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多媚》作者:意千重【完结】 【文案】 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她偏就杯具的成了一件衣服。衣服又怎样?同样能修仙。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要爱想爱的人,做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一卷:天上 第1章活的衣服 苏绾倒了大霉。 一夜之间,她就从一个兢兢业业工作,只想保住饭碗的小白领变成了一件衣服。或者说,是她的魂魄附在了一件名唤金缕衣的天衣上,从此她过上了噩梦一般的生活。 作为一件衣服,她必须忍受被人洗,被人熨,被人穿,不受控制地举手投足,站起或坐下,还要忍受人身上的味道。虽然这种时候很少,但作为一个人的灵魂,她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非人的生活。 苏绾极度恐惧自己有朝一日会人格分裂,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件衣服,所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重新做回人形生物。 她还记得噩梦伊始的那一天,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有趣的梦。 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呆在一个精致美丽的房间里,身上穿着漂亮的淡金色刺绣古装长裙。房间的摆设精致华贵,古意盎然,衣服美丽繁琐,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去过这样一个地方,也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衣服,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穿过层层叠叠的淡蓝色纱幔,走向那道高大的雕花木门。一拉开门,一道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刺得她眯fèng了眼,半天才适应过来。 她看着面前美丽的花园快乐地张开双臂,这个花园是仙境啊!淡淡的云雾缭绕在四周,绿树葱葱,鲜花灿烂,流水淙淙,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壁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青蓝的天边有几只仙鹤飞过,微风带来一阵蔷薇的清香,轻轻拂过她的长发,让她舒服得想沉沉睡去。 她咬着手指想,这个梦可真美,但愿从此不醒才好呢。可这种舒服惬意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 "咦?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殿门打开,把金缕衣挂在这里的?"随着这条饱含怒气的声音,一个白衣女子快步走过来,不等苏绾开口,就一把捏住了她的肩头,提起她上下抖动了两下。 没想到这样漂亮纤柔的女子力气居然这样大,苏绾被抖得发晕,一种莫名的恐慌如潮水一般袭来,她试着开口:"有话好说,放开我。" 那女子充耳不闻,拧着眉毛喊:"白兰,今天是不是你当值?" 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提着裙子飞快跑过来,在看见大开的殿门和女子手里提着的衣服后,惊慌失措地跪拜在地:"白兰该死,云锦姐姐,这是怎么回事?白兰明明关好门的。" 那叫云锦的女子又提着苏绾晃了晃:"你关好门的?金缕衣怎会在这里?若不是我来得及时,被人偷去了都不一定!" "白兰冤枉。"白兰只是低头哭泣。 苏绾不耐烦了,伸手去推云锦:"喂,叫你放开我,总捏着我的肩头干什么?当我是死人啊?" 她没有推开云锦,却听见了两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啊!妖怪!" 不等她反应过来,云锦就将她紧紧抱住,激动地不停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妖怪要偷金缕衣!" 叫白兰的小丫头更是稀奇,跪在地上就一把抱住了苏绾的脚,一样地闭着眼睛拼命喊。 苏绾险些被云锦勒得窒息,虽然云锦很美,胸部也很柔软,但苏绾不好这口。她大力推着云锦,不停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妖怪。" 云锦抱得更紧了:"死妖怪,你想偷天衣,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北辰神宫是你来得的?今日定然叫你有去无回,灰飞烟灭!快来人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穿着各色古装的女子和男童冲了进来,手里拿着花剪,锅铲,鸡毛掸,扫帚等物把三人团团围住,不停地问:"云锦姐姐,妖怪在哪里?" 云锦拼命摆着头:"大概被我抱住了,我法力太浅,看不透这妖怪的隐身术,这妖怪隐身穿了金缕衣要逃走呢!" 苏绾虚弱地拍着云锦的脸:"我不是妖怪。我是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妖怪了?什么隐身术?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云锦又叫:"你们看,你们看,这袖子一直在拍我的脸。" 一个穿青衣的男童挥舞着手里的鸡毛掸上来就使劲抽了苏绾那只拍云锦脸的手一下:"现在星君不在,不如我们一起上吧,把他捶晕了关起来,等星君回来处置也不迟。" 苏绾疼得两眼冒星星,手抖成了鸡爪疯,她虚弱地哀嚎一声:"讲讲道理好不好?打人是犯法的。"一阵劈头盖脑的狠揍将她的声音彻底淹没。不是说看不见她吗?为嘛每一下都打得这么狠,这么准?难道她和他们有深仇大恨?寻了这样蹩脚的借口来欺负她。她不要做梦了,这梦也太真实了,好痛……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件衣服,也不知道这些人真的看不到她。因为在她眼里,她只是换上一件漂亮的淡金色衣服而已,其他一样变化都没有,有手有脚,有头有脸。 这种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一直持续到一只乌鸦"呱"地叫了一声为止。 随着乌鸦的叫唤声,所有人都松开了揪在苏绾身上的手,苏绾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人们垂手肃立,站得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地低喊了一声:"大人!" 苏绾想:"好奇怪,一只乌鸦当大人。"她很想抬起头看看这乌鸦到底长得什么样,但她已经虚弱地抬不起头来。她只是讷讷地说:"赔我医药费!死了你们要偿命。" 一双绣着云纹的白底黑面靴子停在她面前,低沉略带了点沙哑的男声在她头顶嗤笑了一声:"什么妖怪,分明就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凡人魂魄。你们真有长进!" 一只冰凉的手捏着苏绾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这大概就是这群疯子的头儿了,苏绾眯fèng着大概已经肿了的眼睛瞪着提她的年轻男人:"我要告你!" 那人讶异地挑了挑入鬓的长眉,轻佻地笑起来:"你打算去哪里告我?是去十殿阎君那里呢?还是去天帝那里?" 苏绾被他提溜到一面镜子前:"看看,你还以为自己还活着?你已经死了,是一缕幽魂。" 苏绾瞅了那镜子一眼,胆寒心战。她看得分明,镜子里只有一个提着件淡金色长裙的朱袍男子。那淡金色的长裙分明就是她身上穿的这一件,但是她看不见她的头,她的脸,她的手和脚。 她不甘心地举起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明明是有脸有手的。为什么会这样? "你能看见你自己,并不代表其他人能看见你。"朱袍男子好笑地看着她:"这个镜子里反映的是别人眼里的你。看清楚了?你就是一缕微弱到随时都会魂飞魄散的幽魂。" 苏绾不服气:"别人看不见我,听不到我说话,你怎么能看见我,听到我说话?" 朱袍男子松开手,任她委顿倒地,得意地挑眉:"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他们怎么能和我比?" 一只白乌鸦飞过来,停在镜子上,赞同地对着苏绾"呱"地叫了一声。 苏绾咬着牙不说话,眼里满是不信。朱袍男子怪笑一声,"还不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不信你看着,我叠衣服。" 他蹲下去,手指灵活地翻弄着,苏绾不能抗拒地被他叠成了四折,奇怪的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痛,而这种姿势,她相信世界上最好的瑜伽大师都无法做到。 看着苏绾那种半疯半傻的表情,男子可恶地笑眯了眼睛。苏绾彻底崩溃并绝望。 "我赔你医药费。"男子看着苏绾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随手拿起一只琉璃盘,将她卷成一团,放了进去。 白乌鸦把一点白色的火焰吐在男子的指尖上,他把火焰小心地滴落在琉璃盘里,微弱的火苗慢慢爬满整个琉璃盘。苏绾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她闭上了眼,她渴望着,这是一个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可是等苏绾醒过来,她身上的伤痛是全好了,人也很精神,只是她还在那座宫殿里。所不同的是,她的背部穿了一个珍珠串成的衣架,她再也不能任意四处走动。 从此以后,苏绾沉默不语,她用了足足十天的时间,才接受了现实——她已经死了,她的灵魂附在了这件衣服上,她成了一件衣服。她能看见自己,别人看不见她,除了那个穿朱袍的人。 第十一天,她揪着头发总结了一下。从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世界应当不是一个普通的世界,特别是那个朱袍男不是普通人。 她应该见见那个朱袍男,向他求助。她认为,既然他能一眼看出她的来历,又能用那样的法子来帮她治伤,肯定也有法子帮她重新恢复人形的。 可自那天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每日里只有那个叫云锦的女子会拿一把很漂亮的羽毛掸帚轻柔地在她身上掸灰,掸得苏绾痒苏苏的,却又舒服无比。这让她万分鄙视自己,她是人,不是衣服好不好! 苏绾不是没尝试过和云锦说话,但云锦从来没有一点反应,就算她把金缕衣的袖子搭上云锦的肩膀,拍云锦的脸,云锦也只是轻轻把金缕衣的袖子放平,转身默默离开,最后她只好放弃了。 又过去了十天,苏绾的嘴巴闲得发慌,她想和人交流说话,想晒晒太阳,想吹吹风,想吃东西——并不是她饿了,而是觉得该吃东西了。她觉得,她在寂寞中发了霉。 就在她以为她要在寂寞中死去的时候,终于,云锦把她挪了个地方,她又见到了朱袍男。 第2章画中 云锦提着苏绾走在一片森森竹海中,竹枝碧绿,林中漂浮着几缕牛奶般的白雾,白玉石铺成的石板路上苔痕苍翠,不知名的彩色小鸟在枝上叽叽喳喳,瞪着乌豆一般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一人一衣。即便云锦近在咫尺,它们也并无惊吓之意,很明显,这些鸟雀根本不怕人。 一只红色凤头黄色身子绿翅膀红爪子的小鸟甚至飞到苏绾的肩头停下,歪着小脑袋对她啾啾叫个不停。苏绾有种直觉,这鸟儿能看见她!它是如此的美丽,娇小可爱,她情不自禁地举起手想去抚摸它。 云锦看见手里的金缕衣挥动袖子,竟然是想去抓那只鸟,立刻伸手按住那只袖子,不客气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因何种机缘入了北辰宫。但我警告你,勿要轻举妄动!这里是天界,一糙一木,一花一叶,一只鸟儿或是一只虫子,都有灵气,远比你来得珍贵,活的岁数都比你的长!" 云锦话语里有种赤裸裸的轻视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苏绾对着云锦做鬼脸,她知道就算是自己开口痛骂云锦,云锦也听不见,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所以,还是算了。 只是,这个所谓的仙界,是个什么样的所在?真的有神仙吗?什么都远比她来得珍贵么?她连一片叶子都不如?苏绾有些迷茫和担忧。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白色的精巧宫殿,上书"幽篁宫"。一进门,苏绾的眼前就一亮。 这间房比她刚才呆的地方还要大两倍,厚重的深紫色长绒地毯,深紫色的实木家具发出缎子般的光泽,夸张的象牙白雕花大c黄上垂着珍珠白的层层纱帐,帐角坠着无数细小的珍珠和水晶。漂亮的屏风,精致的摆设,清雅的cha花,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她还没看够,云锦就将她挂在了屏风后退了出去。苏绾只好研究面前的那扇屏风,她只略略扫了一眼,就不受控制地被上面的图案吸引了。 这是一副美轮美奂的工笔桃花图。阳春三月,密密匝匝,深深浅浅的桃花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在枝头怒放,铺天盖地。桃林旁一湾碧水,水边坐着两个人,女子着绿衣,男子着白袍,言笑晏晏,神态亲密,看上去似是一对恋人。 桃花鲜活妖娆,人物面容俊美,神韵出彩。苏绾觉得那女子的容貌尤为熟悉,思来想去,却想不出像谁。想着想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向她袭来,她身不由己,神思恍惚,仿若被吸入了画中。 她看见,桃花次第盛开,落英缤纷,湖水粼粼,她听见,鸟语啾啾,微风习习。温暖的阳光照得她全身暖洋洋的,足下的青糙柔软芬芳,桃花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身上,一切都真实无比。 若是从前,苏绾一定吓得尖叫,不过此刻,诡异的事太多,她几乎已经麻木,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能以灵魂的方式附到一件衣服上,那么神游画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绿衣女子和白袍男子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烹茶谈笑。苏绾可以很清晰地听见女子清脆的笑声和白袍男子浑厚的低笑声,她试图和他们打招呼,可那二人仿佛都不曾发现她的存在。 苏绾叹了口气,换了个地儿,人家还是看不到她。她怏怏地坐到一旁,听这二人说话。他们用的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方言,她只能听出男子宠溺地唤那女子为离姬,抑或是梨姬?总之是这个音罢了。女子亦称他为起,口气崇拜爱慕。 二人笑着笑着,便抱在一起,做了一堆,苏绾大窘,赶紧起身躲到桃树后,然而那暧昧的声音无孔不入,让她脸热心跳,心虚无比。更诡异的是,她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偷窥她!她四处张望,却是发现不了其他人的痕迹。 正当她以为自己多心时,耳边传来一声闷笑,随即眼前的景色倏然一变,她又回到那间精致华贵的房屋中,她的面前赫然站着那位朱袍男。他今天换了一身紫衣,束着玉冠,目若晨星,肤白如玉,很真诚地看着她笑:"这屏风画得可好?" 苏绾想起画中那对男女的暧昧,有些心虚,耳朵热起来,佯作大方:"唔,不错,栩栩如生。"她的眼角扫向屏风,那对男女还是老样子,正襟危坐,并无不妥之处,心中略定。想来她不说,他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男子笑得越发灿烂:"是不错,好看么?" 苏绾言不由衷,声如蚊呐:"好看。" "喜欢么?"他的声音低低的,略带一点点沙哑,有种惑人的味道。 "喜欢。"苏绾垂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男子越发正经:"是我打搅你了,可要我再带你进去看一番?想必此时正当精彩处。" 啊呸!这是拐着弯捉弄她呢。苏绾这才恍然明白他根本就很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不过是捉弄她罢了。苏绾非常镇定地说:"不需要,没什么稀罕的。" "不稀罕?你经常看见?又或者是你经常……嗯?"男子在看到苏绾掩饰不住的愤怒后,终于忍不住不顾形象地狂笑起来。刺耳的笑声惊飞了一林的飞鸟。 淡定,我要淡定……苏绾深呼吸,用看疯子的眼神怜悯地看着男子:"很好笑吗?你让人把我挂在这屏风后,不就是想看我出丑?现在看见了,果然很好笑是不是?"经她鉴定,此人就是一个神经病。 男子看了苏绾一眼,收起笑嘻嘻的表情,一屁股歪倒在榻上,信手拈起水晶盘里的葡萄扔进了嘴里:"我是北辰神宫的主人,北辰星君。既然你到了这里,又附在了我的金缕衣上,以后称我为主人。莫要再你啊,我啊的这般没规矩。" "我听见他们都称你为大人。"苏绾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她要称他为主人?她又不是他的奴仆。就算是她想求他,也不会甘心用这种低人一等的称呼。 北辰星君轻笑了一声,也不和她计较:"左右都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苏绾。" "怎么死的?" "不知道,一觉醒来便是如此。具体病因不知,反正是过劳死。"她记得她加班熬夜到夜里三点,突然觉得头晕,站起身来,眼前一黑就跌倒在地,再醒来便是在这里。 "过劳死?"北辰星君有点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就是累死。"苏绾把话转入正题:"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累死的?那你真可怜。什么忙?能帮的我一定帮。"北辰星君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不想做衣服。"苏绾愤愤不平,她带了几分希翼看向北辰星君:"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帮我的是不是?"要求人,必然要先夸赞对方一回。 "做衣服不好么?什么事都不用做,什么心都不用cao,可以免费看许多精彩绝伦的故事,笑尽天下可笑之事,也没人会把你怎样。"北辰星君眼望着天花板,把脚翘起搭在榻沿上,晃来晃去,一点仪态也没有。 "可我本来是人。我不想做一个死物,也不想被人洗,被人叠,被人熨烫,被人穿。"苏绾想到要近距离接触一个人的体味和身体,她恶寒了。 "人变成了衣服,这么好玩的事我还是第一次撞上,我觉得保持现状就好。"北辰星君手支着下颌,嬉皮笑脸的看着苏绾。"你不要担心,这衣服水火不侵,不会被人洗,也不会被熨烫,叠衣服么?你不喜欢,我就让她们把你挂着好了。" "所以?"苏绾心里腾地冒出一股怒火来。 "所以我就不帮你咯,等哪天我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会放你自由。"他摊摊手,那模样看上去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苏绾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在生气吗?"北辰神君好奇地看着她,"你要求我,不是该低声哀求才对?为什么要这样深恶痛绝,恶狠狠地瞪着我?本来人就难看,这样更难看了。"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瞪着他了?久到他已经忘了。 苏绾眼圈红了,眼睛却是越睁越大,一滴泪似乎是要流出来,又被她生生忍住。她想恢复人身,想恢复自由,也还奢望着能重新活过来,她放不下家里的父母亲。对于北辰星君这样的人来说,也许她的事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但对于她来说,却是继续存在的理由。 "咦?鬼魂也有眼泪?"他惊异地叫了一声,一道紫光飞快闪过,苏绾的眼眶被冰凉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仿佛是被温柔的风轻轻拂过一般。 北辰星君站在她面前,修长白皙的指尖上赫然是一滴宛如露珠的泪滴,他皱起眉头看着她:"你是被我气哭的?" "是!"苏绾咆哮。 他挑了挑眉:"你很讨厌我?觉得我很可恶是不是?" "是!你不肯帮我就算了,又何必拿我寻开心?"苏绾不管不顾了。 "哦……"他怔怔地将那滴泪珠放到唇边,轻轻舔去,表情很迷茫:"原来泪水还是涩的,这么多年过去,我差不多都忘记它的滋味了。" "神经病。泪水不是涩的,难道是甜的?"苏绾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她原来不是这么爱咆哮的人,但她面对此人,很明显的定力不够。 他突然对她绽开一个笑容,晃得她的眼睛发花:"如果我帮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苏绾赶紧说:"那是当然,你帮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讨厌你?" "这样啊?"他兴趣缺缺,很惋惜地说:"那就算了……" 为什么会这样?苏绾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小心地问:"难道你希望有人讨厌你?谁不喜欢自己被人喜欢和感激呢?" 北辰星君笑笑:"你说对了,我还真不喜欢。"他把一粒葡萄扔进嘴里,掸掸袍子,起身往外走:"对了,东海十一公主过生日,要借金缕衣穿一天。稍后会有人来取,你最好配合点,不要乱动,谨言慎行,小心被人当成恶鬼收了。" 她要被人穿了……呃,这句话听上去很古怪,但确实是事实。苏绾沮丧地抱住了头,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 "原来你是个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孤魂野鬼。我还说这金缕衣怎么会乱动呢。"北辰星君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口,苏绾的头顶就传来一个小孩子嚣张的声音。 第3章明珠 苏绾的头顶并没有人,只有一粒碗口大小的明珠悬在天花板上,散发出幽幽的光,犹如一盏大灯泡。 一颗七八岁孩子的头诡异地从明珠中伸出来,冲着苏绾挤眉弄眼,苏绾吓得急促地尖叫了一声,随即捂住了嘴——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从明珠中爬了出来,随即轻飘飘地落到她面前,也不知道那颗碗口大小的明珠如何容得下这么大个人? 这是一个穿银色袍子的小男孩,长得珠圆玉润,肤白如雪,眉目如画,他好奇地盯着苏绾看:"奇怪了,我居然看不到你的样子,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一定是你太弱小了。"他伸手抓住金缕衣的袖子:"没关系,我大概能猜到你哪里是哪里,这是手对不对?" 苏绾殷勤地挥了挥另外一只手,金缕衣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挥动起来。她对这个从明珠里爬出来的粉嫩小正太超级感兴趣,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告诉她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可惜小男孩听不到她说话。唯一能听见她说话的那个人,却又是个受虐狂。 "我叫明珠,你是要去东海吗?"小男孩围着苏绾转圈,听不到苏绾的回答,他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有你这样笨的鬼吗?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你就不会挥挥袖子,表示表示呀?笨死了!" 小屁孩,这么拽,明明自己功力不够才看不到她,听不到她说话,他还嫌她弱,嫌她笨?看来这里的人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苏绾干脆懒得理他。 明珠眼巴巴地等了一会,见苏绾根本就纹丝不动,气得一巴掌打在金缕衣的袖子上,也就是苏绾的手上:"装什么死啊?你别以为大人多和你说几句话,你就了不起了。我活了两千岁,也没见过你这种无头鬼!" 苏绾被他打得生疼,怒了,越发地不待见他。但她的确是被明珠那句他活了两千年吓得有点懵。两千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眼前的人却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真够呛。难怪得云锦会说,这里什么东西寿命都比她长呢。 苏绾想,他叫明珠,又是从那颗灯泡一样的大珠子里爬出来的,想必是一个什么精怪吧?珠子精?珠子怪?珠子妖? 明珠撅着嘴又站了一会儿,恨恨地说:"你傲气什么?我原本想告诉你东海龙宫有些什么好玩的,谁知道你不识好人心。我不跟你玩了。" 苏绾没有理睬他,明珠不甘心地走了几步,又回头跺脚:"喂,我说我要走了,不跟你玩了,你听见没有?" 苏绾很想笑,她从面前嘟嘴皱眉,满脸不耐烦的粉嫩小正太身上看见了表姐家儿子的身影。那也是个调皮可爱,有点拽的孩子。她心一软,对他轻轻挥了挥袖子。 明珠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松开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苏绾迈了一大步,随即又缩回脚,皱起眉头,背起手:"看在你认错快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下。"他指着那屏风:"没事别盯着看,当心灵魂迷失在里面再也走不出来。这东西专门对付心怀不轨,来偷东西的妖魔鬼怪。你那么弱,肯定抵挡不住。" 看来先前不是意外,这东西邪门得很。苏绾大奇,冲口而出:"那屏风是做什么用的?" 明珠没有反应,他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苏绾正在沮丧,明珠跑过去扶着那屏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图看,炫耀地说:"不过我不怕哦,我是得了大人的仙气开的窍,不是寻常的精怪,等我修炼大成,将来要位列仙班的,所以这迷心桃花图拿我没法子,你看,你看!"他兴奋地拍着屏风,得意地挺起胸膛。 苏绾如他所愿地比了个拍巴掌的动作,虽然听不见声音,看不到表情,明珠还是从她的这个动作获得了精神动力。他凑到苏绾面前,小声说:"我告诉你,东海龙王是个像猪一样的大胖子,又好色,又贪心,又小气,又不要脸。你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你的存在,虽然你长得不咋滴,但他见个老母猪都是双眼皮。" 咦?不带这么诋毁人的吧?他又没见过她长成什么样,凭什么这样肯定她长得不咋滴?还把她和老母猪相提并论?话说,似乎整个北辰宫里面,能看见她,听到她的声音的人,只有一个北辰星君吧?不过龙王是一海之主,能看出她的存在来也不奇怪。 "你一定要小心哦。去年有个比你还不如的姐姐就被他给糟蹋了。"明珠的样子特别认真,苏绾摸摸自己的脸,她虽然不是很好看,但也还马马虎虎。她想起北辰星君说让她不要乱动,当心被人当成恶鬼收了,不由打了个寒颤。 "明珠,你又在编排东海龙王的坏话,当心被人听见,一辈子都回不去东海,到时候你哭死都没人理你。"水晶帘清脆地响起,一个面容秀美,穿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捧着一只玉匣走进来。 明珠对着女子竖起眉毛,态度很恶劣地说:"我哪里编排了?明明就是事实。谁要去东海?就算是那肥猪亲自来接我都不会去。我哭死都没人理我?我看是你哭死都没人看你一眼吧?" 女子撇撇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无视明珠的眼里的怒火和刷白的脸,放下手里的玉匣,伸手去取苏绾背上的珍珠衣架。她刚靠近苏绾,苏绾就被她身上浓烈的熏香熏得打了个喷嚏。 "你要干什么?"明珠一大声吼起来:"谁让你碰金缕衣了?你得了谁的允许?还有,谁让你进来的?" 女子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沉了脸:"自然是云锦姐姐让我来的。东海来取金缕衣的五太子就在外面等着,云锦姐姐陪着他奉茶,你要怎么样?" "我不管!大人没吩咐过我。大人说过,这里面只许云锦姐姐和我进来的。你出去!你趁着大人不在,偷偷溜进来,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出去,出去!" 明珠发狂地推打着那女子,女子"哎呦"地一声叫起来,眼里含了泪,恨恨地咬住唇说:"明珠,你别仗着主子宠爱,你就无法无天到处欺负人。你不过得了主子一口仙气才开的窍,只是一个小妖精罢了,还没成器呢……" "你滚不滚?"明珠咬牙切齿地抱起她刚才抱进来的玉匣要往下砸。"就算我砸了这个匣子,也是你监管不严之故,想不想尝尝打神鞭的滋味?我忘了,你只是一个小狐仙而已,还不够格尝打神鞭,最多被抽去仙骨罢了。" 女子脸色大变,连连后退:"你等着,我禀告了星君,将你赶出北辰神宫去,小妖怪……" 水晶帘一阵乱响,女子惊慌失措地退了出去。 明珠全身的气势陡然放松,他把玉匣子一放,默默站到一旁,满脸是泪,看上去伤心无比,如画的眉目间满是悲伤。 苏绾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伤心,刚才吵架明明是他赢了。她对他挥动袍袖,试图安慰这个两千岁的孩子。 明珠凶巴巴地抬起泪眼:"不许你告诉其他人!否则我不饶你!" 苏绾眨眨眼,明珠觉得他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在她看来却不是什么大事。她举起袖子做了个表示同意的动作,并非是怕他的威胁,而是理解小孩子好面子的心情。 明珠闷坐了半晌,才站起来,望着苏绾说:"你个笨蛋!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想法子得到大人赐一口仙气,你就不会这么弱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说话,我带你出去玩。无头鬼!" 苏绾无语,明明是一句好话,偏要说得这样难听。得到北辰星君赐一口仙气?怎么赐?他肯么?他一口仙气就可以让一只珠子成精,她和他非亲非故,他又怎会舍得给她? "明珠!你又在无法无天地闯祸!"云锦沉着脸走进来,先前被明珠赶出去的那个女子躲在门口探出半个头偷看。 明珠并不怕云锦,振振有辞:"我是按大人的吩咐行事。香靡鬼鬼祟祟的,涂得那么香,想干什么啊?大人最讨厌屋子里有那种怪味了。" 云锦不满地瞅了那女子一眼,并没有继续追究明珠的责任,转而向苏绾走来。 大约是云锦不苟言笑,又瞧不起她的缘故,苏绾有些紧张。 云锦伸出一只葱白的玉手,轻轻褪去苏绾背上的珍珠衣架,把苏绾放在榻上,折叠起来。苏绾觉得某处没有叠整齐,扭着有点难受,刚动了动袖子,就被云锦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身上。 云锦板着脸:"老实点,别给大人惹麻烦!"随即将苏绾放进了玉匣子里。 苏绾眼睁睁地看着玉匣的盖子从她的头顶落下,瞬间一片黑暗。随即匣子被人抬起,晃晃悠悠地,晃得苏绾头晕想吐,但她只不过是一个鬼魂,哪里又有东西可吐?不过,她怎么会有眼泪呢?她觉得很奇怪。 匣子一晃,她似乎是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那人的手很稳,她再没有那种晃得头晕的感觉,而且,透过玉匣的fèng隙,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很清新,很好闻。 "谢过云锦仙子,请仙子替我转告星君,后日这个时候,我一定亲自把宝贝送回来。"这是一条温润的男子嗓音,苏绾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舒服,犹如夏日里的一汪清泉,闻之让人平静恬淡。她想,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声音呢? 云锦恭敬地回答:"五太子不必客气,我家大人也要去赴宴的,到时候请把金缕衣交给大人一并带回就行了。" 二人道了别后,大概是这位五太子起身了,苏绾骤觉身上一轻,那感觉有如坐过山车的那种刺激和兴奋。东海龙宫,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她不禁有些向往了。 第4章重大发现 没多少时候,盒子停止晃动,五太子停了下来。苏绾想,难道是到了?这么快? 只听一条清脆好听的女声说:"东海五太子,我家三公主问你,你手里拿的可是北辰宫的金缕衣?" 五太子回答:"正是。公主殿下来游玩么?" 一条倨傲的女声响起:"正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本宫听说此时天河最为璀璨,特意来此一观。五太子,把你手中的玉匣递过来给本宫瞧瞧?也让本宫看看这被北辰星君宝贝得不得了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绾才听了这几句话,就讨厌上了这位素未谋面的三公主,她才是那啥什么玩意儿呢。 五太子回答:"请殿下见谅,这匣子被星君下了禁制,只有舍妹才能打开。" 苏绾心想,不对呀,明明是云锦将她放入玉匣子里面,哪里下过什么禁制?这五太子说谎,也不怕被揭穿吗? "胡说!"三公主怒发冲冠,"素琳,你去把那盒子给本公主拿过来!本宫还不信了,什么禁制我打不开?"苏绾几乎想象得到这位刁蛮公主咬牙切齿,挽袖叉腰的样子。 "公主一试便知。"五太子不卑不亢。 玉匣子一晃,似是到了另一个人手中,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脂粉香,伴随而来的是浓烈的危险气息。玉匣剧烈地晃动起来,果然那盖子不曾被打开半点。 "啪嗒"玉匣子被人狠狠砸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苏绾被跌得头昏脑胀,身子随着被打乱的金缕衣扭成麻花,别扭难受得要死。 三公主娇骂:"什么玩意儿!一件破衣服而已,值得这样藏着掖着的?北辰星君这些年越发地目中无人了。依本宫说,这些年根本无仗可打,父皇把他高高地供着做什么?" 四下静寂无声,无人应答她的问题。 少顷,玉匣子被人重新捡起,苏绾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茶香味,这是到了五太子手里了,她安下心来。 "公主殿下,客人很多,还有很多事等着臣回去做,时间无多,请容臣告退。"五太子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不悦。 三公主不耐烦地道:"去吧!去吧!"随即又问:"本宫问你,芷风,十一生辰那日,北辰星君可要去?" 苏绾这便知道了这五太子叫芷风。 "家父倒是送了请帖,星君不曾表态。" 三公主恨恨地道:"你哄我做什么?衣服都借了,他会不去?一个小丫头的成年礼,却办得这般的招摇!素琳,我们走!" 苏绾根据自己对所谓天界的理解,想当然地认为,既然是天界,肯定有天帝。东海龙王的儿子都对这三公主这般恭谨,她大概就是天帝的女儿。她这般愤愤不平,大约是当年她的成年礼也向北辰星君借过金缕衣,却不曾借到吧? 北辰星君真是个受虐狂,不借天帝的公主,偏借给龙王的小女儿,表明了是要故意得罪人,找虐受嘛,果然是够狂的。 苏绾的身子扭曲得实在难受,手和脚已经麻了,真希望谁能帮帮她,把这金缕衣叠整齐了。不过按五太子的说法,北辰星君在这玉匣上下了禁制,能打开的只有那海龙王的十一公主,她只有熬到那个时候才能解脱,苏绾叹了口气,这路程也不知还有多远。 下一秒,很意外的,玉匣盖子被打开。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映入她的眼帘,不同于北辰星君那貌似一本正经实则肆无忌惮的模样,这个男子是真的温润,目光清澈恬淡,犹如一壶最好的绿茶,恬淡慡口,回味悠长。 虽然芷风给苏绾的印象很好,她却不敢信任这个人。她没忘记,刚才此人是怎样欺骗三公主说没人打得开玉匣,转眼他自己又轻松打开玉匣的。 苏绾看着他恬淡地将金缕衣叠整齐,重新盖上玉匣,继续上路。从始至终,她都不敢露出一点迹象来——幸好这个人也是看不见她的。 苏绾实在无聊,她恨极了这方禁闭她的狭小天地,干脆闭上眼睡觉。不知又过了多久,苏绾被一道强光射醒。玉匣已被打开,苏绾眯fèng着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宫里到处明晃晃的,像明珠原身那样的珠子到处都是,只不过个头要小很多。珠子们散发出冷幽幽的光,晃得苏绾头晕,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龙宫了? 一个穿着橘红色衣裙的侍女很小心地把金缕衣取出来挂在衣架上,轻轻抚平褶皱,吩咐旁边一个穿绿衣裙的小丫头说:"藻儿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请公主出来。" 藻儿满脸的新奇,忙不迭地点头,盯着金缕衣看,想伸手摸摸又不敢。被叠了那么久,苏绾很想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但在藻儿炯炯有神的注视下却动也不敢动,那滋味实在不是人受的。苏绾发狠地想,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得到北辰星君的帮助,再不做这劳什子的什么金缕衣。 不多时,环佩轻响,兰麝馨香,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绯衣美人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走进来,她身旁还跟着那位五太子芷风。苏绾猜测,这大概就是那位寿星十一公主,明天要穿她的人了。 绯衣美人有双小鹿一样湿润可爱的眼睛,雪肤云鬓,看上去温柔纯善,很有教养。她脸上明明流露出非常欢喜的神色,却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绪,稳步走到苏绾面前,轻抚金缕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真美呀,没想到我竟然能穿着这传说中的宝物过三千岁的生日。" 苏绾晕倒,又是一个三千岁的小姑娘。那么北辰星君呢?他能有多少岁?五六千岁?七八千岁?老得掉渣渣了。 十一公主笑嘻嘻地看着芷风:"五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星君肯定舍不得借给我,我听说三公主去借了几回都不曾借到。" 芷风宠溺地看着她微笑:"不是因为我,是因为那次你帮他寻着了明珠。他特意谢你的。" 十一公主笑道:"明珠?他宫里的那个小明珠精呀?说起来,明珠也是运气好,得了星君的眼缘,赐了一口仙气,这才开窍修成了人形,否则比他老的珠子这宫里到处都是,也没见谁有点灵气。五哥这次去,见着他了么?是不是还是那个怪脾气?" 芷风道:"没有见着。他被星君宠坏了,我估计他那个脾气,以后见着我们东海的人都会绕着走。" 十一公主默了默,道:"也怪父王太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了。" 听到这里,苏绾暗想,听这意思明珠和东海的人发生过不小的矛盾,难怪得他那样痛恨东海龙王。 芷风笑了笑:"十一,你把这衣服穿上给五哥看看?五哥也好奇得很。什么样的宝贝能让北辰星君这样稀罕?" 十一公主跃跃欲试:"好呀,五哥请稍后。"侍女们上前取下金缕衣,跟在十一公主的身后进了内室。 苏绾不禁撅起嘴。十一公主已经很漂亮了,穿她的绯衣就好,干嘛非要穿金缕衣呢? 这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受,在十一公主穿金缕衣之前,苏绾觉得自己是穿着这件衣服的,手和脚都呆在该呆的地方。而十一公主穿上金缕衣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和十一公主的身体融合了,没有丝毫的不适,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宫娥们拼命称赞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笑靥如花,优雅地走出去,在芷风的面前转了一个圈。芷风温柔的笑着,苏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悲哀。 "神仙也悲哀?"苏绾低嘲了一声,反正人家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就是一孤魂野鬼,什么都不是,弱小到这些仙人几乎都发现不了她。神仙都悲哀,她不是该哭死了事? 而此时,她居然听见十一问:"神仙也悲哀?" 吖?三个人都愣了。苏绾奇怪的是,十一为什么和她说同样的话?芷风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十一,几乎有些惊慌失措;十一公主则是掩着樱桃小口,惊骇莫名:"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就说出这样的话?" 芷风沉默片刻,淡淡地说:"大概你累了,早些歇着吧,明日要早起,事情多得很,你肯定撑不住。" 苏绾听见十一公主说她原本不想说那话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她总觉得芷风精明得很,听说芷风要走,她高兴得不得了,随口说了声再见,十一公主的声音诡异地同时响起:"再见!" 苏绾吓得差点窒息,难道,难道十一公主穿上这件衣服后,就会和她说出一样的话?这真是一个意外,但是,芷风那是什么眼神,好恐怖……苏绾有种无处藏身的感觉,她不会被发现了吧?芷风会把她怎么办?会不会像北辰星君说的那样,把她当成恶鬼收了? 苏绾一紧张,全身都僵硬起来,十一公主道:"这衣服怎么突然紧绷绷的?" 芷风上下打量了金缕衣一遍,若有所思地对十一公主道:"你平时都不和我道别的。" 十一公主皱着眉头,她想说她刚才没想说话,但她又的的确确说了再见两个字。 苏绾吓得不轻,努力让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尽量舒展开四肢身体。 芷风终于走了,十一公主还舍不得脱下金缕衣,站在水晶镜前顾影自怜,转过来转过去的看。苏绾有些不耐烦,被折腾了一天,她很想休息。但想到刚才那个诡异事件,便低声道:"我真美!" 如苏绾所愿,十一公主冲口而出:"我真美!"随即她娇羞地捂住了脸,"啊!我怎么说出来了?" 周围的侍女们对视一眼,俱都轻声笑起来:"公主殿下,您本来就很美。" 十一公主却是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我穿上这衣服以后就有些古怪了?" 苏绾有些傻眼,谨言慎行,这不是星君筒子警告她的话吗?她决定立刻做回闷嘴葫芦,低调就好。 第5章意外 十一公主终于脱下金缕衣,临休息前,她命令两名侍女看守好宝贝。夜深人静,那两名侍女百般无聊,便坐在地上,玩起翻绳来。 苏绾趁她二人不注意,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闭上眼睛。除了不需要吃饭喝水排泄,她的生活习惯还和从前一样,每夜睡饱八个小时,再加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如同北辰星君说的那样,如果不是她想做回人形生物,单纯地做一件衣服,果然是很简单惬意的事。可惜心有所求,无论如何也是感觉不到幸福的。 两名侍女翻了一歇绳,觉得无聊,便换着睡觉。 苏绾惊醒时,正好看见一个侍女靠在脚踏上睡得口水长流,另一个则在看着地板发呆。而她,正在以一种很诡异的方式,身不由己,浮在空中往外面飘去。 苏绾拼命转动眼珠子,想弄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除了看见自己在空中飘浮以外,感觉有什么东西提着自己的肩膀外,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打金缕衣的主意,此刻正在偷盗过程中!敢偷神仙的宝贝,肯定不是什么好鸟,这是苏绾反应过来以后的第一个认知。她顾不得什么,对着那两个侍女大喊:"有人偷东西啦!" 那两个侍女维持原样,指尖都不曾动一下——她的声音,这些人是听不见的,她好比失声。苏绾怨死了那两个玩忽职守的侍女,在经过珍宝格的时候,她迅速挥落了一个花瓶。那个发呆的侍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完了,这侍女肯定中招了。 花瓶落地,苏绾惊恐地听见"咦"的一声,接着金缕衣的袖子被牢牢禁锢住,她的手再不能乱动。 苏绾被这种看不到对方的存在,偏偏又能真实感觉到对方威胁,还被对方禁制住的滋味吓得要死,特别是被禁锢住的两只手,火辣辣地痛,她该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被不明不白的人或者什么生物带走,去一个更加古怪的地方?她不要!苏绾莫名地想起了北辰星君,要是他在就好了。这个破龙宫,居然连件衣服都守不住。 "阁下偷了这金缕衣,是要去哪里呢?既然有这个胆子来偷东西,又何必掩掩藏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芷风清清淡淡的声音终于及时在殿门口响起。 苏绾眼巴巴地看着芷风,他一身淡蓝色的袍子在龙宫半透明的背景下,显得是那么的恬淡出尘。老天爷啊,北辰神宫还算一个好所在,她不想再适应一遍环境,去个什么古怪的地方,就指望他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十一公主站在芷风的身后,轻声说:"我就说这衣服怎么有点古怪,原来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窥伺。" 苏绾很清晰地听见一声愤怒地低吼:"你才不干净!有本事就过来拿!"隐身术,这就是当初让云锦等人惊恐万分的隐身术。 芷风道:"阁下不露真身我们怎么知道你干净不干净?" 这回制住苏绾的隐身人或者什么东西没有吭气,苏绾却直觉他想逃跑。 十一公主道:"五哥,和他废话什么?先把他拿下再说!"二人身后的虾兵蟹将一涌而上。 苏绾悲惨地发现自己被隐身人(姑且算他是人吧)拧成了麻花,当成武器扫向那群虾兵蟹将。这件奇异的武器威力居然也很大,所到之处,虾兵蟹将倒了一大片,苏绾也被打得头昏眼花。 芷风从袖中摸出一对子午鸳鸯钺来,沉着脸扑上去。他人看起来很温和,动作却是极不温和。 "五太子,你只管往这天衣上招呼,你这鸳鸯钺听说是上古奇兵,想必割件把天衣不在话下。"隐身人把金缕衣舞得水泄不通,专往芷风的鸳鸯钺上招呼。 苏绾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钺往她身上招呼,吓得她胆战心寒。她很想晕过去了事,但她那据说是很弱的灵魂此时偏又强壮得很,一点晕的迹象都没有。 芷风很小心地不让钺的锋刃碰到金缕衣,但这样一来,鸳鸯钺的威力大减,竟然给那隐身人慢慢遁出包围圈。 隐身人"桀桀"地怪笑着,"什么东海龙宫,也不过如此!" "兀那妖物,休得胡言,让你看看小爷的厉害!"一条炸雷似的声音响起,接着一道白光夹杂着凄厉的怪声向苏绾的方向砸来。来势汹汹,带了万钧之力。隐身人自然而然地将金缕衣往上一举,挡住了那件凶器。 凶器正中苏绾的背部,她被砸得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剧烈的刺痛感迅速传往四肢百骸,意识越来越模糊。再来一下,她肯定就要死了,苏绾绝望地想,她困难地抬起眼睛,看向不远处那个还想继续动手,头上长着两只角的红发少年,把他那张包子脸牢牢记住。 "七弟,你怎能如此莽撞!毁坏了天衣怎么办?"芷风及时制止了红发少年。 红发少年不服气地说:"不是说是宝贝么?哪里那么容易就坏了的?" "你们继续上啊?"隐身人得意得很。 双方僵持不下,芷风眼珠子转了转,"这宝贝不是我们的,若是遗失,责任重大,我和舍妹担待不起。这样罢,我也不强人所难,阁下把金缕衣放下便可自行离去。若是真喜欢这宝贝得紧,过两日阁下可以去向星君借。" 十一公主慢慢往后退,打算去请老龙王出马。北辰宫的宝贝在这里被人偷走,他们没发现盗贼也就算啦,发现了还不能怎么样,这个脸,东海龙宫怎么丢得起? "你以为我是傻子啊?让开!不让开,我就毁了这衣服,看你们怎么和北辰星君交代!"隐身人冷笑着抖散金缕衣,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苏绾痛得实在不堪忍受,只觉得到处都有手在拧她的ròu,在咬噬着她的肌肤,她虚弱地痛叫出声:"救命……"她这次死,灵魂大概就要散了吧? "放手!"清清冷冷地声音突然响起来,苏绾虽然和这声音也不过只说上几句话,但她还是很敏锐地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北辰星君来了。 果然声音刚落,北辰星君就立在了她的面前。骤然看见了在这个魔兽世界唯一熟悉的人,苏绾立刻痛哭流涕,颤巍巍地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她现在用尽全身的力量也只能举起一根手指。"救命……"她虚弱地望着他。 "我说把你脏手拿开!"北辰星君的眼睛冷得如同寒冰,下一秒,苏绾就落入了他的怀里。接着她身后发出了一声凄惨至极的惨叫声,隐身人魂飞魄散,露出原形来,却是一只巨大的乌贼,而她却连北辰星君怎么动的手都没看清。 苏绾被北辰星君搭在肩头上,他的手紧紧抱着她的脚弯,苏绾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地垂着头,晃着两只手,眼皮似被粘住,奄奄一息。 东海的龙子龙女们很尴尬,纷纷涌上来道歉解释,老龙王也赶来了,说了好些抱歉的话,北辰星君懒懒地笑着,却不答话。 老龙很尴尬,便给十一公主使了个眼色,十一公主上前,含笑道:"此事因十一而起,十一心中实在愧疚不安。可否请星君将金缕衣给十一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有损?" 北辰星君的手顺着苏绾的双腿、腰部、背脊抚了一遍,碰到受伤的背部,苏绾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疼。" 北辰星君的眼睛眯了眯:"刚才是谁砸了她的背?" 这话听在龙子龙女们的耳朵里就是:"刚才谁砸了金缕仙衣的背部?" 芷风轻声问:"难道天衣被砸破了么?" 北辰星君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天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一件区区凡兵俗刃就能砸破了它?笑话!"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的俱都听说北辰星君有怪癖,护短得很,今日看来,果然如此。既然衣服没破,怎么还要追究责任?莫非是为了上次明珠在东海受rǔ的事情借机挑衅?于是谁都不说话。 "是谁打的你?"北辰星君又开口了,众人又是一惊,莫非金缕衣还会开口说话? 苏绾要死不活地说:"红头发的包子脸……" 北辰星君的脸又沉了两分,阴测测地看向红头发的包子脸:"你是老七吧?" 包子脸被他眼风一扫,吓得往老龙身后缩:"那个妖怪使了隐身术,要偷走天衣,他威胁我们,不能让他把天衣拿走。" 北辰星君冷笑:"所以你就要毁了我的天衣?" 既然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又怎能毁掉天衣?为何这样不依不饶?明明就是挑衅!老龙王的眼角抽了抽,斟词酌句地说:"星君,天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所以小儿的手脚才放开了些。" "好,很好。我借宝贝给你们,你们没能力保护也就算啦,居然还要砸我的宝贝?"北辰星君越来越不讲理了。 场面气氛越发僵硬起来,芷风忙悄悄扯扯老龙的衣角,示意他退让一步,他们四海都惹不起北辰星君。 苏绾痛得要死,抠了抠北辰星君的背:"我要死啦,你还忙着吵架!算啦,人家又不知道我的存在。"说起来都怪这个受虐狂,不肯帮她也就算了,还要把她借出去,现在吃了亏又不讲理。 第6章阳光的味道 苏绾被北辰星君的话气了个半死,他说:"你还没问我同意不同意就敢死?"他真的是她这辈子中所见过的最自大狂妄的人。 但北辰星君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耽搁地扛着她起了身。临走前芷风和十一公主上前挽留他,老龙也换了张殷勤的笑脸,他却是懒懒地笑着,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东海龙宫整夜无眠,十一公主第二日的成年礼将成为整个天界的笑话——到处都在宣扬她将穿着金缕仙衣完成成年礼,现在却成了泡影,而且座上贵宾还被得罪了一个。 肥胖的老龙气得发抖,一气砸坏了数十支丈余高的红珊瑚,吓得虾兵蟹将鱼女们躲进了水藻丛中,头都不敢伸出来。 红头发的包子脸老七呆呆地看着被北辰星君杀灭了的那只乌贼的残骸。他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快的手脚?可怜的他连北辰星君是怎样出手的都没看清楚。 十一公主歪着头,目送北辰星君的背影,眼睛闪闪发亮。 芷风摸着下巴,深思地问她:"你觉不觉得那金缕衣有古怪?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特别是星君和它说话的样子,仿佛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问题是,我们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甚至感觉不到那天衣有任何开了窍的气息。"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天衣在若干年前,曾经有过一次开窍的机会,并且也开了窍,甚至修出了人形。但后来却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但元神尽毁,而且原身也毁得七七八八。 北辰星君花了很长时间才搜集齐素材,又花了很长时间修补煅炼,直到一千年前才把这天衣补得完好如初。难道,如今这天衣又开窍了? 假如是真的,那可是天界第一奇闻,他活了五千岁,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在魂飞魄散之后又能重新聚拢元神的。金罗大仙尚且不能,更何况一件死物? 十一公主头也不回地回答:"等宴会结束,咱们去北辰宫赔礼,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明日没有金缕衣出席宴会,不觉得丢脸?还有心思管这个?"老龙缓过气来,抖着下巴上的肥ròu问十一公主。 这金缕衣自出世之日起,就是天界诸多女子和男子心目中的一个美丽梦想。女子爱它的流光溢彩以及随心所欲、千变万化的色彩款式和神奇的修容功能,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原本只有一分容色,穿上它后也会变成三分。男子却是爱它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神秘法力,只要把它穿在身上,防御能力最少可以增加三倍以上。 十一原本是他最出色的女儿,长得貌美如花,温柔聪慧,他指望着她可以嫁得一门好亲,连带着东海更上一层楼。所以才会想方设法,不惜利用一个小小人情大做文章,在北辰星君那里借得这绝世的金缕衣为她风光大办这成年礼,为的就是一炮打响,打造天界第一名媛。 现在可好,一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乌贼精破坏了他精心设计的一切,还有,那可恶的北辰星君,简直不讲道理!老龙越想越气,又跑过去提了那乌贼精的尸体几脚。 十一公主红了眼圈垂下头:"孩儿给父王丢脸了。都是孩儿的错,如果孩儿不曾奢望,东海也就不会丢脸。" 芷风怜惜地看了她一眼,上前道:"父王,其实孩儿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三公主就曾抱怨咱们把此事办得太招摇。"他把路遇天帝三公主的事情说了,然后总结说:"天界穿过金缕衣的人极少,多年前三公主的成年礼都不曾借得此衣。若是十一妹真的穿着此衣完成成年礼,不是让三公主和那些不曾借到过金缕衣的人更加恼恨,从而迁怒十一妹乃至东海么?" 除了三公主,也许还会得罪其他人。明日十一没有金缕衣出席宴会,虽然丢脸,但最多不过就是被人嘲笑几句而已,过后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而有了金缕衣,虽是会让所有人记住十一和东海,却也会把十一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天界有权有势的女子们的嫉恨对象。 老龙摸摸他惨绿的胡髯,瞪大灯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说:"也是。先去给我查查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乌贼精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瞧瞧到底是谁竟然敢和我作对?我要灭了他全家!" 红头发的包子脸老七跃跃欲试:"交给我!我一定杀了他全家!" 老龙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滚!都是你给老子惹的祸,这几天别让老子看见你。" …… 苏绾并不知道她附身的这金缕衣居然如此吃香,此刻她正把头靠在北辰星君的肩上昏昏欲睡。随着他身子的晃动,她的神思越发涣散。 北辰星君的身上没有熏香味,只有淡淡的太阳光的味道,苏绾很喜欢这股熟悉的味道。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劳累了一周之后,回到家里,躺在妈妈新为她晒过的被窝里,嗅着太阳光的味道,什么也不想,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光。 那就是幸福的味道,苏绾无意识地在散发出热量和清香的"被子"上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太阳的味道:"妈妈……" 北辰星君的身子骤然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听错了,但他知道,自己耳聪目明,决然不会听错。这个叫苏绾的凡人灵魂,刚才的确是在他肩头蹭了蹭,喊了他一声:"妈妈……" "啪!"苏绾的屁股狠狠挨了一下,惊得她一抖,迅速从美梦中惊醒:"哎呀,妖怪!"刚才的偷袭事件给她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北辰星君侧着头冷冷看着她:"你刚才喊我什么?你再喊一遍?" 苏绾惊吓莫名:"我被吓着了,以为又有妖怪。"她真的不是故意喊他妖怪的。 "我问的是之前你在喊什么?" "我没喊。"苏绾很肯定地说。见他的脸越发阴沉,她眼珠子转了转,讪笑着:"难道我说梦话了?" 有谁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梦话?为这个挨打,她冤枉死了她。等等,为了这个他居然敢打她的屁股? 她那里除了小时候她爸爸摸过(也许她爷爷和外公也摸过),此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异性敢摸!苏绾的火气刚蓄势待发,北辰星君淡淡一句:"看来你的伤势大好,可以继续留在东海。"就让她不攻自破,瞬间软下来。 苏绾真的很想捍卫自己权益的,但她受伤的地方很疼,疼得她几乎没有勇气和他继续战斗——她怕惹怒了他,他会把她扔在这黑乎乎,冷冰冰,阴森恐怖的海底做一个女水鬼。 所以苏绾很没骨气地继续趴在他的肩头,假装刚才被男人打了屁股的人不是她,被威胁的人也不是她。浮云,一切都是浮云! 北辰星君却不肯放过胆小懦弱一心避祸的她:"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在怨恨我把金缕衣借给东海,害得你险些魂飞魄散,但你又慑于我强大的武力,不敢和我硬碰硬,所以换了这种方式来侮rǔ我。看不出来你还挺阴险的。" 啥?苏绾不得不强睁大眼睛,一个濒临死亡的凡人鬼魂和强大如斯的他作对?她疯了吧?被打了屁股她都要忍气吞声装作是浮云,她还敢侮rǔ他?她阴险?买糕的,她到底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梦话?让这个受虐狂都抓狂了? 她小心地辩白:"我哪里有那个胆子?我身上疼得厉害,昏睡过去,恍惚之间闻到一股太阳光的味道,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每次我回家,她给我睡的被子都是刚晒过的。" 北辰星君哼了一声:"居然还敢顶嘴?看来我那天和你说的话都是白说了,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回去以后你等着受罚。" 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就是为了没和其他人一样毕恭毕敬地喊他大人?苏绾无奈地说:"就算是要判刑,也要让人犯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还要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污蔑。我犯了什么错要受罚?" 要他拿证据?北辰星君的眉头皱了皱:"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都不知道,活该你受罚!" 一群散发着萤火虫一般美丽光芒的海底生物漂浮过来,把暗黑的海底世界衬得犹如璀璨星空。这样的美景,苏绾只在电视里看到过,但她此刻无心欣赏。 她沉默地看着远处一只正在跳舞的水母认命地想,他爱怎么发作就怎么发作吧?就当自己进了疯人院。反正自她醒过来,就没遇到一件正常的事,没遇到一个正常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北辰星君问苏绾。 苏绾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顺理成章地拒绝回答他。她脑子里很乱,落后就要挨打,这个规则适用于任何世界,她如果想在这个别样的世界生存下去,就一定要变强!怎么才能变强呢?这是个问题。 一只温热的大手又放到了她的臀上,作势要往下拍:"你再不说话我又打了?" 苏绾倔强地不吭气,她自欺欺人的想,她不过就是一个鬼魂,鬼魂是没有屁股的…… 北辰星君却停了下来,把她放到臂弯里拍打着她的脸:"不能睡!快陪我说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绾睁圆了眼睛,爆了粗口:"你痛快点弄死我吧!老娘没力气没心情陪你说什么鸟话!" 北辰星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即微微一笑:"既然你这么想陪我说鸟话,回去以后成全你。" 苏绾的脸热了,她冷哼了一声,把脸别开。 第7章自动拔毛机 北辰星君像个唠叨的老妈妈,不停地在苏绾耳边聒噪,一时是说起他从前的丰功伟业,一时又问起她在人世的生活。苏绾先前还强打起精神应付他,到了后来,眼皮越来越沉重,无论他怎样霸道地不许她睡,她都睁不开眼睛。 无边无际的寂静,海水就像冰冷而柔软的丝绸,包裹着苏绾的身体,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她忘记了疼痛和愁闷怅惘,一心一意地只想沉睡。 北辰星君使劲掐着她的脸,见她始终没有半点反应,最终叹了口气,抬头辨了辨方向,沉默地向暗黑的大海深处走去,一直走到一座蚌壳搭成的小屋子前才停了下来:"你赢了,我答应你的要求。" "把人放下,十天后拿东西过来换。"屋子里传出一条嘶哑、辨别不出男女的声音:"事先说明,我作法时不喜欢有人在外面窥伺,只要有一次,我保证你后悔一辈子。" 北辰星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把苏绾平放在小屋前的沙地上:"如果十天后我换不到人,我也保证你后悔一辈子。" 苏绾是被痛醒过来的,她刚睁开眼,就看见一张闪着铁般冷光、尖尖的嘴壳杵在离她的眼睛不到一寸的地方,大脑先她的身体做出反应,这是一张鸟嘴!是北辰星君的那只白乌鸦!白乌鸦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她,她直觉这也是个看得见她的主。 这是要干什么?要啄她的眼珠子?这就是北辰星君的惩罚?出于本能,苏绾忙不迭地想要避开那张锋利的鸟嘴,但很奇怪,任由她怎么退让,那乌鸦嘴和她的眼珠子始终保持同样的距离。 "真够笨的。不会是一觉醒来,脑子就不会转了吧?小白就停在你的胸口上,你能退到哪里去?"耳边传来北辰星君的嘲讽声。 苏绾回头,只见北辰星君一身骚包的粉红色长袍,躺在离她两丈远的榻上,杵着下巴看着她。 苏绾慢吞吞地挥动袖子赶那只蹲在她胸脯上的白乌鸦走,白乌鸦不肯走,执着地在她柔软的胸上来回踱步。死乌鸦,敢吃她的豆腐,也不知这乌鸦是公的还是母的,苏绾又尴尬又觉得怪异万分。 北辰星君呵呵地笑起来,对着白乌鸦招招手,白乌鸦才肯飞开。 苏绾等脸不红了才坐起身来,茫然地问北辰星君:"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北辰星君一愣,随即坏笑着回答:"我是你主子,你是野猪精,是我养的舞姬。来,跳个舞看看,唱支歌来听听,也许主人我高兴,可以赏你一顿饭吃吃。" 她是野猪精?是他养的舞姬?香蕉你个芭乐的。苏绾佯作天真状:"那主人肯定也是只大野猪精了?你这般白净,又穿着粉红色的袍子,想必是只粉皮白毛猪。" 北辰星君面不改色地说:"我是人。你才是粉皮白毛猪。对了,说起来,又有人想借金缕衣了,那人成仙以前,正好是只公猪精,虽然我闻不得他身上那股猪臊味,不过我欠他一个大人情,正在为难到底借是不借。你说借还是不借?" "我重伤未愈,会影响金缕衣的穿着效果,自然不借!"苏绾斩钉截铁地说。公猪精,亏他想得出来。 "哦,原来你还记得你重伤未愈啊。我还以为你伤的是脑子。"北辰星君笑得意味深长。 "……"苏绾明白了一件事,她暂时是斗不过这个受虐狂的,于是她抬起眼看向天花板,只见明珠将头探出珠子外,眼巴巴地看着她。 苏绾对着他挥了挥手,看见金缕衣的袖子对自己挥动,明珠的脸顿时变得神采飞扬,他"嗖"地跳下来,抓住苏绾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我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你睡了好多天。" 她什么时候和他感情这样深了?苏绾虽然觉得有些诧异,还是笑着拉着明珠的手晃了晃。 明珠瞟了北辰星君一眼,道:"你差点魂飞魄散,如果没有大人,你真的就醒不过来了。你要好好感谢大人才是,大人为了你,辛苦了好久好久。" 苏绾失笑,原来这小明珠精讨好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讨好大Boss。好吧,做人要知恩图报,看在明珠的面子上,也看在只有北辰星君能看见她,听见她说话,把她从乌贼精的手里抢救过来的份上,她就谢他一声又何妨,最主要的是,这是一个契机。 苏绾起身,学着北辰宫里的女子对着北辰星君福了福,态度很诚恳地说:"苏绾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恩。" "免了。你是我北辰宫的人,你被人弄死了,我也很没面子的。"北辰星君懒洋洋地挥挥手,"以后少牙尖嘴利地和我作对就行。" 苏绾讪笑:"其实,我那是自卑。" "自卑?"北辰星君讶异地看着她,弯起嘴角:"看不出来你还知道自卑。" "我知道自己是凡人灵魂,远远不能和诸位大仙相比,但又不愿意被你们欺了去,只能这样才能找回点自信。" "所以呢?" "所以,请大人不要让我再自卑了好不好?"苏绾情真意切地说:"身为北辰宫的一员,怎么能如此窝囊呢?那不是给大人您丢脸吗?我总不能每次都等着大人来帮我吧?" 北辰星君笑:"那你要怎样才不自卑?" 苏绾说:"我想修炼,变强。" "可以。"北辰星君应了。 苏绾大喜:"那大人教我?"最好就是给她一口仙气,让她立刻就变强。她一定要变强,变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做这劳什子的金缕衣! "它教你。"北辰星君的手指一勾,白乌鸦就兴奋地"呱"地一声飞了过来,停在明珠的肩头,把嘴壳在明珠的头发上左右擦了擦,虎视眈眈地看着苏绾。 苏绾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白乌鸦有点不怀好意。特别是看到嚣张的明珠敢怒不敢言,乖乖地任由白乌鸦用他的头发擦嘴的那种别扭神情,她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一只不会说话的乌鸦怎么教她修炼?苏绾看向北辰星君,他的表情很严肃,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看来想要他那口仙气,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慢慢地来吧。于是她也很严肃地问:"需要拜师吗?" "不用。"北辰星君道:"相信你已经有感觉了,他能看见你的存在,也能听懂你的话。你好生听从它的安排就行。" "好。"苏绾话音刚落,就看见明珠对着她挤眉弄眼。 "好好修炼啊,不要丢了北辰宫的脸。"北辰星君笑着走了。 北辰星君刚走,白乌鸦就飞到苏绾的头上去蹲着,用它的嘴壳在苏绾的头发上来回地擦,偶尔爪子还刨灰一样的刨两下。苏绾很不喜欢被踩在脚下的感觉,不管它是人还是鸟!白乌鸦的嘴壳每在她的头上擦一下,爪子每刨一下,她心头的怒火就往上喷一下。 "我说,鸟大人,你可不可以下来我们好好说?你的爪子抓着我的头发很痛诶。" "啊!"她的话音未落,就被白乌鸦狠狠抓了一把头发,痛得她狼狈地抱住头。手刚挨到头皮,又被白乌鸦狠狠啄了一下。苏绾惨叫一声,别人欺负她也就算了,这只死鸟也来欺负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抓起旁边一块白色的桌布,兜头就朝自己的头上盖下去,只顾着把白乌鸦给笼在布里面,哪里管得了桌上的瓶瓶罐罐落了一地。 白乌鸦在那块桌布里用力蹦跶着,拼命抓苏绾的头发。苏绾也不管,拼着去了一撮头发,将白乌鸦给顺利包在了桌布里,从头上取了下来。 她得意地将桌布迅速打了个结,冷笑:"坏脾气的死乌鸦,我忍受你很久了。敢把爪子放在我的胸口上踩?敢抓我的头发?敢啄我的手?喊你一声鸟大人你还恩将仇报?还说你是白的,乌鸦就是乌鸦,始终都是一样的黑!你是神鸟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明珠脸色惨白地看着苏绾将那个桌布结成的口袋当成皮球,忽上忽下地抛动,一时砸到天花板,一时落到地上,没完没了。他抱着头叹了口气,心惊ròu跳地遁回了他的本体内。看都不敢看,只敢竖着两只耳朵听。 苏绾先前还能看见白乌鸦在布袋里蹦跶,后来不动了,吓了她一跳,不会被她弄死了吧?一只鸟,还是神鸟,抛这样两下就没气了?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桌布打开一条fèng,往里看去。刚看到一片白羽毛,还没看清楚白乌鸦的情况呢,"啊……"门口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声,是云锦。 云锦惨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被砸烂的瓶瓶罐罐们,还有蹲在地上,看不到头和手的金缕衣,以及金缕衣袖子里攥着的那块桌布,她咆哮起来:"你干的好事!" 干了坏事的苏绾被云锦惨烈的表情吓住,忙不迭的就想毁灭证据,将桌布包袱往身后藏。云锦眼尖,一把抢过去打开:"你在干什么?" 白,一片白,一片白上躺着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鸟类,羞愤欲死地瞪着苏绾和云锦。 苏绾呆了,话说她真的没拔白乌鸦的毛。莫非这桌布是自动拔毛机? 第8章鸟大人的怒火 苏绾还真猜对了,这地方到处都是法宝,本来白乌鸦没那么容易就被她得手的,但她随手抓的那张桌布,恰恰就是鸟类的天敌,名为销金帕,就算是金子在里面也要成齑粉,更何况是鸟毛? 这还是这只白乌鸦生来就非同一般,否则它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一点。苏绾之后才知道这件事,但她和白乌鸦已经结下了仇,为此她的修炼大计不知走了多少弯路。 云锦惊见眼前的这一幕,差点没被吓得岔了气。特别是看见白乌鸦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一副恨不得将面前二人生吞活剥的模样,她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只怕白乌鸦把火气出到她身上。她不敢看白乌鸦无毛的身子,垂着眼皮推搡苏绾:"还不快给白爷道歉?" 这只一千五百岁的白乌鸦是北辰星君一千年前从蛮荒古地收服来的。它会吐天火。这天火是个稀奇物,既是煅炼法器的宝贝,也能助人修炼事半功倍,但却不是一般仙人能受得住的。 运用天火时,需要法力高强的人在一旁控制强度和热度,稍微控制不好一点点,轻者灼伤皮ròu,半年甚至一年不能伤愈都不是奇怪事;重者可能耗尽一身修为,魂飞魄散。 所以,除了北辰星君以外,这宫里的人都惧怕这只白乌鸦。这也导致这白乌鸦的脾气越来越坏,除了北辰星君,它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苏绾不知道,她只觉得白乌鸦这个样子特别好笑。一只被拔光了毛,气得发抖的乌鸦,它是公还是母呢?这鸟类的雄雌可怎么分呀? 她忍住笑意,从善如流地对着白乌鸦说:"鸟大人,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你知道,我是个ròu眼凡胎,不知道这桌布原来是件拔毛的法宝。真是对不住。" 在她炯炯有神的目光下,白乌鸦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变得血红,瑟缩地张着两只光秃秃的翅膀,简直不知该挡住哪里才好,只能拼命往自己的毛堆里缩。 它拿苏绾没有法子,只好恶狠狠地瞪着云锦,"呱"地叫了一声。云锦这才反应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往它身上盖:"白爷,奴婢得罪了。" 白乌鸦被云锦用丝帕裹紧捧在手心里拿起来,刚离苏绾近些,它不假思索地对着苏绾的脸就一张嘴——"呼……"苏绾只看见一股白色的火苗呈直线状箭似地向她的脸喷来,还未触上,那股刺痛灼热之意就几乎烤焦了她的肌肤! 这是白乌鸦含恨一击,自然与当初北辰星君让它吐出的那一小团给苏绾治伤的火苗威力大不一样,挨上了肯定是要吃大亏的。苏绾大惊,想要避开却不知道该怎样避开,情急之中,她只想得起北辰星君说过身上这件金缕衣是水火不侵的好宝贝,她不假思索地将宽大的袍袖一展,挡住了自己的头脸。 如同苏绾所料,袖子一挡之后,那股刺痛灼热之意顿时减少了大半。她趁此机会连连后退,然而此刻白乌鸦的另一次攻击又到了,苏绾只觉得漏在外面的手背一阵刺痛,不用想,肯定是被灼伤了。 苏绾忙把手缩回去,用袖子包好,尽量不让自己暴露在白乌鸦的火攻之下。但这又谈何容易?那火苗犹如有生命一般,如同一股灵活的细线,无孔不入,哪里有空隙就往哪里钻,不多时,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又挨了几下。 不过片刻,苏绾就已经招架不住。她这才知道白乌鸦是轻易惹不得的,然而此刻祸已闯下,后悔无用。她只能希望屋里的另外两个人能劝劝白乌鸦,可云锦只是垂着眼托着白乌鸦,死人一般,任由白乌鸦疯狂发泄。明珠则是半点声息全无。 无亲无故,谁都靠不住,苏绾无奈,只好勉强支撑着挪动脚步,打算趁白乌鸦不注意,抓住地上那块桌布挡一挡。想来那块布能把白乌鸦制住,褪了它的毛,它也应该是怵这布的,那布是它的克星。 她用袖子掩着头脸,冒着被灼伤的危险,趁着白乌鸦歇气的功夫,飞快上前,好不容易用脚勾上了地上的桌布,却怎么也无法把那块桌布勾过来。她只好半蹲着腾手去拽,还是拽不动。 再仔细一看,云锦稳稳地踩在那块桌布的一只角上,动也不动。苏绾恨得牙痒,要说云锦不是故意的,她不会相信。只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透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位云锦了,犯得着这样和她作对吗? 苏绾没有法子,只好在屋里继续闪躲。她眼尖地发现,白乌鸦攻击她的火苗遇到帐幔等物时,就会小心翼翼地避开,甚至还可以像蜥蜴的舌头一样弹出来又收回去。除了攻击她以外,硬是没有给这屋里其他东西造成任何影响。 苏绾瞬时明白过来,这白乌鸦吐的火苗大概是非常厉害的,其他东西半点都沾不得,否则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苏绾想躲到帐幔后面去,但她终归没有这样选择。 云锦警告她的话历历在耳——她不如这宫里的一花一糙。她和北辰星君乃至北辰宫没有丝毫的关系,现在北辰星君肯留着她,照顾她,大概是图她新鲜好玩,但如果她惹出祸来,把他的宫殿毁了呢?想象得到的后果,也许那只灰飞烟灭的乌贼精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所以苏绾只能狼狈地靠着自己和身上这件金缕衣闪躲。她累得要死,就算是当年体育达标一气跑八百米下来她也没这么累过。白乌鸦仍然没有丝毫要住手的意思,攻势越见猛烈。 苏绾已经打定主意,不向云锦求救——假如云锦肯救她,早就救了,不会等着她开口才救。她不过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又拔光了白乌鸦的毛,白乌鸦收拾了她,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云锦轻轻就可以推掉。 但是苏绾不想死,所以明珠此刻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拔足奔到明珠的下面,对着他疯狂挥袖,她在赌,既然明珠肯提点她,让她想法子得到北辰星君一口仙气变强,他应该不会忍心看着她被白乌鸦吐出的火烧死。 她赌对了,明珠终于探出半个头,虽然有些胆怯,但话语很清晰:"白爷,差不多了。大人才把她的伤治好,你看是不是……" 白乌鸦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明珠,挑衅地对着苏绾又喷了一口火。苏绾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明珠咬了咬牙,坚持道:"云锦姐姐,你还是劝劝白爷吧?就算她做错了事,要惩罚也是大人的事,白爷的火苗子要是不小心蹿点到其他什么东西上,咱们都担待不起。" 苏绾对明珠很感激,但她还是小心地捂着头脸,密切注视着白乌鸦的一举一动,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偷袭。 云锦瞪了那明明看不见头手,却诡异地以一个人的姿势死死护住头部的金缕衣一眼,柔声对掌上的无毛鸟说:"白爷,您治伤要紧,就不要和她一个不懂规矩的孤魂野鬼计较了。奴婢这就把您的羽毛都收起来,去请百糙大人看看有法子没有可好?" 明珠也道:"是啊,白爷,你还是抓紧时间去的好,万一耽搁了,长不回去怎么办才好?没了毛你怎么飞?" 白乌鸦垂下了头,云锦看这意思是同意了,忙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桌布上的白羽毛收了,捧着白乌鸦出了门。从始至终,看都没看苏绾一眼。 苏绾直到云锦的背影看不见了,才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喘粗气,真是见鬼,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差点没把自己的命给丢了。白乌鸦虽然可恶,但她也没想把它怎样,就是恶作剧地想教训教训它,哪里晓得会惹出这样大的麻烦?云锦也是,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她了?这般不待见她? 这什么鬼地方,她来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受的罪吃的亏比上一辈子加起来还要多十几倍。被灼伤的地方疼得钻心,要是有美宝烫伤膏就好了,实在不行,绿药膏也好啊,苏绾无奈舔了舔手背上被烧糊了的那个伤口,借口水的湿润来减轻伤痛。 手背上倒是可以用这恶心法子来稍微缓解一下,但脸上和脖子上怎么办呢?还有头发,也不知道被烧掉了多少,她吸着凉气刚抓了抓,一把被烧焦的头发就飘落下来。苏绾无奈地感慨着,明明是灵魂,怎么痛觉神经一点都不见少?头发还可以被烧焦?这是个什么道理? 明珠从本体内遁出,走到她身边,从地上捡起那块桌布:"你还是帮着我收拾一下地上这些瓶瓶罐罐吧?要是给主人看见了,不用谁告你状,你先就要倒霉的。" 北辰星君的脾气不好,特别见不得这宫里的人没规矩,不许别人轻易进他的屋,也见不得人家碰他的东西。他有个怪癖,一件东西原来放在哪里就必须放在哪里,哪怕就是错了一丝丝都不行。今天苏绾犯的这错,若是摊在其他仙娥的身上,已经够打落凡间十回了。 苏绾听得出明珠不是吓唬她,只好挣扎着起来,先从明珠手里接过那块桌布平平铺在桌子上,又低下头和明珠一起拣瓶瓶罐罐。 明珠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放在什么地方的,你把东西给我,让我来摆吧。"他边摆东西,边问苏绾:"那乌鸦吐出的天火挺厉害的,我都不敢惹它,你胆子真大。我看不见你,也不知道你伤到哪里没有。疼不疼?你一定要变强,就不会再受这些气了。" 苏绾到了这里这许久,总算得到一句关怀的实在话,心里顿时酸溜溜的,眼眶热热地看了明珠两眼。 第9章第一个朋友 收拾好了那个烂摊子,明珠拉着苏绾走到门口的竹廊上坐下,吹着竹林里的习习凉风,苏绾一身的燥热和灼痛顿时散了不少。 明珠托着腮:"你怎么这样弱?要是我能看见你,听见你说话就好了。" 苏绾想了想,跑下竹廊,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寻了处平整的地面,在地上划了一句话:"你识字不?"然后向明珠招手。 明珠跑去蹲下细看,苏绾担心地等着他回答,她写的是简体字,也不知道他认识简体字不。 明珠怪笑起来:"你写的这是什么字?难看死了,我只认识后面两个,字和不。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最想要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苏绾歪着头想了想,划了一个大大的"父母,回家"。她是独女,父母的身体不太好,她放不下他们,也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痛苦和撕心裂肺。但自从她被北辰星君点破她已经死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就算是要回去,也必须先摆脱这金缕衣,另外寻个合适的躯壳。但这又谈何容易?连她不想做金缕衣的这个愿望北辰星君都不肯答应她,又怎会答应她其他的要求?她只能选择让自己变强,她变强了,也就意味着金缕衣的法力会进一步提升,想来这也是北辰星君慡快答应助她修炼的原因。 只要她变强了,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用求别人,只靠自己就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尽早摆脱这件金缕衣,重回人间,哪怕是只能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父母老去也比现在这样好。 "父母,回家。"这四个字繁简都一样,明珠看懂了,他沉默着把字痕抹掉,半晌才抬头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来了一个月,下面已经过了30年,你永远都回不去了。而且如果没有大人的同意,你一辈子也不能离开北辰宫。否则就是上天入地,他也会把你翻出来狠狠惩罚你。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变强。" 30年?永远都回不去了?苏绾木然地看着明珠晶莹明澈的眼睛,心底有什么突然坍塌了,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明珠很久看不见她有动作,佯作轻松地拍拍她的肩头:"你是不是很难过?我也没有家,也没有父母,还不是要活下去。你放心啦,以后我们做朋友。"他有家,是东海,好不容易才求得星君带他去了一趟,却被老龙无情地耻笑,人家根本不认他。 "好。"苏绾叹了口气,反手握住明珠的手,沉默不语。明珠帮了她以后,她自然而然地就把他看做是北辰宫里最亲近的人。他是她两千岁的"小朋友"。 明珠感觉自己的手仿佛是抓住了一片云彩,柔软而轻盈,不对,也不像云彩,大概,大概像当初包裹着他成长的两片柔软的蚌ròu吧?虽然没有温度,但也不冰手。他憋着一口气,指尖在苏绾的手里悄悄动了动,安静地陪着她坐在竹林边的泥地上,透过竹枝的fèng隙,看着天边的云霞发呆。 风吹过竹林,把幽篁宫檐下挂着的铜风铃吹得乱响,也吵醒了沉思的苏绾。不管怎样,她都要继续活下去,苏绾在地上划了一句:"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见她终于动了,松了口气:"你不要难过,我知道你做惯了人,突然变成一件衣服,肯定不习惯。但其实,时间长了也就忘了。比如我,刚开了窍的时候,就是一颗动也不能动的珠子,我能看见大人做事,能听见他说话,我想和他亲近,也有很多想法,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可是慢慢儿的,我也就成了人。我现在无论是做人或是做珠子,我都挺习惯的。" 比起他那只能照明,其他一无是处的本体来,金缕衣其实是非常不错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防御能力超强。但明珠是不会自曝其短的,他劝苏绾:"金缕衣虽然不如我的本体那样坚不可摧,但其实也很不错的。它是北辰宫的镇宫之宝,妙处很多,只是你法力浅薄,不能发挥而已。就比如说白乌鸦吐的天火吧,换了其他衣服,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里,明珠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我不是不想提醒你,也不是不想帮你,但你下手太快了,我……"他惹不起白乌鸦,他想提醒苏绾时,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自开窍始,他修炼了两千年,才有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想毁于一旦。 苏绾明白的,她前世活了将近三十年,在社会上努力生存过,也在职场拼杀过,人间百态不说知道百分百,百分之七八十也是知道的。她其实非常理解当时她激怒白乌鸦之后,云锦和明珠都不肯帮她的理由和原因。 一个不相干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正理,换了她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她不会像云锦一样落井下石,所以她不会原谅云锦,也不会忘记明珠的仗义执言。 明珠继续劝苏绾安安心心地做好金缕衣,但所谓做惯大来难做小,明珠是从做珠子再到做人,感觉自然很好;而苏绾却是从人变成了一件衣服,别的不说,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就是一道坎。 所以苏绾执着的在地上又写了:"做人,不做衣服!" 明珠不耐烦:"都和你说了,如果你变强了,就可以像我一样有手有脚有头有身子。" 那是不是就可以摆脱金缕衣的身份,成为自由自在的人了?苏绾很高兴地写了一句:"变强,可以不做衣服?"就算是做一个云锦那样的服侍人的仙娥也比做衣服正常许多。 明珠理解她的意思,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大概可以的吧?" 明珠的话给了苏绾希望,她高兴地写:"教我。"肯定有什么内功心法之类的修炼秘诀吧?就算回不了家,她也要尽早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明珠很为难,他教苏绾的确很合适,但北辰星君没说让他教。北辰星君明知道白乌鸦的脾气特别糟糕,又不会说话,却偏让白乌鸦来教苏绾,他也不知道北辰星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万一他贸然教了苏绾,肯定会惹着北辰星君,那样两个人都要倒大霉。 但他不好意思告诉苏绾他是害怕北辰星君,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嗯,这个不同物种的修炼方法大不一样,我的这种修炼方式你未必合适。大人既然把白乌鸦安排给你,自然有他的考虑。你还是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 苏绾担忧得很,从云锦和明珠的态度来看,她今天大概是犯了大错误,也不知道北辰星君还能容得下她不? 明珠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说:"如果云锦和白乌鸦告你的状,大人要惩罚你,我会帮你求情的。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我会罩着你的。"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罩着她?"北辰星君慵懒而带点沙哑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飘来。 明珠和苏绾吓了一跳,忙忙地站起来,回过身,垂手肃立。 "你胆子够大的。"北辰星君过来,冷冷地看了苏绾一眼。 苏绾觉得有道看不见的冷光在她身上刮了一下,想起那只白胖胖的无毛乌鸦,那可是他的宝贝。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宫里随便一块桌布都那么大的威力。" "你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把小白的毛全褪了,如果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就要把北辰宫给烧了?"北辰星君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云锦和她手里捧着的那只身上裹着丝帕的白乌鸦。 云锦恭谨地垂着头,看上去温柔娴静,尽职尽责。而白乌鸦,看见苏绾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一双眼睛越发狰狞血红。看这个样子,白乌鸦的毛是没能长回去。北辰星君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知者不为罪,明珠刚想开口,苏绾拉了拉他的衣角,这个时候替她求情,不是火上浇油吗?忍着就是。肯骂她,她就还有戏,否则就直接一掌劈了她,问都不用问。 "大人明鉴,我若是想把北辰宫烧了,我也不会成这个样子。"苏绾亮出自己的伤痕,呲着牙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明事理:"我还是知道轻重的。" 北辰星君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通,嗤笑:"没烧死你,算你命大!跟我来!" 是不是要惩罚她了?苏绾心虚地扯扯明珠的袖子,明珠推了推她:"不要怕。"提脚就要跟着走。 北辰星君瞪了明珠一眼,明珠立刻立正站好,鼻子上沁出几颗细汗来。苏绾见明珠如此害怕,心里更是不安。 苏绾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进了幽篁宫,云锦也捧着白乌鸦跟了进去。北辰星君从云锦手里接过白乌鸦,淡淡地说:"你退下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必进来伺候了。" 云锦不敢置信地抬头,随即垂下眼皮,施了一礼,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奴婢告退。"苏绾看见她的背影僵硬得不得了。 云锦一走,白乌鸦就尖声尖气地对着北辰星君长一声短一声地怪叫起来,不时恶毒地瞪苏绾一眼。苏绾不用想都知道这白乌鸦是在告她的状,莫非北辰星君还懂鸟语? "哦?错不在你?她居心叵测,不懂得尊师敬长,不把我放在眼里?太嚣张了?要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绾一眼,看得苏绾心惊胆战。 "我看看你伤成了什么样子?"北辰星君打开白乌鸦身上包着的丝帕,看见粉红肥胖的无毛乌鸦,忍不住地狂笑起来,笑得捶胸顿足,跌倒在榻上,全无形象。 白乌鸦愣了片刻,随即蹒跚地挪动爪子,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对着苏绾的脸又是一大口火喷来。 苏绾还没反应过来,北辰星君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轻笑道:"够了!小白!当着我的面你尚如此嚣张,可见我不在时你是何等的无法无天?她的错我自会罚她,但你的错你也难逃!我让你教她修炼,你为什么要挑衅?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白乌鸦垂下头,委屈地叫了几声。 北辰星君回过头目光古怪地看着苏绾:"你骂它,侮rǔ它?" "我没有!"苏绾连连摆手,"为了表示尊敬,我都称它大人的。" "哦,鸟大人。" 苏绾明白过来,"它可不就是一只鸟么?"为什么这宫里的人思想都那么复杂? 第10章惩罚 作为惩罚,苏绾被揉成一团塞在一只盆子里泡着,她的头被压在腰下面,手和脚扭成了麻花叠在一起,完全动弹不得。盆子很小,动动就会碰到盆壁。 她不敢探头,她害怕会像上次那样,刚刚探头就遇上北辰星君冷冰冰的眼睛和劈头一巴掌,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泡着,安慰自己就当是泡澡。 下半夜,明珠悄悄探出头来,看了不远处的北辰星君一眼,北辰星君闭着眼在打坐,正是入定的时候,而白乌鸦蹲在他身旁的锦垫上,歪着脑袋,似乎也睡着了。 明珠立刻跳到苏绾身旁,把手伸进盆子里,找到金缕衣的衣领,将其提出水面,苏绾趁势把头靠在盆沿上大口喘气。憋死她了,这日子过到头了,她简直就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刚被烧过,现在又被北辰星君这个变态团成一团塞进盆里泡着。幸好她虽然觉得憋闷,却没有被憋死。 明珠轻声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快缩回去,等会子我又来捞你。"被发现了可不是玩闹的。 苏绾点头。自动往下沉,但她怎么也做不回刚才的那种姿势,明珠忙提着金缕衣的衣领往下塞。 "呱!"白乌鸦一声叫起来,北辰星君的眼睛豁然睁开,犹如一道闪电,从明珠和苏绾的身上扫过,冷冷地看着他二人不说话。 明珠吓了个半死,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蔫巴巴的。可恶的白乌鸦,根本就是装睡,等他二人上钩,再吵醒星君,害他二人被抓了个现形。 "你实在太贪心了。"良久,北辰星君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苏绾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她果然是贪心了。事是她挑起的,她犯了错,应该乖乖受罚。虽然这惩罚方式变态了些,但北辰星君处事也还算公平,他们一干四个,个个都有说法。 被罚得最重的是云锦,北辰星君说对她很失望,就是因为她处理这种事很有经验,才把苏绾、白乌鸦、明珠他们三个交给她照顾的,结果她不但让苏绾和白乌鸦打了起来,还害得苏绾差点被烧死。她被罚从此不能踏进这幽篁宫一步。 明珠告诉苏绾,这对于云锦来说,是很重的惩罚。因为这幽篁宫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北辰宫的众仙娥中,云锦是唯一的一个,现在她丧失了这个权利,对她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 明珠没有积极阻止事态的发展,而是等到不得不阻止才出的面,功过不能相抵,罚他负责打扫整个北辰宫的卫生一个月。这对于好面子的明珠来说,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惩罚。 而白乌鸦,则是被罚负责把竹林里的竹虫找来吃干净,这些竹虫为了吸收灵气,恨不得把整片竹林都吃个精光。白乌鸦早就认为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鸟,神鸟是不吃虫的,神鸟怎么能吃虫呢?它恨死了这个惩罚。 苏绾则是被判给白乌鸦道歉。因为她那声"鸟大人"被控诉为"鸟"——"大人",此鸟非彼鸟,乃是那个不怀好意的"人鸟"。白乌鸦说,别以为它未曾修得人身和不能口吐人言就好欺负,好歹它活了一千五百岁,人世间的事它是懂得的,苏绾就是在侮rǔ它,骂它,报复它在她胸前踩那两下。它就完全没提它踩苏绾的头,抓苏绾的头发,啄苏绾的手的事。 苏绾道歉之后,就被北辰星君塞进了这只盆里,理由是他闻不得土腥味,而她坐在竹林的泥地上,把金缕衣弄脏了,得泡泡洗洗才行。等洗干净了,她要负责整个幽篁宫的卫生,他不在的时候看家,他在的时候负责服侍他。 北辰星君自榻上起身,袍袖一挥,明珠灰扑扑地被搧到了角落里趴着,苏绾忙替明珠求情:"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北辰星君伸出两根手指,提着她的肩头将她从盆子里拖了出来,他的表情阴晴不定,眼神晦暗难懂。苏绾被他看得一阵胆寒,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明珠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心软……" "心软?我就是个心肠硬的?"北辰星君笑了笑,点头:"可不是么?我就是那个心肠最硬的。既然你不想泡,就算了。"他把苏绾随手扔到了一旁,指着白乌鸦,"你自己进去吧。" 白乌鸦恨恨地瞪着苏绾,挪动爪子,费力地跳下锦榻,走到盆子前跳了进去。不用人吩咐,它同样是把头埋下水去,静静地在水底蹲着,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似乎还惬意得很。 苏绾垂下头,习惯性地看她手背上的烫伤,烫伤已经不疼了,正在以ròu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她的心口一跳,看看自己的伤口,又看看水盆里乖乖蹲着的白乌鸦,她恍然明白,她和明珠似乎理解错了一件事,也许这盆水并不是惩罚她的,而是一盆疗伤的药水。 苏绾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更何况可怜的明珠还趴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她摸到北辰星君的身边,讪笑着:"那个,大人,是我错了。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如果事先和她说明,大家都不用这么别扭,她会很舒心,明珠也不会糊里糊涂来帮她导致挨罚。 北辰星君翻了一卷书看着,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怎么搭理她。 苏绾利落地张罗着端茶倒水,还像模像样地从盆架上寻了块抹布到处擦着桌椅板凳,窗台c黄头,殷勤得要死。 终于北辰星君对明珠说了声:"你起来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平时再怎么宠明珠,也是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威信的。 明珠红着眼眶,蔫巴巴地应了一声,"嗖"地飞回本体去了,再也不肯把头探出来。 苏绾不敢偷懒,把屋里所有的家什抹了个遍。她擦到角落里的盆架时,发现了一件妙事。盆架上那个装满了水的铜盆简直就是个自动供水机,热水随取随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羡慕死她了,瞧瞧人家北辰星君这日子过得,啧,说是全自动化也不为过,现代人也比不上啊。 接下来,无聊的苏绾都一直围着那只铜盆和盆架打转,妄图研究出点什么诀窍来。直到北辰星君伸了个懒腰问白乌鸦:"小白,你还舍不得出来?" 白乌鸦伸出头,闷声闷气地"呱"了一声,又缩了回去,继续蹲着。 北辰星君笑笑:"你愿意多泡会儿就多泡会儿,反正有的是好处。也许你泡一夜,明天就可以说人话了也不一定。" 苏绾听了这话,肠子都悔青了。要是她乖乖地在里面多泡会儿,说不定明天早上起来,明珠就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了。不行,她得想法子再回去泡泡! 见北辰星君要睡觉,她顺手将手里的抹布往盆架角落里一搭,冲洗了手,利索地舀了一盆热水端过来,讨好地笑着:"大人,您请。""你"也变成"您"了,这人果然都是势利需要利益刺激的。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笑:"别看你干其他的不行,做这个还不错,是这块料。" 苏绾的脸绿了,她是这块料,意思就是说她除了会服侍人以外,其实就是一个蠢材? "我的毛巾呢?"北辰星君洗了满脸的水珠子,闭着眼睛发问了。 "放在哪里的?"苏绾在屋里兜了一圈,找不到他所谓的毛巾在哪里。 "就挂在盆架上的。"她总也找不来,北辰星君也不见恼火,好声好气地提醒她。 苏绾才听这话,背心里就冒出冷汗来。她悄悄瞟了眼她刚才搭在盆架角上的那块抹布,她先前还在感叹,这北辰星君果然爱干净啊,一块抹布都这么白……谁知道竟然是人家的洗脸毛巾。 北辰星君半晌听不到她答话,干脆用手把脸上的水擦干了,睁眼道:"你就这么禁不得夸?一块毛巾也寻不来?你找得到水,怎么就找不到毛巾?就在那里挂着的,一眼就可以看到,喏,那不是吗?去拿过来。" 苏绾只好过去拿起那块被她改变了命运,从洗脸毛巾沦落为抹布的毛巾,提起两只角对着他:"大人确定要用这个擦脸?" "算啦。是我奢望了,夸错了。"北辰星君摇头叹息着,脱了鞋洗脚,虽然是男子,但他有一双好看的脚,不是小巧,只是长得很条,形状很好看,属于不管穿什么鞋都很好看,都不会变形的那种。 苏绾羡慕地看着他那双脚,又哀怨地看了看自己那双胖乎乎,脚背又高,又肥又白,明明只有35码长,偏偏要穿36码才塞得下的脚,由不得感叹,上天是不公的。她应该把自己的脚削掉一根指头的宽度安在北辰星君的脚上才合理。 北辰星君洗完脚,也不喊她了,施了个法术,脚上的水珠就干了,手指一勾,一双干净的鞋就自动飘到他面前。又是全自动化,苏绾艳羡极了,当神仙真好。 "倒水!"北辰星君趿着鞋往c黄边走。 苏绾认命地抬起他的洗脚水走出去。等她回来,北辰星君已经睡了,她笑嘻嘻地朝白乌鸦泡着的盆走去,压低声音:"白大人,您老往里让让。" 白乌鸦猛地睁开眼睛,苏绾却已经厚脸皮地挤了进去,把它挤得贴着盆壁动弹不得。白乌鸦刚想张嘴,苏绾笑得阴险万分:"是不是还想吐火啊?话说白大人的皮肤还挺好的。" 北辰星君就在那里睡着,借它十个胆子它也不敢吐火,白乌鸦气得对着苏绾一阵乱挠。苏绾也不在意,反正她赖定了,有好处的事,怎么能放过呢? 北辰星君趴在c黄上,把盆子里的一人一鸟的互动都看在眼里,嘴角弯起一个笑,缩进被子里甜甜睡去。 第11章白乌鸦的报复 苏绾左手端着一只半碗符水,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铜签,皱着眉头问肩头上蹲着的白乌鸦:"是不是这里?" 白乌鸦倨傲地点头,苏绾拿起铜签在符水里蘸一下,对着竹节上方轻轻一钻,竹子就被钻了一个洞,不多时,一颗黑亮、黄豆大小的蠕虫头从洞里探出来,四处张望。 苏绾忍住恶心,把又蘸了符水的铜签放到它面前,那虫兴奋起来,忙忙地往铜签上爬,待它的身子探出半寸长左右,白乌鸦就顺着苏绾的手臂俯冲下去,飞快地将那虫叼住拖出来。 那虫又肥又白,大概有手指粗,两三寸长,被乌鸦嘴叼住之后,拼命翻滚扭曲,无数只细足蠕动着,看得苏绾一阵干呕,连带着白乌鸦挨着她的地方都让她一阵恶寒,只想连带着这只癞白乌鸦一起能甩多远就甩多远,实在太恶心了。 白乌鸦浑不在意地将那肥白的虫咽下肚,歪着头看看周围,确定下一个目标,示意苏绾过去继续干同样的事情。苏绾的嘴撅得老高,这死乌鸦,成心恶心她来的。 昨天晚上他们两个挤着泡了一晚上的药水,她除了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以外就没其他进步,明珠还是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而白乌鸦,也仅仅只是长了一层茸茸的细毛,看上去比完全没毛还要难看些。先前是觉得它秃了,现在看上去它简直就是癞了,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但难看不是苏绾讨厌它的理由,而是它缠着北辰星君闹腾,说它没有羽毛飞不动,玩不成捉竹虫的任务,要求苏绾协助它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苏绾当时就晕了,她从小最害怕的就是蠕虫、软体动物和蛾子之类的东西,怕得不得了。但她不敢和北辰星君讨价还价,只好强撑着听从白乌鸦的指挥,于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一个早上过去,几百条又肥又白的竹虫落了白乌鸦的肚子,它的肚子胀得几乎拖到苏绾的肩膀上,它翻着白眼,打着饱嗝,示意苏绾够了,它再也吃不下去了。 苏绾松了口气,这苦差总算是挨过去了,这是赤裸裸的精神折磨。白乌鸦见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诡意,又示意苏绾继续。 苏绾只好在一棵竹子面前站定,继续先前那一套程序,一切顺利,竹虫已经探出半寸长,只等白乌鸦叼住拖出来。白乌鸦慢吞吞地叼住虫子,在嘴上甩了几下都没咽下去,虫子扭曲着翻滚着,苏绾正看不下去,白乌鸦突然卯足了劲顺着她的胳膊冲到她的肩头上,毫不迟疑地把ròu虫扔到了她的脖子上。 阴寒刺骨,麻痒透骨,剧痛之极,苏绾瞬间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手猛地一挥,将白乌鸦、碗、铜签全都甩出老远,紧紧揪住衣领,又叫又跳。 白乌鸦出了一口恶气,还没快活够,就被狠狠抛出去,砸到一棵竹子上,又被那竹子弹回来,最后"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摔得它七晕八素,差点没把刚才吃下去的虫子吐出来。 …… 芷风是第二次来这片竹林,第一次是北辰星君带他来的,这一次却是因为外面没有人守,而北辰星君的那只白乌鸦正在里面叫得声嘶力竭,惊疑不定之下,他自己走进来的。 循着白乌鸦的叫声,他惊讶地看见,竹林深处,那件金缕衣诡异地自动挥舞着袍袖,疯狂乱纵。而那只白乌鸦,趴在地上,肚子大得吓人,声嘶力竭叫着,拼命挥舞着无毛的翅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北辰星君呢?芷风正打算走过去看个究竟,一道蓝色的影子从林外流光闪电一般飞驰进来,正是北辰星君。他一把捉住金缕衣,从金缕衣的领子里捉出一条两三寸长,扭动着的竹虫,准确无误地将竹虫砸到白乌鸦的癞头上,怒喝道:"小白,你太过分了!" 白乌鸦睁大眼睛,随即蔫巴巴地垂下头。它现在才肯相信,它是真的失宠了,不但它失宠了,明珠也失宠了。现在幽篁宫里的老二不是它,也不是明珠,是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它横着走路的历史已经彻底结束。想到自己以后要在这个女人手下讨生活,由不得它眼珠子往上一翻,晕了过去。 芷风注意到,北辰星君一到,刚才还在疯狂扭动的金缕衣就安静下来,同时,他竟然看见一个模糊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人影!那人影紧紧抱着北辰星君的一只胳膊,全身颤抖。可惜的是,他看不清那人影的脸,只能从大概轮廓上分出这是一个女人。 苏绾紧紧抓住身边的救命稻糙,太恐怖了,刚才那种感觉,不止是恶心,也不止是疼痛,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她直觉那竹虫似乎要将她拖到一个幽暗冰冷的无底洞里,只要掉下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没事了。"北辰星君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试图让她放松下来。见她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走过去用糙棍挑起那条已经被他摔死的竹虫放到她的脚下:"踩死它,踩死它你就不害怕了。" 苏绾缓过神来,又觉得丢脸,一条小虫子而已,值得她这样害怕吗?不过北辰星君这个举动更孩子气,但不得不说,他的这个举动很好地安慰了她受伤的心灵。踩死这条肥虫?还是算了吧,肥虫被踩爆的那感觉更恶心。 北辰星君摇了摇头:"心太软不是一件好事。" 芷风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北辰星君的注意,但北辰星君根本就像没看见他似的,耐心给苏绾解释:"你害怕这竹虫不奇怪,它是天界最贪婪的东西,它只要一见了灵气就恨不得全都吸下去。你根底弱,自然承受不起。" 到此,芷风完全相信金缕衣真的又重新开了窍,除了当年那件开了窍,受宠闻名于天界的金缕衣,又有谁能受得起北辰星君如此的厚爱呢?他上前一步给北辰星君施礼,大声说:"星君,东海芷风有礼了。芷风绝非故意闯林,只因在外面听见小白叫得急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进来一观。" 苏绾回头,正好对上芷风的笑脸。北辰星君默了默,轻声道:"苏绾,你把小白带回幽篁宫去,我有客人。" 苏绾应了一声,走过去捧起翻着白眼装死的白乌鸦,却听见一条细细的哭声:"我的腰断了,该死的肥鸟。" 白乌鸦的身下压着一棵像茴香一样的碧糙,果然被压得匍匐倒地。 第12章斗法的两只 白乌鸦听见自己被骂,也不装死了,精神抖擞地去啄那棵被它压弯的小糙。苏绾一巴掌拍在它的头上,义正词严地指责它:"你太过分了,花花糙糙也是有生命的,你压着人家不道歉也就算了,还这样。北辰宫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说着把那株糙扶正,见它软软地没有精神,还捡了块小石子在一旁让它靠着。 白乌鸦知道苏绾是趁机报复它,但是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这事果然是它不对,需知北辰星君向来爱护宫中的一花一糙,更何况是一株明显已经开了窍的仙糙? 那株小糙哼哼唧唧地谢了苏绾,又骂白乌鸦:"坏鸟!" 白乌鸦的思想很复杂,它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说它是"鸟",它在苏绾那里受的气够多了,现在又被一株名不见经传的小糙三番两次地骂,气得要死,拖着肥肚子,怎么的也要去啄那糙一下出气。那糙娇声娇气地叫着:"救命!坏鸟要害糙了……" 苏绾趁机又拍了白乌鸦的头一下,拍得它一个趔趄,"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跟来。正好你肚子都拖到地上了,消消食对你有好处。只是记得走快点,大人好像有事要和客人商量,不喜欢我们在一旁打扰他的。" 这里离幽篁宫其实不算太远,对苏绾来说,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但对于一只个头小,无毛,肚子拖到地上的肥鸟来说,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白乌鸦停止了侵略行为,但气得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它被北辰星君下达了封火令,不许它在北辰宫里吐火,它真得喷口火出来。 苏绾见它敢怒不敢言,心头怎一个"慡"字了得。她憋着笑,沉着脸:"走了!站稳。"一把掐住白乌鸦的脖子将它扔在肩膀上转身就走,白乌鸦被她勒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它拽着脖子瞪着小人得志,洋洋自得的苏绾,有心拉点乌鸦屎在她肩头上,又不敢玷污了金缕衣,从而惹恼北辰星君。只能在脑子里无数遍地排演它怎样痛揍苏绾,苏绾怎样痛哭求饶。 "你是不是在想要怎样收拾我?想得很高兴吧?"苏绾突然侧脸瞟了它一下。她已经知道,白乌鸦的本事就那么点,不能吐火,它就是一只很普通的肥鸟,她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白乌鸦被那阴险一瞥吓得打了个冷战,这女人真可怕,怎么知道它在想什么?都赶得上月桂仙子手里那把照心镜了。 苏绾淡淡地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个凡人灵魂,所以总想欺负我。不过呢,我也不是个任人欺凌却不敢反抗的人,要么咱们就和平共处,要么就恶斗。反正这回我吃了亏,下回我就讨回来,但要是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很好。要怎样,你自己考虑。" 她除了对周围的环境和人不熟悉以外,生存规则是懂的,看人脸色更是懂的,很明显,北辰星君护着她,她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条件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已经和明珠做了朋友,只要再把这只骄横的肥乌鸦拿下,以后她在北辰宫的日子必然好过许多。 白乌鸦抖了两下翅膀,垂头装没听见。它已经意识到了危机,但它从来都横行惯了,该怎么向星君以外的人服软,它还不知道,先装晕再说。 苏绾回了幽篁宫,把白乌鸦放在锦榻上,她自己去洗脸洗手。洗净以后,走到锦榻边,把占在锦榻正中,饭饱神虚,已经要睡着的白乌鸦往里推:"让让,我也累了,要睡觉。" 她自做了金缕衣,就没像从前一样好好躺着睡过觉。昨天晚上又和白乌鸦在盆子里挤了一晚上,今天北辰星君不在,天赐良机,自然要在榻上挺挺尸。 白乌鸦又是气得对着苏绾一阵乱挠,它真想把这个和它抢主人,抢地方的嚣张女人烧得一点渣都不剩。苏绾眼疾手快,探手抓住它两只不安分的小肥爪子,从靠枕上抽了几根流苏绑起来,随手把肥鸟扔到角落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那流苏是天丝做的,越挣越紧,白乌鸦挣扎无果,只好cao着它的破锣嗓子嘶哑地叫起来:"呱!呱!"它不舒服,苏绾也别想睡着! 苏绾果然烦不胜烦,眼睛四下里一巡,定格在一根绑帘子的丝带上,她取下丝带,邪恶地向因为奸计得逞,越发叫得高兴的白乌鸦慢慢逼近:"白大人,我在你嘴壳上拴个蝴蝶结怎样?英明神武的白大人打上一个蝴蝶结一定会更好看!" 这个女人说得出做得出,绝不是吓唬它,白乌鸦立时闭上了嘴,眼珠子乱转。苏绾威胁地晃了晃丝带,见好就收,她也不敢把白乌鸦逼得太急。 苏绾歪在榻上,默默计算,下一步要怎样拉拢白乌鸦。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先把丫的打怕了不敢喝她明目张胆地作对,接下来就是要给甜枣了,也不知这鸟喜欢什么?等明珠回来以后就问明珠。 北辰星君别过芷风,回到房中,只见苏绾躺在榻上,白乌鸦缩在角落里,两只都睡得正香。日影西斜,殿外偶尔送进几声清脆的风铃声,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静谧美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很累,也很想睡一觉。他走到苏绾身边,轻轻靠着她躺下,头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苏绾在梦里又闻到了太阳的清新味道,她往旁边蹭了蹭,睡得比什么时候都踏实。 白乌鸦睡得天昏地暗,一觉醒来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阳光味,是主人回来了,它兴奋地一挺身,"呱!"地一声叫起来,向北辰星君倾诉它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还把被绑起来的爪子伸给北辰星君看。 北辰星君打了个呵欠,随手抚摸了它的癞头两下:"别闹,小白。告状要有根据。" 白乌鸦有些懵,它的爪子被绑着难道还不是根据?它低头一瞧,爪子上的流苏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它竟然是自由的!莫非它幻觉了?不对!肯定是那个女人搞的鬼!但她什么时候给它解掉的呢?它怎么不知道?它百思不得其解,郁闷得要死。 苏绾眯fèng着眼睛,假装才睡醒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她是很小气的,不要惹她。 殿外一声轻响,"大人,晚膳到了。"娇娇柔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北辰星君"嗯"了一声,把赖在榻上不动的苏绾推下去:"去提进来。" 苏绾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浓郁的香味刺激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味道她太熟悉了,不是那个和明珠吵架的小狐仙香靡又是谁? 香靡穿着一身鲜艳的桃红色衣裙,提着一只食盒,心跳得"咚咚"响,伸长了脖子等里面来人。看见门帘动了一下,她忙屏声静气地站好,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脸的乖巧懂事。 苏绾也不和香靡多话(反正她说话香靡也听不见),直接伸手去接香靡手里的食盒。 香靡头也不抬,只看见一片淡金色的衣角停在自己的面前,不假思索就顺从地把食盒递给去,羞答答地绞着衣角:"大人,今天的菜很新鲜。奴婢就在外面候着,要是大人有什么需要,请吩咐奴婢。" 来人没有回答,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也比往常温和得多,香靡大胆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看向来人。结果大失所望,不是星君,而是那件凡人附身,看不见头手的金缕衣。 她费尽心思才抢到这个差事。北辰宫里的人都知道云锦被赶出了幽篁宫,幽篁宫里只有星君大人、白乌鸦和明珠在,而今天明珠又被罚打扫卫生,也就意味着,谁来送饭,谁就可以近距离接触星君大人。她怎么忘了还有这茬事呢?白跑一趟!这金缕衣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就这样就混进了幽篁宫。 苏绾好笑地看着一脸失望的香靡,香靡本来是个清秀小佳人,偏把脸上的粉涂到一眨眼睛就往下掉渣渣,一张嘴涂得像刚喝了血的鬼,身上的香味熏得死蚊子,脸上的企图和嫉妒半点都不遮掩,看来这北辰星君不准其他人进幽篁宫是有一定道理的。 香靡很快晃过神来,亲近不了星君,亲近一下他身边的人也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机会了。立刻亲热地拉住金缕衣的袖子,讨好地说:"这位不知是姐姐还是哥哥的,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我叫香靡,有什么需要记得和我说。我很热心很善良的。" 苏绾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提着食盒进了殿内。 北辰星君坐在榻上发呆,也没有束头,披散着瀑布一样的乌发,越发映得肤白如玉,两眼氤氲含水,见苏绾进来,回头望着苏绾清浅一笑,笑得苏绾心脏一阵乱跳,随即问他:"你做梦捡到钱了?"真是作死哦,一个男人没事长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苏绾手下不停,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把菜取出来,这天界的菜是啥样的?才闻到香味,她嘴里的口水就汪得把舌头都淹没了,一个月没吃东西了呢。 第13章被调戏 一小碟粉蒸ròu,一小碟清炒笋尖,一小碗茶树菇炖小鸡汤,一小碗青菜,一小碗米饭,这就是北辰星君的全部晚饭。 苏绾暗忖,看来北辰星君喜欢清淡的食物。可是,一个大男人吃这么一小点点饭菜就够了吗?怎么的也应该用大碗大碟装,然后再来两碗白花花的米饭才对(最好其中一碗是给她准备的)。 苏绾殷勤地把饭菜摆好,恭请老板吃饭:"大人,请用膳!"她是多么的想吃啊,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只是不知道,她身为一个灵魂,能不能吃点东西呢?要是北辰星君邀请她和他一起享用就好了,就是吃不下,尝尝味道也好。 北辰星君坐下,慢慢吃起饭来,他的动作优雅斯文,咀嚼都听不到一点声音。但是看得出,他吃得很香,很投入,苏绾看得清口水长流,暗骂一声"小气!"她就在一旁站着呢,他怎么问都不问她一声?就连假装问问都不问? 笋尖没了,没关系,不过是素菜而已……茶树菇炖小鸡被他全吃光了,一滴汤都不剩,没关系,不是还有青菜和粉蒸ròu吗?青菜没了,嗯,他应该快饱了,粉蒸ròu还没动呢……呀呀,他夹粉蒸ròu了也,一块,两块,三块,苏绾的心都碎了,真是比吃她身上的ròu还要让她痛苦。 眼看北辰星君的筷子伸向最后一块粉蒸ròu,苏绾实在忍不住了,她只觉得七八只小手在她胃里挠啊挠,挠得她片刻都忍受不住。不留下这块粉蒸ròu,她简直对不起天和地:"大人可吃饱了?我和明珠、还有白爷吃什么呢?" "什么白爷?就叫它小白!" "小白啊……"苏绾瞟了白乌鸦一眼,白乌鸦把头藏在垫子地下,粉红无毛的屁股朝天高高翘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明珠不用吃饭,小白吃虫!你么……"北辰星君拖长了声音,苏绾竖起耳朵:"我怎样?可以吃点的是不是?"她的眼睛发出狼一样的绿光,死死盯着最后一块粉蒸ròu。手不自觉地就往那碟子伸过去。 "嗯。想吃这个?怎么也不早说,差点就没了。"北辰星君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弯起嘴角,轻轻夹起粉蒸ròu递到她嘴边:"你先闻闻,是不是很香?上好的五花ròu,用荷叶包着蒸的,烂软甘美,吃下去齿颊留香,一点都不腻。" "果然很香。肯定很好吃。"苏绾陶醉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她伸手去接北辰星君的筷子。她只觉得,北辰星君此刻的善解人意简直可以把他的狂傲自大完全抵消。 北辰星君让了让,笑意盈盈:"就这样吃,要不要由你。" 苏绾斗争了一回,决定还是以食为天。也不管是不是夹着粉蒸ròu的筷子是不是被北辰星君的口水污染过就张开了嘴。 近了,近了,不到一毫米了,她的嘴唇已经感受到粉蒸ròu上的热气,甚至粉蒸ròu上的一粒小米已经掉到了她的嘴唇上。 "嘴张大点,再大点。"北辰星君微微带点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又温柔又性感。 苏绾听话地大大地张开嘴——北辰星君的筷子突然转了个弯,粉蒸ròu转而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苏绾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ròu又飞了,罪魁祸首还在那里作陶醉状:"果然很香,很好吃。为什么最后剩下的食物总是最香的呢?和人抢着吃更香。" 那一刻,苏绾觉得时间完全停止了,她的思维也完全停止了,她忘记了饿和馋,脑子里只有那块粉蒸ròu和对北辰星君的愤怒。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给她吃,而是把她当做像白乌鸦一样的宠物来调戏逗弄! 北辰星君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绾由不敢置信再到怒发冲冠,慢慢咽下粉蒸ròu才说:"你是鬼魂啊,闻点香气就饱了。吃下去会不消化的。" 苏绾的脸涨得通红,颤抖着嘴唇,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她愤怒了!如果是两个身份平等的人恶作剧逗着玩,她是不会生气的。但明显事实不是如此,他们的地位相差太大。作为人,一个成年人,被他当做宠物逗弄调戏,她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苏绾很想对着北辰星君那张漂亮的脸一拳挥过去,把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打成熊猫眼。但她知道她不能,所以她垂下眼眸,深呼吸,再抬眼,眼里已经没了波澜。她面无表情地问:"大人用好了么?我收拾碗碟了。" 北辰星君原本嬉笑着的脸慢慢沉下来,他小心地看着苏绾,苏绾根本不看他,垂着眼收拾碗筷。 "你的唇上是什么?"他突然捏住苏绾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用手指在她的嘴唇上重重碾过。一粒带着油光的小米落在他修长的指尖上,"一粒小米,刚才粉蒸ròu上的。"他笑了笑,转而把那粒米喂进了自己的嘴里。 "真香,比ròu还香。"他淫荡地舔着自己的指尖。 苏绾的耳根突然热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把碗碟收进食盒,转身就走。 小狐仙香靡还在外面等着,看见完全空了的碗碟,简直就是欢天喜地:"大人很喜欢这个膳食是不是?奴婢再让柔柔做。哎呀,柔柔一定会高兴惨了。大人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了。" 怪不得像饿鬼投胎似的,原来是好多年没吃东西了。苏绾不想面对北辰星君和肥乌鸦那对可恶的主宠,转而去了竹林里等明珠回来。 竹林里静悄悄的。此时天已黑尽,天边一轮比人世间大了很多,明亮很多的月亮把竹林照得美伦美奂,苏绾漫无目的地徜徉其中,心情舒畅了许多。 有什么牵住了她的裙子,一条细细的声音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低头一瞧,原来是那棵被白乌鸦压弯了的糙,小糙已经精神了许多,欢快地对着她挥动叶子,细声说:"你来看我的?" 苏绾蹲下去,轻轻摸摸它的叶子:"你好点了?" 小糙听不到她说话,自顾自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哦,我知道了,你不会说话。没关系,我说给你听。" 天界是寂寞的,包括花花糙糙都很寂寞。这棵糙也不例外,它平时躲在这竹林里默默修炼,从来也没有人或是什么动物会多注目它一眼,只有这件漂亮的衣服对它这么温柔体贴。单纯的精灵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瞧不起苏绾,它只知道谁对它好它就和谁亲近。 苏绾从它絮絮叨叨的陈述中知道,它叫朝夕,是一棵碧珠糙,什么时候开窍的它已经记不得了,才能口吐人言没多久,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修成人身,位列仙班,参加仙人们的宴会,大吃大喝。 "鸡腿很好吃吧?"朝夕好奇地问,因为它曾经看见过一个仙娥躲在这里面偷吃鸡腿,吃得满嘴满手的油,好像很香的样子,它特别想尝尝那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比日月精华和露珠养分更香甜。 当然好吃,好吃极了。苏绾觉得自己很废柴,就是一棵小糙,也比她厉害许多,懂得修炼之法,而她,口口声声说要修炼,到现在为止,修炼的影子都没抓到一点,到嘴的肥ròu都飞了。 朝夕说累了,和苏绾交流起修炼经验来:"你们衣服平时是怎么修炼的?我是靠吸收日月精华和这林中的灵气。" 苏绾心思一动,忙轻轻摸了摸朝夕的叶面,朝夕得了鼓励,也不藏私,欢快地说:"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你看得上我的修炼之法?我教你……" 苏绾听它说了很久,直到明珠来找她,她才告辞了朝夕,跟着明珠回去。 "你怎么躲在这里?"明珠雪白粉嫩的脸上还有打扫卫生留下的灰尘污渍,他抱怨着:"我还没来得及洗脸大人就把我赶出来找你。"他今天吃够了苦头,原以为星君罚他就是意思意思就行,谁知道竟然是动了真格,连门fèng里成古八十年的灰都要他擦干净,还不许用法术。 苏绾冷哼了一声。没人伺候很难熬?肯定是又要找她去端茶送水伺候他吧? 明珠感觉到她情绪不高,他又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从北辰星君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是不可能的,苏绾说话他又听不见,真是麻烦。 明珠劝她:"星君脾气虽然古怪了点,但对我们北辰宫的人是极好的。你想要变强,就不能惹恼了他。他对忠心的下属一向很大方的。" 苏绾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为了她的前途,为了她有朝一日能自由自在地吃上ròu,不再受气,她必须要忍下这口气。装孙子?谁不会? 苏绾刚进屋,就听见北辰星君懒洋洋地说:"过来帮我梳头。" "好啊,可是我不会。"苏绾笑得很诚恳,刚才的不快在她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教你,过来!"北辰星君的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绾还在讨价还价:"我手笨得很,要是扯疼大人的头发,大人不要怪责。" "怎么那么多话?过来!" 苏绾见他蹙眉,忙忙地走过去:"梳子呢?" 北辰星君从怀里取出一柄碧玉梳来:"用这个。" 苏绾接过那把碧玉梳看了看,不过巴掌大小,通透莹润,绿得像一汪水,上面还用金丝掐了一枝花枝,枝头两三朵粉钻嵌成的桃花。分明就是女子所用之物。她暗自撇撇嘴,变态,一天穿得花枝招展的也就算了,连梳子都和女人用的没区别。 北辰星君看着她:"你觉得这梳子怎样?" "很好看,很精致,大人的东西还有不好的么?"苏绾淡淡地抓起他的头发,从发尾开始梳。冰凉的梳子,黑中透蓝的滑润发丝,两者纠缠在一起,很妖娆,很美丽,苏绾呆了呆,忘记了要把他的头发扯断几根的初衷。 北辰星君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笑吟吟地问她:"你怎么了?想起什么了?" 苏绾笑了笑:"没什么,大人的头发很好,很滑,很顺,比女子的还要好。" 北辰星君立刻沉默了。 "我说错话了?"苏绾问他。 "没有。"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梳了,你去歇着吧。明日我教你修炼。" 第14章仙娥之间的战争 苏绾一大清早就被明珠推醒:"我要去厨房传话,你跟我去,我带你认认路。也认识一下这宫里的其他人。" 苏绾有些犹豫,昨晚北辰星君可是说过今早要教她修炼的。 明珠见她犹豫,便道:"大人带小白去了月华池,要半个时辰后才会回来。我们传了话正好把大人的早膳提回来,时候正好。" 苏绾一看,果然北辰星君和白乌鸦都不在,屋里只有她和明珠二人,便起身随明珠而去。 经过竹林时,她特意带明珠去看了那棵叫朝夕的碧珠糙。这次碧珠糙没有主动和她打招呼,她正要去摸碧珠糙的叶片,明珠连忙制止她:"不要乱动,此时正是万物复苏,灵气最充足的时候,是修炼的最佳时期,不要影响它修炼。" 苏绾忙缩回手,她就是一个菜鸟,什么都不懂,她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想了想,写字告诉明珠朝夕教她修炼的事,明珠直摇头:"它的法子你不能用。它有根须,有叶脉可以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你不能。大人不是说教你了吗?大人的法子一定是最好的。" 苏绾哑然,枉自她昨晚偷偷靠着窗子坐了大半夜,原来做的都是无用功,看来还是得老老实实地靠着北辰星君才行。 北辰宫的占地规模不算小,幽篁宫是在最深处,苏绾跟着明珠整整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一座白色的平房前。 明珠介绍:"这是北辰宫的膳房,管理这里的人是柔柔。"他挺胸凸肚,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屋里立刻奔出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笑嘻嘻地说:"明珠,你来啦?可是有什么事吗?" 明珠带着苏绾往里走:"我们是来传大人话的。大人的早膳准备好了吗?" "柔柔姐正在监督着准备。"那小丫头恭谨万分地把二人迎了进去。 膳房说白了就是厨房,但这间厨房秉承了北辰宫的一贯作风,纤尘不染,锅碗瓢盆,家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灶台旁站着五六个年轻女子,或是择菜,或是打蛋,或是揉面,或是洗菜,或是切菜,正忙得不亦乐乎。 墙角一张小桌,一个弱不禁风,穿着白衣的美女正旁若无人地埋头啃鸡腿,她面前堆满了空的碗碟和啃光的骨头,还有一只吃了小半的肥硕的烧鸡。 小丫头忙跑过去喊她:"柔柔姐,幽篁宫来人了。" 柔柔抬头,眯着眼睛望向苏绾和明珠:"来给大人取膳食的?马上就好。"她没有像其他人看稀奇看古怪那样盯着苏绾看,只是略略扫了一眼,点点头就转开了脸,这点深得苏绾的喜欢。 明珠拽拽地仰起头:"除了取膳食以外,还要传大人的话。" "哦,恭听。"柔柔起身表示恭敬,但她的行为却一点都不恭敬。她随手扯下一条肥硕的鸡腿喂进嘴里,吃着吃着不耐烦,干脆把整条鸡腿都扔进了嘴里,眉头也不皱地连骨头带ròu,三口两口就把那只鸡腿咽了下去。 这样粗鲁的吃法看得苏绾睁大了眼睛,明珠倒是对她的行为习以为常:"大人说,昨天的饭食里一大股子脂粉味,难闻得很。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做饭的人脸上的粉掉进去了。" 明珠话音才落,柔柔就双手叉腰,倒竖柳眉,一声爆喝:"昨天是谁送膳食去幽篁宫的?粉渣子都掉在食盒上了,你们是给大人吃膳食还是吃脂粉?" "柔柔姐,我们不知道啊。"刺溜一下,膳房里的人顿时溜了个干净。 "敢跑?我叫你们跑!"柔柔随手捡起一根骨头扔向跑在最后那个女子,正好砸在那女子的膝弯处,那女子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不害怕,笑嘻嘻地:"柔柔姐,不干我的事。" 柔柔骂道:"我不管,你不说是谁干的,我就认是你干的!一个个都偷奸耍滑,该干的事情不干,拿着差事当人情。真的不想干了,提早说出来,不要占着我的膳房!" 不知为什么,苏绾觉得她其实是想说"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膳房是茅房,想到这里,苏绾忍不住拉了拉明珠的袖子,笑了起来。 明珠不知道苏绾在笑,还以为是在催他,便对柔柔道:"你慢慢地查,先把大人的早膳准备好,我们带回去。" 柔柔不理他:"马上就好。到底是谁?" 那女子苦着脸说:"是香靡了,她半道上从柳儿手里截去的,她说是云锦姐姐吩咐的。" 柔柔点点头,让人装好食盒,对明珠道:"你听清了,我们膳房的人从来不擦胭脂水粉。香靡是云锦管的,不是我的人。柳儿我会处罚她,香靡那里,你禀明大人,看看该怎么办吧。" 柔柔提起云锦的时候,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明珠道:"知道了,我自会禀明大人。"又凑到柔柔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柔柔便让一个小丫头去拿了一个油纸包来递给苏绾,还亲切地对着苏绾一笑:"没了又来找我。" 苏绾和明珠提了食盒往回走,她早就知道是香靡送的,但看这模样,似乎北辰星君并不知道。既然嫌弃饭食有脂粉味,他怎么还吃得那么香? 明珠对苏绾卖关子:"刚才被柔柔的吃相和那性格吓到了吧?如果你知道她的本体是什么,你就不吃惊了。" 苏绾忙拉着他的袖子晃,明珠摆够了架子,才慢吞吞地说:"她是一只白老虎啦!所以怎么吃都吃不够。虽然脾气不好,但很善良,还做得一手好菜。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寻她?把油纸包给我。" 油纸包里包的是鱼皮花生,闻着就一大股香味。 明珠道:"白乌鸦最爱吃她做的鱼皮花生,她刚才答应我,以后只给你一个人做,不给别人做。只要有了这个,不愁白乌鸦不听你的话。"又冷笑:"香靡那狐狸精要倒大霉了。我早就警告过她,没事别往里面晃,她就不听,削尖了脑袋非往里面闯。也不想想,大人会看得上她吗?这天界多少有才有貌的女仙想得到大人的青睐,大人都懒得理睬她们,又怎会看上她?云锦也是,居然不管她。" 苏绾眼尖,一眼就看见云锦带着香靡站在不远处的竹林边,冷冷地看着他们。明珠刚才的话肯定是全被她们听去了,因为香靡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里面充满了恨意。 苏绾忙拉拉明珠的袖子,明珠这才看见那二人,立刻闭了嘴,望着云锦笑:"云锦姐姐,好久没看见你了。" 云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大人在吗?"她的眼神从苏绾的头上飘过去,根本就当苏绾不存在。 明珠眼珠子一转:"你们找大人作甚?" 云锦严肃地说:"香靡犯了大错,竟然敢假借我的名义,私自从送膳的柳儿手里骗走食盒给大人送膳。我要禀告大人,征求大人的处置意见。" 她的表情太过一本正经,太过严肃,明珠只好道:"我去禀告大人,看大人怎么说吧。" 苏绾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她听见香靡咬着牙说:"你小心了,竟然敢陷害我!" 这是从何说起?苏绾诧异地回头看着香靡,云锦突然给了香靡一个耳光:"贱婢!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我的面就敢如此嚣张?" 苏绾觉得,云锦那一巴掌实际上是打她的,骂的也是她。 香靡哭倒在地,"我是擦了粉,但我没把脂粉掉在饭食上,我连食盒都没打开,一定是别人害我的。你看她一早就从柔柔那里来,她们肯定早就勾结好了的。云锦姐姐,你要为我做主。" 这是哪儿和哪儿啊?苏绾没有理睬这二人,转而跟着明珠进了竹林。 远远就看见白乌鸦独自在地上散步,一夜过去,它身上的毛又长出了许多,已经把皮肤盖住了。它看见明珠和苏绾,碎步跑过来,围着明珠讨好地叫。 明珠指指苏绾:"在她那里。" 苏绾从袖中摸出油纸包,对着白乌鸦晃了晃,白乌鸦高傲地回头,转身就走。一副我不屑吃,你能把我怎样的模样。苏绾也不理它,自顾自提了食盒进屋。 北辰星君正歪在榻上看书,见她二人进来,不悦地说:"去了哪里?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今早要教你修炼的吗?" 明珠忙讨好地道:"我们去给大人取早膳呢。" 苏绾笑笑,把手里的食盒往前递递,走到一旁布置碗筷。北辰星君坐到桌前,抓起一个馒头:"看见那只白老虎了?还是吃得那么厉害,还是那么瘦?" "嗯。"苏绾把小米粥递给他。 明珠道:"大人,昨天晚上柔柔那里是派柳儿送的晚膳,半道上被云锦那里的香靡截去了。现在云锦正带着香靡在林外等大人裁决呢。" 北辰星君想了想:"让她们进来。"这宫里的风气该整顿整顿了。 第15章学规矩 云锦到了宫门口,并不敢进去,只带着香靡跪倒在台阶之下,朗声道:"大人,罪婢云锦前来领罪。" 北辰星君眼皮都不抬:"云锦,以前这些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处理的,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云锦咬了咬牙:"香靡自作主张,起了妄念,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按例当罚去守一年的濯日池!" 香靡闻言大惊,拼命磕头:"请大人明鉴,奴婢只是想伺候大人,并没有把脂粉掉在饭菜里,奴婢连食盒也不曾打开啊!" 云锦喝道:"住口!大人面前岂容你如此无状!" 北辰星君懒懒地道:"不要吵了,香靡先拖到前殿打二十鞭再送去濯日池。以后谁再不懂规矩,不必再去濯日池,直接抽去仙骨打入轮回道。云锦,我上千年没有管理这宫里的大小事务,一直以来都是你一手管理,你辛苦了。" 云锦连忙施礼:"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北辰星君笑了笑:"但你却让我失望了,先有金缕衣和小白争执一事你调理不当,险些酿成大祸,再有随意放东海五太子进了竹林,现在又有了你手下之人僭越一事。可见你是不再适合做管事了,从即刻起,你的管事一职就由照影来接替,你就接替香靡以往的差事吧。" 云锦似有些愣住,眼圈瞬间红了,随即委屈万分地咬着唇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哽咽地答了一声:"是。" 她本来是北辰宫最风光的总管,而香靡却只是一个普通到了极点的仙婢,人人都可以指使。现在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她从云端推落尘埃,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凡人灵魂附身金缕衣开始的。她的怨恨和不甘可想而知,但她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香靡却是个没眼色的,伏在地上大哭道:"打奴婢多少鞭奴婢都认,但奴婢真的不想去濯日池,求大人饶命啊。"又回头拉着云锦:"姐姐,姐姐,我错了,你帮我求求情。我不要去濯日池。" 云锦却是捂住她的嘴,面无表情地把她拖了下去。 明珠偷偷告诉苏绾:"濯日池,就是太阳洗澡的地方,太阳每天都要在那里洗澡,洗澡的时候,它身上的热力和火焰会把整池的水都烧得沸腾起来,温度奇高,周围寸糙不生。法力弱的小仙在那里,往往坚持不到十天半月就会因为受不了高温灼热而病倒,病倒就会误了差事,误了差事就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轻则抽去仙骨,从头修炼,重则落入轮回受苦,去了那里就是一个死字,所以大家都害怕去濯日池。" 苏绾听得害怕,再看北辰星君,从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也是冷冷淡淡的,仿佛哀怨委屈的云锦和痛哭流涕的香靡只是路边两块不相干的石头。 苏绾由不得打了个冷战。一直以来她都没觉得这北辰宫的规矩有多严,甚至在今早见了膳房的一群人之后,还觉得有点好玩。现在她才知道,香靡不过就是自作主张送了顿饭,就可以得到这样重的惩罚,还连带着云锦也丢了管事的职位,降为一个最普通的仙娥。 那她把白乌鸦的毛弄成那个样子,把北辰星君的洗脸毛巾做了抹布,给他脸色看。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她却那样大胆地不经他的允许就把他的锦榻占为己有,她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她害怕地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平静自然地继续吃他的早饭,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第一次正视自己所处的环境,与她生活惯了的现代社会不同,这是一个强权的世界,强者才有发言权,强者拥有一切。北辰星君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一句话就可以把一个人捧上天,也可以把一个人从云端打落尘埃,一切只凭他高兴。 她之所以能安然地活着,之所以还能耍耍小性子,是因为他对她还有兴趣,所以他只是逗弄戏耍她,并不认真和她见地。假如有朝一日他厌烦了她,他同样会毫不留情地,像处理其他人那样惩罚她。而她的实力,根本就不能和那些仙娥相提并论,因此,很可能,他一挥袍袖,她就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不行,在她能自保之前,她得打足精神,竭尽所能讨好他,努力抱紧他这棵大树才是。 苏绾打定主意,北辰星君一吃完饭,她立刻飞快地冲了上去,递过一杯不冷不热正好的茶水,谄媚地笑着:"大人请漱口。"接着漱盂就捧到了他面前。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漱了口,也不多语,只问明珠:"你的卫生打扫完了?" 明珠一溜烟地去了。 苏绾利索地收拾完碗筷,又沏好一杯香茶双手呈上,脸上的笑容讨好得刺眼:"大人请用茶。" 北辰星君笑起来:"知道害怕了?" 苏绾讪讪一笑,拿着抹布使劲擦桌子:"宫里的规矩真严。" "在天界,顶顶要紧的就是懂规矩,守规矩。"他淡淡地笑着,"你可能不知道,云锦服侍了我很多年,这么大的时候她就跟着我了。"他比了一个不到椅子高的动作,叹了口气:"那时候她还没有明珠大。一转眼,已经三千年过去了。我五千岁,她却也将近四千岁了。" 他没有提香靡,云锦跟了他许多年,但他罚起她来一样不给她留面子,那么香靡对于他来说,就真的是一块路边的石头,死活与他无关。 苏绾手下顿了顿,很认真地回答:"我记住了。"她不要做路边的石头,她要牢牢抓住一切机会。 "明白就好。"北辰星君的笑容温和灿烂。 苏绾却觉得有些寒冷。 "过来,我教你修炼的口诀。"北辰星君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贴着他,有意无意地贴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温热的呼吸吹得她全身寒毛倒竖,苏绾挣了一下,挣不开,她也就不再反抗,只是僵着身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倒把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牢牢记在心里。 "都记住了?"他掐了她的腰一下,叹了一声,"总算要实在些了。" 苏绾刚好被他掐到痒痒ròu,不由咧嘴笑了笑,想到自己被吃了豆腐,她的眉毛又皱在了一起,整一个囧字脸。 北辰星君放开了她,蹙眉道:"这是什么表情?记不住就再问一次,又哭又笑,也不怕脸抽筋。" 就是抽筋也是他害的,苏绾微微一笑:"大人授业,我岂能不认真听讲?我已经记住了。" 北辰星君扬扬眉,一脸的不信:"都记住了?你重复一遍?" 苏绾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连他的口水话都没记错一个字。说完,她洋洋自得地一回头:"大人,我没记错吧?" 北辰星君的脸色很不好看,苏绾诧异地摸摸头:"难道我记错了?" 北辰星君沉着脸不吭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苏绾越发觉得她是记错了什么,便缠着他问:"大人,我什么地方错了你可得提醒我,这事开不得玩笑的,我会走火入魔的。" 北辰星君的嘴角抽了抽,倒笑了:"走火入魔?你还不够格。"那魔道是那么容易入的? 苏绾被他打击,撅嘴道:"入魔也要讲资格的?" 北辰星君躺倒在榻上,干脆闭上眼不理她。 拽什么拽?苏绾在袖子里悄悄对他晃了晃拳头,既然不会走火入魔,她就练了。她想,要修炼,就要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那么什么地方灵气最充沛呢?肯定是朝夕所在的那片竹林,她就去那里好了,还可以听朝夕吹吹牛。 她刚走到门口,一只金丝雀飞到窗口处,对着北辰星君歪着脑袋"啾啾"地叫,北辰星君道:"让她们进来。" 苏绾立刻来了精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大人,您怎么知道它在说什么?您懂鸟语?" 北辰星君未睁眼,却是弯起嘴角:"对,我懂鸟语,怎么,你有心情有力气陪我说鸟话了?" 小气鬼,苏绾暗骂了一声,她不就是当初在东海的时候被打得半死不活地,因为烦他说了句"老娘没心情没力气陪你说什么鸟话!"么? 说话间,柔柔带着柳儿在殿外道:"膳房柔柔、柳儿前来领罪。"苏绾探了个头,随即又往后退,不知道他又要怎样处罚柔弱和柳儿了。 北辰星君慢吞吞地起身:"过来,学学规矩。"苏绾知道害怕了是好事,但还不够,得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教育她一回。 最后柔柔虽然被罚,但到底没有被除去膳房管事一职,但玩忽职守的柳儿却遭到了和香靡同样的下场——被送去守濯日池,只不过她要稍好些,没有被当众责打那二十鞭。 傍晚时分,新上任的总管照影来向北辰星君报到,顺便报告一干人等的惩罚情况。包括芷风闯林那日看守林子的守卫在内,一共六个人被送去了濯日池。也就是说,这六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凡人梦寐以求的神仙身份。 从那以后,意识到危机的苏绾规矩谨慎了许多,她很自觉地把自己升级为保姆,把北辰星君下降为需要无微不至照顾的小孩。如此一来,她怎么照顾他都是应该的,他怎么指使她也是应该的,因为在她心目中,他们一个是大人,一个小孩。一段时间过后,苏绾把精神胜利法运用得无比纯熟。 与此同时,她刻苦修炼,对自己严格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第16章玄清心经 没有目标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很难熬,但假如有了既定的目标,并为之而奋斗呢话,时间总是不够的。 不知不觉,苏绾在北辰宫已经呆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不多不少,但最大的一件,就是借助于柔柔的鱼皮花生,让她和小白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相处。 至于她的修仙路,似乎是遥遥无期。每天她都饱含希望地睡去,又充满渴望地醒来。恨不得一睁眼,明珠就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身影和表情,早些结束这种哑巴和无影人的状态。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她终归是失望了。这种时候,精神胜利法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她急得不行,去缠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却笑着问她:"凡人修仙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仙啊。" "那成了仙,有什么好处?" "可以上天,可以长生不老。" "此外还有什么好处?" 此外,似乎是没了,神仙也是有强弱之分的,强者才能居于上位,弱者还是生死不能自已。比如说,这北辰宫里大大小小的仙娥,童子们,她就没看出他们这个神仙当得有什么意思。除了千年的寂寞和严苛的规矩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见苏绾沉默,北辰星君道:"没有了,是不是?你已经在天上,你已经不会死亡,你还要什么?" 苏绾道:"我想能和别人一样,能和别人正常地交流沟通,不要人像看鬼一样地看我,也不要当哑巴。这样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像个傻瓜。"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苏绾点头,还不止这样,她想脱掉这身衣服,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她不敢说,每次她一流露出自己讨厌做金缕衣的想法,往往就会受到一次不轻不重的惩罚。虽然北辰星君没有明确表态是因为这个才惩罚的她,而是找的其他借口,但她不是傻子,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两次她就已经明白,这个话题不能提。 她从明珠那里知道,这段时间,有很多人向北辰星君借过金缕衣,但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她很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人就有不得已的时候。他之所以拒绝,不过是因为来借的人都只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人,假如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比他还厉害,地位比他还高的人,他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修仙的路何其漫漫,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你想要成个什么样子?你也太心急了。" 苏绾乖巧地认错:"是,我太心急了。"其实她心里有个想法,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也就是说,她其实相当于凡人修炼了六十年。更何况,她是在灵气充沛的天上,还是在法力高强的仙人的指导下,为什么她就不能进步得快一点呢?难道她其实就是废柴一根?不是这块料? 她把她的疑惑告诉明珠,明珠却不能解释。当初他从开窍到修炼成人形,虽然用了整整一千年的时间,但是他是从一颗珠子变成人啊,苏绾和他不同,虽然没有了ròu体,但精气和神智都是有的,而且她也只是想让自己能发声,能被人看见而已,为什么就一点进步都没有? 她最疑惑的是,既然北辰星君的仙气那么好使,为什么他就不肯给她一口呢?难道是她表现得还不够好,所以没资格得到? 每思至此,她对北辰星君的态度更是恭谨和殷勤。北辰星君却似乎并不领情,他常常几天不回来,也不再对她动手动脚,和她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很久不见笑容,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苏绾只好尽量靠自己勤学苦练。明珠仍然和她靠着写字交流,偶尔明珠也会指点她一下,但他们所走的路子不同,也没有什么帮助。 明珠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替她着急,总想着要是能帮帮她就好了。 这天清晨,好不容易送走起c黄气发作,吃早饭挑三拣四的北辰星君,苏绾老老实实地把屋里收拾整齐。收到他那张宽大的象牙c黄时,她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葡萄纹花鸟银香囊,香囊里的香还残存着指甲盖大一点,气味很清雅。 北辰星君这样身份的人,有这样的东西并不稀罕。可是北辰星君是个从来不喜欢用任何香料的人,所以他的身上永远都只有太阳的味道,所以苏绾稀罕地拿起那银香囊仔细查看了一回,又小心地收拾好。 她联想起北辰星君这段时间的表现,想当然地认为,北辰星君肯定是谈恋爱了,而且这恋爱谈得很不顺当,要不然他那古怪的表现没法子解释。 苏绾有点好奇,像他们这样的仙人,会怎样谈恋爱?北辰星君这样臭美,这样拽的人,会看上什么样的女子?又是什么样的女子会拒绝北辰星君这样的人?让他天天郁闷至此?苏绾想到北辰星君失恋,心情不由有些大好,总算有人能给他吃点瘪。 她倒了一盆热水,揉了块热毛巾,扑过去卡住拼命挣扎的白乌鸦,把手里的热毛巾兜头给它盖下去,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擦了几回。没办法,北辰星君有洁癖,白乌鸦自从被褪了毛,就不能自己去洗澡。只好靠她每天早晚给它擦洗上一遍,这也是她这个保姆的工作之一。 "呱!"白乌鸦挣扎着,嘶哑地叫唤着,它太痛恨这件事了。前些日子是北辰星君亲自动手给它擦洗,它不敢有任何想法。但现在是苏绾,实力根本不如它的苏绾,是一个凡人,还是个鬼魂,是褪去它那身光滑水溜,天下无双的美丽羽毛的罪魁祸首。 一想到自己像个傻瓜,先被这个女人看光了身子,又被她当做小孩子一样地从头擦到脚,白乌鸦每每气得吐血。这种沮丧和不甘心,是苏绾无论用多少鱼皮花生都补偿不了的,也是苏绾理解不了的。它白乌鸦,虽然是一只鸟,但却是一只通了人事的神鸟,它也是有自尊心和羞耻心的。 苏绾总算放开了它:"小白,你别冒火了,我也没法子不是?等你的羽毛完全长好了,你自己去月华池洗。那时你也轻松,我也轻松,是不是?"说完取了个小碟子,数了大概十颗鱼皮花生递到它面前,轻轻摸摸它的头:"吃吧。" 白乌鸦翻着白眼,却又禁不住诱惑,它决定不和女人一般见识,于是它高傲地迈着八字步,做出赏脸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把鱼皮花生吃完。吃完却又痛恨苏绾为什么这么吝啬,只给它数这么多一点点? "苏绾!" 明珠兴冲冲地从竹林外进来,抓起正蹲在门口给北辰星君洗袜子的苏绾,神秘兮兮地说:"走,我拿件东西给你看。" 等二人一离开,蹲在窗沿上假寐的白乌鸦立刻迈动两只肥爪子,费力地从窗沿上跳下来,悄悄地跟在二人身后。 苏绾跟着明珠走到后殿——这里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竹林里四处窥伺,到处打小报告的鸟,也没有明珠一类的小精灵,小仙。 明珠小心地关好门,晃了晃手里的绢册:"你看这是什么?" 苏绾凑过去,只见淡黄色的绢册上写着一行字:"玄清心经。" 明珠得意地说:"这个东西最适合你了。我花了好多心思才得到的。" 苏绾很惊讶,他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这种东西应该没那么容易得到的吧?她拉着明珠的袖子晃了晃。 明珠笑着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柔软,给他一种很奇怪的安心感:"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它的来路光明正大,你还记得那个东海的五太子芷风吗?是他给你的。他说,他上次看见你,已经能看见你有一个淡淡的金色影子了,如果你有了这个,很快就能得偿所愿。" 苏绾想起那个恬淡得像茶的五太子,觉得很奇怪,她和他有什么交集?值得他为她费心?他能看见她淡淡的影子?那个时候她还没修炼呢。这是怎么回事? 明珠继续夸耀他自己:"你不要以为他真的有这么好心,是因为他打赌输给了我,所以才被我赢来的。要不然,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宝贝,但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得到的。" 接下来,他说什么苏绾都是穿耳既过,她已经一头扎进了那本书里面。 明珠不高兴地撅起嘴,甩开苏绾的手:"你太过分了,连谢谢都没有一句,一门心思就只想着修炼。" 苏绾连忙摸摸他的头,表示安慰,却被明珠挥落了手:"我不是小孩子,我比你还老了很多岁,不许摸我的头!"又交代苏绾:"小心些,不要给其他人看见了,有什么不懂的,你来问我。走,我们先出去。" 是怕北辰星君知道了不高兴吧?他那样拽的人,知道她另外找法子修炼,肯定是不舒服的。苏绾把书收到怀里,跟在明珠的身后走了出去。明珠先看了白乌鸦一眼,只见白乌鸦伏在锦榻上,动也不动。他这才放了心。 第17章随便 苏绾把手里的事做完,忙忙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由明珠给她打掩护,她自己把首章背了下来。这是很必要的,什么也比不上心里记挂着最妥当,这样不管北辰星君在与不在,她都可以默默修炼。 这天晚上北辰星君却没有回来,苏绾高兴得要死,他不回来她就没有事情,就没有人对她挑三拣四,指手画脚,正是求之不得的清闲。更难得的是,白乌鸦一脸的深沉,居然没有打扰她。 苏绾坐在榻上,一直按照玄清心经所说的,默默运气吐纳打坐,直到月下中天,明珠打着呵欠催促她不许她再用功了,她才收手。 明珠见她睡好了,才敛了光华,沉沉睡去。 月亮的光华从窗棂里透进来,照得幽篁宫里隐隐绰绰,犹如铺了一层珍珠白的细纱。这是幽篁宫里警戒最松的时候,那些多嘴的鸟儿都睡着了。 白乌鸦从锦榻角落里探出头来,侧着耳朵听了听,踱着小碎步走到苏绾面前,轻轻啄了啄她的手,苏绾不耐烦地把它一推,轻声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白乌鸦眼里闪过一丝奸诈,走到苏绾腰间,小心翼翼地用它的尖嘴翻着她的衣襟,当看见那个淡黄色的小册子露出一只角来的时候,它差点叫起来。 它的爪子抓紧了又放松,放松又抓紧,如此再三之后,它总算是按捺下了情绪。用嘴叼住了小册子,坚决而飞快地把小册子从苏绾怀里抽了出来。 苏绾突然咂吧了一下嘴。白乌鸦吓得全身的半截毛都炸了,一双眼睛瞪得像斗鸡,死死盯着苏绾,连气也不敢出,那颗小小的乌鸦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苏绾也只是咂吧了一下嘴也就算了,白乌鸦松了一口气,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凡人就是凡人,废柴就是废柴,修炼了这么久,一点进步都没有不为其说,而且还睡得像猪一样沉,哪里有半点修仙人的样子? 白乌鸦寻了个月光比较亮的地方,把小册子拖过去,按住小册子,用肥爪子轻轻翻开一页,细细看了一遍。 它侧着脑袋想了片刻,翻过一页书,叼过苏绾一片衣角垫在下面,对准了其中一个字吐出针尖大的一点白火苗,白火苗刚挨近那字,它立刻一爪子按上去,等到它抬起爪子,那个字早已没了影踪,淡黄色的绢布上只留下一个深褐色的印记。 它兴奋至极地搧了搧翅膀,又对准了其中一个字吐出一点火苗,又是一肥爪子按下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它才满意地将那小册子拖到苏绾身前,胡乱塞进苏绾的衣襟里,又扒拉了两下。 一切都弄好后,它走到苏绾的脸前,抬起翅膀学人搧耳光一样对准苏绾的脸虚搧了两下。哼哼,死女人,叫你知道你白大爷的厉害,敢脱我的衣服?敢喊我鸟大人?叫你拿鱼皮花生来引诱我!你就练吧,练吧,练上一千两千年,你也还是这个样子,那时候,白爷我已经化了人形,你给我等着瞧! 白乌鸦兴奋地颤抖了,苏绾翻了个身,一片月光刚好照到她的脸上。 她的睡容很甜美,月光照得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的眉毛和北辰宫里仙娥们那种长长的柳叶眉或是细细的弯月眉稍微不同,有点浓,眉尾往上飞,看上去个性十足,鼻子不算很高,但是鼻头有点可爱的微微往上翘着,一张嘴角微翘的菱角嘴,脸颊有点丰满,还有个小小的双下巴。 这张脸对着人讨好地笑,或是嘟着嘴生气的时候,看上去还有些孩子气。 白乌鸦瞪圆了一双乌鸦眼,心头莫名地有些焦虑不安,它烦躁地用爪子刨了刨苏绾那散在枕头上,烫成大波浪,染成栗色的长发,最后唾弃地想,这个女人打扮得莫名其妙,这什么发型,披头散发的,就像天帝宫里那只金毛狮子的鬃毛一样。 但它还是移不开眼睛,它小心翼翼地又刨了苏绾的头发两下,很蓬松,带着股淡淡的兰花香。不知不觉,它就伏到了苏绾的头发上,温暖的触感让它想起了它从前还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小乌鸦时,在上古蛮荒之地那个小窝,也是用树枝和蓬松的干糙还有动物的毛发搭起来的,很温暖,很干燥,但是没有这个香。 其实,这个女人也没那么可恶啦。在他们不争吵的时候,她耐心地给它洗澡,喂它鱼皮花生,还会偷星君吃剩的ròu给它吃。白乌鸦突然有些后悔,它犹豫了一下,打算去把苏绾怀里的那本的小册子拖出来,都走了几步,它又站住了,拖出来干什么呢?难道还能把字重新填回去?它拍了拍脑袋,它记仇很好,但记性不怎么好。 它紧张地回忆着,到底被它毁了的是些什么字?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它高兴不已,门突然轻响了一声,北辰星君披着一身月华走了进来,他的眉毛紧蹙着,吓得它一哆嗦,彻底忘记了刚刚想起来的那几个字。 北辰星君走到榻前,伸手从苏绾的头发上抓起全身僵硬,装睡的白乌鸦,随手把它扔到了角落里。白乌鸦被砸得头昏眼花,却不敢表示任何不满,挪动了两下身子,乖乖地蜷在阴影里,小心地打量着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从怀里摸出那把镶嵌着桃花的碧玉梳,抓起苏绾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着,梳好之后,他把她的头发用一根丝带细细绑好,给她理顺放在枕头边,呆呆地看着她,最后轻叹了一声:"还是不开窍。" 白乌鸦有点迷茫,这是虾米回事?主人还会给人梳头发?不知道将来它变成了人,会不会给人梳头发?或者也有人给它梳头发?它忧伤地抬起眼看向天边那轮已经沉下一半的明月,深深感到,这是个问题。 清晨,苏绾听着鸟鸣声醒过来,她的心情很好,因为她觉得她昨天的修炼似乎有点作用了,比如昨夜她睡觉的时候,就没有失眠,而是睡得很沉,这是一个好征兆,只有身体好,精神好,才能睡好嘛。 苏绾神清气慡地伸了个懒腰,一抬眼就看见白乌鸦蹲在榻旁的窗台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见她望来,假装不在意地转过了头,用嘴壳理了理背部那只长了半截的毛。 苏绾恶作剧地拖长了声音:"小白……,今天你洗澡打算用冷水还是热水?乖乖的哦,不要让我又来扑你。你听话,多给你点花生吃。" "醒了?"北辰星君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苏绾被吓了一跳,理理衣服,摸到怀里的小册子还在,安心地从榻上一跃而起,恭恭敬敬地对着北辰星君行了个礼:"大人早。我这就去给您打洗脸水。" "不忙。"北辰星君的表情看上去很愉悦,"我问你,你昨天给我收拾c黄铺,有没有看见一只银香囊?" "银香囊啊?有的,有的,我这就去把它拿来。"苏绾殷勤地从抽屉里取出那只葡萄纹花鸟银香囊,双手递给他,笑着:"大人的这只香囊真好看。" 北辰星君挑了挑眉:"很好看?"把银香囊对准光线,转了两转,带了几分夸耀:"是很好看,是飞扬仙子送我的。" "很好看。"苏绾由衷地夸赞,"里面的香料味道也蛮清雅的,飞扬仙子一定是个很懂得欣赏的人。"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你喜欢就给你了。" 苏绾连忙摇手:"我拿着没用。我替您系上。"拿他小心翼翼收在枕头下的东西?她是嫌命长了。 北辰星君哼了一声,挥开她的手:"不要你系。"随手就把那只银香囊扔到了桌上。 苏绾见他似乎又有些不高兴,暗叹了一声,这恋爱中的人就是脾气古怪,哪怕就是活了几千年的老果果也是一样,小心伺候吧。 她手脚轻快地打来洗脸水,绞了帕子送上,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蔼可亲,温柔快乐:"大人今早想用点什么?我通知膳房送来。" 她已经熟悉了北辰宫的这套流程,这竹林里的鸟儿,就是无处不在,刺探情报的细作,它们躲在枝叶间,观察着北辰宫里的一切,然后把情况汇报给北辰星君。 同样的,它们也可以起到一个传声筒的作用,比如说,北辰星君想要它们给什么人传话,只需要对着竹林里说一声,自然有鸟儿飞去和在林子外面候着,懂鸟语的人去传话。 北辰星君不高兴地说了一声:"随便。" 苏绾就回头对着窗子外喊了一声:"让膳房做点随便送上来。"立刻有鸟儿叫了一声,起身飞去。 北辰星君的脸黑了,苏绾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怎么了?"她其实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请问这里有蒙牛随变吗?答案当然是没有。 第18章苏绾的前世 北辰星君轻轻敲击着桌子,沉默地看着苏绾不说话。 苏绾有些做贼心虚,她觉得北辰星君是很厉害的神仙,会不会一眼就看出她其实与昨天不一样了?心虚归心虚,她的手可没往怀里摸过一回。 "苏绾,你前世有没有那个?"北辰星君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苏绾莫名其妙:"吖?哪个?" "就是,就是喜欢过人,或者嫁过人?"北辰星君的表情犹如谈论天气那么简单。 苏绾摸了摸头:"我没结过婚。" "我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苏绾顿时有些发呆。恋爱是谈过两三次的,但是最后都无疾而终了,反正不是她说分手就是人家说分手,具体原因不详。 她说分手的时候,是因为觉得自己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总有人来烦她,一句话不对劲,还给她脸色看,既然如此何必自己给自己找气受?所以就说分手,反正是她甩人家,不存在难受或者是不难受。 别人说分手的时候,是说受不了她,怪她不爱他,一点都不体贴。被人甩了,她也觉得没面子,但很快又释然,人家不是不喜欢她了,而是怪她不爱他才说的分手,所以赢的还是她,因此很快又没感觉了。 再遇到对方的时候,对方却总是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她,弄得她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妈妈和朋友骂她少一窍,她却觉得自己是乐观向上。她固执的认为,前面肯定还有更好的人等着她的,有一天她也会爱得死去活来,也会被人爱得死去活来。 那么她到底喜欢过人没有呢?苏绾想了想,很肯定地告诉北辰星君:"喜欢过的。"比如那几个前男友,刚开始相处也是很愉快的,要是他们不讨人喜欢,要是她不喜欢他们,干嘛要和他们谈恋爱? 北辰星君有些怅然,随即眼角又弯了:"那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他喜欢你吗?" "我喜欢的人,首先就是要喜欢我,对我好,这是第一要务,其他的吗,就是要能让我过得舒心顺心。他们喜欢我不?肯定喜欢我的啊,要不然干嘛和我谈恋爱?"苏绾笑得眉眼弯弯,老果果向她求取恋爱经了,真的是在恋爱了。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成亲呢?" "没有到那个地步。有的是我后来不喜欢他们了,有的是嫌我不爱他,所以就分手了。"苏绾说得云淡风轻。 "分手?"北辰星君蹙了蹙眉,有的?听上去还很多的。"你不难过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人生要做的事情和机遇很多啊,不能总为了这种事纠缠不休,伤人伤己。天涯何处无芳糙,这个不行,肯定还有更好的。"她一向认为,对于感情来说,该说拜拜的时候一定要说拜拜,不能总是纠缠不休。 苏绾觉得她必须对北辰星君这样初尝恋爱滋味的男人负起教导责任,打针预防针,省得他失恋了要死要活的,把火烧到她身上,倒霉的还不是她? "你倒是洒脱得很。"北辰星君垂下眼,沉默起来。 苏绾见他心情不好,很小心地往外掩:"我去看看早膳送来没有。" 北辰星君有些意兴阑珊:"不用了,我不吃了。我有事要出去。" 苏绾巴不得他不在,这个时候正好是修炼的最佳时机。她压下喜色,假装失望:"大人又不吃早膳了吗?对身体不好啊。反正马上早膳就送来了,也耽搁不了大人多长的时间,大人用了再走吧?" 北辰星君笑笑:"我吃东西,不过就是一种消遣罢了,吃不吃都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既然都做好了,我就吃吧。" 苏绾只好继续假装高兴:"我催催他们。" 膳房的"随便"送了上来,苏绾打开食盒就笑起来,要说这柔柔,心思倒也巧,煮了一碗八宝粥。里面的食材也没有特定就是那几样,但总归就是体现了一个随便。 北辰星君见了那粥,也笑了,夸赞了膳房几句。苏绾规矩地立在一旁伺候他,自从知道自己是不能吃东西的以后,她似乎也就没那么馋了。 北辰星君吃完早饭以后,却不急着出门了,反而找了本书歪在榻上看起来,不时地指使苏绾为他添茶加水,捶腿捏肩,没完没了。 急得苏绾不停地问他不忙吗?问他不是说还要出门,是不是忘了?又说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比如小白的澡就还没洗,还有,殿里的家具也该擦擦才好。 北辰星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吓得她一缩脖子,顾左右而言他,对着小白夸张地喊:"小白,一夜没洗澡,你就这么臭了?臭着大人怎么办?"又讨好地对北辰星君说:"大人,我先去给小白洗澡,然后又来伺候大人可否?" 北辰星君没有理她,她只当他是默认了,便去打水给白乌鸦洗澡。 屋里的气压很低,苏绾倒水都有点抖手抖脚的。要是明珠在就好了,最起码他能给她一个暗示,让她知道到底又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北辰星君。可是明珠最近被北辰星君派了个差事,就是负责北辰宫丹房的大小事务,早在她醒来以前,他就当差去了。她只能靠自己。 白乌鸦很乖巧,难得的没有挣扎,为此苏绾特意多奖励了它几颗鱼皮花生。可是它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吃完以后就爬到窗台上晒太阳,只有苏绾不注意的时候,它才偷偷瞟瞟她,又瞟瞟北辰星君。 苏绾手上的事情刚做完,北辰星君的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过来,念书给我听。" 苏绾认命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书开始念。 "太小声了。"他闭着眼不动。 "太大声了。"他不耐地皱了皱眉。 "我渴了。" "给我捶捶腿。" "把窗子关上,风有点大。" "把帘子放下来,这光太强射着我的眼睛。" 苏绾有求必应,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耐性真的很好。不过,他怎么不懒死算了? 该懒死的人没有懒死,而是靠在榻上睡着了。苏绾悄悄对着他晃了晃拳头,本想拉起薄被盖在他身上,想了想,神仙又不会生病,又冻不死,懒得盖。 她走出大殿,把殿门轻轻掩上,摸到廊下驱赶那些鸟奸细:"不要在这里叫,没看见大人睡着了吗?都给我退出十丈远。" 半掩半藏在枝叶间的鸟儿们一哄而散。苏绾假公济私成功,又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在周围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鸟儿窥探她了,这才从怀里摸出玄清心经来看。下意识里,她觉得这书留在她怀里是个祸害,得早些把它背得滚瓜烂熟,然后还给明珠藏好才是。 打开书页,苏绾不由得皱起眉头,这褐色的斑点是怎么回事?她记得昨天随手翻开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些斑点的。而且这些斑点都落得极是地方,往往就把最关键的一个字给盖住了。她云里雾里地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书被人动过手脚了。至于是谁,她不难猜出,能进幽篁宫的就是那么几个,明珠排除在外,不是白乌鸦就是北辰星君。最有可能的,就是北辰星君,动机能力他都有,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点破惩罚她,自然是因为他喜欢戏弄她,想看她出丑。 大概他教她的那些都是骗她的吧?他根本就没有真心想教她修炼。苏绾突然很难过,这本书的被毁,相当于她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通往光明的门在她面前关上。 她开始怨恨起这座把她成日关在里面的宫殿来,这里的天很蓝,景色很美,气候温暖如春,各种各样的条件都很好,远胜人间万倍。可是,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就是一个异类。大概,修仙这条路,她是选择错了,就算是去投胎,也比这个强,也没这么累,这么孤独,这么无聊。 一只鸟儿从林间飞过来,停在苏绾面前,"啾啾"叫了两声,苏绾无动于衷,只顾着发呆,根本不理睬它。 它只好自己去钻大殿的窗子,但窗子都被苏绾按照北辰星君的吩咐关严了。它大急,只好拼命撞窗子。 北辰星君在睡梦中听到声音不对劲,连忙打开窗子,听了鸟儿带来的口信,脸色一凛,正想喊苏绾过来帮他打水洗脸,服侍他换衣服。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到殿门口,打开了殿门。 只见苏绾靠坐在廊下,一动不动,淡然地望着天际的一抹白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低咳了一声,苏绾也没反应。 他只好开口:"苏绾,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快来帮我收拾。" 苏绾机械地起身,施了一礼:"是。" 她现在做事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毛躁,井井有条,利索无比。很快她就伺候着他梳了头,换了一身茜糙色镶嵌金边的长袍,又垂着眼送他出去。 "你怎么了?"他原本已经走出了几步,又回头问她。 苏绾摇摇头,漾起一个笑容:"我突然想,做神仙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投胎做凡人。" 第19章天后的旨意 苏绾说做神仙没意思,不如投胎做凡人。 北辰星君的脸色突然变了,片刻后,他笑起来:"怎么,觉得跟着我委屈了?" 苏绾笃定他之所以说这句话,就是因为他毁了她的书。她笑了笑:"我怎会觉得委屈?我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不够讨喜,不能伺候好大人。"她顿了顿,"这里不适合我。我想,我更适合做一个凡人。"就算是她修炼大成,也不过就是寂寞千年。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真是个傻丫头。凡人哪里有神仙好?要不然那些凡人干嘛削尖了脑袋想成仙?你能轻轻松松就到了这里,这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气,真是傻。凡人?"他低着头轻笑了一声,"世间苦,生死别离,爱恨嗔怒,无人能逃,哪里会有天上好?" 苏绾忍不住反驳他:"是你告诉我做修仙没什么意思的。"那天她说她想修炼,他谆谆善诱地告诉她,修炼成仙,除了能在天上,除了能长生不老就没什么意思。 "你弄错了。我是说,你已经到了天上,已经不会死亡,没有必要再想什么修炼之类的。可是你想修炼,我就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似乎认为她有些无理取闹,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苏绾暗自冷笑了一声,他这叫教她修炼?得了吧!但既然他没有点破她,她也没这么傻,平白地自己送上门去,让他抓住好有借口惩罚她,还把明珠牵扯进来。于是她也装晕:"我是觉得疑惑啊,神仙就没有生死别离,爱恨嗔怒了?比如说香靡她们,辛苦修仙很久,却落到这个下场,又有什么意思?" 北辰星君皱着眉头看向她:"你是在为她们鸣不平?" 苏绾摇头:"不是,我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我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既然他否定了她的想法,她就只有靠自己了。 北辰星君默了默,道:"所以你就觉得凡间好?其实无论是哪里,都是有规矩可守的,否则还不乱了套?天界就是这么大点地方,有多大的本事就做多大的事,就享多大的福。每个人都各有各的职责,她们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自然该受惩罚。就算是我,若是没有尽到职责,同样也要受罚。" "你的职责是什么?"苏绾觉得最闲的人就是他,她这是第一次主动打听他的事。既然想要摆脱他,就该知己知彼。 "呵呵,你想知道?"北辰星君不知想到了什么,扬扬眉,欢快地笑起来,"外面还有贵客等着我呢。等我回来慢慢和你说,记得不要乱走,冲撞了贵客不好。"他抚了抚袍袖,大步走了出去。 苏绾伸了个懒腰,走到屋里的榻上躺下,这懒病是会传染的,既然修仙无望,不如好好享受一番。 白乌鸦从窗台上抬起头来,盯着她看。苏绾望着它微微一笑,伸手将它捧过来放在胸前:"小白,以后只要你别调皮,我不和你作对了。你就和明珠一样,做我的朋友吧,这样闹着,没什么意思。我们能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 白乌鸦紧张得不得了,它直觉苏绾是发现它干的坏事了,这是在试探它呢。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绾的表情,却看见她笑容恬淡真切,抚摸着它的动作也很轻柔,显然是不怀任何恶意的。 它哪里知道,苏绾已经放弃了修仙的念头,她现在最想的就是离开这里。既然这样,追究那本书到底是被谁毁掉的,也就没有了意义。更何况,就算是她想追究,她也没办法追究,还不如彻底忘了这件事,心情还要畅快些。 白乌鸦是只聪明的鸟,既然苏绾没找它的麻烦,它也没必要自找麻烦,于是它很快与苏绾达成了一致,讨好地把它的嘴轻轻在苏绾的手背上啄了两下。苏绾轻轻把它放在榻上后,它也没有离开,而是挨着苏绾打起瞌睡来。 苏绾看着天花板开始规划,她一定要想法子离开这里。不管今后她是选择继续修仙也好,回到凡间做凡人也好,都必须先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摆脱北辰星君,做到她想做的一切。为奴为婢?她不认为她穿了来就是为了伺候人的。 她需要明珠的帮助,假如白乌鸦做了她的同盟,它就算不能帮助她,也不会给她添麻烦。 北辰星君并没有在外面多耽搁时间,听到他的脚步声,苏绾连忙坐起身,恭顺地走到门口,准备迎接他。 "苏绾,今天来的人是天后身边的侍从官。"北辰星君接过她手里的茶,觉得她今天乖巧得出奇。 "哦。"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和她提起这件事,苏绾乖巧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天后是不是很厉害?很漂亮?" 北辰星君笑了笑:"的确是这样。你想不想见见她?" 这算是说到正点上了。苏绾佯作惊奇:"我怎么能见到她?要是见到她,她那么厉害,不会把我当恶鬼收了?" "不会。现在天界的人,都知道我的金缕衣开了窍,所以不会把你当成恶鬼了。" 苏绾别扭的扯了扯袖口,他的金缕衣?那她是什么?她也变成他的奴婢,他的东西了?自从发现那本书被毁了之后,她是怎么听他说话都觉得不顺耳。 "天后下了旨,四公主出嫁,要嫁给东方的东煌星君,婚期就是这两日。天后希望,我能把金缕衣借给四公主做嫁衣。"其实所谓希望不过就是很委婉的说法而已,都已经下了旨,就是不能拒绝的。 苏绾点点头:"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他肯先和她这样说,算是给面子了吧?谁叫她穿来就是一件衣服?虽然被穿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也让人觉得怪别扭的,但她总算是找到出去的机会了不是?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道:"你修炼的事情,不要着急,着急是不起作用的,慢慢的来,凡事都有它的规律。"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上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会亲自送你去,再带你回来。" 第20章金缕衣是怎样炼成的 苏绾向北辰星君提要求:"我可不可以不要像上次那样被盒子装着去?又不透气,又憋得难受。" "可以,左右无事,你也比那时候强健了一些,索性我带你在天界游游如何?" 苏绾大喜。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笑笑:"但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他的手抚上苏绾的肩头,顺着她的两臂往下滑,丝丝热力从他的掌心透过金缕衣传到她的身上,她忍不住舒服地放松了。 北辰星君勾起嘴角,牵着她的手:"转个圈,我看看。" 见苏绾不明所以地瞪大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他柔声解释:"我检查一下金缕衣。"不等她回答,他已经扶着她的肩头半推半拉地让她转了两个圈。 苏绾停下脚步,主动牵起金缕衣的裙褶翻着给他看:"怎么样?没被我穿坏吧?我平时都很爱惜的。"虽然她经常席地而坐,但她还是会拍拍灰的。 北辰星君认真地上下打量着,突然他张开两手的食指和拇指在苏绾的腰侧掐了掐,不等她反应,又在她的臀部重重的摸了两把。苏绾敏感地起了一身鸡皮,这令她非常不悦,他又想动手动脚了? 北辰星君很快缩回手,表情很严肃:"四公主和东煌星君成亲,是天界的大事,马虎不得。金缕衣的光华有点黯淡了,要保养一下。你的身体比前段时间强壮了一些,应该受得住。" "怎么保养?是不是要洗?是不是还要熨烫整齐?"苏绾好奇得很,原来刚才他是在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并不是成心要吃她的豆腐。 "不是,要用火烧,用小白吐的天火煅烧。" 想起天火触到肌肤时那种可怕的炙热和痛楚,苏绾惊恐地打了个冷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大人吓我的吧?用水吧?用水洗洗就好了,我自己洗,肯定洗得很干净的,不信你看你的鞋袜衣服,我都洗得很干净的。" "我知道你洗得很干净。"北辰星君耐心地解释:"你还记得你刚来这里被云锦她们打伤的事不?我给你疗伤,用的就是小白吐的天火啊。这件衣服,之前就是用天火煅烧才修补起来的,所以它不怕天火。天火用量得当,对你自身也有好处,你不要怕,有我来控制火候,你绝对不会疼的。" 第一次是无知所以无畏,她的确是觉得暖洋洋的很舒服,而且一觉就睡过去了。但是第二次,绝对是个非常不好的回忆。那种滋味,苏绾不想再尝试一回,但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只是皱着眉头垂着眼不说话。 "苏绾。"北辰星君拉起她的手在他掌心里摩裟着,认真的看着她:"不会疼的,我保证。我会把一些材质放进去一起煅烧,时间会久一些,如果你害怕,闭上眼睛就可以了,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他的眼神专注而柔和,"好吧。"被他那样看着,苏绾鬼使神差地应了,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只好趁着他去做准备工作的时候,私下和白乌鸦絮絮叨叨地商量:"小白,你吐火的时候记得小口一点,火苗子小一点,最好温度低一点,好痛的。" 白乌鸦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把头侧开,这女人真是什么都不懂,有星君亲自cao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人求都求不来,她还一副委屈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 苏绾轻轻拍了它一巴掌:"臭小白!以后不给你好吃的。" 白乌鸦只好沉默地点点头,没办法,女人就是需要哄的。苏绾见它点头这才放心了些。 北辰星君手脚轻快地端来一大堆瓶子盒子,又拿了一只琉璃盘放好,把苏绾叫过去,"你千万要记住,不能产生排斥心理,否则就白烧了。"他指指那些瓶子盒子,"这些东西,很珍贵,很难找,很难炼制,我花了将近千年的时间才收集齐。" 知道他的东西珍贵,反正都比她珍贵么,不用总是提醒她,苏绾有些心烦意乱,甚至连瞟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你想不想看看?"北辰星君献宝似的拿起一只水晶瓶,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几缕微弱的莹光从里面缓缓飘出来。"这是流星最灿烂的光华浓缩炼制的,就是这一瓶,大概花了我五百年的功夫。这个可以让金缕衣看上去光华璀璨。" "哦。"苏绾凑趣地瞟了一眼,一瓶流星的光华?流星的光华也可以浓缩炼制装瓶?就像童话故事。 他又拿起一个金盒打开,里面是金灿灿的细丝,美丽不可方物:"这个是用太阳的光芒炼制的,费了我四百年的光阴。" 太阳的光芒也可以炼制为丝?苏绾算是开了眼界,"我可以摸摸吗?" "你摸啊。"北辰星君的心情很好,笑嘻嘻地把盒子递到她面前:"金缕衣的金色,就是来源于这种颜色。" 苏绾小心地伸出一根指头摸了摸,有些温热,滑滑的,柔柔的,比头发丝还要细许多。 "你看这个。"他又把一只玉盒打开:"猜猜这是什么?" 玉盒里是一团rǔ白色又带了点金属冷感的絮状物,苏绾摸了摸,柔软得几乎感觉不到。但是那种感觉很熟悉,很熟悉,突如其来的,她冲口而出:"是月光。" "对,有了它,金缕衣的色彩才会更柔和。"北辰星君的眼睛顿时灿若晨星,他飞快地打开一只玛瑙盒递给她看:"看看这是什么?" 苏绾看见里面装的是七彩丝线,笑了笑,既然前面有星光、月光、日光,这个又是七彩的,肯定就是天边的云霞了,她假装不知道:"猜不着。" 北辰星君的眼神一黯,随即指着她呵呵地笑,眼里闪着快乐:"骗我?快说!不说我罚你。" 这是什么逻辑?不说就要罚她?开玩笑都这样霸强。苏绾撇撇嘴:"不用说,就是云霞了。金缕衣上的七彩流光就是这个弄的?" 北辰星君的手一抖,险些没把手里的玛瑙盒子弄翻,苏绾眼疾手快帮他把盒子接住放好:"就算我猜错了你也不必气成这个样子吧?我向来很笨。" 北辰星君没有吱声,苏绾抬头,只见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表情很古怪,似乎是很高兴,似乎又是很悲伤。苏绾大胆地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大人?你怎么了?" "苏绾……"他轻轻唤了她一声,苏绾竟然听出了千回百转的意境来,"吖?"她吃惊地看着他。 "你居然还能认得出这个来,我好高兴。"北辰星君望着她微微一笑,犹如百花齐放,炫得苏绾有点小小的眩晕。 她想,可怜的娃,肯定是个爱搞发明创造,但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理解和赏识的,现在终于发现她竟然识货,是他的知音了,也难怪他会鸡冻成这个样子。 苏绾大方地夸赞了几句:"真是太稀罕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居然也能凝结成物质。大人真的是太太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北辰星君居然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只要有心,肯吃苦,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偷偷看了苏绾一眼,却见苏绾皱起眉头沉思。 "苏绾?"他推了推苏绾,不满意她的突然走神。 苏绾严肃地抬头:"对,大人你说得对,只要有心,肯吃苦,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哪怕修仙的路何其漫漫,我也要耐心地走下去。"她正该如此,为了她的目标,努力奋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北辰星君的笑容倏忽不见,他叹了口气:"一切就绪,我们开始吧。" 苏绾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片刻之间变了几变,她只想着,既然对她有好处,哪怕就是疼,她也要耐着。 北辰星君将苏绾像叠衣服一样叠起来放入琉璃盘中,唤过白乌鸦正要施法,只见苏绾在琉璃盘里抖成一团,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模样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他的心情突然大好,忍住笑,佯作很凶地说:"闭眼!我要放火了,你要是敢乱动,把天火惹得到处都是,烧了我的幽篁宫,后果是什么,你应当有数。" 苏绾本来就怕他,见他突然翻脸,立刻乖乖闭上眼。她很快有了感觉,相比第一次那种很柔和,慢慢浸上来的温暖,这一次要更热一些,但是真的如他所言,并不痛。 "苏绾,我现在要把这些材质加进来了,可能稍微会有一点点的灼热感,你不要惊慌。要是觉得累,就睡吧。"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催眠一样的魔力。 苏绾由不得全身放松,渐渐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第21章我妈妈说 "苏绾。"明珠办完了差事,脚步轻快地跑回幽篁宫,一眼看见正在榻上沉睡的苏绾,就想去推她。 "你干什么?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北辰星君从屏风后转出来,脸色颇不好看。 明珠没想到他也在,立时敛了欢喜的神色,垂手站好:"见过大人。" 北辰星君走到苏绾身边坐下,状似不在意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的差事办好了?丹炉的火势控制得如何?药糙材料充足否?" "火势平稳,药糙材料充足,这一炉丹药大概三天后就可以出了。就是月影花没有多少了,只够再开一炉。"明珠拿眼角觑着北辰星君的动作,虽然看不见,但他猜得到,北辰星君摸的肯定是苏绾的头发。 苏绾为什么会睡得这样沉呢?明珠耸了耸鼻子,隐隐闻到一股引梦糙的味道。这种糙长在天河边上,看上去毫不起眼,却可以让神仙安眠,要是剂量重一些,就可以通过做梦的方式把人最深处的记忆引导出来。毫无疑问,敢在这里面用这东西的,就只有星君。他为什么会给苏绾用这个?明珠想到那本玄清心经,不由担忧万分。 北辰星君的表情很欣慰:"不要紧,过几日我要去东煌星君那里观礼,会把月影花带回来。你要谨慎些,这个丹药,是给苏绾炼的。" 明珠一听他守的丹药是给苏绾炼制的,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还给苏绾炼丹,那说明大人就不是要害她。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便认真的承诺:"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事做好的。" 北辰星君点头,拉起苏绾的一只手在手里揉弄着:"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然后就看着苏绾的睡颜不说话了,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 明珠犹豫了一下:"大人,您要带苏绾去吗?三公主肯定会去吧?她会不会使坏?"三公主的脾气不好,要是她发现了苏绾的存在,肯定会惹事,苏绾又弱,必然禁受不住。 "有我在,谁敢动她?"北辰星君的语气十分笃定。 明珠崇拜地看着北辰星君,大人从来都是说到就会做到,要是哪天自己也像大人这样强就好了。崇拜归崇拜,他现在最记挂的还是苏绾:"大人,苏绾怎么了?睡得真沉,我从来也没见她睡得这样沉,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 "我刚刚用天火和一些糙药、还有修补天衣的材质帮她煅炼了一下,她累了。"北辰星君笑着摸摸苏绾的脸颊,顺势捏了捏她那个圆润的小下巴,抬眼看着明珠微微一笑:"明珠,你和苏绾相处得很愉快?" 明珠见他表情柔和,便放松下来,走到他身边,贴着他坐下,带着些撒娇地笑眯了眼:"是啊,苏绾人很不错,我很喜欢她。小白也喜欢她,对不对?"他伸手推了推正在打盹的白乌鸦,希望白乌鸦能和他保持一致。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暴躁的苏绾有朝一日不得星君的喜爱,被撵了出去。 白乌鸦不耐烦地挪了几挪,躲开明珠的手,紧紧靠着苏绾的腿伏下继续睡觉,它的动作正好说明了一切。 北辰星君静静地看着他们俩的动作,陷入沉思,半晌才道:"明珠,你累了一天,不去休息吗?" 明珠应了一声,正要回到本体,北辰星君又道:"你大了,修炼也算小成,以后不必再跟我住在这里面。我另外拨间屋子给你,再指个小仙娥来服侍你,你单独住,好不好?" 明珠一听眼圈就红了,紧紧拉住北辰星君的袖口,黄豆大小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大人,可是明珠做错了什么事,你不喜欢明珠了?我改,以后一定不会让你不高兴的。" 北辰星君温柔地摸摸他的头:"真是个傻瓜,我哪里是不喜欢你了?你两千岁了,很快就是大人,等再过些日子,我帮你把本体收了,你就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小仙。你一长大,就会有你自己的生活,和我住在一起自然不行。" "明珠不要长大,不要离开幽篁宫,不要离开大人。"明珠伤心地抹着眼泪,他只知道自己从一醒事开始就是住在这里的,这个地方他住了几千年,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离开星君。在他的意识里,只有像云锦那样犯了错的人,才会被赶出幽篁宫去。 北辰星君不会哄人,见他哭得伤心,无奈地道:"怎么可能不长大呢?你搬出去住,但是仍然可以自由出入幽篁宫,这样可以了吧?" "这样啊?"明珠破涕为笑,看了苏绾一眼,他还是可以经常来找苏绾的,这样就好。 北辰星君见他终于不哭了,暗暗松了口气,起身从天花板上取下他的本体递给他:"天色还早,你去选个你喜欢的地方,直接去和照影说,她会安排。" 就连今晚都不许他留?他还有好多话要和苏绾说呢。明珠撅着嘴,抱着他那颗海碗大小的本体,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 苏绾一觉睡到了月上中天。她睁眼就看见北辰星君靠着窗户闭眼坐在她身边,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映得他沉默的半边剪影优美如同大理石雕像。 苏绾悄悄打量他,说实话,北辰星君长得符合她的审美标准。他的额头光洁漂亮,鼻子高挺,嘴唇不薄不厚。她最喜欢他的下颌,看上去线条分明,显得性格很坚毅,很男人。 "醒了?"毫无征兆的,北辰星君突然开了口。 "嗯。"苏绾收回目光,他明明没有看她,怎么会知道她醒了?到底是神仙啊。 "这一觉,睡得可好?" "不好,一直都在做梦。"苏绾动了动手脚,想坐起来,大约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的手脚有些麻木,行动有点凝滞。 北辰星君俯下身,把手放到她的腋下,轻轻将她扶起来靠着他坐好:"做梦了?做了什么梦?"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两个人距离太近,他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吹得她心跳慢了一拍。苏绾别扭地把脸别开,却不争气地回味,他的口气挺好闻的,有股清清凉凉的薄荷香。 "你做了什么梦?"他无意识地拿起她的手指拨弄。 苏绾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指:"一个乱梦,莫名其妙的。"梦境里血ròu横飞,到现在她心里还不舒服。 "梦见什么了?"北辰星君发现她不肯说,不由皱起眉头。 苏绾认真地说:"我现在不想说。我妈妈说过,做了梦要在第二天早上11点以后才能说的,否则好梦会成空,坏梦会成真。我就是因为没听她的话,所以才这么早就莫名死了的。" 关于这件事,以前的苏绾可能会不在意,不信她妈妈的话。但是死过一次的苏绾就特别计较,因为她要死的前两天,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死了,她的父母哭得特别伤心。她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这梦讲给了朋友听,朋友说她那天夜里肯定是吃多了,她深以为然,结果她真的死了。 "荒谬,你的意思是说,你死是因为你一早把梦说出来了?要是你不说,你还活着的?"北辰星君哭笑不得,"命里的事,是早就定了的。做梦有时候是预兆,既然是预兆,那么无论你说出来与否,事情都会发生。你做的不会是噩梦吧?" 苏绾固执地摇头:"我不会说的。"梦里的情形很可怕。 "你……"北辰星君烦躁地瞪着她,却又拿她没有法子,眼珠子一转,正色道:"苏绾,自从你到了这里,我对你怎样?" 不怎样!想归想,苏绾违心地回答:"很好。如果没有大人,我早就死了。"后面一句算是实话。 北辰星君软声道:"苏绾,神仙呢,并不是完全窥破了天机。比如当某位神仙决定要做一件大事的时候,他卜卦,就很可能看不出任何征兆。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人也许会更敏感一些,预感也更准。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梦?我非常需要。" 苏绾犹豫片刻,还是坚定地摇头:"既然是这样,我就更不能说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时,明天中午我再说可以吗?" 北辰星君气鼓鼓地看了她片刻,随后又眉开眼笑起来:"你是在为我担心?是为了我好?我就说嘛,我对你这么好,你不可能这么没良心。" 苏绾淡淡地看着他,看不出来,他还挺自恋的。她不过就是想,要是那梦是关于她的,她说出来就会害了自己,如果是关于他的,她现在还要依附于他,他出了什么事,她也讨不了好。 第22章残存的记忆 北辰星君见苏绾抵死不说,只好叹了口气:"不说就睡吧。" 他有意无意地挨着苏绾挤过来,苏绾大窘,连连往外让,眼看就要跌落锦榻,他却一副毫不知情地模样,闭着眼厚着脸皮挤过来。 苏绾忍无可忍,正想起身不睡了,他腰一扭,屁股一甩,竟然将她生生从榻上挤落。苏绾感到身子悬空,不由轻叫一声,手忙脚乱地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顺势靠过去,两人一起落到榻下,他正好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夸张地喊着:"苏绾,你干什么?这么宽的榻都不够你滚,你偏要拉着我一起滚地上。" 苏绾的脸顿时热得可以烤熟鸡蛋,不假思索地抬脚向他踢去,脚刚动,就被他的大腿紧紧压住。 "苏绾……"他的眼睛比星辰还要亮,湿热的气息缠绵地萦绕在她的鼻端耳尖,颈间,激起她一身的鸡皮,苏绾回想起梦中的情形来,顿时口干舌燥,闭了眼尖声道:"我是鬼魂!你会把我压扁的。" "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梦,我就放你。"他的脸近在咫尺,越靠越近,手也扶上了她的腰间。 "我说!我说!放开我!"苏绾怕得要死,尖叫起来。他迅速在她紧闭的眼上落下湿热一吻,随即她的身上一轻,他总算是起身离开了她。 苏绾磨着牙气哼哼地抱着肩膀坐在地上,拿眼瞪着北辰星君:"堂堂星君,竟然占一个鬼魂的便宜,太不道德了,神仙应该以你为耻。" 他越来越过分了!他给她等着,等有一天,她厉害了,她一定要把他扒光了衣服扔在外面免费供观众欣赏。一想到扒光他的衣服,苏绾突然心跳如鼓,全身都不自在,她悄悄摸了摸脸,她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 北辰星君贴着她坐在地上,"分明是你占我的便宜,怎么还倒打一耙?" 苏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他可恶的笑着:"难道我说错了?明明就是你把我拉下去的。我的衣服都差点被你撕烂了。喏,你看。"他拉起衣襟对她晃了晃:"苏绾,快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不管你梦见了什么,你且道来,我保证你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苏绾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那种感觉很不好。" 北辰星君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慢慢说。" 苏绾皱起眉头。在梦里,她的眼睛和耳朵似乎是被什么黏稠的东西紧紧糊住,想睁眼,眼皮都挣疼了还睁不开;明明听见身边嘈杂一片,想听清楚却又什么都听不清;她挣扎着,手脚却不能动。那种感觉就和做梦被魇住了是一样的,明明有知觉,偏偏行动不能自主。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夹杂着浓烈的腥味朝她劈头盖脸地喷来,在一片温热中,她睁开了眼,耳朵似乎也突然能听清了,只是手脚还是不能动。 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周围的环境却是能看清了,她才一看就被吓了一跳。 天空阴沉无比,铅灰色厚重的云层几乎就要压到她的头上。触目所及,到处都是血,天地空旷一片,除了堆成山的尸体,闪着寒光的兵刃和倒伏的旌旗以外,什么都没有,就连糙和树,都看不到一棵。 静寂无声,死气沉沉。 苏绾看得胆战心惊,她第一感觉就知道,这是一个古战场,一个刚刚打完仗,还来不及收拾残局的古战场。她痛苦地低咒了一声,莫非她又穿了?这回是穿到个什么人身上?在战场上,难不成还是个男人?女穿男,这回可好了。手脚不能动,只有眼珠子能动,就连自己是个啥样的人都不知道。 她正暗自懊恼,她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震得她都跟着抖起来。她松了口气,总算还有一个活人,看来自己是靠在某人的胸前才对。 那人咳了一阵,总算停下来,伸出一双血糊糊的手,轻轻摸了摸她,叹息了一声:"多亏有了你,否则我死定了。" 这声音是男人的,稍稍带了点沙哑,有点熟悉,苏绾很想抬头看清到底是谁?但她根本不能动,想开口也不行,她只好懊恼地屏住呼吸,尽量少闻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人又没了动静,只能感觉到一颗心贴着她的背心强壮地跳动着。苏绾觉得很累很累,便闭上眼睛。等她再次醒来,她已经不在原处,而是在飞快地移动。空气仍然很污浊,在她目力所及范围内,到处都是枯死的树木和乱飞的怪鸟,死去多时的人,兽的尸体。 她的手脚和脖颈仍然不能动,只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温热和心跳——她应该还在那人的胸前靠着,是那个人在移动。苏绾暗自庆幸,谢天谢地,这个人没把全身瘫痪的她给抛尸荒野。 昂?全身瘫痪的她,只有眼珠子能动,其他都不能动,靠在一个男人的胸前,TMD,她不会又是穿成他的护心镜了吧?想到这个可能,苏绾简直要抓狂了。 那人终于在一座山林里停了下来,他走得很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最后他终于在一条清澈的小溪前停了下来,苏绾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上缓慢地摸索着,接着她离开了他的身体。一片冰寒,她被他放入了溪水中。 她总算能看见这个人的脸了,原来是北辰星君。他的脸上满是血污,眉头紧锁,嘴唇干裂,看上去非常疲惫。 苏绾在看清的同时松了口气,既然是跟着他,不用说,她还是附在金缕衣上的,刚才金缕衣肯定是因为被他穿着,所以她才不能动。 与此同时,苏绾感到自己飘离了溪水中的那件金缕衣,诡异地浮在半空中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她又自由了! 而溪水里的那件金缕衣则高兴地以一个人的姿势划动起四肢来,北辰星君惊讶地皱起眉头,飞快地将它从溪水中捞了出来:"你开窍了?" "什么开窍了?"苏绾问他是什么意思,但她发现,北辰星君根本就没有理睬她,而是怔怔地望着那件金缕衣。苏绾看见那件金缕衣无风自动,甩着湿哒哒的袖子像藤蔓一样地缠上了北辰星君的手臂。 "真的开窍了!你自己先洗着罢!"北辰星君大笑起来,把金缕衣扔进溪水里,任由它自己扑腾,他自己飞快地脱了身上白色的里衣,露出精壮的身体,赤着身子跳进了溪水里。 苏绾羞得紧紧捂住眼睛,真不要脸!捂住了眼睛,她又遏制不住好奇心,到底这件金缕衣是怎么回事?她明明都没在里面了,它怎么还会动?莫非里面换了另外一个灵魂? 她剧烈地做着思想斗争,看刚才北辰星君的样子,似乎是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才是,既然他不知道她在偷窥他,她就看看又有何妨?于是苏绾半遮半掩地从指fèng里偷偷往外瞟。 她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她总结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欣赏美丽是人的天性。所以她欣赏北辰星君,正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是高尚的。 北辰星君披散了如墨的长发,捧了水浇到脸上,他的身材很好,线条优美,既不是肌ròu男,又不是骨感男,一切恰到好处。苏绾聚精会神地数着他腹上肌ròu,不多不少,刚好六块,一点赘ròu也没有,她自动忽略了某处,继续打量他的腿,嗯,嗯,又长又直,身材真不赖。 在她的密切关注下,北辰星君总算是洗完了,他走过去抓住金缕衣的袍袖洗涮起来,口里念念有辞:"真是没想到会因祸得福,我吐的血流到你身上,居然就让你开了窍。以后你我血脉相通,待我把你炼到如意随心,岂不是更好用?可惜才刚开窍,未现人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正在疯玩,弄得水花四溅的金缕衣见他给它洗涮,乖巧柔顺地抱着他一只手臂,任由他打整。 "你想不想修成人形?"北辰星君问金缕衣,金缕衣扭了几扭,他呵呵地笑起来:"想啊?反正是我的衣服,你就修成女人吧,我寂寞得很,我们俩正好作伴。" 金缕衣呆立不动。 北辰星君道:"不愿意做女人?你想想,要是你做了男人,被我一天穿在身上,岂不是怪异得紧?你就做女人好了。" 金缕衣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手,瞬间涨得三倍大,苏绾大奇,难道金缕衣不愿做女人,发怒了?金缕衣还可以变得这么大的? 却看见金缕衣飞快地将北辰星君包裹在其中,与此同时,一道冷光伴随着一声古怪的笑声风驰电掣地朝北辰星君袭来!接着,一阵古怪的红色烟雾弥漫开来,淹没了整个山林。 "轰!"的一声巨响,北辰星君连带着金缕衣被那道冷光击出老远,轻飘飘地跌落在一块巨石上。苏绾刚凑过去一看究竟,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就紧紧抓住她的脚,把她使劲往下拖。她疯狂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那个时候,她的心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这就是她做的梦。 苏绾略过了北辰星君脱光洗澡,她偷窥他那一段,把大概的情节和他说了一遍,担忧地说:"我觉得这个梦,有点让人渗得发慌。"她总觉得不是她就是北辰星君要倒霉。 "没有了?"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有些失望。 苏绾摇头,就是这个已经够混乱,够累人的了,他还希望她再梦见些什么? 北辰星君垂下眼眸:"你做的这个梦,只是残存在金缕衣上一缕记忆,无需担心。" "你是说,我做的梦是真正发生过的?"那这件金缕衣上,从前也有一个像明珠那样的小妖精了?苏绾感觉自己就像穿着死人的衣服,全身像被虫爬过,腻得要死。 北辰星君敷衍道:"也不完全是。太晚了,睡吧。"不等她再问,他已起身离去。 第23章进步了 下半夜,苏绾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她在害怕,害怕的理由非常可笑,她怕金缕衣上原来的那个魂魄,要是她鬼上身了怎么办?自己已经做了鬼,还害怕别人的鬼魂上身,也就见过她一人了。 要到天明时分,她才勉强合上眼,半梦半醒之间,只听见有人在耳边千回百转地喊着"苏苏……苏苏……"那声音忽远忽近,后面还絮絮叨叨地在说什么,她想听清却又听不清。 苏绾非常不耐烦,正要拿手去捂住耳朵,突觉一只冰凉的手顺着她的脚摸上来,吓得她大叫一声,飞踢一脚,快速翻身坐起。 "苏绾,你怎么了?"晨光中,她看见明珠吓得够呛,呆呼呼地站在榻边看着她。 苏绾看清是他,松了一口气,也忘了明珠根本听不见她说话,没好气地道:"你乱摸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道不?"说着把脚盘过来压在屁股下,跪坐起来。 明珠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从外面进来,看见榻上除了金缕衣以外,还有一道模糊的金影,我一时好奇,就伸手摸了,是你的脚对不对?"好肥的一双脚。 话音未落,苏绾已经飞扑过去,将他扑倒:"你说你看见什么了?你能看见我的影子了?是不是?" 明珠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后脑勺在地上砸得一声闷响,即便地上还垫着厚厚的长绒地毯,也将他摔了个七晕八素。 苏绾骑在他身上,不停地晃着他:"你说呀,是不是能看清我了?" 明珠呲着牙,有气无力:"是,我还听见你的声音了,以后我们能说话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苏绾会这样凶残。 苏绾欣喜若狂,抱着他粉嫩的脸蛋"吧唧"亲了一口,跳起身去,张着两臂在屋里疯子一样地转起圈来。转到高兴处,扭腰送胯即兴来了一段肚皮舞。 明珠就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动作确实清晰得很,看得他脸红耳赤,垂下眼眸不敢看。白乌鸦则是搧着翅膀,歪着头围着她转圈圈,它奇怪得不得了,苏绾这是在干什么?高兴疯了?那屁股扭得像风车似的。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扭得难看死了。"北辰星君皮笑ròu不笑的立在门口。 苏绾因为有了大进步,也不和他计较,扭着腰过去,望着他甜甜一笑:"谢谢你。"不用问,肯定是昨天他用天火和那些东西给她煅炼过,她才会有了现在的模样。 北辰星君低咳了一声,一转眼看见明珠垂着头,摩裟着半边脸,脸红到脖子根,连他进来也傻乎乎的没有打招呼。他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明珠,我才从丹房过来,有个炉子的火都要灭了!你还不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躲懒!" "啊?"明珠慌忙转身,"我去看看。"走之前不忘对着苏绾一笑:"苏绾,等我收工我来找你说话。" 北辰星君忙道:"不用了,我们吃了早饭就出发。" 明珠失望地道:"就要走了么?小白是不是也要和你们一起去?"他好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啊,他好不容易才能听见苏绾说话,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苏绾说。 "苏绾来了天界几乎还没出去过,我带她先走两日,好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游玩一下。"北辰星君语重心长地吩咐明珠:"我不在家,你就是这宫里的主心骨,要帮着照影把宫里的事情打理好,还有那丹药,也不能出丝毫的偏差。还有小白的毛还没长好,它也不和我们去,你要看好它,不要让它惹乱子。知道么?" 明珠的虚荣心瞬间被他像吹气球一样地吹涨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我一定协助照影姐姐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保证在你和苏绾回来的时候,奉上最好的丹药。我现在就把小白接走吧?" 北辰星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摸摸他的头,让开路:"去吧。"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刚刚启发、鼓励学生成功的老师,就差没说明珠真是一个好孩子了。 明珠抱了小白,给苏绾一个眼色,暗示她一切小心谨慎,见苏绾点了头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北辰星君回头看向苏绾:"你刚才在干什么?在跳舞?" "嗯。肚皮舞。"苏绾敷衍了一句,喊住明珠:"明珠,你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也不看北辰星君的脸色,提着裙子就追了出去。 明珠见她追出来,喜不自禁,"苏绾,天界的仙人,什么性子的都有,你到了外面一定要小心,不要和大人斗气,他的话尽量顺从,不要乱跑,他自会护你周全。知道不?" 苏绾笑应:"知道了。"鬼鬼祟祟地瞟了站在门口往这里看的北辰星君一眼,拉着明珠往竹林深处走,边走就边把怀里的那本书背着白乌鸦塞进了明珠的袖子里。 "你送我的那东西出了点问题,不能用了。你有空的时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能不能修好。要是不能修好,就把它处理了吧。"苏绾暗示地拽了拽明珠的袖子。 这东西一直藏在她怀里,昨天北辰星君要用天火来煅烧她,她吓得忘了把它拿出来藏好。等想起来的时候,它已经跟着她在天火里打了一个滚,幸好金缕衣隔火隔热效果太好,为了安全起见,她又是贴着ròu放的,它才算是安然无恙。 明珠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一通废话,无非就是明珠告诉苏绾,有些什么地方值得去一趟啦,苏绾许诺给他和小白带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来啦等等。 "苏绾……来摆早饭!"幽篁宫里传来一声不耐烦之极的狼嚎。 苏绾只好和明珠告别,哼着小曲跑步前进:"来啦!"跑到半路又情不自禁地转了两个圈。 "你很高兴?"北辰星君拿筷子夹起一个热腾腾的三鲜饺喂进嘴里。 "当然啦。我以后不再是哑巴了,我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大人?"苏绾兴奋得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明珠能看见她一个淡淡的影子,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这说明一个问题,她变强了! "当然会。"北辰星君被她的快乐感染,笑得弯起两只眼睛:"只要你听我的话,不要任性,肯吃苦,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比很多仙人都要强百倍!" "真的?"苏绾有些不敢相信,但她之所以变强确实是因为他的缘故。既然他愿意助她,为什么又要毁了她的玄清心经呢?是了,肯定是因为他太骄傲,不愿意她用别人的法子修炼的缘故。苏绾自以为是地给北辰星君找了个理由,然后心安理得的原谅了他。 她主动提出:"大人,我给你收拾行李吧?要怎样收拾?你交代下来,保证完美完成任务。" "你这是感激我对你好,所以要对我好?" "嗯!"苏绾点头又摇头,"我一直对大人都很忠心的。" 北辰星君的眼睛眨了眨:"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出门要带的东西很多的。现在收拾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来得及,来得及,我收拾东西厉害着呢。"苏绾摩拳擦掌。 "那我就不客气咯?"北辰星君在屋里飞快的点了一圈:"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衣服鞋袜枕头书籍,带枕头,可以理解为他认枕头,但是,苏绾吃惊地瞪大眼睛:"连洗脸盆、洗脚盆也要带?那怎么拿?"苦力肯定是她,她才不要背着他的洗脸盆洗脚盆到处跑呢。她回头望着他讨好地笑:"大人,我们不带洗脸盆洗脚盆可好?"又不是塑料盆子,乃是两个厚重的黄铜盆子啊,老兄! "不带洗脸盆、洗脚盆,我拿什么来洗脸洗脚?我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家私。"北辰星君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如果不带你游玩,我倒是轻松得很,当天来去也不是问题。但是带了你,少不得要在有些地方住上一两天,这样一来,带的东西自然多了。" 苏绾苦着脸把他的衣服鞋袜收了十套打了一个大包袱,荷包零碎装了一小包,提了洗脚盆枕头放在一处,看着那小山似的行李叹了口气:"这盆子怎么背啊?" 北辰星君坏笑:"害怕了?你不是不怕吃苦吗?背背正好锻炼身体。对了,苏绾,你刚才跳的那个舞,叫什么来着?" "肚皮舞……"苏绾有气无力。 "嗯,不错,不错,正好煅炼你的腰部力量,对你修炼有帮助啊,你再跳跳?"他的眼睛贼亮贼亮。 "你不是说扭得难看吗?我没力气。" "虽然很难看,但对你有好处嘛,你跳了兴许我就能想到法子轻轻松松带走这些行李也不一定。" 苏绾眼睛一亮,扑过去:"大人,你肯定有其他法子的是不是?"不是传说中都有什么百宝囊,什么戒子之类的可以装好多东西的宝贝吗?他肯定是有的,又捉弄她来着。 北辰星君笑着扔了个小巧玲珑的白色丝囊出来:"办法我当然有,背着个盆子到处跑?也亏你想得出来。这样,打开袋子,装进去,对,走了!" 苏绾屁颠屁颠地提着那只轻飘飘的白色丝囊跟在北辰星君的背后,出了北辰宫,像乡巴佬一样地对着宫外那片看不到头的云海赞了一声:"天界好大啊!" 第24章沧溟之源(一) 北辰星君随手招来一朵五彩祥云,对正蹲着兴奋又好奇地摸揉那朵彩云的苏绾道:"牵着我的袖子,走了。" 苏绾松开那朵松软温暖,像丝絮一样的彩云,紧紧揪着他的袖子:"我们去哪里?是去天宫吗?" "不去,我先带你去沧溟之源看一看。" "沧溟之源?"苏绾才吐出四个字,脚下的彩云就"咻"地一下火箭筒一样的一窜老高,她一个没站稳,吓得一把抱住北辰星君的腰:"啊啊啊……" 北辰星君淡淡地说:"还要修炼做神仙呢,这么点事都吓成这个样子。你还得再锻炼锻炼。"说着用手臂扶着她的背,脚下的彩云又如同离了弦的箭飞射出去。 苏绾根本顾不上看什么风景,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她抱得越紧,彩云的速度就越快,忽上忽下,简直没了个准头。苏绾害怕的同时又觉得刺激,就和飙车坐过山车没两样嘛,真是拉风。 一群路过的仙人站在各自的云头指指点点:"看那朵云,是谁家的小孩子不懂事,偷了大人的祥云出来瞎闯。啧啧,这速度,要是遇上个脑袋不灵光的,非得撞上不可。有好戏看了。" 有人眼尖,"是五彩的,哪里是什么小孩子,分明是那个煞星。散了吧,被他撞上还不是自己倒霉。" 众仙人默了默,一哄而散。 有那刚上天,还不懂事的新进仙人好奇,揪着前辈问:"前辈,天庭不是刚出台了驾云令吗?不是要大家遵守规则,注意保持仪态,不能飞得太高,速度不能太快,省得闪避不及,彼此撞上吗?他是谁?为什么不遵守驾云令?为什么没有人制止他?" 被揪住的前辈不耐烦:"你先看看那是什么颜色的云好不好?是五彩的!除了天帝和天后的祥云是七彩的以外,这整个天界就只有五个人驾的云是五彩的,其他人的根据等级各个不同。年轻人,既然学了驾云令为什么不学透彻?一知半解很危险的。" 说完又暗自唾弃了一声,什么驾云令,不过就是天帝闲得无聊,又想表示自己还是很管事,很关心天界子民才想出来的一个法令罢了。管的是谁?管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仙人,至于那几个驾七彩云和五彩云的,谁又管得了他们? 新进仙人看了自己脚下那朵惨白惨白的云头,好奇又不服气,拽长了脖子掰着眼皮看,只见五彩云头上,一个穿豆青色长衫的年轻美男拥着个穿淡金色衣裙看不清头脸的女子笑得得意万分。 年轻美男神采飞扬,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风和贵气,穿淡金色衣裙的女子呢,即便看不清头脸,但光看那身衣裙和那身姿,就知道肯定很美丽啦。 "羡慕吧?"前辈给了他的头一个爆栗子,"那是北辰星君,以后看见他绕开点走。你这辈子都是驾不上那五彩云头的了,三色的,四色的还有点想头。" "那五彩云头要怎样才能得到?" 前辈陷入沉思:"五彩云头,非立下绝世功勋不能得到。" "绝世功勋?三界一片太平,又如何能立下这绝世功勋?" "你只知如今的三界一片太平,又怎知四千年前那场浩劫?" …… 云头上的苏绾渐渐发现了不对,她推推北辰星君,表示不满:"太快了,我除了听见风响看见云从耳边掠过以外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北辰星君不理睬她:"已经很慢了,这里到处都是些千年老妖怪和宫室建筑,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沧溟之源,到了那里,保证你会嫌自己的眼睛不够用。" 沧溟之源,顾名思义,大海和苍天的源头,也是尽头。本是很遥远的地方,若不是顾及苏绾,他还可以飞得更快。 过了大约三个时辰,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沧溟之源。 北辰星君停下云头,指指前方一片呈混沌状态,隐隐透出七彩光的地方:"苏绾,那里就是沧溟之源。大海和苍天的源头,天与地的尽头。" 苏绾伸长了脖子看,"不要急。"北辰星君微笑着蒙上她的眼睛。 "做什么?"苏绾揪着他的两只手,想掰开。他身上的太阳芬芳萦绕在她的鼻端,让她有些昏昏然,也有些不安。 "嘘……稍候……"北辰星君的声音柔软沙哑,就像风吹过琴弦。他扶着她走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睁眼……" 苏绾发现自己和他立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上,而周围的情景——果然她的眼睛不够用的,因为银河从这里起源,因为苍天和碧海就像两条无限长的飘带,顶端在这头。 上面是碧青色的薄纱飘带,中间是镶嵌满钻石的薄绸飘带,下面是墨兰色的厚重缎带。站在沧溟之源往远处看去,三条飘带越来越宽,望不到尽头……太阳只是一个金红色的巨大圆球,静静挂在飘带的东边,月亮不过是一个银白色的圆球,静静挂在飘带的西边。 苏绾闻着海腥味,听着海浪扑击在礁石巨大的声响,看着周围浮动的钻石一样璀璨的星星,胸中油然生出一股豪情和柔情,恨不得永远停留在此情此景此刻中。 北辰星君扶着她的肩膀,轻问:"好不好看?" "很好看。"苏绾回头嫣然一笑,"这个场景,我似乎在梦里见过。"不过是什么时候梦见的呢?久远到她已经忘了。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好静。"连飞鸟也看不见一只,固然很美,却没有任何生气。 北辰星君寻了块相对平坦的岩石坐了下来,脱下鞋,把脚放入海水中,微微闭了眼:"当然,这个地方知道的和能来的人并不多。这里是天和海的源头,事关三界的平稳,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进来的。" "那大人是怎么发现这个好地方的?"苏绾学着他把脚放入海水中,却发现冰寒刺骨,冷得她一哆嗦,忙不迭地将脚收了回来。 北辰星君的表情很淡:"我,就出生在这里。"这里没有黑夜白昼,有的只是漫长的寂寞和孤独。 "大人有多少岁了?你的父母呢?"苏绾很好奇,既然他出生在这里,那他的父母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他是回家来看望他父母的?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有七、八千岁了吧?父母吗?我生来就没有父母,从记事开始,我就住在沙滩边上的岩洞里,唯一的伙伴是从海边捡来的一只空海螺。" 他调皮地比了一个动作,"我和它说话,然后把它放在我的耳边,就可以听见它和我说话。那个时候,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离开沧溟之源,找到和我一样的人,好好的,痛痛快快地说一回话。" "你肯定很好奇,既然没有父母,没有伙伴,我为什么会说话?为什么会懂人事?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记事那天开始,我就会了。"他自嘲地摊摊手。 苏绾看向他的眼神里就有了同情,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和海螺说话,孤独地活了几千年的神仙。 第25章沧溟之源(二) "栗叶见过星君。"一条带了些惊喜的女中音在苏绾身后响起。 苏绾闻声回头,只见一个手提鱼篓的麻衣道姑满脸笑容立在她身后,一双带笑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随即望向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含笑起身,客客气气地对道姑行了个拱手礼:"子韶见过栗姑。"苏绾这才知道,其实他的真名是叫子韶。 二人相视大笑,像男子那样互相击掌致意。 那道姑望向苏绾:"这是……嗯?" 北辰星君点了点头:"嗯。她叫苏绾。" 那道姑便面色古怪的又认真打量了苏绾一遍。 苏绾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谁让自己是个鬼魂呢?她学着北辰星君行了个拱手礼:"见过栗姑。" "小姑娘挺不错。"栗叶望着苏绾笑了笑,从腕上褪下一串乌木珠子来递给苏绾:"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合适的见面礼,这串如意珠是我自小带着的,就给了你罢。" 北辰星君忙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这可是你的宝贝。"