★☆★☆★☆—★☆★☆★—☆★☆★—☆★☆—★☆—★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天籁雪尽两茫茫 作者:紫玉轻霜 晋江2013.01.17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 181 文章积分: 6,420,402 简介: 江湖传说,来自神霄宫的定颜神珠,可保人不死不灭宛若永生。 正为此,引来了天籁山少主萧苇的觊觎。 一场计谋,使得原本的命运发生了巨变。 你以为自己巧逢佳偶,可谁知他那面具下的真实容颜? 你又以为自己执掌大局,却怎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新婚之夜,兵刃相见。 剥开画皮,大梦方醒。 痴迷的,断了情丝。 复仇的,乱了方寸。 到头来,不过烈火焚花、大雪茫茫…… 正剧风格江湖言情文。涉及兄妹,但没有乱伦细节。 主角配角各有千秋,若能读完,结局定会给你意外。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不伦之恋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然,慕银铃,萧茉 ┃ 配角:萧苇,君滟飞,洛云,摇光,百里针 ┃ 其它:兄妹,复仇 ☆、第一章 天灭剑气 黑沉沉阴云密布,重重横在了天地之间。先前的闷热虽被不时卷过的狂风吹散大半,却仍不减躁动难耐。自括苍山道间飞奔而来的一列马队,踏碎了山涧,片片水花飞溅而起,顷刻散落。 “月儿,你撑着点,我们就要到了!”为首的青衫男子怀抱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焦急地望着前方道。 那女子挣扎着睁开双眼,目光却是涣散了的,喘息道:“春霆,若是萧家再追来,你就放下我吧……” 男子神色一寒,他身边一个大汉忙接话道:“夫人怎么这样说话,五爷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说话间,山道陡的一转,原本崎岖狭窄的泥泞小路忽然开阔,眼前一片古树参天,碧如翡翠。 众人皆为之一振,那大汉惊喜万分:“明珠山庄就在这林子后,我们有救了!”说罢,刷的一扬马鞭,率先冲向树林。 “杜慨,小心!”青衫男子喝了一声,刚要策马上前,却听林中一声啸响,猛然间碧叶冲天而起,飞旋如刀,互相撞击着射向林外众人。众人纷纷弃马而起,兵器在手,挡下树叶,将为首的男子团团护住。 那先进林子的大汉双手一拍马鞍,飞身扑出林子,双手自身后抽出两把明晃晃钢刀,卷出一道旋风,翻身跃上面前树顶,厉声道:“萧家狗贼,又追到这里来了不成?!” “杜春霆,我早说过,你若和我们天上人间作对,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不济的。”一个年轻朗然的声音自古树林影间缓缓传出。 青衫男子目光清寒,注视落了一地的碎叶,猛然抬眼道:“天灭?” 话音刚落,只觉四周阴影一重,自林间飞射出一道闪亮剑光,幻化出无数星芒,欲将他全身笼罩其中。杜慨见此情景立即飞身来救,众护卫也呐喊着冲上前,却刚一触及那剑光,便被全数震退。 那杜春霆左手还抱着那虚弱女子,右手宽袖一舞,罡风急作,自袖中射出一条银白链光,忽又分飞成两道四道六道至万千光痕,迎上那剑光,一一纠缠击破。剑光忽而一灭,合拢为极为刺目的一缕金红,艳若国色天香,甚至隐隐飘送牡丹芬芳,却在这美梦般一击中,蕴涵至寒杀气,直取杜春霆怀中女子眉心。 杜春霆疾掠而起,双足踩于树枝,左袖翻卷护住女子,右袖银链暴长,直击向林中最枯槁的一棵槐树顶端。那槐树忽然爆裂,自飞旋树片中冲出一人,白衣长衫,只见他右手一展,先前那道剑光倏然回于他掌中,那剑身通体透亮,绵绵金光环绕其间,乃至那白衣人持剑的右掌亦笼上一层金芒,让人不得迫视。 杜春霆闪身一让,银链呼啸而回,白衣人左臂一扬,袖中射出一道蓝 光,直射杜春霆身后,只听得一身惨叫,杜春霆不禁回头看去,却见原本想上前救助的杜慨捂胸倒地哀号,流出的血隐隐发黑。 杜春霆心中一急,略微分神间,却觉眼前一寒,已被白衣人操控的剑气划过脸颊,顿时真气不足,跌倒地上,伸手一摸,半边脸上鲜血如注。商月儿惊呼一声,抱住杜春霆道:“春霆,你怎么样了?!” 杜春霆却一笑,扶着商月儿站起,直盯住白衣人道:“萧苇,你若要取我性命,我便是拼了一死,料你也难逃一劫。大不了两败俱伤!” 萧苇还剑于腰间,好整以暇道:“可惜的很,我萧苇却并不是一个愿意跟人拼命的傻子。”说着,双手大大方方一展,白袖飘扬,震落满林树叶。 ——所有的出路,都已被一个个如同暗夜幽灵般的死士守住。 “我说杜五少爷,直到今日你还不肯交出定颜神珠?”萧苇轻衫如雪,全身上下尽显贵胄傲气。他负手踏过一地落叶,叶子在他足下发出好听的碎裂声,“你杜家堡的所谓精英已死伤殆尽,你却还执迷不悟,想要带着神珠逃出生天?”说罢,忽又回头朝手下的死士暴喝道:“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违我天上人间,永陷幽冥深渊!”林中死士轰然应道。 那声音,震得山间回响连连,连阴云都似乎要被冲破一般。 ****** 雷声隆隆碾过云间,明珠山庄的大厅中也隐约有雨丝飘进。 窗外暴雨如注,打得一庭翠叶抬不起头来。 “银铃还没有回来么?”狄文进眉间略带焦虑,转身问道。 上官禹垂手站在他身后,道:“是,属下已经派人出去找表小姐了。” 狄文进望着坐在正厅间的父亲,迟疑道:“爹,我们现在就行动,会不会让银铃陷入危险?” “危险?”狄诚一拍桌子,霍然站起道,“老是提心吊胆,还闯什么江湖?” 他不满地看了看狄文进,向上官禹一挥手,大踏步地走出大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 ****** 林中,细密的暗器被冰凉的雨丝润湿,更显现出幽暗恍惚的光,如毒蛇吐信般飞向商月儿。 “夫人!”杜慨强忍全身酸楚,奋力扑向那蓝光,护住商月儿。 杜春霆一掌击中如幽灵般纠缠住他的死士,转身间银链直取萧苇双腿。萧苇拧身上跃,从空中飞踢杜春霆。杜春霆侧身一闪,银链卷向萧苇腰间。萧苇也不闪避,左手一扬,扣住银链,定住杜春霆身形。同时右手双指一弹,射出一点蓝光,划破雨幕,尖啸着疾射向杜春霆面门。 商月儿见状,不顾一切飞扑上前,那蓝光正中她 后心,只听一声微响,自她前胸猛然喷射出一道鲜红血箭,纷纷扬扬洒在雨中。 “月儿!”杜春霆惨呼一声,急忙奋力往后一扯,竟生生将自己的银链扯成数段,跌落一地。他却也顾不上其他,只是扑到商月儿身上,想要将她伤口喷涌的鲜血止住,只是那伤口的鲜血又怎是他能控制的了? 商月儿死死抓住他的双手,两眼蓄满泪光,挣扎道:“听我说……你,你要活下去……” 却不料此时萧苇已欺身上前,正要动手间,杜慨与众护卫一齐扑上,呐喊着将萧苇与杜春霆隔开。萧苇冷笑一声,双袖一扬,死士亦紧缩包围,将为数不多的杜家之人悉数围拢。 “怎么样?杜五爷?”萧苇在雨中仍不失傲气,白衣如雪,“我并未以多胜少。是你们自己不中用。” 杜慨一回头,见商月儿此时已然闭上了双眼,而杜春霆却双目发直,如同木偶一般,不觉怒火中烧,勉强支着双刀站起来道:“萧苇,若不是你们先用诡计伤了我们夫人,五爷是不会输给你的!事到如今,你还想羞辱他吗?!” 萧苇面色一沉,斥道:“就凭你,也配来教训我?!”语音未落,已经身形一闪,宽袖直扫杜慨。杜慨拼力横刀去拦,眼见那白袖挟带透骨寒气扑面而来,自己却无力闪避,却在此时,只听一声破空啸声飒然而来。 ☆、第二章 明珠山庄 萧苇听得身后异响,忙一转身,恰是一股刚强之力迎面而来。他双袖一卷,护住面门,同时飞身而起,斜掠向那出掌之人。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震手中刀,那刀锋隐隐显露珍珠样的白光,却不似萧苇手中剑光般刺目。 刀光初现,在雨幕中分飞。 雨珠乱溅,竟丝毫沾落不上那看似温润的刀身,只在刀锋四周,环绕出一道道水光,将萧苇的凌厉剑气一一化去。 “明珠刀!”杜慨惊道,“弟兄们,是狄庄主来了!” “狄庄主!”“五爷,救兵来了!”“五爷,五爷,你振作一点啊!”杜家众人面带血痕,却不禁惊喜欢呼。 “狄诚?”杜春霆缓缓抬头,一阵苦笑,“我连月儿都保护不了,狄庄主,你还是不要为我而战了。” “五爷怎可如此灰心?我家庄主既已来了,是不会不顾你的。”对面山坡上忽然传来一声朗笑,人影闪现,明珠山庄数百护卫密密麻麻站满了山冈。 那说话的中年男子,轻衫布履,手撑一柄白纸伞,距离虽远,声音却不轻不重送进众人耳中,正是山庄总管上官禹。 雨点猛烈如宣泄几世的愤懑,冲击着大地。 狄诚一声暴喝,手中刀忽绽放明光,重重复叠叠一层耀过一层一朵亮似一朵,在雨丝中飞掠而直斫萧苇头顶。 萧苇挑眉,终于出剑! 剑在腰间玉带中轻滑而出,左袖一抹剑身,剑锋泛起蓝光,右指间一道金色光芒自剑柄直灌注至剑尖,便带着淡极之蓝艳极之金,呼啸着一缕刺骨寒风挑向那扑面而来的万千刀影。 叮。 乍现四道刺目光痕,夹杂纯白妖蓝赤金三色分射向萧家死士。 为首的死士黑袍一扬,剑才出手,却觉一阵刚烈之风卷住阴寒内力纷扬爆裂于周围,心头一震,目眩神迷间,手中之剑竟不由自主刺向对面的同伙。而此时那人也正被一道至柔至美的珠光笼罩,全身忽然就失去了防备。眼看对面仿佛有人刺来一剑,却不可闪躲,只在等死之时,却觉四周风起影动,白影一掠而起,正是萧苇以外衣一卷,那数道迸发的剑气穿过他的白衣,化为虚无,却将他那本在半空疾旋的身形震飞出一丈开外。萧苇急忙翻跃至身后古树顶上才稳住身子,白衣下端尽裂,在风雨中飘飞。 “少主人!”众死士齐声高呼。 “来人!”狄诚振臂一呼,山冈上众人应声而动,箭已上弦,齐刷刷对准站于高处的萧苇。 萧苇眼光带煞,却仰天大笑,忽而收声,以手中暴蓝之剑指着狄诚等人道:“好个明珠山庄,日后必然付出代价!走!”说罢,发力一震,白袍尽数裂成碎片,显露出里面一身暗金劲 装,返身跃起,投入瓢泼大雨中。那些死士见状,也同时后退,隐没进密林,转眼消失不见。 “爹,你怎么样?”狄文进一身是雨,自山冈而下,急匆匆迎上前来。 狄诚一边吩咐手下扶起杜家众人,一边朗笑道:“萧苇小儿,只凭妖邪之气,怎震得住我明珠心法?” 杜慨扶着杜春霆,自己却也摇摇晃晃,却见杜春霆还紧紧抱着商月儿的尸体,便悲声道:“五爷!夫人她,已经死了!你要保重身体!” 杜春霆却似没有听见一样,神情木然。 上官禹叹息道:“我看杜兄是悲伤过度。只恐怕萧家不会就此罢休。” 狄诚抬头望天,此时雨已略小,天边阴云渐渐散去,显现出微微的光亮来。 “回庄。”他斩钉截铁道。 ****** 密林间,萧苇一言不发地疾行,身后是同样沉默的天灭部属。 “少主……” “何事?”萧苇止步,冷冷回身,望着死士首领。 首领身后一片黑色,他们都以黑布蒙面,只露出毫无暖意的双眼。 “难道就这样放走他们不成?” 萧苇看着众人,笑道:“放走他们?我萧苇,可从来不会放走得罪我的人。” “少主另有打算?”首领问道。 萧苇并未直接回答,只道:“昊龙,我只希望间邪不要再插手此事。” 昊龙道:“但按属下看来,间邪对那定颜神珠,也是志在必得。少主是不愿被他抢得先机?” 萧苇冷笑一声,看着远处群山,道:“我倒想看看,他怎么与我争!” ****** 雨止。 天际云层低垂。 狄文进带着庄中护卫在山坡巡视,站在高高山冈上放眼望去,只见云岚弥漫,满山碧野,如沁在了泼洒的水墨画中。 耳畔听到的是淙淙欢欢的山涧奔涌声,群山树叶舞于天地声,梢上雨滴散落水塘声,以及,那一枝利箭破空声! 狄文进双足点地,忽地飞跃转身,刀出瞬间,发出苍然吟啸,带着空气中挥散不去的水雾,劈开一道朦胧间的光亮,正迎上那枝穿越翠林而来的箭。 一刀断箭,箭尖却疾风一般再次刺向狄文进眉心。 狄文进以刀相抗,只觉那箭尖涌动一阵真气,生生将他的身形向后逼退,他一踏身后岩石,翻身直扑向箭来的方向。却在此时又听得四周不断传来利刃划破空气之音,间杂手下护卫中箭惨叫声。 “少庄主!”自山坡下飞奔而来的一个护卫,刚要开口呼救,又被身后破空而来的一枚利箭刺透后背,当场毙命。 “上诀来了!”狄文进咬牙疾掠下山,高呼道,“快走!” 那些本来正在巡逻的护卫此时已多人受伤,余下的人员掩护着受伤之人一边撤退,一边应付从四面八方不断射来的利箭,才撤至半山,却见远处山腰的青石岩上,站着一个身背弓箭的碧衣男子,正双手负后,极目远眺。见了他们,男子身形一闪,如纸鸢般翩然而下,掠过山涧之时,宽袖轻拂,那水珠便顿时连成一串,好似利箭般直取当前的狄文进。 狄文进冲出人群,飞跃接招,右手一挽刀诀,振出数缕刀影,上下左右翻飞如蝶,尽数挡去那飞来的水珠。 水珠刚一落地,那碧衣男子已自飞掠间挽弓搭箭,同时射出七枝各色利箭,头三枝分取狄文进之上中下三路,另四枝又互相撞击着卷向他身后的几个护卫。 狄文进若是要闪避那三枝分为红、蓝、紫色的利箭,便无法救助身后护卫,而正在略一迟疑间,身法一慢,已被一枝红箭刺中左肩,顿时喷射出一道鲜血,那剩下六枝妖异之箭或旋转,或游弋,或翻飞,或急速,射向众人! 却猛然听得山道上一阵马蹄声呼啸而来,与此同时,六道黑影飞快越过碧衣男子,手中鞭影交织成网,将那六枝上诀箭全部击飞。 碧衣男子一拂袖,那飞身而来的六名铁面人同时挥钢鞭分取他左右两肩,男子双臂一展,格住六道鞭影。而此时另外十四人策马狂奔而来,先护住狄文进,再将明珠山庄的人一一救上了马,朝山上飞驰而去。 碧衣男子闪身跃上半山,埋伏在林间的弓箭手迅速放箭,却不料那些铁面人连身上都是纯钢盔甲,护住了伤者,风一般冲进了明珠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章节是以前发的,当时初到晋江,不知道每节的字数规矩,所以比较少,后面的会增多。 ☆、第三章 夜取解药 萧苇骑在马上,遥望括苍山,只见一道青色极光自山崖倏然纵上天空,在斜阳余晖中散落带金,不禁浮现一丝微笑,道:“上诀来了。可惜尚未得手。” “明珠山庄果真如此难缠?”辛昊龙扬眉道。 “昊龙,你可知道铁骑风云?”萧苇淡淡道。 辛昊龙道:“就是狄诚训练的铁衣人?” “不错,”萧苇点头道,“我看上诀箭再厉害,要想射穿那些全身盔甲的铁骑风云,也并非容易。” “我们为何不用强攻?”昊龙道。 萧苇看了他一眼,道:“那杜春霆已对我们怀恨在心,杀他倒是容易,万一他私自毁了神珠,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是,属下莽撞了。”昊龙低声道。 “隋锦辰此人,看似淡泊名利,实际上却总想着在我父亲面前表现自己才华出众。此次他率领上诀前来夺珠,分明是要凌驾于我之上。”萧苇说罢,一策缰绳,直奔括苍山而去。 ****** 狄文进强忍晕眩走进山门,刚一见父亲,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爹……”他喘息道,“孩儿失策,葬送了几条人命。” 狄诚面色发青,却见儿子自己也是重伤,不忍责怪,只一把扶起他:“你自己如何?” 狄文进捂着伤口道:“中了红色上诀箭,已被我拔了。” 一边的铁骑风云为首之人道:“听闻上诀七色箭,各有毒性,只有那上诀首领隋锦辰才有解药。” 上官禹正自后堂而来,听了这话,失色道:“那少庄主他……” 狄诚向那首领厉声道:“沈四,隋锦辰人在何处?” 沈四皱眉道:“我们将少爷等人救回来后,见上诀的人都随隋锦辰撤至庄外的撷翠岩附近。他们大概是准备将我们山庄围困起来,再等其他援兵到来。” 狄文进道:“爹,他们若是把我们围困上许久,那怎么办?” 狄诚叹道:“现在先不管那些,首要便是取来你的解药!” 上官禹急切道:“不如让属下前去。” 狄诚道:“不行,庄内诸多事情还需要你打理。” “庄主,”沈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且让叶七一试。” ****** 撷翠岩。 隋锦辰盘膝坐于高高岩石上,闭目凝神。 夏夜的风吹拂过他眉间,带着微凉的露意。上诀手下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不远处的林中。 林间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不等隋锦辰下令,众人已经纷纷开弓挽箭,对准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人影一闪,只见来人一身黑衣,黑纱蒙面,见了隋锦辰,抱拳道:“少主在山下有请隋公子一见。” 隋锦辰端详道:“你是天灭死士?” 那人道:“正是。” “少主为何自己不上山来?”隋锦辰道。 那人淡淡道:“少主白天与狄诚交手,内力有损,不宜动身,且刚刚收到老主人飞鸽传书,计划有变,故此请公子下山共商大事。” 隋锦辰一撩衣衫,起身道:“既如此,上诀且在此待命。”说罢,随那黑衣男子快步向山下而去。 黑夜沉寂,两人的脚步声惊起的阵阵山雀,发出寒澈的啼叫扑翅飞起。 黑衣男子本与隋锦辰一前一后行走,走至山道尽头,却听身后脚步声止住,他才一回身,忽有掌风呼啸而来,直击他胸前。黑衣男子腾跃退后道:“隋公子为何出手?” 隋锦辰一笑,负手道:“看来你对我家少主还不够了解,他如此心高气傲,又怎会派人来叫我前去共同御敌?阁下倒也胆色十足,不知是哪一位?” 黑衣男子闻言,哂笑道:“天上人间四位首领还真是各自为政,在下叶七,此番领教了!” 话音未落,双手一错,自袖中飞射出两枚银梭,一上一下直刺隋锦辰咽喉。 隋锦辰侧身一闪,欺身而上,招招直取叶七要害。叶七身形虽然瘦削,掌风却极为刚猛,脚下步步变换,将隋锦辰牢牢缠住。隋锦辰这一套掌法看似柔若流水,实则蕴含无穷杀机,只是从未遇到过如此韧性十足的对手,不由得面色一沉,一掌将他迫退几分,右臂一展便要去取背后弓箭。 叶七见状忽而扣指于唇间,发出一声尖啸。隋锦辰此时已然开弓放箭,一道黑羽飞射向叶七咽喉。叶七仰天而倒,羽箭擦着他脸颊而过,还未定住身形,只听得嗖嗖两声,又有两支利箭一前一后飞速而至。 眼见他已无处可闪,但觉半空疾风忽起,一片 黑影扑簌而来,竟将那两支利箭全部打落。 隋锦辰一惊,此时叶七趁势一振手腕,隋锦辰但觉有一缕细风扑面而来,急忙抬左臂护住面门,却只觉腕上如被针扎一般。而此时那叶七掠至林边,右臂一抬,一只黑鹰便自半空盘旋而下,恰好落于他肩上。 隋锦辰一抬左手,只见一道极细的黑线已将自己手腕死死缠住,另一头则被那叶七紧紧握在手中。 “隋公子,你最好不要使用内力。”叶七喘息道,“这黑线浸透了奇毒,你若再发力,只会加快毒发速度。” 隋锦辰冷笑道:“莫非明珠山庄已经山穷水尽,妄图靠你一人,灭我上诀?” 叶七道:“在下只是庄内小小一个下属,自然不奢望灭你上诀。之前我们少庄主中你红色一箭,如今你也中我一招,我只想交换解药。” 隋锦辰沉声道:“我怎知你所说是真是假?” 叶七冷冷道:“在下知道隋公子言出必行,只要公子肯交换解药,在下也不会使诈。如果不愿,也不强求,就各自等死罢了!” 隋锦辰此时已觉左臂渐渐无力,右袖一扬,飞出一枚红色丹药。叶七伸手接住,将丹药塞进黑鹰足上悬挂的白瓶中,口中啸声一起,那黑鹰便双翅一展,冲天而去。 叶七这才一撤手中黑线,双指一弹,将一枚解药送至隋锦辰手中,抱拳道:“得罪!”话音未落,身形闪动,斜掠上山头,朝明珠山庄奔去。 ☆、第四章 人去楼空 夜幕中星莹闪烁,残月小小。 叶七正疾行之时,就听自山上传来一声尖锐响声,抬眼望去,只见一道发着红光的焰火蓦然升上天际。 看来黑鹰已经把解药送回山庄,少庄主也已得救。而且,先前制订的计划也开始实施……只要自己能准时赶回山庄,一切就如此完美…… 他这样想着,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直到,在月华笼罩的山路上,那个一身暗金衣裳的高傲少年,缓缓朝他走来。 四周黑影闪动,天灭的死士如狼群般逼近了。 叶七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眼中神色从容,并未有一丝一毫惊恐。 “萧公子?”叶七看着那少年,淡淡道,“在下已经送回解药,我家庄主再无后顾之忧。” 萧苇看了看他道:“铁骑风云的黑鹰叶七?” 叶七道:“正是。” “你很有勇气,可惜……”萧苇缓缓道,“可惜你恐怕再没机会回去复命了。” 叶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萧苇的身体,望向明珠山庄的方向,淡笑道:“复命于我,本非重要。请!” ****** 临近破晓时分,明珠山庄外,萧苇率领着天灭死士策马飞奔而来,隋锦辰的人马早已等在山庄外。 满山的火把耀亮了天地。 萧苇的脸色却在火光舞动下显得格外苍白。 明珠山庄庄门大开,竟已经空无一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守住下山的道路吗?”他冲众人怒道。 隋锦辰翻身下马,道:“少主,属下来之前便派遣人手守住各个路口,并未看到有人从山上下来。” 萧苇哼道:“这倒奇了,隋统领,莫非他们都插翅飞天了不成?” 隋锦辰脸色一白:“想必是这庄内另有密道。属下正准备进庄查看,只要能找到密道入口,便可知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萧苇道:“就算找到出口那又怎样?恐怕他们早就翻山越岭,另寻藏身之处去了!”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道,“找不到定颜神珠,你们每一个人都休想回去复命!” 众人不禁纷纷低头倒吸一口冷气。 正在一片死寂之时,却听得空谷中传 来一声轻笑,有一女子道:“少主人,若要吓坏了他们,可就没人为你做事了。” 萧苇本是一脸厉色,听得此声,却忽的纵身下马,飞快冲出人群,朝那声音传来之处惊喜道:“滟飞?!”恰是夜晚寂静,只觉得那漫山遍野都是他的回声,似乎都在呼唤着滟飞、滟飞…… 山谷中万树轻摇,千泉叮然,有紫衣女子长袖飘飘,环佩琮瑢,自如梦月下翩翩飞掠而至。 “滟飞……”萧苇看那女子轻似云烟般落地,只唤了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众人举着火把,齐声拜道:“君姑娘。” 君滟飞一笑,道:“少爷,主人已经知道这里的一切。” 萧苇一怔,道:“是父亲叫你前来相助?” 君滟飞摇头道:“眼下这情形,我也无能为力,不过,有人也许可以。” 隋锦辰走上前思索道:“莫非是他……” “他?!”萧苇眼色一沉,忽而将手中马鞭狠狠砸在地上,霍然转身离去。 ****** 一夜之间,明珠山庄付之一炬,人去楼空。 昔日热闹的括苍山忽然就变得冷冷清清。有人说明珠山庄的人已经被萧家全部杀死,有人说狄诚被杀后众人四散,也有人说他们已经逃到了更安全之处……而更多的人都在暗自叹息,天上人间萧家果然惹不得! 可是慕银铃偏偏不信。 舅舅、表哥、上官先生,怎可能被萧家打败?!明珠山庄,怎可能被铲平?!我们是拔刀相助,怎可能被那霸蛮无理之辈欺压?! 故此她要回去,就是要回去!哪怕别人说那已经成为了萧家把守之地,她也非要亲眼看看! 山路上却很是平静,有清脆的鸟鸣声在山泉叮叮间回荡。山间吹来丝丝微风,拂起了她那绯红的衣衫。 一路疾行,眼看再穿越一片树林就是山庄了,却听不到昔日那练武声。慕银铃心头隐隐不安,手中剑握得更紧。 飞快地奔跑在林中,阳光在树缝中明灭交替,投射于她身上。 “嗖!” 一道剑影猛然刺破平静,自她头顶直落而下。慕银铃一拧腰,疾旋而退,沧陨剑出鞘,寒光四射,直挑那人咽喉。 那人身形一纵,跃上 枝头,吹响号角,顿时林影四动,远远近近皆有人向这里飞奔而来。 慕银铃朝那人虚晃一招,掠过树梢,直奔明珠山庄而去,刚一到庄前,却只见昔日的山庄已然成为断壁残垣,倒塌的门前已经站满黑衣死士。慕银铃刚一露面,那些死士齐声呐喊,将她团团包围。 慕银铃一震剑柄,剑身通体寒意凛然,挽出重重光痕,飞落众人之间。那些死士见了剑影,竟似浑然不知畏惧,也不加躲闪,只一味朝前猛攻。慕银铃虽已刺中数人,却被另外几人逼至墙边。 她转念一想,索性全身跃起,双足一点墙头,一个轻翻跃进山庄,不料刚一落地,只觉双足一阵巨痛,低头一看,居然正被铁夹夹中脚踝,鲜血直流。 慕银铃咬牙前行,怎奈足上铁夹越陷越紧,疼痛入骨。抬头又见四五名黑衣人自另一侧朝她追来,此时却忽听门口数声惨叫,间杂刀枪碰撞之声,纷乱中有人高声喊道:“别让他跑了!” 喊声中只见一个带铁面具之人自门外冲了进来,将慕银铃拦腰抱起,身形一纵,直掠过围墙,飞身跃入密林。 ☆、第五章 月色如梦 慕银铃被那人紧紧抱在怀中,挣扎不得,只觉两边树木渐渐高大,道路也愈加崎岖。 渐渐的,那参天古树甚至将天空也遮挡了起来,只余下数道阳光自树缝里斜斜而下,射在她眼中,让她一时目眩神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听不到萧家死士的追杀声,那男子才略微放慢脚步。慕银铃忍痛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这才将她放下,慕银铃却站也站不稳,只得扶着大树坐下。那男子倒头就拜,抱拳道:“在下叶七,见过表小姐。” 慕银铃讶然道:“叶七?莫非是铁骑风云中的黑鹰叶七?” 叶七抬头道:“正是在下。” 慕银铃急忙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我舅舅他们呢?” 叶七叹道:“在下当日为了给少庄主取解药,离开了山庄,但后来被萧家的人打伤,幸亏我滚下山坡,才保住性命。只是等在下恢复意识后,山庄已经被萧家包围,庄主他们都早已离开。” “你是说舅舅他们并未被天上人间抓走?”慕银铃松了一口气,道,“那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吗?” 叶七迟疑道:“这,在下也不清楚。也许庄主他们还另有别苑?” 慕银铃想了想,若有所悟,却不禁一皱双眉,低头只见自己双足上血迹斑斑,连裙子下端都被染红。她咬紧牙关想去掰开铁夹,叶七一按她手,轻声道:“我来。”说着,一手捂住她双眼,一手运力震碎铁夹,饶是他已经小心翼翼,慕银铃仍是痛得满眼是泪。 叶七匆忙帮她包扎好伤口,道:“表小姐,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另找地方躲躲。” 慕银铃点了点头,叶七将她背在身后,轻叹一声,朝后山匆匆而去。 叶七背着银铃翻过道道山冈,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一抹橘红夕阳映在满山翠叶上,涂画出奇异的绚丽之色。 慕银铃伏在他肩头,听着他深深呼吸声,不由想到以前舅舅他们所提到的“铁骑风云”之事。据说这二十个年轻男子均是千挑万选而出,自小在别处接受严酷训练,只听从舅舅与上官禹的命令,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出动,故此自己虽也是在庄中成长,却从未与这些人有过交往。 在她心目中,一向都把这些人视为与自己不同的异类,听到他们的名字,只觉都是些杀人符号而已,却不料今日被叶七所救 。 正想着,叶七停步道:“表小姐,不如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慕银铃一省,见四周山脉起伏,已经不是括苍山脉,人迹皆无,料是极为僻静之山谷。她应了一声,叶七将她扶到山崖下坐好,去不远处收拾了一捆柴草,搬到她身边,为她点燃篝火。 此时已是暮色苍茫之际,那夕阳渐渐失去了光彩,缓缓向山坳处沉下。云层后却有淡淡一弯残月悄然隐现,只是苍白消瘦,忧郁黯然。 篝火在晚风中不断跃动,银铃的脸上也被映出一丝绯红,道:“我们在这里点火,会不会引来追兵?” 叶七一怔,道:“萧家的人应该不会追到这里吧。若你害怕,我把火灭了。” 银铃道:“不用,或许是我多虑了。”她看了看叶七,却只能看见他从铁面具后露出的一双寒澈如冰的眼睛,不由道:“叶七,你见过我吗?” “没有。”叶七答道,抬头却见银铃面露诧异之色,又道,“你是在想我为什么会认出你?” 银铃点头道:“因为你们铁骑风云一向甚是神秘,我们互相都没有见过。我都只听过你的名字而已。” 叶七似乎微微一笑,道:“在下虽然不曾见过小姐,却知道你的沧陨剑法。” “原来是这样。”银铃豁然开朗,笑了笑,道,“我是刚从师傅之处回来。” 叶七看着她,道:“看来表小姐很是细心。是怕我在骗你么?” 银铃心头一震,避开他如电一般的目光,道:“你多心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叶七抱膝坐着,微微低头,道:“人在江湖,确实应该小心点好。” “你从小就被我舅舅他们训练的么?”银铃试探道,“我觉得你说话的语气都不像个年轻人了。” 叶七看着篝火:“自我懂事起,就只知道每天练武了,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 银铃黯然道:“其实我一直不喜欢舅舅他们训练你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活法,为什么要成为别人的工具?” “工具?”叶七重复了一句,忽然笑了笑,道,“正如小姐说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活法。可对于我来说,成为别人的工具,就是我的活法了。”说罢,将手中木枝投入火中,溅起数粒火星,站了起来。 “叶七!” 银铃忙叫道,“你是否生气了?” 他看了看她,却道:“我不懂得什么叫生气。” 银铃见叶七不再说话,独自走了开去,心里有点忐忑,料是自己果然失言触怒了他,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闷闷守在那篝火前,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梦境中却还是在被萧家的人所追杀,自己身中数箭,一身是血,却无论怎么逃,也逃不出那片树林。忽而又见舅舅表哥他们也被围困,一个个憔悴不堪,却无法冲出包围。她在树林中慌乱奔跑,眼见叶七就在前面,却永远也追不上他的身影,一次次失之交臂,而身后一寒,已被乱箭射中。 猛然间这么一震,便从噩梦里惊醒,却已是浑身冷汗,心乱如麻。 她喘息着睁开双眼,却听得不远处的山崖间传来缕缕笛音,仔细望去,那月光如水,清寒胜雪,月下苍山翠柏被夜风吹动,叶七正背对着她,站在半山岩石上横吹竹笛。笛音隐隐迢迢,忧悒似晚秋之霜,飞旋于群山万壑。 银铃听得入神,心绪竟也被他的笛音带入远方,再一抬头,只见叶七身形一展,已自对面山崖飘然而至,轻轻落于岩下。此时他持笛从月下而来,篝火光影明灭,映出他那清秀出尘的面容。 银铃怔怔看着,许久才道:“你怎么把面具取下了?” 叶七淡淡道:“若你不想看这面目,我这就戴上。” “不要。”银铃脱口而出,又觉自己失态,只得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叶七似是笑了笑,席地而坐,道:“表小姐可曾想过贸然回庄的后果?” 慕银铃道:“想过。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鲁莽?” 叶七道:“在下怎敢妄评。只是庄主他们既然已经全身而退,却为何没有联络表小姐?” 银铃愣了一下,道:“大约他们觉得我应该会回到师傅处……”她停了停,忽问道,“你那天离庄取解药之前,他们竟也没有告诉你下一步的计划?” 叶七抚着手中竹笛,道:“庄主只是交待我快去快回,说是要利用密道出庄。可惜我未能及时赶回,想必庄主只得以大局为重,先带众人离开。” 银铃点头不语,叶七看她心事重重,道:“你有伤在身,还是先好自休息。”银铃也觉精神萎顿,便不再多想,倚在山石边睡去。 ☆、第六章 心生芥蒂 晨曦初现,慕银铃自梦中醒来,叶七早已坐在她身边,望着远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慕银铃唤道:“叶七,你一早又在想什么?” 叶七闻音回身:“我在想接下去该到哪里去。你可有建议?” 银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你不去找庄主他们吗?”叶七诧异道。 慕银铃抿唇道:“我若是现在就去,怕反会引起萧家的注意,到时候会害了他们。” 叶七扬眉道:“你这样说,是已经知道他们的落脚之处么?” 慕银铃一怔:“我怎么会知道?”她顿了顿,道,“我想等伤势稍好点之后,回我姑姑那里。” “你姑姑?”叶七迟疑道。 慕银铃道:“对啊,我姑姑就是我的师傅,你不知道么?” 叶七想了想,道:“庄主甚少提及你的事情。既然如此,我先带你下山养伤,再陪你前往。” 慕银铃默默点头。 叶七背着慕银铃从偏僻小道下了山,此时天已大亮,山下渐渐有山民赶着牛马经过,不时向二人投来异样目光。慕银铃不由道:“叶七,你还是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叶七却不为所动,只道:“你担心什么?” 慕银铃脸一红,道:“那么你从我这里拿点钱去,买两匹马。” 叶七听了这话,也不答话,将她放在路边,自己跑到原野中向山民买了匹马来,牵到她身前,道:“小姐请上马。在下绝不让你为难。”说罢,竟也不再说话,顾自向前走去。 慕银铃欲言又止,只得自己上了马,策马赶到他身边,道:“叶七,你又生气了?” 叶七看着前方,道:“我说过我不会生气。我也没有什么资格生气。” 慕银铃咬了咬唇,道:“你真是奇怪。为什么要口是心非?我一看就知道你不开心。” 叶七闻言一怔,抬头看着她不说话。慕银铃被他看得心里发寒,别过脸去:“你们铁骑风云都这样性情古怪吗?” 叶七冷冷道:“是。” 慕银铃恼火他的态度,扬鞭用力一抽,飞快地超过了他,向原野间飞奔而去。 原野无垠,一片片翠绿粉绿黛绿交错分布,慕银铃一边策马一边悄悄回头去望,却见叶七也不加快步伐,离自己越来越远。 正想要不要停一停等他赶上之时,忽觉身侧风声顿作,马儿一声惊鸣,慕银铃急忙双手一拍马背,借力纵身斜斜掠出,一道箭风自她腰边迅速飞过,正中道边大树。慕银铃双足落地,疼痛难忍,立刻拔剑在手,另一手以剑鞘撑地。 此时那原野中隐藏的弓箭手已纷纷冲出草丛,对准慕银铃一齐放箭。慕银铃强忍着痛苦高 高跃起,沧陨剑横扫众箭,断箭四散乱飞。 她长袖一震,翻身直扑弓箭手,一剑刺向为首一人眉间。那人仰天一避,箭尖朝上疾射,飞向银铃咽喉,箭尖呼啸而去,却被一缕劲风猛然击的粉碎,那碎片甫一飞散,又一道刀光乍现,挟带片片碧绿草叶细末,卷起一阵苍郁之风扑面而来。 弓箭手们被刀风所震,一时不得不闭眼后退,待再睁开双眼时,已不见慕银铃身影。 而此时慕银铃正被叶七捂住了嘴,藏匿于如波涛起伏般的荒草中。 “死丫头一定被叶七救走了,追!”那为首之人狠狠下令,带领众人朝前奔去。 慕银铃渐渐平定喘息,侧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叶七,见他眉锋隐现寒意,目光澄澈深远,又想到刚才自己的卤莽,不由低下头去。 叶七凝神许久,道:“他们已经走远。小姐没事吧?” 慕银铃轻声道:“没事,是我自己大意了。谢谢你,叶七。” 他微微侧过脸来,见她额前发丝上沾了一缕叶子,不禁伸手想为她拂去,却见她低下双目,便收回了手,解嘲道:“何必这样客气了?” 慕银铃抬眸道:“是你自己先叫我小姐。” 叶七沉声道:“不这么叫,又能怎样?” “你可以叫我银铃啊。”她很快地道。 他愣了愣,道:“这样恐怕不妥。” “为什么?”她追问。 “我……”叶七眼中闪现一点迟疑,“还是上路吧。”说着,搀扶着银铃站起身来,默默走出原野。 银铃在叶七的陪伴下渐渐远离了括苍山脉一带,七日后,二人已然到了分叉路口。再往西,便可从水路直下,沿江前往散花崖。 “你真要回你姑姑那里?”叶七牵着马问道。 银铃点头道:“姑姑那里寻常人是去不了的,我想萧家也难以追到。” 叶七道:“那我们不去寻找庄主了吗?” 银铃道:“一切等我禀告了姑姑再说。”说罢,策马缓缓前行。 “银铃小姐!”叶七忽然在后面喊了一句。 她回头愕然道:“怎么了?” 他似乎用了很大勇气地道:“你是不是明知庄主下落,却故意隐瞒于我?” 银铃吓了一跳,道:“你怎么这样问?” 叶七道:“庄主他们不知所踪,你却并未向任何人打听,也没有在附近寻找。其实你心中已知他们去向,却故意不说,只是怕我得知后,要你带我前去吧?” “叶七!”银铃慌忙截道,“其实我……” “你不必说什么了,”他打断她的话,笑了笑,“你是怕引去追兵呢?还是,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 银铃听 他说完,一时之间心绪浮动,竟怔在了原地,一言不发。 叶七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向她长揖到底,道:“庄主他们弃我而去,叶七从未有过抱怨,只是一心想要早日找到大家,却不料会如此之难!小姐的伤势已无大碍,也不再需要我在你身边,叶七就此别过。日后,若是明珠山庄还需要所谓杀人工具,请不要忘记我。”说完此话,竟然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叶七!”银铃坐在马上,朝他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声,他却似没听见一般,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原野。 银铃呆呆望着风卷草浪,风里翻涌阵阵青涩滋味,好似那一日叶七自箭阵中救下她之时,身上带着的青草味道。 她忽然觉得满心委屈,眼泪就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她在风中想了许久,才缓缓策马转身而去,朝着未知的前途而行。 ☆、第七章 静夜波澜 那一夜,流萤曼舞,水华弥散。 银铃独自在夜色下前行。 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清凉夜风中轻轻漂浮,照着微小微小的光亮。山道边不时有不急不缓的泉流淅沥而下,挥拂出一阵清意。 她的心里却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只是低头望着月色下孤单的影子。想起在散花崖的时候,姑姑与她在湖边练剑,寂静而又透明的水波中,浮动漫天星光。姑姑说,银铃,你以后闯荡江湖,切不可轻易相信他人,也无需把别人的话看得很重。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头总是挥不去那日叶七留下的话? ——日后,若是明珠山庄还需要所谓杀人工具,请不要忘记我。 其实早先她说他是被别人利用的工具,他也一直记在心里。她就知道,他是把她说的过分的话放在心里的,可是,偏偏什么都不承认。 姑姑一次一次地告诫于她,要时刻提防他人算计。 她是这样做了,一直隐藏着小小的秘密,可是为什么却反而使自己总怀着负罪感?到头来,叶七走了,他说,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 ——我其实并不相信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心乱如麻。 抬头望天,月色迷离,却不知怎的,给人一种寒冷之感。现在正是夏夜,为何会有刺骨的风? 风声似低泣,幽回半空。忽地化作一阵尖啸,自山坡上飞卷而下,直袭银铃。银铃一个后翻出剑,沧陨如碧波般浮动光影,银白间透出海水般的澄蓝,一剑刺向那阵寒风深处。 黑暗中风声一收,白影突现,那人一手直抓银铃手腕,一手以袖飞射数道白芒。银铃手腕一转,剑生幻影,将那人笼罩其中,白芒刚触及剑影便即刻飞裂,哧哧作响,散落出漫天烟雾,飘扬如絮。 银铃双目被白色烟雾所迷,以袖掩面而退,那人双指一弹,一缕寒风如飞针一般瞬间穿透银铃长袖,在她皓臂上划出一道绯红血痕。银铃清叱一声,右手一送,手中长剑忽地幽蓝暴焰,脱手飞出,在空中飞掠出一抹虚幻亮痕,直刺白衣人而去。 白衣人双足一点岩石,飞身而上,指风间射出道道星莹,将蓝光之剑紧紧环绕。银铃剑势却不为所止,猛然间冲破星光包围,化为一道水样柔光,射向白衣人眼眉。 却在此时,忽听一阵利器破空声,自幽林深 处,飞射出一黑一金两枝小箭,偷袭正以内力纵剑的银铃。 银铃无暇□,才一仰身闪开黑箭,却见金箭猛的转了方向,又自上方直刺自己眉间。而那白衣人见她稍一分神,左袖一卷,震偏银铃飞剑,虽也被剑气所摄,连退数步,却又迅速飞身出掌,直落银铃心口。 银铃这时刚竭尽全力收回沧陨剑,以剑锋格住双箭,顿觉一阵寒风扑面。 眼看那白衣少年一掌击来,自己却再无路可退,心下一凉,却不料自身后涌来一阵炽烈之风,将她瞬间向右一送,正避开掌风。 而那身后之人乘着那道皓若明月之光亮,飞旋着向白衣少年出刀!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抽出腰间剑,抖落数朵金色剑花,刺向那出刀之人。那人却闪也不闪,欺身而上,刀光一炽,忽一纠缠,将那四散的剑影尽数震散,再一出手,刀锋直落白衣少年手臂。 银铃惊魂未定,刚发现那持刀之人又是叶七,却又听得自己身后数声轻响,忙一侧身,只见一枝铁箭呼啸而来,还未待她出声,叶七已闻声猛然回身,自半空中旋身飞踢铁箭,那白衣少年却重重一击正中叶七后心。 银铃见状心中一寒,飞身扑上,一剑刺去,那白衣少年正集中精神对付叶七,不曾提防银铃出剑,被她一剑刺中右臂,脸色顿寒,飞身没入树林。 银铃急忙奔到叶七身边,见他以刀拄地,脸色苍白,不由着急道:“叶七,你怎么了?” 叶七却支撑着要走,道:“他们还会追来,快走。” 银铃见他脚步踉跄,忙扶住他,顿足道:“你这样子还走得了?” 叶七勉强笑了笑,不待开口,却身体一晃,倒地不起。 ****** 断崖下。 银铃以自身内力注入叶七心口,却只觉一阵阴寒之气在他心口盘旋,将她输入的真气死死挡住。 银铃不得已收回双掌,见叶七额前全是冷汗,便以衣袖为他抹去。他却微微睁开眼,吃力道:“你怎么没走?” 银铃负气道:“我会扔下你不管么?” 叶七看着她,扶住她肩头:“那白衣人便是萧家少主萧苇,他的天灭指法,不是你能救得了的。你越是运气,我越是痛苦。” 她心头一痛,低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若不是 这样,也不会受伤。” 他强忍痛楚道:“走了没多远,便折返回来了。想到你只有我一个属下,我若离去,谁来保护你?” 她闻言一凛,眼中酸涩,不由含了泪:“叶七,对不起。” 叶七无力地倚在崖边,道:“如今反倒是我拖累你了。” 银铃焦急道:“我这就带你去疗伤。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说罢,抹去泪水,竭力扶起叶七,向山下而去。 ☆、第八章 绝谷惊变 山道崎岖,银铃足伤刚愈,叶七又重伤在身,两人几乎是跌跌撞撞着下了山,见天边已经星辰寥落,云后微微发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银铃全身似散架一般,却不能露出半点痛苦,见叶七脸色愈加发白,呼吸沉重,忙道:“我们先歇息片刻。” 叶七却摇头道:“你真的不必再管我……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逃脱不了……”话未说完,不禁猛咳,半跪于地,全身都在颤抖。 银铃跪坐在他身前,抓住他手臂,哽咽道:“我说过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去找我舅父和上官先生,他们内力深厚,定能化解你体内瘀伤。” 他怔住,抬头望着她,喘息不已:“你要想好,眼下前去,岂非……岂非要引狼入室?” “我不管!”银铃拼命摇头,“我不能看你这样痛苦!再说萧家的人若是追着我,早就动手了!” 叶七迟疑道:“你……为了我,值得吗?” 银铃不假思索道:“怎不值得?你难道忘了,我的命都是你救回的!” “我们铁骑风云,生来的任务就是护卫主上……”叶七无奈道。 银铃含泪道:“叶七,等你的伤好了,我要请上官先生准你脱离铁骑风云,不再做那杀人工具,从此留在庄内。” 叶七似是未曾意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竟无话语。 银铃却追问道:“你可愿意?” 叶七轻轻点头,涩声道:“多谢你。银铃。” ****** 银铃扶着叶七来到灵峪谷的时候,斜阳正浓,散落了满山的嫣红野花枝枝耀眼,如吐露着盛放的生命。 银铃小心翼翼扶他坐在路边,俯□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得爬上半山,才能看看他们是否在山后峡谷。” 叶七想说什么,最后只道:“银铃……你要小心。” 她的脸微微一红,看了他一眼,迎着如血夕阳飞奔向那陡峭险恶的高峰。 努力地往上攀爬,手指已被坚硬的山石划出了血,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是咬着牙拼命向上而去。 ——银铃,有一个地方叫做灵峪谷,若是以后山庄有难,那里便是我们复兴之地。你千万要记得,这是我们的机密。 ——舅舅,你是在这里吗?你一定要 救救叶七! 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好容易爬到半山,按照昔日舅舅告诉她的位置,站上了山腰间那块突出的大石,朝山后望去,只见山谷中正有熟悉的山庄护卫来回巡视,那为首的一人,玉带锦裳,正是表哥狄文进! “表哥!”银铃心中大喜,朝他高呼。 “银铃?!”狄文进寻声望去,见她站在半山间,不禁又惊又喜,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银铃着急道:“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你赶快开了机关,让我进去!” 狄文进听她说话,正像听了命令一般,赶忙跑至山崖下,拉动机关,只听轰轰巨响,那原本看似无路可走的地方却慢慢移出一条小径,整个山谷便清清楚楚展现于眼前。 银铃欢跃着转过身,向山下的叶七用力挥手,兴奋道:“叶七,叶七!我终于可以救你了!” 她这样欢欣着挥着手,山风袭来,衣裙舞动,恰似崖上一朵怒放的、鲜艳的花。 叶七注视着她,忽然缓缓站起,黑衣在夕阳下散发出彻骨的冷。 低眉,吹笛。 仅一声,高亢惊天,刺破苍穹! 那些在风中摇曳的、妖艳的山花,忽然一齐飞天而起,如利箭般毒蛇般暴射。花影犹未落尽,数不清的黑衣人自四周山间席卷而下! “天上人间?!”峡谷中的狄文进惊呼一声,要想再关上屏障,却见那些黑衣人几乎同时开弓放箭,一道道黑色利箭铺天盖地射来。 他急忙飞身后撤,明珠山庄那些站在前面的守卫却因闪避不及,纷纷中箭,而那黑色之箭才一碰到人的身体,便猛然冒出火花,轰然燃烧。一时间只听得惨叫连连,那些中箭之人顿时变成火人,不住在地上翻滚,峡谷中顷刻成了一片火海。 慕银铃站在半山荒崖间,目睹这一巨变,被冷风一激,只觉天旋地转。 她霍然回身,那高峻险峰的阴影下,一身黑衣的叶七却仍急切吹笛,只是他闭着眼睛,双眉紧蹙,似是那声声尖锐的笛音要用尽他所有精力。 诡异笛音与利箭破空声、火人哀号声混合在一起,在银铃听来,犹如一曲催魂裂魄之绝音。 她的心里不断翻涌一句话—— 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 她忽然不顾狄文进在火海 中呼喊她的名字,毅然决然冷笑一声,纵身出剑,如一道凄厉的闪电,飞刺向山下的叶七。 红衣似怒烈的火,沧陨却如划破苍穹的流星。 风声裂帛。 剑尖再差一分就触及叶七的眉心,他仍闭目,身形却在似动未动之间,倏然平地飞起,恰如漂浮在空中的黑色魅影。 忽而一声锐响,笛音顿止,他却猛然睁目,双眼寒光一闪而逝,竹笛自手中疾旋而出,飞击银铃之剑。 银铃剑势一转,长袖纷飞,绾出数朵纯白剑花,正中叶七飞来的竹笛首端。怎料剑尖才一触及那竹笛,一阵攒心阴寒之真气自剑身轰然直击她身体,银铃心口猛地一痛,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如断线风筝般震向身后山崖。眼看即将撞上山石,只听一声厉喝,腰间已被软索牢牢卷住,送至谷口。 那手持软索之人正是匆匆赶来的上官禹,此时峡谷中明珠山庄之人与天上人间的死士已一片混战,而上官禹带来的铁骑风云也正自峡谷后飞驰而来,一路狂斩,溅起满天血花。 狄文进自火海中砍翻数人,纵身跃至银铃身边,见她脸色发白,长发散乱,连眼神都是茫然发冷,不禁一把抓住她双肩道:“银铃!你怎么了?!” 银铃却怔怔转身,叶七手持竹笛,依旧看似毫无感情,默然站在原地。 熊熊烈焰在二人之间肆意狂舞。 ☆、第九章 沧陨魄雪 银铃颤抖着双手,几乎连剑都握不住,发疯般大喊道:“叶七!你骗我?!你骗我!” 叶七眼神一寒,并不做声。 上官禹却愕然道:“什么?他怎么会是叶七?” 银铃一惊,却听风中有人傲笑一声,道:“他自然不是,你们的叶七早就死在我手下。若非他一路以笛声为信号,我们要找到此处,还真要费些时间!” “萧苇?!”上官禹双眉一挑,抬头望去。 对面山崖间白影一闪,萧苇乘着风,双袖激扬,卷出两道劲风直扑上官禹。 上官禹长袍一扬,护住银铃与狄文进,手中软索迅如蛇行,荡出道道弧圈,疾缠萧苇咽喉。萧苇人在半空飞掠,右手掌心向天一收,中指一弹,射出两道劲风,直奔银铃、文进而去。上官禹见状飞身一扑,软索贯注全力,四周空气为之盘旋呼啸,与那萧苇的指风两相撞击,竟卷起阵阵旋风。 与此同时狄文进亦振声出刀,刀影纷繁如火花盛放,是曰“炙炎”! 疾风、烈影,齐向萧苇袭去。 萧苇双袖激扬,顿时风声大起,但见他指尖竟隐隐显露金芒,猛然间指尖划出数道金芒,如狂蜂一般,冲破软索刀光阻拦,劈面射向银铃。 银铃眼前一片绚烂星光,扬袖一剑飞起,沧陨剑身剧烈震动,忽地一声龙吟,与那金影破空声交错。银铃咬牙耗尽真气,自剑尖蔓延数道海蓝痕迹,将那飞溅的星光猛然一收,再一震剑尖,携带着寒光四射直刺萧苇掌心。 萧苇抽身后掠数丈,沧陨剑气利刃般划过他衣衫下摆。上官禹与狄文进乘机追击出手,萧苇自空中厉喝:“萧然,你是傻了还是怎的?!” 银铃正欲出招,却见静立一边的“叶七”闻言一震,眉间悒色一浓,已然飞身越过山崖,直奔后山而去。 ****** 萧然在半山间斜掠,风声凌厉。 喊杀声已远,血痕却蜿蜒一地。 火焰吞噬了满山苍翠,一切皆为泡影。那方才还在洋溢鲜艳的花,顷刻化作灰烬。 如同,消逝殆尽的暮色…… 他忽停步,抬头,望天。 云间一抹惨红,横斜妖异。 远处,绯红云影映射的山崖下,狄诚、杜慨正一前一后,以双 掌抵住杜春霆胸背,全力运功。 背后忽寒意迫近,萧然霍然回转。 剑气如海水激荡而至,却忽而生生抑止,似断弦铮铮。 银铃剑止于他心口前方,唇边沁出一丝血痕。 “你动真气,伤势会加重。”萧然移开视线道。 她冷笑,道:“不劳费心。”停了停,又注视他清俊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天上人间,天灭萧苇,上诀锦辰,人寰滟飞,间邪萧然……萧公子,原来是你!” 萧然却似乎还是一笑,始终不曾看她,道:“我其实告诉过你,你这样做会引狼入室。” “是,我真的很傻!”银铃颤抖道,“我是个从头到尾被你玩弄于掌心的木偶!从明珠山庄救下我开始,到最后假装受伤……甚至,甚至连你的笛声,都是有目的的!萧然!你真会演戏!” “演戏……”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黑衣微拂,寒似严霜,道,“可现在,戏已收场。” 山风盘旋。 背后刀上,红穗激扬。 怆然出鞘。 刀光寒透千年,甚至那缓缓抽刀之声,都似降了七天七夜的深雪。 寒光映亮他双眸,清且厉。 刀名魄雪。 风起,影动,惊动半山飞雀,齐声冲破寂静。 沧陨七式,如浩瀚涛声回旋谷中,卷起千堆雪,飞溅向萧然全身。 萧然刀身一旋,自下而上格住沧陨剑锋,两相交错间火星飞溅。银铃手腕猛坠,剑身下压,顺势划向萧然手臂。萧然回刀护腕,灼出万点星莹,再一扬袖,震退银铃,飞身直掠崖下。 此刻狄诚正以内力救治迷失心神的杜春霆,宛如入定。杜慨却耳听前方风声大起,猛一睁眼,只见一道长长刀光划穿了千年冰雪,破天而来! “小心!”银铃在不远处焦急喊道。 杜慨震身而起,双掌猛出,击向萧然眉心。 萧然左袖一卷,护住双目,刀势一沉,直落杜慨左肩。 杜慨却毫不闪避,一刀正中他肩头,鲜血喷射间,竟反手一把抓住刀声,暴喝一声,以人带刀,飞掠向另一方。 萧然刀已陷进杜慨骨节,一时不及拔出,只听背后剑声刺来,身形微微一晃,闪 过银铃刺来的一剑,他奋力抽刀,怒喊道:“交出神珠!” 杜慨双手满是鲜血,却死命握刀不放,吼道:“五爷早已将它毁了!” 萧然眼神一狠,一掌击向杜慨,却听身后风声顿起,急一闪身,只见杜春霆面色惨白,状如疯癫,竟不顾一切猛扑上前,双臂一紧,牢牢扣住萧然肩头,厉声叫道:“快杀了他!” 此时银铃已被二人那形同疯狂的举止震惊,竟呆在原地,只见狄诚亦飞身出刀,刀似宝珠,通体明耀,夹带着光影铺天盖地向萧然罩下。萧然双眉一挑,猛地飞踢杜慨。杜慨正被踢中胸口,惨叫一声,口喷鲜血倒飞出数丈开外,直撞上山岩,当场气绝。 杜春霆双眼一红,一掌拍出,萧然刀起影灭,自上而下直落杜春霆面门,顿时血光四溅,迷了他双眼。而狄诚之刀恰在此时斫下,萧然不及后退,当胸中刀,却不待他刀锋深入,已猛然后纵,带着一路血痕飞掠向银铃身后的山崖。 “银铃,退后!”狄诚喝道。 银铃浑身冰凉,眼见黑衣飘拂的萧然飞快向自己掠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毒,不禁下意识举剑朝他刺去。 萧然自疾掠中刀光一起,竟生生贴着她的脸颊滑过,却不曾伤她一分,等她省过神来之时,已不见萧然踪影。 ☆、第十章 负罪远行 萧然知道狄诚正在身后紧追。 可是他不想回到萧苇那边去,尽管那里有大批的死士。因为他们是天灭的人,是属于萧苇的。 所以他只有朝无人的山间飞掠而去。 忽觉满山草木间飘散微微莲香。 ——初夏的、含露的莲,照水的、袅娜的莲,悄掩着碧圆叶子,浅笑着半开半展的莲…… 他不禁放慢脚步,冷峭的眉眼间展现一丝暖意。 而在狄诚那方,却只觉四周空气忽然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甚至让他感觉那本来透明的空气,正变成一堵看不见边际的墙,向他重重压下。 他已经即将追上萧然,却眼看他款款转回身来,收刀于纯黑之鞘,自腰间取出竹笛,身形一展,掠上高高古树,就在那摇曳不止的枝叶间,吹响那一曲“离歌”。 ——笛音透亮如玉,在飞舞的莲意中流淌。随之而起的是自山崖上传来的阵阵浅吟低唱,那歌声如水波明澈,自山崖倾泻,整个天地被湮没在那一片挥散不去的荡漾中。 笛音飘飞,一树树的苍翠在渐起的夜色下起伏,却有一种压抑的感受由轻而重,再重至无法挣脱,宛若暗夜荒墓场地,那一双双手,自黑暗中猛然伸出,要将人拖去吞噬。 “天籁离歌?!”狄诚立即以内力护心,愤然道,“莫非来者是人寰君滟飞?” “狄庄主果然见多识广,不愧为当今江湖人杰。你若再运内力,定会经脉尽断。”高崖上,有紫衣女子一展云袖,翩翩飞下。 明眸善睐,巧笑倩兮。 飞掠至萧然身边,长袖一卷,素手揽住他腰间,轻笑道:“今日事情已毕,且回天上人间。” 萧然笛音一止,纵身随她而去。临至越过山崖之际,不知为何略一回顾,却惊见那浓郁夜色里,慕银铃寂寞如斯,怔立于苍郁高山下。 峰影幽深,她哀伤欲绝,手中的沧陨剑似乎可以流出泪。 ****** 夜深沉。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几处微弱火光苟延残喘,如同虚弱的灵魂。 一地血痕一地尸。 杜家之人尽丧命。明珠山庄死三十九,伤四十一。 狄诚面色凝重,默默看着手下之人或哀号,或叹息。上官禹与狄文进忙着照顾伤者,掩埋死者。 沈四带着铁骑风云上前抱拳道:“庄主,您内伤可重?” 狄诚道:“不妨事,天籁离歌依靠笛音与吟唱催发毒势,稍后我可自行散毒。”他回头看着众人,道,“死了五人?” 沈四低头,道:“林五、闻九、风十一、赵十六,许十八。” 狄诚仰天浩叹,摇头道:“叶七也死了。” “黑鹰小七 ?!”铁骑风云不禁出声。 “那天本已说好,他回庄后由密道赶上我们,一起来到此处。没想到……”沈四痛苦道,“其实这么多天不见他回来,就已猜到大半。” 狄诚冷笑道:“却不曾想到会被萧家利用这点!”说着,望向呆呆站在黑暗中的银铃。 银铃听见那熟悉的名字在他们口中响起,心里却是极寒的。她缓缓回头,那不断惨叫的伤者,满地狼籍的残景,似走马灯一般在面前旋转,旋转…… ****** 阴沉乌云笼罩死气沉沉的空谷。 狄文进匆匆跑至后山,见了狄诚便焦急道:“爹!银铃走了!” “什么?”狄诚一皱眉,霍然回身。 狄文进道:“她身上还带着伤,萧家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潜伏在山外。我这就带人出去找她回来!” “不准去!”狄诚断然道。 狄文进脸色一白,抗声道:“您是准备不管她死活了吗?” 狄诚斥道:“你懂什么?你以为你出去就可以救得了她吗?还不是白白送死?!她的脾气我最清楚,眼看自己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是绝不愿意就此罢休的,更不会留在这里了。等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可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呢?!”狄文进长叹一声,顿足回身,遥望天边。 ****** ——我能去哪里? 银铃也这样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天的那一端,是抑郁的云。苍白的、萧瑟的云…… 旷野中,前路茫茫,似乎有无数条路,又似乎,没有一条属于自己。可是,还是要走下去。 孤单地走下去。 风渐渐大了,云层沉重,不一时,那暴雨便猛烈地冲袭了下来。 那一阵,来自天上的雨。 ☆、第十一章 天籁幽幽 天籁山的雾,似乎无论春夏秋冬,还是白昼黑夜,永远散不尽。 于是那满山的芳草,都常年渗透着点点滴滴的水珠,被湿润的风轻轻一吹,便淅淅沥沥滚落至叶尖。叶尖微微一沉,水珠已然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青涩的味道。若是夜间,即使天上无云,月色也是朦胧的,寥落星辰也似拂了纱一般,遥遥在幽蓝沉静的天幕闪烁。 天上人间的亭台楼阁,就在那弥漫如幻的水雾间,若隐若现,恍如一梦。 萧茉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扬着脸,双眼迷蒙。她伸出手,望着遥不可及的夜幕,想抓住那缕微寒的风。 只感觉到风自指逢间流逝,有点点凉。 周围的空气依旧是潮湿的,连不远处的灯光也像在不断地漂浮,如同海上奇异的渔火。 而就在那飘渺水雾中,她看见了萧然。 萧然那时正站在水榭边,看着起起伏伏的水面。 萧苇和君滟飞等人已经先进了身后的大殿,只留下他一个人,等在这里。 沉郁的水,缓无声息的在心里荡漾,影子忽而聚集,忽而粉碎。 “哥哥!”声音从远处高楼上传来,带着天际星辰的清凉。 他闻声抬眸,萧茉轻盈如蝶,从高檐上一跃而下,长长缎带在风中飘舞,自那浩淼闪烁的湖面上,飞掠而来。 “茉……”萧然看着她精灵一样的身姿,唤了一声。 萧茉刚一至岸边,就欢快如小鹿,双臂一展,将萧然抱住道:“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萧然微微一笑,道:“那我走了几天?” “三十七天!”她想也没想,头一低,靠在他心口,委屈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真像个地狱。” “怎么会?”萧然扶起她的肩,道,“这里至少有几百人等着你差遣。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为你找来。你想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敢阻拦。” “可是没有你!”她加强语气似的道。 萧然无言,转了目光,望着远处群山暗影。 “茉!你在干什么?!”萧苇自大殿匆匆走出,一见眼前景象,不由面带愠色,一声断喝。 她却看也未看他,依旧以双手揽着萧然。 萧然轻轻挣脱她的手,转身向萧苇道 :“她只是告诉我说,这些天很孤单。” 萧苇冷笑着走来,声音中透着寒意:“你的意思是她见了你就不孤单?看来你在萧家的地位还真是重要!” 萧然看了看他,扭过脸去,并没有回应。 萧茉的眼里却绽放着光芒,对萧然笑道:“哥哥,何必跟这个不懂感情的人多说?我真怀疑他除了争强好胜之外,还知道些什么?” “茉,你不要太过分!”萧苇上前一步,怒道,“萧然,你跟我进去!” 萧然独自走向大殿,萧茉急于追上,却被萧苇一把拉住衣袖。她气冲冲回头道:“难道我不能进去?” 萧苇道:“现在不能。” “你是不是又想在爹面前说他不是?!”萧茉看着萧然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大殿门口,狠狠甩开萧苇的手。 萧苇冷冷道:“我从来不会做那落井下石之事,父亲自然会赏罚分明。” 萧茉嘲笑道:“什么时候萧少主也变得这样顶天立地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萧苇被她气得脸色发白,正待教训她一番,却见她一双眸子漆黑透亮,恨恨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松了原已紧握的拳,忿忿而去。 萧然穿过漆黑的长廊,来到殿堂深处。推开双门,刺目的光线直射过来,耀得他睁不开眼。 “从水榭到这里也需要那么长时间?”偌大的殿堂中间,有一年近五十的男子立于烛台前,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此人身着一件简简单单深青长衫,神情淡然,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却能令垂手站于他身后的君滟飞与隋锦辰屏气凝神。正是天上人间之主萧克天。 萧然慢慢跪在他面前,低头道:“遇到了小茉,说话间迟了。” 萧克天没有看他,取下烛台上的金钩,将烛火一挑,道:“为什么不杀慕银铃?” 萧然一怔,道:“我没有机会。” “你要什么机会?”萧克天这才转身,缓缓道,“在找到明珠山庄的人之后,你有的是机会。狄诚的明珠刀法功力颇深,你未必能占尽上风,区区一个慕银铃,难道也对付不了?” “我……”萧然一抬头,正撞上他冷彻的目光,心里一阵寒冷。 “主人,”一直侍立于身后的君滟飞不禁轻声道,“当时杜春霆主仆 以死相拼,萧然已经受伤,我恐怕拖延下去会生变化,因此急忙接应他离开。” 萧克天斜睨了君滟飞一眼,向萧然道:“优柔寡断,永远成不了大事。” 萧然看着地面,忽然道:“我从来没想过成什么大事。” 萧克天仰天一笑,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震荡:“幸亏你还清楚自己的身份。”说罢,一展长衫,踏上高高台阶,返身坐于宽大的座椅中,道:“办事不力,该受何处罚?”此时但听脚步声响,萧苇正从门外进来,萧克天袍袖一拂,正中墙边兵器架,将一卷长鞭堪堪震飞,恰落于萧苇手中。 君滟飞一惊,抬眉道:“主人!若不是萧然,我们断找不到狄诚等人藏身之处。” “滟飞!”隋锦辰伸手拦住她,寒声道,“不要多嘴!” “人寰,你是希望跟他一起受罚?”萧克天抚着座椅道。 隋锦辰急忙道:“想必人寰并无顶撞之意,只是此次行动变生肘腋,先前未曾料到杜春霆会如此固执,还找到狄诚做帮手。但属下们竭尽全力,已将杜春霆一脉尽数杀死,明珠山庄也实力大减,眼下栖栖遑遑,还是败给了主人。” 萧苇拿着鞭子,走到萧克天身前,道:“爹,我们虽然杀了杜春霆,但定颜神珠却已经被他毁了。” 萧克天颔首道:“无妨,这世上不仅杜家堡有神珠。”他顿了顿,看了看萧然,向萧苇道,“你这个做兄弟的,下手不用太多顾虑。” 君滟飞眉间一蹙,还想开口。萧苇已躬身一揖,右手一扬,风声大作,长鞭带着啸音直落萧然背上。 ☆、第十二章 寒竹夜曲 萧苇是跟着君滟飞走出大殿的,此时夜色正浓,露水初生。君滟飞明知他在身后,却不曾略有回顾,只是默不作声地走。 “滟飞。”他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 君滟飞霍然回身,紫衣飘拂,眉间银饰在月色中一闪一烁,透着沁人的光。 她淡淡道:“又有何事?” 萧苇心底一声轻响,像是珍藏多年的琉璃砰然落下万丈悬崖。 他勉强笑了笑,道:“你好象不想跟我说话?” 君滟飞双手拢在长长云袖里,背转身子道:“我很累了,想回去休息。” “你是在怪我刚才打了他?”萧苇冲口而出。 她回头,眼里含着霜意,道:“请你不要乱猜。” “你何必骗我?”萧苇走上前,压低声道,“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一见到他,连眼光都变亮?我这个少主,在你心里,又算是什么?” 君滟飞正色道:“少主自然是高高在上的,怎容得我觊觎?我自幼年起便归属天上人间差遣,所能做的,也无非是网罗消息,安排人手罢了。还请少主不要再胡思乱想。”说罢,转身而去,只留下萧苇一人,独自站在渐渐起雾的湖边。 ****** 萧然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了暮云峰。这里是天籁山的最深处,漫山的翠竹在云雾间婆娑,那夜风轻袭着万千竹叶,发出一阵阵低回的叹息。 脚步有些踉跄,那日被杜春霆一掌击中肩头,又受了狄诚一刀,才在返回途中养好伤,又受萧苇那一顿鞭打……他自己笑了笑,忍痛一跃,坐到竹楼外的栏杆上。 坐在静寂中的感觉,有点虚无,有点飘渺。竹叶在头顶轻拂,偶或一闪,滴落一颗晶莹露珠,自眉眼间悄然滑落。 他吹起笛子,透明的声音在竹风夜露间徘徊。 远处忽然传来清亮的旋律,正和着他的笛声。他一抬眸,就见鹅黄、墨绿、绯红、深黛四道长缎自林外飞来,打着旋儿交错于翠竹间,但见白影一闪,原来是萧茉唇间含着一枚碧绿树叶,吹着曲子,轻轻落在那四道彩带上。 “哥哥,你心里很难过?”一曲罢了,萧茉坐在彩带之间,垂下眼帘道。 萧然有点错愕,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 山间吹动她素 色罗裙,更拂乱她齐腰长发,她失落道:“我听见你的笛声,就知道你心里难过。” 萧然却道:“我向来就是如此。茉,你不应该来的,如果让你爹他们知道了……” “你害怕他们?”她双手一撑缎带,双足在半空中荡来荡去,月色下洁如白玉的脚踝上以红线系着一枚铃铛,叮当作响。 他笑了笑,摇头道:“不是害怕,只是不想多事。” 她一抿唇,忽而借力飞跃而起,收起彩带,落在他面前。她看着他清冽的眼,又见他背后血迹斑斑,心头酸涩,道:“我知道萧苇又打了你。” “茉,”萧然低声道,“其实,你不该这样叫他名字,他是你的哥哥。” “哥哥?”萧茉似乎受了惊一般睁着圆亮的眼睛,“但我心里的哥哥一直都只是你啊!” 萧然无奈道:“可他才是你真正的兄长,而我们只是同母异父……” “我不管!”她忽然像孩子一样叫喊起来,“我只承认你是我哥哥,任何人都不能强迫我!” “好吧好吧。”他叹了一声,转过身想要下去,却觉背后被她轻轻抱住,一时之间伤口的痛楚、心底的震动交相更替,竟怔在了原地。 萧茉却还像孩子似的抱着他,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伤处,眼里不觉流了泪,滴在他身上,哽咽道:“哥哥,你知道吗?我的心里,也很痛很痛,痛过你身上的伤痕……” ****** 水榭上,萧克天负手望天,道:“定颜神珠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一转眼便过了十二年……” 萧苇站在他身后,道:“爹方才在大殿说过,还有别的地方藏有神珠?” 萧克天点了点头,道:“这神珠本是罗浮山海琼子上人悉心炼制而成,共有十颗,可保一甲子容颜不变,却因变故而散落于江湖之间。人寰探听到其中一枚正为碧落宫所拥有,其余的已不知下落。” 萧苇皱眉道:“听闻碧落宫素来不与外界来往,对江湖纷争一概不理,然而所传心法诡异莫测。这次我们是不是还用以往的手段去夺珠?” 萧克天道:“不用。你们未必是碧落宫主的对手,此次我自己前去。”说罢,他侧身看了看萧苇,又道,“碧落宫坐落之处正与你母亲所在的山峰临近,你这次可愿随我而去?” 萧苇 看着他已经略显疲惫的面容,扭头道:“不用,已经死了的人,何必一直放在心上?” 萧克天沉声道:“你要知道那是你亲生母亲!” “是吗?”萧苇自嘲地笑道,“可是爹,只要你下令,我就会拼命地去抢那神珠。哪怕不择手段,哪怕一枚神珠只能保她六年容貌!只要是你叫我去做的,我都会尽力完成。这样还不够吗?” “说的好听,到底还是没夺回神珠!”不知何时,萧茉如精灵一样飞掠过水榭,轻落在他身后。 萧克天看了看她,道:“茉儿,你去他那里了。” 萧茉挽着繁华异彩的缎带,更衬得一衣如雪。“是的,我就是去找哥哥了。”她扬着小小的眉道。 “茉!”萧苇忽然愤怒道,“请你不要那样不自重!” 萧茉脸色一寒,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仔细看他,道:“你说什么?” “你已长大成人,别总是跟他不清不楚……”萧苇话说一半,萧茉便寒白了脸,厉声道:“你胡说!” 萧苇强自按捺下心头不悦,顾自坐在一边,不再说话。 萧茉一脸冷笑,转而又向萧克天认真道:“爹爹,为什么那杜春霆宁愿把神珠毁了,也不给我们?还有之前为了要卢家庄的那颗神珠,也耗费我们多时精力。这些江湖人,可真正称得上是绝情狠心!” 萧克天抚了一下她的肩,颔首道:“他们只会以所谓江湖道义来压制别人,殊不知那十枚神珠本来就只应由海琼子门下传承,但因程、林、沈、顾四大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唯一有能力守护神珠的小弟子池青玉又隐逸远去,不再过问江湖事端。所以,定颜神珠才流落四方,被人据为己有。” “本就也是占了别人的东西,却还说我们是强取豪夺!原来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萧茉愤愤不平道,“爹爹,那我们还能找到另外的神珠吗?” 萧克天点头道:“在碧落宫。” 萧茉便道:“那就好,我要将这神珠的来历一一告诉碧落宫的人,叫他们自己交出。” 坐在一边的萧苇忍不住好笑道:“你可知道那碧落宫作派向来我行我素,从不理会江湖规矩,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说服的?” 萧茉瞟了他一眼,道:“不要以为只有你的打打杀杀才能解决一切事情。” 萧苇道:“我是要你知道,连我们天上人间都不轻易招惹的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对付。你常年住在这里,连江湖都甚少踏足,却总是异想天开。” “你……”萧茉不禁怒道。 萧克天截道:“好了,茉儿,此事自有我与你哥哥商议,你先回去休息。” 萧茉忿忿看了看萧苇,转身而去。 萧苇目送她远去,见她小小的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水雾深处,轻叹道:“爹,你不担心她迟早会出事吗?” 萧克天道:“倘若日后她对萧然始终痴迷不忘,你必须做出了断。” “是。”萧苇双眉一沉,应道。 ☆、第十三章 倾心相告 三日后,萧克天离开了天籁山。在下山之时,萧然追上了他。 “义父……”他鼓起勇气道,“请你让我一起去。” 萧克天头也不回,继续走道:“不必了。” 萧然急切道:“我只是想看一眼母亲的样子!” 萧克天漠然道:“那个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的。” “可是,我是她的儿子啊!”萧然哑声道。 萧克天停下脚步,夕阳斜斜照在两人之间。 “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他缓缓吐出一句,大步离去。 一片树叶飘落风间。 萧然站了许久,俯身拾起,托于掌心。不是盛夏么?怎么会有落叶……就好象,它的存在,也是个错误。 想起那个飘雪之夜,母亲便带着他,在这小小山路上走着走着,那些高低起伏的石阶,在他眼里,似乎永无止境。 “娘,这条山路通向哪里啊?”他扬脸问道。 母亲痴痴看着远处,道:“那个地方,叫做天上人间,它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神奇的地方。” “天上人间?”他好奇地念着,直到他看见了那个一身墨黑锦袍的男子。男子站在高不可攀的山崖上,山风卷动衣衫,飒飒作响。雪落一身,英气逼人,慑得人几乎不敢直视。 “克天……”母亲的声音中,急切、兴奋、慌乱、痛苦等各种感情几乎全都汇集,只喊了那么一声,就扔下他飞奔而去,一下扑进那个男子的怀里……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幼小的身子,在纷纷大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了是个多余的人吧? ****** 西岭山终年积雪,任是山下群芳争艳,山巅仍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雪岭延绵不绝,周围可数百里,险峰皆壁立千仞,虽有前代凿出的山道,也因人迹罕至而冰封不化。但一天黄昏,忽有一道黑影身形如飞,在那常人无法立足的弯道上疾掠前行。那人身披裘衣,头戴御寒风帽,连面容都被遮去大半,直到上得半山顶,这才取下风帽,正是萧克天。 只见他在寒风中踽踽独行,来到一道绝壁之前,袍袖一震,震碎了悬挂于岩石前的冰凌,山崖间竟露出一道石门来。 萧克天 自怀中取出一枚形状奇异的古铜钥匙,插入石门上的大锁,前前后后多次扭转,打开了洞门,快步而入。 外面是空荡荒野,山洞里,居然有数不清的亭台楼阁、花卉芳草、飞禽走兽,甚至有梳妆首饰、笔墨纸砚……只是,所有的一切,全是冰雪的。细细看来,那些亭台楼阁,竟是完全照着天上人间的建筑雕刻而成,并无二般。 洞中最宽敞的中央,有一张透明冰床,玲珑冰花之间,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素衣女子,容颜如画,那微合的双眼,似乎稍稍一有动静,便会缓缓睁开。 萧克天站在她的冰床前,忽的胸口一阵痛,扶着石柱,慢慢坐在她身边。 “本来此次应该为你带来第三枚神珠,不料那杜春霆冥顽不灵,竟已将它毁去。上次那卢越老匹夫本也不愿交出神珠,所幸苇儿率领他的死士将卢家庄尽数剿灭,才夺来了神珠。苇儿他今年已经十九,虽稍显骄纵,却已在江湖声名远扬。茉儿也已十六,本想带她前来看你,但因我还要赶往碧落宫寻找神珠,怕带了她反而误事,才未曾告诉她。” “你尽管放心,剩余的神珠,我一定会为你找来,待得我也寿命将尽之时,便会来此与你常伴……” “这些年来,我的内伤始终未曾痊愈,当日他那垂死一掌,倒当真耗费了他毕生功力。”萧克天自语至此,忽然重重一拍石柱,道,“我一看到萧然,眼前就会浮现他的样貌。我知你内心必定不愿我如此对待萧然,但我实在难掩对他的怨恨……绣竹,绣竹,我只想让苇儿能心甘情愿前来看你一眼,他却始终不愿。这莫非正是对我的惩罚……” 他一个人喃喃自语着,声音在死静的山洞里格外无力。 ****** 天籁山暮云峰。 萧茉托着腮,失落地坐在竹楼下,望着远山。“爹已经走了那么久,不知他能不能要回神珠……” 萧然坐在楼梯上,道:“以他的行程,现在应是已经到了西岭雪山。” “爹这次竟然什么都不对我说,就独自下山。他曾经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望母亲!”萧茉恼火道。 萧然想到自己那天哀求却被拒绝的场景,不由心中一苦,就不再说话。 萧茉也自知失言,忙回身道:“哥哥,你放心,等爹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带你也去。或者,要是他不让你去,我就也再不会去了。 ” 萧然道:“你何必拿这来赌气。难道你真的不想再见母亲?” 萧茉道:“你又何尝不想见?自从娘去世后,你就再也没有能够见她一次……可恨有些人,明明可以去,却装作铁石心肠,好像不是亲生儿子一样。” 萧然摇头道:“我也不知萧苇为何会对母亲这样无情。”他顿了顿,走下楼梯道,“我们不要在背后议论他。小茉,你近日可曾荒废了练功?” 萧茉正色道:“怎么会?你仔细看好!”说罢,一展水袖,纵身跃起,舞起臂间锦缎,身姿曼妙中隐现杀机,缎带在她手中如软剑般旋转伸展,一时间风声凄紧,呜呜作响。 她将整套招式练完,却见萧然怔怔坐在竹楼外栏杆上,双眼却望着别处。 她不禁气道:“哥哥,你叫我演练,却根本不看我一眼,你到底在想什么?” 萧然这才一省,道:“没有,我是看得出神。” 她轻叹一声,俯身掬起竹林边的清澈溪水,看水珠簌簌落下。 “你这次回来之后总是魂不守舍,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人?”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道。 萧然一凛,随即淡淡道:“茉,看来你真的已经长大,都懂得开这些玩笑了。” 她不顾光着双足,跃上前去,扬脸看他道:“我本就不是小丫头了。”停了停,又问道,“哥哥,你喜欢的女子,该是什么样子?” 然欲言又止,握着青竹栏杆,目光投向遥远的方向,良久才道:“我可没有说我喜欢上什么人。” 萧茉脸上笑意一敛,眼波却带上了惘然。她看着萧然紧紧握着栏杆的双手,忽然慢慢伸出手,扶住他肩,道:“可是,哥哥,我有喜欢的人。” 萧然肩头一颤,侧过脸看她,几乎可以碰触到她的长长睫毛。她动也不动地注视他同样清澈的双眼,轻声道:“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第十四章 无痕公子 官道上,一列马队飞奔而来,扬起阵阵尘土。为首一名佩刀女子用力一勒缰绳,马儿立起长嘶,女子却还是坐的稳稳,显然下盘功夫极好。身后的汉子策马上前,问道:“凌姑娘,无痕公子约我们在此等他,怎么不见人影?” 女子凝神望了望四周,道:“公子向来信守诺言,我们稍安勿躁。” 另一精壮男子道:“只要能够为大师姐报仇,我们等上一天也心甘情愿。” 女子回头道:“三师弟,你可安顿好你的妻儿?” 那人道:“早已送回老家,我没什么顾虑了。” 女子默默点头,正在此时,只听远处马蹄声急,众人寻音望去,但见又一列马队自西边而来。领头的二人一个白面微须,腰挎双剑,另一个面容清瘦,看似文弱书生。 女子一见他们,忙下马抱拳道:“原来是洞庭双绝,小女子凌佩如,专程在此等候无痕公子。” 那二人也忙下马还礼,白面剑客马重山道:“凌姑娘能带着这些人手为我家公子助力,马某十分感激。” 凌佩如道:“我师姐商月儿被萧苇残害致死,我们沧州镖局的一众兄弟,为报此仇,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老弟,我乔义自从逃出卢家庄之后,就一直想要为老庄主报仇。眼下无痕公子愿意带着我们与萧家抗衡,真是当得上义气二字!”凌佩如身后的大汉接道。 马重山颔首道:“我这里也有一位姑娘,前段时间被萧家利用,险些铸成大错。”说罢,回身走到马队中,向凌佩如一指马上的一个红衣少女,道:“这位是明珠山庄的慕银铃慕姑娘。” 凌佩如打量了慕银铃一番,只见她面容憔悴,眉间忧郁,不由道:“我也听说了此事……慕姑娘,江湖险恶,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慕银铃听到她的话,脸色一白,心里更加酸楚。 她自从黯然离去之后,四处流浪,连散花崖姑姑之处也无颜返回。却正在前日,路遇昔日曾到明珠山庄做客的洞庭双绝马重山、殷玉渊。他二人在无痕堡中效力,与狄诚素来相识,见她浑浑噩噩,神情颓丧,便急忙拦住。 马重山告知她,洛云公子听闻明珠山庄有难,便力邀狄诚等人前往无痕堡暂留。狄诚等人已向剑门出发,而他受狄文进私下相求,沿途四处寻找慕银铃的下落。 慕银铃本不想随他们同行,但殷玉渊能言善辩道:“姑娘若是从此放逐自己、浪迹天涯,不但自己一生不安,连明珠山庄剩下的人也都会背上不顾情面的名声。狄庄主始终是你的至亲,又怎会怪罪于你?何况文进特地再三嘱托,你若不跟我们回去,我兄弟二人也没脸面对文进了。” 慕银 铃无奈之下,只得随他们而去。一路上听他们口中不断提及无痕堡堡主洛云,自己先前也曾常常听人传诵他的侠名,却从未见过其本人。 她正思绪联翩之时,却听乔义道:“慕姑娘,据说那间邪萧然也曾与你交手,此人平日甚少现身于江湖,你可否为我们讲讲他的武功?” “他?”慕银铃只觉呼吸一促,低下头道,“我只与他短暂交手,以我的武功,是胜不了的。” 殷玉渊道:“你可知道萧然其实并非萧家亲子,也不知是如何成了萧克天的义子。但他助纣为虐,当真应该及早剪除此祸害。” 银铃一震,马重山道:“虽说间邪刀法诡异,但如今我们合起手来,也不会落在下风。” “更何况,还有堡主作为首领。他整日为此事奔波,连剑门都回得少了!”殷玉渊笑道。 凌佩如嫣然道:“常听闻公子大名,但他却似乎不太愿意抛头露面。” 马重山道:“正是,公子素来不喜张扬,端的是谦谦君子。”正说话间,只听官道上马蹄声疾,有一匹骏马疾驰而来。行到近处,那策马而来的蓝衣少年猛收缰绳,生生把马勒停于大道中央,顺手一压青纱帷帽,掩住了面容,朗然笑道:“马兄,您如此一说,洛某真要愧不敢与诸位相见了。” ****** 萧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三天。 雨初止,窗外有白额蓝翎的小雀儿呼朋唤友,闹成一团。扑簌簌穿过绿柳分枝,洒下点点雨露,随后,一拥而散。 其实她心里一直纠葛着,却从来不愿显出自己的无奈,依旧天天带着澄净的笑,像蝴蝶一样,在天籁山飞舞。 ——哥哥,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也许,真的不该,不该把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有些事情,对于有些人,其实只可以永远埋藏在不可碰触之地,用自己的双手,将它深深湮没,直到哪一日哪一夜,都不再想起…… 她瑟缩在床上,抱着双膝,心被狠狠揪紧。 想起那日自己说出心声后,他那震惊的眼眸,就像是被猛然激起万千涟漪的湖水。然后,渐渐恢复平静,那深如海底一般的平静,静到让她屏住了呼吸。 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慢慢转过身,像是背负着很沉很沉的东西一般,一步一步走下了竹楼。她在楼上目送他消失在竹林里,连背影,都似乎被翠竹渗透了寒意。 …… 一滴雨珠,自琉璃碧瓦上滑落。 萧茉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房门。 ☆、第十五章 玉萝峰巅 踏着满地积水满地花瓣,萧茉鼓起勇气,再次到了暮云峰翠竹林。 幽篁无声,舞动别样身姿。竹楼上,隐隐有人坐在窗后。 萧茉努力展现与往日一样的纯净笑容,挽着斑斓的锦缎,悄悄掠上竹楼,身子一闪,闯进房间,俏生生道:“哥哥!” 那人自沉思中转过身来,眉黑眼亮,但却不是萧然。 “萧苇?!”萧茉却是满脸失望与怒气,“你怎么在这里?” 萧苇本有几分温和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侧过脸望着窗外道:“你很失望?” 萧茉看着一室熟悉的物件,却不见萧然身影,只觉得一阵悲哀,却无从发泄,不由得冲上前去,大声道:“我问你的话,为什么不回答?你干吗到这里来?哥哥呢?!” 萧苇哼了一声,道:“你那个哥哥,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萧茉失声道,“是爹要他出去办事?” “不是。”萧苇扭过脸道,“是萧然自己走的。” 萧茉忽然奔到床边,一把掀开竹箱,只见箱内空空荡荡,萧然平时的衣物已全部不见。她寒白了脸,猛地回头指着萧苇,泣道:“你胡说!一定是你把他赶走了,对不对?!你好端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还想骗谁?!” “萧茉!”萧苇站起身来,怒道,“我只是听手下说看见萧然下山了,就过来看一看!你能不能别把什么坏事都安在我头上?!” “你以为我会相信?!”萧茉眼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跌跌撞撞倒退着,摇头道,“萧苇,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让我过得快乐一点?在这天籁山,我唯一能说心里话的,就只有哥哥一人。你却始终不愿我跟他亲近一点,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妹妹?” “妹妹?……”他忽然笑了笑,回头看她,道,“茉,谢谢你,还记得自己是我的妹妹。”说罢,大步踏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出竹林。 萧茉全身颤抖,冲他背影愤怒道:“可是你永远不是我的哥哥!永远不是!” 那天夜晚,萧茉离开了天籁山。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秋风初起,她缓缓回头。 数不清的灯火在永恒不散的雾气里兀自明灭、漂浮。整个山脉,像一场千古不曾苏醒的幽梦,永远寂寞。 ** **** 玉萝峰巅。 满山积雪被一阵疾风卷上天空,纷扬不止,自漫天碎雪间,冲出一个黑色身影。那人长袍一震,双袖中寒光四射,顿化作扑天银蛇一般,渗着暗紫真气朝那雪坡梅林激飞而去。 却听倏然一声轻响,还未等那黑袍人射出的暗器接近梅林,只见一道细微银线自厚厚积雪中疾射而出,挟风雷涌动之势,透冰魄玉魂之妖,穿透紫气氤氲的暗器之阵,直刺黑袍人左目。 黑袍人左袖一卷,双指一弹,一点赤金正撞上那道银线,两相撞击之下,只见星光四溅,那赤金之色与银线细痕上下翻飞,纠缠不已。 风声大作间,黑袍人双足已深深陷入积雪,脸色微寒,左手手指以内力操纵赤金之气,宽袖在疾风中不住飘摇。而那一缕纯银之线自雪下射出,另一端却遥遥穿过万千盛放的梅花,只觉隐隐有白影在梅影深处中控着银线,却看不清楚面目。 黑袍人猛然断喝一声,双指微微一震,那道赤金之气为之一震,竟忽地长大数倍,穿过银线,飞落梅花之后。银线随之一收,卷起一阵阴风,将那赤金光焰环绕于中央。银线急速旋转飞舞,卷起雪末激散,裹着那光焰呼啸反射黑袍人。 黑袍人双目一凛,平地掠起,越过光焰直扑梅林,却听身后一声斥责:“萧克天,休得对宫主无礼!”话音未落,自雪坡上飞来一道剑光,直刺黑袍人后心。 那银线却忽而一扬,正绕上剑尖,将那出剑的雪衣黛裙的女子一起卷翻,跌在雪中。 黑袍人见势一收指力,霍然回身,只见那女子眉目如画,在此等寒冷之地,却只身着一袭轻透雪纱衣裙。 银线又轻轻一卷,悄然从雪下消失,收回了梅林深处的那人手中。 女子跌坐雪中,望着那一树树的梅花,内疚道:“宫主……属下并非有意打搅。只是不想被他破了规矩。” 萧克天正待那碧落宫主说话,却见那持剑女子站起身来,道:“萧克天,你应下山离去了。” 萧克天拂袖道:“姑娘未免太过无理。我与你主人约好以内力相较,只要我能胜出,便可带回定颜神珠。方才你出剑伤我,现在怎好让我下山?!” 女子双眉一扬,道:“我那一剑根本未曾伤到你,还是宫主不愿占便宜,阻止了我的招式。” 萧克天冷笑道:“若不 是你擅自闯来,胜负根本未可测算。堂堂碧落宫,也要强词夺理不愿服输?” 女子气极,顿足道:“本宫规矩,外人不得擅见宫主!你刚才正要冲进林中,我才不得不出手!” 萧克天一扬手:“你不必再找理由。我只最后问一句,碧落宫主,你是否也像这丫头一样无赖?” 女子正要怒斥,却听乱雪之中传来一声箫音,她怔了下,立即返身快步走进梅林。不多时,沉着脸走出,向萧克天道:“宫主有令,说你身带内伤,再比试下去显得不公。你可先下山调息,待得复原之后,再来较量。” 萧克天不禁对这碧落宫主暗自称赞,扬声向梅林方向道:“宫主既然心怀坦荡,萧某便隔日再来。” 雪幕中那宫主仍未出声,却只见白影一掠而逝,只落了一朵重重花瓣的梅。 女子喟然道:“宫主已走,你也可以下山了。” 萧克天心绪沉郁,走了一步,回头道:“宫主年方几何?” 女子双眉一蹙,怒道:“宫主年龄,怎可告知尔等?你只需知道,宫主虽然年少,却不比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高人逊色!” 萧克天仰天望着阴沉云间,道:“那一脉阴寒之气,甚是凄厉,又甚是凄艳。一字之差,慑人心魄。只不过,以她年少之体驾御此等至阴内力,恐怕……” “恐怕什么?”女子寒道。 “恐怕,并非长久之命!”萧克天冷冷说完,踏碎一地残雪,快步下山。 ☆、第十六章 碧落宫主 萧茉从来没有离开天籁山那么远,那么久。 ----你见过一个叫萧然的男孩子吗?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在酒楼,在市集,在客栈,在山野。喧闹的、肮脏的、混乱的、冷清的,各种各样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群,在她无止境的奔波中流逝。 有一次,她曾与萧苇擦肩而过。她躲在僻静的角落中,看他带着人马匆匆经过,他的神情似是认真焦急的,很少见他会这样。他是在找她吧?可是她却扭过了脸,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她不知道寻找原来是这样的茫然与无措,偌大的天下,她只以为哥哥会在某一个地方,静静等她,却一次次失望。她已经去过每个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除了,玉萝峰。 如果萧然想要得到“定颜神珠”,碧落宫就是他必去之地。 ****** 玉萝峰终年积雪,自山下望去,远远的只见一片无尽的白。 萧茉顶着愈来愈猛的寒风,历经千辛万苦爬到玉萝峰顶时,天色已经渐渐灰暗了。她孤零零站在碧落宫紧闭的大门前,任冰冷的风刮过脸庞。 她问了无数次,没有一点回应。 双足在白雪中渐渐失去知觉,她自小在天籁山成长,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的寒意,更没有经历过如此的冷漠。 眼见惨白的夕阳已淹没在厚厚云层后,萧茉心里一横,双足点地,飞掠向那高高宫墙。身形才一越过墙头,尚未来得及看一眼内中景象,只觉人影一闪间,一阵寒风迎面扑来。 她右足一点墙头,身子一旋,双手齐扬,绾起数道锦缎自腰间疾射而出,直击那道掌风。锦缎与掌风相碰撞之时,萧茉只觉双腕一阵刺痛,强忍痛楚再一拧腰,四色锦缎盘旋合为一道旋风,呼啸而出,冲向那出掌之白衣女子。那女子云袖一飞,长剑如泓,皓如秋月,点出三道光痕,直罩萧茉周身。 萧茉掠上墙头,飞身送出鹅黄、墨绿、绯红三道锦缎,锦缎起伏飞舞,将那三点剑芒尽数收拢于漫天彩影中。再一扬袖,一道深黛锦缎随洁白长袖席卷天地一般击向女子。 女子急速仰天翻转,借力倒刺向那深黛锦缎,剑尖一触及锦缎,那锦缎猛然收缩旋转,将宝剑死死缠住。萧茉再一收另外三道锦缎,直卷向女子咽喉,正在此时,却觉一缕银光破空而来,看似至为细微柔弱,却挟卷漫天冰雪 之意。 萧茉虽已经有所察觉,却居然一时之间为那阵阴柔内力所迫,无法挪动丝毫。 眼看那呼啸而来的银线宛若穿心银针一般,即将刺进她的眉间,却忽觉那股慑人气势陡然一收,转眼间消失无余。那银线只轻轻一触她的眉梢,微微一凉,便倏然收卷回去,划出一抹亮丽光痕,如夜幕流星般,隐没于远处高楼中。 “还不感谢宫主手下留情?”那女子收剑回鞘,冷冷道。 萧茉望向那隐约于雪色中的高楼,不满道:“碧落宫主,我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天,为什么对我不加理睬?!” 那楼中却无任何回应,萧茉刚欲上前一步,女子已拦住她,一挑眉,道:“你可知常年累月之间,到我们这里来的人有多少?求教的、比试的、寻仇的……数不胜数,若我们对此一一作答,岂非可笑?” “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哥哥!”萧茉咬牙道,“不管到哪里,我都要找他!他是不是来过?是不是来要过神珠?” 女子淡淡道:“我一早就告诉了你,从未有过什么少年人来取神珠。是你自己不肯相信,还在宫外苦等。” 萧茉的心一沉,一时间只觉失去了方向。此际风送雪落,一朵两朵,飘于暮色。 她怔了许久,听得身后“格格”声起,转身一看,见数名雪装少女已将大门完全打开,那女子上前一步道:“萧茉,你可以走了。连你父亲都不能夺走的东西,你是没有资格来抢的。” 萧茉浑身一震:“我爹也已经来过?!” 女子却道:“你的问题已太多,现在我只想令你速速离开!” 