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沉渊》作者:七里上帛 文案: (主剧情,注重逻辑,非狗血非女霸,非无脑爽文) 一团鬼火被救了,她重生婴儿,失去了记忆。冥冥之中,有一人在背后,引她想起前世的种种。 她一步一步,踏入夺权的漩涡。 那人对她说:我要这六界女尊男卑,我要让宇宙阴阳逆转,要让所有的男子,都来尝一尝这万万年间,女子曾遭受过的一切苦难。 这是一个双向救赎的故事。 排雷1:慢热文,前面是三个单元剧,为主线铺垫。蝙蝠疫开始(39章),进入主线剧情; 排雷2: 女扮男装文; 排雷3: 事业向文。一边搞事业,一边谈恋爱。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灵异神怪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子陌,七星猎焰 ┃ 配角:藏玉,梅蓝菽,云容城,凤飞嫕宁,齐珩,青黎,炀剑,曜风,灼日 ┃ 其它:司咏 一句话简介:上天路,下沉渊,吾谁与归 立意:生而为人,自由而活,男女平权。她们活着,自由而强大地活着,完全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而活。 第1章 上天路下沉渊 楔子:上天路下沉渊 她叫司咏,死了三次,回回不得好死。 ——第一世,在人间 她生在天超大陆的一个泱泱大国——圣元国。 她父母康泰,一家三口,小富即安。 如此家世,她做什么不好,却当了一名山贼,成日混迹赌坊,时时流连市井。 最奇的是,在那个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世道,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女扮男装行走江湖。 为何? 这得从她的祖母说起。祖母本是天上神君,为爱下凡,被剔神脉。 祖母在世时,乃一代女侠。临终前,她定下两条家规。 其中一条:人生来自由,长辈不可涉,一切随心,一切随缘。 青葱少女,化身翩翩少年郎。风华正茂的年纪,她与伙伴们成群结队,沐风咏歌,笑意盎然。 □□大佬对她俯首听命,赌场东家是她的好闺蜜。 山林里,他们摘野果;大河里,他们摸鱼虾;草原上,他们骑骏马。 不时去山上打个劫,偶尔在赌场出个千,纵酒奏乐更是常有的事儿。 偶尔,也蹭一蹭文人墨客的风雅。诸如品个茶,作首诗,论个词,那也不在话下。 恣意洒脱的日子过得很欢快。 直到有一年春天,她做山贼时打劫错了一人。 那一日,春和景明,衣薄风轻。 她绞尽脑汁,得了他的姓名。 “来处来,去处去,白桦。” 白桦,公子如玉,性情孤冷。 她这辈子头一回见着这么冷漠的人,分外新奇。 他遇刺,她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司咏大喝一声:“我司少侠来也!” 一道凶神恶煞的声音道:“你们是谁!识相的赶紧滚!轮不到你们来管!” 白桦冷如冰:“不必相帮。” 司咏撇撇嘴,“都这个时候了,你强撑什么啊!多个朋友不好吗?” 那凶神恶煞的声音道:“这么说,你是管定了?” 司咏笑眯眯地将旁边的看客圣凌风拉出来挡在前面:“哈哈哈,是他管定了!” 她要当他的好友,他退避三舍不止。 她道:“白桦!你就不能拉我一把吗?别这么提着我!像小鸡一样!” 白桦冷然道:“我不与他人触碰。” 司咏道:“我不是自己人吗?” 白桦毫无感情地道:“不。” 她自认是他的好友,他却毫不在意,对她冷漠得不像话。 一日,桔子林里。几条狗的横空降世扭转了一切。 “原来你这么怕狗啊!” 司咏带他飞身上了一颗大树,同伴则围着树干下狂吠不止的恶狗一阵踢翻。 几条野狗,一瘸一拐地逃命而去,三两下就跑得无影无踪。 对他好没用,帮他打架没用,说尽好话没用。 这块怎么也捂不热的冰块,竟在几条狗的横插一脚下,终于被司咏融化了。 然而,随着弩骑国的忽然崛起,平和欢乐的日子结束了。 弩骑国人残忍嗜血、丧心病狂、无恶不作。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白骨露野,以泽量尸。 白桦保卫家国,战死沙场。 司咏深入敌营,被乱刀杀死。 ——第二世,终天路 天宫。 她居然没死? 他是青帝,神仙之首,六界主宰。 白桦,竟是青帝藏玉。那一世,只是他来红尘的一遭游历。 司咏吓呆了:“你们天界,有很多天规吗?” 青帝答:“一千条。” 司咏惊叫:“什么?!” 司咏回神:“不,我不要呆在天界。” 九天律令森严,他许她一人之诺:“新增第一千零二条天规,青后司咏,永无禁忌。” 他的宠爱,他的无所不包,无有不应,让她以一名凡人女子的身份留在天界,成为九重天上最尊贵的青后。 诸神侧目,这哪里来的女人?明显与九重天宫格格不入。 这样一名凡人女子,竟入了万年不苟言笑的青帝之心? 《凤求凰》奏响,青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求亲了。 不过,多的是神仙等着看她的笑话。 腊月初八,令月吉日。 凤冠霞帔,千里红妆。 司咏出嫁的这一日,有十里春风,也夹杂了绵绵春雨。 同一日,沉渊台。 司咏朝那雷电交加的天井而去。 “白桦,天界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司咏,不愿做青后。你我今日成婚,同日和离。至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鲜血嫁衣,铮铮傲骨。 司咏急速往下坠落,掉入了可怖之极的电闪雷鸣之中。 十六道滚滚天雷,夹杂着白亮的闪电,齐齐朝她席卷而来,似要将那道身穿大红嫁衣的身躯劈碎成粉末。 那耀眼的红,是那么醒目,那么瑰艳。 是鲜血,亦是嫁衣。 凡人司咏和青帝藏玉的亲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错误吗? ——第三世,下沉渊 海宫。 她居然这样都没死?那可是神仙跳下去都极有可能魂飞魄散的沉渊台啊,命格属实强大。 “参见女王陛下!” 海底万妖皆拜服在妖皇的脚下,正肃面容,齐声高喊。 妖皇将司咏奉座上宾,“傲骨凌霜,冷香浮动,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 司咏嗤笑不已,“你堂堂一个女王,竟相信这种无稽的预言。” 夺六界大权?这位妖皇的局开得有点大,她就不奉陪了。 很快,她就离开了海宫。 然而,故国还在,亲人已去。 更悲惨的是,司咏因跳了沉渊台,一身的武功被废,还生了一双阴阳眼。 她行在路上,竟被敌国仇魂缠住。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报灭国之仇!” 那是上百个黑色的人形怨灵,全是弩骑国的鬼魂,纷纷来找她寻仇。 清冷的月光之下,它们恨意汹涌,张牙舞爪,齐齐朝司咏袭来。 这回,该死定了吧? “哥哥,你回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出现了一个面具鬼魂。 银月照他身,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魂,千里不留行。 他身形诡异,行动迅速。弩骑国的上百个鬼魂,悉数被他的剑穿心而过。 面具鬼魂,救了她。 司咏感恩不已,“长夜将尽,你要去哪里呢?” 面具鬼魂道:“无处可去。” 司咏胸腔酸胀,“你和我一样,我也无处可去了。” 面具鬼魂上前一步,似乎鼓足了勇气,道:“哥哥,不如就让我与你同行吧。” 一人一鬼,结伴同行。 然则,司咏的仇人,不止一个。 那是一位因她被贬,来到凡间入了魔的无辜神仙。 “签上!给我再入骨三分!” 根根竹签自签筒中飞出,签头锋利如刀。 “不要!” 司咏凄厉地大喊,她被面具鬼魂护在怀里,被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分毫不能动弹。 “啊!” 随着一声惨烈的呼痛声,自面具鬼魂身上传来阵阵骨裂之声,百签如利刃,深入面具鬼魂的骨髓,毫不留情。 忽然,一道轰雷响起。 电闪雷鸣,照得海上一片光明。 渺小的凡人,在天雷闪电面前无处藏形,整个大海一片昏惨。流天照野之下,司咏睁不开双眼,迈不动步子。 因为,那道惊蛰伤人的雷电竟直直朝司咏劈来。 司咏还没来得及反应,避无可避,片霎被雷电击中。 她只觉被万根灼热的利刃刺穿了心肺,如在油锅中,又在刀山上,灭顶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直到她死去,再也没有了意识。 这一雷,谁也没有想到,太惊人了!劈得着实惨烈至极,那叫一个日月暗淡,整个说风云变色,把要杀她的仇敌都吓住了。 海滩上,司咏的人形身躯都被劈得无处可寻。 “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不了你!自有天杀!天生阴阳眼之人,绝不被容于世间!” 然而,这位死了三次的人——司咏,着实福大命大。 她,竟以一团鬼火的形态存活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曹植的一句诗: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吁嗟篇》 第2章 云中城及冠礼 盛夏炎炎,将近午时。空寂的山林里,草木茂盛,山泉密布。虫鸣声此起彼伏,流水潺潺,夹杂着风声,极是一块难得的清凉宝地。 此山名为卧云山,山脚下看似无路可上,实则有一些隐秘的小路。按照一些特殊的符号走向,就能直抵山中唯一居所。见一石碑上书:云中城。 眼前豁然开朗。这座城建在山林之上,云雾水帘之中,全以木石建筑而成,并不气派,却自有一番简雅风情。此处有亭台楼阁,再见连排无数院落,高低错落有致,院外青石板铺地,木质房屋隽雅。 云中城一处雅致的院落里,山石错落有致,一边种了芭蕉,一边种了海棠。 院落里传来诵读声。 “令月吉日。 始加元服。 弃尔幼志。 顺尔成德。 寿考惟祺。 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 乃申尔服。 ……” 芭蕉长势茂盛,遮了当空骄阳,一眉目清俊的少年正站在芭蕉树下被授以加冠之礼。 这是一位穿着华丽吉服的少年,金冠束发,身形修长。阳光下,他一身珠玉闪闪发光。细看之下,他腰际悬挂数枚玉佩,骨节分明的十指竟圈戴了十个戒指! 如此珠光宝气,他却天成一番气质,没见一丝市侩之气。 “礼成!”司仪拖了长长的尾音。 “恭贺少君!”齐齐恭贺声出自云家众弟子。他们个个白衣纤尘,身佩长剑,分列两边,神色恭谨。 少年长身玉立,朝正前方坐着的一位形相清癯,丰姿爽朗的中年人,也即云家家主云飞扬行了一礼。 “容城多谢父亲养育之恩。”少年深深拜下,与之伴随着的还有环佩叮当、玉石互击之声。 云家家主云飞扬起身扶起少年,笑容平和,“容儿,今年行了一百岁及冠礼,以后就是大人了。” 容城颔首,正待说话。 有山下守门弟子来报:“启禀家主!荆楚齐家、吴郡苏家、琼崖梅家、乌有里家、乌斯藏风家派人送来少君的及冠贺礼!” 云飞扬脸上几分欣悦,“哦?快快呈上来。” 又有几位弟子捧着贺礼先后走上前,朗声道: “荆楚齐家栖紫都送来贺礼白玉琉璃盏!” “吴郡苏家博陵城送来贺礼龙骨冰火扇!” “琼崖梅家千盛岛送来贺礼南海夜明珠!” “……”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清脆和煦之声,由远及近传来。 “哇,白玉琉璃盏饮酒可辨百毒,龙骨冰火扇有冬暖夏凉之效……啧啧,这南海夜明珠,可真是又大又闪!世家伯伯们太有心了,兄长可有福了。” 说话之人语气活泼随意,在严整肃然的云家氛围里实属别具一格。 众人只见眼前之人一身狼狈,两颊一边一团乌黑。他身量纤细,发带束发,左手配有一条红梅样式的链子。随着身动,红梅链发出极细微的清脆悦耳之声。 那一双黑眸尤其清澈和煦,给人一种飒爽之感。 他着常规的云中城白色弟子服,只多了一件黑色披风。那披风灰扑扑的,细看还有好几个烧焦了的洞。 “云子陌!你兄长今日及冠礼,你这是跑去哪里弄成这幅鬼模样!”云飞扬见到云子陌,皱起了眉头,语气里满是责备。 “见过父亲!兄长!我给你准备的及冠礼。”云子陌笑眯眯的,从灰扑扑的披风里拿出了一管精致的黑色长箫递给兄长。 容城清秀刚毅的脸庞好似冰块一般,看着眼前之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无任何情绪波动,也没有答话。 云容城,云中城云家大公子,年方一百。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二,修武斗系,六十岁步入高阶修士门槛!同时,修音律系,好上古神曲。姿容出众,气质冰冷,端方自持,说一不二。 云飞扬干咳一声,接过长箫道:“这箫有何特殊之处?” 云子陌精神颇有些萎靡,强笑道:“回父亲,这没什么,看来兄长不喜欢。” “啪嗒…” 云子陌左手肩膀上点点鲜血滴落在地。 原来披风早已染了血,只因为黑色覆盖了鲜红血色,让人无法辨认出来。 “云子陌,你到底去了哪里?”云飞扬面上一阵惊讶,走近查看云子陌的伤势。 “这是,受伤了吗?”这语气十分冰冷,却出自容城之口。 云子陌负着手,干咳一声,道:“没什么打紧的。” 容城飞快出手,点了云子陌肩膀的穴道。他为他止了血,琥珀色的眸子却像他的语气一样冰冷。 “多谢兄长。”云子陌欲抱拳致谢,却抬不了左手手臂,表情顿时忍痛不已。 “你这伤口非凡物所伤,恐怕要养个一年半载了。”容城声音清冷。 云飞扬看着云子陌,心里有些不忍,却又肃然道:“云子陌,你灵力不济,对外界也不熟悉,以后非我令不得外出。” 云子陌嘴角抽了一抽,这令管得住我? “还是先回去仔细治治伤吧。”一道凉飕飕的声音道,容城仍然面无表情。 “兄长,我这伤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啦。”云子陌不以为意道。 “你被无妄刀所伤,想来是不知道利害。”容城声音还是凉凉的。 云飞扬神色一凛,不可置信道:“什么?无妄刀?” 众弟子也站不住了,一阵哗然,纷纷围了上来。 “青帝藏玉座下一级神将曜风的无妄刀?!” “小少君,你是去了哪里!” “小少君,你遇到了什么人?” “……” “没事,幸有一面具人相救,只伤了肩膀。”云子陌施施然道。 “什么面具人?”云飞扬疑道。 “他戴青面獠牙面具,身边还飞着数尾极小的金鱼,看起来非常漂亮。”云子陌回想道。 小金鱼朝他飞去时,金光灿灿的,好像给周围的景物镀了一层璀璨的光华。这场面令他十分难忘。 众人陷入一片静默。 青面獠牙?小……小金鱼……? 过了好一会儿,云飞扬才开口道:“子陌,你你你,说你见到了什么?” “他说,他见到了七星猎焰。”容城接了这话,语气冷凝。 众弟子神色尤为不安。 “小少君,他…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云中城的大弟子云朝行忐忑不安地道。 “没有啊,他救了我。”云子陌十分不解众人的表情。 “救你?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容城看着云子陌,冷冷道。 “不怪他,他还小,对六界之事知之甚少。”云飞扬叹了口气道。 “小少君,你在外可听过六界三邪?”云朝行一脸后怕的问向云子陌。 “不曾听过。”云子陌道。 “三邪指的是魔君无极广尧,妖皇凤飞嫕宁,鬼主七星猎焰。”云朝行耐心地给云子陌普及六界常识。 这位小少君,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无极广尧是传闻两千年前向青帝藏玉下战书,大闹天界的魔君?”云子陌脑中想了一番,问道。 “那是多少年前的历史了。”云朝行扶额,一阵失语。 众弟子七嘴八舌道: “五百年前,无极广尧向七星猎焰下了战书。” “七星猎焰五招就打败了无极广尧。” “七星猎焰,亦正亦邪,立场不定。” “七星场历劫,打败无极广尧后,统一了妖、魔、鬼三界,新任鬼主,坐了妖魔鬼怪之首的位子。” “七星猎焰手段凌厉,各界皆十分忌惮。” “你觉得很漂亮的小金鱼,是七星猎焰养的灵宠,也是他的标识。那可是无数神仙妖魔的噩梦啊。” “……” 众弟子纷纷对云子陌普及七星猎焰是如何如何可怕。 最后,云朝行总结一番,“小少君,以后你遇到他,一定要远远绕开啊。”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为何要救我?”云子陌仍然不为所动。她受人之恩,总该报答吧?怎能听旁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 众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七星猎焰心机深沉,其动机又岂会让你轻易得知。”容城又吐出凉凉的一道声音。 “你师兄和兄长说得对,别说四大家族极其忌惮这位鬼主,就连青帝藏玉也颇为棘手。你近期好好养伤,别下山。”云飞扬补充了一句。 空中一道弧线飞过,容城扔给她一盒膏药。 云子陌刚接过,又听到冷冷的一句:“不要害己伤城。” 云子陌心内一震,面上一阵不好看。若是伤城,这事儿可就大了。 “你究竟去了哪里?!”云飞扬没有放过云子陌的半分表情变化,有些不安地问道。 “是,人鬼交界处……”云子陌忽然不敢看父亲的眼睛,深深低下头去。 人鬼交界处不过是委婉的表达。实际上,是冥界。 云飞扬听闻,勃然大怒。 “云子陌,你……”训斥之语还未说完,云子陌已飞身跑远了。 凌空传来一句:“父亲,我去面壁!” 头顶传来一声低喝:“混账!” 云子陌只觉自己的后衣领被人用大力抓住,在瞬间回到了原地。 一名身着素色长袍的老者提了云子陌从天而至,目光如电般扫视众人。 “云麓长老。” 众云中城弟子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队列,连同云飞扬,容城,都正齐齐恭敬地行礼。 这位是云中城的叔伯辈人物。 云麓长老站定,压着怒火道:“飞扬,你还要对他怎么姑息纵容?平日在城中上房揭瓦带着师兄弟胡闹就算了,现在竟胆敢去人鬼交界处,还惹了冥界之王。如不严惩,这以后怎么得了?” 云子陌在这位严肃的长老面前向来不爱说话,现在也是一声不吭站在一旁。 众弟子也是一番屏声静气。 云飞扬对之一揖,“叔父言之有理,我这就罚他去祁连山顶面壁。子陌也该长点教训了。” 云麓却是冷哼一声,“面壁?他都面壁多少回了?如不严惩何以正家风!” 云子陌一直抬头看着片片青葱硕大的芭蕉叶,闻言心中一跳,转头看了板着脸的云麓长老一眼。 却听得一位云中城弟子小声辩道:“小少君是为了寻容城少君的贺礼!” 另一位女弟子一脸担忧,附和道:“是啊,小少君不是贪玩。” 整个云中城,就只有云山阳和云山月这对兄妹明目张胆地对云子陌好。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他们都尽力帮他兜着。 云麓长老看向二人,怒道:“你们是不是想和他一起受罚?” 云子陌连忙对二人笑着摆摆手,云山阳和云山月只好闭了口。 云飞扬看着云麓长老,询问道:“受罚?叔父的意思是?” 云麓长老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道:“我也不是不讲人情,既然是第一次下山,就从轻处罚。博陵城的青云书院正在招生,那是个锤炼性子的好地方。” 闻青云书院之名,众弟子开始不淡定了。 “凡间最有名的书院?” “传闻青云书院有‘御试登科,青云学子,入朝拜相’的雅评。” “书院夫子管教极其严格,且青云书院有一特异之处。是八年前开始的吧,在其管辖范围内,无论神仙鬼怪,灵力全消,与普通凡人一般无二。” “因着人间只此一所,文萃精华所在,修身养性之地,别说普通凡人,若要世家修士习得人间经史智慧,青云书院便是上佳选择。” “好厉害啊!” “可是我们做修士的,也没有必要去学经史啊。” “确实!” “……” 云飞扬怔了一怔,道:“叔祖父考虑周详。可是云子陌,他能考上吗?” 玄门世家皆尚武,武学为上,并没有开设经史书院。若要习文学经史智慧,只能自己前往藏书阁或前往凡间书院。 但是,很少有修士前往凡间吃这个苦,大多是自己前往家族的藏书阁看书。尤其是那青云书院,一入书院,灵力全消,几乎没有修士会选择那里。 云麓长老冷哼道:“灵力再不济,好歹也是一名世家修士,比普通凡人多活了这么些年头。若真考不上,就回来等着挨戒鞭吧。” 云子陌撇撇嘴,心道:那可不一定。 云飞扬见他一副无谓的样子,冷声道:“云子陌,你可听到了?” 云子陌低眉敛目,恭敬道:“是,子陌遵命。” 如果这主意是云飞扬提出的,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在这位固执传统的云麓长老面前,多说无益。 云麓长老这才点点头,又看向容城,脸上有了笑意,缓了语气道:“容城,长大了。” 容城对云麓长老再行一礼,道:“是,叔祖父。”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云中城众弟子早都习惯了。 这也难怪,一个究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从小灵力超群,早早就成为一名高阶修士,又端方自持,一派名士风范。一个婴儿时为城主夫人所救,虽幼时是位神童,现在却是公认的灵力废柴,作为一名低阶修士,却爱调皮捣蛋,行事作风尤其随意。 两位少君的差距显而易见。就像这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云容城排第二,但云子陌却籍籍无名。 作者有话要说: “令月吉日。 始加元服。 弃尔幼志。 顺尔成德。 寿考惟祺。 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 乃申尔服。 ……” ——《土冠辞 》[作者] 佚名 [朝代] 先秦 第3章 孤魂忆孰红妆 话说云子陌,身世始终是个谜。 八十年前,云子陌只是飘荡人间的一缕散魂,只剩下一魂一魄。 那缕散魂在人间飘荡着。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只獐子精。 獐子精守在山林里,修炼了两千年,灵力高深。对于闯入他这宝贝林子的不明物,原是遇鬼杀鬼,遇魔斩魔。 他一见到这一魂一魄,却觉得有些意思,没有立即下杀手。 问他道:“前方无路,你叫什么?去往何处?” 残余的那一魂一魄倒还能说话:“白桦。” 獐子精再问:“白桦是谁?” 一魂一魄答:“白桦。” 獐子精不死心再问:“为什么寻白桦?” 散魂答:“白桦。” 翻来覆去就这两个字。 獐子精也无法。想想这鬼魂失去了两魂六魄,早已没有神智,还能说话已经很不错了。 他在这山林里两千年,长日无聊,就想激他看能说多少话。 “白桦死了。” “白桦被妖魔吃了。” “白桦爱上别人了。” “你就快死了。” “我马上就要吃了你!” “……” 这一魂一魄毫无反应。 獐子精总算气馁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白桦魂飞魄散了。” 听得此语,那一魂一魄原本呈淡紫色的光团突然变作深紫色,气势逼人,似要将这山林熊熊燃起来。 这倒是把獐子精吓了一跳。 这鬼魂只有一魂一魄,连人形躯体都无法维持!竟凝成了可以烧人伤城的深紫色! 獐子精眼前的鬼火,作为没有人形躯体的一魂一魄,自然无法维持魂魄原有的深紫色。现在却? 深紫色的光团越来越大,已有干枯的树枝燃起小小焰火。 他挥袖灭了火焰,急道:“骗你的骗你的。白桦没有魂飞魄散。” 他倒不是怕这鬼火,这鬼火虽然只剩下一魂一魄,那燃烧的效用想必是有的。他只是怕他好不容易选好的风水宝地,被这鬼火“一怒之下”烧了。 那一魂一魄显然听到了,深紫色光团又渐渐变小变淡。 驱灭鬼火的方法,凡人可持道士灵符驱灭,其它则以灵力驱斗直至熄灭。被熄灭了,鬼魂也就不存在了。獐子精却没有动用灵力驱灭鬼火。 獐子精自语道:“难得如此执念至深之人。怕是为了这叫白桦的损了自身。” 他侧身让开道路,对那已经变回淡紫色的一魂一魄道:“你运气好遇到了我。往左走吧!前方有更可怕的妖魔。” 见这一魂一魄在空中不动。无奈,他使出灵力将这鬼魂驱往左边的方向。 见这鬼魂渐渐飘远了,长袖一挥。一把千年獐子毛落在了光团之上。 “希望能保住这痴情的鬼魂仅有的一魂一魄吧。” 这散魂继续飘荡着,因这千年獐子毛的缘故,非寻常妖魔敢惹,没有遭遇多少欺凌,一魂一魄也好好的。 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有一个夜晚,他遇到了一只狼妖。 他在黑夜中忽上忽下地飘荡,狼妖化作原形在睡觉。 他很不巧地撞了上去,倒没有伤倒这妖物,只是扰了他的睡眠。 且淡紫色的光团似是挑衅,更是激怒了这狼妖。 狼妖本性怕火,但他遇到的是修炼了一千年,已经修炼成人形的狼妖。 “嗷呜~” 狼妖咆哮一声,张口就欲吞下这鬼魂。 这一魂一魄还知道闪躲,光团一跳,避开了葬魂狼腹之灾。 狼妖没心情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使出灵力欲使鬼魂魂飞魄散。 紫色的光束飞出,直直地打在鬼魂身上。 浅紫色的光团发出一声不自觉的惨叫。 仅有的一魄从光团分离。 余下一魂,浅紫色更浅了。 狼妖奇道:“竟有千年獐子毛护体。” 浅浅紫色的光团飞得更低更慢了。狼妖狠戾,又飞起一掌。这一掌却没有落到光团身上。 是了,这惨淡的一魂被云中城救下了。云飞扬的夫人宋静与这头狼妖大战一场,终于救下了这一魂一魄。 为了将这一魂一魄修补完好,宋静竟以命换命,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之带回了云中城。 而留给这一魂一魄的,还有宋静留下的一条红梅链。 她临终前只道:“故人之恩,今日得以报答,吾愿足矣。” 而这缕散魂重新为人醒来时,已是刚出生的婴儿模样,谁也无从得知他做凡人的过往,连她自己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云子陌二十岁时,一下凡游玩的神君探了云子陌的记忆,“人死后有三魂七魄,但不知为何。他出现在人间时就只剩一魂五魄,这魂魄游荡于人世间,道士对他贴驱鬼符,妖魔欺凌他。鬼怪许是因为同类,倒没有欺负他。经过百年的折腾,他只余一魂一魄,早已失了记忆,我也探不到他为人时的过往。” 就这样,云飞扬的夫人宋静为救她而身殒。云子陌重生,被四大家族之一的云中城云家家主云飞扬认作义子。 时玄门大陆有四大世家修真大族坐镇,苏云齐梅。 苏家位于东边吴郡之地,云家位于北方胜州地带,齐家位于中部荆楚境内,梅家位于南边琼崖之地。 又有乌有、滇南、乌斯藏、上京等地小族,各有所长,皆依附于苏云齐梅四大家族。 四大家族世世代代以守护一方百姓为至上使命,广为世人所敬重,是以仙缘匪浅。凡人修仙问道,而入了四大家族等于半只脚迈进了仙界。 因此,从一名孤魂一跃成为四大家族之一的云中城少君,还是让无数修仙者羡慕不已。 云子陌幼时在武学之道还是极有天赋的。却不知为何,越长大灵力反而更弱。自二十岁始,云子陌灵力再也无法进益,泯然众人矣。 时过境迁,人们早已忘了那幼时的武修神童,看到的只是眼前这位性情活泼,却庸庸碌碌的低阶修士——云子陌。 当日晚间,云中城,山顶。 胜州原野风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色青青。云家云中城偏安一隅,坐落于当地唯一一座山地——卧云山,龙盘虎踞,矿藏如云,珠宝无数。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云飞扬与其子对月举杯。 云飞扬一手执杯,看着容城,“容儿,你可知道你为何取名容城?” 云容城饮尽一杯酒,俯瞰众山,“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山风凉爽,吹过来时有些冷。云飞扬叹了口气,“你母亲患了寒症,当年生下你已是极为艰难。女子地位弱势,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历届家主之位又都是男子,为堵住家族长老众口,我和她合计将你扮作男儿养大。我们曾计划,等你长大有所成,继承了家主之位后再宣布真相,让所有人知道,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不输男儿。如今,为父心有所愧,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云容城看着父亲,风吹起她的衣袂。她给父亲斟了一杯酒,“从无委屈。” 云飞扬眼眶有些湿润:“我怕将你养成一个娇弱的性子,对你教养异常严苛。时时提醒你忘了自己是个女子。终于,所有人都将你视作男儿,你三岁就跟着师兄弟修习,心性坚韧,从不哭喊,从不言苦,养成了如此刚毅的性子。” 风更大了。云飞扬站立着,脸上是一片沉痛之色,“你母亲喜华丽,她按自己的喜好给你做了从小到大的衣袍,你原爱简雅,却对每一件都爱惜,时常穿着。她给你留下的戒指和玉佩,你也都日日戴在身上。” 云容城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目光一片冷清,“都挺好。” 云飞扬叹了口气,“只是你如果换回女儿身……” 云容城转头看自己的父亲,正欲开口,只听一声干咳。 一道清浅的白影出现在不远处。夜色下,山地里,那人显得遗世独立,显得有些孤独。此刻,他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云飞扬见到他来,神色未变,“你知道也好,你们原就是姐妹。” 云子陌缓了缓神,走近二人,“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云飞扬摇摇头,“哪里的话,本就是我叫你来的。”他端凝了一番云子陌的面色,“你的伤好些了吗?” 云子陌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小伤,小伤。” 他转头看向容城俊雅的脸庞:“兄长,啊不,是长姐和我一样女扮男装……” 云容城以纠正的语气道:“是兄长。” 云子陌摸了摸头,忽而笑道:“是,兄长。” 云子陌遥遥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容城也会哄她睡觉,抱她在院子里玩耍,还会和她说好的多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容城就对她淡淡的不大爱搭理,但她一直记着小时候对他极好的兄长。 所以,不管是兄长和长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需时间慢慢适应罢了。 云飞扬打断了她的遥想,拿了一个空杯给云子陌斟了一杯酒,道:“今晚叫你来,一是想告之你兄长的真实身份。还有一事,是要叮嘱你。你灵力太弱,却又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你这趟去青云书院要小心为上,莫要逞能,闲事莫管。” 云子陌心中一暖,笑道:“父亲多虑了,我会保护好自己,您放心。” 云飞扬看着她,再道:“还有,虽然你身上有雌雄莫辨术,但还是要小心,切不可暴露女子身份。” 云子陌一脸笑嘻嘻地看着云飞扬,“知道啦知道啦,我从小就牢牢记着。” 虽然不知道为何父亲一定要她女扮男装,她又不需要继承云家宗主之位。但每次一问到,父亲总是言说“我自有我的道理”。 久而久之,云子陌习惯了男装,更感受到行走在世间男装打扮的便宜之处,也不再问父亲为什么了。 云飞扬点点头,道:“好,我会给博陵城苏家家主无涯君修书一封,请他多照应。” 云子陌一听,赶忙道:“多谢父亲,我这是受惩罚呢,就不必麻烦无涯君了。” 云飞扬皱眉,“这怎么行,你灵力……” 云子陌打断道:“灵力不济灵力太弱对不对?我都听了八百回了。” 玄门修习之道分武斗系、治愈系、数术系、生物系、音律系、语言系、地理系、格物系等等。在这个尚武的世界,其中又以武斗系修士为最多。 云中城出了一位容城少君,在武斗之上有所成,还兼修了音律系。兼修两门,这在玄门大陆是极为少见的。是以,她早早就步入高阶修士的大门,也成为云中城修士敬仰的对象,是公认的云家宗主继承人。 云飞扬摇摇头,叹气道:“你三岁就学武,本来是个武学奇才,却自二十岁开始灵力无法进益。你又固执不已,不肯换修别的术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直到今日,你还是流连在不可能有所成的武斗系……” 云子陌心中很不认可,执着于自己喜欢的,本该如此。便道:“父亲,凡事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啊。我喜欢武学,既然选了武修这条道路,我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而且我也试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别的术法我也一样不能进益……只能学个浅层的基本技法,再往上需要灵力维持的部分,就无法深入了……” 云容城脸现惊疑之色,“怎么会?” 云子陌眼中有几分痛楚,“是真的。” 云容城终于抬眼看云子陌,“有的人不适合修武斗,在别的系术上有所成,一样能提升灵力。你真的,每一个术系都试过了吗?” 云子陌见容城在关心自己,便有几分高兴,“当然,语言系、治愈系、音律系、生物系、数术系、地理系、格物系,我都修过。但每到需要灵力消耗的部分,便无法再进益了。” 云飞扬面上满是痛心之色,安抚道:“孩子,苦了你了。你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云子陌立马又绽放一个笑脸,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反安慰二人道:“放心吧,父亲,兄长,我没事,我还有这里呢!” 云飞扬点点头,道:“我还是给无涯君修书一封为好,你远在千里,万一有什么事,有无涯君照应,我才能放心。” 云子陌却连连摇头,道:“不不不。父亲,我一直想要自己闯荡一番,自己解决问题,你不想看看你孩儿的处世能力吗?再说了,真的处处照应,那能得什么趣儿!受罚的最后一丝乐趣也没啦。” 云飞扬迟疑一番,只好道:“那好吧,就如你所愿。” 云子陌高兴起来,“多谢父亲。” 随后,她举杯对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飞扬笑笑,“慢点喝。” 山风吹过,吹散了云子陌心中对书院受罚的最后一丝不满。 容城薄醉,脸有些红,不肯再喝。云飞扬便同她一起下了山,只余云子陌一人留下。 夜空静谧,金樽对月。 月光皎洁,却无人对饮。云子陌看着天上的明月,自斟自饮道:“月亮,我们来干杯!” 第4章 往博陵遇小七 日出东方,幽幽水涧。木屋映着朝阳,山林里传来清脆的鸟叫声,还有晨间露水混杂草木的清香。 云中城一处名叫梅苑的院落里,只栽种了数株梅树,这个季节只呈现一片光秃秃的景象。 这是云子陌的居所。她在此处修养了二十多日。 前一日她已向父亲云飞扬辞行,自然又听了几番叮嘱。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着一身黑色便服,现时正下山,欲往博陵城。 正在半山腰时,只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在喊“小少君”。 她伫足回首,只见师兄云山阳和师姐云山月拎着包袱一路飞跑了过来,“山阳山月,你们?” 云山阳大气也不喘一口,一本正经地道:“小少君,我们也想去青云书院,正好可以保护你。” 云山月额上冒出了些汗,也点点头,“没错,我们早就想下山玩玩了。” 云子陌见这二人的模样,心中一片暖意。整个云中城,也只有山阳山月还记得来送她了。 风吹起她的衣袂,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她眉眼弯弯,笑道:“哦?去玩?山阳修的武斗系,山月修的治愈系,现在要跟我去青云书院,日日夜夜读经史典籍?还灵力全消?” 云山月指了指背上的包袱,笑道:“我和哥哥跟你一起去,哥哥可以保护你,我可以给你做好吃的呀。” 云子陌笑得一派柔和,语气却是坚决,“我又不是去当少君。这可是去受罚的,你们跟我去照顾我保护我,这要是被云麓长老知道了,说不准还要想别的招数惩罚我呢。” 云山阳踯躅一番,“也是。” 云子陌心中一酸,这兄妹俩不过是找着借口来保护她罢了。可她又怎么会让他们跟她去受罚? 阳光树荫里,她笑得明媚而温暖,“放心,我保证我会平安回来的。” 云山阳无法,只得点头,“好吧,那小少君如果有什么事,记得传书给我们。” 云子陌人小,主意却大着,决定好了的事情几乎从不动摇。兄妹二人如何不知道他的个性?便也不再勉强。 风卷起几片树叶,云子陌拈去了山月头上的一片叶子,道:“好。” 云山月将背上的小包袱递给了云子陌,眼中有些不舍,“小少君,这是我做的一些干粮,里面有你喜欢的千层糕,桂花酥,还有馒头。你带上吧。” 云子陌接了过来,笑得欢乐,“真的都是我喜欢吃的!”她将包袱背好,看了看天,“山阳山月,我该走了。” “好。”云山阳和云山月点头,鼻头微微酸了。 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到小少君。 云子陌也有些哽咽。她转过身去,边走边对二人挥手:“等我回来!” “我一定做好多好吃的等小少君回来!”山月在背后高喊道。 云子陌脸上一阵留恋和不舍,加快了脚步赶路。 她没有看到,青葱树荫里,还有一道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山脚下一无人处,云子陌正凝神入定。 许久。当她觉得无甚希望,打算步行时,红梅链终于有所感应,发出淡淡的红光。 奇景出现了。自她左手的红梅链缓缓开出一瓣红梅,那片花瓣越来越大,将她轻轻托起,直上万里层云。 云子陌又惊又喜,这红梅链正是宋静留给她的那条。 今天是它第二次开出一瓣花来。上一次,红梅链是在人鬼交界处时惊现异象,开出的花瓣能载人飞天。 云蒸雾绕间,她来到了人间的居所,王家庄的一间茅草屋前。 这是她上次下山在此搭建的暂居之所,极其简陋。 她迈进屋内,三两下便将屋里的家当收拾好,整理成三堆物资拎到家门口。 接着,她在屋内凝神入定,欲再次变出一朵红梅花瓣。 这一回,却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她终于放弃,叹气,“早知如此,我就直接飞到博陵城。”一摸扁扁的荷包,又自嘲道:“作为四大家族的少君,竟要为了银两发愁了。上次为了容城的及冠贺礼,几乎花完了积蓄。这下可怎么好。” 她思量一番,拿出了大部分银两,在村头买了一只驴子。 她本来想买马匹的,无奈银子短缺,只好将就了这只驴子。 将全部的家当挪到了驴子背上,驴子已不堪负重,再也坐不下一个人。 无法,云子陌牵着驴子,自己悠悠走着。 行至一个集市。 路过一个茶摊,忍了忍没坐下喝茶。 路过一个饭庄,又忍了忍没进去吃饭。 路过一个书摊,有一本书的封皮显眼地写着“六界异志录”,这书瞬间让云子陌的眸子亮了一亮。 她摸了摸荷包,和书摊摊主再三讲价,以十个铜板的价格买下了这卷书。 夏末的天气,徒步行走还是有些酷热。大半日下来,不免有些疲累。 此时,一阵青草稻香迎风袭来。云子陌转了个弯,已然行至一条农家小径。 此处,满目尽是黄橙橙的稻田。风一吹,翻起片片金浪,夹杂着阵阵淡雅的桂花香味,沁人心脾。碧云蓝天之下,几位农人正在闲话今年即将获得的丰收。 心旷神怡,云子陌路途的劳累被这片景象消弭了大半。 “这位大哥,请问此地距离博陵城还有多远?”云子陌驻足,问一正在翻看水稻的农人。 农人见眼前出现一位俊秀的少年,想了想道:“大约八十里地。” 又听那少年道:“此地甚是美丽。” 听他夸赞村里的景致,农人一边指向前方一青葱树林,一边笑道:“呵呵,这里是沈泮村,前面有一片桂林,也很漂亮。” 云子陌朝着那方向望去,远远见那片地上仿佛铺了一层桂花金沙,一簇一簇的金黄隐在青葱绿树之间。 “多谢这位大哥。”云子陌笑道。 “不用谢!”农人摆摆手,转身继续查看自家的稻田。 云子陌牵着驴子,缓缓走近农人说的桂花树林。那淡雅馨香变得一股又一股的浓郁,带着一丝甜意,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她忽地不想走,只想在此多停留一阵。八十里地,日夜兼程也是能赶到的。 云子陌找了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悠悠斜躺了下来。抬头,满树金黄细小的花儿点缀在翠绿的枝叶上,在阳光下仿佛落了粒粒碎金。鼻尖是桂花的馨香,还有淡淡的麦田稻香。 青葱绿树成荫,遮了人间八月的烈阳。云子陌不再感到一丝一毫酷热疲累,心情舒畅起来。 她起了看书的雅兴,便拿出刚买的“六界异志录”一页一页地翻看。对六界之事知之甚少,也该是时候恶补一下了。 六界之中,分三大块势力,呈三足鼎立之势。统领神仙的青帝藏玉,妖魔鬼怪之首七星猎焰,还有更迭无数的人间帝皇。 青帝藏玉,神仙如玉,统领天界数万年,据传是上古真神留下的唯一血脉。其灵力虽远不及上古真神,六界之中却也无神无仙可与之比肩。他在天界坐镇数万年,神与仙各安其位,共为人间谋福。青帝声名威望俱佳,妖魔鬼怪皆不敢惹,也隐隐形成了以天界为尊的局势,直到七星猎焰的出现。 待看到“七星猎焰”四个字,云子陌尤看得仔细了些。 七星猎焰,此人在近千年间才逐渐在妖魔鬼怪圈成名。无论神仙凡人还是妖魔鬼怪,在历劫之时,场地会选择最适合自身磁场的地方。七星猎焰原身是鬼,最好的福地应是在地狱,但他却自七星场历劫而出,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安好无恙从七星场而出的历劫者。 刚从七星场出来,七星猎焰就接到当时的妖魔鬼怪之首无极广尧的战书。妖魔鬼怪倒简单,谁实力强谁就上位,无妖魔反对,万鬼臣服。无极广尧自掘坟墓,五招被七星猎焰打败。上一任鬼主黑白无常闻之,自觉退位,七星猎焰当了新任鬼主,并坐了妖魔鬼怪之首的位子。 七星猎焰喜戴面具,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谁也不知道他本相如何。他性格放荡不羁,自他上位后,不疾不徐,整顿了妖、魔、鬼三界。经他手治理,少有孤魂野鬼飘荡在人世间,妖魔也不敢轻易接近凡人。在经济上,他又区分了妖市、魔市、鬼市,对其进行市场调控,改变了妖魔冥界在亿万年来“群魔乱舞”的形象。妖、魔、鬼和谐共处,渐渐也过上安稳的生活。 “七星猎焰。这鬼主一出手,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智慧,都是绝顶高手啊!”云子陌不禁赞叹道,真是越看越对所谓鬼主产生好感。 伴随着一声轻笑,桂花树后传来一声:“是嘛。” 云子陌一愣,没想到这桂花树后面还有一个人。她循声望过去,只见一银衣白靴的少年慵懒地斜躺在桂花金沙之上。 他一只手枕着后脑于树干之上,一手执一酒壶,半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他玉簪束发,剑眉凤目,琉璃色的眼眸,鼻如玉葱,嘴唇极薄。只是肌肤胜雪,仿若少了一层血色,显得略为苍白。 笑起来浅浅淡淡,眉目之间七分野性,三分温润。 有如猛虎,细嗅蔷薇。 他一笑,就像湖中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丝丝涟漪。真是好一副漂亮养眼的画面。 这银衣白靴看似简单,却有暗纹绘于其上,近看很是不凡,想是哪家贵少爷来到郊外散心了。 云子陌望向那双漂亮的琉璃色眸子,“这位公子,认识这七星猎焰?” 银衣少年凤目微微弯了起来,“看过。” 云子陌奇道:“咦,你从哪里看到他啊。” 银衣少年笑了一声,道:“书上啊,鬼怪志。” 云子陌拿书一拍脑袋:“是了,这种书肯定到处都有。” 银衣少年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 云子陌靠了回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翻看手里的“六界异志录”,一边随意道:“就算神仙历劫,也极少选择七星场。七星猎焰真是自信,也不怕灰飞烟灭。” 一万年前,一位地位尊崇的神自命不凡,选择在七星场历劫。最后,他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是以,谈到七星场,神仙闻之色变。 桂花树后又发出声音:“有胆量选七星场,还做不好一个灰飞烟灭的准备么?” 云子陌只觉这少年气势不凡,威宁超卓。她努力闻了闻周遭的气息,确认是玄气,没有鬼气。这少年想是和她一样对七星猎焰很感兴趣,便道:“七星场,意味着多了七星发出的七道劫,那也太冒险了吧?” 云子陌毕竟还是一位尤为惜命的人。 少年语气极为慵懒随意,“贪安稳就没法高飞,要高飞就要历些奇险,只有这两条路。” 云子陌第一回 听到如此新奇的观点,心中大受震动,赞道:“兄台高见!” 桂花树后传来少年低低的一笑,“过誉,过誉!” 云子陌又感叹道:“七星猎焰集结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的灵气。也就等于,一个修炼的鬼,多了数重天地神力,当真高飞了。难怪神仙都拿他没办法。” 少年道:“或许那些神仙本身就不怎么样。” 云子陌道:“据说神仙来找他结交,他也不卖一点面子。” 少年道:“多的是自诩正义的神仙。” 云子陌甚觉这少年说话有趣,笑道:“不说自诩,就是这六界,又有谁能界定正义?” 闻言,少年忽地坐了起来,倾身过来,朝她靠近了些。一阵飒爽的风吹过,满树桂花随风簌簌落下,他墨黑的发丝和银色衣襟上落下点点桂花,慵懒的气息十足,“哦?愿闻其详。” “正义是什么?道德是什么?又是谁规定的?”云子陌浅浅一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与其争论正义与否,不如做到问己无愧。” 闻言,少年大声笑了起来,有如星月璀璨夺目。 他道:“此等灼见真知,倒是头一回听闻!” 云子陌噗嗤一笑,道:“是嘛!” 少年的眼睛熠熠生辉,道:“星河万顷,知音难逢。” 云子陌莞尔,“知音世所稀,人生所贵在知己。” 少年笑意深深,“相识满天下,知己得几人。” 云子陌深深吸了一口馥郁的桂花香味,道:“所以嘛……” 少年依旧笑吟吟,等眼前之人继续说下去。 云子陌笑颜不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银衣少年。 她声音爽朗清亮,如珠落玉盘:“只要是我认定的朋友,不管是正是邪,我都愿以真心相交。” 少年笑笑,半真半假地道:“倘结交公认的邪佞,天下正义之士可都要向你口诛笔伐了,你不怕么?” 云子陌轻轻吹了吹落在书页上桂花,道:“怕什么?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沧渺峰巅,朗月清风,浮云自在还。” 少年笑意愈发深了,饮了一口酒,似若随意道:“若有一日,象征正义的青帝藏玉与六界三邪之首七星猎焰正面交锋,两位都是你的朋友,你帮谁?” 云子陌一愣,继而朗朗笑道:“你以为青帝和鬼主都闲吗?为什么会和来和我做朋友?” 少年却耸耸肩,笑道:“我说的是假如嘛!” 云子陌思考半晌,才道:“一位是上古真神后裔,一位自七星场历劫,这两位六界最强战士若真打起来,我夹在中间还不就成了灰烬。所以,如果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那我就设法阻止他们战斗。只盼这六界,硝烟散尽,海晏河清。” 听罢,这少年一怔。复又笑了起来,凤目含星。 桂花落得云子陌满身满书都是。 “喝吗?”少年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眉目中皆是笑意。 云子陌走了这么久,早就渴了,便爽快地接过酒壶。 闻了闻,确认没有加别的东西。云子陌仰头,爽爽朗朗,一口喝下去。 入口醇香,顿时感到畅快淋漓。她将酒壶还给少年,不禁道:“好酒!” 少年接过酒壶,又是一笑。 一黑一银二少年,在桂花树影里相得益彰。 云子陌继续看她手中的书。 较之神仙,她似乎对妖魔鬼怪更感兴趣。 无极广尧是魔界之首,魔君大杀四方,方得到魔界之首的位置。被七星猎焰打败后,竟然为炼至邪功法毁了容貌,性格阴情不定,妖魔鬼怪避之不及。 凤飞嫕宁为妖界之首,是三邪中唯一一名女子,此妖原身无人得知,但拥有家族至宝凤飞玉玦,上古灵器,万年家族传承,稳镇妖界。 现今,妖、魔、鬼三界统一以鬼主七星猎焰为尊。 这时,路过一辆满载稻草的牛车。 牛车缓缓走着,云子陌从书里抬头,眼前一亮。 “这位大哥!可否让我搭乘一段路。”她起身急急呼道。 牛车闻言停下。一个皮肤黝黑,农人打扮的憨厚男子问道:“这位公子要去哪里?” “博陵城。”云子陌答道。 其实,云子陌对此地向往已久。 吴郡形胜之地,烟柳画桥,依山傍水,物产丰美。苏家博陵城坐落于秦淮两岸,十里荷花,菱歌泛夜,自古繁华。 “顺了一段路,你坐到后面的去吧。”牛车大哥大方地道。 “多谢这位大哥!”云子陌一阵兴奋,对这牛车大哥一抱拳,“劳烦稍等我一会儿。” 她转身看向树下,只见那少年已经站了起来。他立在桂花林间,一派慵懒潇洒,玉树临风。 云子陌忽然想起,聊了这许久,她还不知道这位少年的名字,便问道:“这位公子,还不知你姓名?” 风大了起来,桂花吹落在银衣少年的身上。他不甚在意,一步一步,笑着走近了她,“小七,家人都叫我小七。” “唔…你好高啊!难怪你对那七星猎焰感兴趣,你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字和他一样。”云子陌看着走近的少年,一阵感叹。 远看时,她并不觉得他很高。走近时,二人站在一处,她才发现他高出了她一个头不止。 “哈哈哈…”小七又笑了起来。 这少年,好像很是爱笑。 “云子陌,与君初识,相谈甚欢。”云子陌将手中的书收好,对之一礼。 “子陌,我也是,幸会。”小七回礼,亦笑道。 “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啦。”云子陌再一抱拳。 “一定。”小七看着她,笑着回礼。 云子陌这便转过身去,牵着驴子坐到了牛车后的稻草上。 “把你的驴子牵稳了啊!”牛车大哥朗声道。 “好!多谢大哥!”云子陌坐在了牛车草垛之上,面朝着那片桂林,朝那银衣少年挥了挥手。 骄阳树荫里,少年长身玉立,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远走的方向。他的眼睛深邃又闪亮,像暗夜里的星星一般,“哥哥,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极低,夹杂着隐忍的激动,还有些许复杂,又蔓延了丝丝痛苦,让人无从捉摸。 麦田稻香,飘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1.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出自宋朝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 作品原文: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2.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沧渺峰巅,朗月清风,浮云自在还。——出自清代旷敏本撰书于岳麓书院讲堂内的一副楹联: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陟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 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 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旷敏本于乾隆十九年(1754)受聘为岳麓书院山长,并撰书此联) 第5章 青云山金车马 博陵城,青云书院。 青云书院坐落于博陵城青云山,繁华古都,又是一派氤氲江南锦绣,最是人间一等风雅之地。 博陵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有才子佳人无数。而城中最令青年俊杰向往之地,还数青云书院。 青云书院每年招收一百名学子,采取精英教育。院长青黎,几十年来对待招生的态度从未变过。无论学子来自王孙贵族还是贫寒百姓,必须通过他的招生考试才能获得成为青云学子的资格。 这一天,正是青云书院招生考试的日子。八月的太阳已没有那么炙热,青云山上绿树葱茏,凉风习习,正是最舒畅的时候。 正门牌匾之上,“青云书院”四个大字古雅大气,浑厚飘逸。 “我是青云书院的教务长李为,欢迎大家报考青云书院!现在,请大家分列左右两队报名!十日后参加青云书院的考试!”一位长须长者严肃道来。 正门前,青云武者分列左右,书童执笔待书。考生芸芸,有金衣宝马,贵族之子;有轻车便衣,小富之子;有徒步而行,贫寒之子。 学子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在这位传闻冷肃严明的李为教务长面前,谁也不敢造次。 大家排队报名,队伍丝毫不乱。 李为教务长瞧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踱着步子进了书院大门。 人群里,大家纷纷松了口气,却也无人带头打破寂静。 “还好,还好没有迟到!”凌空传来突兀的一声。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 伴随着一串细微悦耳的红链声,但见一位黑衣少年气喘吁吁地走近。他长挑身材,修眉杏目,一双黑眸清澈和煦。 奇怪的是,他手里还牵着一头毛驴。 此人正是云子陌。 昨天牛车大哥将她送到了博陵郊外。夜幕已至,她行遍荒郊找不着住所,累得在一棵树下睡着了,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是以,她急急奔来,只盼不要误了报名的大事。 在众人眼中,这少年虽形容狼狈,双目却清澈有神。他在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甚至有人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没错,光是他的衣着长相,是无法达到如此奇效的。 重点是他手上牵着的毛驴!毛驴!毛驴上负载有书册典籍、文房四宝、衣着棉被。 这就算了,关键是那醒目的锅碗瓢盆! 这少年,是把整个家当都搬来了吗?! 有人忍不住开口嘲笑了:“这位兄台可真是自信啊!就这么有把握考入青云书院吗?竟将整个家当都搬来了。” 另一人却道:“这位兄台,想必是青年杰俊,年少成名,是以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敢问尊姓大名?” 一阵喘气后,云子陌泰然自若,“我叫云子陌,请诸位兄台多多指教。” 正说着话,一只黑色的狗朝着云子陌跑来。 众人一阵瞠目结舌。 一人戏谑着开口:“带书童的有,带狗的倒是头一回见。” 云子陌大大方方地道:“我在路上捡的,刚取的名,叫‘大浪’。” 从博陵城外到青云书院的路上,她遇到了这只流浪狗。大浪无处可去,便一路跟着她。 她倒也没有驱赶,任它跟着一起来了书院,路上还给它取了个名儿。 一条狗引发了热议,人群里开始不断发声。 “好家伙!今日当真见识了!” “这人也太可笑了吧。” “这人可真是奇人啊。” “估计青云书院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吧。” “这也太夸张了!” “怎么会有人做到这种地步,真是来求学的吗?” “有辱斯文,当真是有辱斯文啊!” “……” 说话中,名叫“大浪”的黑狗却突然地冲向了一辆金车宝马,并灵活地跳上马车!侧立在一旁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马车里少爷在尖叫了。 “啊!…”少爷在惊呼。 “大浪!回来!”云子陌吃了一惊,急急叫唤。 一人在同一时间急速飞进了马车。 “苏景瑟护卫不力!请少君降罪!”苏苏景瑟跳下马车,将手中的大浪一把扔了出去,随即倾身请罪。 马车里,黑狗其实未有所动,但车里的人已大惊失色。 其它随从一齐而上,团团围住金车。现在这金车有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了。 少君?哪里来的少君? 这位少君,似乎很怕狗? “车里这位公子,真是抱歉。” 云子陌跑到金车旁,语气尤为歉疚。 众人开始为那名叫做“云子陌”的少年哀悼。这少君已经报了名,准备启程回府了。 云子陌不晚一刻,偏要这时候撞上来。 “好家伙,这人一来就得罪了贵人!” “这场面,可真是见所未见啊!” “这云子陌,这下他可完了!” “还上什么书院,得罪这么一位贵人,以后仕途也没了。” “……” 车内少君不发一声,靠得近的随从只听见一阵整理衣容的声音。 接着,一把金扇撩开了车帘。 两边的随从会意,一左一右为他打好帘子。 众人终于见到“少君”的真容。 这少君身量颀长,金冠束发,身着华服,手执金扇,脚登玉鞋,环佩叮当。他斜倚金车雕栏,肌肤若玉,眸如点漆,紧抿薄唇,神情冷峻。 他眉目之间散发出十足的贵气,令人不可逼视!墨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飞舞,略有凌乱。 这画一般的景象让众人眼中亮了一亮。 此等相貌,真可谓是上天赏饭。 众人哪里能与刚刚尖叫的娇少君联想起来。只有见到他脸上略有潮红,才能想到刚刚这少君可是惊吓过度。 云子陌在金扇子探出来的时候就抬头了。她一见到少君,一时觉得漂亮非常,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怔在了原地。 在众人的惊叹之下,少君忽地粲然一笑。 看到云子陌清澈真诚的眼睛,听到那满是歉意的声音,他不自觉就笑了,自然就勾起了嘴角。 众人见到少君的笑,顿时感到有如冰雪消融,春花绽放。包括少君的随从,都呆住了。 他们少君,可是极少笑的啊。 现场的金车宝马不只他一辆,但只有这一辆金车宝马的主人惊艳了今日的青云书院。 少顷,云子陌终于回神,赶忙道:“这位公子,可有伤到?” 少君只轻吐二字:“无碍。” 苏苏景瑟已经领会其意,对云子陌道:“幸好你的大浪没有碰到我家少君。你走吧!” 少君没有问罪的意思,就当这少年好运了。 云子陌看着金车宝马上的公子,再倾身一礼。如此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此人家教修养无可挑剔。 人群还处于惊诧之中:这孟浪的少年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少君的金车宝马正准备启程。 突然,远远突兀地传来一声:“冲撞了我表弟,博陵城城主的独子景萧少君,就这么算了?” 苏景萧,博陵城苏家独子,年一百零二。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修武斗系,三十岁即步入高阶修士门槛,成为玄门史籍中最年轻的高阶修士!姿容上佳,为人正直,端方有礼,喜怒不形于色。 别的人云子陌不关注,但这位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恰恰盖过云容城一头的人物,她还是知晓的。 只见一位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甩着马鞭子就奔过来了。他眉宇宽阔,英姿焕发,神情凌厉,说是怒发冲冠也不尤过。 他今天也是来青云书院报名考试,远远地就听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苏景萧,那可是他的表弟~!怎能受到如此冲撞? 他快马加鞭,非要教训那毛头小子云子陌不可。 骏马一阵飞驰,人群急急让道。 马上的红衣少年嚣张至极,手上的鞭子顷刻之间就要落到云子陌身上。 众人惊呼不已。而景萧少君,早入了马车,更来不及喝止来人。 云子陌,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鞭子落下。却不想,被一只戴满珠宝戒指的的手紧紧地抓住了。 衣着富丽,珠光宝气,环佩叮当。看他的背影,气质却令人萌生冷意。 他身上散发出一阵冷洌的气息,阻止了红衣少年对云子陌的挥鞭之刑。 那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棱角分明,两道眉毛浓黑而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时正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阁下自重。”声音如他的气质一般清冷。 “容城!”云子陌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她异常兴奋,居然是容城?他兄长救了她? “齐珩,放下鞭子!”少君探帘出来,喝止道。 顿时,众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位贵人,原来是他们博陵城城主无涯君的独子苏景萧? 无涯君的独子金尊玉贵,高阶修士,灵力高强,如今竟然来了青云书院? 那可是修士,还是一位地位尤其尊贵的修士。 除却外在的身份,苏景萧,竟甘愿和普通凡人一道吃苦向学?单这份心性,便值得人敬佩两分。 齐珩怒气未消,瞪向这气质出尘的少年,道:“你是谁!?哪家的!” 齐珩,栖紫都齐家二公子,年一百零二,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上第六十九。武斗系,一百零一岁迈入中阶修士的门槛,姿容一般,风流倜傥,脾性较燥,纵情恣意。 他是荆楚齐家栖紫都的二公子,苏齐两家曾联姻。齐珩与苏景萧同岁,只比景萧大了一天。是以,景萧从未称呼他为“表哥”。 “一介平民,不足挂齿。”容城语气极冷。 齐珩还待将鞭子抽出,却发现自己完全甩不动分毫。 心道,这少年的力气可真大啊! 不想,冰冷少年忽然松手。 齐珩倏地往后一倾,差点就摔下了马。 齐珩气急,怒道:“平民?!小小一介平民,连官都不是,也敢来拦我的鞭子!” 云子陌拦在了容城面前,道:“容城,算了!就算受了一鞭也不打紧。” “世有地位高低,也有人品优劣。”容城语出依然清寒。 众人惊叹,这却是暗讽齐珩人品低下了。 齐珩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待要发作。苏景萧立即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飞身跃起,将齐珩从马上带进了金车。 于是,众人只能听见马车里传来的一阵“呜呜”之声。 接着,苏景萧在金车上向苏景瑟使了一个眼色。 苏苏景瑟会意,却是向着容城道:“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容城却没有任何回应,只微一点头,径直走了。 众人在想,竟然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人!这明显是车上的少君示意去问的。 其实,苏景萧关心的是云子陌。而苏苏景瑟眼中只有那大出风头的冰冷少年,却是难得地会错了少君的意。 太阳已上日中头,青云书院还在持续报名。透过树荫洒落下的阳光明媚而强烈。 云子陌却极为兴奋地回应了众人。 “他叫容城!我兄长!是我兄长!” 十米开外,映着修长茂密的翠竹,伴着风吹竹林的“飒飒”声,传来清冷却不失温暖的两个字:“多事。” 第6章 中秋夜菊花灯 匆匆报了名,云子陌快着步子去追容城。 那报名册上赫然写着“容城”的名字,她心里涌不住更兴奋了。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容城会对她笑,会带她玩,会保护她。 她早就得知自己被救的始终。宋静虽是为报故人恩情,但如果没有她,容城就不会年幼丧母。 她面对容城,除了姐妹之情,总有一股愧疚之感和补偿之意。 终于,她在青云书院下山的路上追上了那步履沉稳的清冷背影。 见她跟上,容城竟是少见地主动开口:“无妄刀,是怎么伤到你的?” 云子陌回忆了一番,道:“我当时戴了个青面獠牙面,他可能把我当那位鬼主大人了,一看见我就不要命地向我袭击。我真是,连这曜风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就遭受了无妄之灾。还好那鬼主大人来得及时。曜风很快就败北而逃了。” 容城再问:“你去冥界,就为了给我寻夕乐箫?” 云子陌微微诧异,道:“你知道那箫?” 她原以为兄长和父亲一样没有认出这器乐至宝。 “夕乐箫,上古名箫,神秘清越。书载,它通体为黑玉所造。看似普通,触感却生温。两千年前楚王曾得到它,陶醉于箫声之中无法自拔,连续一月不上朝。为了杜绝‘夕乐箫’的诱惑,他命人用铁如意捶箫,箫身碎为数段。从此,夕乐箫绝响。如今想来,楚王当日捶的可能不是真正的夕乐萧。”容城道。 云子陌笑笑,道: “这箫来历我并不知,不过我知道鬼市上必有奇珍。那卖箫的鬼并未声张,只蹲在一个角落里。但我第一眼见这箫就知绝非凡品,今天听来很是值得!” 云容城不确信地道:“值得?被无妄刀伤了也值得?” 云子陌点点头,笃定道:“是的,值得。” 容城半晌无话,直到快下山才挤出两个字:“多……谢。” 云子陌笑意更深,眼里却隐有水光,道:“自家兄弟,谢什么!” 这个画面定格在夕阳的余晖里,还有驴子踩在青草土地上的“哒哒”声和大浪偶尔响起的一声叫唤。 悠悠行至博陵城中,已至晚间。 皓月当空,微风习习。 这个夜晚,正是人间的中秋月圆之夜,博陵街道灯火通明,城中处处欢声笑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民间男女老少,庙堂贵族名士,皆在今日齐聚一街,不避身份。 与容城并肩走在博陵城中,云子陌心想:这是容城长大后第一次来到人间,我好歹平日也偷跑出来过,一定要好好做一回东道主。 云子陌一手牵驴,一边为她介绍人间的样样物事,大浪在不远处欢跳着跟上。 “卖月饼了啊,刚出炉的月饼!” “卖汤圆了啊!吃了汤团团团圆圆!” “猜灯谜猜灯谜了,猜中有奖!” 博陵街上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遗憾的是,容城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精制中秋灯笼,燃灯许愿了啊!” 这时,眼见一排漂亮的灯笼。式样不一,有圆形、正方形、菱形、蘑菇形、兔子形等,绘制的花样也变化多端。 容城在这个灯笼摊面前停住。 “客官,这灯笼纸糊的十个铜板,竹制的十五个铜板,绸纱的二十个铜板。你们看哪一个合眼缘,随便挑!”灯笼摊主说话声十分响亮。 容城拿了一个纸糊的橘黄色圆形灯笼。灯笼上面绘制了几笔秋菊。那线条笔触粗犷,却有一番幽怀甘伴野篱栽的意境。 云子陌问道:“你喜欢秋菊?” 秋菊,不畏冷秋,凌霜飘逸。这份遗世独立的高洁品性,倒是与容城相配。 “没带银子。”容城淡淡道,脸上颇有几分尴尬。 云子陌拍了拍容城的肩膀,开口向灯笼摊主笑道:“老板,能不能再少点。” 灯笼摊主爽快道:“九个铜板吧!看这位公子也是第一次买我家的灯笼。觉得好以后再来!” 云子陌打开扁扁的荷包,数了数里面仅剩的七个铜板,再问:“七个行不行?” 她颇有几分汗颜,心道:不要吧,刚想着要好好做一回东道主,不会连一个灯笼都送不起吧。 灯笼摊主看了一眼站在白衣公子旁边珠光宝气的人一眼,似乎很是不解。 “八个铜板最低了。” 云子陌再待开口。容城突然低头,却是伸手取下了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递给灯笼摊主。 灯笼摊主一愣,没想到这两位公子出手是两个极端。 云子陌是一惊,听说容城的衣物配饰都是母亲亲手准备的,向来极为宝贝,现在竟然…… 她忙从愣愣的灯笼摊主手中拿回了戒指,一边重新给容城戴上,一边道: “真是抱歉,老板。这戒指都是家传的,我家兄弟不懂事,回家要挨骂了。” 灯笼摊主反应过来,也不贪财,道: “说了八个铜板就是八个,我也不多收你们的。” 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云子陌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容城脸色僵硬,几分裂开,似乎在问:你还记得你是云中城的小少君吗?怎么如此市井! 云子陌赶紧绞尽脑汁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换钱,又见容城放下了手中的灯笼,心里一紧。 “这灯笼我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子陌一转身,对上一双琉璃凤目。这少年玉簪束发,银衣白靴,笑吟吟地越过她递给灯笼摊主一锭银子。 “小七!”云子陌莫名的欢喜。 “子陌,这灯笼送你,作为再见的礼物。”小七朝她眨了眨眼。 “多谢小七解我燃眉之急,他日一定奉还。”云子陌对小七抱拳一揖,脸有些红。 如此窘迫的样子被小七看到了,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子陌,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不用还。”小七笑如春风。 云子陌偏头,对容城道: “容城,这是我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小七。” 她又看向小七:“小七,这是…家兄,容城。” 小七朝着容城略一抱拳。 容城回了一礼,却是转为戒备的神色,似是这少年有不妥之处。 容城的确直觉这少年不寻常。确实没有闻到邪气,但这并不能排除,这位叫“小七”的银衣少年是否对他们不利。 云子陌将灯笼递容城,干咳一声,对小七道:“小七,你别见怪,我家兄长在家一贯是这样的表情。” 容城接过灯笼,冰冷的脸却要裂开了。 这话原也没错,在云中城时,容城对谁都是一副毫无感触、冰冷漠然、寡言少语的样子。 小七笑道:“无事。” “客官,这是找给你们的余钱。”忽然传来灯笼摊主的声音。 他拿着两粒碎银和一些铜板,似不知道要给谁。 “子陌,你帮我拿着吧。”小七笑道。 云子陌距离小店灯笼摊主最近,闻言便伸手接过了剩下的银两。 “多谢老板!”云子陌道谢。 这灯笼摊主,倒说一不二,八个铜板,分毫没有多收。 “不用谢!各位客官慢走!”灯笼摊主的声音还是如此热情响亮。 容城提着灯笼,云子陌一手捧着银两,一手牵着驴子。 小七…什么也没拿。 “小七,这银两还是你自己收着好了。”云子陌将捧着银两的手递到小七面前。 突然感到腰间略略一松,却是云子陌腰带上系着的荷包被取了下来。 小七将云子陌手中的碎银子和铜板尽数放到了荷包里,又弯下腰去,重新给她系上,举止自然,好似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没有给人半分不适之感。 “子陌,别忘了我们是朋友。如果你需要银两,随时可以找我。”小七笑道。 “…那好吧,谢谢小七江湖救急。只是,你怎么恰好在这里呢?”云子陌也不 再坚持,开口转了话头。 出门在外,确实需要银两。这次还真是囊中羞涩,只能等有钱了再还他。 小七的笑如水一般浅浅淡淡,“中秋佳节,游玩赏月,不是正常吗?” 云子陌恍然,“也是。” 容城神情中戒备不减,冷道:“你家在何处?” 小七答道:“在这不远处。” 云子陌点头,“小七也是博陵人士啊。” 小七摇头,“祖籍南越人士,去年迁居博陵。” 南越,琼崖的别名。云子陌一时激动起来,问道:“南越,琼崖梅家?大海边上。” 琼崖临海之地,四时如春,红芳绿笋,富庶闻名。传说梅家千盛岛楼殿参差,屹立于大海之中,宫阙之姿,风弄碧漪,烟波澹荡。 云子陌久闻其名,一直想去琼崖游历一番。 小七笑道:“是海上,却不是来自琼崖梅家,不过一无名小族而已。” 在这片玄门大陆,籍籍无名的小族不胜枚举。一般而言,各地小族都依附于四大家族。故此,小族修士不愿意透露门第也属正常。 容城再问:“你为何来到博陵?” 听到兄长的连续发问,云子陌神情颇有几分尴尬。 她压低声音对容城道:“兄长,这是人家的家事。” 小七却耳力极好,笑道:“无妨,我正想邀请二位去家中游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容城皱眉。子陌看向小七。 这少年,面对容城的质问,不恼反笑,气度出奇的好,甚至邀请他们去自家游玩。 他们本是萍水相逢,小七如非有意结交,就是另有所图。 大街上灯火明亮,小七的脸被火光映照得透亮,那双琉璃凤目忽然有些深邃。 正待开口,只听见后面传来一道焦急的嗓音: “拜月神!拜月神!快点快点,拜月神的时辰快到了!” 这语气,焦急中还带了丝丝不耐和慌乱,让人无法忽视。 三人齐齐回头。 第7章 拜月神见红月 “让开让开,过路的都给我让开!”衙差一边走,一边大吼。 热闹非凡的大街上,人们纷纷为他们让出一条道。一名衙差打扮的少年带头,正催着后面跟着的一众人群。 中秋佳节,人头攒动。距离三人五十米处,一名孩童被推搡倒地。 “呜呜哇!~~呜呜哇!~” 很快就传来了的哭声。 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极速闪过。竟是容城赶了过去,扶起了孩童。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那孩童的母亲慢了容城几步,她一脸后怕地将孩子抱起来,一边向容城声声道谢。 此时,队伍已经快走到云子陌和小七身旁。 “汪~汪~!” 大浪站在路中央不动,忽然开始叫唤起来。同一时间,云子陌的驴子也忽然耍起了脾气,站在路中央没有动。 一只身负重担的驴子,一条叫唤不停的狗挡了道。 人群纷纷嚷嚷起来。 “哪来的驴子啊?” “背着这么多东西,这驴子要累死了吧?” “驴子力气蛮大!” “……” 这样的场面,委实让人哭笑不得。云子陌脸上颇有几分尴尬,满负家当的驴子,委实显眼了一点? 那条长长的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细细观察,后面一众青年皆是一脸无精打采,神情萎靡。 此情此景,着实有些诡异。 领头的衙差直叫嚣道:“臭驴子,快快滚开!” 说罢,他竟是伸脚欲踢驴。 云子陌反应极快,自袖中一摸,手中拈定一个石子,再轻轻一弹。 一道快得看不见的影子的弧线飞过,这小石子恰好打在了衙差腿上。 虽是低阶武斗系修士,对付几个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却也绰绰有余了。 这名衙差,即便是处理公务,又何必如此嚣张? 衙差痛呼一声,环顾四周,却不知出手的是谁。他大怒道:“谁!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云子陌讽讥道:“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旁边不能走吗?” 衙差火气旺盛起来,指着云子陌怒道:“嘿!是你这小子?!敢和本捕头叫板?” “啊~!” 云子陌还未开口,就听得一声凄厉的喊叫。 谁也没有看到小七是如何出手的,人们只看到衙差面色痛苦,弓着身子捂着自己的手指叫唤着。 小七一改温润,脸色变得沉沉,语气亦变得极冷,道:“找死。” 衙差听到声音,只觉一股寒凉直冲头顶。 他倒退数步,脸上痛苦与惊恐之色交加。 明明是一位阳光温和的青葱少年,忽然就散发出强烈的冷气。 路人被这股气势吓倒,纷纷噤了声。此时的小七,让人不敢直视。 云子陌和云容城一时间也怔住了。这位少年小七,这一身的气质和身手,看来很是不简单。 正想着,却有一位老婆婆战战惶惶地开口道:“公……公子,你就让他们过去吧,误了拜月神时辰可要遭殃了!” 云子陌不解,问道:“怎么,难不成月神要怪罪?” 这名衙差吃了苦头,势气早已被灭,一声不吭站在一旁。 路边的另一人大着胆子道:“博陵城的阴月亮,三年了!本城年满十八岁的青年每年中秋月圆之夜都要拜月神,在亥时如果不拜,过了子时,他看到的月亮会变成红色,俗称阴月亮!从见到阴月亮开始,他就迅速衰老,鸡皮鹤发,形如八十岁的老人。三年来无一例外!” 怪不得队伍里都是些少年模样的人。 云容城疑道:“红月?所有人都能见到?” 这路人道:“不,只有他一人能见到。” 又一人道:“是啊!去年还有一位青年不信邪非要试一试,结果就应验了。哎!不过寿命倒没有被影响,只是形容和老人一样苍老,恐怕这一辈子都将这样了。” 云子陌道:“这不是苏家的管辖之地么?无涯君不管么?” 这人道:“这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说大也不大,苏家每年都处理这么多大事。这事儿想必无涯君还不知道。” 说得也是,云中城年年堆起来的案子,没有上千,也有过百。没有闹出人命的事,很难被关注到。 衙差远远绕开了小七,对后面的人道:“时间快到了,后面的人快跟上,我们从边上走。” 长长的队伍又开始动了。那队伍的尾端,还有一位面色老实的衙差和一名神情忧愁的老者。 人群里,开始渐渐恢复先前的热闹。 小七道:“这事不简单咯。” 说是不简单,小七的语气却是轻快,分明没有当一回事。 云子陌道:“小七,你家住在博陵城中么?不如你今天先回家?我和兄长要去郊外看一看。” 容城道:“你灵力低微,留下,我去。” 云子陌撇撇嘴,道:“不,作为一名修士,可以能力弱却不能怕事。保护一方百姓是天职。” 容城毫不留情地戳了她的底,道:“你无法自保,碍事。” 云子陌也不在意,这也是事实嘛。 却听小七道:“我也去,子陌倒不会碍我的事。” 寻常的一句话,却犹如春风拂过,使得人心如沐阳光。 此时的小七,眼中没有轻视,只有暖意,还有一丝极难察觉到的心疼之色。 云子陌微微一笑,道:“小七,谢啦。” 小七亦笑道:“走吧。” 容城皱了皱眉,自往前走。云子陌拉了驴子,与小七并肩而行。 夜色渐沉,洁白的月光洒落大地,执一缕微风轻拂树枝,照着前方的道路柔和幽静。 三人,一驴,一狗,远远跟着前方长长的队伍,从喧闹的城中行至静谧的郊外。 “停下!”方才的衙差在一槐树面前站定,发出宏亮的声音。 闻声,前方队伍止步。 这是一处露天之所,距离一高大槐树五米远。老者指挥青年们设一供桌于树下,朝着月亮,又供放了一猪头,牛肉、羊肉、鸡肉等肉食数样,置了几盘新鲜瓜果作为祭品,再设一香炉于其上。 似乎正作拜月神的准备事宜。 醒目的是,有一高约一尺的槐树树枝独立而垂,垂到供桌右方的位置。 三人、一驴、一狗隐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后瞧着。 云子陌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以月神之名作乱的人会是谁?” 容城冷然道:“左不过是些妖魔。” 云子陌道:“是月神也说不准。” 容城道:“正邪不两立,神仙怎会危害世人?” 云子陌道:“妖魔鬼怪也不见得会害人。” 小七不语,却笑了起来。 月色下,他的脸色泛着一层朦胧剔透的光华。 说话间,前方供桌香炉之上,已经点燃了香烛。 “请月神下凡!” 老者手执一根树枝,神情肃穆。他闭上双眼,声音竟如洪钟一样雄浑有力。 衙差和众少年也朝月下跪,神态俱是虔诚无比。 片刻后。老者睁开双目,以有力的声音道:“一拜月神祈佑国土清平!” 众人随之拜下。 老者从供桌上捧来一碗水,将手中树枝朝里沾了沾水,一边朝队伍众人走近。所过之处,青年脸色落了点点水珠。 “二拜月神祈佑长寿健康!”众人二拜。 “三拜月神祈佑祛病延寿!”众人三拜。 “四拜月神祈佑雨水充沛!”众人四拜。 “五拜月神祈佑智慧广增!”众人五拜。 “……” “等…等等我!等等我!”凌空传来一声焦虑的大喊。 此时,拜月神的仪式已进行到一半。 远处,有一位少年正急急地奔来。 “汪!汪…” “大浪!嘘…别叫!”云子陌连忙轻声阻止。 众少年皆在专注地拜月神,老者则仿若没有听到周围的一切声音。 那少年慌忙跪在了队伍最后面,跟着众人一起拜月神,老者的沾水树枝最终还是在他脸上轻轻拂过。 “九拜月神祈佑普行孝悌!” “十拜月神祈佑团圆美满!” 老者从队伍末尾慢慢地走回供桌前,一步一步,步态庄严稳重。 将水碗和树枝放置后。他站定在供桌前,面朝月亮,双目闭上,双手合十。 老者静默不语,众人长跪不起。 直到圆月被乌云遮住了一半,洒落的月光暗淡不少。老者似乎有所感知一般,忽然睁开了双眼。 “送月神回天!”他声如洪钟,拖着长长的尾音。 众人起身,神色轻松起来,仿若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那位迟到的少年。 “徐阿公!我,我迟到了一会儿,该怎么办啊?不,不会有事吧。”迟到青年语气慌张,尤带了哭腔。 此时,月亮又慢慢从云中出来。 这位被称作“徐阿公”的老者尚未应答,就有人奇道:“你刚才不是在队伍之中吗?出发前点了人数的,怎会突然迟到?” “大壮哥?!怎么会是你!在家我们一起出发的啊。”另一人惊讶道。 “是啊,我也看见他之前一直在队伍中的。”又有人附和道。 众人心里陡生一股诡异的感觉。 这青年突然失踪,所有人都无知无觉! 桂花树下,容城神情漠然,小七神色自若。 至于云子陌,虽然灵力低微,倒也没有显现丝毫害怕之色。 大壮道:“我,我不知道啊!我本来是一直在跟着队伍走,走到大约距离这里一千米的地方,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左右前后看了都没有。再一回头,你们就不见了。我绕了很久,隐隐听见徐阿公的声音,不再看路,跟着声音才找到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 “喊叫大壮的名字?你听到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 “……” 如此说来,那叫喊大壮名字的声音他们都没有听到,只有大壮一人听到喊声。 此时,一众少年俱有些毛骨悚然,脊背都开始发凉了。 这听起来有点像鬼打墙?但又不是。 细思极恐,完全不敢再深想下去。 大壮身躯颤抖不已,惶恐不安地道:“我,我,我…今晚会看见阴月亮么?” 衙差发出一句安慰之言:“拜月神,你也算是拜了一半吧。” 徐阿公神情依旧肃然,道:“现在已经过了亥时。” 大壮似乎要哭出来,道:“徐,徐,…阿公救我!我不想看见红月亮!” 徐阿公不慌不乱道:“这样,天色将晚。大家都先回去,我带他在这里再请月神下凡,看能否祈求月神原谅。毕竟也算参加了拜月仪式。” 大壮的眼睛亮了一亮,道:“谢谢,谢谢徐阿公!” 衙差道:“成,我带大家先回城。” 徐阿公道:“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排好队,回去了,回去了!” 衙差开始率领众人开始往回走。 云子陌仔细地观察着队伍。那一群人,只有衙差神色倒还镇定。其它众人神色皆有些诚惶诚恐,还颇有些后怕。 这群人,无不在庆幸,还好刚刚被叫的不是自己! 此时,徐阿公正在重新摆置祭品容器,大壮则战战兢兢朝月拜跪。 “咔嚓…” 这是?! 云子陌一愣,感知到是什么,又似是不相信。 回头一看。小七正拿着一个红苹果吃着,还朝她递了一个。 “这苹果好甜。”小七笑道。 云子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众人都吓成这个样子了,小七还有心情吃苹果?!如此悠闲的模样,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转念一想,也许她灵力低微才会紧张。小七灵力高强,应当不会害怕这些。 一时想通,她又开始觉得小七无法捉摸。这少年性子有趣,顽皮可爱,又透着沉着淡然,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态。 他临危时的心态,倒值得她学习一二。 小七笑道:“这种异事我见得多了,肚子先别饿着。” 云子陌正待说话,容城忽然朝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那一边,徐阿公重新开始了方才的拜月仪式,嘴里默念有词,似乎是在祈求月神原谅。 天上的圆月依然明亮,皎洁的流光中,又带了一丝高深莫测。 第8章 入迷阵遇二鬼 时辰快至子时,所有人都在等待月神的终极审判。 徐阿公默念的语速越来越快,大壮跪在地上的身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噼啪!” 槐树下的供桌旁,那垂下的一高约一尺的醒目树枝突然断裂! “不好!月神下凡的天梯已断!”老者猛然睁眼,发出一道厉声。 同一时间,一道突兀的呼唤声传来:“云子陌!” 云子陌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啊?” 话音刚落,一股猛烈的大风刮来,卷起无数尘土树叶滚滚而来。 风沙弥漫,云子陌急忙抬手遮眼。 再睁眼时,却见一片漆黑。 原来,她的眼睛上被蒙上了一层黑布。 云子陌立时使劲浑身解数,对那黑布又扯又拉。然而,黑布被施了法,怎么也无动分毫。 心中涌上一丝慌乱,云子陌喊道:“容城!小七!” 无人答话。 连冥界都去过了的人,她还怕一片漆黑么?云子陌如是想道。 还真是措不及防!无怪那大壮会突然失踪。 她强自压下心中涌起的那些微慌乱,面色尽量显得从容不迫,道:“又是这招!” 凶手当着高阶修士的面为非作歹,想来品阶不低。 但是,抓了灵力微弱的她来,不是有所顾虑就是眼瞎?他的目标不是那位叫大壮的少年么? “居然设了一个高级阵法?本事不小嘛!” 云子陌语出刻意,这背后之人怎么还不现身? 她修过数术系,自然对玄门阵法十分了解,只是这阵好似很高端?凭她微弱的灵力,却是无法破解了。 云子陌继续道:“本事不小,却是不敢现身么?” 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烤焦之味传来。似乎是肉类,却有些令人作呕。 一道怪声响起:“哈哈哈哈哈哈,一名有灵气的修士,皮色上佳,可比那些凡人好多了。今年中秋运气不错。” 这声音极怪,似低磁,又嘶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烧坏了嗓子,雌雄莫辨。 仙气?鬼气?魔气?妖气?玄气? 都没有。 云子陌闻不到任何气息。 “小公子,你别紧张,我不要你的性命。”那声音继续道。 遇到事,先收住自己的情绪。平和下来后,再理智分析事件,思考如何解决。如此,心里越来越镇定,越能破解一切。 这是多次偷溜到外面玩,又在冥界走了一遭,云子陌总结出来的生存法则。 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一言以蔽之:心态越稳,力量越强,运气越好,福气越深。 此刻,她的心绪早已平静下来,大脑亦在飞速运转:这位怪声人提到皮色,将我困在此处,又不让我见到他的容貌,想是有不可见人之处,或者那些见到红月就变得鸡皮鹤发之人正是被他取了容色? 她直接就遇到了夺人皮色的本尊?!只能怪自己容色太好? 当下首要之事,稳住怪声人。 “你就是那为害人间的背后之人?”她面色如常,处变不惊地开口道。 “是又如何?!啧啧,我可真是羡慕你那光滑细腻的皮肤。往年要好几个凡人,今年你一个就够了!”怪声人语气极怪。 纵是再心沉如水,云子陌也感到心底一阵发毛。 “想必你一定是个丑八怪,这才要蒙住我的脸,不敢让我看到。”云子陌道。 “丑八怪?哈哈哈,曾经,我可是这六界第一美人。你等凡姿又怎及得上我?”怪声人似极心痛地道。 果然,怪声人最是受不得激。 云子陌趁热打铁,继续道:“哦?六界第一美人?我只知道月神是天界第一美人。” 怪声人不屑道:“放屁!月神怎可与本君相提并论?” 看来不是月神,但自称本君的人物却有不少。 云子陌继续激他:“哈哈哈,我可不信。你既自负美貌,又为何不敢让我看到?还要夺人容色?想必年老色衰,羞于见人。” 怪声人却是不应了,冷哼道:“废话少说!待我先取了你的容色!” 如临深渊。云子陌急道:“等等,等等!既然我说月神是第一美人你不认,那你总得告诉我‘六界第一美人’到底是谁吧?” 怪声人不耐道:“你不用知道!” 云子陌心里一紧,语速飞快道:“真正的美人不光有容色,还有举手投足的气度。你既自封六界第一美人,哪怕是年老了气度也自是不凡。我知道六界史上有一位公认的第一美人。如果我说出来的人你也认同,同是爱美之人,可否让我见见你的芳容?” 怪声人傲然道:“哈哈哈哈哈。拖时间的招数我见得多了,不过没用哈哈哈,这可是顶级玄门阵法,怎能让你的两个小小的修士朋友找到。算你勇气可嘉,说了这么多话。那我就答应你,在吸取了你的容色之后,让你欣赏一下本君的绝世容貌。你快说!是谁?” 云子陌假装思考片刻,道:“上古的一洛真神。” 其实,本身没有什么六界史上的第一美人。 但无论怪声人来自何方,只要还是六界中人,其本性就是贵远贱近,就像同时代文人相轻,却崇尚古贤。 就如怪声人轻视月神的容貌。因此,她只要随便说出一个已经陨落的上古美人,怪声人又怎会反驳? 果然,怪声人平静下来,缓缓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不错,一洛真神的确算得上是六界史上第一美人。” 而云子陌则在怪声人说话时入定了,她最后的自救武器只有红梅链。 怪声人发出一生怪笑,道:“聪明的小子,别害怕,很快的!” 花瓣没有飞出。云子陌所见的漫天的黑暗中忽然多了一轮诡异的红月,脸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红月亮。 怪声人竟说动手就动手了。她这回竟是刚出门就栽了个大跟头!她这翩翩少年的形象,竟要被毁了。 在这顷刻之间,传来一阵急速而过的风声。 红月不见,脸上的刺痛感消失。 “是你?”怪声人语气似有惊慌。 是谁?为何没有脚步声? 几道疾风辗转而驰,身边响起了打斗声,还有无数凌乱无序的“嗖嗖”声。 是射箭的声音? 身处漩涡之中,云子陌感到似有无数支箭朝她飞来。 箭雨万千,云子陌却没有迎来意想之中的疼痛感。 反而,她好似被包裹在一片温暖柔和之中,仿若冬天身处温泉,身上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又夹杂丝丝冰冷气流。这一道道若有若无的气流通过毛孔缓缓流入全身各处,竟是十分舒服!尤其是被无妄刀伤过还未痊愈的左肩。 这是在帮她疗伤? “咚!” 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谁赢了? 是谁?! 是谁破了箭雨阵,极短的时间内就打倒了对方? “哥哥,跟我走。” 奶声奶气的稚嫩之音,没有恶意,却是一道七八岁男童的声音。同时,那被包裹着的舒适之感也消失了。 怪声人输了。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鬼使神差地往前走。而眼前的黑布,却依旧无法解开。 打败怪声人的,竟是一名男童? 她依然没有闻到任何气息。 所以,这两位,一定不是凡人。他们竟可以将自身气息隐匿,让人无从分辨。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怪声人打败的那位,实力更加深不可测了。 毕竟,那怪声人刚才可是称呼容城和小七为“小小的修士”,品阶绝不低于二人。 是敌是友?还没待云子陌分析完毕。 她脚下一绊,似要跌倒。想是踩到散落在地上的箭。 旁边之人反应极快,伸手一扶,云子陌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只感到左手传来一道冰凉柔和的触感,手掌宽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是孩童的手。 难道?此处除了男童,还有第三个人? 云子陌看不到路,也未轻举妄动。那人手未松开,云子陌也任他牵着往前走。 虽然他们被救下,云子陌却没有卸下防备,警惕道:“你们是谁?” 男童奶声奶气地道:“哥哥,我们是来救你的。” 云子陌着实感受不到任何恶意,语气缓和下来,问道:“你是鬼吗?” 只有鬼能做到没有脚步声了。 空气中响起一声极低的轻笑,一逝而过,却不是男孩的。 须臾,男童爽快承认:“哥哥真聪明!你不怕鬼么?” 怎么,这鬼是要和她聊天吗? 旁边的人执了她的手走着,不轻不重,颇有些小心翼翼。 微风轻拂脸庞,她竟没有一丝不适之感。 没有恶意就算了,云子陌竟还陡然生出一股旁边的一大一小是自己人的感觉。 真是邪门了! 她甩了甩头,心道:如果是救我,为什么不帮我解开黑布? 不能放松任何警惕! 风吹树枝响,那人走路的脚步声轻缓。 “我怕啊。”云子陌就这么直接说了自己怕鬼,总要给这鬼头一点面子的。但是,听闻自己都已经做过了鬼火,如何还会怕? 因此,她嘴上说怕,面上的表情却没有配合。 “哥哥,做人要诚实!”男童一字一句,似乎是教导她的语气。 “我没有不诚实啊,我真的怕,但我怕的是恶鬼嘛。你是恶鬼吗?”云子陌话里带了丝笑意。 “说不定呢!”男童颇为认真地道。 “汪~!” 这是? 大浪?! 那么,容城和小七也在了! 云子陌从未有一刻听到大浪的叫声这么兴奋! “哥哥,下次再见。”男童稚嫩的声音飘忽在空气之中,随风而散。 身旁疾风一动,左手冰凉柔和的触感亦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你怎么样?” 一道清冷又带了丝焦虑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她眼睛上的黑布很快就被解开。 眼前一眩,眼睛传来一阵刺痛感。 许久未见光明,不适感一阵一阵地传来。 云子陌微微蹙眉,抬手挡住眼前月光洗练的光华,视线开始逐渐适应。 “容城!”云子陌难得地见到容城这般焦灼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感动。 情不自禁,她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容城身躯一僵,极其别扭地轻轻推开云子陌,道:“没事就好。方才你被困在一个阵法之中。” “是啊,哎。刚刚差点被人夺了容色!幸好遇到一神秘人相救。”云子陌答道,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顶级玄门阵法,就这么被他破了?”容城奇道。 云子陌点点头,道:“对了,小七呢?” 环顾四周,已然不见小七。 容城却看着她的脸,蓦地神情一变,道:“你的脸。” 就在这瞬息之间,云容城看见云子陌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变化。 “怎么了?!”云子陌紧张地道,还带了一丝颤音。 如果变成了像凡人一样的八十岁老人,那可怎么办?! 云子陌心中打着鼓,一个箭步飞奔至溪边。 她蹲下身,脸朝溪水,借着月色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脸? 没有鸡皮鹤发,原来如凡人十八岁的脸,现在却像三十岁。 “还好,还好。那怪声人取我容色时被打断,现在还瞧得过去。”云子陌看着溪水中的自己道。 “你喜欢就好。”容城开口道,她一直抱着手站在她身后。 “我哪里喜欢!这不是凡事都要往好的一面想吗?总比鸡皮鹤发要好吧?”云子陌站起身来,施施然道。 “我一定设法抓到幕后之人。”容城定定道。 云子陌拍拍她的肩膀,无声鼓励。 这怪声人来头这么大,修士能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曹植 《洛神赋》 第9章 西土地曼月国 月色渐浓,月华洒地。 “小七呢?”云子陌转了话头,又一次问道。 “刚才他与我兵分两路,应该能找过来。”容城道。 正说着话,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近。来人金冠束发,华服玉鞋,手执金扇,贵气十足,像是那画上人,定格在了这美好的月色里。 他后面好些人跟着走近。为首的是苏景瑟,他们皆着高雅金衫,身配长剑。看来是苏家一众弟子。 这金尊玉贵的少君如何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了。 两方人一遇见,都微怔了怔。 还是苏景萧先反应过来,对二人一礼,后面的苏家弟子也随之一礼。 这苏景萧,虽然矜贵,倒也是一位十分懂礼知礼的人。 子陌和容城亦向众人还了一礼。 像云子陌这样不拘小节的人,平日里倒随意的多。 两方人,许是经历了上次这么尴尬的事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终究是云子陌先开口道:“苏公子怎么来了?今天拜月之人都回去了吧?” 苏景萧颔首,礼貌地回道:“悉已平安归家。” 云子陌舒了口气,道:“他们没事就好。” 今日,她倒成了一位替罪羊。 苏景瑟突然盯着她的脸,惊讶道:“公子,你,你的脸?” 云子陌一笑:“怎么,吓到你了?” 苏景瑟急忙道:“没,没有!” 苏景萧道:“云公子,在我苏家管辖之地,使你遭受无妄之灾,定当设法救治。” 苏景萧的语气十分认真,还带了丝丝歉然。 闻言,云子陌摆摆手,笑道:“小事!小事!” 这金尊玉贵的少君作为一城少主,倒是责任感颇强。云子陌不免生了几分好感。 容城这时道:“你们可有线索?” 苏景萧脸上却起了犯难之色,道:“家父已着手调查,今日不如先让景瑟护送二位回去?” 云子陌心想:能让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犯难的案子,怕是棘手得很了。 不过,她们用得着他们护送? 只听得容城道:“不必。” 云子陌也道:“苏公子自去即可,我们无碍。” “子陌,你们跟我走。”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几人回头,只见一位银衣白靴的少年翩然而至。皎皎君子,在月色中孤傲出尘。 云子陌心上泛出欣悦,上前几步道:“小七,你没事吧?” 小七看着她,暖意尤甚,笑道:“无事。” 云子陌看着倒映在小七眼中的自己,突然想到,自己的脸会不会吓到小七?可要遮也来不及了。 云子陌问道:“小七,你没有发现我和往常的不同吗?” 小七笑道:“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子陌还是子陌,我还是认得出的。去找真相。” 小七没有同旁人一般露出惊讶同情的表情,云子陌心中生出几分暖意。 容城对小七道:“你要我们跟你去哪里?” 小七道:“去找真相。” 听语气,似乎成竹在胸? 苏景萧这时在一旁道:“倘使不碍,可否同行?” 小七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后面的一众修士,道:“人太多。” 苏景萧会意,转向苏景瑟道:“景瑟,你们同父亲会合,我去去就回。” 苏景瑟犹豫道:“少君,你一个人?” 苏景萧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们先走。别耽误事。” 苏景瑟这才行礼,遵从道:“是,少君!” 众苏家弟子随之向几人行了一礼,也不迟疑,一番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小七这才道:“御剑。” 众人皆点点头。 云容城口中唤道:“月令。” 空中一把长剑飞出,低调却不失大气,精致中带了一丝柔雅。 灵剑若已认主,便可随主人的意念或呼唤凭空化出。 云容城对云子陌道:“抓住我。” 云子陌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好……” 御剑飞行,靠的是灵力,是中高阶修士才具备的技能。 灵力越高强,飞得越平稳,速度越快。 云子陌是低阶修士,自然不会御剑。 小七道:“上去,跟紧我。” 说罢,他也凭空化了一把长剑横在空中。此剑古朴中透着神秘之感,还有丝丝不羁的野性,一如小七其人。 小七飞身跃起,身姿轻快,稳稳地站立于剑上。 苏景萧道:“宝华!” 他飞出了一把金灿灿的华丽宝剑,潇洒自如地一跃而上。 云雾缭绕之中,云子陌观察片刻,感慨道:“与三位高阶修士同行,可真是荣幸啊。” 苏景萧道:“云公子自有所长。” 云子陌看着苏景萧脚下的宝剑,忍不住道:“哈哈哈,谢谢苏公子。苏公子的宝华剑如此漂亮,可有用它杀过生吗?” 自前方小七处传来一声轻笑。 苏景萧颇有几分尬然,却不失礼地道:“有的。此剑是家父所赠,幼年起便日日随身携带。” 云子陌笑道:“容城的月令剑也自幼年佩戴,我的上帛剑却是二十岁那年自己在兵器库找的。对了,小七的剑叫什么名字呢?” 玄门世家的兵器,自是数不胜数。父亲云飞扬说,兵库里的兵器,任她挑选。她便在一个晴光甚好的日子,满心欢喜地选了一把趁手的剑,为它取名“上帛”。 小七道:“醉尘。” 云子陌笑道:“听剑的名字,小七也是贪杯之人!” 小七朗朗笑道:“自当如是。” 云子陌尤为兴奋地道:“太好了!” 她心中甚喜,知己酒友,最难寻觅。 苏景萧在旁道:“醉入酒杯,醉心江湖,心向往之。” 如此听来,苏景萧,必定也是一位豪情的仗义之人。 云子陌笑问道:“三十二岁就名列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的景萧少君,今年多大啦?” 苏景萧道:“一百零二岁。” 云子陌奇道:“咦,你比家兄还大两岁。” 苏景萧道:“你们是云中城飞扬君的爱子。” 云子陌奇道:“云中城修士众多,你如何得知?” 苏景萧道:“云中城容城少君的一百岁及冠礼,纵是低调,不露锋芒,但各大家主无不知情。” 云子陌笑道:“原来如此,刚好一百岁,还叫‘云容城’的,还真是只此一位。那我呢?我可是籍籍无名的?” 她并未对苏景萧说过容城是她的兄长。 苏景萧道:“传闻云中城两位少君,一位是武斗系高阶修士,兼修音律系术法,一位……” 似是察觉有何不妥,说话声嘎然而止。 云子陌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没事,我灵力低微嘛,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而且我几乎每天被说的,都习惯了。哈哈哈哈哈哈。” 只是没想到,灵力低微也能成为她的一大标志。 听他如此不以为意,一股难言之感涌上苏景萧的心头。几番谈话,他亦少了几分拘束,便道:“云公子好心态。只是,亦听闻云中城小少君幼时是位武斗神童。后来,为何会如此?” 云子陌似有若无地轻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自二十岁开始,灵力便再也无法进益,可能天生与仙路无缘吧。” 苏景萧安慰道:“也不是非要灵力有多强,才能飞升的。凡人尚有修了巨大功德之人飞升为仙,比如人间战神。现在天上的一级神将炀剑,便是做了十世战神。” 云子陌点点头,道:“也是。” 但是,谈何容易?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向小七:“小七啊,你是一名高阶修士,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上……?” 排第几?这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是他们修士界的人闲来编排的。也许,他们这些排名前几的人根本不会关注。 “别说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容城打断道。 话音未落,容城的声音就被一阵狂风淹没了。 原来是因为风沙来袭。 这时,前方又传来了小七清晰的声音:“前方风沙,掩好口鼻。” 几人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专心飞行。 黑夜白天,一路风尘。穿越大山大海,终于在第二日的丑时赶到了目的地。 伫立在眼前的,竟是一座月神殿。且神殿周遭,并没有任何人。 这座月神殿建在山林水泽之滨,位于一个狭窄幽深的山下陡坡之上,两侧是几百米高的壁立悬崖,前面横过一道奔腾的水涧。 庙宇由大石块建造而成,整体呈半圆形,并未有过多的装饰。 “月神殿”三个字并不是写在牌匾挂上去的,而是嵌入在石头之上。远远一望,殿内中间设立了月神神像,还能发现庙内墙壁上绘有复杂花纹样式。 整体观之,月神殿透着厚重和古朴的气息,还有浓浓的异域风情。 月亮隐在云中移动着,只露出弯弯一抹洁白,照着月神殿圣洁庄重。 几人路途的劳累被消弭了几分,俱是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的异象。 “我们在哪里?好像不在玄门大陆了?”云子陌问道。 穿越茫茫大海,有一片内地叫“西土大陆”,那里的风土与玄门大陆大不相同。再往前越海,还有一处天超大陆。 在天超大陆,几乎没有修仙之人,更没有玄门世家。 甚或,还有一些神秘之地未被载明。 “西土大陆,曼月国。”小七应道。 “略有耳闻。”苏景萧点头道。 云子陌感慨道:“你们懂好多啊!” 云中城的书库局限于玄门历史和系术典籍。如此,她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小七笑笑,谦和道:“不多,不多。我只知道这是西土大陆的一个神秘小国,国人以月亮为尊,为毕生信仰。他们的国徽正是一弯镰月。” 云子陌点头道:“玄门大陆一般拜月老,不拜月神,也无怪只有在这里才能建立起一座如此宏伟的月神殿了。” “红月之事真的与月神有关?”容城疑道。 在她的心中,神仙断然不会做出有损凡人之事。 小七率先迈步,道:“问月神。” 云子陌吃了一惊,小七能与月神沟通? 几人跟着小七走近月神殿,玉雕的月神像越来越清晰。 月神,哪怕只是神像,也透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几人迈步进了殿内,于神像面前站定。 云子陌好奇不止,问道:“小七,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小七笑道:“仙籍史。” 云子陌发出一声惊叹,道:“仙籍史?也太厉害了!这世上有你没看过的书吗?” 小七笑道:“哈哈哈,没那么夸张。只是兴趣而已,喜欢的就看,瞎看。” 苏景萧看着月神像良久,问道:“可能请出月神?” 小七思考少顷,道:“月神爱听曲子。我还在想什么曲子才能吸引月神。” 云子陌心念一动,兴奋地道:“得亏小七提醒,容城好像会《月神曲》!” 作为一位涉猎过七门术法的人,云子陌脑子里装的东西是不少的。 容城闻言,目光一闪,突然伸出手来。 瞬息之中,一管黑色的长箫出现至容城手中。 须臾之间,悠扬清冷的箫声响起,声音起伏有致,意境纯净美妙。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众人仿如身在柔和的月色中,有溪水轻轻流淌着,洗涤了心中的梦。 不多时,箫声嘎然而止。 眼前一道流光闪过,一位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女子高挽发髻,体态轻盈,肌肤雪白。她,仿若天生的优雅高洁,通身气派不凡,极美极美。竟不知以何等世俗词汇来形容她的面容。 她披一身薄薄轻纱,如在雾中水中,朦朦如天上的月亮,遥不可及,又光华照人。 月神。 闻到仙气飘飘,任谁也能反应过来这位美丽女子是谁。 “你会《月神曲》,是哪家的修士?”月神轻轻吐字,声音清灵空净,又不失高雅和温柔。 “月神可知中土博陵城出现异象?”容城并不回答月神的问题,单枪直入道。 月神微微讶然。 “玄门大陆博陵城出现红月,城中年满十八岁的青年悉数在中秋夜里亥时参加拜月仪式。否则,当夜子时便要看见红月,并在一夜之间极速衰老。”苏景萧逻辑分明,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月神凝神,闭目片刻。 少顷,月神睁开眼睛,微微倾身,竟是给四人致礼。 “是我座下涣月仙子所为,她竟借我月色,以‘月华炼容’之术夺人容色。这些年,我对殿中仙疏以管束了。幸好尚未酿成大祸,多谢两位告知。”月神清灵空净的声音带了一丝庄肃。 “‘月华炼容’?”云子陌追问道。 “那是月神殿的秘术,除我之外,只授以殿内司仪仙君。中秋之夜子时,月华最盛,以之为炼。当人眼见红月之象,便是容色最佳之时。不仅容光焕发,还可提取用于恢复他人青春美貌。”月神道。 “请月神先治眼前人。”容城声声直入关键点,语气颇为凌厉。 云子陌心中涌起阵阵感动。 月神亦不恼,开始仔细端详云子陌。 空气静默片刻,众人都在等待月神的答案。 云子陌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永远无法恢复了,那她的人生的确有些惨淡。 半晌,月神凝重道:“这却难了。如果容色已被涣月用作他途,便不得再复原。” 闻得此言,云子陌心中哀叹不已。 这不过是月神委婉的说法,昨日那怪声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容色,岂有不用之理? 皎皎君子,青春不再。 感受到周围几道目光,云子陌却反以轻松的语气道:“又不是七老八十,你们看我?现在难看吗?不过是看上去老了几岁,我这叫成熟美,以后你们都得叫我一声大哥。” 这次却没有人被逗笑。容城一张脸崩得紧紧的,苏景萧露出几分忧虑,小七面色也有些沉。 最后,是苏景萧一本正经地回应她道:“确是成熟美。” 云子陌反而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月神歉然道:“为今之计,只能先找到涣月。” 苏景萧道:“玄门大陆博陵城,不少人困于此症。” 月神道:“我这就随你们去。” 四人一神,在月神之力下,却是在瞬间来到了博陵城郊外的祭祀场地上。轻轻巧巧,免去了御剑飞行的奔波劳碌。 云子陌心内不禁感叹,瞬移术!作为神仙也太爽了,修士尚且都要御剑! 一驴一狗还在原地,供桌等祭祀用品都在。 “还不速来!”月神在供桌面前站定,突然怒斥道。 第10章 红月亮真相迷 不消片刻,眼前灵光一闪,一位鹅黄素纱的妙龄女子出现了。 她脸上暗黄无光,形容憔悴,又带有强烈的不安之色。此外,她周身有淡淡的仙气,想是月神说的那位涣月仙子了。 “月神。我,我错了。”涣月低头,声音似有羞愧。 “你要来那十八岁青年的青春容色,待要做什么?”月神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问责。 “我,我想要变得漂亮些。”涣月忐忑不安道。 “你原来容色姣好,近年来脸色的确越来越差。”月神细细看一眼涣月,沉声道。 “但这并不构成你借我之名,来到人间作恶的理由!”月神语气转为凌厉。 “月神,对不起,我错了!”涣月语气凄凉。 “你昨夜可是又害了一人?”月神道。 “是……是我。”涣月低头道。 “真的是你?”云子陌皱眉道。 “是。”涣月再道。 这仙子一出现,云子陌就感到一阵一阵地不对劲。加上她开口,云子陌就更加怀疑。 难道这就是设计顶级玄门阵法、夺人容色、自称六界第一美貌的怪声人? 就算怪声人的嗓子和容貌都恢复了。可这涣月身上,没有一丝傲气,中等姿色,更谈不上美貌。 且以涣月之灵力,那阵法却不是她能设计得出来的。 想到这茬,云子陌不禁对涣月投去探寻之色。 “你每一次下手,都是十八岁的少年吧?”云子陌问向涣月。 “……”涣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你每一年都是在中秋之夜子时,夺取凡人青春容色吗?”云子陌又问。 “是,是的。”涣月老实回答道,脸上呈现不安的神色。 “为何你昨夜用了新的容色,反而如此憔悴?”云子陌再问。 “……”涣月脸上不安的神色加重了。 云子陌继续道:“你以‘月华炼容’之术,将自身青春容色炼化,和凡人容色一起提取给你背后之人。你早就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兜揽事情的全部。这样一来,人们只会怀疑你,查不到真凶头上,是也不是?” 月神突然出手,自她手心发出一束淡淡的灵光,对准涣月的额心。 顷刻之间,月神神色一变,旋即收了手,怒道:“涣月,你不惜自毁容貌,包揽罪名,是为维护何人?” 涣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坚决道:“月神,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 怪不得作为一位仙子,却形容憔悴,暗淡无光,大有色衰之象。 月神斥道:“你还不说出实情?” 涣月满目泪水簌簌掉落,竟是咬紧牙关,不答一词,瞧着甚为楚楚可怜。 月神道:“既如此,今日本神怕是无法容你!” 容城道:“且慢,她现在死了,如何得知真凶?” 月神转向容城道:“公子,你误会了,我平日对她仁慈,以至今日她犯下大错仍要包庇真凶。我欲禀明青帝,将她拿入刑狱司再行审问。” 涣月一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却仍然不发一言。 小七道:“审个明白怕是要个三五年。” 涣月究竟是被威胁,还是心甘情愿为其卖命? 云子陌状若随意,对小七道:“小七,昨日我倒是遇到一位比涣月仙子更需要青春容色之人。” 小七会意,接话道:“哦?是谁?” 云子陌瞥见涣月的身体顿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抬头。 云子陌道:“一面貌丑陋的怪声人。那怪声人对我说,他是当今六界第一美人。可他嗓子坏了,还用黑布蒙了我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到,自然是不信的。就和他说,月神是天界的第一美人我倒是知道。没想到他说,‘月神哪能和我相提并论’。” 月神语气温和道:“天界第一美人不敢当,不过在天界之外,美貌之人不少。也无从猜测了。” 云子陌道:“但是,在他要取我容色之时,我却遇到一神秘人相救。后来,怪声人重伤,且被神秘人下了一种毒。还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爬起来呢。” 小七脸上有了笑意,问道:“是什么毒?” 云子陌道:“听说是叫芽儿髓。中毒者日日骨疼难耐,直到功法灵力尽毁,十日内必定身亡。” 闻言,地上的涣月脸色骤变,她突然抬起头来,跪着往前轻扯云子陌的衣襟,语气近乎哀求:“他在哪里受伤,公子能不能带我去?” 月神轻叹一口气,道:“涣月,你……” 她摇了摇头,却不再说下去。 “这六界美貌之人众多,但自称本君、以羽箭为灵器、容貌被毁之人,又有几个?”云子陌丝毫不为涣月所动,继续抽丝剥茧。 “是魔君无极广尧,我说,我说。求公子带我去找他。”涣月崩溃之下,竟说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什么?鼎鼎大名的魔君无极广尧?那打败他的岂不是? 昨夜,难不成又是鬼主七星猎焰救了她? 为何?竟救了她两次? 月神道:“是了,被七星猎焰打败后,魔君为炼至邪功法毁了容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与涣月有所交集,涣月还心甘情愿帮助他。” 涣月凄凉道:“月神,公子,求你们带我去见他。魔君他,终究没有伤害一条人命啊!”涣月凄凉道。 月神眉头紧皱,道:“涣月,你作恶人间,至今执迷不悟!还有何面目求被害者去救凶手?” 涣月面色凄凄,道:“月神,涣月对所做之事毫不后悔。只盼让我再见魔君最后一面。涣月甘愿自进刑狱司。” “涣月,你对那魔君……” 月神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因为平地忽然刮起了狂风,一阵飞沙走石,众人忙以袖遮脸。 待再睁眼时,地上的涣月仙子却已不见,空中残留一缕肉类烧焦味。 西边传来的一道嘶哑狂妄之声:“哈哈哈哈哈哈。几名小小的修士,一名无知的神,竟敢动本君的人。” “是魔气!我去追,你们留下自卫。”月神匆匆留下一句,便飞奔往西而去。 云子陌凝视月神消失的方向,道:“是怪声人!夺我容色那个!” 她一闻这味道就认出了。 苏景萧站在原地,道:“怪声人既狂妄至此,为何只带走了涣月,却没有对我们动手?以魔君的品阶,想要收拾几名修士,轻而易举。” 云子陌道:“而且,昨晚他没有散发出任何魔气,刚才竟如此明显。” 容城为云子陌解惑,道: “灵力高强者可以隐藏自身气息。受伤太重,却会散发出来。你不是说他重伤中毒么?” 云子陌干笑两声,道: “哈哈,哈哈,那个毒是我瞎编的。实际上好像并没有。” 苏景萧赞道:“如果没有中毒妙计,想来涣月仙子不会从实招来。” 云子陌忍着笑,谦虚道:“哪里,哪里。” 苏景萧,连夸人都一本正经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不知道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是怎么长大的。 容城也极少笑,但苏景萧和容城的高冷又不一样。容城寡言少语,却是一个情感细腻之人,只是常闷在心里不会表达。 苏景萧呢,他该说的话会说,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很认真地,又极其客观地评价一番,不掺杂任何情感。 难怪上次苏景瑟会说苏景萧好久没笑了,还真是,连夸人都不带个笑脸。 容城此时道:“魔君重创,去追。” 云子陌点头道:“那我们跟着月神去看看吧。” 小七提醒道:“虽然魔君重伤,但对付几名修士,绰绰有余。当心。” 几人点头,云容城正欲施御剑飞行之术,只听见身旁人清脆的一声:“大浪!” 大浪闻声,从远处欢跳地跑了过来。 云子陌又吹了一声口哨,自去牵了不远处的驴子。 那可是她的全部家当了,一定要守住! 随后,云子陌对容城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云容城一见她的笑容,似要脸裂,硬邦邦地道:“载不动。” 当她的月令剑是什么呢?狗和驴子都能上? 随着大浪越来越近,苏景萧脸色一白,倒退了好几步。 云子陌发现景萧的异样,这才想起他惧狗一事,忙拦在景萧面前,道:“别怕,它不咬人。” 景萧稳了稳气息,道:“可以先拴在此处,到时我再派人过来……” 小七一直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此时便去牵了云子陌手中驴子,提起了地上的大浪,道:“我来吧。” 云子陌摸了摸头,笑道:“谢谢,小七。” 虽然大浪被他单手抓了脖颈处的皮毛拎在半空中,隐隐有些可怜。 随后,几人方御剑而去。 如果这时有凡人看向了天空,御剑飞行倒不稀奇。可剑上加上了一满载杂货的驴和一只欢跳的黑狗,倒真是闻所未闻了。 博陵城郊外,一水泽边上。 夜色将尽,黎明已至。清晨晓露,曦光照射。凌空望去,月神临水而立,手中飞出的白纱正待收回,那白纱似透明,又晶莹,灿若天上月光。 那场面,夭夭灼灼,如罩云霓,真是美极了。 没想到月神打架都这么漂亮,那白纱想是月神的灵器。 此时,魔君倒在了地上,涣月正拦在魔君前面。 魔君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万魔之君,竟如此轻易即被月神打败。 三人一驴一狗正在此时着地。 “唔…”云子陌瞳孔一缩。 可以看到,怪声魔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他满脸疤痕,还有部分皮肉翻滚,隐隐还能看到皱纹遍布。 他的面部似衰老,似被刀剑刺伤,又像被火烧伤,比打仗时被伤得体无完肤的伤员还要可怖! 云子陌终于知道怪声魔蒙住她的眼睛,当真是为了她好,也终于知晓那烧焦的味道是什么了。 云子陌本来想,这涣月仙子是不是和这怪声魔有一腿?现在却不免有些怀疑,真的是这样吗?涣月仙子好歹也是一妙龄仙子啊,会爱上这样的魔君? 显然,月神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月神迟疑道:“涣月,你对他?” 涣月道:“月神,我愿意代替魔君承受所有惩罚。” 她泫然欲泣,语气却十分坚定。 魔君却一把推开涣月,不爽道:“本君的罪责,你当得起么?走开!本君今日运气不好。一条命,要就拿去!” “涣月,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是六界三邪之一,万魔之君,邪中最邪。”月神似乎颇为痛心疾首。 “月神容禀!涣月只想报答魔君的恩情,涣月色衰至此,都是为了炼制更好的容色给魔君!魔君也不知情啊!如果没有魔君,涣月恐怕幼时就离开了人世。”说着,涣月朝月神磕了一个头。 什么?涣月色衰是为了魔君? 第11章 恩情忘千层浪 太阳初升,薄雾凝烟。 有清风拂过,湖中泛起层层波澜。 涣月轻轻道来她和魔君的故事。 原来,涣月尚在凡间时是一位孤儿,时常被欺凌。十五岁那年,她落入了一群孩子恶作剧而设的山林陷阱,差点被老虎所吃。所幸遇上来山林打猎的魔君,救了她并教她打猎生活。一个月后,魔君不知所踪,涣月便永远记住了这份恩情。 一次偶然的机会,涣月得知曾在凡间帮助她的人就是今日的魔君,却又逢他为炼邪功毁了容貌。 魔君原来确是一位俊美的男子,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便满世界寻找法子治愈。涣月为了报恩,便做了这番事。 这涣月倒是一位有情有义的仙。 月神叹了一口气,道:“魔君本就身受重伤,却为救你不惜冒险。这是你们二人命中注定的缘分,我会将魔君带回天界处置。” 魔君回过神来,沙哑的嗓音道:“涣月,我当日救你原是出于无心,不想你竟自毁容色,你对我的恩情也已报完了。” 如此看来,这位两千年前大闹天宫,五百年前被七星猎焰五招打败,六界三邪之一的魔君,倒也是个有情意的。 云子陌感慨道:“你竟不知道涣月为你损容的事。” 涣月低着头,抽噎道:“是的……魔君只以为,那不过是几个凡人在中秋之夜被月华炼过的容……容色……” 说着,涣月已经泣不成声。 月神看向涣月,现出疑惑之色,道:“凡人的容色,再加上你的仙容,魔君容貌何以如此?” 涣月跪伏在地,凄凄戚戚,不发一言。 月神凛然,继续道:“无论真相如何,你为害人间,罪责难逃。从今以后,涣月仙子,不再是我月神殿中仙。” 此话一出,没想到涣月神色异常激动,连连摇头道:“不,月神!涣月愿意忍受任何酷刑!只求不被逐出月神殿。” “你还恩情,却要让别人付出惨痛代价么?”却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 说话的是小七。 众人神色不一,皆有微怔。 小七这话微言大义。 世人皆赞美那挺身报恩之人,却有多少能把握住善与恶之间的尺度。报恩之人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似乎情有可原,甚至获得同情和怜悯。 云子陌接了小七的话道:“月神是要轻轻揭过此事,放过涣月仙子了?” 小七又飞快道出一语:“传闻神仙之间,向来是无法无度,随意护短。” 云子陌道:“不是传闻青帝执法严明,不容有情吗?” 小七道:“那是在他们天界内部,如果危害到的是几个渺小的凡人,或者妖魔鬼怪,就不同了。尤其私下护短的神仙多得很。” 云子陌道:“哦~我看月神公正无私,还以为不会护短的。”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无比契合,全然不管月神的脸色。 月神洁如白玉的脸庞微微红了,干咳一声,道:“我何时说过要包庇涣月?那些容色受损的凡人皆能被治好,逐出月神殿对涣月来说,已是很大的惩罚了。” 被两个修士这样说道,她心里怎么会没有波动?想这二人是凡人,恐怕还不知道被逐出月神殿是什么样的惩罚。 月神继续道:“上古真神一脉殒落后,诸神吸天地精华出世,神的灵力与生俱来。所以,神在天上有自己的宫殿,可以自己选择有机缘有功德的凡人为座下仙子。座下仙子受神殿主神庇佑,在天界得安其所,不用飘零为一方散仙。” 月神顿了顿,看向神色凄凉的涣月道:“因此,一旦被逐出神殿,整个天界没有哪位神再敢收容她,她凭一己之力,遇事要保全自身,也是要费一番心思了。” 云子陌听了这一大堆,恍然道:“原来是少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又想起了一茬,她继续问道:“那神将到底是神是仙?” 月神耐心解释道:“所谓的神将、神兵、仙君、仙官、仙使等都是一种尊称,他们都任了天界某一职位,其实还是仙。不过,其中的神将的战斗力比神君还要强,只为青帝藏玉所掌,一般在人间享有自己的庙观,座下有无数神兵。” 魔君无极广尧看向小七,似有赞赏之意,道:“话说的不错。多少年来,只要是妖魔鬼怪,就是没有作恶行径,被那些神仙斩杀了也是理所应当,还无处讨理。不过,这涣月也只夺了几个凡人的容色,没有伤及性命。逐出月神殿的惩罚对她倒也算公允。” 涣月面上似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 月神冷道:“涣月,今日你所做之事,只有在场诸位知道。如若再闹,被一众神仙知晓报给青帝处置,恐怕要被贬下凡重新修炼了。” 说着,她忽又倾身向众人施礼道:“还请诸位帮忙,不要外道才好。几位公子,今后如若有事需要相助,无论身在何处,皆可以《月神曲》召唤于我。” 月神竟是为了护住涣月仙子,欠了几位凡人的情么? 此时,涣月不甘的神色突然被感动覆盖。 她倒退了两步,退到了魔君身后,又对月神再一扣首,道:“涣月惭愧!” 月神顿了顿,道:“凡人的容色,都被魔君用了吗?” 闻得此言,涣月脸上有一丝异色。 魔君无极广尧哈哈笑道:“难不成,你们还想着能夺回去?” 一听此语,月神出掌对准魔君。 一道如月色般洁白无瑕淡淡灵光自月神手心连接了魔君的额心。 顷刻之间,传来一声极为难听沙哑的惨叫。 “啊!该死的!” 是魔君。 众人看着魔君身上突然多出来的穿心而过的染血利剑,皆是震惊在了原地,感到极其不可思议。 像是变戏法一般。 而涣月,却笑了。 这个说要一心报恩的柔弱女子,她手中的剑,从魔君后背刺穿了魔君的心脏。 墨绿色的血不停地从魔君的心脏涌出来。 魔君缓缓倒躺在了地上,月神早已不知不觉停下了对魔君的施法。 无极广尧不敢置信地回头,却就这样倒了下去。 涣月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对月神道:“魔和人一样,全身最弱之处在心脏。在芽儿髓毒发之前,他必定毙命。” 月神还处于涣月突如其来之举的震惊之中,只吐出几个字来:“你……为什么?” 涣月与之前楚楚可怜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冷笑一声,道:“为什么?我斩杀了魔君,这功劳不是我的么?以几个小小凡人的容色为饵,就能杀了魔君,立下大功一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月神殿屈居最下等的司仪仙职,我早就受够了!月神你知道吗?月神殿大部分的仙君,每日驱使我做各类杂役。理由是我这个仙职轻松,空闲多。还不是欺我地位低下!在天界没有任何依仗!今天我杀了魔君,就算离开了月神殿成为了散仙,我也可以升级仙位,从此被封为天师,再也没有仙君敢驱使我!” 涣月一字一字,敲在每个人的心底。 月神久久没有开口。 涣月从人修炼成为仙子,被月神选入月神殿。平日里,她善良柔弱,说话从不大声,别人与她玩笑,她也总是不在意。每次面对仙僚之时,涣月脸上都挂着笑容。 而她平日司仪之事,各项安排妥当周全,从未出错。 月神不知,月神殿的仙君,竟是如此德行。 月神更想不明白,这位柔弱的女子是如何对魔君下得了手的。 涣月,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动了异心。 云子陌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呐呐道:“你……你求我带你见魔君,是为了在魔君芽儿髓中毒身亡之前杀了他?你对魔君,难道一开始就存了杀害之心?” 涣月冷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一介小小凡人修士,有什么资格问我?” “住口!你还要一错再错吗?”月神紧紧皱起了眉头。 杀魔君在先,对人无礼在后。 月神平日里温柔高雅,今日却是难得的再三发怒。涣月有些不敢置信,对月神道:“月神,我做错了什么?难道六界三邪之一的魔君不该死吗?难道我要认命吗?!难道我要甘愿始终屈于最下等的仙位吗?” 一连三问,月神愣了愣,缓缓道:“不,魔君该不该死姑且不论。就说仙君的等级,别的神殿我不管。但在我月神殿里,仙君分职位,却不分高低。” 涣月似嘲讽般的一笑,道:“好一个不分高低。若诸仙平等,为何要来驱使我?” 月神眼中一番寻思,道:“你自己想想,最开始他们找你帮忙,你可有拒绝?他们说你仙职轻松空闲时间多,你可有反驳?你对他们所谓的驱使,可有表现过任何不开心?” 面对月神的质问,涣月又笑了一声,道:“月神,您生来便是神,地位尊崇,哪里又知道芸芸众仙的处境?换句话说,你说诸仙平等,就真的平等了吗?您设想一下,我在天界无亲无故,如何拒绝?怎么拒绝?!仙君不是神君,这么多仙僚,有几位是好相与的?难道,您以为,由得了我想怎样就怎样?想不开心就不开心?想拒绝就拒绝?!” 这一套说下来,倒是让人意外。 月神面露惊讶,艰难又无力地吐字:“你……” 涣月笑了一声,平静道:“月神,我只是一名无依无靠的司仪仙君,从来不能想笑就笑,也无法想哭就哭。” 月神张了张口,想辩什么,半晌才道:“仙君涣月,谁找她都不拒绝,什么忙都愿意帮。心底里,却是如此排斥。” 涣月的视线落在别处,道:“呵呵,帮忙?不得已而为之。” 云子陌看着涣月,道:“这就是我们凡间的老好人咯。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不懂拒绝的性格,所以大家都习惯了,根本没觉得有什么,这也并非看不起你。” 涣月笑道:“随你们怎么说。反正,我的苦日子,都过去了。” 众人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容城声音有些虚,道:“立功劳,升仙位,难道一定要杀自己的恩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涣月道:“恩已还尽。” 众人心中又是一震。杀恩人以报恩?? 还有这种诡异的报恩方式? 若真如此,谁还敢施恩? 月神语调有些不稳,道:“你……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设计杀害魔君?” 涣月撇过头去,并不回答。 这时,小七开口道:“自她重遇魔君,就开始布局了。” 涣月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魔君,道:“魔君乃魔界之首,正邪不两立。没错,从我遇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设计取得他的信任,一步一步,引他入我的局。” 如此蛰伏在魔君身边,心机深沉至此。 月神脸上一阵波动,有些不敢置信,“魔君有恩于你,你……” 涣月看着月神,打断道:“没错,魔君的确有恩于我,但我以中秋月华炼化自身容色献给魔君,难道不是报恩?魔君当年救我只是举手之劳,但我却献出了自己珍贵的容色!在魔君眼中,容貌第一。这三年间,我貌衰至此,我对魔君的恩,早已报完,我们两不相欠。” 举手之劳?恩已还尽?两不相欠? 原来,献出自己的容色,这就是她说的报恩。 为升仙位,枉顾恩情。 云子陌只觉心寒彻骨,冷道:“薄情寡义,枉为仙君。” 苏景萧的语气更冷,道:“心肠歹毒,不堪为仙。” 小七淡淡道:“神仙,寡义歹毒的多了,她这样的不在少数。” 涣月一听,抬头看向天空,笑了一声,尔后尖锐道:“我薄情?我从小孤儿,以凡人之身修炼成仙,历经万恶之事。这世间又有几人真心对我好?我从小就知道,情感的羁绊只会误事,只有利益才是永恒!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六界之中,只有成为强者才是王道!王者之路必定是荆棘和鲜血之路!” 月神好似仍没有回过神来,美丽的脸上依然是不可置信之色,“难道,没有别的路了吗?” 涣月的视线转向月神,“月神,我非修士出身,不懂各系术法。除了会一招‘月华炼容’,战斗力甚至不如他们几个修士,在天界处处被人看低。所以,只有成为天师,凌驾于众仙君之上,我才能成为强者!就我的处境,只有以魔君一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如此,浣月之前对魔君的付出、关心、报恩悉数伪装,在仙僚面前的“老好人”形象,竟全是忍耐和算计。 众人心中惊起千层浪花。 第12章 分影灭容色增 水泽边上,许久没人说话。 风吹过来,一阵一阵,将地上魔君的血腥味缓缓冲淡。 而魔君,早不知何时死去。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了无声息。 月神凝视涣月半晌,道:“那凡人的容色,你没有给魔君。” 涣月一笑,“我作为仙君,岂敢加害凡人?月神,在所有的神尊之中,我最佩服你,也一直敬重你,你今日竟要逐我出月神殿。如果不是我早有谋算,今日斩杀魔君,我这一介散仙,又该如何生存?” 月神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你,将凡人容色藏于何处。” 涣月闭口不语。 云子陌惊诧道:“魔君用的,竟不是凡人的容色吗?” 月神眼中一片恍然之色,“我先前还怪道,魔君用了这么多容色,为何还会如此丑陋。直到我刚刚探测魔君的额心才得知,一直以来,涣月都是将自己的容色以月色提炼给魔君,而将凡人的容色封存下来,丝毫未动。” 云子陌叹了口气,“一招‘月华炼容’,一轮红月之象,既迷惑了凡人,也迷惑了魔君。” 云容城看着地上的魔君,“魔君一直以为他得来的容色来自凡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涣月,” 涣月表情漠然,“魔君极是爱美,面对自己容色被毁,早已方寸大乱,又怎会怀疑我?说起来,堂堂魔君,愚蠢透顶。也不想想,如果是凡人容色,一张脸至少也能保持青春两年。怎用年年采集?那不过是我的容色。我每年以衰老一岁为代价,可让魔君恢复八个月的青春。剩下的四个月,他就变回如今的丑陋模样。” 听起来,涣月对魔君,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内疚。 魔君遇到涣月,大约是他命中的劫数。 过了片刻,月神才开口道:“你预备何时将炼化的容色还于凡人?” 涣月直视月神,“只要月神答应让我留在月神殿,我自会将容色还于凡人。” 月神皱眉,语气带上怒意,“你……既能以魔君之命换得天师之职,这诸天神仙,又有谁会懈怠于你?” 涣月轻笑一声,“可是,月神殿的众位仙僚,我还没有相处够呢。” 原来,她竟是想回月神殿复仇? 月神愤道:“我月神殿恐要委屈了你这尊未来的天师。” 涣月继续笑道:“是这样,月神殿除却您之外,我的地位最高,比在各大天师楼住着不知好了多少。” 月神一阵气极,身躯都有些轻颤,竟又说不出话来。 涣月见状,挑眉问道:“月神的意思,是不答应了?” 云子陌在一旁道:“就是月神不答应,你又能如何?你拿了凡人的容色,加害了凡人,就能稳坐天师之位吗?” 她的青春容色也被捏在涣月手中,自然是有些紧张的。 涣月看着月神,“我为了除掉魔君,自毁自身容色,而对于凡人的容色,却是多年小心收藏。若是月神不答应,我心情不好,再一个不小心丢失了几个凡人的容色。凡人就遭殃咯,但我仍是功大于过。” 众人一愣。为斩杀了魔君,弄丢几个凡人的容色,确实没有大不了的。 云子陌心里一紧。可越紧张,越不能动声色。否则,只会成为他人板上羊肉。 此时,没有人答她的话。 云容城和苏景萧皆是看着云子陌,投以担忧之色。 月神则看着涣月,表情颇为痛心疾首。 而小七的视线,则落在了地上的魔君身上,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此时,涣月又道:“哦,对了,两千年前,魔君大闹天宫,青帝也深受心魔之苦呢。诸天神仙早恨不得除魔君而后快了,到时候,也只会感谢我。” 涣月,正在使计逼月神留她在月神殿。 月神皱起了秀眉,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好,本神……” 却在这一刻,涣月身后的魔君动了动。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时,魔君身上飞出数道黑气。 依旧是自后背穿心而入,却是全向涣月侵袭而去。 涣月脸上本有些雀跃,此时突地瞪大了眼睛,艰难道出几个字:“万……魔……穿心……” 瞬息之中,她化作了一团黑气,萦绕在空气中。 众人只听到一道沙哑虚弱的声音,“当年走了眼,竟救了她。” 说罢,魔君又倒了下去,像是气绝。 众人对眼前的又一遭变故再次陷入了震惊。 魔君?死了还能活?这次是真的死了吗? 空中的黑气,似乎不甘心地想要抓住什么,却是一点一点,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神凝视黑气消失的方向,怅然道:“涣月,已被魔君的万魔穿心,灰飞烟灭。” 云子陌看着眼前的场面,一阵慨然不已,“万魔穿心?” 苏景萧回过神来,“万魔穿心,魔界上乘邪恶术法。受者,身受万魔寸寸撕咬而亡。” 万魔撕咬,竟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一点,真正的灰飞烟灭之刑。 六界之中,再无涣月。 小七忽然道:“他跑了。”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地上的魔君身上。 众人一惊,只见地上的魔君保持一动不动的样子,无任何表情,无任何气息,仿佛死去。 月神怔了怔,几分惊然道:“是分影术。魔君无极光尧,练就了失传的上古绝技,分影术。” 云子陌恍然道:“怪不得堂堂六界三邪之一的魔君无极广尧如此轻易就被制服,原来只是一个分影啊。” 云容城问道:“他有几个分影?” 云子陌接话道:“你见过谁有好几个影子么?” 小七回应道:“分影只能炼出一个。” 苏景萧舒了口气,道:“幸好。” 云子陌点头,“是啊,魔君似乎本性不坏。但他要是再多炼出几个分影,六界就要不安宁了。” 云容城却道:“堕入魔道,枉论不坏?” 云子陌反问:“若是无可奈何呢?” 容城一怔。在她这位接受正统世家修士教养的人眼里,正就是正,邪就是邪。 涣月杀了恩人,在她这里是错的。但魔君,也是为正派所抵制的邪恶之力。 而在性情不羁,闯荡多年的云子陌眼里,魔君无极广尧,本性应是个善良的人,却不知为何堕入魔道,性情反复无常。 老好人涣月,不懂拒绝而受尽仙撩驱使。又灭绝情感,算计杀了恩人,只为升职铺路。 魔君无极广尧反杀涣月。 孰对?孰错?谁能判定? 一片沉默之后。 容城正在观察云子陌的脸,“你,容貌恢复了。” 闻言,苏景萧也看向她,道:“云公子受苦了。” 小七舒朗一笑,“比以前更增几分容色。” 云子陌双手一摸脸上,竟是感觉皮肤更加光滑细腻。 怎么?这是比从前更漂亮了? 月神有些提不起劲来,“经过‘月华炼容’的容色,自然比从前更佳。涣月飞灰烟灭,之前提取的凡人容色,便自动归还了。如今,博陵城遇害之人,皆已痊愈。” 云子陌点点头,“其实,涣月咎由自取,月神不必太难过。” 月神对他们行了庄重的一礼,“自然,多谢你们。我这就回天界了。” 几人复对月神行了一礼。 流光一闪,月神消失在了原地。 红月一事,总算落了帷幕。 云子陌原被夺了容色,最后竟因祸得福,也算是一桩幸事。 水畔湖清,烟消云散。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几人别过。 形形色色的一行人只剩下了云子陌和云容城还在一起。 行在路上,容城对云子陌道:“昨夜救你的人,是七星猎焰?” 云子陌面露沉思之色,好一会儿才道:“我被蒙着眼睛,没有看到。大概率是。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位传说中的鬼主,会亲自救我两次。” 容城皱眉道:“七星猎焰行事作风谁也捉摸不透,还是要多加提防。” 云子陌道:“好。我们先找一个地方落脚吧。还得参加青云书院的招生考试。” 如此,二人,一驴,一狗,又出现在了城中。 此时正是白日,与中秋夜的热闹不同。此时的博陵街道,没有千灯万火和人山人海之貌,却也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商铺客栈如云,市面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人们在为生计奔走着,步行的人,挑担的人,还有一辆辆或豪华或简素的马车缓缓驶过。 “你听说了吗?那见红月得衰老之症的人一夜之间都痊愈了。” “听说还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 “这是真的,容貌远胜从前。” “因祸得福啊。” “真是上天庇佑啊!” “真是奇迹啊!” “听说是苏家少君出手了。” “我听说是云中城云家少君的功劳。” “我听说是一位世外高人。” “……” 在人群声里,云子陌不难捕捉到类似的话语。 她想带容城找一家客栈落脚,却不成想,一连去了几家,都是人满为患。问了一客栈伙计才知道,原来每年博陵城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众多远道而来应试的人。 她们远道而来,找客栈又迟,哪里还有她们的份。 青云书院,不愧为玄门大陆的顶尖学府。慕名者芸芸,挤满了整个博陵城的客栈。 最后,云子陌和云容城只好在博陵城边上租了一间空着的干净小院。 她们将驴子上的杂物卸了下来,又买了一些食物,将驴子和黑狗牵到后院喂食。 她和容城有灵气护体,挨两天饿倒不打紧。只苦了这驴子和黑狗,这些天都是自己觅食。 等做完这些杂事,云子陌和云容城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番休整后,云子陌拿起人间科举考试的典籍开始看了起来。 不多时,困倦感席卷而来。 正是午后,云子陌起身推开了窗户。 微风轻轻吹来,窗前的柳叶低低垂到湖中。风景之优美令她精神一振,一派舒适。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这间小院地处湖边,周边大树林立,有小桥流水,又见高低楼阁,映着远方重重叠叠的山岭甚是清俊优美。 人群里,有闲散青年在树下对弈,有老翁在溪边垂钓,有孩童在嬉笑玩闹,有女子在船中唱歌采菱…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 船中一采菱女子正在不远处正朝她含笑招手。 云子陌茫然,是在对她笑吗? 过了一会儿,这采菱女子又朝他的方向扔来一只碧绿的菱,尔后以帕遮面,她周围的采菱女都在嘻嘻笑着。 “‘风生绿叶聚, 波动紫茎开。 含花复含实, 正待佳人来。’ 这位公子,有佳人来了,你不回应么?” 只听一道清润的声音吟了一首诗,似乎是在和她说话? 但见一富雅的船只缓缓驶来,船头上站着一白衣公子。他身量修长,玉冠束发,眉如墨画,眼含秋波,面上含笑,手执折扇,腰间系着一块玉佩,端的是一派俊雅风流。 “这位公子,是在叫我?”云子陌道。 “哈哈哈,身在福中还不自知。这采菱的可爱女子,是在以碧菱向你表示好感呢。如果你也有意,此时就可以与她携手同行了。”那风流公子含笑而道。 云子陌赧然,这艳福她可消受不起。 经过‘月华炼容’的皮相果真是不错,这可是她平生第一次到吸引女孩子。 博陵的民风,还真是开放又飒气! “呵呵,惭愧,惭愧!”云子陌不好意思地笑道。 话音刚落,船坞中又走出来一位锦衣华服公子。他一现身,就散发出贵气十足的气场。 竟是苏景萧。 他这么就恢复了体力,又出来溜达了?! 船只缓缓停在她窗户的正前方向。两位少年齐立船头,在这江南水乡之间,映着那白墙粉黛,青山绿水,倒像是映在了水墨画中。 “两位云公子。”苏景萧长身玉立,对他们一礼。 云子陌偏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旁的容城,大浪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二人也对景萧回了一礼。 云子陌看着一派舒雅的苏景萧,忍不住调侃道:“苏公子好雅兴,快考试了还在游湖。” 那风流公子笑吟吟而道:“哈哈哈,要是景萧考不上,今年青云书院就招不到学子了。” 苏景萧听得此语,不置一词,似乎泰然受了。 云子陌见状,难得吐出凉凉的一句:“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看不惯苏景萧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傲娇可以,但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可是在奋力看书备考!他却在闲心游湖。 那风流公子笑得更开怀了:“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和景萧说话。” 云子陌极有风度地道:“呵呵,大千世界,你没见过的多了。天下才共一石,就当自古及今共享一斗,苏公子得八斗,也有他人得一斗。” 风流公子“刷”地展开手中的折扇,不改笑颜,朗朗道:“泱泱中土,能人辈出。今年青云书院的招生考试可要有意思了。” 苏景萧似乎并不计较云子陌说话的态度,“这位是我的朋友,梅蓝菽。”他又转向梅蓝菽,“那两位也是……我的朋友,云子陌,云容城。” 听闻介绍之词,梅蓝菽似乎颇感意外,尔后爽朗一笑。 苏景萧虽矜贵傲娇,一本正经的稳重样,却还有几分少年性情,没有那些王孙贵族一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笑容满面、纵情恣意的梅蓝菽与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苏景萧竟是朋友,还似乎还很熟,真是让她感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实际上,她再细想一下。她与容城的,又何尝不是一样? 大概是互补的性格更加容易互相吸引,成为好友知己。 正待说话。忽听得船舱里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贵客还在等着,快走吧。” “那我们就书院再见了。”云子陌朝二人的方向一礼。 “两位书院见。”景萧回礼。 “真是期待啊…”船只已徐徐前行,传来梅蓝菽悠悠的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风生绿叶聚, 波动紫茎开。 含花复含实, 正待佳人来。 《采菱诗》作者简介,江洪,南朝梁济阳人 第13章 进书院灵力失 后来的几日,云子陌和云容城几乎闭门不出,手不释卷。 虽然比那些考生多活了些年头。在经年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中有一定的学识,但她很久没有看过书了,这个时候恶补准备一下也是必要的。 想想没考上的后果。她灰溜溜地回到云中城,面对的是云麓长老的戒鞭,还有种种新的罚人招数。 谁让她犯错太多,几乎尝遍了云中城的所有惩罚呢?云麓长老不得想想新的招? 青云书院,招生考试。 这一天,天蓝风清,阳光和煦。 “喂!给本公子住手!” 云子陌大喝一声,挺身而出。 出门见鬼,一名正在偷路人荷包的贼眉鼠眼之人手下一抖,拔腿就跑。 然而,那路人的荷包已被他顺走了。 “站住!” 被偷荷包的是位女子,此时已赶忙追了上去。 云子陌一见,正欲帮忙,只听见身旁人一句:“你先去书院,这里交给我。” 容城毫不迟疑,飞身而追。 有容城在,云子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便自牵了毛驴,带了大浪前去赶考了。 青云书院。 中秋已过,青云山上比山下的和煦天气又多了丝丝凉意。 数名青云武者肃立在书院的大门两侧,一片肃然寂静。 当众人听到那细微悦耳的银链声,看见那日携驴带狗的俊秀公子和十日前一样出现在眼前时候,不免又想发笑。 刚有人想出言嘲笑几句。却在转眼之间,见到了那日冷冰冰的气质少年随后而至——容城。那戴了十只戒指的手在阳光照下甚是耀眼。 与那日不同的是,她的腰间多了一管黑色长箫。 云子陌低声问道:“容城,那小偷可捉住了?” 容城道:“都处理好了。” 云子陌点点头,不再说话。 人群里亦无人发声,只有人还在看着驴子努力憋着笑。那驴子上,似乎还多了一只绘了菊花的灯笼。 终于,那位严肃至极李为教务长出现了。他的身旁,侧立了两名书童。 这位李为教务长,说他严肃,却又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 那日青云书院报名,面对齐珩的搞乱,李为教务长全程都只是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由此可见一斑。 李为教务长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两刻钟后,青云书院的入学招生考试就要开始了。诸位考生请分列左右排好队,依次进入考场。” 人群里秩序井然,沿着大门两侧的武者默默分列两队。 云子陌和容城排在队伍最尾。 云子陌看着容城,笑得眉眼弯弯,压低声音道:“真想不到,兄长可以与我一同求学,这惩罚倒也挺好玩的嘛。” 容城淡淡道:“被罚的只有你。” 云子陌笑道:“那也算和我同甘共苦了嘛。” 容城却道:“只有共苦。” 云子陌被噎了一下,马上又笑着道:“先苦后甜嘛。” 容城一时答不上来。 云子陌又轻声问道:“你知道青云书院什么授课之业最强吗?” “???”容城一脸莫名。 云子陌神秘兮兮地附到容城耳边说了几句。 财经。 云子陌暗暗调查过,每年从青云书院走出来的百名学子,入朝为官的占了三成,二成籍籍无名,最后的五成却成为一方富贾。 自古人间重仕轻商,世人只知一入青云,等于半只脚入了朝堂,却并不知青云学子还能被栽培为经商之才。 “……有意思吧?”云子陌说完,看见容城目光微闪。 突然听到一道冷哼着的傲然尖刻之声: “哼,云中城的少君,不知好歹。” 云子陌定睛一看,见得一位着金色锦衣的少年。那天差点抽了她一鞭子的人正在对面冷冷地看着她和容城。 “什么少君?你认错了。”云子陌抱手笑道。 “你敢说你不是云中城那位废柴少君?你身边这位不是云容城?”齐珩不假思索道。 这几日,他都调查清楚了。原来那位冲撞了他表弟的人,拽了他鞭子的人,都是云中城的少君。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众人立马坐不住了。 “什么!云容城?” “哇?我还以为是同名呢!” “是玄门世家排行榜第二的云容城啊?” “今年书院来了好多修士啊!” “哪怕是修士,要习得人间经史智慧,还得来青云书院吃吃苦头啊。” “他们考试用灵力怎么办?” “是啊,作弊怎么办?” “不怕不怕,以前又不是没有修士来过。” “是啊,一入书院,灵力全消。” “喔喔,也是。” “……” 在这片玄门大陆,修士遍地开花,他们中的亲属可能就有被选入四大家族的。 故此,在一众清傲的凡人学子眼里,修士不修士的,早见怪不怪了。在青云书院,修士与他们一样,都是学子罢了。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云子陌一双杏目微微眯起。 “哼,都是劣民!”齐珩怒道。 “劣民,劣民在哪??”云子陌四下观望一番。 “劣民说的就是你!”齐珩不屑地道。 少君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位废柴,籍籍无名,还不如他呢。 “噢?你是劣民?”云子陌笑吟吟地道。 “哈哈哈哈…”人群里传来低低的一阵哄笑。 “你!……”齐珩反应过来,怒目而视,正要反击。 “齐珩,不可无礼!”只听一道醇厚的声音由远及近道。 却是苏景萧出言制止。梅蓝菽与他齐肩而立,二人刚从山下上来,这次没有金车宝马,也没有随从。 苏景萧着月白色素衣,上绘了泼墨般的青山绿水,风吹动他的衣襟,煞是清俊飘逸,此刻他脸色冷凝。 梅蓝菽换了一件桃色的轻便长袍,上面以金丝白线绣着朵朵细小妖娆的桃花,衬得他面若春花,此刻他眉目含笑。 许是由于今日参加书院考试,这二人都没有再着那华衣锦服,长发也只用素色发带束起。 “哈哈哈,每次遇到云公子都很是有趣啊。”梅蓝菽清朗道。 齐珩见着他表弟景萧倒没什么,一见梅蓝菽却闭口不言了。 云子陌暗暗想,这梅蓝菽是何身份,难不成地位比那少君还高? 二人站在了她和容城后面排着队。 几人互相点头致意一番。 梅蓝菽尤为随意地道:“今年青云书院的考试有所变革。” 云子陌悄悄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每年考试题目都不一样。” 青云书院的考试由笔试和面试组成,每年不一样谁不知道吗? 容城在一旁淡淡道:“他说的是变革,不是变化。” 梅蓝菽道:“哈哈哈,正是,往年由笔试和面试组成,今年在这两道关卡之后,又多加了一道考试。” 云子陌不禁起了好奇心,问道:“什么考试?” 他们谈话的声音不小,周边众人的耳朵也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梅蓝菽笑吟吟地道:“这我可不知。左右是青黎院长想出的点子,简单不到哪里去。” 人群里已经起了骚动,不断有人开口: “这位公子,你从何得知?” “为何变革?笔试和复试还不够吗?” “啊,这下考试的难度又增大了!” “啊,怎么办才好。” “没事没事,大家都一样的,你难我难他也难。” “……” 一道中气十足又极其冷肃的声音响起:“安静!” 人群随声渐渐安静下来。 李为教务长快步从大门口的阶梯上走了下来,竟然是走到了云子陌面前? 云子陌一愣,难道是她的驴和狗被这位冷肃的教务长看见,要被赶走了? 没成想,李为教务长却是面向梅蓝菽,脸上恭敬,微微倾身,拱手行礼道: “梅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齐珩不敢作怪,原来是在人家的地盘。 这梅蓝菽是青黎的? “李叔,你可别把我的新朋友给吓着了。”梅蓝菽悠悠然道,一边以手一托李为教务长的手肘。 “梅公子,快去竹院吧。青黎院长久不见你了。”李为教务长半垂眼眸道。 “青黎是我义父,他膝下无子,我就被他捡回来了。但我家,不在这儿。”梅蓝菽看着云子陌等人好奇的目光,大方地说道。 云子陌神色微微动容,这少年对什么事儿都似不在意般,随口一提,付诸一笑,坦坦荡荡。 “梅公子,谢谢你告知大家如此重要的讯息。”云子陌感激地道。 “哈哈哈,没什么,反正你们等会儿也会知道的。”梅蓝菽笑道。 “你快去竹院吧。”景萧提醒道。 “朋友们,等你们的好消息!”梅蓝菽留下轻快的一句,一边走进书院大门。 苏景萧和云容城点点头,只有云子陌欢快地应道:“好!” 梅蓝菽,见之让人愉悦,处之令人轻松。 此时,队伍前方已不剩几个人了,马上就要轮到云子陌等人,几人再无他话。 到了青云书院的入门处,书童问了云子陌姓名,又让她两手平行伸直,原地转了一圈,才道:“云子陌公子,您现在可以进考场了,在第二考室十二号,只是您的驴子和狗不能进去。” 云子陌看向容城,容城耸肩,表示没有办法。 云子陌正犯难,却是李为教务长对旁人发话了:“你牵到后山。” “是!” 一名青云武者立即将毛驴和黑狗牵走了。 云子陌感受到一阵和煦,看那冷肃的李为教务长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多谢李教务长!”云子陌的声音和煦如今日的秋风。 云子陌尤为轻快地迈过了书院高高的门槛。 一越门槛,身体内即刻传来一阵颤栗。 云子陌回头端凝那门槛,但见其全体呈黑色,上雕几片云朵,约有一尺半高,简朴至极,又仿佛透着一股来自远古的庄严之气。 这就是使人灵力消除的门槛?原来能使在青云书院管辖范围内灵力消除的原因在这里,真有这等奇事。 云容城虽早有所料,但迈过那门槛后,也微微蹙眉了。 只觉那身轻如燕的身躯都有些沉重起来。 自古由奢入俭难,从有灵力到没有灵力,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 云子陌见状,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兄长可是来和我共苦的。” 云容城道:“好。” 此时,苏景萧也迈过了门槛。 三人一道而行。 云子陌问道:“苏公子,这门槛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作为当地人,苏景萧大约比他们懂得多。 苏景萧略一回想,倒是述说了一个简短故事。 “据说,青黎院长是一个玄门世家的后代。后来天界与魔界大战,这一家族应援天界以至全族被灭。家族的最后一点血脉隐姓埋名至此,天界大胜之后,便找了过来。至于具体细节,就不知道了。从那之后,就有了这个门槛,一入此间,无论神妖魔鬼,凡人修士,灵力全消。” 云子陌点头,道:“原来如此,这门槛估计是生物系术法炼成。” 苏景萧道:“为何?” 云子陌笑道:“生物嘛,使物活生,使物有灵。我在生物系术法典籍上见过这种术法,今天也是第一次见有成功的。这门槛原是死物,现在成了一个能圈禁人灵力的活物,看来这书院背后的人可不简单啊。” 苏景萧有些不动声色的意外,道:“云公子对生物系术法也有所了解。” 云子陌道:“生物系术法大成者,少之又少,这等灵力圈禁是最上乘的术法之一了。如果可以用于对付灵力高强的大奸大恶之徒,将他们诱过此门槛,然后封住,六界可不就太平了。” 容城并不答话,目光却微微一闪。 苏景萧煞有介事的点头道:“说的极是。” 配上那惯常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云子陌又是一笑。 说话间,三人已然穿过了书院大门的露天穿堂,就见到了连排数间考场。 每间考场有前后两个出口,内设有约三十张桌椅,桌子之间间隔一米之远,摆放齐整。 书桌上已经备好了文房四宝。再见正前方中央设一书案,侧方雕有云朵图纹。除此之外,考场内再无其它陈设。 三人的考场皆不一致,自去寻了自己的位置。 第14章 青云山同窗情 考场静谧,云子陌入座而定。 “叮叮~” 不消片刻,只听见金属相击的木铎之声,从靠近书院大门处的露天穿堂传来。 随着两位书童一前一后进入考场,众考生神经紧绷起来,开始凝神静听。 一位书童将醒目的大字考题卷张贴在考场的正前方,另一位则朗声道: “今日青云书院笔试,三道题目。诸位请听清楚了。 第一道:以青云书院的秋色作一首诗或词。 第二道:论党争。 第三道:论仕途与行商。 两个时辰,字数不限,请诸位尽情作答!不得提前送交考卷!” 考卷揭开,话音落下,众考生心中一片唏嘘。 第一道题目还好,这论党争却有些危险? 还有,行商能和仕途相比么? 一片静谧,只有书童巡视的轻微脚步声。 芸芸考生,或沉思,或研墨,或挥毫,或紧张兮兮,或从容自如。 时间,缓缓流逝。 张张考卷,或多有空白,或洋洋洒洒,或力透纸背。 “叮叮~” 随着木铎声停下,书童出声道:“请诸位考生起身~静候申时榜单。” 那就是傍晚了。 考场内,芸芸考生肃然起立,又传来阵阵感慨与叹息。 却有一位考生依然在“刷刷”写个不停。 “你!别写了!” 一位书童见状,立时过去夺过了他手中的笔。 那考生一惊,站起身来,满脸焦虑道:“我还有两句话就写完了,求求你了,让我写完吧!” 另一书童道:“让你写完?对其它考生公平吗?你再写一个字,就要直接除名。” 闻言,那名考生眼中一片呆滞绝望,愣愣地跌坐在凳子上。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 接着,众考生便一个个相继而出,那名满头大汗的考生也被朋友搀扶着离开了。 书院此时人声鼎沸,多的是交流着今日的考题内容。 时辰已至午时。 “咕噜~” 云子陌腹内传来一阵饥饿之感。 如此,入了青云书院的门槛,就变成真正的凡人了? 往日有灵气护体,饿个十天半月,也是不打紧的。 “子陌,近来可好?” 行至书院穿堂。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温润之声,在人群里尤为突出。 云子陌回头,诧异的表情尤带了几分欣喜,道:“小七??!你为何在这里?难道你也报名了?” 只见那少年仍是银衣白靴,以一条细长朴素的白色发带束起了墨黑长发,琉璃色的眸子笑意盈盈。 此时,人群颇有些摩肩擦踵。 小七笑道:“对啊,今日来得迟,赶到的时候书院大门就要关了。” 云子陌欣然道:“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同求学。” 小七笑道:“哈哈哈,那还得考上才行。” 二人一边说,一边随人流往书院大门而去。 云子陌调侃道:“但凭你对书的兴趣,要是考不上啊,那你这书都白读咯。” 小七噗嗤一声,正欲说话,人群里一道突兀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看漏了一道题!我要自杀,我要自杀!” 此时,一名形似疯癫状的考生双目圆瞪,双手举起,猛地就冲了过来,方向竟是青云书院穿堂的柱子。 人群里一阵慌乱。 人太多了,他要接近柱子,还得穿越重重人流。 “兄台!想开点!” “兄台,还有明年呢!” “他已经考了五年了~!” “兄台,你可别玷污了书院圣地啊~!” “是啊,再考一年,相信自己啊!” “……” 考生纷纷停下来,阵阵好言相劝。 这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跌坐在地上,道:“我考得头发都花白了,我还能相信什么?!要是永远也考不上呢!” “有人考了十年还在坚持呢!” “是啊!” “哎,我也不考了,我觉得考得不好。兄台,明年我们再一起吧。” “哎,我也没有把握,还是早早下山吧。” “……” 此时,云子陌被人一挤,就要往后跌。却是一旁的小七身形一闪,扶住了她,高高的身躯将她护在了人群里。 云子陌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挤意。 在外闯荡多年,却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相护。她心中颇有些不自然,也有微微的暖意。 这一阵拥挤,原来是前方被开出了一条道路。 “啊,你要干什么?”那名要自杀的考生惊慌不已,大呼起来。 只见两名青云武者上的前来,毫不留情地将这名考生从地上提起来。 “你不是要自杀么?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道肃然的声音响起,随后而来的是李为教务长。 那考生一愣。 李为教务长的目光扫视众人,继续道:“在前进时,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于是,走到最后的人们,也就成为一支最纯粹,最精锐的队伍了。” 众人一怔,无人答话,纷纷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为教务长再道:“青云书院要的,正是这样一支纯粹而精锐的队伍。” 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有考生道:“我要坚持下去,不下山了,我要等榜单发布!” “我也要坚持考!” “坚持到最后!” “……” 那名要自杀的考生脸胀得通红,捏着拳头,几分慨然道:“是,您说得对,我不能退伍!” “好!说得好!” “好!” “加油!” “……” 人群里,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小七和云子陌相视一笑,纷纷嚷嚷中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 这位李为教务长,真不错。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李为教务长带上青云武者离来了人群。 众考生你一言我一语,照旧往大门口而去。 待要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云子陌却拉着小七往一旁人少的空地走,一边道:“我差点忘了,等等容城,我出去了她该找不到我了。” 小七笑道:“好。” 此时,人群早已四下分散,门口处只有零星几人走过。 站定了,云子陌凝视那道书院门口那道神奇的门槛,不禁拉着小七闲话起来。 她叹息道:“这生物系术法炼就的门槛当真神奇。怕是鬼市上都没得卖吧。” 小七笑道:“哈哈,现在应该没有的。” 云子陌道:“幸好只是一条边界线,不是吸收灵力。” 小七道:“吸收灵力的术法,还真是没有的。” 云子陌道:“如果能炼出一种物件,携带后灵力无法侵袭就好了。像我这么低微的灵力,也能自保。” 小七怔了怔,继而笑道:“这个想法不错。” “为何你身上没有任何气息?” 只听得一道冷冷的声音,容城一脸漠然地走了进来。 云子陌一愣。待仔细辨认一番,认真闻了闻。的确闻不到小七身上原有的玄气。她眉头紧皱了起来,看向眼前的少年。 灵力圈禁门槛虽让灵力消除,也不能掩盖身上的气息。故此,妖魔鬼怪,一入书院,即现原息。 鬼的鬼气,妖的妖气,魔的魔气,人的玄气,神仙的仙气,都毕漏无遗。 气氛瞬间陷入僵局。 顷刻之间,只听见一声低低的轻笑。 两条细长朴素的白色发带自小七袖中拿出来。 “这是隐匿气息的发带,送给你们。以后遇到强敌隐匿气息,可以不被发现。”小七笑道。 见这二人似乎僵住了,他又道: “鬼市上买的,佩戴者可以将自身气息隐匿,多则一个月,少则十日。” 还是云子陌先反应过来,接过了发带仔细瞧了瞧。 鬼市她也是见识过的,人鬼交界处就有,那里的确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卖。容城的夕乐箫就出自那里。 “小七,这个不错诶,我很喜欢。你买了多少?这是生物系术法炼成的吧?”云子陌拿着手里的发带左看右看,似乎爱不释手。 “你喜欢就好,就买了三条。”小七笑道。 容城却再次问道:“在书院里,你为什么要隐匿了气息?” 难道你身上不是玄气? 小七脾性很好,却是道:“好玩。” 云子陌只觉这少年不按常理出牌,深觉有趣,便道:“哈哈,小七,鬼市上流通矿石珠宝,一条发带肯定要花费不少。你可真富有!” 小七笑道:“还行,你要是喜欢矿石珠宝,我送一座给你。” 云子陌连连摆手,笑道:“哈哈,你送我一座,我也搬不动啊。” 小七笑道:“我给你搬。” 云子陌笑道:“我现在在书院,也没有地方放置啊。” 小七笑道:“那就当作你暂时放我这里了,什么时候你要用了随时来取。” 云子陌笑道:“哈哈,小七,有你这位朋友,以后我可不愁衣食了。” 小七笑道:“那是自然。” 云子陌却又正色道:“但是,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到一座珠宝矿石。小七,你相不相信我?” 小七亦认真地点头,笑道:“自当相信。” 语笑嫣然,气氛一片欢乐。 容城却在想:云子陌对人没有一丝防备之心。冥界既有这隐匿气息的发带,那就等着下次看看他取下发带,会不会露出原来的气息。 为今之计,只有日后再慢慢观察了。 “找吃的。”容城语气冷冷,却也没有再抓着小七不放。 一听到吃,云子陌也感到饥肠辘辘。三人先后离开考场。 其实,以云子陌的聪慧,又怎会没有怀疑过小七不是普通的修士。只是,她不在意罢了。 或者说,就算眼前的小七是什么妖魔鬼怪,她都不在意。 她的交友信条一贯是:朋友相交唯求真。 说话间,几人已迈出那道门槛,皆是感到周身注入一股暖和的气流。 云子陌心里一喜,道:“这是又恢复了?” 小七笑道:“自然。” 云容城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道:“找地方坐。” 云子陌道:“好。” 古树参天,茂林修竹,潺潺水流。 一块清幽空地,几块天然的石头正好可供他们坐下休息。 云子陌刚坐下来,就听得由远及近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让我们好找,你们倒会找地方。” 两位俊逸的少年朝他们走来,桃色长袍那位笑吟吟地提了一个食盒。 云子陌从石块上起身,道:“小七,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梅蓝菽公子,他是这青云书院的少主人。这位是小……唔?” 云子陌正要介绍小七,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小七的全名,自己都愣了愣。 “罗七安。”小七接了话道,也已起身。 几人互相致礼一番。 “哈哈哈,这位云子陌公子真是太有趣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少主人,千万别把这名头安给我。不然我压力可就大了。”梅蓝菽笑吟吟地说道。 蓝菽的笑和别人的笑都不一样,总感觉带了点游戏人间的轻佻味,对一切都报以极大的热情,又对一切都不甚在意。但却莫名给人轻松的感觉,仿佛无论发生何事,只要看见蓝菽一笑,再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极大的热情与轻佻的无甚在意重叠在一起,居然同时出现在同一个身上。云子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美人太多,美食太多,把你压跨了。”景萧也难得一见地玩笑道。 “哈哈哈,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每天都被压垮。”蓝菽笑应道。 云子陌和小七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云子陌笑道:“梅兄真是风流不羁啊。” 梅蓝菽笑道:“哪及得上云兄,那可是独立家中赏景都有少女投怀送抱呢。” 云子陌干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赧然,又转向一旁苏景萧道:“苏家景萧少君,竟也来青云书院参加考试,实在有心向学。” 梅蓝菽看向苏景萧,笑问:“是这样吗?” 苏景萧道:“也许,是为了遇见志同道合的朋友吧。” 一入青云,灵力全消。为习经史,甘吃苦头。 修士若是在此遇见,确实可说志同道合。 梅蓝菽笑道:“往年来青云书院的修士鲜少,几位一同前来求学,还真是难得啊。说说吧,你们为何来此?” “我……”云子陌突然觉得有些丢脸。 “受罚。”千年不开口的容城冰山突然说了两个字。 闻言,几人一怔。 接着是梅蓝菽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这样吗?笑死我了。发明这个惩罚的人一定……一定是一个痛恨人间经史之人!” 梅蓝菽竟是笑得字都说不完全了。 云子陌面上几分赧然,又听苏景萧道:“罗公子,你呢?” 这却是在为云子陌解围了。 “我?哈哈,兴趣而已。”小七笑意盎然道。 大概在场也只有一个小七,是真正抱着好玩的心态而来。 梅蓝菽止住笑,提议道:“以后我们想必都是同窗了,就互称对方的字如何?” “我没有意见。不过你是我们的同窗吗?”云子陌笑道。 “哎呀,大不了我以后多去找你们学习。”梅蓝菽道。 梅蓝菽看似贪玩得紧,想来并不是一位热爱经史之人。 苏景萧道:“我也没有意见。” 云子陌道:“就叫我子陌吧。也顺口。” 小七看着她,琉璃色的凤目盛满了温暖,道:“子陌,好听。” 又听得梅蓝菽调侃道:“子陌,你的这位冰冷华丽的朋友,不然就叫阿容?子陌,阿容,对仗得紧。” 容城也早已站了起来,闻言顿时僵住了。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要射出寒星。 云子陌连着干笑了两声,道:“容城是家兄。容城就叫容城好了,兄长在家也是一样不苟言笑,大家多包涵,哈哈,哈哈。” 梅蓝菽依旧笑嘻嘻道:“叫我蓝菽。” 景萧道:“可以称我景萧。” 小七道:“叫我七安吧。” 蓝菽却抓了一个话茬,问道:“为什么子陌可以叫你小七呢?” 他纵横风月多年,如何看不出小七对云子陌的不同寻常。莫不是?他脑中思考一番,一系列画面联翩而来。 在这一风月老手面前,小七和云子陌双双愣了愣。又见蓝菽眼睛一亮,对小七道:“以后我称呼你为‘小七兄’,可好?” 蓝菽决定,暂时先放过他们,日日再慢慢观察。 小七笑应道:“好。” 子陌、容城、蓝菽、景萧、七安。 五位少年站在参天的大树下,有清凉的山风吹来,吹动他们的发丝和衣襟。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点点斑驳。 他们含笑而立,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在青云书院的时光,将会成为他们一生最珍贵的回忆。 “唔,我给你们带了馒头,都要凉了。”梅蓝菽好似这才想起来,连忙打开手中的食盒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美食,真是可惜了这精致的篮子。”云子陌悠悠道。 他们在消除灵力的青云书院一游,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这下只能吃干馒头了。 “今日书院厨房只剩了两个馒头。”景萧陈述事实一般地道。 云子陌看见景萧的表情,忍着笑道:“好吧,那我们怎么分呢?” 只有两个。 景萧面露沉思之色,似乎认真地想了起来。 蓝菽笑道:“子陌,你可别为难景萧了。” 云子陌哈哈一笑,拿起篮子里的馒头。 她递了一个给小七,剩下的一个掰成两半,又递给容城一半。 小七也掰了一半馒头递到她手中,道:“我够了。” 云子陌忙递回去道:“小七,你看上去最小,多吃点。” 小七却远远跳开了,笑道:“是嘛。” 云子陌一边吃一边随意道:“那你到底多大了?” 小七思考一番,似调皮的语气道:“哈哈哈哈哈,不告诉你。” 小七不愿说,云子陌也不再问。 对于修士而言,年龄不算什么。 云子陌又问道:“容城,你够吃吗?” “够了。”容城道。 “一个大男人多点少点有什么的。”梅蓝菽不以为意道。 “……” 阳光透过树枝,斑驳陆离地洒落到每一个人的脸上。 天气,不冷不热,恰好。 朋友,不多不少,刚好。 五人就在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光中等待笔试的排名。 作者有话要说: 在前进时,时时有人退伍,有人落荒,有人颓唐,有人叛变,然而只要无碍于前行,则越到后来,这队伍也就成为越纯粹,越精锐的队伍了。——鲁迅 第15章 闯二关养活论 青云书院,集议室。 此刻室内正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此人作诗毫无押韵,怎可当得第二名?”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此生虽不大会作诗,可你看这两篇文章,无论是对党争的看法,还是对仕商之见,通篇洋洋洒洒,胆识过人、可圈可点、大气纵横、观点新奇,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他作的诗,完全没有讲究任何诗词规律,率性而为。实在上不得台面。” “这正是他的性情所致,此生格局、高度、眼界皆超世独立,又不失率真。实乃良才。” “不如苏景萧的诗词文章,其诗虽不及我们公认的第一名之心境,却朴素真挚,结尾让人眼前一亮。你再看他的文章,娓娓道来,以小见大,平中见奇,越读越有韵味。就像一杯美酒,越品越醇香。” “诶,你说对了,就是平静,太平静了,有些寡味。相比之下,如何比得上云子陌的文章。” “……” 正争执不下时,集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众夫子随即安静下来。 一书童捧了一卷文书走了进来,是院长的近身书童。 关于排名,想必青黎院长有答案了。 果然,只听书童大声道:“各位夫子,青黎院长对前三名的评议结果出来了。” 闻言,集议室瞬间凝神一片。 书童打开文书,朗声念道:“第一名无可争议,无论作诗还是文辞,皆无可挑剔,境界远在后者之上。第二名,就综合而言,苏景萧诗词文章皆为上佳,云子陌的诗词落了下乘,却胜在气势和胆识。故二者并列第二,第三名可另选一人。” 念完文书,书童便合上了文书,缓缓退了出去。 半晌才有人发声道:“并列?青云书院创建以来似乎从无并列名次。” “想不到,果断如青黎院长,也会有纠结的时候。” “是啊,这位诗词一般的云子陌,真有两下子。” “…… ” 日渐西沉,斜阳微风。 子陌、容城、蓝菽、景萧、七安一行人估摸着时辰,轻快地来到青云书院大门前。 公告栏前已围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只依稀瞥见一张红色榜单的一角。 众考生或激扬万千,或捶胸顿足,或欢呼雀跃,或痛哭流涕,种种种种。 五人待一些人离开散去,才终于上了前去。但见那红色榜单上面密密麻麻,清隽的字体定下了今日的笔试排名。 第一名,罗七安。 第二名,苏景萧,云子陌。 第三名,方纪云。 第四名,云容城。 …… “小七,你太厉害了!”云子陌喜上眉梢,她就知道小七遍览群书,不同反响,一定会考得很好的。 “小七兄,我有生之年,终于看见有人超越了景萧,哈哈哈哈。”梅蓝菽并不为自己的好友感到伤心,倒发出一阵似落井下石的笑声。 “七兄文才武略,实乃大才。”景萧谦和有礼,水波不兴。 “恭喜。”容城也开口道了一声祝贺。 小七浅浅一笑,如同烟岫晓风一般清雅,道:“多谢!” 这笑里,又带上了两分草原野马一般的肆意洒脱,似乎对名次毫不放在心上。 云子陌对自己的名次倒不感到惊讶,她从来不太会作诗,对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轻拍容城的肩膀,道:“容城,你的名次不错。” 容城正欲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兴奋至极的尖锐之声。 “表弟!我入榜了!第一百九十九名!” 五人循声一望,却是那齐珩。他此时正高兴地跳了起来,又挑眉看着他们,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景萧看着雀跃不已的齐珩,一本正经地道:“好好准备复试。” 第一百九十九名。 云子陌看了齐珩一眼,颇感有些好笑。 一众人群里,有的神采飞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甚至坐在地上哭泣,有的已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安静!诸位请先安静!” 此时,李为教务长又出现在青云书院大门口,中气十足的声音响遏行云。 良久,人群里各样不一的声音渐渐平息,还偶尔传来几声抽噎。 “今日笔试已了,笔试通过者两百名。未入红榜者现在可以离开。”李为教务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酷无情。 只余二百名,笔试就刷下了大半考生啊。 这支前进的队伍,果真越来越精锐了。 顿了顿,那冷肃的声音继续道:“进入红榜者现在依次排队进入书院,分四个考场,等候诸位夫子亲自复试。” 闻言,云子陌第一时间想的是,现在是申时,人这么多,莫不是要复试到半夜? 她的猜想成真了。 容城、小七、景萧和她不在同一个考场,又分在不同的候考室。而梅蓝菽为了避嫌,已经自去了。 当她坐在候考室内,已经开始数着窗外的竹子有多少根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书童在报她的名字。 “云子陌~”书童拖着长长的尾音。 云子陌望一眼秋末竹林的清冷夜色,悠悠然移步随书童去了考场。耳边传来的是满山的虫鸣之声,夹杂着和夜色缠绵的清泉水流。 和上午的简陋考场不一样,云子陌随书童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见到的是一间雅室。 入室后,见正中墙壁悬挂一骏马大画,下设一楠木书案,书案侧方雕有云朵纹饰,上设一青绿古铜鼎,另有一素白花瓶,瓶内插着时鲜花卉。 书案前是三把交椅,坐了三位素衣孺衫夫子,隔着书案三尺远也摆放了一把交椅。雅室左侧是一镂雕窗户,右侧设一古雅屏风,云纹翻边,上绘几笔幽幽墨兰。 从书院各样张弛有度,清雅不凡的陈设,就可见青黎院长真真花了不少心思。院长其人,必定是位品味上佳、清新俊逸、博学多才之人。 “你就是云子陌?”左边那位夫子道。 “正是。”云子陌颔首道。 “你左边这位是安夫子,右边这位是杨夫子,我是孙夫子。”中间的夫子介绍道。 “诸位夫子安好。”云子陌微微倾身,垂了目拱手行礼。 “云子陌,请坐。”安夫子道。 “多谢夫子。”云子陌道。 众夫子远远就听见极细微的红链声,只见一位身量纤细长挑的少年由远及近走来,眉目生得十分清秀。他又施施然坐下,抬眼看向自己这边,目光清澈有神,嘴角噙笑,颇有一股谈笑自若的气场。 “世有伪君子,难逢假小人。 欲做假小人,必先真君子。’ 这首打油诗作得有点意思。”孙夫子温和笑道。 三位夫子中,尤以这位孙夫子最为年轻,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他眉目之间散发出文雅温和的气质。 “朋党之说,自古有之。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为自然之理。’这头开得好。”安夫子赞道。 这位安夫子,头发已经花白,自他身上散发出慈祥与安然的气息。 “‘朋党不可禁,不能禁,自古禁绝朋党之君主,皆乱亡其国。故,惟幸人辨其君子小人而已。’结尾也可。”孙夫子继续道。 “有史以来,小人党多而乱国。然假小人尤为可贵。”云子陌颔首道。 面对众夫子的夸赞,她实不知是来考试的还是来接受赞扬?毕竟也活了八十年了,不过是有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识。 “依你看,为君者是否要远离小人?”杨夫子半眯着双眼,捋着长须缓缓开口了。 这位杨夫子头发已经全白,蓄着长须,一双眼睛却是灼灼有神,精神抖索,神色不无凌厉之态。 云子陌半垂眸,似沉思片刻,浅浅一笑,道: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治国□□,缺一不可。” 众夫子微微一怔。 孙夫子最先反应过来,转了个话头:“‘为仕或经商,全凭个人志向,无高低贵贱之分。然,养活自身是根基。’这个提法倒新颖。与青黎院长不谋而合了。” 云子陌眼睛一亮,道:“荣幸!” 这位青黎院长,还真是不同凡响。 “你来青云书院,是想出仕还是从商?”安夫子接话道。 “学生无意仕途,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若从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云子陌正色道。 “舌灿莲花。你的文章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却不会作诗。”杨夫子一手捋着胡须,一边缓缓道。 点评倒是中肯。 云子陌干咳一声:“学生对诗道确无研究,也极少作诗,只是看过一些罢了。” 她想起在考试时写下的那首诗,确然是随性而为,没有讲究诗学技法,被指摘也在意料之中。 孙夫子缓缓念来:“紫盖千盘山转幽,还分秋光罩博陵。竹林幽色出凡尘,青云直上九重天。学途且逐闲行伴,肯信吾能尽日游。从此静窗闻细韵,萧声长伴读书人。这首《入秋日青云》,作得也还行。” 云子陌干笑一声,道:“学生拙作,让老师见笑了。” “你到青云书院求学,可会钻营诗道?以弥补自身的不足。”杨夫子问道。 “尽力一试。”云子陌颔首道。 “若遇到无法攻克的困难呢?”杨夫子问道。 “那就不学作诗了。”云子陌坦然道。 “噗嗤~”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古雅的屏风后传来。 梅蓝菽。 听多了他的笑,怎么也能认出来。 他作为院长义子,竟躲在后面听墙角? 众人皆朝屏风处一望。那屏风却透不见人影,不知是何材质。 只听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缓缓走远了。 难道另外一位,竟是那位闻名遐迩的院长青黎? “好了,今日的复试你通过了。现在来此抽签领取明日的任务吧,那是最后一道关卡,是青黎院长定下的‘养活考试’。” 孙夫子一边说,一边从袖子中拢出一个木质简朴盒子。 云子陌讶异道:“养活考试?” 凌厉之态的杨夫子点头,似乎也颇为认同,道:“青黎院长说,人生的首要问题是养活自己,若无法养活自己,读再多书也无济于事。” 云子陌点头笑道:“是,学生深以为然。读书人看书比屠夫杀猪容易多了,因为猪长了腿会跑,书却可以随意打开合上,还有什么比读书更容易的事吗?” 云子陌说得一派风轻云淡,倒是众位夫子愣了愣。 这位学生毫不怯场,口齿伶俐,还侃侃而谈。如不是因为考试,想必他还要高谈阔论一番。 此外,他的观点与青黎院长的观点着实相近。 杨夫子点头笑道:“不错,人生在世,书本知识与实践经验,缺一不可。” 云子陌这才起身上前。孙夫子捧着的盒子里堆满了折合的纸条,这纸条上写的字便是“养活考试”的任务了吧。 云子陌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枚签条,打开念道:“明日酉时之前,将一筐菱角卖至十两银。不得借助任何势力关系,违者……出,出局?” 云子陌登时愣了一下,微微张大了嘴。 菱角这种现在遍地开满的植物,让她卖十银子?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这就是养活考试? 众位夫子笑了笑,并不言语。 云子陌拿到纸条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雅室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养活教育论,来自当代教育家,哲学家——聂圣哲 2.《朋党论》——宋代文学家欧阳修的作品 3.读书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比大师傅做饭要容易得多,比屠夫杀猪容易得多。