说着却是已经接过去替苏绾戴在了腕上。 苏绾哑然,有这样"客气"的吗?脸皮也太厚了。她便有些替他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地向栗姑道了谢。 栗叶却是淡然一笑,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扬了扬手里的鱼篓,问北辰星君:"远道而来,想必还不曾吃过晚饭。咱们就在这沙滩上,生堆火烤鱼吃如何?" "好。我负责生火,你负责洗鱼。"北辰星君笑应。 苏绾抬目远眺,黑色的礁石,银灰色的沙滩,远处是一片看不到头的绿色。这里,说白了,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岛。 北辰星君已走了几步,见她不曾跟上,便问她:"苏绾,你是要跟着栗姑洗鱼呢?还是要和我一起生火?" 苏绾连忙跑到他身边:"我和你一起去。"她和栗姑相互又不认识,自然是要跟着他的。 北辰星君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翻弄着她手腕上的乌木珠子,很认真的说:"栗叶不是外人。你不要小看这如意珠,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宝贝。" "哦。"苏绾看他那模样就猜到了。说实话,这串乌木珠子上除了有厚厚一层包浆之外,整体看上去朴实无奇,并看不出稀罕在什么地方。不过根据狗血理论,越是朴实无奇的东西越是让你想象不到它的好处。"栗姑是个道姑吗?" "当然。" "她为什么吃荤腥?"道姑和尼姑不是都应该吃素,忌荤腥的吗? "因为这里除了鱼虾海腥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吃食。你不要看那一大片山林,实际上,就连野果也没有半只的。"北辰星君似乎想到了他的从前,微微皱了皱眉。 苏绾这才回忆起,她在北辰宫呆的这段时间以来,从来不曾看见过他吃水中之物。她转了个话题:"既然这里不好住,她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北辰星君弯腰从沙滩上抓起一只横行的寄居蟹递给她玩:"因为她必须住在这里。她是看守沧溟之源的人。" 是了,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看守呢?"那她一定很厉害吧?她也能看见我?"苏绾向来崇拜女强人。 "是很厉害。"北辰星君一本正经,"很多年前,她是三界闻之变色的女魔头。挖尽三界负心男女的心肝。"他作势在苏绾的左胸一比划,指尖离她的前胸不到半厘米。 苏绾条件反射地抱住前胸,涨红了脸,气咻咻地瞪着他,他却已大笑着大步前去。 苏绾赌气在原地蹲下,拿了那只寄居蟹玩耍。 寄居蟹并不大,不过才有苏绾三分之一的手掌大,露在外面的鳌、足、头呈红色,竖起两只黑澄澄的圆眼睛好奇地看着苏绾,试探地举着鳌在她手上敲了敲。 苏绾见它背着的海螺壳灰扑扑的,一点都不好看,便对它做了个鬼脸:"选房子也不知道选个好看点的,这么难看还背着到处跑,要是我,一定要选最好看的那个住着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只寄居蟹似乎对她翻了个白眼。她使劲眨了眨眼,寄居蟹还是那副傻傻愣愣的模样。她不由摇摇头,她是魔障了,随便看见一只虫子,一只鸟,一只蟹,都把它们想成了小妖精,实际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妖精? 北辰星君很清楚的告诉过她,天地生万物,万物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而生长繁衍,浑浑噩噩者不计其数,能开窍者不过千万分之一,其中能得道者更是少之又少。 "苏绾,快来!"北辰星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哎,来啦!"苏绾随手将小寄居蟹放进袖子里,大步朝北辰星君跑去。 北辰星君袖子挽得老高,背对着她正在沙滩上刨得不亦乐乎。这样的北辰星君,让苏绾想起了玩沙的小孩子。 "给你这个。"北辰星君从沙里刨出一块糊满了细沙的石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苏绾不接,谁知道他又要怎样捉弄她?这石头散发出一股腥味,想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北辰星君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水边冲洗干净,捧着给她看:"你真是不识好人心,这么好的东西,你还瞧不上。" 苏绾凝眸细看,这是约有柚子大小的一块灰白色不透明蜡状物质,无奈气味刺鼻。但北辰星君这么爱干净的人,却抱着它像块宝一样的,如果他不是要捉弄她,这东西便真的是个宝了。 "接着啊。"北辰星君要把那东西往她手里塞。 "到底是什么?" "龙涎香。这么大一块,是白的,又是在沧溟之源发现的,估计天界的贵妇们会羡慕疯了的。" 他说是龙涎香,苏绾倒不怀疑了,笑嘻嘻地接过去:"等会儿我把它送给栗姑。她送了我东西,我正发愁没东西回赠她呢。"龙涎香她知道,不就是抹香鲸的排泄物吗?干燥就香了,要是拿来烧就更香,比麝香还要香。 "你倒是会打算。"北辰星君带着她走进了那片幽绿的山林:"看见这些树木没有?看着长得挺茂盛的,实际上,就连花也不会开,更不会结果。" "为什么?"苏绾学着他在树干上劈下一些比较细的树枝。"这里是天和海的发源地,想来灵气最为充沛,应该很适合树木生长才对。"在她劈树枝袖口往下垂的时候,"噼啪"一声轻响,小寄居蟹从她的袖口里掉了出来,摔在了地上,竖着两只眼睛,悄悄退进了糙丛深处。 "就像给花施肥,肥料施多了,反而不好。"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一样的,对于某些人和物来说,并不是把所有最好的给了她,她就会活得很好。外表看着风光,关键时刻才会知道,那才是害了她的根源。" 苏绾不在意地说:"一个营养过剩也说得这么深奥,谁都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继续劈着枝条。 苏绾敏感地发现他似乎有点不愉快,忙道:"四公主是三公主的妹妹吧?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东煌星君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公主脾气很温柔。东煌星君么,你见着就知道了。"北辰星君有些心不在焉。 "我给她做嫁衣,是不是还要陪着她进洞房?"苏绾撅起嘴。说不定东煌星君还很多情体贴,要亲手给新娘子解衣。新娘子倒是快乐了,谁又来体谅她呢? 苏绾觉得北辰星君一点都不理解她的心情,正常的女人,谁会喜欢有事没事被人正大光明地在自家身上乱摸? 北辰星君坏坏的笑起来撞撞她:"免费看大戏不好么?我想看还不得看呢,反正你都说那种事一点都不稀罕的。" 无聊!苏绾懒得跟他说,率先拖了一捆枝条往回走。 北辰星君收起笑容,拖了剩下的枝条跟在苏绾身后,很小心地把每一步都踩到她留下的浅浅脚印里。 待二人走远,那只寄居蟹钻出糙丛,盯着苏绾的背影,举着鳌想了想,拖着身上的海螺壳,飞快地追了上去。 第26章栗叶 烤鱼很香,吃烤鱼的人很高兴,但看着别人吃烤鱼的人就会很难过,很无聊,比如说苏绾。 北辰星君和栗叶在一旁吃得兴高采烈,北辰星君还从他那个白色的小丝囊里摸出了一坛据说有五千年历史的美酒。两人就用洗净了的蚌壳做酒碗,你一碗我一碗,颇有些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说的都是天界的一些八卦,比如西海龙王的老婆很厉害,生不出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西海龙王娶了很多如花似玉小老婆生儿子,小老婆们却总是儿子还没生出来就先死得很惨;再比如说谣传魔界的新魔皇断情绝爱,只为练一种什么绝世奇功,魔界元老担心他会绝后,送了一窝子狐狸精过去,只一夜,他就把这些狐狸精吓了个半死等等,诸如此类。 再后来,酒酣耳热,两人就称兄道弟起来,划拳猜谜,简直堪比绿林好汉。苏绾简直大开眼界,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上去挺斯文挺高贵挺能装的两个人,怎么就这么豪放呢? 她实在是太过无聊,想起了袖子里的小寄居蟹,伸手去一掏,却掏了一个空。什么时候掉的?她歪着脑袋,眼睛在沙滩上略略一扫,就发现了小寄居蟹的踪影。 小寄居蟹举着鳌,正悄无声息地往海边跑,边跑还边转过两只眼睛瞅瞅她。 "嘿!跑得挺快的。"苏绾一把揪住它,寄居蟹她手里张牙舞爪,恐吓地对着她挥舞着还没她手指粗的鳌。 苏绾呵呵大笑着点点它的鳌:"你挺威风的啊?"她弄了点鱼ròu来喂它:"吃吧,吃吧,可怜的小东西,肯定是饿了,要去找吃食是不是?" 小寄居蟹木然不动,根本不肯碰那鱼ròu,苏绾又挑逗了一会儿,它只是装死。苏绾叹了口气,把它放在沙滩上:"去吧,我不抓你了,自由自在果然才是最好的。" 小寄居蟹却趴在她脚边不动。 这边栗叶输了,不服气地把她当做椅子的石头抱起来朝北辰星君扔过去:"你耍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的不要脸,一样的赖毛!" 北辰星君侧身躲过:"你就不赖吗?赖不过别人就说别人赖,这是什么道理?" 栗叶一脚踏在石头上,拍着胸脯:"什么道理?我的道理!你不服气啊?不服气来打一架!" 北辰星君冷笑:"打就打!你以为我怕你?" 栗叶红了眼,粗鲁地把袖子一挽:"祭出兵器来!姑奶奶要是怕了你就不姓栗!" 苏绾见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模样,竟然是翻了脸,连忙上前做和事佬:"栗姑,我们家大人就是这个脾气,你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了。"她以为,北辰星君爱耍赖,爱口是心非,爱捉弄人,这是个半公开的秘密,认识他的人都不应该太和他计较,否则会被气死的。 栗叶笑起来,拍拍她的肩头:"还是小苏看得透。" "呆在那里别动!"北辰星君扫了苏绾一眼,淡淡地开口挑衅:"你本来就不姓栗!傻了啊?我要是真祭出兵器来,你还不得卷铺盖走人?"看来,想打架的人其实是他。 "啊!"栗叶抓了两把头发,面目狰狞地扑上去:"源子韶,你气死姑奶奶我了。"如他所愿。 这二人拳来脚往,一场混战,苏绾先前还有些不安,后来就觉得索然无味。这也算是神仙打架?神仙打架不是法宝满天飞,法术层出不穷吗?看看这,不过就是拍得精彩点的武打片么? 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苏绾打了个呵欠,在火堆旁选了个地方躺下去,反正她是累了,该睡觉了。无奈这里没有黑夜,光线太强,翻了几翻她也没有睡着,只好睁眼看着继续看热闹,眼角瞟到那只装死的小寄居蟹惊慌失措地在不停游走的四只脚中间艰难穿行躲避,每每即将被踩到之时,偏生它又惊险无比地躲开。 苏绾抽了根枝条,看准时机,一勾一掏,将它自栗叶和北辰星君的脚下解放出来。叹道:"小东西,让你走你不走,给你吃的又不吃,把命送了岂不可惜?" 小寄居蟹两只竖起的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她,苏绾轻触它的鳌:"算啦,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去。" 把小寄居蟹放到离海很近的沙滩上,苏绾一路寻着贝壳回来,再走到火堆旁,战争已经结束。栗叶早跑没影了,火堆边只坐着北辰星君一人。 "栗姑呢?你们不打了?"苏绾问他。 "切!小心眼的女人,打不过我就跑了。"北辰星君晃了晃酒坛,"苏绾,和我在一起很无聊吧?"他把剩下的酒全倒进蚌壳里,清亮的酒水漫过蚌壳,淅沥沥地流到沙滩上,倏忽不见,他却毫无所觉,一直不停地倒。 苏绾放下金缕衣的衣摆,稀里哗啦倒下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贝壳海螺,拍了拍手,扶起他手里的酒坛:"只要能出来逛逛,也不算那么无聊。"他的眼神很清亮,应该没喝醉,为什么就这么神智不清呢? "你只是不喜欢北辰宫?"火光照得他的眼睛分外黑亮。 苏绾低着头翻捡脚边的贝壳海螺:"其实吧,我觉得要孤零零地活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就连月亮,也没了阴晴圆缺,只要抬头,它永远都是那么冷冷淡淡,不远不近,圆圆大大的挂在天边。 "那你是觉得做凡人好咯?"北辰星君抢过她手里的贝壳海螺,卯足了劲,使劲扔向海里。 苏绾也不和他计较,孤独寂寞了许久的人,一般心理都有点变态,所以他才会和栗叶八卦,才会故意挑衅栗叶和他打架,才会千方百计捉弄她,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寂寞罢了。 "我问你呢,你是喜欢天界,还是喜欢凡间?"北辰星君见她走神,恶劣的揪了揪她的头发,不等她回答,他又想当然的说:"你肯定喜欢天界,你只是还不习惯罢了。天界不会挨饿受冻,不会生病,凡间没有的天界都有。对不对?" 他的表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却没地方说的孩子,苏绾觉得她要是不说她喜欢天界,简直就是对不起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肝。于是她违心地点头:"嗯,我喜欢天界。" 他得意的笑起来,"你不喜欢也不行,反正你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了。" 苏绾默然,他倒是说了一个事实,既然是事实,那么她就该尽力去适应环境,找到适合她的生存方式才是。 他又开始指责她:"有你这样的人吗?我和别人打架,你不帮我的忙也就算了,还跑得影子都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她帮他的忙?果然是醉了。苏绾想了个理由敷衍他:"我怕我在一旁会影响你们施展法术。" 北辰星君摇头:"这里怎能施展法术?沧溟之源只要稍微有波动,就会引起三界一片混乱。"喝完了酒,他躺下去,死死抱住苏绾的两条腿,把头枕在上面:"好多年没喝酒了,好困。" 苏绾等他睡熟了,才去掰他的手,他抱得很紧,怎么也掰不开。苏绾只好作罢,认命的哀叹了一声,他倒是睡得舒服了,她怎么睡呢? "你想修成人形,甩掉这身金缕衣?"栗叶悄无声息的走到苏绾身后,挨着她坐下来。 苏绾张了张口,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 栗叶笑了笑:"我会读心术。你把那块龙涎香递给我的时候,我牵了你的手,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她拉起苏绾的手,演示给苏绾看,"诺,就是这样。" 好可怕,这样的人,肯定没人敢和她亲近。苏绾紧张地从栗叶手里抽出手,因想到自己刚刚想的肯定也被她知道了去,又有些尴尬,讪笑道:"这个本领好可怕。" 栗叶淡淡的笑:"的确。除了道行胜过我的,就没人敢和我亲近。只要道行不如我,不管他多么会装,我只要一拉他的手,我就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肝有多黑!" 苏绾想起北辰星君告诉她的,栗叶曾经是大魔头,挖尽三界负心人的心肝,不由打了个冷战。栗叶冰冷的手指从她的前胸划过:"不要怕,如果你不是负心人,我就不会害你。甩掉金缕衣这张皮之后呢?你还想做什么?" 苏绾顿觉背心一阵寒凉,不由紧紧抓住了北辰星君的一只手臂,她不会天真到因为别人看在北辰星君的面子上给了她一串珠子,她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别人对她好。但手心传来的温暖给她壮了胆,她淡淡地道:"你不是会读心术么?还问我做什么?" 栗叶笑了笑:"害怕了?你放心,我已经从善了。"她摸了摸道袍,叹了一声:"好久没挖负心人的心肝了,手好痒。"说罢起身离去。 北辰星君翻了个身,伸臂把苏绾拉下去靠在他怀里,低声道:"莫要睬她,她和我打架打输了心里不快就吓唬你出气。睡一觉,睡醒我们就走。" 苏绾心头乱糟糟的,她本能地感到栗叶不是单纯的吓唬她出气,栗叶是在一本正经的威胁恐吓她。她是怎么得罪栗叶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只被她送走的小寄居蟹又锲而不舍地朝她爬来,顺着她垂在地上的袖口悄悄爬了进去。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27章天帝的女儿们(一) 从颠倒了昼夜的沧溟之源出来,北辰星君直接把苏绾带到了天宫外。 "那就是天宫。"北辰星君拉着苏绾立在高高的云头上,指给她看:"那里,就是最高的那一处,金灿灿的,就是天帝所居的凌霄殿,东边那里,花木最繁茂的,外面有个大池子的,就是天后所居的沐德宫。" 苏绾问他:"公主们呢?" "公主们住在西边的宫殿中,我们这次要去的,是四公主所居的流芳殿。"北辰星君从丝囊里取出个玉盒来:"想不想我捧着你风风光光地进去?" 苏绾撅起嘴:"难道我不想就可以不去?"不就是要把她折叠后装入玉盒里,像模像样地端进去献给四公主么? "自然是不能。"北辰星君随手把那只盒子扔在云头上,盘膝坐下:"有几件事我要和你说明一下。第一,不要任意开口说话;第二,多看多听多学;第三,我会尽量在你的周围,虽然有几个地方我不能跟着你,但你无需担心,我会交代四公主好好照顾你。" 苏绾无奈地回答:"好。你要我学什么呀?"多看多听多学,到底要她做什么? 北辰星君瞥了她一眼:"天界和你原来呆的地方不大一样,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趁这个机会,各式各样的人都会来,你好好学学吧。" "哦。"苏绾有些怏怏的,仿佛是推她去午门候斩。 "苏苏,你乖乖的,等这事完了,我教你一些法术。" 苏绾心烦意乱,根本没注意他喊她什么,只听见他说让她乖乖听话,过后教她法术,她眼睛一亮,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真的?你不耍赖?" 北辰星君皱起眉头,"我经常耍赖吗?"他最不慡的还是苏绾一听见有好处就两眼发光的样子。 "没有,大人通常一言九鼎。"苏绾最怕他食言。 "请问,上面的是星君大人吗?"清脆好听,带了几分熟悉感的女声从左下方传来。 苏绾伸头一看,一个梳着双螺髻,戴着两朵素兰,穿着玉色上袄,系着湖蓝长裙,容颜娇媚如二八少女的漂亮仙娥满脸微笑的看着北辰星君,毫不掩饰眼里的仰慕之情。 "我先收了你的形迹。"北辰星君把苏绾拉回去,飞快地将她叠好放入匣中,在她眉间一点就要盖上盖子,苏绾不许他盖:"你不是要我多看多听多学吗?" 北辰星君只好随她,降下云头,对着那仙娥亲切一笑:"素琳。" 苏绾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知道了这是谁,不就是那骄横的三公主的侍女吗?上次她被芷风带着去东海,途经天河遇上三公主,也是这个侍女和芷风打的招呼。既然素琳在这里,只怕那三公主就在附近。 果然素琳对着北辰星君深施一礼,笑道:"大人是来送金缕衣给四公主殿下的吧?四公主殿下此时正在沐德宫聆听天后娘娘训导,不在流芳殿中。" "没关系,我也要先去沐德宫向娘娘交旨。"北辰星君懒懒地回答,转身就要走。 "星君大人请留步!"素琳连忙出声唤住他,又是一个大礼:"大人,我们三公主偶然自天河中得了一件宝贝,可惜整个天界竟然无人可识。殿下就想,星君大人当年上天入地,见多识广,想必定然识得此物,故此命奴婢在此恭候大人仙驾,有请大人前去鉴赏。" 这个借口好啊,苏绾暗自好笑,哎呀呀,多半是三公主在打北辰星君的主意呢。也不知道那暴躁傲慢的三公主,见了北辰星君本人,会不会娇媚柔软一些些?她兴奋起来,恨不得北辰星君立刻答应去。 北辰星君却断然拒绝:"我多年不曾过问世事,已然孤陋寡闻。公主贵为天帝之女,什么宝贝没见过?公主都不认识的,我肯定也不认识。" 素琳不慌不忙地道:"这件东西据说有通古预今之大能。" "你听谁说?"北辰星君停住了脚步,苏绾自玉匣中,视线受阻,只能看见他的脸,只见他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乃是南瑶星君所言。" 北辰星君的声音变得很冷:"既然他说了是,那便是。何必又来问我?我没时间!"提脚就要走。 "大人,那宝贝上有封印,无人能打开。"素琳见他真的要走,忙道:"奴婢斗胆一言,我等得道之人,终不能窥破天机,但无人不是无时不想通古预今。当年假如有了此物,很多事情就可以避免。大人法力高强,若是能打开这件宝贝的封印,正是造福三界的大好事一桩。" 北辰星君动了心,回过头嫣然一笑:"既然这样,素琳你就带路吧。" "大人请随奴婢来。"素琳当前带路,却始终不曾往玉匣子看过一眼,体现了良好的职业素养——作为一名有前途的仙娥,上面不让看的东西绝不多看一眼,上面不让听的话绝不多听一句,上面不让说的话绝不多说一个字。 天宫很大,宫门高大巍峨,森严宏伟,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疼。苏绾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酸痛,差点没流泪。 门口立着一些手持各式兵刃,身材高大,容貌威严的金甲武士,见了北辰星君,那叫一个亲热恭谨,北辰星君也分外的和蔼,叫着名字和他们一一打招呼。 在他们的寒暄中,苏绾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恭贺大人的宝贝终于历劫重生。"北辰星君却是不置可否地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苏绾暗想,是指金缕衣吗?为什么说是历劫重生呢?嗯,肯定是因为她附在这上面,人家以为是原来那个小衣服精又回来了,得找个时候,好好打听一下这件事才行。 很快北辰星君就告辞了看守宫门的金甲武士,跟着素琳进了宫门。一片与北辰宫截然不同的景象呈现在苏绾眼前——到处都是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建筑,人来人往却始终静悄悄的,连鸟叫声也听不见。最大的差别在于,北辰宫的花木顺其天然,而这里,却是修剪得整整齐齐,极有章法。一切都透露出这里的主人,是个极讲究规矩的人。 三公主住在西边的流云殿,这里又是与外间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庭院里艳红的贴梗海棠常开不败,廊下一大片艳丽的各色月季,蝴蝶翻飞,侍女如云,好不热闹。 素琳将北辰星君引至一间精致的偏殿,奉上香茶果盘,笑道:"请大人稍候,奴婢已着人去请公主殿下了。" 北辰星君点点头,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并不动她的香茶果盘。只将装着苏绾的玉匣放在膝上,把手放进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金缕衣上抚摸着,苏绾不由得给了他几个大白眼。外人看着他是爱惜他的宝贝,只有苏绾才知道,她又被他吃豆腐了,还吃得理所当然,正大光明。 帘下的侍女娇笑一声:"公主来了。"随即打起帘子。 "子韶在哪里?"一阵香风扑来,一位梳着望仙髻,头戴七彩宝石金步摇,着一身胭脂红的蹙金百鸟朝凤裙,广袖长裾的丰满美人摇着一把翠鸟毛做成的小巧羽扇巧笑嫣然地走进来,见了北辰星君就欢喜地喊了一声:"子韶!果然是你!" 苏绾听这声音便认得是那骄横的三公主,不过今日的三公主改头换面,全然没了对着芷风时的半点骄横样,有的只是喜不自禁和温柔多情的眼波。 她注意到三公主称北辰星君为子韶,听上去极亲热,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差。当着别人那样的不屑和凶狠,在北辰星君面前却如此的亲热欢喜;妹妹出嫁了,姐姐还没出嫁;莫非,这两人之间实际上有奸情?苏绾一颗心充满了八卦欲望。 北辰星君望着三公主淡淡笑了笑,不露声色地把蠢蠢欲动,拽着脖子看的苏绾按下去,顺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公主殿下,很久不见。" 他并未起身行礼,连笑容都极淡,三公主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笑嘻嘻地在离他不到半尺远的地方坐下来,道:"事情的缘由,想必子韶已经听素琳说过了。"苏绾看见她一双玉白小手不安地揪着手里那把华美之极的翠羽扇。 "嗯。"北辰星君眉毛都没动,"请公主殿下把宝贝取出来吧。我还要去沐德宫向天后娘娘交旨。" 三公主的眉头一跳,硬生生地将嘴角弯起:"好,子韶稍后,素琳,去把宝贝取出来。" 素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告退去了。三公主便寻了些话和北辰星君说:"子韶,你很久不曾来这里了。我上一次见你,还是在七百年前,南瑶星君和大姐成亲之时。" "我一向很忙。"北辰星君只低着头拨弄装金缕衣的玉匣。 "子韶,我听说,这件金缕衣又开窍了?"苏绾看见一张放大的美人脸突然在她面前,原来是三公主把头伸过来了,与此同时,三公主的手也放在了她的肩上:"取出来让我开开眼,这同一件器物,能连开两次窍的,真是闻所未闻。" 第28章天帝的女儿们(二) "根本看不见到底是什么模样嘛?这也叫开窍?"三公主娇笑着就要将金缕衣自玉匣中提出来。 苏绾正考虑她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位公主时,北辰星君已笑着拂开三公主的手:"这么多年过去,公主殿下还是老样子,一样的爱不问自取。"言罢也不看三公主发青的脸色,自行抱着玉匣站起来往外走:"我还有其他事,公主殿下请自便。" 三公主怫然大怒:"子韶!你太目中无人了!你可知,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父皇给你的?四妹可以穿它出嫁,东海的小十一你也肯借,凭什么我就摸也不能摸?" 北辰星君回身对着三公主讥讽一笑:"既然如此,尊贵的公主殿下,那就请您立刻禀明天帝,收回给我的一切不就可以了?"他那声尊贵的公主殿下,喊得拖声曳气,怪腔怪调,苏绾听得鸡皮子疙瘩都起来了。 三公主的脸皱了皱,明明眼泪已经要掉出来,仍是硬咬着牙不松口:"源子韶!你莫要忘记,你我还有婚约在身!我这就去禀明父皇母后,就在年底,就把我俩的婚事办了!" 苏绾听得津津有味,啊呀,果然有过往,果然有奸情!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正是体验在三公主的身上。 北辰星君全身散发出阵阵威压,硬生生地逼得三公主花容失色,往后连退几步,站都站不稳之后,他才呲了呲牙:"我们俩还有婚约在身?我怎么记不得了?" 三公主磨着牙道:"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会到现在还守在这流云殿中?"言罢委屈地红了眼圈。她那模样,明明很是委屈,却又倔强地忍着,越发让人怜爱。 北辰星君一脸的深思反省状:"这样看来,倒真的是我的错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和我有婚约,我居然记不得?害得尊贵的公主殿下到现在还独守空闺。我果然过分了!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记不得了?殿下不要急哈,让我好生想想。" 三公主狐疑地皱起眉头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同时眼里又带了几分希翼之情。 苏绾暗自啐了他一口,什么人,怎会和人有没有婚约他都记不得?分明就是调戏火爆刁蛮的三公主的嘛。 北辰星君沉默片刻,呵呵大笑出声:"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三公主大喜过望,颤抖着声音说:"你想起来了?子韶?" 北辰星君肯定地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三千年前,有人想嫁给我,托了一个什么人来做媒。我当时拒绝了,因为不在意,所以也没往心里去,更没问女方是谁。如今看来,竟然是尊贵的公主殿下?那个就叫婚约么?是公主自己定的吧?" "你……"三公主扶着柱子勉强稳住身形,颤抖着发白的嘴唇,泪眼婆娑,抓起茶杯就朝北辰星君砸去:"源子韶,我诅咒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给我滚!"想她堂堂天帝之女,天界公主的尊贵身份,如何能受如此侮rǔ? 北辰星君看都不看她一眼,大步往外走,迎面撞上素琳,素琳给他行礼,他也不理。 素琳忙冲了进去,把手里的盒子一放,拉着三公主劝道:"殿下,您这又是何必呢?好不容易才把他请了来,您刚才说的话过了些……"骂一个神仙去死,不吓人,但若是骂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却是极恶毒的诅咒了。 三公主听得那一声茶杯落地的脆响,已猛然清醒过来,推开素琳,冲到门口,她不愿为刚才的话道歉,只厉声喊道:"源子韶!你真的就不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告诉你,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北辰星君脚步顿了顿,还是沉默离去。三公主终于撑不住,哽咽道:"源子韶,你莫要后悔,以后不要来求我!" 素琳看得暗自摇头,如此这般,如何能得到北辰星君那样的人的喜爱,三公主这辈子是不会有任何指望了。 苏绾被北辰星君的低气压压得不敢吭气,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愤怒的北辰星君,就连他抓住玉匣的手都爆出了青筋。她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手上靠了靠,眼巴巴地看着他,她看明白了一件事。 出于某种原因(这种原因大概就是三公主对他的穷追不舍和一片痴心),北辰星君不愿意见到三公主,三公主又千方百计想见到他。所以她利用了北辰星君的某件心事,用那件据说可以通古预今的宝贝来引诱他来见她。 一开始,她的目的是达到了,但她的方式却大大的错了,她低估了北辰星君的骄傲,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允许别人利用他的软处来威胁他的。 北辰星君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柔软,低下头,定定地看着苏绾,只见她一双圆圆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看来,连忙大大的张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眯了眼睛,其中不乏讨好之意。 他轻叹了一声,捏捏她的脸颊,欲言又止。苏绾看见他的眉间和眼里都染上了深深一层愁苦,她小心地道:"你真的和她有过婚约?"三公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扯出这件事。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你觉得呢?" 苏绾干笑:"三公主是个女孩子,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吧?"见他的脸色不虞,立刻改口:"大人说不是真的,肯定就是假的啦。"这事八成就是真的,只是他不愿意,而三公主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罢了。 "自然是她一厢情愿,我从来没答应过。"北辰星君微微笑起来:"不过难得她如此痴情,你觉得她怎样?" 苏绾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觉得她怎样都无所谓啊,关键是你觉得她怎样?虽然她脾气爆了些,嘴毒了些,但胜在千金易得,真情难求。三千年啊,真是太不容易了。要是我,如果七百年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只怕连那个人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忘了。" "……"北辰星君恨恨瞪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没良心?" "这怎么能叫没良心呢?"七百年,够她轮回多少次了,记得才怪!就算是像这些仙人这样一直长生不老,她肯定也会忘记的,大脑容量有限,得经常清除没用的信息才行。苏绾正想辩白,北辰星君已经"啪"地一声将玉匣的盖子劈头盖上了。 "莫名其妙!小心眼的男人!"苏绾一阵气闷,她不是为了安慰他开导他么?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道就该让他一个人气死。她索性闭上眼,把玄清心经首章的内容,练习了一遍。 玉匣的盖子再次打开时,苏绾还闭着眼,沉浸在自己那个虚无的世界中。直到脸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她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她已经身处一间装饰和三公主的流云殿差不多的宫殿里,一个斯文秀气,让人一看就心生亲切之意的粉衣少女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着她和北辰星君。 "四公主,这便是金缕衣。"北辰星君笑着把苏绾从玉匣中提出来,轻轻将金缕衣抖开,早有仙娥递上一只衣架。他熟练地将金缕衣穿上衣架,一双手貌似抚平金缕衣的褶皱,实则在苏绾身上摸了个遍,还特意在她的臀部揉了揉。 苏绾大怒,便要开口骂他,张了嘴才发现她根本发不出声来,想要动动手脚,也发现她几乎瘫痪,根本动不了。北辰星君可恶地望着她笑,对身旁的少女道:"四公主,这金缕衣有个妙处,就是可以根据所穿之人的需要,如意变化。公主想要任何款式,任何花纹,任何颜色都是可以的。" 四公主惊喜地伸手轻轻摸了摸金缕衣,这一摸正好又摸到苏绾的胸上,摸得她一阵恶寒,却又无从躲避,只拿眼瞪着北辰星君,在心里把北辰星君凌迟了千百刀。她不能动,不能言,三公主和四公主也看不见她的影子,百分百就是他捣的鬼。 四公主轻轻柔柔地道:"大人,我听说,这金缕衣已经是开了窍的。我没养过这样的灵物,也不知道有些什么忌讳,您可有什么要吩咐我的?我一定会认真做到。" 苏绾气得翻了个白眼,她是北辰星君养的灵物!!!所以他才敢对她动手动脚,随便拿她发脾气是不是? 北辰星君把苏绾精彩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情大好,对四公主道:"也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她才刚刚开窍,好多规矩都不懂,若是她调皮了,公主莫要怪罪于她就是。还有就是,她不喜欢被折叠着,也不喜欢人家随便乱摸,当然,公主和我除外。" 我谁都不喜欢!苏绾恨不得大吼一声。每次她都以为自己很淡定,但每次都会被北辰星君三摸两摸摸得心头火起,烦躁万分,只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 四公主笑道:"我记住了,一定不会让其他人随便碰她的。"又欣喜地摸了摸苏绾的腰:"实在是好宝贝啊,我实在是太喜欢啦!我要怎样谢谢大人呢?" 北辰星君笑道:"不要你怎样谢,你让东煌星君记得,他欠我一个人情就好。" 四公主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北辰星君借着理金缕衣的褶皱又捏了捏苏绾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让你不听话。"苏绾无声地哀嚎了一声,不要脸的登徒子,雁过拔毛的家伙! 第29章如意珠发威 苏绾不曾想到,就算是北辰星君如此防备,四公主如此小心谨慎,她还是惨遭了某人的毒手。 只因四公主拿到金缕衣后,并不是立刻就穿上出嫁,而是有个试妆过程。她会把金缕衣穿上,根据自己喜爱的款式和颜色配上各色首饰,然后请负责婚礼的女官参详,定下几种方案,最后才请天后来定夺。 在此过程中,北辰星君不方便守候在一旁,因此,他将金缕衣交给四公主后便离开了流芳殿,打算到离流芳殿最近的二皇子处喝茶下棋,等待正日子的到来。 他前脚刚走,三公主后脚就踏进了流芳殿。她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华丽宫装,头仰得高高的,一脸的高傲和拽样。 四公主知道,姐姐还没出嫁,自己做妹妹的就先嫁了,素来骄横的三公主心中必然不好受,说不定就是来找麻烦的,便吩咐仙娥将金缕衣收到后殿,她自己诚惶诚恐地将三公主迎了进去,小心招待。 三公主很受用四公主的殷勤,不过她所来并不是为了这个。茶还没喝,她就开口道:"四妹,你要出嫁了,姐姐心中万分不舍,却又苦于没什么可以帮你做的。姐姐只好来看你试妆,帮你参考参考。" 也不等四公主有任何表示,她就吩咐四公主身边的仙娥银露:"银露,你去把金缕衣拿出来服侍四公主穿上,戴上首饰,我先把合适四公主的装扮选出来,再报给娘娘知道吧!" 她的口气并不是商量,而是命令。银露听了很不忿,对着三公主福了福,只拿眼睛去看四公主。 四公主沉默不语,三公主就冷笑:"四妹是看不上我的欣赏水平呢?还是不愿意把宝贝拿出来给姐姐开开眼?想我堂堂天帝三公主,还真是可怜啊,一个北辰星君拒绝把他这破宝贝给我看看也就罢了,就连我自家的妹子都舍不得给我看看。不过也是,你即将是星君夫人了,自然瞧不起我这个名不符实的所谓公主。既然如此,罢了,我走了。"便要拂袖而去。 四公主连忙拉住她的袖子,陪笑道:"三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妹妹一来是担心姐姐忙,怕给姐姐添麻烦。二来是因为母后派来管这事的冯女官还未来,若是越过她去就先定夺了,怕是不太妥当。" 三公主冷笑:"笑话!你我堂堂公主还做不得自己的主么?还要看她一个小小女官的眼色?四妹妹你太软弱了,今日就听姐姐我的。银露,你还不去把东西拿出来?" 银露很是为难,冯女官是天后亲自指派的,是天后的亲信,越过她去就是不把天后放在眼里。 四公主却也不是傻的,给银露使了个眼色,银露心领神会,便道:"那奴婢去取衣服首饰来。"也不去后殿,直接出了殿门让一个原身是百灵鸟的小仙娥速速飞去通知冯女官,她自己就在殿外命人上茶上果盘糕点想方设法地拖延。 却说苏绾自被收到后殿,便沉静下来。她现在已然是这个模样,就是再不愿意,再不高兴,也无法改变事实。不如敛了心思,抓紧一切机会修炼,才是上上之策。遂敛了心思,灵台空明,心无外物。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三公主的声音响起:"四妹,你这流芳殿里的规矩是该好好立一番了,银露去取衣物,竟然是往外面去的,难道她就不知道这金缕衣就在这后殿挂着的么?你的心真是太软了,若是不忍心教训这些不知尊卑的奴婢,就让姐姐我替你教训教训如何?" 苏绾睁眼一瞧,三公主眼里的情绪复杂万分,那双涂了蔻丹的纤纤玉手,已经从她的肩头、前胸、后背一直摸了下去。 四公主脸涨得通红,沉着脸道:"谢谢三姐姐关心,妹妹虽然愚钝,但流芳殿里的大小事情还管得过来。"转身斥骂道:"银露呢?跑到哪里去了?我这流芳殿里众仙娥中,她便是最大的,她都如此不懂规矩,越距无礼,又如何能给她下面的众仙娥做表率?让她一回来就到我这里来领罚!" 四公主这话含沙射影,骂的就是三公主为大不尊,不懂规矩。三公主的脸色一变,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苏绾暗道不好,果然三公主那双涂着蔻丹的手狠狠地就捏在了她的腰上,疼得苏绾一阵吸气。 三公主阴着眼睛,提着衣架,大力将金缕衣扯下来,拖在地上,脸上笑着:"四妹也莫要怪责银露了,她到底就是你调教出来的,跟在你身边的贴身人,到底给她几分体面。姐姐今日有空,就让姐姐亲自替你装扮如何?" 说着佯作不在意,一脚踩到了金缕衣长长的衣摆上,绊了一个踉跄,就把金缕衣扔在了地上。三公主一边手忙脚乱的又抓又扯,一边大呼小叫的道:"哎呦,我真是笨,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让我给弄脏了?" 三公主有个本事,叫做大力金刚脚。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虽然与她这娇娇柔柔的女儿形象不太符合,却是真正的本事,一般点的小仙和妖魔根本受不住她一脚。她这样踩踏金缕衣,分明就是起了杀心,想灭了金缕衣刚开窍的那缕小小的精魂,报复北辰星君。 四公主担心金缕衣那缕小小的精魂受不住三公主的折磨,心里急得要死,又痛恨三公主太可恶,抢上前去,扶开三公主,怒斥三公主身边的素琳:"瞎了眼么?看见你们公主遇险,也不知道搭把手扶一下,拿你何用?给我拖下去打十鞭!" 素琳被吓了一跳,她原本是知道三公主的心思,知道三公主心中不平,不闹一场难得消停。又知道金缕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乃是难得的宝贝,让三公主踩踩扯扯出出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反正她一个小小的仙娥是管不了主子的这些事的。 现在四公主大发雷霆,要借着打她来出这口恶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四公主虽然性情温和,但也是一样的身份尊贵,一样的娇养,如何能受得三公主这样的恶气?这世间的事,向来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也只有忍了。因此素琳立刻跪倒在地认错,去捡拾金缕衣:"是奴婢的不是。" 三公主岂能让四公主当着她的面踩下自己的身边人去?她假装不过意去素琳手里拉过金缕衣:"我看看,我看看,可弄坏了没有?四妹,都是姐姐不好。若是弄坏了这宝贝,母后定然饶不得我,子韶肯定也会生气。这可怎么是好?"说着假装太过害怕,手一抖,又将金缕衣掉落在地,又是一大脚踩了上去。 苏绾先前被三公主又踩又拖又掐又砸的,都还没缓过气来,此刻又被三公主这一脚踩在她的心口处,疼得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没背过气去。她模糊意识到,三公主的一脚的威力竟然比在东海时被那红头发的包子脸的那一击还要厉害。 苏绾不自禁地蜷成一团抽搐起来,屋里的人都看到金缕衣在三公主的脚下扭曲成一团,三公主还不挪脚,只佯作惊讶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四公主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尽管她实在是打不过她这个刁蛮的三姐,她还是扑上去推打三公主,想从三公主的脚下把金缕衣解救出来:"三姐,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你走,我不欢迎你!" "四妹,姐姐是无心的,你说这话实在是太伤姐姐的心了。"三公主佯作无辜地又暗暗加了一把劲,她是决心要把金缕衣的这缕小精魂给灭了。多年前,北辰星君就被这件衣服所化的那个小妖精给迷得神魂颠倒,如今眼看历史又要重演,她如何能容忍?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苏绾觉得三公主踩在她胸前的那只脚,重逾千斤,肋骨几乎要被踩塌,五脏六腑都疼得颤抖起来,她又要死了。她暗骂北辰星君,还说会保护她,就是这么保护她的吗?说大话空话的家伙。 当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她的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燥热,那股燥热顺着她的经脉游走上来,凝聚在她的胸前,"噌"一声轻响,眼前一亮,苏绾只觉得胸前猛然一松,什么东西弹了出去。 模糊中,她只听到三公主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和众仙娥的惊呼声,须臾归于平静。她手腕处的燥热变成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她的七经八脉源源不断地游遍全身,大大的缓解了她的疼痛。 却说三公主此时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素琳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扑过去抱起三公主,翻过来一瞧,只见三公主面如金纸,嘴角淌着一缕鲜血,不由骇得大喊出声。 四公主惊讶地张着樱桃小口,顾不上关顾三公主,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情形中。刚才的情形太可怕了,三公主正在行凶,她泪眼模糊地推打三公主,却没有任何法子。缩成一团的金缕衣突然爆发出一股刺眼的青光,接着一股夹杂着炽热气息的巨大力量喷射而出,将所有挨着金缕衣的物体和人猛力弹开。 她也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撞开,但她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三公主最惨,被硬生生地弹出去,砸在宫墙之上又坠落下来,摔了个狗啃屎。 冯女官进来时,就刚好看见这副乱麻麻的情形。她到底在天后身边呆多了,反应迅速,立刻指挥着众人将四公主扶开压惊,给三公主喂下救命的金丹。 四公主缓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赶紧将金缕衣捡起,送过来给她瞧。她手还未碰到金缕衣的衣角,三公主已经在金丹的药力下睁眼,指着金缕衣厉声吼道:"妖物!" 第30章变故 "妖物!"三公主吼出这一声,流芳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心思千转百转,天宫里有妖物出现,特别是这妖物还是北辰星君的宝贝,又是在四公主即将大婚的时候他亲自送来的,现在重伤了三公主,如果追究起来,北辰星君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但问题在于,根据惯例,北辰星君从来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即便就是真的出了差错,真的有妖物附身在这金缕衣之上,那也是他的事情,该由他这个主人来亲自处理。 三公主不管不顾地乱说也就罢了,她们却是不能附和的,如果把事情闹大,肯定会惹起一场不大不小的官司,大家都讨不了好。 苏绾听到这声喊,更是吓得忘记了疼痛,她知道,在这个地方,被一个天帝的公主这样指责,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温柔的四公主和她近在咫尺,苏绾却不能向她求救——先前北辰星君为了防止她说错话做错事,特意将她说话的能力和行动的能力封了。 后来三公主打她时,痛到极致后,她反而能自由行动,缩成一团,但还是不能说话。现在,就算是能说话,她也不敢说话,更不敢伸手去拉四公主,她怕,怕多说一个字,多动一下都会坐实了她妖物的罪名。下意识里,她觉得刚开窍的小妖怪,应该是懵懵懂懂,不会懂得这些的。 她很清楚,这些仙人不同于北辰星君。她在北辰星君的面前敢放肆,那是因为根据她认真观察的结果和一次又一次的小心试探,她渐渐的知道,他看着很凶,实际上并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但这些仙人就不同了,她们对待她,就像北辰星君对待小狐仙香靡一样,残酷无情。苏绾只能软塌塌地装死,心里发狂地念着北辰星君的好,只希望他赶快来救她。 三公主见包括冯女官在内的众人只是低头不语,装傻充愣,便扶着素琳的肩头挣扎着坐起来,捶着锦榻厉声道:"本公主说这金缕衣上附有妖物,你们都没听见么?还不快拿收妖绳来将它拿下送到斩妖台去?" 金丹的药力神奇,她又是生来仙胎,体子与其他靠自身修炼成功的仙人大不相同,恢复得极快,简直就是精力十足,把个锦榻捶得咚咚响。 见众人不动,她冷笑道:"大家都说这金缕衣二次开窍实在难得,但本公主活了这几千年,就从来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稀奇的事!之前它借出去这么多次,也从来没听说过伤害过谁的,为何刚说重新开了窍,就突然发作了?那力量又是一个才开窍的小小精魂能拥有的?不是妖物附身是什么?" 刚才金缕衣伤了三公主一事,大家都看得分明。谁都知道这金缕衣是件难得的宝贝,也从来没有人听说过金缕衣在此之前伤过人或是有任何异动。三公主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刚才那股力量实在是太骇人了,特别是那阵青光,没有仙家宝贝的正气,倒有几分魔物的煞气。 也有人颇不以为然,金缕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防御能力极佳,也许这就是它的本身属性也不一定,否则又如何能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之前没听说过金缕衣伤人,那是因为不管是谁得到金缕衣,都是极稀罕,极宝贝的,可从来没有人这么毒害过金缕衣。一句话,三公主是自作自受。 但地位相差太远,其他仙娥是不敢去触三公主的霉头的,只有四公主道:"三姐息怒,这宝贝已然在天界几千年,又是北辰星君亲自送来的,不可能突然就被妖物附身。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妹妹已经让人去请星君过来,一问便知。" 她认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该闹大。 天界在四千年前那场浩劫之后,天帝和天后的威望已经不如从前。在他们之下,尚有四星君一圣灵,分别为东煌星君、南瑶星君、西乐星君、北辰星君、通天圣灵。这五人各有各的本事,厉害无比,在四千年前那场浩劫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立下汗马功劳。可以说,其中任意一人,便可搅得三界大乱,特别是北辰星君,他天生神武,在这几人中攻击力量是最强的。 因此天帝才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几个女儿嫁给星君们,以便巩固皇室的地位。她的大姐嫁给了西乐星君,她立刻就要嫁给东煌星君,而北辰星君呢,天帝和天后曾经非常想把一心仰慕他的三公主嫁给他,他却死活不干。 天帝和天后虽然不满,却也不能把他怎样,毕竟三公主的名声实在太差,他们也都清楚三公主如果去了天帝之女的这个光环,无论如何也是配不上北辰星君的。现在三公主这样干,不但不能把北辰星君怎样,还只会加深他和皇室之间的间隙。 四公主想到此,便把手放到了金缕衣上,放出一丝神识去探寻金缕衣的精魂,她下定决心,但凡可能,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金缕衣的这缕精魂,让它活着交到北辰星君手中,尽量留下一丝余地。 四公主的手温暖滑腻,动作轻柔无比,刚一触到苏绾的身体,苏绾就觉得一股细细的热流汩汩而上,让她很舒服,她情不自禁地往四公主的身边靠了靠。现在,只有四公主才能保护她。 四公主感觉到她的亲昵和信任不设防之意,更是觉得三公主实在要不得,太恶毒了。这明明就是一个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小精怪,懵懂无知,全凭直觉行事,哪里能怪到它的头上去?心下一软,便输入真气给苏绾疗起伤来。 三公主可没有四公主这样顾全大局,一心只想把金缕衣处理了,再把北辰星君拖下水,便冷笑:"四妹,我知道东煌星君和北辰星君私交甚笃,但你我好歹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你姐姐我刚才险些惨死在你面前,你没有半句安慰担心的话,一门心思就想为这妖物开脱……你还没出嫁,就这般胳膊肘往外拐,实在是让人寒心!" 四公主气得脸都白了,哆嗦着嘴唇道:"三姐姐说这个话实在是不像一个做姐姐的人该说的话。今天的事情谁是谁非,妹妹也不说啦,就禀明母后,让母后来定夺吧。"她心里却暗自着急,北辰星君为何还不来? 三公主见她给金缕衣的精魂疗伤,不由大急,一把推开身边的仙娥,凶神恶煞地扑过去抢金缕衣:"让母后来定夺?有理走遍天下,不说见母后,就是见了父皇,我也是不怵的!"在几千年漫长的求而不得的等待、失望、悲伤、愤怒、嫉妒中,她已经彻底变态了。 堂堂天帝公主,如此疯狂任性,毫无半点礼仪形象,也难怪惹人厌憎。四公主一边叹息,一边怒斥众仙娥:"你们还不来拉住三公主?三公主气急攻心,神智不清,如此闹腾只怕伤会越发的重!" 众仙娥却害怕三公主的大力金刚脚,只敢轻叫着围着她打转,三公主更加肆无忌惮,四公主早有防备,牢牢护住金缕衣的正身部分。 三公主只揪住了金缕衣的袖子,她正要乱扯,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响,脸色发白,不知这金缕衣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她们这回是看都没看清楚,莫非这金缕衣真的有妖物附身? 再一看,不由哭笑不得,只见三公主那只纤白的玉手上牢牢挂着一只背着个海螺壳的小螃蟹,小螃蟹一只鳌死死夹住三公主的手指不放,任由三公主怎样摔打都不松开。 苏绾看见这只张牙舞爪的小寄居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小东西什么时候爬到她袖子里的?隐藏得如此之好,不但躲过了她,还躲过了北辰星君那样的人,实在是有点不正常。但她没觉得小寄居蟹是妖怪或是什么的,反而很是为小寄居蟹担忧,这下子,三公主肯定会把它砸个稀巴烂的。 冯女官此时才走上来,拿了一只金簪捏了个诀,拉住三公主疯狂舞动的那只手道:"三公主殿下,让奴婢来罢。"说着便要把簪子cha进小寄居蟹的那只鳌里面,撬开那鳌。 哪知那金簪刚cha进小寄居蟹的鳌里面,三公主就惨叫了一声,翻着白眼软软倒下,一股ròu眼看得见的黑气从小寄居蟹夹着的那指尖迅速顺着她的手臂窜了上去,很快就蔓延到脸上,身上。 冯女官吓得大惊失色,下手更猛更快,"啪嗒"一声,小寄居蟹的鳌被她撬开,掉落在地,腾起一股轻雾就往外流星一般飞出去。"兀那妖物!往哪里逃?"冯女官把三公主往仙娥身上一推,厉喝一声就追了出去。 三公主出了大事,四公主也顾不上金缕衣了,把金缕衣递给银露拿着,她自己去照顾三公主。也不知道那小寄居蟹到底用了什么阴毒的招数,不过片刻功夫,三公主已经面色青灰,全身冰冷僵硬,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仙娥们脸色大变,看来有妖物是真的,就是那古怪的小螃蟹在捣鬼。就连银露,也是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把手里的金缕衣能扔多远就扔多远。 苏绾越发地害怕起来,不管怎么说,这小螃蟹是从她袖子里爬出来的,这下子,她更说不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北辰星君惹多大的麻烦? 第31章阴谋 众人正乱作一团,突然有人来报:"天后娘娘驾到。"接着十二个娇美的仙娥当前引路,两个神色肃穆的女官扶着一位看去也就二十来岁,雍容华贵,上穿日月山河袄,下系乾坤地理裙的美貌妇人进来。 众人全都跪下行礼,也倒没喊什么"娘娘千岁"之类的,只是说了些吉祥话。因为在这里,你要说恭贺某人千岁千千岁,那相当于委婉地咒人家早死。 苏绾偷偷看了天后一眼,正好对上天后那冷冰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扫过来,吓得她背心凉幽幽的。在她的印象中,所谓的天后,应该相当于王母之类的角色,都是大大的,阴险的坏人。都是只顾自家好过,不管他人死活,自私自利,阴险卑鄙的人。 天后淡淡地扫视了殿内一眼,便已把众人的百态记在了心里。她缓缓走到三公主身边坐下,拿起三公主的手腕号了号脉,又扒着三公主眼皮看了看,轻描淡写地道:"死不了,就是中了点寻常的妖毒。"一伸玉手,身边伺候一个女官低头俯身应了声:"是。"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瓶双手奉上。 天后自玉瓶中倒出樱桃籽大小的一粒淡绿色丸药来,命人掰开三公主的嘴,给她压在舌下,随即起身净手:"没事了。睡一觉就好。"果然三公主脸上的青灰色渐渐淡去,呼吸也绵长起来,众人看向天后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敬畏。 四公主将天后迎到正位上坐好,含着泪道:"多亏母后及时赶来,女儿已然乱了方寸。" 天后道:"很快你就要做东煌宫的主母,这么点事就乱了方寸,可如何是好?该拿出魄力来的时候还是该拿出来。你念情是好事,但心软无能却不是好事!你姐姐不懂事,你怎能由着她胡闹?" 四公主被她说得羞愧不已,只能讷讷地道:"女儿谨记母后的教诲。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天后这才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四公主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冯女官去追那只妖蟹了,也不知能不能手到擒来。" 天后皱眉道:"把金缕衣取过来我看。" 苏绾心里直打鼓,不晓得这天后要把她怎样处置呢? 银露犹疑道:"回娘娘的话,这金缕衣还未探明是好是歹,恐对娘娘不利。" 天后不悦,四公主忙道:"大胆!母后法力高强,又岂是一般的宵小魔物能动的?" 银露忙跪下呈上金缕衣。 天后优雅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一把扣上苏绾右手的脉门,一阵淡淡的金光过后,众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只见金缕衣中,竟然呈现出一个淡淡的金色人影来。 苏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惊疑不定,一股阴寒自她那被天后扣住的脉门处迅速蔓延至全身,冰寒刺骨,血流都几乎停止了流动,冻得她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这里除了天后之外,法力最高的就是四公主了,四公主看得分明,心中老大不忍,就想为金缕衣求情,刚动了动嘴唇,就被天后冷冷地横过一眼,吓得立时闭上了嘴。 什么是绝望?苏绾此刻感觉到的就是绝望,你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血脉和肌ròu慢慢地冻结僵硬,甚至能听见那细微的"噼啪"之声,你知道下一秒就是死亡,但你就是无计可施,不能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步走向死亡。 苏绾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被冻住,不能转动了。她认命了,她错了,她错在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不该一遇到危险就指望北辰星君或是其他什么人来救她。 以前她就知道,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但一来到这个陌生,截然不同的环境里,她意识到自己的软弱,竟然就只想依附比自己强的人,虽然也想努力,却是得过且过,不曾真正的努力过。假如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意付出一切得到北辰星君的那口仙气,只要能变强,主动投怀送抱也是可以的。 正当此时,先前击退三公主的那股神秘的炽热又自她的左手腕处突突地跳起来,很快顺着她的左手蔓延上去,迎头撞上了天后输入的那股极度阴寒之气,一冷一热互相纠缠,一进一退,竟然是各各占据了半壁江山,互不相让。 苏绾只觉得乍冷乍热,半边身子热得要融化,半边身子冻得硬邦邦,当真是冰火两重天,那种煎熬,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 天后脸色一沉,输入的冰寒之气更加凶猛,哪里知道,那股莫名的炽热之气也越加凶猛,势头比先前还要壮了十分,一口咬住那股冰寒之气,气势汹汹地反击回去。竟然将那冰寒之气硬生生地逼回天后体内,冻得天后打了个冷战。 "母后,您没事吧?"四公主正想借此机会劝说天后停手,天后却倔强地咬着牙说:"我没事,我倒要看看,这金缕衣的神通有多大!"说着又加了十分力,同时她也感到,那股炽热之气也更强了,竟然是,她每加一份力,那炽热之气就涨二分! 可怜的苏绾,连意识都没了。当她完全晕厥过去的时候,她的左手腕上青光大作,那股炽热之气带着些许不耐烦,些许愤怒,不顾一切地疯狂冲杀出去,席卷着她体内的冰寒之气,气势汹汹地朝天后扑杀过去。 "啊呀!不好!母后快松手!"四公主眼疾手快,扑过去推天后,想将天后的手与金缕衣分开。 "走开!你找死么?"天后袍袖一挥,将四公主扫开,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击。她先前输入到苏绾体内的冰寒之气此刻全都反噬回来,饶是她法力高强,也让她暴露在外的肌肤都渗透出一层淡淡的白霜来。她立时松开金缕衣,闭眼理气,要化去这冰寒之气。 苏绾甫一离开天后的手就软绵绵地委顿倒地。殿内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天后,没有人关心金缕衣的死活。 "呵呵,娘娘好手段!法力越发地高强了。也不知我这金缕衣何德何能,竟然劳动得娘娘如此大动干戈。"随着这不咸不淡的话语,北辰星君慢慢走进来,冯女官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托了一个反扣回来的茶盅。 北辰星君眼角扫到地上的苏绾,瞳孔缩了缩,也不去扶她,反而坐到一旁翘起腿,命人给他端茶送水,好不悠闲自在。 天后长出一口气,睁开眼,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一双凤目精光四射,不怒自威:"子韶,你来得正好。今日这事,你作何解释?" 北辰星君笑道:"娘娘要子韶怎样解释?这金缕衣,我先前带到沐德宫中向娘娘交旨时,娘娘是亲自检验过的。" 天后不动声色地道:"那就是说,这件事的缘由,子韶也是不知情的咯?"不等北辰星君答话,她飞快地道:"这衣服上,附有妖物!先不说那用妖毒伤了三公主的妖蟹,就说这金缕衣上的这股炽热之气,没有仙家的正气,有的只是煞气!"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娘娘莫非忘了,这件东西,曾在几千年前大放异彩。没有仙家的正气,那是因为,它本来就是魔界之物。"他走到苏绾身边,拉起她看似空无一物的左手腕,轻轻抚了抚,一串毫不起眼的乌木珠子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意珠?"天后那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顿时裂开了一条fèng,神色复杂地道:"竟然是如意珠?她怎么会把这个东西给了你?" 北辰星君道:"不是给我。是给了这开了窍的小精怪。她根本不会用这东西,若非是有人苦苦相逼,她的生命受到威胁,这如意珠又怎会自动护主?" 如意珠,名如意,正是称心如意,当主人遇到危险时,它会自动护主,受到的攻击有多大,它反弹回去的威力就有多大。某种程度上来说,三公主所受的伤,是她自己的大力金刚脚的力量反弹回去;天后所受的伤,是她自己施加在苏绾身上的冰寒之气。如果她们不伤害苏绾,她们就不会受伤。 天后有些下不来台,四公主聪明得很,立刻问北辰星君:"那大人可知那魔蟹是怎么回事?" 北辰星君手一挥,冯女官立刻奉上那只倒扣的茶盅:"这东西身手敏捷,狡诈多端,法力不弱,若非星君大人帮忙,奴婢还拿不住这东西。"说着捏了个诀,那茶盅顿时变得透明,可以看见那只寄居蟹在里面张牙舞爪,乱闯乱撞,偶尔一抬头,狰狞可怖。 北辰星君淡淡地道:"这个东西,我可从来没见过。谁知道是什么时候钻到金缕衣上的?三千多年了,那个地方也该缓过气来吧?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嫁祸于人的好计谋。"他认得这个东西就是他从沧溟之源的海滩上捡给苏绾玩的那一只寄居蟹,但他是永远都不会承认的。 他后面一句话提醒了天后,天后一竖眉:"来人!给我仔细搜查天宫,看到可疑的事物统统扣下!"但凡有点脑筋,都会想到,北辰星君不会做这种惹祸上身的事。难道,魔界又在蠢蠢欲动了?这其实是他们的一个阴谋? 苏绾醒来时,她正躺在北辰星君的怀里。她鼻子一酸:"你到哪里去了?" 第32章胁迫 北辰星君给苏绾理着头发,轻声说:"我被天帝唤去了,一时脱不开身。" 苏绾默了默,"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虽然许诺说要护得她周全,实际上,她以为,他并没有这个义务。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朴素的房间,不大,只有一榻、一桌、两椅,窗子倒是很大,森森的绿色从窗外透进来,映衬得屋里多了几分寒凉。 北辰星君抱着她半躺在榻上,她的身上还搭了c黄薄薄的云被。她在他怀里挣了挣:"这是哪里?" 他忙换了个让她舒服些的姿势:"是天宫里的一间小宫室。很僻静,不会有人来打扰,天后让我带你来这里疗伤。本来我就在附近的二皇子的宫室里,片刻就可以到这里的,但没想到,天帝会让人来召我,我不能推……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那只小寄居蟹呢?"苏绾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作任何表示。她心里想的是,他说谎,他根本不是立刻赶来,他还在途中帮冯女官抓小寄居蟹来着,他主要是为了洗清他自己身上的嫌疑,她是次要的。 北辰星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你在怨恨我来晚了?" "没有。"苏绾想,她真的没有怨恨他,要怨她也是该怨三公主和天后才对。"我在想,在这些仙人的眼里,器物修成的精怪和小仙就是天生低人一等,可以随意打杀的?"如果不是这样,明珠也不会被东海龙王气成那个样子吧? 北辰星君似有些怔然:"这世上的事,向来没有公平可言。人心,从来是最难测的。"他笑了笑,不再和她解释,而是换了个话题:"苏绾,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收获?" "收获?"苏绾一愣,随即自嘲地笑:"就是知道了生与死不过只有一线之隔。虽然死过一次,但真到了又要死的时候,我才发现第二次死也没那么容易。"不怕死,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死亡的滋味。 "其他的就没有了?"他把她的头发细细编成了辫子。 当然还有,那就是,她最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不过苏绾没有胆子把这话说出来,她只是眯fèng着眼假装累了。 北辰星君带了点勉强的笑容:"你不知道吧,你因祸得福,七经八脉都被打通了。也就是说,以后你修炼的时候,可以事半功倍。天后为了表示歉意,给了你一粒金丹,稍后我化给你服下,你很快就活蹦乱跳了。" "是为了不耽误四公主的婚事吧?"苏绾翻了个身,把头发从他手里滑出来:"我运气还算好,也多亏了那串如意珠,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好生谢谢栗姑才是。"她的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他的怨怼。 "四公主和东煌星君的这场婚事,对天界来说,至关重要。要不然,这金丹也没那么容易得到。"北辰星君低声道:"如意珠……法宝自然有它的好处,但假如你当时身无长物,一件保命的法宝都没有,你该怎么办?你应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苏绾没有回答,怎么办?她就等着死呗。怎么想?自己没有实力,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正色道:"苏绾,你要记住,这天上,实力强却被压到最底层的人比比皆是,因为一个人是打不过一帮人的。而身居高位,活得最好的,就没几个有真本事的。况且,修仙也需要天赋,不是你付出了就能得到。你要学会善于利用自身优势,才能趋吉避祸。" 一股莫名的邪火从苏绾心头猛然蹿起来,她就是个废柴,她就是不懂得这天上的这些鬼事。他不问她疼不疼,反而怪她不会趋吉避祸。如果他肯真心教她修炼,给她一口仙气,她就是打不赢三公主和天后,她也能扛得住点是不是?苏绾闭了闭眼,压下火气,僵着身子说:"谢谢大人,我受教了,以后我会尽量让自己更禁得住打,让自己更聪明一点。" 北辰星君看着她撅起的嘴和僵硬的背,无声地叹了口气,眼里一片茫然。有人从外面呵呵笑着走进来:"子韶,你为什么不和她说真话?不安慰,不体贴,一来就讲道理。这么多年,这个脾气还是不改,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这么多年,你喜欢乱闯人家屋子的脾气还是不改,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北辰星君回了来人同样一句话。 这个人一进来,苏绾就感觉到北辰星君大腿上的肌ròu都僵硬了。她好奇地回头,只见一个着珍珠灰长袍,戴玉冠,中等身材,斯文秀气的瘦弱年轻男子笑盈盈地望着她挤眼睛,见她望来,自我介绍:"大家都叫我段段,苏苏你好。" 尽管这个人进来都不肯敲门,但他的样子就是一点都不讨人厌,苏绾便对着他笑了笑:"你好,段……段。" 北辰星君面无表情,假装无意地一挥袍袖,用袖子盖住了苏绾的头脸:"南瑶星君,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完就快走,不要影响我给她疗伤。四公主还等着试妆呢。" 这就是南瑶星君?苏绾便觉得刚才匆匆一瞥没有看清楚,她刚伸手去拉北辰星君的袖子,北辰星君便不耐烦地压住她的手,把榻上那c黄薄云被拉上来盖住她:"睡你的觉,不要多管闲事,你不是不舒服吗?" "子韶,你越发忠心了。苏苏都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记挂着四公主的婚事。"南瑶星君哂笑着:"你要我和你说多少回?你这个脾气不讨女孩子们的欢心。你对她好,也要她知道才行。一贯这样想当然,一贯这样霸道,一贯做个闷葫芦,没人会喜欢。" 北辰星君垂着眼不吭气。 南瑶星君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你瞒得过天后和那位糙包公主,瞒不过我。那串珠子如意不假,但却是如了你的意吧?那股炽热之气,是你的,是你遥控催动的,是不是?你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敢承认?" 北辰星君还是不吭气,只把苏绾的被子捂得更严实了。 南瑶星君继续道:"你是不是以为,你这次做得很好,又保住了她,又撇清了你自己?她们一家自以为自己做得好,一个去打杀出气,一个去救场斩糙除根,一个调虎离山,却没想到,你才是谋算最深的那一个。" 北辰星君冷笑:"你还是喜欢躲在暗处窥探人,揣测人。真不愧是做老鼠出身的。" "这本来就是我的长处。如果我不是做老鼠出身的,我又如何能轻易打听得你的事情,又能靠近这房间而不让你发现?你猜,这回我要拿这件事威胁你帮我做什么?"南瑶星君并不生气。 "一切都只是你凭空猜测罢了,你什么事都不要想让我帮你做。你走不走?不走我走。"北辰星君欲弯腰抱起苏绾。 南瑶星君呵呵一笑,拦住他:"我走,我走。最后说一句,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我让天后知道,伤了她和三公主的那股炽热之力,是你干的;你为了这件小小的金缕衣,殚精竭虑,耍了无数的心机和手段。你觉得,下一次,她们还会不会留机会给这缕小小的精魂?我说你也是,真要是不愿意,也别给三公主这个借口啊。你要像我一样,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你其实是害怕她们把三公主嫁给你吧?"北辰星君凉凉地说,"休想我上你的当,我又不是没吃过亏。我说,你不愿意娶三公主也就罢了,何必嫁祸于我?你如果真要这样干,你便去,你有本事诬陷,我便有本事脱身,看看到最后谁更不要脸。" "相比较而言,三公主可是更愿意嫁给你哦,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两千年前一怒之下火烧北辰宫,砍杀你身边的仙娥了。我听说,你的幽篁宫,现在也不敢让寻常仙娥进去?"南瑶星君笑得贼兮兮的:"子韶,现在东煌那里也被他们塞了个女儿去,只剩下我们俩和圣灵了。圣灵是不会娶妻的,所以他们断然不会放过我们俩。我实不甘心被他们cao控,我们联手如何?" 北辰星君沉默不语。 南瑶星君摸了摸鼻子:"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来找我。"又对苏绾挥挥手:"苏苏,我走了。" 他已走到门口,北辰星君突然道:"那个东西,通古预今的那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认不出来,为什么你就认得出来?当年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南瑶星君笑笑:"你如果想知道,四公主大婚时,你来找我。我们借东煌的地盘浅酌几杯。" 苏绾听得门响,一把拉开北辰星君的袖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他,北辰星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 苏绾问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北辰星君用手盖上她的眼:"都是假的,他就爱乱说。如果以后你遇上他,他的话,你十句只能信半句,不,半句都不能信。" 第33章借东风 苏绾拉开北辰星君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大人应该把有些事情告诉我,也好让我知道,哪些人可以靠近,哪些人要躲避。" 按刚才南瑶星君的说法,这其中有隐情,不只是她看见的那么简单。 北辰星君皱了皱眉头:"你还虚着,稍后再说。但是你要记着,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他后面一句话说得有点拗口,但是表情很认真。 苏绾给了他一个微笑表示相信他,随即提起她的那粒金丹:"不是说给了我一粒金丹吗?你说你化给我吃,可我不能吃东西啊。" 北辰星君见她肯望着他笑,表情柔和了不少,听她有此一问,便坏笑起来:"我的口水,你还是能吃一点的。" 苏绾没有像往常那样被占便宜后的不高兴,她只是低下头不说话。她甚至在想,要他一口仙气,那么这口仙气是口对口渡给她呢?还是会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口对口?不对,那明珠岂不是和他口对口了?她忍不住嫌弃的摸了摸嘴唇。 一只手突然扶着她的后脑勺,她还没反应过来,北辰星君温热的唇已经落到她的唇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点,他便已飞快地松开了她。 苏绾好后悔,她为什么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不管是不是口对口,她都应该试一试才对。但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就抓不回来,叫她主动凑上去,她还是没那勇气的。 北辰星君就像偷了腥的猫,笑着把那粒金丹扔进了嘴里。苏绾既紧张又有点窃喜,他把金丹喂进了嘴里,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她不敢抬头,只怕眼里的激动会被他看出来,只好低着头装不知道,吃药么,啥稀奇古怪的东西会没有?想当初西游记里面,有个国王要吃药,要用无根水,还是用龙王的鼻涕来做的呢,她今天用的可是帅哥的口水…… "苏绾,来吃药。"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去比平常还要沙哑了几分。 苏绾垂着眼,"怎么吃?" "当然是我喂你。我的口水,赶得上最好的固本培元的药。"他重重地强调着"我的口水"几个字。 接着苏绾就感觉到他的手扶上了她的肩头,他温热的气息也吹到了她的脸上,她忙不迭地闭上了眼,以免在他吻下来的时候,她会控制不住表情。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过去,她也没等到他有下一步的行动。苏绾狐疑的从眼fèng里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却只看见他闭着眼,扶在她肩头上的两只手周围浮动着一层ròu眼看得见的淡淡白雾,盘旋在她的肩头,似乎要找个入口钻进去。 苏绾这才明白,这就是他所谓的化了金丹喂给她吃的方式。可恶的人,还非哄她说是吃他的口水。 "闭眼,调息,摒弃杂念,守住丹田,让药力顺着你的奇经八脉行走一遍。"北辰星君虽然不曾睁眼,却似能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苏绾连忙敛了心神,按他说的做。白雾沁入的那种感觉很神奇,就像输液的时候,你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液体顺着你的静脉游走到全身;也有点像拔牙时,在口腔注射麻药,很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一点从牙腔顺着的神经迅速蔓延到脸部,再到脑部……唯一不同的一点是,她体内的这股力量,不是冰冷刺骨的,而是暖洋洋的。 两人屏声静气,一动不动,直到月上中天,还是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势。 窗外婆娑的树影里,有个身影晃了晃,随即迅速离去。北辰星君迅速睁开眼,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又闭上了眼。 下半夜,苏绾渐渐地感觉到,她全身就像一个大火炉,热得发烫,有种蓬勃的力量似乎要冲开她的经脉和肌ròu,疯狂地往外冲,胀得她全身的经脉都似乎要爆裂了。 她心慌起来,越是心慌,这股力量越是不受控制。她感觉到,她的太阳穴在突突乱跳,心也在狂跳。 "苏绾,放松,不要怕,有我在,只是金丹的药力太猛,你太弱了才会这样,我会替你中和药效。注意了,跟着我走,不要跟丢。"北辰星君的声音平静温和,苏绾的心情由不得平静了许多。 随即一股清凉之气从他的右手传来,苏绾连忙催动真气跟着这股清凉之气行走,果然那种炽热暴虐的力量渐渐平复下来。她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一心只是欢快地跟着这股清凉之气奔跑,仿佛很多年前,她就是这样畅快而欢乐地跟着它跑的。这段路,熟悉而又漫长。 窗外第一声晨钟响起,预示着天宫繁忙的一天即将开始,苏绾神清气慡地睁开了眼。第一眼,她就看见了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森森绿影发呆的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听到她的响动,回过头望着她微微一笑:"醒了?没有不舒服了吧?你试试,丹田不是空的了吧?" 他的脸在晨光里闪着白玉一样的光芒,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美眸黑幽幽的,眉间似乎含着无数的愁苦和疲惫。 苏绾凝神一试,果然腹间有一股热流,可以随心游走。便带了些惊喜:"谢谢大人鼎力相助。"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愁苦之色更加浓厚。 苏绾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北辰星君,他在她的面前,向来都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的。难道是因为他整夜为她疗伤化药,所以累了?于是苏绾大方地让出榻来:"大人一定很累吧?您休息一下。"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你这次还算有点良心。我是真的有点累了。"他大喇喇地躺下,霸道地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刚才那个疲惫愁苦的人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似乎他总爱说她没良心,她真的表现得很没良心吗?苏绾晃晃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扯:"我体内那股炽热之气真的是大人催动的?南瑶星君说,她们一家自以为自己做得好,一个去打杀出气,一个去救场斩糙除根,一个调虎离山,却没想到,你才是谋算最深的那一个。这是怎么说?" 北辰星君闭着眼道:"这意思就是说,她们总想害你,而我不想她们害你。" 苏绾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白痴,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她问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辰星君很明显的不愿意多说:"你只要知道,外人不可轻信,就可以了。" 苏绾知道从他这里再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只好放弃。 太阳刚爬上树梢,就有人来敲门,女子柔柔的声音响起:"星君大人起身了么?奴婢是沐德宫里的。" 北辰星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捂着耳朵翻了个身,把脸侧向里。 门外的女子又不急不缓地轻声说了一遍。 苏绾只好跳下榻去开门。两个美貌的彩衣仙娥垂着头立在门外,刚见门开,就齐齐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大人,天后娘娘让奴婢来替她瞧瞧,金缕衣,可好些了么?" 苏绾不知该怎样回答,便侧身让她们进屋。一个紫衣仙娥抬眼看了苏绾一眼,眼里露出惊讶来,另一个黄衣的则瞟向里面的北辰星君,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辰星君已经坐起身来,下了榻:"已然大好了,请仙娥替我向天后娘娘致谢,多谢娘娘的金丹妙药。稍后我就带她去流芳殿,不会误了大事。" 黄衣仙娥道:"是,大人。天后娘娘说,今日她会亲自替公主殿下定妆,昨日出现的妖蟹一事还等大人与二皇子殿下定夺。二皇子在紫星阁等候大人。" 这就是说,不要北辰星君在一旁嘛。苏绾眼巴巴地看着北辰星君,希望他说他会陪着她,北辰星君淡淡地点头:"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黄衣仙娥不想走,犹犹豫豫地看着苏绾,刚才天后娘娘是吩咐她们两个直接把金缕衣带过去的。看北辰星君这个模样,竟然还是要亲自送过去。北辰星君却已当着她们的面把门关上了。 紫衣仙娥拉拉黄衣仙娥的袖子:"我们先去回话吧。想来娘娘也不会怪责我们的。" 北辰星君伸了个懒腰:"苏绾,我亲自送你过去。" 苏绾低着头撅着嘴僵着脖子不吭气,说她不害怕,那是假的。昨天的事情要是再来上一次,她就算是没被弄死也会被痛死,她的痛觉神经一向非常发达。 北辰星君倒没嫌她烦,他拉着她的左手低声道:"这一次,没人敢动你了。我亲自把你交给天后,你放心,在这个当口,她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苏绾想说,我还真不放心。你上次不就作了保证吗?我还不是一样的吃亏。 北辰星君垂着眼想了一想,袖子一拂,苏绾的面前立刻出现了一面镜子,他把她拉过去立在镜子前:"你看,嘴巴都翘得可以挂水桶了。" 他骗人,她明明照镜子只看得见衣服,看不见头脸手的,苏绾不肯抬头,他硬生生地抬起她的下巴:"你看呀。" 看着镜子里的人清晰的面容,苏绾终于笑了起来,她开心地摸着自己的脸:"怎么会这样?" 北辰星君淡淡地道:"天后发出的那股冰寒之气,有种本事,就是能帮散魂凝形。所以这一次,你是真正的因祸得福。否则,你就是再修炼上千年,也不过就是得到这么一点收获而已。开心了?我送你过去。" 苏绾揪住他的袖子:"你们会把那小寄居蟹怎样?它真的是妖吗?" 第34章这只精灵有点傻 北辰星君知道苏绾的想法,她大概是觉得小寄居蟹替她出了一口恶气,算是帮了她,她也应该帮帮小寄居蟹才是。但实际上,无论如何,小寄居蟹都是不可能存活下来的。 他很严肃地告诉苏绾:"它一直都藏得那样深,为什么专挑那个时候来伤三公主?表面上看,它是帮了你,实际上,它却是间接地害了你,差点让你我都说不清道不明。这件事情蹊跷得很,你不要管,问都不要多问,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苏绾点头,这里的这些事情可比她当初在工作中遇到的那些争斗复杂多了,到处都是阴谋,到处都杀人于无形。她的脑子似乎有点不够用,果然她当初只能做个拼死拼活保住饭碗的小白领,而没能做成高级白领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一次,北辰星君没再把苏绾叠起来装入盒内,而是把她当个正常人带了出去。他已经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苏绾,你会不会装傻?" "吖?"苏绾傻傻地看着他,倒把他逗笑了:"就是这个样子,她们问你什么,你都装傻,能不回答就不要回答。" 苏绾笑了。精明她是扮不来的,因为这里全都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她和他们比较起来就是一小白,所以她就干脆做个憨小白好了。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活得最好,一种是真正聪明的人,一种就是傻子。 她不是真正聪明的人,甚至连聪明人都算不上,她就做个傻子好了。一样都是为了生存,只要自己感觉好,不觉得委屈,别人的眼光只是个屁。她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在低头的时候做得心安理得。 苏绾决定,今后她在面对这些千年老妖的时候,就做一个傻子。她跟着北辰星君到了流芳殿外,四公主亲自迎了出来,她惊讶地看了苏绾一眼,随即笑道:"金缕衣也是个美人儿呢。" 苏绾有些汗颜,她的确不难看,但和这些天宫里的仙女们比起来,她就像地里的萝卜白菜那样普通。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她就对着四公主傻乎乎地露出一个笑来,心里却在想,四公主要把她这个人形怪物穿上身,难道就不难过么? 北辰星君笑道:"我给她起了个名,叫苏绾。"说着他看了苏绾一眼。 苏绾没有任何表情,很好地诠释了呆字是怎么写的。她的名字是她爷爷起的,但他既然要说是他起的,那就算是他起的吧,反正他比她的爷爷的爷爷年龄还要大上很多倍。 四公主低声道:"星君,昨天的事情,实在对不住。说到底,也是我无能。" 北辰星君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笑容,四公主总算松了口气,转身亲热地拉起苏绾的手:"也算是因祸得福。" 苏绾只是望着她笑。 四公主掩口轻笑:"好憨厚的孩子。" 北辰星君道:"那是,刚开了窍,什么都不懂。"说着把苏绾交与四公主,他自己告辞而去。 四公主见苏绾眼巴巴地看着北辰星君的背影,眼圈都似要红了,而北辰星君却是头也不回,眨眼就不见了影踪,温柔地摸摸她的手:"不要怕,有我在呢。" 讨厌的三公主今天不在,只有永远都高贵冷艳的天后高高在上。她看见已经完全凝聚了人形的金缕衣,高贵典雅的表情不见任何松动,只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她笑得非常温和慈爱:"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完全不同于昨天的横眉冷对。 四公主连忙推了苏绾一把:"给娘娘行礼呀。" 苏绾只好学着其他人劳驾了自己的膝盖一把,傻笑着,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样子。 天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遍,叹了口气:"才刚开窍,还不会说话呢吧?" 苏绾"吖"了一声,好奇地看着天后:"才刚开窍,还不会说话呢吧?" 天后和四公主对视一眼,笑起来:"真是个傻孩子。"见天后和公主开怀大笑,其他女官和仙娥们也都配合地假笑起来。 苏绾的脸上更是堆满了不明所以的笑容。她们母女总叫她为孩子,算起年龄来,她也当得。 四公主不失时机地说:"母后,星君说要谢过您的金丹呢。他才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儿,叫苏绾。" "苏绾?"天后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苏绾这回没装傻,抬起一双亮亮的眼睛殷切的看着天后,她想,那小狗见了ròu骨头的时候,貌似都是用这种表情,这种眼神的吧? 天后果然对这样的金缕衣很满意,她惬意地往椅子背上一靠,道:"时间不早了,四丫头你这就去换装吧?" 四公主亲热地带着苏绾去了屏风后,"苏绾,把你的身形收了吧?" 苏绾顿时满头大汗,她知道四公主的意思,是要她把她的身形掩了。四公主要的是一件纯粹的金缕衣,而不是和她争衣服穿。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北辰星君没教过她。 她的仓皇无助在四公主的眼里显得格外可爱,四公主甚至忘形地笑着捏了她的脸蛋一把:"不知道该怎么做?"又回头对身边的银露道:"到底是化形太快了,还什么都不懂呢。" 银露答道:"那是,要奴婢说,她也算是有福气,如若不是有娘娘赐的那粒金丹,她就算是再修千年,也不过如此而已。" 四公主点头:"可惜是揠苗助长,她固然得了人身,却也只是懵懂不知事。"她一双好看的杏核眼温柔的望着苏绾:"好孩子,不要怕,我来教你。你只需凝神默念,就可以了。" 苏绾连忙按四公主说的做,不知是不是她心思不纯,杂念太多,她默念了几次也不曾成功,吓得她紧张兮兮的看着四公主。心头暗恨自己果然就是根废柴。 银露笑道:"傻得够可以的,难怪得星君大人昨天也不见怎么生气。难不成星君大人还想让金缕衣开第三次窍?" 苏绾的眼里就流露出悲伤和惶然来,垂着头紧紧抓住了四公主的袖子。 四公主果然不忍心,怒斥道:"说什么呢?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殿下息怒,奴婢知错。"银露连忙卑躬屈膝,退了两步立到角落里。 四公主拍着苏绾的背心,柔声哄她:"好孩子,不要怕,闭上眼,重新来。" 苏绾依她所言,不过一瞬,就听见四公主笑道:"成功了,你好厉害。"她再睁眼,一切照旧,只是此次不同以往,她看不到自己的手了。 四公主一脸的温柔和喜悦,真心实意地看着她笑。苏绾不禁想,四公主将来一定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母亲吧?东煌星君娶她,恐怕也不是真的像南瑶星君所说的那般,是被逼的。要不然,他应该也可以像北辰星君和南瑶星君那样断然拒绝,花样百出。 苏绾觉得此次,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四公主披上金缕衣,眉目灵动,兴高采烈地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她却没有那次被十一公主穿上后,灵魂契合的感觉。 冯女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殿下,娘娘问您,衣服可换好了?" 四公主兴奋地说:"好了,好了,我欢喜太过,竟然忘了母后还在外候着呢,真是罪过。"说着牵起裙子走了出去,害羞的在天后面前停下,低声叫了句:"母后。" 天后的眼里满是赞赏和疼爱,脱去了天后的光环和责任,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母亲,希望儿女幸福,看到自己的女儿绽放出鲜花一样的美丽,她也是喜不自禁的。 "裙裾可以再长一点,颜色再红一些,这里的流云纹可以再精致一点,腰封再宽一些,衣领再大一点。"天后不停地提出要求,但四公主身上的那件据说如意随心的金缕衣却只是偶尔抽抽,不见任何实质性的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天后的脸色不好看了。 四公主笑道:"母后别急,大概是苏绾还不懂得怎么变化吧。给她点时间。" 四公主说对了,苏绾此时正急得满头暴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以为,这东西,如意随心,如的是穿衣之人的意,随的是穿衣之人的心,谁知道竟然会和她有关系? 她其实也没想错,但那是在她还不能收身之前,现在她其实已经对这衣服有了控制力,只是还说不上熟练而已。 "苏绾,乖孩子,不要怕,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做。"四公主实在是很耐心。 天后的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北辰星君忙活了几千年,就想让这金缕衣二次开窍。如他所愿,这金缕衣的确是又开了窍,但可惜,却是这样一个蠢货,和当年的金缕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能比。 早知道如此,昨天她和三公主也不用花那么大的心思,一心就想趁早把金缕衣的这缕小精魂给灭了。结果吃了这么大的亏,得罪了北辰星君不为其说,还害得三公主到现在都没爬起来。 第35章逆天 虽然费了很多力,但苏绾最终还是达成了四公主和天后的愿望,变出了她们想要的样式。 苏绾看着妆扮完毕,变了个人似的四公主,不由大为感叹,果然是人要衣装,本来四公主的面貌是属于那种温柔恬淡型的,没有三公主那样明艳夺目,但此刻,金缕衣给她平添了几分明艳之后,竟然把三公主硬生生比下去了。 其他人也都看出了这个变化,看向金缕衣的目光便都多了几分炽热。就算是天后,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众仙女的虎视眈眈中,苏绾的脑子里蹦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来,她想起了那次龙宫历险记,小小的乌贼精也想偷取金缕衣,更何论是其他的人呢? 四公主的妆容总算是定了下来,天后摆驾还宫,四公主换回了平常衣服,眉眼弯弯的对苏绾说:"苏绾,你可记清了这衣服的款式?"不见苏绾回答,但见金缕衣皱了又皱。 银露附在四公主的耳边轻声说了句:"殿下,依奴婢看,您还是交代它,让它这几日都维持这个样子算了,省得到时候出丑,大家伙儿在这里急死,它却半日都变不好。" 四公主深以为然,毕竟这个小精怪的笨是有目共睹的,她和气地对苏绾道:"这样好了,你就维持这个样子,直到我的大婚典礼结束为止,好不好?" 苏绾没有回答,是因为她正聚精会神地想让自己恢复先前的人形。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动静,她心里那个怨念纠结啊。 四公主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奇怪地摸了摸金缕衣的袖子:"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你变回人身吧?" 还是没动静。 银露低笑道:"殿下,想来是它不知道该怎么变回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的话,事起突然,星君大人还来不及调教它呢。" 她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精怪。要说这器物开窍之后,都是神形一体,形随心动的,从来没有过例外。只有今日这个金缕衣的小精怪,连怎么使用本体都不知道,可真的是奇了怪了。 银露想到的,四公主也想到了,她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逆天而行不得善终。" 察觉到这个话题可能与自己有关,苏绾立刻竖起耳朵听。 银露不明白,因四公主也认为苏绾什么都不懂,便也没有刻意回避,低声道:"这世间万物,只有一次生机。凡人若是死了,他的魂魄便会轮回入下一世,重新得到一个ròu身,死亡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新生,他还是他,只是表像记忆不同而已。若是魂飞魄散,不能轮回,这世间便再无此人。 我们仙家讲究的,也是形灭神不灭,只是中间省去了轮回遗忘这一遭。所以就算是被毁了ròu身,只要魂魄还全,便可以重新修炼ròu身,他还是他,里外皆是;可魂魄若是散了,就是真的死了。 同理,世间诸妖精怪皆如此,那极少数运气好,福泽深厚,得了天缘的,吸收了天地日月精华,有了灵识,开了窍,有了精魂,得了修成人身,成妖,成仙,或是堕入轮回道的机会,这魂魄,也只有一个,若是魂飞魄散,就是真的死了,从来没有再活一次的道理。你见过一棵花糙真正死亡之后,又重新活过来的么?" 四公主顿住,看了金缕衣一眼,缓缓说道:"这不是逆天是什么?逆天之事,既然是逆天,必然得付出代价。就像是一个人命里无子,他偏要去硬求来,这孩子若不是带了残疾,就是家中有人的福泽被夺,一取一舍之间,自有定然。" 银露便明白了四公主的意思,当年金缕衣元神尽毁,原身也被毁得七七八八,就算是北辰星君拼尽心力,将这金缕衣修补完善,但也就是彻彻底底的死物一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已经死去的金缕衣的魂魄重活一次。 但现在金缕衣却二次开了窍,那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么?所以,金缕衣二次开窍得来的这缕小精魂,先天带了残疾,先天痴傻,便是想得通的了。 银露叹了口气:"这宝贝真是可惜了。"好不好的一件宝贝,却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傻小精怪控制了,还不如原来的死物呢,这东西是真的毁了。 苏绾苦笑了一下,这主仆二人是在说,因为她是个逆天得来的,所以她就是一个先天痴傻儿,不,先天痴傻妖,她糟蹋了这件金缕衣。不过也是哦,她的确是糟蹋了这金缕衣,好好一件天衣,给她弄成这不死不活的模样,也不知北辰星君知道后,会气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嫌她丢脸?苏绾厚脸皮的想,反正她丢脸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也不缺这一回。 四公主疲倦了,也就放弃了帮苏绾重新变回人形的念头,她想着,让金缕衣老老实实地挂在那里也不错,若是变成了人形,指不定还会不知事的乱跑呢。 再有就是,后天就是正日子,已经有客人来了,明天天宫就会正式开宴待客,她要应付的人和事也极多,得养足精神才行,总哄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也挺累人的。 于是苏绾便被挂上了衣架,送入后殿之中四公主的c黄榻旁,控制在四公主一睁眼就可以看见并摸到的范围内,平时就由天后派来的四个法力最高的女官看管着,不要说是毛贼奸细之类的,就是蚊子也别想飞进来。 苏绾突然觉得,她还是继续保持这个样子的好,成了人形,就必须面对人要面对的一切复杂事物。装傻卖痴也好,虚与委蛇也好,都是需要精力和智慧的。她此刻才算是明白了当初北辰星君和她说的,做一件衣服,不用cao心所有的事,随心所欲看大戏的那种心情。 暮钟响起时,苏绾缓缓睁开眼,她已经把玄清心经的首章练了一遍,又把北辰星君教给她的心法也顺带练了一遍。她以为北辰星君会在天黑之前来看看她,她有好多问题要问他,但她一直等到四公主上c黄睡觉,也没等到北辰星君来。 大约是换了新环境和身边人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很久没被挂到衣架上的缘故,苏绾第一次失眠了。 她无聊地望着周围,昏暗的珠光下,四公主睡在鲛纱帐里,连身都不翻一个,呼吸声更是清浅得几乎听不见,睡相不是一般的好。而周围环绕的众仙娥和女官们,更是微垂着眼,屏声静气,各司其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这些人,没有什么可看之处,苏绾无聊地把目光投向那道几乎占了半面墙的巨大窗子,月亮冷冰冰地挂在天际,大得一点都不真实,就像个假的。 苏绾就想,也不知道这个天界有没有月宫?有没有嫦娥?改天她一定要缠着北辰星君满足她的这个愿望,这样她就算是重新做了凡人,她也有可以吹嘘的。她就没想过,做了凡人和人家吹嘘这个,人家会不会当她有病? 咦?苏绾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连看了三眼之后,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没有看错。 圆圆的月亮上,先是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渐渐变大,渐渐变成一个衣袂飘飞的人形生物,为什么说是人形生物呢?因为有了人形,不见得就是人,也有可能是什么花花糙糙,精精怪怪的。 人形生物越飞越近,最终潇洒地落在了四公主的窗台上,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旁若无人,如入无人之境,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四公主的寝宫,站在了苏绾的面前。 不是那穿珍珠灰袍子的,据说是老鼠变的南瑶星君,又是谁?他的手在苏绾的额头上一点,苏绾就打了个冷噤,恢复了人身。 "小苏苏,想我了没有?" 苏绾被他这身小苏苏弄得又打了个冷噤,她瞟了周围的仙娥和女官一眼,只见一个个都和睁眼瞎似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她这才想起此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北辰星君所呆的屋子里,溜进这四公主的流芳殿,更是小菜一碟。但这是人家的闺房,他也太不计较了。 "你记不得我了?我是段段啊?"南瑶星君作悲伤捧心状,斜着眼睛望着她:"你怎么能忘记我呢?你可知,自离开你以后,你的音容笑貌就无时无刻不浮现在我面前?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苏绾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话和那个"某某人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浮现在我眼前"有异曲同工之妙。她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等待他说出来意。想来,南瑶星君同为星君之一,也是个大忙人,不会无聊到半夜三更闯公主的寝宫,只是为了对着她表演哀怨的。 南瑶星君见他说了这半日,苏绾都没反应,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吐,一个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好挫败地道:"你好歹尖叫一声么?" 第36章挑拨 南瑶星君轻佻的在苏绾的脖子里吹了一口气:"我有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苏绾反感地缩了缩脖子,这些男仙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听不听的,轮得到她说话吗? 见她对自己的调戏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南瑶星君大感无趣:"别看你现在没感觉,我打赌,只需要我起个头,你必定会拉着我求我说给你听。"他斜瞟着苏绾:"这是个关于一件想修仙的衣服和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宝贝修炼大成的男人的故事。" 苏绾动了心。如果北辰星君不曾警告过她,不能相信南瑶星君的任何一句话,她还没有这么想听,偏偏他郑重其事地警告了她,她恰恰就想听了。但她仍然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她就不信南瑶星君忍得住! 南瑶星君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扶上苏绾的肩头:"我今天去了一趟紫星阁,正好看见他们三堂会审,审那只小螃蟹。你就不想知道那只小螃蟹的下场?" 苏绾不动声色地让了让,摸什么摸?她和他又不熟(这话有歧义,好像熟了就可以摸的)。不管他笑得有多纯良,到底是老鼠变的,最奸最滑了,明明就是他自己想做,还非要人求着他,不然他就不舒服。 南瑶星君却似乎不知道自觉两个字怎么写的,爪子扶空之后,他恬不知耻地把屁股朝苏绾又挪近了几分,离她不过几寸远:"你喊我一声段段,我就讲故事给你听,如何?"说着一双手拉着她的袖子理呀理。 这般的纠缠,苏绾算是看出她若是不求他讲这个故事,他是不打算放过她的了,于是她对着南瑶星君微微一笑:"段段,虽然我并不那么想听,但你既然这么想讲,我乐意帮你这个忙。" 南瑶星君似笑非笑地对着她点了点手指:"苏苏,你的热心一定会得到好报的。作为报答,我将教你怎么和金缕衣神形合一,形随心动。" 苏绾笑:"还有这样的好事?"最好以后不要叫她苏苏,那样的腔调,让她一听就起鸡皮疙瘩。 南瑶星君抛了个媚眼给她:"好事还多着呢。" 苏绾承认,其实南瑶星君也是个美男子,不过他的百般作态,让她的肠胃有点不适。所以他的美就打了很大的折扣,她总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灰老鼠呢?他这身珍珠灰的衣袍,其实就是他的皮吧? 南瑶星君探头看了看月亮,发出一声惊呼:"咿呀,天都快要亮了诶,这个故事长得很,一时讲不完的,今天就不讲了,我先把彩头给你,如何?" 看来讲故事不是重点,教她变化才是重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绾不敢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既是这样,那我改日听大人讲完故事以后再学也不迟。" 南瑶星君一双黑得渗人的眸子亮闪闪地盯着她看,浅笑:"不敢学?"他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的金缕衣,"你若是不学,后日又怎么和四公主交差?" "我维持原样不变就是了。"苏绾才回答完毕,就感觉到胳膊和小腿一凉,曳地的广袖长裙竟然变成了短打的褂子和短裙,她两只光溜溜的胳膊和两只纤长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 南瑶星君等着她发怒,等着她露出女子被轻薄羞rǔ之后的羞怒,或者是害怕胆怯。苏绾如他所愿地皱紧了眉头,她明白的,他在警告她,他有着不亚于北辰星君的实力,他可以完全掌控她和金缕衣。 不过她最担忧的是,原来那件繁琐的吉服还能不能变回来?她会不会忘记了细节?至于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么?算什么?她还穿着吊带背心和热裤满大街的走呢,无视这个男人的龌龊就行。 见苏绾一副虽然担忧,却全无愤怒的模样,南瑶星君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来:"你是不是想等着明日子韶来瞧你时,再让他教你?" 苏绾沉默不语,说是,她不敢激怒他,说不是,他会看穿,不如什么都不说。 "我就在你面前,不用你求,主动要教你,为什么你还要舍近求远呢?就这么不信任我?"南瑶星君玩弄着他手上的指甲,他一双手雪白精致小巧,比女子的手还要柔美,指甲饱满得如同粉红色的豆粒,在月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完全不同于北辰星君那样修长有力,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男人的手。 苏绾看着这双手,又想起了一双捧着坚果啃得不亦乐乎的鼠类灵活的前爪。南瑶星君实在太强人所难,他和北辰星君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多少能感受到一些,而且说起来,北辰星君好歹也救过她,她和北辰星君才是熟人,要信任她也是信任北辰星君才对。 南瑶星君自顾自地说:"你就算是再等上两千年,他也不会教你这门本领,否则昨日他还不教你么?难道他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学会了隐藏在心里不肯表现出来和真的不会是两回事。我问你,你跟他这么长时间,他教过你些什么?如果不是因缘巧合,你又如何能聚成人形?只怕再过两千年也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你被他骗了,他其实一点不希望你修炼大成。" 苏绾低声道:"他对我很好的,他教我心法,还要教我法术。是我笨,没这份天赋,所以学不会。"此时此刻,苏绾完全无条件地站在了北辰星君的这一边,她从心底鄙视南瑶星君的挑拨,她给他下了定义,这是个做作的小人。装着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管北辰星君是怎样想,怎样做的,都和他无关。 "你笨?没天赋?"南瑶星君一脸的讶异,随即扶额低笑:"我教你一个小法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笨。" 苏绾道:"不要太难的啊,我学不会的。" "不难,不难,一个障眼术而已,天界的小毛孩子都能轻松学会的。"南瑶星君点着四公主c黄前立着的仙娥,"你说,把谁变没了?" 苏绾指着银露,露出一丝坏笑:"她。"这银露一直都很鄙视她,她自然要先拿银露开刀。 "记仇的小坏蛋。"南瑶星君做作地笑着点点她,把他那双雪白美丽的小爪子虚空弹了一下,银露果然不见了。苏绾惊讶地探手去摸,她以为虽然看不见了,但还是能摸到的。 结果她失望了,那个地方,真真切切的空空荡荡。苏绾已经知道,法力厉害的神仙有这种瞬间移物的能力,但这是四公主的房间和侍候四公主的仙娥,他不会做得太出格。还有就是,他既然这么肯定她能学,就不会太难,银露一定还在这个房间里,只是她看不见而已。 "障眼术,障眼术……"苏绾突然转身,在银露刚才站立的,相反的方向探手摸去,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被她摸到了两只温热的脚,她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南瑶星君。 南瑶星君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所谓幻术就是这个意思。你笨吗?没有天赋吗?我看不出来。只是教你的老师太用心了,连一口仙气都舍不得给你。"他重重的咬着"太用心"那三个字,唯恐苏绾听不出他的别有意味。 苏绾侧着头,神色沉静。 他叹了口气:"这样,你先听我说该怎么做,你再自己决定要不要按我说的去做。我和你打赌,你大概要等到四公主的大婚典礼结束后,你才会见到他。就算是他来了也不会教你,他肯定会跟你说,这个是和修为有很大关系的,你的修为太浅,所以不能,等日后修为强了,自然随心所欲。" 也不管苏绾愿不愿意听,在她的耳边念了一长串如何变形的法门,随即转身离去。 "段大人,"苏绾忍不住唤住他:"若是你,你的仙气愿意随便给别人吗?" 南瑶星君停住,笑得古怪:"渡人的仙气,是要用自身修为作代价的,自然不可以随便给人。不过,若是为了我真心喜爱的,不管他是人或是物,我很乐意给。假如你想要我的,我愿意给你。以后不用叫大人,你可以喊我段青,要不然,喊我段段也可以。记得哦,改日我找你听故事,不许说不想听。" 他走了后,苏绾叹着气,用了他教给她的法子变回原样。 段青是故意的,他故意把她变成这副短打的怪模样,又教了她术法,嘴里说由得她用不用,其实就是逼着她使用。他不怕她会把他来作怪的事情说出去,因为傻子不懂。假如这个傻子懂得告状,那么这个傻子就不是傻子,而一个装傻子的人的话,是不值得信任的。 当第二天清晨,四公主醒来后,一眼就看见衣架上的金缕衣还是维持着昨天定下的那个款式,在阳光下闪着梦幻的光芒。 这一天,来看四公主的人很多,流芳殿里人来人往,喜气洋洋。苏绾安安静静的呆在后殿,她并不怨恨北辰星君不愿意给她仙气的事,明珠得了他的仙气没错,但明珠陪了他几千年,她才不过认识他一两个月而已。 "五哥,你说金缕衣的精魂是什么样的?"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十一公主带了几分雀跃的声音。 "我怎么会知道?"温润的声音,是芷风。 "肯定是个美人儿。"粗声粗气的少年声,不知道是谁。 仙娥打起帘子,四公主笑盈盈地陪着芷风和十一公主,还有那个红头发的包子脸老七一行人走了进来。 "苏绾,你能变回人形来吗?"四公主温柔地牵起金缕衣的袖子,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哄着苏绾。 第37章芷风 苏绾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四公主,就是不变身。她已经掌握了形随心变的技巧,同时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关于修仙这件事,她其实并不笨,只不过一直没有人把她领进那道门而已。但她今天就是不想满足这帮子龙孙凤女的围观欲。 四公主与三公主不同,她与东海的这三个龙子龙女相交甚好。看到他们失望的样子,她很是不忍心。 特别是对十一公主,她尤为愧疚。十一公主因上次没穿成金缕衣行成人礼,成了天界的大笑话,从而被东海龙王禁制出门,直到此次她成亲,点名要十一来,十一才得以出门。那件事说起来,也和她那个任性霸道不讲道理,不计后果,妒忌成性的三姐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四公主有心要补偿十一,便拉了苏绾小心地哄:"好孩子,你不要急,就按昨天我教你的变,好不好?是不是记不得了?若是记不得了,我重新教你。" 金缕衣的衣角抽了抽,皱得如同一件缩了水的衣服,银露吓得一把按住:"姑奶奶,你不要乱变,听殿下说了再动,要是变不回来可怎么办?明儿就是正日子了。" 老七粗声粗气的说:"难道她连这个都拎不清?" 银露低声道:"可不是,昨日不知花了娘娘和公主多少工夫才成了这模样。"她真的不想再横生枝节了。这些日子,她忙得要死,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出了什么意外,天后不肯饶她们这群伺候的人。 芷风闻言拉了拉十一:"你若是真想看,等你四姐姐大婚典礼结束以后再慢慢的看,不好么?你四姐姐事情很多,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我这会子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若是真的变不回来,大不了又麻烦北辰星君一次罢了。"四公主不喜地皱眉:"银露,你若是没事可做,便去把红红带来给五太子和十一他们看看。" 银露知道这是嫌自己多嘴,便行礼退出。 四公主笑着和十一提起这个红红:"你还记得么?是一千年前,我去东海玩,你送我的那只红色鲤鱼。" 十一公主笑道:"我怎么会忘记?那可是五哥送我的,我打小就养着的,要不是你,我还舍不得送人呢。怎么?难道它已经化形了?" 四公主道:"快了,已经能说话了。" 二人亲亲热热地拉着说起小时候的事。芷风就在一旁坐着,脸上带了丝温和的笑容,专注的听她们说话,安静得不像话。 这边老七先是看见金缕衣的袖口缀着的红色晶石闪闪发亮,便好奇地揪起来看;见着领子上的凤羽纹活灵活现,又想摸摸衣领,他的手汗津津,热烘烘的,苏绾不喜地从他手里把袖子抽走,侧开身躲过他的狼爪。这可是上次把她打成重伤的仇人,她可记着他呢。 老七气得红头发都竖起来了,小样儿,一件小破衣服,还不肯让他摸?他偏摸!他当下牢牢抓住金缕衣的一只袖子,慢条斯理地摸着上面的花纹和点缀的宝石珍珠仔细查看。 苏绾挣了两挣挣不开,还被他报复性的使劲掐了两下。苏绾便委屈的发出"啊呀"的一声喊,甩开一只袖子攀住四公主,浑身都颤抖起来,皱成一团,任谁都看得出,她害怕得很。 四公主连忙笑着打开老七的手:"老七,快放手。她可是个女孩子,不懂事,胆子小,没见过生人,别吓着她。"又哄苏绾:"好孩子,不要怕啊,这是东海的七太子,他是个好人,他逗你玩儿呢。"苏绾不吭气,只牢牢地攀住四公主的一只手臂。 老七翻翻白眼,粗声粗气地说:"四姐姐,我自然知道她是个女的,她要是个男人,我还摸她干嘛?我摸摸她怎么了?难道我还摸不得她?今儿看在四姐姐的面子上饶了她,以后,我见一次摸一次。"他这番话,仿佛就是专为了打破四公主说他是个好人那句话来的。 十一公主捂住他的嘴,嗔怪道:"七哥,叫你乱说,这些胡话在家里乱说也就算啦,四姐姐这里岂是你胡言乱语得的地方?早知道你会这样丢我们的脸,就不该心软带你来。" 四公主掩口笑道:"算啦,老七是真性情,我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吗?我不和他计较。" 芷风笑了一声:"老七,我忘了件事,今晚该你守塔,我原本说要另外安排人负责的,结果走的时候太匆忙,竟然忘了。这个事耽误不得,趁现在天色还早,快些回去还来得及。否则算来算去,还是要算到你头上。" 老七顿时脸色大变,满头大汗,顾不上生气,骂了一声:"五哥,你害死我了,你太过分了。"也不和四公主告辞,转身就跑。 银露端了只装了半盆水的水晶盆进来,正好被他撞上。他力大无比,冲势极猛,银露不防,惊呼一声,水晶盆脱手飞出,水花四溅,一只红中带了些金黄的大肥鲤鱼从中跃出,口吐人言:"啊,鱼要摔死了。" 芷风忍笑捏了个诀,手一指,那泼出去的水竟然全数都收回了水晶盆里,包括那只活蹦乱跳的大红鲤鱼,不过一瞬,芷风已经微笑着将水晶盆接在手里递给银露。 银露早吓呆了,水晶盆若是被打破,水泼脏了四公主殿里的地毯,她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见芷风眨眼便将这个危机帮她化解了,不由得感激涕零,差点跪下去吻芷风的脚。再看那罪魁祸首——龙老七,早就不见了影踪。 苏绾眼睛瞪得老大,她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了什么叫做覆水可收!龙太子就是龙太子,玩水玩得那个熟啊。看来在这个仙魔世界里,是没有地心引力的,物理基本无作用,化学反应会变异,只有修真之道是真理。 "红红见过三位殿下,三位殿下安好。"那鲤鱼精抢走了所有的风光和注意力,四公主等人围着它说笑,它不时cha上一两句诙谐幽默的话,哄得四公主等人乐得不行,特别是十一公主,捂着肚子喊疼,说是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苏绾同样好奇的拽长了脖子看那鲤鱼精,她听说过,鲤鱼是可以跃龙门的,这养在天宫里的鲤鱼,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机会?化成龙以后,这正宗的龙子龙女会不会瞧不起它?不过,它还是这个样子就这般的讨人喜欢,想来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你叫苏绾是吧?若是想看,不如化了人形,过来和我们一起看,这样拽着脖子会疼的。"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速度,正是最完美的男中音。 苏绾抬头,只见芷风看着她正温和的笑,而她自己,撅着屁股,身体前倾,腰拽得老长,一件无头的衣服摆出这么个造型来不是一般的诡异。 明明是很温和的笑容,但苏绾就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他在北辰宫的竹林里,是见过不傻的她的。她不好再继续装傻,只好掩饰地拉着四公主扭了两扭撒娇,扭得她自己都恶寒了。 四公主比较明白小孩子的心思,拍拍她,温和的说:"想变回人形是不是?我教你。" 芷风道:"你们二人难得见面,不如我教她吧。" 苏绾紧紧抱着四公主的手臂不放,她不要芷风教,看看他是怎么骗三公主和对待他亲弟弟的。 四公主点头:"也好,五哥法术向来比我们高深,也许一教就把她教会了。"说着就把苏绾的手从她手臂上掰下来递在芷风的手里。 芷风提着苏绾的肩头:"四妹妹,这孩子肯定很贪玩,这里不安静,寻个安静的地方,我才好教她。" 四公主不以为意:"去侧殿吧,银露,你领五太子过去。" 银露好心的提醒芷风:"五太子,这丫头啊还不通窍。"没了四公主在一旁压阵,她简直毫无顾忌,指指她自己的脑袋:"这里有问题。我们公主说,逆天得来的东西,始终不得善终。" 苏绾斜瞅着她,你丫的才不得善终呢。 芷风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和气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银露。" 银露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五太子和奴婢说这话,是折杀奴婢呢。五太子喝什么茶?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不用,公主身边没人伺候,你去忙吧。劳烦帮我把门带上,不要让人过来打扰。"芷风语气很和善,意思却是不容拒绝。 银露只好哀怨的离去。 "苏绾,我让明珠带给你的那本小册子,你学了多少?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连化形也不会?"芷风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苏绾沉默着,犹豫要不要回答他的话,该怎样回答。 "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从你去东海开始,我就知道了,再后来,在竹林中,我更是看得一清二楚。你不会忘记这两件事吧?"芷风好心的提醒她。 苏绾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那本书我只来得及学首章,后面的内容都被毁了。" "毁了?"芷风一怔,随即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毁了就算了。趁着这个机会,我便把它全都教给你,你把它背下来,这样就谁也夺不去了。你先变回人形吧,我不习惯对着一件衣服自说自话。" 苏绾无可奈何地变回了人形。芷风只看了她一眼,便飞速地把眼睛瞥开,垂着眼缓缓念出玄清心经的内容。 "你为什么也要帮我?"苏绾把玄清心经全都背下来后,才想起问他这个问题。 第38章诺言 芷风垂着眼道:"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这件衣服。"或者说,是为了几千年前这件衣服的前身修炼出的那个人。而现在这件衣服,是修补过的,貌似一样,实际上早就物是人非。 他有些生硬的表情让苏绾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这件衣服的故事似乎很多。"她这算是沾了它的光吧? "是。这本玄清心经,本来就是她的。我不过是兑现一个诺言,还一个人情而已,你不要多想。" 那个女子,从来是个骄傲的人,容不得自己有一点点不完美。当年他没能来得及兑现他的诺言,她便香消玉碎,使得他在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是心中不安,从而负愧千年。如今有了这个补偿的机会,不管这只精魂是怎么回事,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个什么人,他都不会让金缕衣窝囊下去。与其说是为了那个人,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心安理得。 "哦,知道了。"苏绾只是被突然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和事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不多想。 "你的事情,我多少听你家大人说过一点,你放心,我不会害你。"芷风点点头:"你修炼的法子和其他的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为器物,也不一样。不是谁都可以做你师傅的,小心练岔了。记着不要贪多冒进,扎扎实实的把基本功练好,以后自然有你的造化。" 怪不得天后和四公主的法子她怎么用都是磕磕绊绊的,可是……苏绾冒出了冷汗,表情阴晴不定,南瑶星君教她的那个法子,不会是想害她吧?下意识的,她已经把南瑶星君归类为坏人,而他的殷勤就是别有居心,想害北辰星君。 "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芷风精的很,一眼就看穿了苏绾的纠结。 "我就想问问,我无意之间得了一个如意变身的法门,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想请五太子帮我把把关。"苏绾虽然怕他追问根由,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说来听听。" 苏绾缓缓将南瑶星君教她的口诀念了一遍。见芷风皱眉沉吟不语,她的心随之七上八下,莫非那灰毛老鼠精真的是不安好心来害她的?她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芷风大约一刻钟后才抬起头:"我仔细斟酌过了,这个法子,简练精要,见解独到,非常不错,很适合你用。教你的人,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是你家大人么?" 苏绾松了一大口气,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她没有想到,南瑶星君竟然是真的在帮她。他到底想干什么?就是为了让她听他讲故事? 芷风微微一笑,也没打破沙锅问到底:"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绾看着他小心地问:"她,是什么样子的?"金缕衣的前身想必一定很聪明、很美丽,很讨人喜欢,很厉害,总之肯定一切都比她强。否则又怎会得到北辰星君几千年的执着和芷风几千年的牵挂?还有三公主几千年的嫉恨? 芷风沉默片刻,轻声道:"她很好,很美,但也很……可怜。" 苏绾的心口突然一阵莫名的酸痛和烦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谢谢五太子,我没其他事了。" 芷风很快换了一张温和的笑脸:"既如此,我们出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后殿,正好十一公主回头张望,见着了芷风身后的人影,惊喜地轻叫了一声,起身去拉着苏绾看。看了一回,松开手笑道:"好个可爱的小姑娘。会了吧?变来看看?" 苏绾略显笨拙的小心变了几个很简单的款式,就停了下来,她从十一眼里看到了明显的失望和遗憾,本来么,她的容貌和这些仙女比起来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了。一个又傻又不漂亮,修为又低,地位又不高的精怪,还占了这么件漂亮的衣服,谁会稀罕她?十一肯说她是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很客气了,尽管她的确有张不显老的娃娃脸,但她可是货真价实,二十几岁的老姑娘。 芷风出声道:"暂时就到这里吧?以后慢慢就熟练了。"又道:"我教会了她一些话,现在她可以说些简单的话了。" 苏绾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样她想说话的时候,就不需要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解释她突然会说话的问题了。 四公主笑了笑:"五哥,到底是你对这金缕衣的属性要熟悉些。一教就会,抵得过我许久的功夫。" 十一眨眨眼:"五哥,你和金缕衣很熟?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芷风淡淡地说:"我对从前的金缕衣大概知道些,并不识得现在的金缕衣,刚才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试了试,谁知一试便成功了。" 接下来气氛就有些沉闷,四公主是累了,芷风和十一公主则都是有些心不在焉。那条叫红红的鲤鱼精也识相的不言不语,安静的在水晶盆里游动着,偶尔打量一下看着有些呆呼呼的苏绾。 "殿下,沐德宫那边的宴席开了,娘娘让奴婢来请五太子和十一公主过去呢。"一个女官恭恭敬敬地弯腰垂手立在门边。 四公主连忙起身送芷风和十一公主出去:"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时候,险些误了正事。" 十一公主拉着芷风轻声说了几句,芷风低声斥责她:"胡闹!"十一公主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跟着芷风去了。 待几人走远,银露将四公主的饭菜呈上来,立在四公主的身后为她布菜:"殿下,十一公主不想去赴宴,被五太子骂了呢。" 四公主淡淡地"哦"了一声,低头吃饭。 银露见她不搭理自己,识相的默了声息。 四公主吃完饭,就在软榻上小憩养神。 后殿中,那只叫红红的鲤鱼精和苏绾攀谈起来:"真羡慕你已经可以化形了啊。" 苏绾憨憨的笑着,一字一顿的说:"你才厉害。" 鲤鱼精道:"我修炼了二千五百年,也不曾脱得这身鳞,厉害啥呀?若不是一千年前十一公主将我送与四公主殿下,沾了天宫的灵气,只怕我现在还是懵懵懂懂的。我听说,你是二次开窍,你才厉害呢。" 苏绾心里一动:"你一定很讨人喜欢。" 鲤鱼精发出一串快乐的笑声:"还马马虎虎啦。因为我住的那里风景优美,仙娥们喜欢去那里偷懒嘛,她们怕我告状,就会讲故事给我听,给我带好吃的。"它亮了亮它肥胖的身子,"看,我吃得多胖?" "真好。"苏绾羡慕的说。 "你就不好过吗?人人都在传,你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你的主人那么喜欢你,天后娘娘还赐了你金丹,不然你怎会这么快就凝形了?都说你运气不是一般的好。"红红不以为然地吐了一串水泡。 苏绾苦笑了一下:"我笨。"她的运气好不好?要说不好呢,她死了还能灵魂不灭,来了这个地方。要说好呢,穿成一件衣服,又能好到哪里去? 红红道:"你笨不笨的,有什么要紧?她们倒是聪明了,她们的主人也不见有多喜欢她们,也不见得就有你这样好的运气。你给我讲讲世间的繁华呀,这个可没人和我讲过。"它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领略一番人世的繁华。 苏绾想了想,还是不敢告诉它她来的那个地方的繁华,只能摇头:"不知道,没去过。" 红红失望之极:"你怎么不知道?你是二次开窍,难道你就记不得从前的事了?你那个时候,跟着北辰星君游遍三界,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事没见识过?" "记不得了。"苏绾难过的低下头,"我笨。" 红红奇道:"你一点都不知道?也是,二次开窍,应该就和凡人投胎一样,前尘往事俱都忘了。"它同情的看着苏绾,同为精灵,它最能理解被人看不起的痛苦:"你想知道什么?我听过不少你和星君的故事。" "随便。"苏绾既不能承认以前那个是她,有不能承认不是她。 "嗯,我听说,四千年前,神魔大战,天界几乎被毁去,三界生灵涂炭,四位星君和圣灵大人勇担重责,殚精竭虑,血战魔界,为重建天界和平衡三界立下不朽之功。北辰星君善武,有万夫莫当之大能,但他立下功勋,却又和金缕衣有很大的关系。金缕衣未开窍前,曾在无数次血战中救了星君大人的命,开窍后,更是威力大涨,神通无比,成为星君大人最得力的助手。" 红红一副悠然向往的模样,"金缕衣艳绝天下,聪慧忠心,北辰星君大人风华无双,世间无敌,二人形影不离,同生共死,不知羡煞了多少仙魔,好多人仰慕他们,他们都不动心。只可惜啊,天妒红颜,情深不寿……"它突然顿住了。 苏绾心急地问:"可惜什么呀?金缕衣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不留神,忘了装笨,她这句话就特别顺溜。 红红没注意:"我也不知道。"它神秘的放低了声音,"这件事,很少人知道。大概星君大人和天后娘娘公主们知道。" 苏绾还以为红红平时听仙娥们议论得多,会有很多小道消息呢,看来也是到了关键地方就断了。苏绾只好换了个话题:"鲤鱼可以跃龙门,做龙好。" 红红呆了呆,"那不是我的愿望。我本来就是鲤鱼,为什么一定要做龙呢?能化人形我就满足了。我最想的,还是将来能娶个鱼女,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 鱼跃龙门,看似无上光荣,其实要受的苦又是寻常人能想象得到的?凡人眼中,只要逆流而上,跃过龙门就可以,实际上,龙门口暗藏七十二道风雷,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劈得修为散尽,成了寻常的鱼儿。几千年中,能过者,不过万分之一二。若非如此,龙族又怎能维持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那只不过是个美丽的传说。 第39章杀鸡(一) 沐德宫的宴会散了后,十一公主一个人又摸回了流芳殿。她也不要四公主陪她,自己去找了苏绾,用几个漂亮的扇坠,荷包,钗环之类的小玩意逗苏绾,让苏绾和她说北辰星君和北辰宫里的一些事。 苏绾若是想答,就略略回答她几句,若是不想回答,便装傻。十一公主问了一会,见苏绾傻不拉叽,倒理不睬的,也不好再问。此时红红已经被送回水池里,四公主去了沐德宫见几个长辈,没人搭理十一公主,她自己也觉得无聊,想走,又不甘心,只频频往门口张望。 银露本来想和四公主去沐德宫亮亮相的,但因十一公主坐着不肯走,四公主便特意留下她来招呼十一公主。因此她心中十分不满,便和其他仙娥递眼色,窃笑撇嘴,她们表现得极明显,连苏绾都感觉到了,十一公主仍然坐得稳如磐石。也不知她是真的迟钝,还是故意迟钝。 天要黑了,四公主还未归来,芷风却是派了个鱼女来寻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忍不住,便低声问苏绾:"你家大人今日会过来看你么?" 苏绾摇头,她这才知道十一公主原来在等北辰星君,事实上,她也在等北辰星君。她就想知道,北辰星君是不是真的像南瑶星君说的,会对她避而不见,或者就是见了她,也不肯告诉她怎么化形。 那鱼女催得急,十一公主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慢慢离去。 银露低声道:"异想天开。"又笑着问苏绾:"你喜不喜欢十一公主啊?刚才为什么不请十一公主去你们北辰宫玩?你要是说了,十一公主还会给你好多好玩的。" 苏绾不答,低着头只顾玩十一公主给的小玩意。她不喜欢银露,十一公主最起码还懂得向自己喜欢的人身边的人卖好,而银露不过是个多嘴多舌,播弄是非的势利小人而已。也只有四公主这样的人才能容得下银露。 银露将苏绾手里的小玩意尽数夺走,收到她自己的荷包里:"难道你还想带着这些东西?明日公主身上要用的挂饰可多,哪里装得下这些小玩意?我替你收着。"十一公主贵为龙宫公主,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正好中饱私囊。 苏绾低头不吭气,银露见她不说话,想到她是个蠢笨的,便推了她一把:"问你话呢?怎么不懂得回答?蠢笨丫头。" 苏绾傻傻的看着她:"你是谁?我认不得你。" "银露姐姐,她是个傻的,你怎么还和她较真?"其他几个仙娥俱都笑起来。 这天界便是如此,法力高的瞧不起法力弱的,地位高的瞧不起地位低的。天宫里的仙娥们都是万里挑一出来的,在身份尊贵的主子们面前伺候的时间久了,连带着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加上天宫生活寂寞,她们最喜欢的就是欺负法力和地位不如自己小仙和小妖们,也没谁敢说一声不是的。 "我帮她长长记性,教她学说话。"银露笑了笑,使劲掐了苏绾的脸一把:"你个傻子!白白服侍了你这两日,连个人都认不清。要是你也认不清你家星君大人,看你怎么办!" 苏绾忍着痛,也不喊疼,呆呆看了银露一眼,低下头继续玩腰带。 银露看着她那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还占了这么漂亮的宝贝,谁都把她当宝,真是没天理。想再捉弄苏绾一下呢,又担心在这节骨眼上出点什么事,她不好交代,只好哼了一声,命令其他几个仙娥看着苏绾,她自己带了人去接四公主。 四公主心情很好,把自天后那里得的一对八宝金步摇交给银露:"给我收到妆盒里,娘娘让我明日用这个呢。" 银露脆生生地应了,夸了一番,才慎重地将步摇收起去。 四公主不知为何,看苏绾极为顺眼,耐心地陪苏绾说话,哄着她玩。苏绾也极配合,两人相处得倒也融洽快乐。一个仙娥凑趣道:"先前十一公主陪着这孩子,逗着她说话,她也不怎么说。一见了殿下,人就精神灵气了几分,话也流利多了。" 四公主笑道:"是么?" 苏绾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说什么,只是拉紧了四公主的袖子。四公主此时就是她的靠山,她不想说话也得说话。 四公主听惯了好话,见苏绾毫不作态的依恋,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老实的。" 银露在一旁伺候,先前还担心苏绾会告她的状,但见苏绾一副老老实实,偶尔与她的目光对上还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心头便有了底,这是个又傻又呆,胆子又小的丫头,什么都不懂,不足为虑。四公主却是连连看了她二人几眼。 四公主坐了一会,冯女官便来劝她就寝:"殿下明日要早起,该早些歇了才是。" 四公主深以为然,银露扶了她坐到妆台边卸妆,苏绾也好奇地跟了过去,立在四公主身后看热闹。 四公主从镜子中看见苏绾好奇地睁圆了眼睛,乌黑的眼珠子像黑葡萄似的盯着自己看,倒也别有几分娇俏可爱,便随手从妆盒里捡起一只玉簪递给苏绾:"这个是我小时候戴了玩的,我看你头上什么都没有,给你玩吧。" 苏绾拿着那只玉簪,呆立不动。玉簪款式简单,但玉却是好玉,就连她这个不懂行的人,都看得出这玉色泽极温润。 银露羡慕之极,免不了说苏绾两句:"还不给殿下磕头谢恩?你可真是个有福的。" 苏绾却随手把那玉簪递给她:"你不要掐我,疼,我都给你。先前那些我也不问你要了。" 银露脸色一僵,随即一笑:"这是怎么说?我怎么掐你了?我那是帮你收着呢,我又怎会看得上你的那些玩意儿!" 苏绾不答,只是固执地把玉簪往她手里塞。 四公主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冷冷的望着银露。 银露被她看得心慌,连忙把荷包掏出来,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倒出,陪笑道:"先前十一公主哄她玩,给了她这些小东西,奴婢怕她不懂事,贪玩,明日在身上乱七八糟的装一堆,便好心替她收着,想等殿下大婚过后再还给她。谁知这孩子是个不禁事的,竟然以为奴婢是要她的东西。这孩子,摸她一下便是掐她,奴婢以后都不敢碰她了。" 四公主也不追问她掐苏绾的事,只唤了冯女官过来:"冯姑姑,你替苏绾收着。"又笑着对苏绾道:"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都让冯姑姑一起交给你家大人,你回了北辰宫,慢慢的玩。" 苏绾喜笑颜开,拉着四公主的手温顺的笑。四公主到底还是护着银露的,这算是变相的替银露道歉,她也不好再闹。 半夜时分,流芳殿里一片忙乱,苏绾被人推醒:"快醒醒,快醒醒。" 苏绾一睁眼就看见四公主披散着头发,穿了一身簇新的红色软缎里衣,喜气洋洋的坐在一只锦墩上,她身边几个仙娥正合力把一只冒着热气和香气的浴桶抬出去。 四公主道:"苏绾醒了么?我想着你小孩子贪觉,便洗浴完了才喊你。" 苏绾憨憨的望着她笑了笑。 四公主道:"你把身形收了罢。我要穿衣了呢。"皎洁的珠光映衬着大红的纱帐,显得她眉梢眼角俱是春意和喜意,美丽可爱。 "恭喜公主殿下。"苏绾突然冒出来一句。 四公主一愣:"谁教你的?" 苏绾咬了咬唇,小心的看着她:"十一公主教我的。" 四公主只道苏绾是害怕,微笑道:"好孩子,我很喜欢。"就见苏绾松了一大口气。四公主由不得悄悄叹了口气,这样单纯可爱的小精灵,真是可惜了。 苏绾高高兴兴的收了身形。为了防止再出现寄居蟹那一类的事故,冯女官小心地把金缕衣从上摸到下,确定无误后才伺候四公主穿上金缕衣。 四公主由银露给她披了梳头的罩衣,坐到妆台前梳头化妆。天界不兴梳头这个礼,所以就是银露给她梳,另外两个仙娥一个捧着水,一个捧着一面小菱花镜在一旁伺候。 头梳好了,四公主对着镜子前后照了照发型,满意的道:"银露,把那对八宝金步摇拿出来。" "是。"银露将妆盒第二层抽屉打开,突然变了脸嘴。 四公主见她脸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银露不答,只飞快地将那几层抽屉统统打开,最后面如死灰,咕咚一下跪倒在四公主面前。颤抖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天后赏的那对八宝金步摇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竟然不见了一只! 四公主皱了皱眉,扬扬下巴,冯女官就上前将整个妆台和妆盒、抽屉都仔细翻了一遍之后,回过头对着四公主缓缓摇头。 "殿下,奴婢明明,明明就是放在这个妆盒里的。"银露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她平时所有的风光和骄横,都不过是仗着四公主看在同小长大的面子上,不和她过不去,还护着她罢了。但她今日犯了此等错误,四公主就算是想护着她,也护不住。 四公主起身道:"你们给我好好搜查一遍这殿里,娘娘马上就要过来,不要惊扰了娘娘。"她推开妆凳,刚跨出一步,就"哎哟"了一声:"这地上是什么东西这般碜脚?" 冯女官牵起她的裙子一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另一只金步摇,正静静的躺在四公主的脚旁,已被踩得严重变形,不成样子! 第40章杀鸡(二) 冯女官捡起那只金步摇,什么也没说,就把那步摇放在妆台上,往后退了一步,垂头肃立。 四公主垂着眼帘,脸色看不出变化,只是一张小嘴抿得紧紧的。大喜的日子,出了这样的事,又是天后亲赏的,一对步摇还没戴就坏了一只,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银露一张嘴大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去,膝行到四公主面前,泪眼婆娑:"殿下,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女官喝斥道:"收了你的泪!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见四公主不说话,银露绝望的扫视了一遍殿里的其他人,但见有低头看不出表情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冷眼旁观的。她明白了,这殿里,有好多人,就等着她垮了台,然后取而代之。今日这事,除非她寻出一个人来担过,否则就是她的责任,不管她认与不认,都要倒霉。 想起那日从金缕衣的袖子里钻出一只螃蟹来伤了三公主的事,银露突然指着四公主身上的金缕衣道:"是她,是这个可恶的傻丫头,就是她干的!就为了昨日奴婢掐了她脸一把的事,她就记恨在心,报复奴婢!肯定是她偷了去,暗藏在身上,刚才趁着大家伙不注意,扔在地上的,殿下,您要为奴婢主持公道!" 一直在看热闹的苏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是傻丫头,又怎么会懂得报复人?这屋里到处都是法力比她苏绾高的人,她还能动四公主的妆盒?就算是她动了四公主的妆盒,也是银露没保管好妆盒的责任。四公主对她不错,且不说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四公主的东西,就算是她要报复银露,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去开玩笑。不过这事也蹊跷,到底是谁干的呢? 冯女官严肃地说:"银露,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刚才是我亲自伺候殿下穿的衣服,这金缕衣上,每一寸,我都是检查过的。" 银露道:"不是她,那又是谁?这殿里只有她一个外人。" 四公主无奈地看了银露一眼,她第一次觉得银露实在是太过分了。 银露果然是背着她欺负苏绾,苏绾没冤枉她,这是第一点;银露一直负责保管妆盒,出了错,她就是第一责任人,她不但不认错,还要冤枉人,这是第二点;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什么事情都应该先放下来,以大婚典礼为重,金缕衣担当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但银露却不识相的想要把金缕衣拉下水,为了她自己,不惜破坏主子的婚事,这是第三点,也是四公主最不能容忍的一点。 四公主叹了口气:"把银露带下去吧。让娘娘撞见了不好。"银露若是落到天后手里,必然是不能活了。 立刻就有仙娥上前来请银露下去。 银露不敢相信的看着四公主,她没有想到,四公主居然一句多话都不想和她说就要把她拉下去,这一拉下去,还不知道要怎样处置她呢,很有可能会被赶去濯日池。她当下哭起来:"殿下,奴婢跟了您一千多年了啊……您念念旧情吧……奴婢是冤枉的……"呜呜咽咽的哭声破坏了流芳殿里喜悦的气氛。 冯女官见四公主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立即指了指银露,银露就发现自己失了声。 "这是怎么了?银露这丫头做了什么好事?"天后在一群女官的簇拥下,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她一眼瞅到地上跪着的银露,一股厉色从眼里飞过,装着没看见,越过银露,走到起身请安的四公主面前,拉着四公主的手笑:"我的四乖乖今日也要出嫁了。" 四公主紧张的笑道:"母后,您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也不多歇会儿?"她悄悄的给冯女官使了个眼色,冯女官忙让人把银露带下去。 天后却笑道:"慢着,这是怎么回事?银露,我在外面就听见你在哭,可是舍不得你们殿下?这好不好的步摇,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问着,纤纤素手就抚上了妆台上那只被踩坏了的金步摇。 冯女官忙上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四公主不安的打量着天后的神色,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银露已经是面如死灰,和死人差不多了。 天后笑盈盈的,什么都不说,就把玩着那只金步摇听冯女官说话,听完了以后,轻笑了一声,道:"什么大事!值得你们吵成这副模样?我这里有更好的。"说完从自家头上取下一只她戴惯了的百鸟朝凤赤金镶九宝的步摇来,亲手给四公主端端正正戴上,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了。这个可比那个好太多了。" 四公主感动得热泪盈眶:"母后,这是您的心爱之物。" 天后摸着四公主娇嫩的脸蛋低声道:"母后最心爱的是你们几兄妹。" 四公主拉着天后的手,说不出话来。 真是母女情深啊,苏绾正看得感动,突听天后笑了一声:"撷芳,你性子向来绵软,该饶的不该饶的,都不计较,若是嫁得近,母后倒是不担心,左右有我和你父皇看顾着。可你要远嫁,母后委实担心得很,就怕有人忘恩负义,目中无人,欺到你头上去。" 四公主是个聪明人,老大不忍心的看了银露一眼,犹豫不决。这殿里伺候的人,多数都是她要带过东煌宫去的,其中不乏厉害之辈,以她的性格很可能以后会压制不住,不但做不了她的帮手,说不定还会成为她的对手。毕竟,天宫和四个星君的关系太微妙了。 天后这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在这帮人面前立威。不处理银露,是绝对不行的。但这个度,又该怎样把握呢?处罚轻了,起不到威慑作用,天后也不会满意,若是真的让天后动手,银露只有死路一条;处罚重了,她又实在不忍心。 四公主在那里犹豫,天后却等不得了,提醒道:"再过一刻,你其他的姐妹和几位长辈就要来啦。" 四公主只好道:"把银露送到濯日池。" 天后不满意,把那只坏了的步摇"啪嗒"一下随手扔到妆台上。 四公主咬了咬牙,又加了一句:"先重责三十鞭!" 银露由其他人按着给天后和四公主叩头谢恩,悄无声息的被带了出去。苏绾知道,从此以后,这天界应该不会再有人记得四公主的身边曾经有过一个最得宠的仙娥叫银露了。 天后还是嫌这个惩罚轻,但也知道,这算是四公主的极限了,这才对着其他人发话:"你们都听着,我挑你们出来随公主远嫁,是因为你们都有一技之长,赤胆忠心,有过人之处!去了东煌宫,你们代表的不只是公主的体面,代表的更是天宫的体面!陛下和我,对你们没有其他要求,就一个尽心尽责。" 殿里的女官和仙娥们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个个都表了一番忠心,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做违逆四公主意志的事。她们早就被耳提面命提醒过要守规矩,但谁也没想到,天后竟然如此小心谨慎,四公主临出嫁了,又来了这么一回。 天后笑着:"我量你们也不敢。"她右手在那只坏了的步摇上轻轻拂过,那步摇便成了一根最寻常不过的木枝,她再一拂,那木枝又成了一朵娇艳还滚动着盈盈露珠的火炼金丹大红牡丹,随后把这牡丹cha在了四公主的鬓间,赞道:"真是人比花娇。" 天后这一手,展示了她深厚的法力,其他人谄媚地夸赞起来。天后命她们悉数退下,严肃的对四公主道:"你不要心里不舒服,你也看见了,银露这丫头遇到事的时候,心里想的,首先是她自己。她不值得你信任,你又百般怜惜她,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四公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不多时,送四公主的人都来了,一群身份尊贵的仙女围着四公主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十一公主羡慕的看着四公主,直夸她漂亮有福气。四公主的脸上洋溢着最得体,最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来没发生过。 三公主也被人扶了来,她看着倒是粉面桃腮,气色极好,就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眼里没有其他人和事,只盯着四公主身上的金缕衣看,看得如痴如醉,苏绾被她看得全身发毛。 有女官道:"吉时到了!" 于是四公主就被簇拥着上了六只凤凰拉着,镶金错银,刻着祥云图案,围绕着五彩祥云的车,身后跟着送亲的神官,陪嫁的女官、仙娥,嫁妆,仙乐飘飘,风风光光的上了路,往东煌宫的方向而去。 苏绾什么都好奇,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前面的凤凰,还有车上精美的花纹,路旁的风光。 "苏绾,我不快乐。"四公主突然垂下眼帘低低说了一句。"我是个没用的人。那天我答应了你家大人要保护你,我却护不住你,今天,我也留不住银露。" 苏绾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四公主。银露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可恶的人,但对于四公主来说,却是陪了四公主一千多年的一个贴身婢女兼玩伴,四公主难受很正常。 四公主道:"这事也不完全是银露的错。她的错,错就错在我平时太由着她,她太不知收敛了,所以母后才会选中了她。"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人往往会放松心思,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苏绾综合一想,银露似乎是被天后设计了,想来也是哦,若是有人成心要破坏婚事,不会只是这么小打小闹。这分明就是要抓银露的错嘛,银露平时的行为都在天后的眼里呢,她的身份在流芳殿里算高,和四公主的感情也够深,现成的杀鸡儆猴的材料。 要帮女儿立个威,也要弄这么多事出来,苏绾是服了这群神仙了,这天宫里,步步惊心。 第41章步步莲开 苏绾兴奋得很,刚才在流芳殿里,她已经看到天界婚礼与凡间不同的一些地方,比如说,新娘子不用特别梳头的,而且也没盖盖头,那么接下来呢?还会有些什么不同?会不会拜堂?她所有的八卦因子都被充分调动起来,一门心思就等着看热闹。 "苏绾,你家大人来看你了。"四公主法力比苏绾高强,视力更好,她笑吟吟的指着天边一朵五彩祥云,"喏,就是那里。" 苏绾眯着眼睛看,只见云彩不见人。 大概是看见四公主的动作,那朵五彩祥云慢悠悠降了下来,停在四公主的车驾旁,果然是北辰星君稳稳的立在上头。他的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苏绾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他今天没穿那些骚包的颜色,而是穿了一件黑色压赤金边的暗纹织锦外袍,领口露出绛红色的里裳,腰间围着犀皮镶墨玉带,头上还戴了顶紫金头冠,与平时比起来,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严肃威武,很是好看。 苏绾不知道北辰星君能不能看见现在已经会隐身了的她,但她还是讨好的望着他笑,露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 北辰星君扫了她一眼,笑着问四公主:"她蠢笨得很,可给殿下添麻烦了?" 四公主忙说:"没有,这孩子乖巧得很,我很喜欢。" "烦劳殿下照顾她。我就希望她能在殿下身边学到点东西,不要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知道。"北辰星君和四公主谦虚完了,这才对苏绾道:"我稍后来接你。" 苏绾"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他这个稍后,想来也应该是四公主进了洞房,换下衣服以后吧?是今晚呢?还是明天早上? 等北辰星君离开,四公主便说苏绾:"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家大人?你这种态度实在要不得,要改掉。" "我改。"苏绾从善如流。 "你怎么改?"四公主继续教她怎么讨好自家的主人,"你见了你们大人的时候,最起码也该嘴甜一点。谁都喜欢听好话的。"四公主突然觉得,苏绾什么都不懂,又是个痴傻的,就连怎么讨好主人都不知道,真的是太可怜了。 苏绾感觉得到四公主的善意,于是又"嗯"了一声,问道:"那殿下可知,我家大人喜欢听什么样的好话呢?"她这是真心实意的问,讨好人,其实是一门学问,必须正好挠在对方的痒痒处。 比如有人喜欢人家夸他正直,有人喜欢人家夸他慷慨,也有人喜欢人家夸他美,苏绾就想知道,北辰星君最喜欢听什么样的好话。四公主和北辰星君貌似关系不错的样子,想来她会比较了解北辰星君吧? 四公主却被问住了,闷了一回才道:"其实,就是顺着你家大人的心意。你多试试,总会试对的。"又道:"算啦,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大概也不会太懂,你就记着要对你家大人好就是啦。真心换真心,就是这个意思。" 苏绾暗自笑了一声,真心换真心?还和男女谈恋爱一样啊?不过无论男女、恋人、朋友、主仆,也都是这个道理。她突然想起,从前有个主动提出和她分手的男朋友,就是说她虚情假意,没有真心。可她记得,她明明很真心的,都只和他一个人交往,别人来追她,她都是一本正经的回答说她有男朋友了云云……为什么人家就说她不真心呢? 正说着,前面突然霞光万道,鼓乐大作,送亲的队伍也停了下来,有女官笑盈盈的过来行礼道:"公主殿下,东煌星君大人接亲来了。" 四公主淡淡的"嗯"了一声,越发正襟危坐,还让那女官帮着整理了一下衣裙。苏绾其实听见四公主的小心肝跳得"咚咚"响,感觉就像她在北辰宫里做的那个梦中,听到北辰星君的心跳贴在她背心里一样。只是四公主的心跳远没有北辰星君的心跳那样强壮有力。 东煌星君的车驾,与四公主的大体上相同,又略略有所不同。而且,苏绾看到,给他驾车的居然仿佛是六条赤龙。是龙啊,真正的龙,而不是芷风啦、十一啦那样的人形生物,苏绾那个兴奋呀,连带着金缕衣都一抽一抽的,四公主低声道:"苏绾,你做什么?" 苏绾这才惊觉自己失职,她的本职工作是做好四公主的喜服,而不是看热闹。她干笑了一声,低声道:"看拉车的红色的那个东西呢。"四公主是天帝之女,用凤凰拉车不奇怪,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东煌星君也能用龙拉车?所以她不敢确定,也就不敢乱说,宁愿被人笑她傻,什么都不懂。 四公主被她逗笑:"那是赤龙,怎么能叫红色的那个东西?"又好心的教苏绾:"星君们驾车,用的都是这个,如果是天帝出行,用的就是九条金龙。我用六只凤凰,我的母后出行,用的就是九只金凤凰。" 原来还是有所不同的。苏绾又胡思乱想,传说中,凤凰其实是雌雄两只,那么,四公主的六只凤凰可以理解为三对,天后的,就无论如何都要单着一只了,那到底是单着凤呢,还是单着凰? 那女官在一旁凑趣道:"小孩子都喜欢看热闹。瞧瞧殿下这婚事多隆重风光啊,就连奴婢都挪不开眼了。说起来,奴婢还是在三千年多前,参加大公主殿下的大婚典礼时见过这样的盛况了。" 四公主微微一笑,都是天帝之女嫁给星君,又怎会厚此薄彼?何况,这一次和大公主嫁给西乐星君时相比,情况已经不同了,无论是天宫,还是东煌宫,都肯定是要花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来粉饰渲染一番的。 这时候,迎亲的队伍停了下来,东煌星君下车走了过来,天宫这边送亲的二皇子也迎了上去,礼乐之声停下,只见准新郎和准舅子互相致意,两人都笑得像朵灿烂的花儿似的。 四公主不好意思看东煌星君,只垂着头低声问苏绾:"你看看那个人,就是穿着打扮和我差不多的那个,和我一样红通通的那个,个子高高的,他的表情是什么?" 苏绾认真的打量了东煌星君一通,答道:"他在看您,在笑,好像很开心。"东煌星君是一个瘦高挺拔的文雅型男子,举手投足间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立在迎亲的队伍前面,直得像根标杆。看上去正气浩然,坦荡大方,既不同于北辰星君的那种肆无忌惮,也不同于南瑶星君的阴柔造作。苏绾直觉,这应该是个很宽厚大度儒雅的男人。 四公主把脸藏进了车幔之中,苏绾能明明白白感受到她的喜悦和快乐,这让苏绾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跟着欢喜起来。 两边队伍汇合调整后,车驾重新启动,四公主的凤车跟在东煌星君的龙车后,一行人一直走到月上中天才停了下来。车刚停下,前面就乐声大作,既喜庆又带了些飘渺的味道,旁边的女官笑逐颜开:"殿下,到了东煌宫了。您累吗?" 四公主摇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苏绾甚至听见她极小声的咽了一口唾沫。苏绾感觉得到她此刻极其烦躁不安。这是一种对新生活的不确定和恐惧的心态,就算是天帝的女儿也害怕自己的丈夫不喜欢自己的。 东煌星君走过来,眉梢眼角都是喜意,嘴角更是噙着一丝让人一看就暖到心里去的笑意,他把手递给四公主:"殿下,请。" 东煌宫的外面被无数明珠鲜花装饰得金碧辉煌,仙娥们着盛装,捧着果盘美酒来来往往,客人们穿梭其中,互相谈笑,显得格外热闹喜庆。无论是客人还是服侍的人,都很注意不踩着一条从正门处,穿过花园,一直铺到珠光辉煌的大厅门口的银底绣满粉色并蒂莲花、碧绿莲叶的长毯。 东煌星君牵着四公主的手,缓步登上六层青石台阶,从正门入,立在长毯的一端停下。一个穿着紫色官袍,大概是礼仪官之类的男子,敲了敲云板,众人安静下来。 苏绾好奇极了,这是要干嘛?她早猜到会有所不同,却没猜到这么不同。 只见,东煌星君和四公主刚一踩上那条银毯,奇妙的事情就发生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并蒂莲花,在二人的脚边怒放着,苏绾甚至能闻到莲花的清香,看到莲叶上滚动的晶莹的露珠。这又是什么宝贝?如此梦幻却又如此真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此刻是一件嫁衣,穿在了四公主的身上,行动不能自已,苏绾一定会蹲下去仔细研究一番。 待二人走到大厅门前,后面便有人欢呼:"结莲蓬了!"四公主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东煌星君牵着四公主的手回身,果然看见远处一些盛开的莲花已经结成了大而圆的莲蓬。 众人齐抚掌大笑,一对新人俱是笑得眉眼弯弯,幸福满足。苏绾会心一笑,这样的婚俗倒也别有生趣。电光火石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也曾经见过这个场景。她晃了晃脑袋,甩走这个绝对的错觉。 第42章实心 大厅里设了香案,东煌星君和四公主别的都不拜,只拜天和地,这礼就算成了。毕竟天地代表了阴阳,天父地母,是万物的起源,就算是身份高贵如天帝和天后,都要祭拜天地的。 接着开宴,四公主和东煌星君并肩坐在席首,大大方方的招待客人,接受客人的祝福和庆贺。 苏绾也就趁便认识了好些人。比如说四星君之中,她唯一没见过的那位西乐星君。西乐星君有些微胖,中等身材,长相也就是端正而已,但看上去,始终都是笑盈盈,喜气洋洋的,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似乎什么都落在眼里。 苏绾看得出这些仙人们,包括天宫那位二皇子在内,都非常尊敬这位西乐星君,或者说,是敬畏,很少有人敢和西乐星君对视。 但苏绾没看见那位西乐星君的夫人,也就是天帝的大公主,听西乐星君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这位大公主刚刚生产,不方便出门。 这边西乐星君和四公主絮絮叨叨的才说起他那几个儿女,北辰星君就走过来,和东煌星君寒暄几句后,拉着西乐星君就走了。 至于那位与四星君齐名的圣灵,苏绾始终没能见到,更没听宴会中的任何人提起过此人。 宴席散后,东煌星君携着四公主的手一起步入后院。苏绾贼贼的想,这是要洞房啦。 东煌宫的后院别有一番风味,白墙青瓦,木刻砖雕,小桥流水,花木掩映,别致优美,在月光下显得静谧幽雅。东煌星君拉着四公主的手柔声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撷芳你喜欢么?" 四公主含羞带怯地应道:"我很喜欢。"撷芳是四公主的闺名,苏绾曾听天后叫过的,没想到东煌星君这么快,就进入了角色,不再叫殿下而叫闺名了。 东煌星君道:"我专为你修了一座陶然宫,就希望你能在这里过得快乐,称心如意。我带你去看。你累了吗?" 四公主羞答答的应了一声:"嗯……我不累。" 当着众女官的面,东煌星君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实际上借着袖子的掩护,悄悄使劲捏了捏四公主的小手,又顺着四公主的手腕摸到她的手臂上,轻轻搔了搔。四公主一僵,随即泰然自若,大方得体的望着东煌星君温柔一笑。 闷骚的东煌星君,苏绾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才忍住笑意,就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涌出奇怪之极的感觉来。酸涩发胀,有点痛,但似乎又隐隐有点喜悦期待,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和担忧。苏绾愣了愣,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两生两世,她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心情。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四公主轻声道:"其实,不管你给我什么,只要你对我好,我都是欢喜的。我很高兴能和大人结为夫妻,不是因为大人是星君,而是因为大人是洛文。"与此同时,苏绾又觉得胸中一阵沉重,重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东煌星君闻言认真的看着四公主,只见四公主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杏核眼清澈明亮,无比期待的看着他。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也很高兴能和撷芳结为夫妇。"他说的是撷芳,而不是公主。 他的话音刚落,苏绾立即就感觉到压在她心头的那种沉重的感觉不见了!心不再酸涩担忧,剩下的都是喜悦轻松。看着四公主如花的笑靥,苏绾明白了,刚才那个并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心情,而是四公主的心情。正是一个女子满怀希望憧憬爱情,又担忧害怕的心情啊。 这个认知让苏绾颇有些惆怅,她从前谈恋爱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过四公主的这种复杂心情呢?难道说,仙人活的时间太长了,导致心理活动也比凡人的精彩?苏绾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直到此刻,苏绾才注意到,她已经能感受到穿衣之人的喜怒哀乐。其实先前四公主在路上时,她已经感受到四公主的一些情绪变化,但都没有此刻这样明显。金缕衣到底还有多少神秘的功能呢?苏绾不知道,但她相信,随着她实力的提高,一定会慢慢发掘出来,并为她所用的。 东煌星君实在是一个很温柔很体贴的丈夫,引着四公主进去的同时,就把东煌宫的布局和有特色的风景都一一指给四公主看。 进了新房后,一个女官捧着一只玉盘笑逐颜开的走过来,玉盘上躺着一只朱红色的果子。这只果子大概有婴儿的拳头般大小,散发着清香,看着有点像桃子,但又有点像李子。 那女官笑着递上果子道:"大人、殿下,这同心果今年就结了五枚,这是最大最好的一枚。" 东煌星君从玉盘里拿起一把小银刀,自那果子的正中剖成两半。女官笑道:"恭喜大人和殿下,是实心实意的呢。" 东煌星君笑嘻嘻的喂了半只在自己嘴里,又递了一半给四公主,苏绾这才看见,原来这果子是没有果核的,难怪得那女官说,是实心的呢,也就是讨个彩头而已,真心实意过日子吧? 四公主脸色微红的吃了那半只果子后,女官笑道:"夜深了,奴婢等服侍大人和殿下更衣吧?" 四公主正要说话,东煌星君却挥手让众人下去,那女官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带着其他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东煌星君挨着四公主坐下去,一双手就放到四公主的头上:"我替公主取了簪环如何?" 四公主头也不敢抬,任由他动作。东煌星君拔了簪环又说要替四公主宽衣。四公主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男子,吓得话也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说让她自己来,想了想,又改口说,让她替东煌星君宽衣。 苏绾一颗心悬起来,这两个人怎么都忘了她的存在?这是要干嘛,要她看芙蓉帐暖度春宵吗?她不想看啊,会长针眼的。 眼见着四公主颤抖的小手已经放上了东煌星君的腰带,苏绾忙咳嗽了一声。四公主吓得手一抖,方想起还有个不通人事的小精灵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是苏绾不懂事,把二人的这事说了出去,她还怎么见人? 四公主脸红得滴血,低声道:"我先把这金缕衣换了再来伺候大人更衣吧?" 东煌星君拉住她:"怕什么?难得得到源子韶的这宝贝一用,你就多穿会子又如何?不穿白不穿,你要是嫌它累赘,就让它变件轻便点儿的。" 四公主嗔道:"不行,它,它开窍了,已经修出人身了。" 东煌星君不以为然的道:"不怕,我那些宝贝有了精魂的也有那么几个,我平时都不会太管它们的。它们不会乱说的。"见四公主一张芙蓉粉脸煞是好看,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顺便就扶住了四公主的肩头。 他如此近的贴过来,苏绾难过死了,这个陌生男人的气息好古怪,又热又带着股浓浓的熏香,还有,四公主此时的那种情绪呀,哎呀呀,说是几只小鹿在心里乱跳也不为过,还晕乎乎的,苏绾此刻就想弄杯透心凉的冰水一口灌下去。 苏绾正想着,如果东煌星君还要继续下去,她可要不厚道的问四公主,他二人在干什么了,破坏气氛不是她的错。四公主已经挣扎着推开东煌星君:"可她是个傻的呀。她什么都不懂,人家一问就说出来啦。" 东煌星君大感兴趣:"傻的?" 就在此时,新房的门被人毫不客气的砸得"咚咚"响,北辰星君在外面凶巴巴地喊:"洛文,马上还我的宝贝来,我数三声,你再不拿出来,我就进来了。" 四公主连忙往屏风后面去换衣服,东煌星君跟上来摸摸她的脸:"别急,慢慢儿的换,这个小气鬼,我偏要急急他。" 苏绾就想,也不知道北辰星君怎么得罪了东煌星君?这人吧,看着一本正经,宽厚大度,也是个不省事的。 外面北辰星君已经数到了二,东煌星君方应道:"你急什么急?总要收拾一下吧?慢点儿谁就给你吃了?" 北辰星君果然没了声息。 四公主急急忙忙的把金缕衣换下来,折叠好,交给东煌星君:"还他吧。替我说,谢谢他。"又柔声道:"苏绾,明日我让人过来寻你玩。" 苏绾应了一声,东煌星君好奇的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变来我看看。" 外面北辰星君已经咬牙切齿的数到第三声。东煌星君撇撇嘴,把窗子打开一条fèng,随手就将金缕衣扔了出去:"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小气鬼!" 苏绾刚好落在北辰星君的怀里,北辰星君将她往地上一扔:"还不变回来?你装傻还是真傻啊?人家要洞房你也懂不得要出来?" 苏绾被他扔得一个踉跄,嬉皮笑脸的靠着他站稳:"大人不是让我等你来接吗?"明明是他自己才来接她,反而怪她笨,他不来接她,她能往哪里去? 北辰星君沉着脸,把她推开:"身上一大股臭味,难闻死了。" 苏绾举起袖子闻了闻:"不臭啊!好像是四公主和东煌星君身上的熏香味。" "傻子!"北辰星君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苏绾连忙追上去,"大人,您怎么了?"他看着心情似乎糟糕得很,又怎么了?这是? 第43章谛听虫 北辰星君带着苏绾漫无目的地在东煌宫走了大半夜,苏绾困得要死。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吧,他又是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模样,她只好不吱声,跟着他乱走。 好不容易他才在一间屋子前停了下来,推开门走进去,也不说什么,仰面往c黄上一倒。苏绾心想终于安生了,四处一看,见着旁边有一张罗汉c黄,便拿纱罩把桌上照明的夜明珠光线给遮住,忙不迭的爬上罗汉c黄,蜷起身子,倒头便睡。 黑暗里北辰星君突然幽幽来了一句:"苏绾,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生是什么样的?" 半晌没听到苏绾回答——她已经睡得很熟了。在四公主的身边,她就没休息好过,而在北辰星君的身边,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她可以放心大胆的睡到自然醒。 北辰星君坐起来,起身往外走。不多时,他引着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走进来。他揭开桌上的纱罩,借着夜明珠的光,指指罗汉c黄上的苏绾,口气带了几分凝重:"她先前是隐了身的,你肯定没看清,这回你再仔细看看。" 那男子摇头道:"我绝不会看错的,分明就是如此。"清冷的珠光照在那男子的脸上,让他那看似温和带笑的脸多了几分超然冰冷之色,正是西乐星君本人。 北辰星君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只呆呆的看着苏绾不说话。睡梦里的苏绾一张脸睡得粉红,长而翘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小鼻头可爱的翘着,看着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眨了眨眼,回头哀求的看着西乐星君。 西乐星君叹了口气,自袖中摸出一只七彩琉璃瓶来,打开瓶塞,拔下头上的木簪,把簪尖探入瓶口,拨啊拨,脸上带了喜色:"有只谛听虫醒了。"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簪子从瓶中取出来,只见那簪尖上伏着一只约有米粒大小,玉色半透明状,长着四根长而细触须的一只甲虫。 西乐星君对着那甲虫发出一串低沉古怪的吟唱,那甲虫便将两只前腿抱着头洗了两洗,四根长须犹如蝴蝶的口器一样盘卷起来。西乐星君正要将那簪尖抵在苏绾的人中处,先前睡得四平八稳的苏绾突然翻了个身,头歪到一边,差点没把簪尖上的那只小虫子给碰掉了。 西乐星君吓得出了一鼻子毛毛汗,北辰星君连忙凑过去,捧住苏绾的脸,让那甲虫顺着簪尖爬到苏绾的人中处。那甲虫左右看了看,又顺着苏绾的左鼻腔爬了进去。 西乐星君和北辰星君二人俱是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苏绾的鼻子尖。大约是察觉到异样,苏绾不舒服的皱了皱鼻子,有些烦躁,北辰星君按着她的两只手,生怕她去抓。 却说苏绾正睡得香甜,总觉得有什么弄得她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却又差了那么一点,既打不出来又不能安宁,真是难受死了,正想伸手去揉鼻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有人按着她的两只手臂。她被吓醒,正想喊北辰星君,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低音在她耳边轻声道:"谛听虫出来了。" 接着,苏绾就感觉到什么东西,带着点冰凉,从她的鼻腔里慢慢爬出,一根硬硬的,尖尖的,大概是簪子木棍之类的东西在她鼻端轻轻一刮,一切归于平静。与此同时,她的手臂也被人松开。这事诡异得很,她本想睁眼,想了想,决定继续装睡,瞧瞧这是怎么回事。 北辰星君的声音:"怎么样?" 那男低音道:"不要急。我得问问谛听虫。"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苏绾装睡装得全身僵硬,她怀疑这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出去了,正要睁眼,又听那男低音叹了口气:"与我昨夜里看到的,一般无二。" 他话音刚落,苏绾就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压抑,很沉闷。那男低音缓缓道:"你换个角度想,她这样的情形和原来意料中的比起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喉咙肿了:"为什么会这样?她哪怕就是伤了其他地方,也比这个好啊。"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吗?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可以补救?"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去很失望。 "子韶,我虽然管着那摊子事,但有些事情和玄机,我也是参不透的。需知天命不可违,有些事情要发生,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你想开些吧。也许还会有其他法子也不一定,你一切随缘吧。" "我知道了。"北辰星君良久才沙哑着嗓子道:"大哥,我送你出去。" 大哥?他有大哥?他不是说他生来就不知父母的吗?苏绾睁开半只眼睛,从睫毛fèng里偷看北辰星君的大哥是何许人也。结果还没看清脸,北辰星君已经遮住了照明的夜明珠。半明半暗中,苏绾只看到一个微胖的身影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她恍惚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待二人出了门,苏绾就一骨碌坐起来,取了块布巾,使劲擦她的鼻子。谛听虫,谛听虫,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东东,从她鼻子里爬进爬出的,真够恶心的。这些仙人的名堂就是多,莫名其妙的,都不肯商量一下,又拿她做了一回实验品。 擦着,她的动作突然慢下来,貌似刚才两人是说她吧?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出什么毛病了?伤了什么地方?她运了运气息,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手脚,似乎好得很,如果不是她,那便是金缕衣了。难道说,真的如同四公主和银露说的那样,北辰星君其实对她不是很满意,希望金缕衣能开第三次窍?重新换个美丽聪明玲珑的灵魂来? 北辰星君刚跨进屋子,就见苏绾抱着膝盖坐在罗汉c黄上无辜的看着他:"我刚才不小心醒了,就不小心听到一点点。是不是金缕衣出什么问题了?很严重吗?" 北辰星君停下脚,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苏绾。 逆着光,苏绾只看得见他紧抿的嘴唇和脸部冷硬的线条,并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她突然觉得全身都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想,他大概是不想要她了,再问就要出问题,便讪笑:"大人,您忙,您忙,当我什么都没问。"说完躺下去,翻身继续睡。她突然很怀念刚见面时,那个肆无忌惮的调戏她,没点正经样的北辰星君,而不是现在这个沉默寡言,阴晴不定,烦躁不安的北辰星君。这样的他,让她感觉深不可测,她不知道下一秒,他就会把她怎么样。 北辰星君没有吱声,而是径直走到苏绾身边躺下,就那样静静的躺着,并不说话。苏绾觉得他今晚的表现诡异得很,不敢招惹他,小心翼翼地往里缩了缩,尽量不碰着他。但罗汉c黄毕竟太窄,两人挨得极近,闻着他身上的太阳味道,她很快就睡着了。 天要亮的时候,他推了推她:"苏绾,和我讲讲你从前的事吧?" 苏绾正在好睡,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突然想起自己未知的前途,猛然清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回身讨好的笑着:"大人想听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不自觉的,就把面对天后时,那种小狗讨好主人的表情拿出来了。 "你怎么了?"北辰星君皱了皱眉头:"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会把你如何,何必做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脸嘴来?" 苏绾有些沮丧,大概是嫌她讨好他的嘴脸不好看吧?她怎么就讨好不了他呢?要是她也长得人比花娇,说不定他就不嫌弃了,可惜那是不可能滴事。既然如此,不如问个明白好了。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他若是不想要她跟着了,迟早都是一样的,又何必浪费大家的精神? 想到这里,苏绾突然放松了:"我在天宫的时候,曾听四公主和她身边的仙娥说起,这世间万物,只有一次生命。灵魂活着谓之生,灵魂灭了才谓之死。若是灵魂还在,ròu体灭了也不过意味着另一次新生而已。像金缕衣这样的,算是二次开窍,便是逆天,不得善终,所以我才会是个傻的。" 她低下头垂着眼:"我知道我这样的情形,其实算不得二次开窍,不过是一次灵魂附身而已。我也知道,我虽然不傻,但和大人希望中和想象中的金缕衣应该拥有的灵魂差别太大。我来到这里虽是个意外,却占了大人的心爱之物,所以,大人若是想要送我走,让金缕衣重新开窍,我不会怨您的。只希望,您能让我去个好地方,投个好人家。"只要别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散她就行。 苏绾有些迷茫,曾经有段时间,她是多么的想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中,但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发现,她似乎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离开。而且,随着形体的凝炼成功,她也没那么反感做金缕衣了。 她想,难道是因为有了那本玄清心经,又发现了金缕衣的一些妙处后,底气足了的缘故?投胎,换个身份,又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谁又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旅程呢?说不定,还赶不上现在。 第44章心跳 "嗤……什么叫逆天!什么叫不得善终?"出乎苏绾的意料,北辰星君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苏绾就看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轻轻的将她歪到一边的衣领给理正了。 她才发现她身上那件大红色款式繁复的新娘礼服,已经变成了一身浅粉色的简单舒适的衣裙。她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她睡着的时候,北辰星君帮她变的。这个发现让她存了几分侥幸,他愿意帮她变衣服,还愿意躺在她身边,他应该不是那么讨厌她吧?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北辰星君捏了捏她的脸颊。被调戏也是会成为习惯的,这一次苏绾没有躲开,也没有生气,任由他捏。 "她应该是整个天界最美丽,最聪明,风华绝代的女子,而不是像我这样普通得像萝卜白菜一样的。"她绞尽脑汁地搜刮了她所有能想到的形容词,按着芷风和红红描述的那个形象竭力形容了一番,无奈她想得到的词汇实在苍白得可以,只好提前结束干巴巴的话,小心打量着北辰星君的神情。 见北辰星君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和惆怅来,她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声,真是一个痴情的男人啊。喜欢调戏她,捉弄她,也不过是因为想念那个人,想得发疯了,出现幻觉才会调戏她的吧?真是可怜,比三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一个是明疯,一个是暗疯。 难怪他一直不肯教她修仙,也不肯教她那些法术,这种心情,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在爱人的心目中,自然是没有人能代替自己的心上人的,她突然不想把南瑶星君让她问的那些问题来问他了。她占着人家心上人的原身,还要求这,要求那的,太贪心了的说。 苏绾正想安慰北辰星君两句,他却敛了神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痞痞的望着她笑:"去打水来给我洗漱吧,傻丫头。虽然你普通得如同地里萝卜白菜,又傻又笨,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是个很念旧的人。" 听他这样说,苏绾的心里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欢乐来,她笑着去寻热水:"我不是傻丫头。我原来念书一直念得不错的。" "你就是傻丫头。"北辰星君认真的纠正她。 苏绾耸耸肩,好吧,只要他高兴,不就是一个名号吗?反正这些日子,她的傻已经出名了。 "苏绾,你的心跳是怎样的?"北辰星君吃早饭的时候,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大人的心跳又是怎样的?"苏绾反问了一句,她的心跳是怎样的?不就是和其他人一样在搏动么?最多就是跳得快点和慢点,声音大点和小点的区别而已。 北辰星君放下筷子,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你若是想知道我的心跳是什么样的,过来听听不就知道了?看看我们的是不是一样?" 苏绾扯扯嘴角,她才不会干这样无聊的事呢,她又不是真的傻子。她转而问起北辰星君那只小寄居蟹的结果来。 北辰星君见她立刻就把话题转开了,无声的叹了口气,少不得把那日的情形细细说给她听。 当听到那只小寄居蟹死不悔改,试图攻击二皇子并逃跑,被二皇子的金锤砸成齑粉的时候,苏绾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就是说,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来自何方了?" 北辰星君道:"如果我没猜错,它应该来自魔界。" "魔界?是四千年前和天界大战的那个魔界吗?" "是啊,这天下间就只有一个魔界。你还记得你做的那个梦吗?那就是当年大战的场景之一。" 苏绾突然很想问他关于金缕衣的前身的一些事,她大着胆子问:"那我做的那个梦,就是她开窍时的情形,是不是?" "是。"北辰星君的表情没有不耐烦,眼睛是看着她的,只是眼神又变呆了,似乎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好可怜啊,苏绾同情不已,她突然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明明这样希望那个人回来,还没把她给弄走。她应该和他商量,让他想法子把她弄到另一个什么东西上去,把这个位子腾出来才是。 北辰星君用手按住自己的心口,问她:"苏绾,假如一个人,心缺了一角,还能不能补起来?" "心缺了一角?"苏绾认真的歪着头想了想,"是病了吗?那要看是缺什么地方了,假如只是闭合不全,小缺损,我们那里是可以补起来的。" "不是病了,是受伤了,缺了好大一角……"北辰星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微的颤抖。 "那这个人肯定是死了死了滴。"苏绾冲口而出之后,才发现他的表情不对,她忙改口:"我说的是我们那里了,但如果条件允许,也是可以换心的。这里是天界嗳,只要灵魂不灭,ròu体是可以抛弃的嘛。" 北辰星君迷茫的道:"换了心,那人还是从前的那个人吗?他的家人能接受?" "为什么不能?"苏绾道:"他除了那颗心是别人的以外,其他的,包括记忆和情绪,还都是他自己的啊。反正是用脑子思考和记忆,又不是用心去思考和记忆。" "不是这样的,心,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凝聚而成的,看着还是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但那个人,绝对不一样了。他的性情和一些记忆,还有某些能力,肯定会有所改变。心想,心想,就是和心有关的。光有一颗空有形状的心,实际内里少了一魂的,算不得有心人,这种人,是不会心痛,也不会懂得别人心痛的,因为她天生就少了某种能力。"北辰星君拧起眉毛瞅着她斩钉截铁的说,仿佛是在和她生气,和她吵架一样。 苏绾摸摸鼻子,不明白他干嘛这样生气,她不过就是在陈述一个她所知道的事实而已。但她还是识相的附和他:"对对对,好像是有报道说,受者在不知供者是谁的情况下,会不自觉地表现出一些供者原有的习惯和性情。不过,这事情这么深奥,我是不懂的啦,我又不是学医的。"就算是学医的,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这世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多了去了,而且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本来就和原来那个不一样。 北辰星君的眼里腾起两股小火苗:"你不相信我说的是不是?你以为我是骗你的?" "没有,大人上知五千年,下晓五千年,比我博学多了,再说,您老也没必要骗我啊,是不是?"苏绾顺着他的毛捋。 北辰星君的脸却越发的绿了,鼓着腮帮,瞪着她不说话。 苏绾不明所以,便想,难道是她喊他"您老"得罪他了?他们这些随便就活了几千年的仙人,还是很在乎人家说他们老的?她给他倒了一杯水,讨好他:"大人,我的意思呢,不是说您老,您昨天穿那身衣服,可真是好看,我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比您更好看的男人。啊呀,又漂亮又男子气十足。" 她自己都说得有些发麻了,北辰星君还是瞪着她不说话,那眼神看得她有些发怵,似乎是锐利到要把她看穿,又似乎是哀怨无比的。哀怨,苏绾打了个冷战,难不成,他真的把她当做那个人了?做替身,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要及时阻止,当然,万一反对无效,为了活下去,她也只好默认了。 苏绾被他盯得不自在,哈哈干笑了两声,摆出一副八卦的嘴脸道:"说起来,有件事情大人还不知道呢。我能感受到四公主的心情了。"也不管他感不感兴趣,在听或是没有听,八卦的把过程讲了一遍,最后总结论证道:"这仙人果然不是白比凡人多活了这几千年,就连心情变化都复杂得多,那种心里又酸又甜,又喜又痛的感觉,我从来没感受过。" 北辰星君怔怔的望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几日辛苦了,去c黄上好好睡一觉,我出去办点事,等我回来,我们就上路。"他要走之前,照例骚包的让苏绾给他从头到脚整理了一番。 "苏绾,我的腰带松了,你重新系一下。" "好。"苏绾打算绕到他身后去,他却伸开两臂:"就这样系,把手探到后面去系,省得你后面系好了,前面却扭了。" "不会的。"这点事她还是能做好的吧? "怎么不会?你一向笨得很。"他的语气不容抗拒。 苏绾只好听他的,她刚环住他的腰,他就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只手按着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前:"你听,我的心跳是这样的。" 前面说过,苏绾已经习惯了他的袭击,麻木到不会生气,最多就是耳根热一下而已,她"嗯"了一声,挣开他的手臂:"比四公主的心跳更有力一些。" "对了,大人,我现在已经凝了形,如果可以,您可以把我弄出来,或者是移到什么上面去,这样,金缕衣又可以重新开窍了啊。" 北辰星君揉了揉她的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不要乱想了,你弱得很,连水都还不能喝,若是离开金缕衣,你会魂飞魄散的。我不需要金缕衣重新开窍。" 他不需要?他不是深深爱着前金缕衣,并渴望她能回归的吗?苏绾看着北辰星君远去的背影,再次迷茫了。 "小苏苏,想我了没有啊?"一双莹白美丽的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第45章殷梨 南瑶星君段青还是那身珍珠灰的衣袍,撑着下巴看着苏绾:"我教你的法子看来你练得不错嘛。有没有按我说的去做?" 苏绾不喜欢他,一脸迷惑的望着他:"你要我做什么?" "我让你问他呀,让他教你变身,教你法术,你没有问?" "我忘了。等他回来我就问,可是问他这个做什么?" "证明他有没有骗你,是不是喜欢你呀。"段青弹了苏绾的额头一下:"你就别装了,我晓得你傻。" 苏绾笑道:"你都说了是骗了,哪有那么容易就问出来的?喜欢还是不喜欢?我想虽然不像喜欢明珠那样喜欢,但也不讨厌我。" "这样你就知足了?难道你不喜欢他?"段青一声喊起来,"你就不想要他喜欢你?" "他怎么会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他?"苏绾笑了一声。"你会稀罕一个风一吹就散了的,不知底细,又笨又丑的人吗?反正我不会。" 两个人相爱不难,难的是能携手走远,要想携手走远,需要的客观条件太多,比如说能力,学识,经历,眼界,爱好,甚至门第家世。她不喜欢仰视,也不喜欢俯视,只喜欢平视。所以她向来不奢望得到和自己距离太远的,不管是物品还是人和事,她以前交往过的男友,都是条件和她差不多,有共同话题的人,那样交往的时候很轻松,就算失去了也不会因为对方条件太好而觉得有多可惜。当然这些话藏在她自己的心中就好,不用说出来。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不如喜欢我吧?我没他强,也没他漂亮,也没他招女子喜欢,我的脾气更好,更温柔,我更安全。"段青牵着她的袖子晃,就像小孩子要糖吃。 苏绾眯眼看着他,他的脸贴过去:"说嘛,我怎么样?上次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把我的仙气给你。他说你不能离开金缕衣是不是?他做不到,我能帮你做到,只要你应了我。" "你也来骗我。他做不到的事你都可以做到,我实在看不出,你哪里不如他。"苏绾微笑着离他两尺远。 "不要这样嘛,苏绾。你收了好处就想抛弃我,实在是过分。"段青像狗皮膏药一样地贴了过去。 "那我还你。"虽然他笑得很甜,但苏绾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他会耍赖,她也会耍赖的。 "我不要!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最起码你也要听我讲完故事。" "讲吧,我听着呢。"不就是听个故事吗?苏绾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拉开,顺势塞了一杯茶到他手里,免得他空着手乱抓。 段青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笑道:"你看,外面阳光灿烂,微风习习,可比这屋里好多了,不如我们边讲故事,边游玩吧?" "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我家大人回来。"苏绾从来没有习惯和陌生人乱走。 "也好。这个故事很长,就从很多年前说起吧。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家大人,实在是一个天之骄子。他一千五百岁,还是一个小孩子,连名字都没有的时候,就划了一只小木筏,花了十年的时间,独自从沧溟之源出来遨游三界。之后不过一百年,三界就都知道了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但那时,大家也只是知道他天生战斗力较强而已,他还太小,也不是很强,并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从蛮荒古地得到一本炼制法器的残本和一块残片,于是开始学着炼法器。他花了一千年学习,采集材料,日夜炼制,他两千六百岁时,他炼制出了你身上的这件金缕衣,并不断完善它的属性,三千六百岁,他穿着金缕衣参加神魔大战,一战成名。从那之后,普天之下的神魔都知道,有个穿着金色宝衣的美少年,叫源子韶的,神勇无敌。 没有多久,金缕衣开窍。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金缕衣才开窍没多久的精魂,在短短两百年后,就拥有了自己的ròu身。他给她起了个名儿,叫殷梨。从此以后,他眼中再无别人别物。知道她为什么叫殷梨?因为魔界皇宫有一种梨花,不是白的,而是红的,红如桃花,灿如晚霞,叫做殷梨。 金缕衣ròu身大成的那一天,她就立在一树殷梨花下,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花。他脱口而出,殷梨……三界便知,这世上多了一个美丽无双的女子,唤作殷梨,是他的私有财产。任何人碰一下,多看一眼都不行。更不要说借出去了。" 段青吃吃笑起来:"可是,他取的这名儿,实在不咋地,梨,离,总是要离去的,而且这种梨花,从来不结果。一开始,这两个人是好得蜜里加糖,就是针也cha不进去,虽然如此,他们的身边还是围着一大批的爱慕者。这种日子一直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后,天生和他一样的骄傲,拥有了ròu身,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实力一天胜过一天的美丽女子,突然渴望起自由自在,宁静安详的生活,厌倦起血ròu横飞,永无休止的战斗来。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大,自私霸道的他恨不得把她关起来,锁在身边,他越是压,殷梨就反弹得越厉害。这时候,有人适时挑拨挑拨,殷梨自然就滋生了其他的想法。"说到此处,他就不说了。 苏绾忍不住问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啊?"段青摸着下巴笑了笑,朝她挤了挤眼睛:"你猜,你肯定知道的。" 苏绾摊摊手:"我怎么会知道?"按着最狗血,最八卦的理论,她一侧头:"难道,她扔下他偷偷跑了?" "对!她跑了还不止一次,你说她为什么要跑呢?"段青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你不是说她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吗?既然不喜欢了,自然就想离开,这个问题很简单啊。" "她几次三番的逃跑,给你家大人带来了很深很深的伤害,所以啊,到现在,他都不敢教你那些修习之术,就是害怕你也跑。虽然你不是殷梨,但总比对着一件死气沉沉的衣服好。明白了不?"段青一脸的恶笑。 苏绾见不得他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她打了个呵欠:"明白了。还有事吗?" "没事就不兴和你多说说话了?不带这么没良心的。"段青跺着脚,牵着她的袖子不依。 一个大男人做出这么一副娇态,实在是让人有点恶寒。苏绾瞥开眼睛:"我家大人马上就回来了。还有,四公主说过要我吃过早饭就过去的。我要走了。" "你家大人已经来啦,就在你身后。"南瑶星君笑得贼兮兮的望着她身后:"不要这样子,就像谁借了你的米还你谷子似的。苏绾多好的一个小姑娘,被你吓的傻兮兮的。" 见他煞有其事的样子,苏绾连忙回头,谁知身后根本空无一人。同时,南瑶星君手臂一收,她就跌落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搂住了腰,她不由急怒交加,却被他紧紧按住了后脑,一口吻了下去。 他的口气带着松果的清香,苏绾很奇怪自己明明被吃了豆腐,怎么还能这样理智的分析——他的口气到底含有何种味道?她只理智了一秒钟,就瘫软下去,只因,一股霸强的热力,从南瑶星君和她的口唇交结处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口腔,然后涌向四肢百骸。很烫,压力很大,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爆炸,全身的经脉都涨得发痛,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和心跳加速。 见苏绾的瞳孔渐渐放大,全身的肌ròu都松弛下来,甚至需要依靠他才能站稳,南瑶星君贴在她耳边轻声说:"这就是你一直都想要,他却不敢给你的仙气。现在你得到了,感觉怎么样?殷梨?"接着他面无表情地一松手,苏绾仰面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第46章昼夜 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糙地,碧绿的铁线糙毛绒绒的,长得整齐划一,就连偶尔点缀其中的小花也不曾高出一星半点,如同一张没被踩过、崭新的长毛地毯一样。苏绾静静地躺在上面,深栗色微卷的长发铺了一地,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湛蓝的天空,微张的嘴唇色泽惨淡得像被雨水泡过的花瓣。 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她的睫毛上,搧了搧翅膀,她无动于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只蜜蜂飞过来,停在她的鼻尖上,上下爬着,嗡嗡叫着,她也没反应,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太阳落下去,晚霞把她的脸和她的头发照成金红色,天黑了,月亮升起来,莹白的月光又在她的身上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记不得这样渡过了多少个日夜,苏绾始终保持同样一个姿势和表情。天地中有她,她眼中没有天地。 她的身体慢慢的变得透明,到了某一日,透过她露在袖子外面的手掌,甚至可以看见手掌下的糙地。蝴蝶搧动着翅膀:"她要散了……" 蜜蜂"嗡嗡"地叫着:"她要死啦……" 蝴蝶说:"能坚持这么久的人,从来没见过呢,可惜我飞不了多远。" 蜜蜂说:"就算你我能飞远又如何,反正都不能飞出这魔糙海。" "可怜见的。大概只能撑两三天了。" "有人来啦,有人来啦。我去看看。"蜜蜂"嗡"地一声飞走了。 糙地的尽头,透明的结界被人撕开一条fèng隙,一只赤裸的女子纤秀小巧的脚跨进来,黑色的裙子拖过碧绿的糙地,缓缓走到苏绾面前。 苍白半透明的人形,透过肌肤,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里面的筋脉骨骼,血液几乎停滞不动,但还在流动,仿佛有一股很强劲的力量,在血液要停止不动的时候,又在后面狠狠地推动一把。 女子皱起纤细的眉头,蹲下揭开盖在苏绾左手腕上的袖子,手指轻触,看见了那串毫不起眼的乌木珠子。她叹了口气,温柔地摸了摸苏绾的脸。 苏绾那双看似呆滞黯淡的眸子闪了闪,随即合拢。 黑暗中,苏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动动手指,又动了动脚,睡得太久,血液有些不畅,她用两手摸了摸身下,还好,是柔软的布,这是一张c黄,她松了一口气,她还活着,还在人世间。 满眼都是黑,什么都看不清,一片寂静,半点声响全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有点像洋槐花的味道。苏绾撑着身下的c黄板,慢慢坐起,小心地扶着c黄沿,下了c黄,走一步停一歇,花了很长时间扶着冰冷的墙壁在屋里走了一圈。 很久后,她才回到c黄边坐下来。经过她的摸索,这屋里,只有一张c黄和一张桌子,连椅子都没有一张,没有窗子,有一道窄小的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桔黄色的灯光透了进来,苏绾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住被光线刺激到的眼睛,好一会儿,她才拿开袖子,眯起眼,打量着站在门口的那个沉默的黑色身影。 年轻的男子,身材修长到有些瘦弱,一双温和无害的清澈眼睛,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嘴唇却红得像血,墨色的头发垂在身上墨色的长袍上,分不清哪是头发,哪是衣袍。 他望着苏绾微微一笑:"你醒了?你睡了很久。还记得发生了些什么?" 苏绾报以一笑,她记得她被段青用劲吹了一口气,那口气就像刮骨的钢刀,从她的口腔舌尖刮过,从她的咽喉刮到肺部,然后打着旋,带着刺,刮向她的四肢百骸,犹如无数颗钢针刺穿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瞬间的绝望和痛苦,她以为她已经死了。 但她没有死,她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瞬间、每一丝疼痛和每一点恐惧。 包括段青在她的耳边说:"这就是你一直都想要,他却不敢给你的仙气。现在你得到了,感觉怎么样?殷梨?" 他把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然后将她胡乱塞进c黄下。在c黄下,她清晰地听见北辰星君进门,冷冰冰地问段青:"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绾呢?" 段青嘻嘻地笑着:"我进来就没看见她。那丫头贪玩得很,谁知道她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不是的,他骗人,她就在这里。 "她贪不贪玩我自己会管,不干你的事。以后离我家苏绾远些。" "呵呵……"段青嘲讽地笑着:"你家苏绾?苏绾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就算是她占着你的金缕衣,但她也只是苏绾,而不是殷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叫她殷梨,又说她不是殷梨。 "跟你无关。滚……"北辰星君把门打开。 段青无动于衷:"其实,苏绾就是殷梨吧?你等了那么多年,她终于回来了,这是高兴事啊,你瞒着做什么?就算是她有残缺,你说出来,大家帮着想想办法也是好的嘛,多一个就多一分力量。你看看你,瞒着人家也就算了,还对人家那么凶残,看看,又吓跑了吧?" 苏绾就是殷梨,殷梨就是苏绾?苏绾觉得很烦躁。 "滚出去!"片刻的沉默后,北辰星君猛然爆发出了一声怒吼,"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段青轻笑了一声:"走就走,你慢慢舔你的伤口吧。恭喜你又一次被甩了。真可怜啊。"随即门被狠狠砸上。 苏绾看到北辰星君绣着云纹的靴子远了又近,近了又远,几次从她的面前经过,都没有发现她。她挣扎着想喊他,却丝毫不能动弹。她的面前就像有一个厚厚的玻璃罩,她能听见外面的声响,能看见外面的动静,但是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外面的那个世界与她完全隔绝了。 北辰星君在门口疯狂地喊了一声什么,很快无数的人涌了进来,有东煌星君,有四公主,还有好多苏绾不认识的人,他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就是没人发现她。 苏绾清晰的记得,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大约三十个日夜之后,一天夜里,一只温热嫩滑的小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她闻到一股松果清香味,是南瑶星君段青。 即便是在黑暗中,苏绾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他笑嘻嘻地看了她一歇,低声道:"殷梨,你不是不想做金缕衣吗?我成全你。" 苏绾想说她不是殷梨,想说她是不想做金缕衣,但她不想这样半死不活的,但她始终是不能动弹不能开口的。她还天真的想,他既然要把她弄出去,肯定要经过门的,金缕衣不见了,北辰星君肯定会到处找,说不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她会被其他人发现也不一定。 她终归是失望了,段青把她拖到墙角处,她能感觉到凉风从墙角处的地下嗖嗖的灌进来。好大一个洞,段青古怪的笑着,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明明没有光,但她就是看到镜子反射出了昏黄的光。昏黄的光照在她的身上,上一秒还暖洋洋的很舒服,下一秒两股力量就从相反的方向绞过来,几乎要把她撕裂。 段青抬起脚,抵在她的身上,一用力,她就掉入那个洞中,耳边风声呼呼地响着,她想,这个老鼠洞真是深得永远不见底。 眼前一亮之后,她被狠狠地砸在了一片绿糙地上,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她只知道,她的生命和全身的力量在涓涓流向她身下的这片糙地,她身上的血液在慢慢地凝固,越流越慢,她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轻得似乎下一刻就要飘起来。 天很高,很蓝,蝴蝶弄得她的眼睛很痒,蜜蜂嗡嗡的声音也很烦人,但是她顾不上,因为她知道她这回真的要死了。她想,死在这个地方也不错,无聊的时候,她也曾把玄清心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那个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她已经看不清蓝天白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黑衣人的手碰触到她的脸时,她想,这一定是来接她走的地府的鬼差之类的吧?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于是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谁会想到,她还是没有死成呢?苏绾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坚定地想,一定是他救了她,她问他:"是你救了我?"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她的声音多难听啊,就像是钝锯子锯过烂木板的声音。 第47章百年刹那 黑衣男子走进来,将手里的油灯放在桌上,在离苏绾不到两尺远的地方停下来:"不是我救的你,是我阿姐把你带回来的。" "你阿姐?"苏绾捂住喉咙,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了,真是费力。 "她叫玄女。"男子将她扶起来:"她说你醒了,让我来带你去见她。" "我叫苏绾。"苏绾半靠在男子的身上,不过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这叫玄女的,明显不在这里,却知道她醒了? "我叫未已。你走慢些,不要急,睡了两百年,还能自己走动已经不错了。" "两百年?"未已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苏绾的心上。她竟然睡了两百年?所谓弹指一瞬,便是如此。 "是。"未已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感情,就像他的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一样。苏绾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空气里无处不在弥漫着洋槐花的香味,他身上仍然干净到一点味道都没有? 外间仍然是一片漆黑,未已手里的油灯只能照亮不到一米远的距离。仿佛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触目所及,没有任何家具,地砖也是漆黑一片,苏绾突然觉得,这地砖,是可以吞噬光线的。她这样想着,她就说了:"好黑。" "对,这里是三界中最黑的地方,也是最养魂的地方。你长时间不见光线,眼睛会受不住,慢慢地来吧。这油灯是特制过的,不会伤到你眼睛。"未已的手是冰冷没有温度的,但是话说得让人很舒服。 走廊安静得不像话,苏绾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而听不见身边的未已发出半点声响,除了他那只没有温度的手牢牢扶着她,他仿佛是不存在的。 走了很久,未已终于停了下来,他松开手,把手里的油灯递给苏绾:"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开门。"他黑色的身影很快和周遭的漆黑融成了一片。 苏绾呆立了一会儿,举起油灯试着走了几步,她看见一面漆黑的墙,颜色和地砖一样,油灯照上去,没有反光,手摸上去,冰寒刺骨。 一缕悲凉的箫音突然飘进来,苏绾知道这曲子,是冷沧浪,果然音乐无国界,人和神喜欢的都差不多。 一点微弱的光从远处射过来,"过来。"未已站在一道开了一条fèng的门边,对着她招手。 未已把一段布条绑上她的眼睛:"为了不让你的眼睛坏掉,只好这样子了。等过几天你适应了再给你去掉。" "好了,到了。"未已按住苏绾的肩头,与此同时,箫音也停了,苏绾闻到一股淡淡的洋槐花香味,就像她在刚才的房间里闻到的一样。 "我是玄女。是我把你带回来的。"玄女的声音远没有她的箫声那么好听,带着金属刮过磁盘的刺耳声。 苏绾福了福:"我是苏绾,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我是在魔糙海发现你的,你为什么会在那里?"玄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带起一股洋槐花香。 "别人把我扔在那里的。"原来那里叫魔糙海。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糙,只能看见蜜蜂和蝴蝶,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也算是糙海了。 "仇人?" "算是吧。"段青害了她,这一点毋庸置疑,应该算是仇人了。 "魔糙海,会吞噬灵魂,里面只有蜜蜂和蝴蝶能生存。不是一般的吞噬,而是魂飞魄散的那种吞噬。换句话说,如果你在魔糙海里死了,就是真正的死了,再也没有转世的机会,明白么?这个人,无论他是谁,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千万不要放过他。"玄女摸了摸苏绾的脸颊,她的手和未已的一样冰凉。 苏绾点点头,既然这样,段青和她就不止算是仇人,而是直接就是仇人了。 "我认得你身上的衣服,还有你手腕上的珠子,假如没有这两件东西,你就是真的死了。醒来就好,有什么事以后慢慢又再说。"身边的洋槐花香味渐渐淡去,玄女离开了。 "跟我来。"未已扶着苏绾走了下去。 "这里是魔界?"苏绾小声问未已。 未已沉默片刻,道:"不是。这里是蛮荒古地。" 蛮荒古地?苏绾一直以为,蛮荒古地是没有人生存的,就是一片很荒芜的,没有人烟的地儿。 二人走了没多远,一只女孩子温热柔软的手从未已手里接过苏绾:"以后我来照顾你,我姓秦,叫十二。"苏绾摸了半天冰凉的手,乍一摸到一双温暖的手,说不出的舒服。 十二很安静,苏绾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十二很体贴,苏绾无论有任何需要,她总会及时出现。 第三天,苏绾眼睛上的布被取下,她才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地方。这里没有花花糙糙,只有几间用石块垒成的小石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沙子和大块的黑色岩石,岩石又高又大,多数都尖利得如同刀剑,直cha云霄,又冷又硬。 北辰星君曾经在这里呆了上千年,为的是学习炼器术,她身上的这件金缕衣就是在这里出世的。小白,也是在这里出世的。北辰星君,小白,还有明珠,这两百多年来,他们在做什么呢? 十二是个清秀可爱、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却穿着和未已同样的黑色衣裙,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苏绾笑:"玄女要见你。" 玄女在摆弄着一堆黑色的晶石,见苏绾和十二过去,抬起头笑了笑:"眼睛好啦?" "嗯。"苏绾看清了玄女的长相,也是黑色的长裙,长发披散着,只在额头用金色的细链子坠了一粒黑色的菱形晶石,巴掌大的小脸,皮肤雪白,眉毛很淡,一双狭长的凤眼,淡粉色的唇瓣。肩膀瘦削,手脚都很纤细精巧,坐在乱石堆中,却像一幅精致之极的画。 "过来坐到我身边。"玄女拍了拍她身旁的石凳:"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是苏绾呢,还是殷梨?" "很想知道。" "你现在其实就是一缕幽魂。"玄女把那堆晶石垒成了一座尖溜溜的小山,"经过这些事,大概你心里也有了数,有人说你是金缕衣二次开窍,是逆天;也有人认为,你其实就是金缕衣的前身——殷梨的灵魂又重新归来了。但其实,你不过就是异界来的一缕幽魂。 北辰星君的心里,爱着从前的殷梨,他制造了她,又爱上了她,爱了几千年,不管她曾经怎么伤害他,他从来都不曾后悔过。殷梨,原本是魂飞魄散的,但是北辰星君舍不得她,千方百计地想把她找回来。他上百次地出入蛮荒古地,给我做苦役,每做十年的苦役,我就给他这样一小块搜魂石。"玄女指指她面前的那堆黑色晶石。 "每得到一块搜魂石,他就用他的血把它养起来,让它搜殷梨的魂魄。他做苦役之余,又去捕捉流霞阳光月辉,修补破了的金缕衣,想为回归的殷梨找到一个附魂的容器。你要知道,像殷梨这样的,被搜魂石重新搜齐的魂魄,凝体容易,但想重新拥有一个真正的,能吃能喝的ròu体,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假如没有一个恰当的附魂用的容器,很容易就烟消云散。 他为我做了上千年的苦役,流了大半的血来养从我这里得去的搜魂石,搜魂石却只是搜到了殷梨的几缕散魂,根本不可能凝聚返魂。他觉得是搜魂石不够的缘故,更加拼命的做苦役,流的血更多。我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会心软。金缕衣补好以后,我赶走了他,我告诉他,已经可以了,他只要回去静心等待,总有一天,奇迹会出现的。" "看看这个吧。"玄女把那堆晶石推到苏绾面前,苏绾捏起一颗看,黑色半透明的晶石里面,血丝缠绕,她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沉刺骨的悲哀,沉重得她承受不住,她慌忙将它放回原处。 玄女笑道:"这就是他的血浸泡过的搜魂石。过了这么多年,仍然还带着他当时的情绪,这种感情重得让人承受不住,是不是?" 苏绾悄悄在衣服上使劲擦着手掌心,掌心接触过搜魂石的地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她难受得想哭。 玄女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笑道:"当你真的出现后,他以为,你就是他苦苦寻觅等待了很多年的殷梨。他用了很多法子,想找回你的记忆,但是你不但想不起他,也看不到他的情义。他很苦恼,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因此他求西乐星君给你用了谛听虫,谛听虫告诉他,你的三魂少了一魂,你有残缺,不是完整的殷梨,所以你不懂得情爱了,也不会再想起他。其实,他们都错了。事实的真相不是这样。" 第48章玄女 "那是怎样的?"苏绾越发地云里雾里。 玄女笑而不答,转而问:"你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是情爱吗?" "我知道的啊。"苏绾摸摸脑袋,为什么会这样说她?那些道理她都懂得的。她也会喜欢人,也会害羞脸红。 知道却不见得亲身体验过,喜欢未必是爱,会害羞脸红未必就是动心。玄女微微一笑:"不,在此之前,你不知道。你的魂魄的确不同于常人,就是这点不同,导致你不识情爱。事实上,你非但没有少一魂,反而多了一魂,而多了的这一魂,恰巧就是搜魂石搜到的那缕殷梨的魂。这也是你之所以能附到金缕衣上,能调动起金缕衣和如意珠的法力,在魔糙海中一直熬到我去的原因。" "我多了一魂?" "对,但那是从前,现在它已经被魔糙海吞噬了。你现在就是一个正常人。"这意思是说,从前的苏绾严格说来,算不上是一个正常人。 "那么,我到底算不算是殷梨?"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苏绾心乱如麻。 "是,也不是。假如你被魔糙海吞噬了的那一魂是殷梨的,那你就和她再没有半点关系,你就完全是属于你自己的。但很遗憾,被吞了的是你的,留下来的是她的。现在的你是原来的你和她的结合体。"玄女袖子一挥,那堆搜魂石全都变成了齑粉,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苏绾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只抓到一小把,随即那粉末奇迹般地消失在她的掌心里。她惊慌失措地看向玄女:"这是?" 玄女解释道:"莫慌,搜魂石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搜齐某人的魂魄后,甚至可以直接用来再造那个人的ròu体。因它曾与你体内殷梨的那缕残魂相依相存上千年,所以它们便互相消融吸收了。" 苏绾心中一动,看向地上那些搜魂石的粉末,这个可以用来再造ròu体,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她太渴望拥有一个正常的ròu身了。 玄女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不可以。你本人其实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凡人,这些搜魂石只与殷梨的那一魂有关,你完全吸收后,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还会导致魂魄之间的不平衡,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冲突和后果。" 玄女生怕苏绾不明白,举起纤细的手虚空一划,苏绾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子宫,里面有三个胎儿:"你看,人的三魂就如同这三个胎儿一样,此消彼长。若是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范围内,他们都会健康成长,最多强壮点和孱弱点。但假如这种平衡被打破,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随着玄女手势的变换,其中一个胎儿突然变大,把小的那两个可怜巴巴地挤到角落里,大的夺走了更多的地盘和营养,小的两个则越来越孱弱。 "你再看这种。"玄女又换了一个手势,一个形状模糊的外来物闯进了子宫,以一种凶猛的气势,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三个胎儿合作奋起拼搏,共同对抗外来物,乱斗一气之后,最大的那一个用自己的身子堵住了气势汹汹的外来物,把生存的空间留给了小的两个。它和外来物互相对峙,停止了活动。 玄女指指那个外来物:"这个就代表殷梨的那缕残魂。它挤进了你的体内,就相当于打破了你体内三魂的平衡,若是普通的残魂,早就被你的三魂吞灭了。但由于殷梨的那一魂是仙魂,相对于你自身的魂魄来说很强。于是便出现了这种情形,你的三魂专门分出较强的一魂来对付殷梨的那缕游魂,其他两魂则负责你的正常生息。而互相对峙互相抗衡的两魂,力量上升到一个平衡点的时候,反而都隐沉不见了,这也是西乐星君和谛听虫得出你少了一魂结论的原因。" 苏绾示意玄女无需再演练下去:"我明白了。"她已经从十二那里知道,西乐星君其实就是掌管生死轮回,相当于司命一类的神仙,所以,天界诸仙,看他的眼神都是敬畏的。这样的人都弄错了,玄女却什么都知道,这只能说明,玄女是个更厉害的。 "明白就好。你要再造ròu身,有的是其他办法,搜魂石这个法子不能用。"玄女收回手,幻象消失。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搜魂石的灰烬在地上卷起一个小卷儿,飞向远处,瞬间消失不见。 "您说,我体内还有一魂是殷梨的,到底是哪个部分?"苏绾想起北辰星君关于心的那一番言论,害怕地用手掩住左胸。她不认为她有那个能力负起一份这样沉重的感情,或者这样说,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但她不想替殷梨还这份债。明明她就是苏绾,为什么要替殷梨还债?这份债又该怎么还?所以,是哪一部分都好,千万不要是这里。 玄女将她的手拿开:"你慌什么?被吓傻了?你心里有没有他,你自己不知道?你得到的,是殷梨学习能力的那一魂,而不是她的情感记忆之魂。" 苏绾松了一大口气,眉间不自禁就带上了喜色。她只是得到了殷梨的某种能力,她还是她自己的。 玄女弯起嘴角:"你莫要高兴得太早。世间万物讲究的是因果缘法,别的不说,就说你是因得了殷梨的那缕魂才保住这条命的这一层因果,你替她还债,也不算为过。" 苏绾干笑了一声:"我只是一个自身尚且难保的凡人小鬼魂,我能替她还什么债?只怕我还没还上这债,我就翘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殷梨的这缕残魂就已经把她害得死去活来好多次了,若是再刻意去为殷梨还债,她会怎么死,她用脚拇指都想得到,肯定死得无比华丽,无比拉风。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死的时候从没想过要重生。从殷梨的魂钻入她的体内开始,到北辰星君,再到玄女,都是把他们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她的身上。生,是这些神仙强加给她的,死,也是这些神仙强加给她的,从来没人问过她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 而她,也根本没兴趣拯救别人,她只想拯救她自己。同情一个人很容易就可以做到,但如果要靠牺牲自己来成全、拯救对方,要的不只是勇气,更需要克服一切困难的毅力和能力。苏绾觉得,她和这样一个具有牺牲精神,大无畏的人,永远都是扯不上边的。就连当初她同情北辰星君,提出让他想法子把她弄到其他什么地方上去,把金缕衣让出来,也是有着小小的私心的。 玄女凤目中流光溢彩,微微一笑:"假如,我给你一个ròu身,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苏绾心中忐忑,却只能干笑:"不要说给ròu身,但凭您救了我的命,收留了我两百多年,只要是关于您本人的,我能力范围能及的,不违背道义的,我都愿意报答您。" 原本一直蹲在一旁捡石子玩的十二闻言"扑哧"一声笑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苏绾,她的眼神和表情明明很纯良,苏绾却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洗涮干净的什么动物,五花大绑地摆在某人面前,某人提着刀,考虑要从哪里切下去。 玄女纵声大笑起来,苏绾也陪着笑:"我是真心的。"她那点小聪明固然不够和这些千年老妖玩的,但最起码也可以表明一种态度。 玄女笑够了,才道:"苏绾,你说这话也忒有水平。你的意思是,是要关于我本人的,你能力范围内的,不违背道义的,你才肯做,否则免谈,也不能说你是忘恩负义,是不是这个意思?" 苏绾道:"不是不肯做了,是做不好,更惭愧。" 玄女突然收了笑容:"我把你从魔糙海带出来时,你已经弱到不能再弱,为此,我把你放在养魂洞中养了两百年,为你修复了你所有受损的魂魄。现在的你,不是我夸口,只怕天界寻常点的小仙,魂魄未必有你强建。你要记住,从我玄女身边出去的,从来就没有弱的,不要和我说做不好,或者是没能力之类的话,那会让我觉得受到了侮rǔ。" 苏绾硬着头皮回答:"知道了。"玄女真能扯,这个都能扯上侮rǔ之类的,真是无处不在的仙人的超强自信和自尊。 玄女瞟了她一眼:"我不需要你报答,我是在和你做交易。一具完美的ròu身,再加上一些法力,立时兑现,只换你替我完成一个心愿。你可以拒绝,但你要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不是我夸口,这三界之中,只有我有这个能力。假如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已经派人通知北辰星君,让他来接你了,你可以继续做他心目中的殷梨,继续做你的金缕衣,等上个几千年,机缘巧合的时候成就你的ròu身。" 十二在一旁笑道:"要是我啊,我就答应,别的不说,就凭报仇这一点,我也要答应的。有怨报怨,有恩报恩,这样才活得慡快,你说是不是啊?玄女?你好多年没帮人造ròu身了,我很好奇你会做个什么样子的出来,苏绾,你就不想知道吗?" 苏绾只好道:"那要我做什么?"这二人在一旁一唱一和的,玄女提出的条件很诱惑人,态度却是软硬兼施的,说着好听,其实都是迫她就范。不答应能行吗? 第49章花容(一) 蛮荒古地的深处,有一座黑色的石山,高耸入云,怪石林立,山上长满了无数奇形怪状的植物,植物丛中又隐藏着许多与外界迥异的小兽。 苏绾跟着十二一起往山上爬,去寻一种叫做冰骨玉的玉石和月影花的花朵。根据玄女的指示,冰骨玉是再造ròu身最好的骨骼材料,而月影花,则是造肌肤的上选材料。只可惜,这两件东西都极为难寻,必须要仔细搜索才行。 二人走到半山腰还一无所获,只好停下来歇气。十二望着苏绾笑:"以玉为骨,花瓣为肌,可以想象得到会是一个怎样倾城倾国的美人,怎么样,激动不?" 苏绾摸摸自己的脸:"其实,我觉得我自己这个样子就挺好的。"她巴不得自己普通得一点都引不起北辰星君的兴趣才好。玄女的要求大致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总有权力为自己多争取一点福利。 十二猛然睁大了眼睛盯着苏绾看,苏绾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连忙道:"我不是说我很好啦,我只是习惯了这个样子。顶着一张陌生的脸,我睡不着的。" 十二仰头望天,沉思片刻,认真地说:"嗯,也是,仙界的美女委实太多,反而显不出来。你这样的,保持本色,与众不同,反而更有特色,更出众。你的选择没有错。可是,你认为,玄女会按你的想法走吗?" 苏绾没吱声,随手抓起身旁一把亮晶晶的沙子泄愤似地扔向林立的怪木丛中。但凡有点真本事的大仙们,又有几人是把别人看在眼里的呢?玄女表面上很讲道理,实际上却是最不讲道理的。因为一个神,能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不需要和一些小虾米讲道理的。苏绾发狠地想,将来她要是厉害了,她也不和别人讲道理。 沙子落入怪木丛中,引起一阵不满的鬼叫,一窝山猫探出头来,气势汹汹地对着苏绾呲牙怪叫,转眼看到了笑眯眯的十二,吓得立刻悄无声息的缩了头。 十二连眼角都没瞟向那窝山猫,只拍了拍苏绾的肩头:"你的心情我理解,难得你还不贪图这些。你也别难过了,等会儿我帮你说情。不就是一张脸的事儿吗?小事情。" 苏绾道:"谢谢你,十二。" 十二笑得灿烂:"别客气,我都不和你客气的。" 