萧茉咬了牙,忽然转头,向那纷纷落雪中的高楼认真道:“宫主,定颜神珠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只是能在修炼内功时助长功力。你既已经武功盖世,这珠子对你来说,又有什么重要?你不曾体会过,自小失去母亲的痛苦。我母亲虽然早已去世,但只要能让她的容颜多保存一年,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女子斥道:“萧茉!再敢打搅宫主休息,就连走都走不了了!” 萧茉却忽而淡淡一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原来无非一样俗不可耐,只是贪恋神珠的灵性罢了!”说罢,也不走那大门,只是身形一展,彩缎飞舞间,已跃上半空,投入渐大的白雪中。 ****** 雪 愈下愈紧,萧茉独自飞奔,却觉自眉梢处逐渐蔓延出阵阵刺痛,正是方才那宫主以银线掠过之处。这刺痛渗入骨髓,想是已经坏了她的真气。 她不禁心里一惊,却一咬牙,顾自朝山下而去。行不多时,已到了一处最为崎岖之地,山道狭小,只容得一人侧身而过。她正小心翼翼想要转过这个关口,忽听头顶上方猛的一声巨响,抬头一看,竟见庞大滚石从天而降,直压下来。 萧茉飞身闪出,跃出悬崖数尺,缎带一甩,扣住崖边岩石,借力一纵,正要翻身而上,眼前忽现数道寒光,忙以缎带护住面门,身子飞旋而上,卷出数道劲风,长袖一扬,将暗器尽收入手,再斥了声“还给你”,便将暗器疾射向飞来的方向。 数枚暗器飞向山崖,只见人影闪动,那人飞身而出,一手接住暗器,一手持剑直刺萧茉手腕。萧茉腕间缎带如天女散花一般在雪间婆娑,卷出阵阵迷幻色彩,将那人剑锋一带,偏离了方向。那人右臂一收,剑扫萧茉腰间,萧茉的鹅黄锦缎疾旋而出,缠向那人右手。 那人右臂一收,左袖激扬,暗器挟腥风直射她面门,萧茉飞身而起,双袖一卷,锦缎尽射向扑面而来的暗器。四道绚丽彩痕呼啸而去,将那暗器狂扫飞回,那人一时不及闪避,被一枚暗器打中右臂,飞跌出去。 萧茉一撤锦缎,正要跃上前去,忽觉肩头钻心一痛,只见那人趁她不备,已将最后一枚飞镖反手射出,正中萧茉肩头。萧茉心头一怒,正扬袖出招,却只觉眉间一阵酸楚,头晕目眩。那人见她招式一迟,已从地上飞跃而起,一个闪身,便远远掠向山下而去。 萧茉勉强追了几步,那眉眼间的眩晕愈加明显,看着地上积雪间斑斑血迹,渐渐幻化作无数血色蝴蝶,上下飞舞…… ☆、第十七章 少年青衫 无尽的黑暗与幽深……她在没有边际的天空中飞翔,却看不到一丝光亮。那个人间,与她的距离很远很远,远到令她只要稍稍一低眸,就觉得自己会笔直下坠,然后,万劫不复。 头脑渐渐清醒,手足却还是动不了。她用尽全力微微睁开双眼,视线尚未清晰,却只听一个寒冷的声音焦急道:“别动别动!”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朦胧中,只见一个青衫少年正扶着她裸、露的双肩,以一双透亮无瑕的眼睛好奇地注视她。 “啊!”两人几乎同时叫了出来。她是见自己外衣已被脱下而又惊又羞,他却是被她的尖叫也吓得不轻。 萧茉拼命想要坐起,却被他一把按住,她不禁挣扎道:“你要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啊!”少年吃惊道,“你这样乱动,死掉的话,我可不管。还有啊,别弄坏我的银针!” “银针?”萧茉怔怔低头,却见自己双肩穴位上果然插着几枚细亮的银针。 少年不屑道:“你看看吧,要不是我把你背回来,你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萧茉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幽暗山洞中,洞外夜色浓重,已是夜半时分,而那漫天大雪,正纷纷扬扬下个不止。 萧茉打量那一脸傲气的少年,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少年盘腿坐在她对面,笑盈盈道:“你不先说自己,倒问起我来了?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被碧落宫主赶出来的吧?” “胡说!”萧茉脱口而出,“我是自己走的!总有一天我会把那神珠带回天上人间。” 少年惊讶道:“天上人间萧家?” 萧茉看他一眼,扭过头道:“何必这样惊讶?” 少年一本正经道:“你对任何一人说出天上人间,都是这样的反应。你难道不知你家的名声?” 萧茉扬眉道:“你是说我萧家被人看不起吗?” 少年一笑:“不敢不敢,有的话么,是不需要讲的很清楚的。” “你!”萧茉为之气愤,身子一动,却觉肩头酸痛难忍,不禁伸手便想去拔掉那几枚银针。少年断喝一声道:“叫你别动,真是找死!”话音未落,只见他右袖微微一动,萧茉还没看见他出手,已觉手腕一麻,再一看时,两枚银针又插在她双腕穴道之处。 >“你究竟要做什么?!”萧茉注视那忽然变得严厉的少年,愕然道。 少年却俯身过来,只顾关心她双肩银针,表情专注,忽而抬头笑容一展道:“好了好了,你再这样待上五天,便可无事。其实那飞镖之伤只是外在,而碧落宫主以银线传来的内力,对你而言恐怕是承受不了的。” 萧茉心头一震,不由道:“以你这小小银针,就能化去她的内力?” 少年双眉一蹙:“亏你还是天上人间的,怎连我的功力都不曾知道?” 萧茉错愕道:“我只知道碧落宫主的名声,却没听说这里还有你这样一个……” “无知无知!”少年喟叹道,“你要明白,这世上万物必有相生相克之处,碧落宫主银线虽也有几分厉害,可却唯一奈何不了我的银针。不过看你年纪甚小,我便不怪罪于你了。也是因我常年隐居于此,所以现今江湖上,居然都不记得我了。” 萧茉边听他说话语气渐渐沉重,边不住打量他那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面容,末了才迟疑道:“你……你难道比我大上许多?” 少年敛容正色道:“胡言乱语,我自幼年起便居住于此,眼看着碧落宫兴起。你才几岁,怎能与我相比?” “啊?!”萧茉心寒,讷讷道,“碧落宫,不是已经崛起江湖近百年了么?” 少年忽而一笑,点头道:“正是啊,山间岁月匆匆,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年纪了。小娃娃,幸亏你的提醒,多谢多谢。”说罢,也不顾萧茉惊恐万分,便顾自站起身来,走到山洞口,又回头微笑道,“娃娃,你就留在这里养伤,千万不要出去。明天晚上,我再来看你。” 萧茉一时之间望着他的笑容,居然无法言语,只觉心生寒冷。眼看他走进飞舞的大雪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此后的几天里,那青衫少年果然如他所说,每到晚上就会出现在夜幕中。萧茉总爱用好奇的目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却丝毫不见反感,总是笑盈盈的。只有在以银针疗伤之时,才会收敛了笑容,变得沉静如水,在那时看去,少年竟真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似乎已经度过了无数岁月,显不出任何感情。 “该怎么称呼你呢?”萧茉抱着膝,看他将一枚枚银针小心翼翼收入玉盒中。 少年没有抬头,淡淡道:“难道你不应该尊称我一声老前辈吗?” “可是… …”萧茉始终有点难以开口。 他将温润的玉盒收进怀里,同样好奇地看她,忽然道:“听说天籁山地处湘西,那地方很是偏僻,不知景色如何?” 萧茉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脑海中想到了天籁山,就想起了那些她不愿意碰触的心事,一时低落下来,垂着眼道:“景色再美,又有什么意思?” 少年开怀道:“果然如我所想,应该是个很温暖很美丽的地方。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萧家?” 萧茉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到洞口,道:“因为我要找我希望得到的东西。” “哦?说给我听听。”少年微笑着道。 她回头看着他纯净的眼,忽然想起那竹林里,同样清澈的目光。可是萧然的眼里,似乎永远都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负累,即使是偶尔微笑的时候,都有一直挥之不散的阴郁。想到此,她的心就像是被狠狠踩在脚底一般,猛地痛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你找的莫非就是定颜神珠?”少年站起身,不经意地道,“不过是一个珠子罢了,值得这样辛苦么?” 萧茉忽而展颜一笑,伸开双臂,任山上的夜风吹动她身上长长缎带,认真道:“只因为我喜欢的人,想要得到它。如果我能拿到珠子,他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那样的话,我想寻找的,也许就可以得到了。” 少年带着笑意,看她那几道亮丽缎带不住飘舞:“小娃娃,我看你的心理,不过十岁左右。这世上所想追求的东西,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萧茉笑容不减,旋身道:“前辈,我不会想你的这个问题,什么最快乐,我就会想什么。可惜你已经不再年轻,是不会明白的。” 少年不禁失笑,却又看着她的欢快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十八章 雪域围剿 天色微明的时候,少年没有惊动睡着的萧茉,轻轻起身,走出了山洞。 山间的积雪在渐渐融化,踩在上面,发出微小的声音。空气依旧寒冷,他深吸一口气,双袖一展,轻如蝶翼一般掠上高峰断崖之间,转眼失去了踪迹。 而此时,假装睡着的萧茉悄悄起身,才追上几步,却已看不到他的影子。可是她想,翻过了这个山头,应该就是他的栖身之地了罢?她终于按捺不住,沿着他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山路迢迢,她冒着严寒翻过山头,却见群山苍茫,云雾缭绕,丝毫不见人烟。 萧茉站在高崖之上,不由有种诡异寒彻的心思油然而生,那每至夜晚才出现的少年,该不会并非人类吧?正忐忑不安之时,忽听身后一声断喝,才刚回头,已有一道剑影自空中飞刺而来,直取她右目。 萧茉平地掠起,双足一点剑身,借力飞纵出去。那长剑盘旋而回,一个中年男子自山坡上飞掠而下,宽袖一卷,将长剑收回手中。萧茉缎带一送,笔直如箭一般飞射男子心口。 男子冷笑一声,长剑疾颤,陡然间光亮暴炽,剑气冲天,似游龙般袭向萧茉。萧茉彩缎飞舞,黄、黛两道缎带将自己紧紧护住,红、绿两道缎带一左一右射出,于半空中又忽地纠结成一道旋风,激缠向那道剑气。男子长剑来势不减,猛然横扫一道暗银弧线,一股刚强之力卷起满地残雪扑向萧茉的缎带。 萧茉缎带与那股力量猛一相撞,两人各自感到真气一乱,那男子忽地一声长啸,只听得群山震响,自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回音。 萧茉人在半空疾掠后退,却听得身后风声暴起,不及回头,又一拧身上纵,堪堪闪过一道刀光的攻势。此时自那陡峭山崖间,竟飞掠出十几人来,其中还包括那日在山路上突袭她的男子。萧茉心头一惊,纵身跃上半山岩石:“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杀我?!” 那中年男子正是无痕堡主手下马重山,见同伴已到,不禁面露喜色,一扬长剑道:“只要是天上人间的,统统都该下地狱!” “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萧茉的缎带在风中猎猎生姿,她强自镇定着大声道。 “你不认识我们?!”自山下疾掠而来的凌佩如怒道,“死在你们萧家人手里的人,还不多吗?!” “萧茉!你听着,我是卢家庄的乔义,忍辱至今,就是要为我们老庄主报仇!”一个高大汉 子冲上前来。 “卢家庄?”萧茉愕然,“就是那顽固不化的卢越?是他先要与我们为敌,才激怒了我父亲。”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冷笑叫骂。乔义更是震怒道:“你还要颠倒是非,老庄主早已退隐江湖,若不是你们萧家要抢夺定颜神珠,我们又怎会卷入纷争?” “你胡说!”萧茉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那原先一直天真无邪的双眼,忽然间深深寒冷了起来,使得她的烂漫神情,完全变为了凄厉的样子。长发在风中披散开来,连那四道缎带,也似乎覆上了层层严霜。 “乔兄小心!”乔义身后的殷玉渊忙一拉他,低声道,“此女甚为怪异。” 萧茉慢慢盯着众人,每一个被她目光扫视的人,都觉全身一阵寒冷,竟似被冰刀刺穿一般。 “那神珠,本来就不属于凡夫俗子。”她的声音在童稚中夹杂了冰雪气息,“你们又不是罗浮山神霄宫的传人,有什么资格霸占神珠不放?还一个个自命不凡,把我们天上人间看成异类!” 凌佩如杏眼圆睁:“可真是个疯女子!江湖上谁不知晓你们萧家的臭名?你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住嘴!”萧茉忽然震怒起来,“你根本不知我们为何要抢神珠!” “妖女!不要再乱找借口,今日我们联手,一定要血债血偿!”马重山一声断喝,飞身直扑萧茉。 萧茉全身雪白衣衫忽然激扬起来,如飞天一般直冲云霄,双袖横扫马重山腰间。马重山身形一闪,其后的殷玉渊一剑袭来,直取萧茉咽喉。萧茉飞身闪开,双足一点剑尖,在翻身之际鹅黄缎带陡然暴长,发出金色光焰,直卷向殷玉渊双臂。 凌佩如见状双手一扬,自红袖中射出两道铁索,一左一右缠向萧茉双足。萧茉黛色缎带朝下一卷,正缠住两道铁索,双方均向后发力,铁索与缎带拉至笔直。乔义与殷玉渊趁势一齐出手,一刀一剑,同时向萧茉头顶斫下。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叫自后传来,二人不禁回头一望,竟见凌佩如连连倒退,手捂肩头,满脸痛楚。 “凌姑娘!”马重山急忙冲上前查看,只见她肩上渗出缕缕血丝,但却不知究竟为何物所伤。此时,他忽听身后一道疾风啸叫而至,立即翻身上纵,还未待他看清身后情形,又一缕银光扑面而来。他长剑飞转,以剑身护住面部,却听“铮”的一声, 那道银光竟在瞬间刺透剑身,一下刺进马重山右目。 马重山惨叫一声,倒地翻滚不止。乔义急来搀扶,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殷玉渊护住众人,见萧茉仍站在高石上不动,便厉声道:“妖女!你又使得什么妖术?!” 萧茉正色道:“不是我出手。” “若不是你下此毒手,还能有谁?!”“还想抵赖不成? “正是,你们萧家又添上新仇了!” 众人靠拢在一起,逐渐向她逼近。 ☆、第十九章 绝世银针 “再往前一步,伤的便不是一个两个了。”忽然间一个声音自风中缓缓传来。 众人脚步为之一顿,萧茉讶然顺音望去,只见对面山中青衫一扬,那少年如天上之人飘然而至,眉目俊秀,神情款款。 “前辈?!”萧茉脱口而出。 少年一撩衣衫,栖身落坐于悬崖间的古树上,打量众人道:“是谁允许你们上山来胡闹?” 马重山忍痛抬头道:“你是萧家何人?” 少年喟然:“真是有眼无珠,看来要你一只眼睛算是便宜了你。你可曾见过萧家有我这等人物?” “休得装神弄鬼!”乔义正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救这个妖女?” 少年以手支颐,微笑道:“她是我救过的,谁要想杀她,就先得问过我才行。若是我不同意,就休想动她一分一毫。现今你们擅自动手,且以多欺少,我只不过伤你二人,并未大开杀戒。知趣的话,就趁我心情尚好之时赶紧下山,否则若我一时不快,恐怕没人能走开一步。”他言语间杀气凛人,却仍是面带笑容,悠然自得。 萧茉听他这般说话,心里不免忐忑。众人听了更不禁心中暗寒,殷玉渊转念一想,扬眉道:“我知道你是何人了,想必你定是那碧落宫的属下!” 少年笑道:“这位后生,江湖上人人皆知碧落宫尽是女子。你倒来说说,我是男是女?” “你!……”殷玉渊怒道,“小爷没空与你斗嘴!不管你是何人,今天你与我们作对,便是得罪江湖正道人士了!我看你以后如何立足!” “我都在此山中隐居了几十年,又何必去江湖立足?”少年一指群山,神态潇洒,“闲言少说,你们走还是不走?” 乔义一拔钢刀意欲上前,却被马重山拦下。殷玉渊向少年道:“既然阁下要护住这个妖女,又不理会我等劝解,倒也该留下个名号!” 少年倚着崖壁,朗然一笑:“好说好说,在下百里针。各位的名号么,我倒也不需要知晓了。” “百里针?”殷玉渊一震道,“你与百里宫主是何关系?刚才怎么又否认自己是碧落宫人?” 百里针皱眉道:“小小年纪如此罗嗦!我姓百里就非得是碧落宫人不成?”说罢,右袖微微一扬,只见一缕银光疾射而出。殷玉渊飞身疾闪,那银光却似早已预料到他的退路一般,忽然转了方向,自侧猛地一旋,刺入殷玉渊后背。殷玉渊只觉一阵阴寒蓦地贯穿全身,一时双足发软,竟跪倒在地。 众人大惊失色,百里针却一振衣袖,笑道:“后辈不必如此跪拜。”又一抬右手,只见那道银光忽地自殷玉渊背后急速射回,还未回到百里针手中,便被他以手指轻轻 一弹,飞射在岩石上。萧茉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枚细细银针。 其余几人此时纷纷望向马重山,他面色发白,挣扎着狠狠瞪了百里针与萧茉一眼,哑声道:“好!今日算是讨教了,来日必定拜访!”说罢,用力一挥右手,踉跄走向山下。众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搀扶着凌佩如、殷玉渊尾随而去。 百里针见众人远去,才施然而下,落于萧茉面前,叹道:“小茉儿,叫你不要轻易出来,现在可知道害怕了?” 萧茉飞身跃下,雪衣飞舞,缎带飘洒,宛若坠入凡间的精灵。 “我不懂害怕,只是想看看你住在哪里。”她好奇着道。 百里针负手道:“我住的地方,你还是不去为好。” “为什么?”她睁大双眼。 他不禁笑了笑:“我都那么老了,你说我住的地方,会是你喜欢的样子吗?” 萧茉反复看他,忽然不悦道:“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不相信你会有一百岁了。” 里针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人可以永远保持年轻的样子吗?”说着便自己向前走去。 萧茉忙追上去道:“你既然也姓百里,为什么不是碧落宫的人?” “天下那么多姓萧的,莫非全是天上人间的部下?”百里针漫声应道。 “那你又为何一人住在玉萝峰?你就不怕那位宫主?”萧茉赶上他的脚步,伴在他身边。 百里针看了看她:“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我的银针是专门克制宫主银线的,怕她做什么?至于我为什么一人住在这里……那是因为先父与碧落宫有些渊源,我自出生起便在这里了。小孩子,你还有多少问题?” 萧茉一时无语,叹道:“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曾经有你这样一位高手呢?” 百里针想了一想,道:“只怕我出名的时候,你爹娘都不知道在哪里呢!”他停了一停,又道,“啊,对了,以后若是我高兴的时候,说不定会告诉你,为什么我这些年来一直不曾下山。不过,你可要乖乖听话。” ****** 夜幕降临后,洞外风声又起。萧茉坐在角落只觉寒冷,便自己去点燃了洞中火堆,却见百里针看了看篝火,眼神一敛,立刻起身到了洞口,迎寒风而立。 “前辈怎么不怕冷?”萧茉诧异道。 百里针平静道:“习惯而已。”他不待萧茉追问,紧接着道,“再过几天,你就完全恢复,可以下山了。” 萧茉闻言却并未欢快,只点了点头,拨弄着火堆。 “怎么你不开心吗?”百里针望着她道。 萧茉低下头,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上哪里去。” “你不是说,一直在寻找想要的东西?”百里针道。 萧茉心绪一沉,却又展颜灿烂道:“那是我这一生,永远得不到的。” 百里针一怔:“你怎么知道?” 萧茉用手指绾着彩缎,紧紧地、死死地,缠在自己皓腕上,低声道:“你不会明白。我也不会让别人明白。” 百里针似是轻叹一声,道:“小茉,你只为了那个人而活?” 萧茉听他这话,只觉被人猛击一拳,各种酸楚疼痛滋味一一涌来,强忍住悲声道:“等我找到了所想要的东西,就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刻。为谁而活,又有多大关系?” “可是你刚才还说,你是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那样的话,岂非一生都不快乐?”他不解道。 萧茉怔怔道:“可是,我一直在寻找。寻找的过程,也是一种快乐吧。” 他低头一笑,眼波清寒,缓缓道:“人世苍茫,我们何尝不都是一直在寻找永远找不到的东西呢?” “那你也有寻找的东西?”萧茉出神道。 他沉吟片刻,忽然又露出笑容道:“我在寻找的,就是快乐。” “快乐有什么好寻找的?我觉得你过得很自由,很潇洒。”萧茉疑惑道。 百里针静静转过身,面对着月下皓然雪地:“忘记告诉你了,我这么多年一直久居于此冰冷之地,是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环境,才不会死去。” ☆、第二十章 赠卿神珠 冰冷的山风卷进山洞,火苗跃动不已。 萧茉有些难以置信,良久才道:“怎么可能?” 百里针背靠在洞壁,悠然站在风中,清俊的面容一半被月色笼着,一半沉浸在黑暗里,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透亮。 “所以说你年纪小,不懂事。我练的内力,其实是一种毒药似的心法,越是高深,越是阴冷。但一旦停止不练,先前积累的阴寒便会反噬自身,故此明知痛苦,也只能永远修炼下去。因此,我无法承受一点点的温暖,包括你点的篝火。只有在这常年积雪之地,才能够让我生存,若是离开此处,只怕活不了多久吧……” 萧茉缓缓站起,忽然用力扑灭了篝火。山洞里顿时黑暗了下来,只有外面的月光,清冷而又凄寒地斜斜流淌进来。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她轻声道。 百里针静默片刻,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小茉啊,为什么我说的话,你都相信呢?” “你?!”萧茉失声道,“你果然在骗我玩?!” 百里针不禁大笑,走上前轻轻一摸萧茉的长发,道:“我还有一个更为悲惨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 数日后,萧茉的内伤已渐渐痊愈。 阳光淡淡拂过雪白山冈,却没有半点暖意。她坐在岩石上,托腮眺望远方。 百里针走到她身后,负手俯身道:“小茉,你在想家吗?” 萧茉摇了摇头。 “那你不准备回去了?”他笑了笑,坐到她身边。 萧茉幽幽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天籁山。” 百里针看她白皙脸颊在阳光下显出几分憔悴,迟疑道:“可是……此地太过寒冷,你不能在这住一辈子。” 萧茉微微失落,抬眼看他:“我打算明天一早就下山。” “明天?”百里针沉吟道,“那样的话,我大概不能送你走了。” “你难道还会有什么事?”萧茉不禁道。 百里针笑道:“你觉得我天天在闲逛?明天便是我练功的日子,要是不闭关的话,我可是会死掉的。” 萧茉不悦道:“说谎!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百里针拍拍她的肩,站起身道:“这个问题,留给 你慢慢想吧。” ****** 那个夜晚,萧茉一个人来到那日遭到众人袭击的地方,飞身上跃,坐在当时百里针坐的古树上。悬崖上的风,还是很冷的,卷起她的衣裙与彩缎乱舞不止。她看着满天星光,忽然觉得一阵凄楚。 于是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竹哨,对着幽深的高山,轻轻吹了起来。 细小的声音在寒风中盘旋徘徊,带着天籁山竹林里永恒不散的水雾,她闭上眼,泪水缓缓落下。 忽觉风声有异,她忙一睁眼,正要跃离古树,却见月华清寒,青影飘然,百里针自高崖后飞掠而至,轻轻落地,抬头望着她道:“小茉,你坐那么高,岂不危险?” 萧茉怕被他看见脸上泪痕,也不看他,只是扭过脸道:“你不是说要开始闭关了吗?” 百里针喟然道:“你不会是在生气吧?” 萧茉转念一想,自己也觉得可笑,不禁道:“我为什么会生气?你只管去练功好了。” 百里针却一撩青衫,掠至她旁边岩石上坐下,看她一眼,故作惊讶道:“原来你是怕被我看见在掉眼泪?” 萧茉心里不知怎么就恼怒了起来,也不说话,身形一动刚要跃下,却被他一把拉住。 “别哭别哭,”他自怀里取出一件东西,递到她面前,笑盈盈道,“我老人家最怕看见你们小女孩子流眼泪了,送你一份礼物吧。” 萧茉动弹不得,只得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东西,原来正是他平日收藏银针的玉盒。 “你把这个送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疗伤。”她负气道。 百里针握住她的手,将玉盒塞给她道:“你看看就知。” 萧茉只觉他的手竟是冰冷如雪一般,不禁微微一颤,迟疑着打开了玉盒。 澄澈似水的玉盒中,并非是他的银针,而是一颗闪耀着流丽光彩的宝珠。那珠子在月下灼灼生姿,有蓝之幽雅,绿之春意,紫之寂静,白之清冷。各种光华氤氲交融,好似将珠子笼在一袭若有若无的梦境中。 “这……”萧茉心头一震,慌忙抬头,百里针却已不在她身边。她紧紧握着玉盒,抬头远望,只见月光似梦,百里针不知何时已飞身而上,站在了高崖边,静静望着天际浮云。 萧茉掠到他身旁,怔道:“前辈……这珠子,莫 非就是定颜神珠?” 他青衫飞扬,转身笑着道:“孩子还不算太笨。” 萧茉呼吸一止,道:“你去了碧落宫?” 百里针负手望向碧落宫的方向,道:“不然我难道还自己造一颗出来?小茉儿,你真是个害人精,令得我与宫主数十年来的平衡化为乌有。自日落交手到方才结束,恐怕没有三百招,也少不到哪里去吧。” “前辈,你有没有受伤?!”萧茉惊道。 “受伤?当然没有。”百里针转身过来,以冰冷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间,“娃娃,现在你的心愿已经实现一半,可不要再哭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个,剩下的另外一半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或者说,要看那个男孩子领不领你的情。你说对不对?” 萧茉捧着那温润玉盒,心内唯觉酸涩:“前辈,你得罪了碧落宫主,以后怎么在这里生活?” 百里针注视她还带着泪光的双眼,道:“不要担心,宫主不会伤害我。因为,我是她的弟弟。” “弟弟?!”萧茉失色道,“那为什么你们不合?” 百里针叹息道:“因为她嫉妒我的内力比她的高深,就把我赶了出来。可是她始终是赢不了我的。” 萧茉一时发呆,忽然道:“我还以为宫主是个年轻美貌的少女,这样一说,她,她岂非已经一百多岁了?!” “正是呢,”百里针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她都不敢被外人看见面容,哪有我这样英俊潇洒?” 萧茉看他笑意朗然,不由思绪复杂,慢慢走到崖边。此时一轮明月正在当空,似乎伸手便可触及。 百里针道:“小茉儿,你莫不是又想着要那天上月亮吧?那个我可取不来给你。” 萧茉淡淡一笑,回头道:“明天我真的要走了,可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对我说过几句真话。” 他怔了怔,道:“真话假话,有那么重要?开心就好。” “你这样说来,难道全是在骗着我玩了?”她却并未生气,只是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百里针走上前来,摸摸她的双髻:“很多事情,我们没有必要去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像当日你自己所说,寻找的过程,也是一种快乐。就比如我,若天天认真想着自己的命运,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萧茉想要 开口追问,他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暖暖笑道:“你先别问,留个问题给你吧。现在一别,我是再没机会前去找你。等你下次愿意再来玉萝峰的时候,若能猜出我对你说过的,到底哪一句才是真话,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这样可有意思?”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便一撩青衫,掠向对面山峰。 “前辈!”萧茉急跑几步,追到悬崖边,迎风高声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你可不要再骗我!” 百里针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恰如掠向那天上明月一般,只听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亮欢悦,在山谷中飘扬开来:“好孩子,记得可别来得太迟,不然也许就只能到我坟前祭奠一场了……” ****** 次日天色阴暗,萧茉背负着包裹踏上了下山的路。 玉萝峰一片寂静,惟有踩于残雪上发出的细琐声。她一路独行许久,却忽然隐隐听得下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她轻身掠上树梢,竟见山脚处尘土四扬,众多江湖中人正聚集而来,为首的正是乔义。料是那日被百里针赶走之后,不甘失败,便又守在山下,等着她自投罗网。 萧茉将身后包裹紧紧束住,正想硬闯下去,却忽觉身后一寒,飒地回头,只见一道雪白云袖直卷向她腰间。她飞速掠向一旁,长袖一扬,手腕一翻,一把抓住那云袖,盯着那栖身于树顶的白衣女子,道:“又是你?!” 那女子正是当日在碧落宫与她交手之人。萧茉心里一动,料想她定是知道百里针已将神珠送给了她,便来夺回,却不料那女子淡淡道:“跟我走。” 萧茉微讶,女子云袖一收,慵然回身,顾自掠向后山:“那些无聊之人,何必与他们费事?我若要夺你神珠,早就动手了。” “你果然知道神珠在我这里?”萧茉不禁紧紧跟随其后。 女子并未回应,带着她沿山间小路兜转而下。过不多时,已接近平地,此处山峦层叠,旷野茫茫,却不见一个人影。 “你从这里走,他们找不到。”女子站在山坡上,雪裙袅袅,宛若飞仙。 “为什么帮我?”萧茉迟疑道。 女子难得淡淡一笑,那笑容竟与百里针有几分相似之处:“我只是受人所托。” 茉略一沉吟,忽然道:“难道你是前辈的姐姐?”话一出口,又自言道,“可是你并不是碧落宫主……” 女子 疑惑道:“姐姐?宫主?” “先不管这些了,”萧茉急切道,“那碧落宫主会不会追来?” 女子略一思索,喟叹道:“我明白了,又是他那天花乱坠似的的故事骗了你。只是我希望你不要生气,他实是太过孤单,才总爱编造许多真真假假的故事。我任务已完,不再多言了,就此别过。”说罢,缓步返向峰上。 萧茉一时间思绪繁杂,目送她飘然隐入林中,末了才惊醒道:“莫非,他就是……” 女子似是轻声笑了笑,身形轻掠,跃过山峦,消失在云雾中。 萧茉呆呆站在旷野之中,回望那起伏的群山,幽深的丛林,还有那终年冰雪的玉萝峰顶。忽而一阵风过,拂乱长发,好似被他轻触过一般。只是千山万壑沉默无语,再不见他飘然身影。 ☆、第二十一章 风云突起 一声马嘶,银铃勒住缰绳,看远方长路漫漫,落叶簌簌。 “洛公子!”前方尘土飞扬,一列马队疾驰而来,为首的乔义大声道。银铃身后的蓝袍青年正凝神思索,闻声抬头,目光为之一收,表情却还是淡定从容。 乔义急急勒马跃下,双足一落于地,纹丝不动。 洛云看了看众人,喟叹道:“你们莫非真去了玉萝峰?” 乔义脸色一变,道:“公子怎么知道?” 洛云指着他身后的凌佩如:“凌姑娘面色苍白,显然受伤,重山与玉渊都不在……若非贸然上了玉萝峰,怎会损失如此?” 凌佩如赧然道:“公子所言极是。我们一心想要杀了萧茉,便追踪她上了玉萝峰。只可惜……” 洛云截道:“重山他们难道已遭不测?!” “不是,”乔义忿忿不平,“他们被一个叫做百里针的古怪少年伤得不轻,我们就把他们先安置在别处休养。其中殷少侠的伤势最为严重,内力涣散,手足冰凉。” “百里针?”洛云剑眉一扬,沉吟道,“并未听说过这号人物。慕姑娘可曾听说?” 银铃摇头道:“我只知道百里为碧落宫主历来的姓氏。如今这位宫主,却从未显出名字,更别说容貌了。” 乔义又继续说道:“更可恨的是,我们在山下守了多日,想等那萧茉下山后再将她抓了,没想到等到现在也不见人影,我们只好来找洛公子了。” 银铃不禁追问:“你们还打算继续?” 凌佩如看了看洛云:“这个还要请公子安排。” 洛云蹙眉,望着远方,似有所思,忽而道:“若能将萧茉抓到手里,倒也真是一颗好棋子。传令下去,令副总管章化鹏急速前往玉萝峰!” 与此同时,雪山小道上,另一群人马也正向玉萝峰前进,正是萧苇率领的天上人间手下。 “少主!”辛昊龙掉转马头,返身回来,“转过这一山头,便是玉萝峰了。” 萧苇抬目凝望,却见远处山道尘烟四扬,依稀可见黑压压一片人马也正朝玉萝峰方向飞驰而去。 他皱眉道:“此处平日人迹罕至,怎会有如此多江湖中人现身?” 辛昊龙一扬手,那追随于后的天灭死士中立即有一人策马奔上前,道:“禀告少 主,根据探子回报,无痕堡的章化鹏最近带人在附近盘桓,刚才那一队人马,料想就是他们。” 萧苇便冷笑道,“没想到洛云现在也要抢着来与我们交手了。” 辛昊龙沉吟道:“莫非正如探子带回的消息,小姐果然就在此处?” 萧苇听言,不禁微微出神,却忽见对面山间白影一闪,转眼间已有一女子掠至半山松柏之上。山风微拂,青松轻摇,女子足尖点于树顶,轻盈如蝶。 萧苇手按剑柄,望向女子道:“来者可是洛云手下?” 女子却并不回答,双手合十,指若兰花,款款道:“传宫主口谕,萧茉现正在玉萝峰下,请你们急速赶至,将她带回天上人间。” “你是碧落宫的人?”萧苇愕然道,“我妹妹她怎样了?” 女子微笑道:“话已传毕,若要见萧茉,便要快马加鞭了。”话音未落,只见她右足一点树枝,还没等萧苇追问,已如雪花一般飘逝风中。 “碧落宫主……小茉居然真去找了她?!”萧苇望着那隐没于山野间的雪衣背影,忽又一回神,断然道,“全力赶往玉萝峰!” ****** 萧茉的手还紧紧攥着那藏有“定颜神珠”的包裹,四周寂静得只剩远处空谷间的鸟鸣,在微冷的山风中声声泣血。 这里的空气,比起山巅是温暖了不少,路边还隐隐有未曾凋落的野花浅淡生姿。她不禁回望那此刻已离她及其遥远的积雪山顶,却惟见碧落苍穹下,白雪皑皑,沉寂如斯。 那个总是爱开玩笑的,时而天真时而古朴,似乎永远不知愁滋味的少年,他说他一生也无法离开冰天雪地,那么他可曾看见过这小小的,甚为平凡的路边野花?还是会,独自站于高山之顶,遥望这不能触及的人间? ——你那些奇怪的故事,惊人的身世,究竟哪一句是真的? 她又想起当日她离开天籁山的夜晚,四季如春的天籁山在夏夜幻境里浮动光影,似乎还不曾远去,而现今她又离开了永覆冰雪的玉萝峰。她想为萧然找的神珠,终于得到了,可却是别人赠与的,而她自己所想寻找的梦呢? 这样想着,不觉一分分低落了,她走前几步,慢慢坐在路边,解开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百里针所送的玉盒,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再度打开了盒子。 光华幻彩四 溢而出,琉璃般的神珠在阳光照耀下更显晶莹,竟好似正以万般好奇的目光打量这陌生的世间,要竭尽全力将天地间的美好尽收眼底,连原本熙和的阳光都被它那夺目的光魄摄取了精华,无法比及。 萧茉注视着这奇异的景象,心绪起伏,全然不知身后已有数双窥探的眼睛闪现。 “咻”的一声,一条铁索破空而来,惊破萧茉沉浸的美梦。 萧茉失色而退,手中玉盒却已被铁索牢牢缠住,那执索老者自树林间飞身而出,手腕一扯,萧茉奋力护住玉盒,却听背后风声有异,急一闪肩,一道掌风擦身而过,落于对面枯树上,将那大树拦腰打断。 萧茉感到一股炽热之力正自铁索上绵延传来,如巨浪一般冲击着她的心肺,她右手紧握玉盒,左袖激扬,两道彩缎飞快缠上铁索,直冲对方心房而去。老者右肩一沉,手上发力,将那铁索重重一扣,把萧茉硬生生拉得站立不稳,直向前扑倒。此时自后而来的数人已全部跃出树林,刀剑齐出,瞬间围住了萧茉。 萧茉的右半身已经被老者那刚猛内力撞击得渐渐麻痹,却仍竭尽全力护着玉盒,猛地双目一闭,左手平推至心口,掌心朝天,指尖微颤,似是将全身的精力都集中起来,脸色愈加苍白。 众人眼见得她那自肩后飘下的彩缎缓缓拂动,忽而尽数飞起,如彩蝶一般飞快跃舞,将她周身环绕其中。方才想要偷袭萧茉的男子双眉一皱,还欲出手,却刚一靠近她的身边便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使他如坠冰窟,慌忙后退道:“这妖女使得什么招数?” 老者此时也察觉冰寒之气正自缠住铁索的彩缎内慢慢迫近自己,不禁稳住内力,哼道:“素闻天上人间招数狠毒,连这个小丫头都学会了‘修罗心法’。不过看她也不能坚持多久,到时她自会力竭而亡!” 男子点头称是,自怀里取出号角,跃上树顶,呜呜吹响。那号角声穿破旷野寂静,在玉萝峰下萦绕出阵阵回响,震荡天地。 ****** 乔义在远处听得号角声,喜道:“看来章总管他们已经得手,公子部署果然有效。” 洛云却微微一笑,向兀自在一边沉默着的银铃道:“慕姑娘,为何你一直闷闷不乐?” 银铃听他一问,心内一乱,只道:“洛公子怎会知道我心中想法?” 洛云笑道:“你心里是藏不住事情的,我说的可对? ”说罢,向乔义等人道:“在下早已放出风声,说是在玉萝峰下发现了萧茉踪迹,想必萧家的人都已经赶往此处。我们可趁势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过,恐怕也是一场血战了。” “洛公子无需担心!”乔义高声应答,“如今章前辈已经抓住萧茉,即使是萧家的人到了,也要投鼠忌器。”众人也均是跃跃欲试,齐声道:“只等公子下令出发。” 洛云欣然道:“那我们便去会一会这天上人间。”顿了顿,又向慕银铃道,“慕姑娘,你留在此处,自会有你熟悉的人来找你。或许可解你心头愧疚。”说完,率领众人策马而去。 银铃眼见尘土飞扬远去,却不知洛云所说的熟悉之人到底是谁,只得一人留在此地,等待未知的命运。 ☆、第二十二章 故人再逢 萧苇此时正率领属下全力赶往玉萝峰,忽然间山道上啸声顿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暴雨般的箭阵从山道两边的山崖间飞射而下,直向天灭死士射去。 萧苇耳听啸声不绝,纵身出剑,如一道白光般飞刺向半山间传来啸声的岩石背后。剑尖才一触及石后之人,只觉一股罡风自他剑尖蔓延而上,卷乱他的衣袂。萧苇手腕一转,剑势迅猛,划出数道弧光,将那人全身笼于其中。 那人抽刀格剑,耀亮阴暗山崖,竟自寒风中散发出阵阵暖意,与萧苇的冰冷剑气相互撞击之下,灼出一连串火星。萧苇不由被震得倒退一步,立即挺身而立,以剑护心,看着对方冷笑道:“想不到,向来自命清高的明珠山庄庄主也学会了偷袭。” 那人须发花白,不怒而威,正是弃庄而走的狄诚。 此时他望见铁骑风云首领沈四已经率领众人与天灭死士厮杀不已,个个拼尽全力,便大笑道:“对付你这等阴险小人,还需要光明正大不成?” 萧苇眉间怒色一闪而过,剑挽狂花攻向狄诚。恰在此时自他身后呼啸飞来一支冷箭,夹带着凄厉,似要将他死死钉在悬崖之上。 辛昊龙身形一纵,袖中飞出一枚银镖,银镖撞至箭尾,却听得“嗤”的一声,那箭忽然爆裂开来,箭头掉转方向直刺辛昊龙。萧苇见状刚一返身,却被狄诚的明珠刀截住去路。 萧苇握剑之掌陡然一紧,只见一缕淡金之色自剑身迅速蔓延开来,愈来愈浓的金色逐渐沁染出道道光晕,斜斜绾出一朵震颤的剑花,急速飞向狄诚眉间。狄诚俯身一闪,宝刀倒转,横截住那道光环。 正在这时,却听得山路上一阵喧哗,狄诚不由眼角余光一扫,惊见料峭山崖间,一个黑衣青年如幽灵般疾掠而下,眼见他刀光明灭,点点滴血,那山庄部下们竟连回头都不及,便被他连着砍翻数人。 “萧然!”萧苇一见那黑衣人,不禁道。 此时从另一山头上,又有一中年文士与一带刀青年追着萧然而来,正是上官禹与狄文进二人。 狄诚一见萧然,便知上官禹与狄文进还是未能如约将他擒获,故此立即飞身而下,一刀力劈萧然背后。 萧然正一刀斜挂,砍断一人头颈,顿时鲜血飞溅。在这血光喷涌中,他猛然回身,反手一刀,借力横阻住狄诚刀势,目光如冰刀霜剑一般,寒声道:“狄诚,你若真伤害了小茉,我不会放过你!” r> 狄诚刀尖抵住魄雪刀背,运气力压萧然刀上的寒意,道:“你丢了一个妹子就如此慌张,怎不想想你们天上人间妄杀了多少人?!” “爹!上次若不是他的阴谋,我们也不会损失惨重,今天非要将他杀了解恨不可!”狄文进说着,与上官禹互换一个眼色,猛地同时向萧然出手。狄文进手起刀落,攻向萧然腰间,而上官禹则纸扇一舞,疾点萧然右肩而去。 此时萧然若要闪身,狄诚那明珠宝刀便可趁势直落他心口,若不闪身,狄文进一刀来势疾劲,势必要将他砍为两段,而上官禹的纸扇又点向他的右肩大穴,稍一用力,必会使他半身瘫软,刀落人亡。 萧然却霍地仰天而倒,闪过上官禹纸扇,与此同时,他那魄雪刀飞旋而出,带着奇异的光晕斜取狄诚手腕。狄诚刚一收手,狄文进已经刀锋下落,砍向翻身跃起的萧然,却见他手腕一扬,只听得父亲在后大叫一声“小心”,已觉自己背后猛生寒意,急忙纵身翻跃,却仍被盘旋飞回的魄雪刀正中腰间。 “进儿!”“少爷!”狄诚与上官禹几乎同时冲上前去,而萧然抢先一步飞身而上,右手一握刀柄,只要他稍一用力,必将狄文进身子刺穿。 此时,他手中魄雪之刃已经被鲜血染红,更衬得那刀柄飘舞的红缨妖艳异常。 狄诚硬生生停下脚步,大手一挥,一把拦住上官禹,只是深深喘气,不再说话。 上官禹心知狄诚虽是表面平静,实则对独子十分看重。他环顾四周,却见不远处厮杀的双方已然到了最后关头,鲜血流淌,满地死伤。沈四正与辛昊龙互博,见此处情况忽变,不禁虚晃一招,跃至狄诚身边,低声道:“庄主,他定是要将少爷当作要挟。” “要挟?”萧然冷冷扫视众人,道,“你们杀得了我吗?我又不落下风,何必找他做人质?”说着,手指微微一紧,狄文进腰间便血流不已,快要无法站立,却依旧忍痛支撑住自己。 沈四一时语塞,狄诚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然还未回答,却听山崖间一直沉默观战的萧苇道:“萧然,再犹豫下去,又是上次一样的结果。” 萧然闻言一怔,只见萧苇目光中带着一分讥诮,似是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 “表哥!” 一声悲痛急促的喊声震动了尚在迟疑的萧然。这个声音…… 他缓缓侧身,看见那个红衣如经霜枫叶般的女子一路冲破天灭死士的围攻,带着数道凄厉的刀伤,微微踉跄着奔向自己的方向。 “银铃……”狄文进望着她的身姿,虚弱地道。 银铃自半山间听得山谷中喊杀阵阵,却被嶙峋怪石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战况,只得飞奔而下,不料刚一看清楚局势,便发现交战一方竟是明珠山庄。而她还未来得及上前相助,狄文进已被人一刀刺中。她一直在疯狂砍杀的人群内奋力前进,地上鲜血蜿蜒成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被人砍中了几刀,一切都是麻木的,好像每个人的生命只为了一场厮杀。 秋风萧瑟,吹干她脸上点点血迹,也拂动对面那个缓缓转身的男子的黑色衣衫。 她听见自己的心忽然像断了弦的古琴,“铮”的一声,随后,全身都瞬间伤痛了起来。 手中的沧陨剑竟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流注着淡蓝的光。 ——叶七。 她险些开口便喊出声来,却猛然一省。 不,他不是叶七!他的名字,叫做萧然。 天上人间的四位统领之一的萧然。 她举足,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迈前一步,终于开口,却看着狄文进道:“表哥……你要忍耐一下……” 萧然一直没有看她,目光是低沉的。当她说完这句话,他脸上依旧平静,手指也依旧紧握刀柄,丝毫未动。 ****** 萧茉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父亲曾经告诫过她,“修罗心法”是极为耗费内力的绝技,虽可以将全身内力急速聚集甚至升华数倍,但却是昙花一现,并会反害其身,故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擅自运功。可是当她看到“定颜神珠”即将被人夺走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念起了心诀。 彩缎在寒风中飞速盘旋于她身子周围,随着她掌心一道白痕越来越深,那彩缎也似有了生命一般,渐渐覆上了寒霜,忽然间由她衣袂间疾旋卷出。离她最近的两个男子只觉眼前虹光一现,还未来得及闪避,便被鹅黄、绯红两道彩缎死死缠住咽喉。两人竭力去抓那彩缎,怎奈周身无力。 众人见势不妙,纷纷出手攻向萧茉,霎时间刀光剑影直落而下。 萧茉双眸忽地闪现炽烈亮色,左掌霍然提至眉 间,掌心白痕急转为红,竟不顾刀剑夹击,飞旋而起。众人只觉一阵眩晕,手中刀剑所含之力全被她吸取,化为数道疾风呼啸而来。 章化鹏手中铁索抖动不已,眼见萧茉以弱小身躯、纤细彩缎竟拖着那被缠的两个男子疾掠而起,而他自己竟也感觉立足不稳,铁索被她撕扯得即将断裂,故此断喝一声,硬生生将手中铁索震断,自己飞身退后。那两个被拖行的男子此刻已经气绝身亡,萧茉右手一收玉盒,左手一舞彩缎,将二人尸体抛向身后的人群。 众人慌忙去接,再一抬头,只见她云袖翻卷,衣裙长曳,已如风中白蝶一般远掠长空。 “追!”章化鹏怒喝一声,率领众人紧追不舍。 ☆、第二十三章 玉箫声断 身后是不绝于耳的喊杀声,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刚才那最后的爆发其实已经耗尽了她的内力。此刻的萧茉,只能感觉到两侧有无数的黑影在不断后退,而她只能依靠残存的光感来判断前路。 “妖女!你还想逃到哪里去?!”“休要放过她,看她年纪小小,竟如此狠辣!”“果然萧家的人都是恶魔!” 那些咒骂声也渐渐如同隔了山谷传来的回音,纷乱而渺远……她努力睁着双眸,却只看到无尽的白光。她的心慌乱不堪,脸上又一阵刺痛,想必是被树枝刮破了,可是她却无法闪躲,更不能被身后的人看出端倪。现在只要他们一人上前,便足以将她杀死,更何况那么多的刀剑,一起砍下来?她忍着钻心的疼痛与眩晕,死死握着玉盒。 玉盒依旧温润,可是她,找不到方向。 “嗖”! 一声啸响自后而来,她全力上掠,却还是躲不过锋利的箭头。右肩一阵钝痛,险些使她跌落下来。那射箭之人见状大喊道:“她中箭了!快冲!”章化鹏朗笑一声,道:“果然修罗心法只能逞强一时,眼下看你怎么应付!”话音未落,他已率先出掌,直落萧茉后心。萧茉勉强回身对接一掌,却被震得飞出丈外,站立不稳。 却在此时,忽听得料峭寒风中箫声如缕,老者闻音四顾,竟见十数名白衫少女自玉萝峰悬崖峭壁间凌风而下。 此时天色蔚蓝,雪山茫茫,少女长裙袅娜,闪烁出万般珠光,众人不禁目眩神迷。只见那些少女长袖如云,同时出手,数十道白练划破苍穹,直卷向萧茉腰间。萧茉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忽觉身子一轻,便被白练卷至半空。 “不要放走她们!”章化鹏身子一纵,手中铁索直击萧茉前心。众人也飞扑上前,纷纷将手中兵器暗器射向萧茉。 白衫少女忽而聚拢成圈,将萧茉护于中心,盘旋不已,长袖疾扫,那些武器竟穿透不了单薄衣袖,尽数倒飞向出手之人。 章化鹏顿足飞跃,一掌拍向面前的少女,却听得遥遥雪山之巅上箫音一震,忽变悲壮顿挫,恰似金石撞击,又似刀枪交错。章化鹏耳听这箫音不绝,仿佛有人在以沉郁内力与他隔空抗衡。他那即将击中少女眉间的手掌,竟再也无法压下一分。 他自恃内力厚重,强聚真气奋力一冲,却听箫音忽地升高直刺苍穹,宛若一阵阴冷悲风呼啸卷来千山冰雪万壑寒流,要将他周身削割成末,一时间只爆发出一声嘶哑惨叫,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出,直到撞断一株古树,才跌落地上。 其余众人此时均已被那箫音震慑得内力错乱,一个个手捂双耳,倒地翻滚不已。少女们以白练一托萧茉后腰,翩翩而 起,消失在苍茫雪山下。 ****** 山间空谷中,萧苇亦听得风中飘扬的箫声,不禁一怔。 狄诚目光如电,手压宝刀,上前一步。萧苇立即道:“你若再轻举妄动,狄文进的性命可将断送在此了!” 狄文进斜瞟他一眼,又看着手握魄雪的萧然,嘿然冷笑道:“萧苇……你且看看你的死士,也已经为数不多了……” 萧苇看也没看周围一眼,厉声喝道:“今日若我得不到定颜神珠,你们统统给我死在此处,作为殉葬!”说罢,右袖一卷,一缕剑气自袖中倏然刺向狄诚。 狄诚纵身横刀,那剑气撞上刀身,震出一阵龙吟之声。萧然见他终于出手,抽刀而出,溅出一道血光,将狄文进一掌击飞,上官禹急忙飞身去救。萧然趁势攻向狄诚背后,却忽见半空中漾出一道淡蓝光环,澄澈如海水碧波。他一侧身,银铃的沧陨剑已经直指他咽喉而来。 萧然似是冷冷一笑,刀光飞舞,卷乱沧陨剑气。那一刀刀凌厉气势,似乎要将银铃吞噬殆尽。银铃心中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到一句“果然如此……”,还不及理清自己思绪,眼见白光明灭,红穗激扬,魄雪已压至面前。 那冰冷的刀锋间瞬间灼出的寒光,使她几乎无法直视萧然,她却毫不闪躲,飞跃而起,手中之剑加速刺向他左臂。 两人于半空中飞快交错而落,银铃只觉那道白光紧贴她耳畔飞掠而过,她飒然回身,数缕长发被刀锋削落飘飞四散于风中。而萧然飞身而退,左臂上已被她的沧陨深深刺中,鲜血流注一地。此时沈四已无声无息掩至萧然身后,猛然间出刀直攻他下盘。银铃居然不由自主惊呼一声,萧然闻音霍然腾跃,反手一刀,正中沈四肩部。 银铃那一声惊呼,连自己都不知是因何而出,眼见沈四负伤后愕然望向自己的目光,又见上官禹与狄文进也以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乱如麻,沧陨剑无力垂下,连连倒退。 萧苇见状,闪过狄诚一刀,暗中双指一弹,天灭指风铮然若剑,直袭银铃心口。银铃正心怀散乱,不知危险已至,耳听得风声一起,却见萧然飞身疾掠而来,将她拦腰抱起,全力后退。而那道指风恰扫过银铃裙边,将红裙割出一道长长裂口。 银铃倒吸一口冷气,却见自己还在萧然怀抱,急于挣脱,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 萧然一怔,刚要松开双臂,却惊见对面山峰间人影忽现,一众白衣少女宛若神女般飘飘而至,而中间一名白裙彩缎的双髻少女被众人手中白练托起,恰若众星拱月,正是妹妹萧茉。 “小茉?!”萧苇惊呼一声,竟不顾狄诚,双足点地,飞身冲向萧茉。狄 诚见他后背毫无防范,双眉一轩,用尽全力出手,却被萧然飞身而来的一刀横阻。 萧茉在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叫着她的名字迎她而来,立刻便想到了萧然,唇边不由浮现一抹虚弱的微笑。白衣少女见萧苇迎向萧茉,纷纷收手,那数十道白练将萧茉轻轻一送,正送至萧苇怀里。此时辛昊龙率领死士迅速赶来,将萧苇紧紧护在中间。 萧苇抱住萧茉,见她脸色苍白,目光涣散,不禁大怒道:“你们居然敢这样对待我的妹妹?!” 狄诚一震手中刀,跃至躺在地上的狄文进身边,上官禹正在帮狄文进帮扎伤口,沈四一挥手,剩余的部下也全部向主人靠拢。狄诚见儿子背后血流不止,也心痛道:“我且告诉你,这个丫头的伤势与我们无关,但若我儿子有什么闪失,我必定一命偿一命!” “哥哥……”萧茉依在萧苇怀里,神志不清,误以为是萧然抱着她,忽而展颜欢悦道,“神珠……我终于帮你找到了……”说着,摸索着取出珍藏于怀里的玉盒,手指一扣盒盖,那神珠便展现于阳光之下,耀出流光溢彩的梦境,众人竟被震慑得无法直视。 萧然站在两群人中间的地带,远远望着萧茉苍白的笑颜和神珠璀璨的光华,她的眉眼在浮光盛彩之下,仍是如此生动灵秀……他很想上前轻抚一下她小小的双髻,叫她一声妹妹,可是忽然间便想到了那日她在暮云峰竹林里,伏于他肩后轻轻说出的话,他的心便一分分沉了下去。 有一种深深的恐慌与不安侵袭了他的全身,他呼吸甚至为之一顿,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过了身去。 身后,正是慕银铃。 她看见他转身过来,故意偏转了脸,却发现自己所站的地方,同样既不属于明珠山庄,也不属于天上人间。 ☆、第二十四章 清音送归 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之际,那群白衣少女不知何时已悄然隐退至山崖上,遥遥间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诸位在玉萝峰下血战不停,可曾问过我家主人是否允许?” 萧苇寻音望去,隐约间看到峭壁上一点白影如絮,扬声道:“你也是碧落宫人?” 女子淡淡道:“正是,此处从来甚为清净,你们却无端来此搅闹。如今宫主已命我等将萧茉送归于你,你再不走可休要怪碧落宫无情了。”她顿了顿,又道,“至于狄庄主,你们有何恩怨尽管去江湖了断,此地亦非决战之处。” 狄诚哼道:“你不过是一个下属,怎不见你家宫主出现?素闻这位宫主号称碧落宫近百年最为杰出的人才,我倒想领教一番!” 女子冷道:“好个逞强的人,你儿子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还为了颜面不走么?宫主根本不需与你动手,便可将你们尽数赶走,你信是不信?” 狄诚不屑一笑:“我狄诚向来与人明刀明枪比试,想让我们离开,就请百里宫主亲自下山!” 话音未落,却见山道上数人踉跄而来,衣衫尽破,面容惊慌,一见狄诚,便乱叫道:“狄庄主,快走快走!” 狄诚一怔,上官禹也不禁站起身道:“他们不是章化鹏属下吗?” “章兄人呢?”沈四遥遥问道。 为首一人飞奔而来,大声道:“章副总管他,他已被一阵箫声活活震死了!” 众人大惊,却在此时,那远入云霄的雪峰之上又轻送箫音,箫音飘袅如烟,纷扬风间,恰似落了一天的碎花。萧茉本觉极度寒冷,听着遥远温暖的箫音,像是回到了四季如春的天籁山一般,不由微笑道:“哥哥……我要回家……” 她却不知在场之人除她以外,都已被震得心神纷乱。内力稍微弱一些的人,更是头痛欲裂,浑身上下如堕冰域。萧苇强忍不适,紧紧抱住她飞掠向山下。辛昊龙率领天灭之人紧随而去。 这边的狄诚也感觉自己内力震荡,竟无法控制,忙背负了渐渐昏迷的文进,率领属下急速撤离。 萧然见萧苇带着妹妹离去,才一举步,却见银铃苍白着脸,以剑撑地,显然是已经无法承受那箫音之力。他略一迟疑,慢慢走上前去。 银铃跌撞着,朝着明珠山庄的方向追了几步,却见狄诚丝毫没有顾及她的意思,也没人回头看她一眼,似乎她已经完全不是 山庄的表小姐一样。 她远望众人身影,惟觉悲凉,却不料此时萧然走至身边来搀扶,一时所有的愤恨全部爆发,举剑朝他疯狂刺去。只是她现在已经内力涣散,剑招绵软无力,连萧然的衣衫都不曾粘到,她更觉自己是个最最无能之人,竟强行运功,颤抖着双手猛然出剑刺向萧然。 萧然见她脸色有异,飞身闪过她那狠命一剑,却看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长剑珰然落地,整个人便似失去了生命一样,重重倒在了地上。 “银铃!”他心头一惊,冲上前将她抱起。那箫音微微一止,山崖间的女子道:“以内力对抗的结果,便是如此。” 萧然见银铃气息虚弱,咬牙道:“她与你们毫无仇恨,何故如此对她?” 女子却道:“我早有言在先,是她自己无知。你若要救她性命,便不要再多言语,否则只是耽误时间。”说罢,白影一闪,带着那些少女自悬崖而上,逐渐消失在云间。 萧然怀抱昏迷的银铃,站起身来。 此时天色忽转阴暗,暮霭沉沉,天际苍苍,旷野中再无人影。 ****** 玉萝峰上,风过无声,扬起细碎雪末,飘落在百里针的青衫之上。 他正立于崖边,手持玉箫,听到身后有人踏雪而来,便转过身子笑道:“紫烟,你真是越发严厉了。我听你教训他们,都不免害怕。” 白衣女子紫烟低头道:“宫主,眼下萧茉已经被接走,你也不需担心了。” 百里针淡淡一笑,一撩衣衫,坐在积雪怪石上,道:“这个小茉儿,引得那么多人追杀,可见确实是个害人精。这一走,才算是还我清净。” 紫烟见他身着单薄青衫,在风雪中尤显孤寂,心里一涩,道:“既然如此,宫主应该早些回去闭关。原本是今日便要修炼心法,却因为她的事情耽误了,可有不适?” 百里针旋着玉箫,白穗飘扬,故意叹气道:“是了,迟了半日闭关,怕是又要少活上几年吧?” “宫主!”紫烟不由叫了他一声,神情急切无奈。 百里针却笑了起来,望着遥不可及的山下,缓缓道:“紫烟,什么时候,我也能到那人间去走上一次呢?” 紫烟走到他身后,跪于浅雪中,道:“宫主,您是属于这一片雪域天界的,怎能轻易下山?” 百里针闻言转过身来,玉箫一点她肩头,道:“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十几年,怎么也不换换花样?” 紫烟轻轻一颤,低声道:“宫主想要什么,只要属下们能找到的,必定给您带上山来。” “可是……”百里针望着苍茫暮色下的连绵群山,出神道,“有的人,是永远属于那个世界的啊……” ****** 萧茉躺在萧苇的怀里,却仍以为是萧然抱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她耳畔一直萦绕着那清如晨露润如美玉的箫音,先前的寒冷酸楚竟好似被人疗治了一般。虽仍是疲惫虚弱,却已不觉痛苦。 她似是有所感应,微微张开双眸。朦胧中,玉萝峰正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头竟无端一痛,仿佛这一远离,她将会失去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却无力思索,只是带着淡淡的惆怅睡了过去…… ****** 狄诚带着明珠山庄的人马与那几名无痕堡的护卫,来到距离玉萝峰不远的峡谷前,见险峰峻岭下,一个蓝缎锦袍的年轻男子独自策马伫立,他头戴帷帽,面容为帽檐垂下的青纱所掩,却隐隐间散发出天生的贵胄之气。 “洛公子?”狄诚愕然道,“你怎会一人在此?方才若是你们赶到,萧苇小儿定不能全身而退。” 洛云抱拳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带着乔兄等人已经全力赶来,但到半途便听探子回报说萧家的人已经离开。乔兄他们已经转头前去追赶。” 狄诚叹道:“可惜了,看来这次是追不上萧苇他们了!真没想到碧落宫的人竟然横加出手,否则我们不会就这样回来。” 洛云扫视众人,忽然道:“我叫慕姑娘等在你们必经之路上,你们可曾见到她?” 狄诚这才一省,看了看身后,发现根本没有慕银铃的身影,喃喃道:“她怎么没有赶上来?” 上官禹谨慎道:“庄主,表小姐她,似是与天上人间的萧然一起留了下来。” 狄诚脸色一沉,道:“这丫头岂非疯了不成?!上次被萧然骗了,如今还不思悔改?” 沈四不满道:“方才若不是小姐叫了一声,属下一刀便砍中萧然了。” 洛云怃然道:“莫非她与萧然……” 狄诚长叹一声:“怪我管教无方,她 真是鬼迷心窍。此次行动本来万无一失,谁料先是银铃又偏向萧然,再加碧落宫主出手,功亏一篑。” 洛云抬头望着隐没于云间的雪峰:“萧茉只上山数日,便能使碧落宫主处处维护她,这少女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 无痕堡的守卫道:“她看上去甚是娇小,一旦运功却像个妖女,我们两个弟兄是被她彩缎勒死的。堡主,你可知章总管也已被……” “知道。”洛云不动声色道,“他是死有余辜。” 众人瞠目结舌,洛云正色道:“前月我命他剿杀关东流匪赵易昆,他却推三阻四,直至几日前,我才知道他非但不曾出手,还暗中关照赵易昆避开他人追杀。你们说,这样的人,留着何用?” 狄诚皱眉道:“素闻赵易昆年轻时也是出自名门,章兄与他颇有交往。他这样做,恐怕也是出于同情。” “就因往日交情便可忠奸不分么?”洛云一向温和的语气忽然变得强硬,厉声斥责道。 “洛公子所言甚是。”上官禹忙道,“看来章兄还是看不破虚名,枉为一个黑道人物失了一世英名。” 洛云这才略微平静,向自己的属下寒声道:“以后若是你们与黑道人物有什么瓜葛,休要怪我翻脸无情!”众人唯唯,面面相觑。 洛云转目一看明珠山庄众人,忙向狄诚抱拳道:“方才想到在下堡中出此败类,一时激动,请老前辈见谅。狄少庄主伤势如何了?” 狄诚回头看看被众人抬着的狄文进,叹道:“血已止住,怕是要修养一阵了。” 洛云微微一笑,如过春风,道:“无痕堡离此不算太远,各位可前往寒舍养伤,也便于商讨。” 狄诚沉吟不语,上官禹轻声道:“庄主不妨答应。” 狄诚这才点头应允。洛云欣然策马前行,上官禹见他远离了众人,才对狄诚耳语道:“眼下能与天上人间抗衡的,只有无痕堡一家。我们可借助洛云之力,东山再起。” 沈四跟在二人身后,望着洛云,不由嘀咕道:“这年轻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却不料会有那么大的脾气。” “不可胡说。”上官禹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狄诚摇头道:“只不知银铃她现在怎样。若是她真与萧然纠缠不清,他日落在洛云手里,恐怕性命难保。” 上官禹沉 吟道:“到那时候,庄主见机行事便可,也无需为此与洛云翻脸,毁了自己的名誉吧?” 狄诚点头慨叹道:“那是自然。” ☆、第二十五章 何去何从 暮色渐浓,天际一层灰白的浮云重重压在人心头,萧然背着银铃踽踽而行,前方枯叶纷飞,迷乱如蝶。 峡谷间秋风疾劲,让人不由心生寒意。银铃伏在他背后,气息仍是微弱,他停步放下银铃,解下自己外衣将她紧紧裹住,见她脸色愈差,一搭她脉搏,只觉数道内力在她体内来回乱窜,可见因她强行运功对抗碧落宫主的箫音,被震乱了真气。而他眼看她深受煎熬,却束手无策,只因他深知天上人间的内力颇为狠毒,一旦与她内力对接,不仅不会有助于她,反会更增痛苦…… 他抬头望着前方,一时只觉天涯茫茫,不知何处是归途。 “别走……”银铃忽然在他怀中喃喃道。 他一震,低头看她。她自昏睡中略微睁开了双眼,良久才看清眼前的人,猛然一惊,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 萧然抓住她无力的手,厉声道:“你再这样,只会加重伤势!” 银铃喘息道:“我死在别处……都比这样要好!” 萧然忽然松了双手,侧过脸去,道:“你还有别处可去?莫非还要回狄诚那里?” 银铃勉强撑起身子,道:“这不需要告诉你。”她停了一下,又冷冷扫视他,道,“难道你又要故计重施?” 萧然被她此话一噎,心头沉重不堪,默默站起身来,许久才道:“既然这样,我回天籁山去了。”说罢,也不再看一眼银铃,便顾自快步离开。 银铃瘫坐在落叶中,看他孤单背影渐渐消失在暮霭里,支撑身体的双手微微颤抖,低头却见他的黑衣还披于自己身上,摇晃着站了起来,狠狠扯下黑衣,朝西风里掷出,悲声道:“要走就走得干净……”话未说完,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全身如针扎一般痛楚,意识却还是清醒的。远处有不知名的野鸟一声低一声高地哀鸣,空山无语,回响不绝,一声声似敲打在她剧痛的心底,又似在嘲笑她的处境。 流浪的日子里,在不同的地方看见不同的人,却摆脱不了相同的心情,也逃避不了相同的传闻。所有的人都知道,明珠山庄因她而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流浪,还会继续多久。 当她再次见到舅舅、表哥和上官先生时,她原先是满怀喜悦的,甚至想着,要为以前的错事承担一切责任。她发疯一样杀着天上人间的属下,只为了弥补以前的过错。她想,也许这样,舅舅就不会怪罪她,而自己的心里,也能转为安宁了吧? 可是,最终,还是因为他,什么都改变了。 她刺中他,血流一地,她的心便已慌了。 当沈四偷袭他的时候,她便不由自主叫出了声。她看见了众人 的眼神,纷纷向她投来的诧异的、愤怒的、鄙夷的眼神,他们在说:“看,她居然还是帮他。” 人群远离了她,走得毫无回顾。明珠山庄留给她的,只有一个个沉默的背影,冷绝的背影。 银铃伸出双手,颤抖着抓住满地枯叶,生不如死。她紧紧闭上双眼,想抑制住自己的泪水,却忽觉身上一暖,她愕然睁眼,只见一袭黑衣将她紧紧护住,萧然不知何时又回到她身边,一俯身,便重新将她抱起。 她情绪万千,一时悲伤一时惊异,又有着许多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本来一直压抑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萧然胸前。他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只是沉默着抱住她向前走去。 “我带你去散花崖。”他后来终于开口,语气却是极其冷淡的。 她一省,道:“我姑姑那里?” “我没办法救你,只有传授你武功的人,才能帮你控制住体内的真气。” 她一时沉默,他接道:“你不必害怕,我只带你到散花崖下。同样的诡计,我不会用两次。” 她涩然,强忍痛苦道:“骗过我的人,我始终无法相信他了。” 萧然却难得一笑,只是笑容有说不出的讥诮:“那你不应该出来行走江湖。像我这样的人,江湖中不止一个。” 银铃咳了几声,喘息不已,道:“你自己这样做人,不等于人人都与你一样!” 萧然静了静,道:“你刚才又为什么偏向我?” 银铃惊愕,闭上双眼道:“你不需要知道。” 萧然深吸一口气,道:“那你恨我有几分?” 银铃依旧闭着眼,泪水被强留着才未流淌而出,声音却已哽咽:“……很深。” 萧然似是笑了笑,又像是轻叹,良久才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银铃颤声道。 萧然却没有作声,银铃朦胧睁目看着他清俊面容,想到的却是那个夜晚,他自月下而来,山风飘扬衣袖,笛声幽然若梦,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他的眼神。 夕阳落下,旷野被夜色侵染了深沉的蓝,与空中一钩残月遥遥相望,永不可及。 ****** 天籁山。 萧苇带回萧茉之后,萧克天也赶了回来。原来他当日离开碧落宫之后,在山中调养内力,待得内伤有所好转,却已听说萧茉被送回了天籁山。他顾不得再上碧落宫,随即启程返回。 萧茉的房内,萧苇看着萧克天为萧茉运功疗伤完毕,问道:“小茉到底怎么样?” 萧克天吩咐侍女扶萧茉睡下,走出房间,道:“她用了修罗心法,几乎耗尽体力。” 萧苇脸色一 白,急道:“那爹可救得了她?” “已经不碍事了。”萧克天回身望了望房间,缓缓道,“她似是被人输入了一种古怪的真气,将她心脉护住,因此没有危险。你可知是谁救了她?” 萧苇也诧异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随后我便带她回来,并未有什么高人救治她。” 萧克天沉吟道:“此内力细若丝线,环绕于她周身,虽属阴寒,却与她融为一体……” “对了,”萧苇不由道,“当日在玉萝峰下,我们都被那箫音震乱真气,却只有茉儿不受损伤。” 萧克天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她的内力与茉儿体内的内力极为相似。” 萧苇道:“是谁?” “碧落宫主。”萧克天道。 萧苇一怔:“照爹的说法,难道是茉儿抢了神珠,那宫主不但不怪罪她,还出手相助,将自己的内力传给了茉儿?” 萧克天摇头道:“你真觉得依靠她的武功,能抢来神珠?我曾于此之前去过碧落宫,那宫主虽然年轻,但内力阴柔与刚烈并重,连我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取胜,茉儿怎是她的对手?” 萧苇喃喃道:“恐怕此事只有问她自己了。” 话音才落,便听房内侍女连连叫道:“小姐,不能起来。” 萧苇快步而进,见萧茉竟跌跌撞撞向外走来,忙上前一把扶住,将她抱回床上,斥道:“爹爹才为你疗伤,你还是安分一点为好!” 萧茉挣扎着道:“你们把我的神珠弄到哪里去了?!” 萧苇不悦道:“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他自怀里取出玉盒,“当日不就是你自己把这个给了我吗?” 萧茉一见玉盒,忙一把夺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喘道:“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你真是狡诈!分明是我给了哥哥,你定是抢来的。” “你!”萧苇气极,“我告诉你,你那个萧然哥哥,根本就没有接近过你!当日在玉萝峰下救回你的人,是我!还有,萧然他连家都没有回,他不要你了!” 萧茉怔怔看着他,又低头看着玉盒,忽然发疯一般道:“萧苇!你又是满口谎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茉儿!”萧克天一声断喝,打住了萧茉的怒斥。 她被一惊,抬头望向门口。 萧克天脸色阴沉,走到床边,挥手让侍女退下,向萧茉道:“我且问你,可有谁将内力传给了你?” 萧茉讷讷道:“没有。” 萧克天道:“那为何你体内会有一股极为阴柔的内力在不断游走?还有,那定颜神珠你究竟是怎样得到的?” “我也不知道。”萧茉急道,“那神珠,是前辈送给我的!” “送给 你?!”萧苇不禁道,“什么前辈能将这神珠送轻易就给了你?” 萧茉低下双眸,轻轻抚着微凉的玉盒,思绪渺远,良久才低声道:“总之是他将神珠送给了我,至于他到底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呢?” 萧克天轻拍她肩头,道:“茉儿,我们只想知道你究竟认识了什么人。” 萧茉却依旧看着玉盒,问道:“爹爹,碧落宫历代宫主是不是都是女子?” 萧克天道:“那是自然,碧落宫的内力称为‘冰域三千’,至为阴柔,只能由女子修炼。” “那若是由男子修炼呢?”萧茉不禁抬眸看着他道。 萧克天一怔,道:“哪有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胡思乱想。” 萧茉却追问:“爹爹通晓百事,怎么会不知道?” 萧苇看看她,道:“小茉,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本来只能由女子修炼的心法,会有哪个男人去练?先不说能否练成,就算成功,那人怕也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了。” 萧茉听他说着,脸色渐渐寒白,十指紧握玉盒,忽然叫了声:“胡说!”不待萧苇回话,竟自己深深低下头去,将脸贴在玉盒上,眼中含泪。 萧苇一时愕然,萧克天向他示意,走出了房间。 ☆、第二十六章 秋来落雁 萧苇跟着父亲走到水榭边,才道:“她这是怎么了?” 萧克天沉吟道:“想必是认识了什么人,又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萧苇想了想,道:“爹爹的意思,是说她……”他自己未曾说完,又转换了话题,“若是她能将心从萧然身上收回来,倒未尝不是好事。” “萧然?”萧克天一扬眉,“小茉对他,只不过是小女孩的一厢情愿罢了。” 萧苇低落道:“我只怕她弄假成真。” 萧克天不动声色,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负手远望一池秋水,潋滟生波,又道:“萧然毕竟不是我的儿子,眼看他这两次的所作所为,料想他对萧家已经心生外意。” 萧苇道:“他这次应该也是听到消息,知道茉儿出现在玉萝峰,故此赶去。但他最后竟未随我们回来,我看他一见那慕银铃,便神魂颠倒了。” 萧克天哼了一声,却听得不远处足音轻轻,不由猛然回身:“是谁?” 池边杏树后紫衣翩翩,君滟飞低头走出道:“主人,是属下。” 萧克天缓和了脸色,道:“我吩咐你查探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君滟飞道:“洛云在玉萝峰下借机除去了对他一直阳奉阴违的章化鹏,如今无痕堡笼络了许多江湖人物,连狄诚都到了堡内。只不过这些人物各怀异心,就如狄诚,也只是借他地盘暂避。” 萧克天颔首道:“不错,洛云如今称霸川蜀,若还想朝湖湘一带扩张,就必须与我萧家抗衡。这年轻人的武功到底如何?” 君滟飞道:“属下们查探多人,但却从未有人与他真正交手,故此不得而知。” 萧苇道:“这次在玉萝峰下,他也没有与我遭遇,不知是真的来迟一步,还是有意闪避。” 萧克天略一沉吟:“他这一次,岂非是坐山观虎斗?” 萧苇自负道:“我看他是害怕与我们正面为敌罢了。” “苇儿,”萧克天正色道,“你休要小看了此人。他能在十四岁时接管亡父留下的事业,区区十年间,无痕堡不见衰弱,反更兴盛,定有他过人之处。日后你要小心对待,切不可轻敌。” 萧苇面露不甘,口上却只好应允。 君滟飞禀告完毕,向萧克天道:“主人,若没有事情吩咐,属下想 去探望小姐。” 萧克天点头答应,萧苇见君滟飞转身离去,不由回头道:“爹爹,我也去看看茉儿可曾安静下来。”说完不等他开口,已追随君滟飞快步离开。 萧克天看着他匆匆而去,脸上显露沉重之色,独自沿着湖边走至对岸,望着湖边楼宇,忽道:“上诀。” “主人。”楼上人影一晃,隋锦辰碧衫翻飞,轻落于他身前,揖道,“少主年轻气盛,恐怕要等他自己经历一些大事,才会明白江湖世事。” 萧克天深吸一口气,抬目望天:“日后,若苇儿需要你提醒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有所顾忌。” 隋锦辰淡然一笑:“主人既然对锦辰这般信任,锦辰理当不加推辞。只不过,依照少主的脾气,恐怕还是让另一人对他多加点醒为好。” 萧克天一拧眉:“人寰?” 隋锦辰喟叹一声,道:“正是。” 萧克天的脸色沉了一沉:“君滟飞对少主如何?” 隋锦辰道:“人寰对少主十分恭敬,应该并没有非分之想。” “那就是苇儿对她一厢情愿了?”萧克天冷冷道。 隋锦辰不便接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萧克天浩叹一声,极目远眺,但见湖面辽阔,波澜不止,心中却没有丝毫豁达之感。 ****** 君滟飞未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她却未加停步,只管朝前走去。萧苇追上几步,一下子伸臂拦在她身前,略带孩子气的道:“滟飞。” 君滟飞停步道:“少主,有什么事吩咐?” 萧苇看着她,认真道:“许久不见,你还没叫过我一声。” 君滟飞不禁挑眉一笑:“我方才不是已经叫你一声少主了?” “若不是我追上来,你就当没看见我?”萧苇不悦道。 君滟飞低下眸子,道:“属下怎敢?” 萧苇失落地望着她:“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太过客气?我看你跟萧然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 君滟飞眼光一收,神色寂寥,侧过脸望着别处道:“你何必每次都提到他,非要与他相比。” 萧苇走上一步,看她眉心一枚银色梅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免晃亮了他的双 目,心却也似被那梅花刺上一刺。 他负气道:“你不必把他看得那么重,他上次认识的慕银铃,这次又重逢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见了我们也没有回来吗?就是被那女子吸引住了,故此不愿回来!” 君滟飞猛然抬眸,神色凌厉。萧苇一惊,又强作镇定地补上一句:“我说的全是事实。” 君滟飞哑声道:“你又何必对我说这些?” 萧苇看了看她,低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对他成天念念不忘,到头来,失望的反是你自己。” 君滟飞拂袖道:“少主想是误会了。我对萧然,并无异样的想法。” “好好好!”萧苇见她恼怒,慌忙道,“我不会逼你承认。可是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真心对你们好,你们总是视而不见?” 君滟飞道:“属下哪敢。” 萧苇失望道:“是我千里迢迢把茉儿带回了家,她一路上神志不清的时候,总是叫我哥哥。我还以为她终于知道我的心意,可是待她一清醒,她马上翻脸,依旧是那样鄙夷的神色!还有,我对你,从来没有把你当成部下,可你却总是对我这样客气,让人心寒。” 君滟飞看他一直含着傲气的双目中充满了酸楚,心头也被触痛,缓缓道:“少主,有些事情,不是你付出了感情,别人就一定要用同样的感情来回报你的。” 萧苇怔怔看她,忽然道:“那你懂不懂得我对你的感情?” 君滟飞的脸色一凝,平日萧苇对她的种种言行,其实早已显出那份感情,但她一直或是装着不知,或是淡淡回避。眼下他直直地看着她,问出这样的话来,她竟好像一时失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静默地站了许久,她才低下眼帘,小声道:“我走了。”说罢,略带疲惫地离开了呆立一旁的萧苇。 ****** 时近深秋,自漠北而来的朔风几日之内便卷散了连绵烟雨,川湘交界处的落雁谷外,也早是一片萧条之色。忽地一阵山鸟齐飞,冲破寂静,自山道上有一文装青年骑着白马疾驰而至。 峡谷入口处的两名护卫见了那人,便立刻拔剑在手,喝道:“来者何人?” 那青年双目炯炯,身高臂长,抱拳道:“在下柳退禅,特来拜访落雁谷秦先生。” 一个年长护卫道:“原来是无 痕堡柳总管。只是我家谷主近日出外,还未回来。” 柳退禅双眉一蹙:“要到几时回来?” 护卫道:“这些事情小人不知。” 柳退禅愕然,此时又有一群人马赶到谷前,当先一辆马车中有人低声道:“柳兄,秦谷主莫非不在?” 柳退禅道:“他竟恰好在此时候外出了。” 马车中人微微咳嗽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可否进谷等他回来?” 柳退禅还未回答,另一年轻护卫已抢先道:“本谷素有规矩,谷主不在之时,任何外人不得入谷。还请各位多担待。” “岂有此理!”马车后转出一人,正是乔义,他恼怒道,“我们特意前来找他疗伤,你们倒推三阻四的,是不是不给面子?” 另一年长护卫忙道:“几位请勿生气,实在是谷主之令,我们也只好严守。不知道几位是受了什么伤?” 乔义忿忿道:“我们好得很,受伤之人,自然在马车里了。” 柳退禅向他使了个眼色,道:“马车内的是洞庭双绝的殷玉渊公子。前段时间,在玉萝峰下被碧落宫的人以银针刺伤,坏了内力,至今未曾痊愈。素闻落雁谷秦谷主医术高明,因此特意来此求治。” 乔义道:“我们这可是专程赶来,再说了,殷少侠也是武林正道,你们两位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此时自谷内小道上转出一个布衣老者,遥遥道:“各位,谷主实在外出多日,不知归期,你们在此苦等,也不是办法。我看还是趁早寻找其他良医去罢!” 柳退禅一见老者,忙揖道:“原来是段老先生。” 老者却忽然脸色凝重,喝道:“我早已不姓段了!” 众人一惊,老者已大手一挥,向两名护卫道:“送客!” 护卫俯首称是,紧随老者而去,只把众人远远抛在了谷外。 柳退禅带来的人议论纷纷,乔义气得面色铁青,骂道:“这老头太过无礼,到底是什么来头?” 柳退禅看他一眼,道:“乔兄难道不知道当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三位高手,世称‘清风朗月送孤星’?” 乔义恍然道:“你说得可是‘清风剑’段少钦、‘朗月园’宋存、‘孤星客’秦一轩?” “正是,”柳退禅点头道 ,“不过这老者早已不问世事,在下也不便说他身份,你且往二十年前去想便是了。” 乔义还待发问,却听马车内的殷玉渊轻咳一声,道:“柳兄……” 柳退禅忙一回身,道:“在。” 殷玉渊道:“那老者性情向来暴躁,我们在此等待也不是办法。” 乔义看看舟车劳顿的众手下,道:“难道就这样白跑一次?” 殷玉渊微微一沉吟道:“倒也不妨,我们且先行回避,等秦一轩回谷之后再来。” 柳退禅道:“若是秦一轩也不给面子……” 马车内,殷玉渊似是淡淡一笑,道:“那就是与我无痕堡为敌了。”说罢,下令众人掉转马头,朝山外而去。 ☆、第二十七章 狭路相逢 这一行人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山坳间夕阳如血,映染了半山红叶。 落雁谷内,那布衣老者站在高处远望,年长护卫道:“段老,我听说那无痕堡向来盘踞在川蜀,从不会涉足其他地方。这次他们真是为了求医而来?” 老者皱眉道:“谷主医术高明,但已隐退多年,江湖中能找到这里求医的人确实不多。我们落雁谷地处川湘交接之地,或许他们是以求医为名,想要探探萧家的情况。” 护卫道:“如果是这样,倒还好了。小人是怕我们被卷进风波。谷主一心钻研药理,哪有闲心去应付这些人?” 老者低声道:“这几天你们要多加防备。还有谷主书楼上的那些珍藏典籍,也要小心看护。” “您的意思是怕他们也为医书而来?”护卫悚然道。 老者摇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担心这冷清已久的落雁谷,要变得不太平了。” ****** 山路陡峭,萧然牵马前行,慕银铃坐在马上,脸色苍白憔悴。橘红夕阳耀出满山虹影,她轻轻抬起双手,却感觉不到温暖。 萧然略一回头,看了她一眼:“越过这山,便是散花崖了。” 银铃双手握袖,道:“你对这里倒很是熟悉。” 萧然淡淡一笑:“间邪的任务,便是听令刺杀,怎会不熟悉各地情况?” 银铃缄口不语,萧然不以为意地道:“我本来做的就是暗杀之事,你难道不曾听说过?” 银铃沉默片刻,才道:“但是从你自己口中说出,总是不一样。” 萧然停下脚步看她,道:“你是个活在梦里的女子。你可知道,这江湖本来就是充满了阴谋诡计、血雨腥风,你还指望人人都心怀坦荡,相安无事?即便是你,不也是杀过人吗?” “我……”银铃张了张口,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是杀过人,可是我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你所杀过的人里,又有多少是你必须杀的?” 萧然沉默,低声道:“对于间邪来说,天上人间想杀的,都是必须杀的。” 银铃冷笑一声:“所以就如当日我说过的一样,你不过是个杀人工具。” 萧然愕然,抬眸看她冷若冰霜的容颜,松了缰绳。 银铃心 口一堵,策马前行,却听得前面山路上马蹄声声,间有人语。她正想看个究竟,萧然已一把拉过缰绳,将她连人带马拖至道边密林里。 片刻之后一群人马自林外疾驰而过,为首的正是柳退禅与乔义。中间一辆青蓬马车的帘子被风微微吹起,里面的人似乎往这边张望了一眼,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现,随即拉上了帘子。 这一群人匆匆转过了山坳,萧然才望着林外道:“无痕堡的人,怎么会也到了这里?” 银铃道:“或许只是路过。”她顿了顿,又看着他,“怎么你也会害怕他们?” 萧然淡淡道:“我只是在想,若是被他们看见,会不会把你带回你舅舅那里?” 银铃不悦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萧然一怔:“与我无关。你什么都与我无关。”说罢,独自走出密林。 银铃勉强策马跟上,他闷闷走了许久,忽道:“明日你去找你姑姑,我自己向东走了。” 银铃迟疑道:“向东去哪里?” 萧然用余光扫视她一眼:“此处是川湘交界,再往东自然是回湘西天籁山。” 银铃呼吸一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却又有一种失望之情油然而生,自己持缰而行,远离了萧然。 夜间的时候,银铃裹着披风躲在山坳里。萧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点火取暖,篝火一跳一跃,映得他的脸庞格外轮廓分明。 他用树枝拨着火苗,道:“明天你见到你姑姑后,不要多说关于我的事。” 银铃冷冷地道:“我本就不想再提到你。” 他侧过脸,看了看她。 山坳里昏暗冷寂,她的身影在巨大的岩石映衬下更显孤单,可脸上却还带着执拗的神色。 “我的意思是,你姑姑多年前与我义父有过过节。我怕她知道你还与我一同回来,会迁怒在你身上。”他尽量平静地说道。 银铃双眉一沉,黯然道:“我知道……她提到萧克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平素里,姑姑很少动怒……只是我从来不敢问她到底是什么事情。” 萧然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坐到她身边,道:“你从小是她带在身边的?” 银铃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才点了点头。 “我觉得,狄诚对你, 并不是很……”他话才说了一半,银铃便截道:“你不要说我舅舅坏话!我不想听。” 萧然有点无奈地收了声。 银铃却按捺不住心里的翻涌,急道:“我是做了对不起明珠山庄的事情,舅舅一向嫉恶如仇,他对我有看法,我根本不会怪他!” 她话虽如此,呼吸却急促,掩饰不住的慌张虚弱。 萧然静静地看她说完,才道:“我希望你能回到过去。找到能容纳你的地方。” 银铃扭过脸,略带沙哑地道:“你说这话,真是虚伪。” 萧然笑了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次日,翻越一道山梁后,散花崖便耸立云间。此处崇山峻岭,连绵起伏,散花崖却清高孤立,如遗世佳人顾盼凡间。耳畔风声萧瑟,远处松涛阵阵,云雾缭绕。 银铃策马遥望,山崖高处为云雾所笼,不见端倪。想起自从下山以来,经历种种,心生波澜,一回头,见萧然默默站在风中,手中魄雪刀上的红穗不住飘舞,搅乱她的视线。她心中翻涌许多念头,慢慢下马,双足刚一落地,只觉全身发冷,险些摔倒。 萧然走上一步,才欲伸手去扶,却听她冷漠地道:“我已经到了。” 他收回了手:“你是要我离开?” 她没有回答,摇晃着向前走去。 萧然站在她身后,看她背影孑然,不复初遇时的飒爽,却依旧执拗,好似被重重积雪压覆下的孤梅,不由心绪一沉,转身离开。 他沿着山道走了片刻,才迟疑着微微回头,散花崖上荒草蔓生,烟霭纷纷,早已不见银铃身影。 ****** 此时浮云蔽日,尤显阴寒,萧然怔了一会,握紧了冰冷的刀,慢慢朝前走去。 走了许久,山路上尘土飞扬,一列人马风驰电掣般从转弯处卷来,正是昨日在落雁谷附近所见的柳退禅等人。 那群人马护着中间的青蓬马车朝萧然这边而来,柳退禅与乔义都向他望了一眼,却只认为是个普通江湖子弟,便从萧然身边疾驰而过。萧然冷眼一瞥众人,正待继续前行,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那小子,你可是萧家的人?!” 萧然心头一震,霍然回身。他平日甚少以真面目在江湖行走,故此他虽认得这些人物,他们应是不认得他的。然而此时本已 远离他而去的人马却忽然返回,乔义朝他不住打量。 柳退禅从马车边策马上前,与乔义附耳几句,又注视萧然道:“你就是间邪?” 萧然心头讶异,脸上不露神色,扫视众人:“我好像不认识你们。” 柳退禅冷笑道:“间邪以往暗杀了多少江湖人,现今却不认账了么?” 萧然握住刀柄,道:“你若要寻衅,我也可以不将你暗杀,直接在此了断。” “好个猖狂的小子!”乔义双眉一挑,翻身一按马鞍,借力直冲而出,手中钢刀一震,划向萧然心口。 萧然脚步分错,手中刀鞘一抬,架住刀口,身形急转,飞踢乔扬腹间。乔义收刀闪避,掌击萧然肩头,萧然刀鞘直落,力压他手腕。乔义欺身而上,左臂一擒萧然持刀手腕,右手钢刀劈下。 萧然侧身闪过他的攻势,双足一点,拂袖震翻他的刀风,扬身跃过他头顶,猛然间直掠向那停在不远处的一直安静无声的马车。 众人见状急向他追去,柳退禅此时离马车最近,见他如凛冽的寒风般急速冲来,忙扬剑横住他的去路。 萧然冷冷一笑,红缨飘飞间,魄雪锵然出鞘,耀出一道雪白魅影,直落柳退禅剑锋而去。 ☆、第二十八章 幽谷红枫 柳退禅只觉眼前寒光四射,手中明剑的气势竟完全被魄雪刀所吸,一时暗淡无光,招数不复犀利。而正他略一减慢攻势之际,萧然早已一刀直劈向那马车顶棚。 刀锋划破青布,正要发力下挫,他却忽觉车内有人将他刀尖牢牢扣住,一股阴戾刚猛之气挟卷而来。萧然凝力相抗,刀身不住颤动,却无法压下一分。而此时背后劲风忽起,众人几乎同时向他出招。 萧然手指发白,被那一股真气震得心口剧痛,强忍不适猛喝一声,双足点地,翻身后跃,魄雪自车内倏然拔出,脱手盘旋疾飞向人群。 当先一个汉子收势不及,被刀锋一掠而过,颈上顿时血如泉涌,倒地毙命。众人为之一闪,萧然飞纵半空接刀在手,跃上那死去汉子的坐骑,飞驰而去。 柳退禅一声令下,率先策马狂追,乔义等人护着马车紧随其后。一时间本来寂静冷清的山道上喊杀连连,回音不断。 萧然握刀在手,右臂还是发麻。 刚才那道内力刚猛异常,饶是他自小习练的天籁心法也占不得上风。眼看身后的追兵已经越迫越近,他略一思索,便远离了散花崖的方向,朝另外一条小路驰去。 这条山路正是昨日经过之路,蜿蜒曲折,狭窄得仅能容纳两人并行,故此柳退禅等人不由放慢了速度。乔义自后赶上,夺过身边一人背后长枪,操枪便刺向萧然后心。 萧然听闻身后啸风顿作,飞身掠起,襟袖一扫刺来的枪尖,将它震偏了方向。与此同时借力上跃,双足一点岩石,纵上山崖,又一闪身,隐入层层枫林。 柳退禅双眉一皱,还未等他发话,乔义喊道:“不能放过他!”话音未落,数人率先冲进无边枫林。其他人正要赶上,但听几声惨叫,一道鲜血自红叶间直溅入蓝空,顿时四周鸦雀无声。 乔义愣了一愣,狠狠道:“我们一起进去,看他还能怎样!”说罢,自己抽刀冲进枫林。柳退禅一看,顾不得其他,只好也带人随他而去。 众人行进不久,便见落叶间倒毙数人,正是方才冲在最前的几个,都是一刀断喉而死,不禁心生寒意。乔义四顾道:“诸位,这间邪天生擅长暗杀,我们要小心!” 一人道:“乔爷,若是他引来天上人间的部属,我们恐怕不好对付。毕竟此处已经接近天籁山管辖界内了。” 乔义看他一眼,见是无痕堡的属下,瞋目发怒 :“怎么,还怕他们不成?” “不是害怕,但我家堡主说过,不要在此招惹萧家的人。”那人道。 乔义哼了一声:“胆小怕事!柳总管,你说怎么办?” 柳退禅道:“乔兄,这里不是无痕堡的地头,我们还是不要太鲁莽。” “那就眼睁睁看间邪跑了?你们口口声声说要跟萧家对抗,结果竟这样窝囊!”乔义气冲冲一拍胸膛,“反正我自打卢家庄被灭后就没打算活多久,只要是萧家的人,我一个都不能放过!” “乔兄!你怎可这样想,我家公子……”柳退禅略带尴尬道。 “行了行了!你们谁不想追杀的,就留在这里。我自己去找他!”乔义截断他的话,独自一挥马鞭,跑向枫林。 众人看看柳退禅,柳退禅脸色一沉,道:“你们自己小心了。” 众人低声交谈,有几人便留在了原地。其余众人神色不一,或是追随,或是搜寻,各自行事。 ****** 乔义不满柳退禅等人的态度,独自前行,只见周围红枫重重叠叠,间有苍翠松柏、怪石嶙峋,自山隙中还时有细如白线般的泉水汩汩而下,更显得一片寂静,全无人烟。 他在林中搜寻许久,仍旧不见萧然行迹,再一回头,却连随从的人影都找不到,不禁心情急躁。正在这时,猛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呼救,他为之一惊,急速策马飞奔而去。 绕过一道荆棘林后,眼前突现一道黑影从头顶树上直向他撞来,乔义急忙勒缰停顿,那白马嘶叫一声险些栽倒。他在不断跃动的马背上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随他而来的一个无痕堡武士的尸体,被人倒挂于树上,在风中摇晃不已! 