——□□ 第16章 少年郎闯关难 夜色如水,月光照得眼前一片清辉满目,盛放的秋菊和清幽的竹子衬映得趣,还有那芙蓉和海棠绽放着静谧的笑颜沉沉睡去。 夜风拂过,只见不远处一朵橙黄色的菊花盛开在夜空中,朦朦胧胧,随风朝她飘来。 “子陌。” 那菊花的主人竟喊了她一声。 听得那温润如水的声音,云子陌方才回神。 那开在夜空中的菊花原是一盏橙黄的灯笼。 “是你啊,小七,你抽到什么任务?” 云子陌的语气颇为有气无力。 小七悠悠道:“以山中翠竹制作一个书柜。” 云子陌叹道:“你这个也比我简单啊。我还不如去做一个书柜。” 是夫子见她考得太好,存心刁难她吧? 小七问道:“你抽到的是?” 云子陌垂头丧气道:“将一筐菱角卖至十两银。” 此时,不远处又有两人朝他们走来。一个神色古怪,一个水波不兴。 “我是帮助一户农家洒扫庭除。”水波不兴的是景萧。 “我是拿到一名女子送出的发饰。”神色古怪的是容城。 云子陌一怔,旋即笑道:“容城这个蛮有意思!” 又传来一道清朗之声:“拿到一名女子心甘情愿送出的发饰,这枚签条是我写的。” 梅蓝菽笑吟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唇角有一丝玩味。 “让我以一筐菱角卖十两银子也是你写的?”云子陌愤愤地剜了这个笑面虎一眼。 “那可不是,我随意兴起,只写了那一条,其它都是青黎院长写的。而且,卖东西的也不止你一个啊,还有卖藕的,卖白菜的,卖西红柿的……”梅蓝菽无甚所谓地道。 小七看着云子陌,笑道:“说不定,你明天运气会很不错的!” 景萧冷静地分析道:“复试淘汰不少人。卖不出高价不一定再被淘汰。” “诶,这话说的是,据说……”梅蓝菽笑得颇为暖洋洋,却是带了几分高深莫测。 他挑了个神秘的话头又顿住,转而道:“不早了,书院给笔试通过的考生都安顿了寝居。我带你们去。” 折腾了一天,众人确实感到累了,便不再多言,跟着梅蓝菽去了。 两人一间,云子陌自是和容城一间。 黑暗中,有这么一段对话。 “容城,你睡了吗?” “睡了。” “……” “……” “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我?” “你大脑一向好使。” “……” “……” 次日,天际的漫天霞光映入一片幽幽竹林。 水涧里溪水顺着山道轻快地流下来,清晨的青云山别有一番韵致。 山下的人远远一望,只得见一片烟波浩淼,青云书院处于一片云雾缭绕之中。 众人早早起床,各去执行自己昨日抽到的任务,所幸书院还颇为人性化,像刀斧、竹筐、竹篮、白菜、菱角、莲藕等材料早早为他们备好了。 罗七安去了青云山的更深处,容城、景萧、子陌和一众需要下山的考生一同下了山。 众考生在山脚下分开,便自去寻找自己的任务场地了。 博陵城,闹市。 市面上吆喝声不断,一派欣欣向荣。 书摊摊主已经将书一本一本摆好,想着今日阳光甚好,遂又将书一本一本摊开来晒。 他正摊着书,只见一位着一身白衣,样貌甚是清秀的少年背着一筐菱角走近他这个书摊。 这少年看了看周围,然后俯身,从袖中掏出一块素布垫在阶梯上,放下背上的菱角坐了下来。 他就这么守着那一筐菱角,一边悠悠然拿了一本闲书出来看。 于是。 半个时辰过去了,无人问津。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有路过的人拾起筐内的菱角看了看又走了。 再半个时辰过去了,菱角和来的时候一样。 书摊摊主想,这副打扮,这副做派,想必是某位家道中落的少爷第一次出来做生意。 他忍不住热心肠道:“这位公子,你卖菱角,不吆喝是卖不出去的。” “我这菱角自有与别的菱角与众不同之处。无需吆喝。”这少年抬头,目光清澈,又从从容容,声音中性和煦,不大不小。 这少年就是花了一个晚上思考卖菱角计划的云子陌。她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回到她的处世法则: 心态越稳,力量越强,运气越好,福气越深。 首先,心态一定要放轻松,越是焦虑越卖不出。 既然要卖高价,卖菱角的人和这菱角自然得有与众不同之处。 闻言,书摊摊主蹲下,拿起竹筐里面菱角仔细辨了辨,迟疑道:“这位公子,我也没发现这菱角和其它菱角有何不同啊,不同之处莫不是在里面?” 几位路人听到这番话,已经停下驻足了,颇有几分好奇的神色。 “非也。这菱角和别的菱角长得一样,味道也一样。这不同之处嘛…”卖菱角的少年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菱角是青云书院的院长青黎亲手采来,又熏染了青云书院的书香。物以稀为贵嘛,这框菱角我只卖一人。此人除了获得一筐菱角,还可得一道出自青云书院的千古对联。”卖菱角的少年缓缓道来。 这个办法,云子陌可是想了一个晚上。反正任务是青黎院长出的,她搬出青黎院长的大名,有何不可? 以青云书院的热度和名气,再加上千古对联,这框菱角不愁卖不出去。 只是,待要遇到识货之人。 众人恍然,却没有几个开口问话的。 这菱角既这样稀罕,想必价格不菲? “那你这菱角,怎么卖?”一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好路过,闻声驻足而立。 云子陌闻言,收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定定道:“一筐,十两,不讲价。” 话音刚落,就在人群里激起了波涛卷卷。 “太贵了吧!” “这都能买一百筐菱角了!” “这年轻人还真的敢开口啊!” “想是借青黎院长之名,凭着自己的才华开价,但书摊上对联那么多,也不至于买他的对联吧?” “你没听到?那菱角可是青云院长亲手摘的,想必吃了也能沾上一些青云才气吧。” “是啊,对联也出自青云书院,才气满满。” “……” 人群里的讨论声越来越热,自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云子陌还是一派泰然自若,悠悠然站着,也不再开口。 此时,那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的声音穿越了人群里的吵闹声: “这位公子,对联何在,可否一观?” 人群里的高声讨论逐渐降下来。 云子陌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有人买下这筐菱角,我方能出示。我在此许诺,此对联为千古绝对,买下绝对不亏。” 人群里又炸开了锅。 “这位公子想必是青云书院新招的学子吧?” “如果有人买了发现不如预期所料怎么办?能退货吗?” “这位公子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才华?一个对子卖十两?” “……” 书生模样的青年又开口了:“买了后觉得对联不好能退货吗?” 云子陌直截了当,不容任何余地:“不能。” 如果遇到不善之人,给了对联后要退货,她今天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书生模样的青年迟疑了,却也能看出他内心的蠢蠢欲动。 “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只听得凌空中传来一声傲然刻薄之声。 众人循声一望,那是一位着了金色锦衣的公子。 听声音,是来搅局的? 显然是的。 “他还不是青云学子,这菱角根本不是青黎院长亲手摘的!”那齐珩依旧着了昨日的金色锦衣,就站在人群之中,此刻正在众人面前正义凛然地揭穿云子陌的“阴谋”。 “不是青云学子?昨日青云学院招生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我听说今年多设了一道关卡,每位学子复试通过后要抽签领任务,任务完成了才能进入青云书院。” “哦?青云书院今年的招生考试这么有趣了?” “考生不容易啊,今年多设了这一关!” “是啊,卖菱角和对联的这位兴许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吧。” “但是也不能骗人啊!” “且看他如何说道!” “……” 众人只见这卖菱角的少年竟无一丝慌乱,悠悠然笑道:“我的确还不是青云学子。不过,你是如何得知,这菱角不是青黎院长摘的?” 这金色锦衣傲然挺胸道: “哼,堂堂青云书院院长,菱角还用得着亲手摘吗?” “非也非也。采菱南塘下,水深菱叶稀。你竟不知采菱之乐。青黎院长曾作多首采菱的诗词,你可知道?”云子陌神色颇为自得,轻笑一声,反问了金色锦衣少年。 “你!”金色锦衣少年恨恨地瞪了一眼卖菱角少年,又转向人群道: “你们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们!” 人群里,众人神色不一,那书生模样的青年还在踌躇。 “千古绝对,听上去很不错。” 人群里,走出一个手执长剑,身穿红蓝服色之人。他眉宇之间英姿飒爽,约莫三十岁。一双眼睛深邃似大海,呈现淡淡的蓝色,倒像西土人士。 第17章 里奥侠艳世人 天蓝风清,委实是一个惠风和畅的好日子。 此人穿过人群,走上前去,竟是直接从怀里拿了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递给卖菱角的少年。 人群皆是怔了怔。 “这筐菱角我买下了,请公子为我写下对联吧。” 他出口豪爽,模样充满异域风情,发音却是纯正的本土口音。 近得前来,云子陌发现他左手臂上圈了一个金色的大环,那环约莫十寸大小,做工精致,侧面还雕有不知名的纹饰。 像是个修士,在人群里尤为出挑。 人群里看好戏的人越来越多了。 云子陌对他点头致礼,再接过银子,微笑道:“多谢这位公子,请收好了。” 说着,她拿出一张纸条径直递给他。 众人心想,十两银子买下的对联,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不过,重金买下,这蓝眼睛之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众人知晓。 不成想,蓝眼睛的人疏疏朗朗地展开纸条,朗声念道: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观海啸,观海笑,观海啸时观海笑,海啸一间,海笑一间。” 人群随之静下来。 先前那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率先抚掌一赞:“果真是妙极了!不愧是千古绝对!” 众人慢慢寻思过来,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书生倾身对买下菱角的人抱拳道:“兄台当真慷慨!” 蓝眼睛之人道:“不,这对联的价值何止十两。” 云子陌笑得灿烂,向蓝眼睛之人一礼道:“公子过奖了。请问高姓大名?” 蓝眼睛之人回了一礼,正欲说话,但听后面传来一句:“大师兄,你在这里干嘛呢?我们该启程了。” 说话之人的衣着与蓝眼睛之人的服饰一致。 突听人群里有一人高呼:“里……里,是里奥,是里奥大侠!” 里奥,赛洛城里家修士,年一百五十二,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三。修武斗系,英俊潇洒,姿容不凡,尤以一双蓝眼睛最为独特。为人豪爽大气,不拘小节,行侠仗义。贪官污吏、妖魔鬼怪、凡人异类,事无巨细,遇害必除,逢危必扶。 云子陌只听到一句:“给你一个大大的笑!” 待其余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之前,蓝眼睛之人和他的师弟早已闪身,不见踪影。连同地上的一筐菱角,也一并被带走。 人群里又有人激动道:“是里奥大侠,是他!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给你一个大大的笑’!” 人群里欢呼声却越来越大:“是里奥大侠!是里奥大侠!” “里奥!里奥!” “里奥!里奥!里奥!” “里奥!里奥!里奥!里奥!里奥!” 人群里的欢呼声久未停歇。 还能依稀听到周围几人的狂热之声: “想不到我今天见到了里奥大侠本人。” “今天运气太好了。” “里奥大侠太帅了。” “里奥大侠的蓝眼睛太漂亮了。” “……” 云子陌备感惊奇,心道:我如今这么落后了吗?这人间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我竟一无所知。 她一脸茫然,只得问旁边之人道:“谁是里奥?” 旁边之人对他投以一道鄙夷的目光,道:“里奥大侠你都不知道?乌有赛洛城里家的里奥大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救世扶危,给了多少人希望。据说他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所到之处,贪官污吏、牛鬼蛇神一律被斩于他金环之下。” 云子陌点点头,道:“听起来,里奥是个侠士。不过,乌有赛洛城,倒是一个小族。” 西南乌有之地,赛洛城以险峻闻名,城主里氏却是默默无闻。没想到如今,里家出了一名侠客。 旁边之人却道:“小族?如今赛洛城里家的风头,都要与苏云齐梅四大家族比肩了。” 说完,这人不再理他,继续随着人群高呼“里奥”的大名。 云子陌一愣,这乌有赛洛城一声不响,突然崛起,倒有两下子。 云子陌抬头望了望天,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幽幽的云。 可真是荣幸啊,极负盛名的里奥大侠以十两买下了菱角。 云子陌收拾一番,找了个客栈垫了垫肚子,这才赶了回去。 青云书院,大门口。 站在门口的学子稀稀疏疏的,那搅她局的齐珩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云子陌张望一番,见得一道熟悉的身影自书院大门口而出。 “小七,你的书柜做好啦?”云子陌笑眯眯地道。 此刻,完成了任务,云子陌只觉心中海阔天空,一片舒爽。 “对啊。子陌想必运气极佳,提前完成任务回来了。”小七声音清雅,朝她笑着走来。 依然是一派慵懒飘逸,孤傲出尘。 “十两银子的菱角,赠送一个千古绝对,真是有趣。”梅蓝菽摇着手中的折扇,也从门口处走了过来。 今日,他又换了套妃色绣花长衫,是一身颇为招蜂引蝶的打扮。 云子陌诧异道:“你怎会知道?” 梅蓝菽轻笑一声,摇着扇子道:“里奥大侠花十两银子的高价买了青云书院一考生的菱角,这博陵城还有谁不知道?” 云子陌恍然,随即笑道:“可真是沾了里奥大侠的光了。” 里奥大侠,真真名人也。 “那可不?他可是一代大侠,所到之处,除奸除恶,为人豪爽。被人们尊为照世明珠。只因如此,乌有赛洛城身价狂涨,欲与四大家族比肩。”梅蓝菽唇角的笑意愈浓。 小七笑道:“还真是一位奇人。” 云子陌开怀道:“今天多亏了他。” 梅蓝菽脸上尤见几分玩味之色,轻摇折扇道:“也不知道景萧和容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这么捉弄容城,不知道是何居心。”云子陌斜斜睨了摇扇子的人一眼,颇有几分阴测测。 “我哪能知道这枚签条就被容城抽中了。至于我是何居心,还不是一片好心,给他添点人间烟火嘛。” 梅蓝菽依旧笑着,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正说着话,只见前方出现一位气质冰冷的身影,手指上的十个戒指闪闪发光。 容城,华丽丽地归来了。 可是与她并肩而行的是…… 一位…女子? 饶是梅蓝菽嘴上再风流,咋一见此景象,也有几分怔然。 “噗,看来今日收获最丰盛的是容城啊!” 然而,他还是不忘习惯性地调侃一句。 容城面无表情,众考生却相继围了过来。 云子陌干咳一声,不解地问道: “容城,你这是?” “昨日落难,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援手。”这女子丹唇轻启,伴随着一道如风铃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却是盈盈朝云子陌一礼。 云子陌仔细端详,这才隐隐想起,这难道是昨日上书院考试的路上,那被偷了荷包的弱女子吗? 只是昨日匆匆一面,以致这女子的面容她都未能看得清楚。 这女子袭一身淡紫色素雅衣裙,细腰袅袅,身量苗条,面容清雅秀丽,约莫二十五岁上下。 她并不让人见之难忘,却举止娴雅大方,又颇有几分沉静淡泊的气质,眉目之间一派温和,观之尤为可亲。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云子陌终于想起此人是谁,这才眉目舒展,投以微微一笑。 “啧啧!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这位姑娘是想找哪位公子报恩呢?” 梅蓝菽一脸笑眯眯,俊眉微挑,意味不明地在云子陌和容城之间来回看了几眼。 “已经报过了。” 容城接过话来。她沉沉睨了梅蓝菽一眼,一边从袖中拿出一支清雅的银簪子。 此时,又听见蓝菽噗嗤一笑,道:“我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景萧少君,也成了这幅模样。” 不远处,景萧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月白色的素衣已变得灰扑扑,发丝也微微凌乱。 贵公子落了凡尘。 众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萧,那金贵的画中贵公子仿佛这才真正从画里来到了人间生活。 云子陌也跟着调侃道:“这才好嘛,沾了一丝烟火人气,蛮好蛮好。” 面对调侃,景萧并未说话,只十分有礼地对二人点头致意。 尔后,他径直在容城身旁盈盈笑着的女子面前站定。 众目睽睽之下,他微微倾身行了个礼。 在一片屏声静气中,只听他道:“沈夫子好。” 众人恍然。 原来是夫子。但,青云书院何时招了女先生? “不必多礼。我是上月新入青云书院的夫子,沈兮。教授你们药理学。”风铃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又起。 听得此语,众学子稀稀疏疏地问了一声礼,大多数脸上皆有几分兴奋。 各家学院一般聘请男夫子,这女夫子倒少见,尽管前朝也有过先例。 不过,这份殊荣也只有青云学子能享受到吧?众学子如何不兴奋呢。 蓝菽以折扇抵着下巴问道:“景萧,你怎么知道她是夫子?” 景萧道:“先前有一面之缘。” 当众人目送这位年轻的沈兮女夫子袅袅进了书院大门,李为教务长又出来宣布公告时,才凝神肃穆了起来。 “朋友们,我撤了。”梅蓝菽一笑,闪身进了书院。 李为教务长清了清嗓子,这才中气十足地道:“今年招生,养活考试试行。以后的每一年,养活考试将作为入学考试第一关。未通过者,可自行离去。” 话音落下,人群里猛炸开了锅。 “啊!” “天呐!” “怎么可以这样!” “这太难了!” “还好我完成了!” “我没有完成!呜呜呜!” “怎么办~!” “……” 人群里,垂头丧气的大有人在。还有几位甚至忍着眼泪,一脸沉痛之色。 没有完成养活考试任务的考生,不知有何几? 李为教务长示意人群安静下来,郑重道:“书院今后推行养活教学,事事需亲力亲为,不可以书童代劳。” 李为教务长还未说到正题,多数考生感到要进入最后的死刑宣判。 总是过了走过三关的人,虽然已经面如死灰,但怎么也要听一听最后的录取名单。 在众人或期待或害怕的眼光下,李为教务长终于宣布道:“由于今年第一次试行养活考试……昨日复试通过者一百二十人,无论任务完成与否,今日全部录取。” “哇!!!” 人群里嗡地迎来一阵欢呼。多的是颇感庆幸的言语,夹杂几道愤愤之声,更有讶异声四起。 青云书院今年,是要扩招二十名学子? “真没想到,原来抽签任务不刷人啊!” “我们运气好!赶上了第一次改革啊,明年没有养活自身能力的学子,都不敢来参加青云书院的招生考试了!” “是啊,养活考试作为第一关,不知要难倒多少人。” “我为了将那筐西红柿卖十两银子,可是去了博陵城最好的酒楼。费了好大的心神为他们做西红柿宴席。” “我为了卖那莲藕,还不是费了很大的气力进行各种手工雕刻、外表包装,还说破了嘴皮子。” “咳,我那一筐白菜没能卖出去。” “……” 听见这些声音,众人就知道,卖十两银子的任务是最难的了。 很多年以后,翻开青云学院的招生历史,人们总能在芸芸众学子之中,发现那位以一筐寻常的菱角卖出漂亮十两银的惊艳少年。 “一百二十名学子,其中二十名,另授财经之业!” 李为教务长一板一眼地继续道,随后报出了二十名考生的名字。 众人反应皆有不可置信之色! 是了,“重仕轻商”的思想在他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他们大多还是认为经商之人低贱,从仕之人高尚。 “表弟,我不学财经!” 是齐珩,那傲然的声音似要哭出来。 另有念到名字的几人已经开始抽噎了。 李为教务长显得各位冷酷无情:“如不接受调剂,可即刻离开青云书院,自行归家。” 此时,众人只听得一道中性和煦的声音响起:“我想学财经,不知能不能换?” 人群里,似乎炸出了一道惊雷。 众人一望,是那位携驴带狗,笔试第二的云子陌,此刻他神色自若,眼眸却尤为亮晶晶。 这云子陌,脑子想不开吗?竟想学低贱之业? 云子陌想的是,她学会生财之道,以后便不用依靠父亲,慢慢也能自谋一份家业。 “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若从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云子陌,记住你说的话,愿你不忘初心。” 竟是昨日复试的孙夫子,他似乎专门卡在这个时候出现。 云子陌正色道:“谨记,多谢孙夫子。” 若她有幸在财经之业上获得成功,自然忘不了兼济天下。 孙夫子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去,翩然远去。 李为教务长当即允了云子陌,又报出了一名学子的名字,与他调换了。 云子陌不知,她此举在众人眼里泛起了多大的波涛。 自此,青云书院开玄门大陆之财经先河。 博陵城的财经之业,培养了无数经商之才,商人的地位逐渐被提高,后被周边各地书院陆续效仿。 就此,云子陌正式开始了青云书院的财经学业之涯。 作者有话要说: 据今人所编《对联集锦》载,相传清代的时候,江南某地有一位名士,游览四川成都望江楼薛涛故居时,触景生情,写了一句上联: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这位名士在成都住了半年,日日登上望江楼,天天苦思冥想,却始终对不出理想的下联,因此,郁郁回乡去了。百多年来,到望江楼的游客成千上万,有谁能续此下联呢? 无数文人贡献出来: 问天台,问天阙,问天台中问天阙,天台何年,天阙何年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景万年 思神州,思神筹,思神州时思神筹,神筹万代,神州万代 (……) 第18章 以咏歌言志向 青云书院,枫林。 时节未入深秋,枫叶还未红透,黄色的枫叶也已开得漫山遍野,映着那蓝天白云,房屋瓦舍,清泉水流,倒像一幅清浅的水墨画。青云学子的居所,就在这层林尽染之中。 穿过露天穿堂和长长的抄手走廊,路过一道山道,盘旋曲折。闻得流水声越来越响,草木芳香愈浓烈,再进得一道古朴的垂花门,众学子眼前一片开阔明朗。 此时,日薄西山。清溪幽幽,枫树掩映之中,伫立起间间雅筑。此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众学子沉迷在如画的景色之中,耳边传来李为教务长的朗朗之音。 “此乃青云雅筑,为青云学子居所。每人一间。另,青云书院实行旬休制,每十二日可休沐两日,其余时日皆不得迈出书院一步。” 又有数名书童捧了一叠白色衣物走了过来。 “青云学子,皆统一以青云带束发,着青云服。” 李为教务长为每位学子安排了不同的房号,再嘱咐了一些事宜,便自去了。 众人领了青云服,推开一扇扇简朴的小门。 房间内陈设正好,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棉被等琐碎之物皆已备齐。 映着窗外那满山枫叶,此间煞是一块读书妙地。 第二日,众人就奉上了各自的束修。 云子陌和容城囊中羞涩,也没有假装慷慨,只拿卖菱角得来的银子好言托了书院里的厨子下山买了些许材料,又去后山取了毛驴一路驮来的锅碗瓢盆,自制了一些糕点奉上。 云子陌此举,夫子们笑纳,却被一些以齐珩带头的学子们暗暗嘲讽了许久。 终于到了讲学第一日。 青云雅筑内,青云学子皆束了青云带,着了青云服。 他们三五成群,走过枫林、越过山道、再穿过那长长的抄手走廊,从青云雅筑翩翩行至青云讲堂。 青云服修身又宽松。里衣素白,中衣是交领长衫,领口处呈竹青色,绣了几片小小的云朵图纹。外袍似纱质,又透不见内里的光景,宽大的袖摆处绣了几朵较大的云朵图纹。衣摆处尤为简练,并不拖沓。 玉色腰带上绣的云朵图纹围了长长的一圈。 青云讲堂内,正授国学课业。室内学子芸芸,一派飘逸潇洒。 青云讲堂十分之大,可容纳百人有余。侧方墙壁悬挂了梅兰竹菊等风雅字画,正中墙壁雕了两朵极大的青云纹,左右设一对联上书:书以常读乃及远,山因直上而成高。 下设一宽大书案,书案侧方雕有云朵纹饰,上置有一盏清茶、几卷书、一枚长长的戒尺。 书案前设一交椅,坐了一位孺衫夫子。隔着书案不远处是排排桌椅,桌上置有笔墨纸砚。 杨夫子的“国学之道”乃所有青云学子的必修课业。青云学子正凝神听学,云子陌、云容城、罗七安、苏景萧都在其中。 “今日且与你们谈论一番未来志向。诸位学子请随意发言。”杨夫子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缓缓道来。 “我想骑马上阵,保家卫国!” “我想刻苦学习,今后为君分忧。” “我想做一名司仪。” “我想做一名县令,护一方百姓安宁。” “……” 众学子纷纷激扬万千地道出自己远大的志向。 杨夫子左手捋须,右手持一枚长长的戒尺,缓缓走到众学子之中:“罗七安,笔试第一,你来说。” “尚未思。” 罗七安起身,双眸垂下,众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尚未思,待其日,定有方。”杨夫子微微一笑,示意罗七安坐下。 众学子心中一阵感慨。这就是第一名的光环,就算什么也不说,夫子也认为他肯定是最好的。 然而,若是志向过于高远,又岂能轻易吐露? “景萧,你何如。”杨夫子再点一人。 景萧起身,定定地道:“愿使百姓富足,天下安乐。” 杨夫子抬手示意景萧坐下,视线看向一处,道:“很好。云子陌。” 云子陌应声而起,脸上是一派安之若素,悠然而道:“秋之时,稻田丰收,桂花开遍,携亲带友,沐风咏歌,悠然而归。” 人群里开始叽叽喳喳了。 “他不是说要当商人吗? “怎么又改成农民了?” “胸无大志啊!” “我觉得还好啊!” “……” 一众学子看向云子陌,或鄙夷,或深思,或赞赏,目光不一。 此时,杨夫子却是微微一笑,道:“极好,极好。这志向中的高雅安逸之象,既有个人的生活意趣,也有天下大同的缩影。如非真正的大智慧之人,很难见出。” 众学子一片唏嘘不已。 什么??不愧是第二名,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杨夫子示意云子陌坐下,又转而谈起了青云书院漫长的学史。 “青云书院自立学以来……” 云子陌刚坐下来后,却见桌上出现了一个揉成一团的宣纸。想是趁杨夫子转过身去时,眼疾手快地扔了过来。 云子陌将宣纸舒展开来,见其上书:“稻花田里,桂花树下。愿携秋水,愿共沐风,愿以咏歌,愿与尔同归。” 这书风,雄奇奔放,笔力千钧,豪端万象,狂野不羁。同时,又有群鸿戏海的灵活,龙骧豹变的气势。容与风流,刚则铁画,银钩玉唾,怒猊渴骥,真真如锥画沙。 字如其人。云子陌一见字迹,立即猜到是谁,便看向坐在她左边位置的小七。他坐在座位上,一袭青云服衬得他俊美出尘。 此时,小七正朝她笑得一派明净开怀。 云子陌莞尔一笑,将宣纸放置一旁,提笔在一张新的宣纸上书:“此生得一知己,足以慰吾风尘。” 台上杨夫子讲得正兴起,云子陌等那宣纸墨迹干了,才将手中的宣纸揉成一团,轻轻巧巧地扔到了小七的书案上。 此时,她书案上又出现了一个纸团,展开一看,纸上书:“愿与风霜高洁之士,赏山川四时之景,咏天下隆盛之歌,享人间无穷之乐。” 这笔迹,遒劲超逸,龙伸蠖屈,雅正端方,优美大气。落纸云烟,飘若游云,贞松劲柏,吐玉清华。有如松风水月,朗润明珠,潇曳瑞霭。 云子陌偏头,看向右边的景萧。 此时,景萧亦朝她微微笑开。云子陌大感惊奇,平日里,景萧可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极少有笑颜。 云子陌对他的笑容感到分外惊艳,也回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她再提笔写下:“愿与宏达雅正之士,咏太平之歌,看人间花开,见盛世繁华。” 待得墨迹干涸。她揉成一团,轻轻抛给了景萧。 此时,却见杨夫子缓缓走至她旁边,再不动了。 杨夫子似乎看到了全程,却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子陌微感歉然,便端正仪容,目不斜视地看着夫子。 这历史属实有些乏味。时间一长,众学子几欲昏昏欲睡。 直闻得那悦耳的木铎之声响起,声声入耳。 在书院失却灵力的云子陌腹中饥肠辘辘,书院提供的膳食却是清汤寡水。完全不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等梅蓝菽回来,我要问一问他,作为少主人,能不能尽责一点,管管这青云书院的膳食!” 云子陌极其不满地嘟囔,一边在若干肥肉、几片白菜、一碗素汤中努力挑拣着自己能吃的食物。 “凑合吃点吧。” 小七笑若清风,一边面不改色地拿起了一个馒头。 此时,却见一位书童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这是,往他们的方向? 书童直走到景萧面前站定,面上恭敬道:“苏公子,这是您府上一位叫苏景瑟的人托我给您送过来的。” 话音刚落,已有好几位学子看向这边。 这是要开小灶了? 苏景萧微不可查地皱眉,道:“多谢。” 书童自顾自地打开食盒,但见内置一碗、一杯、双筷,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 云子陌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众目睽睽之下,苏景萧盖上食盒的盖子,对书童道:“请帮我送还,并告之,以后不必再来。多谢。” 书童怔了怔,点头道:“好的。” 这时,一道极速的身影闪过。 却是齐珩不知道忽然从哪里跑了来,一把抢过了食盒。 只见他飞快地打开盖子,又拿出里面的碗、杯、筷。 咦?他要大吃一顿? 却不想,齐珩对景萧道:“表弟,我答应和你一样,在书院遵守规矩,别人吃什么我们吃什么。可这犀角碗,白玉杯,象牙筷,你从不离身。景瑟好不容易才送了来,你就留下吧。” 犀角碗,白玉杯,象牙筷。 还真是一位金汤玉食养大的贵公子。 众人正想着,这贵公子肯定会留下这些食具。或者,彻底表明自己吃苦的决心。 景萧分毫未动,不负众望地对齐珩摇摇头。 接下来,却听他郑重其事道:“犀角碗,白玉杯,象牙筷,需配山珍,不盛粗粮。” “哇!” “啧啧!” “见识了!” “……”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唏嘘不已。 啧啧啧!讲究啊!太考究了! 原来贵公子是嫌弃书院膳食粗陋,不配用他的私人食具。 齐珩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景萧不甚在意般,拿起了眼前的一个粗粮馒头。 这位贵公子轻轻咬了一小口,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又看似艰难地咽了下去。 齐珩终究没再说什么,悻悻地将食具放入食盒,尔后和书童一道离开了。 云子陌当真是叹为观止,对景萧竖起大拇指,道:“景萧啊,厉害啊!” 小七嗤笑一声,道:“确实。” 景萧颇有几分尴尬,道:“见笑了。” 云子陌哈哈一笑,道:“让我们见识了才是!” 容城头也没抬,闷声吃着眼前的饭食。小七和景萧好歹也吃了些。 一顿膳食下来,反而是云子陌自己,挑挑拣拣只吃了几口,便再不肯动眼前的食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选自《论语·先进》篇,标题为后人所加。文章记录的是孔子和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这四个弟子“言志”的一段话。生动再现了孔子和学生一起畅谈理想的情形。 节选: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mù)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yí),风乎舞雩(yú),咏而归。” 夫子喟(kuì)然叹曰:“吾与点也。” 第19章 财经业经商道 梅蓝菽自他们入学后就匆匆打了个招呼外出了,再没见个人影。 青云书院每日只授半日课业。于是,学子们每日上午听学,下午自学。青云书院的修学日程安排,此后照例如此了。 云子陌的必修课业是国学之道、珠算之道、经商之道和理财之道。容城他们的必修课业是国学之道、诗道、修辞学、策论。而琴、射、医等则为选修课业。 沈兮女夫子的药理学,容城和景萧选了,她和小七未选。 云子陌素日也涉猎了一些医书,粗懂皮毛,亦深知自己于医道不会有所进益,便不做任何考虑。 这日,财经讲堂。 这是一间陈设极为低调,却无处不透露着奢华的雅室。正中墙壁照例雕了两朵青云纹饰,还悬挂了两幅龙飞凤舞的字画。 右上书:天生我材必有用。 左上书:千金散尽还复来。 潇洒自如的笔迹之中,可见疏疏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田园水墨图。 山头斜阳,大雁高飞。小桥流水,茅舍疏篱,竹杖芒鞋。三五人群,开怀大笑。 仅这番意境,就已是极妙了。 书案,清茶,戒尺,交椅,样样俱全。二十名财经学子端方坐于其中,准备迎接入学的第一堂财经课业。 青云服飘飘飒飒。在众学子的瞩目之下,那位观之尤为儒雅的孙夫子缓缓走来,步态沉稳。 竟是那位在复试时表示了对云子陌的高度赞赏,后又将她调入财经之业的孙夫子? 真可谓,人不可貌相。一眼看上去,孙夫子必定是一位教授经史的夫子。难不成,他竟精通财经之道? 孙夫子在书案前站定,缓缓而道:“我本名孙万殊,将负责教授你们的财经之业。今日主讲经商之道。” “哇!” “什么?!玄门大陆富豪排行榜第一的孙万殊?” “是……是十九岁就被誉为商业奇才的孙……夫子?” “是那位时常赈济灾民,广济天下的孙……夫子?” “天哪!孙夫子这么厉害?!” “哇!” “青云书院藏龙卧虎啊!” “能见到首富!太幸运了!” “…… ” “……” 说着说着,众学子看着孙夫子的眼睛里大放异彩,纷纷鼓起掌来。就连那一开始并不愿意修青云学院财经之业的齐珩,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也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但是,如果这位商人是首富,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玄门大陆富豪排行榜第一,人脉关系网四通八达,成为多少权贵巴结的对象。重点是,他从不仗财欺人,而常常疏财仗义。 孙夫子微微一笑,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开口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想听听诸位对生财之道的见解,你们认为,什么是‘生财之道’?” 能考入青云书院的学子,个个头脑聪慧,思考揣摩一番,便纷纷道出了自己的答案。 “《礼记·大学》曰: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穷人的生财之道就是通过缩减开支!” “不,一定要开源节流!” “……” “……” “生财之道就是致富之道!” 最后说话的是大大咧咧的齐珩。 这不是废话吗? 能说的都说了,财经讲堂正渐渐安静下来。 孙夫子点点头,道:“你们对生财之道的见解,都有独到之处。还有没有学子要发言的?” 云子陌此前一直处于凝思之中,正欲说话,却听得一道微带几分不屑的声音。 “市侩。”说话的学子浑身透着一股子清高气。 他是唯一一位与在座学子态度截然相反之人。如果不是为了留在玄门大陆顶尖的学府青云书院,他根本不会屈居财经之业。 对于那位所谓的玄门大陆首富,他也丝毫提不起兴趣。他家大业大,根本不需要他来操心生财之事。 “噢?”孙夫子看向那位学子,眼中有些玩味。 学堂里,自然不乏与一众同窗作对的学子。但是,敢公然与夫子拍板的,当真少见。 那学生站起身来,直言不讳道:“孙夫子,请恕学生李贤明说。” 孙夫子似乎起了几分兴趣,笑道:“但说无妨。今日只是课堂闲言。” 李贤一派低眉敛目,语出却是惊人:“书院乃经史书香之所,古来圣贤聚集之地,言论生财实乃大大的不雅。” “李贤胆子太大了吧!” “要不就别读啦!” “等着他被院长赶出去!” “……” 孙夫子抬手示意众学子安静,依然笑道:“青云书院有上百条院规,违者,轻则受罚,重则被赶出书院。但在我的学堂之上,学子言论自由,人人言语无忌。其余诸位,若有微辞,尽情地说出来吧。财经学业无所不包,财经学子畅所欲言。” 众学子一阵哗然。没想到,孙夫子竟没有丝毫介意,还似乎有些高兴。财经学业,当真是与众不同啊。若是在国学课堂,早被杨夫子大批一顿,还被赶出学堂,甚至上报给青黎院长了。 李贤也是一愣,猛地抬起头来。 又听孙夫子道:“李贤,你到青云书院是为何?” 李贤答道:“自是为了习圣贤之道。” 孙夫子道:“那么,你认为道是什么?” 李贤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孙夫子道:“在你看来,财富就是形而下者?” 李贤略微犹豫一番,点头道:“是!” 孙夫子道:“在座可有异见?” 这时,一道清脆和煦之声响起:“难道财经之道就不是道了?若财富是形而下者,财经之道就是形而上者,二者是分不开的。我问你,没有钱财,你吃什么,你穿什么?你住哪里?没有你的父母家族,你可还能生存?” 却是云子陌站起身来,郎朗道来。 李贤听罢,几分傲然道:“我天生就坐拥数不尽的财富,根本无须为吃穿住行发愁,那是我的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家产,这是天命,注定我不需要去思考财经之道。” “要是你家业忽然倒下了!你家钱财忽然被人偷了!你家被忽然被抄了!你怎么活?” 这一声,粗犷至极,言辞犀利,丝毫没有给李贤留下任何情面。 云子陌一看,竟是那齐珩。真是没有想到,他今天会站在她这一边。 实际上,齐珩不过是跟着他表弟苏景萧来到了青云书院。 他当时不愿意入财经之业,一是因为传统以来的重仕轻商,二是因为不能和表弟在一起上学。 后来,他竟亲眼看到云子陌放弃了经史之业而选了财经,又见表弟与她走得很近,这才重新正视财经之业。 李贤脸涨得通红,半晌只挤出一句:“你……你……不……不可能!” 云子陌道:“万事皆有可能。古来多少钟鸣鼎食之家,一朝倾覆,举家没落。至于个人天命好坏与否,盖棺才得定论。人生在世,祸福只在旦夕之间。只有具备养活自己的能力,遇事才能不慌不乱,生活才能有所保证。” 齐珩亦道:“李贤,收起你的清高吧!上次你连书院的养活考试任务都没有完成,连几个鸡蛋都没有卖出去,现在还在得瑟个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学堂里,学子们哄然大笑起来。 李贤似乎被打击了一般,怔怔不语。 孙夫子示意发言的学子坐下,开口道:“追求财富的路上,有人贪婪,有人市侩,有人不择手段,奸商更是芸芸众众。但是,这条路上,有健康的财富,有正当的致富手段,更有兼济天下的良商。而鉴别良商和富商,端看财富创造者的个人品质。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记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众学子频频点头,对于这位孙万殊首富,他们无有不敬重的。 云子陌却站起身来,行礼问道:“请教孙夫子,怎样才是有道?” 孙夫子点点头,几分庄肃道:“私以为,处上不重,处前不害,处下不沉。” 云子陌斟酌一番,再问:“如何算不害?” 孙夫子笑了笑,沉吟一番,才道:“举个例子,就说撒谎。为自身利益而撒谎,就是冒骗;为他人利益撒谎,实属诈骗;为了陷害而撒谎,那是造谣中伤;诸如此类都是最坏的撒谎;而对自身和他人都无害亦无利的撒谎,那不算撒谎,那只是虚构而不是撒谎。” “与自身和他人都无害无利,是虚构,不是撒谎!我认同!”云子陌还没有答话,却是齐珩在一旁兴奋起来。 云子陌笑笑,再行一礼,道:“多谢孙夫子。” 孙夫子笑着点头,示意云子陌坐下。 齐珩却是坐着问道:“什么时候教我们经商致富?!” 在他眼里,孙夫子再富有,也只是一位凡人。他可是修士,不自觉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比这里所有的人都高,也不想对夫子行礼。 孙夫子笑笑,也不在意,继续道:“我的两条经商秘诀:一,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二,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贱。” 说着,只见他响亮地拍了拍手。却见两名书童抬了红红绿绿的两筐瓜果走进了财经讲堂。 众人一片唏嘘,这是要做什么? 书童将瓜果抬至前方后,又给二十名一一纷发了三样瓜果,分别是苹果、桔子、梨子。 这梨子上,却都是不同程度的坏果。众人一阵唏嘘不已。 孙夫子环顾众人,缓缓道:“商人商人,就是协商之人,要学会和人打交道。东西东西,把东边的东西买到西边,把西边的东西卖到东边。这就需要创造性思维了,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既要脚踏实地,也要奇思妙想。你们看这些坏果,如果给你们一筐,如何卖出去?” 齐珩嫌弃地道:“都烂成这样了,谁还买啊!” 一学子道:“只能低价卖给穷人了!” 另一学子道:“我将桔子皮剥下来,做成陈皮,卖到药铺。” “我……我把它们洗净,切去坏的部分晒干,做成蜜饯!” “我把坏的部分切去,剩下的洗净切盘,弄个好包装卖个高价!” “……” 众人拾柴火焰高,学子们纷纷道出自己的想法。 孙夫子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是创造性思维。养活教学是青云书院的立院之本,生财之道是青云财经学子的立身之本。若一年以后,你们修了财经之业,仍然无法养活自身,那这财经学业,就白上了。” 众学子纷纷点头,对这位孙夫子已有几分发自心底里的崇拜。 最后,李贤弱弱地问道:“如果我去经营一样营生,失败了呢?” 孙夫子游刃有余,从容道:“失败的经验,是成功最好的本钱!” 第20章 云水清知交情 时光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着。 云清,风清,水也清。 来到青云书院,没有了灵力,云子陌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应,挨饿和打瞌睡成了常事。因着女扮男装,还要寻地沐浴,如厕等琐碎之事。 不过,走个屋顶上个树倒是轻轻松松。因为有不受灵力影响的武功,卧在屋顶看个月亮是不难的。 云子陌的瞌睡虫,往往会在那国学课业上跑出来。那时候,她总是昏昏沉沉,似要睡着。至于其它,她还是认真做了笔记的,毕竟是抱着致富的目的。 七八日下来,云子陌在财经之道上颇有几分得益。青云书院的夫子,毕竟有些真功夫。青黎院长找来的夫子,都可算业内的顶尖之悲,委实良苦用心。 平日里,云子陌颇嫌弃自己的低微灵力。现在想想,还是有点灵力好,至少不会一顿不吃就挨饿。 这一日,她在自习之余,终于带着一个做好的弹弓跑到了后山。 运气极好,她一来便看见一只野兔在草丛里欢快地跳着。 她远远笑道:“你好啊。兔子,对不起啊,我今天要吃掉你了,实在没有办法,祝愿你来世投个好胎。” 她一向眼明手快,一路追过去,眼看野兔就要到手了。 突然感到一阵疾风驶过,竟有一人飞越过她。兔子眨眼间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齐珩,又是你!”云子陌愤道。 “技不如人,能怪谁?”齐珩拎着兔子,大摇大摆向她得意道。 “哼,有本事别跟着我!”云子陌冷哼道。 “这山又不是你开的?我不能走?”齐珩反驳道。 “懒得理你。”云子陌留下一句,便往前自去寻找新的猎物。 抬头一望,又见空中飞来一群鸟。 云子陌大喜过望,掏出怀里的弹弓。 “嗖!嗖!搜!搜!” 弹弓对准天上就是四连发。 她眼力极好,四只健硕的鹌鹑眨眼就掉了下来。 齐珩一看,又一脸兴奋地往猎物的方向跑。 她早做好了准备,先他一步飞驰而往,总算成功拾起了自己的猎物。 也不再管齐珩,她又去后山拾了一把柴火,取了驴子载来的炊具和配料,开始生火烤鹌鹑。 正烤着,架子上一阵一阵散发出烤鹌鹑的鲜美香味。 “哇,太香了!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云子陌一边烤,悠悠然地自言自语。 这时,她加了一把盐,一眼便瞥见齐珩拎着兔子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齐珩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就这么站着。没有炊具调料的他,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拿起烤完的鹌鹑,一滴热油顺着烤肉熏黄色的纹路慢慢滑下。 云子陌心中一动,凑近闻了闻,满足地道:“不错!不错,看起来真美味!” 那边,齐珩正眼巴巴地看着。 云子陌微微一笑,忍住心中的馋念,飞快以油纸将烤鹌鹑打包好,起身道:“我的炊具可以借你用一下。你用完物归原处。” 也不管齐珩是何反应,云子陌就带上鹌鹑离开了。 她当然是去找小七、容城、景萧几人。 三人都在自习,云子陌将他们一一喊到自己的房中。 看见桌上还热乎着的鹌鹑,三人皆流露出程度不一的兴奋。 小七带了几分笑意,调侃道:“子陌日日跟在孙夫子身后,完全沉迷于财经之道,没想到还有闲心烤鹌鹑。” 云子陌笑道:“哪有啊!我可是经常饿肚子呢!” 小七似乎有些惊讶,道:“饿肚子?” 云子陌道:“难道你不饿肚子吗?” 小七莞尔,道:“还成。下次我来打鹌鹑,你来烤。” 云子陌点头,笑道:“好!” 容城也在一旁道:“我来拾柴火。” 她观察了罗七安好几日,见他没有戴那根隐匿气息的发带,身上亦现出了凡人的玄气,心中已渐渐放下心来。 只看他日后是何表现。 云子陌自得地道:“看来只有我会烤鹌鹑了,哈哈哈哈哈哈。” 小七笑道:“我的确不善厨艺,还是子陌厉害。” 容城问道:“烤鹌鹑,需开膛,调料,腌制,你何时所学?” 云子陌看向容城,笑道:“在云中城时和山月学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城不再说话,只觉云子陌总能创造些微奇举。就像她以少君之尊,却与入门弟子成为好友,亲自学厨艺。 就像她以第二名的成绩,却忽然转去了财经之业。就像她带驴子载了一堆杂货入了青云书院,被一干学子嘲笑,却在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此时,一直没说话地景萧却露出几分迟疑,道:“这鹌鹑,可有主人?” 云子陌和小七轻笑起来。这金贵公子,可真的太讲究,太有礼仪了。 云子陌爽朗地道:“无主无主!这都是野生的,野生的。趁热吧,快吃快吃,正好一人一只。” 景萧好似这才放下心来。云子陌直接拿手撕了一块肉往嘴里塞,小七和容城也自顾自地在吃了。 景萧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云子陌一眼瞥见,停了下来,道:“景萧少君啊,不然你还是叫你的随从把你的什么犀角碗,白玉杯,象牙筷拿过来吧。” 景萧张嘴想说什么。 云子陌已经飞快地撕了一块肉,直接塞到了景萧嘴巴里。 景萧眼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恼意,又马上被充盈在舌尖的愉悦感覆盖。 云子陌没心没肺地道:“好吃吧?” 景萧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覆在手上,这才拿起桌上鹌鹑慢慢吃起来,动作尤其优雅斯文。 半晌,才听到景萧道:“好吃。” 小七似乎忍了许久,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云子陌也捧腹大笑起来。 这样几天,云子陌一嘴馋就喊上他们去打几只鹌鹑。然后以驴子上的炊具和调料烤好,四人再分之而食,自是大感满足。 景萧那些骄矜毛病改了不少,枯燥乏味的修学生活也增添了几分味道。 不过,烤鹌鹑也只能算是打个牙祭。云子陌大脑放空时,念的都是山下的美食。 这一夜,明月当空,清风徐徐。 因为鹌鹑,云子陌的房间成为了四人的一般聚集地。 云子陌借着蓝菽的面子,厚着脸皮找李为教务长要来了一些物资。她在地上铺了一层软垫,又放置了四个蒲团和四张矮小的书案。 所以,云子陌的房间里,总是热闹的。 此时,云容城、苏景萧、云子陌正坐在蒲团上,讨论国学课上一个关于自由的问题。 “自由的前提是不妨碍他人的自由。”景萧道。 “这么说,思想自由是我们得到的最为珍贵的自由。只有在思想的时候,我们不会影响任何人。”云子陌笑道。 “思想就是自由……”云容城言简意赅地道。 “……” “笃笃……” 此时,有人正在敲门。云子陌站起身来,上前打开了门扉,眼中大大的一亮。 却是小七不知从哪里弄了几壶酒,笑吟吟地看着她。 云子陌忙将小七拉了进来,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看到,这才掩好门扉。 她一脸兴奋地道:“哇!哪里来的!?” 小七笑道:“买通了一位书童。” 云子陌赞道:“真厉害!” 容城一脸黑线,却没有言语。 景萧却是道:“院规第十八条:青云书院内禁酒。” 小七看着景萧笑道:“你不喝吗?” 云子陌道:“景萧,你也来喝一杯吧!又没人看见,你就别死守院规了!” 景萧摇头,道:“我不喝。” 云子陌又看向容城,道:“容城,你来。” 容城道:“不喝。” 云子陌摊摊手,道:“你们真没趣。小七,我们自己喝吧。” 说着,云子陌就拉着小七坐在了蒲团上。 四壶酒,两个人。 小七揭开了一壶酒的盖子,递给云子陌。 云子陌满心欢喜地一闻,只觉一股醇香扑面而来,眼睛亮晶晶地道:“好酒!好酒!” 小七已开了另一酒壶的盖子。他执壶与云子陌的酒壶在空中一碰,笑道:“好酒配知己。” 云子陌亦笑道:“热血酬知己。” 小七和云子陌相视一笑,双双饮下美酒。 云容城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坐在书案前的蒲团上,手执一卷书,旁若无人地看着。 景萧看着那笑语对饮的二人,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好像就要失去了什么一般,让他很想要抓住。 他安静地坐在蒲团上,心中却蔓延了丝丝难受。 忽然,门扉处一声响动,竟被人直接推开了。 “云子陌,罗七安,去领罚!” 伴随着门扉被推开的声音,一声大喝传来。 只见齐珩气势凛然地站在门口,眼中闪过讶异和兴奋。 大型捉包现场? 对他而言,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云子陌喝酒的动作止住了。她手执酒壶,皱眉道:“没有人教过你敲门吗?!” 齐珩竟如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珩一脸傲然道:“我来找我表弟,又不找你,还用敲门吗?!” 此时,景萧已站起身来,语气带上了几分怒意:“齐珩,敲门是基本的礼仪,不得无礼!” 齐珩快步走到景萧身旁,指着云子陌手中的酒壶,道:“表弟,你可是最最遵守戒律,最端方正直之人,怎么能容忍他们在你面前喝酒?!违反院规?” 景萧一愣,是啊,他是如何容忍的? 齐珩又转向云子陌,道:“谁……谁让你们好巧不巧地被我撞见,快快跟我去领罚!不然我就报给李为教务长了!” 齐珩,好似没有胆子和罗七安叫板,只对着云子陌叫嚣。 云子陌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无语。这齐珩,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上次齐珩将她的炊具放置得整整齐齐,还算有长进。 云子陌还以为他念在炊具的份上,不会再找茬了。 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小七却是连喝酒的动作都没有停顿,只笑了一声,冷冷道:“噢?你试试看?” 齐珩只觉那坐着的罗七安一身白衣,却像个黑衣罗煞一般,脸上在笑,身上却散发出十足和寒意和令人恐惧的气势。 齐珩壮着胆子,高声道:“我怎么不敢了?” 下一秒,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却是景萧上前,在几人愕然的表情下。他俯身,一手拿了云子陌手中的那壶酒,再一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他似乎极少喝酒,一口喝下去,立即被呛得咳嗽不止。 云子陌心中一惊,慌忙站起身来,为他轻轻拍着背部,语气里有一丝难掩的心疼,道:“景萧,一看你就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要喝啊!” 小七见状,也站起身来,却是不着痕迹地将景萧拉过来,代替了云子陌,为景萧拍着背部。 云子陌面对完全怔住的齐珩,怒道:“这下你满意了吗?!” 齐珩好似这才反应过来,眼睛瞪着比铜铃还大,道:“表弟……你…… 你……你不管在什么场合下,从来都不喝酒的……” 从来,不喝酒? 景萧在小七的轻拍之下,止住了咳嗽,冷声对齐珩道:“你还不走?” 面对这样的表弟,齐珩心中有些发颤,立马飞逃而出,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今天总算是明白云子陌和罗七安这伙人在表弟心中的分量了,哪里还会去告状? 当下,云子陌心中某处被触动了,胸腔里充斥了一股难言的温暖。 景萧从来不喝酒,今日为了她和小七不受罚,竟第一次喝酒? 此时,小七搀扶着景萧,而景萧白玉般的脸变得通红通红,眼中呈现几分茫然,煞有一番可爱之象。 竟然是一口酒就醉了??? 云子陌伸出两根手指头,对景萧道:“这是几?” 景萧乖乖答道:“二。” 云子陌心中有一丝好笑,道:“酒好不好喝?” 景萧道:“不。” 云子陌噗嗤一笑。 小七神色不明,只道:“我先送景萧回居所。” 云子陌点头,道:“好,千万别被人看到了。” 小七道:“放心。” 说着,他便搀扶着景萧,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云子陌的房间。 云子陌看着景萧的背影,轻声道:“景萧,谢谢你!” 景萧的脚步都有些虚晃踉跄,闻言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带了一丝飘渺的醉意,还有些沙哑,轻轻道:“理当如此。” 他醉到如此地步,没有回头,却还能找到一丝理智。 待二人离去,至始至终冷眼旁观的容城方才站起身来,道:“少祸害别人。” 云子陌撇撇嘴,道:“也没祸害你啊。” 云容城淡淡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她径直走出去,却细心地为她掩上了门扉。 这一夜,云子陌久久未能入眠。 她确实祸害了景萧。有些自责。 从那以后,她在书院喝酒总是与小七一起,避开了容城和景萧。 很快,青云书院的学子们终于盼到了第一个休沐之日,当云子陌迈出书院大门口高高的门槛时,心中涌起一阵极其兴奋的感觉。 “汪汪~!” 刚出了书院大门槛,大浪就欢跳地跟了过来。 平日里,大浪就养在后山,云子陌偶尔去看一看它。 这黑狗还真有几分灵性,知道今日休沐,竟还跟过来了。 “啊…” 一声低呼响起。 云子陌回头一望,景萧素来水波不兴的样子,吓得脸色微白。大浪不知怎么又跑到景萧身旁去了,仍是在嗅他的衣服。 见到景萧如此模样,云子陌粲然一笑,道:“景萧别怕,他不会咬你的。” 她正想过去把大浪赶走,又闻得一声傲然尖锐之音。 “表弟,我来保护你!”齐珩飞快地跑到景萧身旁,一脚便踢开了大浪。 大浪被踢翻在地,发出“嗷嗷”的惨叫声。 穿上那青云服,连齐珩都颇有几分飘逸之姿。尽管他对大浪如此残暴,但对景萧当真的没得说,就像在护住自己的亲弟弟。 云子陌这么一想,也没和他计较了。 云子陌、云容城、罗七安、苏景萧、齐珩,还有一条叫“大浪”的黑狗,五人一狗,结伴沿着山道而行。 第21章 休沐日遇黑蛇 阳光和煦,树影沉浮,竹香缭绕。 一行人下了青云山,往博陵城内最繁华的方向走去。行至繁盛闹市,他们一致同意找个酒楼好好吃一顿。云子陌听得那齐珩念出天香酒楼里各种菜名,也被勾出了几分馋意。 天香酒楼旁,围了一大群人。 “哇!好大一条蛇!好黑一条蛇!”齐珩挤进人群里看了一眼,大声嚷嚷起来,随即又奋力挤出人群。 云子陌见他脸上有几分明显的惨淡之色,也起了几分好奇心,拉了容城、小七挤进去,景萧却被齐珩给拖住了。 隔着老远一观,那蛇约有一米多长,茶盏大小粗,通体呈黑色。此时,它正盘踞成一团睡觉,一派舒适的模样。 云子陌倒没察觉那蛇有伤人的意图。应是入了秋,天气渐凉,这阳光正好,蛇也要进入冬眠了。 众人不免有些好笑。想那平日里傲然霸道的齐珩,原来如此胆小。 实际上,凡人有几个不害怕呢?人群里,站在最前面的人也是颤巍巍的,又架不住好奇,便在这里围了看它。 “让开,让开!衙门来人了!”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喊道。 人群随即让开了一条道。 远远走来两位衙差,一位手拿一蛇钳,另一位拿一个竹背篓。 一看就是来捉这蛇的。 ““哒哒!哒哒!” 正观察着,众人看到一位身形似老婆婆模样的人拄着拐杖跟在了衙差后面。 她脚步极快,似乎在赶路一般,拐杖“哒哒”落地有声。 她超越了衙差,速度如此之快。众人还未看清她的面容,就见她直接走到那黑蛇面前,蹲下身来,拍了拍黑蛇道:“风儿,我们回家了。” 她语气十分欢喜,动作又异常轻柔,似乎找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黑蛇没有丝毫感应,似乎进入了冬眠状态。 老婆婆似乎习以为常,温声道:“风儿,我带你回家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又有些吃力地抱起了地上的黑蛇。 她站起身来,一手抱着蛇,一手仍拄着拐杖,似欲归去。 众人一见这场面,皆齐齐让路,又似被那诡异的画面惊呆了。 衙差也站住了,人群里没有人说话。 这位老婆婆面容苍老,头发银白,身形却不佝偻。 她抱着蛇,神情分外镇定,满面都是失而复得的喜色。 “且慢!” 一名衙差沉声喊道。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拦住了老婆婆的路。同时,又碍着黑蛇而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是何方人士,怎能畜养如此危险之物!为了避免伤到了旁人,这蛇得带回衙门!” 衙差神情凛然,继续发话。 老婆婆抬眸看衙差一眼,淡声道:“此蛇从未伤人。” 人群里有人细着嗓子陆续开口了。 “这不是宋婆婆吗?” “是,是宋婆婆,我也见过。”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郊外一间茅草屋里,好像从不外出。” “……” 听得众人言语,衙差却不改态度:“那也要带回衙门!以前没有伤人,万一以后伤人了谁敢保证!” 所有人都没想到。 老婆婆语惊四座,毅然决然道:“蛇在我在,蛇亡我亡。你要带走它,我便死在你们面前!” 人群里一片哗然!衙差一时之间也愣住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老婆婆面若死士,衙差不知如何作为。 此时,云子陌手腕上的红梅链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清脆悦耳之声。 是的,不同寻常的细微,音量如风铃随风而动时大小,音质又比风铃的婉转多了一丝清幽。 感受到红梅链越来越强烈的震动,云子陌心中讶异,面上却波澜不惊。 察觉周围已有目光转向发声处,她下意识地轻抚手上的红梅链。 随着她的抚摸,那声音和震动皆缓缓停下。 容城的母亲宋静留下的红梅链,云子陌日日戴着,却从未见它有过如此异常。 想必此事有异,红梅链才会以这样的方式警示。 众人只以为是风铎声,并不以为异。 容城则向她投来不解的目光。云子陌摆摆手,示意她放心。 这道忽如其来的声音,却缓和了老婆婆和衙差之间的僵持。 云子陌上前一步,温言道:“老婆婆怕是有难言之隐吧?我看这蛇确无伤人之意。不然大街上早已伤员遍布。” 云子陌的声音和煦如春风,说出来的话不仅有温度,还颇为有条理。 围观众人不禁对说话之人起了几分好感。 人群里,稀稀疏疏地发出几道声音: “这位公子说得有道理啊。” “是啊,宋婆婆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要害人早害了。” “他穿的是青云服,那可是青云学子啊。” “……” 衙差看了宋婆婆一眼,皱眉道:“畜生毕竟没有人性,今天是在大街上,明天可能就是在你们家门口。以后你们被咬了可别来衙门找我们!” 人群一听,又不发一言了。 谁又能保证这蛇不会咬人呢?以后不会乱跑呢?谁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宋婆婆却冷哼了一声。 如此态度,似乎激怒了衙差。 衙差道:“我们今日就要捉了这蛇回去复命!” 说着,衙差就待动手。 宋婆婆却忽然附身凑近手中的蛇,不知低声说了什么话。 那蛇似乎终于有所感应,微微睁开蛇眼,却也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又继续闭上眼睛睡了。 衙差吃了一惊,趁宋婆婆低头看怀中蛇之时,竟迅速以蛇钳攻击那蛇。 “哐当!” 蛇钳掉落在地。 那蛇仍旧闭着眼睛,盘踞着的身姿未动,却以蛇尾轻轻地扫落了蛇钳。 万物有灵,黑蛇自能感应到危险。 人群纷纷惊呼不已,不知不觉离宋婆婆更远。 更有甚者,更是吓得跌跌撞撞离去了。 闭着眼睛睡觉的蛇和会动的蛇是截然不同的。 这名衙差自是吓得连连倒退,浑身发抖。 如果蛇真的要反击,就是一口吞了他也不再话下。勉强保持站立,他却再不敢靠近。 另一名衙差见状,跃跃欲试。如此情形,功劳可没有人与他抢了。 云子陌似有所觉,冷声道:“万物有灵,谁若是激怒了黑蛇,后果怕是我们承担不起了。” 这名衙差一听得此言,眼睛闪烁了一下,也不再冒然上前。 抱着黑蛇的宋婆婆向云子陌的方向点头致意一番。 云子陌眼中尤带了疑惑,亦颔首致礼。 随即,宋婆婆便迈开步子,缓缓离去了。 她步履蹒跚,却无一人再制止她的脚步。 衙差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扬手挥了挥,高声道:“散了散了!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围着的众人,早三三两两地散了。但行走人群里,多的是讨论黑蛇的声音。 目送老婆婆远去,云子陌久久看着那背影。没有妖气!却透着股怪异,可谁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一旁景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齐珩远远站着,目光却看向这边。 云子陌道:“蛇类无情,难得见到为异类献身之人。” 小七点头道:“说的是。” 景萧也有几分感慨,道:“异象,少见。” 容城的注意力却在红梅链上,问道:“你没事吧?” 云子陌笑道:“没事。我也是第一回 见它如此。” 小七目光闪了闪,道:“哪里来的?” 云子陌晃了晃手中的红梅链,道:“逝去的恩人所赠。” 小七不紧不慢地道:“这不是凡间之物。像是上古灵器,你要当心。” 他的目光,似乎在看着地上的大浪,又像是越过大浪。 这回,众人齐齐怔住了,心中开始不淡定起来。 什么?? 云子陌诧异道:“上古灵器???” 景萧道:“上古灵器分外稀有,六界统共只有七件。” 容城道:“据说,青帝藏玉有九桦剑和聚灵伞,妖皇凤飞嫕宁有凤飞玉玦。鬼主借七星的上古之力炼成猎焰战戟,也算一件。剩下三件,一件叫金缕玉衣,一件叫百灵笔,一件叫拈花,不知在谁手中。” 七件上古灵器:九桦剑,聚灵伞,凤飞玉玦,猎焰战戟,金缕玉衣,百灵笔,拈花。 云子陌抚上红梅链,怔怔道:“数来算去,总不可能是在我这个凡人修士手中吧?更不可能是一条手链吧?” 容城满脸凝思之色,道:“或者,还有第八件上古灵器。” 云子陌呆了呆,道:“不能吧?我何德何能?” 作为一名修士,拥有了一件上古灵器。宋静又是如何得到它?既得到了为何不给自己的女儿容城? 云子陌转向小七,疑惑道:“小七,你怎么知道是上古灵器?” 小七笑了笑,道:“书上写的,上古灵器如果发现异常,就会出声示警。不过,我也只是推测。” 景萧郑重道:“若是真的,确要当心。” 云子陌笑起来,道:“为什么?” 景萧不改凝重的语气,道:“灵器没有认主。” 云子陌怔了怔,想到红梅链偶尔才能开一朵花瓣,不能随心所欲,原来是没有认主? 云子陌问道:“你如何得知?” 景萧解释道:“上古灵器与主人心意相通。按理说,灵器示警只有主人才能知道。很明显,你还不是它的主人,所以示警音所有人都能听见。” 云子陌点头,道:“原来如此。” 云子陌想起当年宋静为了救她殒命的事,但这件灵器,指名留给她,却没有认主。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宋静赠灵器,也是故人所托。 故人不在跟前,遂无法认主。 灵器转移到下一任主人手中,定然要经过前主人的允准。 如今,灵器没有认主,留在身边有一定的危险。 原来,小七的郑重提醒和景萧的凝重担忧,都是缘于此。 但是,云子陌相信,容城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害于她,否则也不会救她了。 容城语气沉重道:“我们去找宋婆婆。” 她也开始担忧起云子陌。宋婆婆,也许是得知灵器真相的一个关键点。而且,此事说不定也与母亲宋静相关。 云子陌对众人笑道:“放心啦,恩人留给我的灵器,必然是有助于我。” 这时,云子陌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小七笑道:“不急在这一时。” 景萧亦道:“先果腹。” 云子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好。” 齐珩已经站在天香酒楼的大门处张望了这边好久了,只一直没有过来,想是被那黑蛇吓得不轻。 一行人这才慢慢走向酒楼。 “景萧,你怕极了狗,却不怕蛇,也是奇人。”小七一边走,用一贯慵懒的语气随意道。 “哼,我表弟最怕的就是狗,以后少让那畜生大浪出现在我表弟面前!”齐珩的声音一贯傲然。 “哦?那我以后找一些蛇养着怎么样?”云子陌玩味地看着他笑道。 “你!哼!”齐珩听得脸色一白,又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说话间,一行人已上了酒楼落座。 景萧作为地道的博陵人士,说是要做一回东道主,今日他做东。众人也不客气,叫了一些酒楼的拿手好菜。 菜刚上齐,色香俱全。 “见过少君!” 说话的是苏景瑟,他领着几位博陵城的修士找了过来。 景萧还未动筷,问道:“何事?” 景萧环顾四周,却是附耳过去,对景萧说了几句什么。 一向从容不迫的景萧,此时脸色已起了些微变化。 接着,他脸色很快恢复如常,道:“你们先去。” 苏景瑟立时率众弟子对众人行了一礼,遵从道:“是。” 一行金衫修士,便退了下去。 齐珩问道:“表弟,怎么了?” 云子陌亦道:“景萧,没什么大事吧?” 景萧道:“女妖作怪,还未闹出人命,只有些蹊跷,放心。” 除妖,是玄门大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小七道:“应该没大事。” 云子陌这才落下心来,道:“那你是不是不能与我们一道去寻黑蛇了?” 齐珩惊诧道:“你们还要去找黑蛇?” 无人搭理他。景萧道:“我须去查探一番。你们寻黑蛇若需帮助,可随时可传信至苏家。” 云子陌点头道:“好,那你多加小心。” 容城和小七也对景萧点头致意。 景萧起身,朝几人一礼,坐着的几人也起身回了一礼。 礼毕,景萧扔了一大块银子给旁边的店小二,道:“不必找。” 说罢,他这才转身离去了。齐珩自是紧跟着景萧而去。 小二接过银子,自是心花怒放,连连道:“谢谢客官,谢谢客官!客官好走。” 云子陌对景萧大手大脚的做法摇头一叹。 接着,三人吃饱喝足,这才寻那宋婆婆而去。 第22章 泪涟涟遇故人 博陵郊外,大木林立,芳草萋萋。 三人一路打听,终于找到老婆婆独居的茅草屋。 但见那茅草屋依山而起,建在半山腰之处,周围没有一户人家。 山道崎岖,出行极为不便。 择此地而居,已颇有几分不寻常。 云子陌将大浪拴在山下的一棵树下,以免它又发出叫声。 行得近了,又见那茅草屋虽简陋,却建得颇为结实,并没有风雨飘摇之态。 三人刻意将脚步声放得极轻,缓缓走近茅草屋,慢慢听见屋内传来自言自语之声。 “古燚啊,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出门了。听到了吗?” “我活了两千年了,现在已时日无多,你可怎么办……” “如果还能回到过去,那该有多好。” “古燚,你为了我…受苦了。你原来,是多么俊美啊。” “……” 两千年?俊美? 听到如此怪异之词,三人面上皆有异色。这老婆婆,莫非是妖?但她身上并没有妖气。 再接下来,只闻得老婆婆似在低低地哭泣。 云子陌满脸惊疑不定之色,琢磨“古燚”这个名字,竟是似曾相识。 刚听了几句,云子陌向容城和小七示意,正欲敲门。 “谁在外面?” 一道粗重的声音陡然响起。 “啊!” 脚下一空,云子陌完全没有准备,身体急速下坠。 腰上一紧,她被人以单手环住了腰,轻松地落到地上。 小七很快松开她,抱着手观察周围的环境。 此间,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那陷阱里面都是泥土和稻草,大约有五米深,四壁垂直,可困住人,却不至于伤人性命。 “小七,多亏了你,不然我这一摔可就是断胳膊断腿了。”云子陌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一边道。 “哈哈哈哈哈,子陌不用和我客气。”小七笑道,一边顺手拿掉了云子陌头上的一根稻草。 这一靠近,云子陌发现小七身上竟然一尘不染。这是什么术法? 还没来得及询问,她突地发现容城不见了,心里猛然一紧。 “容城!” 云子陌焦急喊道。 小七从容不迫,道:“别急,站我这边看看。” 闻言,云子陌移步。 抬头一望,那陷阱旁边,有一棵高高的树,树上似乎还吊挂着一个人? 十个戒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容城? 她竟被一个绿色的网兜挂了起来,吊在了树叉上。 还没等她多加欣赏,那绿色网兜破裂成碎片,那道清冷的身影跳了下来。 云子陌看不到容城的表情,想必她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跳下来。 她对着容城大喊道:“容城,你没事吧?” “嘎吱~” 是木门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的是一道粗重凌厉的声音:“这位公子,我本以为你是好人。” 以云子陌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宋婆婆手上提着一把闪亮的剑。 宋婆婆看向陷阱里的人,神情冷冷,没有了在街上的和蔼之色。 云子陌讪讪地开口了:“咳,宋婆婆,我们见那蛇非寻常,向人打听了你的居所找了过来。无意听到你刚刚说的话,还请你海涵,我们绝无坏心。” 听墙角被当场抓住,还落到了陷阱里头,也真是够狼狈了。没想到这位老婆婆,竟在房子周围设了陷阱。 她冷冷道:“不劳公子挂心。还请离开此地。” 小七之前一直在观察陷阱,却在这个时候道:“这陷阱,不似凡人所设。” 宋婆婆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道:“这位公子倒有几分眼力。我看你们没有恶意,这才没有发动陷阱内的机关。你们这便走吧。” 话音刚落,她和小七瞬间离开了陷阱,回到了茅草屋前的平地之上。那巨大的陷阱,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眼前,似乎从未存在过。 和宋婆婆面对面站着,云子陌看到她眼中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容城冷道一句:“我们并非打蛇的主意。” 云子陌只觉奇之又奇,不禁问道:“宋婆婆,你不是修士吧?” 宋婆婆凛然道:“送客。” 言毕,她便转了身。 小七此时道了一句:“这陷阱,似乎是灵力所化。” 但宋婆婆身上,没有灵息。 闻言,宋婆婆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来,道:“是又如何?” 此时,云子陌不经意间看到了宋婆婆剑上那垂下的心形剑穗。 那抹红,在她眼中分外刺眼。 随之而来的,是大脑的一阵剧痛。 “你怎么了?” 小七及时注意到她的异样。他的声音有些哑,语气里是浓浓的担忧。 容城皱了皱眉,道:“你摔到哪里了?” 云子陌一手按住头,一手指着宋婆婆的剑,道:“没,没摔到。剑,是剑穗。” 小七视线落在宋婆婆剑上的红色剑穗,道:“得罪了。” 眼前身形一闪,小七迅速上前,一把点了宋婆婆的穴道,又一手拿过了宋婆婆手中的剑。 “岂敢无礼!” 宋婆婆瞬间动弹不得,焦虑大呼。 容城道:“我们不会伤害你。” 云子陌顾不得什么无礼,只接过小七递过来的剑,抚摸上那个心形剑穗。 此时,红梅链又发出悦耳的响声。 云子陌看着宋婆婆,脱口而出道:“心慈!” 心慈?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宋婆婆面上震惊不已,似乎不敢置信般,道:“你……你……” 云子陌的头越来越痛,那些破碎的画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宋婆婆一直盯着云子陌看。半晌,她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之色,又渐渐溢出了水光。 小七见此异象,上前解开了宋婆婆的穴道。 宋婆婆语气颤抖,上前一把扶住她道:“你,你是……银哥哥!” 什么? 云子陌茫然了。 “银哥哥……银哥哥……” 宋婆婆却忽然像个孩子般,一边叫着“银哥哥”,一边落下了泪水。 这眼泪点点滴滴掉下,落在了云子陌左手的红梅链上。 刹那间,一阵冷香袭来。 伴随而来的是那红梅链中飞出的一朵开得正盛的红梅。那朵红梅越来越大,又变成一个淡红色的光圈镜幕,光圈周身是一圈蓝色的光芒。 经年往事,浮现其中。 峨眉山。 此山终年烟雾缭绕,尽是削壁奇峰。大树参天,涧壑横流,藤罗密布,沼泽丛生。 此间遍生奇花异草,还有珍禽异兽,猕猴跳跃,狐鹿互逐。林子深处,山崖上无数孤狼咆哮,峭壁前猛虎猎豹争鸣。 正是初冬,一座奇峰峰顶上,只有一棵青松迎着凛冽的寒风,四面却无树木杂草。 青松茂盛,枝叶遮住了一处山洞洞口。 此刻,洞中灵气正盛。洞口狭小,往里走,越来越宽阔,也越来越幽深,直走到一碧绿水涧边,竟是别有洞天。 有阳光直射进来,照得此间颇为暖和。洞中有一巨大黑蛇,此刻正化了人形,蛇皮却褪作了一身火红的衣裳。 他坐于石床之中,睁开一双幽深如冰潭般的眼睛。 一眼望之,却无法令人生出寒意。只因他唇角微微勾起,眼里生出涟漪,倒映着前方一株碧绿清透的四叶草。 那株四叶草上落了层层霜花。 有阳光照射下来,它仍然被冻得一抖一抖,似乎想要挣脱那层层霜花,却终究无能为力。 直到它放弃了挣扎,慢慢不动了,石床上的男人才有所动作。 忽然间,一道灵光团团包围了四叶草,那层层霜花终于脱落。 灵光消散之时,那株四叶草竟有了灵识,无法说话,却能感知周围的一切。 男人起身走下来,许是觉得那四叶草甚是可爱,便多看了两眼。 以后的每一天,男人都在此修炼,等待渡劫成仙的一日。 男人每结束一次修炼,便会给四叶草灌输一些灵力。 这样过了一些时日,四叶草有一天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有了人的脸,更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它终于看见了前方那俊美邪魅的红衣男人,知道了这就是在寒冬里为它消融冰霜,帮助它获得灵识的恩人。 四叶草想开口,却不会说话,只是“咿呀咿呀”地发出一些□□声,如同人类的婴儿期。 石床上的男人有所觉,睁开那幽深的双眼。 他的眼眸中慢慢现出些许欣喜,似沉思片刻,终于开口了。 他含笑道:“碧楚。” 四叶草通了灵性,不再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代之以一道稚嫩的女声:“碧楚。” 他又笑:“古燚。” 四叶草跟着学:“古燚。” 他继续道:“碧楚是你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古燚。” 四叶草清澈可爱的脸庞似乎呆了呆,转瞬又脆脆道:“我是碧楚,你是古燚。” 他眸中有一抹讶异闪过,唇角弯得更深了。 一蛇一草日夜相伴,偶尔闲话一番。古燚教碧楚一些修炼术法,说一些山洞外面的趣事。除此之外,他倒没有多加关注这株四叶草,仍然勤加修炼。 草木难修人形。碧楚却不知,自己已经渐渐爱慕上古燚。 她每日只想看着他,等他睁开眼睛和她说话。四叶草也学着古燚的样子修炼,然而,过了许多天,她还是没有修成人形。 一日,古燚下了山,临走前在洞门口多施了一道保护屏障。 这一天,碧楚像往常一样闭眼修炼。 “嗷呜!!” 洞口忽然传来低低的咆哮声,伴随着四处尖叫的声音,还有稀稀疏疏对话的声音。 那些人都被阻隔在洞外,声音却被碧楚听得一清二楚。 她天生聪颖,已经从对话中知道,那些尖叫声应是古燚说的修炼的凡人——修士,只有修士才能上得了峨眉山顶。 那咆哮声应是那修炼了五百年的虎妖。古燚曾在黑夜中教她辨识过,只有那虎妖能发出这样的咆哮。 “啊!” “走开!走开!” 喊叫声不绝于耳。 碧楚急得满头大汗,却无法行动。她听古燚说过,万物有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百般煎熬,终于坐不住,发出一道低低的呐喊声。 碧绿清透的灵光围绕着她。她发现自己有了手,有了脚,有了身躯,可以像古燚一样行动了。 她袭了一套碧绿的衣裳,顾盼神飞。 此时,她终于修成了人形。 日盼夜想的一刻,竟是在这样的时候带来。 还来不及激动,洞外又传来一道凄厉的呐喊。 “不要杀我!” 第23章 三世情羡流光 碧玉妆成,风约帘衣,清新柔丽。 那碧绿的身影飞奔出洞,越过了洞口那道保护屏障。 眼前,两名修士被绳子捆绑住,已经晕了过去。 “慢着!” 碧楚发声,阻止了虎妖的恶行。 她此刻,还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闻得如此清脆娇俏之音,虎妖的动作立马停住了。 他回过头来,见到了碧楚的姿容。 他明显一愣,眼中露出惊艳之色,道:“那蛇竟藏了一个美人。” 碧楚开口道:“你为何要杀他们?” 声音如此娇滴滴,像百灵鸟一般可人。 虎妖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狂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小美人,杀了修士就可以吸取他们的灵气,难道那蛇妖没告诉你?” 碧楚眉头一皱,却挺身上前一步,道:“你放了他们。” 虎妖森然一笑,露出利齿獠牙,道:“哈哈哈哈,你有几斤几两让我放了他们?那蛇妖已经下山,无法保你。不过,你长得如此可人,我还不舍得杀你呢!不如你弃了那蛇妖,乖乖从了我吧。我就放了他们,如何?” 话音刚落,他伸手过来,就要摸上碧楚的脸颊。 碧楚闪身避过,以自己的本能与虎妖搏斗。她飞起一掌对准虎妖,怒道:“痴心妄想!” 虎妖避过,轻轻巧巧施展出一束灵力。 刚修成人形的草木精灵,又怎会是凶猛虎妖的对手? 碧楚猛然被虎妖击中肩膀。剧痛袭来,她踉跄了两步,体力不支,虚虚倒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这两下子!还来和我斗?!”虎妖大笑起来。 碧楚一手捂住受伤的肩膀,正不知如何是好,却侧眼看到一道锋芒。 那是修士掉落在地的一把匕首。 她眼珠一转,柔媚一笑,对虎妖说:“原来你这样有本事,我先前不知道你这样厉害。” 虎妖一听,哈哈笑了起来,尽显得意之色,道:“哈哈哈,小美人,你跟了我就知道,我不比那蛇差。” 碧楚摆出了一个崇拜的表情,道:“那你能不能帮助我增长灵力?” 虎妖得意之色更显:“跟了我,要灵力有的是!你看,吸了眼前几个修士的灵力,比关在洞里修炼百年强多了。” 碧楚以极慢地身躯挪动着,一边和虎妖说着话。 直到她拿到了身后那把匕首,以广袖牢牢遮住,不现分毫。 碧楚似乎伤得起不来,对虎妖伸出那只原来捂着肩膀的纤纤玉手,道:“你靠近一些,拉我起来。” 虎妖阴笑着慢慢靠近她。 即将碰到她手的时候,她往后一缩,玉手按在肩膀上,□□一声:“好痛!” 虎妖忙蹲下身去,欲查看她的伤口。 “啊!” 虎妖即将碰到碧楚肩膀的那一瞬间,利刃正中虎妖的心脏。 古燚教的,心脏位于胸腔中部偏左下方。 伤了心脏,就死了。 虎妖被这一击,怒吼一声,虎啸震天。 虎妖口中不断吐着鲜血,一把将匕首□□,血淋淋的刀刃。 他眼神狠戾,丝毫不再怜香惜玉,狠狠一刺。 那一刀,正中碧楚的心脏。 虎妖狂怒不已,狞骂道:“贱人!去死!” 碧楚被刺中心脏的刹那,变成了一株碧绿的四叶草,落在了地上。 此时,虎妖转向了晕倒过去的修士。 吸取了修士的灵力,或能保住他的性命。 然而,还没等到他碰到修士,便被一道极强的灵力刺透了全身,瞬间现了老虎原形。 老虎趴在地上,呜呜抽搐一番,渐渐不动了。 古燚回来了。 他拾起地上无一丝生气的四叶草,眼神呆滞了许久。 四叶草渐渐变淡,碧绿的光似乎在他手心留恋不舍一番。最后,慢慢消逝,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光圈一闪,时光流逝,场景变幻。 长街之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古燚见到那清丽柔美的面容,一眼就出了她,当年那株碧绿清透的四叶草。 她发髻高挽,俨然是妇人的装扮。 碧楚因救人聚了功德,草木之灵,转世成了人。 就在古燚愣神间,一辆马车飞快地驶来。古燚飞身跃起,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二人险险地闪避了开来,丝毫没有被马车撞到。 一个篮子掉在地上,水果洒落一地。 眼前的妇人惊魂未定,又强自按捺住心绪,朝古燚盈盈一礼,道:“萧嫱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想是新婚不久,仍是少女的自称。 古燚眼中的心痛一闪而过,谁也没有看到。他负着手道:“举手之劳。” “娘子,你让我好找。”一位儒雅书生出现,竟是萧嫱的夫君。 “夫君,这位公子刚刚救了我。”声音一如当年娇俏悦耳。 萧嫱笑着,眼睛弯弯,两边嘴角有甜甜的酒窝,像一泓清泉流过。 儒雅书生对他一礼,道:“请问公子贵姓?他日定来府上道谢。” “古燚,不必道谢。” 留下这一句,古燚转身便走。 璧人成双,眼前的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 二人的缘分却没有结束。 古燚不愿就此回山,便居于一座佛寺后山的竹林。 一日,萧嫱来佛寺上香,与古燚在竹林偶遇。 古燚吹的笛子美妙动听,又透着深深的忧郁气息。他一袭红衣,就立在风中,就像被无穷无尽的忧伤笼罩。 萧嫱不知吸引她的是笛声还是古燚公子。 后来,她就时常来佛寺上香。 萧嫱就这样在竹林里的石凳上坐着,听古燚公子吹笛,百听不厌。 二人也没有过多的对话,只有笛声经久不散。萧嫱越来越渴望见到他,仿佛古燚对她的吸引力是天生的。 终于有一日,萧嫱的夫君朗桓尾随其而来,却是带了一把剑。 二人婚后相敬如宾,虽然是媒妁之言,没有太深的感情,朗桓却无法容忍妻子此等行为。 “原来这么多时日,你都背着我来见他?”朗桓用手指着眼前的古燚,声音穿透了笛声。 古燚依旧在吹笛,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竹叶萧萧,落在他肩上。有风吹过,带走了竹叶,却带不走他的忧愁。 萧嫱急急解释道:“夫君,你听我解释,我和古燚公子之间什么也没有,我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 “哈哈哈,你说没有就没有吗?难道我平日感觉不出你的心在谁身上吗?”朗桓额头上的青筋突起。 “我……”萧嫱突然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 她虽然一直守着世俗禁锢,却无法欺骗任何人,她爱上了古燚公子。 她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上,感到周围的一切都让她那么痛苦。 见到她黯然销魂的模样,朗桓似乎被激起了极大的怒意,竟拔出了手中的剑,剑锋对准了古燚。 笛声止,剑被打落在地上。 “愚蠢!”古燚对地上的凡人冷冷道。 他把地上的萧嫱扶起来,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萧嫱呐呐无言,一句话也没有说。 古燚就这么带走了萧嫱。 转瞬就到了峨眉山,山洞里的碧绿水涧和从前一摸一样。 蛇妖真身在石床上现了出来,黑色的一团。蛇眼透出寒光,正朝着萧嫱吐信子。 它口吐人言:“我是千年蛇妖。” 萧嫱眼睛里是满满的震惊,却没有丝毫害怕。 她走上前,默默地抱住了古燚的蛇头,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颤抖,尽力不让古燚感受到任何惧意。 终于,古燚变回了原身,对她道:“你不怕我吗?” 萧嫱答:“不怕。” 古燚欲抱她,却被萧嫱躲过。 她的语气坚定:“你送我回去,了结那些事。” 古燚默默无言,却照做了。 萧嫱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面对的是夫君铺天盖地的羞辱与责骂。 她在家庙里跪下来,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天地可鉴。” 朗桓不依不饶,似嘲讽的一句:“你拿什么怎么证明?” 萧嫱突然看到他腰间的剑。 是白日带到竹林里的那把,到现在还没有取下来。 她骤然站起来,拔了那剑,寒光四射。 朗桓一惊,跳出老远,害怕不已。 “你要杀夫?” 竟敢行如此不轨之事? 下一秒,却看见萧嫱拿剑刺中了自己的心脏,利刃穿心而过。 一时之间,朗桓吓得呆住了。 而接过萧嫱缓缓落地身影的,是古燚。 萧嫱对朗桓道:“这,这样,以血为证,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 古燚眼中又怜又恨:“别说话,我带你回山治疗。” 萧嫱又看着古燚,眼睛里溢出眼泪:“不不,我不去,我,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伤害,这都是因我而起。我,我只恨与你相见太迟。我活着太痛苦,就让我这样,干干净净地去了吧。” 古燚沉默不语,痛楚席便了全身。 萧嫱似乎用尽了最后一口气,道:“若,若有来世,能不能……让我早一点,遇到你。” 就此,萧嫱闭上了双眼。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光圈又一闪,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这是一个异域的边陲村镇。 芳草连天,天空中飘着大朵阴沉压抑的云。 光圈里出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又出现了几个孩子,将小女孩推倒在地。 “白痴!” “又瘦又小的白痴!” “真可怜!” “我们打她看她会不会还手!” “……” 几个小孩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便真的动起手来。 小女孩在地上抱着头,却不懂得反抗。 这时,出现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 白衣男子飞奔过去,几下就赶跑了欺凌人的孩子们。 女孩长得十分瘦小,却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亮。 这白衣男子扶起地上的小女孩,转过身来。 这白衣男子??? 竟是云子陌的脸??? 那面相,只比现在的云子陌多了两分刚毅。 云子陌道:“你叫什么?” 心慈道:“等古燚来。” 云子陌道:“古燚是谁?” 心慈:“等古燚来。” 云子陌:“…… ” 云子陌:“你叫什么?” 心慈:“心慈。” 云子陌:“你家住在哪里?” 心慈:“等古燚来。” 云子陌:“我送你回去好吗?” 心慈:“等古燚来。” 云子陌道:“我在这里陪你等古燚来,你可以叫我……银哥哥。” 这一天,流银便在原地陪她一起等,免得她再被别的孩子欺负了去。 流银,当真以为心慈在等一位叫古燚的人。 直到她的家人找来,云子陌才知道女孩天生痴儿,这才常被村里别的孩子欺负,又因家中贫穷,经常饿肚子才如此瘦弱。 至于那古燚,也许不存在吧。 流银心中怜意更盛,便常常给她一些食物果腹。 第24章 忆流银身世谜 许是渐渐感觉到流银对她的好,心慈便记住了流银,整日“银哥哥,银哥哥”的叫。 又有一日,心慈蹲在一汪没有水稻的田边。 “心慈,过来。” 流银手中拿了一个心形剑穗,笑着对心慈招手。却见她指着田间某处,惊喜地道:“银哥哥,看,是古燚!古燚!” 流银几步走过去,再定睛一看。那一晃而过在水田之中游动的,俨然是一条黑蛇。 黑蛇?古燚? 流银面露怪异之色,也没有多想。只将心形剑穗系在了心慈脖子上,道:“随身戴着,以后,那古兽再也伤不到你。” 流银教心慈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笔一画。 心慈学不会自己的名字,却最先学会的“古燚”两个字。 再后来,她竟学会了写“银哥哥”三个字。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一日,流银去旁边的城镇走了一遭。 这一日,古燚在人间辗转寻觅,终于来到了这个边陲小镇,寻到了碧楚的转世,心慈。 这一日,水田边上。 古燚渐渐走近,却没有认出她来。古燚就这么越过她,径直走了过去。 只听得一道童音道:“古燚,你来了。” 古燚脚步顿住,身躯一僵,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心慈。 他买下了身在贫寒之家的七岁心慈,带她远走,来到了博陵城。 而去了五日才赶回来的流银,再回来时,到处也没有看见心慈。 心慈的母亲看见他来,开心地道:“心慈啊,被一个富贵人家买走了。” 流银问道:“所去何方?” 心慈的母亲警惕地道:“那富贵人家对心慈的样子,心慈以后要享福咯。你就别再管,可别再找她回来了。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没问。” 光圈里,夕阳之下,流银长长地一叹,道:“幸好……” 幸好,还有剑穗可以保护她。 那一边,古燚渐渐得知了心慈的痴症,原来这个傻姑娘为了记住他,将自己的一魂生生剥离。 古燚心中又痛又怜。 痴儿心慈,记得古燚,却不懂爱。 不知过了多少年,古燚终于唤醒了心慈。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当有着三世记忆的心慈在床上醒来时,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年峨眉山洞里,以灵力为她消融层层霜花的古燚。 她像古燚第一次教她说话那般,道:“我是碧楚,你是古燚。” 那句话轻轻的,却仿若吹散了古燚脸上的全部忧愁。 心慈,终于记起了——古燚是她的心爱之人。 光圈落幕,一切影像消失。 一瓣红色的梅花,轻轻飘落在了云子陌手中。 三生三世,这个无比漫长又动人心魄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 那些被塞回的片段充斥到云子陌的脑海里,她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光圈里的画面却透着浓浓的伤痛,云子陌看着眼前的碧楚,也可以说是心慈,又是吃惊又是陌生,还有阵阵心疼之感传来。 容城一脸震惊之色,小七则相对平静许多。 碧楚脸上满是喜悦和激动之色,道:“银哥哥,心慈失礼了。心慈年迈,记不得从前的很多事了,久未认出恩人的面容,还请银哥哥原谅。” 云子陌怔怔道:“那真的是我?” 那是成为鬼火之前的自己? 心慈眼中含泪,郑重地点头,道:“是。银哥哥,你们进来坐。” 云子陌几人依言进得屋子,但见屋内陈设有序,简单又不失清雅。质朴的窗台上,还置了一白瓷花瓶,花瓶内插了时兴的鲜花。 那黑蛇,却是盘在被褥上痴痴睡着,似乎对陌生人的到来毫无感应。 三人正坐着打量,碧楚已端了一个茶盘走了过来,上置三个青瓷花纹的茶盏。她屈身行了一个奉茶之礼,道:“家中简陋,还请各位喝一杯清茶。” 礼仪周全,倒像出身大家。 三人先后起身,从茶盘中端了一杯茶,再回了一礼。 茶礼毕,几人复又落座。 碧楚将茶盘收走,再回来时,却直直地朝云子陌跪了下来。 “咚!” 她竟是迅速地磕了一个响头。 这是一位形容苍老的老婆婆,朝一位面容年轻的少年磕头。 这画面,在外人看来,倒似有些诡异? 云子陌早已起身便扶。 碧楚却执拗地不肯起身,道:“如果没有银哥哥,碧楚当年已被古兽吞下,绝无今日。” 云子陌再欲说什么。 小七在一旁道:“倘不让她行了此礼,怕是心里不好受的。” 云子陌一愣,碧楚立马点头道:“正是!” 听她语气坚决,云子陌只得轻叹一口气,退了回去。 “咚!” “咚!” 再磕了两个头,碧楚这才在云子陌的搀扶之下起得身来。 云子陌道:“碧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未想起记忆,但看过光圈镜幕中的故事。哪怕是一位路人,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感动与恻隐之意。 碧楚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调整了一番思绪,慢慢才道:“银哥哥,古燚是千年蛇妖,他为了治好的痴病,恢复我的记忆,以他一魂换我一魂。现在,他再也没有灵识,也变成了一条痴蛇。” 她语气分外平静,那伤痛之意却是掩盖不住,继续道:“心慈的痴病,正是第二世的萧嫱为了记住古燚而锁住自己的一魄所造成的,锁魂,也散魂。古燚为了治好我的痴病,变成了最初蛇形,再无丝毫灵识,每日只知痴睡。我日日守着古燚,在这茅草屋里,直到今日他跑了出去……” 如此道来,给人浓重的凄凉之感。 在场众人都带了或多或少的震惊之色。 实际上,从光圈镜幕来看,他们早猜到了黑蛇便是古燚。但是,从碧楚口中得到证实,仍然是分外不好受。 二人的三世苦恋,竟以一位苍老的婆婆和一条毫无灵识的蛇而结束。 云子陌心绪有些乱,道:“怎么……怎么会?” 要治好碧楚的痴病,就要变成原始蛇形吗? 小七在一旁道:“要收回一人被剥离的一魄,恢复此人前两世记忆,需要同类以魂换魂。” 云子陌喃喃道:“散去一魂,便保不住人躯,只能归于原初。” 容城道:“以魂换魂既要同类,为何?” 人与蛇,不是同类。古燚是如何以魂换魂? 碧楚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道:“古燚先是以灵力保我寿命,再设法使自己变成人类。” 碧楚年迈体弱之躯,脸上有着饱经风霜的痕迹。她一双眼睛深陷下去。此时再也忍不住,开始止不住地溢出泪水。 所以,古燚设法以魂换魂。一旦心慈恢复记忆,古燚就变回了原形。 蛇妖古燚,为爱献魂,散尽灵力。 碧楚醒了。从此,古燚再无灵识。 他失却记忆,成为一条只知睡觉的痴蛇。 云子陌看着碧楚脸上落下来地滚烫泪水,心中一阵难受,轻拍她的背,道:“还有别的办法吗?还能唤醒他吗?” 这时,容城细心地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碧楚。 碧楚接过手帕拭泪,先摇摇头,再一边哽咽道:“谢谢这位公子,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云子陌望向一向计谋百出,遍览群书的小七。 说不定,小七有办法呢? 小七无声地朝她摇摇头。 云子陌心中闷得异常难受,道:“碧楚,古燚总是希望你快乐的。” 现下,大概所有的安慰之词,都软弱无力吧。 云子陌平日子巧舌如簧,今日也不知从何开口。 容城看向盘成一团的黑蛇,道:“这千年灵力所化的陷阱也是古燚设下的。” 碧楚点点头,泪已拭尽。她慢慢平静下来,道:“是。” 在场中人,静默良久。 云子陌轻叹一口气,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到过沧海,看到别处的河流也就不屑一顾了。碧楚和古燚,对爱情都是那般忠诚。 容城垂下眼眸,却是又想到什么,低低道:“那陷阱是古燚所设,但心形剑穗,也是不凡。” 她想到光圈镜幕中的云子陌,她将剑穗系在碧楚脖颈上时说的话。 可以护体? 小七凝视心形剑穗,道:“那心形剑穗是一件灵器。” 碧楚眼神飘远了,似乎陷入了回忆,为众人解惑道:“剑穗是银哥哥送给我,它能保我不受大荒古兽侵袭。剑穗一直在保护我,直到一百零二年以前,它突然连古兽也无法抵御了。” 容城捕捉到什么,忽然一脸怪异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碧楚道:“银哥哥,我遇见你时,确实是两千年前。” 小七道:“光圈里的流银,是子陌的前世。” 他现在八十岁,但是你已活了两千年。 云子陌则早知如此,容城却是一愣。 她还道是云子陌以前偷跑出来玩,故与碧楚有故交。 可如今……如今…… 云子陌现在八十岁,但是碧楚已活了两千年。 容城想,她前世也喜欢女扮男装??而且观这心形剑穗,灵力似乎不弱。 碧楚看着云子陌,道:“没错的,就是银哥哥。” 小七问道:“这剑穗,可否借我一观?” 碧楚点点头,将手中的剑递给了小七。 小七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发声。 云子陌不禁问道:“小七,你看出了什么?” “这剑穗看似平凡,却是一件灵器。但似乎不是流银本人所炼化,否则,灵器见主,早已异动。至于突然没有防御之力,恐怕是炼化此灵器的主人在一百零二年以前已出事。如此,才与凡物没有两样。”小七冷静地分析道,一边将剑递给云子陌。 容城凑近观察了一番,道:“这等灵器,修真界四大家族是无法炼出的。” 什么?红梅链的主人不是她,心形剑穗的主人也不是她。 云子陌感到一阵茫然,却不愿多想,只将剑递还给碧楚,道:“既然是……流银送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碧楚接过剑,却一边取剑上的剑穗,一边道:“我得它保护多年,感恩备至。如今重见银哥哥,已经心满意足,这剑穗该还给你了。你看它的形状,一定是至关重要之人相送,银哥哥,以后不要再轻易送人了。” 云子陌却道:“不,这是流银送给你,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他既送你了,你还是留下好好防身。” 心形,还能是什么至关重要之人? 容城看着一无所觉的云子陌,道:“这对你找回前世记忆有帮助,你还是留着好。” 小七目光有些深邃,不辨情绪,也未开口。 云子陌摇头,干脆道:“前世已成往事,今生重新为人,便不再想前世之事。” 说对前世不感兴趣,那是假的。只是,常年在凡间行走,话本子看得多,刚才又见到碧楚的三生虐恋。她可真的不想跑出来一个人,让她念念不忘,把她也折磨得这么惨。 如果今生还有机会修仙,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那便尽她所能,好好守护家人朋友,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所以,那前世,不找也罢。 容城却是又道:“你不想知道,我母亲为何舍身救你?不想知道,你为何自二十岁开始灵力就无法进益?” 云子陌一怔,眼中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碧楚已将剑穗放在了云子陌的手心,道:“银哥哥,好好收着。” 云子陌无法,握着手中鲜红的剑穗,问道:“那你和古燚……” 碧楚垂下眼眸,浓浓的忧伤席卷了这位沧桑的老婆婆,“如果没有我,他本可以好好的。如果可以选择,我愿从未遇见他。” 她语气转为坚定,继续道:“如果可以帮助古燚恢复灵识,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灰飞烟灭,哪怕他永远不再记得我。” 云子陌叹息一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小七一副天然的慵懒之态,却是开口道:“执念至深,却一厢情愿。” 碧楚抬起头来,苍老的脸庞上现出几分茫然之色。 云子陌如何不知道小七的意思,对碧楚道:“你当初如果知情,会愿意他为救你而舍弃一切吗?” 碧楚哑声道:“自然不愿意。” 云子陌道:“那就是了。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但你没有问过月亮是否情愿,包括古燚也是。” 碧楚明显的一怔。 是啊,古燚在换魂之前,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 容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我们该离开了。” 黑蛇与碧楚,只能在此安度余生。 云子陌道:“碧楚,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到青云书院来找我。以后我得空闲,也会来看你。” 碧楚点头道:“谢谢,谢谢银哥哥……”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云子陌不禁道:“怎么了?” 碧楚仍未开口,小七道:“但说无妨。” 碧楚似乎经过了一番酝酿,道:“银哥哥,我想……” 作者有话要说: 1.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 《离思五首》 2.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纳兰性德《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3.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第25章 碧燚合赤灵出 窗外吹来阵阵凉风,黑蛇依然无知无觉地睡觉。 云子陌看了一眼黑蛇,似乎猜到了是什么,扶住了她干枯的手,道:“是古燚公子?” 碧楚点点头,道:“是的。我大限将至,欲将古燚托付给银哥哥,免他在外颠簸。直到……直到他自然死去。” 云子陌看了一眼黑蛇,踌躇道:“可是……” 云子陌难得的支支吾吾。 容城一语道破:“她怕蛇。” 云子陌瞪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容城。 没错,虽然没有齐珩那么夸张,见到蛇就吓得不敢过去,但让她养蛇,倒真的为难她。 碧楚忙道:“银哥哥,古燚在变成蛇之前已经作了处理,不会咬人,身上也没有毒性。” 如此,云子陌这才向着碧楚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小七这时道:“我帮你养吧。” 云子陌一愣。 知道小七是好意,但人活一世,她还真喜欢挑战一些不可能的事物,便对小七道:“没了毒性,倒也没那么怕了,我自己养就行。” 小七点了点头,笑道:“哦,这样啊。以后齐珩那小子就不敢和你作对了。” 云子陌想到这茬,也笑了。 那个小霸王,今天她还吓他说要养蛇,没想到现在真的…… 说话间,天色渐暗。 云子陌双目闪动,看向碧楚,心中无限怜意,却也只能道:“心慈,我们这就要将古燚公子带走了。” 碧楚点点头,一步一步走近了黑蛇。她的神情之中,满满都是不舍。 她吃力地抱了被褥上的黑蛇,走近云子陌,双目含泪道:“心慈再谢银哥哥。” 她刚要递给云子陌,就见容城主动上前,神色自若地接过了那重量不低的黑蛇。 容城这胆色,让云子陌暗赞几分。 云子陌再三叮嘱了碧楚一番,便离开了茅草屋。 刚走几步路,容城手中的蛇却突然有了异动。 那黑蛇,竟从容城身上下去,不疾不徐,慢悠悠地游了回去。 无法,几人再回去。 无论碧楚想了什么办法,黑蛇还是折返。 三番折腾,几人都惊叹了一番。 就算是变成了没有灵识的痴蛇,古燚仍然不愿与碧楚分离。 碧楚抱着黑蛇,有些泣不成声,道:“他……不愿意走。” 小七道:“既如此,等到了时机,再作打算吧。” 云子陌道:“只能这样了,你记得,倘若有事,就到青云书院找我。” 碧楚点点头,抱着蛇对三人行了一礼。 云子陌三人这才离去。 碧楚久久伫立在茅草屋前,目送三人的背影。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夜空中透着阵阵寒意,秋天快要过去了。 携了拴在树下的大浪,三人回了博陵城中,找了一个客栈用膳休息。 小七称休沐日要回家一趟,便自去了。 折腾一天,又是掉坑里,又是和故人相认,又是前世,云子陌实在有些累了。便早早躺下歇息。 直到她听到容城在叫她:“宋婆婆出事了!” 云子陌陡然惊醒,与容城一同御剑赶去。 原来容城一直没睡,突然口渴下楼找茶,却听闻客栈中有人在讨论黑蛇的事,直听到今夜要除掉黑蛇,除掉邪祟。容城才知道事情不好了。 “除邪安民!除邪安民!” “除邪安民!除邪安民!” 容城和云子陌老远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二人心中都预感不妙。 待赶到之时,只见一群人拿着火把,而眼前的茅草屋已在熊熊烈火的燃烧之中。 寒凉的夜色,吹过来的风中夹杂着浓烈的雄黄味,这是要将古燚置于死地! 因为火势太大,没有人能去救他们。 那玄门阵法幻化大坑里,还有几位凡人正在费力攀爬上去,有几位被悬挂在了树上。 然而,纵是再强大的阵法,也困不住如此多的凡人。 “心慈!古燚!” 云子陌一边大喊,一边要冲进火海,眼中竟然不知不觉溢出了眼泪。 容城死死拉住她,道:“你没有灵力,别动!我进去!” 说罢,容城使了避火诀,飞身进了火海。 碧楚与古燚的三生三世。 第一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二世,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三世,为君锁魂变痴儿,白头到老一场空。 前世里,与碧楚相处的画面在云子陌脑海中一遍一遍闪过。 那痴傻的童音道: “等古燚来。” “等古燚来。” “等古燚来。” “银哥哥。” “银哥哥,看,是古燚!古燚!” 云子陌悲愤交加,怒吼一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碧楚和古燚?!他们受的苦还不够吗?你们这些愚蠢的人!” 手中的长剑出鞘,剑芒大盛,横扫眼前举着火把的凡人。 凡人呼痛一声,纷纷倒地。 刹那间,金光满目。 从天而降一群身着盔甲的兵将,约有上百名。 凡人纷纷跪下呼道:“神仙显灵,来救我们了!来救我们了!” 神兵中领头的一名大喝道:“我乃曜风神将座下神兵,今日听到信徒祈愿斩除邪祟黑蛇,特来相助!尔等何方修士,竟敢帮助妖邪,与手无寸铁的凡人作对。” 云子陌冷道:“那只是一条普通的蛇。” 那位神兵道:“此蛇非同寻常,不然曜风神将如何会派我等下来。” 云子陌怒喝道:“就算是曜风神将来了又如何!他们从未杀害一人,你们如此作为,和邪祟有何区别?!” 那位神兵似乎被这话激怒,道:“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我们保卫苍生,你一介小小修士,有何资格置喙?!” 云子陌丝毫没有惧意,对他们道:“看这耀武扬威的神兵!天界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那位神兵听罢,手紧紧按在兵器之上,下令道:“上!” 两方交接,云子陌以一敌多,好在她从小习武,战斗力不弱。 只是,神兵再不济,好歹沾了一个“神”字。 而云子陌本就没有多少灵力。 于是,她很快就落了下风,身上已经多处挂彩。 这时,一道身影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咳咳!咳咳!” 容城被呛到,两颊乌黑,却是护在了云子陌身前。 她心中有些吃惊。因为,她从没见过暴怒的云子陌。云子陌对人,可是到处一张笑脸的。 对阵眼前的神兵。容城神色凛然,手中的剑凌厉非常。 数名神兵在毫不留情的剑锋之下呼痛倒地。 一神兵道:“靠!和刚刚那个废柴不一样,来了个灵力极强的修士!快,去多叫几个阵营的弟兄!” 云子陌忙中偷闲,急急道:“容城!你怎么样?心慈和古燚呢?” 容城没有说话,却始终护着她,一招一招对阵不断涌来的神兵。 云子陌心中又痛又悲,难不成心慈和古燚就这样被烧死了吗? 冷意更胜,云子陌将一腔悲痛之情发泄在眼前的神兵之上,却不妨背后一把凌厉的刀朝她袭来。 云子陌只感受后背袭来一股寒意。 瞬息之间,兵刃掉地。 云子陌忙着应敌,便没有回头,只听到一句:“慢!不要与这凡人修士计较,给他们一点教训就行了,杀了他我们回去还要受天规责罚。” 原来她刚刚差点被杀了? 只是碍于天规,神兵没法动凡人。 容城闻言,转头看向云子陌。这一晃神,一道血光闪过。 她被一神兵伤了手臂。 “该死的!” 云子陌大怒,上前几步,一剑刺向了伤容城的神兵。 容城臂上血流潺潺,但她似乎一无所觉,也未呼痛一声。 不管伤口,她赶忙护在了云子陌周围。 刀光剑影中,容城神情冷酷,云子陌表情悲愤,而眼前的神兵越来越多,眼看就要不敌。 “吼~~~~!” 遽然之间,火海中发出一阵冲天红光,伴随着一声惊天的吼叫,火海中冲出了一只巨大的红色麒麟。 霎那间,天地变色,耀目的红光充斥了整个空间。 麝鹿身、狮子眼、老虎背。龙头、龙尾、蛇鳞。 麒麟腾飞空中,气势凛凛。 几朵五彩祥云自动来到红色麒麟的脚下,为它护航。 一位有眼力的神兵喃喃道:“是上古神兽,这六界竟还存在一头上古神兽!” “神兽!是神兽!” “饶命啊!饶命!” “救救我们~!” “……” 地上的凡人看见神兽,纷纷骇然不已,不停地参拜磕头,有的直接吓晕了过去。 红色麒麟以俾睨众生的姿态看着一众神兵,神兽的威压使刚刚骄傲威武的神兵瑟瑟发抖,跪伏在地。 它越过那道大坑,旋风刮过,大坑消失。此时,神兵和一众凡人都晕了过去,容城亦倒在了一旁。 神兽踏着五彩祥云,竟是直直飞到了云子陌面前。 被一层红色的光芒笼罩,云子陌本身就惊愕不已,现在更是摸不清情况。 然而,她感受不到任何来自红色麒麟的恶意,这是? 神兽向云子陌的方向吹了一口气,云子陌被高高抛起。 神兽飞速沾了云子陌身上的血,又点在她的额心。 这时,一束极强的金光笼罩了云子陌。 云子陌轻缓地落在地上,只觉浑身上下异常舒爽,连刚才被神兵伤到的地方也都自动痊愈了。 更让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火麒麟,则渐渐地,变化为人的身躯。 他披着火红的战袍,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瞳,俊美霸气的容颜带了十分的高傲。 神兽突地单膝跪地,道:“上古一脉沉睡了万万年的唯一一头神兽赤血麒麟——赤灵,以血为契,选择你作为我的主人。因为择主得以化为人身,主人,我将是你永远的骑士。” 云子陌震惊了,呆立了半晌才道:“你,你,你为何选择我?” 赤灵道:“第一个原因,你是唯一一个在我重伤期间帮助过我的人。第二个原因,以后你会知道。 云子陌奇道:“上古一脉不是早已陨落了吗?” 上古一脉,不是只有青帝藏玉了吗?据说还有他的一位失去灵力的姑母。 赤灵道:“上古时期的一场大难,我受了重伤,并失去了四条腿。无奈之下,我隐藏了自己的灵息。” 云子陌不敢置信道:“你,你是古燚?” 怪不得,怪不得他爱穿红衣。 怪不得蛇皮蜕变的,是红衣。 原来不是黑蛇,是红色麒麟啊。 赤灵的眸子忽地溢出了浅浅的忧伤,道:“是,也不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场大难,使我化为了黑蛇。古燚是自我身上被分离出来的影子。我的影子是独立的,并没有我的记忆。” 云子陌感应到什么,脑子里浮现那个碧透可人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还是问出了口,艰难道:“那,那碧……楚呢?” 赤灵垂下了眼眸,平静道:“碧楚原身四叶草,是古燚命中注定的情劫。她已为古燚牺牲,化为了古燚的四条腿,我也因此收回自己的影子,今日得以苏醒。”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碧楚,终究是为了月亮融化了自己。 那句沉重而坚定的话如尤在耳:“如果可以帮助古燚恢复灵识,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灰飞烟灭,哪怕他永远不再记得我。” 古燚终于修成正果,这世上再也没有碧楚。 云子陌心中涌上了无尽的悲意。 三世凄楚虐恋,三世都未如愿。 此刻,谁也看不到赤灵的眼睛,但自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淡淡忧伤是无法被遮盖的。 他不是古燚,是赤灵。 但是,他大概也有些许感同身受吧。毕竟,那是自己的影子。 一个影子与一株草的故事。如今,都不在了。 现在存在的,只有赤灵。 良久,云子陌哽咽道:“碧楚,碧楚和古燚,如今也算合二为一。在你这里,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如此想来,三世未了情,二人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赤灵抬起头来,眼中已是最初的一派傲然从容,道:“是。” 他是赤灵,不是古燚。 云子陌许久才缓过神来,道:“现在,你要去哪里?” 赤灵道:“上古血脉苏醒,六界之中只有二王青帝藏玉和七星猎焰可以感应到。我刚才已将这个空间屏蔽,地上的人醒来后,会忘记见过我。因为我的伤还未完全好,马上要陷入长久沉睡。主人,请您耐心地,好好地,等我醒来。” 云子陌定了定神,愣愣问道:“你要伤要多久才能好?” 赤灵道:“不知道。” 云子陌再问道:“你要去哪里?” 赤灵道:“哪里也不去。” 云子陌道:“那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赤灵微微一笑,道:“您只需要……好好活着。无论什么时候,活下去!还有,作为我赤灵的主人,不要害怕任何人,任何事。” 云子陌扯了扯嘴角,倒是狂得很!她还待再问什么。 赤灵面露倦意,朝容城的方向发出一道红光。 容城身上的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复原了。 此时,又听赤灵道:“主人,我困了……再见。” 云子陌就这么看着赤灵化作一缕红光,倏地凭空消失了。 云子陌站在原地,情绪波动万千,久久无法平息。一方面是因为碧楚和古燚,另一方面是因为赤灵。 赤灵说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既然赤灵是上古界的神兽,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她作为一介灵力都没有的修士,为何能得到上古时期唯一的血脉赤灵的青睐。 她到底是谁? 直到红光渐渐消散,地上的神兵、凡人,还有容城都渐渐醒了过来。 神兵上了天庭,凡人各回自家。 果然,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回到书院后,云子陌提到黑蛇,就连小七、齐珩和景萧也想不起来。 第26章 财经业理财道 那晚,还是黑夜,三更天了。 云子陌和云容城复又回到客栈歇下。 第二日,云子陌是被雨声惊醒的。那落在屋檐上、叶子上、地上、雨伞上的雨水,爽爽朗朗地洗刷了整个大地。 云子陌起身推开窗,见那雨笼罩了整个博陵城。屋檐下垂下了晶莹的细丝,秋雨下得淅淅沥沥,一阵冷风吹过,浓浓的秋意袭来。 大街小巷不见了集市摊铺,稀稀疏疏地走过几位撑着油纸伞的人,皆是匆匆忙忙,许是不想行走在风雨之中。 远方的青山一派烟雾缭绕,在细雨中愈发朦胧,只余清浅的一抹碧色。 云子陌和容城用过午膳,又打包了一些干粮。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二人带了大浪,一路相携往青云书院而去。 碧空如洗,有一只白鸽飞过,恰恰落在容城手臂上。 是云中城的信鸽。 容城将信鸽上携卷着的纸条取下来,见其上书:“容城速归,子陌留下。” 云子陌无声地叹了口气。每回云中城有什么事,自己也帮不上忙。 灵力低微,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容城放飞了信鸽,道:“我这就回去了。” 云子陌望着信鸽飞远的方向,点头道:“你当心。书院那边,我和夫子请假。” 容城颔首,旋即飞出月令剑。 浩浩荡荡一群人下山,却是云子陌独自一人赶回青云书院。 青云山被秋雨洗刷了一番,爬上去也颇费一番气力。待行至青云书院大门前,云子陌飘逸的青云服已经沾上了点点污泥,发丝有几分凌乱,和雨水黏在一起,甚是狼狈。 云子陌迈过门槛,行至露天穿堂。 “啧啧,我还以为见了位落难公子呢?” 半个多月都没有瞧见人影的梅蓝菽袭了一件蓝色烟熏长袍,手持折扇,清清朗朗地立在青云书院大门的门槛边上。 “蓝菽,你总算是出现了!我正想找你说说书院那膳食之事。”云子陌回过头来,眼睛亮了一亮。 蓝菽回来了,代表书院膳食改善有望了! “我不正是出去寻那貌美又擅美食的厨娘了么?”梅蓝菽笑吟吟而道,又习惯性地展开他那把扇子。 “也算你尽了一回少主人的职责。不过都进入深秋了,你还要拿你那扇子出来晃眼吗?”云子陌心内甚感欣慰,又好笑地一望他手中轻摇的扇子。 “晃眼吗?我又不对着你扇。”梅蓝菽依旧风度翩翩地含笑而道。 突有一道冷风吹来,云子陌哆嗦了一下。 “阿嚏!” 梅蓝菽则是一个趔趄。 云子陌大笑起来,道:“看吧,看吧。”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梅蓝菽看着云子陌,眼珠一转,摇着扇子走近了她,笑嘻嘻地道:“子陌啊,我久不见你,怎么看你这皮肤又变好了,又有什么奇遇么?” 云子陌一愣,旋即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了。” 奇遇,难道是赤灵?帮她治伤,还帮她变好了皮肤么? 梅蓝菽收了扇子,笑眯眯地走近她,道:“我羡慕得紧。” 说着,他便凑近了云子陌,笑得别样开怀。 云子陌的笑声却卡住了。 因为,梅蓝菽的手忽然朝她的脸伸了过来。 这一伸手,却是拿掉了云子陌头发上的树叶,蓝菽口中笑道:“皮肤这么好,可以摸一摸么?” 云子陌心里一紧,闪身到一旁,语气有些结巴,道:“你……你你!” “哎呀呀!都是男人,摸一下又怎么样了?”蓝菽笑起来。 云子陌继续躲闪,道:“不……不……” 梅蓝菽灵力却比云子陌稍强,几步就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女子似的,还怕我摸?” 云子陌一愣,正不知所措。 蓝菽笑吟吟地看着云子陌,那手就要靠近她的脸。 “刷!” 那把熟悉的扇子被打开,扇面拦在了蓝菽的手和云子陌的脸之间的位置。 小七温润的声音传来:“怎么,你们在玩什么?” 原来,蓝菽的那把扇子,却是被小七抢了过去。 “噗嗤~小七兄啊,你来得可真及时,我们在玩游戏呢。”蓝菽眼中笑意愈发深了。 这云子陌,明明就是个女子。男人的走路姿势、动作、语气等都可以模仿,但是,有些女性的特征,却是怎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风月场上,他见过多少女子。 云子陌,还想逃过他梅蓝菽的眼睛? 子陌是女子,他有八成的把握。 小七喜欢子陌,他有九成的把握。 此时,小七已将云子陌拉在他身后,又将扇子收了,轻轻抛给蓝菽,笑道:“这游戏,好玩吗?” 云子陌站在小七身后,看着笑意盈盈的蓝菽,颇有几分紧张。 梅蓝菽面上却似孩子一般天真无邪,拿了扇子,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子陌啊,小七兄啊,还有什么游戏比进书院好玩呢。” 此时,露天穿堂里,就剩了云子陌和小七两人。 云子陌颇有几分紧张,忽然不敢面对小七。 一道身影“嗖”地疾驰而过。 “小七啊,我这一身太狼狈了!得赶紧回去洗个澡。” 小七站在原地,先是一愣,尔后微微一笑。 那笑,明净又澄澈。和煦,如春风。 一路折回青云雅筑,云子陌回到房间,落下心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雌雄莫辨术呢,紧张什么啊!” 又道:“还真的得想个主意,以免蓝菽再随意调侃!” 她似乎忘记了,越过门槛,灵力尽失,何来雌雄莫辨术? 接下来的几日,又过上了平常的修学生活。 只一样,书院的膳食变好了。在蓝菽特地寻来一位厨娘之后,无论是品类还是味道,书院膳食都算得上不错。至少,包括景萧在内,大家都能果腹了。 这一日,财经讲堂。 书童抬了一筐鸡蛋放在夫子的书案上,学子们已经习以为常。半个月下来,在财经讲堂上都是津津有味,众位学子皆是略懂经商之道,自己也能说出个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今日,我给众位讲授理财之道。不知诸君对理财有何见解?” 孙夫子一派温和儒雅,开门见山道。他说话语气令人如沐春风,完全看不出任何首富的派头。衣裳也和上次一般,仍是一件半旧的青衣。 “理财?和经商不一样吗?” “废话!经商是经商,理财是理财!赚了钱你不用打理吗?” “也是噢!” “……” “我赚了钱就攒起来!” “…… ” “攒起来做什么?应当让它钱生钱啊!” 课堂上,最后开口似乎成了他的风格。 这不过是他在心里以为,最后说话的人定是最容易被记住,最厉害的那位。 孙夫子看向最后说话的齐珩,道:“对了!理财之精髓就在于钱生钱!人挣钱不如钱生钱。要让钱为你,而非你为钱。” 齐珩被夸赞,得意洋洋地一笑。在国学课上,他是从来不会得到夸赞的。只有在这位孙夫子这里,他才可以得到称赞,在人前傲娇一番。 孙夫子继续道:“一个人一生能积累多少钱,不是取决于他能够挣多少钱,而是取决于他如何理财。今天,我想问问诸君,你们身上有多少财富?” “我家有一大片田地!” “我家有十八家商铺!” “我家坐拥二十个酒楼!” “我家开了一家铺子……” “……” “整个栖紫都都是我家的!”最后又是齐珩自傲地道。 作为荆楚栖紫都的唯一一位少君,齐珩确实可以自得地说出这句话。毕竟,即使是首富,在精通玄门术法的修士面前,也因为年龄而弱了一筹。 除了云子陌、李贤,还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那些富有的学子都已开口炫耀了一番自己的财富。 孙夫子看向齐珩,道:“齐珩,你指与我看看,栖紫都在哪里?” 齐珩一愣,道:“这是在博陵,怎么能看得到栖紫都!” 孙夫子道:“是啊,在博陵城,栖紫都已看不见了。” 齐珩又道:“博陵城是我表弟家的!沾亲带故呢!” 学堂发出隐忍的哄笑声。谁不知道齐珩在书院横行霸道,却天天粘着他的表弟。可那位景萧少君光风霁月,人品高尚,很少搭理他。 孙夫子道:“即便整个博陵城都是你的,你又能敌得过整个玄门大陆吗?” 齐珩不说话了。那位清高气的李贤在此时开口道:“我家在玄门大陆各个地方都开了铺子。” 众学子一阵唏嘘,果然富有。 孙夫子将视线转向李贤,却是道:“那又如何?” 在众学子的惊诧之下,孙夫子继续道:“在玄门大陆之外,还有天超大陆,西土大陆,还有我们未所知的地方。除了这些,大自然中的辽阔天空,山川大河,苍茫大地,都是如此富饶。所以,我们个人所占领的小小土地和零星钱财,和这些对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众学子微微张大嘴,一片静默。 云子陌看着孙夫子,满眼都是赞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是啊,和无垠的天空,广袤的大地,无疆的森林相比,每一位个体都是渺小的存在。 孙夫子道:“我今天要告诉你们,财富不仅限于可见的金银珠宝,商铺店面,还有那人人都可以看到的山川四景,大河大海。在这些大自然的财富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 众学子都陷入了沉思之中。齐珩不解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就不要赚钱了吗?靠大自然活着吗?” 孙夫子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云子陌眼睛熠熠生辉,开口道:“孙夫子的意思是,哪怕你富拥四海,也不可妄自尊大;纵使你身无分文,也还有整个世界。” 孙夫子眼睛一亮,连声道:“对!极对!对极了!” 众学子眼中也是一番惊艳,纷纷鼓起掌来。 “好!” “说得太好了!” “说得好!” “……” 几位家境清寒的学子拍得尤为用力。他们平日里颇有些自卑,尤其在那些富人同窗面前。 此时,他们的眼睛亮闪闪的,忽然感到自己也是富有的。既然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他们并不比他们差。 毕竟,人与人,生来是平等的啊。 面对雷动的掌声,云子陌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对众位学子拱手致礼。其实,自己也是顺着孙夫子的意思摸索出来的。 齐珩不爽地瞥了云子陌一眼,每次到最后,都要被此人抢去风头。 待掌声歇下,云子陌落座。孙夫子继续讲学:“除了大自然,我还要你们知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财富!” 众学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只听他继续道:“我见过无数因为钱财吃尽了苦头,不眠不休地奋斗之人。到头来,财富是赚够了。然而,却失去了最重要的健康。天伦之乐无法享,四时美景无法赏,珍馐美食无法食,金银财宝无法用。” 他的语气一派惋惜,众学子频频点头。 “极是!” “以后我们千万不能为了钱,拖垮了自己的健康!” “是啊!” “生命是第一性的!” “……” 末了,孙夫子似乎颇有些伤感,道:“年少时拼劲了全力,后来也享尽了荣华。但终究还是要沦为一抔黄土,短暂的人生不过是梦一场。所以啊,不必在意太多,好好地生活吧。” 众学子一愣,穷也好,富也好,对于神仙,甚或修士而言,都不过是须臾之间,弹指一瞬罢了。 整个讲堂的氛围,都不免带上了些许惆怅。云子陌却忽然站起身来,对孙夫子行了一礼,道:“孙夫子,我可以问一问,您一生之中,最快乐的赚钱时刻是何时吗?” 孙夫子微怔,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半晌,他才在众位学子的屏息静气之下开口道:“开一家街边小铺,日落关门时,点算今日赚来的银两。那时,美酒佳肴的香味传来,妻子在后院忙碌,孩子的嘻闹声不绝于耳。” 闻言,众学子感慨不已。原来,首富最快乐的赚钱时刻不是赚到最多的一笔钱之时,也不是成为首富的时候,反而是在那极为平常的时候,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寻常的快乐。 孙夫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云子陌,眼里满是赞许,道:“云子陌,你提醒我了。人的一生虽短暂,但在平平淡淡中,也有幸福,在安安稳稳中,才最快乐。记住快乐的感觉,幸福的感觉,此生无憾,余生无悔,就够了。” 众学子一阵恍然,孙夫子纵是一位首富,最快乐的时候却是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的时刻。 不仅如此,原来首富也留恋红尘,也怕死啊。 云子陌在孙夫子的示意之下重新落座了。 然而,这堂理财之课,现在才正式开始。 第27章 蛋生蛋钱生钱 映着窗外的修竹和青松翠柏,听得潺潺的流水声和小鸟的歌唱声,财经讲堂四面都是勃勃盎然的生机。 青云服清新飘逸,景与人相得益彰。良师孜孜不倦,学子求知若渴。 “假使你们面前的鸡蛋是你们的全部资产,你们准备怎么做?”孙夫子指着书案上的鸡蛋,进入了理财之道的正题。 “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个谁都知道嘛!” “鸡蛋每天都要攒一个!要存钱!” “我认为,要先数一数有多少鸡蛋,要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财产,还有每天家中需要开支多少鸡蛋!” “开支?” “是啊,这里有几位同窗清楚的知道自家的开支?” “……” 众位学子先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议论之语不断。 在孙夫子的多种启发式教学之下,他们越来越有悟性,思考问题的方式也越来越具有创造性。 待议论声小下来,孙夫子笑着点点头,道:“你们一点即透,说的都有自己的创见,我来总结一下。 首先,要知道家中每日要吃多少鸡蛋,又能收多少鸡蛋。 二是每日攒下一枚鸡蛋,以积累固定财富。 三是不能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除攒下的鸡蛋之外,剩下的鸡蛋都拿去鸡蛋生鸡蛋。” 环顾四周,大多数学子都在挥毫落纸,认真记下孙夫子说的话。 孙夫子转过身去,踱步至书案前,落了座。 “啪!”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之下,孙夫子拿了书案上的戒尺将鸡蛋筐中一拍。 如此响亮的一声,鸡蛋虽没有破裂开来,那壳却也不再完好无损了,绽开了细细的纹路。 在众学子愕然的目光之下,孙夫子端坐于书案前,缓缓开口道:“现在,假使你们每人身上只有一个鸡蛋,而这整筐鸡蛋是一家即将濒临倒闭,还负债累累的皇家店铺。你们谁愿意接手?” “皇家又怎么了,濒临倒闭就算了,还负债?” “本来就只有一个鸡蛋了,还接手这家店铺,岂不是也要负债累累了?” “没人愿意吧!” “我反正不会这么傻!” “……” 学子们纷纷摇头,言辞间都是满满的不愿。 唯云子陌道:“我愿意啊。反正我只有一个鸡蛋,为什么不冒险一把?成功了我岂不是有皇家人脉了,就算失败了,左不过是成功的经验而已。” 云子陌想起了小七与她初遇时说:贪安稳就没法高飞,要高飞就要历些奇险,只有这两条路。 孙夫子看着云子陌,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缓缓道:“当年,我与我的家人从天超大陆来到玄门大陆的时候,身无分文,是玄门大陆的皇上,他海纳百川的胸襟,才有了包罗万象的国策,他接纳了我们异陆人,我们才得以在玄门大陆安家立业。所以,我怀着感恩之心报答这片土地,报答这个国家。十六岁时,我就接手过这样一家店铺,我花了两年的时间,让这家店铺起死回生。不止赚了钱,也因此获得了皇家的人脉。” “哇!还有这样的事!” “我知道孙夫子是天超大陆的人!却不知道他做过一件如此了不起的事!” “太厉害了!“ “…… ” 待得声音渐渐平复下来,孙夫子继续道:“人之为人,首先要有感恩之心。再有,眼界要高远宏大。云子陌说得很对,在商途上,人脉是最重要的。” 此时,齐珩不知是想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云子陌身上移到他身上还是如何。只听他急急地追问孙夫子道:“那到底怎样才能钱生钱?” 孙夫子道:“如何让钱生钱,鸡蛋生鸡蛋。这个,就当作你们的财经之业的实习任务吧。” “实习任务?!” “财经之业的实习任务?!” “我们要做什么?” “…… ”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语词,众学子无不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孙夫子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财经之业的实习任务是:赚到你们的本钱,再以这笔本钱开一家店铺。这份实习任务,涵盖了珠算之道,经商之道,理财之道三门课业,也是财经之业的结业考试。” “赚到本钱?!” “还要开一家店铺?!” “这也太难了吧!” “……” 众学子多有几分忐忑不安,只听云子陌道:“一步一步来嘛!脚踏实地,白手起家!” 齐珩却是问孙夫子道:“可以找人帮忙吗?” “怎么可能?!” “不能吧!” “这可是考试啊!” “异想天开啊!” “……” 孙夫子却点了点头,道:“自然可以。你们依靠天命富贵也好,白手起家也罢。商场不是学堂,实习之路,乃至你们未来的人生之路,都要各凭本事,各尽所能了。” 此言一出,学子们又是一番惊诧。青云书院,财经学业,孙夫子,果真不一般啊。 待回过神来,当下便有几位富人学子松了口气。毕竟,这财经讲学的理论,与真正的实操还是不一样的。如果能借助家中之力拿到本钱,甚至经营一家店铺,不比从头开始摸索好? 孙夫子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声,道:“诸君,今日我已与院长申请了户外教学,待第一堂课的下学声响起,你们就可自行下山了!日落之时归来即可。” 话音一落,众学子纷纷欢呼起来。 “哇!太好了!” “太有意思了!” “真好!真有趣!” “……” 齐珩也算一方富豪子弟了,此时却大声宣布道:“我今天要依靠自己的能力赚到钱!” 众学子瞠目,云子陌心中也有几分诧异,齐珩怕不是个临时兴起? 齐珩此时竟几分挑衅地看着云子陌道:“云子陌,你敢不敢和我比一番?看今天谁赚的银子多。” 齐珩是想着,一定要将云子陌比下去,成为财经学业最优秀的学子。 众学子不免一番唏嘘。云子陌也不怕,道:“今天你若是输了,要怎么着?” 齐珩似乎没有想到这茬,愣了一愣。 云子陌道:“怎么?不敢了?” 齐珩最是经不得激的人,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比就比!还怕你不成?!” 众学子一阵嘀咕,这不是齐珩自己提出来的笔试么?怎么倒像被云子陌逼着去比了。 齐珩似乎思虑了一番,继续道:“今天要是没有赚到钱,本少君给你当书童使唤一整天!” 众人哗声一声,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云子陌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今天没有赚到钱,给我当一天书童。如果我没有赚到钱,也给你当一天书童。” 对于齐珩,整日里相处下来,云子陌早知他没有坏心,不过是娇养得霸道了些,入书院后已改了不少坏毛病了。同时,他又是景萧的表哥,云子陌自然是希望可以督促他上进的。 齐珩不知哪里来的信心,煞是一番志气满满,道:“一言为定!” 孙夫子素来与学子们打成一片,此时亦笑而不语。看着越来越热闹的氛围,众学子也是一片激动。 随着木铎声响起,二十名财经学子拾掇一番,带上些许书院下发的干粮,便成群结队地下山了。 时已过了日中头,秋风飒爽,天气正好。繁华闹市吆喝声此起彼伏,身着青云服学子们零散地分布在各处,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云子陌带上了书院的文房四宝,摆了个代写的摊子。摊子是现成的,只将文房四宝摆置齐整便好。 而齐珩,却是在一旁兜兜转转,似乎不知道做什么好。 公平起见,她与齐珩今日都必须在互相看得到的地方,二人不得离开彼此的视线。 齐珩本想着想着去酒楼帮工,又觉得太丢脸。 他抓耳挠腮,煞是一番心焦。 学云子陌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吧,他那手字张牙舞爪的,毫无美感,能认出来就不错了,谁还会找他代写? 齐珩兜兜转转了老半天,依然没有任何行动。但是,他看到云子陌的摊子也没有人来的时候,又放下了心来。 云子陌颇有些焦虑,因为日头渐渐西斜,也没有一个人来找她写信。 这银子,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难不成,二人今天都要空手而归了? 云子陌正想着要想什么法子吸引客人,难道要吆喝吗? “公子写信吗?帮我写一封信吧~!”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自后面的药铺里走出来,朝她和蔼地笑道。 “写写写!”云子陌飞快地答道。 “好!就帮我写一封信给我在栖紫都的儿子吧!”老婆婆和蔼可亲。 “好,婆婆可有什么要求吗?”云子陌问道。 “……” 齐珩见云子陌这里来了客人,心中越来越焦虑。 “看一看……”齐珩说话的声音颇有几分弱。 “看什么?”一位路人正好路过他身边,稀奇地问道。 “看一看!来自栖紫都的修士,今天来赚钱卖艺了啊!”齐珩见此人颇有几分和善,便鼓起平生前所未有的勇气,开始大声地吆喝起来。 没想到齐珩那厮,竟放下身段来当众卖艺了? “修士”一词,就吸引人群的注意力了。越来越多了聚集到了这里。 齐珩作为一介修士,又是少君,就算灵力再不济,修的也是武斗系的上乘术法,耍的武艺自能轻松地吸引众人的眼光。 再说,这玄门大陆还没有哪位修士出来卖艺的。齐珩今日为了赢得云子陌,也算开了个头了。 齐珩拿起一把剑舞得是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倒是有几下子身手。 人群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好!好!” “精彩精彩!” “漂亮!不愧是修士啊!” “……” 齐珩一派激昂,随着众人的夸赞,他心中也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而云子陌这边,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她写信。 云子陌心中颇有几分怦然。如果说上次卖菱角是借了青云书院的名和青黎院长的光,那么,这一次就是真真实实了。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找她写信的芸芸众众,无一不是从药铺里出来。 “我今日在这里义诊。”沈兮女夫子从药铺里走出来,朝她盈盈笑道。 “这么说,写信的人都是你叫来的?”云子陌心中颇有几分失望,这还算是完全靠自己赚来的钱吗? “啊!云子陌,我都听到了!你找沈夫子帮忙!”此时,齐珩终于结束了他的舞剑卖艺,飞跑过来道。 第28章 胜负定正义抒 日落西斜,清风吹拂。 落日的余晖洒在了齐珩的身上,映得他一脸红光。 他手中是一大块粗布,捧着一些铜板和碎银,浑身喜气洋洋。那些,加起来至少也有二两了。 沈兮女夫子温声道:“不算帮忙,我只是告诉病人,门口有个写信的摊主是我的朋友而已。” 齐珩瞧了一眼云子陌的摊子,一个瓷碗里装了些零碎铜板,比他可差远了!便道:“哈哈哈,不算就不算,反正我赚了二两多,你这一两都不够,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珩的脸上额上都是汗珠,但眼中是满满的满足与兴奋。这是他头一回挣钱啊,这是他能力的证明。而且,他还赢了云子陌。 云子陌也不是没有想过输了要如何,她只是意外齐珩竟会放下少君的身段去卖艺,太轻敌了。 不过,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愿赌服输,输了就给他当一天书童吧。有景萧在,齐珩也不至于太过分。 再者,服输也是一种涵养。 云子陌撇撇嘴,道:“既然如此……” “你是上次那位卖菱角的少年?你还写对联吗?”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绫罗绸缎的儒雅少年走了过来。 云子陌喜道:“写!” 那么,这次就不是沈夫子的帮忙了。 齐珩瞪了那少年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少年并没有看齐珩,只是惊喜地看着云子陌,又似乎有些害羞,道:“其实……其实是我喜欢的女子出了一道对联考验我,但是我对不出下联。如果你可以帮我对出来,我还是出十两银子!可以吗?” 齐珩惊诧道:“什么?十两!” 他还道上次云子陌卖菱角是一次偶然,只是运气好。其实,云子陌依靠的,完全是自己的才华。 云子陌起了几分好奇,问少年道:“噢?是什么上联?” 那少年一字一字,缓缓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沈女夫子在一旁客观地点评道:“这对联,难。” 少年一脸期盼地看着没有言语,尚在思索的云子陌。这卖菱角的少年上次既能写出千古绝对,那么,这个对子应该也不难吧? 他如是想道。 齐珩心中自是焦虑不已。附近的人都看过他舞剑了,他也无法再去卖艺赚钱。还有,太阳还有一会儿就快下山了,他们必须在日落时赶回书院。 此时此刻,齐珩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太阳快落山,云子陌不要对出那道对联来。 现实让他失望了。云子陌思索再三,忽然眼睛一亮,道:“有了!” 说着,云子陌坐下来,执起了笔,洋洋洒洒,竟然很快就写下了两行字。她起身,笑着将墨迹未干的宣纸递给少年。 少年仪式庄重地接过宣纸,脸上是又惊又喜。 他轻轻念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少年第二遍念了。 他念了两遍,眼睛越来越亮,忙从袖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云子陌,激动道:“多谢你!青云学子当真名不虚传!” 云子陌接过了银子,笑得开怀,道:“祝你好运!” 少年捧着对联,像对待至宝一般,满面喜悦,再道:“谢谢你卖给我的无价之宝!” 说罢,他脚下生风一般,往前飞奔而去。 沈女夫子笑道:“云公子真厉害!” 云子陌一边收摊,一边笑道:“雕虫小技,让沈夫子见笑了。” 胜负终定。齐珩见她们笑意盈盈,已经快急得跳脚了,竟是直接问道:“云子陌,你明天想怎么对付我?” 云子陌三两下就收了摊,道:“不如这样好了,我也不想使唤你一天。我在你身上画个东西,你今明天之内不得洗去。这样可好?也好让你长个教训。” 齐珩诧异道:“画东西,画哪里??” 比起被云子陌当书童使唤,只是画个东西轻松得多。只是……云子陌机灵古怪,不知道要画什么,画在哪里? 云子陌嘻嘻笑道:“这你就别管了。” 齐珩当下纠结不已。但是,如果不被云子陌画,不知明天要被如何折磨? 纠结了一会儿,他将心一横,扬起头道:“好!就这么办!” 沈女夫子在一边笑着摇摇头。 云子陌正要执起笔来,却见前方来了一人。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子陌啊子陌,你可知道,你对出的可是怡红楼一位小娘子的对联?!”梅蓝菽一袭妖娆的粉色轻衫,一手摇着折扇笑得灼灼,另一手提了一个食盒。 “啊?那少年不是说是他喜欢的人吗?”云子陌诧异道。 “是啊,他喜欢那小娘子三年了,现在就是去博小娘子一笑去也。”梅蓝菽笑道。 “这么说,你是刚从怡红楼出来啊?”云子陌问道。 蓝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想必那怡红楼就在前方不远处。 “是啊!我一听他说的卖菱角的少年,就知道是你了,哈哈哈哈哈。”蓝菽笑得一派阳光。 “我倒是想开一家青楼。”云子陌还在忖度“怡红楼”三个字。 “为何?”这话却是沈女夫子问的。 “自然是贪图美色!”齐珩在一旁嚷嚷道。 “女子不易,青楼女子最不易。我想开一家健康的青楼,让青楼女子以舞蹈或音律赚钱,我想开一家卖艺不卖身的青楼,以此为点,改造青楼行业。” 云子陌似乎早有思虑,一席话说得众人皆有些微怔。 “食色性也!怎么可能有卖艺不卖身的青楼!”齐珩道。 “万事皆有可能。”蓝菽在一旁赞道。 “我支持云公子。”沈女夫子笑着点头道。 蓝菽揭开食盒的盖子,道:“我听景萧说子陌喜欢吃辣,这是博陵城新出的特色糕点,名曰‘辣糕’,我吃了味道还不错。你们也尝尝吧。” 云子陌满心欢喜道:“太好了!我无辣不欢!” 她不客气地从食盒中拿出了两块红色的糕点,准备递给沈女夫子一块。 她还未伸手,沈女夫子就敏捷地走远了几步,眼中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慌乱,道:“我不吃辣。” 云子陌道:“抱歉啊沈夫子!” 蓝菽道:“沈夫子在书院就是滴辣不沾的,她的膳食都是自己另外单做。” 沈夫子道:“也没什么,我体质与常人不一样,沾了辣就生疹子。” 云子陌恍然道:“原来如此。” 蓝菽道:“走吧!太阳下山了,再不回去就该晚了。” 一行人一路闲聊,踏着晚风赶回书院。 翌日,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青云讲堂。 “云子陌!云子陌!……”云子陌正睡得一派香甜,闻见有人在叫她,缓缓睁开了睡意惺忪的眼睛。 “杨夫子。”云子陌起身拱手而道,方才听得实在是太困了,就在不意间睡着了。 此时,对她一向温和有加的杨夫子神情颇有几分凌厉。 她瞥一眼周围的同窗,只见左座小七慵懒的常态中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右座的景萧依然正襟危坐,而斜后方的也有几位学子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来解释一下‘义内’与‘义外’。”杨夫子神情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是,夫子。”云子陌道。 她沉吟一番,缓缓开口: “‘义内’指正义在于人的内在德性,‘义外’指正义在于外在的社会法则。它们出自孟子与告子关于“义内”与“义外”之辩。” “嗯。你继续谈论一番你认同的正义观。”杨夫子捋须点头,再道。 “学生不知。”云子陌毫不犹豫地道。 什么,云子陌居然不知道? 众学子颇有几分诧异,云子陌平日里无所不知的傲然样,颇有些让他们羡慕甚至嫉妒。 人无完人嘛。那些幸灾乐祸的学子表情转为同情,因为,杨夫子的脸色似乎很不好。 “苏景萧,你来说。”杨夫子皱了皱眉,也不示意云子陌坐下,看向了景萧。 景萧担忧地看了一眼云子陌,缓缓道:“我认同‘义,人之正路也’,出自《孟子·离娄上》,意为人要走正确之路,正义之路,人人应当遵行正义之道。” “很好。方纪云,你来说。”杨夫子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景萧坐下,又看向一位学子。 “我认同‘义者宜也。’出自《中庸》,宜者,适宜,适当。意为人应当遵守正义的原则,走正义之路。这是一条唯一正确的路。”方纪云拱手,垂目而道。 “不错。”杨夫子捋须,面露微笑,示意方纪云坐下。 此时,杨夫子正好走至齐珩身旁,便道:“齐珩,你来说。” 齐珩正低着头,身躯颤抖了一番,又慢慢站起身来,嗫嚅道:“杨夫子,你刚刚说什么?” 他方才竟是丝毫没听?? “你居然没有听?”杨夫子道。 “正义是什么?”景萧在他前方的座位,此时正低声提醒道。 “争……议?争议?”齐珩口中呐呐道。 众学子低低哄笑一声。 “混账!给我抬起头来!”杨夫子见他不仅没听课,还低着头缩头缩尾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 “不……不……”齐珩却没有丝毫抬头的趋势。 “抬起来!”杨夫子的戒尺狠狠地拍在了他的书案之上。 齐珩吓得心中一惊,不自觉就抬起了头。这一见,杨夫子都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书院里哄然大笑起来。只见齐珩的脸上,赫然以水墨绘了一只可爱的兔子,两支长长的耳朵正好竖在他的额头上。 小七笑得尤为开怀。景萧一番惊讶,因着是自己的表哥,只能强行忍住笑,嘴角却微微一扯。 云子陌的笑声也尤为响亮,这就是她昨天的杰作。既是输了,就当受罚,她终究没有这么好心地放过齐珩。 至于为什么画兔子,则是她仍然记得当初齐珩抢了她的猎物一事。 “齐珩,站出去!”杨夫子大怒道。 “是!” 齐珩立即跑得没影了。他一张脸早已胀得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才好,此时正好解放了。 杨夫子余怒未消,见众学子依然在捧腹大笑,又看着笑得最开心的云子陌,凛然道:“都别笑了!” 众学子只能强行忍着笑,捂着嘴不发出声音来,好些学子憋得肌肉都有些抽筋了。 杨夫子的表情颇为痛心疾首,对云子陌道:“你这几日尤为懒散,以前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日见你越发懒散了,如果能回答出来我的问题,我也不想惩罚你。现在你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无法回答,还是当初那位以笔试第二考进来的云子陌吗?” 人群里传来些微低语。 云子陌早已忍住了笑,一听得“惩罚”二字,又强自敛了心神,道:“夫子,其实那道问题我会。” 作者有话要说: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出自《世说新语笺疏·咏雪》(南朝刘义庆)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谢安)”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谢朗)”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第29章 风波里青云骨 青云讲学堂,众学子端坐其上,个个白衣胜雪,风姿飘逸。此时,人人都在看着一脸淡定悠然的云子陌。 他刚刚是在藏拙? 杨夫子神色缓和下来,捋须而道:“你且说来一听。” “万千大道,殊途同归。是正道怎样?是邪道又何如?是谁规定了正义?又有谁能判定正义?故,只要于人无害,皆可行之。”云子陌正色道来,字字铿锵。 满室寂然,大家早已忘了齐珩脸上的兔子,愣愣地看着云子陌。 是啊,正义,是谁规定的?又有谁能判定? 杨夫子冷然道:“这恐怕不是哪位圣贤的正义观吧。” 云子陌感到一股凉飕飕的风吹了过来。 “这是学生自己的正义观。”云子陌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淡定。 “简直一派胡言!”杨夫子愤然而道,持戒尺的手微微发抖。 “我哪里胡言了?”云子陌不知死活地继续问道。 “扶正黜邪,从来如此!”杨夫子气得脸色通红,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云子陌脸上。 “敢问夫子,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云子陌语气铿锵。 “云子陌罚抄《论语》二百张!今日提前下学!”杨夫子身体都有些发颤了,说罢便转身,拂袖而去。 众学子沸腾一片,纷纷拾掇了书案,陆续出讲堂而去。 他们口中正嘀嘀咕咕地议论,亦有学子对云子陌所言进行了深思,更不禁心生两分佩服。 云子陌本人,则看着夫子离去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原想着自救,现下似乎被罚得更厉害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开口呢。这二百张论语是要将她吞没吗? “子陌,你刚才的样子,可真是魅力四射呢。”听得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只见小七将一张宣纸递到她眼前。 云子陌定睛一看。哇,这不是她吗?是方才站着回答问题时候的她。这画上,她举手投足间都是满满的自信,神态颇为悠然,画得甚是活灵活现。 “小七,你画得太好了!真是把我画得惟妙惟肖,英俊不凡!”连云子陌自己都忍不住夸赞道。 “赞同。”景萧走过来瞧了瞧,客观地点评了一句。 “你们在夸我的画还是夸子陌呢?”小七揶揄道。 “都夸。”云子陌和景萧难得的异口同声道。景萧难得的莞尔一笑,云子陌笑得一派傻气。 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转为一脸幽怨道:“二百张《论语》,我得写到什么时候啊!” 未等二人回话,外面忽然响起了声声嘈杂和轰动声。 “这么多束修!” “都堆满了!” “青云书院也不是有钱就能上的吧?!” “是啊,我们都是辛辛苦苦考进来的。” “…… ” 云子陌,小七,景萧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堆了满院子扎了红绸带的箱子,还有数十名身穿红蓝相间服饰的人,这群人与里奥大侠当日的衣着一般无二。 青云武者皆倒在地上,鼻青脸肿,浑身无力。 为首的人道:“都给我住口!我堂堂乌有赛洛城里家少君里波尔,岂能和你们这群凡人一样!” 里波尔眉宇之间戾气浓浓,颇为傲慢无礼地道。 “谁在闹事!给我滚出去!青云书院是我的地盘!”却是齐珩气势汹汹地赶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洗净了脸,脸上的兔子已经不见了。 里波尔鼻孔朝天,气势嚣张。上下打量说话的齐珩一眼,随即下令道:“给我折了这小子的腿!也好让他知道知道我里波尔的厉害!” 他身后成群的红蓝人齐声道:“是!” 此时,景萧身动,一把将自己的表弟护在了身后。齐珩见众多红蓝服饰的人包围了他们,似乎这才感到一丝害怕,众凡人学子则吓得纷纷窜逃。 没有逃开的学子则与他们一齐被包围在了红蓝修士之中。 此时,没有青云武者的保护,在一众武艺非凡的修士面前,青云书院的一众学子处于弱势。 这一场书院里的硝烟,怕是避免不了了。 “书院重地,你们岂可乱来?!” “有话好好说,等院长来不行吗?” “是啊……” “岂敢动我们青云学子!” “……” 几位大胆学子开口了。青云学子都是经过了夫子们的复试筛选,个个都有文人气节,人人都是铮铮傲骨,纵是心慌,身体也有些抖,行动却丝毫不乱,围成一个小圈将齐珩护得紧紧的。 云子陌、小七、景萧互望一眼,默契地点头,自觉地护着身旁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 青云学子,众志成城。 里波尔见自家人只是包围了部分学子,却迟迟没有行动,便戾道:“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来一个打一个!” “有本事冲我一个人来!别动我的同窗!” 却是齐珩的一声大喊。他见诸位同窗如此护他,胸腔里似乎有什么被填得满满当当得。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他已然感动不已,心一横,便发出一声喝止。 随着这一声,众人都停住了手中预备攻击的动作。青云学子俱是一愣,对齐珩小霸王的印象已是大大的改观。 里波尔笑了一声,道:“好啊,既然如此,你给我站出来,我让你知道青云书院谁是老大!” 齐珩还未有所动作,却听得一句响遏行云的大喝:“何人在此捣乱!” 李为教务长现身了。 里波尔见到李为,问道:“你是院长?!” 李为教务长道:“不是。” 里波尔道:“快叫他出来见我!我要上青云书院!束修都准备好了!” 这人怕不是脑子被压了吧?来求学还这般气势?真就没有见过如此愚蠢之人。 躲在四处的学子们心中如是想道。李为教务长一来,他们心中自然也慢慢镇定下来。 据说,李为教务长是修士出身,一人就可匹敌百名青云武者,有一身的好武艺。 李为教务长道:“见你?你怕是还没有这个面子请得动青黎院长。” 里波尔怒道:“你说什么?你找死!” 说着,他竟直接向李为教务长出手了。 “住手!” 电光火石之间,一位蓝眼睛的红蓝服饰之人旋风一般的出现了。他轻轻松松,一把掣肘住了里波尔,制止了他的凶行。 “里奥大侠!” “是里奥大侠!里奥大侠!” “是里奥大侠!!!!!” “里奥!里奥!里奥!” “……” 芸芸学子,沸腾一片,声声崇拜之音响起。 许久,那欢呼声才渐渐沉寂下来。 李为教务长万年不改的肃然表情,此时竟也出现了一丝波澜,语气中颇有些掩不住的激动,道:“里奥大侠。” 里波尔此时被梅西反手擒获住,眼中一片吃痛和怒火,对那些红蓝修士道:“我是少君,里奥以下犯上!你们还不帮我吗?!” 那些红蓝修士却齐声道:“家主有令,在外听大师兄的。” 里奥几分歉然道:“今日打扰了书院的清静,里奥代表赛洛城里家致歉,望贵院海涵。院落里的礼物,权当赔付青云武者的诊疗费。” 李为教务长闻言,竟是一派温和地对里奥道:“赛洛城修士出手对付我青云武者,原不能放过。但是,今日既有里奥大侠出面,就这样吧。” 里奥道:“多谢你如此宽宏大量!我这就带他们回去了。” 李为教务长的视线转向里波尔,凛然道:“下次,里家修士再胆敢动我青云书院一根毫毛,我必让他们有路来,无路归!” 里波尔微微一颤,一时竟被李为教务长的气势压住,只能怒气冲冲地朝里奥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你有什么权力带我回去?!” 里奥道:“拉塔君说,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得了个台阶,里波尔这才消了音。 里奥松了钳制里波尔的手,再对李为教务长行了一礼,道:“感激不尽!我们这便离去了。” 李为教务长点点头,亦拱手一礼。 “师弟们,我们撤!”里奥道。 闻声,红蓝修士齐整有序地迈步,一个接一个地出了青云书院,连同那位里波尔少君一起。 众学子脖颈伸得老长,看着走在最后的里奥。 此时,李为教务长说了一句让书院学子惊喜不已的话:“里奥大侠,您愿意到书院内小憩一下吗?” 原来李为教务长对里奥的崇拜不下于他们啊。 闻言,里奥闻言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先是笑笑,又温和道:“青云书院为玄门大陆的顶尖学府,里奥素慕此间圣贤之风。承蒙您厚爱,但我今日尚有要事在身,改日一定前来叨扰。” 言语有度,说话令人如沐春风。 李为教务长不无遗憾,眼睛却亮亮地道:“里奥大侠,他日我定扫榻以待。愿君,此去顺遂,一路平安。” 里奥点点头,行了一礼,笑道:“多谢!” 李为教务长亦回了一礼。云子陌被淹没在了人海里,里奥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也不好去套近乎。 里奥如此光环,哪里还会记得当初那位卖菱角的少年呢? 却忽听里奥惊喜地道:“卖菱角的少年,原来你在这里!?” 瞬间,云子陌感受到投到自己身上那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哈哈笑了一声,道:“是啊,里奥大侠,你还记得我啊。” 里奥道:“是啊,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叫……云…… 云子陌道:“我叫云子陌!” 里奥点点头,笑道:“云子陌,我欣赏你的才华。以后,你可以来里家找我。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云子陌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亦开心道:“谢谢里奥大侠,下次一定登门叨扰!” 里奥又微笑着朝李为教务长点头致意一番,终于转过身去。在众人巴巴的目光下,里奥迈过了门槛,消失在了青云书院。 “云子陌,你什么时候见到里奥?” “你好幸运……” “里奥大侠太帅了!” “里奥大侠也太好了!还叫你去找他!” “你下次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 “……” 众学子一拥而上,纷纷围着云子陌七嘴八舌地问道。 一场里波尔引起的风波就这样落幕了。 这日,青云雅筑。 透过窗外,云子陌看见枫叶快红透了,一排一排的枫树,一棵一棵的枫树,火红火红的枫树。远方的寒山小径上落满了红枫,夕阳斜斜落下来,散发着曼妙的气质。 枫叶一片一片打着旋飘落下来的时候,却带来一种落叶飘零的伤感之气。 云子陌原在抄写《论语》,手酸涩得厉害,便停了笔,眺望远方的风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竟是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云子陌吓了一跳,变成凡人连受惊都更容易了些。 “这里布置得不错嘛!”梅蓝菽环顾四周,看到地上的四张矮小书案和数个蒲团,颇为满意地点头道。 他今日袭了一身月白色长袍,依然手执折扇,照旧是风度翩翩。 “这可是拖了你的福,找李为教务长要的!不过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云子陌站起身来,直来直去地道。 她若对朋友有何不满,总会第一时间与其说道,从不藏在心里。 蓝菽笑道:“你的门只是虚掩,敲门声你也没听到。” 云子陌一愣,道:“是嘛。那你来干嘛?” 原来,是她刚刚看枫叶太入迷了。 “听说书院的小明星正在被罚抄《论语》,我当然是来看好戏的。不成想子陌如此投入,倒是见了一副书生望枫发呆图。”梅蓝菽不怀好意地笑道。 云子陌认识里奥一事,已成为众学子津津乐道的谈资。 同窗们看他的眼神都与往常不一样了,就盼着她哪一日可以带他们再与里奥见一面。 沾了里奥的光,成为了青云书院的小明星,云子陌颇有些不好意思。在众人眼里,认识里奥是她天大的光荣。 “你来与我一同抄写吧,朋友应当共患难。”云子陌看着梅蓝菽,一脸笑眯眯。 “咳,其实我是特意过来给你送个点心聊表慰问。作为朋友,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帮你了。”梅蓝菽干咳一声,便从袖中拿出了一包东西。 “糕点我自己也会做。”云子陌不爽地看着他,也不接那糕点。 “这可是西湖糕,博陵城中很有名的。每日排队都排成了长龙,我费了好大的气力从山下买回来的。自己还没舍得吃,听见你受罚,赶紧给你送过来了。”梅蓝菽将糕点放在了书案上,语气里,仿佛做了多大的牺牲似的。 云子陌正要开口,却见小七和景萧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小七手中拿着一卷分外醒目的宣纸。 “子陌,你写得如何了?”小七颇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云子陌从颓然变得亮晶晶的眼睛。 “小七,你是不是帮我写了?”云子陌的目光聚焦到了小七手中的宣纸上,语气里充满了激动和惊喜。 小七笑道:“我写了点。” 景萧却道:“夫子给你下的任务,岂能由他人代劳?” 他今天一本正经的声音在云子陌的耳中尤其扫兴。 云子陌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夫子又没说不能帮忙。” 苏景萧倒真的好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道:“确实如此。” 几人见他的样子,都觉一番好笑。 小七道:“加上你写的,不知道够不够。” 云子陌笑得颇有些谄媚,已经主动上手去拿小七手中的宣纸了,道:“ 谢谢小七!我来数一下。” 景萧这时像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般,道:“不够我来。”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景萧愿意做这种事。这下你的问题就解决咯。”梅蓝菽一摊手,笑得一脸纯真无害。 “这种事怎么啦?不像某些人,不讲义气,不仗义。”云子陌看向狐狸般的梅蓝菽,愤愤道。 “得!那我就把西湖糕拿走了。”梅蓝菽假意去拿桌上的糕点。 云子陌忙抢先一步,将糕点拿在手里,道:“好啦好啦!算你一份!” 几人噗嗤一笑。窗外的枫林火红一片,秋风吹到窗里,却有暖意袭进室内少年的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鲁迅,出自《狂人日记》 第30章 兰苑里身份露 翌日,天气阴沉沉,雨要下不下的样子。 云子陌、小七、景萧三人分别捧起了高高的一堆书册典籍,举过了头顶。他们在杨夫子指定的露天穿堂下,扎了个标准的马步。 “小七,景萧,连累你们了。”云子陌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歉意。 杨夫子看到交上去的字迹不一的《论语》,自然勃然大怒。云子陌还与他争辩了一番,说是夫子昨日只说抄写二百张《论语》,并没有说不能找人帮忙,能不能只罚她一个。 夫子什么也没多说,直接下令罚他们三人捧着厚重的书册扎马步一天。 “好久没扎马步,正好当练习了。”小七好似不是在被罚,依然一派闲适地笑道。 “有难同当。”景萧稳如泰山,目不斜视。 “有福同享呢,你们还没有在我身上享过福。”云子陌道。 “下次带我们造访里奥大侠。”小七笑道。 “好!”云子陌满口答应。 景萧似乎寻思了一番,又道:“你烤的斑鸠远胜书院膳食。” “那我下次再烤给你们吃。”云子陌笑道。听到这些安慰,她心里稍稍释怀些许。 这时,一串清脆的木铎声响起。青云学子陆陆续续围了上来,看着三人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都闲着没事干嘛!?”一道傲然的声音响起,盖住了所有的议论纷纷。 一见来人,人群一哄而散。 这位青云书院的小霸王齐珩,虽然经历里奥一事,有了些许变化,大家对他也有所改观,但他嚣张跋扈的性子依然没有改过来。因此,至今还没有人敢和他叫板,除了云子陌偶尔和他杠一句。 “表弟啊,你冷不冷啊?你想不想喝水啊?”小霸王凑到景萧身旁,一脸关怀备至。 “你回去,我无碍。”景萧道。 齐珩转而看向云子陌,冷声怒斥道:“都是你害的!我表弟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罚过!” “……”云子陌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出话来反驳齐珩。 嗯,确实是她害的。 “表弟啊,以后你可要离他远一点啊。想你一世英名,这么多年来……”齐珩见云子陌难得的没有与她抬杠,便又转向景萧侃侃而道,分外语重心长。 “杨夫子来了。”小七冷不丁开口道。 那正说得时而愤愤,时而痛心,时而崇拜的齐珩闻见此语,立马悚然,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然而,杨夫子并没有来。 “哈哈哈,小七,还是你有办法。”云子陌笑道。 “齐珩本性不坏,只是这么多年养得娇惯了些。”景萧道。对于这位总喜欢跟在他身后的表哥齐珩,他毫无办法。 “难道我们景萧少君不娇惯吗?”云子陌学着景萧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噗嗤。”小七嗤笑。 “咳~”景萧干咳了一声。 云子陌望一眼天,团团乌云密布,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这雨,还是落下来了。 秋天的雨冰冷地打了下来,夹杂着丝丝寒凉。 云子陌心中更是愧疚,还要连累小七和景萧陪她一起受罪。 “小七,景萧,你们还好吗?” “无事。”两人异口同声道。 雨越来越大。雨水不仅凉,砸在人身上还有些痛。云子陌身躯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眼前稍稍一晃,身上微微一暖,是小七脱下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小七……我没事!”云子陌语气明显有些虚弱。 雨声太大了,几乎就要盖住她的声音。 小七已重新蹲下扎了马步,道: “我体质非同于常人,不怕冷。” 另一边,景萧脱下外袍盖住了她的头,道:“我也是。” 云子陌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哽咽,便没有说话。 她的大脑都被雨水拍打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心里却蔓延着一股难言的感动,让她鼻头猛力地发酸,只强忍着眼泪。 在云中城时,她常常受罚。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护过她。 以身相护。 雨只下了一刻钟,云子陌就感到冰凉的触觉深入了骨髓,小腹下传来一阵疼痛。 她的最后一眼落在了屋檐下被雨水织成的透明珠帘上,还有透明珠帘中撑着雨伞快步流星赶来的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 鼻间充盈了淡淡的草药芳香,待视线慢慢清晰,云子陌心里一惊。 这,不是在青云雅筑内自己的房间里? 环顾四周,见得墙壁挂了一副墨兰图,侧方有一方书案,配套交椅。书案上各样字帖与书卷,几方砚台,各色插了笔的笔筒。 再往前是一古木圆桌,配套圆凳。桌上置了一白瓷花瓶,瓶内插了时兴鲜花。再就是一排水晶般的珠帘,绰约的缝隙之中,依稀见得一架古琴。 云子陌支起身子坐了起来,不经意间看到了床边被挂起的粉红色纱帘。 女子的闺房?她再一低头,一眼看到了身上明显被换过的青云服,顿时大惊失色。 “云姑娘,你醒了。” 人未至,声先到。 只见眼前袅袅婷婷走过来一位女子,待她穿过水晶珠帘,越来越近时,云子陌终于认出这是药理学的沈兮女夫子。 云子陌已然面如死灰。 “云姑娘,你放心,你的真实性别,只有我一人得知。”沈兮清脆温和的声音传来令人惊讶的一句。 “你说…你说什么?”云子陌脸上写满了惊疑。 “昨日我与梅公子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倒了。罗公子原想送你回到青云雅筑。我把脉一探,竟发现你是女儿身。这便编了一个由头,说你患了一种特殊的病症,只能到我的兰院进行诊治。书院的夫子都相信我的医术和人品,便放心让你留下了。昨夜你在此处休息,我便宿在药房中。”沈夫子说话语速十分缓慢,温雅柔和,一一道来。 云子陌依然怔怔。沈兮顿了顿,又道:“昨日你之所以晕倒,是月信至了。” 云子陌还在一一消化沈兮说的每一句话。这么说,她的真实身份只有沈兮一人发现。而且,她还帮她遮掩保密? 待分析梳理,思考清楚,云子陌终于渐渐恢复镇定。她欲从床上起身致礼,却被沈兮轻柔地阻止了。 云子陌只好在床上抬手一礼,道:“沈兮夫子,多谢援助,恩情永记于心。今后但有何事,云子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子陌语气里,是浓浓的感动与真挚。 这么多年了,除了父亲和容城,沈兮是第一个得知她真实性别的人。她和容城身上,都有施雌雄莫辨术,就算号脉也不会被看出来。在青云书院,想必是因为没有了灵力,这才被沈兮看了出来。 “呵呵,不必赴汤,不用蹈火。女子在这世道不易,你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我佩服你,也支持你。”沈兮笑应道。 她又似想起什么,疑道:“那容城公子?” 云子陌略一迟疑,终是点了点头。 沈兮女夫子道:“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兰院找我。” 云子陌点头道:“多谢沈夫子。” 待她回到青云雅筑,脚下还飘乎乎的。 透过窗外,眼前的枫叶经过一番秋雨洗礼,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天气阴冷,天空中阵阵乌云,给人寒凉湿冷的感觉。 不知容城回来,会是何反应。 云子陌正望着窗外的枫叶发呆,房门又被推了开来。 “怎的又不关门?脸色还这么苍白?没事吧?”梅蓝菽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还抬手要摸云子陌的额头。 云子陌抬手挡开,恹恹答道:“没事了。只是还有些累。” 梅蓝菽笑道:“像个病弱女娇娘似的。” 云子陌还处于敏感期,闻言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梅蓝菽戏谑道:“啧啧,脸都吓白了,难不成真是位女子?” 云子陌看着他天真无害的笑脸,忽而一笑。 她抱着双手,开始打量他今日的蜜色长袍,三分调笑,七分邪气地道:“如果我是女子,那如花似锦的梅蓝菽,又是什么?” 谁叫梅蓝菽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女那千娇百媚的女子装饰还绚丽。 梅蓝菽噗嗤笑了一声,又做出一副鸡皮疙瘩落地的模样,自负道:“你少来。我可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迷倒万千少女的公子蓝菽公子。” “说到蓝菽公子的风流,确是让无数儿郎甘拜下风。”却是景萧迈步走了进来。 “嗯,没得说。”小七轻笑一声,随后而至。 “你们下学啦?”云子陌看见二人,心里颇为暖洋洋。经历了昨日一事,二人在她心中已是生死之交的地位。 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他们挡刀,流血。 “子陌,你感觉怎么样了?”小七的目光在云子陌脸上停留了一秒,慢慢地移到窗外,看向枫叶。 “差不多了,沈夫子精通药理,她说再养几日就好了。”云子陌回应道。 “沈夫子的医术在博陵城极负盛名。”景萧端凝了一番云子陌的脸色,温声道。 “是啊,自沈夫子来了书院,夫子和学子生病不必下山找大夫,她大都能治好。”梅蓝菽道。 “你义父可真神通,首富和名医都成了青云学院的夫子。”云子陌心中微微讶异。 这更说明,青黎院长非同凡响。 “那是!青云书院可是玄门大陆的顶尖学府。”蓝菽颇为自得地道。 小七若有所思,缓缓道:“青黎院长,怕也不是位简单的人物。” “再不简单,也和我们一样食五谷,不是神仙啊。”蓝菽笑道。 云子陌等人看青黎神秘,但在蓝菽看来,义父是再是熟悉不过的人,便不觉得有什么。 “说的是。”云子陌点头道。 梅蓝菽这时转了个话头,一派悠然地道:“不过,既然子陌要养身体,那明日休沐,就不跟我们下山游玩了吧。” “明日就休沐了?”云子陌脸色颇为吃惊。 已经过了这么些时日,容城还没有归来。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 门原是敞开的,众人只见一书童垂首立在门外。 云子陌道:“有什么事情吗?” 书童道:“我找苏公子。” 景萧上前一步,道:“何事?” 书童道:“苏公子,您府上一位叫苏景瑟的人说有要事禀告。现在他在书院门口等您。” 景萧点头,道:“多谢。” 随后,景萧转身朝众人一礼。 几人回礼,他这才出门而去。 云子陌看着景萧离去的背影,道:“景萧真不愧是景萧,无论什么时候都记着这些礼节。” 蓝菽道:“他们苏家家规繁多,他从小就这样。” 云子陌奇道:“哦?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吗?” 第31章 探女妖往栖山 窗外红枫飘摇,馀流清溪一片,秋日的冷气悠悠袭来。 蓝菽甩开他的扇子,装饰性地摇了摇,才道:“算是吧。苏家家规繁琐严苛,只要有一点做得不对,小时候的景萧就被处罚,藤条打手心、不能吃饭、夜跪宗祠,每一样都经历过一次。他父亲无涯君教子从不留情,景萧被罚过三次之后自然长了记性。后来,他便谨言慎行,礼仪再没有一处可以挑剔,也没有被处罚过了。” 云子陌讶然道:“我只以为景萧是苏家独子,在家肯定是被宠上天,是个骄矜的贵公子,没想到他从小竟被管教得这样严格。” 蓝菽摇了摇头,继续道:“他的那些你以为的骄矜,不也是因为礼仪使然吗?出门要坐什么规格的车马,膳食要用什么规格的食具,衣裳要穿什么规格的档次。这些都是他们苏家家规上写了的,你以为景萧他自己想啊,不过是长久以来习惯了而已,他寡言少语的,从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想到在你们这里落了个骄矜的名声。” 云子陌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景萧从小就过得十分束缚吧。” 蓝菽道:“何止束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景萧就跟着他父亲处理案情。无论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他从不哭不闹,反而格外冷静地分析,能力过人,灵力更是惊人。久而久之,苏家大小事情都要经过他的手。他小小年纪就身负家族重担,但他无论面对谁,从不言苦说累。” 云子陌脸上呈现几分同情和赞叹之色,道:“景萧太不容易了,相比之下,我在家时过得够自由了。” 蓝菽朗声一笑,道:“如果换作你,没准儿早就离家出走了。” 云子陌转念一想,也笑起来,道:“知我者。” 蓝菽又笑起来。 云子陌再一看旁边的小七,但见他一脸波澜不变,只是一派慵懒地笑听二人说话,便问道:“小七啊,难道你小时候过得比景萧还要束缚吗? 闻言,小七素来慵懒自若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复杂,道:“还好。我小时候……” 刚要说下去,景萧迈步进来了。 看他脸色,还是一贯的水波不兴。 蓝菽问道:“是什么事?” 景萧道:“上次女妖的案子有线索了。” 云子陌略一寻思,想起上次休沐日时景萧被苏家人叫走一事,道:“是上次休沐日你协助无涯君调查的女妖?” 景萧点头道:“是。” 云子陌此刻看着景萧,只觉得他异常的沉稳与处变不惊都是被家规逼出来的,再想想之前对他的误解,心中便生出无限的同情。 更别说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之下,景萧带给她的种种触动了。 几番情感叠加之下,她脱口而出道:“我去帮你。” 景萧微微笑了笑,温和道:“不必,已发现女妖真身,这次应当可以解决。” 云子陌诧异,道:“从上回休沐到现在才知道女妖的真身?这么久?” 普通的妖对四大家族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三五日便可以解决了。如今,半个月过去了,竟才发现她的真身吗? 看来,这女妖,很是不寻常。 蓝菽嬉笑地道:“听来有几分棘手,看来有几分危险。为民除害的时候到了,要去要去。” 景萧却道:“你不要去。” 蓝菽不依道:“怎么?我好歹也是一名武斗系中阶修士,你还怕我拖你后退么?” 景萧道:“不是。” 他只是怕重要的人受到伤害罢了。毕竟,除妖历险,伤着碰着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这一次的妖,还让人捉摸不定。 面对未知的风险,他又怎会让最好的朋友加入? 蓝菽道:“我不管,反正我去定了。” 景萧抿了抿嘴,又听云子陌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虽说这是你们博陵苏家的管辖之地,但锄奸扶弱本就是作为一名修士的天职。虽然我是一名低阶修士,但要我坐视不管可不行。” 蓝菽笑道:“景萧,上次红月一事,可多亏了子陌的聪颖无双。没准儿我们去了还能帮你大忙,你可别因为一己之私而误了民生大事。” 云子陌听到蓝菽的赞扬,谦虚地道:“不敢,不敢。” 蓝菽看着景萧道:“怎么样?” 景萧略一犹豫,终于点头道:“好。” 梅蓝菽窃窃一笑,每次只要说到家国天下,景萧便无所不从了。 小七这时道:“说说看吧,那女妖,有什么特征?” 看来,小七也是要加入了。 景萧道:“有一点比较特殊,她吼叫起来像唱歌,极易让人沉迷其中。” 小七笑了笑,道:“倒是有趣得紧。” 见他还是一贯的慵懒之态,云子陌忽然想起小七上次红月亮祭祀时小七还在悠闲地吃苹果的一幕,便道:“小七,你这性情,当真是与众不同。” 遇事只论有趣与否,倒似游戏人生一般。像孩童的心态,又透着一股上位者的从容。 换做正常人,纵不害怕,却也不至于如此轻松悠然。 小七轻笑一声,道:“有何不同?” 云子陌寻思一番,自觉中肯地点评道:“高阶修士里,像你这样遇事悠悠闲闲,像玩游戏似的心态可少得很呢。懒散又贪玩,本来两个都是贬义词,用在你身上,却是出奇的合宜,还成了褒义词。” 蓝菽正悠悠踱着步,闻言“刷”地合拢了扇子,转过身来朝云子陌笑道:“对!对!对极了!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好吃懒做’,你来形容小七兄,可以改成‘好玩懒做’,哈哈。” 景萧也微微一笑,道:“禅宗的三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自从与他们在一起,景萧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景萧还未说完,云子陌似乎心有感应,立马接了话道:“哈哈哈,景萧,你的意思是小七好玩懒做的境界已经到了最后一重。” 景萧看着云子陌,会心一笑。 蓝菽道:“这个比喻恰当得紧。” 小七笑起来,道:“过誉,过誉。” 云子陌问道:“关于女妖,还有更详细的吗?” 景萧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凝思一番,才道:“清栖镇,受害者常被带到一间破庙一顿暴打,直到打晕过去。第二日,他们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外。回家后,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不痛不痒。以为梦一场,痛楚却不定期发作。看遍郎中,无药可治。” 蓝菽摇着手中的扇子,道:“这女妖术法厉害。” 云子陌点头道:“也不立即杀死,却慢慢折磨。” 蓝菽再问道:“那刚发现的女妖真身是什么?” 景萧视线从窗外移到蓝菽身上,道:“像马,又像老虎。” 蓝菽原本在把玩着手中扇子,闻言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蓝菽面上,竟流露出几分……失望之态? “没想到什么?”云子陌不解地问道。 “哎。没想到是马妖虎妖之类,还这么暴力,长相必丑陋。书上说,众妖以狐女最为温柔貌美。”梅蓝菽似乎真的很失望。 小七轻笑一声。 景萧道:“此妖未现人身,不知何貌。” “苏家带一大批修士浩浩荡荡,人太多。要想见那女妖,首先人得少。”小七开始提出自己的见解,几分正色道来。 云子陌点点头,道:“赞同,不如我们现在去吧。如果等明天和苏家的一众修士一起,怕是又见不着女妖了。” 景萧沉吟一番,道:“也好。” 云子陌看着蓝菽,笑道:“蓝菽,没有美貌狐妖,你现在后悔了不去也行。” 蓝菽又展开了扇子,笑得一派风雅,边摇扇子边道:“男儿一言重千金。” 此时,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秋雨迷濛,青松带雨。 傍晚时分,云子陌、小七、景萧、梅蓝菽各撑了把油纸伞,从青云书院出发,前往清栖镇。虽说那地也在博陵城的管辖范围,但十分偏远,需耗时不少。 临行前,大浪摇着尾巴跟过来。因为下雨,云子陌不便带它,便将它赶回了书院。明显地看见,景萧松了一口气。 因下着雨,御剑飞行得尤其慢了些。 待他们一路踏着风雨,御剑至清栖镇,已是晚间了。 将近戌时,清栖镇的街道上行人鲜少。 四人走了一阵,终于寻得一家还亮着烛火的客栈落脚。 大厅堂内,四人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坐下来。除他们之外,堂内只有一位戴了蓑衣雨笠的人坐在正中央的位置。 四人皆着了寻常的便服,梅蓝菽还执了他那把扇子。除了长相俊俏了些,他们与常人倒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几位客官,你们想吃点什么?”小二热情地招呼道。 “一坛酒,几样你们店里的拿手菜。”小七随意答道。 “好嘞!各位客官稍等!”小二大声道,转身欲向厨房。 “等一下小二哥,向你打听个事儿。”云子陌开口喊住了小二。 “这位客官,什么事儿?”小儿回头问道。 “据说,你们这里有…女妖?”云子陌刻意将“女妖”二字压得很低。 “嘘!”小二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一脸神秘兮兮地躬身凑过来。 “客官小点声,这女妖厉害着。