苏绾立刻竖起了寒毛:"那是因为你没有需要我做的事啊,怎么客气?" "谁说我没有需要你做的事?你不仗义哦,我还没开口,你就堵住我的嘴。"十二吊着眼睛看着苏绾。 苏绾心里"咯噔"一下,这玄女身边就没一盏省油的灯。除了那个未已,他暂时还没找过她的麻烦。神仙不是无私无畏的,神仙往往比妖精和凡人还要算得精。 正当此时,林中一只火红带凤尾的鸟一飞冲天,在墨兰的天际留下一道红色的幻影,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啊呀,是朱雀。如果不是我眼睛厉害,只怕也被它给瞒过去了。"十二脸色一喜,火速钻进林子中,喊道:"快跟上,这附近有月影花。" 按照十二的解释,朱雀是一种很爱美的鸟,只喜欢住在月影花丛中,靠食月影花的籽生存。既然朱雀刚才从这片林中飞起,那么这片林中必然就有月影花。 可是苏绾跟着十二一路披荆斩棘,惊走无数怪模怪样的小兽和飞鸟之后也没找到那株传说中的月影花。十二一跃上天,漂浮在树梢皱着眉头四处观望,叹气道:"这月影花长得实在太隐蔽,真难找。" 苏绾仰着头问:"十二,你刚才看见朱雀是从哪个方向飞起的?我们向着去不就是了吗?" 十二降落下来:"你不知道这朱雀的狡猾之处。它与月影花相依相存,自然容不得其他人取了这月影花去。它每次要起飞之前,必然都要先打一番掩护的,又怎么肯直接从月影花枝头往上飞?比如,它这次从东方飞起,下一次它必然要摸到西方再飞起,每一次都不一样,所以很难找到正确方位。飞的时候,肯定是悄无声息,迅捷无比的,今日若不是我眼睛厉害,也不会发现它的踪迹。假如只是一只朱雀也好对付,可是这月影花能吸收天地灵气,对林中诸物都有好处,所以不管是糙木妖也好,兽妖也好,都会替它打掩护。" 苏绾点头:"好东西总是难得的,若是轻易就可以得到的,就没人稀罕了。咱们慢慢找吧。总归是在这片林子中罢了。" 十二道:"不行,天要黑了,月影花只在晚上开放,咱们不要那种盛开的,要的是即将盛开那一瞬间的花骨朵。如果不在天黑前找到,咱们今天就算白费功夫了。所以必须在天黑前搞定这事儿。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她左右一瞅,伏在糙丛中,一阵乱刨。 苏绾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凑过去一看,正好看见她兴奋地从糙丛中提着一只"吱吱"尖叫,乱蹬着四肢的小白鼠起来,往苏绾手上一扔:"运气真好啊,苏绾,老天都在帮你。" 苏绾看着小白鼠的那根尾巴,就一阵恶心,又想到段青那只灰老鼠,更是厌恶,正要扔出去,十二已经靠过来:"这可不是寻常的老鼠。闻到没有?很香吧?它叫玉香鼠,用它的皮、油、骨、筋拿来熬香料,嘿嘿,可是最好的香料,熏过的衣物,一辈子都是香的。我平时对这个东西都不感兴趣的,但是,你是贵客啊,正好送你。" 小白鼠的身上果然有一种似有似无,沁人心脾的馨香。但苏绾可不相信这个时候十二会莫名其妙的突然起了心思要替她弄什么香料,她既然这样干,肯定有她的意图在里面。便配合地掐了手里的那只玉香鼠的背一下:"还挺肥的。" 那只玉香鼠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十二得意地朝苏绾抛了个眼风:"惹你的那个正是个老鼠精吧?你正好拿这小东西出出气。先拔了它的胡子再说。" 苏绾犹豫了一下,这小东西和她无冤无仇的,用它来出气有点以强欺弱的感觉。但为了配合十二,她只好揪住那玉香鼠的一根胡须,试探地扯了扯,还没扯下来,那玉香鼠就凄厉地怪叫起来,拼命扭动着,看上去就像真的把它剥皮抽筋一样。 十二笑得哈哈哈的:"很解气是不是?你比我狠。一把扯下来也没这么疼啊,就是这样倒扯不扯的,最折磨人了。接下来,拔了它的小指甲吧?更解气。" 苏绾苦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狠。那小玉香鼠闻言更是凄厉地尖叫起来,那声音直cha云霄,吵得苏绾耳朵疼,十二却是气定神闲,拍着手笑得天真:"再大声点才好听呢。" 这里正热闹,一只硕大的玉香鼠探头探脑,气喘吁吁地钻出来,人立而起,捧着两只爪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十二和苏绾,口吐人言:"放了俺家孩儿吧?十二姑奶奶,您老有什么要求,吩咐下来,俺去做就是了。" 十二笑道:"我还说,你这老东西记不得我了呢。看见我为难,也不肯出来帮忙。" "俺是耳朵和眼睛都不好。"那玉香鼠举起爪子挠了两把头,憨态可掬,倒把苏绾看得笑起来,原来十二是抓了它的孩子诱它出来,再逼迫它带路去寻月影花呢。 那老玉香鼠苦哈哈的带着二人左拐右拐,钻进了一片浓密得几乎不见天空的林木中。又走了一段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林子的正中,立着一株珊瑚树一样的树木,无数藤蔓围绕其上,油绿的鹅卵型叶片随风招展,展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奇怪的是,一个花骨朵都没有。 十二赞叹地站在树下,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叶片,笑着对苏绾道:"你发财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长得最好的,灵气最充沛的月影花树。现在咱们坐等它开花就好了。" 苏绾已经放了那只小玉香鼠,让它去和老玉香鼠汇合,小玉香鼠跑走之前,还泄愤地咬了苏绾的裙角一口,试图把她的裙子咬破,可惜它咬上的是金缕衣,反而伤了自家的小牙,气得它"吱"地一声尖叫,迟差像人一样地顿足呼号。 因着找到了月影花,十二的心情很好,笑眯眯的问那小玉香鼠:"没咬破是不是,想不想再咬一口?姐姐让你咬啊?"说着伸出一只脚递到那玉香鼠的面前。 那小玉香鼠脸色更见惊恐,一溜烟地钻进糙丛中,跟着老玉香鼠逃得无影无踪。十二无辜地摸着鼻子说:"一个个见了我都和老鼠见了猫似的,我都舍不得骂它们的。" 苏绾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叫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刚开始还以为她是最温柔体贴的,后来才知道不是的。 月亮升起来,皎洁的月光洒在林子里,周围寂静无声,一直死盯着树干的十二激动地拍了苏绾一下:"你看,要开花了,打花骨朵了。"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鹅卵型的叶片的叶脉与树枝交接的地方,以ròu眼看得见迅速冒出了无数白色的细米粒大小的花骨朵来,然后慢慢长大,满林芬芬。 "苏绾,摘呀,快摘呀,要好多才够呢。趁着现在没其他东西来捣乱,多摘一些。"十二递给苏绾一只玉盒,兴奋地去摘离她最近的花骨朵。 苏绾低着头默默地摘着花骨朵,想到这些美丽的花骨朵即将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忍不住地激动了。 两人正摘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在离她们不远处的树梢上,一个身影默默地注视着她们。苏绾感觉到了异样,回头一看,沉默了。 第50章花容(二) 十二也感觉到了异样,回头一看,望着那个人影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那人也不打扰她们,就点点头,一直立在那里看着苏绾。 苏绾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能低着头默默采着月影花蕾,十二轻轻碰了碰她:"我也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要不,你趁这个机会和他说清楚吧?" 苏绾心情烦闷之极,低声道:"要我和他说什么?" 十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玄女不是交待过你了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有玄女给你撑腰了,没必要再装傻或是装孙子。我去那边采,你和他说,不要怕,他要是发狂,有我在呢,我立刻带着你跑路。" 十二果然走得远远的,苏绾继续埋头苦干,一阵熟悉的太阳光的味道从她身后袭来,两只修长的手灵活地在她附近的树上采起花蕾来,然后又把像月光一样莹白美丽的花蕾轻轻放入她手里端着的玉盒中。 苏绾从睫毛下偷偷瞅了北辰星君一眼,他半垂着眼帘,认真地采着月影花蕾。他采摘的时候,会很小心地用一只手扶住月影花的花枝,另一只手轻轻掐下花蕾,力求给月影花造成的危害程度最小。 两百年的时光,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他还是一样的年轻漂亮,器宇轩昂,除了身上的衣服颜色不再鲜艳——就是一身普通到了极致的黑袍。 苏绾忍不住想,莫非今年三界流行黑色?她一醒来,见到的每个人都穿黑色,她是不是也该考虑把金缕衣变成黑色以便跟上潮流? "苏绾……"猝不及防之下,北辰星君突然开了口。 "什么?"苏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生疏冷漠。她不是因为和他分开的时间太长而觉得有了距离感,反正两百多年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 她也不是没有同情心,更不是讨厌他,但她一想到,这个男人疯狂地爱着一个女人,爱了几千年,而她不但差点被那个女人的残魂巧取豪夺,差点成了那个女人的替身,还有继续成为那个女人替身的危险,她就忍不住想离他远一些。虽然有玄女的要求在那里,但她对做炮灰和替身的确没有任何兴趣,哪怕这个替身是个金光闪闪的替身。 "两百五十八年三个月零六天。"北辰星君的眼睛仍然是垂着的,手指下的动作也一点停滞都没有。 "嗯?"苏绾眨巴眨巴眼睛,他这是告诉她,她消失了两百五十八年三个月零六天吗?难为他记得这么清,果然是个痴情的男子,可惜对着她说不起任何作用。 "我刚见过玄女了,她说你在魔糙海中睡了五十八年。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藏私不教你。你放心,回去以后我就教你学习所有你能学的法术,我再也不藏私心了,我会让你变强的。"北辰星君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的心忍不住柔软下来的沙哑。 他以前不肯教苏绾学习那些东西其实心里也很矛盾,他一方面希望苏绾能早日凝体成功,一方面却又害怕苏绾变得强大后会厌烦他,离开他。他心里是希望苏绾一直柔弱,一直依靠着他,从而不敢再轻易离开他,悄悄逃走的。 但事实证明,他又一次的错了。这个错误的决定害了苏绾,差点让她魂飞魄散。 "和你没关系的,是段青害的我。"苏绾觉得很别扭,明明她不是殷梨,他偏要用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对她,真是诡异。她晃了晃手里的玉盒,里面的花蕾已经要满了,她飞快地逃离开他的身边:"这个盒子装不下了,我去问问十二够了不?" 十二收了苏绾手里的盒子,另拿了一只空盒给她:"还不够呢,再去采一盒来。抓紧时间啊。" 苏绾别扭地说:"我和你一起采吧,我和他站在一起,全身上下都像爬满了虫,实在是太难受了。" 十二笑笑:"恭喜你,你正常了。" "你什么意思?"苏绾掐了她一下,"难道我以前都是不正常的?" 十二道:"你的从前我都曾经听人说过了。你的迟钝让人实在不敢恭维。如今去了那多余的一魂,总算是知道别扭了。"但其实,她觉得,苏绾还不如继续迟钝还要好一些。 苏绾沉默下来,她的确是变敏感了些,最起码现在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北辰星君身上传递来的情绪变化和一些微妙的信息。而以前,她就算是知道了他爱着金缕衣的前身,她也没觉得什么别扭之类的,只会把他的行为看做是恶作剧,可怜他,又自动忽略。 "给我一只空盒子吧,十二。"北辰星君用袍子捧了一怀花蕾,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十二把苏绾手里的那只空盒子往前一推:"就放在里面好了。"又推推苏绾:"苏绾有话要和你说。"附在苏绾耳边轻声道:"有些话,刚见面时说清楚是最好的。拖长了烦人。" 苏绾点点头,抬眼望着北辰星君:"我有话要和大人说。" 北辰星君那不断往她手里的玉盒装花蕾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大把大把地抓花蕾,垂着眼帘道:"你说。" "我不是殷梨,绝对绝对不是殷梨。这是玄女说的,绝对不会错。她要我告诉你,殷梨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让你不要再去求她,求她也没用。" 北辰星君手里的花蕾突然洒了一地,抬起眼呆呆地看着她。苏绾紧张地缩起肩头,戒备地看着他。她其实捏了一把冷汗,她非常害怕这个男人会为着自己几千年的期盼突然落了空而发狂。玄女也真是的,明明是她自己心软骗了人,现在骗不了了,却连和人家亲自说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北辰星君却只是怔忪片刻,就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拾花蕾,那星星点点的细碎花蕾却怎么也捡不完,因为这边才捡起来,那边却又洒了下去。 看到一向冷静张狂的他如此失态,苏绾好不忍心,但她还是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殷梨的残魂为什么会钻到我体内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附到金缕衣上。但我可以肯定一点,这些都不是我愿意的。我其实很喜欢从前的凡人生活。"所以,她觉得她丝毫没有亏欠他和殷梨的,她才是那个受害者。 北辰星君良久后才轻声回答:"我知道了。是我自私害了你。"他蹲在地上,垂着眼帘,并看不清他的神色,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他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并没有出现什么不能接受现实的疯狂举动。 如果不是他执着于用搜魂石搜取殷梨的残魂,如果不是他那样执着地日夜祈盼殷梨的回归,她也许不会那么早就死。所以她的死和灵魂附身在金缕衣上,有一大半的责任是他的私心造成的。 苏绾终究没能忍心指责他,转而安慰他:"也不能完全算是你害的我,玄女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然,也许我就是命中注定有仙缘也不一定呢。" "恭喜你得到了玄女的青睐。"北辰星君站起身来,又开始飞快地采摘月影花,他的表情冷静得可怕,仿佛刚才失态的那个人不是他:"玄女很难求得动。既然她愿意为你再造ròu身,你就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不要浪费时间,抓紧时间摘花蕾吧。先把这事办完,我再陪你去找冰骨玉。我不能把你送回你原来的地方,只能帮你做点小事,只希望你莫要怨我,或者对我的怨恨少一点。" 月光柔柔地洒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脸颊打上一层玉白朦胧的柔光,却也给他平添了几分孤寂之色。 苏绾听了他后面的那句话,心里一松,他看来还是很想得开的,愿意放手。 北辰星君弯曲着腰,悄无声息地在糙丛中、树底下、乱石堆中寻找着冰骨玉。冰骨玉会在夜里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芒,但这山上,会发出这种光芒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寻找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个人腰都弯痛了,仍然只找到很少的一部分。 十二焦急地说:"看这个样子,天亮也找不齐材料,但是这月影花今夜必须送到玄女手中开始炼制的。否则造出来的肌肤色泽触感都会大打折扣,怎么办呢?" 北辰星君沉声道:"你先带苏绾回去吧,我来找。" 十二就等他这句话,拉起苏绾就走:"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等着你。" 北辰星君没有应声,而是沉默地继续弯腰,一寸一寸地搜索。 待看不见北辰星君的身影了,十二拍着胸脯喘了口气:"我的妈呀,难过死我了。再跟在他身后,我会气都喘不过来的。你说,苏绾,一个人的怨念和悲伤怎么能那么大呢?我就不明白了,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几千年的时光都忘不了?" 苏绾道:"你活了几千年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反正我只知道,要是我十年没见对方,什么样的爱都变了质。我是不会等谁等这么长时间的,一年两年的还可以,五年十年的,恕不奉陪。" 十二点了点她的额头:"还说玄女心肠冷硬,实际上心肠最冷硬的人是你。和你比起来,我觉得我的心肠真是太软啦。不过源子韶这人还不错,最起码分得很清,也知道弥补自己的错误。" 苏绾道:"你们神仙性命长,不在乎等待,我们凡人可是生命有限,时间宝贵。" 第51章玉骨(一) 苏绾和十二回去时,玄女不在,只有未已在一旁认真地盯着一只约有巴掌大小、黑色看不出质地炉子,炉子里几粒rǔ白色的凝rǔ状物质正散发出不温不火的橘黄色小火苗,未已不时用一根铜簪拨拨那凝rǔ状的物质,又探手覆在炉子上方试试温度。 橘黄色的火苗给未已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冰冷疏离,有了几分活气。对,活气,虽然未已行动自如,但他看上去是没有活气的,这令苏绾总会忍不住猜测他的胸腔里是不是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未已感觉到苏绾的注视,抬起头淡淡地扫了她和十二一眼:"回来了?把月影花递过来。"接过几只玉盒,他随手递给十二一只水晶瓶:"去寻些露水回来,要最洁净的。" 十二犹豫了一下,问道:"玄女呢?" 未已头也不抬,指指炉子里的那种凝rǔ状物质:"这个不够了,她去寻些来。应该快要回来了吧,你放心,我先炼制着,耽误不了大事。" 玄女做事向来准备充分得很,不会临时才发现这样那样不够的,今日为何会这样?十二又望了未已一眼,她终究不敢把这话问出来,犹豫片刻还是出去了。 十二出去后,苏绾立在一旁看未已翻看那些月影花蕾。未已认真地把几朵有些发黄的花蕾捡拾出来:"这个不能用了,会把其他花蕾的品质降低的。再造ròu身,就如同修习仙术时打基本功一样,都是很精细的活,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否则带来的危害将会很大。" 苏绾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她其实就什么都不懂,但是难得未已今日这么赏脸,和她说这许多话,她不回答,会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更何况人家还是在为她做事。 未已垂着头:"凡事都有它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月影花做肌肤是完美无缺的,但冰骨玉做骨骼虽然很美丽,但却有缺陷,会很脆弱。" 苏绾愣了一下,这个消息很不妙,会不会是和那种脆骨病一样的?那纵然有了ròu身,又有什么意义?她才不想做走一步路都要小心翼翼的瓷娃娃。 "不过假如你能一直穿着金缕衣,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苏绾焦急地问:"就没有其他办法吗?金缕衣,我迟早都要还北辰星君的。"金缕衣对于北辰星君来说,意义非凡。没有ròu身之前她是无可奈何,有了ròu身以后,她就再没有任何借口占着人家的东西不还了。 "法子自然是有的,但要看你愿不愿意。"未已把拣好的月影花蕾装入一只透明的水晶锅子里,又探手试了一下炉子的温度,自言自语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苏绾心里腾地冒起一股怒火来,沉下声音道:"又要我做什么?玄女不是已经和我说过条件了吗?"不要说她脾气不好,她实在是因为觉得被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仙欺负得够呛,上当受骗,人人拿捏却又没法子反抗。玄女答应过给她ròu身,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具ròu身竟然是如此的脆弱,既然如此,拿它何用?相当于骗着她为玄女做事一样,她怎能不愤怒? 未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关我阿姐什么事?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私事,你不愿意我又不会强迫你。你也不要觉得受了骗,我阿姐只是答应给你一具完美的ròu身和一些相对高超的法术,但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让你彻底脱离金缕衣。我没说错吧?假如你听她的,你自然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在天界不说人上人,最起码也没什么人敢轻易动你。" 这样说来,反而是她自己蠢,没有问清楚情况就答应了。苏绾做了一个深呼吸,再抬头脸色已经如常:"那你说,有什么法子,需要我怎么做?" 未已轻声道:"我刚才说到,这个冰骨玉做美人的骨骼,除了很脆弱以外,其实是很完美的东西。但假若有合适的人愿意在里面滴入自己的精血,这种情况是可以改变的。而纵观这三界之中,有此能力的人,只有我和我阿姐。我阿姐向来冷情,是不可能为了你舍去她的精血的。你需知,一滴精血抵得上千年的修为。那么,这个人就只有我了。" 苏绾冷静地道:"条件?" 未已从嘴唇里轻轻吐出三个字:"天离镜。" "天离镜?"苏绾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未已道:"我要你帮我取天离镜。" 苏绾沉默不语,她实在是被骗怕了,谁知道那是个什么东东?她该怎么取?取来以后她又会遇上些什么事?真是没完没了。 见苏绾沉默不语,未已轻轻一笑:"你也不要担心完不成任务之类的,我既然找上了你,自然是肯定你能完成这个任务。我先和你讲讲天离镜是个什么东西吧,天离镜,可以将灵魂从ròu体中剥离出来,不管他是人还是神,或者是妖。" 未已冰凉的手指轻轻触上苏绾的脸颊:"就比如说你这样的情形,假如有了天离镜,你可以很顺利地从金缕衣中脱身,自由自在,想做凡人也是可以的。" 苏绾一低头,躲开他的手指,低声道:"既然它这么厉害,又怎能是我能拿到的?你去拿才是最合适的。"未已不会是想拿这个东西来害人吧? 未已笑道:"害怕了?你放心,我不是拿来害人的。就算是我想害人,我也用不了啊。这天下间,能动用它的人实在是极少数,也许几千年才能出那么一两个。要的是凡人与仙人的结合体,我以前以为,大概是仙凡结合产下的婴儿便是此种人,谁知道竟然不是,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拿来做什么?"苏绾的警觉性不减。 "我?"未已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我不想做这个上神,我厌倦了几万年总是做同样的一个人,过着同样的生活。可惜我死不了。等拿来以后,我还要依靠你才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呢。" 苏绾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如果真是这样,玄女肯定不会原谅一个帮她弟弟自杀的帮凶,她还是要倒霉,不好不好。 未已道:"拿到天离镜,其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可能会经历千年以上,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也没人知道。你是想做一个一摔就碎的磁美人,终日受控于他人之手,还是愿意自由自在活上千年?你自己想。" 第52章玉骨(二) 当天边亮起一抹朝霞的时候,玄女为苏绾的重造ròu身计划正式开始实施。 苏绾靠在窗边,淡淡地看着屋里忙进忙出的几个人。玄女利索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屋里每一个人做事。北辰星君则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机械地按照玄女的吩咐,把他昨夜找回来的冰骨玉放在小盆子里细细的洗涮,盆子里清水换了一遍又一遍,他都不满意。 未已仍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用水晶锅子和露水熬制那几匣子月影花。偶尔抬起头来,目光掠过苏绾,都是淡的不能再淡,仿佛他就从来没有和苏绾说过那些话。然而苏绾看到他,却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是一个谋划了几千年,只为了自杀的人,这兴许算得上是史上历时最长的自杀吧? 十二有些不安,总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瞅瞅未已,又偷偷看看苏绾,目光里满是不赞同。 未已发现了,是懒得理睬十二,苏绾也发现了,她猜十二是知道了她和未已的交易,而且还觉得有些不妥,试图阻止她,但她却是只能装不知道。 她能怎么样呢?她只能冒险答应未已的要求。 不是因为未已最后那一句"自由自在活上千年"打动了她的心,而是因为这千年中,变数实在太大,谁知道将来她还会有什么造化?就如同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她会死,不知道她会附在金缕衣上获得另一次新生,更不知道她会在临死的时候又被玄女拉了回来一样。 她想,万一真的到了最后她还是躲不过,那她也自由自在,挺直腰杆地活了上千年,值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说,她就不信她真的会有这么倒霉。有时候,生活需要去狠赌一把,不赌这一把,她永远都会不甘心。 玄女大概是这三界中最厉害的神,一堆有棱有角的冰骨玉在她的手里,很快就成了一小堆微型的人骨。冰骨玉,是一种半透明,rǔ白色的玉石,摸上去没有寻常石头的冰凉感,而是有一种温润的触感。这种石头做出来的骨头,果然很具有美感。 但玄女显然是个做惯了大事,不拘细节的人,那堆玉石骨头并没有经过认真打磨,苏绾用手指轻轻一摸,粗糙硌手。这样的骨头,也不知道算不算长了骨刺,以后会不会折磨人。 苏绾才想着,玄女已经把一张绒布扔给北辰星君:"我懒得做下面的细活儿,交给你了。" 北辰星君默不作声地接过,盘膝坐在最光亮处。冰骨玉的硬度不大,打磨起来很需要技巧。他的表情认真严肃,一丝不苟。细汗从他的额头沁出,把每一根小小的玉石骨头打磨得玉白光生。 未已冷淡地瞅了北辰星君一眼,手里的水晶匙子轻轻在锅沿上敲了敲:"我这里快好了,你可快些儿。"他的口气含着很明显的挑衅意味。 北辰星君恍若未闻,就当身边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玄女闻声过去接过水晶匙子搅了搅已经凝结成牛奶色半透明的果冻状花汁子,满意地道:"你的手艺还是没有生疏,一样的好。" 未已淡淡地道:"就算是天底下的所有人都生疏了,我也不会生疏。这是一种本能。" 玄女的眉毛不高兴地拧了拧,随即微微一笑:"子韶,来我们商量一下,给苏绾弄个什么样的容貌才对得起我们这一番心血?你说吧,什么样的都可以,除了不能和别人太相像。" 玄女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像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像殷梨。玄女很爱面子,她对她骗了北辰星君,害得北辰星君沉浸在一个虚无的梦里梦了数千年而不醒很是内疚。但为了维护她高贵冷淡无情的大神形象,她不能开口道歉,所以她希望苏绾能替她清除掉她心中的这点内疚。 苏绾,从某方面来说,就是她送给北辰星君的一个补偿品,就是一根把北辰星君从这种惨淡心境中拉出来的拉绳。既然是补偿品,那么北辰星君自然有权力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样子,除了像殷梨,其他的都可以。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苏绾听到玄女的这句话,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她自己的容貌她不能做主,却要由几个外人来替她做主。苏绾闭紧了嘴唇,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窗外。十二悄悄拉了她一把,给她一个放心的表情。 果然北辰星君眼也不抬的说:"问苏绾吧,这是她自己的事,由她自己做主比较好。苏绾,你喜欢什么样子,你自己和玄女说。" 苏绾不客气地道:"其实,我觉得我这个样子就挺好。最起码没有负担,照镜子的时候不会觉得陌生。" 玄女弯了弯嘴角:"和我想的差不多。可以。"她捏了捏苏绾的肩头,轻声在苏绾的耳边道:"放松一点,我不会把你怎样,不就是一百年的时间吗?眨眼就过去了。" 苏绾乖巧地点头。 北辰星君手里的骨头最终打磨完成。他把那堆散骨按照玄女的指点在一个盘子里拼成了一具小小的骨架。而此时,未已熬制的月影花汁也大功告成。 未已淡淡地看着那具小小的骨架,突然伸手去摸:"想当年,我也是这个样子的吧?阿姐?我记得这骨架脆弱无比,你当时花了多少精血,才铸就了一个现在的我?" 苏绾竖起耳朵,听未已这意思,他这具ròu身也是这样来的?可是他是多么的冰凉啊,难道她的身体以后也是这么冰凉?她不喜欢晒太阳的说。 玄女淡然隔开未已的手:"阿弟,你若是累了,不妨下去休息,这里有我和子韶就行了。十二,烦劳你送未已出去。" 未已却笑道:"不用,我不累。我没其他意思,我就是觉得,苏绾好歹也陪了我两百年,也算是有缘,我愿意给她一滴精血。有了这滴精血,她就不用做脆骨美人了。"不用这种正大光明的法子,他是不可能在玄女的眼皮子底下搞鬼的。 他这话一说出来,玄女的脸色就变了,她凶狠地瞪了未已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滚出去!这里的事不要你管。" 未已掀了掀眼皮:"阿姐,几万年来,你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觉得很烦。不过一滴精血而已,我乐意给谁就给谁,我难得找到一件想做的事,你就不要拦我了。" 玄女气得发抖,死死瞪着他不说话,他却是看也不看玄女。 北辰星君在一旁道:"冰骨玉做的骨骼很脆弱吗?是不是有了精血就可以改变这个?是我欠苏绾的,就让我来给她好了。" "不知道是你欠她的,还是我阿姐欠你们两个的。"未已冷笑:"你若是舍得把你的这一身修为尽数给了她,还是能做到的。但是你怎么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小仙呢?你要是成了普通的小仙,到时候还不是我阿姐受累?"说着就从旁取了一根金针就要去刺他的左手小指尖。 玄女头疼地看着他,一脸的无奈,最终拦住他道:"都是我的错,我给她,我给她,可以了吧?" 未已递过金针,眼里带了些灿然,却佯作淡然地看着玄女:"你瞧,你总是这么爱心软犯错,我就不会。" 玄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金针在她自己的指尖上刺了一下,一滴晶莹的血珠滴上那具小小的骨架,倏忽不见,那奶白色的骨架突然之间就像有了生命,苏绾甚至能看见丝丝血脉顺着那骨架走动起来。 玄女苦笑着望向苏绾:"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过来躺下吧。"一个活了几万年,仍然固执地不肯听姐姐的话,总想和姐姐唱反调的弟弟,和一个溺爱弟弟成性,并被弟弟成功暗算的姐姐。这是苏绾对这场姐弟纷争的看法。 玄女小心而谨慎地用匙子舀起月影花汁淋在那具骨架上,月影花汁一接触到骨架,就成功地吸附上去,一层又一层,就像裹绷带一样,很快变得丰满起来,凝成了一个小小的五官和四肢模糊的人偶。 玄女脸上带了一丝温柔慈爱,用金针细细地雕琢着这人偶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她最先雕琢的,是人偶的脸部。 苏绾紧张地盯着玄女的每一次落针,直到人偶的面部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她才松了一口气,这小人儿明显的就是她嘛,当看到这张五官无比熟悉,却又比原来多了几分娇俏精致的脸时,她心中的不愉快统统一扫而光。 到底玄女知道她的心,她爱美,不过她更希望能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美,她不要顶着一张她自己都不熟悉的脸。这样的结果,是她最爱的了。 当看到玄女手里的金针走向人偶的胸部时,苏绾突然觉得很窘迫,她不想要身边这两个男人在一旁看热闹。这个身体虽还未成形,但她已经把它看做是她自己的身体了,怎能容许别人看呢?她警告地低咳了一声,示意该回避的都回避。 十二忍住笑,带头走了出去:"我等会儿再进来帮忙吧。" 未已也很自觉地走了出去,北辰星君却在一旁垂着眼不动,苏绾怒道:"你怎么不出去?"虽然以前她经常被他吃豆腐,但那个时候她是鬼魂!怎么能和现在相比? 北辰星君垂着眼道:"我也想给你一件东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 第53章温暖 苏绾见玄女已经雕琢到关键部位,又羞又恼,哪里有什么心思听他说话:"你先出去再说。" 北辰星君除了垂着眼不看那具小人偶外,还是杵在那里不动。 玄女却是知道他心思,手下不停地替他解释:"用冰骨玉和月影花做的ròu身,加上我的精血以后,将会解决脆弱的问题。可我的原身是冷血,我的精血会导致这具ròu身终年冰冷如雪,比如未已的ròu身便是如此。"大约是想到未已那古怪的性子,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继续道:"你家大人的意思,是想给你添点阳正之气,改变这种冰寒的体质。" 苏绾怎么会不想要呢?冷冰冰的身体怎能比得上温暖的身体?但一想到她又会欠他的情,她犹豫了,垂下眼帘:"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还人情的东西。"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给她帮助,同时最怕的也是欠别人的情。如果她身有长物,还人情很容易,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要还这份情,对她来说,就不止是以物易物那么简单。 北辰星君抬眼望着她:"你不必担心收了我的东西就会欠我的情。是我赔偿你的,你应得的。" "你给我这个,会不会很耗损你的修为?"苏绾心里有数,她的情况不同于其他人,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不会。"北辰星君断然道,见苏绾一脸的怀疑,又改了口:"当然,肯定是会有一点的,但不过就是一点点而已,大概也就是一两百年的修为,微不足道。"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你就已经斤斤计较到了这个地步么?你是不是怕我以后借此拿捏你?那你大可放心。" "不是的。"苏绾觉得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要是再拒绝他,就矫情得过分了。 "我只是为了把我欠你的都还给你而已。"北辰星君走到窗边,眼望着窗外,目光沉沉,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绾在一旁打量着他,心里忍不住想,他到底是在还殷梨的呢?还是在还她苏绾的? 玄女的工作很快完成,招呼苏绾看:"你来看看可满意?" 苏绾侧身看着那具精美到了极致的小人偶,激动不已地伸手去摸:"我太喜欢了,我太稀罕了,您真有眼光。"看看那比例,嘿嘿,说是魔鬼身材也不为过,苏绾美得不能自已。 玄女一巴掌打开她的爪子:"不能碰,碰歪了鼻子,或是弄得一条腿粗,一条腿细的,你可别怨我。" 苏绾讪讪一笑:"真要是那样,人家如果问我怎么这样难看,我就说是您做的。" 玄女显然不会开玩笑,淡淡扫了她一眼:"既然没什么要改的,我就要施法了。可能会有一点痛,但这是难免的。你可不要鬼哭狼嚎的。" 北辰星君突然走了过来,立在一旁看。 苏绾忙伸手虚掩着她那具什么都没穿的小身板,嚷嚷道:"你不许看。看了长针眼。" 北辰星君飞速瞟了她一眼,挪开眼神,微微翘起嘴角:"我没兴趣。"他的情绪相比先前好了许多,不单是苏绾注意到了,玄女也注意到了。她若有所思地扫了二人一眼,推推苏绾:"躺好。" 苏绾躺好后,北辰星君对玄女道:"我给你护法。" 北辰星君的提议正好合了玄女的意,她当下便毫不客气地吩咐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北辰星君也认真聆听,有模糊或者不太确定的地方,都一一详细问清楚。 整个ròu身再造的工程,前面的一切都只是铺垫,最后这一步——将苏绾的灵魂完美地嵌入这具没有丝毫生气的小人偶里面,并将之催长到真人大小,让它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才是最关键,最考验法力的。 其中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否则不但前功尽弃不为其说,苏绾的魂魄还可能受到极其严重的挫伤,施法者也会遭到极严重的反噬。这是一柄双刃剑,即便强大如玄女,也不敢托大。当然,这些情况,其他人都知道,只有苏绾一个人不知道。 随着玄女翻飞的手势,苏绾惊异地看见,金缕衣在她的身上滑落,她的身体,或者说是魂魄,慢慢缩小,变得很轻很轻,前所未有的自在轻松。她兴奋地向半空中飞去却又被一股隐形的力量缓缓牵引着向那具小小的人偶靠近。 在这个过程中,苏绾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她甚至有闲心去观察玄女和北辰星君的表情和动作。她看见玄女的眼睛变得绿莹莹的,雪白光洁的额头上微微渗出细汗,她看见北辰星君紧张得半天都没眨一下眼睛。 苏绾突然觉得很想笑,没有具体原因,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甚至咧开了嘴,露出八颗牙齿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见北辰星君望着她犹如百花齐放的温柔一笑。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露出这种笑容来呢?苏绾正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玄女一声清叱,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龙卷风一样地卷入了那具小小的身体中。 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撕裂,然后又很快地长拢,疼了又痒,痒了又疼,原来这就是灵魂契入一个新的陌生ròu体的感觉。过程很痛苦,但是结局很快乐。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台上那具小小的身躯越来越大,渐渐长到正常人大小。苏绾看不见,也听不见,更不能说话,她的四肢亦不能动,她的全身就像蒙了一层很厚很厚的膜,把她与外间那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甚至有些烦躁和害怕。 很久之后,玄女才脸色苍白地结了一个手印,催促北辰星君:"动手,时辰到了。" 北辰星君的手放在苏绾那具崭新身体的肩头上,竟然微微有些颤抖。玄女白了他一眼,冷声道:"又不是殷梨重生,你激动什么?" 北辰星君被抢白一顿之后,手反而变稳了。 苏绾感觉到他从她肩头传入的那种让她安心的温暖,暖洋洋的,从肩头传向四肢百骸,全身被封闭起来的毛孔瞬间全部打开,清新舒服,她安心而舒坦的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正当天色黑尽,一弯冷月穿破暗黑厚重的云层,莹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入黑沉沉的室内,照在苏绾新生无暇的胴体上,映得满室生辉。 北辰星君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捡起一旁的金缕衣,轻轻盖在她身上。 玄女疲惫地站起来,抚了抚裙子,沙哑着嗓子道:"大体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实在坚持不住,得去隔壁歇会儿。你记得在子时准时唤醒她。如果喊不醒,你就唤我。"损耗的那滴精血和这场施法耗了她太多精力。 北辰星君坐直身子,低声道:"我其实没有怨你。"她骗了他几千年是没错,但她也给了他希望。假如生活没有一个目标,就算是做神仙也很难熬的。 玄女的身子微僵,随即一甩袖子扬长而去:"你是心魔入障,自讨苦吃,与我何干?"她的样子很拽,步伐却明显的变得轻快起来。 苏绾一觉好睡,睡得正香,突然有人用力掐她的脸,"苏绾,醒来,睁眼,说话,动一动。" 隔着薄薄的眼皮,苏绾能看到那种带了点微红的亮光,她努力睁眼,但那层眼皮状似很薄,其实却重逾千斤,任她怎么努力,就是睁不开。 "苏绾,睁眼呀。"掐她的那只爪子越发地用劲,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苏绾一面痛得要死,一面心疼她这张用花瓣做就的娇嫩脸蛋,也不晓得会不会被掐破皮。 她急啊,急啊,猛然间,一股雄浑的力量自丹田处冲出,游遍全身,所过之处,犹如烟花被点燃,骤然盛开;犹如春风吹过,百花齐放。 "你干什么这样用力啊?不是你的脸你不心疼啊?"她一骨碌坐起来,挥舞着手猛力拍开那只爪子,紧紧捧着她娇嫩的脸蛋,生气地瞪着眼前的人,他想毁她容啊?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ròu身,谁要敢破坏,她就和他急。 "苏绾,恭喜你夙愿得偿。很完美。"北辰星君帮她拉起滑下肩头的金缕衣。 苏绾忘记了自己衣冠不整,忘记了害羞,也忘记去追究他所谓的很完美是什么意思。她一手揪住往下滑的衣服,一手捧着脸,把含满了泪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想放声大笑,想纵起狂跳,但她更想照镜子…… "我要照镜子!"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在北辰星君怀里一阵乱刨,她记得他怀里永远都装有一把小镜子和一把小梳子,方便他随时随地骚包打扮的。 但是他的怀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苏绾抬头看向他,急巴巴地问:"你的镜子呢?借我用用么?"重新拥有了一具据说很完美的身体,却不能照镜子,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百爪挠心般的难受。 门一声轻响,十二得意地捧着一面大镜子冲进来:"苏绾,就知道你肯定一醒来就想照镜子,看我给你准备的这面大镜子如何?" 第54章生香 这一夜,苏绾在镜子前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就算是躺下,她也睡不着,她失眠了。一夜傻乐,清晨的时候,她的肚子发出了一声鸣叫,然后发生了每个人都会发生的正常的生理现象。 她跑了好几次茅厕,跑得欢欣鼓舞,跑得激动万分。她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跑茅厕也是这么欢乐的事。她还穿着那件金缕衣,一来是因为玄女和十二没给她其他衣服,二来是北辰星君也没问她要。 "我说,你不会是嘴馋,去偷东西吃,吃坏肚子了吧?你看看,我们的茅厕都要被你一个人填满了。" 苏绾心满意足地从茅厕中出来,洗了手走了没多远迎面就遇上一脸促狭的十二。 "我没有。"苏绾一眼看见了立在一旁往这边张望的未已,觉得十二当着他和她大声开这个玩笑很尴尬。 十二围着她转了一圈:"你没有?你这个身体是新鲜出炉的,腹腔里可是空空如也,你没吃东西,哪里有基础?" "我真的没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如同新生儿一样,有胎粪也不一定呢。 十二大气地一挥手:"别不好意思嘛,反正我也是来给你送吃的。"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只杯子递给她:"给你,金荷花蜜调成的水。这三天,你都吃这个,可别去厨房偷东西吃,那些东西你暂时还不能吃。" "……"苏绾见怎么也辩不清,干脆由得她去说。 十二捏捏她的脸颊:"你说过要帮我一个忙的是不是?现在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 苏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什么时候答应过的?算了,反正帐多不愁,她蔫巴巴地说:"你先说说吧,我不知道……" 十二激动地抱着她把她后面的话挤回去:"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我果然没看错你。是这样的……" 未已冷冰冰地打断她:"十二,玄女昨天交代你的事情,你都准备好了?" 十二摸摸头,"还没呢。时候不是还早么,急什么?"话是这样说,她还是飞速离开,在离开之前不忘交代苏绾:"我稍后来找你。" 苏绾苦着脸看着十二的背影,个个都说得极好听的,不强迫她,请她帮忙,实际上呢?这家人,真是风格一致。 "你喝了蜜汁就跟我来。"未已瞟了苏绾一眼,率先在前面带路。 又是一个催帐的,苏绾郁闷地把手里的金荷花蜜水一饮而尽,这蜜汁带着一股宁静、温馨、缠绵的气息,饮下后,口齿留香,两颊生津,令人神清气慡。 可惜太少了,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怎么这么少呢?好不容易才重拾品尝食物的那种美妙滋味,再有十倍,她也是能喝下去的。 "杵在那里做什么?你是不是以为那滴精血是我阿姐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就想赖账?"未已见她久不跟上,停下回头望她,眼里已经带了些许冷意。 苏绾忙快步跟上,他真想得出,她就是想赖账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实力。 苏绾是第一次到未已的房间里,他的房间里,除了墙是黑色的石墙,地板是黑色的石板,其他所有装饰都是红色的。大红的帐幔,大红的c黄单被褥,大红的垫子,触目的红,晃得她眼睛疼。 她没想到未已会如此喜欢红色,性格色彩中,红色代表积极、主动、开放、热情、乐于与人交往的性格。这说明一个问题,未已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肯定很向往那种热闹的生活。 未已指指墙角的一只铺着垂着流苏的红色丝绒垫子的凳子:"坐。" 苏绾中规中矩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在对面一张高大的椅子上坐着,明显比她高了一大截,表情冷淡的未已,有种进了审讯室的感觉。 未已的袖子一挥,一个蹦蹦跳跳,才到苏绾腰高的小人儿凭空自角落里出现,端了一只盛满了水的银盆上来,放在苏绾和未已中间的地上,随即又消失不见。 未已那双雪白晶莹的手在水面轻轻一划,一面大约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镜出现在水里,最绝的是,那面青铜镜正中有一张不断变换着造型的红唇,一时嘟起,一时歪斜,一时瘪着,一时又咧得老大,说不出的诡异。 "这就是天离镜。"未已道,"它在三千年前就失踪了,但我知道,它还在这个世上,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它,把它带来给我。而且,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苏绾突然觉得牙齿很疼,她以为,这天离镜应该是藏在某个地方,好不好地等着她去取来。谁知道竟然是三千年前就失踪了的,她不是女超人啊。 "好歹也给点提示么。就这个样子,我怎么知道该去哪里找?我人生地不熟的。" "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西方。"未已收回手,水面上的影像立刻消失了。 苏绾厚着脸皮说:"我没法力的,你要我去寻这东西,好歹也得给我点什么做帮手吧?就算是没什么法宝,教点法术也行的。" 未已沉吟片刻,伸出手来:"把你的手递给我。" 苏绾的手腕被他冰冷刺骨的手扣住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以前以魂魄的方式存在时,虽然觉得他的手冷,却远没有现在这样冰得难以忍受。看来这具新生的身体还是很脆弱啊,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变得强壮起来。 "你的手是热的。"未已的眸色突然变成了灰色:"我的手很冷,是不是?" "不算。"苏绾牙齿打着颤,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她毫不怀疑,她要是点了头,未已肯定会非常愤怒。 "是北辰星君给了你阳正之气?"未已的眼里闪过一丝嫉妒,不等苏绾回答,他又叹道:"你运气真好,真让人羡慕。" 苏绾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说是很好,但他的眼神却是危险的。 未已冰冷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轻抚着,低声道:"你不要害怕,其实我和你都是一样的。我也是冰骨玉和月影花做的。对于我来说,你就像是我的同胞手足一样。" 他压了压她的脉搏,喟叹道:"真好,这里是跳动着的,里面有鲜红沸腾的热血在流动。血液从这里,一直往上流,流到心脏后,又被心脏强有力地挤压到全身,把温暖带给全身。是不是这样?有一个温暖的身体不错吧?" 苏绾往后缩手,她不知道未已到底是被什么刺激了,但她可以肯定,此时的未已就像一条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毒蛇,惹不得。 未已却不容许她缩手,不顾苏绾的挣扎,强硬地拉了她的手,摸上他自己的脸颊,脖子,甚至衣领下那形状优美的锁骨:"好摸不好摸?滑不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温度,没有活气?你是不是一直在猜想,我的胸腔里面到底有没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你试试,听听看呀。"他拉着她的手停在他的左胸处,又蛮横地按了她的头压在他的左胸处。苏绾听得见,隔着胸骨,一颗心脏在跳动的声音,但她感觉不到那种带着蓬勃的生命力的跳动感。换句话说,只闻其声,不见其动。 未已的声音犹如梦呓,"这里面有一颗石心。一颗冷硬的石心,石心怎么会跳动呢?我的血液也是冷的,只有在晒到阳光的时候,身上才会有温度。知道我为什么厌倦这种生活了吧?就像你,苏绾,一直这样柔弱,不得不依附他人,仰人鼻息,是不是也觉得很累?很烦人?" 苏绾的头脸一直被他铁钳一样的手紧紧按在他胸前,他瘦削的肋骨硌得她疼,最主要的是,很冷,很冷。她仰起头努力做出一副羡慕的样子来:"你是上神啊,怎么能和我比?你和玄女是那么的强大,多人羡慕你都来不及呢。" "上神?"未已嘶嘶冷笑,"所谓的上神,不过是可怜虫。和你说你也不会懂。" 他垂下头,目光古怪地看着她,把鼻尖在她的发间嗅了嗅:"金莲花汁,我阿姐最会干这种事。一个冰肌玉骨,散发着莲花香的美人,想要男人不爱都不行。但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我阿姐身上的洋槐花香。可是她那么冷冰冰的,摸上去和我一样冰,没什么意思。所以,再好闻的体香,都需要温热的身子来烘托。但我阿姐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就知道强迫我。" 苏绾突然觉得背脊凉幽幽的,她微微张了张嘴,猛然把他一推,转身就跑,跑的时候,她踢翻了那盆水,"哐当"银盆在地上响亮地翻滚了几番,清凉的水很快从黑石地板的fèng隙中沁了下去。 苏绾飞快地拉开那道沉重的石门,慌不择路地埋头狂奔。 "苏绾,你怎么了?大清早的跑到哪里去?我到处找你也找不到。"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北辰星君站在她身侧,皱起眉头看着她。 苏绾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太阳光味,冲动地紧紧拉着他的袖子:"大人,你让我继续跟着你吧。" 北辰星君怀疑地看着她:"怎么了?" 苏绾害怕地回头瞟了未已的房子一眼,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我无处可去。" "好。我正想和你说这事,玄女刚才和我说,让你跟着我回北辰宫去,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北辰星君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未已拖着两只宽大的袖子,站在门框的阴影下,见他望来,面无表情地摔上了门。 第55章姐弟 在未已关门的那一霎,苏绾分明听见他就在她耳边说:"记住我们的约定,假如你敢泄露半分,谁也保不了你。"而北辰星君却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苏绾一时胆战心惊。 "你怎么跑到他那里去了?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北辰星君把苏绾带到他的房间里,拧紧眉头问她。 苏绾低着头,打好腹稿才说:"不知为什么,我肚子疼,上了好几次厕所。然后遇到了他和十二,十二说有事要我帮忙,还没说,他就说他也有事找我。他不是才帮我说情,让我得了玄女的精血么,我自然不好拒绝。"她到底是不敢把天离镜的事情告诉北辰星君的。 "然后呢?"北辰星君很不高兴。 "他扣住了我的脉门,说我的手是热的,又问是不是你给了阳正之气,说是羡慕我,但是脸色很古怪。还有,他说他的心脏是石头做的,他和我的身体一样都是冰骨玉和月影花做的。"苏绾把未已那番古怪的话说了一遍,低声道:"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们早点离开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北辰星君的脸色,就生怕他说不行。她不喜欢这里的黑石屋,尤其不喜欢未已最后投放在她身上的那种眼神。她觉得,在这里住着的这三个人中,只有十二算是一个正常的活人,其他两个都不是。 而且未已后面说的那些话,什么他喜欢玄女身上的洋槐香,什么玄女身上摸上去冷冰冰的,没什么意思,再好闻的体香都需要温热的身体来烘托。这些话,从一个弟弟的口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古怪。他和玄女,真的是姐弟吗? 北辰星君的眉头一直没有打开:"未已本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你总是不长记性,冒冒失失地跑到他屋子里去……罢了,想走就走吧。"他的竟然是即刻就要走。 苏绾忙道:"等会儿,玄女还欠我东西呢。"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玄女答应过教她一些法术的,不学白不学。 玄女又在吹那首冷沧浪,反反复复的吹,十二坐在一旁打瞌睡。苏绾见玄女半阖着眼吹得投入,不好打扰,只好去摇十二。 十二揉揉眼睛,见是她,道:"是不是又饿了?我这就去给你拿金莲花蜜汁。" 苏绾指指玄女:"还要吹多久?" 十二伸了个懒腰:"想吹多久就吹多久呗,反正又没有什么事。一般说来,不吹上个小半天是停不下来的。你有事?" 苏绾道:"我家大人说要走了,可玄女说过要教我法术的。" 十二一惊:"什么?这就要走了?这么急啊?" 苏绾"嗯"了一声:"说是有事。" "你过来吧。"玄女把那管黑沉沉的箫放下来,睁眼看着二人:"十二,既然他们要走,你去取三天量的金莲花蜜汁装给她带走。" 十二恋恋不舍地看着苏绾,想说什么到底没说,转身默默地去了。 玄女面无表情地打量了苏绾一通,问道:"刚才你去未已的屋里了?" "嗯。"知道瞒不过,苏绾索性点头承认。 "他和你说了什么?"玄女探手把苏绾的耳边一缕碎发给她别在耳后。 玄女亲昵的举动让苏绾有些愣怔,她不知道以玄女的神通,对这件事会知道多少。不回答是不可能的,索性把和北辰星君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到未已说他是石心冷血的时候,玄女冷笑了。 苏绾犹豫是否该继续往下说,玄女挥了挥手:"继续,后面肯定还有吧?" 苏绾看见她嘴角的那丝冷笑,怎么都没胆子把关于洋槐花香的那番言论说出来,只好打了个擦边球:"他说他不喜欢我身上的荷花香,说是喜欢洋槐香。" 玄女垂下眼,冷声道:"他昨天帮了你那么大的忙,就没说要你帮他做什么?" "是说要我帮他忙来着……" "是什么?"玄女几乎是迫不及待。 苏绾悄悄看向玄女,见她一双狭长的凤眼猛然一眯,眼神冷寒如刀锋,不由心口一跳,脱口而出:"还没来得及说,就是端了个水盆子出来,我害怕就跑了。" "水盆子?" "嗯,一个银色的水盆子,被我踢翻了。"谎话要说得三分真七分假,这些,玄女都是有据可查的,瞒也瞒不过。 玄女冷冷地看着苏绾,苏绾心跳如鼓,嗫嚅道:"我不是有意去他房间里的,我不知道他脾气怪。"也不知道瞒得过瞒不过?她可真是倒霉,什么破事都给她遇上了。 玄女突然运指如飞,在苏绾的眉心,心口,丹田处戳了三下,临空虚画了一道符,苏绾这三处一阵闷疼,又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闪着金光的符遁入自己的体内,却没有任何法子可以躲避。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玄女不会是知道她说假话了吧?这是不是给她下什么禁制,要逼她说真话,找她算账?这两姐弟古怪得很,任何一个都不好相与。早知道她就不来找玄女了,应该当时就跟着北辰星君跑路的,都怪她贪心。 苏绾在那里后悔得不得了,玄女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这就是我答应给你的东西。" 这就是玄女答应给她的法术?可是她一点都不会用。 玄女已经转过脸:"其实天下的法术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样,并不是有多高深,高手过招,拼的无非就是一个功力强弱而已。我已经给了你仙力,其他的,你以后慢慢和你家大人学。关于你我的约定,过了一百年后,不管情况如何,你都不再欠我什么。你出去吧,十二在外面等着你。" 苏绾突然很内疚,其实玄女对她并不算差,提的要求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也不算是很过分。可是她瞒着玄女,要帮未已寻找天离镜助他自杀,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你还有话要和我说?"玄女逆光背对着她,黑色的身影显得瘦削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我很感激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惜我实在是太弱了,无法报答你。嗯……那个……未已好像……啊,他说他不喜欢做上神,不喜欢过这种生活。"苏绾对着玄女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她没告诉玄女天离镜的事情,不算违约,但同时也委婉地提醒玄女了,不算太没良心吧?说到底,这是他们姐弟二人之间的纠葛,她一个外人实在没必要纠缠在其中。 十二把一只玉瓶递给苏绾:"玄女让我和你说,你可以去西方。去了西方,你会有大造化。" 苏绾顿时觉得全身通泰,玄女这是默许她去找天离镜了。她不知道把这事告诉玄女是对还是错,只凭直觉而已。 十二又递给苏绾一粒碎玉:"你从西方过,托你去西海帮我找找我妹妹,找到她,你就和她说,我病了,病得很厉害,想见她得紧,如果她还记得我们的姐妹之情,就来见见我。你把这个给她,她就知道了。" "你病了?神仙也会生病?"苏绾接过十二手里的碎玉,上下打量她,她怎么看都不像病得很厉害的样子。 十二翻了个白眼:"神仙怎么不会生病?神仙还会死呢。我这是心病,病得厉害得很。你是不会知道的,长年累月地被关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没病也会有病。她倒是腿长,借着帮玄女办事,去了就没影子。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里受罪倒霉,又不能离开这里。" 也是哦,跟着这两个古怪冷冰的人生活在一起,没病也憋出病来。苏绾小心地收好那粒碎玉,问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儿啊?" "她叫十三,于十三。个子和我差不多,是个很调皮的家伙,只穿墨绿色的衣服,发型永远都是两个包子髻,圆脸,大眼,左耳根后有一粒胭脂痣。"十二提起她妹妹的时候,月牙型的眼睛里满是柔情。 "于十三?"苏绾觉得这姐妹俩的名字挺有喜感的,既然是姐妹,干嘛不姓同一个姓呢? 十二哂道:"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们刚修炼出来的时候,都只是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我是刚好在十二月出生,就取了个名叫十二,我们附近的那片人家都姓秦,我也就姓了秦。她呢,她大功告成的时候,我不在,等我回去,旁边那家讨厌的狐狸精已经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都叫了好多年,懒得改了。"她推了推苏绾:"快去吧,以后要来看我啊。" 苏绾立在北辰星君那朵五彩祥云上,和十二挥手告别。北辰星君握紧了她的手:"站稳,要走了。" 蛮荒古地,并不是随便就可以进出的,它的上方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必须捏着诀,飞速才能冲破。 当那朵五彩云就像离弦的箭猛然射出时,苏绾突然想起他那次带她出北辰宫,去沧溟之源时的恶作剧。她抬眼看着北辰星君,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如今平淡无波,只看得见微蹙的眉头。 "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 苏绾挪开眼神:"我们可以不可以从西边绕一圈?十二让帮她找她妹妹呢。"天离镜正是在西边消失的,借着找十三,应该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她的大造化,到底是什么造化? 五彩云头穿破金光后速度慢了下来,北辰星君突然问苏绾:"你手腕上的如意珠呢?" 苏绾抬手一看,从她一醒来就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如意珠果然不见了。 第56章怒火 苏绾把袖子里,怀里都统统搜过一遍之后,还是不曾发现如意珠的影子。那可是她身上最重要的保命的东西,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她一时心痛难忍,鼻子尖上都冒出细汗来。 北辰星君停下云头,安慰她:"不要急,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落到什么地方了?" "肯定是被未已拿去了。"苏绾怒火中烧,她只和未已近身接触过,未已那个时候拉着她的手腕,按过她的脉搏,又按着她的头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胸前听他那什么劳什子的石头心跳声。这感觉就像一个饥饿的人只有一个馒头傍身保命,还被小偷给偷去了是一样的。 "我们回去找找看吧。希望还来得及。"北辰星君神色凝重地拨转云头,又向那层金光撞去。他并没有怪她,毕竟未已那样的身手,想从她这里弄走什么东西,她是根本无法防备也无法阻止的。 "他拿我的如意珠干什么?他明明那么厉害,还要抢我的宝贝,真是太过分了。"落下云头后,苏绾撅着嘴,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向远处那几座黑石屋走去。北辰星君没有答她的话,走得飞快,她几乎跟不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只当他嫌她事情多,嫌烦,因此也闭上了嘴。 又听见玄女的箫声,呜呜咽咽的,听得人鼻子发酸。 一大群半人高的小人儿聚集在石屋外的空地上,都尖声尖气地呼叫着推搡着一个小人儿,不时地往那小人儿脸上呼一巴掌,或是踢那小人儿一脚,揪那小人儿的头发一把。那小人儿却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欺rǔ。 苏绾认得那个小人儿,正是在未已房里服侍未已,端银盆的那个。她一直以为,这种小人儿只是未已房里有,不曾想,原来有这么多。外面闹成这个样子,未已、十二和玄女都不闻不问,她直觉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那群小人儿见了二人,沉默下来,有人扑上去拖开地上的那个小人儿,对着屋里怪叫了一声。 十二从里面跑出来,见了苏绾和北辰星君,脸色发白地说:"我正要去追你们,苏绾,你到底给了未已什么东西?" 十二苦着脸,嘴唇微微颤抖着,几乎要哭出来一样,苏绾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表情,忙道:"怎么了?我没给他东西,我是掉了东西,回来找的。" 北辰星君道:"她的如意珠不见了。就是今天早上不见的。" 十二流下眼泪来:"是不是栗叶的那串如意珠?啊,啊,苍天,这可怎么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一直陪着你的,不该让你和他单独接触的。" "到底怎么了?"苏绾听这意思,她那串被偷的如意珠还惹了大祸了。 "未已不见了。"十二掩住脸:"你们刚走,我就去喊他出来吃饭,谁知道他屋子里只剩下一具躯壳,他不见了。" 箫声停顿,玄女走出来,不过片刻功夫,她的脸色已经灰败无比,看向苏绾的眼神中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复杂情绪。苏绾不由得往北辰星君身后躲,北辰星君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半个身子挡在她前面。 玄女收回目光:"跟我来吧。" 当苏绾看到未已那具躺在c黄上,冷冰冰的,一点生气都没有的躯壳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明明,未已告诉她,他死不了,必须要天离镜才能让他的灵魂和ròu体相分离,所以才要让她去寻天离镜帮他忙的,他怎么轻易就做到了?难道他说的那些话统统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玄女垂手立在未已的身边,爱怜地轻摸着他的脸颊,长叹了一口气:"他是不是和你说,要天离镜才能帮他灵ròu分离?让你去西方帮他找天离镜?" 苏绾结结巴巴地说:"嗯,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玄女给她的压力很大,她由不得的有点害怕。明明她才是受害人,怎么倒弄得是她的错一般?她丢了东西,但似乎是犯了大错。 北辰星君道:"玄女,这里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你,苏绾到底有没有撒谎,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想,他说那些话,做那些事,都只是打掩护,他最终的目标就是苏绾手上的这串如意珠。这件事,怎么都不能算到苏绾的头上去。你不能迁怒。" "迁怒?"玄女纵声大笑起来:"子韶,你看到没有,这就是报应!天地轮回,因果循环。这贼老天,不许我有丝毫的心软,我不过就是心软骗了你一回,就得到这种报应。可是我已经尽力弥补了啊,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玄女的声音又尖又利,长发四散飞扬,未已屋里那些红色的布帛全都化作了齑粉,四散飞扬。她看向苏绾的眼神是憎恶的。 北辰星君道:"玄女,你不必提醒我,你是为了我才发生这事的。这事和苏绾没有关系。无论如何,我去帮你把他找回来就是了。" 玄女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未已那苍白的脸孔,突然扬起手来,对着未已的脸"啪啪"不歇气地打了几十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道:"喂不熟的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 十二立在角落里,可怜地看着玄女,并不上前劝慰她,回身对北辰星君道:"我送你们出去。" 屋外那群小人儿已经四散开来,空地上只留下先前被折rǔ的那个小人儿。但他已经死了,血淋淋的残骸扔得到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呛得苏绾胃里一阵翻滚。 北辰星君扫了那堆残骸一眼,苦笑道:"玄女的脾气还是这样。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能修身养性。" 十二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去收拾那对血腥的残骸。 玄女在屋里怒吼道:"不许收!留给这些没良心的看看,背叛我是什么样的下场!"她的声音明明是愤怒狠毒的,却像失了群的孤狼悲嗷。 飞速行驶的云头上,苏绾问北辰星君:"我们要去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辰星君道:"我们要先回北辰宫,取些东西,再去找未已。这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就算是没有你的如意珠,未已迟早也是要设法逃走的。但此事终究与你我有关,我必须去把他找回来。想来你也看出来了,他们其实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姐弟。 未已和玄女,其实是一对情侣,也是一对太攀蛇姐弟。这对太攀蛇卵自天地开辟之时,便应运而生,自行孵化成形,因此他们的辈份和法力,比天界许多神仙要高得多。他们的存在,是三界中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们先前并不是神,而是妖,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妖。" "难怪玄女全身那样冰冷,原来是冷血动物。"苏绾想到自己体内的那滴玄女精血,小声道:"那我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太攀蛇了?" "不算是,不过倒有一个好处,太攀蛇是天下最毒的蛇,你以后百毒不侵了。" 百毒不侵?苏绾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运气果然不算太差。未已虽然偷走了她的如意珠,却也不是白白拿走的。 北辰星君继续和她说未已和玄女的事:"两万年前,未已曾经掀起一次腥风血雨,险些颠覆了三界。最后当然是邪不胜正,他被天父派出的众神拿住,抽筋去骨,只留下几缕幽魂。 玄女为了保住他,答应了天父的要求,终身不出蛮荒古地,看守蛮荒古地,不让蛮荒古地再出大妖魔,同时还要为天界解决一些疑难事件。玄女费尽心力,为未已重新铸造了这具身躯,未已获得重生后,却怨恨玄女最后的倒戈相向,怨恨玄女把他拘在这里不让他出去。 如意珠是来自魔界的东西,是用九百九十九个大妖魔的魂魄炼成的,未已大概是把那九百九十九个魂魄换成了他自己的,然后纵着如意珠穿破那层金光逃走了。" "也就是说,他使了那许多手段,其实只是为了我手上的那串如意珠?他的话都是骗人的?"九百九十九个大妖魔的魂才能换走未已一个人的魂,可见未已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对,通过你来骗玄女。其实,他在屋里说的每一句话,都瞒不过玄女。你明白了吧?" "可是我昏睡了两百年,他也有机会和我单独相处,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不取走呢?"苏绾还是不明白。 "玄女盯他盯得很紧,这也是他恨玄女的一个原因之一。那个时候,玄女并没有其他杂事分心,他一击不中,又得等待不知多少年。而且,你的魂魄那时候和如意珠也是紧密相连在一起的,没那么容易取下来。我猜,在他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这个计划就已经形成了。" "他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想,大概会去魔界。玄女答应过天父,终身不出蛮荒古地,这也是他肆无忌惮逃走就算的原因。" "可是,他已经很厉害了,和自己相爱的人守在一起,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怪得玄女会那样伤心愤恨,她为了未已,失去了自由,还总被他忌恨,欺骗。 北辰星君苦笑道:"这谁知道呢?得陇望蜀,人的欲望总是无法满足的。" "他那么厉害,我们就算找到了他,也打不过他的。"苏绾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第57章沧海(一) 北辰星君闻言,淡淡地扫了苏绾一眼:"你就是个倒霉催的。你以为我想拖着你这个麻烦虫跑呀?我不是也跑不掉么?废话多,再说你就自己去找。" 苏绾哑然。 最初的时候,她只是害怕北辰星君会把她弄得灰飞烟灭,当发现他其实并不会把她怎样之后,她偶尔也会在他面前耍耍小性子,在他变脸之后,又及时见风转舵。 那时候,如果她闯了祸,或者被人欺负了,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他如果没有及时帮到她,她就会觉得很委屈,就会生气。她有种感觉,他就是北辰宫的家长,她和小白、明珠一样,都是北辰宫的一员,他有义务充当他们的保护伞。 当知道了殷梨的事情后,她沮丧过,不平过。因为一个人一直对你都很好,某天你突然发现,他其实不是对你好,而是对别人好,如果不是因为那层关系,在他眼里,你可能就是风吹过的一粒沙砾,什么都不是。对于这样的情况,想想都是尴尬的,只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但他并没有表示出对她有多失望,还是一样的护着她,照顾她,这让她多少减轻了和他的距离感。现在她还是只能暂时跟着他,但她已经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算是一个既不是客人,也不是北辰宫成员的不尴不尬身份的人。她想,她应该尽量少的给主人添麻烦才是。但是事实证明,她不但是个倒霉催的,还是一个麻烦集中地。就连东西掉了,也能惹出大麻烦来。 前面一片白茫茫的云层,隐隐有仙乐飘出,还有男女的调笑声。穿过云层,就看见一座很高很高的金色古塔,塔下一片碧绿的糙地,糙地上两队彩衣仙娥正卖力的舞着,树荫下散摆着几张几榻,几个华服男女边喝酒边高声谈笑。 苏绾恍惚觉得,坐在席首的有个人很眼熟,特别是那头红发很扎眼睛。北辰星君只瞟了一眼,便拉着她拨转云头要走。 可是那群人却不肯放过他们,红头发地那个当先站起来,激动地喊道:"嗳……,这不是星君大人吗?不要走啊,难得碰上,来和我们一起喝点小酒么。" 话音未落,他已经驾起一朵云拦在了他们面前,一眼看见了苏绾,眼里放出狼光来,笑道:"这小妹妹是谁啊?眼生得很。"他没见过苏绾的真容,所以不认识她。 北辰星君淡淡一笑:"原来是老七啊,好久不见了。" 苏绾认出来了,这个不就是东海的包子脸老七么?两百多年过去,他的头发越发红,但包子脸终于条了点,变成一个方形大馒头了。 "是好久不见了,那件事情我都听说了,大人请节哀顺变。"老七向北辰星君深施一礼,模样似是极恭敬,眼角却是往苏绾身上飘的,还极滑稽地对着她抛了个媚眼。 苏绾身上的金缕衣此刻虽是一件很普通的粉色衣裙,简单的样式却挡不住流光溢彩,越发衬得她黑发如云,肌肤晶莹,面若桃花,粉生生娇嫩嫩的,想不吸引人都难。 北辰星君并不答他的话,而是笑道:"老七,我有急事,所以不曾下去和你打招呼,请你见谅。"说着脚下的云不停,瞬间飞出老远。 老七厚脸皮地追上去,陪笑道:"大人,您改日有空,请过来帮我看看这塔,原本是我兄弟几人一直轮流看着的,但最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北辰星君停下脚步,正色道:"如何不对劲?" 老七抠了抠头皮,咧嘴道:"原来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但现在一到了夜里,总是电闪雷鸣,听得见龙吟。您说,它是不是快要醒了?"他的眼睛仍然盯着苏绾,苏绾假装没看见。 北辰星君跨前一步,刚好挡住他的目光:"这事儿你五哥和你父王知道了吗?若是不知,你当速速报上去,这边靠近东煌宫,你派个人去知会东煌星君罢。我改日再来。" "谢过大人,这位小妹妹好眼熟,我肯定从哪里见过的。"老七涎着脸,望着苏绾傻笑。 苏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刚才还说她眼生得很,片刻又说她很眼熟。对这个人她原本就不喜欢,现在看了这副自来熟,色迷迷的样子,更是不喜欢了。 北辰星君笑眯眯地道:"这是我刚从蛮荒古地带出来的,玄女身边的苏绾,说起来,算是玄女的徒弟。我算算,你最起码也要喊她姑奶奶才对。既然遇上了,你就见见长辈吧,不要小妹妹长,小妹妹短的乱喊。" 老七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别别扭扭地上前给苏绾施礼,那一声"姑奶奶"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到底喊不出来。 北辰星君笑道:"可是怕你祖奶奶没有见面礼,所以不肯喊?" 苏绾忍住笑,装模作样地在袖子里刨了刨,叹道:"我真是穷,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算啦,我们走吧。" 老七被他二人挤兑得不喊还不行了,只好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姑奶奶。" 苏绾笑嘻嘻地应了,跟着北辰星君扬长而去。 老七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下面的几个华服男女纷纷冲上去围住他,七嘴八舌地说:"刚才那俩人是谁?" "是不是北辰星君?" 一个头上长角的女子道:"我刚才看见他笑了嗳,好好看哦。可是不是说他自从两百多年前在四公主的婚典上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就没人见过他笑了么?今日他怎么又笑了?他身边那女的是谁?" 老七道:"说是玄女身边的徒弟,叫什么苏绾的……"他猛地一拍脑袋,"这名字怎么这样熟?不对!他骗我的!" "他怎么骗你了?"众人问他时,他却又不肯说了。 北辰宫还是那副生机勃勃的样子,苏绾跟着北辰星君落在北辰宫的门口,正好看见云锦带着几个人在打扫门口。 云锦抬眼看见北辰星君,惊喜地带着人上前行礼,眼睛瞟到苏绾,一眼就认出了她身上那件金缕衣,眼神变了变,顺带也给她行了个礼。 北辰星君道:"明珠呢?" 云锦低着头答道:"还在丹房里,已经七天七夜不曾出来了。" "让他立刻来幽篁宫见我。"北辰星君当先往前走,苏绾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穿过那片竹林时,那些小鸟叽叽喳喳地全都欢叫起来,有几只更是飞来落在她的肩头上,歪着脑袋看她,黑豆似的眼睛里全是喜悦。 苏绾激动地道:"它们都记得我,它们都认得我的。" 北辰星君瞥了她一眼:"大惊小怪。" "呱"的一声叫,一道雪白的身影从竹林深处箭一样地飞出来,顺便把嘴里叼着的扭曲翻滚的东西扔在了苏绾的脖子里,然后停在北辰星君的肩头上,不怀好意地瞪着苏绾,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听她尖叫。 北辰星君站在一旁不动,并不像从前那样去帮苏绾。 苏绾怎能不认识这让她夜里做噩梦的东西,不就是那恶心的竹虫么?这可恶的小白,一见面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她若是不趁着这机会把这事解决了,以后小白肯定还会继续欺负她的。 要变强,不让别人欺负她,就要从小处开始做。苏绾强忍着恶心,用手捏住那冰凉肥腻,软兮兮的东西,扔在地上,大力踩了几脚,跺了个稀烂,挑衅地看着小白:"小白,你又被罚捉竹虫了?你的毛倒是长出来了,怎么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啊?" 小白翻了个白眼,没趣地挪了挪爪子,把头别到一边,假装没看见苏绾。 苏绾故作惊讶地道:"小白,你的肚子好大,是不是竹虫又吃多了啊?你又做错事情了?" 小白抓狂地在北辰星君的肩头刨了两爪子,飞到苏绾面前,把屁股冲着她"啪叽"朝地上屙了一泡鸟屎,表达了它的蔑视和愤怒后,施施然飞走。 "小白,你别走啊,好多年不见,我要和你叙叙旧。你屙屎的动作很有气质啊。"苏绾大笑着。 北辰星君转身往里走:"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它这是另类的表达欢迎。谁让你一去就不复返?" 苏绾道:"我也不想的啊,那个时候,我也很害怕。"她这才想起,她还没来得及和北辰星君详细说起那时发生的事情,还有段青这个人是多么的坏。 "谁让你要听他的话,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信他的鬼话吗?谁让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不但听他的话,还和他交往,你活该!"北辰星君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冲。 "你都知道了?"苏绾追上去,既然知道她不是殷梨了,而且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就不该这么生气了。他可能是想到他当时那种难受焦虑的心情,所以把气出到她身上的吧? "我不知道,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北辰星君把她扔在竹林里,自己飞速走了。 苏绾摸摸鼻子,可怜的男人,失恋了几千年,以为找回了初恋情人,结果又是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郁闷点,脾气怪点,也正常,总好过那几日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苏绾……"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喊声,苏绾回头,高兴地喊起来:"明珠!你长大了。" 明珠满脸惊喜的迎上前来:"真的是你,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你快和我说说,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第58章沧海(二) 苏绾和明珠就立在竹林中说起这些年的事情,二人不胜感慨。 她是一梦百年,能说的无非就是去了天宫后遇到些什么事,然后怎么倒的霉,又怎么得到这具身体,又怎么再次倒了霉。 明珠一直听着她讲完,才说:"原来真的是南瑶星君捣的鬼。你不在的这两百多年里,发生了好多事。" 那日苏绾失踪以后,北辰星君跑遍三界四处寻她。后来有人告诉他,说是那天根本就没见过苏绾出房间,只看见南瑶星君一个人进了房间。到处都在传说,这件事和南瑶星君绝对脱不了干系。 某日,北辰星君收到一张条子,说是南瑶星君把苏绾藏在了东煌宫的某个地方,让他速去。他去时,东煌星君不在家,而四公主则刚好带着人在苏绾曾经住过的屋子外面堵住了南瑶星君。 南瑶星君不能说清楚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出现,二人一言不合之下,大动干戈。半片东煌宫被夷为平地,还误伤了一些小仙,南瑶星君怀里的一面神镜在打斗中掉下了天界,落入东海,引发海啸,北辰星君虽然忙着补救,到底神镜威力太大,东海的一些子民和沿海的一些凡人仍然遭了秧。 事后天帝和天后抓住这事不放,同时贬斥了北辰星君和南瑶星君。两宫的大部分权力都被收回,从此以后,天界的格局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天宫算是坐稳了在天界的龙头地位。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天界的权力分割格局。 天帝是名义上统治三界的最高领袖,为什么说是名义上的呢?因为在他下面,还有四星君一圣灵。 这五个人,各有所长,都在当年的仙魔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在三界中,名头威信都超过了天帝和天后。圣灵主要是在人界,而且他隐居多年,非常低调,新进的仙人几乎没有见过他的,他不热衷于权势,所以这次权利纷争中,天宫和他并没有直接冲突。 而四星君呢,各辖一方,把整个天界硬生生地分成了四块。东煌星君不但管着东边,还管着天界中下层小仙的仙籍和进阶问题,是中下层小仙争相讨好的对象。 南瑶星君这人,南边是他的地盘,还因他的本体是只万年老鼠,来无影去无踪,特别能刺探消息,为人又特别狡猾阴暗,旁人不知道的他都知道,哪个仙人犯了错,断断是瞒不过他的。可是谁不会犯错呢?大伙儿都害怕他,不敢轻易得罪他。 西乐星君,是西方霸主,天生异能,能窥破天机一二,三界的生死轮回自然就都由他来管,就冲这点,诸仙对他都是极敬畏的。 北辰星君的权力欲望没有他们那样强烈,也许是因为殷梨的事占了他的大多数精力,所以他不怎么管事。他所辖的北边,各个地头上的诸仙基本上是各自为政,平时都逍遥得很,只在有事、有纷争的时候才会请他出面解决。虽然如此,这些仙人们却都以自己住在北边,受他的管辖为傲,不肯接受天宫的号令。 北辰星君最清闲,最不管事,但他却是最自由的,他经常随心所欲地在三界横冲直闯,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为什么呢?因为人家单打独斗打不过他,群殴呢?天兵天将中很多人在仙魔大战的时候,和他浴血奋战,结下了很深厚的袍泽之情,他至今一呼百应。 看着四星君如此风光,天帝很难过,因为他就是个架空了的领导。四面八方,八方太偏远,各有各的守护神,这些守护神基本上都是开天辟地时应运而生的,辈份很高,就比如说玄女那样的,并不是他能支使的。他剩下的就只有四面了,可是四面却给这四位星君占了先,想他天界皇室的高贵血脉如何能活得如此窝囊?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天帝。 天帝通过几千年的布局,先是把大公主嫁给了众仙最敬畏、貌似最神秘的西乐星君,又把四公主嫁给了管着人事的实权派东煌星君,四星君中就收了两个做女婿,奠定了一定的人脉基础。 接着他借南北两星君相争的机会,说是不惩罚不以平民愤,一举把二人的权力削了大半。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听他的,可是到底天宫的权势比以前大多了。天帝和天后还算低调稳妥,千方百计地安抚讨好几个星君,可是天宫的一些人却是越发的横强霸道了。 明珠叹道:"天宫的一些人现在走路都是用鼻子孔看人的。当时天后娘娘为了表示体恤,还特意驾临北辰宫安抚大人。三公主也跟着来了,在咱们这里横冲直闯,颐指气使的。大人吩咐我们不要理睬她,也不要给她抓住小辫子,原本大家都做得不错,可是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你知道小白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能说话?它是被天后打伤,伤了元气。三公主半夜摸到幽篁宫来找大人,大人不在,只有小白在。小白喷火烧了她的头发和裙子……你是没看见,她当时那个惨样,屁股蛋子都露在外面,差点被烤熟了。她鬼哭狼嚎地满宫跑,引燃了半片竹林。 后来惊动了天后,天后差点没把小白给弄死,多亏照影总管聪明,一边设法拖住,一边设法通知大人。大人回来得也及时,这才保住了小白。可怜的小白,它本性属火,最怕的就是阴寒之力,天后那一下差点没让它冻成冰疙瘩,修为整整倒退了五百年,就算是养了这两百多年,也不如你刚见到它的时候。 你看到它吃竹虫是不是?从它伤好开始,它就一直都在吃,整整吃了两百多年。大人说,要它记住这个教训,不许随便伤人,省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大人表面上是在惩罚它,实际上也是在帮它。竹虫虽然性寒,胜在灵气充沛,配以丹药之后,就是最好的补药,能助它尽快恢复。小白是为了你的缘故,所以才特别看三公主不顺眼,借故报复三公主的。" 明珠看了苏绾一眼:"我一直都在炼丹房里炼丹,绝大大部分丹药都是为了你炼的。大人说,总有一日你会回来,到时候这些丹药就能派上用场了,没有想到你的造化远比这个好。苏绾,这两百多年来,大人很不快活。虽然他没说,但我就是知道,他比从前还要不快活。在你还没出现以前,他最起码还是笑着的,你出了事后,他就很少笑了。大人对你真的是很好。" 那是因为他以为她是殷梨啊,她又玩失踪,又不见了,他自然承受不住此等打击,不想笑不爱笑也正常。他的这些所谓的牵挂,其实都是牵挂另一个人,和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苏绾拍拍明珠的肩膀,捏捏他丰润的脸颊:"明珠,你一直都说别人想我,对我好。那你呢?想我了没有?" 明珠红了脸:"我当然想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如果不是要为了你炼丹,我早就和大人一起去找你了。你是不是看见我长大了很多?" 苏绾谑笑着打量了他一通:"是长大了许多。以前是七八岁,现在有十一二岁了。" 明珠鼓起腮:"你实事求是点好不好?我明明现在就相当于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了。你知道,在天界,两百年才相当于凡人一岁的样子。我原来在天界也就相当于十岁左右,要有这个样子,还得八百到一千年左右。" 苏绾点点头,她那个时候去东海,东海十一公主三千岁的生日,说是成年礼,相当于及笄,可不正是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吗?她掰着手指一算,北辰星君七八千岁,相当于四十来岁了,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天界的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更何况这个王老五是个不会变老的王老五。难怪三公主和小十一都芳心暗许。 明珠眉花眼笑地拉着苏绾的手晃:"我变强了很多。你猜猜看,我怎么会突然成了这个样子的?我赌你猜不中。" 苏绾扬扬眉:"要是我猜到了呢?你怎么办?" 明珠咬咬牙:"要是你猜到了,我天天给你洗脚,倒洗脚水。"他瞟了苏绾一眼:"要是你猜不到,哼哼,你给我洗脚,倒洗脚水,倒一个月。" 苏绾拍手笑道:"好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后悔。" 明珠嘲笑她:"你一贯很笨,我谅你也猜不到。" "你一贯赖皮。"苏绾弹了他的额头一下:"瞧不起我?哼哼,那我们去找个见证,免得你耍赖!" "那找谁呢?" "我们去找柔柔,让她作证。"苏绾想去找柔柔帮她做点鱼皮花生,等会儿用来讨好小白。不得不说,北辰宫的这两个伙伴,还是很讲义气的。 明珠和她击掌:"去就去!谁赖谁生痦子,还要长在嘴边上。" 二人兴高采烈地打着赌,明珠根本忘了叫他进来,有事找他的人是北辰星君,苏绾也忘了她是要一回来就弄件衣服换了,把金缕衣还给北辰星君的。 "不用赌了,是我给了明珠一粒金丹。多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的无聊游戏。"北辰星君突然冒出来,打断了二人洗脚赌约,支使二人做事:"明珠你来,我有事要交代你,苏绾,你如果没事,就去厨房给我拿饭来。等会儿会有很多客人来协商未已的事。" 第59章桑田(一) 苏绾去厨房问柔柔要了一身寻常仙娥穿的蓝色衣裙。就在她那里换了,梳洗一通,才拿着金缕衣和食盒回幽篁宫去。 北辰星君正和明珠在书桌旁小声说话,拿着几件东西摆弄来摆弄去,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二人见苏绾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金缕衣,北辰星君拧了眉毛,面无表情。 苏绾将饭菜摆好,唤他吃饭。见他不答,她也不再喊,自饮了金莲花蜜,取了鱼皮花生去寻小白。 小白眯fèng着眼,懒洋洋地伏在窗台上晒着傍晚的阳光,见苏绾过来,臭屁地别开头不搭理她。 苏绾脸皮厚,笑嘻嘻地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帮它梳理羽毛,小白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趁她不注意,气势汹汹地一口朝她的手啄去。明珠"啊呀"一声,正要说小白,却见苏绾轻而易举地躲开,随即屈指弹了小白的小肥爪子一下:"疼不?" 小白"腾"地一下跳起,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红了眼瞪着苏绾,眼里似要滴出泪来。它心里很内疚,它觉得,苏绾之所以会险些丧命,是怪它弄破了她那本玄清真经。假如苏绾当时一直修习,就不会这样柔弱到任人欺凌了,但这事它还不敢告诉北辰星君一丁点儿,它生怕北辰星君知道后会生吞活剥了它。不说呢,它见着北辰星君却是羞愧不已的。 它一心想着要为苏绾出点气,结果不但差点丢了自己小命,损失了不少修为不说,还给北辰星君惹了麻烦。可以说,这段时间,它的思想压力是最大的。 苏绾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但她很感激小白为她出气。至于小白古怪霸道的性子,她并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当下又将它抱在膝上,替它揉了揉爪子:"会疼是不是?你要知道,你啄我,我也会疼。朋友可不是专让对方疼的,而是要让对方快乐的。" 小白先前还倔强地不肯让她帮它揉,听她这样说了,便垂着眼,任由她打整。苏绾瞟了埋头苦干、仿佛几百年没吃过饭的北辰星君一眼,轻声道:"小白,你这个性子太别扭,这样的性子人家不喜欢,记得要向我学习。有什么不高兴,不快乐的,就要让朋友知道。要是不说,你倒是气得死去活来,人家却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那又有什么意思?" 明珠听了,心里一动,也偷偷瞟了北辰星君一眼,北辰星君的筷子顿了顿,狠狠向一只肥硕的鸡腿叉去。他的嘴皮子优雅地动了动,三下五除二,那鸡腿便只剩了一根光骨头。他又继续向另一只鸡翅叉去……不过片刻功夫,一只烧鸡只剩了几根白骨。 苏绾看得目瞪口呆,轻轻戳戳明珠,朝北辰星君噘噘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明珠摇了摇头,低下头不说话。 苏绾见北辰星君吃得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遂把他丢到一边,取了鱼皮花生喂小白。这次小白吃了,却是在她掌心里吃的,啄的时候它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很注意的不伤到苏绾的手,倒弄得苏绾掌心痒苏苏的。 小白吃完,就伏在苏绾的膝上酣甜睡去。苏绾见北辰星君放了筷子,便和他商量:"大人,我刚才已经将金缕衣换下来了,不知需要怎样清洗?我这便去洗干净了还你。" 北辰星君瞟了她一眼:"这衣服不会脏,也不用洗,你继续穿着,我用小白的天火锻炼一下,顺便也帮你炼炼筋骨。" 苏绾为难地道:"炼筋骨,我是没有意见。可是继续穿着它呢,就算了吧。它是你的宝贝,理当还给你。"其实脱了金缕衣,她很不习惯。这件衣服她穿了两百多年,差不多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习惯了它,它也习惯了她,一旦拖下,怅然若失。 这借来的衣服穿着远远没那么合身,轻盈,更没那么衬托人。但金缕衣不是她的,这会儿不下决心还了,将来舍不得还怎么办?她怕她再赖着穿下去,迟早会生出想偷了跑路的心思来。 "随你便。"北辰星君把碗一推,站起来:"不过呢,我要提醒你一件事。马上就会有人来和我协商去找未已的事,协商好后我们立刻就要出发。祸是你闯出来的,你是肯定要跟着去的,你有没有那个能力自保?当然了,假如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会吩咐照影好好照顾你。" 苏绾默了默,道:"既然祸是我闯出来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的。就算是我没什么本事,能为你们跑跑腿也不错。"至于能不能自保,到时候再说吧。未已那么强,北辰星君也不见得就是他的对手,但北辰星君一样的要去,她又怎能贪生怕死不去呢? 明珠高兴极了:"苏绾,我就知道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小白和我都要去的。" 苏绾望着北辰星君诚恳地说:"大人,玄女给了我一些法力,她说是法术大体都差不多,拼的是力量,让我跟你学。趁着还有时间,请你教教我,我会很努力地不拖你们的后腿。" "你不是天才,我现在也没时间教你。你如果真的不想拖我的后腿,就该把这衣服穿上,关键时刻,它还能救你一命。"北辰星君手扬了扬,那件折叠了放在一旁的金缕衣飞起来把苏绾兜头盖住。 苏绾从金缕衣中探出头来:"可你要对付的是未已,你也需要它。" 北辰星君傲然道:"我自有分寸。去把衣服换上吧。" "嗳。那算我借大人的好了。"苏绾起身往里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她和从前不一样了,这里是北辰星君的寝宫,明珠都搬出去住了的,她一个女人不适合在这里换衣服吧?于是又问:"我住哪里?" "你住后殿吧。这样也好照应一下小白。明珠,你带她过去,需要什么,让照影准备齐全。" 苏绾走到门边,只听北辰星君在她身后说:"顺便说一句,你穿蓝色顶顶难看,脸白得像个鬼。" 苏绾一阵气闷,回道:"我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明珠低声劝她:"大人心情不好,你不要和他计较。其实,你穿蓝色也很好看的。我和你去看看,瞧需要什么,让照影送过来。" 苏绾熟门熟路地摸到后殿,里面什么都是齐全的,她只看了一眼就满意地说:"不用啦,这样就挺好。你去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好。" 明珠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苏绾,你和大人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挺别扭的?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以前不是都住得好好的吗?" 苏绾一边琢磨要把金缕衣弄个什么造型,一边回答:"没什么,以前我是鬼魂,没法子计较那么多事,现在我是人了嘛,自然该注意的都要注意。" "不对,我觉得大人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也不一样,你如果当我是朋友,就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珠同样是个小固执。 "嗯……是这样的,"苏绾抬起头来,抿了抿唇:"以前,大人以为我是他的某个故人的转世,所以……但我其实并不是,现在他知道他弄错了,明白了吧?"她见着北辰星君尴尬,北辰星君见了她又何尝不尴尬? 明珠也听说了关于金缕衣的一些事情,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奋:"苏绾,你是说真的?你不是?你真的不是那个人?"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把门关上。" 明珠见苏绾身上的金缕衣变幻的还是一身一模一样的蓝色衣裙,忍不住微笑起来,她这是明摆着故意和北辰星君作对嘛。不知北辰星君的脸色会如何难看? 谁知北辰星君见了,却点头说:"这个颜色比刚才那个好看多了,你这次眼光不错。" 明珠晕倒,苏绾却是明白了,敢情在他眼里,金缕衣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什么颜色,都是最好看的,而其他的就统统都是狗屁不如?她注意到,北辰星君也换了一身蓝色的精致长袍,天空一样清澈的蓝色,衬得他精神了许多。 一只小鸟飞来停在窗台上,啾啾叫了几声,北辰星君忙道:"客人来了,快跟我出去接人。" 竹林外,立着芷风和十一公主。 芷风还是老样子,十一公主穿了一身黑色镶金边的衣裙,头发挽得紧致,只cha了几件简单大方的首饰,看上去又大方又高贵,只是和她的实际年龄相比较而言,略显成熟了些。二人见了都穿着蓝衣服的北辰星君和苏绾,都是一愣。 十一公主先就向北辰星君和苏绾盈盈施了一礼,然后才笑着道:"我来时听我七哥讲,大人从蛮荒古地带回了玄女的徒弟。我们要称姑奶奶的,是不是就是这位仙姑?姑奶奶?" 苏绾哪里敢应,更不敢直接认了她就是玄女的徒弟,只讪笑着看着北辰星君,既然是他吹的牛,就由他自己去圆。北辰星君面不改色地说:"其实她就是苏绾啊,只是运气好,刚好得了玄女的青睐,算起来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喊她苏绾就行了。" 芷风笑道:"原来是苏绾,我就看着挺眼熟的。果然运气很好。" 这边还说着,那里照影又领了几个人过来。 第60章桑田(二) 来的都是些苏绾曾经在东煌星君和四公主的婚宴上见过的一些人,据说都是些狠角色。其中有三个分别是另外三个星君派来的代表,他们会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给三个星君,统一部署后,从四面八方追捕未已。可是天宫却没有代表,不知道是北辰星君没有派人通知他们,还是他们不屑于参与。 每个人看见苏绾,都少不得好奇地问上一问,北辰星君一一抢在前面回答,说是她和玄女有师徒情分,只是未曾正式入门。又有识货的,认得苏绾身上那件衣服,更是对她的身份凭空多了几分猜测。 北辰星君这样的介绍方式很有利于苏绾在天界立足,因为这些人每听到玄女两个字时,都对她多了几分看重之意。可是苏绾又对那些人眼中的猜测打量之意说不出的气闷,她知道,他们都把她当成了一个人——殷梨。 她最气的还在后面,有与北辰星君关系极好的人拉了北辰星君到一旁小声说话,还不时打量她。北辰星君不知说了什么,那人就哈哈大笑着拍北辰星君的肩头,连声说恭喜。苏绾觉得,北辰星君这就是故意引导这些人误会她就是殷梨的转世。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她心里都特别不舒服,便寻思着,要寻个机会,特别向他声明这一点。 一拨人坐下来就一直商量个不停,他们说的那些话,苏绾听不懂,地名她不清楚,法术的名称她也不知道。呆坐了一会儿后,她便给众人续了茶水,带着小白回到自己的房间练习她所会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法术。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她不能和这些神仙比,但她可以尽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前进,总有一天,她能不用依靠任何人,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之间。 她回忆着施了从南瑶星君那里学来的幻术,便把小白正吃着的鱼皮花生给变没了,小白开始很生气,以为她又捉弄它。后来明白她在干什么,便跳到她的膝盖上,轻轻啄啄她的手,示意她把手指递给它。 苏绾知道小白不会害她,但她看见小白吐出来的那簇白色火苗时,还是吓了一跳。她对天火那种恐怖的破坏力记忆犹新,正想躲开,却见小白固执地看着她,她默默把丹田处的仙力运到指尖上,豁出去地把手指递到小白面前:"来吧,小白,把你能教的都教我吧,我不怕吃苦。" 冷白色的火苗在她的指尖犹如有生命力一样、活泼地跳跃着,虽然有灼热刺痛之感,却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吓人。虽然她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但她还是快乐地想,最起码说明一个事,她不怕天火了。 三公主都被烧得哭爹叫娘,她却可以把这火苗拿在手上玩,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比三公主还厉害了?就算不会用,拿来吓唬人也是极不错的,苏绾极阿Q地笑起来。小白见她高兴,也跟着穷乐和,围着她转圈,"呱、呱"地叫个不停。 这边北辰星君与诸人协商完毕,各人散去,自行其事,只有芷风兄妹留下来,要与他一道。让明珠带着芷风兄妹去前面供客人住的宫殿住下后,他自己推开后殿的门走进来,正好看见一人一鸦看着一小簇火苗傻笑,不由得也跟着弯起了嘴角:"你们在笑什么?" 苏绾高兴地向他展示:"我不怕天火了。" "嗯。玄女的精血可是一件好东西,所以我才说要用天火给你炼一下筋骨呢。我刚才想到,你没有防身用的兵器。"北辰星君从怀里摸出一把银色的小弓来:"这是用月桂树的枝桠做的,名唤凝风,本来已经很坚硬了,但是灵力和威力还不够强大。我教你用天火锻炼一下,就差不多了。以后让小白跟了你,谁要敢欺负你,你就用火箭射他!试试看,顺不顺手?" 苏绾顺手把那簇火苗子抹在他手上,接过那把银色的小弓拉了拉,感觉很顺手,当下嘻嘻笑道:"简直就像是为我定身量做的。箭在哪里呢?" "它不是叫凝风么,不需要箭,只要你实力足够强,拉一下弓弦,也能凝风为箭!至于火箭,便是这样,你看……"北辰星君接过那把小弓用手指蘸了那簇火苗在弦上,拉弓,满弦,苏绾正想问他要往哪里射,只见他突然一个转身,对着窗外密密丛丛的竹林猛力射去—— 随着那点火光飞速射出,竹林深处突然狂风大作,那火光被吹了几下,摇摇欲坠,看似要落,看似要灭,看似要散,却始终固执地又凝成了一线,向着一点飞去。 影影绰绰中,原本空无一物的竹林空地上一个黑影飞速弹起,用宽大的袍袖兜住那点火苗,妄图截住攻势,却听"嗤"的一声轻响,袖子处火光冲天。那黑影吓得又蹦又跳,连连掐了几个手印,手忙脚乱地脱了外袍,将那点火苗打落在竹枝上,竹枝慢慢变焦,冒出浓烟来,他自己则纵身往竹林深处逃去。 "哎呀,着火了——"苏绾话音未落,身边的北辰星君已经一连完成了几个动作,先是将桌上的残茶泼出窗去,接着一手执弓,一手揽住她的腰,流星一般地从窗口纵出,向那黑影追去。 刚出了窗,苏绾就被一阵瓢泼大雨淋湿了头发。这场大雨来势极猛,不过片刻功夫,着火的竹林便已经被浇灭了。而那雨,分明飘着淡淡一股茶香。什么叫实力?这便是。随手一杯残茶,便是一阵及时雨。 北辰星君镇定自若地自竹林和茶雨中穿梭,苏绾抬眼看向他,相比她满头满脸雨珠的狼狈,他是从头到脚,半点儿雨珠也不曾落上。 二人追着那黑影出了竹林,眼看那黑影就要暴露在月光下,却见十一公主激动地冲了出来。 明珠在她身后追了过来,道:"十一公主,您不要cha手,省得误伤了您。" "大人,等我来帮你拿住这妖魔。"十一公主听也不听,自头上拔下一根金簪,迎风一划,便成了一把金剑,气势汹汹地朝那黑影砍去。 那黑影顿了顿,"桀桀"怪笑出声,幻化成一道黑烟,向着十一公主冲过去。十一公主摆了个极漂亮的姿势,金剑舞得水泼不进。 那黑烟却是虚晃一下,迅速缩成了一条细线,顺着地下就要往她的裙子里钻,十一公主乃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下绯红了脸,拿着剑一阵乱砍,怒斥道:"下贱东西!淫贼!"又扔了个金色的小铃铛去收那黑烟。 那铃铛发出"叮铃"一声绵长的响声,瞬间涨得有几尺大小,牢牢罩住那股黑烟,"刺溜"一声,那黑烟被吸了个干净,吸完黑烟后,那铃铛自动缩小,飞回十一公主掌心上。 十一公主得意地收起铃铛,抬眼看向北辰星君,一眼看到了还被北辰星君揽住腰的苏绾,关心的道:"苏绾这是怎么了?难道刚才这个恶徒伤了你?不要怕,我已经收了他,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说着要将那铃铛递给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却不接,一边将在他臂弯里挣扎的苏绾放开,把那把小弓塞进她手里,一边和十一公主说:"她没事,我带她来长长见识。至于这铃铛,你自己收着罢,他已经逃了。" 昂?苏绾不明白,明明被铃铛收了的,怎么就逃了?但她是不会怀疑北辰星君的判断力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绝对不会错。 十一公主却不服气,高高举起铃铛,念了几句咒语,一股黑烟很迟缓地冒出来,软兮兮地落到地上,她一剑挥下,"叮当"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黑烟散去,那金剑硬生生地砍在地上,什么都没留下。果然是被骗了。 北辰星君耐心地给苏绾解释,刚才那黑影使的是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那黑烟是分身,做那种下流事,目的是要引开十一公主和旁人的注意力,他的正身早化作一阵清风逃走了。 十一公主听到这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假如不是她在这里,这个人今日肯定是逃不走的。她帮的忙,不过是倒忙。她不由得又羞又恼,恨不得找条地fèng钻下去。回头见到早就来了,却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芷风,便扑过去牵着他的袖子跺脚:"五哥,你明明在,都不肯来帮我,让我坏了大人的事。这下可怎么办?" 芷风无声地叹了口气:"以后不自量力的事,你少干。"随即向北辰星君拱了拱手:"舍妹无状,坏了大人的事,请大人不要和她计较。" 北辰星君道:"无事。她不知道情况,也怪明珠没有拦住她。" 明珠委屈地想,拦得住吗?这位十一公主,不知什么时候看上了北辰星君,为了接近他,三天两头地就跑来讨教法术。两百多年来,从无间断。 她的天赋一般,但她胜在能吃苦,也不娇气,知道要和大家搞好关系,相比较天帝的那位三公主而言,很谦和大方,所以北辰宫诸人并不讨厌她。 十一公主这些年来还养成了一个习惯,穿衣打扮,吃喝爱好,都以北辰星君为风向标,他穿白色,她就穿白色,他突然抛弃了所有彩色衣袍,改穿黑色了,她也就抛了彩衣彩裙,跟着穿黑色。 这样的一个女人,肯定是想方设法都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他如何能拦得住? 明珠自委屈他的,芷风自问北辰星君:"大人可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第二卷魔界 第1章炼弓 北辰星君道:"没看清楚呢,但是那身手不是很差。" "那你们早点休息。"芷风的眼神闪了闪,淡淡一笑,不再继续追问,喊了十一公主一道回去。 苏绾跟了北辰星君重新回到幽篁宫中,北辰星君道:"如果我没猜错,刚才那个人是南瑶星君。只有他才有这个胆子和这种嗜好,潜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只有他才能如此顺利地从我的手下逃脱。" 苏绾道:"他这是要干什么?他不是派了使者来吗?为何又多次一举?难道大人曾经和他有仇?他心有不甘,想伺机报复?"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 "我和他的矛盾少说也有几千年了,他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北辰星君不愿意和苏绾多谈:"他生性怪异,小肚鸡肠,谁知道怎么就突然惹着他了?他狡诈得很,又来去倏忽。你刚回来他就潜伏在你的窗外,当是没安好心。我看你还是不要独自一个人住在后殿了,还是搬到前面来吧,我给你用屏风另外隔一间出来。有什么要拿的,去拿过来。" 苏绾没有表示反对,因为她知道反对无效。她根本也没什么可拿的,他说让她住在哪里不过就是抬抬腿的事儿。她一边帮北辰星君准备要锻炼金缕衣的材料,一边和他说起那日她遇到的事情,问他:"我听明珠说,段青在和大人动手的过程中,他的一面神镜掉下了界,落入东海惹了祸?那面镜子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也没看清楚。好像是面巴掌大小的铜镜。"北辰星君垂着眼把一只玉瓶打开,突然抬头:"是他用来照你的那面镜子?" "嗯。"不但如此,她还怀疑那面镜子其实就是未已让她找的那面天离镜:"我也不确定,因为未已给我看的那面镜子,上面是有一张嘴的。可当时太黑,我没看清楚段青的那面镜子上是不是有张嘴。但我当时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仿佛是两股力量,要把我硬生生地撕成两半,很痛苦。" 北辰星君沉思道:"也说不一定,但那面镜子肯定是有一个瞬间传送功能的。从天界到魔糙海,中间不但有很长一段距离,还有种种限制,并不是轻易就能穿过的。东煌星君和四公主在你不见了以后,便让人严密地看守着那个房间。他要把你运出去,就必须用一种很隐秘的方式。就算是他挖了老鼠洞,也不能把你送到完全能避开东煌星君耳目的地方。他只有打穿那一层界面,再用这个镜子直接把你送到魔糙海去。" 苏绾笑了笑:"他不但要我的命,还想让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玄女问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想不透,后来才明白,他是把我当成殷梨了。"说到这里,她瞟了北辰星君一眼:"大人,我不是殷梨。虽然我知道她很美好,很厉害,但说实话,我始终不是她。你们都把我当成她,我很难过。我就算是很弱小,很没出息,我也是我自己,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北辰星君扯扯嘴角:"我知道你是苏绾,我们不是早就达成共识了吗?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而你,是苏绾。"他像是要说给她听,又像是要说给他自己听一般,大声说:"我分得很清楚,你是苏绾。" 苏绾还要说什么,他不耐地扬了扬眉毛:"你烦不烦?我觉得不是别人爱把你当成她,而是你自己不肯放过她,有事无事总喜欢把自己和她联系在一起。你说你是苏绾,很好,你就做苏绾该做的事就行了,你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何必如此刻意?你这样累不累啊?" 听他如此一说,苏绾反而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是啊,她做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行了,何必总和殷梨联系在一起? 苏绾如今的情况和当初做灵魂的情况不一样,再不能随着金缕衣叠成一叠放入盘子里面,而是坐入一个特制的大桶中,再由小白往里吐入天火。 "玄女有没有教过你修习心法?"待苏绾坐定,北辰星君才问她。 苏绾犹豫了一下,道:"她没教过我,但我会玄清心经。那个可以的吧?" "玄清心经?"北辰星君皱了皱眉:"谁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芷风五太子教我的,他说他欠了殷梨的情,看在我和殷梨算是有缘的面子上,把那个传授给我。我以为大人早就知道这事的。"苏绾鄙视地看着他,他不知道?那是谁把她的玄清真经给毁了的? "哼,你又没告诉过我,我怎会知道?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你倒是瞒得紧啊,苏绾,都说你笨,我看你是最奸猾的。"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了,还瞒得滴水不漏,还说她老实?她笨? 真是贼喊捉贼,苏绾忍不住道:"我是因为认为大人早就知道这事,所以才没有说的。倒是大人,你明明早就知道这事,偷偷毁了我的书不说,还偏偏装作不知道,真的是很过分!" 小白闻言,紧张地挪动着肥爪子悄悄往c黄下缩。 "我偷偷毁了你的书?"北辰星君恼怒地把手里的瓶子一扔,瞪着她:"你说话要负责任!不要想到什么就乱说一气!我是那种人吗?我像那种人吗?我要收拾你,根本用不着和你用这种手段!" 苏绾见他恼怒地拧起眉毛,样子不似作伪,已经相信不是他干的了,本想说不是他就算了,想了想,道:"看着是不像……" 北辰星君刚有点满意,她又恶作剧地转了个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你们都老成精了。" 北辰星君冷笑了一声:"在你眼中,我很老是不是?你是看见我长皱纹了呢?还是看见我白头发掉牙齿了?我怎么觉得,我看上去比你还年轻呢?" 他这样爱美骚包的男人,想必很在意这个问题,苏绾不敢继续和他深入研究,忙岔开话题:"不是你不是明珠,那是谁呢?" 两人眼光一碰,便知道肯定是小白了,这臭乌鸦,心眼比针尖还小。再回头一看,它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北辰星君只扫了一眼,便判定了方向,冷冷地道:"小白,是我请你呢,还是你自己出来?" c黄底下没有动静。 苏绾忙打圆场:"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反正也没造成什么后果,算了,算了。" 北辰星君却道:"哼,是没造成什么后果,但它做了就要做得干净,不要让人发现;既然被发现了,就要勇于承担后果。它这种做法算什么?又蠢又没有担当。出来!我数三声,你看着办!一……" 他的声音还未落,小白旋风一样地滚出来,"扑棱棱"一下飞入桶中,钻入苏绾的怀里,讨好地用嘴往她怀里擦,可怜巴巴地蹭啊蹭。 北辰星君凶神恶煞地要去揪它:"我还说,你怎么突然那么讲义气呢,原来是心中有愧。" 苏绾护住它:"算啦,它是小孩子没长大,它已经受到惩罚,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道:"你既然为它求情,那便算了。我是老成精了的,它也活了将近两千年,怎么就是小孩子了?如果是这样说,你便是那rǔ臭未干的娃娃了。" "时间不早了,大人不是还要教我用凝风吗?"苏绾暗自摇头,这人是半点亏都吃不得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肯忍下天帝和天后给他的气? 北辰星君也不再和她纠缠这些小事,转而开始交代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无非就是让她把天火的力量引导入体内,转为己用罢了。 这一炼,就炼到了下半夜。收功以后,苏绾全身软绵绵地,几乎想要靠在桶壁上就睡过去。 "起来,苏绾,你看看你这模样,哪里像个修行之人?快起来我教你炼法宝。你要炼过,它才会是你自己的,随心如意。"北辰星君拿着那把小弓在一旁比划着,呱噪个不停。 苏绾费力地撑着桶壁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我知道修行很累,但是没想到有这么累。往次我练了功以后,都觉得神清气慡,这次不知为何会这样累?" 北辰星君笑道:"这次是超负荷了,当然会累。但是不累不行,你多学一点,你的生命保障就多一分,反正都是为力你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北辰星君把凝风弓放入琉璃盘正中,把苏绾的手拉过去,不由分说就取了根金针在她指尖上戳了一下,挤出一滴鲜红的血滴到弓上,随即又让小白吐了火苗布满整个琉璃盘。 在北辰星君复杂的手势下,苏绾吃惊地看到她的那滴血化作了血丝,呈放射状迅速沁入银白色月桂树枝做成的弓臂里,与此同时,盘子里的火苗"突"地一下暴涨起来,维持了一刻钟后,才又慢慢地变弱。 等到火苗终于熄灭,北辰星君微笑着把那把弓递在了苏绾手里:"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不同了?从此以后,它是你的了。你要努力做到,和它心意相通。" 珠光下,银白色的弓臂里隐隐透着一缕随光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瑰丽宝石红,苏绾什么都没想,举起来,拉弓,把意念集中于弦上某一点,对着窗外一放,她惊喜地看到,湘妃竹的细竹帘被打穿了一个洞。 北辰星君看得摇头:"你这是给人搔痒痒吗?来,我教你。" 第2章何方 北辰星君展开双臂,将苏绾圈在怀里,握住她的两只手,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教导射箭的动作,却让苏绾有些别扭。 如今她的六识远比从前灵敏得多,他的每一个动作她都能很灵敏地感觉到。她总觉得他在有意无意地吹气在她的耳洞里,他的下巴也很讨厌,总是在她的肩头蹭来蹭去,好痒,一直痒到心里去,痒得她难受。 她不自禁地就想躲开,刚歪了歪脖子,却被他低声呵斥:"乱动什么?不知道射箭要稳吗?"于是他的手臂收得越发紧了,身上的太阳味道更是充斥了她的鼻腔。 苏绾反而静下心来,是呢,这是在做正事,她乱想这些做什么?她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口,屏声静气地按他说的做,至于他吹到她耳洞里的暖风,蹭在她肩头上的下巴,都不过是浮云。 当她聚精会神地在他的亲手指导下凝风射出第一箭,把窗边的一卷湘妃竹爆成齑粉的时候,她欣喜若狂,眨巴着眼睛等他夸奖,他又骂她:"身体僵硬得像木头,呆头鹅,你这样叫我怎么教?" 这不行,那不行,苏绾雀跃的心情被他打击得跌落尘埃,很快她又重拾信心。她知道,射箭要的是一种感觉,太计较了,太紧张了,反而不能射中,要的是一种灵与力的结合,捕捉到最关键的一刻,让力量在瞬间爆发,才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百步穿杨,不过熟能生巧尔,她自己多加练习便是了。 少顷,天亮,旭日东升,万丈霞光下,北辰宫流光溢彩,犹如一座宝石砌成的宫殿,一如苏绾刚来时的那个早晨。她还是从前的那个苏绾,但一切都不同了。 北辰星君随手自竹枝上摘下一片竹叶,望风一抛,碧绿的竹叶顷刻间化作一叶碧绿的扁舟。他当先跨上,招呼芷风兄妹一起坐上。 十一公主兴奋得很,她苦熬了两百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日吗?她终于能够像当初的殷梨一样,和他并肩战斗了。她痴慕地看着立在舟首的北辰星君,阳光下的他是多么的好看啊。早晨微凉的清风抚起他黑中带蓝的发丝,吹起他雪青的袍袖衣襟,整个人说不出的飘逸俊美。 苏绾孤零零地坐在舟尾,却是觉得有些迷茫和无趣,明珠原本是要和他们一起出发的,临走时却突然被北辰星君留了下来,说是他不在期间,由明珠统领北辰宫内的大小事务。一行几人中,小白还不会说话,她同芷风不熟,北辰星君默然不语,十一公主望着北辰星君发花痴,实在是无趣得很。 苏绾索性闭上眼,让真气循环了几个周天。小舟一阵剧烈的摇晃,她没坐稳,险些跌倒,一只手轻轻扶住她,却是芷风:"前面气流不稳,你当心些。" 苏绾谢过他以后,探头一瞧,只见前方白茫茫的一个漏斗型的大气旋,翻滚沸腾,狰狞恐怖,有金色和蓝色的闪电闪现其中,犹如两条狂舞的金蛇和蓝蛇纠结搏杀,不死不休。竹叶小舟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往那个漩涡的正心。 北辰星君冷笑了一声,一道白光自他指尖射出,直射漩涡中心,那漩涡翻滚片刻后,一声高昂似兽鸣,尖锐恐怖的怒吼自底下传来,气旋散去,须臾一切归于平静。 苏绾被那声兽鸣震得心惊胆战,脸色苍白,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没有失态。有心问北辰星君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一脸的肃穆,到底没问。 芷风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不用担心,应该是魔界的高手在拼斗,与我们无碍。"转而问她:"你刚才在修炼玄清真经?修炼得怎么样了?" 苏绾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她只知道体内的那股真气比以前强劲了许多,至于到了个什么地步,她不知道,更不好意思拿出来和身边的三个人比。 十一公主闻言,"扑哧"一声娇笑起来,亲昵地点着苏绾的额头:"真是个傻丫头。自己修炼到了何等境界,居然都不知道?想必玄女就是喜爱你这傻闷的性子,所以才这般怜惜你罢?不要说玄女和大人喜欢,我也喜欢,真乐和。跟你在一起,不想笑的也想笑了。" 苏绾听十一公主这话,怎么都不是味儿,当下笑道:"公主殿下错啦,玄女是喜欢我实诚,不作伪。公主爱笑,可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公主天生就爱笑。" 芷风道:"是十一错啦,傻和实诚可是两回事。" 十一公主"呵"地一笑,爱怜地要摸苏绾的头:"是我错啦,傻和实诚是两回事。我们苏绾不是傻,而是实诚。" 苏绾不喜欢她的这种亲昵,脸上带笑,不动声色地往芷风身边挪了挪,垂眼捋着小白的羽毛玩。 十一公主的手落了空,有点没面子,转而大方地笑道:"小苏绾怎地和我如此生分?当初在流芳殿里时,我还陪你玩了一个下午,送了你不少小玩意儿,你可是记不得了?" 苏绾扬起笑脸:"没有忘记,公主现在比从前更加美丽了,还添了几分巾帼英雄的英气。" 十一公主看着苏绾灿烂的笑脸微微失神,喟然叹道:"你也和从前不一样了。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一转眼,两百多年就过去啦。" 苏绾笑道:"殿下何必发出此等感慨?那年我去东海时正逢公主及笄之礼,虽然如今已过去两百多年,但公主乃是天生仙骨,也不过长了一岁而已。" 十一公主怅然道:"你是一觉睡过两百多年,又怎会知道这日子的难熬之处?我小时候被身边的管教嬷嬷管教,心里不耐烦,总盼望着长大,盼呀盼,眼睛都望穿了,才好不容易长大。长大了呢,才发现,长大了还没小时候那么轻松快乐。我经常想,花花糙糙和飞禽走兽想修炼,为的是成人,可是那些凡人已经是人了,却总想修仙,难道就不怕寂寞吗?" 反正她是怕得紧,十一公主不由哀怨地瞅了北辰星君一眼。她昨日见他穿了蓝色的锦袍,便特意也穿了蓝色,谁知今日他却又突然换了雪青色的?她虽有心和他穿成一样颜色,到底她身上的不是金缕衣,只是普通锦缎罢了。 北辰星君微闭双眼,并不望这边多看一眼。十一公主一贯的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有时候明明看见他在大笑,却能感到他是寂寥的,那种寂寞和孤独仿佛一道很深的影子,已经和他深深地结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十一公主悲哀地想,他的心里恐怕只有那个女子的影子吧?被他想着念着的那个人,虽然只是卑贱的实物修成的精灵,却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她不曾奢望北辰星君能有多爱她,她只希望,在他的眼里,能有她的影子。他的爱,她不敢要十分,有一两分就够了。 她扫到苏绾身上那件此时幻成粉红色的金缕衣,她的眼角忍不住地湿润了。就是这样一件衣服,三公主得不到,她呢,托了明珠的福,有幸穿上过一次。 就是那短短的一刻工夫,她就再也不想脱下来,她发誓,如果她得到这宝贝,她一定爱惜极了它,她就算是坐着,也一定要把它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绝对不会像苏绾这样,胡乱地压在腿下,一点都不爱惜。 十一公主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三公主那样疯狂不顾一切地想毁掉金缕衣了。因为就连她,忍不住嫉妒苏绾了。假如这世上没有一个苏绾在,这件衣服就是空着的,她是不是也有机会穿一穿呢?如果穿上这件衣服,想必她也不会比那殷梨差,更不会比苏绾差。 十一公主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颤,垂下眼盯着自己那双纤白的手,暗叹了一口气,她这双手,还从来没有沾过血腥呢。她是高贵的龙族,是高贵的东海公主,不能做出她一贯鄙视的三公主那样的行径,北辰星君会不喜欢的。但她该怎么办? 她在那里柔肠纠结,苏绾到此也看出几分她的心思来了,便同情地道:"的确很难熬啊。"北辰星君心里想着其他人,而十一公主却是想要顶替那个人的位置,肯定很难熬的。 十一公主沉默片刻,坐到北辰星君身边道:"大人,我们还要飞多久才能到魔界?" 北辰星君不答,闭目似在沉思。 芷风道:"我们先要去灵霞峰取一件东西。你们是第一次出门,想必并不知道一些事情。趁此机会,就由我来和你们说说吧。" 所谓的魔界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它并不像天界和蛮荒古地那样,和人间有着很明显的界限,而是隐藏在人间,它甚至没有一个边界。 所谓的妖魔,也并不都是坏的。仙魔殊途,不同的只是修炼方法。妖魔们平时并不轻易出现,它们或是隐藏在深山之中默默修炼,或是躲在闹市之中假扮人类,过着人类的普通生活。有人的地方,会有神仙,也就会有妖魔。 因此,未已的行踪才特别难寻。 第3章揽天(一) 穿云拨雾,飞行良久之后,竹叶小船终于在一座雾气腾腾,糙木葱郁的山顶降落。待众人下了船,一道白光闪过,小船便化回青翠的竹叶打着旋儿飘落到地上。 苏绾兴之所至,捡起那片竹叶想要让北辰星君也教教她那种变化之术。她的手指刚碰到那片竹叶,十一公主的手指也正好递到了。见苏绾和自己的目标是一样的,十一公主忍不住不露痕迹地弹出一股气流撞了苏绾的手指一下。 苏绾一愣,见十一公主不高兴的样子,干脆缩回手走开:"你喜欢啊,给你好了。"一片叶子而已,反正北辰宫里多的是。要学这法术,哪里不是叶子?何必和她争? 苏绾如此大方,十一公主反而无语,她拿着那片叶子站了片刻,还是选择跑过去找北辰星君教她怎么用。 "大人,你可以教教我怎么化叶为舟吗?"十一公主怯怯地看着北辰星君,眼里全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北辰星君正立在一处小丘上极目远眺,满脸都是惆怅,闻声回头,诧异地挑眉:"你不会?"他问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法术,和撒豆成兵一个道理。十一公主不比苏绾,她是天生仙骨,又特意刻苦学了两百多年的法术,却不会这种法术,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十一公主脸一红,低声道:"我从前贪玩,不曾习得。"她此番作态无非是为了亲近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笑笑,喊芷风:"你教她们两个吧,我下去看一趟,几千年没来了,很是感慨。"这个地方给他留下的记忆刻骨铭心,几千年的岁月也不曾磨灭半点。有太多的地方,他想要独自去缅怀,并不需要有人跟在他身后。 十一公主忙道:"我和你一起去。我是第一次来,也想到处看看。" 芷风一把拉住她:"大人有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经芷风这一拦,北辰星君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影踪。十一公主难过地垂下头,把手里那片竹叶揉了又揉,竹叶的青汁染在她雪白的指尖上,留下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犹如少女心中的愁思一样,婉转缠绵。 芷风看见她难受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十一,你要知道,命中注定没有就是没有,任你怎么强求也求不来。你也大了,这次回去我就和父王说,给你寻门好亲事。" 十一含了泪,倔强地摇头:"我不!我的年龄有三公主大吗?她都成老姑娘了,也没人强迫她嫁人,她还不是照样活得逍遥自在。你们也不能强迫我。" 她指了指苏绾,哽咽道:"什么叫命中注定没有的?难道她命中注定就有了?如果说他心中只有殷梨一个人,那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她根本不是殷梨!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地方不如她?她只是个运气比较好的傻瓜蛋罢了。如果他只要殷梨,我可以比她做得好,比她还要像殷梨。" 芷风看了远处兴奋地跑来跑去,四处张望的苏绾一眼,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十一,你怎的如此糊涂?你是东海的十一公主,你身上流着的是高贵的龙血,而不是什么殷梨!亏你说得出来!不管扮演得多像,假的就是假的!你就算是得到他的关注了,他关注也只是殷梨,而不是你。你和父王胡闹了两百多年,我不能再任由你错下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你是真心疼我。"十一公主低声呜咽道:"可是五哥,自从我及笄前夕他在我面前一挥袍袖就杀死了那只乌贼怪,我就再也忘不了他了啊。我怎么办?你帮帮我。" 芷风冷声道:"我帮不了你。我只希望你能给自己留几分退路,不要落得像三公主一样的下场。你以为他同意带你来是因为对你有意?他是需要用你手中那个招魂铃!你看看你,这些年来成了什么样子了?哪里还有当初的温柔大方、娴雅高贵?假如他一定不肯要你,莫非接下来你要做第二个三公主吗?" 言罢他扔下十一公主,大步朝苏绾走去,仿佛是要把不高兴的事情都甩到一旁,用欢快的语气大声说:"苏绾,你在干什么呢?跑来跑去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苏绾回头笑道:"我在看青石板呢,这不像是普通的石板啊,我觉着这里也不像是山,处处透着古怪。你看,这石板排列得多整齐?打磨得也够光滑的,如果去除了这些野糙和浮土,明明就是一个大广场嘛。" 她扒开葳蕤繁茂的野花野糙,指着下面被泥土和野糙掩盖着的青石板给芷风看,是谁会在这么高的山顶铺就如此宽阔的一片青石板呢? "这里当然不是山顶,而是揽天宫的第六十七层。真正的山顶离这里还很远。"芷风剥开缠得密不透风的青藤,露出里面断成几截的精雕细刻的石柱给她看,又踩倒一片半人高的野糙丛,被沙土掩埋了大半的被火熏黑了的砖瓦石块一露无疑。 苏绾拂去浮土,摩裟着石柱上精致的龙凤纹:"揽天宫?好威风的名字,是要把天揽在这宫殿的主人手里么?可我们从天界来到这里,很是花了些时间呢,还没有天界高,又怎么能揽天?" 芷风刨开一堆瓦砾沙石,拾起一粒细碎的石子,抹去浮尘,那石子便绽放出绿莹莹的光芒来,正是一颗祖母绿。他把它递给苏绾,道:"这里只是第六十七层,自然不能揽天。当年的揽天宫,壮美天下无双,可比这个高上许多,有九十九层,或许说,是有一百层。揽天不能,但摘星却是能的,可惜,全毁了。" 从前的魔界,并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它与天界和人间界限分明,它有它的地盘,有它的子民,有它自己的军队和规矩,也有专门治理魔界的魔皇。魔界之繁华,并不亚于人间;魔界之富庶,并不亚于天界。 当魔皇琼丹掌权时,魔界的势力膨胀到一个空前的高度。琼丹便在灵霞峰上建了一座九十九层、盘旋而上,高耸入云,据说伸手便可摘星的揽天宫。但就是这座耗费了魔界半数以上的财富和精力造就的绝美宫殿,正是那次惊天动地的仙魔大战的导火索。 那时候,琼丹座下高手如云,财力物力不亚于天界。世间万物莫不有贪心,揽天宫,多么雄浑的名字,正好代表了琼丹的心愿。把天揽在手中,天地之间便只有魔界称雄! 天界尊严不容冒犯。在自来高贵惯了的仙人眼里,小小的魔界都是些不入流的妖魔鬼怪罢了,能容许它们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它们就该山呼万岁,烧高香才是,居然也敢有这种狂妄的想法? 天帝派出了使者,斥责琼丹的大不敬,然后命其拆除揽天宫。琼丹杀了来使,接着把揽天宫又加了一层,九十九层变成了一百层。九九乃是天地间最尊贵的数字,天帝宫里的丹阶便是这个数字,一百,不多不少,只刚好比九九多了一,其中的蔑视和挑衅不言而喻。 双方正式开战,原本以为自己必胜无疑的天界却败得一塌涂地。失去天界的制衡,大量的妖魔涌入人间,人间生灵涂炭,白骨唱歌,野鬼跳舞,三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惨景中。如果不是四星君一圣灵横空出世,谁也不能料定如今的三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这便是下到底层的路。"芷风连劈几掌,气刃割断藤蔓后,气浪又把藤蔓掀向两边,一条青石铺就的台阶蜿蜒着一直伸向云雾深处,看也看不到头。 苏绾叹道:"我滴乖乖,这么长的楼梯,看也看不到底,这得有多少级?要是从下面往上爬,不得把腿爬断?" 芷风笑道:"你说的是凡人吧?修道之人或是妖魔神仙,谁又会老老实实地爬?这不过是为了让这宫殿看上去更加宏伟罢了。要说有多少级,倒是真没人数过,兴许死去的魔皇琼丹会知道。"他牵了苏绾的手,信步往悬崖边走去:"这里原来是有围栏的,你从这里往下看,虽然看不到底,但也保证你能感觉到底有多高了。就算是会腾云驾雾的我,也觉得凉飕飕的呢。" 苏绾一探头,下面云雾沉沉,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那种凌空之后的森然冷意却在瞬间侵袭了她的手心脚心。很高,不是一般的高,她立刻缩回了头,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的确很吓人。" 芷风叹道:"这里曾是魔界的中心,魔界十分之七八的宝物都在这里。殷梨就是在这里第十一层上的殷梨花树下化形成人的。我那个时候还小,却已经跟着我父王出征了。我还记得那一天,我们一层一层地往上拼杀,厮杀到第十一层时,暮色已近,大家实在太累了,星君大人便让大家坐下来休息。 第十一层有个巨大的露天花园,花园里遍植了魔界特有的殷梨花,殷梨花开得绯红,风一吹,血红色的花瓣飞得到处都是。大家都被这种美景给迷住了,我想,要是有朝一日不打仗了,我也要种这么一片梨花林。 星君大人突然站起身来,脱下金缕衣,笑道:为什么这样不安?我也放你休息休息可好? 金缕衣一落了地,就随风化作了一个美丽无双的女子,她站在那里温柔地望着星君笑,阴霾了许久的天空突然放晴,如血的夕阳照在她和她身后的殷梨花树上,分不清哪是人,哪是花,晃得我们许久都挪不开眼。我虽然还小,却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举世无双。然后……" "然后星君大人就痴痴地低吟了一声:殷梨……这三界中便多了一个美丽无双的,叫做殷梨的女子。"十一公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二人身后,冷冷清清地接上芷风的话茬,淡淡地瞟了苏绾一眼:"在大人心中,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殷梨的一根头发,就算是穿上了金缕衣,假的也仍然是假的。"她敏感脆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就想把同样的伤害发泄到别人的身上。 苏绾呵呵一笑:"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啊。这天下的确是没有人能代替其他人的,殷梨只有一个,十一公主也只有一个,我苏绾也只有一个,不管是死去或是活着,我们永远都不会是其他人。" 芷风严厉地扫了十一公主一眼,岔开话题:"刚才不是说想学化叶为舟的法术吗?趁着现在要等大人回来,我就教你们吧。" 十一公主原本就是会的,加上心里委屈得紧,芷风教些什么她都不曾往心里去。只有苏绾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你说化叶为舟,撒豆成兵,其实都是幻术?既然都是假的,那为什么这船就可以承载我们几个,豆子兵可以砍死人呢?" 芷风道:"可是叶子船和豆子兵是受cao纵者cao纵的啊,所以做这些事的并不是叶子和豆子,而是cao纵者。cao纵者的法力有多高,幻化之物发挥的力量就有多强。比如说,星君的船可以载上几十人,而换了我,也许久只能载上十几人。你试试看?" 苏绾左挑右选,才选定一朵指头大小的淡紫色小花,默念法咒,往下一抛,喝道:"起!" 那朵淡紫色的小花凌空飞起,飞快旋转起来,暴涨成一朵直径约两尺宽的花朵,脉络分明,就连上面的细绒毛都一清二楚。芷风赞道:"不错,你且站上让它飞起来试试?" 苏绾依言立上,捏了口诀,那花摇摇晃晃地托起她飞起两尺高。她高兴地拍手道:"我会了嗳!"话音未落,那花"呼"地一下浮到了空中。 芷风心里突然觉得不安极了,忙道:"苏绾,控制好方向和速度,不要飞离宫室范围内。" 他说得却已然迟了,苏绾脚下的那朵小紫花已经"咻"地一下飞出了第六十七层揽天宫,彻彻底底地悬在空中,在空中漂亮地转了一个圈之后,急速向那百万丈的深渊坠去! 第4章揽天(二) 苏绾手忙脚乱地想要指挥那朵花飞回去,但那朵花却似完全失去了控制,不停地往下坠。立在她肩头的小白"呱"地一声惊叫,展翅飞起,随即又箭一般地跟着她的身影俯冲下去。急速下坠的过程中,苏绾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咒语绝对绝对没有错!可是为什么会出错? 事起突然,芷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纵声长啸,也不管北辰星君听得见听不见,对早就吓得呆了的十一公主厉声道:"快驾云跟我去救人!"如果不去救苏绾,苏绾肯定必死无疑,尽管这揽天宫的六十七层有封印,妖魔不得到其上,但他亲眼看见苏绾就是在这里出的事,便不敢再把十一公主单独留在这上面。 十一公主飞得很慢,完全跟不上芷风的速度,芷风黑了脸,冷笑道:"你不快些跟上,谁知道会突然冒出什么大妖魔来?"说完流星一般飞速下坠,不再管她。 十一公主左右张望一番,此时暮色蔼蔼,雾重湿寒,揽天宫的真容半隐半现,那无数个没了门窗的石洞都仿佛一张张狰狞的大嘴,就等着择人而噬。狂风刮过,鬼哭狼嚎,令人胆寒,和安宁祥和的六十七层完全是两个世界。 十一公主吓得白了脸,娇呼一声:"五哥,等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流星赶月一般追了下去。 却说芷风边飞速下坠,边解下腰间的碧丝绦挽了个活结,准备一看见苏绾就抛出去救她。无奈暮色沉沉,竟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失去了苏绾的踪迹。他只好大声喊:"苏绾,你在哪里,好歹喊一声?" 他的声音犹如泥牛入海,休说有回声,就连那声音都显得分外单薄,软绵绵地半点力气也无。这样的声音如何能传得到苏绾的耳朵里? 昏暗之中,他却惊见有一点火光急速下坠,竟然就在离他不到十丈的地方。那火光冷幽幽的,不是小白吐出的天火又是什么? 芷风不由大喜,他的速度已是到了极限,不可能再快。如今之计,所有的希望都在那根碧丝绦上了。丝绦自他手里抛出,瞬间涨了几十丈长,犹如有手牵引一般,向着那点冷幽幽的火光飞去。 眼看丝绦就要触到那点火光,火光突然暴涨,眩白的光芒刺得芷风由不得闭了闭眼,手中的丝绦被什么猛力一扯便脱了掌心。电光火石间,一股力量夹杂着阴冷之气迅捷无比地扑向他的咽喉部位! 芷风疾喝一声,闪身躲过,手中的子母鸳鸯钺已经出手,那东西柔软无比,一击不中,竟然回身又是一下。芷风已然睁眼,才看清攻击他的竟然是一条碧绿的蛟龙,眼似两盏大红灯笼,白牙森森,四爪如铁,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芷风惊诧莫名之余,只能暗道苦也,他早该想到,这揽天宫埋葬了无数的魔界精英,就连魔皇琼丹也是死在此处。此处冤魂无数,怨气冲天,正是养妖出魔之地。 这条碧蛟虽然少说也有上千年的道行,换做其他时候,他自是不怵它,但此刻,时间就是生命,他耗不起,他有心要躲其锋芒,避开去寻苏绾。 他正要化出分身,十一公主却不早不晚刚好赶到了,她一眼见了那高举着两盏红灯笼的碧蛟,先就吓得叫了一声:"五哥!"然后才手忙脚乱地祭出金剑上前帮忙。 芷风犹豫了一下,道:"十一,你打得过它么?"话音未落,十一已经发出一声惨叫,不过一个照面,她的金剑被那碧蛟一爪就打落了下去。眼看得那碧蛟一爪得手,二爪再接再厉地抓过来,她只好战战兢兢地祭出那枚小小的铃铛。她学的东西再多,没有实战经验到底极吃亏。 她那模样,休说是帮忙,独战恶蛟,只怕连自家性命都难保。芷风看得无奈,只好大喝一声:"你去找苏绾,要快!"他自己则冲上去挡住了威逼过来的碧蛟,他力求速战速决,索性化出金色的本体,与那碧蛟斗在一处。 碧蛟不是他的对手,两三个回合就落了下风,肚子被芷风的龙爪狠狠撕开一条大血口子。碧蛟不敢恋战,回身就逃,芷风哪里肯放它走,龙尾一摆,狠狠将它抽翻,接着他一爪子狠狠抓住它最柔软的腹部,用力一撕…… 刺啦——没有想象中的血ròu横飞,也没有想象中的蛟龙痛极的扭曲翻滚。那碧蛟竟然凭空消失,芷风大惊,闪身化出人形,却只见,几缕碧丝残留在手心。 原来,刚才的那碧蛟,不过是他用来救苏绾的那根碧丝绦而已。芷风暗自心惊,好厉害的幻术,居然借他手中之物就化作了如此厉害的蛟龙,还不曾被他识破,不知此人真身又是何等的厉害? 夜色越来越深,周遭诡异的气息越来越多,这个地方断然不能久待。芷风情知苏绾不是他能救回来的了,现下保住十一,想法子通知北辰星君才是可行之策。 芷风取下发冠上的明珠,划破浓墨一样的夜色,边往下飞边寻找十一公主的身影。明知道这里诡异的环境会吃声音,他仍然不断焦急地喊着:"十一!" "五哥……我在这里……快来救我……我受不住了……"正当他寻找得着急上火的时候,左侧突然传来十一公主微弱的哭声。原来她挂在一棵从宫殿门窗里探出来的歪脖子树上了。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又怎会突然冒出一株大树来?当真妖异得很。芷风暗自将子母鸳鸯钺扣在手中,擎着明珠缓缓靠近:"是十一么?你怎会在此处?我不是让你去追苏绾了么?" 十一公主哭道:"我是去追她来着,但半途中突然冒出个什么东西来,只一个照面,就夺走了我的铃铛,随手一抛,就将我扔在这树上了。这树已经成精了,我怎么挣也挣不脱。" 芷风原本已经靠近,想了想却又停了下来,隔着几尺远的距离冷笑道:"你连自己的法宝都保不住。既然如此,我帮你又有什么意思?此处阴冷诡谲,多留一刻都是危险。反正你我也不是一母同胞,我忍受你母女的自私自利许久了,我何必为了你丢了我自家的性命?" 言罢便收了珠光要走,十一公主一愣,随即大哭:"五哥!我和你如何不是一母同胞?是我没用,我是起了私心,但我后来是真的想救她的。你不认我可以,想逃命也可以,怎能如此轻慢侮rǔ母后?"然而,她是受过良好教养的龙宫公主,即便就是伤心到了极致,所谓的大哭,也不过是喘不过气来而已,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嚎啕之举。 她正哭得伤心,眼前珠光一闪,正是芷风迅速闪到了她面前,接着她腰上,腿上一松,被他解了下来——歪脖子树不但挂住了她,还用藤蔓缠住了她的腰肢和腿。 十一公主先是吊着芷风的脖子流泪,随即又推开他,赌气道:"你不是嫌弃我吗?你不是说我和你不是一母同胞么?干什么又来救我,不如让我死在这里,免得拖累你。母后若是问起,你便说我不孝就行了。" 芷风苦笑道:"我是没法子。这里太过诡异,我不这样试探试探,如何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十一?你且回头去看,就知道了。" 十一公主回头一看,冷滟滟珠光下,那颗歪脖子树早没了影踪。她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攀住芷风哀求:"五哥,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原来侠女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想和做永远是两回事。 芷风望了望身下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叹息一声:"我们先上去吧。"在他心目中,固然能够救苏绾他必然不会推辞,但如果自家妹子受到了生命威胁,他先要救的还是她。 此番上行,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和攻击,很快就顺利的回到了揽天宫的第六十七层。 十一公主的双脚刚一落地,就软软地坐到地上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地哭起来:"五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去救苏绾的,但是她落得好快,我什么都看不清,找不到她。还有那个拦住我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好厉害,不但夺走了我的铃铛,我还连他的面都没看清楚。苏绾肯定是被他抓去了,星君大人不会怪我吧?不是我不救,我是真的打不过,你要替我作证。还有我的金铃……" 芷风不理她的碎碎念,焦急地四处寻找北辰星君的影子,然而,雾气蒙蒙之下,月光和星光根本透不下来,他凭着手里的明珠才能看到十一公主的影子,更不要说看见远处的物事了。 按道理,他发出第一声长啸的时候,北辰星君就应该收到了消息,再远也该赶回来了,为何杳无音信?难道也是遇上麻烦了?他有心想再纵声长啸寻找北辰星君,又怕引来更多的妖魔,现在可是晚上,谁说得清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是身边的十一,却连护身的宝贝都丢了,他不能不顾她。 十一公主细碎的哭声自他的脚边传来,听得他越发焦躁不安,这一趟出门,实在是欠缺考虑之极,都怪他太过托大。 他不该认为,凭他和北辰星君的身手,护住这苏绾和十一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需知只要出了门,一切皆有可能。 他更不应该因为魔界沉寂千年,这揽天宫的第六十七层施有封印,妖魔不能到其上就放低了警惕,掉以轻心。他如果照看好苏绾,也就没有后面的这些事。 看来,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第5章揽天(三) 按芷风的推测,苏绾并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抓去了,那个人就是幻化出蛟龙挡住他,并夺走十一招魂铃的人。从整个过程来看,那人的实力远远高于他和十一之上,但却没有伤到他们,很显然,那人的目标是苏绾,或者说是苏绾身上的金缕衣,还有就是十一的招魂铃,无意伤人。 苏绾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芷风仔细一想便静下心来,他目前最担心的反而是北辰星君,也不知道北辰星君是遇上什么事了。他想了想,便和十一商量:"十一,我想法子先送你回去可好?" 十一一惊,望着他道:"五哥,你可是生我气了?我错了,我不该起私心的,但我只是想想而已,我并不敢也不会做出对不起苏绾的事。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真的错了。" 芷风心里也有数,他这个妹妹有贼心无贼胆,大是大非还是懂得的。他叹了口气:"知道错就好。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这里太危险了,你没实战经验,又失去了招魂铃,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星君在这里杀戮过太多的妖魔鬼怪,我观此情形,这些妖魔鬼怪的冤魂长期不散,已经形成气候。它们见了昔日仇人,肯定是要伺机报复的,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吃亏的很。你不如回去,去离这里最近的南瑶宫求助,也好将功补过。" 十一听他说得有道理,又破涕为笑:"我一定把救兵请到。"她转眼又皱了眉,愁道:"可是南瑶星君和北辰大人不和啊,他会来吗?他要不来怎么办?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单留你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不行,我必须留在这里。大人若是有意外,我又跟你走了,只怕会给东海带来很不利的影响。你可先去南海报警,就说魔界出现异动,然后再让他们派人陪你去南瑶宫。不管和不和,这事最后还是要落到南瑶星君身上,这天底下,要论找人寻物的功夫,是没人比得上他的。"这件事只要上升到一个高度,由不得南瑶星君不肯来。 芷风带着十一公主钻了许久的云层雾霭,才看到天边那轮明月和点点寒星。这里霁风朗月,祥和安静,让人见之心神不由一松。 芷风道:"十一,五哥只送你到这里。此处已是天界,是极安全的了。以你的速度,往南行三个时辰便可到南海。记住,要先去南海再让他们陪你去南瑶宫。路上若是有其他人问起,你只推说出来游玩,什么都不要多说。万般小心啊。" 十一公主肃容道:"是,五哥,等我好消息。你也小心。"随即她驾起云朵迅速向南边而去。 芷风直到她的背影看不见了,方才又重新回到揽天宫的六十七层处,顺着那被他的掌风劈开的,蜿蜒向下,沉默冰冷的阶梯走了下去。随着他的深入,那种勾起他童年时期不愉快回忆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越来越浓。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却说苏绾当时一直不停下坠,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耳朵里仿佛被塞满了棉花,什么也听不见。她只把她知道的所有咒语都拿出来乱念一通,她心想,好歹死马当做活马医,根据主角不死定律,她肯定不会死的,最后关头必然会曙光一亮,绝处逢生。 也不知是她的咒语起了作用,还是主角不死定律起了作用。突然之间,她的跌势止住,虽然还往下坠,但速度明显减缓,仿佛是有人托住了那朵小花,带着她慢慢往下飞。 苏绾刚抹了一把冷汗,一直跟着她的小白突然怪叫了一声,猛地朝她左侧扑过去,一阵乱挠,一大口天火喷了出来,灼焦了她垂在颈上的几缕碎发。 苏绾情知有异,不等她做出反应,她耳边已有人微微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一只手掌在浓雾里凭空出现,准确无误地一把捏住了小白的嘴壳。 小白被憋得直翻白眼,不停扑棱着翅膀,乱抓乱挠,却丝毫不能碰到那手掌半分。眼见小白吃苦,苏绾忘了自己还是悬在空中的,不假思索地便上去掰那只手掌,掰不动之后,她甚至想要用牙齿去咬。 那人轻笑了一声:"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这难道是寻常凡人打架,或者是山间小兽厮杀么?既然这么爱打架,便先下去打一架试试。" 他话音刚落,苏绾立刻发现托在她身下的那股力量倏忽消失不见,她才来得及"啊"了一声,便飞速下坠。在她身后,那人低声对小白道:"喜欢跟着她便去追,若是还要惹麻烦,捏碎你的小脑袋。去吧!" 那只手掌随手把小白往下一扔,接着一把扯住半空中垂下来的一根碧丝绦,虚空捏了几个诀,一条碧蛟自他掌心处张牙舞爪地冲了上去,迎头赶上追寻下来的芷风,借着浓雾的遮掩,仰头便向芷风的咽喉处咬去。 那只手掌则在下方不断捏着诀,变换着手势,待到十一的金剑落下,他才虚空一抓,金剑重新化为发簪,稳稳落在掌心。随着上方一声震撼人心的龙吟,一个娇小的身影俯冲下来,女子娇怯怯地声音颤抖地喊着:"苏绾,苏绾,你在哪里?"正是十一公主。她手里紧攥着那只小巧玲珑的金铃,紧张地四处张望,准备一有异动就摇响那只金铃。 那手掌停止了捏诀,不动声色地隐在雾中,待到十一公主靠近,他才猛然出击。原本只有正常人大小的手掌陡然化作簸箕大小的一只手,五指微张,带着一股凌厉之气兜头朝十一公主抓下去。 十一公主"嗬"地一声尖叫,本能地先抱住头脸,才又想起手中的金铃。她慌慌张张地才将金铃拿出,正要念咒,却不曾想那簸箕大小的手掌突然缩小,只用了两根手指便轻轻将金铃自她掌中抠出。飞速移动的金铃带起一抹金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十一公主又急又怕又气,却也激起了几分血性,怒吼了一声,化出她的小青龙原形,张牙舞爪地便朝金铃消失的地方扑过去。那手掌又暴涨得比先前的簸箕还要大上五倍,用了两根手指,犹如捉小泥鳅一般,轻轻将她捏在指间,随手往旁边一抛,那光溜溜的石墙上应景生出一棵歪脖子树来,正好把小青龙接住,藤蔓飞快地蔓延上来,很快就把挣扎的小青龙缠得死紧。 小青龙挣了几挣,挣不开,又累又怕,体力不支,又重新化为娇俏的十一公主,委委屈屈地哭起来。那只手掌则早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 小白被抛下深渊,它徒劳地想搧动翅膀,却发现自己的翅膀被无形地束缚住了,它就那样直冲冲地跌入了一个有点软又有点硬,散发着荷花清香的物体上。它晕叨叨的,只知道这是苏绾,也不管是她的哪一个地方,伸开爪子一把扯住,先止住势头再说。 苏绾正在担心她会不会粉身碎骨,又在担心那人的那句话,让她下去打一架是什么意思。猛然间头发被抓住,扯得头皮火辣辣地疼,不由心惊胆寒,也不知道又是个什么东西?幸好接着小白就在她头顶激动地"呱"地叫了一声,她才松了口气,探手取下小白,抱在怀中。 也不知又往下坠了多少时候,她脚下的花朵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完全停止了下坠。周围静悄悄黑黝黝的,半点声息全无,苏绾站着不敢动。 小白喘了口气,自她怀里探出头来,吐了一点天火在她指尖上,借着火光的照射,苏绾这才看清了她所处的环境——到处都是虬根深扎的树枝,这些树枝自揽天宫的各个黑洞洞的窗户里伸出来,盘根错节,结成了一张木网。当然,这张网的fèng隙很大,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苏绾小心翼翼地跨出那朵花,沿着最粗的一根树枝朝揽天宫的窗口走去。虽然那里同样是个未知的世界,但总比这样掉下去,跌到底层,摔得粉身碎骨的好。 她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壮起胆子回头一看,只见几根黑沉沉的藤蔓飞速地卷起她幻化出来的那朵花,三下五除二,便撕裂成了几片,那藤蔓的末端处各各化出一张嘴来,毫不犹豫地将那花瓣吞了进去,整齐划一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嗝",接着疯狂地纠缠着乱舞起来,壮似极其兴奋高兴。 有一根藤蔓还向苏绾和小白伸过来,末端处那张嘴对着苏绾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喉咙,苏绾吓得转身就往里跑。要说稀奇古怪的事她也看了不少,从来就没有觉得害怕过。这活生生的,疯狂的树精让她很是害怕。 苏绾揪着一根树藤爬进一个黑洞洞的窗户,借着指尖那簇跳动的天火,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大约两丈方圆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地板就是六十七层上的那种打磨得光溜溜,排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 苏绾蹲下去,用手指轻轻在地板上摸了一下,没有灰尘,很干净,根本不像是一个尘封了几千年的宫殿。墙壁也是同种的青石,光溜溜的,火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清冷的光。苏绾一个激灵,猛地冲到窗边。 窗外的树枝树藤仍然很茂盛,但她找不到它们的根。她先前以为,这些树和树藤都是从窗户门洞里爬出去的,那么这里面应该也有很多树根才对,现在看了才知道,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回事——它们仿佛都是凭空生出来的。 第6章水颜和香菇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拍了拍趴在窗边的苏绾,苏绾一个激灵,全身寒毛都竖起来,僵着脖子慢慢回头。 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打着一盏白灯笼立在她身后掩着嘴娇柔地笑:"呵呵……在害怕呢,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胆子这么小,又如何敢闯揽天宫?"冷幽幽的灯光把她一张俏丽的脸蛋照得白惨惨的,不但不像人,反而更像鬼。 苏绾咬住嘴唇,尽量平静地说:"你是谁?你是他派来和我打架的?"她眼睛往红衣女子身后一瞟,吓得手心脚心都是冷汗——这个红衣女子没有影子。 红衣女子笑得更欢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说要你下来打一架?你这副身板儿,能打得过谁?跟我来吧。"她走了几步,见苏绾没跟上来,笑道:"姐姐喜欢听话的孩子。" 苏绾犹豫了一下,闷头跟了上去,走之前她把小白掏出来往窗外一扔,希望它能飞去找北辰星君。她却不知道小白不会飞了,她这一扔等于是要它的命。 红衣女子把苏绾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不予点破,只笑着说:"好多年没客人来了呢,等会子陛下高兴,少不得要留饭待客,你先和我说,你爱吃什么?或者你说两个外面时兴的新菜,我好早些安排下去,讨讨陛下的欢心。" 苏绾听得诧异,什么陛下?莫非是新的魔皇?她记得当初北辰星君带她去沧溟之源时,和栗姑八卦,曾经说起过这位现任魔皇,好像说他练什么功,谢绝女色,把长老送去的一窝狐狸精吓得半死。 红衣女子见她不答,嗔怪道:"看你这孩子,姐姐和你说话,你也不答,一点礼貌都没有。" 苏绾只好笑道:"谢过姐姐,但我不食烟火已经好多年,只怕不能给姐姐什么好的建议。"做鬼已经好多年,食物的味道她都已经忘了。不过红衣女子身上的味道很奇怪,仿佛,仿佛就像是某种菌类。 红衣女子闻言诧异地打量了她几眼:"我看你并不是鬼魂……" 苏绾敷衍道:"嗯,我不喜欢吃东西。"特别是不喜欢吃这里的东西。 红衣女子也不再追问,带着她走到一堵墙前,唤了一声:"逢春,开门。" 那堵墙悄无声息的滑开,露出一道半圆形的门来。门后别有洞天,一条铺着提花地毯的长走道,两排青铜虎头烛台顺着两边的墙壁一字儿排开,儿臂粗的蜡烛照得走道里雪亮一片。 红衣女子拉着苏绾进了门,随手把她手里那盏白灯笼往旁边一递,柔声笑道:"逢春,谢了。" 一个类似于章鱼手臂的物体飞快地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接走那盏灯笼,又很快缩了回去,而那天花板瞬间又恢复了原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明明白白的,那盏灯笼确实不见了,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这是不是幻术的一种?苏绾扫了那天花板一眼,心里好奇得要死,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大拽拽地跟着那红衣女子往里走。 红衣女子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若无其事不发一言,便道:"你不好奇么?就不想问问灯笼藏到哪里去了?我带进十个人到这里来,总有九个人要问的,其中一个不问的,就是你。" 苏绾从善如流:"那灯笼藏到哪里去了?" 红衣女子掩着嘴笑,媚态毕露:"不告诉你。" 苏绾暗自翻了个白眼。 "香菇,你又在调戏人家小姑娘,真是要不得。"一个穿着镶绿边紫色衣裙,梳着环髻,甜美可爱,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在走道尽头的一道门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苏绾笑。 红衣女子气冲冲地道:"谁让你叫我的名字?香菇是你叫的么?我不叫香菇。" 那紫衣少女无辜地看着她:"香菇,你明明就叫香菇嘛。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你其实就像一朵花,怎么可能像炖汤的香菇呢?但你明明就是香菇啊,而且你就比谁都稀罕做菜。否则,我该怎么叫你?" 说到"炖汤的香菇"时,她加重了语气,听得红衣女子脸色泛黑,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好咬着牙说:"水颜!你给我当心点!我叫香姑,芳香的香,姑娘的姑。" 紫衣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就是香菇。我说,你可不能再生气了,你脸上香菇的花纹都冒出来了,有点黑,还带了点细细的裂纹。" 红衣女子情不自禁地捂住脸,紫衣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 红衣女子知道上了当,暴跳如雷:"水颜,你个死鸩鸟,我不怕你!"她那模样竟然是想要动手了。 水颜笑道:"香菇当然不怕我,我又不吃素。我向来只吃蛇,特别是蝮头蛇。你可当心点,别碰着我啊,小香菇会变成毒蘑菇滴,做菜就没人敢吃了。" 红衣女子气得险些晕倒。 苏绾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红衣女子原来是朵香菇,而且就叫香菇,难怪得她身上一大股香菇味,看着柔美,其实很暴躁,是个臭美的。而这个甜美可爱的水颜,竟然是传说中的鸩鸟。 传说中,鸩鸟生活在岭南一带,比鹰略大,羽毛大多为紫色,腹部和翅膀尖为绿色。以蛇为食,特别爱吃毒蛇,蛇毒在它体内分解成比粉末还要细致的东西,随着它的汗液渗透在皮肤上,在沿羽毛流淌的过程中,逐渐蒸发散失。所以,鸩鸟的羽毛含有剧毒,用鸩羽在水中轻点,这水便成了"文血浆",饮之性命不保,洗手则骨ròu尽碎。 这么可怕的一种鸟,却化作了这样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苏绾不得不感叹道法之玄妙。 且不说香菇气得半死,水颜上前看似亲亲热热,实际不容抗拒地牵着苏绾的手边走边说:"你身上穿的是金缕衣吧?我下午的时候,跟着陛下在六十六层玩,看见你跑来跑去的,身上的衣服闪闪发光,好看得很。" 苏绾知道瞒不过,这三界之中,但凡厉害点的人物,都识得这件衣服。她苦笑了一下,道:"看来反倒是这件衣服害了我?" 水颜道:"也不是这么说啦,陛下与你有旧。" 有旧?她怎么可能和这个什么陛下有旧?苏绾皱了皱眉头:"你家陛下弄错了,我不是他的故人。殷梨已经死了。" 水颜固执地摇头:"我家殿下不认识殷梨,你是不是叫苏绾的?那就没错了。" 香菇见二人亲亲热热的模样,扯了苏绾一把:"我可告诉你,她是鸩鸟!鸩鸟你听说过的吧?到处都是剧毒!像她这种成了精的千年老鸩鸟更是毒辣,神仙也难逃!你就不怕被她把你给毒死了?" 苏绾不吱声,任由水颜牵着她。她不怕毒,北辰星君说过,她体内有玄女的精血,根本不怕这世间任何毒。 水颜冷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都成了鬼,自己身上那股香菇味儿还散不掉!我这个是收发自如的。" 此时三人已经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华丽的宫室,两个绿衣少女笑盈盈地迎上来,自水颜手中接过苏绾,笑道:"两位姑姑又在斗嘴,陛下刚才问起客人怎么还没到,说是给客人远道而来,肯定又饿又乏,专准备了一道天地之间绝无二样的菜肴给客人品尝,凉了可不好。" 水颜道:"既是如此,便快些给客人梳洗,不要让陛下久等。" 那两个绿衣少女应了,一人给苏绾拆开头发梳头,一人揉了湿帕子给她洗脸。二人手脚麻利,动作熟练轻盈,很快就给苏绾重新梳了一个望月髻,还给她的唇上涂了点胭脂。 水颜拍手笑道:"这下子好看多了,先前头发毛呛呛的,像个疯子婆。香菇,你看,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 "谁和她比好看?人家要比的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香菇冷哼了一声,径自转身扭着腰肢妖娆地走开。 一个才总角的白白胖胖的童子跑进来,笑道:"还不快些!陛下又催了。" 女子们掩嘴而笑:"客人是在什么地方见着我们陛下的?竟然让我们陛下一直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苏绾扯扯嘴角,她怎么知道? 那童子发出一声惊呼:"你竟然记不得我家陛下了?太过分了!等会儿见了我们陛下,可不兴说这种话!" 水颜笑着逗他:"那小幺儿说,应该说什么话呢?" 那童子笑道:"我怎么知道?水颜姐姐见了心上人,都是怎么说的?你教教客人不就是了?" "打你个人小鬼大的小幺儿!"水颜作势要打,童子笑着举起胖得犹如藕节的手去挡。他腕上挂着的一只红线系着的小金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苏绾死盯着那金铃不放,那分明就是十一公主的宝贝,怎么会到了这童子的手腕上?莫非芷风和十一公主都遭了毒手?那北辰星君呢? "走了走了。"几人把苏绾拉起,簇拥着她走进一间灯火辉煌大厅,厅中笙歌清妙,一个紫袍男子正独自踏歌曼舞。 水颜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脆声道:"陛下,客人来了。" 第7章玉鸦羹 紫袍男子闻声,一个漂亮的旋身,袍角宽袖旋成了一朵盛开的紫花,而他那张美丽的脸孔和长长的黑发,就是紫花娇嫩的花蕊。苏绾自认见过的美男不少,却也险些被迷花了眼。 丝竹之声停下,那男子望着她微微一笑:"苏绾,好久不见。"他的笑容干净温暖,气质清华,但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墨玉双瞳。 苏绾发誓,两世为人,她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 见她一脸的困惑,男子上前自来熟地拉着她的手,牵她到金丝楠木矮几后的丝绒垫子上坐下,亲手给她倒了一杯水,道:"恭喜你有了ròu身,想必一定很高兴罢?" 他竟然是对她所有的情形都了如指掌,苏绾越发不敢多语,只能微笑点头。 "你不认识我。"男子拿起桌上的白玉斗,将里面的美酒一饮而尽,少许酒汁顺着他樱花色的唇瓣流出来,他也不管,自有旁边的绿衣美婢取了白色丝帕给他轻轻拭去。 苏绾笑道:"不敢相瞒,苏绾的确是不识得主翁,敢问主翁是在何处见过苏绾?"她不肯随着其他人称此人为陛下,只称主人家。她好歹是北辰星君带出来的,某些行动当与他一致。 听她如此称呼自家陛下,那被称为小幺儿的白胖小童不高兴地道:"我家陛下身份血统高贵,你不见礼也就罢了,怎地还把陛下当做是平常主人家?" 苏绾只装作没有听见,耐心等待那男子回答她的问题。 男子温和一笑,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她是客人,我是主人,她这般称呼我倒也没错。小幺儿,客人已到,歌舞酒菜上来!" 小幺儿拍了拍白嫩小手,丝竹声又起,两对彩衣妙龄女子扭腰耸肩踩着点自两侧的玳瑁云母屏风后徐徐而来,香风扑鼻,舞姿曼妙。 香菇带了一队着素衣的女子流水样地送上菜来,果真如同她自己所言,色香味俱全。摆好杯碟碗筷,香菇笑着给苏绾斟了一斗酒:"小妹妹好生尝尝姐姐的手艺,我做了几千年的菜,从来就没人说不好吃的。" 男子慵懒地挥挥手:"香菇,你的话忒多。去把那道主菜端来。"说完殷勤劝苏绾用餐饮酒。 苏绾推辞道:"谢主翁好意,实是我还不能饮食。" 男子扫了她一眼,笑道:"你还在饮用花蜜?玄女给你用的可是金荷花蜜?既然如此,不妨拿出来一道饮用。" "是。"苏绾索性自怀中拿出那只小玉瓶,掩饰地把剩下的花蜜全都倒进了嘴里——这是最后一顿了,但她不想让他知道,假装瓶子里还有许多似的,小心翼翼地要将那瓶子放入怀中藏好。 男子笑着夺过她手里的瓶子随手把玩:"一只空瓶子有什么稀罕的?花蜜虽香甜,又如何比得上美酒佳肴让人食指大动?还好是最后一顿,想来客人很快就可与我一道享用美酒佳肴。你不知道,我最是贪念这口腹之欲,总觉得唯有如此才不枉来这人世间一遭。" 一切都瞒不过他,苏绾倒有些怀疑他的身份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就是出逃的未已?如果是,他的手段也太厉害了,这么快就搜罗了这大一群人做他的手下,还这般享受。不过说实话,这里的日子的确快活过蛮荒古地千百倍不止。如果是她,说不定也会蠢蠢欲动,千方百计逃走。 男子半靠在苏绾身边的杏黄色镶银边大靠枕上,一手拿着象牙筷随着乐曲的节奏轻轻敲在白玉斗上,一手指着少女们的舞姿低声点评给苏绾听,说是谁的手臂该再软一点,谁的腰又未送到位。 苏绾原本看着都挺好,听他一说,真的就看出许多问题来,反倒是那队舞女听见了他的点评,就有人脚步慌乱起来,越发肯出错。她们越错,男子越高兴,到了最后,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都散了吧,难为你们,明知不入我的眼,偏生还要熬着来献丑。小幺儿,赏她们每人明珠一颗。" 小幺儿撅嘴道:"陛下真偏心,她们跳得不好,您不但不罚,还赏珠子。小幺儿一天为您跑进跑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怎么就不赏小幺儿?" 男子似笑非笑地瞅了小幺儿一眼,道:"那你想要什么?" 小幺儿笑着跪下:"陛下就让小幺儿喝一口客人吃剩的羹汤罢,小幺儿听说,那玉鸦羹对小幺儿这种纯阳之体来说,可是大补。一勺汤,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为。" 男子嗔道:"既然是招待客人的,你便该向客人讨才是,哪里有向我求赐的道理?" 小幺儿又转身欢欢喜喜地对着苏绾拜了一拜:"请客人宽宥小幺儿的不敬之处,若是客人有那用不完的玉鸦羹,请赐一口给小幺儿尝尝?" "玉鸦羹?"苏绾直觉有些不妙。 男子轻描淡写地说:"嗯。我正发愁你要来做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拿得出手招待你,幸好逢春恰巧在窗外的树枝上捡到一只又蠢又笨的千年玉鸦。那东西虽性情暴躁,却不失为上好的补品,我便特意交待她们小心炖了。你也听小幺儿说了,一勺汤,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为。你刚得了ròu身,法力不深,对你有极大好处的。" 苏绾闻言,欲哭无泪。什么玉鸦,分明就是她临走时抱了侥幸心理扔出窗外去报信的小白!竟然这么快就被他们抓住了,还要拿了来做羹汤给她吃,还故意当着她的面议论怎么瓜分小白做的汤,真是一群恶毒的坏人! 诅咒归诅咒,苏绾少不得要讪笑着开口:"那个,陛下,请问一下,这玉鸦,是不是一只白色的,会吐火的乌鸦?" 男子笑道:"正是。说来这玉鸦也怪,就那样趴在树枝上,动也不动,有翅膀也不肯飞。" 苏绾只好起身对着男子深施一礼:"这玉鸦是我的朋友,还请陛下放过它罢。" 小幺儿面露喜色:"客人可是不吃?不吃正好全赏了小幺儿。" 男子沉声斥道:"放肆!" 小幺儿讪讪地退到一旁,男子方笑道:"你先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我便让人放过那玉鸦。" 他话音刚落,苏绾便已经喊道:"你肯定是未已。" 男子笑着摇头:"什么未已?我不识得此人。快些哦,说不定此时已经下了锅。" 苏绾急道:"那就是魔皇陛下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小白留在那里的,求你放过它,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不如趁早认错罢了。 "嗯,总算沾点边了,小幺儿,去让她们不要熬玉鸦羹了。" 苏绾恨不得小幺儿脚底生风,快些将倒霉的小白解救出来,魔皇却似不能理解她焦躁的心情,又道:"苏绾,你真的记不得我了?我可是记了你两百多年。" 苏绾生怕激怒他,小心翼翼地道:"两百多年?陛下是不是曾在四公主的婚典上见过我?我那个时候又傻又笨,不识得陛下也是有的。" 魔皇笑了笑:"我那个时候只是一只小寄居蟹,你自然记不得我。或许也曾为了我的丧命而致以同情,但始终入不得你的眼。我叫琼舞,你可记住了,以后不许再忘了。" "你是那只小寄居蟹?"苏绾惊讶不已,"你不是被二皇子的金锤打死了吗?"这可是北辰星君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乱说!我们陛下英勇睿智无双,又怎会被那区区的二皇子给伤着?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小幺儿回来,恰好听见苏绾的话,极不高兴,翻着眼睛说:"陛下,我去得晚了,玉鸦已经入锅熬了半个时辰了,只怕骨头都苏了,好香,香菇立刻就端来了。" 苏绾脸色大变,呼地站起身来,心里恨不得把这琼舞和小幺儿千刀万剐。 "稍安勿躁。"琼舞似没看到她的脸色难看,笑着道:"既然已经入了锅,你便安心享用好了。若是真喜欢这玉鸦,等晚些时候,我命人再给你寻一只来,你自己豢养,岂不是比这半途得来的更加听话?" 苏绾垂着眼皮重又坐下,指甲把掌心都掐红了。在她心目中,这仇已然是结下了。只怕没有机会,若是有机会,便是不死不休。 琼舞不见她答话,也不勉强她,左右环顾一通,道:"没有歌舞助兴,这酒ròu吃着也不香。但她们跳的那舞还不如不看,来个兽舞吧,也让客人高兴高兴。" 他话音一落,不单是小幺儿,就连周围伺候的侍女们都双眼发亮,拍手称好。 密集的鼓点响起,大门一开,三只吊睛白额大虫卷着一阵腥风嗷叫着向座首的琼舞和苏绾直扑过来。苏绾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侍女们尖叫着,推搡小幺儿:"小幺儿,还不下去作兽舞?吓坏客人陛下可不饶你。" 小幺儿微微一笑,对琼舞行了个礼,取了一柄小小的匕首,跳下去和那三只大虫搏斗起来。那几只大虫是饿疯了的,见人就扑,他人虽小,又白胖,但身手却敏捷得很。每一招每一试都犹如舞蹈一般,优美,却致命。 诸人看得津津有味,有给大虫加油的,有给小幺儿加油的,闻到血腥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疯狂的模样来,只有琼舞还是清贵无双的恬然。苏绾这才明白,这所谓的兽舞,其实就是人斗兽。 眼看三只大虫只剩了一只,小幺儿胜利在望。琼舞突然对苏绾道:"你是不是心里恨着我将你的玉鸦炖了汤?纵然是为了你,你也恨得很?我有个法子可以令它起死回生,但你得出点力。" 第8章妖丹 此时小幺儿已作出最后一击,将剩下的那只大虫刺死在地。他也不停手,就用手里的那柄匕首在那三只大虫的肚腹某处一剜,各剜出一颗约有杏子大小、还冒着热气,带着血丝白色圆丸来。 早有侍女捧了金盆清水、白色手巾在一旁候着,他将那三颗圆丸扔进水里,连带着把自家的手和匕首洗干净了,才捞出那圆丸在白色手巾上擦净,用玉盘装了奉在琼舞面前:"陛下,这妖丹每颗俱有四百年以上。" 琼舞拿了一颗递给苏绾:"这几只大虫都是五百年以上的妖兽。它们要活满一百年才开始凝结内丹,而往往等不到活满三百年,就被修仙者杀了取走内丹。这四百年以上的妖丹可是稀罕物,是提升修为的好东西,我命人将它炼了丹药再送与你服用可好?" 那妖丹离近了,一大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引得苏绾一阵恶心,哪里又肯去接?只把两只手往后缩:"谢了,我不喜欢吃这些。我尚未领悟仙道,就算是涨了修为也是浪费,不如给其他需要的人用,我还是稳打稳扎慢慢来的比较好。" 若是北辰星君或者芷风等正宗天界人士遇到此种情形,只怕就是自家不吃,也不愿意便宜了魔界其他人,肯定是要留下的。但苏绾不同,在她心目中,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未已,和玄女有个交代,并没有天界和魔界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的仇恨,就算是有仇,也只是针对个把人。所以谁吃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 "哼,我送出的礼物从来就没有被退回或是转送别人的道理。"琼舞嘲讽一笑:"你是不是觉得,它们既然也是妖,便是我们的同类,我们将它们捉来做兽舞取乐便也罢了,怎地还要取了它们的妖丹?我们这些妖魔实在是太过凶残了,所以你不屑于要我的礼物,对不对?" 他如此一说,那几个侍女和小幺儿的脸上都露出不善的表情来。 苏绾把诸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深知双方立场不同,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犯了众怒,便斟字酌句地说:"我没想那么深。我只是不喜欢这股味道。至于你们取妖丹,我想,不管是谁都是要吃饭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你们吃这个,就和我吃鸡吃鱼一样的。" 她尚自身难保,还有一个小白需要她救,哪里有这个闲情雅致去可怜这三只妖兽,还外生出瞧不起他们妖魔的心情来?她又不是圣母附体了。他自己的子民他都不心疼,干她什么事! 琼舞将那颗妖丹扔回玉盘中:"说得好!这三界之中,从来都是弱ròu强食。它们不过是些低等妖兽,此生永无化为人形的那一日,迟早都是要死的。与其死在修仙者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天界神仙手里,白白为他们增加修为来对付我们,还不如为我们做点贡献,我们若是更强,便能护得魔界更多数人的平安,岂不是更好?" 苏绾无意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把话题转回去:"陛下刚才说,您可以让小白重生,但需要我做事,请问要我做什么?" 琼舞笑了笑:"嫌烦了?也是,你初来乍到,哪里会对我们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但我接下来要你做的事,也和这个有关系。" 苏绾心头一紧,不会是要她现场来一个人兽斗吧? 琼舞道:"我施这起死回生之术,需耗费许多功力,但却不能白白耗费。五十年前,我自穷凶之地带回一只唤作魇云的凶兽,它以云雾为食,偏生有一副钢筋铁皮,只有凝风箭才能杀死它。我知道北辰星君教过你凝风箭术,如果你能杀死它,替我取出它的妖丹,你的玉鸦自然能平安回到你手中。" 苏绾指着小幺儿:"是要我像他一般,用刚才的这种方式吗?"她心里迅速打起了小九九,他需要魇云兽的内丹,而且一定要用北辰星君所授的凝风箭术才能杀死魇云兽。难道说他把她弄下来的主要目的竟然是这个,而不单是为了她身上这件金缕衣?那么,她就不能这么快地满足他,但也不能撕破脸。 琼舞摇头:"你没那本事。我把它关在特制的笼子里,只需你凝风为箭,射死它,亲手取出妖丹,我便把你的玉鸦还给你。" 就这么简单?苏绾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凝风箭,干笑了一声,道:"本来么,陛下身份尊贵,一言九鼎,但我就怕您逗着我玩儿呢。这起死回生之术,我也不太懂。不如和陛下打个商量,先把小白还我,我再替您做事啊。你知道,我才学的箭术,不是很纯熟,假如心里高兴,说不定准头力度都会更好。" 小幺儿喝道:"我们陛下从来一言九鼎,他怎么会骗你这种脓包!陛下这是可怜你才给你机会,你还敢讨价还价!依我看,就是给你机会,你也没办法射死那魇云兽。" 苏绾淡淡瞟了他一眼:"正因为我是脓包,所以更怕人家骗我。难道你们还怕我会耍赖吗?要是我耍赖,你们再把我和小白弄死不就结了,反正对你们来说,就如同捏死个蚂蚁那么简单。" 她其实更怀疑,小白还活着,是他们设了圈套来骗她的。但如果说是骗她吧,不如就捏着小白,拿着把刀子架在小白的脖子上现场威胁她还要更有力些,绕这么多弯做什么?她唯一想得到的就是,琼舞既想威胁她又不想和她撕破脸,他的顾虑是什么,她却想不通。 "什么死不死的?我请你来是为了叙叙故人之谊,你那玉鸦之事纯属是误会。无论是玉鸦羹还是取这三颗妖丹,一切可都是为了你着想。你这样说实在是有些让我难堪了。"琼舞沉脸看了小幺儿一眼,小幺儿打了个冷战,匍匐在地,倒退着退下。 苏绾垂眼笑着行了个礼:"多谢陛下美意。是我不会说话,但我真就是个脓包,没有英雄们的气概和眼光,心里只要有事,手便不稳。我实在是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不见小白出来,她打死都是不肯放这箭的。她要是没用也就罢了,既然有点用处,少不得要谈谈价钱。 琼舞那双冷幽幽的墨玉双瞳眼盯了苏绾足有三分钟,他沉默不语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威压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压迫得苏绾背心直冒冷汗。她正担心他是不是要翻脸的时候,他又开了口:"你无需担忧,我若是不能还你一个完整如初的玉鸦,便让我粉身碎骨,魂魄无依。你可记得,当初我和你无亲无故,见你被三公主欺压,尚且肯帮你的忙,更何论今日见了面,有了情谊,又怎会骗你?" 苏绾撇撇嘴,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人。他当初救她本来就没安了好心的,但这个誓却可算是很重的誓了,他总归是不肯,多说无益,她也只得以退为进:"那魇云兽在哪里?但我先说了,如果我手不稳,可不是我的错。" 等她跟在琼舞的身后,七拐八弯地绕进一间墙很厚的密室时,她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间密室足有刚才琼舞用来招待她的那间大厅大,密室正中摆着一个一丈见方的笼子,玄铁制成的儿臂粗的铁条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闪着寒光,笼子正中卧着一只黑黢黢,看不清头脸,水牛大小的动物。 听到脚步声,那动物迅速抬起头来,呼地蹿起,猛地朝众人的方向冲过来,它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可惜它被铁条拦住了,它先是张牙舞爪地对着铁条又抓又咬了一通,发泄够了,望着众人就是一阵恶嚎,它的声音极大,穿透力特强,每一声都似重鼓狠狠敲击在苏绾的耳膜和心脏上,震得她一阵发晕。 魇云兽的这头脸,说不出的怪异,只看得见眼睛和一张占了半个头的巨嘴,那嘴张开,满口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利齿。脸上黑亮如铁,坑洼不平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那双绿莹莹的,凸现在外,闪烁着恶毒和仇恨的眼睛,苏绾甚至从里面看到了一丝绝望和哀求。 被它那样盯着,苏绾突如其来的一阵心软,差不多就想落荒而逃。一只手稳稳扶在她的肩头上,把她往前推进了一步,耳边是琼舞的温和悦耳的声音:"苏绾,弱ròu强食是这世间不变的规则,你要救小白,就要替我杀了它,取出它的内丹。我见你瞧了小幺儿手腕上那只金铃好几眼,那是你朋友的吧?你若是做得好,我便把它还你。" 退无可退,又是一个诱饵。苏绾吞了一口口水,抖抖索索地拉开凝风箭,默念法咒,闭着眼睛松开弓弦,"噗"地一声轻响,一点白光穿过玄铁笼栏,直朝那魇云兽刺去。 那魇云兽狂吼一声,一个闪身,轻轻躲开,那白光落到它身后的石壁上,"铮"地一声轻响,石壁上留下浅浅一个白坑印。它扭转头,弓身缩肩,蓄势待发,紧张地等待苏绾的第二箭。 苏绾羞窘地道:"我再试试。" 她一连射了四箭,箭箭落空,她无奈地抬头:"我学艺不精,心绪不宁,实在是丢了我家大人的脸。请陛下宽宥些时日可好?" 琼舞笑起来,慢悠悠地道:"苏绾,你说,假如我们换个方式,我把你请进这笼子里去和这魇云兽玩玩,你为了自保,是不是也必须拼尽全力地射箭呢?我听说,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最大限度地爆发出潜力来。不然,我们试试?" 第9章爆发 如果说先前的琼舞还是耐心地哄劝苏绾替他做事情,那么现在的琼舞就是已经失去了耐心,转而开始明目张胆地威胁了。 这和苏绾预算的有区别,她以为他还会继续和她周旋下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她佯作惊讶害怕地看着琼舞,果不其然,虽然他竭力掩盖,但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他的眼睛里,有遏制不住的渴求和贪念。 看来这魇云兽的内丹对他来说,实在是非常重要啊。苏绾心里有了底,行事越发大胆,索性把凝风弓收起:"陛下,我先前已经和您说过,我只是一个没甚见识的小女子,更是一个学艺不精的初学者,出现这样的情况,实是在情理之中的。您若是不肯饶我,一定要我进去送死,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便。" 琼舞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好容易按捺下来,呵呵一笑:"看来,我不拿出点诚意来,你是不肯动手的了。苏绾啊,苏绾,我不知是该夸你胆子大呢,还是该说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千方百计不想同你撕破脸皮,想同你做朋友,你却非得逼着我和你翻脸,这是何道理?也罢,今日你累了,又受了些惊吓,思虑不清也是有的。不妨先下去歇歇罢,待得想通了,我们又再说。"说完径自转身走了。 小幺儿突地冒出来,一把揪住苏绾的手,把她往后拖,恶声恶气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女人真是蠢笨得紧!我们陛下一片好心,把你当朋友看,你反而不当回事。莫非你真要像你那几个朋友一样,被打得哭爹叫娘,性命难保,你才肯低头伏小?" 苏绾一听他说的这话,很是担忧其他三人的安危下落,心中由不得又急又怒。特别见他面目可憎,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不知不觉用了十分力猛地一甩手。 小幺儿不防,更没想到苏绾的力气居然如此大,竟被她这一下甩出老远,控制不住地砸向那玄铁笼子,魇云兽早看见有一白胖小儿朝它横飞过来,四爪如风,飞奔到笼边fèng隙处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只等那白胖小儿落下,好一口咬去他半边白胖的屁股。 小幺儿鼻端闻到一股腥风,情知不妙,却因苏绾扔出的这一下又快又狠,无力逃脱,吓得大叫一声,腕上的金铃乱响起来,惊动了外间候着的水颜。水颜飞奔而进,扔出一根绸带,卷住他的腰,堪堪在魇云兽下口之前将他拖到安全地带。 小幺儿惊慌失措地自地上爬起,回头一瞧,只见魇云兽遗憾地看着他的屁股,黑色的长涎流到青石地板上,已然汪了一滩,不由得后怕万分,又觉得丢了面子,铁青了脸仇恨地朝苏绾望去。 苏绾低头看着自己摔出小幺儿的那只手,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挥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她刚才是雷霆之怒,骤然发难,当看见小幺儿被她一挥之后,差点落入魇云兽之口时,她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非是为他,而是担心因此出了事情后,会激怒琼舞,对她不利罢了。 此时见了小幺儿恶毒的目光,她反而不怕了,抢在他开口之前怒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既然你们陛下真心把我当朋友看,又怎容得你这般对我指责谩骂个不休?还动手动脚,百般折rǔ,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你这样咄咄逼人,真是欺人太甚!" 小幺儿冷笑着正要开口,水颜已经先他一步发言:"小幺儿,陛下不放心,特命我来照顾客人,势必要让客人住得舒心安心方是待客之道。你累了一整天,不如下去休息休息如何?或者去看看陛下需要些什么?伺候陛下这事,还是只有你做得最贴心。" 小幺儿悻悻地一甩手臂,走到门边,方回过头对苏绾道:"你千万记得不要再得罪我家陛下,否则你小心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甬道中,水颜方笑道:"夜深了,客人请随我去安歇。" 苏绾跟着水颜走到一间布置精致华美不亚于北辰星君寝宫的房间里,水颜将她拉到黄花梨木的妆台前坐下,亲自给她拆了头发,取了象牙梳子给她梳头。摸着她浓厚软密的黑发赞道:"客人花容月貌,又有极好的一头长发,若是长久埋没在这不见天日的揽天宫里,倒真是可惜了。" 昏黄的铜镜里,苏绾并看不清水颜的表情,却也知道她在劝说自己,当下涩声道:"这可不是我能做得主的,客随主便,你家陛下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由不得我不肯。" 水颜抿嘴笑了笑:"我们陛下是个念旧的,也是个守信的。客人何不遂了陛下的意,满足他的心愿,他一高兴,您自然心愿得偿,获益也会良多。别的不说,就是今日客人不喜欢的那三颗妖丹,对于我等来说,也是极稀罕的物件,非是立下大功不得其赐。" 苏绾垂下眼皮,抠着黄花梨木上的鬼面花纹:"水姐姐,非是我不愿意宾主尽欢,我实是学艺不精,道行太浅,无法满足你家陛下的心愿。我也惭愧得很。" 水颜道:"客人真是口紧得很,以客人刚才把小幺儿震飞的那等修为,就不可能射不中魇云兽。莫非客人真的要逼着我们陛下将您请进笼子中,与魇云兽作生死搏斗,你才肯松口不成?既然迟早都要走到那一步,客人为何不宾主尽欢?以后大家若是再见面,也有几分情份。" 苏绾闷闷地道:"我哪里有什么修为?小幺儿一个小孩子打不过我也是有的。"她心中此时却是狂喜中又带了些不安的,看来她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弱。 水颜将她的头发梳通后,自桌上取了一根茜色丝带轻轻给她绑定头发,低声道:"想来你是不知小幺儿是个什么人。他身份特殊,貌似顽童,实则乃是上代魔皇将一具死了的纯阳童子尸身炼就的妖身,矣今已然四千年有余。你看他一人轻轻松松杀死三头妖兽便可知他实力不俗。陛下自小就是他跟在身边伺候的,因此他深得陛下信任。你得罪了他,他这一去,还不知要和陛下添油加醋地说些什么。你可当心了。" 先前看小幺儿敢cha琼舞的话,苏绾便早知他的身份不一般,谁知他竟然是死了四千年的童子妖尸。真够可怕的,还有那个明明成了精,却又成了鬼的香菇,这揽天宫里不知还有多少秘密?魔界,难道真的就是妖鬼的天下?或者是这一切都和四千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有关? 此时水颜又大声说:"客人,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这起死回生之术,乃是时间越快越好,若是耽误了时辰,就算救回来,也怕魂魄会不齐呢。我言尽于此,客人好生思量。我这便让人送香汤进来,客人可沐浴后再安歇。"说完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水颜去了后,先前给苏绾梳头洗脸的那两名绿衣婢女果真抬了一大桶热水进来供给她洗浴。苏绾不喜她们在一旁虎视眈眈,便寻了个借口打发了她们下去。 她怕脱去金缕衣洗澡时回被人拿走,因此只是洗了个脸,烫了个热水脚便爬上那张软绵绵的小c黄躺下休息。 她不知道水颜悄悄提醒她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全然相信水颜的话。但她把事情前因后果仔细一捋后,就生出许多的疑问和担忧来。 首先,琼舞这样重要高贵的身份,偏要以身犯险,装作一只小小的寄居蟹,潜入沧溟之源,接着又躲在她的袖子里进了天宫,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来导演了一场戏后潇洒逃脱,这不但证明他的实力不俗,也说明他所谋不是小事,否则他实在没必要弄这么多事出来。 其次是琼舞看到魇云兽,说到魇云兽的内丹时,眼里的那种怎么也掩饰不了的渴求和贪念,实在让她极为不安,她总觉得若是她真的取这妖丹给琼舞,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最后,便是她自身的出路和安危问题了。一起来的北辰星君等人到现在都没有影踪,眼见是指望不上的了。她和琼舞也不熟,并不了解他的为人。谁知道他会不会言而无信,拉完磨就杀驴?与其她和小白都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如一直耗着,就算吃点苦头也不怕,能活下去就好。反正据她所知,这三界会此种凝风为箭法子的,只有她和北辰星君二人罢了,除非琼舞能将北辰星君抓了来为他所用,否则他始终都要求她。 想了大半夜,苏绾最终还是决定,就算是救不得小白,她也不能替琼舞杀了那只魇云兽,取出魇云兽的妖丹给他。只是想到可怜的小白,她到底心痛难忍。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大早,两名绿衣婢女正借着满室的烛光服侍苏绾梳头洗脸,小幺儿便溜到门边,装腔作势地敲了敲门,立在门口恶毒地笑着:"客人可起身了么?陛下请客人一道用早膳。" 苏绾头也不回,曼声回答:"谢过陛下美意,请替我转告陛下,我不饿。" 小幺儿冷笑:"客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陛下请客,由得你想不想去?" 苏绾笑了笑,并不搭理他,只轻轻挥开正要往她头上cha双股飞凤金步摇的婢女:"我不喜欢这种繁琐的首饰,只要发髻挽紧不易松散便可。"今日出去了,还不知能不能回来。 第10章树舞 那婢女呆了呆:"可是这个好看,宫里的姐妹们都喜欢。还是陛下问了香姑姑的意思,特意挑了来备给客人用的呢。" 苏绾道:"谢啦,但我不敢让陛下久等呢,就是这样好了。"言罢起身往外走。外面就算是火坑,她也得闭着眼睛往下跳。 小幺儿上蹿下跳,围着她打转,哼道:"算你识相!"又鄙视地看着她的打扮,扯扯她的头发:"好土的扮相,真是浪费了这身皮囊。你真是从天界来的么?若不是陛下说在天界见过你,我都要怀疑你是哪个乡旮旯里来的村姑了。" 昨日不识他庐山真面目时,还觉得他粉嫩的样子讨喜,今日看着,就觉得恶心,试想,粉嫩的童子其实是一具死了几千年的妖尸,而且行为可鄙,又如何可爱得起来? 小幺儿千方百计地挑衅,大概就是想激苏绾同他打上一架。昨夜的事,他是万般不服气的。他就不信以他几千年的修为,竟然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定然是她使了阴谋诡计,又是突然发难,他才会吃了她的亏。今日有备而来,一定要把这丫头的脸抓个稀烂,给她下点尸毒才好。 苏绾看透了他的用意,决心不上他的当,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他放屁。小幺儿无计可施,只得愤恨不平地在她身后做鬼脸,胡乱比划。 此次去的却不是昨日那间大厅,而是一间小巧精致了许多的临窗宫室。苏绾看见窗边那透过茂密的树枝洒进来的阳光时,忍不住激动地冲了过去。揽天宫很精致华贵,到处都是宝贝,但是阴气森森,实是让人压抑至极。 可是那阳光,却是没有温度的。苏绾惊愕地探头,才发现外面根本就是浓雾一片,模模糊糊只看得见狰狞沉默的树枝和妖娆舞动的树藤,哪里有什么阳光? 琼舞稳稳坐在房间的另一头,淡淡地道:"这不过是哄人高兴的假玩意儿罢了。你都看见了,即便高达六十七层,也仍然终年不见天日,更何况是这四十四层?所谓日月之光、星辉流霞,对于揽天宫来说,都是奢望。这里就算是一颗花花糙糙,想要长大,都必须付出千百倍的努力。还有这宫里许多人,都不过是些冤魂野鬼,想要提升修为,不服用妖丹,又如何有其他途径?相比较你们住在灵气充沛的天界,享受着仙风雨露的滋润,接受日月精华沐浴,轻而易举便可将自身修为提高一个档次,这揽天宫,好比人间地狱。" 他似乎是希望苏绾能接下他的话头,问他为何揽天宫会如此凄惨?苏绾偏偏不接话,只默不作声地走到他下首另一张没人坐的矮几后坐下。 小幺儿脸上带了诡异的笑容,飞快地冲过去,殷勤地替苏绾揭开她面前的粉彩瓷汤碗盖子,指着里面冒着香气和热气,白生生的,类似于鸽子的物体说:"客人请用玉鸦羹。剩下的,记得赐一口给小幺儿,可不要浪费了。若非客人前来,小幺儿哪里能见识到这传说中的上上补品?" 屋里鸦雀无声,琼舞皱了皱眉,似想发脾气,到底沉默下来,在一旁静静观察苏绾怎生反应。 只见苏绾静默片刻,轻声笑道:"这便是我那玉鸦做的玉鸦羹?" 小幺儿笑道:"正是。" 苏绾将手里的玉汤匙"啪"地扔在几上,抬眼望着琼舞冷冷一笑:"陛下这是何意?难道说陛下的起死回生之术与众不同到可以将已经祭了五脏庙的都拉回来不成?或许是,陛下没有耐心,不想再和我多事,要收回先前的承诺了?" 琼舞眼里闪过一丝恼意,瞪着小幺儿,小幺儿此刻却似换了个人,只装作没看见他的眼神,笑盈盈地对着苏绾道:"客人的脾气太不好了。毁约的正是客人,客人又如何能赖到我们陛下头上?客人请尽情享用,不要辜负了我们陛下一片好心。" 苏绾冷哼了一声,抬手就将那碗所谓的玉鸦羹给泼到了窗外,放下碗后,泰然自若地抚了抚头发:"我无力救得小白,却也不会为了活命而吃了它,更不忍心让人当着我的面吃它。陛下若是想要魇云兽的内丹,还请将我投入笼中,是死是活总归是我的命。" 小幺儿惊呼了一声,飞速扑到窗边,只见那些树枝和树藤已经铺成了一张没有fèng隙的毯子,点滴不漏地将那碗汤全都接住。他高兴地道:"算你们识趣。"正要跃出去捡拾那些残羹剩水,却只见每片树叶飞速卷起,片刻就将自身周围的羹汤分了个干干净净。 小幺儿大怒,随手抓住离他最近的那枝树藤,拼命去掰它的叶片,又打又掐,骂道:"给我吐出来!敢偷小爷的东西吃,嫌命长了不是?" 那树藤疼得扭曲起来,却始终忍着不肯张开叶片。小幺儿便伸手去摘那叶片,狞笑道:"我给你摘了,看你还怎么藏。" 他是如此的投入,完全忘了座上的琼舞。看着他那疯狂的模样,苏绾暗自心惊,这揽天宫的人,为了提升自家的修为竟然疯狂到了这个地步,连尊卑也不顾了?她回头对着面无表情的琼五轻笑:"陛下,看来您这位侍从实在是饿疯了呢,难道您平时都不给他饭吃的?" 琼舞将手里的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小幺儿颤抖了一下,却仍然我行我素。琼舞那双眼睛黑得看不见底,他轻笑了一声:"苏绾,我请你看场好戏,今日是树舞。"扬声道:"逢春,你还没醒?" 他话音刚落,那树藤便张开了树叶,树叶里空空如也,什么汤汤水水早就消失了干干净净。它开始反击了,它先是疯狂地涨到约有成人手臂粗细,像一条蛇一样地将小幺儿缠住,同时另外几根树藤也都在窗口冒了头,就像毒蛇竖起上身一样,藤稍立在窗口,虎视眈眈地看着小幺儿。 小幺儿面目狰狞地从怀里掏出昨日他杀妖兽的那把匕首来,毫不留情地朝缠住他的树藤砍去。那匕首锋利无比,靠近了,那树藤先是情不自禁的缩了缩,随即又勇敢无畏地迎上去。眨眼间,那树藤便被割下几段来,落到地上,像蛇一样地扭曲翻滚着,伤口处流出碧绿的液体来。 外间那几根树藤见状,"刷"地一声响,一齐探进头来,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将小幺儿团团围住。有上前去纠缠的,又如同鞭子一样疯狂地抽打他的。其中一根银灰色的树藤,尤为厉害,它每次攻击小幺儿,都是朝着他的要害处刺去,比如眼睛、咽喉、心脏部位。藤稍每接近目标时,都会突然化作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小幺儿既要躲避这防不胜防的银色树藤,又要对付其他几支状若疯癫,不顾一切的树藤的袭击。最可怕的是,他每斩断了一根树藤,窗外立刻就有另一根树藤补上,不到一刻钟,他就落了下方。 他冷笑了一声,左手食指与右手食指相扣,嘴唇微动,几道ròu眼看得见的红光自他肚腹处缓缓向外射出,树藤们一沾那红光就痛得蠕动扭曲,红光一闪就冒出黑烟和火焰来,没多时就只剩下那枝银色的树藤坚守岗位,其余地都被烧了个干净,窗外的其他树藤徘徊逡巡,心中不甘,就是不敢上来。小幺儿得意地道:"我纯阳之体,竟然会怕你们几个小小的树妖么?" "嗤!"一声女子的冷笑,一道青光自窗外弹入,刚好打在那苦苦坚持的银色树藤上,给那银色树藤裹上一层淡淡的青气,那银色树藤瞬间似被注入活力一般,"噼啪"声不绝,飞快地生长,顷刻间长出了无数的须藤来,犹如章鱼的触须铺天盖地的朝小幺儿席卷过去,再不畏他身上的红光,比先前还要勇猛上百倍。 这样疯狂的不惧刀剑和火的树藤,小幺儿又岂是它的对手?当小幺儿的匕首被树藤卷走,四肢俱被树藤困死,那根最大银灰色的树藤化作锋利的匕首直cha向他的眼睛时,他才忍不住大叫起来:"陛下救命!小幺儿知错了。" 琼舞低着头拿着牙箸轻轻敲击着水杯,低声哼唱着一首古曲,陶醉不已,充耳不闻。 小幺儿无奈,只好一边拼命闪躲,一边大喊:"逢春!你不但纵容手下偷抢我的东西,居然还敢袭击陛下身边的近臣!你这般目无尊长,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可是不要命了?" 逢春这个名字,从昨夜到现在,苏绾听了好几次,却从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小幺儿,非是我有意要袭击陛下身边的近臣,而是你的所作所为违背了先帝钦定的妖之法则!"一个穿色青裙,看上去稳重大方的女子凭空出现在窗前的地板上。 她先对琼舞施了礼,随即回头疾言厉色地对着小幺儿道:"当日先帝临终前曾说过,因我沉香一族要护卫揽天宫外围之故,终生不见天日,修炼一事实是吃了许多亏。为了弥补沉香一族,先帝便将宫外这片天地赐予沉香,凡是落到上面的东西,除非陛下有交待,除非陛下有需要,其余任何人等不得从沉香一族手里擅取,否则杀无赦!" 第11章虚情 小幺儿一愣,犹自强嘴道:"可那是我的玉鸦羹。我拿回我的东西也有错吗?"他对着琼舞喊道:"陛下,我知道您怨恨我违背了您的命令,但是小幺儿的命是先帝给的,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往先帝所不期许的方向走啊!先帝……" "噗"一只杏子自琼舞的方向飞出,刚好堵住了小幺儿的嘴,大概是砸得极深,直接堵住了小幺儿的咽喉,小幺儿被噎得只翻白眼。苏绾偷眼望去,只见琼舞莹白如玉的脸庞上蒙上了淡淡一层青灰色,看上去极为可怖。 逢春讥讽地拍拍小幺儿的脸:"你的?连你都是陛下的,这里有什么是你的?我看你是缺乏教训!那玉鸦是我奉给陛下的,客人不要,亲手倒在我那些孩儿们身上,便是给了我的孩儿们。你没本事占到先机倒也罢了,竟然还敢肆无忌惮的残害我的孩儿?我今日若是不好生教训教训你,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记不得先帝定下的妖之法则了!看在你伺奉过两朝陛下的面子上,我今日便只收你一只眼睛!" 那银色的树梢毫不犹豫地剜去了小幺儿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就用那刀尖cha着送到逢春面前,讨好地扭了两下树藤。 逢春笑着轻抚了一下那树藤,柔声道:"好孩子,你立了功,就赏了你罢。" 那树藤微微颔首,松开须藤,"啪"地将小幺儿扔在地板上,"刷"地退出窗外。小幺儿似是痛极,捂住脸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却硬没发出一声哀求或是呻吟。 逢春向琼舞拜了一拜:"谢陛下主持公道。" 琼舞微微颔首,继续哼唱他那首听不清歌词的曲子,周围伺候的侍女们幸灾乐祸地看着小幺儿,根本没人上前问候他一声。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幺儿此刻成了一滩无人过问的烂泥。成王败寇,亘古以来都是不变的真理。 苏绾沉默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犹如死了一般的小幺儿,算是对魔界有了新的认识。天界不管做什么无耻的事,都要寻个漂亮的理由,再用法度来处置。而魔界和天界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撕去了那块遮羞布,把一切争斗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场解决,强者说话。她不知道琼舞为什么会突然翻脸,但她明白,小幺儿必然是触了琼舞的逆鳞,所以琼舞毫不犹豫地惩罚了他。只要了小幺儿一只眼睛,应该说,只是给小幺儿一个警告。 琼舞伸了个懒腰,微微一笑:"苏绾,这里血腥冲天,闻着就倒胃口,实在不适合用餐。我们换个地方可好?" 苏绾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也知此人阴狠不亚于南瑶星君,狡诈不低于未已,便道:"客随主便,陛下安排就是。" 琼舞和身边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女领命而去。琼舞随即起身要苏绾跟他走。直到走出房门,琼舞也不曾看过躺在地上的小幺儿一眼。 新的酒席,却是摆在关魇云兽的房间里。魇云兽伏在笼子里,并未像昨日一般朝苏绾等人扑过来,而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绾,眼里的情绪难测。 琼舞亲手斟了一杯酒递给苏绾,笑道:"这杯酒,就当是我向你赔罪的。" 苏绾不接:"陛下言重了,苏绾不明白。" "我骗了你啊!"琼舞往后一靠,朗声大笑:"想必你将那盆玉鸦羹泼到窗外时,便已经知道我是骗你的了吧?" 猜到是一回事,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又是一回事。苏绾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来:"原来陛下竟然是骗我的?我当时只是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可转圜,悲愤难忍,故而失手将那羹汤泼出窗外。陛下如此说,难道我的小白竟然是平安无事?"漂亮话和假话大家都会说几句的。 琼舞拍了拍手,香菇自外室走入,手里提了一只金笼,里面正是蔫头蔫脑的小白。小白看见苏绾,"呱"地叫了一声,随即看见她面前摆着的丰盛酒菜,恼恨地啄了笼子底两下,愤愤不平地瞪着她,颇有些怨恨的意思在里面。它在那里受苦,又担忧她的安危,饱受煎熬,这女人却在这里大吃大喝,好没良心! 苏绾伸手去接金笼,香菇望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直接绕过她,把金笼摆在了琼舞面前的矮几上。 这是何意?哄骗不成,正式摊牌了么?苏绾沉下心,挺直了背脊,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看着琼舞肃颜道:"陛下有话请直言。" 琼舞但笑不语,用手指拈了一块不知什么ròu,自金笼的fèng隙中递进去喂小白,小白恶狠狠地向着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一口啄去。苏绾不禁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呵斥道:"小白!" "无事。"琼舞也不让开,固执地拿着那块ròu,生生承受了小白那一口。看着吃亏的是他,小白的眼睛里却露出痛苦的神色来,把嘴壳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粉红色的小舌头耷拉出来就缩不回去,两只小肥爪子抖个不停。苏绾情知它吃了亏,便求情:"小白不懂事,请陛下饶了它罢!" 琼舞也不看她,抬眼看着玄铁笼子里的魇云兽,沉声道:"苏绾,你大概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哄骗你为我取这魇云兽的内丹,早点像这样直接提着它当面威胁于你岂不是更好?但我总觉得,披着误会的外衣与当着你的面用小白的生死逼迫于你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哄骗你也好,送你礼物讨好你也好,都只因为我实是不愿和你兵戎相见,互相怨憎,因此才百般留下余地,你竟然是不懂么?" 苏绾道:"陛下所言差矣。陛下把我带到这里来不只是为了叙旧,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达成陛下的心愿。那么从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了立场不同,怨憎也好,仇恨也好,都在情理之中。反而是要做朋友的这种想法比较奇怪,也难得做到。陛下久居高位,难道竟然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吗?" 琼舞虚弹了一下手指,解了小白身上的咒缚,继续道:"我自两百多年前在沧溟之源见了你,便再不能忘怀。我一直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凡人鬼魂,长得也不怎地,并不聪明,但怎会让人念念不忘?可我却非常羡慕北辰星君的身边竟然有你相伴。原本我在沧溟之源的事情尚未办完,思量再三,始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藏在你袖中跟了你去天宫。 你或许认为,我当时咬三公主那一口是别有用心,但其实我也是真的不忍看见你无辜丧命,否则三公主不会只是晕厥,而是死绝,你又如何能轻易脱身?我言尽于此,你若还是要拒绝我的一片好意,我少不得要做一回恶人了。" 他指了指小白:"取魇云兽的内丹,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苏绾,你我都知道它原本有机会逃走的,但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才跟了你来。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要它,还是要吝啬你那一箭?" "陛下大概是因为身边聪明漂亮的女子太多了,所以乍一见到我这个有些蠢笨,却又真以为聪明的凡人女子,所以才觉得特别新鲜好奇好玩。"苏绾轻笑一声:"按陛下所说,陛下真是仁至义尽了。我也看清了,陛下无论如何都是不肯放走它的。只怕就是我取出魇云兽的内丹,我和它也是难得离开这里了,对不对?" 琼舞犹豫了一下,道:"不,只要你做到,我会放你们走的。" 那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呢。苏绾径自走到玄铁笼子边:"陛下直接把我放入笼子里即可。"她回头对着小白嫣然一笑:"小白,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我再报答你的这一番情义罢。此刻,我是顾不得你了。" 小白打起精神,"呱"地叫了一声,猛地朝笼壁撞过去,口里乱喷天火,妄图将那手指粗细的金栏烧化,然而它的天火却被笼壁周围一层看不见的物质给挡了回去,喷不到外面不为其说,倒反扑回去。它不怕那天火,不躲不让,疯狂地撞击着笼壁,看得苏绾心痛难忍,不敢再看,索性别过头,望着魇云兽,默默地想:"我就要来和你作伴了,你可不要乱咬一气啊。" 她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偶然的,越到这后面,她越发肯定,若是让本身修为已经很惊人的琼舞得到魇云兽的妖丹,定然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最大的可能就是神魔重新开战,一旦冲突再起,首当其冲的人必然是北辰星君,她不愿意为了自己活命而让他送命。也许琼舞有充足的理由,有太多的不得已,但苏绾认为,无论如何,帮他取得魇云兽妖丹的那个人,都不应该是她。 琼舞叹了一口气:"苏绾,你真是逼得我无路可退了。在我内心深处,我真的不愿意你因我受到任何伤害,可我不能放你走,更不能功亏一篑。我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打你的主意……还请你谅解。" 苏绾微微一笑:"无所谓谅解不谅解,诚如我先前所言,我们立场不同,注定无解。还请陛下开笼让我进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就像她,明明和天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因为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又受了玄女和北辰星君的照顾,有了明珠和小白的友情,遇事少不得也要多为他们考虑考虑。至于琼舞的这席话,她不会相信也不会把它当回事,说得最好听的,往往就是最虚假的。有谁会相信风华绝代,地位高尚的男子会对一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普通女子念念不忘两百多年?至少苏绾是不信的。 第12章困兽 这是一场豪赌,苏绾赌的是,她能凭着身上的金缕衣和那点凝风为箭的本事,以及魇云兽眼里的哀求和绝望,还有昨日她的手下留情作为基础,和魇云兽达成某种默契,互不干涉,和平共处。 而琼舞赌的却是,魇云兽会像对付进入笼中的任何人一样,对苏绾发动疯狂猛烈的攻击。除非苏绾真的想死,否则她就必须反抗。只要她反抗,她就只有杀死魇云兽。 琼舞亲自将玄铁笼子打开一条狭窄的fèng隙,守在笼子口,看着苏绾飞速闪入玄铁笼子后立刻小心地将笼子锁好,退回席上坐好观战。即便是喜欢这个没有什么心机,气质干净,有点幼稚乐观的女子,但妖就是妖,生存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这魇云兽的内丹对于他来说,对于整个魔界来说,甚至意味着重生。假如时间够,他愿意用一种更折衷的方式,但假如只是假如。 见笼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昨日拿出那种可怕的武器射杀的它的人,魇云兽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背紧紧顶住笼壁,俯下身,对着苏绾呲牙低声咆哮。 苏绾也不理它,满脸柔和的笑意,大喇喇地在它对面的空地上盘腿坐下。她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身上的金缕衣已经化作了方便闪躲搏斗的窄袖短裙长裤,手心里的冷汗更是冒得噌噌噌的。 魇云兽等了很久也不见苏绾发动攻击,不由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搞什么名堂。但它顾忌苏绾的凝风箭,却也不敢靠近,于是一人一兽,各占了一个角落,大眼瞪小眼,动也不动,"友好"地对峙着。 苏绾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很有诚意,温柔地说:"我不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不,但我实在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和你一样都是被抓来的,我不想害你,否则昨日我便射死你了,我和你说实话,我其实是能射中你的哦。我只希望能和你和平共处,大家都活下去,而不是拼得你死我活的称了别人的意。" 魇云兽怀疑地盯着她,又偷偷看向她身后的琼舞,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慢慢伏了下去,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有意思,看来这魇云兽已经通人性了,它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苏绾对自己的选择再次充满了信心。 这样的情形大大出乎琼舞的意料。他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为什么见人就疯狂攻击的魇云兽竟然突然转了性,容忍苏绾和它同室共处。香菇跪坐在他的膝边为他斟酒,娇笑道:"陛下,莫非小丫头和这魇云兽是旧识?" 琼舞瞟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直说。" 香菇低声道:"妾身听闻,魇云兽最痛恨的就是菊花香,因为菊花香味闻之会使它发狂,神智不清。今晨正好有外围的人送了半篓子白菊来,妾身这便让人送上来?" 琼舞沉吟不语,香菇笑道:"妾身知道陛下惜香怜玉,但小丫头身上有天下至宝金缕衣罩着呢,就算是魇云兽发狂,她自保也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她附在琼舞耳边低声道:"现在是有北辰星君拖住尊上。但时间紧迫,陛下若是不快些下决心,待到尊上归来,只怕就来不及了呢。小幺儿今晨如此胆大妄为,不把陛下看在眼里,难道不就是仗着有那位撑腰么?妾身知道,陛下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但此女非我族类,不是和我们一条心的。要说陛下对她也实在是仁至义尽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先取到魇云兽的内丹,否则不要说揽天宫,只怕整个魔界都将不存啦!陛下,您看……?" 琼舞面无表情地道:"那便去取白菊来。" 听得他应允,香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里的场景想来不会太好看,陛下不如去那边盯着,这里就交给妾身处置好了。" "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还有,我要她活着。"琼舞看了苏绾一眼,独自转身大步离去。他走到门外,又站住了,假如就算是这样,苏绾也不能如他所愿呢?那又该怎么办?他的眼睛瞟向廊边立着的一个提着半青竹篓白菊的绿衣美婢,那绿衣美婢身材纤柔玲珑,微垂着小巧玲珑的脑袋,粉面桃腮,侧面看去竟有一两分肖似苏绾,便微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美婢只是一般的寻常糙木妖,见至高无上的魔皇竟然微笑着对她招手,连忙屏声静气地低头迎上去施礼:"陛下有何吩咐?" 琼舞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我今日才知宫中竟然有你这等风流婀娜的美人儿。你是在香菇身边伺候的吧?你叫什么名字?你来我身边伺候如何?" 美婢羞红了脸,细声答道:"奴婢唤作青萝。"人家都说魔皇陛下不近女色,长老们曾经送了一窝子最美丽的狐狸精来给他,也被他一夜之间就全都吓跑了。怎地今日他突然就看上了自己?不过平时姐妹们也曾夸过她美丽过人的,她越想越发羞怯了。 密室内响起香菇的拍手声,青萝一惊,忙笑道:"陛下,香姑姑催奴婢送白菊进去呢。" 琼舞随手接过她手里的青竹篓:"稍迟一会,我让其他人替你送进去,你先陪我在附近的宫室里更衣吧。"言罢搂着青萝的小蛮腰微笑着转过拐角消失在旁边一间宫室里。 却说香菇在密室内左等右等,不见青萝送白菊进来,不由粉面含霜,朝身边的侍女喝道:"去外面看看,青萝那死丫头躲到哪里去了?" 那侍女应了一声,碎步跑到外间长廊上,见空无一人,便喊了一声:"青萝!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姑姑等着你手里的白菊用呢。" 话音刚落,青萝便提着那只竹篓自旁边的宫室里奔出,也不答话,一头扎进密室里,见了香菇,双手奉上竹篓。 香菇不高兴地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让你好生等在外面,一听见我拍手就进来的吗?跑到哪里去了?" 青萝低声道:"陛下身边没有其他人,让我就在隔壁伺候他更衣。" 香菇诧异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的容貌竟有一分酷似苏绾,心中便有些明白了。有心想多问几句,到底时间不等人,随意问了一句:"陛下呢?他和你说什么了?" 青萝低着头道:"陛下已经去了,他说,他说要和姑姑要了我去服侍他。" 这便是了,香菇严肃地道:"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先干好当前的差事!" 青萝柔顺地退到了墙角处。 香菇摒了其他心思,提了竹篓走到玄铁笼边,娇笑道:"小妹妹,姐姐好意提醒你,你若是再不动手,等会儿可要吃亏的哦。"言罢身子浮起,裙带飘飘,围着铁笼子姿势优美地飞了一圈,将竹篓里的白菊天女散花一般撒入笼子里。 浓郁的菊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密室,苏绾知道香菇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往里面撒菊花,本能地就想站起来,想了想还是选择悄悄挪动脚,单腿撑起,一手撑地,摆了一个看似轻松,实际可以瞬间爆发逃命的姿势。 魇云兽先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吭嗤吭嗤"地喘着粗气,狂躁地用爪子去刨地上的菊花,似是想把那些菊花都撕个粉碎。它不喜欢这个菊花,苏绾本想帮它将这些菊花弄出去,无奈她刚刚一动,魇云兽立刻"嗷——"的一声怒吼,弓腰耸肩,白牙森森,狂躁地瞪着她,四爪烦躁在青石地面上抓起几道深深的白痕,竟然是想发动攻击的样子。 苏绾吓了一跳,连忙静止不动,低声道:"我不动,我不动,我不是要害你,我是想帮你。"她试探地捡起脚边一朵白菊扔出笼子外。 "没用的,它恨的不是菊花,而是菊花的味道,你就算把这菊花全都弄出笼子去,也仍然阻挡不了菊花的气味。你还是早些下手的好。"香菇取了一根带了尖刃的竹竿,从魇云兽的身后使劲捅它的屁股,虽然不能刺破它的皮肤,却也能最大限度地激怒它。 魇云兽不堪骚扰,狂性大发,惊天动地的大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苏绾扑过去。苏绾早有准备,轻盈地飞起抓住顶上的铁条,往前一荡,稳稳落在魇云兽的后方。 魇云兽扑了空,收不住脚,一头撞在围栏上,就连玄铁笼子也被它撞得晃了几晃。它一击不中,不由大怒,打雷似地狂吼一声,旋风般地一个回旋,呲牙又朝苏绾扑去。 它本来就是身有异能的凶兽,生在凶地沼泽的毒云恶雾之中,除了吞食毒云恶雾外,不拘大小活物,只要在它的攻击范围内,能吃的便都吃了。此次攻击,它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脚底生风,浮在空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苏绾的每一个动作,谋算着下一次攻击的方位和速度。它的位置正好拦在笼子正中,进可攻,退可守,无论苏绾从哪个方向逃,它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拦截住她。 然而,出乎它的意料,它原本已经占了上风,却被苏绾巧妙地从它的肚子底下溜了出去。魇云兽狂躁不堪,不单鼻孔里喷出腥臭难闻的黑色烟雾,大张的嘴里也喷出墨汁一般的液体来。那液体犹如下小雨一般,被它呼出的气息吹得到处都是,苏绾的手上不小心沾了一点,钻心钻肺的疼。 第13章青萝(一) 香菇喊道:"小妹妹,你可得小心了,这凶兽喷的乃是历年自毒云恶雾中沉积下来的毒水,休要说你那细皮嫩ròu,就是望月犀的皮也禁不住腐蚀。你花容月貌,正值妙龄,又深得我家陛下的喜爱,若是肯帮我家陛下这个忙,以后过的便是锦绣一般的生活。难道你就真的想束手待毙?" 她唯恐恐吓还不到位,又利诱道:"你不是担心你那几位朋友吗?我便告诉你实情,你家星君大人为了寻你,遇上了我魔界最厉害的人,此时正逢大难,没有了金缕衣护身的他,不单是狼狈不堪,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你若是遂了我家陛下的意,我便和陛下求情,送你去见你家星君大人,你正好把金缕衣还他,助他一臂之力!" 苏绾听得香菇说北辰星君赶来救她,心中不由一暖,同时香菇这一喊正好提醒了她。要知道,尽管她百毒不侵,但那只限于对她的内体,这有腐蚀性的东西触到还是会很疼的。她心念一动,流光闪动,金缕衣化作了一件连帽带口罩的斗篷,不但将她的脸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还连裸露在外的手也戴上了手套,总之一句话,包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不要说是魇云兽喷的毒雨,只怕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不怕。 重新装备一新的苏绾行事越加大胆,她和魇云兽绕圈子也绕得厌烦了,索性一跃跨坐到魇云兽背上,双手猛力一抓,那魇云兽盔甲一样的厚皮竟然被她给揪起两块来做了扶手。 魇云兽负痛,再加上从未被人骑过的它居然被一个女人给骑了,简直就是奇耻大rǔ!它发狂地吼叫着,上蹿下跳,扭腰送胯,疯子似地颠着,苏绾好整以暇,只牢牢抓住它那两块皮子,保持好身体平衡,得意地发出"嗬嗬"的声音,这可和美国那个骑牛比赛差不多呢。 香菇看傻了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唤了人在那种绑了尖刀的长杆上施了雷电术,不断去刺激魇云兽,又去拨刺苏绾,妄图将她逼下来与魇云兽一战。魇云兽总有力竭的时候,苏绾也会力竭,香菇要做的就是在他们都还有力气斗的时候让他们斗起来,苏绾可以死——但必须是在她杀死魇云兽以后。 他们不都是些刀枪不入的强人么?这施了雷电术的长杆不会刺穿他们的肌肤和衣服,却可以让雷电穿透他们的皮肤和衣服,击打得他们全身发麻刺痛,乃至麻痹!只要苏绾落入魇云兽的攻击范围内,就算是金缕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她要不还手,她也得被活生生地踩死。 不得不说,香菇这一招很毒,也很有作用。如此再三之后,结果就是,魇云兽越发地狂躁,苏绾也坐立不安,几次险些掉下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绾冷笑着伏到魇云兽耳边,大声吼道:"蠢货!你这般是非不分,不看势头,难怪得会落到这个地步!我百般忍让,难道你以为真的是怕你不成?你真要我把你的内丹剜出来送给抓你关你的那个人,你才满意?你看清楚了,不安好心的是周围用刀子来戳你,用雷电来击打刺激你的这些人!" 她口里说着,脚下用劲,朝着魇云兽的肚腹处猛踢,腾出一只手揪紧了魇云兽的耳朵,硬生生地逼着它转身朝那些长杆冲过去。左右它皮厚不惧刀剑,一时的疼痛也不算什么,不如借它的蛮力撞折了这些长杆,顺便喷点毒沫子给这些美妖女们尝尝。 魇云兽虽然不肯听她的指挥,脑子也在混沌状态,但它也愤恨极了这些不断骚扰它的人。它歪歪斜斜地往笼子边跑了一圈,撞断了好几根长杆,也喷了些毒沫子出去,惊退一大群人。外围的人甫一退去,它的主要精力立刻又集中在了如何才能把苏绾给掀下去上。 然而苏绾的身体轻盈协调得很,这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也不知到底是金缕衣的防御能力起了作用,还是她从玄女那里得到的修为内力发挥了作用。她只知道,没了那些带电光雷击的长杆的骚扰,她只消用双腿夹紧,就可以保证她不会跌落,还可以腾出手来做其他事,比如说射箭。 她此时并不想伤人,因为她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呆多久,不想树下太多的敌人。每一箭,都只是逼得那些拿了长杆的妖女们不敢再靠近铁笼子而已。累不累?