乔义屏息握刀,此时风吹枫叶,飒飒作响,在这寂静山谷中竟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忽觉身后风声一厉,有一股猛烈之力直撞向后心。 乔义大喝一声,飞旋转身,足踢后方。身后之人袍袖一震,卷上他脚踝。乔义只觉脚踝处一阵彻骨之痛,抬头一看那人,不禁大惊失色。 “你!……”他才呼喊出一个字,那人身形一移,右掌成爪,直锁向乔义咽喉。乔义身子站立不稳,咬牙抽刀攻去。那人忽自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划出一道亮极的寒光,刀尖看似平直,实则颤出数道光华,耀得乔义睁不开眼。 >只听“珰”的一声,刀锋交错,对方刀刃已破浪一般划透他的攻势,一刀直刺入他前胸。乔义看着面前那持刀之人,五官扭曲,嘶吼一声,用手捂住胸口,自马背上栽倒下来。他神情恐慌,挣扎着爬起,向相反方向逃去。 没走几步,又觉身后一寒,低头一看,那锋利刀锋再次自他右胸而出,雪白透亮,血痕缕缕。此时他已再无力气,只勉强挣扎一番,便没了性命。 ****** 林中的众人听得乔义的惨叫,纷纷朝那喊声传来的方向奔去。不多时,已经全部聚集一起,众人眼看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乔义竟被人两刀毙命,不由倒吸冷气。柳退禅亦匆匆赶来,一见尸首,失色道:“又是萧然所为?” 方才提出留下的男子道:“料想应该是被萧然暗算了,否则以乔兄的身手,不该就这样被杀啊!” 柳退禅愤然作色:“诸位可曾发现间邪踪影?” 众人纷纷摇头,一人道:“柳总管,我觉这枫林甚是诡异,我们会不会中了萧然的诡计?” 他这一说,别人也应和道:“不错,我等转了几圈,险些迷路。”“方才在下也一转身就与兄弟们走散,找不到方向了。” 柳退禅见众人越说越寒,打量周围古树怪石,道:“此处阴暗精深,恐怕是有人利用山中树木岩石设局,因此各位才会迷失方向。” 众人一震,有几人脸上已露出畏惧之意,正在这时,但见枫林深处人影闪动,柳退禅喝道:“小心了!”话音未落,已飞身出剑直刺向那人影。 谁料那原本寂静的枫林忽然狂风大作,漫天红叶如暗器般飞射向四面八方。柳退禅急忙以剑护身,旋身掠向后方,而他身后的几人也慌忙分散开来,却只觉脚踝一紧,不及反应,便已都被隐藏于落叶间的绳索扣住双足,猛地一下倒挂到了高树之上。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时,自那密林深处又飞射无数黑箭。柳退禅厉喝一声,长剑斜划而出,将面前之箭尽数斩断。才欲返身,却见若干光影自飞旋的断箭之中喷射而来,他闪避不及,脸上被那道道白光划过,刺痛不已。 他踉跄落地,捂住伤处,这时才见一地皆是银色菱片,个个闪耀奇光。再回头一看,其余各人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尤其是那几个被倒挂树上的人,更是身中数箭。 此时自那密林深处忽有一女子冷冷道:“哪里来 的鲁莽小辈,还不赶快退出去?” 柳退禅咬牙道:“你是何人?” 女子道:“这话倒是应该由我来发问,是你们擅自闯入,反来责问我?” 柳退禅身后一人怒道:“我们是追踪天上人间的间邪萧然而来,你也是他的同伙?!” 女子不屑一笑:“什么同伙?我不管你们要追踪何人,只是你们闯进我布下的局中,便是搅了落雁谷的宁静!” “落雁谷?”柳退禅一怔。却又听得深林之中脚步声起,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早就告诉你们不要多事,你们难道还想私自闯谷不成?” 柳退禅一听声音,原来竟是落雁谷那段姓老人,心中一惊,道:“前辈,此处也是落雁谷?” 老人冷哼道:“这是落雁谷后山,自然也容不得你们撒野!” “前辈!”那被挂在树上的人忍痛大喊,“我们是无痕堡属下,只是误闯进谷罢了!” 老人冷冷道:“无痕堡?不就是洛靖华那疯子的地盘吗?既然是误闯,就赶紧离开。” 柳退禅脸色一白,道:“前辈怎能对我们老堡主口出不敬?” 老人一脸不屑,道:“我难道说错了不成?洛靖华为了对付萧克天,连家人都不要,成天摆弄那些阴毒的东西,可就算这样,最后还不是一事无成?” 无痕堡众人神情大异,柳退禅脸色发白道:“前辈,这是多年前的事情,请你还是不要再说故去之人的是非!” 老人冷哼一声,那女子道:“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些往事。无痕堡各位兄弟还请速速离去吧!” 柳退禅强忍不满,道:“二位前辈真的没有看见一个黑衣带刀青年吗?” 老人还未回答,那女子接道:“只要他敢进来,也是与你们一样!” 柳退禅还欲发问,却听得林子外面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道:“柳兄,想必两位前辈也不会纵容间邪萧然,我们还是先退出林子,再从长计议。” 柳退禅听言一震,回头望了望林外,道:“殷公子所言甚是,相信落雁谷不会与天上人间狼狈为奸,晚辈先行告退!”说罢,带领手下救下那些悬挂之人,抬着乔扬等人的尸首,无奈离开枫林。 ☆、第二十九章 深夜相会 待众人均已离开枫林,那段姓老者才负手从暗处走出,看了看地上的血迹,道:“你可看到是何人动手?” “我到之时,只见一个背影离去,那汉子却已经死了。”林中的女子道。 老者慨叹一声,返身回林,转过巨石。石后,一个素衣宫妆女子持剑而立,清冷似月,疏淡如菊。 女子见了老者,行了一礼:“师叔,你可曾见到间邪?” 老者淡淡道:“没有。若是真见了,何需帮他隐瞒。” 女子点头,道:“虽说我们不怕他们,但也不必无端卷进争战。此处我已布下阵型,料他们无法闯进谷中。”她顿了顿,又道,“不知道银铃伤势如何,我先回去看她一看。”说罢,向老者礼毕后快步而去。 她沿着长满青苔的碎石小径左传右折,忽听得水声隆隆,一道飞瀑自山崖间直流而下,冲入山下深潭,漾出万朵水花。深潭周围红枫嫣然,枫林深处庭落重重,淡淡药香袅袅散开。 数名青布衣衫的小童肩背竹篓归来,见了素衣女子,一一行礼。女子微微颔首,轻轻走至林后草屋前,透过窗棂往屋内看去。 屋内光线略暗,窗下香炉中点燃一种奇异药草,那种清淡而又苦涩的香气正是自此挥散而出,氤氲如云烟。一个布衣褐袍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窗户,双手翻飞,不住扣击一个少女的后背穴道。 素衣女子屏息看了许久,才见那男子深出一口气,将少女扶着躺下,转身站起,慢慢踱出门来,向女子道:“我已经将她体内的寒气驱散,休息几日便无大碍。” 女子蹙着黛眉道:“方才无痕堡的人要进谷,我已将他们拒之门外,不知道会不会得罪洛云?” 男子一扬眉:“我秦一轩早就不再参与什么江湖纷争,只管钻研各种药理解毒之法,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他无痕堡又能奈我何?” 女子点点头:“想来洛云也不是这样心胸狭窄之人。”说着,她又怀着担忧的神色看了看屋内,道:“幸好你在谷中,否则银铃又要受苦。” 秦一轩追问道:“你可知道银铃怎么受伤的?” 女子道:“是被碧落宫主箫音所震,怎了?” 秦一轩眼里却显出痴迷之色,喃喃道:“一直未见过‘冰域三千’的威力,今日算是领教了……不过却比我于古籍上看到的描绘,更增几分刚韧,倒 不完全像是女子所练之武……奇怪,奇怪!”他自顾自说着,也不理会女子,忽然匆匆转身离去。 “师傅!”一边的童子叫道,“你要的药草,我采来了。”但秦一轩却头也不回,直奔不远处的小楼而去。 女子叹道:“你师傅他定是又急着去翻看古籍了。” “谷主依旧这般性情。”老者遥遥道,“看这样子,不查个明白,他又是不会出来了。就连洛云手下想要进来,他都不愿相见。” 女子走进草屋,坐在银铃床边,轻握了握她微寒的手,低声道:“银铃,你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苦……” 银铃在朦胧里听见她声音,微微睁开双眼:“姑姑……我怎么浑身无力?” 素衣女子正是慕含秋,她一见银铃回山时的模样,便知仅凭自己之力无法救治,便迅速将她送来落雁谷疗伤。此时她见银铃的眸子虽仍清澈如水,却更衬得脸庞消瘦,道:“秦谷主已将你体内混乱的真气化解归一,只是你自从下山回你舅舅山庄后,便生出许多事情,现在要好好休养才是。” 银铃看着她,忽觉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无奈如滔天波浪般尽涌过来,越是想得到温暖,却越是倍受煎熬,一时间所有的坚忍全都碎裂,眼泪不由滚滚落下。 慕含秋从未见她哭得如此伤心,自己也心痛不已,道:“银铃,是不是你舅舅他们怪罪于你?” 银铃良久才哽咽道:“姑姑……是我做错。他们没有责骂我,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难受……我想以后我都不会回他们那里去了。” 慕含秋叹道:“我听人说了,明珠山庄失败,确实与你轻信他人有关。银铃,你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吗?” “姑姑告诉我,不要轻信,不要总是记挂着别人。”银铃悲声道,“但我做不到。” 她含泪望着屋顶,忽而挣扎坐起,一把握住慕含秋的手,痴痴道:“我几次三番相信他,姑姑,你说我是不是该死?如果不是我,明珠山庄不会损失惨重。如果不是我,那天在玉萝峰下,舅舅他们已经可以把他杀了报仇……可是我,我这次又跟他一起回来了!姑姑,你去把他杀了,把他杀了!这样我就不会难过,不会整夜整夜睡不着……”她近似癫狂地说着,神情忽而低落忽而高亢,泪痕犹在,冷汗直流。 慕含秋被她惊住,用力抓住她不断颤抖的双手:“银铃!你不要激 动!你说的那人,可是天上人间的间邪?他确实在这附近,你放心,一旦被我发现他的影踪,一定为你杀了他,这样可好?” 银铃睁大双眼,目光却是茫然,忽又松开手,颓然不语。慕含秋忙安抚着她,让她重新躺下,见她不再激动才悄悄走出草屋。 是夜,月寒影淡,空谷寂静。 银铃从昏睡中醒来,体内那乱窜的真气已是归于平静,寒冷之感也渐渐散去,但头痛欲裂。屋内并未点灯,只有淡淡月光倾入窗棂,冷冷清清。窗外风过云动,树影婆娑,倒映在白纸窗上,好似随意泼洒的水墨。 她默不作声地望着窗户,却忽见窗纸上淡淡映出一人侧影。那人既不走来,也不作声,只是倚在窗前,似在听着屋内动静。 银铃心中一惊,吃力坐起,低声道:“是谁?” 窗外之人似也怔了怔,却并未回应。银铃注视那窗上侧影,颤声道:“萧然” 那人沉默片刻,转身欲走,银铃忽然踉跄着下床奔至窗口,隔窗道:“你怎么在这里?” 窗外的萧然低声道:“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留下来让你们杀了我解恨的。” 银铃深吸一口气:“你,你说什么?” 萧然竟好像笑了一笑:“你好像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既然这样,为什么自己不杀我?我不愿意别人帮你来杀我。” 银铃心知他已窃听到白天她与姑姑的对话,不禁紧握双手,道:“我杀不了你。” 萧然似是抬头看着窗内她的影子,道:“要怎么样你才能杀得了我?” 银铃心如刀绞,拼命摇头道:“你不要逼问我。” 萧然道:“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从此安心?否则的话,令你一辈子寝食难安,岂非是我的另一个罪过?” 银铃颤声道:“我叫你不要追问了!你为什么总要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你不觉得会令我更加痛苦吗?” 萧然静了静,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回答过。” 银铃默默看着窗:“我不想回答。”她停了停,又道,“就算回答了,也不是你想听的。” 萧然无奈笑了笑:“那我以后该怎么办?是不是从此装作不认识你?” 银铃硬声道:“那是你的事情。为什么来问我?你难道连自己都做不了主? ” 萧然怔住,许久不语。银铃一直在等待他的回话,却见他最终转过了身,默然远离了窗子。她看着他的剪影在窗纸上越来越淡,越来越远,心头渐渐沉重,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将窗户推开。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慕含秋一声厉喝,道:“什么人?!” 银铃猛地一惊,奔至门口,才一开门,就见月光下慕含秋衣影一闪,已欺身朝深潭方向急速追去。她略一迟疑,也随之而去。 慕含秋在远处回望道:“银铃,你出来干什么?赶紧回去!” 银铃脚步一迟,慕含秋已隐入密林之间,不见踪影。她独自在林中走着,只觉四周阴冷异常,一弯残月斜挂树梢,月光惨淡而落,将周围一切映得苍白失魂。 清风拂过,空气中漂浮着一丝淡淡的青竹气息,银铃心头一动,悄悄抬头,果见萧然正倚坐于古树之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见她已发现自己,不由一怔,随即转过脸去。 此时谷中人声渐起,老者率领众护卫与药童匆匆过来,慕含秋遥遥道:“师叔,我方才看见一个黑影进入此中,料是那间邪了。” 老者冷哼一声:“他倒是胆子不小,看他怎么出得了这密林。” 慕含秋忖度了一下,问道:“银铃可曾回谷?” 老者道:“没有,我们自她屋前经过,不见她人影。她是否也进了这里?” 慕含秋失声道:“我明明叫她回去的。莫非她被间邪所擒了?”说罢,只听脚步声起,众人纷纷赶往这边。 银铃欲言又止,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萧然看了看她,飞身落地。她迟疑一下,紧追几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第三十章 幽潭石棺 萧然愕然回头看着银铃,她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将他拉向另一个方向。萧然被她拉着跑了几步,听得身后脚步声杂乱,不假思索地挽了她的手,在层层深林间疾掠起来。 银铃引着萧然在各种奇石怪树间来回穿梭,忽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慕含秋的声音。 “间邪!快放开她!” 她怔了一怔,眼前一大片的怪石林立挡住去路,便带着萧然转到了那飞瀑之后,瀑下潭水幽深,在月光下尤显清寒。 萧然被她带至此处,不禁望向后方。银铃却拉住他手,纵身跃下水花四溅的深潭。 萧然随她跳入潭中,时已深秋,此地虽是南方,却也觉潭水冰凉刺骨。他屏息握住银铃左手,被她带着游到潭底,却见潭壁上竟有一道精铁栅栏,其后是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银铃用力推开栅栏,带着萧然扶着石壁屏息潜游而入。 这一条甬道渐升渐高,水势随之渐渐消退,露出级级台阶。两人拾级而上,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忽从前面微微漏出一缕光线。萧然凝神一看,原来是头顶石壁上有一扇石门,那缕光线便是自石门的缝隙中透出。 他抬臂猛力一推,那石门却还是纹丝不动,银铃见状,也用尽全力去推那石门,只听“喀喀”数声巨响,那长满青苔的石门被两人朝上推开,光亮瞬间倾泻于两人身上。 萧然右臂一拉石门上的铜环,纵身而上,又俯身将银铃拉上,站定后才发现已经进了一个巨大的圆拱形石室,光洁的石壁上点燃数盏长明灯。灯光摇曳间,萧然环顾四周,见这石室中空空荡荡,只有在中央有一长方物体,整个都以黑色布幔遮住,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他走到那布幔之前,一回头,只见银铃浑身湿透,脸色苍白,长发上水珠还在不住往下滴落,身子微微颤抖,却还勉强站立。他心头一涩,反手撩起那黑色布幔,一下子将银铃紧紧从头到脚包在其中。 银铃不曾想到他有所举动,再一看他身后那布下物体,满脸惊讶,但她还来不及说出话来,已被萧然用力抱住。她惊呼一声,睁大了双眼,萧然却不曾松手,隔着那厚厚布幔,犹能感觉他手心的暖意。 他缓缓伸手拭去她眉梢的水珠,低声道:“方才在林子里,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你头顶树梢?” 她不敢注视他的双眼,道:“味道……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那种像青草又像竹子一样的味道。” 萧然听后不语,却忽然深吸一口气,低头吻上她的额间。银铃一震,想要抗拒又手足无措,睁着眼睛,在一片寂静中怔怔看他。 他自她的眉间吻下,攫住她的双唇,她只觉头脑“轰”的一声,竟不知回避。 一时间那朦胧压抑的感情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又像是寒夜里的孤旅,一心寻求温暖,遇到了瞬间的流星,便以为是永恒的光亮。 石室下隐隐涌动水流,那亘古的水声在寂静中远远近近、点点滴滴环绕于湿濡的空气中,清如玉碎,幽如落花。萧然能感觉到银铃发际滴落的水珠,滚落在他的脸颊,微冷。 也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是仅有的一次依偎,好似从此以后,就再也无法接近这个看起来与他同样背负深重的女子,只想在这时候,把自己所有的炽烈情感,全数倾送与她…… 静水依旧流动,她自近乎疯狂一般的晕眩中回过神来,深深看进他的眼底,很想在他清澈的眼睛里把握住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寻什么。萧然始终未曾松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忽低声道:“银铃,我要你记得我。” 银铃心绪纠缠,炽热的感觉忽而一冷,用力抓着他的双肩,抬头道:“我们是不是一个错误?” 萧然低眉淡笑,笑意却带着无限苍凉,道:“我好像本来就是一个错生的人。你遇到我,便是被我引入歧途。” 银铃含悲道:“一步走错,真的不能挽回吗?” 萧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下一站要去到哪里,要做些什么。” 银铃看着他,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是叶七?” 萧然勉强笑了笑:“如果我是叶七,你会跟着我吗?” 银铃不假思索道:“会。” “可是……”他轻声道,“可是叶七也不过是个杀人工具,只不过他属于明珠山庄,而我属于天上人间。” “正因如此,我可以与叶七交往,却不能跟你一起。”银铃侧过脸。 “因为我姓萧,你就不能与我一起?”萧然道。 银铃狠心道:“是。” 他低沉了下去:“可那是我自己无法选择的事情。” 银铃欲言又止,片刻才道:“江湖传闻,你并不是萧克天的亲子。” 萧然道:“但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父亲是谁。”他抬头深深呼吸,“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更没人告诉我此事了。所以我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悲哀。一个连自己究竟来自哪里都不清楚的人,还有什么能力带着你,走向远处?” 银铃失神看着他,道:“难道你母亲竟没有告诉过你,你究竟是谁?” 他低头道:“是,我到天籁山时,只有四岁,母亲也从来不提过去,先前的生活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问别人,那更是不可能,我很少与他们一起。” 银铃幽幽道:“难怪我看你总是独来独 往。” 萧然看着她身后的灯火,忽而一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银铃道:“你看看身后。” 萧然闻言转身,竟见那中央赫然安置着一具巨大的石棺,原来那刚才的黑布正是覆盖其上。他惊讶道:“怎么会有石棺?” 银铃慢慢走到石棺前,以手轻触棺盖:“我只是知道这水潭下有一处暗室,却并不知道原来是通向这里。这个落雁谷的幽深之处,有一座坟墓,但奇怪的是,在墓前却找不到墓碑。因此我虽然在以前多次随姑姑前来拜祭,却一直不知道里面埋葬的是谁。现在看来,那条水下甬道,便是让人进入这里的唯一路径。” “按你这样说来,我们现在是在那个坟墓中?”萧然沉思着,走到石棺前,“为什么他们不追进来?” 银铃摇头道:“姑姑曾说过,水下埋葬了一个承诺,任何人不可擅自进入。我想正是关于这个石棺里的人的事情。” 萧然仔细看着石棺,忽然俯身道:“那棺盖之上,不是有字么?” 银铃一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棺盖上竟刻有极其微小的两行字: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江宁段少钦” “段少钦?”银铃凝眉道,“那不是很久以前的清风剑客吗?我曾听人提过,此人天资聪颖过人,刀枪剑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年少轻狂,恃才傲物,最后不知所终。莫非他竟是死在了这里……” 萧然注视那行字迹,若有所思:“是了。段少钦似乎在江湖中仅成名数年,便消失无踪,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到他。据说他那时候与此地的秦谷主是知己好友,也许正是被他安葬在这里了。” “我姑姑定也是他的好友。”银铃道,“她时常来落雁谷,便是为了拜祭,可是她又从来不肯提及此事。还有她的师叔,我们都称他为总管,他更是不准我问到这坟墓中的人。” 萧然喟然道:“想不到小小落雁谷中也埋葬了这么一位奇人。”他轻抚那淡淡字迹,“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这位段公子生前,怕也是经受许多痛楚,才最终寂寞离世。众人曾经猜测万千,却不知他早已孤单一人沉睡在这千年古潭边。” 银铃听他此言,再看着空荡石室中幽幽摇曳的烛火,回望那寂寞石棺,顿觉心情沉重,无限悲凉。 ☆、第三十一章 寂寞如斯 水潭上,灯火通明。整个落雁谷的人几乎全都聚集到了此处,议论纷纷。慕含秋神情紧张,不住朝远处的小楼张望。不多时,数名小童边跑边道:“来了来了,师傅过来了!” 慕含秋急切地迎上前:“秦兄!这便如何是好?!” 布衣男子秦一轩穿过人群,道:“银铃不是还很虚弱吗?怎么会跳到了水潭里?” 慕含秋叹道:“是那天上人间的间邪进了谷中,我正在追寻,不料银铃却又遇到了他。我看定是那间邪趁她身体虚弱便胁迫她带路,最后两人一起跳进了深潭。” 秦一轩还未说话,那老者却皱眉道:“含秋,我怎没看到银铃有丝毫反抗,倒像是她自己为他带路一般。” “师叔!”慕含秋作色道,“你难道说银铃有意帮着间邪吗?她极其痛恨间邪,怎么会这样做?” 秦一轩忙摆手道:“我们且不说这个,他们现在进了深潭还未出来,恐怕已经到了墓中吧?” 慕含秋低头道:“正是……所以我才急忙叫人找你。当年我们对少钦许下诺言,永远不会让别人再去打搅他,现在银铃与间邪却误闯进坟墓,我们该怎么办?” 秦一轩凝视幽深潭水,低落道:“还能如何?我看他们在里面呆不了多久就会出来的。总不至于一辈子藏在墓中。” 老者却悲声道:“少钦已经平静了那么多年,现在却又被人搅扰。那间邪只要出来,我定不会饶了他!” “那银铃呢?”慕含秋急道,“我怕间邪对她下毒手!” 老者看了看她:“若是间邪抓她要挟我们,便不会伤害她。若是她自愿跟他而去,更不会有事。” 慕含秋一时气结,却又不能反驳,只紧紧盯着那水面。 秦一轩忽然叹息道:“算来少钦离世已经十二年了。” 慕含秋呼吸一顿,眼神黯淡,望着水面倒映出的点点灯火,涩声道:“你还记得他临终前念着的话吗?”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秦一轩喃喃道,“只不知,他那一片伤心,究竟是否值得。” 老者重重叹息,哑声道:“我们谁也不曾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少钦,少钦,那个妇人本是个水性杨花之人,你又何必为她而死?!” 慕含秋眼中泪光 闪动,哽咽道:“师叔,我想去水下,看他一看。” 老者一凛:“当年你自己跪于他身前,歃血而誓,现在难道忘记了吗?“ 慕含秋颤声道:“可是这十二年来,他独自在这安息。生前曾经鲜衣怒马,纵横江湖,死后却冷清寂寞,甚至连一块墓碑也没有……他所在意的人,对他毫无旧情,来此世上匆匆,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我觉得他很是孤单!” 老者神情沉痛,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清风阁毁于一旦,我苟且偷生至今,为他守护这一方净地,只想他不再遭受痛苦。你若现在进去,说不定反会使间邪伤害银铃,倒不如等待他们出来,再行打算。” 含秋强忍泪水,转过身子,忽然飞奔向丛林深处。秦一轩一怔,叫了声“含秋”便紧追而去。 慕含秋穿越重重树林,转进山谷深处,此处幽泉淙淙,黄叶纷飞,在那古槐树下,赫然建着一座白玉石墓,只是那坟墓四周果然空空荡荡,连一块墓碑也没有。 她怔怔走到墓前,轻抚坟墓,道:“少钦,十二年来,第一次有人接近于你。那个少女就是当年含均和小梦的女儿,你千万要保佑她的平安。” 秦一轩来到她身后,倏然挥袖,以右掌紧按墓室,凝神低喝道:“间邪,那墓室别无出路,你呆在里面也不是长久之策,还是赶紧从原路返回,休要伤害了银铃!” 这声音听似轻微低沉,却以内力传送入隔着厚厚玉石的墓室,萧然与银铃只觉整个墓室中都回荡着他的声音,震得人头晕目眩。 银铃不禁轻声道:“那是秦谷主的声音了!” 萧然咬牙道:“你内伤初愈,又被潭水侵染寒气,不该长留在此。我看你还是回去好了。” 银铃错愕道:“难道你叫我一人出去?” 萧然道:“我当然也不会在这里等死。只是我若出去,定是一场混战,我不希望你看见。” 银铃急道:“我不能让你伤害我姑姑他们!” 萧然一怔:“你就没想过他们伤害我吗?” 银铃一时无言以对,赧然道:“我想,他们也伤害不了你。” 萧然看着她,叹息一声:“银铃,我这一去,恐怕真要回天籁山了。” 银铃失落道:“我早知道,你注定要回去。” 萧然 沉默片刻,道:“若我不回去,应该去哪里?” 银铃哑声道:“你又是这样迷茫,叫我怎么回答?” 萧然凝视她道:“我以为你会帮我决定。” 银铃转过身子背对着他:“我不是一个决断的人,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更何况是帮你?你反反复复接近我,却又总说不知道前路何在。我倒想问问你,你亲近我之时,可曾考虑这些?” 萧然按住她的肩头,道:“那你口口声声说想杀我,又是不是真心话?” 银铃霍然回头,恼怒道:“你是明知故问。” 萧然却笑了笑,轻叹着道:“只要有你这话,我纵然是什么都没有了,也是情愿的。” 银铃被此话一震,慢慢看着他清秀的眉眼,忽然道:“你若离开,要多加小心。”话音未落,手掌猛地一推,指如疾风,迅速点上萧然双肩穴道。萧然不曾防备她会出手,只觉全身一酸,无法行动,眼见她跃下了洞口。 银铃屏息游过甬道,透过水面往上凝视,只隐隐感到岸上星星点点的光亮,她用力浮出水面,便听得岸上那老者呼喊一声道:“小心了!” 银铃停留在深潭中央,喘息道:“师叔公,我姑姑和谷主呢?” 老者全力戒备道:“他们去了别处,间邪人呢?” 银铃迟疑了一下:“师叔公,我想请求你,放过间邪。” “什么?”老者一震,随即怒道,“你果然是自愿带他进了石室的!” 银铃咬唇道:“是。他并未胁迫我做事。一切都是我自愿。” 老者重重道:“银铃,你是不是入了魔?!那间邪先前暗杀过多少成名人物,又摧毁明珠山庄,你居然与他狼狈为奸?” 银铃负罪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我不愿看见你们与他拼命!”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老者拂袖道。 此时早已有小童赶去林后报信,只见人影闪动,慕含秋与秦一轩匆匆而来。慕含秋遥遥听见老者斥责声,不明就里道:“师叔,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方才还不信我,如今你自己看看,她要我们放走间邪!”老者气道。 “银铃!可是真的?”慕含秋大惊,奔到潭边 。 银铃在水中瑟瑟发抖,强撑道:“姑姑 ,只要你放他走,我什么都愿意做。” 慕含秋脸色发白:“银铃,你先前不是痛恨他吗?怎么会忽然这样说话?你是受他蛊惑,还是被他胁迫?” 慕银铃道:“没有!姑姑,求您答应我一次,不然他冲出石室,你们恐怕要两败俱伤!” “我们难道还怕他一人不成?”老者道。 慕含秋急道:“正是,你不必被他恐吓,赶快上来!” “姑姑!”银铃倔强道,“我不是被他恐吓,你们和他,都是我心爱之人!我不忍心看你们残杀!”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慕含秋颤抖道:“银铃,你在胡说什么?” 银铃强忍泪水,低头不语。 老者喟叹道:“含秋,我看她已经自甘堕落,与当年的□江绣竹一样!” 他话音未落,却只听轰然一声,潭水冲天而起,在半空飞散出万道水光。 那些潭水势如利箭一般冲向众人,众人掩面而退,方一站定,只见自那纷纷而落的水花中,萧然已将银铃拦腰抱起,掠至远处高岗。 ☆、第三十二章 身世之谜 慕含秋扬剑急掠,剑指萧然后心。萧然黑衫一卷,袖中白光一闪而过,刀剑相接间,火星四溅。慕含秋脚步为之一顿,见他已抱着银铃站在高峻山崖间。山风疾劲,他眉眼凌厉,透人生寒。 “间邪!你今日插翅难逃,外面有柳退禅等人包围,此地又有我们,还不快放下银铃?!”老者振声道。 萧然目光寒彻,环顾众人道:“方才是谁在说江绣竹?” 老者一震,道:“是我所说,莫非你知道这个荡妇?” 萧然脸色急转而白,忽飞身而起,只见红缨怒扫,雪刃翻飞,那掌中的魄雪如贯穿了神魔一般将老者全身笼在其中。众人见状纷纷围攻上前,萧然在人群间辗转挪移,刀锋却始终不离老者左右。慕含秋趁势掠向高崖,一把拉住银铃手臂,斥道:“你赶快回来。” 银铃却反手一挡,纵身跃下,直奔人群而去。慕含秋惊呼一声,急忙追上,将她紧紧拉住,见秦一轩依旧站在一边观战,急切道:“你怎么还不出手?” 秦一轩却皱眉道:“这便是间邪?为何如此眼熟?” 慕含秋一怔,转身望向混战中的萧然,忽听得老者在刀光中道:“难道你就是江绣竹当年抱来此处求医的野种?!” 萧然横刀侧身,架住老者刺来的一剑,寒声道:“你还敢侮辱我娘!” 者剑光一亮,转向他的双腿,斥道:“你母亲与人私奔,还生下你这个野种,难道我还要称赞她不成?!” 萧然纵身翻越,掠向后方:“你简直满口胡言!” 老者一怔,此时秦一轩忽然自人群后掠来,扬声道:“间邪,你果真是江绣竹之子?” 萧然立于斜坡,冷冷道:“这还有假?” “你父亲就是萧克天?”秦一轩喝问道。 萧然微微挑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银铃却急切道:“秦叔父,他只是萧克天养子。” 秦一轩一震,直视萧然,道:“萧然,你今年可是二十三岁?” 萧然双眉一蹙,迟疑着微微点头:“你怎会知晓?” “居然如此!”秦一轩惊呼道,“段老,含秋,你们总该知道他是何人了!” 此时老者与慕含秋均一脸惊讶,老者那先前的威风陡然消散,直直盯着萧然。慕含秋握住银铃的手,呼吸急促,良久才盯着萧然,道:“你,你竟然是少钦的儿子?” 此言一出,萧然如被冰雪。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瀑布冲下深潭的隆隆水音。 银铃亦被震惊,良久才道:“难道方才那石棺中的人,就是萧然的亲生父亲?!” 慕含秋深深呼吸,道:“正是!少钦与江绣竹有一子,到今年确实应该 是二十三岁。” 老者面露悲色:“没有想到,当年江绣竹居然是跟了天上人间的萧克天!这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秦一轩看着萧然道:“难道你母亲竟从未对你谈起你的父亲?” 萧然的面容隐于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声音却是冷绝的:“没有。她从未说到此事,我到天籁山后,便改名为萧然。”他顿了顿,竭力控制住情感,“我怎么可能是段少钦的儿子?” “为什么不可能?”老者挥退众人,缓缓道,“我就是清风阁总管段盛平,少钦是我堂侄。当年少钦年轻有为,众多女子仰慕于他,但他偏偏就看中你的母亲江绣竹。那江绣竹虽然貌美,却是太湖水匪之女。你的祖母不准这门亲事,少钦便私自带了江绣竹到了此处成亲。而此事江湖中人都不知晓,你可问问秦谷主,当时就是他为两人悄悄办了婚事。” 秦一轩颔首道:“不错,说起来,你在四岁之前,便是生活在此的。只是你当时幼小,恐怕早已不记得了。” 萧然心绪纷乱不堪,抬目四顾周围,低落道:“我,我已忘记了。” 银铃看他失神的样子,心中一痛:“既然他们如此恩爱,那江……江伯母又怎么会去了天籁山?” 慕含秋看了看她,道:“少钦虽然极其珍爱妻子,可是他天性率真,隐居不到两年便不甘冷清,时常独自到山外游历。绣竹起先是苦苦等待他的归来,到后来也按捺不住,多次外出寻他。我们只道她找不到少钦便会回来,不想她恐怕是就在那几次外出途中结识了萧克天。此后她说是出去找寻少钦,渐渐不在谷中常住,而少钦回来之时,我们对他谈起,他竟然毫不起疑。直到两年后的一个冬天,那时即将过年,数月不归的少钦忽然返回谷中,带着许多礼物要送给绣竹。不料,却在当天发现绣竹竟然怀有身孕……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少钦当时的神情……” 她闭上双目,神色痛楚,良久才哑声道,“他在寒冬腊月,独自站在这寒潭中,任凭那瀑布不断冲击着他。那夜雪花纷飞,潭水冰冷,他就这样呆呆站了一夜。我们唯恐他出事,全都守在潭边,不料到天亮时分,才发现江绣竹已经趁夜色悄然带上儿子,离开了这里。” 萧然听她说到此,颤声道:“正因这样,她就带着我,到了天籁山?” 段盛平冷哼道:“想来正是!我们到处探访,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却不料她竟跟了萧克天这个黑道宗主!早知如此,少钦就该听他母亲的话,不与这个水匪之女成亲!她这样无端消失,少钦失魂落魄,再也不复当日潇洒,整日四处寻找这个女人,连自己的家业都无暇 顾及。好端端的清风阁逐渐寥落,终至破败,实在是这江绣竹所害!” 萧然忽抗声道:“我母亲在天籁山,经常郁郁寡欢,她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样薄情!” “笑话!”段盛平冷笑道,“你不要为她说好听的。她若在意少钦,怎么会私奔逃走?此后她还与萧克天生了一儿一女吧?你可知道,后来她又曾经回到此处,却正是她这一来,害死了少钦!” 萧然手足冰冷,只觉呼吸的空气都是阴寒的,颤声道:“她为什么会回来?” 秦一轩叹道:“是为了救她的另一个儿子。” “萧苇?!”萧然惊呼一声,猛然想起往事。 萧苇自出生后便体弱多病,遍寻名医也无济于事,拖到七岁,已是沉疴不起,只要稍微一动,便会脸色发青,呼吸不稳。 忽一日,趁着萧克天闭关练功,母亲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偷偷抱着萧苇下山。临走之时,曾来到竹林看望萧然,神情哀婉道:“此次下山,要去找一位神医,为娘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求他医治你弟弟。” 萧然彼时还与萧苇情同手足,抚着弟弟苍白的脸颊,向江绣竹道:“娘,我等你们回来。” 却不知,这一走,竟是永别。 待到萧克天下山,带回的是江绣竹的死讯。他甚至都没让萧然见母亲最后一眼,就将江绣竹带到了那久寒之处。 而萧苇,身体虽一天天康复,却从此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孤傲冷漠,再不愿与萧然交谈,甚至连死去的母亲,也似乎不放在眼里。 ☆、第三十三章 往事成灰 “难道她当年抱着弟弟,说要出去找寻神医,就是回到了这里?”萧然忆及往事,心痛道。 “她说的神医,恐怕就是我吧……”秦一轩苦涩道。 “可是,可是……她自那一去,便再没有回来……”萧然痛楚道,“我义父后来追她而去,但最后却是带着弟弟一人回了天籁山,他说母亲被人杀死在外。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秦一轩叹道:“其实那时正逢少钦从外寻找你母亲回来,他在途中因与人一言不合便动了手,结果因为常年奔波荒废武功,被人打至重伤。我全力为他疗伤,却在这时,有一队人马护送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前来治病,那男孩也是重病缠身,但我根本无法分心管他。那些护卫也不说明到底是何人家,只是态度强硬蛮横,偏偏我又是最厌恶这样的富家子弟,故此将他们逐出谷去。不料数日后的一个夜晚,我正在为半陷昏迷的少钦打通经脉,忽听得轻轻叩门。我连问数声,门外之人却不回答,我不禁生疑,便开门出去。” “那夜月色凄冷,我原先安排在门外的护卫竟都倒在地上,被人点住了穴道。我一抬头,竟见那潭边落花中立着一个翠衣女子。她一转身,我才发现竟然就是失踪七年的江绣竹。她怀中抱着一个男孩,正是那被我逐出的孩子。她苦苦哀求我救治她的儿子,我断然拒绝,却不想此时少钦在房内忽然觉醒,踉跄着奔了出来。那江绣竹一见少钦,满面羞愧,迅速抱了孩子飞奔而去。少钦边呼喊着她的名字,边追了出去。我一直紧随其后,眼见江绣竹上了散花崖,而少钦也紧跟她之后上山。我顾及少钦颜面,便留在了半山……” 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道:“早知结局,我便追了上去,否则也不会演变至此。” 萧然寒白了脸,道:“难道我母亲,是被父亲所杀?!” “你错了!”慕含秋道,“少钦在那七年中始终未曾放弃,苦苦查访她的下落,又怎会杀了她?” “但我义父说,母亲是为了找人救治弟弟而死。”萧然涩声道。 慕含秋冷笑道:“他难道会告诉你,你母亲是自杀的吗?” 萧然大惊失色,道:“自杀?!” 慕含秋远望长空,道:“我想这也是注定,江绣竹与少钦上了散花崖,我惊愕之下,只好退避一边。遥遥听见她在哀求少钦,少钦强撑身子追问她这些年的下落,她却只字不提,只道那孩子便是她当年所 怀之子,不肯说出她现在究竟跟了什么人。说到最后,江绣竹忽跪下道,只要少钦愿意救这个孩子,她可以一死谢罪。少钦痛苦之下,负气说了句,难道这个孩子比你自己还重要?说罢便慢慢走开,独自坐在悬崖边沉思。” “不料江绣竹忽然抱紧孩子,拿出怀里匕首,哭喊道,少钦,少钦,你若不救他,我独活无益。为了让你不再恨我,我今日便自行解脱,也洗清你一生耻辱!说罢,她竟真的一刀刺进自己心口。我与少钦急忙冲上前去,她已经奄奄一息,用尽全力将孩子递给少钦后,便死在了他怀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萧然连连后退,颤声道,“她就这样轻易离开了人世?!她走的时候,抱着我道,要给弟弟找最好的大夫,然后欢欢喜喜地回来!” 慕含秋含泪道:“那日我就在山顶,难道还会看错?少钦抱着她的身子,在夜色中苍凉大笑,笑声中带着血泪……那种绝望的悲号,我现在只要一想起,便心神破碎。”说到这里,她竟簌簌落泪,悲不自已。 银铃看见她的悲伤,想起她时常独自站在散花崖绝壁之上黯然伤神的样子,再一想她方才所言,心中也更加沉重。 却听得段盛平也唏嘘道:“少钦抱着她的尸体下山之时,已经站立不稳,形如枯槁。他与罗浮山神霄宫弟子有旧交,对方曾赠与他一枚宝物,叫做定颜神珠,可助人修炼真气,也可保死去之人容貌不变。他便取出神珠,放入江绣竹口中,还强迫一轩取出九转灵丹给那孩子服下。我等想要劝慰,他却执意不准我们接近,故此我们只能远远看他抱着江绣竹走去。” 他说到此,忽然神色愤怒道:“不料未走到落雁谷,从山道上忽然掠来一个蒙面男子,直扑少钦而去。少钦当时已经无法运功,硬受他一掌,却还死死抱住江绣竹。我们急忙冲上前去,那男子竟不惧我们三人联手,返身最终抢到了江绣竹的尸首,但少钦也拼尽全力重重击中于他,那男子重伤后退,抱着江绣竹与那孩子急速奔离。等我们扶起少钦之时,他已经五脏皆伤,还苦苦望向那男子离开的方向……”他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捶胸道,“萧然,你倒说说看,是不是你母亲害死了你父亲?!” 萧然此时已经痛苦不堪,瘫坐于地,双手抚面。银铃忽然挣脱慕含秋的束缚,飞奔到他身边,扶住他双肩,哽咽道:“师叔公……你不要再这样问他!” 段盛平摇头叹息道:“我说的都是实情!我们 段家本也是武林世家,自从少钦死后,段老夫人神志不清,将所有人都逐出清风阁,一个人守在江宁荒郊等着少钦回去。好好的一家,全都毁了!” 慕含秋回首,望着寒潭对岸的一间小屋,黯然道:“我们将少钦送回此处,他在临终时分,还念着当初终日书写的诗句……” “是。自从江绣竹走后,他不是四处查访,便是将自己关在房内,在墙上、纸上写遍那四句诗。”秦一轩沉声道,“因此我们在他石棺上,也刻下了诗句。他很是后悔当年自己追逐的江湖生涯,要我们答应,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让江湖中人知道他的下落。我们在他面前都许下诺言,永远让他安眠在此,不受外人打搅。这便是为什么连墓碑都不为他树立的原因。” 萧然撑着身子,吃力站起,步伐沉重地走至潭边,只留给众人一个寂寥孤单的背影。银铃站在他身后,却又不敢接近于他,生怕他在此情况之下忽然爆发。 段盛平走到他身边,道:“你随我来。” 萧然怔了片刻,慢慢跟着他走过寒潭,来到那间黛瓦白墙的小屋前。段盛平自怀里取出钥匙,打开紧锁的房门,道:“这便是你年幼之时和你父母所住之处。” 萧然看着昏暗的屋内,无声而进,反手将房门紧闭,独自一人留在了房内。他借助窗外淡淡月光环顾四周,只见屋内依旧摆放整齐,只是久无人居,平添几分萧索之意。奇怪的是,四面墙上,全都以白绸从顶悬挂至地。 他忽然想起方才秦一轩所说之语,鼓起勇气走到墙边,袍袖用力一挥,那四幅白绸倏然落地。这一落地后,墙壁完全显现眼前,而那四面白墙上,竟真有无数墨迹。从顶至地,字体大小不一,尽数写满,反反复复全部都是那石棺上的绝句——“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那一个个充满悲愤压抑之情的字迹,竟似乎乌云一般重重压了过来,又仿佛一把把尖刀,直扎进萧然心底,他连连倒退,用力撑在桌边,只觉心中都在流血。 屋外几人久久站立,银铃心情忐忑,一直看着窗子。只听秦一轩忽然感慨道:“早知道当日江绣竹抱来的是萧克天的儿子,我是怎么也不会去救的。” “不错,当日你还将九转神丹给他服下。现在你看那萧苇,率领着天灭死士到处作恶,岂非是我们的过错了?”段盛平摇头道。 慕含秋道:“ 但是少钦一定要我们拿出神丹,我们怎么可以推辞?萧苇的起死回生,也是他自己的命运。” 秦一轩喟叹道:“那神丹只是护住萧苇的奇经八脉,若是有人能震乱他内力,他必将又回到幼年那废疾之身。” 银铃蹙眉,想起那连眼神都充满骄傲自负的少年,又想起他对萧然的冷漠态度,还有那个白衣彩缎,如同山间精灵一般的少女萧茉,只觉这天籁山萧家三个子女之间,似乎有着说不清的纠葛与哀愁。 正在她思绪纷乱之时,却听得自屋中传来低沉压抑的笛音,百转千回中顿挫忧郁,声声如泣。 “萧然……”她轻声念了一句,倚于窗外,含悲听着黑暗中传出的笛声。忽又听慕含秋轻道:“银铃,你且过来,我们有话要对你讲。” 银铃一怔,转身见慕含秋、段盛平、秦一轩三人正色而立,只得随他们远离了屋子,走向林边。 ☆、第三十四章 假语真言 萧然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悲伤,闭上双眼,在一片黑暗寂静中吹笛。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痛楚,唯有这低缓压抑的笛音,仿佛是一道黑暗中的缺口,能让他的情绪找到宣泄的地方。 过去种种,暮云峰的青竹,常年的寂寞,母亲的轻语,萧克天的冷淡,萧苇的漠视,萧茉的拥抱,全在心底飞快旋转而过。 他还记得萧苇从小体弱多病,连走路都要喘息不止。母亲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甚至连最后,都是为他而死。可是自从萧苇被萧克天带回之后,虽然恶疾不再复发,却从此以后绝口不提母亲之事,连对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都再也没有好脸色。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钟爱的孩子,却是这般的态度?为什么母亲明明与父亲情深义重,却短短几年就弃他而去?为什么她最终去了天籁山,却又对过往念念不忘?……如此这般,这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不断盘旋,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啪”的一声,竹笛自颤抖的手中滑落于地,他怔立许久,却听得身后房门轻开,有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背后,为他拾起了竹笛。 他并没有回头,只觉得肩上一暖,银铃环抱着他双肩,将脸靠在他肩上,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呼吸。 两人无声站了许久,银铃才道:“萧然,你还会回天籁山吗?” 萧然震了震,道:“会。” 银铃双手一颤,转到他身前:“为什么?你根本不是萧克天的儿子,他对你也没有什么情分!更何况,刚才你也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父亲不正是死在他手下的吗?” 萧然深深低下头:“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回去。” “你是想去报仇?”银铃挑眉道。 萧然缓缓道:“无所谓什么报仇,那些陈年旧事,谁是谁非都无法说清。”他顿了顿,见银铃一脸惊讶,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银铃微微侧过脸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然忽然自嘲一笑,唇边带着讥诮,抬头道:“如果真说要报仇,我父亲是因我母亲而死,那我岂非还要向自己的亲生母亲寻仇?” 银铃叹息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在意……不过你刚才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他们之间的纠葛,也许是别人无法理清的吧。” 萧然深出一口气,道:“本来我很茫然,我 每次出来后,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去,即使回去了,也情愿自己一个人留在后山的暮云峰。可是这次我忽然很想回去,我想要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他才能告诉我。” 银铃低声道:“那你知道了答案后,还会留在萧家吗?” 他伸手掠过她额前头发,道:“恐怕不会。” 银铃眼中一亮,看着他道:“那会到这里来?” 萧然怔了怔,道:“为什么要到这里?” 银铃失望地扭过脸:“那就算了。” 萧然却轻轻握了她的手,道:“我现在想与你去一个地方。” 萧然带着银铃穿过枫林,到了段少钦的坟墓前。银铃看着他,见他慢慢走到墓前,双膝跪下。此时身后脚步声起,银铃回头一看,只见慕含秋等人远远而来。她刚要开口,慕含秋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站在远处看着这里。 萧然静静看着寂然十数载的坟墓,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脸上却不再悲伤,只是有一种淡淡的惆怅。慕含秋这才走上前来,黯然道:“萧然,虽然你是少钦的孩子,可是你这些年来所做之事,很多都是错的,你可知道?” 萧然却不动声色:“我对是非分得不是很清楚。” “你!”慕含秋身后的段盛平不禁道,“在你父亲墓前,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萧然微带错愕,道:“我说的是实话。难道也错了?” 段盛平叹气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就幡然醒悟,只要你以后脱离萧家,不再为非作歹就谢天谢地了。” 萧然闷闷不乐,伸手拉过了银铃:“我想在临走前,带银铃去散花崖。” 银铃一惊,秦一轩道:“为何要去那里?” 萧然没有解释,只是道:“我不会伤害她。” 慕含秋凝眉道:“你若执意要去,可从这山谷后的密道前往,否则一出落雁谷,定会遇到柳退禅等人。”说罢,她走到墓后山坡,用力一推山石,那看似巨大的山石竟滑动起来,逐渐显出一条幽暗小道,通往远方。 萧然看着银铃,道:“你可愿意跟我去?” 银铃张了张口,又犹豫着看看慕含秋等人。萧然见她迟疑,忽然手一松,独自走向小道。银铃一慌,急忙紧追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回头道:“姑 姑,师叔公,秦谷主,你们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慕含秋还欲交代什么,只见银铃已快步追随着萧然,消失在重重树影中。 天幕银蓝,寒星数点,萧然带着银铃飞奔于沉沉夜色中。 散花崖上夜风萧瑟,两人来到最高峰时,已是接近拂晓时分。只见残月如钩,袅娜淡云飘卷其间,天高地广,尤显人世之远。 萧然迎着料峭寒风走到悬崖边,只差一步便要坠入万丈深渊,却丝毫不见他的紧张。银铃看着焦急,又怕惊动了他,只得轻声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萧然怅望夜色中的深渊,道:“银铃,我若是再往前一步,便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银铃失声道。 他似是笑了笑:“你放心,我从未想过自尽之事。哪怕承受再多痛苦,我也会活下去。” 银铃在夜风中一阵发冷,道:“那你说这话,让人心寒。” 萧然道:“我是在想,当年我父亲站在这里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银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着胆子慢慢走到他身边,却被迎面而来一阵狂风吹得险些摔倒。萧然眼疾手快将她一下拉住,斥道:“你过来干什么?” 银铃心内一阵委屈,咬牙不语。萧然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臂,坐在崖边突出的岩石上,此时自远远天边显露一道微光,散发着淡淡的金色,映照得周围苍白浮云也都笼上了一层淡彩。萧然忽然道:“我在暮云峰时,时常这样一个人坐在悬崖上。有时什么都不想,好像自己已经远离了这个人间。” 银铃道:“我在姑姑这里练武的时候,如果累了,就也会坐在这里看天上的浮云。” 萧然微笑道:“以后你再上散花崖时候,往湘西的方向望,就是我所在之处了。” 他难得有这样的笑容,一扫以前的忧郁,眼光也变得温和起来,可是这句话在银铃听来,却不知怎么,有深重的悲凄,让她心肠为之一揪。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道:“难道你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见我?” 萧然转目看她,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银铃踌躇着,吐出两个字道:“假话。” 萧然微微讶异,却勉强笑道:“那我就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r>银铃呆了半响,忽然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用力抱住他,在寒风中放声痛哭。 ****** 半月前。 天籁山的水,已渐渐沾染了寒气。 萧茉却还是光着双足,坐在湖边来回荡。足尖点着微寒的湖水,划出一圈圈涟漪。君滟飞从湖的对岸经过,远远朝她微笑着道:“小茉,你不冷吗?” 萧茉以手支颐道:“我好像不觉得冷了。” 君滟飞淡淡一笑,扬起双袖,掠过平静湖面,落在亭榭内,道:“那倒不假,你是连积雪千年的玉萝峰都去过了。” 萧茉眉间却忽然忧郁起来,看着自己的倒影:“君姊姊,你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吗?我要将定颜神珠送给他。” 君滟飞俯身看她,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将神珠给主人或者少爷?我听说他们不高兴。” 萧茉扬眉道:“神珠现在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哥哥那么思念娘亲,他们却一直不准他去看望,难道现在连我也要被管束?” 君滟飞笑叹道:“他们当然不会对你怎样,可是无论给谁,结果都是一样啊。” “不一样!”萧茉正色道,“我要哥哥亲自去将神珠送到娘亲那里,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见到娘亲了。” “原来你是为他着想。”君滟飞坐在水榭中,长袖及地,云衫袅袅。 萧茉得意道:“那是自然,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他这样好。” “你对他好有什么用?他到现在都不见人影。”萧苇自湖边柳林中走过,恰好听见她那一句,不禁插话。 萧茉一回头,瞪他一眼,道:“你真可耻,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萧苇道:“我从天灭部回来,大大方方走过,怎么是偷听?” 萧茉狠狠用足尖一撩水面,溅出阵阵水花:“那你干嘛插嘴?” 萧苇走到她身后,道:“你先不要胡乱发火。我问你,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萧茉哑口无言,片刻后道:“哥哥他以前不也是经常出外执行命令吗?迟些回来,有什么不对?” 萧苇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他这次不是出去杀人,而是跟慕银铃一起走了。” “闭嘴!”萧茉忽然站起身来,怒道,“我 不想听你的挑拨!” 萧苇愤懑道:“小茉,你这样又有什么用?要知道,他是你的同母异父的兄长!” 萧茉的双眸猛地一收,好像被刺痛一般,冷冷剜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飞奔而走。 萧苇郁结坐在湖边,君滟飞迟疑道:“你这样说,是不是太直接?” 他抬眸看她,道:“就是因为没有人直接对她说,她才会执迷不悟。” 君滟飞想了想道:“你这样会让她对你更加反感,不是吗?” 萧苇冷冷道:“总之我从来都是恶人,做的都是错事。” 君滟飞听他此言,似乎隐隐另有所指,也不好接话。 两人一起对着涟漪生寒的湖水许久,萧苇忽然开口道:“你可知道萧然下落?若是知道,就叫他回来,这样小茉才肯拿出神珠。” 君滟飞怔了怔,低声道:“主人叫我查探,没有讯息。” 萧苇却难得笑了笑:“看来他是有意避开我们,要与慕银铃相处。” 君滟飞心口一堵,却又不想跟他争论,神情黯然。他反而略带失落地看她:“怎么你这次不生气?” 君滟飞叹道:“我若是反驳你,你又要生气。现在我不跟你理论,你也不满?” 萧苇低眉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把我当作小孩子看待了?” 君滟飞轻轻一按他肩头,道:“少主,我本就比你年长好几岁。若不是身份有别,你可叫我一声姐姐。” 萧苇听她这样一说,心中隐隐作痛,脸上却还是不改倔强神情,望着广袤湖面道:“滟飞,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你眼里的小孩子。” 君滟飞却只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第三十五章 云海苍茫 是夜。 暮云峰间的竹楼上已经许久没有亮起灯火。君滟飞趁夜色深沉,独自来到了这里。她在竹林深处站了不久,便见人影一闪,一个全身黑衣的精瘦汉子悄无声息来到了她身后。 “如何?”她轻声道。 汉子递上一枚竹管:“所在之处已标明。” 她微微颔首,那汉子一矮身,便又迅速而隐蔽地闪出了竹林,转眼隐没夜色中。 她从细小的竹管里取出一个纸卷,小心翼翼展开于手中,脸上微微露出笑意。看完之后,她马上将纸卷与竹管一并烧个干净,纤手一扬,只余下点点灰烬散落青竹间…… 她那紫色身影才刚刚消失在竹林尽头,竹楼中却响起轻轻足音。萧茉轻轻推开窗,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 “人寰,萧然还是不知所踪?”萧克天站于大殿中,问道。 君滟飞低头道:“属下已经派出人寰部的精细探子,却都没有查明。想必他熟知我们查探的方式,有意避开,因此就很难了。” 萧克天道:“他既然如此,就先不要管了!叫你查探的另外一件事情,可有进展?” “主人说的是近日连毁我们数个分舵的神秘人?”君滟飞道。 萧克天颔首:“正是,近几年来,已经很少出现这样的高手了。却又鬼鬼祟祟,不肯显露真面目,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 君滟飞正欲接话,隋锦辰自殿外而来,道:“前段日子我曾与上诀部经过荆州分舵,可惜晚了一步,那神秘人已将分舵兄弟杀死众多,连舵主都身首异处。以我看,那手段甚是毒辣,许多人都是被他一招致命。” 君滟飞蹙眉道:“我的手下也这样说。那人似是对我们的分舵所在甚是熟悉。只是我想不出来,当今武林中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功力。以往那些叫嚣着与我们作对的人,都不及此人的十分之一吧。” 隋锦辰道:“我看实力相当的也只有我们与碧落宫。但碧落宫素来不参与江湖争斗,应该不会袭击我天上人间。至于那无痕堡,不知主人可曾放在眼里?” 萧克天道:“洛云的父亲曾与我有过交手,是我手下败将。但自从洛云继位堡主之后,短短数年,倒将无痕堡势力扩张许多,胜过他父亲。”他顿了顿,又道,“洛云平日甚少出手,能知晓他 武功深浅的人并不多,此人不可小觑。” “主人,可曾记得江湖中这几年来还有一个神秘之人?”君滟飞忽然道。 萧克天沉吟道:“你说的可是琅嬛仙境仙主?” “正是。”君滟飞凝重道,“此人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杀了原本称霸北方的定枚老人,第二次是孤身闯入芒砀山,连斩山中七位寨主,最后一次是冲破重重保护,杀掉了无痕堡前堡主洛靖华的师兄薛靖澜。从此之后,又像个影子般隐没江湖,再没出手过。” “这些人,倒也都是与我交手过的。其中以薛靖澜最为难缠,竟也死在他的手上。”萧克天沉吟道。 “那琅嬛仙境究竟在何处都无人知晓。也许只是他自己随口说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隋锦辰苦笑。 “琅嬛仙境?那不是上古传说里的仙界吗?”萧茉的笑语忽然在门外响起,萧克天抬目道:“小茉,你又胡闹。” 萧茉倚在朱门上道:“爹爹,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我们天上人间更好的地方?” 萧克天道:“我们说的是正事,你不要纠缠不休。” 萧茉道:“我来找你,也是正事。” 萧克天扬眉道:“何事?” 萧茉走到他跟前:“你赶快下令,让我萧然哥哥回来,不然的话,那神珠的期限可就要过了。” 萧克天冷了脸色:“你这是什么语气?竟敢要挟为父了?” 萧茉抬头道:“你若是不肯,我就自己出去找他。” 萧克天作色道:“你才休养好身体,绝对不能再出去乱闯!” 萧茉愤然,君滟飞看了看她,忙道:“主人,属下正要下山查探那神秘人的底细,若我遇到萧然,可劝告他赶快回来。我想他顾及神珠,定会听从。” 萧克天拂袖道:“如若他执意不回,我定会亲手处置!你们全部退下!” 萧茉脸色一白,还要分辨,君滟飞悄悄拉了她的衣袖,与隋锦辰一道退出大殿。 次日清晨,君滟飞在大雾中离开了天籁山。她在走下最后的山道时,似乎听到有人在山上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只是迟疑了一下,连头也没回,继续着自己的前行之路。 ****** 散花崖上,月牙未落。 r>银铃伤病未愈,前一夜遭遇了如此多的事情,已经支撑不住。萧然与她坐在散花崖边,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她脸色憔悴,又因哭过,眼睛有点浮肿。萧然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想到当日初次在明珠山庄废墟见到的她,红衣飞扬,双眸明丽。 如同一头勇猛的小兽。 但是自从灵峪谷一战后,眼见她仿佛从一朵怒放的花,直至慢慢枯萎。 他怀着愧疚,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银铃。” 银铃侧过脸看他,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萧然心里一痛,用力抱着她的肩,似乎想将她长久留在身边。 “我这一去,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他深深呼吸。 银铃注视着他那双明澈的眼,努力笑了笑,道:“如果你能回来,可以带我走吗?” 他的手震了一震,眼里满是复杂,缓缓道:“我们走到哪里去?” “无论哪里。”银铃倚在他肩头,噙着泪,“我在这里已经没法容身。” “银铃……”萧然忽然松开手,望着前方云层,“你难道忘记了,明珠山庄有很多人是因我而死。” 银铃的眸子顿时黯然,她的嘴唇微微发颤,许久才道:“是。” “那你又为什么……”他不忍看她,甚至都不忍再问。 她的手死命地抓着他,将他扳过来,用凌厉的目光看着他,哀声道:“萧然,你能不能从此脱离萧家,再不踏足江湖?” 萧然苦涩道:“这是你对我的条件?” “那我还能怎么样?!”她忽然用双手捂住脸,痛楚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的事情,我既不能杀你,又不能装作不认识你。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她越发激动,泪水自指间滴滴落下。 萧然将她轻轻揽住,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不会让她伤心。 哭得累了,她终是经不起这样大的情绪波动,靠在萧然肩头,渐渐睡去。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穿破云层,幻化出万般光影,洒在散花崖上。 萧然望着云海翻涌,远处似乎又传来阵阵松涛声。那声音好似海浪,卷尽满山尘烟,碎梦转瞬即逝,只在空气中漂浮着涩涩的气息。 < br>他轻轻侧过脸,看银铃的睡容,此刻的她安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她的眉划过一道弧线,好似要依靠这个手势将她的姿容记在心里。 身后落叶簌簌而舞,原先微带水雾的空气里,不知何时飘散着丝丝缕缕的暗香,带着遥远水池莲花的气息。他双眉一轩,身子微微一动,银铃刚要醒来,被他急速点住穴道,又沉睡过去。 他将银铃安置于崖前安全之处,转身站起,看着那个从山道上款款而来的紫衣女子。 君滟飞很远就看见他拥着银铃的背影,此刻才注视着那沉睡在风中的恬静少女,良久才道:“你这些天跟她在一起?” 萧然点头,道:“是义父叫你来的?” 君滟飞低眉道:“不是……我没有告诉他。我怕他会亲自来抓你。” 萧然挑眉道:“你瞒得了他?” 君滟飞淡淡道:“能瞒一天是一天。” 萧然背负双手,转过身子望着对面山崖中的云烟:“那你这次来,是要做什么?” 君滟飞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好像对我生疏了许多……难道就因为结识了她?” 萧然背影一震,道:“不是。只是我心情低落。” 君滟飞摇头一笑:“间邪,当初是我出计,叫你假扮叶七去骗取她的信任。现在看来,我这个计谋,好像错得很离谱。” 萧然沉默片刻,道:“错就错了,我从来不后悔,希望你也不要。” 君滟飞慢慢走到他身边,道:“好……那你现在可愿跟我回天上人间?若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隐瞒。” 萧然无言,走到树影下的银铃身前,俯身审视她的眉目,忍着心中悲伤,运指疾点她穴道。 银铃自昏睡中只觉肩前一酸,有一股真气贯穿她全身,好像暖流一般把她紧紧包围。她竭力想睁开双眼,却又很是疲惫,朦胧中只看见萧然似乎与一个女子并肩站在崖前云雾中,两人衣衫飘飘,宛若天上之人。 她吃力喊了他一声,他却只是回过头来,淡淡望了她一眼,便与那紫衣女子一起,疾掠向远处山头。 “萧然!”银铃满心痛楚,嘶声大喊。恍惚间,似乎看到萧然回头望了她一眼,叫了一声“银铃”。她捂着心口站起身来,追至悬崖前,却再也不见两人的身 影。 银铃在天高云淡的悬崖上怔立许久,才离开了散花崖。 一路下山,那漫漫长路,好似永远也走不完一般。她走到半山,回望来路,想到昨夜萧然拉着她的手,飞奔在夜风中的景象,唇边想浮现一丝微笑,却终于还是笑得苦涩。 他还是回到了本来属于他的地方,天上人间。他与那紫衣珠钗的女子已经是第二次并肩离去,当日在灵峪山苦战中,也是这个恍若仙界神妃般的女子,将他带回了天上人间。而自己,却每次都是无力站在一边,眼看他们消失无踪…… ☆、第三十六章 生离死别 沿着来时的密道,慕银铃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落雁谷。 此时天已大亮,秋日下的落雁谷一片寂静,往常应该守护在谷边的护卫却人影全无。四周只听得山里雀鸟声声,石间溪流汩汩。她不禁错愕着走进山谷,喊道:“姑姑!” 没有回应。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银铃不安起来,飞奔在宽广的大道上,赶到平素清晨就有人练武的场地,却是空空荡荡。她又一转身,冲到秦一轩常住的书楼上,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烛火已经燃尽,也不见他的人影。 她颓然下楼,站在空地中央,不知谷中的人究竟去了哪里。此时一阵北风吹来,竟沾染着一阵血腥味道,她一惊,顺着那风向相反之处奔去。那条道路,正是通往与外界相接的密林,她还未跑到林中,那股血腥味道已渐渐浓重。 银铃心跳不已,扶着古树站在密林前一看,只见原本满地黄叶已经尽数被鲜血染红,沿着蜿蜒的血迹朝林中望去,竟是尸横遍野。 银铃摇摇欲坠,奔至林中,满地都是落雁谷护卫和药童的尸首。她跌跌撞撞奔走于尸首之间,终于在密林深处发现了段盛平的尸体,只见他胸前一片焦黑,咽喉处有一道血口,满脸惊讶与愤怒,似是至死都不相信有人能以这样的快剑将他一招毙命。 银铃仓皇四顾,却还是找不到姑姑与秦谷主的踪影。她大声叫着“姑姑”,茫然在密林中四处奔走,奔至瀑布后的山坡,忽见一人直直站着,正是秦一轩。 银铃转悲为喜,飞快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手臂,急道:“秦谷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姑姑人呢?” 她连问几遍,却不见他回答,不由后退一步,定睛看去。那秦一轩头低于胸前,手中长剑支地,身子虽然挺立,但仔细端详,竟已经是气绝多时了。 银铃倒吸一口冷气,被寒风一激,全身发抖。她失魂落魄转过山坳,瀑布的冲击声愈加震耳欲聋,她慢慢抬起头来,竟见原本清碧的潭水变成了绯红,在那潭边浅水中,竟仰天躺着一个女子,正是慕含秋。 银铃惊叫一声,全力飞奔而去。她扑倒在血水中,抱住慕含秋的身子,只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姑姑!姑姑!”银铃叫道。 慕含秋全身一颤,良久微微睁目,吃力道:“银铃……你没事就好。” “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银铃痛哭道。 慕含秋脸上露出苦涩表情,用力抓住她的衣襟:“那人一袭黑衣,蒙住了脸面。武功招式极为诡异……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银铃看着她无神的双眼,泣不成声。 慕含秋喘息道:“落雁谷从未有过什么仇家……我看他……杀了一轩后,就冲进书楼去了……那里藏有各类解毒疗伤的古书,想必那人是为这而来……” 她说到这里,已经连连咳嗽,手上关节都突出。 银铃悲声道:“姑姑,我这就带你出去!”说着,便要去抱起慕含秋。慕含秋却无力一笑,喃喃道:“你不必管我……我能死在这里,也是心愿……” 银铃一怔,只见慕含秋用尽全力侧身伏在水中,右手伸出,目光遥遥望向寒潭深处,似乎要一直望到那潭水之底。银铃跪于水中,颤抖着双手抱住她的身体,眼见她眼中灵光一灭,却是睁着双眼死去了。 此时银铃只觉整个世界塌陷下来,天地全为黑白,死寂的落雁谷中唯留她一人。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独跪于无涯秋风中。 ****** 萧然背着魄雪刀踽踽而行在群山之间,天色渐渐阴沉,再往前走去,便离开川蜀,进入湖南境内。 他脚步一缓,君滟飞从后面赶上,道:“怎么了?” 萧然忽然回头,望着身后,出神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君滟飞静了静,只听得风声凄楚,便道:“没有,你想必是心有所思。” 萧然怅惘回望,却见山崖后白影晃动,不禁失声道:“是谁?” 自山石后跃出一个白衣白裙的少女,正是萧茉。 萧然与君滟飞均为一震,萧茉略带顽皮道:“哥哥,还是瞒不住你的眼睛。” 萧然吃惊道:“茉,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茉笑盈盈道:“君姊姊既然可以来,我为什么不可以?” 君滟飞脸色一白,道:“你莫非是跟踪我?” 萧茉扬起飞舞的彩缎,在手中不断打旋:“你在竹林里接到密讯时,我就在楼中。知道你定会偷偷出来找他,便跟了出来。” 君滟飞环顾四周道:“你这样出来,可曾惊动别人?” 萧茉正色道:“自然没有。我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天上人间的规矩,怎么会给别人留下追踪的机会?” 她说完,看萧然站在一边闷闷不语,不禁走上前去,伸手扶着他肩道:“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萧然想要闪开她的手,却忍住没动,只道:“小茉,你这样出来,会很危险。” 萧茉眼神闪动灵光,道:“我的伤,早已经好了。不信你看!”她说着,竟纵身倒飞出去,在半空中欢快地翻转而上,轻轻立于山岩上。 萧然看她轻盈身姿,喟然道:“我迟早要回去,你又何必出来找我?” 萧茉在风中笑了笑,自怀里取出玉盒,道:“哥哥,你猜这是什么?” 萧然一见玉盒,想起那日在玉萝峰下,她躺在萧苇怀抱,似乎也是举着这个物件,便道:“是不是定颜神珠?” “对了!”萧茉骄傲地点头,双足一点,像白色蝴蝶一般飞向他。萧然若要闪开,她便要跌出山道,不禁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住。 萧茉低头打开玉盒,清冷光芒便耀亮她的双眸。 “哥哥,你看。”她极其小心地将神珠托于小小掌心,“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 萧然看着流光溢彩的神珠,心头苦涩,道:“给了我,也是无用。” 萧茉认真道:“你错了。这是世上唯一可找到的神珠了,我已经正告爹爹他们,只有你才可以送给娘亲。否则我情愿将它毁掉!” 萧然一寒,道:“茉,可是我并不知道母亲安葬之处。” 萧茉微笑道:“所以我才出来找你,我已经知道娘亲所在的地方了。有我带路,你还怕找不到?” 萧然心头一紧,伸手接过神珠,握在掌心,感觉到自神珠中透出的微寒微暖交织之意,正如他此刻心情,无法理清。 君滟飞默默看着两人举动,道:“茉儿,你是要带他现在就走?” 萧茉携了萧然的手,道:“哥哥,你不要回天籁山,爹爹肯定又要对你打骂。” 萧然低头道:“茉,我……我有许多事情要问义父。” 萧茉惊讶道:“难道你不愿意与我一起去找寻娘亲?” “不是!”萧然急道。 “那你还犹豫什么?”萧茉道,“你先与我去送神珠,然后再回天籁山,这样一来,就没有后顾之忧。” 君滟飞叹道:“萧然,你以前不是一直都有这个愿望吗?若你先回去,说不定就出不来了。我回山后只说找不到你的下落,你可安心?” 萧然踌躇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好。” 萧茉欢喜着拉了他就走,君滟飞目送两人身影远去,才蹙眉下山。 ****** 两人一路迤逦,渐行渐北,萧茉在这些日子里,一直都跟以前一样对待萧然,也习惯了他的少言寡语。只是每次休息的时候,他总是怔怔坐在一边,心事重重。萧茉看在眼里,半开玩笑地道:“哥哥,你现在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萧然回过神来,却马上起身道:“那我们上路好了。” 萧茉抿唇道:“我不是叫你上路。” 萧然道:“早些看望母亲,也好早点带你回去。” 萧茉还欲说话,他却已经背上行囊,快步朝前走去。萧茉紧紧追上,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哥哥,如果我们不回天籁山,永远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萧然脚步为之一滞,道:“你 是注定要回天籁山的。” 萧茉道:“那你呢?” 萧然自嘲似的一笑:“我本来就不属于那里。” 萧茉抓着自己的手心,道:“你这样说,是告诉我,你以后不会生活在天籁山了?” 萧然深呼吸道:“也许是吧。” 萧茉只觉不能呼吸,心中刺痛,强忍泪水道:“那我也要离开天籁山。” 萧然道:“小茉,该属于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得。你不能什么都意气用事。” 萧茉悲声道:“我只说要离开天籁山,你何必讲大道理?” 萧然无言,转过身道:“我是担心你这样任性下去,会出事情。” 萧茉狠狠道:“你的心里,还放得下我吗?” 萧然摇了摇头:“你一直在我心里……可是,你是我的妹妹啊。” 萧茉看着他的眉眼,含泪笑道:“哥哥,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我是妹妹,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光。” 萧然看她那带泪的笑容,心中酸楚,不由走上前去,想为她抹去泪水,她却侧身一闪,自己擦去泪水,道:“哥哥,你心里已经装不下我了。以后的我,再也不会麻烦你。”说罢,自己瑟瑟走向前方。 ☆、第三十七章 一吻绝情 从此之后,萧茉在萧然面前,再也没有露出笑容。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远,只是沉默赶路。待到再次登上西岭山的时候,已是北风呼啸,万物洁白。 萧茉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如一衣纸鸢,却坚持拒绝着萧然解下的外衣。萧然只得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为她挡去一点风雪。 两人来到山顶的洞口,萧茉摸出一枚古铜钥匙,插入几乎被冰雪封住的洞眼。随着几声巨响,那厚重石门缓缓升起。 两人走进石洞,只见在洞口的两边,蹲坐着冰雕而成的守护狮子,晶莹剔透,威风凛凛。洞内宽敞深远,两人沿着长廊似的的山洞慢慢前行,两边均是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飞禽走兽,也同样都为冰雪制成。 走不多时,洞形一转,眼前出现一片宽敞平地。在此处更有高至洞顶的楼宇亭台,栩栩如生的湖泊园圃,一切景物都与天籁山府邸一般无二。而在这童话仙境一般的冰雪宫殿中,安睡着一位翠衣黛衫的女子,容貌清丽,宛若仙子。 萧茉低呼一声,飞奔上前,跪在女子身前,道:“娘亲。” 萧然却站在原地,他自十一岁起就希望着这天的来临,但在落雁谷中得知往事后,心里那完美如仙的母亲,竟不知不觉中变得面目模糊,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如今终于亲眼再见到母亲的仪容,心中是极其想要上前拥抱,但双足却迟疑着,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萧茉看着江绣竹的容貌,心里积蓄的委屈与失望全被激起,一时间泪如雨下,哽咽道:“娘亲,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可会害怕?可曾记得小茉?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只有四岁,如今我带着哥哥来看你,你会认得我吗?” 萧然听她说着,心情沉重,慢慢走到母亲遗体前,慢慢跪下,低头不语,身子却在不住颤抖。 萧茉抱住母亲的双肩,继续道:“哥哥一直过得很不快乐,他没有父母,没有地位,更没有朋友。所以我偷了父亲的钥匙,私下带他来这里,我知道,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萧然闻言抬头,只见萧茉神情出人意料的坚定,向他道:“哥哥,我给你的神珠呢?” 萧然从怀里取出神珠,将其轻轻放入江绣竹唇中,痴痴看着母亲的容貌,低声道:“小茉,谢谢你。” 萧茉笑了笑:“这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所赠。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定颜神珠了。” r>萧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找神珠,受了很多苦。” 萧茉摇头道:“那些算不了什么。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你才去奔波。” 萧然看了看她,又转过身看着江绣竹,却又听她自语一般道:“哥哥,我也一直有一个心愿,你可知道?” 萧然迟疑道:“不知道。” 萧茉跪在他身边,双手放在他手边,道:“我希望这一生,可以与你相伴到老。如果你有了妻子,我只希望能远远看着你,这样就好。” 萧然听到这里,忍不住悲声道:“小茉……” 萧茉将头靠在他肩上,流泪道:“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个心愿,是再也实现不了了。因为你会有你的妻,而我却做不到心如止水般远远看你。” 萧然心如刀绞,闭着眼不去看她,道:“你不要再说下去!在母亲面前,请你别说这些。” 萧茉却痴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母亲那么聪颖,难道会不知道吗?她是最爱我们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分享我们的秘密?” 萧然深深摇头:“母亲知道了,只会伤心。” 萧茉道:“我爱上一个最最疼我的人,这个人又是她的心爱儿子,岂非是世界最完美之事?我们为什么总是要想着坏处,不往好处想?” 萧然抬目望着她泪痕未干的脸,道:“小茉,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这样想。” 萧茉咬着唇,道:“我知道,我知道别人都会以为我疯了……可是,哥哥,为什么你们不能把事情想得简单一些?我只是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有什么不对?难道这世上,连感情都一定要分个是非对错?我自己心里默默的想,又妨碍了谁?” 萧然痛苦地看着她:“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生存在这世上,并不是只为自己而活。” 她认真看着他,忽然破涕为笑:“哥哥,你不要总是这样悲伤。我们小时候,不也是经常这样对望着不说话吗?” 萧然苦苦一笑:“那只是小时候……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好多事情都变了。” “长大了……”萧茉喃喃地念着,眼神黯淡。 萧然沉默片刻,道:“小茉,我想单独跟母亲呆一会,你可以去门口等我吗?” 萧茉幽幽道:“好的,哥哥,我会等你。”又轻声 道,“一直一直……” 萧然感觉到她的无助,侧过脸去想安慰她几句,她却忽然间拥住他,闭上双眼,深深吻他。萧然如遭雷击,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虽想推开她,却觉到她气息如兰,轻轻拂在他的唇边。 可萧茉却也只是这轻轻一吻,便马上松开了双手,潸然一笑,一言不发地走向了洞口。 萧然呆坐在母亲身前,良久才回过神来。 小茉的余香,似乎还留在他的唇间,可是这样一种充满诡异、极其蛊惑的香味,却像饮似甘醇而又蕴含剧毒的美酒一般,是他难以承受的苦。 他看着母亲端庄秀丽的遗容,不禁想到了落雁谷旧屋中那如同狂舞的字迹,又想到了深潭冰水的寒冷,孤墓石棺的冷清,以及,他与银铃同样炽烈却带着心酸的拥吻……那些景象在他心底不断纠结, “娘,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被迫无奈才带着我去了天籁山……可是……可是当年的你,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他无力地坐着,连呼吸都是冰冷的,“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你离开落雁谷之后,有没有想到过那个为你朝思暮想的丈夫……他是你的丈夫……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就一直沉睡在落雁谷冰冷的深潭之下,失去了一切,永远不会醒来了……” 他强忍着泪,静静仰望洞顶,甚至忽然希望可以永远生活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许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再面对那些他无法解决的难题……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起身,走到了洞口,却发现萧茉却并不在这里。 他打开石门,外面的风雪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睁不开双眼。他顶着狂风走出山洞,将石门缓缓关起,忽见地上的积雪中,安放着那枚钥匙,可是却再也不见萧茉踪影。 她走了。 雪地上连脚印都没有留下,朔风吹乱了碎雪,转眼消失无影。 “小茉!”萧然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在雪中发足狂奔大喊。可是他的声音在大雪中飘散,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风啸与渺远的回声。 天涯苍苍,雪域茫茫。 直到跑得再没有一丝力气,他才绝望地跪倒于雪中。 他的双手深深埋在雪里,冷到失去了知觉。 面对这空旷荒山,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很卑劣的人,明明什么都无法承担,却又偏偏 引来了无数负重。 乱雪飞舞,萧茉的小小身躯,又会飘向何方? ☆、第三十八章 雪夜花开 纷扬的大雪下个不止,萧茉默默离开了,选择了一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方的道路,独自于风雪中跋涉。 她似乎忘却了疲倦,不分白昼黑夜,不停地走,也不知过了多少天,翻越了几道山岭。 她也曾遥望碧落峰的方向,想起了百里针那似乎永远不知忧虑的笑颜,想起了那夜月下,他飘然远去时说的话。 ——好孩子,记得可别来得太迟,不然也许就只能到我坟前祭奠一场了。 她一度曾想要再上玉萝峰,在百里针那里,或许可以得到无尽的欢乐与逍遥。但是又不知怎么,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去打搅他的生活。 他太过清澈,而现在的她却只觉得自己很是复杂,她很怕一旦靠近了他,会自惭形秽。 ——前辈,或许有一天,当我能穿破自己心中那道谜一样的厚墙之时,我才有足够的勇气再踏足那片世间最无瑕的雪域…… 她的白衣轻盈如蝶,却丝毫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原本就纤弱的身子在浩渺雪地里尤显微小,远远望去,就像是与皓皓雪原化为一体,像一朵小小雪花,飘落在风中。 夜幕降临,风雪却没有平息的样子,朔风疾劲,她的脚步已经渐渐漂浮,踏着厚厚积雪,似乎永远走不出这片雪原了。 她抬头遥望星空,却只见一片片白雪旋转而下,眼前一阵眩晕,便再也无力前行,倒在了雪中。 漫天的飞雪毫不留情地簌簌而下,她的身子在顷刻间便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蒙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拦腰抱起。她努力睁开眼睛,却被那人用手掩住了双眼。随后,自他的掌心,慢慢散发出一丝轻暖的内力,融入她的眉间。 这一丝暖意,由眉间逐渐蔓延至全身,仿佛纯白的雪都不再寒冷,洋溢着温柔的气息,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裹了起来。 她本已即将冻僵的身子,如沐春风一般地温暖了起来。 “哥哥……”她喃喃念了一句,便又陷入了昏睡。 她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睡梦里,一朵朵水莲竞相盛开,湖光山色中的天籁山如同一卷水墨画,逐渐展现于眼前。又依稀回到了玉萝峰的山洞,也是皑皑大雪中的偶遇,青衫少年明澈微笑的双眸,注视着她的容颜。 有轻微的,细琐 的,轻灵的水声……环绕于湿润的,氤氲的,温暖如春的空气中。萧茉感觉到自己好像飞了起来,又像是化作了一朵小白云,自由自在漂浮于无边长空。 她想,那重霄之上,就是仙界了吧? ……她最终从梦幻中清醒了过来。 双眼睁开的刹那,便看见了漫天星光。 苍穹无涯,数不清的星莹在暗蓝的天幕中闪烁神奇的华彩,将本来寂寞的黑夜浮现出幻境一般的美丽。她被这奇妙的美景所震撼,竟久久不能转目,良久才忽觉身子被温暖的泉水冲击着,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是在一池氤氲着热气的碧水中躺着。她惊呼一声,抱住双肩,审视四周,却并不见半个人影。 这池温暖的泉水边,笼着淡淡的水雾,透过水雾看去,四周繁花似锦,碧草如茵,柳影婆娑中,地上却还残留着浅浅积雪。只是那残雪与花木并存,好似两个世界,却浑然天成。 她慢慢游至岸边,发现岸上的石栏间,早已挂着精致的羽衣绣鞋。萧茉迟疑半响,确认四下无人后,才穿起了衣衫,悄悄上岸。 拂开垂岸柳枝,萧茉沿着一条青石幽径而行,小路两边尽是她连见都没见过的花草,各种或浓或淡的香味缱绻在一起,带着让人神魂欲醉的幽香。这青石路九曲玲珑,萧茉正不知走到何时才是尽头,却见前面豁然开阔,跃如眼帘的是一大片淡紫花卉。 那花势蔓延成海洋,铺天盖地绵延向天际,仿佛与漫天星光交织成一体。此时天与地被这夺人心魄的紫花融合起来,萧茉屏息站在其中,只觉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在那花海尽头,她遥遥望见有数个身着翡翠一般衣衫的少女在低头侍花。萧茉穿过花海,还未走到少女们身边,其中一个圆脸大眼的少女已抬头微笑道:“你已经好了?” 萧茉看着这些眉目如画的少女,不禁好奇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们掩唇笑着,另一个瓜子脸的少女道:“你看像是哪里?” 萧茉怔怔遥望星空与花海相汇之际,道:“好似仙境一般。” 那少女提起竹篮,笑道:“既然是仙境,你就好好在此生活吧。” 萧茉扬眉道:“怎么可能真有仙境?” 少女们却只是浅笑,纷纷提篮而散。萧茉急忙追上,拉住那瓜子脸的少女道:“我到底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 少女愕然道:“你还不知道么?是我们主人将你救回,若不是他,你早就冻死了。” 萧茉道:“那你们主人又是何人?” 少女叹了口气,见众人都已离开,不禁轻轻推开她的手,道:“等有缘分时候,自然可以见他。”说罢,碧袖一展,轻轻隐没在花海之后。 萧茉怅然看着少女们精灵一般的身影远去在漫天花海间,站了许久,又忽见刚才最后离开的少女返身而回,站在远处遥遥招手。她刚一走近,那少女便转身带着她穿过了这片紫色海洋。 两人一前一后前行,来到一个开满睡莲的湖边,湖水中倒映着天上群星,闪耀奇光。而在湖中央,一座碧瓦楼阁四面环水而建,奇怪的是,这楼阁与湖岸全无联接,竟好似珍珠一般孤立水上。 少女道:“这里便是你休息的地方了。” 萧茉道:“连桥都没有,我怎么进去?” 少女一笑,转目道:“你看那朵朵莲花,可不就是仙桥吗?”说罢,竟双足一点,飞身而起,身影在水上平平掠起,稍有下落,便足点莲叶,如此三次之后,已经跃到楼前,朝她挥手道:“你的轻功难道还不如我?” 萧茉深吸一口气,按照她的方法足踏莲花,果然也轻掠过如镜湖面,到了楼前。少女推开朱门,那屋内已经灯火通明,锦绣铺陈,萧茉犹豫着走进楼宇,却听身后风声一起,她急忙回身去看,只见碧影翻飞,少女已经返回岸上去了。 她喊了一声,却不见少女回来,独自面对着满湖星莹,浮想联翩。 次日清晨,她自睡梦中醒来,推窗而望,见初阳如熙,匀洒金影,一池春水荡漾生姿,千朵睡莲妩媚幽雅。碧衫少女们又是早已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在湖边柳岸间侍弄花草。萧茉微微探身出去,高声道:“能不能让我见见你家主人?” 昨日那少女折着柳枝道:“主人救你回来就离开了,你见不到他。” 萧茉失望道:“那要等到什么时间?” 少女支颐道:“我们也不知道。主人不常在此,只是随兴所致才会回来小住。” “那我怎么感谢他?”萧茉喃喃道。 少女莞尔:“他难道是贪图你感谢才救你不成?” 萧茉道:“不管怎样,总要亲自见他一面,否则我心中不安。” r> 少女道:“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他还不想让你看到他的样子呢。” 