苏家那么多修士,快半个月了都没有办法捉到她,现在又有谁敢提‘女妖’两个字,保不准就被捉了去。前几日官府还贴了公榜悬赏呢,又有谁敢去捉那女妖。”小二的声音极低,四人要凝神细听才听得清楚。 “好,我们知道了,谢谢小二哥。”云子陌抱拳道。 “客官不用客气。”小二道,转身去了厨房张罗。 蓝菽道:“说不定不是妖,不然怎么至今没有杀人呢?有人在装神弄鬼也说不定。” 回答蓝菽的是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此妖非同寻常,几位还是小心为上。” 众人循声一望,却是坐在正中间那位身戴蓑衣雨笠者。他背对着云子陌几人,正仰头喝酒。 “老人家,你如何得知?”景萧问道。 “我今晚正要去捉了那女妖。”老者语气转为凌厉,一边摘下了雨笠。 众人恍然,原来是个和尚!还是一位捉妖的和尚。 “还请这位师傅多加小心才是。”云子陌道。 捉妖的和尚她见的多,没本事的也很多,喝酒的和尚倒少见,想必是位假和尚。 “多谢施主。”却见老和尚起身,留下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他拿了桌上的包袱,便迈过客栈大门,脚步声往西南方的方向而去。 正是栖山的方向。难道真的是去捉妖的? “上菜咯!”小二端了菜盘过来,上面还有一壶酒。 “小二哥,方才那位和尚,是哪里人士?”云子陌问道。 “和尚?刚才没有见到和尚啊?”小二一脸疑惑。 “刚刚已经走了。”云子陌用手一指老和尚刚刚坐下的位置。 “奥!我本地从来没见过此人,他在那里坐了两个时辰了,原来是个和尚啊。”小二恍然道。 “……” 第32章 上栖山二重险 门外雨已停下,徒留一地湿润。 四人用过膳食,便往栖山而去。 栖山没有青云山陡峭,是一座小山,爬上去也不费多少气力。只是天黑又下了雨,路滑。梅蓝菽提着店里借来的一只灯笼,一行人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正走着,云子陌脚下一滑,手臂被人一扶,又见眼前亮光一闪。 “别动。”小七低声在她耳边道。 霎那间,她的鼻尖闻到了青草的淡淡芳香。她的眼睛被小七的衣袍挡住了视线,只能听到声音。 “戒备!” “留神凶器!” “此等小地,竟有人敢偷袭本公子!” 一片搏斗声响起,来人似乎有一群。 云子陌对小七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脚下没有移动分毫。 她没看到的是,在这瞬息之中,小七一手以袖挡了她的视线,一手用一根捡来的树枝挡住刺来的匕首,然后用上力道攻击。 行凶之人手腕被这么一击,一阵酸麻疼痛,五指登时无力,发出吃痛的一声。 小七再一脚踢向他的膝盖,行凶之人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凶器,那把匕首便匕首已被小七轻轻巧巧地夹手夺去。 小七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轻轻巧巧,似乎是在游戏。 同一时间,景萧亮出了佩剑,招招势若长虹,风姿端雅大气,犹如松上清泉。梅蓝菽则是以扇子迎击敌人,煞是花招百出,动作俊美飘逸,又收放自如。 刀光剑影,三人动作利落精准,往往制敌机先,身手均是不错。 “饶命啊!” “几位大侠饶命!” “…… ” 眼前的衣袖拿开的时候,云子陌看到的是四个人跪在地上求饶。 是几个凡人,拿匕首的只有一个,其它人皆是木棍。从头至尾,小七挡住自己的衣袖动都没动一下。 他气定神闲,几乎没有喘一下,如松一般站立着。 云子陌对小七的身手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只是,多年女扮男装,早已习惯了身为男人的做派,就算害怕什么,也能自己克服,养成了刀枪不入的钢铁之心。现下这么被细微地保护,她颇有些不习惯。 正想着,倒在地上一群人挣扎着想要逃跑,景萧的剑更快地横在他们面前。 “饶命啊!大侠饶命!”这群人翻来覆去就是一句饶命。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行凶?”景萧开口道。 他们走过来的路上,鲜有遇到行人,这群人的胆子着实非一般人可比。 “我们是镇上的居民,今日是来捉妖的。”地上一人颤抖地道。 “哦?你们不怕那女妖?竟敢来捉妖?”梅蓝菽笑嘻嘻而道。 这四人,行迹委实可疑。 “官府悬赏,我们就来试一试,不冒险也是要饿死的…”地上又一人道。 如此看来,他们却是无可奈何了? “你们为何要对路人行凶?”景萧皱眉道。 “栖山本地没有人敢上来…我们想,想你们是从外地来和我们抢饭吃的。”地上的人瑟瑟道。 “哈哈哈,这就要持匕首行凶了?”梅蓝菽的笑声中带了十足的冷意。 想捉妖领赏钱可以,但持凶器伤人命,实乃恶毒了。如果今日遇到的不是他们几位,而是路过的行人,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怕要遭殃了。 这群人,虽因生计迫于无奈,但用心忒歹毒了。 “大侠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为生活所迫……”地上的人颤抖不止。 “好啊,走,跟我们上山,带你们见见女妖。”梅蓝菽又是一笑。 “走!”景萧提剑入鞘,冷声道。 几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不敢再说话,也不得不打头阵带路了。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一行人继续往栖山上的破庙而去。 “我说小七兄啊,子陌好歹也是堂堂一七尺男儿,你干嘛忽然对他像对心上人一样保护?这手法,浪漫啊,我得学一学。”黑夜里,传来梅蓝菽带了笑意的一句调侃。 “子陌灵力低微,七兄是为了保护子陌。”景萧附和了一句,看似在为小七解围。 实际上,景萧也想好好保护这位被世人嘲弄为灵力废柴,却从不放在心上,反而以笑脸面对所有人的好友子陌。 他只是比小七更知道克制。在他这里,朋友之间再亲密也要保持一个度,拉开一定的距离。 堂而皇之的保护,也许会让人不适应,甚或认为丢了面子。 小七尚未答话,云子陌已干咳一声,道: “咳,你们别调侃了,我又不是女孩子。” 她的脸有些烧,幸好黑夜中只有一点朦胧的灯火,完全不会被看出来。 “你要是个女孩子,这就要被小七兄给追到手啦。”梅蓝菽又轻笑着道。 云子陌一愣,旋即接话道:“我可不是女孩子。而且我告诉你们,我虽然灵力低微,但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就算是天界的神兵在我面前,我也能应对一二,更何况几个凡人了。” 听罢,梅蓝菽却十分不配合地道:“哈哈哈,只是神兵嘛,你哪天对付了一个仙君再说。” 景萧开口道:“子陌的意思是她能力不弱,不需要人保护。” 云子陌对景萧的解释颇感满意,连连点头道:“是啊,我好歹也是一个男子汉嘛!” 小七此时半真半假地道:“既然如此,那以后我可不会再站到你的前面了。” 云子陌旋即笑道:“那我来保护你们,你们都站到我后面去。” “啊!啊!啊!” 几人正说着话,走在前面的镇民忽然大叫着倒退回来。其人一人道:“荆棘墙……过不去了,前面是荆棘墙……” 云子陌几人加快了步伐,凑近一看。果然,前方竖起了一面高高的荆棘墙,上面竟都是巨大的倒刺! 无知无觉中,荆棘正飞速地生长,一行人很快就被四面八方的荆棘墙包围了。 梅蓝菽惊叹道:“这女妖还真有两下子,知道强敌来了。” 景萧长剑出鞘,正欲挥剑,却被小七阻止了。 小七四下环顾一番,道:“这是一个迷阵。” 话音刚落,荆棘墙忽然动了。它们以飞快的速度移动着,让盯着看的人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又多了数层荆棘墙,瞬间将他们团团隔开。 云子陌单独被困在一处,不禁大声喊道:“小七,景萧,蓝菽!” 没有回音,因为声音悉数被荆棘墙隔绝开了。 “上帛!” 上帛剑凭空被祭出,云子陌挥剑一顿乱砍。然而,被她砍断的荆棘却变成了两道,有更多的荆棘横在了她面前。 云子陌这才明白小七阻止景萧的用意。她住了手,凝神观察这道迷阵。 既是迷阵,找出阵眼即可。 她正观察着,不留神间,忽然看到空中惊现两点碧绿的火焰。 不,不是火焰。 那是眼睛,是黑暗中的一双狼的眼睛! 狼?!怎么会有狼??!!!! 云子陌心中一番慌乱,她将剑藏在身后,脚下未动。 奔跑,会吸引狼的注意和追赶。而剑,能激起狼的攻击性。 狼惧火,可她手边并没有火把。怎么办,怎么办? 这匹狼不发一言,只渐渐朝她走近。 云子陌握紧了手中的剑,如果没有火把,只能先发制敌,来一场厮杀。 更令人吃惊的事出现了,这匹狼身后,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绿色眼睛。 什么???狼群???? 狼是群居动物,有一只狼在,便极有可能出现更多。 此时,一匹又一匹的狼出现,一眼望过去,竟是数不清了,怕是有成百上千。 博陵城中,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多的狼群?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子陌身躯微微发抖,仍在强自镇定。 一边是荆棘墙,一边是群狼围攻。云子陌心中飞快思索,只能选择一条路走。要么忍受剧痛爬上荆棘墙,要么对战群狼。 可是,她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没有声音! 咆哮的声音呢?怒吼的声音呢? 这成百上千的狼,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狼群越来越近了,云子陌看到那尖锐的獠牙,心跳不自觉加速了。 难道是哑狼?不对啊! 她晃了晃头,都命在旦夕了,还在想什么?没有声音不代表不会吃人啊。 上荆棘墙吧,鲜血淋漓也好过被狼群撕咬。 她咬咬牙,正欲转身,却又看见了离奇的一幕。 前方十米处,距离她最近的群狼突然匍匐在地上,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躯瑟瑟发抖。 而后方的群狼见状,瘫倒的就倒了,大部分掉头就跑,四下窜逃。 云子陌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不多时,狼群杳无踪影。正惊讶莫名之时,前方远远飘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哥哥!哥哥!” 这声音,如此空灵,如此诡异。 是在叫谁? 像是一位男童? 这男童缓缓飘近了。云子陌看见,他身着银红撒花外袍,头上一圈的发都结成小辫,再以紫金冠束发。脖子上戴着项圈,金锁,一身精致。 这男童相貌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水灵清澈,只是脸色异常苍白。 他并未走路,只飘着过来,完全没有脚步声。 终于,他在距离她七米的地方停住了。 不知前方是敌是友,云子陌满心戒备。 男童却面朝她的方向,发出一道稚嫩的声音,道:“哥哥,你脚旁有一朵花,你一脚踩下去。就可以破阵了。” 是他? 中秋之夜的男童鬼?!但云子陌上次却没有见到他的真容。 云子陌看着他,戒备心未改,道:“你叫什么名字?上次和你一起救我的人是七星猎焰吗?” 男童道:“我叫樱,哥哥,你快破阵。” 云子陌没时间多想了,收了上帛剑,将信将疑地蹲下身。果见脚旁有一朵开得正盛的小小莲花。 那莲花粉嫩,又极小,不易被人发觉。 莲花竟然开在这里?也是奇了。 濯清涟而不妖。以莲为阵眼,如此爱莲之人,或许是一位高洁之人。 云子陌没有一脚踩下,而是轻轻将莲花摘下。 “哥哥好温柔,我走了,再见。”男童嘻嘻一笑,便离去了,那稚嫩的声音也随之飘散在空气中。 这位男童鬼,诡异,却又带点可爱。 云子陌起身时,周围的荆棘墙正缓缓移动,男童却无处可寻。 她的目光停留在男童消失的方向,轻轻道:“谢谢你,樱。” 无论他是何居心,也已救了她两次。 直到荆棘墙完全消失,云子陌才见到小七,景萧,梅蓝菽。此时,蓝菽手中剑已出鞘,景萧脸色苍白,一身无力地靠在蓝菽身上。 小七还是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剑也纹丝不动。 四个镇民缩成一团,明显还没缓过神来。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一处,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小七上前一步,关切地道:“还好吗?” 云子陌道:“我很好。你们没事吧?这个阵法的阵眼是一朵莲花。” 梅蓝菽一边收剑入鞘,一边道:“竟然还有狼,这女妖太恶毒了。就这阵法,可知这女妖等级不低。” 小七道:“这狼在此处是幻象。” 云子陌一滞,道:“不是真的狼?” 那这些狼见到樱的时候,怎么会匍匐在地? 小七解释道:“是别处的狼,通过妖镜照射到此,形成幻象。这些狼能看到我们,却无法伤害我们。” 云子陌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听不到任何狼群吼叫的声音。这么说,那女妖竟是不想伤人,只是想阻止我们上山?” 蓝菽气道:“是假的?刚才那狼距离我们只有五米了,我刚才还想奋力一战来着。就见荆棘墙消失了,狼群不见了。” 此时,景萧还没有缓过来。云子陌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景萧,别怕,狼都走了。” 景萧怕狗,必定更怕狼。 景萧强自镇定下来,道:“子陌,你破了阵。” 云子陌想说,不是她破的,是七岁的男童鬼。 可是,她却只能道:“有人告诉我,阵眼是一朵莲花。景萧,现在没事了。” 蓝菽好奇道:“这么厉害,什么人呀?” 云子陌道:“是……一位朋友吧。” 她也不确定,到底为何要救她多次。 小七笑道:“子陌,你当真保护我们了。” 云子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多亏了那位朋友。我们快走吧,早点见到女妖的真容。” 云子陌没有再说下去了,总不能说出樱的存在吧。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一边注意那惑人的女子歌声。一直到了山顶的破庙,他们没有看见女妖,更没有听到歌声。 破庙周围杂草丛生,想必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远远站在外面一望,里面燃了一盏烛火,一个和尚坐在神像下方打坐,庙门的牌匾上写了三个字:炀剑庙。 那和尚还真有几分本事,竟一个人就上来了。 四个镇民抖抖索索,互相推搡着进了庙门。 破庙里,一片衰败。处处残破不堪,蜘蛛网到处都是,供桌上没有香火。这炀剑庙有些年头了。 云子陌四人迈步进去。景萧皱了皱眉头,梅蓝菽一脸嫌弃,小七颇不以为意。 云子陌环顾一番,总觉得这庙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四个镇民找了一个角落堆在一起坐下来,瑟瑟发抖。其中有一人大着胆子朝那闭上眼睛打坐和尚开口了:“大师,大师,你是来捉妖的么?” “正是,贫僧观察那妖孽已有多时。”和尚眼未睁开,声音苍老,又如洪钟。 “那你…你可有法器在身?”这人继续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包袱内就是法器。”和尚答道。 众人果然看见和尚背上的一个鼓鼓的灰布包袱,似乎是个不同寻常的法器。 “大师…大师你可要小心,已经有不少和尚来过都没有捉到那妖怪,反而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人声音带着颤抖。 “多谢施主好意。”和尚道。 刚对答了几句,忽地刮来一阵大风,整个破庙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啊,啊,啊……”四个镇民缩在地上叫成一片。 第33章 入幻境见白桦 烛火已灭,亦无月光。凉风飕飕,一团漆黑。 “都给本公子闭嘴!就你们这胆量,还敢来捉妖拿赏银!”梅蓝菽不耐烦地开口道。 人群倏地噤了声。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却仍然没有闻见那唱歌的声音。 云子陌寻思一番,开口道:“小七,你知道炀剑是神还是仙吗?” “炀剑是一位神将,在人间庙观众多,据说在神将战斗力排行榜上居于第一。”小七声音清润。 “青帝藏玉座下首将不是只有两位,曜风和灼日吗?”云子陌迟疑道。 曜风和灼日,在同一日飞升,飞升后力诛让天界头疼不已的妖魔鬼怪六毒物,一人擅用刀,一人擅用镰刀。 “炀剑飞升的时间比曜风和灼日早,在人间观庙也最多。”小七刚说了一句,就被人接过了话去。 “不仅是飞升得早,他干的事儿也多。别的神将只有遇到难敌的大害方才出动,但这位炀剑,只要人间现出妖魔鬼气弄出灾难,他定前往探查,终日奔劳。炀剑历经十世战神飞升,青帝藏玉本想封他为神君。他却说带兵习惯了,想干点实事,这才被封一级神将。神君多轻松啊,赏花喝酒,自在逍遥,他却非要当神将,带神兵,浴血战,除妖魔。所以,我对这位炀剑神将还是有几分欣赏的。” 黑暗里,梅蓝菽口若悬河,事无巨细,滔滔不绝,言语里满满都是对这位炀剑神将的赞赏。 云子陌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梅蓝菽笑道:“哈哈哈,我最爱听戏,这些戏文都演过的嘛。不像你们,只知道闭关修炼。” 小七轻笑一声,道:“戏文?听起来似乎不错。” 景萧道:“在场没有人比蓝菽看得多。” 梅蓝菽道:“改天我带你去听!” 黑暗中,景萧一阵无语。 小七却笑道:“好啊。” 小七的关注点真不一般,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去听戏文。 云子陌为他这孩子心性又是感到一阵好笑,忽而想起庙里的破败,便问道:“唔…可是,炀剑神将既这样厉害,为何在庙观里没有香火?” “这还用得着问嘛!女妖在此地坐镇,谁还敢来上香信奉。”梅蓝菽道。 “如此,炀剑神将信徒也少了。”景萧道。 “那是,也不知道那女妖和神将有什么仇恨。”梅蓝菽道。 “那女妖,必是恨极了炀剑神将,才会坐镇此庙。”云子陌刻意将这句话的音量拔高了几筹。 她总算是想到了这庙为何怪了,这庙处处破旧,处处落灰,唯有那炀剑神将的神像金光闪闪,仿若真金打造。 因此,炀剑神将,必定是让女妖现身的关键人物。 话音刚落,果然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真真是女子在唱歌,歌声清新甜美,朦朦胧胧,又带了十分的神秘之感:“仪容清俊貌堂堂……” 这女妖,还真好激……小小一个激将法就现身了。 真不知道苏家那些修士,都是干什么吃的? 云子陌一边听一边如是想道。 “别听歌声!”乍然之间,她听到了和尚的大喝声。 其实,她只听到半句歌声,就被一双温凉修长的手捂上了耳朵。 然而,却已来不及了,她的身体却回到了多年以前。 夏天的午后,蝉鸣声切切,鸟儿落在树梢上寻找阴凉处。浓密的树荫包围着一弯碧绿的湖,一叶小舟悠悠而动,湖水随着船动而泛起涟漪。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这是?云子陌瞳孔骤然放大,如此熟悉的声音。 她想不起来,心却一阵紧张,颇为沉甸甸的。 船中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悠然坐在其中,朗声读着兵法。 那人,一定是极为重要之人。 他手执书卷,坐在船头,微微低头,俊眉之下的眼睫如蝴蝶扑扇,漆黑的眼眸如春风化雨。 斑驳陆离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有微风吹过,墨黑的发丝轻扬,映托他的气质若玉般清贵,又带了三分洒脱。 就在云子陌屏息静气中,那如蝴蝶一般的眼睫优雅地张开了,他看向来人,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司咏,你来了。昨日让你背的兵法可背熟了?” 司咏,她前世的名字?她前世不是叫流银吗? “你…你是谁?你能看见我?”云子陌呐呐道。 “司咏,傻了。”那人笑意不减分毫,船却缓缓向岸边的她驶来。 云子陌脑子一翁,心提到了嗓子眼,仿若时间静止。 她头疼不已。 他是谁?是谁? 船渐渐停靠在岸边,那人下了船,离她越来越近。 “留在北越国,可好?”那人笑着问道。他的声音带了难以形容的优雅磁性,正吸引她靠近。 假的?真的? 她脑子里已经失去了理性辨识能力,被眼前的人吸引着,就算是假的,她突然觉得无比舒适,甘愿沦陷其中。 她愣愣又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寻了他许久许久。那人身上清淡的檀香味莫名的醉人。 她的眼睛留恋地看着那蝴蝶般的睫毛,乌黑有神的眼睛,笔直的鼻梁… “白桦…”云子陌的声音哽咽了,这个在脑海中呼之欲出的名字终于脱口而出,泪水从眼睛里肆无忌惮地留下了。 白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子陌?!”一道清润的声音同时响起,似乎夹杂了三分不可置信,剩下全是焦虑和担忧。 云子陌一惊,转身见到了小七。 云子陌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那一贯慵懒的气质竟在此时全然不见了。 甚至,她还从他的眼底里看到了一丝害怕? 小七的神色还颇为复杂,目光带了几分迷惑,或者说古怪的味道在他和白桦之间游走片刻,又凝视她道:“子陌,你,此刻身在幻境。” 一时间,云子陌被这句话浇醒了七分,看向仍然笑盈盈的白桦,又低头一看自身的打扮,喃喃道:“幻……幻境?” 难怪小七会用那复杂古怪的眼光了,她此刻是男装打扮! 男装!小七一定误以为他有断袖之好了。 她意识到什么,神色一凛,问向白桦:“白桦,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男装打扮,又施了雌雄莫辨术,应该与女装的模样大为不同。 “司咏,无论你是何样貌,我都能认出来。”白桦握着她的手,笑着答道。 云子陌微愣。白桦又问她道:“这位公子是谁?你认识的新朋友?” 云子陌心头一震,问道:“白桦,你可以看见他吗?” 白桦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奇道:“自然可以。司咏,你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奇怪。” 云子陌难以置信。 她是在幻境?还是真实存在过的景象? 白桦真的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吗? 此时,她的脑海里竭力她与白桦初见的画面,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 纵使她想起的只是片段的碎片记忆。可是,这个画面是没有出现过的。 夏天,船坞,兵法?她的记忆里都是没有的,白桦更不可能对她笑。闪现的记忆片段里,白桦是冷冰冰的,是寡言少语的,不可能和她说这么多话。 可是,后来怎么样了? 她晃了晃头,一个大红的喜字在她脑中浮现。白桦向她求亲的画面,她盖上红盖头与白桦成亲的画面。 此外,再也想不起来了。 所有美好的画面都被她一一串联起来。那种美好的感觉在她心底里停留,让她怀念和眷恋,却很难生出甜蜜之感,这又是为什么? 可再之后呢?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成为云子陌,为什么她会与白桦分开?为什么?为什么再也想不起来? 她从记忆里出来,看着白桦,喃喃道:“白桦,你到底是谁?!” 白桦一愣。云子陌便又看向小七道:“白桦,那是小七,我认识的新朋友。” 一贯温润带笑的小七头一回对她肃然道:“子陌,再不出幻境,现实中的你将永远无法醒来。” 云子陌一愣,道:“现实。” “哈哈哈哈哈,这是虚拟时空。这位公子,已经回到过去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人。如果她愿意,将永远留下来,她的命运将重新改写,由她自己掌控。” 凌空响起了一道清新甜美的女声。 “虚拟时空就是幻境,就是虚空。在这里,只能活在自己幻想的空间里,真实时空的另一个你将永远消失。”小七冷声道。 云子陌脑子已经混乱了,这个虚拟时空可以让她永远留下来?可以永远和白桦在一起? 那道声音一顿,又道:“哈哈哈哈,这位公子,知道的挺多。不过,这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更没有纷争,她如果愿意留下来,你也没有任何办法。” 小七朝云子陌看过来,神情中隐含焦急和期待:“子陌,跟我回去。” 而白桦则恍若未闻,温柔地看着她,道:“司咏,我们走吧,回家吧。” 云子陌按捺住内心的波动,陷入了怀疑:那些回忆片段是假的还是真的? 她只想弄明白这一点。此时,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任由白桦牵着往前走。 突然,小七曲指一弹,一道灵力飞出。 云子陌拉了白桦往旁边一闪,大喊:“小七,你别伤他!” 遇此变故,白桦疑惑道:“司咏,你这位朋友?” 小七神情决然道:“破此幻境,只有两个办法。其中一个,就是杀了你最想看见的人。” 云子陌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伤他!” 白桦冷然道:“小七公子,请你勿再纠缠。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小七面上一阵波动,道:“得罪了!” 伴随着这道声音,凌空飞来数把飞镖,却是对准了小七。 云子陌心里一紧,只见小七旋身而动,衣袂翻飞。飞镖落地,不近他分毫。小七无恙,她却无法安心。 白桦握着她的手继续前行,她痴恋于这份温柔,没有挣脱开来,眼睛却一直盯着小七。 白桦似乎察觉到她的担忧,温柔道:“我不会伤到你这位朋友,只是困住他。” 云子陌只觉白桦很是怪异。 印象里的白桦,有这般温柔吗? 她生命里不是只有爱情,当然固然不会留下来。但她却想多留一些时日,弄明白前世的一些事,便朝小七开口道:“小七,你别担……” 话未说完,云子陌心中一惊,说话声嘎然而止。 她看见小七背后闪现一个红白交替的影子。那影子速度极慢,似乎这样就不被人察觉。 很不对劲。 顿时,那红白交替的光影突然转为利刃。 当云子陌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刃穿背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1.女妖的歌词来源——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 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 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华山曾救母,弹打椶罗双凤凰。 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出自《西游记》(吴承恩/著) 2.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出自《孙子兵法·始计篇》(孙武/著) 第34章 炀剑庙窦芷妖 “子陌!” “司咏!” 两道惊恐交加的声音一远一近传来。 一股巨痛穿透身体,席卷了五脏六腑,胸腔内一阵血海翻涌,云子陌喷出一口鲜血。 那痛,好真实啊。 原来,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已经不自觉地挣脱了白桦,以极快的速度拉过了小七的手臂,旋身挡在了小七的身后。 她站立着,前面是小七震惊的脸庞,越过小七的肩膀,是白桦如水光波动一般的身影。 破庙里,云子陌陡然睁开眼睛。 夏日,小船,白桦,利刃,都不见了…… 周遭已重新亮起了灯火,一行人都在原地。景萧和梅蓝菽满目忧虑,地上那四名镇民依旧瑟缩成一团,和尚还坐在地上打坐,如同老僧入定。 云子陌愣了许久。 她前世的名字,叫司咏? 景萧见她安好无恙,好似松了一口气,道:“那女妖的歌声有幻术,能带执念至深之人进入幻境。 闻言,云子陌脸色变幻不定,煞是一番波动。那些回忆的画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从幻境出来,司咏,对她而言是恍若隔世的遥远。 梅蓝菽接着道:“还好小七兄进去救你了,不然你将永远身在其中,无法出来了。” 云子陌这时才想到小七,转身去寻。小七就在她身后,依然一派慵懒自在的模样,脸色却有一抹不大自然的神色一闪而逝。 云子陌正好捕捉到那抹不自然,忽然觉得有些尴然,忙以轻松的口吻掩饰道:“小七啊,你不要误会,我虽然有断袖的爱好,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小七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笑道:“哪里的话。” “你那执念至深的人是男子?” 却见景萧脸上一番波动,语出讶然。 “若是为了子陌,便是断袖一回又何妨?”梅蓝菽笑了笑,以玩笑的语气凑了过来,一把折扇轻轻勾了云子陌的下巴。 他常年在莺莺燕燕中游走,尤其知晓女性的天性。经过多日的相处,早已八分怀疑云子陌的是女子。至此,云子陌这般小女儿情态,他便有九成九的把握确定她是女子了。 “蓝菽,出言有尺,嬉闹有度,行事有方。”景萧皱眉,几步上前拿过了梅蓝菽的扇子,神情略带一分复杂。 蓝菽撇撇嘴,不置可否。 “我纵然是个断袖,也不是谁都喜欢啊!你,没有任何机会。”云子陌却不以为意,状若一脸嫌弃地看向梅蓝菽。 蓝菽此举,不是正好打破了她和小七之间的尴尬么?她倒是投以感激之情。 “那谁有机会?”梅蓝菽一挑眉,嘻嘻问道。 身后的小七将目光放在了别处。 云子陌灵光一闪,看向景萧,起了一分捉弄之意,调戏般地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不过景萧这样的么?我倒可以再考虑一下。” 这样,她心里对小七产生的异样就可以压下去了吧。 “咳咳……”景萧闻言,脸色涨红,像呛到了似的咳起来。 “景萧,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的嘛!别害怕。”云子陌颇觉得好笑,便上前去欲拍拍景萧的背,为他顺口气。 还没等她碰到,景萧已经闪身到了另一边。 梅蓝菽展开扇子笑道:“哈哈哈哈,子陌,你看看,景萧都害怕你了。你可不要吓到这位金贵公子啊。” 景萧不再看云子陌,正了正颜色道:“我们的处境,尚不明。” 地上的四人瑟缩着听了一阵,纷纷在心中诽谤:女妖如此厉害,他们还有心情玩笑,也是一群不怕死的。 此时,小七神情恢复了自然,开口道: “女妖来自大荒,为古兽鹿蜀。它形状像马,脑袋呈白色,身上的斑纹像老虎,尾巴是红色,唱歌的声音正是她的吼叫声。如果心有执念,听了这歌声便会进入幻境。” 执念,执念。 云子陌抬头,又看到了那金色的炀剑神像,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便试探性地道:“这鹿蜀,守在此地怕也是执念至深吧。” 话音刚落,周遭刮来一阵旋风。 “哈哈哈哈,这么久了,我窦芷总算遇到一位情深又聪明的人了。”伴随着动听的女声,传闻中的鹿蜀女妖现身了。 原来女妖的名字是窦芷。 她曲着腿坐在那供桌之上,身着一半白半红的衣裳,左边是白色,右边是红色。她的长相如她的歌声一般清新甜美,又带了三分艳丽,观之可亲。如果你在路上遇到,决不会将她和妖怪联想到一起。 那窦芷一出现,地上的四个镇民吓得失声,瑟瑟发抖得抱在一团。入定的和尚仍然没有睁眼。 小七不动声色,景萧也是一派镇定。 看来,小七和景萧,都是经过了大风大浪之人。 梅蓝菽却微微一笑,嘴甜道:“窦芷姑娘真漂亮!” 听得这话,窦芷一愣,道:“你们几个凡人,不怕我么?” 梅蓝菽又是一笑:“如果你真的如外面传的一般凶残,被你捉来的那些人就不会是伤痛这么简单了,那些狼也不会是幻象,我的朋友们进了幻境也不会分毫不伤。” 窦芷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道:“这位公子倒是俊俏又聪颖。” 蓝菽笑眯眯地道:“多谢,多谢。” 这时,景萧忽而道:“即便没有取人性命,也不该行作恶之事。” 窦芷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云子陌见她样子,便道:“倒也不至于丧尽天良,毕竟人也没死。” 窦芷愠怒道:“我就是丧尽天良又怎么了?” 云子陌道:“没怎么,只可惜了炀剑神庙染血。” 窦芷冷冷道:“哼,我就是要在此处慢慢折磨他们。” 这女妖,到底想做什么?不杀人,只想慢慢折磨人,还要选在炀剑神庙。难不成,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小七在一旁道:“说不准是谁折磨谁。” 云子陌听了一阵,直觉内有隐情。她转向那几位被吓破了胆的镇民道:“以前被捉去的人有什么共同特征吗?” 少顷,其中一位颤声回应道:“都,都是男子。” 云子陌循循善诱道:“再想想,还有吗?” 又有一位颤声回应道:“他们的伤口有时候很长时间不发作,有时候又连续几天都发作。” 云子陌略一思考,再问:“发作时可有什么特征?身上哪个部位发作?” 那四人叽叽喳喳交流一番,终于有人道:“不知道啊,什么部位都有。吃不准,每个人的部位都不同,每次发作的部位也不同。” 梅蓝菽看向一脸不屑的窦芷,笑道:“窦芷姑娘,长得这么好看,竟然还有施暴的爱好?” “施暴”两个字似乎激发了窦芷的怒意,她勃然道:“哼,我打了又怎样?关你们什么事?我恨不得将他们抽筋剥皮!” 闻言,地上的老僧突然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厉声道:“妖就是妖!害人就是害人!你打了那些人,虽不致死,但作为凶手,竟没有丝毫悔意。” “你这老和尚真是多管闲事,当我怕你不成?”窦芷旋身一动,一个漂亮的翻身,她站到了地上,与老和尚面对面对峙。 “阿弥陀佛!施主毫无悔改,那就休怪贫僧不客气了!”老和尚旋身一动,背后的灰布包裹已经不见,一个巨大的木钵出现在他手中。这钵除了体积巨大,看似毫无特别之处。 “我当是什么法器,原来是一个破烂木钵。”窦芷笑道,随即对准老和尚飞起一掌。老和尚脚下生风,躲过这一掌。 一道疾风刮过,破庙内尘土飞杨,那木钵却自老和尚手中飞起,对准窦芷的肩膀反击了过去。 窦芷灵活,躲了这一击。那木钵却似有灵气般,对她穷追不舍,窦芷一下子跳到供桌上,一下子飞到悬梁上。 那木钵正要朝悬梁上袭来,窦芷又飞下来躲到了神像后面。那木钵似乎不敢在神像面前造次,倏地悬在空中不动了。 “老和尚,我当是什么宝贝,原来一见炀剑神将,就飞不动了,哈哈哈哈。”窦芷倚在神像金身上,哈哈笑了起来。 云子陌等人看得眼花缭乱,却也没有谁有所动作,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窦芷这个女妖,捉了人慢慢折磨,嘴上毒辣却没真正杀人。但镇上的凡人,与她无冤无仇,如果仅仅只是随着自己的性情这般捉弄,倒也有些过分了。 老和尚忽然又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云子陌等人却听不见声音。 “老和尚!你别念了!你别念了!”却见窦芷捂住耳朵,神情似痛楚难当,又慢慢从神像旁掉下来,摔倒在地上。 老和尚停下,又睁开,执起手中的木钵对准窦芷。 “且慢!”云子陌和梅蓝菽齐声道。 那木钵看似不凡,被它伤到不知会如何。窦芷虽过分,但终究没有伤人性命,不至于被老和尚夺了性命。 却已经迟了一步,木钵正中窦芷腹部。 窦芷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神情中却还隐有傲然不屑之色。 她以手擦了嘴边的鲜血,竟又从袖中拿出一块小小的铜镜照了照,似乎看到自己脸上没有脏污了,这才满意。 她强撑着坐起身来,冷冷地看着老和尚。 那木钵又飞回了老和尚的手中。老和尚看向云子陌和梅蓝菽道:“施主好意。但妖之为妖,现在不作恶,并不代表永远不作恶。随着时间变化,他们的心越来越黑,直至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妖道。贫僧只是对她略加惩罚,她现在受了伤,无法再施法害人。我这便将她镇压于佛塔之下,也好修身养性,不再为害作乱。” 云子陌一听,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窦芷一听这话,却勃然变色。她强忍痛楚,使劲儿跳到供桌上,紧紧抱着炀剑神像不放手。 和尚大喝一声:“炀剑神像岂容你玷污!” 说着,他又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然而这一次,无论和尚如何念,窦芷始终抱着炀剑神像不放手。嘴里还说着:“老,老和尚,你,你只会念经么?堂堂佛门子弟,却耍这些花招。和,和阴谋诡计有什么不同?” 老和尚不为所动,嘴里没有停下。 云子陌看着抱着炀剑神像不撒手的窦芷,不免陷入了怀疑。 她和炀剑,是有仇?还是有爱? 那金光灿灿的炀剑神像,窦芷极为在意。这女妖的面目表情已经痛得扭曲,却还不愿意屈服。 难道她所为只是为了不被镇压佛塔之下?但是去佛塔只是修身养性,也并非要她性命,为何? 看来,无论她对炀剑是仇还是爱,都已刻入骨髓。 她忽然不忍,对和尚大声道:“大师,能不能先停一下,我看此事有疑。” 和尚已经念了有半刻钟,头上已经冒汗,想也是累了,闻言便停了下来。他叹气道:“这神像竟是金身所塑,若是普通神像,却没有此等功效。” 一语道破关键,云子陌一下子豁然开朗。 这金光闪闪的佛像,她原先以为只是镀金而被窦芷擦得发亮。却不想是金身所造,实实在在的真金,那得花多少金子啊。 是窦芷塑的么?还是原来就有?便问那蜷缩在地上的四人道:“这金身神像,是什么时候有的?” 一人忐忑地道:“金……金身吗?以前没有。” 蓝菽若有所思道:“看来,还真是窦芷姑娘为炀剑塑的金身了。蛮大方的。” 一般而言,只有神仙的信徒才会为之重塑金身。 这是一段神妖相恋,最后不得善终的凄惨爱情吗?窦芷惨遭炀剑神抛弃?她因爱生恨?留在此地为非作歹,目的就是断他香火,为自己报仇? 如此,她深爱炀剑而不能,所以不愿意离开此地。和尚如此法器,拿金身都没有丝毫办法。 这么看来,倒是说得通了。 蓝菽脑海里已经浮想联翩。 云子陌却道:“这金身竟能护体,窦芷姑娘蛮聪明的。不知和炀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断了他的香火。” 她想的是,窦芷恨极了炀剑,一心要断他香火。而为他重塑金身只是以之保护自己。 如此看来,就说得通了。在场中人多是如云子陌这般想。 小七却道:“依我看,倒不见得多聪明。” 梅蓝菽亦笑道:“依我看,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窦芷姑娘如此在意自身容貌,又为炀剑神将塑了金身,我猜是痴恋炀剑神将已久,在此苦守至今。” 景萧道:“纵然等到,仙妖有别,你能如何?” 第35章 红梅链现异象 炀剑庙,人妖对峙。 窦芷香汗淋漓,神色本已渐渐缓下来。闻得一些猜论之言,终于开口:“胡说八道!炀剑神将光风霁月,俊逸非凡,是天地间最好最好的神仙。谁敢动此妄念?香火也不是我断的,在我来此之前,就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上过香了。” 梅蓝菽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在此守他?啧啧,这噬心的爱情。” 窦芷一顿,道:“我……” 老和尚打断她道:“妖孽,简直不知羞耻!” 却见窦芷神情忽又转为痛楚难当,而一边老和尚又闭上眼睛,口中正念念有词。 云子陌喊道:“大师,停下!大师……” 大师恍若未闻,似乎一定要将窦芷念到掉下来。 忽然感受肩膀上传来触感,小七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梅蓝菽却在一旁叽叽喳喳,似欲激怒老和尚。 “唉呀,怎么能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喂!老和尚,这么貌美的姑娘,你要是再年轻一点,想必不会下此狠手吧。” “老和尚,你是哪一家寺庙的,简直冷血无情。” “老和尚,你还是人吗?” “……” 一刻钟后,如老和尚所愿。窦芷还是支撑不住,面目扭曲,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戚戚然从神像旁掉了下来。 老和尚手执木钵,正欲对准地上的窦芷。 “大师请慢!”不知为何,云子陌又生出了几分怜意。 老和尚的动作顿了顿,云子陌几步走到了窦芷身旁,蹲下身去扶起她。 但见她先前腹部被木钵伤到的伤口渗出血来,白衣的部分被染红了一片。 窦芷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勉力睁开眼睛,气游若丝道:“公,公子,帮,帮我,让我留在这里,留在炀剑神庙。” 云子陌心念一动,道:“你真的深爱炀剑…” 却在此时,空中传来一阵清幽淡雅的冷香。 云子陌左手正按着窦芷的伤口。自她手腕上的红梅链,却飞出一朵开得正盛的红梅。 那红梅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一个淡红色的光圈镜幕,光圈周身浮现一圈金色的光芒。 云子陌,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众人大惊:“子陌!” 淡红色的光圈里,慢慢出现了各种景物,还有窦芷,和……云子陌? 正是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时节。一条平坦的山道上,左右两边开满了嫩黄色的野花。 窦芷身着那一半红一半白的衣裳,头上戴了一个手工编织的美丽花环,嘴里刁了一根嫩绿色的草,在路上奔奔跳跳地走着。她一会儿看看蓝天白云,一会儿踢踢石子,一会儿追追蝴蝶,一会儿又采了一束鲜花。 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响起,窦芷看上去就像山间的精灵,没有任何忧愁,快乐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山林。 云子陌就在她身旁,似乎对这周围的环境分外吃惊,她喊了窦芷的名字,又对她挥手,窦芷似乎完全看不见他。 又是幻境?云子陌叹了口气,只好一路跟着她。 “这位姑娘,请问白云山怎么走?”一个身着素布衣裳,面目白净的男子正在问路。他神采奕奕,眼睛里闪着光芒,含笑看着窦芷。 “你叫我?”窦芷停下脚步,吹掉口中的草,诧异地问道。 “自然,在下钟明,若姑娘知道,还望告知。”男子笑答。 “啊,我现在是人…咳,不知你现在要去白云山做什么?”窦芷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笑着反问他。 “听说白云山药材品类繁多,我自然是去采药,回去治病救人。”男子缓缓道来。 “哦,原来是个传说中的郎中。”窦芷恍然,又点点头。 “正是。”郎中笑意愈深。 淡红色的画面一闪,换了一个场景。 香闺房里贴满了喜字,大红绣花嫁衣,鸳鸯戏水盖头。 盖头下弯起的唇角透露了新娘此刻喜悦的心情。云子陌就站立在一旁看着。 突然,有人推开了门扉,缓缓走了进来。 那着新郎服的,赫然是山道上的钟明! 他慢慢走近新娘,温柔地掀起了鸳鸯戏水盖头。 盖头下的窦芷粉面含春,弯弯的眼睛笑起来分外甜美动人。 窦芷含羞带怯:“郎君……” 钟明坐下来,握住了窦芷的双手:“娘子,今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窦芷的笑意忽然收了,眼中似有一丝隐忧,问道:“郎君,你当真不害怕我是妖吗?” 钟明的声音柔得似要掐出水来,道:“如果你不是妖,又如何帮我得来金银财富,如何使我家大业大,我一个穷郎中,能遇到娘子,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我爱的是窦芷,无论窦芷是人是妖,那都是窦芷,天下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她。” 钟明的甜言蜜语似乎打动了窦芷,窦芷脸又红了,低下了头。那低头带羞的模样煞是动人,钟明忽地凑过去,亲上窦芷的脸颊。 窦芷闪身避过,钟明一愣,问道:“娘子?” 窦芷迟疑片刻,眼中又有几分闪烁,问道:“郎君,我是妖,如果你与我结合,便会受到反噬,寿命会缩短很多。” 钟明一愣,却是很快答道:“如果能与娘子成为夫妻,哪怕是一日,我也甘之如饴。” 此话一出,窦芷感动得落下泪来,一边从袖中拿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道:“郎君,我将自身所有的灵力炼出了此丹,可以保你无恙。从此,我与凡间女子无异,我们这一生,可以白头偕老了。” 钟明听罢,眼睛里一片起伏波动。他起得身来,郑重地对着窦芷一礼:“娘子,我钟明此生定不负你。” 窦芷甜甜一笑,娇憨动人。 云子陌站在一旁,长长地叹了口气。 淡红色的画面一闪,又换了一个场景。 “啪!” 钟明衣着绫罗绸缎,面露戾色,抬手狠狠地打了眼前的窦芷一耳光。窦芷体弱,一下就撞上了旁边的柱子,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她手抚上左脸颊,眼神凄然。 “你穿不穿!?”钟明抓起床上的一套深红色衣裳,那衣裳艳丽非常,似纱质,穿上似乎遮不住身躯。 窦芷缓缓站起身来,凄凉一笑:“我多次遭你毒打,但都忍了。今日你如此羞辱我,拿那青楼女子的衣裳给我穿,你当我是什么?!” 钟明邪恶一笑,反问道:“你以为你是什么?拿小花的衣服给你穿是看得起你!你以为我天天看你素面朝天的模样不腻吗?” 窦芷似乎被这话激怒了,愤然上前,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了钟明一把。钟明倒在地上,眼中满满不可置信。 他踉跄地站起身来,一脚踢了窦芷的肚子,道:“你竟敢推我?你知道夫为天吗?你竟敢推我,看来以前打你是打得太轻了!” 话音刚落,他竟举起了旁边的凳子。 云子陌实在看不下去了。她飞起一脚,踹向钟明。 毫无作用,幻境里,她只是一位看客。 凳子狠狠地砸向了窦芷,砸在她身上,几乎散了架,可见用力之大。 窦芷嘴角留下了鲜红的血。她瑟缩在地上,渐渐地,被一个形状像马的身躯取而代之。 此物约有半人高,它的脑袋慢慢变成白色,身上出现老虎的斑纹,又现出一根红色的尾巴。 窦芷,现出了鹿蜀原形。 眼前行凶之人显然被吓住了,边跑边叫:“啊,啊,啊,救命啊!” 现出原型的窦芷颓然,仍是伏在地上,靠在大红柱子旁边,一动不动。她黑溜溜的眼睛里却流下了泪水,白色的脑袋,大半都被鲜血染红。 云子陌又惊又气,蹲在窦芷身旁,轻轻地抚摸着窦芷的马背。她知道没有用,却是难掩心疼:“小鹿蜀,你还不走吗?” 伏在地上的鹿蜀恍若未觉。 一个时辰后,那钟明又出现了。却是在鹿蜀的背后悄悄出现,没有丝毫脚步声。 他手上,醒目地拿了一根粗绳。 云子陌心道:不好。 钟明来到鹿蜀跟前,渐渐靠近了。他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悄悄地从后面一把捆住了鹿蜀,以绳子将她绑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鹿蜀挣扎,却没有太大的力气,终究是挣不过他。 钟明捆好了鹿蜀,又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大碗过来,脸上尽是狰狞之色,道:“哈哈哈哈,妖怪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收拾了。这碗里是重金买来的玄门符水,定让你化为一滩浓水,就此消失在世间。给我喝下去!” 云子陌也是万分震惊,不成想这男人竟无情无义,狠毒至此。她明知无用,却还是一脚踹向那碗符水。 自然,没有作用。 鹿蜀乌黑的眼中都是恐惧,她的白色脑袋拼命在摇,嘴角还在流血,呜呜叫着,声音无比凄厉。 钟明见状,一手捏住了鹿蜀的下巴,正要灌下那碗符水。 刹那间,金光满目,那碗在瞬间碎成了粉末。 “啊!啊!啊!” 钟明见此异状,尖叫不已。 一位手执三尖两刃枪的男子从天而降。他身着淡蓝结素衣袍,剑眉俊目,眼中蕴含着锐利的锋芒,削薄的唇紧紧抿着,眼中带了十足的冷意,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透出了令人望之胆寒的气息。 他一手掐住了钟明的脖子,将他高高的提起,又狠狠甩到一旁。随后,他看向地上,面露不忍之色。 随后,他三两下解开了绑着的鹿蜀的绳子,抱起了蜷缩在一团的鹿蜀,又轻轻将她放下。 接着,他手中施出灵力,鹿蜀渐渐变回了窦芷的人形模样。 他站起身来,开口道:“我修复了你的灵根,回山重新修炼吧。” 窦芷满面血泪,哽咽不已,已然说不出话来,眼眶里流下越来越多的泪水。 炀剑自袖中伸出手来,一块绣了莲花的丝帕出现在她眼前:“擦了眼泪,回去吧。” 窦芷痴痴接过帕子,见他转身欲走,不自觉轻轻扯住了他蓝色披风的一角,嘶哑的嗓音道:“恩人可否留下姓名?” 蓝色的身影没有回头,只道:“炀剑,不必记恩。” 说罢,灵光一闪,蓝色的身影就这样消失了。 窦芷好似这才回过神来,几步追了出去,遥遥对天上大喊:“我叫窦芷!窦芷!” 云子陌看到,她饱含泪水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极亮的光芒。 第36章 鬼火逝痴梦断 炀剑神庙,淡红色的光圈镜幕渐渐缩小。 一道白影一闪,云子陌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光圈在云子陌出现的刹那,转瞬凝成了一朵红梅花,静静地落在了她手中。 就像上次碧楚的眼泪,红梅链沾了窦芷的血,也生出了异象。不同的是,以泪启动的镜幕只是让她遥遥一望,而以血启动则可让她身临其中。 良久,没有人说话。 窦芷已经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身来。她面上神色极其不自然,干咳一声,对云子陌道:“公子,你的灵器很是不凡。” 云子陌眨了眨眼睛里的水光,道:“这是逝去的恩人留下的。” 蓝菽眼中动容不已,道:“如此说来,窦芷姑娘抓来的人…” 地上一人突然插话道:“我,我昨天看见李大柱打了老婆,她老婆的脸肿了起来,结果今天他自己的脸也肿起来了,肿的地方和他老婆一摸一样,还比她老婆要严重很多。我今天遇到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也被老婆打了,他听了一脸铁青,也不说话就走了。” 蓝菽轻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窦芷姑娘抓来的都是在家对妻子行凶之人。” 打老婆,一样的部位,严重数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加倍偿还。殴打老婆之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景萧道:“罪有应得。” 家暴之人,咎由自取。 云子陌此刻已想通了一切关节,了然道:“被窦芷抓来的人,每次痛楚发作时,都是他们打了老婆之后的第二天。伤患之处,还与老婆被打的地方一模一样,甚至严重数倍。” 窦芷的执念,不止在于炀剑,更要为天下遭受家暴的女子出气。所以,她留在炀剑神庙,自觉心安理得。 地上的人齐齐呆住了。 这女妖,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 云子陌看向和尚,道:“窦芷姑娘捉来的都是该罚该打之人。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过错。大师,你说呢?” 老和尚沉吟一番,道:“妖亦有情。” 这和尚竟也通情理,他的钵没有再对准窦芷。 窦芷神情中隐有动容,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毕竟,天下和尚大多固执,秉持一条:正就是正,邪就是邪。他们,往往是遇降除妖,遇魔除魔。 这位老和尚,倒是有些不一般。 梅蓝菽笑了笑,转以轻松的语气道:“窦芷姑娘便是缘此日日在此等候炀剑神将了?” 窦芷急急解释道:“不,不,不。我有一天偶然路过此处,发现了一座没有香火的炀剑神庙,便留在了这里,为他塑了金身。我坐在这里等着,也只是想更加靠近他一些,尽我所能报答他,并没有痴心妄想!如果他哪一天下凡来了,能再见到他一面……” 她低下头去,再也说不下去。能再见到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在窦芷眼中,炀剑神将是遥不可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云子陌不禁道:“窦芷姑娘,一念执著,万般苦痛,放下吧。” 再怎么样,如果单单为了炀剑留在此地,是很不明智,也很危险的。今日尚有这位喝酒的和尚通情理,可下一次呢? 窦芷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要消除一个人的执念,往往是很难的。 云子陌正思忖着如何劝她,只听蓝菽道:“说的是,那炀剑的确不错,但这六界比他好的多了去了。” 听罢,窦芷忽然抬起头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在此时,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在众人大惊之下,只见窦芷眼中惊愕不已,似乎难以置信一般,脸上一片扭曲痛苦,唇角也慢慢留下了鲜红的血。 谁也没有想到此等变故,谁也没有防备一个弱小的凡人。 一道极速的身影闪过,小七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脚踢开了窦芷背后的行凶之人。 云子陌则接住了窦芷缓缓倒下的身躯,为她点了几处要害的穴道。 “真是贱民!为了区区几两银子,竟下得去手?”梅蓝菽咬牙,对那角落里的瑟瑟发抖四人恨声道。 其它三人纷纷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那行凶之人已经被踢晕过去了,可见小七用力之大。 “阿弥陀佛,万物自有定数。”老和尚叹了口气,沉声道。 他有意放窦芷一马,却也不能与凡人为敌。 景萧面露怀疑之色,道: “区区一把匕首,伤不到窦芷姑娘。” 云子陌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她满手都是鲜血,眼中有震惊,有骇然,也有不解。 她将匕首小心地从窦芷体内□□,勉力凝神观察,道:“这匕首,上面有东西。” 此刻,她的手仍有些发抖。 她想不明白,那些凡人杀害活生生的性命,就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吗? 景萧蹲下身来,观察片刻,道:“玄门杀妖用的符咒。” 小七蹲下身来,却是接过云子陌手中的匕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似乎是在安抚。 原来如此。 怪不得四名凡人竟敢闯入险地捉妖。他们不是不害怕,而是早有准备。之前苏家杀不了女妖,是因为女妖没有现人身。 而一旦现身了,窦芷便危险了。 “凡人啊,呵呵,我不杀凡人,却两次都死在凡人手中。”云子陌怀中的窦芷声音虚弱,却自嘲般地笑了。 “还有办法治好你吗?”云子陌难忍心疼,问向怀里的窦芷。 她是善良的,她从未做过一件恶事,甚至为一些遭受家暴的女子报了仇。她的善良,导致她屡屡为人所害。 无论是当年的钟明,还是现在为了几两银子杀了她的凡人。 “不,不用了。我这辈子,该做的都做了。只是,只是,我无法再报答……报答……”窦芷道。 窦芷脸色苍白,却伸出手来,指腹移向唇边。那白皙的手指,缓缓拭去了嘴角的血。 尔后,她的手移入袖袋,竟是拿出了一面古朴的小铜镜。 窦芷对镜照了一番,问云子陌道:“公,公子,我现在的模样,丑吗?” 女为悦己者容。 云子陌连连摇头:“不,不,窦芷姑娘已经很美了!” 窦芷嘴角微微扯了一下,看了一眼小七,视线又移到云子陌身上,道:“公,公子听我一言,幻境再,再好终究是假,万望……万望惜取眼前人。” 云子陌想到幻境的事,恍了恍神,喃喃道:“是啊,幻境里的画面,都是虚假的。” 然而,白桦却是真实存在的。 话音刚落,炀剑神庙一片金光满目。 却是一位面貌魁梧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金衣金甲,珠宝环佩,手执兵刃。 炀剑神将? 他看着地上的窦芷,面目表情地道:“炀剑神庙某处惊现血色,我家将军让我来此地一探。他让我转告窦芷姑娘一句话:‘回山吧,此生不要再来人间。’” 原来是炀剑神将的一名座下神兵。 窦芷听罢,眼中的一抹亮色和激动之情缓缓消散。 不是炀剑神将啊。 她很快沉静下来,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奄奄一息道:“替我多谢你家将军,我听他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眼前金光一闪,那神兵毫不停留,转瞬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下凡来,只为执行任务,带来了炀剑神将的一句话。至于窦芷是死是活,与他无关,更与炀剑无关。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君不见,月白熏衣裳;君不见,女子盛容饰。 此时的窦芷,红白的身躯开始越来越淡。 “窦芷姑娘!”云子陌心中一惊,连忙呼唤道。 “阿弥陀佛。这符咒出自玄门世家,可令人魂飞魄散。窦芷姑娘的命数只能由天定了。就算炀剑神将来了,也不能更改她的命数。”和尚道。 窦芷变淡的身影扯出一丝笑,气游若丝道:“今天再得炀剑神将的一句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能不能……能不能求大师一件事?” 窦芷的脸上,当真是知足的笑容。炀剑神将一句话,就让她心满意足了吗? 她竟,当真不是为了和炀剑成双成对吗? “阿弥陀佛,施主请说。”和尚道。 “你心地不坏,是,是一个好和尚。这是我家乡的赤金和白金,能不能帮我……帮我重修炀剑神庙。”窦芷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巨大的荷包。 荷包似乎重量不轻,窦芷拿着颇有些吃力。 “阿弥陀佛!我答应施主。”和尚苍老的面庞浮现一丝动容,伸出手去,接过了窦芷的荷包。 红白光影越来越淡。 “窦芷姑娘…”云子陌眼中含泪。 如此善良的女子,当真要魂飞魄散了吗? 却在这时,空气中浮现一丝清雅的花香草香。 寻香之源,竟出自小七手中。众人看到,他手中的一粒黑色药丸,已飞速给窦芷喂了下去。 众人都以疑惑的神情看向小七。 那香味,是如此沁人心脾,又使人振奋。 窦芷咽下药丸,眼中闪过一抹吃惊,道:“你?” “这是长殊丸,可保住窦芷姑娘魂魄不散。回杻阳山重新修炼吧。”小七沉声道。 “长殊丸,有起死回生之效。天时地利人和方得,一丸难求,只看造化。”和尚惊诧道。 闻言,众人也是一番震惊。 长殊丸,只闻其声,为见其名。 谁也不知世间是否真有,更不知它如何炼成,只知有起死回生之效。 小七到底是何人?但他竟拿出如此珍贵的药丸救一名素不相识的妖,想必也是一位侠义心肠的性情中人。 “谢谢……你……你知道我的故乡?”窦芷看着小七,愣愣地问道。 她竟是,又得救了吗?她究竟何德何能?又如何报答? “大荒西海之上,南山之首为鹊山,杻阳山便在此山中,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金。”小七站起身来,从容道来。 “大荒,竟是古兽。”云子陌几分惊诧道。 “窦芷姑娘,人间不适合你,你太善良,太容易受伤。回去吧。”梅蓝菽的语气里也带上了叹息。 “鹊山古兽,本有资质前往佛塔修行,他日功德圆满,可得飞升。”和尚惋惜道。 “前三个月,以鬼火形态存活,万不可碰到他人。三个月后,便可重新修炼了。”小七道。 “公子救命恩情,窦芷永生难忘。”窦芷点了点头。她红白身影淡到透明,终于凝成了小小的紫色光团。 “别动神像!” “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整个神庙都是一震。 却见炀剑神像的金身倒地。地上的四个人,只剩一位蹲在原地发抖,一位晕倒在地,另外两个人正合力搬动神像。 还没待众人有所反应,又听见两声惨叫。紫色光团飞过,两名凡人在瞬间冻成了晶莹的冰块。 此时,原本蹲在原地瑟缩着的那名凡人连滚带爬到冰块旁,连声大喊道:“大哥!大哥!” 和尚发出一道凌厉的大喝:“别动!” 来不及了。那凡人的手刚触碰到冰块,活活的躯体瞬间化为了骷髅。刹那间,一抹青烟从中飞出,又飞速消散在空气中。 “喀嚓!” 两个凡人冻成的冰块转瞬就变成了灰色粉末,纷纷扬扬飘落在了地上。 “孽畜!”和尚大喝一声,手中的木钵举起来。金光射出,照在那团作祟的紫色光团上。 “对不起。还有,公子的大恩大德,窦芷无以为报。但是……我不容许任何人玷污他的神像……”一道轻轻的声音,似是叹息,似有愧疚,语气却是石赤不夺,盘石不转。 那声音在神像前飘飘摇摇,须臾便不可闻。 在木钵的金光照射之下,紫色光团渐渐变成了鹿蜀原型,很快便被收进了和尚的钵内。 一切已成定局。 “和…和尚,你杀了她?”梅蓝菽一贯风雅的语气有些不稳。 “施主有所不知,此为鬼火。无论神仙妖魔,只要被它触碰到,即被冻成冰块,冰块碎成粉末,就此灰飞烟灭。而碰到冰块的人,三魂七魄皆被吸出。”和尚凛然道。 “那两个凡人偷盗炀剑金像,死了又如何?”梅蓝菽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和尚道:“你看此妖为善,但妖在凡人眼里,就是恶的。说到底,他们迫于生计罢了,各有各的难。” 蓝菽一愣。景萧看着地上唯一幸存的镇民,怅然道:“窦芷姑娘,未动杀她的凶手,只杀了偷盗金像之人。” “阿弥陀佛,善恶皆在一念之中。窦施主原先施暴之行,乃情有可原。但以偷盗金像之名使人魂飞魄散,过于狠毒,却是绝对的恶。”和尚沉声道。 云子陌尚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听到和尚的言论,不禁道:“窦芷姑娘,如果不是受限于鬼火,恐怕不会如此。” 和尚道: “阿弥陀佛,杀人偿命,此为天理。”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小七低低叹道: “窦芷姑娘,心之所善,九死未悔。” 蓝菽也长叹一口气,道:“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 窦芷为炀剑失去了性命,炀剑却是丝毫不知情。 云子陌朝倒下的神像走去,道:“现在,我只能为窦芷姑娘做最后一件事了。” 小七、景萧、梅蓝菽亦默默前去帮忙。他们合力将炀剑神像扶起来,归于原位。 这件事很简单,却是窦芷付出了一切去守护的,是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事。 一行人离开破庙之时,天快亮了。 行至不远处,云子陌回头一望。但见和尚又坐在炀剑神庙中,呈岿然不动的入定之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远远地,缥缈虚无地传来一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一行人在路上走着,心情都有几分沉重。 这世上,有太过执念过深的单恋之人,撕心裂肺苦痛纠缠的,不惜一切手段得到的。今天,见到的是另一种执念——纯真美好的守护。 非关风月,只为真心。真真如昙花在夜空之下的短暂一现,给众人留下了幽静绝美的一幕。 梅蓝菽犹自叹气道:“世上竟有如此痴傻的妖,窦芷姑娘,实在可怜。” 云子陌拈了飘落在她身上的一片落叶,道:“窦止姑娘在炀剑神庙做她了她以为该做的,她专横施暴,却是为扶弱安良。她今天,以生命守护了她心中的神。” 向来冷静的景萧也叹息了一声,道:“人间自是有情痴。” 后面半句是,此恨不关风与月。然而,窦芷从始至终都没有恨,哪怕没有见到炀剑的最后一面。 小七沉吟半晌,道:“情已刻骨,无关风月。无欲无求,无怨无悔。” 梅蓝菽幽幽道:“这样的爱说渺小,又伟大,实在令人心疼。” 云子陌看着手中的落叶,道:“吟魂无力随风,终究,像这落叶,飘零在这片红尘大地上,冬天过去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云子陌手中的落叶,却没有随风飘零,而是被她收入了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 1.大荒西海之上,南山之首为鹊山,杻阳山便在此山中,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金。——出自《山海经》 2.落花已作风前舞。——出自宋代叶梦得《虞美人·雨后同干誉才卿置酒来禽花下作》 3.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出自唐代惠能法师的《菩提偈》 4.人间自是有情痴。——出自宋代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5.吟魂无力随风。——出自宋代赵功可的《声声慢·情痴倦极》 情痴倦极,天阔归迟,吟魂无力随风。月落墙阴,一屏睡睫濛濛。邯郸平生难记,记花前、犹醉金钟。留连处,忽一声山外,吹度晴钟。 觉来重重追忆,似游尘飞去,那拾遗踪。寄谢芳卿,向来曾主芙蓉。人间兴亡万感,看千年、与梦皆空。披衣起,倚阑干、人在笑中。——窦芷记 第37章 怡红楼品风流 休沐伊始,小七和景萧自行家去,云子陌和蓝菽则直接回了青云书院。 归时,天已黑沉。熟悉的景致,熟悉的院落,熟悉的…… “容城,你回来了!”云子陌一眼便看见容城正在她的房门口等她,不禁心里一喜,随即飞快地朝她奔了去。 二人一同进了房间,关上门扉。 云子陌有些不安,问道:“容城,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发生何事?” 容城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道:“乌有塞洛城里家发难。” 云子陌心头一跳,问道:“家中没事吧?前几天里家少君里波尔也来书院大闹了一次。” 容城似乎没有意外,沉声道:“赛洛城里家欲合并四大家族,再加上他们里家一起,在五大家族之间推选出一位仙家盟主。” 云子陌颇有些瞠目结舌,道:“什么?里奥大侠所在的里家,竟有如此野心?父亲没有同意吧?” 里奥大侠似霁月清风一般美好,行侠仗义而广为世人崇敬。为何他所在的赛洛城里家竟是如此做派? 容城道:“里家正是依靠里奥大侠,才有了百姓的拥护和信奉。他们的实力也得以与四大家族比肩。至于合并一事,父亲自是拒绝。” 云子陌道:“苏云齐梅四大家族想必没有一家会同意。” 容城道:“不会同意。不过,里家既敢公然提出合并,不知背后有何阴谋。所以,父亲让我们小心里家,并做好准备随时投入战斗之中。” 云子陌一叹,道:“里家。那可真是,哎…… ” 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云子陌想起了红梅链的异样,又将栖山发生的故事都告诉了容城。对于窦芷一事,容城久久无法平静。 如此,又开始了青云学院的凡人生活。 这些日子的财经讲堂,财经学子都在围着孙夫子请教实习中遇到的种种困难。 无论是赚到本钱,还是开设商铺,各位学子都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困难,便纷纷向孙夫子取经。 云子陌盘算着如何赚到足够的本钱,此外,开设商铺也需要不少心思筹划。对于改造青楼的主意,她也很想付诸实践。 故此,云子陌这段日子十分用功,她把讲学堂上的笔记读了一遍又一遍,请教了孙夫子许多细节问题,渐渐了悟了一些财经奥妙。她做了一些策划方案,包括开设青楼、酒楼、杂货店等等。 容城因告假时日过多,要补很多课业,每天下学后就关在自己的房间内看书。 景萧还是和从前一样,偶尔与她交流一番学习。 梅蓝菽则偶尔在山下带来一些精致的美食分给大家。 某一日,小七突然向夫子告假说家中有事,便下了山去。 又到了休沐的前一日,已经五日了,小七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日下学,梅蓝菽袭了一件鹅黄色长袍,仍是手执扇子,神秘兮兮地说要带几人去一个好地方。 众人一听,神色皆有异样。 景萧正色道:“不能去。” 容城冷道:“不去。” 云子陌一看蓝菽的脸色,就知道他对上次断袖的事情念念不忘。明知他是故意挑衅,转念一想,反正在外面谁人也看不穿她的真实性别,不然就去看看,正好想要开个商铺,就当去学习了。 云子陌道:“我正好在想开个什么店铺完成夫子下的实习任务,改造青楼是计划之一,去看看吧。” 景萧诧异道:“改造青楼??” 云子陌看向景萧,道:“怎么?不可以吗?我想开卖艺不卖身的青楼。” 景萧看着云子陌,若有所思地道:“难。” 梅蓝菽一笑,道:“我倒是佩服子陌这个想法。” 说着,他眼风瞥向容城道:“子陌都去了,容城去不去呢?” 云子陌朗朗一笑,道:“既然得博陵城风流榜第一的公子蓝菽如此关照,我都恭敬不如从命了。容城,景萧,你们也去吧。” 梅蓝菽又是一笑,又揽住了景萧的肩膀,道:“行乐直须年少嘛!景萧不去我也会把他打晕拖去的……容城呢?” 容城面上一冷,转身就要离开。 景萧把那勾住自己肩膀的手扯了下来,抿了抿嘴,却不说话。 梅蓝菽又故意用意味难言的声调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和子陌一样,有断……” 话还没说完,已被景萧喝止了。 容城却是听到了,又转过身来,眼风冷冷扫过眼前的梅蓝菽,挤出一个字:“去!” 翌日,晴空万里,天气极好。青云山上叠翠流金,又透着阵阵寒意,天空不如夏天湛蓝,涧流还是如一的清澈。 几人换了寻常服饰,踏着满山的落叶,来到了城内繁华地带。阳光洒落,照得人身上分外舒适。 蓝菽说,怡红院下午就开始迎客了,但是晚上最热闹最好玩。于是,他们在博陵城闲逛了一番,直到晚间,方才进了全城最有名的一家青楼——怡红楼。 “哎哟,梅公子来啦,姑娘们,梅公子来啦。” 刚进怡红楼的大门,就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浓妆艳抹的女子远远地甩着手帕过来迎客。 她头上斜斜插了一根金步摇,发丝半垂,风韵犹存。那眼神带了七分精明,三分柔媚,从五官的轮廓,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风采。 云子陌想,她应是这怡红楼的老鸨了。 扑面而来的香粉之气尤为浓烈,云子陌忽然就被呛到了,猛烈地咳了两声。景萧刚伸出手来,似乎想拍拍她的背,为她顺口气,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放下了手。 容城则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那老鸨走近了,一见其它三人,便不住地赞叹起来:“唉呀,这几位是哪家的公子啊,如此俊俏的郎君,走到大街上,还不被人围着水泄不通啊。” 这话虽有些夸张,但却是事实,尤其是景萧那犹胜女子的俊美面容。 梅蓝菽笑道:“乌妈妈,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苏公子和两位云公子。你可要好好招呼了,准备上好的雅间。” 乌妈妈笑得花枝乱颤:“那是那是,公子放心,这些就交给我了。” 几人一边走一边说,围上来一堆莺莺燕燕。 梅蓝菽如鱼得水,展开他的风流笑颜一一打招呼:“双儿,你最近好吗?烟儿你的手好了吗?牡丹生病啦?她怎么啦?巧儿真是出落得越□□亮了。香儿今天准备了精彩的舞蹈?芙蓉的皮肤真是越来越好了……” 梅蓝菽似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和她们一一说着话。 景萧和容城左闪右闪,似乎不想被那些香帕脂粉碰到。二人都摆出了如出一辙的既僵硬又冰冷的表情,那些女子感应到寒气,便也不敢过分靠近。 云子陌则一脸笑眯眯的,一边欣赏这青楼里的雕梁画栋和处处风情,一边听着梅蓝菽和众女子说话。 她心里十分好奇梅蓝菽是怎么记住这些相似的名字的,竟然没有一个弄错,就算是风月场上混惯了的,也不至于如此细心吧。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梅蓝菽却是用他的方式告诉大家,就算这些女子身份低下,在他心里也是平等的。 上了楼梯,二楼的观舞楼是开放式的,呈圆形分布,一圈围着一楼中间的舞台,舞台上有几位舞娘正在跳舞。几人坐了最中心的一个雅间。 云子陌这才寻得机会和梅蓝菽说话,一边有女子喂她们水果和酒。云子陌和梅蓝菽一样来者不拒,景萧和容城却是再三推拒。 云子陌笑嘻嘻地问道:“梅公子,你是怎么记住那么多名字,还要对应不同的脸呢?” 梅蓝菽一边和楼下向他抛来媚眼的女子点头致意,一边笑道:“呵呵,怎么会记不住呢,用了心自然就记住了啊。” 旁边的景萧和容城始终保持僵硬的表情,坚决滴酒不沾。 云子陌又问:“是嘛!既然你对所有人都如此用心,那你有没有真心爱上过一个人呢?” 梅蓝菽打招呼的身躯微微一顿,他张口好像说了什么,云子陌却没有听到。 因为,楼下的气氛突然非常热闹。议论声、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而舞台上跳群舞的舞娘已经下去了。 梅蓝菽拔高音量,对云子陌三人道:“接下来就是怡红楼花魁香怡姑娘的舞蹈了,你们好好欣赏啊!” 话毕,梅蓝菽也跟着人群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片时,舞台的灯光倏地暗下了,又投下了一束集中式的光圈,人群也跟着静下来。 丝竹管弦之乐响起,奏出悠扬舒缓的旋律。 光圈移动到中心的位置。柔和光辉之下,照映了一位面貌十分美丽的女子。 她嘴里衔着一朵盛开的玫瑰,打扮妖娆却不艳俗,风情万种却又有一丝清丽的味道。 她身段极软,身姿窈窕。在罗袖轻舒、舞步翻跃、一颦一笑之间,但见那动作修长舒展,轻盈曼妙。她像一只优雅的天鹅,在轻巧与快慢交替的舞步之间透露出一种轻松自如的姿态。 她随乐声舞动,在灯光照耀之下的虚幻镜影之中,为人们营造了一个美妙的舞乐仙境。 许久,乐声止,舞蹈休。屏息静气的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又往舞台中心扔了无数花朵。香怡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向观众致礼,尔后轻提裙子,缓缓下了舞台。 云子陌忽然觉得酒劲有些上来了,便和大家说了一声去如厕,一名女子领着她去了一楼的后院。 云子陌在路上被一个清幽的池塘吸引住了,便打发了那女子下去。那池塘四面竹树环合,边上没有一个人,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云子陌大半酒劲。池边的树上落下叶子,缓缓飘落到水中。 一群小金鱼游了过来,在池塘中成群结队,好不自在。朦胧的灯火照映下,鱼的影子落在池塘底下的块块石头上。 鱼儿忽而远走,忽而游近,舞动的身姿如此轻快灵动。云子陌不免想到了七星猎焰的小金鱼,那令无数神仙闻风丧胆的小金鱼…… 忽然,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云子陌好奇心起,循声走过去。 拐角处,却是一位衣着富贵,大约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纠缠香怡姑娘。那男子身后还有两名随从跟着,香怡姑娘似乎不愿意和他多说,他便拉了香怡的衣袖,只见那衣裳就这样滑落下来… “住手!” 看到这里,云子陌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她朝那个方向飞奔过去,又脱了自己的外袍盖在香怡身上,轻声道:“小心衣着。” 香怡一时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云子陌。 来这楼里的人,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一位青楼女子的衣着。仿佛,她们衣着暴露便是理所应当的。 那男子却怒了,使了个眼色。那两名随从就向她袭来,他们武功似乎极好。云子陌闪身避过几招,不欲动手以免伤到凡人,不意间脸上就挨了一拳。 “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香怡心中一惊,不住地求那男子停手。 云子陌呼痛一声,心中怒火升起:我不想与你们斗免得降了格,当我打不过你们吗? 正当她脸上又要挨上一拳时,她眼神一凛,一手抓住了眼前人刚劲的拳头。只听见“咯噔”的骨折声响,那名随从捂着手倒在地上。 再翻身连踢两脚,那名三十岁的男子和另一名随从也趴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云子陌低叹道:“这可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刚说了一句,便闻到一道熟悉的青草香味隐隐传来。她心念一动,偏头一看,是一位银衣白靴的少年迎面向她走来。 云子陌面上一喜,道:“小七,你回来了……” 第38章 饮清酒夙夜谈 夜凉如水,一似去秋时。渺渺银河浪静,星桥外、香霭霏霏。 云子陌话未说完,小七就已走近,一手轻轻地捧起了她的脸庞。她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额头一片青紫,嘴角流血了恐怕自己还不知道。 他的手轻怜地抚上她肿痛的脸,然后掏出一方帕子,欲将她嘴角的血擦干净。 云子陌心中陡然生起异样,慌乱中夺过小七的手帕,又自己胡乱擦了一通。 “公子,这是治伤口的膏药,香怡多谢公子相助!”香怡匆匆赶了过来。 原来,她见云子陌受伤,便赶忙去取了膏药。 云子陌接过递过来的膏药,笑道:“没事,我顺手。” 香怡便一脸眼泪汪汪地看着云子陌,眼中有崇拜,有钦慕,有感恩。 小七则自云子陌手中拿了那盒膏药,打开盖子,表情似笑非笑、似怪非怪、似怒非怒,沉声道:“英雄救美的滋味可好啊?” 云子陌第一次看见小七这种表情,一时之间怔住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接下来,她只感到他沾了药膏的手正在她的脸上涂抹,药膏很凉,他的手更冰凉。 他的手所触及的地方,都撩起了云子陌心里的阵阵颤栗,却不是因为药膏和手的温度。他速度不慢,面色却冷,云子陌觉得这个时间真是够折磨人的。不敢看他,却又必须得抬起头任他涂抹,因为小七比她高了一个头。 香怡在一旁默默看着,直觉二人之间不同寻常。当真是兄弟,非情人? 这时,梅蓝菽、景萧赶了过来。见到如此情状,梅蓝菽笑得有些暧昧难明。而景萧则愣住了,一颗心仿佛空了一块,还隐隐有些疼。 云子陌听到动静,转头一看。 不见容城? 云子陌顿时心里一紧,急急问道:“容城呢?” 梅蓝菽道:“你兄长多喝了几杯就倒下了,我已送她在一个雅间休息。” 云子陌一个箭步走到蓝菽身边,道:“快带我去!” 梅蓝菽笑道:“你还怕谁吃了他不成?” 云子陌心中焦虑不已,急道:“废话少说,快点。” 梅蓝菽再不言语,在前面带路。云子陌紧跟着来到了一个雅间。 推门,走近床边。容城果真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双颊酡红。 这几杯酒就成了这样?云子陌放下心来,又对容城的酒量感到好笑。 此时,梅蓝菽又在一旁道:“我看你伤成这样,今天也没法寻欢作乐了。你倒好,撇了我们自己去当英雄。你看那香怡,那眼神巴巴地都落在你身上了。她可是怡红楼的花魁娘子,你真是艳福不浅啊。” 云子陌闻言,便假装欣喜非常的样子道:“是嘛,那你可不要羡慕我啊!” 梅蓝菽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道:“啧啧,果然香怡姑娘的魅力不浅啊,生生勾了一个断袖的魂儿。” 两人正说着话,小七和景萧也走了进来。掩上门扉,四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 梅蓝菽问道:“小七啊,你怎么会来这里?” 突然出现在那里,也是常来青楼玩? 小七拿起桌上一个桔子抛着玩儿,懒洋洋而道:“随意溜达。” 溜达到青楼来了? 云子陌哼了一声,道:“天下男人都一个德行。” 梅蓝菽笑道:“这话说的,是在……怪小七?” 云子陌心里又是一紧,也不敢看小七,忙解释道:“什么啊!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蓝菽笑得更欢了,道:“哈哈哈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哈哈哈。” “咚咚”,敲门声响起,梅蓝菽便起身去开了门。 门扉处,那位乌妈妈携了香怡款款而来。 此时,乌妈妈敛了不变的笑容,却是向着小七行了一礼,神色恭敬,甚至,还有几分害怕?……? 她道:“主子,今日楼中护卫不力,请主子责罚。” 主子,小七? 云子陌、景萧、梅蓝菽齐齐惊呆了。 小七并没有看乌妈妈,手中的桔子还在抛着玩,道:“无事就下去,别让人打扰。” 他的语气,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懒洋洋。 乌妈妈几分迟疑,又开口道:“香……香怡为云公子和主子所救,特来谢恩。” 一旁的香怡也有几分害怕。她强自镇定,对云子陌和小七分别施了一礼,道:“香怡多谢云公子,多谢主子。” 礼毕,香怡忍不住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云子陌一眼。 为了见到倾慕之人,龙潭虎穴也要闯啊。 云子陌对她展颜一笑,安抚道:“香怡姑娘已经道过谢了,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啊。” 云子陌想,她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小七手中,害怕也是情理之中吧。 闻言,香怡脸上飞起了些羞涩,又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道:“多谢云公子,云公子若愿意,香怡今夜随时侍奉在侧。” 云子陌一怔,感觉到周身几道目光齐齐聚焦到她身上。这该怎么接话,当面拒绝香怡,那她该有多么伤心,他们几人以后又该抓着断袖的事不放。 梅蓝菽忍不住插话了,戏谑道:“美人相邀,子陌啊,你就从了吧。这可是多少博陵男子的愿望啊。” 景萧干咳了一声,不予置评。 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抛着玩的桔子,又把玩着桌上一个青瓷茶盏,状若随意道:“子陌,你随意。” 感觉到香怡的期待之意,云子陌投以歉然一笑,硬着头皮开口了:“香怡姑娘,不瞒你说。其实我今日身体颇有微恙,实在是抱歉了。” 闻言,香怡表情讶然,失望之色难掩。 再看到主子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香怡更加确定了。云公子与主子二人铁定有事,兴许真的是断袖了。 景萧略怔,梅蓝菽嘻嘻一笑,看着云子陌道:“还这么年轻,身体也太差了点。” 云子陌面上几分尬然,连声道:“说的是,说的是。” 乌妈妈一听便知蓝菽是在为香怡解围,赶紧道:“主子,那我们就下去了,连着这间房的右边四间雅间是为主子和几位公子准备的。如果有需要,主子随时再唤我。” 小七仍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道:“去吧。” 香怡再朝云子陌的方向行了一礼,便也跟着乌妈妈下去了。 蓝菽倒也没有再抓着云子陌不放。比起云子陌,这家青楼的主人更让他感兴趣。 他奇道:“小七啊,原来这家著名的青楼是你开的。你为什么和子陌一样想开青楼呢?” 小七悠悠道:“送人。” 蓝菽愣了一下,随即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送给谁?不会是送给子陌吧……小七兄这大手笔,也够让我大开眼界!” 小七自然而然地道:“就是子陌啊。” 云子陌正拿起茶盏,正在喝茶,闻言大震,口中的茶全部喷了出来,幸好她偏了头,这才没有喷到对面人的脸上。 蓝菽笑得更欢了。 景萧自袖中拿了一块帕子递给云子陌,又看了一眼小七。 云子陌接过了帕子,惊奇道:“啊,小七,你干什么要送一家青楼给我?” 景萧以确定的语气道:“是财经之业的实习考试。” 小七点点头,道:“是。” 蓝菽看着云子陌,笑道:“我上次就给小七兄说过一次你想开青楼,他居然就记住了,还把这博陵城最好的一家青楼盘了下来。” 云子陌心中有震惊,有感动,还有一种不知何滋味的情感蔓延开来,使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云中城一应开支都有相应的规定,对两位少君的约束更加严格。就算是父亲云飞扬,也绝无可能对她如此大方。云子陌每年只能在过节过年时才能领到一定数量的矿石珠宝。她攒了八十年,也就那么一点,买了一把夕乐萧就剩几两银子了。 此时,蓝菽又问道:“不过,这家青楼开了这么久了,小七兄,你什么时候成了这家青楼的主人?” 小七道:“不久,就几日前。” 云子陌恍然,道:“小七,原来你前几日请假就是为这个。” 小七笑道:“也不全是,书院呆着也无聊!正好开个商铺玩玩。” 蓝菽道:“小七兄这一出手,就是非同凡响啊。” 还未等小七回话,蓝菽又连珠炮地道:“小七兄啊,你对子陌也太用心了吧,你对他比对亲兄弟还好呢!” 云子陌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开口道:“谢谢小七。但是,我……不能收。 ” 云子陌的策划书之一正是青楼。小七用心良苦,几下就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帮助她顺利通过财经之业的结业考试。 不过,这么大的青楼,得用她云中城多少矿石才能买到啊。 蓝菽道:“哎哟,你就收下吧,别辜负了小七兄的良苦用心。你不是说想改造青楼行业,让女子卖艺不卖身吗?这可比你开别的商铺都好玩得多。” 景萧久未说话,却在这时道:“我家有个药铺开在附近,你如果不想开青楼,也可以经营药铺。” 蓝菽笑意不改,看向景萧道:“景萧,你们苏家还真是有余力啊,还经营药铺了。” 云子陌的心,时而似有一阵煦风暖暖的拂过,时而又涌过一阵热流。她看着景萧,鼻子有些发酸,道:“景萧,多谢。” 景萧道:“应当如此。” 云子陌将即将涌出的泪水逼退了回去。无论是小七进幻境救她,还是景萧为她喝酒。无论是小七还是景萧,无论是为她受罚还是帮她完成结业考试。这般被照顾,如此的情谊,都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在云中城,山阳山月也想帮她,也会帮她,但总是力所不能及。 父亲云飞扬一直对她好,但也不能面面俱到。容城后来对她转变了态度,但也没有如此呵护备至。 这大概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被放在手心里保护。 就像,一个不被关注甚至喜欢的孩子,忽然找到了家的感觉,忽然被浓浓的爱包裹了。 青云书院,小七,景萧,容城,蓝菽,子陌。 这段缘分,当真奇妙。 蓝菽摇着扇子,笑道:“那你到底要青楼还是药铺啊?或者,你就都要了!” 在蓝菽的提醒下,云子陌方才回过神来,赶忙道:“不不不,我都不要!虽然孙夫子说可以依靠亲人朋友,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开设一家商铺。就像小七说的,好玩嘛,如果你们都为我做好了一切,财经的乐趣怎么体会得到?” 景萧似乎被说服了,也不再坚持,温和道:“如此,若你需要,它随时在。” 云子陌点点头,笑道:“好!我要是需要帮忙,就和你说。” 小七却在一旁道:“财经的乐趣也可以在经营中获得,我以云子陌的名义买下这家青楼。不管你开设什么商铺,这家青楼都在你名下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你。这家青楼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云子陌又震惊了,道:“小七啊……” 蓝菽笑道:“恭喜子陌喜提怡红楼。” 景萧也道:“七兄用心良苦。” 云子陌看着小七,只能道:“小七,那我就从善如流了。” 事已成定局,只能以后再开个别的商铺送给小七了。 小七对她笑笑,道:“好。” 梅蓝菽却展开他那把扇子,边摇边笑道:“人生得遇二三知己,夫复何求?来吧,让我们执一壶清酒,来个秉烛夜谈~!” 云子陌笑道:“我们能相遇,相识,相知,都是缘分。” 景萧粲然一笑,道:“幸运之至。” 和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景萧早已不再是当初认识的那位不苟言笑的景萧少君,他的笑容渐渐成为寻常。 只能说,朋友的力量真的很神奇。 小七亦笑道:“确实如此。” 梅蓝菽潇洒一笑,道:“世人都说神仙好,但你们看,做神仙有什么味道?天界规矩森严,千年万年活成一个样子,有二三好友相伴,还不如做修士快活。再说了,还有那么多神仙想要下凡游玩呢,可见凡间的乐趣又岂是做神仙能比的?” 云子陌笑道:“说得好像随时可以飞升似的。修仙之道哪里会那么容易,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呢。” 小七挑眉道:“你们都想做神仙吗?” 景萧道:“修炼成仙是诸多玄门子弟的毕生追求。在其位,谋其事。顺其自然。” 云子陌垂了眼眸,语气中颇有几分黯然,道:“我小时候是很想的,神仙的国度,我以为都是美好的。但自从见过神仙之间的勾心斗角,神仙的自诩正义除邪卫道,神仙的自命不凡高高在上。如今,我想成仙的念头已经淡了许多。” 说着,她不禁看向小七,问道:“小七,你呢?你一点也不想成仙吗?” 小七停止了把玩茶盏,一手撑着桌子支着下颔,幽幽地道:“我不想成仙,只想要自由。” 云子陌眼中带了不解,问道:“小七,你现在不自由吗?” 小七笑笑,并不说话。云子陌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沉郁。 梅蓝菽伸出手去拍了拍小七的肩膀,笑道:“哈哈哈,人生来自由,却无处不身戴枷锁。” 云子陌锲而不舍地追问小七道:“小七,你觉得哪里不自由了?” 小七低着头,语气有些闷闷,道:“真正自由的人可以选择做他喜欢的事,也可以选择不做他不喜欢的事。” 蓝菽道:“哎呀,那这么说,我们景萧可是从小就不自由的呢。现在不也是在不自由中获得自由吗?小七兄啊,何必想那么多呢。” 梅蓝菽赤子之心,说出来的话却不乏深意。这世上,谁又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呢? 云子陌看着小七,道:“是啊,我们也曾在青云雅筑讨论过关于自由的话题。其实,自由只存在于束缚之中。” 蓝菽点头道:“这世上,就没有纯粹的自由,亦没有纯粹的不自由。” 小七微微一愣。云子陌感慨道:“是啊,就像我选择财经之业,选择经商赚钱。自由是钱买不到的,但是可以为了钱卖掉。” 景萧目光停留在桌上的茶盏,道:“与你们一起,穿的是衣裳。面对他人时,穿的是战铠。” 蓝菽道:“是嘛!身而为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所谓的自由,只在爱中得以保全。” 那保全自由的爱,可关乎亲情,可关乎友情,也关乎爱情。 小七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赞赏,道:“说得有理!” 梅蓝菽举起了桌上的酒壶,笑道:“我们相逢于此,又成知己好友,便是缘到缘深。不如今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四人欣然同意,举杯共饮,言笑晏晏。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问及归处,不论身份,不管来处。一盏夜灯,三五好友,数壶清酒。如此,岁月静好。 云子陌记得,梅蓝菽那夜喝醉了,嘴里开始无所顾忌了。 云子陌也喝了不少,人有些虚晃,却保持着清醒。只有小七和景萧面不改色, 最后,景萧把梅蓝菽送回了房间。 云子陌则是被小七扶着回房间的。回房间之后,她见眼前的人摇摇晃晃,有几个分影。她狠狠地甩了一下头,却见那分影重合为一个人:白桦。 白桦,她前世的心上人?还是夫君? 她能想起的画面,太少。 云子陌难得醉成如此模样,晕晕乎乎的。酒品却是不错,没有胡言乱语,亦没有异常举动。 模模糊糊间,她只感到小七将她扶到了床上,为她脱了靴子,又给她盖好了被褥。最后,小七吹灭了灯火,轻轻地关上了门扉。 脚步声,渐渐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1.人生来自由,却无处不身戴枷锁。——卢梭 2.天下无纯粹之自由,亦无纯粹之不自由。——章炳麟 3.自由固不是钱所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鲁迅 4.自由只有通过友爱才得以保全。——雨果 第39章 栖紫都大疫至 次日,几人睡到了日晒三竿方起。 容城见到云子陌脸上的伤,问道:“何故?” 云子陌几分委屈,道:“被人打了。” 蓝菽插话道:“还是几个凡人。” 容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丢人。” 说着,她率先往前走了。 的确,修士被几个凡人打伤,还真是够丢人的。 蓝菽没忍住,发出了一串长笑。 云子陌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看吧,这就是自家兄长。” 小七笑了笑,道:“哈哈哈,有个兄长还不错。” 景萧微微一笑,道:“也许是。” 清风徐来,浅笑安然。一行人回了青云书院。经过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夙夜长谈,他们的感情在无形中又上了一个阶梯。 山中岁月容易过,学业正常进行着,一连几个休沐日都无事。云子陌一边打理青楼,手上积累了一些银子,又计划着开一家酒楼送给小七。 从入学至今,三个月了,青云雅筑的枫叶已经红透,秋天终于过去了。 这一日白天的时候,天气还晴朗,云子陌去后山,看到大浪总在上蹿下跳,驴子也不安分,一直在乱踢。看看天空,鸟儿好像都不见了。到了晚上,突然降了温,又下起了冰雹,很大一粒,一夜都在下雨,冰冷冰冷的。打开窗户,寒风刮过来,面上一阵刀割似的,像深冬提早到来了。 翌日,天未大亮。青云学子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到“叮叮”的木铎声,比平日来得响,敲得急切。 待他们穿戴好青云服,来到青云讲堂时,议论声一片,他们都预感到事情不妙。 待李为教务长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后,他们见到了一直以来未曾谋面的青黎院长。 青黎院长并非学子们想象中的长须儒衫模样,反而像梅蓝菽一般,是一位美男子。他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穿着精致大气,举手投足间皆给人一股气质高贵之感。 “栖紫都近日现了大疫,疫毒来势凶猛,感染力极强,一旦患上,短短七日就此非命。昨夜栖紫都已封锁城门,无论何时,诸位学子请谨记三条:第一,不得慌乱;第二,不得下山;第三,如有发热和咳嗽之症,务必上报。”青黎院长神情比李为教务长更加冷峻肃穆。 此语一出。青云学子瞬间陷入骚动不安,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大疫。” “我小时候得过天花。” “天花能跟这个比吗?” “是啊,也不想想,感染力极强,七日内就死亡。” “时疫也没有这么严重。” “山下一定人心惶惶了。” “书院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 “……” 大疫,是什么大疫要到封锁城门的地步? 云子陌与容城几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安。 待得骚动声渐小,景萧站起身来,朝青黎院长一礼,道:“青黎院长,我愿自请下山,协助探查疫情。”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景萧贵为博陵城城主独子,身份尊贵,谁人不知?如今,他竟要以身犯险? 云子陌倒没有丝毫讶异。景萧在她面前的形象,从第一次见面时,那位乘金车宝马,带随从侍卫无数的贵少爷,到后来在书院,粗茶淡饭吃不下还怕狗的矜贵公子,再到最后理解他一切所谓的矜贵都是因为家规上的礼仪规格使然,明白他从小肩负家族使命,守护一方百姓的重任。 到今天不惜性命,自请下山探查疫情。这样的景萧,浑身上下发着光。 青黎院长眼中的赞赏之色一闪而过,却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诸位学子切勿轻举妄动,疫毒来源尚不明确,以身犯险乃无谓牺牲。从今日开始,书院全面进入防疫模式,学业照常进行。如有私自下山者,就此逐出青云书院。” 留下这句话,青黎院长就负手离开了。 青云学子完全处于都震惊之中,均是感到此次疫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云子陌陷入了深深的担忧,她作为修士,虽然才八十岁,但也见过时疫、瘴疠、疟疾、瘟疫等。疾疫过处,吏士多死,还伴随盗窃、谋杀和抢劫横行。幸存者丧失斗志,甚至引起农民揭竿而起,以疫情打着反政府的旗号,最终使一个国家灭亡。但是现在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也未闻得边疆有战争兴起,想是自然灾害引起。 “众学子今后每日须以帷帽遮面,以棉纱遮住口鼻。沐浴、饮食……” 云子陌正想着,又听见李为教务长嘱咐他们一些具体的注意事宜。接下来,有书童陆续搬来箩筐,想是李为教务长说的帷帽。 待得纷发下来,有学子当即保命式的戴上了。 那帷帽,盖住头顶的部分为竹质似斗笠,竹上又覆盖了一层黑纱,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黑色薄绢,长到肩部,以作掩面。如要露出面部,需揭开下垂的两边黑色薄绢。 书童又下发了一些白色绑带棉纱,用以遮住口鼻。 李为教务长正说着话,忽闻一道浓烈的草香味袭来。 却是沈兮女夫子袅袅而来。她身后跟着的,是抬着两个箩筐的书童,箩筐里似乎装满了锦囊。 她先是指挥了书童给众人分发了一个丝网锦囊,再道: “此物以真犀、麝香、雄黄入药制成,众学子带此于身,可起防疫之用。” 她眉心深深蹙起来,甚为忧心的样子,尤见眼睛里的血丝。想来,她是通宵研制了这些防疫药物。 “佩戴了防疫药物,是不是就不会患疫症了?”一位学子发声了。 人群里露出了些许欣喜的表情,看向沈兮的多是期待的目光。沈兮女夫子的本事,众所周知。 “是啊,是啊,如果是这样大家就不用怕了。”另一位学子发声了。 “如果有这等奇效,那疫症不就治好了?真是没脑子!”说话的人戴了那顶黑纱帷帽,看不见人面。不过,这大嗓门嚷嚷的人也只有齐珩了。 “这药物佩戴后有增强防疫之效,却无法杜绝感染。”沈兮看向众人,缓缓而道。如此局面,也不见她有分毫急切之意,仍然是缓缓道来,声音清脆如铃。 “原来如此。” “哦……” “哎……” 阵阵唏嘘声中,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我,我不放心山下的家人……”一个文弱的学子瑟瑟道,眼中似有泪花。 “我也是,我母亲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怎么样了……”有人随之附和。 “我也是” “……” 此时,李为教务长以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大家在此好好保护自己,可写信告之家人,今夜亥时之前放置青云讲堂的书案上。书院安排了人代为送信。” 众学子闻言,这才现出一些安心的神色。 此时,又有几名书童搬来了火盆。烧熏的味道令他们闻之有些呛鼻,讲学堂内阵阵烟雾。 “这是熏烧香药的法子,可净化空气。”烟雾中,又闻得沈兮缓慢柔和的女声。 “好了,不管外面如何,青云书院内是安全的。大家先散了吧,回去多注意保持周身洁净。今日学业正常进行。”李为教务长道。 “是啊,书院是安全啊。” “还好在青云书院啊……” “是啊~” “……” 学子们拿上防疫锦囊,有的戴上了那顶帷帽,纷纷出了青云讲堂。 云子陌、容城、小七、景萧并肩而行,四人皆未戴帷帽。 云子陌对景萧竖起大拇指,道:“景萧,你为民请命,实乃我辈楷模。” “哼,我表弟哪里是你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比的。”戴着帷帽齐珩走在前面听到,不禁回过头来哼道。 “哦?那你作为景萧的表哥,是不是更要以身表率?”云子陌顶了回去。 “哼……”齐珩无言以对,他怎么敢以身表率? “而且栖紫都可是你家诶!”云子陌又想起什么,继续道。 “我家可都是修士,不用你操心!”齐珩也不多说,飞快往前跑了。 云子陌摇摇头,看来齐珩还没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如果这次的疫毒是四大家族己所能及之事,还会蔓延到如此境地吗? “很多人都以为大疫是天然而生或天降灾祸,是鬼神降给凡人的惩罚。狩猎之人食了野味也得过疫毒,只是没有流传开来。”景萧边走边道。 他神情凝重,语气也是一派沉重。 云子陌道:“大疫的流行和战争不无关系。我看过天超大陆的一段早期历史,当时,须典人把有毒黑芦荟投入丝柏国的河流中,引起丝柏国军队爆发了剧烈的腹泻。后来,丝柏国士气低落,无心恋战,须典人因此获胜。这种以腐败动植物和人的尸体等毒物投入敌方的水源的恶毒之法便在战争中流传开来。类似的时疫、瘴疠、疟疾、瘟疫层出不穷,人人闻之色变。” 容城眼中现出几分讶异之色,道:“闻之色变?” 她长到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疫毒。 云子陌继续道来:“容城,你对六界之事知之甚多,可这人间险恶你不知道。在我们玄门大陆周边也有一个国家,叫牙奴国。有一次,牙奴人假意给我们送来了一群战马。后来,正是这匹战马引发了大面积瘟疫。在瘟疫肆虐最凶的几个月里,每日死亡无数,盗窃、谋杀和抢劫横行,道德沦陷。瘟疫过后,城中居民死亡人数过半……” 然而,还没说完就被人接过了话。 “据说这些战马被巫师施过‘诅’或‘蛊’,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战争阴谋,战马染上的是牙奴国所特有的带病毒的马匹,也称‘带疫马匹’。他们最擅利用染有瘟疫病毒的牲畜,作为战争的武器。” 梅蓝菽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却见得他手执折扇,戴了一顶黑纱帷帽。这帽檐却与别人不同,上面绣了朵朵鲜红色的红梅。 “……”几人见此帷帽,颇感无言。 “怎么样,我私人定制的帷帽,好看吧?”梅蓝菽摊着手,悠悠然转了一个圈,才到他们面前站定。 “风流倜傥的梅公子,这红梅是谁给你绣的?”云子陌调侃地问道。 “当然是……青黎咯,我央他绣的。”梅蓝菽还是一派轻松的语气。 云子陌看到他大冬天还拿着那把装风流的扇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又联想到那个冷峻的青黎院长坐在床上低头绣花的模样,颇有些不敢置信。 “青黎院长,对你很好。”景萧似点评的语气道。他早已习惯了蓝菽的这番做派。 “听说我家景萧要去山下探查疫情?我可舍不得啊。”梅蓝菽做出了一脸心疼之色。 “这次的大疫,没有这么简单。”小七忽然淡声道。说是不简单,也没有见他现出如旁人一般的凝重之色。 “不简单……难道不是人为?亦非天降?”容城问道。 第40章 蝙蝠疫奇丸御 此时,众人已行至抄手走廊,发现各个关口处都有比往日多了半数的青云武者在严阵把守。又见平日运送大米菜蔬的马车多了许多,货物正源源不断的往后厨运,运送的人都戴上了帷帽。 “很有可能。”小七看着那边连绵不断的车马,若有所思道。 “前几日我在天香酒楼吃饭,听闻疫病就马上回了山,那时还有人不当回事。就昨天一日之内,博陵城已有百人染了疫病。现在城中人人惶恐,所有的铺面都关了,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估计今日也会封锁城门。”梅蓝菽道。 “从栖紫都传过来的?”云子陌问道。 “是。”梅蓝菽答道。 “染病之人在何处?”这次是景萧问的。 “自然是被隔离集中在一处。别说乡野郎中和宫中太医,就是四大家族也束手无策,听说宫中……也有一个太监两位宫女染病,已经被拖出去烧了。因为尸体上带的疫毒比活着的人更多了,栖紫都已经烧了大量的尸体……”说到最后,梅蓝菽有些说不下去了。 众人闻言,脸上已经变色了。 一般而言,人死了,疫毒无法存活,也随之消失。但现在却连尸体都无法幸免,殊不知是何等厉害的疫毒。 尸体被烧,意味着很多人患病却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凡人都觉得,尸体被烧了灵魂就没有了寄托,等同于灰飞烟灭。实际上,他们患病却隐瞒下来,这将导致更多的人染病。 “这次会不会又是周边牙奴国的阴谋?”云子陌恨声道。 “牙奴国人生在草原,他们带来的多是动物身上的瘟疫之毒,倒没有听过此类疫毒。”小七道。 玄门大陆上,亦有多个国家。他们的所在为景昭国,这是玄门大陆国土面积最大,幅员最为辽阔,物产最为丰美的一个国家。景昭国周围,零星分布了一些小国,牙奴国就是其一。 “这一次的疫毒被称为蝙蝠疫。”梅蓝菽道。 “蝙蝠?”云子陌惊奇道。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蝙蝠能带来疫毒。 “患病之人是何症状?”容城也开口了。 “……”梅蓝菽却闭口不言了。 “蓝菽?难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云子陌问道。 “不是我不愿意说,那患疫病之人和尸体都被遮住了面容,无法看到……”梅蓝菽道,眼神却有几分闪烁。 “蓝菽,你知道。”景萧看着蓝菽的眼睛,语气笃定。 “啊……你们别问我了。”梅蓝菽难得露出如此难为之色,众人只好作罢。 这一日的学业虽正常进行,但学堂的氛围无比沉重。夫子和众学子都戴上了黑纱帷帽,口鼻又以白色棉纱遮住。 下学去用膳时,他们发现,连膳堂都被竹制面板隔离了开来,不透一丝风。每人只能坐在一个竹制面板的隔间之内,无法与对面或旁边之人对话。 众学子虽然被保护起来,但一颗心都是七上八下。 当天晚上,青云雅筑,自云子陌的房间里传来几道声音。 “书院内无法使用灵力。” “先去观察一下。” “我知道书院有一颗树,一半长在外面,如果能爬上去……” “走!” 夜凉如水,星月伴影。 “只能爬树了。看到了吧,这棵树一半在书院外。我们可以先上这棵树,看看能不能出去。”云子陌道。 几人停在一棵大树下,树枝伸过了高高的围墙,果然另一半在外面。他们暗暗观察一圈,发现青云学院大门处、后山出口、厨房后门出口,皆有层层青云武者在把守,只有此处算是突破口了。 “灵力圈禁……”容城迟疑道。 虽说这棵树的一半在书院外,但没有迈过门槛,灵力能否恢复还真不好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云子陌道。 “我先来。”景萧道。他往日的沉稳好似不见了,今日的言行处处透着一股急切。 一道身影飞跃而上,却在瞬间落了下来。幸好他武功底子极好,只是轻轻松松落地了,未伤分毫。 景萧面色沉郁,道:“围墙上有灵力禁锢,无法翻越。” “的确如此。”却是容城飞身探了回来。 云子陌一叹,道:“我再去看一下,我就不信没有漏洞。” 说罢,她飞身一跃。转瞬之中,她落在一个宽阔坚实的树叉上,正要一试能否翻跃而出。 却在这时,她头皮一痛。低呼一声,发现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发髻。 原来是低垂的树枝勾到了青云发带,她自己伸手弄下来,却被缠得更乱了。 正扯着发带,小七也飞身落到了她旁边。 这树叉空间小,再容不下第三人,二人不得不贴得近了些。 “别动。”小七低低道。 云子陌放下手,见他靠近,又闻得那淡淡的青草气息。突地担心自己头发散乱下来,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小七,我自己能解开的。”她抢先一步伸手抓住了树枝,发丝却被勾缠得更厉害。 如此一来,她心里更着急了。 “说了,别动。”小七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又一手轻轻解着绑在树枝上的青云发带。 他的手速度很慢,云子陌只能望见他白皙的脖子,这让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快点,巡视的青云武者要过来了!”突然传来容城低低的提醒声。 云子陌本就紧张,再这么被一催促,受惊了一般,忽地抓住了小七的一只手。却在此时,树枝的缠绕感没有了,青云发带在她的拉扯之下掉在了低一点的树叉上。 她的头发,也就这样全部散落下来。 树上的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云子陌心中一紧,低下头去,不敢看小七的面色,连忙以手把头发梳拢起来。 这时,有戴着帷帽的青云武者走了过来。 “你们几个人,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两个在树上,想干什么?”一位青云武者喊道。 “我们在树上找东西,听说叶子上的树枝能防疫毒,我们就在这里找一些叶子。”云子陌的一句借口说得颠倒又苍白,却有人相信了。 “读书读傻了吧,叶子能防疫毒?快点下来!”青云武者大声道。 “…… ”容城和景萧都没有说话,只是和青云武者一起看着树上。 云子陌看到小七拿到了树叉上的青云发带,连忙抢过来,三两下飞快地系好了头发。她又感到小七的手触碰在她的发髻上,低低传来一句:“歪了。” 少顷,小七的手终于重新绑好了发带,又离开了她的发髻。随即,他也不看云子陌,就这么从树上跳了下去。 云子陌也随之而下。 “你们几个记住了,树叶不能防疫毒,今天就不追究了,还有下次,一定上报给李为教务长。还有,以后出门要戴帷帽。记住了?!”青云武者训斥性地说了一通话。 “记住了!”只有云子陌一个人回答了。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云子陌想等巡视的青云武者离开,青云武者却站在树下不动了。 “你们还不走,想干什么?是不是想下山去?”青云武者疑道。 “我看看夜色,马上就走!”云子陌道,一边拉了旁边人急急走了。 后来,云子陌几人又在墙边看了半晌,发现那名青云武者蹲在树下巡视,没有丝毫要离开的动静。 于是,一行人只好作罢,折回了青云雅筑。 方才被小七见到了披头散发的样子。可是在路上,小七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问。 云子陌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也只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开口道:“我们还要想办法出去吗?” 小七似乎也忘了方才的事,答道: “等明天吧。” 景萧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淡定,忧心忡忡道:“明天,只怕更严重。” 容城道:“除了等,别无他法。” 云子陌点点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今天先好好休息,养足体力再想办法吧。” 也只能如此了,一行人夜行无果,只能回了自己的房间。 蝙蝠疫毒的到来,给所有人都笼罩上一层阴影。不管是他们,还是夫子,同窗,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 翌日,景萧天刚亮就来敲云子陌的房门。 云子陌正好醒来,急急忙忙穿好中衣就去开门。一眼便看见景萧满眼的血丝,想是一夜没有睡好。 景萧沉声道:“山下已传来消息,疫情比昨日更严重。” 刚说一句,房门处,小七迎面而来。 “天气冷,你穿好衣服。”小七眼睛里没有多余的色彩,却好似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为她系上了中衣的带子。 衣带三两下便被他系好了,云子陌心中微感异样,不自觉地倒退一步。后面,却又是景萧为她披上了外袍。 云子陌似乎觉得被小七一碰,心跳就要漏掉两拍,也不知怎么了?她便飞快转过身去,对景萧笑笑,道:“景萧,多谢。” 景萧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说什么。 云子陌很快挥去心中的异样,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道:“小七,你怎么也这么早。” 小七拿出了一个白色瓷瓶,道:“长殊丸,服下可解百毒,也能避开疫毒。” 云子陌一听,眼中霎时冒出光亮,却很快消散下去,道:“是上次给窦芷的长殊丸?上次和尚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得到的长殊丸啊。” 如此稀有珍贵,怎敢轻举妄用。 小七打开了手中的瓶子,倒出了一粒黑色药丸。 那黑色的药丸散发出一阵勾人的香味,似杂糅了多种花香草香,令人闻之心神一振。 小七笑道:“我已服下一粒,还有四粒,是给你们的。” 云子陌仔细闻了闻空中的香味,道:“这里面,有花香,铁皮石斛、天山雪莲……?” 虽然云子陌不知道全部的用料,却早知道此物的珍贵。 小七点头道:“是的,都服下吧。” 说着,他趁云子陌张口之际,便将手中的药丸送入了她口中。 云子陌咽下,只感到一种花香和药香混杂于心,若隐若现的暖气充盈了四肢五脏。 云子陌心下难言感动,呐呐道:“如此贵重之物,我……” 小七打断她,笑道:“没什么的,好药就是应急应需,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说着,他将瓷瓶递给了景萧。 小七说得轻描淡写,云子陌却铭感五内,下意识地对小七行了一礼,道:“小七,多谢。” 小七摇摇头,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景萧却没有接过瓷瓶,而是对小七拱手一礼,正欲说话。 小七抢先一步开口道:“景萧,我是为天下人才拿出长殊丸,我们这不是还要一起去探疫情么?” 云子陌亦附和道:“是啊,景萧,我们还要为了解疫毒一起奋战呢!就不要辜负小七的心意了。” 经过长日的相处。她早已知道,在天下苍生面前,景萧往往会妥协。 景萧听罢,眼中现出犹豫之色。又听小七道:“再说了,这丸子炼制也没这么难,快别耽误时间了。” 景萧这才下了决心一般,又对小七拱手一礼,道:“多谢,七兄。” 也不再客气,他这便倒出了一枚药丸服下。 云子陌问道:“小七,炼制长殊丸很复杂吗?” 小七道:“还好,就是时间长。” 景萧问:“需多久?” 小七斟酌一番,才道:“少说也要个五百年。” 云子陌惊呼一声,道:“这么久,难怪上次那和尚说一丸难求,端看造化。” 还有,这药丸既是小七炼制的,那小七到底多大了? “什么造化?”却是梅蓝菽悠悠地走了进来。此时,他未戴那顶私人定制的帷帽,只快步上前拿了景萧手中的药瓶左瞧右瞧。 “长殊丸。”景萧答道。 梅蓝菽眼中光亮一闪,道:“就是上次窦芷服下的长殊丸?既有这么神奇的药物?为何不拿给沈夫子,以研制出更多的灵药救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小七。小七拿过了梅蓝菽手中的瓷瓶,道:“药引比较特殊,这里找不到。” 梅蓝菽正张口准备说话,只闻到一阵似花香又似草香的味道,是小七飞速取了瓶中药丸喂进了梅蓝菽口中。 梅蓝菽不得已咽下,道:“你……让我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啊。” 小七却笑道:“本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云子陌不禁好奇,再问:“那药引到底是什么?” 第41章 探疫情往荆楚 “取黑玫瑰、黑郁金香、黑曼陀罗、黑牡丹、黑百合、黑鸢尾花、老虎须、黑菊花的花蕊各一两研末,配以铁皮石斛、天山雪莲、人参、百年首乌、花甲之茯苓各二两、并用同年谷雨节令的雨水、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大雪节令的雪各三钱,还要去东海海底取得情笙草作为药引,放入器皿中埋于仑者山树下十年,才得出来制成药丸。此丸名为长殊丸,人间难求一丸。”众人只见容城走了进来,语气中难掩情绪的波动。 听了这番话,云子陌、景萧、梅蓝菽已经呆住了。 如此复杂的药方,人间难得几回闻? 梅蓝菽呐呐道:“黑牡丹、黑菊花、黑鸢尾花、黑郁金香倒还好。传说黑玫瑰长于上古,花期只有十天;而曼陀罗花被称为‘情花’,有剧毒,闻到会产生轻微的幻觉……黑百合在景昭国东边的岛国生长,只在夏季开花……老虎须现在已经在各地遍寻不到。” 云子陌喃喃道:“如果谷雨节令不下雨,白露节令没有露,霜降节令的没降霜、大雪节令的没降雪…” 景萧道:“铁皮石斛、天山雪莲、人参、百年首乌、花甲之茯苓也是极珍贵极难寻觅的药物,在民间被传为五大仙草。” 容城道:“最难的是情笙草,于东海最深处才能取得。” 小七道:“快服下吧。” 云子陌也对容城点点头。云容城,服下了最后一枚长殊丸,并对小七行了一礼。面对如此难以炼制的药丸,容城又如何不动容? 至于小七的真实身份,就先放着吧。 蓝菽问道:“小七,纯属好奇,问一下,你还有多少长殊丸啊?” 小七拿出长殊丸,好似挥一挥衣袖这般简单。悠悠淡淡,如此轻松,毫不作难。 别说蓝菽好奇,余者皆如是。 在众人的目光下,小七却是笑道:“只剩下这最后几颗了。” 众人心内大震。小七,罗七安,在疫毒之下,倾囊相助。是知己情谊,也为天下大义。 云子陌道:“小七,你…… ” 问什么,你到底是谁?这句话却开不了口。小七的身份,真的是修士这么简单吗?这么难制的长殊丸对他来说却是轻飘飘地,毫不在意地赠予同窗好友。 这少年,好像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到。如果昨天晚上没有那位青云武者,或者没有发带一事,小七是不是连围墙也能翻越而出。 但是,不管小七是何身份,总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五脏六腑都是感动与感激的热流。 景萧开口道:“七兄…… ” 小七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以后若有机会,再行炼制就是了。” “小七兄啊,如果不说你是修士,我还以为你是海中霸主呢。”蓝菽眸中除了感动就是惊奇。 尤其是最重要的药引,情笙草长于海底最深处,又最珍贵。如果不是与海中霸主有渊源,寻常小人物如何取得? 蓝菽本是随意的一句玩笑话,小七眼里却泛起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波澜,旋即轻笑一声,道:“说不准前世有什么渊源。” 云子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可以自请下山,探查疫情了。” 说的正是。几人想起大疫,气氛又沉重起来。遂不再多言,皆回去取了帷帽等用品。云子陌则略加梳洗了一番,也戴上了帷帽。 青云服飘飘,帷帽严严实实遮住了人的脸,帷帽里的人却能透过眼前的黑色薄绢,清楚地看见眼前的一切。 梅蓝菽带路,一行人去了传说中青黎院长居住的竹院。 一带千百竽翠竹挺立处,掩映的是一座幽静的院落,里面有修舍五六间。入门铺了一条长而曲折的石子路,待走进最中间的那间屋子,只见门前有大株芭蕉,墙下又有一处清泉盘旋竹下而出。那竹制的房屋上有一牌匾,以随性又豪迈的字体写了“竹院”二字。 “进来吧。”梅蓝菽还未敲门,就闻得一道冷峻的声音。 想是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青黎院长。 梅蓝菽推开了门,几人接连进屋。隔着黑色薄绢,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不过一书案,一软塌,一茶案,配几把交椅。 青黎院长着了一件藏青色长袍端坐于茶案之前,他后面的雕花窗户开着,茶气蒸腾而上,仿佛氤氲了窗外的竹林,煞是一番妙景。 “青黎,我们几个因缘服了长殊丸,能避百毒,祛百疫。现在可以让我们下山去探查了吧?”梅蓝菽坐在了青黎对面,翘着二郎腿,以随意的口吻道。 没想到梅蓝菽竟然当着青黎院长的面也直接称呼“青黎”,如此随意的态度,完全不像父子,这让云子陌略有吃惊。 青黎听罢,则是微微吃了一惊,道:“长殊丸?传说中的长殊丸哪里来的,让我见见?” 梅蓝菽站起身来,笑道:“你听过?被我吃了,不然你从我肚子里拿出来?” 青黎摇头晃脑道:“医书上见过,没想到真的存在。哎,干什么都不想着你老子,养儿防老哟,真是没用。” 青黎这一开口也让他们吓了一跳,与昨日那个冷峻肃然的院长截然不同的风格,那亲切的话语又带了丝幽默感。 没等云子陌多想,又听见青黎叹了口气,道:“昨日栖紫都内又感染了三千人,病人已经累计数万了,博陵城昨日也新增了三百人。现在的形势啊,严峻得很,我们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云子陌等人一愣,这疫毒的传播速度未免太快了,闻所未闻。 景萧拱手一礼,道:“青黎院长,疫毒传播速度如此之快,难道山下没有加以防控吗?” 青黎沉声道:“那蝙蝠疫毒有三天的潜伏期,你根本无从判断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带疫毒,这样就导致感染的人更多了。现在博陵城内在五天之内去过栖紫都或与栖紫都有过接触的人都被隔离集中到一处了。” 三天的潜伏期? 此等疫毒,实在令人防不胜防。之后的几天内,想必会更严重了。 云子陌问道:“他们发作时,除了发热和咳嗽,还有其它症状吗?” 闻言,青黎脸上现出几分古怪之色,却只说了一句:“既然你们服了长殊丸,就下山看看吧。沈兮夫子昨日已下山协助探查疫情了,你们也可以去找她,还有苏家的一众修士,都在博陵城新建起来的疫毒隔离营。” 景萧问道:“青黎院长,请问我父亲可在?” 青黎点头,道:“无涯君自是在场。” 景萧颔首一礼。 梅蓝菽忽地一脸正色,开口道:“青黎,你自己保重。” 青黎一边递给梅蓝菽一块牌子,一边道:“不用担心我,书院不会有事。你们记住,戴好帷帽,以棉纱覆住口鼻,不要让人看出你们的异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隔着帷帽下垂的黑色薄绢,几人齐齐一点头,就这样离开了静室。 随后,他们又回去拿了防疫药物和一些贴身物品,例如梅蓝菽从不离身的扇子,食物,水壶之类。这一身的青云服,倒没有换下来。 青云书院大门前,梅蓝菽示以青黎院长给的那块牌子,一行人很快就被守门的青云武者放行了。 迈出书院大门,一行人恢复了灵力。观之山中景色,与往日并无不同。 “汪!汪!” 一行人回头,却见大浪奔了过来。 “就让它跟着吧,也许还能帮上忙,动物不会被感染。”梅蓝菽护在了景萧面前,开口道。 “景萧,可以吗?”云子陌却问向依然有些战兢的景萧,他看上去倒没有前几次那样害怕了。 景萧点点头,道:“好。” 景萧,面对一只常常出现又不咬人的狗,好似渐渐没有从前那般害怕了。 云子陌笑笑,一行人方才启程。 直到他们行至博陵城大街上,这才深刻体会到疫毒的可怕。 整座博陵城,几乎变成了空城!没有了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各种小摊汇聚的市集不再,商铺客栈紧紧关闭。 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辆马车驶过。 梅蓝菽叹了口气,道:“俨然是一座空城了。” 云子陌的视线落在了天空沉沉的阴云上,道:“这一次,比我以往见到的任何疫情还要严重。” 小七观察片刻,眉心已然微微蹙起,道:“恐怕是妖魔作乱。” 云容城凝神片刻,才道:“是,空气中隐隐有魔气和妖气纵横交错。” 云子陌道:“我怎么没有看到?” 小七解惑道:“闻气,是修士的基本技能。但这空中的魔气和妖气,却是融合在一起的,也因此极难辨出。” 小七说得委婉,谁不知道呢?像云子陌这样的低阶修士,自然无法辨识出来。 景萧看向道路的尽头,道:“疫毒源头,在栖紫都。” 蓝菽点点头,道:“那我们要跑一趟了。” 云子陌突然有点担忧那位善良的沈兮夫子,迟疑道:“沈夫子那里?” 景萧看向她,道:“有我父亲,可以控制。” 小七环顾四周,道:“先去栖紫都吧,博陵城没有大碍。” 小七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让人又不禁怀疑起他的身份。但作为好友,再经历这么些事,他们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信任和信服感,便一致点头同意。 寻得一个隐秘处,五人刚准备御剑而行。 “汪~”大□□了一声。 云子陌忙挣脱了容城的手,欲抱起大浪。小七却抢先了一步,一手把它拎了起来。 他真真是抓着大浪背上厚密的毛,拎起来,是拎起来,不是抱!大浪被拎在空中,却没有一丝反抗之意。 云子陌颇有些不忍,小七是想抱大浪还是虐待大浪? 梅蓝菽轻笑一声,道:“小七兄,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便接过了小七手中的大浪。 御剑而行,云雾缭绕之中,观之地面。但见处处空旷,行人鲜少,与往日的熙熙攘攘大不相同。 栖紫都。 荆楚中南宝地,春风拂绿,鱼米之乡,山色如翠。齐家栖紫都建于洞庭之滨,青山环抱,渔歌唱晚,碧水东流,莲塘风暖。 此时,栖紫都无一丝鱼米之乡的味道。路上无人,宛若空城。 气氛十分沉重。梅蓝菽蹲下身去,轻轻放下大浪,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小七俨然成为这队人的头领,他看了一眼大浪,道:“边走边看。” 栖紫都的街道没有博陵城那么宽阔。一路走着,街道仍然没有看到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马车,甚至没有一丝声音。 博陵城街道上虽空,但室内的嘈杂声还是能传出来的。 五人一边走,一边观察这里的环境。梅蓝菽走在前面,云子陌与容城并肩而行,小七在最后面,大浪跟随着众人的脚步。 天气寒冷,却没有一丝雨。风吹过来,有帷帽盖住了头部,又有棉纱遮面,倒没有感到多少寒冷。 路过一个交叉路口,却见大浪突然往右边的道路跑去。 “大浪~”云子陌叫道。 “跟着它,狗的鼻子比人灵敏。”小七道。 闻言,一行人便追随大浪的步伐,快步跟了上去。大约过了一刻钟,大浪脚步缓和了下来,众人皆是有些累了,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 云子陌回头一看小七,只见这少年脚步悠悠然,很是气定神闲,仿佛方才没有在跑。他稳稳当当地负手而行,黑色的绢布随风飞动,没有任何喘气的样子。 容城微微喘气,拿了腰间的水壶出来喝水。梅蓝菽更是弯了背,两手放在膝盖骨上,大口喘着,又拿了扇子在扇风。景萧的状态比梅蓝菽好一些,只是拿了手帕伸进帷帽擦了擦汗水,又正伸手去拿腰间别着的水壶。 靠在旁边一颗大树上,云子陌撩开了黑色绢布,扇了扇,一边喘气一边问道:“小七啊,你不累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长殊丸配制参考:“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出自《红楼梦》(曹雪芹/著) 第42章 见尸山寻魔窟 小七将帷帽的绢布撩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琉璃凤目显得那般安静从容。 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水壶来,道:“我习惯了。” 梅蓝菽笑道:“小七兄,当真是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小七正仰头咕噜地喝下一口水,闻言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梅蓝菽没有带水壶,此时好似也渴了。他离小七最近,正想伸手去接过他手中的水壶也喝一口。然而,蓝菽还未行动,小七已越过了他,将水壶递给了云子陌,道:“喝点水吧。” 云子陌正歇着气环顾四周,闻言便转过头来笑着接过来,道:“多谢小七。” 她开始大口地喝水,只觉甚是畅快淋漓。又因为喝得过猛,水从嘴边溢出来流在脖子上,她便抬袖一擦。 蓝菽见状,低低地笑道:“够爷们了。” 在场任一一人喝水,也比她来得温文尔雅。 云子陌不以为意,继续往口中灌水。 “少喝点,刚跑完不宜喝多。” 小七笑了笑,却是温声提醒一番。 云子陌听罢,便止住了喝水的动作,又将水壶递给小七,朗朗笑道:“给!” 梅蓝菽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正在喝水的容城和景萧也看了过来。 景萧早注意到蓝菽没带水壶,便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道:“喝我的。” 梅蓝菽这才收回了眼神,接过景萧手中的水壶,一边喝水一边似若漫不经心道:“你们的相处模式,还真是让我怀疑子陌是女孩子。” 闻言,云子陌帷帽下的脸唰地变了,正庆幸自己刚好放下了绢布。又听见景萧道:“如果子陌真的是女孩子,求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 梅蓝菽噗嗤一笑,道:“哈哈哈哈,景萧,你对子陌的评价好高,不会是你想求亲吧?” 景萧却正色道:“不,子陌的见识,又岂是寻常女子及得上的。” 听罢,云子陌笑起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的见识,正是因为身为男子啊。所以,我才能自小在外闯荡,才能去书院求学。我都独立自主惯了,我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处理过林林总总的麻烦。你想想,如果天下女子都如我一般,那个个都要不寻常了吧?” 景萧一怔,道:“若是天下女子也能走出家门,当真是一件好事。” 蓝菽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出了扇子,边摇边道:“如果真是这样,人间怕是要变天了吧。” 小七却是看着云子陌,笑道:“纵使天下女子都有像你这般的经历,但子陌只有一个啊。” 云子陌一愣,心跳又似乱了半拍的节奏。蓝菽此时颇为气定神闲地问云子陌道:“子陌,若你是女子,小七和景萧,你会选谁啊?” 小七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湖泊,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景萧的表情则被隐在了帷帽里。 容城撩开黑绢又喝了一口水,难得一见的呈现一脸玩味的样子,完全没有要来帮云子陌的意思。 云子陌只好转了个轻松的口吻,颇有些自大笑道:“我如果是女孩子,长得那么漂亮,见识又这么不凡,追求者是不是能从青云书院门前排到山脚下了?!我干嘛要选这两个。” 闻言,梅蓝菽又笑了,道:“哦,差点忘了你心有所属。” 云子陌道:“就算有,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小七回应道:“说的是。先走吧,就在这附近了。” 他们便又走了一段,隐约听见无数哀嚎呼喊声,一股难闻的腐烂味道由浅淡变得浓郁。 拐过一道弯,便看到大浪在地上一动不动,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瞳孔骤然放大,仿若呼吸都停止了,那是片刹的窒息。 前方不远处,赫然是一座尸山! 那是一块荒山野岭,又是平坦之地,像是山脚下。那里建起了无数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一些戴着帷帽的人从帐篷里抬出担架,担架上的人脸部被白纱遮住,看不到面容,而这些担架的目的地就是堆得很高的尸山。 “快快快!还有吗?今天要烧了这些尸体。”指挥的人在尸山前喊道。 这时,他们旁边走过一位头戴帷帽之人。 景萧叫住他,问道:“你未染疫毒,为何来此?” 那人闻声停下,语气里似乎有不解:“赚钱啊,来这里干一天,赚的工钱比平时三个月还多。” 那人留下这一句,再没有再多停留,只快步往前走了。 众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却能感受到空气都似乎压抑得要窒息了。一颗心越发沉重起来,沉到了谷底。 五人继续往前走,越靠近尸山,那股腐烂气味越浓烈。尸山下已经堆满了木柴,一群人围着举起了火把,还有担架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 云子陌找到了在尸山前指挥的头领,开口问道:“这些都是……已死之人吗?” 指挥头领听罢,却是不耐道:“打哪儿来的小子?关你们什么事?” 景萧身上散发出一股天然而生的贵气,夹杂着十足的冷意,道:“栖紫都知府何在?为何没有亲自过来坐镇!” 指挥头领想是被景萧的气势唬住了,语气缓和下来道,“知府过来了也没有用啊,如果不是毫无办法,就不会一把火烧光了!年轻人,快走吧,小心别染上疫毒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又朝后方指挥道,“快点快点,还有死了的人都抬出来!” 几人回头,远远一看,那是一个担架。担架上的人好似被蒙上了白布,却发出了低低的□□声。 “慢!”梅蓝菽拦住了抬担架的人。 “你们,你们别靠近,千万别动他脸上的布!”指挥头领已经跳得老远。 这担架就这样停在他们眼前,担架上的人衣衫褴褛,脸上被厚厚的白布层层裹住,只露出了眼睛,那眼睛却是睁开的。 “不要,不要带走他……” “爹,爹,不要走……” 原来是担架后面追来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们脸上也包裹了层层白布,就这么趴在担架哭喊。抬担架的人见状,早已跳远了。 “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让他们跑出来了!”指挥头领吼道。 又来了几个戴帷帽的人,欲把女人和孩子强行拉走。 蓝菽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问道:“一家人都中了疫毒?” 指挥头领没有办法,只好继续解释:“哎,这疫毒太厉害,一个人染上,一个家就毁了!” 云子陌咬牙切齿道:“那也不能活活将人烧死!” 怪不得他们走过来一路无声!不像博陵城,尽管街上空了,但还有室内发出来的声音,栖紫都这块地方,附近的居民恐怕所剩无几了。疫情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寒光一闪而过,景萧已经动了佩剑,担架上的人被挑开了面纱。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印,那人脸上没有蝙蝠印的部分苍白无比,似乎所有的血液都被脸上的蝙蝠印吸光了。最诡异的是,他脸上含笑,仿佛看到了很美妙的东西,嘴里却在痛苦地□□着。 也不是有多可怕,只是那画面有些诡异,也难免和蝙蝠老妖联想到一起。 如果是寻常的蝙蝠小妖,倒也不至于让他们顾忌。蝙蝠老妖,蝙蝠之首,修炼了一万年。据说他生活在最邪最恶的黑暗之处,生性嗜血,常年无时不刻都挂着一脸离奇的笑容,久望生惧。他狡猾多变,又擅模仿,可以化为不同的形态。就算他化为你最亲密的人在你身旁,你也极难发现端倪。 如果说刚开始,他们还抱着怀疑的态度。现在倒有八分确定,此次疫毒是被蝙蝠老妖所致。 那两分的不确定在于——蝙蝠老妖,不是早就被青帝藏玉镇压了吗? 此时,又怎么敢出来作祟?天上的神仙不管吗? 指挥头领跳得更远,语气带上了几分战战兢兢,道:“他马上就要死了,迟早要被烧的,为什么要留着感染更多的人呢?” “蝙蝠老妖?!”蓝菽低喝一声。 “还有魔气。”小七道。 “妖气和魔气,哪个更浓?” “妖气。”容城道。 却在此时,担架上的人脸上的蝙蝠印似乎动了一下。 “快!快包裹住他的脸!”指挥头领道。 抬担架的人连忙拿了布条团团包裹着担架上的人脸。 指挥头领见那五人似乎不害怕,便远远提醒道:“你们还不站远些!蝙蝠印出现的时候,代表这个人活不过一个时辰,蝙蝠印动了,代表这个人已经死了。如果不包裹住蝙蝠印,那蝙蝠就会跳出来随意找一张人脸附上。这就是直接染上疫毒了,没有任何发热和咳嗽的潜伏期。” 五人低头一看,果见那人的眼睛已经闭上,再无□□之声。 女人和孩子泣不成声,还是被拉回了帐篷。担架继续被抬起来,经过了他们身旁,直到被扔到了尸山里。 一行人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尸体上也有病毒,终于明白为什么青黎院长不说出来,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 “准备好!点火!” 指挥头领转眼已经下令。 火气冲天而起,众人纷纷后退。 小七道:“你们在此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一行人点点头,也没有注意小七,只目光看向火光冲天的尸山,心中一阵一阵地难受。 不多时,平地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又下起了毛毛细雨。 “不好!快躲!”指挥头领喊道。 “快走!” “别被淋到了!” “雨中可能也有疫毒!” “雨中有毒,快跑啊!” “……” 抬担架的人也纷纷躲进了帐篷。 云子陌一脸莫名。这雨中也有疫毒? 此时,尸山前面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两个男子,背对着众人,一个着橙色长袍,一个着紫色长袍。这两个人戴了帷帽,撑起一把油纸伞,静立在那里,仿佛一点都不害怕染上疫情。 云子陌想,大约是地方官员出现了吧,还算有点良心。 “走吧。”小七不知何时回来了,开口对众人道。 一行人应允,这才离开了。帷帽遮住了细雨,好久也没有谁开口说话,只有大浪的几声喊叫。直到行至一片空旷无人之地。 “去找魔君。”景萧沉声道。 “不是要去找蝙蝠老妖吗?明明是妖气更重啊。”蓝菽道。 “是啊,魔君看上去也不像如此恶毒的人。”云子陌迟疑道。 很久以前,魔君救过孤苦无依的涣月。上次红月一事,她亲眼见到魔君被涣月所杀。云子陌便对魔君生了几分好感,并不将他与随意杀人的魔头联系在一起。 景萧道:“人有千面,何况是魔。” 梅蓝菽似乎认同了,道:“魔君为炼邪功脾气阴晴不定,我看有几分像是他做的。” 小七淡声道:“一般人自是去找蝙蝠老妖,但无论是不是魔君,此事和魔界脱不开干系。” 云子陌道:“那有谁知道,魔君在哪里吗?” 蓝菽道:“魔君的老巢要是这么好找,这疫毒不早就解了?” 景萧道:“据说,魔君老巢有多个。不知魔君常住何处。” 小七道:“先跟我去万魔窟。” 他依然,无所不知。众人心中一番讶异,这万魔窟,恐怕神仙也没有几个知晓的。 小七的来头,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却在此时,蓝菽不着痕迹地站在了云子陌几人前面,几分玩笑地道:“据说蝙蝠老妖,最擅变化和模仿。” 话音刚落,景萧眉心一跳,拉住了蓝菽的手臂往后退,道:“方才,小七兄确实离开了片刻。” 就这般,一行人与小七拉远了距离。空气中一阵沉寂,几人不免心生几分恐惧。 还有什么比身旁之人是敌方幻化之人更可怕的事? 容城召唤出月令剑,护在了云子陌前面,道:“方才,你去哪里了?” 小七,他的脸隐在了帷帽之下,谁也看不到他的面容。 如果此刻在他们身边是蝙蝠老妖变化的小七,那他们入了万魔窟,便是被一网打尽。 可若不是呢? 此时,传来小七的一声轻笑,道:“子陌也认为,我是蝙蝠老妖幻化的么?” 云子陌脱口而出道:“蝙蝠老妖哪里是小七的对手。” 她一直就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敢拿身旁的伙伴冒险,遂一直没有开口。 闻言,众人一愣。 小七朗朗笑了起来,道:“历来被蝙蝠老妖蒙蔽的人都是不曾怀疑过,一点一点被他套去了过往讯息之人。如今,你们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罗七安,只问我几个问题便是了,你们问吧。” 云子陌冷静下来,道:“我们从出来到现在出来还好好的,小七的长殊丸不假。所以,书院的小七一直是真的。不过,方才小七离开片刻,的确有让人怀疑之处。” 小七又笑了起来,道:“倘若我真是蝙蝠老妖,万年的道行,还要骗你们去万魔窟做什么。” 景萧沉思片刻,道:“说的是。” 蓝菽好似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也是,我们过于警醒了。” 容城依然不放心一般,看着小七问道:“当日夫子在课堂上问你未来的志向,你如何作答?” 小七回忆须臾,道:“是做……” 众人的心再一次被他高高的提起,当日,小七没有说要做什么啊。 小七笑了一声,道:“差点忘了,是尚未思。” 众人这才落下心来,云子陌直接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七啊,你逗我们玩呢。” 刚才小七那两字“是做”分明是故意让他们紧张。 尚未思。当日的小七,确实是这么答的。 从被怀疑到现在释疑,从始至终,小七一丝怒气也无。众人不禁有些惭愧,也暗暗佩服小七的气度。 蓝菽难得一见地不好意思地道:“小七兄,刚刚……对不住啊。” 小七依然笑吟吟地道:“没有的事,这只能怪蝙蝠老妖了。再说了,你们警醒些是好事,我高兴。” 景萧和容城面上也出现了歉意,分别向他行了个礼。 云子陌朝小七笑道:“不愧是小七。” 小七也对云子陌一笑,道:“不愧是子陌。”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众人再无怀疑,又施了御剑术,带着大浪,跟着小七启程了。 一座不知名的山。 奇峰险峻,无数涧壑。 赶到之时已是傍晚,他们所站立之处,是峰顶,也是悬崖之颠,又是一个大木连天、荆棘牵漫之所。 环顾四周,见得林间有虎狼、麂鹿、狐兔、大蟒、长蛇等活物的身影。阴风嗖嗖声,虎啸狼嚎之声、獐狐鸣叫声、虫声嘈嘈声,等等不绝于耳。 云子陌往下看了一眼,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她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那嗖嗖的阴风就是从悬崖峭壁的石缝中透出来的。 “这就是万魔窟?”云子陌道。 “跳……跳下去才能到达万魔窟?”梅蓝菽惊道。 “真的是如临深渊啊!”云子陌亦叹道。 “这就是深渊。”景萧倒十分镇定。 云子陌忍不住又往下瞥了一眼,不知不觉身子往前倾。她第一次到这么危险的悬崖峭壁,看到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还没等她看够,就被身旁的容城拉了回来。 旁边梅蓝菽和他一样忍不住往下看,也被景萧拉了回来。 “你是不是想死?”容城毫无感情地低骂一句。 “都当心,往那边走。”小七道。 嗯?不是要跳下去? 一群人跟着小七走,大浪跟在云子陌脚边。 本有活物听闻异动群奔而来,却不知为何,还未靠近他们百米之内,就有狼虫颠窜,虎豹奔逃之声。 行至一个天然深潭旁边,五人终于止步。 “都会水吗?”小七问道。 景萧道:“我……不会。” “我带你,我在海边长大,水性好得很!”梅蓝菽道。 云子陌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容城不那么淡定的脸,道:“可是,我和容城也都不会水。” 她和容城比谁都怕水。小时候在云中城学游泳差点淹在河里,容城为了救她,也吃了不少苦头,这两件事给她们留下了至深的阴影。 梅蓝菽笑道:“我带两个人,小意思。” “蓝菽,你带景萧容城在后,我带子陌在前开路。”小七开口道。 他一边用灵力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蓝菽忙将大浪赶了进去。 容城脸色有些白,云子陌亦是如此。 蓝菽见状,笑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曾经带两个不会水的朋友,海里都去过呢。” 容城看着他,点了点头。 “现在,憋气,下水,跟紧我。”小七道。 几人异口同声道:“好。” 小七再对脸色还有些白的云子陌笑笑,道:“别怕。” 小七的神情四平八稳,云子陌心中略安,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深呼吸了一下,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随即,小七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纵身一跃,二人率先跳进了深潭。 小七的手很凉,但水更加冰凉刺骨,云子陌差点没憋住气,又感到周围三个人跳进来时激起的浪流和水泡。 她浑身僵硬,感觉自己没有生命,也不会思考了,像块不会动的石头被小七拉着游走。 很快,五人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上面覆满了水草和苔藓等不明物体。 小七抬袖朝那块石头一挥,只见那石头上的庞杂物都慢慢散去了。他又对着石头飞快地画了几个符号。 眼前光芒一闪,石头缓缓移动了,原来这块石头是一道石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水调歌头·游泳》 第43章 幽潭底妙趣生 透过石门的缝隙,眼前似乎别有洞天。 云子陌正感到双脚慢慢踩到平底上,小七也松开了她的手,后边容城、景萧、蓝菽也赶来了。 突然,一股巨大的水流袭来,云子陌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东西,就被冲散了。 水流中,云子陌一边努力憋气,一边还在想:啊,是什么魔能控制水流? 小七却反应极快,已经在水中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心中庆幸,正想着:得救了。 此时,却来了一股更大的水流,将她和小七团团卷起,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什么了,只是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安全物体。 眼前蓝光一闪,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道蓝绫,在他和小七腰上绕了几圈,将二人牢牢绑在一起。 少间,三道身影也被这股强大的水流卷了进来,似乎是容城、景萧、梅蓝菽。五个人在水流中间飞速旋转着,越转越快。 云子陌感到自己支撑不住了,要被淹死了。她拼命地憋住气,却仍忍不住呛了一口。 突然间,云子陌感到自己的帷帽被掀掉。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微微往上提了提。 她看不清任何东西,眼前只有那双骤然被放大的琉璃凤目,周边的水泡密集起来,一个冰凉又柔软的东西堵上了她的的唇。 一时间,云子陌呆住了。她手忙脚乱,她拼命挣扎,她猛地推开对方,却被连呛了好几口水,水泡更多地从她口中冒出来。 她似乎要溺水窒息而亡了,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水流转动得慢了,她感到腰被搂得更紧了。对面的人压身上来,云子陌那双乱扑的手被牢牢地锁住了,双唇亦被用力封住。旋即,一股冰凉的气流涌了进来。 她立即活过来,猛然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眼前的琉璃凤目,她又僵硬地扑腾起来,欲要逃离那双唇。却感到身体迅速往下,往下沉去,终于,双脚落到了平地上。 唇上的冰凉软糯离开,腰间的蓝绫消失,但是可以呼吸了。水底下的冰冷森寒包裹着她,但此刻的云子陌,脸上却是滚烫的,也不敢看眼前的人。 还没等她歇口气,又来了一阵强大的水流,将她卷走了。她在心里为自己的运气哀嚎,又开始努力憋着气。水流又开始越转越快,片刻之间,她的后脑勺被扶住,腰被紧紧圈住,四片唇瓣紧紧相依,冰冷的气流又送了进来。 她已经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却仍然无法克制住自己要反抗的动作,一边乱扑腾一边涌出了眼泪。 终于,水流又慢慢减速,直到停止了转动。两人慢慢往下沉,直到落在了平地上,后脑勺和腰上的束缚没有了,两人的唇瓣终于分开了。 尽管落在了平底上,云子陌还是双腿一软,似要跌落在地。又被身前的人牢牢扶住。 “子陌……”小七开口了。他的声音里似乎不像以往无波无澜,而是带了难以捉摸的情绪在里面。 云子陌两眼发空,双腿发虚,好一会儿才自我感觉平静下来了,道:“我,我,我……的帷帽好像掉了。” 说了好几个我字,云子陌终于说完整了一句话。她一双眼睛慌张地到处搜寻,就是不敢看眼前的人。 小七移步开去,便也四处找寻。过了一会儿,云子陌又慌里慌张地道:“算了算了,肯定找……找不到了,我去找容城他们。” 她就拼命往前面走,也不知道自己往的是哪个方向,哪个地方。只看见周围很多长得很长的水草之类的植物,还有各种飘着的贝壳。 小七突然背后大喊:“子陌!” 她踩到一块苔藓,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双手擦在地上,抬起手来一看,都是血,原来底下有好些尖锐石子,正好被她蹭到了。 小七连忙跑过来蹲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低沉得可怕,道:“你痛不痛?” 云子陌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痛。” 手刚要挣脱出来,却被小七牢牢固定住,又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方巾,松开手,轻轻为她包扎了伤口。 云子陌眼神正在飘忽,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两顶帷帽,就站起身来要去捡起来,嘴里呐呐道:“帷帽在那里……” 小七先她一步,已经上前去捡起了那两顶帷帽。小七拿了一顶帷帽伸手过来,却又有所顾忌似的,悬在她眼前。 若是往常,他就自然而然地为她戴上了。 云子陌依然慌里慌张的,立马将他手中的一顶帷帽拿过来往头上戴,双手又痛又在发抖。最后,因为戴得太快,帷帽歪了,带子也散着绕在了里面。 戴好帷帽的小七又伸手过来。云子陌一见,连忙侧身闪开了。她强自镇定了一下,扶正了帷帽,又在下巴下面重新给带子打上结。 好半晌才强自平静下来,云子陌以自我感觉正常的语气问道:“容城他们怎么还没有下来?” 小七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的后方,这样走了过去,边道:“他们很安全,已经在等我们了。” 云子陌转身,跟着小七往后方走。 这下不用看见小七的脸了,她终于可以真正平静一下,正常思考了。 这幽潭底下竟然是这么美丽的所在,生长了水草、珊瑚、藻类等,空中飘着一些贝壳。而且身上完全干了,就像从没有进过水,还能自由呼吸,像在陆上一样,除了阴寒森冷,她还没感到有什么不好的所在。 不过,方才她真的是吓住了。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这么对她。要换做别人,她早就一脚踢过去了。不过想想,其实刚才还是小七救了他,她却是吓成这样来回报他,的确是太失态了。 这么想着,她口中不禁道:“小七,我方才真是吓到了,头一回发生这种事,你别见怪啊。” 小七没有看她,却是问道:“哦?头一回?” 云子陌又紧张起来,连声道:“掉水里不是头一回。” 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她是在告诉小七,那是她第一次和别人亲密接触? 话说出口,犹如泼出水。小七道:“喔,我知道了,我不见怪。” 这语气里,似乎隐藏着几分微妙的情绪,又似平平淡淡地表示自己了然,毫不在意这些事。 云子陌又补了一句:“在水中,这些也是常见的。大家都知道的嘛,我还要多谢小七救了我。” 小七道:“常见?” 云子陌道:“水中救人,不是很常见的么?” 小七道:“也是。不过,不过若是别人,子陌可别像我一样去救。” 云子陌道:“那当然,我水性不好,只有别人救我的份儿。” 小七似乎停滞了一下,道:“你水性不好,以后不要自己下水,也不要和别人下水。” 反正,两人也算说开,云子陌松了口气,道:“知道啦,这次也是迫不得已嘛。” 小七笑道:“好。” 这时,二人转了个弯。云子陌陡然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低呼:“容城!景萧!蓝菽!” 大块大石门前,容城正与一位身穿橙色长袍的人飞在距离地下八尺高的空中斗了起来,他们周身耸立起了漫天水花。 三人的帷帽不见了,正面对着她,而橙色长袍人背对着她。距离他们十米之远,还有一位紫色衣袍人,远远看着战斗场面,只有一个侧脸对着她。 她俨然想到了,那站在尸山前的人,不正是一橙一紫?是百姓口中散布毒雨的人?她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官员,原来是妖魔鬼怪?却闻不见他们身上的任何气息,想来是被灵力掩盖了。 看着容城与橙袍人对峙。云子陌心里着急,脑中飞快转着主意。 很快,她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喂!那位橙色衣袍的妖魔!只知道放毒雨欺负百姓!有本事你看看我!” 就算三人暂时无法打败他,能调虎离山也是好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容城就可以…… 果然,那橙色衣袍人一听,浑身似乎僵住了。他周身的万千浪花静止不动了。 紫色衣袍人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笑话,笑得捂住了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将战斗力排行榜第三,堂堂曜风神将,今天被当作了妖魔!哈哈哈哈哈,还下毒,哈哈哈,毒雨,欺,哈哈哈哈,欺负百姓。” 对面的容城、景萧、蓝菽愣了一下。 云子陌又上前一步,道:“怎么?误会你了么?我今天亲眼看见你在栖紫都的尸山面前布了一阵毒雨!” 那位橙色衣袍人转过身来,皮肤白皙,细长的眉,狭长的眼睛,阴柔的感觉。云子陌瞳孔骤然睁大了,这是?曜风神将? 这张脸是?是谁?好熟悉,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云子陌的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橙色衣袍人的脸很僵硬。 紫色衣袍人捂着肚子道:“哈哈哈哈,是的,是的,就是他!” 橙色衣袍人侧眼剜了紫色衣袍一眼,怒道:“你!少开口!” 他突然又转过头紧紧盯着云子陌。 云子陌心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曜风神将?是那位在人鬼交界处拿无妄刀伤了她的曜风神将,是上次派了上百神兵下来斩杀古燚的曜风神将。 他到底是谁? 正当云子陌一直在冥思苦想时,曜风神将一脸郑重地、十分认真地、语出惊人地道:“那不是毒雨,是消解尸气的雨。” 云子陌本来只是对那阵莫名其妙的毛毛细雨感到疑惑,觉得有几分古怪,却知道雨中并没有毒。本来就是一个激将法,只要达成目的就好了。只是,这位不问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的神将,云子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灼日神将这时朝云子陌走了过来,笑道:“哈哈哈,是真的,是消解尸气的雨,老百姓不懂乱说的。” 随着他越走越近,眉眼和轮廓越来越清晰,云子陌的瞳孔越睁越大!这,这,这是? 他皮肤是深小麦色,也可以说是黝黑,浓眉大眼,让人一看就觉得很阳光,此刻正微微挑起眉笑着。 灼日神将,这一脸蓬勃的朝气和明朗的阳光,为什么如此熟悉? 他走到云子陌面前站定,和颜悦色地道:“我是灼日,天上来。这位小兄弟是哪家的修士?” 听了这番对话,几人早已明白二人身份。青帝藏玉座下首将,同一日飞升的曜风和灼日,一个出身皇家一个出身农家,一个武器是刀,一个武器是镰刀,互相看不惯,手下神兵也都互相看不顺眼的,曜风神将和灼日神将! 按理说,两人同一日飞升,本该关系融洽,和睦友好。但二人一齐被青帝藏玉收入座下后,便开始互相看不顺眼。至于缘由,曜风神将出身皇家贵族,而灼日神将则出身农家。灼日神将的镰刀便是在稻田割麦所用。曜风神将看不惯灼日神将与生带来的乡下作风,灼日神将又不屑于曜风神将那股高高在上的姿态。故此两位神将时常互相嘲讽,他们手下的神兵也互相看不顺眼。 云子陌半晌没有接话。听到这爽朗的声音,看到这样熟悉又陌生的两张面容,云子陌心里只有茫然。 第44章 探魔窟遇心魔 云子陌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小七忽然道:“刚才那两阵巨大的水流,是这两位下来时激起的。” 原来如此,云子陌这才回神。 而那一边,容城正冷冷地看着曜风。 云子陌对灼日道:“你的朋友与家兄是不是有所误会?” 灼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是的,小兄弟,下水时阵仗有点大,冲撞了那位小兄弟,你们没有伤到哪里吧?真是对不住了啊。” 岂止是有点大? 云子陌看着眼前的人,这位浓眉大眼,带点地方口音,又颇为爽朗的灼日神将,定了定心神,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那位曜风神将,他的刀据说很厉害,请别再把我的几位朋友给伤了。” 灼日闻言,转向曜风,“曜风,你还不滚下来!好意思叫我滚,当这是你的地盘吗?冲动暴怒,随意砍杀,他们只是几个修士!”他顿了顿,又看向云子陌一行人,流露出赞赏之意,“小兄弟,你们以修士之身闯入万魔窟,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勇敢的修士了!你们灵力不错,飞升有望。” 云子陌谦和地道:“过奖了。” 灼日又道:“放心,我的禾下刀比他曜风那把破刀厉害多了!他再敢对你们动粗看我不收拾他。” 云子陌一愣,看到灼日手中拿着一把弯弯的镰刀。 这就是他的灵器吧,她喃喃自语:“禾下刀。” 好熟悉。 曜风不知什么时候收了灵力,朝云子陌的方向走了过来。容城、景萧、蓝菽随后而至。 曜风走近了云子陌,开口道:“如果我刚刚用了无妄刀,那家伙早就没命了!你收着点吧!你的破镰刀能比得上我的无妄神刀?” 灼日语气转为凌厉:“我现在不和你争,只是以后你能不能别每次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就大打出手!拉都拉不住!误伤了凡人修士你怎么赔?” 曜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击道:“那几个家伙是没有对你进行攻击,你别抢着当老好人,站着说风凉话!” 诶?容城、景萧、蓝菽是因为被卷到水流中主动攻击了曜风?而且曜风没有使用无妄刀,显然没有用出全力。那么,三人的灵力,恐怕在曜风之下了。 也是,一般修士又怎能记得上神仙。 云子陌心内感叹一番,还好她赶来得早,不然真要是让三人有个什么误伤,谁也说不准。 这时,景萧的冷静一语插了进来:“两位神将可是来找魔君?是否先入石门。” 说是礼貌性地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提醒的是!”灼日一愣,随机应道。 曜风看了景萧一眼,怔了一下,也收敛了容色。尔后,他开始动手整理衣襟。灼日则抱着手一脸不耐地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 云子陌顺着一看,金冠束发,橙色的衣袍上简直是纹丝不乱!连一丝褶皱都没有,除了那衣襟处有一些凌乱,极有可能是刚刚飞在空中与容城对峙时弄的。腰身的玉带也是有板有眼,侧面雕有麒麟的纹饰,上面还垂挂了一个香囊,一个玉佩。 这样的风格,一丝不苟,处处讲究,追求精致养眼,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凌乱无序。 反之,灼日就随意多了。他布带束发,一身轻便,看着甚是清爽,没有多余的配饰,也没有系那精致的玉带。他的紫色衣袍上只是一根类似于他们青云服上的布带,腰带上则绘了水稻的纹饰。 一个精致,一个随意,云子陌觉得眼前的画风无比熟悉,却愣是想不起来。 她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从始至终,小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也看不见黑色绢布下他的表情。容城已经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景萧一脸正经,梅蓝菽则弯起了嘴角意味不明地看着两位神将的互动。 云子陌想起当前疫毒大事,正色道:“既然刚才是误会,不提也罢。废话不说了,我们也是为了这次的疫毒前来找魔君的。我叫……云子陌,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七安、景萧,梅蓝菽,这位是我兄长容城。” 曜风淡淡应了一声,还在整理衣襟。灼日朝众人微微一笑,道:“幸会。” 这位神将,倒是随和,没什么架子。 云子陌、苏景萧和梅蓝菽点头致意。容城则冷哼了一声,小七没有任何表示。 灼日看着云子陌,道:“水下没有疫毒,你们可以摘下帷帽了。” 云子陌笑了笑,道:“帷帽戴着习惯了。万魔窟都是魔,帷帽正好可以抵挡一下魔气。” 其实,她只是有些不敢看小七。帷帽,正好可以让她不用露面。 灼日哈哈一笑道:“哈哈,放心,有我在,那寻常魔气近不了你们的身。” 云子陌道:“如此,多谢了。” 景萧向来水波不兴的脸色此刻不乏焦急,道:“我们多停留一刻,人间就多受一刻苦难。” 曜风这时终于整理好了,道出一句:“走吧。” 他大手一挥,灵光一闪,那道原只开了一个小缝隙就停住不动的石门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打开了。 几人不禁敛了心神,石门背后等待他们的,不知会是什么? 随着那扇空间朝他们开放,一道强光刺了过来,众人不禁微微挡住了双眼。 待适应了眼前极亮的光线,才看到,石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很亮,亮得发光,没有任何阴暗的感觉,也未见传说中的群魔乱舞之态。 灼日凝重道:“几位小兄弟,进去了之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说话!你不开口倒好,开口了便给群魔寻得机会侵入你的心神。这些小魔,以吸入人的心神为美味珍馐。” 云子陌几人点了点头,便一一进了石门。石门内的甬道很长,堪堪只容二人并排通过。曜风和灼日打头,景萧和梅蓝菽随后,容城和云子陌跟上,小七在最后,与她不紧不慢保持着大约五步的距离。 走了约三百米,他们看到一排石阶。这道石阶盘旋而下,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方。云子陌看到前方景萧将他的剑紧紧握住,戒备之意甚浓。而最前面的灼日和曜风连武器都没有拿出来,施施然沿着阶梯往下走。 周遭寂静无声,而越往里走,光线越来越暗。这条阶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又静得太可怕。 云子陌腿都要发抖了,眼前越来越黑。这时,突然看见前方有隐约橙黄的灯火亮了起来,重新照亮了眼前的路。 云子陌心里一突,握紧手中的剑严防戒备。走近时,才发现那只不过是状似人间燃的油灯,便放下心来。 那橙黄灯火隔了五十米间隔就燃了一个,而且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近了才亮起来,等他们走到前方的灯火处,回头一看,后面的灯火已然灭了,仿佛是特意为来人而照亮了光明。 如果不是身在魔窟,云子陌甚至要暗赞一声。 魔界之灯,人来即亮,人走便灭。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音节。 是梅蓝菽!他似乎忍不住要开口说话了。云子陌一惊,却又听到他刷地展开了折扇,还好他终究是忍住了。 这时,前面的人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她一不留神,骤然撞到了前方的景萧身上。她揉着额头,也不敢说话。 再一抬头,前方灼日、曜风、梅蓝菽都不见了,再一看旁边的容城、后面的小七,通通不见了人影!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狭小的长方形密闭空间。 他们,已经不在那道长长的阶梯里。这里很小,却燃了一盏灯,整个空间只有景萧和她两个人。 她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和景萧说话。却见景萧突然伸手一栏,粗鲁地把她推到墙壁上,然后背对着她,把她拦在了这个小角落里。 寒剑出鞘,灵力聚集于剑上,一个黑影被拦腰斩于景萧剑下,消失无踪。景萧,方才反手用剑,斩杀了一个从左边飘过来的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却只是一团人形黑影,看不到五官,似乎没有面容。 云子陌却看到,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多了,黑影倒下,又有新的黑影出现。景萧一边护着她,一边舞剑,那些黑影被斩于剑下,随即消失不见。可是却有越来越多的黑影出现了。 云子陌忍不住开口了,刚说了一个“景”字,就被景萧捂住了嘴。 可惜已经迟了。 云子陌开始目眩神迷,眼前所有的黑影都变成了幻境里白桦的影子。 她甩甩头,这小魔委实厉害。既能让人看见幻像,难不成是心魔? 不能说话,不能说话。 还好只说了一个字,还能抢救。 她欲学景萧斩杀黑影,却发现自己的上帛剑都无法变幻出来。 无须问,这又是她灵力低微的缘故了。她只能心中飞速思考对策, 景萧一直在专心砍黑影,完全没有余力看他。 云子陌脸色有些发白,心道:如果是心魔,心魔乃欲念生,只有化去欲念,才能战胜心魔。那白桦到底是谁?明明是上辈子的事情,为什么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间挥之不去,给她找麻烦? 如果是景萧,却不知是心里有什么欲念? 正当景萧又击杀了一个黑影,有一道与众不同的黑影趴到了景萧肩膀上。它与别的黑影不同之处在于,他发着光,面容上还长了一双嘴。 它阴森森地在景萧耳朵里说了一句什么,景萧狠狠将肩上发光的黑影甩了下来,又往它身上补了一剑,发光的黑影倒在了地上,却仿佛只是昏迷了,竟没有和别的黑影一样消失不见。 他们眼前,倒也没有别的黑影再出现了。 乍然间,耳边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你要找的人,就在你面前。” 发光的黑影,盯上了云子陌。 云子陌浑身巨震。景萧此时身形一动,转过身来,正好面对着她。眼前的人赫然是幻境里白桦的面容,已然不是景萧! 他长剑一挥,云子陌肩上的黑影被斩了下来。 云子陌瞬间清醒了几分,甩了甩头再看眼前的人,白桦又变成了景萧。 此时的景萧,却和常日有些不一样,他双眼有点红,眼神有些迷离。 “他是你要找的白桦,是白桦,快和他在一起吧!” 不能听! 接下来,两只手伸进了帷帽,云子陌把自己的耳朵紧紧捂住。 可景萧却是迟了,无数黑影趴在了景萧的肩膀上。 第45章 魔界乱万魔斗 这个小空间里,出现越来越多长着嘴巴,发着光的黑影。他们纷纷趴在景萧的肩膀上,手臂上,腿上,嘴巴一张一合。 景萧灵力再高强,身手再迅捷,也无法在同一时间斩下这么多的小魔。 眼前景萧的眼睛越来越红,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头上冒出了大滴的汗水,脸色发白。 云子陌用上力气,猛地将景萧踢到在地。看见心魔纷纷掉在地上之际,她一边大声喊,“滚!我什么都听不到!滚!……”一边凝神静气,松手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景萧头上,将他的两只耳朵紧紧绑住,“该死的,都给我滚!” 她说话,用了她自认最高的音量,欲以此盖住心魔的声音。 阻隔心魔说的话,除了捂住自己的耳朵,还能切断声源或阻断声源。她高声说话,凝神静气,便是在阻断声源。 景萧跌坐在地上,似乎没有了力气,任由云子陌摆弄。 这时,后面的墙壁,似乎有声音响了起来。 猛然间,墙壁发出一声巨响。云子陌回头,发现那墙壁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那些闪光的黑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纷纷停住了说话声,四处奔逃。 云子陌定睛一看,原来是小七一拳砸开了墙壁,她看不到小七黑绢下的面容,却见到了灼日、曜风、容城、梅蓝菽脸色的或多或少的担忧。他们还站在那条长而缓的阶梯上,身后的墙壁上还亮起一盏橙黄的灯火。 灼日搀扶着梅蓝菽进了那道石墙,看着最后飘走的那道闪光的黑影,叹道:“你们遇到了心魔。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魔,凡人最是抵抗不住,神仙也杀不死。” 云子陌这才看到,梅蓝菽满头大汗,眼框通红,眼里是未褪的痛苦和嗜血之色。 蓝菽,也遇到心魔了?? 曜风凛然道:“这万魔窟是心魔的老巢,一旦在这里被它们抓到,就会被带到暗室里。它们会不停地说话刺激这个人,蛊惑他的心神。直到这个人被沦为心魔的附庸,最后心神全部被吸光。” 众人闻言,皆是有几分怔然。心魔,谁心里会完全没有杂念呢?贪心、嗔心痴心、疑心,仇恨心,包活执念、怨念等都是心魔滋生的土壤,只要你还有思想,就免不了心生这些俗世杂念。 心魔最常见,也最可怕,让人避无可避。如果被心魔盯上,你心里哪怕只有一点小小的杂念,也会被放大,直到心神完全被它掌控。 云子陌跌坐在地上,还好他和景萧反应够快。万一听多了心魔的蛊惑之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容城上得前去,一把将云子陌扶起来,道:“还好吗?” 云子陌被猛地这么一拉起来,颇有些头昏眼花,怔了怔才道:“……还好。” 小七蹲下身,为景萧解开绑住耳朵的外衫,问道:“如何?” 景萧定了定神,自己就站起身来,道:“没事了。” 他声音还在发空,明显在强自镇定。一张脸还很苍白,汗珠滚滚而下。 景萧和蓝菽,他们的心魔是什么?能被心魔蛊惑住的,是人心里去不掉的执念,或者是对何物的欲望。 尤其是蓝菽,这样的反应,可见他心中的恶魔,早根深蒂固了。 云子陌以袖擦了汗,不禁道:“蓝菽,你没事吧??你的心魔好像很可怕啊。” 蓝菽难得一见地没有答话,只是神色变了一下,点了点头,一改常态地没有发声。 灼日笑道:“这也避免不了的,谁心里没有一点杂念呢?还好你们意志坚定,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摆脱了心魔的蛊惑。” 容城的脸上有几分后怕之色,对云子陌道:“以后少想些事。” 云子陌走到容城旁边,对她微微一笑,道:“好。” 曜风这时嚷道:“啰里八嗦的,简直是像个乡下妇人。你们还走不走?” 灼日似乎习惯了曜风的语气,也没多加计较,见蓝菽眼神恢复正常了,便松了搀扶蓝菽的手。他一面出了石墙,一面道:“走路时记住别说话,说话越多暴露越多。” 曜风突然想起什么,抓了一把状若雨花石的小石子过来,也不看他,道:“一人一个,放身上。护体。” 云子陌接过来,见那石头上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想是不同寻常,便也给每人纷发了一个。 再无他话。几人在一片安静声中继续往前走着。 一行人,只有蓝菽的脚步开始略显迟钝,后来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看来,蓝菽的心魔,是几人之中最强的。 不多时,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空间变得宽阔,却面临一道石门。 此刻石门正敞开着,里头一派昏暗。一眼望进去,昏暗之中又透着五光十色,是十分令人迷离的诡谲之色。 可是,为什么没关门? 最前方曜风和灼日的脚步放慢了,略显得迟疑。 灼日低低道:“奇怪,怎么会没关门?” 曜风接话道:“你怕什么?不敢进去了?” 灼日皱眉道:“有勇无谋不是好事。” 曜风冷哼一声,道:“总比犹犹豫豫的娘们好。” 灼日怒起,道:“你说谁是娘们?” 曜风笑了笑,道:“谁觉得自己是谁就是。” 灼日勃然大怒,双拳紧握,道:“你……” 还没等灼日说完这句话,景萧却从他们中间穿过去,越过他们,率先大步迈进了石门。跟在后面的几人也颇感无言又好笑,不是说不要说话吗? 曜风和灼日似乎感到几分不好意思,便齐齐停止了斗嘴,很快便绕过了景萧。二人打头阵,和先前的队姿保持一致。 云子陌感到有些怪异,石门没有魔兵把守还能说得通,毕竟也不是谁都能下得来的。 但是他们进石门后走了这么久,只遇到一个心魔? 按理说,堂堂一个万魔窟,六界之中的一大势力,不应该任由他们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 众人在一片五光十色的诡谲之地摸索着前进。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露天洞府,四处怪石嶙峋。 几人绕过了一汪水池。云子陌眼睛往池中一瞥,那水池中,五光十色照映下的,赫然是成群的金鱼,池子底下还有生长着的各种水草,与鱼儿映衬得趣。 这是,长得好像七星猎焰的灵宠?魔君无极广尧,为什么也要养金鱼? 正想着,有兵器交接声、吼叫声、撕打声、叫骂声等隐约传来,最前方灼日和曜风的脚步加快了。 再往前走,渐渐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魔气,夹杂着血腥气味,越来越浓。而眼前的路越来越窄,不远处又是一道石门。 石门后的声音?分明是惨烈的厮杀声。难道,魔界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在一个只容一人穿过的天然石洞前,洞口闪现着昏暗的诡谲多变之色。那些嘈杂声更加猛烈了,魔气夹杂着血腥的味道传过来,令人有些作呕。 走在最前面的曜风站在石洞口,登时停下了脚步。 “不好,魔界大乱。”曜风的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说完这句,他就进了石洞,身体渐渐往下,直到看不见他的人影了。灼日紧急撂下一句话:“你们回头,原路回去!别跟下来!” 随即,灼日也跟着进了石洞,往下消失不见。 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留在原地的云子陌几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 他们分左右两边,先是梅蓝菽和景萧在石洞边缘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蓝菽脸上一阵哆嗦,景萧脸色发白,却是一贯地强自镇定。 云子陌问道:“怎么了?” 蓝菽和景萧表情沉重,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和容城将梅蓝菽和景萧拉回来,并肩站在了石洞两侧。 本来,云子陌闻到那浓烈的味道早已觉得不适,心中也颇为不安,便只扫了一眼。 这仅仅是扫了一眼,她本能地往后倒退,只觉得天地都颠倒了过来,险些摔倒在地。 靠着墙壁,她偏头看了容城一眼,只见她的脸色也在发白。 那石洞下面,赫然是一座巨大的魔宫,高而长的阶梯下,有成千上万的魔头正在厮杀。 在那诡谲多变的光影之下,是那些长着两只角的魔头,他们嘴唇是紫色,张开尖尖的牙。他们面露凶光,双目发绿,眼睛发出绿色的光,有的正攀在同伴的脖子上吸血,有的兵刃相交。与这些魔头一起的,还有无数飞着的蝙蝠。地上是无数被斩下的手、脚、头,内脏等,分不清是魔的还是蝙蝠的,肉块翻飞,鲜血长溅。 见过了无数鲜血淋漓的场面,云子陌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阵哆嗦,几欲呕吐。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七终于开口了:“魔君无极广尧,被篡位了。” 云子陌强自稳了稳心神。 蓝菽颤声问道:“那些蝙蝠?就是疫毒的来源?” 小七的声音竟还是和往常一样无波无澜,道:“去看了就知道了。你们身上有驱魔石,寻常小魔,不敢碰你们。” 原来刚才曜风给他们的雨花石是可以不让寻常小魔近身的驱魔石,作为神仙,对凡人已经很用心了。 景萧以询问的语气道:“御剑,下去?” 几人面色凝重,皆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固然有危险,但还是要一试。 小七视线在石洞内探寻了一番,道:“你们跟我,飞到那边。” 小七的手,指向了那魔宫高高的台阶之上。那里正在交缠打斗的影子,似乎有三个人,隔绝了下面的群魔厮杀。 下一秒,几人手中的剑穿过了石洞,横飞当空。几人再小心地飞身上去,稳稳地落在了剑上。 云子陌习惯性地与容城同乘一柄剑,其它人自行御剑。 一行人就这么穿越了底下的层层厮杀,一跃而上,往前飞去。 第46章 魔宫底异变生 这条路不长。只见眼前那长长的阶梯越来越近,隐约还能看到阶梯之上的魔君宝座,还有一橙、一紫、一灰三条人影在缠斗。 距离那三条身影越来越近了。 忽然之间,无数蝙蝠拦路飞过,众人眼前一晃,身子刹那间失去了平衡。 “啊!啊!! 啊!” 底下是什么样的所在?这样下去就算尸骨有存,也不免一身血污。 一行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落。因为蝙蝠越来越多了,避无可避。 云子陌心里一突,头皮发麻。 却在这时,红梅链忽然飞出了一瓣红梅。在距离地下三米之远时,花瓣将几人稳稳托住。 是红梅链的主人救了他们? 云子陌高呼道:“有救了,有救了!花瓣会飞的!” 一行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却感觉花瓣动不了。 往下一看,原来是底下的几个小魔忽然齐齐咬住了花瓣。不过须臾,伴随着一道疾速往下的身影,花瓣开始高飞了。 “我下去看看,你们往前。” 小七?原来那道疾速的身影是小七纵身跳了下去。是小七将刚才咬住花瓣的小魔砍杀了,使他们横行无阻。 空中蝙蝠乱飞,而花瓣所过之处,它们纷纷让路。 “小七兄!” “小七!” “七兄!” “子陌!” “子陌!” “……” 而云子陌,几乎在下一秒就跟着小七跳了下去。 而景萧几人在花瓣上越飞越远了,正欲也下来帮忙。底下传来小七的温和回应,道:“你们先走,相信我,没事。” 这语气,很是信誓旦旦,似乎完全没有将这里的一切当回事。 景萧当机立断,道:“听七兄的。” 几人对小七,已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信服感。 云子陌其实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她看到小七下去,立马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剑化为了白绫,欲要卷住小七。 然而,速度太快。 她的白绫没有卷住小七,反而被几只小魔团团咬住,欲将她整个人往下拉。 她力气不敌,便就这样追随小七而去。 而在那一边眼尖的蓝菽看来,云子陌,颇有几分生死相依的味道? 实质上,云子陌想帮小七的忙,却是帮了倒忙? 云子陌哀嚎不过一秒,很快就被一双手轻轻巧巧地接住了。她几乎被拦腰而抱,那双手稳稳当当,似乎不费一丝气力。 云子陌被接住,仍有些头晕眼花。她抬头,看到接住她的人似乎安然无恙,便问道:“小七,你下来做什么?” 这时的小七正抬头,专注地望向空中。他四下巡视,眼风如刀。 而那些在空中乱飞的蝙蝠,在他的眼神之下,竟就这么“砰”地爆裂而亡,落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上。 红梅花瓣上的容城、景萧、蓝菽,早已没有任何障碍地往前飞去。 原来,蝙蝠不再拦路,是小七在帮忙? 小七的灵力,竟强大到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 虽然杀的只是蝙蝠,但,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在六界传闻之中,只凭眼神欲念就可以杀生的,有吗? “扫清障碍。” 小七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云子陌再细细一看周围,小七抱着她所站立的地方,是一块空地,那些乱七八糟的肢体、器官、内脏、群魔、蝙蝠等让人作呕的东西都被清扫光了。 而那些厮杀的群魔,四处乱飞的蝙蝠更没有靠近他们。 这不会是驱魔石的功能吧?云子陌有些惴惴不安,心里突突直跳。她总感觉,一切都变了。 小七还是小七,也可以说,小七也不是小七了。 云子陌语气却一如往常,道:“小七,我头不晕了,放我下来吧。” 小七没有将她放下来,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和往常不一样的复杂情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子陌,你怎么也下来了?……” 一向处变不惊的云子陌突然紧张起来。眼前的小七如此泰然自若,真不愧是小七。 尔后,就听到自己带了几分责怪,又有几分自己也不知道的情绪道:“你这样下来跟玩一样?你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 小七的视线落在了前方,道:“如果我不下来玩一玩,就是一齐掉下来,到不了那儿了。” 前方,红梅花瓣托住的三道人影已经安全落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云子陌欲言又止,“小七,你……” 小七轻笑一声,低头看她,“想问我是谁?” 实际上,二人都看不到绢布下对方的神情。 云子陌摇摇头,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会担心的。” 小七抱着她的双臂一僵。 “至于你是谁……”她笑了笑,“朋友相交唯求真,只论性情是否相投,我认定的是挚友小七,其它的外在身份,又与我何干。” 小七闻言,愣了一下,重复她的一句话:“朋友相交唯求真。” 云子陌道:“是。” 她一直被小七抱着,颇有几分不自在,道:“小七,你先放我下来吧。” 而小七完全没有松开手的意思,道:“马上到了。” 说罢,小七就保持抱着她的姿势,飞向了高高的台阶。这次的途中,完全没有了任何障碍。 云子陌耳朵贴着小七的胸口,感受周围的疾风,忽然感到一阵阵的安心之感。 不多时,她和小七顺利到达了台阶上的魔君宝座前,也清楚地看到了前面的几人。 