她没觉得,丹田处有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发散向她的四肢百骸,供给她无穷的动力和精力。 当她的风箭接连将几块青石板射破成了齑粉,吓得婢女们和闻讯赶来的几个护卫不敢靠近笼子后,香菇急得没法子,冲过去提起关押了小白的那个金笼子来对着苏绾喊道:"苏绾,你要是再耗下去,我可要真的把你这玉鸦喂给这凶兽了?你喜欢这样耗,我便让你一直和这凶兽关在一起,关上百年千年,看你到时候来求不求我?" 苏绾笑着看向香菇,淡淡地道:"你请便。但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出去,否则我一定要炖一锅香菇汤来尝尝。我听说,万年的灵芝和千年的老参最好,不知千年的香菇熬汤是不是也会更香?想必没几个人有过这种口福。"既然香菇不喜欢人家说她是香菇,苏绾少不得也要刺激刺激她,否则一直都是自己在受委屈,受欺负,岂不是太怂了? 香菇果然大怒,涨红了脸。 "啊……那是什么?香姑姑?"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青萝惊骇地指着大门口大叫了一声。包括苏绾在内,众人齐齐回头望去,青萝却如同一抹轻烟,飞快地晃到了玄铁笼子的门边,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那笼子竟然被她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 苏绾的动作先于大脑,夹着魇云兽轻叱一声,卯足了劲,一人一兽猛地朝笼子口冲过去。魇云兽横冲直撞,室内响起无数的尖叫声和呼喊声,群妖手忙脚乱地纷纷祭出的法宝和施放出自己最为拿手的法术,密室内一时法宝法术乱飞,刀光剑影,奇形怪状的法宝,五颜六色的烟雾,香辣腥臭的味道,五花八门,啥都有,怎一个乱字了得? 其中香菇反应最快最敏捷,同时这群人当中,她的法力也是最强的。她扔下小白,双手结印,打出一道金光拦在魇云兽之前,挡住苏绾的冲势,然后直奔到大门边去关门。但刚看到一线希望的苏绾又如何能让她得逞? 苏绾拉开凝风弓,瞄准香菇的手,"铮——"弓弦发出一声轻鸣,一点白光流星一般穿透了魇云兽怎么也撞不破的金光,直朝香菇的膝盖射过去。香菇大叫了一声,跪倒在离大门不过一丈远的地方,她的膝盖碎了,而且碎得很彻底。 小白见状来了精神,兴奋地在金笼中扑腾着,"呱呱"乱叫,提醒苏绾不要忘了它。苏绾扫了那青萝一眼,厉声道:"想逃命的,就捡起我的玉鸦跃上来!" 青萝闷不作声地奔过去提起金笼,一个跃身落到苏绾身后,学着她用腿夹紧了魇云兽的肚腹,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搂住苏绾的腰。苏绾使劲扯了魇云兽的耳朵一把,大吼道:"魇云兽,你丫的要是不想死就和我一起冲!"因为耽搁了这一会儿,已经有其他的人飞奔过去关门了。 魇云兽此刻表现得出奇的温顺听话,也精明得很,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香菇打下的那层金光,猛力向门边狂奔,还顺便为除掉了靠过来的障碍物,苏绾不停地射箭,逼开潮水一般朝门边靠近的人群。沉重的石门压下来的时候,魇云兽刚好带着她们从里面冲了出去。大步朝门口冲去。无论是人也好,兽也好,求生都是一种本能。 石门就像一道栅栏,刚好把密室里几乎要疯了的一群女妖们关在了里面。意外逃出生天,苏绾跳下魇云兽背,得意地狂笑起来。还没笑上两声,一只温热带着淡淡芬芳的手轻轻捂住她的嘴,青萝低声道:"仙子莫要出声,非是揽天宫没有强手,乃是此事机密,加上又有玄铁笼子做保,重要的人手又都调去应对天界来寻北辰星君和芷风的人去了,只剩下一些女流之辈,因此才给仙子得了先机。此刻我等还应速速离去才是。" 一言惊醒梦中人,速速离去,苏绾望着迷宫一样的揽天宫的甬道愣住了。这里是揽天宫,到处都是魔界的妖魔,处处危机四伏,她连出路都不晓得,还带着一只笨到了极点的野兽,又该往哪里走?她只好回头望着青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肯帮我,但你如今也算是和我上了同一条船了,你说说看,我们该往哪里走?" 青萝笑道:"难为仙子肯相信婢子呢,这揽天宫,乃是按照九九之数修建的。请仙子让魇云兽往左拐,左拐之后再右拐,如此拐上八十一次,便是出口。" 苏绾咂舌道:"这么复杂?要是遇上其他人怎么办?有没有更近的路?"她把目光投向魇云兽,她非常想把它扔下。这家伙脾气暴躁,不肯听指挥不说,最主要的是它身形巨大,太容易暴露目标了。 第14章青萝(二) 没了菊花香的干扰,魇云兽此时已从亢奋和狂乱中平静下来,它的一双绿铃铛眼睛正好碰上苏绾的眼睛,看清了里面的情绪,不由瑟缩了一下。对于这种眼神,它还是有点明白的,不就是嫌弃和不喜欢吗?它已经粗通人性,知道跟着苏绾是它唯一的活路,不由焦急万分。有心想讨好苏绾,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寻思良久,竟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幼兽讨好母兽的"哼哼"声,眼里更是绝望加悲伤,再加哀求,还隐隐有一丝威胁。 苏绾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开,假装没看到,就算是看到了也假装看不懂。她只把魇云兽有多笨,刚才又是怎么不识好人心,专和她作对,害她吃了多少苦头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仿佛这样丢下它自生自灭她就心安理得了。 魇云兽固执地转到她面前,盯着她看,她又固执地把头转开,看着墙壁不说话。 青萝见状抿嘴笑了笑:"这条路虽然弯道多,却是最安全的,知道的人没几个。退一万步讲,若真是运气不好遇上了,有这只凶兽开路,就算是高手也得退让三分。还有仙子手中的凝风箭,以及这玉鸦的天火,何惧之有?" 好吧,魇云兽可以开路,算是为带走这笨东西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了。解决了一个问题,苏绾心里刚轻松了一点,转眼看见那只进笼子,又为难地说:"我是可以借助小白的天火射火箭,但这金笼子是下了禁制的,小白的天火根本不能喷到笼子以外的地方,那也没法子啊。"要不然,蘸了天火的凝风箭威力的确是很大的。 "这个不难。奴婢就可以做到。"青萝在金笼子某处轻轻一拨,"咔哒"一声轻响,金笼子打开,小白自里面飞出,落在苏绾的肩上,毫不客气地先啄了她的肩头一口,以表示愤慨,接着又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她的耳垂,表示亲热和喜悦。 臭乌鸦,高兴了也要啄她,生气了也要啄她。念及它吃了许多苦,还差点成了玉鸦羹,苏绾到底舍不得弹它那双肥爪子,只淡淡笑着对青萝道:"你是叫青萝对吧?你懂得的东西可真不少,最难得是竟然肯帮我,你背了你的族类,就不怕被他们追杀仇恨吗?" "人各有志,我的志向不在揽天宫。"青萝美丽的小脸白了白,低头带路:"我本身并不是修习魔道的,我的师父也是位列仙班的神仙。他也曾许我,将来得道飞升,到天界享受快活清贵的生活。无奈我命苦,师父竟意外早死了,我虽得了师父的衣钵,却苦于无人引荐我去天界,只好栖身在这揽天宫中。虽是同类,也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的修习方法与他们不同,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做个中等的侍女,只为能苟延残喘罢了。我知道仙子是北辰星君面前的红人,只求仙子能替我引荐,带我飞升天界,我便心满意足了。" 苏绾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温言道:"你若说的是真话,我当然不会亏了你的,也会记你情。我在天界虽然也只是个小人物,但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还是认识几个的。到时候少不得求他们为你打算。" 青萝刚露出一丝笑容来,被苏绾握着的手掌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苏绾那只玉手几乎把她柔嫩的骨头给捏碎。她惊愕地抬头看着苏绾,苏绾仍然笑得温婉甜蜜:"可你要说的是假话,不怀好意的话,我便蘸了天火,一箭射穿你的心脏,叫它碎成齑粉,又被天火烧个干净!有人教导过我,对待同志要像春风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对了,同志就是同伴的意思。" 青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苦笑道:"你我素不相识,又是相识在这样的情形下,你防备着我,不相信我,也是该的。我对你是不是真心,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二人遂不再讲话,只闷着头在长长的甬道里走,每到一股转弯处,苏绾都小心将方向和特征默默记在心中。开始甬道里每隔几丈远还会有一盏虎头青铜牛脂灯照明,慢慢地就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小白吐了一点天火在苏绾的指尖上,想借此照明。青萝低声道:"灭了吧,这样容易被人发现。这里的情形我熟悉得很,我牵着你走,魇云兽能夜视,走不失的。"不等苏绾回答,她已经握住了苏绾的手。 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紫藤花香,很好闻,苏绾忍不住问她:"青萝,你的本体是什么?"问了苏绾又后悔,要知道无论是妖还是仙,都很忌讳别人知道自己本体的,因为万物都有弱点,暴露了本体就意味着将弱点暴露在对方面前。苏绾立刻又改了口:"不方便说就算啦,我只是好奇,呵呵。" 黑暗里传来青萝平静没有波澜的声音:"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是糙木妖,我叫青萝么,就是一棵藤萝,或者叫紫藤、朱藤。当年从揽天宫的第一层一直爬到九十九层的那棵最大最美最香的万年藤萝就是我娘,可惜她在四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跟着揽天宫一起被烧死了。揽天宫还留下了六十七层,香菇她们也留下了一丝魂魄,可以当个妖鬼,而我娘却成了灰烬,除了我,什么都没留下。 我师父当时也是参加那场大战的神仙,他见我可怜,偷偷收养了我,教我仙家的修习之术,但一直都不敢把我带到天界去,怕我被其他人弄死,想等我长大,修炼大成才带我风风光光地去,可惜他没活到那一天。我也留在了这里。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苏绾干笑了几声:"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就是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好闻,才多嘴问问的,你不要多想。"她不过是略略问了一句,人家就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姿态真是摆得够低,她还有什么能问的?她早知道,这揽天宫里的人,和天界都有着刻骨的仇恨。水颜为什么肯提醒她,原因不明,而青萝呢,乖乖,更是不得了,明明是有杀母之恨的人呀。但她又想着,假如青萝真的有什么坏心思,就该把这段过往隐瞒了才是,青萝到底是何心思?这个问题很杀苏绾的脑细胞。 第15章青萝(三) 青萝表现得出奇的聪明,尽管黑暗中看不见苏绾的神色,她仍然可以猜到苏绾的疑虑。牵了苏绾的手,转过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不疾不徐地说:"我原本也是恨天界那些所谓的仙的,但我更不喜欢魔界的妖。我娘从小长在魔界,她为魔界做了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她美丽,她心软,人人有需求的时候都会去求她,就连需要她的果实去治病,她也从来不拒绝。但这些没良心的人啊,一旦没事了往往都会把她抛之脑后。 因为有了她,高耸入云霄的揽天宫才会那样美丽芬芳,冬暖夏凉,血红的殷梨花才会更灿若晚霞。但人人都记不得她,只记得殷梨花的独一无二和妖艳华丽。包括我那受了她恩惠最多的父亲在内。她却从来没有怨言,只让自己的枝条藤叶长得越发的茂密繁盛,花开得越发地美丽芬芳。" 青萝情不自禁地讥笑了一声,握住苏绾的手略略紧了紧:"大家都很看不起她,觉得她又窝囊又蠢笨,脑子里少根筋。但我那时候每日里最快活的事,就是躺在她的怀里,嗅着芬芳,细细数她最大的一穗藤萝花到底有多少朵,或者是想着摘下她的果荚去毒死欺负我的那些小妖们。我经常看见她摘自己的果荚给我父亲去炼制毒药,却从来不知道,摘的时候,她也会很疼,因为她从来没有说过,所以大家都认为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不给才是小气吝啬。 就包括到了最后,揽天宫覆灭,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应该牺牲,因为她是那么的庞大,竟然可以从一层长到九十九层,要是法力不深厚,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要知道,一般的藤萝,也不过就是能长到十一层的花园处那么高。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娘不是法力深厚,而是因为她地位低,不能到九十九层去,但我的父亲,刚好是九十九层的一个护卫,他自诩身份不一般,轻易不肯下来。她为了看到他,千方百计,日夜不停地疯长,终于长到九十九层,终于可以天天看到他。可惜,他看到她的时候,只会搂着他的新欢说,唔,光长个子不长心眼,你可别学她。" 青萝终于有些哽咽了,一度说不出话来。 苏绾没有说话,伸手搂住青萝瘦削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自己恢复正常。青萝的反应却很激烈,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紧紧搂住苏绾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上,静静地喘着气流着泪。严格的说,青萝的泪很少,苏绾只是感到脖子略略湿了一点点而已,但她能感觉到,青萝散发出来的那种悲伤是透骨的,毫不作伪的。突然之间,她觉得她和青萝近了许多。 这似乎是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也似乎是一个好人没有好报,却依然无悔的故事。但苏绾却想,其实,这不过就是一个寂寞的女子排解寂寞生活的方式而已。她的族人不了解她,她的丈夫不了解她,也许是因为没有心情也没兴趣去了解她;但她的女儿不了解她,不是因为不想了解,而是因为了解不了。毕竟,寂寞人人都会,但那种发自内心,刻骨的寂寞却是没几个人能真正体会的。苏绾突然想起了阿桑的那首《你听,寂寞在唱歌》。 青萝的情绪缓和过来,却仍然没有放开苏绾腰的意思,她的脚步仍然在轻盈地走,手也还留在苏绾的腰上。故事也还在继续:"她死了很多年后,我闲下来的时候常常会想,其实按她那个又傻又呆的脾气,就算他们不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她也会自投罗网,不会独善其身。但就是因为他们起了这种恶意,所以我才会更痛恨他们,不愿意原谅他们。天界么?和我们本来就是水火不容,谁又怪得了谁?" 苏绾轻轻拉开青萝紧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摸摸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白,叹了口气:"其实你娘不是傻,也不是呆,她只是太无聊了,寂寞而已。" 青萝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有些尖锐:"她当然无聊,当然寂寞,因为从来没有人理解她,他们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想起她,不要了就一脚把她踢开,她怎么不寂寞?" 苏绾笑了笑:"我想,万年的生活,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她要是真的不懂,真的笨,又如何能替魔界做很多事,帮助那么多的人?要是她真的想要这些人记住她的好,她应该轻轻就能做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厌烦了,她不屑于做,其实不是别人不把她放在心上,而是她根本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至于她拼命长到九十九层,就是为了朝夕伴在那个负心男子的身边这个说法,苏绾是不认同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太无聊了,除了长个子以外就再也找不到事情可做?但凡是有心的,怎么会让自己日日看着一个负心人搂着新欢在自己的面前晃而无动于衷?苏绾用她自己的心思来想,假如是她自己,要么就是弄死那对狗男女,要么就是躲得远远的。青萝母亲的这种做法,不是呆,而是真正的不屑。 苏绾自己无聊到了极点的时候,她也会把她和北辰星君的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北辰星君那样高傲的性子,被自己亲手炼制出来,生死与共过的金缕衣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最后不惜失去性命也要摆脱他,那样的被嫌弃,他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追求,固执地不肯放手?他这个到底是真正的爱情还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后的一种强烈的反弹? 在她不是殷梨转世的真相暴露后,被他有意无意帮助爱惜,或者是暧昧地举动过后,苏绾偶尔也会发发花痴,心存侥幸地想,过了这几千年,他也许终于明白,他并不是真的爱殷梨,而是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总喜欢向别人证明自己任何一方面都不输于旁人的一种坏习惯而已——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地位有地位,还和殷梨有了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她却还是那么嫌弃他? 而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其实对她好,就是真的对她好,并没有把她当做替代品什么的。但苏绾很快又浇灭了这种幻想,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这种小心思和侥幸心理看作是可耻而且愚蠢的,必须杜绝。 青萝沉默良久,幽幽地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她不笨。从我记事开始,有人暗算她,暗算我,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但她既然不笨,为什么就要选择那条路呢?她不把别人放在心上,倒也罢了,为什么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把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扔在这世上吃这么多苦?她算什么母亲?枉自我想了她,心疼了她那么多年。"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分外气愤伤心。 苏绾暗叹了口气,可怜的娃,从一个极端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她耐心地说:"人心这个东西太复杂,我不知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你仔细想想看,她最后真的把你扔下不管你了吗?难道当时揽天宫只有你一个无辜的小妖?或者是其他小妖都没你聪明漂亮讨喜运气好?为什么你神仙师父就只要你,不管其他小妖?这中间,是不是也有你母亲的缘故在里面?" 青萝静默下来,带着苏绾越走越快,走到一个转弯处,她松了口气:"你闻闻,空气是不是要新鲜些了?" 苏绾嗅了嗅:"果然如此。" 青萝道:"那就快要到出口了,这里空间要大些,可以驾云出去,要是被人发现,咱们拼命地跑也来得及。"二人还是手牵手地浮在半空中往外飞,在她们的身后,魇云兽也脚踏几朵黑云,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身后。 飞了一阵,青萝突然停住了,还顺道拦了拦魇云兽,带着苏绾他们飞速躲进一个转角处,一动不动。难道是有人来了?苏绾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全身僵硬地靠在青萝身边。青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怕。" 一阵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暗风从二人一兽身边轻轻掠过,苏绾几乎能感觉到几缕柔软的风擦着她的身体飞过去。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苏绾就是知道,那风在离她不到两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肯定被发现了! 苏绾的心狂跳起来,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地夺路狂奔,青萝坚决凶狠地捏了她一把,疼痛让她的脑子瞬间清明,总算是平静了下来。那风停着潜伏不动,说不定就是也在怀疑踌躇等待之中,她不动,也许还有蒙混过关的可能,平安离去是上策;假如她动了,惊动了其他人,说不定就全盘皆输了,就算是要拼杀逃出去,那也该是到了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才选择的下策。 很久之后,苏绾终于感觉到那缕风离去了。但她们仍然保持着同样僵硬的姿态,甬道里黑漆漆的,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就连魇云兽也聪明的敛了声息。黑暗里青萝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声显得既突兀又吓人。 "你笑什么?不知道这种时候会吓死人的么?"苏绾被她吓了一跳,自然语气有些不好听。 青萝慢悠悠地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你劝我的那些话,都是在劝我不要恨魔界的,要是我突然想通了,不恨魔界了,转而恨上了天界,要留在魔界,和你为仇,那你怎么办?" 第16章蕾丝 苏绾仔细一想,果然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如此,先是劝人家不要因为母亲的死而痛恨魔界,又接着劝人家说老藤萝不是不爱自家闺女,要人家想开,可不都是傻话么?按道理,她应该火上浇油,千方百计地挑拨得青萝更恨魔界,和她同仇敌忾,顺利带她逃出揽天宫,并且今后都做她的同伴才是。可她倒好,不但没火上浇油,还替人家魔界做起义务答疑解释工作来了,原来最蠢的人还是她。不行,得想个法子解救才是。 苏绾眼珠子转了几转:"我是这么劝你来着。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朋友,是铁哥们,我不能骗你。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同样的话。不过,我认为,有一个人你是不能原谅的,就是你父亲。他就算是不喜欢你母亲,也不该抱着他的新欢当着你母亲的面那样说她,更不该对你不闻不问。"她不对青萝的父亲下道德上的判语,但她得陈述事实给青萝听。 青萝轻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也是实情。我最不该原谅、最不能原谅的人是他。生而不养,不是丈夫行径。"她把苏绾朝她身边拉了拉,轻声道:"你放心,我说过要平安送你出去的,就不会临时起意变卦。你得记着,我是个说话算数的,还有,我很喜欢你,今后若是我们在一起,我肯定对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第一次见面就拉着手说很喜欢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怪异。苏绾别扭地想把手从青萝的手里拿出来,青萝却握得很紧,她的力量,可一点都不亚于苏绾:"这里最危险,情况也最复杂,你们必须跟紧了我,不要乱动。" 苏绾只好放弃了挣扎,就算青萝是蕾丝,此刻为了大家的安全,她也只有暂时牺牲了。 仍然很黑,看不到一点光亮,但是空气不一样,甬道里有流动的风。这种风不是先前那种有灵性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暗风,而是新鲜的,带了水汽的微风。这说明她们真的到了出口处。 想到光明就在前方,苏绾和魇云兽都激动不已,青萝却停下了脚步,将她们拉到一个拐角处藏了起来。苏绾不明白,疑惑地晃了晃青萝的手,青萝把嘴唇贴到她耳朵上,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现在不是时候,这里总有人把守的,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换班时是最佳时机。我算了一下,刚刚才换过班,咱们得等到下一轮换班的时候才能出去。" 青萝口里的热气吹进苏绾的耳洞里,下巴还蹭在苏绾的颈窝里,说不出的痒苏,苏绾别扭地抠了抠颈窝,尽量离她远些。青萝发现了苏绾的不自在,笑了笑,略略让开了些,不经意地解释:"我又不是男人,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们糙木妖,特别是我这样的藤萝,是要靠着攀附大树或者是屋子才能长高长大的,成习惯了,你不要在意。" 苏绾哼哧道:"不是啦,是我一向不太习惯和人家这么亲热。"她很小就和父母分c黄睡了,自来都不喜欢和人有太多肢体上的接触,至于北辰星君,她那是没办法的苦。刚才她还怀疑青萝是蕾丝,既然是藤萝的特性,那倒也解释得通。 但苏绾想到还要等两个时辰就忍不住头疼了。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一直在这里僵硬地站着,算怎么回事?要是魇云兽熬不住露了行藏,或者被刚才巡查的那股暗风发现,不是功亏一篑了么? 青萝放开苏绾的手在黑暗里静默片刻,低声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个暗室,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躲过迷藏,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你们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探查一下,很快就回来接你们。" 香风一闪,青萝便没了影踪。她刚一走,魇云兽就悄悄靠近苏绾,紧贴着她站住。想必这笨东西也很害怕吧,苏绾拍了拍它的头,低声道:"只要你乖乖的,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魇云兽听懂了她的话,靠她更近了。 在等待青萝的过程中,苏绾把青萝所有的话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认为,青萝的话应该有七分是真的,有三分是假的,最有疑点的地方就是,青萝的父亲,应该不是九十九层上的一个普通侍卫。九十九层,至高无上的楼层,应该是魔皇居住的地方,试想,一个普通侍卫,如何能在魔皇居住的地方坐拥新欢调侃旧爱? 如果她没估算错误,青萝的父亲,最起码也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才对。而且青萝的身手很好,不但不低于她,只怕还远远超出她一大截,青萝跟着她,目的不应该只是为了想当神仙那么简单。 可青萝图她什么呢?苏绾想来想去,觉得她全身上下,也只有身上这件金缕衣和怀里的那把凝风弓,还有小白要稀罕一些,别的人家也没什么可图的了。算啦,不管青萝是敌是友,走到这一步,她也没得其他选择,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暗香袭来,一只手准确无误地牵住苏绾的手,是青萝回来了,她凑在苏绾耳边欢快地低声说:"我找到了,就在这不远处,安全得很,咱们去那里等。" 苏绾记不得她又跟着青萝转了几个圈,终于在一块冰冷的石墙前停了下来。青萝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一股干燥的味道扑鼻而来,大约是门打开了。 "进来。"青萝先把苏绾领进去,又不客气地把有些犹豫踌躇的魇云兽一把推了进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这下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等时辰一到,咱们立刻就离开这个鬼地方。"青萝自怀里摸出一颗拇指头大小、绛红色、玲珑剔透的珠子,珠子发出淡淡的红光,照亮了整个宫室。魇云兽立刻寻了个角落挤过去伏在了地上,闭目养神起来。 苏绾立在屋子正中,暗暗估算了一下,这间屋子约有十五六个平方大小,屋里的摆设很奇怪也很精致,一张不大的,却挂着碧青色绣花帐幔,铺着绯色缠枝莲纹丝被的c黄,c黄头上搭着一件不知是男式还是女式的月白色袍子,几只散落在墙角的绣墩上用各色宝石珠玉镶嵌成活泼灵动的图案,靠墙摆着一张大大的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反扣着一本大约翻了三分之一的书。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根本不像尘封了好多年的样子。 苏绾还想再看清楚些,她特别想看清楚c黄头搭着的那件衣服是什么人穿的。但青萝手里的珠光已经灭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屋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记得我小时候来,只有一张桌子几个凳子的。难道说后来有人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真是奇怪,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突然跑来。"又抱怨道:"铃兰花妖骗我,还说这什么兰铃珠可以当夜明珠用的,但我才用了几次,这么快就不亮了,一点用都没有。" "噗"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滚到了苏绾的脚下,似是青萝把那绛红色的珠子给随手扔到了地上。苏绾并看不清楚,只笑着弯腰在脚边摸索:"就是不亮了,拿着把玩也是挺不错的。" 兰铃珠就停在她的脚边,苏绾捡起来握在手里,只觉手感清凉温润,还散发着怡人的铃兰花香,一点都不亚于那些碧玉珍珠,便笑道:"这兰铃珠是天然生成的?我可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她从北辰星君和四公主那里也算见识不少宝贝,就没见过这么晶莹小巧好玩的珠子。 "算是吧。"青萝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低声道:"这是铃兰花的果子。魔界的宝物都被天界抢走了大半,揽天宫又终年不见天日,用不起夜明珠,只能用牛油蜡烛还有这铃兰花的种子来照明。" 苏绾不答,只把那兰玲珠在手里轻轻摩裟着,淡淡的红光自她掌心里亮起,苏绾笑着把那珠子举起来给青萝看:"你看,青萝,肯定是你得罪它了,它生气了才故意不亮的。它又亮了啊!" 青萝唇边绽开一个笑:"你这么可爱美丽,所以就连一粒小小的铃兰花的种子也偏心了。" 苏绾举起兰玲珠往c黄边走去:"今日没睡午觉,还有点累了,真想躺一躺啊。"说着假装不经意地伸手去拿c黄头搭着的那件月白色的袍子:"你睡么?我把这收干净,我们轮换着躺一躺。" "不用收了!"青萝一把按住那件月白色的袍子,笑道:"你就将就着略躺一躺,尽量不要动里面的东西。要是被主人看见知道了,那可不太好。" 主人看见?那时候她们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还怕被看见么?苏绾笑笑,没有再坚持。 倒是青萝觉得自己有点牵强了,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睡,我要随时探听岗哨的动静,你不用忙了,你睡吧。"她话音刚落,苏绾手里的兰玲珠突然红光暴涨,射出几道刺眼的金光来,苏绾"啊"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怎么了?"青萝边惊慌地喊,边拦腰搂住她,轻轻将她放到了c黄上。 第17章掩逃 兰玲珠自苏绾手里滑落,咕噜咕噜滚落到c黄脚,彻底失去了光明。见苏绾出了问题,魇云兽"呼"地蹿起来,喘着粗气怀疑地看着青萝,又看看苏绾。两个人对于它来说,都有恩。是青萝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又是苏绾一直不肯杀它,还把它带出来的,它直觉发生了大问题,却因为脑袋不灵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青萝随即就探手去苏绾怀里捉小白,却被惊醒过来的小白狠狠啄了一口,趁她缩手的时候,它敏捷地飞了出来。它可没魇云兽那么多想法,它从苏绾怀里钻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问青红皂白,恶狠狠地一口火朝青萝喷了过去。 刚才它虽然一直蜷在苏绾怀里睡觉,但二人说什么,它可都听着呢。在小白的思维中,那珠子是青萝的,苏绾因那珠子出了问题,那就是青萝的错!青萝既然是糙木妖,糙木妖都怕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青萝的反应也迅速得很,她的腰肢很柔软,手臂瞬间长到原来的两倍还要长,在折腰躲避小白喷出的火的同时,还不忘把苏绾稳稳放到c黄上躺好。 小白不依不饶,扑棱着翅膀凑过去又是一大口,青萝一个闪身,翻上了c黄,躲在苏绾身边,紧贴着她,拉起她半幅裙子挡住自己,恼怒地对小白道:"你这蠢鸟好没道理!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如果不是我,苏绾此时还在和那笨兽苦斗,你早喂了那笨东西。我又不是打不过她,我要害她,还用得着耍这么多心思么?" 小白不吭气,固执地瞪着她,扑过去用爪子抓她的头脸。青萝结了个手势,全身浮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将她和苏绾紧密地包裹在内,小白冲了几次都冲不进去,她冷笑着:"白痴乌鸦,你要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此刻可没人护着你,我不是来找气受,找罪受的。" 小白停在c黄头上,凶狠地瞪青萝几眼,又担忧地看着苏绾,很是矛盾。青萝在青光里绽开一个微笑,柔声道:"小白,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这珠子会这样的,说不定是因为苏绾不懂使用,捏爆了它也不一定,你没看我都先把它扔了吗?我帮苏绾探探经脉可好?要是她受了伤,我一定帮她治好,我保证不会害她的,我要是害她,叫我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小白示威地狠狠啄了c黄栏几口,硬硬的沉香木都被它铁一样的嘴壳给啄了一个坑。 青萝无奈地说:"你想想啊,我有必要害她吗?也不知道她到底伤了哪里,我先给她检查检查。你可以等等看啊,若是我真的害了她,你再放火把这整间屋子都烧了不好吗?"她边说,边试探性地去解苏绾的腰带,小白暗想,这糙木妖肯定是看上苏绾身上那件金缕衣了,想趁乱偷了呢,不由大怒,一口火喷在那锦绣帐帘上,大有只要青萝敢动苏绾的衣服,它要和青萝同归于尽的意思在里面。 那锦绣帐帘如火如荼地燃起来,青萝忙不迭地抱着苏绾弹起,浮在半空中,袍袖搧动,化出一大片墨绿色的叶片来盖住c黄帐,生生捂灭了那火,却也压塌了c黄。她心中气恼,冷声道:"小白,你是生怕外面的人看不见这里的火光和闻不到这烟气吗?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啊?你好歹也给我个证明的机会么。" 这回魇云兽也哼哼地表示反对小白的行为。小白死死盯着苏绾,它是固执的,它只认苏绾的安危,其他它什么都不管。 青萝叹了口气,低声抱怨:"真是一对榆木疙瘩。本事没多少,疑心倒挺重的。"但她到底还是没敢再有下一步的行动,只降下来寻了个绣墩坐下,把苏绾半搂在她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着苏绾的脸,脸上竟然露出温柔的淡笑来。 小白就在一旁盯着,一脸的郁闷。大约是发现这乌鸦是哄不乖的,青萝索性挑衅:"不高兴我抱着她?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许我给她检查伤口疗伤,c黄也被你烧了,我总不能让她睡在地上吧?" 屋里终于安静了,一人一兽一鸟,各占据一个角落,都盯着昏迷过去的苏绾。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青萝一跃而起:"时辰到了,再不出去就没机会了。"说着抱起苏绾,打开房门,也不管小白和魇云兽跟上来没有,闪身就往外飘去。 小白愣了愣,飞到正在发呆淌口水的魇云兽身上,用爪子刨了刨它的头,啄了它两口,示意它赶快跟上。而小白自己,就如同一个将军,神赳赳,气昂昂地停在魇云兽的头顶,坐享其成。 走到某处,虽然凉风习习,还有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但仍然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小白惊异地看见,青萝躺在了地上,迅速化成了一条粗大的黑色树藤,上面茂盛的枝叶将苏绾迅速包裹起来,那树藤还向着它和魇云兽爬过来,似乎也想把它们包裹起来。 魇云兽害怕地往后倒纵几丈远,小白不放心苏绾,飞了过去,只听青萝低声道:"想走的就听我的安排,若是想留下来,我也不勉强。" 小白犹豫了一下,停在了树藤上,任由那枝叶将它包裹起来,魇云兽见它都没反对,也就迅速飞过来任由青萝安排。黑色的树藤犹如一条蛇,飞快地顺着甬道最黑暗的角落往外蜿蜒爬行出去。 片刻后,小白听见外间有妖诧异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沉香的这些孩儿们怎么爬到这里来了?" 一只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还能怎样?陛下让她负责宫里外围的安全,还有这出口通道也是由她负责巡视的。她一天要管那么多事,又要巡视,若是总靠她一人,还不得累死?自然要靠她这些树藤孩儿们四处巡视一通才是正理。" 有妖轻轻踢了踢那树藤,粗嘎着嗓子说:"妈的,当树精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用自己飞过去看,只消伸伸手,动动脚,探探树须树根的,就啥都知道了,还悄无声息的。" 青萝化作的树藤先是往旁边让了让,那粗嘎嗓子还不依不饶地:"躲什么躲?老子踩疼你了吗?" 树藤愤怒地像蛇一样地竖起藤稍来,张开枝条,张牙舞爪。粗嘎嗓子冷笑:"不过就是一根烂树藤罢了,什么都还不懂,就知道做狗了。" 有妖劝道:"快别!你还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吧?小幺儿被逢春取了一只眼睛了,此刻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陛下什么都没说,陛下信任逢春得紧呢。" "她差事当得好啊,从来就没出过错事。更何况,她还算是陛下的保姆呢。快别踢了,你别看这小东西不会说话,转眼就回去告状了,沉香护短着呢。" "话怎么这么多,好好当你们的差!看看人家多尽心,难怪你们一辈子都只能当个门神!"大约是一个头目的妖出来威严地训话,轻轻踢了踢地上的树藤:"去吧,大家都是同僚,都是为了把差事办好,见了你家老祖宗,可别乱说话。" 地上的树藤没吱声,只是软了下去,沉默地顺着墙根爬了出去,沿着揽天宫的外墙往下爬。爬着爬着,就没了影踪。那看守的几人中,不知是谁突然发现并惊呼起来:"这树藤怎么没根的?还是断了?是不是你砍断了?" "我没有……哪里还敢动它?莫非我比小幺儿还拽?"正是那粗嘎嗓子。 "不对劲,快去打听打听。" 一声尖利的哭喊从某处的窗口处传来:"逢春,逢春,你在哪里?抓奸细……奸细偷了宝贝跑了……"正是香菇的声音。 几妖神色大变,互相看了一眼,连忙顺着树藤爬过的地方追了下去。但黑沉沉的雾色中,到处都是那沉香树那些黑色的枝桠和树藤,哪里分辨得出到底是哪一条? 与此同时,揽天宫一阵剧烈的晃动,地动山摇中,有人抬头,只见第六十九层处金光灿灿,犹如太阳的光辉,把整个黑沉沉的揽天宫照得纤毫毕现。然而,这灿烂的光辉却伴随着恐怖的巨大轰鸣声和四溢的火光,无数的青石板块雨点似地飞了下来……一路砸断无数的树枝树藤。剧烈的摇晃和潮水一般的坍塌,似乎永无止境,停也停不下来。 那几只妖停止了追击,满脸悲愤,纷纷亮出随身的兵刃法宝,折身向着揽天宫的最高处飞了上去。揽天宫自从败了被毁之后,不见天日,处处弥漫着死气和妖氛。很多妖自出生以来,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金色和光明,可惜的是,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恐惧和灾难。 在离揽天宫几里开外的一片雾气濛濛的沼泽地上的半空中,青萝已经重又化作人形,抱着苏绾骑在魇云兽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遭了第二波大劫,光灿灿的揽天宫。 小白立在魇云兽的头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青萝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异样来。但其实,这里虽然远离揽天宫,光线仍然很暗淡,它只能看到青萝一双黑黑的眼睛里水光粼粼,其他的它什么也看不懂。 青萝看了很久,才低下头,把头埋在身前苏绾的背上,低声道:"但愿你值得我这样对你。你是第一个说我娘不笨,很聪明的人。" 小白疑惑地刨了刨爪子,想了半天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只好愤恨地抓了抓魇云兽头顶那几根少得可怜的毛的出气。 青萝用脚踢了踢魇云兽的背,随手指了个方向:"走吧……" 第18章死魂(一) 时间回溯到一天前,就在苏绾和琼舞观看兽舞的时候,揽天宫的每个角落里都在演绎着各式各样的故事。 揽天宫的整体形象,其实就像一只硕大的船,从第一层道第十一层是船体,以上几十层统统都是船楼。所以第十一层才会有那样一个巨大的露天花园,昔年这个露天花园犹如一个巨大的花和树的海洋,把高耸入云的揽天宫团团拱卫其中,衬托得如同人间仙境。 而这个花园如今却是一片阴暗潮湿,雾浓暗沉,黑色的树枝杂糙犹如海底的珊瑚树一样,没有叶片,直直向天。所不同的是,这些树枝的树梢都是锐利尖峭的,沉默而狰狞。 北辰星君立在一片黑色的树丛中,闭眼肃立,将神识笼罩了整片花园,搜遍了每个犄角旮旯,却也没找到他想寻找的那件东西。他失望地收回神识,抬头睁眼仰望着那黑色的伞样树冠,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来。很多年以前,他以为他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也是最后一次到这个地方,谁知道,今日他居然又重新回到了此处,然而一切都不同了。 "昔年这里四季如春,花红柳绿,终年不败,流莺婉啼,萤火纷纷,如今却像一座人间地狱,死气沉沉,阴风惨惨,不知作为始作俑者的星君看了有何感想?"有沉重的男低音从死去的树林深处传来。 这个声音北辰星君并不陌生,可以说,在几千年前,这个声音曾无数次地和他对话,或是肆意张狂的,或是嘲讽的,或是讨好阴诈的,却从来没有此刻这样笃定沉稳过。 北辰星君一脚踩断悄悄爬过去妄图纠缠住他脚的几根带了毒刺的蔓藤,淡定地道:"原来你还没有灰飞烟灭。怎么样,活在你一意孤行,亲手造就的这人间地狱里,可领悟到了什么?你那些陪着你做了枉死鬼的手下在阴间有没有怪你?" 那声音沉默片刻,恶毒愤激地道:"明明就是你们这群天狗害得揽天宫如此凄惨,怎么倒变成是我亲手造就的了?你咬人,还是一贯的厉害无穷。" 北辰星君跨前了一步,淡笑:"你激动地乱咬什么?莫非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他轻笑了一声:"嗯,我是说错了,你们这样的,阎王爷好像不收,除了继续做妖鬼,或是魂飞魄散,是没有其他出路的。" 他话音刚落,无数的藤蔓无风自动,箭一样地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北辰星君叹了口气,轻轻挥动袍袖:"你还是一样的冲动,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几千年了,你就不曾修身养性么?"一片祥和的银光自他雪青色的袍袖挥洒出去,犹如利剑,瞬间削断了一大片藤蔓。那些藤蔓掉落在地,很快化作一片黑烟,妖娆地扭了几扭,最终消失不见。 "哼……还说我,几千年过去,你也不曾修身养性,还是一样地嗜杀,出手就毫不留情。嗤——你们神仙不是胸怀天下苍生,心怀仁慈的吗?这种气质,你半点都没有。其实你和我分明就是同一种人,你为什么会稀罕那个劳什子的神仙呢?"那声音越来越近。近了,终于看清了声音的主人,却不过是淡淡一抹黑色影子立在死树下,他的身体四肢五官都很模糊,就似一个淡淡的剪影,淡到了极致,仿佛只要微风一吹,就可以把它吹散。 "就算是神仙,首先想着的还是活着。"北辰星君眯眼看着黑影:"我记得当初你是魂飞魄散了的。既然你在,为何到现在才来找我?"他想到了六十九层上的苏绾和芷风、十一公主,顿觉不妙。 果然黑影得意地轻轻一笑:"我刚才赏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一个以花为肌,以玉为骨,穿着金缕衣的女人;又赏了我一个跟了我许多年的小跟班一只金铃铛,所以来得迟了。你可是怪我没有及时欢迎你,我还想留点时间给你寻回记忆,寻到你想要的东西呢。看样子,你是一无所获?" 北辰星君站立不动,微微笑道:"这么说,金缕衣落到你们手上了?怎么不见你穿出来气气我呢?" 黑影傲然道:"既然是赏给我儿,那她和她身上的宝贝就都是我儿的,我儿愿意怎样,那是他的事。我可不像某些人,从来不需要靠这种东西来增加自己的法力。源子韶,你说实话,假如当初你没有这件东西,你还能不能打得过我?" "我说实话,不能。"北辰星君听他这般说,微微放下心来。假如他真的捉了苏绾,便真的只是因为他说的看上了苏绾,而不是为了金缕衣,那么夺宝杀人的情况就不可能出现。最起码,苏绾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黑影狂笑,随着他情绪的变化,围绕在他周围那层淡淡的黑雾也跟着变淡,让他看上去似乎就要消散:"不能!哈哈哈,源子韶,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要么不说,要么就是说真话,从来不说假话。这一点,你可比那些虚伪的神仙们讨喜多了。" 北辰星君笑:"其实你错了,我也会说假话,只是分人而已。我骗人的时候,有两个条件,一个是那个人值得我骗,另一个就是那个人我骗不过,而你,两者都不符合,不值得我骗。还有,我从前不穿金缕衣就打不过你,实在不是一件丢脸的事,要知道,那时候我才不过刚成年,而你的岁数却是我的两三倍,打不过你很正常。" 黑影顿住笑声,冷笑:"你的意思是,如今你不需要金缕衣也能打过我了?不如,我们试试?这几千年,我侥幸没有魂飞魄散,却也练了一个新法子,正想试试看威力有几多?你是最好不过的切磋对象了。" 他话音刚落,那缕淡淡的黑影便如淡雾一般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北辰星君亦随之消失不见。但见狰狞沉默的死树从中,一黑一白两股雾气疯狂地绞杀在一起,所过之处,黑色的树枝纷纷化作齑粉,更远些的死树和藤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卷起腾到半空中,未曾挨近那两股雾气便如水蒸气一般消失不见。 这里战得激烈,在雾气伤不到的揽天宫第三十层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一串黯淡无光的木头珠子安然地挂在这里唯一的一根藤蔓上,逍遥如同坐秋千一般,一荡一荡的和身下的藤蔓说话:"你猜下面怎么了?就像刮龙卷风似的。" 那枝藤蔓在梢头绾了个花结,羞答答的回答:"我猜不到。如果不是你帮我,我连话都还不会说,又如何会知道下面怎么了呢?" 木头珠子"呵呵"笑了两声,低声道:"那你想不想知道?" "可是下面看着古怪得很,我害怕……" "不要怕,有我在呢。走!我带你去看看!快把你的脖子伸长,跟着我走。"木头珠子说到做到,真的飞离了身下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那藤蔓"呼"地往下一伸,勾住了它,焦急地说:"虽然我知道你神通大,但你还是不要去了吧。好吓人的。" 木头珠子浮在空中,笑道:"你怎么这样害怕?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不肯和我说?" 藤蔓犹豫不语。 木头珠子佯作痛苦却又理解地道:"算啦,你要不想说就算了。你也有你的难处嘛,即使你不肯像我一样真心对你,我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你好的。等我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我就把你变成人,咱们双宿双飞,离开这个地方。"说完它绕开藤蔓勾住它的根须,继续往下飞。 藤蔓急道:"下面危险得很,你为何还是要去?" 木头珠子停住回答:"我是男人,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看看究竟。现在看着只是下面的你的同族受到伤害,谁知道会不会转眼就波及到我们这里?要是我回不来了,你就按我教你的法子,好生修炼,不过百余年的时光,你就可以摆脱这个笨重的身体了。到时候,你就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比我好的人双宿双飞,生儿育女。" 藤蔓激动地再次伸出根须勾住它:"你不要去,下面真的很危险。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它小心地探出藤稍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没有旁人偷听,才低声说:"你看见那股黑色的雾气了么?那是我们的魔皇陛下啊。" 木头珠子好笑地说:"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曾逼你,何必把这话拿来骗我?谁都知道你们的魔皇陛下年轻得很,此刻正在和他惦记了两百多年的女子饮酒观舞叙旧?下面这个莫非是他的分身不成?" 藤蔓叹了口气,生气道:"和你说实话,你就不肯信。我们有两个魔皇的。上面那个是现任的魔皇,下面这个,是老魔皇啊。他可厉害了,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第六十九层不是下了封印吗?其他人都上不去,可根本拦不住他,那个女子就是他弄下来的。" "老魔皇?"木头珠子沉吟片刻:"你是说琼丹?他不是在几千年前就跟着揽天宫的上面几十层一起灰飞烟灭了吗?" "哎呀,我怎么和你说得清楚呢?听说他有一种秘法,保住了魂魄,这些年越发强了,很快就要有人身了呢。" "哦,是这样啊……"木头珠子亲热的凑过去:"我下去看看,只看一眼就回来。" 那藤蔓紧紧勾住它不放:"不行,你说过要娶我的,就是我的夫君,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她话音刚落,就惊骇地看见自己的身体断成了无数的碎片,而她亲爱的木头珠子夫君头也不回地向着下方飞去。 第19章死魂(二) 却说揽天宫第十一层犹如台风过境一般,被吹得七零八落的死树丛中,那两股黑白之雾纠缠不休,打个不停,几个时辰过去,眼看一夜便要过去,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那木头珠子藏在角落里,看得直打呵欠。 正当他不耐烦之际,"蓬"地一声巨响,那两股黑白之雾急速分开,两个人影落下,相隔丈许,犹自虎视眈眈,彼此的目光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刺几个洞。 木头珠子连忙打起精神仔细观看,虽然光线暗淡,他仍然看得很清楚,站在东边一堆烂木头前的那个雪青色身影是北辰星君,斗了这么久,他的头发丝儿也没乱半点,袍袖干净整齐,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反观那黑色的人影,虽然腰板儿挺得笔直,却是面目狰狞,有些微微气喘,眼里恨意颇深,下巴上几根黑色的毛微微颤抖着。 木头珠子懒洋洋地瞥了黑色人影一眼,原来琼丹是个半老头儿啊,还长胡子了,就是做了鬼也舍不得这几根稀稀疏疏的破毛,难看死了,又弱还自大。就算是真的很快就要成人形,在这魔界还可只手遮天,他也瞧不上这具身体。木头珠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北辰星君,看,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美男子,俊秀而不失阳刚之气,肆意而不失沉稳,张狂却不傲慢,特别是那仪表……还有那炽热的阳正之气……木头珠子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满意,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他想啊想,眼前突然一亮,飞起来化作了一株鲜活的小树苗,隐藏在乱糙死树从中,恰恰地只露出一点点绿意来。 "咳……咳……"琼丹终于忍不住,狂咳起来,咳得围绕在他身边的那层黑雾几乎要全数散开,淡的看不见。他一边咳嗽,一边警惕地看着北辰星君,生怕北辰星君会偷袭,北辰星君却把目光全数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堆乱糙死树从中。 琼丹顺着北辰星君的眼神看过去,但见一点鲜活的绿意在乱糙死树丛中时隐时现,在这死气沉沉的沉寂世界里是那么的明媚嚣张,引人注目。琼丹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北辰星君苦苦寻找的东西——殷梨花的树苗! 尽管他很奇怪,为什么所有的植物都死了,唯独这小东西还活得如此鲜活?但他又想,也许,这是怨气与憎恨催生出来的很特别的妖苗也不一定。要知道,揽天宫外围那些奇形怪状的沉香树枝和不知名的藤蔓们,不也一样地活下来了么?所不同的是,它们为了生存,改了吸收阳光星辉雨露的习性,褪去了绿色,转而将自身的枝叶都变成了黑色,专门靠吸收这外围的死气和妖氛,还有死难者的灵魂和ròu体维持活路。 北辰星君轻轻踏前一步,他也认出来了,这是殷梨花的树苗,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东西。因为这东西的汁液是最好的引魂水。想要寻找到未已,这是最有力的帮手。 但琼丹已经先他一步行动,飞快地跃到那堆烂木丛前,挡住了他:"源子韶,我知道你拿这东西来做什么,但我不会让你再从我这里拿走一糙一叶!除非我死,否则你想都别想!" 根据他千方百计打听来的结果,都是说北辰星君苦苦思念那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几千年来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修补那件金缕衣和搜寻那个女人的残魂,无心修炼,却没有想到,北辰星君居然还是一样的强,而且是远胜从前许多的强!要不是他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要是他有ròu身,要是他安排的人及时赶到,未必就不能把北辰星君弄死在这里,可惜啊,可恨啊! 想到这里,琼丹更恨了,遂决定,只要是北辰星君想要的东西,他统统都要抢走,只要是北辰星君想要做成的事情,他统统都要破坏!今日怎么也不能让北辰星君拿走这树苗子!于是他张开全身的黑雾,把那小树苗牢牢地罩在其中,势必要护得这小树苗的周全。 见琼丹阻挡,木头珠子化作的树苗恼恨万分,老东西,没事儿不到一旁挺尸去,在这添什么乱!难怪得会国破人亡!原来都是蠢的。偏生他要引得北辰星君上钩,正是关键时刻,不敢施展手段,只得空自咬牙切齿。 北辰星君却轻轻一笑:"琼丹,你已是穷弩之末,我只要轻轻地一根指头,你便要全散了。要试试么?" 琼丹气得要死,说话却不认输:"你休要小看了我,我还有一个法子,要不然我们同归于尽好了,只要你死了,我那孩儿轻而易举便可把你那什么破天界给搅个鸡犬不宁,也让那妖后和狗帝来当回奴才玩玩才好。你不知道呢吧?我已经把那两条蠢龙放回去了,很快他们就会去天界引人来,正好关门打狗。只要你死了,剩下的人都不足为惧!" 北辰星君笑着跨出一步:"你舍得?你藏着偷偷练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凝结成这副模样,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真舍得和我这样拼个你死我活的,便宜了别人?本来我已经改变了主意,不要这东西了,但你既然不小心让我看见了,我少不得要试试看。" 琼丹见他真的靠近,便有些心慌了,今日他是设有陷阱的,但两个环节出了错。一个是他没想到他会打不过北辰星君,一个是他安排的帮手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赶来。琼丹暗骂了一声琼舞,该死的臭小子,娘种子,安排他做的事情不放在心上,见了个莫名其妙的蠢女人就什么都忘了,早知道他就把那女人给一把捏死了。 但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北辰星君说得没错,他躲在这里偷偷练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新凝聚人形,杀上天界和四面八方,把那些对不起他,对不起魔界的所有人神统统杀个精光,挫骨扬灰。眼看就要成功,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和北辰星君置这口气,把命送了不成? 他正在纠结划算不划算的问题,突然感觉到不同寻常的一股气息——是魔气,是他很熟悉的魔气!他安排的帮手终于赶来了。见帮手赶来,琼丹又得意起来,大笑道:"你来试试看啊!试试就知道了嘛!" 北辰星君的身形却猛地蹿起往上飞去:"琼丹,你要稀罕这树苗,你就留着自用吧,我先走了!"他去势很快,转眼之间便要到第四十层处。 琼丹没想到他竟然去得如此坚决,如此之快,不假思索,大吼一声:"你们还不快动手!废物!"真是小废物养出的一群笨废物。神智激荡的他,根本没注意到,他身后那颗绿莹可爱的树苗狰狞而愤怒地伸出几根软而长的树枝,悄悄地探出了他的护身黑雾之外,像裹粽子一般,自底部,一圈又一圈地顺着那黑雾缠了上去。 北辰星君眼见着,四十层处突然张开一张由无数的藤蔓和树枝结成的大网,一股浓重的腥臭腐败之味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人头晕作呕。与此同时,揽天宫无数个黑森森的门洞窗洞角落里幻化出无数个身影,呼啸着手持各色兵器法宝朝他扑了上去。 高手有气势,高手的气息与众不同,就凭这种气息,北辰星君就能判断出,来的都是魔界目前的排得上号的高手和精英。他暗自冷笑了一声,看来揽天宫为了对付他,真的是倾巢出动了。但不知那位新任的魔皇,为何一直迟迟不露面呢?难道真的如同琼丹所说,那新魔皇正陪着苏绾? 北辰星君虽然听说过这位新魔皇不爱女色的,但想到苏绾是花肌玉骨,与众不同,还有她那种仙女们都没有的干净可爱的气质很吸引人,再结合到新魔皇连这种重要的场合都没有出现,就由不得想到一个可能——禁欲太久,从来不肯多看女人一眼的男人,一旦突然开了窍,那就是很疯狂的。 又想到苏绾那没心没肺的丫头,被人家一吹捧讨好,拿几句假话来骗她,她肯定又上了当,此刻正玩得不亦乐乎,想必还会很得意很受用。想到这种可能,北辰星君心头一阵莫名地烦躁,恨不得立刻找到苏绾,将她抓出来痛骂一顿甚至痛揍一顿。这蠢女人,难看当鬼的时候爱招祸,成人变好看了更惹祸。 他正烦躁的时候,第一波攻击已经到了,他清叱一声,全身浮起一层耀眼的白光将他牢牢护在其中,挡去了那层腥气和一些相对微弱的攻击。他不紧不慢地自怀里摸出一根青翠的竹剑来往外一抛,怒吼了一声:"斩!" 那青翠的竹剑瞬间化作一柄青光泠泠丈许长,两尺宽的巨剑,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在他不断变幻的手势牵引下,凌厉而无情地朝周围的重重暗影砍去,砍退一拨妖魔后,它直愣愣地朝那层密不透风的树藤巨网割去。 "嗤"地一声轻响,树藤们痛楚地翻滚着,扭动着,巨大的网很快就破了一条口子,北辰星君毫不恋战,跟在巨剑的身后冲天而去。暗袭者们对视一眼,呼啸一声,跟着追了上去。 无数叶片藤蔓碎片和树枝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琼丹气得跌足顿胸:"小狗日的琼舞,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坏老子的大事!娘种子啊!娘种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拔足正要起飞,却发现自己的脚已被绿色的树藤死死缠住,一条声音嬉笑着说:"蠢货,你放跑了我要的ròu身,少不得要弥补一下你的过错。虽然在你长得又老又丑,还未完全凝聚人形,但也总比完全没有的好。" 第20章美人 苏绾一觉醒来,只听得耳边水响,抬眼一瞧,昏暗的光线下,自己正躺在一只竹筏子上,小白窝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不远处青萝拿了一根竹竿沉默而认真地撑着竹筏,在她灵巧有力地拨动下,竹筏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流平稳向前。大家都在,唯独不见那只笨魇云兽。 青萝见她醒了,把竹竿往下一cha,停住竹筏,走到她身边笑道:"醒来了?没什么不舒服的吧?饿不饿?这是我从膳房里偷藏出来的,可好吃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来,丝帕包着的正是几块银丝玉窝卷。 苏绾的疑问很多,但总不好一开口就质问人家,便笑着摇头:"我很好,我不饿,你吃吧。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了?" 青萝见她不吃,知道她防备自己,笑了笑,拈起一块银丝玉窝卷喂进自家嘴里,香甜地吃着:"我们离开揽天宫还没多远呢。揽天宫的势力范围极大,这是一条暗河,咱们只能从这里才能远离揽天宫的耳目。你被那鬼珠子给弄晕过去了,我本来想要给你检查检查,疗疗伤,让你早点醒过来的,但小白护着你,不让我靠近你。这里设有结界,我功力不够,不能带着你飞,幸好有根竹子,我便化了这个筏子来用。" "嗯,小白的脾气有点暴躁,但心是极好的。它和你不熟,等熟了就不会了。"苏绾赞许地摸了摸小白背上的羽毛,小白已经醒了,眯fèng着眼睛看着她,眼里全是轻松和喜欢。 青萝把苏绾的表情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微微笑了笑,把手里的银丝玉窝卷随手放在苏绾身边:"本来么,我们又不熟,你又突然出了事,它怀疑我也正常。换了是我,肯定也觉得蹊跷。" 她如此剔透,苏绾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心想人家如果要害自己,其他法子多的是,应该不会在饮食上做手脚。便取了一只银丝玉窝卷喂进嘴里,果然很好吃,外苏里软,香甜适中,害得她口水直冒:"真的很好吃。"又把碎末喂了小白,待还要再拿一只,青萝却按住了:"你的肠胃刚恢复正常,这干东西还是少吃的好。一只足够了。" 苏绾谢了,佯作不经意地问起魇云兽来:"那魇云兽呢?去哪里了?" 青萝淡淡地道:"走散了。我们出来时,大概是天界的人来寻你们,把揽天宫又劈碎了几十层。我原本已经带着你们逃到了几里外的一片沼泽里,我想着大家都在乱,想必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咱们,谁知道那沼泽地里也有瘴魔,突然发难,但它也算是和魇云兽是一家的,魇云兽和它打在了一处,也不曾落了下方。可是斜刺里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手段厉害得很,总想从我手里抢走你,我无奈之下,只好化了原形先带了你和小白逃走。" 苏绾偷眼看了小白一眼,见它不曾表示反对,遂把那怀疑之心收起了一点。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魇云兽,那我们回去找它罢?"青萝起身取了竹竿,撑起竹筏,淡绿色的袖子滑下去,玉白的手腕上露出一道丑陋的疤痕来,上面的血痕犹自新鲜。 "这是刚才被伤到的?"苏绾起身轻触那道疤痕,内疚地道:"真是对不住,我们无亲无故,你却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还为我受了伤……"抛下魇云兽逃了似乎是有点不仗义,但如果是她,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许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总是保得一个是一个。 青萝被苏绾的手触上,微微颤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就把手往袖子里缩,苏绾以为她疼得厉害,更是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有点笨,碰疼了你。我好啦,你歇着吧,我来划筏子。" 青萝也不勉强,把竹竿递给她:"你会么?我教你?这里看似平静,实际上水底下的石头尖利凶险,还有暗涡,还要小心不要触到结界。" 苏绾笑道:"会的,我外婆家门口有一大个塘子,我们就经常划了筏子去玩。结界么?"她抬眼一看,只见极隐蔽的角落处,偶尔露出点淡淡的青光来,便指指那里:"那种便是了,是不是?" 青萝笑了笑:"嗯,你的法力也渐长了。" 她见苏绾神色惆怅地回头张望,便正色道:"苏绾,我丢下魇云兽,一个原因是出于求生本能,一个原因却是仔细考虑过的。它的骨ròu皮肤犹如铜墙铁壁,非是你的凝风箭不能射死,它的生命是有保障的。而且它自幼生长在毒云恶雾中,沼泽那里再适合它生存不过了,反倒是我们,若是继续留在那里,只怕大家都活不成。" 苏绾勉强一笑:"我知道,没怪你的意思。若是我,也差不多。我想回去,主要是因为我想找我家大人。你也听香菇说了,他似乎情况不妙。"她穿着人家的宝贝,就该回去把金缕衣还他才是。 青萝叹了口气:"傻苏绾,香菇那是骗你的。你想想看,你家大人何等神勇,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哪里有别人欺负他的?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一股白光冲天而起,还有一把巨大的碧剑横冲直闯。那把剑,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正是他的神兵碧清剑呢。这时候那边乱纷纷的,你若是回去,不但帮不上他的忙,还会给他添乱。你就该带着小白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练练箭术,提升一下修为,他一旦脱险,自然会来找你。" 青萝说得头头是道,加上小白也不曾有反对的意思在里面,想必她说的都是真话。苏绾无言以对,只好道:"只是如此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 青萝笑道:"各取所需耳,你无需放在心上,将来我要仰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但愿吧。"苏绾勉强笑了笑,手下竹竿一用劲,竹筏子便顺着溪流朝向远方轻巧地驶去。 一路上也并非是一帆风顺,暗流中总有个把小妖出来捣乱,但都被青萝一一收拾干净了,她的动作潇洒利落,柔美中带有几分男子的刚性。她立在竹筏前头,长发飘飘,紫藤花的香味直往苏绾的鼻子里钻,看上去比天上的女仙们还要柔美,还要飘渺几分。 苏绾笑道:"青萝,你真的是人如其名,又香又美。依我说,天界的仙女们也没几个比得上你的。" 青萝回头望着她妖艳一笑:"是么?你真的这样觉得?我见过的美人也不算少,但真入我眼的还没几个。我们陛下算一个,现在的你算得一个,还有你家星君大人也算得一个,其他都是些木头美人。你说我和你家星君大人,谁更美?" 苏绾被青萝那妖艳一笑笑得心肝颤抖了一下,这青萝和刚见到时相比较仿佛换了个人。刚见面时,青萝虽然也很漂亮,但气质却很普通,就如同邻家女子;此刻的青萝,妖艳而且魅惑,真真如同山中精灵。就连同为女子的她看了,也觉得青萝那笑容像一把小钩子,勾得她心里喜欢不已。 苏绾使劲甩了一下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对面是个女人的说。她眼角瞟到小白直勾勾地看着青萝,就连青萝回了头,它也飞过去停在青萝肩上,歪着脑袋看,便笑:"那怎么比呀?你是女人,我家大人是男人。但你是真的很好看,你瞧,小白看你都看傻了。" "谁说男人和女人就不能比的?既然不能比,那你就说说我家陛下和你家星君,谁更美吧?"青萝亲昵地摸了摸小白的肥爪子:"小白是只好鸟,就是胖了点。" 小白翻了个白眼,迅速飞回到苏绾的肩上,把头埋在苏绾的颈窝里睡觉。它很疑惑,青萝刚才的那个笑容怎会那样熟悉呢? 苏绾不在意地回答:"你说你家陛下呀,他的确是个大美人。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很特别,跳舞也跳得极好看。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其实更像一朵盛开的紫色牡丹花,高贵艳丽。说实话,当时我被他炫得险些闪不开眼呢。" 青萝得意的说:"那是,我家陛下乃是三界少有的美男子,很少有女子不对他动心的。你还没回答我,我家陛下和你家星君大人,谁更美呢。" 苏绾歪着脑袋想了想:"你家陛下的笑容干净温和,气质清华,至于我家大人,怎么说呢?"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北辰星君,干脆道:"反正各有千秋罢了,我评不出来。" 青萝不高兴地瘪嘴:"你明明就是觉得你家大人比我家陛下好看,故意不肯说出来。" "我没说你家陛下不好看啊,我是说他的美和我家大人的美各有千秋,不一样,都很好看。"苏绾失笑,看来青萝虽然说想跟自己去天界,其实在她心里,还是爱把魔界和天界来做比较的,就连谁更好看,都这么在乎。这也正常,就算是再不喜欢自己的出身和家乡,听见别人说不好的时候,心里也是会难受的。既然她这么在乎,自己便夸琼舞几句好了,哄她高兴高兴也好。 青萝撇撇嘴:"你就不要否认了,你心里就是觉得你家大人要好看些。"她八卦地贴近苏绾:"嗳,我问你件事,你说实话啊,你是不是喜欢你家大人?你家大人是不是也喜欢你?" 第21章对饮(一) 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上面去了?苏绾看了青萝一眼,见她满脸都是属于女人的那种好奇和八卦,便淡淡地道:"不喜欢。" 青萝似没看出苏绾不想提这个话题,犹自揪着她问:"什么不喜欢啊?你说清楚点嘛,是你不喜欢他?还是他不喜欢你?肯定是你不喜欢他啦,他肯定是喜欢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苏绾听她说得如此笃定,觉得很是奇怪。 "他要不喜欢你,干嘛一直让你穿着这件金缕衣?你要知道这金缕衣对于他的意义。"青萝使劲拽了拽苏绾的袍袖,一脸的天真。 苏绾把袍袖自青萝手中拉出,有些厌烦地说:"你既然知道这金缕衣的典故,便该知道他不可能喜欢我。给我穿着也不过是为了补偿,为了不让我拖他的后腿。不要瞎猜了,我们没什么。"被不熟的人缠着讨论这个问题,让她尤为不喜。 青萝眼珠子一转:"可是那殷梨早就死啦,难不成他一辈子都守着她过日子?再深的情,过了几千年也该磨淡了,更何况是一个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的女人?他对你好,肯定就是因为喜欢你,哪有这样补偿人的。你不要多想啦。" "我没多想。"苏绾闷闷地说,她只是不喜欢人家都把她当做殷梨而已。以前她觉得只要对方对她好就够了,但现在明显地,她想要的更多,想要的更纯粹。 青萝娇俏地探过头去:"你生气了?我没说什么啊。莫非,你是恨他把你当做殷梨了?要我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殷梨不会活过来和你抢。如果没有殷梨,你会不会喜欢他啊?" 苏绾盯了她一眼:"没发生的事情我不作任何假设。"遂转身不再理睬她。 青萝望着苏绾那两条拧在一起的眉毛和阴沉的脸,微微笑了:"别怪我说话直接,我知道你在难过什么,你不就是不喜欢人人都把你和殷梨拿来做对比吗?在你心里,你其实就连这件衣服也不想穿的吧?可惜你又太弱,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不敢脱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借着有这件衣服护体的时候,多练一下本领和经验啊?你其实实力不弱,缺的是对敌经验。" "怎么练?"这个苏绾感兴趣。 "我们马上就要到出口了,也该找个栖身的地方。"青萝道:"现在双方交战,暂时不会停息的。魔界不能呆了,天界也暂时不能去,不如我带你去穷凶之地如何?那里的凶兽极多,咱们就单选着那些相对弱一些的下手,在实战中长经验不是更好么?还可以取得它们的妖丹,增长咱们的修为。怎样?去不去?" 穷凶之地,一听就是个凶险的地方。而且是以杀那里自在生长着的妖兽,取人家辛辛苦苦炼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内丹为目的,苏绾怎么都觉得这个主意有点邪恶不对劲。 见苏绾沉默不语,青萝笑起来:"你要是不喜欢那个东西,不想无故去杀那些凶兽,那咱们就换另一个地方,去蓬莱吧,那里的奇花异糙很多,服了以后一样的可以增长修为,我们就去那里吧。那里四季如春,住的都是些半仙半妖的糙木精灵,它们既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魔界,待人最是和善,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蓬莱?是不是在东方啊?"苏绾意识里面的蓬莱只局限于原来看书听传说听来的东方蓬莱仙岛。 青萝脸上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不是,严格地说来,那里不知在何方,飘浮在半海半天之中,四季如春,鲜花烂漫,灵气充沛,非是有缘人到不了那里。" "漂浮在半海半天之中,这是个什么概念?"苏绾有些糊涂了,"既然不知在何方,我们怎么找?" 青萝贼笑道:"没有陆地,没有根,下面是海上面是天,漂到哪儿算哪儿,不是半海半天吗?不知在何方说的是别人,怎会包括我?" 苏绾作势要掐她:"故弄玄虚。你就说一个漂浮无根的岛屿就是了,哪个岛屿不是下面是海,上面是天的?" "非也,非也。其他岛屿是从海底长出来的,它不是,它是几万年前由天父从地母的发鬓上摘下的一片玉露花的叶子化成的。你竟然敢掐我?"青萝拉住苏绾的手,嬉笑着要呵她痒痒。 她力气极大,去势又快又猛,苏绾尚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按翻在竹筏上。但苏绾心里一直都是提防着她的,被她按翻之时,手里的竹竿也未放松,而这竹竿在水下面那头早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只等青萝发难,就毫不迟疑地将它刺入青萝的体内。 青萝却似根本不曾发现苏绾的小动作,双眼发光,笑得见牙不见眼,骑在苏绾腰上,双手在嘴边呵了一口气,朝她脖子上,腋下,腰上的敏感之处呵去。苏绾这三处恰恰是最痒的,特别是腰上痒得厉害,被青萝一呵,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扔了那竹竿,揪住青萝作怪的手,反身将她压下,也去呵她的痒。 小白早就吓得扑棱棱地飞起,惊悚地看着扭成麻花,笑成一团的两个女人,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想去帮忙呢,又见二人笑得开心,想不去吧,看着那青萝和苏绾滚来滚去怎么都觉得不妥。它自小生在蛮荒之地孤独的很,后来跟了北辰星君,见到的男女仙人无一不是一本正经,就连笑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木头人,更没见过人打闹玩笑。见了苏绾后,才知道世上有人的脾气性格和笑容是这样鲜活的,现在看见这种与众不同的打架方式,它更是奇怪。它焦急地在筏子的另一端来回踱步,只等苏绾的表情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扑过去帮她的忙,先就抓瞎了青萝的眼睛。 苏绾和青萝并不知道小白的纠结,二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在狭小的竹筏上翻来滚去,居然也不曾掉下水去。累了,两人并肩躺在竹筏上喘气,苏绾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青萝侧过头看着苏绾,嘴角漾着水样的微笑:"我也是很久很久不曾如此开心了。苏绾,我们就一直都这样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真心对我,我也是真心待你的,咱们就做好朋友。"苏绾不假思索地回答。亲密的同性朋友是明珠和小白这样的异性朋友所不能代替的,如果青萝是真心待她的,她也不是不可以和青萝做好朋友,至于什么魔界和仙界之分,见鬼去吧。 青萝以手支颌,凝视着苏绾:"怎样才算是真心?我一直都待你好不就行啦?" 此时小筏子已经驶出地下暗河,滑进一处僻静的山谷小河里,正当夜晚,没有月亮,天空繁星点点和河面上方飞翔的萤火虫相映成趣,清凉的空气带着山野花香扑鼻而来。苏绾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真舒服啊,这里可比天界自然多了。当朋友肯定是要待对方好的,不过我不喜欢人家骗我。所以才说真心相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有些苦衷外人是不能理解的,我想,无论如何,只要真心对待对方不是就可以了吗?难道那样的你也不原谅?"青萝站起身来,捡起苏绾扔下的那根竹竿,目光划过竹竿下方那头锋利的刀刃,眼里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平静无波。 "不知道啦,看情况吧。就像你说的,欺骗也有很多种。"苏绾见青萝表情不对,突然想起那竹竿上的刀刃自己还未曾来得及变回来,先尴尬地干笑了几声,直截了当地道:"你可别怪我多心,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懂,你们任何人都比我厉害,我心里实在是很害怕的。" "理解,我也曾经这么害怕过。以后你变强了,就不会这么害怕了。"青萝手指一弹,那竹竿重又化回了原形,反正此时河水滔滔,筏子不用划也会顺流而下,她便随手将那竹竿扔在一旁,抱膝坐在苏绾身边,眯了眼:"苏绾,此处离揽天宫已经很远,咱们算是安全了。难得如此惬意,难得我二人如此有缘,不如我们对饮一番如何?" 苏绾笑着抚了抚乱发,动作娇俏自然,白玉脸蛋泛着淡淡的粉红,两眼亮得如早晨的露珠:"你不要和我说,你还带了酒。" "那是自然。岂止是有酒,还有菜,只是酒你可以多喝,菜你却不能多吃。"青萝深深看了苏绾一眼,变戏法似地从那块雪白的丝帕里拿出一只青玉盘龙酒壶和一对青玉麒麟杯,又取了两双象牙雕花包银筷子出来递给她,接着又拿了两只分别装着飘香脆玉鸽和黄金俏皮虾的青玉盘子来。 苏绾羡慕地道:"你这丝帕也是个宝贝吧?我家大人有个白色的小宝囊,也是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可以放在里面的。"反观她自己,穷得叮当响,什么都没有,身上穿的是人家的宝贝,带着的乌鸦朋友也是人家的宠物。唯一的一串珠子还被未已给偷走了,真的穷得可以。 第22章对饮(二) 青萝二话不说,就把那块丝帕递给苏绾:"这叫鲛纱宝帕,不但可以储物,还可以制敌,里面还有些小玩意儿,你要喜欢就都给你了。我教你口诀。" 苏绾正想说那怎么好意思,人家已经把口诀念了出来,便笑着收了:"咱们姐妹淘,可惜我现在没什么给你的。不过你给了我,你用什么?"她得想法子解决一下穷的问题,貌似去蓬莱弄点仙花灵糙啥的来换点宝贝也不错。 "我又不是图你的东西。我多的是宝贝,我那神仙师父留给我的好东西还是不少的。"青萝从左手中指上取下一只盘龙青玉戒给苏绾看:"看,真正的好东西在这里呢。这个看看就行,可不能给你。" 那盘龙玉戒在星光下流光溢彩,刚放入苏绾手里,她就感到分外沉重,犹如抓了个铅球在手,重不为其说,特别是那盘龙雕刻得栩栩如生,两只用金猫儿眼石镶嵌的眼睛威严地看着她,风吹过,隐然还有龙吟之声传来,森然威严之气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这龙就要腾空飞起。 苏绾由不得赞叹:"我虽然不懂,但也看得出你这东西真是个好宝贝。这么沉,也亏你一直戴着。你的神仙师父对你可真好。" "那是,可惜他死得太早。"青萝小心地将那戒指带回去,怅惘地微微叹了口气。 苏绾见她惆怅,便转移了话题:"你随身带着酒菜,又这么大方,倒像是个男子的性情。" 青萝愣了愣,随即笑道:"我要真是个男人,你嫁给我好不好?我肯定疼你。" 苏绾大笑:"不如你嫁给我好了,我更疼你。我要知道会遇上你这个美人儿,就应该让玄女把我做成男儿身的。" 青萝"嘿"了一声,递过一满杯酒:"你就爱占我便宜。喝酒喝酒,这是百花露,不辣,最适合你喝了。" 苏绾接过那只青玉麒麟杯,把鼻端凑上去闻:"嗯,好香呢。杯子也好看,这麒麟也仿佛活了似的。我说,你这些东西不会都是你偷出来的吧?"北辰宫里的杯子也极好,但都不如青萝的这个这么精致讲究,活泼灵动。 青萝先就仰脖喝了一满杯下去才回答:"那是自然,香菇不是喜欢做菜么?好菜就要配好盘,好酒要配好杯。她那里到处都是这些宝贝,这是其中最好的,我眼热了许久一直不敢动手,好容易今日有这个机会,少不得一并拿了出来。" "神偷青萝。我发现你挺喜欢这龙啊,麒麟啊什么的。我也喜欢漂亮的瓷器玻璃制品。"那时候苏绾逛商场最爱逛瓷器,看见漂亮的瓷器总是爱不释手,可惜又没那个经济实力,只能过过眼瘾而已。 "我这是拿,不是偷。你不是说我像个男子么,这龙啊,麒麟啊什么的正好符合我的性情。"青萝连声催着苏绾饮酒,酒一入喉,兴致上来,二人少不得胡吹海侃一通。青萝的知识极其渊博,几乎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还乘兴点拨了一下苏绾的幻术。 小白见二人吃得高兴,少不得也要去凑热闹,从苏绾的酒杯里偷酒喝,从盘子里啄菜吃。苏绾怕青萝嫌它脏,便要夹出来单独喂它,青萝大气地一挥手:"怕什么!它爱喝就让它喝。这酒壶你别看它小,里面的酒可倒不完。" 听青萝如此说,小白遂把那胆子放大,北辰星君不饮酒,北辰宫中也无人敢饮酒。因此它只看过别人吃,只闻过酒香,馋虫早就爬上爬下,今日得了机会,少不得要好好喝上一回。不多时就醉成了一滩烂泥,四仰八叉地摊开两只肥爪子倒在苏绾脚边人事不省。 苏绾道:"贪嘴的臭乌鸦,又胖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飞不起来的。"说着轻扯了小白那肥胖的肚子一下,笑得猥亵:"它若是化了人形,百分百是个小胖子。"小白被她扯得在醉梦里都抽搐了一下。 "它化形还早着呢。"青萝嫌闷,要苏绾行酒令,苏绾哪里会什么酒令:"不如我们来玩包剪锤好不好?输的自饮一杯。" "包剪锤?"青萝很有些莫名其妙。 苏绾有了五分醉意,指着她笑:"终于也有你不知道的了。这很简单啊。"她比划着:"剪刀、锤子、布,剪子剪布,布包锤子,锤子砸剪子。"在她比划的同时,一点白光悄然落入河中,那白光也不见沉落,随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一起一伏。 青萝把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笑着划出一拳:"剪刀!" 苏绾连忙抖擞精神迎战:"锤子!你输了,喝酒!" 青萝豪慡地灌下一大杯。接下来—— "剪刀、锤子、布……不行,不行,你耍赖,怎么可能总是我输?我以前和人家比,基本不输的,分明是你耍赖!重新来过!啊,啊,又是我输了?你耍赖,耍赖,我不喝……不喝……"苏绾摇摇摆摆地想站起来,到底没能站起,歪倒下去。 "都说了不能喝就不要逞强,你偏要喝。"青萝笑着接住她,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枕着,拍了拍她又烫又红的脸蛋,低头嗅了一口:"酒浸玉肌,荷香更浓。都说你笨,却又不肯轻易上当,还和我玩点小心眼。也罢,左右都是无用,由得你了。"又伸手拈起小白像扔垃圾一样随手将它扔到竹筏另一头,然后双袖鼓起如船帆,带着身下的竹筏箭一般射向天空,隐没在云层里。 竹筏刚消失不久,一道青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自暗河出口钻出,顺着小河一路飘下来。那人袍袖飘飘,昂首而立,脚下也无甚舟船,不过踩着一片看不清颜色和形状的叶片而已。他一双眼睛亮如寒星,警觉地左右扫视,眉毛却是微蹙,一脸的失望,正是追踪苏绾到了此处的北辰星君。 夜风把一股淡淡的酒香送过来,他耸了耸鼻子,瞬间飞到刚才竹筏飞起的地方左右张望。但见河中飘着一点白,纵身飞起捡拾来一看,分明就是小白肚腹下的软羽。 鸟类如同兽类,轻易都不肯把腹部亮出来,如果他所料不差,这毛应是苏绾扯下的,那他们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北辰星君心情舒畅了许多,将那片软羽收进怀中,放开神识四处查验。然而,苏绾的气息却是凭空消失了,最近方圆百里内,都没有任何和她有关的气息。北辰星君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空气中的酒香味还尚未散尽,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是谁动作如此迅捷?实在是很蹊跷。 "大人!可算是找到你了!"暗河出口处又钻出几个人影迅速向他靠近。当头的正是芷风,紧随其后的是一脸焦急的十一公主,懒洋洋地飘在后面的是南瑶星君。 北辰星君微微颔首:"你们来啦?" 芷风内疚地道:"苏绾不见了。我带人搜遍了揽天宫,什么都没有。" 十一公主眼里珠泪欲滴,咬着唇低下头:"都是我的错。" 南瑶星君微笑道:"十一,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你堂堂东海龙女,既然喜欢了,就要去争取。俗话说的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要是不争不抢不努力,难道天会屙屎在你嘴里?" 他这话说得极俗,用意又恶毒。十一和芷风闻言脸色大变,气愤地直视着他,又担忧地看着北辰星君,只怕北辰星君认为苏绾的失踪是兄妹二人搞的鬼。 北辰星君不置可否:"她的气息是在这里突然消失的。目前她和小白应该一切安好。" 芷风听得他这般说,心里松了口气,知道他不会再和自家妹子计较这事了,连忙表态:"十一请了段大人来,正是想寻找到苏绾的踪迹。" 南瑶星君哂笑一声,吊儿郎当地望着北辰星君道:"他恨死我了,又怎会求我帮他这个忙?"他刻意把"求"字拖得老长,生怕其他人听不清。 十一想将功赎罪,连忙喊道:"段大人,您答应过十一的,假如帮我们找苏绾,我就把我的那颗龙珠给你。现在你拿了我的龙珠,怎么又突然变了卦,要源大人求您?" 龙珠乃是作为龙族的身份地位象征和法力之源,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芷风没想到十一为了北辰星君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不由轻轻拉了拉十一,低声道:"十一,你不必这样,有什么事,五哥自然会为你顶着。" 十一固执地看着南瑶星君,又偷看了北辰星君一眼,只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半丝的感动。但北辰星君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对南瑶星君说:"我不需要你帮忙,我还怕你又害了她呢,你若还是个男人,就把十一的龙珠还给她。她一个小姑娘,不值得你拿她出气。" 南瑶星君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恼恨,从怀里摸出一粒提溜圆的青色宝珠随手扔给十一,轻描淡写地道:"十一,我逗你玩儿呢,不过看你是不是有真心罢了。现在看来,你安身立命的珠子份量还是太轻,人家瞧不上,不屑于接受你的人情。你犯下的错,是没法子改正咯。源子韶这人最是护短,你害死了他的假想心上人,他此刻不说,过后必然要加倍报复你们东海的。不信你看看三公主就知道了。" 他一席话说得十一脸色苍白,直直地看着北辰星君:"我一时糊涂犯下的错,我一人承担了。" 第23章树藤 北辰星君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芷风:"你家妹子被人如此蒙蔽欺负,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就不吭气?" "大人说得对,是我失误了。"芷风转头对着南瑶星君,严肃认真地说:"段大人,东海与你一向无冤无仇,恭敬有加,就算是你的宝镜落入东海,害死无数水族,我父王也不曾怨责半句。你怎能以怨报德,再三挑拨我东海与北辰宫的关系?百般戏弄我十一妹?大人莫非是对我东海有看法吗?芷风迟钝,还请大人明示。" 南瑶星君大笑:"五太子的口才要赶上我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南瑶宫和东海对上了。为了大局着想,我还是不和你们计较罢,告辞!"又回头对着北辰星君挤挤眼:"若是寻着了苏绾的尸骨,别忘记和我说一声,我一定帮你去说情,让阎王不要给她喝孟婆汤,让她不要忘了你!"说完他自长笑一声纵身驾了云头径自而去。 见他走了,北辰星君对芷风兄妹二人道:"你们也回去吧。" 十一急了:"大人,您不是要取殷梨花的汁液吗?现在揽天宫里都是我们的人,正好前去搜寻。"但想到就算是找到活着的殷梨花树,她的招魂铃也不在了,既然不能借助这两样东西帮助搜寻未已的魂魄,她也就再没借口跟在北辰星君身边,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找过了,没有活下来的殷梨花。趁着大队人马还在,你们兄妹不如回去找找招魂铃吧。对不住,我不该害你丢了宝贝,又让你以身涉险。总之,谢过你兄妹二人了,就此别过。"北辰星君话虽温和,但脸上却是清冷如玉。 十一公主急道:"大人可是在怪我?我愿意和我五哥一道去把苏绾寻回来,只求大人不要怪责……" "我并没有怪你们,你无需放在心上。"北辰星君轻叹了一声,纵身飞上云霄,苏绾既然是在这里失踪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站高些,应该能看得更远些。 北辰星君纵身飞走许久,十一公主还扑倒在地上流泪不止:"五哥,他恨上我了。" 芷风将她拖起:"起来!你可真没出息,这么点事哭死哭活的,哪里有半分龙女的样子!他说不会怪你,就不会怪你。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有风度,你再这样,以后不用再跟我出门了。我怕你丢了东海的脸!" 兄妹二人去了揽天宫,一名天将过来说,在一个角落里抓着了个刚化形,还不太懂事的小糙木妖,那小妖领着他们找到了小幺儿,却不曾找到那只金铃。 芷风亲自查看了小幺儿的尸身,只见乃是一具干瘪的乌青色童尸,一只眼珠子突兀地鼓出来,另一只眼珠子却是不见了影踪,唯独留下一个流淌着青灰色腐臭液体的大坑。他的嘴大大的张着,露出森森白牙,脸上流露出一种很惊恐,很不敢置信的表情。仿佛杀死他的,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十一不曾见过这种恐怖恶心的场面,一下捂住嘴,差点没当场就吐出来。 那被抓住的小糙木妖似乎也被小幺儿这副模样给吓傻了,又似是不知小幺儿原身是什么的,被天兵天将们追问得急了,只絮絮叨叨地说:"我也不清楚啊,小幺儿是个粉嫩的小孩儿啊,我们陛下都最喜欢他。前天他还打我来着,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们为什么要吸了他的精魂啊?为什么天界杀人也用这种法子的?" 听得那天将一巴掌给他呼过去:"奶奶的,明明是你们自相残杀,怎地就变成是我们吸了他的精魂了?" 芷风自小见惯了这些场面,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寻了窗边一根断树枝不断翻看小幺儿的尸体,越看越觉得蹊跷。他看得出小幺儿是具千年妖尸,死了变成这副模样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到底死在谁手里,是谁夺走了那只金铃。对了,魔皇,怎么不见魔皇? 芷风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那小妖的头,和颜悦色地问:"你们陛下呢?还有其他人哪里去了?" 那小妖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睡觉,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半边天就红了亮了,你们就来了,他们就不见了。" 芷风见他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揽天宫里残破一片,什么都翻不出来,死去的妖魔不算少,但也不算多,其他的妖魔却是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但又想不出来。 几个天将抱着一大堆搜罗出来的光华灿烂的宝贝战利品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走过来,与他和十一打招呼,让他们一起分享战利品:"五太子,十一公主,选几样耍吧。" "没想到这魔界居然还是这般富有,这回可发了。"不要说神仙不喜欢财物,无论是人是仙是妖魔,只要打了仗,都是喜欢搜刮对方宝贝来做战利品炫耀炫耀的。 "那是,可他们也太孬种了,就这点本领,居然也敢和我们斗,敢动我们的人。你们看,那什么魔皇不是跑得影子都没有?连身都不敢现。害得老子空激动一场,还没杀够瘾呢。" 诸人玩笑着,满脸都是打了胜仗之后的喜悦和轻松,挑了几件精巧的宝贝往芷风手里塞。芷风摇头谢了他们的好意,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 揽天宫的封魔结界已经被击破,又被削矮了大约二十层,经此一劫,外面那些树枝树藤大都成了碎片残屑,还活着的也是垂头蔫脑地扒在墙fèng里,见他看来,都惊骇地退出老远。 芷风直觉它们肯定看见了些什么不一样的情形,可惜都是些还不会说话的树藤。若是招魂铃在,还可以借助招魂铃探出点情况,可惜的是招魂铃不知所踪。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树藤蛇一样地盘旋在角落里,藤稍诡异地长着一只属于人的眼睛,那眼睛死死盯着他,上下打量,研究得很认真很仔细。 那眼睛眨了眨,重又化作一根平淡无奇的藤稍模样,从正中分开,化作两股,一股嘤嘤哭泣作女儿声:"娘啊,太吓人了,陛下为何会杀了小幺儿?难道就是因为他不尊敬那姓苏的仙子?" 一股焦躁不安作妇人声:"嘘……当心被听见了。可怜我们母女,生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一日为妖,终身为妖。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却要遭这无妄之灾。老天爷,既生妖何生仙?真是让人没活路啊!" "娘啊……" "我苦命的女儿啊……为什么我要把你生成妖呢?为什么我们要开窍呢?要是不曾开窍,也就没这些害怕担忧了。"两股树藤抱头痛哭。 夜风一点不漏地把这声音吹进芷风的耳朵里,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喊其他人跟他过去查看。这树藤妈妈说得没错,是妖是仙无法选择,但一味的见了妖就杀却是不对的。 这边众天兵天将收拾干净要起身,芷风牵了十一的手:"烦劳你们帮我把她送回东海去。" 十一惊讶地道:"五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芷风笑了笑:"我去帮你找回金铃,还有,苏绾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的。" 这个五哥的脾气,十一最是清楚。他话向来不多,轻易也不与人为敌,但说出话来一句算一句,做事也是有担当的,下了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知道劝不了,十一只好环视了一眼破败不堪的揽天宫:"那你小心。" 芷风笑着安抚她:"没事,先前我还不是一个人顺着六十七层一直往下走到五十层,还接应了你们,不也没事吗。" 十一无奈,只好离开。芷风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中,方纵身向刚才传来哭声的角落里飞去。 那两股树藤还抱在一起轻声啜泣,听闻有声音过来,老的那股树藤颤抖了一下,两股树藤急速分开,装死不动。 芷风忍住笑,停在半空低声道:"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只问你们几句话我就离开。" 两股树藤都不动,他又耐心地劝说:"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特意支开其他人,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伤害你们。我只问你们,金铃是谁拿走的,苏绾被谁带走了?是你们陛下么?去了哪里?" 树藤算了算距离,他到底还是防范着它的,离它太远,一击或许不中,于是继续不动。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芷风又利诱道:"若是你们肯告诉我,我便将你母女移植到天界,也让你们坐享天界灵气,成形便是仙子。" 老的那股树藤不动,嫩的那股却死是动心,忍不住微微动了动,犹豫地探出藤稍来,娇声娇气地"嗯……"了一声,随即又被老的那股伸出根须一把扯了回去。 芷风不耐烦了,便恐吓:"要是不说,我立马灭了你母女,让你们连妖也做不成。" 老的那股树藤颤颤巍巍地抬起藤稍:"我们不敢大声说。" 芷风心中一动,微微往前靠了一点,试探地道:"我过来点?" 那树藤急速往后缩,尖声尖气地道:"你不要过来……你若是过来,我母女就,就自断了身体跳下去!让你什么都得不着。" 第24章夺魂 芷风被那树藤的装模作样逗得哈哈大笑:"你这树藤精说话忒好玩。你放心,我不会怎样的。"说着又微微靠近了些。他已经探查到,这树藤母女的妖气都很薄弱,属于很弱很弱的那种小妖,心防早放下了一大半。 那树藤直往后缩:"你别过来,我说就是……是我们陛下带走了那位苏姑娘,金铃也是他拿走的,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往密道里走了……" "密道在哪里?"芷风见它不断后退,不禁又凑近了些。那两股树藤却猛然发难,如箭一般激射过来,犹如八爪章鱼,射出无数的藤须将他牢牢缠住,原来,它往后缩那几下却是为了从更好的角度,用最大的力量弹出来,一击得中,将芷风从上到下缠了个严严实实。 芷风大吃一惊,全身暴涨到原来的三倍那么大,试图在藤蔓将他缠紧前挣断,同时他念出无数个法咒来,无数金光带着凌厉的剑气围绕那藤蔓飞速砍着。那藤蔓却是跟随着他的身体大小变化,且砍断了又迅速长拢,力气越来越大,芷风被缠得几乎要窒息过去,他终于忍不住发出深沉绵长的一声龙吟,化出了金龙的原形。 那两股树藤重又合为一股,把藤稍扬起来伸到他面前,化出一张模糊的带了几根山羊胡须的脸嗤笑着:"小芷风,小龙儿,别浪费力气了。乖乖的听话,我另外给你个好归宿。" 虽然这张脸有些模糊,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千年,虽然那个时候他还小,但芷风还是认出来了,他顿时又惊又怒:"琼丹,是你!你没死?" "吼吼吼,我不是琼丹,你再猜!"树藤狂笑一气,冲他挤眉弄眼,还摸了摸他的脸作沉思状:"啧啧,虽然赶不上源子韶,但也算不错了。东海五太子,这个身份也算过得去,谁会想得到,堂堂东海五太子竟然会是我呢?" 这声音果然不是琼丹的,"你到底是谁?"芷风已经知道敌我差距太大,他今日是决计逃不脱了,不如抛了这具ròu身,将元神出窍逃走还要妥当些,大不了修为低些,不要龙王之位便是了。 芷风心念刚动,那树藤已经变了脸,冷笑道:"想走?哪里那么容易?"它下部的一根根须抛出一串木头珠子,那珠子冲天而起,颗颗珠子都化得有如芷风的头颅大小,劈头盖脸地朝他套下来。芷风只见一道青光闪过,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了进去,任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木头珠子在空中旋转了两圈,稳稳地挂在旁边一根早就死透了的树枝上。芷风此刻才发现,这珠子是中空的,他正好呆在一粒珠子的正中,隔着那层薄薄的木头,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刚才攻击他的那股万恶的树藤,化作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抱着他的本体——一条金龙得意洋洋地笑。 笑够了,那黑色人影呆立不动,一道白光自他天灵盖处逸出,又自金龙的天灵盖处钻了进去。刚才还一动不动的金龙瞬间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龙吟,得意洋洋地朝天晒着肚皮上下翻滚一气,好不快乐。 芷风气得要死,却也知道如今发脾气也是无计可施,不如好生研究一番,看该如何才能逃出去。他见了这木头珠子的同时,便已经知道了出手夺他ròu身的人是谁,不是那借着苏绾的如意珠逃走的未已又是谁? 未已的魂魄既然能在这如意珠来去自如,必然是有个什么诀窍在里面的,他只要能研究出来,应该就可以逃走,告诉其他人,未已夺了他的ròu身,那时候自然有人对付未已。 芷风正在冥思苦想脱身之法,外间那条已换了魂魄的金龙一个摆尾将那呆立不动的黑色人影扫了个粉碎,犹自唾骂:"老匹夫,难看死了。若是留你下来,人家知道我曾经长得这副模样都会笑死我。" "啊呀!我的天!小杂种,竟然毁了老子好不容易凝成的形体。爷爷的,你既然瞧不上,干嘛要抢去?"一声狂躁的尖叫从附近传来,差点刺穿了芷风的耳膜。 难道这珠子里还收了其他的魂魄?芷风顺着声音来源转头去瞧,还未看清,就听左边传来一声咆哮:"看什么看!笨蛋!蠢货!" 一个人盘膝坐在芷风左边那颗珠子里,一脸的不忿,正是琼丹。原来二人各住了一颗珠子,成了邻居。 芷风心中一凛,这未已真的不是一般的狡猾,就连琼丹也上了他的当,今日这事看来断难善了。沉吟一下,反唇相讥:"原来是老魔皇陛下,没想到不是笨蛋和蠢货的老魔皇也上了这厮的当!刚才被扫碎的那个是你好不容易凝成的形体吧?真是可惜,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这厮这般糟蹋了。可惜呀,可惜!" 琼丹被芷风这样一讽刺,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闷了半晌才回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那不过是个半成形的罢了,可比不得你,金灿灿的龙身,俊俏的小白脸。" 芷风也难受得很,无心与琼丹斗嘴,继续看向外面。此时外间的那条金龙已经重又化作了人形,新版芷风出现了。 那芷风随手取了一片叶子化作镜子,搔首弄姿地照了好一会,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部位,痴痴傻傻地笑起来,笑得弯腰驼背,像疯了似的。 笑够了,他也不回头,伸手一探,如意珠像自己长了翅膀,自动飞到他手上,他随手将那珠子套上手腕,纵身往天上飞去,低笑道:"两个大笨蛋!这回我也好心带你们去天界走一遭。唉……"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多年没去了,不知道天帝那老儿又虚伪了几多,还有那天后是不是还是一样的风骚。" "我说,小屁孩儿,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号厉害人物?"琼丹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和芷风说话,他听未已自言自语这几句话,仿佛是大有来头,连天帝天后都不放在眼里的,有心想从芷风这里套点情况出来。 "知道啊,可是我不告诉你。"芷风只顾着往外看,根本不买琼丹的账。 琼丹一掌拍在那穹形的木头墙壁上,咬牙切齿地威胁:"小屁孩,别落到老子手里。" 芷风淡淡一句:"高贵优雅的魔皇陛下原来很喜欢讲粗话?"成功地堵住了琼丹喋喋不休的嘴。 而未已呢,他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了一回后,又学鸟儿一样地一头俯冲了下去,发出一声"哟嗬……"地尖叫声,玩得不亦乐乎。 琼丹实在憋不住,鄙视地道:"这家伙疯了!嗳,小毛孩儿,你就不想想怎么逃出去吗?" 从小屁孩儿变成小毛孩儿了,虽然也不好听,但总算是知道要笼络自己了,芷风懒洋洋地看了琼丹一眼:"我想不到法子,你有吗?" 琼丹的眼珠子一转,狡猾地说:"我倒是有个法子,但不知你肯不肯。" 他会有什么好心肠?他的法子肯定是损人利己的,芷风也学着他狡猾一笑:"我也有个法子,但不知你肯不肯。" "不许学我说话!"见芷风不上当,琼丹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他是真的有法子,破天大法,但前提是得先哄着芷风和他合作,把自家生辰八字告诉他,他念咒用芷风的元神作祭,破了这如意珠,他再冲出去。 "这个魔头乃是两万年前闹得翻天覆地的太攀蛇未已。"芷风自言自语地道:"我十一妹有个金铃,叫招魂铃。这东西有个好处,二人对敌,若是一方不敌,用元神出窍的法子来逃走,不管他逃到何处,或是占了谁的ròu身,隐蔽得再妥当,只需用这金铃滴上一滴殷梨花的汁液,念出他的生辰八字,便可轻易追踪到那逃走的魂魄并拘住他。我先前就想找到这东西,把它交给北辰星君,便可找到这魔头,可惜那东西被这魔头给夺走了,看来你我二人是永远都逃不出去了……" 琼丹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说的是那个金色的小铃铛?" 芷风点头:"就是你从我妹子手里抢走的那个。我们来这里本来是为了找到殷梨花汁液,然后寻找这魔头,将他拘回蛮荒古地去的。谁知道你竟然……" 谁知道自己竟然cha了手?琼丹由不得一阵懊恼,那个时候他哪里知道有这么个厉害角色躲在他身后?但他不肯承认是他间接造成这种情况的,他嘴硬地冷笑:"就算找到了那东西又如何?反正都没有用,殷梨花早就死绝了。不过你放心,那东西并未落到这魔头手里。" 当时他被未已占了ròu身后,他亲眼看见未已装成他的模样,寻着了小幺儿,但小幺儿手上的金铃却在昏迷时被不知什么人拿走了。所以未已才大怒杀死了小幺儿。 芷风听说招魂铃未曾落到未已手里,不由燃起了一丝希望。只要不是未已拿走了,那便还有希望。 二人斗嘴间,未已自一道窗户里钻了进去,飞速地在揽天宫的各个房间、长廊、角落里穿梭着,然后又俯冲下了最底层,四处翻找,但就是找不到那只金铃,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呼啸着直冲上去一掌挥出,竟然将揽天宫上面的几层又削了去。琼丹难过不已,仰天长叹:"只剩下30层了……"不行,他必须早点出去,于是在剩下的日子里,他处心积虑地就是想打听到芷风的生辰八字。 第25章蓬莱(一) 且不说这边未已手段多诈,连下两人,把芷风和琼丹的魂魄元神给关在了如意珠中,他自己扮作芷风,以东海五太子的身份逍遥三界,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这是后话。 再说苏绾,她酒醒后就发现自己被青萝带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里果然如同青萝说的那般,很美丽,碧海蓝天,四季如春,花红叶绿,还有许多不到她肩头高,面目美丽清秀,天真烂漫的糙木精灵。 青萝在半山腰里搭了座清秀通风的糙屋,二人一鸟同吃同住。青萝日日教苏绾修炼,学习法术,闲暇时就留小白看屋子,她自带了苏绾去山间寻些每粒都有馒头大小的野生旱稻,拾些类似于木耳、蘑菇的山珍来做菜,又用吃不完的去和糙木精灵们换花蜜。 糙木精灵们吃素,不喜有人吃荤腥,若是看见外来者吃荤腥,必然发怒要撵了他们出去。但若是苏绾想吃荤腥了,青萝却总能想法子偷偷摸摸自山间弄些小兽来寻个无人的地方烤了三人一起分享。常常是先喂饱了小白,让它在高处望风,二人在下面大快朵颐,然后再毁尸灭迹。 可是苏绾一心想要的那些仙花灵糙却没那么好拿到,因为糙木精灵同样地很看重这些财富,每一棵都有法力相对厉害的精灵认了主,严格地日夜看守着,并不允许其他居民轻易靠近。要说这岛上什么事最爱引起纠纷,就数这仙花灵糙的归属问题了。 相比其他那些居民们怨声载道,苏绾很想得开,能得到是缘,得不到便是无缘,强求也求不来。青萝也不多说,只是无事时就带着她去那些仙花灵糙的旁边转,假装好奇东问西问,但从来不动手。别的糙木精灵和居民们会想方设法地去接那仙花灵糙上的露珠或是偷摘一两片叶子花瓣之类的来提升自己的修为,青萝却只是带着苏绾远远的看,看久了,人家看见她二人都觉得她们很老实,不甚在意。 苏绾却觉得青萝不可能这么老实,肯定有后着。果然一天夜里,她睡得正香,就被青萝摇醒,青萝献宝似地将一颗朱红色,龙眼大小,散发着芬芳的果实递给她,喊她快吃。 苏绾认得这个,这是岛上刚成熟的一株纤羽萝的果实,前两天青萝还带着她远远地看过。她低声道:"你怎么弄到的?" 青萝的头发上还有偷盗时留下的露珠和糙叶,闻言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说呢?半夜时候出去,又半夜时候回来。难道是人家送我的?"就凭她的手段,就是明抢也没人能把她怎样,肯去做贼,已经是很委屈她了。 "你偷的?"苏绾压低声音:"会不会被人发现?" 青萝不耐烦地把那果子往她嘴里塞:"废话真多,快吃。你别和我说你不吃偷来的东西哈,那也太假了。" "当然不会。又不是谁家种的,大家都在偷么。我是担心你被人发现了,人家要是追上门来,好还人家。"苏绾嘿嘿地笑着,夺下那果子,要切成三份,两人和小白一起平分。 青萝按住不许苏绾切:"我先吃过了,这是给你的,不许给小白。" 青萝的口气非常不悦而且霸道,苏绾看着蹲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青萝的小白,忍不住替它说话,央求道:"我知道东西是你拿来的,但若是小白不能和我一起分享,我吃着心里也不快活,我把我的那份让给它,可以么?"青萝和小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是不对盘。先前青萝还小心讨好小白,但后来发现怎么也养不家,便作罢了。 青萝也注意到自己的态度有点过激了,便换了一副温柔的笑容:"不是我不给小白,是它不适合吃这个。它性属火,这个属阴,吃了对它没什么好处。不信你拿去喂它,看它吃不吃。" 苏绾是个厚脸皮,当真切了去喂小白,小白果然不屑地撇开头,苏绾再喂,它就飞开。这灵果被切开之后就不能久搁,她只得独自吃了,吃完运行一遍真气,自觉着丹田之处的力量又充沛了许多。 天还不亮,岛上就嚷嚷着到处抓贼,青萝带着苏绾和小白大大方方地去看热闹,一脸的无辜和胆小怕事。但过了段时间,其他仙花异糙熟了时,她照偷不误,除了一颗属火的火凤果进了小白的肚子外,其他十之八九都进了苏绾的肚子里。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苏绾的法力突飞猛进,更是把青萝教她的那些法术用得炉火纯青。那凝风箭在她手里,竟然也能发挥出七八分的威力来,高兴得青萝大赞她聪明。 苏绾很喜欢这种惬意轻松的生活,但她心里总记挂着北辰星君,她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穿着人家的宝贝衣服,带着人家的宠物偷跑了,把那个烂摊子丢给他一个人,貌似有点不道德。但想到她已经来了这么久,北辰星君居然也不来找她,她又由不得的有点生气。 为什么她这么笃定北辰星君想找她就一定能找到她呢?因为这岛上居然无人不知北辰星君,还多的是他的崇拜者,都说是假如北辰星君想找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到。苏绾一想也是,殷梨的残魂残成那个样子都被他给找到了,他若是真的想找她和小白,不可能找不到,既然他不肯来找她,那她自然也不该去给他添烦躁。 青萝看在眼里,要么寻些好笑的事来转移苏绾的注意力,或是故意去招惹小白,让苏绾来当和事佬,每每总能把苏绾烦闷的心情开解去大半。 青萝对苏绾不是一般的好,时间一长,苏绾就特别的不安起来。她曾经想过要和青萝做好朋友,但她以为,感情是相互的,也是慢慢增进的。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假如青萝所图真是只想要她领着去天界,那救她和小白出揽天宫这份人情已经足够。但青萝不但悉心教她法术,还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吃用,这就明显地超出了寻常的友谊和交情,就算是亲姐妹之间,也很少有这样亲的。苏绾便有些忐忑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青萝也许是蕾丝,但青萝的表现却很正常——除了爱和她玩闹以外,从来不肯和她一起洗澡的。有次苏绾开玩笑试探,说自己洗澡时背上不容易搓到,不如二人互相搓背洗头发。青萝一本正经地红了脸:"不许你偷看我。我害羞。"说完生怕苏绾拉着她似的,提着她自己的毛巾一溜烟地去了,表现得比苏绾还要害羞紧张。 晚上睡觉,虽然在一张c黄上,青萝也是谨守尺度的,就像是苏绾大学时同宿舍处得好的姐妹同c黄聊天那样自然正常。苏绾因排除了青萝是蕾丝的可能,才没有排斥青萝和她共处一室。 越是想不透,苏绾越觉得事事都透着诡异,而她越小心,青萝对她就越好,反倒让她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这天夜里,岛上又有名叫紫葳蕤的仙花盛开,青萝照例半夜做贼,偷了花推醒苏绾让她服用。苏绾把玩着那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青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好得我提心吊胆的,就生怕你哪天突然对我不好了,我会不适应。" "嗯?"青萝沉默片刻,轻笑一声:"你这人可真奇怪,人家都巴不得别人对自家好,你却见不得人家对你好。北辰星君对你好吧,你说他是移情作用,拿你当替代品,那也还算有个说处。而我对你好,你又提心吊胆的,我是不需要什么替代品,你就当我别有所图,想谋财害命就是了。"说完也不理她,自顾自地躺下睡觉。 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苏绾已经知道青萝的一些脾气,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生气了,当下摇摇她的肩头:"好姐姐,你别气了,人家就是随便问问嘛。"话虽如此说,却是等着青萝回答的。 青萝不回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嫌我是从那里来的,身份不明白,怕我害了你。但你摸着良心讲,这些日子,我待你和小白如何?你的实力和我相差有多少?我若是要害你,早就把你们害得尸骨无存了,你少了什么?你是少了根汗毛还是少了只胳膊?你不是比以前还厉害了么?难道我对你没你家大人好?你为什么总防着我?你以为你悄悄丢小白的羽毛在那条河里,我不知道啊?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但我想,我们非亲非故的,你怀疑我也正常,以后日子久了,你自然知道我的好。可是咱们相处了这么久,我真心把你当做自家人,你却这样怀疑我,好不伤人心。还有你那只肥乌鸦,怎么都喂不家,我算是知道了,你两个都是如此,尽都防着我呢。既然如此,明日我送你们去寻你家大人就是了。左右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对你还算真心。" 青萝后面这句话是有些刺激人了,苏绾无言以对,她承认她疑心重,也承认小白对青萝的态度的确不算友好,她甚至怀疑过青萝是不是背地里对小白不好,但从小白那里却也看不出什么来。 第26章蓬莱(二) 苏绾挨着青萝坐下:"青萝,我以前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人家对我好,我还是很感激的,也能同样对人家好。可来了这里,我突然觉得不踏实了。除了明珠和小白,所有的人对我好,都是因为北辰星君的缘故,可是他对我好,却也不是真心对我好,是为了别人。一句话,我自卑了,我难受了。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为了什么对我好,我不愿意辜负人家,却也不喜欢白白付出。" 青萝翻身坐起,直视苏绾的眼睛:"知道了,你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是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我要是对你有其他企图,你不但不会上当,还会毫不留情地变把刀子cha进我体内嘛。是不是?" 苏绾的确有点这个意思在里面,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她索性道:"你说得极对,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所以假如你是想从我身上得到其他的什么,就不要对我这么好了,不要浪费了那些仙花灵糙,留给你自己用罢。" 青萝冷笑了一声,高傲地仰起下巴:"若是我告诉你,我的理由和你一样,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人,其他人对我好,总都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想要对他们好的时候,往往总觉得郁闷不舒服,所以懒得真心对他们好。而你和他们不同,你越是害怕我对你好,我偏就要对你好。我就和你较上劲了,你信不信?" 这个才是真正的青萝,而不是那个故作温柔体贴大度的青萝。复杂难懂的青萝,苏绾盯着她看了一歇,径自躺下睡觉:"明白了。那以后你对我好就是你自己的事,我对你好或是不好,也是我自己的事,可别说我没良心。"说了这句话,苏绾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青萝生气地瞪着她,见她眼睫毛乱颤,突然不气了,呵呵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苏绾,你就掩耳盗铃吧。我等着你向我投降,因为你已经觉得我对你实在是太好了,你负担不起了是不是?" 苏绾假装没听见。她的确觉得负担不起了,她要熬不住了,就像北辰星君对她一直那么好,就算是她知道他是因为殷梨的缘故,她最终也没忍住会牵挂他,会以他的安危为念,会因为他没来找她而难过。如果青萝对她的好都是骗她的,她肯定会恨青萝的。 这一夜,苏绾翻来覆去睡不着,青萝在她身边,一样地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将亮时分二人才睡着。小白一直沉静地看着c黄上的两人,见她们睡着了,它从窗子格里挤出去,蹲在窗台上,仰头望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任凭岛上浓稠的雾气浸湿了它的羽毛,它仍然一动不动,固执地盯着远处。 尽管青萝说的话没错,单靠它和苏绾去寻北辰星君是找不到的,只有等北辰星君来找他们才是最合适的一条途径。但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呢?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它不相信北辰星君真的不要它和苏绾了。 青萝轻轻翻了个身,冷眼看着窗外那个蹲着不动,仰头望向远方的小小身影,神色莫名。她身边的苏绾突然大吼了一声,手舞足蹈片刻,然后又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射你的脚,没想射你的要害。" 青萝皱了皱眉头,轻拍着苏绾的肩头,低声安慰:"不要怕,有我在呢。不是你的错。" 在她的安慰中,苏绾渐渐放松,沉沉睡去。见苏绾平静了,青萝起身,往她脸上吹了口气,出了门,站在门口张开双臂作了个深呼吸,语调欢快地说:"小白,你在看什么呢?" 小白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半垂下眼,转身从窗子格里挤进去。它刚挤了一半,青萝一只手就轻轻揪住它的尾羽,温柔地道:"小白,我怎么发现你对我意见挺大的。难道你觉得我对苏绾还不够好么?还是你想起什么来了?苏绾说你只是不习惯陌生人,其实你是不喜欢我,而且还挺恨我挺怕我的,对不对?" 小白僵硬地不动。 青萝莹白如玉的手抚摸着它的羽毛,一脸的温柔:"我曾听说过,你这身雪白的羽毛曾经被苏绾用销金帕尽数褪去。但你不知道,我送给苏绾的那方鲛纱宝帕,其实不是鲛纱,而是绞杀,自它问世之日起,最起码也有上百个像你这样的灵兽神鸟被它绞做了ròu酱,做玉鸦羹正是最好不过的工具,你明白的。你能留下来,安然活在她身边,其实就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你不会说话,另一个是她喜欢你,我不忍心让她伤心。 我原来还想着,那事你同样也记不住了,没想到你竟然还从她前面想起来,难道是酒喝少了?你也无需担心,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轻视了你。我想再让你忘却呢,现下施法你得去了半条命,她又会疑心。对了,我不给你宝贝吃,你应该不会生气罢?那玩意儿吃多了,对你不好。你说,要是你会说话了,那不是逼着我动手吗?苏绾会有多伤心啊。我真不忍心,可是这世间的事,不忍心却不得不去做的事真不少啊。" 远处的密林里咋呼呼地飞起了一群夜鸟,青萝侧耳细听,脸色微变,把已经呆若木鸡的小白一把推进去:"是长期陪伴在她身边,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还是激怒我,让我提前弄死你,她伤心吃亏你都不知道,也帮不上忙,你自己选择,你是个聪明的,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在屋子周围布下一个强大的结界,向着远处的密林深处飞去,她青翠的衣裙迎风招展,犹如一蓬美丽的藤萝,鲜翠欲滴,随风起舞。她真的只是藤萝妖吗? 小白打了个冷战,呆呆地看着犹自熟睡不醒的苏绾,扑过去对着她的头发发狂地抓了几把。睡,睡,一天就只知道睡,笨女人!可是苏绾仍然睡得很香,小白难过地挤进她怀里,仿佛这样它就要安全了许多。 小白想着北辰星君,想着北辰宫的竹虫,想着笨笨的苏绾,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苏绾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摸摸它的羽毛,低低打了个呵欠:"小白,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蔫头蔫脑的,我看你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是不是想大人了?" 终于醒了,小白啄了啄她的手背,表示赞同。 "我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了,总是睡得很沉。"苏绾将它捉到枕头上,与它四目相对:"我就知道你是想大人了。一来我是找不到他,二来我这个样子,就算是见到了他,还不是要依靠他保全,关键时刻还会拖他的后腿,他现在虽还不曾厌烦我,但总有一天会厌烦的。我不想总过这种依靠人的日子,在他来找我之前,我还是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吧。不过时间也太久了,我求青萝想法子带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小白激烈地摇头,让青萝送他们去找北辰星君,只怕找上一万年都找不到,还不如就在这里不动呢。 苏绾呵呵笑起来:"你也认为还是等着的好?这里的灵丹妙药真不少,这段时间我厉害了好多呢。" 小白不明白,北辰星君那里专为她炼制的仙丹也不少,她怎么就没见有这么高兴?这么稀罕? "你真是乐不思蜀了。源子韶命真不好,总是遇上些没良心的女人,我好同情他的。"c黄底下突然冒出一条男声来。 这条声音苏绾化成灰了都认识,正是那害得她差点魂飞魄散的南瑶星君段青。她今非昔比,一个纵身就带着小白落到了房梁正中,占据了房里的最高点,毫不迟疑地将凝风弓拿在手里对准那声音的来源处一箭射过去。 南瑶星君段青从c黄底下钻出,并不藏匿身形,就在屋里慢吞吞地扭着屁股跑,哈哈大笑:"小苏苏,你射不着我,你射不着我。"虽然他刚才破解青萝布下的结界很是花了不少气力和心思,但对付苏绾这种小菜鸟,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绾知他从来不曾将她放在眼里,他逗弄她不过就是为了羞rǔ她,好让她心神大乱,溃不成军。双方的差距的确很大,可苏绾有个脾气,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是平心静气,只管一箭接一箭地射。左右箭不需要成本,而且她只管拉弦,不管拿箭,那动作就快了许多。 一时之间,屋里铮铮之声不绝,苏绾射出的箭虽然不能射中段青,但十箭中总有那么五六箭是擦着他飞过的,甚至有一箭还是擦着他的鼻子飞过去的。段青暗自惊讶苏绾的进步,表面却不做出来,笑着加快了身形,有意激怒她:"小苏苏,你不行,你还要再加把劲儿才行。像你这样的,差殷梨那手段可差得远了,练上一辈子也赶不上她。" 苏绾果然皱起眉头,瞪圆了眼,心浮气躁起来,手里的箭没了准头,连那十分之五六的擦边箭都射不出来,青竹翠柏造就的桌椅板凳反倒被她射出的箭统统弄成了一堆齑粉。 段青见她上当,不由大喜,拍着手跳:"看看,我没说错你吧。我还正奇怪源子韶怎么不要你了,我好心好意的说要帮他找你,他一下就拒绝了。原来是你虽得了ròu体,却仍然没变聪明一点,更和殷梨扯不上半点关系,他厌烦了啊。你是玄女做出来的,他想讨好玄女,所以才继续给你穿着这身衣服,其实心里恨死了,巴不得你自生自灭,他好解脱。" 这人真是可恶到了极点,苏绾停止射箭,扬声道:"小段段,你这样跑来跑去的,叫我怎么射?枉你是星君呢,就欺负我一个孤身弱女子。你敢不敢脚下不动,受我一箭?" 第27章搏杀 段青见苏绾虽然在笑,脸颊却现出愤怒的潮红,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瞪着他,握住凝风弓的手却已是微微发抖,这便是强弩之末了。当下摇头晃脑地站在那里笑:"小苏苏,我当然敢。你指指看,要我站哪里?" 苏绾认真地指指她的正面:"就是那里,三箭之内,你的脚不许动,否则就算你输了。"她势必要叫他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 "好好好,就依得你。你若是射不中,可别怪我哦!"段青当真站到了苏绾指定的地点,虽然一箭变作了三箭,他也懒得和她计较。他是老鼠没错,但他偏就喜欢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 第一箭,毫无悬念地射向了段青说过"不动"的脚。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段青是不可能真的不动脚的,苏绾的手指才动,他就使了幻术,下面不动的半截身子乃是假的,上面能动的才是真身,他生生受了苏绾这一箭,毫发无损,嬉笑指着苏绾骂:"小苏苏,你心真狠,居然要我做跛脚星君。" "第二箭到了。"苏绾笑着伸出手指,小白吐了点火在她指尖上,拉弓,凝神射出——这一箭,她拼尽了全力,那点冷幽幽的天火带着一道凌厉的白光直射段青,方向不是他那双假脚,而是那珍珠灰的袍角。 段青见她蘸了天火,警惕提高了许多,略略也有些后悔,苏绾应该是看穿了他的幻术,那半截身子是假的不提,但那上面的衣物却是真的,天火只要袍角沾上一点点,就够他好生忙乱一番,何况还有第三箭。 眨眼间,这冷幽幽地一箭已经夹杂着灼人的火意和凌厉的杀气射到,段青一手撩袍子,一边还盯着苏绾手里的弓,观察第三箭的走向。 可是第二箭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它在最后时刻分了岔,成了两只箭,一上一下,齐头并进。这是苏绾新练出的箭法,一根手指算一箭,那么两根呢?自然便是两箭。以同样的速度和力度射出,远看似一箭,但遇到风向变化时,就会化作两箭往不同的方向射去! 段青只顾了上面那只箭,却没注意到下面那只箭,饶是他速度快,反应快,他的灰袍子也被溅上了火星。"噼啪"一声轻响,苏绾很清晰地闻到了一股烧蛋白质的味道。也不知道他穿的这件是灰鼠皮呢还是丝袍?总之苏绾看着他瞬间变得愠怒的脸,心里觉得很惬意。她的箭术赶不上北辰星君那么厉害,可以一箭逼退段青,但能烧到他的袍子就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这仅仅只是开始,段青还不曾灭了袍子上的火,苏绾第三箭也即将到了,同样是蘸着天火的,这一箭,却是向着他前胸来的。大约因为是最后一击,段青只看走向和速度,便知这一箭不但同样倾尽了苏绾的全力,还蕴含了其他法术"雷霆击"在里面。 所谓雷霆击,不过是一个小法术,对于他这样的上仙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可是苏绾奇思妙想将它加在凝风箭里面,效果就大不相同了。风雷乃是一家,雷霆击在凝风神箭速度的带动下,威力提升了几十倍不止,同时凝风箭在雷霆击的推进作用下,力量也增加了不少。 这丫头机缘不错,实力本来就不俗,缺的就是对敌经验,如今看来,还有许多的巧心思在里面,留得长了,只怕夜长梦多。段青暗忖到此,长笑一声,索性撕去假面,收起那幻出来的半截身子,顾不上灭火,腾空而起,双手连连掐出几个法印:"丫头,你长进了不少,我不陪你玩儿了!你也尝尝我的雷霆击!"几道金光夹杂着雷霆之音卷起一阵狂风呈漩涡状龙卷风一般朝苏绾射出的第三箭以及她狂卷而去。 金缕衣不怕水火,刀枪不入,想要苏绾的命,外伤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唯有内伤,比如三公主那样的神力脚,天后那样阴寒的内息。他不需要神力脚,他只需用雷霆击震碎苏绾的五脏六腑,或是七经八脉便可。他的这一击,手下丝毫没有留情,威力极大,小糙屋被震得摇摇欲坠,却始终被限制在一个框架内,将散未散。相比起来,苏绾射出的这第三箭就像毛毛雨般温和。 风暴夹杂着电闪雷鸣带着无边的威压从四面八方俱都指向中心的苏绾处,小白尖叫一声,一头扎进了苏绾的怀里。有一瞬间,苏绾感觉到全身僵硬,发肤骨ròu都似乎要被这种恐怖的力量撕碎,她任何力气和动作都不能使出,就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这种时候,不要说攻击,她能保持自身巍然不动,不被卷走就已经是奇迹!什么是差距,这就是差距! 金缕衣似是感觉到主人的危险和吃力,全身鼓胀起来,替苏绾把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至少去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的缓冲给了苏绾缓过气来的机会。与此同时,她射出的第三箭也不曾像段青所以为的那般不堪一击,并没有被那铺天盖地的龙卷风卷得失去了方向,而是稳稳地穿透了那个漩涡,锐利地朝躲在漩涡后正忙着灭火的段青刺去! 虽然说去势已弱,但仍然不能硬碰硬,段青"咦"了一声,纵身躲开这一箭。就是此刻!苏绾大大吸了一口气,抛出最后的杀手锏就在此时!她拼尽了全力,大声念出一段咒语来,困难地又拉开了凝风弓,颤抖着连射几箭,欲将段青逼往她设下的陷阱中。 随着她咒语念出,在段青的身后,那块青萝赠予她的白色丝帕——鲛纱宝帕,自残破倒塌的c黄帐间飞起,无声无息地展开,无限地张大,张到足够程度的时候,它放出强烈的白光将段青笼罩在其中。 强大的吸力将段青头上的发冠扯破,将他的长发袍袖俱往一个方向扯着,从苏绾这个方向看过去,诡异得如同他身后挂了根根笔直的铁线,他却兀自不动,冷笑:"小丫头也是个狡诈多端的,还留了后手对付我,你自寻死路,可别怪我心狠!" 他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黑色瞳仁瞬间变作了红色,嘴唇缓慢地蠕动着,苏绾惊见他唇边慢慢溢出几个金色的符咒来,那符咒金色中带了诡异的腥红,越涨越大,满室血腥。虽然苏绾不懂这是什么法术,但她直觉很不妙,很不妙,她必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苏绾毫不迟疑地冲破房顶,弹身而出,随意选了个方向,转身就跑。鲛纱宝帕丢了固然可惜,但总没有她的命宝贵。在她身后,段青一边和那块鲛纱宝帕角力,一边催动那金色带了血痕的符咒化成的无数闪着红光的利刃追杀苏绾。 这符咒化作的小段飞刀在他的催动之下,犹如附骨之蛆,任苏绾如何改变方向,始终不屈不挠地跟在她身后,只要她一停下,就会被包围击中。 假如苏绾大意,以为凭着金缕衣刀枪不入的特性,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用金缕衣去挡这符咒,她就大错特错了。这符咒看似是利刃,实际上每一柄都带了雷霆之击,一旦被击中,那力道不亚于泰山压顶。可是苏绾有一颗凡人的心——那就是只要见了锋利的东西就会心寒,一概不敢去碰,所以她只是拼命地跑。 当她闪过一块大约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花岗岩石时,几柄符咒所化的利刃躲避不及,竟然撞上了那花岗岩,"轰"地一声巨响,那花岗岩竟然被击了个粉碎。苏绾见此情形,更是怕怕,脚下越发地快,丝毫不敢停顿,特意往那坚固的岩石山体周围飞,想多折损些这长了眼睛的小段飞刀。 时间一长,岛上就被弄得狼籍一片,山石倒裂,葱翠的花花糙糙被砸得稀烂,而追在她身后的利刃还有整整二三十柄。苏绾累得不行,又忧心不已。今天的蓬莱岛情况很不一般,她的身影几乎从这个安静的蓬莱小岛上方来回溜达了几圈,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却不曾看见过半个出来看热闹的人。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她这里还没跑脱,段青那边又挣开了鲛纱宝帕的吸力,追赶上来,她可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她有意飞高一点,希望青萝看见她的危急情形来救她,但她飞了几个来回之后,始终不见任何动静,反让她自己暴露在小段飞刀的追杀之下,还几次差点被击中,她只得无奈地放弃了,继续穿梭在崇山密林之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什么造型,什么路线都飞了出来。 一个时辰过后,竟然给她侥幸地将这些小段飞刀给折腾得只剩三四柄。然而这三四柄却是精英,速度更快,力量更大,就算是撞上了山石也不会像其他的那样消弭不见。 绕了几圈之后,苏绾大感头痛,几乎要抓狂,难道她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不成?小白也很急,帮着她吐火去烧那些飞刀,用爪子去抓打。那些飞刀立刻分出两柄来攻击它,吓得它呱呱大叫,不要命地飞,却怎么也快不过那飞刀。苏绾大喊一声,将金缕衣的袖子化作水袖抛出,才将它卷开。 一柄利刃重重打在苏绾来不及收回的袖子上,巨大的力量顺着长长的袖子蔓延上来,砸得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另外几柄也追了上来,分别向着她的要害之处刺去。 此时再跑已是来不及了,苏绾索性往下一倒,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往下坠去。 第28章结界 下面是一片雾气蒙蒙的山谷,这个山谷里苏绾来过很多次,谷底有很多尖利凸出的石头,正是一片小石林,只要拿捏得当,她完全可以借助这些石头周旋一阵子。 但意外出现了,她甚至还来不及调整姿势,就惊见那块最高最大的石头就在离她的头不到一尺远的地方!这和她计算的距离整整相差了两丈远,这石头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突然长高了,避无可避,难道就要这样生生撞上?苏绾念出一个防护咒,可惜距离太近,那层金光还不曾展开,她已经看见石尖上的青苔,苏绾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并没有撞上那石头,而是狠狠地撞上了一层透明的结界。这结界设置得很巧妙,把整个谷底提升了大约两丈的距离,让人一眼看去以为就是一个正常的谷底,但实际上,一切都是假象。 苏绾此时逃命要紧,哪里管得是谁设下的结界,情急之中,胡乱抓了小白的头,将它那锐利的嘴壳当刀子用,一阵乱戳,可是那结界坚固无比,她只好手忙脚乱地在上面打滚,以避开那几柄飞得嗖嗖嗖的利刃。 小白却从那结界上嗅出了熟悉的味道,大叫了一声,一翅膀搧在那结界上。苏绾气喘吁吁地说:"没用的,你嘴都撬不开,翅膀又如何能搧开?" 她话音未落,奇迹就出现了,在她和小白身下的结界突然打开,她们一头冲了进去。苏绾仰面朝天狠狠摔倒在一片碎石地上,她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仰头看那四柄小段飞刀有没有跟了来。但见雾气蒙蒙中,几道红光疯狂地在她和小白消失的地方刺下又弹起。 看来是无恙了,死里逃生的苏绾长出一口气,摊开四肢,仰面朝天,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不动。小白却兴奋地啄着她的手,叫个不休。 苏绾懒懒地将它推开:"别闹,小白,让我歇会儿。好累,出了一身的冷汗。"小白兀自扯着她的衣领不放,苏绾只好歪头向它看去:"你要做什么?" 刚侧过头,她就自动闭上了嘴,只见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山石破裂,一男一女立在场中,全神贯注凝视着对方,一动不动。男的一身雪青袍子,身姿挺拔,长眉入鬓,目光冷冽,气定神闲。女的青翠长裙凌风飞舞,双眸似睁未睁,似闭未闭,嘴角的一丝血痕给她绝美的脸更添了几分魅惑之意。正是许久不见的北辰星君和青萝。 北辰星君一双眼睛淡淡地从苏绾身上缓缓扫过,又淡然收了回去,并没什么不高兴或是高兴的表情。苏绾一阵心跳,他终于来了,但接着她又忍不住心虚,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脑子瞬间转了几十转,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不是说孩子和大人失散后,最好站在原地等吗?揽天宫她没法呆,换个安全点的地方等总比到处跑来跑去的好吧?她是为他考虑,不给他拖后腿。想好理由后,她换了个稍微雅观点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北辰星君和青萝。 她不知道青萝为什么要和北辰星君动手,但她能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浓浓的敌意。她胡思乱想着,也许,青萝的母亲便是死在北辰星君的手里罢?青萝把她弄到这里来,其实就是为了引北辰星君来,好报仇?现在的情形看上去,似乎是争斗已经结束,而且败了的人是青萝,那这二人还斗鸡似的互瞪着对方干嘛? 她有心想打个岔,但那种凝重的气氛根本容不得她cha嘴。幸好有小白,自从见了北辰星君,它就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中,此时更是扑过去绕着北辰星君飞,响亮地叫着,向青萝挑衅示威,还妄图拉屎在青萝的头上,它从来都是只记仇的乌鸦,现在看见撑腰的来了,哪能不借机报复一下? 苏绾正巴不得有人去捣乱,小白此举正合她意,自然不会去管小白。青萝对小白的挑衅行为视而不见,只是小白的屎从空中落下时,一根绿色的丝带从她腰间飞出,带了一股冷风抽向空中,将那泡乌鸦屎准确无误地打回去砸上了小白雪白的脑袋。乌鸦屎糊了小白半个脑袋,看见小白那种半崩溃的抓狂状态,苏绾扑哧一声笑出来。 北辰星君皱了皱眉头,不满地看了苏绾一眼,一个严厉的眼风将小白轰开,缓缓收回了身上释放出的罡气。青萝不露痕迹地喘了口气,待呼吸均匀后,才回头望着她笑:"苏绾,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不梳头就跑出来?" 苏绾盘膝坐起,指指结界外那几把精神可嘉的飞刀:"有条疯狗去咬我,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他放了飞刀追杀我,看,还在外面蹦跶呢。" 北辰星君一眼就认出那是段青的绝技:"是段青?" 苏绾点头,借机把话题转到他二人身上:"你们有仇?" 北辰星君尚未回答,青萝就抢着回答:"没仇!你家大人不满意我把你带到这里来,说我诱拐你,一见面就连下杀招,都不听解释的。多亏你来了,否则我真坚持不下去了。"说着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北辰星君冷冷扫了青萝一眼,望向苏绾和小白:"跟我走。" "等等。"苏绾跑到青萝身边低声问:"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和他有仇呢。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青萝见苏绾不理北辰星君,直接跑过来找自己,眼睛都笑弯了:"我没什么大碍。你受伤没有?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你独自留在那里的。"她原本设了结界,结界有波动的时候她就会知道,但刚才她所有的心神都被北辰星君给占据了,竟然没发现异常,差点没酿成大祸。 苏绾扶青萝起来,不在意地说:"我没受伤,多亏了你送给我的那块宝帕。那块帕子拖住了他,我才能跑脱,只是可惜了那块帕子。" "不要紧,我们这就去把它收回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青萝搂住苏绾的肩头,把半边身子靠在她身上,笑颜如花。 苏绾兴奋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得意地总结:"我比以前真的进步许多了。"其实,她更希望问她的人是北辰星君,虽然他没问她,她还是想借机把事情告诉他。 青萝笑道:"能从他手下逃脱,的确很不错了,但你能做得更好。比如说……"她详细地指出苏绾刚才的应对哪些地方错了,应该怎样应对,一一说来,犹如身临其境。 苏绾听得不住点头:"果然如此。"想起岛上没了其他人的踪影,又问青萝:"其他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俱都不见了影踪?" 青萝瞟了北辰星君一眼:"我不知道。你家大人应该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他?" 苏绾摇头不语。过了这一个多月,她越发觉得她和北辰星君是两个世界的人,越来越遥远。她以前的目标就是想做人,不想做衣服,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答应玄女陪北辰星君两百年,要和北辰星君一起去寻找未已。说过的话她自然会实现,但这个真的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不是的,她心里有个很清晰的声音告诉她,她要的虽不是万种荣光,却也不是这种默默无闻,事事仰人鼻息的丑小鸭。 青萝见她一脸的黯然,便道:"你要是不想跟着他走,就直截了当地把金缕衣还给他,和他说清楚,我不是不能护住你,今天这种情况毕竟是极少数的。"她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说:"要是你也不喜欢跟着我,想独自去其他地方游历也可以,以你现在的水平,寻常点的妖仙拿你都是没办法的了。" 苏绾苦笑了一下:"不行呢,我对玄女发过誓的,至少两百年之内,我不是自由身。而且,未已这件事,我有责任的。" 两人站在那里说悄悄话,把北辰星君给抛在了脑后,他也不气,只抬眼看着天际。小白大恨,扑过去轻啄苏绾的肩头,提醒她不要忘了本。 青萝低声提醒她:"你看什么时候合适了,你和他提提,引荐我去天界的事情。" "就是现在。"苏绾笑嘻嘻地回头:"大人,青萝是我和小白的救命恩人,她想跟着我们一起去天界。大人可不可以帮她引荐一下?" 青萝连忙拉拉她的袖子,低声道:"过几天他心情好了再说嘛,我刚才得罪了他,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青萝这话有意思,北辰星君如果不答应,就变成小肚鸡肠去了,她算着北辰星君再不高兴都会答应下来,最起码当着苏绾会敷衍一下,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着他们。可是北辰星君却直截了当地对苏绾说:"她说得对,原本我们没仇,但现在有仇了,你会引荐你的仇人么?何况她身份不明,我怎么可能引荐她?" 苏绾被问住,尴尬地看向青萝:"不然,我另外寻个法子?"她倒不认为北辰星君真的是记仇,他既然拒绝,便有他的理由,青萝的身份问题的确很敏感,只是被他这样不留情地拒绝,她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最起码他可以换个折衷点的方式,比如推推说以后再说啦等等。 青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不要紧,先去把宝帕收回再说。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也只能这样了。苏绾蔫头蔫脑地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回到了小茅屋的所在地。 但见满地狼籍,南瑶星君段青早不见了影踪。苏绾跑到废墟中刨出残破的鲛纱宝帕,难过地对青萝说:"对不住,我把你送给我的宝物弄坏了。"都是她废柴,所以才保不住这些宝贝。 青萝将那残帕接过去仔细查看了一番,柔声道:"没关系,不过就是破了,等我重新炼好再给你。" 第29章何为家? 北辰星君突然回头,两眼如炬地看着青萝:"不用了,以后我自会照顾她。至于她弄坏的这个宝贝,改日我另寻了其他宝贝来还你。" 青萝眼里闪过一丝恼色,轻笑一声:"大人日理万机,还有故人需要凭吊,如何有空照顾她?那日若不是大人跑到揽天宫底层去寻故人的踪迹,她又怎会落入那般危险的境地?今日若不是大人见了我一言不发冲上来就打,段青又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倘若不是我教了她一些东西,给了她这个傍身,我真不敢想像,此刻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就算要还宝贝,也是她和我的事,也是她来还我。另外,我有句话要问大人,你凭什么替她做主?凭什么对她呼来喝去?她是你什么人?你若真的关心她,见了面就该问一声好歹,而不是呼来喝去。说起来还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她,总不能她不说,你就一直想当然地欺负她吧?"她笑得轻巧,一连串的质问却是火药味十足。 北辰星君闻言,瞟了苏绾一眼,见她低头不语,想来也怕是她心中所想,不由紧锁眉头,不发一言。 苏绾忙道:"青萝,正如你所说,大人有他自己的事,他不需要对我负全责。我所以落到这步,主要原因是我自己没本事。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等我办完事以后又来寻你。"她走到北辰星君身边:"大人,走吧。"该干嘛还是得干嘛,首先是要找到未已。 青萝见她真的要走,涨红了脸:"你就这样扔下我走了吗?苏绾,你没良心!" 苏绾回头,只见青萝两眼泛红,一脸的愤怒,心里也觉得对她不住,可是北辰星君不让青萝跟着,自己又必须去寻未已,实在没其他法子,只好低声道:"青萝,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因为自己无能,所以怎么做都是错。她小时候不忿爷爷奶奶总和她父母要钱要物拿去补贴她叔叔婶婶,她母亲曾和她说过一句话,宁愿自己给别人,也不愿意别人给自己。她现在深切地体会到了,因为要生存,因为软弱,所以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帮助,无论是自愿的或者是被动的,她都得接受,所以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包括报答别人的恩情,所以只能承受指责。 青萝奔过去拉住她的手臂,大声道:"不许走!原来你那晚和我说那些话,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的。不许走!把你欠我的还给我,马上!" 苏绾低下头:"我吃了的那些仙花异糙,总有一日能还上,可是你教我的这些法术技能我怎么还?你若真要我还,就等我把这件事做完以后我来还你,到时候你说怎么还,我就怎么还。" 青萝固执地拉着她:"还不了就不许走。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他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不欠他什么,是他欠了你的,你明不明白?他对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假如没有那些渊源,他甚至赶不上我对你的十分之一好。不就是要去替玄女寻那未已吗?我也能陪你去!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高兴的事,也不会把你丢下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能陪你去!" 苏绾叹了口气:"青萝,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算是我们结伴一起游历三界,将来你还不是要嫁人,那时候我们也得分开的不是?" 青萝吼道:"我不会嫁人,你也不许嫁别人!你不要看我现在打不过他,等过段时间我就厉害了。" "?"苏绾眨巴眨巴眼睛,蕾丝?青萝真的是个蕾丝?怪异的感觉从青萝拉着她的手臂处传来,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她却不愿意拂去青萝的手臂,因为青萝的眼睛里闪着她从来没从别人眼里看到的真心。她对蕾丝不感兴趣,但她能分得清什么是真心。如果说以前她还怀疑青萝,那么现在她就是完全相信青萝不会害她了。 北辰星君终于忍不住,挥袖拂开青萝的手:"不要逼人太甚!你现在打不过我,过段时间你就厉害了,为什么?要不要我帮你说出来?" 青萝目光闪烁,讷讷地松开苏绾的手臂:"等我把鲛纱帕重新炼好,我就来找你。"她低头默了一会,平复了情绪,抬眼望着北辰星君笑:"大人,凡事留一线,大家好见面。日后你若是需要我帮忙了,不要客气。我先前和你说的话,随时都算数的。" 北辰星君冷冷扫了她一眼,将苏绾拉上云头,扬长而去。 青萝在下方冷笑:"源子韶,我就不信你不会回来找我。"她想了想,跳上云头,大声地喊:"苏绾……你等着我……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苏绾回头,望着青萝绽开一个笑容,大声喊道:"青萝,你保重!"她话音未落,北辰星君已经拨转云头"呼"地一下窜出去老远。假如是从前,苏绾肯定会被吓得紧紧抓住他的袖口,但是现在她不会了,不过略略一晃就保持了平衡。 "这一个多月来,你一直和她同吃同住?"北辰星君冷幽幽地来了一句。小白早呱噪地把一切大事小事都告诉了他。 "唔。"苏绾低低应了一声,抬眼看着海天交接的地方,淡淡一笑:"大人这一向可好?"她先前不是不想问他好不好,也不是不想和他解释经过,但看到他那种淡淡的表情,她就什么都说不出。 "我很好。"北辰星君沉默了一下:"你呢?" "我也很好。" 北辰星君道:"你怎会和她乱搅到一起去?" "是她救了我和小白,她说让我不要给你拖后腿,叫我来这里等你,我们才在一起的。"苏绾不喜欢他的这个词,什么叫乱搅到一起去? "她救了你?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利用了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因为我要吃它的ròu,你明白不?"北辰星君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去戳她的额头。 苏绾快速别开头,躲过他的手指:"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她和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她也许利用了我,可在我眼里,她是真的对我好。"她就是没出息,虽然嘴里说得硬气,说不会原谅人家骗她,但内心仍然感动。 "她对你真的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北辰星君看着苏绾,他的手指戳了个空,举起停在空中,半晌没放下。 "她对我真的很好,就算是把我当猪养,要吃我的ròu,就凭她那种喂法,吃一口两口的也不算过分。"苏绾为自己这个比喻感到有些好笑,"你是说青萝那种感情有点过了吧?我也这样觉得,下次我见了她会注意分寸的。但这段时间,她照顾我,护我安危是实实在在的。" 北辰星君望着她:"青萝说的那些都是你的心里话?你是不是特别不想和我在一起?"苏绾先前没去时,青萝曾和他谈条件,说愿意把天下仅有的一株殷梨花树苗给他,帮他找到未已,条件是不许他再缠着苏绾,还说苏绾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他,摆脱北辰宫,脱掉这件金缕衣,逍遥自在地活在天地之间。 "没有啊,对我来说,只要不是囚徒,只要不把我当成别人的影子,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关系。反正我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也没人等我。"此时他们正好经过一片下雨的云朵,苏绾蹲下去,掏出个杯子变了盆子接了半盆雨水,又催热了,将小白扔进去给它洗便便污了的头。她垂着眼,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脸色沉静,很平淡滴陈述一个事实。 "我也没有家,也没人等我回去。"北辰星君蹲下去,学着她浇水到小白身上,去洗小白的肥爪子。小白惬意地闭着眼,一动不动,好生享受。 "你有家的。"苏绾淡然一笑,"你和我不同,你有个北辰宫呢,宫里的人都爱戴你,盼着你回去。你有朋友,有亲人,有熟人。而我呢,我认得的和真心对我好的,一只巴掌都数的过来。我答应过玄女,要陪你两百年,她才肯把这具ròu身给我,我便会做到。以前我经常会想,两百年以后,我该去何方?现在我觉得来这里住也不错。到那时我厉害了,也拼着认领几株仙花异糙占为己有,断然不教青萝偷了去。" 北辰星君垂着眼,缓缓道:"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北辰宫的。如果你不愿意,你也无需听从玄女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你不是囚徒,你是自由的。你就是你,没人把你当成别人的影子。还有,北辰宫对我来说,不是家,而是住所。没有亲人的地方,怎么可能算是家?你和我一样没有家,你不妨把我当做亲人看,也许你会觉得自在很多。" "知道了。"苏绾答应得极顺溜,并且真心高兴起来,便劝了他两句:"大人,有些事情是无法回到从前的,该放宽心的还是放宽心。" 北辰星君抬眼看着她,认真地说:"我那天下到揽天宫的底层,主要是为了去寻殷梨花,殷梨花的汁液涂在十一那个招魂铃上,就可以找到未已。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找你和小白。" 第30章真相 苏绾连忙解释:"嗯……我原本也想去找你的,但是怕拖你的后腿,也怕找不到反而添乱。我给你留了记号,但不晓得被河水冲走没有。" "是这个,对不对?羽毛扔在河里做记号,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就不怕被水冲走?"北辰星君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从怀里摸出一片软软的白羽毛来递给她看。 苏绾有些羞愧:"就是这个。当时实在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我加了一点法术在里面,但是我法力实在低得可以,难免会被水冲走,大人走了多远才找到?" "还好啦,没被冲走。我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你们的踪迹,但青萝本身有一半糙木妖的体质,她很擅长利用糙木青气掩盖她的气息,每次我赶去,总是落后一步,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又给段青占了先机。你今天做得很好,进步很大。" 得了夸奖,苏绾弯起嘴角:"是青萝那方宝帕厉害,绊住他我才得了机会。南瑶星君为什么一二再再而三地害我?我看他那模样,我不死他是不会罢休了。" "他以为我对你……总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北辰星君一脸的尴尬,还是不愿多谈。 青萝可以玩蕾丝,北辰星君和南瑶星君为什么就不可以玩BL呢?苏绾理解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不过你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我其实和你并没有那种关系呢?省得总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看三公主对我有敌意,十一公主也对我有看法。真的很麻烦,不然我把金缕衣还你?反正现在我也没那么弱了,青萝说寻常仙妖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她承认北辰星君很好,值得人喜欢。可是他是男女通吃的香饽饽,他心里还想着殷梨,想了几千年,专心专情,而她不过是他生活里的一次意外,几千年寂寞生活中的一剂调剂品,因为殷梨才无意中沾了他的光,她又何必来凑这个热闹?保持距离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 苏绾觉得,她就连刚见到他时,因为他不理她,从始至终只和她说一句"跟我走"而赌气不理他,跑去一直和青萝说话都不应该的。可那时候,她真的对他那种漠视难过了。 "以后休要再提还我金缕衣的事,除非哪天你能在我手下走上二十招。"北辰星君冷冷一笑:"我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教你一个法子,下次你见了段青,他若是再对你动手,你就杀了他。明天开始,我带你去杀妖,练练手脚,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想动你,你就让他死!" 苏绾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可见南瑶星君真的是激怒他了,便点头应下,又问起芷风和十一公主的去向,问他有没有找到十一公主的招魂铃。 "我没和他们一道,他们回去了,那铃铛多半也是丢了的。"北辰星君挑眉看着她:"说起来,你见过的这位魔皇,是个什么样子的?" 苏绾遂把在揽天宫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夸赞琼舞:"长得很美,是墨玉双瞳,精通音律,善舞,杀人不眨眼。还有,他就是那个小寄居蟹啊,你记得吗?" 北辰星君倒是没想到琼舞竟然就是那只寄居蟹。苏绾道:"我记得你当初告诉过我,你是亲眼看见他被二皇子的金锤捶死的,可他们却和我说那是障眼法,莫非那砸坏的不是他的真身?这是什么障眼法?" "魔界有一种秘法,叫移魂大法,就是把自己的元神移到别的物体中去,只要元神和ròu身不受损害,他就能来去自如,也不会泄露自身气息。他当初之所以能躲过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睛,还混到了沧溟之源,用的应该就是这种法子。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沧溟之源和天界做什么?" "没有。他抓我去,目的是要我帮他取魇云兽的内丹,又怎会和我说这些。你有没有经过一片沼泽,看到一只水牛大小,通体黑色,很丑的魇云兽?" "我没看见,你们从那山谷中消失了影踪后,我寻着气息又折回去,在那沼泽地里找到了这个。"北辰星君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黑色的动物皮革来递给她:"你看看,认识这个吗?" 黑色的动物皮革闪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扣之发出响亮的"当当"声,堪比最坚硬的铜铁,不是魇云兽身上的皮又是什么?苏绾想起那双绝望哀求的眼睛,不由得一阵黯然:"它到底还是死了么?不是说只有凝风箭才能杀死它?琼舞后来是用了什么法子杀死它的呢?那内丹给他拿了去,不会怎样罢?"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苏绾觉得不对劲,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电光火石间,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既然能杀死魇云兽的只有她和北辰星君两个人,北辰星君明显不曾做了这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她了:"是我杀死了它?是青萝?" "青萝就是琼舞,琼舞就是青萝。"北辰星君道:"他那天是不是请你喝酒了?喝了什么?百花露?是不是小白也喝了?你们都喝醉了?" 既然青萝就是琼舞,那便可以解释清楚青萝那些古怪的行径了。身处这样的异界,每个人都可以披着不同的皮,千变万化,和一个男人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天,明明觉得不对劲了,却怀疑人家是蕾丝,就从不曾转换思维角度,想到另一种可能,透过表面看到本质。不知是青萝太狡猾,还是她太笨,苏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苦笑一声:"你猜得极对,不用问我,直接说重点吧。" 北辰星君把真相徐徐道来:"他给你喝的那百花露并不是普通的百花露,而是魔界特酿的百花露,醉后可让人陷入幻境之中,按照别人的意图行事,过后了无痕迹。等到很久后再想起时,后悔已晚。 把我的推算结合小白告诉我的情况,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因为你始终不肯听他的话杀死魇云兽,软硬都不行,他只好另辟蹊径。于是他扮作青萝的样子,用那兰铃珠将你弄晕,在过沼泽地的时候,让手下的人来袭击你们,魇云兽和小白都不曾成形,思想难免单纯,就给她混了过去,她借机把魇云兽扔下,让人把它藏好。 你醒来后,他再邀你和小白喝百花露,等你们都醉了,揽天宫那边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没人注意沼泽了,他才又重新带你们回去,让你在幻觉中射死了魇云兽,他顺利得到内丹。可是炼化魇云兽的内丹需要一定的时限,所以他才会说,他现在虽然打不过我,但很快就能打过我了,就是这个意思。" 苏绾黯然道:"我以为他真的就是青萝。喝酒时,我虽防着他,却也想着自己没什么可给他图的,喝酒就喝酒,哪里又想得到他背后的目的还是这个?连小白都早就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我还说小白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她呢。我很笨是不是?"她果然是永远都斗不过这些仙魔鬼怪,她很奇怪,她怎么就能安然活到现在呢?也许是人太笨了,鬼神都不肯收。 "小白和你不同,它体质特殊,而且喝得少,从你前面想起这件事来并不奇怪。他有心要瞒你,就算你想起来了,他也有法子让你忘掉。"北辰星君见她一脸的苦涩,温和地安慰她:"你无需自责,我也曾经上过百花露的当。他手段多样,居心要算计你,你躲过这次也躲不过下次。他对你……算是手下留情了。诚如你所说,各有各的苦衷,他是魔皇,和他父亲又不对盘,他身上的担子极重,千方百计提升自己的修为并不奇怪。你也莫要恨他。" "我不恨他,我只是难过,还有就是觉得魇云兽很可怜。"难得他肯自曝其丑哄她高兴,苏绾虽然难过到无心八卦,还是硬撑着挤出一张笑脸来凑他的兴:"你也上过当?什么人能骗得了你啊?" "那是很久远的事啦。我和殷梨都是受害者,所以你没什么丢脸的。"北辰星君起了个头,却又不肯说了,眼里有万水千山飘过,不胜沧桑。 苏绾沉默片刻,问出她最担忧的一件事:"他得了妖丹,以后是不是会和你拼个你死我活?"想到自己当初还威胁青萝,说青萝要是骗了她,她就要如何如何,现在看就是笑话一场。但她真的不想青萝和北辰星君拼个你死我活。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北辰星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斟字酌句:"琼舞虽然骗了你,但对你也算不错。可是……你还是离他远一些,你们不是同一路人,没有结果的。你明白吧?" 仙和魔永远都是不能走到一起的,往往刚刚开始就意味着结束。琼舞先前存心骗她,可是后期对她的那种关心却不是假意,更不是因为无聊才玩的游戏,北辰星君提醒她是对的,可是……苏绾怅惘很久,才道:"成仙成魔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几千年实在是很遥远,每想到几千年的岁月都要一个人孤独地渡过,我就忍不住会害怕。你原来和我说凡人没有仙人好,可我还是觉得凡人有凡人的好。最少孤独就可以很快结束。" 第31章长角 "做凡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孤独可以很快结束?也许吧。"北辰星君叹了口气,惆怅地看向脚下那片灰蒙蒙的雨雾:"你说我的朋友多,心里记挂着我的人很多。其实我真正的朋友只有殷梨一个。我这几千年里,孤独无聊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起她来,她陪我走过了一段很难忘的岁月。在和魔界争斗的那些年里,非常难熬,和其他几位星君还有圣灵不同,我孤身一人,没有家,没有背景,非常艰难。在战斗的时候,别人有亲友照顾,有人背靠背,而我却只有她。" 北辰星君深情地摸了摸苏绾身上的金缕衣,继续道:"她也只有我,我们互相依靠,互相照顾。她开窍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亲人,不敢和别人说的话,可以肆无忌惮的和她说,她有什么古怪的想法,也可以和我说,我们互相保守着彼此的秘密,一起嘲笑看不惯的神仙们,骄傲地一任三界所有的目光都胶着在我们身上,自得其乐。 当一切都成了习惯,我以为这一辈子都是这样过下去了,她却不肯过这样的生活了,她的话和你一样的,常常说的就是,做神仙有什么好,不如凡人快活自在,但我很小就在三界闯荡,始终觉得凡人又弱又小,我一根指头都可以压死上百,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她一直闷闷不乐,脾气越来越暴躁,我们经常发生冲突……我脾气不太好,她更不好……她最后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已经不屑于和我说话了。" 北辰星君垂下眼帘,一度沉默。苏绾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宽慰的话,也没有继续追问。 一道闪电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闪过,一阵狂风刮来,竟然卷起些许雨雾飘落在二人的脸上。苏绾偷眼望去,只见北辰星君垂着眼,脸上濡湿一片,她连忙伸手在脸上一摸,夸张地惊叹:"好大的风,好大的雨!" 北辰星君被她引得忍不住微微一笑,接着道:"后来我想,既然她这么讨厌我,我便放她自由,让她见识见识,这世间根本没有她想要的那种生活。可是她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那天夜里,芷风来告诉我她没了,我连夜赶去,只捡到一块金缕衣的残片。我那些年造下的杀孽太多,说这天下间到处都是我的仇人,一点也不为过。她虽然聪明,虽然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她又怎能斗得过那些心底丑恶不堪的龌龊人? 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落到这样凄惨的下场,而我却连她怎么死的,死在什么人的手里,我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放她走。自她去后,我觉得我孤独得简直要疯了,每日每夜就巴不得她会重新出现,听我讲讲我这几千年的生活。我的生活,无聊贫瘠到了极点,不得不靠着修补金缕衣,寻回她的残魂来打发。你刚出现时,我以为你就是她,我又高兴又害怕。我每日都在希望你能想起从前,又日夜担心你想起来会更加痛恨我,宁死不回头。" 他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你不是她时,我突然间觉得不知该做什么了,几千年的坚持,原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那夜我在山上为你寻冰骨玉,要天亮时,我突然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坏。最起码我不用担心,她重新回来后,会更加痛恨我,再次宁死不回头。这日子这般没意思,强拉她回来做什么?" 这是北辰星君第一次和苏绾提起他和殷梨的事,苏绾被他眼里那种沉痛悲伤所震动,不由道:"大人刚才不是说,我可以把你看做是亲人吗?你无亲人,我亦无亲人,咱们最起码也能做个同病相怜的同伴。无论仙魔凡人,这世上如意的事都太少,但不如意的事再多,再想不开,再难过,还不是要想开,日子也要一样的过。" 北辰星君垂下眼淡然一笑:"是啊。我已经想清楚了,也许离开这里,离开我,便是她想要的,我不该再强求。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不是因为把你当做她的替代品。而是因为,一来是我把你弄来的,要护得你周全;二来是觉得你很逗。我很无聊,所以喜欢看你生气发怒,看你明明暴躁的很,偏偏强忍着气讨好我,我一边猜你心里在怎么骂我,一边就觉得很愉快。没有想到这些竟然给你造成了这么多的不愉快,对不起啊,以后不会了。" 苏绾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是移情作用,把我当做是殷梨的替代品了呢,那样我是最受不了的,那会让人自卑的。没想到原来你居然喜欢人家骂你。既然如此,把你最值钱的宝贝给我,我就天天骂你,包君满意。" "总算恢复正常了。"北辰星君松了口气:"其实魇云兽和琼舞的事情你无需多想,也不要觉得自己笨,不中用。你受到的这些挫折和我当年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一次比一次更强就行了,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努力吧。" 苏绾重重点头:"知道了。" 北辰星君催动云头:"我们去西边,很多年前我曾在西边看到过殷梨花的树苗,去试试看吧,顺便也让你长长见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会碰上未已也不一定。"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和琼舞打交道,他宁愿舍近求远。 …… 月明星稀,一片黑影重重的山林中,北辰星君带着苏绾立在一片阴冷潮湿的山坡前,指着一个只有半人高,被几株荆棘掩藏着的椭圆形土洞道:"就是这里,你画张符扔进去把它引出来。今天这个蛇精和你实力大概旗鼓相当,不许你用凝风箭,就用我新教你的那套剑术练练手。"说完带了小白隐了身形退到一旁。 苏绾从怀里摸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一只灵犀角做的画符笔,一小盒画符用的银粉朱砂,就着一块山石画了一张驱妖符,念了几句咒语,将那符纸向着那洞口一扔:"去!" 那符纸准确无误地飞进洞内,大约半柱香后,只听洞穴深处传来几声男子的尖叫,接着那土洞口突然变了个样子,竟然变作了一道贴着泛白春联的黄杨木门,门口还挂着一只灯笼。一个不着寸缕的年轻精壮男子抱着件衣服,脸色刷白地从里面急冲而出,看见苏绾,竟然吓得怪叫一声,丢了衣服就跑:"呀……又是一个妖怪呀!" 苏绾郁闷得可以,里面的妖怪虽吓着了他,但他好歹还记得抱衣服,可他见了她居然就吓得连衣服都不要了,这是什么道理?莫非她头上长角了?她比妖怪还可怕? 看见她脸都气黑了,一脸的莫名其妙,北辰星君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一本正经地说:"你为什么不去追他?好不容易将他弄了出来,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苏绾撅着嘴:"我为什么要追他?他又不是妖怪!"北辰星君明摆着也来欺负她笨嘛,他明明才教过她怎么辨认仙魔和凡人,现在却故意诱导她去犯错,然后好嘲笑她。 北辰星君忍住笑:"可他说你是妖怪啊,你不去问问他,到底你是怎么吓到他的?是你长獠牙了,还是头上长角了?要不,我变块镜子给你照照?" "哼!"苏绾别过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他们这段时间处得挺不错的。北辰星君是个典型的行动派,西行路上,他忙里抽闲,且行且停,十来天的时间里,带着她杀死了不下十只妖魔。 不过北辰星君选择的对象和琼舞的不同,琼舞是想杀妖兽取妖丹,不管妖兽有没有过错,只看妖丹价值几许;而北辰星君选择的对象一定是妖,而且是作恶多端的妖。而且他定然只观战不动手,还特意隐了身,看她手忙脚乱应对,过后才指点她的破绽和不足,因此苏绾的对敌经验也得到了飞速提升。 因为有琼舞那段话,也因为那天他飞速驾云时,苏绾再不肯拉他的袖子,还躲开了他戳她额头的手指,他们有了那段对话,北辰星君对苏绾的态度改变了许多。不再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不再动手动脚,也不再话只说半句,更不曾像刚知道她不是殷梨时的那种无措和小心翼翼。 他们友善地交谈,倾听彼此心中的想法,就像真正的朋友,但就是有一点不好,他又恢复到她刚来时的那种怪癖,有事没事总爱捉弄她,看见她暴跳如雷,他就很高兴。用苏绾的话来说,天生受虐狂。 "是谁这般大胆,坏了老娘的好事?"一个身着黑衣白裙的美妇人提着一把三叉戟虎汹汹地跳了出来。她看不见隐身的北辰星君和小白,只看见苏绾独身一人站在门口,不假思索便提起三叉戟闪电似地朝她的心口捅去,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野山羊精,敢上老娘门前滋事?刚才那符纸是你丢进去的吧?" 刚才她正骗着那从山口骗来的男子成就好事,刚做到一半,神思迷糊间,就被那突然钻出来的符纸害得险些现了原形。她还以为是哪路仇家上门寻仇,慌乱之中任那男子提着衣服就跑了,谁知竟然是个陌生的小妖精上门滋事,当真是可恶之极!现在看到苏绾修为不低,又是孤身一人,她由不得又有点高兴了,正可以弄这送上门来的小妞的内丹来补补。 第32章往生 "就是我扔的符纸!你说谁是野山羊精?"苏绾拧身躲开那一叉,手一张,头上的银簪飞出化了一把银剑,握剑纵身就朝那美妇刺去。 美妇凭着经验丰富,两三招就将那三叉戟锁住她的银剑,冷笑道:"野山羊精!我俩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你竟敢打上门来抢老娘的地盘。坏了我的好事不说,还这般苦苦相逼,真是欺人太甚!老娘不发威,你还当老娘好欺负?今日定要叫你有来无回!"又打量了下苏绾手里那柄银剑:"看在你手里这把宝剑不错的份上,你尽早弃剑认输,或许我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这妖妇干嘛左一句野山羊精,右一句野山羊精的?难不成流行骂人野山羊精?苏绾虽然奇怪,也不暇多想,喝道:"麻蛇精,谁要抢你的地盘?我今日是专来收你命的。你作恶多端,单就色诱精壮男子,吸其精魄来炼内丹一项,早就该死一百次了!"她手腕一抖,将银剑自三叉戟中滑出,飞也似地连下三剑。 "大家都是妖,你就别这么假正经了。"那美妇且退且斗,娇笑连连:"我诱拐精壮男子没错,可你怎知不是他们想害我,我为了自保才动的手呢?既然都是要死之人,不用白不用,你这山羊精,忒不懂事!一看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要不要姐姐我教你两招?那事儿保证你一次就忘不了其中滋味。"说着道出无数不堪入耳的浪词淫语来,只想打乱苏绾的心绪,再趁机要了她的命,夺走她的内丹和她那把银剑。 想到北辰星君就在一旁听着,苏绾脸上一红,念了个咒封住自家耳朵,充耳不闻,全心全意想的都是破敌的招数。二人这一场恶战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来,那美妇见打不过,买个破绽,放出一股黑雾,将那三叉戟迎风抛起,化作一条碗口粗的大麻花蛇,带着扑鼻的腥臭之气,尾巴一甩挡住苏绾的去路,张了血盆大口,恶狠狠地朝苏绾咬去,她的真身却隐在黑雾之中迅速逃走。 苏绾看得真切,屈指一弹,一道金符朝那幻化出来的麻花蛇七寸处打去,同时大喝一声,手里的银剑逆风抛出,化作一道银光狠狠刺入那黑雾之中。 "哎呀!"一声惨叫,黑雾散去,方才还张着大口的麻蛇倏忽不见,重又化作三叉戟哐当跌落,紧接着那美妇也跌落下来,匍匐在地,大大睁着眼睛低低喘气,苏绾抛出的银剑犹自在她肚腹之上颤微微地抖动,而她的下身,已经化出了原形,乃是一条水桶粗细,黑白相间的麻花蛇,身上那鳞片竟然有人的指甲盖那么大,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苏绾根据这些天积累下来的经验,估摸着这麻蛇精少说也有千年的道行了,也不知她这千百年间到底害了多少条人命?遂大步朝她走去,要刺死她,将她内丹取出释放那些被拘住不得往生的灵魂。 那美妇见苏绾眼神冷凝,大步朝她走来,情知不妙,连忙哀求:"我没做坏事,无非就是贪图了点男欢女爱。他们自己动了色心,身子骨又不行,自行熬不住,这可算不得我的错。你也是妖,便该知道咱们妖魔一族想要修行是件多么难的事情,走点捷径不奇怪,不只是我一个这么干。你放了我,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苏绾闻言一阵恍然,她突然想起了琼舞。琼舞那样的身份修为,自然不需要靠凡人虚弱的精魄来提升他自己的修为,但他也是靠夺取妖兽的内丹来增加自身修为的。按说,巧取豪夺与精心修炼是仙与魔的区别,可是琼舞又说,取妖兽的内丹,是神仙们也经常干的事情。凡人是生命,妖兽也是生命,仙道和魔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有区别的是心。 麻蛇精见苏绾的脸色有变,以为她心软了,连忙接着哀求:"山羊姐姐是外地来的吧?不如就在我这里立个山头,我洞里有我成年累积的若干宝贝,你若是放了我,我任由你挑选。爱什么就是什么,我愿意为你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我保证不出半月,这一片都是我们的天下。将来我们成名了,也好去揽天宫觐见吾皇陛下,也得个一官半职的。" 就是这么边远地区的一个麻蛇精,也知道揽天宫,也知道魔皇,苏绾看着她:"你为何唤我野山羊精?我看上去很像妖吗?" 麻蛇精诧异地道:"你分明就长着两只山羊角……难道就不是我同道中人么?" 苏绾探手一摸,果然在自己头顶摸到了两根小而尖的角,气得长出一口气,这不用说,肯定是北辰星君搞的鬼。难怪得先前那个男人会被她吓成那个样子,都是这对角吓的。北辰星君这小气鬼,不就是昨日夜宿苏州城时,趁他打坐,她留了张条子,带着小白在附近转了转吗?他不过片刻就找到了她们,当时也没说什么,原来是等到现在才来报复她,真是小心眼得可以。 苏绾回头去瞪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假装没看见,现出身形,面无表情地对麻蛇精说:"就算是那些凡人不该动色心,他们也不至于罪及丧命!自你成形以来,手上少说也有上百条人命了吧?修炼的妖也有很多,但并不是都靠这种残害人的法子的!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说着上前,一脚踏在麻蛇精的七寸处,拔出那把银剑重新刺入它的七寸,又狠狠往下一拉,一剜,一颗鸡蛋大小,碧莹莹的珠子带着热气滚落在地。 "苏绾,来念往生咒。"北辰星君把那把银剑擦拭干净,重新变回银簪子递还给苏绾,随手一挥,那麻蛇的残体随风而化,了无痕迹。 苏绾按捺下心头的不满,弄了清水,认真地清洗干净那粒蛇丹,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立在当前,双手合十,闭了眼,缓缓念出一段咒语来。 她是甜美的女中音,吐字清晰,语气不急不缓,让人听了很舒服。念这段咒语时,不要说小白歪了头静听,就连北辰星君也收了眉梢的杀意,换做一脸的宁静祥和。 往生咒念完,她睁眼紧张地看着那粒蛇丹。但见那蛇丹微微颤动了一下,转动起来,边转边放出碧绿耀眼的光芒,无数萤火虫一样的物质从上渐渐逸出,这便是麻蛇精拘来炼丹的那些人的精魄了,这些人魂精魄围绕着苏绾和北辰星君欢快地上下飞舞了一阵,慢慢消散在糙丛树林中,径自往生。待到再无精魄逸出时,蛇丹已经缩小到只有鸽蛋大小,彻底失去了光芒,"噼啪"一声,自裂成了灰白色的几瓣。 成功了,苏绾舒了一口气:"我数了一下,大概有两百多个精魄。今日若不是你我经过这里,不知还要给她害死多少人。不是说天界也派有神仙定期巡游,发现这种残害人的妖魔会第一时间除去吗?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就没有人管?" 北辰星君道:"天帝和天后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大小神仙们整日里想得都是如何加官进爵,提升自家修为,又哪里有闲心来管这事?何况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在天界看来,这麻蛇精也不过就是漏了3年多的时光而已,算不得什么。凡人在神仙们的眼里,不过就是蝼蚁一般的渺小。" 弱者是没有权利的,苏绾沉默了一会,弯腰捡起那几块蛇丹残核用纸包了,小心放入北辰星君借她的百宝囊里面收好。 北辰星君鄙视地看着她:"你捡这破烂做什么?" 苏绾很自然地说:"你不是告诉过我,这种东西对于修道之人虽然无用了,可对于凡人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续命强身的良丹妙药吗?既是这样,那便是值钱的东西啦,我明日拿去寻那识货的人卖了换点零花钱。" "这能值得几何?你穷疯了啊?" "值得一文算一文。可惜我没时间,否则一定要奇货可居,等到合适的买主了,才以一当十的卖出去。啊呀,那麻蛇精不是说她洞子里有许多宝贝吗?咱们去看看如何?"不等北辰星君回答,苏绾早雀跃地带了小白跑回去。 麻蛇精的泥洞阴森潮湿,不过半人高,却有几里长,散发一大股腥臭味,苏绾伸着脖子一闻,就连连搧了几下,画了张五鬼搬山符,拘出五个小鬼来,从洞中"嗨哟嗨哟"地抬出了几只大箱子。 苏绾打开箱子,在里面翻腾了一大歇,除去衣物脂粉什么的不要,凡是金银珠玉和法宝一一笑纳,就连最寻常的金簪银角都不放过,统统塞入那百宝囊中。 她最近添了一个很不好的脾气,那就是见钱眼开,或者说,凡是看见法宝财物,不管好次,统统笑纳之。每次杀了妖,她最牵挂的事就是去搜罗人家的宝贝。装完荷包装袖子,装满袖子就往怀里塞,实在没地方放了,就厚着脸皮问他借百宝囊装,他不借,她就死皮赖脸地赖在他屋里不出去。他睡觉,她就打坐,他不理她,她也打坐,直到他谎称要洗澡,她才吓得一溜烟跑了,可第二天一大早,他却把宝囊递给了她。 北辰星君立在一旁淡淡看着苏绾的一举一动,最终忍不住,上前夺了她手里的一把银角子扔回箱中,探手在箱中乱七八糟的物事中一捞,便捞出一只锦盒来递给她:"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你拿那些金银有什么用?" 第33章玲珑 苏绾打开锦盒,只见两颗普通至极的琉璃珠子,一为青色,一为紫色,在秋香色的锦盒中静静躺着,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出色之处。 北辰星君拈起那珠子,面色凝重地对着月光仔细看了一番,叹道:"真是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会找到这个。" 看来真应了那句老话,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是宝贝,苏绾眼睛都亮了:"这是什么?有什么用?" "这是玲珑珠,现在暂时没什么用,但若是集齐了七颗,便有大用。先收好,回去我再详细告诉你。"北辰星君郑重地帮她收入百宝囊中,"明日凡间修仙人士会在这附近的庸忆山中搞一个大型法宝交换会,今夜回去后,将你这些破烂分类收整一下,明日我带你去换点有用的,顺便也给你弄个宝囊收你这些破烂。" 苏绾不服气:"我这些都是宝贝,哪里是破烂?"她指指头上那根银簪,"这个当初你不也瞧不上吗?但我用着不就很趁手?又好携带,又锋利,就连那麻蛇精都说是好东西,你怎么说?" "不怎么说,反正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用的。"北辰星君是真的看不上苏绾收集的这些东西。他本身修为极高,又有了碧清剑和金缕衣,其他的东西都是世间稀少之物,自然眼光就要高了许多。 苏绾记恨他在她头上弄了两只羊角出来,不由愤愤地讽刺他:"是哦,你法力高强,坐拥北辰宫,要什么有什么,又有了独一无二的碧清剑和金缕衣,自然看不上我这种小虾米的眼光,也不能理解我这种穷人的心情。你是富人,有房有田,我是穷人,只能住土穴卖苦力的穷人,我们怎么能比?"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你不就是记恨我在你头上安了两只羊角吗?我那不也是为了让你长记性,以后不敢随便乱跑吗?" 苏绾"哈"地笑了一声,道:"大人,我就是在附近游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已,那也叫随便乱跑?你给我弄了两只角安上,一路看来,是不是很养眼?"也难为他不笑,不曾露出一点端倪,若是换做她,早就暴露了。 北辰星君想了想,挑眉:"还好啦,虽然有点怪异,但想到是你,就觉得理所当然了。你要是觉得亏了,下次你逮着我犯错的时候,也给我随便弄个什么来安上,不就结了?" 这是什么话?她怪异是理所当然的?苏绾当先驾起云头往投宿的客栈飞去,她逮他犯错?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逮着。无论做什么,他都是艺高人胆大,而她就是冲动不谨慎。 一炷香以后,苏绾和北辰星君悄悄降落在两百里以外,他们投宿的客栈院子里。此时已是三更时分,除了打更的更夫外,四处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月明星稀,清风习习,正是做美梦的最佳时期。 "晚安。"苏绾打了个呵欠,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北辰星君却拉住她:"慢着,过来我帮你整理一下你那些破烂,顺便告诉你那玲珑珠的事。"两人的房间从来都是两隔壁,近的很。 苏绾见他精神抖擞,两眼清亮,便知今夜又不得好好睡觉了,沮丧地道:"大人,我困得很累得很。我明日起早再说,可以么?" 北辰星君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他房里:"为仙者,可以不吃不喝,亦可以不眠不休,你看看你,仙道已有小成,偏偏每日里总像个饿死鬼和睡死鬼,我真害怕人家知道你是我教出来的,我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我得好生训练一下你。" 这不过是不想睡觉,想找人聊天的借口罢了,苏绾叹口气认命地施了个法术点亮油灯,从百宝囊里摸出他那套行头给他铺好c黄铺,又弄好了热水,就在他房里坐着泡热水脚,抱怨道:"我和你老人家怎能相比?你做了几千年的神仙,我做了几十年的凡人,生活习惯怎么可能突然改变?有人和我说,他最是贪图口腹之欲,总以为来到世上一遭,不得享受这些,便没了意思,我便是如此想。" 她是随遇而安,出门只要有干净食物和干净被褥睡,她就满足了;他却是有洁癖的人,哪怕就是在天界一游,都要随身携带若干漂亮衣服和被单枕头,洗脸盆洗脚盆的人。 "是琼舞和你这般说的吧?"北辰星君把百宝囊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一地,叹着气捏个诀,把寻常金银珠玉统统扫到角落里,又把灵石法器等物分了三六等,把他认为不值得带走的统统扫到一旁,精挑细选出了十来件灵石法器放入宝囊中,才算结束了分类的工作。 "是他说的啊,我深以为然。" "你还想着他啊?不是跟你说,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要幻想了吗?我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你不听我的,将来吃了亏,可别怪我这个同伴没及时提醒你。"北辰星君随手画了张符,变出一张包袱皮来。 "我没想要他如何,不过就是偶尔总会想起他罢了。你知道,忘记有这么号人是不可能的。"苏绾见他把剩下的金银珠玉和法器灵石打了个巨大的包袱,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你要干什么?" "你这些破烂都快把我的百宝囊给弄破了,我要把它们扫地出门。今夜就给你上一堂课,教你认认什么才是值得收藏的宝贝。不要捡着块石头就当宝。"北辰星君话音未落,已经扬手打开窗子,将那个大包袱"嗖"地扔了出去。 "我的钱。"苏绾大急,赤着脚就追了出去,始终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大包袱很快在夜空里消失了不见,气得捶胸顿足:"你又来气我!这些东西再不好,我弄都弄回来了,这么大包,总能换回点灵糙之类的吧?" "实沉沉的,麻烦!而且拿出手还丢脸!"北辰星君看着她那双在地上乱跳的白胖脚,突然笑了一声:"玄女怎么帮你做的?这么难看的脚也能做的出来!" "要你管!我妈就是把我生成这个样子的。"苏绾连忙把脚往裙子里缩,这是她永远的痛。她那日和玄女说了,新造出的这个身体容貌体型都要最大限度地像她自己的原身,玄女果然如她所愿,在保持了她原貌的同时又精雕细琢了一番,可弄到她这双白胖脚的时候,也不知玄女是不是走了神,竟然没给她弄得瘦小玲珑一点,还是一样的胖,脚背还是一样的高。 北辰星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就别装了,我一直都知道你看见我的脚就挺不好意思的。"又炫耀似地脱了鞋袜,把他那双生得甚美的脚在苏绾面前晃来晃去:"我这双脚,不要说你,我都觉得简直是美得不像话。" "臭死了。"苏绾扁嘴,蔑视地看了一眼,用手搧了搧:"一个大男人,长这么一双脚,却弄得这么臭,怪好意思的。你不是说要和我说玲珑珠的事吗?不说我要走了。" "你污蔑我,怎么可能臭?就算天下人的脚都是臭的,我也是香的。"明知苏绾是骗人,北辰星君还是不露痕迹地偷偷闻了一下,确定确实不臭才放下心来,学着苏绾泡了个热水脚,讲起那玲珑珠的事来。 四星君一圣灵,除了他是无师承无家人无背景,靠着自己硬拼才得到名声地位的以外,其他几位俱是有师承来历的。其中那位深居简出,这些年从不曾露过面的圣灵就来自最神秘的幽冥黄泉。 幽冥黄泉,并不是指阴曹地府那个幽冥黄泉,而是八方之一的幽冥黄泉。这一派从祖师爷开山创派之日起,历代只有一个传人。这个传人并不是由师父自己去挑选的,而是由祖传一颗七彩玲珑珠自行去寻找。 七彩玲珑珠,是由"橙、黄、青、蓝、赤、绿、紫"七种颜色的琉璃珠相聚而成,每次要选新的继承人,它便化作七颗珠子,自行流散三界,坐等有缘人将其收齐,那收齐之人就是幽冥黄泉的下一任继承人。 苏绾突发奇想:"你的意思是,我一下子就弄到了两颗,说不定就是那个有缘人?" "收不齐了,另外那五颗在圣灵本人手里。" 苏绾奇道:"不是说要找继承人,就要靠这珠子自行去寻么?他把它攥在手里,不想要继承人啦?" "他不是还挺年轻的么?如果不出意外,谁知道他还要活多少年?"北辰星君叹道:"这七彩玲珑珠的作用可不止寻找继承人这一点,它厉害着呢。很多年前,西海有位很出众的龙子曾经收齐过五粒珠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另外那两颗。可是幽冥黄泉传人的光环实在太诱人,他便携了这五粒珠子去见圣灵,想求圣灵传他一招两式,但被圣灵拒绝了,他连圣灵殿都不曾进去得。 他恼羞成怒之下,便用这五粒珠子布了一个阵,差点没把四海夷为平地。圣灵亲自出手拿下了他,将他镇压在东海的一座古塔下。圣灵在那一役中,受了很重的伤,为了防止以后再发生这种类似的事情,他收走了那五粒珠子,打算自己亲自挑选传人。圣灵殿扬言,若是有人得到这两粒珠子,便可去圣灵殿求得圣灵满足一个心愿。没有想到,无数人遍寻不得的那两粒珠子,竟然会被你无意中得了。这也算是缘分,你且留着,说不定以后会用得上。" 第34章庸忆(一) 说到东海那座古塔,苏绾便想起刚从蛮荒古地出来时看见的,由东海红头发老七看守的那一座。想来那位差点将四海夷为平地的西海龙子便是镇压在其下,一问北辰星君果然如此。 苏绾轻轻一笑:"看来天界挺出人才的。一个未已已经很厉害了,还连龙子也出来跟着凑热闹。想必当时天宫很震怒吧?" 北辰星君笑道:"生在什么地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何况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人性中从来都有善恶两面,只不过看后天生活经历中哪一面占了优势。若是生在魔界中,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利益至上的处世方式,行事自然先考虑到的就是自身利益,其他的都不在考虑的范围内,所以任性而为。 而生在仙界,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首先要为了芸芸众生考虑,个人的利益都放在次位,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反而导致众人行事之时总要先给自己找个道貌岸然的借口,难免虚伪。 但就是这样,魔界也会有悲天悯人之辈,天界也会出任性忤逆之人。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因为良善之辈出在魔界,邪恶之辈出在天界,人们就觉得是异类,所以受不了。" 苏绾接上去道:"所以我说,仙魔之分,不在出身,也不在修炼之道,而是在人心。"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那日未已刚出事,这边东海的老七说那逆龙有异动,我想着,三界太平了这许多年,只怕是到头了。"这些天,他带着苏绾一路行来,作恶的妖魔杀了不少,却始终不曾看见殷梨花树苗的任何踪迹。他说要带苏绾去庸忆山换法宝,未尝不是抱了碰运气的心思。 修仙界,有六座名山,庸忆山便是最出名的一座。它出名的原因之一固然是因为修仙三大名家之一的庸忆苏家世代长居此地,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却是每隔五年六月初六夜在庸忆山蓝雪谷召开的一个大型法宝交易会。 这日太阳刚落山,苏绾便跟着北辰星君化作一对容貌清秀的修仙少男少女,到了庸忆山的蓝雪谷外。蓝雪谷的谷口不大,约有一丈宽的样子,被一层牛奶状的物质遮盖着,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在暮色下显得分外神秘。谷外的山坡上已经挤满了人,人们或十多人一组,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但每个人都一脸的兴奋,却没人进谷。 苏绾略略扫视了一圈,惊讶地发现,来的人除了修仙者以外,还有许多与她和北辰星君一样化形伪装成修仙人士的仙魔。甚至有些小妖,连人形都还尚未化好,还顶着一对大大的兔子耳朵,狐狸耳朵,鹿角,羊角。而那些平时见了妖就喊打喊杀的修仙人士却对此视而不见,最多就是不和它们站在一处罢了。 经过北辰星君的解释,苏绾才知道这个交易会虽是凡间的修仙人士搞的,却有一个传承了上千年的传统。这几天的庸忆山可以说是三界中最和平的地方——六月初六夜的前后两天内,无论仙魔,不管什么身份,只要到了庸忆山,就不许提恩仇,更不许动手杀人,否则便会被群起而攻之。这样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最大化地提高交易量,保证大家都能交换到自己所需之物。 天色尚未黑尽,就有人兴奋地指着天际喊道:"苏家的人来啦!" 但见庸忆山的主峰忆白峰上空飞来密密麻麻的一群黑点,待得飞近了,苏绾才看清,原来是一群仗剑飞行的修仙人士。大约有六十个的样子,男女各占一半,清一色的着灰色劲装,脸上闪着修仙名门子弟特有的那种骄傲和自信。 这群人到了山谷上方,直接降落在山谷入口处,分作了整整齐齐的两排,一排是男子,一排是女子,神色肃穆,表情庄严,仿佛是静待什么人出现。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两点亮光从忆白峰上流星一般飞了来,却是一对容貌清雅,着蓝色劲装少男少女,除却脚下踏着的剑外,女的手里还捧着一把巨大的青铜钥匙,男的捧着一只白瓷坛子。二人越过那六十名灰衣子弟,走到谷口,端了脸静静站立。 紧接着又是十多点白光自忆白峰飞来,这次来的人衣物装扮五花八门,男女老少都有,领头的却是一个面容清秀,留了三缕胡髯,着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领着这十几个人落到山谷前,未语先笑,先抱拳向众人团团敬了一圈,然后说了一堆冠冕堂堂的话。大意无非是欢迎诸位道友,希望这次交易会顺利召开,大家都能换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又对初次到来的菜鸟们进行了一通规矩培训,不许滋事,不许见财起意,不许杀人,有了争端要找苏家协调解决,违规者会受到怎样的惩罚等等。 苏绾见他排场大,说了这一大堆的话亦无人反驳,便问北辰星君:"这是谁?" 北辰星君笑道:"这就是苏家现任家主苏远山。那捧着钥匙和桐油的一男一女分别是他的大女儿苏青青和大弟子欧阳米,灰色衣服的是精英弟子,其他的都是苏家几辈的好手们。" 苏绾奇道:"虽是主人,虽有规矩在,但这里多的是能人,他苏家是靠了什么才能让这些人都听他调解安排?" 北辰星君道:"他自然有依仗的。稍后进谷,我再和你详述。" 此时一声锣响,那捧着白瓷坛子的少年大声喊道:"吉时到!开谷开市!" 苏远山自少女手中接过那枚钥匙,任那少年倾了坛子将里面的桐油淋上,他才高举钥匙,面朝谷口连拜三拜,屏声静气走到谷口,往那牛奶状物质里一cha,那钥匙便犹如cha入了门锁之中,没了半截。苏远山松开双手,垂手肃立,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是在念咒语。 苏绾奇道:"呀,我先前还以为是雾呢,谁知竟然是门?" 北辰星君笑道:"当然是门,否则这些人还不早就冲了进去?他苏家还有什么用处?"又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这门说穿了,就是一个阵眼。这个蓝雪谷,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犹如一个巨大的口袋,能锁上和打开袋子的人只有苏家。" 那边苏远山念完了咒,双手抱住那枚钥匙,来回飞速转动了几十圈才停下来,苏绾看得明白,刚好转了六十六圈,不由暗想,这些修仙人士真有讲究,六月初六开市,钥匙便要转六十六圈,真有点开保险柜的意思在里面。 苏远山大喝一声,往左一推,"扎扎"一阵闷响,白色浓雾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苏远山大声道:"谷口已开,请诸位道友入市。"他侧身让开,手一挥,苏家子弟全都走到他身侧,把入谷的路让了出来。 苏绾刚想提步前行,却见周围没一个人动弹的。正在疑惑,北辰星君笑道:"急什么?今夜月色不明,主人家尚未点灯,进去怎么行事?" 果见有人递给苏远山一张白纸,一把剪子。苏远山将那那白纸叠做四叠,飞速剪下一个圆形纸片来,往空一抛,那圆纸片便化作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半空中,散发出白炽灯一般明亮的光芒,照得人须发必现,蓝雪谷的真容此时方暴露在诸人面前。 但见谷中方圆约有两里,谷底平坦,铺满了银白色的细沙,这些细沙在纸月亮的照耀下,发出淡蓝色的美丽光芒,犹如一层淡蓝色的雪,这便是蓝雪谷谷名的由来。 它的地势很险,除却一个一丈宽的入口兼出口外,四面都是高达千百丈,滑不留足的绝壁,绝壁上更有天父当年亲自布下的一个大阵。得益于这个大阵,无论是多么厉害的仙魔,进了此处,都不能凌空飞行,只能从谷口出入。众人一旦进入谷中后,苏家便会将谷口再度锁上,待到天亮散场确定无恙后才会重新开锁,这便杜绝了有不法之人抢了宝贝,做下坏事后随意逃走。 众人走入谷中后,有人寻了合适的地点,将自己要交换的东西摆出来,旁边竖起一块牌子,言明自己要换之物。也有人什么都不拿出来,就到处乱走,每个摊子看一看,看到自己满意的东西才和摊主交谈讲价。 苏绾跟着北辰星君在市场上游了大约半个时辰,看到的多是一些非常普通的药糙和丹药,兵器和符纸、晶石、妖丹之类的物品。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吸引力,更不要说北辰星君了。 苏绾失望之极:"我还以为三界都有人来,必然会有许多好东西呢,谁知道竟然是这幅样子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怎还会有这么多人来?" 北辰星君笑道:"财不外露嘛,今夜是安全和平没错,但过了这一夜呢?若是一来就将自己的宝贝暴露在旁人面前,遇上那居心叵测之徒,稍后还不跟了去抢?丢了宝物事小,丢了命却是大事。这些人并不是真的没有宝贝,而是都藏起来了。除非是对方拿出他们牌子上写着的所需之物,他们才会酌情拿出来。咱们若是真的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得学他们一样地摆个摊子才行。" 第35章庸忆(二) 由于好位置早被人选完了,二人只好次中求好,选了个角落边上的位置。位置不好,便只有在东西上做文章,选好东西,选准东西。 苏绾选了三件东西:一只望月犀牛角做的,可以将白水变成美酒,药水效力提高百倍的杯子,这东西老少皆宜;一朵既可当头花戴于头上,花香又可让人产生幻觉,花瓣亦可飞出杀人,永远都鲜艳娇嫩的玫瑰,这对女子来说是很恰当的防身法宝;还有一个是一把可收放自如,大小如意的金轮,这个比较吸引男子的目光。三件东西各有所长,虽不是场中最好的,却也算得是不错的。 苏绾小心地将这几件东西以她认为最好看,最显眼的方式仔细摆好,来回打量了一番,捅捅北辰星君:"你看看,这样摆好不好看?" 北辰星君见她把那把金轮放在正中,杯子和玫瑰放在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三件东西摆成了三角形,因笑道:"你这几件东西却也选得精巧,各种人都可以吸引来,现在还需要一个牌子,你想要换些什么?" "我要一个百宝囊,还有贴身用的,杀人的,很厉害很厉害的法宝。凝风箭需要一定的攻击距离,不利于贴身搏斗。"苏绾两眼亮晶晶的,像个孩子。 北辰星君哑然失笑:"百宝囊倒也罢了,你要的这种很厉害很厉害的法宝,若是真的有,别人不会留着自己用,反倒来和你交换这种二流法宝?" 苏绾瞅了他一眼:"二流法宝也是你挑选出来的,要什么也是你问我的。你就写求近距离攻击性法宝一件就是了,换得到换不到的,总比没有的好。" "你跟着我,还需要什么很厉害很厉害的法宝?我不就是你最好的武器?" "那不一样……"苏绾刚张口,北辰星君就挥了挥手:"知道,我是我,你是你,得靠自己硬才行。"说着自百宝囊中取出一张白纸,先把苏绾的要求写上,又在末尾添了一句:求奇花异糙。写完把白纸一抛,那白纸便犹如有人举着一般稳稳挂在了摊子上方。 苏绾是第一次看见他写字,但见龙飞凤舞,酣畅淋漓,可在转弯处总是一个模式,方正规矩,尖锐料峭。这种人看似不羁,实际心中自有执着和规矩,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轻易难以圆通,果然字如其人,实在像极了他的为人和情感。便笑:"字写得极好,可惜转弯处不够圆通灵动,过于执着了。" 北辰星君斜着眼睛看她,轻轻吐出一句:"你写两个圆通灵动的来我瞧?"他深知让苏绾用毛笔鬼画符还可以,若是让她拿了认认真真写字,那肯定是写不出这种效果来的。 以往苏绾不曾注意,今日却发现,他斜着眼睛看人时,微侧着脸,把男性的脸部线条以最好的角度显现出来,那样不经意地一挑眉,眼风一抛,实在是太、太那个了,她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骚"字来。他明明已经换了一张普通许多的脸了说,可是那样的风华始终掩不去,难怪得人家说气质最重要。若是换了原貌,这效果还不知会增加多少倍,又骚又迷人,难怪三公主和十一公主会中他的毒,简直就是病毒啊! 苏绾脑海里惊现"萨斯病毒"四个字,想到一旦感染就难以痊愈,不由打了个冷战,虽恋恋不舍还是万分坚决地收回眼:"会看字,不见得会写字,就像一个人会品尝美食,却不见得会做美食一样。我钢笔字写得不错的,若是我想练,过些年必然超过你。" 北辰星君凑过去微微一笑:"好,我等着你来超过我,你若是能超过我,我就……"他故意停下来,等苏绾急巴巴地跳起来揪住他问就怎样? 按往常的习惯,苏绾最听不得这个,总要借机勒索敲诈一番的,可这回她不知怎么了,既不勒索敲诈,也不问他会怎样,只一直垂着眼不看他,低声但很坚决地说:"我一定要写一手好字,不信你看着。" 北辰星君见她面色有异,还以为自己又伤着她的自尊心了,连忙转了个话题:"我们这个位置不是很显眼,你鬼主意多,赶快想想怎么才能让人一眼就看到。" 苏绾从百宝囊里摸出一堆各色发光的晶石来,施了个悬浮术,让它们在牌子的四周像彩灯一样的围了一圈。北辰星君跑到前面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回头望着她笑:"很不错,很不错。你怎么想出来的?" 苏绾已经恢复了正常,扬眉笑笑,撇开眼:"没什么,我家乡就经常这样干。这叫霓虹灯。"从此后,她看他不会超过三秒钟就一定撇开眼。 北辰星君原本还想再和她开两句玩笑,逗她玩,但见她淡淡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走到她身旁站定,低声道:"等会若是有人上前攀谈,你只看我眼色行事。" "好。"苏绾有些神思不属。北辰星君偷偷看了她许久,她只装作不知道。 霓虹灯招牌打出没多久,就来了好几拨人,可惜对方拿出来的东西苏绾和北辰星君都不满意。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苏绾渐渐没了耐心,北辰星君便道:"闲着也是闲着,今日道友多,不如我教你怎么从表情、气质、打扮、眼神等综合现象辨认高手。" 北辰星君选着那有代表性地点评了好几个,然后随手点了一个,让苏绾点评。苏绾正要开口,突听周围嘈杂起来,窃窃私语之声不绝,回头一看,远远来了一对漂亮男女,竟然是苏家那对穿蓝衣服,捧钥匙和白瓷坛,据说是苏远山的大弟子和长女的少男少女。 苏绾诧异道:"他们不是要锁口袋吗?怎么有空进来逛?" 北辰星君笑道:"就算是要锁口袋,只要好奇心起了,有所需求,总能想出法子来的不是?"又低声道:"他们身上或许还有几件好东西,等会儿给他们哄出来。" 说话间那苏家大弟子和苏大小姐已经直直向着他们的摊子走来,那苏大小姐长一张鹅蛋脸,鼻梁秀挺,一双弯月眼,一脸和气,先就望着二人和善一笑:"二位道友心思真巧,我老远就看见了这牌子,偏生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字,总想过来瞧一瞧。" 那苏家大弟子生就一双个性十足的浓眉,一双鹰眼,身材魁梧,显得坚韧中又带了些精明。他的态度又和苏大小姐的不同,中规中矩地抱拳向苏绾和北辰星君行了一礼,然后直接指着那犀牛角杯子和那朵玫瑰道:"不知二位道友这两件宝贝要价几何?" 北辰星君笑笑:"凡是牌子上写的东西,均价交换,断然不会叫二位吃亏。" 苏大小姐捡起那朵玫瑰,仔细研究一番,才道:"二位道友可否说说这件东西的好处?" 苏绾听北辰星君说这二人身上或许有好东西,早就蠢蠢欲动,恨不得扒开人家的宝囊看看有些什么。闻言立刻拿着那朵玫瑰,声色并茂地演示起来,末了叹气:"我若不是缺少一个宝囊,又拿不出其他合适的宝贝,还真舍不得。" 苏大小姐将那玫瑰轻轻放回去,用买胭脂水粉的口气淡淡讲价:"我有一个百宝囊还算拿得出手。你这朵玫瑰也算不错,可惜普通了点,我觉得必须添上那只杯子才行。" 苏绾太熟悉女子看见喜欢的东西,又想压价时的那种欲擒故纵,故作淡淡的表情,心知苏大小姐实在是很喜欢这东西,又怕他们漫天要价,当下笑道:"道友不妨先出示宝贝,然后咱们再谈,谈得成谈不成的,也不是什么问题。" 苏大小姐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只精美的绣花荷包递过来。胭脂红非丝非棉的底子上,一面绣着:人有意意有念念有欲欲有贪贪得无限;另一面则绣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象皆空。每个字都只有米粒大小,用了好几种绣法,布局精巧恰当,在小小的荷包上竟然丝毫不觉得局促和杂乱。 苏绾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荷包。她也不多话,把那荷包递给北辰星君把关,北辰星君微微一笑:"西海渔翁的东西固然难得,但要换我们这两件东西却是不够,你是个识货的,当知我这犀牛角杯子并不只是玩物。所以这宝囊只能换那朵玫瑰,最多补颗一百年的妖丹。" 妖丹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是很难得的补品,极少有人能抗拒诱惑,一百年的妖丹虽然不算稀罕,却也难得。那苏家大弟子不漏痕迹地再度打量了苏绾和北辰星君一通,目光在苏绾腰间停了停,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眼,弯腰捡起那只犀牛角酒杯仔细验看,沉声道:"道友这杯子虽然精巧,却也有它的不足之处。平常的药水还可提升效力,若是真的遇上仙丹仙药,就没作用了。至于一百年的妖丹,我们是真的不需要。" 苏绾暗道这苏家大弟子的眼光好毒,若是这杯子真的能提升仙丹仙药的效力,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拿出来?当下笑道:"虽然如此,试问我等修道之人,一生能有几回遇上仙丹仙药?能提升平常药效,对于修道来说,已经裨益不小了。" 苏家大弟子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把目光投向牌子上那奇花异糙四个字,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第36章庸忆(三) 场面一时冷下来,苏绾冲这二人甜甜一笑,也不劝说他们,只和北辰星君继续小声说话。虽然很想要那个荷包,但她相信北辰星君给的一定是最公道的价格。 沉默良久,苏大小姐到底没苏家大弟子那定力,忍不住开了口:"道友眼力不错,这宝囊的确是我幼时西海渔翁给的,来得不易,所以一百年的妖丹真的是不够。但假若你有三百年以上的妖丹,我不但不要你这玫瑰,还可以再加上一件近身搏斗最好的宝贝。" 苏家大弟子扫了她一眼,低声道:"阿雪……" 苏大小姐看了他一眼,很坚决地摇头,直视苏绾:"我可以先把东西给你们看。满意了咱们再谈。"苏大小姐显然深谙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她先把空空如也的手掌张开放到苏绾面前,待苏绾凑过去瞧,她才默默催动法宝,让那宝贝突如其来,变戏法一般地出现在她掌心中。 这是一把约五寸长,银光闪闪,中间扁圆两头尖的物体,在纸月亮下闪着莹润的光,在她手里一会儿变长变尖变利,一会儿缩小倏忽不见,隐没在她掌心中,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梭子?" "对,这是织天梭。据说是用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石头中的铁精银母用天火锻炼成的。坚硬无比,可以当做飞行法宝,去势快如流星……不敢说是最锋利最隐蔽的,但刺破五寸厚的铜板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苏大小姐瞅瞅周围,想找件合适的东西来即兴表演一番。 北辰星君阻止了她:"东西不错,我认了,三百年的妖丹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不可实现。不过有个不情之请,道友需得说明拿这妖丹做什么?" 刚才还在滔滔不绝地夸赞织天梭的苏家大小姐突然闭紧了嘴,转而看向苏家大弟子。 苏家大弟子不咸不淡地道:"道友既知是不情之请,为何还要开这个口?咱们换东西,你情我愿,其他的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北辰星君扫了他一眼,表情虽然温和,但眼神却是冷厉:"三百年的妖丹,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我都明白。换东西,做生意,你情我愿没错,但我的要求就是附加一条说明,否则免谈。" 来这里的人,多少对苏家的人都会留几分面子,就算是换东西,也要便宜点的,从没有北辰星君这般一点面子都不留的。苏家大弟子闻言,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苏大小姐也阴沉着脸不说话。 "三百年的妖丹?啊呀呀,我正好也有一个宝囊,肯定比那什么西海渔翁的东西好,道友不妨看看?"一只粗粝黧黑的手攥着个七彩宝囊"忽"地一下递到苏绾面前。 一个穿葛袍,着麻鞋,佝偻着背,面色黧黑,神情猥琐的老头儿,吊着一双三角眼,流里流气地看着苏绾笑:"小娘子,你看这宝贝,是不是刚好和你人品相配?不如和我换吧,我也不要你的牛角杯,只要那朵玫瑰。"不等苏绾回答,他竟然就去拉了苏绾的手,要往她手里硬塞那七彩宝囊。 他动作奇快,苏绾快速一退,意欲避开他的手,他嬉笑着,手掌幻化成影,五指微张,每一下都是向着她手腕去的。苏绾从容应对,电光火石间,已与他来回拆了十多招。 北辰星君就在一旁看着二人拆招,也不阻止,也不帮忙,俨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苏家大小姐和苏家大弟子先前骤听这猥琐老者半道cha话,心中已是不喜,见他竟然还敢调戏苏绾,脸上更是露出不忿和鄙夷的神情来。苏家大小姐扬声喝骂道:"你这道友,难道不懂得蓝雪谷的规矩吗?" 她话音未落,苏绾与那老头的动作已经停下。那老头的脉门被苏绾紧紧扣在手里,他也不慌,反而拽长了脖子在苏绾手上轻轻一嗅,笑嘻嘻地说:"小娘子的手真滑真香,我输了,也不好意思要你的玫瑰,宝囊送与你啦!有甚妖丹,不如留着自己用罢,送人作甚?当心给自家添麻烦。" 苏大小姐大怒:"你这老儿好生无礼……"眼看一串怒骂就要出口,那大弟子忙挡住她:"买卖自由。"苏家的人怎么能先就坏了规矩?何况刚才看这老儿与苏绾亮出的那几招,他便已知道,单一个老儿,他们便惹不起,何况苏绾和深不可测的北辰星君?此时发难实在不是聪明人做的事。 那老儿对着苏大小姐扮了个鬼脸,回头用自由的那只手对着苏绾挥了挥手:"九月初九,西海恶灵岛。" "你是什么人?"苏绾一声喝问才出口,被她扣住的那只黧黑的手便犹如泥鳅一般轻轻滑出,老儿化作一抹青影,眨眼间便离了四人丈余远,很快混杂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 七彩宝囊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似无的紫藤花香告诉了苏绾答案,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七彩宝囊,一时心乱如麻。北辰星君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拿过那七彩宝囊:"兴许是个什么高人,见你与他有缘,特意赠送与你。东西虽然赶不上我的,但也算很不错了。不过你已有了我给你的,这个便给我好了。" 说着从苏绾腰间的宝囊里取了他的东西装入七彩宝囊,再挂在自家腰间,旁若无人地认真地打了个如意结。待一切都弄好了,才突然想起一般问苏绾:"忘了问你,你若是更喜欢这个,我们互换,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咱们重新装。" 苏绾怔怔地看着他腰间那个七彩宝囊,半晌才哑声道:"不用换了,你若是喜欢,就这样好了。"这个七彩宝囊,分明就是那残破的鲛纱宝帕重新做的,那么刚才那个人,就是琼舞了?九月初九,西海恶灵岛,他是要她去那里见面吗?他不让她给苏大小姐三百年的妖丹。 北辰星君见苏绾有些深思不属,微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起笔两下就划了牌子上的"宝囊"二字。 苏家大弟子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阿雪,走吧。"既然摊主已经得到想要的百宝囊了,自己的东西便不再占任何优势,还谈什么三百年的妖丹? 苏大小姐垂头站在苏绾摊前,任他怎么拉都不肯走,苏绾亲眼看着两滴豆大的泪珠自苏大小姐睫毛上"吧嗒"掉落,在地上一摔八瓣。苏家大弟子发狠地拉她,她就是不走,甚至蹲在了地上耍赖。 周围已经好多人凑上来看热闹了,特别是修仙界认得这二人的,都不善地看着苏绾和北辰星君,下意识地猜测这两个陌生人不知怎么欺负一向明理大气的苏大小姐了。北辰星君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苏绾虽有些不适应,可是她不敢问苏大小姐,她生怕她一开口,苏大小姐就会扑上来抱着她的大腿大哭出声,不好收场。 苏大小姐哭了一会,见面前的一男一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点难为情和愤怒都没有,根本就不理她,眼里闪过一丝羞恼,猛地站起来,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这位姑娘,能借一步说话吗?" 苏绾看了北辰星君一眼,见他沉默地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什么明显表示反对的意思,便道:"去哪里说?" 苏大小姐指指一旁的角落:"就去那里,咱们弄个结界,让其他人听不见就可以。" 苏绾盯着苏大小姐仔细打量了一番,再次确认这女子不是她的对手,才回头对北辰星君道:"我去去就来。" 见二人往角落里走,那苏家大弟子也想跟着过去,北辰星君跨前一步拦住他:"道友,女人的事咱们不要掺和。" 结界是苏绾下的,她不放心别人。苏大小姐豪气十足地提起自己的百宝囊稀里哗啦一倒,什么明珠,飞剑,用鲛人魂做的永不熄灭的油灯,会自己唱歌的海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东西铺了一地。 苏大小姐口气卑微,目光却极其凶狠:"道友,这些东西是我多年来的积蓄,还有那把织天梭,你都可以尽数拿走,只求给我那粒三百年的妖丹。"她心想着,女人都是贪便宜的,何况苏绾刚才的表情真的很喜欢那把织天梭,没了北辰星君在一旁,拿下苏绾的决心她是有的。 苏绾不喜欢苏大小姐的眼神,皱眉道:"你刚才也听见我,我哥哥的话了,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你若是不说清楚,恕难从命。" 苏大小姐又说了无数好话,苏绾只是摇头,苏大小姐踌躇再三,只好道:"实不相瞒,我是想救我妹妹。我妹妹天生痴傻,需要无数的上品妖丹调养。她已经服用了许多,只差一粒三百年的妖丹,便可与常人无异。但就是这一粒妖丹,我们已经寻了许多年。" 苏绾诧异道:"救妹妹,并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哥哥不是不通融的人。"假如苏大小姐没说假话,那这个姐姐还是很不错的。 苏大小姐犹豫片刻,低声道:"我爹爹不喜欢人家知道我们家有这样一个女孩子。"世家大族,总是把这些看得格外重,特别是他们这样的修仙世家,立足靠的就是人才法力,出了这样一个女儿,会很不光彩,没有溺死已经算不错了。 苏绾沉思片刻:"你自己和我哥哥说。" 二人撤了结界,一前一后朝摊子走去。看热闹的人还未散去,苏家大弟子抱着臂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们这个方向,北辰星君却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地和几个明显就是魔界中人的角色谈生意,不时偷偷塞给人家两样东西,又往自家百宝囊里塞点东西进去,正经像个做生意的。 第37章莲华(一) 苏家大小姐出来就直冲北辰星君而去:"这位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北辰星君闻言,淡淡扫了她一眼。苏绾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竟然点了头。 苏家大弟子道:"阿雪,我和你一起……" 苏大小姐却已经布下了结界,将他关在了外面,一时苏家大弟子脸都绿了,转过脸望着苏绾:"那是你哥?" 苏绾淡淡点头,从包里又摸出了几件东西来摆上,继续做生意。苏家大弟子道:"你们从哪里来的呢?" 苏绾回答:"我不认识路,要问我哥。" 苏家大弟子又问了几句,她都装糊涂,苏家大弟子只得作罢。 半柱香后,结界散去,北辰星君和苏大小姐现出身形。北辰星君让苏绾收东西,苏绾见苏大小姐一脸的喜意,便知北辰星君定然答应了她的要求,遂低声提醒他先前琼舞的话,她的意思,还是该小心一点。 北辰星君淡淡一笑:"我没和她说死,咱们先去看了她妹子再做决定。"琼舞若是不提那一句,他未必这么感兴趣,可琼舞提了,他偏偏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麻烦。 苏绾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同琼舞较劲,知他艺高胆大,心高气傲,再劝也劝不住,等会多留心一点就是了。便问:"现在就走?不是还不许出谷吗?" "我们苏家的客人又另当别论。"苏大小姐喜气洋洋地问苏绾:"听说你也姓苏?我也姓苏,我叫苏雪,咱们是同宗。"又把苏家大弟子介绍给二人:"这是我大师兄,叫梅玉。" 梅玉就笑嘻嘻地对着北辰星君抱了抱拳:"苏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北辰星君笑了笑:"是我小妹姓苏,我姓源。" 梅玉道:"是师兄妹?" 北辰星君答道:"是也不是。"模棱两可,多一个字都不肯讲。 梅玉哂然一笑,请二人动身,北辰星君望望苏雪,但笑不语。苏雪忙拉了梅玉到一旁,小声说话。 没说上几句,二人就激烈地争执起来,梅玉一脸的不高兴和不情愿,苏雪却是固执地看着他。苏绾便问北辰星君:"他们在干什么?" 北辰星君慢吞吞地说:"我和她说,她那些东西,我都看不上。宝贝就要用宝贝换,那把织天梭是一定要的,还要一件和织天梭不相上下的宝贝才够。那小子身上刚好有一件,弄来你玩玩,你肯定喜欢。" "什么宝贝?"苏绾睁大眼睛朝梅玉身上来回扫描,却什么都不见。 "你哪有那本事?闭上眼。我帮你。" 苏绾依言闭上眼,但觉一只微凉的手自她眼皮上轻轻拂过,带起一股清新悠长的太阳香,心头莫名地一颤,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想躲开又觉得失态丢脸,慌乱中反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撞上北辰星君不曾收回去的手。他就势在她脸上轻轻擦了一下,调笑道:"满头满脸的汗,虽是香汗,却也是汗,你急什么?睁眼。看他腰间。" "太热了。"苏绾睁眼一看,果然看见苏家大弟子的腰间隐隐闪着一团粉红色的光芒,便问:"那是什么?" "一朵千心莲华。这东西不该在修仙界出现。" "莲华?不是莲花?"苏绾注意到他说的是二声不是一声。她佯作无意地摸了脸一把,干生生的,不过就是有点烫而已,便瞅了北辰星君一眼:"又哄我。" "自己有没有汗都不知道?"北辰星君把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翘起嘴角:"莲花不过就是一般的花,莲华却是千百上万朵莲花的精魂炼就的,华心的莲蓬就是一座如意宅院,你若是得到它,今后走到哪里都有家了。而且它天生有祥瑞之气护体,所以就算是身处恶地,也不怕妖魔来袭,尽可放心睡大觉。" 苏绾动心不已:"可我看着这个大弟子,不是个舍得的人,就连苏大小姐要拿织天梭和我换东西,他都想阻止。现在让他自掏腰包,他怎会舍得?你看,他现在就气得很。" "他是装的。"北辰星君讽刺一笑:"苏远山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苏雪向来为苏家上下所钟爱,只要肯入赘,下代家主的机会大得很,梅玉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舍不得孩子,怎么能套着狼?他现在无非就是想抬高身价而已。" 果然不多时,那边争执便结束了,苏雪拉着梅玉,一脸的幸福和满足,笑着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有苏雪和梅玉领路,自然能顺利离开蓝雪谷。到得一处空旷之地,那地势生的怪,正中刚好往下凹,犹如一只大碗。梅玉指着那凹陷下去之处:"这地方叫一碗水,你们看像不像一只碗?" 苏绾点头:"的确很像。" 苏雪却没什么心思讨论地势,催促梅玉:"师兄,把东西拿给他们看。" 梅玉很慡快地从腰间取了个已经败色磨损的秋香色荷包来,先望着苏雪一笑,才递在她手里。 苏雪紧紧攥着那旧荷包,嘴唇嗫嚅了两下,才猛地将荷包拉开,取出一朵粉绿两色碧玺雕的荷花在北辰星君和苏绾面前晃了晃:"这朵莲花是我师兄的传家宝。有祥瑞辟邪之能,带在身上,一般的妖魔鬼怪是不能近身的,刚好给你小妹做附身符。" 梅玉也来帮腔,但说了老半天,始终没说到正点上,苏绾便知这二人不知这千心莲华的用处,否则就单这一朵千心莲华,就够换妖丹了。 再观北辰星君,一脸的不以为然,似这莲华是可有可无的,只拿出那粒三百年的妖丹给苏雪看,问她:"你们想清楚了,可别过后又后悔,觉得吃了亏。" 苏雪看着那粒妖丹不语,梅玉摇头:"不后悔。只要能让阿雪高兴,又能帮丫丫,我愿意。"苏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望着苏雪淡淡的笑。 北辰星君却也不愿意占他们的便宜,道:"这朵莲花与我有旧缘,这样罢,这粒妖丹再加上那朵玫瑰和犀牛角杯子,还有那金轮,一并给你们。" 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苏雪和梅玉顿时开心不已,殷勤引路。 庸忆山南侧,有一座高高的山崖名峻风。陡峭险峻,冲天而起,没有上崖的路,要上去便只能靠自己飞上去。苏家那位痴傻、没有名字的二小姐就住在崖顶上的一座石屋里。 苏雪和梅玉踏剑而上,苏绾和北辰星君因怕露了行藏,亦由苏绾祭出那柄银剑跟着上去。到得崖顶,但见两三间石屋,在星光下显得沉默而冷冰,窗户黑漆漆的,一点声息全无。苏雪道:"丫丫大概睡了,她怕见生人,我先进去看看。"言毕便闪身隐没在石屋黑漆漆的门里。 不多时,屋里亮起灯光,隐约传来女孩子柔嫩娇媚的撒娇声。又过了片刻,石屋大门敞开,苏雪牵着一个梳着两条粗辫子,约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站在门口道:"进来吧。"又柔声对那女孩儿说:"丫丫,不要怕,大哥哥和大姐姐来陪你玩儿。" 那女孩儿睁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撅着红滟滟的一张嘴好奇地看着几人,忽地灿然一笑。她虽是站在灯影里,不甚分明,却仍然让苏绾看了就不想挪眼,她身上没有痴傻儿那种让人不喜欢的呆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纯洁清丽,飘渺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苏绾都走到门口了才发现北辰星君竟然没跟上,回头一瞧,只见他站在原地,盯着那女孩儿,一脸的茫然。 "源兄不进去吗?"梅玉也发现了他的失态。 "不了,成交。苏绾,把东西给他们。"北辰星君很快恢复了常态。 苏雪收了东西,并不送客,客气地请苏绾和北辰星君留下喝杯茶,说是她这位妹妹,泡的茶是天下一绝。 苏绾和北辰星君都没有拒绝,说喝茶是客气,其实是要他们坐等妖丹炼化,以验证真假。 两只很普通的青瓷杯子装着半杯清亮的茶水放在鸡翅木的小方盘上,茶香氤氲,杯口rǔ白色的雾气盘旋成一朵妖艳的花,衬着丫丫清澈明媚的眼睛,美得如同梦幻。 丫丫放下茶杯,自走到窗边,伏在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发呆,不言不语。北辰星君的眼神从她身上缓慢而沉重地扫过,也投向沉沉夜空。 苏雪笑道:"二位先喝茶,事不宜迟,我先炼丹。" 小巧的紫金炼丹炉悬在半空中,青檀木柴被点燃后喷出三尺高的火焰,温柔却执着地舔着炼丹炉底。白色的妖丹扔进去,发出"磁"的一声轻响,随即炼丹炉的盖子被盖上,只等一个时辰后加入各色灵药,到时真假自现。 梅玉轻声问北辰星君:"源兄,你见多识广,依你所见,丫丫服了这粒妖丹,会不会恢复?" 