萧茉闻言不解,另外几个少女却一拉那少女的手,纷纷道:“翠羽,你不要多话!”“小心祸从口出!” 翠羽一惊,忙低头匆匆离去。萧茉看众少女也都转变了脸色,随她而散,不禁心里疑惑重重。 ☆、第三十九章 蛇窟惊魂 如此过了多日,萧茉的身体渐渐好转,却始终不见救她之人回来,连问到此事,众少女也闭口不谈。 萧茉虽住在这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却愈加忐忑,思前想后之下,便在一个深夜悄悄掠过湖面,穿行于柳岸。近几日来,她将湖水周围的地方都已经走过,却还未曾去过一处。那个地方掩映于一道鲜花屏障之后,她白天刚想转进去看看,却被少女们厉声拦阻,一改平日和善,将她吓得不轻。 此时夜深如水,星辰熠熠,萧茉再度穿过紫色花海,依靠白天记忆来到了幽深的花房前。 空气中散落着细碎的花香,却带着淡淡的苦涩,她心生狐疑,似乎听见那花墙后又传来极其微弱的嘶嘶声。萧茉按捺不住心底疑惑,纵身一跃,掠过高高花墙,翻身落地。 不料她双足尚未站稳,只觉一道刚烈真气奔涌而来,她惊呼一声,双袖齐扬,卷出两道旋风直扑那道内力。两种真气相撞之下,花瓣尽数震碎疾飞,萧茉双臂一麻,已如断线风筝一般被那真气震飞出去,她忍痛于半空中疾抛彩缎,划出数道虹影,直落对方咽喉。 那黑暗中的对手单手一抬,便将彩缎牢牢扣住,用力一扯,将萧茉重重扯回自己身前。萧茉飞足连踢那人胸口,那人一手持缎,一手虚晃一招,点上她的右足。萧茉足尖一转,正中他的肩头,借力后纵,才一落地却觉脚踝处一阵刺痛,“啊”了一声便摔倒在地。 那人冷笑一声,将手中彩缎抛回她身上,道:“可知道乱闯的下场了?” 萧茉用力按住脚踝,咬牙道:“你是谁?” 那人反问道:“三更半夜的,你跑来做什么?” 萧茉没好气地道:“我难道不能到处走走看看?” 那人却冷言冷语:“该你去的地方,你自然可以去。别人不准你去的地方,你这样私闯,可不是太没有规矩了吗?” 萧茉心里也有几分惭愧,却不肯服输,抬头道:“那你也不需要出此重招!” “重招?”那人却忽然淡淡笑了笑,“我只出了三分力,若真要出手,你的脚今生都无法走路了。” 萧茉心惊,撑起身子朝黑暗中望去,只见前方不远之处的地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坑,那坑上被用青纱制成的巨大纱网罩住,看不清坑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觉有一股奇怪的腥气从底下蔓延出来。 而在这青纱罩上,坐着一个身穿墨绿锦袍的男子,男子此时正背对着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下的大坑。 男子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忽然飞身而起,一把抓住她肩前的彩缎,将萧茉提到纱网上,道:“你不是想看吗?现在给你看个清楚。” 萧茉被他 一手抓住,无奈低头一看,借助淡淡月色,竟赫然发现那网罩下的坑中爬满了毒蛇毒蝎。那数不清的毒蛇颜色怪异,不断吐着红舌,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在坑中缠绕成一片。另有巨大的毒蝎,倒挂着锋利的尾部,张牙舞爪地在毒蛇身上来回游走,有几只甚至已经将尾部尖刺刺进毒蛇身体,引得那些毒蛇不住挣扎,在其他蛇蝎身上翻滚。 萧茉全身发冷,已经无法发出声音,那男子却忽然手一松,萧茉自半空中猛地掉落于青纱网罩上,那网罩被她一落之下便往下一沉,险些触及底下毒蛇毒蝎。萧茉爆发出一声尖叫,以手撑起身子,拼命朝边上爬去。男子却还是好端端站在网罩中央,见她狼狈爬到平地上,喘息不止,竟不禁笑道:“以后还敢不敢乱闯?” 萧茉冷汗直流,眼泪夺眶而出,大哭道:“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这样对我?!” 男子似乎被她此言震怒,寒声道:“你倒还是嘴硬!信不信将你扔下坑去?” 萧茉抽搐着抬头,见青纱上的男子负手而立,脸上竟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形如鬼魅,不禁愈加恐惧,闭口不言。 男子看着她纤弱的身子在寒风中不断发抖,泪流满面的样子,慢慢走过网罩,来到她身前,俯身伸手给她,道:“既然怕了,我就带你回去休息。” 萧茉惊恐万分地望着他的手,却见连他的双手都是以黑纱重重缠住的。他怔了怔,不悦道:“我有如此可怕?” 萧茉往后缩了缩,扭头不语。 男子哼了一声,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出这个阴森可怕之地,沿着她来时的原路返回至湖边。萧茉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他抱着疾掠过浩渺湖面。 月色下清风微拂,波光涌动,他竟是丝毫没有借助莲花,就轻轻松松将她送到了楼前。 男子推门上楼,将她放在床上,搬过椅子坐在她面前,好整以暇道:“本来你已经好转,即日便可离开,现在被你自己搅闹,又走不了了。” 萧茉在黑暗中拥被而泣:“明明是你出手伤我,还怪我自己搅闹?!你这个人,真是蛮不讲理!” 男子以手支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哭,道:“小丫头,你可真会给人安罪名。” “你还不承认?!”萧茉恼怒地拿起枕头砸向他,却被他一把按住手腕。她只觉手腕处剧痛,刚忍住的泪又涌了出来。 “放开我!你干什么那么用力?!我现在可曾先出手打你?!” 他将枕头掷回她怀里,道:“这还不是证据?我算是领教了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你本事比我厉害得多,难道这枕头就能打伤你,还不是倚强凌弱吗?!”她狠 狠瞪着他。 男子一时语塞,似是不知该怎么才能使她住口,只是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萧茉发狠扯着被子,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男子一笑:“谁关你了?难道你自己不是也说此地是个人间仙境吗?” 萧茉抿唇道:“那是假象!刚才那地方就是地狱!” 男子出神片刻,忽然低声道:“仙境与地狱,本是幻像两端罢了。” 萧茉的眼神一收,抬眸望着他狰狞的面具,没好气地道:“那你就是地狱中的恶魔!” 男子缓缓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那皎洁月光自天而降,洒落他一身。他伸出缠满黑纱的双手,似是在承受着月光的洗礼,许久才回头道:“为什么我不可以是仙界的圣主呢?” 萧茉心头一跳,却见他一撩衣衫,自窗口纵身跃出,衣袂轻舞间便掠过湖面,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最爱,你终于出现了,泪~ 断更半年果然太凄惨!!!但是无论如何把这个坑给填了! ☆、第四十章 仙主摇光 萧茉这一夜半是疼痛半是受惊,根本没有合眼,熬到天亮,只觉呼吸沉重,周身滚烫,竟无力起床了。少女送来早饭,见她一口也吃不下,急忙离去。稍过片刻,听得楼梯声响,数名少女捧着药箱而来,有条不紊地给她敷药疗伤,完毕之后,又轻轻退出。 萧茉望着雕梁玉柱,深深感觉到无助与孤单。就这样呆呆躺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觉右足疼痛减轻,她扶着墙壁坐到窗口,望着那浩瀚星辰。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楼下忽然传来问话声。 萧茉一惊,低头望去,却见昨夜那神秘男子正站在自己楼下,同样仰望星空。 “你又来做什么?!”她又惊又怒。 男子道:“不必害怕,我不是每次都来伤你的。” 萧茉抓着窗栏道:“那你鬼鬼祟祟站我楼下干嘛?” 男子淡淡道:“这里本来是我住的。” 萧茉倒抽一口寒气,转头回望房间,震惊道:“你,你是?” 男子似是看了看她,道:“怎么我昨天分明已经告诉了你,你还是不知我是谁?” 萧茉想到他昨天所说的最后一句,不禁试探道:“难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男子道:“还要加个难道?我看起来不像吗?” 萧茉呼吸一堵,心生寒气,道:“什么?!……那我竟是你救回来的?” 男子背对着她坐在湖边,道:“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萧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先前的一些幻想都尽数破碎,低下头去,看着那满湖睡莲。 男子默默坐了一会儿,道:“你看见这里宛如仙境,定是把我想象成风采翩翩的佳公子,谁料竟是这样可怕,所以很是失望吧。” “谁说我失望了?!我根本就没想过你应该是什么样子!”萧茉逞强道。 男子洞察一切似的笑了笑:“没有失望,为什么刚才一下子不说话了?” 萧茉脸一红,辩解道:“是因为你昨夜对我的恐吓,我才不知道说什么!” 男子道:“你这个借口很是拙劣。” 萧茉恼怒起来,道:“你为什么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 男子却忽然叹道:“这就是你对待本该感谢的主人的态度?” 萧茉哑口,恹恹道:“那我还是要分清楚,救我回来,是你的恩德,昨夜不分青红皂白打伤我,是你的不对。” 男子侧过身子,注视于她在高楼窗口的面容:“你果然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萧茉哼了一声:“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男子道:“通常只有孩子才会这样争辩。你今年有多大?” 萧茉瞪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子却道:“不说我也知道,你才十六岁。” 萧茉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年龄?” 男子道:“你不就是萧茉吗?天上人间的萧茉。” 萧茉敛容惊愕道:“你打听了我的身份?!” 男子略带喟叹地道:“救你之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前些天出去打探了才知。” “那你又是什么人?”萧茉追问道。 男子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遥指天幕中明亮瞩目的北斗七星道:“你可认识它们?” 萧茉不解道:“那不就是七星吗?” 男子淡淡一笑,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为北斗七星。其中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萧茉呆呆听他如数珍宝般道来,不禁道:“这与我的问话有什么关系?” 男子站起身来,长袍微拂,竟在无形中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他负手仰望漫天星辰,道:“此处可称天地相溶之处,故名:琅嬛仙境。” 他顿了顿,又指着七星道:“你可看见那一颗最末尾的蓝白之星?那便是主管天际群星的摇光,又称蝴蝶。我就是这仙境宗主,叫做摇光。” ****** 三日后,萧茉的足伤已愈,离开湖心,来到了那一片紫色花海中。见几名少女低头而过,却唯独不见翠羽,便叫住一人道:“为什么我最近不见翠羽?” 少女却脸色一白,无限惊恐道:“不要问我!”说罢,也不顾仪态,拉了伙伴飞奔而逃。 萧茉站在花海中不得其解,一转身却见摇光正默不作声站在远处看着这边。她全身冷了冷,道:“她们是见了你就逃走了。” 摇光道:“我是她们的仙主,有什么可逃的?是因为你问起翠羽,才吓着了她们。” “翠羽怎么了?”萧茉急道。 摇光淡淡道:“没什么,你还是不要去看的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茉快步走到他跟前。 他微微侧过脸:“你不是很怕那个蛇窟吗?她就在里面。” 萧茉倒退一步,却又毅然朝那夜惊魂之处飞奔而去。刚到花墙前,便听见里面传来惨叫连连,一声声形如鬼泣,叫人不忍卒听。萧茉咬牙冲到蛇窟前,俯身望去,竟见那翠羽被绑着双手悬在青纱罩下,双足垂至蛇蝎之间,十数条毒蛇已经沿着她的双足爬上腰间,将她紧紧缠住。 萧茉手足冰凉,伏在青纱罩上大喊:“翠羽!翠羽!” 翠羽长发披散,面容惊恐不堪,扭头望她,咬牙道:“你来做什么?” 萧茉想去救她,却不知如何下手,心中万分焦急,此时只见摇光已 走到她身边,道:“你不要再多事。” 萧茉盯住他的诡异面具,忽然震怒道:“是不是你把她关在这里?” 摇光扫视她一眼,道:“是。” “你简直就是个恶魔!疯子!”萧茉怒斥道。 摇光却冷冷道:“随便你怎么说。” “赶快把她救上来!”萧茉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你为什么这样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摇光动也不动,道:“她是言多必失。” 萧茉略微一怔,忽然想起当日在湖边,翠羽说了一句“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定他还不想你见到他的样子”,随后众少女便惊慌失措的逃走,如今再看摇光的表现,不禁寒声道:“难道就因为她那日在湖边说了一句话?” 摇光冷哼道:“她知道我不爱听什么,却还要多嘴,岂非是有意与我作对?” 萧茉道:“她那一句原本平常,难道也算是犯错?” 摇光负手傲然道:“那又怎样?我觉得是错,便是错了!” 萧茉俯身去抬那青纱罩,却见四周均为铁钉钉住,动弹不得。摇光道:“你还是安分一点,免得她被你震落下去。” 萧茉悲愤道:“你妄称这里是人间仙境,自己做出的事情,连人都算不上,还算什么仙主?!” 摇光道:“我早就对你说了,地狱与仙境本是一体。何况我并非杀她,你又急些什么?” 萧茉狠狠回头道:“你这样虐待她,不如死了干净!” 摇光抬手一按她肩头,道:“既然如此,我就顺从你意,即刻送她归西!”话音未落,只见他黑袖一扬,那青纱罩被一股罡风猛地掀起,再一出手,翠羽已被他闪身推出蛇窟,摔在萧茉身边。 萧茉急忙想去搀扶,翠羽却竭力向蛇窟重新爬去,脸上露出希翼的神色,吃力道:“仙主……我还能忍耐!” 萧茉大惊,一把拉住她道:“翠羽,你疯了不成?” 翠羽竟将她的手推开,怒道:“你不要来打搅!” 摇光站在青纱罩上,道:“怎么样?现在可知我不是恶魔了?” 萧茉惊慌道:“她是不是已经被你吓傻?” 摇光不屑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胆小?她虽然此刻痛苦,但只要能忍耐上七天,便可功力大增。故此对她既是处罚,又是机遇,就看她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萧茉一阵心寒,翠羽挣扎着朝蛇窟爬去,被摇光抬足拦住:“这位萧茉姑娘宅心仁厚,见不得你受罪,你就失去这个机会了。”说罢,双手一拍,自花墙后转出两名少女,将翠羽抬出了蛇窟。 萧茉怔立不语,摇光却坐在蛇窟边沿上,俯视众多蛇蝎:“如能经受 住这样的考验,可使你日后百毒不侵。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萧茉一省,冷笑道:“这样的炼狱,别说七天,恐怕是七个时辰都难以熬过。你还假惺惺说是磨练她,分明是个借口!” 摇光却抬头带着嘲讽的语气道:“我曾在蛇窟中生活了近十年,难道你们连七天都承受不了?” 萧茉倒退一步,看着他轻松坐在千蛇百蝎之上的身影,哑声道:“你为什么会生活在这里?” 摇光道:“是因为有人要惩罚我。” “你犯了什么错,有人会这样对你?!”萧茉不信。 摇光却笑了笑:“有些人生下来就是错。” 萧茉不解,但见他侧过了脸,料是不愿再提这个话题,只得道:“那你竟能活下来?” 摇光淡淡道:“我每中一次毒,便要服下另一种毒来抗衡,时间久了,那些毒蛇毒蝎都不是我的对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用这种阴毒的法子来折磨你?!”萧茉抿唇道。 摇光抬头看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萧茉恨声道:“虽然你也是个怪物,但他比你更加可气!我若是找到他,一定要狠狠教训他!” 摇光怔了许久,才道:“不需你费心,那个人,早已经死了。” “是你杀了他报仇?”萧茉追问道。 摇光沉默着,道:“不是……后来,他自己得病死了。” 萧茉哼道:“这真是天理报应。这样的人,应该被千刀万剐。” 摇光沉沉道:“那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也应该不得好死?” 萧茉震了震,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怎么来看待你的命运?再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摇光沉吟道:“正如天上繁星,今夜虽是璀璨,不知明晚是否会陨落无痕。”他忽然又换了语气,“你不是天上人间的宝贝吗?为什么也这样忧愁?” 萧茉低落道:“我已经不想再回天上人间,那里没有了我的珍爱,与荒凉之地没有什么分别。” 摇光淡淡一笑,道:“你年纪小小,倒有许多心事。” 萧茉颓然转身,留下一个执著的背影,遥遥走去,道:“我的心事,是你无法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写着写着就把感情投注到摇光身上了……我花心…… ☆、第四十一章 莲开莲落 不久之后,萧茉寻至翠羽所住之处,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在外的双足上满是伤痕。 萧茉轻轻坐在床前,翠羽吃力地睁开眼睛,道:“是仙主叫你来的?” 萧茉冷哼一声:“那个妖怪会叫我来看你吗?” 翠羽咬唇道:“你毁了我的前途,还以为是救我?” 萧茉扬眉道:“你真是被他教傻了!那样的苦难怎么是人可以承受的?就算可以熬过七天,那你还不是变得半人半鬼?” 翠羽却双眼发光,抓着床沿:“只要熬过七天,我的功力就足够行走江湖,我情愿忍受苦楚,又怎是你能够懂得的?!” 萧茉道:“江湖有什么好的?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平静生活岂非更好?” 翠羽冷冷道:“你是萧克天的掌上明珠,自然不明白我的想法。我在这里,永远是个下人,若是自己行走江湖,说不定可以创出一片天地。谁像你一样,生来就声名显赫,衣食无忧?” 萧茉脸一白,失意道:“说到底,是我做好事做错了” 翠羽转过身子,道:“你把什么事都想当然,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 萧茉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是个鬼一样的家伙,你们却把他奉成圣主?” 翠羽闷闷不乐道:“仙主若是听见你的话,是会发怒的。” 萧茉撇唇道:“我怕他作甚?当着他的面,我也这样说。” 翠羽忽然转目看她:“正是,你有恃无恐。因为他不会杀你。” 萧茉道:“如果他只因为我说他几句便真要杀我,那他就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翠羽淡淡道:“你可知道这里有多少侍女?” 萧茉怔怔摇头。翠羽道:“一共五十名。自我记事起,每年都会死去数名姐妹,然后又会有新的少女被带来此处培养。” 萧茉错愕:“你的意思是?” 翠羽哼道:“那些死去的姐妹,都是触怒主人而被扔进蛇窟致死的。” 萧茉倒吸一口冷气,霍然站起道:“你们都是疯子,既然他这样暴戾,你们怎么不反抗?还对他这样尊敬?!” 翠羽仰望屋顶,痴笑道:“若你也是从记事起,就一直对他奉若神明,便也是我们这样了。” 萧茉缓缓站起,看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异样的神采,心中只觉诡异。 可是自那天以后,她四处寻找摇光,却不见他的踪影。 “你们仙主呢?”她只得到处问着。少女们却只道:“仙主又外出了。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不知。他希望你能等他回来。” 萧茉本来积蓄了许多话要指责他,可是这样一来,竟觉十分无趣,一个人住在湖心小岛,坐在窗口 眺望秋水长天,不知不觉间便又过了好几天。 她也曾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想到自己毕竟是摇光救回来的,如今他不在仙境,如自己不辞而别,于心难安。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竟磨灭了先前的怨气。她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琅嬛仙境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安静与闲适,穿行在柳岸花丛,细数着夜间星辰,尽管还是会孤单,却给了她无人打扰的栖息之地。 这里有数不清的华美之物将她环绕,但奇怪的是,在这个网罗了世间珍宝的地方,却有一样东西是找不到的。 镜子。 她起先并未在意,还以为是自己房内缺少,但当她问及他人之时,少女们都瑟瑟发抖地后退不语。这个仙境中,竟是连半面镜子都没有的。 她有时候会想,那个性格怪异的仙主摇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会被人从小幽禁在蛇窟,忍受炼狱般的煎熬?他虽然说话冷淡怪癖,但不可否认,声音却很是醇厚动听,而在他可怕的面具背后,又会是怎样的容貌? 于是日子就在淡淡的惆怅与无尽的等待中流逝,天上的星辰永是璀璨,池中的睡莲谢了又开。 可是她却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安静之后,外界的一切正朝着她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而这个如今给她安稳生活的人间仙境,与那初醒时分惊艳的漫天星光一样,最终无非一杯诀别,一场幻灭。 ****** 天际苍蓝。 远了烟雨江南,却远不了往日梦魇。 银铃离开了落雁谷,那个地方已经让她再也没有勇气生存下去。她也曾经一个人守在高高的散花崖上,遥望山的那边。天上浮云万变,可是陪伴她的只有呼啸的野风。 萧然始终没有回来。 后来,她孤身下山,又一次开始了流浪。可是这次的心境,与上一次完全不同。那时候的她,带着冲动,带着愧疚,她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斩断自己的情意。而现在呢?萧然无言离去,姑姑天人永别。她仰望着阴沉的苍天,忽然发现,原来这么多日子里,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 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只怕是再也没有可以容纳她的地方了罢? 她想要往湘西那个陌生的地方找寻萧然的下落,可是路途漫漫,她心里不知为何,又总有些迟疑。究竟在害怕着什么?她自己都不想去想。 就这样,她在通向天籁山的路途上,慢慢地继续着自己的道路。 但是那一天,她遇到了无痕堡的柳退禅。 那个傍晚,她正坐在路边,看人来人往,那队整齐的人马自她身边疾驰而过。她刚觉得讶异,却见带头的柳退禅忽然勒缰转身道:“慕姑娘? ” 银铃先前在明珠山庄时,曾与柳退禅有数面之缘,不禁站起道:“柳公子,怎么你也在这里?” 柳退禅打量她一番,道:“我们原本是送殷玉渊来此疗伤,但遇到天上人间的手下,便耽误了一些时间。对了,前段时间落雁谷与散花崖遭遇灭顶之灾,你可曾知道?” 银铃隐隐作痛,道:“我那时也在……但屠杀那夜恰好不在谷中。” 柳退禅叹道:“难怪你这样憔悴。你现在又要到哪里去?” 银铃怔怔不语,柳退禅皱眉道:“我险些忘记了,当日在玉萝峰下,有人看见你与间邪萧然一起走了。难道你后来又与他在一起?” 银铃低声道:“是。” 柳退禅面色一变,叹道:“慕姑娘,你好生糊涂!” 银铃屏息,紧紧握住双手,道:“可是我至今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家的事。” 柳退禅道:“难道你还想助纣为虐才算是错?”他看了看她,又道,“你往湖南而去,莫非是去找他?” 银铃没有回答,柳退禅连连叹息道:“慕姑娘,我劝你千万不要再执迷不悟!何况萧然现在并不天籁山,我们离开落雁谷后,正要去追踪他的下落。他是江湖中人围剿的敌人,你何苦跟他受罪?” 银铃脸色寒白,抬头道:“他不在天籁山?!” 柳退禅沉吟道:“那是自然。前段时间洛公子传来讯息,说是有人在西岭山一带见过他与萧茉的行踪。如今他正往南而返,我们正要去阻截。你说这样一个公敌,难道值得你找寻?” 银铃听得萧然并未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回到天籁山,竟还与萧茉一起,心中苦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退禅以为她被说得哑口无言,更掷地有声道:“你父母当年也都是侠义人物,你舅舅是赫赫有名的狄庄主,姑姑又是隐逸之士。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为他们脸上抹黑?” 银铃听他这些话,竟与当日在落雁谷中,姑姑与段盛平、秦一轩三人趁萧然不在之时,正色告诫她的话一模一样,不禁含泪道:“你说的这些,我姑姑生前都曾经说过!” 柳退禅道:“那你岂不是更应该听从她的遗言?我看你现在孤苦无依,不如跟我回无痕堡,这才是你回归正道的良机!” 银铃还在犹豫,柳退禅已经跃身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道:“你还犹豫什么?银铃姑娘,前方还有人在等着你呢!”银铃略一沉吟,接过马鞭,翻身上马,随着柳退禅等人朝北而去。 路上除了柳退禅对她还算念及旧交,其他人得知她竟然不顾道义与间邪走得甚近,对她态度冷淡,她只是默默承受,一个人行在最后。 ☆、第四十二章 蓝影夺魄 一路向北。 那一日,朔风呼啸,枯叶败落。 柳退禅指挥着人马穿越一道峡谷,此处狭窄异常,仅容一人穿过。故此柳退禅在首,银铃便留在了最后。忽听两边山峰间疾风顿起,她全身一凛,仰望高山,只见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如鬼影一般疾冲而下,瞬息间白刃纷扬,直落走在前面的众人。 柳退禅见状飞身而起,长啸一声,背后双剑出鞘,幻如白光,分刺向为首两人。那两人手中短刀一错,架成十字,将双剑死死抵住。周围数名黑衣人动作竟出奇一致,几乎在同时猛然转身一齐攻向柳退禅。 柳退禅翻身后跃,双□相飞起,踢中十字短刀,借力飞掠半空,双剑一掠,挂住身侧一人手臂。那人手臂中剑也不撤后,反手一刀砍向柳退禅。柳退禅身影一闪,原先在他身后的一名手下却被那刀锋刺进心脏,顿时倒毙。 柳退禅双眉一轩,扬剑横扫,将那黑衣人一剑封喉而死。此时四周的黑衣人渐渐向他靠拢,柳退禅转目一看,只见手下被其余黑衣人逼至山道边,正竭力抵抗。只听身后风声一起,银铃扬剑越过数人头顶,剑耀蓝痕,数点光华之间,已取几人性命。 却在此时,自右侧山峰上飞射一支惨绿利箭,悄无声息刺向银铃后背。 柳退禅目光扫视,飞剑而出,正阻那枚利箭来势,却被那箭矢灼出一阵火花,挟长剑直冲向银铃。银铃闻音闪身,柳退禅点地纵身接住飞回的长剑,那利箭呼啸着射向银铃右肩。银铃扬剑疾点箭尖,才生生将它拦下。 那利箭才一落地,一名身着青碧衣衫的男子自山崖上飘然而至,足下生风一般轻点岩石便翻越峡谷,飒然立于柳退禅身前,背负长弓,伸手一拦道:“柳公子,既然到此,就不必再往前了。” 柳退禅以剑护身道:“阁下的弓箭好生了得!看来便是天上人间的上诀部统领了?” 上诀隋锦辰微笑道:“正是。在下奉命前来,还请不要为难我等。” 柳退禅冷笑道:“难道你们天上人间连我走哪条路都要干涉了?” 隋锦辰仍是温和:“你若走别的道路,我们自然不管。只是柳公子此去,可是要去追查萧然与萧茉的下落?” 柳退禅斜瞟他一眼:“是又怎样?” 隋锦辰摊摊双手道:“既然你也承认,那在下当然不能让你过去。”说罢,右手一扬, 一支小小铜箭自袖中飞射上天,在半空中忽然爆裂,散出五彩烟雾。 霎时间,在那两边山间出现众多弓箭手,手中之箭尽数上弦,对准众人。 柳退禅哈哈一笑:“上诀,你以为我仅仅带着这些人马,就会去追击萧然?那我岂非是自寻死路了?” 隋锦辰双眉一扬,此时忽听得轰然巨响,苍蓝的天际涌起一阵绯红烟雾。在那烟雾尚未散尽之时,已有一道划破长空的蓝影自烟霭纷纷的山间疾射而来。 隋锦辰长袖一挥,弓箭手同时开弓放箭,无数箭矢尽射向那道蓝影,蓝影却陡然一炽,在空中放射出万道光焰,凡是接近于它的箭矢,无不摧折断裂,倒飞向射箭之人。一时间山间惨叫不绝,隋锦辰当即单膝跪地,挽弓仰头急射! 一支金色小箭挟碧绿光焰如毒蛇般噬向蓝影,那蓝影来势不减,与小箭上下交错飞过,似有灵性一般力沉千钧,将小箭猛压下去,随后忽然一折,飞回山间雾霭。小箭发出一阵急颤,在蓝影的力压之下猛地爆裂,碎片飞旋而出。 隋锦辰再度开弓,连发七支黑箭,将碎片竟一一射中,飞卷而归。他双足一点,青碧色的衣袖翻飞如电,七支黑箭同时击向柳退禅与慕银铃等人。于此同时,那些黑衣人与山间弓箭手尽数冲来,全力发起攻击。 银铃沧陨剑尖晕出淡淡光华,飞斩当先一枚黑箭。柳退禅双剑交错,挡下其余来箭,却听得身后风声凄厉,忙一回身,扬剑便刺。身后的那道剑气正撞上他的右肩,将他震得右臂一麻,剑势便失了准头。柳退禅左剑一挑,迎向那偷袭之人,只见那来人身着皓白锦缎长袍,自半山间飞身而下,手中短剑似柔实刚,耀出点点星莹直刺他数个要害。 慕银铃闪身上前,低声道:“萧苇!” 柳退禅右肩依旧麻木,以左剑疾挑萧苇咽喉。萧苇手中之剑看似无力,却蕴藏极大刚猛,如水蛇搬缠住柳退禅左剑,忽一旋转,柳退禅只觉左手虎口如被撕裂。 慕银铃厉色飞跃上前,沧陨刚一出手,却被隋锦辰自后一箭射来,将她身形为之一阻。就在这时,萧苇的短剑已将柳退禅手中左剑绞断,他随即左手五指疾弹,自掌心飞旋而出五道赤金光焰,扑向柳退禅面门。 眼见柳退禅无路可退之际,方才那道如流星似的蓝影自对面雾霭间悄然而来,划过长空,直落萧苇眉间而去。萧苇掌风一转,将那五道赤金光芒转射向蓝影,那蓝 影忽然爆发出一声细若游丝又尖似裂帛一般的啸叫,将五道光焰全数吞噬,于空中蓝光剧盛,竟使众人的眼前一片发黑,如坠幽冥地狱。 萧苇急忙以袖掩目连连后退,待到他再度睁目之时,已见柳退禅等人退至山道尽头。而在众人身前,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头戴垂纱帷帽的蓝袍男子。那男子右手轻轻一抬,盘旋于半空中的蓝影竟似听从了他的命令一般,无声无息减了光华,落入他的宽袖中。 萧苇忍住双目刺痛,厉声道:“你又是什么人?!” 蓝袍男子微笑,声音听起来甚是年轻,又极为和善悦耳:“萧公子,玉萝峰下擦身而过,今日洛某终于与你交手,可见在下并非你口中的胆小之人。” 萧苇打量他一番,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无痕堡堡主洛云。你不是从不亲自出手么?怎么今日倒破了例?” 洛云淡淡道:“在下武功尚未炉火纯青,自然不敢多加卖弄。” 萧苇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道:“你休要假装斯文,还不赶快闪开了?” 洛云看看四周,朗声道:“萧公子今次带了天灭与上诀过来,已即将经过我无痕堡迎客山庄,我在此奉劝各位一句,还是止步返回的好! 萧苇握剑在手,衣袂被山风卷起,盯着他掩于青纱之后的面容,道:“若是我们非要过你无痕堡界内呢?” 洛云仍是平静道:“那尽管可以试试,看诸位能否四肢健全,头脑清醒而归了。” 萧苇不屑大笑,朝隋锦辰道:“上诀,看来这位洛公子倒是很会异想天开。区区一个迎客山庄,难道是人间地狱不成?” 隋锦辰背负着弓箭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少主,主人曾经交代,遇到洛云要谨慎从事。” 萧苇哼道:“我还从未尝试过害怕的滋味,既然洛公子如此好客,我们可不能不领他的情!” 隋锦辰欲言又止,思索一番,想到如由自己与萧苇合力,恐怕也不会失手,便没有反驳萧苇的话。 洛云注视二人,道:“既然二位都不听劝告,定要越过无痕堡的地界,那在下也不再阻拦。”说罢,闪身一边,长袖一掩右手,挥袖道,“请!” 萧苇扫视他一眼,与隋锦辰带领手下穿过人群飞速向前赶去。 ☆、第四十三章 意绝凛然 柳退禅的手下见状,不禁抱怨道:“堡主怎么就这样把他们放走?”“正是,方才堡主如果下令,我们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轻易打败!” 更有人议论纷纷道:“难道洛公子也怕了他们?” 柳退禅面露难色,道:“公子……” 洛云却负手望着远去的尘烟:“让这个萧公子领略一下他从没尝试过的滋味,岂非好过简单的打杀?” 柳退禅沉吟道:“公子已经有所准备?” 洛云只是微微一笑,转身见银铃远离众人倚在山石边,目光犹疑,似是有话要说,便轻轻走上前,道:“慕姑娘,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我么?” 银铃呐呐道:“洛公子名扬天下,我怎么不记得?” 洛云笑道:“怎么我听你的语气,倒是在敷衍我?” 银铃抬眸看他:“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日子的下落?” 洛云负手洒脱道:“不就是跟萧然走了吗?我都知道的。” 银铃一怔:“为什么你不像他们一样跳出来指责我?” “指责?为什么非要指责你呢?”他反问道,“你现在不是又回来我们这边了吗?” 银铃鼓起勇气,道:“洛公子,我听柳兄说,是你告诉他,萧然现在并不在天籁山,而是与萧茉一起?” 洛云点头道:“正是。那是我手下亲眼所见。他和萧茉一向形影不离。”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慕姑娘,听人说,萧茉对萧然的感情,恐怕不止是一般亲情……” 银铃手心发冷,哑声道:“他对我说是要回天籁山去解决一些问题,才离开了我……可是我始终等不到他回来,便想去找他。可是他怎么会竟没回天籁山去?!” 洛云喟然道:“银铃,你居然直到现在还相信他的话。难道他不是初见你时便是个骗子吗?” 银铃难过得说不出话,洛云又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他并非是个可靠之人。我看你还是随我而去,请求你舅舅的原谅,从此以后,与萧然一刀两断。” 银铃哽咽道:“我舅舅他们……还在你那里吗?我表哥身体好了没有?” 洛云道:“目前还在,文进的伤已经恢复。”他停了停,带着笑意道,“他一直很记挂着你。若是知道你回来,不知有多高兴。” 银铃想 到狄文进从小到大对自己的照顾与迁就,心里发酸:“可是我再也没有颜面去见他们,想必明珠山庄的人也不会原谅我了。洛公子,我不想进无痕堡。” 洛云叹道:“你太在意别人的议论了,何必自寻烦恼?” 银铃转身面对怪石嶙峋,用手指狠狠划过尖利的山石:“不是我自寻烦恼,而是那本来就是我的错。” 洛云道:“这个世上,又有谁不会犯错?” 银铃道:“公子你不会明白。”她深深呼吸,“我原本也是过的很简单,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洛云淡淡道:“你能知道自己做错,也是好事。总强过至死执迷不悟。” 银铃回望着他:“可是有的事情,明明是知道错了,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再三去做,你可知道这样的人的苦楚?” 洛云却微微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 银铃略一扬眉,想到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不禁涩涩一笑。 洛云道:“你的这些心事,可曾对他说过?” 银铃心头一痛,道:“说过又怎样?” 洛云道:“他知道了自然应该帮你解决烦恼,否则岂非妄为男人?” 银铃咬唇道:“他连自己的烦恼都无法解决,又怎么来帮我?” 洛云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对他恋恋不舍了,他这样做,不是分明将你引向死路又袖手旁观?银铃,你难道相信他这样一个在暗杀中成长起来的人,会因为你们短短相识就放弃自己的一切?” 银铃被他此言震动,心潮难安。这时柳退禅远远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应该上路?” 洛云接道:“是了。”他又看着银铃道:“慕姑娘,你现在已经无处可去,难道就这样一辈子如行尸走肉一般?狄庄主那边,我自会为你解释。只是下次你再遇到萧然,一定要坚守本心,不能再为情所困。” 银铃的眉间萦绕着挥散不去的哀愁,唇边却扬起痛楚的笑意,道:“洛公子,下次再见萧然,我会最后做一次努力。如果他愿意脱离萧家,还请你们留他一条生路。若是……他不愿,也许我和他都将消失在这世界!” ****** 川蜀的秋阳格外明朗,投射于崇山峻岭之上,万物一片金黄。 萧苇策马行在最前,向稍后于他的隋锦辰道:“上诀,是不是我父亲叫你来看着我的?” 隋锦辰淡淡道:“主人只是不放心少爷自己远离家乡。” 萧苇手持马鞭,冷冷道:“你不要当我是傻子。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年纪越大,顾虑越多,洛云比我大不了几岁,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他却对这样一个小辈畏首畏尾,实在是有损我们萧家威名。” 隋锦辰尴尬道:“少主这样说,似乎有点……” “怎么了?”萧苇不满道,“反正是我在说,你怕什么?要不是因为小茉又不见了,我才懒得出来。至于萧然,他愿意去哪就去哪,我们并不缺他一个!” 隋锦辰迟疑道:“少主,间邪毕竟是你兄长。” “我不承认!”萧苇愤愤道,“什么兄长,不过是母亲与外人生的野种罢了!” 隋锦辰瞠目,却不能与他争辩,只得苦笑不语。萧苇却兀自郁结,伸手一招自己的天灭部下,高声道:“前面不远便是无痕堡建在蜀道口的迎客山庄,大家都放亮了眼睛,免得遭人暗算!” 天灭众人齐声答应,辛昊龙道:“少主,这迎客山庄只是无痕堡一处分院,想来不会有多少人马。” 萧苇遥望远方,只见一座巍峨山庄正建在那山丘之间,气势极为雄伟。但山庄四周空旷安静,只有高墙上的旌旗迎风飘扬,隐隐有卫士在高塔之上瞭望巡逻,手中钢刀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让人微感眩晕。 萧苇仔细看着地形,忽道:“我且先去打探。”说罢,也不等众人,扬鞭飞快冲向那山丘。 ☆、第四十四章 幻海幽冥 萧苇一马当先地穿过那片落满金黄叶片的山地,眼见即将冲到大门前,却见那一地落叶猛地尽数飞天而起,间杂锋利刀光,如旋风一般卷向萧苇。他所骑的白马受惊大叫,腾跃不止。 萧苇扬眉一笑,似是早有预料,单手一按马鞍,借力翻身飞剑直挑身前纷纷疾旋的落叶。那落叶疾转不已,将他全身包围。他一剑刺去,剑上光芒炽烈,刺透黄叶后,竟自叶后飞溅出一缕血箭,并传来一声闷哼,但随即又有雪亮刀锋自黄叶后疾刺萧苇腰间。 萧苇右手之剑横扫狂魔乱舞般的黄叶,左掌一展,指风凌厉,将左侧落叶击飞数片。只见那落叶之后果然隐藏着一名身形矮小精干的汉子,身着与落叶一般无二的衣饰,手持利刃,正准备偷袭萧苇后腰,被他这一震,显露无余,当即矮身一滚,钢刀直扫萧苇双足。 萧苇腾跃出剑,剑尖蔓延金色之焰,呼啸出凌厉气势直刺汉子头顶。汉子一招不中,立即翻身后退。萧苇正欲追击,却觉眼前一花,那漫天黄叶又一次将他紧紧包围。他剑影纷扬间,划碎无数黄叶,扬袖掩面自激射盘旋的碎片中飞身而出。 刚一站定,他便迅速回头想要提醒手下,但是他这一转身之间,却惊奇发现在他身后除了犹在空中飞舞的黄叶外,竟空无一人! 一片荒原! 落叶如暗黄纸钱一般,幽幽飘舞秋风间。先前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惨白,自山丘后来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饮泣声,好似厉鬼沦陷地狱时候发出的惨号。 那原本近百个跟在他身后的天灭与上诀属下,竟完全不见踪影。 甚至连轻功一向了得的隋锦辰也不见了。 萧苇手心微微发冷,他冲过平原不过片刻,遭遇偷袭也只是数个回合,但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近百人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他强自定神,准备冲进去查个究竟,于是他霍然回头。 ——怎么可能?! 他呼吸为之一停,连连倒退。 原先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庄院,竟然也完全消失不见。那起伏的楼宇、高耸的石塔、飞扬的旌旗、巡视的卫兵……一切,一切,全都没有了! 现在在他身后的,竟已变成一片荒山,间杂古墓残垣,枯树怪石。 “咚。咚。咚。” …… 正在萧苇心神激荡之时,自那荒山间渐渐响起由轻到重的古怪的声音,这声音既似雷声又似鼓声,一声声震荡心魄,好似用钢钉直接敲击着他的心脏。随着声音不断变近变大,萧苇的心跳竟被它所牵制,那声音忽然狂乱疾劲,震得萧苇心跳杂乱,脸色惨白。 他努力闭目定心,却觉头脑 一片混沌,勉强用剑支地,保持不倒,却再无法动弹。 “萧苇小儿,可知无痕堡厉害了?”忽然有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和着鼓声传来,好像就在他脑中炸开一般。 萧苇咬牙坚持道:“你……你是洛云?” 那声音却惨惨冷笑道:“错了。我乃是与你父亲争斗一生的洛靖华,现在这景象,便是让你知道,当年你父亲造下的罪孽!” 萧苇以剑支撑着自己,发力睁开双眼,竟见那方才的荒山上,竟不知怎么就布满了坟墓,数不清的纸钱惨白如雪,在墓间不住打旋飞扬。在那无尽古墓中,隐隐有一个黑衣蒙面男子孤寂而立,肩上飘落了数片纸钱,黑衫舞动,形如鬼魂。 萧苇冷笑道:“洛靖华……他早就死了!你到底是何人?!不要装神弄鬼!” 男子恨声道:“当年你父亲一夜将我无痕堡精英屠杀殆尽,导致我走火入魔,险些送命。我等到今日才能洗雪前耻,你的手下都已坠入地狱,你也休想逃脱!”语音刚落,他长袖一卷,竟好似将天幕也划出了一道裂痕。萧苇透过那一道透出光亮的缝隙望去,遥遥望见自己的手下竟真都被绑在燃烧着炽焰的铜柱上,不断发出哀号。 “你,你这是什么旁门左道!”萧苇吃力奔向荒山,却没走几步就栽倒在地。 那男子嘿然冷笑:“只有以此手段才能解我心头之恨。炼狱的滋味,他们都已经领教,如今该是你萧公子去下地狱的时候了!” 萧苇倒在地上,忽觉身下一空,竟急速往下坠落。他惊望下去,竟见自己正坠向熊熊烈焰。 “不!”他下意识大喊一声,但却笔直坠下,毫无办法。 “咻!” 一声尖啸忽然震破天地。萧苇只觉脑海如同被人搅乱,心口一痛,喷出一口鲜血。但待他自极度痛楚中恢复过来,却在朦胧间发现自己正卧倒在地,剑也依旧扔在身边。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环顾四周,却见荒原落叶,阳光淡淡,无痕堡的楼宇高塔又出现在山丘之下! “这……”他惟觉诡异,此时忽听那声尖啸陡然重新响起。他寻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紫长袍的人影自他头顶迅疾掠过,挟卷万道风声扑向高墙后那座高耸入云的石塔。 “父亲?!”萧苇望着那背影失声喊道。 那黑影毫不停顿,全力卷起一阵罡风,击向石塔。 “轰!” 石塔猛然一震,地动山摇,“咔咔”作响后,无数碎石断裂而坠,终于轰然倒下。而就在那石塔节节断落时散发的灰烟中,有人影飞掠而出,转眼消失在苍茫大地尽头。 萧苇被这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那黑袍人在石塔尚未完全倒尽之际,已 经翻身而归,一把拉住他手臂,疾掠向远方! ****** “呯”的一声,萧克天将萧苇扔在荒草间。 萧苇咳着跪倒在地,望着他的背影,叫道:“爹!” 萧克天怒而转身,一掌掴在他脸上:“你现在知道我是你父亲?!为什么我叫你不要去招惹无痕堡,你偏偏不听?” 萧苇负痛抗声道:“不是你叫我出来找小茉的吗?!” 萧克天怒道:“我没叫你选这条路走!” 萧苇咬牙擦去唇边血迹,道:“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忽然一怔,道,“为什么我会找不到锦辰他们了?!” 萧克天哼道:“你们一接近那山庄,便已经中了毒!此毒名叫‘幻海幽冥’,非但可使人神志不清,产生各种怪异幻觉,若再加上施毒之人是内力高深的高手,便可将他的心力融汇其间,控制你们的所见所闻。所以哪怕你们近在咫尺,也会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 萧苇面色一寒,道:“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奇毒?” 萧克天深吸一口气,道:“因为这是洛靖华耗尽毕生心血才制出的毒,但他才用过一次,便走火入魔而死。你可知道这‘幻海幽冥’是怎样炼成?” 萧苇摇头不语。 萧克天道:“所以说你年少轻狂。此毒要修炼八十一天,用尽世间三十七种剧毒,再加上尸毒腐蚀才能够发挥作用。故此用毒之人若非天赋异品,稍一接近就会暴毙。那洛靖华为了与我争斗,不顾一切制毒,最终身心俱伤,中年夭亡。” 萧苇听得浑身发冷,忽道:“那刚才施毒之人,究竟是谁?难道会是洛云?” 萧克天沉吟道:“那人就藏身在石塔间,我与他对接一掌,他的功力竟很是高深。再加上他能够操纵‘幻海幽冥’,没有二十多年的浸淫剧毒,是绝对不能够的。洛云年纪尚轻,不会有这样的修为。” 萧苇道:“前段时间屠杀我们分舵的黑衣人,莫非也是这个人?” 萧克天皱眉道:“看来应该就是他了。当今世上,能有这样内功修为的人,我至今只遇到过碧落宫主一人,却不知现在此人身份……” 萧苇默然片刻,挣扎站起,被萧克天一把拉住,斥责道:“你已经中毒受伤,如此一来只会加剧发作!待萧然与上诀回来,我们再走。” “萧然?!”萧苇咬牙道,“他怎么也来了?” 萧克天冷道:“我一看人寰回来时候的模样,便知她隐瞒真相。果然小茉不是自己无故下山,她是带了萧然去西岭山。我追至山下,却只见萧然一人,小茉已经离他而去。我便将他带在身边,方才我出手救你,他独自去带 回被无痕堡手下偷袭的上诀他们了。” 他话刚说完,只见连天衰草间忽起波动,一列人马狂奔而来,为首的正是间邪萧然,只是他面色发白,甚为憔悴。 ☆、第四十五章 以命相抗 萧苇一见他接近,便寒白了脸。 萧然看了看他,翻身下马,无言站在一边。 萧克天走上前去,隋锦辰右臂血迹斑斑,单膝跪倒道:“主人!属下方才只觉周身被烈焰焚烧,竟毫无反抗之力,幸亏主人以清啸真力破了幻觉,否则属下已经身首异处。”他又回头望了望天灭与上诀的部属,悲伤道,“只是兄弟们由于内力较浅,已经神志不清,死伤也很严重。” 果然那些属下虽已回来,但除了辛昊龙等几个首领之外,其余多数已经目光呆滞,伤痕累累,显然是还未从中毒中清醒过来。 萧克天眉宇间阴云浮现,反身向萧苇叱道:“你看这便是你不听我教训的下场!” 萧苇本身已经头脑混沌,胸口剧痛,此时又被他当众训斥,一时气愤道:“萧然拐走了妹妹,你怎么不骂?处处拿我出气!” 萧克天目光一寒,拂袖一卷,忽地直击萧然胸口。萧然下意识一挡,却被他震得倒飞出数尺,狠狠摔倒在草地上。 隋锦辰惊讶地望着似乎极度虚弱的萧然,见他挣扎爬起,以手撑地,身子不住颤抖。 萧克天道:“你以为我没有出手?他现在已经被我封住穴道,一旦妄动真气,便五脏焚裂。” 萧然勉强抬头望着萧克天,唇边却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 萧苇喝道:“妹妹现在哪里?” 萧然黯然道:“她自己走了,我一直在大雪中寻找,却找不到。” “胡说!”萧苇忽然翻身而起,冲到他身前,一脚将他踢翻,怒道,“她是给你带路去的,为什么又会自己走掉?是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你真是个禽兽!” 萧然久久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忽然放声大笑道:“萧苇,我现在告诉你。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对她做,她才会离开我,你可明白?!” 萧苇气血上涌,见隋锦辰等人听至此处,均露出难堪神情,更是狂怒,重拳将萧然打翻在地,道:“你自己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以为妹妹跟你一样吗?她是我的妹妹,是萧家的孩子!不像你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萧然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在西岭山的冰天雪地中发疯一般寻找萧茉,却始终不见希望。本来已经心生深深歉疚,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萧茉,弥补过错。可是又被萧克天抓住,一顿 教训后几乎被废武功,如今又遭萧苇羞辱,只觉心丧欲死。故此他竟任由萧苇重责,根本不想闪躲。 萧克天冷眼看待,忽道:“够了。” 萧苇还欲一掌掴去,被萧克天一把扯住衣袖,拉回身前。 萧克天道:“你也不觉得丢脸?!” 萧苇唾弃道:“丢脸的是他!” 萧然却忽然抬头,双目含着寒冷的光道:“萧苇,你的命,是母亲换来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苇全身一震,怒道:“不准提她!” 萧然还欲质问,隋锦辰见状忙抱拳向萧克天道:“主人,眼下我们均中奇毒,不如远离这里,免得再生变故。” 萧克天点头道:“你们几个保护好少主,先行一步。” 隋锦辰与辛昊龙等人应声答应,扶起萧苇上马,慢慢朝前而去。萧克天扫了一眼萧然,道:“你跟我走。” 萧然咬牙撑起,捂着胸口跟在萧克天身后。 ****** 衰草连天,寒鸦远去,嘶声凄楚。 萧克天登上山丘,背对萧然,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萧然手扶大树,呼吸急促,道:“你怎么知道?” 萧克天的背影微微一动,似是在冷笑:“你虽然不是我儿子,却也在我身边呆了近二十年。你这一路上,看我的眼神都是古怪的,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 萧然手指用力抓着枯干的树枝,道:“我父亲是昔日清风阁阁主段少钦,对不对?!” 萧克天背着的双手微微一震,侧过头看他一眼,语气却还是平静:“看来这一次你在外游历,知道了不少事情。” 萧然突然挥拳砸在树干上,嘶声道,“当初是不是你把我母亲诱骗到了天籁山?!” 萧克天沉默片刻,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这个问题,你还需要我回答吗?” 萧然咬牙道:“为什么不回答?!如果不是你花言巧语,她会抛下我父亲夜奔而去吗?!是你害她失去清白名声,又害死我父亲!你还故意叫她不告诉我实情,让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当年的事情!” 萧克天却忽然大笑起来,猛地回头直盯着他的面容,道:“萧然……你觉得这些问题还有意义 吗?我老实告诉你,当年我根本没有叫她来!她若不是自愿,又有谁可以强迫她连夜离开落雁谷,长途跋涉奔至天籁山?!我也从来没有要她隐瞒你的身世,一切全是她自己决定。她难道愿意将自己的往事全都告诉给你?” 萧然背靠枯树,用力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表情却甚是痛苦:“我不信!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用阴谋诡计哄骗了她,她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 萧克天却猛然抬手,一掌掴去,斥责道:“住嘴!她是怎么疼爱你的,你可记得?!” 萧然悲愤道:“是!她是对我很好,可是现在看来,那都是她的负罪感在叫她这样做!是她对不起我父亲,才会加倍补偿我!” 萧克天双眉一挑,厉声道:“你与你父亲一样,都是极端自私之人!当年若不是段少钦只顾自己享乐扬名,绣竹又怎会落落寡欢?!你与其在这里指责,还不如反过来想想前因后果!” 萧然纵声狂笑,手指萧克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父亲自私?!他难道不是最终死在你的手里?!他在去世前所受的苦,有谁能承担?!” 萧克天正色道:“他是死在我手里,但即使我不出手,他当时心脉震荡,内伤严重,已然是活不了多久。我自问对你母亲爱惜备至,如今你要为父报仇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说罢,袍袖一挥间,罡风迅猛,连击萧然胸口几处穴道,使他内力恢复。萧然只觉一路缠绕自己的酸痛顿时消减,猛一呼吸,立即抽刀斫向萧克天头顶。 萧克天身形未动,却陡然有一股巨大的气流将他全身紧紧护住。萧然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奋力下捺刀锋。魄雪之刃在强烈的真气冲击下微微发颤,爆发出惨白的光芒,刀穗也被震得在空中乱舞不止。 萧克天单手微扬,自掌心升腾起摄心紫气,激起旋转的真力。萧然的魄雪刀一分分下压,才一触及他的手掌,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猛烈冲击,头脑一片空白。他猛然暴喝一声,眼神凄厉,眉宇含悲,竟将一身真气全部聚集,尽数灌注于刀锋,燃起苍白夺目的冷炎,“嗤”的一声直冲向萧克天掌心。 萧克天手掌一翻,那紫气忽然一收,化作阴寒内力,与萧然刀锋的白光猛烈碰撞。只见半空中极光顿现,瞬息间忽炸出数道迷魂一般的彩焰,将二人的身影顿时照得亮如星辰。 萧然的刀光在暴亮之后,突然被那紫气紧紧一卷,发出悲鸣一般的声音,在距离萧 克天心脏只剩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再无法前行半分。眼看功亏一篑,他心力交瘁,那灌注于刀刃的真气全部耗尽。 萧克天双指一弹,射出一道细如尖针般的指风,直刺入萧然喉间,再一挥袖,竟将他生生震飞出去,倒伏在尖利山石间,奄奄一息。 萧克天此时才一收真气,却忽觉心口一滞,眼前发黑,强自稳住身形,慢慢走到萧然身边,沉声道:“怎样?我已经给你机会杀我,你却实力不济,以后还怨得了什么?” 萧然全身好似被千斤重石压碎一般,只剩下心里翻涌着无尽的悲凉,想要勉强抬头,竟毫无办法。 他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一种惊恐万分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他出生至今,辗转刀尖、喋血拼杀的生涯中,都未曾体会过的。 ☆、第四十六章 心丧若死 夜幕降临。 萧然在无尽无涯的黑暗中,苦苦承受那碎骨般的剧痛。他从昏迷中痛醒,在仅有的清醒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马车中。马车在颠簸中急速行进,两边的人马肃然无声,于是只有马蹄声声与呼啸风声刺在他的心头,震痛着他的呼吸。 他紧紧闭上双眼,眼前又是旧屋中铺天盖地压来的数不清的字迹,那一个个墨黑的字,化成了滴血的刀,一刀刀捅进心里。忽而是母亲温柔的手,轻轻蒙住他的双眼……低语着微笑着的母亲的影像,陡然破碎成粉末,跌落在地,不可挽回。 悲伤到无法呼吸,却流不出眼泪。 绳索将他的手腕缠的极紧,勒出道道血痕。可是他却已经没有了知觉,比起更深的痛楚来,这双手所受的,又算得了什么? 竹帘外,忽传来萧苇的声音。 “爹,准备怎么处置他” “带回天籁山后,我自有打算。”萧克天沉声道。 “那妹妹怎么办?”萧苇犹豫道。 萧克天重重叹了一声,沉默片刻道:“我会留人在此寻找。既然茉儿不是被人抓走,看来还没有危险。” “万一她被人利用了呢?!再万一她涉世未深,遇到歹人……”萧苇黯然道,“为什么她总不愿意听我的劝告,一次次跑掉?” 萧克天道:“你在面对她的时候,若能这样好言好语,只怕也不会让她对你这样反感。” 萧苇倔强道:“我就是这样脾气,改不了的。” 萧克天语重心长道:“苇儿,你这个人,往往在不该细腻的时候细腻,却在需要思索的时候鲁莽。长此以往,我很是担忧。” 萧苇一怔,语声带着悲酸:“我知道你一向觉得我没出息。父亲,你就是担心你的事业后继无人,怕我将这家业败落掉!你放心,我就是再无能,也不会给你抹黑。大不了到时候我也一走了之!” 萧克天道:“你又是满口胡言。此处离西岭山不远,你还是第一次来这,不如我与你……” “我不去!”萧苇不等他说完,斩钉截铁道。 萧克天长叹一声,却忽震声道:“苇儿,有人追踪而至!”说话间,只听远处传来马蹄飞奔之声,转眼已到跟前。 萧然吃力地倚在窗后,透过帘子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本来在 马车窗边的萧苇策马上前,冷笑道:“慕银铃,你好大胆子,竟一个人追赶到此!” 萧然闻言全身一寒,咬牙屏息,只听那熟悉的声音果然响起:“我要见萧然!” 萧苇哼道:“真是不知羞耻,我们铲平明珠山庄,你却到现在还对萧然念念不忘?!” 银铃听得此话,心中狠狠一痛,寒声道:“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 萧苇道:“怎么?恼羞成怒了?眼下你即便投靠洛云,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你不会还想找萧然做你的救命稻草吧?” 慕银铃恨声道:“我找他,是有话要问!你不用再多说!” “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痴想。”萧克天忽然低沉道,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银铃紧握缰绳,看着面色阴沉的萧克天,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静静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指手画脚。我和萧然已经在落雁谷知道了一切往事!他又不是你的儿子,有什么必要再为你卖命?” 萧克天淡淡道:“听闻落雁谷已经成为一片墓地,你倒还不知收敛?慕含秋怎么没把你教好,好生不知天高地厚!” “这与我姑姑无关!”银铃怒道。 “二十年前,慕含秋这个无情之人就是我冤家对头。如今你却恰恰与她相反,被萧然这小子迷昏头脑!”萧克天斥责道。 “住嘴!”银铃猛地暴喝一声,“锵”然拔剑,飞身扑向萧克天。 萧克天看这个眉眼酷似慕含秋的少女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自己,唇边浮出一丝讥嘲笑意,身形一展,宽袖疾扫。 银铃的沧陨剑在夜风中洒落浅浅光华,划出点点波浪,刺向萧克天袖间。萧克天袍袖一卷,手指在似动未动中已经疾点剑锋。 银铃只觉自那剑锋上传来一缕刺骨的阴寒之气,右手顿时麻木。她急忙以左手紧握剑柄,斜点他心口。萧克天竟毫不闪躲,只见他黑袖一翻,右掌猛地一伸,居然把沧陨剑牢牢握住。 银铃大惊,急欲抽剑,却觉自他掌心散发出阵阵寒气,将自己的沧陨剑完全吸住,丝毫不能回撤。萧克天冷笑一声,手掌一送,银铃被那巨大的寒气一震,竟倒飞出一丈开外。还未等她爬起,只听“铮”的一声,萧克天已甩手将沧陨剑掷到她面前,道:“连慕含秋都过不了我几十招,就凭你,也想来以卵击石?” 银铃伏在地上,忍痛握住剑柄,摇摇晃晃站起,看着萧克天在夜风中猎猎生威的长袍,心里忽然一惊,咬牙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我姑姑?!” 萧克天扫了她一眼,扬眉道:“就算是我,你还能报仇吗?” 银铃心头如同被人猛击一掌,震颤着缓缓上前,含泪斥骂道:“我早该想到,除了你,没有谁能以一人之力连夜杀尽落雁谷中人!萧克天,你这个衣冠禽兽!他们究竟得罪了你什么?!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萧苇忍不住想要开口斥责,却被萧克天拦住,负手道:“我便是天上人间主宰,想要杀谁,还不是由我兴起?” 银铃握剑之手不住颤抖,突然尖叫一声,也不顾招式,竟发疯一般刺向萧克天。萧克天冷冷一笑,身形一转,袍袖直击银铃手臂。 那车窗前竹帘被萧克天的掌风震得节节断落,银铃正扬剑狂砍过来,忽见那碎裂的竹帘后,竟露出萧然的侧面,不禁心神一晃,便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前去。萧克天衣袖一挥,萧苇飞身而去,将她双臂一扭,牢牢扣在背后,骂道:“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银铃挣扎着望向车内的萧然,却见他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只是闭着眼,沉默无声。她带着哭腔喊道:“萧然!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还是跟他们在一起?!我在散花崖等了你多少天,你知道吗?姑姑、段前辈和秦谷主……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萧然忍受着撕裂身躯似的的痛楚,听着她含着血泪一般的哀叫,已经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却一点都不能动弹,连看她的能力都没有。 银铃怔怔看着他的侧影,他的面容被黑暗笼去了大半,只隐隐显露出清朗的轮廓,一如初见时的惊艳。但此时的他,却一直不看她。她似乎透过那冷清的惨淡月光,可以感觉到他分明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吧?”她注视着他的影子,悲戚道,“你要我记得你,可是你为什么每次都是默不作声丢下我,跟别人潇洒离开?我以为你是要为父亲报仇才回去的,没想到你竟半路跟萧茉走了……我以为你知道了身世就会幡然醒悟,没想到你竟还是不愿离开萧家,到现在还跟他们在一起……萧然,是不是从开始到现在,始终都是我在受骗?” 她一字一字说着,已经不忍抬头,她哽咽着停下,可是萧然依旧并未像她仅存的希 望那样开口否认。 萧苇冷笑着道:“所以说你是痴人说梦。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你不要忘记了,明珠山庄被灭,就是因为你相信了他。他始终都是萧家的下属,永远不会跟你走!” 银铃心痛不已,眼中却再也流不出泪,好像一切悲伤都已经被狠狠凝固成血,淤积在心底。她缓缓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萧然,见他还是在黑暗中不言不语,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絮絮叨叨,很是可笑可悲。 她微微扬起脸,承受着自夜幕中降下的冰冷之意,喃喃道:“原来这无非又是,一场骗局。” 萧苇看了看萧克天,见他一抬手,于是便松开了对银铃的束缚。银铃身子朝前一晃,险些摔倒在地,勉强倚着沧陨,失魂落魄走过了马车,却再没看萧然一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脑海里反反复复盘旋的却是当日散花崖上,萧然与她的那段对话……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那我就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萧然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离。他用力在心底大声喊着“不是这样的”,可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绝望如沉沉黑夜,看不到边界。 车队隆隆的行进声将他仅有的呼吸声都湮没无痕,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除了满腔悲哀与绝望,自己已什么都没有,完全成了一个躯壳。他看不见银铃虚弱得只剩下灵魂的身影,是怎样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却能听见她一声声泣血的悲哀,终至一切都归于无声。 他紧紧闭上双眼,随着马车的前行,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那种强大的力量狠狠拉回到了原点,而银铃却像失群的孤雁一样,飘零到了相反的方向。 无力抵抗。 只是觉得很痛。 痛到极点后,便是心如熊熊燃烧后的灰烬,一分分碎成齑粉,碾为尘烟。 ☆、第四十七章 惊见真容 星光漫天。 萧茉在半醉半醒之间,侧卧在蔓延向星空的紫色花海里。风微微拂起她的白衣,她一手支颐,一手托着数枚飘落于掌心的花瓣,轻轻一吹,花瓣便灵盈如蝶般翩翩飞去。她目送花瓣在星空下旋转而逝,带着微微的笑。 可是四下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她微带着醉意看着自己在月色下的影子,唇边依旧含笑,眼中却减了清辉。浅紫花瓣自她粉白长裙簌簌滑落在碧草上,她在千万朵花间孑然而行,踏碎了一地月光。 今夜星辰好似琉璃珠。 她不禁抬头望着苍穹,群星虽璀璨,却比不了最为明亮的北斗七星。尾端的那颗星,透着迷梦的蓝白光华,熠熠生辉。她忽然想到了摇光,自那日蛇窟一见后,竟再没出现。 也许,他本就是个幽灵吧……萧茉带着小小的恶意,在心里说了一句。 夜风渐寒,她的醉意醒了几分,转身走向湖心小岛。 湖水涟漪,莲花漂浮,如点着无数的河灯。却在那接天荷叶后,有黑影憧憧,一闪即逝。 萧茉心头一震,闪身追上,低声喝道:“是谁?” 对方未曾回答,迅速朝花房方向掠去。萧茉黛眉一挑,彩缎疾扫而去,缠向那人双足。那人头也不回,身形一纵,飞踏彩缎之上,借力跃进那高高花墙。萧茉足点花墙,翻身跃过,探手猛击那人后心。 那人已经掠至蛇窟之上,却闪避不及,被她一掌击中,自半空中坠下,正落在青纱罩上,距离那些蠢蠢欲动的毒蛇毒蝎仅不到一尺。萧茉一掷彩缎,缠住那人腰间,再一发力,将本来是俯卧的那人拉到身边,俯身一看,不禁脸色一变,惊呼道:“怎么是你?” 那人支撑起身子,缓缓抬头,面具后的双眼格外寒冷,正是失踪多日的摇光。 他气息急促,挣扎着爬起,却不发一言。萧茉不由搀住他手臂,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摇光用力甩开她的手,倔强地独自走向蛇窟后的灌木丛。萧茉茫然若失,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眼见他脚下一绊,忙飞身去救。摇光单膝跪地,身子微微发颤,却还是竭力拒绝着萧茉的搀扶。萧茉焦急道:“我扶你去小岛,你不要逞强了!” 摇光低声道:“不需要。我就住在这里。”说罢,用力拨开密集的荆棘林,只见在阴暗角落中居然真有一间 低矮草屋。萧茉看着那几乎要倒塌的破旧草屋,诧异道:“你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 摇光恨恨道:“难道人人都像你一样,只能住在珠光宝气中吗?!你既然嫌弃,还不给我闪开了?”萧茉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次回来,会对她如此厌恶,一时委屈气愤,用力一推他,道:“好!那我就再也不管你!” 不料她这一推,竟把本来就虚弱的摇光推倒在地。萧茉慌忙俯身去扶,却见他一动不动,已经昏迷了过去。萧茉手足无措,此时花墙外足音声纷乱,寻声而来的数名少女追了过来,一见昏倒在地的摇光,失声道:“仙主!” 萧茉急道:“他定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你们谁会疗伤?” 一名少女蹙眉道:“我们内力浅薄,怎么救得了仙主?” 另一人道:“不过仙境里药草甚多,我们不如去采集一些来给仙主服下。但需以真气输入他体内,才能将药性灌注全身。我看萧姑娘内力强过我们不少,还请你相助。” 萧茉一怔,那几名少女已将摇光扶进那破旧草屋,随即匆匆而去,临行前还对萧茉千叮万嘱。萧茉只得一一点头,眼见她们奔向远处,便默默走进了阴暗的小屋。 小屋内阴暗潮湿,墙壁斑驳欲坠,桌椅全无,摇光昏睡在仅有的一张狭小竹床上,右手无力垂下。萧茉静静站在他床边,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从他急促的呼吸来感觉到他的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少女轻轻推开房门,端来熬制好的草药,小声道:“萧姑娘,这是能够凝神化瘀的药,你给仙主服下后,再以内力帮他驱散淤血。” 萧茉接过青瓷碗,草药弥漫着苦涩的味道,润湿她的双眼。她默默点头,那少女便轻轻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渐渐远去。 萧茉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坐在床头,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又看了看戴着青铜面具的摇光,踌躇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慢慢将手伸向他的面具。 ——他怎么…… 才掀开一半,她心中竟微微一震。 平素见他一直不肯以真面目见人,还以为是个丑陋的男人。可不料,狰狞面具下显露出的右侧脸庞,竟是如此棱角分明,英秀沉静。 她微微惊讶,迟疑了一下,便将面具整个都翻了过去。 “啊!”萧茉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左手中的药碗“叮” 的一声直接掉落,摔了个粉碎。 她颤抖着站起,用手扶住墙壁。无数扭曲的青色经脉蜿蜒于摇光的左脸,使他的左边面容完全被毁,与右边那英秀的容貌好似天壤之别,状如鬼怪。而在那恐怖的青脉之间,竟还不知怎么真的有一个诡异的“鬼”字,如用刀刻一般,烙在他的左脸上。 萧茉浑身发寒,此时自残破的窗子缝隙中刮进一阵冷风,吹得她毛骨悚然。摇光此时却被她的尖叫声惊动,双目微微睁开,见她失魂落魄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吃力道:“你怎么来了?” 萧茉勉强镇定自己,吃吃道:“你,你刚才昏倒了,我想为你疗伤。” 摇光还没察觉到自己的面具已被取下,只默默看着她,道:“不需要。” 萧茉实在不敢注视他的面容,便急忙蹲□子去收拾那一地碎瓷,可是她心内慌乱,双手触及瓷片时,竟不小心被锋利的断口划出长长伤痕,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摇光听得她低声惊呼,奋力撑起身子,伸手扶向她肩膀,却在这一起身之际,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具正在手边。 他只觉头脑顿时一片轰乱,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反冲了上来。惊惧、愤怒、羞辱、悲哀……数不清的情绪如洪水似的将他的身子卷在巨大的漩涡中,把他生生撕裂成碎片。 萧茉无力瘫坐在瓷片中,看着他那僵硬着的半伸出的手,只得挣扎着道:“摇光……对不起……我,我只是想……”不料她话还没有说完,摇光突然从失神状态一省,竟如狂风一般猛地扑过来,不待她闪躲,狠狠一掌打中她的脸庞。 萧茉惨叫一声,被他这一掌打得唇角流血,重重撞在墙角。 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痛着,不由泪流满面,蜷曲在阴暗角落,悲伤大喊道:“我说了对不起了!” 摇光不住咳血,伏在床边,颤抖着吼道:“说对不起有用吗?!是谁给你这个权利,是谁叫你看我的脸?!” 萧茉以手掩面道:“我只是想给你服药!”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帮!你明不明白?!”摇光踉跄着跌至她面前,一把揪住她衣领,迫近她双眸,面容扭曲道,“萧茉,我不会让任何一个活着的人见到我的样子!我不会让你破例的!” 萧茉离他的面容极近,惊恐得全身发抖,嘶声道:“你,你难道要杀我?” 摇光用力擦去唇边的血痕,忽而眼神迷乱 ,爆发出一阵恐怖的笑声:“你觉得我不会杀你?萧茉,你就是以为谁都不会杀你,才这样任意妄为!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死痛苦一百倍的惩罚!” 萧茉咽喉一阵发紧,连声音都失真:“你究竟想怎么样?” 摇光眼神凌厉,一把抓住她的腰间,狠狠道:“我现在就让你尝尝,被千蛇万蝎撕咬的滋味!”说罢,竟奋力拖着她,摇晃着走向门边。 萧茉惊呼不止,拼命挣扎着,眼见他已伸手去开门,顿觉万念俱灰。只是摇光此时却终于支撑不住病体,颓然倒地,再度昏迷过去。 ****** 萧茉长发散乱,从地上爬起,飞快地开门直奔而出。她刚一出花房,却见数名少女提着灯笼而来,见她那慌乱不堪的样子,惊讶道:“萧姑娘,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仙主伤势不治?!” 萧茉忍住惊恐,喘息道:“不是……我再也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了!”说罢,发足狂奔向湖心小岛。那几名少女却反身追上,为首一人一把将她拦住道:“你不能走,我们还要请你救仙主啊!” “什么仙主!分明是个魔鬼!”她哭喊道。 少女面面相觑,只得朝花房而去。萧茉忽然一省,追上前拉住她们道:“你们不能去!他已经疯了,会把你们都杀了!” 少女正色道:“你既然不去,当然只有我们自己去了。” 萧茉顿足道:“你们可曾见过他的样子?!” 少女纷纷变了脸色,有人道:“从没有见过。这与他伤势又什么关系?!”说罢,众人直奔花房而去。 萧茉寒了寒,飞奔上前,此刻她们已经走到了草屋门外,其中一人正在推门。月色自门缝中撒进屋子,正落在倒卧的摇光身上。少女们惊呼着就要闯进,萧茉高声叫道:“进不得!”话音未落,她飞跃而去,双手一搭,将为首之人用力拉回,反手一关木门,死死守在门前。 那少女恼道:“萧姑娘,你做什么?!难道你还不准我去救仙主?” 萧茉咬唇道:“你们不能进去!” 少女一扬脸,道:“你再这样,我们就要叫别的姐妹一起过来,看你是不是能拦得住我们!” 萧茉寒白了脸,眼看她们就要转身去叫来其他少女,不由大声道:“好!我自己进去救他!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能进去 !否则生死在天,我再也管不了你们!”说罢,闭了闭双眼,深深吸气,飞快闪身而入,将木门紧紧反锁。 ☆、第四十八章 生死幻像 她背靠木门,在黑暗中喘息许久,才缓缓低头,看着依旧昏迷的摇光。 此时的他,已经不复刚才的狂暴,毫无声息地倒卧在冰冷的地上。缠满黑纱的双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仿佛要爬出草屋的样子。 她默默蹲□子,用尽全力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到床前,却见他气息微弱,脸色苍白。 她轻轻解开他缠手的黑纱,那双手上,竟也布满无数细小伤痕,只是与他脸上的青脉不同,这些明显是噬咬的齿印,她忽然想到了他曾说过自己在蛇窟中生活多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是现在她好似已经被惊讶得麻木,只是怔了一会,便定下心神,闭目与他双掌相合,将自己体内的真气缓缓传入他掌心。 月色清泠如水。萧茉疲倦地睁开双目,见摇光还是处在昏迷中,心中不觉怅然。 她正要松开双手,却忽觉被他紧紧抓住。萧茉一惊,但他还是闭着眼,只是紧握着她的手不住颤抖。她能感觉到有强烈的内力自他掌心翻涌而来,将她牢牢吸住。萧茉心口剧痛,被震得喷出一口鲜血,全身酸软地瘫倒在地。 过了许久,她才忍痛爬向摇光,抓着他的肩膀,看他额间流汗不止,想为他擦去,才一抬袖,却见他无声无息睁开双眼,眼中清辉一现,旋即黯淡。萧茉一冷,忙伸手按在他心口,却觉他微微一动,低声道:“我还没死。” 萧茉吃了一惊,气愤道:“你若死了,倒是天大的好事。” 摇光无力地道:“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恢复自由。” “现在我难道没有自由?”萧茉哼道,“我大可以现在就走。” 摇光侧过脸,隐在黑暗中,道:“那你为什么这些天都留在这?” 萧茉抿唇道:“你毕竟救过我,我只想等你回来,向你说一下再走。” 摇光低声一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走的。果然是这样。” 萧茉怔了怔,道:“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摇光道:“我能看透人心,你信不信?” 萧茉迟疑道:“怎么可能?” 摇光轻出一口气:“比如,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 萧茉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摇光却淡淡道:“难道我这样的容貌,你能忘记?” 萧 茉怔然,良久才低声道:“我很抱歉。” 摇光忍痛坐起,靠在墙壁上,背对着她道:“是我应该说抱歉,也许你这辈子都要做噩梦了。” 萧茉听他这样说,不觉心中一痛,噙泪道:“摇光,你不该这样说自己。” 摇光低着头沉默许久,萧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同样寂寞的萧然,心绪一阵撕裂。这么多天来一直被自己强行压抑住的思念,在这个时候全部涌出心海,却又明知是一种枉然。她将自己瘦弱的身子紧紧靠在冰冷的墙上,眼泪不知不觉便落了下来。 摇光察觉到她的异常,似是想要回头看她一眼,却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于是两个人就一直坐在黑暗中。她在无声地哭泣,而他什么都没有说。 …… 屋外的少女后来终于敲门问道:“仙主,你没事了?” 摇光沉声道:“是。你们退下吧。” 少女们应声而去。 萧茉默默拭去泪水,也摇晃着站了起来,低声道:“我也走了。” 摇光却道:“你不敢单独与我相处了?” 萧茉低落道:“是。” 摇光似乎震了震,萧茉又道:“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平静,什么时候又会暴怒。” 摇光道:“那你希望我是哪种人?” 萧茉道:“我只希望你不要这样喜怒无常。” 摇光抱膝而坐,月色在他背后勾勒出淡淡光影。他低声咳嗽着,道:“萧茉,我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合在了一起。” 萧茉想了想,走到他身后,道:“这里既是湖光山色人间仙境,又有阴森可怕的蛇蝎地狱;你既住过湖心别院那样的华美楼宇,又会住在这样一间破败的草屋;既狂暴凶狠,又安静沉稳。摇光,你真是奇怪。” 摇光冷冷道:“你不是已经见到我的样子了吗?我一出生就是注定永远见不得光的半人半鬼,变成这样又有什么奇怪?” 萧茉咬了下唇,蹲□子,道:“你的脸……是天生这样吗?” 摇光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微微发紧,只说了一个字:“是。” 萧茉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有点后悔自己问这样的话题。却听他深吸一口 气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那是因为,我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吞食了各种毒药。那些毒药虽不会使她立即致死,却让我自出生就成了这模样。” 萧茉失声道:“为什么她会这样做” 摇光漠然道:“她不过是别人测试毒药的工具,也就是所谓的药人。起初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世上。” “怎么可以这样!”萧茉只觉身子发寒,“那你岂不是最最无辜的牺牲品?!她不会终生痛苦吗?!” “她生我时难产,血流不止,又加上见到我的样子,就吓死了。”他很平淡地道,好像是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萧茉心里一阵翻涌,唯觉四下的悲凉,却见他反而不动声色,便道:“你恨她吗?” 摇光慢慢抬起手,触及自己的左脸,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我很羡慕她。” 萧茉怔道:“羡慕?她这一生,岂非也很不幸?” “可是她才活了二十岁,就已经死了。”他微微扬起脸,缓缓道,“一个人若是活得极其痛苦,那么早些解脱不正是最大的快乐?既不能自由地活,那就痛快地死,岂非很令人向往?” 他这样说着,竟含着真心的笑意,仿佛自己终于能够将珍藏的心愿说了出来,是无比的喜悦与欣慰。可是在萧茉听来,却是隐隐作痛,她用力摇头道:“摇光,你一定是太过孤单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摇光道:“你错了,我不孤单。”他以手扶墙,踉跄着走到窗前,“这里,是我年幼时住的地方。我有那么多的朋友陪伴,又怎么会孤单?” “你说的朋友,是那些少女?”萧茉坐在地上,望着他的身影道。 摇光却淡淡道:“她们只不过是侍女。我的朋友,就在那里,他们一直都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他说着,用手指向窗外的蛇窟。 萧茉震道:“那些蛇蝎……就是你说的朋友?” 摇光转过右侧那完美无缺的脸,潇洒道:“难道你不觉得只有他们,才不会害怕我吗?其实你现在所见的仙境,是我所建立的。在那之前,这里的一切,都跟这草屋与蛇窟一样阴森恐怖,只会让你一天都呆不下去。是我,是我把原先的人间炼狱变成了世外桃源。但是我不能够忘记我从小生活的房子与我的挚友,所以 我才会在这里保留下了他们的原貌。” 萧茉涩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这样的地方成长?那个叫你母亲服毒的人,究竟是谁?” 摇光忽然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个人,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他一生中最成功的药人,令得他的计划成为泡影,因此对我恨之入骨。他说,我是本该留在地狱的鬼,不该来到人间。所以他把我囚禁在由他建立的炼狱。”他缓缓转过身子,终于以狰狞的左面再次对着萧茉,冷冷道,“我这本来就不堪的左脸上,也承蒙他所赐,以滚烫的烙铁烙下了一个永恒的字迹:鬼。” 萧茉屏息看着他的左脸,手足冰凉,道:“这世上,竟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你上次所说的将你关在那蛇窟里的,也就是此人?” 摇光点了点头。 萧茉不禁追问:“他是谁?” 摇光转过身子,背对着她,道:“他是一个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萧茉心里一震,不禁想到了父亲,一时屏住呼吸,不能言语。 摇光似是察觉到她的惊慌,侧过右脸,淡然道:“他不是萧克天。而是无痕堡的前任主人,洛靖华。” ☆、第四十九章 蝶舞悠然 一夜寒风过后,琅嬛仙境似乎也渐渐冷了起来。在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萧茉心中总有挥之不散的阴影。寂寞的日子一天天过,她有时坐在楼上窗口,看翠羽她们忙碌着自己的生活,而摇光依旧在蛇窟后的草屋养伤。她曾经想去探望他,可是才走到花墙前,就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萧茉想尽力去遗忘那个夜晚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可是那残忍的景象,还是如噩梦一般死死纠缠着她。她不能预测,自己与他的再次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况;而他对于她,又会是怎样的态度。 于是她想到了离开。 在翠羽凌波而来的时候,她试探着问:“他的伤,好了吗?” 翠羽淡淡道:“应该是好了吧,仙主内功深厚,恢复得极快。” 萧茉思索着,转身面对着已经收起花蕊的莲池。如今水面不再有万千莲花,却依旧浮着点点碧叶,宛若玉珠。 翠羽坐在岸边,道:“你是不是想走?” 萧茉一惊:“你怎么知道?” 翠羽却只道:“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外人。” 萧茉道:“既然我是外人,就总有离去的时候。” 翠羽的长发在风中纷飞,回头嫣然一笑,眼中却有寒意一闪即逝,道:“是的,萧茉,你永远不属于琅嬛仙境。” 萧茉不料她会说得这样直接,似乎已经蕴含了深深的怨意,却见翠羽忽然舞动身影,轻点莲叶而去。 ****** 等到夜晚,她才打定主意去见摇光。她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不敢在白天去找他。可是蛇窟后的小屋内,一室漆黑,并不见他的身影。她略带失望地往回走,却在那片花海中发现了他。 晚风微带寒冷,却显得今夜的星光格外透亮。朗朗皓月下,摇光正独自站在紫色海洋中,负手仰望星空。自背影看去,他身姿卓立,风采翩然。 一阵风过,吹得万千花瓣瑟瑟翩舞,涌动一波又一波的浪花,蔓延向天际。她被这奇异壮丽的景色所震撼,竟一时忘记了叫他。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摇光却忽然道。 她站在花海边际,离他很远,错愕道:“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似乎有些失意地道,“只是喜欢了,就从很远的地方,把她们带了回来。” 萧茉定了定神,想起自己的意图,便慢慢走到了花海中央,站在他身后。 摇光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望向天际那一抹淡淡的紫,道:“我曾经听说,这种花常盛开在墓地,是通向天堂的仙桥……你知道吗?在我们死后,它可以将我们的灵魂带到最安静的天界。” 萧茉一寒,低头望着这美丽的花朵,竟隐隐觉得恐惧起来,道:“那这花海,岂非也是通向死亡的路径?” 摇光转过身子,面对她道:“我曾说过,我一生最向往的,就是死亡。” 萧茉不禁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向往死亡,那你……”她说到这里,忽觉莽撞,急忙闭口。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摇光却很快接下去道,“我只是要完成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萧茉追问。 摇光静了静,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别人。” 萧茉听着,想到了自己,却勉强笑了笑,俯身去碰触那合拢了花瓣的花朵。 摇光忽然问道:“萧茉,你觉得这里可好?” 萧茉的手停在花瓣上,略带遗憾地道:“这里景色如画,琼楼玉宇,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少了生机。” 摇光怔怔道:“生机?你是说这里虽然美丽,却是片死城?” 萧茉想要解释,他却忽然一抬右臂,指着前方,道:“你看!” 萧茉一怔,却见他长袖疾掠,猛地震起一阵席卷花海的清风来。那清风卷起一地落花,纷纷扬扬飘舞于星光下。紫色的花瓣轻轻旋转,灵动着闪烁着,在他带出的清风中不断上下翻飞,宛若万千蝴蝶。 萧茉屏住呼吸,静观这华美的奇景。摇光左袖一送,自袖中忽又飞出一点蓝光,穿透夜色,在曼舞的花瓣中来回点浮,幽然神奇。 萧茉的双眸中渐渐燃起失去已久的奇彩,难以抑制住心里的激动,竟像孩童一般追逐着那点幽幽蓝影,欢悦不已。摇光手指一弹,自指尖生风,控制着那道透明如蓝色水晶一般的光影,在她头顶忽高忽低的徘徊飞舞。 萧茉笑着扬起白袖,伸着双手在原地不住旋转,转得累了,便索性坐在花海中,抬眸望着那犹在吸引着她的蓝光。那蓝光却好似也飞得累了,渐渐落了下来。萧茉抬起右手,蓝光便乖巧地轻轻落在她的指尖,还带着淡淡的光芒,极像是在夜光下 发亮的蓝色蝴蝶。 她仔细看着蓝光,此时才发现原来真是一枚小小的水晶蝴蝶,只是被摇光的内力催发了极大的寒气,散发出淡蓝的光影。她将蝴蝶轻轻贴近脸颊,喃喃道:“在我生活的天籁山,每到春暖花开,便有无数的蝴蝶在山林起舞。” 摇光慢慢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道:“那苍天中的摇光星,也被人称为蝴蝶。” 萧茉以手指托着蝴蝶,好奇道:“它难道是你从天上摘下的不成?” 摇光一笑,摇头道:“当然不是。是我自己雕制而成。” 萧茉很是惊讶,见那蝴蝶玲珑剔透,甚是精妙,不禁对他十分钦佩。 摇光却忽然道:“你这些天在躲我吧?” 萧茉本来无忧的心灵,忽然被他这一句重重击中,笑容顿时凝滞。她攥着蝴蝶,侧脸望着他,却只能看到他一向不显露情绪的双眼。 他很平静地道:“我本来以为你会第二天就走的,没想到你居然能呆到现在。” “我……”萧茉的心情一落千丈,仿佛自己做错了天大的事情一般,竟深深低头道,“我没有要躲你。” 摇光道:“何必说谎呢?你若不害怕我,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萧茉气急道:“你又是什么都知道了?!难道连我心里想的,你也全都掌握?” 摇光道:“我当然明白。”他停了一下,负手道,“若非你要走了,又怎么会来找我?这枚蝴蝶,若是喜欢,就送给你。” 萧茉一呆,这原本是自己的决定,可是被他这样一说,竟感觉好像是被大人发现了隐藏于心的坏念头。她握着蝴蝶,站起低声道:“我,我的伤已经好了,而且,你也有自己的事情……” 摇光却冷峭道:“若是那天夜里,你见到我的真面目不是如此可怕,会是怎样?” 