灼日手持弯弯的禾下刀,曜风手持凌冽的无妄刀,都已负了伤。一个捂住肩膀,一个捂住手臂,他们伤口上的鲜血喷涌而出,却仍在与一个披头散发的魔头对峙。 那魔头和底下的小魔不一样。他手执大刀,披着一件灰色长袍,披散着头发,嘴唇发紫,一张脸却仿佛被裂开来,爬满了丝丝黑色的皱纹。 云子陌走到了容城、景萧、梅蓝菽旁边,再一看,魔君宝座旁倒了一人在地上。 只消一眼,云子陌就认出来了。那人赫然是那位面目全非的魔君无极广尧。 他此刻受了极重的伤,看着那位脸上爬满黑色皱纹的魔头,道:“暗跃,本君自问一直对你不薄,将魔宫所有事情都交由你打理,连本君的妃子也送了你。你为何叛变?” 他似乎在强自克制着什么痛苦,完全在勉力发声,声音还是像几个月前一般沙哑。 暗跃?原来那魔头叫暗跃。 无极广尧,当真被此人篡位了? 不是被小仙君暗杀,就是被手下人篡位,这位魔君当得委实凄惨了些。 云子陌完全无法将他与当年大闹天宫的魔君联系在一起。 暗跃大笑起来,“魔界要的是一位实力雄厚的君主,你他妈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打不过青帝藏玉就算了,七星猎焰五招就把你打败了!魔界的名声都被你他妈跌到哪里去了!?”他的视线转向了万魔厮杀的场地,“你看看底下那些魔,他们现在出个门都被那些妖精鬼怪嘲笑!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清楚吗?练邪功失败后,你每天缩在龟壳里,只知道埋头恢复青春荣光,怎么就没有为整个魔界想一想!” 魔君无极广尧似乎愣了愣,沉声道:“你为了夺得我的宝座,竟炼了食人术法。与蝙蝠老妖融为一体,控制了所有的蝙蝠。”他的目光似若不经意地巡视了周遭的众人,“再说,你在人间放出一场疫毒。你以为,这对魔界不是一场毁灭性的损失,你这个宝座又坐得稳吗?” 什么?阴暗嗜血,惨无人道,万年修为的蝙蝠老妖已经死了?被暗跃吃了? 众人心中都是大震。 食人术,也即人吃人。食人者吸取了被食者的灵力,与之联为一体,灵力大增。 暗跃竟炼了魔界上乘邪术——食人术。 暗跃与蝙蝠老妖融为一体,向人间投放疫毒?怪不得外面魔气和妖气纵横,却是妖气比魔气重。 无极广尧一番话,似乎在特意揭露最为关键的讯息,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么,真相似乎呼之欲出了。 暗跃做这一切,仅仅只为夺得宝座? 众人脸色一变再变,看着那惨无人道的暗跃,头皮都有些许发麻。 暗跃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底下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对他来说美味至极。他阴笑一声,看着无极广尧,“你少说两句吧,魔界轮不到你操心了。你服了穿心灭魂丸,不到半刻钟,就要魂飞魄散。任谁也救不了你。”又转向灼日和曜风,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巡视一番,“你们两个这点本事,打不过我的。不如打个商量,你们弃了天界,来我这里怎么样?我就放了你们。” 听罢,灼日双目圆瞪,青筋暴起。曜风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作为神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在他们开口之前,云子陌赶忙道:“二位神将,别冲动。” 不论暗跃本身灵力如何,有了蝙蝠老妖的万年修为,实在不容小觑。再看两位神将的伤势……如今,恐怕在场所有人联手,都难逃一劫。 “是你发动疫毒?” 是景萧,此时的他,身上散发出极寒极冷的气息。 暗跃毒蛇一般的眼睛立马盯上了景萧,又好笑似地道:“小小一介修士,杀你们,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 云子陌将手中的剑握紧了。 梅蓝菽则一闪身拦在了景萧面前,“我道是谁?原来是个蝙蝠老妖与魔的结合体。凭邪道篡位,以疫毒危害人间,导致尸山遍地。”他说话的语气颇为调侃,眼中的温度却越来越低,“啧啧,这六界史上啊,必定要留下一个万古骂名咯。” 这话说出来,似乎是希望将暗跃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来。 众人心中纷纷提起来,如果因此激怒了暗跃,必要一战生死。 景萧上前一步,从蓝菽身后与他并肩。他的神情是紧绷的,又不着痕迹地挡了蓝菽的一半身子。 这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人,只有在挚友的安危面前,脸上才会有一丝异样。 然而,暗跃丝毫未有所动,只是笑起来,“哈哈哈,只怕你要失望了。”他的视线又看向了二位神将,“你们听好了,疫毒不是我放的,我只为夺得宝座,在人间放那疫毒做什么?理由呢?” 蓝菽丝毫无惧,飞快地接话道:“要理由啊,简单。”他眼珠一转,“因为你不是飞禽,也不是走兽,却比它们加起来还不要脸!” 随着这一声骂,灼日也忍不住了,大骂道:“天杀的,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竟吃了蝙蝠老妖!就算不是你投的毒,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暗跃的心情好像很好,丝毫没有计较,“你们这些要守护天下苍生的正义之士,麻烦先回去擦亮一下眼睛。”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可千万,别杀错了人。” 众人都是一愣。疫毒一事,看来还牵扯到了其它人。暗跃,只是一层线索而已。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但要找到真凶,暗跃身上必然有突破口。云子陌第一时间琢磨过来,一针见血地道:“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暗跃诡异地笑起来,巡视众人一番,缓缓道:“何必装模作样,你们不是自诩正义为民除害么?那我就好心告诉你们,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露出惊讶之色。除了没有摘下帷帽的云子陌和小七,看不到绢布下他们的表情。 在场的几人没有人相信这番话,曜风冷冷道:“你希望我们内斗,然后你坐收渔翁之利么?那你要失望了。” “啊……” “嗖嗖!……” 忽然之间,凌空飞来数万支箭。 魔君无极广尧竟在垂死之际,竟然发动了拿手的箭雨阵。同时,魔君宝座正在飞快移动。 “蓝菽!”云子陌和景萧异口同声呼道。 在众人正在抵挡箭雨时,他竟旋身携了梅蓝菽,跳进了宝座下的秘洞。 空气中留下一句沙哑之音:“我以魔血起誓,他说的是真的。” 一起留下的,还有溅落在地上的几丈墨绿色的魔血。 魔血为誓,损心损身。若有假话,起誓者灰飞烟灭。 无极广尧,竟是如此偏激。为了让众人相信他的话,起了魔血誓。 随着话音的消失,魔君与蓝菽已不见。宝座之下,平平坦坦,似乎从未出现过任何出口。 谁也没有来得及抓住蓝菽。 “蓝菽!他把蓝菽带去哪里了?!” 云子陌心里突突直跳,急急问向暗跃。 “这是魔君秘洞,只有历届魔君才能进入。不过,蓝菽应当没有多大的危险。” 说话的是小七。 暗跃脸色早已大变,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竟飞起了一掌,“掘地三尺,给我去追!” 魔君宝座被他的掌劲一拍,竟在瞬间化成了一堆稀烂的粉末。 “是!”众魔听令。 景萧的视线依然落在蓝菽消失的地方,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声音都带上了些许颤抖, “如何才能进秘洞?” 景萧与蓝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蓝菽被抓,他就是再镇定,也坐立不安起来。 “传闻魔君秘洞,进去之后可以到达任何地方。这位蓝菽小兄弟,短时间内怕是无处寻觅了。”灼日道。 “魔君竟然将秘洞开关设在宝座之下,谁也想不到。”曜风接话道。 灼日和曜风,话说得不假。云子陌更愿意相信小七说的,蓝菽不会有事。 她安抚一旁面色明显不安的景萧,道:“无极广尧不算坏极,蓝菽应当安全。” 景萧早已不复以往的沉稳,声音都有些沙哑了,道:“希望如此。” 容城看着正在四处遣小魔凿地洞的,皱眉道:“无极广尧,拉了蓝菽进去做什么?” 回答这话是小七:道:“大概率,是他给自己挑选了继承人。” 什么?无极广尧,拉了梅蓝菽入魔?选为新任魔君? 几人一时之间愣住了,僵立在原地,竟不知作何反应。梅蓝菽连神仙都不想当,如何会入魔? 又为什么,魔君会选中蓝菽? 此刻,他们心中焦虑不安,却也无处寻觅。 暗跃目光阴沉地看向他们,道:“那又如何,你们今天,全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却见曜风的视线落在了小七身上,“我们来此目的是为疫毒。既然无极广尧起了魔血誓,我们再没什么可怀疑的。我们之中,必定有一位是在人间投放疫毒的凶手。”他眼睛里满目探寻,“我不妨大胆认为,那位一直没有说话又没有露面的朋友,嫌疑是最大的。” 一直没有说话?小七? 云子陌立刻闪身挡在小七面前,愤道:“既然我们都有嫌疑,为什么不一一排除。曜风神将,你以为你没有嫌疑吗?” 曜风的脸庞僵住了:“你说我?” 容城不屑道:“为何你没有嫌疑,就因为是神将吗?” 景萧冷静地分析道:“我们没有任何动机去做此事。发疫期间,我们在青云学院,从未外出。” 如此,就可以排除他们。 灼日截过他的话头:“我和曜风,整整一个月都在镇守灵光宝殿,从未下界。” 云子陌道:“有些事情不需要亲自去做,无论疫毒期间你们在哪里,在这里,最没有动机的是我们几个凡人。因为,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曜风道:“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位朋友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未展示真容?” 云子陌冷哼一声,道:“他的真容?有本事你就去看看。” 这话一出,空气顿时沉寂了。 只传来小七的一声轻笑。 第47章 金鱼游猎焰出 曜风的表情惊讶至极,似乎没有想到一介修士敢这么对他说话。 修士毕生就是为了成仙,他竟敢这样对神将说话,当真是自毁前途了。 暗跃拍手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哈,我最喜欢看这种好戏了。给你们点时间让你们再内斗一番,到时在你们死之前再告诉你们真相怎么样?” 几人没有理会暗跃的话。 曜风不怒反笑,道:“质疑神将,如今的修士真是越发厉害了,少见得很。” 云子陌冷笑一声,道:“神将伤凡人,也稀奇。” 曜风皱眉道:“有话请明说?” “几个月前,在人鬼交界处的鬼市上……”云子陌点到即止。 曜风好似想起了什么,道:“我,七星猎焰最喜戴面具,当时我以为是……是他…… ” 灼日一拍脑袋,道:“这事儿我知道,曜风回来还很歉疚,莫非你就是……” 其实,这种误伤的事,没法说怪谁。但云子陌养伤这么久的时日,还因此受到责罚,心里本有有股气。 现在,她似乎只想撒气,“是,我就是那个面具人。”她紧紧盯着曜风的眼睛,“怎么?你是不是要说是误伤?如果今日凶手真的是你,是不是要来一个毫不知情?” 灼日忍不住道:“小兄弟,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云子陌道:“不劳你费心了,已经好了。” 灼日面上震惊了一番,道:“好了?那可是无妄刀啊……” 可云子陌的样子,确实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 在场中人谁都知道,神将的刀若伤了凡人,不养个三年五载怕是好不了。 曜风忽然对她行礼道:“……对不起。” 云子陌本来就是随意至极的人,既然伤已经好了,现在见到心高气傲的神将如此,便也消了大半的气,回到正题,“我也不是针对曜风神将,不提我被伤的事,只是就事论事。如果这里有嫌疑最大的人,我看就是二位神将了。”见二人面上又是一番惊愕起来,便继续道:“不知二位可听说过某神仙殿中坐骑私自下凡,为一山之王,专吃过路行人的故事。” 闻言,灼日和曜风一怔,很快陷入沉思。 坐骑只是一个隐喻,他们不是没有脑子,如果是他们手下的神兵私自下凡,却不是没有可能。 半晌,曜风道:“没有可能,我手下的神兵都忠心耿耿。” 灼日也附和道:“他们非诏令不得下凡,且,我们每日早晚都要点兵。” 云子陌寻思一番,道:“那你们不妨再想想,这一个月内,有没有奉诏下凡的神兵。特别是平时对你们心有不满,又对你们的言行举止和日常习惯颇为了解的。” 两位神将倒真的想了一番。 灼日道:“我这个月没有遣神兵下凡办事。” 曜风却是脸色微白:“我……但是,不可能。” 小七、景萧,容城都在一旁静静听着云子陌的推理,没有发声。只暗跃忽然在一旁鼓起了掌,道:“没想到还有这样聪明的凡人。不错,不错!看来真相要提前揭露了。” 曜风呐呐道:“不,不可能。” 暗跃却看向曜风,“别装模作样了。就是你,你的神兵吴昌扮作你的模样从我这里拿走了疫毒之源,还设计了愚蠢的乌有赛洛城里城主。”他阴笑起来,“我早就知道那个蠢货不是你,却不想拆穿,就让他自导自演下去。所以呢,今日说你是凶手,么有冤枉你吧。” 云子陌却是冷笑一声,道:“你不是不想拆穿,而是刻意为之。你也不是没想到,是意料之中。你野心昭昭,你的目的,不就是搅乱天界吗?在天界为人间疫毒之事手忙脚乱之时,你再向天界发起进攻。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暗跃看向云子陌,“真没想到,你这凡人,倒比那些自命不凡的神仙高明多了!”他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不如你来我魔界,我饶你性命,放过你的朋友,封你为魔界圣王,一魔之下万魔之上,免你修炼之苦。” 云子陌还未作答,倒是容城情绪激动起来,怼了一句:“做梦!” 作为长姐,断然不会让她入魔。 暗跃不急不躁,看着云子陌道:“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好好考虑。如果不答应,你们几个凡人,今日都要葬于我手中。” 云子陌本来在想,自己本来就是废柴,如今如果入魔救她的朋友,再自暗跃处寻得解疫毒的法子。却看到容城如此反应,便改了想法,道:“如今人间大疫,魔界怎得安宁?这魔界圣王又怎能安稳?” 暗跃急急道:“疫毒解药不难,只是这解疫药方,却是在我手上,是我拿捏天界的关键。怎么样,你到我这边来,解了人间疫毒,到时一起坐拥六界,自然就稳了。” 云子陌状若半信半疑,道:“这药方……” 暗跃打断道:“你也别想拿话套我了。识相的就好好考虑吧。” 曜风的脸色已经很苍白,这时好似终于想到了端倪,肯定地道:“是,是吴昌。” 云子陌没有搭理二人,却是转过身去,把头附到小七耳边,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七星猎焰,你能打败暗跃么?” 聪颖如云子陌,种种端倪异样,样样无所不能,早已有八分把握。 但这一问,似乎是在赌那二分可能的意外。 帷帽下的小七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还未开口,又听暗跃道:“你们在叽叽咕咕什么?考虑好了吗?要不要跟随我?”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小七,“妄想。” 暗跃脸色一变,阴骛道:“既然如此,不能为我所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容城上前一步,默默地站在了云子陌前面。 她话虽少,却总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第一时间护住云子陌。 暗跃也在此时运转灵力了,他身形一闪,掌中刀正欲砍向云子陌。容城飞跃而起,景萧执剑就要上前。二人正要出手,却先后被小七拦住了。 二人不解地看向小七。 “欺负凡人,算什么本事!”曜风飞跃而起。 灼日这时也一起对暗跃展开了攻势。 保护凡人,是神将的天职。 暗跃以一敌二,却阴笑道:“不如你们都一起来吧,你们对我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两方对阵。那暗跃的身法,却比那魔宫的五光十色还要诡谲多变。 很快,曜风和灼日相继被暗跃的刀击打在地。 下一刻,云子陌的帷帽被刀风刮裂掉地,手中挥挡的剑也被震落脱手。 感到暗跃阴森的刀就要向她的头顶袭来,无处可避,她头皮一紧。 就在此时,暗跃的刀却被掀翻在地。众人只见漫天金光灿灿,万千小金鱼朝他们游过来。 金光在人群中乱闪。 曜风和灼日脸色一凝,勉强站起身来,手中的武器对着小金鱼一阵乱砍。 曜风骇然道:“小心!是七星猎焰的灵宠!” 灼日脸色也不好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他看后成群的小金鱼后方,“不知道七星猎焰有没有来。” 曜风被小金鱼缠得施展不开灵力,大喝道:“是七星猎焰的灵宠,快逃!别被伤到了!” 云子陌看着满地细碎的璀璨金光,上百的小金鱼被一击斩杀,她颇有些心痛。想是这两位神将之前吃了不少小金鱼的苦头,对这东西已经有了天生的恐惧。 容城抱手立在一旁看着,眼底里出现几分意外,很快便释然了。 因为小金鱼,没有向她攻击。 景萧则是满目震惊,还有……一丝惊艳? 云子陌回头,看见小七不动分毫,却有无数小金鱼向暗跃涌去。 暗跃那把诡异的刀,只忙着砍杀的小金鱼。他一边砍,一边骂骂咧咧:“七星猎焰,叫一些鱼来算什么英雄!自己像王八似地躲着,有本事给老子亲自上!” 又涌来一群金鱼,飞向暗跃,曜风和灼日。 金鱼的数量,比之前的更多了。 有一只小金鱼游得很慢,没有跟上大队,只一摇一摆,咧着小红嘴朝云子陌游了过来。 云子陌心中一动,伸手接过来托住,直感到手心一阵酥痒快适。 灼日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了一眼,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了,“别碰!有毒啊!” 云子陌看着被二人无情砍杀的金鱼,冷冷道:“百姓也觉得你们布下的雨有毒。” 她看得很清楚,是灼日和曜风先对小金鱼发出进攻。 金鱼灵宠,自然能感受到敌意,它们只是反击。 二人都被这话噎住了,没有再开口,却止不住手中挥舞的刀。尽管如此,他们的脸上和身上也添了数重细小的伤口。 二人似乎被小金鱼弄得很是困苦,因为不管他们怎么挥舞手中的刀,砍下再多的小金鱼,都有新的小金鱼源源不断地涌来。 突然之间,一阵阴风阵阵,响起无数振翅的声音。 “是蝙蝠!天杀的!这怪物太恶心了!”曜风大骂。 “持盾!”灼日喝道。手中的镰刀变成了坚硬巨大的铁盾。 执情回头一望,只见那万魔厮斗场中的无数蝙蝠,正成群朝他们袭来。 曜风的砍杀的对象变成了蝙蝠,灼日则在一旁大喊着让他们过去躲着。 顷刻之间,小七、子陌、景萧、容城都被闪闪金光包围了,蝙蝠吃下小金鱼,又有新的小金鱼包围过来。而吃了金鱼的蝙蝠,竟在瞬息之间僵硬、落地、身亡。 蝙蝠,完全不能近几人的身。 再看那边的暗跃,他周围的金鱼越来越少了,他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眼见情形越来越危机。 云子陌脑子灵光一闪,道:“容城,《镇兽曲》啊,你别忘了你还修音律系的!” 云容城目光一闪,很快将夕月箫拿在了手上。 少顷,空气中响起一阵动听的萧声。 容城手执夕乐萧,吹响了乐声。 这曲子平静舒缓,又带上了沉重之感。再看那成群蝙蝠,它们的行动明显变得迟钝了,在空中飞得极慢极慢。 曜风惊讶不已,大喊道:“《镇兽曲》,这名修士竟同时修了武斗系和音律系!” 这在天上的神仙之中,都是少有的事。如何不令人吃惊? 灼日也呆了呆,道:“是传闻能让野兽安宁下来的镇兽曲?” 曜风道:“我也是偶然在天音阁上见过这曲名和效用,故此猜测。据说,此曲一出,所有的野兽都能在瞬间静下来。” 灼日更诧异了,道:“据说?难道这曲子,天音阁的天师都没有会的?” 曜风道:“废话!” 天音阁的天师,那可是集人间修音律系的修士之中最为出类拔萃者。 这名修士,完全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了。 飞升为仙,指日可待。 空中只有笛子的悠悠声,那蝙蝠渐渐不动了。 暗跃口中的叫骂也越来越难听: “七星猎焰,你没种,有本事你出来!” “七星猎焰,你当我怕你吗?没有了金鱼,你能在我刀下走几招。” “七星猎焰,你给我滚出来!” “七星猎焰,不就是在七星场历了劫吗?还不是一个半人半妖!得意什么?有什么厉害的?” “……” “七星猎焰,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七星猎焰,你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你没种!” 云子陌听他骂得越来越难听,实在是忍不住了。 飞快拔了配剑,上前几步,对准暗跃,在他疲于应付小金鱼之时,猛地将手中的剑投向了他。 正中暗跃的腹部。 却不想,暗跃身形一动,他的刀也朝云子陌袭来。 云子陌飞速闪身欲避。却见戴着帷帽的小七手执一把通体火红的战戟,以极快的身法正面对上了暗跃。 而一旁的灼日和曜风,已经惊呆了,甚至忘记了砍杀周围的金鱼。 灼日喃喃道:“猎焰战戟,是猎焰战戟!” 曜风不禁打了个寒颤:“是七星猎焰,是鬼主七星猎焰。” 第48章 后宫中见魔女 一片诡谲多变的光影之中,小七周身散发的金色灵光却盖过了所有。 眼见为实。小七,当真是七星猎焰。 小七身份非凡,云子陌、景萧、容城都曾怀疑过。但作为一个鬼主,他怎么会有闲情去书院,还一直站在他们这边。 他们在一日之间,见了两位神将,一个魔君,又见了一个鬼主? 猜测归猜测,但亲眼见到小七化身鬼主,或多或少有些不敢置信。那位和他们朝夕相伴,患难与共的同窗小七,是六界之中令无数神仙闻风丧胆的鬼主? 小七,不,七星猎焰的战戟之峰直抵暗跃的喉咙,只要暗跃一动,顷刻之间就会毙命。暗跃的刀已经掉落在地,此刻他倒在地上,双手举起来,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四招,七星猎焰四招就控制了篡魔君位者,暗跃。 青云服衬托七星猎焰气质出尘,墨发飞扬,帷帽已经在打斗中掉落在地,他的侧脸冷峻如刀,又异常苍白。 “说,药方是什么?”七星猎焰单刀直入,语出凌厉,却不疾不徐。 地上的暗跃眼中一片阴骛,似乎也不怕被杀,道:“鬼、妖、魔三界一体,鬼主大人竟要帮着天界吗?” 七星猎焰嗤笑一声,道:“本主便是帮了天界又如何?” 暗跃无话反驳,却阴笑道:“你既然站在天界这边,没有药方,你也不敢杀我。” 闻言,猎焰战戟旋空一动,直直刺入暗跃的肚子,又直直飞出。 果断凌厉,手法精准。 连着好几次,暗跃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旁的曜风和灼日望着那戟,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不多时,一道蓝绫飞出,将暗跃连着后面的石柱子团团绑在一起,只现出了他的一个头。 做完这些,七星猎焰闲闲散散抱着手立着,明明是那么费劲又血腥的事情,偏偏七星猎焰还是那么慵懒,好像杀个人都像在玩似的。 他以一贯慵懒的语气道:“杀不杀你,就要看我心情了。” 众人都琢磨不定鬼主大人的心意。 杀不杀你,是看鬼主大人玩得有没有意思?心情好就不杀,心情不好就杀了? 暗跃忍住剧痛挣扎一番,却开始阴笑起来,一边骂道: “不就是在七星场历了劫吗?还不是一个妖怪和凡人生的种!得意什么?有什么厉害的?” “……” “七星猎焰,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七星猎焰,你这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 云子陌听他骂得越来越难听,实在是异常难受。但小七似乎毫不在意,退到了在了她、景萧、容城的前方,牢牢地护住了他们。 云子陌刚要动作。却不想,景萧越过她,直直走到暗跃面前,狠狠地一拳砸向了他的头。 这一拳,景萧用上了十分的力气,因为他的手都红肿起来了。 暗跃吐出了两颗牙齿,他眼中喷火,不敢置信道:“你,你竟毁了我两颗毒牙!” 景萧身上透着冰寒,道:“住口!” 暗跃呸了一声,又笑道:“这里所有人,谁都不敢靠近我,就怕被我咬上一口。不想你竟有如此胆量。” 景萧,为了阻拦暗跃对小七的辱骂,又渴望找到被魔君无极广尧拉带走的好友。真情流露,护友至此。 毕竟,小七,还是他们的同窗好友小七啊。就算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小七对他们的好。 云子陌站在原地不动,道:“还不快说!无极广尧平日最喜欢去哪里?不然,别说两颗,我们打掉你所有的毒牙。” 突然,萧声嘎然而止。周围蝙蝠缓缓摆脱了僵硬之态,似要飞起。 容城却执萧不动,眼中一片茫然。 “容城,蝙蝠动了,快吹箫!”云子陌急道。 “我……忘记后面怎么吹。”容城颇有几分尴尬。 空气中充满了沉闷,云子陌紧张地看那振翅欲飞的蝙蝠。 暗跃身上千疮百孔,满脸是血,却没有丝毫认输之色,反而大笑起来道:“七星猎焰,看是你的金鱼厉害还是我的蝙蝠厉害?” 小七还未答话,就听景萧看着容城道:“你吹半段,就能让它们安静下来。” 经这一提醒,容城现出恍然之色,复又执萧于唇边。 悠扬的萧声响起来,蝙蝠又开始重新安静下来。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云子陌眼尖地发现暗跃怀中露出的一方绿色丝帕,上面醒目地绣了一株并蒂莲。 她笑了笑,心中已然想出了一个计划。 景萧站在暗跃身前,再问:“你说不说!” 暗跃依然不为所动。 景萧飞身,连环两脚,力气之大,暗跃脸上飞速红肿了起来。 半晌。 暗跃口中的毒牙却突然喷出。 毒牙飞袭而来。 “小心!” 景萧挥剑抵御,那毒牙却穿过了景萧的剑。 剑上竟出现了十个孔?那可是灵剑! 那毒牙穿过了剑,全数飞向了景萧身后的七星猎焰。 猎焰战戟自动飞出。 “找死。” 毒牙没有沾到战戟的一角,却在顷刻之间被战戟散发的红色光芒弹回,全部打进了暗跃身上。 暗跃一声痛呼。 猎焰战戟又迅速在暗跃身上刺了好几个洞,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暗跃身上已经不忍卒看。众人对七星猎焰灵活、猛烈又果断的攻势感到惊叹不已。 忽然,暗跃低下了头,似乎毫无声息。 景萧讶然,问道:“他死了?” 七星猎焰道:“晕了。” 云子陌似若寻常,对小七道:“暗跃诡计多端,我去别的地方转转,他就交给你了。” 七星猎焰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问道:“你这般信任我?” 云子陌微微一笑,道:“人生一知己,足以慰风尘。我信任的是我的知己小七。” 七星猎焰笑了,苍白冷峻的笑颜灿若星辰,琉璃凤目里倒映了在这黑暗诡谲光影下的云子陌。 云子陌稍微恍了恍神。 成了鬼主的小七,与她隔着遥远的距离。 可是,小七还是小七。 就像初见那般,笑起来璀璨夺目。 灼日和曜风乍一看见鬼主那三分柔和三分温暖三分满足,还有一分他们也看不懂情绪的一个笑容,又见这笑是对着一个凡人,震惊得张大的嘴能塞进几个鸡蛋。 这个鬼主连诸天仙神都不放在眼里,却对着一个凡人笑得这么亲切。 如果这个凡人是个女子,还能想到是鬼主是陷入了情网。 可,可眼前的人不过是个灵力都几乎没有的男修士。 鬼……鬼主难道有那种癖好?? 这二人心中如是想。 容城在专心吹箫,无暇顾及其它。 景萧道:“我和你一起。” 云子陌道:“兵分两路,景萧,你留在这里,盯着那些小魔,看看能不能找到魔君密道,找回蓝菽。” 闻言,景萧郑重地点了点头。 曜风和灼日似乎现在才回过神来,知道七星猎焰站在了他们这边。 灼日走向云子陌,道:“小兄弟,我去帮你。” 曜风亦道:“我也去。” 云子陌笑了笑,道:“你们其中一个和我一起,一个回去天界搬救兵救人间。” 灼日道:“曜风你去。” 曜风道:“凭什么不是你去要让我去。” 灼日拔高了音量道:“因为我比你更了解万魔窟地图!还有你那个蠢货手下还等着你去抓获!” 曜风脸上出现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这才闭了嘴。 云子陌眼睛一亮,道:“魔窟地图?”她定了定神,“那就,请带我去万魔窟后宫吧。” 灼日一听,脸上有几分了然之色,道:“走吧。” “我等你回来。”小七的视线,始终在云子陌身上。 “好。”云子陌笑着点头。 小七,还是小七,没有变。 “靠,这么多蝙蝠!” 二人转身刚走两步,就听见后方传来咒骂的声音。 云子陌伫足回头一看,只见曜风飞在空中,一边挥剑砍杀空中四处伫立不动的蝙蝠开道,一边狂躁地咒骂。 曜风那橙色的衣服上落满了蝙蝠的血肉,这位洁癖的神将却无法毫无办法,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艰难地往前飞去。 云子陌看着他飞行于蝙蝠之中那情景,想到待会儿他们几个也要这样穿行其中才能离开,心中一阵一阵的恶寒。 继续往前,绕过魔君宝座,二人往里前行。 路过众多长廊,千回百转,道路阴森,也没有遇到几个小魔。 终于来到了一个狭窄小口处。 那口子,透着光。 二人进去,只见里间果然灯火通明。 “啊,啊,啊!” 十多名妖娆打扮的女子瑟缩在一处,又有数名小魔围在一旁侍候。 见进来两名男子,这些女子惊呼不已。 云子陌通过闻气,很快发现这些女子身上都没有魔气,只是凡人的玄气。 灼日诧异道:“她们居然都是凡人。” 云子陌点头,对一众女子道:“你们之中,谁是魔君无极广尧送给暗跃的宠妃,说出来。” 地上的女子瑟瑟发抖,却不吐一言。 灼日见状,禾下刀飞出,刀到之处,两名小魔侍者当即毙命,惨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二。 地上的女子骇然不已,惊叫连连,四散欲逃。 灼日连连封住了各个窗户和大门入口,道:“别费心思逃了,快快说出来!” 云子陌却在观察一众女子的神色动作。 见众女子脸色无不恐慌,三三两两抱作一处,却无人挨近一名绿衣女子。 细看这绿衣女子,身量纤细,容貌上佳,在一众女子中的确尤为出挑。而对比之下,那些施了胭脂的妖娆女子,却脸色暗黄,神色暗淡,无精打采。 突有一小魔侍者站了出来,道:“我,我知道,暗跃的宠妾叫绿釉,不在这里,这里都是无极广尧的宠妾,里面那个绿衣服的叫绿珊,是绿釉的妹妹。只有她知道绿釉的住处。” 云子陌见那绿衣女子浑身瑟瑟发抖,不禁柔声道:“绿珊是吧,速速带路,我不伤害你便是了。” 这名叫绿珊的女子神色却突然现出狰狞之色,周身魔气突然浓郁起来,朝刚才说话的小魔一掌飞出。那魔自头顶流下墨绿色的血,当即身亡。 云子陌头顶一片冷意袭来,闪身间隙,灼日已对上了绿珊。 这女子片刻之间便被灼日制服,发出一声痛呼。 灼日一脚踹翻绿珊,道:“她先前竟藏匿了自身气息,与这些凡人女子混在一处,好让我们没有防备。” 云子陌点头,对灼日道:“这魔女不值当,我们找绿釉要紧。” 灼日的禾下刀横在绿珊的脖子前,狠道:“还不带路!迟得片刻要你的命!” 云子陌心内感叹,灼日神将,还真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意。 绿珊举起双手,连连道:“好,好,我这就带你们去。” 灼日的刀依然抵住绿珊的脖子,喝道:“走!” 第49章 绿釉阁取药方 二人跟着绿珊往前,很快在西方墙壁一幅画处停住。绿珊往左推了推,那画的后方,竟是别有洞天。 原来,那画是一扇门。 那扇画门被推开,里面还有一扇门。 绿珊口子默念一番,门开了。里面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堪堪只能容下二人并肩行走。 灼日刚要往前。 云子陌道:“慢,松开她,让她先走!” 灼日闻言,一掌飞出。绿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推出老远。 这甬道似乎感应到有人来了,忽然一连飞出了数把魔气浓郁的飞刀。 “啊!” 绿珊发出一声惊呼,缓缓倒了下去。 二人飞刀抵挡了朝他们射来的飞刀。 飞刀尽数落地,灼日看着地上的绿珊,小心地往前迈步。 “小心她诈死。”云子陌在他身后提醒道: 灼日点点头,高度警惕起来,以一个堤防的姿势上前,再躬身往绿珊的鼻息一探。 没有呼吸,竟就这般毙命了? 又见另一绿衣女子从甬道内飞了出来,与绿珊七八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柔媚之气,她扶住倒地的绿珊,对二人恨声道:“你们害死了我妹妹!” 云子陌道:“这就好笑了,这甬道机关是你所设,也是你发动,你怎么说我们害死你妹妹?” 云子陌明明看见,这绿釉脸上写着恼怒和恨色。可是,悲伤的气息也似有若无地流露出来。 她杀了自己的妹妹,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杀? 绿釉站起身来,冷哼道:“哼,她竟背叛我,带你们进来,枉费我的一番信任!死有何辜!” 云子陌冷笑一声,道:“果然和暗跃天生一对。” 无论如何,她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这是事实。 灼日大喝一声,道:“快,说出疫毒药方!” 绿釉哈哈笑道:“什么药方,我不知道。” 云子陌盯着她的脸色,笑道:“你就别装傻了。暗跃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你呢,连那手帕都时时随身携带。又有什么不会告诉你?” 绿釉诧异的面孔上,还有别的一丝情绪一闪而过,“暗跃呢?!竟败了?” 为什么是恼怒之色?丝毫不关心他的安危吗? 灼日显得不耐,大吼道:“你要说快说,不说就死!” 也幸亏灼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绿釉被这么一吼,似乎有几分颤抖,又强自镇定道:“我是知道药方,但说出来被暗跃杀死。不说又被你们杀死。横竖都是死,我为什么要让害了我妹妹的人好过呢?” 她为什么自己杀了亲妹妹,却一直想找个人为她背锅? 灼日却不在意后面的言辞,只道:“暗跃已……” “暗跃已经身死,但他至死不肯说出药方。你若说出来,我们饶你一命!”云子陌拔高音量,打断了他。 绿釉一惊,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今日他就算没有夺位成功,也不至于身死。” 云子陌道:“暗跃没有身死,我们如何进得来后宫?如何知晓你知道药方的事?他就是不想被折磨,便告诉了我们你的所在。” 绿釉一拳砸向墙壁,道:“那个怪物!” 听到暗跃身死,她竟没有一丝悲意? 又听她几分狐疑道:“但那怪物灵力高强,何至被你们两个杀死?” 灼日已明白云子陌方才打断他的用意,暗这少年的智慧与灵活,也不再随意接话。只听云子陌道:“鬼主七星猎焰你可知道?暗跃的尸体就在七星猎焰手中,你要不要去看看?” 听罢,绿釉的脸色一时变得复杂难测。 那是几分悚然,几分意外,还有几分隐忍着的别的情绪。她道:“鬼……鬼主主宰魔界,怎,怎会帮你们?” 云子陌道:“自然是看不惯你们的做法。七星猎焰亦正亦邪,暗跃胆敢挑战他,他杀了暗跃又有什么稀奇的?我还要告诉你,七星猎焰四招就打败了暗跃,不如你和我们去看看暗跃尸体吧。” 话音刚落,绿釉脸色开始发白,道:“鬼主大人,现在还在这里吗?!” 语气里,依然是恐惧占了多成。 云子陌只好道:“你快说出药方,我们不会动你。” 绿釉却看着她,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能保鬼主大人不动我?” 云子陌这下竟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她是谁?七星猎焰的朋友? 灼日见她作难,道:“她是七星猎焰的相好。你想活命就赶快说药引。” 云子陌一愣,蹬了灼日一眼。 想想他也是为了逼绿釉说出药引,也就罢了。 灼日,确有此意。若说是鬼主大人的朋友,怎有一句“相好的”来得有信服力。 一道惊异和探寻的目光在云子陌身上打转。 却听绿釉阴阳怪气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曾有那么多女子费尽心思引诱鬼主,他不为所动。原来那鬼主竟喜好男风。” 灼日道:“废话少说,你赶紧说出来!再迟一刻,我的禾下刀不容你的性命!” 说罢,他在一瞬之间将刀抵在了绿釉脖子上。 绿釉却摆出一副全然不害怕的样子,道:“你们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是死了也不告诉你们。” 云子陌冷道:“是吗?那你就去死好了。” 这位可以杀自己亲妹妹的人,也不关心枕边人生死之人,自私至极,从头到尾关心的只是自己。这样一个人,如何会自杀? 绿釉勃然大怒:“你……” “啊!”她白皙的脖颈处忽然渗出丝丝鲜血。 “你说不说!”却是灼日的刀往她细白的脖子上深入了几分,却是恰好好处了破了皮,没有伤到要害。 绿釉一脸苦痛状,却仍不开口。 云子陌心中一丝狐疑,这绿釉,当真不怕死? 脑子一转,她对灼日道:“灼日神将,我出去片刻。请你在此稍后,千万不要让这魔女死了。” 灼日道:“小兄弟,你放心!她想死还不能了!” 云子陌转过身去,道:“魔宫底部想必少不了极刑工具,不然刚才那些后宫女子,不可能宁愿死也不肯透露绿釉绿珊半个字。我们先出去找找。” 往来后宫之中,刑具自不可少。只不知,魔宫之中是否和人间一般? “走!”灼日的刀架在了绿釉脖子上,跟着云子陌往前走。 绿釉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未开口。 云子陌心中更加狐疑了,她竟不害怕么? “求求你们放过娘娘吧,娘娘是好人!” “求求你们了!” “……” 三人刚行至那幅画门,就见一群女子跪地,声声祈求着。 云子陌和灼日皆是一脸愕然,这魔女竟有人在为她求情? 云子陌看了一眼神色未变的绿釉,皱眉道:“怎么回事?” 一女子泣声诉道:“我们都是被魔头暗跃抓来的,他夜半吸我们的血滋补。如果不是绿釉娘娘帮我们,我们早就没命了啊。” “是啊,我们平日服侍绿珊娘娘,轻则被打骂,重则用死刑,都是绿釉娘娘救了我们啊。” “是啊~是啊~!” 云子陌愕然道:“什么?无极广尧不管吗?” 绿釉嘲道:“那个废物管什么?比暗跃还不如,整日埋头于自己的功法和容貌。这后宫,早就是暗跃的了。” 无极广尧说是送了自己的妃子给暗跃,云子陌只以为是一个,没想到他是送了整整一座后宫。 绿珊对这些女子用刑,暗跃则吸她们的血。绿釉,则成了这群女子的救星。 绿釉今日大义灭亲,想必一时难以释怀,这才有了种种异样。 云子陌若有所思,灼日也不笨。他很快反应过来,怒道:“那暗跃,到底做了多少恶事!” 他走向地上那些女子,眼中现出怜惜之意,道:“你们想回人间吗?” 听到这话,众女子愣了愣,眼中现出一抹光亮。旋即,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抽噎不已。 “想!” “想!” “很想。” “……” 她们在此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除了她们自己和执刑的绿珊,恐怕谁也不会知道了。 她们最恐惧的不是魔头吸她们的血,而是绿珊对她们用的种种变态刑罚。 绿釉,对她们而言,是魔宫的一束温暖。 灼日见她们如此,心下也生出怜意,便将架在绿釉脖颈上的刀放了下来,“没想到,你竟做了一桩好事,姑且饶你一命!”又看向地上的凡人女子,“你们在此处等着,等会儿自有天界神兵来救你们出去。” 绿釉面露几分诧异,张了张口却未说话。 云子陌感到不妥,道:“还是将她们一起带出去吧,迟恐生变,等曜风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灼日本想着,带上这些女子怕是累赘,听云子陌如此说,便也点了点头,道:“那你们跟着我吧。” 一女子喜极而泣,连声道:“谢谢!谢谢!” 另一女子则有几分警惕,道:“你们……你们是谁?” 云子陌温声道:“不要害怕,这是天界的灼日神将。你们得救了。” 众女子听闻,这才露出惊喜之色。 “是神仙啊!” “原来是神仙啊!” “神仙来救我们了!” “……” 她们一边说,一边连连跪下参拜灼日神将。 云子陌对灼日调侃道:“没有说出你的身份,她们还以为你也是什么魔。” 灼日摸了摸头,道:“本神将看起来有那么吓人吗?” 云子陌看着他脸上的血迹斑斑早已覆盖了原本的面容,忍不住好笑道:“没,没有。” 绿釉这时脸色竟现出几分激动,道:“你是神将?” 云子陌道:“没得假了。蝙蝠疫情导致天下大乱。你既能怜悯这些凡人女子,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人间灾祸。你还不愿意说么?” 绿釉面色有些不自然,道:“魔宫天天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我还以为你们是乌有赛洛城里家的人……”她看着二人,认真地道:“药方是我偷偷听到过暗跃与神兵吴昌谈话得知,是九命猫妖的内胆、东海情笙草、云中城的天穹水,三者混合制成。” 她就这么将药方托盘而出了。 灼日愣了一下,喃喃道:“乌有赛洛城……” 云子陌陷入了沉思,须臾便道:“天穹水?人鱼的眼泪?可是人鱼不是绝迹了吗?” 天穹水,不是来自天上,也不是来自海底。 它是,人鱼的眼泪。 灼日道:“天穹水我知道,据说是在云中城。” 云子陌讶异道:“云中城?云中城也不在海边啊?” 灼日面露疑惑之色,道:“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以前有神仙到云中城求取过天穹水。但,好像都没有成功。” “不管怎么说,你们先离开这里吧!”绿釉又急急开口了。 云子陌和灼日对视一眼,齐齐对绿釉道:“多谢。” 一行人很快便出了魔界后宫,渐至魔君宝座,又听见了一阵悠扬的箫声。 是容城,她还在吹箫。云子陌安心下来。 转了个弯,终于看见熟悉的几人。 容城果然仍在目不斜视地专心吹箫,景萧在盯着那群小魔凿的各种地洞,七星猎焰则守着暗跃。 “没事吗?”见云子陌回来,景萧的心也稍稍放下来。 “怎么样?”小七似乎知道她不会有事,开口问道。 “没事。药方已得!蓝菽没有消息吗?”云子陌言简意赅地回应二人道。 “没有消息。”景萧的语气里,还是浓浓的担忧。 “我们先回人间解疫毒。解药需要九命猫妖的内胆,东海情笙草,云中城的天穹水。”云子陌的回答十分干脆利落。 如今,只能先回人间。至于蓝菽,如果魔君秘洞无处不可达,便无须拘束在此寻他了。 景萧会意,道:“最难的,似乎是天穹水。” 那九命猫妖的内胆相对容易,东海情笙草正是七星猎焰给他们的长殊丸中的药引。 而天穹水,人鱼早已绝迹。而前往云中城求取天穹水之人,自古无一人成功。 这时,小七开口道:“说不准。” 云子陌道:“反正在自家地盘,尽力一试吧。” 景萧点点头,视线落在云子陌身后的那群凡人女子。灼日便解释道:“这是被捉来在此受苦的凡人。” “釉儿,你怎么会来这里?!”这时的暗跃已悠悠转醒,一眼便看到正跟在云子陌等人走过来的绿衣女子,便大叫起来,声音带了几分惊慌。 云子陌回头,果见绿釉跟了过来,心道:糟了。 她先前为了药方,骗她暗跃已身死。 此时听到声音,绿釉果然心中一惊,登时眉头微皱,还流露出几分微不可查的失望之色。 云子陌却捕捉到了。绿釉身在后宫,委曲求全多年,想必没有谁比她更害怕暗跃了。 她,好像……巴不得暗跃死去。 下一秒,众人却见她瘫跪在地上,还不自觉地浑身发抖,甚至不敢抬头。 绿釉低着头,颤声道:“是他们,他们骗我!他们骗我你死了!对不起,我偷听到了你和吴昌的药方,已经告诉他们了……” 她似乎是在对暗跃解释。暗跃闻言,脸上惊怒交加,道:“你……你!” 云子陌上前一步,道:“是,你可以死了。” 绿釉跪着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旁的猎焰战戟,似乎更害怕了,头也不抬,只瑟缩着远离。 从始至终,她都不敢看七星猎焰一眼。 这就是一般人见到鬼主大人的正常反应吗? 似乎是望见了猎焰战戟才吓成这样。 云子陌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欲将她扶起来,“你别怕……” 绿釉又躲过了云子陌,跪着往空旷的一边而去,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暗跃,颤声道:“你……你你要杀我吗?” 暗跃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语气开始有气无力,“绿釉,我不是说了,你好好呆在绿釉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等我胜利归来吗?” 他似乎,确实没有打算杀绿釉。 绿釉低着头,声音像蚊子一般,道:“我是为了自救。” 暗跃似乎在尽量压制自己的责怪之意,道:“你如果不自己出来,那扇画门,他们怎么也进不去!又怎么会有今天。” 绿釉赶忙道:“是绿珊开的门。” 暗跃却道:“你将开门密语告诉绿珊?你难道不知道她引诱我多次?不知道她居心叵测?如果不是你多次求情,我早将那小贱人杀了。” 难不成?这是一段三角恋?妹妹爱暗跃,暗跃爱姐姐,姐姐爱他人? 在这魔界之中,竟遇到这样的关系。 看来,魔亦有情。 绿釉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再有千般不是也是我的妹妹,但她竟带人进来欲害我性命,已被我发动机关杀死!” 是这样吗?绿珊称霸魔宫,对凡人女子动用私刑。绿釉恐怕是容忍多时,这次是为了救人,大义灭亲了吧。 暗跃状若无所谓一般,道:“她死不足惜。” 绿釉不语。暗跃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是不是,到今天都没有爱过我?所以你放任绿珊接近我,引诱我,而当她伤害你头上,你才动了杀机?” 绿釉依旧没有说话。暗跃的笑声忽然转为自嘲,道:“好,我,今日就要手刃了你。” 云子陌上前欲扶绿釉,“绿釉……” 绿釉却避开了她,打断道:“谢谢公子,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云子陌叹了口气,便退了回去。 暗跃看向七星猎焰,道:“鬼主大人,请求您让我杀了这个贱人。” 方才死也不肯服输的暗跃,此时竟为了杀绿釉,低下了头颅。 七星猎焰并不理会。绿釉却看着云子陌,眼露祈求之色,“我与暗跃的事,请让我们自己了结吧。绿釉多谢公子!” 云子陌面露不忍之色,道:“可是,他要杀你啊。” 绿釉却道:“我和他的恩怨,早该了结了。死在他刀下,我绿釉无悔,只当他从未救我。” 云子陌叹了口气,孽缘啊。 她侧首看向小七。还未说话,一道蓝陵自暗跃身上飞出。 小七已松开了对暗跃的束缚。 暗跃,不再受束缚。 鬼主大人,如何作为果真是看心情。 暗跃执起手中的刀,慢慢走近绿釉。 这是魔宫的所在,绿釉逃无所逃。她尽量显得平静,道:“当年你救我一命,现在我还给你,我们两清了。” 她在魔宫这些年,过得想必很辛苦吧。 暗跃走近她,道:“我只问你一句,不要再骗我。” 绿釉身子一颤,仍然低着头。 暗跃已近了她的身前,蹲下身来,捏了她的下巴抬起来道:“你,看着我!” 绿釉不得不直视暗跃,眼中有些不忍,还有一丝恐惧,道:“我知道你为了付出很多……” 暗跃恍若未闻,打断问道:“你,爱过我吗?” 绿釉不答。 暗跃狂笑不止。 众人皆是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就这么看着。无论是绿釉还是暗跃,都是豺狼虎豹之类,谁也不值得同情。 这时,暗跃慢慢将手中的刀举起,刀锋对准了绿釉。 第50章 花无悔缘如水 “绿釉娘娘!”众凡人女子终于忍不住惊呼起来,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们何干与魔头暗跃对着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疾风一转,那刀迅速地脱离了暗跃的手。 刀峰却是掉了个头,转了个弯。 那凌厉的刀风竟是?直直朝云子陌袭来。 同一时间,自暗跃身上变化出一团黑气朝七星猎焰而去。 “啊!” “当心!” 云子陌惊呼,可那速度太快,她避无可避。 下一秒,一团红光挡在了她的前面,是猎焰战戟脱离了七星猎焰之手。 空中一番激烈的碰撞,刺向云子陌的刀被战戟碎成了几节,掉落在了地上。 “万魔穿心!”暗跃发出一道狠戾的大喝。 原来那刀竟是障眼之用,只为了让七星猎焰分心,失去手中的猎焰战戟。 暗跃计划的是,云子陌遭难,七星猎焰必然会去救她。 他一定,要打败鬼主大人。 他的计划也如愿以偿了。 可是,总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放下来的时候,七星猎焰却以更快的身法闪身避开。 同一时间,瘫软在地的那道绿色的身影飞了出去。 可那团黑气早已来不及收回了。 “釉儿!” “绿釉娘娘!” “……” 那团黑气全数打在了绿影之上。 是绿釉,她竟对鬼主大人以身相护。 时间静止了好一会儿,众人看着地上闭上眼睛的绿釉,震惊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原来,绿釉不是想来看暗跃,而是为了见七星猎焰。 如此变故,谁也没有想到。 绿釉,从始至终,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谁也不知道,她喜欢的竟是鬼主大人。 暗跃将绿釉揽在了他的臂弯里,喉咙上下一番滚动。许久,他似乎落下了泪来,语气有些抽噎道:“为何,为何。” 众凡人女子远远看着,泪流满面,却不敢靠近暗跃。 绿釉此时幽幽转醒了,一见眼前人,却是在奋力挣扎,“别碰我!你……你放开!” 暗跃手足无措,再不开口,只将她平放在地上。动作那般小心翼翼,似乎多用一分力气都怕她痛了。 绿釉躺在地上,视线却望向了一旁的鬼主大人。她的脸在嘴角鲜血的映衬下,那般苍白,失却了原本的娇俏。 她看着鬼主大人,嘴角慢慢弯起来,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鬼主大人,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什么?这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吗? 在场诸位瞠目结舌,望向失魂落魄的暗跃。 绿釉一口气似乎提不上来,开口也越发艰难,“这……这世上,只有鬼……鬼主大人,值得我爱。” 七星猎焰眉头微蹙,面色冷峻,转瞬又神色如常,似没听到这话一般。 实质上,绿釉实在多此一举了。七星猎焰从始至终都游刃有余。既然能捆绑住暗跃一次,自然能束缚二次。否则,如果没有把握,哪怕是云子陌开口,他也不会收回那道捆绑暗跃蓝绫。 这也是云子陌开口帮绿釉的原因。 七星猎焰,一直就是轻松的心态,又或许是看戏一般。似乎,他将暗跃的想法都看穿了。唯独没有算想到的,大概只有绿釉吧。这戏火,最后烧到了他身上。 见到鬼主大人云淡风轻一般,绿釉唇边的弧度却越发深了。她一字一字,似乎在强调着什么,“这……这样……,您……永远不会忘记我了。” 说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化作了一丝黑气,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此举,是有意为之?只是为了让七星猎焰记住她? 谁人的爱,如此偏执?当日的窦芷为了守护炀剑的神像而牺牲,无欲无求。但今日的绿釉,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七星猎焰记住她? 这种爱,谁人喜欢?在场多数人都不知如何评价。 七星猎焰本人倒似无所谓一般,神情冷冷,也未流露出一丝悲伤之意。 绿釉之死,与他无关。或许,他完全不能理解这样无谓牺牲的行为吧。云子陌这样想着,又被一道凄厉的声音打断了。 “釉儿!釉儿!釉儿!” 暗跃回过神来,在空中疯狂地抓着什么,发出声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可是,他连一丝黑气也留不住了。 暗跃失却了一身的力气,嘴里流下更多墨绿色的血。他躺倒在地上,是绿釉方才的位置。 他的呼唤声渐渐化为了喃喃声:“不,不,不。” 此刻的他,脸肿得很大,无法辨出他的脸色。却能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了无生趣。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了丝毫活下去的意思。 “绿釉娘娘!绿釉娘娘!”一众凡人女子皆不知什么时候跪拜下去,低声哭泣。看到绿釉的死,她们心中是难过的。 绿釉,是她们在魔宫的光啊。 此时,容城依然在吹箫,灼日至今仍未回神。景萧却有几分后怕,疾速以剑横在了暗跃脖子上,道:“还想耍什么花招?” 方才如果不是七星猎焰反应灵活,第一个死的就是云子陌。他如何不怕? 如今暗跃做出这个样子,谁能保证他不是像先前那般装的? 如今,猎焰战戟收回,云子陌和七星猎焰皆安然无恙。 七星猎焰走到云子陌身旁,二人并肩而立。 绿釉的死,让云子陌颇有几分难过。她心中涌起一片难言的复杂情绪,对小七道:“小七,谢谢你。” 如果不是小七,她就没命了。那刀锋朝她而来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威压,她的灵力半分也使不出来,腿都在一度发软。 小七看着她,面上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般,道:“不是说了吗?无需言谢。” 灼日见景萧的举动,叹了口气,道:“暗跃聚集了全身的灵力,凝成了这道万魔穿心。想与鬼主同归于尽。现在,他活不了多久了。” 暗跃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可以看到,他唇边还带上了几分自嘲的笑容。 景萧仍自堤防着,却听暗跃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喃喃自语,“我这一生,因为长相丑陋,亲生父母丢弃我,我做了乞丐,世人踩我打我,后来入了魔界。那年,我奉了魔君之命前去冥界送礼,冥界一片绚丽灯火,我看见绿釉只着了亵衣跌落在地上,她眼中含泪,那么惹人爱怜。” 他笑意更深,眼中一片迷离,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这时,她……她看见了我,一见我就对我笑。她的左右,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映得她的脸那么温柔美丽。我一直以为,她是在对我笑。” 他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着,谁也没有打断他,“从此,我便在无极广尧身边处心积虑,忍辱负重。我知道,她喜慕强者,我只想为她夺得一个六界之主的位置,强过七星猎焰。”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气息亦愈发微弱了,“我……我暗跃,这一生,从来无人爱。” 暗跃说着,忽然抬起手来。景萧仍自戒备,见他一动,便一剑划了过去。 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啊!” 他发出一声惨烈的呼痛。 伴随着的,是他怀中被微微一扯,掉了出来的绿色丝帕。是先前被云子陌发现了一角,因此设计了这个局的丝帕。 那丝帕上,刺绣精工的并蒂莲开得那般灿烂。 云子陌将绿釉带过来,只不过是想看到这二人自食恶果。但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桩往事。一时之间,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只道:“为这一人,你就要屠尽天下人吗?” 暗跃不在意手上的伤,也不理会云子陌的话,继续道:“我总以为,世上只有一个绿釉,第一次看见我就对我笑,只有她不害怕我丑陋的脸,只有她会真心对我,陪伴我,爱我。现在我……不能再骗自己了。我看错了,她也许是越过了我的肩膀……看到了后面的七星猎焰。” 暗跃以最后一丝力气,将掉落在地上的绿色丝帕拾起来,又使之碎成了粉末。那粉末纷纷扬扬,飘落在他身上。 随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的死了? 就在这时,又见一女子的身影飘来。她一来便抱了地上的暗跃哭道:“不,不,我爱你!暗跃!我爱你!” 那女子眉间隐有英气,容色却是一般。 灼日警惕心起,一把将刀横在她眼前,问道:“你是谁?” 这女子看向他们,倨傲道:“你们管我是谁?” 旋即,她拍了拍地板,灵光四射。 地上出现一个洞,洞里发出一束耀眼的光。 在众人的惊呼之下,她抱了暗跃消失在原地。 这是?他们遍寻不到的魔界秘洞? 直到那洞消失在他们眼前,云子陌才道:“她到底是谁?就连魔界秘洞也知道?” 七星猎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洞消失的位置,道:“无极广尧的妹妹,魔界公主无极恒舞。” 灼日诧异道:“真想不到,无极广尧还有个妹妹。” 云子陌叹道:“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 没想到,暗跃如此一人,竟也是有人爱的。那人还是堂堂的魔界公主。 暗跃爱绿釉,绿釉爱鬼主,无极恒舞爱暗跃。他们的爱,都似花开花谢,无怨无悔,却是缘分只到了这里。 小七似感慨,似怜悯,幽幽道:“世情薄,人情恶。” 景萧却第一时间回到了现实,提醒道:“我们,该去寻解药了。” 云子陌出声对沉醉于萧乐中的容城道:“容城,该走了。” 萧声这才渐渐停了下来。 前方蝙蝠一只一只密集地停留在空中,底下依然有万魔正在厮杀。 几人心中免不了一阵阵的恶寒。 “看我的!”灼日凝思片刻,忽然道。 说罢,他便在前方开道。手中灵光一闪,他竟将禾下刀变化为了一道桥梁,一端在他们这边,另一端在魔宫洞口。 “走吧!” 灼日颇为满意一般,率了一众凡人女子,正欲行走。 总归是,可以离开魔宫了。 “等等。”景萧出声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振翅的声音由细微慢慢变大。众人抬头一看,那些蝙蝠还很僵硬,似乎在努力冲破束缚。 难道?蝙蝠又要开始乱飞了? 众人感到一阵头疼,手中的剑一番飞舞,将就近的蝙蝠砍了下来。 这时,空气中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味道似沉香幽香甜蜜,浅浅淡淡,却又带着神秘奇异的气息。 最靠近桥梁的灼日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溅了下来,一摸,果然是蝙蝠的血肉。 顿时,他感到一阵恶心。 空中响起一阵一阵连绵不断的“噼啪”的响声。 几人再一抬头,靠,漫天的蝙蝠血肉飞溅。 众人连连挥袖抵挡,免得蝙蝠血肉溅到他们身上了。 云子陌看到,小七的目光正四下巡视。 难道又是小七的眼神杀?这波场面未免太血腥了。 刹那间,那股神秘奇异的香味由浅淡变得浓郁起来。渐渐地,它竟盖过了那股蝙蝠的恶臭味。 众人只见一阵绚烂夺目的迷人金光,成群结对的小金鱼游来,小金鱼慢慢悠悠地游到了魔宫的最高处。 众人抬头,只见小金鱼口中,吐出了细小的水珠,还有一瓣一瓣的小小花瓣。 空气中的恶臭味完全消散,而漫天的血肉变成了浪漫的花瓣。 一股清凉舒爽的味道席卷而来,一场令人恶寒的血肉雨化为了漫天的花瓣雨。 清香盈溢,花瓣纷飞,不染纤尘。 微微抬头,细碎的水珠随着花瓣轻轻落在脸上,冰凉柔和。 那淡粉和嫣红轻轻地飞舞,落在那黑暗的桥梁上,仿佛铺了一层碎红,如梦幻纯粹,又似明艳妖娆,让人舍不得踩踏。 云子陌只听得旁边之人的温润之声道:“我们走。” 七星猎焰刚踏上桥梁,行走于花瓣雨之中,底下的万魔似乎感应到什么,纷纷放下了武器,缓缓停止了厮杀,口中喊道: “鬼主大人亲自现身了!” “是鬼主大人驾到!” “鬼主大人驾到!快放下武器参拜!” “……” 接下来,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放下武器的声音。 万魔齐齐跪地参拜,“恭送鬼主大人!” 万魔跪地,呼声彻地。肃然一片,浩浩荡荡。 这就是鬼主大人的力量。六界三邪之主,鬼主大人七星猎焰。 一旁的灼日看呆了,还停留在原地不动,他身后的凡人女子亦不敢动。 七星猎焰已往前走,云子陌、景萧、容城不紧不慢地跟上。 小七,回不去了吧。书院的日子,还会有吗?或许,出去后,他们便要分道扬镳了。 这是一位六界霸主,云子陌一时觉得小七有些遥远。 不过很快,云子陌晃了晃头,不再多想。缘来缘去,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她很快就沉醉于美丽的花瓣雨之中,置于一片迷离的朦胧。 那花瓣纷纷扬扬,一片一片轻轻在空中打着旋飘落,落在发丝上,身上,地上。 云子陌的眼睛不自觉地停留在走在前头手执猎焰战戟的七星猎焰。 依旧是熟悉的青云服,那绝尘清傲的气质天地间却只有一人。 花瓣纷飞,头顶上是一片细碎的璀璨金光,一闪一闪,清澈通透。 行走在浪漫的花瓣雨之中,后方的传来凡人女子的连连惊叹之声。 踏着满地粉里透红的落英,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洞口,又走到了那汪池塘处。 七星猎焰回头,看见身后人发丝上的点点碎红,便极其自然地伸手拈去。 云子陌看见七星猎焰发上的花瓣,正想替他拂去。 却突然想到什么,一回头,果然看到后面一行人怪异的眼神。 他们的动作,在后面的人看来委实亲密了些。 云子陌便只能强自按捺住手中的动作,对七星猎焰道:“小……鬼主大人,没想到你的小金鱼还能运来这漫天花雨。当真是兵贵神速啊,好看好看。” 小七却是笑道:“子陌喜欢就好,还是叫我小七吧。” 云子陌亦笑起来,道:“好。小七的灵宠,上次还帮我治愈了伤口,我要谢谢它们。” 小七依然在笑,“你知道了。” 云子陌道:“那日红月亮的夜晚,不就是你破阵么?我如果到今天还不知道,岂不愚蠢?” 小七又是一笑。 灼日在后面插话道:“小兄弟,你的伤真的都好了吗?” 容城皱了皱眉,回头对他飞出一道冷刀眼。她只觉得,这美好的气氛被这位大老粗破坏了一般。 云子陌笑笑,道:“好了。” 灼日犹自道:“按理说曜风的救兵早该来了,真是急死人。” 有小金鱼在头顶散发绚烂的金光,几人说着话,轻易就走过了来时那遇到心魔的长长阶梯,再穿过那道石门,最后到了深潭底下。 小金鱼在水里更加灵活,慢慢悠悠,将他们送上了深潭之上。又悠悠下了水。 一行人回到了深潭边缘。 外面的不知名山上,夜色浓郁,大浪仍在灵力圈内趴着。 云子陌一开始没有看见大浪,一脚踩在了大浪的尾巴上。 “啊呜!” 大浪被踩,很委屈地哼哼了两下。云子陌自己也倒退了几步,不小心扑到了身旁之人身上。 这一扑可不得了,鬼主大人被扑得倒退了三步,差点跌落到深潭之中。 灼日这下又被震惊得不轻,这位鬼主大人,无数神仙围攻焉能动其分毫?现在竟被一个几乎没有灵力修士扑得倒退了三步? 苍天啊?发生了什么?真的是断袖吗? 云子陌颇被小七反将一扶,颇有几分尴尬,站稳才道:“抱歉,小七,你没事吧?” 七星猎焰松开扶她住的手,笑道:“无事,我去取情笙草。” 容城自顾自地抱起了灵力圈内的大浪。 云子陌道:“天穹水在云中城,我与容城回云中城找找。” 景萧道:“我去寻九命猫妖。” 人间遭遇如此大难,救人的却是鬼主和几个修士。那些神仙,倒不知身在何方。 灼日的声音颇有几分愧疚,道:“我先送这些凡人回家,再去找这位小兄弟,一起寻九命猫妖。” 灼日神将,还颇有几分神仙自带的使命感。 景萧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曜风神将现在还未下来,我建议你回天庭一探。” 灼日一愣,道:“也是。” 景萧,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发现问题,指出问题,提出最恰到好处的建议。 云子陌却有几分担忧,道:“景萧,你一个人去找九命猫妖,可以吗?” 景萧道:“还有苏家一众子弟,放心。” 灼日道:“如此,我先告辞了。” 一行人互相致礼一番。接着,灼日率众女离去。 景萧又亮出他的佩剑,那佩剑和从前不一样了,因为它被暗跃的牙齿穿了几个洞。 宝剑悬于空中,他飞身而上,再朝众人再一礼,道:“保重!” 一行人点点头,纷纷道:“保重。” 景萧这才御剑远走。 容城拎了大浪,携了云子陌一同飞身于剑上。 云子陌看着深潭边上的着青云服的小七,他长发飘扬,嘴角含笑,那清傲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孤独。 云子陌心中莫名地不舍。青云书院,蓝菽不在了,小七作为鬼主,该不会再去了。那没有地位差别,只有同窗之情,没有天下苍生,只有夫子罚抄,没有血雨腥风,只有幽幽青竹的青葱岁月,回不去了吧。 蓝菽,不知道现在去了何方。 她忍住心中的伤感,挥手笑道:“小七,等解了人间疫毒,你来找我,我带你玩遍云中城。” 小七接话道:“哦?云中城有什么好玩的?” 云子陌想了一会儿才道:“有蓝天,有白云,有草原,有马匹,天地宽广,我带你策马奔腾!” 小七笑道:“好,我等着。” 容城也朝小七点头致意。 随后,二人便御剑远走。 云子陌一直遥遥看着深潭边上的小七,那白色孤傲的身影渐渐缩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出自李清照《残花》 第51章 天穹水藏山穴 云中城,寒冬凛冽。 胜州原野之地,一片萧肃,草色凋零,行人鲜少。 云子陌和云容城行至卧云山脚下。与夏日的郁郁葱葱相异,此刻卧云山一片瑟瑟,冷冷清清。 刺骨的寒风呼呼刮来,云子陌不禁拢了拢身上宽大飘逸的青云服。 二人携带大浪沿着特殊符号走势上山,直走到了云中城的石碑处,方见得数名着白衣的云中城弟子在此守门。 守门弟子皆戴了与青云书院如出一辙的帷帽,身戴配剑,全是武斗系修士。他们见了二人便齐齐行礼道:“见过容城少君,小少君!” 其中一人上前喜道:“小少君!你回来…… ” 一听声音,是云山阳。 话未说完,后面一人拉了他回来,语气带了十分的紧张道:“两位少君都没有戴帷帽,不可入城……” 云子陌道:“众位师兄,你们不用紧张……” 但她也不能说,她吃了长殊丸吧。 又有一人尤带几分忐忑道:“两位少君,山月去吃饭了,得等她回来检测一下你们身上……有没有潜伏的疫毒。” 云山阳行礼,“两位少君,你们在此稍后片刻。”他一飞速往城内走去,“我去叫山月。” 云子陌见众人严阵以待的样子,叹了口气。便与容城退回去百米开外的一颗树下,以免他们紧张。 不消片刻,云山阳便携了云山月赶回。 云山月一见云子陌,喜色难掩,道:“小少君,你都好吗?” 云山阳拍了拍她的帷帽,道:“先给两位少君检测,入城再说话。” 云山月点头道:“也对!” 云子陌笑道:“不妨事。山阳,我们有奇遇,绝不会染上疫毒,放心。” 云山月修的是治愈系。很快,她便掌心发出一束浅淡的蓝光,连接了云子陌的额心。 少顷,云山月收了蓝光,喜不自胜道:“蓝光没有变色,阴属,小少君平安回来了。” 阴熟,正常。 若是有潜伏的疫毒,蓝光会变成橙色,便是阳属。 云子陌笑道:“谢谢山月。” 云山月再向着云容城,先是行了一礼,才发出蓝光连接上容城的额心。 自然是一样的结果。 云山月喜道:“阴属,容城少君也平安回来了。” 云山阳便对前方石碑处守门的同门大声道:“阴属,两位少君平安归来了!” 一行人便往前入城。 守门子弟皆侧身让道,一边行礼道:“恭迎两位少君归来!” 云子陌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一弟子道:“云中城防疫情况是各地之中最好的,封锁了各个入口,不进不出。因为平日就管控严格,现患疫毒者十一人,隔离者三人,皆在一处治疗。” 容城问道:“何处?” 那弟子道:“新建的粟疗营与隔离营。治愈系的师兄弟去了许多。” 容城点头,便自行往前走了。 云子陌听闻情况,心中已放心了许多。就停在石碑处,对山月笑道:“山月偏重修习治愈系术法,如今可真是大显身手啦!” 云山月颇有自豪几分道:“那是当然。” 云子陌一伸手,摸了摸山月戴着帷帽的头顶。 云山月虽比云子陌稍大些,但山月天真烂漫,小时候起就喜欢跟在云子陌后面玩,云子陌总把山月当作妹妹看。 云山月却打掉云子陌的手,嘟囔道:“我是你的师姐,以后别再摸我的头啦,显得我比你小似的。” 云子陌哈哈大笑,又摸了一下山月的头,道:“是嘛?哈哈哈,再比我大,在我心里也比我小。” 云山月一闪身,很快躲到自己哥哥身后了。 云山阳笑道:“山月在家每天念着小少君回来,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云山月在云山阳背后冒出一个头,对云子陌道:“你再摸我的头,我就不给你吃啦!” 云子陌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不给我吃,我也找得到。” 云山阳道:“小少君,你放心,好吃的我都给你留着呢。” 云子陌嘻嘻道:“还是山阳好。” 云山阳道:“小少君,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听说博陵城青云书院已封锁,不让学子出书院一步吗?” 云子陌想到书院,有些恍惚,道:“我与几位同窗得了奇遇,服下了一枚长殊丸,不会染上疫毒,现在还带回了解毒疫方,我们现在就是回云中城找其中的一味药——天穹水。” 闻言,守门弟子皆欢呼起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 “我听过长殊丸,有起死回生之效,好生厉害!” “听闻栖紫都大烧活人,太惨了。” “终于要结束了吗?” “真希望早点找到天穹水。” “……” 云子陌道:“是真的,你们听说过天穹水吗?” 众弟子面面相觑。 云山阳道:“没有听过。” 云山月却陷入了沉思,道:“我听大师兄讲云中城建城故事的时候,好像听到过‘天穹水’三个字,我当时还以为是大师兄瞎编的。” “我也听过啊。” “是真的!” “五百年前就有神仙来求取,不过没有听过过成功的。” “……” 众弟子纷纷道。 云子陌道:“有就好了!你们还记得具体怎么说的吗?” “我记得大师兄说,云中城内还有一个山穴,镇着一群妖物,听说形状各异,人首兽身,兽首人身,遍地都是,它们日日厮斗,还听说都……都活了几千几万年,但凡有个人进去,立马就会被啃的尸骨全无。山穴里的水正是天穹水,据说这些妖物本来都是凡人,由于天天喝天穹水,就变成了妖物,才能活那么久。可是据大师兄说,这个山穴早被封锁了。原,原来这竟是真的吗?” 云山月颇有几分悚然,缓缓道来。 “怎么可能天天喝!那可是人鱼的眼泪,大师兄瞎说啦。” “是啊!不过妖物成群的地方,也只有神仙敢去了。” “是啊,不过我们之中。好像只有大师兄去过吧?” “……” 云子陌问道,“真的?那大师兄去哪里了?” 云山月道:“大师兄现在……去了乌有赛洛城。” 云子陌讶然道:“赛洛城?乌有里家?” 云山阳愤道:“是啊,塞洛城里家猖狂,屡屡发难,四大家族都派了人前去,四大家族联合示压,看他们里家怎么嚣张!” 云子陌忧道:“可是现在疫毒严重……怎么能到处乱跑呢?” 云山月道:“小少君,你不知道吗?乌有赛洛城奇了,竟无一人中疫毒,大师兄很安全。现在最严重的是栖紫都和博陵城,所以我们担心的是你和容城少君的安危。” 什么?无一人中毒?云子陌陷入沉思。 这疫毒,看来不止与神兵吴昌相关,和这塞洛城也脱不开关系。 暗跃说过,是曜风神将手下的神兵吴昌联合了乌有赛洛城引发了疫毒。 乌有里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全身而退,犯下滔天罪行,屠尽天下人,却不损自身分毫。 这背后怕是没那么简单。 而此刻,他们的大师兄云朝行现在怕是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云子陌脸上不动分毫,依然笑道:“原来如此。我先去找父亲了,你们在这里多多防护。” 云子陌又飞速摸了一下云山月的头,便急速往前走了。大浪跟在他身后。 云山月见那小狗分外可爱,便大声问道:“小少君,这可爱的小狗哪里来的呀?” 云子陌远远答道:“外面捡的。” 众人看着云子陌离去的背影,纷纷开始了讨论。 “小少君,要去探云中城封锁的山穴?” “要去寻那天穹水?” “如果真的有成群妖物,那也太危险了吧?” “…… ” 云中城,扬苑。 院子里几颗杨树落了叶子,光秃秃的。 这是云飞扬的住所,屋内陈设并不奢华,半旧的书案,半旧的卧榻,半旧的交椅。 云飞扬坐在书案前的交椅上皱起了眉,陷入了沉思。 云容城站立着,似乎在等父亲回话。 突闻敲门声响起。 云飞扬方从沉思中醒来,道:“进来。” 那人迈步进来,掩上门扉,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张笑脸:“父亲,多日不见,你过得好吗?” 云子陌一边说,一边在旁边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张口就咬下,道:“饿死我了,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云飞扬站起身来,也露出几分笑意,道:“我好得很,你这泼猴,作为一介修士,几天没吃东西有何妨?你看看你兄长多沉稳,几天没东西也没像你一样猴急。” 云子陌面上带了几分委屈,道:“这回了自家,我还不是想干嘛干嘛,书院不许这不许那的,没有灵力,饿了也没法子,我打个瞌睡还要被罚抄。” 云飞扬走了几步,摇头道:“云麓长老这惩罚看来也没让你性子变得沉稳些。看来还要在青云书院多呆两年。” 云子陌又笑道:“这惩罚好得很哪!我现在倒有几分想念青云书院了。” 云飞扬一边踱步一边道:“现在疫毒严峻,你们回来了,就先别走了,好好在家呆着吧。” 容城却突然道:“父亲,请告知山穴入口。” 云飞扬却摆手道:“山穴里面妖物成群,危险重重,谁也没有进去过。你们大师兄也只是在外面给守穴长者送过礼,没有入山穴内。你们……以后不得再提此事。” 云子陌放下手中的苹果,对云飞扬行了一礼,道:“父亲,我意同兄长。这栖紫都你没有见过成什么样子了,烧活人啊!一屋一屋的烧,如果再这样下去,唇寒齿亡,总有一天云中城也会旦夕不保。” 云飞扬沉声道:“已有风神、雨神、雷神、电神去了栖紫都,烧活人的现象已经控制住了。找药方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此等大事,青帝藏玉必然会派神将下来寻药。” 云子陌道:“父亲,实不相瞒,这药方正是灼日神将和曜风神将下来与我们一同找寻的。他们回天上搬救兵至今没有回音,您想想,这都多少时日了?多等一刻,天下人就多受一分苦啊。” 云飞扬震惊道:“什么?你们与曜风、灼日两位神将一起寻的药方?容了只告诉我你们服了长殊丸,怎么还有这等事?” 云子陌对兄长寡语的性情毫不意外,想必容城一来只问了天穹水的事,别的一概没说。 云子陌不再嬉皮笑脸,开始肃然起来道:“父亲,我猜天界必然出了乱子,不然不会至今没有神将下来相救。这疫毒的背后不简单,天界、魔界、妖界都卷了进去,还有乌有赛洛城里家。现在没时间细说了,我们只能先找到解药,再去赛洛城救大师兄他们,揭穿赛洛城的阴谋。” 看样子,云飞扬对云子陌脱口而出的一系列事情感到震惊非常。 结合两个孩子说的,再细思之下,他自然开始感到事情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本想着等神将下来,但解疫毒的确迫在眉睫。如果继续等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看来这天穹水,必然是要他们自己走一遭了。 容城道:“父亲,请告知山穴入口,不可再迟。” 云子陌道:“父亲,我们已服了长殊丸,不会再中疫毒。你就放心吧。” 他点了点头,松口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代我去拜会山穴入口处的守穴长者探探口风吧。我们云中城年年给他送礼,想必他不会多加为难。不过,你们要记住,如果守穴长者不让你们入穴,千万不得硬闯,先回来与我们商量对策!” 云子陌欣然道:“多谢父亲!天下百姓得救了!我一定想办法让守穴长老答应我们进去。” 云飞扬点点头,道:“山穴入口,就在……”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厉喝:“慢!” 第52章 卷帘入萤火飘 云子陌推开门扉。一望,门外云麓长老立在寒风之中,长袍飘扬,目光如电。 云麓站在门外不动,道:“飞扬,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吗?你是让他们两个去送命吗?” 云子陌颇有几分头疼。这顽固不化的云麓长老,现在又要来阻拦他们了吗? 几人对云麓长老行了一礼。 云飞扬张口欲劝:“叔父,可是……” 云麓打断道:“我说了不让他们去吗?” 闻言,云子陌和云容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惊讶。 “这个你们拿去,送给守门长者。”云麓长老竟然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椭圆石块。 那石头,在阳光下映得如此晶莹透亮。 云飞扬接过来细看一眼,道:“这是今年云中城新得的克什米尔宝石,守门长者最是喜欢各种奇异的宝石。我真老糊涂了,忘记让你们带礼物。” 说着,他将宝石递给离他近一些的云子陌。 云中城虽有如云矿石,但一些稀有得宝石却也少见,比如这块价值连城的克什米尔宝石。 云子陌接了过来,喜不自胜地道:“多谢云麓长老。父亲,我们这便走了。” 云麓长老道:“猴急什么?!” 云子陌停下脚步,忐忑不安地回头。 怎么?云麓长老又改主意了吗? 容城道:“山穴入口,还未知。” 云子陌一拍脑袋,笑道:“哎呀,得到云麓长老的支持我高兴坏了。” 实际上是,她生怕云麓长老改变主意再行阻止,只想赶快走,都忘了山穴入口一事了。 只见云麓长老从袖袋里拿出了两粒透明的圆球,上面似乎刻着细小的不知名的血色符咒。 云子陌只感到这圆球似乎不简单,其上分明带有仙气。 云飞扬也露出茫然之色,道:“叔父,这是?” 云麓长老道:“你们拿着这个,万一有什么意外,就捏爆这圆球,我们也能得知前往相救。” 云飞扬恍然,道:“这就是你当年协助炀剑神将除妖,他送你的?” 云麓长老点头,却不多言,递给了容城和云子陌。 云子陌满目惊讶。 往日云麓长老有什么宝贝,都是紧着送给容城,哪里能想到她? 不过这一次的确不同以往,云麓长老自然以大局为重。 怔怔地接了过来,云子陌与容城一齐对云麓长老再行一礼:“多谢叔祖父。” 云飞扬道:“我和云麓长老得留下坐镇,就辛苦你们了。我再叫几个师兄与你们一同前往。记住,无论山穴守门长者如何说,不得硬闯。” 云子陌点点头,道:“父亲,你们就放心吧。” 云飞扬这才缓缓开口:“山穴入口,就在后山修竹环绕的瀑布处。” 后山?原是云中城一直被禁止通行的后山。 云子陌还以为山穴在什么灵气充沛的修炼胜地,原来是在一直有禁令的后山。那云子陌都不敢违背禁令私自前往的后山,竟藏着一处镇压妖物的山穴。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危险,如何会被禁?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往那里想过,也是习惯使然。 梅苑。 “小少君!你进去换,我们在外面等你。”云山月站在院落里,递给云子陌一套衣裳。 云子陌看了一眼身上的青云服,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小少君,你怎么了?”云山阳直觉云子陌神色有异。 “没,我现在去换。”云子陌的语气一如往常。 不多时,青云服被换下。她再推门出来时,已着了纤尘不染的云中城的弟子服。 还是白色,意义却不一样了。 “小少君变回来咯!终于回来咯!”云山月雀跃地道。 小少君,终于回来了。 “是啊,去书院的惩罚应该结束了。不用再回去了吧。”云山阳道。 “我想回去。”云子陌低头,看着手中拿着的青云服。 “啊?什么?”云山阳以为自己听错了,去书院不是受罚吗? 她换了衣裳,青云服却没有离手。看着飘逸的青云服,她又想起了在青云书院的悠闲时光,想起了蓝菽、小七、景萧,昔日同窗好友都因疫毒四下分散了,个个不知身在何方。 蓝菽,衣裳比谁都变化多样的蓝菽,到底被无极广尧带去了哪里? 小七取情笙草顺利吗?景萧找到九命猫妖了吗? 心中的不舍和难过情绪扩大开来,云子陌眼里不知不觉溢出了泪光。 “小少君,你怎么了?”云山月见惯了云子陌的笑脸,陡然见她如此模样,还真有些不适应,担忧之情也不禁流露出来。 “没,只是想念同窗了。”她回过神来,又笑起来,“山月,一定要帮我把青云服收好啊。” 云山月这才放下心来,道:“当然。小少君,这些小事交给我,你放心吧。” 云子陌点点头,将青云服递给她,道:“交给你,我当然放心。” 云山月接了过来,触感顿觉不俗,便道:“小少君,这青云服,真不错啊。” 云子陌笑起来,又带了几分正色道:“终有一日,我还要穿着青云服回青云书院的。” 云山月眼中流露出向往之情,语气中带了几分羡慕,道:“我也想去。” 云山阳对她道:“那还得考上啊,也不是那么好进去的。” 云子陌点点头,摸了摸山月的头,道:“那你好好准备养活考试。” 云山月被一摸头,又闪身到了哥哥身后,道:“什么是养活考试?” 云子陌想起了青黎院长和卖菱角的一系列回忆,笑道:“养活考试啊,就是证明能养活自己的能力。” 云山阳见云山月又欲开口,赶忙抢先道:“好了,你别缠着小少君了,还有正事儿呢。” 云子陌看看天色,道:“等疫情解除了,我们再细说。” 二人双双点头,云子陌这便启程了。 后山。 寒风阵阵,草木凋零。 容城带头,中间跟了十几位云中城中阶修士,云子陌断后。后面大浪也跟着来了。 山路崎岖,一行人一路奔波,终于听到了奔腾的瀑布声。再往前行数百步,才见得一片青青翠竹,一行人拨开密竹,见到了一道雪浪翻飞的瀑布。 几人找寻一阵,并未发现有什么山穴入口。 云子陌以剑乱砍了几块石头,心中涌起几分躁意,道:“哪儿有什么入口,往日父亲是怎么送礼的?” 容城看了一眼云子陌,道:“耐心。” 又过了两刻,直到了傍晚天近擦黑。 突见一弟子叫道:“少君,快看!” 只见那水帘瀑布之中,发出了若隐若有的光芒。 片刻之间,那光芒便暗淡下去。 云子陌定睛一看,隐隐瞧见其中某处有点光亮,却被水帘遮住,若隐若现,十分晦暗。 云子陌喜道:“应该就是那里!” 容城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先进去一探。” 容城是他们之中灵力最强之人,自有一定的信服力。 众弟子点头。 云子陌对容城道:“当心。” 容城御剑,直飞往那水帘瀑布之中。 一行人在原地等候,凝视着那道华丽的身影。 片刻,容城从水帘之中飞出,“里面别有洞天,可行。” 她发丝上沾了点点水珠,衣服却丝毫没有湿意。 众弟子欢呼起来。 “太好了!” “可算找着了!” “天穹水有望了!” 很快,容城携了云子陌御剑而飞,众弟子紧跟其后。 临近水帘,云子陌只感到细密的水珠飘落在她脸上,清泉散发着甜美清新的气息。 很快便看见那若隐若现的光亮处,原来那正是一个洞口。 再往上一望,洞口之上竟有一个石狮子头,其纹身隐藏在水帘之中,口中还含了一颗石球。 云子陌为这鬼斧神工的杰作而惊叹,不知这石狮子如何建筑而成。 洞口处却没有水帘,反而清清爽爽,只有那洞口崖缝之中滴落了点点水珠。 几人清清爽爽地进去了洞口。 却没有看见云飞扬说的守穴长者。 一行人只沿着洞口往前走。 依旧是容城打头,云子陌断后。 愈往前,光亮愈盛。 然而,那光亮却是一闪一闪的,能辨出是黄绿色的光芒。那光,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一弟子道:“少君,那不会是萤火虫吧?” 谁说不是呢? 容城道:“危险重地,少说话,勿猜勿摸。” 云子陌却嘻嘻笑道:“这山穴的守门长者,想必是位极有童心的有趣之人。” 怪不得他们白天一直找不到那洞口,直到将近擦黑了才看到,原来那光是萤火虫的光。 萤火虫,夜里才发光。 再行得几步,果真见浅浅淡淡的黄绿,恰似人间万千灯火,又凝成了一道璀璨的光屏。 漫天萤火虫飞舞在山洞之中,煞是一番良辰美景。 众弟子听得容城嘱咐,便不敢碰那萤火虫,只机械地往前走着。 只有走在最后的云子陌慢慢悠悠地踱步欣赏。 她飞拳一出,抓了一些萤火虫在手心里,跑到最前方。 因着要盯着后方一行人的安危,她便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对容城道:“兄长,你猜这是什么?” 容城皱眉,看了她一眼,并不理她。 似乎在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 还有,你当人是傻子吗?这都不知道? 云子陌继续道:“兄长,我小时候你也给我抓过萤火虫的。这句话你也问过我,不记得了吗?” 容城脚步微微停滞了一下,仍没有理她。 如此大相径庭的作风,容城少君的清冷和小少君的活泼,众人也都习惯了,颇有些木然。 云子陌对后面的师兄们道:“师兄们,你们想玩就玩嘛,难得一见如此萤火胜景。” 众师兄皆不敢动,也不敢与她搭话。 一来,一直以来,他们习惯了听容城的。 二来,这可是传说中的山穴,已经很紧张了,哪里有心思玩。 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个年龄较小的弟子,也悄悄抓了几只萤火虫在手心里。 越往前行,道路却黑暗起来,路渐渐分辨不清。 云子陌对容城道:“快,撕下我一片衣角做成网兜。” 萤火虫照明。 容城这时才明白云子陌的用意,遂对后面的人道:“停。” 一行人停了下来。 容城却自袖中掏出了一块丝帕,三两下扎了个束口,便做成了一个简易网兜。云子陌将手心里的萤火虫一点一点地放入,动作轻缓。 那名偷抓萤火虫的弟子见状,眼睛一亮,也与旁边之人原样效仿。 他们行走的道路,照亮了许多。 萤火之光,虽小,仍有照明之用。 云子陌将网兜给了容城,便走回到最后。 一行人跟着流萤之光继续前行。 云子陌走回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走在最后那名效仿她捉萤火虫的弟子,开口便赞道:“好样的!这萤火虫可帮了大家的大忙啊。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人似有几分羞涩,小声道:“我叫云……云青山。” 云子陌又赞道:“云青山,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名字!” 前方几人闻言,皆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因为云青山这名字,私底下没少打趣过云青山,搞得云青山一直避讳这名字。 这时听见云子陌由衷之言,云青山奇道:“小少君,我这名字,真的好吗?” 云子陌笑道:“那是自然!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若无青山,山河大地如何能成?世上怎少得了青山,真真是一个好名字!” 云青山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感动,他轻声道:“谢谢,小少君。” 云子陌自然能感受到异样,又对前方一行人道:“你们谁觉得他这名字不好吗?来来来,我来解剖一下你们的名字。” 前方众人连连道: “不不不” “青山这个名字好!真的很好!” “以前我还觉得这个名字俗气呢,听得小少君一解释,原来这名字竟然这么大气,不仅与天地河流齐肩,又能变作日日需用的柴火。” “青山,好听好记!” “……” 云子陌噗嗤笑了出来。 正在众人说话之中,只听得一道恬静中带了几分稚气的女声响起:“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这位哥哥好雅兴。” 作者有话要说: 1.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出自唐代刘长卿的《送灵澈上人》 2.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出自南北朝萧纲的《咏萤诗》 3.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自明·凌蒙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是遭此大祸,儿子官职还在,只要到得任所,便好了。” 第53章 百香谷人鱼泪 这声音不轻不重,不知从何处来,在一众男声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是守穴长者?! 众人心下一阵慌乱,行动却丝毫不乱。从心理上,这是面临危机的自然反应。在行动上,他们接受了经年累月的训练。再加上这一批都是精挑细选,经过实战历练的修士。 云中城规矩极严,对弟子的要求极高。他们在入门时就接受过一些考验,比如热水烫到手,长蛇爬到身上,妖怪飞到头顶,命悬一线,等等,遇到再危险的事,若做不到处变不惊,便进不来云中城的大门了。 然而,云子陌发现,守穴长者语气里没有愠意。 她似乎并不反感他们的到来。 云子陌语气平静地回应守穴长老,道:“云子陌,请问尊驾芳名?” 那声音轻笑一声,道:“冷湘余,哥哥,你看我这名字怎么样?” 听声音,也吃不准是个什么性子。云子陌便道:“敢问冷姑娘来自何方?” 冷湘余道:“南边,澧水。” 云子陌笑道:“昔有名士云: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冷姑娘所处澧水与其同是一支,浩浩湘水余波,自是豪放不羁。” 冷湘余似乎乐了,道:“嘻嘻,太好啦!我在此恭候哥哥大驾,其余人等,速速离开!否则一个别想活着离开。” 云子陌道:“多谢冷姑娘!可否再商量一二。” 再无回声。 云子陌道:“冷姑娘?” “……” 云子陌再说话,洞中无回应,了无声息。 此时的洞穴之中,除了萤火虫微弱的火光之外,一片黑暗。可四处皆没有感应到妖气,这位突然发声的冷湘余不知身在何处。 容城开口道:“冷姑娘并不在此处。” 云子陌讶异一番:“什么?” 容城道:“她用了万里对言术,人却不在此处,那萤火虫是她养来视控此处的动态。” 云子陌恍然道:“万里对言术,语言系术法,我原只在书里看过,今天可算见到有所成的了。” 容城道:“冷姑娘,身上没有妖气。” 云子陌点头,若有所思道:“难道她和我们一样是修士?” 容城道:“未知。” 云子陌笑道:“她只说让我一个人进去,兄长先便带众师兄回去吧。” 容城道:“不可。” 云子陌想了一番,才道:“兄长,难不成我们还回去与父亲他们商量对策?你听那冷姑娘说的,如果你们不走,我们一个也活不成。我们总该为一众师兄们想想吧?” 容城迟疑了。 云子陌又道:“大浪还在外面,你记得回去帮我找点食物给他吃,最近没心思照料它,看它越来越瘦了。” 后面突然响起云青山的声音:“我和小少君一起去。” “我也去!” “我也去!” “我也去!” “……” 众师兄纷纷回应。云中城的修士,个个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容城皱眉道:“先回去商量对策。” 云子陌再欲说什么,突然平地卷起一阵碎沙走石,一道极强的狂风刮来。 “小心。” “掩住口鼻!” “……” 众人一阵抵挡,眼睛多被风沙迷住。 云子陌则闭上了双眼,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地往深穴去而去。 而容城等人则被卷到洞外,直直落入了外面的瀑布之中。 顷刻之间,云子陌已感到从寒冷的冬天到了一片温暖如春之地,眼前一片刺眼的强光。 她抬手遮住双眼,双脚落到平地上。 脑袋一阵眩晕,她一个站立不稳,似乎就要跌倒。 接着,就感到一双手温柔地扶住了她。 还有那道恬静稚嫩声音道:“云公子,等得我急死啦!” 云子陌哑然,这就是刚刚那位守穴长者?是个小女孩? 鼻尖充斥着瓜果草木的芳香,她微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这一望,她视线里一个小女孩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位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辫子上绑着五色丝绦,脖子上佩戴了一条由各种宝石串起来的项链。 这女子身高只到云子陌胸口处,看来的确是个女孩。 待得视线适应,她看见了湛蓝的天空,还有…… “云公子,你吓到了吗?” 那女孩松开她,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眼前一片春光灿烂,遍地姹紫嫣红,草木青翠,繁花似锦,成群的蝴蝶围着她飞舞,松鼠、小兔遍地奔跑。再远一点,是一汪湖泊,湖泊周围是高大的树木,地上长出硕大的灵芝。还有仙鹤、猿猴、白鹿成群。 云子陌不确定地道:“冷姑娘?” 不是传说山穴里镇压了成群结队的妖物?活了成千上万年?人首兽身,兽首人身? 看来传闻不可信。 云中城后山可怕的山穴中竟有个这样的所在。 那女孩呵呵笑道:“子陌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叫我湘余就好啦。我从前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刚才听了你一番诠释,现在可喜欢啦。” 云子陌细看那女孩,只见她穿着利落,脸上却脂粉未施,映得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尤其灵动。她一脸天真烂漫,眉目之间三分乖萌,三分稚气,还有三分书卷气,显然是一个文秀少女。 看上去当真没有恶意。 云子陌定了定心神,从善如流道:“可以,湘余,你就是……” 冷湘余打断道:“我就你们说的守穴长者,这里是山穴深处——百香谷。子陌哥哥,好看吗?” 云子陌道:“好看,但…… ” 冷湘余打断道:“好看就好。你是来做什么的?” 云子陌道:“我…… ” 冷湘余打断道:“我知道你是来求取天穹水的,来这里的人谁不是奔着天穹水的。可是这次来的怎么是修士,以前都是些无趣的神仙妖魔。” 云子陌道:“我…… ” 冷湘余打断道:“哦,我知道了。神仙妖魔都忙着打架去了。但是你为什么需要天穹水呢?” 云子陌实在忍不住觉得好笑。 这女娃娃是多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吗?竟成了自言自语的单机模式。 云子陌又开口道:“我……” 冷湘余又打断道:“我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说吧说吧,这次我不打断你了,你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说罢,冷湘余一脸笑咪咪地看着她,那娃娃脸煞是童真可爱。 云子陌脸色现出些许好笑和无奈,便将外面的疫毒之事娓娓道来。 话毕。 湘余还沉浸在故事当中无法自拔。 一会儿疑惑道:“那神仙吴昌竟然这么不堪?乌有赛洛城里家是脑袋抽筋了吗?” 一会儿满眼小星星道:“哇哇哇!这位鬼主大人,太帅了!” 一会儿犹自愤愤道:“这该死的暗跃,为一人竟要屠杀天下人,最后竟被魔界公主救走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云子陌将袖袋中云麓长老给的克什米尔宝石拿出来,道:“我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云中城云麓长老精心为你挑选的礼物。” 冷湘余看到宝石,两眼放光,一把接了过来细细观赏,道:“好看好看!” 云子陌想着人间疫毒,面色切切,道:“湘余,天穹水在何处?能不能引我去取。” 冷湘余的神色从开心转露出为难,道:“天穹水在哪里,只有谷主沈姐姐一个人知道,沈姐姐又常年不在谷中。” 正说着话,碧树芳草之中,远远走来一群女子。 这些女子皆青春模样,提了花篮,却穿着素朴,有的将袖子挽起,动作间尤其随意。 其中一名远远道:“湘余,谷主回来了!我们到这儿来采花瓣,你别贪玩了,快去拜见谷主吧。” 冷湘余喜道:“正巧了。我这就去。” 云子陌面上也兴奋起来,被她赶巧了。 她跟着冷湘余往前走,与那些女子路上遇到,便互相点头致意一番。 看到云子陌,她们竟无一人面露异色。 云子陌一度怀疑她们是妖,却没有闻到任何妖气。 云子陌心想,看来此处真的没有妖物,反倒是世外桃源之景。 可奇怪的是,谷中来了生人,这些人难道不奇怪,总该问一下吧?这么想着,她脚步停了下来。 在云子陌伫足凝思的当口,冷湘余已往前多走了几步。 见她落下,冷湘余回头对云子陌道:“子陌哥哥,快跟我走啊。” 云子陌点点头,心想,不管怎么样,龙潭虎穴也要闯啊。 “来了。”她便跟随冷湘余的脚步继续往前,不多时便越过了一个湖泊。 远远传来做饭、耕种的喧闹声。眼前又是一番景象,左面大木扶疏,桃树相互掩映,连排屋舍,俨然有序,炊烟袅袅。右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阡陌交通,风吹来,翻起一片青青田浪。 若是往常,云子陌便要好好欣赏一番这绝尘美景。现下却没有丝毫心情,又急急问道:“谷主呢,她到底在哪里啊?” 冷湘余望了一眼天空,道:“现在这个时候,想必是在田地里头。” 正说着,云子陌一侧首,便见到一女子越过了背后的青青稻田,袅袅婷婷而来。她身量纤细,蒙了面纱,眉目之间一派和气可亲。 依然没有妖气。 云子陌感觉眼前之人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上辈子,而是这辈子真切地见过。 冷湘余对之行礼,道:“拜见谷主。” 云子陌看着眼前人,对之行了一礼,道:“云子陌冒昧造访,前来求取天穹水。” 那女子点点头,并不说话,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冷湘余。毫不拖沓,没有一句话。她袅袅婷婷,转身便回了青浪之中。 云子陌虽有疑惑,却掩不住喜色,朝那背影道:“多谢谷主。” 真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冷湘余高兴道:“我们谷主,是个大好人,想是听说了人间疫毒,对你并没有多加为难。” 云子陌犹自不敢置信,这么简单就得到了天穹水? 云子陌道:“这真的是天穹水吗?” 冷湘余打开瓷瓶盖子,往里看了看才道:“我保证,这是天穹水。” 云子陌微微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天穹水,人鱼的眼泪。为什么不在海边,而在云中城的后山? 冷湘余笑了笑,道:“我们谷主早年与人鱼一族有故,这才收集了些许天穹水。人鱼的眼泪,如果及时收入器皿,它的颜色就是最纯粹的蓝色。入水不化,入火不融,永远都不会消散。这个在医书上都有记载的。” 闻言,云子陌点点头,又将心将疑地看了瓶中一眼。 那颜色,绽放出动人心魄的美。蓝色,很纯粹的蓝色,比天空和大海还要美丽。 云子陌这才信了七八分。至于是不是真的,出去一试就知道了。 冷湘余又看着她道:“子陌哥哥,你可是第一个得到天穹水的人。” 云子陌笑了笑,“我的荣幸。”她再四下环顾一番,“传闻你们谷中妖物成群,有多可怕,没想到竟是这般……” 冷湘余笑道:“子陌哥哥,我说出来你别害怕。” 云子陌笑道:“哈哈哈,难不成我刚才所见的所有女子都是妖物?但我没有闻见妖气。” 冷湘余却缓缓点头,道:“子陌哥哥,这里是百香谷,也是传闻中的镇妖山穴,没有这么简单的。你见到的女子,都是妖,她们曾经爱上了凡间男子,不惜毁了妖身重塑血肉成了凡人身,最后却被凡间负心男子抛弃。是谷主救了她们,才得以来这里定居。我们就像人间的普通百姓一样,自给自足,自力更生,过最简单的生活。” 这谷主,确实是个好人。云子陌心中一番动容,道:“你们谷主,也是妖吗?” 冷湘余眼睛里一片澄澈,道:“我不知道谷主是不是,只知道她很厉害,人也很好。但我不是妖,听说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谷主带了回来,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谷主教我修炼,我应该是你们说的‘修士’吧。谷主放出那些关于镇妖穴的可怕传闻,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还请子陌哥哥保密,回去后千万不要对第二人提起。” 原来那些传闻,都是刻意被散播出去的。 云子陌点头,看着她澄澈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冷湘余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童言稚语道:“侠之大者,为苍生计。子陌哥哥就是这样的大侠!” 云子陌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侠者当如赛洛城里奥,她今日竟也成大侠了? 冷湘余又道:“子陌哥哥,我这就送你回去。” 云子陌道:“谢谢湘余。” 虽然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敢置信,但这的确是真实发生的。她来这传闻中如此可怕的山穴走了一遭,却这么轻轻巧巧就得到了天穹水? 但,天下焉有白吃的午餐? 这冷湘余,似乎是特意让她一人进来。 这里一众女子,都是知道她会来?所以,她们在见到了她之后,没有丝毫讶异之色。 而这谷主,又像是刻意等她来取天穹水? 这谷主真有这么心善?得知人间疫毒,怜悯天下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午餐不是给她云子陌吃的,而是给天下苍生吃的。 然而,一切顺利得太不像话,不得不让人起疑。 作者有话要说: 吾道南来原是廉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此为岳麓山联,出自清代学者杨凯运。 潇水支流濂溪,为周敦颐之故里,位于湖南省永州市宁远县境内。周敦颐在此悟道创立理学,号“濂溪老人”。长沙岳麓书院至今设有濂溪祠。 清代学者杨凯运,湘潭人,曾在湖南长沙城南书院讲学。此人性情高傲,终身不仕不官,曾做过曾国藩幕僚。对联正出自此人手笔。据传,杨凯运曾到江浙一带讲学,当地官员为试他的才学高低,故意探问他的学问之流派、渊源,他便随口而出:“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同行者皆惊。 第54章 山穴封天下乱 云子陌同冷湘余一路往回走,直行至百香谷入口的百花齐放之处。 忽然,一道轰雷响起。电闪雷鸣之下,百花谷风云变色,朵朵乌云笼罩上空,和畅惠风化作凛冽寒风。 地上猿猴、白鹿、松鼠、兔子,四处奔逃,湖边大木被连根拔起,百草凋谢,百花凋零。 “不好!难道是妖皇来了?!” 突见此等异象,云子陌还在惊呼,便被冷湘余一把拉着往山穴的出口处走。 到了一处避风处,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冷湘余一指前方,道:“子陌小哥哥,前面就到了出口,你先走。” 云子陌直觉这雷电来得怪异,好似专在等着她来似的。侧目一望,只见冷湘余满眼惊慌。遂果断道:“既然妖皇来了,你回去不是送死吗?跟我一起走!” 冷湘余带了哭腔,道:“听说妖皇一直在找谷主和众位姐姐回去,要把她们关进锁妖塔,我不能弃她们于不顾啊。” 再一声巨响,远处黑烟滚滚,百香谷屋舍竟如此被毁。 细细再辨,里面有无数女子喊叫之声。 冷湘余一刻也等不了,拔腿就要走,“我要回去救她们。” “湘余,站住!你不是妖皇的捕捉对象,出去好好活着。我会想办法出去和你会合。” 好熟悉的声音! 定睛一看,是那位蒙面谷主出现了。她忽然出现在二人眼前,竟不知她从何方而来。 只说这一句话,她又转身离去。 冷湘余疾行几步,拉住了蒙面女子的衣袖,呼道:“谷主!” 谷主回头,那面纱却忽然掉落在地。 面容清雅秀丽,观之可亲,一股娴雅淡泊的气质。 是沈夫子! 竟是书院的沈兮女夫子。 云子陌讶然道:“沈夫子?!” 沈兮点点头,道:“天下苍生还等着你救命!带湘余走!我会尽力与妖皇谈判。” 那语气异常沉稳,令人不自觉地沉下心来,相信于她。 纵有无数问号,云子陌现在也只能郑重地点头,道:“沈夫子,当心!” 沈夫子再不停留,提剑往前走去。 冷湘余还欲往前送命。 云子陌拉住冷湘余,道:“听话!走!” 冷湘余犹自不肯动。 云子陌没办法,只好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火速往出口处奔去。 很快,便见得空中的无数火把。是容城率了一众云中城弟子在此等候,云子陌稍稍安下心来。 “我回来了!”云子陌高呼道。 “小少君!” “小少君回来了!” “小少君,你没事吧?!” “…… ” 容城上前几步,看见归来的云子陌平安无事,脸上的焦急之色才缓和下来。 云子陌道:“我没事,这是冷湘余。” 肩上冷湘余已泣不成声,云子陌不禁心疼起来,又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 这孩子,本身就是孤儿,如今家园遭毁,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如此了。为今,只能冀望沈夫子早日传来音讯。 容城看见冷湘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轻微地皱了皱眉头,道:“从山穴带出来的?” 云子陌点了点头,道:“以后她就在云家生活吧。” 众修士听闻,心里皆生出几分抗拒。 谁也不敢靠近这突然从镇妖洞穴中出来的孩子,尽管她身上没有丝毫妖气。更别说她日后还要与他们在一处生活。 云子陌又从袖袋中拿出白色瓷瓶,道:“天穹水已得!我们走!” “什……什么?” 此时,众云中城弟子的反应,却是……无比震惊?都被雷劈中了一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们就是在此处,一边找入口,一边等等着金球示警。他们始终在筹谋着的,是如何进去相救。 本想着,小少君这样的灵力,能活着出来就已经不错了,哪里敢妄想天穹水?那是洞穴下镇压的成群大妖手上拿到的天穹水? 小少君手中的,是真的天穹水吗? 那白色的小瓷瓶,看上去怎么假假的呢? 可他们却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 容城少君代他们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天穹水,可是真的?” 正在哭泣的冷湘余一听就不乐意了,带着哭腔道:“什么假的?那是我们谷主亲手送给子陌哥哥的!” 众修士依然震惊不已。 什么?那就是这山穴中灵力最强大的妖?没把小少君吃了就算不错了,还送了他一瓶天穹水? 一瓶的人鱼之泪啊。 云子陌难得一见的肃然道:“是真的。我们快回去吧。解疫毒要紧。” 众人看到云子陌认真的样子,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少君居然干了这么一桩伟大的事情,简直是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可是这个从山穴出来小女孩?真的要和他们一起生活了? 往回走的路上,众人心中一直在嘀咕。她到底是不是妖啊?如果不是,这么小就能隐藏妖气了,太不简单。 容城又代他们问了出来,道:“这孩子可是修士?” 云子陌正在想着怎么解释,又不暴露处出百香谷。 云子陌点点头,道:“是的,湘余是被那群大妖抓去守门的,我顺便就把她救了下来。” 众人又是一番大惊。 什么?小少君这次不仅没有受伤,拿到了天穹水全身而退,还救了一个修士? 难道是小少君灵力增进了许多? “出乎意料!” “小少君真的是让人大吃一惊。” “小少君好厉害!” “小少君真的不得了了!” “小少君太厉害了!” “……” 云子陌干咳一声,道:“没有没有。” 她的脸不禁红了红,这趟本以为是龙潭虎穴的寻水之旅顺利得不像话,可她却要保密,不足为外人道。 撒了一个又一个慌,真是让她难做。 幸好山洞里有火光,也看不到这点子脸红。 本来有千般怀疑,但是看到了沈兮女夫子,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毕竟沈夫子在书院就有恩于她,而且她也是一位心怀苍生之人,不难解释。 云子陌对容城道:“你还记得沈夫子吗?” 容城道:“嗯。” 云子陌道:“那山穴里,沈夫子也在里面,帮助我拿到了天穹水。” 容城惊讶道:“沈夫子?” 云子陌道:“没错。” 这下容城也能想得通了吧。 容城顿时对沈夫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道:“你记得我们是怎么遇到沈夫子的吗?” 那日青云书院招生考试,沈夫子在大街上被人偷了东西,她们前去帮忙。 如果是修士,或是妖怪?怎么会打不过凡人。还用得着她们来救? 云子陌本就对沈夫子有十足的好感,此时更是站在了她这边,道:“沈夫子太过善良,可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人。” 身旁的冷湘余亦道:“子陌哥哥,你怎么知道?沈姐姐的确是非常善良,平日里连只蚂蚁也不舍得踩。” 云子陌道:“是吗?天下竟有这样善良的人,真是见识了。” 容城这才停住了发问。 云子陌似乎也更能说服自己了。 如果是沈夫子,那这天穹水,无需再去验证。 一行人走至瀑布水帘处。众位师兄已一一飞出,只剩了云子陌,云容城、冷湘余三人。 冷湘余在洞口处飞身往上,取了一个石球下来。 咦?那不是石狮子嘴里含着的? 云子陌也不多在意,问道:“你会御剑吗?” 冷湘余道:“不会,我修的语言系术法,还只是低阶修士。” 云子陌摸了一下她的头,道:“没事,我也不会。” 冷湘余讶然,口中安慰道:“以后子陌哥哥一定会提升灵力,学会御剑的。” 云子陌笑了笑。 容城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将剑横出。 三人同乘一柄剑。 刚跃身于剑上,冷湘余便将从石狮子口中拿下的石球往洞口一扔。 “轰”的一声,那洞口瞬间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出现过。 平安落到了地面上。 一行人看着那连一丝暗光也不透的洞口,怔了怔。 冷湘余见状,开口解释道:“石狮子口中的石球拿下来扔进洞口,洞口就永远地封住了。” 众人心道:那山穴里面的群妖岂非永远也出不去了?这小女孩心可真狠啊。 冷湘余又道:“听说还有一个别的入口,但不在云中城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众人心下一阵悚然,如果群妖出来害人,那还得了,还是封住比较好。 云子陌心中也有几分可惜,想到疫情,别的也不欲多说,便道:“好了,走吧。” 这时,只见大浪奔奔跳跳地跑来,之前想必自己去寻食物了。大浪跟着她云子陌也委实可怜,经常在荒郊野外的,要自己找食物才能存活。 冷湘余看见一条可爱的小狗朝她奔来,欢喜得不得了,连忙将它抱起来,道:“哪里来的小狗,太可爱了。” 大浪蹭了蹭她的手臂,也没有丝毫抗拒。 云子陌笑了笑,道:“我捡来养的,叫‘大浪’,以后你就带着它玩吧。” 冷湘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点点头,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奔奔跳跳地跟在云子陌身边。 云子陌摇了摇头,心道:真是孩子心性,刚刚还哭得泣不成声。 一行人这便往外走了。 刚出后山,已见几名云中城修士在等候,脸现十分的焦急之色。 一人远远就道:“少君,小少君!你们可算回来了!乌有赛洛城里家给四大家族下了拜帖,说是得了九命猫妖的内胆,请诸君同贺,共为人间解除疫毒。” 另一人又飞速接话道:“里家野心勃勃,哪里会有这么好心。” 又有人道:“他们一直要四大家族合并,连同他们里家,推选出一位盟主。” 云子陌心中一惊,里家野心昭昭。 九命猫妖的内胆,那景萧呢? 天上的神将难道也没有拿下内胆? 天界到底发生了何事? 天下已经乱了。 容城皱眉,问道:“父亲何在?” 一人道:“飞扬君已经前往乌有赛洛城,他怕两位少君出事,吩咐我们要一在此等候,现在云中城只有云麓长老坐镇。” 容城思考须臾,道:“四大家族派去示压的修士可能已被里家软禁,我去支援父亲。” 云子陌立即响应道:“赛洛城里家狡诈恶毒,我也去。” 容城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云子陌看向众人,道:“我们已经拿到了天穹水。现在城中虽然只有云麓长老坐镇,但最大的隐患里家已经使出了杀手锏,想必不会再生事端。” 容城再道:“你们听从云麓长老的安排,守城。” 众修士齐齐行礼道:“是!请少君放心!” 这样,还未在云中城多加停留,云子陌与容城又直接前往赛洛城。身边还带着一个抱着大浪不撒手的冷湘余。 冷湘余,死活都要跟着,云子陌也无法。 第55章 赛洛城鸿门宴 西南,乌有。赛洛城,里家。 雾蒙蒙的天,没有太阳,没有温度。 乌有里家不比博陵城苏家烟柳画桥,依山傍水;没有云中城龙盘虎踞,矿藏如云;不似栖紫都齐家青山环抱,莲塘风暖;更不像琼崖梅家屹立大海,宫阙之姿。 乌有之族,建筑风格以粗犷为美,住所皆以大石筑成了石窟,门窗之上依稀可见一二精细的雕刻,多以蝴蝶为主。 乌有之族素有图腾崇拜的习俗,蝴蝶是他们心中的圣灵,也是象征乌有的标识。 里家天龙广场设了一尊高高的石雕神像,神像左手中指上精雕了一只蝴蝶,右手执拂尘,面上含笑,长须飘飘,仙风缈缈。 神像周围分左右两列,站满了里家修士,他们皆着红蓝服饰,配长剑,神情漠然。 越过神像,是一道高而长的石阶,其上竟有一座华丽的宽大楼殿,门外匾额提名“天龙殿”。堂内摆设尽显富丽,品味却不甚为佳,似乎在模仿那风流之地钟鸣鼎食之家的尊荣显赫,雕梁画栋。可此处却显得有些财大气粗,什么最值钱越摆在显眼处,除富丽豪华之外,并没有给人尊贵雅致的感受。 时天龙殿内正大设宴席,前上方主席位高高在上,需行得几步台阶,座位是金色的宝座,其上赫然是乌有里家的家主里拉塔。其左右还设了两个小座,左方空位,右方则是里拉塔的爱子里波尔。 主席位下方,左右各设了几十小桌摆了席面。席面上鸡鸭鱼肉俱全,烈酒数壶,小桌前落座的正是苏云齐梅四大家族的修士,颇有些盛况非凡的场面。 里家家主里拉塔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微微笑道:“各位远道而来,里某特设下薄宴款待,如有不到之处,还望海涵。” 里拉塔声音中气十足,着青色长袍,长须飘飘,额心似乎画了一枚小小的蝴蝶纹饰,端的是一派谦虚文雅,像极了文弱青衫书生的做派。 座下各位皆是四大家族的人物。分别是苏家家主苏无涯,云家家主云飞扬,齐家家主齐青朗,而梅家家主的席位上是空缺的。 其余座上是苏景萧、苏景瑟、齐珩、齐雅等人,再接下来是四大家族带来的一众修士。 苏家弟子着富雅金衫,云家弟子着纤尘白衣,齐家弟子着风雅紫衫,皆佩长剑。 来的都是武斗系修士。 其中,独独不见四大家族前阵子派去示压的各家修士。 无一人答话。 此时,四大家族的家主非常清楚这位里家主的意思,九命猫妖的内胆只是一个幌子,里拉塔要的是苏云齐梅里五大家族结盟,推选他作为盟主,他们才会拿出蝙蝠疫毒的药引之一九命猫妖的内胆,并放人。 这样的请帖,这样的宴席,分明是鸿门宴。 自他们来了赛洛城,里拉塔便在城楼处亲自迎接,招待住所,设下佳宴,事无不亲躬,只不提之前他们派修士联合示压一事。 他们苏云齐三大家族只等着里拉塔提出结盟一事。 可这梅家家主,却迟迟未来。 里拉塔又道:“你们昨日远道而来,请放心,我们赛洛城绝不会有任何疫毒。请尽情吃喝。” 四大家族的修士皆戴帷帽而来,而在检测了他们身上没有人染上疫毒后,便一一被放行入城,还被强行摘下了帷帽。 不知为何,赛洛城不仅无一人中蝙蝠疫毒,且城中人人安居乐业,无一人戴帷帽。 博陵城苏家家主苏无涯坐在最上首的座位,一袭精致金衣,眉目之间凛然生威,令人无法逼视。 他起身行了一礼道:“拉塔君慷慨好客,我等心中不胜感激,只解毒一事尤为紧要,还请拉塔君早日为苍生计。” 情笙草和天穹水,各界自有能人去夺得,但九命猫妖却被里拉塔抢先夺了去。里拉塔与神兵吴昌、魔头暗跃合谋放人间疫毒一事之时,就早早合力拿下了九命猫妖。这内胆如今已入了里家囊中,只待时机,便以此谋得苏云齐梅里,五大家族合并后的盟主之位。 里拉塔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袖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尘,道:“不急,情笙草与天穹水还未得消息,又听说梅家家主梅以轩不幸染了疫毒过世,已传位于新家主,我们先等着梅家的新家主过来,也好商量结盟一事。” 什么?梅家家主梅以轩过世? 这个意外的消息顿时激起了惊天浪花。 栖紫都齐家家主齐青朗立时起身,眼中惊恸交加,道:“当真?以轩君身故,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此人一袭紫衣孺衫,眉目之间文雅温和,又不乏威仪之态。 云中城云家家主云飞扬也起得身来,心中已是悲伤,哽咽不已,喉头一番滚动,只道出几字:“不可能…… 不可能……” 苏无涯悲伤难抑,僵硬站起身来,道:“以轩君已修炼三千年,灵力是我们几位家主之中最为高强,为何会……?” 四大家族素来交好,来往甚为频繁,如此反应倒是不让人意外。 却看见里拉塔也做出一副伤心样子,道:“以轩君在疫毒发时正在栖紫都染病最严重之地,染上疫毒也是情理之中。可惜了。” 众人还在惊恸之中,久久无法言语。 里拉塔的儿子里波尔坐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神情傲慢道:“听说他传位给了他九十岁的小儿子,听说此人整日无所事事,最爱游走于勾栏瓦舍之中,逗鸟赏花,不务正业,不知怎么挤上了玄门世家公子榜第四,却连名字都没有透露,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但据我的小道消息,这只是一个刚迈入中阶修士入门级的废柴,还不知道继承了这梅家,今后会是什么样子……” 正是那日前来青云书院捣乱,后被梅西制止的里波尔。 话未说完,里拉塔便出言斥责道:“波儿,休得胡言!” 里波尔站起身来,不服道:“爹,我是你所有的儿子中灵力最高强的,作为一名高阶修士,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却排到了第十一,比一名中阶修士还低。儿子真是不服气,也真的搞不懂这梅以轩会传位给他最没用的小儿子。” 他言辞中,是对自己在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名次的不满,还有对梅家新家主能力的质疑。 里拉塔喝道:“放肆!你别洋洋自得!天外有天,听说苏家景萧少君和云家容城少君都是年岁虽小,灵力却十分高强的修士。” 里波尔顿时更加不乐意了,便朝下方喊道:“苏景萧?云容城?我听过他们,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第二的人物,这两人今日来了吗?让我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 无人答话。 那齐珩一看涉及到他表弟,便看不惯了,站起身来,道:“我表弟苏景萧文武双全!你少在那里大放厥词!” 齐珩身旁的女子轻轻拉了拉齐珩的衣服,对他摇摇头,轻轻道:“弟弟!” 这女子身材纤细,容貌秀丽,气质文雅。 是齐珩的姐姐齐雅。 里波尔闻言,迈步走了下来,似乎想了许久,终于记起了眼前的人正是那日在青云书院和他拍板之人,便道:“哦?你就是那日差点被我卸了手脚青云学子嘛。” 齐珩想起那次的经历,脸上颇有些红,却仍傲然道:“你胡说!” 里波尔嘴角现出几分嘲弄,又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紫衣服,栖紫都的修士?你叫什么名字?” 齐珩傲然道:“本少君齐珩。怎么?” 里波尔这时已走到齐珩面前,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同是少君,你敢不敢同我比一场?” 齐珩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刚要出言应下。 齐青朗出言道:“珩儿!不得莽撞!” 同一时间,苏景萧也出声道:“齐珩,不可莽撞。” 他们自然知道齐珩的灵力有几下子,目前只是中阶修士中的入门级别而已。 里波尔这便看向了发声的景萧。细观之下,这如画般的容貌顿时让相貌平平的里波尔起了几分妒意,便道:“博陵城的修士?你是谁?” 齐珩洋洋自得道:“这就是我表弟,博陵城的文武双全、灵力高强,令无数少女痴迷的苏景萧少君。你当日大闹青云书院,没长眼睛吗?” 当日之为显摆和入学,里波尔哪里有时间细细观察别人长什么样子。闻言,他心中敌意更胜,便道:“苏景萧?原来你来了。既然也是青云学子,自是什么都不怕的,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景萧坐在座位上,无动于衷。 齐珩嗤笑一声,道:“你看看清楚,这是博陵城的景萧少君,难道你没有听过吗?竟要与我表弟比试,真是不自量力!” 里波尔刚想骂人,苏无涯喝止道:“珩儿,不可无礼。现在大疫当前,你们孩子家的,别再玩闹了。” 这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可是别人家的地盘。里拉塔纵是大度,也断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在当庭之下被人斥骂。 上首的里拉塔却是笑道:“哈哈哈哈哈,既然是孩子,我们就当看一场戏,看看他们比斗,只当等梅家的新家主到来了。来,我们同饮杯中酒,只当为他们助兴了。” 里波尔听见自己的爹爹发话,便高兴地几步上了台阶,取了自己桌上的酒杯。 席上众人,却无一人举杯。 里拉塔便起了几分恼意,道:“怎么,与君同饮一杯酒,都不愿意吗?” 苏无涯听他的语气,也知如今形势,便只好举起酒杯道:“拉塔君盛情,自然同饮。” 其余众人这才站起身来,纷纷举杯同饮,饮尽方坐下。 里波尔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苏景萧,见席上只他一人,刚才虽站起身来,却并未饮酒。 他心中起了怒意,便执了酒壶和酒杯走了下来。 走至苏景萧的桌前,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比斗之前,我请景萧少君饮一杯酒。” 此时,景萧却依然端坐在座位上,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接过里波尔递来的酒杯。 里波尔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见景萧的样子,早已怒火中烧,语气中竟燃起了几分恨意,道:“怎么,景萧少君不肯喝吗?” 里拉塔微带冷意地看着这边,并没有出言阻止里波尔的意思。 气氛已然紧张起来,景萧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嚣张之人。 大局当前,苏无涯看着儿子,劝道:“景萧……” 这时,众人忽然听见一阵细微悦耳的银链声传来,又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飞速上前,夺了里波尔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嬉笑道:“怎么?在比喝酒吗?我同你比。” 这语气中分明是五分傲气,三分怒意,两分嘲讽。 众人只见来人白衣纤尘,修眉杏目,一双黑眸清澈有神。 此人后方,又走来一名衣着华丽富贵,环佩叮当,手戴十个戒指的清冷之人。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抱了一条黑狗的小女孩。 第56章 魔蝶引摄心魂 来人正是云子陌、云容城、冷湘余。 苏景萧看见昔日同窗,满面冰霜忽地化作和煦春风,他看着二人点头致意,像往日在书院一般,道:“子陌,容城。” 云子陌与云容城也朝苏景萧点头致意。 “容儿!子陌!你们没事吧?”云飞扬站起身来激动地呼道。见二人从镇妖山穴平安归来,他面上流露出几分悦色。 “你是谁?”里波尔见这气势非凡的少年,登时怒道。 云子陌却不搭理他,面向云飞扬笑道:“我与兄长一点也没事,父亲放心。这是冷湘余,已经没有托身之处了,以后就住在我们云家可以吗?” 容城也朝云飞扬点了点头。 云飞扬看了一眼这位梳了两条辫子的可爱小姑娘,点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 “噢?这就是飞扬君的两位爱子吗?”里拉塔在上首笑道。 “正是。”云飞扬点头道。 “你是云容城!”里波尔依旧盯着云子陌不放,眼中怒火不减。 “错了!”云子陌道。 里波尔却突然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就是云中城那个废柴少君?我想起来了,我上次好像青云书院见过你!” 云子陌早被说惯了,面不改色,也不搭理他。 齐珩这时朝云子陌打了个招呼,道:“云子陌,你来了……” 在他眼里,这位废柴来了,也算勇气可嘉。 云子陌看向多日未见的齐珩,和颜悦色地道:“哈哈,齐珩,好久不见,书院可好?” 齐珩怔了一下,想起书院种种,鼻尖忽然有些发酸,道:“疫毒……已经控制住了……” 里波尔打断齐珩道:“云子陌,我们来比一场,你敢不敢?” 众人本以为身为灵力废柴的云子陌不会答应。 却听他道:“好啊,琴棋书画诗酒茶,你要与我比哪一样?” 里波尔怔了怔,摆手道:“谁和你比这些,我们是修士,自然是打一架来得畅快!” 景萧阻止道:“子陌……” 云子陌对他眨眨眼,又看向里波尔道:“既然你琴棋书画都不懂,要比打架,那就来点有意思的,怎么样?” 里波尔疑惑道:“什么意思?” 云子陌拿起了景萧桌上的酒杯,“景萧,借你酒杯一用。”又转向里波尔,“你不是喜欢请人喝酒吗?我们来比坐在凳子上喝酒,谁先离开凳子,或者谁先倒下就算谁输,来不来?” 里波尔迟疑了,没有听过这等比法,不知道这小子藏着什么招数。 云子陌挑衅道:“怎么,不敢么?连我这个灵力废柴都怕?你还怎么与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的景萧少君比斗?” 他们自广场走来,远远就听见了天龙殿的对话。 云飞扬自然也是担忧,道:“子陌,不要比了。” 里波尔这时却道:“不就是斗酒么?比!来人!搬桌凳,上酒!” 云子陌对云飞扬扮了个鬼脸。 云飞扬摇摇头。算了,输了就输了吧。 不消片刻,一应用具俱全,桌面上是连排盛满了酒杯的好酒。 云子陌摸了摸凳面,似乎是轻轻拂了一下灰尘。 二人面对面落座,里波尔道:“开始吧。” 云子陌笑道:“请。” 二人便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起来。 同时,脚下开始了招招攻势。 里波尔攻势勇猛凌厉,云子陌却灵活多变,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一来二去,云子陌渐渐疲乏,处于弱势地位。 冷湘余心中担忧,“子陌哥哥!” 这时,云子陌突然将长剑使出。里波尔只见眼前亮光一闪,云子陌将剑劈向里波尔的凳子。 里波尔一见,自然不甘,以剑拦下了云子陌对凳子的攻击,自己又反攻向了云子陌的凳子。 “哐当!” 云子陌的凳子瞬间四分五裂。 果不其然,她随之跌落在地。 里波尔见状,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云子陌,你输了。” 云子陌却是狡黠一笑,站起身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里波尔。 众人一见,只见那方凳的一块凳面还紧紧黏在云子陌的臀部上。 冷湘余欢跳起来,拍手道:“噢!子陌哥哥赢啦!原来刚才子陌哥哥管我要蜂蜜和花蜜,就是为了粘住这张凳子啊!哈哈哈哈哈。” 在场众人,除了上首的里拉塔外,都笑了起来。 只要稍有粘性,就能粘住凳子。而喝酒只是一个障眼术,为了让里波尔放松警惕。 里波尔早已气急攻心,怒道:“你!什么真本事!狡诈之徒!” 容城正在将云子陌身上的凳面小心地除下来,闻言便道:“你要见真本事吗?我们出去斗。” 云容城,倒是很少如此。 里波尔道:“走!” 二人当即出了天龙殿的大门,走到了天龙广场上。 殿内一行人也纷纷走了出来,看向台阶下的两人。 容城依然是面无表情,里波尔神情尤带了几分阴鹜和恨意。 还未说开始,就见里波尔聚集了灵力于剑中,导致剑芒大盛,招招不留余地刺向容城。 他扑了个空。因为容城飞身跃起,避过这一杀招,同时亮出她的配剑。她飞身跃至五丈高,随后翻身,头顶朝下,剑芒从上而下,刺向了里波尔的头顶。 那速度,实在太快。里波尔根本没有看清容城的招式。他刚避过了致命的一击,容城却剑锋一转,从侧方连环几脚,虎虎生风。 里波尔吼叫连连,却完全不及闪躲,几下就被踢倒在地。 看样子,他完全招架不住,败得惨不忍睹。 “容城!好样的!”云子陌吹了一声口哨,开心地喝彩。 众人也跟着鼓起掌来。 “太棒了!” “好厉害!” “不愧是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二的人物!” “精彩啊!” “……” 容城收剑入鞘,“高级修士入门级,你输了。” 说完,她便利落地转身而去。 “小心!” 只见几道黑影飞速朝容城射来。 众人大呼,是里波尔袖中射出的数把黑色的飞镖! 云子陌骂道:“这孙子,竟用暗器!” 容城闪身避过几道暗器,却不敌飞镖数量过多,仍有一支打在小腿上,顿时血如泉涌。 容城皱眉,忍痛不已,却一声没吭。 “容城!” “容儿!” 容城再欲反击,却发现身体失却了大半气力,身形亦摇摇欲坠。 她单膝跪倒在地,以剑撑住身子不倒。 云子陌飞身跃下台阶,挡在了容城前面,对站起身来的里波尔道:“卑鄙无耻!我兄长若不是让你,刚才那一剑你早死了。现在你竟反过来下此杀手!” 里波尔却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你能用花蜜取胜,我就不能用飞镖获胜?” 景萧这时也飞身下来,对云子陌和云容城道:“你们去歇着。” 云子陌点头,便扶着容城,慢慢上了台阶。 只见景萧满脸冰霜,一步一步走近里波尔。接着,就见里波尔挥剑,率先发起了攻击。 他一把剑又劈又打,招招杀意。景萧长剑出鞘,迎刃而上。景萧的剑术重在一个“精”字,精妙,精准,精锐。然而,他这一回却用了虚招。 里波尔只觉眼前有无数的剑,他被团团包围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感手腕传来刻骨的疼痛,手上失力,手中的剑便脱了手,身子亦飞了出去。 里波尔,直被踢飞到了天龙广场那神像旁。 原来,除却剑术,景萧的拳掌也数一数二,这便使出了刚竟雄浑的拳脚。刚才被一击,是景萧在虚招的剑术之下,右足忽然飞出。 “景萧,太棒了!”云子陌大赞不已。 “……” “精彩!” “这可是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的人物啊!“ “…… ” “好!” 最后,就连里拉塔,也忍不住开口赞了一声。 里波尔将口中欲喷出的鲜血咽了下去,见自己的亲爹如此,不禁对景萧产生了几分恨意。只强撑着站起身来,又去拾起了剑。如飞虎一般猛地攻了上去。 里波尔上前便直击景萧的要害之处。然而,他挡不住景萧的精准攻势。 他完全无法近他的身,而对方的剑芒威力太大,直攻他持剑的右手,厘毫不差,震得他的右手筋脉似裂,倏地剑脱了手。 长剑再一次落地。 修士的剑在打斗中离了手,乃是奇耻大辱。 还别说,这是两次了。 里波尔正愣神。 景萧再飞出一道剑芒,里波尔的外衣碎裂开来,里面的暗器飞镖皆散落在地。 里波尔恼怒不已。 四大家族这么多人都在看着,还有自家的修士们。 便拾起自己的剑,欲要再进行狂攻。 景萧一派从容自如,冷冷看着。 “波儿,回来!” 里拉塔却看不下去了,以命令的语气道。 里波尔只好作罢,对景萧投去怨毒的一眼,便往台阶之上走去。 里拉塔再也赞不出来,语气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不愧是四大家族,少君们个个灵力高强,景萧少君,竟到了高级修士巅峰,不如再来比一场。”他话锋一转,发出一声大喊,“里奥,出来!” 云子陌心中一惊,里奥大侠? 对了,里奥大侠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里奥大侠,难不成也跟着里家作了恶? 众人只见一道惊鸿身影从天而降,落到景萧的对面,那人着红蓝里家弟子服,眉目俊朗,眼睛是淡淡的蓝色。 是里奥。 里奥大侠此时神情冷峻,眼中似乎有些呆滞。 云子陌初见里奥时,只觉这位人人称颂的大侠温和有礼,颇有如沐春风之感。可现在,笑容满面的里奥大侠明显像换了一个人。 她觉得有几分怪异,便大声对里奥道:“给你一个大大的笑!里奥大侠!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里奥神情似乎恍惚了一下,口中喃喃道:“里奥大侠。” 里拉塔以命令的语气道:“里奥!你对面的人,是你的敌人,用你最大的力量,赢了他!” 里奥神情一凛,长剑出鞘,剑锋对准了景萧。 云子陌感到十分不对劲。 里奥的剑破空飞来,似蛮牛一般,招招不留后路。景萧见他出手,便暗自纳罕。此人,与往日的里奥不可同日而语。 从前的里奥,出手大气非凡,断不会下如此不要命的杀招。 景萧也不客气地迎击上去,剑术与拳术融会贯穿,不留余力。 二人对拆多招,打了几个回合,竟是不分上下。 里拉塔这时却念咒语一般,道:“在天蝶儿,承行于地,速来速来……” 随着里拉塔的咒语,里奥的周身突然灵光大盛,手中剑在空中急速运转,连环击向景萧,不止招招杀意奔腾,力量亦比从前增了数倍。 景萧似乎没有意料到里奥突如其来的变化,被他的接连飞拳劈伤了左肩,转瞬之间就处于弱势。 众所周知,里奥是一名高阶修士,现在使出的灵力,却远超高阶修士的境界! 里奥的剑芒速度极快地飞向景萧,景萧闪身不过,身子向后仰,险险避过。 景萧将灵力聚集于剑芒,刚欲发出,却不想又一道极快的剑芒袭击而来。这一次,竟是直直打中了景萧的胸口。 鲜血刹那狂涌而出,剧痛自胸口蔓延开来。 “景萧!” “表弟!” “景萧!” 苏无涯、云子陌已经飞身下去。 云飞扬拉住欲飞身向下的容城,急急道:“拉塔君,请速速叫停!” 齐青朗道:“里奥修士招招是杀招,说好是小儿之间的比试,怎能伤人命?” 里拉塔却笑道:“修士比斗,生死由天,这不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吗?” 云飞扬与齐青朗对视一眼,一切都明白了。 小儿比斗只是一个幌子,里拉塔真正想要的,便是一场嗜血战斗。 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齐珩一听对话,也明白此事有异,早已站立不住,走下了台阶,从怀中拿了一个弹弓出来,颗颗弹子朝里奥飞去。 刚开始的几颗,悉数打在了里奥身上。 尔后里奥有所防备,那石子便似被屏蔽一般,再也无法近里奥的身。 而对阵的人变成了里奥对苏无涯。 云子陌扶住受伤的景萧,为他点穴止住血,幸好没有生命危险。她疑惑道:“那里奥不知怎么回事,灵力大增。性情也大变,仿佛不认得人了一般。” 景萧环顾四周,冷静地道:“里家其它修士极有可能也被控制住了。” 云子陌心中一惊。 而眼前的战斗场面,却是连无涯君也渐渐不敌,处在了弱势。 景萧又欲上阵,被云子陌拉住了。 云容城待要飞身下来帮忙,其父云飞扬却拉住了她,道:“容儿,你留下,我去会会!” 说罢,云飞扬也下了场。 这时,一群人听里拉塔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们束手就擒吧。我里家一众弟子已今非昔比。就算没有九命猫妖的内胆,你们四大家族也要奉我里家为上!” 众人没有意外。他们早就知道,里拉塔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 可,到底是什么使得里家修士突然之间灵力提高了数倍,攻击力猛增。 这时,与里拉塔并肩的齐青朗却看见了一抹异象。里拉塔额心的蝴蝶印记,正隐隐发出黑色的光。 原来那并不是画上去的,而是深深刻在血肉之中的雕青! 他倒退几步,远离了里拉塔,不敢置信般地对众人大喊道:“是魔界的魔蝶引!专摄人的心魂,里家的修士都被控制住了!” 第57章 血漫天伤者众 蝴蝶是美丽的事物,翩翩起舞,在花丛中穿梭,来去自如,妖娆曼妙。魔蝶引,魔界的邪恶术法之一,专摄人的心魂。 里拉塔为了炼成魔蝶引,在暗跃的帮助下使用了最低级恶心的速成之法。他找来了成千上万的蝴蝶,一边将自己放血,一边将蝴蝶的血换入。而里拉塔的红色鲜血全部换作绿色的蝴蝶血,而他自己,也因此入了魔。 毕竟,魔的血,本身是墨绿色的。 被控制的人,本身要有蝴蝶崇拜。乌有族人人崇拜蝴蝶,这便给了里拉塔一个绝佳的契机,他将自己的鲜血混入到吃食之中,日积月累之下,便无知无觉地操控了里家众弟子。 一旦中了魔蝶引,便受到修炼之人的操控,已无自身的意识。 而作为修炼魔蝶引的里拉塔,已经不能将他当作一个人了。他是一个魔头。 众人震惊不已。他们全然没有想到,作为正道中人,竟修了此等邪恶之术。 此时,云飞扬与苏无涯正在联合对付里奥。 云子陌扶住虚弱的景萧在一旁观战,一边坚持不懈地对里奥道:“里奥!里奥!你可是人人称颂的里奥大侠!你醒醒啊!” “里奥大侠,你记得你买过我的对联吗?” “里奥大侠,那筐菱角好吃吗?” “里奥大侠,你的蓝眼睛真的很漂亮!” “里奥大侠,你上次来青云书院,不是让我来找你吗?” “里奥大侠,回来吧!” “里奥大侠…… ” “…… ” 里奥丝毫没有反应,依然发起了充满杀意的招式。 台阶上的齐青朗、齐珩、齐雅、容城、冷香余早已飞身而下,观战的一众修士也已跟着下来,远离了这个修了魔蝶引的魔头,场面一时纷乱不已。 里拉塔见众人似乎怕他,便狂笑不止。 云子陌直视里拉塔,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魔蝶引的控制吗?” 套套他的话,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在这样的场面,她也只有一颗脑袋不比别人差了。 里拉塔闻言,顿时停止住笑声。过了一会儿,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般,又狰狞地笑起来,道:“除非,中了魔蝶引的人死去。” 闻言,里拉塔的儿子忽然一脸恐惧地跌落在地,一边爬着远离里拉塔。 里拉塔见状,登时怒火中烧,上前一把揪住自己的儿子衣领,又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不敢置信地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怕我?” 里波尔吓得瑟瑟发抖,不出一言,下身却突地流出一滩水。 云子陌嘲笑道:“哈哈哈哈哈,你这儿子真的是亲生的吗?” “啪啪啪啪啪啪!” 里拉塔狂扇了儿子十几个巴掌,将他狠狠扔在地上。 里波尔瞬间晕死了过去。 众人震惊地看向里拉塔,世上竟有人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狠毒。 这时,齐青朗以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我们苏云齐梅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现在,我们就合力杀了这个魔头!” 众修士纷纷举起剑来对准里拉塔。 里拉塔却狞笑一声,道:“里红、里橙、里黄、里绿、里青、里蓝、里紫!里家七杀士,出来!排里虹阵!” 众人只见神像左右七名修士出列,飞身与里奥并列。他们长剑出鞘,剑芒发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光芒。 七把长剑交叠,剑芒有如长虹贯日,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广场中距离里家七杀士最近的云子陌、景萧、苏无涯、云飞扬,皆被这光震得倒退数步。 灵力微弱的云子陌则被震得心肺欲裂、口中险些喷出鲜血。 而远一些的齐珩、齐雅、冷香余等灵力一般的修士也被这剑芒震得跌落在地。齐青朗、容城堪堪站立住脚。 景萧感应到云子陌的异样,出手点了她周身的几个穴道,问道:“怎么样了?” 云子陌感到头晕目眩,胸中亦恶心不已。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 “吐出来好多了。”景萧反而松了口气。 云子陌果然觉得舒服了些,便点点头。云容城和冷湘余并没有如此严重,亦先后跑来云子陌身边。 里拉塔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现在知道我们里家的厉害了吗?你们尽管一起上,直到你们心服口服为止。” 冷湘余拉住云子陌的手,带了几分哭腔,冲那魔头喊道:“我已经传音给我沈姐姐,你活不了多久啦!” 万里对言术,只能对话于自己极熟悉的人,或自己极熟悉的地方。 里拉塔朝冷湘余投去阴鹜的一瞥。 云子陌在目眩头晕之中拉住她,对她摇摇头,道:“别,别说话。” 里拉塔狠道:“一众里家弟子听令……”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这是要大开杀戒了吗? 齐青朗打断道:“慢!” 苏无涯在打斗中道:“里拉塔!你要的不就是四大家族结盟,你坐上盟主的位置吗?我们给你!” 云飞扬亦道:“你要的盟主之位给你,停止滥杀!” 里拉塔却笑道:“我原来还不知道这魔蝶引引发的灵力这么强大,哈哈哈哈,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要来这盟主之位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根本搞不懂这个魔头到底在想什么了,只能听他继续说道。 里拉塔眼中流露出嗜血的光芒,“归顺于我里家,缴剑不杀,其余不降者,杀无赦!” 人群里一阵冷凝,心中翻起了滔天大浪! 归顺,缴剑,这与四大家族结盟的性质完全不同了! 在打斗中剑离了手,是为修士的奇耻大辱。可缴剑,对于一名修士而言,其受辱程度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 缴剑,是降服,臣服,是做奴隶! 苏云齐三大家主还无人发话,就听齐珩率先道:“要我们降服于你,做梦!” 人群里也开始有大胆的修士纷纷嘀咕道: “痴心妄想!” “简直是神经病!” “把我们修士的尊严气骨至于何地!” “……” 苏云齐梅四大家族,梅家尚无人来,而剩下的三大家族修士,竟傲然挺胸,无一人降。 云子陌、景萧、容城互相对望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屈与坚定。 云子陌看了一眼与他们同仇敌忾,眼中蓄着泪水,愤怒地看向里拉塔的冷湘余,忽然有些不忍。 她看了一眼左手的红梅链,在万般痛苦之中入定,期待其中能飞出一朵梅花花瓣。 然而,那红梅链却没有丝毫动静。 云子陌摸了摸冷湘余的头,对她道:“湘余……” 冷湘余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清脆稚嫩的声音道:“子陌哥哥,我不怕!” 话音刚落,冷湘余手中的小黑狗自行跳落在地,往出口的方向奔去。 无人注意一条狗。 冷湘余吃了一惊,喊道:“大浪!” 大浪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跑,没有一丝留恋。 冷湘余急地要跳脚,刚要去追,云子陌拉住她,道:“让它走吧。” 大浪可以逃出去,也好。 冷湘余这么一想,也便罢了。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阵阵齐声高呼。 “宁死不降!” “我们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来吧!” “来啊!” “……” 苏无涯在打斗中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苏云齐梅家的修士!” 齐青朗道:“四大家族同气连枝!” 云飞扬道:“那我们,今天就杀出一条血路吧!” 里拉塔见状,神情一变再变,从愤怒转为狞笑,道:“那我就成全你们!里家全部弟子听令!给我,杀无赦!” 随着他的指令,他额心的雕青发出耀眼的黑光。 那立在神像左右的里家修士集体出动。 里奥一人对阵苏无涯与云飞扬。 一场血战来临。 金、白、紫三色对阵红蓝一色。 红蓝者众,????个个目光呆滞,下手毫不留情,刀刀见血。 天龙广场上血色漫天。 云子陌在尽力护着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小湘余。 容城和景萧在尽力护她。 可冷湘余身上,却似乎有个护体之物,刀剑不入其身。 场面混乱不堪,漫天的血光,苏云齐三家的低阶修士们有的已然阵亡。 “珩儿!” “…… ” 忽然听到一声悲恸的大喊。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齐珩?他忽然就这么倒了下去。地上的他脸上满是血迹,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齐珩死了? 突然,里家七杀士的七色剑芒向云子陌所在的位置袭来。 云子陌、容城、景萧、冷湘余纷纷被剑芒冲散。 云子陌被那七色剑芒震得倒地不起,却仍勉励支撑,挥剑御敌。 她云子陌,还有赤灵呢,一定不能这么快倒下! 眼见景萧正与多名红蓝修士打斗,其后方惊现一道极快的白亮剑光。 云子陌与其隔了老远的距离,她声嘶力竭地朝景萧喊道: “景萧!小心!” 景萧御敌前方,无暇顾后。这剑,眼看就要刺入他的后背。 刹那间,一道紫色的身影从地上忽然站了起来,稳稳地挡在了景萧身后。 竟是刚刚倒下的齐珩! “珩儿!” “弟弟!” “齐珩!” “少君!” “……” 那处处维护景萧,眼中只有景萧,认为天下只有他表弟景萧最好的齐珩,就这么被刺穿了心肺。 原来,他刚才的倒地是在装死。 景萧飞速地斩杀了前面的两名里家修士,扶住了倒在地上的齐珩。 远处齐珩的父亲齐青朗,姐姐齐雅都被里家修士缠斗住,无法赶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倒下,泪流不止。 “齐珩!!”景萧抱着自己的表哥齐珩,眼中震惊不已。因为,齐珩向来怕死,亲近之人都知道他惯用躺尸装死这种伎俩。 加上他根本没有中剑,脸上的血迹都不一定的自己的。是以,此举只能迷惑敌人罢了。 方才,根本就没有亲近之人去看他,大家知道他在装死。 然而,这次却是真的了。 “景萧,弟弟,我……我只想听你叫一声…… 兄……兄长……”齐珩抓着景萧的手,声音都渐渐失去了气力。 景萧眼眶中盈着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一生,景萧第一次落泪。 “齐珩……兄长……兄长……兄长!” 景萧一声一声,大声叫道。 可怀里的齐珩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也许连一声“兄长”也没有听到。 “弟弟!” “珩儿!” “少君!” “……” 又有里家修士来袭,景萧脸上悲戾之色尤盛,惊恸交加之下,聚集了毕生最强的灵力,手中的剑芒横扫前方,他前方的一排的红蓝修士皆倒地不起。 人在绝望之下,总会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 此时,容城也被几名里家修士死死缠住。 这冰冷少女手臂上已受了多处剑伤,早已血流如注,腿也一瘸一瘸,仍拼命朝云子陌奔来,却始终无法挣脱那源源不断涌来的里家修士。 而云子陌这边,突有一里家修士以剑来袭,就要刺入心脏。 “子陌!” “子陌!” “子陌哥哥!” 这时,景萧踢了一个红蓝修士的尸体横飞过来,就要刺入她胸膛的剑被打落在地。 还来不及庆幸,一道冰冷的剑锋从背后刺入,剧痛钻心。 猝不及防,她还是被刺中了一剑。 那剑从背后刺穿了腹部,她腹部伤口流血不止。她感到四肢筋脉都在痛,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子陌!” “子陌哥哥!” 云子陌反身,将伤她的人一剑毙命。她面上丝毫不在意一般,将刺入她背后的剑拔了出来,甚至没有呼痛一声。 她一把擦了嘴角的血迹,脸上干干净净的。 她知道,她也许活不下去了。她此刻只想站直身躯,让关心她的人知道,她还很好。 对了,天穹水还在她身上。 第58章 朝行戾黑蝶飞 “哈哈哈哈哈哈,看看你们四大家族的家主,少君,一个一个,不过如此嘛。” 天龙广场台阶之上,里拉塔一边嘲讽,一边狞笑不止。 漫天血色之中,接连倒下的是金、白、紫三色修士,而红蓝修士却越战越勇,四大家族损伤惨重。 在场的高阶修士,齐青朗、齐雅、景萧、容城、冷湘余几人此时正被里家七杀士的里虹阵围困。 七杀士剑术变化无方,刀刀杀招。 景萧拳术和剑术并用,齐青朗剑法迅捷异常,容城剑术奇特,齐雅身手也不弱。 冷湘余则因身上的护体之物,无人伤到她。 然而,七杀士不知疲倦,更似感受不到伤痛。在这场拼死搏斗之中,眼见齐青朗等人越来越感到吃力,皆是自顾不暇,损伤惨重,明显处了弱势。 再斗得久一些,一行人恐怕就要支撑不住了。 胜负,早见分晓。 却在这时,一把见劈头夺来,斜刺而来的兵刃直逼云容城的脑门,容城躲过致命的一击。 一身冷汗涔涔,血汗夹杂在一起。还未庆幸死里逃生,又有一剑朝她的天灵盖袭来,当下躲闪已来不及。 “容城哥哥!” 冷湘余大惊,看到劈向容城头顶的剑,却无力支援, 闻声,景萧奋力闯出一条路,一把飞身跃起,还未至腰身却被一名七杀士趁机一踹,脸上一番吃痛之色。 巨痛彻骨,血染红了一身的金衫。他滚落到了地上,又有一道刀锋直直朝他袭来。 “喀喇!” 同一时间,劈向容城的刀被生生碎成了几截掉落在地上。七杀士手中的动作忽然齐齐停顿了片刻。 被困于阵中的人,尽数被救了。 “大师兄!”容城忍痛喊道。 这劈向她的剑正是被云中城的大弟子云朝行从侧方劈断。 此时的云朝行,挥剑灵活,招式万变,竟让七杀士都有些吃不消起来。 被云朝行的攻势,打得连连后退了几丈远。 容城得救,一见来人,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吃惊。 云中城大弟子云朝行灵力并不出众,为中阶修士。今天竟大放异彩,破了七杀士的七虹阵? “小少君!” “少君!” “……” 随着云朝行而来的,还有助战的多名修士。 纤尘白衣、富雅金衫、风雅紫衫、碧空蓝衫,为首的正是苏云齐梅四大家族之前派去赛洛城示压,反被软禁的修士。 他们,竟在此刻逃出了! 四大家族的修士见有援兵来袭,纷纷欢呼不已,士气大振。 “哦?你们竟逃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来的正是时候,里家众修士,给我杀!” 七虹阵被破,里拉塔却不在意一般,疯狂地下达新的命令,脸上嗜血如狂。 他额心的蝴蝶雕青,愈发黑了。 云子陌这边,刚支撑着站起身来,又有一剑朝她刺来。 来势又猛又恶,似要致她于死地。 这时,云朝行冲出了七虹阵,飞身朝云子陌而来。 人未至,剑已达。 他手中横剑一飞,将欲击杀云子陌一个修士刺心而过。 “大师兄!” 云子陌金星乱冒,一身血流不止,喉头都是血腥味。 “哇”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虚虚倒下的身体被赶来的云朝行搀扶住了。 云朝行左手搀扶云子陌,右手却是横扫千军之势,连环击杀多名红蓝修士。 云子陌略有模糊的意识之下,不禁看向云朝行的侧脸。这一看之下,不知道到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出平日宽和的大师兄变了一个似的。此刻的他,有几分孤傲清冷、刚毅果决的上位者气质。 这位大师兄,平日里灵力并不突出,脾性也尤其温和,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难道是在被赛洛城软禁的时候有奇遇? 云朝行夺路往外,长剑势带劲风。他下手毫不留情,眼见云子陌周遭的一大片红蓝修士被斩于剑下,一条血路被杀出。 二人一路闯到神像旁,那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 云朝行伸手往袖子一掏,一条蓝色丝带出现在云子陌眼前,“系上,一刻钟之内无碍。”云 云子陌已经完全愣住了。 这位大师兄,仿佛不认识一般。 云朝行见她不动,便凑她近了些,抬手伸向了她的发髻。蓝色的丝带,温柔的动作。 “大师兄……”云子陌早已无力,声音也颇虚弱。 一圈一圈缠绕,最后打了个结。 云朝行,竟亲手将蓝色丝带系在了云子陌的发髻上。 做好此事,他没有迟疑,直奔至七杀士重新建起的里虹阵法。 云朝行一走,就有红蓝修士朝云子陌来袭。 云子陌周身却现出一道极淡极浅的蓝色屏障,将来人弹出老远,连着几次皆如此。 一时之间,已无人敢动云子陌。 而前方的云朝行,已协力景萧、容城等人,在短时间内又破了一次七杀士的七虹阵。 “大师兄!什么时候从中阶修士晋级为高阶修士了?” “不,是高阶修士巅峰啊!” “朝行,不错!” “云朝行,好样的!” “云朝行!好厉害!” “大师兄厉害!” “不不,大师兄已经远超高阶修士巅峰的境界!” “冲啊,杀了这个魔头!!!” “……” 台阶上,里拉塔脸现不悦之色,嗜血的眼睛紧紧盯住了云朝行,道:“什么?云家的大弟子云朝行!” 七虹阵竟被破了?里家修士开始一个一个接连战败,四大家族竟有了空余时间来讨伐自己。 说话间,他再也无心观战,飞身而下,亲身对阵云朝行。 有了云朝行带来的一众修士的加入,天龙广场的战斗局势得到了逆转,里家渐渐处了下风。 眼前红蓝里家修士倒下者众,白金紫蓝四大家族修士占据优势。 里家七杀士对阵齐青朗、齐雅、景萧、容城、冷湘余几人,没有了里虹阵,终于惨败倒地。 只有苏无涯、云飞扬早已被里奥不知疲倦的战法斗得筋疲力竭,负伤多处。 见此场面,里拉塔大喝一声,狂态毕露,夺刀往云朝行而去。 里拉塔本身是一名高阶修士,此时又刀刀将云朝行往死路上逼。 刀剑相交,云朝行剑法凌厉狠辣。几番对阵下来,竟是让里拉塔险些失掉了手中的刀。 他心中大惊,这小子打哪里来?如果破阵是巧合,这功力竟还在我之上? 很快地,里拉塔被迎面而来的一击,后退倒地。 他手中举刀一飞,正朝云朝行而去。 刀光闪闪,云朝行险险避开。 同一时间,倒在地上的里拉塔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叫声,道:“赛洛城,魔蝶引,所有人,给我上!” 再一看,里拉塔额心的蝴蝶雕青印记大显,竟然成了纯黑色。 霎那间,天龙广场爆发出震天动地饿的吼叫声。随之涌来的,是无数黑压压的人群。 在场修士一看,惧是大骇。 这些涌来的人。他们,竟是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 里拉塔狂笑不止,“成功了,成功了!不愧是我里家的修士!” 齐青朗不敢置信地道:“里家中了魔蝶引的修士血,让一众凡人入了魔!怪不得,怪不得乌有之地没有疫毒。只有凡人才会中疫毒!” 入了魔的凡人,自然算不得是凡人。 冷湘余大叫起来,“这恶人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没有放过!” 这时,四大家族修士对阵神情呆滞无光的凡人,握剑的手皆无处安放,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修士的天职是保护凡人。 可入了魔的凡人,该怎么办。 三大家主一时间无人发话。 在众人手足无措之时,已渐渐被中了魔蝶引的凡人团团围住,几名修士被凡人手中的斧头、锄头、榔头等工具伤到,却始终只在闪避,没有反击。 就在景萧、容城只顾闪避之际,有持大刀的两名凡人,从背后偷袭。云朝行突将手中长剑飞出,刺穿偷袭之人的胸口,二人倒叠在一处,瞬间毙命。 他保全了自己人,却有人嘀咕道:“怎么能伤凡人?” “朝行,住手,他们是凡人!”云飞扬大喊道。 “住手,等死吗?”云朝行丝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随后,他大开杀戒,前后游走一番,周围一群要伤他们的凡人皆是倒地不起。 云朝行墨发飞扬,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乎是极其不屑,还带着那汹涌的杀意。 围攻的凡人看着云朝行,呆滞的眼神中竟萌生几分惧意,纷纷被吓得倒退了几步。 这时,半刻钟已经过去,云子陌被一个榔头砸中了手臂。 又是狠狠一痛,云子陌虽已痛得麻木,却仍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头晕目眩中,里拉塔突地朝她袭来,以手中剑横驾在云子陌脖子上,竟是挟持了云子陌。 “子陌!” “子陌哥哥!” “小少君!” “……” 一行人纷纷呼道。 云子陌虽因重伤摇摇欲坠,站立都有些不稳,却挺直了身躯,丝毫不惧,“要杀就杀,少废话!” 齐青朗却急急阻止道:“慢着!有话好好说!别伤害这孩子!” 此时,冷湘余已经吓得大哭起来。而景萧和容城眼中涌现出担忧和焦急,却无从相救。 云朝行眼中奔腾的杀意也在这时泄了下来,望向云子陌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温暖,却显得尤其冷静,似乎在思考对策。 里拉塔道:“你们都给我退至一处,放下武器,我们重新商量结盟一事,否则我就把这小子给杀了!” “一个天生灵力废柴,你要杀就杀了,难不成我们还会因为一个没用的废物而投降不成!” 语出惊人! 众人循声一望,竟是云子陌的养父云飞扬。 苏无涯惊诧道:“飞扬君,你……这可是你的孩子!” 云飞扬似乎觉得好笑一般,忽然大笑几声,道:“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八十年前,我的妻子宋静因为她殒命,难道今天我们还要为了她而放下武器,与这等魔物结盟吗?” 云子陌眼中现出几分痛意,她的神智非常清醒。 不管云飞扬是为了拖延时间故意如此说,还是真心话。她如今,只觉胸口酸胀,一颗心猛地揪起来,疼痛不已。 是啊。她是灵力废柴,一直都是! 从来都是大家保护她,宋静救了她,容城保护她、景萧保护她、小七保护她、蓝菽保护她,大师兄云朝行保护她! 她活着,还真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正想着,又看见容城忍着一身伤痛,身子踉跄一番,朝云飞扬走去,“父亲!她是我弟弟!” 景萧也正看着云子陌,欲安慰,脸上浮现的是心疼之色,“子陌,你还有我,你来我们苏家。” 里拉塔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虎毒不吃子!真想不到,名满天下的飞扬君是这样的人!……” 他还欲说什么,众人只见一道极亮的红色光影在空中飞来。 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朝云子陌飞去。 “哐当!” 里拉塔手中的剑,霎那被弹落在地! 云子陌双腿又痛又酸,却是眼疾手快地闪身避开了里拉塔。 地上,赫然还有一粒红色的宝石! 那宝石却不知道从何处而至。 人群里有人惊惧道: “莫不是七星猎焰?!” “是,是七星猎焰才能发出的宝石弹!” “是鬼主大人!” “是七星猎焰!” “七星猎焰怎么会管我们玄门世家的事?” “……” 里拉塔一见,早已吓得跌落在地。鬼主大人,为何要救云子陌? 一众修士亦有些瑟瑟发抖。 中了魔蝶引的人都停止了进攻。人群里一片静默,皆提起心神防备,所有修士凡人俱不敢动弹,以免七星猎焰再突然出现。 鬼主大人亦正亦邪,他这一刻救云子陌,说不准下一刻就要杀一众修士,可也有可能会杀里拉塔。 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云子陌已行至容城、景萧身边,几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安心。 如果是小七来了,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然而,在众人静默了一刻钟之后,还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里拉塔面色变幻多次,这时安下了心来。他从地上站起身来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差点忘记了,冥界正向天界发起进攻。这个时候,鬼主大人怎么会来呢?” 云子陌几人心中一惊。 伤处传来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她忍着痛意,猛地提了一口气,佯装嘲讽道:“散布谣言,小心鬼主大人饶不了你!再说了,你不过和我们一样是修士,天界的事情真要被你知道也是奇怪了。” 里拉塔得意道:“我与神仙一直有往来,哼,这些事怎么会瞒得过我?” 云子陌道:“是吴昌!” 曜风手下的神兵吴昌。 里拉塔眼中讶异之色尽显。 小七在这个时候杀入了天界? 从他的面色来看,云子陌笃定,天冥大战,这一切是真的了。 众人脸上一片变化多端。 “天下大乱,疫毒未消,没想到天界也乱了。” “怪不得没有神仙下凡寻求解药。” “原来如此。” “这六界,要变天了吗?” “……”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里拉塔发出一道道:“我魔蝶引的滋味你们还没有尝够呢!” 闻言,众人脸上刷刷变色。 只听里拉塔以虎啸龙吟之声吼道:“魔……蝶……引……”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因为平地突地响起一道惊雷,霎那间乌云密布,黑云压城,竟是下起了雨。 随后,众人只见人群里辟出一道亮光,众人被迫分列左右,让出一条道路。 转瞬之间,那亮光消退,雨停,乌云渐渐退去。 乌云聚散,雨点起落只在片刻之中。 这时,空中慢慢传来了阵阵异香,那异香一阵一阵,四处飘散,浓郁至极,已悉数盖过了那浓郁的血腥味。那股异香极难形容,不待嗅而自入鼻中,在场人士从未闻过,诡异中带了一丝沁人心脾。 那条先前被光亮辟出的大道上,竟慢慢飞来无数黑色的小蝴蝶,那蝴蝶两翼处又带了点点紫色。黑蝶飞舞,灵动飘逸,极是一道离奇非常的妖异之景。 第59章 解药全景不再 接着,伴随着一声轻笑,众人只听得一道清润的声音道:“魔蝶引是么?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魔蝶引。” 这声音,三分邪气,五分狂狷,两分冷意。 熟悉又陌生。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只见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天而至。 来人一袭宝蓝绸衫,眉如墨画,秋水般的眼瞳中带了丝丝邪狂,仍是顾盼神飞。 后面远远跟来一群身着碧空蓝衫的……琼崖千盛岛——梅家修士。 来人是,梅蓝菽。 这是梅蓝菽,被魔君无极广尧带走多日的蓝菽。 “蓝菽,你回来了!”云子陌惊喜道。她欣喜不已,就算是入了魔又如何?蓝菽还是她的好友蓝菽。 “蓝菽!”景萧也难掩激动之情,语气中还夹杂着丝丝担忧。寻他多日,终于回来了。 “蓝菽,你……”容城虽喜,但面上疑虑之色更多。蓝菽,好像不再是从前的蓝菽了。 蓝菽面上含笑,折扇轻摇,一派风雅。漫天的黑蝶围着他飞舞,无端又为他增添了一丝魅惑。 他一如那时在青云书院那般,笑意盈盈,“景萧、子陌、容城,我回来了。” “参见家主!” 全场蓝衫修士皆躬身对之行礼。 原来是梅家的新家主,传说以轩君那位不学无术的小儿子。 就在众人纷纷为眼前的画面惊艳之时,几只黑蝶已从梅蓝菽周身转朝里拉塔飞去。 里拉塔几欲驱赶,黑蝶灵动,一只在里拉塔的额心停留,另外几只纷纷在他脸上掠过,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惨烈的血痕。 里拉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他披头散发,双拳紧握,额心的黑色蝴蝶雕青缓缓从中间裂了开来。 渐渐地,他目光变得呆滞起来。 这状态竟和之前中了魔蝶引的里家修士一般无二。 梅蓝菽在笑,语气却透着森森寒气:“去,杀了里波尔。” 里拉塔得令,僵硬地往前走去,走上高高台阶,一步一步,行走到自己的儿子里波尔旁边。 他看着地上晕死至今还未醒过来的里波尔,忽地俯身,双手缓缓伸向其脖颈处。 众人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不忍直视。想想里拉塔做的一切恶事,也无一人前去阻止。 就在他的双手触碰到里波尔的脖子时,里波尔突然醒了过来。 这一惊之下,又想起之前的事情,满眼惊恐地弹跳起来。 里波尔见自己爹爹的样子,转身欲逃,里拉塔在后提住他的后领。 里波尔抽出配剑,反身刺出。 里拉塔怎么会对自己的儿子有所防备?那剑穿腹而过。 里波尔是本能的自卫。 可是,没想到,里拉塔竟不会防御。 他松了手,跪倒在自己爹爹的面前,身体颤抖,道:“爹,我,我不是故意的……” 里拉塔不发一言,只将那剑从自己腹部抽出,鲜血溅了里波尔一脸。 里拉塔没有丝毫停顿迟缓,伸出双手掐住眼前之人的脖子,里波尔欲挣扎而不开。 “饶了我……咳咳……我是……波尔……” 而里拉塔却在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掐着里波尔的脖子,连同身体一起往上抬起,将他狠狠地抵在墙壁上。 随后,渐渐用力,里波尔先时双手双脚还在胡乱挣扎,脸色先是涨红,又变得铁青,最后终于气绝而亡。 弑父杀子的场面结束。 众人望向梅蓝菽,只觉一阵心惊胆颤。 虽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这折磨人的手段过于狠毒了。 又听蓝菽轻描淡写地道:“拿出九命猫妖的内胆。” 里拉塔得令一般,缓缓进了天龙殿内。 少顷,他出殿,双手捧了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 众人的心一上一下,这梅家家主的确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可他的行事作风着实可怕了些。 里拉塔已经走到近前。 蓝菽身后的梅家弟子上前打开那檀木盒子,道:“禀家主,盒中确是九命猫妖内胆。” 蓝菽点头,那人便从里拉塔手中接过装了九命猫妖内胆的檀木盒子。 云子陌不禁问道:“蓝菽,那被控制的凡人和修士还有救吗?” 如果她猜的不错,蓝菽如今,已是魔君之身了。 蓝菽点点头,望向她的后方,笑道:“你看。” 那一边,正有黑蝶漫天飞舞。那黑蝶,好似有灵气一般,各自去寻了中了魔蝶引的凡人和红蓝修士。 黑蝶翩翩,围绕他们飞舞。黑蝶旋转不休,偶尔停留在他们额心之上,直到那些人纷纷吐出一口墨绿色的鲜血。 随后,他们目光渐渐清明。 “我这是在哪里?” “我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 “……” 齐青朗喃喃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魔蝶引,不需要换血,只需……控制所有的蝴蝶。” 在场众人无比感慨,这位只知道斗鸟赏花的梅家家主,竟然习得了魔界最上乘的摄魂之法,魔蝶引。 里拉塔也醒了过来,惊惧地看着蓝菽道:“你,你……” 一众人士心中又是骇然,又是震惊,皆没有开口。又听蓝菽一字一字,轻缓地道出一语:“魔……蝶……噬……骨”。 一时间,成群结队的黑蝶全数朝里拉塔而去。 众人纷纷倒退数十步,远远离了里拉塔。 那黑蝶围着里拉塔翩翩起舞,却在瞬息之中,里拉塔发出一道无比凄厉扭曲的惨叫。 众人不忍卒听,从其声可知里拉塔死得有多么惨烈。 魔蝶噬骨,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接着,众人只见到一地黑色粉末。 那无数黑蝶翩翩远走。 这场景实在是诡谲不已。 在场诸人无不害怕不已。 蓝菽见状,笑道:“这个结局,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么?” 无人说话。更有甚者,吓得魂不附体,啰嗦不停。 云子陌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站出来道:“乌有赛洛城里家,勾结天上神兵吴昌和恶魔暗跃向人间投放疫毒,此等罪过,万死难辞其咎!这样死,还真是便宜他了!” 众人这才醒悟了过来。 是啊,梅蓝菽,是来救他们的啊。 “原来如此!” “简直是滔天罪行!” “便宜他了!” “……” 苏无涯对蓝菽行了一礼,声如洪钟:“蓝菽君,多谢援救。” 他这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在场诸人也随之纷纷行礼,道:“多谢蓝菽君。” 尽管对蓝菽还有疑惑,可他今日终究是救了天下人。 修士不是不能修魔道,但很容易走火入魔,成为六亲不认的魔头。历史上修魔道的修士,能保持本心的少之又少。 一旦失了本心,不需他人斩杀,自会因走火入魔而暴毙而亡。 但这位梅家新家主,显然没有走火入门,也不是六亲不认之人。 因此,众人对梅蓝菽的身手,大惊大疑之下,有惧怕,也有佩服。纷纷在心中猜想,他到底得了什么样的奇遇? 云子陌稳了稳身形,从袖袋中拿出那瓶天穹水,道:“蓝菽,这是天穹水。我们还差一样情笙草,便可解了人间疫毒。” 此时,蓝菽却嬉笑道:“情笙草,不是在你身上吗?” 云子陌一惊,低头一看,果不其然。 她衣襟中露出了一截暗红色的草。 云子陌将这草拿出来,惊疑道:“这……” 苏无涯上前一步,细细看了一番,惊喜道:“是,是情笙草。” 在场众人无不激动不已,纷纷欢呼起来。 “有救了!” “疫情要解了!” “天下得救了!” “…… ” 情笙草,到底谁放在她身上的? 云子陌望向容城与景萧,二人也向她投以疑惑的眼神。 难道是去取情笙草的小七?可小七并没有来过。 苏无涯连声感慨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飞扬君,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云飞扬面色一如往常,点头道:“子陌啊,我刚才是故意向里拉塔如此说,好拖延时间,还希望你不要介怀啊。” 云子陌点点头,笑道:“没事,我明白父亲的用意。” 心中却犹有一丝裂痕,痛感亦未减。 云飞扬对里拉塔说话之时,流露出的真情意切,任谁也看得出来。 如果不是云飞扬太会演戏,那就是真的在拖延时间。 而自小到大,云飞扬对她的客套疏离,从来比不过对容城的亲近随意。 容城似有所觉,拍了拍云子陌的肩膀。 齐青朗、齐雅、景萧则已在看到情笙草之时放下心来,去寻齐珩的尸体。 蓝菽看了一番,眉头轻微地一蹙,转瞬即逝。他开口道:“这九命猫妖的内丹,给你了。” 云子陌眼中闪现一丝泪光,这内胆,是血泪换来,“蓝菽,多亏了你。” 她接过了蓝菽递过来的内胆,又将情笙草与天穹水一起恭敬地递给云飞扬,“还请父亲代为炼制解药,为人间解毒。” 云飞扬郑重接过,点头道:“好,我与无涯君这就前往。” 苏无涯亦点点头,道:“欣然同往。” 这时,齐青朗抱着齐珩的尸体走来,齐雅已泪流不止。 景萧低下了头,浑身上下笼罩着无穷无尽的悲意。 齐珩,那位性急性燥的少年。第一次见面就与云子陌叫板,他在书院里称王称霸,与同窗吵架比斗。 骄纵霸道,心地却良善的齐珩,平日里怕死怕痛,关键的时刻却能挺身而出的齐珩。这位装死躲难的胆小怕事之人,却以血肉之躯挡在了他的表弟景萧面前,为他受了致命一击。 他整日跟在景萧后面,表弟长表弟短。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倾慕他的表弟,却不想他能为之付出宝贵的生命。 云子陌胸腔痛楚,浓浓的悲意不散。她将泪意憋回去,稳了稳气息,对云飞扬道:“父亲,我想回书院看看。” 书院里,有他们所有美好的回忆。 云飞扬点头,道:“好。” 景萧也朝其父点了点头。 苏无涯了然。 梅蓝菽对身边一个女弟子道:“巧儿,我有事情办,你们先回千盛岛吧。” 那女弟子并不多话,只神色恭谨地行礼道:“是!” 随后,是梅家一众修士的一番整理队列之声。 她们行动迅速,很快扬长而去。 接着,云子陌、容城、景萧、梅蓝菽、冷湘余亦向在场长辈行了一礼。一行人,这便离开了赛洛城。 云蒸雾缭之中,几人御剑来到了博陵城大街上。 此时疫毒未解,行人鲜少。 故地重游,风景不再。 几人也身负重伤。 云子陌每走一步路,都疼极了。 她的背却比谁都挺得直,好似只受了轻伤。旁人只道她脸色苍白虚弱,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活不了多久了。 天龙广场上,她负伤无数,浑身筋脉皆损,心肺俱裂。她一直在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希望可以看到人间疫毒全解再离开这人世。 小桥流水,北方呼啸。 几人缓缓上了小桥,皆是默默无言。 云子陌勉力调整了气息,开口道:“蓝菽,现在你是四大玄门世家之一的梅家家主,还继任了魔君之位吗?” 闻言,蓝菽停下了脚步。 天空湛蓝,空气中还有一丝冷意。 蓝菽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嘴角微微弯了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笑颜。 他朗声道:“是,多亏有小七的帮助,一切都好。” 那明媚的笑容中明明绽放了十分的温暖。可不知道为何,云子陌却感到了一丝忧伤。 蓝菽继任魔君,又成为梅家新家主的历程,想必不是一帆风顺。二者大概都不是他想要的吧。 云子陌强行将那丝忧伤忽略,也笑起来,道:“小七竟能找到你。哈哈哈,刚才的蓝菽君多威风,多霸气!” 景萧全身笼罩着难言的悲郁,这时眼中出现一丝复杂和凝重,道:“蓝菽,今日玄门世家都见识了你的本事,只怕今后为难。” 梅蓝菽哈哈一笑,不甚在意道:“我怕什么?这魔君之位,梅家家主之位,他们有本事,就来抢去。” 容城少见地开口道:“各大玄门世家不知你是新任魔君,不泄露即可。” 冷湘余这时却插话道:“泄漏了又怎么样,蓝菽哥哥最厉害!” 童言稚语,率真可爱。 蓝菽闻言,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云子陌笑着摸了摸冷湘余的头。 蓝菽停住笑,问道:“子陌,这丫头哪儿来的?” 云子陌又想起了沈兮,回应道:“去寻天穹水时带回来的,她的家已被毁,已经没有安身之处了。” 要不要说沈兮的事情?她犹豫一番,还是忍住了。 蓝菽却看着冷湘余的一处,笑道:“哦?这丫头身上穿了金缕玉衣,刀剑不入,不简单啊。” 云子陌怔然道:“什么?” 冷湘余几下解开外衣,露出了里面的金色褂子,道:“我也不知道,是沈姐姐送给我的。” 云子陌一怔。 这金缕玉衣,可不是什么系的术法能炼成的。 看来,不简单的是沈兮。 第60章 保魂丸雪夜月 此时,一阵寒风刮来。 云子陌面上被刮得生疼,脑子被这寒风吹打得几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再也无法忍住,一大口鲜血喷出。 “子陌!” 众人大惊,在场之人只有蓝菽和冷湘余还好好的。蓝菽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云子陌缓缓倒下的身躯。 冷湘余张开双臂,呼道:“子陌哥哥冷。” 她很快与容城、景萧围成了一个圈,为云子陌挡了呼啸的寒风。 蓝菽的手指搭上了云子陌的脉搏,须臾,他的脸色刷地苍白,“子陌,你怎地受了如此重的伤!生机早已断绝……” “子陌哥哥!”冷湘余受了惊吓一般,脸上是不敢置信之色,声音带了哭腔。她还以为,子陌哥哥只是少了点轻伤。 常人,受了致命伤痛怎么还能挺直身躯走路呢? 景萧眼中蒙上了一层泪意,心中又痛又悲,“不……不……” 容城身躯都在颤抖,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带你回云中城,治伤。” 现场尚且死了这么多的中低阶修士,云子陌如此低微的灵力,怎么可能与他们一样全身而退? 只怪云子陌平时表现得太过强大,多少事情她都可以机灵地化解。 他们就几乎忘记了,她也可以受了如此重的伤却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坚强不屈地傲立人前。 云子陌再也装不了强大,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兄长,不必了,没用的。” 云子陌靠在了蓝菽怀里,环顾周围的好友,眼睛忽然亮了亮。因为,后方台阶上飞跃而来一人。 那人清冷孤傲,气质不凡。 云子陌嘴角微微扯了扯,“小七,你来了。” 来人一怔。 众人一望,这不是云朝行吗? 云朝行情绪低沉,“你认出来了。” 云子陌已气游若丝,“你一来我就怀疑了,那灵力无法侵袭的蓝色发带,还有后来情笙草出现,我才更加笃定了我的判断。” 云子陌想起从前在青云书院时的一段对话。 云子陌道:“这生物系术法炼就的门槛当真神奇。怕是鬼市上都没得卖吧。” 小七道:“哈哈,现在应该没有的。” 云子陌道:“幸好只是一条边界线,不是吸收灵力。” 小七道:“吸收灵力的术法,还真是没有的。” 云子陌道:“如果能炼出一种发带,系上后灵力无法侵袭就好了。像我这么低微的灵力,也能自保呢。” 那天是青云书院的招生考试,他们刚跨越青云书院那道灵力圈禁门槛。云子陌只是随意的玩笑话。 小七竟真的炼成了这样一条发带。 眼前的云朝行神色忧郁,“我的原身还在天界,这是我的一缕魂附身到此人身上。等我一走,他就恢复了。”他拿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飞快放到了云子陌的口中,看着她笑,“坚持住,等我回来。” 景萧语气中满是惊喜,“这是长殊丸?” 容城却颓然道:“不,不是长殊丸。” 此丸无色无味,又怎么会是长殊丸?上次小七也说过,最后几颗长殊丸悉数拿给他们服用了。 云朝行点点头,道:“长殊丸的炼制时间过长,这是保魂丸。只可保十天魂魄不离肉身,你们好好保护子陌。不御剑奔波,不再受重创。等着我回来,一切就好了。” 峰回路转。 几人面色激动非常,连连点头应下。 冷湘余破涕为笑,擦了脸上的泪痕,道:“太好啦,子陌哥哥有救了!” 云子陌服了药丸,气力已恢复些许,心下充盈了感动之清,虚弱道:“小七,你在天界,一切当心。” 云朝行点点头,也不迟疑,站起身来御剑离去。 因着云子陌的身体不宜再动,一行人便就近去了怡红楼。 此时的怡红楼早已歇业,不复数月前的旖旎风光。 容城和景萧也受了重伤,几人便在一处养着。 怡红楼乌妈妈送来的食物极其难吃。说是因为疫情,怡红楼的厨师家去了,姑娘们又没有几个会做饭的。 这时,冷湘余自告奋勇站了出来。小小年纪,却说从前的一饭一食都是自己做来,便要单独照顾他们几人的饮食。 几人报以观望的态度,没想到一尝之下,竟是十分可口。 连着几日云子陌都在病榻之上。 然而,距赛洛城大乱过去五日,始终没有听闻疫毒被解除的消息。 这一日,清晨醒来,云子陌发现身子爽快多了。天气也比常日冷多了,而屋内却特别雪亮。 雪? 云子陌心中一喜,便起得身去打开了窗户。果然,外面一片冰雪洁白。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得大而猛。 漫天飘雪,银白色的世界幽静美丽。 云子陌心中不免痒痒起来。 真想出去堆雪人啊。 过了一会儿,蓝菽敲门走了进来,身后乌妈妈默默地搬了一架正烤着的炉火,放置好便退了出去。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和如春。 “这雪下了一个晚上。”蓝菽依然摇着折扇,他身上比往日多着了一件精致的红色披风。 “真漂亮!蓝菽,你这披风也漂亮,又去盗了两件?”那明艳的红色披风甚为显眼,衬托蓝菽的肤色白皙又红润,云子陌不免多看了几眼。 而对于他大冬天还折扇不离手的习惯,云子陌早已经无力吐槽了。 那日来到怡红院,找几件换洗的男子衣裳都是没有的。 偏偏这段时间家家闭户,店铺也没有开门。 没有办法,这日夜里,蓝菽便亲自去成衣坊悄悄拿了几件衣服来。 他说,他也在柜台上留下了银子,是买不是盗。 “是嘛,哈哈哈哈哈!这次可不是我。”蓝菽发出一连串的爽朗笑声。 接着是景萧和容城相继而入,容城手中还拿了一件宝蓝色的披风,道:“外面风大,你系上吧。” 云子陌接过披风,看他们穿着单薄,便道:“那你和景萧?” 景萧气色像从前一般,端凝了云子陌的脸色,道:“我们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不冷。” 顿了顿,景萧又道:“这披风,是昨夜容城去成衣坊给你找来的。蓝菽早上抢了一件红的过去。” 容城不自然地别过头,云子陌心中甚为欣喜,“多谢兄长!” 云子陌心中无限感慨,经历了这么多,这冰冷少女现在终于把她当妹妹看待了。 景萧微微一笑,道:“天气冷,披上吧。” 云子陌点点头,一边系上披风,一边调侃道:“蓝菽,很有眼光嘛!你现在灵力这么强了,又不怕冷,怎么还同我抢披风,说出去都要被你的手下笑死咯。” 在场之人,也只有她云子陌受伤了,又灵力低微,才需要御寒。 蓝菽摇着扇子笑道:“哈哈哈哈哈,因为漂亮嘛,这不是有两件?反正你也穿不完。” 云子陌系好披风,看着窗外杳无人迹的街道,心情有些低沉,“不知道为什么,都五日了,疫毒还未解。” “子陌哥哥!子陌哥哥!” 说话间,传来一道慌张的声音。 冷湘余一路跑了进来,手中还拿了一支羽箭,那箭上醒目地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 “别慌,有事慢慢说。”云子陌接过冷湘余递来的羽箭,打开纸条,只见其上书: “欲得疫情解药,云子陌一人今夜亥时前往城东梅花树林。否则毁尽解药。” 云子陌惊诧莫名,“湘余,这是哪里来的?” 大冬天的,冷湘余额上都是汗水,“我在厨房做饭,突然就有这道羽箭射在门上。我赶紧就跑了过来。” 蓝菽蹙眉凝思,“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蓝菽如今灵力非同以往,此人竟能在他周围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有几下子。 景萧沉声道:“子陌不能一个人去。” 容城亦面露忧色,道:“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到底是谁,拿疫情来威胁她云子陌? 云子陌皱眉道:“有你们在,我还不舍得死。” 但是比起天下人,她的性命又何足惜? 蓝菽见她面色,道:“你猜到是谁了。” 云子陌点了点头,道:“神兵吴昌,恶魔暗跃。当日无极广尧的妹妹无极恒舞救走了暗跃,或许有什么法子已将暗跃救下。” 既然是指定她一人去,想必是知道她灵力在几人之中最为低微,不构成威胁。此人必定也对蓝菽几人有所顾虑。 尤其是蓝菽,那日在鸿门宴上,他已一战成名。天下谁人不怕?如今敢在蓝菽面前嚣张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容城看着云子陌,道:“这一趟,看来免不了。” 云子陌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叹道:“没想到解药又横生枝节。” 蓝菽面上是无奈之色,“好不容易养了几天,这一趟如果再受伤,小七还没有回来,你就一去不回了!”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景萧语气坚定,“我和子陌一起去。” 容城突然从袖中拿出一条白色发带。 云子陌心中了然,是那日青云招生考试时想起小七送她们的发带。 蓝菽问道:“这是?” 云子陌也从袖中拿了一条同样的白色发带出来,道:“这是隐匿气息的发带,小七送的。” 蓝菽笑道:“这就好办了,我们分别在树林东南西北四处,只要隐匿了气息,便不被人发觉。” 冷湘余也插话进来,“子陌哥哥,我身上有金缕玉衣,你穿上,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云子陌心中一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留着自己穿。我不会有危险的,有你蓝菽哥哥,容城哥哥,景萧哥哥在呢。” 冷湘余迟疑道:“可是……” 蓝菽打断道:“给金缕玉衣换主人,需要很长段时间适应,否则无效。” 冷湘余道:“那我也去,我在树林外等你们。” 云子陌摸了摸她的头,道:“湘余,你跟去多有不便。你就在这儿做很多好吃的,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闻言,冷湘余也不强行跟着,很乖地点了点头。 景萧道:“蓝菽现在已能自动隐匿气息,我和容城戴上发带。你树林里若发现任何异常,便发声示警。” 云子陌又从袖中拿出一粒透明的圆球,上面刻着细小的血色符咒。 