北辰星君很肯定地说:"那是自然。" "……"梅玉沉默片刻,道:"会恢复到什么程度?我的意思是,她根骨如何?" "不过普通人耳,修仙是没有可能的了。" 苏绾看见梅玉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联想到梅玉的目标,她突然觉得那朵千心莲华很烫手。 时间过得飞快,天边亮起第一道曙光时,"成了!"苏雪欢呼了一声,掀开炉盖放入无数的灵药,拍拍手过来笑嘻嘻地欢送苏绾和北辰星君:"谢过二位道友。" 第38章莲华(二) 苏雪立在崖边对着苏绾挥手,她的心情很好:"以后有机会来玩。" 苏绾扔给她一件东西:"我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个。" 苏雪低头,碧玺莲花在她手心里闪烁着莹润的光芒,再抬头,苏绾和北辰星君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晨曦中。她立了片刻,才走回石屋中,把那朵莲华还给坐在炉边沉思的梅玉。 梅玉惊诧抬头:"为什么?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苏绾说她不喜欢了。谢谢师兄,我不该这么自私,只顾着我自己,以后我不会这么任性了。" 梅玉失望地一笑:"这样啊,以后若是需要你又和我说。我,只希望你高兴的。" 苏雪笑着点头:"知道了。"她走过去搂住丫丫的肩膀,悄声说:"丫丫,刚才那个绾姐姐是个好人,以后你若是见了她,千万要记得她的好才是。" 丫丫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你给了她什么?" "千心莲华。"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很想要吗?" "我不喜欢梅玉这样对她。"也许梅玉有百种方法将苏雪纳入囊中,但苏绾不允许其中牵涉到她。 "你多虑了。"北辰星君神色很淡漠,"其实这样的场景每时每刻都在三界上演。苏雪的身份注定她的人生就是如此,就算没有梅玉,也会有其他人。" "我知道。但我不想这事和我有关系。"没到生死攸关的时刻,明知这样做可能会害到别人还要继续去做,那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北辰星君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低声道:"梅玉一定会很恨你。" "随便。反正他也不能追上来咬我一口。他要敢追上来,我正好狠狠揍他一顿。"苏绾的语气有些冲。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前行三百里,前方一座高山青翠葱郁,灵气充沛,一看就是生长灵糙的好地方。苏绾按下云头:"要不,我们在这里找找殷梨花树苗?"蓝雪谷一夜,并没有得到关于殷梨花树苗的任何消息。 二人循着那灵气最为充沛的山谷溪边,来回巡了一遍,除了得到两株千年灵芝和三颗彼幽糙外一无所获。 北辰星君蹲在溪边,看着在溪水中欢快的水泡,一字一顿地说:"苏绾,丫丫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哦。"苏绾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沉默,原来都与苏家二小姐丫丫有关系。和谁长得一模一样?自然是殷梨。她笑了笑:"为什么不多留一会探查清楚?说不定就是她呢。"这大概就是琼舞所说的麻烦罢?其实这不算是麻烦,而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于北辰星君来说是,于她来说,也是,她甚至想,是不是应该先恭喜他。 北辰星君看着远处的雾霭,静静地说:"不是她。" "假如是她,你会怎么做?"他能一眼判断出这个女孩子并不是殷梨不奇怪,她好奇的是,假如真的是,他会怎样做?把丫丫治好,渡成仙,带回北辰宫去?从此金屋藏娇? 北辰星君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说了一句:"是不是都一样。你我都明白,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丫丫只是丫丫。" 他的意思应该是时过境迁,有些事情就再也不一样了吧?苏绾微微一笑:"恭喜你,你悟了。"爱需要执着不悔,爱更需要懂得放手。 她选了块丰茂的糙地坐下,仰起头来,太阳斜斜挂在天边,天空像极了蓝色的亚光绸,几缕鱼鳞云舒缓地挂在天边,微风吹过,溪边绿油油的糙发出一阵好听的沙沙声。气温适宜,空气清新,她由不得地想,真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好时候。 北辰星君往她身边靠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今天天气真好,空气真新鲜。" "嗯。" "九月初九,你会不会去恶灵岛?"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呢。你要知道,人生总是充满了变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今天的苏绾有些深沉。 北辰星君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心地笑起来:"应该感慨深沉的人是我吧?怎么好像见到初恋情人不能释怀的人反而是你?莫非你触景生情,想起你那前世的几个什么情人来了?" "什么情人?是男朋友!"他在和她开玩笑,是真的放下了?苏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他:"你为何如此无情?居然都不肯深沉,还笑得如此开心?" "深沉过了,不想再深沉了。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再看到她的时候,我会怎样?但我真的看见了那张脸,也不过如此……原来比我想象的更加平静。我大抵是老了,觉得平静欢乐就足够,其他的都不重要。" "平静欢乐,我也想要。但是有没有?" "会有的。"他又略略往她身边靠了靠:"我另想法子从梅玉那小子那弄回千心莲华来,我们没事住进去躲躲清静如何?" 苏绾往旁边挪了挪,咕哝了一句:"谁要和你一起住进去?我做完我承诺的事,我就云游三界去,哪天不耐烦游了,我就去投胎做凡人。" "好,依你。我还没做过凡人呢,正好试试。" "我是说我,没说你。" "我也是说我,没说你。" 苏绾扭头不理他,他笑嘻嘻地看着她,仿佛有什么变了,又没有变。 太阳越来越大,有些晃眼睛,晒得脖子有点疼,气温也越来越高,让人好不烦躁。苏绾随手抽了片圆形的叶子变了把大伞撑在他们的头顶,挡去恼人的烈日。 北辰星君从百宝囊里摸出茶叶、茶具、红泥小火炉来,取了溪水烧开,泡了一壶茶,先给她倒了一盅才倒他自己的。他们从早上一直喝到了傍晚,谁都没有提继续上路寻找殷梨花和未已的事。 天色渐暗,不知名的虫子此起彼伏地鸣叫起来。苏绾侧了耳朵听,北辰星君也学着她侧了耳朵听:"我错过了很多,以后要加倍补回来。" 莫名其妙,白痴一样地坐了一天不为其说,这会儿该吃晚饭不去吃,却在这里听虫叫!小白不耐烦了,从苏绾的怀中爬出,向着那发出虫鸣的地方俯冲过去,泄愤地乱啄了一通。 苏绾被它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小白,神鸟是不吃虫的哦,何况是凡间的糙虫?" "鸟就是鸟,神鸟也是鸟,怎么可能不吃虫?"风吹过,溪边一株金鱼糙成了南瑶星君,他看向苏绾和北辰星君:"你们真悠闲,看得我嫉妒了。真想看到你们其中一个人死去,然后再看另一个人伤心。子韶,你这回会不会更伤心?" 小白吓得"呱"地一声大叫,拍翅朝北辰星君冲过去。苏绾对着段青微笑:"好久不见。"不过一眨眼,她已拉开凝风弓一箭射出,"铮"地一声轻响,一道白光射中了段青,但他的身影却犹如水波一般漾开,又再次合拢在一起,他嬉笑:"你射不中我。" 苏绾仍然微笑,袍袖飞舞中,又连射了几箭,其中一箭,是朝着溪水中的鱼儿去的。射不中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那是幻影,他的真身就是溪水中那条莫名多出来的鱼。北辰星君教会她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识破段青的藏匿之术。 凝风箭入水,去势不缓,箭头化作了三支,分上、中、下三路射向那条看似呆头呆脑的小灰鱼。清澈的溪面波光微动,一道灰光自溪中冲天飞起,金鱼糙化成的段青倏忽不见:"子韶,你好过分,什么都教给这小丫头。你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 北辰星君默然不语,接过苏绾的凝风箭,对着糙丛中某处轻轻一拉弓弦,"呀!"段青从中弹起,玉白的脸上挂了一条血痕,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带了几分慌乱,叽里咕噜地转:"你不能杀我,逆龙逃出东海宝塔了,我是奉天帝之命,急召你回去的。苏绾,你还不劝着他些?他若是杀了我,天界不会有他的容身之所的,包括你,你也休想再在天界立足。" 苏绾笑着看他:"你也会慌?" 段青冷笑:"我如何不会慌?我和子韶不比你,你有退路,魔皇那般青睐你,我们却生来就是天界的人,只有在天界才能立足。你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你的事,让子韶替你杀我,要杀也只是你来杀我才对。" 苏绾明知道他是找话说,强词夺理,想逃命,却也微笑着制止了北辰星君的下一箭:"他说得对,应该把他留给我。" 北辰星君讶异地挑眉:"你有杀性了?" 苏绾道:"所谓杀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培养的,我前所未有地想杀一个人,不杀心里不舒服。" "那好,就留给你。"北辰星君收起箭,冲段青扬扬下巴:"你去吧。" "子韶,闲了许多年,你我又要携手共战了,我真高兴。"空旷的山林到处回荡着段青张狂的笑声。 他高兴,北辰星君却很不高兴:"回去以后,我不能经常在你身边,你要小心。" 苏绾摇头:"你回天界去,我去找殷梨花。"她和他前行了那么多天,学会的东西也不算少了,独自去西方寻找殷梨花,她觉得她有能力做到,也应该做到。 第39章昆仑(一) 西方有山名昆仑,方圆800里,高达七、八千丈,既高且大,为中央之极,也是连接天地的天柱。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玉树、璇树、不死树在其西,沙棠、琅王、千好在其东,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 旁有四百四十门。门间四里,里间九纯,昆仑山纯丈五尺。旁有九井,玉横维其西北之隅。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倾宫、旋室、县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阖阅之中。疏圃之池,浸浸黄水,黄水三周复其原,是为丹水,饮之不死。 这便是苏绾所知道的昆仑。 而此时,她立在昆仑山的一座山峰上,举目望去,但见暮色苍苍,山岭青郁,飞瀑流泉,云遮雾绕,与平常的名山大川没什么区别,并没有什么祥瑞之气或是仙乐飘飘,抑或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物种或是神兽之类的物事,就是仙人的踪迹也不曾遇到过。总之,想像与现实的出入太大,由不得人不失望。 小白立在苏绾的肩头,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无精打采地理了理羽毛。从与北辰星君分开后,它跟着苏绾西行万里,踏尽无数名山大川,遭遇的仙魔妖鬼不下百十,做过好人,做过贼,也做过强盗,更当过骗子;输过,赢过,狼狈的逃跑过,也被人害怕过,尊敬过。 它嫌过苏绾笨,嫌过她见识少,也嫌过她心太软,可到了最后,它也不得不佩服她那种在最后关头敢于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坚忍不拔的韧劲。 现在么,它觉得她好不容易聪明点,又开始戳笨了。谁不知道自从一万多年前的未已作乱后,昆仑山早就不是仙山了。那九重增城早就被毁,因神门大开,无数的妖魔闯入其中,竞相争夺不死神药,一时三界大乱。为控制场面,天父亲自将这些不死神树和神水统统毁去,从那以后,昆仑便空有其名而无其实。 在这样的地方,如何会有灵花异糙留下来呢?可她倒好,竟然听信那只叫伶俐的小妖精的话,不顾它的劝阻,坚信昆仑是上古神山,灵气是其他地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肯定会有漏网之鱼,不远万里地找到这里来。 这下可好,东问西问找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又在深山中闲逛了十来天,什么都没有,反而寂寞得无边无际。吃不好,住不好,小白觉得,它虽然只是鸟,它都受不了这种半野人状态的生活了,神仙是这样当的吗?这明明是居无定所的小野鸟过的日子嘛! 想到这里,它不满地瞥了苏绾一眼,由不得又开始怨怼起来,她怎么就那么笨,总也学不会和它说话?它都听得懂她的话的说。它就没发现,它对苏绾的要求越来越高,从前它只希望她能自保,现在它却希望她无所不能。 苏绾感受到它不满的目光,回头讨好地望着它笑,从百宝囊里摸出一包脆香的鱼皮花生:"小白,饿了吧?来来,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会我猎只兔子来烤了吃,给你吃大腿。" 鱼皮花生闻着挺香,看上去金黄苏脆,吃起来香甜适中,小白到底没忍住诱惑,埋头吃了起来。这是苏绾在入山以前,借了客栈的厨房亲自为它炸的。它边吃边想,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一手手艺,不比柔柔差,以后可得物尽其用,不能让她太过逍遥。 苏绾不知小白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一心只想在天黑前搜索完这座山峰。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办事,有心要做到最完美,所以进行的是地毯式搜索,一般是走到哪里就驻扎在哪里,唯恐漏过哪个地方。 说来也奇怪,进入昆仑山已经将近十天,树木是越来越高大茂盛古怪,山势也越来越陡峭复杂,甚至出现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山峰,可是小动物的踪影却越来越稀少,什么小妖之类的更是不曾遇上半只。这就是那个闻名天下的昆仑?苏绾很失望,同时更不甘心。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周遭越来越静。听不见鸟叫,听不见虫鸣,甚至,连空气也似停滞不动了,不同寻常的静,危险往往就是隐藏在这样的安静中。 小白停下了啄食的动作,它正要提醒苏绾情况不同寻常,苏绾已经抱起它迅速掩了身形,飞速后退到五丈开外的那棵又高又粗,叶片大得不可思议,像一棵稻禾一样的古怪树木的卷起的叶子下藏了起来。 仍然很安静,可是空气流向不一样,透过叶子卷的fèng隙,苏绾看见她刚才站立的方圆三丈的地方,已经被一层亮晶晶的不知名的物质所覆盖。这东西是怎么出现的,是什么,她一概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那东西犹如一个巨大的水母,摊开了无数的触须,然后向中间慢慢地过滤收缩,不过片刻,那片莹绿的糙皮已经被卷走,不,不止是糙皮,还包括了厚厚的一层土,只剩下土黄色的碎石沙砾。 那东西收缩之后,就像一个巨大的胃,慢慢蠕动,然后张开几根触须,缓缓吐出带了湿意的泥土来。泥土在它身下越积越多,它慢慢往上挪动,最终它把糙皮也吐了出来,猛然张开触须,"啪"地拍了一下,变戏法一样的,那泥土和糙皮就在它身下恢复了原状。 它缩小到只有小白的头大小,呆头呆脑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纯洁得如同一只刚刚冒出土的小蘑菇,无害而且诱人。它的周围,泥土仍然夯实,糙皮仍然青翠新鲜,仿佛刚才那只贪婪吞噬过滤泥土和糙皮的水母,只是一个错觉。 但苏绾知道,假如刚才她和小白没有及时逃开,此时就不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形。这个东西,会把泥土和糙皮完全过滤干净,最后只留下她和小白,裹在它的胃中,慢慢蠕动,慢慢消化干净,最终一点渣滓都不剩,能逃过的,大概只有金缕衣。 苏绾蜷紧了身子,握住凝风弓,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最大限度地开放了六识,四处探寻,试图找到放出这东西的人。她不相信这东西是自动找上她的,凭直觉,这东西是藏在暗处的人放出袭击她的。打蛇要打七寸,破敌要先擒王——这是她这段时间学到的制胜法宝。只有找到躲在暗处的那个人,才能彻底解决这危险。 那东西执着地等着,装着蘑菇,苏绾和小白执着地藏着,装着卷叶虫。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先动,先动就输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夜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降临得迟缓。苏绾没有焦躁不安,反而越来越沉静。她是个很有阿Q精神的人,她以为,有时候,对手和她耗劲,迟迟不敢动手,这说明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手虽然强大,他找到了她,但他不敢轻易出手,这说明她忌惮他的同时,他更忌惮她;二是对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他根本就探寻不到她的情况,所以无需担心。 拥有了这样阿Q精神的她,并没有阿Q式的冲动和盲目,她觉得,既然对方不如她,那么对方就应该比她还要急。她只要耐心等待对方露出马脚就行,反正也没什么事,慢慢来,不急。 高手对阵,比的就是决心和耐心,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出错,越是小心谨慎,越是活得长久,因为每个人都有弱点。这种弱点,可能是技巧上的,也可能是性格上的。 段青厉害吧?很厉害,厉害到就连北辰星君也经常要在他接近了才能发现他的踪迹。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心高气傲,总是会时不时地故意露出点痕迹来挑逗对方,炫耀他的藏匿术。也就是他这小小的骄傲,导致他总是吃北辰星君的亏。 而这个人,同样也厉害,但他也不是没有缺点的。苏绾觉得,就目前看来,他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低估了她的实力,过分依赖于他那个假装纯洁蘑菇的小水母的实力。这样过于自信的人,不可能有一份平实安静的耐心,他迟早都会忍不住先动手。 果然,在等待了半夜之后,对方终于忍不住,一气扔出了数十个白色、绿色的小蘑菇出来。与此同时,苏绾手中的凝风弓弦亦发出了一声清鸣。 飞出的箭,不是一根,而是五根,五颗箭头在半途化作了六十颗,在墨染一般的夜空里,犹如璀璨的流星雨。所不同的是,这流星雨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气和凝重,织成了一张风也逃不过的利网,席卷起一股寒气朝远处一棵隐没在夜色中,毫不起眼的小树网去。 同时,那些白色的小蘑菇一到了地上,全都化作了可怕的水母,疯狂吞噬过滤泥土和糙皮,而那些绿色的小蘑菇则化作巨大的绿色水母,劈头盖脑地朝周围高大的树木席卷而去。 此时此刻,苏绾的眼里只有藏在那小树根上的那只还没有她指尖大的蜗牛——那就是罪魁祸首。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谁知道这蜗牛会不会像她一样,迅速逃匿呢? 四周的路已经被堵死,只有地下才是唯一逃命的途径罢?那蜗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地下钻,它隐没在泥土里时,得意地看着一个绿色的水母挂上了苏绾藏身的树上,无声无息地把触手伸到了苏绾藏身的叶片上方。 第40章昆仑(二) 它的体型很小,泥土太过松软,凝风箭只能拦截土地上方的部位,那个素衣女子自顾不暇,似乎,逃走是肯定的事了。然而,它还是错算了形势。 它正埋头苦钻,"呱"地一声鸟叫在它耳边炸雷似地响起,接着一枚闪着钢铁般冷硬色泽的鸟喙,和一只铁爪快速在它藏身的泥土周围又刨又戳,生生断了它的退路。不用问,肯定就是刚才那女子身边那只玉鸦。 那玉鸦是怎么逃出来的?它又惊又怒地抬头,但见半空中浮着一只银色梭子状的船,那女子稳稳立在上面,斜抱一把银色小弓,袍袖翻飞,长发飞扬,白玉似的脸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戏谑地看着它。她什么时候从那树叶子里飞出来的,它竟然没看见。 它一时后悔万分,藏匿的方法多的是,为什么自己明明看见有只玉鸦在,偏偏还要选择做蜗牛,做虫子?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这时候吧,化成其他形状从空中遁走,就要被射成刺猬,唯有土中可藏得一时。 左闪右躲中,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从它的背部传来,它愤怒地回头,不及完全将头转过去,一只巨爪已然将它牢牢按住,那枚铁硬的鸟喙更是恶狠狠朝它啄去。 吾命休也,它痛苦而绝望地闭上眼睛,辛苦修行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完成第一千件任务,功德圆满地跨入那道神秘的大门,谁知道今天竟然就遇上了克星呢?这就叫天命不可违吗? "小白,把它衔上来给我瞧瞧,我有话要问它。"女子圆润动听的声音犹如天籁之音,适时救了它的命。它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逃命的最佳时机。它之所以被这玉鸦拿住,不过是因为化形失败,它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哄得她让这玉鸦放开它,只要让它化作其他身形,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这是第一千件任务,也是最后一件任务,怎么地都得完成,到时候,就把所有的魔伞虫都往她身上招呼吧,它就不信,她那身娇嫩的肌肤会禁得住魔伞虫的吞噬搜刮。这些年来,它不就是靠着这些小宝贝无数次地赶走或是战胜那些妄想闯入内昆仑的妖鬼仙魔的吗? 所以,玉鸦衔着它刚落到那古怪的梭子船上,它先就发出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细声说:"饶命,仙子饶命,我错认了仙子,原该千刀万剐,可是我若死了,便无人帮仙子达成心愿,我愿意将功折过,只求仙子饶我一命。"这女子在昆仑山搜寻了很多天,想来是要寻找什么要紧的物事,这样求,应该靠谱吧? 那女子嫣然一笑,指着那无数蠕动的魔伞虫,用闲话家常的口气说:"这是什么?是你养的?真是厉害啊,我差点就死在它手下了。" 它飞快回答:"是啊,它们叫小乖,都很乖的,很听话。仙子放我出来,我立刻让它们住手。" "好啊,你稍等。"女子答应得很慡快。 它心头一喜,果然很好哄,却装了焦急的口气:"那就快点,它们很贪吃,还会飞,等它们滤过糙地和树木,它们会循着你身上的热气飞上来的,那个时候,我就算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这样啊。"女子笑嘻嘻地道:"它们像极了水母,看上去美丽,实际杀人于无形。看在你愿意将功折过的份上,我帮你一个大忙啊。" 水母?什么是水母?难道也是虫吗?它在这昆仑山上住了几千年,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她要帮它的忙?帮它什么忙?她会有这样好心?不可能! 女子慢吞吞地说:"你养的小乖太毒啦,迟早会替你招来杀身之祸的,不如我帮你绝了这个后患吧。"它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纤长白皙的手指递到玉鸦的嘴前,它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背上一阵刺痛,一点白色的火苗从它身侧落到女子的指尖上。 那是天火!它从知道有玉鸦的那天开始,就神往和害怕着这种据说可以帮助修炼,又可以毁灭这世间绝大部分事物的东西。那天火在女子美丽的指尖上跳着极其妖艳的舞蹈,它一度担心会把那美丽的手指烧成焦炭。 天火刚才从它的身侧经过,虽然只是一瞬,但也足够它针刺一样的疼,可是女子的表情很恬然,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像拈着一朵美丽的白色玉兰花,轻轻拉开那把银色的小弓,眯眼,放弦—— 直到几十朵绚丽的白色玉兰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洒向四周,它才明白过来,她口中说的要帮它的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它嘶哑了声音,眼睁睁地看着那绚丽的白色玉兰幽灵一样地随风落到它的心血,它最可爱的小乖,它豢养了上千年的魔伞虫的伞盖上,然后把它们点成最绚丽的烟火。 烟火很快成了大火,一座山峰哔哔啵啵地烧了起来。女子啊呀了一声,从腰间一只白色的小囊里摸出一个玉杯,含了一口水,"噗"地喷洒出去,伴随着一阵玫瑰清香,淅淅沥沥的,一场雨很快浇灭了大火。 女子扶额叹道:"可惜这么葱翠的山峰了。幸好火势不大,大约要明年才会恢复原状了。"从始至终,她就没让玉鸦放开它。 它从玉鸦的嘴fèng里探头一瞧,它的小乖,早就被烧成了齑粉,又被打落在了尘埃里,什么都没留下。它的心在滴血,幸好,它还有一个法子为它和它的小乖报仇。 它仇恨地瞪着女子:"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这是昆仑神山吗?你私闯神山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放天火烧神山?这上面的一糙一木都弥足珍贵,三界再找不出第二株,现在可好,都被你烧了个精光!单一株灵树被毁,就够你死一回。你等着,山神很快就来了,它不会轻饶了你的。任你法力高强,你也强不过这上古神兽,我等着看你被撕成碎片,魂魄被打散,永世不得超生。" "上古神兽?"女子的眼睛转了转,一脸的糊涂:"你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是昆仑神山?昆仑山上该有的一切都没有,这明明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再说啦,除魔卫道是我等修仙之人的本分。因你刚才说这些大虫很贪吃,我不忍心看见它们残害这些糙啊木啊的,所以才要除去它们,省得它们继续残害其他糙木。" "它们不是妖邪!"它愤怒地吼道:"我的小乖是魔伞虫,它们虽然会过滤糙地和树木,但却不会对糙木造成任何的伤害。倒是你,放火烧山,罪不可恕!" "魔伞虫,名字都叫魔了,还不是妖邪?"女子越发糊涂:"而且你刚才说它们很贪吃,还会飞,是不是?" 名字能代替一切吗?难道棋盘糙就真的是棋盘了?它却不知道怎么和她辩,只能反复地说:"这就是昆仑神山,容不得你如此撒野,你会受到惩罚的。" "放火不是烧山,而是为了除魔。"女子义愤填膺的大声指责它:"好啊,你既然知道是昆仑神山,为什么还要养这种可怕的东西来残害糙木,哄骗我放火烧虫,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呢?你用心真恶毒,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不敢亲自动手,就骗我替你做,你还想推卸责任,冤枉我,实在是太过分啦!多亏我聪明,识破了你的真面目。我告诉你,你休想来吓我,山神既然是上古神兽,自然懂得明辨是非,你会受到惩罚的。" 这么说来,倒全都是它的错了?它很生气,非常生气。因为它知道,这里的火气很快就会把内昆仑的山神引过来,它很害怕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会被山神听去。山神虽然厉害,却有点糊涂,肯定会被这个女人骗到的。 它的害怕果真成了事实。 峰顶的风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斉风朗月变成了电闪雷鸣,风夹杂着雷电,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漩涡,将女子和她脚下的梭子卷在了漩涡中心。这是山神大怒的表现,它害怕地在玉鸦的嘴里缩成一团,生恐一个不小心,就被山神一爪拍死。 女子立在梭子上,并不见惊慌,放任着梭子虽风逐流,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圈,旋成一朵美丽的花,倒是那只玉鸦,吓得紧紧抠住女子肩头的衣服,喘作了一团,一个不小心,将它掉落出嘴壳。 它不要被风雷撕碎,它惊慌失措地惨叫,却控制不住自己圆滚滚的蜗牛身子往下滚落,即将跌入到风雷之中。又是那几根玉白美丽的手指在关键时刻接住了它,虽然风雷狂暴,但它仍然闻到一股极其好闻的荷花香。 它以为,它会跟着女子和那玉鸦被狂暴的风雷撕扯成碎片,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它就发现,周遭的压力一扫而空。它探头,但见女子已经带着玉鸦并脚下的梭子自漩涡边缘盘旋逸出,立在了漩涡的上方。 她的头发不曾乱,衣裙更见飘逸,脸上闪着白玉般的光芒,比星星还要亮。多亏有了她,它才能逃过这一劫,它心里升起对她的感激和钦佩,要知道,能从山神这个风雷阵中逃走的人实在是太少。 它甚至想摈弃了前嫌,长此以往跟随她左右,但它还来不及开口,她接下来的行为就将它满腹的景仰之情变作了怨恨和鄙视。 第41章昆仑(三) 那女子凝神望向那道隐藏在苍茫夜色中的神秘石门,礼数周到地行了一个大礼,一脸的虔诚和懊悔:"大神,小女子苏绾被奸人所惑,好心办下糊涂事。幸好奸人已被小女子擒住,这便交给大神处置。同时,小女子愿意在此住上一年,殷勤看护被伤毁的糙木,直到它们恢复原貌为止。请大神应允小女子将功折罪。" 风雷散尽,露出那虎身人面,拥有八张脸,看守着内昆仑大门的山神开明兽来。开明兽神情肃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犹豫不语。 那自称苏绾的女子睁大一双圆眼睛,无辜后悔得要命,说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刚好说在要害处。反正,她有错,但不是大错,而且她愿意补偿。最终的罪魁祸首还是它,都是它居心不良惹的祸。 它想开口争辩,想提醒开明兽,这女子来昆仑就是为了搜寻某件重要的东西,是来做贼的。但它惊讶地发现,它根本不能言语,它的舌头似乎是被某种东西给冻住了。 大约是这女子太过狡猾,开明兽太呆,它又不能争辩,最终开明兽大方地应允了她住下来的要求,还答应她,让它也跟着将功赎罪,无条件听她差遣。 它哀哀地看着开明兽,想提醒开明兽,当年就是开明兽允诺它,只要它抓住一千个敢闯昆仑,居心不良的仙魔妖鬼,它就可以搬入内昆仑,所以它才敢放心大胆,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地完成任务。但开明兽威严地宣布完决定之后,就高傲地隐藏在了内昆仑高大的石门中,根本不曾看过它一眼。 望着女子灿烂的笑容,它哀怨地认命,谁教自己技不如人呢?这大抵就是命。否则开明兽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管内昆仑大门外的事,怎么今日就出来了呢? 从此以后,它,一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无双的石蛋大仙,成了这个叫苏绾的女子奴役的对象。也就是这一天,它记住了这张装乖装糊涂装善良,实际上惯会推卸责任,见fèngcha针,阴险狠毒的脸孔。 看,她又折磨它了:"石蛋啊,快过来,看看这株花为什么会蔫吧了?石蛋啊,你去担点水来好不好?石蛋啊,你来松松土好不好?什么,累了?想休息?可以,来来来,告诉我,山神大人最喜欢什么?这道大门里面有什么?是个什么样子的世界?你不想说?哦,我不逼你,你继续忙去……什么时候想说了,记得告诉我……担水去!用法术?不行,这样心不诚,种出来的花花糙糙怎么能迅速复原呢?你不能让山神失望哦。" 它不想动,不想听,她就会很甜蜜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刚养了一窝小水母,就在悬崖边的第二十三个石头fèng里面。小白还不知道。"见它没反应,她就会大声喊:"小白……"吓得它提起扁担抱头鼠窜,那死乌鸦最近新添了一个爱好,专门践踏它的小乖的窝,把它还没养大的小乖踩成ròu泥。 它实在累得不行了,只好屈从于她的淫威,以一句两句她想知道的话来换点休息。它不想让她好过,每次都只肯说一点点,想要她追着问,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她说,反正累的人不是她,她有的是时间和它慢慢耗。 可恶的女人,说要修复山林的人是她,可是大半年过去了,她不过就是选了个向阳避风的地方,盖了座小茅屋,带着那只越来越肥的白乌鸦,吃了睡,睡了吃,无聊了就支使它,折磨它,或者漫山遍野地去,在悬崖石壁上敲敲打打,过得好不惬意。 不分白天黑夜的辛苦劳作,成就了漫山遍野的绿,换来的却是开明兽温柔满意地看着她,夸她做得好,有诚心!她虚伪地笑着说,不是她啊,最辛苦的就是石蛋了,石蛋又聪明,又肯吃苦,任劳任怨。可是开明兽却夸她有容人之量,不居功。老天爷啊,真真切切,苦的都是它!这是什么世道?它的心在滴血,它好恨啊! 它知道这女人不是好人,她肯留下来,一方面是怕开明兽和她清算烧山之祸,另一方面却是想浑水摸鱼。试想,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哪里有光明正大的住下来方便呢? 不行,它要反击!它一定要揭穿这女人的真面目,让开明兽将她弄走,弄得远远的——它现在不敢有让她死的念头,它只希望她离它远一点它就烧高香了。 想到这里,石蛋把手里的锄头一扔,它扔锄头的声音太大,导致在一旁监工监到打瞌睡的小白被它惊醒。小白搧着翅膀,"呱呱"地聒噪着,扑下来用爪子抓它的头发,用翅膀搧它的头,提醒它不许它偷懒。 石蛋斜睨了小白一眼,冷笑:"我去找你主子谈心,认错,你不满意么?" 小白一愣,随即大怒,劈头盖脸地挠了它几把,惩罚它的大不敬。石蛋护着头脸任由它欺负,冷冷地想:"你就张狂吧,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小白挠了一阵,见石蛋始终不还手,终觉得没意思,翻了个白眼,放过了它。石蛋一瘸一拐地朝朝苏绾的小茅屋走去。 苏绾这段时间迷上了cha枝,她在她的小茅屋前面开辟了一小块苗圃,里面cha着她从各个山头弄来的奇形怪状的各种树枝,居然多数都给她盘活了。 石蛋走到苗圃边,笑了笑:"苏大仙,我有话要说。" 苏绾手上动作并不停:"你说。" "我想通了。不想再和你煎熬下去了。" "哦,很好。" "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没有问它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仿佛一切都是在她意料之中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石蛋的笑容里多少带了点勉强,可为了让她相信,它还不得不解释一通:"反正我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能进内昆仑,如果你能尽早进去,顺便提携我一把,我多的都赚到,何乐而不为?" "不用解释,直接说你想说什么?"苏绾表情不变,手脚不停,极小心地把一棵树苗周遭的杂糙和碎石清理干净。 石蛋急躁的性格此时忍耐不住了:"有你这样的吗?我说了愿意把我知道的全盘托出,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不想听啊?好啊,你不想听,我也不想说了,左右就是再拿半年的功夫来陪你磨。你请便吧。" "嗯,你提醒我了,还有整整半年呢。这剩下的半年难混啊,你不知道,这里的灵气实在充沛,小白修为精进了不少。我瞅着,它似乎有点控制不住它体内的天火呢,我看你无事时总是爱惹它,激怒它,这样不好,万一哪天它失控了,不小心和你打起架来,失火了怎么办?你我都得小心些,不要重蹈覆辙啊。" 石蛋磨牙:"你威胁我?"它什么时候无事时总去惹那只又凶残又无聊的白乌鸦了?都是她的指使那死乌鸦总去骚扰它折磨它的好不好? 苏绾笑着摇头:"看,经过那件事,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这对修炼不好,你看,我多心平气和啊。上次山神还和我说,修炼之人,除了要顺应天理循环外,顶顶重要的是一颗平静的心。" 我叉!重要的不是平静的心而是奸猾的心!石蛋不敢再和她叫阵,换了一副笑脸:"苏大仙,我错了,现在就开始修身养性还不成吗?你赏我口茶喝,让我慢慢说好不好?" 苏绾这才洗了手,笑嘻嘻地燃起红泥小火炉,泡茶递上:"慢慢说,想好了再说,我不急。" 世人皆以为昆仑已被天父亲手毁去,其实天父并没有毁去这座神山,而是用了造化天地之大能,布下一个强大无比的结界,将宝树不死药等全都隐藏在其中,是为内昆仑,轻易不许人出入,看门的,就是那有九张脸的开明兽。 "内昆仑的大门,只为两种人开放。一种是我这样的苦心人,一种就是有缘人。除了这两种人,就算是天帝天后来了,开明兽说不让进也是不让进的。"石蛋捧着茶杯,贼眉鼠眼地看着苏绾:"如果我没猜错,大仙你是想进内昆仑去找一件东西吧?依我看,这件东西应该就是某样很稀罕的树苗子?" "哦……"苏绾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笑着道:"我一早就知道,内昆仑不是我们这种小仙能随便进去的。"那日不过一照面,她便知道,开明兽这种上古神兽并不是她能挑战的。 "大仙挺聪明的一个人儿,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两种人,苦心人,是要靠时间来磨的,大仙耽搁一年两年的还可以,耽搁上三年五载恐怕就不行了吧?那么剩下的就是有缘人了,大仙为什么不试试呢?说不定你就是那有缘人。" "怎么个有缘法啊?"苏绾似乎动了心。 石蛋心头一喜,凑过去道:"离此三里,有道隐门,那里是唯一一道没有开明兽看守的门。此门四十九日一开,只开须臾,若是身手胆识够快够强,过去后便一片光明,反之,则修为尽散。大仙可敢一试?若是想去,今夜平旦,日夜交替之时,便是大好时机。" "你引我去瞧瞧?" "好。"听得苏绾这一声,石蛋狂喜,鱼上钩了,它定然叫她有去无回!它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从这里去了那个地方的人,还有能出来的。 第42章无相(一)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也是最安静的。苏绾立在那道隐没在黑暗中的所谓隐门前翘首以待,这半年多来,她探寻了这个地方无数次,就算是石蛋不告诉她,不诱惑她,她迟早也会下手。时辰近了,苏绾默默数到三,果然看见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从隐门中透出来。这道白光带着诱人的气息,她不再迟疑,闪身而入。 身后有什么牢牢抓住了她的裙角,有人抖抖索索地说:"不要去……"是石蛋,它后悔了。在看见苏绾的背影闪入那道神秘的门时,它突然想起,她除了驱使它逼它提供有关内昆仑的情况时有点可恶狡猾外,她实际上对它还不错,她帮它突破了困扰千年的修炼瓶颈,否则它就算完成一千件任务,进了内昆仑,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厉害。而且它想,如果不是它主动出手攻击她,她也不会动手修理它,好像真的是它错在先。 但苏绾的脚步是那样的匆忙和决然,它不曾拉住她,反被她的裙角拽进了那道神秘的大门。 身后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猛地砸上,门板撞击时激起一股很强的罡风,这股罡风炽热且没有一定的方向,犹如几十把锋利的剪子漫无目的地到处乱剪,吹得人脸皮似要脱离了脸庞,简直无法呼吸。 不过一瞬,石蛋已经被吹得失去了影踪,苏绾只来得及瞅见它惊慌失措后悔万分的眼神。但也只是一瞥而已,她很快也步了它的后尘——控制不住地被乱风卷了往不知名的前方而去。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牢牢抓紧怀里的小白和身边所带的器物,驱动金缕衣的护体功能,牢牢将她和小白护住,尽量在乱风中找到一个平衡点,随风逐流。 她经历了从未见过的景象,赤橙红蓝青绿紫七种颜色构成的七个天地,排着队呼啸着从她的面前掠过。她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天地的色调可以单一到只由一个颜色组成,原来色彩单一的天地,是如此的孤寂荒凉得让人不忍多看。 但无一例外的,她都看见了北辰星君曾经凝水为镜,演示给她看的那株殷梨花。它或是赤色的,橙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青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孤零零地立在荒芜单一的天地中,那种悲怆凄婉,让她想起了化成无数碎片,孤独地消失在时光中的殷梨。 前行,前行,七重天地的尽头竟然就是无边的黑。那种黑,狰狞而且带着让人害怕的绝望,苏绾一头闯入的时刻,她觉得她的心被一只巨大冰冷的手掌牢牢攥住,心跳连同呼吸,一起停滞在了墨染一般的黑暗之中。 风仍然很乱,她仍然随风逐流,可是很静,静得她能听见她的心跳和小白的心跳,甚至于她们的毛发生长,动作时骨骼摩擦,动脉跳动的声音。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全新的她,她身体内部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经络,每一块肌ròu,都清晰万分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恐惧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不见,她看见,乱风中,金缕衣像一只巨大的金色蚕茧,牢牢将她裹在其中,她双目微闭,面带恬然的微笑。原来自己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糟糕啊,最起码还能笑出来,她幡然醒悟,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天人合一的景象,天地间唯有她,她唯有天地,她的力量来源于天地,天地亦可以是她的力量! 她手舞足蹈,一袖挥出,那剪子一般的乱风被她的袍袖卷成了一个漩涡。她胡乱狂舞,乱风不再散乱,优雅地随她起舞。 不对,除了她和小白的心跳声外,还有一个心跳声。那声音忽近忽远,忽而强壮忽而微弱。她小心谨慎地收了动作,藏在乱风中,不发一言,竖起耳朵去听,黑暗之中有轻笑之声传来:"苏绾,许久不见,你竟然迷上了天魔之舞。" 苏绾顿住,这声音,不是芷风又是哪个?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听这声音,他似乎过得自得其乐,修为也比从前精进了一大截。不对,芷风从来都是一本正经,就算是算计人,说出来的话也是温文尔雅的。他不曾也不会用这样戏谑的语气和她说话,苏绾警觉地顺着风向,飘到离他足够远的地方:"你是谁?你能看见我?" "我是芷风啊,你忘记我的声音了?我看不见你,但闻到了你身上的金莲花香,根据气流的流向变化,我大约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会在此处?"芷风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温文尔雅。 "我听声音辨人的本事最差了。"似乎真的是芷风本人,苏绾笑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热情好奇:"我是被人骗来的,你又怎会到了这里?" 芷风顿了顿,道:"我也是被人骗来的。你一个人?" 苏绾原本想实话实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和我家大人,还有一个朋友被乱风吹散了,我正在找他们。谁骗你进来的?你进来多久了?" 芷风沉默片刻:"我来这里的时间不是很长……骗我的人么,只是一个不讲情义的小人而已,不提也罢。子韶不是在东海追截逆龙吗?他什么时候和你会合的?" 一句谎话需要十句来撑,苏绾硬着头皮顺着编了下去:"就是才刚不久,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我好久没看见你家大人了,他怎样?还好吧?你知不知道东海的情况怎样了?我离家太久,很是挂念。" "嗯,他看上去还好。东海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和我说。这是哪里?你知道怎么出去吗?"芷风在悄悄向她靠近,苏绾顺着风飘到离他更远的地方。 "无相之地。"芷风悄悄摸到苏绾刚才悬浮的地方,一抓,抓了个空。小丫头,什么时候居然学会御风了?他诧异地挑眉,语气仍然平静:"你知道四面八方吧?这里就是八方之一的无相之地。无相之地没有固定的门,也没有固定的开关门时间,不知道它下一次开门是在什么时候。对了,你进来之前,是在哪里的?在做什么啊?是不是还是在找殷梨花树苗?找到没有?你是在哪里遇上子韶的?" 他一连串的问题,不像是叙旧,反而是像查户口审犯人。苏绾一边注意风的流向,一边随口胡诌道:"我和我那朋友在一座荒山中找殷梨花的树苗,遇到个小狐狸精,小白得罪了它,它就骗我说,这道门里通向昆仑神山,里面有殷梨花的树苗,我和我那朋友就进来了。我大概是在经过绿色地带时,看见我家大人的,那里有一棵殷梨花树苗,他正站在下面发呆呢。我才来得及喊了他一声,就被风刮到这里来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寻了来?" "他能停留在那里?"芷风好似很不信,自言自语地说:"他居然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了。这进步也太快了吧?" 苏绾轻笑了一声:"瞧您说的,我家大人原本就很厉害嘛。我所知道的人中,似乎就没几个打得过他的。"这个人不是芷风吧,芷风的修为差了北辰星君一大截,从来也不会如此托大。可他不是芷风,他又会是谁呢?他似乎对她的情形了如指掌。 "嗯,果然是你。"芷风似乎也断定了她的身份,他松了一大口气:"刚才我还担心是其他人假扮的你呢。苏绾,我受伤啦,快要支撑不住了,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被这乱风撕碎的,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搭把手让我借借你金缕衣的光?"他的声音适时表现出虚弱来。 他确认了她,她却没有确认他。苏绾飘得更远:"可我不能控制方向,根本就连自己的身形都控制不住,怎么办?" "苏绾,经过这段时间的游历,你也不会轻易相信人了是不是?"芷风苦笑了一声:"也是,这黑灯瞎火的,你看不清,只凭声音自然不能判定真伪。这样,为了判定我的真伪,我先把我的龙珠给你看看,然后你想问我什么问题都可以啊。" 一点荧光划破了黑暗,芷风那张清俊的面容纤发毕现地暴露在珠光下。他头发散乱,脸色憔悴,唇上没有血色,眼眶下有两个浓浓的青影,再往下看,才看到他的身子被几股乱流裹住,衣服被撕成了碎条,飘飘荡荡地剩了几缕缠在他的要害部位,露出的肌肤白得刺眼,就像一只没剥干净的大ròu粽。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苏绾断定此人是芷风无疑,外形可以作假,但那龙珠却是不能作假的。凡是龙子龙女,无一例外都有一颗标明身份地位的龙珠。 芷风收起龙珠,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狼狈样让你见笑了,迟迟不敢露出真容,就是怕你笑话。"说话间,苏绾已经从百宝囊中捞出一件袍子扔给他:"你先将就穿着吧。" "不可!这风会把所有的寻常布料都撕碎。"芷风轻呼出声,一阵裂帛之声已经很清脆地响起,乱风如剪子,剪碎了袍子。这也是他身上的衣服之所以被撕裂的原因。 苏绾脸一红,幸好她穿的是金缕衣,否则也和他差不多了。芷风却已经向她靠近:"苏绾,借我一个衣角拉着就行,我保证不碰着你。" 第43章无相(二) 苏绾没得选择,只得将腰带变长给芷风揪着,离他远远的:"五太子,便这样罢,你明白的。" 芷风轻笑出声,牢牢抓住她的腰带:"我自然明白,男女授受不亲么。"他安定下来后,便不再出声,转而盘膝打起坐来。 苏绾愁死了,这样子算什么啊,一个几乎全裸的男人牢牢揪着她的腰带,和她一道漂浮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怪异。她一心想摆脱这种情况,便问芷风:"五太子,你来的时间比我长,对这里面的环境也比我熟悉,你可知这里是不是无相之地的尽头?" 芷风半晌才长出一口气,然后回答:"我对无相之地并不熟悉。但据我所知,进入这里面的人,几乎就没有出去过的,所以是不是尽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既然有入口,必然就有出口。" 苏绾沉吟道:"先前有七色天地,此处为黑色空间,我想,会不会有个白色的空间,说不定那里就是出口?" 芷风笑道:"你想象力倒是真丰富,说不定真有这么个地方。你若是找到,我便沾你的光了。"他进来后摸索过很久,最终什么也没摸到,只得无奈放弃了。 苏绾听他的口气似有几分不以为然,便不再多言,决定自行寻找就是。她将那根腰带尽量变长不影响芷风打坐,她自己御风尽量远地探测这个空间。可是摸了很久,什么都摸不到,这个空间,仿佛无边无际,永远没有尽头。 芷风并不过问她的行为,只闭目打坐,调息养生,他知道怎样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的实力和精力,然后坐享其成。 时间不知过了几何,虽不曾摸到什么墙壁尽头之类的,苏绾却也摸到一些漂浮着的杂物,有头钗、刀剑、珠子、头花之类的,也有些光凭手感辨别不出来的,发现了这些东西,她更加坚定了有出路的信念——这些东西很明显是前人留下来的,可她从没摸到过骨头之类的物质,这说明没人死在里面。 心越静,越是能发现许多平时发现不了的很轻微的异常。就比如说,这里的乱风并不是永远都吹个不停的,它会在某个时刻,非常有规律的停上那么一两分钟,然后风再起时,是往一个风向吹,并不乱,吹到某处再回旋过来就是乱的了。 苏绾把她所发现的细节告诉芷风,与他商量:"我要试一试,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一起?若是不愿,你便松手罢。" 芷风笑道:"什么话!既然你有勇气一试,我自然也要奉陪到底。"说着他欺身上来,轻轻挽住她的手:"这样利于奔逃,你不反对吧?" 被一个裸男如此近距离地挨近,连他身上的热气她都能感觉到,她当然反对,可是反对有效吗?苏绾干笑了一声:"逃命的时候,暂且顾不上这些细节。" 芷风道:"这样就好,要是你死活不愿意我挨近你,我可为难了。" "你为难了要怎么做?"苏绾觉得他这话似乎大有深意。 芷风轻笑一声,转开话题:"你可小心些,要是真有一堵大墙,撞上了可不是玩笑。" 苏绾道:"我省得。" 在下一次风乍起的时刻,苏绾和芷风顺着第一缕风,卯足了劲儿,向着前面俯冲过去。 出乎意料,前面并没有什么大墙,不过就是"噗"地一声微响,他们就闯入了一片冰寒之极的液体中。 "是水,辟水诀也不起作用,唔……"芷风冷得直打颤,得寸进尺地往她身边靠:"你这金缕衣真好啊,唔唔,你真热乎。" 苏绾不容情地把他往旁边推:"你是龙子啊,天生就可以司水。我还指望着沾你的光呢,你怎么这副德行!" 芷风嬉皮笑脸:"这水非同寻常,休要说龙子,就是老龙来了也不起作用!是你说的,逃命时节,不拘小节!更何况,我受伤了么,就指望你带我逃出生天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答应你,将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罢了。"言罢更是牢牢圈住了她的纤腰,双腿乱蹬,竟然是一副丝毫不会游水的样子。 "你抓住什么地方呢?揪住腰带便可以了,你抱得这样紧,我怎么游?"苏绾无奈地指挥他配合她的行动,安排就绪,咬牙往上方拼命游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见一点微光从水波中投影下来。 这说明离水面不远了,"哟嗬!"芷风发出一声兴奋之极地尖叫,使劲拍了苏绾的臀部一把:"快!加把劲!加把劲就出去了。" 苏绾一愣,随即大怒,双脚并用,一个连环鸳鸯腿就朝他劈头盖脸地蹬去:"你发什么疯?手往什么地方放?你还真把我当做是免费的苦力了?打马呢?" 芷风不以为然地承受了她的狠踢:"我高兴得忘了你是个女人。出够气了么?若是出够气了,便继续罢!成功便在眼前!" 这般兴奋,这般不计较,苏绾心里一动,瞥了他一眼:"你说我若是带你出去,你便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无论什么都可以么?" "那是自然。"芷风自信满满地应道,微弱的光线折射在他的脸上,他乌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北辰星君那种无所不能的强大自信。 这样的芷风?苏绾别过头:"好,你记住了。骗人的是没有好下场的!" 芷风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芷风说出的话,就一定算数的。否则就让我芷风皮烂骨折。"他重重地咬着芷风两个字,仿佛害怕苏绾会忘记许诺的人是芷风。 光线越来越亮,身体骤然一轻,苏绾拉着芷风浮出水面,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极目远眺,但见水面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见。小白顺着她的衣襟爬上来,停在她的肩头,展翅欲飞,刚飞起一丈高,就跌落下来,原来空中不知布了什么阵法,竟然将这水中之物尽数封死。 小白愁兮兮地用头顶了苏绾的脸颊一下,担忧得不得了。 "这又是个什么所在?这般古怪,全都是水和雾气,总不成咱们要这样泡在水里一辈子吧?"芷风打着冷战,白脸乌唇地紧紧抱住苏绾的腰,试图多分到一些她身上的热气。 苏绾忍无可忍,从百宝囊里摸出一件袍子砸给他:"穿上!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简直不知羞了!" 芷风嬉笑着将那袍子松松垮垮地随意挂在身上,露出两片精美的锁骨和白玉一般的胸膛来,低声道:"苏绾,其实我并不是变了个人,也不是不知羞。而是……"他冲她抛了个眼风,神态风流,暧昧地道:"我不好意思说啦,你知道的。" 芷风也是这样不正经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苏绾先是瞠目结舌,随即从他眼里看见几分戏谑之意,便知他是捉弄自己。遂一本正经,焦急地说:"你怎么了?不会是在无相之地里面被关疯了吧?有病就要早说,我这里还有点药。那,有种药是用推屎嘎啦的大便做的,专门给得了失心疯的人用,无论仙魔,效果都好得很,你尝尝?" 推屎嘎啦,其实就是屎壳郎、粪金龟子的别称,它以动物大便为食,可以想象它的大便是什么样的东西。看着苏绾递过来的那一粒黑不溜丢的,不知什么东西做的丸药,芷风恼羞成怒:"你才被关疯了,你才需要吃屎壳郎的大便。" 苏绾忍住笑,严肃看了他一会说:"你果然疯了。否则怎会乱咬人?我知道有种病,叫狂犬病,俗称疯狗病……不过没听说过龙也会染上的。" 芷风眯了眼,咬着牙说:"苏绾,你胆子越发渐长了。" 苏绾冷笑:"我看,是五太子越发不靠谱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别过好了!"干净利落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腰带,两腿往他身上一蹬,借力游开。 芷风怎会放她走?往前一扑,牢牢将她搂住,嚷嚷道:"我不惹你了,我不惹你了,求你不要扔下我可好?" 他的手刚好圈在苏绾的胸前,苏绾手里寒光一闪,织天梭朝他的手臂凶狠地刺去:"放开!" 芷风忙不迭地松手:"苏绾,姑奶奶……我发誓,我错了,错了还不成么?啊呀,好冷啊,我的心口好痛……"不等苏绾反应过来,他已松了手往水里沉去。 苏绾不理他,径自抛出织天梭化作一叶小舟,跳上去向远处荡去。她以为芷风会在她身后追来,或是大喊大叫,但很久都不见身后有任何动静,心中不安,只得拨转船头往后,自嘲地对小白道:"小白,我怎么这么善良?竟然想着他好歹给过我一本玄清心经,罢了,还是捎带上他算了,他若是再不尊重我,我再将他扔下去。" 芷风早不见了影子,苏绾搜寻了一歇,才在水下两三丈深的地方找到他,抛出腰带将他卷起拖上织天梭,翻过来一瞧,但见腹大如斗,气息奄奄,一点知觉全无。 苏绾苦笑了一声:"若不是看见你的龙珠,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芷风。"遂倒提了他的双脚,要将他腹中的水尽数倒出。谁知一提了他双脚,他身上松垮垮的袍子就往下垮,一片春光尽泄。 苏绾啐了一口,将他丢开,取了带子将他的袍角牢牢缚在他的脚腕处,确保关键部位不漏,才重新将他提起,翘起脚踢了他屁股几脚:"这是还你先前那几巴掌的!" 芷风几大口水狂喷而出,溅得到处都是,苏绾皱起眉头,将他放平,用手在他胃部按了几下,又摸了摸他的心口,果然跳动得很古怪,时而消失不见,时而又快速地跳几下。看来他也不是完全说谎,他的心脏确实有问题。 苏绾守了很久,始终不见芷风有醒转的迹象,不由苦恼万分。织天梭静静地在水面行走着,雾气越来越淡,一点金色的阳光竟然穿透了雾气射在苏绾的身上。 苏绾举起手挡住阳光:"小白,出太阳啦。也不知道前方是不是就是出路?" "呱!"小白兴奋无比地叫了一声,拍动翅膀朝前方俯冲过去。苏绾抬眼一看,只见前方一只绿色的船由小到大,很快就到了她面前,北辰星君夹杂着那股熟悉的阳光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 苏绾高兴地跳起:"大人!你怎会在这里?这下子我们有救了!" "苏绾!"北辰星君跳上织天梭,满脸的惊喜,"我追逆龙追到此处,突然没了它的影踪,我正想若是再找不到,便要回去了。谁知竟然遇上了你,真好。你这段时间都在这里么?怪不得我让明珠去寻你,竟然遍寻不着你的踪迹。" 苏绾听他说出"真好"两字,心里已是酸甜,又听得他让明珠找过她,更是想把她闯入无相之地后的恐惧和艰难一一说给他听。 正想开口,就见北辰星君的眼神掠过她,看向她的身后,皱起了眉头:"你怎会在这里?" 但见刚才还昏迷不醒的芷风已经半坐起身来,懒洋洋地望着北辰星君笑:"我一直都在这里,和苏绾一起。"他头发散着,红唇鲜艳欲滴,不紧不慢地解开先前苏绾给他绑在脚腕处的那根带子,他行动之间,原本就是松松搭在身上的衣服更是衣领大张,垮下露出半只肩膀和一片胸膛来,若是往深了看,啥都露出来啦。 苏绾只看了一眼,赶紧撇开眼神。 芷风解开那条带子,撩起袍子,露出两只又长又强健的腿来,得意地往苏绾面前一放,翘起脚趾头来回地晃:"苏绾,你用你的体温救了我一命,这两条腿就送给你了如何?"他眼里仿佛根本没有北辰星君的存在。 啥叫用她的体温救了他一命?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难听?苏绾白了芷风一眼:"你若是再乱说,就把你从这上面推下去,再淹死你一回!"又回头对北辰星君道:"我在无相之地遇到他的,他大约是关的时间太久了,疯掉了。" "我看也是不正常。"北辰星君微微一笑:"芷风,你真的要把这两条腿送给苏绾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当然是真的。"芷风的两条腿越发翘得高。 北辰星君回头望着苏绾:"我帮你砍下来如何?" 第44章养羊 苏绾随手将头上的银簪拔下化了剑递给北辰星君,坏笑:"这剑虽然不大,还是挺锋利的。我也不贪心,就要他一根脚趾好了。" 北辰星君道:"他既然肯给你两条腿,你却只要一根脚趾,是不是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好歹也要收下一条腿才是。回去用酒泡了,有客人来的时候给他们瞧瞧,也是芷风大方的证明。" "也是,那就依大人的安排好了。" 北辰星君拿着那把银剑虚空比划了两下:"你打过火腿没有?" "没有。" "民间过年时要做火腿,这火腿要拿了送人,形状就很讲究,若是不好看,送人也不体面。因此这活儿必须得请有经验的师傅来干,怎么下刀,从哪里下刀,都有讲究,谓之打火腿。你有眼福,今日我便给你表演一番。你喜欢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大的有什么讲究?小的又有什么讲究?"苏绾乐得奉陪他瞎扯。 "大的就是往臀部划多一点,小的就是划少一点。" "既然要好看,自然要多点才好。" "那我就划大些了?" 他二人说说笑笑,仿佛芷风真就是一只待宰的猪。 芷风将袍子盖住腿,嗤笑:"源子韶,你不就是吃醋了吗?打火腿?你愿意做杀猪匠,我还不乐意给你试手脚呢。我和你那么多年的交情,不过就是和她开个小玩笑,你就要我一条腿,未免也太狠了吧?我不送了!" 北辰星君冷笑:"你还记得我和你有交情啊?我以为你脑子进水了,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到底疯没疯?若是疯了,我便早些帮你医治。" "你才疯了!你们全家都疯了!"芷风翻着白眼,发出一连串的抱怨:"我从来就知道,你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可我要告诉你,若是人家心如磐石,任我怎么勾引也勾不走,否则,就是没人勾也要跑了的。"说完他翻了个身,大声唱道:"父天母地,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羞乎?不羞!是尔心污!" 这意思是,凡是觉得他赤身露体,不知羞耻的人,心灵都是肮脏的。苏绾与北辰星君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这人假如真的是芷风,他性情如此大变,便只有一个解释,他疯了。 北辰星君轻踢芷风一脚:"起来我问你几件事。" 芷风翻身坐起,正正衣袍,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恼我啦?" 北辰星君翘起嘴角:"你如此洒脱,都不要脸了,还在乎我恼不恼你?" 芷风看了苏绾一眼,正色道:"子韶,我原本也是知道害羞的。"他的样子看上去极为滑稽,头发还是一样的披散,嘴唇还是一样的嫣红,衣服虽整理过,但因着未穿内衣的缘故,还是露出大半个白色的胸脯来,偏生他还一脸的严肃。 "哦。"北辰星君竭力忍住想狂笑的欲望。 芷风急道:"不信你问苏绾,我先前在无相之地未着寸缕时就不好意思与她坦诚相对。如果不是她非要验明正身,我都不敢拿龙珠照了自家的身子给她看了个干净。" 北辰星君闻言,嘴角的笑意倏忽不见,抬起眼凉凉地扫了苏绾一眼。苏绾犹如被针戳了一下,跳起来道:"五太子,你怎么乱说话呢?谁把你看干净了?我若是知道你没穿衣服,根本就不会看你一眼。" "你好歹是看了的,对不对?你不要不认账,我又不要你负责。"芷风一脸的委屈:"你自己说,事实是不是如此?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我无奈之下才拿出龙珠照给你看的?你快承认了吧,省得子韶误会我不正经。" 苏绾原本想说,她害羞,没看清楚,还有他的要害部位也是缠着布条的,不算看干净,他言过其实了。然而眼角扫到北辰星君望着她凉凉一笑,笑意不明,让人觉得背脊阴冷,只得叹了口气,认为还是打住为妙,否则越说越扯不清了。 芷风见她不吭气了,眼望着北辰星君无比真诚地道:"上次和你在揽天宫分手后,我送走十一他们,单独留下来寻找那招魂铃,谁知竟然遇上了琼丹那魔头。他一来就想取我性命,我被他在胸前按了一掌,从此后心口这里便不对劲了,每次一发作,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真的,不信你问苏绾,她才替我听过。苏绾,你说,我的心是不是时跳时不跳,时快时慢的?" "原来你遇上琼舞他爹了啊?那是谁把你骗进这里来的?"苏绾不敢回答他的问题,连忙把话引开。 北辰星君闪电般伸出手扣住芷风的脉门:"既然是病了,我便替你号号脉。" 芷风毫不设防地摊平了身子,把要害部位全都暴露在北辰星君和苏绾面前:"你若是有多余的精力,不妨给我输点真气。我不行啦!"又指使苏绾:"苏绾,给我盖点啥呗,我好冷。不然,你像先前一样坐在我身边,分我点热气也好。" "心脉是受损得有些厉害。"北辰星君探过了他的脉,又在他心口处猛地一压:"感觉如何?" 芷风痛得冷汗直冒,身子弯成一只大虾,半晌才挤出一句:"源子韶,你果然够狠!你要痛死我你才舒坦?" 北辰星君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这样还痛不死你,不过再加上五分力就说不清楚了。你想不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心口痛的毛病?我们试试看?" 芷风捂着心口呻吟:"老子没兴趣!你给我记着!" 老子?芷风从前在北辰星君面前常常是毕恭毕敬的,大人长大人短,何曾说过一句不敬的话?今日竟然自称老子了,苏绾挑眉看向北辰星君,看他怎生反应。 北辰星君有些怏怏然,随手扔出鸡蛋大一粒丸药,砸进芷风嘴里:"吃吧!吃死你个孙子!" 芷风从嘴里抠出那药来,像吃饼一样慢慢咬着吃,瞅着北辰星君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又递过吃了一半的药丸给苏绾:"苏绾,可好吃了,要不要和我分食?"刚说到食字,他手一松,药丸咕噜滚入水中,他往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砸在织天梭上,倒地不起,不多一会儿就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怎么了?"苏绾吓了一跳,探头去瞧,见他脸色和呼吸都极为正常,像是睡过去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北辰星君看着她:"我给他下毒了,他一觉睡去就再也醒不来。" "啊?你也怀疑他的身份啊?可是他有龙珠。" 北辰星君垂眸淡淡一笑:"他是谁并不打紧。他让我原本很好心情不慡了。" "他有些不正常,我都不和他计较。"苏绾觉得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北辰星君一哂:"是么?可我计较。我这个人,从来心眼都很小,睚眦必报。他今天的行为,死一万次都够了。" 他指的芷风的行为,是包含了哪些呢?是指芷风对他言语不敬?还是指芷风调戏她?苏绾心里有些雀跃:"你骗我,你才不会用这种手段呢。若是你真要他死,定然会堂堂正正地和他打一架。" 北辰星君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苏绾疑惑地道:"难道不是么?"他那个时候明明可以把琼舞弄死,但他没有,可见他不是一个嗜杀,阴险之人。 "小苏绾说得极对,我不是那样的人。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北辰星君望着她温柔一笑,将她拉到他身边坐下:"从前有个人牵着一只羊,他走一步那羊就走一步,他停下那羊就停下,非常乖巧温顺。有人见了,就说:你这羊之所以这么听话,不是它喜欢你,而是被你的绳子拴着,不得不已。 这人听了,就把绳子解开,可是那羊还是紧紧跟随着他,一样的温顺听话。人家就说:为什么啊?这人回答:因为我一直精心地照顾它啊,除了喂它带着露水的青糙和干净新鲜的饲料外,我还每天给它梳毛捉虫,带它散步,从来舍不得用鞭子抽它。它心里知道我是真心对它好,所以它才愿意跟着我。与其说是用绳子拴着它,不如说是用真心和爱意拴着它。" 北辰星君说到这里,将苏绾的手握在手里,轻声道:"苏绾,刚才我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但我不想用绳子拴住你,我要用真心拴住你。琼舞是这样,换了其他人也是这样,你是自由的,如果我不能留下你,那说明是我做得不够好。你明白吗?" 苏绾低着头没有回答,只是翘起两根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挠。她感动了,可是她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来,若是当初他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殷梨,殷梨还会不会逃走,弃他于不顾? 北辰星君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拉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苏绾,没有如果。" 苏绾呐呐地道:"可是,我不是羊。" 北辰星君哈哈大笑出声:"你就是羊!是我的小绵羊。" "恶心。" "过来帮忙。"北辰星君心情大好,抛出四根极细的金线来,牢牢缚住芷风的四肢腕关节处,把线头递到苏绾手中,他自己则按住了芷风的天灵盖,吩咐她:"催动真气。让真气顺着这金线行走到他的七经八脉中,我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5章犹疑 大概一炷香后,北辰星君方示意苏绾停下,他收了手势,将金线收起,又给芷风喂了几颗药丸。 苏绾道:"怎样?伤得厉害么?琼舞他爹练的什么功法这般厉害,竟然让人性情变化如此之大。我先前怀疑他是假冒的。" 北辰星君沉吟道:"我也在怀疑他是假冒的。可我刚才把神识探入他体内查验,这身子的的确确是龙体,魂魄也没什么不正常。他没说错,他的心脉的确严重受损,而且还影响到了其他的经脉。他说他是被琼丹所伤,可我知道,他从揽天宫出来后曾经回过东海,东海却没传出过他曾经受伤的消息,而且他在逆龙破塔而出之后不久就失踪了。这中间必然有什么是我们忽略了的,这样,你把遇到他以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和我说一遍。" 苏绾把经过说完,总结道:"我觉得最可疑的有四点,一是我骗他说,你停留在绿色地带,他不相信你如此强大,说不可能,感觉他对无相之地的某些特性和你的功力深浅特别熟悉;二是他说他也是被人骗进来的,是什么人骗的他,他不肯说;三是他居然不会游水,还说是这水古怪,不要说是他,就算是龙王来了也没法子,可我游着分明很轻松,无非就是冰寒一点而已;四是他允诺我,说我只要带他出去,他将来实现我一个愿望,无论什么都可以。我先前以为他和我开玩笑,但我瞅着,他的眼神很认真,而且很自信。芷风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傲气和自大,这是最可疑的。" 北辰星君皱起眉头:"我与琼丹对敌许多年,从来都不知道他修炼了这门功法,损人心脉,只会让人虚弱失魂,怎会突然变了个人?" "失魂?"苏绾突发奇想:"会不会里面其实已经换了个内瓤?比如琼舞弄的那个,叫移魂大法的?"她可以魂穿,人家也可以。 北辰星君摇头:"移魂大法只适用于一般物体,芷风是金龙,不同于一般的小龙,体内有护魂珠,若是异魂进入体内,会遭到很强的反噬。修为一般的进去就魂飞魄散了,修为高的都知道这种金龙碰不得,不会选择他做宿主。当然,也不排除有那不知情的高人、或是迫不得已之时还是会选择他做宿主,但无一例外,魂魄肯定会因反噬而受损,可我刚才看不出他的魂魄有任何的异常,受伤的是七经八脉。" "难道他真的是在无相之地关疯了?"苏绾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做出一个不是解释的解释。 北辰星君笑笑:"姑且算他疯了罢。他肯把要害全都暴露在我面前,给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要摸他哪里他也给摸,倒像是毫不设防,非常相信我似的。这点又与芷风特别相似。算啦,走一步算一步。现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也只能暂时如此了。苏绾道:"你不找逆龙啦?说不定他逃到无相之地里面去了。还有,我看见里面有殷梨花树苗,可惜那地方太过诡异凶险,否则咱们应该去试一试。说来也奇怪,未已逃走那么久,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依我说,他若是不闯祸,让他玩玩再喊他回去陪玄女也不错,就当放个假了,那地方呆着也难受。" 北辰星君叹道:"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才会说这种话,他若是不闯祸也就罢了,若是闯祸,必然是闯的弥天大祸。无相之地,迟早要去的,现下先将他弄明白了再说,反正也不可能带着他一道去。" 苏绾打了个呵欠:"我突然觉得好累。" "你先前一直紧张,现在放松下来自然就觉得累了。"北辰星君拍拍他的腿:"过来靠在这里睡。睡一觉起来,咱们就离开冰凌海了。" 进展未免太快了吧?苏绾犹豫了一下,见他满脸的期待,还是决定听他的话,躺下把头靠在他大腿上闭上眼乖乖睡觉。他的大腿肌ròu壮实有弹性,靠着非常舒服,织天梭在水面平稳行走,犹如摇篮,加上鼻端萦绕着太阳味道,令苏绾恍惚有种错觉,所谓天堂便是如此。 她又做梦,这一次,她梦见的是一个顶着丫丫脸孔的美丽女子,确切的说,就是殷梨,在和北辰星君吵架。殷梨很凶,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北辰星君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只用一根黑色的锦带在脑后松散地绑着头发,赤着双足,冷冷地看着她闹,不发一言。等她砸累了,他才说:"闹够了?闹够了就休息吧。" 殷梨指着他冷酷地笑:"源子韶,你别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我告诉你,下次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一定让你找不到我,不然,咱们赌一赌?" "我才不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北辰星君猛然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殷梨,随即迅速转身,大步奔出房门。 "你去死!"殷梨放出一把利剑直飞他的后背,他停住身形,没有动,一任那把剑cha在他肩头。鲜血流下,浸透了他的里衣,云锦惊呼着跑过来,要给他拔去剑,要替他止血,他挥手挡开云锦,希翼地望着殷梨,就像小狗期待主人的爱怜。 殷梨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决然回头,当着他的面狠狠砸上了门。 风起,院子里殷红的海棠花瓣飞了漫天,和他肩头流下的血一道,落在北辰星君雪白的里衣上,赤着的双脚上,白色衬着红,显得分外妖娆,分外醒目。 北辰星君一直站在院子里不动,死死盯着殷梨关上的那道门,他没有一点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黑得瘆人。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淡淡一笑,反手拔下那把剑,撩起雪白的衣襟擦干净剑身,走到殷梨门前,端端正正地放在地上:"阿梨,我不会再逼你了,我放你走。你开门和我说句话。" 回答他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日出日落,几个日夜过去,殷梨始终不开门,也不肯发出半点声音。他转身慢慢离开,每一步,都仿佛重逾千斤。 苏绾看着他蹒跚孤独的背影,突然觉得心痛难忍。他不过就是一个骄傲天真的男子罢了,他以为用专注和鲜血就能挽回爱人已经变了的心和情意,却不知道,恋人的关系不同于血缘关系,在好的时候,的确是世上最亲密的,可一旦改变了心意,就是最冷酷无情的。 第46章规则 虽然醒了,但苏绾不想睁眼。 她为什么又会做这种梦呢?这个梦,是她胡思乱想?还是几千年前的真实情景再现?玄女不是说,她体内殷梨的那一魂,并不带感情和记忆,只是学习能力吗?既然她和殷梨没什么关系了,玄女为什么这么热衷地撮合她和北辰星君?玄女和北辰星君,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她的?想到这个可能,苏绾一时烦躁不堪。 "醒了?"北辰星君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欢快地在她的头顶响起,"不好睡是不是?你一直都在乱动。"他的手一直都环在她的肩膀上,热量从他的掌心和臂弯传到他身上,让她很舒服。这令她想起那个早晨,她被三公主和天后弄伤后,也是躺在他大腿上醒过来的,情景差不多,心情却相差了许多。 "还好。"苏绾眯fèng着眼看他,天色微暗,从她这个角度往上望去,他的下颌显得坚毅有力,眼神也分外幽深。她叹了口气,伸手触上他的下颌:"你为什么不长胡子?" 北辰星君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谁说我不长胡子?男人哪有不长胡子的?我这是刮得干净。难道你喜欢胡须男?" 苏绾低声道:"这样就挺好。比胡须男好看,我不喜欢胡须男。"其实,她对他这张脸非常熟悉,也一贯觉得好看,但从来都没有此刻这样觉得好看。 北辰星君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 苏绾见不得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听说,男人的年龄越大,胡须越是长得快,往往一夜之间就会冒出不少来。你下巴这样干净,不到半天就得刮一次吧?" 北辰星君恨恨地瞪着她:"我不老,我两天才刮一次。" 苏绾忍住笑:"确实不老,比那些半天刮一次年轻了一天半。" 北辰星君突然扬起嘴角:"苏绾,要是我是个白胡子老头,却娶了你做新娘,你会不会觉得很丢脸?" "你要是个白胡子老头,我就叫你老爷爷,怎么可能嫁给你?"她不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啊,虽然从年龄上算来就是如此,但她还是比较喜欢视觉协调。 "可要是你先答应嫁我了,我突然变老了呢?或者我突然不好看了,突然没了修为,什么都不是了怎么办?你会不会嫌弃我?" 虽然知道当时回答的是一回事,等到事情真正发生了又是另一回事,但男人却总是喜欢问女人这种没营养的问题。就像女人总爱问男人,你爱不爱我一样,想听到的无非就是几句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罢了。若是对方没有满足自己的愿望,必然要不高兴,必然要发飙。 苏绾不肯立刻回答他,反将问题抛回去:"那如果是我突然变老了,变丑了,或者没了修为,成了凡人,你又怎么办?"要敷衍他很容易,但她见他的故作轻松中分明带了几分严肃认真,想到他那种一旦认定就很难改变的牛脾气,竟然不敢轻易开这个口。 "我当然不会嫌弃你。"北辰星君回答得很坚定,很快捷。 "那我也不会嫌弃你。你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你。"苏绾歪着头想了很久,才缓慢而认真地说:"你待我一分真,我便还你一分真,你若是对不起我一分,我必然也要还你一分。这是规则。" 北辰星君从她眼里找到了他想要的那种不作伪的真实,于是绽开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好。我若是对不起你,你便双倍还我。可我要是对你十分好,你就该还我十二分。" "只还十分。除非我还你十二分,你又还我十四分还差不多。"苏绾像个市侩的商人,讨价还价。 "你怎么像做买卖?你光要求我,就不要求你。"北辰星君有些不悦。 "那好,我也一样遵守这个规则。有买有卖,比较安全保险,只会赚不会亏,对你我都好啊。"苏绾笑得没心没肺。 北辰星君气鼓鼓地瞪着她:"哪有绝对的对和错?若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你便双倍地还回来,以后咱们还怎么相处?不是渐行渐远了吗?" 苏绾轻描淡写的说:"我是一个大度的人。只要没有触及我的底线,一切好说。因此你说的这种可能基本不存在。" 北辰星君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得意万分:"你其实是在害怕。我的魅力就这么大,让你如此害怕?害怕到刚开始就要和我谈条件,要威胁我?" "谁怕了?你怕了还差不多。"苏绾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害怕,受过情伤的人又不是她。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很怕。因此我才希望我对你十分好,你能还我十二分。可若是我对不起你,却是让你双倍的还,所以按你的买卖理论来推算,还是你赚了。"见苏绾还要反驳,北辰星君不由分说,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不要再说啦,再说就没意思了。你不会真的如此不懂情趣吧?" "情趣是建立在安全和信任的基础上的。"苏绾报复地咬了他的肩头一口。 "你很安全。"北辰星君夸张地喊了一声:"最毒不过妇人心。咬死人啦——" 而苏绾正好有借口拉开他的衣领看伤口。 他没有拒绝,甚至还嫌她拉开的衣领不够开,很大方地将他的整个肩膀露在她面前。他的肩膀属于宽窄厚薄都刚好的那种,皮肤很光洁,除了她刚咬的那个椭圆形的红牙印外再没有其他伤痕。 苏绾不甘心地从左边扫视到右边,从右边扫视回左边,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几乎把他的衣服拉到腰部,也没找到她梦中出现的那个被殷梨刺伤的伤口。 "有芷风的好看吗?"北辰星君轻轻拉起衣服,回脸看向苏绾:"我觉得,我的身材比他好很多,是不是?" "是,比他好看多了。"苏绾戳着他的肩膀问:"你不是南征北战,受过很多次伤吗?为什么皮肤还如此完美?我嫉妒了。" "我是神仙啊。ròu体没了都可以重修,更何论是小小的伤口?"听到她说他的身材比芷风好,北辰星君脸上露出带了几分孩子气的笑容来。 "做神仙好处真是多。"那就说明,除非她问他,否则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殷梨刺过一剑。问他么,势必要讲出她的梦境来,一牵扯到她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情况就复杂了。可她从来都不敢告诉他,她体内还有殷梨的一缕残魂,先前是害怕他移情,后来是怕极了不纯粹的爱。 她其实就是一个胆小鬼。 苏绾抬眼看着天边的鱼肚白:"我们还有多久才离开冰凌海?要不然你睡一觉?" "好。"北辰星君毫不客气地靠在她腿上,却不肯闭上眼睛,专注地盯着她看。苏绾被他看得不自然,摸了摸脸颊:"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他拉下她的手:"苏绾,这样不好。" "什么不好?" "你有什么话,无论高兴或是不高兴,都不应该藏在心里,而是应该像从前一样干净利落地嚷嚷着和我说。我宁愿你和我讨价还价,也不喜欢你对我藏着掖着,太累。" 果然够敏锐。苏绾片刻之间心思百转,笑了笑:"我刚做了一个梦,很奇怪。梦见的是你和殷梨,她刺了你的肩膀一剑,你一直不肯拔掉,血流啊流。我觉得你很可怜,想看看你肩膀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伤口。不是故意要隐瞒,也想问你来着,但怕你难过。" "有。就在这里,你咬的牙印下方两寸处。早就不疼了。"北辰星君拉开他的衣领,拉她的手去摸,敏锐地直中她的要害:"你是想问我,你为什么还会做关于我和她的梦吧?不是有什么要瞒着你,我实话同你讲,我真的不知道。或许,还是金缕衣上残留的记忆?" "大概吧。"苏绾小心地按了按了他的肩膀,光洁的肌肤什么都不曾留下,她先是高兴了片刻,随即又不高兴起来:"我要把我刚咬的这个牙印给你抹上靓蓝,让你一辈子都顶着它跑。" "抹上胭脂吧?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你咬的,你也跑不掉,我也跑不掉,岂不是更好?"北辰星君说到做到,真的从那七彩包囊中取出一盒用羊脂白玉盒子装着的胭脂来,要苏绾给他擦上。 "你怎会随身带着胭脂?" 北辰星君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泰然自若地笑道:"我买给你的,忘了拿出来。" "你还会送人胭脂?"苏绾打开盒子,只见盒子内盖不显眼的地方分明刻着一串小小的紫藤花,想来应该是琼舞当初藏在七彩宝囊里一道送过来的,他却把它瞒了下来,今日大概是太高兴了,得意忘形了。苏绾心里暗自好笑,也不揭穿他,故意道:"这颜色选得很好啊,很适合我用。" 北辰星君笑得越发灿烂:"你喜欢就好,给我擦上,擦上。"用琼舞的胭脂擦上苏绾的牙齿印,印在他的肩头上,气死琼舞。 待苏绾擦完,他接过盒子,往水里扔得远远的:"我才想起来,买的时间太长,不新鲜了。以后给你买更好的。" 苏绾一脸的可惜:"那盒子多好,你真浪费。" "不浪费,那玉一点都不好,雕工也差劲极了。" "既然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要买?" "当时被奸商骗了。" "奸商骗得了你个老妖精吗?" "主要光看胭脂的成色去了。"回答得滴水不漏,随即转移视线:"芷风醒了。" 第47章试探 芷风翻身坐起,眼神迷茫:"我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北辰星君的丹药起了作用,他此时显得很正常。 北辰星君道:"我喂你吃了点药,替你好生检查了一下身体。你的情况不太乐观。" 芷风皱了皱眉头,淡然一笑:"你的意思是,我不会好了?能撑到天界的吧?只要能撑到天界,我就去找百糙。" "百糙大人的医术很厉害?"苏绾记得这个名字,当初她将小白的毛拔干净后,云锦也曾经说过要带小白去找百糙治疗。 "的确厉害。"北辰星君扫了芷风一眼:"可是他闭关了,你忘了?他大概要两百年后才出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芷风一怔,随即答道:"是啊,在苏绾上次失踪的时候他就闭关了嘛,我这是急昏头了。我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想看大夫,大夫偏偏不在。" 百糙闭关的时间对得上,这一点算他过关。北辰星君接着问他:"你这伤拖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你被琼丹打伤,从揽天宫回东海后,为什么不及时医治,反而要拖到现在?" 芷风苦笑:"这伤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显现出来,我没在意。我是在七弟示警,说逆龙即将破塔而出时,急速奔去古塔,催动功力时才发现情形不对的。当时心痛难忍,所以跌落于东海之滨。奄奄一息之际,竟然给我遇到了封舟,封舟说有法子救我,带我去她家。我一踏进她所谓的家门,就进了无相之地。在里面我曾经发作过很多次,精神越来越恍惚,最后遇上了苏绾。跟着苏绾逃出那里的时候,我甚至连水都不会游了。"他仿佛知道北辰星君想问什么,竟然一口气把事情全都说清楚了。 北辰星君似有些惊讶:"你说封舟?" "对,我以为经过这些年,她应该忘记那些事了,谁知道她竟然记得比谁都清楚。其实也怪我自己笨,当年她就和我提过无相之地的事,说她知道无相之地的门在哪里,谁要是负了她,她便要将他送进无相之地,关他至疯,一辈子后悔。她果然做到了。" 苏绾不知道封舟是谁,但她发现,当芷风讲出这个人名之后,北辰星君和他二人明显地沉默了。 这种沉默并没有保持多久,芷风问北辰星君要酒:"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我们浅酌一番如何?" 北辰星君没有拒绝,依言取出几只五斤装的酒坛扔给他一只:"还像当年一样?" 芷风笑了笑:"我可没和你喝过酒。" 北辰星君一笑:"你记得倒是极清。" 男人说起感兴趣的话题来,比女人还要啰嗦,二人叹着当年的神魔大战,喝光了二十坛酒。芷风大醉,仰面倒在织天梭上人事不省。北辰星君微醉,悄悄对苏绾道:"试探不出来。他若不是真的芷风,就是我所见过的最厉害的对手,把一切都摸清楚了,滴水不漏。" 苏绾此时才有机会问出她的疑问:"封舟是谁?" "封舟是圣灵的妹妹。她当年和芷风有过一段往事,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二人始终不曾走到一起。封舟性情暴烈如火,她先前曾经到处放话说要废了芷风,后来被圣灵关了整整五百年,再出来之后,就变了个人,当着许多人的面承认自己说错了,她和芷风的往事一笔勾销。" 苏绾道:"他以前给我玄清心经时,曾经说过一些话,我还以为他仰慕殷梨呢。"她一直都以为芷风是暗恋殷梨的,谁知竟突然冒出个封舟来。 北辰星君淡然一笑:"你没猜错,他的确仰慕殷梨。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吧,殷梨死去时,还是他来通知我的。他和封舟,在仙魔大战的时候,都还只算是孩子,两个人年龄相仿,就经常在一起玩,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当时东海龙王还曾经向圣灵提出过结亲的要求,被圣灵以他二人无缘的理由拒绝了,两家还闹得很不愉快。芷风大了一些后,果然对封舟就不像从前了。 我曾经无意中遇到过他二人吵架,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芷风的心思,他认为殷梨是三界最好最美最勇敢的女人。封舟气得和他大吵,扬言要杀了殷梨。他说如果封舟胆敢对殷梨不敬,他就和封舟势不两立。 从那以后,他经常跟在我和殷梨的身后,我们只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可后来我却发现,他和殷梨总有说不完的话,就连殷梨不理我了,他和殷梨也还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尽管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干净,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看他不顺眼。直到殷梨出了事,我们的关系才缓和下来,后来你失了踪,他热情地帮我寻找你,这才算正常了。" 苏绾这才明白,当初芷风为什么见了北辰星君会那般拘谨。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还未化人形,在幽篁宫外的竹林中被小白扔了竹虫在脖子上,吓得鬼叫时,芷风见了北辰星君的那种小心翼翼和刻意讨好。 说话间,织天梭已经靠岸。北辰星君放出信号,不过片刻,就有几名金甲武士自云端出现。北辰星君命他们严密看守好冰凌海的出口,再将芷风送到东煌宫中去,他自和苏绾往昆仑而去。 途中,北辰星君与苏绾商量:"就算进了无相之地,你我也不一定就能每个空间都进去找一番。你也说了,那股罡风力量极大,说不定一口气就将你我直接送入冰凌海,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怎么办?"假如不能进入七色空间,就得不到殷梨花树苗,也不能彻底探查逆龙所在。 "咱们问开明兽,这些事儿它最清楚。" 到得昆仑,苏绾带北辰星君去了她住过半年的山峰,大声求见开明兽,任她喊破喉咙,开明兽都不理她。她觉得很没面子:"它大概不在家,以前我一喊它就出来的。" 北辰星君笑:"开明兽也会出门?那要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硬闯内昆仑怎么办?它是装昏不想出来见我。" "你们也认识啊?"她很好奇,这天下间还有谁是他不认识的? "我年轻时曾经从它眼皮子底下跑进去过一趟,它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我。"北辰星君回答完苏绾的话,突然纵声长啸,震得两边山谷嗡嗡作响。 半晌,才听见开明兽瓮声瓮气的说:"你又来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无他,只两件事,内昆仑有殷梨花树苗吗?无相之地除了冰凌海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 "没有!快滚!"几块巨石带着一阵风朝北辰星君劈头盖脑地砸来,看来开明兽当真记恨他得紧。也不知它到底说的是内昆仑没有殷梨花,还是无相之地没有其他出口。 北辰星君也不恼,笑着对苏绾道:"我就说没有吧,你偏说有。想这昆仑,什么都有,唯独不可能有殷梨花树苗。殷梨花的树苗虽不算什么稀罕之物,但也只有魔界才能养出,昆仑这样的神山却是养不出的。" 开明兽大怒:"既然没有,你急巴巴地跑来做什么?你明明就是知道有,才这般不要脸地跑了来。先让这女人来打前锋,然后见我不上当,你又跑来继续骗。我有,但就是不给你,看你能奈我何?" 果然真的有,苏绾笑得眉眼弯弯。 开明兽也惊觉得自己上了当,恼羞成怒,又是一堆石头砸了过来。 北辰星君轻轻一挥袍袖,就将那堆石头弄得粉碎:"我也能这般做,但我不愿毁去这神山圣地。你想么?我这次并非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三界和平,你是上古神兽,应当知道该以什么为重。" 和北辰星君打架,解气倒是解气,但会造成很大的损失。这是在自家地盘上,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开明兽自然不想,僵持了许久之后,它终于让步。但它表示只肯放苏绾进去说话,不肯和北辰星君这个奸猾之徒说话,连听也不许他听见。 苏绾便在这种滑稽的情况下顺利进入了内昆仑那道神秘的大门。开明兽的八张脸都是同样愤怒的表情,十六只眼睛翻着白眼不友善地瞪着苏绾:"我要早知道你和他是一伙的,当初我就该一爪拍死你!" 苏绾但笑不语,随它出气。 开明兽发完牢骚,不情不愿地带着她往里面走:"看你们可怜才让你进来,只准看不许摸!" 苏绾根本没把它这句话当回事。只准看不许摸,她来干嘛?它带她进来干嘛?开明兽这明摆着就是想找回点面子,故意刁难她而已。接下来她更是好生见识到开明兽小气到了哪种程度,她原本想好生见识一番这有九重增城,不死神药和奇花异糙无数的地方,结果除了她脚下那条小路以外,只能看见一片白雾茫茫,开明兽竟然施术掩盖了一切。 开明兽在前面带路,从眼角偷偷观察苏绾的反应,看见她一脸的失望,由不得的高兴万分:"想看吧?我偏不让你看!哼哼,天界来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苏绾温婉地笑着:"您说得对。" 开明兽哼了一声,在一个苗圃前顿住脚步,高傲地说:"那,就是这里了。准你看半柱香的时间。"它的声音突然顿住,惊慌失措地看了苏绾一眼,疯了似的冲进那苗圃,乱翻起来。 苏绾的心咯噔一下,难道运气真的就这般丑? 第48章封舟(一) 苏绾垂头丧气地走出内昆仑的大门,对着北辰星君摊摊手:"完了,据说被偷了。还有,我问过了,开明兽说无相之地里面的殷梨花树都是幻影,不作数的,出口也只有冰凌海一处。无相之地咱们也不用再去了。" 北辰星君神色端凝,拉了她转身就走:"速回冰凌海!" 苏绾跟着他飞速疾驰:"怎么了?" "我觉得这事只怕和芷风脱不了干系。"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那么巧的?芷风刚好出现在无相之地,刚好性情大变,内昆仑的殷梨花树也刚好不见,未免也太巧合了。 待二人赶到冰凌海附近,一场围剿逆龙的大战正在进行。苏绾老远就看见一条青绿色的巨龙在半空疯狂地翻滚着,吼声震天,不时地放出冰锥、冰弹,还喷出青绿色的火苗射向围着它的天兵天将和四海的龙子龙孙们。 苏绾奇道:"我知道龙也有属性,一些属风,一些属火,还有属冰的,它怎生又有火又有冰?" "所以才说它厉害,它生来异类,天生拥有两种属性,不然它不可能闹出那么大的事。"北辰星君拉住她,隐在云雾中:"那边人很多,咱们暂且不用出去,先看看再说。" 苏绾看了一会,就看出些名堂来。 尽管围攻巨龙的人很多,它却不见颓势。它体型巨大,尾巴轻轻一甩就将几个不及躲避的龙子砸得翻下云头,落入冰凌海中。见这几人吃了亏,其他人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把手里的法宝兵器一并招呼上去,看着热闹,可谁都不是真的拼命。一旦逆龙发动攻击,他们就全都缩回去,涌上又退下,退下又涌上,恰似一场闹剧。 逆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它实力原本就不弱,又是抱着豁出去的决心,那十分勇猛也就有了十二分;而天界诸仙,安逸日子过得多了,也就只能对付对付式微的魔界小妖们,遇上这种硬茬时,便分外顾惜自家的小命,生怕自己比别人用的力多,吃了亏送了命。 "这般打法,要打到什么时候?"苏绾叹道:"原来天界围剿叛逆竟然是这样围剿的?难怪得逆龙能顺利逃走。" 一条清冷倨傲的女声在离二人不远处的云雾中讥讽道:"哼,他们又不是领旨之人,只需要围着逆龙不放走就算英勇。硬骨头,是要留给领旨的那个人亲自来啃的。源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苏绾扭头一瞧,但见一个穿着鹅黄广袖流仙裙,挽着百花髻,丰颐修眉,凤目丹唇的女子傲然立在云雾中,她身后两个仙娥一着粉衣,文静温婉,捧棋盘并黑白两色棋子;一着青衣,粉面含煞,捧一柄大到夸张的一尺宽、五尺长的赤色巨剑。 北辰星君淡然一笑:"围困之术,也算是一个消耗敌人实力的好办法。尤其是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和我哥都一样,惯会为自己的吃亏和不平待遇找到极光鲜的理由。"目光转到苏绾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淡淡地问:"你便是那个凡女苏绾?" "这是?"苏绾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笑道:"这便是封舟,圣灵的胞妹,你叫她舟姬即可。" 苏绾连忙上前行了一礼:"苏绾见过舟姬。" "免啦!"封舟不咸不淡地说:"这个比那个好,好歹还知道见人问声好。"她口里的那个,自然是指殷梨了。 北辰星君也不咸不淡地说:"你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有人与你问好,你好歹还知道应一声。" 封舟冷笑:"你还是那般护着她,我陈述事实也不行么?"转头对苏绾道:"他这般念念不忘那个眼睛长到天上去的,你还跟着他做什么?不如跟我去圣灵殿,三界之大,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 苏绾想到她与殷梨的过节,心知在她眼中,所有与殷梨有关的人和事都是看不惯的,当下微微一笑,立到北辰星君身后不说话。 封舟见了她的举动,怒道:"没出息!" 北辰星君悄悄握紧了苏绾的手,望着她温柔一笑,道:"封舟,斯人已逝,你又何必揪着不放?我已放下了,你还放不下?你不累么?" 封舟闻言,又看到北辰星君和苏绾牵手的情形,眼神一黯,扭头去看场中局势,不肯再发一言。 时间已过了两三个时辰,眼看就要天黑,场中还是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那一套把戏。封舟看得厌烦,不屑地说:"这些米虫,养尊处优惯了,居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我看不下去啦,待我一剑飞出,砸死丫的这条长了角的绿蚯蚓。" 苏绾听她如此一说,真觉得那逆龙果真越看越像一条肥硕的绿蚯蚓,越看越滑稽,不由伏在北辰星君耳边轻声说了。北辰星君眼里带了笑意,嘴角翘了翘:"乱说!龙和蚯蚓怎能混为一谈?" 那边封舟已经从青衣仙娥手中接过巨剑,念念有词地就要祭出,北辰星君拦住她:"且慢!" 封舟不满地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先前我见你躲在这里不肯出去,以为你是不忿这群人拿你当枪使,你在的时候让你去拼命,你不在他们就耍花枪,便替你抱不平,你却说是围困有术!后来看你躲在一旁看好戏,便知你也不是好人,是躲懒,我也不指责你啦,我看不惯,替你出手,你又不许,你到底要干什么?" 北辰星君道:"时辰未到。" "什么时辰未到?"封舟是个爱凑热闹的,顿时感兴趣地不得了。 北辰星君却只是不答。 封舟耐不住性子,又去问苏绾,苏绾摇头:"我也不知。" 封舟鄙视地看着她:"你也不知!这是不是你男人?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没出息!" 苏绾被她左一句没出息右一句没出息的说得性起,当下看着她甜甜一笑:"请教舟姬,怎样管男人才叫有出息?用打?用吵?还是哭?我觉得哪一种我都不喜欢诶。不如您教教我?" 封舟自己的感情都处理得一塌糊涂,至今身边还没有一个知心人,又如何能教人?当下恨恨瞪了苏绾一眼,道:"这个是靠天分,学是学不来的。反正,反正不能任由男人拿捏!宁争一口气,不服三口血!" 这是夫妻恋人的相处方式么?这是对敌吧?该上课的人是封舟自己。苏绾见好就收,拱了拱手:"受教了。果然应当如此。" 封舟见苏绾给了她面子,心里满意了,遂把这事丢到一旁,专心琢磨北辰星君的用意。她想了片刻,眼里一亮,兴奋地问北辰星君:"莫非你还想放这逆龙一条生路不成?也好,让它去闹个天翻地覆,教训教训某些人。否则他们眼里都快没了咱们这些浴血杀敌的人了。" 北辰星君叹道:"你呀,长了几千年还是这般的口无遮挡,也不怕给你哥哥惹麻烦。" 封舟道:"你就装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哥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北辰星君慢吞吞地道:"封舟,我听说,芷风失踪了,你知道么?"天色将黑,好戏即将上演,封舟被他引起了好奇心,不会因为一言不合而轻易离开,也该问问她那件事的真实情况了。 封舟"哼"了一声,语气不善:"他失踪不失踪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北辰星君望着她:"在他失踪前,有人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封舟冷笑,眼睛瞪得滚圆,爆豆子似地冒出一串话来:"根本就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让他出来和我对质啊?若是对不上,姑奶奶杀了他!哼哼,敢诋毁姑奶奶的闺誉,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个脑袋。" 封舟虽然说得斩钉截铁,态度也极嚣张,但苏绾分明见她把牙齿咬得紧紧的,下颌骨都鼓出来了,便知这事绝对与封舟脱不了干系。可她那模样却是逼急了的样子,不能再追问,再问就要翻脸,遂轻轻拉了拉北辰星君的袖子。 北辰星君会意,转口问道:"平时你怎么称呼你哥?" 封舟语气仍然很冲:"笑话!他既然是我哥,自然就喊哥!" 北辰星君凉凉地道:"哦,令兄和我一贯称兄道弟,你却是姑奶奶,这关系有点复杂,我弄不明白,下次得问问你哥,他平时怎么称呼你来着。" 封舟弄了个大红脸,抬眼望天:"天黑了,源大人,咱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还有要事在身呢。" "你若是有事,不妨先行离去。"北辰星君硬邦邦地回答了她一句,回头专注地看着场中。 封舟脾气不好,好奇心却很强,都等到这个时候了,又怎会先行离去?心中虽然不高兴,却也忍了。 月上中天,僵持已久的场中局势果然起了变化。天界这边的人采取的是车轮战术,又人多势众,自然累不到哪里去,然而逆龙却是孤身奋斗,动作越来越慢,渐现颓势。 东海的老七飞身扑上,一把巨大的金瓜锤狠狠砸在逆龙背上,然后飞快逃走。这一下砸得逆龙狂吼一声,掀翻了几十个天兵,嘴里却也喷出一股鲜血来。众人一拥而上,恶狠狠地拎着刀剑斧锤朝它身上招呼。 眼见情势已定,逆龙似乎再无翻身可能,封舟扼腕叹息:"哎呦!就这般束手就擒了?没意思!还没当年我哥抓他的时候精彩呢。" 北辰星君道:"它先前已经受伤,手里又没了玲珑珠,自然不能和那时候比。" 蜂拥而上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这妖孽到哪里去了?" 逆龙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没了影踪。 北辰星君纵身跃出:"咱们走!" 第49章封舟(二) 封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跟在北辰星君和苏绾的身后纵身飞出。飞离人群一定距离后,北辰星君突然降下云头,碧清剑发出一声清鸣,从他手里飞出,当空悬起,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北辰星君喝道:"你还要逃到哪里去?" 苏绾睁大眼睛看去,但见青色的剑光里,一只青色的蚯蚓一般的小龙扭曲着渐渐露出身形来,越来越大,正是逆龙。 封舟纤手指向逆龙:"你用的什么法子瞒天过海的?竟然连我都没看清楚,快说!" 逆龙迎风化作一个脸色苍白的青衣男子,愤愤不平地怒视着几人:"你们以多胜少,阴险卑鄙,赢了也不光彩。想当年,你们也曾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北辰星君笑道:"想当年,圣灵原本可以一剑将你诛死,可你老父却为你苦苦求情,这才将你镇压在东海古塔之下,你才能苟活至今。" 逆龙眼神闪了闪,垂头道:"星君大人,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便放我一马又如何?我不过就是想要自由,不过就是想活得更好一点而已,为何大家都不肯放过我?" 北辰星君道:"我可以放你。但你必须告诉我,是谁把你从古塔下放出来的?刚才又是谁助你逃走的?你可别告诉我说你是靠你自身逃出来的。你刚才用的这个逃匿法子,我晓得,是上古秘法之一的无影咒,你是不可能会的,必然有人相助于你!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便放你走。" 逆龙沉思片刻,偏着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话?"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向来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逆龙犹豫很久,到底还是摇头:"你一言九鼎,从不食言,我也不是食言之辈。我答应过那人,绝对不出卖他的。你我还是好生打一场罢,你赢了,便取我项上龙头,我赢了,你便放我走。" 苏绾看到这里,也不禁为逆龙的信守诺言赞一声好,当下问道:"为什么不说是把你捉回去,而是要取走你项上龙头?" 逆龙惨然一笑:"我宁愿死也不想再被关在那下面。又冷又黑,寂静孤独,我受够了!"那模样看着还挺凄惨的。 封舟斥道:"你是活该!自作自受!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还怨天尤人,今日便要取了你项上龙头,以绝后患!" 逆龙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封舟,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总也嫁不掉?" 封舟大怒,戟指大骂:"关你鸟事!姑奶奶不想嫁不可以吗?" 逆龙叹息了一声,怜悯地道:"若干年前我见你虽然张狂,但还不至于是这幅样子,如今怎地越发疯傻了?男人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的。你就连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想法都不知道,又怎会得到他的喜欢?所以你嫁不掉。" "谁都别拦着我,谁拦我我就和谁急!我今日一定要杀了这条绿蚯蚓!"封舟睚眦俱裂,反手从青衣仙娥手里夺过那把巨剑,劈头盖脸地朝逆龙砍去。她势若疯虎,逆龙却只是躲闪,并不还手,反而频频看向北辰星君。 苏绾不明白逆龙为何会选择在这个关口激怒封舟,却又总朝北辰星君使眼色,莫非他还希望北辰星君出手救他?这是上演的哪场戏? 她看向北辰星君,希望他能给她解释解释。北辰星君却退到了一旁,出声道:"也罢,左右你是和圣灵殿结的仇,既然封舟已经出手,我便不好再cha手。你若是赢了,便走吧。" 封舟大叫道:"对!今日便是圣灵殿和这绿蚯蚓的生死之战,谁敢cha手就是和我为敌,就是和圣灵殿作对!" 逆龙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来:"既然如此,舟姬,小龙就得罪了!"他此刻已经是苟延残喘,对付北辰星君他根本没把握,可要对付暴躁的舟姬,他却是轻松多了。 封舟性情暴烈,强势霸道,使出的剑招和法术也刚猛异常,疾风暴雨,不留余地。逆龙气短,自然不会和她硬碰硬,只仗着身形灵巧,来回游走,避开她霸道的剑气,又不时地用言语去激她,气得封舟哇哇大叫,破绽越来越多。 时间一长,她反而占了下方,她那两个仙娥要去帮忙,被逆龙讽刺了两句,她也就喝退了那两个仙娥,自己咬牙硬顶,脚步却是越来越迟滞,动作也越来越慢。 原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封舟是圣灵的胞妹,修为不差,逆龙当年能以一己之身大战四海,本身修为自然不差,可他现在乃是强弩之末,封舟若是能平心静气,未必不能赢。但她的性格却成了致命的弱点,而且被逆龙牢牢将这个弱点握在了手里,并加以利用,她自然就讨不了好。 北辰星君道:"苏绾,你看了这一歇,有什么看法没有?" 苏绾叹道:"她的性格太过好强暴躁,心不够静,已现颓势。而逆龙么,我先前觉得他是个讲信义的汉子,现在却觉得他奸猾,手段不够光明正大。" 尽管两相争斗结果最重要,活下来才是正理。但有人终其一身只会选择光明正大的方式,无论输赢都不会自堕其身,这种人讲究的是先做人,再讲技。这种人便谓之侠,能得到众人、乃至对手的尊敬;而那种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甚至不择手段,用毒,偷袭,使诈,反正怎么阴险卑鄙怎么来的那种人,风光只是一时的,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苏绾觉得,逆龙为了活命稍微使点手段无可厚非,但总拿着人家女子的伤心事说事,揪着不放,羞rǔ人家,不是大丈夫所为。因此逆龙的形象在她心中简直是大打折扣。 "对,逆龙的手段的确不够光明正大,但人在末路,求生乃是本能。而且错主要还是在封舟自己,她先就败给了她自己。"北辰星君指点给苏绾看:"她的剑招凌厉刚猛,丝毫不留余地,每一招每一式都力图将对手逼到死角。其实这样并不好,她不给人留余地的同时,也没给自己留余地。这样的剑术,只能攻不能守,遇到弱者自然是三两下伏诛,可若是遇上比她奸猾、比她厉害、或者是和她旗鼓相当的对手,她会连回防的机会都没有。她马上就要输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已经"铮"地一声脆响,原来是封舟握剑的手腕被逆龙打出的冰锥刺中,握不住巨剑,巨剑跌落在地发出的响声。 这还是逆龙手下留情了,否则被冰锥刺中的不会是她的手腕,而会是她的要害。封舟脸色灰败,怔怔地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满眼的不敢置信。她的两名婢女要去替她疗伤,也被她挥手格开。 逆龙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虚虚拱了拱手:"得罪了,你大概觉得我耍尽阴谋诡计,胜之不武。但对敌,从来都只讲究结果,不问方式。你若是不服,改日可以再找我一战,我一定正大光明与你大战一场。告辞!" "慢着!"北辰星君跨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你难道要食言吗?"逆龙大惊,僵直了背脊,后退一步,警觉地看着北辰星君和苏绾,惨笑:"好吧,你们一起上好了。" 北辰星君摇头:"我是想告诉你,离那个人远些。同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下次再相遇时,不死不休!" 他的意思是要逆龙逃走以后老实做龙,不要出来捣乱。逆龙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淡然一笑:"再说吧!"随即纵身离去,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之中。 北辰星君上前,给封舟止住血,道:"封舟,你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你自己。" 封舟猛然抬头,冷冷地看着他,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放他走?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会输,偏偏故意让他和我打,你自己却躲在一旁看我的笑话!如果是你和他打,他早就伏诛了!" 这个问题苏绾也想问北辰星君。她总觉得两个男人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正是造成北辰星君允诺他和封舟输赢定生死的原因。北辰星君说话算话她相信,但她从来都不认为,他会因为心软而放走敌人。 但她却听不惯封舟的话,当下反驳道:"舟姬,刚才是你硬要cha一脚,你自己说,谁敢cha手就是和你为敌,就是和圣灵殿作对的。现在输了怎么又来赖我家大人?难不成你以为我家大人堂堂星君,要和你一起围攻一个伤重之人才有脸面啊?" 封舟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咬着牙说:"我不傻!我就是上了源子韶的当!被他当枪使了!替他背放走人的黑锅!源子韶,我说错没有,你是不是暗算了我?你若是个男人,你就承认!" 北辰星君淡然道:"你可知道把他从塔底放出来的人是谁?刚才暗地里做了手脚,让他在包围圈中轻松逃走的人又是谁?" 封舟吼道:"是谁放走他的,我不感兴趣,干我什么事?" 北辰星君道:"你错了,这人与你干系大着呢。" 封舟一愣:"是谁?" 苏绾心里一动,莫非北辰星君其实是得到了那两个答案,才故意放的水?逆龙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第50章乍现 北辰星君望着封舟的那两名侍女,封舟不耐烦地挥手:"你们暂且退下!" 两名侍女走远后,她皱起眉头:"你可以说了吧?你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一定要告诉我哥哥!让他替我讨回公道!" 苏绾听得暗自好笑,别看封舟一副很为女子争气的模样,关键时刻却还是要依靠兄长。 "告诉你哥哥正好。左右这件事你们圣灵殿也逃不了干系。"北辰星君布下结界,方一字一顿地说:"那个人,就是芷风!" 封舟一怔,随即手一挥,撇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再说了,就算是他,与我们圣灵殿又有什么关系?" 北辰星君道:"为什么不可能?我之所以不拦着逆龙,就是因为他告诉我是芷风把他从古塔下放出来,就是芷风用了无影咒,将他从包围圈中弄出来的。为什么说与圣灵殿有关系,这还要从你做的事情说起。" "我做什么了?"封舟嗤笑,一点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再说了,你说是他就是他啊?逆龙什么时候提起过芷风的名字?我不曾听到过。"她指着苏绾问:"你听到了吗?" 封舟双目圆睁,口气恶劣,一副苏绾要敢说听到就不饶苏绾的模样。她再说痛恨芷风,实际上心里没有一刻忘了他,她出气可以,但听到别人诋毁芷风,对芷风不利,她就原形毕露了。 苏绾对她的威胁视而不见,把自己领会到的说出来:"有的,逆龙那么聪明,又忙着逃命,却突然提起你喜欢的人,激怒你,就是别有所指。他并不是一个为了信守诺言而愿意付出生命的人,他之所以不肯明说,是因为害怕那个人,也怕我们不相信,所以才故意这样的。"她佩服地看着北辰星君,悄悄竖起大拇指,也只有他才能在瞬间领悟到逆龙的意思。 北辰星君望着她弯了弯嘴角,回望封舟:"正是如此。我听懂了他的暗示,所以才应允他和你一战。芷风犯下这种事,就算不被锯去龙角,也得替逆龙去做塔基。你和他比较熟悉,依你所见,他为什么会做这种蠢事?"他的语气很笃定,俨然已把元凶视为芷风,不容置疑了。 封舟眨了眨眼,不高兴地说:"你们可真奇怪,为什么一口咬定就是他?就算逆龙说是他,就不兴诬陷?证据呢?他在场吗?他根本就不在场好不好?做人要公道,不要为了自己开脱就随便找个替罪羊。" 北辰星君慢悠悠地道:"我说是他,自然有我的理由。他不但在场,还是我亲自把他送到这里的,现场就可以抓出一大把人证来,我只要一指证他,他立刻就会倒霉,你信不信?" 封舟咬牙:"你不讲理!" 北辰星君轻笑:"封舟,你认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想讲理的时候很讲理,不想讲理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讲理的。你想我讲理,也好说,认真回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他,对他做了什么?" 封舟大抵是被激怒了,也担心芷风的处境,冲口而出:"我把他送进无相之地去了!怎么样?" "那先前为什么不肯承认?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谋算?"封舟是个倔脾气,又好面子,除非她想说,否则只有她哥来了才能撬开她的嘴。 "……"封舟脸红了,犹豫片刻,把真相说出来。 原来她很多年没遇上芷风,那日正好在东海之滨遇上他,他当时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他待她又和气又亲切,不禁让她燃起了几分重修旧好的希望,因此曲意奉承配合。 言谈中,芷风说起无相之地来,慨叹无相之地的神秘,又说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进去见识一番了。她便道:"那有什么稀罕的,我虽然不曾进去过,但里面的情况我却是知道得七七八八的。" 芷风笑道:"你吹牛吧?不是说进去的从来就没有出来过的吗?既然如此,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里面的情形?" 圣灵出自最神秘的幽冥黄泉,知道的秘辛不少,封舟是圣灵的胞妹,连带着见识自然也不错。见他不信她的话,当下少不得卖弄一番,把所知道的一一告诉芷风:"我说这个可不是吹牛,是有真凭实据的。当年我哥哥的祖师爷就曾经进去过……" 芷风听得很认真,不停地问东问西,问到圣灵的祖师爷是怎么出来的时候,她却卡壳了,因为圣灵没有告诉她。于是她说:"我哥说,只要本领高强,就没问题。" 最后她说起当年为了芷风被关那许多年的事,意思本来是想要芷风垂怜于她,暗示他,她对他的一片真情无人可比。谁知芷风却淡然道:"你说那些话本来就不妥当,谁也不敢和一个随便就喊打喊杀的女子生活在一起。" 于是二人又吵了起来,她气急,威胁要报复芷风,要关他一辈子,受受她受过的那些苦。他冷笑:"如今我和从前可不一样了,你能关我一辈子?无论去了哪里我都能出来,你吓不到我。" 她气得要死,便想,那把他关进无相之地去又如何?她刚好知道有道进入无相之地的门,于是便刻意温存,低头伏小认错,将芷风骗了进去。她原本想,关他个五十年一百年的,挫挫他的锐气,她再去求她哥哥将他救出来就是了。 北辰星君道:"他有没有问起过你关于殷梨花树的事?" 封舟情绪低落地道:"问过。他说你们要找殷梨花树,遍寻天下而不得。我就说无相之地里面有七颗。" 北辰星君和苏绾对视一眼,看来芷风进入无相之地,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完全受封舟的骗。而是封舟受了他的骗,不知不觉就按着他的意思将他送进了无相之地。 苏绾道:"那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受伤?" 封舟想了许久,才道:"看不出来。"她低了头,低声道:"他若是受了伤,我如何敢将他引进去?我只是想吓吓他,不是要他的命。源大人,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你不要为难他。他此刻还在里面呆着呢,又如何能出来放走逆龙?"她再暴躁,始终都是痴情的,无非就是话说得难听一点,行动冲动一些。 北辰星君清了清嗓子:"他已经出来了。就是苏绾把他带出来的,我亲手将他送到天兵手中,让他们把他带去东煌宫养伤。" 封舟大为吃惊,看向苏绾的表情就不一样了:"你能靠你自己从无相之地逃出来?还是你把他带出来的?他受伤了吗?" 苏绾把经过详细地和她说了一遍,又提起芷风的几点异常:"他性情和从前太不一样了,又狡猾,又张狂,你们谁吃了谁的亏都还不一定呢。逆龙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扯出他来,因此……"因此刚才他是有可能在场的,即便不曾露出本体,也有可能隐身。 封舟目瞪口呆,道:"我明白啦,你们之所以迟迟不肯露面,就是因为先就怀疑上了他是不是?就等着看逆龙是不是会在关键时刻被人放走,以便验证是不是?"她拼命摇头:"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前途无量,东海虽然未曾立储,但大家都知道就是他了,他没理由这么做!我不信!我要去问他!" 北辰星君道:"问他做什么?怎么说都是你把他骗进去的,你一嚷嚷出来,说不定东海还要和圣灵殿打场糊涂官司。这个黑锅你背定了。" 封舟大受打击,犹豫了很久,才说:"这些事,我还是先回去和我哥哥说一下。"说完走出结界,带了那两名仙娥快速离开。 待封舟离开,苏绾道:"大人,我觉得内昆仑的那颗殷梨花树与芷风脱不了关系。他进无相之地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放走逆龙?我觉得他的心思很可怕。刚才这些事,每件都指向他,我们却拿不出真凭实据来。算起来,他每一句话都不算说假话。" 北辰星君沉吟道:"我大概猜得着他是谁了,他不是芷风。内昆仑的那棵殷梨花树,应该就是被他给偷了。他在东海之滨与封舟的偶遇,也是他人为制造的。当时他心情很好的原因就是他顺利得手,他想去无相之地也是为了殷梨花树。可惜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们拿不出真凭实据,而且芷风的ròu身被他占着,魂魄被他藏着,我们行动之时未免顾忌。" "他是未已吧?"如此一来,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苏绾道:"我觉得,他留这些破绽给咱们,不是无意的,而是故意的。他放走逆龙也是故意给天界添乱的,他是在戏弄我们,他在玩。"虽然相处不多,但她觉得未已有些孩子气。 "你说得对。"北辰星君扶额叹道:"他寂寞太久,疯了。他这一玩,不知要玩死多少仙魔。要早点把他揪出来,就只有赶快找到招魂铃和殷梨花树苗。"貌似唯一的出路只有找琼舞合作了。 苏绾愁的又是另一回事:"你把逆龙放走,它要是和他联手捣乱,怎么办?领旨的人是你,他们怪你怎么办?" 北辰星君笑着牵起她的手:"你放心,我有数。咱们先去东煌宫等着领罪罢。" "领什么罪?" "放走逆龙,玩忽职守之罪啊?这就是未已在捣乱的同时,捎带着的利息。想必现在东海老龙已经把弹劾我的奏章送上去了,他们这对父子,此刻才真算是珠联璧合,父子同心。" "你既然知道他们要害你,还要称他们的意?你也是故意的吧?"苏绾看着他灿烂的笑容,怎么都觉得奸猾得很。 北辰星君掐了她的脸颊一把:"我也喜欢玩。" 第三卷最后 第1章运气(一) 时隔两百多年,苏绾再次迈入东煌宫的大门。东煌星君见了她和北辰星君,略略寒暄几句,便让一个嫌娥引她去陶然宫,说是四公主听说她来了,极想见她。 北辰星君也道:"苏绾,四公主向我问起过你多次,很是牵挂你,你是该进去问候问候才是。" 苏绾猜到他们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她在这里不方便,便顺水推舟,笑嘻嘻地跟着那仙娥走了。 苏绾跟着仙娥走过重重花影,九曲小桥,青玉石板,方到了陶然宫。那仙娥笑道:"请仙子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苏绾点头,凝神望去,陶然宫还与多年前一般,清雅隽秀,黑漆匾额上的陶然宫三个金漆大字并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风雨的侵袭而黯淡半分,一样地崭新如故,金碧辉煌。 "苏绾,你看我这陶然宫三字写得如何?"女子欢快的笑声自宫门内响起,苏绾循声望去,只见四公主撷芳穿着朱红蹙金宫装,挽着流花髻,cha着凤钗金步摇,满脸堆笑地从里面走出来,温婉依旧,神采飞扬。 她身后一个穿嫩绿宫装的仙娥牢牢扶住她的手臂,先不客气地打量了苏绾一通,才皮笑ròu不笑地道:"我们夫人待人最是热情诚恳,一听说苏仙子来了,就欢喜得不得了,非要亲自迎出来不可,怎么劝都不听。" 这仙娥的话苏绾听得明白,四公主是天帝嫡女,又是东煌星君正室夫人,而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在她们眼里,是不值得亲自出来迎接她的。既然亲自迎出来,便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便该记情。苏绾心中那几分感慨和喜悦顿时被冲淡不少,上前行了个礼:"苏绾见过公主殿下,谢殿下亲迎。" "不必多礼,不是外人。"四公主闻音知意,忙扶住苏绾,警告地扫了那仙娥一眼,嗔怪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都管到主子头上来了。我已经说了,我身体没有大碍,非常好,你偏一惊一乍的。"又对苏绾道:"我身子略有不适,她担心我,难免失了分寸,不要与她一般见地。"她如今比从前圆滑了许多,轻轻一句话就把尴尬给化解了。 那仙娥笑道:"是,中儿记住了。可是夫人自家也要小心些,你身子贵重,当以自家为重。" 苏绾注意到这中儿眼生,并不是四公主的陪嫁之一。也不像其他仙娥那般,面对贵人时谦卑地自称奴婢,反而自呼其名,对待客人也不客气,四公主却待她也多有宽容,可见身份非同寻常。苏绾对她的身份便有几分好奇,此时却不好问,只顺着她的话问候四公主:"公主殿下身体如何了?" 四公主笑而不语,又是中儿抢先回答:"夫人有喜了。这几日茶饭不思,有些无力,是以大人不让她出来多走。" 苏绾连忙恭喜,四公主拉了她的手细细看了一回,方带着她往里走,赞道:"你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我看你眼神明亮,神采奕奕,真力充沛,看来是出息了,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了。你在我这里遇险,我和我家大人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后来听说你被玄女所救,做了她的徒弟,我真替你高兴。" 中儿闻言,看了苏绾一眼,笑道:"中儿常听人说起苏仙子的事迹,人家都说,别人八辈子也遇不上的好事都让苏仙子一人给碰上了。若非运气好,苏仙子此时只怕还连人形都不能化出吧?也真奇怪,别人怎么就碰不上这么好的事呢?" 她脸上笑得甜,说话却一点都不客气,还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四公主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却不好说什么。 苏绾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我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我问我家大人,他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好人有好报,就这么简单,于是我就心安理得了。" 中儿正想开口,四公主皱眉道:"中儿,你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中儿嘴张了张,被四公主一个严厉的眼风扫过去,只得撅着嘴走了出去。 四公主带了几分歉意:"这丫头是我母后身边最得宠的人,不是一般仙娥。她平时就有些放浪形骸,被她得罪的人不少,可我母后偏护着她,就连我们说她几句都舍不得。因我身子不慡,我母后便派了她送药过来,过几日便离开了。你不要和她计较。" "没事。"既然就连四公主拿这个中儿都没有办法,苏绾觉得自己更没有必要和中儿计较。她想起当初四公主带人封了她住过的那个房间,日夜守候,虽然不曾找到她的下落,的确也是尽了一份心力,又想起当初在流芳殿里多亏四公主照顾,心里存了几分感激,遂真心实意地谢道:"这些年劳殿下挂念,我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四公主叹道:"是我没照管好你。当初你不见了,我既羞且愧,还有,也许你不相信,我心疼你来着。" 苏绾一时无言,半晌才道:"我觉得我运气真是不错的。" 四公主微微一笑:"嗯,源大人说得不错,就是前世修的福份。对了,你的身份已经探明,你们现在相处得如何?他待你还和从前一般好么?" 苏绾笑了笑:"他待我一贯很好。" "这样啊,这样好……"四公主犹豫片刻,欲言又止。苏绾多了个心眼,就不问她,只笑:"的确很好。" 此时冯女官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走进来,笑道:"瑶姬醒了,非要来找娘亲。奴婢想着苏仙子不是外人,便将她带了来。" 苏绾见那孩子眉眼像极了四公主,便知这是四公主的孩子,笑道:"不知女公子排行第几?" 四公主怀有身孕,不敢抱孩子,只让孩子伏在她膝头玩耍,答道:"是长女,唤作瑶姬。"又害羞地摸了摸自家肚腹:"这是第二个,我大姐请西乐星君大人卜了卦,说是个男孩子。" 苏绾笑道:"一看便知,殿下的日子过得极幸福。" 四公主叹气:"我家大人待我自然是没得说,可是……事情实在太多太繁杂,实在是很累。我未出阁时,被父皇母后管着,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当家作主,不知能有多快活惬意。谁知真自己当了家,才发现,束手束脚的事更多,更身不由己,更累。" 苏绾听她说到这里,已知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却苦于不好开口,再做铺垫,但笑不语,由得她去说。 瑶姬伏在四公主膝盖上看着苏绾,嘻嘻一笑,便朝她走去,张开双臂要她抱。 苏绾不敢轻易抱人家孩子,只抬眼看着四公主,四公主笑道:"瑶姬喜欢你,你福气好,便抱抱她,让她沾沾你的福气好了。" 这话却是有些吹捧苏绾了,苏绾笑着将瑶姬抱起放在膝盖上,从百宝囊里摸了个自认拿得出手的九宝玲珑攒花玉球来送给瑶姬做见面礼:"来得匆忙,不曾备得好礼。这东西虽不是什么宝贝,但胜在构思精巧,打开就是一个九连玉环,很适合小孩子玩,礼物微薄,还请不要嫌弃才是。" 四公主扫了一眼那九宝玲珑攒花玉球,便要让瑶姬给苏绾行礼道谢:"这样还嫌微薄么,这个玉连环我认得,又可做配饰,又是一套子母连环,可攻可守,最适合女子防身。"她的神色却是越发忧心了。 苏绾把四公主的神色看在眼里,只管东扯西拉地和她说闲话,四公主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二人相处得倒也其乐融融。外面脚步声响起,却是中儿回来了,她进门便眼巴巴地望着四公主,四公主垂下眼喝水,装作没看见她。 中儿眼里闪过一丝恼色,回头看见瑶姬坐在苏绾膝盖上玩那玉球,遂上前伸手去接瑶姬,恶声恶气地道:"怎能叨扰客人?跟我来。" 瑶姬不干,拼命扭动身子,望着苏绾瘪嘴欲哭,希望苏绾能继续抱她。苏绾怎可能与中儿争抢人家的孩子,当下笑着任由中儿抱走瑶姬。瑶姬终于大哭起来,捶着中儿的肩头骂:"坏姨……" 中儿吓了一跳,连忙捂住瑶姬的嘴,抱着她往外走:"不要吵着客人,没规矩。" 四公主淡淡扫了冯女官一眼:"还不快跟了去?小心捂着孩子。" 冯女官应了一声,连忙跑跟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把其他侍女一并带走。 四公主尴尬地望着苏绾一笑,苏绾亦回了她一笑,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半晌四公主才清了清嗓子:"想必你已经猜到中儿是谁了吧?" "我不知道。"苏绾摇头:"殿下不是说她很受天后娘娘看重么?莫非另有隐情?" 四公主尴尬地道:"她就是我三姐。" 苏绾笑了笑:"那我可是失礼了,不曾与三公主殿下见礼。等会见了她,我重新补上罢。" 四公主不自在地摸了摸鬓角:"你就不问她为什么会扮作这个样子么?" 苏绾答道:"不敢多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四公主无奈之极,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家大人做了几件大错事,如今天宫要问他的罪,你知不知道?" 第2章运气(二) 看四公主的做派,并不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她的身后站着天帝和天后,只怕也有她的不得已。三公主在这里出现,这事儿多半也与三公主有关。北辰星君知道有一场问责在等待着他,可他却自动送上门来,那便说明他是胸有成竹的。既然如此,且不管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苏绾暗自忖度一番,笑道:"我不知道,我家大人并不和我说这些事情。我只知道,这些日子,我家大人来回cao劳,一心为了天界安宁着想,不曾有过片刻懈怠,从冰凌海追击逆龙到现在,可是水都没喝过一口,更不曾合过眼。" "你说的这些我和我家大人都知道。可是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我先和你说说,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四公主摇了摇手:"现在东海龙王和南瑶星君一起上本告他。东海龙王告他三桩事:第一桩乃是陈年旧案,告他罔顾天界法令,私交魔道中人。" 四公主说到这里,看了苏绾一眼:"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有关系。当年十一公主及笄,向北辰宫借了金缕衣,中途发生了变故,有个章鱼精隐身去偷金缕衣,你还记得吧?" 苏绾笑笑:"怎么不记得?我差点去了一条命。"她不但记得自己差点丢了命,还记得那章鱼精就是三公主指使去的。 "就是因为你差点没了命,你家大人带着你去了黑海,求黑海老魔为你疗伤救命,为此,他把一朵在北辰宫中珍藏了三千年的千叶玉芍拿去送给黑海老魔做了交换。那千叶玉芍,五千年一开花,每次开花不过三朵,整个天界也不过十朵。凡人闻上一闻,便可增加十年寿命,若得食一口,则得道飞升,仙人食之,当与天地同寿。 他与黑海老魔做交易,已经犯了大忌,何况是把珍贵如斯的千叶玉芍拿去增加了魔头的修为寿命?这一点,不光犯了天规,更是犯了众怒。须知多少人想闻上一闻都不能,他却轻轻松松送了人,叫人如何不因嫉生恨?" 苏绾只觉又酸又涩又苦,酸的是北辰星君如此豪慡舍得,却是为了殷梨;涩的是,受益者却是她,多亏他舍得长情,她才能留了性命;苦的是,明明罪魁祸首是三公主,吃亏受罪受益的是她,被拖累的是北辰星君,偏生所有的错都要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四公主把她的神情都落在眼里,喝了一口茶,接着道:"第二,告他明知镇压逆龙的古塔有异状,却隐瞒不报,推诿责任,导致了之后的逆龙出逃。" 苏绾皱眉道:"看守古塔是东海的事,怎么又和北辰宫扯上关系了?" 四公主叹道:"说你们从蛮荒古地出来之日,曾遇上东海的老七,老七当时就和他禀报了异状,他说他有数,没什么问题,让老七不要管,他会和东煌宫说。可他却什么都没和东煌宫说,而是陪着你回了北辰宫,延误了最佳时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绾闻言,气极反笑:"当时我在场,我家大人何曾说过这种话?我家大人明明说的是,让老七赶紧禀报东煌大人,不要误了事,怎生转了个弯就变了样?我就奇怪了,这东海和东煌宫连在一片,还有上下级关系。出了事,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就算东海有事,也该先和东煌宫禀报才是,这老七不向东煌星君大人禀报此事,反而要拦着过路的我家大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四公主因东煌宫也牵扯在其中,自己的父母姐姐又cha了一脚,已觉尴尬,听苏绾这么一说,更是觉得没话讲。 苏绾已经按捺住情绪,道:"对不住,我实在是觉得太过黑白颠倒,气愤得很,不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四公主叹道:"你就是怨我,也扯得上关系。我是人家的女儿,妹妹,其他事不能替他们做,就替他们吃点气罢。"又接着说起第三桩事来:"第三桩,是告他玩忽职守,放走逆龙,害死无数四海龙子龙孙,天兵天将。 说他领旨围剿逆龙,明知逆龙就在冰凌海消失不见,却玩忽职守,放下这边的大事,随你去游山玩水,把这里的一摊子大事都丢给了众人。致使东海龙嗣芷风被逆龙打伤,心脉受损,昏迷不醒,魂牵一线。东海就快没继承人了,龙王哭着要天帝给他个公道呢。" "芷风还是我从无相之地里救出来的呢,他那时候就受伤了,疯疯癫癫的,还是我家大人帮他疗的伤。"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苏绾简直无语了。 四公主道:"芷风不是那样的人,本来这事一问他就可以知道,但他一直昏迷不醒,根本没办法。你们运气不好。" 那就是只有背上这个黑锅了?天帝和天后为了剪除异己,真是苏绾压下一大口气,耐着性子问:"那南瑶星君又怎么说?" "他告的是你和你家大人。"四公主有些难以启齿,期期艾艾地道:"他说你,说你与魔皇有私,孤男寡女同吃同住长达几个月,他先前不知,还去找你,想救你出来,你却与魔皇联手害他,还呈上被你火箭所伤的外袍作为物证。" 四公主说到这里,连忙声明:"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不信他的,这其中必然有隐情。我们都知道他曾经害过你。" 就算大家都知道又如何?还不是得看天宫的需要,天帝说事情是白的才是白的,是黑的就是黑的。苏绾苦笑了一下"那他告我家大人什么?" "告北辰大人御下不严,同流合污。放走魔皇,勾结魔界,居心不良,是想造反。"其实段青的话远比这样说得龌龊,只是四公主不好说而已。 告北辰星君么,他在天界任职,吃着天界的俸禄,理应遵守天规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为天界沥血奋斗那么多年,就得到这么一个下场,也太让人寒心了些。至于告她苏绾,凭什么?她又没有仙籍,也没沾过它天界的光,还吃了无数的苦头,难不成还要她认罪伏法不成?大不了就去混魔界,这个鸟天界有什么稀罕的! 苏绾想到这里,笑了笑,起身告辞:"谢殿下提醒,耽搁您太多时间,很是抱歉,苏绾这便告辞了。" 四公主见她真的要走,连忙留她:"苏绾,你是不知道这些罪名一旦落实,会引起什么后果吧?" 天界的律法她不懂,但她知道造反的下场是什么。三公主在这个关口出现在这里,四公主能把奏折的内容知道得这样详细,想来就是要谈判。苏绾道:"殿下既然和我说起这等机密之事,自然是已经知道结果了,不妨一说。" 四公主这次没有过多的表情和铺垫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你把金缕衣还给北辰大人吧。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苏绾笑道:"对大家有什么好处?我就看不出对我有什么好处。" "苏绾,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造反谋逆,与众仙为敌是什么罪名?只要天宫一纸诰令,你们就会为天地所不容!在天界,你们是要犯,在魔界,人人恨不得吃了源大人的ròu!你也许想,你是玄女的徒弟,这里不行了,你还可以去蛮荒古地。可据我所知,你已经失了玄女的欢心,蛮荒古地再去不得,你就想成日里被人布下天罗地网到处追杀吗?还有源大人,你要他怎么办?他能去哪里?" "好啊,那我把金缕衣还给他,他又该如何?"苏绾笑嘻嘻地看着四公主。 四公主被她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先就有了几分不自在,仍低声道:"我三姐那个时候被妖毒所伤,元气大伤,身体差得很,想和北辰大人借这金缕衣护身,亦想去幽篁宫将养身子,我父皇母后向来极疼爱女儿,若是……北辰大人便能和从前一般……" 苏绾灿然一笑,语气轻快,转身往外走:"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嘛。受教了。我这便去换北辰大人的衣服,你们也自去和他商量借衣服,借房子的事,但愿皆大欢喜。" 四公主忙拉住她的袖子:"苏绾,我是身不由己,我心里一向当你好朋友的,我也希望你能好。可是苏绾,北辰大人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你不能眼看着他倒霉吧?他一世英名不能这么毁了!你退一步,什么都好说。可以给你拨一座仙山洞府,享受人间一方烟火。" 苏绾吸了一口气,轻轻挣开四公主的手,平静地道:"公主殿下,我这个连半仙都不是的小人物上不得台面,也享受不起人间烟火,更高攀不上做您的朋友。要报恩,是我和他的事,外人没有资格cha话。要他好,你更不该找我,应该去求你的父母,让他们高抬贵手。从前你对我多有庇护,今日我便再次谢过!"说完对着四公主深施一礼,转身径自去了。 她刚走出陶然宫的大门,中儿就从堂后跳出来:"这个狂傲的贱丫头,除了运气好拿什么和我比?这般不识抬举,我就说直接弄死她算了,你们非不听,看吧,看吧,被她打在脸上了吧?" 四公主坐在椅子上,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三姐,我是看在父母面上,同胞手足,共同生活几千年的份上才做了这违心之事。你也知道,我身子不方便,余下的事我没力气做了,你请自便。" 第3章一起(一) 苏绾心浮气躁地走出陶然宫的大门,先整了整衣襟,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柔和才抬起头,昂然往花园里去。 因此次没人领路,她路也不熟,遂辨了大致方向,且行且停,慢悠悠地朝北辰星君所在之地而去。谁知园子里的路九曲十八弯,看着很近,走起来却是费力费时,一不小心便绕歪了,不知不觉竟然就走到了当初她被段青弄走的那个房间外。 苏绾停住脚步,凝神望去,房门已然破败,却布了一个比较霸道的结界,不许人出入,也不知是封给谁看。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开,迎面撞上一个端盘子的小仙娥,将那小仙娥盘子里的果子撞得滚落了满地。 小仙娥惊呼一声,蹲在地上去捡果子,眼见得那金黄色的果子都或多或少被撞伤,脸色便难看起来,眼泪直在眼里打滚。苏绾过意不去:"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在我身后,我赔你好么?" 小仙娥垂着眼,吸着鼻子:"不怪仙子,都怨奴婢。奴婢看仙子站在这里不动,以为仙子迷了路,想过来指路。奴婢应该先出声的。" 苏绾惊讶道:"你认识我?" 小仙娥道:"怎会不认识?你很出名的。"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名人的?苏绾和善一笑,并不问她自己出的是什么名,默念了个口诀,手掌在盘中果子上轻抚,手过之处,果子上的伤痕统统消失不见。 小仙娥欢喜得什么似的,一排白牙闪闪发亮,崇拜地看着苏绾:"您真厉害。" 苏绾淡淡一笑:"你这果子是要送去何处的?"这果子,伤了就是伤了,哪里能让它重新长回来?不过一个障眼法而已,骗骗法力不如她的人还可以,要骗东煌星君之类的法力比她高的人可没法子。 小仙娥指了指正院所在方向:"是要送去给我家大人和北辰大人的。" 苏绾笑道:"那正好了,我也要去那里,同你一起去吧。"若是东煌星君问起来,她也好替这仙娥开脱,省得小仙娥挨罚。 小仙娥抿嘴笑了笑:"奴婢在前面引路。"她边走边偷偷打量苏绾的脸色,找些话来说,分明就是一副想和苏绾攀谈的样子。 苏绾不是倨傲的人,但此刻心情不好,只装作没看见。 小仙娥忍不住:"仙子,听说您去了很多地方?" 苏绾心不在焉地回答:"嗯,也不算多。" 小仙娥却得了鼓励,兴奋地道:"那您可不可以和奴婢说蛮荒古地和魔界的揽天宫是个什么样子的?妖魔鬼怪真的那么吓人吗?还有那个魔皇,有人说他长得青面獠牙,有人却说他是个美男子,您告诉奴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凶不凶?" 苏绾闻言,抬头冷冷扫了她一眼。这也是个听了南瑶星君传出的话,说自己与琼舞同吃同住许久,有私情,故意来折rǔ她的? 小仙娥见她神色不善,眼神冷厉,吓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仙子恕罪。奴婢生来就是东煌宫的一株栟榈,奴婢这样的小仙,侥幸成仙,却很笨拙,没有出息,所以只能干点粗笨活,根本没机会离开东煌宫半步。奴婢听其他姐妹说外面很好玩,还说是魔界和凡间的男子多,多情……奴婢不过就是好奇……您要是不想说,就当奴婢没说过。" 栟榈就是棕榈,也是个糙木质出身的。生在天界,就是小仙,生在魔界,就是小妖。在魔界,还有机会修成大妖魔,可是在仙界,多数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末等小仙。 那时候的青萝也曾为自己糙木妖的身份抱怨过一句话:这托生在谁的肚子里,可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一件事。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生来就是大罗金仙,尽享尊荣;有些人却无论如何努力,都会因为出身而受到限制。 严格说起来,自己也算是个器物修成的小仙而已,假如没有北辰星君,她肯定也还呆在金缕衣中,什么都不会,万般不得自由,还要受尽苦头。苏绾的神色不知不觉缓和下来:"魔皇我的确见过,他是个美男子,也不是很凶。嗯,他和你一样,也是糙木体质。不过他很厉害,也很聪明。" 小仙娥笑道:"真的吗?他也是糙木体质?又好看又厉害又聪明啊?" 天界一般的小仙听到魔界的事和人时,差不多都是同一副表情,不屑而且愤恨。这小仙娥对魔皇怎的如此感兴趣,还一副心有荣焉的表情?苏绾心中生疑,便笑道:"你问我这些问题,就不怕其他听了去对你不利?" "他当然不怕!他唯恐天下不乱!"北辰星君的声音冷冷响起,人自花影背后转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望着小仙娥道:"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小仙娥笑嘻嘻地看着苏绾:"我来看我娘子。"声音已经是琼舞的了,她一双眼睛妩媚地看着苏绾:"你刚才夸我人美,厉害,聪明,我很高兴,决定原谅你九月初九慡约的事。" 九月初九恶灵岛,苏绾这才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话说她那段时间一直守在昆仑,一门心思找殷梨花树,啥都忘了。不过,就算是想起来了,她会不会去呢?答案多半也是不会去的。 北辰星君淡淡地道:"你可真会为自己找借口。她分明就是故意不去的,还在乎你原谅不原谅?还有,我说,你就不能以男人的身份来吗?扮女人上瘾了?谁是你娘子?不要乱喊。" "现在整个天界都知道,我和她同吃同住几个月,她不是我娘子是什么?"琼舞朝苏绾抛了个媚眼:"为了我娘子,别说是扮女人,就是扮猪,扮别的啥,我都愿意。日久见人心,娘子,你会知道我的真心的。"又哀怨欲绝:"你怎么都不肯说一句话?可是变心了?" 苏绾被琼舞劈头盖脑的一番表白弄得头昏眼花,好容易才找到一个话题同琼舞说:"你怎么来了?这里多危险啊。" 她话音刚落,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刺痛,只见北辰星君望着她笑得甜蜜:"你也和我同吃同住许久,恰刚不久咱们还冰凌海里畅游,你还曾说过非我不嫁,你怎么说?" 第4章一起(二) 她怎么说?苏绾记得自己从来没说过非他不嫁的话。她不过就是和他讨价还价,言明他怎样待她,她便怎样待他而已。现在还只是在过程中,远没到谈结果的时候,什么嫁不嫁的,好像还离得很远吧?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起这个问题来,似乎很不是时候。 苏绾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大人的事情办完了吗?" 北辰星君也不逼她:"你随我来,我有事与你相商。"他加重了语气:"是要事。"这意思就是闲人退场。 他是要和她讲他的选择了吧?苏绾心头一阵狂跳,抱歉地对琼舞道:"我现在有事,也不方便接待你,请你见谅。你还是先回去吧。"事情已经很糟糕了,再让人看见北辰星君、她和琼舞在一起,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她无所谓,但不能让北辰星君更麻烦,也不想琼舞死在这里。 "我才来你就让我走?太过分了吧?"琼舞黑了脸,瞟了北辰星君一眼,但见他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含笑望着苏绾,仿佛她做的一切都是最完美得体的。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嚷嚷矮了一截,若是继续纠缠便失了风度。 琼舞由不得恨恨地想,装什么装?刚才不也被他一口一个娘子激得差点暴露了圆形么?不过北辰星君和苏绾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想必更深知苏绾的脾气一些,学着他做应该不会错。 他刚换了张笑脸,想说几句软话,又见北辰星君右手有意无意地在腰间挂着的一物上来回拨弄了几下,挑衅地冲他扬了扬下巴,他凝神一看,差点没气死。北辰星君腰间挂着的绣囊分明就是他用鲛纱宝帕的残片炼制成的那七彩宝囊! 琼舞顿觉一股怒火轰地燃起来,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等着苏绾,恨不得指着她鼻子骂她不识好歹,又恨不得和北辰星君大打一场出了这口恶气。 苏绾原本是低着头的,听见有人呼哧呼哧喘粗气,抬眼一看,正好对上琼舞一双凶眼,由不得吓了一跳,他不会想在这里打架吧?再看北辰星君,表情虽然淡然,眼里却是精光大盛,一副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敌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模样。 苏绾飞快地计算起来,若是这二人真的在此时打起来,天帝和天后还不知会有多高兴呢,说不定还会浑水摸鱼,乱搅一通,弄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坚决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忙劝琼舞:"这里你不能久留,我是为了你好。你住在哪里?等我有空了又来找你。" 琼舞到底是魔皇,气愤过后,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打架是最不划算的,别看北辰星君一副刚强样,若真的要动手,北辰星君不但不会同他动手,还会劝诫他;若是骂苏绾,更是上了北辰星君的当,怎么算都是他吃亏,不如暂且退后一步,另寻他途。反正北辰星君还有事要求他,遂收了怒容,笑道:"不用了,等机会合适我自会来寻你。"说罢抬起那盘果子仍扮作送果子的小仙娥离开。 苏绾后怕地道:"我刚才真怕你们会打起来,可就如了别人的愿了。"她说这句话,其中不乏有变相地向北辰星君解释的意思在里面。 北辰星君淡淡一笑:"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怎么可能和他打?这种时候,拳脚上的功夫输赢能说明什么?我又不是刚长大的小毛头,走吧!" 苏绾跟在他身后左绕右绕,好容易绕进一个没有挂匾额的小院子,这院子造得古怪,在外看着小,进了内里才发现极大,别有洞天。 一圈森森古柏把个院墙围得密密实实,里面没有土,没有地,大门的台阶一直伸到一个十丈方圆的碧潭里。水面上还浮着几株睡莲的叶片和花苞,大约因是白日,所以无论莲叶还是花苞都显得无精打采。 水潭正中建了座精致的小房子,白石为基,檀木为梁,琉璃为瓦,透过硕大的半月形窗户上挂着金丝楠竹细帘隐隐可见内里陈设精致富贵。最妙的是这房子四周还建了一圈六层的白石台阶,一直延伸入水里,坐在台阶上就可以洗手玩水。 苏绾觉得这个地方虽然不及陶然宫富贵奢华大气,却很清幽别致,风格和整个东煌宫才是最协调的。她想,假如是她,她一定要住在这里,才不去住那什么陶然宫。 北辰星君道:"你喜欢这里?这是洛文婚前住的地方。咱们就去屋子里说话,不会有人来打扰。"自然而然地携了她的手,在水面掠过,直接落到小房子的台阶上。 苏绾找到正门,抬手一推,檀木雕花门在她手下发出一声暗哑的轻响,几缕阳光从她身后调皮地冲进屋子,所过之处,白石地面,紫檀家具,豆青纱帘,谷黄锦褥,粉彩瓷器骤然鲜活起来,看得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这是个好地方。" "那是自然。这家伙是最会享受的。"北辰星君指了指内里一张罗汉c黄,带了几分诱惑之意:"我每每坐下去就不想起来,上去试试?" 还会有羽绒沙发好坐么?苏绾刚坐下,北辰星君也跟着挤了上去。他拉起她的手,细细摩裟着她的手指:"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了?" 苏绾笑笑:"知道了。四公主把始末、要害都和我说过了。想必东煌星君也和你深谈过?" "你怎么看?" "我替你不值。他们的做法是在是太过分,放走逆龙是对的,就该让他们好好吃点苦头。他们要是有本事,就另寻其他人去捉拿逆龙好了……" "还有呢?就没有其他想法了?"北辰星君有些心不在焉地打断她的话。 "我的想法不重要啊,这事关键还是看你。"她无所谓,关键是他。他如果选择留下,她便离开,幸好现在所涉不深,及时抽身也还来得及。四公主说得很对,他生于天界,长于天界,包括荣誉地位权势,他的一切都在这里,他舍得吗? "你的想法不重要?关键看我?"北辰星君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苏绾并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她只能从他僵直的背脊上判断出他不高兴。 没有人会希望在爱人的心目中,自己的地位被利益比下去,那很伤人。可是,在爱情和生命安全之间,到底谁最重要呢?没有了生命,不能爱,再多的爱都没了意义;没有爱,生命又失去了意义,活得再久都和死了没区别。所以她两样都想要,但她不敢说,她知道他喜欢她,但她不知道在他心中,她有多重。 "我从来没把天界当做我的家乡,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朋好友,他们不喜欢我,我不在这里住就是了,可以去的地方还很多,因此并不在话他们怎么看我,怎么说我。"苏绾又把皮球抛了回去:"可是你和我不同,所以主要还是看你怎么想。" "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北辰星君不悦地看着她:"这些祸事,明明就是你给我惹的。现在你倒想撇得一干二净?有你这样做人的吗?" "我给你惹的祸?"苏绾想说是他自己太能干了,这才招了人家的忌恨,是他自己给自己惹的祸。转念一想,也许他心里已经有了选择,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遂努力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那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你怎么解决?"他拉起她的手指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仿佛面前的不是手指,而是什么值得认真研究的稀罕物。 "四公主说,做人不能太自私,我还是把金……哎呦!你属狗的啊?干嘛咬我,十指连心你知不知道?"苏绾猛地跳起,抱着手指转圈,疼得眼泪汪汪,不停吸气。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做人不能太自私,我帮了你那么多的忙,想吃你一根手指你都舍不得?" 苏绾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喜笑颜开,仍然小心翼翼:"其实我是个又贪心又自私的女人。我经常只顾自己好过,只是怕别人知道我的真面目会鄙视我,所以我经常假装很大方。" "我喜欢贪心自私的女人。"北辰星君的眼睛骤然发亮,"可是这次不会很好过,会很苦,很艰难,你怕不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要怕也只会是你怕,你怕不怕?" "只要你不怕,我就不怕。我最怕你要把衣服还给我,说是要成全我。那样我会恨你。"北辰星君把下巴枕在她的右肩上,来回摩裟,引得苏绾的心一阵不受控制的狂跳,缩着脖子就想躲开。 "不许和我作对!"北辰星君牢牢将她圈在怀中:"刚才的账我还没和你算。" "和我算什么账?我又没做亏心事。"苏绾一边与他的双臂打架,一边强辩。 北辰星君往她耳洞里轻轻吹气,学着她的语气,捏着嗓子,酸溜溜地道:"他是个美男子,他很厉害,也很聪明。" "我说的是事实,我不喜欢说假话的。要是魔界中人问起你,我也一定说你是个美男子,很厉害,也很聪明。"苏绾竭力避开他凑过来的头,他热热的呼吸实在是让她有点心乱如麻。 "是么?那我和他到底谁更美?谁更厉害?谁更聪明?"他不依不饶,在她腰间捏了又捏,势必将骚扰进行到底,他早知她敏感的地方在哪里,一击必中。 苏绾不堪骚扰,大声道:"你最好,你最好,可以了么?" 门外传来一声冷笑:"看来你们是商量好了?" 第5章道歉 二人正在玩闹,却有人在外逡巡窥伺,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事,苏绾惊慌立起,轻声道:"你不是说没人敢来么?这又是什么人?是来捉拿你我的?" "他们还没和我谈妥,现在还不会下手。外面的是三公主。"北辰星君拉她坐下:"目前在这东煌宫里,我还算得上是半个主人的,除了她,任谁都不敢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胡闹了,咱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办的事。" 外面有个三公主虎视眈眈,他偏要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这是要干什么?疑问归疑问,苏绾少不得配合他:"你说要怎么办?" 北辰星君笑道:"辛苦了这许多年,福也享了不少。这星君之位我不想要了,不如我和你去八荒之地寻个地方隐居算了。你看如何?只是要委屈你。" 他怎可能咽下这口气?凭他的性格,就算是要走,也是要风风光光的走,这大约是故意试探三公主,看天宫的底线到哪里罢?苏绾故意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咱们能在一处,我吃糠咽菜都是愿意的。" 北辰星君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贪恋富贵的。" 门被一脚踹开,已然恢复原貌的三公主独自立在门口,握紧拳头,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们竟然是要约着送死么?子韶,你真的舍得你这身修为和这星君之位?就为了她?她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贱婢而已。"她两只眼睛嗖嗖往外冒着毒箭,恨不得用目光把苏绾杀死。 苏绾讨厌她至极,故意抱着北辰星君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娇声道:"人家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不做神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什么都不是又如何?这喜欢一个人,可不是看她是公主啊,还是皇子啊什么的。就算是贵为公主,在不喜欢的人眼里也不过就是路边的一块石头,入不得眼,你说对不对?子韶?" 她那一声子韶喊得千娇百媚,悠扬婉转,眼见得三公主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却又不敢动手的吃瘪模样,苏绾心头大乐,一口浊气顿时去了不少。反正三公主一直都是想取她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解,要得罪就一回彻底得罪干净! 苏绾鲜有如此的刻薄,北辰星君笑嘻嘻地说:"是这个理。公主殿下在这里有要事,咱们就不耽搁她了,走吧。" 二人笑嘻嘻地从三公主的身边走过,完全视她为无物。三公主气得暴跳如雷,跑到前面拦住二人,尖声道:"源子韶,我原本是想来帮你的,你怎地这般不识好歹?你可知道,我父皇派了多少人要等着拿你?你就不怕上诛仙台吗?她已经被魔皇污了身子,这般不贞洁的女子,你就不介意么?" "闭嘴!公主若是再学那无知之人嚼舌,"北辰星君冷冷扫了三公主一眼,戾气十足地道:"我怕诛仙台还来不及收我,我就先诛了不少仙!" 三公主被他眼里的森寒之意吓得打了个冷颤,一时又气又恨,又不舍,又后悔。她爱慕他多年,如何不知他厌恶她?她原本已经要绝望,但这次有父母帮忙,又拿住了他的短处,所以才会又抱了几分希望来寻他。 天后也曾教导过她,面授机宜,道是:温柔是个宝,男人受不了。要她不要端架子,去和北辰星君搞好关系,软语温存,好生抓住这个机会。所以她在四公主那里遇上苏绾时,她才忍了又忍,没有拿苏绾出气。 她来之前,也想着要怎么好好和北辰星君说,打动他的心,哪怕就是要她与他认错求饶,甚至他想留下苏绾,她都是愿意的,只要他愿意娶她。但她一到门口听见他和苏绾嬉笑声,她的头"嗡"地一声就炸开了,由不得她又妒又恨,出言讽刺威胁。 此时见北辰星君为了苏绾,把话说得硬邦邦的,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留,一副铁了心要和天界作对的样子,三公主又悔又恨,只恨自己脾气太糟糕。想到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机会,心中五味杂陈,天人交战良久,忍了几十忍,最终流下泪来,不顾公主的尊严哭道:"我说错了,与苏绾道歉好么?" 说完真对着苏绾施了一礼:"苏绾,我不该乱说话。从前种种也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好么?"不等苏绾回答,又泪眼婆娑地看着北辰星君:"子韶,只要你肯,我愿意与她姐妹相称,不分彼此,我保证会好好待她,若是我说了假话,天打五雷轰……" 苏绾惊讶地看了三公主一眼,三公主看来真是爱惨了北辰星君。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样跋扈的人,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抛开她的可恨恶毒之处不说,这天地间,她的痴情也算独一份了,和北辰星君算是有一拼。 解铃还须系铃人,苏绾叹了口气,松开北辰星君的手:"我到外面去等你。"刚走了两步,被北辰星君反手抓住,低声吩咐道:"你小心些,我片刻后就出来。" 苏绾点点头,出了院子,也不走远,寻了一棵古柏靠着,盯着地上的苔痕,胡思乱想起来。那古柏突然自树干上长了两只手臂出来,牢牢将她抱定,却是琼舞的声音:"你怎地如此大方?你就不怕源子韶娇妻美妾一网打尽?娶两个老婆,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是个傻子都会做。" 苏绾双手架住他双臂,往下一蹲,钻了出去,站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皱眉道:"干什么动手动脚的?你个骗子!枉自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一直把你当好姐妹看待。"北辰星君不在,她的话也就不客气起来。 琼舞也不变回原形,只把两只手收回去,仍然做了古柏的样子同她说话:"我难道就没把你当好姐妹看待么?你肚子里的那些仙果估计还没消化完呢。" 苏绾脱口而出:"你没安好心。" 琼舞冷笑了一声:"我没安好心?我那个时候应该把你扔在沼泽里,什么都不教你,什么好东西都不给你吃,任你自生自灭才是安了好心。" 苏绾一时无话可答。 琼舞还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我送你的东西,如何会挂在源子韶的腰间?有你这种人吗?我不送你了,去给我要回来!" 苏绾装晕:"你什么时候送过我东西?" 琼舞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可真是健忘,先前还说九月初九,是谁和你说九月初九恶灵岛见的?" 苏绾这才恍然大悟:"那东西是你托带信的人送去的啊?我还以为送信是主要的,那宝囊是打掩护的呢。" "我呸!"琼舞冷笑:"你就装吧!" 苏绾靠了另一棵柏树,眼望着天:"我很矛盾。" 琼舞愤愤不平地道:"你矛盾什么?你不是已经答应他要做一个自私贪心的坏女人了吗?现在你又想做正大无私的好人了?" 苏绾幽幽地道:"答应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我很害怕。这天界多的是无情无义之人,以前大家捧着他,是因为他身份尊贵,法力高强;如果是他突然成了叛逆,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耗子过街,人人喊打。他的敌人又多,他虽然厉害,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那逆龙就是他的一个剪影。 我知道你和他是死敌,也知道你们绝不可能站到同一条线上,一旦有机会,你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动手除去彼此。可是你们两个都是待我极好的人。我不想你们斗得死去活来,白白便宜了别人。" 琼舞没吱声,好一歇才道:"你怀疑这事和我有关?" 苏绾闷闷地道:"不是怀疑,他的敌人太多了。其实,就算是你真这么做,我也能理解。" "你说对了,他确实是魔界不共戴天的敌人!"琼舞的脸隐藏在树皮中,看不到表情:"但这一次的事情却是与我无关。他们窝里斗,我只需要坐在一旁看热闹就可以,根本用不着我出手。我看你可怜,给你指条明路,你听不听?" "你说。" "把他的金缕衣还他,跟我去魔界,就什么事都没了。" "金缕衣可以还他的。"跟着琼舞去魔界,那恐怕就不必了吧?她固然喜欢有美男献殷勤,但也不会无耻到利用人家对她的好感谋取利益。 琼舞懒洋洋地道:"你不肯跟我走,难道是害怕我逼你嫁我?我才不会呢!先前喊你娘子,是故意逗他玩的,你可别当真。我就是让你和我作个伴而已。我是个正常男人,和你同吃同住了那许久,如果真的对你有那心思,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可我从来就没有对你有过半点不敬。对不对?" 苏绾犹信犹疑:"你真的只是把我当伙伴看?" 琼舞不耐烦起来:"当然!我和你家星君大人不同,他喜欢丑人,我却不喜欢。我貌美如花,要找娘子也得找个比我更好看的。你还没我好看呢,只能和我做伙伴。" 苏绾被他打击得无地自容,竖起眉毛道:"对,你好看,你貌美如花,你就叫如花!" 琼舞不知"如花"是谁,但看苏绾那坏样,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货。有心要与苏绾斗几句嘴,时间又有限,只好道:"算了,我看你是铁了心不听我的话了。等会源子韶出来,你和他说,我在东海残塔下等他,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苏绾再问,琼舞就没了声息,什么时候走的,她竟然一无所知。看来琼舞已经把那魇云兽的内丹炼化了,她和他还是相差了一大截。 琼舞一走,苏绾无事,这才注意到北辰星君竟然这么久都没出来。 第6章东煌 苏绾走到门边,轻轻拍门,手刚落下,门"吱呀"一声打开,北辰星君立在门口拉了她的手,低声道:"走吧。" 苏绾往院子里瞥了一眼,只见三公主背对着她,跪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你看什么?"北辰星君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公主,解释道:"我没把她怎样,我就是告诉她,我永远都不会娶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虽然很是花了点时间,但想来以后她不会再抱幻想了吧?" "我知道你不会把她怎样。"若他真是要对三公主下手,这几千年不知有多少次机会,哪里会等到现在才动手?苏绾凑到他耳边道:"刚才我遇到了琼舞,他说邀你去东海残塔下相会,有要事相商。" "他倒是会见fèngcha针。也罢,这里也呆不下去了。"北辰星君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意兴阑珊。 苏绾握紧了他的手:"你真的不肯退一步?我……" 北辰星君把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说,我不需要。活了这许多年,需要什么我心里有数,不要替我做决定。" 苏绾愣怔片刻,叹了口气:"立刻就走?" 北辰星君正要点头,东煌星君青衣布履疾步行来,脸色不虞:"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选择的。和你说了半天,都白说了。"说着不满地看了苏绾一眼。 这种眼神包含的含义和四公主规劝之意差不多,看来无论与北辰星君相亲或是不相亲的人,都认为是她挡了北辰星君的路,是她害了北辰星君,她是自私而且不懂事的。苏绾心里不好受,却不肯在脸上露出半分来,只淡淡望着东煌星君,不发一言。 东煌星君并不避开苏绾,看着北辰星君疾言厉色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也知道你恨什么,但是三界好不容易平和,这种平衡不能打破。我们生来就是为了维护三界平和的,为了这个理想,当初连命都可以拿出去,现在你怎么连这点小小的牺牲都不肯?" 北辰星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是你。每个人的底线不同,你觉得在意的,别人未必在意,别人在意的,你却觉得不值一提。就像你不能容忍有人从你手里夺走权力一样,我不能容忍别人塞个我不喜欢的女子给我。" 东煌星君嘴唇动了动,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一旦定罪,你就不是把手里的权力全交出来那么简单,他们不会给自己留下威胁的。还是有很多人心里向着你的,想把这事给翻过来的,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这些人和北辰宫人想想才是,若是牵连了他们,也算是罪孽。" 手里利刃,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替自己杀敌,那就不能留下来,成为对付自己的利刃。所以,不听话的,统统都要折断,哪怕这件利刃是件稀世奇珍,也要忍痛折断。 北辰星君笑了笑:"北辰宫中,我只有明珠还算亲近,我已经通知他离开。至于其他人,我管辖他们的权力早被收回,早就不管他们,他们和我也算不上是亲近,更说不上是我这一派的。如果这样他们还要受牵连,那就不是我造的罪孽。谁要杀要砍,天道循环,自有与他清算的那一日。" "你倒是放得开。"东煌星君苦笑了一下:"我和你不同,我身后有亲友师门,我得为他们负责,两不相帮,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你好自为之。估计很快就有人传信给天宫,时间紧迫,我就不留你了。" 北辰星君冲他点点头,低声道:"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小心芷风。" 东煌星君应了一声:"我省得。"他扫了苏绾一眼,眼里有怜悯,有不喜,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总之让苏绾很不舒服。 待苏绾和北辰星君离开,东煌星君走到院子门口,道:"三公主殿下,你莫哭了。刚才我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三公主背对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沙哑着嗓子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东煌星君皱眉道:"公主殿下因何哭泣?是因为被源子韶拒绝了吗?" 三公主沉默片刻,道:"不是,我还不曾见过他。" 东煌星君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声音柔和下来:"太阳大,公主身子娇弱,还是请去陶然宫撷芳那里歇着的好。待我寻到北辰星君,再向他传达天宫的善意。" 三公主抽噎了一声,好一歇才低声道:"知道了。我等着。" 说话间,四公主已经扶着几个仙娥寻了过来,听见二人对话,忙让人去将三公主扶出来送回陶然宫不提。她独自走到东煌星君身边靠着他站定,低声道:"你是不是派人去大姐夫那里了?他们的意思是什么样的?" 东煌星君淡淡地道:"不曾。消息太过突然,所以来不及。你若是想知道他们的意思,可以派人去问你大姐。" 四公主见他态度冷淡,委屈地抿了抿嘴,低声道:"洛文,你知道我的,我的心里……"她想说,她心里最重要的是他和孩子,可是想到自己怎么也摆不脱的身份,便把那话又咽了回去。 东煌星君换了副笑脸,温柔地拉着她的手道:"我心情不好,所以才向你使小性儿。夫人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四公主叹了口气:"大姐夫和子韶的关系更好,他又是个强硬的,估计多半也是不会管这事。我现在只担心子韶会被逼反,如果他真的反了,又该怎么办?" 东煌星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四公主刚开了个头,转眼看见东煌星君的表情,由不得骇了一跳,心酸难忍:"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这么多年,我的心思如何,你还不知道?"她身边尽是东煌宫的人,带来的陪嫁,除了冯女官,其余早尽数遣出去了,如今却得了这样一句话,好不让人寒心。 东煌星君拉她往回走:"你多想了,我是在担心,有朝一日,同样的事情落到我身上时,你会不会离我而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假若真有那一日,只求你善待我们的孩子,我就对你不胜感激了。" 四公主垂泪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东煌星君替她擦去眼泪:"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你多看着你三姐一些,她刚才倒似乎是大彻大悟了,但难保她又想不开,咱们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四公主绞了绞手绢:"我让人把她送回去吧?" "不要,就在这里看着。只怕途中有变。"东煌星君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四公主讶异地看着他:"不会吧?" 东煌星君不以为然地翘了翘嘴角:"你若是不信,且等着瞧。" 二人相携走到陶然宫外,东煌星君与她道别:"现下是多事之秋,我顾不上你,你小心将养自家身子。" 四公主点头:"我省得,你万般小心。"她立在那里看着东煌星君远去的背影,思绪万千,成亲这么多年,他对她不是不好,身边也没有其他女子,该给的都给了她,但她总觉得他和她始终是隔了一层。原因她也明白,她父皇和母后的手伸得太长,要他完全无条件地相信她,的确是很难。就像要她一点都不顾她的父母兄妹,她也做不到。 待得东煌星君的背影转过墙角,再也看不见,四公主方叹了口气转身入内,早有仙娥上前禀报:"三公主殿下回来后,道是身子乏软,先去睡下了。" 四公主原本已经进了屋,想想又折回去:"我去看看她。" 到得三公主住的地方,但见冯女官亲自带了人守在外面,心中略定:"她睡了?" 冯女官道:"把门栓死了,不许人进去。" 四公主走到门前,轻轻拍门:"三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你开开门。" 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四公主想起东煌星君和她说过的悄悄话,由不得心里一阵恐慌,连忙喊道:"三姐,你再不开门,我要使人开门了。" 屋里仍然没有一点声息。 她这下子才真正着了慌,让冯女官开门,冯女官使了个开锁诀,把门一推,门倒是顺利开了,可三公主并不在内。冯女官道:"这是外间,想来三殿下在里间。" 里间的门也是紧闭的,四公主道:"三姐,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冯女官正要开门,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低声道:"殿下,这上面布有结界,很强很霸道,奴婢法力不足,恐怕打不开。" 四公主冷汗都吓出来,一边让人去请东煌星君,一边大声喊三公主,里屋却始终没有声息。 待得东煌星君赶来将门打开,只见三公主仰面躺在绣榻之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灰,一动不动。 四公主上前伸手在三公主鼻下一探,"呀"了一声,双眼往上一翻,软软倒地,又引起一大片惊叫。 东煌星君面色铁青,一边指挥人将四公主抬出去,封了房间,一边让人去天宫报信。 四公主夜半清醒过来,只见东煌星君坐在c黄榻旁,眉头紧锁,看着桌上的珠灯正在沉思,听见她发出的响动,回过头来望着她温柔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吓着了?" "洛文……三姐她……"四公主刚开了个头,东煌星君截过话头:"你安心养身子,这件事,已经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了。" 四公主哭道:"她再不讨人喜欢,始终是我姐姐,她怎么死的,总得有个说法!" 第7章偷袭 夜深人静,夜风把高大的乔木吹得哗哗作响,透过乔木茂盛的树叶间隙,隐约可见一座倾斜的宝塔孤零零地横在月光下,分外沉默。这里曾经歌舞升平,如今却是一片凄凉残落。 苏绾嗟叹了一声,把放在树枝上的手一松,浓密的树叶立刻将她隐藏得严严实实。她揉了揉已经酸麻的腿,推推靠在她腿上闭目养神的北辰星君:"时辰差不多啦,还去不去?" 北辰星君反手按住她的手往他怀里拖,睡意朦脓地道:"别闹,再等会儿。" 苏绾捏住他的鼻子:"再等天就亮了。" 北辰星君坏坏一笑,把嘴凑过去:"不让我自由呼吸,可是想要渡气给我?你的气可是金莲花香味,我垂涎许久了。" 看着他瞬间放大的俊颜,感受着他越来越近的气息,苏绾心脏一阵狂跳,拍了他的头一巴掌,低声骂道:"不正经。" 话音刚落,一个柔软的吻已经带着铺天盖地的阳光气息落在了她的唇上,心跳瞬间停止,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他却已经放开了她,呵呵地闷笑着跳下了枝头:"还不跟来?还嫌不够么?" 苏绾愣怔地坐在枝头,气闷地掰断了一根树枝朝北辰星君背部扔去。北辰星君头也不回,那树枝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拿住一般,自行转了个弯,再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苏绾跳下枝头,撅着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高大的背影,她忍不住又微微笑了,悄悄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好不容易正经了这么久,突然又变得不正经起来,她还真有点不适应。 "偷偷摸摸在背后摸我亲过的嘴唇做什么?真喜欢摸,就来摸,我保证让你摸个够,不收你的钱。"北辰星君脑后如同长了眼睛,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长臂一捞,准确无误地将她拉入怀中,与他同行。 苏绾象征性地挣了两下:"谁耐烦摸你?"心里却似揣了几只小兔子不安分地跳。 "是,你不耐烦摸我,是我想摸你。"进入残塔那个黑乎乎的入口时,他的手又在她腰间捏了捏。苏绾报复性地掐了他的腰ròu一把,他夸张地低吟出声:"你个小坏蛋,摸哪里呢?" 苏绾被他这一声低吟弄得鸡皮疙瘩起来一片,她不过就是掐掐他腰ròu而已,值得他这么夸张吗?就像她摸了什么摸不得的地方似的。 她正要说他,黑暗之中一阵冷风夹杂着浓浓的杀气和一股巨大的力量,铺天盖地的朝北辰星君脑后袭来。北辰星君将她往怀里一带,足尖在地上一点,滴溜溜一转,袍袖挥出,"蓬"地一声轻响,两股力量相撞,顿时激起一大股灰尘来。 那人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一波接一波的攻击狂风骤雨一般不断袭来。北辰星君将苏绾往旁边一推,默不作声上前,片刻之间就与那人拆了几十招,不见输赢。 苏绾放开六识,听风辨位,知道北辰星君占了上风,也就不再担心。刚放松了情绪,惊觉某个角落里一股力量来得又快又猛,无声无息地朝着北辰星君而去。 她不及细想,闪身站到北辰星君旁将他挡在身后,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金缕衣暴涨,犹如一件盔甲,牢牢将她护住,在那股力量狠狠撞上她之时,她手中的凝风弓已然对着那个角落一连射出三根凝风箭。 凝风箭射出,犹如泥牛入海,一点反应全无。苏绾正待再次搭弓射箭,一股更为巨大霸道的力量自那角落里疯狂袭来,逼得她连拉弓都深觉吃力。 她身后相斗的二人双双停手,北辰星君错身上前,一掌击出,硬生生将那股霸道的力量拦在半路。另一人则伸手去拉苏绾,苏绾只当那人趁乱攻击她,织天梭出手,迅捷有力地朝那人的要害之处刺去。 那人似是没想到她会动手攻击他,忙乱之中举起手臂一挡,被织天梭划了一大条口子。他还不及躲避,苏绾的另一梭又刺到,又被在肩头刺了一梭子,疼得他"呀"地轻叫一声,叫过之后,反而不躲不避,木愣愣地立在那里。 苏绾闻声,手下一顿,停住了攻势,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不是琼舞又是谁?由不得她又惊又怒,几乎就要立刻出声质问他,他约他们来这里,竟然就是专为了偷袭北辰星君的?她愤愤不平地想,以后再也不能随便相信他的话了,他千方百计得到那颗妖丹,不就是为了要打败北辰星君,带领魔界称雄的么?只有她这么笨的人,才会总是天真地相信他的话,才会被他质问之后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对不起他。 这边北辰星君已扑向角落,低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出口堵死!" 苏绾丢下琼舞,扑向出口。不及扑到出口,一股凉风飞速从她身边闪过,直往出口处逸去。北辰星君跟着追去,已是慢了半拍,外面月光如霜,那躲在暗处攻击他们的人早没了影踪。 北辰星君扼腕叹道:"被他跑了,可我居然连他是什么人都没看清楚。"那人不说比他厉害,最起码也和他不相上下,这样的敌人,却没看清是什么人,以后真是防不胜防,麻烦大了。 苏绾冷笑:"要知道他是什么人,问魔皇陛下不就知道了吗?"她恨极了琼舞利用她骗北辰星君上钩。 一颗明珠亮起,将残塔下方这间很大的密室照得通亮。 琼舞手里握着那颗明珠,脸色雪白,一双重瞳美目在珠光下熠熠生辉,嘴角却挂着一丝坏笑:"对不住,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或者说,我没想到你们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我还以为是对野鸳鸯,为防止坏事,所以才动手驱赶,谁知道竟然是你们,真是冒昧了。" "谁要听信你的鬼话?"苏绾瞪他:"刚才那人是谁?你找来的帮手?" 琼舞将伤手拿着珠子照明,另一只手则拿了伤药给自己上药,也不看苏绾,懒洋洋地回答:"我不知道他是谁,路上遇到的,他听说我要害你们,就主动来帮我,怎么样,厉害吧?好像你的英雄都打不过?" 苏绾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不用说这些话来敷衍我。我知道你当我是个傻子,但我以后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真的么?"琼舞带了一丝轻佻,满不在乎地对着她笑:"我突然发现,你比和我在蓬莱岛住的时候又漂亮了许多。真是奇怪了,怎么那时候我就不能把你滋养漂亮点呢?难道非要摸啊亲啊的,才能让你变漂亮?早知道这样,我就付诸行动了。真后悔,白白便宜了别人。" 北辰星君心中一动,沉思不语。 苏绾想起自己与这个男人同吃同住,却始终不曾发现过他的真实身份,由不得尴尬之极,怒道:"我漂不漂亮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无非就是想证明你聪明,你厉害。不过骗我这种菜鸟有意思吗?值得你炫耀吗?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就要光明正大的和人比,利用别人的善意,总搞阴谋诡计很值得骄傲吗?" 琼舞淡淡一笑:"你还真说对了,我是男人不错,不过我是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就不择手段。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和他打一架,你要怎么着?至于你漂不漂亮的,的确和我没关系,我是为了与源子韶做笔生意,这才特意吹捧你的呢,你就当真了?好吧,我承认,你一直都不怎么好看,特别是刚才这副样子,尤其难看。" 一派胡言,苏绾正待反唇相讥,看到他咬紧的下颌和青白相加的脸色,还有他肩头和手臂上的鲜血,不知怎么突然就没了骂他的勇气。 北辰星君分外冷静:"刚才偷袭的人和他没关系,那人是浑水摸鱼。" 苏绾听说刚才那个偷袭的人和琼舞无关,仍然生气,因为他们刚进来时,琼舞的确偷袭他们了。她身上的味道再明显不过,她根本不信琼舞认不出他们来。如果不是他居心不良,刚才那个人也没机会偷袭他们。 北辰星君将她拉到身后,望着琼舞道:"阁下约我来此有什么事要说?再不说天就亮了。你也知道,如今我被狗咬,追得紧,没时间耽搁。" 琼舞就像没听见似的,只是低着头拨弄他的伤口,半晌才道:"你腰间挂的那个七彩宝囊是我的东西,你还我。" 北辰星君默了默,取下七彩宝囊,从中取出自己的东西,直接塞进苏绾腰间挂着的那个宝囊里,随手将那七彩宝囊抛给琼舞:"物归原主。" 琼舞不接,直接自掌中发出一股火焰将那七彩宝囊烧了个精光。他冷幽幽地看了苏绾一眼:"我不想看见她,让她走开我才说。否则免谈。" 苏绾气结,刚才偷袭的那个神秘人说不定就在外面某处潜伏着,等她自投罗网呢,他这是把她往死里逼?可是,琼舞既然要和北辰星君商量事情,说不定和北辰星君现在的处境有重大关系,她不能耽误他。算了,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去门口蹲着好了。 她正要走,北辰星君却握住了她的手:"阁下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现下到处都不安全,我不放心她离开我的视线。" 苏绾怕琼舞真的不说,气哼哼地道:"不能白来一场!我去那边等你。"她也不敢走远,就走到离二人一丈远的地方站着。 琼舞瞅了她一眼,也不继续驱赶她,认真地和北辰星君交谈起来。 第8章后路 苏绾一边百无聊赖的抚摸着在她袖子里睡得四仰八叉小白的肚子,一边侧着耳朵偷听琼舞和北辰星君谈话。 他们的声音很小,苏绾只隐约听到"三公主,各取所需,殷梨花树"等几个词,其中两人还几次提到她的名字,但在看见她偏头去听后,两个人都默契地把声音降到最低,弄得她心痒难耐。最后两个原本不共戴天的男人击掌为誓,相视一笑。在看到他们相视一笑的时候,苏绾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北辰星君少了一个敌人始终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说完正事,北辰星君与琼舞别过,走到苏绾身边携了她的手要走,琼舞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先前是故意的。" 北辰星君微微一笑:"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的又怎样?反正他知道得已经迟了。 琼舞咬着牙:"一码归一码,这笔账以后我自会和你清算的。" "我等着那一日。"北辰星君寸步不让。两个男人锋利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各自狠狠瞪了对方三十秒,又迅速分开。 琼舞冷哼了一声,大步前行,经过二人身边时,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苏绾一眼,无声地吐出一句:"没良心的女人,你给我等着!"随即掉头离去。 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家伙,明明就是他错在先,他如果不搞偷袭,她会动手吗?就算是她伤了他,也是为了自保,他不思己过,反而恨上了她,真是没道理。但想到以后琼舞再不会对着她微笑,会用刚才那种仇恨的眼神看她,苏绾又懊恼起来。 "刚才你帮了我的大忙。这段时间你进步挺快的。"北辰星君握了握她的手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不是帮你的忙,是帮我自己的忙。"苏绾把琼舞引起的那丝不愉快压下,笑着问北辰星君:"刚才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你故意的?" "我和他达成了一个盟约。至于什么是我故意的,"北辰星君难得地沉默了片刻,嘴角上扬,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决然:"那是男人之间的战争和一些手段。你听了对你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让你不愉快,还想不想听?" 男人之间的战争和手段?听了没好处,还会让她不愉快,这么说和她很有关系了。苏绾带了几分疑惑:"还是很想听。" "嗯……他之所以会突然偷袭我的原因,是因为他受到了刺激。而这个刺激,是我故意刺激他的。"北辰星君见苏绾还是有些茫然,解释道:"一个男人,只要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是不能容忍她和其他男人亲近的。这么说吧,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刚才故意和你亲近,逼得他心神大乱,打翻醋缸了。明白了吗?" 难怪得琼舞先前会骂他们野鸳鸯,说什么又亲又摸之类的话,句句都带讽刺,一副非常痛恨她的样子。苏绾明白过来,顿时感到不快,不高兴地又追问了一遍:"你是说,你先前和我打闹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激他动手偷袭你?然后让我刺他两梭子?所以那些不自在,都是你自找的?" "是。"北辰星君沉声回答,紧盯她的眸子:"你是不高兴我刺激他,害得你伤了他?害得他生了你的气?你舍不得他?" 苏绾沉脸撅嘴:"不想回答你。"他算计了她,把对她的亲昵举动变成了刻意为之,把她对他的一片维护之情当做了对付琼舞的武器,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他没走远,你如果觉得委屈了他,可以喊他,你一喊,他立刻就会回来,你们可以尽释前嫌。"北辰星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微垂的眼帘显示出他的情绪。 非但不知自己的错处,反而还拈酸吃醋,找起她的麻烦来了?苏绾突然爆发,咬牙切齿地大吼:"你个混蛋!你也和他们一样,总把我当白痴!耍我很好玩是不是?逗我玩,看着我像个白痴一样,任你怎么逗弄都兴高采烈,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北辰星君被她的高分贝噪音震得猛然睁大眼睛,再一看,苏绾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可是晶莹的泪水在她特意仰头和刻意压制下,竟然没有一滴流出来。 北辰星君望着她叹息了一声,伸手去摸她的脸。他只看见过她哭过两次,第一次就是她刚来时,不想做衣服,被他拒绝后,眼里含了泪,也是像现在这样,被她拼命压制着,将落未落的,看上去让人分外怜惜,恨不得倾尽所有去换她的那滴泪。 苏绾狠狠一甩头,躲开他的手指,吸着气道:"别碰我!"她甩头的动作幅度太大,导致眼眶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苏绾觉得很丢脸,想擦泪觉得更丢脸,索性任由眼泪从脸上滑下,再被夜风吹得冰凉。 一股芬芳的太阳气息靠近,北辰星君张开双臂,将她牢牢嵌入他的怀里,把下巴压在她的头顶,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为了试探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放开!你爱试探谁自己试探去,我陪你玩不起!"苏绾猛力推他,推不开,只得低低喘气,僵着背脊不说话。她越想越气,既然不肯相信她,又何必和她在一起? "你先别忙着把我推开,你可以先听听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吗?听完以后,若是还生气,要打要罚都由你。"北辰星君的脾气出奇的好,语气不是一般的温柔。 苏绾咬着牙不说话。 北辰星君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低声说:"首先,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情义是假的,我和你亲近玩闹,真心没有问题,而是选择的时机问题。他和我是仇敌,又同样喜欢你,可以说,我和他是不共戴天之敌,永远没有走到一起的一天。 我对他不是很熟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我,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有几分,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我特意试探。先是姗姗来迟,让他等得不耐烦,随即又和你笑闹亲近,让他心烦气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情绪最难控制,也最容易暴露真实想法。 我当时想,他是魔皇,是做大事的人,假如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动声色、心平气和地和我谈交易,那么他就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人,这笔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我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和他做的,也不许你再接近他;但假如,他控制不住情绪,不顾一切和我大打出手,那就说明,他非常重视你,可以打交道,万一我要是……还可以把你托付给他。至于后面的事,我也没料到。我并不是成心让你伤他,如果没有第三方捣乱,是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不过也有一个很意外的收获。在我去阻挡那个神秘人的攻击的时候,他首先选择的是保护你,而不是趁乱除了我,为此还心甘情愿受你两梭子,让我明白了他对你的看重甚至超过了想要报仇的欲望。这相当于把他的弱点呈现在我面前,所以才达成了我们最后的合作。" 苏绾在听到北辰星君说,万一他要是……还可以把她托付给琼舞的时候,心头没来由地一酸,已经原谅了他大半,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却仍然不肯服软,沉默不语。 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北辰星君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当然,我承认我还有一条私心,就是想让他知道,你心里的人是我,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做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我也想让你知道,他对你可不是什么姐妹同伴之情,以后你要当心他些,莫要再上了他的当!" "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苏绾的不依不饶。 北辰星君低低笑了一声:"怕被他听去,就不好了。反正事后坦白也是一样。"和她商量她会答应吗?答案肯定是不会。 听见他笑,苏绾白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你如愿以偿了?你放心,我为了你刺了他几梭子,他恨上我了,再不会找我了。"还是担心她的判断能力,还是把她当笨蛋看。 "是啊,我大获全胜!情场如战场,敌人很狡猾,我要比他更狡猾!"北辰星君很开心。 这事不说开,性质很严重,但说开了就没什么。苏绾很凶狠地拧起他的腰ròu转了360度,威胁他:"你以后少和我耍这些心眼。如果再发生这种利用我的感情耍阴谋诡计的事,小心我报复你!" "轻点。"北辰星君一边求饶,一边辩白:"我是真心为你。这件事,如果我一点都不告诉你,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但我选择把它全都告诉你,就等于把我所有的心思全都毫无保留的呈现给你,更把能告诉你的真相都剖析在了你面前。" 把能告诉她的真相都剖析在了她面前?苏绾有一霎的愣神,随即苦笑。可不是么?他试探出了结果,又把这个结果分析给她听,他告诉她,琼舞对她是真心的,她在琼舞的心目中很重要,也就是说,将来,万一出现意外,琼舞会是她可以依靠的对象,她可以投奔琼舞,保证她的安全。 苏绾叹了口气,主动把头靠在他胸前,北辰星君拍拍她的肩头,轻声道:"明白了?虽然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会去走这条后路,但总得为你留一条。" 苏绾低声道:"形势很严峻吗?" "琼舞刚才告诉我,三公主死了。现在到处都在找我们俩。" 第9章沸水 如果说,先前东海龙王和南瑶星君状告北辰星君一事,使天界像一锅即将烧开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水泡,响个不停,却始终不见动静;那么现在三公主的死,就成了添上的最后一把柴火,把这锅水彻底烧开了。 但俗话说得好,响水不开,开水不响,先前还为北辰星君的罪名成立与否,各执一词吵得热闹的天界突然静了下来。最起码,是表面上静了下来。 按东煌宫服侍过三公主的仙娥口中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三公主死得极其蹊跷。她是在与北辰星君和苏绾见过面以后,回去就死了的,她死去的那个房间还被法力很强的人布了结界,那结界强大到只有东煌星君才能打开。 尽管这小道消息并没有得到东煌星君夫妇的亲口确认,但人都爱小道消息,都爱传谣信谣,神仙也一样,这件事传到最后,成了一桩三角情杀。 毕竟,这天界能布下如此强劲结界的人屈指可数,算来算去就是那几位,其他的人和三公主没有利害关系,不可能害她,所以只能是一个人,那就是与她有着千年恩怨的北辰星君。 为什么北辰星君这些年都没有动她,反而选择在这个敏感时期动手呢?因为三公主激怒了一个人,那就是北辰星君的新宠苏绾,所以北辰星君其实是为了替苏绾出气,所以才动的手。又或者说,人是苏绾害的,北辰星君为了保护她,所以布了结界替她掩盖。本来是想毁尸灭迹的,但因为四公主来得及时,这才留下了马脚。 其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很多,但人人都以为自己的推理最正确,自己离真相最近。总之一句话,三公主的死假如不是死于争风吃醋,那简直就是天怒人怨。 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宫并没有卷入这种无聊的流言中,天帝天后睿智冷静,自然不会受到这弱智流言的左右。天帝和天后虽然震怒,还是强忍悲痛,一边下旨派出十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协助东煌宫找出元凶,查明真相,一边派人布下天罗地网缉拿苏绾与北辰星君,防止人犯走脱。 天宫给东煌星君查明真相的时间是一天,否则就要东煌宫承担相关责任,毕竟一位天界的公主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东煌宫,不拿出个说法来,实在是有损天界的威严,也有损团结友爱。 一天很快过去,结果却没出来。老神仙们借口说东煌宫不配合,便把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面对来自天宫和来自四面八方的责难,处在漩涡中心的东煌星君虽然拿不出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件事与北辰星君无关,却不遗余力地为北辰星君撇清,说是时间太急,请再宽宥几日。 可是天帝是谁啊,难道他东煌星君不配合,天宫就不能查出事实真相了吗?一纸诏书下来,东煌星君被勒令闭门思过,南瑶星君担纲挂帅,势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替三公主报仇雪恨。 不到一个时辰,南瑶星君就查出了结果,结论和小道消息虽然不一样,但也差不多。真凶是苏绾。有很多人证明,事发前,她曾经和三公主单独接触过,发生了口角,三公主要她离开北辰星君,她不肯,于是起了杀心。 那个霸道的结界也不用质疑,正是独自从无相之地逃出,实力变强的苏绾布下的。于是,不管承认或者是不承认,苏绾都有了一个杀人犯的头衔,天界任何神仙遇到她,都可以出手攻击她,置她于死地。至于另一位嫌疑犯,北辰星君,虽然没人看到过他和三公主见过面,但也不能证明他就不是帮凶,完全与此事无关。 这个结果报上去后,天宫还是不满意,天帝和天后都认为,作为一个凡人的弱灵,机遇再怎么好,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就这么厉害。北辰星君绝对是主犯!先不说北辰星君先前犯下的罪是绝不能轻饶的,单说三公主的死就完全切断了他们对北辰星君归顺他们的最后幻想,北辰星君等同谋反!必须死! 当一纸写满了北辰星君和苏绾无数罪状的旨意下达到各个仙宫洞府后,很多人都急着要与北辰宫划清界限,苏绾和北辰星君彻底成了整个天界的敌人。 幸好讲义气,不怕得罪人的东煌星君事先就打点好了北辰宫中诸人的去路,愿意跟去东煌宫的就去,不愿意去的,想去什么地方他也尽力安排。大约是因为已经有一个北辰星君需要对付,天宫没有精力再和他作对,因此也对他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托了东煌星君的福,北辰宫中的普通仙人竟然没人因此受到牵连。而那个最受北辰星君信任的明珠,在东海龙王带人去捉拿他之前就神秘地消失了。 …… 夜深,月圆,西乐宫的长乐殿中,胖胖的西乐星君独自坐在烛光下,捧了一卷古籍细细研读。 一缕细风从门fèng中吹进,围着烛光打了两个转,吹得烛火左右摇摆,将灭未灭的。 殿门轻响,大公主抱了件青灰长袍走进来,边把长袍披到西乐星君的身上,边低声道:"夜深露重,大人还是早些安歇,好么?"又见烛火摇摆,便道:"今夜的风有些大,待妾身取个纱罩来罩着。" "不用了,这般就好。"西乐星君抬起眼,看着那烛火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天界都爱用夜明珠照明,西乐宫中也不例外,但只有他,他独爱用蜡烛照明。他喜欢烛火带来的那种随时都可能熄灭不安定感,就像人和神的生命,上一刻还在发光发热,下一刻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陨落了。 大公主见他没有安歇的意思,在他身边坐下来:"今日天宫派人来了。是母后身边的人,希望我能和你说,不许那个人进西乐宫来。我说知道了,其他的都没说。" 西乐星君闻言,抬头看了大公主一眼,一起生活上千年,大公主与他颇有几分夫妻相,都是圆圆的脸,和善的面容,一说话,嘴角就往上翘,显得喜气洋洋。这个妻子,没有半点出身天家的骄矜,识大体,聪慧大度,知礼识趣,待他真心真意,他没什么可挑剔的。但由于出身的缘故,难免有许多的为难之处。他叹了口气,放下书卷,道:"撷玉,这件事你怎么看?" 大公主低头不语,她比谁都知道,西乐星君和北辰星君的关系是多么的亲近,此刻的北辰星君是多么需要西乐星君的帮助。可是,另一边是亲妹妹的惨死,母家的愤怒和利益,她不能不顾;一边却又不得不顾忌丈夫的想法和利益,令她好不为难。 "撷玉,我知道你为难,今日就是我夫妻二人,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大约是西乐星君的鼓励给了大公主勇气,她抬起头望着西乐星君,充满希望地道:"大人,妾身知道你和子韶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救过你的命。可是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三妹的死,我姑且不说到底和他还有那苏姓女子有没有关系,也不说那报仇或是不报仇的话。单说天宫这边的态度,还有他犯下的那些罪,我们沾染上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四妹让人送信来给我,说是东煌宫决定两不相帮,我们不如也这样,好不好?" "两不相帮?"西乐星君嘲笑了一声,道:"四妹是这么和你说的?洛文那是两不相帮的态度?目前得到好处最多的人就是他,他又得了名,又收编了北辰宫的人……"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他打住话题,转而道:"撷玉,我知道你很难受,不管怎么说,那到底也是你同胞妹妹。你心里其实认为,无论如何,三妹都是被子韶害死的吧?不过呢,你能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我很承你的情。" 知夫莫如妻,大公主听出了他藏在后面的那个转折:"算了,大人,我就是个妇道人家,小事还可计较一二,大事却是把握不住的,这事你自己决定好了,我听你的。" 西乐星君拍拍她的手臂:"撷玉啊,不是我不想置之度外,而是无法置之度外。乱相已起,无力回天。" 大公主大惊失色:"无力回天?大人,你的意思是?" 西乐星君指着天宫的方向:"气数已尽。该换人了。" 大公主惊骇莫名,惊慌失措地乱抓住他的手:"大人,怎么说,妾身听不明白。"她脑子里突然冒出几千年前,朱袍少年傲然而立,淡青色的竹剑杀遍满天魔头的场景来,颤抖着声音道:"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我这就去劝父皇和母后收手。我就知道他是惹不得的。" "无力回天。"西乐星君怜惜地看着她:"天意如此,你我夫妻多年,当知道我从来不曾说错过。我不知道会不会是他,但我知道这件事你我都是没有办法的。" 大公主仓皇无助,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西乐星君叹着气,轻抚她的背脊,在他的安慰下,大公主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一时泪如雨下。 夫妻相对无言,一直坐到下半夜,大公主熬不住起身去休息,房中只剩下西乐星君一人时,他方扣了扣桌面:"进来吧,我知道你们来了很久了。" 第10章天机 北辰星君带着苏绾走进殿内,走到西乐星君面前坐下:"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就是说给你听的。"西乐星君道:"来,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从桌下抱出一个圆形棋盘来。 那棋盘除了形状是圆非方以外,其余都和围棋棋盘一般无二,上面也是摆满了黑白两种颜色的棋子,只是这些棋子摆放得杂乱无章。 苏绾看了半天只看得出,黑棋弱势,白棋强势。北辰星君却是看得表情沉重,眉头紧锁,敲了敲棋盘:"天机棋?" "看出来了?" 得到北辰星君首肯后,西乐星君伸手在棋盘上拨弄了几下,指着某处道:"现在看着是黑弱白强,但黑棋后期肯定会把白棋完全吞噬,如果想要黑白两色棋子保持平衡,把这盘棋局继续维持下去,这一颗棋子……"一颗半白半黑的棋子凭空出现在他指间,他"啪"地将那粒棋子猛力按在棋盘正中,"这一颗棋子必须牺牲。" 北辰星君轻轻颤抖了一下,抿紧了嘴唇,低头沉思片刻,望着苏绾微微一笑,指着西边一排长长的书架:"你到那边去等我。" 苏绾被那西乐星君落棋时发出的那声"啪"的脆响吓得心惊ròu跳,此时见他又要赶她走,分明就是有事要瞒着她,不由一丝不安涌上心头,站在那里就有些不想动。 北辰星君见她不动,又推了她一把,带了几分笑:"乖,听话。你不是最喜欢看修炼秘籍吗?那边有好些外面看不到的孤本,对修炼大有裨益,不看白不看,快去。" 苏绾无奈,只得走到书架下,看着琳琅满目的修炼秘籍,她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忐忑不安地看着那两个低头密谈的男人。因为布了结界的缘故,她听不见谈话内容,只能看见他们的表情都很沉重,其间北辰星君还看了她好几次,那目光复杂得很,看得她心颤。 谈话很快结束,北辰星君走过去,温柔地对着她笑:"好了,咱们走。" 苏绾忙道:"我还有件事要麻烦西乐大人。" 西乐星君的态度挺和蔼:"且说。" 苏绾踌躇不语,她要问的问题,也曾经问过北辰星君,但此时当着北辰星君问,却不太合适。北辰星君知情识趣:"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就走了出去。 苏绾要问西乐星君的是,她体内关于殷梨的那一魂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玄女说她和殷梨没有任何关系,她却还是会梦见殷梨的那些往事?这件事成了她的一个很大的心病,不问个水落石出实在难受。 苏绾先对西乐星君施了一礼,才道:"玄女告诉我,我体内留下的关于殷梨的那一魂,只是和学习技能有关,和她的记忆和情感并没有任何关系。从蛮荒之地出来后,我的确也很久不曾梦见过她,但自冰凌海做了一次梦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又接着梦见了她好几次,那些梦境,我在事后验证,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这令我特别苦恼,也特别忐忑,我知道大人是这方面的行家,不知大人能否为我解疑?" 西乐星君敏锐地道:"你是想知道,玄女是不是对你隐瞒了什么?" 除了玄女外,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能替她解疑的人了,苏绾自然不会对他有所隐瞒:"我的确是这样怀疑的。" 西乐星君定定地看了她几眼,道:"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你的魂魄很奇怪,具体原因需要谛听虫进入你体内探查之后我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可现在不行,谛听虫正在进化,时间也不充裕。只有看以后有没有机会了。" 苏绾难掩失望,又被他那句她的魂魄很奇怪弄得提心吊胆:"大人可否明示?怎样一个奇怪法?" 西乐星君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苏绾,子韶喜欢的也是苏绾。殷梨的残魂给你带来的也是好处,并没有带来任何坏处,你又何必钻牛角尖,穷追到底呢?就算找到了原因,知道了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苏绾听得越发难受,一颗心七上八下,简直不知所措。西乐星君却挥了挥手,抛出让她更为忐忑的一句话:"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必有大劫,小心了。若是遇险,西方大吉。" 她最近必有大劫?苏绾由不得打了个哆嗦。这可和在街上遇到个人突然和你说,你印堂发黑,必有大劫,需要花钱免灾是两回事。西乐星君说她有麻烦,她肯定就有麻烦。她眼巴巴地看着西乐星君,希望他能说得更明确一点。 西乐星君扯了扯嘴角:"没人帮得上你。" "我家大人也帮不上吗?" "他自顾不暇。" 苏绾的眼睛转了转:"我家大人为什么自顾不暇?"不知怎地,她想起了西乐星君"啪"地按下的那颗半黑半白的棋子。 西乐星君侧开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绾还要问,北辰星君已在殿外轻拍殿门:"苏绾,时辰差不多了,有人过来了。" "谢过大人。"苏绾向西乐星君行礼退下。她刚走出大门,就被北辰星君拦腰搂住,随即身子一轻,竟然是被他抱了起来蹿入云霄:"快走!" 苏绾被他夹带着腾云驾雾地连奔了半个时辰,行至云层最深处,他才将她放下:"刚才最起码有十个以上的上仙在向西乐宫靠近。为了不给西乐宫惹麻烦,只有带着你跑路了。" 这是天宫的人第一次找到他们的踪迹,但有了第一次,必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可能总是躲。苏绾挺了挺胸:"我已经做好和你一起战斗的准备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北辰星君拉着她坐下:"我现在还不想和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那我们就一直躲下去?" "当然不是。不管是好是坏,总会有个结果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看。" "等谁?" "等那个人出手。就是躲在背后偷袭我们的那个人。他不是天宫的人,也不是未已的人,更不是琼舞的人,我们必须要弄清楚他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才好下手。否则,我们这边斗得你死我活,他趁乱出手,不是就什么好处都给他一人得了去吗?多不划算啊。怎么的也得让他吃点亏。"北辰星君嘴里说得热闹,笑容却是极勉强。 "我很担心你。"苏绾把头靠在他肩上,低声说:"西乐星君刚才和你说了什么?我看你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虽然不能替你解忧,但也能为你分担一二。" "没什么啊,你多虑了。他就是和我分析了一下天界的形势,然后劝我不要大开杀戒,多留几条神仙的小命。"北辰星君故作轻松地笑着拍拍她的脸:"倒是你,背着我和他说什么那?" 哪有那么简单?如果真如他所说一般,瞒着她做什么?明知他说假话,苏绾却也只得假装相信,道:"真的啊?我请他给我算命。" "算命?"北辰星君讶异地挑眉:"即便他是最会算的,但他从来不肯给人算命的,请他算命的人都会挨骂。怎么样?被骂了吧?" "没,他和我说,我印堂发黑,必有大劫。若是遇险,西方大吉。我才不信,你就在我身边,有什么人能伤得了我?你说对不对?"苏绾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北辰星君想笑,到底没笑出来,叹道:"苏绾,没有谁保得住谁一辈子,凡事都只有靠自己。他说让你小心些,你就一定要小心些。西方大吉,恶魔岛就是在西方,那里是琼舞的地盘。若是真的有事,你就只管往那里跑,他必然能护得你周全。" 苏绾不喜欢他的这种口气,这让她觉得他似乎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她没来由地一阵恐慌,紧紧抱住他:"关他什么事?你都护不住我,还有谁能护得住我?"她想想又补充:"当然,我也会尽量保护自己,但是主要还是要靠你,谁让你这么厉害呢?" "好,好,我护着你,一直都护着你。"北辰星君装作无奈地拖长了声音道:"我怎么就遇上一个小赖子?" "就赖上你了。你要怎样?"苏绾把头往他怀里拱。 "苏绾,你究竟有多厉害啊?"北辰星君望着小猪一样在他怀里到处拱的苏绾,爱怜地摸摸她的黑发,虽然不舍但还是很坚决地将她拉开:"你和我打一架好不好?" "不好。"苏绾对他破坏气氛的行为很气愤。"我们是逃犯哎,不省着力气逃跑,还要内讧,这是要做什么?" "看你能不能和我并肩战斗啊?如果你不强,我怎么放心把我的后背交给你?"北辰星君摩拳擦掌:"快,来咱们练练,我猜,你大概在我手下连十招都走不过。" "我才没那么废柴。"苏绾跳起,"怎么比?你划下道道来!" "这里虽然隐蔽,但难保不会因为斗法泄露行踪,这样好了,我们就比拳脚功夫。" "哼,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切磋技艺啊?"一条略显生硬的女声突然响起。 北辰星君高兴地招呼来人:"栗叶,你怎么会来的?" 第11章遭遇 北辰星君还没高兴完,就沉了脸:"你怎么来了?" "有人给我送了封信,说是你遇到了大麻烦,我就来了。怎么样,我来得及时吧?"栗叶一脸的讨好。 "谁送的信?拿信给我看?" "不知道。信是写在沙滩上的,我刚看了,就被海水冲走了。谁晓得是哪个?" "你来了,谁替你守着沧溟之源?"北辰星君的脸色越发难看。 苏绾记得北辰星君曾经告诉过她,沧溟之源是三界的根本,只要守住沧溟之源,三界就算大乱,也不会动了根本。 "闲吃萝卜淡cao心。你自顾不暇,还有闲心管这个?我要是你,早就冲进天宫杀了那对狗男女了。"栗叶冷哼一声,道:"当初我之所以肯去守着沧溟之源,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已。如今你成了叛贼,人人喊打喊杀,我又何必再替人当看家狗,白白干活?老娘寂寞了几千年,手痒得很,有架可打,自然不能放过。" 北辰星君皱了皱眉头:"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替人当看家狗?我请你守沧溟之源,不是为了天界,而是为了三界的万千生灵,也是为你自己积福,为你即将到来的万年大劫做准备。" 苏绾闻言很是讶异,莫非栗叶比北辰星君的年龄还要大?竟然已经要满一万岁了?她知道,神仙都是有劫数的,身份地位法力越高,劫数相隔的时间就越长,劫难也就越大。因此要渡劫的神仙们都会尽量做点善事,为自己积点福德,以求在渡劫时减轻一点劫难。 栗叶对此却毫不在意,哈哈一笑:"就知道你会说这话。但就算我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我现在和你们一样,也是十恶不赦的逃犯,叛贼。什么万年大劫,老娘不稀罕,只求快活悠哉。" 难道她已经杀人了?她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苏绾心思刚动,栗叶已经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整整六个,我到处找你们,总也找不到。后来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到处窜,我觉得奇怪,就上前问他们可看见你们了。谁知道我几千年没出来晃,人家都忘了我是谁,一张口就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奸细,我一气之下,就把他们全都杀了!嗯,不对,跑了一个,好像是那只灰老鼠?" 北辰星君叹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找借口出来杀人的呢?"他刚才还和她说,他暂时还不想和天宫动手呢,谁知道半路跑出个栗叶来,先就大开杀戒,杀了这许多人。可以想象,天宫接下来的报复,会是何等的激烈。 "我记着你的话,没赶尽杀绝,他们还可以重新修炼ròu身嘛。"栗叶打了个哈哈:"你们不是要练手脚吗,继续,继续。别因为我的到来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快快,等会灰老鼠喊人来就没机会了。" 北辰星君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能奈我其何的样子,只得认命。 栗叶一边观战,一边不停地指责苏绾动作缓慢,反应迟钝,没有力量,到了最后,她更是恨不得把苏绾拉下来,她自己去和北辰星君打一场才过瘾。 苏绾又好气又好笑:"栗姑,你若是手痒,不如我退下,你和我家大人斗一场?"她不是听不进别人指出自己的缺点,但她不喜欢栗叶的态度,话难听,脸难看,经常骂她,却不指出她具体错在哪里,反而扰乱她的心神。 栗叶自然能听出她的不快,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翻了翻白眼:"谁耐烦和他打?" 苏绾点点头:"那我就继续了?" 栗叶没吭气,把嘴闭得紧紧的,抱着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但她看了没多会儿,又忍不住了:"你……"苏绾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她气呼呼地又闭紧了嘴。如此几次三番,她还是没能忍住,只不过说话的口气和方式都变了:"苏绾,你应该……你试试看这样……会不会更好一点?" 苏绾这回没拒绝栗叶的好意,按她说的做了,居然也在北辰星君手下坚持了四十回合。她兴奋得脸颊发红,搓着手道:"大人,当初你说,只要我能在你手下过二十招,就可以把金缕衣还你了。我那时候想,我总有一天能做到的,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北辰星君淡淡截住她下面要说的话:"你以为你很厉害?假如你身上没有金缕衣,你根本坚持不到二十招。" "没那么怂吧?我最起码也能支持二十招的。"苏绾撅起嘴:"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她不过就是想把金缕衣还给他,让他变得更强而已。但她知道,如果她再说下去,他肯定又会说,让她不要拖累他之类的话。 栗叶鄙视地看着苏绾:"想要人家不打击你,那也得自己有真本事才行。你要是真厉害,根本不需要撒娇撒痴,直接一巴掌给他呼过去,就可以让他立即闭嘴。" 北辰星君不快地看着栗叶:"她就喜欢对我撒娇撒痴,我就喜欢她对我撒娇撒痴。你不服气?" 栗叶讨了个没趣,对着苏绾歪了歪嘴:"男人就好这口,但作为一个有志气的女人,就不能总满足他们。省得他们真以为自己不得了。" 苏绾闻言微微一笑。栗叶和封舟肯定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对于女人和男人交往的方式和看法实在太相似了。 "有人来了。"栗叶警觉地竖起耳朵:"有无数的人在向这里靠近。"她兴奋得很:"啊呀,有好些老妖怪,很多年没见着这个阵势了,那对狗男女要对付你,真是连老底都翻出来了。" "有多少人?"苏绾很是紧张。和神仙对敌,她是第一次,还是没有信心。 "不多,也就是一百来号上仙的样子吧?"栗叶忙着整理她那件麻衣:"好不容易才与这些老熟人相会,我却连件漂亮的见客衣服都没有。" 苏绾被她吓得咽了一口唾沫,一百来号上仙?整个天界也不过两百多号上仙而已,这一下子就来了一百来号,已经算是倾巢出动了。这个阵仗,和围捕逆龙时相比,真是不能相提并论。 "还算好不是所有的人都来了,否则我真得怀疑自己为人失败之极,竟然惹得天怒人怨。既然他们来得这么快,少不得要挫挫他们的锐气。"北辰星君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咱们人少,不如布个阵逗他们玩玩?" 他把三人的位置分别安排好,吩咐苏绾:"你的任务就是射箭,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射,不要射要害,专射关节。" 栗叶撇撇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心了?以前你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的。苏绾,你别听他的,能射死多少就射死多少,死一个就少一个麻烦。" 北辰星君不答,只暴喝:"苏绾,拿出你的箭来,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我要你一战成名!" 苏绾被他那声暴喝带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脆声答道:"是!"她想,也许在他和栗叶的身边,这些上仙并没有那么可怕?不过,就算是他们很可怕,那又怎么样呢?她们没有退路可走。 "子韶,你好大的口气!一战成名?就凭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黄毛丫头?"重重云层中现出以南瑶星君为首的一群各式各样的上仙来。 他们的服装和法宝五花八门,有些人是苏绾见过的,有些人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但她从那些人的眼里,都毫无例外地看到了相同的东西,那就是,贪婪和野心。先不说天宫许下的那许多好处,单说参与围捕北辰星君这个天界据说最厉害,最有名的战神,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最好机会。每个人都想一战成名。 南瑶星君阴冷的目光缓缓从苏绾身上掠过,最后停在了北辰星君的身上,语调沉痛地说:"子韶,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堕落到这个地步。曾经,你是天界的骄傲,也是我,还有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和男子汉,那个时候,为得你多看一眼,有多少人愿意匍匐在尘埃里。可是你看看你,为了一个女人,成了什么样子了?几千年的时光,你什么都没做,尸位素食,现在又为了这个女人犯下滔天大罪,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对于他的这番说辞,别人还没觉得怎样,苏绾"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段青对北辰星君的表白,特别是那句"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和男子汉,为得你多看一眼,有多少人愿意匍匐在尘埃里。"应该换成"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和男子汉,只要你肯多看我一眼,我愿意匍匐在尘埃里,吻你的脚。" 北辰星君敏感地瞅了苏绾一眼:"笑什么?不正经。" 苏绾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想起一个笑话而已。" 段青仇恨地瞪着苏绾,从牙齿fèng里挤出一句话来:"子韶,作为你多年的挚友和袍泽,我实在不忍心对为难你,只要你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平了众怒,我保你无事。" 北辰星君眼波流动,笑得如同百花齐放:"你保我?你怎样保我?你有这个本事吗?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话?" 段青有片刻的恍惚,毫不迟疑地道:"我说的是真话!别人不知道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只要你交出她,什么都是你的。假如我骗你,天打五雷轰!" 第12章乱战 听得段青此言,众人脸上表情分外精彩。 特别是他身后的一百多号上仙更是想法多多,有人怀疑这其中有猫腻,后悔不该来了这里,想打退堂鼓;也有人气愤难平,到了这个地步,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如果北辰星君真的把苏绾交出来,他们怎么办? 他们之所以敢来当打手,不过是因为有现成的罪名和充足的理由,还有天宫做后盾,只有好处没坏处。谁不知道北辰星君这个人最是记仇?假如真的放虎归山,不但一点好处没捞到,还白白得罪了北辰星君,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当下大部分人都想,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左右都是死,不如趁着今天人多,拼个你死我活,把生米煮成熟饭。 若是成功,段青过后嚷嚷起来,他们还可以倒打一耙,到天帝天后面前告他以权谋私,他也讨不了好。若是不成,也可以把北辰星君和天宫和解的路彻底封死。当下众人交换了眼色,暗地里达成了协议。 可怜段青还不知道他身后的人为了自家利益,大部分已经达成了协议,不会听他的指挥了。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北辰星君:"子韶,你好好想想,想当年,我们四星君一圣灵是何等的风光?你真的甘心为了这个蠢笨的丑丫头失去一切么?只要你肯回头,我倾尽所有,也会为你洗涮冤屈。你要知道,我为了咱们的情谊,是什么都肯的。" 北辰星君自被苏绾笑过之后,脸上就一阵白一阵红的,十分难看,此刻更是羞愤,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所有的错,都是她一个人犯下的?只要她和我没了关系,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我从不知道,有朝一日,我竟然也需要靠抛弃出卖我的女人来偷生求荣了?你这种情谊,我不稀罕!" 苏绾相信段青说的是真话,也许他因爱生恨,想挫挫北辰星君的锐气,是想威胁拿捏北辰星君,但他肯定不想要北辰星君死,而是要她苏绾死。这一点,从他查案时一口咬定就是苏绾杀死三公主就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和感觉自己受到侮rǔ的北辰星君不同,她知道性取向其实是天生的,由不得人,所以她虽觉得古怪,但还是觉得段青也有可怜之处。 三公主、十一公主之流,还可以明目张胆地追逐自己心爱的人,就算是被拒绝,人家也最多会说北辰星君不懂怜香惜玉,还会有人同情三公主。可是段青不同,他受尽相思的煎熬,还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只能千方百计地掩盖,在千年的岁月中,看着北辰星君和心爱的女子或是甜蜜,或是吵闹。无论北辰星君风光或是痛苦沉沦,他都不能靠近半步,只能躲在角落里日夜煎熬,所以变态也是难免的。 理解可怜段青这笔感情糊涂帐是一回事,但他段青痴缠的对象是她苏绾的心上人,还总害她就是另一回事了。