萧茉忍不住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样貌英俊,我就要死赖着不走了?” 摇光震了震,道:“好。既然你不喜欢这里了,现在就可以走。但你无需找其他理由,实在是很可笑。” 萧茉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想重重骂他,却开不了口。她满心委屈,发怒将手中蝴蝶用力扔在地上,恨声道:“我不是不喜欢这里,而是不喜欢你!” 摇光静了静,竟出乎她意料地 没有发怒,只道:“从来就没人喜欢我。”说罢,自己俯身拾起那蝴蝶,默默离去。 萧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不知怎么就痛楚了起来,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语太过伤人,不禁追上他的脚步,跟在他身后。摇光没有回头,独自走到湖边,忽的一抬手,竟将那水晶蝴蝶一下子抛进了湖里。 萧茉惊呼一声,冲到他身边,顿足道:“你这是干什么?” “没人喜欢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他很平静地看着湖水微起的涟漪。 “谁说我不喜欢?!”她用力打了他的手臂,“你已经将它送给我了,现在又扔掉!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么?!” “那你想怎样?”摇光仿佛有点不悦。 “我不想怎样。反正我已经受够了你的坏脾气!”她恼恨地抛出一句,飞身越过湖面,独自回到了湖心。 ☆、第五十章 碧波生寒 天不亮的时候,萧茉就起了床,她急匆匆整理了包裹,背在肩后就准备出发。可是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地上微微发出的蓝光。 那只被摇光扔到湖里的蝴蝶,正静静地放在她的房门口。地上还略微带着水迹。 她拾起蝴蝶,听见楼下有轻微的脚步声,急忙追了下去。 天边晓霞未散,远处还笼着黯淡的黑色。摇光走到湖边的时候,萧茉追了上来。她看着他尽湿的衣衫,湖边风大,带着透骨的寒意。 如此宽阔的湖中,要找这一枚小小的透明蝴蝶,她不知道他在黑暗冰凉的湖水中,花了多少时间。从小到大向来觉得任何人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的,现在却觉得不安。 “我先走了,侍女会带你出谷。”摇光只说了这一句,便要离去。却觉臂上一紧,回头只见萧茉拉住了他的右臂。 “对不起。”她低声道。 他没有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很是任性。”她的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 他沉默了一会,道:“难得有人会喜欢我的东西,所以就自己找了回来。” 可他越是轻描淡写,萧茉越是难过。 他看她低着头,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由伸出缠满黑纱的手,擦去她的眼泪。 “小的时候,因为总是一个人,我学会了做各种有趣的东西。可无论我做的多美丽多精巧,都送不出去。”他笑了笑,道,“别人看见我就逃。” “这湖里,沉着许多我送不出去的礼物。”他慢慢坐在一池寒水边,望着前方道。 萧茉无言地坐在他身边,很久才道:“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摇光道:“你被保护得太好。自然不会知道有我这样的人存在。” 萧茉深吸一口气,道:“那洛靖华为什么要炼制药人?” 摇光看了看她,道:“权利、地位,至上的荣耀。” “你是不是很恨他?”她不安地道。 他沉默片刻,道:“我没有资格恨他。” “为什么?!”她吃惊地问道。 他却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不该存在的人。” 萧茉叹道:“摇光,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些什么……” r>摇光淡淡地道:“你与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自然不会明白彼此的想法。” 萧茉赌气道:“好,那他死后,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长成这个鬼样,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容纳我生存吗?”他讥诮地笑道。 她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闷闷不乐地低下眼帘。 一阵风过,吹动满池波纹,落叶萧萧,飘于水面,浮浮沉沉。 萧茉看着摇光的衣衫还在往下滴水,不由取下肩后包裹,随后拿出一件衣服,便往他身上用力地按拭。 “干什么?”摇光似是很惊愕地往后一让,抬起手臂拦住她。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道:“你衣服都湿透了,不冷吗?” 他用很冷漠的眼神看了看她,道:“我不像你那样娇生惯养……”话才说到一半,却忍不住俯□子,捂住胸口激烈地咳嗽起来。 萧茉急道:“你还死撑着不承认?” “我这是……上次内伤未曾痊愈罢了……”他闭上眼,重重倚着石椅,很久才平息了呼吸,“你不要把我想得太过脆弱。” 萧茉抿了抿唇,还是用衣服盖在他身上,道:“这次我不会上你的当,不然又要被你气坏。” 摇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侧过脸去。 “摇光。”萧茉忽然抬头看着他,道,“这些日子以来,我觉得自己懂得了很多。” 他怔了怔,道:“你觉得遇到我,对你来说是幸事?” “难道不是?”她认真地道。 ***** 天籁山的水牢建造于阴暗潮湿的峡谷内。 惨淡的阳光透过高高的铁窗斜射在水面上。君滟飞半身淹没在浑浊的水中,双手被从水牢顶上垂下的铁索紧紧束住,倒背于身后。她的双手已经麻木,被囚禁的日子里,她只能透过那高不可及的铁窗缝隙,捕捉到些微外界的光影。 这里是天籁山最阴森的地方,也是最隐秘的地方,自她被萧克天识破谎言之后,就被关进了这个水牢。 有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惊动了本来已经昏昏沉沉的她。她拼命使自己清醒起来,抬头望向牢门外。 黑色的身影如阴影一般降临在她视线中。她的心阵阵发紧,哑声道:“ 主人。” 萧克天负手站在了水牢门前,微弱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摇曳不已。 “人寰。”他淡淡道,“这些天来,你想得怎么样了?” 君滟飞咬唇道:“属下知道欺骗主人,是极大的罪过。” 萧克天道:“自从你来到天籁山,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次欺骗我。可是我一向都认为,当下属开始欺骗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心怀不满。至于什么时候真正叛出本门,那只是时机问题。” 君滟飞发冷道:“主人……属下并没有背叛之意!” 萧克天厉色道:“但如果我命令你去杀了萧然,你是不是会反戈一击?!你太让我失望!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对抗我的下场是怎样!”说罢,只见他一按墙上青砖,身后的墙壁竟无声移开,自那黑暗中闪出一列死士,将一个已经完全不能动弹的人拖至水牢前。 君滟飞心跳一顿,只见他被两人架住双臂,头却重重垂下,虽然还有呼吸,但却已经与死人无异。 “……萧然?!”她颤声道。 萧克天睨着萧然,道:“你想帮他,结局就是这样。” 君滟飞的身子一分分变凉,若不是双手被绑,只怕自己已经要站立不住。萧克天哼道:“他竟想杀我,简直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人寰,你要记住,任何人想要背叛我,就是这样的惩罚!” 他一挥宽袖,打开牢门,那众死士便将萧然架起,拖了进来。君滟飞眼见萧然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眉间明明带着痛楚之意,却还在竭力忍耐,不禁心如刀绞。却见一个死士上前将捆绑自己的铁索打开,另两人立即上来将她架住,朝门外拖去。君滟飞挣扎着回头,只见其他人已将萧然死死绑住,扔在水牢中。 君滟飞被拖着经过萧克天身边,用力抓住他的衣角,道:“主人,求你饶恕间邪!” 萧克天脸色一寒,怒道:“若不是考虑到苇儿,我就一刀杀了你!你还想为萧然求情?” 君滟飞挣开死士的束缚,仰望萧克天道:“他与慕银铃的相识,与我也有关系。主人要惩罚他,我愿意为他承担。” 萧克天漠然扫视她一眼,拂袖道:“你难道不了解我的性情?再这样纠缠,只会让我更加反感!退下!” 君滟飞咬住下唇,慢慢松开双手,扶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虚弱地站起来 ,独自走向黑暗长廊的尽头。 ☆、第五十一章 将身赎罪 夜深。 接受完指令的众人已经纷纷散去,萧克天一人留在了阴冷的大殿中。 两边墙壁上的琉璃灯闪烁着暗黄的光影,将大殿的青石地面勾画出无数的斑驳。他缓缓闭上双眼,倚坐在宝座之上,忽然有一种杂乱而又汹涌的真气自心口处蔓延开来,这真气游走于他的周身,与他本身的真气猛烈撞击。 他双眉一轩,自无痕堡与神秘人对掌之后,便隐隐察觉有一种炽热内力自掌心侵入体内,直至与萧然相抗之时,这如火一般灼热的内力忽又渐渐冰凉。此后那一缕寒气逐步渗透,他越是以内功抵抗,寒气却越是蔓延得迅速,如今竟已渗入了心脉。 ——幻海幽冥……多年前那一战,洛靖华也是站在荒岗墓群之间,纸钱漫天,黑袍森然。那景象,令久战江湖的萧克天也不禁心生余悸……当初,洛靖华初露头角之时,还只是个轻衫长剑的斯文少年。人们甚至常常议论这个看起来病弱的年轻人,能否承担起振兴无痕堡的重任。可是不到十年,这个始终面带苍白之色的年轻人,竟使原本日趋衰败的无痕堡重回到江湖重要地位,并终于率领众路人马向萧家发动了战役。 ——那一夜,已经久不露面的洛靖华现身于浓墨一般的夜色,人们心目中的文弱少年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眉眼带煞的妖魔。那种狂热与冷漠并存的目光,似乎要将整个人间的悲凉吞噬而尽。 ——但他还是败了。连同无痕堡的数十精英,一起被“天上人间”四面击破……萧克天还记得,那个夜晚的月亮,似乎也隐约带着血红之色,红得让人恐惧。洛靖华那孤寂的黑影消失在幻海幽冥营造出的炼狱火光中,伴随着阵阵凄厉的鬼哭声,从此江湖中再也没有了他的讯息。人们说,他因为修炼幻海幽冥而走火入魔,没过几年便如尘土一般湮没无闻。 无痕堡的一切,从此由他的师兄执掌。直到后来,那个同样也自幼体弱的洛云,渐渐蜕去病痛,成长为翩翩少年,才又逐渐使无痕堡兴盛起来…… 只是那石塔中的操控者,究竟是谁……萧克天微一思索,头脑便剧烈地眩晕起来。他控制着呼吸,缓缓吐纳,忽一挑眉,沉声道:“进来吧。” 大门被轻轻推开。 “父亲。”萧苇远远站在门口,月光下的他,似乎减去了几分高傲,带着少年常有的青涩之感。 萧克天靠在椅背上,道:“这么晚了,你还来找我?” 萧苇慢慢走进大殿,犹豫着道:“你是不是又把滟飞关起来了?” 萧克天皱眉道:“我早已将她放出了水牢。你现在倒好,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情,样样操心!” “可是我去了晴雨峰她住 的地方,不见她人影!她身体那么虚弱,会到哪里去?”萧苇似乎没听见他的斥责,顾自喃喃道。 “你!”萧克天一怒,脸色寒彻,“区区一个君滟飞,值得你这样魂牵梦萦?” 萧苇一凛,忽然抬头道:“滟飞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值得?” 萧克天重重哼道:“我该让你白天去水牢看看她为萧然求情的样子!” 萧苇眉间掠过一丝阴霾,旋即低头道:“那有什么要紧,我不看也知道了。” 萧克天看这个平素高傲的孩子现在竟如此低微,心头一怒,斥道:“你还算是萧家少主吗?实在太不争气!”这一动怒,竟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呼吸不稳。 他以手抚额,无力靠在座椅上。萧苇一怔,忙上前跪地扶住他手臂道:“父亲!你怎么了?!” 萧克天低声道:“苇儿,这天上人间迟早要交与你统治,只是你现在的修为与处事,实不能让我放心。” 萧苇涩声道:“父亲,你为什么不让我接近滟飞,你不是一直称赞她办事稳重吗?” 萧克天冷冷道:“我称赞她,只是将她作为一个部下看待。你将来自有自己的造化,何必年纪轻轻就为她所惑?” 萧苇争辩道:“她从来都没有迷惑我!是我自己……” “够了!”萧克天哑声道,“我看你就是难成大器的东西。” 萧苇强忍着低下头去,眼神中却充满愤懑。 萧克天长出一口气,仰头道:“小茉到现在也不知回来,你们这两兄妹……”他按着座椅手柄,缓缓站起,身形微晃。 萧苇随他站起,站在他身后,道:“父亲可是内伤复发?” 萧克天微微回头道:“是……你不必担心。只是我必须闭关修养,而眼下小茉未归,萧然被我打入水牢,滟飞又因萧然之事必定心怀叵测,所以我对你很是担忧。” 萧苇道:“父亲身体要紧,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我相信等您出关后,小茉一定已经回来了。” 萧克天闭目道:“能无事自然好,如若有事发生,你一定要听取锦辰的意见,切不可独断专行。” 萧苇点头道:“是。” 萧克天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萧苇转身走出大殿,萧克天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浮现隐隐的阴影。 ****** 秋月玲珑。 萧苇回到居处的时候已近夜半,他心事重重上了楼,才一推开房门,就察觉到黑暗中的异样。 蓦地一道剑光亮起,他腰间软剑如闪电般直刺向幔帐后。青帘为剑气所破,无声涌起又落下,自幔帐后闪出一个人影,拧腰挪移至他身前,低声道:“是我。” 萧苇闻音一震, 惊呼道:“滟飞?” 君滟飞在黑暗中悄悄以手掩住他的唇,道:“我在这里等你很久。” 萧苇急切道:“你可知道我到处找你?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点灯,我险些误伤了你!” 君滟飞轻轻道:“我不想被人知道在你房里。” 萧苇摸黑坐在桌边,道:“怎么了?” 君滟飞道:“你知不知道,萧然被关进了水牢?” 萧苇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一声,道:“果然你一来说的就是他。” 君滟飞没有解释,只低沉道:“他受伤很重,是不是被主人以内功震乱了经脉?” 萧苇冷冷道:“是!他先对我父亲出手,便被教训了。眼下他内力全散了,恐怕是生不如死。” 君滟飞以手撑着桌子,道:“他会不会永远这样?” 萧苇道:“若是不去将那错乱的真气归一,自然会经脉尽毁,成为只能呼吸的活死人。” “那就是他还有救?”君滟飞目光清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萧苇看着她的手:“你觉得我父亲还会怜悯他?” 君滟飞顿了顿,道:“不会。” “所以你就来找我。”萧苇道。 君滟飞低眉道:“你说的没错。” 萧苇一掌拍在桌面,君滟飞震了震,却又听他独自笑了起来,片刻后才道:“滟飞,你连一句哄我开心的话也不愿意讲?” 君滟飞咬了咬唇道:“你不是不愿意我将你看成孩子吗?我现在是与你来商谈的。” “商谈?”萧苇扬眉,“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需要用这样的言辞了?” 君滟飞却正色道:“你应该知道,除了你没别人可以救他,我也是走投无路才用到这样的言辞。” 萧苇愤懑道:“好!居然把我当成谈判的对手,那你到底有什么资本要我去救他?” 君滟飞静默了一会,缓缓道:“我自己。” ☆、第五十二章 初定婚讯 萧苇的手微微一颤,他在夜色中仔细看着她迷梦般的面容,良久才道:“滟飞,你觉得我会答应?” 君滟飞倔强道:“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情。但你错失这个机会后,就永远不可能得到我!” 萧苇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控制着情绪道:“你这样是在侮辱你自己,也是在侮辱我,你明白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君滟飞剧烈地颤抖,“我不能看着他沦陷在地狱!” “那我呢?”萧苇悲声道,“我就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对不对?!请你不要把我当成没有感觉的玩偶!” “我没有……”君滟飞压低声音,却抑制不住声音中的虚弱。 萧苇用微冷的手贴近她的脸颊,他一阵辛酸,却又一阵冲动,猛地抱紧了君滟飞,狠狠吻她。君滟飞被他如此用力地抱在怀中,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中带着慌乱,她那本来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心,不由自主地猛烈跳动,可是又强行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抗争,如同灵魂出窍一般,近似麻木。 萧苇在黑暗中吻遍她的脸颊,呼吸渐渐沉重,却在亲吻至火热的时候,忽然尝到一丝眼泪的滋味,就好像从天而降一盆冰水,将炽热的火焰一下子熄灭。 他怔了半晌,睁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君滟飞,却见她泪流满面,双目紧闭,似是十分痛苦。他慢慢松开双手,君滟飞迟疑着睁开双目,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他。 他却已经背转了身子,道:“滟飞,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始终没在意过我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你明明说是要以自己为筹码,却又在我面前流泪,这一切是不是都在做给我看?” 君滟飞颤声道:“我不是有意……” “你这样做简直跟蠢人没什么两样!”他压低声音怒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趁早断了这种念头,让萧然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过一辈子!”说罢,他头也不回,用力打开房门而去。 君滟飞木然半晌,强忍着羞辱与悲伤下了楼。此时夜深人静,只听得秋虫有气无力的哀鸣声在草丛间低回,她茫然走在无人的小径上,直到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声喝问“是谁”才猛地惊觉,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水牢门前。 她镇定了情绪,应道:“是我。” 那守卫之人警醒道:“君姑娘三更半夜还到这里做什么?” 君滟飞挺身道:“我要进去查看。” “不行!” “为什么?!”她愕然于对方反常的态度。 守卫冷冷道:“主人曾经专门吩咐,君姑娘是不能进水牢的。” 君滟飞如披冰雪,守卫持刀站得笔直,遥遥道:“所以还请君姑娘赶紧 离开,免得闹出事情来!” 君滟飞脸色煞白,分明感觉到连见萧然的机会都完全丧失,她一步一步远离了水牢那个阴暗的角落,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水榭边。水榭中的灯火已经熄灭,原本点缀着繁星似的的湖面,现在也只是沉沉的蓝。 她无力地坐下,默默看着水中央寒月的倒影,月影一分分荡漾,又一分分聚拢……可她的眼前却越加朦胧,这多日来的水牢关押与今夜的痛苦挣扎,在她平素看似镇定的身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君滟飞只觉全身发冷,远望水月,虚无得无法捕捉…… 她在昏昏沉沉中靠在了廊柱上,却觉肩上一暖,勉强睁开眼,原来是有人将一件白色缎袍披在了她身上。她一回头,便看见萧苇静静站在她身后。她握着长袍的系带,没有说话,他却道:“我带你去。” 君滟飞一怔,见他走向水牢的方向,不禁心中一跳,急忙追赶上去。 萧苇带着她来到门前,那守卫单膝跪倒行礼道:“少主!” 萧苇点头,沉声道:“我有事进去查看。” 守卫见他身后跟着的君滟飞,不由迟疑道:“少主当然可以,只是君姑娘她……” 萧苇冷冷道:“难道有我在一边,她还能把萧然带出来?” “但我们看守水牢的卫士,一向只听从主人的命令!”守卫执着道,“如果少主可以让主人改变命令,我们就放她进去。” “放肆!”萧苇厉声道,“我告诉你,父亲现在已经闭关,你若是有胆子,便自己闯进密室去找他!” 守卫还欲抗争,被萧苇一把推开,水牢中其他守卫闻声而来,见他气势迫人,也无法强行阻拦,只得尾随他而进。 君滟飞紧紧跟在萧苇身边,快步来到最深处的牢房,只见昏暗的灯影下,萧然闭着双眼倒在地上,半身为积水所淹没,呼吸已是十分微弱。君滟飞不忍细看,扭过脸去,见萧苇默然站在近边,神情寂寥。 她刚要开口,他却已经走上前去,抢过钥匙开了牢门。 “少主你要做什么?!”守卫不禁道。 “难道你们要看他死在这里才算是遵守主人的命令?!”萧苇狠狠骂了一句。君滟飞立即奔向萧然,将他扶在怀中,用手一搭他的脉搏,脉沉无力,几不可察觉。 萧苇俯身而进,不发一话坐在她身边,扶过萧然双臂,以自己双掌与他相合。君滟飞目不转睛看着萧然,门外的守卫怕惊动了运功的萧苇,也不敢出声。 一片寂静中,光影轻摇,施救与被救二人间似乎涌动着无形的真气圆环,将他们包围在阵阵激荡的气流中。君滟飞屏息凝观,却觉自己的肩前长发也微微飘扬,身子 阵阵发寒。 她心中忐忑,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萧苇身子一震,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二人掌间猛地迸出,二人均被这无形之力反弹出去。君滟飞惊呼一声,展臂接住萧然,见他脸色苍白,不禁悲声喊道:“萧然!” 萧然在她怀里吃力地睁开双眼。 君滟飞乍惊又喜,道:“你醒了?” 萧然微一点头,勉强张了张嘴,却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君滟飞握着他的手,感觉他手心的温度,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萧然的手依旧无力,只是很努力地用手指扣住她的掌心,像是想要写什么,却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君滟飞轻轻转过脸,却见不远处萧苇正扶着墙吃力站起,唇边带血,冷冷看着自己与萧然。 她忽觉不安,萧苇已经沉声道:“我现在只是将他内伤控制住,还必须多次运功才能散出淤血,否则的话,恐怕他一辈子都要变成这样了。” 萧然听他说话,颓然闭上双眼。萧苇却忽然笑了笑,扬声道:“萧然,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他看了看君滟飞,继续道,“我和滟飞,很快就要成亲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萧然猛地睁开双眼,君滟飞也大惊失色,霍然站起,直视着萧苇。萧苇却只淡淡望她一眼,道:“滟飞,你是不是要反悔?” 君滟飞硬逼着自己镇静下来,道:“你为什么现在说这个?!” 萧苇却走近萧然,俯身道:“你是不是应该祝贺我们?” 萧然靠在墙壁上,抬目望着他深负挑衅与嫉恨的眼神,又望向怔立一边的君滟飞,见她身上还披着的白色锦袍,不觉落寞一笑。 君滟飞一把扯下锦袍,抓在手中,道:“萧然……你多加保重!”说罢,近似奔逃地冲出水牢。 此时已是夜色消退,初晨料峭,君滟飞跑出门口没多远,便听得身后有人追来,她猛地回身,一把将手中锦袍掷去,道:“萧苇,你好卑鄙!” 萧苇握住锦袍,冷冷笑道:“我刚才问你是不是要反悔,你还没有回答我。” 君滟飞怒道:“你先前不是说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吗?为什么忽然在他面前说那样的话?” 萧苇道:“难道我不可以改变想法?现在你若要反悔,卑鄙的应该是你。” 君滟飞眼里含着悲愤,她转身,恰迎着破晓时分绮丽云霞,那一道道炫彩纷呈的光华将她全身笼罩,她却只觉全身发冷。 ☆、第五十三章 剑门奇堡 剑门山脉七十二峰绵延起伏,形若利剑,直插霄汉。悬崖峭壁坚硬如城墙,又如滔天巨浪,阻断了秦岭群山,也阻断了自中原而来的通道。只有那由能工巧匠在绝壁间架起的飞阁栈道,才使得剑门一脉不致完全与世隔绝。 天青云淡,阳光高照,一列马队自山峦间栈道连贯而来。那栈道狭窄异常,,一面是怪石嶙峋,一面是万丈悬崖。马队前列的壮汉一侧身,望了望悬崖下方奔流不息的江水,咋舌道:“早就听说无痕堡所在之处地势险峻,今天到了这里,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难于上青天了。” 壮汉身后的男子清瘦高癯,正是无痕堡柳退禅。只听他朗声道:“周兄出身昆仑,这区区栈道怕也入不了您的法眼。” 壮汉一笑道:“嘿嘿,我昆仑山也是绵延千里,但论起险峻来,还是及不上蜀中栈道。你们无痕堡有这地形,即便那萧家想要进攻,只怕也难过这一道关口了。” 柳退禅道:“萧家眼下还不会轻易进攻我无痕堡,因为……”他话未说完,只见对面山崖间人影闪动,在刺目的阳光下,那身影倏然而至,转眼之间便越过山梁,迎着凛冽寒风衣袂猎猎。 马队众人不禁心生惊奇,壮汉挑眉道:“好俊的轻功!”话音才落,那人已掠至此处山头,双足一点峭壁,便轻轻松松落在不远处的栈道上方。此时才见这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身着灰蓝锦袍,身姿挺拔,眉宇轩昂,英气勃发。 柳退禅上前拜道:“堡主。” 年轻人微微颔首,向壮汉一抱拳,道:“在下洛云,这位兄台可是昆仑派大弟子周鼎?” 壮汉回礼道:“正是周某。”他停了停,上下打量洛云一番,笑道,“无痕公子真是年少有为,风采非凡!” 洛云淡淡一笑,道:“过奖。此处离寒舍已是不远,在下先行一步稍作安排。”说罢,一撩长袍,足踏石栈,借力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周鼎目送洛云远去,向柳退禅道:“洛公子的轻功,在江湖之内可排三甲之内。” 柳退禅饶有兴致道:“不知还有两位是谁?” “萧克天、琅嬛仙主。” ****** 柳退禅与周鼎等昆仑弟子回到无痕堡的时候,已近中午,洛云早就站于大门口迎接,身旁一块巨石上,以遒劲如游龙般的力道刻有“无痕堡”三个大字 。 入得无痕堡,但见楼阁耸立,处处布置严密,周鼎这才意识到“无痕堡”名字的真正含义。 ——滴水不漏,插翅难飞。 一株苍翠古柏立于议事大厅之旁,洛云向周鼎一指大厅,道:“周兄,狄庄主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周鼎点头,带着众师弟入内,狄诚已迎上前道:“周老弟!” 周鼎与狄诚素有交往,当下也是激动万分,与狄诚叙完明珠山庄之事后,作色道:“狄兄,明珠山庄如今已被萧家摧毁,这个仇,不能不报!” 狄诚喟叹道:“我本以为萧苇找不到我们就会下山离开,没有料到他心狠手辣,将我狄家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狄庄主,萧苇必会为他此举付出代价。”一旁的洛云忽然道。 周鼎回头道:“洛公子,柳总管一路上只说你找我前来,有要事相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洛云微微一笑,坐到那正中的紫檀座椅上,示意众人入座,才道:“不知各位可知晓,天上人间的少主萧苇正要准备迎娶人寰君滟飞。”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当真?”狄诚震惊道,“那君滟飞出身卑微,萧克天又高高在上,怎会允许此事?” 洛云不动声色道:“这才是最最奇怪的,萧克天已有一段时间未曾露面,依我看来,必定在闭关修炼。” 周鼎道:“听说前段时间公子曾率人与萧苇交手,正在激烈时刻,萧克天赶到,与一位堡内高手对掌之后离去。周某孤陋寡闻,倒不知公子手下还藏有绝世高人。不知道公子能不能为我引见一下?” 洛云一摆手道:“那位前辈乃是先父生前朋友,素来不喜露面。当日恰巧在迎客山庄指点在下武功,因此便出手相助。只是那萧克天走后,前辈也返回山中去了。” 周鼎大失所望,慨叹一声。 狄诚道:“洛公子,我们是否要趁萧克天闭关之际,全力攻打天籁山?” 洛云道:“天籁山地形复杂,早先曾也有人想要上山与萧克天交手,但都不能活着回来。只怕是那山中另有玄机,我们若是贸然进攻,胜算不大。” “如此说来,我们岂非只能等他们下山才能动手?”周鼎道。 “周兄,昆仑派子弟素来善于攀崖 作战,在下正是因为这,才请各位前来相助。”洛云款款道。 “公子这样说,想是已有主意?”周鼎不禁道。 洛云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天上人间纵横江湖已久,总也该要换换门庭了。” 议事完毕之后,洛云吩咐柳退禅送周鼎等人前去别院休息,正要返身回走,却听身后有人道:“洛公子。” 洛云回头,见是神色落寞的慕银铃,阳光遍洒她一身,却丝毫没有暖意。 迎客山庄一战之后,慕银铃黑夜之中追赶萧然而去,却最终绝望而归。待得柳退禅带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因心力交瘁晕倒在荒野中。洛云虽已提前离开,并未与他们一同回去,但柳退禅奉命将银铃带回了无痕堡。 银铃再见到狄诚、上官禹等人之时,已是心灰如死,只流着泪,长跪不起。狄诚本欲严词教训,但听得人说到落雁谷中慕含秋也惨遭杀害,再看到慕银铃憔悴之态,想到早逝的妹妹,终还是不忍对银铃追究到底。 慕银铃此后便留在了无痕堡,但从此好似变了一个人,眉目冷寂,沉默寡言。 故此,当洛云看到她主动来叫住自己的时候,不由微微一怔。 但他还是随即走上前,点头道:“慕姑娘。” 慕银铃低声道:“你是不是要对天上人间有所行动?” 洛云一笑道:“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才这样问我。” 慕银铃望着他道:“你这次若是要去天籁山,请将我带上。” 洛云长叹道:“你上次独自去追萧然,很是危险。回来之后也绝口不提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们都很担心……” 慕银铃扭过脸,眼神黯淡,道:“我说过会做最后一次努力。”她忽然扬起唇角,吃力地笑了笑,道:“可是我失败了……” 洛云皱眉道:“其实你本该想到的。” 慕银铃深深呼吸,道:“所以我现在能走的,只有一条路。” 洛云抬目注视她,道:“你要杀他?” 慕银铃紧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真能下得了手?”洛云追问。 “他不死,我也不能活。”慕银铃忽而斩钉截铁道。 洛云喟然道:“等我们去天籁山的时候,自然不会抛下你。只是你到 时还应冷静,不要太过激动。” 银铃默默点头,向洛云告辞,独自走向后院。洛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回头道:“文进?” 树后转出一人,劲装长刀,脸色尴尬,正是狄文进。 “洛兄早就知道我在?”他呐呐道。 洛云一笑,道:“在这无痕堡内,有谁会更关心银铃的一切?” 狄文进叹了一声:“她自从回来我们身边之后,连话都没跟我说上几句。” 洛云道:“她是遭受太大的打击,你不必太过担心。” “但我听刚才她说的话,好像下定决心要与萧然决一生死。我知道她一直愧疚不已,可是她不是萧然的对手,更何况,天籁山地势复杂,我怕她要是去了,会有更大的危险!”狄文进急道。 “文进,”洛云道,“到时我们自然会保护她。她想杀萧然,也是急于寻求心理解脱。若是真能就此了断,对她对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真的?”狄文进眼神一明,却听身后有人哼道:“文进,她已经自甘堕落,你不要再对她有什么想法!” 狄文进一听声音,便低头退至一边,低声道:“父亲。” 来人正是狄诚,他向洛云道:“洛公子,银铃她自幼父母双亡,是我将她一手带大。但如今她鬼迷心窍,狄某实在心中愧疚。” 洛云却道:“狄庄主此言过重了。银铃心地善良,只是为情所困,若是我们能好好谋划,说不定对付萧家之时,她还能帮上大忙。” 狄诚浓眉一皱,心有所悟。 ☆、第五十四章 悄然追随 “他要成亲?!” 此后不久,琅嬛仙境的莲池边,萧茉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吃惊地瞪大双眼。她自那日以后,再也没有提出要走的想法。只是摇光才陪了她几天便又匆匆而去,直至今日才略带疲惫地回来。 同时,也为她带回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摇光点头道:“外面都已经传开了。各种议论都有,不过至今未知你父亲的态度。” “他们既然要成亲,那我爹爹肯定是同意了啊……可是,可是他以前明明反对萧苇接近滟飞的!”萧茉不解道。 “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没有了你父亲的讯息。”摇光坐到湖边石椅上。 萧茉坐在他身边,看着湖面中的倒影,忧虑道:“难道是他旧伤复发了吗?” 摇光道:“旧伤?” “是。”萧茉道,“好像是很多年前被一个叫做段少钦的人打伤的,一直都没有痊愈。” 摇光想了想,道:“那倒也有可能,说不定是你兄长自己拿下主意,并未经得他允许,故此才这样匆忙。” 萧茉清亮的眸里满是担忧,忽然站起:“我要回天籁山!” ****** 离开琅嬛仙境之前,摇光让侍女用黑纱将萧茉的双眼蒙了起来。 “抱歉,此地遗训便是不能让外人知晓如何进出。”他解释道。 萧茉并未生气,只是道:“那我以后恐怕是没有机会再来了。” 摇光沉默,拉着她,慢慢走出了仙境。 萧茉的手被他握着,似乎穿过了丛林,也经过了溪流。遇到崎岖的地方,他便背了她过去。她本来微冷的手,在他的掌心,渐渐温暖起来。 “你有时外出,是去干什么了?”被他拉着,走在半路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随口问道。 他反问道:“我不出去,你怎么会对江湖上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好奇道:“你的内功那么好,为什么我很少听见江湖上有你的传闻?” 摇光似乎笑了笑,道:“我一点儿也不想出名。” 萧茉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听他说了句“好了”,便觉眼前一亮,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已经站在了山脚下。不远处,就是一条通衢大道。此时天色尚早,道路上 还没有一个行人。 “从这里沿着大道走,前面就是一座小镇,你可以雇车,也可以坐船。”他把包裹递给她。 萧茉接过包裹,道:“你只送我到这里?” 摇光愣了愣:“为什么还要送?你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萧茉蹙眉道:“那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上路了。” 摇光却一点也不领情:“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向来也是独来独往。” 萧茉沉默了片刻,摇光道:“回去后,你还会跑出来吗?” 萧茉低下眼帘道:“我不知道。也许再也不会离开天籁山,也许会重新踏上没有尽头的路,寻找我要的东西。” 他笑了笑:“那恐怕真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萧茉刚要开口,却听大道上传来马车声响,侧身一看,已有一伙赶集的农夫驾着马车驮着粮食而来。可等她再回头的时候,却只见摇光已在往回走的背影了。 萧茉背着行囊独自踏上归途。她雇船顺江而行,一路上,望着两岸如画风景,回想起往日种种,竟恍如隔世。 自从下山之后,与萧然之间那种欲说还休的感情已支离破碎。若说上玉萝峰,遇百里针,是她十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新奇的遭遇,那此后于大雪之中被摇光救回后所发生的一切,则又是另一种滋味。 百里针纯白如璧玉,洒脱飘逸。而摇光则像是一个沉在深渊的暗影,让她既心生畏惧,却又想要触及。 ****** 入夜,舟泊野渡,江水沉寂。 萧茉坐在岸上,抱膝沉吟。忽觉身后有异样的感觉,她警觉地起身回望,却不见任何动静。 她的心揪紧了起来,这一路上,不知为何,每当夜晚,总觉有人在附近窥探。但她却找不到踪迹。而一到白天,这种感觉又会消失。 此时江风袭来,波涛翻涌,她无端感到一阵寒冷,转身便向小舟而去。正在她上船的瞬间,一道凛冽掌风自背后呼啸而至。萧茉右足一点船舷,斜身飞出,半空中双袖一扬,两道彩缎如利剑般直刺身后偷袭之人。 只见来者面色白皙,右目以黑布蒙住,正是当日在玉萝峰下围剿萧茉的马重山。他冷哼一声,手中剑光一闪,震出数朵光芒,分取萧茉双肩要穴。萧茉袖间彩缎回转,卷向剑尖。那人大喝一声,左掌 一拍剑柄,长剑脱手飞出,冲破来回急旋的彩缎,飞向萧茉咽喉。 萧茉双掌忽一上一下交叠至心口,明眸圆睁,猛然间发出一声清啸,竟震得全身缎带尽数飞起,卷起一阵阴风。那长剑本已即将刺中她咽喉,此时竟生生阻在半空,发出剧烈的颤抖。 那人见状,飞身握剑,以内力灌注剑身。长剑忽的耀出一道银光,萧茉脸色发白,被那剑气震得后退数步,眼见还剩一步便要跌入滚滚江中。 马重山目露得意,正待再一发力,忽觉身侧罡风迫来,急忙侧身出掌,正撞上那一道猛烈掌力。 他只觉手臂剧痛,好似被烈火灼烧了一般,脚下连连倒退,喝道:“什么人?!” 来者一袭黑衣,也不回答,飞身抱起萧茉便足踏江水急掠而去。 萧茉被那人抱在怀里,耳听得江风呼啸,浪花飞溅一身,不由瑟缩。那人以黑巾蒙面,默然无声,身形几个起落间便跃上了对岸。不等萧茉开口,又一纵身子带着她飞奔起来。 萧茉体态轻盈,开始时还能跟上他的步伐,隔不多久,已是气息不稳,脚下无力。那人似有察觉,拦腰将她一抱,飞身跃上江岸边的山峦,回望后方,不见追兵,才将她轻放于地。 萧茉被他一路带着狂奔,还未回过神,却见他转身就要离开,急忙道:“别走!” 那人并不回话,大步而去。眼看他就要纵身掠向山崖,萧茉快步追上,在他身后叫道:“摇光!” 那黑衣人身影一滞,站在山崖边,背对着她。萧茉跑到他面前,用力扳过他的肩。月光皓洁,他的面容为黑纱所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为什么不出一声就要走?”她气道。 他似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是认出我来了。” 萧茉笑盈盈道:“我对你的眼睛很是熟悉。” 摇光略带惊愕,道:“看来我以后要将眼睛都藏住,你才不会认得我。” “你难道希望以后我认不出你?”萧茉诧异道。 他摇了摇头,只道:“我带你另找一条小路去。”说着,便朝山的另一侧走去。 萧茉追上他的脚步:“你一直跟着我?” 摇光道:“不是。偶然路过罢了。” 萧茉一顿足,竟当即停下不走。 摇光一怔,回身道:“好端端地为何又要任性?” “你说谎骗我。”她板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摇光道:“我说了什么谎?” “自己去想!”萧茉索性冷了脸,语气极差。 摇光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无奈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回答?” 萧茉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摇光轻叹一声,只得道:“刚才确实说谎了。其实一直跟在你周围。白日里我不能去人多之处,离你远些,到夜晚便赶路追上你的行程。” 萧茉低下头,道:“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我走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摇光淡淡道:“本来确实不想送你。但你自走后,便有些不安。” 萧茉听他这样说,不由心内一动,抬头去看他。 他却自觉失言,避开她的目光:“看来无痕堡已经盯上了你的行踪,我会护你归去,你不必担心。” 萧茉莞尔,摇光看了看月空,道:“已经深夜,你先去休息把。” 萧茉点头,找了一处避风之处,倚着大树闭上了双眼。她连日赶路,又加上方才大耗内力,不多时便已陷入熟睡之中。 此时夜色沉沉,风吹江水生寒意,萧茉在睡梦中蜷成一团,摇光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外衣,轻轻裹住了她全身。 ☆、第五十五章 意乱情迷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萧茉忽觉头痛,便睁开双眼,发觉身上盖着的黑衫,又一抬头,见摇光倚着她身边的山石,还未醒来。借着微微的亮光,她静静看着他。 他在睡着的时候,竟与平时判若两人,沉静如玉。他的脸虽被黑纱蒙住了大半,可惜左侧眼角至额边仍微微露出一道突兀的青脉。若除去这瑕疵,他双眉似柳叶刀锋,略微上扬又不失秀气。 萧茉看着他俊秀的双眉,不知不觉间伸出右手,慢慢靠近。谁知指尖才触及他的眉宇,他便猛地惊醒,眼神凌厉如剑,低声呵斥道:“干什么?” 萧茉被他吓得怔在原地,手僵在半空。 “你最好不要碰我的脸。”他咬牙切齿道。 萧茉默默垂下头,缩回了手,一声不吭地拿起身上的黑衫,扔回他怀里。 天亮后,两人下山。 萧茉走在摇光之前,脚步发沉,走得极慢。摇光起初未察觉她的异样,只以为她因刚才的缘故又在生气,便道:“下山后,我不便跟在你身旁,但会留意无痕堡的人。你只管自己走,到了夜间,我会赶上你。” 萧茉此时只觉头痛欲裂,也不想说话。 摇光见她还是不语,斥道:“萧茉,你实在太过孩子气。” 萧茉正浑身无力,听得此话,想到刚才他的暴怒,不由一股委屈漫上心头,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大声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又喜怒无常?” 摇光话语一滞,听她声音带着哭意,走上前看她,却见她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抬手一摸她额头,只觉滚烫。 “谁让你碰我的脸?”她竟学他的语气,发狠抬臂打开他的手。 他呼吸一紧,强忍怒火,也不顾她的反对,一言不发地将她抱起,掠向山下。 ****** 萧茉此后便陷入昏昏沉沉之中,等到再度清醒时,已近黄昏。发觉自己躺在客栈床上,房中并无他人。 她只觉口渴,便撑起身子想去窗前桌上倒水,却听房门一响,急忙躺下,侧身闭上了双目。模糊中感觉有人走到窗前,又返身回来,站在她床前,轻声道:“萧茉。” 她知道是摇光,便故意装成未醒。 摇光坐在床沿,拉过她的手臂,将茶杯塞进她掌心,道:“喝水。” 萧茉却 还是不动。他沉默了片刻,探手来摸她的额头,她忍不住又推开他的手,道:“我说过不要碰我!” 谁料她这一推,将茶杯打翻,水都倒在了床上,也打湿了摇光的衣襟。她等着他再次发火,他却出人意料地平静,只是站起身道:“我再去倒水。” 萧茉本来就想故意激怒他,看他走到窗前倒水,不由更是失望,道:“你现在装什么好人?以为我会内疚吗?!” 摇光停下动作,慢慢放下茶杯,背对着她,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也是个喜欢乱发脾气的人?” 萧茉心头一痛,狠狠道:“我就是任意妄为,所以什么都得不到!你既然说我乱发脾气,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摇光转回身,冷笑道:“你已经有了一切,还想要得到什么?真正是小姐脾气。” 萧茉愤笑道:“你以为我有一切,我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你又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我的哥哥再也不需要我,我从小到大的陪伴比不上他认识几天的慕银铃!” 摇光不禁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他是哥哥!萧茉,你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自欺欺人?” “我只想他重视我!”萧茉寒白了脸,颤道,“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内心污浊的人,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你怎么会知道,没有了他,偌大的天籁山,我连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她用尽全力喊出这些话,重重地靠在床栏上,嚎啕大哭。 摇光似乎被她这异乎寻常的爆发震住,眼神复杂。 他慢慢走到床前,看着她因痛哭而颤抖的身子,竟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将她一下拥进怀里。 透过衣衫,他仍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发烫,心在激烈地跳动。不知为何,他自己的心竟也跳得猛烈,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占据了全身。这份异常的冲动就似千年冰封的水面下蕴含着的暗流激涌,从来都被压制在厚重的冰层之下,如今却没有来由地疯狂旋转升腾。一时间,他的脑海中划过无数的思绪,但却尽被打碎,再形不成冷静与理智。 此时,萧茉被摇光有力的双臂抱着,好似漂泊无家的小舟终于找到了停留的港湾,又像找到了幼时躲在萧然怀里的感觉。心中积压许久的情绪全都挤向一条通道,像是要争先恐后地寻觅第一道亮光。 她半是绝望半是悲伤地抬起脸,伸出指尖轻触摇光的眉眼。摇光身子一震,呼吸 急促,不由自主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唇。 隔着黑纱,他感觉到萧茉柔软的口唇,竟似有着夺人心魄的魅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捂住萧茉的双眼,颤着手,取下覆面黑纱,以同样热度的唇封住了她的嘴。 温热。濡湿。痴缠。 萧茉被他捂住了双眼,眼前一片黑暗,心内却像在燃烧。她起初想要逃避他青涩却又猛烈的吻,可却不知怎的,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所吸引,竟无法回避他的热烈,身子不住地战栗,就好像中了难解的蛊。 “摇光,你喜欢我吗?”她用微微发抖的声音问道。 他本来紧抱她的手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即用极低的声音道:“喜欢。” 一滴泪,自她眼角滚落,透过他的指缝流下。 ****** 夜幕降临的时候,萧茉还蜷缩在摇光的怀里,她闭着双眼,脸贴着他的胸膛,四周安静地只剩下呼吸的声音。摇光悄然伸出手,想要去取那遮面的黑纱,却被萧茉轻轻按住。 “天黑了,我看不到你的。”她低声道。 摇光的呼吸却微微一滞,他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似乎在望着那透着寒意的窗纸。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铺了一地白霜,窗外有簌簌的风吹过,树枝轻轻地在窗纸上触碰,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朦胧静谧的境界里,他对着萧茉的正是那完美无缺的右脸,几乎让萧茉忘记了他另一侧丑陋可怕的样子。 有一缕冷风自窗缝钻进屋子,萧茉略微抖了一下,摇光探手握住她的手腕,却触到了一丝冰凉。 他微侧过身子,见萧茉手腕上以红线缀着那枚透蓝的水晶蝴蝶。 “你送给我的。”她翻过身子,用手指托起蝴蝶的翅膀。夜色中,这小小的蝴蝶发出微微的光,带着流水一般的清澈。 摇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在黑暗里的侧影。 萧茉的脸颊有着异样的绯红,身子也还是发烫的,只是她却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疾,还是因为方才那一场接近疯狂的发泄。 “摇光,你怎么了?”她愕然于他异乎寻常的沉默,扬起脸看他。 他却转过脸,将自己埋进黑暗中。“没什么……”他低声地说了一句,声音中却似乎带着掩饰不去的苦涩。 她垂着眼帘坐了起来,静静伏在他肩头,披下的长发散落于他的臂上。 随着自窗缝吹进的轻风,有一缕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于摇光身边。萧茉只知他自幼与蛇蝎为伴,还以为他身上会染上那可厌的腥臭,却不料这奇异的香味时有时无,若远若近,细致而又醇厚,让人有一种空灵清透之感。 她沉醉于这来自异域的香,深深呼吸,小声道:“摇光,你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气。” “是吗?”摇光正在出神,不经意地道,“我身上有太多伤,那是敷上的药味吧……” 作者有话要说:o(╯□╰)o 写这段的时候本没有设想到这个情节的,但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第五十六章 相系一生 天籁山。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空。 萧然倚坐在水牢阴冷的墙边,只能透过狭窄的窗口望见极小的一片天。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只见萧苇走到牢门外,负着双手,向他道:“父亲再过十天便可出关。到那时,我会向他禀告我与滟飞的婚事。” 萧然的嘴角微微一扬,用沙哑的声音道:“你似乎很有把握。” 萧苇正色道:“我这辈子只会与滟飞成婚。” 萧然怔了怔:“她……这些天去了哪里?” “打探小茉的下落。”萧苇注视着他,提高了声音,“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小茉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萧然呼吸一顿,盯着他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萧苇冷笑了一下:“自从与你一起去西岭雪山之后,她就像在江湖中消失了一般,滟飞广布眼线,却得不到她的任何讯息。” 萧然闭上双眼,眉间带着痛苦之意。 “如果没有你,她不会这样!”萧苇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心头的怒气。 萧然忽然愤笑:“怪只怪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母亲当年就该把我扔在半路,根本不该将我带到天籁山!” 萧苇咬牙道:“你总算知道。天籁山只要有你存在一天,我就不得不时刻记得她原来还有一个丈夫!” “若不是为了救你,她又怎么会回到落雁谷?!”萧然撑起身子,一把抓住铁栏,用尽全力,“我始终不明白,一个由自己亲生母亲以命换命的人,竟会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当年你在散花崖上,难道没有亲眼目睹她是怎么哀求我父亲救你的吗?” 萧苇脸色顿时惨白,倒退一步道:“不要再提这事!” 萧然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悲声道:“你先前那重病缠身的七年里,她是怎样疼惜呵护?!到头来她用自己的性命,究竟换回了什么?!” “我从来不需要她用自己来换我的性命!”萧苇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暴怒道,“散花崖上,她跪着求段少钦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那才是她真正的丈夫!你以为我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而高兴?你是她带回天籁山的,我一直以为自己与你身份不同,可是结果我又算什么?!” 他因愤怒而呼吸急促,忽然间浑身颤抖,额间冷汗直流,几乎站立不稳。 萧然 一惊,他却吃力地撑住墙,含恨道:“我永远不会承认有她这样的母亲!” 说罢,脚步踉跄而去。 暮色四起,风声萧瑟。 萧苇出了水牢,扶着墙壁独自站了许久,那杂乱的心跳才渐渐有所平息。此时却听身后有人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回头,君滟飞正神色黯淡地站在不远处。自他当日在萧然面前说出要与她成亲之后,她一直对他很冷漠。 “我去看了看萧然。”萧苇竭力镇定道。 君滟飞垂下眼帘:“他的内伤恢复的可好?” 萧苇哑声道:“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说话还是不便……” 君滟飞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要走,萧苇上前几步,拉住她手臂:“你打算就这样冷淡我一辈子?” 君滟飞站在原地,道:“你不是已经告知天下,说我要嫁给你了吗?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君滟飞!”萧苇抗议道,“当天明明是你提出交换条件,现在我如你要求,给他化解了内伤,你却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 君滟飞侧过脸,道:“我自然不会反悔。你不必担心!” 萧苇被她这冷冰冰的姿态气得呼吸一促,想要说话却又没有力道。君滟飞这才回身,见他脸色极差,不禁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苇不想再说,只是挥了挥手,独自走到湖边水榭,坐了下来。 君滟飞迟疑片刻,走到他身后:“主人吩咐过,若是少主身体不适,要立即找名医诊断。” 萧苇倚在石栏上,挑眉笑了笑:“我这条命,本来就已经多活了十几年,就算是现在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君滟飞道:“少主你说这样的话,怎么不为主人与小茉想想?” 萧苇静静望着被夕阳晕染得斑斓的湖水,道:“那你又何曾为我想过?” 君滟飞一震,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她曾听萧克天说起萧苇幼时的病情,料是他这些日子为萧然化解内伤,耗费了自己的大量内力,才变得这样虚弱。而她却从未注意到他的身体,心内不禁有些愧疚。 此时风势渐大,吹得湖水不断拍打岸堤,她走到萧苇跟前,踌躇着低声道:“这里天凉,你不要久坐。” 萧苇抬起头看着她,忽从 怀中取出一块鲜红的丝帕,里面似是包着什么东西。他递到她面前,道:“我听人说,成亲的时候,戴上了它,便能一生团圆永不分离。” 君滟飞沉默不语,他却一把拉过她的手,硬是把那丝帕塞进了她掌中。她无奈地打开,只见是一枚莹寒滴露的玉镯。这玉镯在艳红的丝帕的映衬下,更显得透明无瑕,宛若纯以天山雪水灌注而成,冰润清爽,晶莹明澈。 “少主……”她想说下去,却被萧苇握住了手。他取过玉镯,不由分说地给君滟飞戴上。 “这一生,你都要跟我在一起。” ****** 水如澄玉,清可见底。两岸青山空寂幽深,时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雀鸟啼鸣,久久盘桓于碧天之下。 摇光待萧茉身体好转之后,便与她顺江撑竹筏而下,数日后便过了蜀地,进入湘西流域。与先前的激流险滩不同,此处江流宛转,迂回曲折,虽看似平缓,但实则暗礁众多,稍有不慎便要遇险。 萧茉坐在竹筏之上,自怀中取出刚才在岸边采摘的树叶,含在唇间,悠悠扬扬吹出动听的曲调。不远处一只纯白的飞鸟被这曲声惊动,展着双翅从水面斜斜掠过,漾起阵阵波纹。 摇光撑着竹篙,听她曲声温柔绵长,如春水映照梨花。 一曲既罢,萧茉道:“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到天籁山脚下了。” 摇光点了点头,道:“你这次回去之后,不要再胡乱离家。眼下无痕堡的人正四处找你。” 萧茉看着他背影,愕然道:“你不跟我回天籁山吗?” 摇光正要回答,忽听峡谷中传来阵阵低沉有力的鼓声,那声音回旋于寂静山岭之间,好似要夺人心魄一般。萧茉一蹙眉,道:“山中有事!”说罢,足尖一点竹筏,便越过水面,斜掠上岸,直往密林中奔去。摇光见状,紧随其后而去。 ☆、第五十七章 痴梦方醒 他跟着萧茉穿过幽深的峡谷,眼前一道瀑流在山石间盘旋而下,飞溅起漫天水花。两侧碧绿的藤萝纠缠飘舞,有的缠绕于参天古树之上,还有的则如长发般垂直地面,茂密之处甚至结成了一堵绿墙,被雾气润湿之后,散发出奇异浓郁的香味。 萧茉行至那藤蔓之下,忽拦住摇光,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晶莹如玉的琉璃小瓶,递给他,道:“快服下这药。” 摇光打开瓶塞,只见里面有数枚赤红丹药,问道:“这是什么?” 萧茉急道:“我们现在身处云梦藤蔓之间,这藤蔓能发出幽香,含有毒性。寻常人若不事先吃下解药,不出一日便会毒发身亡!” 摇光将瓶子盖好,淡淡道:“你觉得我会怕这毒草?” 萧茉顿足:“你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抵得住?这毒性是慢慢侵入人身,等你发现之时就已经晚了!”说罢,也不管摇光态度,强行抓住他手,迫他服下一颗丹药,这才撩开密密层层的藤蔓,隐入密林之中。 两人在潮湿阴暗中行进,走了许久才见眼前渐渐敞亮,再沿着山道一转,便到了山顶。只见远处群峰耸立,伴着滔滔江水,淡淡烟雾氤氲不散,一切宛若画中景象。 摇光环顾四周道:“这里就是天籁山了?为何不见任何屋舍?” “看着!”萧茉微微一笑,忽而纵身跃出悬崖。 摇光只见她白裙在风中一闪即逝,竟毫不犹豫地随之跃下,被那刺骨山风激荡,身心为之一惊,忽听半空中传来萧茉的声音:“接住!” 话音未落,只见不知从何方荡来一条铁索,摇光探臂接住,身形随之一纵,足尖踏在下方斜斜伸出的一块岩石上,就这样站在了半山间。 山风猛烈,吹动他衣衫猎猎,他这才发现,那岩石如一把断剑般斜刺在悬崖中央,从上往下看时并不明显,不过三尺左右的宽度。稍有不慎,便会坠下深渊。 “你也不看一眼,就疯了似的往下跳?!若不是我手脚快,你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了?!”萧茉靠在他身后,紧紧抓着崖间的铁索,脸色发白,神色恼怒。 “我不会死。”他转回身,眼里竟还带着笑意。 “你不把自己当人吗?!”她生气道。 摇光眉宇忽然一蹙,眼神锋利了许多。 她心内一寒,怕他又敏感 暴怒,尴尬地望向远处青峰,道:“从这岩石翻下去,沿着山崖斜行,就可以到天籁山了。” 摇光并未答话,萧茉转回头,正撞上他深如寒潭的眼神。她还想说什么,却觉腰间一紧,已被他用力揽住。 风声凄厉,他不顾她发丝乱舞,生硬地吻住她的唇。因他蒙着脸,萧茉只能触及那黑纱,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她身子一震,手抓着山崖,一粒石子从两人所站之处滚落,瞬间坠入万丈悬崖。 摇光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发抖,慢慢抬起头,用右手托着她的肩,低声道:“怕不怕?” 萧茉摇了摇头,脸上却还带着惊恐、激动的绯红。 摇光靠近她的脸颊,用缠满黑纱的手抚过她的眉梢,眼神中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悲伤。 “你可以回去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冷漠而决绝道。 “你真的不跟我回天籁山?”她怔怔地道。 他默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那我想要见你怎么办?我找不到琅嬛仙境。”她孤零零地道。 摇光转过脸不看她,忽然道:“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了。你也不要再找什么琅嬛仙境。” “为什么?!”萧茉脸色发白,带着哭音,“你不想再见到我了?还是我没有资格再去琅嬛仙境?!” “我早就对你说过,琅嬛仙境只是幻象!”他压抑着情感,低声道,“你就把它当成一场梦吧。” “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怎么可以是一场梦?!”萧茉忽然歇斯底里地叫。数粒石块从她身边滚落下去。 摇光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颤声道:“萧茉,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跟你回天籁山吗?” “我不管!我不会介意!”她埋下头,不停发抖,“你难道忘记了,那天在客栈里你说过你喜欢我!” 摇光闭上眼,道:“那你呢?” 萧茉的脸色白了白,颤抖着唇,想要开口,却没有勇气。 摇光慢慢睁开双目,以极冷寂的目光盯着她,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一字一句道:“萧茉……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你只不过是在寻找安慰!寻找可以让你忘记过去的人!” 萧茉如同被人当头棒喝,从心底里透出彻骨的寒冷,固守的骄傲仿佛瞬间被他这话击溃。< br> 许久,她带着泪光凄惨一笑。松开了紧握他的手。 “多谢你,让我做了一场梦。”她以沙哑的声音说完这一句,扬起袖间彩缎,如风中蝴蝶一般掠向对面险峻的山崖。 ****** 天籁山山顶。 苍翠古树下,有一间依山而筑的石室,墙壁斑驳,颇为古旧。随着鼓声渐渐消逝,从四面八方飞速赶来的天灭、上决、人寰、间邪各部手下都已聚集于石室外。人虽众多,但个个神情肃然,没有丝毫声响。 萧苇从山路尽头而来,快步走到石室前,向着石门朗声道:“父亲。” 石门内传来萧克天以深厚内力传出的声音:“人寰呢?” 萧苇迟疑了一下,道:“她还未到来。” “天籁急鼓一响,各部统领都要来此禀告近来江湖情形,唯独她倒是与众不同?”萧克天冷笑道。 萧苇忙道:“她是又去打探小茉消息了。” “哦?那你有没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萧克天道。 萧苇脸色一变,望向站在一旁的隋锦辰,见他垂手静立、神情淡然,心中更是恼火,心知父亲如此发问,定是隋锦辰私下告知他准备迎娶君滟飞之事。当下索性道:“孩儿本来不想打搅父亲清修,准备待您出关后再行禀告。如今父亲既然问及,也不再隐瞒。”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我要娶滟飞。” 萧克天忽而大笑,声音震动众人耳膜,在山峦间隐隐作响。 “你果然一心只想儿女情长之事!”他笑声中带着愤怒。 萧苇挺直身子,抗声道:“父亲,现在各部人马都聚集在此。我萧苇对天发誓,此生必与滟飞成亲!” 说罢,竟一撩雪白衣衫,跪在石室门前。 众人面面相觑,但素知萧克天性情,一时间无人敢言,一片寂静。 正在此时,忽见对面山崖白影翩翩,灵动如蝴蝶。 萧苇凝神一望,不禁起身,飞奔上前高声道:“小茉!” 众人纷纷迎上山崖边际,萧茉片刻间已到崖前,却不知怎的,一时足下乏力,险些落不到山岩上。萧苇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拉住她手臂,才将她已经半落于崖边的身子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他见她面色苍 白,不禁急问道。 萧茉却轻轻挣脱他的手,慢慢走到石室前,拜道:“爹爹。” 萧克天喟然道:“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萧茉听到这一句,竟一时发不出声音,双肩不住颤抖,眼泪一滴一滴滚落。 隋锦辰见状,便道:“主人,小姐看似十分疲惫。” 萧克天叹了一声,许久才道:“上诀,你带小姐回去休息。其他人等随后可将所得讯息禀告上诀。” 萧苇听到此话,眼神一厉,刺了隋锦辰一眼。 隋锦辰向萧克天拜别,带领众人护着萧茉离开。萧苇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边浮现冷笑。 “你是要公然与我作对了?”萧克天沉声道。 萧苇回身,道:“我本来不想在众人面前说这事,是您逼迫我说。恐怕又是上诀私下透露的消息!” “如果锦辰不说,你是不是准备瞒着我就把婚事办了?!”萧克天怒道。 “我不会一直瞒着您。但方才已经说过,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与她成亲!”萧苇固执道。 萧克天冷笑:“你可知道我为何不准你娶君滟飞?” “觉得她只是一个部下,与我地位不符!”他同样报之冷笑。 萧克天厉声道:“她心中想的是萧然,你当真不知?!为了探听秘密,收买讯息,她又以色相周旋于江湖各色人等之间,你也全然不知?!” “我都知道。”萧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牙道,“但我只想跟她在一起。”说罢,步履沉重地离开。 “我不会让你娶她的。”身后,传来萧克天冷绝的声音。 ☆、第五十八章 相见殊途 水牢中,萧然亦听到了那飘荡于山间的鼓声。他用手扶着墙,走到狭窄的铁窗前。 窗外透来的空气微冷,却能使水牢内腥臭的气息为之一清。 自窗外吹来一阵风,带进了一片枯叶,飘落于水面。他俯身拾起,看着这叶子,忽然想到了当日在括苍山野外,拉着慕银铃躲进草丛时,那片沾落于她发际的草叶。 那时他曾抬手想为她拂去,她却矜持地低下双目。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那么退避,他会不会就顺着她的发际,抚至她的脸颊。再或许,他会不会因此放弃了计划,中途返回天籁山,只说无法继续。 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欺骗、隐忍、负疚、绝望……每一种感觉都萦绕在心里,反反复复,蔓延疯长。这种如藤蔓般纠缠的滋味,又夹杂了想要不顾一切去爱上一次的孤注一掷。 就好像,后来在落雁谷墓室里,他终于抗拒不了炽烈的情感,醉心于那深长缠绵的唇齿相依。仅有的一次,挣脱了背负已久的束缚与压抑,完全释放着魔样的热情。 …… “哥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他被这声音惊醒,慢慢转回身。 萧茉孤零零地站在阴暗的水牢外,一身素裙,长发如墨,只是眼神却不再带着以往的顽皮,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他怔怔看着她,勉强笑了笑,道:“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萧茉听他说话声音极低,很是费力的样子,不由涩声道:“你怎么会这样?” 萧然摇了摇头,依旧注视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她唇角扬起一抹微笑,眼神却空洞苍凉。 萧然一震,道:“是谁?” 萧茉慢慢摇头:“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那你……”萧然皱眉,话才出口,却被萧茉止住。 “他已经离开了。”她硬是让自己看起来很清醒。 萧然无语,萧茉又道:“我去让爹把你放出来。” “不用。”他断然拒绝。 “你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她不忍看他的样子 ,很是憔悴。 萧然倚在墙壁上,愤笑道:“出去又能怎样?我想杀萧克天,杀不了……我想走,又不知要去哪里!” “你说什么?!”萧茉倒吸一口冷气,“你为什么要杀爹爹?!” 萧然看着她道:“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萧茉的呼吸几乎停止,连连倒退,忽然一言不发地冲出了水牢。 萧茉奔到石室前的时候,正与君滟飞擦肩而过,一晃间只觉她秀丽依旧,却神色忧悒。她无暇多想,只是快步上前,向石室内道:“爹!请你放了哥哥!” 石室内并无回音,萧茉正待追问,却听得“咔咔”数声,那石门竟缓缓打开。 “进来。”萧克天声音低沉地在石室内道。 萧茉走了进去,只觉里面空气冷郁,萧克天盘膝端坐于西边青石床榻之上,一身暗紫长衫,双目低垂,眉宇间隐隐显出阴寒之气。 “爹……”萧茉看着略感陌生的父亲,不知怎的,心底涌起一阵战栗。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关他?”萧克天并未抬眼,只是冷冷道。 萧茉想到刚才萧然所说的话,心沉了一下,但还是倔强地抬头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萧克天冷笑起来:“我把他养大,他倒要杀我。你这个哥哥,倒真是一个孝子!” 萧茉大声道:“我不信!” “你可以去问他。”萧克天不动声色道。 萧茉怔怔站在原地,想要争辩,却不知如何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我走了以后,会变成这样?!”她咬着唇,强忍住眼中的酸涩。 萧克天道:“你偷了西岭山的钥匙,又取走神珠,我还没有质问你,你倒反而一回来就去看他!” 萧茉悲声道:“我又做错了什么?他也曾做了你二十年的儿子,难道连见母亲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不明白,这还是不是一个家?!” “萧茉!你是否觉得这天籁山不是你的家,所以你才成天想着离开?!”萧克天怒道。 萧茉的眼泪在睫毛在颤着,脸色苍白:“爹,我只有在梦到娘亲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家……” 萧克天双眉紧锁,面露愤笑:“好。我给了你一切,你却这样说……我再问你 ,那个与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萧茉一惊,低下头颤声道:“爹,你不要问了……” 萧克天厉色道:“我方才已经问过人寰,这些天来,有个男子一路送你回来,若不是他,你早已死在无痕堡的追杀之下!你为何对这个人只字不提?” “他不会回来了!”萧茉忽然提高了声音,紧攥着双拳。她忽而又放肆地笑:“我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哥哥不再喜欢我,我难道就不能选择别人?!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萧克天铁青着脸,大步上前,猛地一掌打在萧茉脸上。 萧茉被这一掌打得几乎站立不住,她抬起双眸,冷冷地看了萧克天一眼,走出了石室。 “你要疯,就永远不要回来!”萧克天在石室中扔出一句。随后,那沉重的石门又缓缓关闭。 ****** 夜色迷离。疏月寒星。 一阵轻风掠过,树影摇晃,隐现人影闪过,惊动了水牢外的守卫。 “谁?!”那守卫才走至树下,刚一开口,便觉呼吸一滞,已被人以湿滑绵软之物勒住咽喉。他以手紧紧抓住咽喉,那树上之人却越发用力,不过一时,守卫已被勒死过去。只见树上白影一掠而下,正是萧茉。她一撤袖间彩缎,将守卫放倒在暗处,随即隐入门内黑暗之中。 她沿着甬道疾行,忽听前方有人靠近,一贴身附于墙角。那走来的守卫才从转弯处露出半个身子,萧茉袖间彩缎激飞,如毒蛇般缠住他咽喉。那人双手急挥,意欲呼唤同伴,萧茉浅眉一蹙,双臂一收,竟将他瞬时拖到眼前,右臂一绕,又一道彩缎卷上他喉咙。那人脸色发青,只挣扎了几下便断了气息。 萧茉拧腰越过那人的尸首,小心翼翼地行至右侧分道。萧然原本正临墙而坐,听得她衣衫发出的细微声响,猛然抬头,一见是她,不由站起。萧茉急忙以手掩唇,示意他不能出声。 恰在此时,又一守卫从里间走出,萧茉双臂急旋,两道赤红锦缎卷上他脖颈,欺身上前,低声道:“快将牢门打开!” 那人被勒得喘不出气来,又见萧茉那粉雕玉琢的脸上杀气凛然,战战兢兢取出钥匙开了牢门。萧茉见牢门已开,皓腕一拧,加上七分力道,那守卫脸上青筋暴起,眼见即将毙命。萧然上前一把拉住萧茉手臂,急道:“你要干什么?!” 萧茉咬牙不语,猛一用力,那人发出一声嘶叫便栽倒在地。 萧茉迅速收回缎带,一拉萧然,飞奔而去。 两人出得牢门,见暗夜之中树影幢幢,后山一片死寂。萧茉拉着萧然的手,向后山暮云峰疾行而去。 一路上但听得两人细琐的脚步声,远处群山无言,风声呼啸。进了竹林,萧茉才道:“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与你捉迷藏,你时常躲在哪里?” 萧然双眉一蹙,道:“你怎么问这个?”说才出口,忽又一省,道,“竹楼后有一陡峭滑坡,下面就是江水,你从来不敢靠近。” “正是!”萧茉道,“现在下山的路肯定已经被封住,你只能冒险从那滑坡下去。” 萧然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如今竟带着几分陌生的决绝,不禁道:“小茉,你何必这样?” 萧茉背转身子,低声道:“难道叫我眼睁睁看你一辈子被关在水牢?” 萧然哑声道:“就算我能逃下天籁山,你以为我就有出路?” 萧茉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语气却极为坚决:“我只要你不死!” 萧然低下双目,此时忽听远处鼓点激荡,在原本寂静的夜幕中来回不绝。萧然一惊,带着萧茉急速掠进竹林。 ☆、第五十九章 暗夜亡命 暮云峰竹林看似普通,实则以奇门八卦为本。以苦竹、楠竹、墨竹、翠竹、水竹、凤尾竹、方竹、棕竹,各对应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萧然自正东生门楠竹丛中而入,引着萧茉穿梭于密竹之间。此时鼓声渐渐激烈,不远处火把闪动,人声鼎沸,已即将迫近竹林。萧然之前所受内伤虽经萧苇多次化解,但仍未痊愈。他带着萧茉疾行,脚步渐渐沉重,忽听后方啸声一起,急忙回身,但觉眼前黑影簌簌,数枚暗器破空而至。 萧茉将萧然往身侧一推,长袖飞旋,暗器才一靠近,便如同卷进了漩涡,在空中纷纷撞成碎屑。 “走!”她抓着萧然的手,掠向竹林深处的小楼。才一踏足楼梯,一支利箭飞射而来,直刺向萧然肩后。萧茉刚要出手,萧然已霍地转身,扬手将箭身死死抓在掌中。但掌心为箭速所伤,鲜血直流。两人闪身进入楼内,房中一片黑暗,唯有借着惨淡的月光才能隐约看见桌上那把黑鞘红穗的短刀。 “嗖!” 又一支利箭破窗而入,暗影间唯有寒光一闪。“铮”的一声,那利箭为萧然手中魄雪所斩,一断为二,去势不减,直插入窗棂,还兀自微颤不已。 “萧然,要不是怕伤到小茉,我早就进来了!你若再不出来,看我一把火将这里烧个精光!”萧苇在林外怒道。 萧茉紧紧拽住萧然受伤的右手,道:“哥哥,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他不会放火!” 萧然道:“如果你父亲来了,我们都走不了。” 萧茉一震,道:“你不叫他义父了?!” 萧然低头看着手中魄雪泛出的幽幽白光,道:“我的生父,死于他掌下。” 萧茉自从在水牢中听萧然说了那番话之后,曾设想过许多可能,但亲耳听到他说出这一句,一时间惟觉天地都为之崩裂。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连说话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去。林外喧闹的人声,仿佛已经全部消失,只有那窗纸破处被冷风一吹,嘶嘶作响,颤得人心凉。 萧然低声道:“我是不是很蠢?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自己的来历。” 萧茉掌心冰凉,慢慢松开抓着他的手,侧过身,良久才道:“我希望你以后永远不要回来。” 一语既罢,她忽然长袖一击,撞开后窗,萧然还未及反应过来,已被她一掌推出,斜落下陡坡。 < br>竹林中的萧苇听得声响,策马疾奔至楼下,双足一踏马镫,飞身便向楼后扑去。却听耳边一声啸响,他袍袖一扬,正卷上那疾速缠向他咽喉的白缎。萧茉只觉一股刚力直撞肩头,半空中身子不由自主倒飞出去,她手腕一旋,以白缎绕着竹楼楼梯斜斜一转,方才稳住身形。 萧苇拂袖后退一步,斥道:“小茉,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萧茉执著地抿着唇,并不回话。此时夜风瑟瑟,竹叶萧萧,竹林外点点火把如幽火般不断闪动 。 她寂静站于竹楼之上,只一扬袖,数道长缎便如有了生命一般缠上身侧的凤尾竹,拦住了通往楼后的道路。 “你可以从我身上踏过去。”她一字一字说出,目光清绝,泠泠生寒。 ****** 江流奔涌,如暗黑的猛兽一波波冲向萧然。他将魄雪背负于肩后,紧紧抓着自陡坡上延伸下来的藤蔓,本就受伤的手心被那藤上倒刺扎着,更是痛入骨髓。只是他已全然顾不上这痛楚,身侧,是嶙峋尖利的岩峰,身下,是滚滚东逝的激流。他咬牙以左手攀住上方的岩石,却不料那岩石久已风化,顿时粉碎。萧然从陡坡处滚落,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如同散架,掉入冰冷江中。 夜幕中江面尤显辽阔,他被那湍急的浪涛击打,几乎已失去了方向,只觉在不断下沉。意识模糊之际,似乎有一双手抱着他,用力将他往上托…… 醒来的时候,月已当空,他吃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在君滟飞的背上。 她衣衫尽湿,正踉踉跄跄地走着,四面八方都是深及腰间的荒草,看不见尽头。 “滟飞?”他轻声道。 君滟飞微微一震,并未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道:“我在天亮之前尽力将你送出天籁山。” 萧然挣扎着从她肩上跌下,道:“多谢救我,你不用再冒风险。” 君滟飞一把扶住他手臂:“如果少主他们追来,你还有命?” 萧然咬牙道:“我自己的命本不值钱,小茉将我救出水牢,我已经很愧疚。你现在的行为,如果被发现便也是死!” 君滟飞静了静,看着他,道:“那你打算去哪里?” 萧然默默摇头,只以刀鞘支着身子,慢慢向前走去。 君滟飞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正 要举步去追,忽见不远处山坡上白影一闪,片刻间剑芒闪动,挟着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少主!”君滟飞不禁惊呼。 萧然闻音抬头,短刀出鞘,自掌中急旋而出,划出一道弧光,与萧苇剑锋一擦而过,直落向他左肩。萧苇身形微侧,剑尖一点,斜挑萧然咽喉。萧然回刀护住自身,那剑尖正落于魄雪刀锋之上,刹那间金光暴涨,灼灼生辉。 萧然竭力以刀抵住剑尖,指节发白,此时他内力还未复原,只能以腕间力量撑住萧苇剑势。萧苇左手忽而一扬,一道凌厉指风直射萧然手腕。君滟飞见状,长袖一震,皓腕间一道黑影刺出,正中萧苇右肘。 萧苇只觉手臂一麻,剑势一斜,擦着萧然的刀背而过。萧然刀锋一捺,才避开这一剑,却已单膝跪地,脸色苍白,咳嗽不已。 萧苇以左手捂着伤处,倒退一步,颤着手以剑直指君滟飞,咬牙道:“滟飞,为了他,你竟然伤我!” 君滟飞见他指缝中不断渗出鲜血,又见萧然连站都站不起,心中百般酸楚,竟忽然跪倒在地,向萧苇悲声道:“少主!” 萧苇呆立当场,一时间悲愤交加,手中剑上本一直笼着淡淡金芒,此时竟忽然暴炽狂涨,仿佛游龙腾跃缠绕。但只一瞬便又突然灭了清辉,与他那素来充满傲气的双眼一样,变得黯淡无光。 江风疾劲,卷动他白衫乱舞,他良久才吃力道:“你要跟他走?” 君滟飞脸色一白,看向萧然,见他亦满目苍凉,便扭过脸:“只求你放他走。” “你以为我现在放他走,他就能活下来?”萧苇愤笑,“要不是父亲现在正是复原内力的紧要关头,根本就不会让萧然逃出天籁山!” “我不能看他死在这里!”君滟飞忍着泪道。 “那你就能用暗器伤我!还能让我再次在父亲面前丢脸!我信誓旦旦在他面前保证能将萧然带回,你现在却要让我就这样放他走!”萧苇按捺不住,大步上前狠狠拉起君滟飞的手臂,怒不可遏。 萧然一把拦住他,拄着刀缓缓站起,吃力道:“不要为难她。” “真好像一对苦命鸳鸯!”萧苇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在我眼前还互相维护,只有我才是最不识趣的人!君滟飞,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做?!” “我只想你放他走!至于他今后如何,我不会管!”君滟飞 乌黑的长发贴在脸颊上,一滴一滴地落着水珠,双手用力地撑着地,微微发颤。 “如果我现在就要杀了他呢?”萧苇冷笑,看着君滟飞,缓缓道。 君滟飞抬起头,眉间的银色梅瓣在月色中隐隐闪着寒白的光。 “那你就会永远见不到我。”她面无表情,语气极淡,却极坚决。 ☆、第六十章 白练横江 天际微微发亮的时候,萧然以刀尖刺进岩石缝隙,借着这依靠才翻上了山崖。 荒烟蔓草,江声遥遥,起起落落间,恍如隔世。 他跌跌撞撞地走,眼前却是挥之不去的场景,如狂风中的雪花一样,纷扬杂乱。 ——竹林中,萧茉奔跑时飞舞的发丝,清澈但却覆上了霜意的眸子…… ——江风中,君滟飞猛然下跪的身姿,决绝而悲伤的话语…… 还有,在听到君滟飞那一句话之后,萧苇那痛苦失神的样子…… 萧苇最终还是没有杀他,当此情形,只要他一出剑,自己便会死于江畔。但萧苇无法下手,君滟飞那冷绝的眼睛像利箭一样盯着江水,似乎随时可以扑入那滔滔江流。 萧苇几乎是带着绝望走的。 君滟飞似乎也耗尽了全身力气,瘫坐了许久,才默默站起,只深深看了萧然一眼,便悄然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萧然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很无能。 一个一事无成,连性命都要依靠两个女子来保护的人。 萧然握着刀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道,背脊处又开始一阵阵的刺痛。自从被萧克天以“天灭指法”伤及内力之后,他的背脊便好似被千钧重物压住了一般。一节节的酸痛逐渐蔓延,直至全身。 他抬头,望着漫漫无边的荒草,竟不知以自己这样的身体,又能走向何方? 忽然想到那个爱穿绯红衣裙的少女。 当日,明珠山庄被焚毁,灵峪谷遭突袭之后,背负一身骂名的她,是否也曾如此彷徨,如此无望…… 散花崖上,云轻风邈,曾望着她的眼,问她: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却自欺欺人地道:假话。 ——那我就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隐隐作痛,眼神却是极认真,极清亮。 ****** 江岸的渡口边,人声鼎沸,慕银铃的手不知为何忽然一颤,只听“叮”的一声,那青瓷茶碗便直落到地上,摔成粉碎。 “银铃,你怎么了?”一边的狄文进忙俯身道。 慕银铃摇了摇头,只道:“没事。” 狄文进在心底轻叹一声, 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他坐到她身边:“想必是连日赶路,太过劳累了吧?银铃,其实你不需要跟着来。” 银铃抬目看着江面:“表哥,我总不能一直逃避。” 狄文进正要开口,忽听得江水转弯处一声清歌,竹篙划破如镜江面,一艘渡船自山峦间缓缓而来。 渡口处的众人见状大喜,纷纷站起。待得那渡船靠岸,众人都迫不及待挤上船去。狄文进护着银铃随后而上。那船夫用力一撑竹篙,船儿便悠悠然荡向江中。 其他的船客大多坐在船头观赏两岸景色,银铃才探身进了船舱,却惊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眉如刀裁,目似朗星。 “洛公子!”她不禁低呼一声,怔在了船篷下。身后的狄文进忙一拉她衣袖,将她轻推进船舱。 洛云身着湖蓝色交领长袍,束着银灰色腰带,虽不十分华贵,但全身上下整齐干净。这船舱中光线阴暗,但却更反衬得他温润如玉。与他一比,慕银铃只觉自己面容憔悴,相形见绌。 “文进还没跟慕姑娘说到我在这里?”洛云抬手,让二人坐在对面。 狄文进赧然道:“因为不知洛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与我们汇合,我就先将这事收在心里,怕走漏风声,耽误了大事。” 洛云颔首一笑:“慕姑娘,我比你们早动身几天,先在这附近打探。昨夜接到重山的讯息,说你们已经赶到了湘西,因此我便急忙到了这里。” “马大哥也在这里?”慕银铃微愕道。 “慕姑娘难道没看见?”洛云笑着一撩身前布帘,用目光示意她向船头望去。慕银铃定睛一看,才觉那撑船的船夫背影熟悉,只是他以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样貌。 “原来是他!”慕银铃喟叹一声,心中不禁暗自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 洛云放下帘子,向狄文进道:“文进,银铃终究还是女孩子,江湖经验实在太少。你这一路,可要好好照顾。” 狄文进脸上微红,道:“我明白。” 慕银铃听出两人话里有话,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便站起身道:“洛公子,你与表哥一定还有要事商量。我就先出去等着了。”说罢,向二人微微点头,便走出了船舱。 洛云见狄文进目送银铃离去,似乎心有牵挂,便道:“文进,我特意让狄老庄主和退 禅他们一路,你可知道我的用意?” 狄文进这才回神道:“公子美意,文进怎会不知?只是银铃始终郁郁寡欢。” 洛云道:“这种事情可不能心急,你好好对她,她应该也会有所感应。” 狄文进点了点头,忽然看着洛云那俊气的脸庞道:“公子身为无痕堡堡主,年轻有为,相貌不凡,怎么至今还未曾婚配?” 洛云微微一怔,随即道:“我曾在家父灵前立下誓约,不洗雪前耻,就不会考虑这些私事。” “那看来这次行动过后,公子便可安心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打算了!”狄文进扬眉道。 洛云只是淡淡笑了笑,狄文进心想,一向落落大方的洛公子竟也有腼腆之时。 ****** 慕银铃独自走到船尾,此时天色阴郁,眼见即将有雨。她回头见船舱布帘低垂,狄文进与洛云还未出来,也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又怕还是在谈论自己。她想到这一路上狄文进对她温柔相待,更是七分愧疚三分惶恐。 自从洛云迎来了昆仑派大弟子周鼎,其他各大门派也暗中派人前来商讨如何对付天上人间萧家。无痕堡从外表看来仍是波澜不惊,安然伫立于剑门险关,内部之中却已经蔓延着一股秣马厉兵之气。此后不久,洛云便离开了无痕堡,银铃尚不知他究竟去向哪里,到今天才知,原来他早已先行一步,到了天籁山附近。而洛云走后,柳退禅、狄诚等人为一路,狄文进、银铃等人一路,周鼎、凌佩如等人又为一路,先后暗中离蜀,各自按照洛云的布置行事。堡内事务便交由伤病初愈的殷玉渊打理。 慕银铃正在江风中默想,却忽见对岸山峦之下有一雪衣少女策马疾驰,正与这渡船并行向前。 那少女头挽双髻,袖间数道彩锻随风飘舞,慕银铃一见,不由觉得很是眼熟。正在这时,却见那少女策马跃入江中,马儿踏前几步便止住了步伐,少女却飞身上跃,立于马背之上,遥遥高声喊道:“慕银铃!” 银铃这才一省,想到她正是当日在玉萝峰下,被数名白衣女子送来的萧茉。 她不知萧茉为何会来到这里,更不知萧茉怎会认识自己。此时船头的马重山亦见到萧茉身影,单目中燃起杀意,手中竹篙一握,正要出手。却有人自背后轻轻一点,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马重山听出声音正是狄文进, 便撑着竹篙,道:“是公子的意思?” 狄文进道:“是。” 马重山这才忍下怒火,只把竹篙往江中重重一捣,那船儿便飞快前行。 慕银铃见其他人并不动手,便只是望着那雪衣翩飞的萧茉。萧茉见她不应,船又渐行渐远,不禁急叱一声,双足一点马背,展着长袖,飞掠向船尾。 慕银铃眼见她自江上而来,不由后退一步,“呛啷”一声,沧陨剑出鞘,紧握在手。萧茉掠至船头,也不说话,直扑向慕银铃。 “你要干什么?!”慕银铃剑尖一震,直指萧茉肩头。 萧茉彩缎飞扬,卷上慕银铃手腕,欺身而上,只说了一句:“带你去见萧然。” 慕银铃脸色一变,此时船上众行旅都惊惧万分,谁也不敢上前。萧茉不加解释,只用力一抓银铃手腕,挟着她飞身纵下船尾。 慕银铃被她拽入江中,浑身发冷,却又觉腕上一紧,萧茉已奋力跃起,以长长缎带束着慕银铃腰间,将她带向江边。先前那匹骏马扬蹄奔来,萧茉带着慕银铃飞身上马,策马朝山间疾行而去。 那船上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突然发生,这才敢议论纷纷。狄文进更是满脸焦急之色,终忍不住朝船舱内道:“洛公子,我们真的不管银铃吗?” 船舱里的洛云十分平静地说:“她不会伤害银铃。” ***** 骏马顶着寒风穿梭于荒山小径之间,银铃浑身冷到麻木,怒道:“萧茉,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萧茉紧紧盯着前方路面,并不做声。 银铃气极,便要强行下马,萧茉忽而一紧那勒住银铃腰间的彩缎,没好气地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带你去找萧然!” “我不想见!”银铃的嘴唇都在发颤,声音却还是倔强,“你要是一定带我去,我就会杀了他!” 萧茉忽然一勒缰绳,纵身下马,站在地上抬头狠狠看着她。 ——眼前这女子,只比自己略微年长几岁,略微高了几分。肤色比自己黑一些,湿掉的长发覆在尖尖的脸颊上,一双大大的眼里充满了不屈的怒色。 “我看不出你到底有哪里好。”萧茉心里这样想着,脱口而出。 银铃扭过脸道:“你又怎么会认识我?” >“是君姊姊告诉我,你应该已经到了这里。她见过你,向我说了你的模样。”萧茉冷冷道。 “那么你就是为了来找我?我可以告诉你,我与萧然,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她注视着道边枯萎的草木,语气冷漠,“甚至,想杀了他。所以我才会来。” “为什么?!”萧茉煞白了脸。 银铃狠狠咬着牙,忍住悲愤,道:“他永远不会舍弃天上人间。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萧茉只觉得心都要被撕裂了,用力抓着银铃的手腕,将她拉下马。 “他被我爹打至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你以为他是心甘情愿留在天籁山的吗?!”萧茉大声道。 “重伤?!怎么会?!”银铃身子一震,哑声道。 萧茉一撤缠着她腰间的彩缎,霍然回身,冷道:“你不是与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吗?何必再追问?!” 银铃手足冰凉,伸手抓住萧茉肩头,用力道:“他离开我之后,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哈哈……”萧茉的双肩剧烈地颤抖,她笑了起来,但这笑声在银铃听来,却很是刺耳,“原来你以为哥哥一直跟我在一起。慕银铃,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会来找你吗?” 她说着,回过头,眼里竟透着彻骨的寒意。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把哥哥往坏处想。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对你念念不忘?你对他,连一点点信任都没有,只会无端猜测。你究竟对他了解多少?又对他在意几分?” 银铃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涌起阵阵苦涩。 萧茉看着她,凌厉道:“君姊姊因为救我哥哥,已经被萧苇带回山中去了,她只来得及跟我说上一句,就是要我找到你,叫你带哥哥走!” 说罢,将那马缰扔到她怀中,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向后山走去。 银铃呆呆站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飞奔几步,朝着她的背影悲声道:“萧然呢?” “他的伤很重,走不远。”她低声说了一句,便消失在转弯处。 ☆、第六十一章 雨帘飞叶 萧茉已经远去了,可是她那一串铮铮有声的质问还盘旋在银铃耳边,扎得她心头发颤。 她牵过萧茉留下的马,低着头默默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江水绕着岸边起起落落,那艘渡船也已不见。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过来找她。 天上浮云渐渐厚重,原先淡薄的阳光全都隐去。一阵风过,细密的雨丝便洋洋洒洒飘落了下来。 她望着四周荒山,一时间竟不知要去向何方。稍一迟疑间,那雨丝便化为雨点,齐齐向她砸来。她翻身上马,一抽马鞭,由着骏马疾奔。 那马儿冒雨狂奔,沿着小径一路上山。银铃的视线为雨点模糊,却在转弯的一瞬间,似是看到了崖边那一角黑色的衣衫。 她的呼吸为之一顿,急忙勒住缰绳,但那小径湿滑,马一时收蹄不住,不禁又冲了几步,直到崖边才奋力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急促的嘶叫,堪堪停下。银铃不曾防备,竟一下被甩下马背,重重摔倒在泥地里。 她的脸颊正撞在地面,一时间只觉疼痛难忍,却来不及顾及,挣扎着爬起。 视线所及,那陡峭的山崖边,一袭黑衣的萧然,也已看到了她。他的眼里充满了惊喜与痛楚,正以双手撑起身子,竭力往此处攀爬。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对他完全死心,甚至想要杀他来了结这段让她痛苦万分的情感,可是当她此时此刻,在冰凉雨中,再一次看到他,看到他苍白的脸,无力的手,她竟克制不住情绪,一下子泪水满溢。 萧然咬牙攀上山崖,跌跌撞撞走至她面前,跪坐于泥泞中,扶着她的肩,却只是发颤,说不出话。 自从那夜,他眼睁睁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哭诉着,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又被萧克天打散内力,连声音都发不出,囚禁于阴暗水牢的日子里,他以为这一生,都无法见到她。 可现在,她就在眼前,他却什么都说不出。 “怎么会……?”银铃强忍着眼泪,看着他道。 他看着脸上还流着血的银铃,哑着声吃力道:“我没事。” 银铃听他声音嘶哑不清,却还不肯承认,眼里含着的泪水便不住的滚落下来。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不安地刨着地面。 萧然眼里显出惊愕之色,用力扶起银铃,她还未及开口,忽觉四周雨点倾斜纷乱,挟着一股如海浪般汹涌的真气直击后背。 萧然猛地一掌将银铃推至自己身后,单膝跪地间,魄雪出鞘,一道白光颤出数点寒星,直斩向来者。那人宽袖一震,右掌竟不避刀锋,指弹生风,直取萧然虎口。 银铃此时才看清来者眉目凛然,正是萧克天。她翻身跃起,沧陨剑光一闪,便向他掌心刺去。萧克天 身形微移,右手五指扣向萧然咽喉,左掌一翻,横推出一股阴寒之力,竟将银铃的剑势生生阻住。 萧然仰身避开指风,见银铃怒喊一声,不顾一切仗剑直冲向萧克天,不禁大惊,飞身扑去,一把扣住银铃左肩。恰在此时,萧克天右掌忽如灵蛇般粘着银铃剑身而上,倏忽一展间,直落银铃锁骨。 银铃眼见他掌心隐隐带着紫黑之色,急欲后退,却被那股阴寒之力牢牢吸住,只觉肩头一阵剧痛,身子已被击飞。 此时萧然正托着她肩后,那一阵内力穿透银铃肩头,将萧然也震得双臂发麻,饶是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将她紧紧护住,一起摔落在地。 萧克天冷哼一声,袍袖微拂,上前一步,注视着二人,道:“萧然,你果真是个无能的废物,还要靠一个女子来保护!” 萧然以刀拄地,抬起头道:“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将银铃扯进来!” 萧克天仰天大笑:“事到如今还要充什么英雄气概?我早就说过,我不怕你向我出手,只看你有无本事击败我!” 萧然唇边含着冷冷的笑,眼里却满是愤懑:“我已经被你羞辱了二十年,你还想怎样?!若不是你,我便不会家破人亡!眼下是我实力不济,杀不了你。你若要杀我铲除后患,就给我一个了断,只是不要牵扯无关的人!” 说罢,他将濒临昏迷的银铃轻放于地,站起身子,垂刀在手,鲜红的缨子在疾风骤雨中不住舞动。 萧克天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眸中却含着清霜般寒意的少年,恍惚间竟好似又回了当年。散花崖下,同样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的段少钦,怀抱着已经闭上双眼的江绣竹,心丧若死,却在最后一掌中喷薄出万般的疯狂与愤恨,带着一缕淡淡的血痕划破长空,重重击在自己胸口。双掌交错间,段少钦最终被击中,他倒在冰冷的地上,鲜血不住地自唇角滴落,却还固执地抓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去…… 江绣竹的眼睛闭上了,永远不会睁开,永远不会带着惘然的微笑坐在天籁山顶,永远不会一针一线绣出翠绿竹叶,永远不会在夜深人静时端来一杯微热的清茶…… 萧克天的脑海中好像忽然崩裂了无数黑黑白白的画面,如漫天飞絮纷乱不堪,塞满了整片天地。 ——请你,无论何时都不要伤害我的然儿…… 那个雪夜,她带着段然一路奔逃,甚至不惧云梦藤萝的剧毒,跌跌撞撞冲到了他面前。红烛轻摇,罗帐轻分,在他为她解毒的时候,她于昏迷中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许是因这一场近乎疯狂的跋涉,以及云梦藤萝的毒性,他与她的第一个孩子萧苇,自出生后便 体质虚弱。她全身心扑在萧苇的病状上,已改名为萧然的段然,似乎很懂事地独自住到了后山暮云峰翠竹林…… 萧克天抬起的手掌渐渐落下,颓然后退。 “走吧。”他说出这两个字,突然好似苍老了十年。 萧然寒白着脸,刀尖不住地滴落雨珠。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当了他二十年义父的男人,这个曾经能让他母亲抛下丈夫夜奔而来的男人。 萧克天同样注视着他,哑声道:“我萧克天,不杀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你若是执意要为段少钦报仇,便拿出自己的实力,再来找我!” 说罢,竟再也不看二人一眼,大步离去。 “萧然……”银铃吃力地睁开眼睛,拉住萧然的手,抬起上身。 萧然才一回神,急忙俯身托着她的腰,道:“你受了内伤,不要用力。” “他走了?”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萧然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办?”银铃看着他幽深的双眼,虚弱道。 她的眼神充满慌乱与不安,几乎要让萧然不忍直视。 他低下头,用力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低声道:“我带你走。” 银铃听得这句,忽觉一震,千言万语积聚心头,只化作潸然泪下。 萧然支着刀鞘扶起银铃,两人的身子都虚弱疼痛,但谁都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他小心地扶着她,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 雨丝斜密如网,萧克天踏下最后一级石阶的时候,忽地止步。 “既然已经到了天籁山,各位何不出来一见?”他声音绵延低沉,在寂静山谷中萦绕不绝。 铮!铮!铮! 数道寒光自两侧峡谷间激射而来,带着隐隐蓝影,穿透了雨帘。萧克天袍袖一挥,身侧雨点尽数斜飞,化作一道道水剑,直刺向激射而来的暗器。那暗器撞上水剑后竟发出尖利啸响,猛然间碎屑乱舞,蓝光明灭。 刀光一闪,卷起漫天白影,挟着疾风劲雨,直劈萧克天后背。萧克天忽直掠而起,反身间双指一弹,凌厉指风正中身后袭来的刀锋。但听得一声龙吟,那刀锋上竟发出灼目亮色,宛若千年宝珠。 萧克天身形一落,恰面对身后执刀之人,挑眉道:“明珠宝刀?” 那执刀之人须发斑白,双目如电,正是狄诚,他盯着萧克天道:“久闻天上人间主人大名。狄某拜令郎所赐,基业尽毁,今日必定要讨个说法!” 萧克天袍袖一挥,负手淡淡道:“小儿性情有些顽劣,那定颜神珠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因此急火攻心,得罪了狄庄主。若是明珠山庄重建需要银两,萧某倒还可以略尽绵力。” 狄诚仰天大笑,刀锋闪着寒光。 “想不到我狄某在你眼里成了乞丐!萧克天,你欺人太甚!”话音未落,寒光起落,连斩数刀,招招尽是要害。 萧克天一身暗紫长袍在雨丝中隐隐发黑,刀风呼啸,他衣袂翻卷,却总能在刀锋划过之际堪堪闪开。 几十招已过,狄诚刀尖一撩,双掌紧握刀柄,暴喝一声,那宝刀周身直漫出一道透亮白光,映照雨幕皎洁似满月。刀尖自萧克天头顶直劈而下,四周雨珠纷溅散落,扰乱了萧克天的视线,他却双臂一展,俯身后仰,暗紫袍袖忽而激荡生风,双手中指扣住拇指,轻弹出两缕清风。那清风穿破雨幕,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嗤嗤两声,正中狄诚双肩。 狄诚只觉肩头一寒,似有极阴寒之毒针无声无息刺入穴位,一时间双臂发麻,刀锋在即将斫上萧克天面部的时刻便失了力。他双目怒睁,竟不顾肩头剧痛,奋力一扫,刀身斜劈萧克天左颈。萧克天右臂一扬,掌风直击刀尖,狄诚刀身忽而急速翻转,刀刃正削向萧克天掌心。正在此时,萧克天又听得身后风声突显,他双足点地,身形斜掠而出,两道凌厉剑气擦着他衣袂而过。 来者青衣长衫,面容瘦削,正是柳退禅。萧克天扬手一掌击向柳退禅,掌风带着七分强横三分阴毒,五指一扣间,便挟住他左手剑尖。柳退禅右手剑锋一捺,双剑交错,削向萧克天腕间。与此同时,狄诚口中长啸一声,但听得山崖间萧萧声响,上官禹、沈四等人率领铁骑风云众人自四面八方飞掠而来。 萧克天冷笑不已,右腕一震,指尖一道劲风迫使柳退禅撤后,左肩一沉,避开狄诚刀势。 却在这前胸一开之间,自对面密林间飞射来三枚树叶,分上中下三路直取萧克天咽喉、小腹、脚踝。那树叶利如飞刀,却又以一股真气凝结了无数雨珠,散开如万点暗器,急旋而至。 萧克天飞身上掠,双足自半空一压柳退禅剑身,借力出掌,掌风寒似冰封,一瞬间竟使那三枚树叶生生停在身前,飞旋而至的无数雨珠尽数破灭,化为虚无。但怎料那三枚树叶中最低位的一枚,竟在即将坠落之际忽然反弹,倏然射中萧克天前胸。 萧克天身形一滞,狄诚与柳退禅刀剑齐落,急斩他面门。上官禹手中长鞭呼啸着卷向萧克天腰间,沈四与铁骑风云迅速散开,刀剑出鞘,将萧克天的退路一一阻截。萧克天双眉一皱,袍袖飞卷,将狄柳二人反震出去。 但听得山崖上鼓声疾响,声声震动耳膜,在寂静雨中格外明显。萧克天闻音双足一点,翻身掠过铁骑风云上方,身形微动之间,已纵向那道断崖,狄诚等人刚要疾步追上,却只见山崖 上一支支七色利箭已对住自己。 雨幕间碧衫男子隋锦辰飞身而落,足踏山岩,手执长弓,正色道:“狄庄主,请留步。” 狄诚见这地势已无法躲开高处射来的利箭,只得愤然回身,与柳退禅一起退后数步。 萧克天望了一眼狄诚身后的密林,转身没入潇潇雨中。 ☆、第六十二章 逆天而行 高崖间鼓声低沉,连击三声后归于平静。隋锦辰跟在萧克天身后,快步走上通往天上人间的青石高阶。肩背雕翎弓的上诀箭部则依次紧随其后。 此时雨势已止,石阶因雨水未干,仍透出清冽澄净。不远处萧苇快步迎来,萧克天想及方才狄诚所说的话,正要准备开口,却忽觉一阵穿心之痛在前胸猛然炸开,刹那间便如蛛网一般向四面八方扩张开来。 “主人!”隋锦辰眼见走在身前的萧克天身形突然一晃,忙伸手去扶,触手之处,却觉他手臂剧烈颤抖。萧克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一个踉跄便单膝着地。 萧苇大惊失色,急忙箭步上前,紧紧扶着他的肩膀,与隋锦辰两人一起将萧克天扶回他平素修炼内功的那间石室。 萧克天趺坐于石床之上,双掌安放于膝上,脸色发青。额间微微颤动,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萧苇焦急万般,却又不能打搅父亲,只得向隋锦辰一使眼色,一前一后出了石室。 他盯着隋锦辰,压低声音道:“究竟怎么回事?” 隋锦辰道:“属下听得探子回报,说是主人正与狄诚等人交手,待我赶到之时,恰有人在密林中以飞叶射中主人心口。” “什么人?”萧苇惊愕不已,似乎不相信有人能做到此事。 隋锦辰摇头。 萧苇忿然作色道:“狄诚他们真是胆大包天!你立刻带领上诀箭部将山头各个暗哨严加防备,还有,间邪部的属下也由你安排,以备不时之需。” “那君姑娘呢?”隋锦辰尚不知君滟飞救出萧然之事,不由发问。 萧苇剑眉一沉,道:“我自会安排。你且先去布置。” 隋锦辰心知少主性情高傲,也不便与他多语,只得匆忙赶回调遣部众。 石室外,萧苇寸步不敢离开,坐在门外苦等,忽听得室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急忙入内,只见萧克天背倚墙壁,豆大的汗珠自发际间流下,唇干脸白。萧苇急忙上前,低声道:“爹,你觉得怎样?要不要叫小茉来?” 萧克天慢慢睁开双眼,眉心一道紫色越加深暗。 “不用,她已被我封住穴道,这段时间就让她呆在小楼思过。”他皱着双眉道,“苇儿,你要小心狄诚身后之人。” “就是那个以飞叶伤您的人?”萧苇正色道。 萧克天颔首,深吸一口气:“为父大意了,本以为对付狄诚等人,并不会落于下风,但那密林中的人内力刚猛诡异,入我体内后忽而炙热如火,忽而酷寒似冰。我先前在迎客山庄所中的毒掌眼下被这飞叶催发,你必须严守山口,千万不可与狄诚他们正面交手。否则那密林中的人出手,你与上诀等人都不 是他的对手。” 萧苇黯然,道:“我已经叫上诀去布置一切了。爹,明珠山庄中照理不该有这等人物……” 萧克天喘息一下,扶着床沿道:“若我没有猜错,此人正是当日在无痕堡迎客山庄施展‘幻海幽冥’之人。那次他与我对接一掌,彼此都受了内伤,此次他再以飞叶偷袭,恐怕是为了试探我的伤情可曾痊愈。” “无痕堡中竟果然藏有这样的高手……”萧苇顿了顿,又道,“爹,您的伤势还能自行调养吗?” 萧克天皱眉道:“他这种内力并非仅靠修炼而成,只怕是夹杂了其他旁门左道之术。我上次中掌后,体内始终淤积一股寒毒。若想痊愈,必先要化解此毒。” “那我现在就派人去寻找名医为您解毒!”萧苇急切道。 萧克天淡淡道:“这世上能解此类奇毒的只有一人。” “谁?” “落雁谷秦一轩。” “什么?!”萧苇脸色一白,重重一拳捶在床沿。 萧克天喟然道:“秦一轩已死,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不会的!”萧苇努力平息自己的紧张,站起身道,“爹,我偏不信天命!您放心,翻遍五湖四海,我一定为你找来解毒之法!” ****** 萧苇看萧克天盘坐着再行调养呼吸之后,才离开了石室。 他招来部下昊龙,命令他带领天灭死士暗中守护在石室附近。又迅疾赶往上诀部所在的天籁山第一峰——黛岩峰,见隋锦辰已下令凡能入山之处皆设下或明或暗的机关陷阱,另有十支箭队分布崖间险峻之处,方才略微安心地回到天籁山主峰。 此时天色渐晴,云层疏朗,淡金色的阳光遍洒山峦。他踌躇片刻,又一转身,向主峰之侧的那座秀丽的晴雨峰行去。 晴雨峰恰如其名,一年四季都飘有细密雨珠,一滴滴一丝丝,绵绵不绝,空灵神妙。这一美景实则由一道自峰巅流下的灵泉而成,泉水飞溅空风,被山谷间的旋风一吹,便好似漫天细雨,晶莹剔透。 萧苇上山后遣退上前请安的侍女与护卫,便径直走向那灵泉后的小屋,屋外常绿乔木苍翠掩映,丝毫看不出初冬迹象。他静静在窗外站着,屋内寂静无声。 站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是我。” 屋内沉寂片刻,才传来君滟飞的声音:“少主回山的时候,不是说过不会再踏足晴雨峰了吗?” 萧苇抗声道:“我不是为自己!我爹刚才被无痕堡的人所伤,需要寻找解毒之法,化解体内淤血。但神医秦一轩已死,你可知道还有什么人能与他匹敌?” 君滟飞一震,道:“秦一轩之死,与现在这事没有关系吗?” 萧苇怔了怔,道:“虽然爹曾在慕银铃面前说起此事,但我知道他根本没去过落雁谷。秦一轩退隐江湖多年,我也不知是谁将落雁谷众人杀了个干净。” 君滟飞道:“先前秦一轩无端被杀,我倒也并未放在心上,但听少主刚才所说,觉得很是巧合。为何这与世无争的落雁谷竟在一夜之间被灭,偏偏主人又遭袭击,能解毒之人正是秦一轩。” “你的意思是,有人早就预谋好一切,先杀秦一轩以绝后患?”萧苇动容道。 君滟飞轻叹一声,道:“少主若是有心,应该派人去详查落雁谷之事。” 萧苇应了一声,又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除了秦一轩,还有谁可以替父亲解毒。” 君滟飞沉吟道:“秦一轩是岐山鸣凤谷的唯一传人,他师傅鬼医贺昕早已去世,但贺昕有一师妹,应该还在人世……” “她叫什么?我这就差人去寻。”萧苇急道。 君滟飞沉默了一下,道:“她就是昔日清风阁段少钦之母,段老夫人。” ****** 两岸青山之间,一道江流奔涌不止,萧然左臂环抱着慕银铃,右臂持缰,策马沿江疾驰。 慕银铃倚在他怀里,仰起脸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萧然双眼盯着前方道:“先离开天籁山地界……银铃,我送你去落雁谷暂时落脚。” “落雁谷?……”银铃心头一痛,想到那日亲眼目睹的惨状,呼吸急促,“不,我不想再去那里!” 萧然将脸贴近她,低声道:“我知道你很怕,但散花崖太过陡峭,我担心你走不上去。附近只有落雁谷可以容你我稍事休息,我会陪在你身边。” 慕银铃含泪道:“萧克天与我姑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将她和秦谷主、段前辈都赶尽杀绝?!” 萧然蹙眉道:“你怎知是他所为?” 慕银铃咬牙道:“姑姑临终前曾说是一黑袍蒙面人所为,那人内力高深莫测,能以一人之力杀尽落雁谷众人。后来我遇到萧克天的时候,他不是也未曾否认吗?” 萧然沉吟道:“我并不知晓他与你姑姑有什么前仇,既然如此,我与你一起回落雁谷,兴许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慕银铃侧过脸看着他明澈的双眼,只觉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自她认识他以来,萧然的四周始终都仿佛有薄雾笼罩,隐隐绰绰,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悲欢酸甜,永远都隐藏在内心深处,即便是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也只能捕捉到深不可测的幽然。 或许正是由于此,慕银铃越是想要靠近他,就越是好像陷入了泥潭,不可拔足。她一次次地祈求他能以坚定的心来消除隔 阂,换来的却常常是无法确定的回答。 但现在,天籁山的这次重遇,他脸色苍白,眉宇间隐含着痛楚之色,却第一次给了她这样的安全感。 她将脸靠在他的臂膀处,道:“萧然,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萧然怔了一怔,刚想要回答,却忽听一声马嘶,前方转弯之处冲出一匹白马,马上之人身着锦袍,腰间悬着一把银鞘短刀,长相斯文,正是狄文进。 “表哥!”银铃身子一紧,急忙从萧然怀里坐直。 狄文进一勒缰绳,停在拐弯处狭窄的山道上,白马焦躁地刨着地面,发出哧哧之声。 他一向温和的眼中显露出负痛的神情,一动不动地盯着二人。 一时之间,四周好像变得格外寂静,只有不远处江水滔滔之音。 ☆、第六十三章 各自珍重 “表哥,对不住。”银铃哑着嗓音说,她也只能说出这句话,甚至不忍去看狄文进的眼。 狄文进嘴角一扬,露出牵强的笑容,道:“银铃,我真的很后悔带你来天籁山。” 慕银铃紧抿着唇,低下头,道:“萧然他,已经不是天上人间的人了。” “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狄文进还是一直盯着她,“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要把你带走的男人。” 银铃自幼与文进一起玩闹、习武,随着年纪增长,她虽也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心意,但狄文进生性内敛,从不曾说过什么轰轰烈烈的话,也不曾做过什么大胆示爱的事。如今听他说出这句话,她心里竟不禁一颤。 萧然一直静静听着,他知道狄文进对银铃的心思,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不想过多干涉银铃的言行。 银铃望着狄文进,道:“表哥,我很难很难才走到这一步,或许在你们看来,我从第一步就踏错了方向……可是,我这一路走得很累,我已经不想回头重来,也没有能力回头重来!求你放过我们,此后一切,无论能否走完这条路,我都没有任何遗憾!” 狄文进看着银铃因激动而染上绯红的脸庞,那双一向充满坚韧神采的大眼睛里含着闪闪的泪光。 他忽然觉得这个从小被他呵护着长大的姑娘,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她近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 他涩然一笑:“银铃,从小到大,你好像从来不会后悔。” “是。”慕银铃毅然道,“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指望假设没发生会怎样。” 狄文进闭了闭双眼,又看着她道:“你要记得一点,如若你想从这江湖中安全脱身,只能舍弃所有,走得越远越好。” 慕银铃抓着萧然的手臂,道:“我知道。” 狄文进最后笑了一下,让开去路,道:“这一去,此生也许再也不能相见。银铃,你多保重。” 慕银铃看着他被悲伤笼罩而又勉强笑着的样子,心如刀割,噙着泪,用力一策缰绳,从狄文进身侧直冲而过。 ***** 狄文进侧着脸,故意偏离了视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银铃与自己擦肩而过,只一瞬,便远离了自己。 他长长呼吸,仰起头望着天际浮云,许久之后才朝着银铃来时的方向策马慢行。 行不多时,只见山上奔下一众人马,为首的正是狄诚与柳退禅,身后还跟着上官禹、沈四等人。 “爹。”狄文进神情淡然地道。 狄诚脸色不佳,见了他便道:“你是不是去找银铃了?” 狄文进道:“是,可惜这里山形复杂,我并未找到 她。”他顿了顿,又道,“爹,你们之前跟踪萧茉,有什么收获?” 狄诚皱眉道:“遇到了萧克天,他虽有内伤,但还有众多部下,我们一时不能强攻。” “洛公子没与你们一起?”狄文进问道。 柳退禅道:“公子让我们先去山下与其他人等会合,他独自行动起来更隐蔽。” 狄文进心中有些不解,但也不好多问,只随着狄诚等人沿着下山之路前行。 待到了山脚下,遥遥望见江边停靠着一艘渡船,船头站着一位蓝衣青年,正是洛云。 洛云听得马蹄声急,转回身向狄诚等人笑了笑:“在下方才先走一步,还请狄庄主、上官先生多多恕罪。” 狄诚道:“洛公子是有自己的安排?” 洛云微一颔首,道:“还请二位上船一叙。” 狄诚与上官禹对视一眼,飞身下马,足踏江岸,纵向渡船。 洛云见二人上了船,才道:“方才若是我急招另几路人马赶到,隋锦辰的上诀箭部未必能保全萧克天。” “那洛公子为何不趁此机会将萧克天与上诀一举歼灭?”狄诚目光闪动。 洛云望着对岸纷纷烟霭,道:“狄庄主,实不相瞒,先父生前曾因与萧克天争一时长短而耗尽心神。他早年病逝,几乎全拜萧克天所赐。临终前,曾要我立誓,用尽一切方法让天上人间尝到当年我无痕堡所受的创伤。故此,在下刚才并未使出全力与萧克天硬拼。” 上官禹看了看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不禁道:“听洛公子所言,方才让我家庄主与柳总管出手,实则是要试探萧克天?” 洛云淡淡一笑,道:“萧克天此人,目空一切,气焰极盛。但不得不说,天籁山能称霸江湖数十年,必有其诡谲之处。眼下萧克天内伤未愈,萧然又离开,他必定要萧苇与隋锦辰等人死守山口,不会对我们加以追击。我们正好趁此机会走好下一步棋。” 狄诚心中暗自忖度,原来这年轻人早已有自己的打算,先前与萧克天的交手,竟也在他计划之中。想到此,不由隐隐有些不满,但形势所迫,要想一雪前耻,仅凭自己手下这些人,还无法与萧克天对抗,因此只得向洛云询问下一步的计划。 但洛云也并未全盘托出,只是告知他与上官禹应做的事情,说完之后,洛云便请狄诚与上官禹回到岸上,而自己依旧乘着渡船顺流而下。 上官禹看准机会,趁柳退禅与狄文进先行一步前去探路之际,附耳对狄诚道:“庄主,属下心中有点不安。” 狄诚低声道:“你可是担心洛云此人?” 上官禹点头道:“我先前看他年纪尚轻,料想只是个为了扬名立万的江湖 后辈。但现在看来,此人心中有很多想法。我们虽要借助无痕堡的力量摧毁天上人间,重建明珠山庄,但只怕是除去天上人间之后,又要受到无痕堡的挟制。” 狄诚微微叹了口气,道:“但就目前形势而言,江湖中其他门派各自为政,缺少的正是洛云这样能做出周密计划的人。我们先暗中观察,以除掉萧克天为首要之事,若无痕堡为的是独占天上人间现有的权势地位,我想不仅我们将来要反,其他各门派也不会甘心屈服。” 他二人略微商量几句后,便依照洛云方才所说的道路前行。 而此际,江上云层重重,阳光又隐没不见,那千回百转的江水显得晦暗沉郁。洛云独自坐在船舱内,隔着竹帘望着对岸那高峻的悬崖,目光渺远,若有所思。 ****** 狄诚等人随着柳退禅缓缓行进于藤蔓纠缠的山岩之下,山间阴风阵阵,忽听队伍之中传来痛苦的低呼。狄诚掉转马头一望,只见铁骑风云中有两人竟浑身抽搐,从马背上摔下,倒在枯叶堆里。 “六弟,十二弟!”沈四飞身下马,其他众人也迅疾围拢,扶起那两人。但那两人自铁质面罩后露出的额头上冷汗直流,眼睛紧闭,已无力回应。 “庄主!这是怎么回事?!”沈四急红了眼。 狄诚与上官禹快步上前,蹲下查看,见到两人情状,上官禹皱眉道:“看这样子,莫不是中了毒?” 此时走在前方的柳退禅带着狄文进匆匆赶来,柳退禅一见此景,迅速从怀中取出两枚赤色丹药,送入两人口中。 狄诚愕然道:“柳总管,这是……” 柳退禅道:“狄庄主,你运气试试。” 狄诚一皱眉,沉下呼吸,闭目运气,却忽觉周身如针刺一般,不禁睁目道:“难道我们都已经中毒?”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柳退禅叹道:“现在各位可知为何萧克天在江湖中称霸二十年,却无人能到天籁山与他决一死战了吧?这方圆数十里,尽是长有含着毒性的花草藤蔓,即便武功再高,在此处时间一久,毒性便不知不觉渗入身体。” 沈四急道:“柳总管,你那可还有解药?” 柳退禅道:“这解药是公子事先交予我防备万一的,那两位弟兄大约是内功相对较为薄弱,才会现在就发作。我们只要现在不再动武,就能支撑到离开天籁山。” 狄诚等人神色黯然,只得将那两人搀扶起来,随着柳退禅继续前行。 ☆、第六十四章 岐山毒谱 落雁谷外的那片枫林依旧寂静,无数的红叶堆积于地,铺成了厚厚的一层。银铃走在这幽暗的道路上,只觉脚下松软,更添心中惊恐。萧然回头看了看,伸出手,挽着她慢慢走向山谷入口。 凄凄风声旋转而至,萧瑟生寒。 慕银铃站在曲径之前,望着遍地枯叶的落雁谷,眼前又是当日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双腿一软,便倒在了萧然的怀里。 萧然抱着她走进谷中,四周一片死寂,不远处那书楼门户敞开,窗纸破碎。楼边本来生长着各种草药的苗圃已经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通往那幽潭的青石小径上满是干涸的血迹,那污血因风吹日晒,已变得发黑,凝固在青石之上,尤显诡异刺目。 萧然将银铃抱至当日秦一轩为她疗伤的小屋内,轻拂去床上灰尘,小心翼翼将她平放于床上,坐在一边默默看着她。 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惊惧之色,额间渗出点点汗珠。萧然俯□,轻轻吻去那汗珠,怀抱着银铃贴近自己的胸膛。 过了片刻,银铃微微一动,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眼泪夺眶而出。 萧然安慰道:“银铃,对不起,又让你来到这伤心之地。” 银铃撑起身子,抹去眼泪道:“我没事,只要能查清到底是谁杀了姑姑,这又算的了什么?” 萧然轻叹一声,扶着她慢慢走出小屋,来到那书楼前。 银铃握着他的手,望向对面的深潭,哽咽道:“那天你走后,我回到这里,已经是血流成河,一地死尸……我后来便将他们都埋葬在山坡下,与你父亲的坟墓相隔不远……” 说着,她摇摇晃晃向那深潭走去,潭边瀑布哗哗作响,溅起水雾弥漫,打湿了银铃的衣衫。萧然紧随其后,两人穿过层层枫林,来到了山谷深处那白玉墓前。 墓侧荒草摇曳,萧条凄凉,更有数十个坟堆密密麻麻排列于四周,看得萧然触目惊心。 最前三个坟墓上,插着木牌,上面分别刻着慕含秋、段盛平、秦一轩三人的名姓。 银铃缓缓跪于墓群之前,双手撑着地面,肩膀颤抖不已。萧然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无法想象当天她独自回谷之后,目睹满地死尸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挖出这数十个墓穴,亲手埋葬了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姑姑,以及落雁谷所有的人。 而他当时,却正跟萧茉 一起前往西岭山探视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跪坐于她身边,伸出手臂,无言地揽着她的肩膀。 “你知道吗?姑姑是死在安葬你父亲的深潭边的,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能死在那里,便是她的心愿……”银铃望着慕含秋的坟墓,痴痴道,“她终生未嫁,从不说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也有过心爱的男子……” 萧然心中酸楚,又望向属于父亲的那座无碑空墓,低声道:“银铃,自我走后,你一个人承受了太多……” 银铃唇边浮现苍凉的笑容:“应该说是,自认识你以来,我就经历了太多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你可曾后悔过?”萧然注视着她的双眸,道。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清澈的波光与明亮的星莹:“我从不会后悔。” 萧然低眉,握着她的手,朝向段少钦那白玉坟墓,道:“父亲,孩儿请您见证,待得所有事情都完毕之后,我会带着银铃来此陪伴你一生。” 银铃听他以坚定的语气说出这话,不禁心头一暖,伏在他肩头,眼前一片朦胧。 萧然待慕银铃心绪渐渐平稳之后,带着她沿着方才经过的枫林慢慢查看。只见枫树树干之上残存着不少刀剑砍斫痕迹,甚至连林边青石小径上都有利刃划过的道道深痕。 萧然走近一株枫树,那树身之上大块的树皮似是被利刃削去,露出白生生的枝干,但在那木质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丝的焦黑,如蛛网一般向四周扩张。 他盯着那焦黑之网,慕银铃上前疑惑道:“为何会这样?” 萧然沉吟道:“应是有人在打斗之时,掌风触及树身而至。此人内力深厚,如同烈火一般,所以才会使木质深处都变得焦黑。” “那萧克天的内力是否正是这样?”慕银铃急切道。 萧然想了想,缓缓摇头,道:“萧克天与萧苇所擅长的都是天灭指法,我自幼习刀,君滟飞擅长的是凭内力吟唱控制他人心神,隋锦辰则是擅长使箭。但不管表相如何,我们天上人间的内功都是以修罗心法为根基。修罗心法讲究敛气凝神,将全身精力聚集于一处,才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而在聚力之时,必须处于一种濒临死亡的状态,浑身冰冷,如坠地狱。故此,我们的招式都是偏于阴寒,不会有这样的灼热之力。” 慕银铃愕然,看着 他道:“那难道不是萧克天所做?” 萧然道:“我现在还无法确定。”说罢,他又带着银铃穿过枫林,回到落雁谷中央那片院落前。 银铃看到那伫立于古树之下的书楼,不由想到当时慕含秋的话,忽然飞奔上楼,推门入内。萧然紧随其后,只见房内四壁上都嵌有檀木书架,自上而下,列满各式古书典籍。银铃扑到书架前,将那些古书一本一本抽出来翻看,神色紧张。 萧然上前按住她她,道:“银铃,你这是做什么?” “姑姑临终前曾说,那人杀了秦谷主之后便上了书楼,他会不会非为寻仇而来,其实是要抢夺这里的某部典籍?”银铃睁大眼睛道。 萧然四顾周围,道:“但这里有那么多书籍,你又怎知他到底拿了什么?” 银铃无力地依靠在书架上:“我一定要想尽方法,否则姑姑死不瞑目。” 萧然听毕,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书架上的各式典籍一本一本拿下,平铺于地,为她细细查看。两人在这寂静之中耗尽心神,翻遍所有典籍,这些书大多都是前代流传下来的医书、药谱,银铃蹙眉看了许久,道:“那人要这些医书有什么用处?若是要求药解毒,为何又要杀了秦谷主?” 萧然道:“他若是真的取走其中某本典籍,只怕并非普通的医书……”正说着,忽见靠窗的书架底部还有一本以麻线订起的簿册。他取出一看,急叫银铃过来。 “这是?”银铃疑惑着接过那簿册,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各部医书的书名与编纂者名字。 银铃惊喜万分,当即与萧然一起将四面书架上的书籍都一一取来,对照着这本记录查看。斜阳西下之时,才将所有典籍清查完毕,唯独缺了一本书。 ——《岐山毒谱》。 银铃沉思道:“我听姑姑说过,秦谷主师从岐山凤鸣谷的鬼医贺昕,这本岐山毒谱应该就是凤鸣谷世传之书。可是……萧然,我们虽然知道那人拿走的是什么,现在又该怎么办?” 萧然坐在地上,握着那簿册道:“若我还在天籁山,滟飞熟知各种典故,说不定就能知道岐山毒谱究竟有什么内容值得人来抢夺……”他话音未落,忽而敛容霍然站起,朝着楼下斥道:“什么人?!” 银铃脸色一变,萧然将她拉至身后,闪身隐于窗边,以刀鞘轻轻推开窗户。 楼下传来一声冷笑:“萧然,看来你的伤势还不算太重。” 萧然听得这声音,目光一寒,侧身道:“萧苇,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楼梯上脚步声响,转眼间白袍锦带的萧苇已款款上到门口,背着双手,以观赏的眼神打量了萧然一番,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吸引那么多女人为你赴汤蹈火?” 银铃脸颊一红,心乱如麻。 萧然恨声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 萧苇剑眉一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提醒这位慕姑娘,小心一番情意付之东流……”他见慕银铃气得要站上前来,又一抬手,“慕姑娘还是要多多冷静,你的江湖经验也着实太过匮乏,我怕你今后还要栽在自己手里。” 慕银铃咬牙瞥着他,道:“不劳萧公子费心,你还是多替自己着想吧!” 萧苇唇边扬起一丝微笑,向萧然道:“萧然,你是要打算带着她抽身而退?这如意算盘是否打得太轻松?眼下我父亲虽然放你一马,但无痕堡洛云他们岂会善罢甘休?慕姑娘虽是狄诚那边的人,但已经几次三番向着你,狄诚又怎会对她网开一面?” 萧然直视着他,缓缓道:“我与银铃,只能在一起。他们若不肯,我们只有以命相拼。” 萧苇似是被他的决绝震了一下,看了看他,道:“既然如此,我奉劝你,不要再与父亲作对。他这次没对你痛下杀手,已是最大限度的容忍。你不要忘记,当初并不是父亲强迫母亲抛弃段少钦,你若是要全部追究起来,那是否也要冲上西岭雪山,将母亲的遗体碎尸万段?” “你住嘴!”萧然怒道,“不准对母亲不敬!” 萧苇目光凌厉,道:“你可以说我无情无义,甚至不仁不孝,但我只想告诉你,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没有必要再耿耿于怀。他们当年的是是非非,又怎是你我能以武力来进行解决的?” 萧然冷笑道:“多谢萧公子教导,但愿你今后能坦坦荡荡上一次西岭雪山,亲自到母亲面前拜祭,不做这耿耿于怀的人。” 萧苇双眉一蹙,狠狠瞪了他一眼:“总之你先好自为之。我将来如何,还轮不到你操心。”他顿了顿,又看着这遍地书籍,“莫非你们在此也是为了查清落雁谷之事?” 慕银铃道:“是又怎样?与你有什么关系?” r>萧苇淡淡道:“慕银铃,那日在迎客山庄附近,你怀疑是我父亲杀了慕含秋等人,完全是你自己的臆测。我父亲其实根本没有做此事。” 银铃呼吸一滞,抿唇望向萧然。 萧然抬目道:“滟飞现在是不是被你囚禁起来了?我有事想要拜托她。” 萧苇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道:“我会用这种手段对她?你未免太低看我了。你有何事又要劳烦她?” 萧然扬起手中簿册,道:“那屠戮落雁谷的人,夺走了《岐山毒谱》,我想滟飞是否知道那部书中记载了什么重要内容,或许可以借此查探那人的底细。” 萧苇皱了下眉头,道:“原来如此……你不需再找滟飞,我可以告诉你,岐山凤鸣谷如今仅有一人还活在世上,她就是你的祖母,清风阁的段老夫人。” 萧然大吃一惊,怔立当场,萧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下楼,一边走一边道:“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去做了。” 慕银铃等到萧苇已远去之后,才抓着萧然的手臂,急切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为什么萧苇会告诉你这些?” 萧然定了定神,道:“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去清风阁,才可能弄清真相。” ☆、第六十五章 夜生奇草 两天后,萧然与慕银铃从水路出发,沿长江而下,直奔江宁。 但就在稍晚的时候,有一列黑衣劲装的精壮人马也紧随其后,离开了天籁山。 与此同时,距离天籁山很远的峡谷溪流中,缓缓驶来一叶扁舟,绿水白云,碧波粼粼。船头站着一个面目英俊的年轻人,一袭淡蓝宽袖长袍,玄色云纹镶边,在文雅之中又带上一丝沉稳。 峡谷中的众人早已焦急不堪,一见他来到,便蜂拥而出,呼喊道:“洛公子!” 洛云微微一笑,那小舟慢慢靠岸,撑船的马重山见众人皆面色憔悴,手足颤抖,不禁皱眉道:“这云梦藤萝的毒性果然厉害,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成了这样!” 狄诚盘膝坐于岸边,眉间隐隐渗出冷汗,此刻才睁眼道:“洛公子可有办法解救?” 洛云轻跃上岸,回头吩咐马重山自船中取出数枚青瓷瓶子,交予众人。上官禹看着瓶中的丹药,道:“洛公子又是从哪里找到这解药的?” 洛云道:“上官先生难道不信任洛某?” 上官禹忙一揖道:“在下岂敢,只是我们才初次到这天籁山附近,连云梦藤蔓都是第一次听说,公子就能制出解药,真乃奇才。” 洛云眼波微寒,却还是面带笑意地道:“上官先生心思谨慎,但这其实也并非解药,只不过可以压制各位身上的毒性,缓解一些痛楚罢了。” 众人本已都吞食那丹药,听他一说,脸上都显出失望的神色。狄诚浓眉一皱,道:“这样说来,公子也无法为我们解毒?” 洛云道:“各位不必担心,真正的解药制法我已知晓,只是现在时机未成。大家只需忍耐数日,就能摆脱这痛苦了。” 狄诚微一诧异,又听不远处马蹄声疾,抬目一看,只见周鼎与凌佩如率领昆仑派与沧州镖局的人风尘仆仆而至。 凌佩如一见洛云,便急切道:“洛公子,我手下兄弟说萧然与慕银铃已经离开天籁山脉,赶往江宁去了。” 洛云眉头一蹙,道:“江宁?” “萧然已与萧克天反目,他现在去江宁,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柳退禅沉吟道。 洛云双目清炯如水,淡淡道:“不妨事,我会有安排。” 此时周鼎见明珠山庄众人皆敛声屏息,面色憔悴,忙下马道:“狄庄主,你 们这是怎么了?” 狄诚慢慢站起,道:“周兄弟,我们都中了这山中的藤萝之毒,你们可觉内力迟缓?” 周鼎凝神稍一运气,道:“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他转向洛云,“洛公子,为何狄庄主他们会中毒?” 洛云道:“这藤蔓之毒,会潜伏在人体内,越是运气耗力,越是渗入经络,阻断血脉。狄庄主他们因之前与萧克天动手,故此毒发便加速。” 周鼎眉头紧锁道:“这样一来,我们如何登上天籁山与萧克天对决?” 凌佩如扬眉道:“不如我们放火烧山,将那些藤蔓烧个干净!” 洛云道:“凌姑娘有所不知,这种藤蔓若是烧起来,只会散发出更大的毒性。到时我们哪怕不运功,都无法上山了。” “这,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周鼎怔道。 洛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既然找了你来,就不会做无准备之战。”说罢,他探身自船舱中取出数个小小的竹箱,一一排在地上,宽袖一拂,示意周鼎上前。 周鼎心怀疑惑,上前打开那竹箱,只见箱中底部覆着一层薄土,土层之间隐约有许多小苗探出头来。 凌佩如此时也好奇地走上前来,惊愕道:“洛公子,这是干什么用的?” 洛云笑了一下,道:“这就要劳烦周兄了,昆仑弟子最善攀登悬崖峭壁,还请在三日之内,将这些幼苗栽种至天籁山长有云梦藤蔓之处。萧苇他们目前只紧紧守住各处关卡,防守的范围并不会扩大至山脉间,你们只要不从山路前行,他们便不会发现。此后的事情,只要静待了。” 是夜,周鼎带领着昆仑弟子沿着原本无路可走的绝壁攀援而上,他们均以黑衣裹身,在夜色中匍匐于悬崖阴影处,宛如暗夜幽魂。 那一株一株的幼苗便在无声无息中被种植到了藤萝之间,迎风轻摇,透出异样的绿意。 ****** 天籁山主峰上,萧苇站于水榭边,隋锦辰匆匆而来,见了他便拜道:“少主,深夜叫我前来可有吩咐?” 萧苇道:“洛云和狄诚他们现在何处了?” 隋锦辰道:“据我派出的间邪部暗探所报,洛云等人已远离天籁山脉,看上去应该不会再主动攻打我们。” 萧苇深出一口气,道:“他们这次前来天籁 山,难道仅仅是为了偷袭我父亲……上诀,你的部下一定要守住那些关卡,以免他们寻找机会暗中上山。” “属下一直未敢松懈。”隋锦辰不无忧虑地道,“主人现在伤势如何?” 萧苇侧过身望着远处,道:“凭借真气阻住了毒性蔓延,但一旦动武,便不可抑制。若不是父亲有伤在身,我早就下山将地城等人一网打尽了。” “狄诚倒不是最可怕,只是那个以飞叶击中主人的神秘人……”隋锦辰道,“少主,我听人寰说,此事或许和当初落雁谷秦一轩被杀之事也有关联?” 萧苇道:“我已经将此事透露给萧然和慕银铃,他们现在已经沿长江而下,赶往清风阁故址。我虽无法下山查访,但利用他们,倒也省去不少力气。” 隋锦辰略一沉吟,道:“原来少主前日下山前往落雁谷,就是为了此事。” 萧苇只是淡淡一笑,便屏退了隋锦辰。 回房的路上,他途经幽禁萧茉的小楼,楼上一片漆黑,他略一沉吟,转至后侧,果见一袭白裙彩缎的萧茉正坐在后窗,手撑在窗台上,双脚垂在窗外。 “茉,你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他皱着眉抬头道。 萧茉斜靠在窗框上,黑亮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神情还是淡漠的。 他长久地看着这个日渐陌生的妹妹,她的容颜还是粉雕玉琢一般,脸颊上稚气未脱,但一双眼睛里,却好像藏着很深很深的秘密。过去的小茉,会狠狠用眼睛瞪他,但自从她这次回山之后,却总是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之中,好像缺少了一种赖以支撑的凌厉之感。 “小茉……”他迟疑着开口,“你离开萧然之后,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萧茉垂下眼帘,望着楼下黑黢黢的树影,很久才道:“我做了一场梦……” “梦?”萧苇一怔。 她疲惫地笑了笑,用手指卷着自己肩上垂下的彩缎,道:“可是后来,那个人对我说,这场梦终于要醒啦!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萧苇听她如此说话,不觉心绪沉重道:“小茉,你以后再不要擅自离山……这江湖,远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美好。萧然他,也已经和慕银铃走了,你从此之后,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吧。待得以后,我会为你找一个可以照顾你一世的人。” 萧茉低着头,紧握着窗 框的手轻轻颤抖,但随即又仰起脸看着天上群星,展颜道:“我不需要谁来照顾我……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与我一起做梦的人……” 她静了静,又望着萧苇道:“君姊姊回山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你能不能原谅她这一次?” 萧苇笑了笑,眉间却尽是无奈。 “我如果不原谅她,早就把她偷偷救出萧然的事告诉了父亲。” ****** 栖霞山位于江宁城北,此处虽无高峰险岭,但景色清幽,素有“江宁第一名秀山”之称。时已入冬,漫山遍野的红叶纷纷飘落,覆于直通山顶的白石台阶之上,宛如铺了长长一道大红云锦。艳丽无比的石阶与上空湛蓝苍穹相映,更显得空寂秀美。 在这静谧之境中,忽听得一阵蹄声,一男一女策马自山侧小道飞驰而至。那男子面容俊秀,眼神清冷,身穿墨黑短打,腰间一道暗红束带,肩后一柄黑鞘短刀,血红的穗子在风中不住飘舞。身旁的绯衣少女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却更衬得双目幽黑清澈,腰间长剑碧鞘,上有古拙波形纹饰。 行至山下,男子一勒缰绳跃下马背,抬头遥望那高高石阶,道:“银铃,这里就是栖霞山了。” 银铃牵着马走到他身后,蹙眉道:“萧然,为什么这附近竟没人知道清风阁了?” 萧然喟然道:“或许是早已湮没无闻了吧……” 慕银铃望着前方瑟瑟飘落的红叶,快步踏上台阶,回头道:“当天在落雁谷中,我记得师叔公曾经说过,你祖母还一直守在栖霞,我们快些上山,总能找到。” 萧然点头,追上她的脚步,两人沿着那铺满红叶的石阶而上。山中并无多少行人,四周但闻雀鸟扑翅鸣叫之声,间杂山泉汩汩流过。江南之冬虽不酷寒,空气里却总带着透骨的湿意,走到没有阳光的山崖下,便更觉阴冷。 萧然与银铃拾级而上,来到栖霞山主峰凤翔峰之上,极目远眺。云层苍苍,树枝错落,一条土石小径自山腰蜿蜒而出,通往峰侧的千佛岩。银铃忽听得风中传来隐隐的钟磬之声,循声望去,但见那小径之上有一灰色人影一闪而逝,显然身怀轻功。 “萧然!”银铃一拉萧然衣袖,指向那小径,但那人却已经隐没于树影之间。 萧然也已瞥见那道人影,携着银铃飞身掠下,直追而去。 ☆、第六十六章 清风遗址 两人自半山而下,踏上那通往千佛岩的小径,疾行多时,却不见方才那道人影。此时夕阳晚照,彩霞满天,映得遍山红叶如血,两人已走至小径尽头,前面便是死路。 萧然环顾四周,见左侧道旁有一片密林,刚拉着银铃要往里行去,忽然一声啸响,一支白羽长箭自林中激射而来。他将银铃推至一边,飞身出刀,直斫向箭尖。那白羽长箭才一触及魄雪刀刃,便发出“铮”的一声,断为两截,但却不减来势,疾啸射向银铃。银铃扬手长剑出鞘,沧陨剑上隐隐泛出幽蓝光芒,划出数道水样波纹,将断箭无声无息中绞成粉碎。 岂料此时“嗖嗖”数声,一道道银光自密林中四旋而出,时快时慢,时上时下,纷乱不堪,却又都直扑二人而去。萧然右足一点树干,斜掠而起,自半空中挥刀直落。魄雪刀锋上猛然爆出万丈白芒,似是穿透了厚厚积雪的寒光。刀锋所及之处,空气似乎凝固,那道道银光在风中颤抖不已,忽地轰然炸响,飞射出无数碎屑。 萧然刀光一闪,护住双目,身子迅疾后掠,伸手揽住银铃,两人飞扑倒地。那片片碎屑呼啸着飞过半空,散落一地。 萧然扶着银铃站起身,盯着密林深处,朗声道:“林中的这位前辈,为何无故发难,不怕伤了路人吗?” 林中传来一老妪的声音:“滚出去!” 萧然急切道:“在下只是急于寻找一位长辈,见前辈身怀武功,便不由自主跟来。还未请教前辈大名?” 那老妪冷笑数声,竟不再言语。银铃神色焦急,拉着萧然衣袖,示意他前去探问。 萧然深吸一口气,还刀入鞘,大步走向密林。 谁料才一入密林,便见那古树之间隐约泛出道道银光,本就错落密集的树干上,均以细密银线缠绕,结出千万道罗网。此时萧然前路已断,才要回身,只听风声微微,似是树叶摇晃,又是数道银线穿叶而至,悄无声息地缠于他身后,将他后路也断绝。 银铃发觉情形不对,急忙上前,想以沧陨剑斩断那些银线,萧然厉声道:“别动!” 银铃的剑尖在即将触及银线之际收回,那银线轻轻颤动,耀出夺目之光。 “银铃,千万不要碰它,否则又要像方才那样,全都爆裂开来。”萧然这才低声道。 银铃脸色一白,向那密林中大声道:“前辈可是岐山凤鸣谷传人?我们是专程寻人而来的!” 林中那老妪忽然发出刺耳的笑声:“什么岐山传人……江绣竹,你还想装神弄鬼来骗我?” 银铃听到这名字,情不自禁低呼一声,望着萧然。 萧然身子微微一颤,可却一步都动不得,他望着前方,怔怔道:“ 你是,你是……” 此时那状如蛛网的银丝之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灰衫的老妪手拄拐杖走到丝网之前,她花白的头发蓬乱纠结,脸上布满沟壑,一双狠似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慕银铃。 “江绣竹,你还有脸到这里来?你把我的少钦哄得离我而去,现在又要来气我?” 慕银铃瞠目结舌,心知这老妪便是段老夫人,只好道:“前辈,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段老夫人冷笑不已,斥道:“你以为我老眼昏花不认得你了吗?一身狐媚样子,烧成灰我都不会忘记!” 慕银铃焦急万分地看着萧然,但见萧然神色哀伤,紧抿着唇,一直望着段老夫人。 “祖母!”萧然忽地颤抖着叫了一声,随即屈膝跪在她面前。 段老夫人震惊万分,低头看着萧然,眼神从狐疑转为不安再转为痴狂,她猛然间后退一步,双臂一抬,含着眼泪叫道:“少钦,你终于回来了!” 说话间,她竟不顾一切冲上前来,眼见即将触及那交织错乱的银网,萧然急道:“小心。” 段老夫人的双手堪堪停住,怔怔看着横斜在自己与萧然之间的银网,急一转身,步履蹒跚地奔至身后一株翠柏边,伸出手在那树身后一旋,只听“簌簌”数声,那一道道银丝迅速缩回,转眼间便不见踪迹。 她这才疾步赶回到萧然面前,慢慢跪坐于地,颤着手抚过他的脸颊,道:“少钦,自你走后,这‘天罗银网’便再无用处。你可还记得,当年我用它想将你困住,你却连命都不要。” 萧然低着头,看着她破旧的衣衫,心中百感交集。 “那年你离我而去,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去找江绣竹了。可是,可这一去,怎么叫我等了那么多年?”段老夫人痴痴看着萧然,忽又颤巍巍站起身来,拉着他就往林中走,“来,你看看,这里的一切,都还是按照你的喜好,一点儿都没动。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这些没良心的东西,他们巴不得你与我翻脸是不是?我相信我的少钦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 萧然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银铃只得悄悄随后,不敢惊动段老夫人。穿过那片密林,眼前竟是一大片荷塘,只是那荷叶都早已干枯衰败,只留下黑黄的残枝突兀地耸立在污浊的水面上。 荷塘之后有数间屋舍,均已被杂乱的藤蔓覆盖了大半,只露出发灰的墙壁和歪斜的窗棂。段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萧然,吃力地走到中间的屋前,摸索着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破旧的铁锁,喃喃道:“你的屋子,我一直打扫着。快进去好好休息……” 萧然抬目望去,只见那屋内桌椅床榻皆 整齐放置,全无半点灰尘,只是屋内空气潮湿晦涩,隐隐散发出一股霉味。墙上数幅字画也已都泛出暗黄,纸张皱折不堪。 段老夫人回转身子,正要引萧然进屋,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慕银铃,不禁又暴怒道:“妖女,少钦现在已经回到我身边,你还不走?!”说着,竟高扬起拐杖便要冲向慕银铃。 “娘!你不要动怒!”萧然急忙一把拉住她,向慕银铃道,“快走。” 慕银铃咬着下唇,无奈地转身飞奔而去。 ****** 是夜,萧然独居于那件阴暗潮湿的屋内。段老夫人临去时为他留下一盏油灯,他借着这微弱的灯光细细打量着这曾是父亲居住过的地方,墙上挂有一幅泼墨山水,依稀可见是江南水乡景色。他想到母亲出生于太湖,曾对他说过那烟波浩渺的奇幻之境,心中不由一阵黯然。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冷雨,他又想到银铃不知跑到了何处,正辗转反侧,忽听有人在床头窗纸上轻叩,急忙悄悄起身,推开窗户,只见银铃孤零零站在窗下,头发都已濡湿。 “银铃。”他一把将她揽在臂膀间,轻声唤道。 银铃身子微微发抖,贴近他道:“我看见你祖母房中熄灯才敢过来。” 萧然拿起外衣,披在她头上,道:“你快些找个地方去躲雨。” 银铃低头道:“这里都是山野,哪里有地方可待。” 萧然怔了一怔,略一思索,便伸出双臂,将银铃身子往上一抱。银铃刚要开口,他以眼神示意噤声,一下将她抱进来放在床上,替她脱掉短靴后,便起身吹熄了灯。 银铃抱着双膝坐在黑暗里,他看着她影影绰绰的身姿,小声道:“你把湿掉的衣服换下来,盖上被子。” 银铃低垂着头,迟疑不决,萧然转过身子,背对着她,站了一会儿,才听到她窸窸窣窣脱下衣服。他又等了片刻,待身后已无声响,才转过身去。阴影中,他只能看到银铃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并未睡下。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弯下腰摸了摸她还未干的头发,她却忽然伸出双手环在他腰间,将整个身子靠拢了过来。 自落雁谷深潭下那一次拥吻之后,他还未曾与她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当下耳边除了窗外细密的雨声,就只有她轻轻的呼吸声环绕。他俯身抱着她,一寸一寸地亲过她的脸庞,为她吻去脸上的雨珠。 银铃仰起脸,双臂紧紧环绕到他颈后,像是要将眼前这个男子狠狠融入自己身心,再也不舍得放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铃忽而侧过脸,闪开了他的亲吻,轻声道:“萧然,等找到杀害姑姑的凶手后,我们一起走,好吗?” 萧 然平息了一下呼吸,道:“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再去找萧克天?” 银铃抱着他,道:“我知道你一直记着你生父是死于他的掌下,但是,那天在落雁谷,萧苇说的其实不无道理……他们之间的事情恐怕不是我们能说得清是非对错的。” 萧然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我不再管这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还是觉得以我的武功,根本不可能打败萧克天……所以才会这样说……” “你不能体会我对你的担心吗?”她语气焦急起来,抬起头,在黑暗中认真地看他的轮廓。 他还是没有说话,她将手放在他肩上,道:“萧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道:“自然记得,是我骗了你。” “你欠我的,欠明珠山庄和杜家的,有那么多。我现在只想让你做一件事,你不能答应吗?”她咬了咬唇,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 萧然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这样的话,一时呼吸一促,隔了许久,才道:“好。我答应你。” 银铃呆了一下,才终于浮出笑意,直起身子,将萧然紧紧抱住,久久不愿松开。 ☆、第六十七章 追兵难料 次日天还未亮之时,银铃趁着萧然还未醒来,便自己推开窗,闪出屋子而去。 萧然朦胧之中只觉身边一空,睁开双眼,只见木窗轻摇,银铃已隐入屋外树林之中。他坐起身,想到昨夜她说的那番话,心情竟颇为沉重。 但此时此刻又无法多想以后的事情,只得强自放下这些心事,梳洗完毕后才出屋子,便看见段老夫人正吃力地背着大捆柴草而来。 “祖母……”他迎上前,话一出口,又急忙改口道,“娘,你为什么不叫我起来,反倒自己去砍柴?” 段老夫人长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少钦,你能回到这里,为娘已经很是高兴了。我的好儿子,你常年奔波在外,要多休息休息才是!” 萧然替她解下柴草,坐在屋前石凳上一边收拾一边道:“娘……这些年来,你都是一个人在这里等我回来?” 段老夫人扶着石凳慢慢坐下,眯起眼睛望着天空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不在这等,还能上哪里去?可是你自从认识了那个妖女,就常常跑到太湖去,不愿意回江宁来了……”她忽而又转头看着萧然,道,“啊,少钦,你出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和江绣竹成亲了?” 萧然怔了怔,只好道:“还没有。” “你不要骗我!”段老夫人眼神散乱,嘴唇微微发抖,“你知道的,我是不要这个水匪的女儿嫁到我们清风阁段家来的。她要是还敢来缠住你,我就要动用‘天罗银网’把她困死在林子里!” “不会的!”萧然急忙握着她苍老的双手,“我已经叫她走了,她不会再来了。” “好,好,那就好……”段老夫人口中兀自喃喃自语。 萧然想了想,道:“娘,你还记不记得岐山毒谱是本什么样的书?” 段老夫人看了看他,道:“你小时候我就要你看那本毒谱,你偏不爱,怎么今天倒这样在意了?” 萧然道:“娘,孩儿这次回来,正是要找那岐山毒谱。我有位朋友受了重伤,听说,只有找到这岐山毒谱才能救他性命。还请娘告诉我,这毒谱上究竟记录什么内容?” 段老夫人盯着他看了好久,忽然愤然站起,道:“原来又是为了什么朋友才会回来找我!少钦,你什么时候能把我这个当母亲的放在心里?” 她气冲冲将手中拐杖一顿,转身便往左侧小屋而去,萧然 急忙追上,道:“我向您保证,这次事情完毕之后,就再也不会离开您!” 段老夫人突然转身,扬手一巴掌打在萧然脸上,呵斥道:“你不用再花言巧语来哄我开心!秦一轩手里不正有岐山毒谱吗?你既然跟他交情深厚,何必再来烦我?!”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屋,砰的一声将大门紧闭起来。 萧然在门外哀求许久,她也不肯出声,他只好无奈地坐在门口石阶上。林边红影一闪,慕银铃自林外奔来,见萧然独自坐在门前,才想上前,又怕被段老夫人发现,只得隐在树后,望向萧然。 萧然看到银铃,才想示意她不必担心,忽听密林间簌簌作响,刹那间一道寒光直刺银铃后心。 “银铃!”萧然惊呼一声,飞身直掠向银铃身前,左手一推她肩膀,将她送至空地,与此同时右臂一扬,腰间魄雪出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啸响,直落那道寒光。 寒光被魄雪斫中,砰然急旋而回,萧然这才发现那寒光原是一叶薄刃飞刀,尾部另生银链,此时那银链忽又一扬,带动飞刀斜扫萧然腰间。萧然右足一踏地面,身形前掠,魄雪划出皓皓光芒,直飞向前方。 但听前方一声闷哼,萧然右手一按古树,落□形,但见那林中一人已中刀身亡,魄雪在尸首上还兀自颤抖不已。他大步上前,手指才触及刀柄,忽觉一阵炽烈的灼烧感自刀尖瞬间传至掌心。 萧然的右臂顿时麻木,此时只听身后风声疾作,他急忙撤身后仰,半空中一个反转,双腿踢向来人。那人身材瘦弱,年纪甚轻,目光中却带着狂热的光焰,他闪身一避,手持长剑斜刺,剑身寒似银霜,招招不离萧然命门。 萧然挡住那人数十招剑势,斜掠向先前那具死尸,探手将魄雪抽出尸身,刀尖一颤,耀出数粒星光,点点串串,宛若散了漫天雪花一般,扑簌簌尽笼向对方。 此时银铃从林外奔来,那人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忽扬袖一舞,四周顿时白烟弥漫。待得白烟散去,那人已不见踪影。 萧然后退一步,再看那地上的死尸,竟见那死者面上渐渐焦黑,连尸首身边的泥土都微微带着乌色。 银铃惊愕万分,想要上前查看,萧然一把拉住她,道:“小心有毒!” 银铃失声道:“这莫不是与落雁谷那些树上的焦黑一个道理?” 萧然正欲开口,却忽而又一省,拉着银铃飞奔向荷塘 方向。果不其然,二人才奔至空地前,已有无数钢刀对准了段老夫人所在的那间小屋。 萧然抽刀在手,一个腾跃纵过那群手持钢刀的黑衣人头顶,翻身落地,拦在门前。他目光凌厉地横扫众人,只见面前这些人等个个黑巾蒙面,身材相仿,甚至都有着异乎寻常相似的眼神。 “天灭?”萧然冷笑一声,“昊龙,是萧苇派你来跟踪我的?” 话音刚落,从那林中高树之上窜出一道黑影,稳稳落在萧然身前,那人与其他人同样装束,只是腰间缠有银色缎带,一双眼睛似豺狼般阴寒。 “间邪,我们前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杀人。”昊龙嗓音沙哑,直望向萧然身后的木门。 萧然眉峰一扬,道:“这里并不是天籁山管辖之地,你带着这些死士到江宁做什么?!” 昊龙道:“奉少主之命,有请段老夫人上天籁山!” “休想!”萧然刀锋一颤,横在门前,厉声道,“她是我的祖母,与天籁山并无瓜葛,萧苇又想使什么阴谋诡计?!” 昊龙目光凛冽道:“我等只奉命行事,并不知内情。间邪,你我也算相识多年,你再不闪开,休怪我翻脸无情!” 萧然眼神带煞,盯着他道:“我还不曾怕过你天灭死士!” 昊龙双眉一扬,右臂一抬,天灭死士几乎同时一扣右腕,斜举白晃晃的钢刀直扑萧然而去。萧然刀锋一捺,斜扫生风,魄雪刀锋上忽耀出大片雪白光焰,冲在最前的死士眼前为之一黑,但听“铮铮”数声,钢刀被魄雪震得直颤。但他们眼里只有萧然身后那道木门,竟不顾一切纵身掠去,钢刀脱手飞出,直削门户。 萧然反手一刀,挑中一人后腰,手腕又一扬,将那犹在半空挣扎之人抛掷向为首数人身上。那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得脚步一顿,钢刀夺夺数声尽□木门。萧然趁势回首叫道:“银铃,带我祖母离开!” 银铃闻声自林中斜掠而出,足尖一点荷塘边的石凳,腰身一拧,飞身上屋。此时昊龙抽出腰间鬼头刀,脚步一错,竟直扑向小屋前窗。萧然探手一刀,劈向昊龙双足。昊龙扬臂一拍墙壁,身子在半空急旋,足尖一勾屋檐,借力上纵,直追银铃而去。 天灭死士刀锋直落萧然后腰,萧然抬脚一踢木门,碎屑飞扬间,已闪身入内。 岂料屋内一片昏暗,竟不见段老夫人身影,只是那 后窗在风中吱呀作响,明显是已经被打开过了。此时银铃手抓窗棂翻身窜入,昊龙紧随其后而进。两人见到屋内空空如也,不禁都大吃一惊。 萧然怒极,以刀尖直迫向昊龙,喝道:“你把我祖母抓到哪里去了?!” 昊龙扬刀一格,断然道:“你看看清楚,我也才进得这屋子!若是早就抓了她,还需要与你动手吗?” 此时门外死士都已涌进门口,将钢刃齐齐对准萧然与银铃。 “那刚才林中以飞刀偷袭我的,是不是你的手下?!”银铃盯着昊龙道。 昊龙眉尖一挑,道:“你们出林的时候,我的手下才刚包围屋子,哪里去偷袭你了?” 萧然手指一颤,迅疾回刀,道:“中计了!”一言既罢,便要纵身朝外奔去,但那些死士纹丝不动,昊龙在身后道:“间邪,你什么意思?” 萧然霍然回身,道:“另有一伙人藏在此处,恐怕在你带人包围这里之前,已将我祖母掠走!” 昊龙眼见萧然与银铃飞奔而去,纵身一跃,窜上古树,遥望见他们二人沿着下山的小径离开,便抬手一扬,带着死士奔向另一条山路。这条山路崎岖难行,但却直接通向山脚,要比那条白石小径近了不少。他策马前行,身后的死士静默紧跟,白晃晃的刀刃灼灼生光。 行至半山,忽听对面斜坡上一声闷哼,昊龙寻音望去,隐隐望见那丛林掩映间似有一个老妇被捆住了双臂,由数人拥搡着向前行去。昊龙做了一个手势,飞身下马,直掠向那斜坡而去。 但才踏足山岩,却又不见人影,他追至崖边,只见那一行人已拖着老妇急掠向东北方向。才到山道上,便见一辆马车飞快驶来,为首二人将老妇塞进马车,随即离去。 ☆、第六十八章 黄雀在后 昊龙本想就此动手,但转念一想,萧然与慕银铃就在附近,如果发现了这边的情形,必定横生枝节。故此索性在崖间稍微等待了片刻,待部下全都靠拢,才悄声嘱咐几句,带着众人沿着马车行进的路线追踪而去。 那马车一路颠簸,下山之后疾行数里,前方便是白浪澎湃的长江。此时江上一条大船破浪而来,昊龙眼见那马车上帘子一掀,为首一人将那老妇推下,便要带着她登船。昊龙左臂一举,抽刀便飞掠下陡坡,直奔那老妇而去。 那老妇眼见一众黑衣人自斜坡持刀而来,不禁后退一步,身边数人一见天灭死士,扬剑迎上。双方交刃之间,昊龙只觉对方这几人个个面色惨青,目光怪异,剑术飘忽不定。而此时那舟上忽射出两道铁索,如同毒蛇般缠向老妇腰间。 昊龙飞扑上前,手中刀起明灭,直斫向那数道铁索。船上持索之人用力后仰,带动铁索呼啸翻飞,一条捆住老妇拉至船头,一条横扫昊龙双足。昊龙暴喝一声,双足点地飞身跃起,在半空中一个前跃,扬刀直刺那人心口。 那人左手间铁索一回,又卷向昊龙手腕。昊龙刀光一闪,正中铁索,两相碰撞,火花四溅,他借力落于船头,抬腿将那人踢入江中。同时手起刀落,砍断缠着老妇的铁索,将老妇双臂一擒,扣在身后。天灭死士见状,立即停下手来,箭步跃上船只。 那岸上数人还未及追来,自船头射出数道暗器,那几人掩面后跃,待得回过神来,昊龙已带着那老妇驾舟远去。 ****** 船头上江风急猛,昊龙见那老妇神情呆滞,不禁皱眉道:“这位可是段老夫人?” 老妇闻音回头,怔怔道:“少钦呢?你们把少钦带到哪里去了?” 昊龙来时已听萧苇说过段老夫人的身份,这才道:“在下是天籁山萧家的部属,还请老夫人稍安勿躁,等你治好家主之后,我们自然会将你送回。” 段老夫人似是听不懂他的话语,只是焦急地喊着“少钦”,茫然四顾。 昊龙回头召来手下,想将段老夫人带进船舱,她却朝着那死士拼命撞去。昊龙双手一错,点中段老夫人颈后要穴,使她失了力道,才让死士将她架入船中。 这艘船在江中朝上游方向驶去,昊龙一直谨慎小心,时刻防备着萧然或是那伙人的追击。但船行了数日,竟也平安无事。因此时属于逆流而行,速度明显迟缓,昊 龙待查探得后面并无追兵后,下令弃船上岸,换了一列骏马,直奔天籁山而去。 段老夫人被天灭死士挟持着,虽想抵抗,但终究年老体弱,不是他们的对手。一路上舟车劳顿,眼见还有三天便可抵达天籁山脉,昊龙才稍稍放心。 这一天时近黄昏,因急于赶往前方村寨投宿,昊龙领着众人加快行程。本是晴阳高照的天气,却不知怎地,天际渐渐昏暗发黄,峡谷中风声四起,满地落叶旋转不止。 昊龙心头一紧,回头道:“都小心一些。等过了今晚,就进到我们的地盘了。” 手下一一答应,昊龙皱眉望向远处,却觉眼前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此刻风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奇异的香味,似远似近,才要凝神才又觉飘散。昊龙急忙屏息回头,却见身后众人都已纷纷落马,倒地不起。昊龙强撑着身子走至关着段老夫人的马车前,才一撩车帘,但闻身后一声轻响,一道白影闪过,他只觉颈侧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此时马车中的段老夫人也已视线模糊,昏沉沉地似是被人从车中带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恢复了神智,见自己正躺在一叶小舟之上,水面波光粼粼,甚是清澈。 船头一个白衣青年见她醒来,便俯□子微笑道:“娘,你总算醒了。” 段老夫人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神情潇洒的青年,许久之后才老泪纵横,抱住他的肩膀,哽咽道:“少钦!” ****** 星辰寥落,晨曦微露的山路上飞奔来一列人马,为首一人身着碧青长衫,肩挎羽箭,正是隋锦辰。他一马当先,行至峡谷间,远远便望见山坳中的天灭死士。 隋锦辰神色一凝,策马来到跟前,那些死士或坐或躺,神情恍惚,昊龙则倚靠在马车边,闭着双目。隋锦辰下马快步来到昊龙身前,用力一推他肩头,他才费劲地睁开双目,一见眼前人,不由大吃一惊道:“隋公子?怎么是你?” 隋锦辰道:“我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怕夜长梦多,便带人出山接应。”他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皱眉道,“昊龙,这是怎么回事?段老夫人呢?” 昊龙如梦初醒,撑着刀柄站起来,环顾四周,急道:“不好!人不见了!” 隋锦辰当即下令上诀弓箭手四散寻找段老夫人下落,他细查天灭死士症状,面露疑惑之色。昊龙强撑着身体跨上马背,向峡谷 深处寻觅而去。找了许久,忽见前方一座矮丘上杂草微摇,发出窸窸窣窣之声,他急忙翻山下马,喝道:“什么人?” 那杂草间人影一闪,窜向远处。昊龙踉踉跄跄奔到山丘之上,却惊见杂草间倒卧着一个灰衣老妇,正是失踪的段老夫人。此时其他搜寻的部下也闻音而至,急忙将昏迷的段老夫人抬下山丘,架进马车之中。 昊龙这才稍稍安心,跟着隋锦辰快马加鞭,向天籁山主峰赶去。 ****** 天籁山石室中,萧克天静换真气,眉间那道紫色痕迹比先前已深了几分,看上去甚是可怕。他双掌交错于胸前,十指指尖微微发颤,一滴一滴的汗水自掌心冒出。 萧苇静静地坐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忽然间萧克天眉头一皱,双手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本来笔直的上身颓然向前一倒。萧苇急忙抬手扶住他的手臂,只觉自袖中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但父亲的双手却还是冰冷。 “爹!你怎么样?”他急道。 萧克天平息了一下呼吸,道:“我本想以修罗心法冲破那道真气的阻碍,但两股内力交接,却互不相让。” “那人的内力与您相比不在下风?”萧苇问道。 萧克天叹道:“第一次交手我与他各有损伤,只是这次他暗中偷袭,并未与我对掌。若是真正相遇,他的内功或许还不能与我抗衡,但他能以真气催发毒性,却也着实难缠。当务之急,我必须立即解毒,否则这毒性日渐侵蚀,万一狄诚他们又趁机进攻,你难以应对。” 萧苇扬眉道:“除非他们不怕云梦藤的毒性,否则即便强行上山,未等我们动手,他们也已经全身无力了。” 萧克天微一点头,却又觉体内一阵阴寒袭来。正在此时,只听石室外有人高声道:“少主,昊龙带着段老夫人回山了!” 萧苇惊喜万分,服侍父亲暂时休息之后,飞奔至山门口,见到昊龙身后的老妇,便道:“昊龙,就是她?” 昊龙点头,将江宁一行的事情简略地诉说一番,又提及前日在峡谷间离奇的一幕。萧苇蹙眉道:“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脸色变得难看,又匆匆走到段老夫人面前,见她神情迷茫,不禁上下打量着道,“昊龙,她真是我们要找的人?不会被人骗了吧?” 昊龙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隋锦辰 上前一步:“少主,我曾查看过死士们的情况,应该是中了一种西域迷香,能使人心神错乱,失去行动能力。或许使毒者正是当天抢先劫走段老夫人的那伙人。至于为何半途而废,就不得而知了。” 萧苇望着段老夫人,喃喃自语:“难道是无痕堡的人怕我们找到她,为我爹解去毒性,所以也追踪而去?”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样了。”隋锦辰道。 萧苇长叹一声,示意昊龙将段老夫人带上山:“总之先让她清醒过来。上诀,你守住山口,也要提防萧然上山生事。” 他看着隋锦辰带着部下离开后,才回头对手下道:“去请君姑娘来。” ****** 自从那天救了萧然之后,君滟飞还是第一次回到主峰。她神色依旧淡然,眼眸中却带着一些寒意。 她被人带到水榭边的时候,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坐着怒骂萧苇,身边的人想要阻止她,都被她大力推开。 萧苇先前还是隐忍,实在忍耐到极点,不由竖起双眉便大步上前,却听身后传来君滟飞的声音:“你对她动武,只会适得其反。” 萧苇一怔,无奈地拂袖而去。君滟飞静静地走到段老夫人面前,微笑地俯□去,与她交谈起来…… 她离开水榭的时候,阳光正暖,照着一直负手站在远处的萧苇。他身材高俊,眉眼间尚有稚气,但紧抿的唇又好像有意在告诉别人,自己已经褪去了青涩。 她隔着蜿蜒而过的泉流,向他道:“我已经劝慰了她,只要她愿意为主人解毒,我们就会为她找到她的儿子。你现在可以带她去石室为主人查看伤情。” 萧苇紧锁的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下,很轻地说了一句:“多谢。” ☆、第六十九章 血解尸毒 段老夫人被天灭死士带至石室,萧苇带着君滟飞紧随其后入内,眼看这疯疯癫癫的老妇走近父亲,他不免提高防备。 只见段老夫人颤巍巍坐在萧克天身前,从发髻中抽出一枚银针,萧苇急忙上前一步,紧盯着她不放。段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年轻人,你怕我用这个杀人吗?” 萧苇哼了一声:“你若是对我父亲不利,先前这位君姑娘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不能做到了。” 段老夫人抬起眼,以复杂的眼神看了看他,紧抿着嘴唇不言不语。君滟飞探身道:“前辈可是要以银针试毒?” 段老夫人迟缓地点了点头,君滟飞接过她手中银针,向萧克天道:“主人,得罪了。”说罢,玉指轻轻一送,将银针刺入萧克天右手食指指尖。 待那银针拔出之后,过了片刻,只见有一丝淡淡的碧色自针尖渐渐朝上蔓延,那碧色越往上越浓烈,直至尾部,竟转为墨黑。 段老夫人的眼睛收缩了一下,哑声道:“这是尸毒与蛇毒融合在一起练成的。” 萧苇与君滟飞脸色都为之一白,萧克天倒是神情自然,淡淡道:“这倒与当年无痕堡洛靖华所炼的毒术差不多。” 萧苇向段老夫人道:“既然知道毒性来历,可有解药?” 段老夫人斜斜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解药是可以凭空造出来的?我可以写出药方,能不能找齐,就是你们的事了。” 萧苇无语,只得让君滟飞扶着她出了石室。 过后,君滟飞果然送来一纸药方,萧苇看着那些奇怪的草药名字,也不甚了解,便道:“这些东西都找的到吗?” 君滟飞道:“可以,不过只饮药是不够的。” 萧苇还要发问,她已离去。 ****** 段老夫人为萧克天解毒之前,先让他饮下那剂按照药方熬制的药汤。 萧苇却伸手一拦,以挑衅的眼神望着段老夫人,道:“抱歉,老夫人,先请您喝一些,我才放心。” 段老夫人冷笑数声,毫不犹豫地接过药碗,大口饮下。 萧苇看她神色无异,这才允许手下将药端给萧克天服用。之后,君滟飞道:“老夫人说了,还需要以内力加上药引,才能化解毒性。” “药引?为什么你之前没说? ”萧苇惊愕道。 君滟飞只是道:“我早已预备好了。”说罢,便陪着段老夫人走进石室。 萧苇本也要进石室,但那固执的老妇却发狠道:“你要是还怕我这个老太婆出手杀人,就即刻送我回去!” “苇儿,不用担心。”萧克天抬手道,“若真是有什么不测,也是天意。”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那面色凝重的段老夫人,眼神平静。 萧苇只得守在外面,眼看那石门慢慢关闭,心里陡然一空。 石室内,段老夫人以银针刺入萧克天周身要穴,十指猛收,那数十枚银针尽数飞出,污血四溅,她又双手一扬,将君滟飞推至萧克天身前。段老夫人指间射出数道银线,扎进君滟飞的十指指尖,再一舞双手,那些银线的另一端便一一对应着萧克天身上的要穴刺入。 君滟飞盘膝坐于萧克天身前,牙关紧咬,十指间殷红的鲜血不断滴落,沿着那道道银线流向萧克天的穴道。 萧克天眉宇间似是覆上一层严霜,那道紫痕忽浓忽淡,有一瞬间竟爆裂蔓延至额间,但又随即收缩,隐入发际不见。 君滟飞强忍着指尖剧痛,抬眼望着萧克天,小声道:“主人,滟飞做过对不住您的事情,这次以血作为药引,只能算是一点歉意。” 萧克天紧闭着双眼,并无任何表情,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语。 那十指连心的痛楚使她几乎要虚脱,段老夫人又以掌抵住她双肩,用内力催动她体内的真气沿银线流注。她衣衫尽湿,长发垂散于颈畔,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 醒来的一刻,睁开眼,就望见满天繁星,萧苇正抱着她往晴雨峰走去。她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她,道:“你醒了。” 话很简单,声音却有些发颤。 她全身乏力,只是点了点头。他抱着她走到山顶的小屋,推开门,借着月色将她轻放于床上,然后席地而坐,双肘撑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地上冷。”她半响才开口道。 他沉着双眉,脸色很不好:“解尸毒要以人血为引子,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我是他的儿子,理应由我来做这事。” 君滟飞疲惫地笑了笑道:“尸毒与蛇毒都属阴毒,非要以女子之血才能引导其渗出体外。我总不能让小茉来受苦。”< br> 萧苇侧着脸,看看她还包扎着白布的双手,道:“谢谢你,滟飞。” 君滟飞道:“你没有告诉主人说我偷偷救出萧然,我做这些,并不算什么。” 萧苇低下眼帘,道:“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要有所回报?” 君滟飞抿着唇,道:“其实我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让你很失望。” 萧苇看着她在淡淡月色之下的脸颊,忽然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嫁给我。滟飞。不管过去怎样,我会真心对你好。” ****** 五日后,萧克天周身的炽烈和阴寒之感已经全都消失,他缓步走出石室,萧苇和萧茉已等在外面。 萧茉苍白着脸,含着泪向他道:“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萧克天看着她消瘦的脸,不禁也暗自后悔这些天将她软禁于小楼,道:“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帮助,小茉,这些天,你哥哥很是操劳,你以后不可再与他乱起争执。” 萧茉咬着下唇,看着一边的萧苇,低头不语。 “无痕堡的人是不是已经撤离?”萧克天又问萧苇。 萧苇点头道:“上诀一直带人守着,方圆数里之内,都未见无痕堡与明珠山庄的人。” “人寰呢?”萧克天忽又问道。 萧苇稍稍有点局促地道:“我看她身体刚刚恢复,就没叫她过来。” 萧茉圆亮的眼睛看看这父子二人的神情,唇边忽然有了笑意。 ****** 晴雨峰小屋前溪流潺潺,君滟飞坐在石椅前,手中托着一羽白鸽。只听身后有人轻轻走来,她一松手,那白鸽扑翅而飞。她刚要回头,便被人捂住了双眼。她探手摸到对方柔细的手腕,便笑道:“小茉。你怎么来了?” 萧茉松开手,转到她前面,甩着肩前缎带,道:“你不希望是我吗?还是,希望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君滟飞淡淡一笑,以手支颐,道:“看来主人已经康复?” 萧茉点点头,凑到她耳边,笑盈盈道:“不止是这样,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君滟飞并未发问,只是望着她。此时只见萧苇匆匆而来,见萧茉正与君滟飞附耳悄语,不由脚步一 缓,便想回避。萧茉看了看他,扬起眉道:“看来这件事情,不需我来告密了。”说罢,身形轻纵,已跃向山下而去。 萧苇脸上竟红了一下,镇定了片刻,走到君滟飞面前,道:“父亲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 君滟飞“啊”了一声,睁大了双眼,一时间竟心乱如麻,双手也微微发颤。 萧苇拉过她的手,撩起她衣袖,见腕上还戴着之前他硬叫她戴上的那款玉镯,暖了语气道:“你看,我就知道你其实并不讨厌我。” 君滟飞想要挣脱他的手,但又不忍拂他的意,只是低垂着头,勉强笑了笑。 “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她许久才道。 “什么?” “我答应过段老夫人,要为她找到儿子。” 萧苇愕然道:“你上哪去找?” 君滟飞忽一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蜡丸,掰开来,其中是一指宽的纸条。她展开纸条,道:“手下来报,萧然与慕银铃已朝天籁山而来。” 萧苇本来晴好的面色忽然变了,君滟飞紧接着道:“我将段老夫人交给他之后,便与他再无瓜葛。” “真的?”萧苇望着她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她略略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 ☆、第七十章 待嫁时节 萧然与慕银铃自从下了栖霞山之后,在江宁附近也找寻了数天,并无收获。却在长江渡口听闻前几天曾有人在这江上打斗,当下问清详情,依据他人的描述,断定祖母已被昊龙带人劫走。他随即与银铃策马追去,但天灭死士擅长长途奔波,萧然与银铃都伤病初愈,在行程上便落后于昊龙等人。 这一日,两人风尘仆仆赶至天籁山下,萧然下了马,向银铃道:“你就在此等着,我怕你一不小心就中了云梦藤萝的毒。我现在身上已经没了解药,到时不能救你。” 银铃道:“那你自己不会中毒?” 萧然笑了笑,道:“我自小在此长大,只要耽搁时间不长,不会有事。” 银铃虽是担忧,但又不能强行上山,只得看着他渐渐走向那悬崖,忽在他身后喊道:“萧然,你要记得那天晚上答应我的事!” 萧然并未回身,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飞身纵下悬崖,攀着铁索掠向半山岩石。 这条所谓的路途仅仅是在峭壁之间生生凿出的一条石径,非以铁索为凭借,才可借力攀援。他侧身急掠,眼见即将要抵达天籁山主峰,却见前方山峦间紫影翩翩。 “滟飞?”他紧握着铁索,勉强停住身形。 君滟飞立于离他不远处的石径上,长裙被山风吹卷翻舞。她静静地望着他,道:“你的祖母,我已叫人送至山下。你带她离开,以后都不要再踏足天籁山了。” 萧然看她说话时的神情十分淡漠从容,甚至有些古怪,道:“你上次跟萧苇回山后,他有没有为难你?” 君滟飞伸出手,拂去被风吹散至唇边的长发,道:“明天我就要和他成亲了。” 萧然闻言顿时心头一震,他看着君滟飞纷乱舞动的长发,只说了两个字:“明天?” 君滟飞道:“其实他很早准备好一切,只不过主人一直不肯答应。现在主人已经不再反对,他终究还是少年脾气,恨不能即刻就能成亲。”她又弯眉一笑,“我也知道,他如此心急,其实还是因为不安。” 萧然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也愿意,我在此祝你与他白头偕老。” 君滟飞幽幽然看着他清俊的面容,道:“萧然,我十二岁来到天籁山,也与你相识了十多年。今天就此一别,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过完后半生。” 萧然笑了笑,眼神里却有说不出的感慨: “也许以后再不能相见,滟飞,你多保重。” 君滟飞最后看了他一眼,留下一丝微笑,双足一点峭壁,凭着铁索掠向远处。 萧然目送那一抹浅紫色的倩影消失于苍茫山岭之间,站了许久,才返身朝山下行去。才一落地,便见银铃正扶着段老夫人翘首张望。银铃一见他回来,欣喜地招手道:“你看这是谁!” 萧然快步上前,向段老夫人跪拜道:“母亲可曾受罪?” 段老夫人注视着他,只是摇了摇头。 萧然见她神情似与先前不同,好像眉间含着悲戚之意,心道天灭死士行事残酷,定是这一路奔波之间,对祖母很是粗鲁。但她已然离山,便也顾不得许多,当下扶着老夫人上马,与银铃一起护着她赶往山下集镇投宿。 ****** 当天夜间,萧然看银铃已经安睡,心事重重地出了房门,却见段老夫人独自坐在院落中。她伛偻的身子在黑夜里看来格外凄楚,满头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萧然走到她身后,低声道:“娘,天气很冷,你怎么还不回房休息?” 段老夫人却不回答,萧然皱眉转到她身前,只见她眼神茫然,呆滞地望着地上树影。 萧然俯身道:“我扶您回去。”说罢,伸出手便搀向她手臂,谁料老夫人一掌推开他,横眉道:“你不用装模作样。” 萧然道:“娘,你还是生我的气?” 段老夫人却忽然狠狠盯着他道:“你不是少钦!” 萧然一怔,只好笑了笑:“娘,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是您的儿子。” 段老夫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要再骗我,我已经见到了少钦,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你假扮我儿,到底有什么企图?我实话告诉你,岐山毒谱只能传给我亲生儿子,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点讯息!”说罢,竟霍然起身,走回房去。 萧然被她这一席话说的如坠云里,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不再将自己认作段少钦,更不明白她所说的已经见到少钦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心想要问个清楚,但已夜深人静,怕打搅了银铃,思前想后,只能守在祖母房外,丝毫不敢松懈。 ****** 这晚,天籁山上方阴云密布,星光尽被云层掩盖,不多时,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君滟飞坐在 窗前,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模糊,只有眉间那银质花饰时或露出一点光亮。 “君姊姊,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些首饰都是萧苇送给你,你要不要来选一选?” 萧茉在她身边的梳妆台上将各式各样的珠宝、发簪、花扇一一排开。 君滟飞这才回头望了一眼,道:“小茉,我不爱这些东西,你看哪些好看就做主好了。” 萧茉脸上的笑意滞了滞,放下首饰,道:“你心中还是……” “没有。”君滟飞不等她说完,便截道,“这些话被你哥哥听到,他又要不高兴。” 萧茉看着雨珠一点一滴打在窗栏上,缓缓道:“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嫁给他。” 君滟飞扬起黛眉,笑了笑:“小茉,不要总是想太多,你看,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还容得犹犹豫豫吗?” 萧茉欲言又止,君滟飞站起身来,抚着她的肩头,低头却见她腕间以红线系着的那枚水晶蝴蝶在烛下生出幽光。 “以前从未见你戴过。莫非是下山后得到的?”君滟飞试探着道。 萧茉以左手手指紧紧握着那冰冷的蝴蝶,眼中有着沉沉的霜意:“姊姊,如果你不能与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会不会另寻一个人作为他的替代?” 君滟飞心头一颤,道:“不会。”她想了想,又道,“谁都不愿被人当做替代,我若不能与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只能试着去喜欢其他人。