是云麓长老在她去山穴前送的那一颗。 云子陌笑道:“这下派上用场啦,有任何危险,我捏爆圆球示警。你们放心吧,我可是很珍惜我这条性命的。” 蓝菽噗嗤一笑,道:“你呀……” 商量之下,几人顿时放心许多。 到了夜间,漫天飞雪缓缓停了下来。月亮挂在夜幕上,整个夜晚比往日白,比往日亮。 一行人踩着满地皓雪行至城东梅林之外。 远远已闻到隐隐的魔气,还有那清幽的梅花冷香。 几人早已噤了声,只相互对视一眼,便各自分散四处。 云子陌在红梅树林里穿梭,见那红梅独立寒枝,盛开于冰雪之中,好一番绝色风情。 她爱梅花,此时却也没有丝毫心情赏梅。 这时,只听见凌空传来一道琴声。 那琴声自入耳中,深沉激昂,又诡异阴森,令人起了不寒而栗之感。 云子陌心中先是一惊,后被那琴声震得双耳耳鸣,头脑发晕。 不多时,她的脑中出现了无数白桦的幻像。 想捂住双耳,可全身被点了穴道一般,完全无法动弹,更无法驱动自己的身体。 正焦虑间,不远处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黛兰,黛兰,是你吗?”是蓝菽的声音?这声音带着五分不敢置信和五分激动。 “蓝菽,是假的,是幻影!黛兰已经死了!”是景萧?他说话何曾有过如此惊慌交错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黛兰是谁? “景萧,你快走!别管我!远离我!”蓝菽语气更激动了,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景萧语气坚定。 “蓝菽!”是容城骇然失措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到底看到了什么,竟让容城害怕? “为什么?!?你拦我做什么!滚远点!”是蓝菽暴怒的声音。听语气,似乎有发狂的迹象。 一切都乱了。 “……” 第61章 雪中血风中泪 紧接着,传来的是两把剑互搏的打斗声。 谁和谁打起来了? 黛兰是谁?怎么会让蓝菽如此激动?甚至痛苦到发狂? 景萧和容城,往日都是极其稳重之人。 今日怎会有此异常?到底出什么事了?! 而眼前的幻象,早不知何时被这些声音打破了。 在这冰雪红梅胜景之中,云子陌心中陡生十分的恐慌,恨不得拔腿而去,却无处寻觅声源。 终于,那琴声嘎然而止,身体一夕得自由。 云子陌夺路而去,循着蓝菽和景萧先前离去的方向前往。心慌过度,导致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凌乱无序,她突地被几根粗大的树木绊倒在地。 一道倨傲的女生笑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红梅雪景难得一遇,我寻到这般佳地,云公子怎可辜负如此盛情,不好好欣赏么?” 那笑意中分明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循声望去。那雪光映射之下,照见树影的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身披绿色披风,盘腿坐在雪地里,却是背对着她。 那女子闻得脚步声近了,忽地转过身来。 云子陌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眉目之中尤显英气,但眼神中却有怨恨之色。她膝上驾着一架古琴,那琴音是她弹的? 无极恒舞。 见云子陌的恐慌惊诧之色,她满意地笑了。抚琴的手放在了琴上,那诡异阴森的琴音又响起来。 “啊!啊!啊!” “蓝菽……” 是蓝菽和景萧的声音。 琴声停。 云子陌陡然转身,急急去寻。 “蓝菽!景萧!容城!” 刚走两步,无极恒舞飞速到她前面,拦住了她。她脸上在笑,“云子陌,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云子陌心中焦虑,根本不想与之纠缠。伸掌一击,无极恒舞闪身避过。 这无极恒舞,自然是没有战斗力的。 她修的是音律系,融合魔界秘术,以弦为刀。 可云子陌身负重伤,灵力全无,全身更没有气力。 无极恒舞行动灵活,一脚就踹到了云子陌腹部。 剧痛袭来,云子陌倒在了雪地上,嘴角流出鲜血。被踹到的地方是之前被一剑刺穿的地方,一处疼痛引发全身,五脏六腑开始撕裂般疼痛起来。 她惦记着蓝菽等人,强自镇定一番,以袖擦了嘴角的血,道:“无极恒舞,你引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无极恒舞脸上现出厉色,道:“是你不讲信用,带了这么多人来,今天无论发生什么,都怪不了我!” “景萧!” 云子陌听到了容城失措的惊呼。 无极恒舞大笑起来。 人在极限之时爆发的力量都是出乎意料的。 云子陌心中恐慌,面色焦急得近乎癫狂,忽地猛然站起身来,爆发出一股强大力气,将眼前狂笑的无极恒舞一脚踢倒在地。 此时,云子陌眼睛里都是红色的血丝,她边走边喊道:“蓝菽!景萧!容城!” 终于行至一片空地。 只见前方躺了两个人,容城蹲在地上喊:“景萧,景萧!” 语气中,是惊恸? 云子陌慢慢地走近,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浓烈。 可脚下,一道醒目鲜红渗透在雪地里。 前方那洁白的雪地被染红了一片。 再前行几步,她看到了地上眼睛紧闭的景萧,还有他唇角的鲜红的血。再往下,是他的胸部的殷红,那因被刺穿而如泉涌的血。 容城喊了几声,跌落在一旁,坐在雪地里,眼神呆滞。 景萧的宝华剑早已脱手,掉落在不远处,在雪光照映之下尤为亮眼。 云子陌眼中惊惧不已,完全不敢再想下去。一把扑了过去,伸手去探景萧的鼻息。 她不敢,却必须要做。 “景萧!” 得知接过,云子陌眼中涌出奔腾的眼泪,悲伤席卷了她。 一直以来谦和有礼,金尊玉贵,说要和她有难同当的景萧少君,再也没有了气息。 “是谁!是谁!”汹涌的恨意袭来,她的大脑此刻充斥的是滔天的仇恨。 她要为景萧报仇! 她环顾四周,却看到不远处蓝菽的那把风雅的剑,那蓝色的剑穗,剑柄上妖娆的桃花印记,以及鲜血淋漓的剑身。 这一看之下,她也如容城一般跌落在地,眼中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惊恸交加。 是,蓝菽? 蓝菽,杀了景萧? 这是在做梦吗? 一旁的蓝菽在此时醒来,他坐起身来,首先看到的是容城的侧脸和云子陌的背影,便问道:“子陌,容城,你们怎么了?” 云子陌所在的位置,身躯正好拦住了景萧,挡住了蓝菽的视线。 蓝菽拍了拍身上的雪,站了起来,一边道:“景萧呢?发生什么事情了?” 身后突然蓝菽拍打身上积血雪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消失。 万籁俱寂。 “景萧!”蓝菽心中惊痛,不敢置信地喊道。 胸口的疼痛蔓延到四肢五脏,他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 他也看到了,自己剑上的鲜血,还有方才被云子陌挡住的景萧的尸体。 他的双手,猛然抓住了云子陌的双臂,“是谁!是谁杀了景萧!” 云子陌无声地落泪。 蓝菽又转而去抓住容城的双臂,“是谁?!告诉我是谁啊!” 蓝菽双手用力之大,青筋毕露,骨节都在隐隐泛白。 容城虽痛,却并不出声。 云子陌开口道:“蓝菽,黛兰是谁?” 蓝菽眼中满是惊惧与伤痛。 这时,无极恒舞走了过来,嘲讽地一笑,道:“梅蓝菽杀了苏景萧。黛兰,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刚才将景萧错认为杀了黛兰的那个男人,以为自己为黛兰报仇了呢。” 听罢,蓝菽如遭雷击,大脑晕眩,四肢无力,五脏六腑都似被针砭一般,身形摇摇欲坠。 “上帛!” 云子陌愤然起身,以剑横在无极恒舞面前,道:“是你?你弹的心魔引。” 心魔引,引发人心魔的声音。 魔气越重,越听不得。作为魔君的蓝菽,尤受影响。 无极恒舞的心魔引,却比万魔窟的万千心魔还要可怕,竟能让云子陌的身体动弹不得。 若是没有灵力,又心志不坚的普通凡人,在心魔引面前,必定癫狂至死。 无极恒舞的语气依然倨傲,“是我又怎么样?你不敢杀我,疫毒解药还在我手里呢。我将它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若是杀了我,你们永远都不知道解药在何处!” 蓝菽强行稳住身形,浑身都在发抖,满眼都是血丝。 云子陌恨声道:“无极恒舞,是你杀了景萧!” 无极恒舞看着地上的剑,道:“怎么会是我呢?你看看那剑,是我的剑吗?” 蓝菽将雪地上的剑收回,灵光四溢。 他将灵力聚集于剑中,盯着无极横舞,眼中的杀意汹涌澎湃。 见得此举,云子陌心中一惊,拦在了蓝菽面前,劝阻道:“蓝菽!解药要紧。” 蓝菽入魔,当真变了。性格中的暴力与戾气在刺激之下,发挥到了极端。 他浑身都被汗水打湿,衣衫与发丝都凌乱了,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风雅形象。他的眼睛在怨毒地盯着无极横舞,他听了云子陌的劝止,在克制着自己的行为。 尽管如此,他握手的剑却颤抖得厉害。 无极恒舞的目光看向远处,笑道:“这场戏真是精彩啊。你说,还要不要更精彩一点呢?” 只远听得处一连串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大。 一群头戴帷帽的人走了过来,纤尘白衣、富雅金衫、风雅紫衫。是云中城云家、博陵城苏家、栖紫都齐家的修士。 他们错落地站立在梅花竹林的各处。 三人走近了他们。 “魔女!解药在哪里?!”是齐青朗义愤填膺的声音。 “你既然邀我们前来,解药的条件是什么?”是云飞扬冷静的声音。 “不,不!景萧!”苏无涯缓缓走近景萧,发出一道惊痛交加地喊叫。 他飞身上前,扑到景萧地尸体旁边,老泪纵横。 来人皆震惊不已。 “少君!” “少君!” 苏家弟子纷纷发出呼唤声。 一金衣弟子飞速扑上前,哭喊道:“少君!景瑟来迟了。少君,是这个魔女杀了你,我要给你报仇!!” 就在苏景瑟对无极恒舞拔剑相向,众人皆对魔女无极恒舞怒发冲冠时。 忽然出现了惊奇的一幕。 蓝菽,朝着苏无涯,跪了下去。 苏无涯颤抖地摘下帷帽,悲痛与惊惧交加,“蓝菽,你,你做什么?!” “对不起,是我,杀了景萧。” 全场哑然。 怎么会是梅蓝菽。 “你,是你!怎么会是你!” 苏无涯站起身来,踉跄着倒退两步。他悲泣不已,在失子的痛苦之下。他失去了意识,拔剑朝蓝菽走去,眼中杀意尽显。 蓝菽低着头,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但他没有丝毫闪躲之意。 云子陌和容城这时双双挡在蓝菽面前。 无极恒舞大笑了起来。 云子陌强行冷静,哽咽道:“伯父,是这个魔女的计谋!我们千万不能中计。容城,当时只有你在场,你有亲眼目睹蓝菽杀了景萧吗?” 容城愣了愣,道:“没有。我们三人分别隐在各处,听到魔音和喊叫声,我四处寻找。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蓝菽和景萧躺在地上。” 云子陌加紧道:“伯父,景萧是我们的挚友,我们不会放过杀害他的人。可这魔女今日引我来,用尽计谋却弹起了心魔引。可就算是有心魔引,我也不相信蓝菽会杀景萧!我们曾经一起去过万魔窟,心魔虽然厉害,却不会让我们自相残杀啊!还有,景萧一生的宏志就是保卫天下苍生,您怎么忍心,让他在死后看到我们自相残杀呢?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先要到解药好吗?” 梅蓝菽的身躯,缓缓地停住了颤抖。 他僵硬着,悲苦着。但痛恨着的,其实是自己。 如果没有他,如果他没有为了活命而入魔,成为魔君。那么,就算无极恒舞弹心魔引,他也杀不了景萧。 那可是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的景萧少君啊。 然而,千夫所指,连他自己都绝望了,世上还有一人信他。 苏无涯听了云子陌的一番话,眼中隐有动容,可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苏景瑟在这时道:“少君与蓝菽公子一向交好,一定不会加害于他。” 苏无涯心中一震,手中的剑缓缓掉落在地上。 云飞扬上前,扶住苏无涯摇摇欲坠的身形,道:“无涯君,节哀。” 齐青朗也走过来,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苏无涯的肩膀。 丧子之痛,他深有同感。再多的安慰,也无用。 无极恒舞眼中的阴隼一闪而过,道:“你们这些蠢货,要来了疫毒的解药,却不知道炼制的法子。我若不抢在你们前面偷了你们辛辛苦苦得来的三味药,恐怕你们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云子陌悲怒交加,朝她吼道:“废话少说。今天你引来这么多人在,何必再拐弯抹角,要什么就赶紧说!天下苍生和你没有仇!” 无极恒舞却是不疾不徐,慢悠悠道:“是啊,天下苍生和我没有仇,可有人与我有仇。” 她的目光落在云飞扬身上,道:“你们不是在找炼制解药的法子么?找了这么久,找到了么?” 在场诸人一愣。 是的,纵然有了解药。但炼制解药的法子,恐怕只有天上的治愈系天师知道。 他们这几日正在举行祭天仪式,就盼着哪位神仙下来相助。 若是以往,早有神仙下来了。 这次却不知为何,祭天仪式举行了多日,天上没有丝毫动静。 他们甚至在想,难道鬼主大人已将天界拿下了?鬼主大人便不管人间的死活了。 无极恒舞又看向云子陌,发出一道惊人之语:“就是半仙半人的修士血之为祭!” 在场众人哗然变色。 半仙半人的修士? 各玄门大族挑选修士都是凡人之身,哪里有半仙半人。 得到九命猫妖的内胆,情笙草,天穹水,哪一样容易?三样凑齐已是极为难得。没想到这炼制的法子还如此邪门。 可是,一个魔女,说的话可信吗? 齐青朗朝无极恒舞大喝道:“魔女!你少夸大其词,随意编就的血祭,你以为谁会信?” 无极恒舞这时却利剑飞出,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来袭之时。 她却反手割了自己的手指。 众人一阵讶然。 随后,墨绿色的魔血流了出来,落在了雪白的雪地上。她手指沾血点上自己的额心,一束绿色的光发了出来,伴随着她的大喊声:“我无极恒舞,以魔血为誓,为解人间疫毒全力以赴,疫毒之药引为半人半仙的修士血之为祭!如有假话,让我不得好死,飞灰烟灭!” 众人震惊不已。 “这可是魔血誓,如果是她说假的,她现在已经飞灰烟灭了。”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这个女魔头,怎么会想要拯救苍生呢?” “……” 无极恒舞眼中傲气不减,“你们玄门世家救苍生就是理所应当,我们魔界中人救苍生,却要起誓。现在有你们可信了?暗跃生性多疑,怎么会轻易托盘而出齐全的药方!吴昌,绿釉,赛洛城,谁也不知道完整的药方。”她的语气忽然转为心疼之色,“暗跃,他从小遭天下人欺凌,便要以报复天下人上位。如果你们当时对他善良一些,他会如此吗?是世人逼他!” 什么?投放疫毒变成了世人逼的? 纵然对这话不认同,却也没有人在此时插嘴与她辩驳。 毕竟,解药还在她手中。 无极恒舞神色凄楚,道:“疫毒解药缺的这一味药引是我想尽一切办法从他口中得知。我无极恒舞,与哥哥无极广尧,从未做过大杀六界生灵之事。现如今,不过是弥补暗跃犯下的滔天罪行。” 人群里静默片刻,又再次沸腾起来。 “魔女说的好像是真的。” “是啊,无极广尧在位多年,没有听过大肆杀生之事。” “可是修士里怎么会有神仙的血脉?” “……” 云子陌也正疑惑之中。 却见云飞扬掀掉帷帽,以袖拭了拭泪。 下一秒,他将始终蹲坐在地上的云子陌拉起来,面上悲痛不已,对众人道:“子陌,今天为父只有对不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出自元代王冕的《白梅》 第62章 孰献祭女妆影 陡然闻得此言,云子陌懵然不已,又听到云飞扬的一道惊雷之声:“子陌,你就是半人半仙之身。” 在场众人似受到了惊吓一般,愕然地看着这位云中城的家主,平日里的斯文君子。 云子陌头一回有惊悸的感觉,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在风中站立着,背还是挺得很直,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 她看到了,云飞扬的眼睛里,竟然没有丝毫感情,如此冰冷。 似被冰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底,彻骨的寒意慢慢爬上了心扉。 她是半人半仙?可以。 但是,往日里和蔼可亲的父亲,竟让人从心底里产生了惧意。 她是半人半仙的事实,远远不及云飞扬此人带给她的震惊来得大。 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半晌也没有人说话,无数道视线聚焦在那对养父子身上。 直到无极恒舞抚掌笑道:“哈哈哈哈哈,云中城的飞扬君,大义灭亲,可歌可泣!” 众所周知,云子陌作为一缕不全的魂魄被云飞扬的妻子宋静救回来,后被云飞扬认作义子。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从未传出云中城的小少君是半人半仙这样的风语。 若云子陌真是半人半仙,为何灵力如此低微? 按常理,半仙之躯,应当比在场所有修士的天分都高。 如果云飞扬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大义灭亲的行为,倒不知该让人赞叹还是心寒了。 此前,他们听说的,都是云飞扬对捡来的云子陌照顾得无微不至,和对自己的亲儿子云容城一般无二。 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无涯本为爱子伤心不已,此时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齐青朗看向云飞扬的眼神,也似乎从来不认得他一般。 云飞扬看向云子陌,抓着云子陌手腕的手突然用力,面上现出几分急切,“子陌,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你难道不愿意吗?” 云子陌忽然笑了。不知是自嘲,还是因为疫情终于要解除了。 她的心口,似乎被人剜去了一块肉一般。她满身是伤,但这身上的疼痛,比起云飞扬忽然要将她送上血祭台,完全不值一提。她有些无法呼吸了,眼中不觉蒙上一层泪光,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守护天下苍生,本就是我所愿。我,当然愿意。” 云子陌的后半段话没有说出来: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被自己从小信任的父亲亲手推上祭血台。 她的喉咙猛地涌上了一股甜腥味,一丝鲜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映着她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还有那盈满了泪的眼睛,醒目至极。 在寒风雪地里,那道直直的身板,显得那般凄楚。 容城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走近了云飞扬。她心跳如雷,眼里又痛又惊,“父亲!你怎么能如此对待子陌!她怎么会有仙脉!” 语气里,有不敢置信,有惊慌失措,还有浓浓的悲凉与凄婉。 闻言,云飞扬眉头一皱,松开抓着云子陌的手。 他转向容城,面上和缓起来,“容儿,该是时候告诉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她取名‘子陌’吗?” 不待人回答。 云飞扬一如往昔,那般儒雅,却道出无比冷血的四个字:“视同陌路。” 容城神色之间难掩惊惧,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人群里寂静无声。 云飞扬又看向云子陌,眼中无波无浪,“你要上血祭台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明明是蓄谋已久,他的声音却是无比平静,“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告诉自己,你对于我们云家来说,仅仅是一个陌生人!” 他的视线,望向了遥远的天空,“我的妻子宋静,本是天上雨神殿的一名仙君。她为了我,被剔仙脉,来到凡间生下容儿。”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怀念,“我们一家人啊,生活得那般快乐。”说到此处,他的语气陡转满腔的恨意,“容儿二十岁的时候,我妻为了救下只剩一魂一魄的你,以命换命。你是半人半仙之躯,只有神仙甘愿献出自己的魂魄,才能将你丢失的魂魄聚集回来,让你重塑人身。” 以魂换魂,以命换命,以仙换仙,原来如此。 云飞扬的语气陡转悲凉,“如果她伤了,她回天界了,这都好,可偏偏,她为了救你,献出自己的魂魄。你被救下了,她也就灰飞烟灭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宋静……” 说着,他喉头哽咽,竟是一时说不下去了。 云容城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过往,一波一波的震惊朝她席卷而来。她呆立人前,怔然不已,“母亲,母亲是为了报恩……” 闻言,云飞扬却突然笑了起来,“报恩?哈哈哈,报恩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的恩人,就是她一直仰慕之人。所以,她不惜为那人献出所有,哪怕以命换命,以魂聚魂。” 众人还沉浸在故事之中。 云飞扬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恨意,“你母亲最爱的人,从来不是我。”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有一戴帷帽的白衣人站了出来。他几步走到云飞扬面前,以苍老有力的声音问道:“云子陌天生灵力微弱,自二十岁起再也无法进益。也是你所为?” 竟是一直对云子陌严苛有加的云麓长老。 云飞扬眼中惊现几分诧异,却也坦然承认了:“叔父,我答应我妻留她在身边长大的请求,自她变成婴儿的那一刻起,就设法藏了她身上的仙息,也好保护她。只是没想到,她幼时被誉为武修神童,光芒竟盖过了我的容儿!我慢慢地,无知无觉地毁了她的灵脉!只有这样,云子陌才不会超过容儿!除此之外,我对云子陌,有哪一样不好?!” 云麓长老大喝一声,“混账!” 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向了云飞扬,他头上帷帽都被打飞了。可见,那掌劲用力之大。 “对一个孩子,日日下药,你如何下得了手!云子陌是我们云家弟子,她灵力无法进益,我一直以为是他贪玩不用功,原来竟是你所害!”云麓长老的语气里,满是痛心。 云飞扬的左脸飞快地红肿起来。他看着云麓长老,眼中闪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恼意。 容城看着自己的父亲,骇然的情绪更深。她连连倒退了几步,远离了云飞扬,口中喃喃道:“父亲,你难道不是爱母亲的吗?” 云飞扬眼中含泪,几步又走近了容城,看着她道:“容儿,就算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理解我,你总该理解我,我爱你的母亲,可你母亲为一个不可能之人不惜抛下我们父女,这就当作是我对她的一种报复吧。” 他看向容城,手却指着云子陌,“你想想,我对云子陌,除了毁她灵脉,与对你一般无二,也完成了你母亲的嘱托。” 如果说云子陌对之前发生的犹有几分不敢置信。 但是,当她回想起她在云中城的幼年记忆时,一切谜底都解开了。 她记得,十岁之后的一段日子,父亲每日送来一碗黑色的汤药,说她身子弱,要喝一些强身健体的药。 她信以为真,从未有过怀疑,每一次都当着云飞扬的面喝光。 原来,那些药是为了让她毁掉灵脉,毁掉修炼的根基。 怪不得,她云子陌,无论修武斗系、治愈系、数术系,音律系、生物系、语言系、地理系、格物系,都只能习得基础技法,到需以灵力维持的阶层,便再无法进益。 原来,不是她不用功,而是灵脉被毁。 所以,云飞扬让她从小女扮男装,因为他的女儿尚且扮了男装,又怎么能让一个自己厌恶之人身着女装天天在眼前晃悠。 原来,那日在赛洛城天龙广场,云飞扬是真的希望她去死,并不是为了救她拖延时间。 云子陌本来就身受重伤,现在不过是小七的保魂丸保了残命,如今身心俱损。她看着眼前让人感到骇然的云飞扬,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只将剑撑着身体,眼看就要倒了下去。 这时,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她。 是蓝菽。 他还跪在地上,眼中有悲痛,有自责,有悔恨,有心疼,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帮好友抚平这些伤痛。 他往日明媚的笑颜已不见,俊雅的脸庞苍白又无力。那些悲痛、自责、悔恨等复杂的情绪融合在一起,在红梅皓雪的映衬下,使他浑身上下笼罩了无边无尽的痛苦与悲郁。 蓝菽喉咙酸涩,刚张了张口,云子陌朝他摇了摇头。 这句话,蓝菽终究没有说出来。 但在蓝菽的眼睛里,云子陌已经看到了。 那句话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如果你不愿意血祭,我带你走。 但是,蓝菽也知道,以云子陌的性格,不会为了活命而弃天下人不顾。 是以,他迟迟没有说出来。 云子陌强自稳了稳心神,敛了所有的情绪,显得颇为冷静地对云飞扬道:“我身上的仙息,是谁的?” 云飞扬不语。 云子陌也不加以纠缠这个问题,视线转向一旁看好戏的无极恒舞,“好,药引怎么给你!” 无极恒舞看着在风中摇摇欲坠,似要随风而去的瘦弱身影,不知怎么忽然产生了一抹同情,语气也缓和了些,“你只需在我炼化解药之时,飞身进来即可。” 说罢,无极恒舞便从袖中使出拿出了九命猫妖内胆、情笙草、天穹水。 不知她使了什么术法,三者飞到了空中,很快融合为一体,又炼作了一个一人身高的暗红色光团。 云子陌正欲迈动步子,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大力拽住了。 容城紧紧地拉住了她,她面上早已满是泪水,眼中又悲又痛。 随着此举,云中城众弟子也意识到什么,纷纷呼道:“小少君!” 这位小少君,给云中城带来欢乐与活泼氛围的小少君,从小受尽了苦难的小少君,真的要血祭了吗? 苏无涯和齐青朗眼中亦露出不忍之色。 这几日,二人都已痛失爱子。如今,云飞扬却是亲手将养子送上了血祭台。 云麓长老走近云子陌。一步一步,步履沉重。 他眼中隐隐含泪,看着云子陌,道:“子陌,以往是我对你严厉,让你受苦了。” 云飞扬低着头,没有再看谁一眼,也没有谁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云子陌看着云麓长老,忍了许久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表面对她好的云飞扬,背地里伤她害她。而明面上对她严厉苛刻的云麓长老,却是真心对她。 当真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云子陌很快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寒风里,有未擦干的泪痕,脸上被吹得生疼。她躬身,恭恭敬敬地对云麓长老行了一礼,才一字一字道:“我云子陌,死而不悔。” 空中那团暗红色渐渐缩小。 无极恒舞面上现出焦急之色,急道:“快点!” 云子陌侧目,看向蓝菽,“蓝菽,不要再自责,景萧之死的真相还未明。” 蓝菽还跪在雪地里,此时伸手过来,拉了她的袖子。 他面上的泪痕,眼中的无尽悲伤,以及神色中的万般无奈,让人有些难以直视。 云子陌微微一笑,将他的手轻轻移开,尔后神色坚定地朝那红色光团而去。 众人发出声声惊叹和感慨不已的声音。 就在这时,云子陌感到有人将她狠狠往后一拉。 那是用上了大力的一拉,云子陌一时被拉开了老远,险些跌倒在地。 “容城!” “容儿!” “少君!” 云子陌心中大惊,待稳住身形的时候,只见一道华丽的身影已往前飞身而去,又在瞬间被吸入了那道红色的光团。 仙气丝丝弥漫开来,在场众人皆能感应到。 “……” 云子陌胸口剧痛,飞跑上前,却没有触摸到容城的半片衣角。 泪水夺眶而出,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兄长!” 容城,既是宋静的女儿,自然也是半人半仙。 但是,她竟代云子陌血祭。此举,在场没有一人想到。 暗红色光圈,在吸入了容城后,瞬间被炼化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 速度,如此之快。 容城,当真血祭了。 众人尤在震惊之中,空中却慢慢出现一个暗红色的水幕幻影。 那人一袭淡雅纱裙,墨黑秀发披肩。她的面容有三分秀气,七分英气。 她一派端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的气质。 陌生,又熟悉。 水幕幻影出现一瞬,又渐渐散去。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云容城,自愿为苍生献祭。” 寒菊。云容城最喜爱的花,是菊花。 容城! 女装的容城。 众人纷纷叹呼不已。 云中城一众白衣弟子终于反应过来,不自觉齐齐望向那水幕幻影行了一礼,“恭送容城少君!” “容儿。” 云飞扬踉跄跌落在地上,痛哭流涕。 自容城出生,他便设法隐藏了容城的仙气。没想到,第一次暴露,也是最后一次。 他谋算了这么多,却想浅了她对云子陌的感情。 容城,这一生,没有做过一日女子,没有穿过一次女装。却在最后一刻幻化成了女身,可见她平日里,也是多么渴望穿一回女装,做一回女子。 只是,她从来不会表达。 只是,她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心底里。 她永远在一旁默默站着,守护她要守护的人,寡言少语,从不言苦。 蓝菽跪在雪地上,脸上伤痛更深。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他只能看着好友一个又一个,离他而去。 他,无可奈何。 云子陌再也无法保持站立,忽然就这么倒在了雪地上。 她扑面倒下。泪水和雪水交杂在一起。 兄长容城,长姐容城,救了她。 “子陌!”蓝菽再也忍不住,猛然起身,朝云子陌走去。 “别管我!”刚碰到她的手臂,埋头在雪地里的云子陌就闷声阻止了。 她想被雪淹没。让这雪,把自己埋了吧。 蓝菽始终低着头,此时慢慢地,将手缩了回去。 人群中的惊叹声不断传来。 “是了,宋静既是仙君,和飞扬君的孩子自然是半人半仙!” “容城少君是女子!” “胆识过人,竟然是女子!” “巾帼不让须眉!” “倾本佳人……奈何奈何” “……” 无极恒舞也呆住了,等到水幕幻影彻底消散才收了空中那枚炼化的药丸,“将药丸研制成粉末,投入栖紫都的任意一口水井之中。饮了此水,中疫毒者,皆尽解毒。” 荼毒人间的疫毒,终于到了尾声。 他们想过多次,炼成解药时该多么高兴。 而今,人群里却没有欢呼之声。 这条寻求解药的路上,多少血和泪。 周围人说什么话,云子陌再也听不到。此刻,她身心麻木,大脑麻痹。 无极恒舞将解药交给了齐青朗,便飞身离去。 这个魔女,在众人眼中,却是做了一回好事。 无人去追。 “云子陌,后会有期。” 魔女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云子陌一个激灵,被吓到一般,忽然醒了过来。她急急从雪里出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蓝菽,我们去追!”她面朝苏无涯,语气急促,“无涯君,请给我时间,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她脸上身上都是晶莹的雪,面容都有些看不清了,满身都覆盖了一层冰冷的白雪,就像她父亲对她的那般冷寒。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着实让人望之不忍。 苏无涯艰难地点头。算是答应了。 蓝菽身躯僵硬发麻,此时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从地上站起身来。他看着云子陌,眼中似有灯火明灭不定。 转瞬之间,御剑当空。 蓝菽,云子陌,寻无极恒舞而去。 漫天彻地的血泪,焚遍了皑皑皓雪。 红梅树树,开得如火如荼。 作者有话要说: 1.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出自《增广贤文·上集》 2.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 出自宋代诗人郑思肖的《寒菊》 第63章 逆旅上行路难 夜色里的浓墨重彩渐渐远去,满目清辉静寂,拂晓的天空干净剔透。满世界的冰雪正在融化,寒冷刺骨。 二人遍寻无极恒舞而不得,一路默默无言。 云子陌如行尸走肉一般,浑身僵硬得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景萧死了,容城死了,蓝菽被千夫所指,她无家可归。 桩桩件件,没有比这更寒冷的了。 博陵城最繁华的地方依然没有行人。 郊外遍地都是荒芜。 不知不觉,二人已行至青云山脚下。 云子陌满脑子都是容城清清冷冷的身影。她小时候带她玩的样子,她在云中城练武时的样子,她在青云书院为她挡下鞭子的样子,她吹夕乐萧的样子,她御剑带她飞的样子,她在云飞扬面前为她说话的样子。 还有最深刻的,是容城化为水幕幻影的女装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了景萧,那水波不兴,端方正直、谦和有礼的模样,还有他怕狗、替她罚抄、因她喝酒,为她受罚的样子。 青云书院里所有的美好画面都在眼前一一闪现。 她总是将就要夺眶而出泪水憋回去,转瞬它又会重新冒出来。 她想,容城之死怪不了无极恒舞。但景萧之死呢?不管是不是蓝菽杀的,根源都在魔女。都是她,都是无极恒舞害的! 她眼中慢慢流露出怨毒之色,越来越浓的恨意充斥了脑海。她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眼神与从前全然不一样。 这一切,只因无极恒舞的忽然出现。 她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蓝菽打入了地狱,让容城和景萧消失在这世界上。 那都是她的好友和至亲,是她最亲近的人。 然而,世人却怪不到她头上。 这魔女,手段实在高明。 找出真相,报仇血恨。这满腔的恨意就要将她吞噬。 这一切,都是无极恒舞筹谋。无极恒舞,到底与她有什么仇? 云子陌强行收敛了情绪,整理了一下思绪,朝蓝菽开口道:“回青云书院可好?还能看看你义父青黎院长。” 现在的云子陌,也只有一个青云书院和怡红楼可去了。 蓝菽木然的眼中闪现一丝光亮,点头道:“好。” 蓝菽的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他的折扇不见,眼神呆滞无光。 他梅蓝菽,因为入魔,杀了挚友景萧。这痛苦时时刻刻折磨着他,针砭着他的五脏六腑。 景萧和容城,都是他的好友,二人都在一夜之间忽然离去。 换作是谁,都极难承受这样的事实。 如今,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只有子陌的信任。 蓝菽身上,没有了当初那一脸明媚灿烂的笑容。那位冷天仍要兀自风度翩翩,轻摇折扇的风流蓝菽,已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魔君蓝菽,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他,不再是过去的梅蓝菽了。 那把染了景萧鲜血的蓝菽的佩剑,改变了所有。 云子陌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抓到无极恒舞,找到真相。 可她心中也有一丝不确定,尽管现场存疑。可万一真的是蓝菽杀了景萧,又该如何是好? 蓝菽心中,大概也和她一般,既渴望真相,又害怕真相吧。 二人踏着满山的雪往上走。 云子陌身受重伤,才走一段路便累极。 蓝菽见状,施了一个术法,携了她一把,转瞬便到了山顶。 缩地成寸。这是高阶修士都做不到。 蓝菽,果真今非昔比了。 待见到青云书院的正门。 二人同时互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大惊大骇。 寒风凛冽,青云书院正门敞开着。那古雅大气“青云书院”的牌匾,现在已然斜斜倒塌在雪地里。 二人差点足下不稳,飞速上前去查探。 书院那高高的灵力门槛还在。 牌匾上并无积雪,说明事情是昨夜发生。 因为昨天白日下了一整天的大雪,至夜间方停下。 此时,二人眼中俱是惊疑不定之色。 再往里走,茫茫大雪覆盖了一切,里间竟无一丝声息。 穿堂,走廊,青云讲堂,青云雅筑,竹院…… 四处无人。 二人心中激起轩然大波,却无从猜测缘起。 到底出了何事? 青云学子呢?夫子们呢?青黎院长呢? 青云讲堂内,桌椅板凳凌乱不堪,典籍史册四处散落。 泪水模糊了视线,蓝菽喃喃道:“义父……义父……” 事情还没结束吗?好友死得死,伤得伤,书院毁,义父又去哪儿了? 云子陌叹了口气,强自稳住心神,伸手一摸桌子。?? 手上无一丝灰尘,她笃定道:“刚走不久……” 还未往下说,就被一股浓浓的呛鼻味道打断。 “咳咳……咳咳……” 云子陌咳嗽不断。 蓝菽心神一凛,“不好!掩住口鼻,我们走!” 二人一边以袖掩了口鼻,一边起身往外走。因着在书院内失却了灵力,二人的步伐相对慢了些。 直来到书院大门的露天穿堂,二人脚步猛地一顿。 大门处,火光冲天。那火势极其迅猛,黑烟冲淡了一股呛鼻的酒精味。 雪中加酒精,便可燃烧。 入书院,灵力失。 他们此刻如同凡人之身。 云子陌面上都是焦急之色,“火势太大了。” 蓝菽亦急道:“避火诀也用不了!” 被困于此,欲出门而不得。 “你们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声音里辨不出情绪 是谁? 黑烟滚滚,二人无从探知门外之人乃何方妖魔,为何盯上了书院?或者,是为了杀她或蓝菽? 隔着火光,依稀可见一人在门外观望。 命将不保,云子陌一时间推测不出门外是何人。 蓝菽此时拉了她往后退,“我们先走!” 眼见书院外围那一圈的冲天的火光,二人往书院内走。一路疾行,穿过露天穿堂和长长的抄手走廊,退至盘旋曲折的山道。 积雪未消融,而前方的青云雅筑的枫林也起了冲天的火焰。 熊熊烈火,阵阵热浪,无法再往前。冰雪树木掩映之中,二人已被呛了好几次,直到寻了一处水涧边上,二人才停了下来。 云子陌喘了几口气,道:“蓝菽,书院入口真的只有一个吗?你是院长的义子,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知不知道……咳咳……别的出口?” 蓝菽皱眉凝思,“我正在想。” 如此绝境之中,云子陌倒似被燃起了巨大的斗志一般,“咳咳,蓝菽,我们一定……咳咳……要活着!无极恒舞那日引我们去,就是想将我们几个一网打尽……只是她失算了,今天……咳咳,她,一定是她!使了空城计将我们困在此处!我们不能让她得逞!” 蓝菽为云子陌顽强的意志深受触动,却生无可恋一般,道:“我蓝菽,咳咳……这一生没有惧怕过什么,咳咳……没有对不起谁。现在却害怕知道真相,咳咳……景萧,我对不住他。” 云子陌心里一惊,这话里话外,都似没有了生机?她猛然抬起头,直视蓝菽的眼睛,定定道:“不会的!我保证,无论如何,景萧永远都不会怪蓝菽!” 蓝菽心中某处被狠狠地一撞,鼻头酸涩不已,一个大男儿,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喃喃道:“景萧,他不会怪我……” 云子陌接着道:“景萧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你因为他如此,他心里又好受吗?别说不是你杀的,就算是真的,咳咳……你也是被无极恒舞所害。难道景萧是不明事理的人吗?” 此话有如醍醐灌顶,蓝菽脸上的愁云忽就散去了大半。 对,景萧,不会愿意看到他如此。他比谁都了解景萧。只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总不愿意去想罢了。 蓝菽将眼泪生生逼退回去,晌才开口道:“子陌,幸好有你在。” 云子陌这才落下心来,“你想开了,咳咳…… 我就放心了。” 蓝菽忽然又问:“子陌,咳咳……你恨……咳咳云飞扬吗?” 云子陌呆了呆,久久无言。 在就蓝菽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听到了一句:“不……咳咳……恨,不恨。” 云子陌心中一片凄凉,却坦然道:“养育之恩,毁灵脉之仇,咳咳……两两抵消了吧。” 她语气低沉下来,“可是,我……对不起容城。” 蓝菽看着她充满愧疚和悲痛的眼睛,道:“就像你说景萧不希望看到我如此。容城献祭,也是希望能弥补他父亲的罪过,更希望你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子陌,你千万不能,让她失望啊。” 云子陌抬头,眼中也似射入了一缕光,道:“蓝菽,也幸好有你在。” 蓝菽扯了扯嘴角,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如果逃不出去,……你的真实身世,就无法找到了……咳咳……” 云子陌对身世从来不以为意,道:“咳咳……既然忘了上辈子的事……咳咳……又何必自寻烦恼。” 蓝菽语气坚定,道:“子陌,我答应过小七,咳咳……要保护你等他回来……咳咳……” 想到小七,云子陌眼中出现浓浓的担忧,“小七啊,咳咳……他正大战天界,我只希望他平安无事。”她情绪低沉,却无比坚定,“咳咳……如今,兄长血祭,我无家可归,好友死的死,伤的伤,咳咳……都是无极恒舞所害。我们就算在地下刨除一个洞,也要逃出去!找到背后的真相!” 蓝菽脑中灵光一闪,激动道:“你刚刚说什么!最后一句话!” 烟气越来越浓了,云子陌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开口说话,“我们就算在地下刨除一个洞,也要逃……咳咳……” 蓝菽却起了几分兴奋,“不会走到绝境,不会无处逃生!咳咳……走,我们去竹院!如果有别的出口,咳咳……那一定是在我义父的竹院。他常常在竹园却莫名不见,竹院一定还有其它出口!” 闻言,云子陌也振奋起来,“真的吗?那我们快走!” 二人皆焕发了精神,便往竹院的方向前行。 这一路,他们遇到了树木压身、房屋倒塌、烈火焚身等重重阻碍,行路极为艰难。 所幸,二人身手一向不错,都灵活地闪开了。 火势蔓延过来,二人并肩而行,一个在左边,一个右边,越来越自顾不暇。 忽然,有一道焚烧断开的树木从左朝云子陌压了下来。同时,右边也有一棵大树猛然断裂,直直朝蓝菽压了下来。 二人闪身不及,只得纷纷抱住了头。 那想象中的痛苦没有袭来。 因为,被火烧断的树木被一人两脚踢飞了。 一左一右,同时踢飞。 漫天火焰之中,一道正面身影飘来,没有丝毫脚步声。 一位身着银红撒花外袍,相貌清秀,脸色苍白的男童飘了过来,他一边悠悠地飘着,一边轻巧地将行路的障碍用脚踢飞老远。 那巨大的树木,在他脚下如同小树枝一般。当真轻巧,不费他吹灰之力。 他,似乎天生力大无穷。 这是,那位屡次帮他的男童鬼,樱! “哥哥,哥哥!” 一道清脆的男童音自他口中发出。 云子陌欣喜道:“樱!” 这位男童鬼,总能救她于危难之中。 樱兴奋道:“哥哥,好不容易找到你,我在前面给你们开路!” 蓝菽见状,心中了然,“走,去竹院,我来引路!” “前方往左!” “直行!” “往右!” 蓝菽引路,樱在前开路,三人一路穿越重重火域。 直到行至一带千百竽翠竹挺立处,几人虽未再受伤,却已狼狈不已,脸上都是被烟熏成的黑色。 竹院。青黎院长的住所。 还未有火势蔓延到此处。 梅蓝菽推门,几人接连进屋。 云子陌四下环顾一番,疑惑道:“樱,你是怎么进来的?” 樱指了指房内的软塌,笑道:“就是这里进来的!” 蓝菽兴奋起来,“我就知道,这里肯定有出口!” 樱已上前移开软塌。 软塌下面,是一块黑色的木板。木板被翻开,下面竟别有洞天。 樱催促道:“哥哥,火快烧到这里来了,快跳进去吧!” 往里一望,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能去到何方。 云子陌一马当先,毫不迟疑,一跃便跳了下去。 在飞速下降的过程中,视线所及一片黑暗。云子陌失重,感到无措,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道强光刺来。 云子陌忙以袖挡住双眼,脚下却忽有一物事接住了她。她顿时像被包裹在一片温暖柔和之中。 云子陌落在这东西上面,一时只觉舒适。那触手的柔和中,还带了一丝冰凉,正好舒缓了她被火熏到的灼热。 她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光亮,放下了袖子。 眼前看见的,竟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而她身下,竟是一片金光灿灿。 小金鱼成群结队,在她脚下连接而成了金云朵。 接住她的,竟是小七的灵宠? 其实,既然樱能找来,自是小七授意。 她站起身来,那片金云载她缓缓往下降落。 原来,青云书院的竹院秘洞连通的上天界的路。 身后传来一道久违的温润之声:“子陌。” 云子陌身子一僵,忽然又有些想哭。小七,真的是小七。 是小七回来了。 好似在外多日的游子,忽然听到了家人的声音。她慢慢回头。前方所见,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远远地,他踏着成群的灿灿金鱼而来。 七星猎焰,他戴青面獠牙面具,身披黑甲,蓝袍迎风飞扬。他的长发,与她一样,只以发带束起。 脚上一双青缎小皮靴,上面以金丝银线绣了几尾灵动的金鱼。 来人气质孤傲绝尘,世间再无第二人。 渐至眼前,来人摘下面具。肌肤胜雪,剑眉凤目,琉璃色的眼眸纯粹晶莹,倒映了云子陌呆楞的身影。 小七的鬼主装束,比平时的装扮又更多了些霸气和精致,眉目中无端多了八分桀骜不驯的野性,在书院里的温润之感荡然无存。 此时的云子陌,一身上下狼狈不已,发丝凌乱,衣裳脏污,脸上还有两团在大火中导致的乌黑。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小七,却让她莫名觉得有些陌生,“小七……” 七星猎焰满目流光,看着她笑道:“子陌,我回来了。” 这一开口,才让云子陌找回小七原来的温润之感。 接着,未等云子陌反应,小七将一丸丹药驱送入她的口中。 云子陌不觉咽下,忽又感到掌心传来温凉的柔软触感。 原来是小七忽然以双手握住她的手,二人此时掌心对接。 自他的掌心里,传来了熊熊热量。云子陌浑身的伤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她所有的不适之感都消失了,身子比从前更添轻盈。 她的伤口,竟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恢复了? 不多时,小七放下手,从袖中拿出一块丝帕,眼中出现心疼之色,“子陌,你受苦了。” 旁边蓝菽和樱纷纷踏鱼而至。 云子陌看着近在咫尺小七,那流光溢彩的容颜。想到方才的掌心交加,脸色不经意红了红,赶紧在小七帮她擦拭之前将丝帕抢了过来。 她将脸胡乱一抹,语无伦次道:“还好。” 蓝菽和樱也在这时靠近了,几人脚下的金鱼自动连接成一片大大的炫目金光。 樱小小的身躯单膝跪地,嘴角的梨涡现出,他道:“大人,樱不辱使命。”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出自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 第64章 井残垣景萧瑟 天空湛蓝若洗,足下金光璀璨。 一阵风吹来,七星猎焰额前的一缕墨黑发丝被风吹乱。 他上前扶起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错。” 得到嘉许,樱似乎吃了蜜一般笑开,嘴角的梨涡更深了。 蓝菽见到小七,脸色终于舒展开来,“小七,终于等到你了。我刚才看见,你给子陌吃的是长殊丸?” 不待小七回答,樱道:“不是长殊丸……” 小七打断道:“没什么,就是治愈的药。” 云子陌见他似乎刻意打断,又不愿意多说,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这细微的奇怪又被小七带来的暖意一阵一阵的压下了,回想起之前遭遇种种,眼眶渐渐红了,低下头去掩下万千情绪,对小七行了郑重的一礼:“小七,大恩不言谢。” 小七连连抬起她的手,笑道:“怕了,怎么和景萧似的,学了个十成十。” 听到“景萧”的名字,空气中一阵沉默。 定了定心神,云子陌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全数告知了小七。 小七却没有他们预料之中的悲痛之色,只微微蹙眉,道:“景萧,具体是什么时辰殒身?” 云子陌回想一番,道:“昨夜,亥时。” 小七神色之中出现一丝他人难以察觉的复杂。 风景变幻,说话间,几人已落到了平地之上。 正是青云书院大门口。 青云书院,除大门口高高的门槛完好无损,其余一切皆付诸断井残垣,处处废墟。 而放火之人已不见踪影。 云子陌、小七、蓝菽站立在书院门前,小金鱼尽数游走。 他们在这里成为同窗,经历种种。 百年学府,一朝被毁,书院众人皆尽失踪。 小七依然不改面色,疑惑道:“是谁?” 蓝菽眼中仍难掩痛色。道:“还未知,好在书院众人都不在其中。” 云子陌叹了口气,道:“希望夫子们平安无恙。” 这时,七星猎焰突然捂住胸口,双眉微微蹙起,脸色有些差,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旁边之人都在为书院而伤痛,没有人注意到七星猎焰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有突然转变的神情。 “是里奥大侠,是里奥!” 是一道惊喜非常的声音,还是旁边的樱发出的。 众人回头一望,只见那位蓝眼睛之人以剑横在一人脖子上,挟持他走了过来。 蓝眼睛之人,正是里奥大侠。 与那日中了魔蝶引的里奥完全不同了。他浩然正气,英姿焕发,侠者风范。 但与初见时的里奥对比,现在的里奥明显多了一丝忧愁,少了一丝开朗。 樱的惊喜之声中尤带几分羞涩,竟然躲去了七星猎焰身后,隐去大半身子,又忍不住探出一个头来,口中只道:“是里奥!是里奥大侠!” 几人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小七的本事,可令无数神仙闻风丧胆,是这六界最强之人。 樱日日在小七身旁,见到这位里奥大侠,却一脸羞涩,两眼冒出金光,明明是见到了偶像时的表情,置小七于何地。 里奥此人,看来在冥界也负有盛名。 小七宠溺地摸了一下樱的头。 里奥自然也看到了他们。 云子陌对里奥行了一礼,道:“里奥大侠,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好久了。此时再见,恍若隔世。 里奥面上由迷茫转为恍然,似乎半晌才想起来,“你是那位卖菱角的少年?” 云子陌点头道:“是。我是云……云子陌。” 云子陌的名字里,还是有一个“云”字。 里奥眼中似有愧色,道:“我今日来此瞻仰著名的学府青云书院,见到此人放火,未能阻止,实在惭愧。” 众人看向被挟持之人,见他体格粗壮,低眉顺眼,看上去是一个老实面相。关键的是,此人身上还隐隐有仙气飘来。 云子陌问道:“你是无极恒舞派来的?” 那人并不答话。 里奥叹了口气,“如今神仙作恶,世道变了。” 蓝菽却是道:“神仙作恶的,还少吗?” 云子陌紧盯着那人,道:“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是谁。诸天神仙,谁闲着没事下来帮一个魔女?” 那人眼中现出几分诧异。 云子陌讽刺般地道:“看来曜风神将不中用,还是让你跑了出来。” 那人更惊诧了,“云子陌!你怎么知道?!” 云子陌看向那人,只觉得他人如面相一般。 老实,迟钝,愚蠢。 云子陌口中也是毫不客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全天下还有谁不知道你吗?先是被恶魔暗跃利用在人间投了疫毒,现在又听从魔女无极恒舞烧毁百年学府。愚蠢至极!神兵吴昌,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昌脸上满是愧疚,低下头去,嗫嚅道:“我……以为那是让凡人肚子疼的药,我没想到,我只以为我到时候为百姓接了毒,就可以被提拔。现在我在天界呆不下去了,但是无极恒舞许诺,如果我帮她,她就在魔界为我谋个好差事。这是我唯一的退路了。” 空气凝固了片刻。 云子陌心想,天下真的会有这么蠢的人吗?魔君是谁他搞清楚了吗? 蓝菽已开口了,“现任魔君是谁?是无极恒舞么?” 吴昌回应道:“不不,不知道是谁,听说无极广尧死了,传位给了一个容貌和他当年一样俊美的人。” 蓝菽再道:“既然无极广尧死了,魔君是谁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相信无极恒舞呢?” 吴昌却道:“他是魔界公主啊,说得话总是有分量的。” “……” 连蓝菽都一番无言了。 小七这时道:“别和他废话了,投放疫毒,火烧书院。杀了干净。” 吴昌满脸惊恐,忙道:“别杀我,书院的人全部被软禁在一间破庙里,我,我带你们去!” 樱吃惊不已,道:“你还好意思求饶?” 连一个孩子都知道,吴昌犯下的桩桩件件,皆是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他们还需要他带路,去救书院里的人。 现在,还不能杀。 里奥会意,大喝一声,“走,带路!” 他手中的剑没有任何放松。 一行人往山下走。 这时,上山之路上隐隐传来纷至沓来的步伐声。 云子陌若有所思,“青云书院这么大的火光,凡人害怕疫毒尚不敢外出,想必是博陵城苏家的修士赶来了。” 七星猎焰道:“或许是。” 蓝菽缩地成寸,几人转眼就到了青云山脚下。 飞速路过一群着富雅金衫的苏家弟子,为首正是苏景瑟,云子陌和蓝菽心内又涌起一阵难过。 而那一群金衫弟子,则连他们一行人的人影也没有看清,只以为是一道狂风刮过。 停在山脚下的一块空地上,蓝菽不耐道:“说,在哪里!” 语气中是明显的狂躁。 吴昌忙道:“城西三十里的嵊山上。” 几人再往城西而行。 云子陌注意到,小七始终紧紧簇起眉头,脸色也越发白了。小七怎么了? 行至嵊山上,已隐隐闻到了魔气。 直来到吴昌所说的破庙之外,一道女声声音远远传来:“吴昌,那两人烧死了吗?” 是无极恒舞。 吴昌并不答话。 破庙外一片萧瑟。 蓝菽已飞身进了破庙,一道旋风刮过。他精准无比地,掐住了无极恒舞细白的脖子。 无极恒舞虽未想到这番变故,却是面色不改,傲然地看着来人。 云子陌一行人也走了进来,四下观察这间庙。 庙很大,里外似乎有三五间,没有香火,却打扫干净,似常年有人住一般,全无破败之象。 再看向一旁的角落里,一块草席上闭眼躺着的明显是恶魔暗跃。他披散着头发,嘴唇苍白,一张脸爬满了丝丝黑色的皱纹,面上含笑。 此时的暗跃,了无声息。 云子陌疑惑道:“暗跃??他死了吗?!” 无人答话。 蓝菽略一用力,无极恒舞脸色涨红。 云子陌眼中恨意汹涌,却对蓝菽道:“蓝菽,别急,我们不是还有话要问她吗?” 蓝菽闻言,才微微松开手,脸色的怒色与恨色溢于言表。 无极恒舞开始猛咳起来。 七星猎焰已观察了暗跃一番,开口道:“他刚死一个时辰不到。” 吴昌啰嗦着道:“今天早上我离开时他还有最后一口气。” 里奥的剑仍然架在吴昌脖子上。 无极恒舞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梅蓝菽,我哥哥传位给你,可不是让你来杀我的。” 传位?魔君? 闻言,一旁的里奥神情之中不乏讶异,很快又恢复如常。 梅蓝菽冷冷道:“你以为,我想要这个魔君之位?你哥哥逼我入魔,你害我误杀挚友。你们兄妹,可真是一对。” 云子陌上前一步,看着蓝菽道:“蓝菽,真相还未明,而且看现在的情况,我已经肯定不是你杀的景萧。” 蓝菽身躯僵硬起来,缓缓松开了手,眼中闪烁一片晶莹。 无极恒舞看着云子陌,冷笑道:“可惜啊可惜,我搜集你的一切信息,筹谋了这么大一个局,昨夜的血祭,今天的烧书院,都没有把你云子陌害死。” 云子陌有几分愕然,道:“你和我有仇?” 难道,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无极恒舞,到底为什么要针对她? 无极恒舞戾道:“哼,你是那日害暗跃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你,绿釉不会出来,暗跃不会重伤至此!” 云子陌一愣,忽觉得好笑,“你为爱人报仇,想杀我理所应当。但你为何要设计杀了景萧!” 无极恒舞恨声道:“因为,暗跃的牙齿都是他打掉的!” ??? 杀了景萧,竟是这样的理由? 她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悲意和坚定,“暗跃为人时受尽了欺凌,那时,没有一个人救他。我答应过暗跃,只要有谁再动他一根手指,我都要帮他报仇,千百倍地偿还回去。” 什么?云子陌一时竟无法理解这样的言行。照她的想法,她对他们,当真是苦大仇深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七星猎焰眉毛挑起,道:“那我又该怎么算?” 无极恒舞嚣张的火焰似乎歇了下去,倒退两步,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惹鬼主大人,我还不想找死。” 一旁的里奥神情之中波澜起伏一番,似乎很不淡定。 而旁边的吴昌听到“鬼主大人”四个字,双腿已然哆嗦不已。 此人,竟是鬼主大人?七星猎焰? 这时,蓝菽哑声问云子陌道:“景萧,真的不是我杀的吗?” 云子陌点点头,看向暗跃的尸体,道:“暗跃此人,天下人负他,他便要杀天下人。你看,他面上含笑地死去,必是因为昨天夜里已手刃了他以为的仇人。我想,是他杀了景萧之后悄悄离去,无极恒舞再嫁祸给你。他们以为苏家会杀你,可惜棋差一招了。” 无极恒舞面不改色,道:“你再如何说,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我们谁也没有看到现场。暗跃也已死去,死无对证。”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无极恒舞都不为所动,神色自如。这番本事,倒是和她的手段一般厉害。 蓝菽面上已是一番波动。 无极恒舞看着蓝菽,道:“梅蓝菽,你知道为什么,我哥哥要选择你作为魔君吗?” 不待人回答。她继续道:“除了容貌,还因为,你心中的魔性最大,最适合入魔。你们为寻求解药入魔窟时遇到的心魔都是我哥哥的眼线,他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你敢不敢让我再弹一段心魔引,到时候,你会把云子陌也杀死。” 闻言,蓝菽心内一震,身躯摇摇欲坠,踉跄欲倒。 云子陌好不容易找出了一些破绽,安抚了蓝菽,现在颇有些急火攻心,脱口而出道:“好!你现在就弹心魔引,看蓝菽会不会杀我?” 第65章 黑暗乐甜蜜音 “砰!” 随着一道震耳的响声,破庙内架在不远处的那架古琴瞬间被击成粉末。 蓝菽竟是一掌打向了无极恒舞架在破庙内的古琴。此时的他,眼中布满了血丝,面上满是痛苦。 同一时间,自七星猎焰袖中飞出一道蓝绫。 无极恒舞,被紧紧地绑在了破庙间的柱子上,浑身只露出一双脚和一个脑袋。 她看着被毁灭的琴,又气又痛,“不敢就不敢!做什么毁我的琴!” 一道稚嫩的童音朝云子陌道:“哥哥!你疯了吗?你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樱童真的双目里都是担忧与不解。 七星猎焰看着云子陌,道:“无极恒舞修的是音律系术法,以弦为刀,小心为上。” 音律系术法,就如治愈系术法,语言系术法一样。修了此法,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修别的术法。 就像冷湘余,万里对言术炼得炉火纯青,却没有丝毫战斗力。 云子陌这才感到后怕,那她刚才所言不就是将刀递给对手吗?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出的话有多么冲动,心内自责不已,脑中上腾的热血慢慢退下去。 里奥忽然在这时道:“救人要紧。” 蓝菽经这一提醒,又问向无极恒舞:“说!人在哪里?” 无极恒舞照例是撇过头去,没有说话。 云子陌看向小七,心下一惊,小七脸色更加差了。 以往的小七,脸色虽异常苍白,却流光溢彩。现在,他的脸庞隐有透明之色,没有丝毫光泽。 他的眉头也紧紧蹙起来,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一道颤栗不已的声音插入了,“他们……他们……都在后面的一间的暗室里!都在……都在一间!” 是吴昌。 蓝菽闻言,只看了他一眼,便飞速往里间而去。 里奥以剑架着吴昌的脖子,喝道:“走!” 樱也不自觉随着里奥的脚步前行。 云子陌正欲往前,回头一看,小七脸色苍白若透明,痛苦却隐忍,不免惊道:“小七,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小七的声音较之以往要轻许多,“无事,我休息一下,不用担心。你在一旁,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好吗?” 甚至,有些气游若丝。 刚说完,他身形竟开始摇摇欲坠。 云子陌赶忙搀扶住他,脸上又惊又忧,“小七!小七!” 眼前的小七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透明。 像梦话一般,小七轻轻喃道:“放心,我会没事。” 云子陌扶着小七走到破庙内的一个角落处,将之背靠墙壁。 不知为何,虽然担忧,但小七的话,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一路走来,小七往往能化险为夷,无所不能,说到做到。 小七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云子陌站在一旁,手紧紧握着祭出来的上帛剑,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群人欢呼得救的声音。 “里奥!里奥!里奥!” “里奥!里奥!里奥! “里奥!” “……” 雷鸣般的热切呼声响起。 云子陌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里奥大侠时的场面。 这位里奥大侠的魅力,还真的是让人惊艳。 再接着,呼声停下,是里奥带领书院众人有序地走出来。 浩浩荡荡一群人,竟丝毫不乱,听从里奥的指令往前。 直到出了破庙,他们竟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云子陌和小七,还有被蓝绫绑在柱子上的无极恒舞。 书院学子、书童、青云武者,包括李为教务长,还有几位夫子在内,都只痴迷地看着里奥的背影,眼睛里都如樱一般,闪现了无数小星星。 而樱,竟然也呆呆地跟随者书院众人而去,眼睛只有前面的里奥大侠,一丝眼风都没有望向七星猎焰这边。 最后是蓝菽拎着吴昌走了过来。 “说,还有一人在哪里!?” 蓝菽语气颇为森然,面上尽是焦虑。 刚才的一行人里,杨夫子、孙夫子、安夫子等都在,就是没有他的义父青黎。 吴昌哆嗦地道:“没,没有了,书院一百九十八人,都在,都在,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见蓝菽面上不好,吴昌举起双手,“我,我发誓!我发誓!” 蓝菽狂躁地将他扔在地上,脸上是万分的焦虑和痛苦。 而吴昌,被这么狠狠一扔,躺在地上,就这么晕死了过去。 云子陌不禁开口道:“蓝菽,青黎院长非同一般,你想想他的住所,说不定……” 她没有说下去了。 青黎院长的竹院有秘洞通往天界,那有没有可能是自己逃了,或者他本身就是神仙,在青云书院只是下凡游玩。 蓝菽一愣,领会其意,再思量片刻,脸上的焦急担忧之色少了些许。 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云子陌这边的异变,上前几步,讶然道:“小七怎么了?” 云子陌看着蓝菽,道:“小七只是休息一下,千万不要靠近他。” 蓝菽点头,望向小七苍白透明的脸色,心中更是担忧。 小七,与天界一战,现在怎么会是休息一下这么简单? 那么,他一定要除掉现场所有可能会伤到小七的存在。 这么想着,他转向无极恒舞。 这魔女自蓝菽等人进去救人后,就始终低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虽毁了书院,却终究没有杀害书院一众凡人。 蓝菽恨声道:“景萧虽不是你杀,却因你而死。” 他的手,朝不迟疑地无极恒舞露在外面的脖子伸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突兀、诡异、又阴森的口哨声忽然响起。 蓝菽的动作,就这么顿住了。 破庙中人,瞬间起了不寒而栗之感。 无极恒舞依然低着头,却以唇为琴,吹起了口哨。 琴毁音未消! 刹那间,云子陌头痛欲裂,眼前都是白桦的幻影。 此间谁能想到,无极恒舞还能以口哨催动魔音! 除上古时代之外,音律系修者,从无一人做到,更没有任何记载。 被绑在柱子上的无极恒舞终于抬起头,眼中依然是傲然之色,就这么怡然自得地吹起了口哨,眼中绽放出快意的光芒。 云子陌欲上前斩杀无极恒舞,可眼前出现了无数幻影。她头痛欲裂,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蓝菽突地转身,眼睛赤红,看向了云子陌和小七。 云子陌此刻对现实环境尤其敏感,看到一步一步走近的蓝菽,心中大惊,“蓝菽,你醒醒!这是小七!我是子陌!” 无极恒舞与无极广尧在魔界浸淫已久,自然反控了心魔。可蓝菽作为魔界新任魔君,要反控心魔,却远远不够。 云子陌看着脸色仍然苍白透明,对外界丝毫无觉的小七,心中陡生十分的惧怕。 她越过蓝菽的肩膀,看向吹着口哨的无极恒舞,眼中燃起了刻骨的怨恨。她把这个控制杀了景萧、毁了蓝菽的魔女,那倨傲嗜血的神情深刻地记在心里。 那股汹涌的怨气和恨意竟然让她发出了令人胆寒的气息。 口哨还在响起,白桦的幻影却消失了大半。 于她而言,过去的幻影,又怎及得上现实中的人? 是以,她的脑子是较为清楚的。 云子陌全身的血液往上涌,胸腔和喉咙处涌出一股血腥气。体内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冲力,这股力量竟让她移动了千斤般的步伐,挡在了小七的面前。 云子陌,虽能行动一步,却也只是那一步,就再动不了了。 她第一次对自己灵力的低微感到痛恨,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她就连无极恒舞这个只会音律,没有丝毫战斗力的魔女都杀不了! 如果她的灵力比蓝菽强,无论蓝菽有没有心魔,她都能控制蓝菽的脚步。 云子陌想变强的心没有一刻如此强烈。 蓝菽手中无剑,却一步一步走近,缓缓将手伸向了挡在小七前面云子陌。 云子陌浑身颤抖,本能地对昔日的好友喊道:“蓝菽,蓝菽!我是子陌啊!” “蓝菽,我是子陌,我相信景萧不是你杀的,你也不会杀我!你停下!” “蓝菽,我是子陌,你停下!” “……” 她唤不醒蓝菽,心里更是慌乱与害怕,眼睛里涌出了滚烫的热泪。 可以看到,蓝菽眼中是痛苦和茫然之色,在听到‘子陌’两个字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手微微缩了缩。 蓝菽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忽往前忽收缩,脸上神情扭曲,似乎在与心魔作着强烈的斗争,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云子陌的视线越过蓝菽的肩膀,盯着无极恒舞,以她此生最歹毒的声音朝她喊道:“魔女!你记住!桩桩血仇,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千万倍偿还!” 这声音,撕心裂肺,泣血之音。 似乎云子陌的声音威慑到了无极恒舞,空气中诡异阴森的口哨声停顿了一下。 既然如此,为何不斩尽杀绝? 是以,不过须臾,口哨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的曲调比之刚才更加阴森,其中又夹杂一丝柔和甘甜,就像黑暗森林里山涧中的潺潺流水。 这曲调,是被阴森包裹着的甜蜜。 黑暗的乐曲,甜蜜的音律。 云子陌眼前陡然出现更多白桦的幻影。白桦在笑,在向她招手。 蓝菽的手伸了过来。 云子陌喊得嗓子都沙哑了,“蓝菽,我是子陌,景萧不是你杀的,你不会杀我!你停下!” “蓝菽!” “…… ” 可这一次,蓝菽的手慢慢伸过来,虽缓却没有丝毫停顿。 云子陌绝望至极,呼吸都要停止了。就在她以为她要被蓝菽掐住脖子的时候,蓝菽却是忽然抚上云子陌的脸,神情变得无比柔和,道:“黛兰,你回来了。” 云子陌愣了。 蓝菽却突然看到了她身后的小七,这一幕似乎刺痛了他,他满目忧伤,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害你如此凄惨,你还要护着他!你还对他死心塌地!” 云子陌心中万千波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蓝菽爱的女人叫黛兰,但黛兰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对黛兰不好,于是,蓝菽为保护黛兰将这个男人杀了。最后,黛兰殉情而死。 所以,这成为蓝菽一生中最大的心魔。 蓝菽愈发痛苦了,神态近似颠狂,与以往判若两人。他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为什么!我要杀了他!” 第66章 前程锦地动摇 蓝菽的手渐渐离开了云子陌的脸庞,又缓缓伸向了身后的小七! 云子陌的心再也无法冷静了,热泪流下,脱口而出道:“不!蓝菽!你敢动他一根手指,我就在你面前自尽!” 破庙中口哨声萦绕不去。 蓝菽的手略有停顿,却还是伸向了小七。 那黑暗的曲调激昂万千,进行到了最高潮。 千钧一发。 刹那间,眼前鲜血横溅。 百音全消。 幻影全灭。 无极恒舞脖子上墨绿色魔血色告诉所有人,她已被一击而杀。 里奥的剑上滴落点点魔血。他的神情冷峻无比,执剑的手果断干脆,蓝色的眼睛里是一片澄澈。 为何里奥不受口哨声的影响,一击斩杀魔女。 唯有一个解释,里奥心中没有心魔。 里奥赤子之心,无欲无求,无极恒舞的心魔引自然对他无效。 此时,樱的稚嫩童音带着哭泣,在破庙外由远及近传来。 “姐姐!姐姐,救我啊!” “姐姐!姐姐!我再也不会顽皮了!” “姐姐!” “姐姐!” “……” 破庙里,小七仍然无动于衷。 蓝菽晕倒在地。 吴昌保持躺倒在地的原状。 而云子陌,则跌落在地。她浑身冷汗,后怕不已,热泪止不住地流下。 樱一路哭喊着姐姐,走到了破庙门口。小小的年纪,他的神情里竟充满了怨恨。 七岁的樱,竟也中了心魔。 由于年龄小,他仍然在幻境里无法自拔。 里奥恍然转身,收剑入鞘。他上前几步,将眼前挂着泪痕、仍在抽噎不已的樱抱了起来,又怜爱地亲了亲他的发丝。 此时的樱感受到爱,终于渐渐停止了抽噎声,渐渐回到了现实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才彻底看清眼前的人。刹那间眼中有了光亮,又呆呆愣愣,似乎怀疑是在做梦,口中喃喃道:“是里奥……是里奥……” 樱那苍白的脸蛋竟变得红扑扑。 云子陌缓缓站起身来,拭去脸色的泪水,郑重地朝里奥一礼,道:“里奥大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时,里奥抱着樱走了过来,托了托云子陌的手,道:“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大人!” 樱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盘腿在地上的七星猎焰。他因见到偶像红彤彤的脸瞬间又变得苍白无比,连从里奥身上下去。 云子陌一见这架势,连忙挡在小七面前,道:“樱,他在休息,千万不可靠近他!” 小孩子没轻没重,云子陌现在不敢让任何人接近小七,碰到小七。 樱大大的眼睛里有滚滚泪珠而下,“青帝本来失踪了,在天界遍寻不到。所有神仙都在镇守天界,冥界攻打天界。如果没有青帝,大人就能打败了所有的神仙,攻下天界。没想到,青帝突然回来了,与大人大战了一场。可胜负还未分,大人为了来救子陌哥哥,先退了兵。” 云子陌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开来。小七竟为了救她,提前退了兵。 这份情…… 她想起她服下药丸后,小七与她掌心对接时的异样,对樱道:“不,你没有说完整,你继续说!” 樱边哭边道:“大人去昆仑山找来六界唯一一朵可以打破异类禁锢,使得异类之间可传输灵力的花——‘花见笑’。大人将花化为了药丸给子陌哥哥服下,又将所有的灵力都传给了子陌哥哥,这样才保住了子陌哥哥的性命。” 云子陌心内大震,小七,小七是因为她才如此…… 樱仍自道:“我以为……我以为灵力传一点点就够了,我没有想到大人将灵力全部都传给了子陌哥哥。” 云子陌惊愕更深,哽咽不已,喃喃道:“怎么……怎么会……” 樱还在呜呜哭着。里奥在一旁摸了摸里奥的发丝,不言不语。 云子陌强自稳住情绪,再问樱道:“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什么时候能恢复?” 樱止住哭声,道:“脸色不再透明的时候,就能醒来。但要完全恢复灵力,至少要一百年。” 幸好,还能恢复的。 云子陌当下决定,“从现在开始,我寸步不离守着他。” 就在云子陌说完这句话后,蓝菽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他眼中带了几分恐惧,似乎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是不是又被心魔控制了?我是不是伤了你们?” 这语气中,既害怕又自责, 云子陌低下头去,眼中波动万千。她能怪蓝菽吗? 半晌,终是收敛了情绪,抬起头看着蓝菽的眼睛,定定道:“蓝菽,你刚才的确有些可怕,但是还远远达不到要杀我们的地步。” 蓝菽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又带了一丝狐疑,“真的吗?” 如此,景萧也极有可能不是他杀的。 云子陌尽量显得平静,“你自己看看,我们是不是都平安无事?蓝菽,你不要再执着于景萧被谁所杀,现在的真凶就是无极恒舞。而且,她已被里奥大侠杀了。” 蓝菽似乎有七八分信了,上前查验了一番无极恒舞的尸体,却紧紧地皱起了眉,“没想到,无极广尧将他的分影术传给了无极恒舞,这只是无极恒舞的一个分影。” 云子陌讶然,看着无极恒舞的尸体,眉目中尽是森然的恨意,“分影只有炼出一个。那么,下次再遇到她,就是真身。我们要强大起来,才能改变被他人鱼肉境遇,才能给景萧报仇,给自己报仇!蓝菽,魔界术法万千,变化莫测,希望你可以找一个地方,好好练练魔界的术法,反控心魔,这样才能真正解决你的问题。” 蓝菽没有看到云子陌的表情,犹自点头道:“你说的对。无极广尧给我留下无数魔道修炼秘籍,我的确要找个地方好好修炼了。” 他转头,看见了里奥,讶异道:“里奥,为什么你能控制自己,你没有被心魔控制么?” 樱道:“里奥大侠,心中没有魔。” 蓝菽当下佩服不已,对里奥大侠行了一礼,赞叹道:“天下第一大侠,当如里奥。” 里奥这时却似有几分腼腆,温和地一笑,回了一礼,道:“当日赛洛城,蓝菽君解我魔蝶引,更救了赛洛城里家修士和万千百姓的性命,此恩永记于心。” 里奥眼中满是感激之色。他好像,也没有在意蓝菽身为魔君的身份。 倒不是一位迂腐的大侠。 闻言,蓝菽眉目舒展开来,“自做了魔君,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罢了。不要挂怀。” 里奥眼中带了几分歉意,道:“当日中了魔蝶引,无意中助纣为虐……” 云子陌宽慰道:“非你本意,里奥大侠,这种事再不要放在心上了。” 里奥绽放出浅浅的笑容,道:“给你一个大大的笑。” 云子陌和蓝菽微愣。 樱回道:“给你一个大大的笑。” 里奥看着眼前的孩子,再上前一步,拥抱了樱。 接着,里奥再对云子陌和蓝菽二人抱拳,便转了身。 那背影,似乎有几分落寞。 这时候,天空忽然放晴了,阳光斜斜照进破庙里。里奥脚下停顿,似乎不喜欢被太阳晒,他微微抬头,以手挡住阳光。 樱在身后不舍地喊道:“里奥大侠!” 蓝菽沉吟了一番,喊住了那道背影,“里奥,你已离开了赛洛城,今后有何打算么?” 里奥转过身来,眼中似有一丝茫然,道:“打算?” 蓝菽绽放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道:“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里奥,来琼崖梅家吧。” 里奥怔在了原地。 蓝菽面上都是坦然之色,“我现在是魔君之身,如果被天下人得知这个身份,梅家恐要不宁。” 他上前两步,看着里奥,继续道:“我欲前往万魔窟闭关修炼。现在,我希望你可以帮我,继承梅家家主之位。” 一时之间,里奥眼神里有意外,有无措。 他迟疑了。 云子陌也忍不住劝道:“里奥大侠,帮了蓝菽就是帮了苍生。” 里奥思量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我愿意去琼崖。” 蓝菽将袖袋中刻有“梅”字的家主令牌递给里奥,道:“这是家主令牌,里奥大侠救天下之人,解天下危难,蓝菽佩服。” 里奥接过令牌,对蓝菽行了郑重的一礼,道:“蓝菽君给了我玄门世家之中最好的修仙圣地,让我去琼崖千盛岛实现我的理想。里奥感激不尽。今后但有所需,里奥随时恭候。” 蓝菽回了一礼,道:“满腔热血酬知己,里奥,言重了。” 里奥语气中有一丝兴奋,道:“从今以后,我的名字是,梅西。” 樱已在旁激动得喊了起来:“梅西!梅西!梅西!” 里奥再对一众人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便转身离开。 蓝菽和樱行至破庙之外相送,见到梅西御剑上去。 他潇洒自如,意气风发。 云子陌守着小七寸步不离,低低道:“梅西,祝愿你前程似锦,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 外面冰雪消融,太阳真的出来了。 然而,整个世界还是给人冷肃之感。 云子陌仔细端凝小七,见他脸色不再那么透明,好像恢复一些了。 她松了一口气。小七,该醒了吧。 “轰轰轰!” 忽然之间,整个破庙地动山摇。云子陌全身猛然失重,地面已在此时塌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抓到小七,就觉自己被一人拎住了后衣领,满目都是黑暗。 她什么也看不到,被人拎着行走,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漫天的泥土飞溅。 云子陌不禁抬手掩住脸部。 依稀听到一人在上方道:“哈哈哈哈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今天真是运气好,鬼主重伤,还有你这个菜鸟!倒要谢谢你们毁了无极恒舞的分影,她下次只能以真身见人,我再出其不意给她一击,大仇就得报了!” 这声音听来,忠厚老实。是,吴昌? 他越说越兴奋,“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吴昌虽然战斗力弱,却同时修了地理系术法,直到近日才大有所成。真是天助我也,我挖了洞从天界逃出来,现在又能自救。哈哈哈哈哈,你说将你们抛到哪个地方去死好呢?!把你们抛上去,再回天界禀明一切,我杀了鬼主,戴罪立功!” 这语气中,是浓浓的得意之色。 地理系术法,是修炼门道里的冷门。 地理,地之博大,理之经纬。 地理系术法最高的境界便是,随地可成洞,洞中海纳人间各地,无处不可不往,无处不可不达。 老实面相的吴昌,竟修到了地理系最高境界! 历史上从未有人达到。 云子陌心头大骇,定了定神,才慢慢思考:原来此人的老实竟都是装出来的,之前的害怕、结巴、哆嗦、晕倒都是装的!好让所有人对他放松警惕。直到无极恒舞死去,灵力高强的梅西和蓝菽都离开破庙,他才开始行动!看来她和小七同时被吴昌抓住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云子陌的心头,眼前一片黑暗,还有泥土飞溅到她脸上,身上。她焦灼不已,心头发慌,恐惧感空前最盛。 她心脏喷喷直跳,如何救小七,如何自救! 吴昌在风中喊道:“云子陌,你不是说我愚蠢吗?你们坏我大乱天下的计划,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谁是真正的愚蠢!” 此时,云子陌和七星猎焰被神兵吴昌分左右手一把提住。 人性之恶,防不胜防。 她早该想到,能瞒着曜风,与暗跃、里拉塔勾结给人间下疫毒之人,怎么会真的误以为那疫毒是让凡人肚子疼的药,怎么会是一个没有后招之人?怎么会真的如面相一般老实。 她,大意了。 在这黑洞之中,云子陌早已头昏眼花。铺天盖地的歉意、无力和恨意齐齐涌来,心脏喷喷直跳。 自己在劫难逃,却无法护住小七。 见无人搭腔,吴昌似乎急火攻心,道:“你说话啊!” 云子陌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恐惧,似若镇定道:“吴昌,无论你带我到什么地方,有鬼主大人在,我怕什么?” 吴昌一听这语气,里面真的没有任何惧怕之意,便恐吓道:“人间绝境之一,历山向东十里处,有座山名叫尸山,多苍玉,其兽多麖,白骨堆积成山,血水到处流淌。” 云子陌大笑起来,道:“吴昌,我说你蠢你是真的蠢,鬼主还会怕血流成河,怕尸体吗?我看你是在给他送食物吧。再说了,你说你杀了鬼主,天界有谁会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吴昌明显一滞,半晌才道:“那我就抛你一人上去,再带鬼主大人回天界戴罪立功!” 云子陌心中一惊。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守护小七。 如果小七真的和她一起被抛到什么凶恶的地方,必定出事。 而他之前观小七的脸色,小七应该不久就可以醒了。 就算落在天界的手里,这诸天神仙,又有几个能奈何得了他? 小七,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完成守护你的使命。 突然,眼前出现一丝光亮。 地洞到了出口。 云子陌抬手,光线适应了一番,才看到顶上一片乌压压的云,还有一些沙黄间续洒落。 蒸腾的热气,成群的凶兽,獠牙张开,口水滴到地洞中人的脸上,眼睛被沙黄迷住。 一股森冷的寒气从云子陌的背脊直上头顶。 “人间有两大绝境之地,尸山和大漠。入绝境,灵力失,百音消。绝境尸山没法去了,还在有个近在咫尺的绝境大漠,就将你放此被凶兽吞噬!便宜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云子陌就被这么抛了上去。 再无声息。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1.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出自盛唐高适的《别董大》 2.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摘自《随园诗话·卷十六》 3.历山向东十里处,有座山名叫尸山,多苍玉,其兽多麖,白骨堆积成山,血水到处流淌。——出自《山海经》 第67章 封神礼仙乐袅 第二卷 序 传说五百年前,青帝藏玉离奇消失一百零二年。天上地下杳无踪影,古怪跷蹊,谁也不知其何往。 正值人间蝙蝠疫毒,曜风和灼日两位神将下界襄助,又有风、雨、雷、电等诸位神君下凡前往栖紫都支援。 时疫情凶猛,人世黑暗,尸堆如山,凄凄惨惨。 彼时,有人祸世,有人乱世,有人救世。 冥界趁机攻打天界,声威浩荡,骋汹骋势。 诸天仙神全体返回天界,鼎力镇守灵光宝殿,再无闲暇分神他事。 鬼主七星猎焰披甲戴胄,手执猎焰战戟,足踏灵宠小金鱼,迎风而来。千峰开戟,万仞开屏,神殿琼楼坍塌一片,诸天神仙登被生擒。 雄雄威举,云雾翻腾。惊伤仙鹤,唬走灵狐,吓跑玄鸟。 天界武斗力排行榜前三位之炀剑神将、曜风神将、灼日神将负伤无数,力挺至第九日。 第九日亥时,三位神将行将倒下。 风驰电掣之际,天界惊现漫天紫光。 霎那间,云锦烟瑟,日月招摇。 青帝藏玉霞举归来,天界始才士气大振。 鬼王与青帝,六界巅峰强者对决。飞云流影,响透雷霆,震动九天,日淡月黯。 鬼神大战,双方各有损伤。 一日一夜后,冥界退兵而去。 同一时间,为害人间多月的蝙蝠疫毒得解。 六合之间,云消雾散,霁月风光。 —————— 这日,封神大礼。 天界,灵光大道。 仙乐袅袅,彩云飘飘,锦绣光摇。 烟霞照耀,祥瑞蒸腾,神仙荟萃。 “今日封神的是谁呀,这么大的阵仗!” “据说是五百年前牺牲的修士!” “听说都是解蝙蝠疫毒有功的人啊!” “喔,那这五百年他们都去哪里了?” “我听说有一个轮回转世了一遭,积累了功德无数。” “我听说有一个差点魂飞魄散,残存一丝灵识,是青帝亲自出手相救,将那缕灵识送到那集山川之灵气,日月之光华的蓬莱仙山润养了五百年,前不久才恢复人身。” “运气都不错啊!这就要直接被封为神将了。” “本来都是玄门世家武斗系出身的嘛!” “这两位新仙僚也不容易啊!” “……” “……” 五百年过去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仙不同。 如今,芸芸神仙重伤愈,煌煌神殿贝阙新,霄霄天界元气复。 他们津津乐道新仙僚的八卦,感慨的、艳羡的、看戏的,各种声音应有尽有。 众神仙再欲八卦,忽见霞光万道,又闻得一阵清寒的气息。此景美如墨画,有如月枕松银,泉喷珠玉,却让在场一众神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仙乐休。众神仙立即噤声,在极短的时间内有序地分列至大道两边。 前方大道上,一道惊鸿身影翩然而至。他面如冠玉,眸如点漆,一身白色纱底锈金礼服衬托他光华夺目,灿若明珠,有如玉山上行。 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气质若玉般清贵。 但望上一眼,仿如跌入星辰大海,又仿若立于万年冰山之巅。 那眸子冰冷如寒潭,眉目间似乎落了一层冰霜。那彻骨清寒的气息正是自他身上发出。 正是神仙之首青帝藏玉。他一身清晖冷露,其后随了两名仙侍。 在场诸神,低眉敛目,神色恭谨。 “见过青帝。” 一众神仙微微倾身,齐齐拱手行礼道。 灵光宝殿,金阙灵宫,磅礴大气。崇高和优美叠加,尊贵、壮丽、雅致、庄肃。 殿内无数巧夺天工的雕塑物,大柱上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金龙,有蓝田暖玉凿成的地面,脚下触及温润,地面上雕刻了朵朵莲花。 地涌祥辉,步步生莲。 直到青帝落座于灵光大殿的珠玑宝座之上,众神仙方才移动脚步,依次有序地进入殿内。 众神仙一一落座。不多时,仙乐又起。 两位冠袍带履的神仙新贵缓缓而至,步态一稳重,一轻快。彩绣辉煌的封神礼服层层叠叠,衣摆挽迤拖地三尺有余,极尽华美庄肃。 一男一女。 那男子身材结实颀长,面容粗犷,眉宇宽阔,褐色眼眸。此时他昂首阔步,英姿焕发,喜气洋洋。 那女子形容修长,面容清秀刚毅,棱角分明,琥珀色的眼眸。三分秀气,七分英气,一派端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的气质。 随着走近。众仙僚心下已哗然一片! 新的神将竟有位女子?! 在这天界,有神将、神君、仙君、天师,后三者是女子并不稀奇。 但神将是女子?这也未免太离奇了!玄门大陆战斗力最强的修士才有可能被封为神将! 而且,至今为止,从未有过女子被封为神将! 青帝示意左边的仙侍。那仙侍便上前以激昂之声念道:“修士容城,今封为一级神将,封号英毅!” 又一仙侍上前,以清脆之声念道:“修士古晟,今封为二级神将,封号护安。” 话音一落,那两位先后浑身上下金光罩,霞风吹,瑞气腾。 至此,仙脉成。 二位飞升新贵向青帝行了一礼。 众神仙面露震惊之色。一位女子作为一名神将已经够让人诧异了,现在竟然是女子为一级神将,男子为二级神将! “封神礼成,众卿自便。”一道低磁清寒的声音响起,如水如云,清清淡淡,似乎没有丝毫情绪在内。 言罢,青帝自宝座之上站起身来。 众神仙也随之站起,再行一礼:“恭送青帝!” 直到青帝离开,满殿神仙才重新活跃起来。 “恭喜英毅神将!恭喜护安神将!” “前所未有啊!女子为一级神将!” “恭喜恭喜!” “欢迎加入天界!” “…… ” 道贺之声如云。 护安神将笑逐颜开,频频向道贺的仙僚拱手:“多谢!多谢多谢!” 而这位英毅神将则微微倾身,回了一礼,清冷道:“多谢。” 礼毕,她转身离开。 身后又是一片哗然! 女子就算了,还这么冷淡。是天生冷淡还是故作高傲? 至少也要像护安神将一样,和众神仙一一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吧? 不过,现在的一级神将只有炀剑、灼日、曜风、纯源四位,二级神将则有数位。 神将的战斗力超越一众神君、仙君、天师。可以说,除青帝藏玉之外,一级神将是天界地位最高的存在。 第四位一级神将纯源于两百年前霞举飞升。只因当时天界元气大伤,神仙们都忙着修生养息,并不如何注重仪式感,一应宴会能免则免了,并未举行封神大礼。 英毅作为第五位一级神将,确然不用和一众神仙絮叨。只是,众神仙对这位女神将的故事感到好奇呀。 英毅神将步伐利落,在一阵唏嘘不已中,转瞬便出了灵光宝殿。 灵光大道。 “英毅神将!”一道激动的声音叫住了她。 英毅停下脚步,偏头一看,叫住她的人着一身紫色衣袍,一脸蓬勃的朝气和明朗的阳光。 灼日神将。 他快步从座位上走下来,满脸喜悦地朝英毅道贺:“小兄弟,啊不,英毅神将,五百年前一起探万魔窟的小兄弟,原来是你啊!真看不出来原来你是女子啊!巾帼不让须眉,你这一级神将当之无愧啊!” 英毅点头,淡然道:“灼日神将有礼。” 灼日道:“那位云子陌小兄弟是你的弟弟吧,真是让我印象深刻啊,灵力低微却聪明绝顶,灵气逼人,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我五百年都在养伤没有下界,不知道你有没有他的消息?他灵力提升了没有,还在凡间修炼吗?” 一连串的问好,让英毅怔了怔,淡淡的神情中呈现一抹难以察觉的心疼之色。 云子陌。 云子陌消失了。 云子陌再也找不到了。 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云子陌了。 见她久久不回答,灼日才注意到英毅的不对劲,哑然道:“难道……云子陌……” 这时,着橙色衣袍的曜风也走了过来。他一边抚摸袖子上那并不存在的褶皱,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她自己都刚刚从蓬莱仙山苏醒,哪里有时间下凡寻云子陌。” 英毅蹙眉,“不。” 其实,她一年以前就醒了。 一醒来,她就去寻云子陌。 她下凡,路过一家茶舍。那茶舍的说戏先生正在道述云子陌的故事:“那云子陌啊,被一名修了地理系术法的恶魔带到了地洞里,不知被扔到了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命生还?” 又有百姓点评道:“如果还活着,早就出现了!” “那云子陌啊,可真是修士里面的奇才了,灵力低微却智计无双,文史经学,武学、数术、地理、格物、音律等,无一不通,至少应该算当时的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五吧。” “是啊,也不能光看灵力吧。” “是啊,总还要看这人的品行,看他为普通百姓做了什么,牺牲了什么吧。” “可惜啊,他活着的时候籍籍无名,直到人间解了蝙蝠疫毒之后,不知从哪里开始,到处都在传她的故事,云子陌此人才声名鹊起。” “诶,玄门世家公子排行榜第一的苏景萧,第二的云容城,也都为疫毒解药牺牲咯。” “五百年前的疫毒,太可怕了,可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东西出现了。” “那害了云子陌的恶魔呢?哪里去了?” “不知道啊,听说自爆而亡了,至死也没有说出云子陌的下落,说死也要他陪葬!” “可怜啊,不知道云子陌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 “……” 云容城发了疯似的找,到处找,不停不歇。 一年过去。她找了很多地方,云中城没有,青云书院没有,繁华之都没有,山川、森林、大海没有,而绝境之地,大漠和尸山,却不得入口。 同样不见的,还有景萧。寻不到他的来世,感应不到他的灵识。 人间处处不见君。 直到青帝藏玉寻到她,她这才去了天界。 英毅看着两位神将,沉声道:“云子陌,找不到了。” 灼日面露惊诧,“怎么会?一个人就算死了也要投胎转世吧。” 曜风亦有些吃惊,旋即淡淡道:“如果找不到转世,那就是灰飞烟灭了。” 灼日眉头一皱,斥道:“曜风你说什么呢!” 曜风:“……” 英毅心内一痛。曜风说的,不过是事实罢了。只是,她始终不愿意承认。她宁愿抱着那一丝飘渺若无的希望,也好过什么也不做。 “英毅神将,吉人自有天相,一切皆有可能,不要放弃希望。”此音柔和高雅。 月神,她缓步走来,仪态优美。 英毅致礼,道:“多谢月神。” 护安此时也走近了,道:“云子陌的故事都在凡间传遍了,搞得所有人还以为五百年前的蝙蝠疫毒是她一个人解的呢!” 正是五百年前的齐珩,古晟是他后来转世的名字。 飞升为神,他自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英毅冷冷看他一眼,这便要离去。 齐珩在背后喊道:“这是事实啊,我也不希望他灰飞烟灭啊!我也感应不到我表弟景萧的灵识,我也希望他们还活着!” 他的表弟,不也找不着了么? 英毅的脚步略有停顿,仍自往前走了。接着,月神亦自行离去。 灼日和曜风对视一眼,互相冷哼一声,回了各自的神殿。 护安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回到了灵光宝殿内。 仙乐不休,舞蹈助兴,映彩光明。 五百年后天界头一回聚会,仙酒仙肴,芝兰香蕙。众神仙对饮畅聊,好不热闹。 护安为人热情豪爽,心肠直不转弯,很快就与众神仙打成了一片。 此时,一位女仙君在宝殿中央款款跳舞。 身姿轻盈,衣袂翻飞,灵动纤美。 众神仙饮宴赏舞,笑容满面,不时拍手叫好。 正兴起时,一道寒气忽如其来。 只见一位手执三尖两刃枪的蓝袍男子从灵光宝殿的大门而入,他剑眉俊目,棱角分明,眼含锋芒。气质中带了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天然傲气,也使他看上去格外冷酷无情。 刹那间,仙乐止,舞蹈休。众神仙纷纷噤声。 炀剑神将。 无论有什么样的盛事大会,这炀剑神将从不现身,今日怎么来了? 只听他淡淡道:“清水天师前往人鬼交界处收集药材,杳无音讯,下落不明,哪位仙僚愿意同往?” 一片沉默。 鬼市,冥界! 第68章 点二帅入冥界 光是“鬼”这个字眼就让他们吓得胆颤心惊。 五百年以前,仍有神仙找七星猎焰挑战。比如,曜风神将选择单挑,风、雨、雷、电四神君则一起围攻,最后都被他在几招之内制服。 如此,已经够让诸天仙神闻风丧胆了。 再历经五百年前那昏天暗地的一仗,诸天神仙被生擒。那绚烂至极诡谲多变的小金鱼,那把通体火红擒神于无形的猎焰战戟,那可怕至极的青面獠牙面具。 但凡是与七星猎焰挨上边的一切,无不给他们留下了至深的阴影。 冥界,那可是七星猎焰的地带,谁敢同去? 他们去了不是送死吗? 谁又想去九渊鬼域? 本在天路,何至沉渊啊! 灵光宝殿,玉光莹润,珠光闪烁。炀剑神将不急不躁,站立于宝殿中央,没有看任何神仙,似乎在专心欣赏悬挂在屋顶上的一颗巨大的珍珠。 众神仙纷纷在心里嘀咕,却不发一语。 在此之前,炀剑神将下界,可是从未邀请过任何仙僚同往除邪。 炀剑神将在天界我行我素,地位虽然高,但人缘并不是很好。 清水天师呢,八百年前飞升,是位女子,修治愈系,性情温婉。众神仙有个头疼脑热、刀剑伤口的,找她无有不应的。 不像有的治愈系天师,性情古怪,觉得你一个神仙,有个头疼脑热捱个两天自动就好了,不是什么大病,犯得着请我一趟吗?是以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你看。 天界等级制度森严。一般而言,神君天生为神,神将是凡间武斗系修炼上来的修士或人间战神,天师则是凡间除武斗系之外别的系术上有所成的修士。仙君和神兵则是由青帝、神君或神将挑选上来的有机缘的凡人。 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青帝藏玉,其次是战斗力最强的一级神将、神君,再是天师、二级神将,最后是仙君、神兵。 除了一般的论法,若再要晋级,便得为天界立下大功。 五百年前一战,炀剑神将重伤,清水天师为救炀剑神将,一百日没有合眼。 此时,灵光宝殿一片安静。因为清水天师虽然人缘很好,他们很想救。但但但,入了冥界,他们还能活着出来吗? 静默良久。许是为缓解炀剑神将得尴尬,又过片刻,终于有仙僚忐忑地开口道:“炀剑神将,不好意思,我的手伤了还未痊愈。” ??? 众神仙无语。这不是让炀剑神将更尴尬了吗?怎么显得那么像借口。 另一仙僚跟着道:“我也有伤在身。” 众神仙再次无语。还要来补一刀? 又有一仙僚斟酌着言语,道:“方才……曜风神将和灼日神将才离席,纯源神将尚在凡间处理一件大漠飞歌闹起的案子。” 众神仙这才在心中连连称是。 这个意思是让炀剑直接去找曜风、灼日、纯源,毕竟一级神将的战斗力最强。 炀剑神将这才将视线从屋顶上的巨大珍珠上转移开来。那几位说话的神仙立即低下头去,假装那话不是他们说的。 炀剑神将以冷冷的目光扫视了一众神仙,淡淡道:“如此,那我就点帅了。” 点帅,是青帝藏玉赋予一级神将的特权。 一旦发生危难,一级神将有资格点二级神将或一众神君仙君助力于他,一同处置难题。 话音刚落。众神仙的心立马被高高悬起,纷纷低下头去假装在看美酒美食。 众神仙此刻的想法无疑是一致的:不要啊,千万不要看到我!千万不要点到我啊。 正提心吊胆时,炀剑神将终于发话了:“听说今日有一位飞升新贵,二级神将护安。” 众神仙这才放下心来,暗暗庆幸。 护安神将正在座位上笑眯眯的。他还沉浸在他被封神的喜悦之中,全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危机感,一听被叫到名儿,条件反射般地道:“我在!” 护安环顾四周,始才注意到众神仙看他的同情目光。 他心下一惊,看向炀剑神将,正欲询问,又听那傲然冷酷的声音道:“还要一位。” 众神仙的心又再次被高高悬起。 灯光照映在炀剑神将的脸上,那眉眼分外冷峻,“听说,七星猎焰曾在青黎神将开在凡间的青云书院里求学过一段时间。” 青黎神将恐怕是在场唯一一位只专注于眼前的美酒美食之人。 闻言,他放下手中的一个蟠桃,将口中咀嚼的食物悉数咽下,又拿起桌上叠着的雪白帕子擦了擦手,才道:“好啊,我正没什么事情做。” 这位青黎神将穿着精致大气,举手投足间皆给人一股气质高贵之感,说话又随意至极。在一众神仙里,也属别具一格。 话说这位青黎神将,也是位奇人。 青黎,青帝藏玉座下的一名二级神将。他原是一籍籍无名的玄门世家后代,同时修武斗系、生物系、地理系,但都只是低阶水平。后来,天界与魔界大战。这一家族应援天界以至全族被灭,青黎因恰好在外地游玩而逃过一劫,成为家族的最后一点血脉。 天界大胜魔界之后,青帝藏玉便将青黎封为二级神将。 青黎成为神将后,精修武斗系,灵力却没有得到提升。他始终默默无闻,成为天界公认的“废柴”。后来,他不知为何弃了武斗,专注于生物系和地理系。虽小有所成,那术法却是时灵时不灵,端看运气。 生物,使物活生,使物有灵。 天规有言:神仙不得私自下凡。但青黎神将因缘得到了青帝的特殊照拂,他因喜爱人间的经史书香,便时常流连于凡间,还创办了一家书院,名青云书院。因缘巧合,他炼制出一件灵力圈禁门槛,从此,一入书院,无论神仙妖魔,凡人修士,灵力全消。 他还以地理术系法,在自己住的青云书院后院挖了一个入天界的地洞。这样,他便可随时在凡间和天界穿梭。 据说,那道门槛只有二十年的功效。后来,青云书院被烧毁。重建之后,灵力门槛也失效了。 众神仙正唏嘘不已,心道:这位几乎没有战斗力,别的系术亦时灵时不灵的的二级神将,去了能顶什么用?难道因为鬼主大人去过他的书院,因为他是曾经书院的院长,就会遵从凡间尊师重道的传统,对他尊敬有加?礼让三分? 炀剑神将道:“收拾一下出发吧,我在层云门等你们。” 说罢,他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炀剑神将刚迈出灵光宝殿的大门,宝殿的声音便开始一阵高过一阵。 左不过是互相交流一番没有被选中的心得,再提醒一下被选中的两名神仙,七星猎焰如何如何可怕,去了鬼主的老巢要当心提防,定要平安归来之类。 护安一面听着,一面背脊直冒冷汗。怎么刚飞升,就有这么一桩大事等着他?他双腿软了又软。 他再寻思一番炀剑神将说的话,好不容易才想起五百年前,他与表弟景萧入了青云书院一事,这才记起青黎院长这么一号人物。 他看向坐在席位上纹丝不动,慢慢悠悠品味仙肴的青黎。 现在都大难临头了,怎么这青黎神将还有心思吃东西呢? 这么想着,他便小跑至青黎神将旁边,问道:“青黎神将,那位鬼主大人曾经去过你的书院吗?你对他熟悉吗?” 青黎神将饮下一杯酒,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才慢悠悠地笑道:“护安神将,你不知吗?他还与你是同窗呢。” 闻言,全殿都安静了下来。 什么?护安神将曾经与七星猎焰是同窗?那岂不是好说话一点了? 护安一阵茫然,疑惑道:“同窗?谁啊。” 青黎嘴角笑意愈发深了,道:“罗七安。” 闻言,护安如遭雷击!顿时僵立在原地。 众神仙忙关切道:“护安神将,你怎么了?” “护安神将,你与他在书院时关系不好吗?” “护安神将……” “…… ” 护安强行告诉自己,作为一名神将,一定要有神将的风范,这才勉强镇定下来,道:“没有,没有,只是我以前在书院时对他态度不好。” 众神仙又安静片刻,才有一仙僚道:“怎么个态度不好法?” 护安呐呐道:“也没什么,我没对他怎么样,只是欺负过他最好的朋友。” 云子陌。 闻言,众神仙说法不一。 “天哪,那你此去可要小心了!” “也不一定,七星猎焰性情不定,不一定会帮他的朋友报仇吧。” “你快想想,还没有别的可能帮到你的人。” “……” 护安大人灵光一闪,心道:对了,那英毅神将做凡人时不是时常和罗七安他们混在一起吗? 这时,青黎神将好似吃饱了,站起身来笑道:“本在终天路,忽然下沉渊。护安神将,那么,我也先去层云门口等你了。” 说罢,他悠悠地离开座位,悠悠地离去了。 护安晃了晃神,只觉得好像一人。是啊,好像,和五百年前的梅蓝菽好像。 当下立断,护安也急匆匆离开灵光宝殿,留下一句:“多谢各位仙僚提醒。” “护安神将,祝你一路顺利!” “祝你平平安安!” “祝你天路坦荡,沉渊好运!” “……” 护安自然是去找了英毅。 一刻钟后,天界层云门口。 天光云影,腾云似涌,仙鹤鸣唳。 炀剑神将专注地看着天边的流云。青黎神将则坐在云彩上,自得其乐地透过云层观看下界的众生百态。 这时,灵光大道上终于走来两道身影。 一位着了华丽的深紫色衣袍,一位着了一袭淡雅纱裙。 今日飞升的两位新贵,英毅神将和护安神将。 青黎从云彩上跳下来,双手枕着后脑勺,看着二人道:“护安神将,穿上这身很是英武不凡嘛。英毅神将,恩,还是女装好看!” 护安走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多谢夸奖。” 英毅也轻声道:“多谢。” 炀剑见多了位神仙,便疑惑道:“英毅神将?” 护安大大咧咧地道:“她做凡人时女扮男装去青云书院求学,和七星猎焰关系好得很呢!” 炀剑颔首,庄肃道:“有劳了。” 英毅却解释道:“和七星猎焰关系很好的,是云子陌。” 青黎将手放下来,笑得一派洒脱,“哈哈哈哈哈,一样,一样。鬼主大人对朋友可不是一般的好,当年连长殊丸都舍得给你们吃。” 英毅晃了晃神,道:“是。” 她答应了护安的请求,正是想问问七星猎焰,能不能探到云子陌的消息。 炀剑道:“走吧,驾云。” 第69章 冥界景众神诧 正是凡间的夏日,含烟翠山,石崖湿润。刚下过雨,天色黑沉沉的,一丝月光也无。只有漫山虫鸣阵阵。 青黎便拾了地上的一把野草,灵力聚集其中。霎那间,那些野草化成漫天的萤火虫,为他们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护安大惊小怪,“生物系术法,可真厉害啊。” 青黎手上的碎屑,笑道:“也只会这些雕虫小技了。” 护安见青黎一派从容的模样,不禁感叹道:“青黎神将,那灵力门槛就是你炼出来放在那里的吧?可真的是奇了,当年连鬼主大人的灵力都被禁了。” 像撒豆成兵一般,点物活生,点物成灵,可算是生物系术法中上乘术法之一。 一入圈禁,灵力全消。青黎只是二级神将,战斗力弱,灵力也弱,却能炼成生物系最上乘的术法,如何不奇? 青黎摇摇头,笑道:“我那次也是歪打正着,做了无数次试验才炼出,那门槛在青云书院大门口,我想再移动到别处却是不行了。之后我也没有再炼出来过。” 护安心道:好吧,原来还是菜鸟啊,只是运气好炼成的。 却听英毅道:“云子陌说,如果可以用于对付灵力高强的大奸大恶之徒,将他们诱过此门槛,然后封住,六界就太平了。” 青黎一番惋惜,又笑起来,“这个我还真没想到。可惜炼不出来了。” 炀剑神将面露赞赏之色,“青黎通武斗系、生物系、地理系三门术法,不可多得。” 青黎笑道:“哈哈哈,都只是皮毛。” 英毅微微低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她低低道:“云子陌修过语言系、治愈系、音律系、生物系、数术系、地理系、格物系。” 护安诧异道:“怎么可能?当年他不是灵力极低微的吗?” 炀剑奇道:“云子陌?修七门术法?” 青黎叹口气,道:“是啊,那孩子可怜啊……” 个中缘由,英毅再清楚不过,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这时,护安被一个东西绊住了脚。他看也不看,就将脚下的东西一脚踢到老远,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青黎抬眼一瞧,笑道:“你看看你脚下是什么?” 护安走近一看,吓得大叫一声:“啊!” 他脚旁赫然是一具白森森的人形骷髅。而刚才绊住他的,被他踢到老远的正是这具身体的一颗骷髅头。 虽然做了神将,他还是改不了曾经身为凡人时怕鬼怕蛇的条件反射。 炀剑眉头皱起,轻声责备道:“噤声!” 诸天神仙之中,他很少见到如此胆小怕事之辈。不知此人如何飞升? 护安忙强自镇定心神。他不断告诉自己,现在既然已经做了神仙了,不能再像从前做凡人时那样怕东怕西的。 越往前走,越感到一股阴森的冷意。 突然,萤火虫悉数不见,变回了草飘洒在空中。 世界又漆黑一团,只能看清周围的一个轮廓。 他们慢慢摸索着往前。忽见前方忽然出现几团深紫色的鬼火。仔细一听,那鬼火还在闲闲聊着天。 “我们做鬼火的,连人形躯体都没有留下,被火葬了,烧个一干二净,真的是做鬼里面最惨的了。” “那白骷髅也不好看啊!” “如果能找一具新鲜的人身附上就好了!” “你不要命啦!鬼主大人下过令,谁要是胡作非为杀害凡人,就要被处以魂飞魄散之刑,到时候连鬼火都做不了啦!” “是啊是啊,现在至少还能说个话,大家一起解个闷。” “……” 众位神仙轻缓脚步,跟着鬼火往前,鬼火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突然,前方出现几具人形骷髅,他们都站立着。 一名骷髅头口吐人言,“都等你们好久啦!这么慢!再不快点,一过子时,冥界大门就要关啦!” “来啦!来啦!” “……” 这时,青黎又拾起地上的几颗石子,转瞬便将之化成几件普通平民百姓穿的灰扑扑衣袍。 众位神仙会意,纷纷拿了一件衣服套上,再隐了身上的仙气。 青黎特意变幻得宽大。穿上后,尤显得大了些,尤其是身量最小的英毅。 他们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几具骷髅头。 而前方的鬼火和白骷髅听闻异动,也发现了他们几个。 “哎呀,后面的是刚死的人吗?还有这么新鲜的身体,这么好的脸蛋。” “啧啧啧,真是羡慕啊。” “不用羡慕,他们也不能永远保持脸蛋啊,除非被选去炼狱堂修炼。” “今天鬼市上一年一度的躯体大卖会开啦!我们今天也去买一具,至少能保几个月啊。” “假躯体也分好不好看啊,??眼睛擦亮一点,争取买一具好看的。” “这个看脸的冥界啊,好看的脸需要最好的红宝石,买不起啊。” “就算买得起也不如他们的脸好看啊。” “……” 有一个白骷髅看向他们这边,视线聚焦于一个方向几秒,问道:“这位鬼同胞,我可真是太喜欢你这个脸蛋了。怎么样,卖给我吧?以后在冥界我罩着你。” ??? 青黎本对他们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你在说我?” 那具白骷髅点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你啊!” 青黎干笑起来,道:“哈哈,哈哈,谢谢夸奖,不卖,不卖。” 那白骷髅听罢,也不勉强,悻悻地转身走了。 他旁边的另一具白骷髅安慰他道:“明天又会来一堆新死的人。我们等等看看有没有好的新鲜脸蛋肯卖给我们的。” “……” 旁边的炀剑、英毅、护安都扯了扯嘴角,强自忍住笑。青黎摊了摊手,无奈一笑。 接着,几位神仙跟随在一群形态各异的鬼身后,慢悠悠走着。 前方,鬼火、白骷髅、脸色苍白的鬼愈来愈多。 阵阵阴风刮来。转了一个弯,前面出现一堵光怪陆离的墙。那墙闪烁着五光十色,变化多姿,还透着森森鬼气。 那些鬼一个接着一个的穿墙而入。炀剑、青黎、英毅、护安一齐效仿,却在瞬间被弹了回来。 后面的一具骷髅发现异状,尖叫起来道:“你,你们不是鬼!” 再后面一团鬼火接着狂喊道:“快,去禀告鬼主大人,有生人闯入冥界大门啦!” “……” 几位神仙互相对视一眼。炀剑当即长袖一挥,所有鬼火尽灭,白骷髅,苍白的新鲜人形鬼皆倒地不起。 炀剑道:“他们在一天之内不会醒来。” 护安虽一次性见了这么多鬼,习惯了这种场面,却仍有一丝惧怕,道:“好险,好险,这怎么进去?” 青黎沉吟道:“鬼是没有呼吸的,我们试着屏住呼吸。” 几位神仙依言,屏住呼吸,再一次穿墙。又一次被弹了回来。 炀剑思考须臾,道:“可能需要鬼气。” 护安不假思索地问道:“怎么才能有鬼气?” 青黎摸着下巴道:“新鲜的鬼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穿上一件。” 护安看一眼遍地的鬼,打了个激灵,又露出嫌恶万分的表情,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英毅凝视着地面良久,此时上前一步,拾起地上一具骷髅躯体的一根肋骨,然后利落地转身,穿墙。 这一回,便真的消失在他们面前。总算是进去了。 几位神仙皆松了一口气,纷纷效仿英毅神将,拾起了地上的鬼骨,一一穿墙而入。 入墙,里面的世界顿时让他们震惊不已。 这冥界,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阴森黑暗。那里,笼罩了一层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不同颜色叠加交换的色调,氛围轻快活跃。 一条长长的大街上,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不同颜色灯笼高高挂起,灯笼上绘有不同的图案。此间鼓角楼台,峥嵘壮丽,门楼高耸,风卷珠帘。 店铺林立,满目繁盛。酒米茶水,布匹汤饭,绫罗杂货,蒸酥蜜饯,烧饼糖糕,茶叶点心,馒头酱料,一应俱全。摊位齐整,商品琳琅,挤挤挨挨,充盈了各种鬼的叫卖声。 大街宽阔平坦,白骷髅、新鲜鬼、鬼火等形态各异的鬼在大街上穿梭,喧喧嚷嚷,嘻嘻哈哈,相看挑拣,买卖商品。 虽然不合时宜,但众位神仙脑海里皆不禁浮现“欣欣向荣”四个字。 青黎惊叹不已,“早听说七星猎焰整顿了鬼市,还真有两把刷子。” 炀剑亦感慨道:“百闻不如一见。” 护安久久才回过神来,“这……这居然是冥界。” 英毅面上带有或多或少的震惊,怔然说不出话来。 人间多传闻冥界之可怖,谁知道是如此场面?繁华盛世,引人流连。 几位神仙一路往前走着,路过一个卖包子的小摊,一脸色苍白的人形鬼向他们叫卖道:“客官,吃个包子吧!彼岸花开了,里面是新鲜的彼岸花馅儿呢。“ 另一个摊子的骷髅鬼吆喝道:“来来来,看看吧~我做的草鞋,穿十年都不会破!” 恰好走来的一个白骷髅嘻哈道:“骗生鬼呢?你那草鞋,能挺过两天?!” 那吆喝的鬼尴尬地笑了两声。 又见一个挂着孟婆汤招牌的摊子,那头发花白,系着围裙的苍白老婆婆道:“客官,来一碗孟婆汤吧,保准你忘记一切,忘记所有的痛苦。” 护安好似做梦一样,看见那鬼的苍白脸色,心中还是有些怕,连连摆手,忐忑道:“不用,不用。” 再路过一个群鬼包围的地方,形态各异的鬼正在放肆地大笑,拍手。有的骷髅鬼眼珠子都笑得掉了下来,又被他安了回去。有的口水掉了一地,有的乐得吐出鲜红的舌头。 炀剑、护安、青黎、英毅不禁也上前观望一阵。只见群鬼中央的一块空地上,二鬼正耍着杂技,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形鬼将一个白骷髅鬼拆成无数块纷纷抛上天,那人形鬼又精准无比地一一接住骷髅。 “好!” 此举随即引发众鬼的声声欢笑和热烈的叫好声。 那人形鬼再将骷髅神速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人形躯体。那白骷髅鬼还能喊道:“再来!再来!” 众鬼纷纷欢呼拍手,有的骷髅手被拍得掉了,又去捡了回来重新接好。 那人形鬼口中又喷出火焰,将前方的白骷髅鬼烧得四处跳脚,烧得由白变黑。 那骷髅鬼似乎终于感受到痛苦,又被穷追不舍,声声嚎叫道:“不要啦……不要啦!不要啦!” 群鬼跟着一起尖叫,又大笑,大声喝彩,拍手,纷纷爽快地扔了五颜六色的宝石,那些宝石都砸在他们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原来,鬼市上流通的一般等价物是宝石,也等于人间流通的金银。 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猫眼石、翡翠、木变石、碧玺、石榴石、珍珠、水晶、玛瑙、玉髓、砗磲、萤石、黑曜石、孔雀石、太阳石、海蓝宝、橄榄石、青金石、托帕石等等,都有不同等级的价值。 炀剑、护安、青黎、英毅退出鬼群,面面相觑,不置一词。 他们总算明白,七星猎焰为何喜用宝石弹了。 宝石弹,可在远处射冲,杀伤力极强,中弹者转瞬便被毙命。好在驱动宝石弹需要耗费不少灵力,无法随心所欲用,更不能常用。 这时,路过一家招摇的两层小楼,一股浓浓的脂粉味传来,楼上还有浓妆艳抹的女鬼甩着手帕在邀客。 三位神仙正欲飞速穿过,便有一衣着暴露的女鬼上得前来。她笑得花枝乱颤,本来就很苍白的脸还涂上了多层厚厚的□□,看着一群人道:“哎哟喂!好久没见过这么俊的新鲜男鬼了,几位官人,要不要进来耍耍?这位女官人也长得俊,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们春满楼啊~~” 说着,她那指甲涂满鲜红色的苍白的手就要搭上炀剑的肩膀。 “哎哟!” 电光火石之间,那女鬼的手被炀剑神将折了。 她尖叫一声,大骂道:“要滚就快滚,动什么粗!” 炀剑神将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地冷哼一声,往前走了。后面的神仙好笑地跟上。 青黎走在最后,嘻嘻一笑,回头对那女鬼道:“姑娘,抱歉!” 那女鬼又咯咯笑起来,抛了一个媚眼,竟追上去了,道:“小哥哥,你回来,你回来嘛!我不收你的钱~” 青黎闻言,再也笑不起来,竦然加快了脚步,口中连连道着:“抱歉,抱歉。” 继续走着,隐隐听到不远处正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第70章 陌上人缓归矣 七色灯光跳跃,四周氛气欢快。 炀剑、护安、青黎、英毅顺着声音转了一个弯,见到的竟是一番鬼欢兽鸣、摩肩接踵、热火朝天的场面。 一块巨大的空地,还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不同颜色叠加交换的色调,但此间了搭了一个高高的宽大架子,架子檐上挂了不同颜色的灯笼。 鼓乐喧天。高架下面鬼山鬼海、鬼头涌动、笙歌聒地,谈话声、欢呼声、嘈杂声不断。 地面上还有猫、狗、牛、马、驴、蛇、鸟等不同的动物在奔跳、乱跑、乱飞、乱爬。 只是,这些动物或长相奇丑,或缺了躯体的一部分,或老弱病残。 “一年一度的躯体大卖会,终于等到啦!” “一年了,终于又可以换张脸换个躯体啦!” “不知道什么样的躯体能保持久一点。” “最久的是人形假躯,能保持八个月,能短的就是狗头了!“ “我想买条蛇尾,去年有个朋友买过,买了走路可轻松啦!一点也不累!” “你们别光顾着换躯体,我看地上动物也不错,捡回去当作宠物养,解闷儿!” “你好歹也要拣一只四肢健全的动物吧!” “这动物全身最好看的部分都被截掉啦!” “哈哈哈哈哈,那就捡一只丑的,也比四肢不全的好!” “…… ” 不多时,锣鼓声停。 高架上先是站出来一排人身兽头、兽头人身的鬼,最后才走出来一位面色苍白的人形鬼。 最左边的鸟头人身的鬼手持金色锣钹。随着一声动地脆响,鬼群渐渐息声。 那鸟头人身的鬼大声宣布:“今天大卖的是兽头兽身、人形假躯!” 说音一落,底下议论声又起,尖叫声和欢呼声更加激烈了。 锣钹声起,嘈杂声消。高架上,众鬼井然有序,依次出列。 一狗头人身的鬼怀中抱着一狗头出列,大声道:“新鲜的狗头八百个!标价一克拉橄榄石!” 一牛头人身的鬼拎着一牛头出列,大声道:“新鲜的牛头七百个!标价一克拉猫眼石!” 一马头人身的鬼一边扶正自己的马头,一边晕晕晃晃站出来,骂道:“他妈的,这破马头,竟让我水土不服!” 底下众鬼哄然大笑。 那马头人身的鬼一见下面的场景,这才正经道:“新鲜的马头六百个!标价一克拉祖母绿!” 一人头蛇身的鬼甩着一截蛇尾娇笑道:“呵呵,新鲜的蛇尾五百条!标价一克拉蓝宝石!” 群鬼喝彩不止,激动不已,呐喊声连连。热浪声一阵高过一阵! 直到那苍白的人形鬼高声道:“人形假躯,一百个,标价一克拉红宝石!” 说罢,那鬼顿时眼神一凛,似变脸一般,短时间变幻出无数个形貌不一的人形! 鬼群里的尖叫声、呼喊声、欢庆声达到了最高潮! 然而,在如此壮观、宏大、热闹的场面中。炀剑神将的脸色早已经变了,他一边踢走乱跑到身旁的动物,一边催促几位仙僚道:“走吧!快走吧!” 这位炀剑神将什么都好,就是有着不一般的洁癖,尤其不喜欢在他看来脏兮兮的动物。是的,他什么动物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青黎和护安正挤在鬼群里看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有听到炀剑的声音。英毅神将则神色淡然地站在一旁,不喜不乐。 此时,有一条丑陋的蜈蚣无知无觉地爬上炀剑的腿部。 直到蜈蚣爬到他手上,他陡然惊觉,狠狠地一甩,身上仍然被溅上了一丝蜈蚣的粘稠液体。 他面露嫌恶之色,额上隐隐有青筋爆起,不禁大吼道:“你们还走不走!” 这一吼叫实在是太大了。声如洪钟,震耳欲聋。比起虎啸龙吟也只差了那么一点,堪堪可以盖住全场的尖叫声。 瞬间,周围的动物和群鬼都吓得退离发声物,远他数十步。 感受到异动,全场的鬼刹那间都盯上了炀剑,高架上面热闹的大卖声也停了下来。 “谁在闹事!谁在闹事!” “快去禀报炼狱堂的鬼将!” “……” 青黎见状,嘴角扯出一丝难言的弧度,忙快着脚步随着群鬼远离炀剑。护安见状,也赶忙效仿。 英毅一张脸冷冰冰的,也跟着慢慢踱步到鬼群之中。 “快,快让开!炼狱堂的鬼将来啦!” 一群身穿盔甲,长相正常,威武不凡,只是脸色苍白非常的人形鬼手执武器,远远地飘了过来。 最前方一面貌凶狠的鬼将看着面色愠怒的炀剑,不悦道:“是你在闹事?” 眼见炀剑神色几度变幻。这发作吧,到时候可能要闹得不好收场,很快就要被七星猎焰知道,还怎么去找清水天师的下落,悄悄救走她?可这不发作吧,也是要被炼狱堂带走的。 许久没听他发声,那面貌凶狠的鬼将不耐道:“你哑了吗?” 炀剑还在纠结。却见青黎笑眯眯地上前拱手一礼,道:“鬼将大哥,抱歉,抱歉,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啊,得了羊癫疯,不时发作,惊扰了这盛大的躯体大卖会,真的不好意思啦~” 那鬼将面露疑惑之色,朝其它的鬼问道:“你们见过他们吗?刚刚是不是他们在闹事?” 青黎脸色微变,未等众鬼开口,立马换了一个凄惨的样子道:“哎呀,我们刚死不久,一起死的,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被乱刀砍死了,哎!” 这时才有人群里的鬼纷纷道:“也是可怜,得了羊癫疯还要当兵!” “当兵的儿朗为国捐躯,真是伟大得让人感动啊~” “也没什么,只是声音大了点~” “原来误会一场~” “对啊,对啊,罗纳鬼将,误会一场~” “……” 那凶恶面相的罗纳鬼将闻言,脸色和缓了些,却仍凶巴巴地道:“入了冥界就要遵守鬼节的规矩!这里还是人鬼交界处的鬼市,过了鬼市就是鬼主大人居住的宫殿,鬼主大人最不喜欢喧闹尖叫声,你们这些新鬼,都给我小心点!惊扰了鬼主大人,要你们的命!” 青黎频频点头,笑道:“是,是!” 一场危机就这么轻松被化解了,四位神仙松了口气。那鬼将转身,众鬼兵随着他飘走。 “他们的衣服!” “他们的衣服变啦!” “变成石头啦!” “他们不是鬼!” “…… ” 炀剑、护安、英毅、青黎眼睁睁看着那普通宽大的衣袍突然化为石头,皆齐齐变色。 精致的衣袍已经显现了出来。 护安嚷嚷起来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青黎干笑两声,道:“我这生物系术法,只是试验,试验,哈哈,哈哈,也不知道能维持多长时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众鬼指着他们,议论纷纷。惊奇声、唏嘘声、哗然声不绝于耳。 那群鬼将鬼兵本已飘走,这时又飞速折了回来。 炀剑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不露声色,大不了就是一战。 带头的罗纳鬼将上下打量他们一番,竟忽然笑起来,嘲弄道:“想来鬼市上玩玩也不是不可以,有另一个门进来,为什么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修士要装作死人从冥界正门入呢?” 英毅本一直在想着:不知道当年云子陌一个人到鬼市上给他寻那夕乐萧,是不是也冒了这么大的险? 原来,这冥界大门还有一个另外一个门? 几位神仙正不知该如何接话。那鬼将继续道:“鬼主大人说我们冥界无所不包,海纳百川,对你们修士嘛,也是欢迎的。今天刚好有一群凡人和修士进来,带你们去开开眼界吧!” 众鬼纷纷夸张地喊叫道:“鬼主大人英明!罗纳鬼将英明!” “鬼主大人英明!罗纳鬼将英明!” “~” 几位神仙面面相觑。于是,在左拐右拐,路过无数商铺小街之后,这几位神仙终于被带到了一片竹林森森,树影斑驳之地。 远远看着,前方赫然是一座斑驳陆离又透着森罗黑气的建筑。随着走近,青黎、英毅、护安不禁低低的惊呼一声。 再熟悉不过。 书院。 青云书院。 这书院和五百年前青黎在凡间建的青云书院一般无二。 书院上牌匾:“鬼间书院”。 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遒美健秀,尽显狂态。 大门左右是入石三分的一道对联。 右边:陌上人如玉。 左边:公子世无双。 横批却奇奇怪怪:可缓归矣。 青黎、英毅、护安当下脑海里浮现了同一个名字。 云子陌。 英毅心中翻起了层层浪花,波涛汹涌。 这对联的意思是:云子陌还活着?只待归来? 炀剑神将惊疑道:“鬼间书院?” 这家书院如果是在凡间,并不稀奇。但在这五彩缤纷的光影照射之下,这建筑就显得那么阴森、妖艳、怪异。 他们正在门口观察环境。只见另一边,远远飘来一群鬼将。他们身后也跟着一群凡人,有男有女,有普通凡人,也有修士。 罗纳鬼将催促道:“快快快,人多才热闹。” 青黎问道:“这书院里有什么游戏吗?” 罗纳鬼将看他一眼,不耐道:“少啰嗦!进去你们就知道了!” 紧接着,他们迈进了大门。 越过了门槛,护安顿时大惊失色,道:“灵力全消!” 罗纳鬼将哈哈笑起来,“这是鬼主大人炼出的灵力圈禁门槛。放心吧,等你们出去了灵力就恢复了。” 灵力忽然消除,炀剑脸上也是不好看的。英毅照旧是面无表情,青黎却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鬼间书院的露天穿堂,和从前的青云书院一摸一样。 只是,这个穿堂阴气森森。 这时,后面有一凡人大叫了起来:“好痛啊,好痛啊!” 后面的鬼将嗤笑一声,“哈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你想求厉鬼帮你害人。厉鬼这不就来找你了吗?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 “……” 再往前,就如同从前的青云讲堂一般。里面正传来一教一学的诵读声: “鬼之初,性本恶。” “鬼之初,性本恶。” “性相近,□□。” “性相近,□□。” “苟以教,性乃迁。” “苟以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教之道,贵以专。” “不作恶,不害人。” “不作恶,不害人。” “…… ” 书案、清茶、卷书、戒尺、交椅、桌椅,笔墨纸砚。鬼间书院的讲学堂一应陈设像极了从前的青云书院。 排排席位,堂内众鬼可达百位,前方有一位长须飘飘的鬼夫子。人形躯体的鬼学子正凝神听学、专心致志、朗声诵读。 路过青云讲堂,穿过一道光怪陆离的长长的抄手走廊。直听到一阵一阵清脆悦耳的风铎声,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不是青云雅筑,而是一栋高高的二层楼阁,奇异、雅致、奢华、夺目。 阁楼上牌匾:“乐肆”。 这牌匾字体风格与书院牌匾一致,显然是同一人所为。 一行人、鬼、神跟着罗纳鬼将迈入。 里间宽大无比,闪烁不定着一圈七色光芒,诡谲多变。一应布置无处不雅致,无处不奇异、无处不奢华。 这楼阁每面墙都有数个窗,窗前挂了无数风铎。那清脆悦耳的风铎声就是从此处来。 无数形态各异的桌椅,花瓣型、骷髅型、瓜果型、动物型,颜色不一,不知以何物制成。 罗纳鬼将冷声命令道:“快快落座。” 大家忙自行找了个顺眼的座位坐了下来,触感异常冰冷,不禁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乐肆正中间设了一张宽大的长桌,后有一屏风,屏风上绘了一幅墨画。画中是湛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草原,那草原上有两匹骏马飞驰,马上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衣。他们笑容酣畅,疏疏朗朗,潇潇洒洒。 是两人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画面。 这屏风似纱质,能照见里头的光影,隐约见有一宽大的软塌。 这时,阁楼上出现了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众人抬眼望去,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位与众鬼形象截然不同的精致身影,那侧脸并不苍白,只身量过小。 作者有话要说: “鬼之初,性本恶。” “鬼之初,性本恶。” “性相近,□□。” “性相近,□□。” “苟以教,性乃迁。” “苟以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教之道,贵以专。” “不作恶,不害人。” “不作恶,不害人。” “…… ”——改编自《三字经》 第71章 乐肆内赌输赢 是鬼是人?在场诸位皆屏息张望。 直到他从阶梯上下来,走到平坦地面上,又转身过来。 “哇!” 众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叹。 这是一个装扮精致,面貌极其清秀水灵的男童。 他身着银红暗花外袍,紫金冠束发,左右留了两个麻花小辫。脖子上戴着项圈、金锁、珠宝等饰物。 他全身没有一处像鬼,面色酷酷,在屏风旁站立着。 见到他,罗纳鬼将神色立时从凶狠变作恭谨,对那男童行礼道:“樱公子,您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原来是五百年前跟在七星猎焰身边的樱! 只听他清脆地童音道:“大人今日有兴致!” 罗纳鬼将面色惊喜,又夹杂了丝丝颤音道:“难道鬼主大人今日也亲自来了?” 似乎对这位鬼主大人又是崇拜又是害怕,想见又不敢见。 “快走!” 众位循声一望。一群鬼将持刀剑押了一全身被绳子紧紧捆绑的人前来,那人口中被塞了一块布,直被押到最前方距离樱公子三尺远之处。 那人一眼观之平凡,再看只觉和善。唯一特殊的是她身上仙气飘飘,显得与此间格格不入。 青黎低声念道:“清水天师。” 旁边的英毅和护安都听到了。 樱盯着眼前的清水天师,面色呈现几分复杂,童音又不觉带上几分厉色,道:“放下刀剑,将鬼间书院当成什么地方了!” 鬼将连连撤下刀剑,躬身行礼道:“是!” 此时,又听阁楼外传来阵阵欢呼雀跃、欢天喜地、兴奋激昂之声。 “下学啦!下学啦!” “太好啦!” “不知道乐肆今天有什么好玩的!” “不知道今天来了些什么凡人!” “不知道今天的周试前三名能获得什么样的奖励!” “下礼拜周试我也要考个第一名!” “哈哈哈哈哈!我就是第一名!鬼主大人太大方啦!” “……” 只见一群形态各异,却统一以一身素色青衣着装的鬼学子欢跳着走了进来。一时间,楼阁里鬼头爆满。 “樱夫子!” “是樱夫子!” “樱夫子来啦!” “我们在这里学了半年啦,樱夫子第二次来呢!” “樱夫子再不来,一年就要过去啦!我们都要结业啦!” “樱夫子脸色又红润了些!不知道去海滩上晒了多久的太阳!” “……” 众鬼学子看着立在屏风前的樱,纷纷惊喜不已,语气颇为随意。然而,他们对那被捆绑的神仙和前来的一众凡人视若无堵,似乎司空见惯了一般。 樱也面带微笑地看着众鬼学子,并不说话。小小年纪,颇有些稳重的味道。 见状,罗纳鬼将大吃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重重喝斥道:“放肆!还不快见过樱公子!那可是鬼主大人眼前的红人!” 在一众鬼将眼里,那樱公子常年跟随在鬼主大人身边,在冥界地位仅次于鬼主大人。 而鬼学子则是被选入鬼间书院修习冥界学识的人。 鬼学子需满足二个条件,一是刚死不久的新鲜鬼,二是经过严格的招生考试。 由于冥界的鬼实在太多。冥界学识和规矩只能由鬼夫子先教给鬼学子,鬼学子再将所学回去教给家族众鬼。 四百年前,鬼主大人择了冥界一风水宝地,亲自设计了这家鬼间书院。 这冥界谁不知道鬼主大人有多么重视这家鬼间书院,亲手提了牌匾,亲手在大门口刻了对联,甚至亲自挑选鬼学子。 一入鬼间书院,鬼学子在家族的地位就是除鬼将之外最高的存在。 樱虽然年纪小,在凡间时却已被誉为文武全才的神童。所以,他偶尔也会来鬼间书院给鬼学子上一两堂课。 鬼学子初到冥界,便被挑选入了鬼间书院。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樱公子在冥界的地位,只以为是一个温和的神童夫子,是以言语中没有任何顾忌。 众鬼学子陡然听到呵斥,方才意识到什么,纷纷倾身行礼,“拜见樱公子!” 礼毕,众鬼学子不再言语。他们看着小小的樱,眼神中露出五分钦慕和五分惧意。 没想到这樱夫子小小年纪,是神童也就罢了,还是鬼主大人身边的红人,真是让他们又是佩服又是害怕。 樱瞪了罗纳鬼将一眼。罗纳鬼将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去。 看着众学子,樱似老先生一般的语气道:“不必多礼,乐肆本就是给你们下学后消遣的地方。你们随意,随意玩,开心就好。” 众鬼学子听闻,心中松了口气,却在顾忌什么一般,没有任何动作。 见这好好的气氛被罗纳鬼将坏了,樱又瞪了罗纳鬼将一眼。尔后,他绽放一个笑脸,语气欢快道:“开始吧!尽情玩乐!” 罗纳鬼将低眉敛目,“是!”他看着众鬼学子,脸色和煦起来,强行调动气氛,“来吧来吧,我们开始吧!” 一众凡人正摸不着头脑。只见罗纳鬼将上前一步,到那长长的桌子旁,从袖中掏出一个赌盅出来。 随着他的动作,众鬼学子慢慢放开了,又重新热闹起来。 罗纳鬼将举起赌盅,看着一众凡人道:“你们凡人来到冥界,必定是有所求。你们的所求,当以一定价值的东西来赌博。如果赌赢了,我们会满足你们的愿望。” 一全身挂满珠宝的人眼冒金光,站起身来,搓了搓手,似手痒般,语气里又有几分惧意,道:“我有钱,我有钱!” 是个中年男子,看样子还是个商人。 众鬼学子听闻,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哗然大笑。 一鬼学子嬉笑道:“哈哈哈哈哈,不要你的钱,要你的…… ” 还没说完,那满身珠宝的商人抱头蹲在地上,“不不不,饶了我的命!” 众鬼学子捧腹大笑,有的笑得在地上打滚儿。 罗纳鬼将看着抱头的商人,冷哼道:“赌的是你们身上的有价值之物,比如眼睛,耳朵,寿命,才华,武功,一切你们认为所值的东西!”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又有一人女子颤抖地道:“眼睛,耳朵,寿命,才华,武功,我都不愿意赌,我,我可以回去吗……” 罗纳鬼将轻蔑地笑道:“既然来了,怎么能轻易回去?怎么也要赌一把。或者,玩一玩我们冥界的冒险游戏。” 闻言,那女子顿时脸色吓得苍白。 一鬼学子似乎为安慰那女子,以相对温和的语气道:“鬼市还有一家更大的赌坊,叫‘往生赌坊’。那里都是要投胎转世的鬼,以前世的功过和做鬼时的劳绩判定下一世投胎的命格。好多鬼对下一世的命格有所不满,就去‘往生赌坊’以来生的有价值之物下注,赌所求之物。” 又一鬼学子点头道:“是啊,我们这乐肆只是供修学之余小乐一下,权当排遣,哪及得上‘往生赌坊’的排场。” “前几天回家,我听说有一只鬼看了来生的文卷,是个商人,他偏不愿意。想做王侯将相,最后输得只能投胎做个乞丐,哈哈哈哈哈啊哈!” “不对不对!他后来不想做乞丐,还要继续赌,最后只能入了畜生道。哈哈哈哈哈。” 众鬼议论纷纷,哄然大笑起来。 “我听说,有一只鬼一看来生文卷,是个商人,他却想当大夫,以经商才能为注,最后赢了,投胎去了一个太医世家,他一边行医一边经商,日子过得可好呢。” “我听说有一只鬼嫌他来生是个农夫,竟以眼睛为注,他输了一次,又以一生孤寡为注,终于赢得了来世的万贯家财。” “……” 一众凡人脸色不一,骇然者众。 罗纳鬼将不耐道:“运气有好有坏,赌博有赢有输。快!都给我上来!” 说罢,他狂摇赌盅。 气氛开始火热,群鬼亦随之尖叫起来。 炀剑、青黎、英毅、护安听了这一出,面面相觑,这岂不是要他们做神仙的也来赌个什么或者玩个什么冒险游戏才能走了? 终于,赌盅内骰子乱撞的声音停下。罗纳鬼将将赌盅放桌上,紧紧按住,高喊道:“买定离手了!买定离手了!有价值之物与所求之物一定要差不多等值。” 随着这一声,众鬼安静下来,空气里只有阵阵清脆的风铎声。 人群里,倒是一怯弱的女子最先上场,道:“我……我买大,以我的二十年寿命为注,赌我祖母大病得愈。” 罗纳鬼将看着她,道:“买定了?输赢不定,绝无无悔。” 那女子怯怯点头。 又一人道:“买小,以我的双眼下注,赌我们村得罪过我的李富商暴毙而亡!” 罗纳鬼将冷冷打断道:“让一个人暴毙,或许还要加注点什么。” 那人咬了咬牙,恨声道:“加注我一生的幸福!” 罗纳鬼将不再作声。 众鬼哗然大笑起来,道:“对自己可真是够狠的!” “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啦!~” “……” 先前那商人上前,道:“买小,以经商才能下注,赌我能当上知府。” 又一人上前,道:“买大,以全身武功下注,赌我的家业兴旺起来!” 又一人上前,道:“买小,以我的才华的下注,换我的心上人爱上我。” 又一人上前,道:“买小,以我的十年寿命下注,换一张年轻漂亮的脸!” 又不断有几人上前下注。 “……” 见终于无人再上前。 罗纳鬼将的手慢慢打开了赌盅。 有人浑身颤抖,有人激动不已,有人手心冒汗,有人大汗淋漓,有人浑身湿透。有人害怕得闭上眼睛,有人紧紧地盯着那赌盅。 “是大!大!” “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的奶奶得救啦!” “那商人没了的经商才能肯定要被奖励给今天周试的第一名啦。” “那眼睛要被奖励和一生的幸福肯定要被奖励给今天周试的第二名啦!” “那一身的才华肯定要被奖励给今日的第三名啦!” “还多了一个全身的武功?不知道给谁啊。” “我不要他的眼睛和幸福,我还不如要一身的武功!” “哈哈哈哈哈哈!” “那又由不得你!” “……” 众鬼尖叫、拍掌、大笑,欢跳不已。 人群里,则有人瘫倒在地,有人痛哭不已,有人欣喜大笑。 接着,罗纳鬼将对周围看得正欢的鬼兵道:“动手吧!” 鬼兵们停止笑声,行动快如风,出手如闪电。接着,人群里发出各种凄厉的惨叫声。 有人眼睛被挖,有人武功被废,有人瞬间老了十岁,有人才华被吸走…… 参与过赌博的人都被带离,凡人减少了一大半。罗纳鬼将瞥一眼角落里被绑住的清水天师,对旁边的鬼??兵道:“带她去给这女子的奶奶治病。” 这时,一直没有反应的樱眼中出现波动。 “慢!” 炀剑忽然站起身来,发出一道喝止。 青黎、英毅、护安皆表情不一。 他这是要干什么?公然救人? 炀剑上前一步,道:“再赌一次,就赌这个女子!” 众鬼讶异声四起,以一个人为赌注? 还没有谁赌过一个人。 清水天师震惊不已,眼中慢慢出现点点泪光。 罗纳鬼将冷声道:“这是我们捉来准备给众鬼学子治病的神医,你拿什么下注!” 满室静了下来,炀剑的声音比罗纳更冷,“就赌我自己!” 罗纳鬼将愣了愣。 又有众鬼纷纷嘻笑起来,“啧啧啧,不会是看上这女子了吧?” “不会是老相好吧。” “感情还挺深的!” “……” 又听炀剑一字一字,高声道:“只是这赌盅,我自己来摇。” 全场又寂静下来。 众鬼纷纷在想: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敢和鬼将叫板,不知罗纳鬼将敢不敢应? 罗纳鬼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这时,伴随着一声低低的轻笑,一道如冰泉般清冽的声音从窗外随风铎声而至:“行。新鲜得很。” 一阵风吹来,一众神鬼人皆没有看清人影,只有一袭极速飞过的黑蓝色影子从阁楼而下。 却见那屏风里,多了一道身姿修长的人影。他斜斜躺在软塌上,一手枕着头,一手似乎执了一酒瓶,正在慢慢悠悠地,一口一口饮着酒。 哪怕只是透过屏风,也能给人以一种姿态慵懒、逍遥自在、气质孤傲之感。 第72章 真心话大冒险 “拜见鬼主大人!” 全场诸鬼齐齐怔住须臾,随即激动地行礼道。 他们的语气中含仰慕,含崇敬,还不乏丝丝颤栗。 一众凡人更是吓得双腿发软,有的甚至跪了下来,瘫倒在地上。 英毅微微一愣,青黎呆了呆,护安悚然立起,炀剑面露寒光。 炀剑不理会众鬼的反应,只上前一步,拿了桌上赌盅,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青黎额上滴落汗水,上前一步劝道:“你这么有把握吗?我知道你在凡间逢赌必赢。这里可是不一般的地方,这里是冥界!冥界!” 护安抖索了两下,也上前压低声音劝道:“你要是进去了,我们谁来救你!” 英毅上前几步,不发一言,眼中却有丝丝担忧。 炀剑冷哼一声,却自负道:“这里不是灵力全消吗?既然如此,这世上,就没有我操控不了的骰子!” 众鬼本对眼前人极大的胆子心生两分佩服,此时却哗然大笑起来。 “在鬼主大人面前出言不逊!”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我们等着,看看,看看他的下场!” “……” 罗纳鬼将看了一眼屏风,陡然挺胸,看着炀剑,神情中带了一丝嘲弄,“单数为胜。开始吧!” 炀剑的手紧紧握住赌盅,那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与黑色的赌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鬼唏嘘不已,也不再作声。 全场只有风铎声阵阵,清脆悦耳。 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了赌盅之上。 炀剑执赌盅的手开始动了。 一声一声,从慢到快,那摇骰子的声音无比清脆地响起来。 清水天师口中不能说话,眼中却已流下泪水。 终于,那摇骰声嘎然而止。 那手将赌盅迅速放到桌面上,紧紧地覆盖住。 如果是单数,那么清水天师就可以救出来了。 如果是双数,那么炀剑神将也要留在冥界当牛做马了。 在场诸位都以为他要开蛊了,却见他皱了皱眉,又拿起了赌骰狂摇起来。 众鬼讶异不已,还有这样的? 摇骰声骤然停下,那手又将赌盅迅速放到桌面上,紧紧地覆盖住。 他又皱了皱眉,眼中出现一丝茫然,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额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罗纳鬼将道:“开蛊!” 闻言,炀剑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掀起那蛊。 猝不及防间,一道亮光极速闪现。 赌桌上一片狼藉,那蛊就这么被劈成了好几块,连同那骰子都碎裂开来。 而炀剑的双手,还有那长长的桌子,全未伤到分毫。 全场诸位瞠目结舌地看着一相貌极其平凡的女子将手中的长剑收入鞘中。 原来,方才正是这名女子一剑击裂了那赌盅。 “哇!” 在场人、神、鬼皆震愕不已,齐齐惊叹。今天是怎么了?那么多在鬼主大人面前恣意妄为的人,都不要命了吗? “你是不是傻啊?鬼主大人在此,你也好卖弄你那两下身手?人没赌赢,自己也折了进去,还要连累同伴。” 那女子开口了,声音如风铎一般清脆悦耳,随意又灵动,倒不似她的外表一般平凡。 屏风后,鬼主大人喝酒的动作早已停顿。 这女子的一举,等于是救了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 那话的意思,既点出了方才之人班门弄斧地自作聪明,又巧妙地夸赞了鬼主,实在无法引起在场任何神、鬼、人的不满。 众鬼、众人、众神不禁再望上那女子一眼。 她合中身材,薄施粉黛,一袭翩翩半旧白纱裙。她通身没有过多的配饰,只有一对玉色耳环,长发只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白纱裙摆翩翩,行动处,如雪色光华轻泻一地。 此女全身上下无处不透着随意,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精致、大气、尊贵。 她的面貌平凡至极,一旦被扔在人海里,谁也找不出来。可浑身上下掩不住的一股灵动,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至极。 细细一望,她的额心,似乎还有一道淡粉色的雕青印记。 随着那人的说话声,英毅的心陡然一惊,高高提起。她看了那人一眼,又沉沉落下。 青黎眼中现出疑惑之色,这修士界,什么时候出了一号这样的人? 护安连连向那女子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炀剑反应过来,又是感激,又是赞道:“多谢姑娘!武斗系高阶巅峰以上,好剑法!” 那女子笑着摆摆手。一众鬼将鬼兵这才反应过来,却对于强者有着天然的惧意,一时间没有动手。 罗纳鬼将拔出长剑,怒道:“哪里来的修士!敢在冥界撒野,报上名……” 话未说完,却听屏风后发出一道辨不出任何情绪的微妙之声:“无妨。” 那语气似笑非笑,似怪非怪,似嗔非嗔,但很明显是压抑了什么。 罗纳神将不再言语,收剑入鞘。 炀剑颓然道:“姑娘,对不住了。” 他的战无不胜,偏偏每次一到这位鬼主大人面前,就变成了战无不败。 他不信邪,可刚刚确实感应到那骰子怎么摇都是双数。他更加明白,刚才如果不是这女子出手,他真的要把自己输给了冥界。 那女子一笑,并不说话。 众鬼学子纷纷叫嚷道:“完啦,完啦!她完啦!” “大人不会放过她的!” “大人上一次把一个在‘往生赌坊’捣乱的人挫骨扬灰了!” “可惜了可惜了!” “美女救英雄不好玩!” “……” 果然,屏风后的鬼主笑了一声,“我们来玩一玩,今天的游戏如何?” 众鬼的欢笑,拍手,尖叫声又上了一波高潮。 “哇,太好了!大人第一次来乐肆玩游戏!” “太好了!今天真是太荣幸了!能见到大人在这里玩游戏!” “太期待啦!” “……” 而之前没有参与任何赌博的人,有的则已经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罗纳神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方才说的冒险游戏其实是故意恐吓凡人们参与赌博。 实际上,就算不参与赌博,到时也可安然离去。 没想到今天鬼主大人竟然说要玩游戏。 这时,樱闪身进了屏风。 不多时,他手捧着一个木盒出来,清脆的童音盖过了满场的嬉笑,“这个游戏是真心话大冒险!” ??? 众鬼慢慢安静下来。 樱从屏风后拿出两个木盒,继续道:“真心话和大冒险两关。第一关是真心话,问你们一个问题,如实回答即可;第二关是大冒险,即从木盒之中抽一枚签条,照签条上的做就好。” 喧声盈耳,满场鼎沸。 众鬼纷纷道: “哇,大人英明!” “这游戏有意思!” “听起来太好玩了!” “……” “木盒里一定有上刀山下火海!” “哈哈哈,太期待了!” “……” 罗纳鬼将却想到什么,问道:“那我们怎么知道他回答的是真是假?!” 众鬼一愣,满场又静下来。 樱笑了笑,再自然不过地答道:“这个,大人自有决断。” 大多数人瑟瑟发抖,一直擦拭狂涌下来的汗水,一边肠子都悔青了,直悔没有参与刚才的赌博。 真心话这一关还好,这大冒险深不可测啊!如果真的抽到了上刀山下火海,可只有死路一条了,还不如刚才参与赌博,有五分机会赢,更不用殒命。 樱将手中的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只见里面尽是折叠的纸条。 全场慢慢安静下来,众鬼眼中都闪烁着光芒,不知道鬼主大人会问什么有趣的问题? 樱走回到屏风前,才缓缓开口道:“问题是:正义是什么?” 又是唏嘘一片。这个问题,也太简单了吧? 不是问你的钱藏在哪里?不是问你家的家族秘籍?不是问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众人心下一片窃喜。 护安率先答道:“正义是正确的路。” 众人纷纷飞快接道: “正义是公道。” “正义是人人应当遵从的正义之道。” “……” “……” 连炀剑都木着脸回答了和众人类似的答案。 青黎斟酌一番,道:“正义是什么?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总是适合这个世界大多数生存者的路。” 英毅也给出了答案,“正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最后是那灵气逼人的女子,“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空气一凝,英毅又朝那女子看了一眼,却没有捕捉到什么熟悉的味道。 “好!” 屏风里轻笑一声,低低赞道。 众鬼一愣,忙附和着拍手叫好! “好!太好啦!” “说得太好啦!” “……” 樱摆摆手,平复了喧嚷声,又高声道:“下一个环节,大冒险。” 刚舒了一口气,众人又开始紧张起来,纷纷看着桌上那神秘的木盒,还有那一张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炀剑、青黎、护安、英毅率先上前,后面接着抖抖索索的一众人群。 炀剑随意拿了木盒最上的那张纸条,眼瞳忽地睁大了,“左手抱一条狗,右手抱一只猫。” 青黎也打开了手中的纸条,微微惊愕,“打扫书院?!” 护安忐忑不安地揭开纸条,一见之下,却是放下心来,“我也是,我也是打扫书院?!” 英毅看着纸条上的字,神色起了些微变化,却不出声言道。 青黎偏头一看,狂笑起来:“拥抱在场一个人。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众人听闻,已放心大半。 “遣散妾室,善待妻儿。” “救济贫民,散尽家财。” “……” “……” 众鬼感慨声阵阵,有的呈现钦佩之色,有的则呈现失望之色。 “怎么没有上刀山下油锅啊!” “是啊……” “不会没有了吧?” “我们大人对他们,可真是太好了啊。” “……” 这时,却听到最后两个尖嘴猴腮、形容猥琐的人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对方,道: “上刀山!” “下油锅!” “……” 此语一出,众鬼笑声雷动。 “出现了!出现了,总算出现了!” “哈哈哈哈哈,这二人在凡间是江洋大盗,鱼肉乡邻,欺凌弱小,还敢来我们冥界!” “真是报应不爽啊,哈哈哈哈哈哈!” “痛快,痛快!” “……” 二人瘫软在地,晕倒不起。 最后才轮到那白衣女子:“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白衣女子愣了愣。 樱看着她道:“大人说让你去屏风后写。” 白衣女子神情中闪现一丝复杂。 “天哪!她完啦她完啦!” “敢闹鬼主大人的场子,还不是找死吗?” “要死啦要死啦!” “……” 炀剑拦住她,担忧道:“姑娘,你……” 白衣女子情绪不明,和煦道:“无事。” 她绕过了炀剑,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那屏风。 待见到屏风上那双人策马奔腾的画面,她眼中似有光芒闪过。 在场众人、众鬼、众神无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慷慨赴死的白衣女子。 第73章 木兰开艳煞人 满场寂静,唯有风铎声清脆地响动着。 突有一鬼学子蓦地眼睛瞪大,一拍脑袋,道:“她她她,她好眼熟?……” 另一鬼学子也醒悟道:“她就是那个凡间富豪排行榜第一的燕之焕啊!” “对了对了!是她!我想起来了!” “是那个被玄门世家驱逐,后来不知所踪的燕之焕吗?!” “我在凡间听过她的故事,听说她后来一个人去了绝境历险,现在竟然成了首富?” 一鬼学子眼眶湿润,“燕之焕富了之后常常帮助穷人,我在世时有一年村里发了洪水,家里没米下锅,差点饿死。后来有人给我们整个村送来了米粮,听说那个人就是燕之焕!” “原来她就是燕之焕啊!我也受过她的恩惠!” “可惜她惹了鬼主大人……” “……” 众鬼忽然情绪低落下来。 燕之焕脚步略停顿了一下,就要越过屏风。 “咚!咚!咚!” 忽有一鬼学子跪在地上磕起了响头。他身体虽有些颤抖,语气却不乏坚毅道:“我受过女侠恩惠,求大人饶了燕女侠!我上刀山下油锅,什么都愿意做!”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燕之焕转过身来,看向额头上鲜血淋漓的鬼学子,眼中不无讶异。 她心中触动不已,脚下已不自觉折返了回去。她走到那鬼学子身旁,伸手欲扶起他,“多谢。” 她救济过多少人,已经数不清了。 凡间众人只当她做善事是个极为平常,极为容易的事情,早已没有了最早时候的那番感恩戴德之感。 但没有想到,却被这冥界的鬼记住了恩惠。 那鬼学子却在她靠近之时,跪着倒退数步,就是不让她碰到半片衣角,更执拗地不肯起来,还低下了头去,不敢看她一眼。 这时,又一鬼学子跟着跪下来:“我也是,求大人饶了燕女侠!” “我也是!” “我也是!” “……” “这么好的女侠,不该死啊!” “……” 场中鬼学子跪下了几近一半。 众鬼将鬼兵在冥界几百年,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连燕之焕自己都呆住了。炀剑、青黎、护安亦是一片讶异。 这燕之焕,不过是一介修士,有这么厉害? 只听见一道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都起来。” 众鬼学子闻言,全身上下打了个冰冷的激灵,似得令般,忙互相搀扶着起身。 随着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风铎声却急促起来。 全场低呼声一片。燕之焕也转过身去。 眼前人一袭简雅飘逸的绸缎黑衣,宽大的衣袖,外罩一层稀薄透明的蓝色雪纱,行动处似落了点点细碎的银光。脚上一双麡皮小靴,上面以金丝银线绣了几尾灵动的小金鱼。 随意洒脱的衣着风格与作战时紧致霸气的黑衣蓝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墨黑的发丝以一根简雅的发带束起,琉璃凤目,皮肤白皙而不苍白。那眉目之中,满是野性和不羁。他通身透着无尽的精致、冷绝、高贵、优雅、傲然,还发着似有若无、若隐若现、虚无缥缈,摄人心魂的魅惑感。 此时的他全身散发着冷白浅薄的光,端的是流光溢彩,有如夜空明月,有如清风冷泉。 风吹动他的衣襟,胸前垂下的一缕墨色发丝随风飘舞,让人产生一种他将随明月清风而远走之感。 众神、众人、众鬼眼中皆不乏惊艳之色。 尤其是众人,早已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他们保持一个僵住不动的姿态,好似被点了穴道。 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可怖至极的冥界之王? 反差未免太大了吧? 他脚步越来越慢,一步,一步,极慢,极慢地走到了燕之焕面前。 他的脸色本看不出喜怒哀乐,却在这时弯起了唇角,笑了起来。 这一笑,他眉目中的野性去掉了三分,为那冰泉冷月般的孤傲气质平添了两分温润。 他一笑,恍如大片大片的木兰花都开了,若雪般晶莹纯粹,如天如水般清雅,又不乏丝丝高雅冷艳。 满室寂静,只有风铎的清脆悦耳之声。 这似在莹雪中浸过的笑容让众人、众鬼、众神如置身于梦中。 这时,樱拿了一支毛笔和一张宣纸走了过来,又对一鬼将使了个眼色。 那鬼将走近前来,默默地行了一礼,然后背对几人,弯下身去。 樱将宣纸铺在那鬼将背上。 七星猎焰视线没有从燕之焕的身上离开,却在转瞬之间从樱的手中拿了毛笔,递给燕之焕,微微一笑,“请。” 燕之焕晃了晃神,愣愣地接过毛笔,低下头去。 这时,她眼中的万千情绪这才汹涌澎湃起来。 她很慢很慢,一笔一画地写出了一个名字。 炀剑、青黎、护安自然而然远着七星猎焰。 只有英毅,情不自禁走近燕之焕。 凑近,凑近。 “燕之焕”三个字全部写完时,英毅眼中是难掩的失望之色。 这字迹雅正端庄,全然不是云子陌那豪放不羁的字体风格。 七星猎焰却是笑意更深,“好字。” 众鬼纷纷反应过来,欣喜非常地附和道:“好字!好字!” “燕女侠,好字!” “好字好字!” “好字!” “…… ” 此刻,就连再迟钝的鬼也看出了鬼主大人对燕之焕不仅没有任何怪罪,反而好似有些欢喜? 但他们的鬼主大人,不是从来对女人都不感兴趣的吗? 难道他对一个长相平凡的女人动心了? 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燕之焕倾身致礼,笑道:“多谢。” 下一秒,那宣纸却被一阵刮来的风吹走了,轻轻松松地,被吹到了窗外。 一鬼学子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字。” 鬼学子纷纷附和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字。” 燕之焕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对众鬼保持着微笑。 那罗纳鬼将似乎是崇拜极了七星猎焰,情不自禁道了一句:“再好也不如我们大人的字好。” 众鬼一愣,又纷纷道:“大人好字!大人好字!” 燕之焕此刻的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 那些鬼学子,真的懂字吗? 却不想,此时樱又飞跑去屏风后拿了一张宣纸过来。 那鬼将本已直起身体,见状,复又躬身下去,与先前的动作如出一辙。 七星猎焰看着燕之焕,轻笑出声,“那就,请再写一张吧。” 燕之焕莫名觉得七星猎焰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却仍执起笔来,将专注力移动到那背上的宣纸上,打算一笔一画地重新写名字。 “燕”字的一横刚写了一笔,燕之焕就闻得一道冷冽的青草气息拂来,将她全身上下包裹了。 “哇!哇!哇!” 只听得众鬼的唏嘘声尖叫声一片。 那微凉的手就这么覆盖上了燕之焕的手,身体却与她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燕之焕心中一颤,手下却未抖。然而,此时的她全然失去了笔下的自由。 那手带着她写完了第一个“燕”字,那字正如牌匾上一般,是七星猎焰那龙飞凤舞,遒美健秀,尽显狂态的字体风格。 第二个“之”字,燕之焕夺回了主动权,一点,一横一折,一撇,那字尽量显得端方雅正。 头顶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轻笑。这音量实低,燕之焕却听到了,也只有燕之焕一人能听到。 她心中一惊。 果然,第三个“焕”字。一点,一撇,在七星猎焰主动权之下,那两笔划的风格竟趋向于云子陌那豪放不羁的气势。 燕之焕手下一阵发软,那覆盖着的发力感却陡然消失。她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却忽然忘了怎么写字。 那“焕”字,最后的结果就是一深一浅,疏淡不宜,张牙舞爪,毫无书法之美感可言。 七星猎焰的手依然微凉,可燕之焕的手心却在发烫。 七星猎焰朗声笑了起来,覆着燕之焕的微凉倏地离开了,青草气息亦远离了开来。 那冰泉般冷冽的声音道:“好!” 满场鼓掌,欢呼不已,掌声雷动。 在众鬼的眼中,一边觉得燕之焕终于得救了。一边为他们的大人感到高兴。 因为,七星猎焰终于主动靠近一个女子了! 就算是资历最老的鬼将,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接近一位女子。 所以,不管那女子长得怎么样。 只要。 只要,是个女子就好。 伴随着众鬼的叫好声,那躬身的鬼将似要起身了。 樱忙小心地拿了他背上那幅字。 那鬼将起身,抬头,脸上汗水淋漓,仿佛刚洗了个澡出来。 燕之焕看着他,不禁道:“难为你了,脸上汗湿了,背上还能保持一片干燥。” 那鬼将连连摆手,尬然笑道:“不难为,不难为!” 此语一出。众鬼下意识朝地上一看,罗维鬼将脚下竟是一片湿润。 众鬼登时笑得声音发颤,有的捧腹大笑,好几个笑得滚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罗维鬼将太有福气啦!” “大人在他背上写字,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史上第一人啊!” “他要幸福得飞起来啦!” “……” 罗维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本来只有紧张忐忑,忽然就感觉自己真的很有福气,偷偷喵了一眼鬼主大人,害羞地脸红了起来。 那可是鬼主大人啊,今日他不仅见到了,还能让他在自己背上写了几个字。这下要名垂青史了。 他真的,好幸运啊。 这时,罗纳鬼将却酸溜溜地道:“罗维,你今天不用洗澡了吧?” 罗维闻言一愣,道:“我……” 众鬼已经替他回答了。 “岂止是一天,罗维要三天不洗澡才行啊!” “三天怎么够,要七天!” “七天怎么行,一个月才好!” “不不不,一年不洗澡才能表现对鬼主大人的敬仰和崇拜!” “……” 英毅全心看着燕之焕。 青黎笑意盈盈。 护安一愣一愣。 而炀剑,则已经完全被雷到了。他们早知道七星猎焰威名震慑六界,却不知道,众鬼在他的震慑之下,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喜爱。 众鬼对七星猎焰的感情和众神仙对青帝藏玉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至少,没有人敢在青帝藏玉面前开一句玩笑,哪怕是在气氛极其活跃的情况之下。 正想着。室内欢呼声慢慢小了下来,只听七星猎焰道:“现在,该冒险的都去冒险吧。” 众鬼欢呼起来。 而七星猎焰,则转身回了屏风之后,继续饮着方才未饮完的酒。 樱会意,高声道:“鬼将!” 众鬼将齐声应道:“在!” 樱再道:“带他们去完成冒险任务!” 众鬼将齐声应道:“是!” 第74章 生死桥阴阳河 夹杂着悦耳的风铎声,满楼欢笑声不断。 一众凡人正在被鬼将们一一带出去,他们面上反应不一。 燕之焕忽然感到有一阵疾风驶过,眼前一晃。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味袭来,竟是一具柔软的身体忽然拥抱了她。 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拥抱了她。 英毅神将。 燕之焕身躯一僵,强自按捺住自己想要轻拍英毅背部的冲动,面上竟表现得无波无澜。 她倏地垂下眼眸,将眼中盈出的泪水悉数逼退了回去。 英毅的拥抱维持了不短的时间,却始终没有等到燕之焕的回应。 终于,燕之焕以疑惑的语气道:“姑娘,你?” 英毅闻言,身体一僵,飞速地退了开去,低下了头。 护安早已被拉离乐肆。 青黎则正被一名鬼将拉着即将离开乐肆的大门,他倒退着,自然是看完了这一出拥抱戏码,脸上不无羡慕地道:“容城,你这个大冒险的任务完成得也太轻松了些。” 说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乐肆之中。 众鬼纷纷指着他跳脚、拍手、欢笑。 英毅抬起头来,眼中风平浪静,对燕之焕道:“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燕之焕眼中现出讶异,继而笑道:“是嘛,那可是巧了。” “放开!” 是炀剑神将令人胆寒的吼声。 众鬼被这一声震得耳鸣阵阵,纷纷捂住耳朵,满室静了下来, 那鬼将正要拉他去进行抱猫和狗的大冒险,却始终拉不动他。忽闻得这一胆寒之声,不禁松了抓住他手臂的手,紧紧捂住耳朵,甚至倒退了几步。 樱闻见变故,小小的脸上怒火十足,竟飞身跃起,一脚将炀剑神将踢到在地,喝道:“乐肆内岂敢放肆?!” 众鬼又大笑起来。 接着,樱满冷哼一声,又退到了屏风前。 炀剑眼睛睁大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一个在神将战斗力排行榜第一,在天界叱咤风云的神仙,今日竟被一个小小孩童踢翻在地。 这要是被诸天神仙知道了,他的脸往哪里搁? 他站起身来,默默无言地环顾四周。正在心下庆幸,还好青黎和护安两位仙僚都离开了。 而英毅,看上去并不是一位多话之人。 正想着,只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情有可原。” 他循声一看,竟是英毅面无表情的一句安慰。 炀剑如白玉般的脸勃然变红了。 再一看前方角落里,还有一位被绑住的清水天师正担忧地望向他。 炀剑的脸又转为铁青。 被同是一级神将的英毅看到了还好,被一名天师见到,脸可真的丢大了。 燕之焕对炀剑道:“听闻樱公子天生力大无穷,对一个孩子没有丝毫防备的确情有可原。这鬼间书院里灵力全消,这位公子还是自去冒险吧,小心为上。” 炀剑一愣。 鬼将这时见炀剑老实了,强行作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吼道:“走!” 没成想,被樱公子踢了这么一下,炀剑还是不肯移动半步,看着前方屏风后正自在饮酒的七星猎焰,咬了咬牙,似乎豁了出去,“七星猎焰,抓人总该有个理由,请问清水犯了何事,你究竟要把她怎么样!?” 那鬼将顿时又僵住了,道:“你,你,你,竟敢直呼鬼主大人的大名!” 群鬼对他戟指怒目,斥责声不断。 “不要命啦!” “这个人是不是很想死啊!” “熊心豹子胆还有完没完啦!” “……” 樱没有丝毫动作,眼睛却盯向角落里手脚被绑住的清水天师。 半晌,屏风后才传来冰寒的一句:“杀人偿命。” 这意思,是清水天师害了人命? 炀剑一愣,随即道:“不可能!清水行医救人,不说做凡人时就积累无数功德,做神仙怎会害人?” 七星猎焰一笑,这笑声里是十足的轻蔑和冷意,道:“怎么?妖魔鬼怪害人就天经地义,神仙害了人就要拒不认账?” 炀剑又是一愣。 此语似乎触动了群鬼的心弦,他们开始纷纷帮腔。 “我们做鬼的也会帮人,为什么世人只说神仙好?” “是啊,难道我们做鬼的,天生就被定义为恶,做神仙的天生就被定义为善吗?” “神仙又怎么样,神仙就是正义的吗?” “原来那被抓来做鬼医的女子是神仙!” “那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也是神仙?”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胆子那么大!” “这有什么,就算是天上神将战斗力排行榜第一的炀剑神将,还不是被我们大人打得落花流水!” “……” 炀剑被众鬼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神色变幻不定,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 许久,他仍执拗道:“七星猎焰,你别混淆视听!神仙就是神仙,善就是善!” 燕之焕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七星猎焰根本不屑于再理他,淡淡开口,“樱,这个叫清水的,就交给你了。” 樱语气中似有波动,道:“是,大人。” 说罢,樱一步一步,走向了浑身被绑,眼中却含泪的清水。 “小心!” “樱公子,小心!” “……” 鬼学子惊呼不已。 而这时,却是樱没有任何防备。转瞬之间,利刃出鞘,炀剑飞跃而起。 他竟从身边鬼将处夺来了一把剑。那剑,很快就横在了樱公子的脖子前。 炀剑在凡间时本就是一个武学奇才。武学上的成就,并不会随着灵力消失而不见。 方才他只是没有提防一个孩童,现在展露真实水平,又怎么会对付不过一个稚童? “樱公子!” “樱公子!” “樱公子被这熊心豹子胆的神仙挟持啦!” “放下武器!” “……” 英毅仍然是没有任何表情地冷冷看着。 清水天师是要救,可她如果真的害了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燕之焕却是心里一紧。 炀剑为了救清水,竟冒险挟持了樱。 炀剑劫持了樱,冷言道:“放了清水,我就放了这孩子!” 众鬼色变,纷纷跳脚,心中担忧不已,口中却不敢再说话,唯恐他伤了樱公子,只恨恨地拿眼睛瞪着炀剑。 而被挟持的樱,则神情淡淡,好似并不当回事。 下一秒,一束极强的红光飞来。 只见炀剑手中的剑被一颗耀眼的红宝石弹落了。那宝石射冲力极强,那把长剑,反被飞身而出的七星猎焰握在了手中。 炀剑神将还在变故之中,惊诧不已,不是灵力全消吗?他刚欲出手制敌。 那一剑,就毫不迟疑地刺入了炀剑的腹部。 鲜血淋漓。 炀剑反被制服。 清水泪流满脸。 “宝石弹!” “是大人的宝石弹!” “鬼间书院的灵力门槛可是大人炼出来的。” “当然,门槛对大人是毫无束缚的!” “原来如此!” “大人好厉害!” “大人威武!” “……” 众鬼纷纷拍手叫好,尖叫声此起彼伏! 神仙,用剑是杀不死的。 炀剑此刻剧痛不已,却也习以为常。他并不吭一声,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默默地将长剑□□,捂住流血的腹部。 鬼将上前,欲用绳子绑住炀剑。 燕之焕看着这血腥的场面,有些不忍直视。 英毅作为神仙中的一员,只怕不好看着自己的仙僚如此凄惨。这时,便再也无法冷眼旁观,上前几步,拦住了鬼将。 她看向七星猎焰,不禁道:“鬼主大人……” 七星猎焰也看了英毅一眼,又对鬼将道:“给清水松绑。” 英毅心里很清楚,虽然七星猎焰从头到尾都当作不认识她一般,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瞥向她。 但他对她和几位仙僚的照顾,她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 这是冥界,如果七星猎焰真的想对付他们几个神仙,他们早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沧海桑田,山河变幻。七星猎焰对朋友的好,还是一如既往。 英毅致礼,道:“多谢。” 众鬼又是一阵不淡定。 “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了她?” “松绑也不是放了她吧。” “这……” “这女子与鬼主大人有什么交情吗?” “…… ” 清水天师被松了绑,嘴里的布条也被拿了出来,她忙上前扶助摇摇欲坠的炀剑,泫然欲泣,“炀剑神将,多谢你!” 炀剑却神色凛然,“你可有害人?” 清水连连摇头,泪水又掉了下来,道:“不!我没有!我没有!” 樱面上带了一丝怨色,朝她大喝道:“你说你没害过人是么?做凡人时也没有吗?” 清水看了樱一眼,眼中只有怔然和讶异,坚定道:“身为医者,救死扶伤,岂会害人?我没有!” 争执不定。 这时,燕之焕忽然插话进来,“听说,冥界有一座生死桥,底下流淌的是阴阳河,阴阳河中有无数被害鬼魂的怨气。如果走上去安然无恙,那就证明没有害过人。如果有任何痛苦,那就是河中怨气侵袭于身,就算是神仙,也无法避免。怨气侵袭越深,害人越多,那痛苦就越剧烈。” 七星猎焰噗嗤笑了一声,看着她道:“是有这么个地方,你想去看看吗?” 那语气如春风化雨,冰泉似乎化作温泉。 燕之焕干咳一声,问道:“麻烦吗?” 七星猎焰随意地道:“我无所谓,你若想去,那我们今天就去。” 燕之焕想了想,点点头,道:“好。” 群鬼听闻这一番对话,实实震惊了,直怀疑是不是他们听错了? 生死桥,阴阳河。那岂是寻常时候能去的地方? 一年之中,只有在七月十五日,中元节鬼门打大开时,他们才能去一次。 穿过生死桥,渡过阴阳河,意味着可以看到阳间,可以看到自己在世亲人生活的画面。 众鬼纷纷露出不敢置信,却夹杂着欣喜的表情。 樱这时也愕然了,颇不淡定地问道:“大人,今日不是中元节,真的要去生死桥吗?” 七星猎焰笑道:“今日心情好,都去吧。” 闻言,众鬼这才相信是真的,无不欢呼雀跃起来。他们大笑,他们蹦跳,他们跳舞,他们互相对掌,脸上的表情仿如凡人逢年过节一般,喜悦非常。 是啊,就算是死去了,变作了鬼,谁又能割舍在世的亲人?哪个鬼不想多看一眼自己在阳间的亲人生活得如何了? 燕之焕感到哪里有一丝不对,却说不上来。 第75章 判是非手心痕 生死桥和阴阳河成为了检验是非对错,善恶正邪,真理谬论的标准。 在场人、鬼、神皆同意了前往生死桥。 尤其是群鬼,出了鬼间书院,无不摩拳擦掌,互相奔走相告。他们激动万分,兴奋至极。 此刻的冥界,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水一般,翻滚不已,鼎沸欢腾。 “鬼主大人今日心情大好,开了生死桥啊!” “不会吧??真的吗??” “是真的,快跟上!” “听说就是和大人并肩走在最前面那个白衣女子的功劳。” “走吧走吧!去生死桥!” “快回去告诉家人朋友!” “……” 也有少数的鬼一脸战兢和瑟缩,道:“我,我不去……我在世时作恶多端,我不敢……阴阳河的怨气太多。我走过去看一眼在世的亲人,自己就要万劫不复啦!” “哈哈哈哈哈!咎由自取!” “所以你要托梦给你在世的亲人,让他们多行善事,万万不可作恶啊!” “……” “那个白衣女子是那个谁来着?” “那个,那个,什么焕的,首富。” “燕之焕嘛,是个修士。” “她和鬼主大人大人……” “……” 众鬼或呼朋唤友,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喧腾冥界,各种八卦横飞。 冥界的大街上,七色灯光斑驳陆离,各种小街铺子特色不一。 比之人间的川流不息、繁华都会、十里长街、碧火辉煌,这里,众鬼平等。这里的氛围,更多的是无忧无虑、无牵无挂、自得其乐。尽是些形态不一,却开怀大笑的鬼。 鬼群里喧声鼎沸,那些声音自然钻进了燕之焕的耳朵里。她本来是有些问题想要问问的,却感到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看向她和她旁边的七星猎焰,神情中不无暧昧。 是以,她一路也没怎么说话。一直走到了一座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珠光宝气的楼阁。 细细一望,“往生赌坊”的匾额高高挂起。里面张灯结彩,呼声雷动,鬼流不息,议论声、尖叫声、哭泣声、嚎叫声、大笑声齐齐飞起。 燕之焕不禁多看了一眼,道:“这就是‘往生赌坊’吗?挺有意思的。” 七星猎焰笑了一声,道:“你有兴致去玩玩吗?” 燕之焕赶忙摆摆手,道:“不,不。” 七星猎焰又是一笑,灿烂温和。群鬼见之,无不欢欣不已。 只要鬼主大人高兴,他们就满足了。 继续往前,早已远离了喧闹的街市,七色灯光渐渐切换成一片朦朦胧胧的灯火,像极了人间黑夜的火烛。 继而,一股一股的鲜花的芳香隐隐传来,或幽冷,或浓烈,或清雅,由浅淡变得馥郁,似是上千种花香味交杂而成。 再转了一个弯,眼前赫然是一道橙黄的墙,遍体橙黄。 七星猎焰长袖一挥,那墙倏地消失了。 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道焕然一新、迷人至极、万紫千红的视野。 一座长得似乎没有边际的桥,一条横桥而过的仿若没有尽头的河流。 桥的对面,是人间各处隐隐绰绰的幻象。 让一众神仙凡人惊艳不已的是,那桥由无数的鲜花汇聚而成。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梅花、桃花、牡丹、海棠、玉兰、木笔、紫荆、连翘、金钟、丁香、紫藤、春鹃、杜鹃花、石榴花、含笑花、白兰花、茉莉花、栀子花、桂花、木芙蓉、腊梅、免牙红、银芽柳、山茶花、迎春花,等等。 只要是凡间有的花,都是这桥的组成部分之一。 那潺潺河流之中,飘着无数橙黄的灯火,灯火上飘印着不同的名字。 每一团灯火之上,都有一个名字。 “这里没有你的灯诶!你可以回去啦!” “没有灯,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找不到我的灯!” “因为你在世的亲人已经把你忘掉啦!所以没有灯火,你回不去啦!”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啊!”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的灯!” “……” 凡人的挂念,成为一盏盏河灯,成为逝去的亲友探望阳世之景的锁匙。 这时的群鬼,已经自去河岸边上,欢欢喜喜地寻找属于自己的灯火。 燕之焕怔了许久,轻轻道:“没有灯,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七星猎焰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河水中,道:“死者倘不埋在活人心中,那就真正死亡了。” 燕之焕愣了愣,点头道:“确实。” 接着,七星猎焰率先踏上那百花竞放的生死桥,对燕之焕微微一笑,道:“走吧。” 燕之焕莞尔,二人并肩而行。 樱、燕之焕、英毅、炀剑、清水紧跟着上前。 “等等,等等我们啊!” 桥头处,青黎和护安一前一后,满头大汗,气喘宇宇地跑了过来。他们头上落了几根稻草,手上还拿了扫帚。 生死桥开放,冥界过节。 青黎和护安自然没有了人看管,听闻异动,便随众鬼赶了过来。 护安大步流星,几步赶了上去,跟在了燕之焕身后,满目惊艳,“哇,哇,哇!这些花从哪里来?” 燕之焕看着脚下的花瓣,眼中一片清明,“据说,是在阳人献给过世之人的鲜花,形成了这道生死桥。” 樱点头道:“是,现在花还不是很多,中元节那一天是最多的,就连冥界的街道上也全都是鲜花。” 青黎满目惊奇,不住地点头,连连赞道:“漂亮,真漂亮!” 几人继续走着,他们已经被这生死桥和阴阳河的美景所深深吸引住,纷纷惊叹不已。就连护安都没有了丝毫惧怕,满脸惊喜地看着河中的灯火、桥对面美妙璀璨的凡间幻影、脚下遍地的鲜花,还不时拾起一朵拿在手里赏玩。 “啊!” 听到惨叫声,众人一看。 不是清水。 竟是青黎。 他五官紧紧皱了起来,面上强忍着痛苦,大声道:“当年害你们是无意,请你们原谅我!” 原来青黎神将竟都害过人命。 说一声道歉,可他脸上的痛楚却没有减轻半分。他忙对一旁的护安道:“快,快扶我往回走,快点!我不过去了。” 护安只得上前搀扶住他,开始转身往回走,却一脸不乐意地道:“可是我走来很舒服啊,浑身上下都舒畅!” 燕之焕一愣。樱解释道:“没有害过人,没有算计害人之心的人,走过来就会无比舒畅,心里越坦荡越适意。” 这时,炀剑神将皱了皱眉,似乎也有一丝痛苦,却并不放在心上,道:“谁没有手刃过几个作恶多端之人,算得了什么。” 英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不忧不痛。而此时,燕之焕胸口竟也开始作痛起来,脸色一阵发白。她微微蹙眉,强自忍住不发出声来。 “啊!” 此时,清水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喊叫。 这时,燕之焕感到手上传来微凉的触觉。是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握住了她。 七星猎焰携了燕之焕的手,脚步极快地返回,转瞬就到了桥头。 众鬼只看到一道黑白交加的身影飞速闪过,谁人的面貌都未曾看清。 炀剑也开始扶着清水快步往回走,樱走在了最后。 生死桥宽阔无比,容下所有的鬼,还绰绰有余。 众鬼已经携了灯火,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走上生死桥。也有几个零散的鬼仍在河边凄凄凉凉地寻找属于自己的灯火。 生死桥,桥头。 护安扶着摇摇欲坠的青黎。 七星猎焰松开了握住燕之焕的手。 清水则跌坐在地上,满脸震惊和恐惧。 她害过人。 她竟害过人。 她自己都不明白。 她一心行医救人,怎会害人? 樱脸色复杂,看着众人道:“刚才在生死桥上感受到痛苦的,现在可以看一下自己的手心。” 英毅和护安无需张开手心。炀剑最先张开自己的手心,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青黎张开自己的手心,满手刀刀见血的划痕。 清水张开自己的手心,只有一道醒目的划痕。 燕之焕握紧了拳头,满头大汗。 炀剑一脸茫然,“为什么?我也杀过人,为什么手心没有痕迹?” 樱道:“你杀的是为非作歹的该死之人,所以怨气可以让你痛苦,却无法真正伤害到你。而手心的血色划痕,却是无辜之人的怨气。越是无辜,血痕越深。” 原来,炀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清水惊慌不已,却仍自辩解道:“不,我没杀人,我没杀无辜之人。” 炀剑看着清水,沉声道:“青黎神将是由于当年大战,家族被灭。他不得已而为之,但你……” 许是听到清水如此说,樱脸上的表情尤其愤然,还出现丝丝怨恨之色。 他突然小跑到河边,与寻灯的一只鬼在交流着什么。 这边炀剑却逼问不出任何结果。 很快,一个身着破衣烂裤,披头散发的男童跑了过来。 他走到清水面前,幽幽地道:“大姐,是不是这样,你才认得出我来?” 眼前男童的脸庞,赫然是樱! 清水的眼睛仿佛被刺痛了一般,趴在地上倒退几步。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语气悲痛欲绝,“弟弟,弟弟,不,不,我没有害死弟弟!” 樱冷冷地笑道:“呵呵,认出来了,大姐好记性。” 清水眼中现出悔恨,道:“我没有害死弟弟,我只是……” 樱愤怒地打断道:“把我卖给大户人家是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清水低下头去,泣不成声,浑身发抖。 樱双目发红,眼里充斥着满满的怨恨,“当年,你把我卖给了人贩子。你知道他们将我卖去哪里吗?” 清水失声痛哭,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有不断的抽泣声。 樱眼中含泪,泣声道:“那整整一车的孩子,都是被卖去做权贵的禁脔!” 清水闻言,双手无力地垂下来,全身上下似乎被抽光了力气。 她抬起头来,满面泪水,眼睛里满是痛悔莫及之色,连牙齿都在发颤。 樱背过身去,落下泪来,语气中不乏伤痛,“一个被抓去的哥哥无意中听到了那伙人贩子的谈话。他悄悄告诉了我们,带我们设法逃走。人贩子杀鸡儆猴,把那个哥哥活活打死。后来,我设计救人,假装要去野地里小便,然后逃跑。人贩子都来追我,一车被抓来的孩子都逃走了。而我一直拼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了悬崖边上,最后只能跳了下去。” 清水抽噎不止,“弟弟,对……不起。” 樱痛苦地吼道:“别叫我弟弟!” 听了一阵,在场众位虽表情不一,但多少有些愕然。 这柔弱善良,对一众神仙的大病小病,无不耐心诊治的清水天师,竟做了这等的恶事?把自己年幼的亲弟弟卖了? 她何其残忍,樱何其无辜。 怪不得,清水的手心会有划痕了。一切都能解释了。 护安几步上前,指着她怒道:“你,你,你,你这个女人,太狠毒了!竟然卖掉了自己的亲弟弟!” 炀剑神色复杂,“清水成仙后,曾经央求过我,帮她找她弟弟的转世。我一直没有找到,原来……” 樱小小的身躯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1.“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鲁迅的文集《华盖集续编》中的《空谈》 2.致敬《寻梦环游记》之花瓣桥 第76章 洗罪孽跳怨河 生死桥上,姹紫嫣红开遍。众鬼奔跳着,狂欢着,欣喜着。 阴阳河边,零零散散的鬼仍在坚持不懈地寻找自己的灯火。 清水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罪孽深重……” 七星猎焰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樱的头,却对清水冷道:“对不起若有用?怎会有阴阳河?” 炀剑再也无法理直气壮,音量低了几分,道:“那……到底要怎样?” 樱仍然背对着众人,却发出怨恨的一声:“一命抵一命,不是你们神仙说的天理么?” 清水脸色一白。 燕之焕这时插话道:“对极了!既然知道罪孽深重,眼前便是阴阳河,你跳进去便可洗清罪孽。” 青黎似有几分惊恐,道:“阴阳河里都是怨气,她跳进去恐怕要被万鬼怨气撕咬!魂飞魄散了!” 护安也是一怔,道:“太……太可怕了……你这女子,心未免太狠了!” 燕之焕笑了一声,道:“怎么?不愿意么?神仙的命是命,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清水却在这时从袖中掏出了一粒鲜红的药丸,意欲放到唇边。 “清水!” 炀剑眼明手快,上前一扑,那枚药丸被打落在地。 青黎大叫道:“穿心灭魂丸,你真的不要命了!” 七星猎焰默默看着,并不言语。樱终于转过身来,震惊不已,道:“你当年,真的找过我?” 炀剑长叹一口气,道:“她做凡人时没有停过寻找弟弟,不然怎么会成仙后还来找我帮她?” 清水慢慢冷静,尔后缓缓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悔痛,轻轻道:“是,我找过,但再也找不到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的确该死,纵然我救千万人命,可是当年的错事,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午夜梦回时,我总是万般煎熬,总是想起当年被我卖了的弟弟,后来去了哪里?现在又在何方?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经历了这些事,被鬼主大人留在了身边。” 燕之焕看着她,似乎颇不以为然,道:“说完了么?阴阳河就在前面,如果真的知错,那就去跳呗。一粒穿心灭魂丸,轻轻松松的,哪里及得上被万鬼撕咬而死的痛苦?” 炀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蹦出一个字,道:“你!