苏绾低声咳嗽了一下,火上浇油:"段大人说要为我家大人洗涮冤屈,可那奏本不就是你递上去的?挑拨起了是非,现在你、又来假惺惺地来做好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段青想说他并没有想把北辰星君害到这个地步,但又开不了口,神色复杂地看着北辰星君:"我……" 他才刚说出一个"我"字,他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就大吼一声:"段大人!你和这逆贼废话什么?我等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你不忍心他落到这个地步,可他不知悔改,再留下去就是祸害。还有这妖女,勾引了源子韶不算,又和魔皇牵扯不清,都是不能留下来的祸害。他们百般抵赖拖延,为的就是等候魔界来的援兵,各位同僚,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说完这老头就率先祭出一面铜锣:"诛魔神锣!"那铜锣瞬间暴涨,遮天蔽日,带着道道刺眼的光芒,以泰山压顶之势朝苏绾等三人砸去。 有人带了头,除却少部分持观望态度的人外,大部分人都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宝,施展法力,哪里管得了是不是一多胜少,胜之不武,什么声名、良心,统统都不要了。一时之间,法宝乱飞,天地变色,风起云涌,电闪雷鸣,怎一个乱字了得! 北辰星君暴喝一声,祭出他那柄"碧清剑",栗叶则祭出一把鬼头大刀。一刀一剑,在半空之中与无数的法宝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她趁乱发了一组连珠箭,凝风箭带了小白吐出的天火,夹杂着隐隐风雷之声,专往人多处射去。苏绾心里很明白,虽然局势混乱,虽然她的箭术法力都精进了不少,但站在她面前的是上仙,这些人身经百战,一个个都狡猾无比,她只能以巧取胜。射得中射不中,并不要紧,关键是要让这些神仙尝尝被天火烧的滋味。因此箭头上的天火她放得比什么时候都要多。 凝风箭到了众人面前,突然惊爆成无数的箭头,箭头上火星四溅,许多神仙的衣服都被溅上火星。天火霸道,借着风势,疯狂地燃烧起来,引起一片混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焦臭。 空中的法宝无人cao控,跌落了许多,北辰星君和栗叶见此情形更是加快攻击,碧清剑和鬼头刀更是趁势击坏许多法宝。 然而,这些上仙的地位和名声并不是靠偶然得来的,他们也曾身经百战,历经艰险才能有了今天的地位和声望,他们人多,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宝也不少。 短时间的混乱和惊慌过后,先前那祭出诛魔神锣的老头,自怀中摸出一笼淡青色的纱帐,当空祭出,大吼道:"诸位且按我们先前商定的计策行事!" 众人喏了一声,纷纷后退,那纱帐瞬间就将众人笼罩其中,之后消失不见,只能看见隐隐一层淡淡的白光。这层白光很是奇特,苏绾的凝风箭还可以穿透,但天火遭遇到那白光之时,便自动熄灭。没有了天火的凝风箭,威力大减,没了凝风箭的骚扰,众仙则是信心倍增,纷纷使出手段。 北辰星君存着不肯轻易杀人的念头,对方却是拼了老命欲置之死地,便有些挡不住这样的车轮战和满天法宝的狂轰乱炸。栗叶不高兴,几次喊他不要手软,他都置若罔闻。 眼看着三人渐渐落入下风,有好几次还险些被弄伤,苏绾又急又气,恨死了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儿,更是恨不得将那顶神秘的纱帐撕个粉碎才解气。 "苏绾,我掩护你,你过去想办法把那顶帐子给挑破,钻进去放火。"苏绾回头,北辰星君已经捏起结印,大喝一声:"破!"碧清剑剑身瞬间大涨,放出青光万道,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风雷之势向那些形形色色的法宝砍去,那些法宝吓得纷纷逃窜,好不狼狈。 北辰星君这次是真的动手了,栗叶大喜,如法炮制,她那鬼头刀也散发出阵阵黑气,带起一股腥风,各色闪光的法宝一旦沾染到这股黑气,纷纷变得色泽暗淡,法力大打折扣。 一群神仙气得捶足顿胸,指责栗叶真是妖女魔头。苏绾看得真切,使了个分身术,将真身隐去,飞速钻到那层白光之下,找到一个人相对稀少的地方看,将织天梭变成一把锐利的锥子,对准某一处,旋风般地钻起来。 她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那层白光却是不见任何动静。只听得段青在半空中苦口婆心地道:"子韶,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头,不瞒你说,我们知道你了得,这些人只是打的前站,后面还有不少人,很快就来了。天罗地网之中,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段青是狡猾的,他并没有和这些神仙们绑在一处,没有接受这神秘纱帐的护佑,也不曾参与他们之间的搏斗,而是隐去身形,躲到半空中观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威胁或者是规劝的话来。 北辰星君不答,毫不留情地几个风雷劈朝他劈了过去,几声沉闷的雷声响过,半空里的段青也没了声息。 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这边的人越不利,苏绾急得脑门子冒汗,正一筹莫展之时,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凡是法宝,都害怕血污之类的东西玷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最脏的东西是什么呢?她从百宝囊中摸出一颗蜡丸,捏碎了,小心地把一滴暗红色,腥臭无比的液体挤在那白光之上,心中不停地念着阿弥托福,观音菩萨保佑,保佑她没上当受骗。 这是她在和小白游历寻找殷梨花的树苗时,在燕山脚下遇到一个稀奇古怪的道士,用一颗一百年的妖丹和那道士换来的。那道士夸口说他这东西,乃是天下最阴秽之物,乃是许多法宝的克星,还当场做了个实验,将她从妖穴中弄出来的一道还算不错的飞剑符给毁了。她当时并不想要,可被那道士缠得无法,为了耳根请教,只好换了了事。 那滴暗红色的液体落上之后,迅速沁入,很快就没了影踪,可惜,那层白光没有任何动静。苏绾沮丧之极,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她撅着屁股正在研究,一阵剧痛突如其来地从脑后传来,段青阴冷的声音响起:"你也有今天?" 原来他早看出苏绾的分身不对,借着吸引北辰星君的注意力,也弄了个分身,跑来找苏绾的真身,还真给他抓到了。只要有了苏绾,这场战斗就可以结束了,他想。 第13章死亡 苏绾头发被抓,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假思索地将织天梭变作一把锋利的匕首,随手一挥,三千青丝随刀而落,与此同时,身子利索地一滚,游鱼一般脱离了段青的掌控。 古人对于自己身体发肤特别重视,即便是仙人也如此,很少有人会像苏绾这样,不把自己的三千青丝当回事。段青没想到苏绾会这般决然,一时不查,竟然就给苏绾躲了开去。 他懊恼之后,很快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力量去抓苏绾。他最强的就是那身隐匿逃跑的功夫,身子比常人轻,速度也快上许多,为了防止苏使用凝风箭,他尽量接近她,以便与她近身搏斗。 苏绾也不笨,他要靠近她,她偏就不让他靠近。二人你追我赶,围着那纱帐跑个不亦乐乎。苏绾边跑边让小白吐火,她自己衣带搧风,把那火尽数往段青身上招呼。 一时之间,段青却也拿她没有法子。苏绾跑了两圈,惊讶地发现,她先前滴了污脏之物的那个地方,白光似乎要微薄了些,不由大喜,故技重施,又弄了个分身,引着段青往前跑,她的真身则抱着织天梭变成的锥子,以非常速度往那个地方像支箭一般冲刺过去。 没有任何阻力,"嘶"一声轻响,织天梭穿破了那层白光。顾不得会被段青识破,苏绾大叫了一声:"小白!"拉弓搭箭,小白俯冲过来,一大口火吐在箭尖上。 青白的火苗在箭尖跳跃着,苏绾挑转箭头,对准那个破洞。在她的背心被段青用尽全力狠狠一掌打中之时,凝风箭带着天火稳稳当当地冲入白光之中,"蓬"地一声闷响,化作满天流火,飞溅到众仙身上。 局势自此改变,僵局自此打破。 众仙想要逃,却被那无处不在的白光禁锢了手脚,先前厉害的保护伞,此时却变成了催命的鬼符。一时之间,众仙被烧得鬼哭狼嚎,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连忙念动咒语,收起已经破损的青纱帐。 被烧得衣服破损,浑身冒烟的众仙逃出青纱帐后,就遭到北辰星君和栗叶的全力狙杀众仙疯狂地催动法宝,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北辰星君动了杀念,也不留情,一时之间,腥风血雨,血ròu横飞,一百多号上仙死伤惨重。 "苏绾,快过来!"北辰星君打飞两个上仙之后,回头招呼苏绾。 苏绾全力拧身躲开段青的下一击,往北辰星君身边奔去。她刚跑了两步,一股莫名的力量诡异地从她的左下方横扫过来,她只顾着防备着眼里看得见的人,根本不曾料到会有人偷袭她。 那股力量又冰又寒,冻得她双腿麻木,软软跌落下,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爬起来。她拼尽全力也只能翻了个身,将脸迎着段青,静静地看着段青一步一步地逼近。 小白大叫一声,怒目而视,张开双翅和铁爪,盘旋着往段青头脸上疯狂扑去,一边吐火,一边乱抓乱挠,段青狞笑着挥手将它一掌劈落。小白哀叫一声,落到苏绾的身边,痛得全身抽搐。 变故乍起,北辰星君百忙之中,挥手放出几道风刃,想要逼退段青。风刃撕裂了段青身上的衣袍,将他雪白的脸颊也划了几道血口,段青冷笑:"子韶,你越是想救她,我越是想要她死,怎么办呢?" 北辰星君脸色铁青,想要冲过来,却被那群状若疯虎的上仙团团围住。他长啸一声,将正在与众仙相斗的碧清剑召回,刺向段青。栗叶大吼一声:"你疯了?你不要命了?"需知,这些人不是小妖小仙,随便就可以应付过去的,这些都是些修为不低,法宝法力绝对不弱的上仙,在栗叶的眼中,北辰星君此举无疑于将他自己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 北辰星君不发一言,揉身直上,用赤手空拳去与众仙相斗。栗叶叹息一声,只得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护住他的要害之处。 苏绾看见碧清剑往段青砸来,揪紧的心终于略略放松了一下,只要段青还想活命,就会回身对付碧清剑,她暂时就算安全了。段青不愧是四星君之一,刚才他那一击,比当初三公主给她的那一脚厉害多了,假如不是她自身修为提高了许多,就算是有了金缕衣护身,她也得死翘翘。 可是段青疯了,嫉妒的女人是疯狂的,嫉妒的男人同样也是疯狂的。他看了那冲他横冲直砍下来的碧清剑一眼,神色古怪,不避不让,只张开护体罡气,把背留给碧清剑,他自己俯身一把抓住苏绾被削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将她提在手中,厉声高喊:"子韶,你看我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他话音未落,碧清剑已经狠狠砸下,锋利的剑锋撕裂了他的护体罡气,又砍在了他的背上。碧清剑来势凶猛,砸得他一个踉跄,险些将手里的苏绾滑落在地。他定了定神,抓紧了苏绾,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声音似哭似笑:"子韶,收回你的碧清剑,否则我杀了她。" 苏绾四肢无力地垂落,奄奄一息地垂着头,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唇角,一滴一滴地滴落下去,将金缕衣化作的雪白丝裙染成了妖异的渐变红。 北辰星君脸色惨白,最终叹了口气,召回碧清剑,碧清剑泄愤似地狠狠砍下,一下砸死了五个想偷偷靠近段青的上仙。 段青道:"子韶,今日我便将你把这个祸害除了。三公主虽然不好,却可以让你荣享富贵,可是她呢,又蠢又笨,除了会拖累你,其他什么都不会。" 北辰星君叹道:"你让他们住手。我也住手,咱们有话慢慢说。" 段青凄然一笑:"你愿意为了她,束手就擒?" 北辰星君道:"不然又能怎样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在我面前。" "好,你们住手。"段青颤了颤嘴唇,哑着嗓子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痴情。被你爱上的女子,真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他的头越垂越低,肩膀也垮下去,突然之间,竟然像老了好多岁。 北辰星君双目含情地看着段青:"小段,其实我心里一直都记着从前,以前的时候,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什么都可以分享,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若是真的记着我们的兄弟情谊,就放过她吧,我一辈子都记你的情。" 他嘴里说着,背在后面的双手却是小动作不断。几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蓝色萤火,飘飘荡荡地从他指尖往苏绾那个方向飞去,慢慢隐入苏绾的手臂中。 段青不语,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殷梨,还有我手里这个小妖女。她们千方百计地诱惑你,勾引你,还害你。"他的手指并拢,迅速朝苏绾的脖颈砍落:"子韶,我不能看着她害了你。" "杀了她!杀了她!把她的头颅和魂魄拿去祭奠三公主!"被苏绾的天火烧得狼狈不堪的神仙们疯狂的大喊着,想立刻报了刚才的火烧之仇。大家都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段青的手脚那么快,谁也救不得苏绾。而北辰星君是个痴情人,如果他心爱的女人惨死在他面前,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呱!"小白吓得用双翅捂住了眼睛,不敢看。北辰星君拢住了袖子,双目圆睁,定定地看着苏绾。 "呃……"一声微弱地叹息传来,两个人同时跌倒,段青仰面跌倒,苏绾则刚好扑在他胸前。 这是怎么回事?众仙还没弄清楚状况,就看见苏绾手脚并用,慢吞吞地从段青身上溜下,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握住段青胸前一把几乎没到刀柄的匕首,使劲往上拔。她太虚弱,匕首cha得太深,导致她拔了几回都没能拔出来。 现场很静,静得听不见呼吸。因为死的人竟然不是注定要死的苏绾,而是南瑶星君。南瑶星君是星君啊,而且是以狡猾阴险著名的星君啊,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绝对不可能,他们一定是看错了。 苏绾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异常,她抬起头,望着北辰星君微微一笑:"你可以帮我把织天梭拔出来吗?" "好。"北辰星君飞速朝苏绾扑过去,拔起织天梭,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怎么样?" "我还好。"苏绾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小心点,这附近有人藏着,他偷袭我。不然我也不会跌倒。" 北辰星君将她一抛,抛到他背上:"把金缕衣解开,包到我身上,抱紧我的脖子,我带你杀敌!" 那带头攻击他们的白发老头儿率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这妖女杀了段大人了!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家快杀了他们替段大人报仇啊!" 栗叶大喝一声:"谁敢?我杀了你们这群混蛋!"手里的鬼头刀风卷残云一般朝众仙砍去。 没了顾忌的北辰星君,指挥着碧清剑,一阵乱砍乱杀。不多时,一阵古怪的啸声传来,又是那白头发的老头儿率先喊了一声:"天色已晚,明日再战!"片刻之间,一群人逃了个精光。 "这是怎么回事?"栗叶绝对不相信是苏绾杀了段青。 第14章弱点 苏绾道:"人的确不算完全是我杀的,我只是负责把匕首cha进他的胸膛里而已。事实上,我被偷袭之后,真的是连手都举不起来了,更不要说杀了他。" 栗叶紧张地四处张望:"还有人躲着?" 北辰星君道:"我查看过了,人早就走了。" 栗叶松了口气:"再来一群人,我可是累不起了。对了,既然你连手都举不起,你又如何能杀人?" 苏绾指指北辰星君:"是大人帮了我,他给我注入了力量,我才有力气奋力一搏。虽然大人曾经告诉过我,段青的死穴在哪里,但我也没想到,段青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栗叶神色不虞地看向北辰星君,冷哼了一声,道:"你可真厉害,在那种情况下,还敢分神将自己的真气凝为飞珠输送给她。" 北辰星君将苏绾交给她:"你帮她检查一下身体,能疗伤就疗伤,我去看看段青,我也觉得他死得不简单。弄清楚状况,咱们好早点离开这里。" 栗叶不肯伸手去接苏绾:"你既然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你就该自己照顾她,我又不是你请来的老妈子,帮你打完架,还要负责照顾你的女人。我不干!再说了,我也负了伤,怎么就不喊她来照顾我,偏要我照顾她?源子韶,你的心是怎么长的?为什么就这么偏?" 她也不算说谎,刚才这场大战,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她其实受伤是最轻的。她只不过看不惯苏绾又没本事,又拖累北辰星君,又要人照顾,所以故意找话说罢了。 北辰星君闻言,愧疚一笑:"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不是。多谢你刚才帮我击退来敌,这份恩情,以后我一定会还。苏绾,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学着自己疗伤?" 栗叶气呼呼地道:"你现在还护着她!如果她平时肯多学多练多吃点苦头,哪里会落到这一步?" 北辰星君道:"栗叶,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苏绾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能拿我们和她比。再说了,这个时候骂她,你觉得有意思吗?" 苏绾最不愿意的就是别人为了自己吵架,连忙挣扎着坐起,把腰间的百宝囊取下:"我没事,我没事,我自己就能疗伤。大人,你的伤不要紧吧?我百宝囊里有不少药,你先找点对症的服下如何?还有栗姑,你也来瞧瞧?" 北辰星君摸摸她的头发,起身走开:"我没事。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你快抓紧时间疗伤,就是帮我的忙了。栗叶,还是得麻烦你,帮我守着苏绾,我去去就来。" 见北辰星君走远,栗叶白了苏绾一眼,非常小声地骂了一句,苏绾没听清是什么,但也想得到,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定是怪她拖累了北辰星君。她苦笑了一下,果然人没本事,走到哪里都讨人嫌。 栗叶刚才被北辰星君说那两句,心里正在不舒服,见苏绾望着她苦笑,心里更是不慡,问苏绾:"你笑什么?你还好意思笑?我先前教你怎么对敌,你不肯听我的,还说话来气我。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我告诉你,不许你死!你就是要死,也得在子韶死了以后才准死!你如果敢在他前面死,你给我等着瞧!" 霸道凶残的栗叶,可她对北辰星君倒是真的很好。苏绾想到这里,也没有心思和她生气,索性充耳不闻,闭目内视,检查自家的内伤。她早知自己伤得不浅,但内视之后,更是被吓了一跳,她的五脏六腑不但都有淤血,还被震得错位,七经八脉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想要复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幸的是,她刚好有治疗这类型内伤的药。 苏绾从百宝囊里把她收集来的药糙统统拿出来,铺了一地,问栗叶:"栗姑,你需要哪种?"栗叶的手臂上有三道深浅长短不一的伤口,血淋淋的,好不吓人。 栗叶扫了一眼,冷哼道:"我这个不过是皮ròu之伤而已,我自己会治。"说着从麻衣袖子里摸出一个玉瓶来,倒出一粒鸭蛋青的丹药,扔嘴里嚼细了,吐出敷在伤口上。她的药是好药,沾上伤口后,伤口就以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苏绾惊讶地盯着看,想问她这是什么好东西,又怕被她骂,谁知栗叶回头,见她一脸的惊讶,不慡地道:"怎么?嫌我脏啊?" 苏绾莫名其妙,道:"我是觉得你这药真是好。" 栗叶翻了个白眼:"你就别找借口了,我知道,像你这种人,肯定瞧不起我,嫌我用口水兑药脏。" 苏绾无语望天,惹不起躲得起,栗叶的心情极度不好,不要惹就是了。于是也不解释,低头寻药,她手里有两种药,一种很温和,不会给身体留下任何后遗症,但需要慢慢调养;一种很霸道,会带来一定的后遗症,但是能快速愈合。 现在的情形那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攻击,必须拿出最完美的状态才能不给别人带来麻烦,才能自保。苏绾不认为自己有时间慢慢调养,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种霸道的伤药,服药之后,放心大胆地闭目打坐疗伤。尽管栗叶刚才没答应北辰星君守护她,尽管栗叶的脸色很难看,但她就是相信栗叶会尽力保护她。 药入了口,辛辣的味道从口腔、喉咙一直滚落入胃,然后带起一股霸道的力量火辣辣地散发向四肢百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又辣又疼,痛得她全身颤抖,冷汗直冒,她想大吼大叫,想嚎啕大哭。但她终究没有吼叫出来,也不曾哭出来,因为她通过内视,能看见体内的淤血正在一点一点地散去。 栗叶一直都把苏绾的举动看在眼里,见她选了那种霸道的药之后,神色微动,此时见她白嘴白脸,满头大汗,微叹一口气,收起脸上的狂傲暴躁嫌弃之色,坐到苏绾身后,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放在她背部,小心地为她输入真气。 苏绾正在和自己的意志力作斗争,不断地安慰自己,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她甚至依靠幻想伤好以后的轻松惬意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坚持下去。正当她痛得忍不住咬破了嘴唇的时候,一股清凉之气从她的背心处缓缓传来,像一只温柔的手,将她体内那股辛辣暴躁,横冲直闯的药力安抚下来,她僵硬的身子这才慢慢松弛下来。 苏绾认为,这股清凉之气给她带来的好处,好比癌症病人最痛苦的时候,突然得到一针止痛的杜冷丁。但栗叶给她注射的这杜冷丁显然比现实中的杜冷丁效果好上许多,苏绾很快感觉到全身暖洋洋地,千百个毛孔都惬意地张开,七经八脉中激荡着一股强劲的力量,真气无阻。 苏绾睁开眼的同时,栗叶也从她身后收回了手掌。栗叶刚才花了不少精力,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对苏绾的脸色好歹没那么难看了。 苏绾站起身,整整衣裙,要向栗叶行大礼道谢,栗叶不耐烦地止住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感激我,但我不喜欢这个。等会儿你家大人看见了,又要说我。我先说清楚啊,我不是可怜你,也不是喜欢你,我只不过是看你还硬气懂事,所以随便搭把手而已。" 苏绾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真的很感激你。上次如果不是你给了我那串如意珠,我也早就死了。" 栗叶眯了眯眼:"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我送你的如意珠呢?今天怎么不见你拿出来用?"她久居沧溟之源,这些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苏绾摸摸头:"被人骗去了。" 栗叶恨铁不成钢,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歇才说:"我佩服你了,我那东西花了我多少精力,你知道吗?你……" 苏绾没话可说,只得道:"我会想办法找回来的。" 栗叶哼了一声,扭开脸不说话。 有了刚才的疗伤事件做基础,苏绾大起胆子问她:"栗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可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和我说,我一定会努力改正的。" 栗叶瞥了她一眼:"我不是讨厌你。我要是讨厌你,我就不会送你东西了。我这是恨铁不成钢,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吗?你看你,又笨又没出息,刚才你差点害死你家大人了!既然打不过人家,你就该跑啊?先跑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找机会重新动手嘛!哪有你那么一根筋的人?看上去是很勇敢地放火烧了那群人,打破了僵局,但其实呢?不但自己受了重伤,还让你家大人为了你分了心,差点送命!我们都差点被你一个人害死!" 苏绾面红耳赤,无话可说,只是诚心诚意地道:"我以后会更加努力,更加小心的。"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你还是很勇敢的。"栗叶的口气软下来,叹道:"我其实是希望你更厉害一点而已,你是子韶的弱点,你只有变强,才能让他无懈可击。否则,敌人不需要怎么对付他,只想着怎么对付你就够了。" 苏绾正要答应,栗叶就推了她一把:"快去,你家大人做完事啦,去帮他治治伤。" 第15章替死 苏绾感激地望着栗叶一笑,屁颠屁颠地朝北辰星君跑过去:"大人,我好了,我帮你。" "我已经弄好了。"北辰星君帮段青把衣服穿好,看了栗叶一眼,低声道:"怎么样?处理好了?" 苏绾微笑不语,北辰星君道:"她这个人,其实就是面恶心善。你多吹捧她一点,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直说,反而还要讨她喜欢一些。"他刚才就是故意躲开,让二人协调关系的。 "我知道,我没辜负你的期望。"苏绾见栗叶朝这边看,赶紧转移话题:"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段青是怎么死的?" 北辰星君把栗叶唤过来,将段青的背部翻了向上,问苏绾要了根簪子,点在段青后腰某处:"看这里。" 苏绾和栗叶定睛一看,只见段青灰色的锦袍上,有着一处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深灰色痕迹,两者的颜色很近,若不是北辰星君特意指出,根本就看不出来。 北辰星君用簪子尖在深灰色痕迹上轻轻一拨,锦缎裂开,露出一个细小的洞,再一拨,拨开几层内衣,就露出了段青惨白的肌肤。按苏绾的想法,既然衣服破了,那么里面肯定有伤口,但出乎她的意料,段青背部的肌肤除了颜色不好看以外,完好无损。 苏绾奇道:"为什么没有伤口?就连乌青都没有?" 北辰星君回答:"本来就没有伤口。" 没有伤口他叫她们看什么?苏绾想了想,道:"莫非他的伤口是在其他地方?这暗器进去了还会转弯的?" "你可真会想!是谁告诉你他是被暗器打死的?"北辰星君哭笑不得地敲了苏绾的头一下,"他被人暗算时,被打中的地方就是这里。"他将段青的身体翻过来,将段青的肚脐处的锦袍划开一个小洞:"你们看这里。" 北辰星君用银簪拨开那个洞,问栗叶要了一粒汞丹,碾碎放在段青的肚脐上,用簪子压紧,使劲一刮,奇迹出现了,以段青的肚脐为中心,一圈五彩的色斑呈放射状围绕在肚脐周围,乍一看,那肚脐就像一个散发出五彩光芒的太阳。北辰星君用簪尖刮了刮,竟然刮下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栗叶惊讶地道:"彩日寒功第五重?这种功法,我只听我师傅说过啊。我一直都以为是传说。" 北辰星君点头:"就是这个。"见苏绾不明白,他解释道:"彩日寒功练的级数越高,这个太阳周围的彩色就越多,最多可以达到十二种颜色。这个只有五种颜色,说明就是第五重。这种功法最奇特的地方就是,放出的是冰寒之气凝成的冰刃,刺破衣服之后,接触到ròu身就会侵入被攻击者的体内,迅速将被攻击者体内的五脏六腑冻坏,无声无息,无踪可寻,只有用含汞的丹药和银簪刮过才能露出真面目来。你看这层寒霜,就是从里面激出来的,如果我没猜错,此时段青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冻朽了。" "好奇怪好恶毒的功法。"苏绾道:"那就是说,其实是这个偷袭的人杀死了段青,我捡了个现成便宜?那我可得感谢他救了我一命。" 北辰星君摇头:"不是,彩日寒功虽然厉害,但这么点功力并不能让段青为此丧命。他只需要稍微运运功,就可以把这股冰寒之气逼出去。真实的情况是,你动手时,段青也刚好遭到偷袭,猝不及防之下才让你得了手。否则以你的本事,你能伤了他不假,但也最多就是让你能逃走而已,并不能让他一刀致命。因此段青的死,是你和这个偷袭他的人相互合作的结果。" 苏绾想当然地认为,不管怎么样,既然人家和她合作杀死了段青,那就是友非敌。她仰头望向北辰星君:"大人的朋友厉害的真多,随便出来一个,就这么厉害,不声不响地就帮了我们的大忙。" 北辰星君摇头:"我认识的人中,从来没有人会用这种功法的。"假如真的是他熟悉的人,总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让他知道自己来过了,但这个人,竟然一点气息都没留下。 栗叶沉吟道:"这么多人都没发现这人,可见他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他也真是奇怪,明明完全有能力杀死段青,可他偏偏只用这么点力气,这是什么道理?莫非,他就算得那么精准,知道大人会将自己的真气分给苏绾,苏绾即将动手杀段青,他才推波助澜,帮助苏绾一战成名?如果他真能算得那么准,我就服了他了。" 战场上的事,变化须臾,谁也不可能算得那么准,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阴错阳差!不同的人,抱着不同的目的,却因为机缘巧合,所以才促成了一件平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北辰星君一把抓住苏绾的手,粗暴地去掀她的裙子,苏绾看了栗叶一眼,难为情地躲让:"你干什么?" 谁知栗叶也跑上来帮着掀她的裙子,面色凝重地训斥她:"你躲什么?让我们看看你的腿。" 苏绾大窘:"我的腿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受伤!"说到这里,她的脸色也变了,她想起了先前从左下方侵袭来的那股可怕的力量,就是那股又冰又寒的力量,冻得她双腿麻木,让她跌倒在地,她才会落入段青的手里,险些送了命的。 那股力量,她乖乖地掀起裙子,又将裤子往上挽,露出两条雪白无暇,线条优美的小腿来。这回不等北辰星君吩咐,栗叶就先掏出了一粒汞丹,碾碎之后往苏绾的双腿上抹,北辰星君阴沉着脸,拿了银簪往苏绾腿上刮。 北辰星君紧张得手都是抖的,栗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暗示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幸好,苏绾的腿除了被他刮红以外,并没有出现什么五彩斑斓的东西。 他不相信地又使劲刮了几下,疼得苏绾"呼呼"吹气,看了前面又扭着脖子往后看,战战兢兢地问:"好痛啊,我脚上的经脉是不是也被冻朽了啊?有没有小太阳?啊啊,我似乎站不稳了……"说着两条腿肚子就开始打颤。 栗叶"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身走得远远的。 北辰星君松了口气,往她颤抖的小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没好气地道:"有,有三四个小太阳!五彩斑斓的!你可别运气,寒气侵入肺腑可就惨了。" "啊?在哪里?"苏绾腿一软,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北辰星君的身上:"我就知道,我肯定也是被暗算了。那股气那么冰,那么冷,当时我双腿都被冻得麻木了。好狡猾好恶毒的人啊,知道我的金缕衣厉害,他就从裙子下面放冰刃,被他害惨了……怎么办啊?我刚才已经运过气治过伤了,怎么办?我又要拖累你们了。" 北辰星君忍住笑,稳稳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是真的遭了暗算,幸好他是伏在地上偷袭,放出的冰刃有限,不是那么严重。不要怕,我给你疗伤好不好?保证你一会儿就活蹦乱跳的。" "好,好,我不要被冻成冻鱼。"苏绾捣蒜似地点头,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又成了拖油瓶。 北辰星君的双手握着她的两条小腿揉弄起来,轻一下,重一下的,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小腿往上爬,一直爬到苏绾的心里,让她差点没轻呼出声。她自责地想,怎么会在这个生死关头,产生那种古怪的感觉呢?她咬了咬嘴唇,低头一瞧,只见北辰星君握着她的双腿,眼神晦暗不明,脸上的神情古怪,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就是不见半点担忧。 苏绾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又羞又恼,倒竖眉毛,一巴掌拍在狼爪子上:"你干什么!竟然和我开这种玩笑!你不知道我差点被吓死了吗?吓人很好玩吗?" 北辰星君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我是真的帮你疗伤。看你这么精神,肯定好了。" 苏绾白了他一眼,气哼哼地站起身来:"你不要脸,吃我的豆腐。" "豆腐?豆腐在哪里?我正好饿了,给我吃两口?"北辰星君虽然没听过这种说法,还是明白了苏绾的意思,却装作什么都不懂,又吃了苏绾一回豆腐。见苏绾要发飙,他连忙摸着她那参差不齐的头发,讨好地说:"我有办法让你的头发和原来一样,你要不要?" 苏绾纤指点着他:"当然要,还有,坦白从宽,我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吧,其实她很得意,说明她的腿美啊,要不然咋会迷住他了呢? "我们先离开这里。"北辰星君望着段青的遗体叹了口气,带着苏绾和躲在一旁看热闹的栗叶离开,和苏绾介绍真相:"你的确遭到了暗算,不过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你跌倒,落入段青的手中,再借段青的手杀死你而已,所以他没有下狠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得益于金缕衣的保护,还有你体内玄女的那滴精血,所以你很侥幸地逃脱了被冻僵的命运。 我想,他出手攻击段青的时候,其实也是冲着你去的,他发现了我的小动作,担心段青杀不死你,因此干脆亲自动手。他的目标,应当是你没有金缕衣保护的后颈——这正好应合段青的动作,但出于某种原因,阴差阳错之下,他错误地击中了段青,这才造成了后面的结果。" 苏绾"啊"了一声,后怕地看着北辰星君:"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我?他要害死我?而且是要借别人的手害死我?他到底要干什么?" 第16章激将 北辰星君把苏绾的害怕和担忧都看在眼里,将她揽入怀中,沉声道:"一切都是推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总之你记住西乐星君和你说的话就是了,万事多加小心,尽量不要离了我左右。" 苏绾乖巧地点头。其实她很明白,在这样险恶的情形下,除非她自己很强,否则谁也护不住她。刚才的事就是例子,她也跟在北辰星君的身边,他也一直都在尽量保护她,但事实是,他并不能护得她周全,她也拖累了他。这次是一百多号人,那假如来了两百多号人,再带些更厉害的法宝来呢?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苏绾前所未有地感到了压力,她此时无比渴望有一种丹药,可以让她的力量瞬间提升十倍百倍,顺利渡过这个难关,那么让她少活几百上千年,她都是愿意的。 栗叶咳嗽了一声:"大家都疲了,不如先去当年我居住的地方养一养如何?那个地方偏僻,想来也没多少人会想到。" 北辰星君道:"好是好,可隔了这么几千年,那地方还在吗?" 栗叶有刹那的恍惚,低声道:"不知道呢,反正也没地方可去,不如去看看?" 为了避免麻烦,三人隐身前行,苏绾好奇地问:"栗姑原来是住在魔界的吗?" 栗叶摇头:"不是。我家住在幽冥黄泉。" "幽冥黄泉?那不就是和圣灵同住在一个地方?"苏绾突然想起了她兜兜里的那两颗玲珑珠。她满怀希望地想,是不是可以用这两颗玲珑珠让圣灵出面帮他们呢?假如有了这位声望很高,据说很厉害的圣灵出面,北辰星君的境地会不会变得好一些? 北辰星君一看就知道苏绾在想什么,暗自苦笑了一声,扬起笑脸道:"谁告诉你圣灵殿就是在幽冥黄泉的?" 苏绾道:"我自己猜的。"不是说圣灵出身于幽冥黄泉这一派么?他不住在幽冥黄泉住在哪里? 栗叶皱眉道:"你认识圣灵?你觉得他很厉害?你很崇拜他是不是?" 苏绾见她似乎很不高兴,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着她了,正在斟词酌句,考虑怎么回答她,北辰星君就一口截过去:"她不认识。她是听说过圣灵的威名,上次又遇上了封舟,觉着封舟挺威风的,所以有些好奇。说起来,这些年圣灵殿的威名挺大的。" 苏绾看见北辰星君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着栗叶,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哼!圣灵殿的威名大?呵呵,马屎外面光!"栗叶冷笑了一声:"封舟那也叫威风?不过就是仗着一个圣灵殿的名头狐假虎威而已。若是真的动手,她就连苏绾的对手都不是。" 北辰星君道:"怎么可能?你用脚拇指想都可以想得到啊。封舟修行了几千年,又是圣灵的妹妹,怎么会不是苏绾的对手?你就是想夸苏绾,想让她有信心努力修炼,也没必要这样太言过其实吧?对不对?苏绾?" 苏绾忙道:"封舟真的挺厉害的,您就是不夸我,我也会努力修炼的。"她并不是假谦虚,她的确觉得封舟气场很强大的,本事也不差,只是脾气太暴躁而已。 栗叶撇撇嘴:"修行了几千年又如何?那也要看各人的天赋,还有遇上个什么老师的。你若是不信,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和她打上一架就知道了。不是我贬低他们,现在的圣灵殿,就是靠圣灵一个人硬撑着,除了他一人以外,其余的统统都是酒囊饭袋,没什么本事。" 北辰星君道:"你也太言过其实了些。圣灵殿有许多旧人,都是很早就跟着圣灵的,那些人还是很厉害的。" 栗叶愤愤不平地道:"厉害?厉害个毛!他们早就是些老朽了,很多人还在当年的神魔大战中受了重伤,现在不过就是硬挺着一口气,苟延残喘而已。而且,就算这些人再厉害,圣灵一天没有传人,他圣灵殿就是随时都可能灭门的。我就没见过,有人能自私到这种地步,宁愿看着自己这一门的技艺失传,也不愿意将功法传授给别人,就连自己的胞妹也不肯教,就是生怕别人超过自己。" 北辰星君反驳她:"你太言过其实了些,他对封舟向来都是很不错的,只是封舟的天赋不高,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到收传人的事,那更是人家的家务事。每个门派收传人的时候,都有自己的考虑和原则。如果传人品行不佳,与其让他学了本领贻害世间,还不如让这种技艺绝传还要好些。再说了,圣灵正年轻力壮,圣灵殿又如何会灭门?" 栗叶越发生气:"我知道,你如今是惊弓之鸟,怕我大嘴拖累你,给你惹麻烦,那我不说就是了。但我先声明,我不是怕他圣灵殿,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屑于评价。" 北辰星君哭笑不得:"好好,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管你。" 栗叶翻了个白眼:"我还不乐意说了呢!等这次的事完结了,我一定要挑了圣灵殿。你信不信?" 北辰星君低笑:"我信!我信!我相信你一定会在圣灵闭关的时候,去好好捣回蛋的。" 栗叶脸都气红了,倒竖柳眉:"源子韶!脚痛不要踩人脚,我当年那是刚好凑巧遇上他闭关,并不是特意挑那个时候去占他便宜的好不好?你怎么揪着就不放?好,好,这次我就挑他刚出关的时候去!" 苏绾见栗叶那副苦大仇深,即将暴走的模样,由不得怀疑她是不是和圣灵殿有什么深仇大恨,便悄悄拉拉北辰星君的袖口,暗示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北辰星君反手将他的手伸入苏绾的袖口中,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摸,并不理她的暗示,望着栗叶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现在就去怎么样?我等着见证你重新扬名三界。" 栗叶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眼里喷着怒火,死死瞪着北辰星君,倒像北辰星君才是她的仇人。 北辰星君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你在沧溟之源隐姓埋名了那么多年,三界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你了,要想重新扬名立万,去挑圣灵殿就是一个最好的途径,反正他再生气也不会对你痛下杀手。或者是,你连见他的胆子都没了?" 苏绾一双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灵活地转来转去,为什么栗叶那么痛恨圣灵殿?为什么北辰星君说栗叶就算去挑圣灵殿,圣灵再生气也不会对栗叶痛下杀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过往?八卦呀八卦,八卦无处不在。 大约是苏绾八卦的嘴脸太露骨,栗叶狠狠瞪了她一眼,冲着北辰星君挑衅地一扬下巴:"好啊,你等着,我如果不敢去,我跟你姓。" 没事吵什么吵?斗什么气?闲得没事干了?苏绾笑了一声,挤到斗鸡似的二人中间:"栗姑就算想去圣灵殿也改个时候再去好了,你那么厉害,有这精力,不如先教我几招可以不?" 苏绾说完,惴惴不安地看着栗叶。请原谅,她就是个自私胆小的人。她明知北辰星君是不想拖累栗叶,才故意激栗叶走,可她觉得北辰星君现在真的很需要助力,所以她很害怕栗叶会真的被气走。假如她和栗叶一样的厉害,假如西乐星君不曾下过那个预言,她也不愿意拖累栗叶,所以她选择自私的拖着栗叶,她只希望,栗叶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北辰星君的忙。 栗叶突然笑了,指着北辰星君道:"源子韶!你不就是想把我激走吗?我才不上你的当!走!苏绾,我带你去看我家,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呀,就算是压箱底的老本都教你。" 栗叶心情很好地在前面带路,苏绾捏着北辰星君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北辰星君望着她一笑:"说这个做什么?我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走。" 苏绾撅起嘴:"你偏心。" 北辰星君低声道:"我怎么偏心了?" 苏绾望着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怕拖累她,却不怕拖累我。在危险的时候,人家不是都会把心爱的人托付给挚友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独自面对危险的吗?你干嘛只想着把她激走,要把我留下来啊?你一点都不为我考虑,还说你喜欢我?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 北辰星君被她问得一愣神,半晌才呆呆的说:"你是这样想的?"他的表情是茫然而痛苦的。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怎样想的?"苏绾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一颗心乱跳,相信很快就可以逼出两句真话来了。没办法,这人嘴闭得太严,不弄几句狠话,啥都问不出来。 北辰星君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不把你托付给她,要将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们俩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你留在任何人的身边,都不会有留在我身边这样安全。相对而言,她只是和这件事不相干的人,所以不能拖累她。" 苏绾拉着他不放:"怎么说?" 北辰星君不肯再往下细说,严肃地看着她:"苏绾,你是不是后悔和我在一起了?" 第17章责任 北辰星君一双眼幽冷犹如深潭,深不见底,直勾勾地望着苏绾,就生怕她会说出一个"是"来。 苏绾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你是巴不得我后悔吧?你倒是说说看,后悔了怎样?不后悔又怎样?你又想怎样?" 这样无理取闹,刁蛮不讲理的苏绾是北辰星君没有看见过的,他皱起眉头,颇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突然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对着他,沉着脸硬邦邦地道:"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绾一巴掌将他的手挥开:"你倒是说说看,什么叫来不及?还有这种说法?告诉你,本来我不后悔,而且你选择把留我在你身边陪着你,而不是选择把我送走,我还很高兴的。可是现在我真的后悔了。" 她那一巴掌打得脆响,北辰星君觉得无奈的同时,又深感没面子,偷偷瞟了栗叶一眼,正好对上栗叶看好戏的眼神,他忙用眼神向栗叶求救。栗叶幸灾乐祸地冲他比了个手势,若无其事地催促:"苏绾,你们快点啊,别光顾着谈情说爱。" 苏绾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提速跟上,北辰星君见她还没解决问题就有要抛下他先走的迹象,又见她笑了,遂大胆伸手拉住她:"苏绾……" "你拉着我干什么?"谁知苏绾回脸对着他又是一张黑脸,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北辰星君此时也明白了,苏绾并不是真的后悔,而是闹别扭了,心里一大块石头放下来,厚着脸皮软语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怪我偏心,又说不后悔,又说很高兴我将你留下来,可是现在又怪我?我笨,不懂得你们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教我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自己说话吧?以前的他,要么就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要么就是老气横秋,偶尔说句好听的话,都让人觉得是不正经或者是戏谑的,反正是不正常的。而现在呢,一句话,终于不是神而是人了。取得这样的进步,苏绾有些微的得意,仍然沉了脸:"你们女人?你指的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话出口,苏绾其实就有些后悔了,除了她还有谁?不就是还有那个让他吃了大亏的殷梨吗?她再说不在乎,实际上那个影子就躲在她内心深处,不经意的时候,突如其来地就冒了出来。爱人相处原则之一——不能算旧账,但她现在明显不合时宜地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人。看着栗叶投过来的不赞同的目光,苏绾紧张地想,应该怎么补救才好? 北辰星君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聪明,垂了眼眸拉了她的手,语气委屈得很:"我日日跟你在一处,你觉得除了你还会有谁?你不该怀疑我。" 苏绾松了口气,赶紧改变策略,矫情地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 北辰星君拉了她的手往前走:"那不要气啦?快跟上栗叶。她偷偷取笑我们呢。"他害怕苏绾会甩开他的手,拉得紧紧的。 "还没完呢。"苏绾没甩开他的手,声音很小,仍然很凶残:"继续算刚才的账!你不是不懂我在想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很不高兴你有事瞒着我!你这样很伤我的心!我本来就没本事,帮不上你,拖累你已经很内疚了,你还连句真话都不肯和我说,成心是要让我自卑加内疚吧?所以不是我后悔和你在一起,是你逼我走啊。" 说到这里,苏绾的眼圈红了,两滴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云霄:"你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为了不拖累你,我只好偷偷走开。如果没了我,你肯定会很潇洒自在的。" 北辰星君吓了一跳,忙将她拉过去,背着栗叶偷偷给她擦泪,低声道:"都是我不好啊,我没想那么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和你说。" 苏绾对他这句话持怀疑态度,他是几滴眼泪和几句话就能哄出真话来的人?虽然这样想,她还是无比期望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有秘密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并不是想知道什么秘密,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担。我不想被隐瞒,不想被哄骗,哪怕那是善意的也不行。我只想尽自己的责任,你想想看,假如今天是你站在我这个角度,我有事,而且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可是我却瞒着,不肯告诉你,你是什么感觉? 我总以为,被爱被宠的感觉人人都喜欢,但承担相应的责任却不是人人都喜欢的。事实上,喜欢不劳而获是人的劣根性所在,可是,不付出就不会珍惜,不珍惜就永远都得不到最好的。因为我想得到最好的,所以我珍惜,所以我愿意付出。但是我单方面的努力不行,还需要你和我一起努力。"说到这里,她又撂下一句狠话:"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想逼你,你自己看着办。" 北辰星君直勾勾地看着她,伸臂大力拥紧她,揉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我很喜欢。你说你珍惜,你说你愿意付出,我都很喜欢,而且很稀罕……非常稀罕。我保证你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我也会让你知道——我值得你给我最好的。可是……" 苏绾听到这个可是,立刻很凶地道:"你想好再说!好好想想我和你说的那些话。我要看的实际行动!实际行动!明白吗?"敢情她刚才又叫又跳,扮演刁蛮女,扮演弱质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统统都做了无用功?闹了半天就得到一个可是? 北辰星君还想再说什么,苏绾一把推开他,跑到前面去搂住栗叶的手臂,低声和栗叶说起话来,怎么都不肯搭理他。栗叶幸灾乐祸地笑,他只好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身后,若无其事地假装四处看风景。 三人前行许久,天空泛白的时候,栗叶终于停了下来,站在云头往下望。苏绾跟着她探头一瞧,云层下面不见陆地,只见一片混浊的黄色水面,翻滚着水花,一片茫茫。 "这里就是幽冥黄泉了。"栗叶不胜感慨,"几千年了,也不知我那洞府是否还在?"说完也不招呼二人,率先往水里一纵,身影越来越小,很快被黄色的波涛所吞没。 苏绾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纵身往下跳。刚纵下云头,腰就被北辰星君搂紧,他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垂,暧昧地摩擦了两下,轻声道:"不能随便跳,要念辟水咒的,否则会被黄泉水冲得无影无踪。" 苏绾又痒又麻,缩了缩脖子,一边贪恋他怀里的温暖和清新的气息,一边佯作嗔怒地道:"放开我,我自己会念。" 北辰星君越发搂得紧:"这个辟水咒和其他的不一样,你不会。不要生气了好么?我想好了,等到了栗叶家里,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许和我闹别扭了。" "真的?"苏绾喜出望外,抬眼看着北辰星君,觉得此时的他,简直就是无比的可爱,就连一头钻入那昏黄茫茫的黄泉水中,她也没觉得有多可怕。 "真的。"在入水的那一刹那,北辰星君将苏绾狠狠挤入怀里,抱紧了她的腰,毫不犹豫地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在黄泥水中接吻?这是个适合接吻的地方吗?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嗳,苏绾懊恼地想,为什么这八荒之地都那么古怪?为什么幽冥黄泉的入口不是鲜花盛开,氤氲温香?或者是繁星满天,凉风习习呢?多么的遗憾啊。 察觉到苏绾走神,北辰星君惩罚地咬了她的唇瓣一口,苏绾吃痛,"嘶"地吸了一口气,一条软滑温暖,带着些清香的舌头灵巧狡猾地顶开她微张的唇瓣,来到她的齿间,带着一股霸道的气息,席卷了她的舌尖,跳起了原始的舞蹈。 苏绾百忙之中,不忘睁开眼打量一下北辰星君的表情。她的目光从他的眉间一直扫描到他的鼻尖,看到的只有认真和投入,她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热情地反守为攻。 她以为,北辰星君这样强势的人,应该会和她为争夺主动权打上一架,但结果证明,她错了,某人一发现她的意图之后,自动放弃进攻的权力,转而闭目惬意地享受。只有在她有些懒得动,想推开他,结束的时候,他才会又凶猛地扑过来,勾着她不许她走。 她勾着他的脖子低声呢喃:"我累了,怎么总也不到出口呢?不会被栗叶看见吧?" "不会。这入口距离很长的,不过就快到了。你累了?我来好了。"他精神抖擞地继续战斗,狼爪子试探着趁乱在她的敏感部位偷袭了几下,苏绾不甘示弱地也在他挺翘的屁股上掐了几把,不出意外地,他突然放开她的嘴唇,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 在幸福与战栗中,苏绾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经计划着要和他接个吻,好得到他的一口仙气,可是他那么吝啬,几次三番调戏她,却又不肯给她。事实上,他的确也是吝啬的,两个人都好这么久了,他到现在才第一次和她接吻。她想,她在怕,他何尝又不是也在怕呢? 不过,现在好了,他们都不怕彼此了。 第18章雪霓(一) "你们还要在水里呆多久?"栗叶叉着腰,站在水边,鄙视地看着在水里相拥缠绵的两个人。 苏绾面红耳赤地推开北辰星君,北辰星君抬头若无其事地望着栗叶:"她身体有点虚弱,我给她渡一口仙气。" 栗叶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前走,边走边说:"这么点路都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二人,总也等不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差点就下去找你们了。我说,你们确定你们真的是在逃难吗?" 苏绾跟在北辰星君的身后上了岸,低声怪他:"你个骗子,你不是说这出口路程很长吗?为什么栗叶会等这么长的时间?" 北辰星君翘着嘴角,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顾左右而言他:"你看看栗叶家的花园,多么大多么美啊。" "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苏绾怎么看都只看见一片糙原,远处有座半高不高的山,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花园。 北辰星君扒拉着她的脸,指着眼前广袤的糙原:"就是这个。这么大的眼睛都看不见?" 苏绾一眼望去,蓝天白云,一条混浊的河流串联着大大小小的黄色湖泊从糙原上蜿蜒通过,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如茵的绿糙上,更有她所不认识的,一人高左右的灰色大鸟三三两两地在河滩糙地上觅食。 这种鸟眼睛是钴蓝色的,散发着冷冷的光芒,目光锐利,据说可以穿透厚厚的云层,看到一百里以外的地方;黄色的巨喙有点像鹦鹉,据说可以啄裂山石;浓厚的羽毛在阳光下犹如灰色的丝绒,看上去又亮又软,腿很长,又粗又壮,趾甲雪白,脚掌足有苏绾的三只手掌那么大。 北辰星君说这种鸟叫"也得",因其叫声而得名,性情暴烈,能日行五万里,能司雷电,一旦降服便是极好的坐骑。 可惜那大鸟根本不让人靠近,还隔了老远就拍着翅膀发出凄厉的"也得、也得"的警告声,巨大锋利的爪子把绿色的糙皮掀得满天飞。小鸟却很可爱,有些痴傻,常常同一个地方单腿站立,抬眼望天,半天不动一下。就算有人靠近,也是发出"股噶、股噶"的声音,慢吞吞地走开。 苏绾实在是真的喜欢这也得鸟:"既然是好坐骑,为什么不见有人骑?就算是大鸟性情暴烈不好收服,可是小鸟那么憨,捉两只来养养就乖了啊。"她艳羡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只小也得鸟,心想,要是她也有一只那该有多好?等这事告一段落了,得好好求求北辰星君,让他无论如何帮她弄一只。 栗叶嗤笑出声:"憨?捉两只来养养?你要不要去试试看?真要是那么好弄,只怕满天飞的都是也得鸟了。就算是圣灵殿,阖殿上下,也不过就只得一两只而已。而且还是世代传承着,家养的。野性已经没有多少了,再喂得好也赶不上这野生的。" 北辰星君道:"也得鸟暴烈如火,一旦落入敌手,宁死不屈。要是小鸟被人抓了,大鸟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啄死。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人成功收服过这也得鸟。其中一个就是幽冥黄泉圣灵这一派的祖师爷,他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收服了一对也得鸟,这便是圣灵殿也得鸟的祖先了;另外一个,是叫做雪霓的一个散仙,她自小长在幽冥黄泉之中,不曾与人交往,纯美如同璞玉,通鸟语,晓兽语,更能与糙木交流,最受糙木鸟兽的喜爱。她收服也得鸟,却是没有用任何武力,而是那也得鸟自己愿意跟着她的。那时候,她坐在也得鸟的背上遨游天下,许多身份高贵的上仙都极其羡慕她。"就算是当初风光无限的殷梨,也是羡慕雪霓的。 所谓的散仙,便是天界中未被授予官爵职位的神仙,但得不死而已。苏绾认为,她也该算是一个散仙才对,便笑道:"这位雪霓仙子也算是个奇人,她还在吗?说不定她看在我和她一样是散仙的面子上,肯教我两招也不一定。" 北辰星君没说话,栗叶神色凄苦地叹道:"她早就不在了,她人极美,人品也极好,可惜却不得善终。所以三界之中,只有圣灵殿的人有福气拥有也得鸟,其他不管是神魔仙鬼,都是没这个福气的。" 苏绾惊讶地问:"按你们的说法,她是极其纯善的,又怎会不得善终?她是怎么死的?" 栗叶低声道:"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发现她的时候,她全身经脉寸断,躺在糙丛深处。看着栩栩如生,完好如初,实际上已经成了朽灰,一碰就散了。假如不是她身边那只也得鸟日夜凄叫,也没人会发现。"她指了指前方一处野花开得特别灿烂的地方:"她就死在那里。" 说到这里,栗叶的眼圈红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看着北辰星君道:"如果我没记错,她死的时间,似乎刚好和殷梨的差不多吧?只是殷梨死了有人招魂,雪霓却死了都没人知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她说到后面一句时,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 北辰星君沉默片刻,道:"死者已逝,往事无需再提。" 栗叶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苏绾拉了北辰星君故意落到后面,问他:"雪霓是栗叶的什么人?我看她很伤心的样子。" 北辰星君道:"相当于是恩人和姐妹。栗叶原本是一棵板栗树,她早就得了道,是响彻三界的大魔头,大家都害怕她讨厌她,不敢和她接近,更别说相处了。她四千年大劫的时候出了意外,差点没挺过去,被打回了原形,很多人都想要借机除了她,是刚好从那里经过的雪霓救了她,悉心照料,她才会有后来的造化。在疗伤的时候,雪霓和她相处出了感情,二人便以姐妹相称,真心相待,所以雪霓的死,她是最伤心的,一度狂性大发。" 幽冥黄泉、雪霓、也得鸟、栗叶、圣灵,这五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苏绾恍惚之间,觉得心底最深处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难觅其踪,便道:"栗叶是不是和圣灵殿有什么过节?为什么她总想去找圣灵殿的麻烦,圣灵却不会把她怎么样?" "圣灵和栗叶没有关系,圣灵是和雪霓有关系。圣灵由着栗叶胡闹,大概是因为对雪霓的死心里有愧吧。"北辰星君解释道:"他们也是一对怨偶。到了最后,圣灵对雪霓都是采取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所以雪霓死了,圣灵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栗叶认为是圣灵造成雪霓的死,心里极恨圣灵,但她又打不过圣灵,所以才跑去到处挖负心人的心肝。" 北辰星君和殷梨,圣灵与雪霓,不但经历相似,就连爱人死的时间都相同,可是飞扬放肆的殷梨有北辰星君上天入地,到处搜拢她的魂魄,历经几千年不被人忘怀,善良低调的雪霓却成了一抷黄土,芳踪杳无,无人挂念,难怪栗叶会那样感叹,说是同人不同命。 "你见过她的吧?她是个什么样子的?"苏绾有一种强烈的欲望,非常想知道这位雪霓的事情。 北辰星君沉思片刻,道:"其实她单论长相,她并不是最美。但她的气质和皮肤很好,眼神很清澈,特别是很招人喜欢,善良,慡朗,没有心机,对所有处在弱势的人、或者妖、神、魔,她都持同情态度,愿意倾尽所有去帮助对方。当然,她的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看来是傻的表现,包括圣灵在内,虽然不说,可是一直都嫌她傻,她却仍然我行我素,这大概就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原因。" 苏绾拉着他问:"那你觉得她傻吗?"她没忘记,自己也是个总被人骂傻的人。 北辰星君摇头:"连你我都不觉得傻,又怎会觉得她傻?我只是觉得她活得很累,就和我一样,不被爱人理解,总被抱怨,却又无法摆脱。" 苏绾的鼻子由不得的一酸:"不如意的人到处都是。依我说,这么好的人就值得最好的爱情,可她偏偏遇人不淑。要是当初你和圣灵对调,说不定大家的悲剧都不会发生。"作为伴侣,性格互补和相互理解是多么的重要啊。 北辰星君失笑,点点她的鼻头:"脑子里尽装些有的没的。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就算是苦,也是命中注定的,哪里是说换就换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雪霓的坟前,栗叶正蹲在那里低着头发呆。所谓的坟,并没有墓碑,就是一个稍微比地面高起一点点来的土包,上面芳糙如茵,开满了紫色和黄色的野花,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上面的糙特别翠绿,花朵特别大和娇艳。 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栗叶没回头,沉声道:"子韶,我一直都在想,她投胎为人,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是不是还是一样的好心到傻?善良到总被人欺负都不肯说?其实我去守沧溟之源,一半是为了你,一半却是为了她。" 她也不要北辰星君回答,自言自语地说:"其实你当初到处去求人搜寻殷梨的魂魄,我也去寻找她的了。我去求了西乐星君,西乐星君却说看不透她的命盘,只知道她往生了。我没你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找齐殷梨的魂魄就可以为她重塑ròu身。我只能去守沧溟之源,为她祈福,让她生生世世都投生到好人家,不要再那么善良了,那么傻了。"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19章雪霓(二) 被栗叶的情绪所感染,苏绾和北辰星君都很伤感,特别是北辰星君,想起从前,更是感慨万分,便安慰栗叶道:"因果报应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有的。这一世没有兑现,下一世必然会兑现,她做的善事无数,又有你为她祈福,她肯定会生生世世都投生到好人家,并且安享天年的。" "你说得极对。因果循环,是这个道理。"栗叶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抬头望着苏绾:"苏绾,你不会怪我总提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吧?" 苏绾知道栗叶是指她总提起殷梨,怕自己多想,连忙摆手:"不怪,不怪,只是你不要难过了。她若是知道你这么挂念她,肯定会很感动。" 正说着,北辰星君弯下腰去,在她左边的鞋上拍去尘土,又摘去几颗像苍耳一样粘在鞋面上的糙籽。原来因苏绾要看风景,一路步行,天蓝色的宝缎绣花鞋上早沾满了尘土和糙叶糙籽。 栗叶见状,笑道:"苏绾,能得他俯身将就,实在是不容易。你可得好好珍惜。" 苏绾甜甜一笑:"那是自然。"得寸进尺地翘起右脚:"还有这只。"北辰星君也不生气,含笑认真给她拣去上面的糙叶糙籽。 栗叶看不下去,在鼻子前搧了搧:"酸死了。"她的目光随即被苏绾翘起的那只脚吸引过去:"你现在的ròu身不是由玄女亲手做出来的么?怎会做了这么一双脚?你得罪她啦?" 又被人耻笑了。苏绾嘟起嘴说:"估计是我上辈子走的路太多,这双大脚怎么都甩不掉。以前是我妈妈生的,我没话说,可这次,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也没抓住,也不知玄女是不是疏忽了。" 栗叶盯着她的脚,赞同道:"你这脚,和你其他地方相比,是很遗憾。" 苏绾翘起脚左看右看:"说来奇怪,我妈妈和爸爸的脚都生得很好的,也不知道我这脚怎么就基因突变成了这模样?去买鞋的时候总是很费力,我爸经常安慰我,说是脚大江山稳,脚小遍地滚,可我又不坐江山。要不是怕变残废,也没钱,曾经有一度,我很想把我的趾骨去掉一根。" 北辰星君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脚往裙子下面收,笑道:"你不觉得它又白又胖,就像一只大白馒头吗?没东西吃的时候,还可以啃上两口,何必和它过不去?" 苏绾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镜头来,她和他躲在某处,他正诡异地抱着她的脚啃。人家都说,男人是天生的恋脚癖,她的脸突如其来的就红了。 北辰星君显然也想到了,悄悄挠了挠她的脚踝,望着她不怀好意地一笑。"你喜欢吃臭脚吗?"苏绾垂着眼伸脚去踢他,却被栗叶从旁边按住了脚。 "大白馒头?"栗叶左看右看,喟叹了一声:"真是像。" "像什么?"苏绾笑:"像大白馒头?借你啃一口?只是还没洗。" 栗叶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男人!谁耐烦啃你的脚!我是说,你的脚和雪霓的还有点像!" 她的男人?苏绾偷偷看了北辰星君一眼,他算是她男人吗?说不上吧?她的目光刚好和北辰星君碰撞在一起,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柔情蜜意,苏绾嘿嘿傻乐起来,心里被丝丝甜意填满。 栗叶和雪霓的家,就在那座半高不高的山上。山叫鸡鸣山,沿着一条被风雨侵袭得坑坑洼洼的麻石条砌成的山路,走到半山腰,就看见一个用铜皮包的木门封起来的洞穴。 不知怎地,洞穴门口很干净,杂糙也没长一根,栗叶恨恨地道:"她以前活着的时候,这周围到处都是奇花异糙,长得葳蕤茂盛,好不爱人。这些杀千刀的,趁着我不在,把那些花糙全都偷光了。要让我知道这是谁干的,我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苏绾道:"这贼也真厉害,连杂糙也没放过。"莫非这洞是什么福地,就连长棵野糙也是值钱的? 栗叶闻言,皱起眉头,抢前一步去开门,手刚触到大门,就"咦"了一声。几千年没人居住打理的地方,铜皮仍然光洁如新,并没有生出什么斑斑绿锈来,就连蛛丝网什么的,都不见半点。她探手往门上一抹,手指干净极了,不见半点尘埃。这哪里是有贼?分明像是有人经常打扫维护的样子,又或者,有人趁着她不在,霸占了这个洞穴? 栗叶这样一想,脸色就不好看了,沉了脸道:"等我进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占了姑奶奶的洞府?"说着抬起脚来,对准那门就要一脚踹过去。 北辰星君比她想得周到,拉住她道:"你先试试能不能打开门?打不开再踹嘛。要是根本没人住在里面,岂不是白白弄坏一道门?" 栗叶摸摸头:"也是。"随即默念几句口诀,探手往门上一按,一层淡淡的黄光闪过,那沉重的大门发出"嘎嘎"的怪叫声,缓慢地打开,一大股沉闷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苏绾心想,门轴这么涩,空气这么糟糕,分明就是很长时间都没人进去过了嘛。谁知栗叶脸色越发难看,手一抓,那把鬼头大刀就出现在她手里:"还说没人来过,分明就是有人捣蛋使坏。" 见北辰星君和苏绾不明白,栗叶解释道:"这洞里是有通风口的,无论刮风下雨,一年四季空气都很清新,无论如何气息都不会如此污浊。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塞住了通风口!哼,能进这道门的人可不多,姑奶奶倒是要看看,是哪个恶心的家伙。" 栗叶大约是想到了使坏的人是谁,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来,指指门口,对北辰星君和苏绾道:"你们就在这里帮我守着,有人出来你们就给我砍,不要留情!" 栗叶自己也说了,能进这道门的人不多,想必都是些厉害角色吧?苏绾见栗叶杀气腾腾,不顾一切的样子,就有些替她担心:"栗姑,我们一起进去嘛。说不定人家不知道内情,以为是没人住的地方,所以才来住住呢。" 栗叶红了眼:"她住过的地方,我宁愿一把火烧了,也不愿意给什么莫名其妙的阿猫阿狗住。"不等苏绾答话,率先就提了鬼头刀冲了进去。 苏绾推北辰星君:"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在她的印象中,高手往往都是在这种时候,被潜伏在暗处的敌人伤害,甚至送命的。 北辰星君道:"由得她去,这里面根本没人。等她闹够了,她自然就安静了。" "你怎么知道里面没人?"苏绾好奇得很。 北辰星君笑道:"说到对敌经验,可是没几人比得上我的。我一闻就知道里面没人。你想知道?教你?过来,你若是肯……"他附在苏绾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苏绾听完,毫不客气地掐了他的手臂一把:"你想得美!"她表情凶恶,嘴角却是忍不住翘了起来。撇嘴道:"你就吹吧,栗叶比你还活得长,知道的事儿也不少,她都不知道,就你一个人知道。" "关心则乱嘛。怎么样?你好好考虑一下?"北辰星君拉着她的手晃,嬉皮笑脸地往她脸上凑,低声道:"我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苏绾心里跳得那个欢快,脸又红又烫,有心想躲开,全身却像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眼看着北辰星君越靠越近,气息都呼到了她的脖子上,她也垂下了眼帘,谁知一声暴喝,吓得她瞬间清醒过来,把北辰星君一推:"不行!被人看见啦!" "气死我啦!"栗叶怪叫着,一阵风似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手里的鬼头刀已经收了,抓了一大把不知是什么丝绵还是什么的东西扔了出去,脸色铁青地道:"你们进来吧!真是被人堵了通风口,吹阵风就好了。" 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苏绾发现这个洞穴其实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穴,不大,但很温馨。一进门就是间高约三丈,方圆两丈左右的小客厅,摆着一张长方形的石桌,还有几只石凳。 桌上铺着冰蓝色的桌布,凳子上垫着同色的布垫子。桌上有一套造型古朴的青瓷茶具,几件同样古朴的瓷器铜器之类的装饰品放在用造型别致的石头做成的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房间各处,虽然没有花花糙糙和字画做点缀,看上去倒也别致有趣。 栗叶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呼哧呼哧生闷气:"你们也坐!" 苏绾对桌上那套青瓷茶具有种诡异的熟悉感,正要坐下去细看,北辰星君一把拉住她:"坐不得。" 果见栗叶突然跳起,带着哭腔说:"妈呀,这都……这都朽了。"她刚才坐的那个垫子,已经成了一堆灰烬。而桌上的桌布和其他的布垫子那种鲜艳的冰蓝色正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败,很快成了一堆灰烬。 这令苏绾想起了那些尘封很久的古墓,刚打开时,里面的东西都是鲜活的,被新鲜空气涌入之后,迅速腐败。毕竟隔了几千年的时光,封死这洞穴的人,显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这洞里的原貌。假如不是栗叶打开了这道门,这洞府里的东西还能原封不动千年万年的传承下去。 第20章暗示 栗叶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伤害到了,伤心万分,徒劳地去抓那些已经成了灰烬的布帛,一心想让它们重新复原。但她越抓,那灰烬就越细,由不得她暴跳如雷:"一定是那个人搞的鬼,太可恶了,他怎么能这样?" 苏绾道:"不是他。而是这些东西到了年限了。"遂把她的看法说了,北辰星君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这些都是普通布帛,又如何能千年不腐?" 栗叶含着泪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那个人了?就算真是他,也肯定是别有目的,居心不良,我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那个人是谁,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大概除了圣灵以外,再没有人会cao这种心了吧?在听了雪霓的故事后,苏绾原本是很讨厌这位圣灵的,此时不知怎地,竟然就把那厌恶去了许多。能够想到保存爱人生活过的地方,又经常来打扫卫生,也许不是爱情,但绝对有内疚,这样的人,想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但是栗叶对圣灵的偏见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不可能突然间就扭转过来。而且当初的恩恩怨怨,又有谁能明白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罢了。因此苏绾也不劝栗叶,转而道:"我很喜欢这套青瓷茶具,可以看看吗?" 栗叶闷声道:"你看吧。"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小心些,别磕着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苏绾点头:"那是自然。" 大概和雪霓仙子淡然的性格相关,这套青瓷茶具质地细腻,釉色青莹,造型简单古朴,端庄大方,乃是抽象到不能再抽象的凤形,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的脑海里甚至冒出一副图来,素白的纤纤玉手,捧着青翠的茶杯,杯子里的茶汤散发出的热气犹如rǔ白氤氲的云烟,正是一副绝美的画。 苏绾想着想着便入了神,她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玩,在一个亲戚家中看到过一只漂亮的青瓷杯子,说不出来的想要,那个亲戚也没把那青瓷杯子当回事,见小姑娘喜欢,就要送她。她父亲却不许她收,说是不能让她养成这种去人家玩,看上喜欢的东西就想要的坏习惯。 她还为此哭了好久,长大后,她父母说起这件事来,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那只杯子。现在想来,那只杯子可不正是和这套茶具像得很么?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北辰星君见苏绾望着那茶具发呆,忍不住轻轻推了她一下。 苏绾回神,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套茶具熟悉得很,仿佛是在梦里见过的。我小时候就见过一个类似的,一心想要,因为各种原因没得到,还哭了好久。难道说,老天爷是在暗示我,有朝一日我会遇上这么套茶具?" 栗叶嗫嚅着嘴唇看了她好几眼,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好说,把头深深地埋下去。这要是其他东西,苏绾说喜欢,她就送了,可这是雪霓最爱的东西啊,她舍不得。 北辰星君见状拉了苏绾一把,苏绾这才想到自己刚才那段话有变相和人讨要东西的意味在里面,连忙笑道:"现在想来,多亏我爸不让我拿那杯子,要不然,依得我这个毛手毛脚的坏脾气,早就被我弄坏了。欣赏就好,欣赏就好。" 栗叶暗自松了口气,大方地道:"好东西是要与人欣赏分享的,你若是喜欢,这些日子尽可以拿了用。" 知她是诚心诚意,苏绾也不推辞,再三保证:"我一定会很小心的。" 栗叶起身道:"我还想着要安置你们休息,看现在这个情形,恐怕什么东西都坏掉了,得去重新布置。" 苏绾忙追了过去:"我和你一起去。" 客厅的尽头,是一道半掩在岩石后面的月亮门,进了月亮门,就是三间屋子,两间卧房,一间厨房。除却锅碗瓢盆,金属瓷器石头等物,其他东西都尽数朽了。 栗叶一边抹眼泪,一边将那些成了灰烬的摆设扫出去。只有孤独过的人才会更加珍惜友谊,苏绾像个跟屁虫,跟在栗叶的身后,但并不主动打扰她,只看她需要什么,就及时递上。 栗叶叹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一会儿就好了。你看,现在没有被褥枕头,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去以前的熟人那里找点来。" 这其实是想要一个人呆着的婉拒,苏绾笑笑:"那我去其他地方打扫。" 她进了其中一间卧房,就看见北辰星君摸了只盆子,取了块自家的汗巾,挽着袖子,像模像样的在擦石c黄上的灰烬。她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想坐在某处,欣赏这副画。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寻了个石墩,歪着头盯着北辰星君看,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顺眼,恨不得他不要停,一直擦下去。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北辰星君有些不自在,笑着骂她:"懒婆娘,还不来帮忙?" 苏绾振振有词:"我们家里面,就是我爸负责打扫卫生,负责做饭,我妈妈负责检查的。" 北辰星君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着她,声音一下飞扬起来:"好,那你等会儿来检查,看看是不是干净了。要是不干净,我又重新擦,直到你满意为止。" 苏绾原本说了刚才那句话,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这话似乎也是暗示人家,可以结婚,过婚姻生活的吧?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看见他打扫卫生,就想到了结婚?脑子进水了?北辰星君喜欢她,她喜欢北辰星君,这点毋庸置疑,可要是说到结婚……苏绾就有些拿不准了,时间不对劲,地点也不对劲。 此时听了北辰星君的话,她反而有些不确定起来,他似乎很高兴?原来一个吻,可以改变这么多? 北辰星君已经把湿漉漉地一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为什么不说话了?你今天说话总是一语双关的,再说两句来听听?" 苏绾笑着仰头,看到他眼里去:"你想听什么?" 北辰星君的瞳孔像一朵黑色的墨菊,美丽而惑人,他的手顺着她的肩头,滑上脖子,停在了她的脸颊上,捧着她的脸沙哑着声音道:"比如说,你可以问我,只有两间屋子,该怎么睡?对了,栗叶从来不和人一起睡的,她讨厌有人跟她挤在一起,就是雪霓,也不能。" 苏绾差点被口水呛到的同时,心一阵狂跳,这是赤果果的暗示!以前的时候吧,他硬逼着她跟他住在一起,她也没觉得有多别扭,就算是前段时间,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形影不离,也你靠着我的大腿睡,我靠着你的大腿睡的,也没觉得怎样不对劲。可是,可是,现在这气氛怎么这么暧昧?苏绾的手脚都僵硬了,甚至连眼睛都忘了该怎么眨。 北辰星君很满意她现在这副模样,低头在她的唇瓣上啄了一下,低声道:"我想吃大白馒头。你明白的。" 如果说先前苏绾只是心跳加速呢话,此刻她的头就完全炸了,晕了,她傻乎乎地看着北辰星君:"你在勾引我。你是故意的。" 北辰星君望着她魅惑一笑:"我就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我就算是拿着抹布打扫卫生,也比有些人的赤身露体和唱歌跳舞好看得多。" 原来他一直都记着琼舞和未已的事,琼舞倒也不说了,可是未已,未已和她有什么关系?人家未已是有主的,而且未已面对她的时候,只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戏弄蝼蚁一般的态度而已。小气的男人,苏绾眨眨眼睛,故意道:"我觉得,其实唱歌跳舞和赤身露体,也有它独特的美,值得欣赏。而这个拿着抹布打扫卫生嘛……" 北辰星君一只手温柔地在她的脸颊上抚摸着,不怀好意地斜着眼睛看她:"怎样?" 苏绾先抚上他放在她脸上的那只手,笑道:"拿着抹布打扫卫生,更是一种独特的美。"没等北辰星君表扬她,她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拉开他的手,折身往外跑:"但还是比不上唱歌跳舞的好看!" 北辰星君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追了出去:"你胆子见长啊?"刚跑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有人来了!来势很快!" 三人很快掩了身形,静待来客。 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见一声凄厉响亮的"也得!"的鸟叫声从洞口传来,接着是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一个瘦削的身影的缓缓出现在洞口,看着洞开的大门,也不进来,就站在那里看,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穿着黑袍黑鞋,系黑腰带,领口袖口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从领口露出的里衣是白色的。他很高,大约和北辰星君差不多,但是瘦多了,五官不是很好看,只是组合在一起后,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很吸引人,也很伤人。 怎么说呢?苏绾想了半天,才想起该怎么形容他,一尊冷漠的雕像,让人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撕破这张冷漠的面具,看看下面是张什么样的脸孔。 来人的目光闪电一般地朝他们藏身的地方扫来,出声道:"栗叶,是你么?" 第21章圣灵(一) 不过瞬间,栗叶和北辰星君已经靠眼神交流,商量好了对策。 首先,圣灵既然这么快就赶来,说明他一直都在关注着这里的动静,而且,他不比其他人,可以随便蒙骗过去,躲是躲不过的,必须有人出去应承。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圣灵对于北辰星君和天宫闹翻这件事抱何种态度,也不知道圣灵在这件事中起了何种作用,这种情况下,让北辰星君与他相会,显然是冒失不妥当的。 那么,让栗叶大方承认她的存在反而是最直接最妥当的法子,至于北辰星君和苏绾二人,北辰星君也不担心会被圣灵看破,凭他的功力,要掩盖住他自己和苏绾的气息还是很容易的。 于是栗叶大步走出,丧着脸,冷着声音说:"你跑到我家门口来做什么?" 圣灵咧嘴笑了笑,犹如一张白纸被撕开了一条fèng:"我听下面的人说,有人来这里了,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栗叶冷笑了一声:"你可真奇怪,我的家需要你cao什么心?还让人盯着?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劝你还是省省这个心吧!不要让我恶心着了。" 苏绾以为,圣灵听到这么难听的话,怎么地都会有点下不来台,可是她低估了圣灵的抗打击能力。圣灵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更没有变脸色,用一种很和蔼的语气说:"家里的情况还好吧?" 栗叶翻了个白眼:"好什么好?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把通风口给全堵死了,里面的东西全都烂成了渣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栗叶骂了,圣灵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里面的东西全都坏了?" 栗叶拍打着袖口和裙子,激起一阵灰尘:"当然,石头和瓷器,铜器还是好的。既然你这么关心,要不要进去看看里面有多惨?"她假模假样地往旁边让了让。 圣灵皱了皱眉头,侧身躲开那铺天盖地的灰尘,抬脚往里走。通风口是他亲手堵住的,为的就是保住里面的原貌,现在听栗叶这么一说,他还真不相信。 栗叶没想到他真的要往里走,要是撞上北辰星君和苏绾怎么办?忙踏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怒道:"你往哪里走?你还当和从前一样,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你做下那种事情后,还好意思大摇大摆来这里晃?你实在太目中无人了!想进去也行,先问过我手中的鬼头刀同意还是不同意再说!" "我说过了,我和她的事情你不懂。现在,你让开。这里我过去来得,现在也来得,将来也来得。"圣灵的声音平平淡淡的,犹如闲话家常,没有半点威胁的意味,但里面的苏绾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有种直觉,圣灵很强大,很强大,他若是动手,栗叶不但会吃亏,还会吃大亏。 北辰星君握紧苏绾的手,悄无声息地捏了捏,暗示她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栗叶的脸白过之后又变红,红了之后又变黑,她大笑着用鬼头刀指着圣灵:"封帆!说你目中无人你还不信,你和她的事情我不懂?那你说谁懂?依我看,就连她也不懂吧?她活着的时候,你对她不闻不问,她死后,你反倒做起这些无聊的事来了,有意思么?你想要什么?想听人家夸你长情?想听人家夸你善良?还是想听人家夸你痴情?" 隔得太远,苏绾看不清圣灵的脸色变化,她只看到圣灵垂下眼帘,用很平静的声音说:"栗叶,你太过激了,这样不好。就算是我和她之间有各种各样的误会和不愉快,但到底我们也有过快乐的时候,我也不希望她不好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我呸!"栗叶更加愤恨不平:"伪君子!你若是真的希望她好,为何不见你过问过她魂魄的去向?这洞里,自从她死了之后,你就再也没有任何资格和脸面踏进半步!你若硬是要闯,就踏着我的尸体走进去!" 苏绾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栗叶痛恨圣灵薄情寡义,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特别是现在听栗叶这么一分析,这么一说,圣灵真的显得是虚伪做作了。还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好,虽然有点变态,可是那种上千年的沥血付出,无论什么样的过错都可以弥补了。 苏绾相信一个人的天性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也相信经历过失去的男人会更懂得珍惜。所以她宁愿选择一个对前女友痴情过的男人,也不愿意选择圣灵这样薄情的人,当然,前提是这男人必须爱她,而且是真心的爱她。北辰星君就很符合她的要求,得抓牢了。 苏绾心里想着,忍不住手上就加了劲,牢牢握住北辰星君的手,还在他手心里调皮地挠了几下。北辰星君被她挠得心痒,低头一瞧,只见苏绾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柔情万分地望着他,由不得一颗心化作了一汪春水,当下不顾外面有人,也不顾外面箭拔弩张,低头就在苏绾的红唇上咬了一口,停了几秒才意犹未尽地抬头。 苏绾吃痛,却不敢叫出声音,只得使劲掐了他的屁股一把。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她的掌心下古怪地一僵,她恶作剧地又在他腰间的软ròu上捏了两把,一只手臂铁棒似地伸过来,将她的不安分的手捏紧,北辰星君警告地瞪着她,用嘴型悄无声息地道:"你小心了,今晚!" 且不说这里面郎情妾意,春心荡漾,外面的情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栗叶发疯一样地提着鬼头刀朝圣灵砍去,果然如北辰星君所说一般,圣灵并不直接和她对上,只是疾步闪开。 一个砍一个躲,如此几次三番之后,圣灵突然道:"栗叶,我如果没记错,这些年你都是应了源子韶的邀请,一直住在沧溟之源的。我才刚听说源子韶出了事,你就出现在这里,是和他有关联吧?是不是受到牵连了?" 栗叶闻言,动作一滞,随即挥刀乱砍,破口大骂:"你巴不得吧?是不是希望我受到牵连,被天宫那群人面兽心,披着仙皮的狗东西害死,除去你的眼中钉ròu中刺,你就欢喜了?告诉你,老娘杀了几十个上仙!还和人说了,就是你指使我这么干的!你要怎样?你若是聪明,就赶紧地回去守着你的圣灵殿,当心那帮家伙趁你不在,一锅端了你的老巢。" 苏绾眼睛一亮,栗叶这是个好办法啊!为什么不把圣灵殿拉下水呢?她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望着她摇了摇头。按天后的作风,肯定事先和圣灵殿达成某种协议了,哪里会如此容易? 外面圣灵无可奈何地苦笑:"栗叶,我才是你的眼中钉ròu中刺吧?我若是想除去你,你还能站在这里耍威风?我也许不是很强,但一个男人总能打过一个女人的是不是?" 栗叶道:"那得看是什么男人和什么女人!"呼地一下,又是一刀劈过来。 圣灵侧身躲开,大声道:"栗叶,你这般不要命地痴缠,是不是洞里面藏着什么人!" 栗叶呆了呆,她原本是想借着仇恨掩饰,把圣灵赶走了事,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失败了。她索性跑到洞口堵死了门,胡搅蛮缠:"是啊,是啊,我洞里就藏着人,就不想给你看见,你要怎么样?" 按她的想法,她只要拼死守紧了大门,圣灵是没办法进去的,就算他猜到北辰星君在里面,没有拿准之前,他也不会通知天宫,毕竟这是雪霓的洞府,他一个圣灵,还是要顾这点面子,不让人随便进去搜的。 谁成想,她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一股冷风从她耳边刮过,眼前的圣灵已经不见了影踪,洞口只剩下一只也得鸟睁着钴蓝色的眼睛,呆痴痴地瞪着她。一看见她要动,就叉巴着脚跑过去堵住了洞口,气得栗叶暴跳如雷。 圣灵冲入洞中,只见一个身穿冰蓝色长裙,头发只用一根银簪松松绾住的女子背对着他,坐在石桌前,纤白美丽的手,拿着青瓷茶壶,聚精会神地往青瓷杯里缓缓注入微带碧色的茶水。热腾腾的水汽盘旋着上升,犹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连带着泡茶的女子都多了几分飘渺朦胧之意。 这个场景,许多年以来,一直都盘旋在他脑海里,从来不曾淡去。有一瞬间,他以为他回到了从前。 见身后的圣灵迟迟不出声,也不动作,苏绾才慢吞吞地回头:"你是谁?你强闯栗姑的洞府就是为了来看我是谁吗?"她实在不会装逼,想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不得体的话来。 眼前的女子美丽可爱,看着就不是那种精明的人。圣灵上下一打量,就认出了那件闻名三界的金缕衣,想起封舟和他描述过的苏绾,他便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 "苏绾是吧?"他慢吞吞地走到石桌前,坐到苏绾对面,不等苏绾招呼,就拿起了一杯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摇头:"你不擅长泡茶,浪费了好茶好茶具。" 苏绾淡笑:"你误会了,我这并不是喝的茶,而是洗茶壶茶杯的水。" 第22章圣灵(二) 圣灵的手就那么僵在那里,半晌才把那杯喝了一半的洗杯子的水放在石桌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封舟没告诉我,原来你这么有趣。" "会洗杯子很有趣吗?"苏绾继续洗着茶具,头也不抬:"你认识封舟?她倒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女子。" "我是她哥哥。"既然认识封舟,就该知道封舟的哥哥是谁。圣灵期待眼前的女子会像别人那样,听到圣灵这个名号之后会激动,或者惊喜,或者崇拜,或者害怕,总之万千表情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苏绾果然认真扫视了他一遍:"哦,还是有点像的。刚才听见栗姑叫你封帆去来,你叫封帆?"她早就知道他是谁,现在就是在装,自然不可能用那种惊奇的,或是惊喜的表情来看他。她现在一心想要做的,就是徐徐引之,让圣灵多少暴露出一点对北辰星君这事的真实态度。 圣灵微微有点失望,没崇拜和惊喜,他理解,毕竟这是在北辰星君身边的人,大人物看多了,麻木了。可是她最起码也得有点害怕的意思吧?要知道,她可是个逃犯。 他一时之间就有些拿不准苏绾这种淡然到底是迟钝呢,还是有恃无恐,故意装的。既然她在这里,那想来北辰星君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便笑了:"对,我叫封帆,是圣灵殿的主人,你可知道,我刚接到天宫的一道圣旨,说是要捉拿杀害三公主的元凶苏绾归案。或者说,是必杀令,只要见到你,什么都不用问,直接就可以把你杀了。" 他的动作很快,话音未落,他微带凉意的手已经捏住了苏绾的脖子。苏绾的脖子雪白细腻,纤长美丽,带着沁人的暖意,触感很好,让他忍不住想细细抚摸几下。 可是他对上了一双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慌失措,微带湿润的眼睛,是苏绾的眼睛。她的脸上血色尽失,吐出的声音很低,很低,字句却很清晰:"你想杀我邀功?堂堂的圣灵也沦落到需要讨好天宫的地步了?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一死,圣灵殿就成了空壳子,假如你此刻不为天宫卖命,圣灵殿在你死后就会不复存在?" 圣灵的眼睛里盛满了风暴,他很强,强到苏绾没有想到的地步。苏绾觉得,也许他会在盛怒之下轻轻就将她的咽喉捏碎,但她也知道,假如她出了事,圣灵不会活着走出这个洞。但她不敢把她的有恃无恐表现出来,只能死死地咬着牙齿,故作轻松地看着他。 仿佛一阵风吹过,圣灵眼里的风暴瞬间平息,他松开苏绾的脖子,笑了:"这话是栗叶和你讲的?你家大人就在附近吧?所以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苏绾揉了揉脖子,变出一把镜子来左右照看是否青了。很好,脖子玉白如昔。她满意地收起镜子:"不需要栗叶和我讲,这话是我从天界听来的。至于我家大人,你猜猜看,他到底在不在这里?我之所以不怕,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否则我家大人一定会和你不死不休,他是独身一人,你却舍不得圣灵殿。还有就是,你若是亲自动手杀了我,正好验证了你想要讨好天宫的传言。" 圣灵眯了眯眼:"你哄骗我,挑拨我,威胁我?我告诉你两个事实,第一,你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况,根本不存在!我正当壮年,当与天地同寿,所以圣灵殿永远不会倒;第二,你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虽然战斗力强,但论到所学所知秘法之多,谁也及不上我。他,不是我的对手!" 这一点,圣灵的确没有说谎。苏绾曾经问过北辰星君,他和其他几个星君和圣灵相比,谁更厉害?当时北辰星君回答她说,四星君一圣灵各有千秋,如果单论战斗力,也许他是最强。可圣灵却是他们五人中最博学,所知秘法最多的,他会的许多技巧和法术,他们四星君也许听都没听说过。所以,圣灵是很可怕的敌人。 想来刚才圣灵飞速突破栗叶的阻挡闯入洞中,突然之间捏住了她的咽喉,应当都是他的秘法之一吧?他果然很可怕,这样的人,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和他做敌人,苏绾突然明白为什么北辰星君面对他的时候会那么小心了。 她定了定神,还是壮着胆子道:"我没看见过你们打架,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打得过你或者是打不过你,但我知道,我家大人很拼命,你却很爱惜命。我也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你觉得玄女会不会喜欢别人把她辛辛苦苦造出来的人掐死?第二,请问你的师父,你的祖师爷,和你相比,谁更厉害?他们到哪里去了?" 第一个问题,圣灵根本不屑于回答,玄女固然护短,但玄女不是不能踏出蛮荒古地半步不是?第二个问题,他却有些难堪了,因为他的祖师爷和师父,都号称与天地同寿,可不也早早就死了?否则哪里来的他?他又如何有机会执掌圣灵殿? 无论是神通多么广大的神魔,永远都不会有天地那么长久的。三界之中向来流行一个说法,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也就是说,月满则亏,他在法力法术这方面超越了别人,就会减去福寿之类的来补上,这也是天道轮回,保持平衡的一种方法。否则,强者越强,弱者越弱,那就真没天理了。 想到这里,圣灵不禁有了几分伤感,更添了几分郁怒。但他身为圣灵,还是有他的风度的,他微微一笑,挥了挥袍袖:"好吧,你把我问住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说这一大堆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哼,真是做惯大人物了,说点话大拽拽的。苏绾很后悔刚才没在那洗茶杯的水里加点作料之类的,她低咳了一声,言归正传:"我要说的这句话,你听了也许会觉得好笑,也许会说,你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要说,三公主不是我杀的,她的死,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呢?"圣灵指了指茶杯茶壶:"洗干净了吧?可以泡茶了?" 苏绾笑笑,倒去污水,重用滚水烫了几遍茶杯茶壶,自腰间百宝囊中取出她在凡间游历时得到的大红袍来,认真冲泡好,双手递上一杯茶水:"我想在栗姑这里避难,等我家大人归来。我早听人说过,大人早就不问世间纷争,乃是三界中最德高望重,最不热衷权势的。否则我也不敢来这里,大人就当做今日不曾看见过我,可否?" 无论是大人物或是小人物,无一不喜欢别人奉承。像圣灵这样的人,尽管身边从来不缺少人奉承,但能得到北辰星君身边的人恣意奉承,那滋味也是很好受的。他喝着苏绾双手奉上的好茶,自觉算是扳回一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这里又不归我管,我懒得管闲事。" 他饮完杯中茶水,细细抚摸茶杯:"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几千年了,这杯子还是这般的温润。"言罢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转告你家大人,欢迎他带你来圣灵殿做客。" 苏绾赶紧应了一声:"嗳。"就这么简单?她还以为他会和她啰嗦半天,或者跑进去找北辰星君啥的呢? 圣灵原本已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苏绾:"你既然住在这里,也算半个主人,怎地也不送我出去?" 看来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真是习惯前呼后拥了,不就是送他出去么?走几步路而已。苏绾一边腹诽,一边毕恭毕敬地引着他往外走:"您老请,您老慢走。" 圣灵的脸抽搐了一下,难道他已经很老了?很多年没看见源子韶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风采依旧?圣灵情不自禁地又看了苏绾一眼,心头说不出的苦涩,源子韶身边从来就不缺真心实意爱他的女子,这一点,自己不得不认输。 苏绾仰着头望着洞外暴跳如雷,捡着石头砸也得鸟的栗叶,笑道:"栗姑,封大人要走了。" 栗叶见她笑靥如花,心知无碍,心头的滔天的怒火不由去了大半,冷着脸僵在半边:"什么封大人?疯大人才对。否则怎会明知人家讨厌他,还不请自来?" 圣灵也不和她计较,径自走出洞去,那也得鸟见主人出来,便乖乖蹲下,等他上去。苏绾跑过去,两眼发光:"我可以摸摸它吗?" 也得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摸得的,特别是他骑的这只,除了当年的雪霓以外,整个圣灵殿只有他才可以骑,封舟可以摸摸而已,其他人根本不能靠近半分,就算是负责喂鸟的童子,也是远远地把饲料扔过去,根本不敢接近。若是强行接近,轻则被抓啄,重则会被放出雷电劈打,总之,苦头不会少。 圣灵原本想拒绝苏绾的要求,临到了,他却又改变了主意,点点头:"你摸。" 栗叶大急:"苏绾,不能摸,摸不得!他不安好心!" 可是苏绾的手已经摸上了也得鸟的头。 第23章圣灵(三) 北辰星君在洞里看着,吓得全身冒冷汗,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却惊见那也得鸟眨了眨眼睛,淡蓝色虹膜上下翻滚,犹如翻白眼一般,满脸的不耐烦,却不曾躲开苏绾的手,任由她摸来摸去,甚至苏绾得寸进尺地扒着它的毛看,又弯下腰去摸它的脚趾,它也没有躲开。 鸦雀无声……苏绾却一点都没发现不对劲。只顾着观察这也得鸟,这只出自圣灵殿的也得鸟,并不像栗叶所说的那么不堪,相反地,它的体型更巨大,鸟喙和爪子更坚硬,眼睛也更有神采,貌似是要开窍的样子。 果然是好鸟,果然值得拥有。苏绾观察够了,才满足地抬头,对着圣灵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不好意思,耽搁你上路了,再见……" 她的那声再见只说出一半就含在了喉咙里,圣灵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似乎要吃人。栗叶飞快地跑过去,急速将她拉开,把她往洞里推,边推边骂:"你疯掉了?你傻掉了?什么都想摸?还说你变聪明一些了,谁知道是越发地蠢了。那也是你摸得的?多亏今天那也得鸟被我给烦累了,没精神理你,否则你就等着当烤鸭吧!" 圣灵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地爬上也得鸟的背,坐稳了,他举起手来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金莲花味道沁入心脾,他叹了口气,拍拍也得鸟的背,让它赶紧走。也得鸟拽长了脖子,拼命把头往洞里伸,那包铜皮的门却"哐当"一声狠狠砸上。也得鸟失望地晃了晃大脑袋,往后退了两步,拍拍翅膀,冲上蓝天。 也得鸟刚飞走,门就打开了,苏绾探头看着天上越来越小的一人一鸟,疑惑地问栗叶:"咱们可是从水里过来的,莫非这鸟还能凫水?"海陆空啊,不弄一只来怎么对得起自己? 栗叶道:"圣灵殿不从水里走,他另有一条路。" "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能走?"苏绾东张西望。 "这是人家的老巢,自然来去自如。"北辰星君从里面缓缓走出,看向苏绾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好奇:"没想到,那也得鸟居然不嫌弃你。" 苏绾得意地笑:"我是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它怎会嫌弃我?我嫌弃它还差不多。" "你就得瑟吧!"北辰星君白了她一眼,提着她的衣领往里走,苏绾哇哇地叫着:"我是有功之臣,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栗姑……" 栗叶心事重重地看着她,摇头道:"我去采点野棉花来铺c黄。" "我和你一起去……"苏绾的下半句话被北辰星君捂在了嘴里。 "唔……你做什么?"苏绾好不容易才掰开北辰星君的手,圆睁双眼瞪着他:"我刚才被圣灵掐着脖子,你现在又来捂我的嘴,巴不得我早点死掉是不是?" 北辰星君只是望着她笑,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脖子:"他根本不可能杀死你。除非他不是圣灵。" "为什么?" "堂堂圣灵亲手杀死一个像你这样的小虾米?而且还是在雪霓的洞府里?苏绾,你对人心还是看不透啊。"北辰星君拥着她坐到了石板c黄上。 苏绾眨巴眨巴眼睛:"我不需要看透别人的,只需要看透你的就行,我只知道,你不会坐视我倒霉吃苦。"就是北辰星君让她换了那么一套衣服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泡茶,引圣灵和她说话的,若是真的有危险,他怎会让她去做? 这句话北辰星君爱听,他一手捏着苏绾的耳垂,轻轻揉弄,一边低声道:"你洗杯子的水,很好。我第一次看见他吃瘪。"他想起圣灵那副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恶趣味!"苏绾打击他:"你不会是因为听见他说,他不会管这件闲事,还邀你去圣灵殿做客,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吧?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别高兴得太早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北辰星君倒生了几分犹疑:"你觉得圣灵这个人怎么样?"尽管他知道,圣灵从来一言九鼎,他从前和圣灵关系也还算不错,可自从殷梨和雪霓死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几千年过去,中间会发生很多不可预料的事情,而且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往往比认识了多年的人了解还要得深刻,还要来得一针见血。 苏绾歪着头想了想,道:"他这个人,应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其他的,我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他的心肠肯定比你狠得多,而且,他也不讨厌我。"至少看向她的那眼神,比东煌星君看向她的眼神和善多了。 "何以见得?这些年,他手上犯下的杀戮可没我的多。"北辰星君自嘲一笑:"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低调,不懂隐藏,有多少斤两,人尽皆知。他却是深藏不露,到底有多厉害,没人知道深浅。"他若是像圣灵这般不露深浅,想必天宫也不会逼他至此吧? 苏绾安慰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栗叶说了,那套青瓷杯子是雪霓的爱物,那么,对于他来说,关于那套杯子的记忆应该是很多的。所以他才会在看到我穿着雪霓最爱颜色衣裙坐在那里弄茶杯时,久久不语。后来他拿起那杯子喝茶的时候,我明明从他眼里看到了痛楚和眷恋,可他放下,并起身走开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的决然。 结合他当初对雪霓不闻不问,死后也不去追寻她的魂魄,但是却选择用保存这个洞府的原貌来寄托他的思念的方式,让我以为,他并不是不喜欢雪霓,而是他这个人太冷静太理智。这导致他的爱情和思念,从始至终都是把握在一个非常有限,非常好把握的范围内。 再加上一点,他宁愿自己硬撑着圣灵殿,也不愿意放出玲珑珠去搜寻传人,这又从侧面反映了他的极度不信任人,极度没有安全感。和你相比,他理智冷酷不是一点。所以我才说,他是个冷静甚至冷酷,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人。我觉得他很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我不想与他为敌,也不希望你与他为敌。" 北辰星君静静地听她分析完,深以为是,却不喜欢听她后面那句话,他用手指给苏绾梳头,皮笑ròu不笑,声音不变:"你觉得他很厉害?你也觉得他不讨厌你?" 苏绾眯fèng着眼,舒服得像冬天太阳光下晒得四肢摊开的猫,并没有看见身后人的表情:"他是很厉害啊。你也发现他不讨厌我了?难道,是我包里的那两颗玲珑珠让他无形之中对我产生了好感?" 头皮一阵吃痛,北辰星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手笨。"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圣灵不讨厌苏绾。与其说是邀请他去圣灵殿玩的,还不如说是邀请苏绾去玩的。圣灵的为人,他再熟悉不过,既然他不屑于与天宫合作,但他也不会好心到为了他的事,明目张胆地和天宫作对。因为圣灵的身后,还有一个圣灵殿,他要确保圣灵殿其他人的利益和安危。 北辰星君突然觉得,自己当初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是对的。他风光的时候,那些人可以跟着享福,也算对得起他们当初跟着他浴血奋战;他倒霉了,那些人也可以轻轻松松就把自家摘得干干净净,继续过自己的好日子。他不欠谁的,别人也不欠他的,所以就没那么多烦恼和憎怨,更没有拖累。 "想什么呢?"苏绾这才发现,他是用手指给她梳头,并不是用梳子。她刚才还在想,假如他是用那把碧玉梳给她梳头,她也认了,不过就是一把梳子而已,没必要那么认真,更没必要为了一把梳子给自己找不自在,他喜欢留着,就留着好了。现在她才想起,她已经很久不曾看见过那边梳子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把象牙梳递给北辰星君:"喏,用这个梳,手指梳的头发也叫梳过的?"尽管她很想知道,那把梳子的去向,但她还是聪明地选择不问。他若是想告诉她,自然会告诉她。 北辰星君接过去,细细给她打理那头柔顺的长发,炫耀道:"这头发先前还是参差不齐,仿佛被狗啃过一般,现在却像一匹缎子,我还是很厉害的吧?" 男人的虚荣心,集中体现在渴求爱人承认和夸奖的时刻。苏绾拉着北辰星君的手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不是世间最强很遗憾?其实我觉得,他比你可怜多了。你看他,法令纹那么深,就是从来不爱笑,或者不能笑,经常丧脸发号施令,管事cao心的人。 换了是你在他那个位置上,就算是你想,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什么都不管,上天入地,一去几千年,一心一意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别人却不敢说你,也没人追究你的责任,更没有人追着你一边哭,一边喊,圣灵殿要完了,辜负了祖师爷的期望了,等等云云。 还有,他能像你那样,恣意妄为,驾着五彩云头,拉风地到处乱飞吗?他不能!他基本不会笑,你的笑容很魅惑,很好看,而他的笑容,就像一张白纸从中间撕开,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生硬古怪。他的生活单调而没有激情,他其实是在慢性自杀。如果是我,我宁愿我的能力差一些,也不要孤寂一生。你觉得呢?" "到底是一家人啊,此话深得我心。"北辰星君开心地笑起来:"累了,我们铺c黄睡觉吧?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才行。" 第24章来客 "被褥在哪里?"苏绾装作不在意,竭力打消这种暧昧和不自在:"栗叶才去采野棉花呢,我都说了和她一起去,你偏不肯听,非要霸着我。" 北辰星君伸手往她腰里摸,按住她的腰带扯,苏绾吓了一跳,不止于这么急色吧?这是干什么? 幸好,他扯的是她的百宝囊。"我记得你的百宝囊里随时都有一套被褥的,还有我的衣服,我要洗澡,要换衣服……"某男的洁癖又发作了。 北辰星君很快铺好c黄,又弄好热水,招呼苏绾去洗。苏绾躺在c黄上装死,她才不想在他面前洗呢。北辰星君催了一歇,见她不动,索性将她打横抱起,连着衣服一起扔进了澡盆。 苏绾大怒,抓起一块湿漉漉的毛巾兜头就朝北辰星君的身上砸去。北辰星君不动,任由水淋了一身,痞笑道:"你是邀请我和你一起洗?" "你们在做什么?"栗叶提着个包袱从外面走进来,立在月亮门口不敢动,一脸的尴尬。 苏绾狼狈地从澡盆里爬起来,扶着盆壁站定,脸红耳赤地看着栗叶控诉:"他欺负我。" 情人们的这一套,栗叶是懂的。她开心地笑起来,扬扬手里的包裹:"这野棉花看来你们是用不上了,我自己用。苏绾,借你的织天梭一用。" 借织天梭做什么?苏绾虽然好奇,还是把织天梭递给栗叶,栗叶道:"这织天梭除了杀人,还可以织布的啊。" 苏绾道:"莫非你要现织布匹来做被褥?那得做到什么时候?难道附近没有集市什么的吗?还有,难道不能把叶子什么的,变成被褥?"她记得以前看聊斋,就看到过一篇故事,有个女仙就用芭蕉叶做衣服,做被褥。 栗叶笑道:"这里人烟稀少,怎会有集市?何况我们现在的状况,是不能随便出去逛的。那是障眼术,如何会有真正的被褥舒服。" 等栗叶去了,苏绾撵北辰星君:"你快出去,你若不出去,我就一直坐在里面不出来。你若是,若是要用强,我就大喊大叫,叫你没脸。" 北辰星君举起手:"我走,我走。你快点啊。"只要她晚上和他一起住,其他都是小事。 苏绾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暗自哼了一声,转移她的注意力?休想!等会儿她怎么地都得把他的话撬出来。琼舞到底和他说什么?西乐星君又和他说了什么?她就算不能全部知道,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栗叶坐在厅里,把野棉花取出来,别看她只是提了一小个包袱,其实里面的野棉花无穷无尽,怎么都拿不完。她挑了絮丝较长的部分摆好,施起法来,很快纺好线,施法引动织天梭。织天梭在她手势的牵引下,来回飞快地穿梭着,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织起了两尺长的白色棉布,而且还在不停地变长。 北辰星君坐在石桌旁,边喝茶边看栗叶织布:"真没想到你织布还是一把好手,多才多艺。" 栗叶叹道:"我和雪霓住在这里,她又不喜欢出门,自然什么事都是自力更生的。以前有架织布机的,她还养蚕织绸缎,自己染色。她才是多才多艺。" 说起雪霓来,北辰星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雪霓和圣灵之间的事情大概也很复杂,外人也许是真的无法理解的,我看他也不是那么无情。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能忘记的,还是选择忘记了吧?" 栗叶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要她忘记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毕竟圣灵也从来没有和她解释过什么不是?假如他真的没有错,他有什么可隐瞒的? 苏绾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惊喜地叫道:"哎呀,栗姑你可真厉害,已经织了这么多布啦?"此时栗叶脚下的布已经堆起了一小堆,做一套被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栗叶扬了扬眉:"没事做就拿刀剪针线出来帮我fèng被子。"又安排北辰星君去收拾棉絮。 因没有合适的案板,苏绾就把布料铺在地上,脱了鞋赤足坐在料子上剪裁fèng制。北辰星君见她好玩,也脱了鞋坐到一对棉絮中乱压一气。苏绾和北辰星君各自干着各自的活,不时相视一笑,苏绾甜滋滋地想,这倒是有点过小日子的味道了。要是一直都这么生活下去,那有多好?可惜天宫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门被扣了两下,有个怯生生的声音说:"请问仙府的主人在家吗?" 是谁在这个时候跑来捣乱?栗叶不高兴手里的活计被打断,但苏绾和北辰星君都不适合去开门,她只好放下织天梭,去开门。心里不愉快,自然就做在了脸上:"是谁啊?" 门外站着个清清秀秀,眼睛又大又无辜,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童。那小童贼精,一见门开,就先对着开门的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毕恭毕敬地说:"小的见过栗姑姑,栗姑姑安好,福寿齐天,仙福永享。" 屋里的苏绾听到仙福永享这四个字,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是在干什么?神龙教贺词的翻版?这是谁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么个可怜兮兮,又瘦又弱的小童儿?栗叶勉强按捺下心头的不耐烦,也不让来人进门,冷着声音说:"谁让你来的?来干什么?" 那小猴儿一般的童子笑道:"姑姑真的不记得小人了?当初您还夸过我聪明惹人爱呢。" 栗叶冷笑:"我还夸过一只猪聪明能干得不像猪呢。你到底是谁?"她如何不记得这人是谁?这是圣灵座下最得力的小童清风,嘴巴又甜,人又贼精,八面玲珑,从来不会得罪人,几千年了,也不见长大。圣灵故意派他来,就是算准了她不屑于对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辈出手,可真是不要脸。 清风委屈地道:"姑姑真偏心,竟然忘记了小人。枉自小人听说您来了,就巴巴地来看您老人家,还掏了私房给您老人家准备了一些东西。"说着从百宝囊里摸出一大堆吃的用的穿的东西来双手奉上,被褥丝絮茶米油盐衣服器皿,应有尽有,无一不是精致美观的好东西。 栗叶道:"我对你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巴巴地记着老人家我?还舍得掏私房送我这些东西?"他一个座下童子,再得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和手笔,能送这么多好东西过来。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圣灵怕她不肯要,特意借了这孩子的名头送过来的罢了。 清风笑道:"姑姑,您老忘了?那一年,我才去殿中当差,就领了差事,途中被一条恶蛟追杀,我人小力弱,差点没被撕碎。还是姑姑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那恶蛟爪下救的我呢。您忘了,小的却是一辈子都不敢忘的。这点东西算什么?根本不能表达我对姑姑您的感激和崇敬之情。" 他见栗姑的神色略有松动,转而换了一副难过的表情,眼泪将滴未滴的:"姑姑您不肯收,莫非是瞧不起我人小地位低,送不起好东西?后来我没做成那件事,本来是要被赶出去的,还是雪姑姑帮我求的情,我才会有今天。要是雪姑姑在,她一定不会赶我走的。" 栗叶脸色好看了许多:"是有这么一回事。你很好,不比你那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主子,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她本不稀罕这些东西,但她的确需要这些东西,既然是接了清风的名头,不要白不要。 清风喜出望外,俯身抱起一只酒坛:"姑姑瞧,这是您最爱喝的桃花酿。埋在地下整整两千年了,您瞧,多好啊。" 栗叶抱着那坛子酒,清风就飞快地抱起几c黄被褥,不请自入地往里走:"东西好多,我给姑姑送进去。" 栗叶刚想出声拦他,他已经走了进去,她只能蔫蔫地喊:"苏绾,出来帮忙拿东西。" 北辰星君早进了里屋,苏绾应了一声,赤着脚披着发,刚迈出两步,就看见一个清秀的小童抱着松软的几c黄被褥走进来,他人太瘦太小,那被褥高高耸起,将他头都给遮住了,他只能费力地侧着头小心看路,看着挺滑稽的。 苏绾忙上去前去接他手里的被褥,"谢谢姐姐。我叫清风,姐姐好漂亮,姐姐贵姓?"那小童望着她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大而雪白的门牙,就像一只可爱无辜的兔子。 苏绾笑笑:"我姓苏,不谢。"她抱了被褥往里屋走,清风在后面盯着她一双白胖的脚看,看着看着,神色就有些恍惚起来。 栗叶在他身后大喝一声:"小兔崽子,站着发什么呆?赶紧地搬东西去!" "来了。"清风这才收回眼神,快步往外而去。 苏绾将被褥扔在躺在c黄上发呆的北辰星君身上,压低了声音:"你可真会享福。" 北辰星君翻身坐起:"你累啦?我给你按摩好不好?" 苏绾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东西已经搬完,清风老老实实地站在屋子正中,粉嫩的脸上冒着毛毛汗,看见她出来,又露出那招牌式的兔子笑容:"苏姐姐。" 苏绾递给他一杯水,清风摇手:"姐姐,我家大人让我转告姐姐,我们圣灵殿刚添了件大喜事,那对也得鸟生的蛋明早就要出壳了,我们要为也得鸟举行一个择主仪式,姐姐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哦?说不定,会选上姐姐也不一定。" 苏绾怦然心动:"这是怎么说?" 栗叶大怒:"兔崽子,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滚!" 第25章决定 栗叶手里正好拿着个枕头,劈头盖脸地朝清风头上招呼,清风抱着头趴在地上,任由栗叶抽打,嘴里不停歇地说:"苏姐姐,您不知道也得鸟的事,就让小的好生和您细说一番。那也得鸟,生来就是不让人靠近的,普天之下,只有我们圣灵殿沾了祖师爷的光,才有了那么一对,费尽心力才传承到现在。 经过几代人殚精竭虑的驯化,吃了无数的神丹妙药后,这也得鸟总算开了点窍,刚孵出的鸟,不需要重新驯化,而是凭它自己的感觉选择主人。这个主人,定然是力量和智力都是能配得上也得鸟的,就算是玲珑珠没选上这人当圣灵殿的继承人,这人在圣灵殿的地位也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他可以学很多秘法。您要知道,这对也得鸟,可是很多年不曾产卵了,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去还不得去,您要放弃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他没告诉苏绾,为了防止外人觊觎,防止一些圣灵殿独有的秘法外传,这个仪式,非圣灵殿的人,一般是没资格参加的。转过来转过去,都是那圣灵殿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几个人,就算是也得鸟看不上,也只有勉强认主。 苏绾虽然很想去,但她也知道,这种好事不会莫名其妙就落到她身上,这其中必然有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她示意栗姑停手:"你起来吧,清风。依你所说,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多少人削尖脑袋还不得去。可我和你家大人不过初次见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怎会获此殊荣?" 清风早有准备,亮着两颗大门牙笑:"那还不是因为姐姐您的福气好,和我们圣灵殿有缘。据小人所知,您先前就摸了大人座下那只叫火峦的也得鸟的头,它乖乖让您摸了不是?那就是缘份啊!说明您天生和也得鸟有缘,我家大人这才想到邀请您去的。当然,是请您去做客,您要是没空,也不强求的。" 苏绾看着清风那两颗白花花的大门牙,觉得真是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明早是吧?" 清风被她这个无意之间的动作弄得有些昏头昏脑,呐呐地说:"是明日巳时三刻。姐姐若是想去,不如此时就动身,在殿里歇一晚上,明日吃过早饭,轻松等待即可。" 栗叶害怕苏绾会答应,连忙出声阻挡:"谁说我们要去了?我们不去,若是真的想要也得鸟,这外面多的是。是吧?苏绾?"她一边说,一边拼命朝苏绾挤眼睛,暗示苏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清风打起哭腔:"栗姑姑,我家舟姬也很希望您去呢。舟姬小时候可是经常和您一处的,她长大以后,您还一次都没见过,她想念您得紧,那年偷偷跑出去找您,还被打了一顿。今日她本来要亲自来看您的,可是她受了伤,起不来身,难道您就不想去看看她吗?" 原来舟姬和栗叶不但很熟,而且关系曾经还很好,苏绾总算明白舟姬那一套关于男人和女人的理论是从哪里学来的了,原来是有渊源的。 栗叶心烦气躁地把清风往外赶:"去去去!小兔崽子,再说话我敲断你两根大门牙!" 清风被推出门之前,还不忘喊一嗓子:"苏姐姐,我明早来接您……"虽然没诱惑到苏绾当时就答应跟了他去,但说动了苏绾的心,也算一个不小的收获。 栗叶半是央求半是劝:"苏绾,他肯定没安好心的,你还是不要去了,好不好?" 苏绾笑:"大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栗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通,低头收拾东西:"你去休息吧。苏绾,男人还是要选长情的才好。" 莫名其妙地说这个做什么?苏绾一愣,还是笑着摆手:"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一进得屋,苏绾就看见北辰星君脱得只剩里衣,长发如云,媚眼如丝,躺在c黄上微笑对她招手:"你想不想去?" "你又不能去,我自然也不去。"她没说她不想去,而是说的他不去,所以她才不去。他很懂得利用自身优势勾引人,这是苏绾得出的最新结论。 她屁股刚挨上c黄沿,北辰星君就把她拦腰拖过去,把下巴枕在她肩膀上:"你若是想去,我陪你去玩玩也无妨的。"圣灵什么时候对一个陌生女子这么上心?就算是对与他青梅竹马的雪霓,他也是那副样子。反常即为妖,恐怕他想引苏绾去的同时,也是想引自己去也不一定,不是说封舟受伤起不来c黄了吗? 苏绾没想到他会这般慡快:"可是你刚才也说了,他不可信,而且肯定会有很多人去的,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办?"他潜伏在这里,肯定有他的打算吧?还没看见他做什么呢,怎么就要现身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就白白地躲了。 北辰星君失笑:"傻丫头,哪里会有什么外人?都是他圣灵殿里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去看看,圣灵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算算时间,明珠和琼舞应该也快到恶魔岛,拿到那件东西了。 苏绾很聪明地说:"这么说,他其实是找借口约你去啊!他肯定想帮你的。" "嗯。"北辰星君随口应了一声,把手放到她肩头,不轻不重地捏着:"你辛苦了,让我给你捏捏,放松放松。"他有点后悔让苏绾扮成那个样子坐在那里玩茶壶了。幸好苏绾足够迟钝。 苏绾闭着眼睛,舒服得哼哼:"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很喜欢按摩,以前她有个男朋友,就是条件最好,她最满意的那个,但最后说她不爱他,主动提出和她分手的那一个,为了讨好她,就曾经专门去学过按摩。他的按摩技术很好,完全不亚于专门按摩的师傅,她以为再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没想到,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份,她还是又享受到了。而且北辰星君可比那个人帅多了。 北辰星君看见苏绾贼兮兮的笑容,捏着她的鼻子道:"你还真把我当做奴仆使唤了?" 苏绾冷笑着挥开他的手:"你见过能把爪子放在女主人身上随便招呼的奴才吗?" "随便招呼?这可是你自找的啊。"北辰星君眼睛一亮,如狼似虎地把爪子往该放不该放的地方招呼。苏绾与他在c黄上滚作一团,滚着滚着,就有些不对劲了。两人的头发都是散的,纠结在一起,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鼻子碰着鼻子,气息纠缠。 看着下面那双会吞噬心神的漂亮眼睛,苏绾有些气息不稳,呼吸困难。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北辰星君沙哑的声音带着要命的性感,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颤动着,带着一股奇异而巨大到无可抗拒的力量,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去。 因为玩闹的缘故,北辰星君的里衣早就垮下去,露出一大片精壮的胸脯的来,两小颗鲜红的相思豆若隐若现。春色撩人,苏绾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尽管他就在她的身下静静地躺着没有动,可是她仍然感觉到很危险,低声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你看着我。" "你害羞了?"北辰星君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到了身下,与此同时,他的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里,一双眼睛放肆地盯着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苏绾动弹不得,却又不得不担心,她的衣领是不是也像他一样的散开了?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望着北辰星君越来越炽热的眼神,她觉得,她成了一块砧板上的鱼,除了任人宰割的份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绾,苏绾……"北辰星君含混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慢慢低下了头,他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咬噬。有点刺痛,但更多的却是苏麻和战栗,温热的气息在苏绾身上激起一片敏感的细小疙瘩。她想躲开,却又渴望着,矛盾的结果就是导致她全身僵硬,几乎忘记了呼吸。 不过苏绾有个好处,就是每逢危难之时最冷静,千钧一发之际,她很聪明地想到了对策:"对了!你先前不是说要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吗?快说!快说!" 这句煞风景的话说出来之后,苏绾顿觉身上的压力减轻不少。但是某人完全没有下去的打算,就算她用尽全身力量推,也推不开。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你可真会挑时候。" 苏绾一喜,以为危机已经解除,胆子也大了,反手抱住他的脖子,眨巴着眼睛:"快说!你带着我躲在这里做什么?你和琼舞,还有西乐星君是怎么商量的?我先警告你,要是敢说假话,哼哼……" "我自然不说假话。但这些话机密得很,只能告诉我的娘子,你……"他笑得诱人:"不如今晚就嫁给我吧?" 苏绾的眼前突然冒出当初四公主和东煌星君成亲时,那种步步莲开的景象来,她想也没想地说:"不成,我也要在那步步莲开的毯子上走一遭,还要吃同心果。" 北辰星君狂笑,用头抵住她的额头:"这是答应了?好,以后补上。现在我们先……"他的手缓缓下移,放在了她的臀部或者是什么地方,反正苏绾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追问他。 "我好困。我怎么就那么困呢?"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闭眼睡觉。任他怎么推,她都不肯睁眼,一副很累,睡得很香的样子。 "小滑头!"北辰星君微微一笑,她以为装睡,就可以躲过去了吗? 第26章能否 "哎哎哎……你做什么?呵呵呵……松手……"苏绾实在痒得忍受不住,笑成一团,双手胡乱地推搡着挂在她身上忙个不停的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很沮丧,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明明那么敏感的地方,偏生她会笑成这个样子?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意乱情迷,不说主动配合,最起码也不会拒绝,可是她呢?煞风景,太煞风景了!他这么努力,居然搞不定?他不服气,坚决不服气!于是低下头,继续啃,继续剥,低声威胁:"不许笑!" 苏绾这回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痒,好吧,她承认,除了痒苏以外,还有那么一种动人心魄,让她全身无力,也不想抵抗的舒适感。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一个正常的年轻女人,一个通了人事的女人,而且和她亲热缠绵的这个人,是她的爱人,是她真心想要疼惜一辈子的人。 这样想着,苏绾就忍住了笑,主动抱住了北辰星君的腰。他的腰,柔韧有力,抱着很实在,很有安全感,一句话,触感很好,想来,他的滋味尝起来应该很不错。只是,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问她:"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她真的准备好了吗?苏绾有一瞬的犹豫和不确定。以前的时候,每当在电视电影小说中看到某男某女在接触到很大的危险,甚至可能永别的情况下,会选择交出彼此的身心。然后那男人走了,或者死了,剩下那女的,还光荣地怀孕了,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坚强的生活…… 她固然没有对此等选择嗤之以鼻,但她经常会想,生活毕竟是生活,从来都不相信眼泪,那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生活,遇到困难和歧视的时候,看到孩子被人欺rǔ伤心难过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假如重新给那个女人一次机会,那女人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不得而知,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 但她真的认真考虑过,假如是她,明知身边的男人会死去,会离去,她还会不会做出片中女主人公那样决然的选择?老实说,她一直都认为,她是不会那样选择的。她是自私的,很自私,她一直都知道,尽管她偶尔也会善心大发,但从本质上来说,她真的还是自私的,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吃苦,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苦,她都舍不得。她总觉得,孩子是父母一辈子的责任。 爱情很美丽,没有体验过爱情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但是爱情却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失去了爱情,人一样要生活下去。这些日子,每当她和他情浓意浓之时,她总会想起西乐星君猛力按下的那粒半黑半白的棋子,还有他说:这粒棋子必须牺牲!以及当时北辰星君那种古怪的神情。他会不会离开她? 她很害怕,害怕得很。假如北辰星君肯把其中的一些事实真相告诉她,她也许会要坦然得多,但他不肯告诉她,所以她越发地不确定。要是,她不小心有了他的孩子怎么办?她一人,孤苦伶仃,历尽风霜,到处躲避,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却无力保护那个孩子,看着孩子吃尽苦头,她肯定会恨不得没有这一次荒唐的,如果有了孩子,她必须得对他负责,不能因为大人的缘故,让孩子吃苦,不能。 苏绾前所未有的矛盾,那个声音不住地问她:"你准备好了吗?"另一个声音也在很小声地说:"就这样吧,他是你这辈子最值得爱的男人,他可以为了你不顾生命,你不可以这么自私。他想要,就给他,人生就算完美了。"也有一个声音很邪恶地笑:"人生得意须尽欢,试一试又有何妨?谁说一次就会怀孕的?"还有一个声音四平八稳地说:"你想多了,他说要和你结婚,自然会和你结婚,何必担心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你又在想什么?"北辰星君好不容易等到苏绾有了一点主动和反应,兴高采烈地正要继续,却发现她似乎又走神了。假如他没有看错,她眼睛里的应该是犹豫和迟疑。他的心脏突然被狠狠地刺痛了,犹如一把锋利的锥子,刺进去之后又狠狠地绞了两下,痛得他无法呼吸。几乎是想都没想,他就停了下来,放开了苏绾,翻身躺在她的身边,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苏绾的衣服早就被剥到了腰下,露出晶莹圆润的肩头和大半莹润的胸脯来,浅紫色的肚兜被揉得皱巴巴的,但真的一点都不影响这具身体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感。 苏绾不会迟钝到体会不到身边男人散发出的无限怨气,她睁大眼睛,轻轻地说:"我在想一个问题,我很犹豫,该还是不该。" 北辰星君没有答话,决定权在她。无论她今日怎么决定,他的决定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西乐星君给他看那盘棋,其实就是很委婉地告诉他,他没得选择。 苏绾继续说:"你刚才向我求婚了,是不是?我愿意的,可是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有孩子?这个孩子会不会在我们的关注下幸福的成长?这个问题,我无法忽视。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让他拖累我们,也不愿意让我们拖累他。" 她可以把自己交给他,也愿意交给他。但她的孩子,不能在这个非常时期出现,那会拖死大家的,就算是平安生下来,那孩子也绝对不能过着不如人的,或者是像北辰星君小时候那样孤寂无依的生活。作为一个母亲,她做不到。 他是该怪她考虑得太周到太超前呢?还是该感谢老天爷给了他这么一个活宝?不过,她明确无误地告诉他,她愿意把她自己给他,这一句话却是比什么都动听。北辰星君仿佛是突然又活过来了,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谁告诉你我们会有孩子的?" 苏绾睁大眼睛:"难道你……"难道他不行?算了,真的要是不能生孩子,那也就算了,她想得开。 北辰星君认真地看着她:"我出身不明,就连西乐星君和玄女也看不透我的出身来历。而且,西乐星君说了,我命中无子,你可还愿意?" 苏绾已经有了决断,自然是摇头:"无所谓,我不计较。只要我们拥有彼此,已经足够。"为了安慰他,她甚至说:"没了孩子,也少了一个麻烦,咱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很好。" 北辰星君眼里闪着耀眼的星星:"苏绾,陪我?岁月漫长孤寂,让我温暖一回。" "好。"苏绾这回不再犹豫,抓住了他身上那层很薄很透的里衣,红着脸,垂着眼眸,轻轻一挑,他完美无瑕的身姿犹如喷薄而出的朝阳,带着耀眼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金缕衣被乱七八糟地堆在了枕头边,苏绾闭着眼,享受着他给予她的爱怜和疼惜,还有那种毫不掩盖的略带些狂暴的占有欲。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心中某个空了很久的角落,在一瞬间被填满了。柔情蜜意,蜜意柔情,十指交扣,发丝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两条蜿蜒的长河,本来从来不曾交集,突然之间交汇在一起,从此再也分不开。 她在静静地等待着人生必然经过的那一次痛楚,但她迟迟不曾等来。她全身都留下了他的火一样的吻,耳边不停地缠绕着他梦呓一般的甜言蜜语,他说她皎洁无暇,美得像天边的月亮,他说她曲线玲珑,精巧得无与伦比。她昏昏然,全身都被点燃,有种狂暴的力量在体内不断积累,很快就要忍不住,想要像火山一样地爆发。 她几乎有点迫不及待了,但是他就像一只最可恶的,最狡猾的猫,将她百般戏弄于利爪之下,却不肯给她致命一击。察觉到她的不耐烦,他突然笑了,轻轻咬了一口茱萸,如愿以偿地看到她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瞪着他,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睛里,除了柔媚清纯以外,还闪着小兽一般的野性。 两种完全矛盾的气质,被她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已经不能用魅惑或者是妖艳来形容,这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这样的完美。北辰星君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突然间,他突然想,什么天命,让它统统都见鬼去吧!他只想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 看着北辰星君额头沁出的汗,还有他咬得越来越紧的下颌骨,苏绾带着些害怕,更多的是期待,轻轻地闭上了眼。出乎意料,她最先迎来的疼痛,并不是在出产甘泉的那个地方,而是她的脚。她又白又胖,据说像大白馒头的那双脚。 北辰星君含着她的脚趾,就像孩子吮吸母亲的奶,耐心而依恋,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认真,还有强烈的占有欲望,他顺着她的脚趾,一个一个地细细吮吸过去。 那一瞬间,苏绾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又被她偷偷拭去。与他的俊美无关,与他的强大无关,与他的可怜孤独无关,与他对她的救命之恩无关,她只知道,她的眼泪今生只愿意为他而流。 罪魁祸首抬起头,认真地宣布:"这些都是我的,包括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是我一个人的。不许别人看,不许别人碰。" 第27章劳动 苏绾哑着脖子,没好气地说:"你弄个阿拉伯长袍来把我从头笼到脚啊!" "阿拉伯长袍?"那是个什么东东? 看着北辰星君眼里的疑惑,苏绾没耐心和他详细解释。这是什么时候?不要说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是停下来都是犯罪!她嘟着嘴,作势要去拉被子:"你来不来?不来我要睡觉了。明日一大早还要去看热闹呢。" "来!怎么不来?"北辰星君笑得邪气,就是因为明早要去看热闹,所以才不能耽搁。越和她接触,他越发现,她的运气好得离谱。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说运气使然,那只能骗骗凡人,对于他们这些相信天命的神仙来说,只知道,凡事有因必有果。她的灵魂附身在金缕衣上可以说是意外,但接二连三地遇到那么多的事,不可能统统都是意外。 得到琼舞的青睐,甚至得到圣灵莫名的青睐,绝对不会是全靠运气,也不是凭她的美貌和聪敏。要知道,玄女给她的这具ròu身固然美丽,但天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更不缺聪敏的女子,说到善良可爱呢,好吧,她的确比那些千年老妖精更鲜活,这一点也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他用养羊的办法,一点一点地让她知道他的好,为的不就是得到她的心吗?那颗比金子和世间万物都要珍贵的心!第一次败了,败在青涩无知,不懂放手,爱情就像手中的沙子,越想抓紧,越去得快,两败俱伤。这一次,他要的是真正的情投意合,心甘情愿!爱情需要付出,也需要收获,一点不渴求回报的爱情,是不存在的。 什么圣灵,什么魔皇,什么也得鸟,统统见鬼去吧! "娘子。"北辰星君情意绵绵的一声呼唤,听得苏绾直打哆嗦,随着她哆嗦,他的身子覆上去,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虽然说,前戏做得很足,这样会减轻痛苦,可是,可是…… 她的耳垂被含住,轻轻舔舐的同时,一只手温柔地拉着她的手,顺着她的身侧滑到山谷,沾了点蜜汁,来回抚弄了两下,她战栗着,却又惊讶地看见他拉起她那几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嘴里,她的手指莹白如玉,他的唇鲜红欲滴。他轻咬慢噬,灵动柔滑的舌尖打着转,盘旋在她的指尖周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和诱惑。 "啊呀……"一股电流以光速直接冲杀进苏绾的脑海里,吓得她忍不住惊叹出声。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当初落在她唇瓣上的那半粒米粒,当时他也是从她唇角揩去,YD地喂进嘴里去吮吸的。如此会调情的男人,如此会勾引人的男人。 北辰星君看着她起伏的胸脯,眯着眼,低声道:"花蜜真的很甜,很香,一朵盛开的金莲花,只为我一人开放的金莲花。"他很感激玄女,给了他这样好的宝贝。 苏绾全身轻轻地颤抖着,她已经不知道该对他这种行为说什么好了,她想撇开眼神,但他仿佛在她身上施加了某种魔力,让她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是不愿意,不想错过。她玉白的肌肤早就因为害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这让她看上去更加诱人,北辰星君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忍住那种想要不顾一切狠狠蹂躏她一通的冲动。 他不能吓坏她,他要的是她毕生难忘,他要的是她的心里永远都有他的影子,他要她想起他来的时候,心里只有甜蜜和幸福,谁也比不上他。虽然自私,可是面对感情的时候,谁不自私? 吮吸过后,他更是抓住她那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教她探索他的身体,教她怎样取悦他,当然,他更多的喜悦和满足是建立在她的喜悦和满足上的。假如,他不能让她感到幸福和喜悦,那么他就是失败的。 苏绾并不是一个只会娇羞的小女子,尽管她曾经听人说过,第一次,还是娇羞被动点的好。但她觉得,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人的事,她既然是个正常人,既然她的欲望被他挑动起来,她就该为自己想要的做出努力和奉献,吃白食是可耻的,而且不香。只有通过自己努力得来的,吃起来才会分外香甜。 一句话,劳动是光荣的,两个人一起努力的劳动,更容易出成绩,更容易让人爱上劳动,鄙视吃白食的。 "唔……"苏绾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会痛,不过已经很好了,因为她的男人实在是很体贴,很温柔,尽管他倍受煎熬,无处发泄地在她胸前乱拱,双手几乎要把她头下的枕头揉成了渣,他还是强忍着没有动,让她适应他,适应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言归正传的,反正苏绾忘情地呜咽了一声,想要喊他之时,随即想起隔壁还有人,索性"呜啊"一口咬在了北辰星君的肩头。她的小牙很尖利,若是平时咬上去绝对不轻松,但对于这个时候的男人来说,并不算得什么,反而就像一针兴奋剂,越发让他斗志昂扬,停不下来。 良久之后,苏绾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北辰星君的肩头,咬牙切齿地威胁:"滚,滚,我数三声,要是再不滚,我保证你会后悔!"c黄上的女人是最剽悍的,她也不例外。 "好苏绾,好宝宝,求你,就一次,不,再一会儿,真的,这次保证不食言,求你,可怜可怜我……"他在她耳边死皮赖脸地呵着气央求,这东西食髓知味,会上瘾的。 "你想一次把我折磨死,你就继续!"苏绾一点都不客气的。他的身子是铁打的,她不是。 "哼……铁石心肠的东西!"他泄气地在她的挺翘的小PP上拍了一巴掌,又恋恋不舍地揉了几下。看见她疲惫的样子,他到底舍不得,大方地把他的手臂捐献出来,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吧,睡吧。" "嗯……"苏绾早就困得不行,一头扎进他怀里,沉沉睡去。她睡得迷迷糊糊,只记得北辰星君似乎一直在她耳边不停地低声念叨什么,不时地啄一下她的头顶,额头,脸蛋,和嘴唇,手也不规矩,但好歹他没有再进一步地骚扰她。 苏绾累极了,她睡得很沉,但并不代表梦不会来找她。 黑暗中,她听到一阵柔美的笛声,那笛声有种神秘的吸引力,引得她不知不觉就顺着笛声寻去。 她的眼前是一片宁静宽阔的大糙原,一条静静的河流从远方蜿蜒着贯穿了整个糙原。天空是最深最深的那种墨蓝色,月亮很圆很大,在它如此耀眼的光芒下,只有三两颗星星能放出光泽,懒懒地挂在天际。 一只巨大的,比圣灵那只叫做火峦的也得鸟还要大,还要强壮的也得鸟,骄傲地站在河边苍茫的芦苇中,一动不动。在它的身边,一个素衣女子背对着苏绾,望着河流正在吹奏笛子。晚风吹起她闪耀着幽蓝色的长发和宽大轻盈的裙裾袍袖,给人一种她立刻就要乘风归去的错觉。 苏绾觉得,那句有名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的就应该是指这种女子。她咳嗽了一声,提示女子有生人来了,但女子无动于衷,仍然专注地吹奏着笛子。苏绾只好走到她身边,探头一看,女子手里拿的不是竹笛,而是芦笛。就是一截随便截取了她身边的芦苇杆子做的芦笛。可是她却化腐朽为神奇,吹奏出了这么美丽动听的声音。 她的脸庞在月光下莹白如玉,熠熠生辉,没有苏绾见过的殷梨那么美得惊心动魄,可是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精致和宁静超然,那种宁静超然,是没有人比得上的。至少在苏绾见过的众女仙中,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恍惚间,苏绾觉得这个女子无比的熟悉,特别是那只也得鸟,让她想当然地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雪霓。她怎会梦雪霓?难道是因为她今夜住在雪霓c黄上的原因? 苏绾清了清嗓子,正想和雪霓说话,却见雪霓停下了奏笛,抬起头来看向天际。一个黑点从天边飞来,越来越近,近了苏绾才看清,是一个殷红曼妙的身影。 是殷梨。 殷梨很快降落到雪霓的身边,笑了笑:"你倒是挺准时的,我还以为你会反悔。毕竟这事儿风险太大,不是谁都敢做的。虽然如此,但不到最后一刻,你还有机会后悔的。" 雪霓顺手将那根芦笛扔进河里,沉声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我自己要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 苏绾注意到这两人,包括那只骄傲巨型的也得鸟,都根本没人看她一眼,感情她能看见她们,她们却是看不见她的?她随即释然,这是梦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偷窥者,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存在,人家自然不会发现她。 那么雪霓和殷梨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她二人为什么会死在同一个时候?这中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尽管她知道这是在梦中,看见的一切都做不得数,但来源于以前所做那些梦的真实性,苏绾觉得自己离那个真相就不远了,为此她兴奋万分。 第28章乱梦 苏绾托着腮,静静坐在雪霓和殷梨身边,静待这二人揭开事实的真相。她兴奋且焦急,但这两个人却像是在打哑谜。 殷梨笑:"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保证你不会后悔?有许多东西,要靠近了才能看清楚真相。否则就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做不得数。" 雪霓拢了拢头发,脸迎着月光,淡淡地说:"你说得不对,有许多东西,就算是靠近了都未必能看清楚真相。你说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我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却未必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以为,将来就算是后悔,也是你后悔。" 殷梨扬了扬精致的下巴,轻笑:"看来我们这方面都很相似,都很坚持。这大概是应了那句话,甲之砒霜乙之良药。既然决定了,咱们便去做,就算是将来后悔,也没得后悔药卖,各自担责就是。" 雪霓道:"你说得极是。如此,我便去了?十天后,无论得手或是不得手,咱们都在此相会?" "好,我也去准备准备。" 雪霓原本已经转身,殷梨想想又声音清亮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哦!反正我是不会后悔的,就算是你后悔,我也不会容许你后悔,否则……"她弯起嘴角:"我会以你最不能接受的方式向你挑战!而你,十之八九会落败!你明白我的意思?" 雪霓回头冷冷扫了殷梨一眼,袍袖一挥:"我虽然只是一名散仙,但我并不惧怕你的挑战!谁败谁胜,不曾出手,没有人知道结果!因此,威胁的话少对我讲!" 殷梨很愤怒,但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继续发言,而是用一种很古怪的神情看着雪霓跨上那只也得鸟的背扬长而去。 待到雪霓飞走,殷梨这才从自己的发髻上轻轻取下一件东西来,放在掌心细细看了一眼,长叹一声,将那东西扔下,也纵身飞向天际。 这就走了?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一个两个的统统走了?苏绾愣怔地看着天边消失的两个小黑点,跑过去捡起殷梨扔掉的那东西来看,原来是半片芦苇叶。殷梨的发髻上怎会有芦苇叶?她可不像雪霓,一直都在芦苇丛中。 苏绾细细一想就明白了,这半片芦苇叶,是刚才雪霓挥动袍袖时射出的,是她对殷梨的威胁的反击!而张扬的殷梨,据说很厉害的殷梨,竟然没有躲开? 这两个女人,都和传说中的不一样。殷梨倒也罢了,一贯的张扬,而雪霓,却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个软柿子。这样的两个女人,似乎还彼此看不顺眼,可她们偏生碰头在一起共谋,她们图的是什么? 苏绾走到河边,挽起裙子蹲下去,捧起一泓水,没错,是昏黄的,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幽冥黄泉没有错。梦中的她坐在河边,看着皎洁的月亮,一时竟然也不知何去何从,就是突然觉得心中很忧伤,只想那样静静地坐着吹风。 水里突然起了个水花,一颗黑色的头从水花分开处钻出来,错了,应该是一颗顶着一头黑发的人头从水花分开处钻出来。落水鬼?苏绾正要看个分明,月光却将那人照得纤毫毕现。那人眉目清秀,一双眼睛黑黝黝,滴溜溜的转,不是已经死去的南瑶星君段青又是谁? 段青湿漉漉地从水中爬起,吐掉含在嘴里的半截芦管,低声咒骂了一句,一屁股歪倒在先前雪霓站立的地方,仰头望着天际,冷冷一笑,月光照在他青白的脸上,恰如幽魂阎罗,死魂厉鬼。 苏绾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她恍惚觉得,他已经是死去了的,而且是被她一梭子cha入心脏刺死的。可不是他,又是谁?梦中的人总是带了几分糊涂和不确定,她一时觉得他是死了的,且看不见她,她不必害怕;她一时又觉得,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找她算账的,得赶紧躲起来。 带着森寒的惧意,苏绾往身后的芦苇丛中悄悄掩退,眼看就要成功,段青突然回头,死死盯着她,眼里,鼻孔里,嘴里,耳朵里,突然流出暗黑色腥臭的血液来,他对着她伸出惨白的手,露出已经腐败了的牙ròu喊道:"苏绾,苏绾,我好冷……虽然有因必有果,但你是不是太狠了?别人不明白我的心情,你应该明白啊!苏绾,苏绾,我好冷……" 苏绾大惊,转身就跑,但她无论怎么跑,都迈不开腿,她几乎就能感觉到,段青带着腐臭味和寒气的手就在离她的后背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正自慌乱间,耳边就有条温柔的声音不住呼唤:"苏绾,苏绾,你醒醒……"接着一条温暖有力的臂膀搂住她的肩头,轻轻晃荡她的身体,好闻清新的太阳味道冲淡了段青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苏绾大汗淋漓地看着北辰星君近在咫尺的俊颜,默不作声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 北辰星君一看就知道她被噩梦魇住了,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梦见了什么,但他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被吓得不轻,便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道:"不怕,不怕,我在。" 苏绾良久方道:"神仙,会不会乱做梦?"她并不确定她刚才做的梦是不是昔日情景的再现,有两个地方明显不合理。 一个就是段青藏匿起来偷听雪霓和殷梨说话那里,段青是神仙,自然有法术可以很好地隐去自身的身形和气味,就算是再水里也如此。但他使用的却是最古老的,凡人用的,含着半截芦苇管子藏在水里的方法,这明显不符合实际,这是其一。 另一个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段青,根本就没有死,他应该和雪霓和殷梨一样,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也就不会找她的麻烦。可是他却不但突然尸变,还找她的麻烦。她是神仙诶,而且他已经死了,试问,他又怎会找得上她的麻烦?所以,这个梦大概应该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 对于苏绾的疑问,北辰星君很肯定地回答:"会!神仙一样有可望不可求的东西,而且因为他们的能力很强,所以他们的欲望比普通人更难以满足,做的梦更是稀奇古怪,更为荒诞不经。有些神仙做的梦,甚至和凡人没有两样,升官发财死老婆,总之怎么慡快怎么来。" 苏绾轻轻叹了口气:"是这样子啊?难怪……"其实她有点希望,这个梦和从前一样,不是乱梦,而是昔日情景的真实再现。但北辰星君既然这样说了,结合她那古怪的梦境,就应该是做凡人时武侠玄幻小说看多了,又害怕鬼魂,怕段青的魂魄来找她报仇,所以才做的。 北辰星君瞟了一眼桌上的漏壶,道:"天要亮了,你还要再睡会子么?" 苏绾摇头起身:"我睡不着。我要洗个澡,全身湿津津的,难受。" 北辰星君将她按下去:"我来。" 苏绾泡在热乎乎的水里,半闭着眼睛,任由北辰星君给她揉着头上的穴位:"舒服点了没有?" "嗯……很舒服。"她拉起他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温柔地蹭了蹭:"你真好。" 北辰星君满足地笑起来:"知道就好。"他突然话锋一转:"你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苏绾想了想,道:"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回答了我,我才说。" "好,你说。"他的手已经从她的头顶移到她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按着,配合着温热的水,苏绾舒服得简直灵魂都要飘上了天。 "你说,一个神仙想隐蔽身形,用得着什么法术都不用,就含着半截芦管藏在水里面,出来之后还全身湿淋淋的吗?" "嗯,这种做法并不奇怪。神仙的仙术并不是万能的,只有对方法力低于自己的时候才起作用。假如遇上一个六识特别灵敏的对手,他又特别想窃听偷窥人家的秘密,他倒宁愿用这种最古老的办法了。水可以冲洗去一切气味和痕迹,同样也可以隐藏一切气息。假如他什么法术都不用,就用这种方法,那么,在对方的眼里,他不过就是水中的一种平常生物而已,反而是最保险的。" 好吧,段青含着芦管藏在水里,又湿淋淋地爬出来的真实性成立。苏绾接着问:"以前的时候,殷梨和雪霓是认识的吗?她们关系怎样?" 北辰星君的手停下来,把头伸到她面前,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你又梦见什么了?" 苏绾道:"你回答我就是。" 北辰星君略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肯定是认识的。但说到她们的关系嘛?怎么说呢?应该说她们没有任何关系。两千年中,她们说过的话,全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句。" "那也许是表面现象呢,她们私底下其实经常来往?" "怎么可能?她们彼此看不顺眼。"尽管他知道,殷梨私底下很羡慕雪霓那只也得鸟,还有那种超然的气质风范,但表面上,她对雪霓一向是不屑而且是嗤之以鼻的。在她看来,雪霓善良多管闲事过分了。 而雪霓吧,对殷梨向来不冷不热,这更加让殷梨不舒服,认为雪霓是仗着圣灵殿瞧不起北辰宫。这样的两个女人,怎么可能私底下有来往?至少从来没人看见过。 那就是了,两个人相处的方式和她梦中所见差异不大。苏绾接着问:"雪霓的法力是不是比殷梨还要厉害?" "这个,我却是不知道。没看见她们比过,但想来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苏绾正要和北辰星君讲述她的梦,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栗叶在外不耐烦地喊:"快点起c黄!人家接你们赴宴来了!" 第29章做客(一) 苏绾刚在门口探头,就被猛然冲过来的清风吓了一跳。清风往她身后瞟了一眼,笑嘻嘻地道:"苏姐姐,就是您一个人啊?栗姑姑呢?" 苏绾见他目光闪烁,故意道:"就我一人,栗姑她有事。" 听得就是她一人,清风眼里顿时流露出喜意来,偏假装遗憾地道:"什么事不可以慢慢做啊?昨晚我们家舟姬又问起她老人家了。唉……" 苏绾但笑不语,清风嗟叹了两声,重又换了张笑脸:"苏姐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走?" 苏绾点头,喊:"走啦!" 里面走出北辰星君装扮而成的栗叶来,抖抖袖子,上前把住苏绾的手臂:"走吧。" 清风顿时傻了眼:"不是说栗姑姑有事不去吗?"他法力微弱,自然认不出这是假的栗姑,他只是按着原来对栗姑的了解,认为她今日是怎么都不会跟了苏绾去的。 "栗叶"马上翻脸:"你什么意思?巴不得我不去啊?你说舟姬想念我,我紧赶慢赶才把事情赶完,你个兔崽子什么意思?" 清风傻笑:"哪儿能呢……小的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了……居然把栗姑姑都请了去……嘿嘿,我们大人一定会重赏我的。"他说到后面,已然带了哭音。 "栗叶"哼了一声,驾起云头:"走!" "稍等。"清风叹了口气,撮嘴唿哨了一声,一只也得鸟从半空中夹着一股狂风呼啸而来,打了个旋,停在三人面前,仰着大脑袋就往苏绾身边凑。正是那日圣灵骑来的那只名叫火峦的也得鸟。 清风指指那鸟,笑道:"我们大人说啦,二位是贵客,特意安排小的带这也得鸟来接二位。今日备了鞍鞯,二位只管上去就是。" 苏绾定睛一看,只见那也得鸟的背上果然配了一副银蓝色的锦绣雕鞍,还有缰绳,扶手什么的,确保坐在鸟背上的人能四平八稳,安全无虞。 "你家大人有心了。"苏绾跃跃欲试,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栗叶"拉住,"栗叶"寒了一张脸,瞪着清风:"你什么意思?谁不知道这也得鸟只有封帆一人骑得?就算是备了鞍鞯,没主人带着,谁又敢骑?我就记得,舟姬小时候不懂事,偷偷爬到它身上,它假意顺从,却把她弄到高空然后再狠狠摔了下来,若不是遇上雪霓,舟姬如今还不知是何等光景呢!" 听得北辰星君如此说,苏绾被吓了一跳,她刚才真是莽撞了。虽然也得鸟摔不死她,但她肯定也会狼狈一番的。真是看不出啊,这鸟这么狡猾凶狠,就连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都不肯放过,不知不觉,她看向火峦的眼神就变成了害怕且防备的。 火峦淡蓝色的虹膜翻了翻,无辜地看着她,亲热地把头凑过去,想往她身上蹭。苏绾连退两步,不敢与它亲近。先前她还在为这鸟对她表示出来的善意感到沾沾自喜,可是此刻,她却忍不住想,这鸟不会是又想搞恶作剧,哄得她上了鸟背,再狠狠捉弄她一回?主人是变态,想来这鸟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火峦懵懂地看着苏绾,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讨厌它了,但它心思没那么多,只知道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讨好她,于是锲而不舍地靠过去,苏绾越躲它,它就越想和她亲近。"栗叶"不高兴,cha过去将苏绾护在身后,一巴掌拍在也得鸟的脖子上,瞪着眼睛道:"走开!" 火峦大怒,头上的羽毛犹如钢针一般根根竖起,对着"栗叶"怒目而视。但这栗叶和昨日那个害怕它的栗叶完全不同,她只是眯了眼睛,冷冷地看着它,杀气四溢。 气场不同,绝对不同,火峦惊觉这个栗叶是它惹不起的栗叶,立刻改投他路,委屈地侧头看着苏绾,想要她为它说话。苏绾却别过头,离它更远,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哼着小曲,装作没看见它委屈而无辜的眼神。 清风眼睁睁地看着苏绾躲那也得鸟躲得老远,急得细汗都冒出来,连声喊冤:"栗姑姑,小的冤枉!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您不知道,这些年火峦通了人性,只要我家大人交代过的,它就绝对会把人安全送达目的地,否则我家大人也不敢让它来迎接贵客。" "栗叶"斜着眼睛看向清风:"这么说,你今早就是乘它来的?" 妈呀,栗姑姑这个女煞星什么时候竟然也会有这种风情万种的样子了?这表情,这表情,像极了北辰星君那个万人迷。莫非这人跟着万人迷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就会染上那些勾引人的毛病? 清风被"栗叶"那种风流神态吓得闭了闭眼,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小人地位微末,不曾……"他见"栗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连作揖:"姑姑,姑姑,小的没说谎。这是我们家大人交待的,火峦和苏姐姐有缘,一定要请苏姐姐骑了火峦去,否则就是小的失礼,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吧?您一贯心疼小的,忍心看小的受罚么?" "栗叶"冷笑:"我是闻名天下的女魔头,有什么不忍心的?"圣灵的名堂多得很,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想要苏绾骑了火峦去亮相,肯定不安好心。怎么地都得把他这个计划给破坏了,于是对着苏绾拼命使眼色,暗示她其中有诈。 苏绾听得清风自己都不是乘也得鸟来的,就已经很怀疑了,见北辰星君给她使眼色,更加坚定了决心:"清风你不要再说了,我在这里先谢过你家大人的好意。可火峦不是寻常坐骑,我们还是自己驾云飞去比较妥当。" "啊?"清风皱起一张苦瓜脸。今早他来的时候,圣灵就交待过他,一定要让苏绾骑着火峦出现在认主大会现场。虽然不知道圣灵是什么意思,但他从来不敢也不会质疑自家主人的决定,都是想方设法也要保证完成的,可是苏绾的样子摆明了不肯骑火峦,他也没其他办法。 怎么办呢?清风捏着衣角正在犹豫,只听得"栗叶"轻笑道:"清风,时辰快要到了呢。莫非这认主大会又推迟啦?" 不能让苏绾独自去是错,不能让她骑了火峦亮相也是错,如果再误了时辰……清风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往前面引路:"是小的疏忽了,姑姑请,苏姐姐请……" 火峦怨念地在前面飞,边飞边回头不怀好意地看着苏绾身边的"栗叶",被苏绾看到,拉拉北辰星君袖子:"你看那也得鸟总瞪你,一脸的坏水,一定是你刚才打它那一巴掌得罪它了,你等会可得小心它报复你。" 北辰星君笑着从怀里摸出昏昏欲睡的小白来,斜着眼睛看向火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火峦和清风听到:"我昨日本来还有些惧怕它,但现在我有了这只玉鸦,我可不怕了。它若是想动手,我正好试试这玉鸦吐出的天火和也得鸟飞雷霆之火哪样更厉害些!" 火峦果然缩了缩脖子,不再回头,显见是害怕小白吐出的天火的。 苏绾拍了假栗叶一下,嗔道:"不早告诉我!这天火还有此等功效,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又担忧地看着小白:"它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小白自从那日大战,被段青拍伤之后,就一直不吃不喝,昏昏欲睡,这令苏绾很是担心。北辰星君翻翻小白的眼睛,笑道:"它养伤的同时,也在进化。我想,很快它就能说人话了。" 苏绾高兴得不得了,接过小白,温柔地抚摸它的羽毛,柔声道:"小白,你快醒过来,我给你做鱼皮花生吃。"一股冷风狠劲刮过来,原来是那也得鸟从斜刺里冲了过来,要用翅膀去撞苏绾的手腕。 北辰星君衣袖挥出,挥出极大一股推力,将火峦推出丈余远,怒斥道:"清风!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走了,苏绾!不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清风差点没急得哭出来,不顾火峦的拼命拍打,去揪住它身上的缰绳,把它死命往一边拽:"疯了,你这鸟疯了!你要是得罪了客人,客人不去了,回去看主人怎么收拾你!" 苏绾抬头,正好对上火峦委屈嫉妒的眼神,它瞪着的是她手里的小白,很显然,它刚才发动的攻击也是针对小白的。苏绾的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极了,火峦的这种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可是,第二次见面的鸟,别人的坐骑,和她有什么渊源吗?它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样子来?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可笑的缘分?还有圣灵,这兜子里卖的什么药? 所以北辰星君愤愤不平地拉着她往回走的时候,她坚定不移地说:"我要去!"就算是为了那玲珑珠的事,她也要去! 正主发了话,其他人和鸟再没什么意见。火峦安静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在前面飞,清风不时偷瞟一下满脸不高兴的"栗叶"和一脸沉思地苏绾,献宝似地指着空中一条粉白色的带状云雾道:"苏姐姐,这就是去我们圣灵殿的路!这是专有的通道哦,从这里过就不必在水里钻进钻出了。" 古怪的圣灵殿。当苏绾看到那个建立在一根突兀而起的石柱上,半飘半浮在空中,云遮雾绕的圣灵殿时,她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太古怪了,实在太古怪了。 第30章做客(二) 圣灵殿称为殿,而不称为宫,结构自然与其他的宫殿不同。 首先映入苏绾眼帘的,是一片犹如最安静的海面一般平整的云海,犹如一个大广场,一直蔓延到一座高高的神殿前。 那神殿不过一层,简简单单一间,层高却极高。苏绾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光是那柱子就大概有几十丈高,没有匾额,没有对联,色彩由黑白灰三色组成,但是单调的色彩和简单的款式却造就了不容忽视的恢宏气势。它的周围也有许多小小的房屋,但和这高高在上的神殿相比较而言,两者就是一块打磨切割完毕的十克拉的钻石和路边沙砾的差别。而人呢?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 一句话,这神殿让人一看就心生敬畏之感,一看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得过份。 云海广场正中摆了个巨大的藤条筐,藤条筐里伏着一只也得鸟,筐子周围站满了人。旭日东升,把云海,藤条筐,也得鸟,神殿,还有所有的人都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金色。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包括一身黑衣,独自的立在殿前的那个人影。 北辰星君暗自冷笑,好大的欢迎场面!想玩什么?空虚寂寞了,借着也得鸟对苏绾莫名其妙的亲近,想找一个替代品? 苏绾感叹了一声:"好大的圣灵殿,好多的人啊!"有多少人?就说有一千人左右也是不为过的。相比较而言,北辰宫的人少得可怜。是谁说圣灵对天界的事和权利纷争完全不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人能玩出这么大的排场来吗? 苏绾感叹完毕,才想起来问清风:"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啊?我们来晚了?" 清风吱唔了一声:"没,就快开始了。"就算是来晚了,人家也会等的,可是接下来要预演的戏码无法完成了,怎么办?他难过地看着苏绾,试图作最后的挣扎:"苏姐姐,您看,我家大人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平时要求我们做的事情都是一定要做到的,否则就要挨罚。您好歹可怜可怜小的,骑上火峦,让小的交交差可好?" 北辰星君不动声色地将苏绾挡在了身后,全身散发出森寒的气息,看着清风:"我看你是不想要我们参加这个大会吧?既然这样,我们回去好了。" 清风瑟缩了一下,壮着胆子说:"栗姑姑,我家大人不会害苏姐姐的,您老好歹顾念一下故人情?" 假栗叶冷笑:"故人情?我和他只有仇恨,哪里来的故人情?我今日来,一是为了陪她,二是为了看看舟姬,三是想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清风,不要逼我,否则这大会不要开了。" 清风无奈,只好放松了也得鸟的缰绳。 随着也得鸟一声凄厉的长鸣,圣灵殿凡是有生命的活物都犹如被注入了吗啡,包括那只伏在藤条筐内的也得鸟都挺胸抬头,以最完美的姿态面对着空中出现的人和鸟。 清风原本希望圣灵能看清,苏绾并没有骑在火峦背上,以便给他一个缓冲时间,做好准备应对变故。但不知栗叶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她是站在了苏绾前面,她的身量本来就要比苏绾高,衣服又穿得宽松,把个苏绾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清风急得很,可又没那胆子去拉开"栗叶"。其实就算他敢拉开"栗叶",他也是做的无用功,因为包括圣灵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火峦的背上,他们的表情期待而兴奋,反而没有人多看她们一眼。 与此同时,火峦一个漂亮的俯冲,往云海广场正中那个巨大的藤条筐冲去。有人的脖子都要拽断了,竟然没人发现它背上没人。不要怪他们眼神不好,因为火峦飞起来的时候速度极快,背部有几根漂亮特殊的羽毛被疾风吹起时,竟达两三尺高,就算是一个彪形大汉坐在它背上,也不容易轻易就被发现。 苏绾看到,圣灵竟然脸带微笑,从那高高的台阶上拾级而下,犹如一个优雅的王子,慢慢朝火峦即将降落的地方走去。 他是打算亲自去迎接她吗?她一个小小的散仙,一个逃犯,值得他如此纡尊降贵吗?苏绾纳闷了。她不解地看向"栗叶",却收到一张臭臭的脸,于是她很识相的选择了不问,反正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她此时最庆幸的,莫过于自己听了北辰星君的话,不曾乘坐火峦,否则,就凭刚才那万众瞩目的礼遇,就会让她万分不自在。 火峦很快降落在藤筐旁边,它收起羽毛和翅膀,不忙和主人打招呼,先就歪过脖子和藤筐里的那只雌性也得鸟亲密地蹭了蹭脑袋,小鸟一般啾啾了几声。 人们无心观赏这夫妻俩亲热,因为他们此时才看清楚,火峦的背上竟然是空的,并没有人乘坐!人们期待的表情变成了明显的疑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转头看向圣灵。圣灵缓缓抬起眼,冷冷看向半空。 人们随着他的目光,这才看到半空中好像站着两个人,不,应该是三个人,一男两女。男的那个他们认识,正是圣灵座下童子清风,此时他正瑟瑟发抖,而那两个女的,当前一个是粉面含煞的栗叶,另一个,几乎完全躲在她身后,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见她身上的衣裙带起瑞气千条。 在圣灵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清风懊丧地叹了口气,连滚带爬溜下云层,扑倒在翻腾的云海广场中,对着圣灵遥遥拜下之后,就不曾再站起来。 "我们下去。"北辰星君侧身让出苏绾,想看么?这是他的女人,要看极看个够。只要是由他亲自领着她出现,他并不介意有人看苏绾。 苏绾跟在假栗叶的身后,保持着最完美的姿态,徐徐降落在云海广场上,漫步向圣灵走去,与他见礼。他是主,她们是客,不管他耍了多少手段,这场面上的事,都是一定要敷衍过去的。 圣灵扫了假栗叶一眼,嘴角弯了弯,殷勤招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位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些,可能就会错过这千年难逢的好机会了。"又望着苏绾笑:"我原本想着,你和火峦也算有缘,想用圣灵殿最高的礼仪接待你,谁知你竟然不赏脸,不肯乘坐火峦,倒让我们难堪了。" 他虽然在笑,但语气却是咄咄逼人。苏绾同样在笑:"大人言重,主人客气,那是待客之道,但客人也不能因此失了分寸,就得更加尊重主人才对。" 她这说辞不但没错,而且还有理得很。圣灵扯扯嘴角,看向假栗叶:"栗叶,一日不见,你的法力就突然见长了,用的什么秘法?传授两招?"说着左手闪电一般朝"栗叶"的右手腕抓去。北辰星君瞒过其他人很容易,想要瞒他却是不可能。 "栗叶"微微一笑,宛若游鱼,往侧边一滑,左手呈兰花状,凌空一弹,弹出一股寻常人看不见的气流,暗藏杀机,往圣灵的腰眼处打去。 圣灵犹如风中折荷,往后折腰而去的同时,手又如鹰爪,抓向了"栗叶"的脚腕处。栗叶清叱一声,毫不犹豫地朝他的面门踢去。如此几个来回,二人急速分开,然后对视一笑,互相恭维:"承让!"于是相安无事。 苏绾看得清楚,这二人不过缠斗了片刻功夫,却已交了十余个回合。而且就在看似华丽的动作中,暗藏了无数的杀机和威力十足的法术。她敢确定,当时他们是真的在搏命,可是分开后却又是真的相安无事,因为他们身上的杀气收敛得非常干净。为什么会这样?原因不明,她也想不明白。圣灵殿诸人同样一脸的迷惑,却没人敢多问一句。 圣灵命人将北辰星君和苏绾领到一旁,他自己重新走上台阶,高立于台阶之上,对着众人清浅一笑,很大气地张开双臂:"众仙家,认主大会现在就开始吧?" 风起,把他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瘦削的脸上带着君临天下的巍然。北辰星君五官精致,身材优美,气质高华,就像一把出鞘的上好的剑,华丽夺目,璀璨迷人;圣灵太过瘦削,五官也平常,但他却是一只四平八稳的大鼎,站在哪里都不容忽视,这个男人,是以气势取胜的。 苏绾看了看身边的北辰星君,又瞅瞅圣灵,心里暗自咕叨了一句,真是花有百种红,人有百种美。北辰星君皮笑ròu不笑,贴在她耳边吹气:"看什么?觉得他很威风是不是?" 她不过多瞅了一眼而已,苏绾打了个寒颤,言不由衷:"他是在装逼。"要是装逼也能装出这种效果,她很乐意向他学学。不过这句话她不敢说,只能想想而已。 "装逼?妙言妙语。"北辰星君呵呵地笑,声音不小。 干什么嘛?老大的人了,怎么还学那青涩孩子吃醋?而且是吃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飞醋?苏绾紧张地拉了他一下,低声道:"闭嘴!"下意识里,她并不想得罪圣灵,这是人家的地盘啊!就算不是人家的地盘,偷偷议论人家就已经是很失礼了。 显然北辰星君成心要和她作对到底,幸灾乐祸:"他已经听见了。"叫他偷听他们说话!这是利息。 苏绾知道北辰星君说的是真的,因为她刚才很清晰地看到圣灵的耳朵耸动了一下,在听到那个装逼时,他的嘴角不自禁地下垂了一下,显然他一直都在偷听她们的谈话。苏绾尴尬过后,突然又觉得北辰星君小气得好笑。 她但笑不语,只瞟着北辰星君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从粉白开始变得粉红,一直红到耳朵根,脖子,笑得北辰星君发麻,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怒目而视:"看什么看!一个晚上还没看够啊?或者是没有摸够?让你一次摸个够!" 苏绾哆嗦了一下,老兄,不愧是当了几千年和尚的人,竟然饥渴成这个样子了。 圣灵的背脊几乎看不出来的僵硬了一下,很快平淡如常地对着人群挥了挥手,一个蓝袍老头应他召唤,摇摇晃晃地从人群中走出,对着人群嚎了一嗓子:"圣灵殿第四届也得鸟认主大会现在开始!奏乐!" 第四届?原来只是第四次?苏绾惊讶不已,她以为,圣灵殿传承了那么多年,怎么都应该有好多代也得鸟才对,可是居然只是第四届?难怪难得。 音乐是很纯的古乐,凝重古朴,但每人的脸上都带着神圣的光辉。看到过虔诚的天主教徒唱诗吗?就是那种表情。 北辰星君戳了戳苏绾,苏绾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封舟。她今日穿了一身犹如春天的小糙一般的嫩绿色衣裙,很朴素,发髻也梳得简单,安安静静,普普通通地站在人群中,和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作为圣灵的胞妹,她并没有享受任何特权。 苏绾很疑惑,清风不是说封舟受伤了吗?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啊?气色还挺好的。 封舟感应到苏绾二人投过来的目光,也回望过去,她的目光很淡漠,甚至是很排斥地在苏绾的身上扫过,落到"栗叶"身上时,她总算是扯了扯嘴角,不过那表情也僵硬得很。 不等"栗叶"回她一个笑容,她很快就把目光投注在正中那个巨大的藤条筐上,表情严肃认真,而且期待。 北辰星君见苏绾一脸的郁闷,悄悄安慰她:"封舟如此装扮,应该是也想要得到也得鸟的认可。每个人都想让自己变强,就算她是圣灵的胞妹,没有一技之长,在关键时刻同样没人甩她。我说过,圣灵殿从来不邀请外人参加这个集会的,可是却突然邀了你来……此时只怕都把你当做是竞争者之一了,她有这种表情就不奇怪了。" 栗叶曾经就说过圣灵对自己胞妹格外吝啬,可那时苏绾见过封舟威风凛凛出游的样子,心中不以为然,认为是栗叶言过其实。此时看了封舟这副模样,由不得她不相信这事实,由衷地叹了口气:"圣灵还真是公私分明。"竞争者吗?先前她未必没有存这样的心,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敢想了。 苏绾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刚好此时,音乐也停止了,于是好多人都听见了她的话。便有人回答她:"这是圣灵殿千万年以来始终屹立不倒的秘诀,圣灵殿,不养闲人,更不养有二心的白眼狼。" 苏绾顺着声音回头,这才瞧见回答她话的是个美丽冷俏的黄衣女子。那女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虽不远,可中间还是隔了好几个人,其他人都没说话,她却是有些恨恨地打量着苏绾身上的衣服,咬牙切齿地用嘴型弄出一句无声的话来:"北辰宫怎样?金缕衣又怎样?还不是倒得那么快!" 大概又是一个想取得此次也得鸟认主大会胜利的人吧?有句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这女子比封舟还不如。苏绾淡淡一笑,不理她的挑衅。可是,什么叫有二心的白眼狼?这和她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是了,她是北辰宫来的外人,尽管圣灵给了她崇高的礼遇,可在这些人的眼里,她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想到这里,苏绾顿觉索然无味,拉了北辰星君要走:"被人像仇人一样的盯着,没意思。你可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躲清静的,咱们去那里?" 北辰星君扯扯她的衣袖:"你已经走不掉了。" "为何?"苏绾不解,圣灵此时已经在做动员讲话,莫非他还有闲心或者说能分身来拦住她们不准走? 只见圣灵含笑歪着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众所周知,由于一些很特殊的原因,玲珑珠被收回,我圣灵殿也不曾再招收门徒。殿中众人,都是老人,没有新鲜血液输入,这导致了圣灵殿逐渐式微。作为殿主,我不容许在我的手里发生这样的事情!祖师爷的基业必须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要想做好,就必须接纳新人!特别是有能力,很特殊的新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绾,刺得苏绾浑身上下犹如有无数个毛毛虫在爬。北辰星君拍拍她的手背:"既来之,则安之,有我在呢。" 圣灵接着更是把苏绾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错!她就是玄女的徒弟苏绾!我前些日子时,曾经偶遇过她,火峦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可是火峦却特别喜欢她,加上她本身实力不俗,这让我看到了圣灵殿的希望,所以我特别邀请她参加此次的也得鸟择主大会!只要也得鸟最后选中了她,她便是我们圣灵殿的人!就是我们的一员!" 圣灵无视"栗叶",认真地望着苏绾,很清晰地问她:"苏绾,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参加接下来的也得鸟择主大会,你愿意吗?" 就算是苏绾穿着北辰宫的金缕衣,他也毫不客气地抹去了苏绾与北辰宫的关系。竟然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问她愿不愿意加入圣灵殿!加入圣灵殿的好处,苏绾自然知道,那意味着,她不但可以学到许多失传的秘法,让自己变得更强,还可以让天宫从此不敢再找她的麻烦。 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费尽心力却不得的机会,竟然这样轻松地就给她得到了。在各种各样目光的注视下,苏绾的掌心冒出无数的冷汗来,可是圣灵还笑盈盈地等着她回答。 第31章择主(一) 天上不会掉馅饼,诚如苏绾自己分析的,圣灵绝对不是一个好人,他做的每件事应该都有其价值所在。她想拒绝他,但她不得不承认,他提出的条件诱惑力实在太大。变强,变强,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变强不是一件坏事,关键是,值不值得冒险? 苏绾求助地看着北辰星君,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提示。北辰星君却望着她淡笑:"你自己决定。"他任何暗示都不能给她,如果她面临的是危险,他自可以替她做主,可这不是,他不想她将来后悔又怨她。 苏绾迷茫地看向圣灵,圣灵的眼睛黑沉沉的,笑容灿烂,很危险,也很诱人…… "咕咚"苏绾很清晰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她是个俗人,在重利面前,她同样不能免俗。人生就是一场豪赌,她能不能火中取栗? 她脸上的矛盾和挣扎都被圣灵看在眼里,圣灵笑了,笑得得意万分,北辰星君垂下了眼,封舟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苏绾闭了闭眼,深呼吸,深呼吸,再睁开眼,望着圣灵笑,蹲了一个礼,很清晰的说:"谢大人抬爱。但俗话说,月盈则亏。想我苏绾不过一介凡人,因缘巧合之下才得了我家大人的垂爱,不但赐予金缕仙衣,更是得了不死之法,所以才能有机会参加这个千百年难遇的盛会。这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苏绾不敢再奢望多的。" 苏绾说完这话,就看到北辰星君眼皮子下的眼珠子转了两转,然后那虚垂着的眼眸算是抬起来了。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如同天边的寒星。假如不是当着众人,苏绾毫不怀疑他必然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欣喜地想,她没有选错。假如她答应了圣灵的邀请,在她看来,她是为了变强帮助北辰星君,但在其他人看来,必然就是背叛!北辰星君就算是能明白她的心思,作为男人的骄傲定然也受不了。 可是被拒绝的人却不高兴了。圣灵脸色一沉,冷冷看着苏绾,半晌不语。要知道,他以圣灵殿的至宝示好,这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大的荣幸?谁人不是蜂拥而上?偏生今日却被人拒绝了,而且还是当着他下属的面,拒绝得干净利落,叫他的面子往哪里搁?他的眼皮掀了掀,看向先前那个蓝袍老者。 蓝袍老者得令,立刻黑了脸,上前对着苏绾怒喝道:"你这丫头好不识抬举!你可知道,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挤破脑袋都得不来,你却弃若敝履?我看你是根本不把我们圣灵殿放在眼里吧?" 他喝声一出,圣灵殿所有人都脸色不善地把目光都投向苏绾,不管有多少不满,面对外敌时,他们都是抱成一团的。因为他们的骄傲和荣誉来自于圣灵殿,没了圣灵殿,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因此圣灵殿的威名和神圣绝对不容人轻视! 被一千多双眼睛杀气腾腾地瞪着,饶是苏绾定力再大也扛不住。北辰星君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一站,替她挡去那刺人的目光。他只能做到这里,并不能率先出手,因为圣灵还不曾出手。 "兀那丫头!你怎么说?我圣灵殿爱惜人才,假如你此时改变了主意,就快快应承了,事情就此了结,否则……嘿嘿……"那老者笑得格外嚣张。 这算什么?以势压人?强买强卖?苏绾看向圣灵,只见圣灵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真是卑鄙阴险的小人!由不得她怒了!她还偏不信这个邪!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苏绾想,她今日就要一口咬定不肯,难道圣灵还能把她给吃了? 打定主意,她低声问北辰星君:"你有几成把握能让我们从他们面前顺利逃走?" 北辰星君笑道:"五成。"光靠他肯定不行,一个圣灵就够他收拾纠缠半日,可是嘛,他瞟了一眼藤条筐边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的那只叫火峦的也得鸟,阴阴一笑,也不知那也得鸟,在关键时刻,会选择圣灵呢,还是选择苏绾?假如能得到火峦的帮助,他的把握就会有七成。 苏绾不知他心中所想,倒吸了一口凉气,五成!这么多人,加上那个变态的圣灵,他居然有五成把握!这可比她先前想象的好多了。但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既然他说有五成,就一定有五成。 她暗自把掌心的冷汗在袖口上擦了擦,抬头望着那老头儿盈盈一笑:"我在天界和魔界游历时,到处都可以听见人家夸赞圣灵殿的声音。圣灵殿和贵殿主的美誉令我悠然神往之,所以接到贵殿主人的邀请,毫不犹豫地就来了。谁知今日一见,实在是令我大失所望啊……"她叹了口气,满脸不屑。 圣灵不为所动,甚至笑了笑,那老头儿厚着脸皮说:"既然你悠然神往,就不该放弃这样宝贵的机会。只要试过之后,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 苏绾继续叹气,不胜感慨,这次是对着那一千多人说的:"曾几何时,像我这样的末流人才,居然也会被人强拉着要背叛旧主,加入贵殿这样的好地儿。难不成,众位都不如我?圣灵殿主人就这么看不起诸位?你们就这么差?" 那一千多人中,不乏圣灵殿的元老级别人物,闻听苏绾这种狂言,脸色顿时大变,愤怒地瞪向她的同时,也非常不满地看向圣灵。假如不是圣灵殿规矩森严,圣灵又变态的强,只怕有人当场就要质问他了。难道他真的要让一个外人压过殿中这一千多弟子吗?现在就算是苏绾答应了,他们也不答应。 苏绾目的达到,回头看着圣灵:"当然,我刚才那些话是我自己胡乱推测的,真要是那样,传出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谁会相信堂堂圣灵殿居然需要以势压人,让一个笨蛋参加也得鸟的择主大会呢?圣灵殿的人又不是死绝了。 所以,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贵殿主是否别有所图?我想来想去,身上只有这件北辰宫的金缕衣算是至宝,一直以来,觊觎的人也不少。可我这个人想得通啊,什么宝贝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哪里能有自家性命重要?贵殿要是看得起,拿去就是,就不要为难我一个弱女子了,如何?" 她虚伪的拭了拭眼角,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以后再也不听信传言了。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今日就算我不幸被暗害在这里,三界也会传遍这件事的。" 苏绾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离谱,当下就有沉不住气的人,比如说先前讽刺她的那位黄衣女子,忍不住尖声讥讽她:"也不照照看,自己算哪颗葱?我们圣灵殿多的是人才,多的是奇珍异宝,会看得上这样的垃圾货色?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丧家之犬罢了,却如此这般的矫情,真是让人好不恶心!" 黄衣女子刚说完,周围就响起一片闷笑声,显见都是赞同她的意见和观点的,只是没她胆子大,不敢说出来而已。 苏绾也不生气,一本正经地拉着假栗叶:"除非他们杀人灭口,把你也弄死在这里,否则,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揭露出去,我家大人还没死呢。墙倒众人推,我算是看尽世间炎凉了。" "噗嗤"一声,有人脆声笑出来,却是封舟。她此时看向苏绾的目光,竟然是一点恶意都没了,她只觉得好笑。这个择主大会算是被苏绾这番闹腾给闹得一塌糊涂了,苏绾都说到做到这个地步了,她那个爱面子的哥哥,还有那群清高的长老们,怎么也不可能再逼着苏绾参加这认主大会了吧?这个脸,圣灵殿还丢不起。只要苏绾不参与择主,就不是她的对手。 封舟没猜错,作为圣灵的先锋——那蓝袍老头儿对于苏绾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忍受到了极点。他再也听不下去,悻悻地骂苏绾:"你这丫头,挑拨离间,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挺好的,脸皮也够厚。仁者见仁,淫者见淫,你是那样的人,所以你才会以为我圣灵殿都是那样的人,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老头儿是圣灵殿的大长老,他平时是听命于圣灵的,但关键时刻,群众的呼声也不容忽视。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民心民意,圣灵也只有表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绾:"圣灵殿和北辰宫当年还有点交情,我本来想借这个机会,拉北辰宫一把,既然你这般不识好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再勉强你,就没意思了。" 他一说完,下面讽刺讥笑的声音顿时像开了闸的洪水,轰地一下,把苏绾冲得七晕八素。此时,她的脸皮表现出超常的厚,只要没有肢体冲突,骂就是风吹过。 她暗示北辰星君,是不是赶紧走人?北辰星君会意,上前对圣灵道:"与其弄得大家都不舒服,不如我们告退。预祝贵殿大会顺利进行。" 圣灵笑:"何必如此小气?盛会即将开始,二位就是不肯参与,也观观礼,看看我圣灵殿的人才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有苏姑娘说的那般不堪?来呀,给二位贵客看座上茶!" 说着,那蓝衣老者就不请自到地带了几个弟子跑到苏绾身边:"二位请。"假栗叶他们拦不住,不过只要拦住苏绾就行。苏绾无奈地摊摊手,只要不让她硬参加这个啥择主大会就行,看热闹吗?她大老远的来,可不就是为了来看热闹的?当下挽了北辰星君的胳膊,老神在在地在一旁坐下来看戏。 圣灵也走到他自己的主位上坐好,挥了挥手,蓝衣老者拍拍手,偌大一个广场顿时鸦雀无声。 七对身穿七彩绸衣的童男童女捧着各色闪着荧光瑞气的仙花从殿中走出,围着那藤条筐一边吟唱,一边把仙花洒在藤条筐中孵蛋的雌性也得鸟身上。 那些仙花落在也得鸟的身上,将它的身子掩埋了大半,雌也得鸟却安静得很,低头垂目,一动不动。 火峦焦急地在一旁伫立不动,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藤条筐里的妻儿,那种神情动作,像极了产房外等待妻子生产的人类丈夫。 苏绾低声问北辰星君:"这是干嘛呢?又不是生孩子,是孵蛋啊,为什么这么紧张?还有那些仙花是拿来干什么的?" 北辰星君笑:"就算是孵蛋,也很花费心力的啊。那些仙花是强身健力,明目清心的,它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让雌也得鸟增加体力,不在这关键时刻出岔子。因为,决定一只卵孵出来的是雌性还是雄性,关键就在此刻。" 苏绾倒是知道,某些卵生动物,比如鸡鸭鹅,还是卵状的时候,本身是没有性别的,但由于后期孵化时所受温度的不同,这才决定了其性别。想来也得鸟也是如此。可是,也得鸟难道不是一对一对出生的吗? 北辰星君耐心地给她解释:"哪有那么容易,几千年只生一枚。" 苏绾见圣灵殿上下,包括圣灵在内,都屏声静气,气都不敢出的小心谨慎样,眼珠子转了转:"你猜他们是想要雄鸟还是雌鸟?" 北辰星君道:"我猜,肯定是想要雄鸟。" "为什么?难道他们也重男轻女的?"苏绾低声道:"那我偏咒他们孵出个雌鸟来。" "你的心眼可真好。"北辰星君觉得好笑:"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因为父精母血,……"听了他的解释,苏绾算是明白了,就是说,圣灵殿认为,父亲的基因比母亲的基因更重要,更能把优良的血脉延续下去,两者都好固然很好,但假如只能选一方,那么就宁愿选父亲。 如今圣灵殿的也得鸟出现了断层,阖殿上下只剩了火峦夫妇俩一对也得鸟,但它们产卵极其困难,产了这一枚蛋后,下一枚蛋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因此这枚卵孵出的小鸟的性别尤为重要,最好就是雄鸟。 苏绾晃晃脑袋:"不是说雪霓当初还有一只也得鸟吗?去哪里了?"她记得在她梦中出现的那只也得鸟,那风貌可一点都不比火峦差。 "死了。"北辰星君还没回答,一条低沉的声音就替他回答了,原来是圣灵,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摸下了自家的宝座,走到了他二人的身后。 见圣灵突然出现,苏绾二人都没了继续八卦的欲望,不约而同地看着圣灵不说话。 "它在雪霓死后,悲鸣了七天七夜,然后死了,就葬在雪霓的坟边,难道栗叶没和你说?火峦就是它的孩子。"圣灵脸皮够厚,也不管苏绾答不答话,继续道:"假如你对这些事有兴趣,不妨等到择主大会过后,我们寻个时间,品着香茗,细细长谈。你可以试试我泡茶的手艺如何。" 他先前不是已经告诉过圣灵,苏绾和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了吗?还当着他的面如此纠缠不休,当他死人啊?北辰星君怒了,沉下脸:"在这个关键时刻,殿主大人就不关心到底会出个雄鸟还是雌鸟吗?竟然如此清闲,跑来讨好别人的妻子?又要讲故事又要喝茶的,这是要做什么?" "别人的妻子?"圣灵呆了呆,把目光转向苏绾,只见苏绾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假栗叶,一脸幸福样。先前他不是没听见北辰星君那句调侃苏绾的话,说是要让她摸个够,他还以为北辰星君是故意怄他的,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苏绾垂下眼眸,带了几分羞意,低声道:"我和我家大人……"她才开口,就被圣灵急匆匆地打断:"不曾听说过有这回事,你们莫要诓我。没有拜过天地,算什么?谁都不会承认的。"说完他转身急速走开。 苏绾恼羞成怒,压低声音骂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成亲没成亲,关他鸟事?我说,其他人不会也不承认我们的婚事吧?回去就拜天地!"她才不要无名无份! "好,好。"北辰星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理他作甚?"圣灵的态度太奇怪了,应该不只是替代品那么简单,北辰星君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苏绾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意料不到的秘密? 因为被圣灵莫名其妙地打了这个茬,苏绾和北辰星君的心情都有些不好。待到听到众人欢呼,也得鸟大叫之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错过了重头戏——小也得鸟出壳了! 圣灵站在藤条筐前,高高举起身上还带着粘液,犹如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大鹅的小也得鸟,递给众人看,大声道:"大家欢呼吧!一切平安顺利!" 接下来是要检验也得鸟的性别,苏绾一直很好奇,在不曾长出明显的特征之前,人们是怎样区别鸟类和鸡鸭鹅的性别的。出于对圣灵的愤恨,她一边低声念叨着:"是个雌的,是个雌的……"一边拽长了脖子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圣灵瘦削的背影偏偏挡住了她的视线。苏绾气愤地对北辰星君道:"他故意挡着我,不让我看!我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好人,他自己心里不舒服,也不让人舒服。" 北辰星君淡淡笑了笑:"反正他们最后也会报出来,你急什么?" 苏绾盯着他瞅了几眼:"你怎么了?" 北辰星君道:"你可不可以把你做的梦和我详细说一遍?" 第32章择主(二) 苏绾刚把她的怪梦讲述完毕,那边就传来一阵叹气声,刚出生的小也得鸟,竟然是雌鸟,由不得人不沮丧。 苏绾开心得很:"天父听见我的声音了,丫的气死圣灵这个狐狸精。" 圣灵把大家的失望都看在眼里,率先打起精神,将也得鸟放回藤筐中,笑道:"幼鸟体格健壮,非常不错,可以择主。" "请大人验过灵豆。"那蓝袍老头端出一碗绿莹莹,似豌豆,又不似豌豆那么圆的豆类来交给圣灵。 圣灵把手在碗边一拂,朗声道:"很好。" 另一名白袍老头端出一只玉壶递上前:"请大人验过玉髓。" 圣灵同样把手按在玉壶上一摸,朗声道:"很好。" 蓝袍老头偕同白袍老头躬身退下,端着那碗灵豆和那壶玉髓走到幼鸟身边,静立不动。蓝袍老头大声宣布规矩:"还是老规矩,这里一共有二十八粒灵豆,二十八杯玉髓,皆是出自同根,无论气味大小软硬,都是一模一样。每个人都有一刻钟的时候,幼鸟若是同时吃了谁手里的灵豆和玉髓,谁就是它无可争议的主人!什么都不吃的,那便是被淘汰了,请退下。 假如,出现意外,那么以下两种情况如此处置。只吃灵豆,不喝玉髓,便请站到左边;只喝玉髓,不吃灵豆,便请站到右边,两者皆还有一次机会,谁能让幼鸟站起,谁便是它的主人。" 苏绾这才知道,原来刚出壳的也得幼鸟,竟然是不能站起来的。不过这择主的方式也太简单,太随意了吧?很有点撞大运的意思在里面。 北辰星君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的。你看着就知道了。" 包括封舟和那黄衣女子在内的二十八名男女皆排队上前,按秩序上前,排在第一的正是那黄衣女子,她先是到蓝袍老头端着的碗里取了一颗灵豆,又自白袍老头的玉壶里倒出一杯玉髓,小心翼翼地将灵豆和玉髓奉到也得幼鸟的面前,虔诚地作了个揖,低声念叨了一通,那也得幼鸟只顾着睡觉,理也不理。 黄衣女子也不急,自腰间摸出一只玉笛来,对着也得幼鸟轻启朱唇,缓缓奏出一曲欢快的音乐。苏绾听得明白,这乐声明显是掺杂了法术在里面,听着音乐,就把人带进了阳春三月,桃红柳绿,微风习习。她甚至还看到许多肥胖的虫子欢快地在绿莹莹的糙地上爬着,很恶心。这种虫子她知道,是也得鸟最喜欢的食物,在幽冥黄泉时,她就曾经看到过也得鸟吃。 可见,这是专门为也得幼鸟量身定做的曲子,黄衣女子也算有心了。这种幻术需要极大的体能做支撑,黄衣女子吹得额头见汗,气息不稳,那也得鸟还是不曾抬一下眼皮。 眼看时候就要到了,排在第二的人已经跃跃欲试,那女子急了,闭了闭眼,猛然拔高音调,尖利的声音直cha云霄,犹如魔音穿耳,刺得苏绾耳膜疼。 这种声音,是会伤到幼鸟的吧?可是纵观场内众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甚至守在一旁的火峦夫妇,都只是互相梳弄彼此的羽毛,瞅都没瞅那女子一眼。 苏绾正自疑惑,那幼鸟已经发怒,闭着眼将还很稚嫩的鸟喙猛地一甩,将那杯玉髓打翻,又一拱一甩,那粒灵豆"啪"地一下飞出,狠狠砸到那黄衣女子的脸上。 黄衣女子竟然没有躲开,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粉嫩的脸蛋顿时红透,随即肿了半边,她沮丧地看了那幼鸟一眼,含着泪黯然退下。第一回合,黄衣女子完败,也得幼鸟完胜! 刚出生的幼鸟就有这样大的力量?苏绾的眼睛都直了。遗憾叹气,多么好的鸟啊,为什么它竟然是属于圣灵那个心理阴暗的狐狸精的?为什么她竟然不能拥有? 北辰星君叹道:"越来越厉害了,到底是经过几代人心血养出来的,我看这只鸟,虽然是雌鸟,已经通了人性,只怕不会超过一千年,必定开窍!谁若是得到,将会是一大助力。真是可惜了。"他很替苏绾可惜。 苏绾笑了笑:"有些东西看着很美,但是摸上会死人的。我忍着。" 黄衣女子退下后,接连又上了好些人,每个人都花样百出,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最大限度地表现出自己的实力。但无一例外,那鸟儿根本就不曾抬眼,都是毫不理睬。 封舟排在第十四,作为圣灵的胞妹,她太希望得到承认,因此极紧张,轮到她时,她已经是冷汗浸透衣衫。她表演的和别人稍微有些不同:她拿出两只棋坛,把里面的黑白两色棋子取出,用法力将其悬浮在空中,然后互击着玩,最多的时候,她可以一次控制三十对棋子撞击,并排列出美丽的图案。 她那棋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撞击声清脆悦耳,犹如风吹过水晶风铃,犹如珠落玉盘,起起落落间,正是一曲美丽动听的音乐。也得幼鸟似乎极其喜欢这种声音,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眯着眼睛看她。 封舟得了鼓励,越发努力,悬浮在空中的棋子们排列出的图案更加丰富美丽,声音也越发清脆动听。 苏绾笑:"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封舟竟然会这样精巧的玩意。"但最令她惊讶的还是,也得鸟的幼鸟刚出生就可以睁眼视物,果然不同凡响。 北辰星君悄声道:"她作弊了。" "嗯?何以见得?"苏绾仔细观察着封舟的动作,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封舟的性情爱好我最了解不过,她从来不喜欢这类型的把戏。我敢说,这法子是圣灵教的,他到底是她亲生哥哥,教她一些秘法也是正常的。" 苏绾心里突然很生气。圣灵这个混蛋!既然他早已打定主意让封舟得到也得鸟的认可,干嘛还要闹先前那几出?这些玩意,她可一样都不精通。这是让她来陪宰,衬托他圣灵殿人才济济是不是?太可恶了。 这时候,封舟的表演已接近尾声,那幼鸟赏脸似地尝了一口她奉上的玉髓,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封舟大喜过望,差点没跳起来,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子雀跃,稳稳重重地站到了右边。 两位长老望着她慈爱一笑,其他人也艳羡地看着她,有那阿谀奉承之辈,已经开始恭喜圣灵了。圣灵却只是淡淡看了封舟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地道:"天色不早了,还有十四个人,大家抓紧时间罢。" 接下来的人中,除了一个穿灰色袍子的男青年用一套酣畅凌厉,夹杂了风雷之声的剑术再次打动了也得鸟,让它吃了一粒灵豆外,其他人实在难入它的法眼。 蓝袍老头和白袍老头脸上难掩失望,鸟儿虽然是雌鸟,可它表现出来的那种力量是不容小觑的,这是一只好鸟。它配得上很优秀的人才,可是,圣灵殿这一代中,所有的精英都在这里了,竟然就没有一个能让它完全认可的人,这是令人很沮丧的一件事。 尽管失望,仪式还是要继续下去,蓝袍老头敛了神色,安排封舟和那灰袍男子继续下面的测试。 "长老,谁先来?"封舟生怕那男子会抢在她前面,先就迈了一步,那男子微微一笑:"舟姬本来就排在我前面,你先请。" 这种时候可不是讲客气的时候,封舟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承让。"她走到也得幼鸟的前面,大喝了一声,扎了个马步,半蹲下去,双手探入幼鸟的肋下,"嗨!"地一声暴喝,就想用蛮力把那鸟扶起来。 这个动作很好笑,可没人笑,因为千万年来,圣灵殿一直都是采用这种方式帮幼鸟站起来的。苏绾皱了皱眉头,不应该这样子做的,她觉得。那么应该怎样做呢?她却不知道。 那幼鸟如同一滩扶不起的烂泥,任由封舟怎么抬,怎么扶,它始终不肯站起,哪怕被封舟全部抱起,它也是垂着头,闭着眼,缩着两条腿,一放下去就呈匍匐状态,如同一个耍赖的小孩子。 封舟颤抖着,满头大汗,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将幼鸟抱起又放下。她甚至于低声央求它,哭得满脸是泪,那鸟也没被她感动半分。没有人催她,包括那灰衣青年在内,这次机会不容易,对于他们来说,毕生就是这一次机会,因为被淘汰的人,下一次是没有机会再参加这种盛会的。 最后还是圣灵看不过,沉声道:"阿舟,你败了,下去吧。" 封舟泣不成声地被两个女同门扶下去,圣灵望着那灰衣青年道:"素心,你可以开始了。" 素心?苏绾疑惑地看着那青年,这个名字,她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听到过的。她专注地看着那青年,突然觉得,他清秀的眉眼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这是为什么呢?她的梦中,从来不曾出现过他。 那灰衣青年走到藤条筐前,用的招式还是封舟那一套,最后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同,他同样失败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受不住了,偌大一个圣灵殿,竟然选不出一个人?这是千万年来从来不曾发生过的情况,有人甚至把玲珑珠的事情和这个联系在一起,难道说,圣灵殿真的逐步走向衰亡了? 圣灵的脸色平静无波,站起来宣布:"三天后再择一次。"两位长老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三天后,不管如何,都必须选出一个来,哪怕是要作弊也得选出来。否则此事一旦传出,圣灵殿的声望必将受损。 蓝袍长老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来几个人收拾一下这藤筐。"好好的一场盛会,竟然这样收场,让人真是感慨。 苏绾和北辰星君见众人皆要散去,那大大的藤条筐也被众人抬起往殿中去,便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谁知就在此刻,变故突起! 火峦突然怪叫一声,扑棱着翅膀飞上前去叼起那幼鸟直冲上天。 这也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情形,众人俱大惊失色。以蓝袍长老为首,纷纷纵身而起,欲去阻挡火峦。圣灵眯眼看了看在一旁看热闹的苏绾和北辰星君,沉声道:"不必拦它,由它去!" 火峦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俯冲下来,朝着苏绾那个方向而去。它巨大翅膀搧起的狂风吹得苏绾长发飘飘,衣袂翻飞,清雅出尘,那一刻,就算是北辰星君也看呆了眼。 他愣神不过片刻,就大喊了一声:"苏绾小心!"人群随着发出了一声惊呼。 苏绾只看到空中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朝她砸来——火峦竟然将那幼鸟从空中朝她砸来!那幼鸟此时倒不睡觉了,睁大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苏绾,它的眼神,除了纯真还是纯真!没有惊慌和恐惧,因为它还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惊慌。 电光火石间,苏绾首先想到的就是躲开,虽然不知道火峦到底要干什么,但她担心是圣灵的另一个阴谋。可她的肩头刚一晃动,火峦就在空中凄厉的一声长鸣,钴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哀求和悲伤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与此同时,蓝衣长老大声疾呼:"苏仙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您伸伸手,您若是不伸手,这幼鸟只有活活摔死!就是摔不死也会被火峦活活啄死!" 苏绾知道,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也得鸟性情刚烈,平时不屑为人奴役,宁死不屈。此时火峦主动将这幼鸟交给她,她若是嫌弃,火峦肯定不容这幼鸟再活下去。 想到这聪明厉害的幼鸟会被活生生地啄死在她面前,苏绾的心一颤,不知不觉就伸了手,她刚伸了手,那幼鸟就恰恰跌入她怀中!一瞬间,人和鸟四目相对,对着那双宛如新生婴儿,透着好奇和信任的淡蓝色眼睛,苏绾紧绷的肌ròu突然松弛下来。仿佛在什么时候,她也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纵然想不起,纵然可能是错觉,但这一刻,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那是被依赖和被信任的感觉。 此时幼鸟身上的粘液已经干透了,粉红色的肌肤带着一种很特殊的柔软触感和温热贴在苏绾的手上,它小小的胸膛就在她的右掌之上,她能感觉到它小小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苏绾叹了口气,摸摸幼鸟的光头,温热的触感自掌心传到她的血液中,很熟悉,很古怪的感觉,仿佛这个动作她做了千百次。苏绾定定地看着这小也得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 那幼鸟察觉到苏绾的情绪变化,试探地"咕……"地唤了一声,见苏绾不说话,它又试探地在她掌心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把头靠在她的肩头擦了擦,"叽叽"地叫了几声,大大地张开嘴,犹如幼鸟讨食。 那蓝衣长老连忙递过灵豆:"苏仙子,请您喂食吧?这幼鸟越早进食,对它的修为越好。"那白衣长老见状,也凑热闹一样地递过玉髓来。 苏绾不接,看着圣灵:"你说过不要我参加择主大会的。做人,做仙,都不能言而无信。" 圣灵叹口气道:"我先前是希望你能参加择主大会,成为圣灵殿的一员。可你坚持不肯,我想,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愿,就算了。至于刚才的事情,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是火峦自作主张,信不信由你。" 苏绾不理,坚持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参加这个择主大会,其中的缘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刚才说,这是火峦自作主张是不是?" 圣灵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苦笑道:"是。" 苏绾提高声音道:"那就是说,与你圣灵殿的择主大会无关,是不是这个理?就算我喂它吃了东西,也和今天的事情没有关系是不是?你们圣灵殿不会因此强迫我留下来加入圣灵殿是不是?" 圣灵闭了闭眼,很清晰地回答:"是!这鸟与圣灵殿无缘,你带走它吧!" "殿主?""大人?""哥?"蓝衣长老和白衣长老,还有封舟等人,都不敢相信圣灵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是至宝啊!圣灵殿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宝!他竟然这样轻轻松松地就许给了一个外人?还是一个瞧不起圣灵殿,死也不肯加入圣灵殿的外人? "有些东西,命中没有的,终究是没有。"圣灵疲惫地摆摆手,对苏绾道:"你可以喂它了,从今以后,它便是你的,死活都与圣灵殿无关。" "很好。我也不白占圣灵殿的便宜,我这里有件宝贝,应该可以媲美也得鸟。"苏绾并不先喂幼鸟吃东西,而是看了北辰星君一眼,二人心意相通,北辰星君明白她是要用那玲珑珠来作交换,遂微笑着朝她点头。 圣灵殿诸人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她身上最宝贵的,莫过于这件金缕衣而已。但这金缕衣,乃是北辰宫的至宝,她是舍不得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也得鸟呢? 苏绾从腰间的百宝囊里取出一颗玲珑珠来递给圣灵:"我无意之中得到了一颗玲珑珠,想来,应该可以值得一只也得鸟。" 她竟然有玲珑珠?众人眼珠子都差点瞪落出来。圣灵望着雪白纤掌里的那粒珠子,轻轻吐出一句:"你真要换?" "那是自然。"苏绾毫不迟疑地回答,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欠圣灵殿任何人情。 圣灵的笑容很古怪,缓缓道:"若是如此,这颗珠子还不够!" 第33章独宴 苏绾摸摸脑袋,一颗玲珑珠还不够?难道他要两颗?那这也得鸟可有点贵了。另一颗玲珑珠她还有用,怎能如此轻易地被他哄骗去?不成,他可以漫天要价,她也可以就地还钱,当下不高兴地道:"你这人可真好笑,先前已经说好这鸟与圣灵殿没关系了,我不愿意占你们便宜,是我好心,你反倒打蛇随杆上,有你这样的人么?" 圣灵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的这个要求正是为了兑现我当年的诺言。当年我曾经当着众人说过,谁要是能拿回这玲珑珠,我便答应他一个要求。我刚才说过,这鸟与我圣灵殿无缘,你带走也就带走,但你拿出这玲珑珠来,我少不得还得应允你一个要求,你要什么?凡是我能做到的,不违背道义的,我都可以替你做到。" 一定要她欠他这个人情吗?下一次见着了他,她就不好意思说风凉话了是不是?人家要是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她少不得也得敷衍一通。苏绾还就不想欠他这个人情,当下一笑:"我的要求么,说出来怕你做不到!" 圣灵还未开口,封舟已经气冲冲地大声嚷道:"这是什么话!还有我圣灵殿做不到的事情吗?你说出来!"她那模样凶悍十足,若苏绾是个胆小的,早就被她吓个半死,哪里还敢提什么要求? "栗叶"笑眯眯地看向她:"舟姬,我听清风说,你受伤了,所以特意来瞧瞧你。见你还能上场参加认主大会,说话亦中气十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想来已无大恙,我心甚慰。幸好我胆子大,否则真要被你吓着。" 圣灵瞪了封舟一眼,封舟脸一红,垂眸退到一旁。 圣灵见她退下,这才道:"苏绾,你说说你的要求。" 苏绾看了北辰星君一眼,清清淡淡地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请圣灵殿为我家大人和我洗涮罪名,还我们清白!请问,圣灵殿能做到么?若是做不到,我也不强人所难,就当我不曾提过这个要求,这颗珠子就换一只与你们无缘的也得幼鸟,谁也不欠谁。" 苏绾的话一出,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圣灵更是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一言不发。久居上位的人,思想总是很复杂。他猜到她可能会提这样的要求,但他以为,她会死缠烂打,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难道说,是欲擒故纵?她其实还是指望他能伸出援手的?不过也是,三界之中,魔界不足为虑,四星君已经一死一逃二归顺,唯一能让天宫有所忌讳的,就只有圣灵殿了。 只是苏绾今日的这番作为,是她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北辰星君授意的?若是答应她吧,代价太大,若是不答应,他接下来的计划就无法开展。圣灵把目光自苏绾身上扫到北辰星君身上,又自北辰星君身上扫到苏绾身上,迟疑不语。 他在那里思量,苏绾也在这里思量。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很过分的。以前没见着圣灵之前,她还幻想依靠那两粒珠子,他会伸出援手,但见到他之后,她早就没了那份心思。圣灵这种人,怎么也不可能为了一颗珠子,而且是说过不需要他负任何责任的珠子就拿整个圣灵殿出去冒险,与天宫作对,蹚这淌混水。 她想,圣灵若是不同意,她正好摆脱他。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她不欠他人情,以后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她都可以把腰杆挺得笔直,说得起硬话;若是他同意了,就当白捡着的,怎么都没吃亏。想到这里,苏绾胆气越发壮,微微一笑:"怎样?殿主,你若是不愿意,我真的不勉强的,你让我们走就行。" 北辰星君也有试探圣灵的意思,但碍于情面,有些话他不好亲自开口,今日苏绾如此,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笑骂:"你这丫头,怎能提这种无理的要求?谁不知道圣灵殿向来独立于三界之外,不问三界纷争。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北辰星君的话颇得圣灵殿中诸人的赞同,纷纷点头,甚至有人好心建议苏绾另外提一个要求。苏绾却是咬定主意,死活不松口。 圣灵摸了摸下巴,以退为进:"苏绾,你的这个要求,你也知道,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一时就能办到的。你得给我个时间,容我们慢慢商讨。你看,你们一大清早就出门,我们也是一大早就起的身,大家到现在都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此时天色渐晚,不妨留下共用晚饭,饭后再议可好?" 苏绾看向北辰星君,北辰星君点头:"也好。" 听到他们愿意留下,圣灵示意蓝衣、白衣二位长老递上灵豆和玉髓,笑道:"一码归一码,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喂食了。" 苏绾接过灵豆,那也得幼鸟闻到食物香味,迫不及待地靠过去,把嘴张得大大的,不停叫唤,哪里还有先前面对圣灵殿中诸人时那种倨傲的模样? 封舟与一众人等看得眼馋,叹道:"果然是与我等无缘。也罢,怪我们没这个命。" 圣灵道:"苏绾,小家伙以后就跟着你了,你不为它取个名字么?" 那幼鸟吃下灵豆和玉髓后,眼睛的颜色竟然很快就从淡蓝色变作了冰蓝色,蓝盈盈的,好不爱人。苏绾随口道:"就叫冰蓝好了。" 鸦雀无声,苏绾诧异地抬头,见众人神色古怪,莫名其妙地问北辰星君:"这个名字不好么?" 北辰星君笑道:"很好。" 苏绾却瞧着他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一丝勉强在里面,心中难免疑惑,又不好问。当下讪笑道:"大家怎么都这样看着我?难道这名字还有什么典故不成?若是犯了你们的忌,我另取一个就是。" "不用,你喜欢,就用这个好了。"圣灵慢吞吞地道:"只是惊人的巧合罢了,火峦的母亲,就是这个名字。" 前面说到,火峦是雪霓那只也得鸟的孩子,那么,也就是说,雪霓的那只也得鸟就叫冰蓝。苏绾想起来,雪霓喜欢的颜色不正好也是冰蓝吗?雪霓对于圣灵殿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吧? 难怪得众人会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她,苏绾当机立断,这个名字不能用:"呵呵,孙女不能同祖母同名,就叫小蓝好了。"名字难听点就难听点好了,不能让人家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一个死人。 晚饭时分,苏绾独自坐在雕花黄花梨木桌前,傻傻地看着面前的一大堆精致鲜美,五花八门,菜式遍及天南海北的菜肴,不敢相信地问站在一旁的那位叫素心的灰衣青年:"你确定这一大桌子菜是给我一个人吃的?" 