我想,这大千世界,总能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人吧。” 萧茉眼里渐渐蒙了水雾,望着渐大的雨势,低声道:“姊姊,我此刻想起了一个人。” ***** 雨势越来越大,漫山遍野的云梦藤萝被雨点拍打得低垂着叶子,几乎与地平齐。 那些被昆仑派子弟悄悄种植下的幼苗已经慢慢长大,在这大雨中,原本碧绿的枝叶间竟渐渐长出紫红色的茎脉,沿着云梦藤萝攀援而上,逐渐将阔大的藤叶搅在一起,好似扭曲的破布。 山崖下,有一个穿着灰蓝锦袍的年轻人独自撑着伞站在雨中。 雨滴在他眼前不住滑落,他的衣袂早已被溅湿,他却好像毫不在意,只是以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那些肆意生长的植物,以及远处幽黑的天籁山。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结婚了……o(╯□╰)o 摇光,目前没有出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第七十一章 新婚之夜 次日直至黄昏,雨势才渐渐停止。天籁山上,除上诀、间邪两部留够人手继续防卫之外,其余人等都为着萧苇的婚礼忙得不可开交。 萧苇所住的正院中,已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繁花似锦。萧克天负手站于院门前,看仆人们有条不紊地为萧苇整装,这个平素性格倨傲的儿子,如今眼神温和,规规矩矩地任由下人为他梳洗佩冠。 玉冠博带,华服溢彩。俊眼修眉,器宇轩昂。 穿戴完毕,萧苇在萧克天的指引下,来到祖宗牌位前,依照习俗一一叩拜。礼毕起身,来到山门口,昊龙早已备好骏马在此等候。 萧苇翻身上马,眉眼中露出掩不住的笑意。 萧克天看着他向晴雨峰行去的身影,心头不知为何竟隐隐作痛。 萧茉自后而来,见父亲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爹爹,你身体是不是还没恢复?” 萧克天转过身,伸手抚过她的肩头,看她穿上了粉色绒衣,双髻之上垂着流苏,唇上点了微微的胭脂红。 这个令他时常烦恼的女儿,将来又会找到怎样的夫君? 他心中这样想着,却并未说出,只是摇了摇头,望向远方,道:“小茉,前些日子我对你很是严厉,你有没有恨过我?” 萧茉抬头看着父亲渐渐老去的容颜,斑白的两鬓,低声道:“从小到大,你不曾这样对待过我。可是我恨不起来。” 萧克天低沉地笑了起来:“我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不知能有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把她的心给收服?” 萧茉绞着衣袖,侧过脸踢起地上石子:“为什么要人来收服我?不能是我收服别人吗?” “好!”萧克天一拍她的肩膀,“真不愧是我萧克天的女儿。只是这偌大江湖,我至今还未找得到与你般配的年轻人。不过你放心,只要有合适的人选出现,到时为父定会为你准备盛大的婚宴,让你一世享尽荣华富贵。” 萧茉绯红了脸,轻轻闪开,跃上山门口的石碑,侧身坐下。那石碑上镌刻着“天上人间”四个古意盎然的草书,她小小的身子坐在那石碑之上,肩前的彩带被风吹起,飘飘摇摇。 “爹爹,我记得你曾说到过这江湖中武功能排在前几位的人。”她托着腮,眼里有别样的风情,“你见过琅嬛仙境的主人吗?” 萧克天一怔,道: “不曾。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她贝齿轻咬,颊上露出小小的酒窝。 萧克天忽然想到君滟飞曾告知他,此次萧茉回山途中一直有人陪伴,那男子轻功非凡,却不露真面目。他双眉一蹙,打量着萧茉道:“难道你此次出去认识了这个人?” 萧茉以双手抱着膝盖,道:“可是我做的一些事,说的一些话,好像让他失望了。”她微侧着头,想了想,又道,“爹爹,等你身体康复后,我可以再去琅嬛仙境吗?” 萧克天只觉匪夷所思,他不明白这小女儿为何每次出去,都会认识一些神秘莫测的人。上次是碧落宫宫主,这次又是什么琅嬛仙境主人。他长叹一声,刚要发问,却听山道上喜乐喧天,萧茉一下子站起身子,立于高高的石碑上,指着远方道:“新娘来了!” ****** 君滟飞头戴凤冠,披着红纱盖头,由喜娘搀着,步步款款而来。 萧苇神情欣喜地快步走上最后几层台阶,一旁的下人赶忙将由大红碧绿双色结成的锦缎花球交予他手中,另一端由喜娘交予君滟飞手中。萧苇手执缎带一端,倒退着慢慢走向山门。 君滟飞沿着他的牵引,一步一步踏上铺着青毯的石阶,深深呼吸,透过那红纱,眼角余光望着山岩。 山崖间,蔓草丛生,滴散着未干的雨水。 那欢悦的笙鼓顺风飘扬,回旋于空山幽谷。 天籁山主峰之侧的悬崖间,蓝袍素带的洛云斜倚着冰冷的岩石,攀附于不为人见的角落。他可以听到那喜气洋洋的乐音,一波一波地袭来。丝竹声悠扬动听,好似唱着百年好合的歌谣。 透过身前的藤蔓,他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山门前的那块高耸的石碑。在那石碑之上,有一点粉白色的身影如天上降下的星粒,落在凡间。 山风吹得他面前的藤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叶子上有水珠滚落,滴在他的脸上和手上。 对面的迎亲队伍已经入了山门,洛云寂然一笑,取出腰带后悬着的皮囊,朝着天上人间的方向微微一举,便饮尽了浓烈的酒。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齐入洞房。” 萧苇以红绿锦缎引着君滟飞走进洞房,萧茉挽着父亲的臂膀目送二人的背影。昊龙在一边抱拳向萧克天恭贺, 萧克天回头道:“今夜要严加防备。” “是。”昊龙点头答应。 萧茉扬眉道:“难道那个洛云会趁这个时候来天籁山?真不要脸。” 萧克天叹了一声,便往外走去。 洞房内,君滟飞端坐于床前,殷红的盖头遮住了面容。只听脚步声响,萧苇已来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滟飞,你是我的新娘。”他的声音清悦欢喜,掌心竟微微出汗。 君滟飞忽觉眼前一亮,那红盖便已被萧苇以秤杆挑开。她缓缓抬头,眼前珠帘轻摇,琮瑢作响。 萧苇的眼里闪着光芒,唇边带笑,从仆妇手中取过一双系着红绿缎带的酒杯,将其中一个酒杯递给她,轻声道:“这是合卺酒。” 君滟飞的心神到现在还未平息,一路上只觉纷纷扰扰,十几年的时光,十几年的等待仿佛就在这一段短短的山路上都化为云烟。而此刻,眼前这执着的少年,眉眼间依稀能找到萧然的影子。她不禁想到昨夜萧茉问她的话,是不是,是不是在找一个替代? 她当时的回答是很果断的。 她从来不会放任自己的心思,也不会像萧茉那样深陷情阵无法自拔。得不到的,终究是得不到,耗尽了青春岁月,等尽了花开花落,也不过是莲香渺远,经不起四季流转。 或许,对于萧然而言,她君滟飞,实在太过熟悉,又太过清淡。 同样寡言淡漠的他,能与她一起出生入死,一起举杯对月,却不能对她燃起熊熊火焰。 君滟飞唇边浮现释然的笑意,决然毅然的伸出手,接过萧苇递来的酒杯。 “爹爹!”君滟飞的手指才触及酒杯的时候,房外忽然传来萧茉凄惨的叫声。 萧苇闻音一惊,不等君滟飞站起,已飞身冲出洞房。君滟飞紧随其后追出,才出洞房,便听昊龙高声叫道:“少主,小心!” 君滟飞急奔上前,只见院中间,萧克天倚墙坐倒,萧茉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前,脸色雪白。昊龙则紧紧拉住萧苇,阻止他上前。其他部属皆面带惊恐,屏息站在后面。 此时天色昏暗,借着廊下花灯的光亮,君滟飞细看萧克天,大惊失色。 萧克天的脸上竟然爬满了紫黑色血丝,从眉中央蔓延,如同蛛网。他牙关紧咬,倚在墙上,手背上竟也隐隐有 同样的血丝透出肌肤。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萧苇用力挣开昊龙,全身都在发抖,“爹的毒不是已经解除了吗?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昊龙,赶紧下山去找那个老太婆!快去!” “苇儿,不要慌乱……”萧克天忍受着穿心的痛楚,勉强挣开眼。但眼前却模糊一片,连声音都是虚无缥缈的。 萧苇急白了脸,喘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那妖妇并没有解开毒性!她本来就是段少钦的母亲,萧然的祖母,她怎么可能为爹来解毒!” 他发疯一般抓着昊龙的衣领,又指着四周的部属大声道:“你们听见没有?!快去山下把那个老妖妇抓回来!把萧然也抓回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耍花招!” 昊龙见他已经急火攻心,忙召集周围部属,就要往山下赶去。 “这事与萧然无关!”君滟飞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只是这一句话,在这样的环境中听来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萧苇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还画着艳丽的妆容,凤冠上的珠帘垂在眼前,不住地晃动,流淌着皎洁的光。 “我说他不可能设计这样的事情!”君滟飞冲到昊龙跟前,看着萧苇。 萧苇紧咬牙关,一字一字道:“君滟飞!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他?!你再阻扰昊龙,我对你不会客气!” “你让我去!我会把段老夫人带回来!”她毫不退让,一把扯下头上珠冠。 “你做梦!”他一扬手,用力抓住她手臂,“你一旦下山,只会把萧然他们放走!昊龙,不要理她,赶紧走!” 昊龙点头,带着众人飞奔而出。 君滟飞奋力一挣,竟将那丝质红装撕裂开来。萧苇一怔间,她已一掌挥来,正中他胸口。他不防她会动武,被打得后退一步,君滟飞趁机挣脱,纵身便向山下奔去。 萧苇只觉头脑轰的一声,眼见她就要远离,双足点地,掠到她身后,探手一抓她肩头,喝道:“君滟飞!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你不准走!” “放开我!”君滟飞恼怒地回头,一掌打在他脸上。 萧苇顺势一下将她手腕扣住,她腕上的那枚玉镯被他牢牢抓在掌心。 “你已经跟我拜堂了,还要想着萧然?!”他嘶声道。 “我没有!”她拼命一甩手腕,却只听一声脆响,她的手正挥在院落门口的砖墙上,那手镯经此一撞,竟从中间断成两段,叮叮落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萧苇的手颤了颤,眼神中交织着满满的愤怒、绝望、不屑……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他忽地低声笑了起来,俯□子,以颤抖的手捡起断掉的玉镯。夜色中,她看见他紧紧攥着玉镯,掌心划出了血痕。 “君滟飞,今晚你一旦下了天籁山,从此之后,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他唇边扬起冷漠到极点的笑。 君滟飞深深呼吸,什么都没说,脱下大红的外衣,转身投入茫茫夜色。 ☆、第七十二章 山门血战 萧茉蹲在萧克天身前,抱着双膝,眼泪只在打转,却不曾掉下来。萧苇与君滟飞那近似疯狂的争执还未曾让她从惊吓中回过神。 她眼睁睁看到父亲在走出屋子的一瞬间,双目突出,眉心猛地爆出一道血痕,那血痕随即如同有生命的蜘蛛一样,爬满了整张脸。那一瞬间,就仿佛当日她在琅嬛仙境中翻开摇光的青铜面具时,所看到的可怕场景。 但眼前这是她的父亲,方才还面色如常的父亲! 她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因为萧克天还没有失去知觉,他微睁着眼,看着瑟瑟的萧茉。 “小茉……别怕。不过是中毒而已……” “爹爹。”她抖抖索索地挤出一点点笑意,“你内力深厚,一定会抵得住的。” 萧克天微微点头。 身后脚步声响,萧苇带着隋锦辰飞奔而来。隋锦辰见状亦大吃一惊,急道:“少主,主人现在毒气攻心,急需以内力护住心脉。这守山的事情我会负责,你赶紧与小姐去救治主人!” 萧苇无言地点了点头,召来部属,将萧克天小心翼翼抬出院落。 萧茉失神地跟在后面,被萧苇拉住。 “你不要去了。”他忽然变得很平静。 萧茉颤声道:“为什么?” 萧苇闭了闭眼,道:“小茉,爹现在浑身毒发,旁人一不小心也会……” “我是他女儿!我姓萧!”她大声道。 他无奈地仰起脸,长叹一声,快步走向院外。 ****** 萧克天的住所是一间独立的青石屋舍。萧苇看着手下将他轻放于床榻上后,让他们守在屋外。待众人关上大门,萧苇起身,伸手握住床头一个铜制兽角,朝右拧动三下,那床后的墙壁竟无声无息地移开,露出另一道暗门。 萧茉从不知父亲房中还有这样的机关,见萧苇背着父亲闪身钻入暗门,便跟随而去。 那暗门之后是一条朝下的陡峭台阶,但暗门一旦关上,四周便漆黑一片。萧苇低声道:“墙上有烛火。” 萧茉摸索到墙壁上果有烛台与火折子,她点着了蜡烛,萧苇踏着石阶慢慢走下,走至尽头,靠着墙壁的便是一张白玉床。萧茉想到西岭雪山母亲所躺的冰床,竟与这一模一样。 萧苇扶着父亲倚墙而坐,自己也坐在那玉床之上,盘膝屏息,以右手食指与中指抵住父亲膻中穴,左掌搭在自己的右臂之上,催动内力灌注于萧克天心脉。萧茉目不转睛地看着,萧苇的手背上逐渐青筋突起,脸色也更加惨白。她知道他正以修罗心法强行提升自己的内力,才能抵御住那剧毒的侵蚀。 萧克天突然眉间一皱,口中喷出一股污血,直射向萧苇。萧苇左袖一扬 ,那污血尽落在袖上,顿时染黑了衣袖。 萧茉惊呼一声,这时却隐隐听到外面传来纷杂喧哗之声。萧苇神情一凝,运指如风,以内力护住萧克天心脉。 “守着父亲,千万不要出来!”他只对萧茉抛下这一句,便匆匆而出。 萧苇才一推开屋门,便遥望见不远处竟火光冲天,那原先守在门口的数名守卫正焦急万分。 “少主!有人攻山!” 萧苇目光一寒,回身将屋门紧闭,带着守卫直奔前山而去。 一路上但见各部人马纷纷朝山门方向赶去,萧苇刚用过修罗心法,内力已被强提至最高,当下飞掠如箭,越过众人头顶,直往山门而去。 此时天籁山石阶尽头隋锦辰弯弓起箭,两支漆黑羽箭直射向冲在最前的两人。那两人扬刀抵挡,黑箭来势不减,竟刺破刀身,穿心而过,带着两道喷射的血光斜飞向后方人群。 紧随其后的昆仑弟子见状急忙闪身避让,隋锦辰衣袖一震,上诀部属自各个方向开弓放箭,一时间飞羽交错,冲在当先的攻山者闪躲不及,浑身是箭地滚下石阶。 正在众人无法上前之际,但听得身后马蹄声疾,十多名铁甲骑士手握横刀,如狂风破浪般不顾箭雨直冲山门。为首一人正是铁骑风云的首领沈四,但见他猛地飞掠而起,手中长刀急旋而出,正中当先一名箭手肩膀,那人的一条臂膀被生生砍下,顿时血肉横飞。沈四在半空接刀,此时一支碧绿小箭悄无声息地自他右侧射来,直刺他露在铁面罩之外的右眼。 沈四挥刀大力斩向箭尖,那幽绿之箭刚触及刀锋,竟忽而改变方向,斜掠向左侧。沈四回刀不及,身子急速后退,却不料一道彻骨寒风自后而来,“咻”的一声穿透他的护心铁镜,如冰刃般刺入后背。 沈四捂住胸口拄刀转头,只见身后那人一身赤红婚服,眉眼带煞,正是萧苇。沈四还欲扬刀,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萧苇一脚飞踢向沈四面门,但听得风声疾啸,上官禹的软索破空而至,直卷向萧苇咽喉。萧苇翻身后仰,那铁骑风云趁机上前,将沈四双臂一抬,直接架起就往后撤去。 萧苇仰身之间右手双指一弹,一道罡风自宽袖中悄然袭去,直追上沈四身形,仍是对准方才他受伤之处迅速钻入。沈四双眉一皱,颓然倒在众人臂间。而此时那道软索已至萧苇咽喉,他左臂一扬,将软索击向斜侧,身形借力跃起,在空中飞掠向石碑。 上官禹紧跟其后,左手间纸扇飞旋,横削向萧苇双足。萧苇双指一按石碑,身形在半空急停,反身足踢纸扇。那软索又如毒蛇般缠向他脚踝,他飞身而上,指尖金芒暴涨,猛然间耀出万道光焰,沿着软索 蔓延而上,直灼上官禹手臂。 上官禹急忙撤手,软索落地后红光一现,便化为灰烬。 萧苇一振衣衫,立于高耸的石碑之上,夜空下,远处山头间火光熊熊,更映得他一袭锦袍赤红如血。 隋锦辰的上诀部属罗列于石阶尽头,万箭待发,尽对准了山道上纷涌而至的人马。 ****** 浓烟四散间,忽有隆隆雷声,奇怪的是,那声音并不是从云间发出,却像是自山崖内部透出。雷声沉闷,愈来愈响,间杂着风雨交加的呼啸,突然间那漫山火光陡地直冲云霄,自那浓烟中一道火焰飞卷向石碑上的萧苇。 萧苇足点石碑,腰间软剑划出一道寒风,正撞向那火焰。一冷一热交错而过,那火焰被他的剑气所震,如狂蝶乱舞,溅向石碑周围的上诀箭手。萧苇左手双指紧扣,射出缕缕清风,直袭向那不灭的残焰。 却在此时,但听一声凄厉尖啸自半空响起,上官禹等人一听这声响,眼神生寒,不顾一切地向山门扑来。顷刻间乱箭齐飞,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随即又有人踩着尸体一路狂奔,黑压压的人群如波涛般直迫山门。 萧苇正欲回身阻止,却见一道蓝影自对面悬崖上飞掠而至,电光火石间罡风乍起,挟着漫天火星卷向萧苇全身。 萧苇手中软剑一震,散出数道疾风,击灭点点火焰,扬剑飞身直刺对方。那蓝衣人袍袖飞扬,双臂一错,竟不避剑气,扬身欺上,一掌正中萧苇左肩。与此同时,萧苇手中软剑刺中那人肩头,但只刺入三分,竟再无法刺下。 那人冷笑一声,袍袖挥动,借力在空中回旋飞踢剑尖,萧苇只觉一阵乖戾刚猛之力自剑尖喷涌而来,他急忙运气护住心脉,但竟被那股真气撞得气脉纷乱,一时间掌控不住,身形跌落于石碑之下。 “少主!”一旁的上诀箭手刚要奔来搀扶,但见那蓝衣人身形一动,已到眼前,两名箭手不及抵挡,已被他双手一扬,划出两道罡风,断喉而死。 萧苇以剑拄地,强忍不适站起身,望向前方。 夜色昏暗,火影乱舞,伴着隆隆雷声与不绝惨叫声,眼前这蓝袍青年步步迫近,脸上却带着温和的微笑。 “萧公子,听闻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洛某特来恭贺。”一袭蓝衣的洛云丰神俊朗,言笑晏晏。 ****** 山野间,昊龙率领着天灭死士策马飞奔。前方道上一个黑衣人掠来,迅速道:“已查到萧然所在之处。” “走!”昊龙挥臂,带着众人紧随其后,直扑向前方。 一列人马如狂风般纵向村寨,所过之处,但凡有人挡路,唯有手起刀落,血光飞溅。 村寨最深处的 一处院落突然门户大开,昊龙定睛一望,只见那白发苍苍的段老夫人如塑像般立于门内,两眼灼灼。 “老妖婆!你敢使诈!”昊龙怒斥一声,飞身拔刀迫向老妇脖颈。 “呛”的一声,段老夫人身后忽然白光暴涨,萧然魄雪短刀横亘于昊龙刀前。昊龙被他的内力所震,手臂一麻,后退半步,叱道:“萧然,主人已不想与你为敌,你竟然还用这样的毒术!” 萧然伸臂将祖母护在身后,扬眉道:“你在说些什么?!” “这妖婆说是已经为主人解毒,但现在主人身上的毒性竟比之前更猛,难道不是你所安排的诡计?!” “我根本不知祖母在山上是为萧克天解毒!若是早一天赶回,根本不可能让她做这事!萧克天自己抵不过毒发身亡,与我祖母有什么关系?!” 此时慕银铃从院外奔来,叫道:“萧然,天籁山火光四起,我们快走!” 昊龙与天灭死士大惊失色,回身一望,果见那方向已是浓烟冲天。 “间邪,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不是已经被这小妞迷昏了头脑,竟与无痕堡勾结反攻天籁山!”昊龙怒不可遏道。 慕银铃一见院中情形,不禁止步,拔剑对准昊龙,道:“我们根本未曾参与这事!” 此时一直不言不语的段老夫人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凄厉刺耳,犹如鬼泣。 她浑浊的双眼绽出狠毒的光,脸色焦黄:“萧克天,你杀了我的少钦,到头来还是要死在我这个老婆子手里!” “什么?!”昊龙一惊,萧然与银铃也不由望向段老夫人。 她眼神忽而狂热,状如疯癫:“少钦已经告诉我一切,就是萧克天将他打死。你们却还一直骗我,要我为那个恶魔解毒。本来凭借他的内力,只要不擅动真气,那毒性也不能取他性命。我索性将计就计,将他身上的毒性全都聚拢,先以至阴人血将那毒气暂时控制,待得时机一到,那人血与原先的尸毒融为一体,便使毒性更深一层!” 说罢,她身子颤抖不已,唇边竟不断流出污血。 “祖母!”萧然疾呼一声,急忙扶着她的肩膀。 她冷笑不止,以颤抖的手指向昊龙:“我告诉你,给萧克天所服的药剂中,加进了岐山至毒‘同生共死’。我与他当天一起饮下,这时候,他必定也已毒发……再加上先前体内剧毒,哪怕是大罗神仙,都没法救他!” 她仰天大笑,口中不断涌血,身子一斜,便朝后倒去。 ☆、第七十三章 同生共死 萧然托着她的身子跪倒在地,老夫人躺在他怀里,已经面如白纸,只剩喘息之力。 “都给我滚!”萧然突然抬头,拔刀对准众人,呼吸急促,声音嘶哑,“我可以不与萧克天为敌,但你们休想再带走我祖母!”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天籁山上!”昊龙怒吼一声,一刀砍向萧然手腕。萧然抬腕横刀一挡,刀锋相交,昊龙的鬼头刀竟也难以压下半分。 慕银铃怒斥一声,翻跃而来,一剑刺向昊龙后心,天灭死士挥刀回击,将她剑势挡住。慕银铃手腕一震,那沧陨剑在月下隐隐泛出水样波纹,剑尖微蓝,画出数道剑光,起伏间斜削死士手中钢刀。 此时昊龙又已向萧然连攻数招,萧然迫不得己放开祖母,飞身将昊龙引向屋上。昊龙刀势刚猛,卷起无数屋瓦,向萧然袭去。萧然的魄雪刀翻飞生寒,刀刀迅疾,屋瓦尽化为碎片,撞击四散,如暗器般射向昊龙。昊龙挥刀护身,萧然趁势急掠向段老夫人,却不料有一人自院墙上飞掠而下,抢在他之前将老夫人拦腰抱起,随即双足点地,头也不回地朝天籁山奔去。 “滟飞!”萧然大惊失色,朝着那人的背影高喊一声,但君滟飞却并不停留,反而加速奔去。昊龙见状,口中唿哨一声,众死士不再与银铃缠斗,尽随着昊龙而去。 萧然亦与慕银铃一起紧追不舍。眼看即将追上,天灭死士忽停下脚步,急速转身,顷刻间便将两人团团围住。昊龙一声令下,死士脚步交错,以诡异的刀法向他们攻来。 萧然自幼在天籁山长大,自然知道这是萧苇训练的天灭刀阵,只是萧苇素与他不合,故此萧然虽知此阵型,却也未曾亲自破解过,再加上还要护着对此完全陌生的慕银铃,两人便被生生困住。 慕银铃闪过腰后一刀,向萧然道:“不要管我,你自己冲去救人!” 萧然忽一闭双目,耳听得面前刀声扑来,手中魄雪直送而出,正中那人手腕,那死士闷哼一声,稍一后退,萧然便趁这瞬息携了慕银铃,飞身向那个空缺冲去。昊龙飞刀补救,萧然断喝一声,魄雪耀出雪亮之光,自上而下直劈他面门。昊龙仰面而避,萧然已带着银铃纵向前方。 “滟飞!你站住!”萧然顾不得其他,急掠几步,翻越至君滟飞身后,探手便抓住她肩膀。 君滟飞肩头一沉,缓缓转身,虽妆容艳丽,却眼神萧瑟。 “你……”萧然才想开口,低头 却见祖母已闭着双眼,动也不动地倒在她怀里。 他勉强控制着自己,踏上一步,探出手去。 祖母唇边的污血已干涸,鼻息也无。 萧然只觉一瞬间天昏地暗,这世上唯一的至亲竟也离他而去。而且她虽已疯癫,但隐居于栖霞山中,并不涉足江湖。正是因为自己,才使得祖母又被卷进这场纷争,导致了这一结局。 他心中剧痛,负疚自责不已,本身就内伤未愈,竟觉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 银铃惊呼一声,冲到他身后,紧紧抱着他,含泪道:“萧然,萧然!” 他喘息连连,颤手指着君滟飞,吃力道:“你放下我祖母,我要带她走……” 君滟飞抱着段老夫人的尸首走到他跟前,慢慢放下,低声道:“我刚才问了她最后一句,她怎么会知道是谁杀了你父亲,又怎会想到用这个法子来对付主人。她只道,在上天籁山的前夜,她的儿子将她带到一条小船之上,告知她一切,求她用岐山毒术杀了萧克天……” “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萧然已然悲愤欲绝,此时头脑中根本听不进君滟飞的话语,昊龙走上前向君滟飞道:“这样说来,栖霞山上故意让我抢走她,又用西域迷香将我们放倒,就是为了让她在上山之前得知段少钦的死讯,再利用她给主人下毒?” 君滟飞无奈道:“我们都中了计……”说着,她回头朝天籁山方向望去,此时夜空已被浓烟覆盖,一片混沌。 “他们既然做了这么多安排,我只怕云梦藤萝也被摧毁。昊龙,你带人即刻赶回,我去山间查看!”说罢,她云袖一拂,便急掠向山崖。 昊龙见段老夫人已死,只得带着众人飞快赶往天籁山主峰。 ****** 慕银铃坐在萧然身后,见他双肩颤抖,深深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好似当天在落雁谷中听闻自己身世后的样子。她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无法缓解他内心的痛楚,又觉若不是自己要他去查清是谁杀了姑姑等人,他就不会带着她去寻访祖母,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紧贴在他肩后,眼泪簌簌而下,既心痛他的遭遇,又悔恨这整件事情竟是因自己而起。 夜风掠过她的脸庞,吹得她脸上生疼。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他相识以来,不仅她自己的人生为之彻底改变了方向,就连萧然身上也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 若没有与她的纠葛,他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只是一次次地为萧克天效力,斩杀一切与天上人间为敌的人?而如今,他虽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感受着父母生前的痛楚,这对于他而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良久,萧然终于抬起头,抱着祖母的尸体,缓缓站起,朝着山崖下走去。慕银铃跟在他身后,见他抽出魄雪,一刀一刀地挖土,便默默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为段老夫人挖出最简陋的墓穴。 将段老夫人安葬之后,萧然忽然哑声道:“银铃,那个利用我祖母去对付萧克天的人,我是一定要杀的……就算你再不愿意我卷进这争斗,我也必须要做成这件事,才能收手。” 慕银铃跪坐于坟前,看着他失神的样子,只能忍痛点头。 ****** 君滟飞沿着山径急掠向云梦藤萝的最繁茂之处,星空黯淡,道路崎岖,不时有盘结的树根使她几乎摔倒。她的脸颊被横斜的枯枝划破,却无暇顾及。 翻过一座山丘,她纵身跃起,站在高树之上眺望,却见原本是长满经冬不败的藤萝的地方,此时竟全都被一种从未见过的心形叶片所占据。那叶片之上有紫黑色茎脉贯穿,叶片之间伸出的茎须弯曲缠绕,已将云梦藤萝死死卷起,绝大多数的藤萝竟已枯萎脱落。 君滟飞手足冰凉,心知这藤萝一旦枯萎,毒性便不能散布开来,天籁山等于少了最优秀的防守。她急忙返身要走,却忽见悬崖上黑影攒动,片刻之间,已有许多身穿墨黑劲装的人将她团团包围。 而此时,主峰那个方向忽传来一声巨响,只见夜空下烟尘弥漫,火焰冲天。 ****** 火焰夹杂着幽蓝的暗器卷向萧苇,他以修罗心法凝聚的内力已即将耗尽,洛云招招紧迫,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上官禹带领着铁骑风云为后面的人杀开一条血路,踏着无数尸首冲上山门。萧苇眼见最先几人已踏上山头,猛然间双掌交错,十指紧扣于胸前,眉间血痕乍现,一拳击向那块高耸的石碑。 石碑轰然倒塌,带着无数白末碎屑横砸向上官禹等人。冲在前面的铁骑风云不及闪躲,几乎全被压在巨石之下,一时间惨叫连天,但更多的人连声音都未发出,便被砸的脑浆迸裂,当场气绝。 隋锦辰趁势领属下放箭,没了铁骑风云的庇护,其后那些人不敢直 追上来。他飞身扶住已经耗尽真气的萧苇,向山上疾奔而去。 萧苇强行使用修罗心法,此时已是面如白纸,鲜血不住地从手上流落。上诀箭部一边护着他撤离,一边抽空朝后方追兵射箭。隋锦辰召来一人嘱咐一句,那人背起弓箭朝后山飞奔而去。 “不能让他们找到父亲和小茉……”萧苇喘着气道。 隋锦辰低声道:“洛云他们不知主人所在,必定紧追我们不放。我已叫人带领人寰部属,全朝着暮云峰撤离。留下间邪的暗夜行者,隐藏在主人密室四周,以备不测。” 萧苇咬牙点头,与他一起朝着暮云峰撤去。上官禹等人虽不敢过分靠近,但一直尾随而去,眼见便要踏入那无边无尽的竹林。 萧苇与隋锦辰闪身隐入生门,借着月色,遥遥望见身着紫衣的人寰部属已策马疾驰而来,素手齐扬,在道上洒遍桐油,将上官禹等人后路尽数拦截。 萧苇倚竹抚胸,忽望着追兵道:“洛云呢?!” 隋锦辰闻言一震,回头朝后望去,却果然不见洛云踪影。 ****** 密室内,萧茉守着静坐调息的父亲,隐约能听见外面噪杂的声音,但又不能出去看个究竟。她到此时,才似乎从这□之中醒来,看着脸色发青的父亲,竟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在她心目中,天上人间一直都是江湖中最厉害的家族,父亲的武功盖世无敌,什么无痕堡,只不过是蚍蜉撼树,更何况,听说那洛云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怎能与父亲抗衡? 她心乱如麻,却忽闻到一股奇怪的刺鼻味道,这味道夹着呛人的焦味,从石缝间钻入。起先只是丝丝缕缕,逐渐的,不断钻进的烟味萦绕四周,本来就不大的密室内开始变得让人呼吸困难。 她惊慌起来,伸出手抵住墙壁,只觉墙上一片灼热。正要收掌,却又觉墙上猛地一震,似是有人以掌力在外击墙。她急忙收回手,跌坐在地,那震动越来越大,紧靠着墙壁的玉床也被微微震动,惊醒了入定的萧克天。 “爹爹!”萧茉苍白着脸,扑到他身前。 萧克天抚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小茉,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他们奈何不了你。” 萧茉颤着声音道:“不,我会保护爹爹的……我也会修罗心法……” ☆、第七十四章 借刀杀人 密室内的灼热感已越来越重,萧茉伏在父亲身前,将身子靠在那玉床之上,才能感到一丝凉意。 萧克天深吸一口气,望着强忍不适的小女儿,伸手在玉床与墙壁交接之处一按,只听“咔咔”数声,床下竟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小茉,沿着这暗道下去,走到尽头,就能出山过江。”他低声道。 萧茉寒白了脸,抬头看着父亲,虽然他满脸血痕,但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我不走!哥哥说了叫我守着你!” 萧克天咳着一笑道:“你终于能叫小苇一声哥哥。只可惜他不在这里。” 萧茉忍着眼泪,身子往前一探,握着父亲的手腕,道:“爹爹,要走我也要带你一起!” 萧克天抽出手来,低目看了她一眼,道:“我先压下毒性,你坐到我身前,为我护法。” 萧茉“嗯”了一声,盘膝坐在父亲身前,只觉父亲手指轻轻搭上她肩膀。她深深呼吸,闭着双眼,双手错落交移于胸前,十指反扣如花,以修罗心法将全身内力灌注于双臂,缓缓向肩井穴涌去。 萧克天将体内乱涌的毒性强行一压,双手食指中指点在萧茉肩井穴处,忽地双掌一送,将萧茉猛地推落于床前暗道。萧茉惊呼一声,还未及翻身跃出,只见父亲又一按床头,她面前的石板迅速合拢,将出口完全封闭。 “爹爹,别这样!”她哭喊着拼命用力去推那石板,却丝毫不动。 ****** 密室外的屋舍已经燃起熊熊烈火,雕梁画栋轰然崩塌,狄诚站在烈焰之前,注视着这一切的毁灭,目露自负之色。 狄文进按刀上前一步,道:“父亲,为何到现在也不见萧克天踪影?” 狄诚嘿然一笑,指着那四处蔓延的火势,道:“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天上人间被烧个精光。若是他还不出来,恐怕是已经毒发身亡!”他说到这里,不禁回头拍了拍文进的肩膀,朗声笑道,“文进,当日他们毁我明珠山庄之时,又怎会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但洛公子并未让我们使用火攻……”狄文进还在犹豫不决,狄诚脸色一沉,斥道:“他洛云也是依靠我们明珠山庄的人马才能攻上山头,我要怎么做,还需要经过他的同意不成?” 狄文进心中暗叹一声,只好沉默后退,却忽觉身 后一寒,似有掌风袭来。他脚步一错,身形急闪间,炙炎刀反手一捺,直取身后人腰间。与此同时,狄诚亦觉身后寒风扫颈,他袍袖一拂,身形纵起,但此时那颈后寒风竟忽然消失。他身形转换间,只见四周黑影幢幢,在暗夜中来回交错,好似幽魂一般。 此时狄文进身后之人双足翻踢炙炎刀背,借力一纵,又隐入黑暗。狄文进刀锋一颤,耀出火样光芒,直追而去。但还未及出招,便觉身前身后怪风四旋,数十枚铁蒺藜萧萧而来。狄诚在他身后怒吼一声,挥刀直斫。那铁蒺藜为刀锋所断,竟猛地炸裂,轰然四溅,狄诚一拉文进,纵向后方。 那些游弋的黑影人迅疾四散,狄诚正待查探,却只听身后燃烧的屋舍中轰然作响,他猛一回身,只见烈焰冲天,浓烟滚滚,忽有一道暗紫身影从那火光之上急速扑来,指风一起,引动四周寒意,几乎让狄诚身前空气为之凝固。 狄诚一振宝刀,将文进推至一旁,扬身与那紫衣人对接一掌。他只觉掌心所触之处如被冰封,当下稳步沉气,以手一护心口,抬头见火光之下的紫衣人正是萧克天。狄诚见他面目如常,并无中毒迹象,不禁心中暗惊,但面色不改,冷笑一声道:“萧克天,你果然躲在暗处,怎么如今也成了缩头乌龟?!” 萧克天一拂袍袖,目光炯炯:“正是为了请君入瓮!” 狄诚闻言一震,此时但听文进低呼一声,他侧目一看,但见自己与文进所站之处竟不知何时被桐油渗透。他疾呼一声:“快走!”身形急掠,想要带着文进离开此地,那隐于暗处的黑影人突然全数显出,刀剑齐鸣,将两人死死缠住。萧克天双指一弹,一道劲风引着身边火焰斜落于狄诚脚下,轰的一下,烈焰如狂蛇乱舞。 狄诚手中刀光一寒,卷起数道白影,朝萧克天攻去。萧克天身形微移,指尖隐现蓝芒,以天灭指风将刀势一一阻截。两人在火光之中对接数十来回,狄诚的刀法虽猛,却被萧克天举重若轻的指法所牵制,无法近迫其身,而狄文进虽有心相助,却被那些行踪诡异的黑影人缠住,无法接近战局。 眼见萧克天指尖蓝芒越来越浓,狄诚的明珠宝刀只要与其指尖一触,便会侵染上一道蓝痕,刀锋顿颤不已。狄诚暴喝一声,左臂平推出掌,右手刀落萧克天头顶。萧克天身子朝右一动,袍袖间数道劲风呼啸而出,直刺狄诚咽喉之处。狄诚方要后退,却觉有人在他腰后探掌一送,他借力纵起,刀风狂啸,划出一道亮如明珠似的光焰,劈向萧克天 肩膀。 萧克天先前运用心法将周身毒性全部压制,这一番打斗之间,毒性其实已渐渐不受控制。本想让狄诚命送当场,不料有人自暗处掠来,借着狄诚之刀,融汇二人内力朝自己猛落下来。 萧克天聚气出掌,双指一点刀尖,竟觉有数道真气自刀身奔腾而来,原本雪亮的宝刀在刹那间竟隐现黑光。那真气刚猛异常,他撤臂不及,已被其中一股灼热之力刺入手心,那道真气自手臂倏然上窜,在他体内转化周旋。 他手足颤抖,强行一运内力,便觉心口如万蛇撕咬。此时狄诚见他面如死灰,不由纵身上前,拔刀相向,而文进亦击退最后一名黑影人,朝这边冲来。萧克天双臂一震,将体内毒性尽数迫至前胸,眼看这父子二人已欺到身前,猛地发力,口中喷出数道黑血。 狄诚急于刀斩萧克天,不防他竟以血为刃,一个收身不及,便要被这充满毒性的污血正中面门,却不料文进飞身而来,用尽全力将他一撞,以自身挡住了狄诚。 狄诚倒退一步稳住身形,见文进脸上全是毒血,已经惨叫着捂脸倒地翻滚。 “萧克天!”狄诚嘶声大吼,状如疯狂般挥刀乱砍,萧克天脸上的血痕已经再度暴涨,双眼泛红,脚步踉跄。就在此时,先前隐于狄诚身后之人忽平地掠起,展臂扣住狄诚肩膀,猛地发力,将他连人带刀掷向萧克天。萧克天扬掌撞上狄诚前胸,那人却趁势一夺狄诚手中宝刀,横斜一握,直刺入萧克天腹中。 一道血箭自萧克天口中喷涌而出,全射在狄诚身上。狄诚身后之人忽一松手,狄诚便颓然倒下,在地上兀自挣扎。 萧克天摇摇欲坠地站在浓烟之中,见那出刀之人样貌英俊,气质温文,一身蓝缎长袍不沾半点尘烟,潇潇洒洒,俨然世家子弟。 他吃力地抬起手臂,指着这蓝衣年轻人,道:“你就是洛靖华的儿子?” 洛云拂去手上灰烬,淡淡道:“在下正是。” 萧克天忽然仰天长笑,道:“迎客山庄石塔之内与我交手的,还有那天在天籁山脚下以飞叶偷袭的,原来都是你这个后生。我还以为无痕堡内藏有前辈高人,却不料,竟栽在你的手里!” 洛云注视着他虽不支却仍不减气势的身形,道:“承萧前辈当初一掌,洛某险些断送了性命。今天这一战,我已期盼多年,算得上是我毕生心愿。”说罢,他躬身一揖,起身之际,掌风自袖间射 出,正中萧克天胸前。萧克天再也无力支撑,连连倒退,倚在那已经焦黑的屋门前,缓缓闭上双眼。 洛云久久站在他的尸首之前,地上火苗时隐时现,宛若鬼火。狄诚还未断气,爬着到了文进身边。文进的脸上已经都被腐蚀,只能嘶哑地哀号。狄诚颤着手抱起文进,向洛云道:“洛公子,你精通毒术,求你救救我儿!” 洛云却头也没回,依旧看着前方,道:“你狄庄主不是说我只不过是借你之力才能攻山,你要做什么,都不需经过我同意吗?如今你大仇已报,只不过牺牲了一个儿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狄诚听他以优雅洒脱之态说出这样的话语,不禁寒声道:“洛公子!先前那话是我说错,但与文进毫无关系啊!” “真是好笑……”洛云此时才慢慢回身,眼里露出不屑之意,“他是你的儿子,怎能与你无关?若真都能这样……我也不会是这样的命数了……”说罢,也不顾狄诚在身后哀叫,便顾自朝山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快进程了~天籁山主人终于死在洛云手里了! ☆、第七十五章 绝壁青影 暮云峰竹林中,上官禹等人误入奇门八卦阵,又被人寰部属火烧后路,不能撤离。上诀箭手一一纵上竹梢,万箭齐发,一时间竹林内惨叫连天,尸横遍地。 萧苇趁势与隋锦辰直奔父亲所在的密室,待到跟前,已是满地残烬。萧苇踉踉跄跄奔到父亲尸首之前,扑倒在他脚下,眼中有泪,却不能落下。 隋锦辰垂手肃立,见一边倒着的狄诚父子尸首,又抬头四顾,不见萧茉身影,强压悲伤,上前道:“少主……我们还要去寻茉小姐。” 萧苇听得此话,突然像疯了一样冲到还未燃尽的废墟中,双手拼命扒开砖瓦,见那暗道之门紧闭,又猛地站起,一言不发地冲向山道。 ****** 天籁山脚下,一道江水蜿蜒曲折,其上便是万丈悬崖。在这悬崖之间,萧茉正以柔弱的双手攀着冰凉的铁索,慢慢朝下移动。这条道她从未走过,从那暗道一出,便是悬崖上的洞口,一条铁索自洞口伸出,隐藏在藤蔓之后,也不知通往何方。她脚下的石块不断摔落下去,一到江中,便被无数漩涡吞没,不见半点踪影。 江水汹涌澎湃,她喘着气,小心翼翼地踏出一只脚,试探了一下下方的岩石,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萧茉惊得紧贴在峭壁之上,但听有人笑道:“周兄,要不是你们昆仑弟子在对面悬崖放哨,我还真不知这地方也能藏人。” 又有人朝下喊道:“小丫头,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逃出生天?告诉你吧,你爹都已经死在山上了,你还是乖乖上来,免得掉下去,死无葬身之地!” 萧茉听见此话,脸色惨白,双手颤抖不已,险些抓不住那铁索。她拼命仰起脸,朝上大喊道:“你们不要用这话来骗我!我爹武功盖世,怎么会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正是以前曾在玉萝峰下围剿萧茉的凌佩如。她眉尖一挑,朝着萧茉道,“死丫头,当日在玉萝峰下本来就想把你杀了解恨,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古怪少年,害得我差点废了武功。今天我若不把你抓住,你还真以为天上人间无所不能了!” 话音刚落,凌佩如夺过身边周鼎的弯刀,猛然出招,狠狠砍向那道铁索。 那铁索虽未被砍断,却剧烈晃动。萧茉只觉脚下一滑,一时控制不住,便往后仰倒,她一手还抓着铁索,一手奋力舞起彩缎,飞旋着扣住铁索,身子摇摇晃晃荡在空中。刚 要想借力站直,凌佩如手中弯刀疾旋而至,将她赖以借力的彩缎一刀削断,又直落萧茉颈侧而来。萧茉惊呼一声,再也无力闪躲,指尖一松,便坠向下方滔滔江水。 却在此时,自山顶之上有人直跃而下,双足踏上峭壁,如羽箭般紧追而来。萧茉只觉腰间一紧,便被那人一把扣住。那人一掌击中山崖,借力腾跃而起,踏上那铁索,足尖一点,揽着萧茉倚壁而立,稍一稳身形,又飞身直掠而上。 萧茉被他臂膀环绕,忽然闻到一阵似曾相识的淡淡檀香之味,心中怦的一跳。但那人才上山崖,便一掌击中她要穴,将她推翻在地。自己背朝萧茉,向着崖前众人走去。 “摇光!”萧茉吃力地撑起身子,朝那个背影喊出了声。 那人脚步一慢,停在众人身前。 此时天边残星寥落,月牙西沉,却是一夜之中最黑暗之时。凌佩如和周鼎等人手中皆举着火把,这山间风势猛烈,火苗摇动不止,映得人脸上个个狰狞可怕。 萧茉想要站起,却浑身无力,只是瘫坐在崖前,看着那个人的身影。 “摇光,是你来救我了,对不对?”她想努力地笑一下,试图给自己更多的安慰与力量。 这时山崖上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萧茉,又望向那人。 萧茉的眼泪在不停的打转,还是执著地朝他说着:“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请你救救我爹和我哥哥!” “你在跟谁说话?” 那个人终于缓缓转过身,声音温和,却带着寒意。 跳动的光影下,他眉眼英挺,轮廓分明,与摇光那完好的半侧面容确有几分相似,可是他却拥有完整的脸孔。 “洛公子,这丫头怎么疯疯癫癫,她是在跟你说话不成?”周鼎皱眉道。 “她向来喜欢装神弄鬼,我看干脆杀了完事!”凌佩如哼道。 “洛公子?……”萧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与摇光相似的蓝衣青年,忽然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抬手指向他道,“你是洛云?无痕堡的堡主洛云?” 洛云淡淡道:“是。” “为什么你不是摇光?!为什么不是?!”她歇斯底里地大叫。 洛云无奈地看着她苍白的脸,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萧 茉此时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身后万丈悬崖,身前全是敌对。那飞身救她于危难之中的人,竟不是她心中希望之人,反而是敌方首领。她伏在冷冷的地上,爆发出一声恸哭,再也没有力气抬头。 此时洛云身后的马重山踏前一步,道:“堡主是要将她杀了,还是带回剑门?” 洛云侧过脸,道:“杀她倒也不难,只是没多大意思……”他转目又看着萧茉颤抖的身影,道,“不如带回剑门,还有点作用。” “是!”马重山抱拳应了一声,那凌佩如虽有不甘,却也只能听命于洛云。当下两人快步上前,手中绳索一扬,便向萧茉捆去。 正当绳索抛于半空之际,忽听“咻咻”两声,也不知飞来何物,将那两道绳索顿时划断。 断绳才一落地,对面山崖间忽然间白影闪动,众人还未看清,已有十多道白练划空而来,尾端飞卷上崖间铁索。那道道白练横架两山之间,宛若桥梁一般,此时点点白影自对山悬崖间足踏白练飞速而来。 周鼎等人眼见那白影越来越近,借着火光一看,竟是一位位妙龄少女。为首一人轻纱素裙,粉黛妆容,袖间素练一扬,便将萧茉卷出悬崖,又伸手一托她腰间,扶她站在白练之上,朝着众人道:“这位萧姑娘我要带走,得罪。” 说罢,飞身便要带着萧茉朝对山掠去。凌佩如与马重山一见这阵型,心中怒气十足,两人当先扬剑直扑那女子后身。女子揽着萧茉,身形似是未动,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急退数尺,身边两名少女长袖飞卷,两人顿觉手腕一麻,身形摇晃,险些栽下悬崖。 “不自量力!”女子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带着萧茉飞掠于白练之上,眼见已到两山之间,忽听身后劲风狂作。她黛眉一蹙,才要回身去挡,却见前面山崖间青影翩飞而至,那人足点白练,凌空跃在空中,袖间银光忽现,顿化为漫天星莹,尽朝她身后的方向飞去。 女子急以素练紧缠着萧茉腰间,带着她横纵向左侧白练,转身之间,只见先前崖上那个一直静默不语的蓝衣男子已追至她身后。 洛云本已要出掌,但此时却见眼前道道银光闪烁。他袍袖激扬,掌风过处,那一道道银光为之一顿,但又迅速划出无数弧线,从四面八方朝他刺去。洛云足踏白练,飞身翻跃,反转之际身形猛地朝前一冲,一掌击向对面那人。 那人忽一后仰,竟仰面睡在那白练之上,姿态闲适,轻轻一 抬臂,袖间飞出一道碧影,正中洛云掌心。洛云身形一晃,斜掠过那人,反手一按白练,倒退几步才稳住脚步。那四散的银针忽又盘旋而回,他双臂一扬,震动全身衣衫,激荡生风,那道道银芒尽被震飞。但此一运力,他的掌心只觉刺痛入骨,一时之间竟无法聚气。 此时那斜躺在白练上的人才缓缓坐起,左足轻踏于练上,右足悠悠然垂在半空,手一扬,飞旋的碧影落入掌间,原是一枚碧玉箫。 萧茉被眼前的一切早已惊呆,那人微笑着看着她,左手支颐,任由寒冷的山风吹拂着淡青色的长衫。 “前辈……前辈!”萧茉这时才抖着声音高喊起来。 青衫少年依旧眼带笑意,澄澈若秋水,只是多时不见,他的脸色似是比以前更加白皙。 “小茉儿,你既然不来找我,只能我自己出来寻访了。”他微微叹息,表情却还是从容温和。 萧茉从不曾想到他竟会离开玉萝峰,更不曾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重逢,听他平平淡淡一句话,看似依旧开着玩笑,她的心里却只是心酸悲苦,忍不住失声痛哭。 此时众少女已都聚集在青衫少年身后,如扇形排开。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脸色凝重的洛云,道:“这位是无痕堡的洛公子了?在下百里针,家住玉萝峰碧落宫。” 洛云一直盯着他,这才冷笑一声,道:“当天在玉萝峰下,洛某错失与百里公子交手的机会,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天上人间罪有应得,百里公子莫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萧茉带走?” 百里针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道:“洛公子可曾听说过碧落宫守过什么江湖规矩么?”他手中旋着玉箫,一指犹在哭泣的萧茉,“你堂堂无痕堡主,难道就非要抓这个最爱胡思乱想,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回去?” “你!”向来不动声色的洛云竟不知为何被他激怒,眼神凌厉,左掌紧紧攥起。但随即又强忍着怒意,深吸一口气,他的右手这时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手臂间仿佛有万千冰针刺骨。 百里针站起身来,淡淡道:“洛公子,你中了我的‘冰域三千’。若想保住这手,还请一月之内不要动武。” 说罢,身形一动,掠至萧茉身边,以袖掩着手,在她腰间一揽,便带着她飞掠向对面山崖。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百里针,直到此时才又现身……o(╯□╰)o ☆、第七十六章 佳人袅娜 洛云独自站在寒风中,看着百里针与萧茉那一青一粉的身影掠向对山,直至消隐不见。那些白衣少女踏上山崖,回山纤指疾弹,自袖间飞出数颗银丸,纷纷洒洒落在架于半空的白练之上,顷刻间燃起熊熊火焰,从那端迅速烧至洛云所站之处。 洛云身形急速倒掠,右足一踏山间铁索,翻身跃上悬崖,但这一运气,只觉右臂又一阵发冷。马重山急忙一扶他,道:“堡主!要不要派人去追?” “你们是百里针的对手吗?”他冷笑着,望着那早已人迹全无的山崖。 周鼎之前并未见识过碧落宫的招数,方才看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竟能有如此高的修为,不禁道:“我出了昆仑,才知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年轻高手。” 洛云心中更是负痛,霍然回身,却见山间小道上一列骏马飞奔而来,为首一人身穿红衫,衣上已尽是血迹斑斑,正是萧苇。他身后众人黑巾蒙面,背负钢刀,直冲向山顶。 凌佩如蹙眉道:“萧苇能赶到这里,莫非上官禹他们失手?” 洛云牙关紧咬,只恨自己不能运力,一拂袍袖,带着众人朝另一条下山之路策马而去。 ****** 萧苇与天灭死士在半途汇合,一路寻找才远远望见这边山崖的人影,但等他们赶到山顶,洛云等人又已下到山脚。萧苇跃下马背,气得将鞭子狠狠掷在地上,骂道:“洛云,你不是要将我萧家赶尽杀绝吗?现在为什么又要跑了?!” 他气愤难平,又环顾四周,忽惊道:“昊龙,你可曾看见洛云是不是抓走了小茉?” 昊龙道:“属下并未看见。” 萧苇心里一沉,惊慌失措地朝着山下大喊萧茉的名字。 此时,自山道上疾驰来两匹骏马,马上的正是萧然与慕银铃。 萧然还未等马停稳,便跃下道:“小茉已被碧落宫的人带走,你不用找了。” 萧苇一震,回身道:“碧落宫?你怎会知道?” 萧然道:“我与银铃方才就在对面山道,亲眼看到碧落宫那些人带着小茉离去。”他见萧苇浑身是血,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侧过脸道,“眼下洛云虽然暂时避开,但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小茉在碧落宫那里,应该要比留在天籁山安全得多。” 萧苇看着他,唇边浮现一丝冷笑,缓缓道:“多谢你提醒。只不过,若不是你那个祖母暗中使诈,我父亲怎么会毒性暴涨?!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死在狄诚手里?!” 萧然听到此话,心跳猛然一滞,怔立当场。 他对萧克天恨意难消,却不料此时得知萧克天竟然已经死去,一时间思绪纷乱。 从幼时初见萧克天时候留下的畏惧 阴影,到竹林里跟着萧克天修炼修罗心法,再到落雁谷得知自己身世后与其反目成仇……这接近二十年的时光,他也说不清之前对萧克天究竟是什么态度。他只知其是自己的义父,是母亲生前最仰慕的男人,也是天上人间的主宰。 但这短短数月之间,一切全都为之颠覆,他的母亲与这个男人的结合原来竟是如此违背伦理……他无法面对这个带给他深深耻辱感的“义父”,但现在,听到他的死讯,竟没有按理来说的大仇得报的兴奋与喜悦。 萧然难以理清自己的心绪,只是站了许久,才低声道:“他死了?……” “你高兴了?!”萧苇愤怒悲伤到极点,反而带着笑意,指着他,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杀他吗?现在你终于如愿以偿!萧然……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今天,今天本来是我与君滟飞成亲的日子,她在洞房里冲出来,为了你,打了我一巴掌,把霞帔都撕碎了,就这样跑了……” 他忽然笑得不能自已,昊龙上前想要阻止,却被他一掌推开。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上,眼里含着泪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你现在还带着慕银铃故意过来看好戏是吧?我什么都没了!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 慕银铃悲声道:“我们根本不知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然是担心小茉,才赶回来的!” “小茉不需要他的担心!”萧苇突然站起身,冲到萧然面前,狠狠揪住他衣襟,咬牙道,“我会记得你的,也会记得你那个祖母!” “我祖母也服下了‘同生共死’!”萧然愤怒地盯着他,厉声道,“你以为只有你父亲才毒发身亡了吗?!你以为是我要让她杀萧克天吗?!我原来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伤心往事!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为了给我父亲报仇,又有什么错?!” “对,她没错,错的是我?还是我父亲?!”萧苇猛地将他一掌推开。萧然后退一步,银铃扶住他手臂,负气道:“段老夫人也已经去世,萧然难道就不伤心?!你为什么不去查实究竟是谁利用了她对付萧克天!却还在这里为难他?!” 昊龙在途中也已得知萧克天的死讯,见少主此时濒临崩溃,不愿他与萧然再起冲突,急忙道:“少主,君姑娘也曾说过这一切都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我看整件事必定与洛云有关,少主还请先回山整顿人马,等我们恢复元气后,再找无痕堡算清这笔账!” “君滟飞?”萧苇嘴角一扬,勉强露出一丝骄傲的冷笑。 萧然忽然一省,道:“滟飞比我先动身回山,你难道没有见到她?” “她自下山那一刻起,就和我没有任何 关系!以后无论她是死是活,都不要再来烦我!”说罢,他紧抿着唇,带着天灭死士朝山道而去。 ****** 天色初亮,缕缕淡漠的阳光已穿破云层洒向山间江水,耀出点点微光。远处的天籁山上空,仍有未散的烟雾笼罩,整片天空都染上了灰暗的色彩。 洛云寒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疾行于山脚下的小径。身后的凌佩如、马重山等人从未见他如此沉默抑郁,料想是他未能乘胜追击,将天上人间全数歼灭,但见他眼神冷峻,也不敢上前劝解。 这时,一艘小船自江对岸驶来,站在船头的正是无痕堡总管柳退禅。他见洛云等人如此之快就已归来,不禁双眉微微一皱,尤其是看到洛云那种眼神,更是心知堡主的计划肯定没能全部完成。但他素来善于揣摩人心,便什么都没问,只是躬身请洛云上船。 洛云施展轻功,才踏足船头,右臂便又是一阵发冷。他忍着痛楚,低声问柳退禅:“你在山间守着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逃出天籁山?” 柳退禅道:“属下曾遇到了人寰君滟飞。” 洛云一扬眉,道:“结果如何?” “我和昆仑派众人本想将她生擒,但那君滟飞虽已受伤,却很是凶狠,将好几人打落悬崖。属下一剑刺去,正中她后腰,她坠下山崖,不知死活。” 洛云听罢,深深呼吸,朝着滔滔江水默然不语。 ****** 经此一夜之战,天籁山萧克天亡故,留给萧苇的只是一片狼藉。“天灭、上诀、人寰、间邪”四个部属皆有伤亡,一时实力大减。而明珠山庄除了有少数人逃出竹林之外,主力全都死于乱战之中,可谓是全军覆没。 但无痕堡除了损失了一批跟随上官禹攻山的下属之外,其他人都未有严重的损伤。以狄诚父子之命,换取称霸江湖二十余年的萧克天之命,无论在何人看来,都不失为一笔划算的买卖。 周鼎率领的昆仑弟子,在破解云梦藤萝这第一道防线之事上立下汗马功劳,但也有不少的伤亡,因此他并未立即返回昆仑山,而是随着洛云先回剑门无痕堡调整休养。 洛云一回无痕堡,便有众多门派和世家之人前来恭贺他剿杀了萧克天。 在旁人眼里,这个年轻人起初不过凭着是洛靖华的独子才登上堡主之位,而且无痕堡在他继任之时,早已没落,但如今,在他的统领下,无痕堡竟在悄无声息中又返回了武林一流世家的地位。而杀了萧克天之后,无痕堡会不会趁势扩张势力,吞并其他门派,又是他人最为关注的一点。因此,对于诸多各怀心思的来客,洛云他只能谦逊有礼地一一应对,既不能太过张扬,又不能故 作低调。 这一天,云南杜家三少杜春鸣赶至无痕堡,以答谢洛云为其弟杜春霆得报大仇。因杜家素来与无痕堡交好,洛云不能怠慢,尽心款待。直至夜幕降临,无痕堡中盏盏华灯尽放光彩,映得亭台楼阁更显精巧夺目。 洛云在曲径花廊下设宴,席间无痕堡众人与杜春鸣觥筹交错,相谈甚欢。杜春鸣微带醉意地来到洛云身边,举杯道:“洛公子,今天大家如此开怀,你怎还是滴酒不沾,也实在太过拘束了吧?” 洛云微笑道:“并不是在下推脱,只不过自幼身体有疾,不能饮酒。除此之外,杜兄尽管开口,洛某绝对不会不给三少面子。” “果真这样?”杜春鸣来了兴致,索性坐在他身边,朝着众人道,“我一直听说洛公子清心寡欲,到现在还不曾婚配,可真是辜负了这一表人才,大好青春。所以我特意在进剑门之前选了几位绝色佳丽来作为答谢的厚礼,洛公子,你不能饮酒便算了,总不至于连女色都不近吧?” 洛云略一怔,此时众人喝至酒酣,大声喝彩。洛云看着颇具醉意的杜春鸣,只得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道:“那就多谢杜兄美意了。” 杜春鸣哈哈大笑,抚掌连击,早有下人引来一班乐手,但听得铮铮数声初起之后,琴音淙淙,如高山流水,古意盎然。一曲《凤求凰》婉转似诉,月影横斜,幽香袭来,曲径深处有数名女子袅娜起舞。 面掩黑纱,媚眼如丝。身轻似燕,腰肢曼妙。 众人看得心猿意马,那几名女子合着琴音轻吟浅唱,银红百褶长裙委地,珠钿微微颤颤,在席前极尽柔美之态。最先一人身着绛红纱罗,眼波流转,眉间一点朱砂格外诱人,连杜春鸣都看得入神。洛云注视许久,起身离席,慢慢走至她身前,轻携起这女子的纤纤玉手,握在掌心,淡淡笑了笑,道:“杜兄,这一位佳丽,洛某收下了。” ****** 洛云在无痕堡的住所,远离众人常住的院落楼阁,独自建在无痕堡后的山崖间。那小楼青檐乌瓦,周围尽是枝干参天的苍松古柏,远远望去,蔚然如云,颇有饱经沧桑之意。 他离席之后,便携着这绛衣女子踏着月色回到这幽僻之处。轻推开房门,屋内唯有一地冷冷月色。女子刚一进门,便被他一把揽住细腰,房门一关,女子身上的幽香飘渺如梦。她伏在他怀里,左臂环在他腰后,右手便沿着他的斜襟慢慢游走,指尖动作轻柔娴熟,撩拨着洛云的心意。 洛云左臂紧紧搂住女子,也不点灯,在幽暗里揽着她坐到床沿。那女子的右手已撩开他的氅衣,手腕一滑,便如灵蛇般探入他内衫。才一触及他的身体,女子指尖 一颤,洛云却扣住她手腕,轻声道:“姑娘,小叶桃花碾碎之后会带着特殊的香味,下次用毒可得更加小心谨慎。” 女子双目一寒,右手五指猛地成爪,锋利的指甲直刺洛云胸口。洛云左手紧扣她手腕不放,抬足一踢床前踏板,顺势挟着她往床上一滚,那床板竟忽地翻转,两人瞬间便直坠了下去。 ☆、第七十七章 身陷幽禁 一声沉闷的坠落声,绛衣女子从半空中重重地跌下,半响才咬牙撑起身子,却见自己正躺在一方青石地上。而这块空地方圆不过一丈,四周尽都是幽深不可见底的暗流环绕,在那黝黑的水中,时或有不知名的物体浮现下沉,水面上微微起着涟漪。再一远望,在那四周的暗流之外,靠着墙壁,又有一圈泥地,在这寒冬时节,竟也有奇异的绿苗钻出泥土,一棵一棵排列整齐成行。 昏暗之中,她身后忽传来一声轻笑,女子屏息朝后望去。暗流之上,另有一块略高出水面的圆形白石板,洛云正闲雅地坐在其上,一腿屈起,以左手支着身子,右臂藏在身后。 女子盯着他,他慢慢扣好散开的衣襟,道:“姑娘真是心狠,指尖涂满小叶桃花的毒液,是想让我暴毙身亡?” 女子冷哼一声,并不作答,眼神中却微微露出惊慌之意。她刚才那一抓,分明已将毒液刺入他肌肤,可眼前这人却好似什么毒都没中,还是谈笑风生。 “不用猜测了……”洛云整好衣衫站了起来,依旧风采翩翩,不减清俊,“你看这四周的暗流,就是失传已久的天山弱水,一旦触及,便尸骨无存。而在这水中还潜藏着世上唯一不怕弱水的白骨鱼。啊,对了,那边土中种植的便是你们天籁山云梦藤萝的克星。” 女子呼吸一沉,以清冷的目光望着他。他则微微欠身,朝着她温和地说:“君姑娘,你博闻广记,难道就没听说过,《岐山毒谱》之中,记载着一种逢冬而生的紫心草,所及之处,可吞食其他花草。而它的液汁,则是解除云梦藤萝毒性的良药。” “《岐山毒谱》……”君滟飞身子一震,想要强撑着站起,但腰后的剑伤经刚才那一撞,现在已经迸裂。她能感觉到鲜血慢慢渗透了衣衫,只能伏在冰冷的石板上,无力地看着远处的紫心草,发出凄惨的苦笑,“这一切,果然都是你早已设计好的。洛云,十年的蛰伏,这般煞费苦心,你对天上人间的怨恨,真是刻入骨髓。” 洛云静静地笑了一下,左手双指拧下腰间束带上的银扣,轻轻一弹,那银扣掠过水面,旋飞至对面墙壁,但听得一声轻响,方才他们掉落下来的地方又向上打开,洛云一个翻身便轻跃上去。 君滟飞忍痛起身,那石板已又合上。此时,那弱水之下波纹横生,隐隐有幽蓝的光点四下游曳,逐渐向她这个方向聚拢而来。 ****** 天色阴郁,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寒意,银铃在天籁山下苦等了数天,才见昊龙带着手下将攻山者的尸首横七竖八地抬下来,抛入山间峡谷。 那些昔日曾与她谈笑风生的人,如今都已经毫无生机,即便是冬 天,尸首也已经开始散发出异味。她在尸堆里拼命地寻找,终于找到了狄诚。他花白的须发上沾满干涸的血迹,失去了神采的双眼还未合上,曾经雄风万丈的他,一旦死去,却原来也这般枯黄萎顿。慕银铃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不敢想象,舅父在临死之前,有没有原谅过自己…… 而狄文进的尸首,是萧然发现的。他起先不准她走近,在她的强烈质疑下,他才告诉她,文进已经面目全非。她只能依靠他的身材与服饰,才分辩出这个满面创伤的人就是与她一起长大一起练武的表哥…… 慕银铃以马车驮着狄诚与狄文进的尸体回到了落雁谷,将他们安葬于慕含秋等人的坟茔边。她看着纸钱的灰烬在风中肆意飞扬,晚风萧瑟,吹动她暗红色的罗裙,如即将凋零的花。 许久,她才开口道:“萧然,我们从明珠山庄开始相识,到现在,好像走过了一个轮回。” 萧然站在她身后,她这次回来,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安静地让他心寒。 他略微上前了一步,道:“银铃,只要去一次无痕堡,整件事情就能彻底解决。”他顿了顿,看着她的背影,又道,“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我带你走吗?这一次,若能全身而退,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离开你。” 慕银铃低着头,脚下纸钱还在无力地燃烧。她忽然笑了笑:“可是,现在我已不知道,以后我们即便在一起,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过一辈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我和你,真的能无忧无虑隐居山林吗?” 萧然心头沉郁,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他才拉过她的冰凉的手,道:“银铃,跟我一起去拜祭一下父亲吧……” 银铃看了看他,默默跟着他来到那幽潭之前。两人依照上次的途径入水下潜,沿着石阶找到墓穴入口,推开石板,进到了段少钦的墓室中。 墓室内备有长明灯与火种,萧然在银铃身前燃起火堆,让已经浑身是水的她有了点暖意。 他则独自走到石棺前,注视着上面刻着的那首诗,慢慢地屈膝跪下。寂静中,只能听见火苗的爆裂声,以及墓室外隐隐波动的水声。银铃看着他的侧影,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定是让他内心沉重,不由得俯□子,轻轻拥住他的双肩,想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传给他。 他反手握着她手腕,将她的手贴上自己微冷的脸,低声道:“银铃,我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从小,我就一个人在暮云峰竹林生活,除了小茉会来看我,就再也没什么人与我接近。成年后,也不过是多了一些杀人的事情,别无其他。你要是问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是答不上 来……我也不会说很多话,来让你安心。或者,我自己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我是真想给你一世安稳,让你不再伤心……”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渐渐带着哽咽,银铃眼里弥漫了泪光,抱着他道:“萧然,萧然,你不要再说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怎样的性格,从不曾埋怨过这一点……” 他的唇角扬起好看的微笑,侧过身子,将她揽入怀里,抚过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等我回来。”银铃才要开口,却觉颈后一麻,顿时失去了知觉。 萧然紧紧抱着她,许久,才把她轻轻放在石棺前,起身离去。 黄昏时分,萧然一个人跨上马背,负着魄雪,朝着入蜀的方向疾驰而去。 ****** 这个时候,在已经远离了湘西的江面之上,一艘画船正如离弦之箭般驶向蜀中。 江风涤荡,一袭青衫的百里针坐于船头,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如绮,幻化成七色斑斓的光影,落了他一身。他听得足音响起,一回头,便见素衣双髻的萧茉站在身后。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一双本似琉璃珠一般的眸子里,带着失落与迷惘。 百里针朝她伸出手,道:“小茉儿,过来陪我坐一会。” 萧茉触及他的指尖,虽还是比常人寒冷,却好像比之以前要温暖了许多。她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在他身边坐下,双足垂在船舷,雪白的长裙在江水之上翻卷不止。 “前辈,你为什么会来天籁山?”她望着远方道。 百里针笑了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久等你不来,我很是无聊,只好亲自出山找你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关注我们天籁山与无痕堡的局势?”她转过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白皙的脸。 “哎呀,怎么许久不见,你变得聪明起来?”他忍着笑意,眼睛里满是赞许。 “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能离开西岭雪山的吗?”她不无忧虑地道。 百里针怔了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啊?” 萧茉扬眉瞠目:“难道全是骗我的?” 百里针眼里荡漾着笑意,道:“小茉,不要生气。虽然你哭起来也好看,但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萧茉还想追问,他却拉着她的手,指向远处,欢声道:“你看。” 萧茉眺望远处,只见江水浩渺无边,滚滚波浪奔腾不息地朝前涌动,那一轮夕阳已渐渐与水面平齐,斜晖脉脉,在江面上洒遍金红,耀出了千般柔情。 “这样的美景,是我从未见过的。”百里针屏息看着,许久才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有的事情,明知没有结果,但是那追寻的过程中, 蕴含着无尽的快乐,就是自己一生的珍藏。对于我而言,能离开那雪山,来到平常人生活的世间,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体会了。” 萧茉低下眼帘,看着他稍显苍白的手背,道:“前辈,‘冰域三千’真的那么阴寒吗?” 百里针目光渺远,望着江流,道:“那是自然,只有秉性纯阴的女子才能驾驭。” “那你……”萧茉欲言又止。 “你不会是想问我到底是男还是女吧?”百里针扬起秀气的双眉,微微笑着看她。 萧茉摇头,道:“那也没有关系,不管是男是女,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百里针一笑,望向前方,道:“有你这句话,我很开心。” ☆、第七十八章 冰封千年 这画船载着萧茉一路向西,百里针告诉她,她的父亲并未如无痕堡的人所说而死去,只是受了伤,在天籁山静养。她的脸上没有显出悲伤或是欣慰的神色,只是波澜不惊,好似老去了十年。 紫烟这一路上始终忧心忡忡,不停地催促着加快行程。百里针却不以为意,他经常陪着萧茉坐在船头,看潮起潮落,月升星起。两岸的景致如画卷一一展开,他总是带着惊喜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哪怕是很小很小的鱼儿跃出水面,哪怕是走乡窜野的货郎走过山间,哪怕是依依呀呀的村戏声飘来江上,他都会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好像获得了无上的至宝。 他指尖的温度渐渐接近常人,脸色却日益苍白,可他始终面带微笑,清闲悠然。 他也曾问过萧茉从玉萝峰回去之后的经历,萧茉想了很久,道:“我认识了一个与你有几分相似的人。” “说来听听。”那时星光满江,月在中天,百里针倚着船篷,青衫如玉。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萧茉想到摇光,心里一阵触痛,她望着遥远天际中的北斗七星,道,“前辈,他和你一样,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这江湖中,可能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可是与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好像始终都有着很深的心事,我很少看到他高兴……” “那你与他在一起,会觉得高兴吗?”百里针不动声色地望着她道。 萧茉想了想,勉强笑了一下,道:“你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会很生气,但是有时候好像又乐意跟他吵。有时候我怕他,可又有的时候,我会故意惹他……” 百里针坐直了身子,叹道:“小茉儿,我没有想到,你离开玉萝峰之后,会有这样的经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我很想见见他。” 萧茉眼神一暗,抿了抿唇,道:“前辈,他离开我了。但是我见到有一个人,身上的气息与他一样,说话的声音也相似,却又分明不是他……你说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百里针淡淡道:“那有什么不可能?世上相似的人很多,说不定,他们是兄弟呢?” “兄弟?”萧茉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 此后的几天里,百里针的身体渐渐虚弱,紫烟逼着他闭关运功,他却执意不肯。 萧茉被无奈的紫烟找来,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走进百里针所住的房间。他斜倚在榻上,支起身子望着窗外,看到她进来,便坐了起来,道:“是不是紫烟叫你来当说客?” 萧茉无言地坐在塌前,他的唇上也缺乏血色,脸如白纸,只有一双明眸还熠熠生辉。 “你为什么不肯运功?”她强忍着悲伤道。 百里针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知道‘冰域三千’练起来很痛苦吗?女子都很难承受,更何况我呢?” “可是你以前不是一直练的吗?”她急切道,“百里针,你是不是因为离开了严寒的雪山,所以才会变成这样?你可不可以先忍耐一下练功的痛苦,等回到玉萝峰之后,你就会好起来了!” 百里针注视着她,道:“你刚才叫我名字了。” 萧茉一怔,才恍然道:“啊,我是脱口而出……” 百里针抿唇笑了笑:“没有关系,你完全可以不叫我前辈。其实我只比你大三岁。” 萧茉垂着长长的睫毛,道:“我早就知道你没那么老……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小茉儿。”他微微叹了一声,转目望着窗外,道,“这好像酷刑一样的内功心法,我已经练了十多年,再也不想继续了……而且,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练与不练,已经没什么重要了。” 萧茉脸色一白,心中惴惴不安。 他摸了一下她的发髻,道:“你不要担心,我会活下去的……我只是想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你难道这样狠心,还要强迫我练功?” 萧茉被他这样一说,也再不忍心去多说什么。 船至成都的那晚,百里针带着萧茉登上岸堤,紫烟本要随行,他却笑着拒绝。 “这里离玉萝峰已经不远,你们可以先回碧落宫。我和小茉在成都待上一晚,就会上路与你们会合。” 紫烟怔了许久,看着百里针苍白的容颜,眼里波光涌动。 她终是熬不过百里针的执着,带着侍女们先行上路。 ****** 成都繁华似锦,街头巷尾都氤氲着温暖如春的气息。那人声,那茶肆,那戏法,那刺绣,无不流光溢彩,构成了一幅醉人心扉的画卷。 萧茉跟在百里针身后,他还是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这季节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这天已经临近元宵,街上人潮涌动,很多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百里针好奇地带着萧茉跟着众人走了片刻,只见成都府的锦江两畔花灯盏盏,亮如白昼,许多文人墨客正赋诗作词,泼墨挥毫,间杂小娃儿欢笑吵闹,手里捏着糕点,来回追逐。 “你小的时候,也有人为你过元宵节吗?”百里针站在人群之后,回头问萧茉。 萧茉走到他身边,道:“有。可是我后来觉得,再多的花灯,只一夜之后便没了光彩,又有什么意思?” 百里针道:“也不尽然,你当时快乐过了,就已经足够。” “百里针,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到底有怎样的过去?”萧茉认真地看着他。 “我的过去?”他笑了起来,沿着锦江慢慢朝前 走去,“十九年来,一直生活在玉萝峰,从未踏足这世间,这就是我的过去。你还想知道什么?” 萧茉追上几步,见他走上一座石拱桥,双手一撑,便坐在了桥栏上。锦江之水静静流淌,远处的花灯明明灭灭,宛如星辰。 “既然那‘冰域三千’对你有那么大的伤害,你当初为什么要去练它?”她忍不住问道。 他转过脸,在朦胧的光线下看着她粉嫩的面容,道:“不是我自己想,是我母亲叫我练的。” “她不知道后果?” “知道。”百里针淡淡地道。 萧茉一时怔住,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深远,好似回到了过去。 “你要听我小时候的故事?”他近似开玩笑地说着,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扶着她的肩道,“碧落宫因为这‘冰域三千’心法的缘故,历代宫主都必须是女子才能担任。我父亲当年是入赘进碧落宫,可惜我那不争气的爹,后来与宫中的侍女有染,趁我母亲闭关之时,卷了许多财宝,双双逃了出去。” “我娘出关之后得知此事,急火攻心,连夜下山追杀我爹和那个侍女,却没有追到。等她悲痛欲绝地回山,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他一向带着笑意的面容上渐渐笼了一层寂寥之色,顾自缓缓道,“她拼命地祈祷,一定要生一个女婴。不幸的是,她生下的是我。” 萧茉黯然道:“她不喜欢你是吗?” 百里针一笑:“那倒不是,她后来对我喜欢得很,还把我打扮成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她非要我练那个心法,我当时根本不知危害,只是觉得我必须要听话,就忍着寒冷去苦练。” “那她不是不顾你死活吗?”萧茉带着愤怒道。 “小茉儿,其实她自从生下我之后,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微微叹着,“在她心里,我就是她唯一的女儿。” 萧茉心里很是酸涩,她从未想到一向微笑着,好像从来都无忧无虑的百里针,原来有这样的经历。 此时江那边忽然人声鼎沸,两人朝对岸望去,只见夜空中,有数盏孔明灯缓缓升起,亮闪闪的浮在锦江上空。 百里针看着那点点亮色,忽然道:“小茉儿,自我之后,碧落宫恐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怎么会?”萧茉吓了一跳,急忙道,“你曾经许诺,若是我能说出你讲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对不对? 百里针颔首道:“确实。” 萧茉蹙眉道:“你以前说过,要是不练功,就会死去,那确实是真的,是不是?” “小茉儿,你还真是狡猾,我都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了,这还需要猜吗?”百里针喟叹道。 萧茉正色道:“我不管,反正你必须答应我,明天我们就回玉萝峰,你一定要好好休养……嗯,你的内功那么好,一定会像以前一样。然后,然后你总有一天会遇到心爱的姑娘,也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是不是?再以后,你就可以跟她成亲,生儿育女,如果生下的是女儿,不就是可以继承你的位子了吗?所以,百里针,我再不准你说什么碧落宫后继无人的话!” 百里针看她急冲冲说了那么一大段很世俗的话语,不禁展颜一笑,靠近她肩头,轻声道:“可是,在我还没有完成成亲生育的重任之前,你就勉为其难,帮我照看一下碧落宫吧。” “我?”萧茉才想惊呼,却被他掩住唇,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 萧茉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却又有一丝丝的凉意自他掌心深处渗出。 孔明灯遥遥飞去,升到高处后,便忽的燃起熊熊火光,然后,坠入江中。 那个夜晚,萧茉陪着百里针坐在桥上,看尽锦江花灯,夜深时分,人定初静,她倚着石栏昏昏沉沉睡去。次日清晨,桥上行人的说话声将她惊醒,她睁开眼,只见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而百里针,却已不见身影。 萧茉焦急万分地找遍成都都不见百里针的踪迹,站在锦江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疯一样地朝西岭山赶去。 ****** 越是接近那亘古洁白的雪山,越是好像回到了酷寒的冬季。她不知疲倦地赶路,在第三天的傍晚,终于回到了曾经留下神妙记忆的玉萝峰。 碧落宫大门紧闭,风声盘旋,吹起积雪阵阵飞散。她扑到门前,用力敲门:“百里针!百里针!”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上空回荡,显得格外孤寂清冷。她的嗓子都快喊哑了,终于看到大门缓缓打开。紫烟与众多侍女依次站立于碧落宫宫门之后,盛装素颜,面容平静。 “紫烟!百里针是不是回来了?”她冲进去,一把抓住紫烟不放。 紫烟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是的,宫主。” 萧茉大吃一惊,后退一步,道:“你叫我什么?” 紫烟双臂长袖轻拂,带着众侍女齐齐跪倒于大雪中,朝萧茉道:“宫主。” 萧茉的嘴唇微微颤抖,忽然大声道:“我不要做什么宫主,百里针才是!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紫烟紧紧抿着唇,许久才站起身,接过身后侍女手中的莲花琉璃宫灯,带着萧茉朝门外走去。 她们两个人在唯有寒风积雪的山道上沉默地走着,萧茉不敢再问,只是看着那一盏孤灯燃起微弱的光,在她身前摇曳。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们已经到了后山,这里常年 背阴,便是春夏也见不到一丝阳光,因此积雪皑皑,冰棱千尺,是玉萝峰最寒冷的地方。紫烟手持宫灯,慢慢地走到一座孤峰之前,默默回过身,哑声道:“他在里面。” 萧茉怔怔地走了过去,紫烟在一边提着宫灯,借着这幽幽的光,她看见面前是一层厚厚的琉璃门,透过这道透明之门,望得到门后山洞内冰棱万千,宛如一道道锋利的宝剑从山洞上方直刺而下,高低错落。 而百里针就静静地躺在那万千冰棱之间,好像安睡了一样。 萧茉扑到门上,拼命去砸,手掌被门上结的薄冰划破,滴落点点鲜血。 “百里针!百里针!你让我进去,为什么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见我了?!我不要做碧落宫的宫主!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答应你吗?!”她砸的手都青了,还是歇斯底里,不肯罢休,“你为什么自己偷偷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你这个专爱骗我的家伙,你还没有告诉我很多事情!……” 她哭喊到声嘶力竭,瘫倒在琉璃门前,身子低伏在雪地。 紫烟一直流着泪,此时才道:“宫主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安排好一切,然后,依照本宫惯例,来到了这里……他请我转告萧姑娘,江湖险恶,你若是愿意,这碧落宫就送给你,作为安身之处。” “我不要!我只要他出来!这碧落宫本来就属于百里针!”萧茉哭着道。 “因修炼‘冰域三千’心法,他早知自己活不过二十岁,以他的身体,也不可能……不可能有后嗣。”紫烟侧过脸,望着冰封之中的百里针,哽咽道,“生时长留于雪山之巅,死后永存于冰封之中,便是他此生的命运。” 萧茉听着这些话,想到那夜她为了安慰他,而说的那番叫他娶妻生女的话,不禁悲从中来,发出凄惨的笑声,眼泪和着雪水流了满面。 这时晚风低回,卷起一地碎雪,悉悉索索。 紫烟伏在她身边,低声道:“萧姑娘,你是他唯一结交的朋友,也是他最用心对待的人。其实即便是他为了救你而离开玉萝峰,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既然从未后悔,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萧茉脸上的泪水已被刺骨的寒风吹成冰屑,她跪坐于积雪中,吃力地抬起头,只是望着那隔绝一切的琉璃层不语。 “紫烟,你让我再陪他一会儿。”许久,她才哑声道。 紫烟默默点了点头,将那盏琉璃宫灯放在雪中,悄然离开。 那烛火不住地摇曳,行将熄灭,萧茉倚着那道冰凉的屏障,唇边扬起凄怆的微笑。她望着冰封中的百里针,轻轻地自言自语,声音细弱颤抖,转瞬便被吹散于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后妈了……悲剧…… ☆、第七十九章 夜入无痕 一声轻微的响动,让匍匐在昏暗中的君滟飞微微抬起了头。 上方透出一丝光亮,斜斜地落在她身前,洛云轻轻跃下,站在石板上,俯□看了看她道:“怎么几天不见,君姑娘就这样憔悴了?” 君滟飞闭上眼,沙哑着声音,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洛云轻声笑了一下,道:“其实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若不是你孤注一掷,假扮舞女进了无痕堡,我倒还必须等上一个月才能再收拾萧苇那小子。” “你,你说什么?!”君滟飞寒白了脸,抬头盯着他。 洛云蹲在那静流无声的弱水前,注视着水底的幽光,道:“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新婚夫婿吗?” ****** 天籁山那道山门前的石碑早已被萧苇击成粉碎,只留下小半截犬牙交错的底碑。山道上的污血虽被清除,但石缝间还是隐约留下了点点残余。 萧苇全身戴孝,独自坐在空荡荡的石阶尽头,望着那曾经迎娶君滟飞的山道,然后,嘴角扬起自嘲的冷笑。 正要起身回山,忽听身后传来细微之声。他霍然回身,只见一道人影自山崖上直掠而来。 “是你?!”萧苇剑眉一蹙,飞快拔剑在手,剑指来人,“柳退禅,是洛云叫你来下战书的?!” 柳退禅肩后长剑并未出鞘,他面带微笑朝萧苇一揖:“在下这次前来,只是替人捎一样东西给萧公子。” 萧苇冷笑道:“你们还要耍什么花招?尽管拿出来!” 柳退禅自怀里取出一方素帕,慢慢打开,露出一枚银色花形挂饰,手一扬,便掷到萧苇脚下。 萧苇虽一直暗中提防他偷袭自己,但一见这银饰,脸色不禁一变。 柳退禅道:“萧公子应该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君滟飞假扮舞女进无痕堡,妄图行刺堡主,反被擒获。可惜她为了演戏,将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换掉,我们本想砍她一只手来送给萧公子,还是堡主仁慈,不让我们做这样的事情。为了找到君滟飞换下的衣物,可真费了我们好大的精力。” 萧苇牙关紧咬,忽然放声大笑:“柳退禅,真是不好意思,你们真是白费气力了。我跟君滟飞早就恩断义绝,就算她亲自来求我去救,我也不会上当。你还是回去告诉洛云,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找他算账。” 柳退禅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淡淡道:“那也好,在下就把这话带给堡主,也省得他再替萧公子照顾君姑娘了。”说罢,足点石阶,飞身跃去。 萧苇看他身影已经远离,才慢慢俯□,拾起了那银饰。 此时昊龙匆匆赶至,道:“少主,适才守卫来报,说是有人进山了?” 萧苇将银饰放进怀里,淡淡道:“柳退禅替洛云捎话,想用激将法让我上当。” 昊龙急道:“少主,现在我们实力大减,千万不能被他们蛊惑!” “我自然知道。”萧苇回身朝山上走去。 ****** 入夜,昊龙正带着死士在山道上巡视,忽见一道黑影自晴雨峰方向的小径上飞快掠出,朝着山下直奔而去。他心中一惊,又怕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便留下死士继续守卫山门,自己飞身朝那道黑影追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接近,昊龙双眉皱起,只觉这人身影格外熟悉,他不禁追上几步,叫道:“少主!” 那人脚步一止,慢慢转身,正是一身素衣的萧苇。 昊龙惊道:“少主,你为什么一个人下山去?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萧苇移开目光,看着黑黝黝的山谷,道:“昊龙,我已经在房内留下书信,上面写好了各处防守的安排。你有事可以找隋锦辰商议。” 昊龙身子一震,大步上前,跪拜道:“少主,你是不是要去无痕堡?!” 萧苇紧抿着唇,露出倔强的神色,许久才道:“是。” “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谋划好,等弟兄们伤势全都复原之后,再与洛云对决吗?您现在一个人去,岂不是送死?!到底有什么重要原因,少主要不顾大局现在就走?!”昊龙颤声道。 萧苇道:“我等不及了,就是这样,没别的解释。”说罢,转身便走。 昊龙飞奔上前,一把拦住他的去路,厉声道:“老主人已亡故,现在天籁山就剩少主一人主持大局,你这样轻易去无痕堡,怎么对得起你父亲,又怎么对得起那天死战到底的弟兄们?!” 萧苇从未料到这个一向对他惟命是从的死士首领,竟会这样直接斥责他,一时悲愤交加,咬牙道:“昊龙!我已经说过,今后的事情,全交给你们打理,就算是我再也回不来,你与隋锦 辰也要设法保全天籁山,还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把小茉卷进这场战局。” 昊龙听他一一嘱咐,忽然一省,道:“是不是与君姑娘有关?她自从天籁山一战后,便音讯全无……” “不是!”萧苇斩钉截铁地道。 “那属下也必须跟少主一起前去!”昊龙毫不退让。 “你,你放肆!”萧苇猛然抽剑,架上他脖颈。 昊龙双目如电,一字一字道:“一定是与君姑娘有关,恐怕白天柳退禅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萧苇手指一颤,脸色发白。半晌,他才缓缓放下剑,道:“好,你跟我前去。” 昊龙一抱拳,正欲动身,忽见萧苇左袖一动。他心知不好,急速后退,但怎躲得过萧苇指间蓝芒,只觉双足一麻,随即全身无力,便摔落下石阶。 ***** 深夜时分,剑门蜀道之上,一道黑影沿着陡峭的栈道飞掠而来。眼见已临近无痕堡,那人深吸一口气,纵身攀附于阴暗的岩石间。右袖一抬,一道极细的铁链自袖间射出,前端的三棱爪正中无痕堡石门顶部。他将袖间铁链尾端扣在山间树根处,借着十指间的铁环,悄无声息地沿着铁链滑掠到石门之上,迅疾俯身于阴影中,手腕一动便收回了铁链。 此时依山而筑的无痕堡内已经一片黑暗,除了巡夜守卫交错走过之外,其他地方万籁俱静。他将身子紧贴于石门顶端,默默地看着守卫来回,算准机会,趁着两支队伍交接的空隙跃至对面古树之上。袖间铁链再一出,缠住前方松枝,借力纵去。他一路攀援,过高楼、花厅、石塔,扫视遍周围,便向着后山急掠而去。 半山间的那幢小楼内漆黑一片,并无半点动静。他侧身隐于枝叶之后,屏息多时,趁一阵山风卷过之际,闪身跃向小楼,双手一抓窗沿,足尖抵着墙壁,屈身藏于窗下。 倾耳聆听,屋内许久都没声响,他双臂一使力,翻身跃上,左手轻轻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见屋内光影黯淡,翻身自窗而入。才一落地,便抽出背后短刀,箭步上前,迫近帘幔低垂的床前。 忽听身后两声叩响,他刀锋一转,斜挥向后方,未见有人,却见两道银光自屋门后疾速射来。他侧身避闪,又听萧萧数声,竟有无数道银光从屋子的四面八方交错而至,他被迫飞身退至床幔之前,那银光猛然暴炽,汇聚为一团灼目亮光,直扑他面门。< br> 他双手握刀,闭目飞斫,但听轰然一声,床幔尽化为碎屑,卷起道道旋风。在那碎屑乱舞之间,一道刚猛内力直冲他前胸,他胸口一闷,被打到床内。此时只觉身下床板突然倾斜,他不及跃起,便直坠而下。 此时地下石室内的君滟飞被上面的声音惊动,刚要坐起,便见一个黑衣人从上方坠落下来。 待她看清那人容貌,不禁惊呼一声:“萧然!”她眼见萧然即将摔向那石板边的弱水,急忙伸臂,将他拉到身前。 萧然被她一拉,倒在她身上,双足险险离开弱水仅数寸之远,但衣衫下摆正好沾到水中,顿时化为白末。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然清醒过来,才发现眼前人正是君滟飞。 君滟飞扶着他肩膀,低声道:“我那天回山的时候,被柳退禅带人围攻,摔下山崖。后来得知主人被他们害死,便想进无痕堡杀洛云报仇……” 萧然叹道:“滟飞,你以前不是这样激进的人,怎么会如此冒险?” 君滟飞失落道:“有些事情,也许你还不知道……” “是不是婚礼那天的事情?”萧然想到那天萧苇近似崩溃的样子,不由带着愧疚道,“你是想以此来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疚?” 君滟飞一震,抬起明丽的眸子看着他,静默不语。 萧然抬头望着上方的石板,道:“滟飞,刚才有人用内力将我打落。那道内力,我认得出,就是出自当时在落雁谷外,躲于马车内的人。当时无痕堡的人只说是殷玉渊在车内休息,我现在想来,定是洛云也藏在车内。