……” 七星猎焰噗嗤笑了一声。 接着,一道黑影飞速闪过。 炀剑、护安、青黎、英毅通通被七星猎焰点了穴道,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了,也无法开口说话。 燕之焕笑道:“这就好办了。” 炀剑保持嘴巴张大,双目瞪大的神情。 护安震惊地眼前的白衣女子,他还以为这女子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青黎嘴角保持着一个弧度。英毅仍面无表情。樱神色中露出一丝复杂。 七星猎焰神色冷冷,道:“省心。” 清水却笑了一声,忽然对七星猎焰行了郑重的一礼,道:“多谢鬼主大人,让我见到弟弟。我多年的心愿已了。” 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凄凉。 说着,她就转了身,朝着阴阳河,一步一步走去。 而此时,樱却不自觉地迈动了脚步。 炀剑无法行动,神色之中满是焦虑。 清水一步一步,虽慢,却没有回头。 终于走到了最边上,清水低低道:“弟弟,对不起,以后,你要好好的。”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往下跳去。 樱似乎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发声,几步冲上前去,哭着喊道:“大姐!” 忽然,凌空同时飞出白蓝两道绫。 白蓝两道颜色交缠在一起,在橙黄灯火和姹紫嫣红的映衬下,如梦如幻。 清水被这白蓝绫同时卷了上来,卷回了桥头之上。 白绫被燕之焕收回。 蓝绫被七星猎焰收回。 燕之焕看着七星猎焰,一愣。 七星猎焰看着燕之焕,一笑。 清水下半身湿漉漉一片,她还是沾上了阴阳河水。 她眼睛紧闭,昏迷不醒。这时,从她手心的鲜红血痕里,飞出了一团小小的黑色的浓厚怨气。 那团黑色怨气渐渐飞向空中,又慢慢变得大而稀薄,最后形成了一个淡黑色的光圈镜幕,画面慢慢地展开。 一个贫穷的乡村里,一家普普通通的农户。 一个农夫站在房门口连连搓手,不停徘徊,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终于,一声嘹亮的哭音划破了长天。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接生婆出了房门,激动地告之一直站在门外等着结果的农夫。 “哈哈哈哈哈!生了三个女孩,终于是个男孩了!”这农夫脸上的焦虑散去,脸上满是惊喜。 这时,三个高矮不一的女孩奔跳着过来,脸上一片欢喜之色。 “爹,爹,我们来看弟弟!”其中最高的一个女孩道。 农夫脸上的表情登时变得凶狠,道:“看什么看!以后你们要小心照顾弟弟!他要是有任何闪失,我要你们的命!” 男孩一出生,家中自然极尽宠爱,给他取名“顺子”。 顺子出生的那一年,大姐五岁,二姐四岁,三姐三岁。 顺子三岁。 “顺子,你多吃点!”农夫笑眯眯将一个鸡腿地夹给了男孩。 “姐姐也吃!”顺子长得胖乎乎的,乌溜溜的黑眼睛尤其灵动。 “鸡腿只有一个,哪有她们三个赔钱货的份儿!”农夫表情转为厉色。 三个瘦骨嶙峋,脸色枯黄的女孩瑟瑟地趴着碗里干巴巴的饭。 “乖,顺子,你可是男娃子,女娃子算得了什么,家中好吃的好用的都该是你的,知道吗?”顺子头发花白的奶奶宠溺地道。 “顺子,你多吃点。”顺子的妈妈也在一旁笑道。 顺子点点头,乖乖吃着碗里的鸡腿,不再作声。 顺子四岁。 一间卧室,一本残破的医书,上面明显被撕了一页。 “弟弟,你又撕了我的书!”女孩泫然欲泣。 “哈哈哈哈哈,大姐,那一页我藏起来了,而且这本医书我都能背出来了。你自己找啊,或者求我给你背出来。”顺子调皮地大笑起来。 “弟弟,你弄坏了我的刺绣!”另一个女孩也气呼呼地跑了过来。 “二姐,反正你是给我绣的,我不喜欢兔子的图案,我要老虎的!”顺子似是理所应当地道。 “你!我熬夜两个通宵的,接下来又要重新开始了!呜呜呜……”这个女孩开始哭了起来。 “弟弟,你是不是把我藏起来的馒头吃了!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又有一个女孩愤然走了进来。 “三姐,这家里所有的吃的不都是我的吗?”顺子叉着腰笑了起来。 大姐气过不去,上前推了顺子一把。 顺子被推得跌落在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你们欺负弟弟!”农夫听到哭声,抓着扫帚就冲了进来。 “不,是弟弟他……”大姐辩解道。 “就是她,就是她推我的!”顺子边哭边叫。 接着,农夫将顺子抱到屋外,对顺子的妈妈道:“你带顺子出去玩,走远点。” 顺子妈妈瑟瑟的低头,赶忙带着顺子走远了。 再接着,农夫又冲进屋内,双目赤红,脸露凶光,手上的扫帚狠狠地打向几个女孩。 “啊!” “啊!” “啊!” 屋内传来三道音色不一,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叫你们欺负弟弟!叫你们欺负弟弟!你们几个赔钱货!都去死!去死!去死!” 顺子五岁。 一本医书,二人抢夺。 “啊!”大姐被推到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抢得过我。”顺子道。 “你!”大姐脸上愤恨交加。 “大姐,他力大无比,你抢不过他的!”二姐道。 “大姐,你快起来吧,如果爹爹知道了,又以为我们欺负他,要打我们了。”三姐道。 “……” 顺子六岁。 “大姐,你的新医书又被弟弟抢走了吗?”二姐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大姐,问道。 “是啊。”大姐喃喃道。 “如果我们没有弟弟就好了。”三姐道。 大姐没有答话,眼中却闪现一丝光亮。 顺子七岁。 所有人都不在家。 两个大汉鼻青脸肿,终于制住顺子,总算用绳子将他捆绑住。 “大姐,大姐,快救我啊!” 大姐站在家门口,脸上出现一丝痛苦之色。 “他力气太大了!你看看我们脸上的伤,我们是不得已啊。” “是啊,放心好了,我们只是将他卖到京城的一个富人家里当小厮,以后他过的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了。” 大姐没有说话。 大汉将捆绑住的顺子带走。 顺子一边被带走,一边惊恐地看着大姐,边哭边喊:“大姐,救我啊!” “大姐,我再也不顽皮了!” “大姐,救我啊!” “大姐,救我啊!” “大姐,求求你救救我啊!” “……” 那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大姐看着被抱走的顺子,始终没有移动脚步,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眼中盈满了泪水,口中喃喃道:“只不过是去当小厮,以后,他就过上好日子了。” 又过了许久,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当日晚间。 “啊!” “啊!” “啊!” 三个女孩浑身伤痕累累,衣服出现好多道口子,破烂不堪。 农夫拿了马鞭狠狠地抽打三个女孩。 “丢的怎么不是你们几个赔钱货!” “你们都给我去死!去死!” “……” 大姐护着两个妹妹,身上的伤口最多,被打得最狠。 她眼里也流出越来越多的泪水,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心上的痛。她泣不成声,悔恨莫及。 弟弟消失了。 她再也没有弟弟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大姐就离开了这个家。 她衣着破烂,瘦弱不堪,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袱。 露天茶肆。 “请问去京城是这条路吗?”大姐一边擦汗一边问一个坐着喝茶的客人。 “是啊,小姑娘,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就是了。”那人回答。 街头闹市。 “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眼睛乌黑灵动,力大无穷的七岁孩子吗?”大姐一边比划,一边道向一个卖梨的人。 “没有!”卖梨的人不耐烦地道。 “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眼睛乌黑灵动……”大姐一边比划,一边问一个卖包子的人。 “走走走!什么破乞丐,别影响我做生意!”卖包子的人嫌恶地打断道。 “……” 她一路不停地问,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问了很多很多人。 从荒郊野外到闹市街头,她一路拼命地寻找弟弟,终是无果。 直走到一个人烟稀少之地,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口中喃喃道:“弟弟,弟弟,你在哪里?姐姐对不起你!” “诶,这个小姑娘,姿色还不错嘛!”一个油头大耳的人注意到了她,上前摸了一把她的脸。 大姐面露惊恐之色,警惕地站起身来,就欲离开。 那油头大耳的人抓住了她的手臂,道:“别怕嘛,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大姐拼命挣扎,道:“放开!放开!” 荒郊野外,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大姐被抓住了手臂,脸色惊恐,又落下泪来。 那油头大耳的人一只手抓住她,一只手开始翻开她的包袱,骂道:“呸!什么玩意儿!里面全是书!” 大姐挣脱不开,趁他翻她包袱时,狠狠地咬向他的手臂。 “啊!” 那油头大耳的人尖叫起来,骂道:“□□!不想活了!竟敢咬我!” 说着,他一只手掐住大姐的脖子,慢慢往上提。 “咳咳!” 大姐骨瘦如柴,双手双脚在空中挣扎,可怎敌得过眼前的肥头大耳之人。 眼看就要毙命。 “啊!” 随着一声凄厉扭曲的惨叫,那掐住她脖子的手瞬间被砍了下来。 鲜血溅了大姐一脸。 大姐跌落在地上,视野中出现一双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靴子,还有那纤尘不染的,被风吹动的长衫下摆。 第77章 怨气消热风吹 生死桥头,那黑色的光圈镜幕渐渐缩小。 这抹黑色慢慢消散在空中,直到淡若透明,再也不见。 这时,清水手心的鲜红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那道血痕,竟也随着怨气的消失而不见了。 樱早已泪如雨下,脸上再无一丝怨恨,悲伤之色尽显。 他跑到清水旁边,蹲在地上,哭喊道:“大姐!” 炀剑、青黎、护安、英毅的穴道自动解了开来。 青黎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她没有被万鬼撕咬,不然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樱抬起头来,却看向七星猎焰,问道:“大人,是真的吗?” 七星猎焰笑了笑,点了点头。 樱脸上这才转为惊喜之色,却又不乏焦虑和担忧,连声唤着“姐姐”。 护安拍腿大叫道:“太可恨了,太可恨了!这一切都是那个爹亲手造成的,他才是罪魁祸首!” 炀剑叹息一声,道:“世人多重男轻女,尤其在偏远的农家。” 英毅脸色颇有动容。当年,她的父母亲让她生来女扮男装,亦不过是受了世俗看法的限制罢了。 燕之焕看着地上的那对姐弟,道:“原生家境不能选择。所幸,他们现在都有了好的归宿。” 青黎看着燕之焕,赞道:“原来燕姑娘刚才是故意设计让她跳河,妙计,妙计啊!不愧是首富!” 燕之焕笑着摆了摆手。 护安打着哈哈道:“原来我误会你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和解的!?” 燕之焕笑道:“哈哈哈,小孩子都渴望爱的嘛,樱公子一开口就问她的姐姐是不是真的很讨厌他,我也只是试试。后来,看樱公子一直问姐姐有没有找他,我更加笃定他还是很在意他的姐姐。” 英毅终于开口,“如果刚才,樱公子没有喊那一声,你会出手相救吗?” 燕之焕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七星猎焰却说话了,“不会的。” 燕之焕一愣。 七星猎焰笑了一声,道:“樱做梦都在喊他的大姐。” 原来,“不会”是指樱不会不喊大姐。 闻言,燕之焕盈盈笑起来。青黎亦放声大笑起来,炀剑表情复杂。 护安却是想笑不敢笑,心道:虽然很好笑,但那可是鬼主大人说的话,笑了一声没命了怎么办? 于是,护安生生忍着,脸上肌肉抽搐。 樱听到笑声,脸唰的红了,“大人,不要笑我。” 这画面,更让人想笑了。 炀剑似乎做了一个决定般,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 “咳咳。” 清水这时正好苏醒过来,咳嗽了两声。 樱低头一看,惊喜道:“大姐!” 清水坐起身来,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又低下头去,语气里满是愧疚,“弟弟,对不起。” 樱诚挚道:“大姐,你从小就受了很多苦,后来找我也受了很多苦。我不知道,父亲是这么对待你们的。” 清水抬头,讶异道:“你知道了?” 樱点点头,道:“刚才,怨气化作一道镜幕,我们都看到了过去。大姐,你受苦了。” 清水又落下泪来,道:“弟弟,是大姐不好。” 樱扑进清水的怀里,泣声道:“大姐!” 清水感受到扑进来的弟弟,僵硬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反抱住他,哽咽道:“弟弟。” 炀剑见到这一幕,心中长舒一口气,道:“清水,此事已了,那我们就回天界去吧。” 清水松开樱,却对炀剑连连摆手道:“不,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冥界做鬼医。” 此言一出,空气寂静了半晌。 护安回过神来,惊讶不已地道:“好不容易飞升,你连神仙都不做啦?” 清水站起身来,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块印有“清水天师”的仙位牌。 她对着炀剑长长地一拜,语气坚定道:“是的,请将炀剑神将帮我把仙位玉牌交还给青帝。” 樱拉了拉清水的袖子,道:“大姐……” 谁都知道一朝飞升,背后多少艰辛磨难。谁人不想做神仙?神仙之中的每一员都经过了层层筛选,每一位都是人间最为出类拔萃之人。 这也是为什么,鬼、妖、魔三界的人才始终不如天界。 神仙有世人敬仰跪拜,但谁人会去跪妖、魔、鬼? 天界占领六界之中灵气最充沛之地,仙山、仙水、仙树,无不让人身心舒畅,只要人呆在天界,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感到身心舒畅。倘使修炼得当,灵力也跟着与日俱增。 这也是为什么,修士霞举飞升后,灵力修为与做修士时有天差地别了。 现如今,清水竟然愿意从天师变成鬼医?从天路下沉渊? 此举,如何不让人讶异? 樱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区别,当然希望他的姐姐有更好的前程,劝道:“姐姐…… ” 清水对樱微微一笑,打断道:“我决心已定。” 炀剑固然惊讶,却也了然,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 接着,他便接过了清水递过来的仙位玉牌。 青黎看着神色轻松起来的清水,哈哈一笑,道:“佩服,佩服!” 清水朝他点点头,“不敢,不敢。”她再面朝燕之焕和鬼主大人行了一礼,“多谢鬼主大人,多谢燕姑娘。” 七星猎焰并不言语。燕之焕微笑道:“不必挂怀。” 炀剑整肃了一番仪容,道:“我们该走了。” 护安这时频频瞥向七星猎焰,心中在打鼓。事已至此,他依然感觉在做梦一般。他们来了这冥界,真的能轻而易举地离开吗? 青黎推着护安道:“走,快走,我们走了!” 青黎想的是,也许七星猎焰今天心情好,再呆下去不知道他会不会变得心情不好,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英毅看了燕之焕好几眼,见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青黎又催促道:“走啦,走啦。” 英毅这才移动了步子。 燕之焕对七星猎焰行了一礼,跟在了英毅身后。 一行人刚走几步。 “慢着。”七星猎焰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几位神仙悚然停住脚步。 炀剑回过头来,警惕地道:“我们天界损了一名天师,你还想怎么样?” 七星猎焰笑笑,“探了我们冥界,这么容易就想走?” 樱抬头挺胸,傲然道:“不错,他们把我们冥界看了个遍。不能走!” 护安颤声道:“我……我……我发誓,我发誓绝不往外说!” 青黎也赶紧道:“我也发誓,绝不泄漏。” 炀剑叹了口气,道:“我……我发誓,绝不泄漏。” 英毅刚想着要不要也发个誓。 只听七星猎焰嗤笑一声,慢悠悠地道:“你们能不能走,就要看燕姑娘肯不肯留下了。” 现场静谧了须臾。 护安眼神巴巴地看着燕之焕,道:“燕女侠,你能不能……救……” 炀剑手中已化出三尖两刃枪,凛然道:“护安,你作为二级神将,怎能求救于凡人?” 护安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刚才不也被一个凡人救了吗? 燕之焕却笑道:“正好,我也想留在冥界多玩一玩。” 炀剑劝道:“燕姑娘,此地危险…… ” 青黎赶紧捂住炀剑的嘴,轻声道:“还看不出来吗?你别坏了他俩的好事!” 这声虽小,可在场哪有耳力不佳的。 护安连连附和道:“正是,正是。” 燕之焕脸现几分尴尬,樱脸上茫然一片。 七星猎焰却是笑吟吟的。 炀剑把青黎的手甩开,喘了声气。他蹙眉看了那二人一眼,却也不再多言。 英毅最先对燕之焕行了一礼,道:“如此,多谢燕姑娘!” 炀剑、护安、青黎也随之行礼:“多谢燕姑娘!” 几位神仙这才快着步子狂奔而去,好像生怕七星猎焰再叫住他们。 远远还传来护安的一句:“好险,好险!” 这时,现场只剩下了七星猎焰、燕之焕、樱、清水。 樱跟着七星猎焰身边,神色如常地问道:“大人,接下来去哪儿?” 清水赶忙道:“弟弟,我还不熟悉这冥界,能不能带我去买件衣服换上?” 樱看了一眼清水身上湿答答的裙摆,又看向七星猎焰。 七星猎焰笑笑,道:“去吧。” 樱这才和清水一齐行礼道:“多谢大人。” 于是,现场只剩下了七星猎焰和燕之焕。 燕之焕这下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现在,一干神仙小鬼都走了,只剩下七星猎焰和她。 独处。 明明河边最是凉爽,可燕之焕却感到脸有些热。 吹来的莫不是热风? 七星猎焰走近她,目光似乎停留在她额心变得更淡的粉色雕青,轻声道:“伸手,张开。” 燕之焕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双手,缓缓张开。 只见那手心布满了血痕。 七星猎焰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脸色低沉下去。 空中忽有一小群的小金鱼灵动地游来,在朦胧灯火的照耀下,似乎飞来了一道又轻又薄的金纱。它们追逐嬉戏,金色的鳞片愈发闪亮,逗人喜爱。它们纷纷飞到燕之焕的手心,水灵的眼睛,小小的嘴,曼妙可人。它们旋转着,舞动着,亲吻着。 燕之焕只感到手心酥酥痒痒,冰冰凉凉。而眼前的鬼主只盯着她手心的血痕。 有风吹过,他的脸终于慢慢舒展开来。 原来是燕之焕手心的血痕在小金鱼的治愈之下渐渐消失了。 小金鱼自在逍遥,留连不舍片刻,终于慢慢悠悠地悉数游走。 最后,还停留两只小鱼在空中,发着微弱的金光。 那小鱼游戏片刻,忽然化出一阵强烈的金光,那金光慢慢化为两只金色的小环,分别套在了七星猎焰和燕之焕的手腕上。 那金环极细极细,手腕上好似空若无物,只发出一点灿灿的流光。 最后,那点流光也不见了,金环消失不见。 燕之焕晃了晃神,对眼前人道:“这是什么?” 七星猎焰看着她,道:“约环。念一声名字,如果对方是安全的,约环有所感应,便会发出淡淡的光。如果对方遇到了危及性命的凶险,约环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并自动断裂开来。” 燕之焕惊叹道:“好神奇啊。” 七星猎焰笑道:“你想去哪里玩?” 燕之焕有些紧张,道:“我……随便,我都可以。” 七星猎焰轻笑一声,道:“我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燕之焕下意识的一摸肚子,莫名也感到有些饿,点头道:“好。” 这便一路往回走。七星猎焰步态优雅,边走边道:“吃了东西之后呢?你想去哪里看看。” 燕之焕一怔,低低道:“我吃了东西,就要离开了,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七星猎焰偏头看她,道:“哦?是什么事?” 燕之焕呼吸一凝,正欲说话。后面传来了群鬼的欢笑声。 群鬼探亲结束,正要往回走了。 见此场景,七星猎焰自然而然地携了燕之焕的手,飞速往前而去。 直过了原先那道橙黄墙的地方,却不是去往原来的那条路,而是另一条僻静的小路。 跑了一阵,在一个四下无鬼之处,七星猎焰松开了燕之焕的手。 燕之焕喘两下气,也没有看他,随意道:“你还怕他们围着你啊?” 七星猎焰哈哈一笑,道:“我无所谓啊,怕你不自在。” 燕之焕一怔,视线不禁看向七星猎焰。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把燕之焕吓了一跳。 他的额心处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色骷髅雕青,大拇指盖大小,而他的脸色也在此时变得异常苍白。 燕之焕心里一紧,问道:“你怎么了?” 这时,樱远远飘了过来,稚嫩的声音道:“走过生死桥,接受阴阳河的洗礼,看到在世亲人,这都需要大人的灵力来维持。每开放一次生死桥,意味着大人的灵力要大损一次。所以每年中元节那天晚上,从群鬼自生死桥回来开始,之后连着七天,大人的额心都会出现一个骷髅雕青,灵力也是最弱的。这件事,除了我,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第78章 四兽出大漠煞 这条僻静的小路上,笼罩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橙黄色灯火,幽静安宁。 不知道是这火晃了晃,还是樱的眼睛发花,只看到燕之焕那从出现以来一直淡定如水的面庞泛起了万千波动,澄澈的眼中出现无限懊悔歉疚之色。 燕之焕那被光照得柔和暖黄的身躯晃了晃,尔后僵住了,一时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她的目光都化为了深深的担忧与不安,停留在了七星猎焰额心那黑色的骷髅雕青之上。 自从大人答应开放生死桥,樱惊愕不已,但也怀了一丝期待和侥幸。 因为,大人神通广大,难道灵力又有巨大的提升?也不会再随着开放生死桥而损? 方才被支走,但他实在是不放心大人,遂带姐姐去了一个成衣铺子,自己也换上一套新衣裳,这便找了过来。 果然,远远就看到大人苍白的脸庞。 他的心疼和不解都化为了对白衣女子的丝丝怒意。 樱本对这白衣女子有些排斥的,因为大人好似十分欢喜这燕姓女子,这种欢喜远远胜过了对他和从前的云子陌哥哥。 大人宁愿倾尽自身的灵力,也要为她开放生死桥。 故此,他说话的语气中也不免带上了一些酸溜溜和责备,就差说:“都是你害大人变成这样的!” 七星猎焰神色不虞地淡淡看了樱一眼,又转向燕之焕,氤氲在暖黄色灯火中的脸庞犹带了丝浅笑,“不碍事,没那么严重。” 樱感到有一丝委屈,大人从未以这种神色看过他。他仍然执拗道:“现在大人的灵力连凡间的低阶修士都不如,怎么不严重了?” 七星猎焰又神色不快地扫了樱一眼,道:“还好,等闲人伤不到我。” 燕之焕的声音有些发虚,涩涩地道:“我送你回家休息。” 原来这就是她在生死桥开放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七星猎焰愣了愣,道:“家?” 燕之焕定了定神,脸上却多了一抹坚毅之色,道:“是啊,护送你回家。” 七星猎焰又笑了,苍白的脸上似有流光笼罩,道:“好。” 樱伸出手上拿着的两样东西,一条黑色抹额,一个黑色的帷帽,道:“大人!” 七星猎焰点点头,先是拿了那条抹额戴上,那抹额中心镶嵌了一个银色镂空饰物,正好遮住了那骷髅雕青,更平添几分超然和精致,竟是意外的好看。 他再拿了黑色的帷帽戴了上去。那帷帽四周有一宽檐,檐下下垂了黑色薄绢,长到肩部。 等帷帽戴好,樱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燕之焕见七星猎焰的帷帽有些戴歪了,不禁伸出手去。 忽然,传来野兽的嘶吼声阵阵,似乎还夹杂着难言的兴奋。 燕之焕一惊,手收缩了回来。 前方奔跃而来的是虎、豹、熊、罴,四兽。 远远见那虎白底黑纹,那豹通体全黑,那熊全身雪白,罴则是整体棕色。 在橙黄色的灯火之下,清晰可见那矫健如飞的身躯,那闪闪发亮的厚实皮毛。 那四兽速度快如闪电。 一阵疾风刮过。 那四兽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似兴奋至极,围着他们频频打转。 那虎在樱的面前,前腿往上倾,似要拥抱般,包裹了樱小小的身躯。 樱欢喜地摸了摸老虎的皮毛。 没有兽敢靠近七星猎焰。 那熊见到燕之焕,眼中似有好奇,似乎是见到一个和他一样全身雪白的生物,喜得獠牙张开,意欲上前。 燕之焕本来面上保持镇定,心中早已有几分颤抖。这时,见那白熊露出尖尖的獠牙,几欲上前。 她眼中闪过几分惧意,连连倒退了几步。 看不见七星猎焰被帷帽遮住的脸,却听一声冷哼道:“没有规矩就回去。” 那四兽顿时僵立不动了,白虎从樱身上跳了下来。 四兽状似很乖地齐齐趴在了地上,发出了似是委屈的呜咽声。 樱脸上有些委屈,对燕之焕道:“它们是大荒潏山上的古兽,已认大人为主,没有大人的命令,不会伤害你的。” 燕之焕定了定心神,道:“大荒古兽,很难驯服吧?” 樱道:“当然,万兽可为妖,只有大荒的古兽不受妖皇的管辖,稍稍修行就可飞升为仙兽。这些都是自幼就跟随大人的古兽,是大人的代步坐骑。” 燕之焕道:“妖皇,很厉害吗?” 樱道:“妖皇凤飞嫕宁,很低调,从来没有露过面,只知道是个女子。五百年前的鬼神大战,听说有神仙见过她。可她却蒙了一层面纱。” 燕之焕点点头。这位妖皇,当真神秘。 七星猎焰看向燕之焕,道:“你怕它们?” 四兽的呜咽声更厉害了,好像七星猎焰下一句话的该是赶它们走了。 樱一脸不忍之色,燕之焕一愣。 如果是从前,她是不怕的。 地上颇有灵性的四兽呜咽着望着她,樱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似乎四兽的去留就只要燕之焕的一句话。 燕之焕忽然笑了笑,上前一步。 七星猎焰在后,道:“你……” 欲言又止。 燕之焕回头对他一笑,道:“没事。” 她走到白熊面前,伸出手去,强自克服心中的阴影,脑海里却又出现以前那些野兽成群,血腥恐怖的画面。 燕之焕的手颤抖了一下。 白熊似乎希望她触碰,又怕她害怕,眼中竟出现盈盈泪光,只巴巴地瞅着她,一动也不动。 燕之焕看着那双泛着泪意的熊眼,又哪里有半分凶意。 这一伸手,燕之焕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那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抚摸了摸白熊背部柔滑的皮毛。 只觉触手温凉。 那白熊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缓缓地以侧脸蹭了蹭她的手臂。 燕之焕胸中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这番举动,似乎是她与这白熊之间一种无言的对话。 她的眼眶涌上了一股润意。 因为,好久了。 她好久不敢再碰兽类了。 哪怕是狗。 这是五百年来,她第一次克服心里的恐惧,重新面对兽类。 樱在一旁拍手笑道:“云儿喜欢你!” 燕之焕站起身来,奇异道:“云儿!?” 樱欢快道:“雷腾云奔是形容它们的速度,老虎的名字叫‘雷雷’、黑豹叫‘腾腾’、白熊叫‘云儿’、棕罴叫‘奔儿’,雷雷和腾腾是公的,云儿和奔儿是母的。” 燕之焕莞尔一笑,心道,七星猎焰怎么会取这样柔和的名字?口中却道:“哈哈,好,好名字。” 七星猎焰上前几步,与她并肩,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雷腾云奔’是我取的,你叫它们雷、腾、云、奔就好。刚刚那么叫的只有樱。” 燕之焕看见樱嘴巴扁了一下,便道:“雷雷、腾腾、云儿、奔儿,我觉得挺好的。” 樱欣喜道:“燕姐姐,真的吗?” 燕之焕陡然听到她叫这么一声燕姐姐,还有点不习惯,怔了一下,继而点头笑道:“是真的。” 七星猎焰噗嗤一笑。 樱好似感到燕之焕看着很是顺眼了,笑道:“燕姐姐,你快,快选一个,它们带我们回猎焰宫。” 四兽闻言,立马站立起来,抖了一下皮毛,容光焕发。 灵动矫健的身形煞是威风凛凛。 燕之焕这下又迟疑了,敢摸是一回事,要让她坐上去,难度系数无疑增大了。 燕之焕看着在一旁周围一脸希冀看着她的樱,还有莫名觉得很乖的白熊,心中忽然鼓起了一股勇气。 又听七星猎焰轻声道:“很稳,别怕。” 燕之焕点点头,再不犹豫,飞跃了到了白熊的背上。 触感温凉,竟是出奇的舒适。 燕之焕心中的最后一丝惧怕也消失了。 七星猎焰轻笑一声。 尔后,他自己选了那黑豹腾腾,飞跃上去。 黑豹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 樱欢呼一声,一跃骑到了老虎的背上,兴奋不已地大喊道:“雷雷、腾腾、云儿、奔儿,起驾!回猎焰宫!” 虎、罴在前开道。 豹、熊在后跟上。 快如闪电,迅疾如风,安稳如山。 燕之焕感到稳如泰山,全无一丝颠簸,只觉耳边的风呼呼吹着,畅快淋漓,甚感几分兴奋。 路过一条宽敞的大路,忽然响起路边群鬼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快!快!快逃啊!” “快跑啊!” “逃命啊!” “大漠飞歌又来啦!” “……” 纷乱声、尖叫声、害怕声不绝于耳。 “雷雷、腾腾、云儿、奔儿,停!” 樱突然大喊一声。 忽有一雷霆贯耳之音穿透了众鬼的纷杂逃命声,直直涌了进来:“启禀大人!大漠飞歌闹了往生赌坊逃走了!不知所踪!现在仍在冥界!” 四兽并没有陡然停下,而是先放慢速度,再缓缓停了下来。 大漠飞歌。 这个名字,燕之焕略有耳闻。 三百年前,六界惊闻有人在七星场历劫,但谁也不知他的原身是什么。 无论神、妖、鬼、人,想更强大,便要历劫。接受天雷地火的洗礼,才能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七星场,意味着多了七道劫。除原有的天雷地火之劫外,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纷纷发难。 七星在天上地位至高,绝非一般星君所能相比。因为北斗七星本就天生天养,又在黑夜里为凡人指明方向,身上有凡人的挚诚信仰。 在七星场历劫,不是魂飞魄散就是一飞冲天,不是神形俱灭万劫不复,就是天赐灵力一飞冲天。 七星猎焰当年从七星场全身而退,震惊了天上地下。在他之前,也不是没有选择七星场历劫的神仙妖魔,却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渐渐地,没有谁敢再靠近七星场。七星,也成为了一个专属于鬼主七星猎焰的词。 却没有想到,三百年前,又有一人胆敢在七星场历劫。 一个七星猎焰已经够让众神头疼不已,如果再多一个,不知又要添多少麻烦。是以,无人不希望他灰飞烟灭。 众神仙忐忑不已,等了七天七夜。 可那人竟然活着从七星场出来了! 他活着,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还失去一只眼睛和一条手臂。 自他从七星场出来,人间处处生乱。众神时常手忙脚乱,就算是负伤在身,也要下界救场。 大漠飞歌,历劫后气高胆壮,前来冥界向七星猎焰发出挑战,欲要占领冥界。 由于在七星场历过劫,此人身躯已是峥嵘轩峻、神符不侵,万毒不害。 七星猎焰虽打败他,却也杀不死他。 此人不免得意洋洋,时常来冥界骚扰一下。 他每一来冥界,便大肆虐鬼,想尽各种办法让冥界众鬼的日子不好过。 他一出现,冥界难免小乱一次。 他的老巢,正是在人迹罕至的绝境大漠。 他扬言,要开辟出一处独立于人间、天界、妖界、冥界、魔界的所在。 他心态极好,每一次被七星猎焰打败,都要高歌一曲,大唱颂歌,赞美他自己和他的大漠。 他给自己取名:大漠孤煞。 然而,他的外号“大漠飞歌”却不胫而走。 第79章 报恩仇波澜生 七色灯笼高高挂起,变幻莫测的灯火照映了长街,还有众小鬼害怕不已的脸庞。 樱从古兽背上一跃而下。 燕之焕本欲跳下去,却听七星猎焰道:“不用下去。” 燕之焕投以疑惑之色。 樱对七星猎焰行礼,请示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七星猎焰这时却从黑豹背上跳下来,四平八稳地道:“你和四兽护送燕姐姐回猎焰宫,我解决这里。” 虽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一惯的泰然自若, 燕之焕脱口而出道:“不!” 他现在灵力如此低微,如何解决? 七星猎焰却在同一时间轻轻拍了拍白熊云儿的背,白熊便往前疾驰而去。 樱脸上是浓浓的担忧和迟疑,“大人…… ” 七星猎焰皱了眉头,道:“樱,你越来越放肆了。” 樱神色一凛,道:“是,大人!!” 于是,樱复又跃上老虎之背,豹、罴二兽在后紧跟,往前飞驰而去。 燕之焕骑在白熊背上,却不得而下,心下已是焦灼不已。 终于,后面樱骑着老虎赶了上来。 燕之焕焦虑不已,呼吸急促,“樱,快叫他们往回走,停下!” 樱道:“我只负责完成大人交给我的使命。” 燕之焕心下飞快思索。樱死脑筋,唯七星猎焰之命是从,就算她说破了天,恐怕也不会松口。可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燕之焕语速加快了,“我不想多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想必你也知道。如果你现在放我回去,我自会想办法对付大漠飞歌,大人若有任何怪罪,我都替你担着。” 樱面色丝毫未改,心道:这位小小的修士女子,虽有几分聪慧,又怎能与大漠飞歌抗衡?现在,整个冥界,也就只有大人能对付他。 没想到,她的下一句话却是那么猛烈:“如果你不放我回去,我现在就跳下去!” 樱这才大骇,神色之中不无动容。 白熊云儿是什么速度?踏飞雪无痕。从她身上下去,必定殒命,绝无生还。 瞥眼一看,旁边那白衣女子斜坐在白熊背上,身躯还往下倾,以一个危险的姿势虚虚坐着,竟果真要往下跳了。 樱这才大喊道:“雷雷、腾腾、云儿、奔儿,往回跑,去找大人!” 四兽得令,速度放慢,很快转了个弯,便往原路而回。 燕之焕神色缓和了些,道:“樱!谢谢你!” 樱有些无奈,道:“你是为了大人,我也谢谢你。” 燕之焕看着飞驰而过的景物,却是道:“你让它们再快一点!” 樱下令道:“雷雷、腾腾、云儿、奔儿,以你们最快的速度,找到大人!” 两边风景极速飞驰,古兽的速度前所未有之快。 燕之焕眼中焦灼之情稍减,却仍担忧不已。 远远地,终于见到前方两个人对峙,只能看到他们的侧脸。 行得近了,那古兽的速度越来越慢了。眼见周遭群鬼早已奔逃无影。 前方,七星猎焰黑衣蓝袍迎风飞扬,还有那黑色的帷帽正在招展。 与他隔了十多尺处,有一位披着一身古怪兽皮衣的人。从燕之焕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只空空的袖套迎风飘荡。 终于,古兽缓缓停了下来,周边的说话声也清晰起来。 “怎么,伤好了忘了疼是吗?”七星猎焰冷冷道。 “哼,反正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瓮声瓮气,这声音出自七星猎焰对面的人。 听对话,二者似乎刚遇上。 燕之焕心道,幸好。 幸好赶上了。 幸好七星猎焰没事。 燕之焕从白熊上轻巧地跳了下来,樱也一跃而下。 听闻异动,七星猎焰偏头,看不到他帷帽下的表情。 樱单膝跪下,行礼道:“大人,我……” 燕之焕打断道:“不怪他。是我逼他。” 因为,我想实现自己的诺言,送你回家。 “哈哈哈哈哈哈!!又来了一个小孩和一个小小的凡人。”对面的大漠飞歌见状,似乎看到了什么笑料一般,狂笑起来。 燕之焕本是侧脸对着他,此时正好转头。 只见对面的人皮肤黝黑至极,高高的鼻梁,戴了一个黑色眼罩,露出一只凌厉锋锐的眼睛。 那人一见燕之焕的正脸,笑声嘎然而止,震惊道:“燕之焕!?” 燕之焕脑海里忽然涌上一串记忆。 绝境大漠,此人曾经救过燕之焕一命。 大漠飞歌,竟是燕之焕的恩人。 愕然过后,燕之焕回过神来,“正是!” 大漠飞歌哼了一声,道:“我做尽恶事,却在大漠里救过你一命,你不思报恩吗?竟然要和七星猎焰一起对付我?!” 燕之焕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心内几番纠结。 如果对付了眼前的大漠飞歌,她自己便要被反噬而亡。 没错,此人正是五百年前被抛到绝境大漠之中的云子陌。 她在绝境大漠历经万险,遇到了燕之焕。 燕之焕是一名玄门世家弟子,她欲走捷径而修魔道。结果却适得其反,甚至一朝被世家驱逐。她欲报仇雪恨得不得,欲报答恩人而无能,来到了灵力全消的绝境大漠之地。 云子陌初来大漠,偶然被燕之焕所救。后来,二人同患难,协作画出了逃出绝境大漠的路线。 燕之焕本是北疆人士,对巫术略有涉猎,在大漠中修习了北疆换魂巫术。 在与云子陌的相处过程之中,燕之焕观云子陌谈吐见识皆是不俗,心下已有决断。 她在大漠之中拖着残躯苟活,便是在等待这样一个人,一个聪慧的头脑,替她报恩,报仇。 云子陌,恰是她等候了上百年的上好人选。 不出意料,燕之焕使用北疆换魂巫术强行将云子陌与自己换魂。 燕之焕头一回使用北疆换魂巫术,许是还不熟练,其魂魄遭到反噬,连同云子陌的躯体,一同被封印在绝境大漠。 除云子陌以外,无人可动。 而有着云子陌魂魄的燕之焕,则逃出了绝境大漠。 这五百年间,被换了躯壳的云子陌终日忙碌于为燕之焕报那三恩三仇。 只有报完了三恩三仇,二人的魂魄才能换回来,真正的云子陌才能苏醒。 至于仇人和恩人的名字,所在,长相等何如,云子陌一概不知。这就增大了报仇报恩的难度。 只有亲眼见到恩人或仇人的脸,相关的记忆涌现脑海,云子陌才能知晓。 其中的三仇一恩,不过是些玄门世家之人,相对轻松。 剩下的两恩,其中之一便是炀剑。 早在看到炀剑神像时,云子陌就已知晓,并记在了心上。 这也是她忽然前来冥界,恰好救了炀剑的原因。 如今,再报了大漠飞歌的一恩,她便能恢复自由身。 这五百年间,云子陌的灵识无法被探知,正缘于此。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与故人相认。 在燕之焕身上的恩仇没报完之前,她不能,也无法。 见燕之焕一直没有说话,大漠飞歌又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哈,一个小小的修士,就算是恩将仇报也奈何不了我。” 没想到,最后一恩,竟是六界所有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大漠飞歌。 七星猎焰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樱愕然不已。 云子陌心中已有计较,忽然向七星猎焰行了一礼,神色愧疚道:“大人,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家了。” 樱直接愣住了,脸上出现警惕之色。难道现在她要为了报恩,连同大漠飞歌一起来对付大人? 七星猎焰却看着她,道:“有家人在的地方即是家,那是心灵的归宿。” 云子陌一愣。樱接话道:“大人还说过,没有家人的地方,再好的住处也不过是一座空落落的房子罢了。” 云子陌回神,却慢慢往后退,退到了大漠飞歌旁边。 樱吃了一惊,大叫道:“燕姐姐,你!” 大漠飞歌大笑起来,拍着腿道:“哈哈哈哈哈,算你有点良心。” 云子陌看着他,淡淡道:“七星猎焰今非昔比。” 七星猎焰发出一声笑,道:“说的是实话。” 大漠飞歌这下终于开始警惕起来,只以为七星猎焰又强大了。他毫不退缩,坚持道:“那又如何?反正他杀不了我。” 云子陌道:“来日方长!” 大漠飞歌奇道:“你……” 忽然,云子陌拔出了长剑,往地上一划,剑芒大盛,整个地面都开始震裂。 亮光使人看不清视野,地上缓缓裂开一条缝隙。这缝隙慢慢扩大,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却深得无法测量的黑洞。 大漠飞歌的独眼蹬得似铜铃一般大,似乎没想到这一出。 尔后,云子陌拉了大漠飞歌,轻车熟路地跳入了巨缝之中。 “别忘了,我们的约环。” 随着她的跳入,那刺眼的亮光消退,黑洞也消失不见。 云子陌听到了七星猎焰最后一句话,这才想起来手腕上被套上不久的约环。 如果有危及性命的凶险,约环会发出耀眼的光芒,甚至自动断裂开来。 所以,刚才,没有发光?七星猎焰是没有危险的? 云子陌本想着,七星猎焰灵力低微,她必须带走大漠飞歌,就算被反噬,她也甘愿。 她原想,如果为了报燕之焕的恩,失去了云子陌的自我,那她云子陌就算活了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在地洞之中穿梭,泥土飞溅。大漠飞歌掩住口鼻,仍自诧异不已,道:“你不是一个武斗系低阶修士么?什么时候炼成这地理系术法?” 云子陌换了一具身体,自然是完好无损的灵脉。而先前所学武斗系之外的治愈系、数术系,音律系、生物系、语言系、地理系、格物系,她虽略懂皮毛,却不能悉数派上用场。 人的精力有限,不能贪多,否则一事无成。她便选择了同时精修武斗系和地理系。 云子陌掩住了口鼻,道:“我技艺不精,不知出口是何方,只能随缘。” 说罢,她便不再消耗灵力钻洞,二人从地下钻了出来。 凡间,荒郊野外,湖边。 清晨初晓的风尤其凉爽,吹得一片芳草凄凄,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妈的!一身的破泥,这什么鬼地方!你把老子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大漠飞歌站立着,一边甩着身上的泥土,一边骂道。 浑身泥泞的云子陌跌坐在地上,却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从脚底涌上头顶,冲破了额心的某处束缚,浑身一片舒畅,竟是前所未有的通体爽快。 云子陌一愣。 这是? 鬼主大人灵力大损,她没有帮大漠飞歌以报恩,而是带了他逃了出去。至于报恩的事,来日方长。 原以为她就算不死,也必遭反噬。 她念了一声七星猎焰的名字,手腕上发出淡淡的流光。 完好无损的约环,她真的救了大漠飞歌?! 流光慢慢消散。 七星猎焰方才真的有把握打败大漠飞歌? 她歪打正着地救了大漠飞歌?报了最后一恩? 她一脸不可置信,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狂态般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拼命地往前跑去,直跑到湖边。 她看见水中的自己,那容貌依旧是燕之焕的容貌。 只是,那额心淡淡的粉色雕青竟消失不见,再无任何痕迹。 一股混杂着不知名的愧疚之情和强烈的惊喜之感充斥了云子陌的胸腔。 她的三恩三仇,报完了。 她自由了。 波澜万千。 她心道:也是,既是在冥界,在七星猎焰的地盘,又有什么人能伤到他?一个阵法就可以困住大漠飞歌几天几夜。 她情急之下,倒忘了她身在何方,更忘了约环一事。 她自以为带走大漠飞歌是解七星猎焰的危难。没想到,竟是歪打正着,救走了大漠飞歌,又承了一次七星猎焰的情。 第80章 槐北村路人至 日出东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薄雾,照映了青草上晶莹的露珠,湖中的水出现圈圈涟漪。 云子陌的脸上笼罩了淡淡的流光。 大漠飞歌清理了满身的泥,不悦道:“什么鬼地方?!我要走了!回冥界找七星猎焰打一架!” 云子陌这才有所反应,慢慢回过了神来,道:“你为什么明知会失败,也一往无前。” 大漠飞歌不以为然地道:“失败是成功之母。我只要坚持,总有一天能打败他!” 云子陌被这一千古名言堵住,一时无话可说,便转了个话头,“你当年,为什么要救我?” 大漠飞歌怔了怔,道:“被抛之人何其可怜。” 云子陌忽然对他行了郑重的一礼,道:“既然如此,你去吧。今天我救了你,恩已经报完了,就此别过。” 大漠飞歌更奇了,犹豫片刻,竟是踯躅不前,心道:这个女人像疯子一样,一会儿似笑,一会儿似哭,一会儿淡定如水,和第一次见到时在大漠里抓狂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我被诸天仙神追杀,被妖魔冥界所厌恶,她竟丝毫不害怕,也没有半分嫌弃之色,还向我行礼?倒是怪异得很,难道她还不知道我“大漠孤煞”响当当的大名,只把我当一个恩人看待? 他便叫住了那转身正欲离去的背影,“喂喂!燕之焕!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子陌没有回头,只道:“大漠飞歌,你好自为之。” 大漠飞歌的一只眼睛里满是愕然,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你不知道我的传闻吗?” “亲眼所见都可能是假,更何况道听途说呢?”云子陌脚步没有停下。 大漠飞歌似乎诧异极了,道:“你真的不相信我的传闻?” 云子陌顿了顿脚步,道:“每个人都有不好的传闻,三人成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看你信不信罢了。” 说罢,她继续往前。 大漠飞歌闻言,心下大为震惊,不禁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问道:“你要去哪里?” 云子陌其实也在思考是否要再回冥界,她低低地念了一声七星猎焰名字。手腕上,立时发出一圈淡淡的流光。 那流光慢慢消退,云子陌舒畅一笑。 七星猎焰身在冥界,自己的地盘,很安全,没有危险。 大漠飞歌见她不说话,便复问道:“你说话呀,你要去哪儿?” 云子陌抬头望了望天。 天空湛蓝澄澈,一丝浅浅的热意袭来,正是初夏。 她状似认真地道:“归田园,种玉米。” 五百年了,她每一日都马不停蹄,从未停歇。现在,她终得自由之身,她不想去玄门世家,不想打打杀杀,竟只想过几日正常平淡的生活,得归田园之乐。 大漠飞歌又震惊了,道:“你是说你要当普通老百姓??你不想修炼成仙?” 云子陌有刹那之间的恍惚,想到飞升为神的英毅神将,脸上泛起一丝浅笑。 五百年了,逝去的终究逝去了。 她看开了,一切恩仇,都愿烟消云散。 只想到那不知在何方的无极恒舞,心中泛起一丝隐忧。 还有景萧,是不是也有可能像她一样,换了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云子陌目光投向旁边断了一只手,又少了一只眼的大漠飞歌,道:“神仙哪及得上做凡人自在?” 云子陌依稀间记得,五百年前的蓝菽,他们几人在书院休沐之日饮酒夜谈之时,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原来最先看透的,竟是蓝菽。 大漠飞歌哈哈大笑起来,赞赏道:“对我胃口!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做神仙。你还真是和普通修士不一样,怪不得能攀上七星猎焰。” 云子陌忽略掉后面那句令人不适的话,奇道:“什么?你是神仙?” 所有人都不知道大漠飞歌的原身是什么,也有无数猜测,大抵是什么鬼、魔、妖之类,反正能有多邪恶就往多邪恶去想。 谁能想到,他竟是位神仙? 大漠飞歌冷哼一声,道:“哼,神仙有什么了不起的!炀剑那个白痴!曜风和灼日那对疯狗!那些整日吃饱了没事干的破神,私底下勾心斗角的烂仙!……一个个都是废物!五百年前,如果不是青帝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妈的一个个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后面还有无数个被他点到名的神仙…… 云子陌难得的瞪大了眼睛。 这六界之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将神仙骂个狗血淋头! 他还在旁若无人地骂着,神情之中一片暴戾。 “砰砰砰!” 天空之上忽然绽放了一阵一阵的耀眼烟火。 大漠飞歌抬头望见,脸色一变,“不好,告辞!” 说罢,他如风一般地消失无踪。 云子陌一愣,那是凡间武林中人的示警信号,难不成大漠飞歌还是位武林盟主? 她摇了摇头,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去。 穿行在芳草湖边,看看湛蓝的天空,数数悠悠的白云,闻朝露清香扑鼻。 转了个弯,前方是一条较缓的山道。两边遍地山花开遍,莺燕蜂蝶游戏其中,煞是一番野趣妙景。 走了一阵,却见前方山道上有三位衣着破烂的老人。他们至少年过六旬,瘦骨嶙峋,精神有些萎靡,正艰难地拉着一辆装满货物的推车。 他们沿着山路往上走,一人在前面拉,两人在后面推。三人神情之中满是吃力和痛苦。 到了最高的那一处坡,那推车卡住不动了。 三人使了吃奶的劲儿,大汗淋漓,仍然推不动这车。 “啊!” 眼看那车竟要往后倒退,滑下山道。 一把纯银锻造的剑鞘出现在推车后方,轻轻地使了一把力,那车终于往前动了。 修士的灵剑,可随主人的意愿凭空消失和出现。 云子陌,上帛剑,如影随形。 三人发出一声欢呼,望向旁边的女子,浑浊的声音迭声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云子陌笑了笑,道:“老人家,你们怎么一大早就在赶路?” 其中一个人道:“我们赶了一晚上的路,这些都是糟糠,从城里买来的,得赶紧运回去啊,不然村里的人,都要饿死啦。” 云子陌了然,对贫穷的山村,她早已见怪不怪了,便道:“这些糟糠,大人倒好,孩子就不能吃了。” 其中一人情绪低落,“是啊,村里几个孩子一天没进食了。不知道能不能咽下这糟糠。” 又一人道:“我们尽量把这糠捣成米糊状,多放点水,小孩子家家的,从小吃点苦有什么的,再难有我们当年打仗时难吗?” 云子陌顿了顿,原来都是老兵。她问道:“老人家,虽然冒昧,但还是请问一句,你们村的青壮年呢?为什么是你们几个老人在拉车呢?” 一人道:“年轻人啊,都外出寻活计去了,有的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也有的接了老人在外一起生活。一把老骨头了,又有几个愿意出去呢?有的是像我们这些无儿无女没有人管的老人,还有几个是年轻人在外也过得不好的,不得已将孩子扔在家里。我们村的人啊,以前都是在沙场征战过的将士,老哥们儿了,每一次年轻人寄过来的银子,都充当了村里的公费,用于村里的花销。” 云子陌心中奇道:这倒是少见了。一般的村子虽然穷些,但也是一家人齐整地在一处生活。这里难道是什么山穷水尽之地,实在无法让人生存?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上了山坡的最高处,前方是极寻常的乡野景色,却不得不令云子陌讶异。 没有炊烟袅袅,也没有大树成林,更没有青草稻田。 只有一颗巨大的槐树在不远处的村头处,树荫浓密。 围绕着槐树的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再往前是稀稀落落的数十间茅草屋。 村子里,整个景色一片萧条,除却那繁盛的槐树充满勃勃生机。 怪不得,那些年轻人都要走出去了。 云子陌四下望了一番,不禁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一人怅然道:“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怎么舍得离开呢?” 说话间,已渐行至那颗大槐树下。一群老人和孩子正坐在树下,他们面色枯黄,形容憔悴。 有几个老人远远围了上来,最大的孩子不过十一二岁,最小二三岁。 这群人帮着卸下了车上的货物,频频抬头看向那个满身泥泞的女子。她正打量周遭环境,时不时拾起一把荒土,又看了看荒地里生长着的野草。 其中一位不禁道:“这位姑娘是谁?我们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外人了。” 原先拉车的老人道:“这位姑娘帮了我们,不然刚才就拉不上来了。” 几位老人纷纷向她致谢,云子陌笑着摆摆手,道:“不用客气。” 接着,村子里的老人们井然有序地排了队。 云子陌手中拿了一把土,站在一旁看着。这村子虽然人少,可人却是难得的朴实,淳厚,有序。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领了糟糠回了自家,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一番感慨,云子陌心下生出无限怜悯。 现场只剩下了一位原先拉车的老人,他道:“姑娘,你怎么会来我们这里,你看样子不像贫穷人家的孩子啊。” 云子陌扔了手中的土,拍了拍手,又从袖中拿出一包银子,道:“老人家,你听我的,吃完饭后拿这银子,去雇佣二十个年轻人,再买一些开荒的用具,还有一些应急的米粮……恩,还有玉米、小麦、高粱种子、鱼苗,这几样就够了。记住啊,大米和肉食一定要买够!要够全村吃一段时间。” 那老人惊呆了,连声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娘!” 云子陌笑道:“老人家,这里的房子,可有没有空的?这银子就当买下这房子了。” 老人道:“空的有,你随便挑。可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啊,都是一些不值钱的茅草屋。” 云子陌下了个决定,道:“老人家,以后我住在这里,就承蒙你们多照顾了。我自然也希望你们过得好啊!” 老人又是惊奇又是迟疑道:“姑娘,你怎会选择我们槐北村居住?我们只知道水稻,这玉米、小麦、高粱种子我们都没有听过啊……还有鱼苗,买了有什么用呢?” 云子陌看着老人真诚的眼睛,道:“老人家,一切都是缘分。相信我吧,你们去燕记米粮铺,什么都能买到。” 顿了顿,她低头一看自己满身泥泞的衣服,道:“啊,老人家,再帮我买一套轻便点的衣服吧,要白色的。” 虽然离开了云中城,但云子陌早已养成了穿白衣的习惯。 老人这才点了点头,当下就与村民共享了这个好消息。 全村大喜过望。 “姑娘,你真是活菩萨啊!谢谢你啊!” “姑娘,你要住哪一间房子,我们去帮你打扫!” “姐姐,谢谢你!”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 “姑娘,你真是活菩萨啊!谢谢你啊!” “姑娘,你要住哪一间房子,我们去帮你打扫!” “姐姐,谢谢你!”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 在众村民的热情帮助之下,云子陌选了一间最为齐整的茅草屋。村民帮着她打扫干净了屋子,一位老婆婆还送了她一套她年轻时的衣服。 那衣服上面有两个显眼的补丁,云子陌也不嫌弃,连声道谢,当即换上。 她的房子门口正可以望见一幅这样的画面:槐树下,几条矮凳,几把蒲扇。孩子们围成一团嬉笑打闹,老人坐在矮凳上摇着蒲扇,面上含笑,似乎在回忆年轻时的故事,也似乎在期待新的生活。 这里的人虽窘迫贫寒,却透着一股坚韧、乐观、积极的精神。 槐北村条件简陋,不如从前的云中城,更比不得后来的燕府,但云子陌心中是欢喜的。 从今天开始,她可以重新做云子陌自己了。 夕阳西下,桑柘影斜,路人远至,一片祥和。 第81章 垦荒土故人来 夜空的槐北村,柔和的月光洒落,漫天的星星闪耀,还有漫山的虫鸣声。 云子陌的屋子简单,内外两间,外间一桌数椅,一灶台,里间是一床。有一个盥洗的后院,临着山地,正好有泉水流过。 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外面夜空,还有一片静谧的山地。 云子陌数着窗外的星星,慢慢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云子陌恍惚间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心中一片澄净。 云子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触目可及的是洒落在外面桌子上的阳光。她顿时心中感到十分满足,看看窗外,原来已经日晒三竿了。 她口中嘟囔道:“竟这么迟了,上一次睡懒觉,还是在青云书院呢!” 惊风飘天日,光景西驰流。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一晃眼,五百年过去了。当年青云书院的财经学子云子陌,她被抛在了绝境大漠,不仅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还成为了民间首富——燕之焕。 后院里,云子陌捧了一掬山泉净脸。山泉冰凉舒爽,云子陌越加对槐北村和自家屋子感到满意,心内分外舒畅。 直到她打开门,所见竟是槐树下的一群人静静地看着她的屋子。或有几个说话的,也是悄悄地在说。 见她开门,他们脸上俱是一番惊喜之色,簇拥着上前围了过来。 “燕姑娘,你醒啦!” “燕姑娘,你睡得好吗?” “燕姑娘,你让我们买的东西我都买回来啦!” “燕姑娘,你这屋子还缺点什么吗?” “燕姑娘,你要是缺什么,就和我们说。” “……” 云子陌心下感动,原来这些村民一直在等她醒来,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以免吵到她。 她绽放了由衷的笑容,“好,一切都好!这泉水又冰凉又清甜,房子也好!晚上星星好多!” “让一让!让一让!” 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围在她的房子门口的村民闻声,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童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挤上前来,一脸希冀地道:“燕姐姐,你吃早饭,已经温热了。” 那碗里,竟是透着馨香,粒粒晶莹的白米粥。 云子陌忙接过来,“谢谢虎子!” 这是一位十岁的男孩,年纪虽小,可家务事样样精通,昨天帮云子陌打扫屋子时他尤其卖力。 虎子的父母从他一生下来就离开了,他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从来没有出过槐北村。 见到外面的新鲜人,虎子尤其兴奋。此刻,他正一眼也不眨地看着云子陌。 云子陌捧着粥碗,当下就尝了一口,“不错!很好喝!” 虎子听到夸赞,一脸甜甜地笑了。他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其实,比起真正精良的大米,这种米中等偏下,口感着实有些粗糙。但云子陌仍然大赞,这不仅是虎子的心意,更代表着这个村从此能吃上白米了。 昨日去采买的是村长杨老头,他将昨日的钱袋拿出来,“燕姑娘,东西都买回来了,那都是你的东西。雇佣了二十个年轻人,他们待会儿会过来,这是多余的钱。” 云子陌并不接那钱袋,“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杨村长你收着罢!等那些人来,我再教你们如何开垦种植玉米,开塘养鱼。” 众人闻言,眼中一番动容。 孩子们最先欢呼起来。 “奶奶,我想吃鱼!~” “我想吃大鱼!” “我想吃玉米!” “……” 不多时,果真有十名魁梧的年轻人驾了马车而至。 云子陌便开始了她的开垦种植,开塘养鱼计划。 劳作之人被分为三拨。云子陌选了围绕着槐树的一大片荒地作为试验。她指派了十名年轻人开垦荒地,又选了一块水源易引入的地皮,叫了另外十人一起挖塘。 身体还健朗的老人也加入了开垦和挖塘的劳作。 还有负责做饭的一拨。 一连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云子陌尤为疲累,却也踏实,开心。 荒地不再,整整齐齐的一片沃土。小型鱼塘已初具规模,昨日已经引了泉水灌溉。 第四日,云子陌终于率领众人一起放鱼苗入塘,又开始种起了玉米、小麦、高粱。 整个槐北村再不复以往的萧条,村民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这日晚上,凉风习习,明月当空。 槐树下几个孩童正在玩闹。 几位总角孩童跌坐在地上,他们捂住胸口,一副强作痛苦的模样。 只有虎子和另一位男孩站立着。虎子手执一根树枝,神情冷冷。 他对面的另一位男孩作出一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指着虎子大骂道:“云朝行!还有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人!竟敢阻止我毁灭苍生!” 跌落在地上的一个男孩愤怒地道:“你不会得逞的!” 那凶神恶煞的孩子强作狞笑一番,才高喊道:“魔……蝶……引…… ” 这时,不远处又跑来一位打扮神清气爽的男孩。他摇着一把蒲扇,一边摇一边正义凛然地道:“我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魔蝶引!” “蓝菽,你回来了!”躺在地上的人纷纷惊喜地喊道。 “景萧,容城,子陌,我回来了。”那摇着蒲扇的男孩一脸正经地道。 云子陌打开家门,看到的正好就是这一幕。她口中还有刚入口的泉水,悉数喷到了地上,尔后止不住笑了起来。 这几个孩子,饰演的正是五百年前赛洛城里家发出动乱的一幕。 云子陌一边看,一边笑。 笑着笑着,眼眶里又有润意。 那场大乱,四大家族修士皆大损。她的亲人,好朋友,一个一个被伤,被害,离开。她自己也被抛到绝境大漠。 直到饰演“里拉塔”的孩子倒地不起。 云子陌这才走上前去,笑着道:“不对哦,蓝菽君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燕姐姐!” 那躺在地上的孩子纷纷站了起来,这几日他们已经和云子陌混熟了,也十分喜欢这个大姐姐。 尤其是刚才饰演云朝行的虎子,他老爱缠着云子陌讲外面的新鲜故事。 那饰演蓝菽的孩子道:“燕姐姐,这都是爷爷奶奶年轻时听过的戏。我们演的不好吗?那应该是怎么样的?” 云子陌摇摇头,笑道:“不是不好,你的扇子给我。” 蓝菽啊,应该是无可不刻都在笑的。 笑里藏刀可是常有的。 接过扇子,云子陌酝酿片刻,便轻摇折扇,面上含笑,一步一步往前。 “魔蝶引是么,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魔蝶引。” 伴随着一声轻笑,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云子陌僵住了,恍若隔世。 她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眼中一片湿润,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她慢慢地,慢慢地,回头。 眼前的人,气质儒雅。一身蓝色长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眉目五分英气,五分书卷气。 他一边摇了一把折扇,一边笑意盈盈地望向她。 俨然是一个年轻书生。 云子陌心里一阵失落。 不是蓝菽啊。 那年轻书生收了折扇,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了云子陌的袖子,语气中难掩兴奋,“子陌哥哥!是我啊,我是湘余啊!” 云子陌一愣。 那书生松开她,退后几步,在原地转了个圈,笑嘻嘻道:“子陌哥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哇!你看,我长大了!” 云子陌这才慢慢认出眼前人,上前几步,惊喜道:“湘余!” 旁边的孩子已经捂住了嘴巴,有的还遮住了双眼,又漏出了一点眼缝偷看。 为什么?因为冷湘余现在是男装,男装打扮! 云子陌尚未意识到什么。 “咳咳,你们还不快回家去!” 是杨村长背着手走了过来。 一群孩子一哄而散。 杨村长暧昧地朝她看了一眼,这才快步离开。 云子陌这才意识到什么,干咳了两声,松了拉住湘余的手,又将她观察一番。 虽感到哪里不对劲,但她越看越是欢喜,“湘余,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冷湘余一脸委屈地道:“子陌哥哥,我长大了你就不认得我了。” 云子陌看她依旧一脸天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五百年前一般,道:“湘余长高了!只是为什么要作这样打扮呢?” 云子陌总算发现湘余哪里不对劲了。 冷湘余这一身打扮,像极了梅蓝菽。她那翩翩的蓝色长衫上还绣了几只黑色蝴蝶,那不是蓝菽一贯的招蜂引蝶妖娆装扮吗?再加上她手中那把折扇,还真是像极了蓝菽。 冷湘余拍了拍胸脯,坦然又向往地道:“因为我很崇拜蓝菽哥哥!我希望做一个像他一样的人,锄奸扶弱,拯救苍生!” 云子陌嗤笑一声,摸着下巴点评,“顶多有三分像吧。” 冷湘余扁了扁嘴,不满道:“怎么会!” 见云子陌还在一个劲儿地发笑,她便笑吟吟地甩开扇子,道:“谁不知道博陵城的冷公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还真有几分蓝菽的风流样了。 云子陌看着她,笑道:“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冷湘余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云子陌忽然想到什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疑惑道:“湘余,我现在和从前大不相同,你怎么能认出我来?” 冷湘看着云子陌,打量片刻,只认真地道:“我当然有办法!只是,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变成了一个女子。说实话,还是以前的子陌哥哥好看!” 云子陌哭笑不得,这冷湘余,竟还以为他是男儿身呢。 她也不点破,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冷湘余道:“那日我一直在怡红楼等你们,你们一直没有回来。后来是沈姐姐找到了我,她帮我一起找你。我们找了你五百年,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我们直到前几日才感应到你的灵识,这才找了过来。” 云子陌怔了怔,道:“沈夫子?” 或者说,沈谷主。 冷湘余回头,指向身后不远处,“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1.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出自唐·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2.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出自《诗经》,卫风·淇奥 第82章 凡世间琐碎事 月光照得槐北村一片柔和,月辉遍地。 云子陌顺着她的视线,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茅草屋里,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个女子,一袭玉色长裙,面色温婉,观之可亲。 和五百年前一摸一样。 “云公子,别来无恙。”沈夫子慢慢走近,一边笑道。 云子陌向来人行了一礼,才道:“沈夫子,早年大难,多谢援助。” 百香谷一别,经年才见。 沈兮托起云子陌的手,笑道:“同为苍生计,何足挂齿。”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夫子的容颜还是一如往昔。 云子陌看着她,心中几分忐忑,“沈夫子,你们百香谷还好吗?” 沈兮巧笑倩兮,“都好,云公子放心。” 闻言,云子陌既高兴又疑虑。高兴的是一众女子都得救了。疑虑的是妖皇发难,沈夫子竟还能救下众人,太不简单。 沈夫子,到底从哪里来? “沈姑娘,你们的屋子都打扫好了。” 杨婆婆一边走过来,一边热情地喊道。 沈兮点头,有礼地道:“多谢婆婆!” 冷湘余一脸兴奋地看着云子陌,“子陌哥哥,我本来只是想来见你一面,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一来这里,就被这里的景色吸引住了。姐姐素来喜欢田园生活,她十分喜欢这里,就买了一间茅草屋,以后我们一起在这里住好不好?” 见杨婆婆面露疑惑之色,云子陌解释道:“杨婆婆,这是我小时候住在隔壁的小弟,他从小习惯了叫我哥哥。你别见怪。” 杨婆婆恍然大悟,笑呵呵地点头,“怪不得,怪不得,我说我们槐北村怎么这么受欢迎了,原来都是奔着姑娘你来的。真好,真好!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她便往前走去。 见她走远了,沈兮才以她一贯的缓和语调道:“云公子身中北疆换魂巫术,你的原身昏迷不醒五百年,如有任何需要,沈兮乐意效劳。” 云子陌一惊。北疆换魂巫术?这夫子为何知道得一清二楚? 转念一想,也是,她的灵识消失了五百年,现在又换了一具躯体出现,沈兮修治愈术,大致也能猜到。 她的原身,想必此刻还在绝境大漠的某处。 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地方。 冷湘余嘟囔道:“原来的子陌哥哥那么好看,可惜了。我们快去找回来,快找回来吧。而且现在有沈姐姐帮忙,真是太好了!” 冷湘余似乎对这位沈姐姐的能力,极为信任。 云子陌却摇摇头,道:“我现在也挺好的,原来的云子陌灵脉被毁。还没这具身躯强呢。” 又要变回原来的灵力废柴吗?她可不想。 沈兮的声音又轻又缓,“云公子,实不相瞒,这五百年,我的治愈术又有所进益。我有办法治愈你被损的灵脉。” 云子陌一愣,如果换作五百年前,她肯定高兴坏了。 只是现在,她心中却没有多大的起伏,只不过是换了一具身体罢了。便笑道:“多谢沈夫子,只是我现在也不急着找回原来的躯体。” 闻言,沈兮笑道:“云子陌现下得归田园之乐,想必心中一派安然。” 云子陌看着二人,笑道,“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湘余,沈夫子,欢迎之至。” 冷湘余摇摇扇子,欢呼道:“太好了太好咯!” 于是,槐北村又多了一户人家。 村里人都道,这是一对新搬来的姐弟,燕姑娘以前的邻居。 第二日,云子陌还在床上,就被敲门声吵醒。 “子陌哥哥,子陌哥哥!快醒醒,都日晒三竿啦!” 云子陌在床上叹口气,起身下床。稍微整理了下衣襟,便出去开门。 她椅在门旁,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多了个邻居,扰人清梦。” 冷湘余手中端了几道小菜,自顾自地进了门放到桌上,对云子陌的话也不甚在意,“燕姐姐,我的厨艺又进步啦,这里虽然食材简单,也不妨碍我大展身手!你快尝尝看。” 云子陌走了回去,低头一看,见是一碗莹润的肉末蔬菜粥和一碟清清爽爽的豆腐干丝。 她坐下来,先喝了一口粥,点评道:“入口醇香。” 冷湘余高兴不已,“还有豆腐干丝,快尝尝!” 云子陌又夹了一筷子豆腐干丝,尝了尝,点头道:“香,嫩!” 冷湘余不禁自得道:“这可不!” 云子陌咽下口中的食物,道:“你沈姐姐呢?” 冷湘余道:“她早帮着村民去开垦别的荒地啦~” 云子陌诧异道:“沈夫子,能干这些粗活吗?” 冷湘余摆摆手,道:“沈姐姐以前在百香谷,只要一回来就下地呢!这些不算什么!” 云子陌点点头,对沈夫子又多了两分好感。 又听冷湘余道:“沈姐姐对我也很严格,我现在要帮她去干活了,子陌哥哥,我先走啦,你慢慢吃!” 说罢,她也不等云子陌回应,便风一般地出去跑了。 云子陌摇摇头,大笑一番,高声道:“你蓝菽哥哥可是无时不刻都注重自己的翩翩公子形象!” 冷相余显然听到了,止住了脚步,回头对云子陌扮了个鬼脸,这才又摇起了折扇,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去。 云子陌笑着摇了摇头。 正吃着早饭,又听见敲门声。 门是开着的。云子陌抬头一望,是虎子。 “虎子,快进来坐,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虎子点点头,便进来坐在了云子陌旁边的凳子上。 云子陌边吃边道:“虎子,姐姐今天不去地里了,我得出去外面的集市一趟,给这房子添点东西。明天还要修缮一下屋子呢。” 既然身在凡世间,总要处理一些琐碎事。 虎子似乎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确实空了点。” 云子陌点头,道:“虎子,你也这么觉得啊。” 虎子跳下凳子,道:“是啊,姐姐,你带我一起去吧。” 云子陌看着虎头虎脑的虎子,心下也不忍拒绝,便道:“也好,你叫杨村长把马车牵出来,我带你一起去。” 在这几日,村里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了。 牛车马车应有俱有。 虎子点点头,一溜烟小跑了出去。 云子陌吃了早饭,关上了门,看了一眼天。 天蓝风清,太阳也不大。 是个好天气。 不多一会儿,杨村长便驾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过来,虎子远远跟在马车后慢慢走着。 那样子,竟是不疾不徐,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云子陌一直觉得这孩子很惹人爱恋,现在这样子又平添了几分气质,又乖又萌。 “姑娘,我来驾车,你上来吧。”杨村长下了马车,看着云子陌笑道。 什么都要别人帮忙,云子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杨村长,你辛苦了这么几日,也该累了,今天好歹也休息一下吧?我自己来驾车吧。” 杨村长诚恳地道:“闲不下来,就算不出去也要找点事情做,姑娘,就让我帮你驾车吧。” 云子陌摇摇头,这槐北村的村民啊,就是朴实,想必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她驾车了。这便笑道:“好。那就有劳村长了。” 说话间,虎子也走近了。 云子陌上前两步,一把将虎子抱了起来,放到了车上。 接着,云子陌也跳上了马车。 马车很小,两个大人坐着肯定挤。幸好虎子是个孩子,两个人便紧挨着坐了下来。 “坐稳了吗?!”杨村长上了车,问道。 “好啦!”云子陌回应道。 马车里,虎子并不多话。云子陌则因为早上被吵醒,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杨村长发话:“姑娘,到集市啦!你看看要买点什么,我们就在哪里停下。” 云子陌这才悠悠醒来,迷糊地应道:“好嘞!” 待眼前的视线慢慢清晰,云子陌发现,自己身上竟披了一件小小的破旧外衣。 虎子看着她,脸上甜甜地笑,似乎对这次出门感到十分开心。 云子陌赶紧把外衣从自己神上拿下来,又给虎子披上,道:“虎子,谢谢你哦。但是你以后不要随意脱下衣服,会生病的。” 虎子很乖地点点头。 云子陌撩开车窗上的布一看,是一个小镇。 镇子虽小,五脏俱全。左右摊子上商品琳琅满目,还有客栈、典当行、茶肆、古玩店、香烛铺、酒楼,应有尽有,不少店铺都挂上了“燕”字招牌。 直走到一家燕记成衣铺,云子陌才道:“杨村长,停。” 马车停下,云子陌先跳下马车,再把虎子抱了下来。 接着,云子陌牵着虎子进了店铺。 “客官,您要点什么?我们燕记成衣铺,样式新颖,什么款式都有!”掌柜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云子陌点点头,低头对虎子道:“虎子,你看看,你喜欢哪件?” “这位小公子啊,我看这件不错!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掌柜指着一件喜庆的红色对襟短衫,笑嘻嘻地推荐道。 虎子却指着一件黑蓝相间的袍子,道:“这件。” 云子陌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睛一亮,“就那件。” 掌柜一边取下那件袍子,一边赞道:“这位公子眼光真不错啊,这件款式是我们东家亲手设计的,一套来的,限量品!本店就剩下这一套了。全套还有一双青缎小靴,腰带,冠饰。” 他又朝一位伙计道:“家乐,你带这位小公子进去,换上这套试试。” 虎子看了一眼云子陌。 云子陌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去吧。姐姐在这里等你。” 说着,一位伙计便上前来,领了虎子进了里间。 云子陌又对掌柜道:“你看外面那位驾马车的老人家,就他身形差不多的,再来三十套,那种婆婆装,身形略小点,三十套,你看着来。还有,再准备几套和我身形差不多的男装……到时候一起送到槐北村,你和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得嘞得嘞!” 掌柜一叠声应了,乐得心花怒放。难得运气这么好,竟遇到这么大方的主顾。 说话间,云子陌往袖子一摸,空的? 身上带的银子早就被用完了。 云子陌的反应哪能逃得过掌柜的眼光。那掌柜当下脸色便沉了下来。 正要说话,却见眼前女子又拿了一个金灿灿的牌子出来递给他。 掌柜正欲张口一咬看看真假,却一眼瞥见那金牌上醒目的“燕之焕”三个字。 他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额头上滴下汗水。 东家令牌,只此一件!绝无二家! 他瑟瑟地道:“东……东家,是小的有眼无珠……您……” 云子陌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掌柜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掌柜,给这位小公子穿戴好了。”伙计的声音从后传来。 云子陌回头一看,只见眼前的虎子焕然一新。他脚蹬一双青段小靴,头发以银冠束起,里衣黑色,外衣是深蓝色的交领长衫,领口处呈淡金色,以银线绣了几只小鱼。 这一套衣服衬托虎子神采飞扬,傲然出尘,连气质都不同以往。 没错,这是云子陌根据小七最爱的黑蓝两色设计的童装。 没想到今天看到虎子一穿上,还真有几分神似。 “太漂亮了!这位小公子,穿上简直换了一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穿上这套衣服这么好看的小公子!”掌柜缓过神来,连声赞道。 云子陌噗嗤一笑。这掌柜不知是在奉承她还是真心话。 不过,虎子穿上这套,确实非常让人惊艳。 云子陌也赞道:“的确不错!” 虎子笑起来,嘴角两个酒窝浮现。 云子陌对掌柜道:“如此,就多谢掌柜了。” 掌柜神色恭谨,连声道:“不客气不客气!客官慢走!” 云子陌便牵了虎子的手,走了出去。 “这,这,这,这是虎子吗?”一眼望见走出来的二人出来,门口等待的杨村长眼睛瞪得老大。 云子陌对自己设计出来的衣服效果感到十分满意,便笑道:“当然是。杨村长,我们再去转转,先把东西买齐了啊。” 杨村长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虎子,点了点头,仍自讷讷道:“这虎子,怕是连他亲生爷爷奶奶都要认不出了!” 那说明她设计的衣裳太成功了。她笑了笑,便开始牵着虎子四处转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史》载,明洪武年间,钱宰被征编《孟子节文》,朝罢回家,作诗一首: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第二天上朝时,朱元璋夸他昨天诗写得不错,只是并没有“嫌”他迟,不如改为“忧”更好些。钱宰听后大惊失色,吓得直叩头谢罪。 第83章 清风吹风铎响 太阳愈发大了些,颇有些灼人。 云子陌身上出了些汗,便也无心街边,只往燕记店铺跑,购置了一些蚊帐被褥、家居陈设,笔墨纸砚,还有花种,花瓶等物。 燕记的招牌涵盖了一切茶肆、客栈、酒楼、成衣铺、木匠铺、石匠铺、皮匠铺、米铺、典当行、钱庄,一应俱全。 所以,云子陌现在不用为银子而发愁,想要的物品都可以在燕记买到。 夕阳西下时,一应用品方才购置齐备。云子陌心中一阵阵满足,想着好像缺了点什么。 此时,正好行至燕记酒楼,云子陌猛地停住脚步。她看向一直很乖地跟着他的虎子,道:“虎子,你是不是早就饿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呢!” 虎子和杨村长都是凡人,怎能和她相提并论? 缺了的是膳食啊! 虎子抬头看她,笑道:“我不饿。” 云子陌自然不信,又为自己的粗枝大叶感到几分惭愧。 于是,最后一站,燕记酒楼。 云子陌叫不远处跟着他们的杨村长一起吃点东西,杨村长死活不肯。 无奈,她只好和虎子两人进去,点了几个菜,又叫店小二给门外的杨村长送了一些吃食。 虎子今天话非常少,似乎和往日整天缠着云子陌问东问西的样子很不一样,难不成是第一次出门,惊叹得都呆了。 云子陌只能这样想。 菜上齐了,虎子也不急着吃,而是先给云子陌夹了一些菜,这才慢慢吃了起来。 云子陌看着虎子瘦小的身躯,又为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早熟感到心疼不已,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虎子,你太瘦了,多吃点,吃完我们就回去啦。” 虎子点头道:“好。” 云子陌注意到,虎子把红色辣椒都挑了出来,便道:“虎子,你们村不是喜欢吃辣吗?” 虎子低头吃菜,一边道:“我也能吃一点点。” 云子陌笑了笑,这哪里是一点点,红辣椒都被挑了出来。 她也低头随意吃了几口,便起身走到了柜台前,照样拿出“燕之焕”的金牌示以掌柜。 那掌柜的反应可想而知。 云子陌照例是叫他不许声张,视线落在了柜台上几瓶醒目的东方醉。 东方醉,酒中上上品,也是云子陌的最爱。 掌柜的会意,连将那几瓶酒悉数取了下来。 云子陌满意地笑笑。一转身,虎子已经在酒楼门口等她。她便拎了几壶酒走过去,又带了他上马车。 三人这才往回赶,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下来。 “子陌哥哥,你去哪里啦!我去垦了一天的土,回来听说你赶集去了,竟然不带我去,哼!” 耳边传来的是冷湘余的声音。 万里对言术。 云子陌见虎子在场,也不好多说,只回了句,“快到家了。” 再没了声音,马车往前行着。 夜风吹来,舒适无比。 “吁!”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条件反射地往前一倾。 云子陌忙抱住虎子。 “怎么了?杨村长?”云子陌在车里问道。 “不知道啊,这马怎么鞭策也不肯动!”杨村长的语气焦虑不已。 云子陌掀开车帘,眼前的一幕让她愣了愣。 一鬼一妖正在前方挡了路。 那妖是一头面目狰狞的蜈蚣精。 鬼是刚死的新鲜鬼,脸色苍白。 这是一片荒郊野外,右边是一块坟地,阴气阵阵。 普通凡人自然是看不到这些的。 但动物能看到,所以,那马吓得无论如何不敢动了。 所以杨村长不知道怎么回事。 云子陌对杨村长道:“杨村长,你别挥鞭打它了,等等看。” 杨村长闻言,便停下了挥鞭。 那鬼道:“我都死了变作鬼,你还不放过我吗?竟找到我的坟地里来。” 那妖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那鬼道:“可是我真的不爱你了啊!” 那妖道:“你不是说过你会永远爱我吗?” 那鬼道:“其实我爱的是幸福,没有人会逃避幸福。你让我不幸福了,所以我要永远地远离你。 那妖道:“我不会让你远离我的!既然你不爱我了,那我就要让你重新爱上我!我会让你幸福的!” 云子陌看得啼笑皆非。 这一出剧,大约是蜈蚣精痴恋凡人,在她死后找到了做鬼的她。 那鬼道:“你别挡着别人的路!让他们过去!” 那妖道:“不,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杀了这几个凡人!” 那鬼指着妖,颤抖道:“你!你!” 那妖忽然转身,往杨村长这边走来。 那鬼大叫道:“你别作恶!” 云子陌握住长剑,刚想有所动作。 那妖却忽然刹住了脚步,脸色一番大变,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之物一般,连连倒退。 而那女鬼的反应愈加剧烈,身躯颤抖不已,长发根根倒竖起来。 接着,那妖忽然拉了后面僵立不动的女鬼飞驰而去。如此仓皇失措。 云子陌疑惑不已,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她长得妖都看得可怕? 她侧首,正好看到一旁探出头来的虎子正缩进去。 那马又忽然走动起来。 杨村长欣喜道:“好啦好啦!动啦!” 马车里。 云子陌将一旁低头的虎子看了半晌,忽而笑道:“小七啊,你刚才可真是威风八面啊~” 虎子抬起头来,亦笑道:“姐姐,刚才不是你把他们吓走的吗?” 云子陌不禁觉得好笑,“噢?也是,想必虎子还没这个能力。” 虎子此时歪坐了,靠着马车壁,两腿伸直,搭在前面的矮凳子上,抱着手道:“这马车可真是太破了,不舒服。” 云子陌见他那顽皮又嫌弃的样子,笑了一声,道:“这世上哪有马车比得上你的代步坐骑雷腾云奔啊。” 虎子惋惜一叹,道:“可惜这次没法把雷腾云奔带出来。” 云子陌讶异道:“为什么?” 虎子道:“你选了个这么好的凡间所在,雷腾云奔一出来,那些凡人还不吓死?” 云子陌恍然,道:“也是。” 虎子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又黑又大,“居草屋,耕田地,谁知道她竟是位凡间首富呢?” 云子陌莞尔,“傍身无碎银,何敢入红尘。我若没个银子,连马车都没得坐呢。” 虎子笑得更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青云学子云子陌,她做到了。” 当年在青云书院,她曾说过的话。小七记得一清二楚。 恍然隔世。云子陌拿起手中的东方醉,喝了一口,“是啊,她做到了。” 虎子也顺手拿了一瓶起来,准备入口。 云子陌忙夺了过来,道:“虎子的小身板,哪受得了这个!” 虎子撇了撇嘴,道:“再等我三天!” 开放生死桥,灵力七天才得恢复。到今天,确实还剩三日。 云子陌心中不禁担忧起来,“你这么出来,危险吗?” 虎子搭在矮凳上的腿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闻言笑道:“就这副样子,也还是能吓走个把妖和鬼的。” 云子陌想到刚刚那一妖一鬼的反应,噗嗤一笑,道:“小七啊,你可真是无所不能。” 妖魔鬼怪之首,七星猎焰,就算没有了灵力,仅仅依靠气场,也是能镇场的。 虎子忽然低沉下来,“五百年,绝境大漠,北疆换魂巫术。子陌,幸好,你回来了。” 这语气之中,半悲半喜,半分后怕,半分庆幸。 云子陌一怔,道:“你都知道了?” 虎子乌黑明澈的眼睛忽然有些深邃,“当年,吴昌将我带去邀功的路上,樱带了雷腾云奔拦下他。吴昌落在了冥界手里,为免折磨而自爆。我醒来后,到处也找不到你。” 云子陌一时震惊不已,道:“到处?你去过很多地方?” 虎子语气随意,“大漠去过两次的。” 绝境大漠的危险,云子陌再清楚不过。回来人间之初,她无处次从噩梦中惊醒。她梦到,自己躺在那遍地沙黄之中,被成群的凶兽包围,逃无可逃。 她狂饮了几口酒,半晌才道:“绝境之地?灵力消,凡人身。你去那里找我?” 虎子轻飘飘地道:“我生□□探险,没去过的地方,总有几分兴趣。” 他只说自己爱探险才去了绝境,不是为她。 云子陌如何会信?虽说小七是个有趣的人,喜欢有趣的事物,可她没有忘记,他同时也是个慵懒的人,如何会去自讨苦吃? “好玩懒做”可是曾在青云书院时他们一群好友共同认可来用来形容小七的词语。 小七待她,当真是知己患难的交情。桂花树下相逢始,小七带给她的点点滴滴,都是温暖与美好,甚至不惜自己性命。 不知不觉,云子陌眼眶有些湿润了,“……小七啊,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我这么好?” 虎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云子陌尤自喝了一口酒,吟道:“风吹雨打,吟啸徐行。人生如戏,幸得遇你。” 虎子轻轻道:“子陌,你受苦了。” 云子陌又饮了数口酒,脸上有些热,眼前有些模糊了,“也没什么,雨疏风骤,海棠依旧。”她歪着头看向虎子,虎子忽然变成了三个叠影,又好像变成了小七,“小七啊,我在雨中笑,只是啊,步步清风再无你。” 虎子一愣。 云子陌嘟囔道:“燕之琼的这具身体,也太不禁喝了。” 就这么醉倒了下去,只听耳旁模模糊糊传来一句:“风铎一响,处处都是你。” 山河已暮,时已寝安。 云子陌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晨晖晓露,蔚然醒来。 她揉了揉头,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已经添置了一些新的陈设,书案,交椅,笔墨纸砚等。 云子陌忽然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自言自语道:“如果是云子陌的躯体就好了。” 那可是一具千杯不醉的躯体。 她又回想起绝境大漠的经历,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算了算了,还是算了。” 夏天的清晨,天亮得早。 她起身推开窗,看到槐树下老老小小还坐了三五个人。他们含笑在说着什么,手上在编织着竹条,虎子也在其中。 云子陌伸了个懒腰,一边隔着窗户看,一边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一位老爷爷看着虎子灵动的手艺,笑道:“虎子编得又快又好!真不错!” 一个男孩子却眼馋地看着虎子的新衣服,“虎子的衣服真漂亮!” 一位老婆婆打趣道:“你长得没虎子好看,穿漂亮衣服也没用。” 那男孩不服气地反驳道:“那你给我买来穿穿看啊!” 虎子抬头,大眼睛乌黑明亮,“只剩下这一件,镇上铺子里没有了。” 云子陌看着那悠然自得的小小身影,浅浅一笑,那明明是小七啊。 忽然,又听那老婆婆对虎子道:“虎子啊,你长得好看这么能干,以后想娶个什么样媳妇儿啊?” 云子陌蓦地心里一紧,竖长了耳朵。 只听虎子不经意地道:“娶媳妇儿干什么啊?” 那老婆婆笑道:“男孩子长大了都是要娶媳妇儿的。” 虎子点点头,道:“噢。” 老婆婆锲而不舍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呀,婆婆早点给你订下来一个,定个亲。” 此时,云子陌注意到,虎子身旁的一个小女娃正在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云子陌忽然想起了五百年前的绿釉。小七当真是,变成了孩子还要祸害人。 虎子似无所觉,坚定地道:“谢谢婆婆,不用啦。” 云子陌心想:小七啊,小七,你现在可是虎子。你可不要把虎子给坑了啊,虎子可还是要娶媳妇儿的。 老婆婆不死心地继续道:“虎子啊,听婆婆的。越早订亲越好,想当年我和你们李爷爷是娃娃亲。” 正在编竹条的李爷爷也附和着点头。 一旁的另一个男孩好奇地道:“什么是娃娃亲?” 李爷爷手中的竹条翻飞,笑咪咪地道:“娃娃亲啊,就是在娘亲肚子里时就被订了亲。” 老婆婆接过李爷爷手中一个编好的竹篮,看着虎子继续道:“所以虎子啊,你别害羞,喜欢什么样的,婆婆一定给你订下个好姑娘。” 云子陌正啼笑皆非。那正含羞带怯的女娃娃正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眼睛闪闪发光。 却听虎子敛了惯常的漫不经心,一脸认真地道:“可是我已经被人预订了。虽然还没有正式定亲。” 云子陌的心一下子被提得老高。 那老婆婆也是一愣,道:“谁啊?我怎么没听你爷爷奶奶说过。” 虎子却神神秘秘地道:“他们都不知道。在我的小时候,有一个仙女姐姐和我说过,等我长大了,她愿意嫁给我。” 围着的众人哄笑起来。 一旁的男孩道:“虎子,你是在做梦吧。” 李爷爷正重新开始编织一个竹篮,不禁好笑道:“咱虎子心可大了,还想娶仙女呢。” 老婆婆也笑道:“虎子啊,你别做梦啦~” 先前那位含羞带怯的女孩似乎有些不服气,气鼓鼓地道:“你说说看,那仙女长什么样啊~” 虎子思考一番,才道:“长得很好看!” 那男孩道:“哈哈哈,肯定是假的,你压根就没见过。” 那女孩道:“是啊,不然你的仙女姐姐怎么不来找你。” 虎子表情带上了往日没有的严肃,一点也不似作伪,“因为,我已经找到她了。” 几人继续笑作一团,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 云子陌一颗心沉沉落下,又酸涩不已。她知道,小七借虎子的身体,却在说着自己的故事。 听着窗外的笑声,她再也忍不住。起身穿戴一番,欲推开门,想问一问小七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一边穿戴一边想,到底怎么开口好呢? 小七,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小七,那位仙女姐姐是谁啊? 小七,你真的找到了那位仙女姐姐吗? 想着想着,脑中已经扼杀了无数个询问的方案。 却在这时,门忽然响起来。 “子陌哥哥!子陌哥哥!” 冷湘余在敲门,语气是沉重和焦虑的。 云子陌忙上前打开了门扉,再一观察她的脸色,竟是满脸凝重和担忧,“你先进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冷湘余的一张小脸皱得像苦瓜,一片慌乱之色,“沈姐姐被大漠飞歌抓走了!!她修的治愈系术法,不会打架啊!” 云子陌凝起了眉,“你怎么知道是被大漠飞歌抓走的?” 冷湘余急得搔头不已,“我和沈姐姐传音知道的,沈姐姐一定被抓到了绝境大漠,因为我说了两句话就没有了声音,现在已探不到她的灵识了……” 云子陌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沉静,“你先进来。别慌。” 冷湘余这才跟着她进去,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冷湘余的声音有些颤抖,“子陌哥哥,听说人间有两大绝境之地,一个是绝境大漠,一个是绝境尸山。” 云子陌点点头,“入绝境,灵力失,百音消。如果感应不到沈夫子的灵识,那应该就是被大漠飞歌带回了绝境大漠。” 闻言,冷湘余眼睛一阵发空,带着哭腔道:“可我听说绝境大漠野兽成群,食人花遍地,每一次入口都不一样……还有那大漠飞歌,传闻无恶不作……” 云子陌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定了心神,以尽量平缓的语气对冷湘余道:“大漠飞歌,我与此人打过交道,不是凶残至极的人。” 冷湘余惊喜地道:“真的吗?” 云子陌点点头,道:“真的,去绝境大漠,急不来。我们要准备很多东西。”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绝境大漠,难觅其口;得入其中,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 1.风吹雨打,吟啸徐行。——改编自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2.雨疏风骤,海棠依旧。——改编自《如梦令》(其二)宋·李清照 第84章 塞上关再重逢 风吹动来人的发丝和衣袂,姿容特秀。 云子陌的眼中早已波动万千。 门外是一袭素衣的容城,现在天界的英毅神将。 她抱剑立在一旁,神色如声音一般清冷。 五百年过去了。 姐妹二人。一个以他人之躯活了五百年,一个在蓬莱仙山养了五百年。 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现在终于可以相认。 云子陌缓缓站起身,心中一阵一阵的激动,眼眶中有润意袭来。 忽然,她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她,“容城!好久不见。” 冷湘余也随之站起身来,讶然道:“这,这是子陌哥哥的兄长,容城哥哥?” 云子陌低笑一声,“是啊,她现在是容城姐姐啦,也是天界一级神将之中的唯一一位女子,英毅神将。” 冷湘余惊叹不已,“哇!容城姐姐好厉害!” 容城眼中有光芒闪动,口中却冷冷地,“你不是装作不认识我么?” 云子陌揉了揉眼睛,松开她,道:“不是装作不认识你。是我在报完三恩三仇之前,身不由己啊。” 容城讶异道:“三恩三仇?” 云子陌点点头,“我中了北疆换魂巫术,只有帮燕之焕报了三恩三仇,才能把魂魄换回来。当时燕之焕使用了巫术遭反噬,她的魂魄附身在云子陌身上,自动封印在大漠绝境,无人能动。我如果想要回云子陌的身躯,也只能前往绝境大漠。这一去,是早晚的。” 容城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绝境大漠?那吴昌竟真的把你抛到了绝境大漠。”她看着陌生样貌的云子陌,眼中浮现一丝心疼,“北疆换魂巫术,所以,就算你离开了绝境,我也无法感应到你的灵识。直到前几日……” 云子陌点点头:“是,前几日我报完了三恩三仇。” 容城看着她,语气尽量恢复以往的平静,“虽感应不到你的灵识,但我总觉得,你还在世上。我曾想过入绝境大漠找你,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入口。” 云子陌哑然道:“找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绝境大漠有多么危险,这位冷言冷语却始终关心着她的冰冷姐姐,竟也试图入绝境大漠找她。 像小七一样,生死之交。 容城语气有些懊恼,“没有找到。” 云子陌心中一片柔软,拍拍了她的肩膀,笑道:“现在一样找到我了。” 冷湘余心挂沈兮,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那怎么才能进入绝境大漠呢?” 云子陌回想一番,道:“那入口也不是有多隐秘,只是沙丘时时在流动,一天一个样,入口也在变化。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从地洞而入,可我地理系术法还没有修炼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地步。第二个办法,就是寻找沙丘中的入口了。” 冷湘余喃喃道:“怎么……怎么这么难?” 容城凝重道:“之前天界派过一些二级神将和神兵去相救,有的不得其门而入,有的入了其中,却有去无回。” 云子陌的目光有些悠远,“那是大漠绝境,派多少个神将,进去了都如同凡人之身,就算是青帝藏玉去了也一样。” 冷湘余听闻,颤抖得越发厉害,带了几分哭腔道:“子陌哥哥,你,你好不容易回来,不要为了救沈姐姐再冒险了。” 容城冷冷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云子陌摸了摸她的头,道:“湘余,我的身躯还在绝境大漠呢!昨晚我喝醉,肯定是你帮我安顿,又帮我布置了房子吧?我如果不把那么好看的子陌哥哥的躯体找回来,以后怎么喝个畅快呢?” 容城神色凝重,“大漠飞歌这一次抓的都是修士,全是四大家族的人。现在,曜风神将、灼日神将都已经赶去了。” 云子陌讶异道:“大漠飞歌这一回这么张扬?” 容城点头,“是的,所以引起了天界的重视。我也和你一起去。我这几日在和炀剑神将处理一件案子,现在炀剑神将在收尾了。” 云子陌想到大漠中的种种,心中实不愿意让容城经历一次,“可是…… ” 容城打断道:“如果回了天界,估计也是被青帝派去大漠。” 也是,容城如今任了仙职。很多事情,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 云子陌点头,“我从绝境大漠出来,知道一些法门,试试看吧。” 冷湘余道:“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云子陌脑中正在思考。 “姐姐,一位哥哥让我来告诉你,东西他都准备好了。他在塞上关道等你。” 云子陌循声一看,虎子奔奔跳跳地走了过来。他还穿着方才那套衣服,却没有了那股傲然出尘的气质。 云子陌心下了然,小七想必已经得知此事,便离开了虎子的身体。而在塞上关道的,正是小七本人。 小七去过绝境之地,想必也有一定的把握。 云子陌摸了摸虎子的头,道:“好,虎子真乖。你等会儿去告诉杨村长,这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今天还会有一些物资送过来,你们每日好好打理田地和鱼塘,等我回来啊。” 虎子乖乖地点头,“姐姐,你去了塞上关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云子陌越过虎子,视线看向大门外的那片天地,笑道:“等到玉米、高粱、大麦都长高了,等到这里变成一片青青麦田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 虎子甜甜一笑:“好。姐姐,那你回来要给虎子讲故事哦。” 云子陌再一次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道:“当然。” 虎子一脸满足,奔奔跳跳地走远了。 云容城向云子陌投来疑惑的目光。 云子陌只说了三个字,“是小七。” 一切恍然。 冷湘余有些急切,“子陌哥哥,我们现在去塞上关道吗?” 云子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塞上关道是通往绝境大漠的唯一关口。但是湘余,你还是不要去了。” 冷湘余道:“可是……” 却听容城打断道:“你去了就是我们的负担。” 冷湘余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很快低下了头,轻轻道:“可我穿了金缕玉衣啊,我去了也许能帮上忙。” 云子陌一拍脑袋,笑道:“差点忘了这茬,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有金缕玉衣在,你约莫不会有危险,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冷湘余闻言,倏地抬起头,连连点头,目光里一片坚毅。 当下再不迟疑,出了家门。 刚走几步,远远传来杨村长的喊声,“姑娘,等等,等等!” 几人回头,只见杨村长手中一左一右拿了两个布包,一边跑一边喘气,“听虎子说你们要去塞上关道,那里日晒太严重,拿上这个吧,这里面是几个斗笠,还有一些馒头。” 杨村长早知道眼前的姑娘出自玄门,倒也没有想到她们要去绝境大漠,只以为要去塞上关道。 那塞上关道倒是有人去的。 云子陌忙接过一个布包,“杨村长,你慢点,真是多谢你了。” 冷湘余也接了一个布包过来,嘴甜道:“谢谢爷爷。” 杨村长抬手擦了一把汗,“姑娘,你们要平安回来啊。” 云子陌看着那一片刚开荒不久的田地,笑道:“好,杨村长,你放心。我还要回来吃我自己种的玉米呢。” 杨村长这才笑着点头,道:“好,好!” 话别。杨村长转身,慢慢走着回去了。 三人则往相反的方向走,直到寻了一个隐秘处。 云子陌刚要御剑,就听容城道:“瞬移还是驾云?” 冷湘余惊呼连连,道:“容城姐姐变成神仙,能瞬移,能驾云啦!” 云子陌却思虑一番,道:“瞬移术消耗灵力过多,还是驾云吧。” 容城道:“到了绝境大漠,一样没有灵力了。” 云子陌笑了笑,道:“也是,那就瞬移吧。” 这一幕在云子陌心中,无比熟悉。 五百年前,她还不会御剑,也是容城带她。如今,她已能御剑飞行,容城却能瞬移和驾云。 一股温馨的暖意袭来,不管过去多久,兄长还是兄长。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带她飞。 神将之力,三人在瞬间来到了塞上关道。 远处的山峰层层叠叠,有胡雁飞过,日光照映之下,别有一番景致。 他们的所在,是一个边塞小镇。 地上可见一些黄沙连排,都是低低矮矮的石墙,被风吹得俨然有些像断壁残垣,这里远离了人间繁华。 偶尔路过一两个边塞之人,他们面色黑黄,嘴唇有些干裂。 冷湘余惊叹道:“这就是塞上关道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云子陌环顾四周,道:“边城何萧条,白日黄云昏。住在塞上的居民,很不容易。” 容城观察一番,道:“我们是不是要去买一些骆驼?” 云子陌刚想应下,就瞥见左方有一黑衣蓝衫,戴了黑色帷帽的人慢慢走来。他行走在断壁残垣之中,越发显得独特,那般信步从容,孤傲出尘。 云子陌一眼就知此人是谁,满眼就只剩了他一人。 他身后,跟了四头骆驼。其中两只骆驼上挂满了一个一个的水壶,另外两只挂满了不知装了什么的灰色布袋,鼓鼓囊囊。 她忽然想起今晨听到的小七的话,那位小七说的长得好看的仙女,心中酸酸涩涩的感觉又起。 在短短一瞬之中,她就将这种感觉强自压了下来。 随着来人走近,云子陌若无其事地道:“小七,你来了。” 云子陌和小七,自五百年后,第三次相逢。 容城也对小七点头致意。 小七笑道:“一切都准备好了。” 云子陌也笑,“小七,辛苦了。” 冷湘余一脸茫然,却也没有多问。 小七伸手,欲取下自己头上的帷帽递给云子陌,“这边陲小镇不卖帷帽,缺了一样。” 云子陌忙扬起手上的布包,笑道:“不用的。我们有斗笠。” 杨村长还真是帮了一个忙。 容城已经把布包打开来,正好三个,一人一个。 戴好斗笠,骑上骆驼,一路风景变幻,慢慢看不见人烟。 边上出现几株零散的胡杨树,还有一些零星的水洼,远处已经可见一些被高高刮起的沙子。 冷湘余问道:“前面就是绝境大漠了吗?” 云子陌看着熟悉的景色,道:“还早着,前面都是一些浅沙子,构不成威胁。但在这里,灵力已经明显减弱了,等入了绝境,我们也会口渴会肚子饿,就像凡人一样了。” 继续往前,直走到一些高高低低,起伏不定的沙丘之中。 地上的风沙仍在缓缓动着,似乎刚刮了一场狂风,漫天的黄沙这才慢慢停落下来。 “啊!” 忽然传来冷湘余的惊叫声,她身下的骆驼倒镇定自若地继续往前。 云子陌问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 他们刚才所行之处,一阵漫天的黄沙飞起。 作者有话要说: 边城何萧条,白日黄云昏。——唐代高适的《蓟中作》 第85章 沙漠中论正邪 “什么人?!!” “谁踩我?!” 伴随着两声大喝,一橙一紫两条人影破出沙丘,带起了一阵沙浪。 云子陌等人忙掩住口鼻,又从骆驼背上飞跃而下。 黄沙飞落,只在瞬间。 “啊!” 冷湘余没有武功,要下骆驼也来不及。 只见她仍坐在骆驼上,外衫被她脱下覆在自己头上。那翩翩的蓝色长衫上覆盖了满满的沙子。 云子陌见她正下骆驼,赶忙上前搀扶了一把,道,“湘余,你没事吧?” 冷湘余站立在沙丘之中,一边将蓝衫上的黄沙抖落,一边道:“子陌哥哥,我没事。” 那一边,忽然从沙丘之中飞出来的一橙一紫头上、脸上、身上覆盖着的黄沙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这二位的眼睛一时被风沙迷住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冷湘余飞快地将蓝衫穿上,望向那正努力清理沙子的一橙一紫,口中咳了两声,“刚才我的骆驼不小心踩了你们,你们也害得我落了一身黄沙,就扯平了。” 她说话的声音文弱清脆,语气中显然带有几分歉意。 没错,那一橙一紫正是曜风神将和灼日神将。 这两位奉命前来,早已吃尽苦头,却未得入绝境大漠之门。 灼日闭着眼睛,摆摆手道,“不碍事,谁也不知道沙丘之中有人。” 曜风却是顿住了揉眼睛的动作,“你刚才说的……是谁?子陌哥哥?” 五百年,蝙蝠大疫,云子陌这个名字早已家喻户晓。曜风曾与之一起探过万魔窟,又心细如发,一听便有所觉。 冷湘余疑惑地望着他,“是啊。” 曜风和灼日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茫茫大漠之中,四个人站在他们眼前。 一位清秀书生模样的人正好奇地大量他们。一位白衣女子正在在观察地上的沙丘,还有一位……不是今年飞升新贵英毅神将么? 那么,那位身量修长,戴了帷帽,看不到面容的人,莫非是云子陌? 灼日上前一步,望向戴着帷帽的七星猎焰,几分激动道:“云子陌小兄弟,你……” 云子陌赶忙挡在小七面前,温和地笑道:“二位神将,你们叫我吗?好久不见啊。” 灼日和曜风瞪大了眼睛,同时道:“你,你,你是云子陌?” 说罢,二人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几分不可置信。 小七在后道:“别理他们。” 这声音,灼日和曜风感觉很熟悉,瞬间就警惕了起来。他们上下打量他几眼,尔后想到什么,同时倒退几步,异口同声道:“七星猎焰!” 禾下刀和无妄刀同时出鞘! 云子陌心中一紧,小七现在没有灵力。 灼日凛然道:“七星猎焰,五百年前万魔窟内,你协助我们消灭暗跃,我以为你是正义的一方。但你随后连同妖皇向天界开战,使天界元气大伤。你到底是正是邪?!” 小七嗤笑一声,似乎好笑道:“亦正亦邪,不是你们说的么?” 曜风手握无妄刀,口中冷冷地道:“英毅神将,你现在是我们天界的神将,怎能与七星猎焰为伍!” 容城上前几步,不远不近,不着痕迹地挡在云子陌面前,“灼日神将,世上一切,都不能简单地以黑白是非论断。” 灼日却看着云子陌,开始了循循善诱,“子陌兄弟,你心地纯良,只是灵力稍弱。当年千秋山一别,我回到天界,本欲向青帝举荐,望你飞升。可没想到,青帝不知所踪,那七星猎焰却在此时进攻天界。” 云子陌一愣,撇撇嘴,有礼地道:“多谢你的好意。” 曜风看着容城,道:“英毅神将,你还不过来?!五百年前七星猎焰与青帝一战,青帝重伤,他还在这个时候还去救了你的一丝残魂。你现在,是要与天界为敌吗?” 容城一愣,却没有移动脚步。 只七星猎焰懒懒地道:“你们几个,就一起上吧。” 云子陌心中一突一突的,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知道你灵力什么样子了吗?还要逞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吗? 曜风和灼日却是迟疑了,似乎有所顾及,一时没有所动。 云子陌心内恍然。惧怕强者是人的本性。如果小七刚才表现出任何畏惧的样子,才是必输无疑。 想通关节,云子陌尽量以不疾不徐的语气道:“鬼主大人,两位神将,你们听我一言。”她上前一步,走到了容城旁边,“姑且不论正邪,只论情谊。我与英毅神将原是兄弟,当年青云书院,我、英毅、鬼主大人又有同窗之谊,今日我入绝境大漠寻人,鬼主大人和英毅神将念在昔日情谊,鼎力相助,我感激不已。” 她看着二位神将,继续道:“我与二位神将,相识于万魔窟,也算是同有患难。二位守卫人间太平,一向得世人敬仰朝拜,我不希望二位有任何损伤。再说了,今天我们的一致目的是大漠飞歌,现在最好不要耗费体力做一些无畏的斗争。” 听罢一席话,两位神将愣了愣。云子陌言下之意是,鬼主大人一举就能把你们打败,现在的共同目的是大漠飞歌,不如暂时握手言和? 容城点点头,道:“先去绝境大漠,对付大漠飞歌。” 两位神将仍然保持戒备,手上刀未入鞘。 云子陌转过身去,看着七星猎焰,“小七啊,能不能暂时言和啊?” 七星猎焰懒懒地道:“天气热,晒得慌,我懒得动手。” 灼日这才率先收了禾下刀,“就听小兄弟一言。” 曜风也收了刀,并不说话,看样子却是松了一口气。 云子陌放下心来,转头却见一旁的冷湘余躲在了英毅身后,见云子陌过来,方才小声道:“子……子陌哥哥,他,他是鬼主大人?” 云子陌笑了笑,“湘余,你别害怕。” 冷湘余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的。”她飞快地看了一眼七星猎焰,“只是听到鬼主大人的大名,谁不颤抖三分,我……我只是人之常情,适应……适应一下就好了。” 云子陌见她又害怕又好奇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 灼日定了定神,道:“小兄弟,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换了容貌和性别,但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两人还以为云子陌是男儿身? 她终究没有解释,只微微一笑,一边上骆驼,一边道:“谢谢!那么,我们继续上路吧!” 灼日见状,飞快地上前挡在云子陌的骆驼前面,道:“小兄弟,骆驼再往里面走就会四处乱跑,这些食物和水也会被它们带走。我们刚才就是跟着骆驼乱跑,结果遭遇了一阵沙尘暴,竟又回到了这里。” 容城深有同感,道:“上一次,我也如此。再往里走一段,骆驼就四处乱跑。” 云子陌坐在骆驼上,看着熟悉的环境,道,“这回可不一定了。” 小七也上了骆驼,道:“先走吧。” 云子陌点头,几人骑着骆驼动身。 曜风和灼日跟在骆驼后面。 灼日嘀嘀咕咕不知悄悄说着什么。 曜风道:“边走边看!他不会死在这里。” 又往前走了一段,一路畅通。 “救,救救我啊!” 左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呼救。 只见那沙丘里,露出一只高高举起来的手和一个满头黄沙的头。 他的身子全被掩埋在沙丘之中。 灼日忙飞速往左前方跑。到了那座沙丘,他一边趴沙子,一边高喊,“护安,你还好吗?” 曜风也慢慢走了过去,一边帮着趴沙子,一边鄙夷地道:“谁知道他这么不中用,竟被沙子埋在这里出不来!” 灼日不悦道:“你少说两句!” “…… ” 不多时,护安被拉了出来。他全身上下都是黄沙,简直成了一个沙人。 他一边抖沙子,一边道:“啊,都进去衣服里了,好难受!好难受啊!” 曜风赶紧跳开,远离飞溅的沙子。 灼日安慰道:“护安,你姑且忍忍,大漠之中,条件艰苦免不了的。” 护安揉了揉眼睛,视线慢慢清晰,“我们已经进去了,在绝境大漠吗?” 曜风忍无可忍了,“你是个傻子吧!我们回到原地了!” 护安环顾四周,小声道:“沙漠里都长一个样子,我怎么会知道。” 他一边拍打沙子,一边转过身来。这一下,正好看到云子陌几人正在闲闲地拿了水壶喝水。英毅也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身旁还多了一个清秀的小女孩。 七星猎焰正背对着他在拿灰包袱里面的东西。待他转身,护安见这身量,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躲在灼日身后,“鬼……鬼主大人……” 曜风伸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又一把把他揪出来,道:“你好歹也是一位二级神将,就算心里怕也不能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了也不能躲!” 云子陌好笑地看着他们,这是他们神将面对七星猎焰的守则吗? 护安呼痛一声,揉了揉头,心上两分火气,却也不能对一级神将发出来,忍了下去,委委屈屈地道:“知道了。” 冷湘余见状,轻飘飘地道:“如果鬼主大人想对任何人动手,我们谁也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话。子陌哥哥,你说是不是?” 云子陌喝了一口水,笑道:“你啊!这么快就适应了。” 护安瞪大了眼睛,“云……云子陌!” 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一股疾风刮来,漫天黄沙卷起。 云子陌几人拉住骆驼的缰绳,以斗笠遮了脸。 曜风、灼日、护安又被风沙侵袭了,习惯性地遮住了口鼻。 待得风沙小些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大人,我来迟了!” 第86章 寻暗河鲁玉图 是樱。 小七已从骆驼上下来,笑道:“不迟。” 几人睁开眼睛。 无尽的黄沙之中,多了一个装扮精致的男童。 而他后面,还跟着獠牙张开,兴奋不已的四兽,虎、豹、熊、罴。 矫健如飞的身躯,闪闪发光皮毛,让在场的人既害怕,又想靠近看看。 那四兽除了看七星猎焰、樱、云子陌时显得可爱乖萌,看着别人的眼神可是又凶又野,霸气外漏,谁不害怕? 曜风面色一阵起伏,古怪至极,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佩服,道:“是大荒古兽!……” 看这样子,四兽显然已经对七星猎焰认了主。 灼日毫不留情地挖苦道:“别想了,你以前试图驯服,不是试了几百次都没有成功么?” 樱不理他们,只看着七星猎焰喜笑颜开,“大人!雷腾云奔好久没出门,可兴奋了!” 小七飞跃到黑豹身上,“有他们带路,骆驼不会走散。” 黑豹发出一声兴奋的吼叫。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七星猎焰,还真的是从来不做无用之功啊。 樱看着云子陌,脸上有兴奋,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子陌哥哥,对不起,我上次没有认出你来。其实,我很想你。” 云子陌莞尔,下了骆驼,摸了摸樱的头,道:“没关系的,樱,我也想念你。” 樱拉了拉她的袖子,亲昵地道:“子陌哥哥,云儿也想你了,你快上来吧。” 说罢,樱侧身一让。 云子陌看到了樱身后的白熊,那白熊看着她,两眼发光,似乎真的一脸希冀。 云子陌莞尔,飞跃到了白熊背上。 白熊兴奋地在原地长鸣一声。 樱仍是骑上他的老虎,道:“雷雷,腾腾,云儿,奔儿,走!” 雷腾云奔为了让身后的骆驼跟上,特意放慢了速度。 曜风、灼日、护安几人跟着骆驼后面,不无艳羡地看着前方的古兽和骆驼。 一路黄沙弥漫,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如果说沙漠里除了他们还有什么活物,那就是胡杨树了。 零星的水洼都渐渐看不到了,而连排的胡杨树却越来越多。它们干枯扭曲,歪歪扭扭,有的还横倒在沙丘上,却仍有生机,顽强地存活在沙漠里。 他们已经深入沙漠腹地。 灵力渐渐被压制,越来越低。 前方的几位虽然有古兽和骆驼,不用脚踏沙子艰难前行,却也被沙子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又疼又热。 后面的几位走路的,则一深一浅,走得又累又热。沙子还在不断随风袭来。 灼日和护安倒还好。曜风素来爱洁净,一边走一边抖掉身上的沙子,眉目没有舒展开来过。 又走了一阵,连胡杨树都不见踪影。 眼前出现弯弯曲曲的蜿蜒痕迹,逶蛇飘忽,分东、西、南、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个方向。 八条古河道。 云子陌惊喜道:“古河道,停!” 闻声,四兽停下来,后面的骆驼和三位神将也停住了脚步。 冷湘余疑惑道:“古河道,那是什么?” 云子陌解释道:“河流干枯后的河床,是曾经存在却已消亡的河流。其中有一条古河道连接了地下水脉,那是一条暗河。从这条古河道进去,就是绝境大漠。” 冷湘余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那绝境大漠之中既然有暗河,就有水,也能生存吗?” 云子陌点头,“可以,但是,也很难找到能喝的水。” 灼日看着云子陌,“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护安兴奋的声音插了进来,“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古河床?刚才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啊。” 云子陌四下环顾,正在专心观察地形。 曜风吃尽风沙之苦,一点儿也不想费劲说话,却还是回答了护安的问题,“大荒古兽生来便在河道生存,有它们带路,不管是多浅的河床,都能找到。” 冷湘余道:“我知道了,有他们带路,所以骆驼也没有乱跑。不像之前几位神将一样把骆驼丢了。” 神将,丢骆驼? 灼日干咳了两声。 樱看着云子陌,道:“那怎么知道,在八条古河道之中,哪一条是连接暗河的?” 护安还在嘟囔,“我们丢了骆驼之后,就来了一阵强烈的沙尘暴,那风暴是不是没有了?怎么还没有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 曜风火气一阵上涌,大喝道:“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曜风就吃了一大口沙子。 风沙忽然又大了起来。 小七冷静地道:“掩住口鼻!雷腾云奔,向左走!” 坐在古兽和骆驼上的几位依言掩了口鼻。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沙,四兽速度忽然快了起来,身后跟着的骆驼步幅也愈加大了起来,与四兽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依稀只听到风中的一句:“禾下,找一个东西固定住!” 不多时,云子陌等人眼前的风沙渐渐小了起来。 古兽自发停下来时,云子陌几人头上的斗笠早已不见了。 “这个抹额,好漂亮啊!”冷湘余的语气中难掩惊艳。 小七的帷帽已经被风吹走,那苍白的脸在大漠极强的阳光照耀之下显得有些红润,头上的抹额又给他增添了几分精致和尊贵。 云子陌看一眼小七,暗暗赞叹那抹额设计得巧妙,“的确如此。” 小七笑了笑,道:“不知道樱哪里找来的。” 樱嘟着嘴道:“大人,那不是随便来的,那可是我亲手设计的。” 冷湘余诧异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这么能干。” 樱这才重新笑起来,道:“那可不!” 小七笑着摸了摸樱的头。容城见这一幕,颇觉温馨,便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 云子陌跟着笑了一会儿,看着天上越来越多的乌云,忽然惆怅道:“这风暴太大了,不知那几位怎么样了。” 小七凝视着天空片刻,道:“龙卷风就要来了。” 云子陌一愣,只见远远地,一股强大的狂风卷起万千沙尘,冲天而起,好似一根旋转着的倒圆锥体。 他们刚才的所在,竟正好是风眼处。 他们现在早已远离了风口,除了丢了斗笠外或吃了几口沙子之外,再没有别的损失。 樱举目四望,道:“那几位傻神将呢?不会又被卷走了吧?” 冷湘余面露忧色,道:“被卷走两次?神将这么弱吗?” 傻神将?弱神将? 看来,在这一鬼一人的心里,神将的形象似乎并没有那么好。 云子陌心中一阵好笑,“别说话,小心吃沙子。” 樱和冷湘余同时点头,又捂住了口鼻。 不多时,前方那龙卷风慢慢小了下来。 直到那乌云消散,又露出炎炎烈日。 小七开口道:“雷腾云奔,回去。” 古兽行动了。 一路上,云子陌观察了四周,无奈道:“又变了。” 冷湘余问道:“什么变了?” 云子陌叹了口气,道:“沙丘流动,河床的方位变了。现在不是八个正方向,暗河更难找了。” 小七看着前方,道:“那倒不一定。” 很快就回到了那八条古河床的交汇的中心所在。 他们下了古兽和骆驼,看到的是三位神将趴在地上,身上掩盖了黄沙,只能从身形和衣服颜色辨出谁人。 地上护安紧紧拉着曜风的腿,曜风拉着灼日的腿,而最前方的灼日,则手紧紧抓着禾下刀的刀柄。 那刀深深地扎在沙丘中,只露出一小截发亮的刀刃和刀柄。 这时,灼日等人终于感应到龙卷风过去,连忙各自起身。 灼日正要拔出禾下刀。 云子陌眼睛一亮,道:“等等!别动!” 灼日脑中灵光一闪,“这下面不是黄沙!如果是黄沙禾下刀不可能扎得这么稳!” 云子陌笑着点头,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冷湘余上前帮着趴沙子,一边道:“难道这一条就是连接暗河的古河道?” 护安一边抖落衣服上的沙子,一边道:“如果找错了怎么办?” 小七整了整衣襟,好整以暇地道:“找错了,就是死亡之河,一去不返。” 护安看了一眼小七,顿时悚然不已,连连跳开老远。 云子陌却听出了小七那语气中的漫不经心,似乎只是觉得好玩,来吓一吓大家。 所幸,他们都没有对小七头上的抹额多加关注。 灼日拧起了眉头,“行了护安,你是神将,还怕死吗?” 在整个天庭,他还真没有看到这么怕死的神仙。 接着,灼日也不再说话,默默地一点一点地趴开沙子。 护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上前来趴沙子。 曜风却在一旁抱着手看着,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这沙子却堆得密实,不是像刚才护安被埋在沙子里,稍微趴一趴,就可以把他从中拉出来。 现在是一个比较大的工程,要把周围的沙子都清开,等于要挖一个洞。 云子陌刚蹲下来准备帮忙,就听小七道:“让雷腾云奔来。” 正在挖沙子的湘余和护安撇了撇嘴,灼日翻了个大白眼。 怎么不早说呢? 接着,几人退了开来。 雷腾云奔上前,四肢飞快掘动着脚下的黄沙。 少顷,一个巨大的沙坑出现。还有一块巨大又平整的长方形石头出现在眼前。 几人互望一眼,依次跳了下去。 那禾下刀所扎之处,竟然是一块竖立着的巨大石头,好像竖立着一块巨大的碑石。 灼日的禾下刀,正插在两块石头的中间处。 那石头似乎是完整一块,上面雕刻了花纹,还有复杂的图案。 云子陌似惊喜,又似有所顾虑,道:“这是一个石洞顶盖,我们现在可以选择继续横穿沙漠。或者,杀了石洞中的守洞野兽。穿过石洞,就是绝境大漠。” 众位听闻,也露出和云子陌一样的表情。 横穿沙漠,可能还会遇到野兽、流沙、沙尘暴、龙卷风等各种不期而至的危险。但如果宰杀守洞野兽,就方便多了。 但是,守在沙漠地洞中的野兽,不知是什么样的厉害野兽? 曜风咬咬牙,道:“石洞吧!不过是野兽而已,在沙漠中穿行,又热又渴,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没有人出声,似乎都同意了,却感到几分紧张。 云子陌缓和气氛般,笑了两声,道:“野兽在最深处,现在不用紧张。” 灼日点点头,刚要掀开那顶盖,曜风阻止道:“等等,看一下上面的图案。” 云子陌凝视着图案,道:“这里每一个石洞顶盖的图案,都不一样。” 灼日看着她,道:“听你说的,沙漠里有很多石洞。” 云子陌面不改色,“可能吧。我只知道每个洞中的野兽都不一样,却不知道里面是何凶兽。” 灼日见曜风一直盯着那石洞上的图案看,也看了一番,道:“这图案,好像在述说一个故事。” 曜风摇头,道:“不,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 樱道:“这里已经有两副图案了。” 冷湘余凝视着图案,道:“第一幅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一个女子所杀,那女子手执长刀,恰恰击中了老人的胸口。杀人的女子左手抱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有什么寓意吗?” 樱接着道:“第二副好像是第一幅被杀死的老人将手中的一个婴儿递给了仆人。” 几人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冷湘余疑惑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故事啊?” 忽然,风沙又大了起来。 云子陌赶紧道:“风沙大了,先进去吧。” 灼日靠近顶盖一步,道:“你们先退开。” 闻言,几人退后了。灼日已经紧紧握住了禾下刀,欲将之□□。 却见他咬紧了牙关,脸胀得通红,手上青筋暴露,那刀却纹丝不动。 几人都察觉到一丝异样,一位神将,力气不可能这么小吧? 难道,下面有东西? 曜风疑惑道:“停一下!” 闻言,灼日松了手。他跌坐在地上,狂擦脸上的汗水,喘气不止。 曜风立马使出了他的无妄刀,抵在石板边缘处,“让我先撬开石板。” 然后,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之下,他使出巧劲,轻轻一撬。 顶盖石板,连带着禾下刀,一齐飞出,飞到了沙丘上。 这一下,好似轻而易举? 眼前,一点零碎的沙子从上飘落下来。 几人掩住口鼻,退后几步。待上方沙子落尽,才上前去探视。 那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灼日早已跑过去找自己那把还立在石板上的禾下刀。 他握住了刀,正要使用大力拔出,曜风拉住他,道:“等等。” 灼日松了手,疑惑地让开位置。只见曜风拿了身上的水壶,水沿着那刀的位置淋下。那水的位置正好可以将这巨大的石块分裂成均等的两块。 两个石块,两个图案。 灼日再轻轻一提,禾下刀就拔了出来。 灼日接过曜风扔过来的刀,摸了摸头,更加不明所以。 为什么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曜风却轻轻松松? 曜风以无妄刀指着石块的一处缝隙,“这是我做凡人时常玩的,也是皇室子弟最爱玩的鲁玉游戏。每一块大小一致的玉石,上面雕刻了不同的图案,我们将它们拼成图案完整的一块,再在每一块玉石的缝隙处粘上鱼鳔胶,就固定下来了,上位者以这种游戏的方式来歌颂历代君王的丰功伟绩,图案被称作鲁玉图。那鱼鳔胶十分坚固,只是遇水即化。” 灼日点点头,恍然道:“这里以山石代替了玉石,原来刚才我的刀正好插在两块山石凝合的鱼鳔胶上。” 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大漠入口,几人都松了口气。 第87章 人面兽蚂蚁瓢 沙漠里,白天格外地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一丝风,烈阳慢慢西下,从金黄变成赤红色。天边的云彩都被染红,黄沙也在这漫天的红云映照下,成了夺目的金红色。 这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在天地间显得何其壮丽。 护安看得呆了,不禁道:“真漂亮啊!” 几人也停留在石洞前,伫立了片刻。 云子陌已经司空见惯了,“黑暗中的沙漠,是比较残酷的。” 曜风看了她一眼,率先迈入了石洞,“进去吧!” 接着,一行人依次进入。那洞入口约有两人高,很宽大,四兽和骆驼也能进入其中,洞中黑暗又干燥。 四兽和骆驼在前。 中间是曜风、灼日、护安、容城、樱、冷湘余。 云子陌和小七走在最后。 他们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不发一言,洞中一片安静。 灼日和曜风找了很久,一人拿出了一颗珠子,那珠子发出了柔和的光。能看到的是,洞中别无杂物。越往里走,里间越来越高,空间越来越宽。 云子陌耳朵竖得老高,身体紧绷着,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上一次她一个人穿越这样一个石洞,费了多少心机,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 “吼!!” 忽然,一道吼叫声起。 那吼声震天彻底。 “前方有狮子!狮子!”这是护安惊慌失措的声音。 只见数十头成群的狮子正在前方不远处,他们体格雄健,金黄色的鬈发在风中乱飞。 灼日喃喃道:“河东狮吼,名不虚传。” 曜风亮出无妄刀,高喊道:“准备战斗!” 话音刚落,只见四兽已经极速奔跃上前,群狮勃然立起,两方嘶吼声阵阵,整个石洞为之颤栗不已。 正以为要进行一场嗜血的战斗时。狮子中带头的那一只忽然自动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接着,成群的狮子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它们一一匍匐,趴在左右两侧。 前方的三位神将震惊在原地。 云子陌看到雷腾云奔张牙舞爪地互相嬉闹着,顿时明白过来,惊喜地道:“它们?” 樱傲然自得地道:“小小的狮子,怎敢在大荒古兽面前张扬!刚才是因为雷腾云奔长得太可爱没有认出来,现在认出来了,怎么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护安一脸兴奋地道:“太好了!太好了!” 小七却是在一旁道:“一般野兽还好,如果再遇上古兽…… ” “啊!什么东西这么冰!” 护安吸气的声音传来。 几人围上去一看,是一只五颜六色的瓢虫。说是瓢虫,却是露出一截蚂蚁的头。它正趴在护安的脖子上,似乎在停下休憩。 护安伸手欲将脖子上的东西拿掉。 “别慌别害怕,别杀它,是沙漠蚂蚁瓢!”云子陌赶忙阻止道。 “啊!”却是迟了。护安的手已经碰到瓢虫。瓢虫的黑头便伸出了一根黑刺,深深扎到了护安的手心。 只在瞬间,那手变得黑紫。护安一见,心中大骇,一阵头晕目眩。他感到眼前一花,半闭着眼睛虚弱地倒下。 灼日一把扶住了护安,“快,给他包扎!” 曜风蹙了蹙眉,撕下了一条衣带,在护安被咬的左手手腕上打了个死死的结,紧紧锁住了毒血。 护安脸上一阵抽搐,显然是疼痛难耐。 云子陌凑近查看一番,道:“没用的,只要被咬中,毒血就会蔓延到全身。” 曜风一刀挥出,冷道:“那我就砍了它们!” “别杀它。”云子陌喊道。 又已迟了,曜风已经一刀将那瓢虫劈成两半。 绿血飞溅到他手上。 “啊!” 曜风低呼一声,他手上瞬间烫起了几个血泡。 云子陌叹了口气,“大漠蚂蚁瓢,生存在沙漠石洞口的缝隙之中,喜欢往洞穴中跑,一般不去沙漠里,体内热血温度高达五百。” 曜风问道:“是什么来头?” 云子陌语气轻缓,“平静下来,先平静下来。沙漠蚂蚁瓢是古蚂蚁和古瓢虫的结合体,都是大荒古兽之身。它们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所以只能感受到人的害怕情绪,如果产生害怕的情绪,就会被它盯上。若是被它咬上一口,身体虚弱,行动不便。七天之内无法解毒,眼睛会变瞎,耳朵会变聋;一个月无法解毒,就此死亡。” 闻言,护安吓得发出虚弱的一声:“不!不!” 云子陌平静地微笑,“平静,平静,不要害怕,你想再被咬一口吗?” 护安一听,顿时缄口了。 灼日看着护安的伤势,那手黑紫得已经不像样了,便问道:“解药在哪里?” 云子陌看着洞口前方,道:“越过这个洞,绝境大漠。” 护安心中一激动,感觉伤都快好了,虚弱道:“有解药,那真是太好了。” 曜风却是思考了一番,道:“那么,如果从这里出去时被咬了,还要回绝境寻找解药?” 云子陌点头,“是。” 灼日看着从容不迫,无所不知的云子陌,神色几番变幻,不确定地问道:“小兄弟,你失踪了五百年,难道就是在这绝境大漠?!” 云子陌语气平淡,“不是,也就三五年吧。” 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什么情绪。 接着,周围一群人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震惊,有佩服,有心疼,多重目光交错。 云子陌干咳两声,道:“总之,之后不管见到了什么,情绪千万不要再激动,别害怕。” 护安张了张口,还是问了一句:“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提醒我?” 是啊,既然知道有大漠蚂蚁瓢,为何不早说? 云子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来,“因为,我以为,它们都被燕之焕一把火烧光了。走吧,少说话,别害怕就行。” 这语气,究竟没有听出云子陌是希望它们灭亡,还是希望它们活着。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他们道路的左右,匍匐了一地的狮子。 走了一阵,眼前隐隐出现了一丝光亮。 灼日以平静的语调道:“前面好像就是出口了。” “啊!” 传来一声被刻意压制过的低呼。 几人循声一望,是冷湘余发出的。她吓得脸色苍白无比,强忍着不再惊呼。 而让众人心下一抖的,却是她左边的墙壁。 那上面,赫然是一个从所未见的怪物! 容城的夕乐剑出鞘,冷冷道:“人面狮身兽。” 是的,那是一头被嵌在墙壁上的狮子,却有着人的面。那张脸面色黝黑,露出一口白牙,颇有些瘆人。 人面狮身兽发出一声怪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好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新的人了。” 众人心里都是一阵慎得慌,尤其是冷湘余,她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 云子陌出声道:“不用害怕,它被封印在墙壁里,无法动弹,奈何不了我们。” 闻声,人面狮身兽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盯上了云子陌。他似乎辨认了许久,又发出怪笑,“哈哈哈哈哈,云子陌,你的三恩三仇报完啦,你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云子陌面无表情地道:“是的。” 猝不及防,那人面狮身兽忽然朝云子陌的方向吐出无数飞沙。 云子陌使出上帛剑抵御,那沙子悉数被弹回了人面狮身兽的身上。 人面狮身兽仍然在怪笑,“不痛不痛!太好玩了!你武功进步啦,比以前更好玩啦!” 云子陌平静地道:“我现在没时间陪你玩。走了。” 说罢,云子陌转身。 人面狮身兽的身上的金毛忽然伸出老长,出了墙壁。 几声惊呼。 那金毛的目标竟是冷湘余。 云子陌心里一紧,回头时,看到那金毛没有靠近冷湘余,反而被弹了回去。那大把的金毛,在收回墙壁的瞬间,又被容城的月令剑斩断了。 人面狮身兽一阵惊讶,口中古怪地喊道:“啊啊啊!你这个小姑娘,身上竟然穿了金缕玉衣!我还见你可爱,这一回想换张美丽的女人脸呢。” 看到容城和冷湘余都无事,云子陌放下心来,对众人道:“这是人面狮身兽,别和他纠缠了,我们走!” 几人依言,迈动了脚步。他们巴不得赶紧远离这个怪物。 人面狮身兽却高声喊道:“别走别走!云子陌,我不动你的朋友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云子陌没有停住脚步。众人觉得一阵好奇,这人面狮身兽,看来有些可怕,心性却像个孩子似的。 那人面狮身兽以更高的音量道:“哈哈哈哈哈,云子陌,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将来一定会背叛你!” 云子陌脚步一顿,心里一阵发凉。 曜风嗤笑一声,道:“别听他瞎说。” 人面狮身兽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是一位神将,曾经遭到手下神兵背叛,为此被青帝关入刑狱司一百年,你以为这就过去了吗?以后你会被杀,就算命大能活下来,也落得个灵力全消。” 曜风再也笑不出来了,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他说的前面一段,都是事实。 灼日也是一阵骇然不已。几人都在心里泛着嘀咕,俱是不敢同人面狮身兽说话,以免他预言到自己头上。 这时,洞口光亮处有成群结队五颜六色的大漠蚂蚁瓢,缓缓爬了过来。 几人都没有注意到,只盯着眼前那可怖的人面兽。 云子陌已经上前,一拳对着墙壁打了下去。 那人面鼻子缓缓流下了鲜血。 人面狮身兽继续癫笑道:“爽快啊!好久没有人打过我了!再来啊,再来啊!” 云子陌又欲再打,小七拉住了她的手,退在了一旁,道:“别伤了手。” 说罢,猎焰战戟飞出,狠狠地刺进了狮身人面兽的身子,又飞了出来。 人面狮身兽流下鲜血,墙壁一片血红,笑声却嘎然而止,盯着小七道:“你,你,你!你以后…… 猎焰战戟再一次飞出,一枪狠狠地飞进他张开的嘴唇,再飞回刀小七手中。 人面狮身兽终于不再说话,表情却仍保持着一抹诡异的笑。 容城不禁问道:“他死了吗?” 小七道:“死不了。” 云子陌叹道:“等下一次,他再换一张人脸,就又可以重活了。” 冷湘余好奇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危险,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灼日看她一眼,道:“大漠里被黄沙掩埋了无数金银财宝,自然有人被诱惑前来。” 樱嘟囔道:“真是,他比我们冥界的鬼还可怖。” 曜风惊出一身冷汗,喃喃道:“他是不是传说中的预言兽,能预言未来。” 云子陌点点头,道:“是。” 人面狮身兽,也叫预言兽。 世上之事,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预言。 预言兽的大名,在场没有没听说过的。只是没有想到,它竟是人面狮身。 灼日难得地安慰曜风,拍拍他的肩,道:“就算有一次预言错误,也没什么的。” 曜风不再言语,脸色却发白,额上冷汗涔涔。 云子陌也陷入了沉思。预言兽说,有人会背叛她。 在场的人里,曜风、灼日、容城、冷湘余、樱、小七。 谁能背叛她? 忽然,眼见前方雷腾云奔异动不止。 眼前一片花花黑黑、鲜艳妖娆之色,成群结队的大漠蚂蚁瓢以极慢,极慢的速度爬来。 雷腾云奔似在游戏一般,正在欢喜地狂踩大漠蚂蚁瓢。 绿血一阵飞溅。 小七蹙眉,道:“雷腾云奔,别踩了。” 闻言,雷腾云奔停止动作。 绿血飞溅在它们身上,五百度高温,对古兽而言却没什么感觉。 只是,如果继续任它们踩,等地上的蚂蚁瓢全部被踩死,后面的人岂不是等于要踩着火山过去? 云子陌拍了拍一脸苍白失色的冷湘余,道:“别慌,我们刚才害怕的情绪吸引了它们前来。蚂蚁的特点是喜欢排队,我们只能惦着脚尖,在它们的缝隙之中过去,出了洞口就好了,它们不会爬到沙漠之中。千万不能用剑,情绪平和,只要不害怕,就不会被盯上。” 冷湘余点点头,道:“好。” 云容城看着她,道:“你,跟在我旁边。” 面对脸冷心热的容城,冷湘余心中一阵感动,赶忙走到了容城旁边。 云子陌笑着摇摇头。 接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起踮起了脚尖。 这一次,小七在前打着头阵,樱和云子陌跟在了小七的身后。 后面是一脸虚弱的护安,神情戒备的灼日,再是面色冷冷的容城和脸色发白的湘余,最后是耷头耷脑的曜风。 走着走着,距离洞口光亮处越来越近。 小七的身子已经出了洞口。 却在这时,云子陌眼尖地看见,一只五颜六色壳的黑头大漠蚂蚁瓢悄声无息地爬到了樱脖后颈上的项圈上。 而下一秒,那瓢竟飞到了小七的肩膀上,那位置,距离光滑细腻的脖子极近。 云子陌心中陡然一惊。 小七,他刚刚杀死了预言兽,难道是害怕他说出什么?是什么秘密让他无法压制住自己害怕的情绪? 有衣服隔着,所以小七并未感应到那冰凉的蚂蚁瓢。 那落在小七肩膀上瓢虫的黑头上伸出一根长长的黑刺,就要咬上小七的脖子。 就在此时,云子陌右手指探出,精准地夹住了小七脖子上的大漠蚂蚁瓢。 触感冰冰凉凉,又有钻心的疼痛袭来。 那瓢虫的黑刺刺中了她的食指。 第88章 入绝境星光灿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之中进行。 除了樱,都在专注于脚下的蚂蚁瓢。 云子陌在剧痛之中,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动。 她玩好的左手反应极快地捂住了樱的嘴巴。 樱甚至还没来得及张口,只瞪大了一双眼睛,就被云子陌一同带出了石洞。 云子陌想的是,如果樱再呼叫一声,不知要牵动多少人的情绪。所以,她生生忍了痛楚,直踩着脚下的黄沙,一深一浅地走了几步。 而前面的七星猎焰似乎在想心事,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异样。 走到距离洞口十米之外,云子陌才松开了捂住樱的口。 “子陌哥哥!” 出了洞,竟是漫天璀璨夺目的星星,好似近在眼前,从来没有一个地方的星星像在大漠之中一样繁密、浩大,璀璨。 弯弯的月牙悬挂天际,月华如练,却在此地被星星夺去了光芒。 漫天星星竞相夺目争辉,银色的光芒照在波澜起伏的沙丘上,好似一片寂静的大海。 没有风,也没有浪,远方的山势起伏,繁星照得满世界美好似梦。 云子陌头脑有些晕眩,自然而然地平躺在沙地上,贪婪般地看着眼前的繁星。 七星猎焰被樱的惊呼声打断了沉思,几步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来,看着躺在地上的云子陌,“怎么了?” 此时,云子陌的手被掩在了袖子里,谁也看不到她受伤了。 云子陌额上出了些汗,面色却一如往常,“无事。” 反正,除了解药,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樱带着哭腔道:“刚才子陌哥哥在大人的肩膀上捉了一颗蚂蚁瓢。” 下一秒,云子陌感到右手被一双微凉的手捧起来,她被咬的右手手腕很快被缠绕上了一个软软的布条。 紧接着,她感受被咬的食指被包裹在一片温凉、柔软和一股大力之中。 云子陌心里一惊,视线陡然从夜幕上星星移动到了眼前的人身上。她的心在战栗,整个手指尖都在发烫。 小七的唇正含住云子陌右手食指。他正在吮吸云子陌那几乎看不到的针尖般的伤口。他要吸出云子陌的毒血。 后面的一行人已经围了过来。察觉到几道怪异的目光,云子陌心里颇不自在。 她使劲欲拔出自己的手指,可她的力气却远远不及眼前人的力气。 小七的脸色又冷又沉,也听不到他发一声。却能感受到他低沉至极、小心翼翼、又无比霸道的情绪。 云子陌整个人都像被烫在烙铁上一般,脸上波动万千。 几周一片沉默,冷湘余张了张口,发出一个音节,欲言又止。 云子陌支着左手手肘坐了起来,压制着情绪对眼前的人道:“不是说过吗?毒液太猛太迅速,做什么都没有用的。而且我们马上就能找到解药了。” 手指上被唇包裹的感觉消失了。 小七吐出一口黑紫色的毒血,“能缓解些许痛苦。” 说罢,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吮吸云子陌的伤口处。 云子陌无奈道:“其实,我不怎么痛的。” 容城脸色铁青道:“你真的不怎么痛吗?那护安怎么成那样了?” 云子陌来不及细想,道:“我不一样,咬着咬着习惯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又是几道心疼、惊讶、佩服交加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云子陌赶忙解释一番,“也就被咬过五六次吧?多咬两次就不怎么痛了。而且,就刚咬的时候痛一阵,后面就慢慢麻木,感觉不到痛了。” 护安点点头,道:“是啊是啊,我的手现在已经好多了。” 冷湘余缓和了一下脸色,看了看小七,又看了看云子陌,认真地道:“子陌哥哥,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 这语气有疑惑,有不解,有怪异。 云子陌一愣,不知怎么作答。 容城保持沉默。灼日干咳两声,似乎在为她解围般道,笑道:“哈哈,哈哈,其实,我们对断袖之癖已经见怪不怪了,天界也常有。” 云子陌这才知道,他和小七在众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形象。 她欲解释,可看着小七。她张了张口,又顿住了,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害怕。 她害怕的是,小七知道真相后的远离。 她知道小七把她当知己好友,那日在冥界青云书院大门口见到的对联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小七曾在怡红楼说,把她当作知己。 可是,如果小七知道她是女子,小七会不会害怕仙女姐姐吃醋,从此就远离她? 斟酌片刻,她叹了口气,“灼日神将,你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兄弟之间难道一定要像你和曜风神将一样天天吵架吗?就不能和睦共处么?” 灼日一愣,望向曜风, 曜风也正看着他。 这二人一对视,同时跳开老远,又同一时间道:“谁和他是好兄弟!” 围观的人暗笑不已。 容城扯了扯嘴角,道:“别管他们。” 灼日一噎,顿了顿,看着云子陌道:“其实你不用救他,他鬼主之身,身手那么好,不一定会被咬中。” 曜风也淡淡道:“是的,你去救他做什么,真是自找苦吃。” 云子陌救小七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来不及想,全是本能反应罢了。她只记得一条,小七因为她没有了灵力,她要保护好小七。 护安瑟瑟地道:“没想到鬼主大人也会害怕……” 空气中一阵沉默。 是啊,到底是什么让七星猎焰压制不住害怕的情绪。 预言兽到底要对七星猎焰说出什么样的预言? 冷湘余似乎终于克服了什么情绪,毅然道:“只要是子陌哥哥喜欢的人,我都支持!” 云子陌一愣,冷湘余又将话题拉回了她和小七身上。 她以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微妙情绪道:“小丫头,别胡说!” 容城看着二人,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拍了拍云子陌的肩膀。 灼日哈哈一笑,对冷湘余道:“刚才看你这小丫头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也喜欢你的子陌哥哥。” 冷湘余赧然,视线却飘向了无尽的远方,表情认真,“子陌哥哥是兄长。我喜欢的,另有其人。”她又调皮地笑了一下,“但是,我不告诉你们是谁。” 云子陌看着冷湘余,这才发现,湘余不知什么时候真的长大了,也有喜欢的人了。 小七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人复杂的眼神。他又吐出一口毒血,终于放下了手,又将视线从云子陌那恢复了一点肉色的手上移了开来,脸色沉沉,“去找解药。” 这时,只听见洞穴中一阵猛烈的动荡。 雷腾云奔一直没有出来。可想而知,洞穴中的大漠蚂蚁穴正在如何疯狂地被雷腾云奔踩死。 在场的诸位都觉得微微胆颤。 不多时,四兽容光焕发、得意洋洋地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四只骆驼。 灼日看着这场面,吃惊道:“能走到绝境大漠的骆驼!也是头一回了吧!” 曜风淡淡瞥了一眼,道:“骆驼的脚掌又大又厚,本就耐高温。没有狮子拦路,出来也不稀奇。” 云子陌看了小七一眼,小七的目光与她对上。 对视短短一瞬,云子陌就像触电般,飞快地移开了。 此前小七为她种种,她早已动了心。刚才小七为她吸毒,她更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 她对小七的感情,早已变质了。 再多看一眼,就会沦陷。 二人之间的距离,因为那位仙女姐姐,只能慢慢拉开。 护安看着洞口,脸上带了一丝难言的快感,兴奋道:“太好了!给我报仇了!” 云子陌的视线停在了护安身上,摇摇头道:“只要是沙漠里石洞口的缝隙,还会有大漠蚂蚁瓢的洞穴。大家只要再进洞穴就要小心,不要再生出害怕的情绪。要平和,平和。” 护安难掩失落,道:“喔,知道了。” 云子陌坐在黄沙上,沉沉道:“其实,那大漠蚂蚁瓢也有一个故事。” 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云子陌抬头,看着漫天繁星,缓缓道来:“大荒里的古蚂蚁一族和古瓢虫一族,两族结了宿仇。却有一对蚂蚁和瓢虫相知相恋,它们自然被各自的家族反对。为了能在一起,他们离开了自小生存的大荒,来到了这个绝境大漠。这样,谁也无法反对他们,谁也无法找到他们。他们在这里生活,非常幸福。直到有一天,他们被一个国家的国王发现。那国王生性残暴,一生没有得到爱情。他得知了蚂蚁和瓢虫的故事,心生嫉妒。便从国师那里得来符水,让古兽现了形,又将古兽分别关进了兽笼一个月。在这一个月期间,二兽被灌下慢性失明和失聪的药水。国王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看他们在看不到彼此,听不到彼此的情况下互相残杀。” 说这,云子陌咳了两声。 护安催促道:“然后呢?接下来怎么了怎么了?” 原来是云子陌渴极了,小七飞速从骆驼上取下水壶。云子陌接过来,触碰到小七的手指,她手下触电般地一松。 水壶掉在了地上,正好掉在冷湘余旁边。湘余捡起来,递给了云子陌。 云子陌也不敢再看小七的脸色,只接过水壶,猛喝了几口。 她强行忽略掉心里的那抹酸涩之感,看着众人期待的眼光,视线望向了天空,“可国王没有想到的是,那古兽恢复了人形,却能凭感觉认出彼此,不肯厮杀。国王一怒之下,竟下令关闭兽斗场,要活活地烧死二兽。” 这时,云子陌顿了顿,又喝了一口水,见众人焦虑又期待的目光,继续道:“兽斗场的旁边,有一颗梓棵树。梓棵树天生不怕火,其枝叶浓密,藏有许多馒头大的节苞,节苞上密布网眼小孔,一旦触碰到火焰,汁液就喷洒出来了。当时,国师见二兽因他的符水而遭横祸,早已痛悔不已,便将梓棵树劈倒,梓柯树倒在了兽斗场上,汁液流出来,扑灭了火焰。却没有想到,二兽在火海之中重生,结合为大漠蚂蚁瓢。大漠蚂蚁瓢飞逃出去。国王下令举国上下疯狂斩杀瓢虫,一斩之下,蚂蚁瓢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数量成倍增长。救下了二兽的国师被国王处以极刑。大漠蚂蚁瓢终于前来寻仇,它们看不见听不到,只能疯狂地咬那些产生害怕情绪的人。最害怕的,自然是国王。所以,国王最后的结局,就是惨死在无数大漠蚂蚁瓢的撕咬之中。大漠蚂蚁瓢没有了意识,却不愿意再踏足沙漠之中,又不肯离开沙漠,只生存在沙漠石洞前的缝隙里。” 一口气结束了漫长的故事,云子陌又拿起了水壶喝起来。 几人神色皆有动容。 护安眼眶发红,道:“太可怜了,太残忍了!大漠蚂蚁瓢不愿意踏足沙漠,一定是觉得大漠之国里有他们最悲惨的记忆,离开了大漠,外面的世界更加容不得它们。” 灼日眼中有一丝水光,道:“天大地大,竟容不下这对苦命的情侣。” 曜风道:“是哪个国家?” 云子陌喝饱了水,将水壶盖上,一边答道:“沙漠之中的一个小国,现在已经被风沙掩埋了。” 樱不解地道:“为什么它们现在被斩杀却没有变成两个呢?” 云子陌又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道:“从前瓢虫能成倍增长,却没有毒液,无法咬人。直到国师被处以极刑,它们找到国师的尸体,不知怎么就获得了毒刺。从此,一旦被斩杀,不是成倍增长,而是溅出高热血液伤人。” 冷湘余眼眶里含着泪,道:“可能那毒刺是国师变的。” 曜风感叹道:“沙漠之国,真是无奇不有啊。” 灼日也有一丝怅然,道:“如今,都被掩埋在黄沙之下了。” 小七看着云子陌受伤的手,道:“所以,解药是梓棵树的节苞。” 云子陌视线不再与他接触,只淡淡点头,“是的。” 樱看着七星猎焰,道:“大人真是才智无双!” 冷湘余摇摇头,“不对。” 樱朝她怒目而视。冷湘余却笑道:“双就在这里,子陌哥哥。” 几人笑出了声,云子陌却笑不起来。 心里那抹低落酸涩的情绪一直挥之不去,也不再看小七一眼。她的一颗心低低沉沉,怎么也提不起来。 护安打了个哈欠,道:“变成凡人了,竟然困了。” 曜风听闻,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 护安捂住头,扬起自己的那只黑紫色的手,拔高音量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打我!” 曜风看着他,道:“还困吗?要不要命了!要不要解毒?!” 护安这才恍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激动道:“对对对,要先解毒。” 云子陌莞尔,也站起身来。 灼日看着云子陌,道:“不知道那大漠飞歌的老巢在哪里?” 云子陌四下环顾了一圈,道:“梓棵树以前有不少,现在看样子,都被砍掉了。” 众人心下一惊。如此,就加大了找解药的难度。 曜风恨恨道:“大漠飞歌,做尽恶事!连梓棵树都不放过!” 云子陌感受到身后小七的冷意,道:“不,大漠飞歌的老巢,一定有梓棵树。” 护安颤声道:“为什么?真的会有吗?” 他这么怕死的人,听到解药难寻,马上又站不稳了。 云子陌理智地分析道:“大漠飞歌每年都要带回一些凡人来到沙漠,我想并不是要杀他们,而是给自己建立一支军队,建立一个沙漠中的王国。他要回来,必然要经过石洞,那些凡人必然害怕。要解毒,必然要梓棵树。” 她说这话时,语气轻缓,眼中有光亮闪烁,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灼日赞叹道:“小兄弟,你的才智才是真正的无双!” 云子陌微微一笑,“过奖了。你们跟着我走,千万不要走散。四兽能避开绝境大漠里的遍地流沙。但大漠里,还有隐藏在沙漠底下下,随时可能破沙而出的食人花。” 看着这沙漠中的活地图,曜风不禁问道:“你到过这里吗?” 云子陌道:“没有,沙漠无边无际,处处不同。但是大漠飞歌的老巢,一定是在水源在充沛的地方,我们循着水源找,就可以了。” 灼日连连点头,“是的,有道理,一切都听小兄弟的。” 他看着云子陌的眼中流露出满满的赞叹,甚至还带了钦佩之色。 这时,冷湘余又不淡定地问道:“真的,真的有食人花?” 云子陌好笑地看着她,道:“湘余,你可是穿着金缕玉衣呢,别害怕,食人花伤不到你。” 冷湘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接着,一行人继续往前。 小七坐在骆驼身上,樱坐在老虎身上。 云子陌在跃上白熊之前,略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上去了。 后面是冷湘余和容城骑了骆驼。 几位神将步行跟在后面。 走了两三个时辰,一路遇到狼、大象、狮子、毒蝎子、响尾蛇等群体,它们都在看到了四兽时,远远地避开他们,或匍匐在地了。 云子陌心下无限感慨,当年她徒手与这些野兽厮斗时的血腥、呕心、可怖等惨状犹在眼前。 忽然,流淌着的活水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第89章 裸鼹鼠怪黑石 一条像小溪般的活水静静地流淌着,在星光照耀下泛着璀璨的银光,水花偶尔撞到了岩石,惊起一阵晶莹的水花。 曜风、灼日、护安精神一振,一路飞跑到小溪边上,眼中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他们在沙漠中行走,早已经疲累不堪,口中又干又渴,就要蹲下身捧起水喝。 “等等!”云子陌喝止道:“不知道有没有毒。” 几人捧水的动作瞬间僵硬了,那泛着莹润的水如此吸引人。却要让他们生生止住动作,想喝而不得。他们面上一阵痛苦,只能将目光从小溪移开,疑惑地看着云子陌。 云子陌上前探视一番,道:“也不是一定不能喝,先看看有没有毒。” 这时,容城下了骆驼,快步走到溪水边上。她拿出了袖中的一个玉色杯子,又从溪水中舀了一杯水。 护安嚷叫起来,“白玉琉璃盏!遇毒变黑,这不是以前我栖紫都送到云中城的贺礼吗?你从不饮酒,怎么会带在身上。” 云子陌心中有一股暖流袭来。 最爱喝酒的人,是她啊。 容城并不理会护安,只静静地看着杯中水。 灼日看着那杯子,“自然是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的。” 水在杯中,他们不禁心中打着鼓,纷纷凑过来盯着它的反应。 少顷,容城看着杯中水,道:“无毒。” 几人一阵狂喜,“太好了太好了!” 正欲捧水喝下。 云子陌又道:“再等等!” 几人强自压抑住喝水地冲动,一颗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绝境大漠之中,很多东西都不能碰。在这里,只能听云子陌的。 云子陌开口道:“要先分辨是淡水还是咸水。咸水不能喝,越喝越渴。” 灼日心下一松,道:“我当是什么问题呢,这还不简单!” 于是,他以指尖在溪水中沾了一下,触感冰凉。 然后,他将指尖水放入口中,又皱起了眉头。 曜风和护安一脸巴巴地看着他。 见他眉头舒展开来,又听见一个仿佛天籁的声音道:“淡水!” 再也顾不得其它,几位神将蹲在一旁,捧起溪水中的水,一把一把地狂喝起来。 容城则走了回去,看到的是云子陌几人拿了骆驼上的水壶还有馒头,吃喝了起来。 原来小七放在灰色布包里面的东西大半都是水壶,还有一小部分干粮。 容城注意到的是,云子陌和七星猎焰之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气氛,反正和以前不同了。这二人似乎不再搭话,云子陌也不再看他一眼,只和樱、冷湘余说话,似乎有意在躲避他。她总觉得怪异,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这种事情,大概越问越尴尬,越不对劲吧。 容城也捉摸不透云子陌的态度,对七星猎焰,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正想着,云子陌却在这时已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水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容城接过,云子陌却不收回手。 容城正想着她和七星猎焰的事情,见到云子陌此举,脸现茫然之色。 云子陌笑盈盈地道:“给我呀!那白玉琉璃盏,不是给我这个贪杯之人准备的吗?” 容城扯扯嘴角,不禁莞尔笑了。 这个妹妹,历经万苦,一如当年。就像从前在云中城一般积极开朗,无论面对谁,面对什么事情,都保持着乐观的精神。 她缓缓地,将手中的白玉琉璃盏放在了云子陌伸出来的手心里。 云子陌却连拿水壶到嘴边的手都顿住了,瞪大眼睛道:“容城,容城,你笑了耶!你笑起来真好看!” 冷湘余咬了一口馒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我也是,我也看到了!” 樱也笑了,附和道:“是真的,是真的!” 云子陌没有想到,见到容城的一个完整的露牙笑脸竟然是在大漠之中。以前容城要笑,顶多是扯扯嘴角,完全不会展现一个这么大的笑容。 冰山美人一笑,在无尽大漠和漫天繁星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美丽。 那笑转瞬即逝。 云子陌意犹未尽地道:“容城,真好看,你以后要多笑一笑。” 这一边其乐融融。 那一边,几位神将终于喝够了,打了个饱嗝儿,躺到在沙子上歇着。 护安躺在地上看着漫天的星星,“真是太美了!这绝境大漠,可真是漂亮啊。” 灼日也满足地道:“是啊,绝对没有人想到,死亡之地是这样的景色。” 曜风撇撇嘴,想到所吃的苦头,什么也没说。 灼日做凡人时本就是农家出身的,吃惯了苦,他的状态还算很不错。 护安上一世出身于贫寒之家,状态也正常。 曜风则从小生长在皇家,娇生惯养,自然比前面二人少吃了一些苦头,脸色早已经变了,看上去有些虚弱,又对这一切感到厌烦。 这时,曜风眼尖地瞥到小溪中游来的几只样貌丑陋却不知名的动物。 这是说,他们刚刚喝下去的水,是这怪物在里面打过滚的? 他胸中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将刚才喝进去的水全部吐了出来,脸色惨白。 一边护安见状,也涌起一阵恶心,在一旁吐了起来。 只有灼日,仅仅是皱了皱眉。 闻声,云子陌一望,似乎松了一口气,欣喜地道:“是裸鼹鼠啊,六界之中最丑陋的动物之一,它们在游泳,放心,没毒。” 灼日强忍着胸口的异样,站起身来,看着始终从而不怕的云子陌,由衷地道:“小兄弟,那几年,你受苦了。” 云子陌微微一笑。 察觉到几道不一的目光,云子陌不以为意地道:“也没什么,我还不是活下来了。” 云子陌又指着天上的星星,“你们看,大漠的夜空是多么美丽,又有哪里能比得上。” 灼日点头,道:“的确,大漠星空之景,连天界都比不上。” 曜风和护安吐够了,都站起来,脸色泛青。 想到刚才喝下去的水,护安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已经完全没有瞌睡了。” 云子陌看向溪水中的怪物,“其实,遇到裸鼹鼠在此游泳,是好兆头,他们虽然丑陋,却也保护了水源。它们数量如此庞大,霸占了一条暗河最充沛的上游,别的有毒活物见到了它们,便不再靠近。食人花也讨厌它们,不敢见到它们的容貌。今天运气不错,狮子洞通往暗河上游。我们不必再长途跋涉,大漠飞歌的老巢想必不远了。” 闻言,冷湘余欣喜地道:“太好了!这么说,有裸鼹鼠在,就不会见到食人花了?” 云子陌笑着点点头。 曜风脸上终于见到几分喜色,“那快走吧,速战速决。” 于是,一行人又重新开始了征程,沿着小溪慢慢往前走。 忽然,远远见到一块黑色石头,在黄沙遍地之中显得尤为醒目。 云子陌脸现疑惑之色,“我没有见过这种石头,以前没有遇到过。” 几人心下一阵慌乱。 人的本性,就是惧怕未知。 之前有七星猎焰的四兽,又有云子陌熟门熟路,他们以为一切顺利。 现在也遇到了云子陌不知道的东西了,如何不慌? 继续走近,只见那石头越走近越大,通体的黑色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云子陌飞身下来,小七却更快一步地拦在她前面,“让四兽先去看看。” 闻声,樱飞跃下来。 雷腾云奔四兽奔跑着往那巨大的黑石而去。 不多时,雷腾云奔四兽跑了回来,又往黑石那边而去。 几人心下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有危险。 继续往前,脚下是一条上坡的道路。 渐渐靠近那巨大的黑色石头,众人只觉得气温从热到凉,一阵莫名的诡异阴森,背后一阵发毛,好像有人正盯着他们看。 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有。 终于在一阵发毛的悚然中绕过那块黑色石头。 那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伫立于沙漠之中。那石头底部,还顽强地生长了一些杂草,夹在石头和沙子的缝隙之中,在星空之下被照映得明亮异常,又显得诡谲阴森。 这巨大的黑石真是又黑又怪! 樱忽然大叫起来:“大人,你看!” 众人循声,只见樱正指着黑色石头上刻下的各种歪歪扭扭的文字。 小七看了一阵,道:“是一座乱葬岗。上面都是死亡之人的名字。” 这么说,他们的所在,俨然是一座沙漠中的坟场! 护安悚然道:“怪不得全身上下发毛,原来是一个墓碑,这底下竟然埋了尸体。” 灼日端凝着石头,道:“这字迹各种各样的都有,我们脚下,应该掩埋了这些年在沙漠之中死亡之人尸体。” 容城和曜风自是面不改色,心里却觉得慎得慌。冷湘余则早已脸色发白。 樱自傲道:“万鬼臣服于大人,不管是什么样的鬼,见到我们大人,无论如何都不敢出来。不用怕!” 护安抚了抚胸脯,一脸庆幸道:“幸好有鬼主大人在。还好,还好。” 曜风又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头,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连个凡人都不如!” 护安吃痛,不解地道:“我们现在没有灵力,就是凡人啊。” 云子陌沉思半晌,这时道:“从前并没有这个,大漠飞歌怎么会容许这么一块墓碑伫立在这里。我们还是想办法横穿这条水脉,换另一边走比较妥当。” 话音刚落,眼前的沙漠之中,一阵索索响动,四兽也后退不已。 护安心中一颤,大喊道:“鬼出来了!快逃!” 小七纹丝未动,冷道:“是食人花。” 语气中无波无澜,又有几分寒意。 此时,只有护安一人往后逃走。 紧接着,无数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沙土中传来。 “云子陌,好久不见啊!又听到你的声音啦~” “云子陌,你回来啦!” “云子陌,我们好想你啊!” “云子陌,别走嘛!” “云子陌,够意思!带了这么多人给我们当花肥。” “哈哈哈哈哈!” “……” 那茫茫黄沙之下,竟然有上百朵鲜艳异常的花朵破沙而出!那花有半人高,还只是花苞状,它们争奇斗艳,笑得一团簇锦。 云子陌脸色不变,冷道:“食人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如今,不害怕裸鼹鼠了?” 一朵食人花娇笑道:“裸鼹鼠不敢靠近坟墓,不会过来的。” 另一朵食人花似乎委委屈屈地道:“你就这么走了,我们没有了活人的鲜血为引,那些野兽都不来看我们了。我们经常好饿呀,只能在这里吸一些阴气。” “还有还有,这里安稳呀,你看到的黑石叫镇沙石。在这个镇沙墓地里,没有流沙,没有沙尘暴,每天安安静静的,我们不会被黄沙吞没,不用到处奔波呀,你不知道有多少食人花想搬到来这里呢。” “云子陌,你回来真是太好啦!” “云子陌,你回来了就别再走啦!” “……”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它们对云子陌的到来不无欣喜。 云子陌只感到一旁小七身上的寒意更甚了。 沙漠中的食人花,以新鲜的活物为食,刚才路上遇到的一切兽类,诸如大象、狮子、响尾蛇,云子陌都曾亲眼见到它们被食人花毫不留情地,一口吞噬。 她后来能在沙漠中存活,正是与食人花达成一个契约。她以自己的血为诱,人血吸引野兽前来,供食人花食用。 食人花凶残至极,在绝境之中似乎无所畏惧,居无定所,却有一个特点。喜欢环绕生长在小小的水洼边上,因为那里野兽最多。而长长的溪水脉边上,则是食人花最恐惧的地方,因为有时涨水,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死。 同时,她们极其害怕裸鼹鼠,说是觉得过于丑陋,一见到就反胃。 所以,一路远远瞥见有水洼,云子陌都刻意绕开了。而见到裸鼹鼠,她以为她们不会再遇到食人花了。 护安刚才逃得最快,忽然在后呼救道:“啊!好痛!好痛!救我,救我啊!” 他们身后,一朵艳丽非常的食人花以茎叶正拉扯护安的一条手臂,那茎叶上都是根根锋利的倒刺! 第90章 食人花大漠歌 夜空依然璀璨夺目。那食人花的倒刺根根,在银光之下显得尤其阴寒,就像一根根闪着恶毒光芒的银针,让人背脊忍不住冒出刻骨的寒意。 此时,他们前前后后都被食人花包围了。 护安脸色苍白不已,冷汗直流。 他被茎叶卷住的手臂剧痛难忍,却仍使出全身的力气与那茎叶作斗争。 那伤口越拉越深,转眼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忽然,他眼前花苞倏地张开,里面竟是一张血盆大口!花蕊变成了尖尖的牙齿! 护安吓得浑身发抖。 一旁曜风无妄刀出鞘。 “不能砍!” 云子陌急急呼道。 迟了,曜风一刀斩断了那茎叶,护安得救,跌落在地上。 曜风一脸铁青地看着护安,“简直给我们添乱!你来了有什么用!” 那茎叶落地,却又生出一朵矮小的食人花。那花还未长大,没有食人之力,此时它的茎叶恰好能抱住曜风的一只腿。 “来来来!多砍几刀!” “往这儿砍!” “多给我们砍几个儿孙!” “……” 那一大片食人花顿时兴奋不已。 而此时的曜风吃痛不已,忍着剧痛,却不敢再砍断茎叶。 食人花小,却生了小小倒刺。 也是因为小,所以那花的力气并没有多大,不及刚才护安被大食人花拉住的惨烈。 那朵小食人花娇笑道:“小哥哥,谢谢你给我新的生命~” 当下,在场诸人全明白了。 为什么不能砍,因为砍了的茎叶落地,又会生出新花朵。 那新花朵一定会抱住砍下他的人。 云子陌环顾四周一番,道:“当心,食人花的茎叶最多能伸出一米,我们都目测一下安全范围,呆在安全范围之内。” 对于食人花,云子陌还真的没辙。 她当年不是没有被那茎叶扎过,也是和食人花沟通之下,达成了契约,才让她们自主放开。 “啊!” 这一次,食人花又卷走了冷湘余。那茎叶上的倒刺刺入她的手臂,她痛呼不已。 云子陌惊道:“湘余!” 食人花得意地笑道:“我们已经能伸出一点一米啦,哈哈哈哈哈,几百年过去,难道我们不会变强吗?” 其余的食人花也哈哈大笑起来。 食人花张口了血口,冷湘余吓得闭上眼睛,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下一秒,她感到那刺都收了回去,她被悬空抛在了空中。 容城和云子陌在同一时间飞身跃起,同时接住了冷湘余,二人一人抓住她一只手,跃回了原地。 一个刻薄的声音道:“痛死我啦!这小丫头穿的什么?!怎么会碰都碰不得!!” “还有这等怪事?!” “怪了怪了!” “……” 云子陌将哭得满脸泪痕的冷湘余拉到身后,看着她没有流血的手臂,讶异道:“怎么回事,她穿了金缕玉衣,怎么会?” “那倒刺太细,插入了金丝和玉片的缝隙之中。”小七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却不再看云子陌一眼。 无论何时,小七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爱搭别人的话。但只要云子陌一开口,小七必定接话,眼睛也会看着她。 现在,小七忽然不再看她了。 云子陌觉得捉摸不透,更加感到二人之间气氛无比微妙。这种微妙,旁人却很难察觉。 冷湘余惊魂未定,道:“子陌哥哥,还好我刚才没有挣扎,不然也要鲜血淋漓了。现在还好,不痛。” 云子陌恍然,她原本还想着冷湘余或许能为他们开道。 现在这个主意怕是不行了。 她咬咬牙,对食人花道:“让我们过去,你们要什么条件!” “哈哈哈哈哈哈!!” “一百头大象!” “一千头狮子!” “一万匹狼…… ” “不,她走了我们不就又要饿肚子了吗?” “对!留下!留在绝境大漠不许离开!” “……”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云子陌面色青白交加,忍无可忍,脑中正在思索各种方案。 而一行人似乎也没辙。 灼日脸色惊怒交加,“简直丧心病狂!不如我们点火烧了这片花海!” “哈哈哈哈!烧我们,也要你能烧得死啊!” “你烧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缩下去啦!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这位小哥哥可真是狠毒!” “…… ” 护安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容城一脸铁青,曜风咬牙忍痛。 樱和冷湘余脸色尤现几分惧意。 小七的脸色很冷,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气,“哦?这就狠毒了?” 他的语气依然漫不经心,可那刻骨的寒意却让一众食人花倏地噤了声。 终于有一朵大胆的食人花开口问道:“你是谁?” 小七面上在笑,“怎么,不记得我了?” 食人花似乎茫然了,许久没有开口。 小七忽然拿出一把小小的红色匕首,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瞬间血流如注,滴落在地上。 这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气呵成。 转瞬之间,地上的一朵食人花变成了紫黑,又变成了深黑色。 云子陌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将衣服的一角撕下,飞快地缠绕住小七受伤的手腕,为他止住了不断留下的血液。 小七举起被手扎的手臂晃了晃,不在意地道:“没事。” 闻言,云子陌心里一松,却将视线落在食人花身上,不再看他。 那颜色似乎会传染一般,渐渐的,所有的食人花都变成了深黑色。 那一大片原还在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食人花在瞬间无法动弹。 樱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大人,你怎么……怎么不用我的血!” 小七摸了摸樱的头,道:“你的血,功效没那么强。” 食人花在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啊,你变色了!” “你也变色了!怎么回事!” “啊,我动不了了,动不了了!” “没事,只是让我们动不了而已!别怕!” “是啊是啊,我们就等他们走了!” “……” 其中一朵最大的食人花,道:“只有鬼的血能麻木食人花一族,他!他!他是多年前来过这里的鬼主大人……” 那声音都颤抖得变了声调。 然而,话未说完,它已经被跟着云子陌一行人的骆驼一口吞在口中,慢慢咀嚼吃了下去。 四骆兴奋不已,四处寻找着地上带刺的食人花。 骆驼,最喜欢吃的植物是仙人掌。它们最喜欢咀嚼有刺的植物。 这场面让人唏嘘不已。 当年,云子陌费劲千辛万苦都难以摆脱食人花的控制,如今却被一举歼灭。 灼日惊叹一番,道:“鬼的血液可以使食人花麻木我从来不知道,仙人掌是骆驼最喜欢吃的食物之一。” 曜风这才从食人花□□中挣脱出来,一脸吃痛,“这等伤天害理的花,早早灭绝了才好。” 护安也终于站起来,他颤巍巍地撕下衣服的一角,左手给右手的伤口处绑了一根布条,“还没有找到大漠飞歌,我已遍体鳞伤。” “小心点,没事的。”云子陌回过神来,安慰道。 小七看着几乎吃完地上食人花的骆驼,道:“走吧。” 接着,一行人又往前行。 依然是雷腾云奔在前探路,他们在后。 这一路,走得甚是平坦,没有再出现食人花,更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 忽然,一阵难听至极的歌声远远传来。 在大漠之中,呜呜地响起,音色粗犷,却有几分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味道,时而激情澎湃,时而声嘶力竭。 曜风一脸厌恶地道:“五音不全,鬼哭狼嚎。” 灼日也嫌弃地点评道:“简直不堪入耳!” 其余几人都皱起了眉头。 护安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让我听这种歌声,还不如杀了我!” 此时,沿路的一些狼、狮、象等兽类,齐齐往后奔逃。 云子陌惊疑不定地道:“这是……大漠飞歌?” 小七笑了笑,“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大漠飞歌的歌声,的确堪比杀人。” 冷湘余叹道:“简直是叹为观止啊!” 那声音唱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尔后,只听到一阵让整个大漠都为之一颤抖的震耳欲聋合唱之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 至少有千人齐唱,唱音激扬万千,似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几人不禁紧紧捂住了耳朵。 此前,那大漠飞歌一人的歌声虽难听,距离却远着,只是隐隐传来。 现在这千人之音,音量就大了。 几人面面相觑。 终于,那歌声听了下来。 护安一脸痛苦,“魔音穿耳啊,大漠飞歌自己唱得那么难听,还要教别人唱歌!” 樱则认真地道:“我冥界的鬼唱歌也没有这么难听啊!” 冷湘余皱起了巴掌大的脸,“希望不要再唱了。” “……” 一路上沙坡而行,他们先是吐槽大漠飞歌的歌声,后来渐渐感到疲累和口渴,便都不再说话。 所幸,再也没有歌声传来。 他们踏着满地黄沙,一步一步往上走。 一个晚上过去了,星星和月亮消失在天空中。 太阳即将升起,空气中又吹来丝丝风。 东方天空中飘着一片一片昏暗的云,高低起伏的远山透着神秘和古朴,茫茫的大漠与长天接成一色。 一行人快要走到坡顶的位置时,光景一阵变幻。天地之间好像撕开了一条裂缝。 微亮的黄光漏进了整个大漠。渐渐地,火球般的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给漫天昏暗的云朵镶上了金边,天空中氲出一片朦胧又灿烂的的朝霞。 壮丽的大漠之景,在不同的时刻有不同的景致,美的如梦似幻。 几人不禁看得呆了。 又行得几步,已能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枯树,还有一些嘈杂之声传来。 到了沙坡顶部的位置,面前的景象让他们产生不同程度的震惊。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由石头砌成的拱形城堡,城堡看似有好几层,每一层都有数个窗户,那外墙和窗户上都雕刻了细密的花纹。 城堡的大门处,披着兽皮衣的人鱼贯而入其中。 云子陌一行人跋涉一个晚上,便找了一棵枯树,隐在其后。他们一边观察情况,一边饮水吃干粮,稍作休息。 那城堡内不断有声音传来。 “唱了歌,就要开始一天的新生活啦!” “活力满满,行动力满满!” “给我一把石刀!” “提一桶水来!” “哇,这颗珠子也太漂亮了!” “哇,这个帘幕好美啊!” “快点,我这边需要人手!” “你们给我小心点,别把珠子擦掉了!” “……” 第91章 金银山将军计 这群人似乎正忙着打扫这间城堡。 再细细一观,这些人有的断手,有的断脚,有的瞎了一只眼,还有一些大龄的老人,也不乏年轻的男男女女。 可以看到,他们纷纷上了城堡前的石阶,有的拿了石刀,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拿了抹布。 云子陌一行人休息罢了,便将四兽和骆驼停在了枯树后,他们自己下了沙坡。 走近城堡的大门,这些人似乎不在乎他们的到来,都咧着嘴喜气洋洋地上了阶梯城堡大门前的石阶。 越是走近,越是能感受到浓烈的异域风情。 观察了一阵。许久,一楼没有了任何声响,空无一人。 停在了城堡大门,云子陌一行人俱是一阵惊讶。无数珍珠镶嵌在城堡的石门上,有些晃人的眼。 大漠,当真富有。 走在最前方的是曜风和灼日,再是容城、冷湘余、护安,云子陌和小七断后。 上了阶梯,迈进大门,又见无数雕刻了繁复花纹的石柱,一些红红绿绿的玉石镶嵌其上。脚下触感柔和温凉,地板上不知铺了什么野兽的兽皮。 长长的石阶之上,还设有一个石座。那石座的最上方嵌入了一颗硕大的红色玉眼。 一行人四处观望了一番。 护安抚摸着石柱上的一颗巨大的绿色玉石,眼睛眯起来,一副痴迷的样貌,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伤口。他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玉石,颇有些流连忘返。 曜风鄙视地看着他:“护安,要给你接一下下巴吗?” 护安回神,望向曜风,“???” 曜风嗤笑一声,“你的口水不要流到地板上。” 旁观的众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樱一副自傲的语气道:“这算什么,我们鬼界多的是。” 话音刚落,前方的阶梯上走下来一个穿了一身盔甲、身戴配剑的人。他看着几人,颐指气使地道:“喂!你们几个,不去楼上帮忙,在这里做什么?” 几人愣了愣。楼梯上的人已经走了下来,“你们几个,还呆着做什么呢?没见楼上都忙成什么样了吗?登记在册,偷懒耍滑,今天晚饭没有了!” 云子陌笑了一下,开口道:“这位……朋友,我们刚来不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那将军打量了她一眼,“谁和你们是朋友,我可是刚被大王封的威仪将军!看在你们初来乍到的份上,本将军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上去帮忙吧。大王今天晚上可是要来欣赏这座城堡!多用点心!” 云子陌见众人多愣住了,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道:“多谢将军。这城堡可真是恢宏。” 那将军道:“那当然,这可是以后大王的寝宫,我们建了两年才建成的。” 护安的视线还在那柱子上的宝石上,啧啧道:“大王真有钱!” 那将军看着他,自豪地道:“那当然!大漠里的一切财富,尽归我们大王!你们快去帮忙吧!” 于是,那威仪将军便径直越过他们。 擦肩而过时,亮光一闪。 走在最后的小七以匕首抵在了威仪将军的咽喉。 尔后,城堡外似乎又传来嘈杂声,还有远处一行人的脚步声。他们正往城堡处走来。 威仪将军满眼惊恐,想求救,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小七捂住了嘴巴。 灼日压低了声音,焦虑道:“抓他做什么?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云子陌忙道:“别急,噤声。” 小七从不做无用之功,她自然清楚。 这时,只见小七的视线停留在一处墙壁,还未走近。云子陌会意,飞跑过去。走近一瞧,只见那墙壁竟有一个细小缝隙。伸手一推,果然是一个暗室。 云子陌向几人打了一个手势,一行人会意,便一个接着一个入了暗室。 待他们依次进入了,那纷杂的脚步声已经上了台阶。 护安背靠着暗室的门,拍了拍胸脯,一脸庆幸,“幸好幸好。时间卡的刚刚好。” 云子陌环顾四周,道:“这暗室隔音效果不错。” 这竟是一个巨大的兵器库,四周整齐地摆放着盔甲兵刃,分门别类,刀、剑、斧、矛、盾、弓等等应有尽有。 小七松了一只捂住他嘴巴的手,而他的匕首仍然抵在这位威仪将军的咽喉处。 