圣灵说是要招待他们吃饭,可一进来就把北辰星君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留下这个面熟却又想不起来的青年伺候她一人用饭,这是什么道理? 素心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这是殿主特意吩咐为您做的,都是您……嗯大多数女孩子们都爱吃的,您趁热尝尝?" 真是非同一般的礼遇啊,苏绾提起筷子又放下:"请你帮我去看看栗姑什么时候回来?我等她一起吃。"这么多的菜,她能吃下去吗?再说了,就是龙肝凤髓,没北辰星君一起分享,她吃着也不好吃。 素心微微一笑:"殿主刚才让人传话了,他和栗姑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也需要叙叙旧什么的,可能需要的时间有些长。等他们出来后,厨房自会重新送上好酒好菜,您不妨先用如何?"又试图给她布菜:"您瞧,这金焗蒌蒿可是我们圣灵殿里最有特色的菜呢,其他地方断然没人能做出这道菜。很多人一尝难忘,您尝尝?" 苏绾瞅了一眼那炒得金黄灿烂,仍然鲜嫩的蒌蒿,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苦水,仅有的一点食欲瞬间消失无踪,摇头道:"不用,我等栗姑。" 素心从苏绾眼里看到了不喜欢,他愣了愣,失落地低声应道:"是!"就立到一旁静默不语。 人家好歹也是圣灵殿的精英弟子,就这么在一旁站着,苏绾承受不来这种礼遇,指指她面前的一张凳子,招呼素心坐下:"你也坐下吧,不要这样拘束。" 素心望着她笑了:"这是我应该的。"他的目光温柔似水,带着无边的崇敬和爱戴。 苏绾被那种目光冲击了,别怪她自作多情啊,貌似被人暗恋就是那个样子。不会吧?难道说,他今日看见她一招未出就收了小蓝,先是崇拜上她,然后又见她貌美,暗恋上她了?苏绾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明说:"你不坐下,我难受。" "这样啊?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素心侧着身子坐到她的下首,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半边屁股悬在外,好不谨慎,可是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和满足。 苏绾纳闷不已,指指前面的菜:"这么精致的菜放冷了怪可惜的,不如,你先吃?" "仙子还是一贯的和蔼近人。"素心感慨万分,他没有动筷子,只是望着面前的菜肴,眼里雾蒙蒙的一片,神情似悲又似喜。 一贯的和蔼近人?他以前认识她的?难怪得她觉得他面熟。苏绾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素心……" 素心抬眼:"仙子,您请吩咐。" "我们以前好像见过面?"苏绾歪着脑袋盯着他瞧,脑子里飞快地回想,难道是在四公主结婚的时候曾经见过?或者是在人间见过?或者是在上次围剿逆龙的时候见过?可她从不曾和陌生人说过话啊?见过面无所谓,可他明明说,她还是一贯的和蔼近人,这说明是有过接触的嘛。 素心猛地站起来:"仙子,你还记得我?你想起我来啦?" 这么激烈的反应,当真是暗恋?她什么时候这么有魅力了?苏绾捏着筷子笑:"那个,那个,觉得你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素心突然背转了身,半晌才回头,低声道:"素心已经心满意足了。" 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苏绾找不到话可说,只好"呵呵"干笑两声,道:"素心,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忙,我一个人没事。去吧,去吧!" 素心不动,道:"我陪着你。" 苏绾暗想,我需要你陪吗?就算是我需要人陪,也只需要源子韶陪我,谁要你陪我? 素心却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您何时回到沧溟黄泉的?这些年……您还好吧?北辰星君大人对您还好?" 苏绾觉着,先前的问题也就算了,但后面这个问题太隐私了吧?他怎么这么自来熟?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生不出对这素心的厌烦感来,想给他脸色看,让他知难而退,怎么都抹不下脸,只得敷衍了两句:"嗯,很好,很好。" 素心很快看出了她的敷衍之意,识趣地闭上了嘴。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时"嘿嘿"地笑一声。素心的笑容真诚快乐,没有丝毫尴尬,苏绾的笑容虚伪,坐得火烧火燎,恨不得他立刻主动消失。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北辰星君仍然没有一点回来的迹象,苏绾再也坐不住:"素心,请你帮我去看看栗姑可好?天色晚了,我们还得回去呢。" "还要回去啊?"素心眼里闪过一丝怅惘,还是点点头:"好,您稍等。" 苏绾独坐无聊,把那桌上的菜翻出来一盘一盘地研究,竟然给她研究出了一个共同点,精致倒也不说了,都是素菜,都很清淡,可是,她都不喜欢吃。怎么说呢,一看就没食欲。她的目光落到素心刚才极力推荐的那盘金焗蒌蒿上,拈起筷子夹了一嘴,刚喂进嘴里,"呕!"她涨红了脸,好容易在墙角找到一只银盂,"哇!"地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封舟从外面走进,正好看到苏绾的狼狈样,忙端了一杯茶递给她。 苏绾漱了口,尴尬地坐下:"你怎么来了?" 封舟默了片刻,笑道:"我不能来?" 这是她家,她当然能来。苏绾尴尬一笑:"我是说,我以为你们都很忙。" 封舟道:"我来看看你,我不明白,为什么火峦一定要把它的小崽子赖给你,还有我哥也是。"她涨红了脸,又发狠道:"还有那小崽子,真真欺人太甚。" 苏绾道:"我不是有意要和你抢。" 封舟涨红了脸:"我没这个意思!若是我没有受伤,也不一定便宜了你。哼,它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它呢。我自己去幽冥黄泉捕一只来慢慢调教!对了,你如此轻松,可有什么秘诀?" 苏绾知道她是觉得没面子,故意说的狠话,也没当真,笑笑:"我真的没什么秘诀,我也很奇怪火峦为什么会找上我。至于小蓝,你也看到的,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所谓缘分。你怎会受伤?伤得可重?" 封舟脸色阴霾,半晌才故作不在意地一笑:"被狗咬了一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你刚才是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她的目光投到桌上,突然看见了那动了一筷子的金焗蒌蒿,讶异地挑起眉,取筷尝了一下,皱眉道:"没什么不对啊,很好吃的。"又迅速扫了其他菜肴一眼:"不喜欢吃这个,换换其他也不错,我们这个厨子的手艺,当年你家大人也称赞的。" 苏绾现在看到这桌菜只想吐,但她不能说真话,只得尴尬一笑:"实在不好意思,我没口福。" 封舟笑道:"没事,你爱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子重新做。" 苏绾摇头:"谢了,我不饿。我等栗姑回来再说。" 封舟起身:"栗姑是你家大人假扮的吧?" 苏绾抬眼看着她:"此话怎讲?" 封舟笑得得意:"自然是我哥哥悄悄告诉我的。素心去催,他们怕你急,特意让我来陪你。你不喜欢这些菜,我便去给你弄点清粥小菜来。你稍候啊。"言罢走了出去,她走之前,目光沉沉地扫了苏绾一眼。 今日被人几次用这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了,苏绾多了个心眼,化了个分身在那坐着,真身跟着封舟出去。她要亲自去看看,北辰星君是不是真的如同他们所说的那般,有事耽搁了。 封舟走出门,在长长的游廊上绕了出去,走到一道月亮门口停住,正好撞上素心,便问:"是谁安排的这桌子菜?" 素心道:"是殿主亲自吩咐的。" 封舟沉默片刻,才又道:"他什么意思?那些菜,不是每个女子都喜欢的。" 素心回答:"我不知道。" 封舟冷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会让你来这里守着?别把我当傻子。今日的择主大会是早就安排好的吧?无论如何,她都是唯一的人选是不是?我还说你怎么输了都如此淡然呢?原来是其中有猫腻。他想干什么?寻找一个替代品?除了会养鸟以外,还得口味都相同?他可真的不是一般的自私霸道。" 替代品?苏绾懵住。 却听素心急道:"舟姬,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封舟打断他的话:"什么误会?我知道,自从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他没有惩罚你,你就死心塌地的为他当牛做马,事事都护着他。你去告诉他,人家不领情,一吃那金焗蒌蒿就作呕!还有,人家是有主的,不是一只鸟就可以收买的!" "吵什么?成何体统?"随着这声不怒自威的喝问,圣灵独自一人从不远处的小径上走来。 苏绾大急,为何只有他一人?北辰星君呢? 第34章故人(一) 圣灵一到,苏绾便再无把握能顺利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趁着还没人发现她,先急匆匆跑回去,分身真身合二为一,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研究。 她刚坐了不一会儿,圣灵就走了进来,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目光定格在那盘金焗芦蒿上:"不喜欢吃?" "嗯。" "想吃什么,我让厨房重新做。" 苏绾有很多话想问他,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说不出口,仿佛一开口之后,就会听到许多她不想听到的话,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不用,我等他。"她没说等谁,但她相信圣灵知道她指谁。 圣灵垂眸微微一笑:"我便是来接你去见他。" 这是什么话?北辰星君为何不自己过来?圣灵迎着苏绾疑惑的目光轻笑:"他遇到一个故人,不便抽身,怕你担心,所以托我过来接你。" 苏绾定睛看着他,他的脸很瘦,线条冷硬,就算是微笑,也不能让他的表情柔和半分,始终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情不自禁地想,假如他那张脸能再多点ròu,应该会更好看一些,更平易近人一点。 圣灵被她看得不自在,情不自禁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花?" 苏绾撇开眼神,淡淡道:"没有,只有骨头和得意。" 圣灵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不要说外人觉得,他自己也摸着自己那脸也觉得瘦得吓人。他想说他从前并没有这么瘦,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毕竟他从来没有过和别人讨论自己容貌的经历,转而笑道:"我有什么可得意的?" "谁知道呢。"苏绾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偶尔叠加在一起,仿佛两个相依相偎的人。苏绾心头一阵莫名其妙地烦躁,迈步走开,坚决不让两个影子叠在一起,仿佛这样做,她心里的烦躁和不安就会少了许多。 圣灵发现她幼稚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如影随形,两个影子始终叠在一起,苏绾怎么走也甩不脱。她有些生气,却不能开口指责他,理由是什么?怎么说? 圣灵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你就不问为什么?" 苏绾知道他是指他这一系列不合常理举动的成因,心头烦躁厌恶得很,索性装作没听见。 圣灵自顾自地道:"火峦从来不会这样对待一个陌生人。前些年,就是封舟也近不得它的身,这些年还好,通了人性,但除我之外也不会这样对待别人。" 那又如何?从来并不代表绝对,凡事总有例外。苏绾的语气不耐:"你自己说的么,我和它有缘。" 圣灵似乎不曾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烦,又道:"我也不会这样对待一个陌生人,从来不曾。" 苏绾冷笑着想,他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之所以这样对待她,是因为她不是陌生人?然后还要说,她实际上是他的故人?他把她当什么了?就因为她开始时扮演了那一场戏,就因为她博得了火峦的喜欢?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住她,硬塞给她一只鸟,又拿出雪霓喜欢吃的菜来给她吃?苏绾不屑地快步向前:"我夫君在哪里?还请殿主指条明路。" "苏绾,凡事有因必有果,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万千人中,金缕衣唯独选中了你?你真的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一系列的际遇?"圣灵跨上前去,挡住了苏绾的去路,脸上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 苏绾冷笑:"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夫君曾经爱怜一个女子,千方百计为她招魂,而我,因为机缘巧合被他招了上来。又因为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帮助我,照顾我,爱怜我,所以我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的际遇。" "不是机缘巧合而是阴差阳错!"圣灵提高声音道:"我得到了一件东西,叫做天离镜,可以照出人的前生后世,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世是怎样的?" 苏绾把牙齿咬得格格响,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没兴趣!人活一世,糙木一秋,我过好今生就好,管它前世是什么样子的?"天离镜,不是在段青手里么?怎会突然到了他手里?难道说,他和段青其实是互相勾结的?不好,如果真的是这样,北辰星君此刻只怕已经遭了毒手,她该怎么办? 圣灵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女子,月光下,她的脸色雪白,神色紧张而惶惑,眼神飘忽不定,看见他望过来就赶快移开,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他突然笑了:"你害怕了。你害怕什么?假如你心中没有疑惑,你害怕什么?" 苏绾吸了一口气,笑:"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撑着,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天离镜,我记得是段青的东西,什么时候到了殿主手里的?" 圣灵垂下眼眸:"因为他和我有交易。你想不想知道这个交易是什么?" 苏绾不语,她的确想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发疯般地想知道。 "想来你也知道,段青一直都对北辰怀有不切实的幻想,包括此次陷害,他也不过是抱着火中取栗,赌上一把的心思而已。但他实际上为北辰留了一条后路,求我在关键时刻对北辰施以援手,作为交换,他所有的宝贝,还有一些秘密,他都悉数交与了我。所以,我才会邀请你们来此,才会在明知栗叶是北辰假扮的情况下,仍然留你们住下来。" 他顿了顿,观察着苏绾的表情,低声道:"段青虽然可恶,但他对北辰也算是一片赤诚之心。他为了北辰,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你呢,你为了北辰,可以做到何等地步?" 苏绾傲然抬头:"这是我和他的事,与外人无关。" 圣灵满眼的不甘,他还想说什么,苏绾已经别开头,冷着脸道:"你知不知道,你堂堂圣灵殿主拉着人家的妻子纠缠这些私事,很烦,很鸡婆,很丢脸?你若是舍不得你那只也得鸟,就明说好了,我还你就是,我虽是个女人,却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辈。" 圣灵一愣,苦笑:"我说过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又如何会反悔?我就是想还事实一个真相而已。你知道北辰此时在和什么人叙旧么?" 苏绾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丫丫,她抬头看向圣灵,眼里射出寒光:"那要看你给他安排什么人了。" "苏绾。"北辰星君立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对着苏绾招手,柔声道:"你过来。" 他已经恢复了原貌,神色温润,看着她时,就像看到了稀世奇珍。苏绾觉得他那个笑容之明媚,足可媲美云破月来,她兴高采烈地绕开圣灵,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低声抱怨:"你去哪里了?总也不来,害我担心。"又瞟了圣灵一眼:"这人莫名其妙,我们立刻就走好不好?" 北辰星君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他的确是莫名其妙,而且盲目自信。" 圣灵毫不在意,笑道:"子韶,叙旧叙得如何?" 苏绾看向北辰星君。 北辰星君笑笑:"你也认识,庸忆苏家的丫丫。" 苏绾瞪了圣灵一眼,心里犹如吃了个绿苍蝇。 圣灵躲开她的眼神,对着树丛后招手:"丫丫,你过来。" 丫丫一身大红广袖长裙,满头珠玉,怯生生地从树丛后走出来,看着北辰星君和苏绾,微微笑了笑,低头不语。她虽然沉默,但眉目灵动,可见痴傻之症是早就痊愈了的。 苏绾有片刻的恍然,丫丫这身装扮,衬着那张和殷梨一模一样的脸蛋,犹如是从她梦里走出来的殷梨,鲜活跳脱,美艳不可方物。有因必有果,有因必有果,苏绾脑子里不停地响着这句话,她突然觉得很冷,不自禁地往北辰星君身边靠了靠。挨近了他,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透过层层衣物传过来,她才觉得有些微的安心。 见此情形,北辰星君低叹了一声,把一件硬物塞进她的手心,柔声道:"不和丫丫打个招呼吗?我刚才告诉她我们成亲的事,她送你这个做贺礼。" 苏绾张开手掌,一朵粉绿两色碧玺雕的荷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发出美丽朦胧的光芒。她低声道:"千心莲华?" 丫丫害羞地笑:"绾姐姐,这是来之前,我姐姐和姐夫让我带来送给你的。祝你和源大哥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嗯,那个,我没其他宝贝,只好用这个充数,你不介意吧?" 苏绾笑得灿烂而得意:"我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谢谢你丫丫。你姐姐成亲了?她一切都好?" 丫丫唇边漾起温柔的笑意:"嗯,一切都好。她和梅玉大师兄去年年底成的亲。" 三人自顾自的说话,倒把圣灵晾在一旁,圣灵低咳了一声:"三位若是叙完旧,不妨跟我来。" 苏绾烦不胜烦,她发誓,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厌烦一个人,不是恨,而是烦。 北辰星君把她往前推了两步:"走吧,迟早都是那么回事。躲是躲不过的。" 三人走进一间素雅的花厅,屋里珠光幽暗,正中一张方桌,四把椅子,桌上一个紫檀木镜架,一面约有西瓜大小的镜子被秋香色的镜袱盖着,平添了几分神秘。 清风和素心侍立一旁,看见苏绾进来,都对她讨好地笑,苏绾没来由地一阵烦恼,对着那二人狠狠瞪了一眼。吓得那二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左扭右扭,万分不自在。 圣灵笑道:"莫要迁怒嘛,要说错,也是我的错,和他们没有关系。"说着请三人在桌前坐下,待得坐好,茶都过了一巡,他还是沉默不语。 北辰星君淡淡道:"你我二人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如果我先前所说的还不能阻止你的话,你可以开始了,不必拖延时间。" 圣灵皱眉道:"我说过了,我只是有一句话要问她。若是她还是选你,由得她去,我绝不cha手。" "随你。"北辰星君浅浅一笑,望着苏绾道:"苏绾,刚才有人和我说,你其实是雪霓。丫丫其实是殷梨。" 苏绾干笑:"怎么可能。这不是随便就能乱扯的。"她瞅了丫丫一眼,只见丫丫一脸的沉思,又道:"呃……总之,我不是什么雪霓。其他的人嘛,我也不知道。" 北辰星君拉起她的手,柔声道:"你记得我以前在庸忆和你说的话么?你就是你,她就是她,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 苏绾认真地道:"我记得。我要说的,和你说的一样。"她抬眼看着圣灵:"殿主,你可以开始表演了。"她想了想,心虚地又添了一句:"现在和过去是不相交的两条线,就算我是雪霓,也不能改变什么。" 圣灵微叹了口气,探手将那秋香色的镜袱缓缓掀开:"你们谁先来?" 丫丫小心地看了看苏绾:"绾姐姐先来吧。" 苏绾还没做好准备,圣灵已将那天离镜快速推到了她面前,珠光映在黄色的镜面上,一道柔和的黄光打在她的脸上,看着镜中那片绿绿的芳糙地,远处不时掠过的也得鸟,苏绾一阵恍惚,仿佛走进了幽冥黄泉。 苏绾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缩到五六岁的小女孩那么大,她披散着头发,赤足走在糙地上。阳光很温暖,糙地很柔软,空气很清新,她无聊地走啊走,看到一对也得鸟在做窝,她走过去,那也得鸟也不走开,也不赶她走,伸长脖子对着她晃晃大脑袋,继续干活。 她走过去,坐到一旁,歪着脑袋看着那对也得鸟做窝,几个白天黑夜很快过去,那也得鸟做好了窝又产了一枚粉红色的卵,产卵之后又开始孵卵。她一直坐在那里不动,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她好像寂寞得慌,无所事事。既然如此,不如见证新生命是怎样出生的。 也得鸟夫妇温和的看着她,也得雄鸟出去觅食回来,给雌鸟带食的同时,不忘给她带点芦蒿嫩芽,植物块精,野果子之类的食物。 某日,她一觉醒来,算着小也得鸟就该在这日出世了,便早早趴到窝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窝。也得鸟夫妇也很紧张,守了小半日,那枚蛋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雌鸟饿了,雄鸟只好飞去觅食。 待得雄鸟归来,居然扔给她一只鲜红鲜红的橘子。她惊异地举着那只橘子对着阳光左看右看,橘子皮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凑近了闻,好香,她满足地笑了,问也得鸟:"这是什么?"她从小无父无母,在这荒野长大,自然是不认识这种幽冥黄泉不长的东西的。 也得鸟痴傻地望着她,想了半日才摇头。 她泄气地将橘子塞进自己纺织的粗麻布衣服里:"笨鸟。你从哪里弄来的?可别惹麻烦。" 也得鸟晃了晃脑袋,把喙斜斜指向天边,她明白了:"是圣灵殿啊?我记得他们刚收了一个小徒儿是不是?听说那孩子天天哭,很烦人,殿主为了哄他,从人间弄来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恐怕就是其中之一吧?傻鸟,你怎么混进去的?" "是我师父给它的。"糙丛里冒出一个六七岁男孩的头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只很大的老也得鸟。他神情倨傲地看着她:"如果我师父不给它,它休想从圣灵殿里拿走任何东西。" 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必然就是圣灵殿那个叫封帆,据说被玲珑珠寻出来的宠儿。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他的头很大,脸上还算有些ròu,可是手脚瘦得像细麻杆似的,她觉得他就像高脚鹭鸶。她笑了,把那橘子掏出来:"封帆,还你。" 封帆恶狠狠地将那橘子打落在地,瞪着她:"你在笑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谁告诉你我爱哭的?我从来都不哭的好不好?爱哭的是我妹妹封舟。" "哦。"她认真的点头:"你太瘦啦。瘦得出名了。" 封帆咬了咬牙,目光从她头上扫到脚下,定格在她的脚上,很夸张地大笑:"哈哈哈,你倒是肥,全肥到脚上去了。这样的丑的脚,也不穿鞋遮着点。" 她低头看了看那双脚,无论什么时候,一直都是那样的胖,那样的白,脚掌宽宽的,脚背高高的,果然不好看。她平生第一次有了羞耻感,她往糙丛里缩了缩脚,辩解:"我走路走多啦,所以才会走大的。" 封帆倨傲地说:"你就是叫雪霓的那个丫头?" 她低头不语,封帆道:"我听人说,你能和也得鸟交流,你可不可以教我?" 她把头侧开:"不教你这个麻杆一样的大头鬼!" 封帆眼珠子转了转,从地上捡起那只橘子,吹去上面的尘土,硬塞给她:"我错了,你教我嘛。" 她看着他身后那只已经老得打盹的也得鸟:"你们要开择主大会了?" 封帆犹豫了一下:"是的,我必须拥有一只也得鸟。" 她突然回转了头:"嘘……幼鸟出壳了,你肯定没看见过吧?你过来,我让你开开眼界。" 第35章故人(二) 随着"咔"地一声轻响,粉红色的蛋壳被顶开了一条fèng,接着清脆的响声不断,蛋壳被里面的幼鸟啄开了一个洞,洞越来越大,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 它闭着眼,用力往上挣,费劲地挣扎着,可是怎么也摆不脱剩下的半只蛋壳。大鸟站在一旁,专心地看着它挣扎,并不上前帮忙。 封帆见雪霓也袖手旁观,忍不住上前要帮那幼鸟剥蛋壳:"你可真看得过去。伸伸手会抽筋啊?" 雪霓挡住他:"不要多事,你会被大鸟啄的。这是幼鸟出生后必须独自面对的第一关。它若是连个蛋壳都不能挣脱,以后又如何能遨游九天?" 他悻悻地站着,又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幼鸟终于挣脱了蛋壳,气喘吁吁地伏在窝上一动不动,他担心不已:"它怎么啦?是不是累死了?" 她白了他一眼:"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一言不合,两人一架吵起来,封帆说不过她,气道:"我知道你只会和糙啊木啊,花啊鸟啊的说话,不会说人话。" 雪霓生气了,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她把那个橘子狠狠地砸到他脸上,眼瞅着橘子被砸开了花,淡黄色的汁液糊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她快意地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会说人话,为何又来求我教你鸟话?那叫作弊,你懂吗?作弊!" 他面红耳赤,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狼狈跑开,爬到那只老得打盹的也得鸟背上,放下狠话:"你等着,我不用求人也能靠自己赢得择主大会!" 她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回头看着那只仍然不曾站起的幼鸟,有些忧虑。这鸟恐怕先天有些不足,她想了想,从地上捡起被砸开了花的橘子,取出一瓣,撕开,喂到幼鸟嘴边:"吃吧,吃吧小家伙。吃了赶紧地站起来。" 幼鸟侧了侧头,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很快将那瓣橘子全数吃了下去。然后靠着她的扶持,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它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世界,把目光投到面前那张粉嫩的笑脸上,忘了寻找它的父母。 它的父母怀疑地看着它,围着它走来走去,头挨着头,交流了一会儿,雄鸟上前,把头猛地甩过去,幼鸟猝不及防,被一下撞出了窝。它在地上挣扎着,哀哀地叫唤着,想站起来,却又站不起来。 雌鸟挑剔地看着它,用爪子扒拉了它两下,耐心地等了一刻,见它只是在地上挣扎,丝毫没有站起来的迹象。雌鸟和雄鸟互看了一眼,振振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大鸟飞走,说明这只幼鸟不符合它们的要求,被淘汰出局了。如果没人管,这只刚出生的幼鸟面临的便是死亡。 雪霓叹了口气,上前将那幼鸟抱起,检查它的骨头可曾摔伤。它的一根趾骨骨折了,她一碰,它就疼得全身颤抖,睁着无辜的冰蓝色眼睛盯着她看,她心软了:"可怜的小家伙,你父母不要你了,怪可怜的,跟我走吧。" 春去秋来,她带着这跌跌撞撞的幼鸟走在九曲十八弯的黄泉水边,绿糙苍茫的幽冥糙原上吹奏芦笛,捡拾灵糙,千年的时光转瞬而逝。 一晃眼,雪霓的身形约有十三四岁了,也得幼鸟也长成了年轻漂亮的大鸟,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它的好奇心很强,总是走一步停一步,或是刨刨糙根,或是捉捉虫。她一边寻找着稀有的糙药,一边喊它:"冰蓝,冰蓝,懒丫头,快跟上。" "嗤……"前面传来一声嗤笑:"好好的鸟,给你养成了金丝雀。真是好笑。" 她抬头,头顶一黑,一只巨大强壮的也得鸟遮天蔽日,夹杂着一阵狂风自半空中朝她扑来。她眯了眼,冷冷地看着,不躲不让,任凭那狂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漫天飞扬,犹如六月的柳丝,明媚张扬。 相比她的泰然自若,鸟背上的人反倒有些失措,他指挥着那巨大也得鸟避开,停在离她不远处的糙地上,身穿黑衣的瘦削少年封帆盘膝坐在鸟背上,瞪着她,冷冷清清地说:"你是傻子吗?看见有危险也不懂得躲?"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开:"冰蓝,我们走。" 冰蓝迈开长腿,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张开双翅疯狂地跑动起来,它行动之间卷起一股大风,天鹅绒一般的美丽羽毛随风飞舞,雪白的鸟喙和趾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雌鸟散发出的青春气息迷昏了封帆跨下的大鸟,它晕了头,不顾背上主人的喝骂制止,发疯地追着冰蓝而去。 它很快追上了冰蓝,它以为,以它的美丽雄壮和优良血统,一定会很快抱得美人归。谁知冰蓝自小是吃仙糙长大的,虽是吃素的,却从来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更吃不下半点气。 见那陌生的雄鸟趾高气扬地追上来,冰蓝先前还惊慌失措,在接到雪霓鼓励的目光后,它猛然一个转身,高傲地朝着那雄鸟一步一步走过去。雄鸟晕叨叨地站在那里傻立不动,任由美人儿围着它转圈,它有些昏昏然了。 封帆坐在雄鸟的背上,先前的狼狈和不安早就因为冰蓝围着雄鸟打转的举动而消失不见。他看着静静站在一旁的雪霓,情不自禁带了点炫耀:"雷暴是最好的雄也得鸟。"他也是最好的男人。他心里悄悄的说。 雪霓目光流转,淡淡一笑:"是么?"她突然撮嘴打了个唿哨,封帆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恶意,他敏感地感到大事不好,正要催动胯下的雷暴,冰蓝已经搧动翅膀,恶狠狠地朝色迷心窍的雷暴冲了上去,"啪,啪"两声脆响,是冰蓝的翅膀毫不留情地搧在了雷暴的头上,雷暴不明白小美人儿怎么突然翻了脸,晕头晕脑地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差点把背上的封帆也晃下来。 冰蓝不等雷暴反应过来,又纵身跳起,狠狠朝它的脖子上啄去。可怜的雷暴此时才明白,它被小美人儿捉弄了,打击了,它情窦初开,从来没受过这种冤枉气,自然不能忍受,怪叫了一声,竖起全身羽毛朝冰蓝冲了过去。 它血液里的野性因雌鸟的挑衅而全部激发出来,早就把背上的主人忘记得一干二净,封帆越是想控制它,它越是暴怒。封帆揪着它背上的几根毛被甩来甩去,好不狼狈。 他抬眼看着冰蓝的主人,她提着个药篮子,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她的嘴角微扬,显见是看得很高兴。饶是他再少年老成,他也忍不住发怒:"你不管管你的鸟?要是伤了它,我可不负责。" 她淡笑,语气中的轻蔑毫不掩饰:"我也不负责。" 他愣了愣,从雷暴身上跳下,落到她身边:"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好好和你说话,你不理也就算了,还指使你的鸟和我的鸟打架。" 她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指使的?倒是你指使你的鸟追赶我们,所为何来?不会是想请我们去圣灵殿喝茶?" 他用最威严的眼神瞪着她,她毫不在意。她一身冰蓝色的衣裙,赤着雪白的胖脚,脸庞灿若春花,微风吹来,把她身上淡淡的野菊花香尽数灌进他的鼻腔里,胸腔里,他突然想,邀请她去圣灵殿喝茶,这个主意很不错。 他摸了摸头,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语调说:"是我不好,我请你喝茶,可好?你让它们不要打了。无论伤了谁,都不好。"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微垂了眼,脸红到了耳朵根,她笑了笑,吹了一声口哨,冰蓝立刻撇开雷暴,屁颠屁颠地朝她飞奔而来。雷暴不甘心,刚往前冲了几步,目光就被冰蓝扭得飞圆的小屁股吸引去,左思右想,它蔫蔫地站在原地放弃了继续争斗。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她和他相处得很愉快。他会在月夜陪她坐在昏黄的黄泉水边听她吹奏芦笛,也会在傍晚和她一道骑了暴雷或是冰蓝翱翔在晚霞灿烂的天际看落日余晖和早升的星星。 有人夸他们是天生一对的时候,他总是微笑喜悦的着看她,她也笑,淡淡的笑,垂着眼睛笑。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怅惘地想,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多一个人陪着,总比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好得多。 他们也会闹别扭,因为他总是很忙,而她总是很闲,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救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受伤的小兽花妖。甚至于在他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看她的时候,她也要先把手里的活做完才能陪他。他不悦,他觉得那些东西吸引了她太多的注意力,一些微不足道的阿猫阿狗而已,值不得她花那么多的时间。他们并不吵架,只是会莫名其妙的冷战,冷战之后又和好,和好之后又冷战。 她有些厌烦,离开了幽冥黄泉,到处游历。在蛮荒古地,她看见了一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子日夜炼器,炼的是一件衣服。他专注的样子很好看,她想,这人大概是个长情的人罢?她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骑着冰蓝悄悄飞走了。 神魔大战开始,凡是与天界有关的人都参加了那场大战,奋勇杀敌。她游离在神魔之间,驾着冰蓝,随心所欲,想救谁就救谁,管它是神,是魔,还是妖,亦或是一棵被误伤的无知觉的糙。 有人笑她,有人嘲讽她,有人敌视她,也有人尊敬喜欢她,她淡淡的笑,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她想,没人会懂得的,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心里空得厉害,哪怕就是看到圣灵声名鹊起,受尽尊崇,连带着她也被人尊敬,从一个无名的小散仙一跃成为天界的名人,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远远地看着那件衣服和那个耀眼的男人之间的故事,轰轰烈烈,美丽夺目,热力四射……而她,她看了一眼沉着脸,站在人群中,老谋深算,从来不肯轻易表达出一点真实情绪的圣灵,她幽幽叹了一口气,相敬如宾,相敬如冰。他在想什么,她永远都不懂,或者说,是懒得去猜;她在想什么,他也许明白,却没时间或者没兴趣去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像爱上一部戏一样,总是喜欢偷看那个衣服变成的,已经有了名字,叫做殷梨的女子和叫源子韶的美男之间发生的一切故事。 她看他们痴缠,看他们悱恻,看他们悲伤,看他们喜悦,看尽他们之间的纠葛。她默默地想,这才是真实的情感,这才是真正的人,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真实而淋漓尽致的活着…… 她遇到过殷梨几次,殷梨对她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切和喜爱,甚至提出,想跟她去幽冥黄泉做客。她淡淡地笑:"一片糙原,一条昏黄的河,一个冷清清的山洞,没什么值得观赏的。" 殷梨笑:"那是因为姐姐日日看着,看麻木了,反而不知道好歹了。" 殷梨似乎别有所指,她瞥了殷梨一眼,觉得殷梨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终究没有答应殷梨的要求。 某一日,她藏在丁香花丛后,又目睹了他们的一场激烈的争吵。她看到殷梨气急败坏地飞走,独留源子韶一人痴立花丛边。他侧对着她,看着天边的残阳,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仿佛是要哭的样子,她有些想笑,这也值得哭吗?吵吵架而已。 她从来没有流过泪,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但她真的看到他流泪了,不多,就两滴,晶莹剔透地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一动不动,任由那两滴泪越积越大,沉重地砸落在花丛下的泥土上。 看着那晶莹的泪珠砸碎,四溅开来,她坚硬的心突然柔软了,她有一种冲动,想冲出去柔声安慰他,让他不要哭。为一个不懂自己的女子哭泣,不值得。她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动,看着他慢慢收拾起悲伤,一脸倔强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知道,他定然是像往常那样,要把那个跑了的殷梨抓回来。那一夜,她在丁香花丛中坐到天明。 天亮时分,她回到了圣灵殿。在圣灵殿外的云雾最深处,她隐约看到了一片独特的红,虽然隔得那么远,虽然去得那么快,那片红却耀酸了她的眼睛。 圣灵正靠在桌前研读一些秘法,见她进来,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去哪里了?这么香?" 她坐到他身边,低语:"若是有朝一日我突然不见了,或者是和你吵架赌气跑走了,你会扔下一切去找我吗?" 圣灵盯了她几眼,无声地笑起来:"你傻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你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任性?生气了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她有些急躁:"我是说若是,你会吗?" 他哄孩子一样拉长了声音:"会——" "那若是需要一百年的时光呢?" 他笑:"那就找你一百年。" "若是一百年找不到呢?" "我就找你两百年。" "一千年呢?" 这次他没有回答,认真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突然有些心虚:"我开玩笑而已。"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道:"我去忙了,圣灵殿的事情很多。我身边有很多很多人,都把希望托付给了我。我知道我没多少时间陪你,你委屈了,可我没办法。"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永远都不可能为了她放弃一切,因为他的身上有更重要的责任。他的心目中,圣灵殿才是最重要的,他要让圣灵殿永久立于天地之间,成为一个各方势力都不能顾及的范围。 人各有志,无谓对错。他并没有错,她也没有错,只是配错了。她突然想明白了,微微一笑:"知道了。" 他已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不许胡思乱想了,若你是被人抓去的,我自会去救你。除此之外,我不许你给我添乱。" 他不许?她迷惑地抬眼看他,在他眼里看到了面对敌人时的那种决心和毅力,她笑了笑:"知道了,不会给你添乱。" 她斜靠在窗前,望着天边的霞光,想了一天,天将黑的时候,看守书阁的小童素心从窗外经过,看到了她,笑眯眯地迎上去:"仙子,上次您给我的那个药真的很好,不但救了我的命,还让我的修为突飞猛进。仙子,日后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让我去做好啦……" 她笑笑:"我没什么要你做的啊。"见素心一脸的惆怅,她摸了摸鬓角,笑道:"这样好了,你好好修炼就当是为我的药做宣传啦。" 素心欢天喜地的离去。她独自乘着冰蓝飞回了幽冥黄泉。 日子滑去,日夜颠倒,颠倒日夜。某夜,她斜倚在洞前的石凳上,看着残月发呆,一抹殷红,悄然落到她面前。 殷梨望着她微笑:"雪霓姐姐,殷梨不请自来,乃是有要事和你相商呢。" 她懒懒地看着殷梨:"你有什么事?我只有一堆药糙。" 殷梨笑:"我要和你说的,乃是一件利人利己的事。" 第36章故事 苏绾的心跳得"怦怦"作响,死死盯着镜中的雪霓和殷梨,似乎,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只有一步之遥。她有点担忧,殷梨要说的话必然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她做贼似地偷偷看了另外三人一眼。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和她一样的看到镜中的情形,听到镜中的谈话呢? 整张桌子,最清闲自在的,恐怕就是丫丫了,她泰然自若地摆弄着面前的茶具,不时给其他几人斟茶,仿佛面前的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圣灵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僵直的背脊出卖了他的情绪。北辰星君则紧张地看着苏绾,很久才眨一下眼,嘴唇都是泛白的。 苏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圣灵低咳了一声:"看完了?"北辰星君也探询地看着她,苏绾由此断定,应该只有当事人才能看到镜中的一切,体会到当时的心理活动和情绪,其他人最多只能根据她的情绪来判断,她到底遇上了喜事或是凶事。她放了心,低头继续看:"还没有,有点累了,歇一歇。" 丫丫道:"很伤神吗?那我不如不看了。" 圣灵忙道:"不伤神,只要心随意动,不要刻意排斥,怎么会累?" 苏绾淡淡一笑,重把目光投向天离镜: 雪霓道:"你可以说了。" 殷梨低声说:"说正事之前,我先送姐姐一件礼物。"她袖子一抖,鲜活芬芳的丁香花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袖口中冒出来,堆积如山,瞬间淹没了雪霓的洞口。 雪霓面不改色:"你的礼物很别致,但我只喜欢野菊花的清香苦味,并不是很喜欢丁香的香甜腻人。" 殷梨巧笑嫣然:"难道妹妹会错意了?妹妹明明是看见姐姐在丁香花丛中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一夜,以为你喜欢极了才特特给你送来的。" 她看戏的同时,焉知自己不是也同时被人当戏观看?一时被人窥破心事的尴尬,被人要挟的愤怒都齐齐涌上雪霓的心头,袖子一卷,一阵狂风吹起,将那丁香花卷得无影无踪,她淡漠地道:"丁香可以入药,不过终究只是寻常,又是别个种的,比不上我洞中自己种的奇珍异糙用得习惯。妹妹远道而来,就挑选一棵作为谢礼吧,天色不早,我累了。" 殷梨一把揪住她的袖口:"姐姐,是妹妹错了。" 殷梨的姿态是如此之低,她心思一动,静止不动:"你怎么错了?" 殷梨道:"妹妹向来仰慕姐姐这种闲云野鹤,却风光万千的安逸生活,特别是对姐姐洞府中的一颗仙糙情有独钟,不知姐姐可否愿意与妹妹互换?"她手一伸,一株开得灿烂无比的丁香花出现在她手中,她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这是妹妹养得最好的一株的丁香,愿与姐姐做个香袋,常伴左右。野菊花的清苦闻多了,换换丁香的香甜也不错。" 雪霓沉默很久,方道:"丁香虽好,只怕在我这里水土不服;仙糙换给你也无妨,但仙糙灵力很足,只怕你吃下去会被反噬。得不偿失的事情还是不要做。" "那要是让丁香和仙糙认为,它们仍然住在原来的地方,跟着的人也是原来的人呢?" 雪霓皱起眉头:"直说。" 殷梨笑得灿烂:"我听说,魔界有种法子,叫做移魂大法,相同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人发现。躯壳还在,内瓤子换了人做,亲者却还是当你亲,仇者亦当你仇。不知姐姐听说过这种法子没有?可是这移魂大法,还是会有破绽,到时只要高手一探脉相,就会发现不同之处,于是魂魄便会被赶出躯壳,躯壳死去,魂魄无依,成了孤魂。" 雪霓冷笑:"既然知道还异想天开?" 殷梨自顾自地道:"这个法子自然不适合。但我听说,圣灵殿中有一种秘法,又比这个先进了千倍万倍。只要换过,就算是强大如星君圣灵也没法子探出异样来。" 雪霓已经知道殷梨想要干什么了,她不假思索地拒绝,同时又为殷梨的大胆和不顾一切感到吃惊。 殷梨瞅着她:"我该说你是个胆小鬼呢还是懦弱鬼?明明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肯一试?" 她笑而不答,不是不勇敢,而是不值得。她喜欢是她的事,只停留在表面,但要叫她用实际行动去无私地爱一个不爱她的人,她做不到。就像她被动地接受别人的爱一样,让她感到困惑且难受。 殷梨看着月亮说:"我和他性格合不来,你和他性格也合不来。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也不想走这条路,但你应该比我还明白一件事,哪怕就是他们同样痛苦,他们的身份地位和自尊心都不容许我们互换身份,也要拉着我们一起入地狱。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联手合作一把,为自己的将来搏一搏?你我都不是凡俗之人,这具皮囊不值一提,稀罕的乃是内里的魂魄。我可以顶着你的脸,用我的真性情去试一试,你为何不可以顶着我脸,用你的本心去搏一搏?若是不成功,再换回来好了,敢不敢试试?" 雪霓轻笑:"你可真不是一般的敢想,反正日子也无聊得很,试试又有何妨?省得天天独自看月亮吹冷风。" 殷梨欢喜地笑:"我早知道你会答应的。接下来要靠你了,你想法子从圣灵殿弄出那秘法来。" 雪霓也笑:"是谁告诉你圣灵殿有那东西的?" 殷梨却不肯说:"找到再说,反正是个信得过的人就是了。" 雪霓整日在圣灵殿的藏书楼外徘徊,却始终不忍心对看守房门的素心下手,只怕拖累他,累他被罚。其实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无数个借口中的一个,她心里虽然想着那个人,却也觉得对不起这一个,更害怕不可预见的未来。 她一次一次的拖,殷梨无数次地催促她,她始终拖延,殷梨除了等之外,也拿她没有法子。 最终有一日,天上某位神仙成亲,雪霓和圣灵应邀参加。殷梨和北辰星君却没有来,人们悄悄说,两个人又吵架了,殷梨逃了,北辰星君找人去了。 圣灵一边观礼,一边悄声对她说:"你看,我多有眼光?你就从来不会给我添这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不过,这人也是被惯出来的,源子韶要是不惯殷梨,殷梨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她要去便去,无处可去她自然会回来,弄得这样满城风雨的,一事无成,多丢脸。" 她困难地笑了笑,没有言语,因为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 新人走过步步莲开的长毯入内酒宴后,圣灵兴之所至,强拉着雪霓隐了身形,走了一遭。他笑得开怀,雪霓看着身前身后怒放的莲花,亭亭的莲叶,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想哭。 圣灵以为她是激动的,笑着许诺:"今年秋天,我们便成亲可好?" 她呆呆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他拉着她的手笑:"可是欢喜傻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难过得快要傻了。她的心,那么清晰地告诉她,她不想嫁给面前的这个男人。 那一夜,她鬼使神差地,她又偷偷跑去了北辰宫。她看见了惊人的一幕,暴躁狠心的殷梨,居然用飞剑伤了源子韶。她差点没惊叫出声,她无比赞同圣灵的那句话,殷梨就是被惯的,惯得无法无天。可是他的血那么红,红得犹如天边的残霞。她为他流泪了,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流泪。 她约殷梨见面商议,她躲开素心,藏进藏书楼里翻找秘法,把秘法背得滚瓜烂熟,她们俩相约在幽冥黄泉最深处的糙海中会面。 按照秘法的要求,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两具身体的头顶升腾起五彩的光华,互相交错,往对方的头顶飞去之时,在一旁望风的冰蓝突然疯了一般地叫起来。 狂风大作,五彩光华开始扭曲变形,拼命挣扎着想回到身体中去,两道黑影从糙丛深处飞出,一道黑影劈向护主心切,冲过去保护主人的冰蓝,而另一道则拿出一件小巧玲珑,拳头大小的东西来,随着那东西祭上半空,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紧接着布帛破裂般刺耳的声音响起,镜中的镜像扭曲了几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呵……"苏绾凄惨地尖叫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头,一种莫名的惊悸和令人窒息的恐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是死亡的气息。 "苏绾,你怎样了?"北辰星君吓了一跳,他坐得离她最近,手一伸就紧紧抱住她,见她紧闭双目,满头大汗,满脸的惊恐,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伤害。他不假思索地把掌心贴在她的背心,为她缓缓注入真气,低声哄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圣灵坐在苏绾对面,愤怒地瞪着北辰星君放在苏绾身上的手,大声喊道:"苏绾!醒来!你看到什么了?" 温和的气息从背心缓缓注入,顺着苏绾的七经八脉游遍全身,苏绾慢慢缓过气来,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那面奇怪的天离镜。却只看见镜面一片漆黑,就像一只被掏空了眼球的眼窝,瘆人极了,她呐呐地道:"这镜子邪门得很。后面的情景突然看不到了。" "怎么了?"圣灵连忙凑过去。 "坏掉了?"北辰星君有些幸灾乐祸地凑过去,"你这个天离镜出问题了吧?说不定刚才苏绾看见的那些都是它自己瞎编的,编不下去了,就自毁。" 圣灵恼怒地瞪了北辰星君一眼,不死心地抓起镜袱使劲擦了天离镜几下,又结了几个手印,念了一大段咒语,漆黑的镜面终于有了点反应,镜面重新变成了柔和的黄色,可以照人了。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北辰星君不以为然地笑,回过头却担忧地看着苏绾。 苏绾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只觉得她的头好痛,眼睛好酸。虽然没有看清楚组后毁灭的那一幕,但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很固执地告诉她,她和殷梨都是死于非命,都是被人害死的。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假设其中一个是死去的段青,那么另一个人又是谁呢?她或者殷梨,到底是和谁有那样深重的仇恨?让那人非要置她们于死地? 圣灵把镜子转到丫丫面前:"该你了,丫丫。" 丫丫飞快地扫了那镜子一眼,怯怯地道:"我可以不看吗?怪吓人的,没意思。" 圣灵严厉地看着她:"做人要言而有信,你绾姐姐已经看了,现在你才说你不看?不行,你必须看。" 丫丫被他严厉的眼风一扫,由不得就瑟缩了一下,拿眼角去瞟苏绾和北辰星君。北辰星君并不看她,而是担忧地盯着苏绾,苏绾呢,盯着桌面一脸的沉思,总之没一个人站出来支持她,说她可以不看。丫丫叹了口气,只好看向那面镜子。 见她看向那面镜子,其他三人各怀心事,都不敢出声打扰她。圣灵一直在研究苏绾的表情和眼神,其他的都不在他眼中;北辰星君呢,一时看向圣灵,一时又看向苏绾,一时又小心翼翼地偷看丫丫一眼;苏绾则是魂不守舍的,确切的说,此时她的脑子里成了一团糨糊,而且是正在火上煎熬的糨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每溅出一滴,都是火辣烫人的。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丫丫突然打了个呵欠,指使清风道:"给我拿点糕点来,我好饿。" 众人方如梦初醒,圣灵率先道:"你看完啦?" 苏绾打起十二分精神,强笑道:"假如看完了,我想和你对一对最后发生的事,我没看清楚。" 北辰星君闭了闭眼,抬眼看向丫丫。 "呃……"丫丫眨了眨眼,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左看看右看看,大着胆子道:"我没看。" "吖?"她话音一落,周围五双眼睛顿时瞪得有铜铃大,都死死盯着她,看这么久,她居然说她没看?圣灵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没看?那你刚才在干什么?逗我们耍吗?" "我刚才在发呆。"丫丫为难地绞着袖口低声道:"绾姐姐是因为你们非得逼着她看不可,她自己也想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她才看。可我不同啊,我并不想知道我的前世如何,因为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又不能回到从前,徒增烦恼而已。我以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姐姐就经常说,我是最幸运的,什么烦恼都没有,只有快乐。既然老天让我忘记了从前的事,那说明它肯定是不快乐的,我又何必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呢?长生,难道是为了追求痛苦和寂寞的吗?我不要。" 苏绾叹了口气,原本她还想问丫丫看清楚最后害雪霓和殷梨的那两个人是谁没有,现在听丫丫说了这席话,她突然不忍心把丫丫眼中的单纯和快乐给毁了。 北辰星君站起身来:"既然是这样,就不要勉强了。" 圣灵沉着脸道:"她就算不看,事实也无法改变,你我三人心知肚明。而且我对当初发生的一些事情很好奇,苏绾,或者该称呼你为雪霓,你不介意给我解释一下吧?" 苏绾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该来的始终会来,躲不过去的,所以,不如早死早超生。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唤了清风和素心,还有丫丫走出去,把空间留给圣灵和苏绾。 夜凉如水,万籁俱静。苏绾半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发呆,几千年的时光,什么都改变了,只有日月不曾改变,该什么时候升起还是什么时候升起,该什么时候落下还是什么时候落下。 她立了许久也不曾改变一下姿势,屋角的阴暗处发出了一阵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圣灵低沉冷静的声音随即响起:"我等你这许久了,你就没要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窗台上一只绿翅红头的小虫顺着窗棂匆匆忙忙地来回奔跑着,一点都不顾忌这是深更半夜,该睡觉去了。苏绾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轻轻按住那虫子的翅膀,看着那虫子在她指下拼命挣扎,轻声说:"你想要我说什么?或者是你想听到什么?想听我道歉?" 圣灵走到苏绾身后约三尺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银白的月光把苏绾轻盈的身影照得几近透明,令他有种错觉,她仿佛是冰雪雕琢而成的,靠得太近会冻人,离得太远又担心她会融化成水消失不见,一滴都捞不到。 "我不想听你道歉。"他斟字酌句:"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就是雪霓,我们……" "怎样?"她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抓起那只虫子狠狠扔出窗去,手臂甩出的幅度太大,导致收回来的时候重重地砸在了窗棂上,发出"蓬"的一声闷响。她沉着脸收回手,目光凶狠地瞪着窗外地上如霜一般的月光。 圣灵被她的这个动作和表情吓得莫名的心惊,他咬了咬牙,尽力用最轻松的语气问:"对了,你刚才看到哪里了?" 苏绾随口道:"嗯,只看到素心谢我赠药那里,后面的就看不到了。" 圣灵沉思片刻,吸了口气道:"那我和你说说后面。我们是有婚约的,你和我一起走过步步莲开的毯子,只差一步就是一家人,你当时很高兴……" 第37章算账 苏绾皱眉道:"对不起,我只看到雪霓和你曾经是一对,但并没有看到有过婚约,而且也没听人说过你们之间有婚约。你兴许是记错了?" "你为什么总说你们,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圣灵拧眉怒道:"还说我记错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会记错?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骗你诈你不成?你是不是要我找几个人证物证出来?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虽然没有正式请人说媒,但他分明就是和她提过亲的,她虽没有明确答应,却也不曾拒绝,这还算不得吗?反观她和北辰星君,却是没有任何人证物证,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圣灵生起气来,威压无边,特别是他竟然还提到了要去找他和她有婚约的人证物证。这个苏绾可消受不起,她假装镇定地理了理衣袖,索性和他拉明了讲:"殿主不需要找人证物证了,其实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已经看到我偷拿你的秘法,和殷梨互换灵魂的那里了。"所以事情的经过她心里基本有数,他还是不要胡诌的好。 圣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冷笑:"你的心眼向来不少,这种时候也不忘捉弄一下我,看见我狼狈,看见我难过,你很开心是不是?你就那么恨我?" 他忘了这个苏绾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只是有点小聪明的苏绾,而是找回了记忆的雪霓。雪霓虽然善良,但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这才刚刚交手,他就被她摆了一道,试探出了心思,前尘后事一起,令他一时心如刀割。 "抱歉。"苏绾侧了侧身,敛了神色低声道:"我其实是想说,时过境迁,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我记得或是忘了都已经失去了意义。雪霓只是雪霓,苏绾只是苏绾,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说得轻巧!"圣灵欺前一步抬起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像极了千年寒冰,"你就是雪霓,雪霓就是苏绾。" 苏绾轻轻拨开他冰冷的手,睁大眼睛对视上他:"不然要怎样呢?我都已经和别人成亲了。" "不许提这个!"圣灵忍着怒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当年你只是被殷梨,被你自己的心魔给蛊惑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所以你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你喜欢叫雪霓也好,苏绾也好,我都给你这个机会。" 他见苏绾低头不语,神色似有松动,软下口气:"雪,只要你肯回头,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你想要的,我统统都给你,你回来,好不好?"他张开双臂,试图将她抱入怀中。 苏绾推开他:"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你又何必委屈自己?"要问他心中有多少恨?她死了多少年,他就恨了多少年,说她是他的仇人也不为过。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圣灵。他不是北辰星君,他从小就习惯了说一不二,高高在上,不容辩驳和反抗。在他心目中,她偷入藏书楼,窃走换魂秘法,就已经等同于背叛,再加上她又是为了其他男人做下的,更是不可饶恕的背叛。她的死,在他看来是罪有应得,所以他才会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这样深的恨意,就算是中间没有北辰星君,他们也回不去了。 "你不肯?"圣灵似忍不住要发怒,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大大喘了几口粗气,背对着她半晌才道:"你可是因为出了那事后,我对你不闻不问而生气?如果是,那我现在就向你道歉!我承认,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但你当初的所作所为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恨死你了。"他最后几句话如同梦呓。 苏绾无奈的苦笑,从前她决定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后果,也决意承担相应的责任。但到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羞愧的,不管她有多少个理由,她始终负了他。 她轻轻地道:"其实,你恨的不是我薄情,而是恨我背叛。就算那个人不是我,换了别人,你也是一样。" 圣灵飞快地道:"不对,我始终都只有你。你这样说,无非就是还是为了我最后没有过问你的那件事生气。你要我怎样做,才能不生我的气?" 苏绾笑了笑:"我真的没有因为这个怨你。事情是我自己做下的,你没去杀了我,一把火烧了我的尸体和洞府,已经是格外宽宏了,我怎能又奢望你再为我的生死奔波cao心?"她没那么无耻。 圣灵沉默片刻,"哈"地冷笑了一声,讽刺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竟然把我看得这么透。我确实应该不是去杀了你就是该烧了你的洞府,怎会这般宽宏大量,放你轮回转世呢?好吧,既然你说是你的错,那你就向我道歉,我原谅你,你回来。你和源子韶的那些破事,我既往不咎,还可以替他提供一个庇护所,你要知道,你死了这么多年,我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让天宫也不敢小觑圣灵殿。"他的表情高高在上,神态得意极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刺激她的,苏绾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封帆,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不是谁原谅谁,也不是谁欠谁的问题。从前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时候一并快乐,难过的时候一并难过,我没给你惹过麻烦,你也不曾要我舍命相救,并没有谁多付出一些,也没有谁少付了一点,大家旗鼓相当,没有谁对不起谁,正是两厢情愿。" 圣灵嗫嚅了一下嘴唇,苏绾比了一个手势,制止他发声,她自己继续说:"而后来,我虽然偷过你的秘法,但我的冰蓝也挽救了你圣灵殿也得鸟即将绝种的命运,还让圣灵殿的也得鸟品种从此升了一级,足可以两相抵过。你没有惩罚失职的素心,是因为你想要收买人心,也想要借此告诉别人,你不在乎我,更不在乎这件事。所以这是你的私心,不是我和素心欠你的人情。" 圣灵先前还想反驳两句,后来索性歪着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苏绾,似笑非笑:"继续。" 苏绾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心肠说:"我知道你要说,爱人之间的账不能这样算。是的,不能算得这样清楚,但要看对方是谁。所谓看人下菜碟,假如对方是个不会算账的,我也未必会算得这样清,吃点亏也不会死人;可如果对方是个算盘精,锱铢必较,一纱一线都分要你的,我的,我少不得也要学着算算,不为别的,只为不服气。" "所以?"圣灵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将苏绾身上的衣裙吹得猎猎作响。 苏绾仿佛一无所知,语调轻快地说:"所以,要说欠,我只欠冰蓝和素心的。你的,我不欠。"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苏绾耐心地等着圣灵发飙,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气氛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 就在苏绾以为,世界就要在沉默中死去的时候,圣灵猛吸了一口气,拔高声线,打雷似地吼了一声:"你……你从来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你对得起我!" 苏绾吓得一抖,一个纵身就跳上了窗台,滑稽地蹲在窗前,紧张地看着圣灵,准备一个不对,她立刻破窗而出,闪人。 圣灵两眼血红地瞪着苏绾,气极反笑:"我欠不欠你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死了后,我恨极了你,恨得成年累月地睡不着觉,笑我瘦?吃不下睡不着怎能不瘦?这是你欠我的!" 他恶毒的看着苏绾:"我想把你从坟墓里挖出来,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更想将你鞭尸三百!我拼命的忘记你,可是栗叶总来提醒我,骂我薄情负心人。实际上,她们都不知道,薄情负心的人是你,是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又尖又利,悲伤中带着点子声嘶力竭和气急败坏。苏绾叹了口气:"对,是我。以后你可以对所有的人说,当年是雪霓对不起你,不是你负了雪霓。" "你故意的是不是?"她明知他丢不起这个脸,还偏偏故意这样说。圣灵红着眼去抓苏绾:"你现在满意了,是不是?你高兴了是不是?看见我难过,看见我丢脸,看见我伤心,看见我狼狈,你高兴了是不是?你躲什么?你不是向来胆大包天,冷酷无情吗?你看着我啊?你眼睛瞎了?我除了没他皮囊好以外,哪里不如他?" "你失去理智了。"苏绾毫不犹豫地破开窗子,一个翻身,从里面跃了出去。 "就是你永远都不会失去理智!永远都把最好的抓走,坏的留给别人,你是世上最自私最冷酷无情的混蛋!"圣灵在她身后大吼,房间里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瓷器破碎声。 玉兰树下,立着的是神思不属的北辰星君和一脸惶恐的丫丫。苏绾向他们走去,走了几步远,她又停下来,静静看着他二人。 郎才女貌,多年前,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这一对璧人的?她记不得了,她只知道,璧人之所以叫璧人,是因为亮得晃人的眼睛,亮得让人心里发酸,让人自惭形秽。 北辰星君欢喜地朝她跑过来,想去牵她的手,又缩了回去,略带不安地道:"我等了你好久。" 苏绾突然很想哭,吸了两下鼻腔,道:"你都听见啦?" 北辰星君皱着眉头:"不是很清楚,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苏绾软软的笑了笑,指着丫丫道:"我告诉你,她真的就是殷梨。而我,真的就是雪霓。我是全想起来了,你可以陪丫丫去看看,她看一遍也就该想起从前的事了。" 话说出口,她突然又害怕他真的会带丫丫去看,赶紧地又笑:"你知道吗?我以前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梦,的确是我自己的记忆,不,确切的说,应该说是来自于雪霓的记忆。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雪霓的记忆里有你的影子?" 她做的梦全都是偷窥得来的,每一个场景,她都记得那么深刻,讽刺的是,那不是她和他的故事,而是他和别的女人的故事。她是旁观者,也是入戏者,可怜可悲的入戏者,叫女配。 不过她扮演的这个女配没有夺人所好,也没有超越道德底线,只是最后有一点点疯了,做了件丧失理智的事情而已,还立刻就遭了报应。 没做亏心事,上天也让她和他在一起了那么多年,说明她还是有一点点机会的吧?苏绾想,如果他说想知道,她就顺便告诉他,她偷偷暗恋了他几千年,终于修成正果了;如果他有一丝犹豫,她就把金缕衣还给他,让他把它给丫丫。她还是苏绾,不是雪霓,她可以带着小蓝去恶魔岛。不是找安慰,也不是利用别人,就是想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让烦恼忘记了她,她也忘记了烦恼。 如她所愿,北辰星君看着她轻声道:"我想知道。苏绾,不管你是苏绾还是雪霓,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想知道。你现在就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梦里会有我的影子?" 苏绾却说不出口,她垂着眼帘笑了笑,低声说:"刚才他骂我的话,你都听见了?我永远都不会失去理智,永远都把最好的抓走,坏的留给别人,我是世上最自私最冷酷无情的混蛋!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做了背叛人的事,还有一大堆的理由,并且还拒不认错,伤了别人的心,一句抱歉安慰的话都没有。你就不怕我吗?"或者是说,你不嫌我吗? 北辰星君皱起眉头:"你可以把你的往事告诉我的吧?我要听了才能判断,你到底是不是你口中说的这种人。" 苏绾苦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圣灵从里面把门一脚踹开,飞快地跑出来,自玉兰树下一把拉住丫丫就往屋里拖:"丫丫,你进来!你进来看看,你是怎么被这个女人骗得魂飞魄散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丫丫吓得大喊救命:"我不看啊,我不看,会死人的。绾姐姐,源大哥,你们救我!" 北辰星君不悦地看着圣灵:"她既然不愿意看,你又何必逼她?逼迫一个弱女子,有意思吗?" 圣灵怪笑:"你舍不得?你舍不得就拿你身边的那个来换啊?你怎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世间哪里有这样的美事,什么都给你占齐了?" 成功地呛了北辰星君之后,他又回头去哄丫丫:"丫丫,你别一口一个绾姐姐的叫,你可知道你为何会成这个样子?痴痴傻傻的也就罢了,如意郎君也给人家抢去,还把仇人当恩人,不要傻了,跟我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丫丫眨了眨眼睛,放弃了反抗,被圣灵拖了进去。 北辰星君催苏绾:"为什么不说了?" 苏绾叹气道:"等丫丫出来以后再说吧,要是我哪里说错了的,她可以纠正我。"她不知道圣灵到底知不知道当初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知不知道殷梨是想到他身边去?但她知道,圣灵的目的就是想搅黄她和北辰星君。可她偏偏还不好先和北辰星君解释,先拉他走了,只怕行差踏错,就成了心虚和别有用心。 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肩头,温存地摩裟了几下,暖意袭人,苏绾抬眼看向北辰星君。他温和地望着她笑:"说吧,我喜欢听你说。你的声音更好听。" 其实他是想告诉她,他相信她,苏绾眼眶一热,冲口而出:"我没骗过她,她和我是合谋。" "嗯,我相信你。"人会变,天性却不会变,胆小怕死的苏绾,不愿意当替身的苏绾,喜欢管闲事的苏绾,会可怜魇云兽,可怜琼舞的苏绾,怎么都不会是一个会为了爱情就去害人的女子。 月亮将要落尽的时候,苏绾伏在北辰星君的怀中把雪霓的故事说了一遍:"我做的梦都是你的,只有最后那个梦才是我的。" 她偷偷地打量着北辰星君的表情,知道自己爱恋了千年的女人,离开他竟然不是因为误会,而是因为爱上了别人,一心想投向别人的怀抱,是个人都会不甘心。 就说圣灵,圣灵不见得有多爱她,已经狠狠地报复了她,任她自生自灭,尚且还如此怨恨愤怒;北辰星君痴恋几千年,为了殷梨上下求索,可以说是能放弃的都放弃了,他又怎会不怨? 可是,她真的没有在北辰星君的眼中看到怨恨。北辰星君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鞋尖,良久才说:"你做那件事的时候,圣灵是知道的?他因为怨恨,所以才不闻不问,任你自生自灭?" 苏绾苦笑:"应该是这样。"圣灵当时虽然没想到她真的会因此死去,但何尝不是抱着诅咒她的心情的?但她说过,他无论怎样做,她都不怨他,她做了初一,他当然做得十五。自己做的,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北辰星君道:"知道我和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第38章情伤(一) 苏绾老老实实的摇头:"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一点的,北辰星君和殷梨,都是属于那种感情强烈,刚做刚当的人。只不过北辰星君的心真的要比殷梨柔软得多,正是她最喜欢也最担忧的地方。 这么说吧,当她还是苏绾的时候,因为北辰星君明确表态,他不爱殷梨了,就是要她,就是爱她,她就放心大胆地爱了,不再怕殷梨;可当她成了雪霓加苏绾,她反而不踏实起来,开始患得患失,毕竟北辰星君和殷梨之间的过往纠缠,她看得太多,太深,太透。 她自嘲地想,这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叫做无知无畏? 北辰星君抓了一把苏绾的头发在手里:"我和他最大的区别在于:我若是先知道此事,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阻止你们,哪怕就是在那里搞破坏,打人,吵闹,抢人,丢人,也一定要坏了这件事。而他,只会愤恨不平地躲在屋里,气得咬牙切齿,还要装作云淡风轻。他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我是快意人生。他要脸,我不要脸。明白了吧?" 也是啊,以北辰星君这种性格,肯定受不得这种窝囊气,肯定当时就冲过去骂人抢人搞破坏了,哪里还会躲在角落里怨恨?苏绾想了想,笑起来:"你就是个土匪,不要脸的土匪。" 北辰星君微笑着揽过她:"那你觉得,要脸好呢?还是不要脸的好?" 苏绾心情大好:"按你的说法,自然是不要脸才活得好。" 北辰星君拥紧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道:"苏绾,不要怕,你有我,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苏绾僵了僵:"你决定啦?" "嗯,我和她已经两清了。倒是你,你没给我保证。"他闷闷地揪了她的耳垂一下,低声道:"我可没他那么蠢,放心大胆地由你去,你必须给我保证,以后不会扔下我偷偷溜走。否则,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好,我保证。"苏绾紧紧抱住他的手臂,看着他含嗔带怨的眼神,她由不得微微一笑,自己果然还是有眼光的,心头那股子闷气也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现在只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和偷袭北辰星君,偷袭她,打死段青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两人紧紧依偎着坐了半晌,苏绾突然道:"等天亮,太阳升起来,我们俩不如把天地拜了吧?" 北辰星君闻言,低头看向她,只见苏绾脸皮微红,把头埋得低低的,小声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拜天地了,只是他老说些难听话,听着烦人。" "是挺烦人的哦,做人最怕没有颜色。"北辰星君的嘴角翘起就收不回:"贤妻,你我方夫妻一日,就已经与我心意相通,知道为夫在想什么了,急为夫之所急,解为夫之所难,真是贤惠。依我看,要拜就现在拜,等什么天亮?"说着他已起身,认真地给苏绾整理衣服头发,低声允诺:"以后再给你补一个好的。" 苏绾含羞带怯,也给他整理衣袍。二人的目光粘连在一起,就再也分不开。 谁知道他们竟然没拜成天地,因为地点选得不好,时间也不对。这是圣灵的地盘啊,这种行径,不是在圣灵脸上打耳光吗? 所以在他们二人刚并肩站好的时候,圣灵气势汹汹地冲出,一掌劈过来。北辰星君拉了苏绾躲开,掌风劈在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地砖成了齑粉。 圣灵指着北辰星君和苏绾,想骂狗男女欺人太甚,封舟已经跑了进来,横在三人中间,惨白着脸:"雪霓,你走吧。"她又回头对着圣灵:"殿主,你任何时候都莫要忘了你是圣灵殿的殿主,刚才那种作为,不该是你有的!" 趁着圣灵和封舟打眼睛架,苏绾拉了北辰星君的手,朝封家兄妹二人点点头:"再会。" 封舟别过脸,一双眼睛如同鬼眼,冷幽幽地看着她:"雪霓,当年的事情多少我知道一些。虽然我哥哥有错,但事情闹到那个地步,你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的吧?" 苏绾苦笑:"一只巴掌拍不响,我肯定有错。但这并不影响后面的结局,这么说吧,封舟,我惭愧,但不后悔。" 封舟叹了口气,冷淡地说:"那么,你听好了,如果可以,我们兄妹永不想与你再会。"不管从前的雪霓对待她多么的温柔体贴,她一想到是这个女人无情地抛弃了她强大,几乎无所不能的哥哥,让她的哥哥伤心难过没面子失态没礼貌,她就忍不住生气。 苏绾无言,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颗玲珑珠放在地上:"雪霓已经死了,假如还有机会,叫我苏绾就行。这是最后一颗玲珑珠,原来还想着什么时候拿出来讨点好处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我会带走小蓝。"他手里有了七颗玲珑珠,圣灵殿应该会更强大,从此以后,她与圣灵殿也应该是恩断义绝了吧?这个地方,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迈进。 封帆咬了牙,死死瞪着那颗玲珑珠,如果是其他的东西,他一定毫不迟疑地毁了它,可这是玲珑珠,他不能,连撒气都不能。看着苏绾低头转身,即将走出院门的那一瞬,他的唇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的低声威胁:"雪霓,我敢保证,只要你走出那道门,你就会后悔。" 苏绾的身形顿了顿,决然提步,赌气一样地站到了门外。 封舟扶住圣灵:"哥哥,算了吧。" 圣灵把她一推,入魔一般地冷笑:"源子韶,把你的女人带走,你把她留在我这里做什么?几千年的情份,说丢就丢,你还真丢得下,你这也叫长情?"他指的是丫丫。 北辰星君皱了皱眉:"丫丫不是我的女人。" 丫丫从屋里跑出来,口齿清晰地说:"源大哥的女人是绾姐姐,我不是他的女人,还有,我不跟源大哥走。是你把我接来的,要走也是你送我回去才对。" 圣灵呆了呆,随即不耐烦地道:"刚才你还没看清楚吗?你和源子韶是一对,你们很好,都是雪霓在中间捣鬼,她骗了你……" 丫丫笑:"我没看啊,我说过不看的。是你一直逼我看,你那么凶,我害怕了,只好假装看。" 她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干笑了几声,道:"虽然我没看,但你说绾姐姐会害我,我是不肯相信的。当初我与她素不相识,她只凭我姐姐一句话,就肯帮我,而且也真的帮了我,还不要报酬,因为不想因为一朵小小的莲华让我姐姐不如意。像她这样的人,怎会是坏人?" 被人信赖的感觉真不错。苏绾感激地看着丫丫笑,丫丫坚持不肯看那天离镜,是对的,既然今生快乐,何必又痴缠于前世的恩怨?她应该感谢丫丫的纯真知足,否则这团乱麻真的很难理得清。 丫丫也望着苏绾笑,笑得天真笑得无邪。在苏绾和北辰星君离去后,她瞳孔最深处亮起两盏明亮的小灯,可怜兮兮地看着眉头皱成一条虫,满脸不高兴的圣灵,小心翼翼地说:"殿主大人,您当初带我来的时候,曾经向我姐姐姐夫保证过会安全送我回去的。你还记得吗?" 圣灵皱起眉头,没头没脑地对封舟说了一句:"把她带到你那里去,没事别让她出来晃。"不过一瞬,他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淡从容,仿佛刚才那个为了爱而不得,伤心痛苦威胁别人,胡搅蛮缠的男子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封舟恼怒地瞪着他,却见他已经转身走入房中,对着那面昏沉沉的天离镜发呆。冷幽幽的珠光照在他略显纷乱的头发和黑沉沉的长袍上,让他的身影瘦得如同刀削纸剪,凌厉而孤独,寂寞而悲伤。 这才是正常情况下的封帆,刚才那个封帆是别人串演的。封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起局促不安的丫丫,不耐烦地道:"跟我来。" 丫丫无辜而紧张的道:"舟姬,我很令人讨厌吗?是不是我回去了,大家就不会吵架了?不然,您送我回去吧?" 封舟瞅了她一眼,只见丫丫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焦虑和不安,神情无辜而纯洁,心里一软,柔声道:"没有,这事和你无关。丫丫很讨人喜欢,你跟我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丫丫闻言,一双眼睛欣喜地笑成了弯月亮,亲热地拉着封舟的袖口:"舟姬,我最喜欢吃你房里的百芳糕。" "好,就给你吃百芳糕。"舟姬牵了丫丫的手慢慢走出去,她觉得殷梨转世之后,虽没有从前聪明,但比从前讨喜多了。如果是换了从前的殷梨,她是不屑于搭理的,当然,殷梨也不会搭理她。 圣灵独自坐在屋里,看着那面镜子发呆。他回想起当时苏绾看着那面镜子时精彩万分的表情。虽然转了世,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她的表情和眼神却一点都没变。她不知道,他能根据她当时的表情和眼神判断出她看到了哪里,遇到了哪件事,她在回忆中畅游的时候,他也跟在她的身边一道温习了一遍。 他悲哀地想,其实她真的不知道,他真的是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随着进展,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温柔的,带着希翼,小心翼翼的表情,她的眼神专注而热烈,那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她,他的心刺痛起来,嫉妒像蔷薇的刺,把倒钩狠狠刺入他的心中,又牢牢抓住,不拔也痛,要拔更痛,痛得要命,四肢百骸都是酸痛的。 但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她真的能让早已没有悲喜的他如此失态,几千年之后犹胜几千年之前;原来他几千年来,从不曾忘怀,时间越长,他越不能忘怀,恨到了最后,变成了毒药,他夜不能寐,食而不香,却还要硬撑着笑,因为他连哭和疯狂的自由都没有。 他狂乱地想,她真的是该死,她竟然背弃了他,她是他这几千年里待得最好的人啊,谁都可以背叛他,就是她不行。她应该陪他一辈子的才对。可是她背叛了他,她处心积虑地弄到了他的秘法,又骗得殷梨与她一道互换灵魂。他一直都不明白,她是怎么骗到殷梨的。想不通,他就想,其实是她太狡猾,太阴险,导致他一直都没发现她的真面目。 她真的是狡猾的,阴险的。 那时候,有人告诉他,她经常跑去北辰宫偷看北辰星君,他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一直以来都是不信的,可是那次,她大清早的回去,身上发间满是浓郁的丁香花味,她神经兮兮地问他:如果她不见了,他会不会去找她? 他才惊觉大事不妙,他想哄她,而且也哄了,但他又觉得,她不懂事,于是他又告诉她,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责任很重大,让她不要给他添麻烦,他从她眼里看到了不满意,他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满意。 她自从长大以后,眼睛里经常流露出一种迷茫的,不快活的神情。在那种时候,他经常觉得她是遥远的,抓不住的。不过他转瞬就释然,女人都是这个样子,总是爱胡思乱想,总是以为感情是生活的全部。生活的全部怎么可能全都是感情呢?他一直以来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想,她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她有这个潜质。毕竟一直以来,她都是安安静静的,温柔体贴懂事的。他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又觉得,事情不能脱离他的掌握,他赶紧地又警告她不许给她添乱,否则他不会管她的死活。他知道她在生气,但那又怎么样?她会想通的,他忙得没有时间去顺她的毛。 后来,她一声不响跑回了幽冥黄泉,再没来过圣灵殿,听说她也没有再去天界。他放了心,也没去找她,毕竟她需要小惩以戒,而他也很忙。他要把圣灵殿变成三界都忌惮的地方,变成三界最光辉灿烂的地方,不受天界的任何控制和影响,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们分开了好久,有多少年?大概是几十年上百年的样子?他太忙了,忙得记不太清了。有一天,在忙乱了一天,闲暇松弛下来之后,他的脑海里突然滑过她坐在九曲黄泉边,甩着光脚,悠然吹奏芦笛的样子,快活而优美。他突然很想她,嗯,是时候了,该去找找她了,如果她愿意,不如接了她来一起住吧?他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欣喜,于是他不顾夜深,爬下c黄,骑了也得鸟匆匆跑下去。 他以为她已经睡了,他在路上盘算着,他要怎样才能偷偷摸到她的c黄上?他到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洞前的山石上,披头散发,看着月亮发呆。冰蓝靠在她身边,把头埋在她怀里,早已经睡得发酣,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就连腰,也一直挺得那么直,就像在练功。 他欣喜地想,她一定是在等他呢。他突然有些愧疚了,他这么久没来看她,也没找过她,只说了一句不许她给他找麻烦,她就乖巧地呆在这里一直到他来。他放下心来,她还是他的雪霓,柔软的,安静的雪霓,也许,她跑去北辰宫真的是太无聊看热闹吧?他太小题大做了。 因为愧疚,他对着她的时候脸上就带了许多笑,他从也得鸟的背上下来,对着她张开双臂,等着她如同往常一样,如rǔ燕投林一般欣喜地朝他的怀里扑过去。 但她没有。她看见了他,手脚不动,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笑:"你来啦?不忙啦?" 他失望地收起手臂,朝她走过去:"忙啊,很忙,很忙,这不,刚躺下,想你了,我就来了。你这段时间可好?" 她低下头,不着痕迹的躲开他伸过去的手臂,清清淡淡地笑:"我很好。你这么忙,一定很累了,进去歇会儿吧,天亮我喊你。" 她的嘴唇像芙蓉花瓣一样的鲜嫩柔美,浅浅的笑挂在唇边,犹如花蕊,拨弄得他心跳加速,他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在她的唇瓣啄了一下。 她很惊慌,随即平静下来,侧头躲开:"做什么啊?我在练功呢,你快去睡。" 他缠着她不放,她有些烦了,还是温柔地哄他:"去睡啊,去睡啊。" 他把冰蓝的头从她怀里搬开,把自己的头放在她的膝盖上:"我要在这里睡,你抱着我。" 她有些为难,他得寸进尺:"我好久没睡好一觉了。" 她立刻妥协了:"好吧,你睡吧。"他舒舒服服地在她怀里睡了一觉,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保持着昨晚的姿态,他看到她脸色苍白,发鬓都被晨露打湿了。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酸很甜:"傻丫头,熬不住就喊我,为什么傻傻坐了一夜。" 她微微一笑:"没有啊,我在练功,举手之劳而已。" 看着那个笑,他突然觉得很害怕。 他不顾她的反对,把她硬拉着回了圣灵殿,他越发的霸道,她爱吃蒌蒿,爱吃素菜,他就专门为她安排了一桌菜,其中一道金焗蒌蒿,是他想了几天才想出来的,又好看又好吃,要求她必须吃完。 她如果不吃,他就又哄又骗又吓,说她不爱他,说她不把他当回事。她苦笑着吃了个干净,他莫名地感到一种满足,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一件事,她心里是有他的。 第39章情伤(二) 圣灵仰面靠倒在椅子上,闭上眼低低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霸道,要求她长时间的守在他身边,要求她做他喜欢的事,满足他的要求。她很愁苦,很困扰,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甚至在他让她嫁给他的时候,她眼里明明满是烦恼和痛苦,却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明明看出来了,却故意装晕,转而问她是不是欢喜得傻了?她无奈的叹气,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一刻,他恨不得将她揉碎了。那天晚上,她又去了北辰宫。 第二天早上,他将刚刚回来的她从被窝里拖出来,要她陪他去人界巡游。她两眼红肿无光,脸色苍白,分明是哭过了,她低着头央求他:"我好累,让我歇歇好不好?" 他生气地将她拖上冰蓝的背,怨怪她,她有时间给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妖小糙疗伤治病,他好不容易有时间陪她,她却不肯?还喊累?这是什么道理?其实他是想,你不是会偷工磨斧,见fèngcha针的跑去看野男人吗?好,你既然不怕路远,一夜来回,我就让你一次累个够。 她脸色惨白,坐在冰蓝的背上昏昏欲睡,摇摇欲坠,他一边生气,一边大声的喊着她,让她看这个看那个,就是不肯让她有片刻的安宁和休息。看见她虚弱的笑意,他恶作剧地把她推下了冰蓝的背,看她浑浑噩噩的跌倒在云端里,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哈哈大笑,恶意的笑。 根据他的经验,她会很快报复回来的。即便是她总是让着他,表面上他也别想占着她的便宜,就像小时候她生气了会扔橘子砸他的脸,会挑唆冰蓝教训他一样。他等着她报复回来,他好趁机与她纠缠厮打一通,他甚至想,就在那云雾深处趁机占了她。谁叫她不乖呢? 可是她站着没动,很久都没动。他忍不住,好奇的探过头去瞧时,正好看见了她脸上的两道泪痕。她蹙着眉,眼里满是泪光,嘴唇像极了被雨水浸泡过的花瓣,淡淡的白,惨惨的粉。他的心瞬间软了下去。 她却开口了,轻轻的说:"封帆,我好累。我……" 他的心跳骤停,刚软了片刻的心又重新硬起来,他状似无意地拥过她,捏紧了她的肩头,截断她要说的话:"累吗?等我俩成亲以后,你就不累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成亲的,你不会让我没面子吧?"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不会答应的,永远都不会答应,他不会放她走的。 对他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话,她有些愕然,随即寂然,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望着他笑了,她的目光似乎全都停留在他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远方。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和她之间已经悄然远去。 很长时间之后,他才明白,那天从他和她之间悄然离去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她对他的最后一丝不舍和犹豫。她那天是真正的下了决心要离开他了,问题出在哪里?他不明白,她明明是一直都在犹豫不舍的,他也一直都在表明他的态度,他不许她离开她,为什么她反而越走越远了? 后来,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阻止她,而不是冷眼旁观,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看她被北辰星君识破以后的狼狈和痛苦,结局会不会一样? 是的,当时他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她偷走了他的秘法,即将和殷梨互换灵魂,替代殷梨守在北辰星君的身边,即将无情的抛弃他。 他痛恨而愤怒,委屈而不甘,却不知道该怎样倾泻出他的情绪。他经常彻夜不眠,如同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最终想出了一个报复她的法子。 那就是,什么也不做。包括使用那秘法会带来的风险他也不想告诉她,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担风险和后果。 他冷冷的想,她最好被反噬,最好永远成不了功。成不了功很好,被反噬后的人很惨,她会来求他的,到时候他会狠狠地惩罚她。 若是她成功了呢,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不可能替代得了真的,哪怕就是演技再好也不能。 像雪霓这样干净,手上不曾沾染过血腥的人,不会想到,像源子韶那样的人,出生入死,遍尝血腥,对于身边的一切,早就不是单纯的依靠眼睛和耳朵去判断真伪,而是用一种野兽的直觉的去判断真伪。 人和人,即便是亲如兄弟,分别十年后也会见面不相识,因为脑子太好使了,更容易受到眼睛的欺骗;可是野兽不同,它们单纯只靠嗅觉来识别同类,源子韶就是那样的野兽。 他等着看她的笑话,他等着她在被北辰星君识破后,被赶出来,走投无路,身败名裂。那时候他会高高在上的看着她,看她流泪,看她绝望。他想到她会有这种悲惨的下场,他抽痛的心终于好受了许多。 等她去了,他又忍不住担心她会被秘法反噬。他想去阻止,却又想,是她不对,她背叛了他,他为什么还要管她?她是自作自受。他又想,他是乱套了,她的修为很高,怎么可能被反噬?心烦意乱之下,他索性闭了关,就等着出来看她的下场。 只是他不曾想到,结果竟然会是那样,她居然死了。 那天他出关,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五年整。原本他是想闭上几十年或是百年的,那样正好看她的下场。可是他想,万一她被反噬了,急着找他救治怎么办?他等不及要教训她了。又或者她成功了,北辰星君那么聪敏,想来早就识破了她的真面目,闭关的时间太长,会赶不及看热闹,错过了多可惜啊,于是他掐好了时间早早出关。 在门人来迎接他的时候,他淡定的笑着,却总是情不自禁地在人群当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算算她没被反噬也该被北辰星君扫地出门了,她会不会来?若是她死撑着不来,他该不该去刺刺她?不等他臆想完,封舟已经告诉他,她已经死了。 时隔数千年,他还能很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感觉,愤怒和不甘,更多的是绝望和悲伤,还有愧疚。他一时心如刀绞,痛得说不出话来,随即他又想,别人最多就是被反噬,添点病症和痛苦而已,她怎么会死?她活该,这是天谴。 封舟小心地看着他,低声说,她孤零零的死在了高高的芦苇丛中,死因不明。她就葬在幽冥黄泉的糙地上,她坟上的野花开得挺好的。 他淡淡地笑着说:"我知道了。"其他的他什么都没问,转而问他的门人,在他闭关的这五年里,殿里都发生了哪些事,什么事是需要他处理的?还耐心细致地检查考校了一遍年轻门人的修为。 他知道大家都在悄悄的看他,都在疑惑他的冷淡和镇定,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淡定的笑,举止优雅而得体。他没有了悲喜,他的修为更加精进了,圣灵殿的殿主,从来都是天神中的天神,非一般的存在,门人们对他景仰万分。 他又重新开始了忙碌的生活,他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累极了之后勉强睡去,梦里才不会出现她的影子。他其实是很害怕栗叶去寻他报仇的,不是因为他打不过栗叶,而是他一看到栗叶就会想起她。 在这件事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世间,最折磨人的酷刑不是别的,就是恨和悔。他夜里睡不着,悄悄跑去幽冥黄泉找到她的坟,封舟说得没错,她坟上的花花糙糙长得的确很茂盛,比别处的娇嫩得多。 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朝她的山洞跑去,因为他怕他会忍不住摧毁了她坟上的花花糙糙。他嫉妒,她是能和花糙树木,飞禽走兽交流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有这么多的花花糙糙簇拥着她,让她不寂寞。可是他多孤独啊,她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陪他喝茶,可以抱着他入睡,忍受着他的怪脾气,受不了又给他一巴掌的人。 他停在了她住过的洞口,铜皮木门在星光下闪着冰冷熟悉的光,湿润的夜风在铜皮上凝结成了夜露,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他想象着她就坐在里面捧着青瓷茶杯,巧笑倩兮。他想象着她正坐在里面碾药制药,给他讨厌的那些的小妖们疗伤治病,满脸的温柔恬静。 他忍不住探手一推门,夜露沾了他满手的湿润,顺着门板淌下去,像极了那天他把她从冰蓝背上推落后她眼里的泪。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里一切如旧,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野菊花香。他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尘埃里,嚎啕大哭。 他想,如果那一年,他没有骑着那只老得打盹的也得鸟来这里找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如果他没有被她狠狠地砸一橘子,丢下狠话;如果他长大成功后忘记了曾经的丢脸,没有跑来炫耀;如果冰蓝没有迷住雷暴,如果她没有唆使冰蓝和雷暴打架,如果她的身上没有野菊花香味;如果他再长得好看点;如果他再温柔点;如果他不是那么忙;如果他告诉了她使用秘法的风险;如果她不是那么狠心自私,异想天开;如果,如果啊,如果没有北辰星君这个人就好了! 许多个如果凑在一起,最终只得出最后一个结果,如果没有北辰星君就好了……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这是嫉妒北辰星君呢。随即来自圣灵殿传人的优越感和骄傲让他迅速从尘埃里爬起来,算什么啊,他是玲珑珠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人,她是有眼无珠,既然如此,他便由得她去吧! 他挺着胸脯,封死了她屋里的fèng隙,封的时候,他想,不是他想保留她住过的屋子,而是要提醒他自己,他曾经犯过的错。他是圣灵殿的传人,最优秀的男人,他不应该嫉妒北辰星君,因为不值得,他更应该忘记她。 关于北辰星君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的传来,精彩万分。殷梨同样死了,死得更彻底,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下一点点,只剩下一小片金缕衣。北辰星君什么都不管,执着的修补金缕衣,执着地搜寻殷梨的残魂,妄想让殷梨重生。 他冷笑,傻子,找她回来做什么?不过是多了一个负心人和折磨人的人罢了。不如好好修炼,经营自己的势力才是最正确的。只是他的睡眠越来越差,脾气越发怪异。 他想起了逆龙,说起来,逆龙是个修炼天分很不错的人,能集齐五颗玲珑珠的人,其实真的很不错。逆龙想要他教点秘法修炼之术也没错,如果是从前,他会考虑的。 可是逆龙不该会奏芦笛,从海里来的人,吹吹海螺还差不多,为什么要奏芦笛呢?还长得那么俊秀,又不识相地提起了她,是怎么说的,说自己小时候见过她,她是最有气质的女子?因此他当时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逆龙的要求,甚至不许逆龙踏进圣灵殿。 就是一念之差,才酿成了后面的惨祸。玲珑珠的威力很大,但没有集齐的玲珑珠并不能让他受那么重的伤,要怪,只能怪逆龙大败前,孤注一掷的行为。逆龙化作了她的模样,站在云端里吹着芦笛……说起来,还是她的错。 他伤还没好,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关于玲珑珠选择继承人的传统,许多人都以为是逆龙的事导致的,其实罪魁祸首是她。就是她,阴魂不散地让他如此狼狈。 他发誓,他真的真的从来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他经常在梦里把她撕成了碎片,又一片一片地将她的肌肤骨ròu嵌进了他的体内,他用嘴含着她跳动的心脏,她不听话,他就狠狠咬她一口。她痛得抽搐,他惬意的笑,醒来后却是满胸满怀的痛楚。 看,他这样恨她。可是时隔几千年,在重新看到那个背影后,他才恍惚明白,他其实一直都只是怨恨她不爱他而已。可惜的是,她永远都不会回头了。 他曾经有过机会的,她也犹豫过的,但他没有珍惜,他亲手将她逼走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天边火烧一样的云彩,太阳立刻就要喷薄而出,新的一天就要到来,可他已经永远地停在了过去。 ……场景分割线…… 苏绾怀里抱着小蓝,与北辰星君肩并肩的往幽冥黄泉飞去。晨风把她黑得发亮的长发吹拂到北辰星君的脸上,让他痒得想打喷嚏。 他一把抓住她乱飞的头发:"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吖?"苏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是老样子,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才对?" 他笑:"你不是找回记忆了吗?你应该是……"应该是雪霓才对,他记得从前的雪霓,笑容纯净,不染一丝尘埃,清雅出尘。可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怎么看都多了一丝烟尘气,可是却那么的可爱真实。 苏绾斜着眼睛看他:"我应该是怎样的?难道暗恋了你几千年,我就应该热泪盈眶的望着你,惊叹,啊,我终于找到你了?还是应该说,我费尽心力,终于得到你了?" 他大笑起来,快乐地一把抱住她:"你应该说,你终于霸占我了。" 苏绾心情很好,白了他一眼,低声嘟囔:"谁霸占谁还不一定呢。我明明才是被诱拐的那一个好不好?" 北辰星君笑道:"你猜栗叶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高兴疯了?" 苏绾皱眉道:"我担心我会被她打死。她找了圣灵那么多麻烦,到头来,实际上始作俑者是我自己,我是自作自受,她一定会很受伤的。"她看了看北辰星君,自嘲道:"我和你比起来,是多么的自私无情啊。" 北辰星君把她的眉头抚平:"我们都曾经很傻,但以后不会啦。"他拉了她的手,飞快地往前蹿:"快呀,早些回去让栗叶帮我们见证,我们拜天地。" 苏绾笑得幸福灿烂极了。她想,一定是她从前做的好事太多,还有栗叶为她祈福,所以她才会有如此的好命。 袅袅三炷香,北辰星君和苏绾在小小的洞府前拜了天地。 栗叶脸色超级难看,用一种恨不得将苏绾剥皮抽筋的目光死死瞪着她,饶是苏绾脸皮厚,也如坐针毡。她悄悄捅捅北辰星君,示意他赶紧地当当和事老。 北辰星君却不肯:"这是你和她的事,自己去和她说。" 苏绾只好硬着头皮蹭过去:"栗叶,你打我吧?" 栗叶冷笑,一个眼刀子飞过来:"我打你?我凭什么打你?我有什么资格打你?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对于我来说,应该是救命恩人想告诉我的,让我去做的,我就老老实实的去做,不想告诉我的,不让我去做的,我就不该多问,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才对。" 苏绾谄媚的笑:"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栗叶不理,翻着白眼说:"我真是没有想到,原来你才是那个没良心的。枉自我总跑去为你鸣不平,要替你报仇,原来你是自作自受,害我白白丢脸。" 苏绾道:"我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啊,只是你没找对对象而已。你知道我得罪过谁吗?很深很深的那种得罪,欲处置而后快的那种。" 这句话果然成功地吸引了栗叶的注意力,她眉尖一挑:"怎么说?" 第40章突变(一) 苏绾无聊地坐在洞府前远眺,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抚摸着身边那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啄食着嫩糙的小ròu鸟。 今夜本是她和北辰星君的洞房花烛夜,他一定要去寻那实心果来与她一起同食,任她怎么劝都劝不住。本来么,非常时期,又何必讲究那些虚礼,偏他说已经没了盛大的婚礼,对不起她,其他的礼仪都好说,能省的就省了,但这实心果却是一定要吃的。 她布置好新房,就一直坐在这门口等他,人已去了两个多时辰,却还不见回来,她已经等得有些心烦气躁,恨不得他立刻就出现在她面前。 往昔种种不时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那个时候,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真的会梦想成真,和他走到一起,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她觉得几乎就是在做梦了,那么的不真实,让她离开他一秒都觉得难熬。 栗叶提着一篮子如同微型珊瑚一样的紫色药糙从里面走出来,把一把剪子丢给坐立不安的苏绾:"路远着呢,还要些时候才能回来,喏,来和我一起把这茵箫糙剪碎。" 看到这茵箫糙,苏绾脸皮绷紧了:"干嘛?" 栗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当然是剪碎了做香囊啊。你真的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要不要我教你?" 苏绾红了脸,没好气地道:"我怎会知道?"茵箫糙,剪碎做了香囊,挂在c黄榻之上,可以增加闺房情趣,这乃是天界常用的法子,但凡通了人事的都知道,何况她这个精通药理的? 栗叶垂下头忍住笑:"自然是源子韶让我做的。本来是要你做的,但他怕你脸皮薄,不肯做,特特央求我做的。" 苏绾瞬间石化,紫涨了脸皮。这么隐私的事,为什么不和她说,让她来准备,偏要让栗叶来做?她怒了:"他到底要什么时候回来?" 栗叶反问她:"你才是他老婆嗳,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苏绾被呛得无言以对,咬着牙想,等那个不要脸的回来,看她怎么收拾他。栗叶听她牙齿磨得咯吱响,一脸的抓狂吃瘪相,忍不住捶地狂笑。 苏绾瞬间明白过来,追着她猛打:"死栗叶,叫你欺负我,叫你嘲笑我。"她就说嘛,北辰星君怎会这样通达,居然把这种隐私的事交给栗叶做。 栗叶捉着她的手,道:"叫你当初骗我!" 苏绾见她眼睛又红了,不由愧疚万分:"是我对不住你。" 栗叶憋了一口气,叹道:"算了,交友不慎,又有什么法子。" "谁交友不慎?"北辰星君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接着人就到了跟前,苏绾惊喜地站起,膝盖上的剪子和剪碎的茵箫糙全都落了地。 栗叶撇撇嘴,弯腰去拾地上的药糙:"果然是重色轻友,女大不中留。" 却听苏绾一声欢呼,自北辰星君身后拉出一个人来,又叫又跳:"明珠!真的是你!" "苏绾,恭喜你了。"少年淡笑着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茵箫糙,眼神复杂。 苏绾道:"你从哪里来?自从出事后,我一直都很牵挂你。" 明珠道:"我听大人的安排去别处做了一件事,正要来找你们,途中遇到大人采摘实心果,才知道你们成亲了。我……恭喜你们……"他有些窘迫地在身上翻找,"我没什么东西可以做贺礼,什么都没有,以后我再补上可好?" 苏绾笑眯眯的看着他:"好,怎会不好,你来了我比什么都高兴。"却忍不住多望了他挂在腰间一对夜明珠串成的金鱼几眼,这东西不就很别致么?又是一对,做贺礼正好。舍不得拿出来? 北辰星君已牵了她的手道:"别在这里杵着,先进去再说。"二人走了两步,见明珠不曾跟上,北辰星君道:"明珠,你不进来么?" 明珠蹲下去捡拾地上的碎茵箫糙,头也不抬:"我和栗姑姑把这里收拾好就进来。" 北辰星君扫了他一眼:"随你,记着我和你说的话。" 苏绾还想和明珠多说两句话,就被北辰星君一把拖了进去,塞进房里,推她坐下,他自己从怀里摸出一枚朱红色的实心果来在她面前炫耀:"怎样?好看么?" 苏绾心里甜滋滋:"好看。你怎么去了那许久?" 北辰星君道:"还说呢,这东西结得本来就少,我寻了半日才找到三颗,又特特选了最大最好的,耽搁的时间自然长了些。"说着取了刀就要切果子:"先吃果子。" 苏绾失笑:"你怎地这么急?天还没黑呢,实心果也还没洗。"这不是要等着入睡前再吃的么? 北辰星君斜着眼睛看她,风骚入骨:"这是补吃。补吃,你明白么?" 意思就是说,这乃是补票,当然是越快越好,苏绾红了脸,侧头:"我不明白。" 北辰星君邪笑:"不明白啊,不明白我再教你一次。"作势扑上,苏绾全身发热,垂首推了他一把,嗔道:"做什么?天还没黑呢。" 他眼珠子转了转:"天还没黑?你提醒了我两次。你告诉我,若是天黑了,你想做什么?" 他呼出的热气吹入苏绾的脖颈里,激得她一阵轻微的战栗,她的头越发垂得低,脸皮滚烫,声音犹如蚊呐:"不想做什么。他们还在外面候着我们呢,我要先出去了。" 北辰星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硬把手中的一半实心果往她嘴里喂:"吃吧,先吃了再出去。" 苏绾别开头:"你做什么?" 北辰星君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般忸怩,是要为夫用嘴含了喂你么?" "你个坏人。"苏绾嘴里骂着,却轻轻搂住了他的腰,红了脸,闭了眼,睫毛微颤,一动不动,好不娇羞可爱。 北辰星君轻笑了一声:"你等着。"真的咬了一口,含在嘴里,俯身送上。 他越靠越近,实心果芬芳甘洌的味道钻入苏绾的鼻腔,她已经感觉到丰美甘甜的果汁滴到了她的唇上,他的呼吸吹动了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痒痒的,苏苏的。 就是现在!苏绾闭了闭眼,咬牙,出击,织天梭化作锋利的匕首紧紧抵在眼前之人的后心上,"啪嗒"一声轻响,紫红色的实心果落到了地上,洁白的石面顿时绽开了一朵灿烂无比的花,妖冶醒目。 "你是谁?"苏绾直起身子,探手揪住眼前之人的头发,将织天梭换了个方向抵住了他的脖子。 "北辰星君"镇定自若的笑着:"苏绾,别开玩笑,咱们马上就是夫妻,今夜就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见了凶器多不好。" 苏绾冷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栗叶进来!" 房门洞开,栗叶面罩寒霜,一脸的戾气,一手提刀,一手提着明珠,气势汹汹地进来,把明珠往地上狠狠一摔:"哪里来的妖物,竟然敢冒充人家夫君,可是活腻了?"又骂明珠:"贪生怕死的东西,竟然跟着外人来害自家人。" 明珠扭曲了脸庞,死死瞪着栗叶。 苏绾忙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是他提醒我,我还没那么早发现不对劲。" "我还说怎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原来是有内贼。""北辰星君"瞅着明珠冷笑,挑衅地道:"苏绾,明明那么隐私的事我都知道,你为何不信我?" "假的就是假的。我难道连自己的夫君都认不出来么?"苏绾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竟然和她说那种暧昧的话,补吃,他怎会知道? 若非刚才明珠翻找礼物的时候,明明身上挂了东西,偏要强调他什么都没有,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多看了几眼,收到明珠的眼色,她还没那么小心。被他拖进了屋子,他非逼着她吃实心果,她又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同,更是起了疑心。但因为他气息强大,她没有把握能拿住他,只好与他虚与委蛇。 "说得好!""北辰星君"哈哈大笑,随手在苏绾手腕上一拂,苏绾手一抖,织天梭在他脖子上划了一条血痕,他也不怕,硬生生地挤开去,化作一道幻影,挣脱了苏绾的掌控,待他站定,已化作了一个脸色苍白的青衣青年。 苏绾惊异地看着他:"是你?你怎么敢来这里?"如果她没有看错,这正是当初被北辰星君逼得狼狈不堪,匆匆逃走的逆龙。 逆龙轻掸袖口,语气淡然:"我如何不敢来这里?你应当问我,为何敢化作他的样子?他又去了哪里才对。" 苏绾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心直往上蹿,瞬间遍体冰凉,她稳了稳神,问道:"他怎样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句话却是向着明珠去的。 明珠推开栗叶站起身来,垂着头道:"大人被人困住了。" 苏绾顿时变了脸色。被人困住了,不用问,自然是被天宫的人困住了。明珠竟然都屈从了,可见情况是不妙。她冷冷看着逆龙:"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和天宫的人走到一起了?刚被人家追杀过,此刻又做起了狗,人家赏了你几根骨头啊?" 逆龙自地上捡起那被砸烂的实心果,答非所问:"哎呀,多好的一枚果子啊,加了作料以后更好,只要你吃上一口,就一口,你就美美的睡过去。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干嘛不吃啊?我喂你你也不肯吃。" 苏绾冷笑:"你不会是特意来调戏我的罢?你不把事情说清楚了,今日就不要想出这道门。" 逆龙翻了个白眼:"你看不出来么?我这是来报恩的,否则,不要说是一个你,就是两个你,也逃不过我的手心。" "仓啷"一声响,是栗叶的鬼头刀砍在了石桌上,逆龙笑着看向栗叶,风轻云淡的说:"嗯,你的确很厉害的,不过若是她落在我手中,你又能怎样?" 无视栗叶的愤怒,他大马金刀的在c黄上坐下,道:"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明珠,你以为我真的就那么贱,他们说让我怎样我就怎样?我是故意放你在外面和栗叶说话,方便你泄露消息的呢。" 苏绾制止住他的念叨:"说重点。" 逆龙笑得古怪:"这事说起来长了,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塔底出来的么?又是谁助我逃出那个天罗地网的么?" 苏绾点头:"我自然知道。"不就是未已假扮的芷风放他出来的么?当时北辰星君闻到他这个问题,他不敢说真话,只能话里话外地暗示北辰星君,她和封舟都没弄明白,只有北辰星君一个人弄明白了。这件事情,她的印象深刻得很,又怎会忘记? 逆龙道:"他如今风光得很,天宫对他言听计从,除了东西两宫的兵力外,天界的绝大部分兵力都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此刻是呼风唤雨,想怎样就怎样,只手遮天呢。 我和明珠是早就落到了他手里的,我是欠他的情,明珠是先被他骗了,随后又被拿住了小命,少不得要受他差遣。今日这事,我们事先也不知情,是有人看到北辰去摘实心果,通知了天宫,他便带了人将北辰团团围在那里。 打了许久,也没打完,死伤无数,有人想替她女儿报仇,想起了你。可又不敢惹圣灵殿,不能派大队人马来抓你,就想出这个主意,让人把你哄去,与他做一对同命鸳鸯。然后呢,人家说,你救过他的命,他欠你一个人情,所以给我一个机会,戴罪立功,领了这份差事,又怕我办砸了,特意让明珠跟了来搞破坏。明白了么?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你要怎么做,自己掂量。" 苏绾沉默片刻,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逆龙笑:"这个问题,你得问让我们来的人。说实话,他是如何得知你们行踪的,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 苏绾犹如困兽,未已特意让逆龙和明珠来给她报信,目的是什么啊?他不是一直都在和北辰星君作对么?这次的事情不就是他挑起来的?难道他不想置北辰星君于死地,怕北辰星君死得太快?没人陪他玩游戏?所以才让她去想办法救北辰星君?可是她没有人可求,只能靠自己。 不管了,总之都得跑这一趟,她抓紧了怀中的凝风弓,拍醒小白,毅然决然地道:"他在哪里?我跟你们一起去。" "早就知道会这样。他在南海那边。"逆龙摸摸鼻子,看着ròu乎乎的小蓝道:"可惜了这鸟,这么小,若是大鸟,那该有多好。" 苏绾苦笑了一下,将小蓝放进篮中,站在门口对着一群在糙地里吃糙种的糙莺低声吩咐了几句,领头的糙莺看了篮中的小ròu鸟一眼,啾啾叫了几声,飞到了篮子边上站好。 栗叶皱眉道:"你吩咐它什么?你又要求那小子?" 苏绾苦笑,她又有什么办法?这一去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事,又不能带了小蓝走,总不能让它饿死在这里吧?她只能吩咐这些糙莺,若是两日后还不见有人回来,便去圣灵殿报信,让人来把小蓝带回去给它的父母养。做不了坐骑仍可以做种鸟,圣灵就是再恨她,也不会拿也得鸟的血脉传承来开玩笑,肯定会尽心尽力喂养小蓝。 栗叶叹了口气:"可真是倒霉。" 逆龙瞟着苏绾:"你会鸟语?"明珠看了苏绾一眼,垂下了头。 "刚从圣灵殿学会了一种,毕竟以后要和也得鸟打交道嘛。"苏绾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你们打算怎么把我弄去?"既然要去,自然要好好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逆龙道:"当然是你人事不省地让我们抬回去最好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一只袋子:"少不得委屈你一下,就用这个把你抬回去。我不封袋子,到了后,你自己看着办。" 明珠道:"不行!不能进袋子,要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任何人都可以把她封在袋子中,太被动了。" 逆龙笑:"那你说怎么办?" 明珠垂了眼:"我背她去。" 逆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是挺忠心的。就算是性命捏在别人手里,你也还是一心为主。" 苏绾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往明珠背上一扑:"来吧。" …… 闻名天界的实心果,正好长在东煌宫中,说来奇怪,婚礼上的吉祥物,却生来不是成双成对的结,或是结得三枚,或是五枚,七枚,最多不超过九枚。 北辰星君立在树下,望着那朱红色的两粒实心果,皱起了眉头,今年不曾听说过谁成亲,这实心果怎会只剩下两粒?还有一粒到哪里去了? 他虽然疑惑,还是摘了稍大的那一粒放入怀中。转身刚要走,就听得一个声音在后面道:"子韶,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兄弟二人浅酌一杯如何?" 东煌星君立在那里,温润如玉:"这段时间,天界发生了许多事情,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北辰星君道:"你怎会知道我要来?" 东煌星君笑道:"我不知道你要来,但你踏进东煌宫,我就知道了。不会耽搁你太长时间的,怎样?" 北辰星君思忖了一下,道:"喝酒就免了,要说什么就说吧。" 东煌星君低声道:"我刚听人说,苏绾其实是雪霓的转世?封帆与你翻脸了?" "你听谁说的?"北辰星君皱起眉头,这事未免也太传得快了些。 第41章突变(二) 东煌星君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子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苏绾她并不是殷梨。" 北辰星君轻轻一笑:"那又如何?她是苏绾。"不管她是殷梨还是雪霓,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只要知道,她是他的苏绾就够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几千年的时光就为了寻找一个人,找到了却又改变心意了。"东煌星君叹了口气:"我问你,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躲,你到底是怎样打算的?" 北辰星君道:"我只不过是在等罢了。" "你等什么?" "等一个机会,找到真凶,洗涮罪名。"北辰星君的表情很认真,"我的手上沾染的血腥杀孽已经太多,我不想再杀人了。除非他们逼得我没法子,我是不会再开杀戒的。只要把这件事处理好,还了我和苏绾的清名,我就带她离开。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 "你真的这样想?"东煌星君突然笑起来,笑了一歇,摇头道:"既然这样打算,你便该和圣灵殿联手。" 北辰星君淡然道:"怎么联手?你觉得有那个可能吗?" 东煌星君扫了他一眼,道:"虚与委蛇。这事关键是看苏绾的态度,她不肯,封帆又能把她怎样?你该先让他出手帮你们解了困,然后徐徐图之,让他慢慢死心才是,你又何必当时就与他撕破脸呢?我和西乐不好出面的事,由他出面最是妥当。到时候,有东西两宫暗中助你,圣灵殿在明处助你,由不得他们不妥协,还愁罪名洗刷不净么?" 北辰星君不语。 东煌星君已然明白他的态度,笑了笑,递过一只锦盒:"算了,你意已决,我多说无益,反而还要让你讨厌我了。你来摘实心果,想来是要与她成亲用的?我这里有两枚金丹,就当做是给你的贺礼好了。" 北辰星君打开盒子,金光四射,正是天界最宝贵的金丹,常人服用可以增进修为,危者服用可救命疗伤。当年苏绾被天后所伤,就是得此金丹才捡回一条命并聚形成功的。东煌星君给他这个,真可谓是雪中送炭,当下向东煌星君抱拳谢过。 东煌星君道:"时候不早,不耽搁你了。对了,你二人小心些,最好能换个地方住,那边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行踪。你就是再想着她,也该为自己的安危多考虑考虑才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乱出来跑才是。"他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你,若是无处可去,可以来我这里,别的不敢说,留你几日是能做到的。" 北辰星君一笑,道:"知道了。告辞。" 东煌星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越拧越紧。拍了拍手,暗影里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跪倒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东煌星君道:"你确实看清楚了,他们弄走了苏绾?" 童子道:"是,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但苏绾的确是心甘情愿跟他们一起走了的。" 东煌星君沉吟片刻,道:"你去跟着他,等他们打到一半的时候,你再传信。就按先前我交代你的办。" 那童子应声退下。 北辰星君出了东煌宫地界,前行不远,从云雾深处突然钻出十几个上仙来,嘿嘿冷笑:"源子韶,你还想去哪里?你真当天界无人,任由你来去自如么?" 北辰星君不发一言,祭出碧清剑,碧清剑闪耀着冷光,带着噬人的煞气,疾风骤雨一般朝众人砍去。他的目的本是仗着往日威名,一来就下杀手,吓退众人,他好早些抽身而退,谁知那十几个上仙却不管不顾地围攻上来。 长此以往,只怕敌人会越来越多,北辰星君叹了口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不想大开杀戒,也是没法子的事。索性乱杀一气,杀到一半,斜刺里跑出一个童子朗声道:"源子韶,苏绾那妖女已经被抓捕归案,你还不束手就擒么?" 北辰星君心中一凛,抬眼一看,那童子他认得,乃是东煌星君身边的亲随。那童子肃了神色道:"我家大人让我来传话,那妖女已在押解途中,少顷便要到这里,你若是早些归降,他还可以向天宫求情,留你一命。" 北辰星君脸色大变,手起剑落,砍翻两三个不知死活围上来的上仙,转身急匆匆地朝来路奔去。 那童子拦住其他的上仙,笑道:"各位是嫌命太长了么?他已然手下留情,留了诸位一条命,前面还有人等着他自投罗网,诸位又何必上赶着去送死?" 众仙对视一眼,皆无人敢先走,有人道:"不行啊,今日若是放走了他,只怕陛下不会饶过我等。"他们如何不知道追上去是死?修仙之人,为的就是长生,谁想莫名其妙地送了命?北辰星君刚才手下留情,他们不是不知,但没有合适的借口,谁又敢放了他走? 众仙纷纷称是,那童子笑道:"各位既然上赶着去送死,东煌宫也就不留诸位了,请!" 这话真是放肆狂妄之极,众仙正愁找不到好的借口,便有人见机骂道:"你这童儿好生无礼,怎能说出这种话来!把他拿了去见东煌星君,少不得要治他的罪!" 众人一拥而上,那童儿埋头鼠窜,竟然将众人引开,离东煌宫越来越远,待到得云雾深处,那童儿自怀中摸出一物来,转身笑道:"各位不要追了,我随你们去就是,且看这是什么?" 巴掌大小的铜镜,闪出耀眼的白光,顷刻间笼罩了众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云层上跌落十几具已然魂飞魄散的尸体。 童儿收好铜镜,奔出去大吼大叫:"啊呀,不得了啦,源子韶又杀人啦……" …… 北辰星君从来没有这样快过,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的脸刺痛无比,头发纷乱,他仍然只是埋头往前冲。 "源大人这么急,是要去哪里?"云开雾散,万千天兵天将将去路堵死,围得水泄不通。当先站的正是芷风,笑意盈盈地:"源大人,真是对不住,故人相逢,却不得不兵戎相见。还请见谅,你能明白的罢?" 北辰星君停住脚步:"芷风?" 芷风笑道:"是。大人啊,想当年,您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北辰星君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芷风笑而不语,北辰星君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绾现在在我手里,我对你们俩的性命不感兴趣,我要的是殷梨花树苗,还要招魂铃,去拿来和我换。你知道的,你只有这条路可走,若是和我作对,没有任何胜算。" 他是真正的有恃无恐,所以懒得再掩盖什么。 北辰星君正想答话,只听一声厉喝:"我儿和他说这许多废话做什么?"肥胖的东海老龙排开众人,指了指不远处:"源子韶,你看那是什么?" 北辰星君抬头,只见一根柱子凌空升起,上面铁索森寒,悬挂着一个人,隔得虽远,却不影响他一眼看出那个人是谁。熟悉的身影,奄奄一息地挂在那里,了无生气。 东海老龙在笑:"你若是识相,便把兵器放下,束手就擒,省得再添杀戮,若是不肯,嘿嘿……"他的手一指,便有千百张弓箭拔弩张齐齐指向苏绾。 北辰星君低垂着头,握紧了手里的碧清剑,似是在思索该不该受这份胁迫。 "你是不信吧?看看这是什么?"老龙手一抖,一件淡金色的长袍从他手中抖开,光华灿烂,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老龙反手将金缕衣披到身上:"你看,帝后念我忠心,新近赏给我的这件衣服如何?可还合身?" 有人惊呼:"金缕衣。" 北辰星君望着那件金缕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芷风:"你们认为,我会受威胁吗?不要和我说,我只要束手就擒,就一切安好。"他是从战场上,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人,又怎会不明白这些龌龊,无论他怎样退让,都是没有退路的。 他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东煌星君送给他的那只锦盒,将那两粒金丹统统塞入口中,纵身跃起,碧清剑绽放出夺目的光华,顷刻间,血雨腥风。 万里云层,变作了修罗场,老龙大怒,飞奔向那根高高的柱子,提起打神鞭,狠狠朝苏绾的身上抽去,大声喊道:"源子韶,住手!" 北辰星君充耳不闻,专心地与周围的人厮杀着。那两粒金丹很不错,给了他充足的力量,让他可以有源源不断,用之不竭的力量抗争厮杀。他的衣服上早就血迹斑斑,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芷风歪着头想了片刻,暗自叹道:"死脑筋,这样硬抵硬的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和天界作对,真是白痴。就这般死了,我找谁要东西去?罢了罢了,不如我帮帮你。"他神色不变,在袖中结了几个印结,飞快地弹了出去。 正在厮杀的北辰星君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一股莫名的大力将他推向人群外,去势之快,快得他无法控制。他拼了命才止住那股冲势,折身往那根柱子冲过去,却早见老龙狞笑着,手起刀落,苏绾漂亮的头颅溅着美丽的血花,跌落云端。 "啊……"众天兵天将只听到一声凄惨入骨,如同野兽一般的怒吼声,瞬间老龙的头颅不见了影踪。北辰星君血红了眼睛,望着众人森寒一笑,转身迅速消失在云层深处,空中传来他野兽一般的吼叫声:"血债血偿。" 众人皆打了个冷战,有那胆小的,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半晌才有人惊醒过来,连声喊道:"啊呀,给他逃走了,快去追啊!"好一阵忙乱。 芷风望着北辰星君消失的地方,撇了撇嘴,可真会演戏。看不出来,北辰星君这种人,也会演这种苦情戏。 有人抱着魂飞魄散的老龙尸首嚎啕大哭起来,芷风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真是头疼,还得扮演一下孝子贤孙。他揉了揉眼睛,好容易揉红了眼圈,挤出两滴泪来,踉踉跄跄地挤上去,扶尸痛哭:"父王啊,孩儿一定要为你报仇雪恨啊!" 东煌星君远远看着,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 夜深,东煌宫中的水中庭院漆黑一片,东煌星君推开门,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头,自袖中摸出一粒夜明珠:"子韶?" 角落里一个血人缓缓抬起头来,脸色阴沉冷硬,仿佛牙疼一般,嘶嘶吸气:"我要报仇。" 东煌星君叹了口气:"你要怎么做?要我怎么做?" 北辰星君冷森森地道:"我要杀了那对狗男女。" 东煌星君沉下脸:"我说过不参与你们之间的任何纷争的,你记着,我今夜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你。"他随手扔进一只锦盒,灭了珠光,疾步退出。 北辰星君打开锦盒,里面又是金灿灿的四粒金丹。他嘲讽的一笑,真是难得,这天宫中都难得一见的金丹,东煌星君居然专为他一人准备了这么多颗。先前两粒,现在又是四粒,修为想要不涨都难,想来杀入天宫,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拈起一粒缓缓喂入口中,金丹入口,苦涩微凉,他长叹了一口气,苏绾,只希望你不要太怪我。 东煌星君悄无声息地飞出水中庭院,回首望着雾霭中的小院,对着黑影里低声道:"派人去检查一下今日那具尸体是不是真的。" 黑暗中有人惊异地道:"您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有假?" 东煌星君冷笑:"芷风那小子诡计多端,我才不信他这么轻易就让那女子死了呢。他所图的,只怕和我们目标相同。" "那若是真的有假怎么办?" "不怎么办,想办法让它变成真的就行了。" "那这里呢?要不要派个人盯着?" "不用,我自有分寸。" …… 苏绾动了动僵硬麻木的身子,挣扎着从干糙堆上爬起来,借着发簪上冷莹莹的一点珠光,她看清了她所处的环境,一个狭隘窄小,冰冷,不见天日的房间。 真的是很冷,她情不自禁地抚了抚臂膀,身上的衣服看似还和金缕衣一样,可惜却不能御寒更不能护体,因为是假的。真的金缕衣已经被明珠拿去了,她也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她抱着膝盖坐在干糙堆上,思绪回到她被明珠背着跳入幽冥黄泉水中时的情形。 她问明珠怎会落到芷风的手中,明珠只是摇头不肯细说,她逼得急了,明珠就不发一言。 逆龙紧紧跟在她们的身后,cha话道:"你何苦逼他?一定要他狼狈万分你才满意么。" 苏绾只好闭嘴。 在水中走到一半,逆龙突然上前拦住了明珠:"我突然觉得这样不行。" 她清晰地感到明珠的身子僵了僵:"怎么不行?" 水下有些昏暗,她看不清楚逆龙的表情,只听得逆龙道:"这个计划漏洞百出。" "那你说要怎么办吧?"明珠有些无奈。 "让她把金缕衣脱下来。"逆龙道:"你想想看,既然她已经落到我们手中,自然要将她身上的宝贝收起的是不是?你们自己想想看,出口处守着那么多人,若是让人看到她明明被俘,身上还穿着金缕衣,谁会相信,只怕刚冒头,就被人识破了。" 栗叶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这么说,你是要她把这宝贝交给你们了?不能给!若是你们骗我们的怎么办?" 逆龙冷笑:"我若是真要骗你们,又何必花这许多工夫?难道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明珠道:"做件假的得了。她若是没有了金缕衣护体,就算是混进去,恐怕也难得自保,又如何能救人?" 逆龙嗤笑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那是假的。算了,我不和你们一起去了,我的命要留着的。" 明珠道:"我自然有的是法子,我跟了我家大人那么多年,金缕衣是怎么锻造的,我大约是知道点的,只需要随便弄点原料随意添上,就没几人能认出真伪来。这些东西我随身带着的,你不用cao心。至于她身上的这一件,在外面披件外衣就可以掩盖过去了,若是实在掩盖不住,就说我们也被她骗了就是。"说着将苏绾放下:"你按我刚才说的做。" 苏绾将金缕衣化作贴身内衣,又自百宝囊中摸出一件普通外衫套上,道:"你们平时是以什么模样出现的?"不说明珠,就凭逆龙,也是不能光明正大出现的。 明珠低声解释道:"我们平时都是化作那人身边的近随出现的。我们现在就化形了。" 栗叶道:"到出口了,大家小心。" 苏绾如今的六识又比从前灵敏了许多,出口处果然有很多人守着,如果不用这个法子,只怕她和栗叶连幽冥黄泉都出不去。 明珠犹豫了一下,道:"苏绾,为了顺利混出去,我会暂时封了你的六识,到时候再给你解开。你可信我?" 苏绾笑了笑:"自然是信你的。"到了这个时候了,她不信他又能怎样?谁知道她被封了六识之后,事情的发展就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 明珠竟然将真正的金缕衣给拿走了。模模糊糊中,她只听到明珠和她说,让她记住,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没有背叛任何人,他还是明珠,还是她的朋友,还是北辰星君的人,他做的一切,都不是随便乱做的。仿佛栗叶也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但是什么都没说。 苏绾烦躁地按了按头,这是些什么事情啊,乱七八糟的,她怎么也理不清,谁来解释给她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2章猜猜 哐当一声脆响,苏绾抬头,只见离她不到三尺远的墙上打开了一个狭窄的小窗子,有人嘻嘻的笑:"苏绾,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想我了啊?" 外面阴暗,她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声音却是熟悉,熟悉到想装不认识都不行,她干笑了一声:"芷风,怎会是你?" 珠光泠泠,芷风的脸孔掩在半明半暗中,看上去晦暗不明,声音带了笑意:"你猜?你猜得到的,不要装蒜。" 苏绾瞬间动了好几个心思,是与他继续装蒜下去呢,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仿佛什么都不合适,毕竟未已的心思和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既然他这样问她,自是有他的目的。她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芷风。" 未已端了脸色,声音低沉:"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芷风的。" 苏绾低声道:"就是刚才。逆龙去接我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有人说欠了我一份情,要还我。我看见你就联系起来了,真正的芷风,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和逆龙牵扯在一起的。而且真正的芷风,是不会坐看我和子韶落到这个地步的。" 未已道:"分析得不错。那依你看,我是谁?" 苏绾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我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未已缓缓扫了她一眼:"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明明就是知道的呢?还和我装蒜。" 苏绾并不知道,她若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他会怎样对她,只能凭本能干笑了两声:"真是不知。" "你会知道的。"未已道:"今日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死了,北辰星君怒斩两千天兵天将,杀了东海龙王,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苏绾"啊"了一声,蹿到窗边,惊慌地问:"他怎样了?" 未已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剑,带着冷肃的杀气刺进来,刺得苏绾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眨了眨眼睛,焦急地央求:"他到底怎样了?" 未已冷酷地笑:"他死了。" 轰隆隆,苏绾只觉耳边响起一道巨雷,雷得她头昏眼花。眼前那张脸,真实和虚幻叠加在一起,看上去重影万道,怎么也看不清。不可能是真的,他哪里那么容易死?可是她想到西乐星君的那颗半黑半白的棋子,又忍不住的心虚。 她甩了甩头,扯扯嘴角:"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虽然你们巴不得他死,但他一定不会死的,死的会是你们。"别过头坐下,再不肯看未已一眼,心口像堵着一大块厚重的棉花,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未已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言不发,苏绾僵硬地坐着不动,手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掌心,痛意给她带来了几分清明,让她不止于失态。但她不知道,在未已的角度看过去,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在笑?"未已突然说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苏绾颤抖着声音,强硬的回答:"我当然在笑,笑你们无聊,编这种话来骗人,有意思吗?我有什么好给你们骗的?莫名其妙。" 未已道:"既然不是在笑,那便是在哭咯?你虽然不肯承认,但实际上心里很害怕吧。我最不喜欢这种口是心非的女人了,明明喜欢,明明害怕,偏要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有意思吗?" 苏绾这回没有吱声,她因他这句话想起了玄女,玄女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吧?他说不喜欢,但看他对她的态度,明明耐心得很,只不过行为恶劣一点而已。 "打肿脸充胖子。"未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傻子,我还没玩够,他怎么会死?告诉你吧,他也知道那个人不是你,是假苏绾。" 无聊,神经病。苏绾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有如释重负的喜悦,也有更深层次的害怕和担忧。果然是未已一手cao办的,他脾气古怪,做事毫无章法可言,不知要怎样才能顺着他的毛? 大概是觉得就他一个人笑没意思,未已突然止住了笑声,挑衅地道:"傻子,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又去了哪里?还有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煞星,又怎样了?是生是死?" 苏绾气闷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疯了的人,你还没疯够,问你你肯说么?" 未已挤挤眼:"你若问我,我自然肯说。来来来,先回过头来我瞧一眼,到底哭了没有。你哭了我就说。" 苏绾听到这声"来来来",脑海里不自禁冒出一句熟悉的经典台词:"来来来,杨白劳……"她回过头,可怜兮兮的道:"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泪却是挤不出来的,她从来不相信眼泪,导致关键时刻想挤两滴泪示弱都挤不出来。 "不行,还没哭。"未已可恶地看着她笑:"算啦,若是哭不出来,便求我,求我,我才说。" 苏绾低声下气的求:"我求你。" 未已翻了个白眼:"心不诚。有你这样求人的?至少也该跪拜倒地,哭得一塌糊涂,说不定我心一软,就怜香惜玉了。" 苏绾半晌没有吭气,未已从眼角扫去,只见苏绾铁青了脸,侧头看着阴暗处,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下颌骨咬得铁紧,仿佛与他有杀父之仇一般,由不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不求了?你再求我一声,我就说。" 有完没完?把他当个无聊的小孩子哄,他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了?但到此,苏绾已经确定北辰星君暂时是安全的,至少在刚才那场事中,他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否则未已心情不会这么好。 未已见苏绾迟迟不语,突然翻脸:"你不是已经和他拜了天地么?他还是为了你跑去找那劳什子的实心果才陷入麻烦中的呢,还有你那姐妹,待你情真意切,为何你为他们低一下头也不肯?虚情假意!" 苏绾觉得他那张脸,就如同得了羊癫疯,不停地抽,变化莫测,也不知道会不会抽成面瘫。她也索性换了张脸:"你若真心想说,只是想挫挫我的锐气才特意刁难我,那么我已经求过了。你若是不想说,只是为了折磨捉弄我,我怎么求结果都不会改变,我不想浪费这个精力。他们是为了我倒的霉,我欠他们什么还他们什么就是了,要你cao心!"玩游戏的时候,若是一方总顺着一方,就玩闹不起来,这须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能闹腾得起来。 未已眨了眨眼,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反倒变成我求你求我了?" 苏绾淡淡地道:"你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可不是么?他一心要她求她,反复要挟于她,正是这个意思了。 未已气闷地指着她:"好,好,你不肯求我是不是?那我走了!你急死去吧!我关你一辈子,看你求不求我!" 不等苏绾有任何回话的机会,"咔哒"一声响,窗子就被关上了。苏绾立在黑暗里,半晌不动,四下里静寂无声,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心跳声很有力,但是有些急促,呼吸也有些紊乱,她终究是慌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动了动,摸索到墙边,摸到了窗子,用手轻轻去推,窗子纹丝不动。她加了一把力,还是不动,她咬了咬牙,取出织天梭,化作一把斧头,蹲了马步,咬了牙,抡圆了往上面砍去,骂道:"未已,你个疯子,你滚出来,你到底想怎样?" 她一下一下的砸,斧头砍在石壁上,火花四溅,两臂振得酸麻,窗外仍然安静得可怕。她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不和你玩了。我破罐子破摔了。" "哐当"一声响,那道窗子又打开了,未已顶着芷风那张脸放在洞口处笑得可恶万分:"喏,终于想到我是谁啦?早这样坦白就不会受煎熬了嘛,手疼么?我告诉你哈,我把他放跑了!我告诉他你在我手上,我现在就等着他拿殷梨花树和招魂铃来换你回去。至于栗叶,我让她打个头站,先去寻着东西,怎样,我待你们不错吧?" "很不错。"苏绾头痛地叹了口气,疯子就是疯子,疯了也有道理。表面上他是在捉弄她,实际上却是想知道,她对于北辰星君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北辰星君今日配合他演戏,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未已突然道:"你不要怪明珠拿走你的金缕衣啊,他可是为了救源子韶才这样干的。没有那金缕衣,其他人也不会上当,我又怎能那么顺利地放走源子韶?" 怎会突然提起明珠来?苏绾心中一动,垂了眼:"我怪他做什么?" 未已摸摸下巴:"不怪那是最好。"他嘿嘿笑了几声,大声道:"明珠,听到了没有,苏绾说她没有怪你!"说着从身后推出一人。 苏绾抬眼,只见明珠垂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未已站在一旁,看看她又看看明珠,眼珠子转得不亦乐乎,分明就是明目张胆地试探她二人。 这个狡猾的未已啊,他到底在怀疑什么?她若是做出痛恨明珠的样子来斥骂明珠,只怕明珠反而还要受他的猜忌;若是好言好语,又恐未已更加猜忌他二人是通过气的。怎么选都是难题,却不得不选,苏绾暗叹了一口气,在怒目相向和好言好语之间做了个折中,干巴巴地道:"明珠,怪你也没有用,所以我不怪你。" 未已轻笑了一声,和颜悦色地道:"明珠,你今日立了首功,待到他日,我定然如你所愿。你先下去罢。" 明珠面无表情地低头退下。 未已又笑,挤眉弄眼的笑:"苏绾,你猜猜看小明珠的愿望是什么?猜中有奖。" 不等苏绾回答,他又大声说:"小明珠的愿望是快快长大,娶你做老婆。可是你已经嫁人了,怎么办啊?你看,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心上人,他的命又捏在我手里。所以他也是没法子,你要体谅他。" 未已的声音很大,苏绾毫不怀疑明珠会听见。可恶的未已,太深谙情人之间、主仆之间、朋友之间,什么地方是碰不得的,不过一句话就挑起了无数的猜疑,以后明珠无论做什么,哪怕就是真心想帮她,她都会因为明珠的处境和对她的心思而有所猜忌,不会全然信他。 按道理,未已若是还要用明珠来骗她和北辰星君,就应该替明珠保守这个秘密,不要把明珠的愿望说出来,除非明珠成了弃子,只用过一次就要扔了的弃子!他根本不在乎明珠是否会恨他。又或者,他根本无人可用,所以要断了明珠不切实际的想法,让明珠无路可走,死心塌地的听他差遣?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苏绾宁愿是后者。凭直觉,她是相信明珠的,最主要的是到目前为止,明珠还不曾做过触动她底线的事,明珠应该活下来。她笑了,笑得寒凉:"嗯,我听你的,我体谅他的难处。" 未已笑起来:"不要这样咬牙切齿的嘛,有人爱慕是好事,你看看我,都没人肯理我的。按道理,我堂堂东海龙太子,也是风流倜傥的人一个,怎么就没人暗恋我呢?" 苏绾鄙夷地看着他,若是真正的芷风,自然有人暗恋,除了封舟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仙娥。至于未已嘛,估计除了玄女外不会有人敢爱他。 凉风拂过,竟然是未已闪身晃了进来。他一进来,原本就狭窄的空间显得更为狭窄,他大喇喇地在苏绾身边坐下:"我今日心情很好,陪我聊聊?" 苏绾丢了个白眼过去:"我能说不吗?" "不能。"看着苏绾郁闷的样子,未已微微一笑:"你猜猜看,我对什么最感兴趣?是这天地间无上的尊荣呢?还是生死予夺的权力?猜中我就告诉你谁是杀死三公主的凶手。" 他的语气虽然得意中带着轻快,仍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令苏绾想起了东方不败和独孤求败。她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只是爱热闹。" 未已哈哈大笑:"你果然是我的知音。我就是爱热闹,今天我看见到处一团糟,特别特别的高兴,越乱我越高兴,好玩得很。我和你说啊,杀死三公主的人,就是她四妹夫。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你家的小辰辰就躲在他那里呢,也不晓得他下一步又要挑唆你家小辰辰去做什么,我很感兴趣啊。" 苏绾被吓了一跳:"东煌星君?" 未已笑得得意:"如假包换。我只是喜欢乱,喜欢鸡飞狗跳,喜欢自由自在,并不想要你二人的命。最主要的,你们是我姐姐的眼线嘛,我要你们活着看我如何逍遥自在,却拿我没法子,气死她。" 不知为何,苏绾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只是嘶嘶吸着冷气怒道:"你既然知道是他干的好事,为什么不告诉源子韶?你要他去拿殷梨花树和招魂铃来和你换我,还放他在那里被人支使陷害?" 未已佯作惊讶:"啊呀!我怎么忘了这个?" 苏绾气结:"你真是忘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未已笑道:"孺子可教!我就是故意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不知道螳螂在他身后,螳螂也不知道黄雀在他身后,若是大家都提前知道了身后的危险,戏还唱得起来吗?我要看他们互相陷害,互相算计。他要是提前知道了,岂不是不好玩啦?你要相信你男人嘛,他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害死了?你且安心住着,等着他的好消息。我争取每日一报,准时向你汇报最新战况。" 苏绾气得找不到话可说,铁青了嘴脸,却又不敢惹恼他。想来想去,只得低头伏小:"你曾经说过,我救了你一命,你要答应我一个请求的,还作数吗?" 未已笑道:"当然作数,怎么不作数?" 苏绾带了一分希翼:"那我说啦,你不许耍赖。" "慢着!"未已掰着手指数数:"不行,耍赖的人明明是你,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刚好抵过啦。"他看着苏绾无辜地说:"你不会不承认吧?今日如果不是我出手,你定会被吊死在柱子上,被老龙砍死的,此刻你家的小辰辰肯定已经疯了。做人要记情哦,就是让你们陪我玩玩而已嘛,那么小气做什么?" 谁要陪你玩这种无聊且会送命的游戏?苏绾就算再恼火,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情,只是一口气哽在那里,差点憋成了内伤。 未已突然摸摸她的头,难得正经地说:"我知道你想求我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假如我让你们不要管我的闲事,让你们把殷梨树和招魂铃统统交给我,任我天南海北的去,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你们愿意吗?" 苏绾抱着膝盖不说话,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而是对玄女的承诺。尽力了做不到是一回事,没有尽力或者半途妥协又是另外一回事。再说了,就算是她肯,玄女又怎会放得过她? 第43章幻影 未已似是对这样的情形早有预料,道:"你看,不乐意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你们拼命想把我弄回去,我偏不想回去,还想玩得开心自在点,这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我答应你,不会让他死就是了,至于是伤是残,我可管不了,怎样,我还算够义气吧?" 苏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可是你一个玩得开心自在,就死了那么多的人。"什么大道理她不会讲也不想讲,她只要想到这么多的人被他一个人骗了去害她和北辰星君,北辰星君为了自保又回过头去杀了那么多人,就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一般的惹人厌烦。 未已冷哼一声:"干我什么事!就算是死光了又如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们不死,新进的仙人哪里有地方呆?"言罢拂袖而去。 幽幽的寒意顺着脚底一直往上爬,冻得苏绾很冷。这就是不负责任的强者,因为他强大,所以无论神仙凡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蝼蚁贱命,只要他喜欢,就可以任意践踏。这样的人,果然是不能留在三界的。东煌星君饶不得,面前这个人,同样也是留不得的。 可是,上有天宫,前有未已,背后还有一个东煌星君虎视眈眈,她和北辰星君又能怎么做?又该怎么做? 苏绾在干糙堆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想北辰星君的安危,想栗叶,想这前前后后的一摊事,总也想不完。每每觉得要理出一个头绪的时候,又有一团雾给遮住了,分辨不清。 她在这狭窄阴暗的房间中呆的时间很长,长到她基本分辨不清到底过了多少时候,只能根据未已出现的次数来大概推算一下。他当初和她说的是每日播报,他共出现了二十次,那就应该是二十天左右的样子。 这二十天里,苏绾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她绝大部分的法力都随着那件金缕衣消失无踪,这小屋子又坚硬无比,简直没有任何可以逃走的可能。小白也不见了,按未已的说法,是明珠带了去,毕竟她可以不吃不喝,小白还不行,还需要吃喝拉撒,为了避免麻烦,小白只能跟着明珠。 其实她也明白,为什么未已会如此防备她。她是雪霓的转世,能和鸟兽花糙交流,只要她能接触到活物,就能把她的消息传出去。未已自然要把她关在这防范严密的地方,这个地方,除了她自己是活的以外,就没一个活物。 值得庆幸的是,她灵敏的六识并没有消失,哪怕就是隔着厚厚的石墙,外面有点什么风吹糙动,她都能敏锐地听见。未已也没有搜走她其他的宝物,包括她腰间挂着的百宝囊,还有怀里藏着的凝风弓,兴许是觉得她现在的法力太弱,这些东西在她手里也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他一样也没动她的。 这些天里,她生活的全部中心就是北辰星君,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穿了件什么衣服,作什么装扮,身上又受了多少伤,使了个什么法术,未已都要详详细细地和她说个明白。他说的时候,总是连说带比,眉飞色舞,兴奋得不行,就像是他自己在和人动手一样。 她听说北辰星君神出鬼没,修为较之从前突然大涨,杀了很多上仙,闹得天界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天帝和天后躲在天宫中不敢出来。但他实在是有些嗜杀无度了,无论是从前站在他那一边的,还是本来就看他看不顺眼的,都已经达成一致,要共同除掉这个祸害。 苏绾很不明白,假如北辰星君真的知道死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又怎会如此疯狂?他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就那么想杀了天帝和天后?他不知道杀戮过度,会得报应的吗?苏绾急得抓狂,总害怕会听到不好的消息,不知不觉中,未已的每日播报成了她每天最期盼,也最害怕的时刻。 这一日未已没有来,来的是明珠。明珠没有打开窗子,只在外面站着,低声说:"五太子殿下今日不能来,让我来通报一下北辰大人的最新情况。" 苏绾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听着。明珠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她很想信任他,但又不敢完全的信任他;想冷嘲热讽两句,又怕冤枉了他,让他寒心;想表示亲热,又生恐暗中有人窥伺,反而害了他。 明珠平板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中:"北辰大人已经到了天宫附近,帝后请来了无限天尊坐镇,誓必要让北辰大人认罪伏诛。俱估计,今夜就是大战之期。" 无限天尊,是类似于玄女和未已那样的上古大神之一,法力高强自是不用说,最主要的一点是,他是天后的亲舅舅。他非常有理由杀死北辰星君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胡乱杀戮的魔神。是的,北辰星君现在已经不是仙,沦为魔道了。试问,哪里会有像他那样嗜杀的神仙呢?没有,只有魔才会如此残忍嗜杀,因此,他就是魔,人人都可得而诛之。 北辰星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纵然性格刚毅,但硬碰硬也不完全是他的风格,除非他是故意的,他到底在求什么?在做什么?苏绾茫然无措地看着手里的织天梭,织天梭闪烁着淡淡的荧光,忽而长大忽而缩小,忽而尖利忽而圆钝,但就是不能穿透这厚重的石墙。 窗外传来明珠略显焦灼的声音:"苏绾,你怎样了?" 苏绾自茫然中回神:"芷风的计划,你都知道的吧?"她都想得到北辰星君是故意的,未已又如何想不到? "我只知道北辰大人知道你没死。"明珠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北辰大人应该是先想法子把你弄出去才是,没有想到他压根就没有把换你出去的事放在心上,反而一副誓死为你报仇的模样。你也别担心,其实无限天尊也没传说中那么可怕,北辰大人还是很厉害的,嗯,五太子也赶去了。" 苏绾明白了明珠的意思,他在间接地告诉她,未已也弄不明白北辰星君到底想干什么,这次去就是想问个明白,当然也不排除趁机混水摸鱼,把场子搅乱的意思在里面。但无论如何,未已赶去的这个消息还是让苏绾轻松了不少,毕竟他曾经答应过她,不会让北辰星君死掉的。 明珠应该是知道一些事的,只是他不肯告诉她,就和北辰星君一样,什么事都瞒着她,她就不明白,瞒着她有什么好处?得想法子掏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苏绾还在那里盘算,只听明珠在外道:"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便先下去了。" 苏绾忙道:"你别走,我还有事要问你。金缕衣现在到哪里去了?"假如北辰星君的身上穿着金缕衣,想必不会如此被动。 明珠道:"不知道。" 苏绾皱眉:"你怎会不知?" 明珠解释道:"当时是交给五太子了,五太子交给了天宫,天帝又将它赏给了东海龙王,然后东海龙王被北辰大人杀死,当时场面混乱,待到众人想起时,金缕衣已经不知所踪了。" 金缕衣竟然失踪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宝贝,谁不想得到?肯定是一有机会就要下手的。苏绾摇摇头,道:"我可以看看小白吗?"她不知道明珠是否还值得信任,但此刻未已不在,让小白进来正好可以打听到她所不知道的一些真相。 明珠道:"我打不开窗子。"未已始终没有真正信任他。 苏绾失望之极,明珠犹豫了一下,道:"苏绾,我来的时间太长了,要回去了。" "去吧。"苏绾一筹莫展,只好沮丧地倒回干糙堆上发呆发傻。 接下来的时间前所未有的漫长,苏绾觉得自己仿佛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者永远都等不到尽头。始终没有人来,每日播报停止,明珠也仿佛凭空消失了。 苏绾从最开始的无奈等待到焦躁不安,又从焦躁不安到拿着织天梭变成的锤子、银簪子变成的凿子疯狂地击打着那道紧闭的窗户。尽管她根本就不能把那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窗户撼动半分,但耳边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酸麻不堪的手臂至少能提醒她,她还活着,她在努力,她不是窝囊废,她没有坐着等死,没有拖累北辰星君。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出去。无论他是死是活,她都要看到,她都要明明白白。 苏绾记不得过了多长时间,她只知道,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叮叮当当的响声,手臂和双脚都已经麻木得不是她自己的。她只是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举锤,落锤。 那小小的窗户沉默而坚硬地与她抗衡着,火花四溅,温度攀升,就是不见那fèng隙稍微变大一点,周围被波及的墙壁也完好无损。 "叮当!叮当!"咦,怎么眼前有了亮光?莫非凿穿了?当真是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苏绾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向亮处。 哦,她看清了,不是她凿穿墙,而是窗户又被人打开了。未已站在窗外,靠着墙,懒洋洋地看着她:"你有完没完?你的手不酸么?明知道是做白工,还这样一直闹腾,你疯了啊?敲了七天七夜都不停。原本我想让你一直这样敲下去,看你能敲到哪一年的,但没法子,我耳朵听起茧了。" 看到未已,苏绾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她讨好地望着他笑:"您回来啦?"他说她敲了七天七夜,那就是说,他是七天前就回来的,但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可恶的东西,早点来和她说一声会死么?但她非但不敢表现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还得拼命挤出一副谄媚的模样讨好他,只求他赶紧告诉她北辰星君的近况。 未已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精神似乎不太好的样子。他斜了她一眼:"嗯,我回来了。" "他怎样了?"苏绾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讨好,未已毫不怀疑,此刻他就是要让苏绾学几声狗叫来听,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但此刻未已明显没有那个心情,抬眼望天:"他不见了。" "什么?"苏绾的声音猛然拔高,"他不见了?你什么意思?" 未已厌烦地捂住耳朵:"烦死了,女人的声音就是尖。" 苏绾已经知道,她越是急,他越不急。尽管气血翻涌,她还是硬生生地咽下了那口气,语气轻柔地说:"对不起,请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未已看了她一眼:"难得你肯如此低头。我的意思是,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其他人也找不到他了。他扔我在那里顶缸,让我和其他人打起来,他自己却趁机跑了,就这么简单。" 跑了啊,她就说嘛,北辰星君不是傻子。苏绾刚扯开嘴唇想笑,就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爬起,对着未已阴冷的眼神,她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她僵直了脖子,看着他:"然后呢?" 未已冷笑道:"然后?然后我要开始折磨你,直到他乖乖地出来,把欠老子的东西拿来为止。我为了不让他被无限天尊那老东西打死,把自己都弄得几乎半残,他还在我眼皮子下溜了,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要叫他长长记性。" 苏绾干笑了一声:"你开玩笑的吧?你那么厉害,谁会是你的对手?你怎么可能被人弄得几乎半残?谦虚也不是这么个谦虚法嘛。" 未已看了她两眼,不声不响地挽起袖口,露出左臂给她看。那条左臂从手腕以上的地方,都是溃烂的,有些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未已阴森森地道:"看见了吧?还有上次你把我从无相之地带出来的时候,我不是受伤了吗?我不是装的,是真的心脉受损。这具身体,不合我用。"如果他有具更强壮的身体,他就不会这么惨了,根本用不着借芷风的身体遮遮掩掩的,想横就横,想直就直。 苏绾见他脸色阴沉,一脸的不善,壮起胆子问道:"这具身体乃是天生龙体,比许多仙人都坚韧得多,怎会不合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啦。"不要再换脸孔,再去祸害别人了,老兄,找你很难找的。 未已冷哼了一声:"不合用就是不合用。你与其关心我的闲事,不如想想你的事吧。我打算把你交给天后或者交给圣灵,二选一,你选哪一个?" "我一个都不选。"事到临头,苏绾反而冷静下来:"恕我直言,你这是舍本求末了。" 未已皱眉:"怎么说?" 苏绾道:"你之所以把我关起来,就是为了让他拿殷梨花树和追魂铃来和你交换,你好销毁了这两件东西,永远都自由自在的吧?" "还用说吗?" "我不明白,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反而一定要把精力花费在我和他的身上,一定要让他去找呢?你以前的时候不也一直都在自己找吗?" 未已阴冷了脸:"那自然是因为他早就找到殷梨花树藏了起来,除非他肯拿出来,否则我永远都不能找到。"他看着苏绾:"当然,如果你能拿出来,我就放过你。" 苏绾惊诧莫名:"他怎会藏了殷梨花树?我从来就没看见过,也没听说过。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管我从哪里听来的?"未已哼了一声:"反正这是事实。我只等三天,再过三天,他如果还没出现,我就把你送给天后,你最好自求多福。" 他正要关窗子,一把明晃晃的剑cha在了窗fèng中,硬生生地逼得窗子关不上,随即一道金光闪向未已。未已阴了脸,唰地一下化作一道幻影,闪到一旁,避开那道金光,捏了诀,反身扑过去。 苏绾小心翼翼地离窗子远了些,外面噼啪之声不绝,电闪雷鸣,冰火齐飞,动静闹腾得很大,却听不见人声。这令她很惊疑,未已是个多嘴的人,只要他稍微占点上风,他必然会不停鬼叫,此刻他竟然安静无声,那就说明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遇上了劲敌。 苏绾打量着那把cha在窗fèng中的剑,碧蓝碧蓝的,只有三尺长,不同于一般剑身的轻薄,这剑身更像是一根扁圆的铁杆子,没有刃,只有剑尖是锋利的。很奇怪的东西,她小心地伸出手指触了触,阴寒刺骨,冻得她赶紧缩回手。 她很想趁这个机会逃走,但是她的法力被封,除了能把织天梭化作锤子,银簪子化作凿子以外,她连缩形化形都不行。这叫看得着摸不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苏绾小心地躲开那柄古怪的剑,无奈地伏在窗口望外看热闹。 不远处两道人影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是未已,大概是因为这次真的受了伤,他的身形有些不稳;至于另一个,苏绾却怎么都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身形掩在一层淡淡的黑雾之中,只看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想看清楚他的长相身形,根本不可能。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她根本不认识,因此她也不会那么天真的认为,这个人是来救她的,相反,她认为这个人是来抓她威胁北辰星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恍惚中,她看见那个神秘人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对着她招了招手,咦?他认得她?和她打招呼?苏绾歪着头还想再看清楚一点,未已已经大吼了一声:"傻子,快躲开!" "啊?"苏绾正想后退,她身边那把古怪的剑已经放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牢牢扯住。 第44章青丹 苏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缩小,然后被那柄剑吸了进去。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有些上佳的法宝可以将妖魔神人封印镇压,有的是封印了灵魂,有的却是封了活体,却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她也会落到这般下场。 说老实话,这柄剑里面的空间不算小,最起码也比她刚刚容身的那间狭窄的小屋子要大一点,只是好黑,好干净,就连干糙都没有一根。 她的听觉仍然很灵敏,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未已吃了败仗,那个神秘人将剑连并她一道收了回去,然后自若地离开。未已的叫骂声一直都在后面跟着,只是追着追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不见。 神秘人一直都在埋头跑路,大约跑了两三个时辰的样子,他终于停了下来。外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来啦?怎么样,探查到没有?" 这声音,正是东煌星君的声音,苏绾紧张地揪紧了袖口,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若是落到东煌星君的手中,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说不定东煌星君第一个就将她交给天后,然后将她绑在柱子上,将她的ròu一片一片的割下来,把北辰星君逼出来。 她正紧张,却听一条粗噶沙哑的声音响起:"有点眉目了。我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抓那个女人?之前你几次让人杀她,我还可以理解为,杀死她,再把这笔账算到天宫的头上,彻底逼反源子韶,然后你坐收渔利。可现在包括源子韶在内,都认为她已经死了,源子韶也彻底反了,你的目的已然达到,为何还一定非要她的命不可?莫非她从前与你有仇?" 苏绾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几次偷袭她,暗算她的,都是东煌星君派出的人。原因就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想坐天宫那个位子,却又没勇气去争夺,于是想法子逼反了北辰星君,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我是计较那种小事的人吗?"东煌星君不耐烦地道:"他是反了,但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觉得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找实心果太巧了吗?我不能容忍有任何的纰漏和意外发生。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死!你明白么?" 神秘人闻言,非常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僵硬的气氛就连躲在剑中的苏绾都感觉到了。看来这两个人并不是很和谐啊,她有点明白神秘人为什么不把她已经落到他手中的情况告诉东煌星君了,兴许也就是赤果果的利益合作关系,而且这神秘人还一点都不怕东煌星君。老天保佑啊,让这两个人打起来吧?苏绾弯腰作揖地恳求。 沉默了片刻,东煌星君服软了,软了声气道:"你不要管这些了,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我们俩的目标达成就行了,你说是不是?你只管按我说的做,最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就是。先说说你打听到的情况吧,芷风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杀了我几拨人,我饶不过他。" 神秘人道:"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只知道那个女人没死,被他关起来就是了。我在那个地方守了好几天,但他防范严密得很,他的手段你也知道,厉害得紧,我总也找不到机会接近。" 东煌星君沉吟道:"真是奇怪了,芷风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源子韶曾经叮嘱我小心他,我就一直注意他。先前还以为他就是未已,但后来看着又不像。他如果是未已,应该远比这样厉害才对,若不是未已,那又会是谁?他这次重伤了无限天尊,我以为他会趁势杀死天帝和天后,挤上那个位子,谁知他又跑了,真是搞不明白。" 苏绾很想告诉东煌星君,未已就是芷风,芷风就是未已,你赶紧地去找他大战三百回合吧,但她根本不敢让东煌星君知道她的藏身之所,只能屏声静气地继续偷听。 "我怎会知道?失望了吧?你一定恨不得他杀死天帝和天后,你好趁势明目张胆地匡扶正义,为帝后报仇,又得名又得利。"神秘人冷笑了一声:"你可真是,让我怎么说好呢,源子韶一直把你当做好兄弟,那般信任你,凡事都为你考虑,还有你那老婆,什么都以你为先,你却这样算计他们,可真是……啧啧……" 东煌星君脸皮极厚,呵呵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已经给过源子韶好几次机会了,谁叫他要一味退缩呢?再说了,我不是给了他那么多金丹,背地里帮他杀了那么多人么?已经够意思了。我这也是被逼的,兴许下一个就是我了,我不得不早作打算。他若是不要总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牢牢守住他那一亩二分地,不要让那对狗男女得寸进尺地弄得一文不名,害得我树大招风,日夜不得安宁,我也不会这样逼他。" 神秘人道:"也是,你和西乐宫现在树大招风,谁知道下一个是你,还是他呢?依我看,是你的可能性更大哦,西乐那家伙,最知道如何趋吉避祸,老奸巨猾,就连帝后都忌他三分。" 东煌星君用一种"你真是我的知音啊"的口气道:"正是,我正是被逼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大道万千,只求长生,好容易长生了,又用血汗换回了今日的尊崇,他们什么都不做,却想尽数夺了去,叫我如何甘心?" 神秘人"诘"地一声笑出来:"这些话,你也怕只敢对我一个人说吧?谁又能想到,温文尔雅,宽容大度的东煌星君竟然是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枭雄?" 苏绾暗骂了一句,什么枭雄?分明就是无耻的奸人小人一个! 东煌星君笑道:"我算得什么枭雄?不过就是为了讨一口生活而已,哪里比得你,逍遥自在地占了一整个黑海,不要说魔皇,就是天宫也拿你没有法子,八荒中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你老人家。" 苏绾听得黑海二字,终于明白这神秘人是谁了。当日众人弹劾北辰星君的第一条罪状,就是说北辰星君结交魔道中人,拿千叶玉芍去和黑海老魔做交易,只为救她一命。能够在黑海中逍遥自在,畅行无阻的人,除了这黑海老魔还有谁? 想当时,北辰星君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小心谨慎,不叫外人知道的,可这事偏偏泄露了出来,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苏绾一直都以为是南瑶星君打探得来,现在见了这二人狼狈为奸,才知道背后使坏的那个人是东煌星君。 此人心机之深,盘算之远,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布了局,他一边推波助澜陷害北辰星君,一边又假情假意地劝北辰星君以大局为重,娶三公主,一边又趁机笼络了原本属于北辰星君的那些人马。苏绾毫不怀疑,即便北辰星君真的答应娶三公主,三公主必然也是不能顺利嫁给北辰星君的,始终都是死路一条,北辰星君和她还是会被追杀,还是会被逼逃亡。 由不得的,苏绾想到了四公主。四公主当时是怀着美好的憧憬嫁给这个男人,把这个男人当做她全部的依靠。如果有一日,一切假相都被打破,四公主又会怎样? 黑海老魔自得地"嘿嘿"笑了几声,道:"我对你们这些争名夺利的东西不感兴趣,你别忘了你的许诺就行。最好早点把东西给我,我也好安心做事。" 东煌星君道:"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黑海老魔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不放心我吧?" 东煌星君干笑:"哪儿能呢?我要仰仗你的地方还很多,要是不放心你,又如何会把这性命攸关的事尽数托付于你?" 二人商量好改个时候,由二人一道联手去寻芷风的晦气,又说了些闲话,互相吹捧了许久,方才散去。 黑海老魔带着苏绾又埋头赶路,待到停下来时,苏绾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理清楚了,该怎么应对,也算有了数。黑海老魔虽然和东煌星君合作,但他似乎也是不相信东煌星君的,留着她就是为了谨防万一。 停了片刻,苏绾听得外面水响,应该是黑海老魔带着她入了黑海。又过了片刻,水声消失,黑海老魔停了下来,自袖中取出那柄剑来,沉声道:"刚才你都听见啦?" 苏绾没法儿装糊涂,只得道:"听见了。" 黑海老魔道:"你既然听见了,就该知道我是谁,也该记得我当初曾经救过你一命。" 苏绾道:"您是黑海那位老神仙吧?"对于这位黑海老魔,她略有所闻。明明就是魔,偏生不喜人家说他是魔,喜欢人家喊他老神仙。就像从古至今,叫做大善人的,就没几个是真的大善人一样。 苏绾这句"老神仙"果然讨得黑海老魔的欢喜,他嘿嘿笑了几声,道:"你这丫头嘴倒是够甜的,但老神仙我不吃这一套。你也不必忙着讨好巴结我,你放心,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我救过的人,只要不曾冒犯我,我都不会再亲手取了他的命。" 苏绾佯作惊喜地道:"啊呀,您真是慈悲啊。"既然不想害她,就把她放出来啊? 黑海老魔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先别忙夸我,我话还没说完。我虽然不会亲手取了他的命,但并不妨碍我将他拿去换回我所需要的东西。所以我把你弄回来,并不是真的什么善心大发,一切都要看你的表现。" 这是要谈条件了么?苏绾暗自欣喜,怕的就是他无所求,但有所求,就说明她是有用的,有用之人自然就有保障。当下笑道:"但我所能,定当竭尽全力。老神仙不妨先说来听听?" 黑海老魔道:"实不相瞒,我平生最爱的,乃是养殖仙花仙糙,但有些品种,实在太过特殊,想要它活下去,非常简单,但要它开花结果,却是非常之难。得到一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宝贝,有生之年却不能让他开花结果,实在是憾事一桩。我知道你是雪霓的转世,是通晓花糙灵药,爱护花糙灵药的人,应当明白我的这种痛苦。" 苏绾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种花糙?" 她其实有些担心,这海底从来都只长很少数的一些水生植物,若是到了深海,由于温度和光线都不够,更是少有植物能生存下来。而那些仙花异糙,很多都娇贵得很,就是灵气极其充沛的地方,拿了琼丹玉液浇灌,再精心呵护,也不见得就能顺利开花结果,又何论是在这阴暗冰冷的海底?就算是她能与花糙树木沟通,也是不能完成的任务,试问,世间万物怎能逆天而行呢? 黑海老魔道:"是也不是。" 呃,这是什么意思?苏绾小心翼翼地提议:"能不能让我看看是什么花糙让您老这么为难呢?" 黑海老魔道:"既然是要你帮忙,自然是要让你看清楚的,否则我也不放心。" 苏绾暗自高兴,以为他一定会把她放出来,谁知黑海老魔只是将那把剑拿起,走了一段路,又放了下来:"你看吧。" 也不知他怎么弄的,苏绾眼前的那堵剑壁变得透明,她不需要出来,就可以把面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由不得吃了一惊。 黑海,在很多年前,她也曾经来过一次,她还记得黑海名符其实,又黑又冷,基本没什么活物,更别说有趣的东西了,所以她只是蜻蜓点水地在边缘走了一遭就离去了。但眼前的这个地方,真的是那个又黑又冷的黑海吗?这明明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大温室,哦,不,就是现代科技,也不能做到这么完美的。 她的面前,是一个约有两丈方圆的圆形花圃,阴冷的海水被极其稀罕少见的隔水纱围成的帘幕隔在外面,阳光透过云层,把温暖和光明洒在这海底花园里。无数巨大的泛着银光的蚌壳做了花盆,千姿百态的奇花异糙枝叶茂盛,在波光水影里摇曳生姿。 黑海老魔看见苏绾震惊的样子,自得地笑起来:"怎样?没想到吧?" 苏绾真心实意地赞叹:"的确没有想到。海底花园,你是怎样想到的?这得花多少功夫啊,光这隔水纱就花费不少精力吧?" 没想到黑海老魔竟然是爱花成痴的人。想必东煌星君许诺他的那件东西,也应该和这个有关系才对。假如她能投其所好,说动黑海老魔和她一条战线,让他护得她的周全,再为她所用,岂不是最好?苏绾偷偷打量着黑海老魔,可惜他仍然掩藏在黑雾之中,看不清本来面目。 黑海老魔根本不在意苏绾打量的目光,他扶着那层水晶一样的隔水纱,道:"不是我夸口,这天底下三分之二的隔水纱,都在这里了。可惜就算是我这般尽力,它们也不是很领我的情,你看看,都已经五千年了,还是这副模样。" "长得很不错了啊。"苏绾奇道:"若是希望它们长得更好,为何不去名山大川,灵气充沛的地方种植,偏要在这个阴冷黑暗的地方种植呢?" 黑海老魔叹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同道中人,才会邀你来这里,谁知道你还是一样的俗,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看不到内里的价值。" 吖?这样就叫俗?苏绾无奈地扁扁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没有人权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要想活命,一不能逆他的意,二要加重她的价值。得,先研究一下这些花花糙糙的内在价值再说。 黑海老魔见她看来看去,始终眉头紧锁,不得要领,干脆直接走到花圃正中站定不动,指着脚边一物道:"你可认识此物?" 苏绾一看,只见他的脚边,立着一株小得不能再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糙,一句话,就是一株两片叶子平淡无奇的凡糙。然而这株凡糙却被一个闪着金光的精美贝壳装盛起来,周围众星拱月地围着一群真正的仙花异糙。就好比,一只脱了毛的鸡,掉入了凤凰堆,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的。 这令她想起一个遥远的传说。传说中,若是种在海底种活九十九种仙花异糙,这些仙花异糙就会用自身的灵气凝结出一种新的异糙。这种异糙名青丹,青丹只是一棵样貌很普通的小糙,若是能让它开花结果,得到果子的那个人,就会成为世间最尊贵的人。她一直以为,传说就是传说,海底那样的地方,是不可能让这么多种类的仙花异糙活下去的。 她略略算了一下,真的就是九十九种仙花异糙的样子,她试探地道:"青丹?你竟然培养出了青丹?" 黑海老魔来了个猛烈的大转身,声音饱含惊喜:"你果然知道!我就知道,只有你才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苏绾讽刺的笑了,什么花痴,什么对名利不感兴趣,还不是一样的为了名,为了利,假如这青丹没有这种功能,黑海老魔还会那么认真仔细地培养它吗? 黑海老魔兴奋地走出来,站在她面前:"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想要这玩意儿开花结果。当年源子韶拿来的那个千叶玉芍,也是为了凑成这一坛花,好催生它的。东煌星君说他有天父留下的一瓶万年玉液,那是催长花木最好的东西,就是为了那个,我才帮他跑腿。但我也不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若是能帮我把这青丹伺弄好,我就是你的同伴!" 第45章伙伴 苏绾巧笑嫣然:"如您所愿,我定当尽力而为。可是我关在这里面,真气又被封了,就是想帮忙也做不了呢。" 黑海老魔笑道:"先前是还没说清楚情况,怕你误会乱跑,既然大家已经达成协议,自然不好再将你关在里面。"他手一拂,苏绾便觉得牢牢拘禁着她的那股力量消失不见,她轻而易举地从剑中走了出来。 她笑着向黑海老魔行了一礼:"多亏老神仙将我救出囹圄。还请老神仙将我身上的禁制除去,我也好多些助力。" "你倒是个心急的。"黑海老魔探手扣住苏绾的脉门,他身上的那团黑雾又冷又湿,让苏绾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黑海老魔检查了许久,摇头叹息:"你身上的禁制我竟然是闻所未闻,只怕无能为力。" 苏绾失望地道:"这里阴寒,真气被封,我怕是支持不了多长时间,我的身体是小事,就怕误了老神仙的大事,我实在担忧得很。" 她的目光定格在黑海老魔扣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那手与它周遭那股可阴冷潮湿的黑雾截然相反,细腻白皙,圆润温软,触之如同暖玉,可见它的主人平时非常注意保养。这个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他为什么把自己隐藏在这重重黑雾之中,不让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他到底在忌讳什么? 黑海老魔注意到她的目光,飞快地缩回手,冷着声气道:"你这是威胁我?" 苏绾越发恭敬小心,垂着双眸:"老神仙说笑,我要仰仗老神仙的地方极多,怎会如此不懂事?"有时候,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反而比所谓的情份更靠得住,她是明白人,黑海老魔也是明白人。 黑海老魔冷笑:"你知道就好。罢了,待我去翻翻古籍,说不定会有其他法子,你且候着就是。" 苏绾低头躬身:"有劳老神仙cao心,我大概可以支持得一两日的光景。"若是两日后还不替她解了这禁制,她病了可不是她的错。苏绾不必抬头,也知道黑海老魔在死死瞪着她,眼里还冒着怒火,但那又如何,她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又想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糙,哪里有那般便宜的事? 黑海老魔静了片刻,平复了情绪,指着花圃边一间用蚌壳搭建而成的小屋:"你平时就住在那里,日常行动不要远离了这周围,否则我可护不住你。" 苏绾知道这是警告她不要妄想逃走,便笑道:"此刻外间许多人在寻我,只有您这里是安身立命的福地,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的,自然不会乱走。" 黑海老魔又交代了她几句才借口去寻解决之法离开,苏绾目送着他的背影,暗自冷笑,把她当成三朝孩儿哄骗么?什么信不过东煌星君是否真的有那万年玉液,东煌星君若是不给他看过实物,他怎会轻易出手?如此作为,不过是两方都想拉住,把便宜全数占尽罢了。 苏绾走到花圃正中,在那株青丹旁蹲了下来,伸手轻抚叶片,凝神与它交流。过了片刻,她站起身来,将旁边一株金紫苏叶片上的露珠取了六滴,分四个方位小心翼翼地洒在青丹周围,又摘了三片霞光糙的叶子捣碎,分三个方位埋在距离青丹三寸远的地方。 看起来很简单的两桩事,却花了苏绾半天的时间。天色将晚,她站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又趁着暮光将花圃中各色仙花异糙认真打理了一遍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向她的小蚌壳屋子走去。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小屋门口,黑暗的海水便悄无声息地分出一条路来,黑海老魔裹着那层黑雾,立在路口,静静地看了小屋一回,才去看花圃中的花糙。 他惊异地发现,不过就是半天的时间,这些花花糙糙仿佛都换了一个样子,精神抖擞,枝绿叶翠,生机勃勃,那株青丹更是鲜翠欲滴,明显的长高长壮了一些。他激动地跑过去,蹲在青丹旁,从袖中取出一把小玉尺,量了又量,许久都没站起身来。 苏绾立在小屋窗口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圃中的那团黑雾。想要帮助北辰星君,她就必须靠自己活下去,让自己不成为他的累赘。这是第一步,让想利用她的人充分认识到她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 黑海老魔有两个合作伙伴,想和谁合作不过是他一个念头就决定的事。孱弱如她,却只有他这个唯一的机会,想要让他高看她一眼,把东煌星君比下去,她自然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叫他记住她的优点。只要他想种好青丹,就算是东煌星君再拿多少宝贝和好处来换她的命,他都会想法子保全她。 第二日一大早,天边才刚有一丝亮光,不等黑海老魔来喊,苏绾便从金色的沙c黄上起了身,就着屋角的蚌壳脸盆里的清水梳洗干净,拿了玉铲,金剪等物走进花圃中。 又是一天好忙,黑海老魔不曾出现过,但苏绾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躲着偷窥她,看她怎么种植青丹。她神态自若地该干嘛就干嘛,也不怕他偷学了去,这日她取的水和用来做肥料的花叶又与昨日不同。 这青丹乃是稀罕之物,需要九十九种仙花拱卫并不是没有根由的,每日所需都不同,她全凭着那种天生的异能与这些花花糙糙打交道,哪里是他偷窥几日就能学去的? 待到天色将黑,苏绾方站起身来,还未站定,就扶着头晃了晃,差点没倒在花圃中。多亏一股力量从她身后袭来,牢牢扶住她的腰,扶她站定,正是黑海老魔出的手。 苏绾雪白了脸庞,回头望着他道:"多亏您出手,要不然我这一倒,不知要伤了多少花糙,那我可就真是万死难辞了,真是惊险之极。" "你若真的伤了这些花糙,自然是万死难辞的。"黑海老魔冷哼了一声:"我寻到一个古方,等会帮你解解试试。"说完越过她身边,径自走到青丹旁,又取出那柄玉尺细量。 苏绾摇摇晃晃地回到她的小屋子里,往金沙堆成的c黄上一倒,摊开四肢,便一动不动地沉沉睡去。她刚才的作为虽然有故意做作的成分在里面,但确实也是身体虚弱,坚持不住了,只不过是将五分的虚弱表演到了九分而已。 待到她醒来时,屋里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只知道,在她的c黄前,立着一个人,而此时,这个人没有包裹着那层冻得死人的黑雾,他身上散发着正常人的温度和气息。只可惜,周围太过黑暗,让她看不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苏绾轻轻叹了一口气,动了动手指,装作才要醒的样子,那人迅速后退了一步,不过眨眼的功夫,那股冰寒之气又笼罩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之内,"你醒了?"声音还是那般粗噶难听。 苏绾抱怨道:"你也太小气啦,我虽然是对你有所求,心甘情愿为你差遣,你也不要这般吝啬,连c黄被子也舍不得给我,冷死人了。" 黑海老魔道:"你是傻的么?我这里又不是龙宫,海水也不是一般的海水,除了那隔水纱以外,这里有什么织物是能长久泡在这水中的?这金沙哪里有差了?温暖宜人,比那些锦绣被褥好多了。" 苏绾道:"你问还有什么织物能长久泡在水中?自然是金缕衣了。可惜被芷风给弄走了,也不知便宜了哪个。"也不知黑海老魔知不知道金缕衣的下落?能告诉她一二也是好的。 黑海老魔道:"金缕衣这种宝物,就如同青丹一般,有德者得之,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得到的,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费尽心思也得不到。" 苏绾惊讶极了,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觉悟? 黑海老魔已然转身往外走:"你刚才熟睡的时候,我已经将你身上的禁制解去了二分之一,应该能抗寒了。" 为什么只给她解去二分之一,而不是全部?苏绾咳嗽了一声,闷闷地道:"难道芷风给我下的这种禁制竟然如此厉害,老神仙就算苦查古籍之后也只能解去二分之一?我明明看见他根本打不过你的说。" 黑海老魔冷笑了一声:"给我老实点,不要耍花样,激将法对我来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苏绾懒懒地道:"那是,您是什么人那?就算是东煌星君也不得不在您面前服软,我一个小小的散仙,自然入不得您的法眼。" "你什么意思?"一阵阴寒的冷风瞬间将苏绾包裹得严严实实,随着那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脖子,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刺激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苏绾道:"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么?我失望了。我虽然是个弱女子,但也是个遵守诺言的人。你不是说了,只要我帮你把青丹伺弄好,你就是我的同伴。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但你答应我的又做到了多少呢?" 脖子上那只手又紧了几分,苏绾觉得头脸上的筋都要爆了,她索性闭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为了一瓶小小的玉液就可以替人跑腿干活,她就不信,他真的舍得将她这种特殊人才轻易弄死。 "你的胆子不小啊?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样明目张胆威胁我的人。"黑海老魔终于收回了手。 苏绾抚着脖子低咳了几声,道:"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只怕自己会成为他的拖累,所以不能自保的情况下,不如自求死去还要痛快些。" 大实话往往比巧言令色更有说服人的力量,黑海老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好,你若是能让青丹三日之内长出一片叶子来,我便将你。" 苏绾怪叫起来:"三日之内?你以为我是什么?我就算是把自己剁了做花肥,也做不到。最多能让它再长高一寸。" "再加一条,我去为你打听他的消息。" "成交!"苏绾迫不及待地一锤定音。 黑海老魔怔了怔,冷笑道:"你别得意,若是做不到,嘿嘿,以后你就不要想离开这里了,我正缺少一个花匠。"随即一阵风地离开。 苏绾躺在松软的金沙堆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两天后的傍晚,苏绾立在已然长高了寸半的青丹前,笑吟吟地看着花圃边的那团黑雾:"如果没有意外,明日一定会抽芽,我要求提前兑现一半的承诺。" 黑海老魔看着青丹叶尖那颗晶莹剔透,闪耀着七彩光芒的露珠,点点头:"好,我去为你打听他的消息,明早我就要看到它的新叶。现在,你过来。" 明知不会有好事,苏绾却不得不胆战心惊地靠近他,又是那只温润细腻的手,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钻心的痛,一点黑气从苏绾的眉心钻入,让她洁白如玉的脸庞顿时多了几分青灰之色。 黑海老魔松开她:"小心点,不要到不该去的地方。" 苏绾很清楚,如果不听招呼,离开这里,暴死的人就是她。黑海老魔稀罕她的才能不假,但这才能只能在能为他所用的情况下才会有价值。 确定黑海老魔真的离开后,苏绾将手中的工具一扔,围着隔水纱转了一圈,发愁地看着高达千万丈的水幕叹了口气。黑海的上空就连飞鸟都没有一只,她苦笑了一下,就算是有又如何呢?她也没有地方可传信啊。 苏绾突然发现朋友太少实在是件不好的事,假如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做雪霓的时候,就一定要多交几个朋友,多救几个有潜质的神啊,妖啊啥的。 苏绾懒懒地躺在花圃边的沙地上,看着天边那抹彩霞发呆。天空是墨兰色的,彩霞是七彩的,折射在犹如黑色冰块一般的水墙上,把透明无色的隔水纱染得绚丽多彩。她并不确定,她是否还能走出这冰冷的黑海,也不确定,北辰星君是否还活着,进行着他死也不肯告诉她的那桩伟大的事业。 夜色逐步降临,天空终于和黑色的海水连成了一体,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繁星满天,微醺的空气中漂浮着仙花异糙们散发出来的幽香,假如不是那突然被挤压得变了形的隔水纱摇摇欲坠,破坏了气氛,苏绾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完美无缺的夜晚了。 隔水纱被逢中撕裂,哗啦一声巨响,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摧毁一切的决心呼啸而来,苏绾只来得及将装着青丹的那只金色蚌壳装进百宝囊中,就被无处不在的海水压迫得差点炸了肺。 她是神仙嗳,怎么可能如同一个凡人那样,被水压弄死呢?苏绾掩住口鼻,抱着头蜷成一团钻入了被冲刷得一团糟的花圃后面的沙堆里,竖起耳朵偷听外面的动静。 隔水纱轰然倒塌后,海水很快重新融合为一体,安静下来,"哗啦!哗啦!"划水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水波来回荡漾着,将苏绾身上的沙子冲刷去了不少,她紧张不已,只觉得脚趾都要把鞋底给抠穿了。 划水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一条男声道:"真是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这样一片天地,只可惜毁了。"竟然是圣灵的声音。 苏绾想,落到他手里,总比落到东煌星君或是天宫的人手里要好些吧?她刚松了口气,又听见了另外一条声音:"反常必为妖,若非封兄用了那一招开山裂海,又怎能破了黑海老魔的这个老巢?"居然是东煌星君。 苏绾的心顿时揪紧了,这两人,竟然是同一条战线的?原来,这天界最纯粹,最单纯的人就是她家的源子韶,其他的人都是戴了至少三副面具的。 圣灵道:"没有你带路,我又怎能找到这里?" 东煌星君哈哈一笑:"大家兄弟,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很快那老魔头就要回来,抓紧时间找人吧。" 果然是来抓她的,苏绾抓紧了手里的沙子,恨不得变作沙虫,一头扎入沙地里,能埋多深就埋多深。 哗啦,哗啦,划水声又响个不停,好几次苏绾都感觉到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却都没有发现她,不得不说,她是多么的幸运。 东煌星君突然"咦"了一声,用一种很沉重的声音说:"封兄,你帮小弟数数,这里的花糙是不是刚好有九十九种?" 圣灵大概是在数数,没听见他应声,不多时,他答道:"是有这么多。" 东煌星君道:"小弟曾听说过一个传说,不知封兄可曾听说过?" 圣灵打断他的话道:"我不感兴趣,我只想找到苏绾,把人带回去就行。" 东煌星君笑道:"是,知道封兄高风亮节,素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正好便宜了小弟我。" 圣灵道:"你放心,我不会管你的闲事。" 东煌星君开心地笑起来:"好,咱们各取所需。" 圣灵没有答话,想来也是应了。 东煌星君道:"这里藏不住人,那边有座小房子,我记得,不远处的岩石后还有一座房子,是那老魔头的居所,不在这里必然就在那里。封兄何不过去寻寻?我就在此处看看这些花木,兴许能找出点什么惊喜来也不一定。" 一阵水响,大概是圣灵依言寻过去了。苏绾突然感到周围的水波猛地震动起来,她头上的沙被激荡得四散开来。一双雪青色的鞋子停在她的面前,只离她的头不到一寸远。 第46章劫难 苏绾全身僵硬,屏住了呼吸。只要那双鞋子再往前一步,她就会暴露。虽然不明白东煌星君为什么这么快就和黑海老魔翻脸,倒戈相向,她还是暗自祈祷,但愿东煌星君是冲着青丹来的。 但事实证明,人倒霉起来的时候,就算是喝口水也会塞牙fèng的。那双鞋子停在她的面前,丝毫没有移开的意向,苏绾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出声向圣灵求救。 她刚有了这个念头,东煌星君就出手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沙子和海水,狠狠打在她的肩头上,把她即将吐出的声音打了回去,紧接着她的背上传来火辣辣地疼痛感,东煌星君堂而皇之地踩到了她的身上。苏绾的嘴大大的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想动,却发现自己就连一根指头也无法动弹,她又被东煌星君下了一道禁制。 无边的痛楚中,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一直以为自己躲藏得很好,谁知人家一来就发现了她,借着她同样不信任圣灵的机会,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青丹之上,又把圣灵引到了其他地方,让她错过了最佳的求救机会。可惜,苏绾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ròu,任人宰割。 苏绾想不明白,为什么东煌星君都发现了她,传言当中更厉害的圣灵竟然没有发现她呢?难道四星君一圣灵中,真正的高手其实是他? 东煌星君向来不是以武力著称的,但他一出手,她竟然连躲避抗争的机会都没有。尽管她身上被未已下的禁制不曾全部被解开,又被黑海老魔又下了一道禁制,实力和从前相比打了很大的折扣,但也不应该是这样,毫无抗争的就被束手就擒,被他一脚踩到底下。 东煌星君,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没有走到底之前,永远都不会猜到他到底有多深,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底下还隐藏着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苏绾半是懊恼,半是绝望地看着东煌星君运用法力,牵引起花圃中的花糙,彻彻底底地翻了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之后,他愠怒地将这些花糙连根拔起,乱扔一气,彻底地摧毁了这个海底花圃。 看着满地的残花败叶,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大声招呼圣灵:"封兄,情况怎样?" 圣灵遥声应答:"没人。" 东煌星君疑惑地道:"这里也没有我要的东西,难道他早就带着苏绾和那宝贝离开这里了?应该不会呀,我手下的人分明只看见他一个人出去的。封兄,你会不会弄错了,苏绾其实并没有被带到这里来?是谁告诉你苏绾被他抓走的?不如再把他找来问详细些,如何?" 听得他这样说,苏绾越发沮丧,原来是有人给圣灵报了信,请他来救她的。圣灵来了,可恨她却不信任他,白白错过了机会。该相信的时候她没有相信别人,不该相信的时候,她偏生又犯了糊涂,果然不是一般的运气丑。 且不说苏绾如何后悔万分,害怕圣灵会被东煌星君蒙蔽,甩手走人。 那边圣灵慢慢走出来,失望地道:"不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传的言罢了。说她是被收入一把剑带走的。" 东煌星君道:"依我看,要么就是他还是把她藏在剑中带走了,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有把她带回到这里来。我知道他还有一处居所,不然咱们再去那里碰碰运气?" 圣灵沉吟片刻,道:"也好,有劳你了。" 东煌星君一笑:"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不要说她是雪霓的转世,就凭她是子韶的妻子,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说到这里,他恍觉失言,笑了一声,道:"总之,都是为了她好嘛。" 圣灵淡淡地道:"走吧!" 苏绾暗骂了一声无耻小人,东煌星君这是明目张胆的挑拨啊。就凭她对圣灵的了解,就算不曾看见他的脸孔,也知道他此刻必然是怒火冲天的。 "好。"东煌星君临行前故意在苏绾的背上狠狠踩了一脚,疼得苏绾差点没岔过气去。她眼睁睁地看着圣灵头也不回地跟着东煌星君划开了水幕,消失在冰冷黑暗的海水中,她触目所及,隔水纱的残片犹如海藻一般扭动飘舞,先前还生机勃勃的仙花异糙们只剩了残枝败叶,奄奄一息地伏在海底的沙子上。 她能听见仙花异糙们的哀哀叫苦声和求救声,它们急需她的救助,她却无能为力,她现在自身难保。如果她没有猜错,东煌星君把圣灵引开后,很快就会返回来捉拿她归案。 她很清楚,东煌星君摧毁了这片花糙,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给黑海老魔一个警告。也许,他在刚见到黑海老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她落入了黑海老魔的手中,他当时之所以没有同黑海老魔撕破脸,是因为还用得着黑海老魔。现在他毫不忌讳地带着圣灵来这里捣毁黑海老魔的老巢,那只能说明,外面的情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需要黑海老魔,不再顾忌黑海老魔。 东煌星君倒回来的时候,苏绾还伏在沙地里,一动不动。他缓缓走到苏绾面前,抬起脚,用脚尖勾住她的下巴,往上一翻,苏绾就从沙堆里翻了出来,仰面朝天,狼狈不堪地瘫在地上。她皱起眉头,憎恶地看着他。 东煌星君笑了一笑,手指一弹,一颗水珠射在苏绾胸前,她"呃"了一声,大大地喘了口气。可以说话了,但周身还是不能动弹。东煌星君的脚踩上了她的脸,苏绾睁大眼睛看着他,没有呼痛,也没有求饶。 然而东煌星君并没有一脚踩下去,而是用鞋底摩擦着她的脸,他鞋底的沙砾刮擦得苏绾的脸一阵生疼,她的眉头越发紧皱,淡漠地看着他,对这种侮rǔ没有任何表示。 东煌星君终是收回了脚,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没有?" 苏绾当然有,她想问他,为什么他一定要和她过不去,一定要她的命?她两世为人,记不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他。可以说,在她原来还是雪霓的时候,她就连话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见了面不过就是点点头寒暄一句就各走各的,更是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和你有仇吗?" "为什么这么问?"东煌星君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苏绾笑了笑:"假如你只是为了那个位子,想利用我牵制某些人,从而达到你的某些目的,你没有必要这样侮rǔ我。我是个糊涂的人,真的记不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你可否告知一二?我若是还能三世为人,我也记着点,千万小心,不能得罪小人。"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所看到的那个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息,看上去正气浩然,坦荡大方,她以为很宽厚大度儒雅的男人。真是讽刺,看着越是好的东西,内里越是不堪。就像自然界中最美丽的昆虫和爬行类动物,恰恰是最毒的。 她不过是个女人,除了当初选择换魂逃离圣灵的身边以外,她记不得自己伤害过谁,值得他这样的恨。不顾自己星君的身份,不顾自己是个男人的身份,用脚踩她的身子,用脚踩她的脸,如果不是仇恨,还会是什么? 东煌星君沉默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苏绾见他不肯回答,便也不再纠缠:"不想说就算了,如果你是打算亲自杀死我,麻烦你快点动手;如果是要将我送给天宫,也麻烦你快点,这里又黑又冷,不是人呆的地方。"说到又黑又冷,她的肌ròu很配合地打起了寒颤。 东煌星君突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就算是周围隔着冰冷的海水,苏绾还是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热热的,浓浓的熏香味,她向来不习惯这种浓烈的味道,皱了皱鼻子,想转头避开,却因不能动弹,转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东煌星君的手缓慢地摸到了她的脸颊上,顺着她的脸,一直摸到了她的额头,又从眉毛上滑下来,抚上了她的眼睛。苏绾紧张地道:"你干什么?" 他不语,指尖顺着她的鼻梁一直往下滑,滑到了她的嘴唇上,顺着她的唇线描摹了一遍,放在她的颈上轻轻打圈。再往下一寸,就是她的胸部。明明很冷,苏绾偏生觉得很热,额头腋下都冒出一层毛毛汗来。她惊恐地看着东煌星君,东煌星君的眼睛在黑暗的海水中,闪着不正常的亮光。 她嗫嚅了嘴唇:"你……" "嘘……"东煌星君的手指按住她的唇,低头俯下:"你这个骄傲的,目中无人的女人,我恨了你几千年……" 天雷阵阵……他恨了她几千年?她骄傲,目中无人?苏绾晕叨叨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嘴唇,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如果她没有自作多情地误会,他这是因爱生恨? 在那张嘴唇离她不到半寸的时候,她突然找回了神智,拼命大吼了一声:"停下!你什么意思?" 东煌星君一点都没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到,停止了刚才那个匪夷所思的动作,讥讽地一笑:"你以为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是暗恋你,因爱生恨?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个女人,哪里值得封帆和源子韶那般着迷罢了。你做雪霓的时候,是个傻瓜,现在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也只有封帆和源子韶那种蠢货才会看上你。" 苏绾笑了笑:"真好,我还以为你真的像你刚从说的那样,那我可被吓坏了。你要知道,被优秀的人暗恋感觉很不错,但若是被恶心的人暗恋,会让自己很委屈的。" 东煌星君的脸瞬间扭曲了:"你说什么?" 苏绾不管不顾地道:"你是嫉妒他们吧?你真让我低看了你,我先前还以为你最起码还算是个枭雄,苦心经营,实在是深不可测,谁知道你不过是个心理变态的小人而已。你原来的时候,本事没人家的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声望超过了你,暗地里躲着嫉妒愤恨。现在不知从哪里学到一点本事了,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咬人,当真是小人得志!" 东煌星君大大的喘了一口粗气,苏绾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她蒙对了!在东煌星君的巴掌呼过来之前,她越发大声地喊道:"难道我说得不错吗,你没本事和他们对着干,又要当婊子又要树牌坊,就拿我一个小女人来出气,你可真是无耻之极!" "蓬"地一声,东煌星君的铁掌挥了过来,苏绾犹如一个破布袋,顺着被激起的水流飞速冲向不远处的那间蚌壳达成的小屋子。"哗啦"一声,屋子坍塌,蚌壳全数滑落,劈头盖脑地砸向她的头脸身躯。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锋利的蚌壳朝她砸来,却丝毫没有闪避的能力,毕竟,她这个身躯,被三个不同的人下了三次禁制。 东煌星君看着她冷笑:"我要先把你折磨死,才会将你的尸体送给天宫做人情。我不是恨你,而是需要你的死来促成我的愿望。现在,你回答我,你身上的骨头断了几根?我听说,你的骨骼是用冰骨玉做成的,仿佛很脆弱,是不是?" 苏绾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但透过波光暗影,他还是能看见她的胸廓激烈的起伏着,可见是痛苦到了极致,强忍着不吭声罢了。 他抬起脚走了过去:"你倒是挺能忍的,不知道你若是知道有件事,是不是还这样淡定?让我告诉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和殷梨换魂为什么会失败?" 苏绾闻言,眼睛在层层叠叠的蚌壳fèng隙中透出一股寒光来,她虚弱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小得几不可闻:"是你?" 东煌星君笑了笑,凑近她的脸庞,低声道:"是我。你说得不错,我一直都很嫉妒他们两个,年少英俊,意气风发,身边还有红颜知己相伴,不似我,孤家寡人一个,形只影单,拼尽全力,得到的却和付出的远不成正比。 我不似源子韶天生神力,又得百种机遇,也不似封舟被七彩玲珑珠选中,一朝糙鸡变凤凰,成了幽冥黄泉、圣灵殿的唯一传人。我自小聪明过人,踏实苦练,然而那些修炼秘籍对我来说,却似天边的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我当然不服气。" "咳咳……"苏绾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她的嘴角淌出来,又被海水晕开,犹如一朵血色的小花,飘渺动人。好不容易止住了抠心挖肺般的咳嗽,她沙哑着嗓子道:"这是你们男人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和殷梨?" 东煌星君笑了笑:"这还要从头说起,我一直都很想变强,到处打听,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了一种秘法,可以将别人的力量尽数吸收,让自己蜕变为少见的修炼奇才。这种方法,只有在对方的魂魄最虚弱,最无力防守的时候,才能毫不浪费地将别人的力量尽数吸收。我一直都在找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机会,却总也找不到,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了你们的秘密。 就是那天夜里,我偶然经过北辰宫,听见他二人又在吵架,就想去劝劝,结果发现你躲在丁香花丛中偷看源子韶。接着殷梨跑走,我想这是个好机会,也许我可以将殷梨弄去,把她那身功夫拿走,结果她太令我出乎意料了,居然也和你干了同样的事,偷偷跑去圣灵殿,同样偷看了封帆一整夜。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机会是老天爷给我的,我不能放过。" "所以,你就撺掇了殷梨,让她来寻我合作换魂,然后你和段青合作做了那件事?我们魂飞魄散,段青一举除了两个情敌,你得偿所愿?"苏绾的声音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断断续续的,东煌星君相信,如果不是有仇恨支撑着,她肯定早就昏死了过去。 东煌星君笑了笑:"就是这样的。不过,当时就连段青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他到死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一个需要他帮助,又反过来被他威胁着做这件事,又被他灭了口的一个无名小辈而已。这件事情埋在我心里几千年了,我一直都没机会和别人说。反正你就要死了,我不妨告诉你,你给我做个见证,我其实是最聪明的。" 苏绾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血沫来:"你的确很聪明,但天界比我二人强大的人很多,你随便找一个,都能得到更多更好的,为何只找上我二人?" "单是你或者她,的确不够强,但若是两个人的力量综合起来,就是最强的。你那种坐着不动,就可以自动吸收周围花糙树木精华的能力,还有殷梨从源子韶身边得来的那种可怕的杀伤力,都是我最需要的。你们俩的结合,是最完美的。机会难得,我当仁不让地照单全收了。只怪你二人太蠢,如果你们俩没有喜欢上别人的男人,又鬼迷心窍地想出那个蠢办法,我是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竟然是这样的啊,苏绾苦笑:"你的确很聪明,很厉害,凡是能利用的都被你利用了。天离镜中那个突然消失的图像,也是你搞的鬼吧?还有那次,段青将我扔下魔糙海等死,也是你暗地里搞的鬼?" 第47章往西 东煌星君自得地道:"不错,大婚那日,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尽管你已经全然忘了从前,我也不能冒险,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突然想起往事来呢?所以,我便放任段青做了那一切。否则,你以为他如何能在我东煌宫内如入无人之境?还有,后来去偷袭你们的人,杀了他的人都是我。" "早该想到和你脱不了干系。"苏绾喘了口气:"你告诉我,源子韶现在怎样了?" 东煌星君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回答:"你到死还在想着他?你两世为人,都是因他而死,你就没有一点怨恨么?" 苏绾道:"我恨他做什么?他又没有哪里对不起我。倒是你,如果四公主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以为她会怎样想?" 东煌星君不在意地道:"她是我的妻子,又和我有了孩儿,自然应该以我为重。" 苏绾笑了笑:"恐怕不一定吧,她若是知道你就是杀害三公主的凶手,又阴谋夺取她父皇的位置,就算是和你再夫妻情深,只怕也会心存芥蒂。嗯,扯远了,你不是想要我的命么,动手吧。" 东煌星君笑了笑:"哦,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刚才你看见我和封帆一起走的吧?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我这么快就摆脱了他,大摇大摆回来拿你归案?" 苏绾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 东煌星君道:"对,我哄着他去了黑海老魔的另一个居所,我的人早就在那里做好了准备,就等他自投罗网。他去了没多会儿,就发现了你的'尸体',在他心情荡漾之下,我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弄了个半死不活,丢下他和我手下的人拼命,我则回来寻你。从今后,圣灵和北辰星君便成了过去。" 苏绾怔了怔,顿时破口大骂。 "你去死吧!很快他二人就会来与你相会。"东煌星君狰狞了脸,缓缓举起右手,却眼尖地看见苏绾的身边有一点绿光,犹如萤火虫一般闪烁。他低声喝道:"那是什么?" 苏绾不答,越发骂得厉害。 "真是不知死活!"东煌星君探手虚空一抓,哗啦一声,苏绾的身躯从蚌壳堆中浮起,飘到了他的身前。他冷笑了一声,手向苏绾腰间的百宝囊探去。 他的手刚挨近百宝囊,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气从那里倾泻出来,他一喜:"莫非是青丹?真是不虚此行。" 东煌星君到底是个多疑的人,手指已经触到了百宝囊,又犹豫地停下,狐疑地看着苏绾。只见苏绾的头了无生机地半垂着,血从她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滴落,已经昏死过去。 他探了探她的脉搏,已经虚弱到不行。冰骨玉做成的骨骼,他也很清楚,轻脆易碎,经过他那几下致命的打击,苏绾这具ròu身,早就残破不堪。于是再无一点犹豫,抓住了百宝囊,揪住囊口使劲拆。百宝囊在他的手里,自然是禁不住几下折腾的,很快就张开了一条fèng,几乎就在同时,一股强大的灵气和莹莹绿光从fèng隙中透了出来。 "果然是青丹。"东煌星君大喜过望,一把扯开了百宝囊,把手伸进去,谁知百宝囊看着很小,探手进去后却深不见底,里面的东西更是杂七杂八,大到衣物书籍,小到女子的胭脂水粉和珠花簪钗等物,那点绿光看着很近,却总也找不到。 他认真地翻找着,拨开周围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终于看见一株绿莹莹的小糙安安静静地躲在囊底的角落里,就算是那么小,他还是看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他喜悦地看着它,小心翼翼地探手,手刚挨近那株可爱的小糙,他的腰间忽如其来地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了他的腰间,痛入骨髓,冰冷刺骨。与此同时,海底的水一阵剧烈的波动,暗黑的海水和沙子翻滚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面前那个百宝囊,犹如变戏法一般没了影踪,那点绿光也消失不见。 "贱人!"东煌星君大吼了一声,按着记忆中苏绾所在的地方一掌挥过去,他的手并没有如他意料中的那般,击中那个冰冷瘫软的躯体。只因苏绾一击得手,就飞速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念了咒语,让百宝囊飞回她手中。 东煌星君一掌挥空,再度攻击,煞气四起,务必要将苏绾一掌击毙。但他没能如愿以偿,斜刺里一只手掌伸过来,卷起一个恐怖的漩涡,牢牢将他的手掌吸住,一股恐怖的热力,犹如一条毒蛇,呼啸着顺着他的掌心钻入他的手臂,继而钻入四肢百骸,热力四射,周围的海水犹如被煮开一样,沸腾起来! 如果东煌星君此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太蠢了。他狂吼了一声,倾尽全力,疯狂地将空着的那只手,还有闲着的两条腿,不顾一切,拼命地向那只捣乱的手掌挥去。 刚才还在沸腾的海水迅速平静下来,在他周围结起了一层冰晶,很快就向周围蔓延而去,透过已经澄澈下来的水,他望着对面阴沉着脸的圣灵冷笑:"你刚才都是假装的?你们真是一对心灵相通的前夫前妻啊,所用的招数都一样,一个以身作饵,一个潜伏偷袭,实在是很有默契。但你们也太小瞧我了,我既然敢只身闯入这里,就不怕任何阴谋诡计。既然你们难舍难分,我就成全你二人,让你二人去做一对同命鸳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苏绾在泥沙中发出一阵控制不住的撕心裂肺地咳嗽声,声音残破,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虽然恢复了从前的一些记忆,重新拾起了与花糙树木,鸟兽昆虫沟通的能力,但修为始终比不上从前那样强。 先前被未已下了那道禁制,百般作为下,好不容易才让黑海老魔给她解去了一半,但黑海老魔为了防止她趁他不在逃走,又给她下了一道禁制,接着又被东煌星君下了禁制。在圣灵被东煌星君骗走的那一刻,她僵硬地掩埋在海砂中时,曾经以为自己此番在劫难逃。 谁知她命不该绝,大概是青丹贴身靠近的原因,那种让东煌星君觊觎,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的天赋突然在这具身躯上苏醒,让那些濒死的仙花异糙将自身的力量尽数给了她。不多,但足够让她能坚持着以言语激怒东煌星君,挺过他的攻击,又以青丹引诱他,让他对她彻底失去戒心后,再狠狠给他一击。 那个百宝囊,作为北辰星君的最心爱的物品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早已被北辰星君锻炼到如意随心。苏绾想让它怎样,它便可以怎样,变长变大变深,泄露出里面的灵气,打开合拢,缩小遁走,都不过是她一个念头就可以达到的事。若没有她的示意,东煌星君的破坏行为,只能让它自毁也不会让他得到里面的东西。 她还要感谢当初未已逼得玄女给她的那一滴精血,让她的骨骼不但没那么脆弱,还比常人坚韧得多,否则她早已在东煌星君疯狂的摔打下支离破碎,无论想到怎样绝妙的法子,都不能做到。 出手的时候,她其实也没想着圣灵会突然出现来救她,她只是想给东煌星君制造点麻烦后,趁乱逃走。她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无论成功与否,不尝试过她永远都不会死心。圣灵出现的那一刻,她承认,她是充满了感动的,因为她没有想到,东煌星君竟然恐怖到了这个地步,被她重创之后,还能爆发出那样巨大的能量。假如没有圣灵及时出现,她大概是逃不走的。 听着苏绾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圣灵皱了皱眉,冷冷地看着东煌星君:"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做了这么多的恶事,就不怕将来的报应吗?" 东煌星君冷笑:"少拿天理循环那一套来哄我,若是我做了三界和四面八方唯一的主人,我说的话就是天理!你别得意,就算是苏绾刚才伤了我又如何?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剩半条命而已!