随后又为了夺取《岐山毒谱》而杀了秦一轩他们。” “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断绝后路,好让主人中毒而死……”君滟飞蹙眉道,“萧然,我怕他还要对萧苇不利。” 萧然用刀鞘支起身子,环顾四周,道:“洛云有没有来过这里?” “来过。”君滟飞道,“你是不是在想,他自己如何出去的?” 萧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君滟飞指着对面的墙壁,道:“我也早就想过,他随手一抛,便能撞开机关。我也曾经用耳环当成暗器去击打,却毫无作用。” 萧然皱眉道:“那每天可有人送来吃的?” “有挂着篮子垂落下来。但是速度极快,我还未来得及看清上面情 形,那石板边就又盖上。” 萧然仰望上方,又看着四周墙上的嵌着的铜灯,眉间沉郁。 ☆、第八十章 杀出重围 洛云自房中走出,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踉跄。他深深呼吸着,强压住右臂处的冰寒刺痛,走向前山。才到正院,马重山匆匆而来,他看洛云有异,忙上前道:“堡主怎会这样?” 洛云冷笑一声:“萧然闯入无痕堡,你们竟一个不知?” 马重山大惊:“他现在哪里?” “已被我囚禁起来,与君滟飞关在一处。要不是我一直有防备,恐怕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 洛云边走边道,“他不愧是间邪部首领,善于暗夜行刺,竟能入无痕堡如无人之地。” 马重山面露惭怍之色,欠身道:“柳总管还没有回来,属下一定会让手下全力以赴,不会再让一人闯进堡来。” 洛云停下脚步,道:“那倒也不必,过几天,我们还要坐等有人来袭。” 马重山一怔,随即会意,跟着洛云而去。 ****** 萧然与君滟飞被困在那一块狭小石板之上,也不知过了几时,但听头顶轻微一响,果然有竹篮垂下,待君滟飞接过之后,又迅速上升。萧然在暗处一直注视着,等洞口合拢后,轻声对君滟飞道:“那送食物的好像不是洛云。” 君滟飞忧郁道:“即便是这样,这里毫无凭借,我们也没办法上去。” 萧然沉吟片刻,独自在石室中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完毕之后对君滟飞道:“滟飞,这次如果能出去,你还会不会回到萧苇身边?” 君滟飞怔了许久,涩涩地笑了一下:“我在新婚之夜离开天籁山,他早已对我彻底失望了。我就是再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萧然低眉道:“我这个弟弟,很是心高气傲,但其实又十分脆弱。可能与他小时候亲眼目睹母亲的死状也有很大关系……滟飞,如果还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 君滟飞眼里有些酸涩,道:“慕银铃呢?” “我怕她跟来会有危险,便将她留在落雁谷了。”萧然望着洞口的位置,低声道,“若这次可以全身而退,我会带着她走。” ****** 天色渐渐转亮,洛云独坐于无痕堡大殿内,晨曦已经穿透窗棂,但殿内的烛火仍未灭。无痕堡的人早已习惯主人这样长久地静思,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前去打搅。他以手支颐,视线久久停留于眼前摇曳的微光,忽而开口道 :“重山。” 等候在门外的马重山推门而入,站在极远的地方拱手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之前叫你打探的事情怎么样了?”洛云侧过脸,低声道。 “萧茉自从被百里针带走后,就去了玉萝峰。我们的人现在正守在山下,只要她敢离开碧落宫,就必定能将她擒住。” “那她要是一直不下山了呢?”洛云淡淡道。 马重山愣了愣:“公子的意思是要攻上玉萝峰?” 洛云缓缓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道:“百里针临走时封住我右臂经脉,就是要抑制我的追击。在这一个月之内,给我死守玉萝峰,等我恢复功力之后,即刻赶往西岭雪山。” 马重山垂下眼帘,默默思忖。洛云望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敢?” “不不,我只是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对付百里针……其实萧茉功力尚浅,应该也不会危及公子的大业。”马重山急忙解释。 洛云一扬手,扑灭了近前的蜡烛,靠在椅背上,道:“我不会让她留在碧落宫的。” 马重山唯唯点头告退,他离开后,大殿木门紧闭,只有那熄灭的蜡烛四周还飘散着淡淡青烟,萦绕在洛云身边。 ****** 夜幕再一次降临,无痕堡后山的小径上,洛云正在月下独行。左转右折之后,到了一间石屋之前,屋前持械的守卫远远望到他,便抱拳行礼。 “那两人可有异动?”洛云走至近前问道。 “一直都在静坐,没什么特别之处。” “将晚饭送去,免得饿死。”他丢下一句,返身就走。 洛云在回住处的路上,隐隐觉得右臂发麻,他与萧然对招之时,虽未动用右臂,但内力浮动之下,右半身都为之酸痛,一直持续至今。 不过他素来不会喜形于色,没有人知道那种尖针刺透的痛楚有多难熬,他硬是凭着极强的忍耐力坚持到现在。 夜色沉沉,洛云不紧不慢地登上小楼,才推开书房门,手指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咬牙以肩膀抵上房门,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几案前。左手一按几案一角,脚边的青砖缓缓下沉,他俯身,将右臂伸进地面的凹陷处。 黑暗中,有蠕动的活物爬上他右手,发出嘶嘶的 声音,猛然张开嘴,咬住了他的手指。 四周唯有那活物吸血之声,以及洛云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他左掌一晃,迅速掐住那活物头颈之处,双指一扭,便拧断了它的脖颈。 而此时,原先守在石屋前的人取出钥匙打开石门,一人手持火把,另一人提着竹篮,走到屋子中央,脚踏青石,那青石斜斜上升,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他们沿着通道一路往下,实则已经穿过了土丘,来到了洛云所住的小楼底下。 提着竹篮的人蹲□子,抓起地上的一个铁环,用力上提,身前的石板被拉起,但底下光线昏暗,看不出萧然与君滟飞所在。他将竹篮垂下,绳索放至大半,却忽觉下方一沉,似是有人一把抓住了竹篮。 守卫一惊,急欲收回绳索,但下方已有劲风袭来,他下意识往后一退,却已被一股铁链卷住手臂。 “救我!”守卫嘶声喊着,话音未落,那铁链之端传来不可遏制的力量,将他拖向洞口。 另一人飞身扑上,抽刀砍向铁链,迸出数点火星,但也无能为力。此时那个被链子缠住的守卫已即将坠下,他只能以左臂死死撑着洞口石板,强行抵抗。他的同伴见势不妙,飞快地朝甬道奔去,想要去向洛云通报。就在他刚踏上台阶之时,但听一声惨叫,回头只见原先在洞口的人已经不见。 此时洞口敞开,他折返回去,想将石板重新关上,但还未接近,就见一道黑影从洞口腾跃而出,直奔甬道。守卫挥刀砍去,萧然手腕一震,铁链缠绕飞来,端头尖利铁爪“嗤”的一声便扣住守卫手臂。那守卫手臂上顿时鲜血直流,他狂吼一声,奋力将手中火把掷向墙壁。 火把撞在石壁上,随即跌落于地。此际守卫已被铁链拖得无法回击,萧然在他腰间猛踢一脚,守卫一头栽下洞口,直坠入底下那弱水,只及发出几声嘶吼,便被吞噬殆尽。 “滟飞,上来!”萧然奔至洞口,将铁链甩下。 君滟飞虽久在江湖闯荡,但眼见两名守卫顷刻便血肉模糊,只觉心头乱跳,几乎要站立不住。她颤着手抓住铁链,但缺少凭借,加之腰上带伤,竟无法发力上跃。萧然伏在洞口,急道:“你先纵上中间的铁链!” 君滟飞抬头望向头顶,在距离洞口约一丈之处,有一道铁链横贯空中,两端的铁爪扣住了墙壁上的灯台。方才萧然正是伏在那铁链上,才得以抓住垂下的竹篮, 因而借力跃上。这一根铁索下方正是弱水,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但君滟飞已顾不得多加考虑,抓住洞口垂下的铁链,奋力一荡,蹬着石壁翻跃而起。在身子即将下坠之时,以双足勾住半空中的锁链,再借力跃起。 就在她身形上跃之时,萧然猛地发力,瞬间抓住了君滟飞的手腕,将她一下子拖上洞口。 “走!”萧然知她腰上带伤,扶着她朝甬道飞快奔去。两人合力推开甬道上方的石板,刺眼的光线直射而入,萧然视线为之一花,却觉上方寒光侵袭,直落头顶。 他顺手将君滟飞往身后一推,袖间铁链呼啸旋出,正撞上刀锋。铁链一卷,那持刀之人身形不稳,朝前栽去。萧然斜刺一刀,正中那人腰间,以这人为盾牌,又挡住洞外射来的飞箭。待得风声一顿,飞身扑出,此时石屋外已被源源不断的守卫紧紧包围,萧然虽以魄雪刀斩杀率先踏足屋内的数人,但屋门口密密麻麻的箭头已对准了他。 君滟飞见状,忍着腰间伤痛跃出洞口,水袖翩然,如银蛇般疾扫过当先一排箭手。萧然趁势带着她冲出门口,四周的守卫挥刀砍来,君滟飞身形轻掠,划过人群上方,口中发出极细的吟啸之声。这声音初听绵软,忽而刺入心扉,如绕指丝线般越缠越紧,众人只觉血脉翻涌,一时之间竟无力运气。 刀光闪动,魄雪挥出一条血路,萧然与君滟飞冲出人群,飞身跃向松林。 那后方,便是洛云的住所。 ****** 松林幽暗,小楼寂静。铁索划破夜空,利爪刺破窗户,直撞进屋内。萧然手腕一转,借力纵上楼去,但此时屋内竟还是毫无动静,连灯火都无。他探手入怀,挥臂射出数点铁珠,那珠子弹入窗内,轰然炸响,耀出一片火光。 烟雾弥漫之中,萧然破窗而入,孰料双足刚一落地,从角落处忽有一缕罡风当胸袭来,萧然一振刀锋,护住前胸。那一缕罡风与魄雪相撞,震得刀刃嗡嗡作响,萧然亦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烟雾渐渐散去,角落处隐隐显出洛云的身形,只是由于夜幕深沉,看不清他的面容。 “间邪,你竟还敢来这里?”他倚着墙壁,轻声笑道。 萧然厉声道:“洛云,是你使诈骗我祖母,让她以自己为诱饵,给萧克天下了同生共死的剧毒!你要攻打天籁山,却不该用这种阴损的招数!” 洛云一笑,拂 袖挥去身边的烟雾,道:“什么时候萧家的人也学得这样正义凛然了?你们本非名门正派,我只是动用小小手段来让你们尝尝被骗的滋味,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你祖母忆子成狂,见了我之后深信不疑,倒真是好笑。” 萧然怒喝一声,当下连连进攻。狭小的屋内,幽暗中刀光翻飞,时或耀亮一线光芒,但转瞬便被洛云那灰蓝色的宽袖掩住刀势。他右臂虽无法运功,仅凭左掌亦能破解萧然那连绵不断的招式。 小楼外,君滟飞独自面对马重山等人的围攻,已渐渐不支。水袖划过,她飞身跃向窗口,此时萧然双手握住刀柄,魄雪迸出灼目白光,自洛云头顶直劈而下。洛云左袖激扬,指尖点上刀锋,两相震荡之下,双方俱不由后退。君滟飞双手攀住窗棂,双腿绞住洛云垂下的右臂,奋力一拧腰,但听一声轻响,洛云的右臂竟被她生生折断。 洛云咬牙急旋出腿,一脚踢上君滟飞小腹,她本已竭尽全力,被他这一下直踢飞出去。萧然见状,不顾一切地跃过洛云头顶,伸手想要将她拉住。但就在两人手指相触之时,洛云左手如爪,重重击上萧然后背。 萧然紧蹙着双眉从窗口掠出,在半空中擒住了君滟飞的手腕,左袖间铁链呼啸而出,缠上对面的松树,身形腾然跃起,带着她扑上树梢。 此时凌佩如等人已追至半路,马重山回身一望,见洛云本也跃下小楼,却在落地之时踏足不稳,身形摇摇欲坠。 “公子!”马重山带着手下急忙转身去扶。 洛云喘息不止,竭力想要站起,但双膝绵软,右臂毫无生气地垂着,整个人都失了力道。 “去追……”他才一开口,只觉胸口一滞,嘴边竟流出暗红的血丝。 ☆、第八十一章 火光妖艳 剑门险峰间,萧然与君滟飞已被无痕堡追兵迫至陡坡。他脸色苍白,飞快地以铁索缠上君滟飞的双肩,喘息道:“滟飞,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 君滟飞还不及询问,萧然手腕发力,那铁爪呼啸飞出,撞上对面山崖间的松树,倏然绕住。他奋力拉扯一下,耳听身后已是喊声连连,再也顾不上别的,以腕间铁钩扣住铁链,抱着君滟飞滑向对面。 君滟飞在他怀里,但听四周劲风尖啸,又见白色羽箭自后方射来,紧贴着身子飞过,只能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忽觉萧然手臂一紧,她急忙睁开双眼,只见他双足蹬着山崖,两人已滑到对面山坡。 君滟飞见无痕堡众人返身朝山路奔去,急忙扶着萧然,但见他额边尽是汗水,连嘴唇都是发白了。 “萧然!”她想到方才他被洛云击中的那一掌,不禁心慌。萧然却以刀柄支着自己,急促道:“没事,快走!” 萧然在闯入无痕堡之前,便已摸清了此地的山势,他带着君滟飞绕过山梁,隐入了茫茫丛林。 无痕堡众人以为他们已经下山,直往前追了许久,却也不见人影。待得堡内有人传来洛云的命令,下令封山搜索之时,萧然已和君滟飞趁着天还未亮,离开了剑门栈道。 ****** 朝霞笼罩着冷寂的无痕堡,小楼前跪着众多的守卫,连马重山都不敢站起。雕花大门紧闭,洛云拒绝别人的探视,也拒绝下属找来的良医。 “我不需要救治,只要看到他们的尸体!”向来温文尔雅的公子似乎正被痛苦折磨,声音都为之沙哑。 小径上有人匆匆奔来,正是柳退禅。 “属下回来迟了!”他急忙抱拳拜道,“公子,萧苇已在朝着剑门进发,不日就会到达此地。” 屋内安静了片刻,洛云缓缓道:“我会安排好一切,迎候萧家少主的到来……记住,任何人不能泄露萧然与君滟飞已经逃脱的消息。” ***** 群山苍茫,败叶飘零。君滟飞攀上峭壁,伏在崖上喘息不止,回望萧然,却见他那紧抓着锁链的手也有些颤抖了。她伸手用力拉他爬上来,两人俱已筋疲力尽,但好在无痕堡的追兵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 “洛云的右臂现已折了,应该不会追出来。”她扶住萧然的肩膀,望着远处的山道。 萧然 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君滟飞细细看着他,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痕,只是脸色有几分苍白。 “你怎样了?”她疑惑道。 “没事……”萧然拄着刀鞘站起,身形有点摇晃。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回望无痕堡坐落的方位,才想要再度开口,却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君滟飞惊呼一声,握着他的手,惟觉他手心发冷,十指指甲内隐隐泛出紫红的血丝。 “萧然!” 他的双手撑在地上,用尽全力,才又勉强站了起来,“滟飞,我中了洛云一掌……” 君滟飞心寒,忽咬牙揽着他的腰间,以自身支撑住他,道:“我带你走!” 风势一阵紧似一阵,崎岖山路上,君滟飞就这样架着他,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而去。 ****** 在两人远离剑门的时候,有一匹白马正从相反的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人一身白衣,腰缠软剑,正是萧苇。 他已经将天籁山的布防完全交出,只留下一封书信,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独自入川的道路。 寒风凛冽,吹拂起肃杀布衣。他勒缰远眺,山道寂寥,狭窄得仅能容一人经过。在那对面的山峦间,隐约可见堡垒伫立,旗帜飘飞。萧苇原本总是充满傲气的脸上此时只剩冷漠,他久久凝望前方,从衣衫上撕下白麻束带,缚于额前。 忽有飞鸟扑簌簌掠过天空,白马嘶鸣一声,他持缰低喝,如离弦箭一般冲往前方。 转过山道,无痕堡已近在眼前,萧苇放慢马速。两边山势陡峭,他留意着上方有无敌手埋伏,果在白马刚踏上通往无痕堡的石阶之际,自山崖上有弩箭如雨般疾射过来。 萧苇早有准备,飞身纵起,挥剑斩落身前数箭,左手攀着身侧一块突起的岩石,以此为掩蔽,躲过了这一阵箭雨。弓箭手正在重新上箭之时,萧苇已奋力扑出,足尖踏上山岩,左手双指间射出一缕劲风,直钻入当先开弓之人的眉间。 那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萧苇趁势掠上山崖,腰间软剑弹射而出,扫中自左侧冲上的数人,飞溅出一片血花。 埋伏在山间的守卫嘶吼着挥刀攻来,他一掌击中面前之人,身后又有风声袭来,萧苇迅疾回身出剑,正中偷袭之人眉心,那一股污血喷射而出,将他雪白孝服染成殷红。此时山道上源源不断 涌来伏兵,他冷笑一声,左手间金芒暴涨,数点星莹自袖间飞出,划出五道光痕直刺入身侧岩石。 但听“轰”的一声,那本就悬在半空的岩石为之碎裂,碎屑纷纷扬扬四散激射,周围众人急忙后退逃避。萧苇就在这尘土飞扬之时急掠而起,踏着险峻栈道飞掠向无痕堡大门。 那伫立的石门上方冷阳高悬,丝毫没有暖意。萧苇一撩衣衫,足尖踏上无痕堡门前的石碑,一纵身便越过了高墙。 落地之时,仍是留了心眼,谨防地上有所陷阱。但却安然无事。他才欲举步,只听大门外喊声迫近,想是追兵又至。而此时从庭院那头的月洞门后亦冲出一列刀手,直奔他而来。萧苇纵上树梢,自人群上方斜掠而过,手中软剑微微一颤,挑中一人咽喉,他手腕一转,将那人的尸首掷向人群。当先之人不禁后退几步,萧苇身形又起,朝着无痕堡深处急掠。 他才刚越过大殿,就看有一队持刀的守卫飞快地从斜里冲出,却并不朝他而来,而是头也不回地奔向后山松林。萧苇略一踌躇,自后方又有弩箭萧萧射来,他挥剑斩落弩箭,便向那队守卫所去的方向紧追而去。 两边松林投下斑驳阴影,他身后有追兵不断,眼见前方柳退禅带人赶至,却不见洛云身影。此时天际阴云四起,光线忽而黯淡,从那松林中却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声音嘶哑,且带着悲戚之意。 萧苇心头一震,循声望去,只见半山间人影一闪,隐约是一紫衫女子,正被人捆住了双足,倒着拖向松林深处。 “萧苇,你果然还是来了剑门!”柳退禅飞身掠来,持剑直指,面露笑意。 “将君滟飞交出来!她早已不是萧家的人了!”萧苇挡住猛烈的攻势,想要追向松林,却被柳退禅拦在山下。 柳退禅宽袖一展,道:“想不到萧公子还是个多情人,不过你就不怕我们趁势再度攻打天籁山,将你们萧家仅剩的基业都翻个底朝天吗?” 萧苇抹去脸上血痕,冷冷道:“洛云杀我父亲,就算我今日命丧当场,也要再来会一会无痕公子!” 柳退禅扬眉一笑,双臂展起,周围众人如饿虎般朝着萧苇扑来。萧苇此时早已当生死置之度外,他暴喝一声,左手五指捻诀,强提一口真气,眉心白痕乍现。猛然间指风如刀,竟将身前之人咽喉当即割断。呼喊声中,萧苇身形如鹄,越过柳退禅,袍袖卷上松枝,借力纵向前方。 r>****** 这片松林阴暗幽深,一眼望不见尽头,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延伸向远方。风声疾掠,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苔味道。萧苇仗剑飞奔,之前消失的人影此时已寻不到,他正在疑惑之际,忽又听得前方传来女子的哀哭之音。那哭声虽然沙哑,却分明是君滟飞的声音。 他急追片刻,转过一株虬曲的古松,不远处有泉水自岩间流下,淙淙作响,而在那山泉之侧,便是一片空地。遍布沙砾的地上,倒卧着一个紫衣女子,面颊上沾着血迹,衣衫凌乱,正被数人压住了手脚,挣扎不得。 而在这空地上方的山崖间,有一突起的山石,上面坐着一个蓝衣青年,头戴帷帽,青纱掩面,从那身形看来却正是洛云。 萧苇喘息着止步,紫衣女子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叫道:“少主!” “滟飞……”萧苇见她脸色惨白,不禁脱口唤出。 半山间的洛云盘膝端坐,右臂下垂,肩头束着白布,看来已有伤在身。宝蓝色的衣衫在风中飘飞,衬得他姿态闲雅,悠然自得。 “难得萧公子肯大驾光临我这僻远的无痕堡,洛某正好又找到了君姑娘,倒是好让你们这新婚夫妻在此团聚了。”洛云微笑地道。 萧苇抬头望向山崖,也不知是何缘故,此地光线始终昏暗,头顶云层低沉,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咬牙道:“洛云,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既然迟早还有一战,不如就在今天做个了断!但君滟飞与你无痕堡并没有前仇,你既自诩为正道,就将她放了,只与我对战便是!” 洛云左手支颐,轻声笑了起来:“你平日里恃强凌弱惯了,从不将江湖道义放在眼里,如今却要我遵照规矩办事?萧家公子,这就是你们天籁山的处事方式?君滟飞既已与你拜堂,自然就算是萧家的人,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将她带走。若是没本事,我可不会大发善心!” 说罢,他左臂一扬,自袖间飞出一点蓝芒,轻飘飘落在君滟飞身边。那四周之人急忙后跃闪避,只见空地上忽燃起幽蓝火焰,见风即长,摇曳如鬼影。君滟飞惊呼不已,却已被那火焰包围,瞬间便为浓烟掩住,不知生死。 “洛云!”萧苇怒极,厉喝着抽剑掠起,左手间射出劲风道道,在半空中发出撕裂般的声音,使得那狂舞的火焰为之一顿。君滟飞无力地伸出皓皓手腕,试图想要呼救,怎奈火焰带着浓烟席卷而来,瞬间便将两 人隔开。 萧苇眼见君滟飞已即将被火焰吞噬,再顾不上别的,袍袖一展,飞身掠向那片空地。岂料落足之地竟不是寻常沙土,这才一接近,便觉脚下灼热难耐。此时火光忽然盛起,轰然间扑面而来,好似有了生命一般。 萧苇想要后掠,但双足竟已被牢牢吸住,他强忍着脚上剧痛,奋力想要去抓着前方的君滟飞,可浓烟一晃,那原先倒在地上的女子竟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滟飞?!” 他失声呼唤,四周尽是火焰浓烟,看不清方向。崖间传来一阵轻笑,萧苇只觉脚下土地一沉,尚不及低头,身子竟如坠万丈深渊。 灼热的气流忽又化为刺骨寒意,在急速下坠的时候,只看到数不清的冰凌如尖刀一般削过。他想要伸手去抓,但眼前全是虚无,他只有不停地往下掉,离天空越来越远。 ☆、第八十二章 一朝覆灭 洛云自山崖上一跃而下,松林后的柳退禅疾掠而至,躬身道:“公子,打算将萧苇怎么处置?” 洛云望着那犹在不断摇曳的熊熊烈火,左袖激扬,寒风盘旋而去,转瞬间便使火焰簌簌熄灭。他缓缓走到山泉边,方才萧苇眼中的空地其实不曾存在,怪石嶙峋之间,大块的泥地深陷下去,如一张巨大的野兽之口吞噬了一切。 洛云上前一步,低头望去,在那陷阱四壁,布满尖刀,已坠入地下的萧苇浑身是血,却还在挣扎不已。 “萧公子,怎么样?是否还要与我为敌?”他淡淡道。 萧苇已处于神智恍惚之中,遥遥听得这声音,他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但微微一动,便栽倒在地。 “……萧家的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萧苇咳着血诅咒。 洛云不屑一笑:“活着都无法与我匹敌,死了难道还会化为厉鬼来找我复仇?”他忽而手指一弹,射出一粒银丸,打中洞壁上的一方青砖。 萧苇身下的地面猛然下沉,这底下竟还有一道机关,他此时已是身不由己,只觉天塌地陷,再度下坠。身形下落之处却是冰冷的水池,巨大的冲力使那寒水飞溅四散,萧苇的双腿才一触及水面,一股钻心的剧痛直刺进骨肉。 这种剧痛,是他二十年来从未经历过的撕裂与咬噬。就好像,有万道尖齿刺进血脉,伸进骨髓,食尽血肉。 本已奄奄一息的他睁开双眼,像疯了一般奋力地往前爬去,但他双手受伤,只将上半身挣离水池,便再无力气。腿上的剧痛使他全身发抖,回望水池,见那本已伤痕累累的双脚边竟积聚了许多发着荧光的鱼类。 白森森的牙齿灼灼如鬼火,他骇极想要收回双腿,却发觉已经血肉模糊,溃烂不堪。 萧苇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地面上的洛云听到了这声嘶叫,目光变得深远,他正待举步上前,忽见马重山疾奔而来,高声道:“公子,山道守卫回报,有敌来犯!” 洛云微微一蹙眉,转身对柳退禅嘱咐几句,便随着马重山快步走向前山。 才刚至大厅侧旁,就已经听到山道上铁蹄阵阵,兼有厮杀呼喊之声不绝于耳。马重山带着手下奔向石门,但见一列马队自栈道间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个个黑衣,手中弯刀如残月滴血,转瞬之间便将防在道口的守卫冲得四散。 “放箭!” 洛云一声令下,支支弩箭对准马队,一时间万箭齐发,那冲在最先的天灭死士不及闪避,身中数箭。但那几人竟毫不退缩,反而怒睁圆目,嘶吼着策马腾跃,铁蹄蹬踏进箭手群中,将头先一排弓箭手活活踩在马下。 无痕堡内的弓箭手迅疾接上,但此时自山崖间垂下道道铁索,数不清的黑衣人如魅影一般紧贴着山岩滑下。弓箭手们正一心阻止死士马队的冲袭,未曾防备身侧出现的偷袭,那些黑衣人身形诡异,双臂一展,带着利刃扑下。急旋之间,刀光寒白,招招直刺箭手后心。 山道上鲜血飞溅,洛云沉着脸注视战局,忽而一撩云衫踏上石阶。跟在他身后的柳退禅急道:“公子,你重伤未愈,不能迎战。” 洛云紧抿着唇,眼中显出抑郁之意,这时又有人从堡内奔来,到了他面前低声道:“后山有人偷袭!” 洛云双眉一轩,叱道:“都是死人么?!为何事先没有发觉!” 守卫低头后退,不敢应答。洛云拂袖道:“退禅,山前交给你了,不得让天籁山的人踏足堡内一步!”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山而去。 ****** 无痕堡后山与群山相连,远处松涛阵阵,自那苍翠之中陡然飞射出各色弓箭,红的似血,黑的如墨。这一支支弓箭尖啸而来,周鼎与凌佩如等人率领手下冲向松林,才杀掉数名弓箭手,隋锦辰已自山崖间掠来。他身形落于古松之间,迅速开弓放箭,两支白羽箭无声无息射来,看着是往地上落去,却又反射而起,直刺向周凌二人眉心。 两人挥剑去挡,不想这小小羽箭竟能将宝剑撞得斜飞出去,但就在此时,有人自后方赶至,掌风一凛,将两支羽箭生生震断。 “洛公子!”凌佩如感激回望,但洛云此番运气,右臂又是一阵刺痛。他强自振作,唇边带笑,阔步上前,挡在人群之前,正对着隋锦辰。 隋锦辰目光犀利,扣弦待发,箭尖直指洛云。 “天籁山余孽还敢到无痕堡来?!”凌佩如冷笑着道。 隋锦辰正色道:“少主在哪?” 洛云微微一笑,左臂一扬,身后之人自然会意,发出一声呼哨。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半山的小楼上忽垂下一条铁索,已经失去知觉的萧苇就被捆在铁索末端。 “刚从地牢中拖出来。”洛云笑盈盈地指着萧苇,眉梢尽是讥诮,“萧家的后代未免太过冲动无能,你们为之效忠,又有什么意思?” 隋锦辰白皙的脸上浮现怒色,低斥一声,手指一动,一簇羽箭破空飞来。 而此时忽又有一道黑影扑向小楼,楼下埋伏的守卫蜂拥而出,但那人持一对弯刀,刀柄带着极细的银链,挥舞之下,如旋风般击退众人。与此同时,隋锦辰的部下箭如雨下,封住了小楼前后左右,那黑衣人飞身攀上墙壁,将浑身血肉模糊的萧苇背于身后,毫不停顿地踏着屋瓦掠向远处。 洛云率人紧追,隋锦辰的上诀箭部忽而聚拢成圈,将黑衣人紧紧护在中间。他们一边急速后撤,一边放箭阻住无痕堡的追兵。但无痕堡这一方人数众多,洛云虽无法再动武,但有他在场,任何人都不敢怠慢,竭尽全力冲向箭阵。 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守卫咬牙顶上,已逐渐迫近隋锦辰的箭阵。隋锦辰击退数人,翻身跃至黑衣人身边,急促道:“昊龙,我已在后山布好滑索,你带着少主即刻就去!” 昊龙点头,足尖点地,纵身跃向山峦。 洛云见状,急追几步,挥臂抢过身边之人的弩箭,右足一挑,撑开弓弦,左手搭箭轻放,那弩箭带着凄厉之意直刺萧苇后心。 昊龙耳听风声疾劲,不顾一切地跃向山峦间的滑索。隋锦辰挽弓放箭,一支碧绿小箭冲着洛云射出的弩箭直撞过去。但那碧箭竟被弩箭从头至尾破裂开来,隋锦辰已无暇再开弓放箭,飞身出掌想要将弩箭击落。手握上弩箭之时,只觉掌心一阵刺痛,他硬是靠着一股真气停在树梢,才想返身追上昊龙,却见四面八方弩箭急射而至。 “护主!”隋锦辰发出最后一声命令,带着上诀箭部剩余的属下纵身飞掠,在空中四散如环,以身体为掩护,将原本尽朝着昊龙与萧苇而去的弩箭尽数挡下。 空中血花飞舞,等到无痕堡追兵踩着上诀箭部众人的尸首赶到山崖边,昊龙已背着萧苇逃至对面荒山。 洛云久久注视山间雾霭,冷笑数声,霍然回首道:“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天籁山萧家化为灰烬!” ****** 当日,天灭与上诀两部在无痕堡血战到底,除昊龙带着生死不明的萧苇逃离之外,其余人无一幸免。 堡内伤亡尚未计算,洛云已带人赶往天籁山。此番再度 上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尽管人寰与间邪部奋力抵抗,但在无痕堡与其他门派的合力攻击之下,本来奢华的天上人间化为修罗地狱。 原本属于君滟飞统领的人寰部多数是美貌女子,在最后的战役中,大获全胜的正道门派追逐着惊慌失措的少女,将她们迫至那片竹林中。昔日静谧的竹林如今萧瑟枯败,少女们浴血奋战,一直退到山崖边。翩翩白裙尽染鲜血,她们一退再退,已无去处,昆仑派与云南杜家的属下率先冲向少女,为首的少女双手挥去,自袖间射出点点暗器,撞上竹子,爆燃起火焰。 那火焰越来越猛,竹林完全成了一片火海。昆仑派众人不及后退,发出凄厉叫喊。少女们紧紧抱成团,身影转眼亦被大火吞噬。 曾经响起过悠扬笛声的竹林焚为枯槁,曾经有过萧茉翩飞身影的湖中尽是血水,天籁山死尸遍地,污血横流。萧克天生前收罗的奇珍异宝尽被人抢掠一空,剩下带不走的东西一一砸碎,扔进了悬崖底下。 在其余门派的人疯狂掠夺的时候,洛云却独自远离了人群。 山风疾劲,他慢慢走在这片土地上,抬头望着天际浮云。远处有玲珑小楼,他缓步登上,注视着四周的摆设。 那华丽精巧的器具,放着首饰胭脂的梳妆台,无一不在昭示着这原是萧茉的住所。他捂着右肩,侧身坐在床前,低头却望见枕边有一缕红线。 伸手拿起,一枚浅蓝色的水晶蝴蝶坠在红线尽头。 洛云凝神注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天籁山萧家彻底覆灭的消息传遍江湖,即便是川湘交界处那荒僻的地方,也有路过的客旅在不断谈论此事。在他们的口中,萧家上下尽死于大火,即便是少主萧苇,亦难逃一死。 崎岖难行的泥泞道路上,君滟飞扶着萧然踉踉跄跄走向前方。两个人皆已面色憔悴,君滟飞腰间血迹未干,还吃力地撑着萧然的身子。她听到耳边传来的议论,心头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滟飞……”萧然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道,“你不能再去冒险行刺了。” 君滟飞深深呼吸,哽咽道:“我知道。只是……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萧然伸手扶住路边大树,无力地倚靠着,抬头望着天空,喘息道:“萧苇不该单枪匹马去闯无痕堡……只是他生性如此,也是命中注定。”他说 着,见君滟飞面如白纸,不禁道,“滟飞,你要千万小心,不能被洛云他们寻到踪迹,不然的话……他必定会赶尽杀绝……” 君滟飞忍住悲声,摇头道:“主人与少主都已经……我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 萧然勉强笑了一笑,道:“你若是这样想,岂非正合了洛云的心意……”他说到一半,忽而猛烈地咳了许久,左手一拭唇边,手背上竟染上血痕。 君滟飞呼吸一促,萧然轻轻拭去血迹,道:“只是受了点内伤而已。”他又喘了一阵,望着君滟飞道,“滟飞……我现在只想回去找银铃……我怕她离开落雁谷……” 君滟飞强忍泪水,轻声道:“我带你去。” 她就这样带着萧然踏上了前去落雁谷的山道。如今已经是一天冷似一天了,他们一边行路,还要一边注意躲避江湖中人的搜捕。短短一程路,竟走了许久。萧然的指节间都已泛着灰黑,他却好似浑不在意,只是拄着刀鞘,竭力往前。 君滟飞也不知道自己此后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不知到了落雁谷之后,又该去向何方。只是浑浑噩噩地带着他,带着一份执着,朝着落雁谷赶去。 数天后,萧然再也无力站起,她腰间的剑伤虽已渐渐愈合,但长途跋涉之下,全身好似散架一般。尽管这样,君滟飞还是毅然背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行走。她的身形在群山之间显得格外渺小单薄,步履也极为蹒跚,抬头望望,落雁谷却还遥不可及。 萧然起初还想挣扎着下地行走,但到后来,即便是伏在她背后,都很是困难。他指节的灰黑渐渐蔓延,直至手心,腕间,上臂……他开始陷入时而昏迷时而抽搐的痛苦之中,偶尔醒来的时候,他会恍恍惚惚记得银铃还在落雁谷等他回去,一遍一遍告诉滟飞,要她照顾银铃…… ***** 君滟飞踏足湘西大地的那天,天空中阴云低压,竟簌簌落了小雪。 萧然从昨夜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在寒风中,君滟飞实在无力再负着他前行,她撑着山道石壁,聊胜于无地喘息了一阵,背着萧然走到一片枯木林子边,缓缓坐了下来。 她抱着他,见他眉间紧蹙,似是又在忍受着极度的痛楚。 “萧然……”她低声唤,想让他再睁开眼睛,看一看她,却又唯恐惊扰,竟语不成声。 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萧 然脸颊上,他像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唤声,终于微微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再不复以往一同出生入死时的凌厉冷峻,弥漫了雾气。 “到落雁谷了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会被风吹散。 “嗯,很快就到了。”君滟飞挤出笑意,胡乱地指了前方,“你看,过了这个转弯就是了。” “好……”他喃喃自语,怔怔地望着不断飘落的雪花,忽然用极为微弱的声音道,“滟飞……辛苦你了……带我回来……” 君滟飞眼中闪着泪影,唇边却带着笑:“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谢吗?” 萧然那久已黯淡的眼中亦含着几分欣慰,他颤抖着伸出右手,举到半空,想要像以前一样与她击掌,可还未等君滟飞伸手,他的手臂就已经无力地落了下去。 ****** 落雁谷中,慕银铃独在幽潭边等待。她一直记住,从石室中醒来后,看到了萧然留下的书信。 他说他会回来,带她走,永远不再出现在江湖。 天黑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带着犹豫,却正在向她接近。 “萧然!”慕银铃既惊又喜,飞快地转过了身子。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与君滟飞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自虐了一把! ☆、第八十三章 又见仙境【结局1】 随着天籁山萧家的破灭,无痕堡迅速崛起,原属于萧家管辖的川湘大地尽收入洛云掌中。短短两个月之间,无痕堡实力大增,只是洛云因受伤的缘故,深居简出,直至这一年的冬天结束后,才带着人马赶往西岭雪山。 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无论是柳退禅还是马重山,或者是其他江湖门派,都心存疑惑。碧落宫向来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地方,之前百里针与洛云曾一度交手,而洛云正是败在他的手下。如今重伤初愈,又翻山越岭前去西岭山,叫人颇为不解。 或许是他对于萧家真的恨之入骨,因而才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余孽。 但当他们登上雪山时,碧落宫朱门紧闭,只有紫烟孤身立在雪地中。 她傲视无痕堡众人,眼里充满鄙视,“洛云,你来势汹汹,难道还想对付我们碧落宫?” 洛云冷冷道:“天籁山萧家作恶多端,如今已经覆灭,碧落宫既远离江湖纷争,就不该收容萧茉!” 紫烟不屑地一笑:“从你对付萧家的手段来看,也未必就是什么正义之人!实话告诉你,萧姑娘早已离开了西岭山。” 洛云一震,踏上一步,盯着她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紫烟双臂展开,云袖翩翩,“你倒说说看,这西岭山的地形,到底是我们碧落宫熟稔,还是你无痕堡的部下熟悉?” 洛云眼中泛起寒意。 “江湖浩渺,你再也找不到她了。”紫烟不急不缓,注视着洛云道。 洛云本欲下令进攻,但柳退禅等人纷纷低声劝谏,无痕堡才刚经过与天籁山的激战,再立即与碧落宫为敌,只怕一是伤及自身,二也会让江湖中其他门派有可乘之机。 于是这一次西岭山之行无功而返。洛云在下山路上,一言不发,有不知趣的属下想要上前询问,被他一脚踢倒在山道上,险些丧命。 “萧家余孽一个都不能放过!”他霍然回身,衣袂猎猎。 ****** 因为不愿被江湖中人知晓萧苇与萧茉究竟是生是死,无痕堡在洛云的率领下,对这两人进行了翻天彻底的秘密搜捕。他们甚至还追到了落雁谷,但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重重坟茔,其中包括了萧然的坟墓。 为了验证萧然是否真的死了,他们掘墓开棺,却发现墓穴中有两具尸首合葬在一起。无痕堡的人 用刀剑将紧紧相拥的尸首挑了出来,直到看到其中一具的骨骸上存有暗黑的中毒痕迹,才算确定这个在生前惯于刺杀的间邪,是终于死在了落雁谷。 他们离开落雁谷的时候,没有忘记放一把火,烧尽了一切。 但萧苇与萧茉却真的消失在人海中了,再无任何音讯。 江湖中永远不会缺乏谈资,萧家的覆灭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但随着时间流逝,也渐渐被其他风云诡谲的变故冲淡。 ***** 弹指间两年已过,这一天已近岁末,朔风狂卷一地败叶,天气阴郁得看不到一丝光亮。一列马队自凤凰古城穿过,冒着严寒行进于郊野。 为首一人戴着青纱帷帽,银蓝色长袍在风中猎猎舞动,右手掩在袖中,正是无痕堡堡主洛云。他身后的柳退禅等人个个面容憔悴,连月来,他们跟着洛云长途奔波,从洞庭到岳麓,从剑南到沱江,西南一带,留尽了他们的足迹,可笑的是,面对异常沉默的洛云,他们竟不知堡主究竟在搜寻什么。 自从击溃萧家后,无痕堡在江湖中的地位节节升高,洛云的名望亦随之遍及天下,但原本温和稳健的他,却不知为何,终日心事重重,连看人的眼神都变得陌生冷冽。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已不再是以前的洛云。 一阵北风吹过,众人不禁打了寒颤。柳退禅身后的人忍不住向他递了个眼色,指了指独自策马在前的洛云。 柳退禅也已受不住连日的颠簸,只得策马上前,向洛云道:“堡主,弟兄们都已经很是困顿,是不是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洛云头也没回,注视着前方昏暗的原野,道:“你们若是累了,可以不走。我一个人就足够。” 柳退禅不禁慨叹道:“属下们对堡主一向忠心,理应不辞辛苦追随,但自从剿灭萧家之后,堡主对堡内事务几乎全数不管。我们这几个月来到处搜寻,却连要找什么人都不清楚……”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听得远处残败的古城墙下传来一阵肆意的笑声。定睛一看,原是几个流浪汉子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按倒在地,正凑上前乱摸。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洛云道:“属下觉得,若是堡主要搜寻萧家余孽,可以留一部分兄弟去找。堡主还是应该回到剑门……”他才说到一半,却见洛云忽地奋力一扬马鞭,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几个 流浪汉子。 那几人正将乌黑的手伸进少女的裙子,忽听身后风声疾啸,刚一回头,就听“啪”的一声,脸上已被马鞭狠狠抽到,顿时血流满面。 “你要干什么?……”一人才喊了一句,洛云飞起一脚,将他踢出数丈开外。剩下几个还未扑到洛云跟前,便被他袍袖一扫,跌落在城墙之下,半天爬不起来。 那名头发散乱、一身污浊的少女却好似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瑟缩着抱住双膝,躲在城墙角落。 洛云看着她,慢慢走上前去,蹲□子,将手扶在她瘦弱的肩头。她不住地发抖,乱发遮住了面容,只露出苍白的唇。 洛云伸出左手,撩起她面前的长发,她迟疑着微微抬起眸子,以一种恍惚迷离的眼神痴痴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堡主!”柳退禅等人策马而来,一看那少女,不禁惊呼起来,“萧茉!” 萧茉却好像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洛云的眼睛。 柳退禅等人翻身下马,按着腰间刀剑大步上前,萧茉忽然以双手抱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双足不停地乱踢。 “退下!”洛云没有回头,却厉声斥责。 “她是萧茉!堡主难道忘记了?!”柳退禅惊愕道。 “我叫你们退下!”洛云忽然大喝一声,随即抱起萧茉,霍然回身,眼神明厉如剑。众人被他这举动震住,一时呆立不动。 洛云抱着萧茉飞身上马,柳退禅追上一步急切道:“堡主要去哪里?” “不要再叫我堡主。”洛云的长袍在风中萧瑟飘舞,语气异常冷漠,“这个世上,再没有洛云了。” 他只留下这句让众人错愕万分的话,便策马狂奔而去。 ***** 崇山峻岭之间,有一道人影正以轻灵的身形飞掠于月下。翻身纵跃,他足点崖间古树,借力攀上一道绝壁,站于萧萧风中。 月色迷离,他以披风裹着怀里的萧茉,她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消瘦的脸上暂时没有了先前的惶恐不安。 他抬目看着不远处的山坳,身形一展,没入了暗夜之中。 穿过山坳间密密层层的丛林,洛云抱着萧茉纵下一处斜坡,沿着汩汩流淌的山泉走了许久,眼前忽现大片的苗圃。他才一踏进,便听得一声娇斥:“ 站住!外人不得入内!” 他一抬头,自不远处的花丛中忽然掠来数名美貌少女,将他的去向拦住。为首一人正是琅嬛仙境的侍女翠羽。 “走开。”他冷冷道。 翠羽一听这声音,不禁变了脸色,但眼前这个年轻男子,面目英俊,与之前她心中所想竟完全不同。 “你……”翠羽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其他少女也怔在当场,不知如何面对。 洛云薄唇紧抿,盯着翠羽道:“翠羽,你也不认识我了?” 翠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众少女慌忙一起下跪,俯首叩拜道:“仙主!” 洛云一言不发走进花圃,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道:“你们都可以走了。永远不要回来。” “什么?!”少女们大惊失色。 洛云放下萧茉,猛然间袍袖挥去,一股内力自掌中直击身侧大片花海,一瞬间花朵尽被切断根茎,乱舞于风中。 “谁想留下,就如此花。”他抛下一句,又抱起痴痴呆呆的萧茉,走进了飞扬的花海之中。 ***** 洛云抱着萧茉走在寂静的琅嬛仙境,不多时,便来到了那片熟悉的莲池边。水面星光荡漾,皎皎明月映于湖心,涟漪点点。 他将萧茉放在池边的石椅上,萧茉习惯性地缩起身子,抱着双腿蜷在一侧,以呆滞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水波,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洛云蹲在她面前,扶着她的手,轻声道:“小茉。” 萧茉听到声音,慢慢低头看他,眼神空洞虚无。 他努力笑了笑,道:“你还记得这里吗?你最喜欢的琅嬛仙境。我又带你回来了……” 萧茉没有一丝反应,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洛云伸出手,试探着碰上她的脸颊,她却猛然间爆发出一声尖叫,发疯似的推开洛云,跌跌撞撞地向湖边奔去。 “小茉!”洛云冲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她歇斯底里地叫着,口中喃喃不清,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他奋力将她按住,她却拼命挣扎着,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臂上。洛云强忍着疼痛,跪倒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腰,久久不放。 “我是摇光!摇光!”洛云抬头望着她的双眼,声音悲凉。 r> “摇光……”她忽然沙哑着声音,念了一遍。 洛云一震,以惊喜的眼神望着她,认真道:“你记得我了?是我在大雪里救回了你,把你带到了这里……”他见她的眼里好像有了点生机,慌忙站起,拉着她的手,飞奔向湖对岸的那一大片紫色花海。 “你看!”他从怀里取出那枚水晶蝴蝶,塞到她手中,道,“就在这里,我送了你这枚蝴蝶!我还曾经把它扔进了湖里,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又拉着萧茉穿过花海,奔至僻静角落,指着不远处的蛇窟,道:“这里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地方!我打伤了你,你还狠狠骂我!”他回过身,见萧茉眼里竟微微泛起泪光,不由抱紧了她的双肩,喃喃道:“这里也是你见到我长相的地方……小茉,你想起来了吗?” 萧茉却忽然一震,用力将他一把推开,连连后退,叫道:“你不是摇光!你不是摇光!” “我是!”他悲怆地喊着,颤着手,慢慢从脸上撕下了人皮面具。 英俊非凡的表相之下,有一张半边俊朗半边扭曲的脸。 那完好的右半边脸,与先前洛云的容貌其实有几分相似之处,却有一丝抹不去的忧郁。他就这样将自己丑陋的面容暴露于月光之下,呈现在萧茉面前。 萧茉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双手抱头,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茉,小茉……对不起,又吓到了你。”他将她紧紧抱住,口中喃喃自语。 ***** 莲池边,萧茉木然地坐着石椅上,摇光跪坐在她面前。 “真正的洛云,在十二岁那年就死了。” 他的声音苍凉无力,“他生来就体质虚弱,九岁那年,洛靖华为了医治他,便将他带来了这里。可是用尽各种方法都无力回天,他还是死在了琅嬛仙境。” 他深深呼吸,望着幽深的湖水,道:“我只是洛靖华酒后乱性,与药人苟合生下的孩子……我没有身份,不能见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甚至连摇光这个名字,都是后来我自己起的……” “洛靖华失去了洛云,像疯了一样的打我踢我,他把我扔进蛇窟,说,你这个怪物,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我那聪明漂亮的儿子,却活不到成年……他变本加厉地把各种毒药施加在我身上,我却还是活了下来。你说,老天是不是真的不公平?为什么 我这样一个不该存活的怪物,却留在了这世上?” 他眼里含着泪,声音也有些颤抖。 “疯狂过后,洛靖华意识到,洛云死了,无痕堡却不能没有继承者。他不甘心自己的祖业大权旁落,于是,从那之后,我这个没有名字的怪物,终于可以穿上整洁的衣服,吃上干净的饭菜,终于有了一张可以见人的脸和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洛云。” 他的语调缓慢,似乎带着往日的回忆:“我成了无痕堡主的独生子,并以这个身份出了琅嬛仙境,坐上了堡主的位子。我模仿着洛云的一切习性,我要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无痕堡的每个人都对我敬若神明,我被叫做无痕公子……可是我不能与任何人交心,不能与任何人亲近,每天每夜,我都害怕,怕自己的面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怕我再次被打回原形,永世无法见人……小茉,你曾说过,在天籁山,你找不到一个知心的人。你可知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摇光将脸埋在萧茉膝上,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萧茉垂着眼帘,伸出手,放在他肩上,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她的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意,抚过他的眉间,他满怀希望地道:“小茉,你想起我了吗?” 她却带着迷幻的神色,道:“哥哥……你回来了……我很想你。” 摇光怔怔地看着她纤细的手,许久才无力地低下头,心如刀割,却努力地用温和的声音道:“是的,我回来了。小茉,我也……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暴露了……启动大结局计划~ ☆、第八十四章 翩然一梦【结局2】 萧茉似乎已经忘记了关于洛云和摇光的一切,她的眼里只有萧然的影像。摇光就这样被迫装作萧然,面对着时而麻木时而癫狂的萧茉。 安静的时候,她整日不动,只是望着蔓延的花海,摇光便陪她坐在风里,看紫色的花瓣起起落落,宛若海浪。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喃喃自语,说的都是天籁山的点点滴滴,从小时候的嬉戏,一直到长大后的想念。她语无伦次,脸上却都是喜悦的神色。摇光默默坐在她身边,只是听着她不停诉说。 “哥哥,你为什么这样沉默?”她痴痴笑。 他背转过身子,道:“我在听你讲故事。” “这不是故事!你难道都忘记了吗?这些都是我们的回忆!”她趴在他肩头,伤心道。 他双手紧紧握着地上的草苗,吃力道:“小茉,我不是萧然。” 她全身一震,一把推开他,惊恐地向后爬去。 他回过身看她,她尖声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了?!你不要我了吗?哥哥!” “为什么我只能永远是别人的替身?!”他扑过去抱着她,痛苦地道,“我是摇光!不是洛云,也不是萧然!求你让我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她却不听,只是发疯似的打他,咬他,将他的手上、脸上抓的血痕道道。 他哭了,最终绝望地撑着地面道:“如果你希望我是萧然,我就是萧然。” “真的吗?”她停止了打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扬手一掌打在他的左脸上,“骗人,我的哥哥不会那么丑!” 摇光默默站起,走回屋内,片刻之后,他戴着斩了一半的面具回到萧茉身边,跪坐于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抚过自己的右脸,道:“小茉,你再看看我。” 萧茉咬着唇,一双闪着星莹的眼直直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哥哥,其实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心里都只有你。” 摇光怔怔地望着她,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眼里却含着无尽的痛楚。 ***** 时光似是停止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夜晚的时候,摇光会带着萧茉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望着漫天星斗,指给她看,那颗永远发着孤独的蓝光的星。 “那颗星,叫做摇光。”他抱着双膝道,“它是主宰所有星辰的首领,小茉,你还记 得吗?” 萧茉托着腮,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夜风吹起她的长发,缭乱如丝网。 他侧过脸,看着她,自嘲地笑了:“关于摇光的一切,从来都不曾在你心里停留过,是吗?” 萧茉却顾自梳着肩前长发,神情迷惘。 “那些日子,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场梦吧……”他望着长空,揽过她的肩,让她倚在自己怀里。 她微闭着双眼,静静地倚着他的臂膀,过了很久,在摇光以为她已经熟睡的时候,她忽然低声地道:“我想嫁给你啊,哥哥。” ***** 摇光带着萧茉来到了街市,他不顾别人诧异惊愕的眼神,为她买了最华美最昂贵的嫁衣。 他甚至为她挑选了最好的日子,告诉她,他会让她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 他们的婚礼安静而正式。没有宾客,没有礼乐,却依然三跪九叩,红烛高耀。 他为她换上了那身以金线银花点缀的嫁衣,数不清的珍珠在烛光下流动着温柔的光华。他还为她画了黛眉,轻浅婉然,点了绛唇,娇艳柔美。 摇光拉着她进入洞房,握着她的手,道:“小茉,我很开心。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有成亲的一天。” 萧茉却似乎又陷入了冥思,看着窗外不语。 他取过桌上的一对酒杯,握在左手中,端到萧茉面前,轻声道:“喝下合卺酒,我们永不分开。” “好。”萧茉微笑着接过酒杯,却不料手一滑,酒杯铛然落地,摔了粉碎。 她的脸上又露出惊惧之色,眼看就要发作,摇光急忙抱了抱她,道:“我再去取杯子。” 摇光回来的时候,萧茉正坐在婚床上,满室华彩,映得她容颜似雪,双目清绝。 摇光重新倒了酒,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头,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她紧紧握着杯子,似乎有些羞涩。 “小茉,和我一起喝。”他注视着她美丽的容貌,眼里充满温柔。两人一起举杯,同时饮下了那甘甜中略带苦涩的酒。 他喝第一口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却还是一饮而尽。 萧茉慢慢喝光杯中酒,低垂着眼帘,并不看他。他放下杯子,轻轻托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 。她却紧张地往后一躲,避开了他。 他呆了一呆,看着她,萧茉的眼睛里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松开双手,低着头坐着,忽然扶着床栏,咬牙站起身。 他的眉间渗出细微的冷汗,脸色也有些苍白。 萧茉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注视着他的身影。 摇光握着床栏的手指已经发白,却强忍着痛楚,回身看着她,道:“你还是想杀我?” 萧茉突然从床垫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他的颈边。她的黛眉在珠冠下带着浓重的煞气,眼里满是恨意。 “是你毁了我的家!” 她异乎寻常的清醒,手却不停颤抖,匕首划破了摇光的脖颈,流出了丝丝鲜血。 摇光的唇边微露苦笑:“小茉,你真的没有必要,用这种方法来杀我。你应该知道,我不怕毒药。” “我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不能接近你,我连仅有的机会都没有!”萧茉眼里噙着泪花,嘴唇发白。 “你这样安排,就是为了要让我死在最开心的时候,是吗?”他看着她的面容,一字一字道。 “开心?你觉得开心吗?你不过是在做梦!无痕堡主毁了天上人间,却想要换一个身份来和萧克天的女儿成亲!洛云,你不觉得是在自欺欺人吗?!”萧茉悲愤地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头,痛苦道:“我不是洛云!我不是!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只是一个代替洛云的影子!” “难道洛云所做的一切不是你做的吗?!难道你接近我,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吗?!”她一扬手,一掌打在他脸颊上。 他咬着牙,眼里都是泪:“如果没有你们萧家,我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如果我不是半人半鬼的怪物,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想离开无痕堡,想自由自在地活!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替代洛云,实现消灭天上人间的目的之外,我还有别的生存意义吗?!可你知不知道,自从萧家覆灭之后,我没有一个晚上睡得着,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我完了,完了!什么都没用了,我不知道自己除了找你之外,还能做什么才可以再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忽然仰天笑着流泪:“我知道,在你眼里,哪怕是从雪中救你,都是我的阴谋……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如果我想要利用你,我早在送你回天籁山的 时候,就可以进入天上人间大开杀戒!可我不想这样,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做,我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的价值实现了,我的家没了!你就是一个疯子,疯子!”萧茉嘶声喊着,脸色异常,额头流下大滴大滴的冷汗。 摇光看着她的样子,不禁颤声道:“小茉,你!” 萧茉面无表情,慢慢举起手中空了的酒杯,一松手,摔在了地上。 “你的酒里也有毒?!”他脸色惨白。 萧茉微微扬起脸,眼神朦胧:“我离开碧落宫之前,拿走了这世间的至毒……这是我,唯一的赌注……杀不了你,我也就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她喃喃自语,剧烈的疼痛袭击着全身,本来握着的匕首再也掌控不住,叮的一声,滑落于地。暗红的血自她的嘴角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鲜艳的嫁衣上,好像盛开了朵朵桃花。 “为什么要这样?!”摇光用力抱着她,跪倒在地,“你就这样希望我死?!为什么你不能忘记过去,跟我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 她虚弱地躺在他怀里,眼前一片模糊:“你是疯子……我……必须……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摇光忍着剧痛,摸索起地上的匕首,塞到她手里,道:“你可以杀我!杀我!” 萧茉咬着牙,抬手将匕首一下子刺进他胸前,却只刺进三分,便颤着手,再也无法继续。 “我真可笑……”她痛苦地挣扎道,“竟然会……下不了手……” 摇光只觉她的身子在不住颤抖,她的衣服已被冷汗打湿,唇角的污血蜿蜒着流向雪白的颈。 他忽然紧紧握着萧茉的手,猛地用力将匕首扎进自己胸口,又咬牙拔出,再刺。 “摇光!”萧茉睁大了眼,却无力抽出手,她眼睁睁看着摇光像疯了一样握着自己的手,将匕首一下一下狠狠扎进胸口。 鲜血四溅,沾满火红的婚衣。 摇光流着泪,唇角却带着笑,将沾满血的手伸到萧茉面前,颤抖着声音道:“你看,我也会流血,我也会痛。我不是怪物!” 萧茉伸出同样沾着鲜血的手,挣扎着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在指尖交触的刹那,无力地垂了下去。 “小茉……”摇光慌乱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但她已经闭上了双眼,只流下 了最后一行泪珠。 ***** 毒药的药性在摇光身上发作得很慢,他的痛楚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重,千万种蛇蝎撕咬的感觉在全身蔓延。他吃力地抱起萧茉,窗前红烛轻摇,帘幔低垂,檐下的风铃琮瑢作响,好似她清脆的笑。 ——犹记大雪纷飞,他自无痕堡赶回琅嬛仙境的途中,看见她像一只迷途小猫般睡在雪地。瘦弱的身子,轻似纸鸢。稚气的眉眼,宛若玉琢。 他曾无数次地在苍茫夜色中独行于这条无人之路,却不料,第一眼,便断了终生。 摇光伸手,拿起已快燃尽的红烛,一扬手,掷到了床上。 火光轰然。 他默默转身,抱着萧茉踉跄而去。 琅嬛仙境已燃成一片火海,房屋在浓烟中逐渐倒塌崩裂。 摇光抱着萧茉,踉踉跄跄地走在那片紫色花海中。她的身子微冷,面容却还宛若熟睡。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厚厚的花瓣之中。远处的火光染红了整片天空,就连遥远的星辰也似乎带上了彤色。 他抱着萧茉,不愿放手,轻轻吻上她的唇。 “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这是通往天堂的花……”他近乎呓语地道,“从这里,可以去到真正的仙境……我们,一起走……” 他的泪水滑落于萧茉的眉间。 然后,他静静地揽着萧茉的腰,睡在了她身旁。 一阵风过,那浅紫色的花瓣翩然起舞,飘于无尽星空之下,宛若浴火的蝴蝶。 第八十五章雪落茫茫【最终结局】 自从洛云无端消失后,无痕堡缺少有力的主人,势力一落千丈。很快,又有新的门派崛起,逐渐蚕食他们的地盘。。 又是一年将尽,流浪许久的君滟飞回到了天籁山脚下。慕银铃死后,她也曾在深夜回到过这里,但目睹遍地残垣的惨状,终至不忍再看,黯然离开。在四处流浪的日子里,她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锋芒,为了躲避无痕堡的追捕,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直至无痕堡也日渐衰弱之后,君滟飞才得以喘息。值此年末之际,孤身一人的她,却反而不知该去向何方,于是只好再度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 暮色初降,君滟飞燃起纸钱,看着灰烬在风中飞舞,一抬头,见山道上有人匆匆经过,那身形竟十分眼熟。。 “昊龙?!”君滟飞颤抖着喊了一声。 昊龙低头急行,闻音一惊,转身望见君滟飞,不由愣在原地。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飞快奔到她面前,低声道:“君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 “快要过年了……我来祭奠……”她衣衫单薄,在寒风中不住发颤,“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再遇到天籁山的人。”。 昊龙脸颊消瘦,也没了以往的狠劲,他低落地道:“世事难料……君姑娘,我一直以为,你当初没能逃出无痕堡。”。 君滟飞想到往事,心绪纷乱,心头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望着昊龙,见他并未带着包裹行囊,不禁道:“昊龙,你现在在哪里落脚?”。 “我就在那边的林子里砍柴为生。”昊龙自嘲一笑,“不能在江湖露面,只好躲在这了。” “那你刚才也是去山上祭拜吗?”君滟飞想到他从山上而来,便问了一句。 昊龙却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君滟飞缓缓抬头,回望苍茫的天籁山,哑声道:“我一直想知道……少主是否正如江湖中所说的那样,最终是因独闯无痕堡而死……”。 昊龙望了她一眼,苦涩道:“君姑娘,事情早已过去,你又何必再提?” “我始终都没能当面向他道歉……”君滟飞深深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弯腰收拾起地上的残局,起身举步,欲行向山上。。 昊龙一惊,追上几步道:“君姑娘,山上一片凄凉,你就不要再去了。” “原本一直怕触景伤情,现在见了你,却让我想到了他……”君滟飞黯然道,“我还记得,再过几天,就是少主的生辰。我想去打扫一下他以前住的地方。” “全都被烧尽了,没什么可去的了!”昊龙叹了一声,依旧想要阻止她的步伐。君滟飞疑惑止步,愕然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去?”。 昊龙脸色沉郁,默然不语。。 “你去了,只会后悔。”许久,他才漠然道。 君滟飞沿着那熟悉的石阶走到山顶的时候,天色已晚,萧瑟的夜风卷着干枯的树叶,掠过她的身旁。。 两年来,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回到天籁山。梦境中,有过那片幽静的竹林,有过萧茉灵动的舞姿,也有过那夜喜堂之上凌乱的记忆……这一方她生长的土地,曾是暗哨密布戒备森严,也曾是水榭歌台垂柳依依,而如今,一下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无尽苍凉。 乌黑的断木横亘于长满荒草的泥土中,倒塌的高墙上还残存着弓箭的痕迹,昔日那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不知飘落了多少枯叶,在晚风吹袭下不住地起伏。。 君滟飞一步一步走近这满目荒凉的世界,脚下尽是早已碎掉的砖瓦。风,旋转着从她脚边掠去,她茫然四顾,想要寻找什么,却只能看见黑沉沉的夜幕逐渐降临。。 无边无际的夜色弥漫了上来,湖水一波一波打着岸边,她忽然觉得难以言说的恐慌。 这个时候,隔着一堵未倒的围墙,传来了一丝很轻的声响。像是砖石倒塌的声音。 她震了震,深深呼吸,朝着围墙后小心翼翼地走去。。 围墙的后面原先是一大片假山长廊,而今假山早已破碎,长廊亦已焚毁,只留下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可就是在这片废墟中,有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坐在杂草丛中。清冷的月色下,那个人穿着极简单陈旧的衣衫,大约本是蓝色的底子,现已洗的泛出白色。他身形瘦弱,以左手撑在地上,正伸出右手去搬动一堆垒砌的砖瓦。那叠砖瓦在风中摇摇欲坠,他一不小心,便散了一地。 君滟飞望着他的背影,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心头五味杂陈,却只能以手捂住了嘴,咬着自己的下唇,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忽然意识到了身后有人,却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昊龙?你怎么又来了?” 君滟飞听到他的声音,控制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发出了一声呜咽。。 “少主……”。 那个背影猛地一震,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这寂静来得可怕,让君滟飞甚至怀疑他是否还在呼吸。。 她强忍着泪,刚上前一步,他却忽然以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你为什么还回来?” 君滟飞站在原地,颤声道:“我想来拜祭……” “不需要。”萧苇回答地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我早就说过,从你下山的那一刻起,我跟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他依旧背对着她,连话都不让她说完。。 君滟飞忍着悲伤,看着他不再挺拔的背影,又上前一步。他却低声道:“请你不要再过来。” “为什么?”君滟飞站在离他数尺远的荒草间,泣道,“少主,我知道那样做,很对不住你。可是我现在只想见一见你……”。 “你以为你现在落几滴眼泪,就可以把过去那些事情都抹去了?”他忽然冷笑,声音压抑得让人心寒,“你以为你现在来找我,说几句抱歉的话,我就能原谅你了?还是你以为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你回来?君滟飞,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守住我的家!天上人间没了,可哪怕这里成了废墟,成了墓地,永远都是我的家!从你走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天籁山的人,现在我只想请你滚出去,永远别再踏上这块土地!”。 君滟飞听到他这一声声斥责,积蓄的愧疚尽数涌上心头,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哑着嗓子道:“我一直以为你死在无痕堡里,这两年来我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我到处流浪,都没有办法忘记。现在看见你还活着,我只想当面对你说声抱歉!”。 萧苇的手紧紧抓着杂草,指节发白,许久才恨声道:“说什么抱歉,都已经没用。我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再留在这里,只会让我更加厌恶!” 君滟飞怔怔地跪着,她垂下眼帘,拭去泪痕,朝着萧苇的背影行了三个叩首之礼,缓缓站起,道:“少主,既然你这样讨厌我,我再也不会来打搅你。”说罢,踏着满地碎瓦而去。 。 萧苇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隐没于风声之中。这山间的风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好像天地之间全都是一场无望的噩梦。面前的荒草在不停摇晃,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月下的不完整的影子,然后看见一滴泪水,落在自己的衣服下摆上。 他需要很大很大的努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一直从刚才,坚持到现在。可是随着君滟飞脚步声的消失,他忽然好像被人抽去了仅存的力量与灵魂,完完全全找不到方向。 。 他用双手撑着地,掌心被破碎的瓦砾刺着扎着,却及不上心底之痛的一分一毫。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一瞬间灵魂出窍,才能使得自己在听到君滟飞的声音后,竟然能如此冷漠镇定地赶走了她。。 现在的他,全身颤抖,连一向强迫自己必须挺得很直的背,都几乎失去了依靠。他咬着牙,两只手撑起上半身,转了过来。他先伸出右手捡掉前面地上的碎石,然后再以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向前。 半倒的围墙后,君滟飞呆立在树影下,透过墙上残存的雕花隔断,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竟然只能以手撑住地面,再慢慢转过身子。 他没有站起来走,因为他的两条腿,已经断了。 他低着头,吃力地用手撑在地上朝前挪动,背却还是倔强地挺着。地上的任何一块碎石,任何一根焦木,本来都可以轻而易举迈过的,现在的他都要花上很多力气才能绕开。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就这样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直到他转过墙角,看见了自己。。 萧苇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一句话都没说,停下了动作,僵在离君滟飞不远的地方。他的眼是望着她的,可是原本骄傲自负的眼里,却只有无尽的寒冷、绝望。 君滟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萧苇面前的,原本比她高半个头的他,现在只到她腰间。她慢慢蹲下身子,看着他冷漠的脸 两个人都静默不语,却都在发着抖。 君滟飞竭力镇静着,伸出手扶住他的手臂,道:“我带你下山。” 萧苇的身子向后一缩,伸出右手,慢慢将她的手从自己臂上拉开。 君滟飞带着哭音道:“少主!我求你跟我下山!” 萧苇却还是缄默,表情冷淡麻木。他轻轻推开了她,继续撑着地,朝另一片废墟挪动。 “萧苇!”她突然像发了疯一样跳起,冲过去,自背后一把将他抱住。 “求你不要这样!”君滟飞用力摇着他的双肩,泣不成声,“我对不住你!” 萧苇丝毫没有回身的意思,只是低着头不做声。君滟飞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肩头,打湿了衣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将脸埋在阴影里,顾自哭着,“你是不是以为我被洛云抓了,才闯进无痕堡?你就算恨我,也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萧苇,两年了,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我像个孤魂一样,却不敢到这附近看上一眼!我怕我会想到过去,想到当天我犯下的错!” “你别再自作多情了行不行?!”萧苇忽然暴怒,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根本不是为了救你,是我自己心高气傲,想要杀了洛云,才去的无痕堡!” “你骗我!昊龙都告诉我了!”君滟飞用力扳他的肩膀。。 他狠命一推,将她推倒在地,转过身子,指着自己的断腿,愤笑道:“你都已经看见了?!我就是爹生前说的那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我成了个残废,你有什么好难过?我又不是因为你!”。 “就算是这样我现在也不能抛下你不管!”她跪在他面前,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我自己能活!不需要你的可怜与同情!”他咬牙道,“我在这里活了两年了,没有见到你之前,我都过得很好!”。 “你就要一辈子守在这废墟里?!”君滟飞看着他清瘦的脸庞道。 他扭过脸,声音低沉:“是。” “你再也不愿意原谅我?”她哀声饮泣。。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原谅你?!”他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一句,双手重重地砸在地上。君滟飞绝望地瘫坐在他跟前,脸色煞白。 “别让我再见到你。”他强忍着咳嗽,返身向前挪去。。 君滟飞看着凄冷月下他孤单远去的身影,猛地站起身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 “跟我下山!” “你滚开!”。 “我叫你跟我下山!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能一个人呆在这废墟里!” “君滟飞你要不要脸?!”。 他大声喊着,她却死也不松手,挣扎间,他侧身摔倒在地,一方红帕从他怀里滑落,散开。 那已经断成两截的玉镯,发出清脆的声响,掉在了青石板上。 君滟飞如披冰雪,萧苇怔了一怔,随即像疯了似的爬过去,颤手抓起玉镯,狠狠朝对面的荆棘丛中砸去。。 “我留着它是为了恨你!”他用尽全力地咒骂,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君滟飞慢慢走到荆棘丛中,跪着爬着,一次次拨开长满倒刺的荆棘,一言不发地在暗处找着玉镯。。 透骨的寒风刮过脸庞,未干的泪痕使脸上格外刺痛。荆棘的刺划破了她的手指,渗出点点血珠。 天上云层厚重,不知不觉便飘下了朵朵雪花。她在黑暗里终于摸到了那两段玉镯,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泥土,握在刺痛的掌心。。 这玉质,本是温润如水,如今却寒冷如冰。。 雪花纷扬,飘落在头上身上,寒彻入骨。。 她却像没了生命似的,枯坐在荆棘中央。。 想到了那夜,红烛高照,鸾凤和鸣,向来目空一切的萧苇,竟会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微出汗。 ——滟飞,你是我的新娘。 他抑制不住的笑,像个终于得到宝物的大男孩,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盖头。 ——君滟飞!今天是你跟我成亲的日子,你不准走! 。 他失去理智地拼命拉住她,她却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只想要挣开他的拉扯,用力一磕。玉镯断为两截,叮叮作响,落在脚下。 ——滟飞,滟飞,我与你一起练剑去。。 年少轻衫的他,长身玉立,双足一点,便掠过她身边,却在她鬓边留下了一朵初绽的杏花。 废墟中的转身,用手撑着才能勉强挪动着前进,残缺的双腿…… 君滟飞攥着玉镯,仰起脸,迎着冰冷的雪花,忽然发出一声恸哭,瘫倒在地。 朔风卷着雪花,落了厚厚一层。。 她低垂着头,坐在雪中,散乱的长发上沾着雪屑,嘴唇已经发白。。 萧苇顶着风雪挪到荆棘丛前,哑声道:“君滟飞。” 她怔了怔,转过脸看着他。看他清瘦的脸,挺直的腰,还有,触目惊心的腿。 她的唇角忽然浮现笑意。凄凉到极点的笑,然后,无法自控的大笑,眼泪混合着雪水在脸上不停地流淌。。 “不要这样。”他奋力拨开面前的荆棘,挪到她跟前。。 她的长发披散着,眼里满是疯狂。 “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以为我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圣女吗?我十四岁就为了探听消息跟人上了床!那个男人比我大五十岁!” 她直直瞪着他,道:“为了天上人间,我跟不同的男人上床,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我喜欢的是萧然,却跟你拜堂成亲。主人死了,萧然死了,天上人间烧光了,只剩下你一个。你说,我是不是罪魁祸首?我是不是天生的灾星?!”。 萧苇抑制不住悲声道:“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只是叫你知道,我根本不值得你那样对我!”她迸出一声尖叫,用力去掰那手中本就断裂的玉镯。。 萧苇忽的扑上来,双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袖,叫道:“君滟飞,你住手!” 她像没有听见一样,手指却不住地打滑,指节惨白,指尖上又一次渗出了血水。玉镯从她掌中滑落,掉在萧苇面前,她无力地垂着头,泣不成声。 萧苇右手抓着玉镯,用左手承载着身体的重量,低着头,许久才颤声道:“你实在不必这样,我所做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以前是这样,将来也一样。当日我和你并未完成合卺之礼,根本算不得正式夫妻。从此之后,你不用再记得我这个残废了。” 说罢,他吃力地拖着身子,慢慢地向湖边破败的水榭爬去。。 君滟飞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雪影之中,心丧若死,独自在大雪中坐了许久,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朝山下走去。。 天色已黑,石阶高低不平,覆盖上了一层白雪后,更崎岖难行。她目光涣散地一步一步踏下,却不知不远处人影隐现,伏在了两侧峭壁之上。。 两道带着钢刃的铁索自两侧崖间飞射而来,一左一右直取君滟飞双肩肩胛。君滟飞一惊,身子急速后仰翻起,在半空中足踏铁索,借力跃上左侧崖间突出的岩石。却又觉身后掌风激荡,原来早已有人藏身于此,见她靠近,趁势一掌重击她后背而去 君滟飞反身出掌,与那人对接的瞬间,只觉一阵剧烈的刺痛渗入掌心。借着黯淡的月光一看,右手掌心已被刺穿,鲜血直落于雪地。那人掌间钢针发出森森寒光,冷笑一声,便直扑向她。与此同时,对面山崖间铁索又一震荡,索尖钢刀旋着冰雪削向她双足 君滟飞右臂一扬,云袖挟力震出,击中那掌带暗器之人,左手一探,正抓住呼啸而来的铁索,双足一点岩石,顺势向后飞跃。对面崖间操纵铁索之人大喝一声,运力于掌,一股猛力自索尾贯穿自索尖,卷上君滟飞腰间。君滟飞左袖已堪堪搭住一棵崖上古树,却被那铁索上传来的内力所震,全身酸楚,再也用劲不得。她的身子在风雪中如断线纸鸢般坠落,重重摔到了雪地上。 此时听得崖间一声号角,数道人影飘然落下。为首一人皮肤黝黑,手中卷着铁索,一双鹰眼直盯着她。。 “原来这就是昔日艳绝江湖的人寰君滟飞。老四,你几个月来追踪的就是她?”他侧过脸,问那手执钢针的精瘦汉子。。 老四嘿然一笑,上前几步,探身看着君滟飞道:“君姑娘,可还认得我?” 君滟飞闭着双目,唇角微露血痕,默然不语。 “这婊丨子下床便翻脸无情,老四,你活活被她耍了一道,还那么痴心?”另一个粗壮男子一抖身上雪花,大步走到君滟飞面前,一把揪住她头发,厉声道,“你现在莫要装死!当年你引诱我家老四,偷了地图,我们鄂州寒鸦寨才会被萧克天一举攻破,大寨主也惨死在山上。还好天理报应,你们萧家到底也还是败在洛云手下。自打知道这一消息,我们弟兄三个就一直追踪你的下落,总算在这里找到了你这不要脸的贱货!” “三弟,还跟她废什么话,这种女人不知跟多少人鬼混,只怕她自己都不记得老四了!”黑脸人冷冷道。。 那老四蹲下身子,用手中钢针撩起君滟飞散发,啧啧道:“二哥,这妞儿的姿色真是不错。我当日被她勾得兴起,你现在可见识到她的样子了。” “光这样看看能见识多少?”粗壮汉子忽一把搂住君滟飞的腰,将她拉至面前,凑上去道,“杀她之前,我和二哥也先受用一下这女人的滋味!” 说着,用力一扯君滟飞衣领,便将她衣衫撕破,探手伸了进去。君滟飞尖叫一声,右掌抬起便要劈向壮汉后颈,却被那老四一把抓住,狠狠按住。她奋力挣扎,冷汗直流,可那壮汉身躯庞大,就像磐石一般将她死死压在了身下。。 雪花点点飘落于湖面,转眼便消失不见。。 萧苇倚在水榭残存的一角,手里还握着冰冷的镯子。他知道君滟飞已经走了,或许这次终于是走得死心,走得彻底。。 一种比斩断双腿还痛的感觉自心底蔓延至全身,如毒刺一般,深深扎进骨髓。 凄厉的风自窗棂扑进,带着纷乱的雪花。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守在这片死寂之地。即便是隔时前来探望的昊龙,他也很少愿意正面相对。 昔日策马纵横、睥睨众生,翻手为云覆手雨,而今却注定只能拖着残缺不全的身子,一辈子爬行。。 杂草肆意地生长,掩埋了许多往事 他日复一日固执到近乎病态地在废墟中清理,荒草拔了又长,砖瓦垒了又倒。他会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湖边,恍惚间还可以看见昔日自己在水上斜掠练剑的身影,听见小茉和滟飞清脆悦耳的轻言笑语。 然而现实只有无尽的黑暗。空虚到抓不住任何依托。不敢正视自己丑陋笨拙的样子,不敢在梦醒的时候告诉自己还是又回到了残缺的身躯里,不敢相信以前为了练好天灭指法而保护备至的双手,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每天撑着地面来吃力地移动,以致伤痕累累。 风雪愈加大了,隐隐约约间,他听见山道那边传来了一声号角。 他的心不知为何忽然一紧,缓缓抬目望向那个方向。 山道上雪花乱舞,萧苇费力地将身子挪到石阶上,用双臂支起上半身,咬着牙向下爬去。 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忽然夹杂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手一抖,整个人几乎要从石阶上摔下。 ——那是君滟飞的声音。。 萧苇拼命地爬着,顾不得掌心的疼痛,终于在临近转弯的地方,看见了君滟飞。 乱雪纷纷中,她的衣裙已被撕烂,扔在一边,脸白得失去了血色,唇角流着血,仰天躺在雪地。一个男人正从她身上起来,另外两个则一左一右压住了她的双臂。 他的心口好像被千斤巨石猛击了一样,完全被无助的绝望重重包围,发疯一样向她爬去。 。 “滟飞!”他的手指和双肘都被石砾磨破,在雪地上留下斑斑血痕。 君滟飞的双目直直地望着阴暗的夜幕,没有任何反应。那三人闻声望来,壮汉粗眉一皱,一紧衣襟,啐道:“妈的,哪里来的残废,打搅爷们的好兴致!” 老四盯着萧苇,忽道:“二哥,这小子莫不是萧家的人?他怎么会认识君滟飞?” 。 黑脸人双眉一挑,见萧苇已爬到跟前,上前抬起右腿拦在他面前,道:“你是君滟飞什么人?” 萧苇撑起身子,一把抓住他衣摆,悲声道:“把滟飞放了!”。 “快说,你是不是天上人间的余孽?!”壮汉飞起一脚,踢在萧苇背上。 “把滟飞放了!”萧苇忍着痛没有反抗,只是寒彻地盯着面前的人。 黑脸人用力一蹬,将他踢开,右臂一扬,便将铁索绕在他颈中,用力一勒,俯身道:“你一个断腿的残废,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放她?”。 萧苇拉着铁索,喘道:“她早就不是天上人间的属下!你们不要再折磨她!” 。 “你是萧苇?!”一直站在黑脸人身后的老四忽然喊道。 “什么?!”壮汉大叫起来。 老四匆匆上前,仔细打量一番,向黑脸人道:“我听说当年萧苇独闯无痕堡,最终未见尸首。这小白脸对君滟飞如此维护,只怕就是天上人间的少主!”。 “哈哈!”黑脸人一收铁索,将萧苇一下子拉到面前,大笑不已,“没想到,当年威风凛凛的萧家少主,竟成了这幅模样!” “你这混帐东西,以前你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现在断了双腿,就是老天给你的最大报应!”壮汉抬脚猛踢萧苇肋下,大声骂道。。 说着,他一把揪住萧苇衣领,硬将他上半身拉起,往自己双腿之下按着,口中还大笑道:“萧公子,今天你来尝尝做狗的滋味!” 萧苇紧咬着牙,全身因剧痛和屈辱而打着颤,双手死死地抠在雪地中,却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清啸,那清音刺破苍穹,声似裂帛。壮汉急忙伸手捂住双耳,却觉咽处一紧,便被一道长袖紧勒向后拖去。 剩下二人迅速转身,但见君滟飞上身仅着一件大红胸衣,双臂上缠着已被撕烂的白衣,在漫天飞雪中,状如鬼魅,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拖着壮汉向断崖急退而去。 黑脸人斥骂一声,飞身便要去追,却觉臂间一沉,回头一看,萧苇以右臂紧扣铁索,脸色煞白。 黑脸人用力一扯铁索,萧苇却丝毫不放,黑脸人索性弃了铁索,飞掠向君滟飞。此时老四也已追到崖边,眼见君滟飞即将把壮汉拖下悬崖,他手中钢针激射而出,猛地刺破白袖,正中君滟飞肩头。 君滟飞尖啸一声,声音凄厉断肠,却又有难以言说的绕梁之感。那壮汉就在这宛若鬼泣般的声音中被甩出悬崖,直坠深渊。 “三哥!”老四狂吼一声,飞身踢向君滟飞面门。与此同时,那黑脸人已抢身上前,双掌直落君滟飞胸前。 忽地一道铁索自后呼啸飞来,卷起满地雪末,正中身在半空的老四后背,他只觉背脊噼啪作响,顿时失去力气,便被这激荡之力击落悬崖。 而君滟飞此时亦拼着硬挨了黑脸人一掌,趁势一扣他脉门,左手用力拔出肩头钢针,一下子扎进他后颈。黑脸人惨叫一声,临死将君滟飞一把推向悬崖。君滟飞身形才一摇坠,那铁索便紧紧缠上她腰间,倏然将她拉上山崖,落在积雪之中。 她的身子此时已经完全瘫软,肩头的鲜血染红了一方白雪。 雪势越来越大,先前的雪花已经完全汇聚成团,如白絮如沉绵,转眼便将她□在外的后背覆了一层素洁。 忽然感到有人拂去了她背上的雪,然后,将她绵软无力的身子用力抱了起来。她已耗尽了所有体力,朦胧间微微睁开双眼,见自己正躺在萧苇怀里,他坐在厚厚的积雪中,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的上身紧紧裹住。 “少主……”她意识模糊,喃喃道,“他们伤到你没有……” “我没事。”萧苇贴近她冰凉的脸颊,哽咽道,“我真的没事,滟飞!” ****** 多日之后的一天清晨,天未放晴,云层仍是阴郁绵重。天籁山的崎岖山道上,一名紫衣黛裙的女子背着一个布衣青年慢慢向山下行去。 那青年双腿尽断,只能依靠双臂的力量抱住女子。山道上雪水泥泞不堪,紫衣女子背着他难以平衡,他便伸出一只手来帮她扶着石壁。 “滟飞,若是累了,就把我放下休息一会。”青年见她走得困难,不禁轻声道。 滟飞淡淡道:“少主,我这才刚刚启程,怎么会累了?” 萧苇黯然地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这山路着实难走,我怕你伤势未好……” “今后的路还长着,若是一走就停,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安身的地方呢?”君滟飞略侧过脸,看着萧苇,勉强笑了笑。 萧苇低声道:“滟飞,我们能找到安身之处吗?” 君滟飞因吃力而眉头微蹙,声音却还是温柔:“能的。少主,我会带着你一直找,直到找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过不多时,天色渐渐阴沉,凛冽的寒风从山谷深处呼啸而来,片刻之后,一朵一朵的雪花便从天而降,零零落落,飘散不已。 君滟飞抬起头看着雪花,忧悒道:“少主,又下雪了。” 萧苇感觉到她单薄衣衫下的身子微微发抖,于是他用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肩,忍着寒冷道:“滟飞,我帮你挡着雪。” 君滟飞低眉,“嗯”了一声,朝着那绵延盘旋的石阶走了下去。 雪花已经渐密,乱纷纷漫天飞舞,天籁山这片原先苍翠幽远的土地,转眼间便成为了白茫茫一片的琉璃世界。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