冷湘余急急地问:“你知道我沈姐姐在哪里吗?” 那将军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云子陌将湘余拉到身后,开口问道:“大漠飞歌可有捉一位叫沈兮的女子?新捉来的人被关在哪里?” 那将军闭上眼睛,毅然道:“我忠实于我们大王,一个字都不会说!你们要杀就杀!” 曜风看着他,道:“倒是有几分骨气。” 几人心下皆有分外讶异,臭名远扬的大漠飞哥,竟有如此忠心的属下。 “哇!!这里有好多宝贝!” 只听见一声惊叹。几人回头一望,是护安推开了连着这间兵器库的又一间暗室。 护安这时正迈步进去。 闻得一声轻响,众人再回过头来时,只见那威仪将军倒在了地上,脖子上却没有鲜血。 小七收了红色的匕首,道:“打晕了。” 几人便不再管那威仪将军,转身去了护安发现的暗室。 一进去,只见护安蹲在地上,眼睛闪闪发光。 原来,这间暗室是一个巨大的杂物库,什么都有。 左边堆着一座又一座的金山银山,各种颜色的宝石、工艺非凡的玉器,一串一串的巨大珍珠项链。这些都在地上发着光。 右边则是各种金银器皿,还有精致的陶器,也有一些普通的丝织品。 护安正好拿了一串巨大的珍珠,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曜风又狠狠拍打了一下护安的头,道:“护安,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 护安不理会他,也不呼痛,只盯着眼前的财宝看着。 曜风一时无语。 樱和冷湘余也在四处观赏,口中惊叹不已。 大漠,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富有。 云子陌看着众人的表情,笑道:“大漠中的财富,又何止这一点?” 灼日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暴殄天物,大漠飞歌竟将这些当作杂物堆在此处。” 容城神色自若,似乎对这些都漠不关心。 小七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再普通不过的丝织品。 曜风眼中有几分忧色,道:“看来大漠飞歌对大漠了如指掌。我们要将人救走,也不容易。” 灼日叹气,“不知道有多少个将军,如果每一个都像刚才那个一样守口如瓶,大漠无尽,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 樱走到小七身边,道:“大人,这大漠飞歌……” 小七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只道:“大漠他为王,在这里,没有人与他匹敌。” 说着,他蹲下身去,在一堆的丝织品中间挑了一套再普通不过的衣服拿在手上。 几位神将神情落寞下来。鬼主大人是他们这支沙漠探险队伍的支柱啊,一路都来,都是他在化险为夷。 如今,他们之中最强大的鬼主大人没把握赢过大漠飞歌。看来这一趟,不会轻松了。 云子陌看到了小七拿衣服的举动,灵机一动,道:“大漠飞歌是大漠之王,我们谁也敌不过他,不如换上普通的衣服,在脸上抹一把灰混进去。以巧计救人,寻解药。” 几人闻言,脑子清明些许,眼中一阵光芒闪动,连连点头。 灼日赞赏道:“这样,就算是大漠飞歌,也认不出我们。” 曜风兴奋道:“好主意!” 说着,几人就蹲下身来,在地上寻找适合自己的衣服。 云子陌看了容城一眼,道:“容城,帮我个忙。” 容城不明所以。 云子陌道:“很快。” 接着,云子陌和容城退出杂物间,走回了刚才的兵器库。 二人将那将军移到了珠宝库。 云子陌对容城道:“你快去找一件普通的衣服吧。” 在一行人换外袍时,云子陌将将军身上的盔甲趴了下来。 众人这才明白她的用意。 不多时,所有人都换上了再普通不过的外袍。容城和冷湘余都换了一身普通的男装,而云子陌则穿上了那威仪将军的盔甲。 几人脸上都抹了一把陈年黑灰,黑黝黝的,已然辨不出原本的容貌。 云子陌又飞快点了将军的穴道,道:“现在,他至少一天一夜不会醒了。” 说罢,她与容城合力,将威仪将军拖到珠宝库内一个隐秘的所在。 灼日看着这一系列动作,感叹道:“妙计,妙计啊!” 就像当年在万魔窟的后宫找解药,云子陌总是能峰回路转,想出一些巧妙的主意。 曜风看着地上还在观赏珍宝的护安,怒火中烧,道:“护安,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吧!我们走!” 护安这才倏地站起身来,手上还拿了两颗宝石,道:“我都听到了,反正大漠飞歌不认得我,我跟着你们,不说话就是了。” 说着,他欲将手中的宝石放入袖中。 曜风火气更大了,直接将那宝石打落,忍无可忍地低吼道:“简直丢尽了我们天界的颜面!” 护安手上吃痛,目光却又放在了地上。 灼日脸色比曜风缓和一些,却也也认同地道:“护安,这些身外之物,何足挂齿。” 护安撇撇嘴,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宝石身上移开,“我这辈子做凡人时,生在一个贫寒的农家,小时候在客栈做工,为了得到自己应得的两个铜板赏钱,都要挨店主一顿痛揍。你们不懂,不懂!” 听罢,灼日神色微微变了一下,同情之感顿生,正欲说点什么。 忽然,杂物间暗格的门忽然被推开。 几人齐齐呆在原地。 为首的是一位和云子陌穿了同色盔甲的将军,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那将军看着他们,疑惑地问云子陌:“威仪将军,你带这些人进来做什么?” 云子陌很快反应过来,粗着嗓子道:“噢,这些都是新来的,大王让我带他们来拿一些东西。” 那将军神情戒备,举起了腰间的剑,“你的声音!你不是威仪将军!” 下一秒,他就被小七打晕了过去。 后面的两人欲逃出去,也被曜风和灼日擒住,瞬间没有音响。 这三人被拖到了和威仪将军一处所在。 云子陌皱眉道:“我已经粗着嗓子了,这可怎么是好?” 小七没有看她,只道:“威仪将军刚被升为将军,这个人想必和威仪将军极为熟悉。不必担心,普通人听不出来。” 二人之间的氛围古古怪怪。就连说话也不像从前,会看着彼此的眼睛。 云子陌有些低落,忽略掉心中那些微妙的情绪,道:“好,我们走!” 一行人这才依次出了暗室。 谁也没有留意到,走在最后的护安,还是悄悄拿了两颗宝石揣入了袖中。 威仪将军在前,这行人一路畅通无阻,踩着阶梯到了二楼。 二楼里间,一行人正在忙碌。那里设有一条长长的石桌,上面摆了各式各样的珍奇器玩。还有无数石凳,凳上都嵌入了颜色不一的宝石,再是一道珠帘,珠帘内是一个软塌。 角落处是一个书案,案上有笔墨纸砚,还有数卷文书。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人群都在忙忙碌碌地擦拭、精修着这里的每一处,对他们的到来似乎并不在意。 云子陌刻意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走到书案前,咳嗽两声。 那书生抬头,起身行礼道:“将军,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云子陌粗着嗓子道:“我想看看这些人的卷案,可有记载?” 那书生点头,从那坨文书里找出一卷,恭敬地递给她,“就是这里。” 云子陌接过来,随意翻了几页,面上浮现些许异色。 随后,她看着那群卖力打扫的众人,高声道:“今天大王让我来问问你们,想不想离开大漠?” 这群人却是大惊,纷纷摇头。 一断了左手的人道:“我原来断了左手,乞讨为生,受尽欺凌!大王救了我,带我来到美丽富足的大漠,我感谢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离开?” 一瞎眼的人道:“我瞎了双眼,出去觅活到处没有人要,差点饿死,大王给了我一份新的生活,我为什么要离开?” 一健全的女子道:“我行医数载,却在一日没有救回一个达官贵族,差点满门被灭。大王反帮我杀了达官贵族一家,救了我一家人。我来到大漠行医报恩,一家人跟我来此,这里人人友好,我们再乐意不过。” “……” 人群里叽叽喳喳声不断,却无一愿意离开大漠,这却上令云子陌一行人意外了。 第92章 飞歌堡遇霸下 人群里,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云子陌一行人脸上黑乎乎的,眼中却有不同程度的惊讶。 那在案前负责文书的书生疑惑道:“将军,我秦浪刚开始是被抓来的,但是大王给了我的家人足够的财富。后来我跟着大王回去探视过亲人,他们生活富足,过得比以前好多了。我现在也已经适应了大漠的生活,在哪里生活都一样。这里,也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不知道大王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难道要带我们离开大漠?” 云子陌咳嗽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大王刚抓来的人,有一部分不肯留下,大王感到头疼罢了。” 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又起。 云子陌正想着书生的话。此人既然后来还和大漠飞歌出去过,想必地位不低,也不是新来的。一定知道新来的人被关在哪里。 云子陌看着眼前的书生,粗声道:“秦浪是吧,看你写的一手好字,想必脑中也有智囊妙计,所以才被大王选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前去说服他们,助大王一臂之力。” 秦浪被夸赞一通,面露欣悦的笑容,对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将军,我这就随将军前去。” 云子陌心中一喜,强自按捺激动,粗声道:“请。” 接着,一行人下了二楼,云子陌往城堡门外的方向走。 秦□□住她,疑惑道:“将军,不是去飞歌堡吗?” 云子陌脚步一顿,道:“我这边还有点琐碎事要处理。你先去那边吧,你带这几个新来的去,路上让他们帮着采一些梓棵树的节苞,我随后跟上。” 她总不能说,自己走错方向? 秦浪不觉有疑,恭敬道:“是。” 察觉到几道疑惑的目光,云子陌道:“你们先走,随后我来找你们。” 说罢,她转身,慢慢往城堡大门而去。 云子陌此举可解两难。一是大漠飞歌的所在,戒备一定森严,将军肯定不少,一旦遇上一个熟识威仪将军的人,她就露陷了。二是她并不认得正确的路,一路上的表现一定会让秦浪起疑。 云子陌脚步缓慢,直看到秦浪则带着那一群人消失在转角处。 她折回了暗室,换了一套普通的女装,又把脸稍微净了净。 此时,将军的身份最好不要用了。 出了暗室,她便往秦浪之前的方向而去。 城堡的后方,竟是一个树林。 繁盛茂密的梓棵树正在其中。 云子陌看到了树下朋友们,还能听到几人正在问东问西,有意地拖延时间。 护安显然已经给自己解了毒,笑得一脸灿烂。 云子陌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正在思考是不是就这样跟踪在他们后面? 转眼,她就否决了这个主意。 飞歌堡戒备森严,没有那秦浪带路,恐怕无法入内。 想罢,她低眉敛目地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云子陌露出受伤的手,行了一礼道:“威仪将军让我来此寻梓珂树的解药,并与秦浪公子一道劝服新来的人。” 说话温文尔雅,举止有度。 秦浪在沙漠之中多年,很少见到和他一样的读书人,闻言便起了几分意思,道:“你也是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 云子陌依然低着头,道:“墨子。” 秦浪想,这女子太害羞了,便摘了树上的一个节苞下来,道:“来这里的新人,无一不被咬过,受苦了。墨子,你把手伸出来。” 说着,便欲亲手给云子陌解毒。 云子陌微微侧身,道:“多谢公子,我自己来便好。” 秦浪在沙漠之中许久,多的是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子。这时见到一位如此与众不同的人,心下又起了几分新奇,眼睛慢慢放光。 他并不将手中节苞给云子陌,反而一脸色眯眯地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怎么用。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拿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节苞。 这就要上前拉过云子陌的手。 云子陌正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再避开,把他得罪了再要刁难可怎么是好?又要拖上一大把时间。 那一行人神色无奈,身不由己。 云子陌正想着,算了,被摸一把就摸一把吧。这大漠中的色狼长得文质彬彬,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 “哇!好大的一只黑虫子。” 随着樱的一声喊,秦浪在瞬间被扑倒在地,他手中的节苞亦被撞翻。 在即将落在地上之时。 小七以脚尖托住,又将节苞拿起来,小心地执起了云子陌的手。 里面的汁液正在涌出。 触感冰凉,云子陌触电一般,心上异样。那些汁液则恰好淋在了云子陌被咬的手指上。 小七很快松开了她的手,展颜一笑:“好了。” 云子陌呆楞了一番,竟忘了说谢谢。 “总算赶跑了!”樱这时从地上站了起来,嚷嚷道。 秦浪方才被樱扑倒,完全没有看到这边的情景。起身后,他脸色现出几分后怕,道:“这里有拟步甲!快走,被咬上一口也要受苦一个月,快走!” 众人一愣,刚才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虫子? 不管怎么样,秦浪以为是真的。 樱看着小七,吐了吐舌头。小七则赞许地一笑。 几人跟着秦浪行了一阵,转了两个弯,终于见到了所谓的飞歌堡。 这是一个拱形城堡的形状,不过已经老旧,有的墙壁已经塌了一角。没有珍贵的装饰和繁杂的雕刻纹饰,反而有几分断壁残垣的味道。 城堡周围,站了一圈身穿盔甲的将军。 果然戒备森严。 他们在秦浪的带领下,顺利进得了那城堡的门。 在城堡中向左转了个弯,入了一条甬道,却是一条下坡的道路,光线越来越昏暗。 云子陌心下生疑,道:“是这条路吗?” 秦浪点头道:“是的,刚来的人都在地洞里。” 一行人跟着秦浪继续走,直走到了城堡的尽头,看到的是一个石墙围着的喷泉,里面早已没有了水。 绕过喷泉,一个上了巨大铁锁的铁门就在眼前,左右守着两个士兵。 秦浪朝士兵道:“我奉威仪将军之命前来,开锁。” 一士兵恭敬道:“是。” 铁门打开,几人跟着秦浪入内。 行得不久,便听到流水声潺潺。 这是一个地势极低的天然山洞。 当下,几人加快了脚步往前。直看到一个小湖,湖中心是一块凸起的地,略为平整,俨然像一个湖心小岛。有一座黑色的桥连接了他们脚下的地板与湖心岛,这湖心小岛光线略强,而小岛之外则是一片昏暗。 身穿白衣、金衫、紫衫、蓝衫四大家族修士就聚在那块岛中央,大概二十人左右。他们的衣衫早已脏破不堪,躺在地上,没有睁开眼睛。 没有人察觉到,当他们踏上黑色的桥时,秦浪却正往后悄悄离开。 冷湘余的视线在一群被捉的修士里寻找,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激动地飞跑过去,道:“沈姐姐!” 随着冷湘余的一声喊叫,忽感到脚下的地微微一动。 而欲逃走的秦浪,却在瞬间被小七抓了回来。他的匕首,抵在了秦浪的咽喉处。 “沈姐姐,是我啊,我是湘余啊。” 随着一阵呼唤,沈兮醒了过来。她一身玉衫已灰黑残破,见了来人,脸色一变,惊道:“小心脚下!” 几人还未有多大的强大的反应,对面的修士纷纷醒了过来,纷纷呼道:“你们别有大动作,轻一点!” 小七低头看了一眼,脸色未变,“这赑屃,竟在沙漠之中。” 赑屃? 一行人心中一惊,低头一看,脚下哪里是什么黑色的桥。 分明一个巨大的龟壳! 赑屃,大荒古兽,又名霸下,蛇首龟身。 谁都听过这么一个名字。至于它是否凶残,什么脾性,谁也不知道。因为,六界中人从来没有人见过。 有传说,霸下一次可以吞下十个人。 忽然,脚下的霸下在水中腾跃而起,惊起滔天水花。 “啊!!”护安尖叫起来。 “别喊!”曜风低声斥道。 一时间,众人猛然被升起了五丈高,俯视了整个湖心岛。 所幸,那龟壳却是极稳极宽,一行人在龟壳之上没有感到任何不稳和动摇。 那硕大的蛇头慢慢转头,一行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神情戒备地看着它的头。 下一秒,一道红蓝交加的光影闪过。 那速度之快,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霸下,刚才伸出舌头来,卷走了什么? 护安吓得浑身发软,瘫倒在一旁的灼日身上,“是,是我身上的蓝宝石被卷走了。” 曜风气道:“你!你可真是成事不足!” 护安颤抖着道:“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灼日扶着护安,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这么一下,众人心中俱是骇然起来。 如果那赑屃要吃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他们谁也无法生还。 护安袖中的两颗蓝宝石藏得何其隐秘,他们谁也没有发现,竟然能被蛇眼发现并被蛇信卷走。 就在他们神情骇然戒备之时,只感到龟身又慢慢下降。 那硕大的蛇头缩进龟壳,又渐渐沉在了水中,似乎从来没有醒过。 小七观察了周围一圈,开口道:“赑屃生存的大荒,遍地都是蓝宝石。” 曜风的怒火依然没有降下来,“护安,你真是丢尽了脸!” 护安将头低下去,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又是害怕又是惭愧,不敢看任何人。 灼日不忍再责怪,转了话头,道:“原来,原来赑屃也是被抓到这里来的。” 云子陌在沙漠里这么多年,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怪物,道:“如此,赑屃卷走家乡的蓝宝石,它是想家乡了。” 尽管经历了“惊涛骇浪”,小七抵在秦浪脖子上的匕首却没有半分偏离。他冷冷开口,“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有半字假话,我即刻了结了你。” 秦浪早已吓得浑身发抖,颤声道:“赑屃还是一个蛋的时候就被大王带回来了。我只是帮大王留下这些修士!别杀我,别杀我!我这就放你们出去。我们一起出去。” 云子陌看着对面抱作一处的冷湘余和沈兮,还有慢慢醒来的一众修士,冷然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不对劲?” 秦浪老实地道:“梓颗树下,根本就没有什么虫子,你们谁也没有问一下。再说了,新人刚来这里,谁不是战战兢兢,你们却没有,一定不是被抓来的。” 原来如此。倒是他们疏忽了。 曜风依然很气,道:“所以,你就将我们诱来,一起关在此处?和赑屃同处。” 秦浪为保小命,已知无不言,“大王要壮大军队,必然需要修士,可修士怎么会愿意留在我们大漠之中,所以,不得不使用非常之法。如果愿意留在大漠的,我们自然会放出去。” 灼日看着那群修士,疑惑道:“大漠飞歌,对那些残障人士尚且如此,为什么会这么做?” 秦浪道:“我们根本就不想伤害他们,但是大漠也需要人才啊。他们不愿意留在大漠,我们有什么办法?” 一直不说话的容城此时开口了,“四大家族的修士,个个视死如归,气骨高洁,如何会屈服?” 秦浪不语。 云子陌想到了别的什么,问道:“大漠飞歌莫不是又出远门了?” 秦浪道:“没有,没有。刚才你们动作太大才惊醒了赑屃,现……现在,快走,趁赑屃又睡着了,一次走一个人!” 小七语气沉稳,“你们先过去。” 一行人点头,看着小七,面露感激之色。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小心地,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直到脚下由黑壳变成黄土地。 接着,是那二十多个修士,包括沈兮和冷湘余。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轻手轻脚地踩过了龟壳。 一路都平安无事。 最后是小七和秦浪,两个人。 小七一边走,匕首仍然抵在秦浪的脖颈处。 众人看着那两道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身影,都有些提心吊胆。 第93章 亚夫人断生机 “砰!” 一声巨响在山洞外响起,众人心下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一道飘渺的女声传来:“不用管了。这些人留着恐对我们大漠不利,大王那里,我自有交代。” “是……是亚夫人,她把洞口堵住了!”秦浪浑身颤抖,眼中惊恐不已。他和小七正从龟壳上走到了平地上。 随着秦浪的叫喊,众人或多或少生出几分恐慌。 小七利落地收了匕首,又一脚将秦浪踹翻在地,道:“这洞中,一定有其它的出口。” 秦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是有另外一个洞口,但是行不通啊。亚夫人心狠手辣,怎么会给机会让我们生还?” 相比于其它人,云子陌在这沙漠之中,早已经练就了一番镇定自如,便问道:“亚夫人是谁?” 秦浪瘫坐在地上,目光僵直,吓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亚夫人是大王最爱的女人,对她极尽宠爱。她经常离开大漠,她一出去,大王就去找她。每一次回来,都会带来一些新的人。刚来的新人不知道,但久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亚夫人对付手下人心狠手辣,我们大漠的人都不怕大王,反而害怕亚夫人。可是大王宠爱她,大漠里很多事情都听她的。这一次,将这些修士带回来关到这里,就是亚夫人的主意。” 一行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外界传闻大漠飞歌无恶不作,经常惹是生非,弄得人间处处灾祸,却又收留一些处事艰难,命运坎坷之人。原来是一边作恶,一边救人赎罪。 灼日看着地上秦浪,诧异道:“难不成在人间作恶害人的一直是那个女子? 曜风面露沉思之色,道:“想必大漠飞歌也逃不开干系,他受美色所诱,与此女一同为害人间。” 一位紫衣修士此时叹了口气,插话道:“没想到大漠孤煞也有所爱之人。” 外面的人都道大漠飞歌如何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如今真相大白,他那形象的转变着实有些令人震惊。 云子陌也有些感概,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净土,大漠飞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有数,所以救一些可怜之人,想要为他们所造的孽赎罪,他本性善良的一面未泯。” 一位蓝衣修士恨声道:“赎罪?他赎得完吗?有一次,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来到了一个村子,在全村人流最多的集市上。那女人身上掉出一个瓶子,那瓶子掉在地上,瓶口被撞翻,瞬间从瓶中出来一匹狼,那狼渐渐化成人形,疯狂撕咬人群,那女子全程无动于衷。大漠飞歌赶来时,救下了全村最后一个人,那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承受了所有!一切的灾难都是大漠飞歌对这个女子的宠爱造成的!” 众人一阵沉默,只有沈兮问道:“那狼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蓝衣修士脱口而答:“红色,那双目赤红。” 沈兮似乎陷入了深思。蓝衣修士却无法平复心情,继续道,“那个孩子就是我!除了我,全村无一人生还!我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琼崖千盛岛的修士赶来时,大漠飞歌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原来他和那女子是一伙的!正在这时,炀剑神将下凡,正好看到大漠飞歌捡起了瓶子欲收回狼妖,他们搏斗起来。而我,我就这样被琼崖梅家家主梅西君带回去了……” 说着说着,他喉头哽咽不已,满面泪水。 一时寂静无声。 他身形摇晃,撕心裂肺地喊道:“全村人的性命!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他怎么赎罪!他如何赎罪!” 他旁边的人扶住他,不忍道:“平方……” 这时,沈兮缓缓道:“这世间已少有妖作恶害人。狼的眼睛不可能是红色,想必是亚夫人用药让狼失去了心智。” 冷湘余惊讶道:“没想到,她对一只狼都如此歹毒。” 曜风忽然道:“灼日,那个女子,其实我们见过。每当人间出现灾祸,我们下凡处理,十有八九都见大漠飞歌带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因为她身上散发着仙气,每一次我们与大漠战斗时,她都吓得晕倒在地。我们以为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散仙,被大漠飞歌挟持。” 灼日眼中一片恍然,“我们竟然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女子!” 曜风点头,“因为她一直故作柔弱好让我们放下警惕。” 这么说,她是因为有大漠飞歌的宠爱才能为所欲为。 云子陌疑惑道:“大漠飞歌好不容易养大的霸下,她将洞口堵住,不怕失去宠爱吗?” 小七接话道:“除非,这里有她不得不杀的人。让她甘愿冒着失去宠爱的风险,也要毁了此洞,此兽,此人。” 在说到“此人”的时候,小七忽然盯着秦浪的眼睛,寒意四射。 那秦浪的眼神一直有些闪躲,此时额头上都是大滴大滴的汗珠。 实际上,自从越过那巨大的怪黑石地界,他们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感受不到那种原属于沙漠的酷热,空气中反而带了丝丝凉意,既像天气的自然凉爽,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森冷之气。 所以,秦浪此时的反应着实可疑。 要说害怕,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云子陌盯着秦朗贼眉鼠目的眼睛,道:“我看,是此人知道了一些亚夫人害怕让大漠飞歌知道的事情,亚夫人这才下了杀招,断了此人的后路。” 感受到小七向她投来目光,云子陌有些不自然地避了开来。 换作从前,云子陌一定会朝他微微一笑。可如今,却是不得不疏离。 小七此时又拿出了匕首,似乎好玩一般,在手中上下抛着。 秦浪一见那匕首的寒光就要逼近自己,一阵颤抖,咬咬牙道:“我说!那亚夫人瞒着大王让我做了一件事情,背叛了他!所以她背地里设计杀我灭口。亚夫人心机深沉,对今日的事想必蓄谋已久,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遭此横祸!” 这么说,他们都是被秦浪连累了? 护安听到有救,倏地从灼日身上弹起来,脱口而出道,“什么!能逃出去??” 一群人神色不一。 大漠飞歌深爱亚夫人,最后却惨遭背叛。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背叛? 秦浪指着湖心岛的光亮,道:“湖心岛的上方可以通向外面,我们小心踩着龟壳过去再攀登上去。但洞口是一片水洼之地,有群兽环伺,光爬上去,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众人这才脸现几分希望。 “我们都是武斗出身,一个两个的野兽难不倒我们。” “我打倒两只狮子不在话下。” “我……” 众人正意气满满。 小七正在看着湖中的霸下,开口道:“你能想到这个出口,你以为那个女人想不到吗?” 话音刚落,洞中忽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秦浪的颤抖的声音传来:“她……她竟然把最后一个出口断了。活……活不下去了。” 当下,人群里一片慌乱。 “怎么办!现在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呜呜……没有斩杀奸邪,枉死大漠!此生所遗!” “我还没有报仇雪恨!” “……” “我们手上被大漠蚂蚁瓢咬的毒也没有消,现在看来一定要死在此处了。” “……” 曜风和灼日在此时终于找出了夜光珠。一时间,柔和微弱的光辉照亮了这个小山洞。 曜风听到大漠蚂蚁瓢,想起什么来,对众人道:“这里有解药,不管怎么样,先解毒吧。” 灼日听到,忙拿出怀中的梓棵树节苞,又点燃了一个火折子。 众人连声道谢,情绪却不高。 治好了又如何?反正难逃一死。 云子陌正想着,如果有灵力的话,她可以以地理系术法在底下凿出一个洞,现在却是不行了。 小七的脸庞柔和的珠光下有些模糊,他转向云子陌,询问道:“你的躯体被封印在何处?” 云子陌一愣,这个时候了,小七记得她的躯体。 她仍是没有看他,却是应道:“躯体,也没那么重要啦。” 在这个生死关头,小七还能想到躯体。难道,难道他有办法逃出去? 正想着,却听到众人的阵阵惊呼。 “你……你干什么!” “勇士!” “大人!” 云子陌侧首,这才看见小七的半个身子已经沉入水中。她心中一惊,喊道:“小七!” 小七这时转过身来,朝她微微笑道:“别害怕,我水性好,下去看看有没有出口,马上就上来。” 柔和的珠光,众人只能看到他在笑。至于别的细微表情,他们一概看不清。 说罢,他整个身子就没入了水中。 樱面上是浓浓的担忧,道:“大人,小心!” 曜风和灼日面面相觑。没想到最后关头,是他们的死对头七星猎焰一直在想办法。他上天入地,竟连有霸下的湖也敢闯入,不放过任何生机。 一群人佩服不已。 “有希望了!” “天呐,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霸下!下面如果再有别的可怕活物也无法预料。” “不慌不惧!侠者风范!” “当世修士,竟没有见过此人,是哪一家的?” “看服饰,不像是世家大族的,应该是山野散修吧。” “……” 云子陌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心提得老高。本想跟着下去,理智又占了上风。她不会水,跟下去就是添乱。 她在原地轻跺着脚,心中涌起一股悔恨。此前,她还一直故意不理小七,疏远小七,漠视小七。 如果小七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她现在只能在心中祈祷,在原地不断徘徊。 一行人渐渐没有了声音,都在盯着那像死水一般沉寂的湖面。 容城拍了拍她的肩膀。 正在这时,水中冒了几个泡。 众人心上涌起一阵激动。 云子陌脸上狂喜,心里却仍有一丝担忧。 下一秒,就见水花微微飞溅,小七露出一个头,再是身子,慢慢上了地面,整个动作都十分地轻,湖中水波轻微泛起波澜。他浑身上下湿透了,在众人的期待中,道:“下面还有一个出口,你们一个一个慢慢潜下去,动静要小,不要惊动霸下。” 众人纷纷道:“多谢勇士!” “有生路了!” 灼日和曜风脸上有点难为情,似乎很不习惯。 如今,世道变了,竟是邪魔歪道救人,救神仙了吗? 灼日有些别扭地道:“多谢……你怎么知道下面有一个出口的?” 小七坦然应道:“不知道,只是试一试,这种带水的山洞,十有一二水下有出口。” 曜风却道:“听说,他自小生在水里,当然知道。” 小七生在水里? 云子陌忽然惊觉,她从不知道小七的过往。她忽然发现,她对小七的了解,尽限于部分爱好性情,至于其它,都太少了。 “大人,你受伤了!” 樱的一声呼叫拉回了云子陌的注意力。只见樱眼中含着泪光,视线正盯着小七一处不断冒出血液的大腿上。 云子陌也不说话,只飞快地撕下一条衣带,给小七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小七看着众人,道:“抓紧时间,一个一个下去,小心湖下尖石。” 而另一边,二十多修士一一小心地下了水。 一个接着一个。 沈兮、冷湘余、护安、曜风、秦浪的身影也都消失在了水中。 最后是灼日,容城,樱,云子陌,小七。 灼日看着湖面,对容城道:“英毅神将,我知道你不会水,跟我一起下去吧,憋一口气就好了,不用担心。” 容城点了点头,看向云子陌,道:“一起吧。” 云子陌一愣,她对水的惧怕已经成了一个惯性。 小七温声道:“别害怕,很快。” 樱已经浮到了水中,这时回头道:“子陌哥哥,我都不怕,你快下来啊。” 云子陌站起身来,看着水面强自镇定道:“我不害怕。” 灼日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是个男子汉!” 说罢,灼日和容城对视一眼,便一起慢慢下了水。 云子陌跟上,小七在最后。 第94章 斗霸下心意乱 潜入水中,云子陌使劲憋了一口气。那水并不冰凉,反而有些温热,只是有些血腥气。 有的地方微微变作血红,又在瞬间散去。 万幸,他们的一系列动作悄声无息,那霸下始终没有动一下。 水下水草丛生,尖石遍地。 一不小心就会被划破。 云子陌身体不自觉飘向一块尖石。 忽然,水中一声低低的叫声。 听来,是容城?! 云子陌心中一慌。 接着,眼前的水顿时化作一片深红。 血腥之气越来越浓烈。 下一秒,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声。云子陌感到自己的身体落在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上。慌乱之下,她连呛好几口水。就要窒息时,她随着那块坚硬冰冷破水而出。 云子陌咳嗽一声。她平躺着,口中涌出呛进去的湖水。 她在慌乱中睁开眼睛,赫然发现眼前是方才的洞顶,身下竟是霸下的龟壳。 她没有逃出去! 她猛地坐起身来,近在咫尺的是一条在空中舞动的鲜红蛇信,露出了四颗尖长白亮的獠牙,那上下獠牙加起来,足有半人高。 而那黑暗的洞穴被那双红湫湫的眼睛照亮了,满洞红光。 那蛇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云子陌全身的血液都在倒凝,寒意从脚底心蔓延到了头顶。 霸下,醒了。 之前护安的蓝宝石,是霸下在睡梦中卷走。而此时,霸下真的醒来了。 此时此刻,云子陌的大脑已经不能思考。在这个庞然怪物面前,时间都不复存在了。 忽然,那蛇头动了动。 云子陌一动不动,只感到即将到来的是一场灭顶的灾难,她无处可避。 正当那蛇信子就要袭来之时,她被一双冰凉修长的手抓住,并大力往后一带。 云子陌的身体忽然被抛到了湖心岛处。 而眼前,是小七正抓着那蛇上下两根尖尖的獠牙。 蛇头上下都在剧烈地抖动,发出痛苦的嘶鸣。 小七整个人都在因用了大力而发颤,他握着獠牙的手指根根泛青,手背竟凝出紫色的淤血,似乎已经透支了全身的力气。 “他们已经去寻上面的出口,很快就会凿开!” 随着小七的一声喊,云子陌陡然惊醒。霸下已醒来,水下是它的地盘,已经再也行不通。 如今,她和小七命在弦上。 那尖牙就要咬合,眼看小七的手就要被血盆蛇口吞没。她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猛地往前几步,抓住了那蛇的另外两颗尖牙,用力往外拉伸。 霸下欲咬合而不能,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怒极之下,它在空中挥舞的蛇信狠狠一扫。云子陌和小七同一时间感到一阵透心彻骨的冰冷席卷了全身,他们同时被甩到了黄土地上。 霸下张着血盆大口,那蛇信嗜血地挥舞着,它的头努力伸长,却始终够不着眼前的两人。 云子陌爬起来一见,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小七也已坐起身来,沉稳她道:“别害怕,霸下不能离开水生存。我们在这里等。” 云子陌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将头埋了进去。她天生怕蛇,当年连碧楚怀里不咬人的古燚她都不敢碰一下,后来在大漠里遇到蛇类,她也吓得一动不敢动。有一次被一条响尾蛇追着咬,还是食人花忽然冒出来以茎叶卷起了那蛇,再一口吞了下去,保住了她的命。 今天,陡然见到这样前所未见的庞然大物,她一时间被吓得傻了,大脑早已停止了思考。如果不是小七,她现在恐怕…… 似乎是懊恼自己刚才被吓到的软弱,又有几分后怕,她道:“如果刚才,我们被甩到了水里或湖心岛,怎么办?” 如果是掉进了水里,或是湖心岛,他们恐怕已经葬身龟腹了。 小七微微一笑,道:“不会。我在这边放了几颗蓝宝石。” 闻言,云子陌埋着的头抬了起来,侧首一看,只见她的右方正是几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小七继续道:“有蓝宝石的地方,霸下就会不自觉地将头朝这个方向看。这是他们的感觉。” 云子陌环顾四周,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口中道:“这里是整个山洞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一上来,就先放了几颗宝石在那里?” 半晌也没有听到小七的声音。 云子陌转过头来看小七。这一看之下,她心中又是一惊。 小七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嘴唇发白,似乎正在极大压制浑身的颤抖。 云子陌伸手,将手背贴上小七的额头,惊诧道:“小七,你发烧了!” 鬼主大人,竟也会发烧? 小七难得一见的虚弱道:“发烧?”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额头上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子陌当下就站起身来,对小七道:“发烧是凡人常见的疾病。小七,你等我一下。” 正要离开,小七却拉住了她的衣摆。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身体仍坚强地坐得笔直,似呓语般,道:“别……别走。” 云子陌见到他如此模样,只感到心疼不已,温声道:“我不走,我去找一些能烧的东西,给你生火驱寒。” 听罢,那抓着她衣摆的手慢慢松了。 云子陌看到那蛇头还在坚持不懈地朝他们这边伸长,又看了上地上的小七,心里却没有了原来的害怕。 有蛇眼的红光照耀,她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往前走,一路找寻,却没有看到任何能烧的木柴。 惦念着生病的小七,她心中越来越焦虑,手上一掌狠狠拍在石墙之上。 这一拍,却有几分闷闷的回响。 竟是空心! 疑惑之下,她贴着石墙,用力往左一推,竟是一个石室。 她走了进去。这石室不大不小,却有十个平方。 里面一个书案,一把交椅,笔墨纸砚齐全。桌上还点燃着一盏烛火,将四周照亮。 莫不是刚才有人来过? 如果有,恐怕只有一个亚夫人。 她走近了桌上一瞧,只桌面铺着的宣纸上画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着华服,容貌上佳,只是眉目之间极冷极寒,还透着十足的尊贵。 似曾相识。 脑子里陡然冒出这个奇怪想法。云子陌拿起了桌上的烛火,四下一照。只见满室挂着的都是这个男子画像,正面,背影,坐着的,站着的,饮茶的…… 这分明是刻骨的相思。 她皱起眉,难道亚夫人喜欢的是这个人? 那秦浪所说的背叛是宣纸上画的这个人? 她停留观察片刻,想到小七还在等她。她再不迟疑,将面前的书案劈成数块,拾起地上的一块布包了起来。 当她走出石室的时候,发现那蛇眼发出的红光已经没有了。 她心中一惊,加快脚步往前走。 当她背着木柴,一手拎着交椅,一手端着烛火回来的时候,见到靠着身后墙壁的小七,终于舒了口气。 小七闭着眼睛睡着了。 烛火的照耀下,可以看见小七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再看那霸下,它似乎放弃了挣扎,蛇头已经缩回了龟壳之中。眼前仿佛还是来时连接着湖心岛的黑桥。 云子陌这才放下了心,将木柴架起,生起火来。 不多时,那火光照耀了石洞。 洞中只有噼啪噼啪的声音响着。云子陌看着眼前的小七,不禁生出了几分温馨的暖意。 云子陌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架在交椅上,让火光烤着。 接着,云子陌又上前几步观察小七。小七头上冒出越来越多的汗珠,身躯却有些瑟瑟发抖。 他的衣服,一身湿哒哒。 这怎么能行? 云子陌当下立断,伸手欲脱小七的外衣。 上碰到小七,就被一把反制住了手。 云子陌吃痛一声,却没有挣脱开。小七的戒备心也太强了些。 小七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待看清来人,忙松了手,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虚弱道:“你干什么?” 云子陌自然地道:“给你脱衣服啊。” 说罢,云子陌三下五除二,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又起身平铺到了交椅凳面上。 一系列熟练的动作完成,只见小七明显怔了怔。 云子陌忽然觉得这样的小七比平日的样子又多了几分可爱。 她又上前几步,欲将他的中衣也脱下来。 刚一碰到他。小七竟往边上挪了一下,“还要脱?” 云子陌不觉莞尔,“你不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怎么能行?别说你在发烧,换作正常人也不行啊。” 小七脸色微微变了,“不用了,自己也会干。” 云子陌怎么能任由小七穿着湿衣服,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能想那么多,治病要紧。 这么想着,她继续上前趴开小七的衣服。 小七却紧紧拦住,低沉道:“子陌!” 怎么,小七在怕什么? 云子陌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情绪,语气几分生硬道:“你现在生病了,听我的才能好得快。我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小七愣了愣,又扯了扯嘴角,拦住云子陌的手却还是没有放开,“可是你现在是女人。” 也是,她现在不是云子陌,是燕之焕。 云子陌想到小七的仙女姐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酸酸涩涩,又涌上几分委屈,眼泪都要掉下来。 小七看她一眼,似乎终于妥协般,松了手,“我自己来。” 云子陌猛地站起身来,背对着小七,道:“我不看你,你快点。”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半晌,小七终于道:“好了。” 云子陌的手往后一伸,接过小七的湿衣服,又将架在椅子上自己那件已经快烤干的衣服扯下来,抛向后方,道:“你自己盖上。” 小七一把接住了飞来的衣服。 云子陌将小七的衣服架在交椅上。 只听到后面一句:“盖好了。” 云子陌却不回头,背对着小七,一声不吭,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小七似乎试探性地道:“子陌,你在生气?” 云子陌听出了里面的不确定,想着自己在小七生病的时候还这般小性,未免不好。遂勉力凝了凝神,终于压下所有的情绪,尽力以再平淡不过的调子道:“没有。” 小七却没有被云子陌这番敷衍过去,肯定道:“有。” 虽然只有一个字,云子陌却有一种自己为鱼肉,小七为刀俎的感觉,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他管得着吗? 因此,云子陌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情绪,顿时被激引了万千气性,脱口而出道:“你管我有没有呢?你是我的谁啊!” 第95章 洞中情爱恨明 一时间,小七没有说话。 霸下洞里,只有火烧木柴的噼啪声。 云子陌顿觉失言,踌躇不已。 小七为她损了灵力,为了她来到这绝境大漠,更是为了她而发烧,一起被困在这霸下山洞里。 然而,小七喜欢的是仙女姐姐。理智地说,她不应该再任由自己沦陷下去。如此,他们早点划清界线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免得,小七日后知道了她是女子的真相。二人之间,恐怕连淡如水的君子交情也没法维持了。 云子陌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子陌以为小七睡着了。 云子陌这才察觉不对。她陡然回头,看见小七靠着墙壁,眼睛闭上,脸上苍白,却因发烧而染上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往日里那流光溢彩,那看着她时总是脸带了笑意的面容,此刻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般脆弱无力。 就像一只强大的野兽,忽然倒了下去。也许是受伤,也可能因为别的。 在火光的照耀下,云子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七长长的睫毛下似乎还闪烁了一丝水光? 云子陌的心再也控制不住,三步并作了一步,蹲在了小七面前。 小七察觉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他努力眨了眨眼,那水光瞬间无踪,一起消逝的,还有小七眼底里那浓浓的伤痛。 小七的声音虚弱,却依然如泉水溅玉石般清雅温和,努力扯了扯嘴角,“我把子陌当成我的家人。” 此刻,云子陌对小七只有一阵赛过一阵的心疼。 可能是从小缺少亲情,所以,小七对云子陌的感情真的是很纯粹的兄弟情谊。 她想起那日在冥界,她说要送小七回家时,小七眼睛里惊喜的光芒。 后来大漠飞歌出现,她对他说抱歉,说自己不能送他回家了。 当时他怎么回答?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小七为她出生入死,二人患难与共。如今,她却……她却对小七动了男女之情。 如此境况,她如何能给小七想要的纯粹的兄弟情谊? 她心内痛苦,一边暗骂自己,一边对小七道:“我也是。” 小七愣了一下,几分惊喜,又不敢置信般,眼中有万千灯火,忽明忽灭。 似乎是为了确认般,他问:“你说什么?” 云子陌想,小七果然是太渴望亲情了。 她使劲忽略掉心里的那份浓浓的失落和低沉,朝小七扯出一个笑。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小七失去这份珍贵的亲情。 那就,永远以家人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吧。 可是,有一天小七知道她是女子,又怎么办呢? 云子陌低下了头去,低声道:“我说,我也是啊,我也把小七当作家人,当作兄弟啊。” 听罢,小七那双琉璃凤目中的万千灯火在瞬间灭了下去。 云子陌却没有看到,她早已不敢再看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 尔后,她豁然起身,猛地站起来。 却不想,小七正好在此时正倾身,欲更靠近她。 她的头,好巧不巧地撞在了小七的下巴上。 这一撞,简直是山盟海裂。 云子陌感到自己的脑袋被撞得发晕,脑中有金星闪过。 小七也倏地站起身来,他一手捂住了下巴,一手正揉着云子陌的头。 盖在小七身上的衣服就这么掉了下来。 他上半身已经完全没有了遮盖之物,那挺秀有致的身躯就这么展现云子陌面前。 眼前一幕,让云子陌的瞳孔微微一缩。此刻,她再也想不到什么,眼里只有小七身上的累累伤痕。这些伤痕呈现淡粉色,年代似乎已很久远。 这些伤痕纵横交错,遍布小七的身体,极有可能是未得到及时的用药治愈才永远地留在了肌肤上。 过去了这么多年,疤痕都未消除,可见当时伤有多深。 见到云子陌的异常反应,小七这才反应过来。 小七拿开了揉云子陌头部的手,不自然地蹲下身,拾起衣服,以辨不出语气的声音道:“吓到你了。” 就在他拿起衣服要盖上时,一只纤长的手已经抚上了小七的伤痕。 小七的身躯一僵。 云子陌的动作又轻又怜,似乎怕弄痛了他。 她的脸色像乌云一般阴沉,可眼里却含着滟滟水光,还有那喷薄而出的,掩饰不住的心疼,“痛不痛?” 小七凝视着她,一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语气不似往日无波无澜,满眼的柔情散了开来,笑道:“早就不痛了,没有吓到你就好了。” 云子陌惊闻那似水的柔,恍然惊醒。 她将手不着痕迹地从小七的手中挣脱开出来,不自然地道:“哪个大男人没有几个疤啊,等时间再长一点,就慢慢消除了。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居然是因为这个不敢让我看到。” 小七笑着点头,“子陌说的是。” 云子陌不禁又问:“到底是谁伤害了你?” 这一问,小七的脸色慢慢低沉下去,沉如翰墨。 云子陌慌忙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不要回忆了。” 小七却开口了,“这些,都是我小的时候,被家族的人伤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欲释怀而不能的恨意,还有几分颤抖,几分淡淡的悲凉。 云子陌心上涌起几分惊骇,而更多的,是对小七的心疼。 小七到底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族?那些人怎么会这么狠?对一个孩子下手? 此刻的她,胸中涌出一股强大的保护欲,铿锵许诺道:“以后,以后我一定用我一生,尽我所能,护你安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话刚说出来,她就觉得自己不自量力了。 小七好歹也是一个鬼主,用得着她一个小小的修士来守护? 小七却轻轻地笑了开来。那笑容,似乎化去了一切仇恨和悲凉,眼里柔得似要溢出水来,面上一派旖旎风光,还有那淡入春风的欢喜。 他嘴角明显地上扬,雀跃道:“如此,以后就要子陌多多照拂了。” 一双灿若星辰的琉璃凤目,一张惊世绝艳的俊朗容颜。那么孤傲出尘的小七,为她化了钢铁,变作指柔。 云子陌简直被那笑融得完全化了,一颗心微微荡漾开来。 她已然心动,再也不能把控心的方向,不能说划清界线就划清界线。 似乎受了那笑容的蛊惑一般,她明知前方可能是深渊,却不受控制地跌入这深深的潭中。 千思百转之下,她微微低头,不再看那噬魂夺魄般的笑颜,却咬咬牙开口道:“定当如此。” 却没有再等到小七的回应。 云子陌抬起头,却见小七的笑容已经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忧虑,眉间又现几许脆弱。 云子陌正迷惑,小七今天是怎么了?情绪波动这般大?因为生病了吗? 只听小七认真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他似乎有所担心,欲言又止。 云子陌更不解了,小七到底要说什么?她一边给小七盖上衣服,一边疑惑道:“你说啊?不要说到一半,很吊人胃口你知道吗?” 小七抿抿唇,似乎极为紧张,举棋不定,仿佛在孤注一掷赌生死一般。 云子陌心跳加速,也打起鼓来。 云子陌静静地等待,山洞里静地让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疯狂加快跳动的心。 终于,小七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了,“如果,有一人,他曾欺你、骗你、伤你。可是,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他又满腔真心对你好,弥补你。你,会原谅他吗?” 云子陌心下长舒一口气,却又狐疑道:“这是什么问题?哪有这种人?” 小七却异常严肃地看着她,额头都冒出了汗,“有的。” 云子陌心里一凝,“难不成……” 小七身形似乎晃了晃,“难不成什么?” 云子陌道:“难不成是你家族的人,受到什么族规的束缚,曾经欺骗了你,伤害了你。后来,又想尽办法对你好,你在犹豫原不原谅他?” 小七面上有些痛苦,闭上了眼,却不再说话。 云子陌认真思考片刻,道:“小七,如果是我呢,我就原样还回去,欺他骗他伤他,如果他们还是真心对我好,那我也已经解了心头之恨,可以审度一个合适的时机原谅他。” 听罢,小七的眉毛微不可查的抖了抖。 尔后,他睁开双眼,眼中似有几分释然,如清风拂月般安静地看看云子陌。 云子陌捉摸不定他的意思,试探道:“小七,难道你认为以牙还牙太小心眼了?” 但是,她云子陌可不是什么圣母。难道族人对她报之以痛,她就要慨当以慷,报之以歌? 比如从前伤害她的云飞扬,也是灵脉之仇与养育之恩,两两抵消罢了。她不会再回云中城,不会再认他。 一场父女情,如今,形同陌路。 小七终是嘴角微微挑起,摇头笑道:“不,不,我觉得很好,没有比这个更好了。” 云子陌这才舒了口气,正欲开口,又听小七接着道:“你不好奇我的族人吗?如果,我从前是个什么怪物怎么办?” 小七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紧张。 云子陌看着这样的小七,噗嗤一笑,“小七啊,我看你可真是烧糊涂了,一生病就问这许多问题,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 小七却依然执拗地看着她,重复道:“你会怎么办?” 云子陌笑道:“真是服了你了,跟个孩子似的,非要得到个答案不可。那我告诉你吧,不管是你是什么矿石变的,还是什么植物精灵,甚或什么丑陋的动物,我都不在乎。与人相交,难道不是看性情,看投不投缘吗?干原身何事?干前世何事?重要的是现在,重要的是现在的你,只要是你还是你,一切外在都不重要。我要是在意,还不早问你了?” 小七呆呆一愣,一时失语。 云子陌见到他这幅样子,又是噗嗤一笑,调侃道:“什么怪物长得像你这般好看,不如你告诉我,我去养他几个?” 小七笑了,眼眸极亮。好似这话为他化去了所有的忧虑,他此时完全释怀了开来,声音似浸在蜜里一般,“不愧是子陌,是我认定的家人。” 云子陌闻言,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哈哈了两声。 她掩下内心的酸涩,低下了头。 小七又敏感地开口了,“子陌,你不高兴了?” 云子陌感到一阵气急和烦乱,为什么一点细微的情绪都能被小七感知? 她压下情绪,如清风扫云般地反问道:“不高兴什么?” 小七有些迟疑,“我也不大明白,心有灵犀吧,就是能感应到。” 云子陌却对“心有灵犀”几个字非常敏感,气道:“谁跟你心有灵犀?” 小七愣了愣,道:“子陌,你又生气?” 云子陌忽然很想知道,小七是怎么在有仙女姐姐的同时,还能说出和她心有灵犀的话来? 这个问题搅得她内心不得安宁。 她沉下心,淡淡道:“我生哪门子气。你我是兄弟,又何来心有灵犀?与你心意相通的,该是你那位仙女姐姐。” 云子陌的内心也是挣扎不已,心情十分复杂。她袖子里的拳头紧握,不知是难过,还是生气,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惊,是该酸,还是该涩。 小七对她是单纯的兄弟情谊,可她却总是把控不住地吃醋。 半晌,小七没有说话。 云子陌心中打着鼓,浑身一会儿冷一会热,不知所措起来。 小七不会察觉到什么吧? 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情愫? 云子陌一字一字推敲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云子陌这才察觉。天呐,她都说了什么啊,这不是直接在和那位仙女姐姐争风吃醋吗?可怎么办啊。 她一把捂住脸,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我没说。” 似乎,她的整颗心都乱了。 第96章 风铎想湖水红 火光轻快地跳跃,照出二人的影子。 一呆楞,一慌乱。 忽然,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云子陌窘蹙不已,回过头来,却看到小七盖着她的外衣,一脸笑意盈盈,却不说话,只是眼眸含星般地看着她。 云子陌更加窘迫了,心中微微希冀,难道那个仙女姐姐是假的?是小七信口胡诌的? 她连道:“ 不,小七,你别误会。我以为真的有那么一位仙女姐姐。” 小七似乎狡黠地笑了,“是的,是有这么一位仙女姐姐,肤白貌美,才智无双,想必以后一定是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她现在对我有所误会。” 她背着墙壁听到是一回事,可小七亲口在她面前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云子陌心中凉凉的,一片荒芜,感觉天都塌了下来。她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无限失落,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强自微笑地看着小七,“你和她,一定会解开所有的误会。” 又听小七笑道:“哦?那子陌可要帮帮我啊。” 云子陌依然在强自僵硬地微笑,“当然,我一定会帮你。” 小七似乎感到非常开心,伸出手掌道:“那一言为定了啊。” 云子陌也伸出手掌,与小七对击,“一言为定。” 小七此刻很兴奋,“那我现在和你说说我和她的故事吧。” 云子陌心中再也提不起劲儿来,“改天吧,改天再听。你生病了少说话。我去给你拿衣服。” 说罢,云子陌就立即站起来,转过了身。 这一转身,再也不用面对小七,她脸色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她感到脚下都是软绵绵的。 她没有生病,却虚软无力。 她还感到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终于走到了椅子前,云子陌机械般地拿起两件衣服,抛给了小七。 后面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来。 很快,小七在身后道:“好了。” 云子陌转过身来。 却在瞬间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青草味道席卷了全身。 小七双手环抱住她,云子陌浑身都僵硬了,动弹不得。听到那如她一般加速跳动的心跳声,她震惊不已,大脑也停止了转动。 只听那温泉般的声音在她耳边道:“那个故事其实很简单,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这辈子,桂花林里再相遇,青云书院始相知。鬼间书院,寒灯纸上,风铎日日响,我等汝归五百年。” 一字一字,在云子陌的耳边如此清晰。 她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开来。 风铎响,风铎想。 风铎的寓意,是想念。 云子陌的心,从万丈悬崖飞到了九天云上,尤有几分不敢置信。小七的意思是,她就是那位仙女姐姐? 小七继续道:“你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所有,但我记得你,半人半仙的仙女姐姐。” ??? 原来小七作为虎子时说的,都是真的。她,和小七很久以前就认识? 那些记忆,她的确都想不起来了。 半晌,云子陌才忽然想到什么,“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了,从一开始就知道?!” 闻言,小七眼里眉间都是笑意,正要说话,那湖心岛的光线陡然亮了起来。 上面隐隐传来声音:“你们还好吗?” 接着,一根粗大的麻绳垂落了下来。 距离太远,却辨不清是谁的。 小七给云子陌披上外衣,眼亮如星,温润柔和,“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先走过去,别害怕,有我在。” 还是在可怖的霸下洞里,云子陌的心却是一片安宁,“好。” 接着,云子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着龟壳黑桥走了过去。 那龟壳一动不动,很安全。 云子陌走到了湖心岛,又看着小七一步一步走上了龟壳黑桥。 云子陌手中的剑握得紧紧的,看着龟壳“黑桥”,满心戒备。 好在那龟壳似乎真的再无动静。 云子陌轻快地上了麻绳,只听上面的人传来一声欢呼。 这时,那霸下的蛇头忽然转了过来。小七正站在黑桥的中央。 那蛇头吐出了鲜红的蛇信,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尖长的牙齿。 小七飞速拉住它的两颗牙齿,“你先上去,找野兽扔下来!” 云子陌心中忐忑起来,循着绳子一边往上,一边道:“你等着,坚持住!” 小七回应道:“好!” 云子陌飞快地往上,一边高声朝上喊道:“找野兽扔下来!找野兽扔下来!” 直听到上面有了回音,云子陌又沿着绳子飞快往下。 正好看到野兽两颗尖长的獠牙已经咬住了小七的手背,深入进肉里三分。 云子陌大惊失色,忙飞身一跃,踩到了龟壳上,拉住了另外两颗尖牙。 两人合力,霸下很快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咬住小七手的牙齿也松开来。 小七低低地呼痛一声。 云子陌心中一阵后怕,怒道:“小七,如果我没有下来,你的手是不是就要废了!” 小七没有说话,云子陌想到他还在发烧,心中越发担忧。 不多时,水中声声巨响,溅起无数水花。 只见一匹一匹的狼被扔了下来,湖中已被鲜血染红,满石洞的血腥味。 正有一只掉入了霸下的口中。 感受坚硬扎手的狼毛,云子陌和小七同一时间松了手,又同时飞快地往湖心岛走去。 而身后传来的,是霸下巨大的咀嚼声。 云子陌利索地上了麻绳,向上高喊道:“够了,够了!我们上来了,不要再扔了!” 小七随后而上,二人沿着绳索奋力往上爬,一别小心地避开狼只。 因为隔得远,上面的人还没听到。 云子陌只能不停地喊:“别扔了!” 直到了百米的时候,那边终于听到了回声,不再往下扔狼只。 这时,二人往下一瞥。 只见那湖水已全红,霸下正在疯狂地咀嚼狼只。 云子陌和小七对视一眼,加快了速度往上爬。片刻之后,云子陌和小七终于逃出了生天。 他们落在了沙地上,重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夕阳西下,却有一片清凉袭来。 云子陌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大人!” “子陌哥哥!” “勇士!” “恩人!” “……” 众人纷纷欢呼起来,他们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包扎了伤口,看来都有被湖中的尖石划破。 雷腾云奔正在不远处,万兽远远逃开,或是匍匐在地。 容城瘸着腿,小腿处被包扎了厚厚的衣带,朝云子陌一步一步走来,满眼愧疚,“刚才是我的腿被尖石划破了,导致血腥味蔓延…… ” 听到她如此说。 众修士也纷纷道:“我也有流血……” “我也有……” “我们都有……” “…… ” 云子陌看着容城道:“不要自责,这事谁也预料不到的。我们现在都好好地出来了。你怎么样?!” 容城摇摇头,道:“我没事。” 冷湘余在旁,眼中含泪,“子陌哥哥,我好担心你。” 灼日看着云子陌,道:“小兄弟,还好你平安出来了。” 曜风也在一旁点点头,道:“多谢了。” 云子陌摆摆手,道:“不必啦。” 说着,云子陌走向不远处的给众人分发药丸的沈兮,道:“沈夫子,你可有带退烧的草药?” 沈兮点点头,当即从袖中拿出一个两个白瓷瓶,分别从中倒出一颗黑色药丸,道:“这是由柴胡,黄芩,连翘,甘草炼制而成。大约一个晚上可退烧。另一颗是止血药,你可以给罗公子服下。” 她瞧了瞧云子陌的脸色,道:“云公子,不是你发烧。” 云子陌点头,道:“多谢沈夫子。对,不是我。” 说着,她飞跑去小七身边。 小七此时正盘腿坐在沙地上,樱正在为他包扎伤口。 他满脸苍白,浑身冒汗。 云子陌将那两颗药丸悉数给他服下。 忽然,一群修士齐齐向小七和云子陌行礼道:“多谢两位勇士相救!” 云子陌笑道:“不必。” 这时,冷湘余和沈兮前来,也对她行了一礼。 曜风看了看远方,道:“该走了。这里应该距离飞歌堡不远,免得大漠飞歌发现,再追来。” 云子陌点点头,观察了四周的环境,指着前方道:“往下面走。” 接着,小七站起身来,飞跃到了黑豹身上,云子陌则坐上了白熊,樱依然是老虎。 白熊和黑豹并肩而行。 小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的躯体,还要不要找回来?” 云子陌却是问道:“如果云子陌的躯体找不到了怎么办?” 小七一愣,却很快反应道:“不会的,我掘地三尺也会帮你找到的。” 云子陌的心沉了下来,难道小七喜欢的是云子陌的躯体,燕之焕这具皮囊就不喜欢了? 云子陌又问:“那要是我不想换呢?” 小七笑道:“不想换就不换了,这样也很好。” 云子陌这才释怀了,对小七道:“路上如果能看到,就换。” 小七笑着点了点头。 云子陌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容易多思,多想了,颇有些不好意思。 接着,三人在前面带路,后面一行人跟着,开始了漫长的归程。 夜幕渐渐挂上,天色黑沉下来。 还有滚滚热浪袭来,尘沙之气弥漫在空气中。 看来,他们已经远离了飞歌堡那片凉块的所在。 天气太热,小七脱掉了罩在外层的普通服饰,露出那轻薄的黑衣蓝衫来。 他将蓝衫也脱下,随意地系在腰间。 樱皱起眉头道:“大人,好热啊,怎么会这么热啊。” 小七道:“这里才是真实的大漠。” 云子陌也感受到那份热意,便将外衫脱去。 直走到了一个比水洼更大的沼泽,上方是一条小溪,有活水流入沼泽之中。 小溪的另一边,远远望着,竟是一块黑石。 是昨日见到的那块黑石。 这是昨日见到的小溪,暗河的上游处。 沼泽边上是无尽的大漠,却没有野兽在此出没。 倒是有几分怪异。 “找到了!居然没有被掩埋在风沙之中!” 终于闻得一道欣喜若狂的声音,云子陌已经跑到了前方不远的一块块只冒出一个头的石头处。 这从沙土地中冒出头来的七八块石头,看似毫无章法,却能感到这石头摆放位置的不同寻常。它们的远近疏密都是一番错落有致。 第97章 石标阵魂即归 “是石标阵!” “原来是石标阵!据说是以前我们云中城曾经的一位少君设计出来的。” 一众修士中,已经有一位云中城的白衣修士认了出来。 没错,这是云子陌曾经做少君时设计出来的路标阵。 云子陌熟读兵书,便突发奇想,设计了这个路标阵。 沧海桑田,无论此地如何变化,只要有石标阵,就能找到。 当年,石标阵刚被设计出来时,人人都不屑一顾,只当作一个笑话一般,或者被抛到了脑后。 她常向人介绍她的石标阵,却没有人听她所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石标阵不知不觉声名大噪了。 云子陌心中不泛起一阵阵的难过,眼睛微微泛起了润意。 小七似有所觉,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微微一笑。 云子陌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她的所为受到人们认可时,早已时过境迁了啊。 如今,她早不在意别人会不会认可她的石标阵了。 那名白衣修士看着云子陌,问道:“姑娘从前是云中城的……” 云子陌一愣,道:“只是有故罢了。” 白衣修士道:“有了这个阵,无论沧海桑田,我们都能找到正确的地方。但旁人却看不出来。当年,我们云中城的小少君真是当世无双的奇才啊!” 一群修士惊叹不已,“我们早听过石标阵。” “闻名不如见面,这就是石标阵啊。” “可以教教我们吗?” “…… ” 这样,他们便开始围着云中城的白衣修士七嘴八舌地起来,一个一个好学不倦。 云子陌的表情几度变化,终是笑了笑。 时隔五百年,石标阵竟如此炙手可热。 容城观察一番,问道:“里面是?” 云子陌点头笑道:“是,是我的躯体!我在这里做了标记。” 小七看了看阵法,却没有云子陌想象中的那么开心,甚至有几分顾虑一般,不言不语。 这时,雷腾云奔已跑了过来,似乎知道云子陌的心意般,开始在地上崛起洞来。 樱高喊道:“大家退后,退后!” 于是,一行人纷纷后退开来。 修士们只以为雷腾云奔是普通被驯养的野兽,并没有过多好奇。 此时一见,又是一番惊奇。 不多时,一块巨大的空地被凿了开来。 那三寸高的七块石头全露了出来,那些石头奇形怪状,大小不一。 出现在眼前的,还有一个洞。洞前虚掩着一块石头防止了风沙入侵。细细一看,那石头,赫然与他们曾在狮子洞前看到的一摸一样。 石头上,依然雕刻了繁杂的花纹和图案。 灼日奇道:“又是鲁玉图?” 曜风点头,“这也是两块。” 云子陌走近端凝一番,道:“当时没有过多的注意这些图。” 樱走过来看了看,道:“第三副是昨天第二副里面的仆人将婴儿丢在了荒山野岭。太残忍了!一定是国王叫仆人给婴儿治病,仆人竟然阳奉阴违把婴儿丢掉了。” 冷湘余几步过来,看着石头道:“第四副是国王捡到了婴儿。还好,还好救回去了。” 护安撇了撇嘴,“不,这个国王不是昨天那个国王,昨天那个没有长胡子。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你们怎么知道国王是让仆人给婴儿是治病呢?也许是国王下令让仆人把婴儿丢掉的。” 几人一时无语。 曜风狠狠拍打了一下他的头,道:“虎毒不食子!!” 护安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再说话。 说话间,几个修士帮忙一起移开了石头。 这时,却无人敢进去洞中,只有雷腾云奔兴高采烈地往洞中前行。 云子陌笑了笑,对众人道:“这个洞中没有野兽,但大漠蚂蚁瓢可能会有的。我处理一点私事,你们在这里等我们吧。” 说完,云子陌便率先进去了。 接着是小七、樱、曜风、灼日、沈兮、冷湘余。 护安和剩下的修士则留在了原地。 当年,这个洞中的恶兽,都被云子陌引去喂了食人花。 几人走进洞中,夜光珠的光芒照耀着这个山洞干干净净,没有野兽,也没有大漠蚂蚁瓢。 “哈哈哈哈哈,云子陌!又见面了!昨天来了两个盗墓贼!我……我我又活了!” 伴随着一声怪笑,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行人已经熟悉了这种腔调,便不足为奇。 冷湘余没有再害怕,沈兮也是一派镇定自若。 几人环顾四周,却看不到狮身人面兽在何处。 云子陌解释道:“只要是洞穴,他都能附在墙壁上,如果不想被他预言,就不要在他面前说话。只要一说话,就免不了被他预言。” 一行人都不搭腔,谁想再听他说一些不好的预言呢? 便不再理它,继续往前。 那狮身人面兽急了,“云子陌,你们和我说说话呀!我一个人可无聊了!” 一行人毫无反应。 狮身人面兽忽然换了一个正经的语气,“云子陌,你不要再往前了,如果没有拿到你的躯体,以后你的人生也许会快乐很多!” 云子陌难道听他如此正经。她的脚步顿了顿,终于开口道:“你在哪里?” 狮身人面兽似乎很悲伤,“我,我,因为我已经没有了狮身,全身都成了人的模样,我觉得太丑啦!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丑陋的样子。” 云子陌讶异道:“怎么回事?你的狮身还能被人夺去?” 狮身人面兽道:“不,我这个狮身本来就是狮子的身体,是我抢来的。我预言到不久的未来,我会离开这个大漠,来到那可恶的人间。于是不得不变化为人的模样,以备不时之需。如果我的狮身被世人看到,他们一定会抓了我,会杀了我。虽然沙漠很无聊,可总比那人心叵测的人间好。” 云子陌更加讶异了,“你会离开大漠?” 狮身人面兽忽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样想来也很有意思!你看不到我的样子,以后你就认不出我啦!我再去找几个漂亮些的躯体,以后去人间了找你玩!” 不等云子陌回应。狮身人面兽继续道:“云子陌,你是我在大漠中唯一的一个朋友,只有你一见到我就不怕我,把我当作一个平等的人看待。我不希望你的未来不快乐,希望你不要再往前了。” 说罢,再无狮身人面兽的声息。 云子陌心中迷惑了。 此时,冷湘余发声道:“子陌哥哥,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云子陌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七发出一个音节,欲言又止。 灼日点头道:“这话说得不错!快乐不快乐,是自己控制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还能做什么呢?” 沈兮却在这时候出声道:“狮身人面预言兽出世,恐怕又要生出祸端。” 灼日点头道:“是啊,它的预言会左右人的情绪,造成人的恐慌。” 曜风却是一番警觉,道:“注意情绪!可别再把那大漠蚂蚁瓢引来了!” 沈兮平缓地道:“据说,从前天界有一位能预言六界所有人和事的太元神君,后来忽然消失了。” 云子陌奇道:“天界也有这种怪物?” 空气中静默了一阵。 正以为不会有人开口了,灼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语气道:“两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没飞升。” 曜风接话道:“只知道他被青帝贬下了凡,据说他去当了一国的国师,再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六界之中也探不到他的灵识。” 一行人了然。这太元神君和狮身人面兽,有关联吗? 说话间,一具石棺出现在眼前。 云子陌心下激动不已。 虽然总是说不在意自己的躯体,但终于见到的时候,如何不动容? 那可是经过了月华炼容术的躯体。月华炼容术在天界尤属禁术,不到特殊时候是不容许使用的。 如果真的让月华炼容术滥用,那谁还不想变成谁就变成谁?想变好看就变好看?这六界还不乱了套? 云子陌的本身的容貌已经是中等偏上,后来经过了涣月一事,因祸得福,得到月华炼容术的增色,已经是上佳之姿。 再说了,云子陌的躯体千杯不倒。 种种种种,都比现在燕之焕这具躯体好。 忽然,云子陌又想到了什么,朝沈夫子看了一眼。 沈夫子朝她笑道:“云公子放心,我可以修复你的灵脉。” 云子陌点头,心中惴惴,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之下,推开了石棺盖。 果然是男装的云子陌。她脸色苍白,挺俏的鼻,薄薄的唇,眼睛紧闭,额心有一个红色的雕青。手上还戴着那串精致的红梅链。 只是浑身上下遍体鳞伤,衣服破烂不堪,似乎五百年了都没有消除。 那红色的雕青正是北疆换魂巫术的所为。 云子陌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都在。 云子陌以手试探性地碰了碰那具躯体的脸,心道:三恩三仇报完了,果然可以动了,之前连碰一下就会反弹出去。 所以,当初,她想把那红梅链还有袖中的东西带走都不得。 感受到周围人不一的注目礼,还要欲开口的灼日。云子陌赶紧挥挥手道:“又要说我受苦了是吧!我现在活着就是最好的。” 沈夫子笑道:“说的正是。不过,要修复灵脉,只能现在。而且,其它人等全要回避。” 云子陌会意,朝众人道:“你们都在洞外等我吧。” 曜风看着沈兮,道:“这位姑娘好生厉害,我们天界尚无能修复灵脉的治愈系天师。” 冷湘余立马接话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凭什么厉害的人都要在天界?我沈姐姐一直都很厉害! 曜风一噎。 沈兮笑了笑。 容城拍了拍冷湘余的肩膀。 樱抬头看云子陌,小脸上是兴奋之意,“子陌哥哥,太好了,你要变回来了。我们都在洞外等你。” 灼日听了一阵,好似这才明白一切,将手中的夜光珠递给她,道:“原来如此,北疆换魂巫术。原来你的躯体在这里。小兄弟!等你出来!我们把酒言欢!” 云子陌笑着接了过来,“好。” 小七一直在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有两分担忧,还有两分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战兢不定? 这种目光云子陌从未见过。这位令六界闻风丧胆的鬼主大人,竟然露出这样的神色? 云子陌感到有几分奇怪,一直都是小七在提醒她要换回躯体,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云子陌的笑脸微微一僵,要换回躯体的激动和欣喜等情绪也消灭了几分。 现在有这么多人在场,却不好怎么问他。 冷湘余忽然道:“沈姐姐,子陌哥哥不会有危险吧?” 众人都在看着她。沈兮对众人笑道:“放心,没有风险,只是要忍受一些痛苦。一个时辰后,我一定还你们一个活生生的云子陌。” 云子陌却不是怕危险。只是,小七,到底在想什么,担心她换灵脉的过程过于痛苦?还是怕躯体换不回来? 小七定定地看着她,终于开口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等你。“ 容城也看着她,温声道:“不要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云子陌这才重新绽放笑脸,“我就要变回来了,还能修复灵脉,我比谁都高兴,你们快走吧。等着我。” 一群人点点头,尔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山洞。 第98章 魂魄归大战临 那石棺很宽大,可容两人并卧,沈夫子让云子陌也躺了进去。 云子陌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一团的山洞顶。 她看到沈兮从袖中拿出了一颗更大的夜光珠放在石棺边沿。那夜光珠将整个山洞照亮得无比清晰。 云子陌心中暗暗稀奇。那夜光珠也算是稀世奇珍了,在大荒的通雅大泽最底下才有。 那大泽里无数古兽。谁人敢入,就连小七也没有拿出什么夜光珠这样的宝贝。 灼日和曜风有一两颗并不稀奇,毕竟来自天界,无奇不有。 但是,这位沈兮夫子哪里来的一颗这么大的夜光珠? 此时的情形,也不好问她。 正想着,又见沈兮又拿出一个针包放在石棺边沿。尔后,她又点燃了火折子,拿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上面烤了烤,又在空气中对着云子陌的身子比划了一下。 云子陌见这举动,惊了一下,“什?什么?要开膛破肚吗?” 沈兮微微一笑,语气里有些玩笑的意味,“你什么都经历过了,难道还怕这开膛破肚吗?” 云子陌吓得欲从石棺里跳出来。她虽然被刀剑刺过,野兽咬过,被食人花扎过。但估计都比不上开膛破肚? 沈兮按住她蠢蠢欲动的身躯,笑道:“我会先给你用麻沸针,你全身的痛楚会小很多。这是民间一位叫华佗的神医创制,也因为此,我才想出修复灵脉的法子。” 她语气轻缓柔和,似乎给了人一股安心的力量。 云子陌这才继续安心地躺了下来。 沈兮一边将燕之焕翻过身来,一边道:“你自己也翻过身来,露出背部。” 云子陌依言照做了。 接着,她感受到沈兮将上百根针一一扎在她的各个穴道上。 片刻之中,她全身上下失去大半知觉,无法动弹。 沈兮安抚道:“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千万不能睡觉,马上就好。” 云子陌应了一声。 接着,云子陌感受到那锋利的刀沿着她的背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虽然没有知觉,但云子陌还是能感受到痛苦蔓延到四肢和五脏六腑。 原来,所谓的修复灵脉,就是换灵脉。 半个时辰后。 终于听沈夫子道:“好了。” 云子陌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勉强翻过身来,云子陌看到一旁云子陌的躯体早被沈夫子翻了过来。她将燕之焕身体的一点血点在了云子陌额心的雕青上。 接着,云子陌感受到一股不受控制的强大力量涌入体内。 失去意识之前,云子陌只看见手上的红梅链发出耀眼的红光,眼前仿佛盛开了一片红梅盛景。 又半个时辰后。 石棺中的一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正的云子陌终于醒了过来,而燕之焕也真正死亡。 这一睁眼,依然是黑色的洞顶。 然而,感到一切都变了。 此去经年,云子陌一阵恍惚。 是的,她想起了全部的记忆。 好的,坏的,全部都想了起来。 天超大陆,父亲,母亲,弟弟,她的朋友们。还有白桦,天界,一切都想起来了。 可是,小七呢?她搜寻了一阵,记忆里还是没有小七。 沈兮将她扶起来,微微一笑,“司咏,你终于醒了。” 云子陌的神色之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冷漠,拂开了她的手。她坐起了身,拿起手中的红梅链,轻轻一抛,对沈兮道:“凤飞嫕宁,好个凤飞玉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凤飞玉玦,上古灵器,妖界至宝。此宝家族万万年传承,谁也没有见过。 凤飞嫕宁,六界三邪之一,妖皇尊上。 沈兮接过红梅链,不改笑意,“你终于醒了。我妖界至宝凤飞玉玦,变化多端,可随佩戴之人的喜好而变化为不同的形状。你对这红梅链,可满意?” 云子陌从石棺之中一跃而出,与她对视,“自我在云中城苏醒,后来的红梅忆景,都是你所为?只是为了复苏我的记忆?” 沈兮笑道:“我可是煞费苦心啊。先是碧楚,后是窦芷,都没能让你复苏记忆。直到现在你自己经历了换魂巫术,换回了躯体。” 云子陌笑了一声,道:“所以,百香谷就是一出自导自演,连冷湘余也是你派到我身边来的。” 沈兮点头,又摇头,“百香谷是我一手策划,但冷湘余毫不知情。” 云子陌冷哼道:“好个毫不知情,金缕玉衣都在她身上。” 沈兮却道:“不管你信不信,冷湘余天真单纯,她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不知道。” 云子陌蹙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想取代青帝成为六界之主?” 沈兮依然在笑,“不改初心。” 云子陌脸色有些苍白,却坚毅道:“你救我散魂,复我灵脉,醒我记忆。我们之间的恩怨,两两抵消了。” 沈兮却看着她,定定道:“傲骨凌霜,冷香浮动,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 云子陌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她,道:“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沈兮不温不火,继续道:“这不是我所愿,这是两千年前消失的太元神君的预言。这是命运。” 云子陌嗤笑,却坚毅道:“我的命,由不得天,由不得神,只看我自己。” 沈兮四平八稳道:“那你就等着看,六界终有一战。” 云子陌转头,再看她一眼,道:“青帝在,六界稳。他是六界之主的不二人选。” 沈兮说话一如往昔不疾不徐,“如果他是一位合格的六界之主,又怎么会让世界上有男尊女卑,男强女弱,女子遭受世人欺凌。” 云子陌叹了口气,“不必再说,两千年前我没有答应与你合作,现在也一样。”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忽然,洞外传来大漠飞歌那难听至极的歌声。 沈兮语速明显加快了,“你在人世间经历了种种,你从小被迫女扮男装,书院只招收男子,男子可以三妻四妾随意家暴,世人重男轻女。难道你不明白吗?世界上只有女子做主,才能改变这样的结局!凭什么男尊女卑,难道你就不想看到这个男女地位颠倒过来吗?不想见到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吗?” 云子陌的心已飘向了洞外,“男女平等,才是未来的大势所趋。” 沈兮再欲说话,洞外已经开始了兵器互搏声。 云子陌再不迟疑,以她现在所能的最快速度,出洞而去。 洞外。 繁星漫天,大漠的夜色依旧迷人。 此时在洞外等待她的,却是一场大战。 他们这一群人与大漠飞歌及其率领的上百大漠士兵正在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 小七、曜风、灼日三人一齐对阵大漠飞歌,两方不分上下。 那些士兵皆身穿盔甲,手执长刀、长剑、长矛、狼牙棒等多种武器,分列有序,似乎排了一个阵法。 护安、容城、樱以及各个修士虽个个武功不弱,却被围困其中,无法突围。冷湘余也在其中。 还有虎、豹、熊、罴四兽,竟也与另一队身形略小的四兽对上。两方并不开战,反而在原地转圈,面面相觑,僵持不下。 云子陌身着破衣,力微体虚,一步一步走出来,气质里透着一股天生的高洁与傲然,如同冬日盛放的梅花。 一行人都忙着厮杀,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出现。 云子陌在洞口观察了一阵,却见大漠飞歌忽然在手中射出三枚梓棵树的树叶,那树叶似有生命般,一连射出,居然直击小七、灼日,曜风三人的要害处。 几人闪避之下,分别被射中了手臂、大腿、小腿。 三人血流不止,战斗力减弱,处了下风。 云子陌心里一紧,正欲出手。 却见一蓝衣修士忽然举剑朝大漠飞歌背后而去,正是那洞中叫梅平方的修士。 “大漠飞歌,你杀我全村,拿命来!” 大漠飞歌飞身一跃,在剑身轻轻一弹,那剑便脱落了那梅平方的手。 那一剑,本可以反刺梅平方,大漠飞歌却似乎不屑般,冷哼道:“黄口小儿,本事长全了再来报仇。” 梅平方赤手空拳,眼睛发红,又朝大漠飞歌袭击而去。 大漠飞歌轻轻巧巧地将他踢翻在地,“敢来我大漠孤煞的地盘,两个天界的斗鸡,一个半妖半鬼的怪物,掂量一下你们的本事!” 为什么大漠飞歌往日在冥界敌不过小七,现在却是以一敌三还绰绰有余。 一是磁场,这是天生自带的一种与自身吻合的特质,看不见摸不着,无法解释。就像青帝藏玉在天界时最强、七星猎焰在冥界时最强、凤飞嫕宁在妖界时最强。而大漠飞歌,虽然也没有了灵力,却因大漠适合自身的磁场,武力便高出几筹不止。 二是环境,地利人和,得心应手。就像大漠飞歌自如地操纵梓棵树的树叶,还有其士兵的阵法。 此时,曜风一腿受伤,以剑撑住自己的身体,怎能忍下被骂的一口气,怒道:“大漠飞歌,你不过是一个独眼龙! 大漠飞歌道:“我呸!再怎么也比你这个弱鸡强!” 灼日捂着大腿处的伤口,高声道:“大漠飞歌,你的枕边人心肠歹毒,她背叛了你,这些你知道吗?” 大漠飞歌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给老子使什么离间计!我早见多了!” 说着,他挥剑向灼日击来。 曜风也与之缠斗在一起。 小七的烧本就未退,此时口中忽然吐出一口鲜血,似要倒下,堪堪以剑撑住身体。 云子陌再不迟疑,挥剑上前。 “子陌兄弟!” “子陌!” “……” 她脸色苍白,不着痕迹了挡住了身后的小七。一边挥剑,一边与大漠飞歌对话:“大漠飞歌,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有,那日报恩的人是我,和你对话的人也是我。燕之焕用了北疆换魂巫术与我交换了魂魄,我为她报了三恩三仇,他们的话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你如果再不信,不如与亚夫人对质!” 大漠飞歌疑道:“哦?那你告诉我,当日我问你知不知道我的传闻,你怎么回答的我?” 云子陌思考一瞬,道:“亲眼所见都可能是假,更何况道听途说。每个人都有不好的传闻,三人成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看你信不信罢了。” 大漠飞歌飞起两脚将曜风和灼日踢翻在地,不敢置信地道:“你,你!” 云子陌平静地道:“你可以去叫亚夫人。” 大漠飞歌忽然大笑起来,“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说罢,就挥剑向云子陌击来。 “都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杀了她!” 正当此时,沈兮的声音传过来。 只见秦浪背上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一步一步走来,沈兮手上是一个尖锐的簪子,抵在蒙面女子的脖子上。 云子陌发现,那女子背后发着闪闪银光。 她身上的要穴都被插了数根银针。 是麻沸针! 作者有话要说: 麻沸针——致敬华佗的麻沸散。 第99章 沙中血纱下黑 夜空之下,滚滚沙尘。 兵器的互搏掀起了大漠中的一地血色。 “都停下!都给我放下武器!”这声大喝中明显带了十分的焦急与恐慌。见到来人,大漠飞歌浑身僵硬,双目赤红,将手中的剑缓缓扔在了地上。 接着,是无数兵器扔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沈兮,还有秦浪背上的亚夫人身上。 那亚夫人全身无法动弹,轻骂道:“你对我用了什么?恶毒的女人。” 那声音柔弱之极,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真以为沈兮就是那恶毒的女人。 沈兮还是一贯的亲和笑脸,道:“麻沸针,放心,不会伤人害命,只是在一个时辰内失去大半知觉,加上无法行动而已。” 这时,人群里纷纷有一腹部血流不止的紫衣修士捂着伤口大骂道:“恶毒,这在场的人,有你恶毒吗?” 话音刚落,这名紫衣修士就被一道极快的影子狠狠地甩了几个耳光。 那耳光用力之大,他的脸颊瞬间高高红肿起来,嘴角都是血痕。 正是在霸下洞中道述被亚夫人屠村的那名修士。他原已重伤,此时便再也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齐柯!” 几名修士一齐上前,扶住了倒地的紫衣修士,怒视着将齐柯一击在地的大漠飞歌。 大漠飞歌看着众人眼带恨意的目光,骂道:“我的夫人,岂是你们能骂的!” 见众修士敢怒不敢言,云子陌走近大漠飞歌,道:“大漠孤煞,你何必那么大怒火。她瞒着你做的事情,如何背叛的你,我们也不知道,但是你大可以问你手下的秦浪。他们说的不过是实话。” 大漠飞歌一愣,对云子陌怒目而视,却不看秦浪。 又听后面发出一句:“瞎了眼的孤煞,活该!与这恶毒的女人天生一对,狼狈为奸!” 只见一金衫女修士眼中满是怒火,似乎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豁出去般大骂道。 大漠飞歌又转过身来,满眼赤红,“你给我闭嘴,我从来不打女人!再说一句……” 那金衫女修士打断他,丝毫没有停下口中的言辞,“以为做点好事救点可怜之人就可以赎罪了吗?万千血海深仇,你们万死难辞其咎。那恶毒的女人不配当人,连畜生都不如!” 听着这尖锐的话语,大漠飞歌忍无可忍,举起手来。 “啊” 忽然,那蒙着面的亚夫人叫了一声。 只见她黝黑的脖子上见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沈兮的发簪已经刺破了亚夫人的皮肤。她看着亚夫人,笑道:“你在叫什么?用了麻沸针,就算是刺穿了你的咽喉,也是不会感受到多少痛。” “别动!” 大漠飞歌眼带恐惧,盯着沈兮大声喝道。 他早已在听到亚夫人的声音时止住了手。 尔后,沈兮又看着大漠飞歌,一字一字,缓缓道:“大漠孤煞,你再动一根手指头,她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大漠飞歌连声道:“好好好,我不动,我不动。” 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有的已经开始包扎血流不止的伤口。 有亚夫人在手,大漠飞歌一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小心暗器!”只听小七一道虚弱无力的喊声。 就在众人稍微放松警惕时,三片绿色的叶子自大漠飞歌手中发出,朝沈兮的方向袭来。 那叶子袭击得太忽然,很难被人察觉。 谁也没有想到大漠飞歌此时还敢动手。 除非是一直盯着大漠飞歌,提防着他随时可能发出的暗器之人,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众人纷纷惊起。然而,欲救沈兮已时迟。 意外出现了。 沈兮将插入亚夫人背上的三枚银针飞出,正对上迎面而来的三片梓棵树叶。 瞬间,那银针刺穿了叶子,笔直地扎入了黄沙之上。 众修士纷纷叫好! “这是针灸用针!” “好针法!” “治愈系高阶修士!” “……” 大漠飞歌眼中出现几分诧异。 而沈兮手中马不停歇,将簪子又深入亚夫人的脖子上三分。再多一分,那亚夫人的命就没了。 亚夫人呼痛一声。 沈兮看着大漠飞歌,面上依然在笑,语气无波无澜,“我说了,你再动一根手指头,她就会不好过。” 在场众人纷纷对这女子心起佩服之意,等闲之辈在这等关头,多少有些紧张,慌乱也是自然的。 但是,这女子哪怕不会武斗,也没有丝毫乱了章法。 若不是她如此心态,恐怕也难以要挟大漠飞歌吧。 大漠飞歌将双手举过头顶,连声道:“我不动了,不动了。你也别动!” 沈兮笑意不变,“放心。这簪子刺向哪个位置,要刺入几分,我心中有数,不会那么轻易了结了她。” 大漠飞歌无法,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亚夫人本一直不开口说话,却在此时落下泪来,看着大漠飞歌,道:“羽,你就让我去了吧。我心中有愧,你为我如此,我不敢再面对你。” 那声音柔若无骨,又娇艳欲滴,如羽毛一般轻轻飘出,撩拨得人心中发痒。 大漠飞歌一听这声音,如何受得了,紧紧盯着沈兮,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亚夫人口中说着让大漠飞歌不要管她。可她如果真的想死,早自己一脖子横上去就完了。这样的情形下,却说出这样的话,明显是想活,想活的同时还以弱示人,想要大漠飞歌宽恕自己的过错。 在场之人早知道这女子的蛇蝎心肠,谁看不出来她玩的花样?此等手段,如果不知道她的本性,光她的声音迷惑,就足以将人迷惑。 现下,也只有一个大漠飞歌被蒙蔽在其中。 沈兮的簪子未动一分,笑起来道:“别紧张,我不会伤你性命,只要你做三件事。我就放了她,还你一个安然无恙的亚夫人。” 沈兮说话的速度一贯很慢,哪怕是现在这个时候,依然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来,像含英咀华般地从容优雅。 曜风灼日等一干神将看着沈兮这匹忽然冲出来的黑马,大为惊奇,也等着听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来。 沈兮似乎还在思考,似乎吊人胃口般并不说话。 亚夫人眼睛里的泪水簌簌落下,看着大漠飞歌,“羽,不要答应他,这么多年,你为我所做的够多了,弃了我吧。” 大漠飞歌见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沈兮道:“有话快说!别拖延时间!” 沈兮笑了笑,道:“急什么?欲速则不达,做人做事,都一样。” 大漠飞歌瞪大眼睛,张了张口。举起双手,在原地咬牙跳脚。 在场的人见状,对这一急一慢的对比,感到有些好笑。 半晌,终于听沈兮又开口了,“第一件事,退兵,不得再犯。” 大漠飞歌松了口气般,对他的士兵挥手道:“你们都回去!” 一带头士兵迟疑道:“大王……” 大漠飞歌大吼道:“叫你们回去没听到吗?!” 那带头士兵神色恭谨道:“是!大王!” 他一挥手,全体士兵行而有序,不到片刻便只能看见大漠中的几列茫茫背影。 观望片刻,沈兮继续道:“第二件事,封了自己的穴道。” 大漠飞歌迟疑了。 亚夫人却阻止道:“大王,不要……不要啊~” 这话起了反作用,大漠飞歌已飞速点了自己几个穴位,浑身上下无法再动一步。 灼日上前几步,走到大漠飞歌身前,摸了摸他的身体,点头道:“的确封住了,至少一夜不能动弹。” 沈兮一边放下簪子,一边笑道:“好,刚毅果决。不愧自七星场历劫而出。” 亚夫人泪流不止,口中喃喃道:“大王……大王,我对不起你……” 沈兮缓慢地将拿带了血的簪子插回亚夫人的发髻,道:“这第三件事,只是想叫背着你夫人的那个男人,亲口告诉你一些真相罢了。” 秦浪一介文弱书生,见到这场面,早已恐慌不已。 现在听到沈兮叫他的名字,双手双脚都在发抖。那亚夫人再也背不住,二人一齐倒下。 沈兮眼疾手快,堪堪扶住了亚夫人。 亚夫人的眼泪掉个不停,看着大漠飞歌,道:“羽,我……。” 这女人又要装腔作势了,众人都是一阵鸡皮疙瘩。 沈兮如此性子,都有些受不了亚夫人,打断道:“秦浪,给你一个机会报仇,你还不说么?” 秦浪跌坐在黄沙之上,颤声道:“亚夫人想杀我灭口。因,因为……她……” 亚夫人情绪激动起来,却无法动弹,只能道:“秦浪,你闭嘴!” 大漠飞歌却在此时闭上眼睛,似乎换了一个人般,全身上下笼罩了无尽的忧伤,道:“不必说了,我从始至终都知道。我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你爱的人是我。” 亚夫人和秦浪同时一震,眼中充满了无可置信。 在场的人无一不震惊不已。大漠飞歌作为一个男人,纵然一个女子作恶害人,在得知自己被背叛的时候,仍然保护着她,不惜退兵,自封穴道。 沈兮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她将第二个条件摆在第三个条件之前,就是担心大漠飞歌一气之下杀了亚夫人,他们失去了唯一的筹码。 大漠飞歌,到底是什么想法? 亚夫人看着大漠飞歌,眼中诧异道:“你……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大漠飞歌摇头道:“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云子陌看着亚夫人一双柔媚的眼睛,越来越觉眼熟。她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揭开了亚夫人的面纱。 在场诸位齐齐呆了呆。 她原来虽蒙着面纱,可这眉目之间,原就见几分绝色。 这面纱被扯下,一个绝色佳人就露出来了! 她皮肤虽黝黑,可五官精致,一颦一笑,动人心魄。怪不得大漠飞歌会为了她,如此作为了。 一系列画面在眼前浮现,云子陌心下了然,“原来是黑池天师。” 亚夫人神色之中难掩惊讶,“你是谁?” 灼日指着亚夫人,惊诧道:“黑池天师竟逃到这里来了,怪不得天兵四处追查不到。” 曜风却看着云子陌,惊奇道:“我和灼日飞升的时候,黑池早已逃走了。我们都只是听过,没有见过她。你如何得知?” 曜风,灼日。圣凌风,苏蒲日。 云子陌一切都想起来,此时看着熟悉的两人,并未答话。 一修士插话问道:“黑池天师?什么来头?” 见众人纷纷露出不解的目光。灼日这才开口解释,“黑池天师,天煞孤星命,世人避之唯恐不及。据说,她修了格物系,青帝钦点飞升。因是天煞孤星,厄运的象征,众神仙不自觉就远着她,没有人与她结交。众神仙里,大概只有青帝没有忽视她了吧。没有想到,她竟因此生出了邪心。听说,两千五百年前,她残害青后,设计引诱青帝,事败之后,被判跳入沉渊台。却不知怎么,在执法之前,她逃了出去,不知所踪。” 民间说法,天煞孤星,也被称为扫把星。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煞局百千个,亡神降临,劫煞皆为祸。大凶之相,但凶星并不对本人有影响,而是对其周围的人呈极恶之势。 据说,此命格世间罕见,亦无人可解。 第100章 天煞命孤星身 繁星点点,银光洒下,映着在场诸位的反应不一的脸色。 护安最先反应过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倒退几步,道:“天,天煞孤星!是扫把星!快退!” 随着他的反应,秦浪颤抖着往后倒退,众修士也不自觉倒退数步。 灼日看着黑池,神色复杂。 曜风的眼神如果能杀人,眼前的黑池已经死了。 小七现在已经坐在沙地上盘腿调息,嘴角流下鲜血,脸庞苍白虚弱。樱在一旁守着他。 冷湘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云子陌身边,似同情,又有些瑟瑟地道:“不要紧的,我曾经看了一本书上有写,若能得天乙贵人相救,通过修身行善,增加福报,孤煞的命格就可以得到化解。” 亚夫人本司空见惯一般,一脸鄙视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闻冷湘余之言,愣了一愣,惊讶地看着她。 记忆里,也有人和她说过一摸一样的话。 众人听到这等说法,也只是感到这女孩天真可爱,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能化解,早就被化了。 冷湘余见众人一脸不认同的反应,拉着云子陌的袖子,道:“子陌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云子陌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穿着金缕玉衣,貌似天真的少女,又看了一眼沈兮,神情冷冷,没有理她。 冷湘余眼中似有不解,又似委屈,低下了头。 曜风盯着黑池,眼中凿凿,“天煞孤星就是天煞孤星,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灼日看了冷湘余一眼,也掷地有声,“小姑娘,你还是远着些吧。只要是她进去了的屋子,不是忽然天花板塌了就是地板陷了,好好的桌子椅子也能突然散架。可以说,只要是碰到她,就没有不倒霉的。凡人更是凄惨,就连鲜花碰到天煞孤星,也会立即凋谢。” 面前的亚夫人,也是黑池,冷道:“曜风和灼日,天界的一对疯狗,终日吵闹不休,我看了就厌烦。” 她声音虽冷,语气却是天生的柔,这又冷又柔的音调杂糅在一起,让人生出反感之意。 曜风勃然大怒,待欲上前。 沈兮立即拦在了黑池面前。 大漠飞歌无法动弹,双目赤红,道:“谁敢动她一根手指,他日追杀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 云子陌看着大漠飞歌,若有所思地道:“大漠孤煞,七星场历劫而出,命格想必也很特殊吧。” 灼日上前几步,走到黑池面前,惊道:“什么?大漠孤煞什么来头” 黑池斜斜睨了他一眼,似是不屑般,不愿搭话。 沈兮却解答了这个问题,“大漠孤煞,是她在人间捡的一个孩子,命叫亚羽。和黑池一样,生来天煞之命,人人避之不及。有一日,他被黑池所救,黑池教他修炼的法门,他刻苦修炼,终于得到飞升的机会。但大漠孤煞从小就听她的师父说了天界种种的不好,放弃了飞升的机会,只恋着他的师父黑池,终究在大漠扎了根。” 一干神仙对沈兮的神通广大已见怪不怪,也没有多问。 修士们听了这一席话,早无法淡定下来,从窃窃私语渐渐大声了起来,眼中散发着崇慕的光彩。 “神仙,他们都是神仙啊!” “居然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原来如此,格物系在修士界极少有人研修。” “鸡肋系术啊。” “……” 云子陌看着小溪对面的怪黑石,道:“不,你们都小看了格物系。格物系能制造一些东西改变物质的基本结构,这些东西不会受到灵力束缚。飞歌堡方圆五十里,清凉无比,不复沙漠之中的酷热,恐怕就是黑池的格物系术法所为吧。” 黑池看了看她,又看了沈兮一眼,疑惑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谁?” 云子陌看着黑池道:“这不重要。我只想问你,你每一次出去作恶,大漠飞歌都追出去阻止,护你回大漠。他为了你担了这么多罪名,你于心何忍?那是你一手带大的徒弟,也是你现在的丈夫。” 黑池并不回应,只是幽幽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大漠飞歌。那眼神,似怜悯又似同情。她的泪水,欲落不落。 先前的那位被屠村的蓝衣修士梅平方好似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恨错了人。 他懊恼地大哭起来,“原来是你!是你!原来当年,真的是大漠飞歌救了我!” 曜风叹了口气,“荼害人间生灵,作恶多端,果然是天煞孤星!” 黑池脸色一沉,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天煞孤星?在来到大漠之前,我何曾害过一人,这都是被世人逼的,被你们这些神仙逼的!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天煞孤星,所有人认为我会危害世人,所有人哪怕和我说一句话,和我打了个照面,都觉得晦气。我原以为飞升当了神仙就好了,可天界是什么狗屁神仙,我依然遭受了同样的对待。难道,我就是天生的罪人吗?所以,我来到这里,来到人间作恶,就是有意为之!我要让你们看看被你们逼出来的天煞孤星!怎么样,你们现在都满意了吗?” 曜风和灼日双双愕然,说不出话来。 云子陌觉黑池可怜,更多的却是可恨,“不,如果真的相信天煞孤星之说,青帝当年为何要钦点你?你辜负了六界中第一个救赎你的人。后来,你杀一人,大漠飞歌救一人。现在,你背叛了另一个救赎你的人。这六界之中,两个对你好的人,愿意救你的人,你都辜负了。” 黑池眼中现出一抹强烈的痛楚之色。 灼日呐呐道:“难道,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应运天煞孤星吗?” 曜风咬牙切齿道:“不要管她,她不过是为自己害人找了一个借口。” 黑池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繁星。 云子陌想到霸下山洞石室中的画像,又见她的表情,早然知晓,“恐怕不止。大漠飞歌屡次三番去冥界挑战鬼主大人,而黑池四处作恶害人。为的,不仅仅是成为真正的天煞孤星吧?” 黑池愣了愣,抬眼看她。 大漠飞歌原本一直闭着眼睛,却在此时倏地了睁开来,竟是对黑池温柔地一笑,“七星猎焰欲夺六界之权,屡屡挑战天界,师父希望我为她消除青帝的障碍,可是师父,我让你失望了。” 黑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看着大漠飞歌,愕然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大漠飞歌的笑容之中,带了一丝疲累,“师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心爱之人。你对青帝的感情,就像我对你一般,我们都一样啊。” 顿了顿,他又道:“你在人间为祸无数,只是希望青帝最终能到大漠,来看看你。” 灼日、曜风、英毅、护安也齐齐震惊了。为了让那千年冰山下来,到大漠亲手铲除你? 黑池张了张嘴,终是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最后是灼日开口道:“青帝怎么会来这里,你真是想多了。” 大漠飞歌似乎很是疲倦般,道:“你们走吧,不要再来大漠。今后,我与黑池也不再出大漠一步。” 听罢此话,黑池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一行人,诡异地笑了起来。她笑了许久,听的人全身上下都在发毛。 大漠飞歌担忧地望向她,道:“黑池,你怎么了?” 黑池看了一眼夜空,道:“羽,如果我将他们都留在了大漠,你说,青帝会不会来看看我?” 众人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纷纷环顾四周,警惕起来。 大漠飞歌不解地望向她,道:“你的背叛,难道不是青帝?” 秦浪忽然指着小溪对面前方那块怪黑石,瑟缩道:“是……是那块黑石。你刚才……一直不让我说出来……我也不知道那黑石是干什么的,亚夫人……亚夫人让我千万不要和你提到,否则我全家的命将不保。” 大漠飞歌背对着黑石,神色疑惑不已。 众人望向那块黑石,却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黑池忽然轻轻唱起了大漠飞歌常常唱的那首歌。 她的音色柔和温软,唱起来比大漠飞歌好听不少,可众人愣是听出一阵一阵的毛骨悚然之意。 护安恐惧地喊道:“我们……我们还不快走吗?!快离开啊。” 随着他的一声喊。 那歌声停了下来。 曜风怒斥道:“傻子!她要真的想做什么,这是在大漠,我们怎么逃!?” 黑池笑道:“羽,这是你编的歌,你一直问我好不好听,现在我告诉你,真的,真的很好听呢。” 笑着笑着,黑池眼中忽然又包了一包泪水,道:“羽,不要害怕,这是你一手创建的大漠,我们的家园,我怎么会让他有所损伤呢?我只是找了个助力来帮我们而已。等这些神仙都留在了大漠,他很快,很快就要来看我了。” 大漠飞歌的神色慢慢转为震惊,道:“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黑池看着夜空,自言自语地道:“子时快到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众人忽然感到被一阵阵的阴森冷气包围了。 樱忽然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云子陌回头一望,只见樱抱着倒在地上的小七。而小七,没有了任何任何动静。 云子陌心下大惊,飞跑到小七身旁,道:“小七,你怎么了!?” 她缓缓伸手,在他的鼻息之下探了探。心下一松,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想必是发烧加上受伤过重,体力透支了。 冷湘余跟着过来,她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云子陌,“子陌哥哥,这是沈姐姐送给我防身用的,鬼主哥哥可能是受伤过重,你给他服下这个,能恢复一些元气。” 云子陌看了一眼沈兮,脑中飞快旋转。 沈兮的目的是六界之主,七星猎焰也一样。既然如此,七星猎焰也是沈兮要铲除的对象,小七想必还不知道沈兮就是妖皇。而冷湘余是沈兮的人,这药丸……不能给小七吃。 这么一想,她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漠然与冷意,道:“不必了。” 冷湘余眼中是浓浓的不解与委屈,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子陌哥哥,你醒来之后就变了!” 云子陌低低地,以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低道:“冷湘余,你的沈姐姐,是妖皇尊上,你又是谁?” 闻言,冷湘余完完全全地僵住了,眼中是满满的震惊与愕然。 云子陌看了她一眼,心想,如果她的天真单纯都是装的,想要重夺她的信任,这演技也太真了。 正当其时,只听有人万分惊恐地道:“黑骷髅!是黑骷髅!” 人群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小溪对面的怪黑石处,不断从地面上涌出了通体黑色的骷髅鬼。 他们脚步迟钝,一步一步,横渡小溪,朝他们而来! 第101章 黑骷髅无常鬼 黑骷髅。 书载,黑骷髅是怨气最重最深的鬼,不愿投胎转世而遗世祸人。它们是邪中最邪,见人就伤,凡人被它一碰,如在火上烧。 樱看着眼前的场面,震惊不已,“黑骷髅不是都被大人关押在十八层炼狱吗?怎么会在这里?” 黑骷髅群,正在一步一步走来。 雷腾云奔四兽在原地转圈,似焦虑不安。 樱大喝道:“退下,大人在此!都给我退下!” 然而,黑骷髅越来越多,从个到十,从十到百。它们一步一步,横渡小溪,朝它们纷涌而来。 人群里一阵恐慌和纷乱,纷纷举剑防御。 云子陌冷静下来,看向樱,“樱,黑骷髅最怕的是什么?” 樱道:“第一个办法是把他们的坟挖出来,焚尸灭骨,挫骨扬灰。第二个办法是大人以地狱之火化掉。但……但他们一般只听鬼主的号令。为什么现在会出来,明显不听大人的号令啊……” 护安又吓得瘫倒在灼日身上,道:“天呐,我们今天死定了。” 灼日皱眉,推开了护安。 曜风骂道:“护安,你到底是个什么神将?” 容城已经凝神,举起手中的剑,并不言语。 沈兮看着前方,将插在黑池背上的针悉数收回,举针待击。 云子陌和樱守在小七身边,一左一右。 而冷湘余在云子陌身旁,坐在原地,目光呆滞。一向怕东怕西的她,此时连黑骷髅也不害怕了。 四兽开始围着他们四个转圈。 大漠飞歌见此场面,终于朝黑池怒道:“黑池,你到底干了什么?引进这样的邪物,你要毁掉我们的大漠吗?” 黑池笑起来,柔声道:“你别害怕,不会毁掉大漠的,它们也不会伤害我们两个,只是帮我留下这些神仙。” 说话间,黑骷髅已经迎面而来,它们手脚僵硬,行动很迟缓。 很快,厮杀声又起。 “啊!” “啊,好痛啊!” “不要被它们碰到! “有火啊!” “……” 人群里,已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 而以剑斩杀的黑骷髅,无论是被砍断了手、脚、头颅,还是身体的其它部分,一掉落在地,很快就能重新组合。 神仙攻击力比凡人稍强,正尽力护着凡人修士。 黑骷髅碰到冷湘余,很快便被反弹了,似乎也被烫到一般。渐渐地,它们也学了聪明,不再碰她。 沈兮的银针刺入欲攻击她的黑骷髅,那骷髅便僵住不动了。 所幸它们行动迟缓,只要身体灵活,就能躲避黑骷髅的触碰。 雷腾云奔的吼叫声阵阵,它们上前咬住黑骷髅的躯体,却被火烧得“嗷嗷”直跳。 樱心疼地喊道:“雷腾云奔,你们退下!” 四兽仍然坚持在原地守护自己的主子。 樱手握一把□□,灵活地舞动着。 云子陌扬起手中的剑,那黑骷髅坚硬无比,如刀剁骨头般,多次击打猛剁才能砍掉一部分。 可是,它们很快又能重新组合。 云子陌刚换了灵脉,本就无力,渐渐手酸不已,浑身疲乏。 大漠飞歌眉头紧紧皱起,大喝道:“黑池,如果你有办法,快救人!” 黑池却诧异道:“救人?你在说救人吗?哈哈哈哈哈,天煞孤星,不就是为了危害世人而出生的吗?我为什么要救人?” 曜风一边砍掉左边一个黑骷髅的头颅,一边道:“黑池,别再伤害无辜了!你只是要我们留下是吗?” 黑池不屑地道:“好啊,既然曜风神将都求情了,这样,如果你和灼日肯向我下跪求饶,我可以想想办法。” 曜风怒极,闪避一个一掌朝他击来的骷髅,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黑池抱着手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不是神仙吗,不是自诩拯救天下苍生的人吗?现在这么多凡人修士在此,再打上两个时辰,你们神仙是皮糙肉厚,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回去后就能复原。但是,这些凡人,很快便要被烧成灰烬。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吗?” 灼日砍掉一只黑骷髅的腿,护了一个修士,迟疑道:“曜风!我们……” 曜风砍掉一个黑骷髅的手臂,打断他道:“这个下贱的疯女人!不要相信她!” 大漠飞歌的一只袖子在空中飘荡,似乎深恨自己无能为力,他的一只眼睛缓缓留下一行泪水,又似乎不忍卒看般闭上了眼睛。 灼日喊道:“曜风!我们为天下苍生,我们做神仙的,以保护凡人为职责。我们跪吧!” 黑池似乎很闲地看着天空,也不关注打斗场面。 曜风半晌不语,刚几击砍杀了一个黑色的头颅,又见一个新的黑骷髅重新组合。 他终于咬牙道:“好!我们跪!” 黑池的视线望向了他,拍了拍手笑道:“好啊,你们跪吧。” 这时,一个黑骷髅从背后击打了云子陌的后背。 云子陌发出一声惨叫。 似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灭顶的疼痛袭来。 冷湘余听到云子陌的惨叫声,这才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拦在云子陌背后。那黑骷髅碰到冷湘余,瞬间反弹了出去。 而随着云子陌的一声惨叫,小七猛地吐出一口挤压在胸口的淤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擦掉嘴边的血迹,尔后站起身来,冷冷道:“是你,出来吧。玩这种游戏,多没意思。” 随着小七的一声,那块巨大的黑石处,发出了一长串怪笑,一道似男非女,雌雄莫辨的声音传了出来:“七星猎焰,好久不见了。” 接着,一个身穿着拖地白衣的人从黑石处慢慢地飘了过来。 人群里纷纷震惊不已,看着那白衣人,连连倒退。 “什么?鬼主?” “是七星猎焰!” “不会吧,七星猎焰怎么可能这么弱?” “…… ” 白衣人很快越过小溪飘了过来。他一头黑发披在脑后,脸色异常惨白,仿如施了厚厚的□□,嘴上却涂了鲜红的胭脂。他的眉毛被悉数刮去,一双细长的倒三角眼睛。 声音不男不女,却能从他的喉结辨认出来,这的确是个男人。 这一整套瘆人的装扮,吓得冷湘余直往云子陌身后缩。 曜风砍掉一个欲击打凡人的黑骷髅,看着白衣人道:“前任鬼主,黑白无常!” 灼日诧异道:“他不是早就自动退位给七星猎焰了吗?怎么会……” “啊啊啊啊啊!” 此时,那不通武斗的书生秦浪,此时正被一个黑骷髅活活烧死。他死状奇惨,在瞬间变成了一块黑炭。 在场之人,一阵恐惧。 黑白无常上前几步,怪声嗔道:“哎呀,太吵啦,黑骷髅,先停停,耳朵都要聋掉了……” 那些黑骷髅得令,顿时停在原地不动了。 皮肉烧焦的味道却没有消散,已经不少修士躺倒在地,呼痛不已。有的已经去了溪水旁将伤到的部分放入水中,有的则整个人都跳进了溪水中。 一群人都摸不清白衣人到底是何意。 只见他吹了一声口哨,已经走远的另外四只古兽迅速奔跑了过来。 雷腾云奔守在小七面前,与那四只古兽对峙起来。 忽然,两豹吼叫一声,率先斗了起来。 雷腾云奔已遭受了黑骷髅的火烙之刑,力量比先前弱了不少。 黑豹腾腾很快被另一只黑豹打败。他四脚上仰,躺在地上,痛得嗷嗷直叫。 樱一阵心疼,大叫道:“腾腾!” 腾腾扑腾几下,很快恢复几分力气,朝天发出一声震天的吼叫,朝七星猎焰不舍地看了一眼,慢慢走远,走到别处,其余的古兽皆尽跟上。 原来,腾腾为了保护主人,担心另外四只古兽伤害主人,主动将别的古兽引开了。 樱恨恨地看着黑白无常,道:“冥界有奸细!” 黑白无常看着樱,笑呵呵地道:“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大脑也灵敏,怪不得七星猎焰喜欢你呢。” 他的手正要碰到樱。 却被小七的猎焰战戟横空阻拦住。 那黑白无常却从腰部拔出了一把软剑迎了上来。 小七冷道:“当年,你是自动让位,没有人逼你。” 黑白无常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拿出一方丝帕,捂着嘴呵呵娇笑起来,道:“我当年如果和你比斗,早就被你杀了,何来今日的局面呢?” 话音刚落,他面色一冷,身法极其诡异地袭向小七。 小七与之对拆了几招,却明显占了弱势。 曜风诧异不已,道:“怎么会这样?就算是没有了灵力,两鬼相斗,黑白无常本来就比七星猎焰弱,应该被轻松制服才对!” 灼日观察片刻,道:“七星猎焰受了重伤,又正在发烧……” 黑白无常却志不在赢,他得到机会,一把摘去了小七额心的抹额。小七在同一时间一掌击中他的胸口,将他击退了数步。 众人见到小七额心的黑色骷髅雕青,都愣了愣。 黑白无常拿着抹额,笑嘻嘻地道:“你们几个神将啊,可真是蠢货,七星猎焰开放了生死桥,连着七天都是灵力最弱的时候,标志就是额心出现一个黑骷髅雕青,你们怎么就不知道趁这个好机会杀了他呢?” 话音刚落。 在场诸人齐齐震惊了。 人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曜风和灼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十分的惊诧。 他们从未想到过,强大如七星猎焰,竟然也会有如此致命的弱点。 黑白无常地将手上的抹额扔在地上,似女子跳舞般转了个圈,兴奋道:“下一刻,就是我重掌冥界大权的时候。” 这画面着实让人心底里发毛,又十分恶心。 云子陌实在听不下去了,提剑冲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黑白无常的胸口就是一剑。 小七忙将云子陌拉到身后,道:“没用的。” 黑白无常正在得意之时,并未想到这番变故。他端凝了云子陌片刻,慢慢将那剑抽出。 那速度极慢极慢,一滴血也没有溅出来。 剑被扔在地上,他以尖柔的音调道:“你不知道吗?冥界之王只有在开放生死桥的七天内,才能可能被彻底杀死,我好歹也是上一任冥界之王,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杀了我吗?但是我为你的勇气鼓掌。” 顿了顿,他又拔高音量,发狂般地道:“你是谁?你们为什么都要帮着七星猎焰?!” 容城一如往常护在了云子陌面前,冷冷道:“像你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没有资格知道她是谁。” 黑白无常的双眼紧紧盯着说话之人,“神仙,如今,七星猎焰竟然和神仙搞到一块儿去了。哈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 接着,他狠戾道:“好了,我说也说够了,黑骷髅……” 黑池忽然开口打断道:“慢着!!” 黑白无常看向她,有些不耐道:“怎么?” 黑池看着他,道:“我要让他们给我下跪,你先停下。” 黑白无常忽然笑了起来,冷道:“妇人之仁!” 接着,他朝黑骷髅下令:“黑骷髅!排骷髅阵法!” 黑池惊呼一声。只见成群的黑色骷髅又行动了起来,他们缓缓围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单独将人包围住。在场三十余人,每一个人都被分开来。 而要砍杀黑骷髅,则变得更加困难了。 随着厮杀声又起。人群里呼痛声连连。 黑池惊诧不已,道:“你!你不是说,你我合作,在大漠中,会听我的吗?” 黑白无常执了一缕的头发在鼻尖,一边嗅一边道:“好香啊……当时我力量弱小,没有培养出一个鬼骷髅,自然得听你的。如今,我扎根绝境大漠,羽翼丰满,还用你做什么?!这可真要多谢你啊。” 黑池倒退两步,瞪大眼睛道:“你……你……” 黑白无常放下头发,鄙视地看着她,“你也就骗骗你那个傻徒弟。你以为世人都像他那么好欺负吗?你可真是蠢货!” 第102章 金丝线缕玉衣 漫天繁星,绝境大漠的夜幕绚烂迷人,却在今夜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动乱。 此时,所有人都忙着对付黑骷髅。 在黑白无常排的骷髅阵法之中,黑骷髅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而凡人修士明显支撑不住,个个惨不忍睹。 良久,黑池怔怔地流下两行泪水,看着大漠飞歌道:“羽,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大漠飞歌没有睁开眼睛,亦没有说话。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身着大漠盔甲的士兵,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将黑池扛走。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影子,还听到了黑池的尖叫连连。 大漠飞歌陡然睁开双眼,却无能为力,只能焦急地喊道:“黑池,黑池!” 这一波实在出人意料,但没有人会去救黑池。 连黑白无常,也只是斜斜地瞥了一眼,道:“真是个废物,居然能被一个士兵掳走。” 他丝毫没有相救的意思,又将目光瞥向七星猎焰。只见那围住七星猎焰的黑骷髅行动尤其迟缓,似乎害怕般,畏缩不前,只是僵硬地围了一个圈。 七星猎焰毫不留情,他的战戟在黑骷髅的脖颈处铖铖砍过去。很快,黑骷髅都都被战戟砍掉了头颅。 黑白无常看着倒地半晌都没有重组的黑骷髅,道:“不愧是鬼主,连我的黑骷髅都有些怕你呢!” 此时,黑白无常与七星猎焰正面相对。 黑白无常使出雪亮的软剑,七星猎焰以通红的战戟迎击。 黑骷髅变强,被几个黑骷髅围住的沈兮一针已经无法使其行动迟缓,她很快就被伤了多处。 冷湘余不忍,已飞跑冲进了围住沈兮的黑骷髅圈。 黑骷髅一时停住攻击,渐渐不动了,却没有松开围住她们的圈。 冷湘余看了沈兮一眼,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心情复杂。 她完全无法想象。救了她,带她去百香谷,教她修炼,给她穿金缕玉衣,陪伴她,保护她这么多年的沈姐姐竟是六界三邪之一凤飞嫕宁。 当年的百香谷,她自导自演,让她去了子陌哥哥身边。 如今来到这绝境大漠,又何尝不是她一手策划?如果不是自愿,堂堂妖皇尊上如何会被抓? 她不知道,这位沈姐姐,到底要做什么。 她被沈姐姐利用,却完全恨不起来,反而痛恨自己的天真无知。 对子陌哥哥的冷漠和疏离,她却感到心痛如绞。 如果不是为了救沈姐姐,如果不是为了她冷湘余,如何会有今日之场面。 子陌哥哥,鬼主大人,容城姐姐,他们每一个人的伤,都是沈姐姐害的。或者说,都是自己害的。 “湘余……湘余,你怎么了?” “啊?……” 冷湘余终于回过神来。她方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和痛悔之中,不知道沈兮喊了她多久。 这一抬眼,她看到七星猎焰忽然晕倒在地。 七星猎焰与黑白无常对拆了多招。此时,前者高烧不退,身上处处伤口,坚持这么久已经远远超出了极限,现在晕了过去完全不足为奇。 云子陌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小七。她见他晕了过去,竟像失去了理智一般,竟强行突破了围着她的黑骷髅的重围。趁着这个机会,五个黑骷髅的手同时击打到她的背上。 她的脸色青白交加,迎着灭顶的火烧剧痛,依然往小七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黑白无常观察了七星猎焰片刻,阴笑道:“发烧了,哈哈哈哈哈,真乃天助我也!” 下一秒,冷湘余看到黑白无常的剑刺向了七星猎焰的额心。 “哐当!” 同一瞬,云子陌飞跃上前,一剑阻拦了黑白无常,迎击了上去。 另一边,护安和樱都在黑骷髅的包围之下,堪堪自保。 而曜风、灼日、容城三人在同一时间突破了黑骷髅的重围。 曜风和灼日自去保护那连连发出惨叫,命悬一线的修士。 很快,黑白无常的软剑刺中了云子陌的左肩。顿时,她的左肩血如泉涌。 云子陌按住伤口,虚软地倒在了地上。 黑白无常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柔声道:“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看。你既要保那七星猎焰,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我忽然很想看到,等他醒来时,看到一个被我的黑骷髅烧成黑炭的你,是什么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容城,正在此时,狠狠砍杀了一个欲在背后击打云子陌的黑骷髅。 那些被突围的黑骷髅又在此时重新围成了一个大圈,包围住了七星猎焰、云子陌、容城、黑白无常四人。 容城的心力,只能专注于砍击黑骷髅之上。 一个黑骷髅朝云子陌袭击而来。云子陌举起剑,胸口却传来剧痛。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她口中猛地吐出鲜血。 正在黑骷髅击向云子陌的脸时,容城也被伤了一处,无暇分身。 冷湘余看了一眼正在研究如何以针对付黑骷髅的沈兮,再无迟疑,如箭一般的速度猛地冲出了沈兮的黑骷髅圈。 她冲到云子陌面前,那欲伤害云子陌的黑骷髅很快被反弹出去。 黑白无常见状,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继而笑道:“小姑娘,你给我看看,你身上有什么东西?竟让我的黑骷髅近身不得。” 冷湘余感受到黑白无常阴森的视线,忙闭上眼睛。 那张脸,看了实在瘆人。 她瑟瑟地道:“丑……丑八怪!不许你伤害子陌哥哥!” 那黑白无常笑了,道:“小姑娘,你这么胆小,连我的脸都不敢看,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沈兮已用针制住了黑骷髅,却没有冒着火烧剧痛冲出它们的包围,只远远喊道:“湘余,你过来!” 冷湘余看了一眼已然平安的沈兮,却听云子陌冷冷道:“你走,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冷湘余眼泪簌簌掉落下来,道:“子陌哥哥……你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子陌并不答话,也不看她一眼。 而黑白无常笑了一声,道:“小姑娘,看来她并不领情呢。” 说着,他拎住了冷湘余的衣领。 在碰到冷湘余的一刹那,黑白无常感到一股剧痛袭遍了全身,他尖叫一声。忍着剧痛将冷湘余狠狠甩了出去。 云子陌却在这时,冲向冷湘余。 下一秒,云子陌发出一声闷哼。 冷湘余掉在了云子陌身上,丝毫无损,却依然头脑晕眩,好一会儿没有意识。 此时,容城忙着对付骷髅鬼,被伤多处,渐渐不敌。 而这时,黑白无常眯了眯眼睛,森冷地道:“好啊,既然如此,我就先送七星猎焰去死了!” “大人!”樱大呼道。 可黑骷髅对付小小的樱,却是轻而易举,他得不到冲出重围的机会。 全身上下也被伤多处,流着鲜血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那边曜风和灼日闻言,纷纷低呼一声,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手下攻势更猛,很快便冲出了包围着他们的黑骷髅圈。 他们拼命地冲进包围住七星猎焰、容城、云子陌、冷湘余、黑白无常的大黑骷髅圈,那圈却围得像铁桶一般。 无处可入,他们只能疯狂地砍杀黑骷髅,一边喊道:“七星猎焰,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啊!” 此时的云子陌浑身无力,却在听到黑白无常嗜血的声音时,不顾黑骷髅的击打,咬着牙,忍着痛,一步一步走向了七星猎焰,坚定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容城在一旁,砍杀了一个击打云子陌的黑骷髅。 黑白无常见这一场面,不无震惊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七星猎焰竟连你们这些神仙都收买了。” 云子陌冷道:“像你这种怪物,只配与黑骷髅为伍!” 云子陌脸色苍白,又中了那一剑,流血过多,早已脱力。 黑白无常看着云子陌,阴笑道:“好,那我就,让你们死在一起吧。” 云子陌举起剑来,手在颤抖,却仍击向黑白无常。她在用力之时,牵动了全身的伤口。 一阵剧痛袭来,她又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那血溅在了黑白无常身上。 黑白无常嫌恶地皱眉,拿出手帕一边擦溅在白衣上的血迹,一边嫌弃地道:“就这样了,还要救人,真是笑死人了。那我就成全你吧。” 容城被几个黑骷髅团团围住,滚滚而来的火烧剧痛席卷全身。她在喊:“不!不要!” 灭顶的痛却不及眼前的惊恐画面。 只见黑白无常扔了手中的帕子,手中的剑对准了云子陌的胸口,似乎在思考怎么杀云子陌才不会被溅到血液。 他那剑,很慢很慢地刺向云子陌。 她和七星猎焰手上的约环,在同一时间发出耀目的金光,并齐齐断裂开来。 小七对她说过,如果对方遇到了危及性命的凶险,约环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并自动断裂开来。 约环已断,云子陌心如死灰。她并不看那袭来的剑锋,而是看着容城,虚弱地笑了笑,气游若丝地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有你这么好的姐姐。” 接着,她闭上了眼睛。 可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她听到了那半男半女的惨叫声。 还有沈兮在同一时间撕心裂肺地哭喊:“湘余!” 云子陌陡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冷湘余的金缕玉衣脱了下来,罩住了黑白无常的头。 而同一时间,冷湘余也被黑白无常一剑击穿了心脏。鲜血溅了黑白无常一身,那白衣被染了大片大片的红。 “湘余!” 容城一掌将黑白无常击退。 云子陌接住了冷湘余缓缓倒下的身体,惊恸交加,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道:“湘余,你怎么这么傻?” 沈兮忍着被火烧的剧痛,冲出了重围。 她连发数针,击向了包围着冷湘余一行人的大骷髅圈。 曜风和灼日这才得以突破了一个大圈的口子。 三人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曜风和灼日连连砍杀了围着容城猛击的黑骷髅。 冷湘余欲将插入她胸口的软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失去了。 她奄奄一息地道:“子陌哥哥,帮我□□,我不想被插着恶鬼的剑死去。” 还没等云子陌有所反应,沈兮走了过来,飞速拔出了她胸口的剑,冷湘余呼痛一声。 沈兮从袖子里拿出无数个白瓷瓶,她从中选出三个瓶子,颤抖地打开一个一个的瓶盖,手足无措地将三粒黑色的药丸送入冷湘余口中。 云子陌第一次见到沈兮这样不淡定的反应,心中已有判断,却仍带希冀地抓着沈兮的手问道:“湘余可以救回来,可以救回来的是吗?” 沈兮垂下泪来,道:“湘余本是凡人,没有任何武力。现在被击穿了心脏,回天乏术。” 冷湘余却看着云子陌,道:“子陌哥哥,你现在信我了吗?” 云子陌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流着血,却微微带笑的冷湘余,对之前的冷漠行为懊悔不已。 她泣不成声:“湘余……你太傻了…… ” 曜风看着不远处被金缕玉衣封印的黑白无常。那发着莹润光泽的玉片和耀眼夺目的金丝,道:“书载,上古宝物金缕玉衣,穿戴者刀枪不入。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功效。” 沈兮哽咽道:“金缕玉衣可以封印恶鬼的秘密,除了我,只有湘余一人知道。” 在人间,玉作为一种高贵的礼器和身份的象征。玉衣是穿戴者身份等级的象征,皇帝的玉衣以金线缕结,形如铠甲,被称为“金缕玉衣”,成为皇室规格最高的丧葬殓,可保尸骨不朽。 人间的金缕玉衣其皆仿上古宝物金缕玉衣的形态而成,既厚且丑,只能用作丧葬殓。 但上古宝物金缕玉衣,又轻又薄,如身穿无物,玉与金的结合,古雅优美,衬托人的身形更加曼妙。 第103章 流星雨荷花灵 夜幕里,原本的漫天繁星,此刻却少了很多,只剩下几颗零星的星子,为夜空增加了几分静谧。大片大片,都是冷寂的黑色。 此时,樱、护安、一众凡人仍被黑骷髅包围着。 那边连连发出惨叫。 而这边,有沈兮发出的无数根银针,黑骷髅暂时动弹不得。 曜风和灼日再不停留,只能前往那边相救。 容城依旧护在云子陌几人周围。 冷湘余躺在云子陌的怀里,似乎回光返照般,笑道:“我曾经听蓝菽哥哥说过,玉衣脱下来给别人穿是没有用的。后来,我又问了沈姐姐,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秘密。” 是的,沈姐姐告诉她:如果遇到了恶鬼,将金缕玉衣脱下来,罩在他的头上,就可以将他封印住,让他永远无法动弹。 可冷湘余不知道,黑白无常哪里是一般的恶鬼。 金缕玉衣罩在他的头上那那一刹那,他发出惨叫,却仍强行冲破封印,挥出手中的软剑袭中了她的要害。 现在,黑白无常的确被封印了。他躺倒在地,双眼瞪大,惧怒与愕然交加。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手上。 容城听到“蓝菽”,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轻吐二字:“蓝菽?” 冷湘余一身蓝菽风格的打扮,那翩翩的黑蝶在她衣衫上,不知有没有染上血迹。 云子陌看着泪流满面的沈兮,道:“你将我们引入大漠,是想除掉七星猎焰,却没有想到湘余的所为。” 沈兮垂眸不语。 冷湘余继续道:“子陌哥哥,你和沈姐姐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两个人,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帮我救出了沈姐姐,我还你一个鬼主大人。” 云子陌一怔,冷湘余又转向沈兮道:“沈姐姐,我知道,在我小的时候,你就常常把我叫成你的妹妹听语,常常和我说她的趣事。后来我长大了,你就不说了,但是我能感受到,你有时看着我,却又不在看我,而是在看你的妹妹。我知道,我和你的妹妹听语很像,你对我这么好……” 沈兮正在给冷湘余擦拭嘴角的鲜血,闻言愕然道:“湘余……你都知道,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还记得…… ” 冷湘余在笑,“是,我都记得。但我不在意,本来就是因为我像她,所以你才对我好,我只有感激她,感激你。我希望我能替代她,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可是……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沈兮眉目之中满是怜惜和哀恸,“湘余,你就是你,不是替代品。你和听语,不一样。” 冷湘余听罢,似乎极为开心,那笑容更深了。她伸出双手,一只手握住云子陌,一只手握住沈兮,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道:“我希望,子陌哥哥和沈姐姐,可以做好朋友,好吗?子陌哥哥,沈姐姐她人真的很好,她从来没有作恶。她有时候,很孤独的。” 两人都没有挣脱。 沈兮已经泣不成声。 云子陌闭了闭眼睛,将湘余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拂到脑后,道:“好。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冷湘余听罢,眨了眨眼,凝视了好一会儿夜空,又偏头看着远方,脸上竟出现一抹红潮,只道:“星星,今晚的星星少了很多啊。我……我好想去看大海啊,我想看海鸥掠过宁静的海面,很想很想……” 云子陌和沈兮对视一眼,皆闪过一丝讶异。 因为,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沈兮看着她苍白的脸,道:“湘余,你为何,从前不告诉我?” 容城却在这时开口道:“琼崖千盛岛,大海环绕,那是蓝菽的家乡。她喜欢海,更喜欢蓝菽。” 听容城一语,冷湘余一愣,却没有出言否认。 云子陌和沈兮则更加讶异了。 她们丝毫没有发现,天真烂漫的湘余,将喜欢的人,藏得这么深。 其实,也没有很深。 她不是常常念叨着蓝菽吗? 只是,她们都觉得她还小,只以为,这只是一种英雄崇拜罢了。哪里想到,她早已暗生情愫了。 冷湘余眼中慢慢溢出眼泪,道:“你们不要难过,我死得其所。因为,我的梦想,就是像蓝菽哥哥一样,锄奸扶弱,拯救苍生。我今天,我也……” 话音未落,就听曜风一声大喝。 “不好!黑骷髅!” 人群里顿时一阵恐慌之声。 连大漠飞歌也陡然睁眼。 那块巨大的黑石处,成百上千的黑骷髅破土而出,踏着溪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 樱惊惧地喊道:“黑骷髅有灵,感应到黑白无常被封印,现在全部破土而出,要来为黑白无常复仇了!” 护安哭喊道:“我们就不能逃吗?逃走啊!” 樱看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骷髅大军,道:“没用的,黑骷髅盯住的人,永远会跟着,就算离开了绝境大漠,他们还会跟到人间,到时候祸害的是更多的人。” 一番话说得人心惶惶。 云子陌看着沈兮,淡淡道:“这一波,不在你的算计范围之内吧。” 沈兮面如死灰,摇头道:“我只想复苏你的记忆。” 眼见黑骷髅大军最前方的一排已经越过了小溪。 冷湘余的眼中却在此时闪现了一丝亮光。 只见那个掳走了黑池的士兵出现了。他正以剑轻轻拨开了两个黑骷髅,那僵硬地围着云子陌、七星猎焰、冷湘余、沈兮、容城几人的大圈破开了一个口子。 他一边进来,一边脱下那厚重的盔甲,云子陌几人不明所以。 容城举起剑来,警惕地盯着来人。 一个小小的士兵,何以敢来此? 那士兵脱下盔甲,随意地扔在一旁。露出了里面桃粉色的纱衣,那纱衣服层层叠叠,似乎薄如蝉翼,至少有十层,步伐移动之中泛着闪闪光泽。 云子陌心中涌出几分不确定的熟悉。 冷湘余眼中的光亮更甚。 沈兮似乎明白了什么。 直到那士兵将头上遮住了半边脸的盔甲也拿掉,容城举剑的手松了下来。 来人一袭桃粉色的纱衣,墨黑的秀发只用一根桃色的丝带随意地绑着,微风吹动,邪气横飞,灵动温雅。这两种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让人感到君子如玉,春风化雨,妙不可言。 他眼含秋波,面上含笑,修长的手将腰间的折扇取了下来,扇子甩开来。 五百年未见,容城和云子陌两人心情都是一般的激动,眼眶湿润,张了张口,似乎连名字也喊不出来。 那人轻摇折扇,走了一步,以清润的嗓音道:“三…… 他笑着,继续向前走了第二步,道:“二…… 他笑着,走了第三步,道:“一…… 下一秒,他嘴角僵了僵。 众人望着那风流潇洒的身影,那高深莫测的笑容。 原本都在等着,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会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看到那人的笑容变得僵硬。 众人便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骷髅,纷纷在原地跳脚,心跳越来越剧烈,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接下来,眼前所见,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那成百上千的黑骷髅,在正慢慢地自动陨灭成灰烬,他们似乎并不感觉到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片刻之中,所有的黑骷髅都散为了黑色的灰烬。 这种场面诡异莫名,却似曾相识。 樱惊喜非常地道:“黑骷髅的坟都被掘了!我们得救了!”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发出阵阵欢呼。 云子陌一脸苍白无力,却挤出了一丝笑。 容城的眼眶微微红了。 二人看着眼前的风流少年,同时道:“蓝菽,你回来了。” 蓝菽笑道:“五百年了,你们杳无踪迹,可有想我啊?” 云子陌几分哽咽,“想。” 容城看一眼安然无恙跑到了大漠飞歌身边的黑池,道:“刚才你扮作士兵掳走黑池,是为了让黑白无常放下警惕,然后设法让黑池说出了黑骷髅的坟墓所在?” 蓝菽笑道:“聪明!还好我带来的手下够多。他们坟就在飞歌堡附近,大漠被掘了个底朝天,将埋在大漠底下的黑骷髅尸骨已经被挫骨扬灰。” 说着,他上前几步,蹲在小七身旁,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扶起身来。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放在他鼻尖之下。 直到七星猎焰皱了皱眉,尔后缓缓睁开眼睛。 奄奄一息的冷湘余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喊叫:“流星雨!!”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那原本黑寂的夜空之中,忽然释放出绚烂至极的璀璨,拖着那长长的半透明的尾巴,似江水一泻千里,似漫天烟花绽放,不必江水滔滔不绝,却远比烟花更加高雅迷人。 它发着遥不可及的光芒,仿佛星星埋藏了一生的繁华与美好,在此时酝酝出最璀璨的光芒。那一闪而逝的光芒为大漠的夜空留下如此美丽夺目的一幕,虽如昙花一现,须臾而逝,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激越恒久的美丽。 所有人都处于惊艳不已之中,呆呆愣愣,似乎全然忘记了黑骷髅带给他们的伤害。 七星猎焰睁开双眼,有了一些意识,便立即坐直了身体。他仍在高烧之中,恍恍惚惚之中,见到了夜幕中绚烂至极的流星雨。 却在这时,冷湘余又猛地吐了一口鲜血。 沈兮连连喊道:“湘余,湘余!” 她嘴角含笑,双颊通红,气游若丝道:“我……我现在……心满意足了……” 云子陌拉着蓝菽,道:“最想你的人在这里!!蓝菽,你看看她!” 蓝菽快步上前,一探她的脉搏,笑容忽然消失,道:“她…… ” 冷湘余本来还不敢看蓝菽,却忽然鼓起勇气道:“蓝菽哥哥,我喜欢看你笑。子陌哥哥说,我学你学得不像。可是,我真的很……很努力了……” 蓝菽细细端凝了她的衣着打扮,整理了一下思绪,微微扯出一丝笑,道:“像,很像。” 冷湘余似乎满足地笑了。 云子陌满眼痛色,“湘余,你坚持住,等我们离开了大漠,让蓝菽哥哥带你回琼崖,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冷湘余摇摇头,道:“今天,能见到蓝菽哥哥,我已经很满足了。大海,我也很想看……可我……看不到了。” 蓝菽闻言,在袖子里翻了一阵,拿出了一串闪闪发光的项链。 那项链由数只奇形怪状的贝壳连接而成,蜗牛状,梳子状,馒头状,竹笋状,刺猬状,应有尽有,颜色不一,其中还穿插了一些不知名的奇异宝石,五彩斑斓,精致夺目。 蓝菽轻怜地给冷湘余戴上,道:“湘余,贝壳是大海的爱,这是我年少时在琼崖的海滩捡来的。” 冷湘余眼角溢出了热泪,抚摸着贝壳项链,笑道:“蓝菽哥哥,把海给我带来了……” 说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无生息。 “湘余…… ” 渐渐地,她竟化为了一朵盛放的荷花,静静地落在沙地上。她只绽放一瞬,又在瞬间枯萎。 沈兮默默地拾起了沙地上枯萎的荷花,收入了袖中。 云子陌惊恸交加,心中有些不确定,问沈兮道:“湘余……湘余是?” 曜风在一旁道:“它是荷花精灵,却不知道为何,没有了妖丹,已成凡人身。所以,一旦死亡,就是灰飞烟灭,无法转世投胎。” 第104章 见蜃景封印解 此时,夜幕褪尽,天际被拉出一道灿烂的光亮。 沈兮抬手拭去脸上了泪,又抬头看着天空,“那一年,我妹妹病危,她最后的那些天,不肯见我,却在荷花池看了整整一个夏天的荷花。后来她去了,夏天过去,满池荷花凋谢,只有一朵依然含苞待放。我才知道,这一朵荷花,是她养出来的精灵。她终究,是怕我一个人孤独。” 太阳慢慢出来了,日光将沈兮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独立一处,显得那么忧伤孤独。 喂养植物养成精灵,是神君们灵力高强的象征,也是他们引以为乐的一项游戏。如今的天界,具备这等神力的人少之又少。 曜风刚想问一问沈兮的妹妹到底是何身份,莫不是天界哪位神君? 正在此时,雷腾云奔缓缓走来。它们身上负伤累累,血痕到处可见。 樱兴奋地喊道:“雷雷、腾腾、云儿、奔儿!” 一时间,狂风大作,黄沙漫天,日色昏暗。 “去山洞!躲到山洞里!”云子陌喊道。 看来,大漠的沙尘暴又要来了。 此时,蓝菽扶着七星猎焰,容城扶着云子陌,后面跟着曜风,灼日、护安,沈兮,还有一众修士,樱带着四兽断后。 一行人冒着漫天的风沙艰难前行。 而等他们即将到达山洞的时候,狂风乍然停了下来。 几人往后一望,纷纷惊呼不已。 他们刚才的所在之处,竟出现了一座辉煌的城堡,还有络绎不绝的商队,繁华热闹的集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等历历可见。 似真实,又好似一道的悬空的幻影。 云子陌喃喃道:“海市蜃楼。” 护安忽然惊喜地道:“我有灵力了!我有灵力了!” 灼日惊诧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是绝境大漠……” 曜风看着天空,道:“大漠的封印……全部解开了…… ” 众人纷纷感应到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回归了。 而七星猎焰额心的黑骷髅雕青,正在此时消失不见。 七天,终于过去了。 正在众人感到匪夷所思之时,天际慢慢飘来两朵巨大的云。 一朵站了成百上千的天兵,一朵站有无数神君仙君,他们分列两边。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 下一秒,天际忽有霞光万道,天兵和神仙皆齐齐侧身行礼。 接下来,在两朵巨大的云中间,出现了一道惊鸿身影,他的左右随了两名仙侍。 他一身金色飞龙华衣,外披一件薄若透明的纱衣,足下踩着一双绣了金龙的黑底靴子。气质清贵,一双眼睛如星辰大海,眉目之间冰如寒霜。 两名仙侍挥出一层厚厚的地毯,垫在沙地之上。 他落在地毯上,衣摆逶迤拖地,一步一步向一行人走来。 伫立在大漠飞歌身边的黑池眼睛放光,不敢置信般地喃喃道:“是他……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曜风、灼日、护安、容城向来人行礼,齐齐道:“见过青帝。” 青帝藏玉却在众人之间搜寻一人,直到锁定了一道身影。顷刻之间,他眉目之间的千年寒霜似乎在瞬间化为春风,声音低磁柔和,“青后,我来接你,回家了。” 随着这一声,云上众神仙皆对着下方齐齐行礼道:“见过青后!” 一行人惊诧不已。 曜风和灼日尤其震惊,循着青帝手上发出的灵光,他们往那方向一望。 只见云子陌周身散发着灵光,一身男装皆尽褪去,而代已一身逶迤拖地的白色烟纱裙,外披金丝牡丹衫。 她流云般的乌发高高挽起,缀以珠冠。一张淡白梨花面,一双眸子清澈如睡。眉不化而黑,唇不点而红,腰如尺素,风华绝代。 虽无倾国倾城之姿,却如出水芙蓉,通身气派尊贵非凡。气质傲如冬日红梅,高洁不可侵犯。 那灵光在云子陌多时才散。云子陌感到自己的伤口被一点一点地治愈,虽然无法痊愈,较以之前,浑身上下却爽快不少,也有了力气。 护安惊道:“凭空换衣……青帝的灵力又精进了……” 灼日看着一旁的云子陌,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激动。他的语气却掩不住几分惭愧,低声道:“司咏。” 曜风也是如出一辙的表情,看着云子陌,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话。 七星猎焰在惊诧之下,眼底里还闪过一抹深沉的痛色。他恢复了一身战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凝神戒备之色盯着青帝。 蓝菽端凝着眼前的青帝,眼中有一丝水光。他看着看着,忽而笑了,“你,是景萧……” 七星猎焰看着青帝,带了几分冷意,“可真是看不出来啊。” 云子陌眼底闪过几分愕然,道:“景萧?” 蓝菽的视线落在青帝的靴子上,肯定地道:“是的,有一日我差点被心魔反噬,模糊中,景萧忽然出现了,他告诉我。当日不是我杀的他,还说以后总有一天会再见。这才化去了我的心魔。那日我不知是不是梦,但我见到了一双和他一摸一样的靴子。” 青帝的视线从云子陌移到蓝菽身上,道:“蓝菽,好久不见。” 护安眼眶湿润,喃喃道:“表……表弟…… ” 护安神将,五百年前的齐珩。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愿付出一切,追随一生的表弟。 容城也一脸惊愕。 蓝菽此时完全确认了。他笑起来,尔后轻摇折扇,一边走上前去,拍了拍青帝的肩膀,尔后勾肩搭背对他道:“景萧,多年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啊。你这幅行头不错啊!就是……”他挑眉看他,“重不重?穿着累不累?” 熟悉的几人都知道,这是五百年前,景萧和蓝菽在青云书院一般的相处模式。 但此时,云朵上的神仙齐齐愕然了。 曜风和灼日的眼睛也倏地瞪大了。 原来当年,青帝离奇失踪一百零二年,竟成为了四大家族之一博陵城苏家的独子,苏景萧。 藏了五百多年的秘密,终于在此刻揭晓了。 两名仙侍齐齐上前,将他勾在青帝脖子上的手扯了下来,那名男侍道:“大胆!小小魔君,岂敢对青帝无礼!” 的确,虽然魔君是六界之中的一主位,但论起地位来,实际上还不如一名神君,更别说与鬼主、妖皇、青帝相提并论了。因为,魔君终究还是凡人。 让人意外的一幕又出现了。 青帝冷冷扫了那男侍一眼,那男侍立即噤了声。 众神仙顿时惊诧不已。 青帝微微笑道:“蓝菽,有空常来天界,我备宴相迎。” 众神仙齐齐愕然,青帝已经五百年没有笑过了。他们都知道青帝对青后情深,如此,今天青帝看到青后笑了。他们还能理解。 但,青帝看到魔君,也笑了?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青帝竟用“我”作谦辞,没有用“本帝”。 他们当即明白这位新任魔君在青帝面前的地位。 一时间,心思百转。 大多数想的是,看来以后少不得和这位魔君走动走动,拜托他和青帝说几句好话。 蓝菽笑容可掬地道:“备宴就不必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下回去找你下棋怎么样?” 众神仙又惊诧了,刚才没有听错吧?青帝说备宴相应,他竟拒绝了? 从来没有人在青帝面前如此随意。 而青帝又微微笑道:“好啊。” 众神仙擦了擦眼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刚才真的没有看错吗? 蓝菽笑着转过身来,并没有任何惊诧地看着云子陌,眨眨眼道:“子陌,你看你是选谁呢?多年前我问过的一个问题,可还记得?” 云子陌看着蓝菽这幅样子,莫名几分好笑,道:“蓝菽,不是你想的那样。” 蓝菽又是一笑,摇着扇子朝云子陌走了过来,道:“那是怎么样?难不成你想学那女尊帝国,一女多夫?” 这话何其大逆不道! 众神仙在云朵上就纷纷愤怒地斥责起来。 沈兮低下头的眼里却闪过一丝光芒。 是的,有那么一天的。 她在人群里,可是,并没有人认出妖皇,因为没有神仙见过。 青帝却不在意般地,只看着云子陌,笑道:“司咏,回家吧。” 云子陌并不言语,似乎正在思考。 如果她拒绝回去,天界与冥界,展开的必然是一场嗜血的战斗。青帝带领数千神仙天兵下来,正是因为有鬼主大人在场。 别人不知,只景萧与他们一同求学。以他的智慧,想必早就猜到了她与小七的情愫。 无论如何,她也必须先回天界把一应往事做个了结。 七星猎焰一只手执猎艳战戟,一只手却背在了身后,紧紧的握成了拳,脸上是几分战兢不定的脆弱,还有几分暗淡。 云子陌自然感受到了,她的一只手伸向后方握住小七的手, 她感到小七浑身一僵。 云子陌将那手缓缓展开来,在那上面一笔一画,缓缓写了第一个字:“等。” 她感到小七浑身紧绷的弦慢慢松了下来。 便继续写了下一个字:“我。” 此时,小七终于侧首看她。他平日里的倨傲慵懒化为了柔和坚定,脸上染上了一抹霞红,朝她坚定的点点头。 众人都在等着青后,并不觉有他。 只有蓝菽的一双眼睛,似乎看穿了所有。他笑眯眯地上前,看着云子陌,“子陌想必已经有了决断。” 云子陌闭了闭眼,对蓝菽笑笑,可看到青帝时,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道:“回天界。” 青帝却像只听到了那三个字,而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他笑了,朝霞映得他浑身上下笼罩了淡淡的流光。 云子陌握了握容城的手,看着她眼中至今未消减下去的震惊,道:“以后,我都会告诉你。” 接着,她携着容城的手往前。 身后曜风、灼日、护安跟随而上。 她走到青帝面前。 身后的樱却忽然叫道:“子陌哥……姐姐…… 你别走…… ” 云子陌回头,看着那小小的人影,眼里自然不舍,“樱,你好好照顾大人。” 小七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眼神之中盛了几分担忧。 蓝菽则笑盈盈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走吧走吧,别恋恋不舍了,想我了就下来看看我。” 云子陌看着蓝菽,笑道:“好,我在槐北村种的玉米快熟了,闲时帮我收收。” 这句话是对蓝菽说,也是对小七说。 蓝菽笑道:“玉米熟时,扫榻以待。” 青帝却在这时插话道:“我也来。” 云子陌的笑容微微一僵,仍然维持住了笑。 小七也在看着她笑,那眉间却明显地染了几分轻愁。 蓝菽噗嗤一笑,拿扇子给小七扇扇风,道:“人多热闹!” 云子陌终于转身,几人正欲归去。 这时,黑池一声呼喊,似悲似愤,“青帝,你为何不看我,为何一眼都不看我?” 青帝依然没有瞥向她一眼,脚步却停顿了。 这时,下来两名天兵,其中一位朗声念道:“黑池天师,作恶无数,本应处以极刑,念在最后一丝仁心,道出黑骷髅坟所在,判入海市蜃楼。” 众人这才重新注意到一直未消失的蜃景,终于明白青帝的用意何在,纷纷赞叹青帝英明神武,处决公道。 海市蜃楼,死亡之景。 一入其中,城灭人逝。 进入海市蜃楼,却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被黄沙埋在地下,所有的记忆都被消除,成为那蜃景中的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人物,也被永远的囚禁。 接着,这两名天兵上前,一左一右,粗鲁无情地拉住黑池左右两只胳膊,道:“走!” 黑池眼中闪着泪光,执拗地甩掉天兵的手,怒道:“我自己会走!” 天兵互相对视一眼,放下了手。黑池激动地喊道:“青帝,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一瞬间喜欢过我?只要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我都心甘情愿进入海市蜃楼。” 青帝闭上眼睛。过了半晌,他无情地道出两个字:“从未。” 黑池眼泪落下,眼中没有了任何情绪,似乎彻底死了心。 她连一旁的大漠飞歌也没有看一眼,直直走向了海市蜃楼,眼看就要入了其中。 大漠飞歌的穴道却在此时解除了。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道影子飞速往蜃楼而去。 黑池的身子进去蜃楼一半,大漠飞歌的一只空荡荡袖子倏地伸长,卷住了黑池。 “他要救黑池!” “快!拦住各个通道,防止他逃跑!” “开防备!” “……” 众神仙纷纷在云上呼道。天兵也飞了下来,预备四下阻拦。 可现实与预料相反。 大漠飞歌并没有将黑池拉出来,而是绊住了黑池的脚步,再与之一同入了海市蜃楼。 在他们完全入了蜃景的一刹那,那繁华夺目的海市蜃楼消失在眼前,无影无踪。 第105章 天懿殿二神斗 天界,天懿殿。 殿内摆设极简,极雅。内外有三室,外间一是大厅,主座一个,客座数个。再是一屏风,隔开了里间的书房,可以照见成排的书籍典册和一书案,一交椅。再以层层叠叠的纱幔珠帘隔开了寝居的卧室,一软塌、一床铺、一成套圆桌椅。 此处与天界各处的鎏金雕银,珠光宝气的风格迥异。 天懿殿妙在三室都有一扇大窗。透过窗,可以看到一片冰雪红梅林。冰天雪地之中,大木扶疏,红梅相互掩映,片片晶莹落下,飘飘扬扬。梅花迎着冰雪盛放,有的含苞待放,傲然挺立于冰雪之中,犹是一番天然的冰肌玉骨之姿。 一切与从前一般无二。红梅树是当年青帝为她亲手所种,红梅林中四季如冬。 这已经是她从大漠回到天界的第三天。 她坐在案前,看着眼前的文字微微愣神。 那是一封自己亲手写下的一纸和离书,还有压在和离书上,青帝送给她的防身灵器——□□,正是她曾送给了碧楚的心形剑穗。 那日回来,诸天张灯结彩,灵光宝殿大设宴席,众神众仙同庆,恭迎青后。 云子陌以身体不适为由,向青帝道了声谢,早早回了天懿殿,写下了这封和离书。 当她一路踏着清风,渡过彩云桥,穿过仙鹤湖,来到了青帝的所居的天宸殿时。青帝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和离书,本来欢喜的眼中似有山河破碎,迟迟不接。 忽然,有人来禀要事。 青帝随那人出去,后来便再也不见人影。他派了一人来天懿殿,说是有要事出门了,其它的事情容后再议。 云子陌只能在天界等待青帝回来。 为着她养伤,青帝早已下令,除非青后宣召,所有神仙不得前去叨扰青后。 诸天神仙,只有一个容城被宣召过两次。长姐还是长姐,云子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容城。 这三日,云子陌在仙侍奉上的源源不断的仙汤神药之中度过。 此时,殿内除了一个云子陌从前就十分信任的流云,其余仙侍都退了下去。 流云正趴在大厅的客座上打瞌睡。云子陌正在书房看着和离书愣神,一下想着沈兮还能否救回冷湘余,一下想着小七与她分开时的丝丝轻愁,心绪不宁。 忽有一脚步声传来,不紧不慢。 透过屏风,可以看到是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 青帝不是下过令,除非青后宣召,所有神仙不得前去叨扰吗? 可青帝如过来,一定会带上两名仙侍。 难道…… 云子陌心中一喜,难道是小七? 待得人影渐渐走近。 不,不是小七,来人身上没有那孤傲慵懒的气质。 云子陌走出屏风,见到来人,怔了怔,淡淡道:“是你。” 那人着一身橙色衣袍,皮肤白皙,细长的眉,狭长的眼睛,阴柔的感觉,发冠丝毫不乱,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不是曜风又是谁? 他瞥了一眼仍自昏睡的流云仙侍,道:“你这仙侍,来了人也不知道,能保护好你的安全吗?” 流云仙侍,做事认真,天真烂漫。当年云子陌遇难时,只有她高声为她辩护。 流云没有别的不好,只好吃贪睡这一条。她一睡,除非听到极大的争吵声,否则不会醒来。此外,她一遇到吃的,也能忘记所有。 云子陌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云淡风轻地道:“你来做什么?” 曜风转手给他扔了个东西,“这是青帝让我送来给你的辟暑珠。” 空中划过一道弧度,一道淡蓝色的残影留下。 云子陌伸手一接,触手圆润冰凉。凝神一看,手心里是一粒淡蓝色的珠子,发着柔和的蓝光。 辟暑珠,大荒通雅大泽底下的奇珍,有避暑消凉之效。 云子陌看一眼窗外的冰天雪地,对曜风投以疑惑的目光。 曜风看着她,道:“青帝听说了那荷花精的事,特去了大荒,拿到了辟暑珠就让我送来给你了。将辟暑珠镇于荷塘之下,荷花将永不凋谢。到时你再将那枯萎的荷花置于其中,那荷花精或许还能养回躯体。到时再以聚灵……算了,那都是后话了。” 云子陌愕然,原来这就是青帝的要事…… 曜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许是怕她负担太重,又道:“这个只是顺带,青帝不过去猎几只古兽回来做仙兽。” 云子陌听到冷湘余还能得救,心情不禁雀跃起来,点点头道:“多谢。” 曜风踌躇一刻,目光复杂。他眼里似有很多话想说,终究化为了一句,“司咏,我们以为你被毒酒赐死了……” 云子陌看了曜风一眼,淡淡道:“那又如何。” 其实,云子陌当年被毒酒赐死之前,也是女扮男装,不过她在脸色贴了一块疤痕。再后来,司咏的面容经过了“月华炼容”。所以,直到曜风和灼日见到青后的女装,见到司咏那神似其母的面容,这才认了出来。 原来,云子陌是司咏,司咏是青后。 怪不得,二人是一般的机智无双。 曜风见她这样,眼里忽然有些酸涩,胸腔也胀得难受,道:“那你…… ” 话音未落,又是一串脚步声,其中夹带了几分沉重。 曜风回头一望,只见浓眉大眼的灼日一脸冷凝地走进了殿内。 二人一对视,眼神就是一场厮杀,火光飞溅。 眼神仗打完。 灼日看着曜风,满眼戒备地道,“你来做什么?” 曜风一边抚平袖子上一道微不可查的褶皱,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云子陌按了一下头,道:“行了,你们要吵就出去吵吧。别把流云的午睡吵醒了。” 二人同时一愣,这意思是他们在云子陌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小小的仙侍了? 他们可都是司咏的表哥! 云子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还有,你们内疚不必,道歉不必,旧事不要再提。” 听罢,二人这两人脸色一青一白,曜风脸色发青,灼日脸色发白。 灼日看着曜风,眼里充满责备,“行了,事到如今,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你这幅样子又有什么用。当初是你以为司咏死了的。” 曜风看了他一眼,冷道:“五十步笑百步,当初你不是这么以为的吗?” 灼日辩道:“但我从没有想过,受了姨夫的战功,我也是不得已……” 曜风眼神冰冷,“说得多好听。你当时如果坚持拒绝皇帝强加给你的战功,拒绝他给你的封位,这不就好了吗?” 灼日心头火起,“我身后是我的家族性命!但你不一样,你是皇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曜风听他这般态度,怒火更上头,“你以为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想证明自己,只有拿下最显赫的战功,你才能上位……” 话没有说完。灼日眼睛立即登圆了,对着他的脸,狠狠一挥。 这一拳正中曜风脸上,他的眼睛立马青紫了一圈,却没有吭一声。同样的一拳招呼了回去,曜风的脸上瞬间挂了彩。 灼日一副受伤的模样,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对我有看法,却没有想到,你是这么想我的,这是对我的侮辱!” 曜风冷笑一声,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看看你,从乡下地方过来,如果不是司咏慧眼识人,同情你的出身,愿意提拔你,与我一样同为彪骑大将军,你以为就你那两下子,就靠一个乡下人的身份,能站到那么高吗?” 灼日又是一拳:“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当年如果不是司咏带你一起,你早不知哪里去了!!后来却在司咏死后,姨夫出事的时候,你什么也做不了。你至少门路比我广。” 曜风原样招呼回去:“你以为我没有努力吗?皇帝不可能放过前朝太子这样一个大的威胁啊!除非我是皇帝,才能保住姨夫!” 灼日继续杀过去,“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如果你叛变杀入皇城,我不会支持你吗?你坐了皇帝的位置又有何难?” …… 他们不管不顾,这样几番轮回,互打,互骂,互怼。全然不管在场其他人的反应,似乎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 他们的拳头都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却难分高下。身上挂彩无数。 那睡着的仙侍流云终于被吵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一看之下,惊诧不已,连连起身呼道:“两位神将,你们不要打了。” 云子陌虽然在万魔窟开始就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却在恢复了记忆后,感到尤为不习惯。 她听了一阵,想明白了一些事,终于开口道:“那毒酒,被白桦换下了。白桦就是青帝。” 闻声,二人陡然停下,同时瞪大了眼,震惊不已…… 曜风思维敏捷,率先反应过来,“难道,后来的修士苏景萧,也和当年北越国的皇帝白桦一样,都是青帝下凡游历?” 灼日恍然大悟,“难怪,神仙每一千年下凡游历一回,样貌次次不一。只是……青帝本不用游历…… ” 曜风眼中一片清明,“原来……你被青帝救了,姨夫的战功也是你……” 两千年前,曜风是皇子,云子陌的姑表兄。灼日是一介平民,乃云子陌的姨表兄。是以,二人都是云子陌的表哥。 彼时,曜风和灼日武功非凡,云子陌却比他们的武功更高强。原因无他,云子陌的半人半仙血脉,对什么都学得很快。二人对表弟司咏一向非常尊敬和喜爱,对她的建议无有不听从的。 后来,司咏被封为国师,不日被皇帝下毒赐死。弩骑国来犯,圣元国依靠曜风和灼日。 二人赫赫战功,军勋昭著,一代战神,终战死沙场。 从前,曜风作为皇子,无论是学识、涵养、人品,无一不出挑。而来自乡下的灼日,武学上颇为不凡,为人忠厚豪爽,在曜风面前却有一种天生的自卑感。这二人,从前一个谦让,一个谦卑。决计不会吵架,更别说动手打人了。直到后来同为彪骑大将军,二人才开始慢慢吵架打架。 如今,却是愈演愈烈了。云子陌对于他们这对冤家,也是大感头疼,故才出声,设法阻止。 半晌,二人还处于震惊之中,没有一人开口。 忽然,又有一道脚步声传来。 自由散漫。 二位神将凝神戒备起来。 待来人露面,他们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这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着了一袭嫩黄蝴蝶刺绣衣衫。他面上含笑,轻摇折扇,清雅中添了几分魅惑。 第106章 东方醉对饮乐 “各位,别来无恙啊~” 来人笑得一派纯真无邪,还朝曜风和灼日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蓝菽!”云子陌看到他,心中一阵激动和欢喜。 五百年后重逢,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 曜风和灼日则齐齐愣在原地。 这位可是青帝在诸天神仙面前公开承认的贵客,又是一界魔君,该如何打招呼好呢? 魔界地位虽弱,但一旦魔界对人间作恶,向天界挑起战争,仍然是一场的灾难。 从前的无极广尧,虽未在人间作恶,但也是曾大闹过天界的魔王。 因此,他们还真的没有遇到过天魔二界交好的情况。如今,自然手足无措。 有朋自远方来,云子陌已上前几步,心中欣悦不已。正欲说话,忽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死命地拽住,偏头一看,一旁的流云双眼冒着星星,难掩激动的心情,雀跃不已地道:“青后,青后!六界美男榜头把交椅的位置要换人啦~~~!” 云子陌差点忘了,在流云的世界里,除了吃和睡,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犯花痴。 听得此语,云子陌一手摸下巴,细细观察了一番蓝菽。 较之从前,蓝菽风采的确更盛,光彩耀人。不知是穿着打扮更精致了?还是五官更立体了?只觉眼睛大了一点,皮肤细腻了一点,鼻子也挺了一点。五官无可挑剔,身材比例匀称。更难得是这收放自如的气质,时而笑得天真无邪,时而笑得邪气横飞,时而笑得高深莫测,端的是一位千变美男子。 蓝菽对这称赞从容不迫地接受了,笑道:“是嘛,多谢小仙子美誉。” 说罢,他摇着扇子对流云也抛了个媚眼, 接着,云子陌感到手上一松,再看一旁的流云。 她白皙的脸上竟然惊现两道血痕。 鼻血。 流云似有察觉,飞快拿出手帕捂住鼻子。不敢再看蓝菽一眼,转而对云子陌行礼道:“不行了不行了,瞬间被电倒了,青后,请恕流云先告退~~” 云子陌一时觉得好笑不已,道:“去吧~备上一些东方醉拿过来。” 流云频频点头,一边转身飞逃而去。 流云刚要迈出大殿的门槛,又听蓝菽道:“小仙子且慢~” 流云回头,满眼小星星,一脸不敢置信,愣愣看着蓝菽。 一道粉色的弧线滑过,流云接住,手心是一个粉色的香囊,还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蓝菽轻摇折扇,看着流云,笑得一派文雅,“小仙子,里面是清心降火的草药。快去备酒吧~” 流云呆呆地握住手中的香囊,又愣愣地转身,甚至忘了道一声谢,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旁的两位神将看得目瞪口呆。 云子陌这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扶住自己的腰,“博陵城蓝菽公子的风采,更盛当年啊~这五百年间,不知吃了什么养容仙草?” 蓝菽收了扇子,负着手神秘地笑道:“这个嘛~” 几人都等着他的答案。 却听他道:“是个秘密!” 蓝菽当然是不能说的。当年无极广尧致力于美容养颜,终有所成,留下一张秘方,被蓝菽在万魔窟发现,捡了个大便宜。 但这秘方上的药引,整个六界也只有一件,说出来不是让人失望了吗?所以,还不如保留一丝神秘。 云子陌上前,佯作生气地轻轻一拳打在他肩上,笑道:“这可不够意思了啊~” 曜风灼日是无所谓。 但云子陌是一位女子,女子岂有不爱美的,岂有不想变得更美的? 蓝菽忽然拿扇子一拍脑袋,对一旁干愣眼的曜风和灼日道:“哎呀差点忘记了,青帝叫你们两个速去灵光宝殿。” 曜风和灼日对视一眼,齐道:“多谢!” 二人又飞快地看了一眼云子陌,再没说什么,转身飞快离开了天懿殿。 云子陌走到主位桌上,拿起果盘上的一个桃子,轻轻一抛,笑道:“我这里不常来客,没有随时备下吃食,吃个桃子,莫要嫌弃~” 蓝菽接过那飞来的桃子,坐在客席上,咬了一口桃子,道:“这桃子可是蟠桃园的蟠桃,天水天山滋润出来的,真甜!果然和人间种出来桃子不一样~” 云子陌忽然想到自己在凡间种的玉米,道:“槐北村玉米有帮我收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在蓝菽相邻的客席上落座,客席之间有一米的距离,桌上置有白玉杯盏。 蓝菽吃桃子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她,止不住笑道:“你说得多么郑重其事,我还以为满园子玉米都结出来了,只等着我去收。结果,我郑重其事地走了一趟,一看,那玉米刚发了个芽~” 蓝菽的语气里是毫不留情的嘲笑。 云子陌见到蓝菽这幅样子,几分气恼地道:“笑什么笑!再短以后也能长出玉米来。” 蓝菽噗嗤一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会结出很多来的。” 尔后,蓝菽一边忍住笑一边继续啃起了桃子。 云子陌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自觉无知。也是,这才几天,她的确没有种玉米的经验。 她忽然想起在一本农书上看到过,玉米要两个月才能丰收。 桃子被蓝菽三两下就啃得差不多了。 云子陌给他递过去一方手帕,道:“怎么有兴致来天界了?” 蓝菽接过手帕,一边擦手一边道:“我今日是被邀请过来赴宴的~” 云子陌疑道:“什么宴席?” 蓝菽又是神秘的一笑,道:“不告诉你~” 云子陌不屑道:“切,谁还稀罕,叫我去我都不去。” 蓝菽却道:“诶?这个你好像得在场~” 云子陌看着蓝菽,道:“我一点也不喜欢不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 蓝菽笑得愈加高深莫测,道:“今日的宴会,可不一定无聊哦。” “参见青后~” 门外,两个男仙侍行礼,手上拿了数壶东方醉。 云子陌淡淡道:“进来吧。流云呢?” 两名男仙侍低眉敛目,一位道:“流云姐姐让我们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她一来又要受伤了。” 蓝菽和云子陌对视一眼,蓝菽的眼睛里是一派天真无邪,两手一摊,“怪我咯~” 云子陌对仙侍道:“酒留下,你们退下吧~” 两名男仙侍恭谨地道:“是。” 尔后,他们将酒放在云子陌和蓝菽的席面上,再对二人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云子陌打开酒瓶盖子,闻了闻,笑道:“好香啊~蓝菽你闻闻!这可是我发明的!我在人间赚的第一桶金~” 蓝菽也打开盖子,闻了闻。他心念一动,也不将之倒入酒杯,就着酒壶一饮,感叹道:“绵和柔软,入口醇香,回味悠长,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不错不错!” 云子陌想着酿酒的不易,故意卖了个关子,道:“惭愧惭愧,这东方醉可是经过五年才能酿制而成。” 蓝菽果然好奇,问道:“哦?” 云子陌得意地一笑,“两次下料、九次蒸煮、七次发酵、七次取酒,再埋在桂花树下三年以上,再取出来勾兑调配,加入些许桂花,最后再埋入地下一年,使酒质更加幽雅细腻。” 蓝菽又喝了一口酒,毫不掩饰地赞道:“你那五百年,混得像模像样嘛!怪不得找不到你,原来是变成了首富燕之焕~我义父办财经学的主意真不错!谁知道燕之焕竟是从青云书院出来的。” 想到书院,云子陌有几分怀念,道:“哪里,哪里,当年在书院还不是多亏了蓝菽公子的照拂。” “那是。”蓝菽也在笑。怀念起过往种种,一切笑与泪,眼里皆是释然。 说着,云子陌拿起酒壶伸向蓝菽,蓝菽也向她举起酒壶。 二人的酒壶在空中一碰,云子陌笑道:“人生乐事不过二三,久别重逢,已是一乐。” 蓝菽抬眸,看向窗外的红梅雪景,“红梅胜景,难得一见。酒香几许,好友对饮,又添一乐。” 对饮而尽。 老友重逢,自是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过往,几番浊酒下肚,眼前的酒瓶空空如也。二人都是海量,没有半分醉意。 外间天色渐沉,云子陌忽然想到什么,道:“蓝菽,我这里有一副好画,是上古的太乙真神所绘,你肯定喜欢,你快来看看吧。” 说着,云子陌就往屏风后而去,直奔书房里的一副山居图。 云子陌站在山居图面前,正欲说什么。 回头一看,却见蓝菽正看着书案上的那封和离书。 片刻扫完,他环顾四周,半真半假地道:“子陌啊,我没想到你这么狠心,竟然就这么抛弃了景萧啊~你看看这里,都是些上古的珍贵文物,都是景萧准备的吧。” 云子陌似几分怅然,又有几分痛色,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简单述道:“蓝菽,我与青帝……这么说吧,他只是为了一个预言,为了六界的安稳而娶我。我承认我曾经喜欢过他。后来,我跳下了沉渊台,失去一切不好的记忆,只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还记得他那些深思熟虑的好。再后来,我三魂七魄只剩下了一魂一魄,终是丢了全部的记忆,也忘了一切。如今,我全部想起来了。我对他的那点喜欢,也早已随着时间,风吹云散了。” 沉渊台,天界犯了大错的神仙会被推下去以作惩罚。一入沉渊台,一身灵力散尽,轻则入六道轮回,重则魂飞魄散,单看运气罢了。 听罢,蓝菽震惊半晌,终是对云子陌怜惜不已,“子陌,你受苦了。” 云子陌笑笑,道:“都过去了。” 蓝菽看着和离书,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如果他不是为了预言娶你呢?” 云子陌一愣,沉声问道:“你是在劝我不要和离吗?” 蓝菽几分歉然,道:“我与景萧相交多年,对他的性子再清楚不过。看到他为你所做,不免会站在他这一边为他说两句话。” 顿了顿,见云子陌脸色稍霁,又为难道:“最终如何,反正还是你来做决定,小七兄也是我的好友。当年,我被无极广尧劫走入魔之时,差点魂飞破散,是他找到了我,救了我。所以,你们的事,我还是不管了。”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声音。 “青后,蓝菽君,青帝请你们入灵光宝殿赴宴。” 云子陌和蓝菽走出屏风,看到来的是青帝的两个仙侍,他们手中正捧着一套礼服。 流云不知从哪里而来,上前喜滋滋地接过。 蓝菽看着云子陌,笑道:“我这就去吧?” 云子陌提不起劲来,道:“蓝菽,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一仙侍赶忙道:“青帝说,请青后务必同行。今日宴会后,一切如您所愿。” 云子陌一愣,终是点了点头,看着蓝菽道:“蓝菽,你和他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蓝菽依然在笑,那笑淡入清风,“好。” 第107章 贺寿宴三节目 天界,灵光宝殿。 外间晚霞漫天,里间仙云缭绕,杯盏觥筹,乐声不止。 一个彩云编织而成的大大的“寿”字铺在了灵光宝殿的地面上。 青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闭目养神,右首的青后宝座仍空着。但殿内氛围不像以往一般拘束,反显几分活泼热闹。 似乎只是因为多了一位在青帝面前随心所欲的魔君蓝菽,这氛围就慢慢变成如今的欢快轻松。 一众神仙正围着蓝菽先后敬酒,他们心中都已知晓这位新任魔君在青帝面前的地位。 曜风神将和灼日神将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斟自饮,眼神一般的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英毅神将坐在位置上,目光频频望向门外。 还有一些没有来的神将,或是不喜这种场合,或是有任务在身。比如炀剑神将和纯源神将。 “见过青帝!一切都准备好了。” 一道朗朗的声音忽然穿插在袅袅的仙乐声中,吸引了众神仙的注意力。 一位神仙不疾不徐,走至那“寿”字中央。他微微倾身,正向青帝行礼。 穿着精致大气,嘴角噙笑,气质高贵。不是青黎又是谁? 青帝睁开一双冰雪般的眼睛,道:“好。” 早在听到那声音时,蓝菽已经离了座位,他拿了两杯酒,向着来人走去。 那人也朝他的方向而去,面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义父!” “菽儿!” 二人同时发出又惊又喜的一声。 青黎拿过了蓝菽递过来的酒杯,二人的杯子在空中一碰,同时一饮而尽。 众神仙你看我,我看你,皆惊奇不已。 这青黎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在人间办了个书院,还能收一个魔君做义子。看来这曾经被他们看不起的青黎,以后也要多多巴结了。 众神仙在席上继续看着,青黎和蓝菽笑着同座了一席。 这二位你说我一句,我说你一句,互相调侃,话语幽默,谈天说地,道古论今,又闲话家常,什么都能聊。完全不似父子,却像好兄弟一般。 见这般兄友弟恭,父慈子爱的温馨画面,却让旁人再也不忍去打扰。没有神仙好意思去向蓝菽敬酒了,只和旁人开始互相对饮起来。 蓝菽看着一位仙子,手肘推了推青黎,道:“那个彩虹衣的女子莫不是彩虹神君?” 青黎掩嘴一笑,两眼放出一缕光,低声道:“眼力不错嘛,专门在人间布彩虹的,长得好看吧?” 那女子也朝他们看过来,和青黎的目光对视时,她羞涩一笑。 蓝菽当即明白过来,也压低声音,暧昧地笑道:“不错不错,品味还不错。” 另一穿青衫的高冷女子却在此时朝青黎冷冷看了一眼。 青黎立马对她粲然一笑。 蓝菽见状,嗤笑一声,低声道:“义父,看来你在天界受欢迎得紧啊。” 青黎谦虚道:“哎呀哎呀,哪里有你受欢迎啊。你没看到那女神女仙都在偷偷看你嘛。” “……” 二人你来我往,不亦悦乎。 “青后驾到~” 一道铿锵有力又绵长舒缓的声音报道。 乐声顿止。 云子陌,也即青后。她一袭芙蓉色拖地烟笼百水裙,裙摆镶着浅浅鎏银,一条同色纱带束在纤纤腰际,幽雅的衣襟、宽大的袖口处都绣着朵朵梅花,更显得她如红梅一般傲然出尘。 众神仙纷纷赞叹这裙子的工艺,还有青后姿容的绝色等等。 云子陌面上在笑,眼底却并没有笑意。只在见到容城、蓝菽、青黎时,她分别点了点头。站定后,她在下方对青帝行礼道:“见过青帝!” 在众神仙纷纷惊呼之下,只见青帝竟下了台阶,而且是快步流星。 他走到青后面前,冰山融化开来,对她笑道:“司咏,生辰快乐。” 众神仙还来不及震惊,已随着青帝站起身来,齐齐开口道:“祝青后生辰快乐!” 云子陌愣住了。 六月二十三日,确是司咏的生辰之日。 他居然还记得?可是,想到青帝所为的一切,她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子陌的惊愕一闪而过,随即再行一礼,淡淡道:“多谢青帝,多谢各位。” 青帝对云子陌伸出手来,似乎是仪式,可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期待。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云子陌想着,总不好拂了青帝的颜面,遂伸出手去。 青帝眼中似有万花齐放。他执了云子陌的手,轻轻地,似乎那是一件再珍贵不过的宝物。 二人一步一步同上了台阶。 待得帝后落座,众神仙方才一一落座。 护安刚坐下来,就倒了一杯酒,站起身对宝座上的青后举杯,“祝青后福如东海水流长,寿比南山不老松!” 蓝菽噗嗤一笑。 