我原本想着,把这里弄好,再慢慢回去收拾你,谁知你竟然等不得了,自动送上门来,也罢,今日就作个了结。"他空着的那只手虚空一抓,一面只有巴掌大小的镜子出现在他手里,一道白光飞速朝苏绾射去。 苏绾轻呼了一声,强忍着刺骨的疼痛,飞身跃起,避开那道致命的白光。她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这就是当初段青用来将她打入魔糙海的那面天离镜。她不由奇怪万分,段青已经将它交给了圣灵么,怎会又出现在这里?难道说,天离镜竟然有两面? 圣灵怒喝了一声,袍袖挥舞间,原本已经渐渐结冰的海水瞬间又翻腾起来,带着炽热的力量朝东煌星君卷过去。东煌星君笑道:"你这么多年就这么点长进么?" 他话虽说得轻巧,却再也顾不上苏绾,转而全神贯注地和圣灵拼比起来。海水一半是冰,一半是沸腾的水,泾渭分明却又纠缠在一起,诡异的扭成了麻花,犹如一条巨龙,咆哮着朝上冲去。飞到空中后又狠狠砸入海中,狂风呼啸,巨浪滔天,海水以这二人为中心,诡异撕裂,露出了海底,二人一时不相上下,难分难舍。 剧烈的动荡中,苏绾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她抬起头往天空望去,只见夜幕深沉,无数点亮光从四面八方朝这里飞驰而来。不由暗自思忖,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会引来天宫和各路势力的注意,这些亮光,想来都是奔过来查看的各路上仙。 圣灵受了伤,天宫的人对圣灵殿素来多有忌惮,又不知东煌星君的底细,赶来之后肯定会趁此机会和东煌星君一起对付圣灵,对付她。若要逃得一线生机,最聪明的做法莫过于她趁此机会逃走,圣灵没了她的拖累,逃生是不成问题的。主意一定,她往圣灵看去,正好碰触到他的目光,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离开。 苏绾点点头,把目光投向那堆被海水卷起,乱成一团,东飘西荡的奇花异糙,默念咒语,心神合一,飞速掐了几个手印,对着那堆半死不活的花糙大喝了一声:"缠!"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他来救她,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他落入困境,能做得一点是一点。 那些花糙接触到她喷出的血雾之后,突然有了生命,舒枝展叶,疯狂地生长起来,迅速扭结成了一团,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怪物,挥舞着藤蔓织成的四肢,卷起海水,发疯一样地朝东煌星君冲了过去。枝叶在触碰到东煌星君之后,统统变成了闪亮的兵刃,旋转着朝他扎去。 就是这个人形怪物,耗去了苏绾剩余的二分之一的力量。她苍白着脸,狠狠喘了口气,往上一纵,脱离了这个漩涡。停在空中后,她拿出凝风弓,凝风为箭,凝风箭呼啸着向海底的东煌星君射去,尽管她身体虚弱,射出的箭力量不及从前的十分之一,但最起码能在短时间内干扰一下东煌星君,让圣灵有机会全身而退。 东煌星君被那个不惧生死的人形怪物和从天而降的箭雨逼得好一阵忙乱。圣灵趁乱给了东煌星君狠狠一击,抬头暴喝了一声:"快走!" 东煌星君冷笑着抬头:"她逃不掉的,今日这黑海就是她的葬身之所!" 几声清越的啸声由远及近,无数的亮光形成合围之势,越来越近,苏绾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无路可走。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了西乐星君曾经说的话,让她往西逃。 好吧,就往西而去吧。她叹了口气,拼着最后的力量,化作一股清风往西而去。 "哪里逃?"前行不过几十丈,就有人大喊了一声:"快抓住那妖女啊!她往西逃了!"电光火石间,苏绾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站在云端指着她的方向大喊大叫,不用问,必然是东煌星君的人。 立刻就有几人当先奔来迎面拦住苏绾的去路,不是她死就是别人死,苏绾默不作声,掏出织天梭,化作一柄锋利的长剑,迎头赶上,一阵狂刺乱杀,中间夹杂着她所知道的最致命的法术,赫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她且行且退,只可惜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忘记了海底争斗的那两个人,都把精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幻想着将她拿下或是砍死,建立不世的功勋。 一来二往,苏绾的体力严重透支,眼前发黑,双腿忍不住的颤抖。看着周围围上来,手持凶器,虎视眈眈,如狼似虎的众仙,她想,今日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在落入敌手之前,她是否应该选个干净点的死法?扔掉这具皮囊,让魂魄逃生,总比让人家灭得一干二净的好。 暗地里突然有人嗤笑了一声:"这样就要认输了?你以为你扔掉这具好不容易得来的皮囊就能让魂魄顺利逃生?别做梦了!有这具皮囊让你施展本事你尚且不能自保,单留下虚弱,不堪一击的魂魄又怎能让你顺利逃生?你是想魂飞魄散么?" 这不是黑海老魔的声音么?苏绾惊愕地朝来声处张望,却只见云雾重重,并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想也不想地说:"快来救我,我拿着你的青丹呢。" 黑海老魔哼了一声:"我给你解开禁制,你继续往西逃。把我的宝贝拿好,我自会来寻你。若是我的宝贝出了什么差错,你等着拿命来赎罪。" "嗤"地一声轻响,苏绾顿觉身上一松,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丹田处涌来,她精神一振,虚晃了几下织天梭,不管不顾地往西边冲杀而去。与此同时,一团黑雾从云雾深处悄无声息地掩出,拦在她身后,将那群仙人拦在她的身后。 又是往西,他也让她往西,西边到底有什么等着她?苏绾不要命地狂冲一气,在路上又遇上了几个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属于哪一方势力的仙人,血战几场,侥幸逃脱,却几乎脱力。 天要亮的时候,苏绾终于来到了西海边上,她浑浑噩噩地站在西海上空的云层里,望着那轮初生的朝阳,仅存的那点力量全数消失,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后面还有追兵呼啸着赶来,她却再没了半点力量,她失神地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喃喃地道,源子韶,你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交代吧? "哟,瞧瞧,这是谁呢?"一双雪白的银云纹靴子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前。这条男声很年轻,听上去有那么几分熟悉,却又不是很熟悉。苏绾困难地撑起眼皮望去,来人清秀的脸庞在朝阳下显得神采飞扬,精神抖擞。 她苦笑了一下:"原来是二皇子殿下。"这可真是在劫难逃了,来的,竟然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哥哥,天帝之子,二皇子。 这位二皇子,她作为雪霓的时候,有过一面之交,记得他向来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脾气很好。当苏绾之后,也曾在四公主的婚礼的远远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曾经和北辰星君关系不错,也知道他曾经一锤砸死了那只小寄居蟹,却不知道,他到底会把她这个和他有着"杀妹之仇"的所谓妖女怎么办。 第48章旧香 二皇子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我?" 苏绾硬撑着爬起来坐好:"你若是要拿我出气,来就是了,只求给我一个痛快。"她没有浪费精神和他解释事情的经过,因为她知道根本就无法解释清楚,在这些人的眼中,何曾有过什么对与错?有的只是利与欲。 "你就这么想死?" "后面追兵无数,迟早都是死,与其被他们凌rǔ,不如死在你手里还要好一些。" 二皇子笑了笑:"你怎知我就不会凌rǔ你?" 苏绾被问住,难道说凭直觉吗?直觉一向都是靠不住的。她只好把目光投向远处飞奔而来的各路人马,挤出一个笑容道:"他们面目可憎,你长得还不错,我死了心里也要舒服点。" 二皇子挑了挑眉,叹了口气:"既然你这般信任我,我就成全你。"袍袖挥过,一把金色的大锤迎风涨大,直直朝着苏绾砸下来。 炽热的热风刮得苏绾一阵头晕,她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远远地有人喊道:"就知道那妖女逃不了,二皇子果然英明。"又听得身边有人温吞吞地道:"把我的锤子给打扫干净了,啧啧,砸得一点都不剩,真是脏,这兵刃实在有违天和。" 有人欢呼,有人七嘴八舌激动地说,要重新做个圈套引北辰星君入彀,她听得这一句,突然就放松了,他到底没死,接着就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是想,她竟然如此容易就死了,怎么也没感觉到一点疼呢?她死了,北辰星君又要当鳏夫了。假如他没死,能逃过此劫,会不会和从前一样,锲而不舍地追寻她的魂魄? "苏绾,苏绾,你醒醒。"耳边一条声音不停地呼唤着,令苏绾烦不胜烦,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刚睁眼,就看见明珠一张放大了的脸上满是焦急,看见她醒过来,喜极而泣,哽咽不能语。 "你也死了?这是在哪里?"苏绾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明珠的脸,想探探虚实,谁知手竟似有千斤重,根本举不起来。她叹了口气:"我是被镇住了吧?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了。" "在你千心莲华化成的宅子里。"明珠瞪了她一眼,轻轻拍了她的头一下:"你个傻子!自己死没死都不知道。"此刻的明珠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仿佛在小石屋中那个木讷生硬的人从来不是他。 苏绾摸摸头,完好无损,不由疑惑道:"我明明记得我是被二皇子一锤打死的。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和芷风在一起么?他怎会放你出来?" 明珠摇头:"没有,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的法宝一件不少。" 那日他看见苏绾被那古怪人带走,便偷偷让小白飞去圣灵殿报信求救,谁知被未已识破,要取他的命。关键时刻,圣灵循着蛛丝马迹赶了来,将他救下。 圣灵又与未已大战了一场,两败俱伤。未已遁走,圣灵则去寻了东煌星君。他另有事要做,便没跟圣灵一道去。后来有个声音跟他说,让他来西海救苏绾,他就来了,结果真在西海边上捡到了苏绾。 好吧,虽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但就算她真的没死吧。苏绾咧嘴笑了笑,转而问道:"小白呢?你知不知道大人的消息?他们要设圈套害他呢。" 明珠笃定地道:"大人还是没有消息,但我知道,他还在就是了。天宫又请了几位厉害人物来坐镇,日夜搜索提防他。你不要太担心,大人早有安排,他不会轻易中计的。至于小白,传递消息去了。" "给谁传递消息?" "嗯,大人的一个故友,很快就来了。"明珠语焉不详。 苏绾突然翻了脸:"明珠!你如果还把我当朋友,顾惜我们的情份,就老实交代!" 明珠为难地道:"我答应过大人的,现在不能说。你只要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就是了。" 苏绾眯起眼睛,愤怒地道:"你跟在未已身边,听他的话来骗我,只怕也是听了源子韶的话吧?他那日去摘什么实心果,也是故意的?那件真正的金缕衣是不是就穿在他身上?太过分了!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明珠吓了一跳:"你不要乱说!大人巴不得将你裹得严严实实,又怎会舍得从你手中拿走金缕衣?金缕衣之事,实在是出乎意料,是芷风的主意,我没法子,只好听他的安排做了那件事,和大人没有半点关系。我之所以守在芷风身边,一个是为了确定他的行踪,一个也是为了就近保护你。"谁知两件事都出了差错。 "金缕衣真的不见了?哄我的吧?"果然是要诈才诈得出真话的,苏绾装出一副怀疑的样子,"你们别是又瞒着我搞什么鬼吧?又要等到水落石出,无法抵赖了才肯说出来?" 明珠黯然道:"我真的是不知道金缕衣到哪里去了。若是能找到,给你或者大人穿着,那样我也能放心点。" 苏绾喃喃地道:"我穿着那东西也不起什么作用,不但保护不了,还让别人夺了去,引起多余的麻烦。早知道不如给他穿上,也能让他更厉害些。 明珠,你还不知道吧,我其实是雪霓,并不是殷梨,却还是偷偷爱了他几千年。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就算是我不能帮上他什么忙,也让我能远远地看着他,他要死,或是要活,我都陪着他一起。你明白吗?" 明珠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长叹一声:"我知道了。" 苏绾信心十足地道:"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的记忆苏醒了,我会很快变得很强。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等我好起来,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明珠低头抠着衣角,低声道:"那你安心养伤,然后再说吧。"见苏绾还要继续说,他温柔地笑了笑:"不要着急,反正现在你也不能起身是不是?"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小白从窗子里钻进来,一扇翅膀落到苏绾枕边,亲昵地拿头擦了擦她的脸,明珠起身挤出一个笑:"故人来了,你可别任性。" "什么故人?"苏绾抬眼一瞧,只见一条瘦高的身影立在门口,遮去了大半光线,微风从他淡紫色的锦袍上吹拂过来,淡淡的紫藤花香顿时盈满整个房间。 "琼舞?"苏绾似觉得有些惊讶,又觉得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苏绾,你们谈。"明珠望着琼舞施了一礼,静静退出房间。 琼舞对着明珠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明珠刚才坐的地方,淡淡地看着苏绾,不发一言。他比从前清瘦了一些,皮肤更白,原本就是重瞳的眼睛显得更大更黑,嘴唇显得更红,越发地妖冶,只是表情却是冷淡之极,与这张脸很是不符。 苏绾有些窘迫,她能明显地感觉到,琼舞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用那种戏谑的口吻和她调笑,也不会再霸道而理所当然地和她说那些话,她和他之间,自从他挨了她那两梭子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沉默半晌,琼舞轻轻吐出一句:"我来接你去恶魔岛。你现在可以走了么?" 去恶魔岛?苏绾环顾一周,不见明珠,莫名地心慌起来:"明珠!明珠!" 外间静悄悄地,听不到明珠的回答。苏绾扭头催促小白:"小白,你去看看明珠到哪里去了?让他立刻进来!" 小白看了琼舞一眼,挪了挪爪子,却不想动,苏绾大怒:"我让你去喊明珠,你没听见吗?懒鸟!" 小白懒懒地拍了拍翅膀,飞了出去,苏绾愣怔地看着窗外,窗外风光明媚,阳光灿烂,北辰星君说得没错,千心莲华的确是个好东西。 "既然精神十足,那便是可以走了。"琼舞站起身来,对着苏绾伸出手。 苏绾惊慌地喊道:"小白,小白,明珠呢?怎么还不来?" 小白停在窗口,耷拉着脑袋,悲悯地看着她,明珠已经走了。他大概又是去帮北辰星君做事去了,却要她跟着琼舞一起去避祸。这不是她要的,苏绾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被人抛弃,孤苦无依,她使劲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琼舞目光闪闪地看着她,道:"想哭就哭吧,被人抛弃的感觉不好受。" 苏绾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才被人抛弃了,你才想哭。" 琼舞冷笑了一声,别过头:"你不要以为,当年你兴之所至,为我治过一回伤,我就可以任由你糟蹋。你救过我一命,我也挨了你两梭子,扯平了。现在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不要给脸不要脸。" 苏绾愣了一下,以前的她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但现在的她却不能。她不能忘记神魔大战的时候,她作为雪霓,在揽天宫下救下的那个失去母亲,嚎啕大哭的娃娃。一转眼,那个小娃娃已经长大成了翩翩美男子,而她却已经轮回几次,早就物是人非了。 苏绾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我们合作什么?" 琼舞低着头,盯着他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掌看:"既然源子韶没有告诉你,我便来告诉你。我和他商量,我帮他找齐殷梨花树还有那枚追魂铃,把未已赶回蛮荒古底去,他助我重建魔界。既然他已经去做了,我也不能食言,便帮他将你的伤养好,再把那两件东西给你,助你把未已赶回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绾沙哑着嗓子道:"没了,走吧。"明珠已经走了,北辰星君在哪里,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瞒着她的,就算此刻她完好无损地追去,也不见得就能找到他们。既然还有事给她做,她便尽力将未已除了吧。 琼舞无所谓地一笑:"不好意思啊,你成了这副模样,我只好得罪了。"言罢弯腰将苏绾抱在怀中,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往外走去。 小白见他紧紧抱着苏绾,心中颇不高兴,恨恨地瞪着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振翅跟在他身后。二人一鸟走出千心莲华,琼舞道:"你收了你这宝贝罢。" 苏绾默念咒语,那座美丽的院子顿时化作小巧美丽的莲花,自动飞回她的腰间。琼舞抱起苏绾踏上云头,化作一道青光向海天相接处飞去。 琼舞的怀里又暖又香,苏绾疲倦之极,迷迷糊糊地,仿佛又回到了在蓬莱岛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他还是青萝,是她的好姐妹,他对她那么好,那么体贴。她的头在他手臂上寻了个舒适的地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有叹息声幽幽怨怨,不绝于耳。就算是在梦中,这声音也让她回到了从前作为雪霓时,对北辰星君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那种心情,由不得的皱起了眉头,心酸难忍。却有手指轻轻柔柔地将她的眉头抚平,在她的脸颊眉尖唇边流连不去。是夜,海风转了性情,整夜低唱婉转,幽幽咽咽一直到天明。 苏绾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大c黄上,透过雪白的鲛纱绣花帐幔,隐约可以看到窗口一串五彩贝壳串成的风铃随风飞舞,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她惊觉身上的伤痛已经好了大半,便探手去拉帐幔,刚拉开一条fèng,旁边一个少女呼地起身,将帐幔挂起,惊喜地道:"哎呀,陛下的功夫没有白费,你果然在这个时候醒了。我这便让人去和陛下说。" 她拍拍手,门外悄无声息地俯下一个小丫头:"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道:"去请陛下来,就说苏姑娘醒了。" 苏绾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少女:"水颜?"正是当日在揽天宫中,她遇到那位由鸩鸟化作的少女水颜。 水颜微微一笑,快言快语:"是我,要不要进点补神的汤药?陛下早就命人熬好了,就等着你醒来给你进补。这药乃是精心搭配,许多味灵药都是世间罕有的,花了我家陛下许多心力,保证你药到伤除。" 苏绾垂眸道:"好。麻烦你取来。" 水颜自小桌上端起一碗汤药来,摸了摸碗沿,笑道:"陛下时间算得准,不冷不热刚好。"又絮絮叨叨地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是我家陛下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用他自身的真元为你疗伤,等会儿你可别忘了谢过我家陛下。" 水颜每一句话都不肯离了琼舞,苏绾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也只得装晕,埋头苦干那一碗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药是好药,一入了喉,便有一股柔柔的暖流自胃部缓缓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地好不舒服。 水颜又取过温水给苏绾漱了口,扶她躺下:"你别看自己好了许多,实际上还弱着呢,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复原。" 苏绾应了,道:"你可看见我那只玉鸦?" 水颜笑道:"它和我家陛下在一起。" 苏绾奇怪之极,小白和琼舞向来合不来,怎地此次竟然混在了一起? 水颜纵身跳起跑出:"陛下来啦,我去接他。"她在门口与琼舞低声说了几句话,紧接着琼舞一身华袍,慢吞吞地独自走了进来,立在c黄前看着苏绾淡淡地道:"你感觉如何?" 苏绾低声道:"多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琼舞脸色一冷,垂了眼帘道:"合作互利罢了,你快些好起来,我也好早点把东西给你,把事情了结。" 他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苏绾有许多话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应下。琼舞立在那里,也不走,也不说话,只把眼睛看着窗边那串风铃。 苏绾绞着被子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琼舞冷笑道:"时隔那么久了,若是还不好,今日你岂不是要看见我的尸骨了么?" 苏绾哑口无言,只得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琼舞冷哼了一声:"你说再多的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苏绾无奈,顾左右而言他:"我听水颜说,小白和你在一起。" 琼舞狠狠一挥袖子,转身往外走:"三天之内,你必须好起来,我可没时间没精力等你。" 苏绾透过窗子,看见水颜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拉着琼舞的袖子不停地说什么,他却是不耐烦地吼了水颜一声,径自走了,只剩下水颜红了眼圈站在院子里发愣。 不多时,一阵鸟儿搧动翅膀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小白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停在窗口,左右张望,眼看四周无人,才欢喜地直奔苏绾而来,停在她的胸前,讨好地要将嘴壳去擦她的衣襟。 苏绾翻了个白眼,将它拨到一旁:"死小白,不许在这里擦。你刚才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竟然和他那般好了,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小白无所谓地理理羽毛,道:"什么呀,那家伙将我关了起来,你要为我报仇。" "他为何要关你?" 小白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道:"我和他彼此看不惯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快点好起来吧,把未已的事情解决好了,我们好去找大人。" 它是气不过琼舞搂了苏绾一个夜晚不放手,与他打架,才被报复地关了起来,还被扣了一顶干扰他为苏绾疗伤的帽子。它想,琼舞说不定就等着让它告诉苏绾,他对她做了些什么呢,它偏就不如他的意,让苏绾什么都不知道。看他怎么办。 第49章拥抱 恶魔岛很大,同是海岛,却不同于蓬莱岛那么温润秀美,别有一番壮丽的美。它的西南角有火山,不时地冒出几缕黑烟,喷出几股血红的岩浆,南边和北边是茂密的热带雨林,无数奇花异糙长在其中,琼舞等人的行宫住房就建在其中。东边则是一片金色的沙滩,坐在沙滩上看日出月落,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苏绾抱膝坐在沙滩上,貌似欣赏天边五彩织锦一般的绚丽的朝霞和初升的太阳,其实眼睛早就穿过了厚厚的云层,看向天宫所在的方向。这已经是她到这里来的第三天了,她的伤恢复得很快,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恢复如初。也许再过些时候,她整个人便会发生质的飞跃。 这得益于琼舞的那些珍稀的药,也得益于他将她放在雨林中,让她吸收了那许多糙木精华,但最主要的,还是得益于他那夜抱着她,把自身的真元毫无保留地给她疗伤。他有一半是糙木妖,和她的特质刚好契合,疗她的伤事半功倍。 尽管琼舞见了她都是淡淡的,昨日一整天,苏绾都不曾见过他一眼,但苏绾知道,他一直都躲在某处偷偷地看她。这一点,她从水颜的言谈举止中就知道了,她黯然地想,这样也好,否则她见了他,又怎么面对他?他要的,她给不起。 苏绾郁闷地抓起一把金砂,扬手扔进海水中,把手罩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啊……"小白在一旁正和一只海龟战斗,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喊吓得直甩头,正要发脾气,却见苏绾神色凄然,似要哭出来,便缩了缩脖子,悄悄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四周,希望有什么人能突然出现,去宽慰宽慰她。 不想一回头就看见了琼舞立在一块礁石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苏绾的背影,目光沉沉,一脸的茫然,长袍被海风吹得如同翻飞的桐叶。小白严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被风吹了去,尽管它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敌视他,但它不得不承认,琼舞比许多真正的神仙更像神仙。 琼舞感应到小白的窥探,抬起眼皮,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小白刚升起的那一丝丝好感顿时被这一眼瞪得无影无踪,它对着他比了几个威胁和鄙视的动作,一心想要他如同往常那般,过来折磨它一番,好让苏绾看见,暴露出琼舞的真面目。 谁知此次琼舞却不上当,瞪了它一眼便不再看它,只盯着苏绾看。小白对于人之情事,大概明白了些,却不是很明白,它只觉得今日的琼舞很有些古怪,便挪了几步,换了个角度,方便自己看清楚琼舞的表情。 一看之下,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琼舞的眼神,幽幽的,暗暗的,一点亮光都没有,它却仿佛看见,有许多细细的丝线从那里面钻出来,细细密密,丝丝缠绕在苏绾的身上。嗯,就像北辰星君要离开苏绾那一日的那种眼神一样。 小白突然愤怒起来,自从北辰星君交代它,要它跟在苏绾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的那一刻起,它就以她的保护者自居。这个妖魔,怎能用它家大人的那种眼神看苏绾呢?不许!只有它家的大人才能这样看苏绾。它"呱"地叫了一声,搧翅朝琼舞扑去,一口天火就喷了出去。 琼舞淡淡看了它一眼,伸出根手指,一道青气自他指尖逸出,很快就凝成了一张水样的薄膜,轻轻将它的天火隔绝在外,他冷冷地道:"若是还想留在这岛上,就滚开!" 他并没有威胁说要它的命什么的,就是说不要它在这岛上,不在这岛上,就意味着不能和苏绾在一起,这恰恰是小白最痛恨的。它怪叫了一声,双眼变得血红,身子瞬间涨了几十倍,打开翅膀飞在空中,不说遮天蔽日,却也威风凛凛。它愤怒地冲过去,打算用它锋利的尖喙和爪子撕破那层水样的薄膜,把琼舞漂亮得不正常的脸蛋挠几条血印子,看他还拿什么去迷惑人。 不等它冲过去,苏绾就在它身后道:"小白,你先回去。" 不理,我就不理,你个傻瓜蛋,不懂得什么叫欲擒故纵,装可怜吗?我冲,我冲,我抓,我啄,我挠,小白锲而不舍地冲撞着那层薄膜。薄膜纹丝不动,琼舞立在薄膜后,静静地看着它,神情淡然,目下无尘。 "小白!"苏绾怒了,"你不肯听我的话是不是?你眼里全然没有我是不是?你……" 不等她说出后面的话,小白已经冲天而起,一泡鸟粪拉下来,谁也不看,怒气冲冲地飞走了。飞了不多远,到底不放心,它又停下来,拖着肥胖笨拙的身子,悄悄走回去,藏在岩石后,偷看苏绾和琼舞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琼舞已经走上去和苏绾立在一起,二人站得很近,低声交谈。似乎都是苏绾在说,琼舞垂着眼,嘴角噙着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一言不发。 小白见不得琼舞高兴,又想搞破坏,刚动了动脚,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正是那叫水颜的鸩鸟。她鄙视地看着它:"同为鸟类,我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你怎么就没有呢?你好歹也有一两千岁了吧?怎么就还没长大呢?" 小白闻言大怒:"你一只臭毒鸟,什么也不懂的凡鸟,不过机缘巧合才修成妖道,竟然敢和我比?" 水颜讽刺一笑:"是,我是一只凡鸟,是妖;你是神鸟,天生就与众不同,修的是仙道。但可惜的是,我早早就通了人事,你却还停留在孩童阶段,心智尚未发育完全。一个是神鸟,一个是凡鸟,差距却如此之大,如此一来,你更该羞愧而死才对!" 小白怒吼了一声,再顾不上去捣乱,一拍翅膀就朝水颜扑去。水颜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把它引开,见它上当,嘻嘻一笑,化出原身一溜烟往林子里去,小白犹自未觉,紧紧追上。 在海边站着的两人闻声回头,苏绾苦笑道:"小白性子一直都不好,又被惯坏了,还请你多担待些才是。" 琼舞淡然道:"这有什么?不肯听话,打两顿就是了。再不济,拔几回毛就行,若是还不听话,就做玉鸦羹。" 他言语颇不配合,苏绾只好把话题绕回到原处:"未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诡计多端,我担心他又换副皮囊,跑出来害人,防不胜防。我们什么时候去拿殷梨花树?还有那只追魂铃……" 她每说一句,琼舞的脸色就冷一分,终于忍不住铁青着脸打断她的话:"你现在有多强?我可以把东西立刻就给你,但你能保证顺利把未已找出来吗?能保证不被人中途夺去?我可告诉你,这东西世间独此一份,若是失了,就再也没有了。你若是能保证,我立刻就给你啊?" 苏绾低声道:"你不是说有合作关系在,你会帮我吗?" 琼舞"哈"地一声冷笑起来:"就算我肯帮你,也要看你受不受这份情!"言罢转身就走。 苏绾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琼舞!你不要这样。" 琼舞的身子僵了僵,背对着苏绾,冷声道:"我怎样?你看不惯是不是?不好意思,我向来就是这个样子。" "你不要这样对我,我难受。"苏绾低声道:"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不好吗?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你对我这样好,但是……这世间有许多事,总是阴差阳错,难以如意的。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说到这里,她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讲,只得反复地说对不起。 琼舞呆立不动,良久才喟然长叹:"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也莫要说你辜负了我。你从来就不曾答应过我什么,又何来辜负一说?你当初,说的只是和我一起遨游天地间,并不曾答应过我别的,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寻烦恼罢了。你说得对,这世间的事,不如意的事太多,相见不如不见!"说完自苏绾手中一把扯下他的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绾在海边一直呆到中午水颜跑来寻她才回去。水颜边走边责怪她:"你也太任性了。这海边风大又潮湿,日头又猛,你就算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不要浪费我家陛下的药和真元才是!" 苏绾淡淡地笑:"你批评得对,我改正。" 水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不要生我家陛下的气,他心里其实很难过,不过就是硬撑着不肯服软罢了。上次他回来,受了伤,不算很重,却仿佛要了他一半的命,他整日躺在c黄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半夜醒来就要喝酒。喝醉了就问我,他好不好看,他哪里让人讨厌?是不是因为他是妖魔,所以才不值得你喜欢? 你告诉我,苏姑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家陛下?那个星君,就真的那么好吗?几千年前,他不曾发现你的爱意,几千年后,他也没能给你幸福,反而让你受尽坎坷折磨,还不肯与你分担忧愁责任。在我看来,夫妻之间便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他并不是良配!" 水颜说到最后,语气分外严厉。尽管有些见识过当年那场神魔大战的老妖心中害怕北辰星君等人,但在她们这些新生一代的妖魔看来,琼舞是这世间最美好,最厉害的,谁也比不上,他就是太阳月亮一般的存在。 苏绾沉默片刻,道:"两个人的事,哪里是单纯一个好或者不好就能概括全部的?你家陛下真的很好,待我也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可我们相遇太晚了,我实在无以为报。至于说到我夫君北辰星君,你说得对极,夫妻之间应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所以我不会看着他受苦受难,自己却躲在一旁悠闲的。哪怕就是死,我也不想与他分离。" 几千年前,是她没有勇气向他表白,几千年后,她好不容易得偿夙愿,她又怎能轻易放手?至于琼舞,她注定无以为报,她只有一颗心,只有一个身子,他要她的友谊和感激,或者是尊敬,亲情,财产,甚至性命什么都可以,唯独爱情,她不能给他。 水颜不由气结,她没想到她劝人不但没劝好,反而把人劝到反面去了。正想再找几个理由来说道,苏绾已经撇下她往前方去了,她怕被琼舞责骂,只好追了上去。 夜里苏绾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一时担心北辰星君,一时担心天宫诸人对圣灵不利,一时又怕水颜不曾将她的话尽数告诉琼舞,让琼舞执着不放,一时又怕未已换了面孔,防不胜防,到处害人。 正在心烦意乱,忽听窗外一阵风响,随即鲛纱帐幔被风悄无声息地吹开。淡淡的紫藤花香夹杂着一股海腥味由远及近,停在了c黄前,连忙屏声静气,假装睡着了,从睫毛fèng里偷偷望去。 琼舞立在她的c黄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苏绾手脚僵硬,只觉得全身有无数个小虫子在爬啊爬,不知不觉,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苏绾,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不必装了。"琼舞的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苏绾睁开眼,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他一个大概的轮廓,却能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强烈的悲伤。她想和他说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慢慢坐起身来。 她刚坐起身来,琼舞就猛地扑了上去,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把头埋在她的肩头,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眼里就容不下别人?他就那么好?我什么地方不如他,你和我说,我改啊?我知道我年岁不如他长,没有他耐心细致,见多识广,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而且我还年轻,以后我肯定会超过他的。你认识他几千年,我也认识你几千年了啊,他还把你当成别人看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来了。明明我俩才年貌相当,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的啊,你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苏绾无言以对,瞬间潮湿了眼睛,不是她不肯,是她不能,来不及了。几千年前,她的眼里只有他,愿意为他换魂,几千年后,她本来已经忘了该怎样去爱一个人,却还是又被他打动,又把一颗心尽数给了他,她又能怎样?她只能给琼舞一个温暖有力的回抱。 琼舞感觉到她的回抱,身子一僵,随即将她搂得更紧,喃喃地道:"你心里其实也是有我的对不对?只是因为被他哄骗,和他拜了天地,没法子反悔了是不是?" "琼舞……"苏绾刚张开嘴,他便用手将她的嘴掩住,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是怪我没出息,如果那次在蓬莱,我没让他把你带走,你就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受他的哄骗。都怪我,没有办法尽早炼化那颗妖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你带走。" "不是……"苏绾才挤出两个字,又被他堵了回去:"不要说话,我都知道。快睡觉啊,早些养好身子,趁未已现在受伤,身体又受了损害,我带你去抓他好不好?" 琼舞将苏绾轻轻推倒在c黄上,自己脱了鞋挤了上去。苏绾推他,他牢牢将她按在怀中:"你不要赶我走,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就像在蓬莱那样,我还是青萝,我们还是好姐妹,不过就是互相依偎着睡一觉而已,求你不要这么狠心。" 苏绾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忘了再去推他。琼舞满足地将头埋在她肩头,不多时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怎么推也推不动,睡得死熟,可只要她轻轻一动,他就如同八爪章鱼,紧紧拉住她的胳膊。 苏绾一夜无眠,待到天边第一缕朝霞映在窗纱上,琼舞终于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望着她温柔一笑:"早。" 苏绾先前还垂着眼,片刻后抬眼望着他也灿然一笑:"睡得好吗?" 琼舞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他,呆了呆,笑道:"你好我就好。" 苏绾笑了笑,仿若不曾听见他的这句话,自顾自地起身道,故作轻松地道:"这些天你把我照顾得太好了,我已经大好了,想这两日就出发去寻未已,可以么?"尽管心中不忍,但她能给他的,只有一夜的相互依偎而已,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往那条路上走的。 琼舞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他把头侧到一边,看着帐幔一言不发,良久方道:"你再将养两日,我去准备一些东西,后天就出发吧。" "谢谢。" "不谢。"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小白匍匐在窗前,在窗fèng里偷看着屋里的情形,恼恨地瞪着琼舞,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个粉碎才甘心。还有苏绾,也不是个好人,怎么能让他抱着睡觉呢?它恶狠狠地想,等见到北辰星君,它一定要告苏绾的状,让北辰星君好好收拾苏绾一顿。除非,除非苏绾经常做好吃的给它吃,它才肯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它正想得入神,一只手轻轻拍了它一下,不等它回头,它就被拉下了窗台,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是谁竟然这样大胆?它恼怒地挣起身来一瞧,竟然是水颜站在那里,cha着腰瞪着它:"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原来是这只死毒鸟?她昨日不是才吃了败仗么?怎地今日竟然就能悄悄摸到它身后暗算它了?肯定有鬼!已成惊弓之鸟的小白不假思索地一口天火朝水颜喷去。 第50章圈套(一) 苏绾和未已闻声跳到窗外时,眼前的情形把二人吓了一跳,只见水颜捂着眼睛痛苦地遍地打滚,头发还在冒烟,小白气势汹汹地站在一旁,眼睛血红地瞪着水颜,见二人看它,更是理直气壮地扬了扬头:"她是奸细!她暗算我!" 水颜也不辩解,只把身子蜷缩成一团,颤抖不已。苏绾不及责骂小白,抢先上前灭了残火,将水颜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扒开她死死捂住脸的手,看清楚她的脸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颜的脸被天火烧得血ròu模糊,有些地方更是焦黑,冒出好大一股焦臭味,睫毛眉毛和刘海都被烧得一团糟,最要命的是,一双原本水灵灵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大概是瞎了。 苏绾愤怒地瞪了小白一眼,将水颜扶进她的房间,让她躺在自己的c黄上。琼舞铁青了脸,最终把那股邪火按捺下去,轻叹一声,吩咐人取药来,为水颜疗伤。 没有人骂小白,进进出出的人甚至看都没看它一眼,大家都把目光和精力放到被天火烧伤的水颜身上。苏绾更是内疚的亲自照顾水颜,毕竟这个时候,最要紧的是把水颜的伤治好,而打骂惩罚小白对于治疗水颜一点作用都没有。 小白呆痴痴地躲在角落里,难过地用爪子刨了刨头,先前的理直气壮此刻变成了心虚内疚,与生俱来的骄傲却偏偏让它不肯承认自己刚才太冲动了些,做了错事。 它偷偷看看苏绾又看看琼舞,希望他们能恶狠狠地骂它几句,或是打它惩罚它,又或者责问它为什么要伤害水颜,它好解释一下。它真的是认为今早的水颜太反常了,一定是奸细,所以才会喷那一下的。而且它也没想到水颜会这么不禁事,明明昨天她都能很快地避开它的天火的说,今早她手脚那么轻那么快,怎会那么容易就中了它的招呢?分明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它迷惑地跳到窗台上,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水颜的情况,只见水颜静静地躺在c黄上,一动不动,哼也不哼,犹如死了一般,任由苏绾将药糊了她一脸。琼舞和其他人紧张地看着水颜,有人更是犹如自己疼一般撮牙,就是没人看它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小白突然觉得很挫败,没人问它原因,也没人问它的罪,但摆明了就是都认定了是它的错,而且和它讲道理,打骂责罚都是多余的。因为大家都认为它是只脾气暴躁,不会为人着想的坏鸟。 它心惊胆战地想去向苏绾和未已认错求饶,甚至于已经跳下了窗台,却被一个小妖有意无意地挤到了角落里,狠狠踩了一脚,它疼得"呱"地怪叫了一声,苏绾也没回头看它一眼。看着她那种漠视的态度,它害怕起来,害怕从此苏绾就不要它,不管它了。 好不容易,屋里的人散去,只剩下琼舞和苏绾二人。小白打起精神,打算上前说明原因,假如真的是它的错,苏绾要怎样处理它,它都毫无怨言。不管承认不承认,它和她,都只剩下了彼此,相依为命。 它刚往窗前挪了几步,却因苏绾一句话生生止住了脚步。苏绾抱歉地对水颜和琼舞道:"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疏于管教,小白的脾气才会如此糟糕,随便就出手伤人。它做了错事,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叫水颜委屈。" 小白顿时勃然大怒,它还记得当初她曾向北辰星君说过,说一个人错了,要定他的罪,总要拿出理由和证据来,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她还没问它根由,怎么就给它定了罪?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是要它的命还是要它的一双眼睛?难道它在她的心目中,就一直都是这样不值一文的么? 好,好,她既然这样厌憎它,百般讨好琼舞,不问根由就认为是它的错,它也没必要再跟着她耗下去,不如自去寻明珠和北辰星君,最起码他们不会轻易给它定罪。小白越想越激愤,一拍翅膀,自窗口飞出,箭一般的冲上蓝天,片刻后就没了影踪。 它搧动翅膀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两人,琼舞见苏绾一脸的怅然,道:"你也该问问它因由,说不定是水颜的错。这里让别人来照顾就行,你去把它追回来吧?"又道:"它不肯听我的话,否则我去追。" 苏绾用筷子蘸了点水轻轻擦了擦了水颜干裂的嘴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它的脾气我知道,实在是太过暴躁和糟糕了。当初它就差点没把我烧死,假如不是有金缕衣,我早就被它烧得灰都不剩了。做错了事情,不但不认错,还乱找借口,说水颜是奸细,实在是过分。若是水颜治不好,我一定要好生给它个教训!让它赔水颜一双眼睛。" 正说着,水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颤抖着嘴唇道:"不是它的错,是我不自量力,和它开玩笑开过头了。它是神鸟,我是凡鸟,我怎能要它的眼睛?"因为说话牵动了面部肌肤,疼得她冷汗都冒出来,全身颤抖不已。 苏绾羞愧地反握住她的手:"水颜,别说话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脸治好。" 琼舞叹了口气,也没表示反对,只道:"你刚好,过两日我俩又要去办那件事,实在不宜劳累,去休息吧,我另派人来照顾水颜。" 苏绾摇头道:"不,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我在这里照顾她吧。且不说是小白害她至此,就凭前几日她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我也该有所回报。"见琼舞还要阻拦,她央求道:"我懂医理,你就让我做吧,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 "随你吧。"琼舞起身道:"我派几个人来听你调遣安排,有什么事,就吩咐她们去做,不要累着了。后天的事情不能耽搁,我还要去准备一下,就先去了。" 是夜,琼舞几次让人来换苏绾去其他房间安歇,苏绾都拒绝了,只让人在c黄边摆了一张软榻,放了一副卧具,她就和衣在上面休息。每每听见水颜的呻吟声,她总比其他的侍女警醒,又快又好地完成照顾水颜的任务。 半夜时分,水颜突然难以忍受地大声呻吟起来,满c黄翻滚,那凄厉的叫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惊心。苏绾和四个侍女围在她身边,七手八脚地按住她要往脸上乱抓乱挠的手,大声喊道:"水颜,你怎样了?你说话啊!" 水颜呻吟着,含糊不清地道:"疼,脸疼,眼睛疼。"果见她脸见风涨一般地肿了起来,就连脖子也比先前粗了一圈。这种情况,苏绾还是第一次遇到。 有个侍女大胆地道:"啊呀,这有点像中了蛇红丹的样子,难道是拿错药了?" 另一个侍女道:"是呀,是呀,今日拿来的这药中有一味珠尖糙外表味道与这蛇红丹都是一模一样的,初用时没甚区别,但用上六个时辰,就会剧痛无比。该不会是取药的人心急拿错了药?" 又有人道:"怎会弄错,两种药一样是救命的良药,一样是要命的毒药,平日里都是万般小心地保存着,摆放的地点不一样不说,抽屉外也是贴了名字的,就生怕弄错了。大概是其他原因吧?" 第四名侍女尖叫了一声:"你这般说,难道是混进奸细来了?" 苏绾飞快地用薄竹刀刮起水颜脸上的药膏凑在灯下细看,又凑到鼻尖嗅了一下,更是伸舌轻轻舔了舔,脸色微变:"果然是药有问题。"指着那几名侍女:"快!你赶紧去拿珠尖糙和其他药来,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弄错了。你去拿清洁的水和布来,你去找陛下,让他查管理药房的人,你过来帮我的忙,帮我拿着这只碗,我把她脸上的药膏刮下来。大家手脚要快,不要误事。" 几人应了一声,自去办事不提。屋里只剩下苏绾和一名侍女,二人借着珠光,小心翼翼地将水颜脸上的药膏尽数刮下来。待药膏已经刮净,去打水的侍女竟然还不曾回来。 水颜呻吟着,颤抖着,苏绾好生不忍,让那名侍女出去看看,为什么那打水的侍女还不来? 那名侍女应声而去,苏绾握了水颜的手,柔声安慰:"水颜,你再忍着些,很快就好。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的脸治好,能还你一对眼睛。" 水颜抓紧她的手,困难地嚅动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苏绾听不清楚,便凑过去:"你说什么?" 她的头刚凑近水颜的脸,水颜抓着她的那只手突然变得比钢铁还要硬,牢牢将她缚住,那张血ròu模糊,烧焦了的脸咧开了一个恐怖的微笑,对着她的耳洞轻轻吹了一口气。 苏绾"啊呀"一声叫起来:"你干什么?你不是水颜,你是谁?"身子一拧,打算从那双冰冷的手中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要害早被那人拿捏住,正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那人呵呵一笑:"你才发现啊?迟了!你个笨蛋,还不如那只蠢乌鸦聪明!" 苏绾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惊恐地道:"你是未已?" 未已顶着那张烧焦了的脸灵活地坐起,眨了眨焦黑的眼皮,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她,咧开嘴,露出粉红色的牙c黄和森白的牙齿:"对,我是未已。聪明无双的未已,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把找殷梨花和追魂铃的任务交到源子韶那狡猾奸诈,没有良心的家伙身上,自己去找才是最稳妥,最得当的法子。多谢你啊,这般好心,这般善良,这般同情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怪。" 苏绾死死瞪着他:"你把水颜怎样了?还有芷风呢?你把他的ròu身扔在哪里,他的魂魄又留在哪里?" 未已嗤笑了一声:"说你善良得过了头,你还不听。自己都到这个地步了,还cao心别人的闲事。好,你既然这般鸡婆,我就告诉你。水颜怎样,你看看她这具ròu身不就知道了?啧啧,不要这样瞪着我嘛,又不是我烧的,是你家的蠢乌鸦烧的啊。至于芷风,他枉为龙身,一具破身体,一点事都禁不住,简直令我失望透顶,那种破身体不要也罢,自然是哪里方便哪里扔。" "你要遭报应的!"苏绾话音未落就被未已一把提起,从窗口飞出,"什么报应,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么!"他夹着她边飞边笑:"狡猾的丫头,还妄想拖到你那小白脸儿赶来救你么?不要急,我会通知他带着殷梨花树和追魂铃来换你的。现在我先找个地方把你藏好。"说着将一张纸片飘飘荡荡地自空中扔了下去。 苏绾还要骂他,却被他封住了真气,不要说动弹说话,就连眼皮都不能眨一下。她恨得牙痒痒地,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琼舞的住处起了一阵骚乱,好多人朝她的住处飞来,却没人看见她就在他们的身边飞过。她心知未已肯定又是使了什么厉害少见的法术,所以这许多的人才不能发现她的踪影。 未已带着她一直往西南角飞去,西南角的火山正在喷发,山顶笼罩着好大一片厚重的烟云,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硫磺味,隔近了炽热的风几乎要把皮肤尽数烤焦,烟灰四处,就连呼吸都成了困难。 而未已,对这一切,竟然是毫不在意,他抱着苏绾直直地朝着火山口飞去。看着那血红的岩浆,喷薄的毒雾,苏绾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哀求地看着他,他这是要带她去送死吗?她和他没有深仇大恨,还算有一丝血缘关系,他为何要如此待她?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未已要陷害小白,将小白弄走。这火山喷出的火与世间其他火都不一样,乃是地狱之火,能焚化一切,就算是神仙,也难逃这地狱之火。万物相生相克,小白的天火刚好就是这地狱之火的克星。若是小白在,只要它变身吐火,不说可以轻松灭了这火,也是能将这地狱之火压下一头,保证她和琼舞安全的。 未已边飞边笑:"不要怕嘛,我这不是为了对付你,是为了对付那小白脸。那小白脸比源子韶还要狡猾,我知道东西在他手里,想尽办法硬是不能拿出来。幸好他疼你,一定舍不得你吃苦受罪,我只好委屈你吃点苦头了。" 说话间他念了一个咒,一层淡淡的透明的护罩将二人牢牢包裹起来,苏绾便觉得周围的空气清凉清新不少,至少能顺畅地呼吸了。但当他带着她飞入那滔天的火海中时,她还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未已带着她左冲右突,绕开毒蛇一般的火焰和岩浆,顺着深不见底的火山口一直往下潜。他一边下潜,一边不断念咒,苏绾看见无数金光闪闪的符咒从他嘴里飞出,砸在山壁上,结成了一张金光闪闪,密不透风,令人望而生惧的网。那网闪了几闪之后,便消失无踪,虽然看不见,但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杀人于无形。 未已在设陷阱!只怕琼舞进得来就出不去了。她悲愤地瞪着未已,未已道:"我有什么法子?若是我原来的神通能发挥出十之一二,或是琼舞那小白脸笨一点,我也用不着这样费事。这鸩鸟的身子这么弱,远远赶不上芷风那具真龙之身,要成事,少不得要耍点手段。你若是心疼他,等会儿他来了,你便留在这里陪他一辈子罢,不要管源子韶的死活了。" 苏绾的眼睛闪了几闪,最终黯淡下来,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不知下潜了多长时间,未已终于停了下来,将苏绾随手放在地上,带了几许骄傲地道:"睁眼!你看看这周围,多亏是跟了我,你才能看见如斯奇景。若是跟着那两个家伙,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看到这样的奇景。" 苏绾只是闭眼不动。 未已呵呵一笑:"不看啊?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谁会想得到,火山下会有这样一处洞天福地呢?冬暖夏凉,遍长芝糙仙花。就算是蓬莱仙岛,也没有这么多的奇花异糙。" 苏绾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愤恨不甘地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身处一个约十丈方圆的山洞,山洞里虽然被不远处沸腾流淌的火山熔岩照得通红,却很奇怪的一点炽热的感觉都没有,凉慡干燥。 山洞的更深处,甚至还响着水滴的声音,她的身边长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多数是白色和红色的,间杂着一些黑色的,气味芬芳,有些她认识,知道是上古仙糙,有些她不认识,但看样子也是稀有之物。 未已看着她惊诧的表情,嘻嘻一笑:"怎样?我没骗你吧?你看,就算是我要对你动手,也总是要寻个特别的地方给你享福,我对你,实在是比别人对你好得太多了。你承不承认?" 他顺手一点,苏绾"呃"地一声叫了出来:"你这个自私自利,不得好死的魔鬼!真不知玄女到底看上了你哪里?把你当成宝!我若是她,定然将你忘得干干净净,就算是从泥地里乱抓一只蛤蟆,也比你强上十倍百倍!" 未已顶着的是水颜那张被烧得一塌糊涂的脸,表情本来就够狰狞,此刻更是狰狞万分,他冷笑一声,一把扼住苏绾的脖子:"你最好识相些!你以为你激怒我,你那个小白脸来救你的时候就会轻松些?做梦吧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今日一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第51章圈套(二) 时间过去了很久,也不见琼舞来救人,久等之下,未已已经有些不安了。他不时地仰头往上望,或是侧耳细听,希望能发现什么有人进来的蛛丝马迹。 他从来都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为了从蛮荒古地逃出来,他甚至可以等上成千上万年,直到合适的契机出现,他才安然逃走。但此刻,他却等不得了,因为他的魂魄太过强大,而寄居的这具身体原本就弱,又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若不能赶紧完事,另找一具强大的身体,他的魂魄从寄主身体中散出来,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会是琼舞的对手,更不要谈什么将殷梨花和追魂铃夺过来。 苏绾躲在角落里,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未已。纵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也能根据他的动作和呼吸节奏判断出他心中所想。她知道他很急,很急,急不可耐,很快,他就要忍不住了,因为时间不等他。 果然,时间滑过三个时辰整的时候,未已终于扑过来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臂:"他为什么还不来?难道他竟然不心疼你么?" 苏绾翻了个白眼:"我怎会知道?你要去问他才对。" 未已冷笑道:"好,我这就带你的一只手臂去问他。从现在开始,他晚来一刻钟,我就取你身上的一件物品,大到手脚,小到耳朵牙齿,眼睛,鼻子,什么都可以。看他能忍到几时?" 苏绾怒道:"你真是好笑,又不是我让你把我拿来当做诱饵的,你怎能拿我出气?"发了脾气,又换了一张笑脸:"我好歹也算和你有一点点血缘关系啊,你不要这么狠好不好?你再等会儿啊,若是他还不来,我陪你一起去找那东西啊,他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要管他的死活。反正他又不是我家的源子韶。" 未已瞪了她一眼:"你早有这么聪明就好了,现在么,晚啦!说,你先要砍哪里?"说罢,手中突然多了一柄亮晃晃的刀刃,让人一望生寒。 苏绾眼珠子一转,拉起一把长发:"这个好不好?断发如断头啊,反正你要的是给他一个警告么,不要血淋淋的了,好么?" 未已气得手都抖了,拉过她的右手,分出小指,固定在石头上,抡起刀就往下砍。苏绾眼一闭,猛然尖叫一声,好比魔音穿耳,声音直震九霄,竟然震得山洞里的山石"扑簌簌"地往下掉,岩浆狂喷。未已不堪忍受地把头侧了侧,手中的刀晃了晃,"铮"地一声,砍在了岩石上,砍空了。 他忍受不住地大吼了一声:"停下,不许叫,再叫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作为蛇,原本是没有听力的,只能感觉到周围的震动,但他上的这具身体,是鸩鸟的,毫无疑问,这只鸩鸟受不住这种竭斯底里的尖叫声。这令他原本就烦闷的心情,此刻更像是兜了一肚子的火,只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把周围的一切都毁个干干净净。 苏绾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拼命地尖叫,只是闭着的眼睛却带了一种奇异的神采,牢牢盯着未已的脸。如果有人能忍受这种魔音,仔细听去,就会听出,她的尖叫声很特别,带着某种特殊的频率,一会儿绵长,一会儿短促,完全是跟着未已的情绪变化而变化的。 当未已好不容易忍耐下来,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苏绾的声音就会猛然拔高,尖锐短促;若是他一直烦躁不安,她就会保持一个频率,绵长有力地拖下去。 终于,未已手里的刀"啪"地一下落到了地上,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血红了眼睛,瞪着苏绾:"你是谁?" "告诉你个秘密,人都知道,雕和鹰可以用哨音来控制,其实鸩鸟也可以。我口中的这只魔音哨,正好可以控制水颜的这具身体。"苏绾笑了笑,原本僵硬不动的身子突然动了起来,舌尖一顶,从嘴里吐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竹哨给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她猛地一吸气,气凝丹田,再用尽全力吹了出来,地动山摇,就算是海啸也不过如是。 未已倒在地上,捂住耳朵,嘶嘶地怒吼着,面孔扭曲变形,全身抽搐,力图控制这具身体,不让自己的魂魄破体而出。他千错万错就是不该上这具身体,但已经晚了,他自身的魂魄原本就受到很大的伤害,若是此刻抛弃这具身体,更是无路可走。无可奈何,他只能强忍。 苏绾并不看他,只把眼睛投向洞口处,只见一个毛茸茸,灰头土脸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那里探出来,惊异地望着地上翻滚的未已,又敬佩地看着她傻笑。她也望着那人微微一笑。 未已挣扎着抬眼一瞧,洞口那里站的人,宛然又是一个苏绾。他讶异地看着立在洞中,发鬓未乱,神情冷然,还在不停吹哨控制他的那个苏绾,猛然明白过来。洞口那个傻头傻脑,灰头土脸的丫头才是真正的苏绾,至于洞中这个装疯卖傻,一步一步将他逼疯的,自然是他等了许久的琼舞。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全都明白了,他中了一个圈套中的圈套。从北辰星君莫名其妙地跑去摘实心果,明珠和逆龙得了机会顺利将苏绾骗出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圈套就已经下了饵。 北辰星君利用他对殷梨花和招魂铃的渴求心理,先是引他至天宫,利用无限天尊消耗了他一半的法力,接着那个神秘的黑海老魔出现,将苏绾劫走。他为了找出苏绾,故意放明珠去给圣灵报信,圣灵和他大战一场,他和圣灵两败俱伤,他佯作遁走,却悄悄跟在明珠身后,找到了苏绾。 他藏在暗处,跟着苏绾和琼舞到了恶魔岛,终于探听得这两件致命之物的藏身之处,用尽心思,就是得不到,甚至想接近苏绾都不太可能。于是他盯上了水颜,先换走药柜里的药,再设计让小白伤了自己,利用苏绾的同情心和内疚,顺理成章地躺在了苏绾的c黄上。 等药出了问题后,屋里如他所愿,只剩下了他和苏绾二人,他便劫持了苏绾,给琼舞留下字条,在这里设了埋伏等琼舞拿东西来换人。他一直以为,他的这个计划,天衣无fèng,他才是等在最后的那只黄雀,谁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是那只蝉。 他一直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无限天尊和圣灵是专门来耗损他法力,破坏芷风的身体,将他逼到绝处的。逼得他不得不抛弃了芷风的身体,上了水颜的身。他以为水颜是他自己选出来的,这个洞穴也是他亲自设下的陷阱,其实水颜才是琼舞精心挑选出来,禁锢他的灵魂的陷阱。 而苏绾和琼舞,白天当着他,骂走小白,苏绾亲自为水颜疗伤,都不过是做给他看的而已。苏绾和琼舞,在一夜的依偎中,早就对调了身份。 这个局中,苏绾,小白,圣灵,东煌星君,西乐星君,天帝,天后,无限天尊,明珠,黑海老魔,琼舞,二皇子,包括他上身的这只鸩鸟,无一不是棋子,都是北辰星君手中的棋子。北辰星君苦心布局,就是为了这一刻,顺顺利利,轻轻松松地将他赶回蛮荒古地去。 败在这样一个为了女人什么都不管,让他从来都瞧不起的人手里,实在是让人很丢脸,要他回到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比杀了他还要让人难受!未已怒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一跃而起,朝洞口的苏绾扑去。 可是,当他的手已经抓到苏绾衣角的时候,一种诡异的,令人害怕恐惧的感觉突如其来地笼罩上他的全身。苏绾沾满黑灰的手提着一只金铃,慢悠悠地朝着他轻轻一晃,叮当,叮当,铃铛的声音不大不小,犹如微风吹过贝壳做的风铃那般清脆悦耳。 但只有未已才知道,这涂上了殷梨花树汁液的追魂铃,每响一下,都像重锤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飞快地松手,绕开苏绾,打算冲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跑路再说。 "啪!"地一声,几根柔韧有力的树枝从他的身后绕过来,缠住了他的身体,越缠越紧,几乎要将他这具身体勒成几截。正是琼舞指挥着那株殷梨花树变了身,化作八爪章鱼,将他牢牢缚住。 未已拼命地挣扎,使尽一切神通,想将这可恶的殷梨花树枝尽数焚毁于熊熊烈火中。但他每挣扎一分,身上的殷梨花树枝就越紧一分,他奄奄一息地道:"琼舞,这小鸩鸟好歹也跟了你几千年,你就忍心让她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么?" 琼舞已经恢复了原身,立在洞中,紫衣飘飘,华美如同盛世牡丹,微微冷笑:"有什么不忍心的?揽天宫的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应该为重建魔界奉献自己的所有。水颜她应该感到骄傲才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她这样的运气,能立下如此汗马功劳。" 未已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想必琼丹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罢?"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琼舞闻言,果然停了一停,皱眉道:"他在你手里?" 未已得意地笑:"那是自然!苏绾,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芷风的去处么?我今日就告诉你,他也在我手里。我的脾气你们知道,我不介意让他们俩跟我做个长随。" 苏绾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用力晃了晃手中的追魂铃:"你是动乱的祸根,若是能将你收了,想必芷风下一世会得到更好的福报。" 苏绾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未已把目光投向琼舞,琼舞一脸的难过,说出来的话却气死人:"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父皇原本早就不是这个尘世的人,他一心想要的就是恢复魔界的荣光。他的牺牲不但能助我恢复魔界的荣光,还能为他的下一世谋得更多更好的福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叮当"苏绾手中的招魂铃向他发出热情的邀请,无数看不见的手,狂热地向他伸过来,要将他的灵魂从水颜的身体中拉出来,再往招魂铃里拖进去。 未已隐隐看见另一个他,自水颜的百会穴中缓缓升起,他拼命挣扎着,却敌不过那丝丝缠绕的殷梨花树枝,漫过水颜的躯体,将无形的他牢牢缚住,缠得密不透风。他死死揪住水颜,就是不肯放手。 苏绾道:"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你争不过的。你实在是太任性了,我原本是同情你的,可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来,实在无法再继续同情你。" 未已绝望了。这一次回去,玄女必然会狠狠惩罚他,折磨他。说不定,她还会关闭蛮荒古地,永远都不会放他出来了吧?可那又怎样,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还有机会继续逃。他闭上眼,准备接受新的旅程,重新开始寂寞如雪的人生,他松了手…… 就在此刻,"呱"地一声乌鸦叫,小白从苏绾身后飞出来,怒目而视,挥舞着它的翅膀和爪子,恶狠狠地朝未已扑过去,白惨惨的天火瞬间将未已和殷梨花树枝吞没。 殷梨花树枝以看得见的速度萎缩变黑,未已诡异地弯了弯嘴角,真是天助他也,这白痴乌鸦,好事干不了,坏事最会做。就是殷梨花树枝条松了的这一瞬间,给了他最佳的反击机会,他拼尽全部的力量,捏了个法决,趁此机会就要挣脱! 苏绾和琼舞大惊失色,一个催动手中的金铃,一个催动殷梨花树催生新的枝条,势必要将未已牢牢缚住。未已却已然得了势,水颜的那具身体飞速膨胀起来,将殷梨花新生的树枝尽数挡去,而原本缠在他魂魄上的那些枝条则很快就要燃烧殆尽! 小白见自己闯了大祸,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苏绾和琼舞对视一眼,心想,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未已逃脱,若是让他另寻了合适的寄主,重回来报复,必然会将整个恶魔岛和天界夷为平地。 苏绾将自身的精血凝到舌尖处,咬破舌尖,把精血一口喷在那招魂铃之上,往空中一抛,疾呼一声:"收!"原本小巧精致如同一个李子大小的招魂铃瞬间涨到她的一抱粗,剧烈地震动起来,夹杂鬼哭狼嚎一般的恐怖声音,往未已头上罩去。 与此同时,琼舞将身子一闪,直接没入了那株奄奄一息的殷梨花树中,两者合二为一,用自身的法力控制着殷梨树的枝条,不惧天火,不屈不挠地往未已身上缠去,试图将他拖入招魂铃中。 却见一串乌木珠子自水颜的手腕处飞出,每颗珠子都涨到鹅蛋大小,旋转着朝苏绾砸去,小白见状,飞身挡上,那珠子冒出一股青光,"啵"一声,就将小白砸得头破血流,一头朝地上栽去。 苏绾已然认出了那就是当初被未已偷走的如意珠,但如意珠已经不再是她从前的如意珠了,不再听她的话,保护她,转而要来伤害她,她若是要避开如意珠,势必要失去对招魂铃的控制。自己的生命安全和放过未已只能二选一,怎么选?她笑了笑,放过未已,大家都是死,不能放。她把目光自如意珠身上收回,专心专意地cao纵着招魂铃。 如意珠到未已手中,凝结了无数个冤魂,其中不乏神仙和大妖魔的,和从前栗叶那个已经被仙气浸润过的完全不一样,是实实在在的一件凶器。它散发出的煞气冰冷刺骨,将苏绾的长发和衣服袍袖吹得狂舞,她的身后是滔天的火光岩浆,将她一张素脸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娇媚百倍。 琼舞的手突然软了,他不要她当着他的面这样死去,就算是会放走未已,给三界带来更大的祸害,就算是魔界永远不能重新恢复那种荣光,他也不要! 未已适时地道:"琼舞,她的死生,就在你一念之中!这可是大凶之物,我用我一半的寿命作为交换,才能催动它替我卖命。"若非到了绝境,他也不会这样选择。 苏绾淡淡地看了琼舞一眼,她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眼中,她摆明了告诉他,如果他放弃,就算是她得救了,她也不会记他的情。琼舞苦笑了一下,他根本就不要她记他的情,他曾经以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重建魔界,做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魔皇,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这些和她的生命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松了手,朝苏绾扑了过去,想替她挡去如意珠的攻击,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他听见未已得意嚣张地笑了起来,苏绾微不可觉地一声低叹。如意珠带来的冰寒气息,刺激得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啊呀!这是干什么?堂堂魔皇,竟然这么傻,不知道放手就意味着死亡吗?"娇俏清脆的声音带着些微得意,突如其来地自洞口处响起,接着一条墨绿色的身影一晃,落到了琼舞原来站立的地方,替他控制住失去控制的殷梨花树。 另一条身影更是冲过来,将琼舞往旁边一推,一马当先立在那串如意珠前,大声念起了咒语。 第52章沉没 栗叶睁大了眼睛,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死死瞪着越来越大的如意珠,鼻头额头都浸出冷汗来,嘴唇微微翕动,一连串的咒语向着如意珠飞去。更是咬破了指尖,挥血如雨,她的血每砸上如意珠一次,如意珠闪烁的青光和煞气就要低一分。 到底是她自己炼出来的法器,就算是中间有未已横cha了一脚,也无法改变她对这如意珠最根本的控制权。眼见如意珠渐渐屈服在了栗叶手中,苏绾一松,打起精神,目不斜视地cao纵追魂铃,追魂铃的声音越来越大,整座山洞都跟着晃悠起来。 琼舞见状镇静下来,走到殷梨花树后和那个穿墨绿色衣服的小姑娘一起,全力以赴地将殷梨花树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未已本已经挣脱了一半的魂魄又被殷梨花树细细密密地缠绕起来,将他送往张着森黑大口的追魂铃。他愤怒地瞪着闯入的两个不速之客,特别是那个穿墨绿色衣服的小姑娘,猛然开口叫了一声:"于十三!你今日若是不杀了我,今后你姐妹二人别想有好日子过!" 那小姑娘百忙之中不忘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未已大人,您别着急噻,说不定今后您还要我姐妹二人给您送饭说话呢,否则多寂寞啊。" 未已恨恨地瞪着她,却无可奈何。 "于十三?"苏绾心中一动,抬眼仔细观察这个小姑娘一番,只见她一身墨绿色的衣裙,梳着两个包子髻,圆脸,大眼,左耳根后有一粒胭脂痣,可不正是秦十二托她找的那个妹妹么?她突然想起了秦十二亲手交给她的那粒碎玉,也不知道还在百宝囊里装着没有? 就在此时,追魂铃"叮当"一声脆响,将未已拖入其中,旋风似地在半空中转了几十圈,缩回李子般大小稳稳落入苏绾掌中。完成了任务的殷梨花树瞬间枯萎,变成了黑灰一堆。水颜也显出了原身,化作一只小小的鸟儿。琼舞上前,将她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好了!幸不rǔ使命。"于十三轻快的声音愉悦地响起,提步走到苏绾面前,笑道:"把最后一步完成吧?" 见苏绾疑惑的样子,她抿嘴笑道:"他和其他人不同,要将这东西送回蛮荒古地去,还得先将这东西封死,否则给那不知情的人,误打误撞地放了出来就功亏一篑了。" 苏绾边将晕死过去的小白捡起放入怀中,边笑道:"实不相瞒,这东西不是我的,费尽周折,也只是知道咒语而已,你说的封铃这事,不知道该怎样做。" 于十三的大眼睛朝她身上上下一打量,笑道:"你是冰肌玉骨吧?体内还有玄女的一滴精血?" 苏绾想着,她和秦十二都是玄女身边的人,对于玄女造人的本事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情况瞒不过她也不奇怪,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于十三道:"很简单,将你右手中指指尖的血,在追魂铃上画一个锁符便成了。"又解释说,这其实是利用玄女的法力。万物相生相克,太攀蛇应运而生,强大无比,一阴一阳,互为牵绊克制,玄女的血正是克制未已之物。 苏绾依言做了,却不是很相信,以未已那样的心思,怎会容得玄女的精血落到自己身上,成为控制他去向生死的变数?他如果不是不知道此事,就是太过于托大,以至于当初玄女要替他给自己精血时,他根本就没有反对。 于十三的下一句话解答了她的疑问:"未已不知道。这事儿我也才知道没多久。" 苏绾便不再追问,只小心翼翼地将追魂铃收起,让于十三等她一会儿,自百宝囊中翻找起来,于十三笑眯眯地看着她忙乱,也不问她要做什么。 那边栗叶将如意珠收了,赶过来道:"这里不能久留,有什么事还是出去再说吧!"正说着,山体发出"轰隆隆"地一声闷响,剧烈地颤动起来。 琼舞不发一言,上前拉了苏绾的手,带着她率先冲出火山洞口。苏绾觉得他什么都不说,就将栗叶和于十三扔在后面实在是有些过分,但看见琼舞铁青的脸色和阴郁的眼神,话已到口边,她又咽了下去,回头看向身后,看见栗叶和于十三紧随他们之后,动作迅速地出了火山口才放下心来。 外面同样在剧烈地震颤着,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不安,到处静悄悄的,死气沉沉,这座半休眠状态的火山今日终于要爆发了! 琼舞在生闷气,把苏绾的手捏得死死的,让她有些生疼,她刚缩了缩手,他便两眼血红地瞪着她,一副她要是敢松手,他便要和她翻脸和她拼命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但此刻不是闹别扭生气的时候,苏绾提醒道:"这火山要大规模喷发了,这里恐怕是住不下去了。还是先回去看看大家,让他们早些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找个地方给水颜和小白疗伤才是正事。 还有未已把芷风的ròu身抛在了哪里?火山喷发,这岛也留不住,只怕会将芷风的ròu身一道毁了。若是能寻回他的ròu身,将未已送回蛮荒古地后,再用招魂铃,也许能将他的生魂找回来也不一定。" 栗叶的眼睛直在琼舞和苏绾的手上打转,却没有做出任何吃惊的模样来,闻言也道:"正是这个理。这地火可不是一般的火,沾上了会灼骨噬心的,还是早些离了这里才是正事。至于芷风的ròu身,待我去寻罢。" 于是商定栗叶和于十三去寻芷风的ròu身,琼舞和苏绾一起去寻其他人,无论芷风的ròu身找到与否,都在一刻后会合。苏绾害怕于十三会不声不响地走掉,她完不成秦十二交给她的任务,再三交代于十三:"我有东西要给你,很重要的东西。现在忙不过来,等会儿碰头,我再找出来给你。" 于十三望了她一眼,道:"你放心,我也还有事要和你说,等会儿见。" 遂兵分两路。 苏绾和琼舞二人回到住处,只见屋外早立了一大群人,每个人都是衣衫整洁,拿着各自的兵刃,正眼巴巴地翘首以待,见二人出现,俱都欢喜地笑起来。 琼舞死死抓着苏绾的手不放,交代众人分一拨去帮栗叶和于十三寻找芷风ròu身,一拨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众人闻声,四散而去,不过片刻的功夫,收拾东西的都跑了回来,再看他们腰间,挂满了宝囊,每个都是鼓鼓囊囊的,应该都塞满了物事家私。 苏绾晃眼往屋子里一瞧,大到一张c黄,小到一只凳子,竟然全数搬空了,不由暗叹一声,琼舞手下的这些人当真是训练有素,搬家都这么快。 有人上前问琼舞:"陛下,都收拾好了,大家伙去哪里呢?" 琼舞脸色就有些迷茫,本来是想在这里住上个上百年,等天界的事情了了,他才正大光明地搬回揽天宫去,重建魔界的荣光和秩序的。但没有想到出了意外,招魂铃的力量提前将火山发动了,不得不走。 可这西海上,岛屿倒是多,除了那些不能住人的小岛和荒岛外,多数都是有主的,不是修仙界的人占了,就是某些神仙的府邸,或者就是人烟稠密。都不合适去。 那人看了他的神色,便献策道:"不如先回揽天宫去?" 琼舞摇头:"不,我要回去那日,便要先将它修葺好,正大光明,风风光光地搬回去。我记得前方五百里处,有个海岛,名唤霞光,风景秀美,就去那里好了。" 那人道:"可是那里人烟稠密。"他们是妖魔,去了人烟稠密的地方住着,自然多有不便。 琼舞道:"不用说了,就去那里。大家到了附近,先不要现身,化艘大船出来,慢慢地飘过去就是了。住下后,小心谨慎一点,没事。"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其他的人闻言,全都兴奋地笑起来。他们是妖魔,有很多是凶兽幻化而成的,原本就喜欢俗世的东西,有那邪恶的,更是喜欢食人,就算是树精花妖一类的,也喜欢吸收人气,以提升自身修为。 琼舞焉能不知手下之人打的什么主意,美目中波光流转,冷笑道:"这个时候不是干那些龌龊事的时候,谁要是敢多事,惹了麻烦,哼哼……" 众人目光一凛,畏惧地垂下了眼眸。但就有那不怕死的,跪伏在地,低声道:"陛下,臣还是另寻一座荒岛等候您的召唤好了,您知道,臣见了人,就忍不住想吃,难以控制。" 他说的倒是实情,代表了一大批妖魔的真实想法,琼舞倒也没骂他,沉思片刻,道:"好吧,先离开此处,找找可有其他合适的荒岛?" 正说着,栗叶和于十三带着其他去寻芷风ròu身的人回来了,苏绾见他们望着她摇头,心中一沉,便知没找到,不由为芷风难过起来。 栗叶见她神色黯然,上前道:"虽然没找到,但有了新的发现,他的魂魄,竟然就在这如意珠中。若实在不行,再求玄女重新为他塑造一个也不是不可以。"说着又飞快地睃了琼舞一眼,欲言又止。 苏绾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完,此刻不方便说,只得压下心头的疑问,笑道:"大家正商量要往哪里走呢,你们从海上来,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这话却是问于十三的。 于十三闻音知雅意,笑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就是不知你们肯不肯去?" 琼舞眼睛亮了亮:"什么地方?"他是无所谓,但手下这一大帮子人,总得寻个妥当点的地方安置好。又要好住,又不能惹麻烦,毕竟现在并不是和天界撕破脸的最佳时期。 于十三道:"我原本是蛮荒古地的人,领命出来办事,就没回去。原因无他,只为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个妙人,遇到了一个洞天福地,就不想回去了。你们若是放心,我去和他说,留你们住下来。不过要先说好了,若是他不肯让你们留下来,要你们走人,你们不能怪到我头上去。" 琼舞从来不是畏畏缩缩地人,当下应道:"既如此,何不立刻就走?" 一群人驾起云彩,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恶魔岛。苏绾趁着有人拉着琼舞说个不停,借机挣脱他的手,留在最后,回头往后看去。恶魔岛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烟雾当中,那片繁茂美丽的热带雨林火光滔天,金色的沙滩也即将被火红的岩浆淹没。身边传来栗叶的声音:"这个岛恐怕要永远地沉入水底了。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还有那小银龙,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未已扔在了哪里?" 苏绾感慨地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尽人事知天命罢了。但愿玄女能大发慈悲,伸出援手,帮他一帮。"又问起栗叶怎会在这个地方,又恰恰在那样关键的时刻出现,是不是也是北辰星君的安排。 栗叶笑道:"正是。其实这个计划已经安排了很久,我的任务就是来西海需找十三,让她帮忙把未已赶入招魂铃中去。"又小心地看了苏绾的脸色:"你不会怪我们什么都没和你说吧?" 怪,当然怪,但那又能如何?人家既然瞒了她,便是摆明了不怕她生气的,想到这里,苏绾便鼓起了嘴:"他后面还有什么幺蛾子,你一并和我说了吧。" 她也是到了最后,才听琼舞的安排,联手将未已一步一步地引进了圈套之中。关键时刻看到栗叶和于十三的出现,再联想起每次她遇险时所遇到那些看似偶然,实际太巧,顺利得救的机会和人,方知北辰星君对于她的一切早有安排。 栗叶却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跟在你身边,陪着你去蛮荒古地,将未已送回去,了了这桩大事。" 竟然是一点都没提北辰星君接下来要做的事,苏绾恼怒地看着她:"你和我要亲点,还是和他要亲点?" 栗叶微微一笑:"不是我刻意瞒你,你去问问琼舞,保证他也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什么。我们这些人,都只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知。你也知道,当初子韶能带领众人战平魔界,不是浪得虚名的。" 看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苏绾不死心地道:"那二皇子是不是和他一伙儿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真正白的人是她自己。 栗叶仍是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绾气结,却见于十三笑眯眯地朝她靠过来:"你不是说要给我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么?" 苏绾已经将那块碎玉寻了出来攥在手心里,正要将它给于十三,突然看见于十三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突然改了主意:"还没寻出来呢,等到了地头我再给你啊。"得想几个理由出来,让于十三跟着她一起回去才好。 于十三笑得贼兮兮的:"是不是十二让你给我托话?你怕我半途扔了你们跑了啊?" 苏绾见被她识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手中的碎玉递给她:"是呢,我怕你见着了这东西就跑了。你姐姐病了,想要你去见她。" 于十三顺手将那块碎玉扔进荷包里,淡淡地道:"再说吧!回去就不能出来了,等她要真的病死了我才去。现下,我先将你们送到地头再说。" 众人在海上飞行了半天,忽见一处白雾茫茫,人立在空中往下看去,什么都看不清楚。看上去就像很平常的一次海上浓雾,但苏绾百宝囊中的那棵青丹却敏感地扭动起来,苏绾听见它说,要下去,要下去。 "这是什么地方?"苏绾不由驻足不前。 于十三笑道:"到地头了。你们且候着,我下去问问主人家。"说着径自跃下云头,破开浓雾淹没了身影。 浓雾破开的那一霎,一股强劲的灵气自浓雾深处泄了出来。晃得琼舞等人愣怔起来,苏绾百宝囊中的青丹更是摇头晃脑,迫不及待。 "这里的灵气竟然比仙界还要浓厚,这是什么地方?"栗叶好奇地说出众人心中所想。可惜没人能回答她,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苏绾奇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你是怎样寻到十三的?" 栗叶笑了笑:"西海这么大,时间紧迫,我哪里能慢慢寻到她?自然是利用岛上的树木传的信,她听到了消息,自己来找我的。她从什么地方来,她没提起,我也不好问。" 但见下方浓雾一阵波动,渐渐散开去,只余几缕牛奶般稀疏的雾气漂浮在半空中,露出下方的一片浓郁的葱翠来。竟然是个巨大的岛屿,犹如一块美丽通透的翡翠,周围碧波万顷,白鸥点点,比之恶魔岛又更加美丽了不止十倍百倍。 于十三笑嘻嘻地跃上来:"岛主同意你们留下了,欢迎来到翡翠岛。"她拒绝了琼舞要去拜会岛主的请求:"岛主吩咐了,这里灵气充沛,行动自由,大家只管寻了自己喜欢的地方住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想离去了,也不必和他老人家说,自行离去就行。" 众人抱着满怀的疑问进了岛,很快就被岛上旖旎秀美的风光和珍稀的仙花异糙,充沛的灵气吸引了去。 苏绾却记挂着要赶紧将未已送回去,好去寻北辰星君的事,便问于十三,到底跟不跟她同去? 于十三笑而不答,只道:"岛主要见你。" 岛主点名要见她,苏绾疑虑的目光和琼舞的刚好碰到了一起。 第53章重逢 苏绾坐在青竹椅上,手捧着竹根做成的茶杯,饮着鲜竹叶熬成的水,带了几分疑惑看向对面笑容满面,如斉风朗月一般的岛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便追寻着他的眼神。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骗人,眼睛却不会骗人,此人显得很年轻,模样和世间男子二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差不多,但眼里的沧桑却明确地告诉她,他的年龄只会比北辰星君大得多。 岛主潇洒地甩了甩雪白的长袖,扬起晨星一般璀璨的眸子,一笑露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看出什么来了?" 苏绾张口就道:"看你和北辰星君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莫非你是他亲戚?三界中从来不曾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你是谁啊?"话说出来她便后悔了,她刚才根本没想着要把这有些无礼的话说出来,但他一问,她便怎样都无法控制自己,脑子里的这些想法仿佛都长了翅膀,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此人气势迫人?让人心生畏惧?不是的,他坐在那里,温和无害,再让人感觉轻松亲近不过。就是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风姿都让人着迷,让人无法拒绝,更不可能说出违心之言。 "我是一个被世人遗忘的人。"岛主笑了笑,温和地道:"你的水喝完了吧?我给你添点?" 苏绾有些诚惶诚恐:"我自己来就好了。"有一种人,并不需要疾言厉色,也不需要前呼后拥,装腔作势,他就清清淡淡地独自坐在那里,全身散发出的威仪却无可比拟。 "远来是客,不用客气。"岛主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面前的茶壶便自动飞了过去,来了一个凤凰三点水,将冒着热气的竹叶水徐徐注入苏绾的茶杯中。 苏绾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直觉告诉她,此人非同一般。 岛主笑着往她的方向轻轻一弹手指,一股细细的水线朝苏绾袭来,苏绾心中警铃大作,正想侧身避开,水线已经从她的耳侧飞过,身后有人惊愕地轻呼了一声,却是琼舞的声音。 琼舞从头到脚都被水浇透了,身上甚至还冒着竹叶水的清香和热气,他立在那里,神色坦然,一点被人撞破的局促不安都没有。他缓步上前,向岛主行了一礼:"是我莽撞了。" 岛主上下扫视了他一番,道:"对我很好奇?害怕她吃亏?" 琼舞心想,自己竟然躲不过他一弹指,这样的人若是要对他和苏绾下手,躲也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坦然承认:"正是。" 岛主笑了笑:"你倒坦诚得紧。若是正好被你言中,你当如何?" 琼舞道:"阁下身手非同一般,我等全数加起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不会因此就什么都不做。" 岛主沉吟不语,目光投向远处苍茫的林海,良久方道:"奈何情深缘浅。" 琼舞突然就蔫了,片刻后,抿紧了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忿然与不服。他就是不服,凭什么他就一定要败在源子韶的手里?等到这事了后,他一定要与源子韶大战一场,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岛主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多言,转而道:"你们有人受了伤是不是?今日既然来到翡翠岛,便是有缘,我便替你们全数解决了。" 苏绾和琼舞闻言,遂将其他心思放下,把栗叶的如意珠,小白、水颜一一摆放在岛主面前。 岛主将手边茶杯里的水往小白和水颜身上泼下,小白摇摇晃晃地当先站起,水颜身上的伤痕更是迅速消退,除了魂魄不曾归位,双目紧闭外,那个粉妆玉琢的少女又回来了。 苏绾和琼舞对视一眼,惊讶万分。这样厉害的人,三界中,当真是从来不曾听说过。 却说小白神智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头搧翅,将身上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苏绾生怕它弄脏了岛主的衣服,引起岛主不快,忙道:"小白,不得无礼。" 岛主淡淡一笑:"不妨事。"只见小白甩出的水珠在离他身子半尺远的地方,都仿若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坠落。小白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突然露出谄媚的神情来,小心翼翼地往他靠了靠,仰头凝视着他,再不肯挪开半步。 岛主见了小白的行为,也不觉得唐突,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拿起如意珠,侧耳听了听,笑道:"里面有冤魂无数,其余人等为应劫,当轮回再生,两人尚有ròu身存活,当可一救。" 苏绾心想,这二人,一人便是水颜,另一人便应该是芷风了罢?遂道:"不知其中一人可是一条小银龙?" "正是。说起来,未已能如此轻松便被你等捉拿归案,与他在里面苦苦奋斗离不开。" 苏绾大喜,便对着岛主深施一礼:"此人的ròu身失落,还请岛主指明方向,让我等去将他的ròu身寻回,让他魂归本位可否?"她本来一直担心芷风的ròu身会跟着恶魔岛的陷落而毁去,此时听说还在,不由高兴万分。 岛主笑道:"他的ròu身自当由有缘人所得,你就不必担心了。"又望着琼舞道:"还有一人,早就不该存活于世,仍然强留不走,你救是不救?" 琼舞一时错愕,千回百转,心中隐约知道了是谁,却不好回答。 岛主笑道:"你好生想想,一切都由你做主。"言罢手一挥,但见一缕轻烟从如意珠中逸出,围着他欢快地绕了一圈,自水颜百会穴钻入。片刻后,水颜"呀"地一声叫了起来,睁眼翻身坐起,对着他盈盈下拜:"谢过恩人。" 岛主笑了笑,接连打了几个手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阴冷之气遮天蔽日,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苏绾眯fèng了眼睛,只见无数模糊的人影从如意珠中逸出,或是面目狰狞,或是满面血流,或是表情恻然,团团将几人围在中间,呼号大哭,哀叹不已,更有人凶狠地瞪着苏绾,咬牙切齿,要朝她俯冲过来。 小白"呱"地一声大叫,守护在苏绾身边,张开翅膀,亮出铁喙,噙着一点冷森的火焰,威胁地看着那些想冲上来的鬼魂,警告它们不要妄动。 琼舞也警觉地上前两步,欲将苏绾护在身后。苏绾知道它们非是和她有仇,而是记恨她怀中招魂铃里的未已。虽然冤有头债有主,但她却不能将未已交与它们,有心与这些鬼魂大战一场,又恐岛主不喜,不由好生为难,只把眼睛看着岛主。 岛主道:"尔等不应有恨,乃是应劫。"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后安宁无比,无数纷乱烦躁的情绪都不翼而飞,心中只余平和之意。犹如六月天里,正自口渴干热烦躁之时,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全身上下的毛孔无一不舒服。 那群鬼魂闻言,多数都迷茫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岛主,希望他能为它们指出一条明路。也有那极少数的凶魂,心中不忿,张牙舞爪,要朝苏绾扑去。岛主冷哼一声,指尖微颤,白光射出,那凶魂不及靠近苏绾,便化作了一缕轻烟,轻风一吹,便消失弥净,不复存在。 岛主轻笑道:"如此凶悍不听人言,就算是轮回之后,也是害人者众,不如一了百了。"众鬼魂大惊,纷纷匍匐倒地,跪在他面前,低声哭求。 岛主道:"今日便放尔等往生,切记众生平等,不可再生妄念。" 众鬼魂齐声应诺,岛主闭目一笑,袍袖轻挥间,香风吹过,鬼魂消失不见,云开日出,林间只余微风吹过林梢的树叶沙沙声,一派静谧安宁。 苏绾和琼舞瞠目结舌,琼舞睁大一双眼睛:"阁下好大的神通,请问阁下尊号?" 岛主笑道:"时间太久,我已记不得我的名字了。你想好了么?那人救是不救?其实把他关在这如意珠中,囚禁一辈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琼舞茫然道:"我心中恨着他,巴不得他死个干净才好。就算是他在我面前死了,我也不会为他流一滴泪。但你此刻问我救他或是不救他,我却不知该怎样回答。似乎,他倒霉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苏绾闻言,便知道二人指的应该是上代魔皇琼丹。琼舞一直都觉得他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心中恨他之极,父子各怀己见,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都曾想置对方于死地。此时听琼舞这般回答,她并不觉得奇怪,如果琼舞是个真正心狠手辣,不顾一切的,又怎会对她百般呵护? 岛主道:"你有这一丝怜悯,便可饶你不死了。" 苏绾闻言大惊,紧张地看着岛主,下意识便将琼舞掩在了她身后。岛主的神通,她已是很清楚,心知若是岛主要她和琼舞的命,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刚才见岛主一直平和温柔,言笑晏晏,以为他对他们一点敌意都没有,谁知琼舞竟然已在鬼门关外徘徊了一回。 琼舞也明白此事,反手将苏绾拨到身后,上前迎着岛主,平静地道:"阁下虽然不肯说出真名,但我知道,你必然有通天彻地之大能,非我等能及。琼舞是魔界中人,与天界向来对立,你要我的命,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那句话,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认输。" 苏绾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去拉琼舞,笑道:"岛主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脾气臭得很。又傲又拽,给他点教训,让他长长见识就是了。"人家都说可以免他一死了,他还要上赶着去激怒人家,是傻子么? 岛主淡然看着二人,不发一言。 琼舞见岛主表情漠然,心知今日难逃一劫,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但因苏绾关心自己,心中的温暖柔情远远胜过了即将到来的,不可预知的前途,又将苏绾拉到他身后,低声道:"你如此待我,不枉我对你一片痴情,我虽有所不甘,却也知足了。你不要管这事,带了小白和水颜自行去林边等着就是。" 苏绾心知他和北辰星君一般,都是一个极傲的性子,再劝也是无聊,只好对岛主深施一礼道:"我听岛主刚才说,众生平等,一切都有因由,就算是一棵糙,一粒石子,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就算是未已这样的人,您也认为是应劫而生,可以放过,那么琼舞自然也有存在的理由,您可不可以网开一面呢?" 岛主美目流转,笑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他对你有妄念,需知他今日若是不死,日后便会成为源子韶的大敌,也许他便是让你伤心的那个人,为何要替他求情?" 苏绾道:"这与男女之情无关,他日的事尚未发生,我无法提前做出评判。此刻,不过是顺从心意而已。他对我多有呵护,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而无所作为。" 琼舞闻言,深深看了苏绾一眼,握紧她的手,抿嘴一笑:"我没有看错你。" 岛主呵呵一笑:"苏绾,到处留情,自寻烦恼。你某要后悔。" 苏绾听他这般说,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嗫嚅道:"你什么意思?" 岛主指指她身后:"我今日请你来,乃是应了某人之请,让你与他一见。" 苏绾僵硬地回头,只见离她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北辰星君穿着一身烟雨灰的袍子,负手立在那里,淡淡看着她。 苏绾犹如被火烧了一般,从琼舞手中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往北辰星君跑了两步,见他表情淡然,丝毫没有见到她的喜悦,又尴尬地停下,立在那里看着北辰星君,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白却没有她那么多的顾虑,高兴地扑过去,停在北辰星君的肩头,热情地将头凑在他脖子上,脸上蹭来蹭去。 北辰星君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淡淡地看着苏绾,挑了挑眉,道:"你还在那里杵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他好像很不耐烦,也很不高兴。 苏绾的唇角一点一点地绽开,管他高兴不高兴呢?谁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反正看见他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提起裙子,想朝他跑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岛主:"你不会要琼舞的命吧?" 北辰星君扫了苏绾一眼,转身就走。 苏绾大急,却又不放心琼舞,眼巴巴地看着岛主。 岛主笑了笑:"你说得很对,天地生万物,万物都有存在的理由,魔界既然一直都存在,便该继续存在。" 苏绾松了一口气,冲琼舞抱歉一笑,转身去追北辰星君。琼舞脸色惨白,倔强地瞪着苏绾和北辰星君的背影。岛主唇角微翘,道:"还没想好要怎样处置你的亲生父亲?他虽然早就不该存活于世,但看在他辛苦聚魂的份上,不如放他去轮回如何?他前世所犯的罪孽,自会在轮回道中去返还。" 琼舞闭了闭眼:"但随阁下之意。"他心乱如麻,转身要去寻苏绾,却听岛主在他耳边道:"万物皆有缘法,强求不得,又何必浪费精力?难道你要连最后那点友情都不要了么?" 琼舞僵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丛林上的那一抹白纱一般的白云,半晌无言。 …… 苏绾快步追上北辰星君,甜甜喊道:"子韶?" 北辰星君不理她,一直埋头往前走,脚步却不紧不慢,刚好与她持平。苏绾忍不住偷笑,他分明就是吃醋,想要她去哄他。但他的脾气,她大概是知道一点的,越是哄他,他越倨傲,不如不理,等他沉不住气了,自然好说,只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二人就在密林中一前一后的前行,林中静谧,没有鸟虫鸣声,只有鞋子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小白原本想告苏绾的状,但看见二人情形诡异,又见北辰星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歪了歪头,决定不给苏绾添乱了。 北辰星君走了一歇,突然快步前行,瞬间离了苏绾几丈远。苏绾微微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不妨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一个不注意,撞上他的背脊,撞得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北辰星君恶声恶气地道:"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却不回头。 半晌都不曾听到身后有动静,就连苏绾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一点,诧异回头,只见苏绾低着头看着脚尖,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下去,浸湿了鞋面。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苏绾觉得鼻子堵得厉害,瓮声瓮气地道:"是我没心没肺还是你无情无义?悄无声息地就扔下了我,什么都不和我说,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可不要和我说,你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大事顺利进行,所以不能泄密,我不领你的这份情!"说着便要推开他。 北辰星君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低声道:"好,我什么都不说。你拉琼舞手的事,我也不追究了,如何?" 苏绾道:"明明是他拉我的手,不是我拉他的。" 北辰星君拧起眉毛:"有区别吗?我只知道,你没有挣脱!你心疼他,你关心他,你心里没有我。" 苏绾将他的手甩开,瞅着他:"你心里有我?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一直躲在背后看戏很好看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恨!" 北辰星君愣愣看了她一歇,突然笑起来,将她搂入怀中:"不要吵了好不好?我想你。" 苏绾佯推了几推,他反倒将她搂得更紧。二人静静地站在林中,久久不曾分开。 良久,苏绾舒了口气:"你不会再离开了是不是?" 第54章天父 北辰星君没有回答,在苏绾额头上印下一吻:"我给你带来一件东西,你看看?" 他的掌中静静躺着一只实心果,果实饱满,朱红色的果皮透出莹莹玉光,看上去好不诱人。苏绾赌气道:"我已经和人吃过了。不吃第二遍!" 北辰星君讪笑道:"你不是没有咽下去吗?那个不作数的。"说着将那果子递到她嘴边,要她咬。 苏绾撇开脸,他也不放弃,一直往她嘴边凑,柔声哄道:"吃吧,吃吧,就吃一口。这些日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我第一要务就是好好保管它,每当累得半死,爬不起来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还要把这东西带到你面前,和你一起分吃,于是身上的伤痛便少了许多,又有力气杀敌了,吃吧?" 苏绾心中一软,便张口咬下,酸酸的,甜甜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万千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恨恨地瞪着北辰星君,仿佛是在吃他的ròu一般。 北辰星君笑了笑,将她咬过的果子转手喂到自己口中,就着她的牙印,一口咬了下去,喜滋滋地看着她:"好香。夫妻之间吃实心果,本就该如此吃。" 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自心头流向四肢百骸,就连脚底心也是苏的,苏绾的脸红得滴血,犹自恨恨瞪着他,骂道:"你这个登徒子!" 北辰星君哈哈一笑,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挤开她的唇瓣,舌尖在她嘴里迅速一探,打了个转,咂吧咂吧,低声道:"你喜欢登徒子。" "呸!"苏绾忍住心猿意马,正要发飙咬他一口,他已放开了她,低头咬食实心果,望着她不怀好意地笑。 他这么快就放开了她,苏绾怀念着他柔软的唇印在她唇瓣上的那种感觉,又怀念着他怀里让人安心的芬芳和温暖,颇有些怅然若失。片刻后,痛恨他戏弄她的气恼超过了对他的渴望,她沉下脸,转身要走。 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身后将她的腰握住,将她带起一个旋转,正好落入他的怀中。 "你……唔……"苏绾正要骂人,北辰星君的唇瓣带着炙人的热气霸道地印了下来,一块实心果顺着他的舌尖落入她的口中。他痴痴地看着她,沙哑地道:"还有另一种吃法,比如这样……" 苏绾鬼使神差地将那块实心果嚼细咽了下去。 "你喂我?"北辰星君把实心果放在苏绾唇边,目光灼灼,眸色渐深。 苏绾依言咬下,咬入嘴里,恶作剧地想自己吃了,但不等她有所动作,他的舌尖已经灵活地自她口中卷走那一块实心果。她晕头转向地按他的要求,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将她抱起往丛林深处走去,在她耳边低低地喊着:"苏绾……" 苏绾原本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但被他或轻或重的抚弄,深深浅浅的吻弄得忘记了,或者说是她顾不上问,想着过后再问也不迟。在他如火的热情下,她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得到了释放。 事情具体是怎样发生的,苏绾并不太记得。她只记得,他抱着她到了丛林深处的一间小屋里。迷迷糊糊之中,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那是一种恨不得将她揉进他体内的热情,他的汗水浸湿了她的肌肤,他的头发和她的头发纠缠不休,解也解不开。他在她耳边一直不停地喁喁细语,说他有多想念她,有多爱她,有多舍不得她。 她斜着眼睛妩媚地看着他,问他,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要扔了她在一旁?他微微一笑,低头覆上她的唇,手握住那点娇红,答非所问,说她这种眼神颇为诱人,于是她又被办了一回。 她还记得,事后他望着她时那种满足温柔的笑容,精疲力竭的她问他,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分开了,他含糊地说,还差最后一步,等她把未已送回蛮荒古地再回来之时,便是他们相聚之日。 她不依不饶,说以后怎样都要跟着他,他也应了。可她醒来后,他却已不在身边,如果不是身边残留的温暖和空气中暧昧的气息,她几乎要以为她是思念太过,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了无痕迹。 当苏绾疯狂地在岛上奔跑一通,仍然找不到北辰星君的影子时,她第一次恨了,恨得牙痒,恨得心酸。她对着天边喊道:"源子韶,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要走也不喊她一声,最起码让她送送他,知道他往哪里去了,要多久才回来也好。她又不是那种缠人的女人。 小白不安地用爪子洗着脸,喃喃地道:"大人已经走啦,你骂也不起作用,咱们还是先把未已送回蛮荒古地,然后再去找到他,那时候要打要骂还不是由你?" 苏绾冷笑:"谁要打骂他?对于他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来说,打他骂他都是脏了我的手。"口里说着狠话,眼睛却又红了。他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心里定是嫌她是拖累吧?想再说几句难听的话咒骂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白偏偏头:"你若是实在气不过,我们便去找他问个清楚啊。你也不要担心找不到他,只要你出现在天宫外,一定会有人对你喊打喊杀,不消你动手,他自然会赶来救你。"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离开,但想来也是有要事要做,她若是如此做了,目的固然能达到,但也必然给他带来许多麻烦。苏绾心里是这样想,口里却恶狠狠地说:"他事事都瞒着我,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我才不耐烦去寻他。他最好永远都不要来找我。" 小白眨了眨眼,无言以对,只得任由她生闷气。 于十三立在不远处,使劲咳嗽了两声:"苏绾,岛主让你去。" 苏绾没有吱声,又呆立了片刻,才拖着脚步跟在于十三的身后走回那片树林。琼舞和水颜已经不在了,岛主仍然坐在那里慢悠悠地斟茶,慢悠悠地看书,见她来了,指指面前的椅子,让她坐下:"喝水么?" 苏绾红着眼睛摇头。他也不劝她,笑着自酌自饮。 苏绾盯着脚下的青苔猛看,那青苔青翠丰厚如同丝绒,漂亮得炫目,她乱七八糟地想,这青苔不知养了几千年?成精没有呢?话说,她还没见过青苔精呢。 岛主眼望着远方道:"那日我将源子韶带回时,他差点死了,他央求我替他将你寻来,确保你不被未已伤害。我说,要我帮他做这件事也行,但我从来都不做赔本的买卖,他必须替我做件事,我才肯帮他的忙。" 不等苏绾问他要北辰星君做什么事,他又道:"你还不知他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事吧?他几次闯入天宫,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你要知道,一个人与天斗,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他差点死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一定已经知道了一些事,知道他要将未已抓住送回蛮荒古地,完成玄女所托之事,省得未已继续危害三界;也知道他要将东煌星君引出,暴露东煌星君的庐山真面目,洗脱他的罪名。但你一定不知道,他是真的想杀死天帝和天后。 天帝和天后,欲壑难填,打破了三界的平衡,五年之后,将酿成滔天大祸,引来绝世天劫,到那时,世间十死一生。若是要消劫,便要将天帝和天后除去,改朝换代。源子韶听了西乐星君的话,以为他就是顺应天意,拯救苍生的那个英雄。他却不知,天帝和天后,乃是应势而生,不是寻常人就能夺去他们性命的,就算是顺应天意,谁要他们死,也得付出全部所有。很可能是魂飞魄散,不得入轮回道,永久消失。" 岛主指了指天边一缕流云:"你看,就如同那缕云一般,风不曾吹过之前,你眼中有它,我眼中有它,天地间有它,可大风吹过,它又在哪里?" 苏绾脸色惨白,定定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岛主笑道:"你还不明白么?源子韶以为,他能全身而退,就算不能,也能再入轮回道,过上个百年的时光,与你重修旧好。所以才迫不及待与你成亲,同食实心果,先将你绑住,他就生怕他死了,你会跟别人跑了。" "然后呢?"这个她早已想到了,也知道他是个自私的,昨夜特意与她一夜缠绵,天亮失踪,让她恨极了他,不就是要她永远都忘不了他么?其实吧,虽然明知他的这些心思,她仍然甘之如饴,就算是那些温馨甜蜜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她好歹也曾经拥有过不是吗? "痴人!"岛主颇不以为然:"我告诉了他真相,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那种能力,舍不得你,就后悔,想放弃了。说到底,他始终是个情种。" "你要他替你做什么事?"苏绾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声音也带了几分暴躁。 岛主脸上带着冷酷的淡然:"无他,我只是要他顺应天意,完成他的使命而已。你要知道,我造他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容不得任何人破坏,更容不得他有半点退缩。" "我造他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天的……"苏绾如同遭了雷击,愕然站起,皱着眉头看着岛主,怀疑自己不是听错了。 岛主道:"你没听错,你先前也说了,我和他有几分相像,你没看错,他是我用一根头发,一滴血,一块ròu,一点碎骨亲手造的。为的就是,他能将几千年前的那场浩劫顺利平息,再将五年后的那场浩劫提前消弭。原本他不应该有情,但我当时有些伤春悲秋,不小心滴了一滴泪进去,谁想,他竟然就成了一个情种,为了你,临阵还想逃脱,差点误了我的大事?" 其实当时他不是伤春悲秋,而是恶作剧地想,要是加一滴情泪在这团血ròu里,不知这团本不该存活于世,更不该有七情六欲的血ròu会怎样?原本他不应该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来,但谁叫他孤身一人,太过寂寞了呢?有点调味品总是好的。于是他拼命地回想那些青葱岁月,回想自己那些多情的时光,逝去的爱情,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滴情泪做了添加剂。 "你是谁?"苏绾背心生寒。北辰星君曾经和她说,他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只记得记事那天起,他就在沧溟之源的海滩上。谁能想到,他竟然是眼前之人为了一个目的,亲手造的呢?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他这一生,岂不都是一个悲剧? 还有她,从她记事开始,她便形单影只地游离在幽冥黄泉的糙地上,她又是从何而来的?会不会也是别人无聊之时,制造出的一个小人偶? 岛主微微一笑:"你其实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又何必装晕?这么说吧,这世间万物,都可算得上是我的孩子。" "天父?"苏绾怀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白衫风流,容光无双,天父竟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传说中,他与地母创造了天和地,缔造了世间万物,他心怀慈悲,胸怀天下。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和一批上古大神退出了众人的视野。传说中,他们已经不在了,或者说,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苏绾想起她曾经从圣灵殿的秘藏中看到的一句话,天父和地母隐蔽在风雨雷电金木水火土中,栖身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俯瞰着众生,悲悯着众生,以他们的手,拨动生命的轮回。 当时她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以为是指天父和地母以精神的形态存在于人们的心目中。现在她才知道,其实那句话是告诉众人,天父和地母,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众生,以他们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得以顺利运转。一次天崩地裂,也许不过是天父和地母打了个喷嚏而已。 "那您的生活可真是多姿多彩。"苏绾冷笑了,她和源子韶,还有天界那群匆匆忙忙,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神仙,可知自己的得意和失意,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别人眼中的活体电影? 天父看着他们,就如同看着一群蝼蚁,看它们一天打打闹闹,奔来跑去,很有意思。无聊了,便随便滴两滴水,或是扔下一块土疙瘩,制造一起天灾或是人祸,看它们惊慌失措,奔走呼号,博得他一笑。看它们野心大了,竟然想要蛀空他坐下的竹椅,他便勃然变色,随便从哪里捉只吃蚂蚁的虫子扔下去,看它们与那虫子苦苦相斗,再随心所欲地帮忙或是冷眼旁观。 天父又怎会不知苏绾的冷笑代表着什么?他淡淡笑了笑:"你这女子,不知该说你是胆子肥呢还是该说你是傻?竟然都不知道害怕?别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无一不是吓得抖手抖脚,你却对着我做出这种表情?" 苏绾垂下眼眸,淡然一笑:"害怕有用么?不知道源子韶对着你的时候,他有没有害怕?"如果她所料不错,源子韶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定也没有害怕。 天父展颜一笑,如云破月来:"这个倒没有。他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òu,我的胆气和从容,他多少还是学了些的。" 苏绾怪异地看着他,他说源子韶是他身上掉下来的ròu,固然没有说错,但这话怎么听上去就那么怪呢? 天父大概也觉得他的这话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但他自来高贵惯了,活了n多年,脸皮厚得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害羞和窘迫。神态自若地哈哈一笑:"要说他什么地方让我最满意的,就是胆子够大了。" 苏绾别开眼:"您特意让我来,不单是只和我说这个吧?您是不是想看我知道他将一去不复返时,会不会惊慌失措,嚎啕大哭,匍匐倒地,不顾形象的求您?" 天父讶异地挑了挑眉:"我知道你比较呆,懂不得用平常女子常用的招数来哄得我的怜惜。可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求我么?" 苏绾道:"若是能求,我自然是要求的。我怕的是,求了也是白求,自取其rǔ罢了。你也说了,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ròu,你想怎样,心中早有定数,哪里轮得到我来说?那样你还是天父么?" 天父的眼里闪过一丝气恼,手握紧又放松,最终微笑道:"你虽然不肯求我,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烟消云散的。接下来你要去做什么?你只管说,我不会横加干涉。" 苏绾道:"我接下来,要去蛮荒古地。" 天父带了几分兴趣:"哦?要去蛮荒古地,而不是去天宫找他?我其实可以让十三帮你把未已送回蛮荒古地去的。" 苏绾起身,淡淡地抚了抚衣袖,躬身退下:"谢过您了,用不着。这是我和他当初答应玄女的事,既然他另有要事要做,便该由我亲手去完成。" 如果她没有记错,玄女和未已,是开天辟地之时,应运而生的,与天父和地母属于同一时代的特殊存在。也许,玄女看在她苦心巴巴的将未已送回去的份上,能解了她的谜题也不一定? 第55章当年(一) 苏绾和栗叶到了蛮荒古地时,秦十二正守在入口处翘首以待,见了二人,笑嘻嘻地和苏绾打招呼:"玄女说让我来接客人,又不肯说是谁,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 苏绾见她眼睛直往自己身后瞟,掩饰不住的失望,便道:"我见着十三了,但她不肯跟我回来。她说她要求大道。" 十二道:"算了,没良心的丫头,我早猜到她不会回来的。反正玄女也没召唤她,就让她再逍遥几年罢。" 苏绾道:"是呀,跟在那个人的身边,自然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十二狐疑地停下脚步:"谁的身边?她和谁在一起?" 苏绾笑道:"自然是天父啊,不要和我说你不知道啊。说起来,天父的脾气可真是怪,不过待她还是很好的。这次多亏了她及时出现,才能把未已拿下。" 十二一脸的震惊,随即勉强笑了笑:"走快些罢,玄女应该等急了。" 苏绾跟在她的身后,暗想,看样子十二是知道天父这个人的,只是她不知道十三竟然是跟在天父的身边。十三出去这么久,玄女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的下落,也不曾召唤她回来,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否意味着玄女其实是知道这一切的? 十二将二人引进一间小屋,奉上花蜜水,让栗叶候着,领了苏绾去见玄女。 玄女没有在她自己的屋子里,而是坐在未已的c黄前,拿着湿帕子,仔细地擦洗未已那具冰冷的身体。听见苏绾进去,她也没回头,只道:"十二,你去招呼那位跟着苏绾来的客人。" 十二有些担忧地道:"玄女,他回来就好了,你可千万别……" 玄女道:"你放心,我不会乱发脾气的,我最多就是让他离了人就下不来c黄就是了。"她的语气平静之极,却让苏绾和十二打了个冷战。 玄女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打定的主意,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此次未已的确是犯了大错,想要她不发脾气,不严惩他是不可能的,十二只得悄悄地退了出去。 苏绾行了个礼,道:"玄女,苏绾幸不rǔ命。" 玄女将手里的帕子扔进盆子里,转身望着她道:"我以为你会让别人送来,自己赶去天宫。" 苏绾一听这话,便知她大概是知道了事情始末。也不敢再存有任何的试探之意,很直接地跪了下去:"求您帮帮我。您也是个有情人,应该能理解我的痛苦。" 玄女看了她半晌,方叹气道:"你先起来。" 苏绾不知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紧张地看着她:"如果能让他不死,我也愿意为您做几千年,不,上万年的苦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玄女淡淡一笑:"先起来,把招魂铃给我。" 苏绾见她眉宇间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心里顿时有了七八分希望,连忙站起,从怀里取出招魂铃双手奉上。 玄女看着招魂铃,一脸的惆怅:"若是他能和我与你二人一般,我也别无所求了。" 苏绾见她眉尖微蹙,说不尽的哀愁悲怨,十分同情她。就算是身份尊贵如她,力量超凡如她,此刻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平常常,渴望真爱的女子而已。便道:"总有一日,他会懂得珍惜的。" "无论他懂得或是不懂得,他这辈子都只能和我栓在一起了。"玄女很快就收起了刚才那种含哀带怨的神情,一脸的冷肃,屈指轻轻弹了弹招魂铃。 招魂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一道白烟从里面逸出,围绕着玄女打了个转,突然凝成了一股细线,直直地朝着半开的窗户猛冲过去。 玄女冷着脸斥道:"你还想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随手就将身边那盆水泼了出去。 苏绾顿觉一阵凉意沁入肺腑,再看那盆水,竟然化作了一道透明的水罩,将二人并未已的ròu身,以及那股白烟笼罩在其中。 那股白烟仍然不懈地猛力冲撞着水罩,玄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冷看着它:"好弟弟,你一向都聪明得紧,怎地今日这般愚蠢?你若是能穿透过我的水晶罩,又怎会被我关押了这么多年?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便要把我当日答应天父的事情做好了,永远都不会放你出去。" 苏绾讶异地看着玄女,她用的词语是关押,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未已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变化? 却见那股白光突然停下了,化作了未已半虚半暗的身影,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玄女:"你可真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玄女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那是自然,我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终于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今后,你便是我的囚徒,我的弟弟。" 苏绾暗忖道,这话可不可以理解为,玄女死心了?再不会强求? 未已闻言,竟然怔住,呆呆地看着玄女:"你的意思是?" 玄女云淡风轻地一笑:"我不再爱你了。我累了。所以,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你也知道,我对于自己不喜爱的人和事来说,一向都是比较残忍冷酷的。要是你还不老实,我只好把你交给天父去处置。我为你虚耗了上万年的光阴,够了。" 未已不敢相信地看了看玄女,她眼里不要说喜悦,就连恨都没有,有的只是淡然。只好回头问苏绾:"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她是不是疯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许人都有这种劣根性,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珍惜,待到要失去时,才会体会到它的珍贵和难得。未已上万年来,一直都把玄女对他的爱慕和照顾视作是理所当然的,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胡闹,玄女都会为他收拾烂摊子,都会心疼着他,为他打算,为他谋划;不管他跑多远,跑多久,玄女都会在这里默默地等着他。所以他懒得管她的情绪,也懒得去想她是不是会伤心,是不是会寂寞。当一切都成了习惯后,玄女突然说要放弃他了,他反而不知所措,无所适从了。 苏绾看了玄女一眼,只见玄女淡淡地看着未已,脸上早没了先前单独面对她时的那种怅然和悲哀,无喜无悲。便想,这样也好,不让未已知道失去的痛苦,他就永远都不会懂得珍惜。她抿了抿嘴,道:"你没听错,她说她不要你了。" 未已睁大眼睛,看看玄女,又看看苏绾,突然哈哈笑起来:"欲擒故纵?我说你们女人就不能玩点新的花样?一点新意都没有,最起码也不要让我一眼就看穿啊?" 苏绾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可真是太自以为是啦……" 玄女淡淡地道:"理他做什么?他爱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苏绾撇撇嘴。 玄女看着未已轻轻一笑:"你是要自己进去,还是我帮你?若是自己进去,好歹还可以自己方便,若是要我帮你,很可能就会上厕所也要人扶着了。" 未已闷着头站在那里呆了半晌,期间一直偷看玄女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时间久了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跑过去撞撞玄女的肩头,故作镇静地挤挤眼睛,呵呵一笑:"是不是你扶我上厕所?" 玄女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作为你的姐姐和看守者,找几个小妖伺候你,我还是能做到的。" 未已被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那丝厌恶惊到了,他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玄女,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玄女也和旁人一样的讨厌起他,嫌弃起他来是什么滋味。此时他知道了,很难过,很难过,仿佛心被挖了一大块。 他看着玄女那种淡然的神情,突然火冒三丈,对着苏绾吼道:"你,滚出去!"又对着玄女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气冲我发作啊?做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啊?" 站在这里的确有些尴尬,苏绾低咳了一声:"玄女,请您放我出去?"玄女的水晶罩实在是密不透风,她不撤手,谁也别想出去。 玄女淡淡地道:"出去做什么?他不肯自己进去,你来搭把手,帮我将他弄进去,等你将来见到天父时,也可以替我传个话,做个证,让天父知道,我还是说话算数的。" 天父什么不知道?玄女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打击未已而已。苏绾配合地道:"好,那您要我做什么?" 玄女笑了笑,道:"你只需将招魂铃祭起,念一段剥魂咒就行。" 苏绾不由呆了呆,剥魂咒,这是要将未已的三魂六魄弄得虚弱无比么?看来玄女是认真的,要狠狠地收拾未已了。她还是答道:"好。现在就开始?" 未已惊慌地看着玄女,沙哑着嗓子,不敢相信:"你竟然要剥我的魂?你好狠……" 玄女不看他,眯了眼:"苏绾,开始!" 话音刚落,一道白烟自未已刚才站立的地方飞起,顺着c黄上那具冰冷躯壳头顶的百会穴钻了进去。片刻后,未已睁开了眼睛,他刚动了动手脚,想要坐起来,玄女自桌上端起一只黑晶石杯子,将施了法咒殷红色液体泼了他满脸。 未已"啊"地一声叫起来,捂住脸软软地倒在c黄上,喘着粗气道:"你好狠心……" 玄女看也不看他,撤了水晶罩,望着角落里道:"小心伺候着,他若是敢拿你们出气,便让他排泄在c黄上。"言毕带着苏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墙角里三四个小人儿跪在地上,齐齐应了一声:"是。" 未已大怒,破口大骂起来:"最毒不过妇人心……"才骂了一句,就气喘吁吁,没了力气。 小人儿纷纷围上去劝:"主子,您省省力气,省得等会儿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刚才玄主子已经吩咐给您准备碧泉茶了。" 碧泉茶,是修道之人为了除去肠胃中的晦气垃圾,用来清肠的茶水。饮用后,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腹痛如绞,不停地跑厕所。如果真的没了力气,便只有屙在c黄上了,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可存?未已愤怒地瞪大眼睛,胸口气得剧烈起伏,呼哧呼哧拉风箱一样地不停喘粗气。 苏绾紧跑慢跑才跟上玄女的脚步:"我看他很难过的样子。"未已的心中未必就真的没有玄女,他只是被宠坏了。 玄女笑了笑:"我求了他许多年,现在轮到他来求我了。他这就受不了了?不!我要他把我的痛苦从头到尾痛上一遍。" 这样的爱情……苏绾不由拉紧了衣服。是不是活的时间太长,导致这爱情和趣味都与众不同了呢? 玄女道:"你也不要cao我的心了,时间紧迫,来说说你的事。你想问什么?" 苏绾道:"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下他?不叫他魂飞魄散?第二个,我的前身雪霓,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某人一时兴起,随手捏造的?如果是,那又是谁呢?" 玄女笑了笑:"你到底是敏感的,能这么快就领悟到天父的意思。这么说吧,这两个问题,我都无法给你确切的回答,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个方向,你可以去问那个人。如果说三界有谁能救子韶,那一定就是她。" 苏绾皱起眉头:"天父的意思?他和我说那些话,其实是为了逼我去找某人?" 玄女笑道:"天下间,有情的,不止你们一对,相憎的,不止我们一对。你说得没错啊,你和源子韶一样,就是别人赌气时设下的赌局。" 够资格和天父设赌局的人,那会是谁?苏绾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说她?" 玄女点头:"孺子可教。但你当雪霓时,单恋源子韶,又没有勇气说出来,枉送了性命,伤了她的心,她为了躲避收赌债的人,喝得酩酊大醉,至今还未醒过来呢,否则你又怎会这么惨?我送你过去,就看你能不能唤醒她了。" 苏绾苦笑起来,她有过好多种猜想,唯独没有想到,她自己也是赌局中的一员。 若干年前,天父和地母,也是一对爱侣,不过是一对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整日里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甜蜜,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打架比试的冤家。 以前还需要制造天地万物,有事可做的时候,两个人还能互相忍让一下,只是斗斗嘴,生生闷气,一切以大事为重。可到了天地万物都制造好了,三界一派繁荣,生机勃勃的时候,两个人却开始内讧了。 但他们的力量太过可怕,第一次打架,放出的法术火焰烤干了凡间的水,两口子吓得赶紧住手,灭了火焰,重新从天上引来了水;第二次打架,害得撑天的二十四根柱子断了七根,天塌了,洪水滔天,凡间万物差点灭亡,两口子又忙着去补天,治水,好容易才消停下来。 第三次忍不住又要动手的时候,就有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不要武斗,来文斗,省得伤了三界的根本。二人经过深思熟虑,一致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决定实施。 何为文斗呢? 这要从吵架的原因说起,天父说,当年是地母先爱上他,主动追求他的;地母不肯承认,说明明是他死皮赖脸地缠着她,阴险地骗她,让她和他一起缔造世间万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哄骗了她。而且,一个男人,怎么能拿这种事来说道? 但当年可不比现在,到处都是神仙妖魔鬼怪和人,人烟稀少得很,想找个证人都找不出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两人就从争辩上升到恶语相向,最后要博个你死我活,一争高下了。 出主意的上神就说:"既然事情是从这里起的,不如就让事情重现来一次吧?你们二人各取自己的一跟毛发,一滴血,一块ròu,一点碎骨,造出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人来,将他二人分置在天南海北,看看谁先爱上谁不就结了?" 天父便想,这是个好主意,只要人做出来了,他略施手段,让自己这方的人去勾引一下地母那方的小女人,就凭他那长相和能力,岂不是手到擒来?要让自己赢,这中间,最关键的是,要让自己做的这个人不动情,让地母做的那个女子做个多情人儿。 天父做事,喜欢先下手为强。于是那天晚上,他把地母灌醉了,温言细语地哄她,让地母又是难过又是喜欢地流下泪来,他便趁机接了她的情泪存起来,预备着等她做人的时候添进去,做个多情人。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他刚醒就听见地母悄悄地对那出主意的上神道:"他太阴险狡猾了,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了。早就想离开他,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现在好了,有了这个比试,若是他们俩最后谁也没爱上谁,那就说明他们没有缘分,不该在一起的。我和他也不该在一起。" 天父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如果两个小人儿最后没在一起,她便不甩他了?那怎么行?看来太过伤了地母的自尊心,会让她抓狂的,于是他便也挤了两滴泪在他做的小人儿身上。 第56章当年(二) 但天父到底是狡猾的。他虽然让自己做的小人儿拥有了七情六欲,成了多情种子,但他又想着,自己必须赢。于是趁着地母不注意的时候,把数倍于他那两滴泪的地母的泪水尽数泼在了地母做的小人儿的身上。 天父得意洋洋的想,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那个小女娃一定会先爱上他的小男娃了,到时候看地母还怎么狡辩? 但地母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也在暗暗地想,天父定然背着她做了什么手脚,要小心防范才是。那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这个小女娃永远和那个小男娃对不上眼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情啊,于是她便偷偷给小女娃滴了几滴忘情水。 从此以后,天父和地母当真不再吵架了。他们每日里就是捧着一面水镜,看那两个小人儿在做什么。 天父看见雪霓慢慢长大,和圣灵竟然成了一对的时候,脸都气绿了。为了表示他的人也看不上雪霓,他便扔给了源子韶一块金缕衣的残片和一本残缺的炼器秘籍,势必要让源子韶自己做个老婆出来,永远都看不上雪霓那丫头。 地母把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呵呵直笑,笑得他胆战心惊,后悔万分。想到这两个小人儿若是不能在一起,地母就要离开他,他犹豫了,于是做了点手脚,让雪霓抢在金缕衣出世之前见到了源子韶。 天父以为,就凭雪霓身上的那些情泪,也会让她一眼就看上源子韶的。谁知道雪霓竟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开,回去和圣灵一如既往的交往。 天父着了慌,便想毁去金缕衣,却被地母制止了,地母冷冰冰地看着他:"还想再作弊么?你不想让他爱上雪霓,就扔给他一件金缕衣,现在你如愿以偿了,为何又要折腾?你好歹是个男人吧?为什么总要做这些反反复复,拿不上台面的事?" 地母监视得严,他只得作罢,眼睁睁地金缕衣开了窍,成了形,化作美丽的少女殷梨与源子韶缠绵悱恻。而那位雪霓,不冷不热地穿梭在三界中,看到这两个人,也不过就是多看两眼而已,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却又很克制。 两个人算得上刚好打了个平手,这一晃就是多少年,地母表现得一天比一天开心,天父一天比一天萎靡。直到某一日,天父突然发现,那个雪霓竟然悄悄跑去偷窥源子韶,他才仿佛活了过来。深更半夜的,他把地母从c黄上拖了起来,让她欣赏那个动了春心的小女孩是用何等热切的眼神追随着源子韶的身影。 地母很生气,几次想出手阻止,都被天父给拦住了。这次监视者换作了他,他强拉着地母,从头到尾地欣赏了一遍雪霓和殷梨上演的那场偷天换日的戏码。 当看到雪霓魂飞魄散之时,天父幸灾乐祸地想出手帮雪霓一把,却被发怒的地母拦住了。地母自己不动手,也不许他cha手,冷冰冰地看着雪霓逐渐消散的身影说:"她求仁得仁,你管她做什么?"说完甩手而去。 天父追了出去:"是不是你输了?输了的人,是不是应该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呢?"在这场游戏里,从始至终,源子韶都不知道有一个雪霓在偷偷爱着他,更没有对她动过一分心思。所以地母是真的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虽然这两个人最后没有在一起,但最起码他还是赢了,可以用这个理由留下地母的吧? 地母没有回头,声音颤抖地说:"明日再说。" 天父觉得有些不妙,急巴巴地舔着嘴唇说:"那个,那个,我们年纪一大把了,不要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了好不好?"见地母不说话,他又改口:"算我输了好不好?我……" 地母不为所动,扬长而去。第二天早上,天父找到地母时,才发现地母饮了一大瓶玉浆酒,不过万年绝对不会醒来。他才知道,他的好强,已经让地母伤透了心,她宁愿一梦万年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不由得后悔万分。 他想守着地母,却被地母的婢女告知,地母吩咐过了,若是他赖在这里不走,她就永远都不醒来。他很清楚,对于地母来说,这种酒不过就是一个借口而已,若是她真的想醒来,不要说一瓶,就算是十瓶也阻拦不住她;可她若是不想醒来,就是这一瓶,也可当得上十瓶百瓶。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撤退了。 玄女讲述完当年的事,笑眯眯地看着苏绾道:"现在你可明白为什么当年你魂飞魄散,栗叶去寻西乐星君为你批命,他却说看不透你的命盘了吧?你和源子韶两个人,都是无根之人,没有人能看清你们的命盘。" 苏绾道:"其实天父这样逼我,是想让我去将地母唤醒,然后经由她的手,救下子韶。只要地母救下子韶,就相当于要与他和好了,是不是?可是地母既然已经放弃了我,又怎会帮我?" 玄女道:"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试试,不试又怎会知道结果?我这便送你去,至于栗叶,先让她到天宫去帮忙吧。" 苏绾以为地母既然处心积虑地要避着天父,一定会住在离天父很远的地方,谁曾想,地母竟然就住在翡翠岛下面的璀璨宫里? 当她的双足再次踏上翡翠岛时,来迎接她的人竟然是琼舞和于十三。苏绾一眼就看出琼舞的修为和从前相比,又上升了一个层次,不由大为惊讶。 琼舞苦笑道:"岛主说我那个模样太过软弱,将来若是说,曾经在翡翠岛住过,会丢他脸的。所以传了我一套吐纳之法。" 什么丢他的脸,是觉得魔皇太过软弱,不利于三界平衡,怕出乱子吧?苏绾很有意见,既然连琼舞他都可以教,为什么就不肯教教她家的源子韶?来来回回地这样折腾他们,就是为了逼她去帮他哄老婆。这个变态!她若是能说动地母,救下源子韶,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假若不是他在中间捣鬼,她和源子韶哪里会有那许多的周折? 琼舞并不知道苏绾正在算计这位神秘的翡翠岛主,还满怀敬仰地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啊?真是太厉害了。你去求求他吧,他一定会帮你把源子韶的事情顺利解决的。" 沉思中的苏绾含糊地"嗯"了一声。 琼舞见自己费尽力气才遏制住私心,好心好意提出的提议竟然得不到她的一声附和,就连一个柔和的眼神都得不到,不由有些沮丧,生气地别开脸看向地上,一言不发。 苏绾却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只和于十三道:"玄女和十二让我替她们问你的好。" 于十三微微一笑:"她们都还好吧?"再得到苏绾的回答后,她拉了苏绾的手:"岛主让我领你下去。他说,时间紧迫,北辰星君的命运就在你手里。" 琼舞听了这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苏绾刚走了两步,琼舞就在她身后喊她:"苏绾!" 苏绾回头,琼舞立在那里,紫衣如花,黑发如墨,一双重瞳美目世间罕有,他温柔地望着她一笑:"我要离开这里了,你保重。" 他原本想着,如果苏绾真的要去硬闯天宫,他少不得也要跟着她一起去。但刚才听了于十三的话,他才明白,苏绾已经用不上他了。 琼舞的形象和从前那个舞动起来如同盛世牡丹一般艳丽的美貌紫衣少年重合在一起,又和那个美丽的青萝重合在一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苏绾的心头升起,千言万语,她只能说一句:"你保重。" 琼舞看着苏绾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翡翠岛青翠的树丛中,再也看不到的时候,他突然捂住胸口蹲了下去。 "陛下!"水颜跑过来扶住他:"您怎么啦?" "我没事。"琼舞很快站起来,挺直了背脊,淡淡地道:"回去通知一下,准备回揽天宫吧。"那里才是他的家,他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回他自己。 水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先前不是说,要等一切就绪,咱们才风风光光地回去吗?这里的灵气充沛,很适合大家修炼,不如好好休整一下,还有苏姑娘她……"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琼舞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我去向岛主告辞,回来我就要看到你们整队集中在这里。谁要是不想走,就永远都不要回去了。" 水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且不说琼舞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却说苏绾跟着于十三走进一望无际的密林深处,最终停在了一个碧蓝碧蓝的水池前。水池里碧波荡漾,池边兰芝芬芳,青糙如茵,鲜花烂漫,美不胜收。 于十三笑道:"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入口,我不能陪你下去,你自己下去罢?"不等苏绾回答,她手臂一伸,就将苏绾推了下去。 池子并不深,苏绾很快就探到了底。摸着池底的细沙卵石并繁茂的水糙,她有些惊疑,璀璨宫就在下面,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是个什么样的结界?竟然如同真的海底一样,要怎样才能打开? 不知为何,她一进了水底,就觉得有股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自水中涌向她全身的穴位,游走四肢百骸,再向她的丹田处游去,渐渐凝结成形,让她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难道是因为她是地母造的,离地母越近,她就越能吸收到这些来自于大地的力量?苏绾定了定神,朗声道:"小女苏绾求见地母娘娘。"她的声音在水底几乎没传出去多远,只能看到一串白色气泡咕噜噜地从她的嘴边往上冒。 她连说了五六遍,没人理她。光线透过池水折射下来,把个池底照得明晃晃的,什么异常都没有。苏绾不死心地围着池子底游了一圈,手顺着池子边摸了一遍,现实让她很失望,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怨怪天父,既然要让她来帮他哄老婆,门都不指给她,她又怎么去做事?想到还在天宫混战,也许立刻就要濒临死亡的源子韶,苏绾坐不住了。 说不定是因为地母睡着了,她身边的婢女也偷懒跟着睡着了,所以才听不见她喊门的声音也不一定呢?而且地母明明可以跑很远,偏偏要采取这个方式,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后悔,舍不得离开天父吧? 只是因为她和那位上神说了那句:两个小人儿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就说明她与天父也是无缘,不能在一起的话,抹不下面子,又怨恨天父,所以才折中采取这个方式的?也许地母早就睡得腰酸背痛,就等着有个合适的人来唤醒她,帮她顺理成章地解决这件事? 苏绾这样一想,便理所当然地当起了暴徒。把凡是她会的,能想到的法术都拿出来,不停地攻击这小小的池子。很快,这池子就被她闹翻了天。要不是风雷之术在水底不能使,她一定还要用雷去砸地母的门。 终于,她脚下的沙地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一道强烈的金光从地底射来,刺激得她眯起了眼睛。"啪!"地一下,她的头顶就挨了火辣辣的一掌,打得她晕头转向。 一条清脆的女声彪悍地骂道:"你是谁?是楼上那个派来搞破坏的吧?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家娘娘还不曾醒来,你们的耳朵可是太大,遮住耳朵眼啦?" 苏绾心里本来就着急,又因为讨厌天父把她和源子韶的一生当做游戏掌控在手中,莫名其妙挨了这一下,更是火冒三丈。也不管金光耀眼,看得清看不清,当下跳起来对着声源处就一巴掌拍了回去:"你的耳朵才大!你的耳朵才遮住了你的耳朵眼!不然怎会有人敲门都听不见?"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她居然敢还手,而且手脚还够快够狠,竟然没有躲过这一掌。"啪"地一声响起,万籁俱静。 苏绾的眼睛此时已经习惯了那道刺目的金光,看清楚了面前捂着脸,一双丹凤眼喷着吃人一般的怒火瞪着她的粉衣少女。她才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她竟然打了地母的人,哎呀呀,这下子可好,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次进不了门,下次就再也不要想叫开门了。她等得,源子韶可等不得。 苏绾下意识地就想道歉,一转眼看到少女鄙夷愤怒,不怀好意的目光,心头的怒火又突突地往上蹿。这些上神,从来就没有把他们这些小虾米的生命和悲欢放在眼里吧?就算是她想道歉,这个少女也不见得就会放她入内,说不定还会狠狠羞rǔ她一通,再将她扔出去。 那道门近在咫尺,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硬闯得了!反正刚才这少女也没能躲过她那一巴掌,想来也不是什么狠角色。而且,门打开以后,那种神秘的力量更是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体内,不用白不用。苏绾不怀好意地扫了那少女一眼,盘算着要怎样才能一下就将这个泼辣的少女打趴下。 "从哪里来的贱妖,竟然敢打我?我定要将你打得魂飞魄散,后悔自己的爹娘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那少女原本还趾高气扬地指着苏绾骂,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冷,狐疑地一瞧,正好对上苏绾不怀好意的目光,想起她刚才挨的那一巴掌,便胆寒起来,兀自强作镇定:"你要干什么?你竟然敢在地母面前撒野?" 苏绾嘿嘿一笑,施礼道:"对不住,刚才被打晕了头,手快了些。我有要事拜见地母娘娘,烦劳姐姐帮我通传一下。" 那少女见她虽然道歉,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便怒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你想见谁就能见的?" 苏绾道:"我既然来到这里,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见不见我是地母说了算,我都说了有要事,你一个守门的婢女却不肯替我通传。是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吗?" 苏绾是大大得罪了这少女了。少女一滞,随即眯起眼冷笑:"我家主人睡着未醒,不会客!快滚!"说着悄悄捏起法决,要置苏绾于死地。 苏绾早有准备,偏要等她先出手。等她出手后,苏绾暗暗将她的力量引回去,又加了自己十成的力量,正好打在那道半掩的大门上,"当啷"一声巨响,那门"嘎吱"一声,竟然倒了下来,激起沙尘无数。 苏绾一边借着昏黄的水往门边晃,一边装腔作势地大叫:"哎呀,打死人了,你就是不肯替我通报,怕我告状,赶我走就是了,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你这是故意破坏地母娘娘在三界的声望啊!" 那少女从来被人尊敬惯了,哪里见过这种人?当下被苏绾气得发疯,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要和她拼命。苏绾手脚飞快,噼里啪啦地打了那少女几十下,还大喊着:"地母娘娘,救命啊,你家看门的打死人了,枉杀无辜啊!" 本来苏绾还想着,若是顺利进去了,也不好大吼大叫让地母醒来,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让她吵人,她自然要抓住机会使劲地,拼命的喊。 那少女吃了不少闷亏,气不打一处来,又见苏绾乱吼乱叫,气得更是手忙脚乱。眼睁睁地看着苏绾往里闯去,她却半点法子都没有,只好扑下去一把抱住苏绾的脚踝,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娘娘,救命!恶徒无赖打上门来了!" 第57章天崩 少女声嘶力竭的哭喊并没有引发其他的状况,整个璀璨宫静悄悄的,璀璨耀眼的华丽下是尘封千年的冷寂。 苏绾终于是闯了进去,她立在那张黄金为台,碧玉为栏,鲛纱为帐,镶嵌了无数明珠宝石的c黄榻前看着那个侧身而睡,乌发委地,面白如玉,如同梨花一样洁白安静的女子,有些痴了。 这个,就是创造出她的灵魂,给了她生命的人?是的,如同源子韶有些像天父一般,地母和从前的雪霓也带着几分相像。地母的睫毛长而密,像两把娇俏的小扇子,苏绾确信,在这睫毛下掩盖的,必然是一双骄傲倔强的乌亮眸子,必然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苏绾静静地看着她,突然觉得,那些喧嚣和不甘,还有烦躁和不安,如同流水一样,从心头缓缓溜走,不留一点痕迹。原本含在口里的大喊大叫,还有盘旋在脑海里的无数个胡闹的计划,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种人,即便是什么都不用做,也会让你觉得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点都是一种亵渎,会让你觉得,守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也是一种幸福。 地母就是这样的人。她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大地之母与生俱来的那种超凡脱俗和威严端丽,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折不已。 粉衣少女原本担心苏绾会不顾一切地大吵大闹,搞破坏,此时见了她那种怔忪的神情,便松懈了戒心,带着稍许的得意,炫耀似的低声说:"怎么样?自惭形秽了吧?" 苏绾答非所问:"为何这偌大的璀璨宫里,就只有你一个侍从?" 少女撅起嘴:"难道有我还不够吗?天父和地母,从来都不需要人伺候的。只不过是地母睡熟了,我才来照顾她而已。" 那倒也是,天父那里,不是也只有一个于十三吗?而且于十三也不是他的侍从,更像是他的一个伴,闲暇时帮他跑跑腿的伴。像他们这样强大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寂寞,哪里又会需要什么侍从?有什么事情,不是手指微微一动就可以做到的?苏绾笑了笑:"是我孤陋寡闻了。那你原来是做什么呢?" 少女有些惊讶,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是地母从昆仑山移回来的一株凌霄花。她要睡着了,才让我出来帮她看门户的。" 苏绾道:"难怪,你是不认得我的。地母有没有和你说,她什么时候醒来?" "难道地母就认识你了么?"少女毫不容情地讽刺,又蹙眉道:"地母临睡前说过,什么时候天崩地裂了,她就什么时候醒来。" 苏绾瞬间苍白了脸,这岂不是说,不到毁灭的那一刻,地母就不会醒来了?不行,她不能容许那一刻发生。苏绾笑道:"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少女道:"本来就是!你应该觉得你运气好,若是地母能被你吵醒了,像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早就灰飞烟灭了。" 苏绾席地坐下,心不在焉地说:"你说得对。我是鲁莽了。好多年没有回来,很是想念她,就让我在这里陪她坐些时候吧。" 少女翻了个白眼:"你别想耍花样。" 苏绾轻轻地道:"你知道什么才叫天崩地裂吗?" 少女不耐烦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和娘娘很熟吗?怎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天崩了,自然就是撑天的柱子塌了,地裂,大地承受不住轰然倒塌的天,你说它裂是不裂?" 苏绾身影一晃,晃到了地母的身边。少女警惕地追过去,挡在她面前:"你别耍花样!要是你敢对娘娘不敬,天父不会放过你的。" 苏绾认真地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说给娘娘听而已。" 少女道:"你说。" 苏绾一字一顿地说:"地母娘娘,不管您当年出于什么原因制造了我,又抛弃了我。但不可否认,我的灵魂是你赐予的,没有你,我就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风从脸上吹过是什么滋味,雨落在脸上是什么感觉,花香又是如何的沁入,伤心和喜悦又是很等的让人心颤。 托您和天父无聊的福,我和源子韶来到了这个世界,经过若干年的错肩而过,最终走到一起,却不得善终。您是强者,高兴了便可以随意牵扯别人的命运和一生,不高兴了就可以一梦万年,诸事不理,也没人敢说您一句不是;但我不是,我只有一颗平凡女子的心,我想要的,不是长生富贵,而是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我今日来,原本是想要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救出那个可怜却勇敢的男人。但我到了才知道,以我的能力,是无法将您唤醒的。既然您非要等到天崩地裂才肯醒来,那么好,我便去沧溟之源一游。我想,以我全部的力量,把那里的几条漂亮的飘带上下翻个个儿还是能做到的。一切定如娘娘所愿。" 地母仍然安静地睡着,没有任何反应,就连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粉衣少女却被吓晕了,颤抖着手指,惊疑不定指着苏绾:"你说什么?你要将沧溟之源翻个底朝天?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那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苏绾微微的笑:"怎么不知道?我去过那里,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的眼光就那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他若是不在了,这个世界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反正在天父和地母的眼中,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游戏而已。没有了,还可以再造嘛。" 粉衣少女惊得眼珠子乱转:"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你有那个本事吗?"苏绾轻飘飘地扔了一句:"你若是有那个本事,我又如何能站在这里?"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又找到了一个理由:"我这就去告诉天父,天父不会放纵你行凶作恶的。" "天父啊?我昨天才知道,在他的心里,除了让地母醒来这件事以外,其他的,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他这般逼我,不就是想要地母醒来吗?只要地母能醒来,想来他一切都不在意。他不会阻拦我的。" 苏绾大踏步地往外走。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了目标,以前的种种犹豫和伤心隐忍,此刻都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一个坚定而狂热的信念,她要他活着,没有他的世界,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就如同他一样,他最后之所以答应了天父的要求,要去引天劫带着天帝和天后一起同归于尽,不就是因为天父用自己来威胁他么?兴许,在他的心中,这个世界没了自己,也是灰色的吧? 他们都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蝼蚁,生死不由命,之所以还战战兢兢地活着,是因为他们也在这种生活中得到了快乐。既然自己已经得不到快乐了,又何必让看戏的那两个人继续快乐呢?他们既然不在乎他们亲手缔造的这个世界,她便帮他们葬送这个世界。 出门的时候,苏绾抿嘴笑起来,顺手将璀璨宫的另一道大门给推翻了。无所谓什么滥杀不滥杀,有没有责任心,是不是成了魔。反正和她有关系的人,都在八方,就算是天崩地裂,他们也不会受到伤害。至于其他的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璀璨宫的大门轰然倒下,一阵超乎寻常的震颤带着隆隆的地声从苏绾的脚下响起。身后传来粉衣少女惊慌失措地喊叫声:"啊呀,你都做了些什么?地开裂了,娘娘,娘娘,您醒醒,您醒醒啊。" 苏绾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黑色细线从她的脚边骤然出现,细线越来越粗,越扯越长,渐渐地延伸到璀璨宫的内部和外面,一阵阴冷的地风从深不可见的阴暗地底呼啸着卷刮上来,吹得苏绾的衣袍猎猎作响,长发犹如狂舞的蛇,发梢乱卷着击打在她的脸上,抽得肌肤生疼。 她无暇顾及,抬眼看向头顶。隔着那层已经变得幽暗的池水,一道金色的光,犹如一条愤怒狂舞的飞龙,撕开暗沉的天幕,向着她的头顶狠狠劈下来,与此同时,"轰隆隆"的闷雷声响夹杂着千军万马之势滚滚而来。 借着神通,苏绾可以看见美丽的翡翠岛上,飓风来袭,将那些青翠娇艳多姿,钟灵毓秀的花糙树木吹得风中凌乱,仓皇不已,却始终不能逃脱那霸道得几乎想要毁灭一切的雷电。风疾,火起,就算是在水底,苏绾也能闻到周遭那股糊臭的味道。 乱哄哄的风声中,她依稀听见了于十三的惊叫声:"翡翠岛裂了,要沉了,天父您不走吗?"天父呢,好像什么都没说。 汹涌的海水席卷进璀璨宫,粉衣少女哭喊道:"都是你,你出言不逊,大逆不道,招来天劫了,这里被你全数毁了,你高兴了?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的。" 苏绾充耳不闻,淡淡地看着那道离她越来越近的闪电,她的唇角甚至露出一种恍惚的微笑,看来那句话是对的,鬼也怕恶人,就算是天,也害怕她会不顾一切地将它毁了,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一阵耀眼的金光闪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空气和水发出破碎的爆裂声,周围摇晃得厉害。"啊啊啊啊!"粉衣少女惊骇地抱住头蹲了下去,她只是一个小仙,哪里经得起这种天劫?至于那个疯狂的女人,就让她自己去承担这一切后果好了。但混乱中,她还是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刚才还在木愣愣地等着天雷劈顶的苏绾,竟然摆了一个诡异的造型,不,应该说是一个很优美的造型。她一手引着天雷,一只脚却踩在地母长长的头发上。幽蓝色的闪电滋滋地低鸣着,顺着她的手臂,走过她高低起伏的身躯,滑下她修长结实的双腿,然后,落到了地母长长的秀发上。 闪电顺着地母长长的头发一直往上爬,中间不停地爆开一些亮蓝色的小小的花朵,犹如一枝美丽无双,璀璨夺目的花精,在地母的秀发上开出了绝世的娇艳。 很多年以后,粉衣少女还在回味当时的情景。她一直都觉得,世间没有一种宝石金玉能配得上地母,此时她才知道,原来,闪电才是最美的发饰。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地母的了花朵了。 闪电顺着地母的长发慢慢往上爬,到了她的头顶时,悄然停了下来,没有撤退,也没有进一步的进攻。随着头顶传来一阵恐怖的轰鸣声,咯吱咯吱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晃动幅度也越来越小,一切静止。 璀璨宫里弥漫着沉重的凝滞,少女很久才反应过来,哽咽着扑上去抽打奄奄一息,却还在那里摆造型的苏绾:"我打死你这个妖女,竟然敢残害地母娘娘。" 苏绾的脸白得吓人,嘴唇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却神态轻松地乜斜着眼睛看向少女:"天崩了,地裂了,地母也该醒了。"嗯,很好,她竟然没有死,她就知道,作为天地的缔造者之一,地母是不怕这些所谓雷劫的。 少女一手撑地,一手抓住黄金c黄榻,努力保持着平静,狐疑地看着苏绾,又看看头顶,喃喃地道:"地虽然裂了,天却没有崩,你是被雷劈傻了吧?" 苏绾的唇边开着一朵疲惫却灿烂的小花:"你错了,璀璨宫的天,其实就是翡翠岛,翡翠岛已经崩塌沉没,你觉得算不算是天崩了呢?" 一阵低低的叹息声从金玉c黄榻上传来,重重鲛纱帐里缓缓坐起一个清丽绝伦的身影,还未坐直就哀叹了一声:"是谁拉着我的头发?快放开啦……"声音沙哑慵懒娇嗲,犹如三月的暖风吹过冬日的雪原,融化了一切。 粉衣少女猛地往前一扑,将苏绾撞飞在地,不忘回头谄媚的笑:"娘娘,您真的醒了?" 随着苏绾倒地,地母紧绷的头皮骤然一松,舒服地叹息了一声,探手捋发,那些闪电凝成的蓝色花朵顺次"噼啪""噼啪"地收起了带着尖刺倒钩的花瓣,灰溜溜地顺着顺滑的秀发落到了地上,犹如一条乖巧的小蛇,在地上扭了几扭,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地fèng中。 璀璨宫内的海水潮水一般地褪去,云破,日出,灿烂的阳光透过清亮的海水照下来,照在璀璨宫黑色晶石铺就的地板上,熠熠生辉,美轮美奂,璀璨夺目。 地母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哎呀,头顶没有那堆臭烘烘的烂泥巴罩着,真是舒坦啊。宵宵,你觉不觉得宫里的空气都要清新了许多?"从始至终,她没有看过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苏绾一眼。 被称为宵宵的粉衣少女扫了苏绾一眼:"娘娘,这种感觉的确好极了。不过,您看,咱们宫里也开了这么大一条口子,都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地母这才凝眸看向苏绾:"就是你引发天劫,劈了翡翠岛的?" 苏绾硬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却唇角带笑:"是我,所求不过是一个生死不由自己的可怜人的命而已。" 地母面无表情:"你既然来到了这里,便该知道事情的始末了。我若是帮了你,我便输了,所以我找不到任何帮你的理由。" 苏绾闻言,淡然一笑:"娘娘冰雪聪明,应该是早就知道您已经赢了。能逼得天父逼我一个小小的散仙不顾一切地来唤醒您,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您若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放弃这一切,就不该在我出门前召唤天劫,开天辟地。此时拿这些话来挤兑我,又有什么意思?" 地母走下c黄榻,尖尖的素白玉指抵着苏绾的脖子,眼眸里尽是森寒:"你当年辜负了我的期望,现在又闯入璀璨宫胡作非为,还敢踩着我的头发,把雷电引到我的身上,此刻又出言不逊,你是不是觉得,我舍不得弄死你?" 苏绾淡淡地道:"您当然舍得。我和源子韶之所以能来到这个世上,不过是您和天父一次心血来潮的赌约罢了。除了是你们争输赢的棋子外,我和他什么都不是。况且,许多年前,您就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了,这次再要了我的命,又有什么奇怪的?" 地母歪着头,认真地看着苏绾,脸上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天真:"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苏绾低声道:"如果不试试,我又怎么能死心?这样,在我死的时候,最起码能心安理得一点。" 地母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能心安理得的去死了呢?" 苏绾笑笑:"能了,因为,在他死去那一刻,你亲手缔造的这个世界,将会坍塌。" 地母冷笑:"你威胁我?威胁我也要有实力的。你算什么?就凭你,也敢说这种话?" 苏绾轻轻地道:"不是威胁,是讲事实。你知道的,我和他有一只玉鸦,还有一个叫做栗叶的亲人。栗叶曾经替他为你们守了几千年的沧溟之源,为的就是保护三界的平衡。单做了这许多事,我们看不出有什么意义,所以不如索性毁了。想必此刻,那只玉鸦已经和栗叶到了沧溟之源。" "他就那么重要?你走火入魔了。"地母怒道:"如果三界因此出了什么事,我不会轻饶你二人!"言罢破水而出。 宵宵瞪着苏绾:"你死定了。" 苏绾翻了个白眼:"还没到最后,你怎么知道?"看来,地母还是很在乎三界的。 第58章暗黑 地母刚出了璀璨宫就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太冲动。 碧波万顷,蓝天白云,天父站在一片竹叶化作的小舟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微风吹动他雪白的长袍和乌亮的长发,几欲乘风而去。 地母站在那里,有些尴尬,转身要走,却又觉得弱了气势。只好吊着眼睛,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往西而去。 天父一晃,潇洒利落地落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宝儿,不要这样嘛。" 地母见躲不过,只得抬眼望着他:"你和那女人设计将我诱出,到底是要做什么?" 天父难得的红了脸:"你看破了?" 地母冷哼了一声:"什么看破了?明明是你的手段太过低劣。" 天父哈哈一笑,赞同道:"那是,你冰雪聪明,我却总想在你面前不自量力的卖弄。但只要你能正眼瞧我一瞧,教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地母倨傲地把头偏开:"你这个丑模样,能让人正眼瞧吗?" 天父厚着脸皮蹭上去,死死拉着她的手不放:"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一睡几千年,罚我也罚得够狠的了,饶了我这次好不好?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来……" 地母虽然沉着脸不说话,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往天父身上瞟。天父看得真切,涎着脸靠上去。 苏绾和宵宵立在后面,远远地看着那两个越来越靠近的身影,都松了一口气。 宵宵嫉妒地道:"你的事就要成了,天父高兴,一定会为你出头的。你是早就算好了的吧?难怪得胆子那么大,竟然敢把璀璨宫毁了,还激怒地母。" 苏绾摇头:"我也是最后才想到的。我一直都很气愤他们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个时候我又悲又愤,真的是恨不得将这里弄个天翻地覆,但后来见着翡翠岛毁了,天父也没来责难我,我才明白过来。他无非就是想借我的手将地母逼出去罢了。" 宵宵道:"你哄三岁的孩儿吧?我就没见过谁的胆子有这么大。肯定是天父事先和你商量好了的。" 苏绾淡淡地道:"你实在要这么想,我也没法子。不过,你认为,以地母的神通,若是天父事先和我商量好了,她会不知道吗?"说着要往前而去。 宵宵忙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做人要识趣知机,没看见那边正忙着吗?" 他二人倒是团聚了,她和北辰星君就活该天南地北,提心吊胆?苏绾丢了个白眼给宵宵,径自走过去,立在二人不远处,也不出声,就将二人盯死了看。 天父和地母本是旁若无人地矫情着,但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受不住。地母有些抹不下面子,哼了一声,歪着头不理苏绾。天父却是心情大好,对着苏绾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和你说。" 苏绾僵硬地扯着嘴角笑:"我急得走不动路。" 天父哑然,随即明白她是间接地提醒他,快快解放源子韶,便笑了笑:"明日亥时三刻,你去天宫寻他就是。"说完转身继续哄他的美人。 地母生气地戳了戳他的手臂,示意他身后还有人跟着。天父回头一瞧,苏绾竟然还在那杵着,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就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还不去?" 苏绾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还没有保证他一定会没事。" 天父皱起眉头,道:"他会活下去。快走。" 苏绾道:"你说了他会付出所有,魂飞魄散的,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随便扔这样一句话给我,我不放心,你得给我一个保证。" 天父乍然变色,呵斥道:"你这女子!竟然敢和我这般说话?我说一句话……" 地母冷幽幽地接过去道:"你说一句话,便是金口玉言,跺一跺脚,天地都要抖三抖是不是?" 天父有些尴尬,低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苏绾固执地站在那里,死死盯着这两个处在权势最高峰的男女。 地母叹息了一声,自腰间取下一朵素白的玉兰花骨朵,随手一抛,刚好落到苏绾怀里,苏绾连忙抓住。 只听地母淡淡地道:"若是有什么事,你便对着这花喊三声地母,去吧。" 苏绾默默地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走后,天父道:"她不是不争气么?你怎么还要帮她?" 地母道:"我不是帮她,我是帮你。你好歹也是天父,怎么尽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呢?居然骗一个小小的散仙,你真的是黑心烂肝。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最讨厌你这种口是心非,虚伪做作的样子。" "你怎能这样说我?我做什么了?难道说,我让自己的骨血为三界万物牺牲也是错吗?他是我造出来的,理应为我排忧解难。"天父的一双眼睛睁得滚圆,俊脸变得铁青。 地母冷冷地道:"你说得不错,但你错在不该欺骗她,利用她。我看不惯。" 天父大怒:"我有什么地方是你看得过的?我若不这样做,三界就会乱套,会毁灭的。你难道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世界坍塌?我骗她是不该,但既然事情无法改变,她又刚好可以替我唤醒你,我自然要……"眼见地母的脸色越来越冷,他连忙改口:"我也是为了她好。你想,她晚点知道不是就能晚点伤心吗?" 地母斜睨着他:"还有呢?你还替她着想了些什么?" 天父蔫巴巴地说:"没了,我,我会补偿她的。我收她做我的弟子好不好?我还没收过弟子呢,这是多么大的荣光……" "你想收人家,也要看人家看得上你的人品不。"地母冷笑了一声:"我不是说你让源子韶去消弭绝世天劫有什么错,我是看不惯你的这种欺瞒之术。总想把一切都算尽,一切好处都占尽,不舍又哪里会有得?你这个脾气一日不改,我一日看你不顺眼。"说完甩袖而去。 天父气得浑身发抖,在她身后赌气喊了一声:"你总是和我作对!去了就永远都不要理我!" 见地母理也不理他,他的气焰越来越小,愣愣地看着地母的背影轻声说:"妇人之仁!你懂什么?真是太护短了。" 宵宵立在远处把二人的话都听了个干净,突然对苏绾无限同情。假如苏绾知道,她面临的是一场无法挽回,无法逃避的劫难,她还会不会有勇气对抗那可怕的雷劫?却听地母道:"宵宵,过来,再给我拿两瓶玉浆酒来。" 宵宵嘟囔道:"您刚醒来,又要喝。您不是答应了人家,要替人家出头的吗?您若是睡着了,谁给她出头?" 地母不耐地皱起眉头:"我心情不好,看着就烦,还不如睡过去还要好一些。你放心,她的那件事我自由安排。" 宵宵给地母递过一瓶酒,道:"娘娘,您给她的那朵玉兰花就有那么厉害?" 地母没有回答,而是把酒大口倒入了喉里。 苏绾并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她前行在云端里,紧紧捏着手里的白玉兰,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喜悦,过了明日亥时三刻,她和北辰星君就不用再分开,不用再面对那些劫难和苦楚。 天色将黑的时候,苏绾终于赶到了天宫外的密林里。 此时明月渐渐升起,洁白如一个巨大的玉盘,占满了大半天空。天宫背靠着明月,衬着无数的璀璨的星子,美得如梦如幻。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但苏绾知道,在这宁和祥静中,其实掩映着无数的杀机和血腥。就说她躲藏的这片密林,里面最少藏着四十个以上的上仙,比如说她脚下的这棵树根旁的那两棵糙,就是两个上仙扮成的。幸好一趟璀璨宫之行,令她的修为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以她目前的修为,躲过这些上仙绰绰有余。 她微微有些放心,既然自己不知不觉中都能提升到这个地步,轻而易举地躲开这些上仙。那么北辰星君原本就很强,天父又要他做事,想必会更强吧? 几不可闻的议论声顺着树干传上来:"听说没有?东边那位已经带着四公主母女二人住回流芳殿了,不过帝后只留下了四公主母女,不让他住在内殿。你说他是真的无辜吗?" "谁知道呢?反正他已经把妻儿老小,还有自己都放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做质了,帝后就算是不敢全然相信,也会因此少了不少疑虑的。"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心惊ròu跳的,我觉得会出点什么大事啊。" "你这是太紧张了,放心吧,离下次天劫还远着呢,只要你我躲过源子韶的魔爪,就还有好几千年好活。" "你说得对,可我还是紧张啊,怎么办?" "你把我也弄得紧张起来了。算啦,算啦,咱们说点别的吧。你知不知道二皇子现在如何?听说他上次被斥责后,就被关在宫里不许出来。" "啊呀,这个我大概知道一点,好像说是东边那位告了他一状,说他与魔道结交……" 那二人大概是没有想到树上有人借着异能肆无忌惮地听着他二人的话,为了消除自身的紧张感,把这段时间天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遍。 从这二人的谈话中,苏绾得知,源北辰星君前些日子当着众仙指责东煌星君诬陷同僚,害死三公主,偷袭南瑶星君,意图谋反,还找了好多罪证出来,逆龙和芷风也突然出现,说自己是被东煌星君指使的,芷风还抖出了不少的秘辛。 东煌星君坚决不肯承认,指责北辰星君鬼迷心窍,入了魔道,不顾手足之情陷害他。为了打消帝后的怀疑,他甚至不惜带着临产的四公主和长女搬回了流芳宫,还主动把东煌宫管的人和事,印信等物统统交到了天帝的手里。说是事情一日不查清,他就一日不回东煌宫。 而天帝和天后也明白,东煌星君若真的是清白的,处罚他不妥当,平日里也就算了,但在北辰星君已经反了的关口处罚他却是大不妥当。而假若东煌星君是真的反了,那么他胆敢进入流芳宫,就说明他早又准备,有恃无恐。所以从哪方面来说,此时处置他都是不理智的。 苏绾暗想,那位放过了她的二皇子,到底和黑海老魔有什么关系呢?还有芷风,是谁找到他的ròu身,将他放出来的?北辰星君,此刻又在哪里? 正自怔忪间,忽听树下那两个上仙低声道:"嘘,有人进来了。" 苏绾忙敛了气息,藏在树冠后往前望去。 只见一人背着月光,从容地自林边走了进来,气势逼人。她只能大辨认出这个人是个男人,却看不清他的脸,也猜不出他是何人。不过她注意到一个情况,那就是林子里的上仙们都统一地采取了噤声,视而不见的态度。 那人却直直地朝她藏身的地方走来,停在了树下,眯了眼上上下下地看。一缕月光穿透树梢,落到他的脸上,苏绾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竟然是刚才那二人议论的那位据说被关了起来的二皇子。 二皇子看了几眼,就把目光停留在苏绾藏身的地方,目光炯炯。大概是发现她了,苏绾拿不清他的虚实,顿时有些紧张,却见二皇子移开了目光,看着树下低声道:"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皇子么?见了我竟然装聋作哑假装没看见?" 这种时候来纠结人家有没有和他行礼,苏绾严重怀疑他是故意来捣乱,生恐北辰星君不知道这里有埋伏的。 那两名扮糙的上仙不得不化出原形,向二皇子行礼:"要不要我们把其他人唤出来见过殿下?"反正暴露了行藏不是他们的错,事后帝后若要怪责,那也有二皇子兜着。 二皇子四处扫了一眼,道:"不必了,其他人藏着就藏着。我是奉了父皇母后的命令,来检查你们藏匿得可好的。谁知一进来,一眼就看见你们两个家伙,我说,你们要藏也藏得好一点,不要拖累其他人啊。" 那两个人回想一下,好像真的二皇子一进来就冲他们来了,难道是因为说话泄露了行藏?他们明明都布置了护罩,很小声的说。 二皇子冷笑:"两个蠢货!就是因为你二人布置了护罩,所以才会让我的灵力一探就探出了异常。我问你二人,那件宝贝是否放在该放的地方了?" 那二人一愣,竟然异口同声地说:"二殿下说的是什么宝贝?下仙糊涂,不知道。" 二皇子道:"哼,我看你二人真的是糊涂透顶了!还要和我装晕么?我问那件金刚除魔鼎!" 苏绾心中一动,她怎么觉得二皇子仿佛是故意讲给她听一般?这金刚除魔鼎,是个什么东东? 那二人嘿嘿笑道:"二殿下,您看这事吧,并不是属下要故意瞒着您。而是事前陛下有交代,万万不能泄露此事,您看?" 二皇子道:"哼哼,先前父皇让我来,我就说你们一定会这样敷衍我。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是藏在东南角吧?我就是看看你们眼里是否有我罢了。"也不等那二人辩解,转身就走:"现在我可明白了,说不定先前那贱人诬告我时,你们也当了帮凶。" 那二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分一个人跑上前去:"殿下,您误会了。既然是陛下让您来的,我们便听您的安排。您刚才不是说我们藏得不好吗?请您指示一下,帮我们藏得更隐蔽一点可好?" 二皇子挥了挥袖:"我没心情了。反正做好了是别人的功劳,做不好就是我的错。你们爱怎么藏就怎么藏吧,我还要去东边看看。" 那二人目送他远去,为难地搔头捏耳,重又化作两颗糙,另外寻了颗树蹲了下去。苏绾跟了过去,想打探一下那什么金刚除魔鼎的消息,却见那二人收了护罩,一点声息全无,看来是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不打算再开口了,只好隐身往东边去,悄悄坠在二皇子的身后。 二皇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东边,东边正是一个广场,空旷无人,横七竖八地倒着几根白玉华表。二皇子随意在一根华表上坐下来,托着腮喃喃自语:"金刚除魔鼎,真的就有那么厉害?滴两滴帝后之血,就可以把源子韶收入其中,炼得魂飞魄散,确保天家世代吗?我不相信。" 苏绾一时手脚冰凉。原来,这金刚除魔鼎,是天帝和天后最后的杀手锏,就埋伏在周围什么地方,等着源子韶上当受骗。东南角,东南角,到底是林子的东南角还是宫殿的东南角?上古法器,不能轻易毁之,找到了又要怎样才能毁去?苏绾转身茫然眺望,不知从何下手。 二皇子又突然道:"哎呀,我怎么忘了,若是有青丹扔进去,便可涤清帝后之血,让金刚除魔鼎重新沉睡?不行,我得去禀报父皇母后,千万不能让人捣乱,坏了大事。"说完真的急匆匆地去了。 他明显的就是特意来警告她的,苏绾心里充满了对二皇子的感激,转身往树林的东南角奔去。 东南角树木稀少,多是糙地,安静得很,寂寂的月光透过轻纱状的薄雾,洒在丰茂的糙地上,美丽诱人。苏绾的脚刚踏上糙皮,就听到小糙悄悄地说:"小心,危险,不要过来。" 第59章尘埃落定(大结局) 苏绾缩了缩脚,用神识和小糙交流:"有什么危险?" 小糙却没了声音。 她再问,就连刚才的警告声都消失了。 不管前面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往前走的,即便是不能和北辰星君并肩战斗,她也能为他扫清一些障碍。苏绾小心地浮起身子,脚踩在糙尖上,往糙地的中心地带掠去。 一切平静如常,什么都没有。苏绾想了想,掏出织天梭化作锋利的匕首,将左手尾指划破,滴了一滴血在脚下的糙叶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她的力量秉承自地母,自然和这花糙树木有着莫大的关联。一时她的血迅速渗入糙叶,化作一层浅浅的荧光,如潮水一般向着周围的糙叶淹没了去。不过片刻的功夫,苏绾便已经伫立在这片荧光的中央。 她看清了,以她为中心,延伸向四方,四方的尖角上昏暗一片,荧光到了那里,便没了影踪。苏绾飞速掠起,幻影一般在四个尖角上一停一探之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所谓的金刚除魔鼎,不是藏在哪棵树下或是糙下,而是整个儿地埋在这片糙地之下。四个尖角,就是帝后之血激起的灵气泄露出来的地方。想来是因为金刚除魔鼎的力量太过巨大骇人,整个儿地埋在这下面会导致土崩糙飞,暴露目标,所以才留了那四个泄气的气孔。也多亏了这四个气孔,才让苏绾发现了金刚除魔鼎的存在。 苏绾暗自心惊,还未发动,就已经如此霸强,若是发动了,这整片天宫只怕都要跟着殉葬。帝后这是花了血本了。 为了保密,宫中诸人,还有潜伏在外面的上仙们肯定都不知道这事,苏绾突然想起了流芳殿里住着的四公主和粉妆玉琢的瑶姬,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想必她们和东煌星君也是要跟着一起殉葬的。最是无情帝王家,苏绾算是真切地感受了一回。 密林里突然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异动,仿佛是风吹过树梢一般,轻缓而自在。但苏绾听到一声小小的抱怨:"踩着我的腰了,好痛。" 大概是有人发现她了。苏绾立刻猫起了腰,紧张地四处张望,手往腰间的百宝囊探去。不用她翻找,百宝囊自然而然地将藏在最底下的青丹挤了出来,递到她手边。 苏绾一手握了青丹,一手拿了织天梭化作一把巨大的凿子扬手抛出。银光闪闪的凿子带着破巨大的力量自半空中呼啸着砸下,"轰隆"一声巨响,土沫四溅,无数的小糙尖叫起来,苏绾暗道一声对不起,纵身往凿子打起的深坑里跳去。 暗黑色的泥土潮水一般地向她挤过来,就像一团粘稠密实的胶,将她团团裹在其中,不能上,不能下,呼吸停滞,动弹不得。越往底,就越难前行,这就是金刚除魔鼎的力量,就连和她素来最亲近的泥土也和她成了敌人。 苏绾只能用源自地母身上的血液开拓疆土,她左手尾指上的血从来就没有停过,一直顺着织天梭化作的凿子往下流淌,凝结在凿子尖上,化作无物不摧的锋利刀刃,劈开了粘稠黑暗的泥土,将苏绾带着往下,往下,一直往下。 "叮"地一声轻响,织天梭到了底。苏绾刚松了口气,就见织天梭上的微弱的银光突然光芒大盛,织天梭发出了类似哀鸣的一声脆响,在她的面前化作了齑粉。与金刚除魔鼎这样厉害的法器对抗,让它耗尽了最后一分力量。 宝物能通灵,苏绾黯然地看着面前化作点点荧光,仍然围绕着她,固执地用最后一点光照亮她的织天梭,心口堵得厉害。头顶传来一阵闷响,似乎是有人跟着下来了,时不我待,苏绾抓起青丹,揪起一片叶子就要往下扯。 青丹欢快地在她的手里抖动着叶子,和她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再让我长片叶子出来?" 苏绾的动作一滞,最终面无表情地扯下了一片叶子,又抓住第二片叶子,青丹叹息了一声,没有再问她那些问题,而是乖巧地任由她撕扯动作,它安静得仿佛从来就没有过生命,苏绾沉静得仿佛从来就没有听过它说话。 在头上的利刃砍向苏绾的那一刻,她终于将已经揉成汁水的青丹糙连带着残渣一起扔到了金刚除魔鼎的底部。巨大的轰鸣声,惊人的力量卷起了整个鼎里的泥土咆哮而出,在这种惊天动地的力量中,人就像是汪洋里的一叶小舟,半点力量都没有,只能随波逐流。苏绾闭上了眼睛,护住头脸和要害,蜷缩成一团,任由那条巨大疯狂的土龙将她颠簸来颠簸去。帝后果然是疯狂的。 她颠簸了很久,久得已经糊涂了。她很奇怪,二皇子不是说,只要青丹注入鼎底,就可以破坏了大鼎的法力么?为什么她反而是触动了的样子?难道,二皇子也是个骗子?混乱中,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拼命往外提,有人咬牙切齿地道:"你好歹也出点力气好不好?" 苏绾睁眼,在漫天飞舞的尘土中,在朦胧得几乎看不见的月光下,她还是看清了面前的人,头发凌乱,平常得不能太平常的一张脸,瘦瘦的脸庞,一身黑色的长袍比夜还要黑。是圣灵,她有些惊疑:"你怎么来了?" 圣灵的脸越发黑,生气地将她甩出土龙的破坏范围外,大声吼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来?三界的平衡也需要我出一分力。源子韶呢?他在哪里?" 苏绾摇头:"我不知道。"他以前和她情浓的时候,也没管过她的生死,现在却突然跑来救了她,她当然会觉得稀奇。 圣灵冷哼了一声:"真不知道你看上了他什么,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在。" 苏绾淡淡地道:"因为他知道我死不了。"因为他已经决定用他的生命去成全她,她又怎会死得了? 圣灵愣了愣,低声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上次谢谢你,这次也谢谢你,我很感激你。"苏绾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圣灵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脚下凌乱不堪的糙皮,很久才扯了扯嘴皮,苦涩一笑:"我知道了。祝你们好运,等他平安归来,你二人再来把小蓝带回去吧。以后,以后我殿里的其他也得鸟若是要和小蓝联姻,你可不许刁难……" "等他平安归来?"苏绾大惊,这是什么意思?她极目四望,才发现,她竟然站在幽冥黄泉的土地上。 巨大的恐惧瞬间击垮了她,她怎会到了这里的?她在泥土中随波逐流了那许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来不及详问事情的经过,苏绾一把抓住了圣灵的袖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圣灵看了看天幕,低声道:"天就要亮了。" 苏绾抬眼,天边一颗启明星闪闪发亮,月亮已经沉到了天际,可不是天要亮了吗。她大叫了一声,松开圣灵的袖子,往黄泉河冲了过去,一头扎入河水中。她拼命地往前奔跑,亥时三刻,她能不能在那之前赶到天宫? "雪霓!"圣灵在她身后一直大喊大叫,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她的心被莫名的恐惧紧紧撕扯着,胸口就像压了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让她几乎不能呼吸。黄泉河的水,在她的身后呼啸着,像极了追踪而来的魔鬼幽灵。 出了幽冥黄泉,天亮了,太阳升了起来,苏绾觉得自己好热,好热,一团火在她的胸腔里燃烧着,烧得她口干舌燥。双脚和双手都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只是麻木而机械地用最快的速度往天宫奔去。 近了,近了,苏绾看见了天宫的琉璃瓦在早上的阳光下闪着璀璨的七彩光芒,树梢绿莹莹的,一切安好。还好,不算太晚,她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跌落云霄。 但她很快就被天宫传来一那道耀眼的亮光刺激得闭上眼睛。巨大的轰鸣声从天宫那边传来,一阵飓风毫无预兆地从天边卷袭而来,满天的云霞都被那风吹得无影无踪,风过后,天空只剩下死气沉沉,单调静寂的蓝。 苏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那十万天兵天将重重包围的包围圈里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在那个黑色的,不带一丝温度的巨鼎翻倒在她面前,鼎的中间,躺着天帝和天后,还有,东煌星君,还有,北辰星君,她的夫君。 他们静悄悄地躺在那里,每个人都仿佛是睡过去了。北辰星君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袍子,黑色绣金龙犀皮腰带,脚上穿着黑纱短靴,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他躺在那里,如同白玉一般的脸庞沉静安详,唇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苏绾见过很多次他这样的笑,在她的心里,他这种笑容,一般来说,都是留给她一个人的。因为她从来没有看见他对其他任何人这样笑过。 她踉跄地往巨鼎奔去,中间有人拉着她,有人不许她上前,她不看来人,只把手里银簪化成的细剑疯狂地乱砍,挡她者,死!耳朵眼里仿佛是被塞入了两大团棉絮,周遭的一切嘈杂不堪,却叫她听不真切。朦胧里,似乎是有人替她开了路,任由她扑向那个睡着了还在笑的人。 苏绾始终没有想通,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北辰星君的眼睛。她想,他很快就会睁眼的,他做完了事情还要这样调戏她,真的不是乖。明明,金刚除魔鼎已经被她在昨夜里毁了的;明明,天宫并没有毁掉,其他的人也还完好无恙地活着;明明,天父向她保证过,他一定会活下去的。 她去掰北辰星君的眼皮,笑眯眯地道:"源子韶,你这个坏蛋,还装,我叫你装!" 他不动。 她拉起他的手使劲咬了一口,恨恨地发脾气:"源子韶,我咬死你!这是最后的机会,我数三声,你立刻醒来!" 有人扑上去拉她:"苏绾,你不要这样。"是栗叶和明珠。 有人七嘴八舌地说:"你节哀顺变。"是那些与北辰星君往日里交好的人。 有人拉着她,哭得比她还伤心。好像是北辰宫的旧人,又好像是小白? 苏绾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二皇子一身金色的袍子,走了过去,沉声道:"苏绾,你接受现实吧。你这样,子韶心里也不会舒服的。" 苏绾眸光如剑,锋利地刺了他一眼。二皇子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有人低声呵斥:"大胆小仙,竟然敢对皇子殿下如此无礼!就不怕天条吗?" 苏绾垂了眼,在怀里慢慢地摸着,她摸啊摸,微微蹙起眉头,仿佛一脸的苦恼。栗叶害怕地拉着她:"苏绾,你不要……" 却听她欢快地笑起来:"找到了!"一朵雪白晶莹的玉兰花骨朵擎在她手里,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对着那朵玉兰,口气温柔,虔诚无比地喊:"地母,地母,地母。" "啪嗒"一声轻响,玉兰花骨朵散开了雪白晶莹的花瓣,幽冽的芬芳自鹅绿色的花心散向四方。苏绾的眼睛狂热地看着那朵花,嘴唇轻轻地蠕动。 旁人听不见她说什么,都疑惑地看着她,窃窃私语,她到底在说什么?是不是傻了?如果她真的因此傻了,那么,她可谓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一个傻瓜神仙了。 只有栗叶和明珠听见她说的是:"地母,快兑现你的诺言,他若是死了,我便成魔,毁了这一切。" 玉兰花从苏绾的掌上飞起,化作直径约有十丈大小的一朵巨大的花,在空中飞速旋转着,一些悬浮在空中的淡淡荧光慢慢往它飞去,最终凝结在它那根巨大的花精上,结成水晶般透明的几滴露珠,那是北辰星君的魂魄。 众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却见那朵玉兰花慢慢缩小到约有两丈大小的直径,停在了北辰星君面前,优雅地转了两圈,落到他的头上,花瓣重重叠叠地将他包裹在了中间。越缩越小,最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静静地躺在那里。唯一不同的是,玉兰花的花瓣与先前已经不同了,镶嵌了一道半透明的金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绾静静地走上去,弯腰捡起那只花骨朵,小心地捧在手心里,泪睫盈眶。 二皇子上前:"苏绾,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子韶……" 苏绾并不看他,淡淡地道:"恭喜你荣登三宝,从此成了天界的皇帝。" 二皇子哑然,半晌才道:"我这也是顺应天命,是天父他老人家吩咐我……还有,将你引开,也是子韶的意思,他不要你出现任何意外,也不想要你看着他……" 苏绾突然手起掌落,"啪"地一声打到了他的脸上。她用力极狠,二皇子竟然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沁出淡淡的血丝来。见风使舵的诸仙嚷嚷着要治苏绾的罪,二皇子伸开双臂拦住众人:"我欠她的。" 苏绾推开面前的人,大步往前走。这个地方,她片刻也不想呆下去。几千年了,来回两遭,她从来就没有此刻这么累过。在她的身后,那个巨大的鼎发出轻微的一声破裂声,随即细密的破裂声一波接一波地传来,鼎壁如同夏日里的薄冰,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这鼎要毁了,快将先帝先后的金身抢出来。" 但众人还不及伸手,"啪嗒"一声脆响,那鼎连带着鼎里的三个人,统统化作了黑色的碎晶,就连半点烟尘都没有抛起来。就像他们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一样,同样静悄悄的,不曾激起半点烟尘。 二皇子叹息了一声:"扫起,撒入四海吧,望三界引以为戒。" "苏绾,你要去哪里?"匆匆赶来的芷风拉住苏绾疾行的脚步,眼里满是深深的同情。 苏绾的眼睛始终放在那朵白玉兰花上:"我要去璀璨宫。" "如果不行呢?" 苏绾笑了笑,"一定能行的。你还好吧?" 芷风道:"是封舟找到了我的ròu身。" 苏绾点点头:"这样就好。" 芷风在她的身后喊:"苏绾,有一个人让我跟你说,他会在揽天宫一直等你。" 苏绾没有回头。 …… 璀璨宫外,宵宵盘腿坐在那片金色的沙子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洞开的大门里,躺在金玉软榻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女人。这一睡,不知又是多少年?她记得地母将睡未睡的时候,她拉着地母问:"我还要替您守多少年的门啊?" 地母半睁着妩媚的眼睛:"谁知道呢?梦里也没有此刻寂寞啊。" 她努力地劝地母:"怎么会寂寞呢?有天父陪着您。" 地母笑了笑:"就是因为有他,所以我才寂寞。" 她还想说什么,地母优雅地挥了挥手:"小孩子不会懂得大人的事的。去吧,去吧,听我的话,去门口等着苏绾。" 苏绾这次来,会是什么样的呢?她的情绪会怎样?会不会暴跳如雷拆了这璀璨宫?这次天父生了气,是不会管这里的事的,而地母也不可能轻易醒来,只有她一个人在。宵宵望了望还铺到在沙砾里的那两道大门,搓了搓两臂。 一条素青裙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宵宵抬头,带了几分讨好的笑:"你来了?" 苏绾点点头,抬脚就往里走。 宵宵忙拉住她,在她的眉毛往上扬起之前,把地母的话说了出来:"娘娘吩咐说,让你带着这朵玉兰去蓬莱岛,只要集齐了蓬莱岛上的仙糙,他就会醒来。" 苏绾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宵宵赶紧搓了搓两臂,道:"娘娘还说,以后,你们仙福永享,再无磨难。" 苏绾冷冰冰的脸突然开了一条裂:"你是不是少说了一句?" 宵宵吃惊地看着她:"昂?" 苏绾已经转身离去:"她的原话是不是说,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宵宵摸了摸头,大声道:"正是如此!" 第60章后记 蓬莱岛上搬来了一个女子。 这人就住在山脚下的一间青竹搭成的小屋里。她的屋子与岛上其他居民不同,并没有篱笆围起来的院落,但却有着蓬莱岛上最宽最大最平坦的一片土地。 这片土地上,种满了岛上各种各样的奇花异糙,都是这女子拿了珠玉宝物丹药等去交换来的。岛上的各种奇花异糙都是有主的,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人都舍不得给她一个外人,或者说,人心总是不足的,她给他们一颗明珠交换,他们就想要两颗,给了两颗,他们又想要三颗。 女子的脾气很怪,遇到这种人,也不多说什么,问上三声不肯的,上前自行拔了幼苗就走,有人拦阻的,她一挥袍袖就可以将那人扔到海边泡上一天一夜的咸水。他们也曾密约偷袭过她,她却总是能在一里外就知道,此时岛上那些花花糙糙全都会造反,化作各种各样的怪模样,将他们困住。不要说接近她,他们就连她的那片土地都无法靠近。 除了去寻花糙的时候,女子总是深居简出,很少和岛上的其他居民打交道。每天早上,当太阳刚露出第一缕光线的时候,她便拿了玉竹做成的小花锄和金剪,提着一只玉瓶,来回穿梭在繁茂的花花糙糙中,在这里松一下土,那里修剪一下枝条,或是浇几滴水。 她的药圃长得极好,那些花花糙糙在她手里犹如见风长。这个现象引起了岛上许多居民的嫉妒。 也曾经有人看着女子进了深山去寻药,便想趁此机会带着众人去偷抢女子的药圃。去了之后,他们才知道,这是他们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恐怖的噩梦。 一只通体雪白的乌鸦,高高地站在青竹屋顶上,看见他们过来,望天飞起,化作一只巨大无畴的大鸟。它将一种比丝线还要细的火焰喷到他们身上,不多不少,刚好每人一根,位置不上不下,刚好就在屁股上。 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疼痛,从来没有过的羞耻。一群人光着屁股在丛林里疯狂地奔跑,那火也奇怪得很,只在他们身上烧,也不会把那周围的花花糙糙引着了半点。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湖,争先恐后地跳进去,试图将身上的火扑灭。但是没有用。 正当绝望的时候,那女子背着一背从山里挖来的花糙自半空里飞了来。看见他们,什么也没说,从怀里逃出那只玉瓶来,撒了几滴水下去,空中就下起了毛毛细雨。那雨浇灭了他们身上的邪火,还治好了烧伤。 从那以后,去骚扰那女子的人逐渐少了。人们对她的好奇心还是很重,有人趁着月亮圆的时候,躲在女子房子背后的山崖上偷窥她。 那人在山崖上呆了一整夜,回去后他到处和人说,难怪得那女子那般美丽,原来她是仙界的白玉兰化作的花仙子。 其他人不信。他就言之凿凿地说,他亲眼看见那女子没事的时候,始终都抱着一朵有莲花大小的白玉兰,包括睡觉的时候,都是搂着那玉兰花的。后来又有人看见,那女子拿了那玉兰花去晒清晨的太阳,用从奇花异糙上接下的露珠去养那玉兰。 渐渐的,大家都相信,那女子果然是玉兰花变的仙女了。岛上的居民,自身多数都是糙木精灵,对于这种修成了仙道的本族人来说,是颇为推崇的。 不再有人去骚扰那女子,大家在路上遇到的时候,都会主动和她打招呼,有人从哪个隐秘的山涧里发现了新品种的奇花异糙了,首先就会想到送去给她。 女子很和蔼,总是会让送花糙去的人在她一屋子的宝贝中随意挑选一件,绝对不会让人白白帮她。若是有人不想要这些珍宝,而是想和她学习那一手呱呱叫的种植技术,她也是不藏私的,又热情又细心。 得益于女子的热心,岛上的植物长得前所未有的好。大家不再排斥这个叫苏绾的女子,还有那只叫小白的白乌鸦了。就算是它好吃懒做,又泼皮无赖,到处偷吃人家的东西,他们也不和它计较了。 经常都有人来看苏绾,有男有女,但大家印象最深的,还是一个穿紫衣服的美男子。大概是苏绾来到这里一百年之后的某个日子,那个穿紫衣服的美男子带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珍宝来看她。 那个美男把那堆珍宝随意地堆在苏绾的门前,珍宝在月光下发出的光华照亮了整个半岛。美男又拿了飘香十里的美酒和玉盘子装着的精致菜肴请那苏绾和那只古怪的白乌鸦吃喝。席间,美男吹箫奏琴,自舞自乐,苏绾微笑着用筷子击打着酒杯,为他助兴。那只白乌鸦则喝得肚皮朝天。 岛上的居民们都想,苏绾太寂寞了,若是这个美男子肯留下来陪着她,倒也是美事一桩。有那年长的,甚至想着是不是找个借口去接近一下那美男子,探听一下他的口风,若是他愿意,他们甚至愿意为他做媒。 可是那紫衣男子到底也没在那青竹屋呆上几天,留下那堆珍宝,于某个清晨,踏着朝露悄无声息地去了。这事让岛上的人深受打击,纷纷偷骂那紫衣男子没眼光,没水平,于是对苏绾更好。 又过了一百年,某天夜里,岛上的人都被一股奇异的芬芳给嗅醒了。那香味儿很好闻,清新淡雅,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心情舒畅,情绪安宁。 人们循着这香味儿找了去,竟然来到了苏绾的青竹屋前。青竹屋里灯火幽暗,窗前印着两个依偎得紧紧的人影。其中一个,大家都很熟悉,就是苏绾,而另外一个,明显的就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很陌生,他们敢把他们所有的奇花异糙拿出来打赌,赌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男人。屋里的灯很快灭了,众人站在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那只白乌鸦蔫巴巴地蜷伏在一棵树上,它的身下,是个刚搭好的窝。但很明显的,它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个窝。 原来白乌鸦也被赶出来了!大家恍然大悟,便同情地看着它。 被同情的目光包围着的白乌鸦很郁闷,挠了挠头,往窗户那儿俯冲过去,试图挤进屋里去。它刚撞了窗户两下,就怪叫了一声,跌落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回了它自己的窝。情绪更是低落了。 肯定是那个男人伤了小白,大家愤愤然地想,这个男人肯定不是一个好人。 第二日黄昏时分,青竹屋的门才被打开。一个长身玉立的朱袍男子神清气慡地站在门口,未语先笑,向众人团团行礼,说他叫源子韶,谢过大家这些年来一直替他照顾他的妻子。 居民们很奇怪,既然苏绾是他的妻子,那他为什么不亲自照顾她呢?白白令她形只影单了两百年?竟然就有人上前去问这个问题。还有人说,你说你是苏绾的丈夫,我们就相信你了?不行,你得把她喊出来,亲口说给我们听,我们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害了她? 源子韶笑得灿烂,却不回答,只道:"我和内子商量过了,为了感谢大家的照拂之情,这药圃里种植的各式花糙,统统都送给大家了。"袍袖一挥,药圃里的花花糙糙犹如长了翅膀,往十里外的村落里飞去。 于是问问题的人都忘记了问题,一窝蜂地跟在其他人的身后,追着那许多的灵糙绝尘而去。青竹屋外,一片清净。 源子韶微微笑着,转身往里走,又要关门,一道白影从树上飞快地冲过来,硬生生地挤了一只翅膀进去。 源子韶眯起眼睛:"你很闲是不是?和我抢着很好玩?我看,你很久没回蛮荒古地去了,要不要替我送封信去?" 小白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冒出一句话来:"你不要过河拆桥,别忘了这些年是谁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原来你会说话了,那是不是离你变身的日子也不远了?"源子韶笑得灿烂极了。 "啊……我还不会说话……啊,我刚才说话了吗?我原来会说话了?"小白可怜巴巴地把目光投向屋里,试图寻求苏绾的支持。 可惜那张c黄上帐幔低垂,它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悄无声响,苏绾似乎睡得很沉很沉,对外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小白酸溜溜地想,大概从昨晚睡下后就没起来过吧?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贪睡了?也不知道昨晚做了些什么! 源子韶伸出一根手指,轻柔地摩裟着小白的头顶:"原来你是突然才会说话的啊。说起来真奇怪,我记得,你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就应该能变身能说话的了吧?怎么到现在才会?莫非是那次受伤伤了元气?" 小白一愣,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又听源子韶叹道:"这些年,苏绾一直cao心着我的事情,也没顾得上管你的事,真的是亏欠你了。不过以后不会了,等她一醒来,我就让她给你号号脉,看看该补什么就补什么,不能耽搁你修炼。" 小白忙说:"不,不用了。我很好。"若是让苏绾知道,他早就能化出人形,一直装懵懂,死皮赖脸地和她睡在一张c黄上,还总往她怀里钻。她岂不是要揭了它的皮? 源子韶道:"我听说,栗叶这一向都住在蛮荒古地?有好多旧人一直都很关心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本来我一醒,就该去拜见一下他们的,但你看,苏绾太过劳累,这一觉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我真是为难。" 小白眨了眨眼睛,作垂死挣扎:"我知道的,他们的近况不错,我讲给你听好不好?二皇子当年就登了基,下令三界休战;琼舞的魔皇当得顺风顺水;那个玄女现在越发大拽了,未已每日里拼命讨好她,她还三四天才肯露出一个笑容来,未已拿着当宝似的;芷风和封舟在一起,已经大婚了;丫丫还住在圣灵殿里,听说,她要跟着圣灵修仙……" 源子韶挑了挑眉:"你这些消息,都是几十年前的了吧?不行,我还是得把苏绾叫醒,让她陪我去看看老朋友,也顺便让她帮你庆祝一下,恭喜你成人……苏绾,有喜事啊!小白他……" 小白立刻识相地说:"让我去为您送信吧,保证尽早完成任务。" 当看见小白在天际消失,而岛上的居民因为争抢那些花花糙糙大打出手,无暇他顾。终于没有人来打扰了,源子韶关紧了门,眉开眼笑地往c黄上一扑,压了上去。 屋里响起女子的低吟声:"别闹,好累,不想动……" "不行,我饿了好多年,让我吃饱了先。" "啊,不,你这个馋鬼,登徒子……" "我们生个小苏绾好不好?" "你不是说你命中无子吗?" "呵呵,和你开玩笑的呢,你也当真了?" "吹牛吧你。" "是不是吹牛,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大灰狼"呜啊"一口叼住了小白兔。 大红的袍子临空飞起,化作满天榴花雨,撒了满屋。 番外琼舞天下 魔界重现辉煌后,众妖欢喜的同时,又忍不住愁绪满怀。愁的什么?便是魔皇陛下的终身大事。 话说,魔皇陛下虽然春秋鼎盛,但这后宫空虚,膝下无子,不利于国之根本。于是魔界的长老们,但凡看见美丽的女子,只要身家清白的,也不问是何方人士,是人是妖,总之千方百计将人家骗至揽天宫就对了。 美人一到揽天宫,宫中便上下合力,齐心协力制造点偶遇什么的,只希望能打动自家陛下心中的那根弦,不要说长相厮守,就是春风一度也是好的。兴许,春风一度之下,就会留下一粒种子,然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什么的也不一定呢? 众妖的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总是残酷的。魔皇陛下最会欣赏美人,最懂得欣赏菊瘦梅傲,荷清兰香,陪着偶遇的美人一起赏花烹茶,吟诗弹琴,舞姿飘飘,谈经论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一起安眠。有大胆的美人儿洗净剥光了趁夜爬到陛下的c黄上,陛下也不生气,笑吟吟地将自家的c黄让给美人,自己另寻他处。 时间一长,就有一种传说,说魔皇陛下其实是有心无力。于是众人皆我心忧忧,只恐魔界皇裔从此绝后,到那时,动乱又起,四方动荡,苍生不安。 有那跟了魔皇陛下许多年的老妖壮着胆子偷偷问陛下,需不需要去请天界的百糙仙君开点药泡点药酒,做点药丸什么的养养身子?魔皇陛下笑道:"百糙便罢了,若是能请得苏绾号号脉,调养调养身子却是可以的。" 这个要求可难煞了众妖,谁不知道苏仙子那夫君源子韶是个三界闻名的醋坛子?那夫妻俩也不知在搞什么鬼,每日里总是关在那千心莲华化作的天地里逍遥自在,轻易不肯出来。 想那年,源子韶刚苏醒过来没多久,圣灵闻讯,便亲自带了苏绾当年寄养在圣灵殿的也得鸟小蓝上门探望故人。可是硬没得见苏绾一面,出面待客的是她的夫君源子韶,礼物照单收下,一件不落,小蓝也留下,但圣灵就是没能见苏绾一面。据说,是出门访友去了,也不知是真还是假,总之,个中真相只有源子韶一人才知道。 这种善妒霸道的男人,岂是好相与的?一般人倒也罢了,但谁不知道自家陛下的那点心思呢,只怕他们去了,会被乱棍打出来。 众妖想了许久,还是备了厚礼,上门去请苏绾来给自家陛下探病。谁知一群妖浩浩荡荡地抬了许多礼物去,到得人家门口,正好看见源子韶欣喜若狂地将百糙仙君送出门去。源子韶看见众妖,心情很好地问:"你们陛下耳朵真好,这么快就知道我家苏绾有孕了,这是他送来的礼物吗?里面安胎养神的补药有多少?给我看看?" 众妖嘿哧了半日,才道:"我家陛下病了,想请尊夫人诊病。不知尊夫人可……" 源子韶一听,扬了扬眉,脸色不变,道:"真是不巧啊,我家夫人要养胎。你们也听见了,刚才百糙仙君才再三交代说,我家夫人身子弱,又是头胎,不能轻易挪动身子。"眼见众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沉吟许久,才道:"哎呀,好歹也是故人,总不能看着他病死不管。对了,你家陛下什么病?" 众妖面面相觑,良久方道:"很厉害的病,不知病因。还望大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让尊夫人给我家陛下号号脉,开两副药可好?尊夫人不能挪动身子,我们陛下自己来也是一样的。" 源子韶不语,低头在那礼物中翻了许久,方鄙视地道:"这些东西也好意思用来请人诊病?这些东西,我每年都要从屋子里扫掉一大堆的。你们这是欺负我们家穷?没见过世面?" 胆子大的妖便问:"敢问大人,要什么样的宝贝才能入得您老的眼?" 源子韶笑了笑:"我这个人很体谅人的。我听说,你们陛下有枚玉玺,是从昆仑山中挖出的万年宝玉做的,冬暖夏凉,安神养身,若是那东西能改做一对把玩的玉球,倒是有利于我家苏绾安胎。" 众妖一听,脸都绿了,那是魔界的传世之宝,怎能如此?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源子韶笑嘻嘻地看着众妖的脸色,轻轻道:"我这是强人所难了。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初初有孕的人最怕吵,你家陛下知道的。"说完扬长而去,把门关得死死的。眨眼间,那千心莲华化成的庭院便消失了影踪。 众妖遍寻不得,才知道,人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他们的礼物,这是变着法子找借口推脱。众妖在那里唾骂一气,却丝毫没有法子,只好蔫巴巴地扛着礼物回了揽天宫。琼舞听说,拿起那枚传了许多代的玉玺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看得众妖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不要坏了祖宗基业,琼舞叹了口气,道:"终究不是她想要,罢了。" 众妖闻言,抬头一看,只见琼舞索然而立,望着天边一脸的寂然。从此后,再没人提要给魔皇陛下纳妃看病之事。相比较众妖的忧闷,魔皇陛下反而比众人轻松了许多,该干嘛就干嘛,鲜花美味,醇酒仙乐,该享受的一样的不少,还筹谋着重建了揽天宫的六十六层。 揽天宫第六十六层落成那日,三界来贺,不光天帝和修仙界派人送来了贺礼,就是那传说中的天父也送来一套亲手制作的竹根雕制的茶具。 魔界沸腾了,自二百六十年前魔皇琼舞率众重返揽天宫之后,魔界的繁荣一日更胜一日。最主要的是,与三界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和谐,魔界诸妖外出,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掩掩藏藏,这让大家觉得天格外蓝,空气也特别清新。 但快乐和忧愁总是一对孪生姐妹,魔界诸妖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唏嘘。这样重大的日子,为什么四面八方都来贺喜,那位当初得自家陛下助力最多的女子却没有影踪?谁不知道自家陛下建造这六十六层揽天宫,就是寻个借口见见她? 众妖看着脖子都要拽断,坐立不安,还要强颜欢笑的美人陛下,心都碎了,暗自怨责那女子没心没肺。正当揽天宫的怨气直冲九霄云外之时,只听一声鸟儿的清鸣:"也得……"自天边响起。 众妖大喜过望,纷纷站起身来往天边张望。果然是那只叫小蓝的也得鸟,鸟儿的身上也有一男一女立着。但男的是那只叫小白的白乌鸦,女的是那叫栗叶的栗树精。礼物是精挑细选的,但那个人却没有来。 众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美人陛下眼里的亮光犹如冬夜里的最后一盏明灯,微微晃了晃,熄灭了,只余下无边的黑暗。那日,在场恭贺的众仙众妖,还有修仙界派出的修真人士,都觉得心好痛。 琼舞眼里的光又重新亮起的时候,是在听见那栗叶说,苏绾之所以不能来,是因为刚生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儿的缘故。她替苏绾传信,邀请魔皇陛下与一百日后去千心莲庄赴新生儿的百日宴。 源子韶和苏绾的女儿悠悠百日宴那天,热闹非凡,三界中,不管是收到请帖的,还是没收到请帖的,都往千心莲庄凑热闹去了。 这是一场热闹不亚于揽天宫重建成功那场宴会的盛宴。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宴会行到一半,魔皇陛下才匆匆赶到。但他拿出的礼物,却令众人大为惊讶,竟然是那件消失了几百年的金缕衣。也不知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后来众人才知,他竟然是花了极大代价从天父处要来的,只因他偶然听得西乐星君说,这小女孩儿在十二岁之前,会有一场灾厄,需得天地至宝护住才行。当然,这是后话,且把镜头切回当前的百日宴。 琼舞眼里满是温柔,将那金缕衣化作的襁褓,小心翼翼,温柔万分地包在了那粉妆玉琢的小女婴的身上。苏绾感动万分,不顾自家夫君的黑脸,将女儿放在了琼舞的怀里。 说来也奇怪,先前还呼呼大睡的小女婴刚到了琼舞的怀里,便醒了过来,对着美人魔皇绽放了一个令天地失色的笑容,还把满是口水的粉嫩拳头塞到了低下头来瞧她的美人魔皇的嘴里。她爹嫉妒得要命,上前要抱走自家孩儿,那孩子竟然不依不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乎,那一整日,除去吃奶睡觉的时间,小东西都赖在了美人魔皇的怀里。 许多年之后,众人回忆起那一幕,都感叹,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有了这道护身符,美人魔皇装聋作哑,对源子韶的黑脸冷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千心莲庄赖了整整三年,一直到小东西长大记得了他,他才离去。但小东西身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在她的心里,自家爹爹娘亲每日就顾着玩亲亲,她不是唯一;而在美人魔皇那里,她就是他的中心,他的唯一。这样一个对她又好,又聪明,又厉害,又美丽,又大方的人,自然值得她经常嚷嚷着要去看他,让他陪她。 若不是她爹太凶,她巴不得跟着美人魔皇整日腻在一起。但她很小就知道,她不是她爹的对手,但她娘心软,所以她只能借着她娘的势偷溜。到她长到及笄那年,除了她娘生她弟妹的时候,她必须在一旁候着外,多数时间,她都是在与她爹斗法,偷溜去揽天宫,又被抓捕归案的过程中。 那滋味,咋说呢?提心吊胆之余其乐无穷,她最喜欢看美人魔皇在月下花丛中为她独舞,最喜欢美人魔皇带她在仲夏夜里,漫步在优昙花的香味之中,看萤火虫满天飞舞;最喜欢他带着她在月明之夜,泛舟在浩淼的洞庭湖上,吹箫奏乐,品珍馐,饮美酒。那个时候,她便觉得,就算是被她狠心的爹罚蹲上三天三夜的马步,也是值得的。 悠悠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幸福轻松无比。 直到那一日,她将要及笄,将要议亲,而他,听说终于要纳妃,她爹逼着她认美人魔皇做干爹。乍闻那个消息,她只觉得她小小的胸膛里顿时空了一大块。她枯坐了一天一夜,终于明白她并不想要他做她的干爹,也不想要他纳别的女人做妃子。她偷偷溜出房间,打算去问他一句话,如果他和她是一样想的,她便什么都不管;如果他是和别人一样想的,她便从此忘了他。 走出房门,却看见娘亲站在庭院里,慈爱地看着她:"你想好了?" 不知为什么,看见娘亲,悠悠就想哭,不同于与她那冷脸的爹斗法时的胆大妄为,豪情万丈,她一看见娘亲,总是觉得心里又酸又委屈,有好多话想同娘亲说,因为她知道,就算天下人都骂她,都笑她,娘亲都不会。 娘亲摸摸她的头:"既然你都想好了,便去吧,你记着,若是他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不要恨他,也不要怨他,更不许当着他哭。回家来,到我怀里慢慢地哭。日子还长久着呢。" 有了娘亲这句话,悠悠只觉心里踏实了许多,踏出院门,她才发现那冷脸的爹立在阴影里,吓得她胆战心惊,两腿战战,刚想要寻娘亲保护自己,却听见爹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犹如嗓子里塞了一大坨棉花地说:"去吧,去吧。"又很凶地说:"记着,不许丢我的脸,不许在外面哭鼻子,要哭,也要回家来慢慢的哭。还有,明日午时,必须回家。" 悠悠雀跃地赶到了揽天宫,一如既往的,没人拦她的路,他的寝殿里灯火通明,有悠扬凄婉的笛声从里面传出。她立在殿门外,迟迟不敢去推那道门。她怕,一推开那道门,便要失去所有。 一曲终了,悠悠听见水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陛下,您若是舍不得悠悠,便该说明您的心事,是怎样便怎样。像这般,不是当年那个勇敢的陛下,真令人失望。" 琼舞却道:"水颜,我终究是老了,比她大了几千岁,她现在不懂事,才会依恋我,喜欢我。若是有朝一日,她长大了,遇到那个真正适合她的人,她便会怨我误了她一生。我宁愿一直痛苦,也要她一直记着我的好,不要为了一时的欢乐而让她怨恨我一生。" 水颜叹了口气,道:"你没试过,怎会知道她会怨你?说到大了几千岁,这仙界和魔界中,这样的例子还少了么?就是当年的苏绾和北辰星君,乍一相逢的时候,还隔了七千年呢。" 琼舞也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我又怎忍心欺她年幼?须知,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有朝一日,她后悔了,我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悠悠听不下去,一脚踹开了殿门:"怎么办?有那一日我看你不顺眼了,我休了你就是!你敢不敢?"她斜眼看着他:"我只问你一句,你若是不敢,我转身就走,过几日我便来拜你做干爹,你纳你的妃子,我议我的亲,你不敢要我,自然有人敢要我。" 水颜不知什么时候溜了,殿中只剩了他二人。琼舞一身深紫色的锦绣长袍,长发如墨,目若点漆,立在灯影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悠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不懂,我便解释一遍给你听?" 悠悠娇蛮地道:"我又不是白痴,怎会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要不要我解释一遍给你听?倒是你,堂堂魔皇陛下,竟然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他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我可不就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他的眼神穿透她,投向外面漆黑的夜空:"你就是要解释,也要等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很多年前,我爱上了一个女子……" 她听着他讲起千年前的故事,神色淡淡的,无喜无悲。 故事讲完,已是清晨。他眼下有青影,眸色却亮得不正常,牢牢将她看定:"我的从前你都知道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会怀疑,会后悔,认为我不过是移情?到那时,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我二人这千年的情分便丝毫无存。" 她淡淡地摇头:"我还说是什么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觉得,多亏我娘没看上你。我只问你,你是怎么想的?要听真话,不要听假话,若是有一句假话,我便将你挫骨扬灰,把你这魔界给颠翻了。" 他低头笑了起来,半晌无语,当她等得焦躁万分,有些忍不住要暴走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目若星子:"你永远也不会有那个机会。这是你自投罗网,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将来不许嫌我老,否则我会打屁股的。" 她低着头笑:"今日是我的及笄礼,听说有好几家人要来提亲,你可愿意陪我回去?"爹娘那样的态度,想来也是默许的吧?就怕,其他人家笑话。 他摇头:"不愿意。我忙着呢。" 她吃惊地瞪大眼睛,大怒,抓起面前的细瓷水洗就要朝他砸去。 他笑了起来:"我当年替天父做了一件事,他欠了我一个大人情,现在到了该还的时候了。我去请他帮我提亲,你觉得如何?" (全书完)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