满场神仙讶异不已,却无人说话…… 这诸天神仙,就算是比云子陌大个几千岁的,也没有收到过这种祝词。也只有几万岁的老胡子神仙,才能喻之不老松吧~ 云子陌在心里诽谤不已。这护安,非要祝她寿比南山,她有老到那种地步吗?诽谤一番,不免又觉得好笑。 青帝神色不虞地瞥了护安一眼。 蓝菽站起身来,举杯解围道:“护安神将的意思是,青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青帝神色这才缓和过来,对蓝菽微微一笑。 云子陌笑着举杯,对蓝菽道:“多谢~” 一饮而尽。 护安只觉众神仙的目光怪怪的,却不知道为何,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他摸了摸头,坐了下来,依然不明所以。 他本来的想法很简单,今天一来宴席上就听说了青后寿宴,听说天界寿宴的传统方式就是众神仙轮流说一番祝词,连贺礼也免了。所以,他只想早早说完,早早安心吃东西。不然,这满殿神仙,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他?再说了,自己预备好的经典祝词被别的神仙说完了怎么办? 刚坐落,就见坐他旁边花神殿的海棠仙君正凑过来,好像要和他悄声说点什么。 “你知道吗……” 护安也倾身凑过去,海棠仙君的声音却倏然而止,因为青帝开口了。 “今日青后寿宴,有三个新的节目。” 众神仙在心中哗然不已,纷纷起了几分好奇。 青帝不尚送礼之风,几千年的老规矩就是说祝词,今天能有什么新花样吗? 云子陌也诧异了,天界的习俗她也是知道的。 接着,青帝的一仙侍站出来,道:“第一个节目,水镜观影。” 话音一落,只见统领刑狱司的肃机神君从大门而入。 他入得大门,并不多话,而是长袖一挥。 众神仙眼前现出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水镜,可观察同一时间人间某处发生的事情,但一般只用于刑狱司查案,或其它关键时刻。不然,如果谁都能用,那么偷窥人间烟火还不成了家常便饭。 今日青帝竟让肃机神君拿出了水镜。 青后果然地位非凡,众神仙如是想着。 水镜中慢慢现出一个威武的天坛,汉白玉的阶梯,红色的琉璃墙,绿色的琉璃瓦,艾叶青石台面。 盛大的场面,人山人海,千万民众分列左右,跪伏在地,文武百官亦在阶梯处跪地不起。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庄肃,想必那是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的一年。 民间的祭天仪式是为表明对天界诸神的尊敬,皇帝和皇后须提前三日斋戒,日日焚香沐浴。祭天当日,日出时分,帝后从皇宫步行而至天坛。 此时,夕阳西下,身着华服的帝后正在祭天台举行繁琐的祭天仪式。 祭品有牲畜、五谷、美酒、水果、佳肴等等,种类繁多,十分丰盛。 从众神仙的视角,只能看到帝后的背影。 “祭天仪式已毕!” 一尖锐的太监嗓音报道。 闻声,帝后同时转过身来。 他们的面容慢慢清晰起来。皇帝身材轩昂,微微笑着,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的沧海龙腾图案为他增添了不可侵犯的威严。皇后气度芳华,温柔和顺,金银丝鸾鸟朝凤礼服使她看上去端庄大气。 众神仙纷纷点头。这个节目不错,让他们看到了人间的繁华盛世,也让他们感受到作为神仙被世人尊敬的自豪。 渐渐的,他们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那皇后的面容,怎么和青后有七八分相似呢? 曜风和灼日在看到帝后的面容放大的瞬间,登时瞳孔放大了。。 云子陌眼眶也在同一时间倏地红了,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 那是……那是司咏的亲身父亲和母亲。 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这是真正爱她的父亲母亲啊。 可如今,他们已经投胎转世,成为了别人的父母。 青帝站起身来,轻轻拍着云子陌的肩背,如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轻拍着云子陌。 终于,肃机神君长袖再一挥,那观景水镜消失在眼前。 肃机神君向宝座上的二人行礼道:“见过青帝,恭祝青后生辰愉快!” 青帝对他点点头,道:“好。” 肃机神君便入了坐席。 云子陌抬手擦了夺眶而出的泪水,木木地坐下来,说不出话来。 青帝也随之坐下。 下面的神仙都纷纷称赞道:“第一次见到如此盛况空前的祭天场面!” “是啊,每个人都在发自内心的笑~” “真是一个太平盛世啊~” “我知道那位皇帝,还挺英明神武的,文韬武略,节俭爱民、善用人才、励精图治,后宫只有皇后一个。” “难怪啊难怪,所以后宫没有像历朝一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难得啊难得,帝后齐心治理天下~” “…… ” 此时,青帝的另一仙站出来,道:“第二个节目,天宫观戏。” 话音刚落,曜风和灼日联手使出灵力一挥,在灵光宝殿中央出现一个高高的戏台子,四周拉了一圈帘子。 殿外一群戏子打扮的人鱼贯而入其中。 众神仙纷纷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翘首以盼。今天,借着青后的光,竟能在天界看戏了?这可真是万万年来的头一遭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诗经·小雅·天保》:“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第108章 观戏台心释怀 不多时,殿内璀璨的灯光倏地灭了,帘子一圈被慢慢打开,一束灯光集中地打在了戏中人身上。 第一幕。 一名女戏子怀抱着一名婴儿,面上带笑,口中念道:“我宋静作为雨神殿的仙使,三年前轮到我值班布雨时睡着,导致人间洪涝灾害。因此被罚跳下沉渊台,这都是理所应当。我若运气不好,本应魂飞魄散。若运气好,如今也也入了六界轮回,沦为一介凡人。幸得遇到沈哥哥,将我的魂魄救回,又慢慢恢复我的血肉身躯,隐藏我的仙息。我与夫君云飞扬结为夫妻,现在生下孩儿,我已心满意足~” 闻言,云子陌和容城的心紧紧揪起来。 半晌,又有男戏子上前。他看着宋静,笑得浓情蜜意,“静儿,你身子骨弱,别太劳累,孩儿给我来抱吧。” 宋静羞涩一笑,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了他,道:“多谢飞扬。” 云飞扬看着怀中的婴儿,面上不忍,道:“静儿,以后我们的孩儿女扮男装,一生不易啊。” 宋静也看着婴儿,缓缓道:“不会的,这个世界上,只有男子才能出头,就像我们天界至今没有一个女神将。以后,等她长大了,有所成来我们再帮她恢复女身好吗?” 云飞扬叹了一口气,道:“也好,我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宋静怜惜地摸了摸一下婴儿软糯的额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云飞扬眼睛一亮,定定地道:“就叫容城,以后她就叫云容城了。” 接着,帘子缓缓拉上,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众神仙纷纷道:“容城?难不成是……” “英毅神将在凡间的名字!” “哦?原来是英毅神将,是青后的姐姐?” “原来如此啊~” “原来她是宋静仙君的女儿。”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知道天界唯一一位女神将飞升的故事了!” “太精彩了!” “……” 灯光又起,帘子缓缓拉开。 第二幕。 宋静与另一名男戏子对面而立。那男戏子道:“你去帮我救一个人,此人也是半人半仙的血脉,但只剩下一缕残魂飘荡世间,如今,要救得她,只有神仙甘愿献出自己的魂魄,才能以魂聚魂,将她丢失的魂魄聚集回来,重塑人身,你可愿意帮我?” 宋静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现出万般决心,道:“我愿意,沈哥哥,你的命都是你救的,如果没有你,宋静早已经堕入六道轮回,也许运气不好,早已魂飞魄散!” 那饰演沈哥哥的男子一愣,迟疑道:“倒是知恩图报。可是,如此你也会魂飞魄散,你清楚吗?” 宋静眼中一片坚决,道:“沈哥哥,如果没有您相救,何来容儿?跳下沉渊台后的日子,都是我命里多出来的日子。为了您,静儿什么都愿意做!” 沈哥哥点了点头,拿出了一条红色的链子递给宋静,道:“救下来后,你将这个给她戴上。” 宋静无不应允,道:“好。沈哥哥放心。” 沈哥哥面上焦虑,道:“事不宜迟,一切就拜托你了,你速去千秋山,我有要事在身,自顾不暇,不能陪你一起了。” 宋静再一次郑重地点头,二人便闪身不见了。 他们刚走,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正是云飞扬。 他眼中满是痛苦,拳头紧握,语气里爱恨交加,“静儿,你竟为了一个男子,要牺牲自己!” 接着,帘子缓缓拉上,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众神仙纷纷道:“这……” “这沈哥哥是谁?你们知道吗?” “谁有那么大的力量,能救下跳沉渊台的人?” “……” “那云飞扬的眼神,也太恐怖了…… ” “是啊,宋静仙使不是为了报恩吗?” “……” 灯光又起,帘子缓缓拉开。 第三幕。 宋静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自己的身体却淡若虚无。 那婴儿的手腕上,正是一条红梅链。 她躺在地上,对云飞扬道:“飞扬,这个孩子,以后……以后就拜托你了……” 云飞扬沉痛地道:“静儿,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静虚弱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答应我,照顾这个孩子……” 云飞扬痛苦地闭上眼睛,道:“好~我尽力而为。” 宋静就在此时化为一滴雨珠,又慢慢形成一缕蒸汽,最后终于彻底消失在了空中,再无身影。 云飞扬撕心裂肺地哭喊道:“静儿!静儿!” 忽然,跑出来一个小男孩,趴在宋静身上,也哭了起来。 不多时,云飞扬眼泪干涸,对小男孩道:“容儿,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 小男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那个婴儿,止住哭声,好奇道:“这是妹妹?” 云飞扬脸色一变,带了几分阴沉道:“不,这是你的弟弟!以后她也和你一样,女扮男装!” 接着,帘子缓缓拉上,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众神仙纷纷道:“那个被救回来的小女孩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是啊……” “那个小男孩,是英毅神将吧?” “……” 当事人在场,总不好多说。 灯光又起,帘子缓缓拉开。 第四幕。 数名白衣修士正在看比武。 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男孩。 二人小小年纪,拳脚都不弱。 对拆多招之下,大男孩却明显弱于小男孩,很快就被打败,倒在地上。 “小少君好厉害!” “神童啊!” “太厉害了!” “云中出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少君!” “……” 修士纷纷喝彩鼓掌道。 小男孩却上前,一脸歉然地将大男孩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大男孩却丝毫不在意地笑道:“子陌,兄长输了!你好厉害!”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兄长最厉害!兄长以后一定会比子陌厉害的!” 此时,一束灯光聚集在云飞扬身上。 他面色阴冷,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我的容儿比她弱!” 帘子缓缓拉上,四周一片黑暗。 众神仙纷纷道:“难道?……” “这个婴儿完了~” “这个婴儿是谁?” “是民间话本上盛传的云子陌?”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不就是青后吗……” 似乎是护安神将。 “……” 人群倏地噤声了。 如果只有一个英毅神将倒还好,青帝青后,却是他们不能妄议的。 知道云子陌在天界那一段历史的人都在心中渐渐明晰起来:原来,当年青后跳下沉渊台,竟被宋静所救,成为了云中城的少君。 原来如此啊。 帘子缓缓拉开,灯光起。 第五幕。 云飞扬手中端了一碗黑色的汤药,递给小子陌,和蔼地笑道:“子陌,这汤药,你喝了吧,给你强身健体的!” 小子陌捧起药碗,甜甜笑道:“多谢父亲!” 他很乖地一口喝了下去,碗里不剩一点药汁。 云飞扬放心地笑了,“好,那你好好休息。” 小子陌却一脸天真地问道:“父亲,兄长怎么不理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飞扬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口中道:“许是你们闹了矛盾吧,过两天就好了。” 小子陌失落道:“可是,都已经一个月了。” 云飞扬笑道:“哈哈,没事,以后会好的。” 说着,他转身而走。 走到无人的地方,他的脸瞬间变得阴沉沉的,道:“让你出头!让你出头!把你的灵脉毁了!看你怎么出头!” 灯光灭,帘子闭。 众神仙心知肚明,纷纷在心里诽谤云飞扬,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帘子缓缓拉开,灯光起。 第六幕。 数个白衣修士围着。 又是一场比武。 小子陌和小容城都长大了。 二人对阵。 云子陌很快就被云容城打倒在地。 “天哪~这真的是我们的神童小少君吗?” “泯然众人矣。” “还众人还不如好吗?还不如低阶修士呢!” “还是容城少君厉害!” “容城少君厉害~!” 云容城看着倒地的云子陌,面色冷冷,眼中却闪过一丝诧异。 云子陌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嘻嘻地道:“当然是我兄长厉害啊!” 云飞扬看着这场面,终于满意地笑了。 帘子闭,灯光灭。 众神仙噤若寒蝉。 帘子缓缓拉开,灯光起。 第七幕。 正是为解人间疫毒献祭的那一幕。 一个红色的光团。 围观的是四大家族的人。 容城满眼惊诧地看着云飞扬道:“父亲!你怎么能如此对待子陌!她怎么会有仙脉!” 云飞扬松开抓着云子陌的手,看着容城道:“容城,该是时候告诉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她取名‘子陌’吗?” 不待人回答。 云飞扬脸上虽和缓,却道出无比冷血的四个字:“视同陌路。” 容城神色之间难掩惊惧,却说不出话来。 云子陌毅然道:“我云子陌,死而不悔。” 说罢,她坚定地朝那红色光团而去。 就在这时,云容城拉住了他,以更快的速度飞身而去。 “容城!” “容儿!” “少君!” “……” 云子陌撕心裂肺地喊道:“兄长!” 云容城人不见,留下一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云容城,自愿为苍生献祭。” 那暗红色光圈瞬间被炼化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 云中城一众白衣弟子齐齐道:“恭送容城少君!” 灵光宝殿内璀璨的灯光重新亮起,戏子们向青帝青后行礼道:“恭祝青后生辰愉快!” 尔后,戏子们都退了下去,退出殿外。 曜风和灼日收回灵力,撤了戏台。 众神仙纷纷在想,青后生辰,青帝为什么弄了一出悲剧? 这也太……别出心裁了吧。 无人说话。 回想过往,云子陌已经泪眼朦胧。 忽然,一位袭身烟翠纱裙的女子走进殿内。她身上笼罩了一身如雨愁绪,手执一把青伞,缓缓走来。 “雨神!” “雨神怎么有兴致来了?” “宋静仙使就是她殿中的人。” “……” 站定后,雨神向上方一礼,道:“见过青帝,恭祝青后生辰快乐,福泽绵长。” 青帝道:“有劳雨神。” 接着,只见雨神将伞撑开来,一滴清润雨水从中蹦跳出来,尔后飞到了雨神撑起的伞面上。 雨神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我雨神殿内宋静仙使原是一滴雨水所化。万物有灵,只有有血缘在世,就有它的眷恋。英毅神将与之血脉相连,聚灵伞将她散尽在山川大地的蒸汽重新凝结。现在,只需英毅神将的一滴指尖血,融于其中,方能聚集灵魄。但修回灵身,得前往蓬莱仙山滋养,尚需千年。” 云容城倏地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雨神,满目震惊。 众神仙纷纷愕然不已。 “宋静仙君~!” “竟然是雨滴所化。” “宋静仙君竟然能得救了!” “果真万物有灵啊!” “原来是喜剧啊……” “…… ” “英毅神将,你还发什么愣啊!” “英毅神将!英毅神将!” “……” 在众神仙的提醒之下,容城这才反应过来,挥剑在手指上划了一道。 那雨滴似有察,从雨神的伞面奔跳着飞到了容城正在滴血的手指上。 容城不敢置信般地看着眼前清润透明的雨滴,慢慢地,透明的雨滴里夹带了一丝鲜艳的血红。 尔后,它似有灵气般,落到她的手心里。它清清凉凉,又跳在她的肩膀上,发丝上,手臂上,似乎在想着各种办法想要更亲近容城,有亲昵,有爱怜。 容城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云子陌也在见到这一幕后,终于反应过来。 她快步下得台阶,对雨神行了一礼,道:“多谢宋静仙君。” 雨神收了雨伞,恭谨回礼道:“不,承蒙青帝不弃,以上古灵器聚灵伞相救。现将灵器归还。” 说罢,她手中的伞自动朝青帝飞去。 青帝身边的仙侍将它稳稳接住。 “原来是聚灵伞啊!” “听说执伞聚灵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血脉未绝,二是散魂人有求生意识,三是由散魂人的熟识之人执伞。三个条件同时满足才能聚灵。” “听说越是信任之人执伞,聚灵的时间就越短……” “她生了个好女儿啊!” “所以当年英毅神将血祭也是如此被救过来~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是雨神执伞。” “上古灵器,今天终于有幸见到!” “……” 原来如此,宋静生下了容城方有血脉,容城得救是因为有云飞扬。但冷湘余,作为一朵荷花精灵,孑然一身,何来血脉? 云子陌听罢议论,又想到了为救她而死的冷湘余。 容城在此时走了过来,对着青帝和雨神的方向分别行礼,“多谢青帝,多谢雨神!” 云子陌走到了容城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容城则对云子陌点点头。 二人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容城的性子偏冷,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能激起她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吧。 她心心念念多年的母亲,千年后就可以复活了。 她看着肩上跳跃着的雨滴,表面上已经平静下来。实际上,心中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停歇。 雨神伸出手,那雨滴从容城肩上跳回雨神手心。接着,雨神再对青帝行了一礼,便出了灵光宝殿。 容城的视线一直聚焦在雨神手中的雨滴,直到再也看不见。 众神仙见到这一幕,无不唏嘘不已,连连感叹。 不知道是谁先带了头,纷纷鼓起掌来,灵光宝殿前所未有的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还夹杂着激动的喝彩声。 “精彩!” “好戏!” “妙啊!” “……” 云子陌重新走上台阶时,她看着青帝,心情复杂,终是对之投以感恩的一笑。 这么多年来,云飞扬她可以不再关心,但她始终觉得亏欠容城一个母亲。如今,宋静得救,解开了她多年以来心中的结。她此刻,终于释怀了。 青帝也笑了,那笑化了一切风霜雨雪,如春风拂柳般,轻轻浅浅,荡漾开来。 众神仙还来不及感叹,又听青帝的仙侍上前,高声道:“第三个节目,今朝雪恨。” 话音一落,众神仙满含期待的目光都向灵光宝殿的大门处望去。 想来,最后的必定是压轴大礼啊。 第109章 时空令银河泻 大门处,一男一女,两位神仙朗朗而行,迈步进殿。那位男神仙手中轻轻松松地拎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是沥谷和沥嫄两位神君!” “山神与河神啊!” “真是几年没见过了……” “有山川河流所在的地方,就有这兄妹俩……” “……” 山河与河神并肩而行,一位着雪白的直襟长袍,另一位着一袭白色纱裙。这二位神仙,长相有七分相似,腰际都束了一般无二的云纹宽腰带。 云子陌见到来人,眼中不禁一亮。 入得殿内站定,二位神仙向着上首齐声道:“见过青帝,恭祝青后生辰愉快,长乐未央!” 青帝点头道:“有劳山神,河神。” 接着,只见那麻袋被山神沥谷扔在地上,袋口瞬间散了开来。 一位一身绿衣的女子登时露出了容貌,她手脚都以绳子绑着,嘴巴里塞了一团布。细看她眉间,隐有团团黑气。回想当年,那隐约可见的几分英气在她身上早已经消失不见。 她似乎忘了一切,眼中没有焦点,一片茫然。 “无极恒舞!” 蓝菽腾地站起身来,眼中闪过阵阵掩饰不住的痛楚。 云子陌也从宝座上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恨意一闪而过。当年,正是这名女子设计陷害蓝菽杀了景萧,烧了青云书院,害她和小七落入吴昌之手。 云子陌与蓝菽对望一眼,情绪都是一般的激动,眼里都是一番痛恨交加。 然而,无极恒舞却未害凡人性命,除了与云子陌几人的私仇,却让其它人无从去恨。 山神沥谷神情肃然,将来龙去脉道来,“前些日子,魔女抓了无数凡人入得山洞,日日吹曲,一个一个的凡人接连被她的曲子害得凭空消失在世间,一具尸骨也无。魔女狡诈,隐藏无形,我亦险些被她的曲子所害,幸得青帝相救。如今,在妹妹沥嫄的帮助之下,我们终于合力将她擒获。” 一番话清晰又有条理。众神仙开始叽叽喳喳议论了,道:“听说人间总有人无缘无故失踪,原来是这个魔女为害啊!” “听说魔女修的是音律系术法。” “我也听说了,但音律系什么术法能使人消失无踪吗?”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啊。” “……” 青帝看向一处,道:“肃机神君。” 肃机神君从座中站起来,行礼道:“在。” 青帝道:“依律令,该如何处置?” 肃机神君斟酌片刻,道:“禀青帝,按天界律令,此女五百年前曾为疫毒药方献出一己之力,可算大功一件。但闻其伤人害命,作恶无数,又曾谋杀青帝和青后,功过折算,为免她再行作恶,当剁其手,割其舌,断其音,并幽禁于九境台。” 青帝点头,巡视众位神仙一番,道:“众卿可有异议?” 众神君噤声不语。 一来,天界再没有比肃机神君更公正的神仙了。二来,谋杀青帝青后的大罪,诛杀了也不为过。 三来,九境台是什么地方,类似于人间的佛寺。剃发入佛门,修人生九境——通达、旷达、深邃、超我、苍茫、超脱、脱俗、无常。 天界的九境台是一个用于幽禁和改造罪人的地方,有罪的神仙妖魔都被判入九境台,一身灵力修为散尽,在其中接受佛门感化,消除种种执念,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直到自然羽化。 云子陌慢慢从痛恨交加的心情中缓过神来。她看了一眼无极恒舞,当年噬骨的恨意在听到无极恒舞的刑罚之后,居然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毕竟,如果没有她,当年的疫毒无人可解,苍生也许至今不能获救。无极恒舞与她只是私人恩怨,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蓝菽与云子陌对视一眼。 云子陌也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恻隐和释怀。 接着,蓝菽向青帝的方向行礼道:“青帝,请恕蓝菽直言,青后寿诞,不宜杀戮。” 云子陌点点头,道:“至于谋杀青帝青后,当年并无一人知情,不知者无罪。我与无极恒舞,只是私人恩怨罢了。” 云子陌看到,听到这话的时候,无极恒舞的眼中的焦距渐渐回来,似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此时,一脸天真烂漫的花神站出来道:“青后,这个魔女现在可是一个坏透顶的人!” 青黎神将在此时也站起来,开口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很多人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花神一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愣愣道:“好像也对哦。” 无极恒舞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怔怔地看着青黎,缓缓流下了泪水。 云子陌心生不忍,终究朝无极恒舞开口道:“无极横舞,你本是魔界骄傲的公主,在音律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你出类拔萃,独当一面,也曾心怀天下。本可快乐自得地生活,却执着于暗跃一人,为他复仇,为他作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可后悔吗?” 无极恒舞也曾是魔界一位高贵的公主,满怀仁心。否则,她也不会力寻疫毒方子,救天下苍生。否则,她也不会烧毁了书院,却不曾杀害书院一人。 只是,她运气不好,遇到了暗跃,爱上了暗跃,为爱成痴,为爱而仇。 无极恒舞愣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了,“后悔吗?我也曾问过自己。我从小体虚,无法修武斗,我哥无极广尧为了保护我,让我远离黑暗,不让我接触外界之人,除了告诉我魔界秘洞以自保,更是很少教我会移人心性的魔界术法。他常年闭关修炼,没有时间陪伴我。” 她顿了顿,有些呆滞漠然的眼中出现了一抹温暖,“暗跃来到魔宫的时候,我还小,他那时候只负责给我送饭。每一次,他送了饭给我,就会吹一首曲子给我听,逗我开心,让我欢笑。我正是为了能与他合奏,才触碰了琴弦,修了音律。” 她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怀念之情,“后来,我于音律上有所成。暗跃本可以利用我做很多事,但他从未生出那样的想法。他和我哥一样,把我当妹妹看待,都不愿意让我的手沾上一丝一毫的血腥。” 无极恒舞像说戏一般,众神仙都听得入神了,久久没人开口。 这时,又见无极恒舞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继续道:“你说我后悔吗?不。暗跃,他是我在魔宫数千年的时光里,除了我哥之外,唯一的依恋。我感谢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否则,我的世界就像一潭枯水,了无生趣。” 说到此处,无极横舞已经哽咽不已,泣不成声,“可是,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多么希望,我可以阻止他去冥界,不要让他遇到绿釉,他就不会和哥对立。或者,更早一点,在他小时候,做乞丐被世人欺凌的时候,我就可以保护他。” 殿中神仙都呆住了,原来说无极恒舞坏的花神也随之哭得梨花带雨。 谁能想到,无极横舞,竟有一段这样的往事。一位音律系巅峰修者,多少男子都望尘莫及。她的一切所为,竟只是为了一个男子。 谁又能想到,暗跃作恶多端,心中却有一片柔软,带给了曾经作为孩子的无极恒舞一片温暖。暗跃,有一位如此一位优秀的女子爱着,也不枉此生了。 只是,无极恒舞啊,可惜了。为什么最后又心性大变,去害了凡人呢? 良久,无人说话。直到云子陌轻叹一口气,道:“你终究,心性还是变了。这是你哥哥无极广尧和爱你之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不说无极恒舞,这世上又有多少独立坚强的优秀女子,本可一生欢乐。却因种种情劫,成痴,成恨,成仇,空留多少遗恨。 无极恒舞浑身一颤,强自止住眼泪,再不开口说一句话。 青帝此时开口道:“免无极恒舞剁手割舌之刑,幽禁于九境台。今日暂关刑狱司,明日执刑。” 肃机神君行礼道:“是!” 接着,无极恒舞便被肃机神君带了下去。 云子陌、蓝菽、青黎、花神也一一落座。 山神与河神也入了坐席。 众神仙纷纷互相感叹着,“怎么会觉得感人呢?” “魔头暗跃一心报复苍生,却愿意保护无极恒舞,带给曾是孩子的无极恒舞温暖和快乐,想不到啊~” “魔女无极恒舞有情啊~!” “终究是除了一个人间大患,了了一段宿世孽缘!” “只是,只是那些凡人无故失踪,不知被她送到哪里。” “等她的一身修为散尽,大概就有迹可寻觅了。” “青帝英明!” “青后仁慈!” “三个节目太精彩了!” “……” 无极恒舞本是云子陌心中的一个隐患。如今,也解除了。她心中一动,偏头看向青帝。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转过头来。 云子陌轻声道:“景萧,多谢!” 青帝一愣,尔后缓缓释放笑意,亦轻声道:“我好久没有听到你如此唤我了。” 云子陌一愣,却认真地道:“你当初不也是为了那个子虚乌有的预言娶我?你今日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心中感激。如今,我们可以做朋友,就像云子陌和苏景萧,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司咏和白桦了。” 说罢,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青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意,正欲再说什么。 “启禀青帝!” 此时,河神沥嫄站起身来,对青帝了行礼。 她落落大方,手中拿着一块丝锦方帕,面上带笑,“青帝,这是从无极恒舞身上搜出来的曲子——时空令。沥嫄斗胆猜测,魔女正是为了炼就穿越时空的音律术法而抓了些人试炼,那些凡人都消失在了时空隧道中,不得回归现实,所以尸骨寻觅不到。” 众神仙哗然不已,瞠目结舌。 “什么?时空令!” “穿越时空!” “不可能吧~!” “有可能!” “没听过~” “原来第三个节目还没结束啊!” “……” 青帝似乎没有意外,只道:“素琴天师何在?” 一女站起身来,对青帝行礼道:“禀青帝,素琴天师正在天音阁研制新的曲谱,并未赴宴。” 护安偷偷问向旁边的海棠仙君:“素琴天师是谁啊?” 那海棠仙君低声道:“素琴天师是修音律的天师中地位最高的一位,修为也是当中最精深的。” 对于素琴天师的缺席,青帝并不在意。对于这些宴会,他向来没有严格约束。只有定期的朝会,无任务在身的神仙被规定务必到场。 青帝的目光巡视众神仙一番,道:“众卿可有谁听说时空令?” 半晌,无一人答话。 河神将琴谱递与天音阁的音律系天师。 她们看罢,脸上纷纷露出为难的表情。 一女站起身来,道:“禀青帝,这琴谱复杂,看上去是无法演奏出来的。而且,像时空令这样的曲谱,如果素琴天师知道,一定在平日就和我们提及。” 众神仙面面相觑。 难不成是魔女随意编的名? 云子陌看了一眼正遥遥看着曲谱,眼中发着热切光芒的容城,对那答话的女子道:“可否借英毅神将一观?” 人群里又开始沸腾了。 “哇!英毅神将还修了音律系!” “唯一的一名女将,果真名不虚传啊!” “厉害啊!武斗系和音律系同修。” “……” 那天音阁的天师已几步走了过来,将琴谱恭谨地呈给了容城。 容城站起身来接过,端详片刻,道:“禀青帝,我并未听过时空令。只是这曲子……” 她顿了顿,继续道:“需要一人同时演奏两支不同的曲子。” 闻言,那位天音阁的天师愕然不已,连道:“不,不可能……” 众神仙又开始沸腾起来,道:“虽然我没有不懂音律,但我也知道,一个人只能弹奏一支曲子!” “是啊,不可能同时演奏两支啊~” “天方夜谭!” “匪夷所思!” “……” 云子陌在听到容城说的同时演奏两支曲子,脑子灵光一闪,终于慢慢想到自己看过的一本上古琴籍。 等议论声小下来,她道:“我记得有一本上古琴籍提到过一个同时演奏两支曲子的故事,是当年创世真神古梅所创的曲子,后世鲜有人知。因为他为免乱了世间秩序,早在研制成功之时将曲谱毁灭,原来此曲竟有穿越时空之效。” 众人纷纷惊叹,“原来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 “一个人同时弹奏两首曲子,不可能吧~” “那穿越时空可能吗?” “也不可能!” “所以才难啊! “看来,要行不可能之事,才能穿越时空啊!” “也是,如果简单,人人都穿越时空去了。” “如果魔女无极恒舞真的把那些人弄到了时空隧道,那也太不简单了,音律系的奇才啊!” “是啊,古梅真神之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难道是想回到过去,改变历史,救下她哥和暗跃?” “……” 许久,众人叽叽喳喳半晌才慢慢消停下来。 青帝面色平静,道:“英毅神将,你可能演奏此曲?” 容城再看一眼谱曲,垂眸道:“禀青帝,弗能。” 众神仙纷纷道:“看来只有无极恒舞才能演奏此曲了啊~” “奇才奇才啊!” “真想亲眼一见穿越时空~” “你敢见,到时候消失在时空隧道,就像那些凡人一样,再也回不来啦!” “也是,谁还敢让她弹奏!” “……” 云子陌却想到什么,难道无极恒舞一直锲而不舍地捉凡人试炼,是为了?将她们救出来! 将那些无辜凡人救出来,非无极恒舞不可。 想到这点,她朝青帝开口道:“无极恒舞,可能是救那些凡人的唯一希望。” 青帝似乎也想到了,朝她笑道:“正有此意。” 云子陌暗道,自己真是瞎操心。难道她能想到的,青帝会想不到吗? 她将袖中的和离书和灵器□□拿出来,道:“□□归还,你我和离一事,现在,你可以向众神宣布了。” 众神仍在下面叽叽喳喳,为时空令一事讨论不休,并未在意帝后的互动。反正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只除了几个有心人。 青帝和云子陌偏头对视。 从蓝菽的方向,正好看到了青帝满眼的星光在刹那间消逝无踪,如银河之中熠熠的银辉忽然泄了一地。 而从容城的方向,正好看到了云子陌澄澈的眼里带了一丝无法转圜的坚定之色。就像当年,云子陌决心修财经,云子陌决心为苍生献祭之时的表情,都是一般的坚定不移。 第110章 天镜灯塑金身 天界,夜已深沉。 灵光大道上,只有守夜神兵提着的灯笼发出点点朦胧的火光。 天界的夜晚没有星星,因为它们都布满了人间的夜幕。 此刻,灵光宝殿灯火璀璨、热闹非凡。 殿外夜色融融,一片寂静。 忽然之间,一道极为璀璨的银蓝色光华乍然惊现在夜色里。 一团银蓝色星云,点燃了天界的夜空。 那银蓝色的星云,团团簇簇,似含苞待放,似火焰争锋,又似银蝶飞舞。 慢慢地,团团银蓝色之光越燃越大,好似凡间蔚蓝色的天空。 这光华,浅浅淡淡,晶莹碧透,温润如水。 “嘭~!” 忽然之间,云霄之际的银蓝色星云,竟散成朵朵晶莹澄澈的花瓣,争奇斗艳一般,无边无际地弥漫开来。 花海苍穹,冰晶造就,无垠天际。 朵朵星花,轻柔缱绻,瑰丽绝俗地开放在黑色的夜空中。它不刺眼,好似凡间夜空的流星一般闪耀,却经久不息。 它飘逸又有仙气,澄澈艳绝。 值守的神兵愣了许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天镜开了!” “是……两万年没开的天镜开了!” “什么?天镜!” “上次开还是十世战神的炀剑神将自动飞升!!” “……” 此时的灵光大道上,在银蓝色星光的倒映下,好似铺了一地的璀璨流光,这星光,浩瀚深邃。 点点光华,慢慢地汇聚成为一条长长淡淡的星流。 满殿的神仙心中已然震惊不已,向着大殿外远远一望。 只见,融融的夜色中竟出现了一盏一盏的大红色水灯,在星河中遥遥地漂送过来。 似火星稀萤点点,却点亮了天界的整个夜色。 满殿神将已然坐立不住,纷纷道: “水灯,是天镜水灯!” “什么天镜水灯?” “是凡间信徒放的河灯,用以祝愿和祈福。” “河灯太多了太多了,信仰之力太多,冲破了天镜的禁锢。” “所以,天镜开了。” “哪里来的河流?” “是幻像,现在的灵光大道,倒映的是人间的水灯景象。” “天镜与天同生,平日里隐形一般的存在,只有在有人自动飞升时,才会乍然出现。” “天镜一开,霞举飞升。” “什么?” “谁要飞升?” “……” 殿外又传来激动非常的声音:“我看到啦!水灯上面的神仙捧着金元宝!” “上面的提名是云子陌!” “啊,是青后!” “每一盏上面都绘了几株红梅!” “这水灯好漂亮!” “……” 灵光大道上,荡漾了一汪灵波清泉。 烟雾飘渺,水天相接,漂来了数不清的红色水灯。 这红灯随水流而漂,星星点点,摇摇曳曳,看不到尽头。 青后,云子陌,天镜,水灯,飞升……声声入耳,似炸开了颗颗轰雷一般,众神仙心中震了再震。 什么?!青后居然飞升了?? 而且不是被青帝钦点,而是自己飞升了?! 满殿神仙愕然不已,其中也包括云子陌自己。 当年,青帝宣布与青后大婚,诸天神仙唯一的不满之处就是,青后的凡人之身。 据说青后的仙脉来自其祖母,半人半仙依然只是一介凡人。 如今,青后居然自动飞升了? “这水灯太多了,太多了!” “当年炀剑神将飞升,也没有这么多啊!” “是啊,前无古人啊!” “太美了!” “…… ” “天啊,青后自动飞升了!” “什么什么?” “飞升为仙有多种途径,但是,最光荣的就是自动飞升了!” “青后做了什么?” “和金元宝有关的吧~!” “…… ” 听见众人议论,云子陌早已坐不住,心里不淡定起来。太忽然了,为何忽然就有这么多人为她放河灯呢? “啊,我看到了!是这灯好精致,一摸一样的,价值不菲啊!” “谁?” “……” “我想,肯定是青后的朋友吧。” “那肯定呗!” “这么说,都是她朋友弄的?” “那可不能这么说,也要有凡人真心信奉她,真心感激她,真心为她祈愿。” “是啊,天境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开。” “对呗,天境还能造假不成?” “……” 是小七,是小七,一定是小七。 云子陌心中掀起了滔天大波。 忽然,河神沥嫄眼中亮光闪闪,笑眯眯地道:“原来那位兼济天下的人间首富燕之焕的真身是青后!” 此时的云子陌,周身上下笼罩了一层闪闪金光,一股强大而澎湃的力量涌入了体内。 “修士云子陌,文武双全,救济天下,受万民敬仰,今设财神一职,主管世间财源。” 青帝眼底里闪过诧异之色,但很快反应过来,朗声宣告。 封神一刻,掷地有声,响遏行云。 满殿神仙齐齐行礼道贺:“恭贺青后!恭贺财神!” 没有人有异议。 其一,云子陌是武斗系修士出身,武学修为精深,灵力本身不弱,她日必定得青帝钦点飞升为神将。 其二,云子陌是青云书院修财经,成为首富后,不忘兼济天下,如今得万民敬仰而自动飞升,顺理成章。 所以,双重飞升资质叠加,青帝为她特设一个神位,众神仙无有不服,无不钦佩。 为富者多不仁。 然而,据说那位燕之焕却从不为一己之私,所得钱财皆为百姓谋福。原来她正是青后,果然当得母仪天下。 作为一位一心救济天下的首富,是为古往今来第一人者。财神一职对她而来,再合适不过。 当年因凡人之身饱受诸天神仙置喙的云子陌,如今成为财神。 众神仙衷心恭贺的同时,亦无限感慨。 到底是谁? 在短短时间内,就将云子陌是燕之焕的身份昭告天下? 使得万民恰好在云子陌生辰当天为她升了漫天的祈福灯。 看青帝的反应,也是临场封神,并没有提前作安排。 此时的云子陌,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波涛,鼻子酸了酸,眼眶亦微微红了。 她微微低头,朝青帝行了一礼。 当年她以凡人之身入得天界,受尽轻视、讽刺、嘲弄、栽赃、陷害。她怎么也忘不掉平日里那些神仙看她表面恭敬,背地里却不屑的眼神。更忘不掉,她在大婚当日是如何被众神笔伐口诛,群起而攻之。 那些眼神都在不断告诉她:你不配!你不配为青后! 这几日她回归,她心中清楚,众神仙完全是看在青帝的面子上对她毕恭毕敬。 直到此刻,她自动飞升,那些神仙看她的眼神,与之前对比,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欣赏和认可,是因为她是云子陌自己,而不是青帝而尊敬她。 云子陌听着那清脆的风铃声,看着星河中漂摇着的一盏一盏的红色水灯。那盏盏明灯,似乎在辽阔的天宇上为她高歌。 从小七得知云子陌的身份,到今天,不过短短十日。只有小七,能够做到这一切。 她怦然不已,心中的涟漪一圈一圈,慢慢荡漾开来。 再也等不住,她将收回袖中的□□与和离书拿出来,一手托起青帝的手,将它们放入了青帝的手中,没有管青帝是何神色。 她正欲走下台阶,却感到手腕上传来温热。 云子陌回头,青帝柔韧的手指正扣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很轻,轻轻地,似乎怕再伤了她。 他眼睛里的熠熠银光消殒殆尽,眼里的痛色飘飘忽忽,似乎想掩盖,却无力掩盖。 那不可一世的六界之主,从来没有谁见过他如此模样,满殿神仙颇有几分触目惊心,却不明所以。 只看到青后拂开了青帝的手,快步流星下了台阶,直奔殿外那万千水灯而去。 “本帝今日,与青后司咏和离。财神云子陌,今获自由身,众卿自便。” 一字一字,似颗颗惊雷炸开在殿中。 众神却看到青帝眼中已经静了下来,静若一汪深潭,再无波澜。 接下来,一道惊鸿金影火速闪过,青帝消失在宝座之上。 平日里,青帝藏玉都是一步一步,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 魔君蓝菽快步追随青帝而去。 震惊之下,众神仙也不忘记跑出殿外看着盛大的光景。 只见夜色之中,红色的水灯越来越多。盏盏水灯,疏疏密密,浩浩荡荡。 天际的清风将它们吹得慢慢散了开来。碧波托着红色的河灯,红光映照着碧水,光影交错,布满了河流。 静静漂移的,还有人们的祈盼之光。 “十万盏!” “竟有十万盏祈福灯!” “你还数了一下啊,厉害!” “古来最多不过是升了五千盏啊!” “……” “是炀剑神将飞升那次吧?” “财神太厉害了!” “这水灯不仅数量多,还十分用心,太精致太美了。” “……” 十万盏祈愿水灯漂在天界的夜空中,好似寸寸阳光照进了缕缕黑暗,见到的人无不心生欢喜。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看这手笔,也只有七星猎焰能做到了。” “怎么说呢?” “我最近下凡,知道有一位叫罗七安的,包下了凡间的所有水灯作坊。” “罗……罗七安?!” “就是七星猎焰啊!” “天呐!原来如此!” “……” 满场寂静,齐齐退离那红灯几步。 “他人没有跟着来吧?” “小心他的灵宠夹在其中!” “……” 众神仙兵荒马乱,提防检验片刻,发现并无异常,这才又慢慢八卦起来。 “青后和七星猎焰……” “怪不得怪不得啊~!” “竟然连青后之位都不要了。” “如果是我,我也选当财神!” “小声点!没看到青帝的脸色啊!” “…… ” 红色水灯载寄人间千愿,漂漂摇摇入了九重天上。天界的夜空里,好似一朵一朵的红梅花盛放。 每一盏祈愿灯上,都绘了几株红梅花。还有一个彩绣辉煌的女子腾了一朵云。她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金元宝,笑得灿烂明媚。 此外,灯面还有升灯人的提名和落款,祝贺云子陌生辰快乐,还有各色祈愿之词,云云种种。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云子陌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欣赏一盏水灯,那灯红通通的,里间一颗小火苗正散发着温热的光。 在夜空中跳动的祈愿灯深深打动云子陌的心。她平和的生命里,正葳蕤着一朵朵盛放的红梅花。 水天清浅,似梦若实。 容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她身旁轻声道:“十万水灯,飞升财神,恭喜。” 云子陌欢喜的眸中带了一丝忧虑,道:“天界的神位……” 容城看着她,静静地道:“他如果介意,就不会为你做这些事。以他的心胸格局,只希望你越来越好,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不会在意这些。” 云子陌唇角勾起了浅浅笑意。 是啊,容城都能看明白,她怎么就看不到呢? 曜风在这时找了过来,见到云子陌,满脸欣喜道:“青帝将你的天懿殿改为了财神殿。” 灼日也跟了过来,笑意止不住地道:“天界朝会不多,半个月一次,明天正好是一次。” 云子陌一愣,道:“多谢。” 曜风不无感慨地道:“你竟为他拒了青后之位……” 灼日也跟着叹息道:“是啊,可惜了。” 云子陌并不答话,这两个不懂爱情的人,怎会知晓其中滋味?她的眼睛看向十万水灯的尽头。 曜风又道:“别看了!青帝还在呢,七星猎焰怎么敢来。” 灼日也道:“我们天界也不是谁想来就来的。你想见他,明天就可以下去了,财神的职位多么轻松啊。” 容城不禁白了这两位神仙一眼。 云子陌也不想再听这两个人说话,对容城道:“容城,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容城点点头,道:“好。” 云子陌便携了手中的一盏火红水灯,向着自己的寝殿而去。 一路上都有神仙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财神,以后请多多关照!” “财神,请让我多多招财进宝啊~!” “财神,真厉害啊!” “…… ” 云子陌面色波澜不惊,含笑一一回应。 今夕对比,她心中早已感慨不已。成了财神,待遇较之从前的青后简直天差地别。在以往,大家远远见到她,也是避开的,好像打个招呼还觉得麻烦。没有几位神仙真心愿意和一位凡人青后打交道。 “回来了竟然不找我,还装作不认识我。” 一道久违的清越之声传来。 第111章 冰雪里红梅盛 此时,袭一身白色纱裙的河神沥嫄迎面朝她走来。 她长眉连娟,眼眸乌亮,长发高挽,梳了个朝天髻,斜斜插了一支银簪,不留一丝墨发垂肩。她甩了一把拂尘,盈盈笑着,爽爽朗朗,落落大方。 到云子陌面前站定,她面上还佯作生气。 云子陌停住脚步,心里眼里都是笑意,“在那样的场合,你自己不也一本正经的。” 那女子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拉着她细细看了一番,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千言万语,竟是化为了一句话:“快说,你怎么变漂亮了? 好友重逢,云子陌心中欢喜,笑答:“有一次偶然受了‘月华炼容’。” 河神对她竖起大拇指,笑道:“那可月神的秘籍啊!还有,放弃青后之位,也只有你做得出来了!真够胆儿!” 云子陌在笑:“我可没什么胆儿,当年都被你们诸天神仙给吓死了。” 当年云子陌在天界做天后时,只有零星二三神仙愿意和她说话,河神便是其中之一。河神与她相交,一朝一夕,终成好友。像如今,河神并不会问她为何会放弃青后之位。 一切她都懂。和云子陌有几分默契的朋友,寥寥可数。 河神也笑起来:“是够吓人的,你不在天界,一点也不好玩,我这几年都没有回来天界!” 云子陌闲话家常一般,道:“你啊,人间河流万千,尽够你忙的了。” 河神笑嘻嘻地道:“财神,我在我殿内供奉一个你的金身怎么样?!以后我可要承蒙你照顾了~” 云子陌粲然一笑,道:“不敢不敢,河神掌管人间河流,随便拦个路打个劫就好了,哪会缺财宝。” 河神扁了扁嘴,道:“我倒是想,这不被我哥管得死死的,我现在都是靠着我哥的救济在过日子,你不知道,可惨了~!” 云子陌和她一路闲聊,直走到了天懿殿。 白墙黛瓦,在金碧辉煌天界神殿之中独树一帜。 此时,天懿殿的牌匾已经换成了财神殿。 门口两名仙侍恭谨地行礼道:“见过财神!见过河神!” 流云听见声音,从院子里迎了上来。她一脸心花怒放,喜气洋洋地道:“恭贺财神!财源滚滚来!” 云子陌对一旁的河神笑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变成了财神连流云的脸都变了。我看你们啊,都是见钱眼开!” 流云甜甜地笑道:“见过河神!” 河神噗嗤一声,笑道:“流云,你又变胖了呀~这是吃了多少?” 流云悚然惊起,道:“不,不,不,我最近刚想变瘦一点,吃得也比以前少了~” 云子陌摸了一把流云略显婴儿肥的脸,笑道:“流云,不要瘦了,这样手感才好嘛!” 流云一跺脚,道:“财神,你……你轻薄我~” 河神在一旁哈哈大笑,也上前摸了一把,道:“确实如此。” 流云飞快捂住脸,道:“哼~流云告退,去给你们上茶。” 这便闪身离去了。 云子陌和河神笑得停不下来。 河神还追着喊了一句:“送到后院来~!” 也不知流云听到了没有。 二人从财神殿的前院,绕过了中间的寝殿,直往那片红梅林而行。 遥遥一望,悬挂在屋檐下的橙黄灯笼照亮了这片红梅雪景,在冰天雪地之中投来几分淡淡的暖意。 云子陌回来这几天,这红梅一直是打着小小的花苞,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迟迟没有盛放。 这几日,每天总是下了一点零星小雪就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雪下得不够,虽然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薄雪,但红梅枝头并没有雪花覆盖。 转了个弯,二人终于入得院中,脚踩在了雪地上。 刹那间,一个背影映入眼帘。黑衣蓝衫,遗世独立。 雪景皑皑,他立于冰晶红梅花树之侧。在一簇一簇打着花苞的红梅掩映之中,他微微抬头,墨发随风飞扬,似乎在遥望天际的尽头。 皎皎君子,孤傲出尘。 闻得脚步声,那人微微侧头,柔和的灯光洒落下来,隔了几株红梅,一片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在冰寒雪冷之中,泛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温暖。 云子陌盈盈的眼眸划过一丝星光,心花慢慢绽放开来。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纷纷扬扬飘起了鹅毛大雪,夜风恰在此时吹过,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香袭来。 同一时间,那迟迟不肯开放的红梅花迎接冰雪,缓缓绽放,朵朵热烈。伴着夜风和冰雪开遍了花枝,层层叠叠。 红梅花瓣傲然挺立枝头,覆着片片白雪,生机勃勃,严寒之中见出一派脱俗的意趣。 那人衣袂随风而动,不染纤尘。凌着朵朵红梅绽放的胜景,自是一派天然的傲骨,超凡绝俗。 神工意匠不过如此,那人倒像是一笔淡墨被映入了这画中。 他的五官似精雕细琢的雕塑,如刀刻一般俊美,眉目之间几分天然的狂野不拘,浓密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眼睛熠熠生辉,面上流光溢彩。他笑着缓缓开口:“可算开了。” 琉璃色的凤目似北斗星辰,不移不转地看着云子陌。 那笑清隽如斯,丝丝入扣,还带了两分邪魅性感,落入云子陌心弦。 云子陌微微晃神,竟在看到了这冰天雪地之中看到了春意盎然,万物复苏,不自觉沉浸其中,忘记了说话。 “七……七星猎焰!” 河神呆愣片刻,惊呼一声,条件反射般地护在了云子陌面前,颤抖的手向那人挥舞着手中地拂尘。 云子陌终于回神,看着小七依然不变的笑颜。 她伸手轻轻握住河神正颤抖地甩着拂尘的手,笑道:“沥嫄,你忘了,我这辈子是武斗系修士出身。” 河神也没有看云子陌,眼中满是敌意,速道:“你去搬救兵!我先在此处应对!” 她等了半晌,云子陌丝毫没有动弹,对面的七星猎焰一反常态,没有拿出猎焰战戟,眼中没有丝毫杀意,反而看着某处,眼中含星,滔滔笑意不绝。 河神捉摸不定,狐疑道:“七星猎焰,你敢来天界,你要做什么!” 又压低声音对一旁的云子陌道:“你还站着不动干嘛!快走啊!” 云子陌的声音有些空灵,只道:“不走。” 河神心中一惊,一偏头,看到同样眼中盈盈含笑的云子陌。 心道,难道七星猎焰对云子陌施了什么夺人心魂的术法? 她警惕不已,勉力镇定下来,仍然带了一丝颤抖,道:“七星猎焰,你……你要做什么!” 云子陌见她依然没有开窍,咳了两声,道:“沥嫄,别怕,是友非敌。” 河神听她说话终于正常了,再细细一端凝云子陌,只见她两颊上还莫名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而七星猎焰的眼中那王者般的倨傲之气无影无踪,平日那双浅淡如冰寒眼睛在此刻化为一腔柔和的温泉,似要滴出水来,那眸中别无其他,只倒映了云子陌含羞带怯的身影。 这一刹那,河神脑中一片清明,干笑道:“哈哈,哈哈,司咏……没想到你,你们……哈哈,哈哈。” 云子陌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一分,道:“你哈哈什么哈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河神拿拂尘尾巴蹭蹭自己的头,怯怯道:“我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 云子陌看着小七笑意愈深的眼睛,语无伦次道:“什么什么啊!” 河神躲在云子陌身后,以手臂夹住了拂尘,举起双手,一左一右两根食指竖起,指尖在空中缓缓相接,一边干脆利落地道:“啧啧,没想到你甩了青帝,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这种连理的关系!” 云子陌看了看又朝她走近一步的小七,那令人炫目的笑容让她有些沉醉。她想,自己莫不是也和流云一样犯花痴了?顿时红晕满面,竟摆手道:“哪……哪是这种关系~!” 小七却上前一步,自然地拂去了她落在她肩上的一片鹅毛飞雪,笑道:“如此,想来那日我们在霸下洞中,我还未说得明白。” 河神在七星猎焰走得更近的那一刹那,不自觉地跳开老远,竟眨眼之间去了红梅院的亭子之中,距离二人足有五米之远,她抱住一根柱子,恍然道:“原来刚表白~!司咏,你千万不要轻易答应他,一定要好好考验他!” 云子陌啼笑皆非,看着河神道:“你就别胡闹了!” 河神一双眼微微张大,口中不停道:“我怎么胡闹了!我是在为你的终身幸福着想!天下好男人太少了,多得是你没见过的负心汉,欺骗感情的渣男大有人在。你别轻易被骗了。” 七星猎焰笑道:“不错,言之有理。不如子陌来考验考验我?真金不怕火炼。” 云子陌看着小七,眼中的百花齐放,毕生的温柔都在此刻倾尽,柔情满怀,似要溢出来,道:“我已经考验过了。” 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哪里还用什么考验。 小七眨了眨眼,笑意深深,笃定道:“这么说,子陌终于承认我们是连理关系了。” 二人靠得极近,云子陌比小七矮了一个头。 说话间,小七身上浅浅淡淡的青草气息随风隐约拂到了云子陌的额间眉上。 云子陌只觉得站在这冰雪寒风之中,简直太热了,脸颊似乎在被炙烤,心尖有什么一层一层化了开来,只微微点头,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那夺人心魄的笑颜。 此时,河神仍不放心般地审慎道:“不行不行!至少要再表白一次,我给你们作证!” 话音刚落,流云端了一盘茶盏走了过来。见到小七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又开始冒起了星星,惊呼道:“哇塞,哇塞!今天太幸运了!又见到一位美男子!与今天中午的那位不相上下!” 云子陌闻声,转过身来,看着流云笑了起来。 河神狐疑地看了流云一眼,恍然道:“噢,对了,五百年前那场战争,你没看到。” 流云眼中冒着小星星正要上前,就被河神拉去了亭子里,只听她道:“别靠近,小心点,他可是七星猎焰。” 听罢,流云一动不动,浑身僵住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云子陌笑道:“沥嫄,你别吓她了。” 流云似乎被这一声惊醒,跌跌撞撞地倒退两步,一手还托着茶盘,一手紧紧抓住了一旁河神的隔壁,脚下发软,颤声道:“可……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传闻中可怖的鬼主大人是美男子。” 七星猎焰看着流云笑道:“哦?传闻如何可怖?” 流云看着那迷人的笑颜,瞬间无法镇定,赶紧先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免得再出其不意,被人笑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七星猎焰,道:“不,不,不!长成这样,传闻都是假的!~” 河神白了她一眼,道:“流云,你花痴也要分人啊!” 流云却定定道:“这不是一般的美男子!是绝对可以在六界美男榜上排第一的!” 河神又白她一眼,道:“没出息!” 云子陌笑得停不下来。 又有一片雪花落到了她的发丝上,小七为她轻轻地拂去。 流云见到此举,眼中顿时光芒大盛,目光在云子陌和小七面前来回流转片刻,对一切了然于心。 她似乎觉得安全了,又似是瞌到糖一般的神情,飞快将茶盘放到红梅院一旁的石桌上,尔后飞快道:“这块糖,我瞌了!那个……河神,要不我们先走!不要耽误他们~” 尔后,她捂着嘴笑着飞跑而去。 云子陌剁脚道:“诶!这流云。” 河神见流云这般反应,也受到几分感染,尴然道:“司咏,我也还是先走了。你放心,我们不会声张的。” 说罢,她也如流云一般,飞跑而去。 第112章 谁人醉弹异曲 红梅满庭,焚烬皓雪。 云子陌看到,二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交叠在一起,拖得老长。 她定了定心神,赧然道:“小七,你不要见笑。” 小七又上前一步,靠她更近,近在咫尺。 他笑道:“不会。” 云子陌抬头,见小七笑得一脸明媚,头上身上无一丝雪花,奇道:“小七,你用了辟雨诀,你不喜欢雪花落在身上的感觉吗?” 小七笑道:“我习惯了。” 云子陌看着小七,忽然旋转几步,张开双臂。 她微微仰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她的衣襟上,肩上,脸上。 红梅院中响起了一长串笑声。 云子陌欢欣道:“小七,你看,飞雪落下来的感觉真好!” 说着,她忽然祭出了上帛剑,在雪地里耍起了剑舞。 小七心念一动,手心一挥。 漫空飞来无数小金鱼,金风炫目,那金鱼在游来的瞬间,却幻化为无数翩翩飞舞的蝴蝶,飞到云子陌的肩上,发上。 云子陌眼中闪现惊艳的光彩,她的手心,正有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蜻蜓点水,展翅欲飞。 蝴蝶翩翩,她在雪花红梅之中飞舞旋转。 美妙绝伦,如梦似幻。 小七在一旁,含笑看着她的身影,眼中熠熠生辉。 许久,云子陌停下,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蝴蝶有灵,见她累了,便变幻为小金鱼,慢慢悠悠,尽数游走。 云子陌见这一幕,眼中似有不舍,道:“小七,真漂亮。” 小七笑道:“你若喜欢,我每天都让它们出来陪你。” 云子陌甜甜一笑,迈步进了身侧的亭子。 茶盘中小炉上煨着的一壶清茶煮了开来,正在翻滚不已。 云子陌坐在石凳上,执起茶壶笑道:“寒夜客来茶当酒,小七,你许我蝴蝶一舞,我请你用一杯雪水煮的清茶可好?” 顷刻间,两杯清茶已满上。 小七走了过去,坐在云子陌侧首,端起茶杯闻了闻,道:“闲来林间坐,看煮梅上雪。再好不过。” 茶气蒸腾而上,二人对饮,袅袅水汽中氤氲了两张含笑互望的脸庞。 二人饮尽一杯茶。 云子陌想起财神一事,问道:“小七,十万水灯是怎么做到的呢?” 小七执起茶壶添茶,道:“很简单,不过是找了一些人,将你的故事编成了折子戏,很快就在人间传遍。五百年前,云子陌的传说火遍凡间,故事未完,本就有热度。现在,不过是继续讲讲故事罢了,他们很快就知道那位救世济民的燕之焕就是当年的云子陌。” 云子陌恍然大悟,饮了一口茶,笑道:“原来五百年前,云子陌的故事也是你叫人排编的。” 小七将茶壶放回小炉上,笑道:“那倒不是。听说,是从云中城传出去的。” 云中城,会是谁?云子陌不愿多想,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笑道:“那红梅灯笼总是你找人做了去卖的吧?” 小七饮一口茶,放下杯子,笑道:“是你开的燕记灯笼铺做的,不过那灯笼倒是我设计的。” 云子陌噗嗤笑道:“小七真是知我心意,那个金元宝,画得可真是大啊。” 小七看着她,笑意愈深,“总之,财神之位,你当之无愧。” 云子陌心中满是知足:“从人间首富到财神,知我者小七也。” 小七只是看着她笑,那笑映了红梅,衬着皓雪,绝色芳华。 云子陌恍惚一瞬,斟酌一下,半真半假地道:“只是我以后得常在天界,你就不怕我不能下去找你?” 小七目光定定地看她,道:“只要是你想要做的,只要你是开心的,一往无前就好。还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来找你。” 鹅毛大雪飘落下来,一片静谧。云子陌只觉心里狠狠被触动了,心中甜蜜,温暖四溢。 小七是在告诉她。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 云子陌看着小七,迟疑道:“可是,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到天界,没关系吗?” 小七笑了笑,视线却越过她,似乎是在看前方的一株红梅,道:“无妨。” 尔后,他起身,慢慢走到了雪地之中。 这次他没有用辟雨诀,雪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背对着云子陌,微微抬头,似乎又在看着遥遥的天际。 云子陌想到黯然离去的青帝和随之而去的蓝菽,心下了然。除了青帝,这诸天神仙,又有谁是小七的对手? 青帝藏玉,控制情绪的能力一向极好。想必过两天,就会忘了这些事,忘了与她的一段过往。 云子陌看着小七在雪地里孑然独立的背影,不觉从中感受到一股傲视天地的王者之气。 寂静片刻。云子陌还是问出了口:“小七,你想要这六界之主的位子吗?” 不知道是不是云子陌的错觉,她感到小七的背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只听一道冰润的声音道:“如果我说,我想要呢?” 云子陌沉吟不语,凝视着他的孤傲背影,那是天生的王者。 她的答案脱口而出:“我只要你平安。别的,我一概不管。” 小七缓缓转过身来,一派风轻云淡中又见几分柔和之色。 他定定地看着她,道:“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 正在此时,一声高呼传来:“司咏,出事了!出事了!” 云子陌并没有听清楚小七最后的字音。 只见刚离开不久的河神飞跑回来,见七星猎焰仍在场,便站在距离他们十米之处不说话了,只对着云子陌挤眉弄眼。她脸上现出了十分的焦虑,似乎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 云子陌眼底里闪现几分诧异。 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河神现出这样的神色? 她看向小七,眼底里几分歉意。 小七清浅一笑,道:“无事,你去吧。” 河神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道:“青帝喝酒大醉,一时忘形,竟去了刑狱司关押无极恒舞的密室,说是要找她弹奏时空令,现在诸天神仙都知道了,纷纷恐慌不已,就怕青帝在大醉之中被无极恒舞弄得消失在时空隧道里。你快跟我去刑狱司,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了。” 云子陌愕然不已。 青帝一向不喜喝酒,也不胜酒力,如果真的去了时空隧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飞快对小七道:“小七,我有事要走了!改天再去找你!” 接着,就与河神一同离去。 财神殿门口,容城正好赶到。 三人便一道前往刑狱司。 刑狱司门口。 诸天神仙围得水泄不通。 河神发出一声震天大吼,道:“财神来了!都散开!” 诸天神仙一听,纷纷让开一条道。 现在谁不知道一向不喝酒的青帝藏玉为了财神云子陌,也就是曾经的青后司咏大醉一场。 看来,哪怕冰山如青帝,也会有融化的一日,也会有为爱酒醉的一日。 情之一物,无人可解。 一旦青帝消失在时空隧道,整个天界就完了,还有谁能阻止七星猎焰的进攻?他们也跟着完了。 是以,他们飞快散了开来,瞬间为财神让开了一条大道。 云子陌、容城、河神畅通无阻地入了刑狱司。 肃机神君亲自带她们到了关押无极恒舞的密室。 密室门口。 曜风和灼日正徘徊不已,面露十分焦急之色。 这是一间铁室,没有大门,只有一块半人高的隔音玻璃。 透过隔音玻璃,可以看到无极恒舞坐在地上,她手脚上的绳索还在,口中的布都已消失不见。 放在她面前的,还有一架古琴。 蓝菽搀扶着景萧,背对着他们,站在无极恒舞面前,不知在说什么。 无极恒舞低着头,并不说话。 一见到云子陌,灼日便道:“青帝施了术法,我们都进不去。这间密室是完全隔音的,我们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曜风道:“好在他们现在都在里面,还来得及,你快想办法让他出来吧!” 云子陌几人站在隔音玻璃面前,一时也是无措。 隔音室,外面听不到里面,里面自然也听不到外面。 如何才能让他出来? 云子陌问向肃机:“肃机神君,有什么办法可以和他们说话吗?” 肃机为难道:“没有,这是为了无极恒舞特意选的一间隔音密室,除非进去,否则是不能与之对话的。” 一时无话,几人也在密室门口踌躇不已,就怕里面的人有个什么闪失。 这时,河神忽然惊喜道:“无极恒舞看到我们了!她抬起头来了!” 众人一看,只见青帝和蓝菽都正回头看他们。 青帝一脸醉态,脸颊有两坨不自然的潮红,在看到云子陌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蓝菽则搀扶着青帝,不知说了什么。 云子陌飞快思考起来,口中飞速道:“沥嫄神君、肃机神君、曜风神将、灼日神将、英毅神将,待会儿如果青帝出来,请你们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拖住,兵器也好,灵器也好,阵法也好,只要先困住他片刻。绝对不要再让他靠近这间密室。青帝现在酒醉,对一切都不知情,不算冒犯。” 灼日迟疑道:“这…… ” 沥嫄神君已当下立断,道:“现在以六界安稳为重!” 肃机神君似豁出去般,点头道:“今日一切听从财神指挥!” 曜风和灼日亦郑重地点点头。 只有容城没有反应。 云子陌再欲说什么。 这时,青帝长袖一挥,密室的门开了。 蓝菽以剑横在无极恒舞面前,对外面的人道:“子陌,容城!无极恒舞说,有你们两个在,才有办法将时空隧道的人救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无极恒舞语气笃定,“七成把握。” 曜风道:“不要相信她!” 灼日道:“不能冒险!” 无极恒舞忽然身形一动。 蓝菽一惊。 只见无极恒舞的手指在蓝菽的剑上一划,墨绿色的魔血流了出来,她手指沾血点上自己的额心,一束绿色的光发了出来。 她坚定道:“我无极恒舞,以魔血为誓,为解救陷入时空隧道的凡人全力以赴!今日所言如有假话,让我不得好死,飞灰烟灭。” 和当年魔血誓的情形一摸一样。 蓝菽一愣。 云子陌和容城对望一眼。 青帝则在此时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来,神色之中颇有几分不清明。 曜风、灼日、容城、子陌、沥嫄、肃机一齐行礼道:“见过青帝。” 然而,青帝眼中似乎只有云子陌,静静地看她,道:“回到过去。” 云子陌一愣,对几人使了一个眼色,尔后面向青帝:“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你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 说着,她便转身,欲往刑狱司的方向而去,想将青帝骗出去再说。 青帝却在此时拽住了她的袖子,继续重复刚才的话,道:“回到过去。” 云子陌一时无法。 却见沥嫄神君、肃机神君、曜风神将、灼日神将四个同时点头。 只见四道灵力飞出,一个蓝色的灵力圈出现,恰恰套住了青帝。他本完全没有防备,一时间被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四人满头大汗。 沥嫄高喊道:“我们的阵法,只能困住青帝少顷,最多一炷香时间!” 蓝菽迟疑一瞬,道:“那些凡人,要去救吗?” 云子陌和容城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肯定之色。 二人入了密室大门,容城挥出长剑,剑锋指向无极恒舞的额心。 云子陌看着蓝菽,道:“救!七分把握为何不救。” 容城看着无极恒舞,冷道:“无极恒舞,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空中一道弧线,无极恒舞向容城扔出一块丝帕。 云容城稳稳接住,扫视片刻,道:“时空令。” 无极恒舞看着容城道:“我奏响时空令后,你们进去时空隧道。回到了过去后,你只要在一个特殊的地方,与我同一时间演奏这首曲子,进行合奏,你们就可以回来。以后每一天的亥时,我都会演奏这首曲子的上曲,直到你找到了那个的地方,演奏了下曲,回到现在。至于那个特殊的地方,我只知道与大海有关,与司咏有关,但并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云子陌一向足智多谋,另外的两分把握,在过去的她身上,也在现在的她身上。只有你们回到了过去,才能揭晓一切答案。” 意思就是,如果找不到大海中的准确地点,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只是,为什么会与司咏相关? 顿了顿,无极恒舞又道:“但我相信,最多迟一些日子,你们一定会找到的。” 云子陌思考一瞬,与容城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坚决之意。 云子陌对蓝菽道:“蓝菽,你走!快出去!” 蓝菽却笑道:“穿越时空历险记,听来很是好玩。” 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好玩? 云子陌正欲说话。只听肃机神君咬牙道:“你们快……我们撑不住了!” 门外,肃机的脸皱成一团,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泛青,一会儿变紫,可见其痛苦之色。 沥嫄神君、肃机神君、曜风神将、灼日神将同时吐出一口血。 沥嫄脸上发紫,拼命挤出几个字:“你们再迟得一刻,我们就……没命了。” 云子陌神色一凛,将大门关上,道:“无极恒舞,动手吧!” 无极恒舞点头,将古琴架在膝盖上。 尔后,她口中开始吹响口哨, 同时,一道琴声响起。 口哨的曲子发出悠扬的旋律,如一泓泉水,皓月当空,似有清风徐徐吹来。而她手上的古琴却发出金戈铁马的萧肃之声,气吞万里如虎,雄浑厚重。 两首曲子交加演奏,曲音一轻婉,一深沉,慢慢推进。 外面,四人齐齐被反弹开来,倒在地上,双眼紧闭。 然而密室里没有任何动静。 云子陌几人闻声,纷纷回过头来,骇然不已。 青帝的力量,何其强大。 他们就这么死了? 青帝转过身来,正欲挥门。 同一时间,只见青帝的背后,出现一阵绚烂的金光,随风而来,成群结队的金鱼游了过来,金光闪闪,金鱼灵动。 青帝被这突如其来的金风袭退几步,困于其中。 下一秒,一道黑蓝影子飞来,一手挥开了密室大门。 进来的刹那,密室大门随之关上。 几人还来不及震惊,时空令却在此时进行到了最高潮。 七星猎焰、云子陌、云容城、梅蓝菽,就这么消失在了青帝的眼前。 第113章 春日和路有匪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风和日丽,草长莺飞,生机勃勃。 春风十里,从皇都吹到了郊外一处山腹之地。 此处有苍天大树,古木连天,山道上姹紫嫣红,蜂蝶正忙。 此时,一辆富丽的马车缓缓驶过,后面跟着一架马拉板车,有三个大箱子堆在上面。 此外,还有二十余名面貌魁梧,统一着装的镖师随行。 树林里,隐藏了数个手执大刀利剑的蒙面人。 七星猎焰、云子陌、云容城、梅蓝菽正在此时从天而降,落在了山道上。马车距离他们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几人都摔得不轻,七星猎焰最先起来,将地上的云子陌拉起来。 容城和蓝菽也先后站了起来。 云子陌恍恍惚惚,头还有点晕,见到眼前的小七,怔怔然道:“小七,你怎么也来了?” 她想起先前的密室里的一幕,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小七笑道:“我不是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吗?” 此时,蓝菽笑意盈盈地甩开手中的折扇,道:“诶,你们这对浓情蜜意的情侣,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 云子陌的脸微微一红。 容城干咳一声,道:“我们身上没有灰尘。” 云子陌看一眼四周的环境,道:“我们已经穿越时空了?” 小七点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灰,都不会因为我们而改变。” 云子陌贪婪般地看着周围,天空,树木,青草,眼中一片怀念,“这是天超大陆,不像玄门大陆。在这片大陆,没有灵力,没有修士。灵异神怪对于天超大陆的子民而言,都只是书里的怪传趣谈罢了。” 容城点头,道:“明白。” 蓝菽看了看一旁的青松翠柏,又抬头看了看阳光,“不错啊,天超大陆虽然不像我们玄门大陆那般灵气充沛,但风景这么好,物土丰美,是个宜居之地啊。” 云子陌听到夸赞,顿生一种自豪之感,“那可不,这可是我的故乡。” 阳光下,小七笑得温暖,道:“确实很好。” 云子陌笑得更开心了,看来这趟穿越时空之旅,还算不错。 蓝菽十分惬意轻摇扇子,道:“今天是个好天气。不如我们游山玩水,及时行乐。” 容城看一眼蓝菽,面带一丝焦虑,道:“去找大海。” 蓝菽笑得颇有几分高深莫测,道:“有些事情啊,都是命运注定好了的,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如我们…… 顿了顿,他继续道:“天高地阔任鸟飞,缓步徐行至大海。” 云子陌往前走了几步,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道:“可这里是内陆之地,距离大海,还有很远。” 容城微微蹙眉,道:“灵力,都消失了。” 蓝菽颇不以为意,笑道:“看吧,我们只能随着人间的车马游船抵达大海之地。” 此时,那商队缓缓行驶到他们面前。 云子陌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蓝菽上前一步,向一名漠然的镖师打招呼:“这位兄台…… ” 那人却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他。 蓝菽的手触摸那人的手臂,却穿透了过去。 小七道:“他们看不到我们。” 云子陌恍然,“看来,无极恒舞的时空令,还是没有古梅真神一般的神效。” 蓝菽收了折扇,抿抿嘴,惋惜道:“啊,这下这些古人可亏大了……” 云子陌奇道:“怎么?” 蓝菽笑道:“亏的自然是万千可爱的少女,见不到我这位风流倜傥,六界第一美男蓝菽公子啊~” 云子陌噗嗤一笑。 小七笑着摇摇头。 容城嘴角微扯。 此时,前面传来一句粗犷的高喝之声:“此山非我开,此树非我栽!” 又有另一中性和煦,却强作凌厉的声音道:“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车马在他们前方停了下来。 云子陌心中一惊,好熟悉的场面? 一镖师口吃道:“为……为啥不是你开的山……不,不是你种的树,也……也要留下……” 一镖师打断他道:“哪里来的小贼,知道车上坐的是谁吗?” 那中性的声音道:“知道,咸阳富商高自在嘛!” 那镖师道:“兄弟们!都给我上!” 接着,一阵兵器互搏的声音响起来,二十余名镖师对上的蒙面山贼。打斗的场面开始了。 蓝菽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哈,虽然做了回隐形人,好戏还是可以看到的。” 云子陌赶紧拦着欲往前而行的蓝菽,苦笑道:“没,没什么好看的,还是不要去了……” 蓝菽一看云子陌的表情,却笑的更欢了,道:“为什么?难道那拦路抢劫的山贼,你认识?” 云子陌心里一紧,看了一脸面露好奇之色的容城,又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小七。 前方的战局更令蓝菽吃惊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放我们的离开,车上的财宝我们都不要了!” 远远看到,一地的镖师皆被打倒在地,马车里的富商也下得马车,连连告饶。 一蒙面山贼喝道:“还不快滚!” 接着,二十多名镖师连爬带滚地往前滚去。 蓝菽往山贼的方向走去,小七、容城也跟上去。 云子陌低着头,一脸赧然,却不得不挪动了脚步。 五名身形不一的山贼。 三名粗布粗衣山贼揭下脸上的黑布,纷纷开了马车上的大箱子。 一个极瘦,一个很胖,还有一个长得颇为伶俐,只是年龄尚小,十三岁的模样。 接着,箱子被打开,只看着他们眼中发出灿灿光芒,纷纷道:“老大,今天收获丰盛啊~!” “老大,这么多金子!真是太好了!我们很久都不用愁了!” “是啊,太迷人了~” 又一名山贼揭下黑布,浓眉大眼,朝气蓬勃。他朗朗笑道:“没想到有这么多,这高自在还真不是一般的富商啊~!” 这不是如今天上的灼日神将又是哪个? 那被唤做老大的人也揭下了黑布,脸上一道火烧大疤触目惊心,他拿起一个金元宝,爱不释手,笑眯眯地道:“兄弟们,干得漂亮!” 一群山贼喜滋滋地笑起来。 那伶俐的少年山贼眼睛放光地看着刀疤男,道:“还是老大武艺高强。” 那胖子看着金子,手舞足蹈地道:“是啊,是啊,一脚连踹好几个镖师,都倒地不起啊。” 那瘦子也感叹一声,“哈哈哈,老大可是刀剑都没有出手啊。” 此时,被唤做老大的刀疤男却警惕地环顾四周,道:“这次的珠宝太多了,我们不要引人注目,石头、大胖、壁虎,你们快去牵我们的车,我们快走!” 灼日眼神也凌厉起来,道:“快!” 石头、大胖、壁虎纷纷点头,转身入了山林之中。 不多时,他们牵来一辆普通的马车,还有一辆载满草垛的牛车。 五人似乎对这一套动作极为熟练。十分默契地一齐将三个珠宝箱子里的珠宝都放入一个又一个的粗布袋子,然后扔到马车上。 一系列动作完成。 那刀疤男道:“壁虎蒲日驾马车,石头大胖驾牛车。” 几人纷纷点头。 刀疤男一个人跳上了牛车的草垛之上。 车轮轱辘转起来,山贼们满载而归。 蓝菽叹为观止,正欲说话。 只见树林里又跳出来三个人。 他们飞跃的动作如风凌厉,身手很是不凡。较之先前的镖师,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 其中一位皮肤白皙,细长的眉,狭长的眼睛,衣着华丽,高束发冠,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不是现在天上的曜风神将又是谁? 另外两位虎背熊腰,衣着统一,佩刀不俗,神色恭谨。 其中一位不解地看着曜风,道:“主子,怎么不让我们阻止?” 另一位道:“是啊,这伙山贼,真是明目张胆,竟敢在皇城脚下作恶。依属下看,不如禀明皇上,将这几个山贼一锅端了!” 曜风的手抚上袖子上那细微的褶皱处,淡淡道:“不急,先跟上去看看。” 两位属下同时恭谨道:“是!” 接着,几人脚步如风,跟了上去。 牛车速度本就极慢,几人很快就跟上了那群山贼。 云子陌几人虽无灵力,但个个武学修为精深,跟在曜风后面不费吹灰之力。 蓝菽一边走,一边笑嘻嘻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小七也挑眉看着一旁默默低头疾行的云子陌,似乎在等她解释。 容城惊疑不定地看着云子陌,道:“没想到,你竟做过土匪山贼?!” 云子陌抬起头,眼现两分诧异,道:“你们怎么认出来的?”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要知道,当年的云子陌扮成男装,除去了脸上的刀疤,就连曜风和灼日也没有认出来。 而且,现在这个时代的她现在年纪尚幼,十六岁的青葱年纪,长得也较为稚嫩。而云子陌当初去青云书院,虽说已经八十岁,但模样正是凡人的二十岁年纪。 小七眼里眉间都是笑意,“你的眼睛。” 同一时间,蓝菽笑道:“看到了那两个神将嘛~!” 云子陌赧然,道:“我们现在穿越到了两千年前的圣元国。刚才的曜风是圣元国一位并不十分受宠的皇子,名字叫圣凌风。灼日住在我家不远处,我姨母的儿子,叫苏蒲日。” 几人恍然大悟。 蓝菽笑道:“当山贼,还真是个赚钱的好门路啊。” 容城神色依然不定,道:“我知道你爱财,也知道那富商也许不仁,但你抢这么多珠宝,用得完吗?” 小七在一旁调侃道:“没想到子陌从小就喜欢金元宝。” 蓝菽噗嗤一声,道:“要是让两千年后的凡人知道,他们信仰的财神,曾经做过山贼,那可就好玩了。” 云子陌摸了摸头,不置可否,施施然一笑,却转了个话题,几分肃然,几分忧虑道:“我们有轻功,可以在陆上走,却不能下海,更不能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为今之计,只能跟着两千年前的我,才能去海上了。” 容城点头,“无极恒舞说,大海具体位置的关键所在,就在司咏身上,我们只能跟着她。” 蓝菽眼睛一亮,道:“哦?那太好了,我们正好可以看看子陌的过往!” 云子陌却甚是不安地抓了抓头,不敢看小七。 容城一脸意味不明。 蓝菽似有所觉,倏地明白过来。 两千年前,那不正好是作为司咏的子陌,与作为白桦的青帝谈恋爱的时候? 此时,小七却伸手握住了云子陌饶头的手,将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似在安慰一般,笑着看她,“不要在意那些。” 云子陌心中一震,抬起头看小七,对他微微一笑。 可是,她见到小七眼中满是坦然,连一丝微微的醋意也无。 她在欣慰的同时,也疑惑了。 小七的确一点都不在意,也从未问过他与青帝的往事,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可如今,小七这般神情,正常吗? 此时,蓝菽打着哈哈道:“容城,没事,我们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云子陌见容城不自然地将脸别了过去,这才陡然一惊,原来她与小七对视,双手交握,保持这个动作已有片刻。 她脸色微红,忙将手从小七手中抽出来,眼睛看向天上,将负在背后,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又听得小七一声轻笑。 云子陌脸更红了,脚下生风,走得更快。 不多时,曜风几人在一处停下。 灼日带了石头、大胖、壁虎,不知去了何处。 前方正是刀疤男司咏的牛车。 她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躺在草垛上,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抬手微微遮了遮太阳。 她,似乎极为喜欢这春日的阳光,表情甚为惬意。 第114章 风生起入京城 牛车的身后,是一片空旷之地,架起了上百个简陋的棚子。 有多简陋呢? 那是一个一人多高,五人宽的三角形的木架,上面覆盖固定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虽说大风一吹是不能刮飞的,霏霏小雨也能挡一挡。但漂泊大雨一来,着实扛不住。 幸好如今是春日,风和日丽的天气,京都并不常下大雨。 无数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正忙着搭建新的棚子。 就算是如此简陋的棚子,也是被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建材的费用加起来也是不菲。 原来,这正是他们的容身之地。 曜风,也就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圣凌风隐在一颗树后,又惊又疑:“难民营?” 他的一名属下指着不远处络绎不绝往难民营而来的人,诧异道:“主子,刚才的山贼……” 几人侧首一望,只见连排小摊子正被抬了过来,包子摊,粥摊、点心摊、茶水摊等等。 还有无数建造房屋的木材、石头、砖瓦等等,纷纷被运了过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 金银在手,兵贵神速。 刀疤男此时才从牛车上跳下来,向着难民营的方向大声道:“排队!大家快排好队!” 闻言,那些难民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惊喜地走了过来。人虽多,却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可见,刀疤男在这群难民之中是有一定信服力的。 更有几个脏兮兮的孩子,他们一听刀疤男的声音,便纷纷围了上来,眼中泛出明亮喜悦的光芒,仿佛一点也不惧怕他脸色的疤痕。 “哥哥!” “哥哥你来了!” “……” 刀疤男抱了抱其中一个最小的脏孩子,又放下来,没有丝毫嫌弃,笑嘻嘻地道:“小井又长胖了,我都抱不动了。” 那小井傻傻一笑。 其余的孩子也纷纷举起双手嚷起来道:“哥哥,抱我!” “哥哥,抱抱我!” “……” 云子陌却不为所动,笑容不变道:“小鹏小叶小果小然……我给你们变个魔术怎么样啊?” 那些孩子听罢,纷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欢呼道:“好啊!” “好!” 接着,亮光一闪,刀疤男竟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糖果。 “好!” “太好看了!” “……” 几个孩子兴奋地跳跃起来,拍手叫好! 刀疤男将糖果笑着纷发给他们,道:“快去找你们的爹娘吧~” “好!” “我们听哥哥的~” “……” 几个孩子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刀疤男。 还有一个一步三回头。 场面甚是温馨。 曜风的一名属下诧异道:“主……主子,没想到这个刀疤男竟是一个劫富济贫的好人……他竟然念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另一属下也感慨道:“是啊,难民的问题困扰皇上多日了……” 曜风神色不定,眼睛里是毫不掩饰地激赏,“之前我提出了一个建议,大臣们每家收容十几个难民,同时博得一个好名声。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个个喊穷喊苦。” 一属下连连点头,“是啊,平日里一个个的表忠心拍马屁,真正遇到了难题,个个不肯为君分忧。” 另一属下赶紧接话道:“主子妙算!幸好我们刚才没有阻拦他们。这世上就是需要刀疤男这样的山贼!” “…… ” 圣凌风和两个属下隐藏在树后感慨不已。 隐形的蓝菽几人又何尝不是。 蓝菽执一把扇子对云子陌拱手笑道:“我梅蓝菽甘拜下风,他日银子短缺时也学财神一招。” 小七也看着云子陌,眼中却没有丝毫意外,笑道:“我们这位财神,看来从两千年前开始,就懂得劫富济贫了。” 容城面上也有触动之色。 云子陌摇摇头,道:“世间难者众,我所能救者,不过零星而已。” 容城赞赏道:“已经很好了。” 蓝菽也附和道:“这一点也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你听听那曜风说的,那些大臣们,救十几个都不愿意呢。” 小七笑道:“如今你是财神,掌管世间财源,以后,还怕救不过来么?” 云子陌想了想,莞尔一笑,道:“也是。” 容城却问道:“这里的你,什么时候才能去大海?” 蓝菽却甩开扇子,笑道:“急什么?” 云子陌眼中隐含两分不明之色,道:“快了。” 说话间,曜风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而石头、大胖、壁虎几人正在忙活着指挥食物分发。 灼日和刀疤男司咏则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在一旁和施木工人谈着什么。 云子陌几人刚欲上前细听,就见司咏和灼日道了一声别。 “哥,我先回家了,这里就交给你啦!” “好嘞,你放心吧!” 云子陌心中一动,眼眶微红。 家。 那里有真正爱的父母,她的亲生父母。 容城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几人跟着刀疤男司咏继续走着,转眼入了一条宽阔的大街。 京城之地,没有江南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没有漠北的沃野千里,山高险峻,却有飞檐点金,高楼参差,大气非凡。 马路宽阔非常,车马喧嚣不止。街道上摊铺无数,商品琳琅满目,货物品种无一不有。 司咏欢跳着在集市上走着,对这一带极为熟悉。 但行人见到他,多是远远避开的,自然是因为她脸上的刀疤,面目可怖。 司咏笑眯眯地,心情甚好,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神。 “司咏,吃过午饭了吗?” 只见一个风姿绰约,妖娆百媚,看似二十五六的女子正朝她招手。 司咏一见,三步并作一步,欣喜地上前道:“眉姐姐!我吃过了。” 眉姐姐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里头的两名似是新人的富人,朝她眨眨眼,压低声音道:“我好不容易才找人框来,结果两人犹犹豫豫不肯下场。你来不来玩一把?” 司咏一见眉姐姐露出这样的神色,立即心领神会,笑眯眯地道:“必然,乐意~” 她转身随那眉姐姐进了那家铺子。 蓝菽几人抬头一看:“肥羊赌坊!” 一个巨大的招牌挂在上方。 容城嘴巴微张,似乎在问:你不是回家吗? 忍了又忍,她还是问了出来。 蓝菽笑道:“当山贼做赌徒,我看子陌以前活得风生水起的,很是不错嘛~!” 小七也微微挑眉,脉脉一笑,道:“看来子陌还有不少我不知道的本事啊。” 云子陌挥手挡挡太阳,看着几人各样不一的神情,打着哈哈笑道:“我也刚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哈哈,哈哈。” 说着,她率先迈步进去了赌坊。 只见赌场里,人声鼎沸,一阵一阵高呼与热浪袭来。 “坐庄了坐庄了,买大买小,输赢无定!” “摇骰了摇骰了!” “……” 赌场赌博的方式多种多样。 司咏正在与之前那两名衣着富贵的人交谈着什么。 接着,她走近了一张赌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接着,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楼上的眉姐姐,得到一个手势,才道:“我买大!” 旁边的人纷纷道:“丑怪!你就几个铜板,快回去吧~!” “是啊,快回去吧~” “……” 司咏粗声粗气地道:“一个个的,少给我啰嗦!!” 之前与她交流过的两名富人也跟着她下了注。 只见一位打扮俏丽的女子正在赌桌前方,笑道:“肥牛赌坊,只图个乐子,钱多钱少,都没有关系的。” 司咏道:“开吧!” “大!是大!” “大!我赢啦!” “我输了,呜呜呜~ ” “…… ” 司咏大笑起来,将自己的银子收起来,道:“哈哈哈哈!我今天运气好!” 那两名富人跟着司咏,自然也赢了,欢欣道:“真的真的,太好玩了!~” 在人群的尖叫、大笑和哭喊声中,下一盘赌局开始。 那俏丽女子摇起了赌盅。 等众人都下了注。 司咏瞥了一眼楼上,尔后低头,似乎举棋不定。 富人在催他:“快点,你快点!” 司咏终于大手一挥,这次放了刚刚赢得的一粒碎银,道:“我还是买大!” 那两名富人也跟着她下注。 赌盅停下来。 “大!” “大!” “又是大!” “…… ” “我又输了!” “我又赢啦哈哈哈哈哈!” 司咏赢得了一个金元宝。 那两名富人神色之中不无激动,将刚刚赢得的金子收起来,眼睛放光地看着赌桌。 接着,赌盘又开。 云子陌瞥一眼楼上,得到一个手势。这一次,竟她竟然把刚刚赢得的金元宝一把拿出来,激动道:“我买大!” 那两名富人也跟着她下注。不过,他们除了方才所赢的金元宝,竟然还拿出了数根金条。 人们也纷纷惊叹地看着这两名刚来的新人。 摇骰子的声音停了下来。 那俏丽女子提醒道:“两位公子,输赢不悔,考虑清楚哦。” 那两名富人眼中都现出了血丝,激动不已道:“快,快开!” 接着,赌盅被掀了开来。 “小!” “小!” “小!” 司咏叹道:“哎,今天的好运气没有了~!” 司咏默默退出人群。 那两名富人呆若木鸡,却很快反应过来,不理会退出人群的司咏,继续撕心裂肺地随着人群下注,道:“赢回来,我一定要赢回来!” “……” 司咏似乎没心没肺一般,抬眸看了一眼楼上,微微一笑,就这样离开了赌场。 “……” 这一边,容城紧紧皱起了眉头,道:“怎么能诱人赌博呢?” 蓝菽观察了半晌,奇道:“我也没看透。” 云子陌向众人解释道:“眉姐姐也是和我一般的人,希望为百姓做点事。这两新人是两个大官的儿子,他们的爹搜刮民脂民膏,导致民怨沸腾,但碍于权势,没有人敢得罪他们。所以,只有让他们的儿子下场,赌得倾家荡产,才能撕开一个口子,口风才能吹到皇帝那里。” 小七在一旁道:“不甘心、不服气,是赌徒最大的心结。” 蓝菽笑道:“懂了!先给点甜头,欲令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哈哈哈哈~” 几人一边聊,一边跟着司咏继续往前走。 终于见她进去了一个小巷子,入了一间普普通通的宅院。 第115章 天伦乐少年归 入得家门,里间却是别有洞天。 庭院中间是一青石板铺成的大道,左侧围着半人高的篱墙,里间竟养了一些毛茸茸的小鸡,嫩黄可爱。 右侧伺养了各类花草,中间是一颗巨大的柚子树。正是繁花似锦的季节,篱落飘香,树影鸟声,天开翠幕。 司咏行在宽阔的青石板上。 忽传来一道大喝:“看招!” 一道凌厉的掌风朝司咏袭来。 司咏迅速反应过来,避开这一掌,飞身而起,衣袂翻飞,她落在了柚子树上,笑嘻嘻看着底下的人,“爹,你又来考验我啦!” 司咏的武功尽是他的亲生父亲司南所授,他常常出其不意地考验女儿的武功。 司南手中抓着一个鸡毛掸子,冷哼一声,“哼,你给我下来!” 语气中虽含责怪之意,眉目之间却是隐藏不住的一片慈爱之情。 他精神奕奕,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衣着尤其简朴,只以木簪束发,没有过多的配饰。 他虽拿着鸡毛掸子,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翩翩的风雅气质,还流露出淡淡的高贵、安然、沉稳。 司咏笑道:“既然爹爹有兴致,女儿当然乐意奉陪!” 说着,司咏飞身而下。 司南的鸡毛掸子袭向司咏左肩,二人开始了一场甚为平常的比斗。 片刻之间,父女二人生生对拆了三十多招,仍是胜负未分。司南手中的鸡毛掸子也没有碰到司咏的半片衣角。 这时,司咏的母亲从厅中走了出来。 她的脸庞与司咏有九分相像,盘着一个凌云髻,饰以一个木簪,还有一对清雅的耳环,一身素净。较之云子陌,她多了几分温婉柔和的气质。 此刻,她面上焦急,声音却轻柔,“哎呀,你们父女,小心我的花草!” 听见余晴的声音,云子陌赶紧闪身到母亲身后,大气不喘地笑道:“娘,快救我!爹,你输啦你输啦!” 司南见状,早停了手中的攻势。 还未说话,就听余晴道:“我作证,咏儿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你还拿了一个鸡毛掸子,的确是你输了。” 司咏在母亲身后扮了一个鬼脸。 司南又气,又觉得好笑,“你给我站出来,三番五次在外鬼混,再不惩罚怎好教你长个教训!” 余晴微微讶异,“什么?她又出去当山贼了?” 司南道:“今天一大早,我在屋顶上修瓦片,就看见她和蒲日,还带了那三个混混往京郊的方向而去,还能做什么?” 余晴这才面露焦虑之色,上下打量一番司咏,道:“你没受伤吧?” 司咏把脸一扬,骄傲道:“哪能呢?我的武功可都是爹教的,三两下就把二十多个镖师都打倒了。” 余晴这才舒了口气。 司南肃然道:“就算这样,以后也不许和那些混混往来了。” 司咏不满地道:“爹,他们可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混混,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们,□□上谁见了他们不卖三分面子。可是他们在女儿身边,却是十分地听话,对我也颇为尊敬。我叫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和我一起劫不良富商,赈济难民。如此说下来,他们也是一号人物了!” 司南不以为然,“哼,混混就是混混,怎上得了台面。你成天跟他们混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学着做一个大家闺秀,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看看你这身打扮,还贴一个这么难看的伤疤,真够吓人的。如果不是你的亲生爹娘,谁还认得出你!” 司咏躲在余晴背后,嘟囔道:“我不嫁我不嫁,我就呆在家里陪爹娘一辈子。” 余晴笑道:“好了,你就别说她了。她还小。” 司南凛然道:“小?我看都是你惯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哪能每次都这么好运?今天必须惩罚她。” 司咏这时从余晴身后站了出来,上前一步,拉住司南的袖子,服软道:“爹,我知错了还不行嘛,我知道我让你们担心了。” 司南缓缓扬起手中的鸡毛掸子。 司咏赶紧接着道:“爹,我知道你不舍得打我。都是我不好,这样好了,你罚我今天不吃晚饭怎么样?” 司南举着鸡毛掸子的手似乎再也抬不起来,又是冷哼,“哼,我看你是在外面吃过了吧。” 司咏可怜兮兮地道:“当然没有,我中午就吃了两个包子。爹,女儿真的知错了,女儿不懂事让你们担心了。” 司南面色依旧肃然,“哼,你一句不懂事就算完了吗?” 司咏灵光一闪,道:“我看这样好了,我请爹娘在外面吃一顿好的,我给你们斟酒好不好?” 司南好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不吃晚饭吗?” 司咏嘿嘿傻笑起来。 司南背着手,转过身去,缓缓道:“夫人哪,快去,把做好的菜端上来,开饭吧。我们的女儿想必饿坏了。” 余晴笑道:“你还说我惯着,我看是你才对吧。” 司咏一蹦三尺高,兴奋不已地跳到司南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道:“谢谢爹,谢谢娘,我就知道,你们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说着,一家三口往方进了大厅。 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云子陌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不觉泪流满面。 那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爹和娘。 两千年以后,他们虽贵为帝后,却再也不认识她。她也不能再在他们面前撒娇,再也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对她好。 容城眼中有晶莹的水光闪烁。 她看着云子陌,两相对比,想起自己的父亲对云子陌的所作所为,黯然低头,沉吟不语。 蓝菽感慨不已,道:“我家中兄弟姐妹众多,这样的天伦之乐,连我也没有感受过呢。” 小七却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默默地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正欲给她擦拭。 只见云子陌飞快夺了过去,在脸上狂擦了几下,道:“我没事,就是想爹娘了。” 小七定定地看着她道:“以后有我。” 云子陌看着小七泛着柔情的脸庞,点了点头。 蓝菽对他们的互动习以为常,已经过去看那些小鸡和花花草草了,“司咏,啊,子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叫你好了。我是想说你家布置得真有情调啊,不像个寻常人家。” 云子陌终于重新笑起来,道:“随便叫吧,我都很喜欢。这前院还是小意思,我带你们去后院见识见识。” 蓝菽和容城起了几分好奇,只有小七面不改色。 几人跟着云子陌入了大厅,左转右转,即将穿过一道垂花门。 容城走在最后,诧异地看着云子陌的背影。子陌,云飞扬曾亲口说那是“形同陌路”的意思。 容城低头沉思,忽然想起了小七的鬼间书院门口写着的那道对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缓归矣。 她微微一笑,一切释怀。 过了垂花门,里面竟又是一个新的天地。 一边是楼台小谢,假山小石,柳叶垂下,清澈水流,飞石溅玉。另一边是青草横坡,羊肠小径,几颗芭蕉树当空,树头翩翻硕叶,疏林如画。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桥,中间横过一个湖,桥对面是几间俨然并列的房屋。 那横坡上,正有数只蜻蜓当空飞舞。 蔓蔓藤萝,爬满了高墙,将这如画景色包围起来。 此时夕阳西下,暖风柔和,迎面吹来。 司咏正在一个亭中与父母共进晚膳。 蓝菽眼中尤见意外,“子陌,你……你家到底是什么人啊?” 容城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却开口道:“谁来打扫?” 小七和蓝菽同时噗嗤一笑。 云子陌也笑了,手指向不远处那排整齐的房屋,“你们看,过了那座桥,那里住的都是我爹以前的四个手下,他们不愿离开我父亲,也在这里成了家。房子就是他们打扫,也保护这个家的安全。不过我爹娘都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平日里大家基本是各过各的,他们每天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来这边帮忙。” 众人恍然大悟。 蓝菽赞道:“真好。那你父亲,难道是什么隐退的官员?” 云子陌笑道:“不是。让我来卖个关子。看你们什么时候能猜出来哈哈哈。” 小七眼睛望向了不远处的小桥和湖水,忽然道:“我看,应是前朝的太子殿下。” 云子陌满脸震惊,看向小七,“你怎么知道的?” 小七正欲说话。 只见那边司咏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震惊不已地道:“什么?!” 蓝菽已率先八卦地往前走去。 几人也跟上前,侧耳倾听。 只听司南道:“你鬼叫什么?真是越来越不像个女子了!” 余晴却拉着女儿的手,重新将她拉坐下来,又对司南道:“你别吓着咏儿了。” 司南这才缓了缓脸色。 司咏此刻脸上已没有了那道可怖的刀疤,露出一张明净的脸庞,两弯修长秀丽的眉毛,一双澄澈和煦的眼睛。 此时,她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臂,气鼓鼓地道:“我不嫁!我绝对不嫁!” 司南甚是包容,语重心长地道:“女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就算不嫁这个,也要嫁另一个。” 余晴也点头,柔声细语地道:“是啊,你父亲给你选个夫婿,千挑万选的,才选中了忠勇侯府家的二少爷。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再慢慢选,不急在这一时。好不好?” 司咏听爹娘如此说,气性这才慢慢消了下来,笑道:“我还以为爹娘是看我在家碍眼了,想早点赶我出门呢。” 余晴嗔道:“你胡说什么?你要是真的嫁了出去,我们老两口在家一定会很想念你。” 司咏不赞同地道:“哪儿老了,哪儿老了,爹和娘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才四十岁不到就说自己老了。我看爹和娘现在走出去,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貌美如花,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呢?” 司南笑了,口中却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余晴也笑道:“我和你爹啊,现在每天在家斗鸟弄花,和养老的生活也差不多了。” 司咏这才点头笑道:“这种养老的生活,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呢。” “……” 几人听了半晌。 蓝菽打趣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把天不怕地不怕,当得土匪做得赌徒的司咏小姐吓成这个样子。哈哈哈哈哈,现在还不是要嫁给某人了?” 容城嘴角微扯。 小七正含笑看云子陌,那笑似百花齐放,热烈而灿烂。 云子陌赧然道:“哪是哪儿啊,我可没答应要嫁给他!” 容城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会给你准备一份嫁妆。” 云子陌瞪了容城一眼,上前欲打。 容城跑开了去,直跑到了那青草坡上。 二人追逐着闹起来,拳□□加,为这园中风景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意趣。 映着夕阳,容城微微笑了开来,那笑清冷又明媚。 这是云子陌第二次看见容城露出一个完整灿烂的笑容。 第一次她记得非常清晰,是在绝境大漠,是她向她讨要那白玉琉璃盏。 如今这第二次,竟是在如此情况之下。 云子陌笑了。那笑,有释怀,有欣慰,有喜悦。 这样的容城,好像小时候,从前在云中城与她追逐嬉笑,带她偷偷瞒着大人爬山掏鸟蛋,一起去清泉中学游泳时一摸一样。 容城变了,容城也没变。 她只是,回来了。 蓝菽万分稀罕地对小七道:“容城,我第一次看见她笑诶。” 小七岿然不动,笑道:“谁不会笑呢,只不过是被时光绊了脚步。” 蓝菽也笑了起来,轻轻摇起了折扇。 容城和云子陌比斗得累了,自然而然地躺在了这青草坡地上。 夜色渐渐沉下来,一弯新月挂在了树梢上。 云子陌双手枕着脑后,翘着二郎腿,对那边的两人喊话道:“你们过来啊,今天我们可要在这里过夜了。” 蓝菽讶异道:“不是吧?” 云子陌感到一阵浓浓的倦怠之意袭来,好久没有如此感受。 她笑道:“你随意,我家这么大,随便你们选个地方。总之呢,我今天回家好开心,先睡了!” 小七微微一笑。 容城侧头,看到云子陌果真就闭上了双眼。 容城记得,小时候的云子陌说睡即可入睡。 没想到,长大了还是如此。 云子陌一脸恬静,含笑入梦。她依然以双手枕着头,翘着的二郎腿却不知什么时候自然地放了下来。 云子陌的身上,是一种游子归家的欢欣与满足,一种毫无防备的放松之态,一种天然而生的舒畅与自在。 明月清风,过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侧畔皆有所爱,美好如斯,畅然若初。 第116章 绿林里踢铁板 鸟语花香,晨曦正好。 芭蕉树叶遮住了朝阳,树影斑驳,落在云子陌的脸上。 云子陌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一线红色的光芒飘落在地。云子陌视线慢慢清晰,发现那是一片花瓣儿,正飘落在青草坡上。 见到眼前的景色,她晃了晃神,恍若隔世。 蓝菽和容城正在距离她不远的另一颗芭蕉树下,二人盘腿坐在地上,精神抖索,不知在聊着什么。 蓝菽笑眯眯的,容城则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之色。 只听头顶传来一句温润之声:“醒了?” 云子陌一惊,这才有所察觉,怪不得她觉得枕头这么舒服。 她立马弹跳了起来,只见小七也站起了身。 他脸上笑意盈盈,靠近她一步,笑道:“睡得可好?” 云子陌想到自己的睡相都被小七看了去,脸上不禁微微一红,道:“好着呢。” “你终于醒了!” 云子陌转过身去,看到蓝菽边摇折扇边走过来,容城也跟了上来。 她几分赧然,道:“你们是不是早就醒了?” 蓝菽笑道:“可不是嘛,这里谁忍心打扰你的好觉呢?那司咏可早就出门去了。” 云子陌想到什么,脸上微微变色,又不敢看小七了,慢吞吞地道:“啊?今天……不如我们不要去看了吧……” 蓝菽一见云子陌的表情,哪有不明白的,遂不再说话。 容城却道:“穿越时空,找到大海的具体位置,司咏是关键,我们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小七也点头道:“去。” 蓝菽对云子陌摊摊手,云子陌投以黄连苦笑。 几人很快就在大街上找到了司咏。 此时的她,正与石头、大胖、壁虎在一起,在一个折扇摊子上。 灼日,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苏蒲日在另一边的摊子上,身旁还跟了一位容色姣好的女子,正选着头饰。 不过,今天的司咏,脸上还戴了一个小小的面具,正好环绕着左眼一圈,遮住了她原先那道假疤。 那瘦瘦的壁虎道:“老大,你今天怎么找了个面具来呢?还是以前煞气!” 司咏手中拿着一把闭拢的折扇,闻言以之敲了一下壁虎的头,不满道:“这可是我娘亲手给我打造的面具,你可不要乱说!” 壁虎被打,撇撇嘴,摸了摸自己的头。 而那折扇老板脸上露出一抹心疼之色,自是心疼自家扇子。 他敢怒不敢言,那面具男不知道,可这三位可是这一带很有名的□□头头。 那胖胖的大胖道:“还真别说,我们老大戴了这个面具,遮住了那块刀疤,还真是有几分美男子的样了。” 司咏将头一扬,迎着阳光,朗朗笑开,“那可不,我是谁啊,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司少侠!” 那年龄最小的石头眼睛亮晶晶地道:“好看,好看!” 苏蒲日这时和那位女子走了过来。苏蒲日点头赞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姨母真是好手艺,把司咏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公子。” 司咏扁了扁嘴,“其实,是我爹嫌弃我那疤痕太难看了,我娘才给我做了这么一个小面具遮住疤痕。” 苏蒲日旁边的女子自带一身书香气质,笑赞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司咏笑眯眯地道:“还是嫂子好,说得太好了!” 壁虎这时悄悄对司咏使了个眼色,道:“老大,我们今天……” 大胖一听,娴熟地道:“我去驾车。” 司咏会意,对苏蒲日道:“哥,我们几个有事要先走了,你今天就好好陪一陪嫂子吧!” 苏蒲日点头,“好,我在城中等你们,一切小心。” 司咏手中还拿了那把折扇,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那老板道:“多少银子?” 那老板脸上笑出了花儿,没想到混混还能给钱,他实诚地道:“二十个铜板!” 不等司咏付钱,嫂子已经笑着拿出了荷包,苏蒲日从中捡出一粒碎银。 司咏笑咪咪地道:“谢谢嫂子,谢谢哥!” 此时,大胖正好驾来了马车,司咏几人坐了上去。 “……” 蓝菽惊叹不已,道:“难道,今天又有一票?” 云子陌干笑一声,道:“没办法,当时要给难民建房子,买地就花了不少银子。所以就千方百计地捞银子。” 容城不语。 小七笑道:“快跟上吧,他们走远了。” 几人这才飞快跟了马车而去,马车的速度比牛车快得多。几人也没有闲力来说话了,只以轻功飞快跟上。 “……” 山腹里,几人依旧蒙了面隐藏在树林里,等着过路的肥羊。 可等了半晌也没有动静。 这山腹里本就没有什么行人会路过,只有很多虫蚊。 司咏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拿着手中的扇子上下狂扇,开始起了几分不耐。 她疑道:“壁虎,你真的打听清楚了?今天真的有不良富商经过?” 壁虎拍着胸脯道:“我壁虎是谁啊,人称顺风耳包打听,我的消息哪里会有失误!” 大胖也道:“壁虎的消息,从来没有出错过,不良富商祝刀峰一定会经过这里。” 这时,石头眼尖地看到了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兴奋道:“来了!来了!” 司咏终于打起了精神,将扇子别在腰带上,振作起来。 司咏观察那辆马车,是金车宝马,富丽堂皇没错,可怎么没有镖师呢?只有一个驾车的小厮模样的人。 她正想着,什么富商这么胆大,竟敢一个镖师也不雇就敢从这里过。难道没听过有山贼吗?还真是狂妄。 马车正在此时即将经过。 壁虎率先跳出来,扛着大刀对那马车道:“此山非我开,此树非我载!” 接着,大胖也跳了出去,接话道:“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那小厮却镇定自若,讥笑一声道:“几个小贼,也敢拦爷!” 说着,便提剑飞身下了马车。 这一出手,已见身手不凡。 司咏飞身而出,拦住了要刺向大胖胸口的剑,大胖抱着头躲在司咏身后,道:“老大,这次是个棘手的啊!” 而壁虎被那小厮踢了一脚,此刻捂着胸口,一脸作痛模样。 石头忙跑过去扶住他。 司咏专心力敌,与那人对拆了十多招,最后飞身一脚,终于将那小厮打在地。司咏以剑横在那人的脖子处。 想是司咏的一脚极重,那小厮脸上皱成一团,忍痛不已,脸色极为难看,口中吐出一个音节:“主……” 就晕了过去。 司咏见壁虎三人已经看惊呆了,喝道:“愣着干什么,他没死,只是晕了!你们快去马车上抢东西啊!”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 刚想有所动作,就看见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飞跃而下。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悠悠然然,配着一把看似颇为不凡的宝剑。 他俊眉之下的眼睫浓密非常,如蝴蝶扑扇,漆黑的眼眸冷冽如冰。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斑驳陆离地投在他的身上,有微风吹过,他墨黑的发丝轻扬,映托他的气质若玉般清贵,一派天然的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壁虎三人看呆了。 司咏见状,也愣了愣,心道:“如今的富商都长这样了吗?” 眼前亮光一闪,一道疾风向司咏袭来。 司咏赶紧回了神,一招一式,全力应敌。她心中暗赞此人的剑法,口中笑道:“怪不得没有雇佣镖师,身手不错嘛!” 那人明显一愣,没有说话,手下却丝毫没有留情。 司咏心道,这下可真的踢到个铁板了。 她一边应敌,一边朝那边愣住的三人道:“还不去抢!愣着干什么!”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 那人欲阻止他们的脚步,却被司咏阻拦。 她武力比起此人稍弱,却胜在灵活。左手一记飞花探月,右手一掌清风入云,那人生生被司咏困住。 三人已在马车上搜寻了出来。 壁虎高呼,“老大,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些珠宝!” 司咏讶道:“这么穷?!真是个花架子!白费我们的力气!” 大胖惊呼道:“老大,小心!” 只见司咏的左手臂被那人的剑划破了一道口子。 司咏还击回去,手中的剑却丝毫无法近那人的身,渐渐吃力。 只见石头、壁虎、大胖纷纷拿了弹弓,飞快弹出几个石子。 那人忙着闪避石子,司咏方得空闲喘口气,喝道:“蚊子再小也是肉!你们拿了包袱先走!” 石头焦虑道:“可是……” 司咏打断道:“这点小伤算什么,石头去牵马车,你们先走!我保证待会儿与你们去会合!” 石头听话地去山林里牵马车。 壁虎和大胖丝毫不为所动,手中的弹弓连飞无数石子,道:“老大,我们是不会走的!” 石弹飞出,终于有一颗打在那人的小腿上。 那人的剑却在同时挑开了司咏的面具。 那面具掉了下来,没有刀疤,露出一张清澈脱俗的脸。 司咏背对着三个混混,他们此刻还没有看到司咏的真面目。 司咏急了。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从袖中抛出一个香囊,那香囊飞向空中。司咏的剑飞快划破香囊,她闭上眼睛,白色的石灰纷纷洒洒落了下来。 那人的眼睛被迷住,低低呼痛一声。 司咏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一脚将他踢飞数尺远。 “老大你太厉害了!” “老大你太棒了!” “…… ” 司咏见他们要上来,忙捡起地上的面具,遮住自己的脸。 那人在不远处捂着自己的眼睛,表情似几分痛苦,没有再袭击过来。 石头正在此时牵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过来。 司咏急道:“我们快走!” 几人便以电闪雷鸣的速度纷纷上了马车。 策马扬鞭,车轮飞快滚动,终于绝尘而去。 “……” 蓝菽看得叹为观止,“司咏啊司咏,真是花招百出啊!” 容城道:“胜在灵活,如要较真,比不过那人。” 小七此刻正凝视着不远处闭着眼睛摸索着去马车上拿了水壶清洗眼睛的人,沉吟不语。 云子陌苦笑一声。 蓝菽当下明白过来,呼道:“那是景萧!” 只见景萧头发上都是白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眼睛却渐渐清明起来。 他整理好衣冠,上前几步,泼了一点水在躺在地上的小厮脸上。 那小厮醒了过来,战战兢兢道:“属下罪该万死!” 那人脸上冷肃,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包袱,追回来。” 那小厮眼睛陡然睁大,脱口而出道:“什么?主子您也没有打败那伙山贼?” 这小厮许是从未见过主子打败仗,震惊不已。 那人抿着嘴,微微蹙眉,眼睛却有一抹不明之色,一闪而过,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很快,那属下就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低头敛色道:“属下护主不力!请主子责罚!” 那人转身上了金车宝马,道:“走吧。” 小厮低头敛目跟上去驾车。 二人这才重新启程。 第117章 当街马金冠人 京城,绝味酒楼。 司咏已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外衣遮住了一切。 她神清气爽地和哥哥嫂子在二楼的一个雅间用午膳。 从她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忽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人群里尖叫哭喊声顿时连天而起。 长街的尽头,一顶部雕着金龙、侧面绘了吉祥图案的马车正在疾驰,这车身只有一个,马却有两匹。 两位头戴金冠的人站在马车上,兴奋地挥鞭。 无数摊位被掀翻,包子、馒头、果瓜、珠饰、布匹等滚了一地。 司咏豁然站起身来,正欲往下。 苏蒲日拦住她道:“司咏,你忘了吗?姨父说过千万不能与皇室之人起冲突,你看那车,顶上雕了金龙,而且是双马,应是皇室地位最高的人才能用的。” 嫂子古惠芬也上前一步,对她摇摇头。 司咏一滞,想起父亲的嘱咐,双手紧握成拳,将欲飞身而下的冲动生生忍了下来。 忽然,一个孩子忽然出现在长街中央。 这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一身金银锁齐备,装扮粉嫩可爱,正吃着手看着前方摊子上的一个糖酥摊子。 孩子背对着疾行而来的马车,并不觉危机就要袭来。 司咏此时再也忍不住,一跃飞身而下,抱住了那个孩子,脚下连飞两脚,狠狠踹向车头的马。 那马被踹地一仰脖子,长长的嘶鸣一声。 驾车的两人自然而然地从车上滚了下来。 人群里,孩子的母亲痛哭流涕地上前接过了司咏手中的孩子。 而那摔下马车的两人呼痛一声,其中一位飞快站起身来,拦住了正欲离开的司咏,大骂道:“该死的贱民!竟然敢踢太子殿下的宝马!” 司咏想起父亲的话,生生忍住,沉吟不语。 此时,摔下马的另外一位也站了起来。 司咏感到背后森森一冷,回过头来,见到了一位身躯凛凛,一身珠宝的人。 司咏抿嘴不语。 那人眼神阴鹜,开口道:“三弟,你看此人该当何罪?” 那三弟狠道:“我以为,此人有行刺太子殿下的嫌疑,该入大内监牢候审。” 看来二人都是皇子了。 此时,围观的人众多,却无一敢开口为司咏说话。 司咏心中早已火冒三丈,又被冠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当即怒道:“我踢了一下马就被诬陷为行刺太子,你们作为皇子,却当街行凶,伤害无辜百姓,罪名岂不滔天?” 那太子殿下面上勃然变色,道:“你一个小小的平民,竟敢如此和本太子说话。” 三皇子附和道:“是的太子大哥,他活得不耐烦了!” 此时,苏蒲日终于和妻子古惠芬一同出现了。 苏蒲日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对二位皇子跪下磕头道:“太子殿下,三皇子大人,你们大人有大量,求你们饶了我弟弟吧,他得了失心疯,偶尔会说一些不当的话,做一些不当的事,求你们原谅他吧。” 司咏见大哥如此,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他,不忍道:“哥!对不起!” 此时,太子看到身后的苏蒲日身后的古惠芬,眼中亮光一闪,忽然一笑,阴测测地道:“要我放过他么,容易!你既然为你弟弟出头,就先挨我三鞭,再给我磕一百个响头!” 苏蒲日一愣,眼中却没有丝毫犹豫之色,就要答应。 司咏双目赤红,一把拉住苏蒲日,道:“大哥,我惹的祸,我自己来扛!” 苏蒲日却挣脱了司咏,拦在她面前,平静地道:“太子殿下,请您挥鞭。” 古惠芬已经泪流满面,却丝毫没有办法。 太子哈哈笑起来,甩了甩手中的鞭子,看着司咏道:“既然这么想挨鞭子,那就一起吧。” 司咏眼神一冷,正欲动手,却被苏蒲日按了下去。他压低声音对她道:“司咏,不要动,你忘了姨夫的话了吗?” 司咏满眼痛苦,闭了闭眼,再睁开,大脑一片清明。 瞬息之间,她用了巧力将灼日后颈一击,灼日晕了过去。 她扶住灼日,对身后的嫂子道:“嫂子,你带大哥先走。” 古惠芬看着司咏,眼中不忍,却不得不吃力地扶着蒲日退开几步。 三皇子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又听司咏道:“我一个人,挨你六鞭。我来跪你。” 太子眼中兴奋不已,道:“好!” 接着,司咏睁着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凌厉的鞭子就要挥了下来。 却听一道爽朗之声传来:“太子大哥!且慢!” 见到来人,太子的动作止住。 三皇子诧异道:“四弟,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曜风,或者说是四皇子圣凌风,以及他的两名属下。 太子傲然道:“不知四弟有何贵干?” 圣凌风道:“太子大哥,不如卖弟弟一个面子如何?” 司咏看着来人,心里颇有些莫名其妙,却摸不着头脑。 只见圣凌风的一名属下低眉敛目地上前,恭谨地将一张纸呈给了太子。 太子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眼底里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那是一张地契,是太子一直想要却被四皇子夺去了的一块地。 太子哈哈一笑,道:“既然是四弟的朋友,早说嘛!” 接着,太子朝三皇子一点头。二人便重新坐上了马车,鸣金收兵。 离开的时候,太子的目光不经意地朝泪流不止的古惠芬瞥了一眼,尔后才策马离去。 那马受了司咏两脚,早已受伤,此时已无法跑得太快,只缓缓驶过。 人群没有散。 司咏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四皇子。 圣凌风对司咏道:“别谢我,我为百姓谢你。” 司咏更莫名了。 此时,太子殿下已远远离去,人群里这才哄地一声,为人群中间的司咏和四皇子鼓起掌来。 被救的孩子及其母亲上前来,欲向司咏叩头。 司咏忙阻止她的动作,又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扯出一丝笑来,“以后不要乱跑了知道吗?” 那孩子点点头,道:“谢谢哥哥!” “散了吧,散了啊!” 圣凌风的属下正疏散人群。 苏蒲日也在这时醒了过来,听得妻子述了所有,这才上前去,对圣凌风行了一礼,道:“多谢四皇子殿下相救!” 圣凌风淡淡一笑,赞道:“你们为难民的事,我都看到了。做得很好!” 苏蒲日摸了摸头,憨憨一笑。 司咏这才恍然大悟,对圣凌风行礼,道:“多谢四皇子殿下。” 圣凌风笑道:“不必客气,可否带我去难民营看看?” 苏蒲日回笑道:“当然可以。” 于是,几人又一齐往难民营的方向而去,只古惠芬一人回家去了。 “……” 云子陌一行人依然是跟在身后。 蓝菽看了全程,总结道:“如果让这个太子登基,这个国家气运就不好了。” 小七拍了拍云子陌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云子陌想到今后的种种,眼睛闭了闭,又睁开,刚想说什么,就看见那日被打劫之人及其属下尾随司咏而去。 容城抿了抿嘴,道:“走,跟上去。” “……” 京城,难民营。 壁虎远远就瞥见司咏一行人走了过来,忙飞奔上前,将司咏拉了过去。 司咏看着苏蒲日和圣凌风,笑眯眯地道:“你们先聊,随意参观,随意随意。” 圣凌风笑着点头。 苏蒲日便带了圣凌风一道去参观难民营,一边指点为他介绍这边的日后规划。 司咏被拉去了一个角落里。壁虎道来惊人一语:“老大,今天我们劫错人啦!” 司咏心中一惊,道:“怎么回事?!” 壁虎看着司咏的脸色不好,战战兢兢地道:“前面那辆车不知道是谁,但是我刚刚听人来报,真正的祝刀峰刚刚已经平安无事地入了京城……” 司咏哑声道:“包袱呢?” 壁虎额上低下汗水,道:“已经都被石头和大胖变卖成银子换成粮食了……” 司咏问:“哪个当铺?” 壁虎又瞥了一眼司咏的脸色,道:“他们说是……千金当铺。” 千金当铺,一应物品,都是死当。 司咏沉吟不语。 正在此时,后面淡淡一语炸雷般惊现:“包袱还我。” 二人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那被他们打劫错了的人竟找了过来。 那人一身清贵,表情淡淡,眼睛却并没有在山道上一般冷冽。 司咏打着哈哈道:“哈哈哈哈,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嘛,这位兄台,今日多有得罪,你的宝贝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那人还没有怎么样,他的属下却大喝起来:“好大的胆子,竟……” 那人摆了摆手,他的属下立马噤了声。 那人说话很是言简意赅:“包袱,哪里?” 壁虎指了指那边正在纷发的食物,道:“都换成给难民的食物了。” 那人一愣,眼底里有一丝光芒闪过。 司咏自知理亏,朝他走近一步,拍拍胸脯道:“这位兄台,你的宝贝都被当去了千金当铺,但我保证一定想办法拿回来!” 那人却道:“里面有一个玉扳指,找回来,其它的不用。” 司咏一见此人表情,心下顿时一松,自然地掏出腰间的折扇,甩开来扇了两下,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位兄台,我就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一位好人!” 那小厮见状,瞠目结舌,挤出几个字来:“你你你!放下你的手!” 他的主子从来不让人近身,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怎么今天竟让这个山贼给碰了一下。 司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特意架在上面不放下来,看着那小厮挑眉笑道:“怎么?碰都碰不得,他是姑娘吗?” 那人却已迈步移开了去。 那小厮赶紧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那人。 那人并不接过,小厮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司咏惊奇道:“手帕都来了,皮肤这么细腻粉嫩,睫毛这么长,他真是位姑娘,啊?” 说着,她竟作势要去摸着那人的脸。那人闪过身去,冷冷看她一眼,留下一句:“送到越来客栈。” 司咏稀奇地看着他的背影,问旁边的壁虎道:“你说,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壁虎也看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道:“看上去不是个简单人物。” 此时,石头和大胖忙完了食物纷发,也跑了过来。 大胖满面红光,道:“老大老大!你来啦!我……” 石头亦是满脸兴奋,抢着说话:“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说着,大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扳指,道:“老大,你看!” 司咏惊喜地抓住了扳指,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们怎么知道把这个留下来?真是帮了大忙了。” 壁虎笑了笑,道:“大胖可是一个古董行家,肯定是见它价值不菲,当了可惜了,就留下来送给老大了。” 司咏心中激动不已,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抓着玉扳指亲了两口,一脸高兴地道:“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太好了!” 说着,她就拿着玉扳指寻那清贵之人而去。 留下一脸莫名的大胖和石头,老大真的有这么喜欢这个扳指? 壁虎这才向二人解释起来。 第118章 池边问夜黑风 池塘生春草,杂英满芳甸。 司咏终于在一处池塘边上追上了那对主仆。 “喂!你的玉扳指,找到啦!” 司咏几步并跃着上前,笑吟吟地拦在了那主仆面前。 主仆两个停下了脚步,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无波无澜,似乎知道他一定会归还。 司咏摸着下巴暗暗打量眼前的人,这人打哪儿来的?这么冷漠又神秘。 许久,两人都不见她有任何归还的动作。 那小厮神色不耐,上前一步,对司咏道:“快点,我们还有事。” 司咏甩开扇子,笑吟吟地道:“要扳指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 那小厮火气上涌,道:“你抢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我们只要你还一件,你还要问什么问题!” 司咏甩开扇子,摇了摇才道:“哎呀,我又不会吃了你们,这么害怕干什么?” 那小厮道:“谁害怕了?!和你这种山贼,有什么好说的!” 司咏笑道:“回答三个问题,又不会让你们掉块肉,这么小气干嘛!” 那小厮道:“不回答你又怎么样?我和主子两个还打不过你一个吗?” 司咏看着不远处的池塘,一跃飞至池塘边上,笑道:“不回答,那我就扔进去咯~到时候也是能捞出来的,不过是费些时日还你们罢了。” 那小厮怒道:“你!当山贼的真可恶!” 那清贵之人这才冷冷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司咏这才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道:“第一个问题,你们从哪儿来?第二个问题,你们到哪里去?第三个问题,你叫什么?” 那小厮神色不瘐,正欲开口。 只见主子眼神一扫,他顿时噤了声。 那人开口道:“来处来,去处去,白桦。” 那小厮眼中满是崇拜之色,道:“还是主子厉害~!” 司咏轻笑一声,道:“蛮有意思嘛。” 轻轻一抛,空中一道浅淡的弧线,那人伸手接了过去,便不再看她,径直往前走。 司咏在他身后笑道:“我会告诉难民,有一个叫白桦的人帮助了他们!以后给你修个功德碑!” 那人闻言,脚步一顿,淡淡道:“不必。” 那小厮恍然道:“主子,原来他不是刁难,是要给你修功德碑啊。” 司咏见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又大声喊了一句:“我叫司咏,代难民谢谢你了!” “……” 一路观察,云子陌几人面色不一。 蓝菽丝毫没有意外,道:“我刚认识景萧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冷啊~但热了之后比谁都用心。” 容城不语,只看着司咏背影。 云子陌不敢看小七,只干笑一声,道:“哈哈,哈哈,确实。” 小七一直神色不明,云子陌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却忽然听他语气不明地道:“挺有趣的。” 云子陌心下稍安,开口解释道:“小七你别看那些,我和白桦之间是有过一段情谊,但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啊!不过是一次荒唐的婚事而已。” 蓝菽噗嗤一声,道:“谁没爱过几个人呢?想我蓝菽公子,当年莺莺燕燕有过的女孩子,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呢。” 云子陌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你!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小七看着云子陌,眼里是温暖与坦然,“过去不重要,我有你的现在,和未来。” 云子陌仍然不放心般,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小七挑眉看她,道:“哦?” 云子陌忽然强势起来,道:“你答不答应!不答应以后就不让你跟我们出门了。” 小七妥协一般,无奈笑道:“答应。” 云子陌心中忐忑不安,道:“那之后,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准生我的气,先说好!” 小七抿嘴不语。 蓝菽笑道:“子陌,可真有你的啊~!” 云子陌没有理他,缠着小七央道:“你答不答应嘛!” 小七神色微动,轻轻道:“好。” 这一句似羽毛落在云子陌的心上。 她这才放了大半的心,微微一笑。 容城看着云子陌,忽然道出一句:“你变了。” 云子陌一愣。 蓝菽笑道:“不过是变回去了,学会撒娇了嘛!我看容城,你也得学学……” 容城对蓝菽飞出一记冷刀眼。 “……” 几人一路闲话,跟在司咏身后。 夕阳西下,司咏在路边的摊子上吃了一碗面。 尔后,她脚步轻快往回家的路上走。 夜色渐沉。 她转了个弯,忽听身后传来一句。 “老大,不好啦!不好啦!” 司咏回头一看,大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司咏白他一眼,数落道:“说了多少次,遇到事情不要急,不要慌,怎么就不长记性!” 大胖道:“是……是……你嫂子被人……” 司咏心中一沉,气冲云霄,急道:“什么!?” 大胖道:“掳走了,正在小树林里……” 司咏连跑带飞地赶去。 大胖在原地大喊道:“被我们的人拦住了,你哥他们也去追了,不要急!” “……” 云子陌一行人脚下生风地追着去了。 黑暗中,一群黑衣人,一片刀光剑影。 司咏赶到的时候,苏蒲日、圣凌风、几个小混混正联手应敌。 黑衣人众多,苏蒲日、圣凌风两个自顾不暇。 尤其是苏蒲日,还要一边护着古惠芬。 石头和壁虎,还有几位不知名的混混也在力敌,身上已经负伤多处。 司咏大喊一声:“我来啦!” 苏蒲日脸上一喜,道:“司咏,你终于来了!” 司咏一加入,局面瞬间转变。 几个欲伤害小混混的人都倒了下去。 司咏一脚踹飞一个黑衣人,脚踩在那人的头上,那人像王八一般挣扎。 司咏高喝:“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不发一言。 司咏回头一笑,道:“兄弟们,去拿渔网!把他们一网打尽!” 壁虎一听,兴奋地搓手道:“对哦,渔网阵,到时候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无能,哈哈哈哈哈。” 石头也哈哈笑起来,道:“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动我们老大的人!” 另外几名小混混已闪身回去拿渔网。 司咏一拳一掌,攻势凌厉非常,脚下连环踢飞好几个黑衣人,一边道:“快想想,渔网了后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用针刺指甲?!” “不行,伤不到筋骨?” “铁烙怎么样?不会要了性命,却疼痛难捱。” “用鞭子抽?加点盐水,放点糖,到时候蚂蚁来咬~!也不是一般的痛苦~!” “…… ” 那群黑衣人本来就在司咏的攻势下打得七窍流血,满身伤口,早已目眩头晕。又听了这一出,悚然不已,一个接着一个跪地求饶,其中一个道:“求求好汉饶命啊,我们如果说出背后之人,我们也就没了性命,求你们大发慈悲,放我们一命吧~” 司咏对一个黑衣人道:“放过你们,那死的就是我们!” 接着,绿网果真来了。 一只一只的网罩住了黑衣人。 混混们手脚利落,很快将他们双双吊在了树上。 古惠芬吓得泪水连连,苏蒲日忙着在一旁安慰她。 圣凌风走过来对司咏道:“这位公子真是好身手!” 司咏自得地一拍胸脯道:“那当然,我是谁?京城第一司少侠是也!你看你身手也很不错嘛!” 圣凌风笑道:“原来公子姓司?” 司咏朗声道:“叫我司少侠!” 树上的人连连告饶。 司咏看着树上的人,高声道:“哪条道上混的,给我报上名来!” 树上一人道:“大侠,大侠,求你饶了我们,我们也是拿钱替人办事,真的说出去,就坏了规矩~!” 司咏看着古惠芬,问道:“嫂子,你想想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古惠芬情绪已经缓和下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没有啊,我每天都在家里,邻居友好和睦。连争吵也没有。” 司咏看着苏蒲日,脸上是一抹确定之色,道:“那,就只有我和大哥得罪的人了。” 苏蒲日脱口而出:“太子殿下!” 圣凌风此时不便开口,只是看着。 司咏看树上人的脸色,已然明了,道:“壁虎,放他们走!” 壁虎一个一个划破了绿网。 那群黑衣人掉了下来,跪在地上,连连道谢:“多谢大侠饶命,多谢大侠饶命!” 说完,黑衣人正欲离开。 只听司咏道:“慢着!” 几人悚然回头。 壁虎会意,道:“留下你们身上所有的银子!” 石头也喝道:“如有任何私藏,一个都别想逃!” 一行人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神色不明地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放在一处。 司咏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拿来做善事的,也当给你们积德了,以后少干坏事,走吧!” 那些人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壁虎和石头笑眯眯地上前捡起一地的金银。 圣凌风惊叹不已地道:“司少侠,你可真有本事啊,连杀手的钱都能讹!” 司咏看着他,一脸笑眯眯地道:“缺钱嘛哈哈哈!要不,你也来贡献点?” 圣凌风几分悚然道:“我很穷的,真的。” 司咏看一眼他的穿着,道:“你看看,你这都是云锦,金丝银线绣的,穿这么好,跟我装穷?” 圣凌风好笑道:“我这些都是按例发的,你以为我想穿吗?” 司咏不以为然道:“那你就把这些衣服都卖了,穿粗布衣裳呗,也能为难民做点事儿!” 圣凌风愕然在原地…… 苏蒲日在一旁道:“司少侠,你就别为难他了。他们宫里穿什么衣裳,都是有一定规格在的。” 司咏笑道:“看不出来啊,我大哥还懂这些。” 苏蒲日看着古惠芬,道:“都是你嫂子告诉我的。” 司咏这才想起那件棘手的事,道:“四皇子,你可知道你那位大哥的为人?他为什么要捉我嫂子?” 圣凌风知无不言,道:“这种事儿,他干过不少。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却会在夜黑风高之时买通杀手将那女子掳了去。也不叫自己府中的侍卫,免得漏出马脚。他还是要点脸面的。” 苏蒲日担忧道:“那这次没有抢到……” 圣凌风点头:“是的,现在,她只能离开京城。等过了这阵子风头,再回来。” 司咏当下立断,道:“事不宜迟!哥,我们先护送嫂子回去。再收拾一些细软,去外地生活一段时间。等到时候了,我会给你们飞鸽传信!” 几人同时点头。 正欲往前走,只听一阵兵器互博的声音隐隐传来。 司咏立马警惕起来,瞬间飞身到一棵树上,放眼一望,惊呼道:“白桦!” 第119章 自负人论家国 夜黑风高,月朗星稀。 司咏从树上飞身下来,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一个朋友正被人追着打……壁虎,你帮个我忙,带几个弟兄帮我护送哥哥嫂子回去。我那朋友事情紧急……” 壁虎立马道:“老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事情你吩咐一声,我壁虎什么都给你办得妥妥的!” 司咏笑着拍了拍壁虎的肩膀,道:“有劳!” 一行人分道扬镳。 那圣凌风却跟了司咏而去。 直来到一阵刀光剑影之中。 这一次,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们赶到的时候,地上已血流成河,数十个黑衣人躺在地上。 白桦手臂恰好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正潺潺流出。他的腿也被刺中,鲜血流了一地,微微跛脚。然而,他却若无其事般,挺直身躯,冷然应敌。 他那属下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不知是生是死。 司咏一跃飞进了战斗之中,大喝一声道:“我司少侠来也!” 她飞身进去,一脚连踩几个黑衣人的头,手中抓了一个提刀欲刺向白桦的人,当空甩飞。 白桦周围这才空出了一片。 见飞空来了两个身手非凡的人,黑衣人往后齐齐倒退了几步。 一道凶神恶煞的声音道:“你们是谁!识相的赶紧滚!轮不到你们来管!” 司咏、圣凌风、白桦三人齐肩而立。 白桦眼现一分诧异之色,却依然淡淡道:“不必相帮。” 司咏撇撇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强撑什么啊!多个朋友不好吗?” 那凶神恶煞的声音看着他道:“这么说,你是管定了?” 司咏看着那群黑衣人手中亮闪闪的刀,笑眯眯地将圣凌风拉出来挡在前面,朗声道:“哈哈哈,这事儿,他管定了!” 白桦和圣凌风同时一愣。 接着,黑衣人提刀冲了上来。 司咏抽出腰间的软剑,一边力敌,一边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啊,看起来不像一般的杀手,功夫都不弱嘛!” 黑衣人并不说话。 两人相帮,白桦那边战局陡转。 圣凌风攻势也不弱,一招一式都有来历。 司咏将一个人踩在脚下,手中剑刃翻飞,一刀刺入他的背部,那人一声惨叫。 接着,几个黑衣人朝她群攻而来。 司咏故作害怕地喊道:“啊呀,这么多人,我打不过啊!” 她转身作逃跑之状,欲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忽然,司咏摘下脸上的面具,陡然转身,凶恶眦了一声。 夜色本就神秘,司咏那半边刀疤脸登时露了出来,加上她此时的表情,在月光的照映之下,显得尤其可怖。 是的,经历白天面具被白桦弄掉一事,她觉得为了保险,还是多加一层保护比较好。 那黑衣人生生被吓得倒退了几步。 趁他们闪神的时刻,司咏手中又挥出数个香囊,几剑刺破,连天的白石灰落下。 司咏闭上眼睛挥袖一遮。 黑衣人迷了眼睛,纷纷呼痛。 白石灰落尽,一把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了过去,连挑几人的左腿筋脉。 黑衣人个个单膝跪倒在地。 司咏一手抓一个,迅速将那些人反身叠在一起,造了一座黑衣人山。 尔后,她一跃而上那座黑衣人山,狠狠蹦跳了一下。 用力之大,最上面的两个黑衣人呼痛声一片,口吐鲜血。 那边的与白桦搏斗的,是黑衣人当中武力最高的人,此时见兄弟受伤,那刀疤男一脸狞笑。 他连忙转了战场,从白桦处飞跃而来,电闪雷鸣般的速度,一把剑就要从背后刺入司咏。 圣凌风被几个人黑衣人包围,完全脱不开身。 白桦腿受伤多处,仍咬着牙跟随那黑衣人而来,一剑划破了那人的手腕。 正要刺入司咏背部的剑掉落在地,那黑衣人头头捂着手腕呼痛一声。 司咏回头一看,刚想说一声多谢,就看一把剑从后侧方刺向白桦,司咏这才从黑衣人山上跳下来,正欲一剑挥出。 却见白桦早有所觉,已经将那人一掌击飞。 司咏和白桦一齐去了圣凌风的所在,二人合作,所向披靡。 圣凌风赞叹不已,道:“好身手!” 连山的黑衣人已在这个时候登地起身,手中刀剑乱飞,眼睛被迷住,却无意伤了自己人。 那被刺伤手腕的黑衣人高声命令道:“我们撤!” 很快,没有被伤眼睛的黑衣人扶住了迷了眼睛的黑衣人,一行人手中长剑飞舞不止,连接成一个半圈,齐齐倒退,尔后飞逃而去。 危难得解。 白桦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沾了多处血迹,尤其是小腿处,仍在潺潺不断的流出鲜血。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布条,将自己腿伤的伤草草包扎一圈,动作娴熟。 司咏见他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心想,看来是经常面临这样的意外,早有准备。 正想着,就见他忽然倒了下去,半跪在地上,以剑撑住自己的身体,发丝微乱,嘴角也下了流血。 这个动作只有一瞬,他就又强撑着站起来。 他微微倾身,双手伸出,拱手,翩翩白袖上晕染了点点血迹。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对两人行了一个标准的谢礼,口中夹带不明的语气道:“多谢。” 圣凌风微微一笑,坦然受了,道:“不用客气。” 司咏却观察片刻,才道:“就算没有我们,以你的身手,至少也是能逃走的不是么?” 就在此时,地上响起一道声音:“当然,我主子是什么人!本来就是将他们引来了这个树林里来,让我找个合适的时候装死,等他逃走了,我再去找主子会合的。” 忽然听见这么一道声音,司咏悚然回头。 只见白桦那属下居然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他身上血迹斑斑,嘴角流血,负伤多处。 想来也是应敌到脱力了才倒了下去。 司咏正欲说话,就见那属下也学着主子行了一礼,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们了。” 司咏这才笑起来道:“小意思!行侠仗义,本就是我司少侠的天职!” 圣凌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神淡漠的白桦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司咏主动上前去,欲搀扶住小腿微颤的白桦。 却见他又不着痕迹地闪开,看了司咏的刀疤一眼,径直往前走,道:“不必。” 接着,他小腿微跛地行走在月色之中,孤独又冷清。他的属下默默地跟了上去,隔了一段不远的距离,那腿一瘸一拐的。 司咏迈了一步,刚想跟上去,就听圣凌风开口道:“还是别找麻烦了,他不是个简单人。” 司咏却反问道:“怎么,不简单的人就不能做朋友吗?我看他啊,现在很需要朋友的帮助。” 其实司咏是在想,白桦的细软都被她抢走了送给难民了,现在怎么看病住店呢? 圣凌风眼底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顿了顿,司咏又对圣凌风行了一礼,由衷地道:“四皇子殿下,今天多谢你啦,改天请你吃饭,今天先告辞啦!” 圣凌风微微一笑。 司咏重新戴上面具,这才朝那孤清之人飞跑而去。 她很快就追上了那主仆二人,一把搀扶住了白桦。 白桦身躯微微一僵,刚欲挣脱出来,就听司咏道:“没什么嘛!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小厮对面具刀疤男的所为惊愕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白桦轻轻地拂开了司咏的手,眼神依然淡漠,道:“我自己走。” 司咏丝毫不在意,跟在白桦身旁,滔滔不绝地道:“我有一次当山贼时也被暗器伤了一回,还被他们放了疯狗追着来咬,我以为就快被狗咬死了。后来,还好有一个过路的骑马经过,把我救了。出门在外,怎能没有朋友呢?” 白桦眼底里一片淡漠。 那小厮在后面傲然道:“山贼怎么能和我主子做朋友?” 司咏笑眯眯地道:“怎么,瞧不起山贼?我可不是一个一般山贼!” 白桦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那小厮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不一般了,不过就是救济了一些难民。” 司咏笑意加深,道:“噢?难不成你主子要皇上来了,才能和他做朋友?” 那小厮撇撇嘴,道:“也不全是。” 司咏的扇子拿出来,一拍他的脑袋,道:“小小年纪就攀附权贵!不学好!” 那小厮被打了一下头,龇牙咧嘴地道:“怎么?!皇上做朋友不好吗?总比山贼好。” 司咏却眼睛瞪大,一本正经地道:“开玩笑!你搞搞清楚,皇上怎么比得过我一介黑白两道通吃的山贼司少侠!和我做朋友,是你主子的福气!” 那小厮愕然不已,口吃道:“你……你你你竟然大言不惭,和皇上相提并论。” 司咏却反驳道:“什么,你搞搞清楚,皇上才不能和我相提并论呢!皇上怎么了,整天在宫里出不来,不能体会民间万苦,你瞧瞧,难民的事儿他都解决不了。” 那小厮道:“皇上每天日理万理,哪有那么多时间。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呢!” 司咏摇摇头,正经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门口的事情都不能解决,我们做老百姓的,还怎么盼着他怎么解决外敌?” 那小厮嘲笑道:“别装神弄鬼了,搞得你好像很懂天下大事似的。” 司咏讲手中的扇子放回腰间,环顾四周,接着负手而行,道:“不和你说了,这里马上就到大街上了,人杂是非多。” 那白桦却在此时开口道:“如果此时外敌入侵,圣元国还能保住吗?” 司咏警惕心起,忙四下环顾一番,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不要命啦!小点声!被人听去可就惨了。” 小厮哼道:“原来你也有怕的嘛,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皇上也不怕呢。” 司咏压低声音,坦然承认道:“没办法,除非我是皇上,我才不怕呢。” 顿了顿,她想起刚才白桦那个问题,认真答道:“现在有北越国和楚周国,这两个国家,哪一个不对我们圣元国虎视眈眈,好在这两个国家现在正在互斗。希望我们那个皇上,早点醒悟,趁两个国家互斗时去边疆搞点事儿。不然,等哪一天其中一个国家吞并了另外一国,我圣元国,可就危险咯。” 那小厮正欲说话,只见主子目光一扫。 白桦看着司咏,神色依然风轻云淡,平静地开口道:“你非等闲之辈。” 司咏却挺挺胸脯,自负道:“我不等闲我自己早就知道了,那还用得着你说。” 那小厮“切”了一声。 白桦转过头去,目视前方,抿嘴不语。 第120章 入家门再受罚 京都大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并无宵禁。 几人行了这么一段路,终于看见了一个“保安堂”的招牌。 司咏一把拉住白桦往里带,道:“快进来,这家我可是常客!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这家大夫医术可好啦。” 白桦随之而入,拂开了他拽住自己袖子的手,微微蹙眉。 那小厮深深体会到主子的心意,道:“不要对我主子动手动脚的!” 司咏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迈步上前,大喊一声:“温大夫!” 保安堂不大不小,两个十二三岁的药童正低着头在柜台捣药。 保安堂的大夫留着长长的胡须,正在一旁的问诊桌上看一本医书,闻声抬起头,习以为常地道:“司少侠,你又受伤啦。” 司咏撇撇嘴,闪身到一边,道:“不是我,你快给我朋友看看伤。” 温大夫这才看到后面两个鲜血淋漓的人,忙招呼二人在桌子前坐下。 先是白桦,温大夫先是看了他身上的伤,将手搭在他左手腕上。 他眼底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半晌没有说话。 那小厮忐忑不安地道:“大夫,我家主子怎么了?” 司咏安慰道:“别急,温大夫医术高明。” 白桦神色不变。 温大夫收回手,捋须道:“手臂是小伤,小腿的伤比较严重。此外,还断了三根肋骨,脏腑也有一定损伤,导致气血失和。” 司咏诧异道:“什么?内伤都来了?” 温大夫斜睨他一眼,道:“还有…… 那小厮脸上几乎要哭出来,道:“还有哪里?!都是我不好……” 温大夫白了他一眼,大声打断道:“听我说完!” 小厮噤声,默默看着白桦,以袖子擦着眼泪。 司咏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白桦默默地收回了手,神色始终淡淡的,好像看病的人不是他自己。 温大夫捋须,却慢慢露出一个惊叹表情,道:“还有,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脉象,虎虎生威,这样的情况,换做是常人,早就重伤不起了,这位公子竟还能如常走动!真是神奇啊!” 司咏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道:“早说嘛,真是够吓人的。” 小厮这才破涕为笑。 温大夫执笔写下一道方子,对一捣药的小童道:“阿布,带这位公子进去包扎,拿药。” 那小童听话地地走了过来,接过方子,对白桦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公子请到这边来。” 白桦站起身来,对温大夫行了一礼,道:“多谢。” 这才随那小童入了内室。温大夫笑着摆摆手。 司咏叹为观止,口中啧啧道:“真是太有礼貌了。” 此时,温大夫已在给小厮看诊。先是察看伤口,再是号脉。 温大夫一脸严肃,小厮一脸紧张,也没心思搭司咏的话。 司咏看他额上冒汗,紧张兮兮地盯着温大夫,不禁觉得好笑不已。 半晌,温大夫收回了手,睨了他一眼,终于捋须缓缓道来:“一点皮外伤,不用服药。阿敦,带他下去包扎一下。” 闻言,另外一位捣药童子依言过来。 小厮终于放下心来,也不理会司咏嘲笑的目光,收回手,站起身来,喜滋滋地跟随那小童入了内室。 司咏问向温大夫,道:“多少银子?” 温大夫诧异道:“怎么,往日里一毛不拔的司少侠今天要给别人付钱了?” 司咏笑道:“外地来的朋友嘛!总得尽尽地主之谊。” 温大夫捋须笑道:“二十两银子。” 司咏拔高音量,诧异道:“什么?!上午我那伤才二两!” 温大夫撇撇嘴,道:“主要是那位公子煎服的草药贵,占去了十两银子。皮外伤他又占去八两,那小厮占五两。折合下来是二十三两,我看在老客户的份上,已经给你减去零头了。” 司咏这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 正在司咏挑选荷包里的银子的大小时,白影一晃而过,一锭银子放在了问诊桌上。 目测一下,那锭银子至少三十两之重。 司咏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惊喜地道:“原来你这么有钱啊!真是太好了!那我就不管了!” 只见他收起自己的荷包,喜滋滋地道:“我回家去了!温大夫再见!白桦再见!” 说着,她没有过多的停留,转身就走。 温大夫摇摇头,笑了起来。 白桦留在原地,也转过身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里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 “……” 云子陌几人站在药保安堂门口,只见她脚步飞快,恨不得施展轻功瞬间飞到家中。 蓝菽笑道:“要不是看到最后,我还以为她一早就对白桦有意思呢!” 云子陌撇撇嘴,不爽道:“蓝菽,说什么呢你!” 容城看云子陌一眼,道:“白桦,太冷。” 小七看着前方的司咏,神色不明地道:“就这么冷,也要和他做朋友?” 云子陌不好意思地道:“他的钱被我抢了,我这不是投之以李嘛!” 蓝菽笑道:“白桦就是这样的性格嘛。外冷内热。” 云子陌赶紧转移话题,道:“快点,司咏都回家了!” “……” 一行人不再说话,随着司咏家而去。 进了家门,却见到这一幕。 “爹!我错了嘛!” 月光透过柚子树洒落,司咏跪在中间青石板上,头顶上顶着一个几本书册。此时的她已经取下了刀疤和面具。 她爹司南手中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似乎刚说完一顿教训的话。 她娘余晴站在一旁,于心不忍,却也不为她求情。 司南气急道:“每次都是嘴里说错了,心里却一点也不以为然。谁不知道你的想法!以后闯了大祸可怎么得了啊!” 司咏斩钉截铁地道:“不会的,我下次见到太子殿下一定远远绕开,不管他要撞小孩子还是老人!” 司南一噎,背过身去。 司咏面上一喜,飞快站起来,将头上的书册拿下来交给余晴,走到司南旁边,拉着他的袖子道:“爹,祖母定下的两条家规我可都牢牢记着!第一条:有良善之心,行方正之道,仰不愧天,俯不怍人;第二条:人生来自由,长辈不可涉,一切随心,一切随缘。” 司南一时更加哑然了,眼中渐渐泛出水光来,只挤出两个字:“极是。” 祖母虽不在,却如影随形地护着她。亏得有这两条家规,云子陌才能自由自在,快乐无忧地成长。 感受到父亲伤怀的情绪,云子陌连忙安慰道:“爹,我如今成为鼎鼎有名的司少侠,这可都是您教导有方啊,从小您就告诉要向祖父祖母学习。祖母为天上神仙,生下您以后,为了和祖父在一起,生生被剔去了仙骨,甘愿成为一介凡人。祖父祖母虽贵为帝后,却一齐为天下做了那么多大快人心,除奸除恶之事,救了多少人。您在教我习武之前,就教导我,一定要有侠义心肠,要锄强扶弱,要为国为民,不然浪费了一身的好功夫,也糟蹋了与身俱来的仙脉。所以,我知道,换作是您,也一定会去救那个孩子的。” 司南拍了拍司咏的手,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眼眶微微一红,长叹一声,道:“是啊,可惜你祖父太信任兄弟。” 司咏的祖父是韩唐国的皇帝,却在一日被同胞兄长下毒谋杀,一朝被篡位。司咏的祖母为夫报仇,却不敌满殿埋伏,亦被乱臣贼子所害。同一日,外敌来侵,趁内乱破了城门,韩唐国被现在的圣元国吞并。 当年,被篡位之日,圣元国来侵,韩唐国破,整个国家,一朝被吞。好在圣元国的皇帝对前朝子民尤其仁慈,两国并为一国,通婚往来,不分彼此。 渐渐地,在新的君主治理下,山河安好,百姓安乐,人们也渐渐地忘了过去的韩唐国。 当时,圣元国主为向前朝人民表示自己的心意,亲封当年年尚十七岁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司南以朗环王的位子。谁能想到,国君一心求好,可皇后却阳奉阴违,屡次三番派人暗杀。 因此,太子殿下炸死逃离王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子殿下化名司南留在了京城。先皇的旧部一力劝说太子殿下夺回家国,尽力一拼,夺回属于自己的位子。但眼见山河俱好,司南不愿苍生受害,遂遣散了先皇的旧部。司南与余晴择了一居,过上了养老的生活,再不过问天下事,也不再露面。 这也是为什么,司南不愿意让司咏与皇室中人有冲突。因为,只要那位皇后还在,他们就还有危险。 司咏沉吟道:“我看如今皇帝已经老了,今天的太子殿下这幅样子,实在堪不得重任,如果国家交到他手里,圣元国也快保不住了。” 余晴面上不安道:“如今的太子是皇后的亲身儿子,你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 司咏赶紧上前到母亲身旁,安慰道:“放心吧娘,外面除了蒲日大哥,没有人会知道我是前朝太子殿下的女儿,只知道一个刀疤男司少侠。” 苏蒲日,比司咏大两岁,年今十八,余晴姐姐的儿子。 当年的余晴出身于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后来家道中落,自己遇到了司南,而姐姐则为了爱情嫁给一个农夫。 成亲后第五年,那位农夫从了军,战死了沙场。余晴姐姐一人带了孩子支撑了五年,后来重病而亡,只剩下当时十岁的苏蒲日一人住在乡下。 司南得知情况,便将他接了回来与司咏一同习武。这么一番,苏蒲日就在司咏家中住了五年。 十五岁时,苏蒲日回到了乡下,依旧做了农夫,却干得有声有色,打拼了自己的家。十七岁,苏蒲日成亲。妻子古惠芬,一个普通商人家的女儿,却自幼饱读诗书,与苏蒲日两情相悦。 因此,苏蒲日知道司咏家里的一切秘密。他始终保守秘密,就连古惠芬也不知道。 司南这时回过头来,对司咏冷哼一声道:“受罚呢,谁让你起来了?” 司咏嘿嘿一笑,把母亲手中的书拿回来顶在自己头上,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笑嘻嘻地道:“这不就好了嘛!” 余晴一看她跪得这么爽快,赶紧将她拉了起来,心疼不已道:“快起来,没得到时候伤了膝盖。” 司咏拍了拍灰尘,看着余晴笑道:“还是娘好!” 司南却注意到了她膝盖上鼓鼓的一个东西,疑道:“这是什么?” 司咏赶紧躲到娘亲身后,笑着掩饰道:“哪有什么,没什么嘛!” 司南怒道:“你给我站出来!” 司咏不得已,只好在膝盖上捣鼓拿下两个软绵绵的布包。她回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当街踹马的事情一定传到父亲耳朵里,一定会挨罚,所以提前就做好了准备。 司南瞠目结舌,道:“你!” 司咏一脸谄媚道:“我就知道爹娘最好了。到时候膝盖跪伤了,心疼的还不是你们,我这是为了你们考虑嘛!” 余晴笑吟吟地道:“好了,你就别再怪她了,她说的是实话。” 司咏朝司南扮了一个鬼脸,边往后跑边道:“好啦好啦,我先去后院喂鱼啦!” 司南留在原地,叹口气道:“哎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了。” 余晴笑道:“我觉得现在很好。一切自有天定,随她去吧。” 司南见到妻子的笑脸,这才微微开怀。 二人一齐入内而去。 第121章 金贵鱼悠然食 时已至深夜。 小桥流水,明月当空。 司咏来到后院,缓步到了湖边。 一阵风吹来,湖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柳叶低垂,月光照得湖中清澈见底。 司咏一手拿了一把鱼食,一手拿了一个陶瓷盆。她走近了,湖中一群金鱼似有灵性般,悠然朝她的方向游来。 司咏爽快地将手中的一把鱼食洒落,群鱼争食。 月光洒在湖面上,也落在司咏的脸上,那般柔和,她看着平静的湖面,笑道:“我金贵的鱼儿,鱼儿,你等着我啊。” 司咏蹲下身,将手中盛满了清水的陶瓷盆放在地上。 接着,她采撷了湖边的几朵白嫩的槐花,将它撕碎成一小瓣一小瓣儿,然后倾数放入了盆中。 尔后,她将湖水中一条格外醒目的金鱼连水捧起来。 为什么醒目呢? 它和其它的鱼一般大小,但并不和其中的鱼一同争抢食物,每次见司咏来了都只盯着她看,眼睛一眨也不眨。 也不知是不是司咏的错觉,她总觉得那条小鱼儿格外好看。那双眼睛似琉璃般晶莹,漂亮清澈。它的身姿轻盈灵动,红色的鳞片似碎成一片一片的红宝石,耀眼夺目。 司咏将这条小鱼放入了落满细碎花瓣的陶瓷盆中,鱼儿才开始一口一口慢慢吞着小小槐花花瓣,一边吃还一边看着司咏。 司咏也看着它,心中极为喜爱,以手逗弄抚摸着它的鳞片:“鱼儿鱼儿,你长得真好看!我没有见过比你更漂亮的鱼儿了!你还只吃花瓣,不愧是海里来的鱼。莫不是精灵变的?” 闻言,那鱼儿游动的身姿好似顿了顿。 司咏又自言自语地道:“哎,我真是傻了,天超大陆,寻常妖魔是不能到这里来的。哎,如果你真的是精灵好了,就可以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传说中的玄门大陆,凡人修仙的玄门家族,还有天界,我好想去看看呀。不过我祖母是神仙,我也遗传到一点仙脉,虽然形同凡人,但你说,我能不能算半个仙女啊?” 那鱼儿一口一口地吃着陶瓷盆中的花瓣,很快,那花瓣就不见了一半。 司咏坐在草地上,眼睛看向幽深的湖水,陷入了沉思,“鱼儿,我今天遇到一个很神秘的人,又很冷漠,看起来不是个简单人啊。不过,长得还挺好的看的!” 鱼儿在她逗弄的指尖轻轻啄了一下。 司咏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冰凉酥痒,低头一看,只见盆中的鱼儿正静静地看着她,身姿也停止了摆动。 司咏见它实在是可爱灵动极了,还散发着一阵异香,那异香随风袭来,浅浅淡淡,令人十分舒爽心动。 她心中一动,伸手将鱼儿连水捧起来,忽然便凑过去,对着鱼儿正在张口呼吸的嘴亲了一口,道:“哇,真好闻!” 不知是不是司咏的错觉,她看到那鱼儿眼睛忽地瞪得大了,似乎就要窒息。她很快意识到手中的水已经没了,忙将鱼儿放回了陶瓷盆中。 接着,她将鱼儿放回了水中,动作轻缓,似乎生怕伤害到鱼儿。 尔后,她站起身来,对那水中依然在瞪大眼睛看着她,不肯游走的鱼儿挥手笑道:“鱼儿鱼儿,明天见啊!” 司咏转过身,迈着轻快地离开了。 那鱼儿却还在原处冒出头来,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过了许久,它终于游回了深水中。 “……” 云子陌几分惋惜,几分伤感地叹气道:“这条漂亮的鱼,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小七目光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蓝菽瞠目结舌道:“不是,子陌,你对一条鱼这么好?还亲它?你你你!” 容城也意味不明地看着云子陌,道:“那条鱼哪儿来的?” 云子陌忙解释道:“哈哈,哈哈,其实是我前阵子在街上买来的,听说这是从海边花了大力气运来的,长得与众不同,还能给人带来好运。那卖鱼人开了个高价,我在一众人群里以百两银子竞标买来的!养了几天都没有长大,因为它不肯吃鱼食,差点给饿死了。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它正在吃飘落到湖中的一朵花,这才知道,原来它只吃花瓣。我亲的不是鱼,是我的银子啊!” 蓝菽更加惊讶了,道:“你这个一毛不拔,居然花一百两买了一条鱼?” 云子陌反问道:“那怎么了?你们不觉得它长得确实与众不同,格外漂亮,和别的鱼不一样吗?” 容城嘴角微扯,道:“不觉得。” 蓝菽笑道:“就是吃花瓣稀奇了一点。” 小七以不明的语气道:“早已灭绝的人鱼一族就是以花瓣入食。” 蓝菽哈哈一笑,道:“是嘛!原来美人鱼一族吃的是花瓣啊。我在大海上长大,对美人鱼略有耳闻,但从没有见过,先辈也没有见过的。只知道人鱼的数量十分稀少,长得非常漂亮,唱歌极其动听,入海的人很容易就被迷惑,从而一去不复返。” 云子陌一愣,讶异道:“美人鱼吗?” 蓝菽忽然神秘兮兮地道:“是啊,兴许子陌买的那条是美人鱼也说不定,这么贵。” 小七笑得浅淡,“有可能。” 蓝菽促狭一笑,又道:“听说美人鱼一旦真正爱上一个人,就可以完全变为人身。” 云子陌接话道:“是不是还有一句,如果那个人不爱他,他就会变成大海中的泡沫啊?” 蓝菽笑道:“这只是人间的说法,实际上并不会。美人鱼变成人了,就和我们一样,会正常死亡。” 容城看一眼湖中那条早已消失不见的鱼,道:“无稽之谈。” 云子陌也看了一眼湖面,那鱼儿不知何时已沉入了湖水,“如果是美人鱼,现在应该是半人半鱼才对。别在那里吓唬我了。” 蓝菽又道:“美人鱼也可以变成鱼身啊。” 小七却挑眉看她,道:“怎么说吓唬你?” 云子陌戏谑地笑道:“我怕我买下的美人鱼爱上我的花容月貌,以后来找我,哈哈哈哈哈。” 蓝菽在小七和云子陌之间来回扫了扫,笑起来道,“想多了你,放心吧,美人鱼一族早就灭绝了。不会有人把你从小七身边抢走的。” 云子陌赧然。 容城看了一眼月色,道:“找地方休息。” 云子陌忽然想到什么,似主人一般招呼道:“我忽然想起家中有两间空房间,不如我们今天睡那里吧,也省得餐风露宿了。” 蓝菽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七噗了一声,道:“以天为盖,以地为席,湖水为邻,清风做伴,不好?” 蓝菽扁扁嘴,道:“昨天在草地上睡了一晚上,睡得我可真是腰酸背痛的!” 云子陌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去。” 四人终于有了容身之所。 自然是小七和蓝菽一间,子陌和容城一间。 第二日,几人就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 待得出去之时,只见一家三口都在客厅,神情凝重。 司南沉重道:“北越国已经吞并了楚周国,他们野心昭昭,下一步就是攻打圣元国。” 司咏紧紧皱起了眉头,道:“爹,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去啊!” 余晴面上满是忧虑,道:“那将领正是皇后的手下,一定可以认出你来。” 司咏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眼中有十分的坚定之色,道:“爹,我替你去!一家不是出一个人就好了吗?我也想去看看军营长什么样。” 司南眉头一皱,以不容置喙地语气道:“我怎能让我女儿代我受罪,这事不用再说了!” 几人正僵持着,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从后院走了过来,他面貌魁梧,一身打扮利落,走路生风。 此时,他正神色恭敬地行礼道:“主子,我今天从后门出去买菜,都听说了。每家要出一个人从军入伍,我们司家,我来去。” 司南神色动容,却不赞同地道:“司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家里老婆孩子都在,你万万不可去那沙场之中。” 司印是司南做太子时的暗卫,从小和司南一起长大,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当年他和司南一同留在家中,也改了名,入了司家家谱。 所以,司印代替司南从军,是完全可行的。 司咏看着一脸沧桑的司印,真诚地道:“印伯伯,您的年龄也只比我爹爹小一点啊,就不要让家人担心了。而且,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一定不舍得分开。” 司印摇头,道:“小姐,你不知道,我一生的心愿就是征战沙场,我已经和家人还有其它几位兄弟都商量好了,他们也都非常支持我。承蒙主子不弃,对我待之以礼,加以照顾,我在司家过得如此幸福,现在正好有机会可以报答主子,何乐而不为呢?” 见司南依然不为所动,司印竟猛地朝司南跪了下来,道:“我决心已定,求主子成全!” 司南赶忙蹲身欲将他扶起来,司印却不肯起来,只道:“主子如果不成全我的一生宏志,司印只能长跪不起!” 司咏被这一幕深深打动,不禁道:“印伯伯……” 余晴露出和司咏一般的表情。 司南神色动容不已,眼中有一抹水光闪过,终于缓慢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司印跪在地上,朝司南磕了一个响头,道:“多谢主子成全!” 司南扶他,道:“快快起来!” 司印却又坚定地连磕了两个响头,道:“多谢主子多年照顾之恩!” 磕了整整三个头,他才在司南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司咏看着桌子上的一纸招兵告示,若有所思。 “……” 蓝菽舒一口气,道:“我听说过人间打仗很残酷的,还好你没去。” 云子陌却道:“不,沙场,我去了。” 容城疑惑道:“不是一家一个人就好吗?” 小七却在这时看着正要迈出家门的司咏,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 一行人跟上了司咏,又入了京城大街。 第122章 博彩头论比斗 京都大街,人流稀疏,与往日一对比,颇显得凋零了些。 铺子好些没有开张,小摊子也更少了。 饶是如此,此地依然比普通小镇要喧嚷,毕竟是一国之都会。 远远的,就看见大胖、壁虎、石头笑容满面、兴奋不已地飞跑过来。 “老大!” “老大!” “……” 司咏看他们如此兴高采烈,疑惑道:“你们这么高兴干嘛!早上没有收到招兵告示啊?!” 大胖诧异道:“老大?你不知道吗?不愿意去当兵的,每家出一百两银子就好了,那些富人家庭就多些,要一千两银子。” 司咏“啊”了一声。 壁虎接着道:“是啊,在京都定居的人家,有几家差的。就算再差,为了不让子女爹娘去受苦,找亲戚东拼西凑也要借来一百两啊!” 司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搞个噱头,就为了筹集银子啊。” 石头依然兴奋不已,“老大,老大,快跟我们走!” 接着,三人就在前面带路。 司咏跟着他们走,见路上凋零的摊子,又问道:“那今天街上人怎么这么少啊!” 大胖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地道:“老大,快点!去了你就知道了!” 司咏见这般模样,不禁起了几分好奇,加快了脚步和三人飞跑而去。 转了个弯,已隐隐听到了锣鼓喧天、喧嚷不已的声音。 待他们赶到的时候,锣鼓声已渐渐停了下来。 司咏的眼睛微微瞪大,对眼前的场面惊叹不已。 哪怕是在京城,也是前所未有啊! 此处人头攒动,热火朝天,包围了一片巨大的圆形空地,空地左右两边分别有数十来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里面设有桌椅板凳,桌上有杯盏果点。 空地和人群之间以白石灰隔开了,还有镖师打扮的人正严阵以待。 空地中央还有一个高高的红色擂台,擂台上张灯结彩。正前方的中央有一根顶天的柱子,上面插了一面正迎风招展的彩旗。 此时,一群打扮妖娆多姿的舞女从擂台后纷涌而出。 一时间,笙歌鼎沸,红飞翠舞。 司咏没有靠近人山人海里拥挤不堪的人群,而是踮着脚,眼睛放光地盯着上面挥舞着彩绣的舞女,那柔软似彩绸的腰段。 石头兴冲冲地道:“老大,没有失望吧!今天大家都到这里来了!” 大胖看着老大一脸色眯眯的表情,亦有同感,神神秘秘地道:“老大老大,除了这美女啊,待会儿还有更让你心动的。” 司咏闻言,不舍地将视线从擂台上的舞女移到胖头胖脑的大胖脸上,道:“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擂台?比武招亲?” 顿了顿,她又道:“国难当头,比武招亲,不对啊~” 壁虎一脸雀跃,“老大,内部消息,这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沈枚山为这次出征博的一个彩头,据说是被皇上批准了的。” 司咏踮着脚再看一眼高台,瞥了那白石灰两边的雅间一眼,惋惜道:“什么彩头,这么盛大?就是人太多了,要挤进去到最前方,都成了肉饼。” 大胖捕捉到老大对那边雅间的一抹艳羡,摇头晃脑地道:“老大,老大,别看了,我们穷人只能挤在这里看一看,那边的雅间一早就被富人们花了大价钱定下了。 ” 司咏不无遗憾地道:“好吧。” 石头依然亢奋不已地看着她,道:“老大老大,你不想知道彩头是什么吗?” 司咏还没说话,只见壁虎情绪高昂地指着雅间一处,道:“老大,老大,那不是据说昨天在大街救下你的四皇子吗?!” 司咏循着壁虎的视线一望。 果然,那四皇子金冠束发,身戴配件,一身锦衣纹丝不乱,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路过了连排的雅间,直走最前方的一间。他含笑致礼,那人也站起身来微笑回礼。 司咏定睛一看,那不是昨天那个恶毒讨厌的三皇子吗? 二位皇子正含笑说着什么。表面上看着是一派祥和,兄友弟恭。 终于,他们说完了。四皇子圣凌风从雅间内退了回去,行到隔壁的棚子中。那棚子里,座位只有两个,但胜在宽敞,还有一片空地可以容人站着。他那两个属下正站在一旁兴趣盎然地观赏擂台上的歌舞。 大胖精神抖擞,搓着手道:“老大,听说四皇子殿下是你的朋友啊?!” 司咏看了那边的四皇子一眼,正想说什么,又听壁虎兴奋地道:“老大!那不是昨天我们抢错了人的那个?!” 司咏一望,只见那人步伐沉稳,仍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银冠束发,一手执剑,一手负在身后。 他身姿挺拔,清清冷冷,目不斜视地入了最尾部的一个雅间,和皇子们同一排。 他那小厮也跟在身后,腿却是一瘸一拐的。 司咏正在心中感慨不已。 这小厮伤得这么轻已是如此作痛模样,而那断了三根肋骨,身负内伤,手臂和腿部也伤了的人,倒见他一派风轻云淡,丝毫没有流露出一分受伤的样子。 正看到这二人落座在两张椅子上,笙歌乐声倏然停下,人群忽然沸腾不已。 石头尖叫着道:“老大老大,你快看,彩头出来了!” 闻言,司咏将视线从白桦身上移到了擂台上。 “哇!”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司咏也随着人群尖叫起来! 只见那是两座堆成山的金山和银山,金光闪闪,银光灿灿! 司咏大声问道:“怎么才能赢到彩头?!” 壁虎亦大声回道:“不知道啊!左不过是比武吧!” 只见台上出来一中等身材,一脸富态的人,他手中拿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瓷哨,吹了一声,人群随之渐渐安静下来。 大胖压低声音,激动地搓手道:“老大,老大,如果你赢得了彩头,那些难民就能活在天堂了,哈哈哈哈哈哈!” 壁虎也笑眯眯地道:“老大,这就是我们叫你过来的原因!” 石头也坚定地看着司咏,道:“我们相信老大!” 司咏看了一眼雅间里的盯着歌舞的三皇子,沉吟不语。 这时,只听台上的人轻咳一声,缓缓开口了:“出征在即,为博得一个好彩头,沈某向皇上讨得一个颜面,举办此次盛会以鼓舞士气!今选取冠军、亚君、季军三名!请大家踊跃参与!” 这就是首富沈枚山啊。司咏对旁边的人道:“原来那些金银要三个人分,那可少了点!” 壁虎几人也愣了愣,道:“还没听说过彩头要三个人分的。” 人群里也有窃窃私语传来。 “怎么要选三个人啊” “是啊!比武一般只有一个人胜出,三个人怎么搞?” “那金山银山估计分别是五千两,三个人分也太少了点。” “是啊,那沈富商也太小气了点。” “……” 只听一声瓷哨,人群安静下来。 沈枚山铿锵有力地道:“季军者得白银三千两,黄金三千两。亚军者得白银五千两,黄金五千两。冠军者得白银一万两,黄金一万两!” “哗!” “……” 人群里兴奋尖叫的声音到达了顶峰! “帅气!” “沈老爷好大方!” “太慷慨了!” “那今天的比斗想必也会很难吧?” “……” 司咏神色也不免激动起来。 大胖以手肘撞了撞她,笑眯眯道:“老大,你是不是心动了,啊?” 司咏不语,神色却是雀跃欲试。心道:爹只说不能与皇室子弟有冲突,我今天比斗赢得金银,不算冲突吧。而且,皇后的儿子太子殿下也不在。 沈枚山面上微微带笑,又吹了一声瓷哨。 待得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他才道:“今日比斗文武分设三关,为鼓舞士气,皆与战事相关!” 人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又来了。 “什么,一共六关?!” “前所未有啊!” “太难了吧!” “不难怎么能拿到这么多金银财宝呢??” “…… ” 司咏撇撇嘴,道:“看吧,这么难,天下能人这么多,哪里轮得到我。” 石头眼中闪光地看着司咏道:“不不不,老大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 司咏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壁虎望着那两座金山银山,兴致勃勃道:“老大,再不济你也能拿个季军吧?” 大胖却摇头晃脑地道:“老大,老大,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就算没有拿到金山银山,也不会丢脸的。” 司咏伸手一敲大胖的头,道:“你这么不相信我!” 此时,司咏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道微微的重量。 “我相信你!” 司咏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表哥蒲日。 她开心地道:“哥,你回来了!” 苏蒲日笑着点点头,道:“是的,我已经把你嫂子安置在一个谁也不可能发现的地方,壁虎还帮我找了几个人专门保护她,你放心吧。” 说着,他又感激地对壁虎道:“壁虎,真是多谢你了!” 壁虎摆摆手,一脸爽快地道:“小意思!不用放在心上。” 又闻一声瓷哨响起,人群缓缓安静下来。 沈枚山高声道:“现在开始文试!请大家为今日的勇士让开一条道,如有把握者都请越过白线。文试第一关,征战前夕巧对对联!” 话音刚落,人群纷纷退列两边,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已经有数个书生打扮的人站了出来。 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道,左不过是这些书生看上去不会武功,一定会很惨的云云。 蒲日不无惋惜地道:“司咏,我就不行了,拳脚还行,但文试就要被刷下去。对对子是你的长处,哥在下面为你喝彩。快去吧!” 壁虎三人也在怂恿。 司咏看一眼在雅间看好戏的三皇子,道:“可是……” 蒲日沉吟道:“我们只是参加一个比斗大会,这不算与他们有冲突吧。” 司咏这次很坚定,依然摇了摇头。 第123章 首战捷千古对 “司少侠,苏公子。” 司咏回头,对说话之人微一点头。 苏蒲日回头,一脸迷惑,壁虎几人却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谁,笑眯眯地看着他。 四皇子的一位属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这边。 “我们主子让我请你们去那边观戏。” 司咏望向正一脸笑吟吟看着他们这边的四皇子。 壁虎几人兴奋不已,连声道:“好啊好啊!” 苏蒲日也明白过来,道:“多谢四皇子了。” 司咏笑道:“也行,这里人确实太多了。” 于是,那位属下带路,司咏几个随之而行。 路过白桦那雅间,只听他的属下惊喜道:“司少侠!快来!” 司咏笑着点头,道:“看来你们很有钱嘛!” 那小厮昂首道:“那当然!” 白桦一双眸子只淡漠地朝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司咏对旁边那几人道:“你们先走。” 几位驻足的人继续往前。司咏便进了白桦的雅间,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一个桃子,咬了一口,道:“怎么样?要不要参加比赛啊?” 那小厮道:“我们主子,还缺…… ” 白桦扫了他一眼,那小厮噤声。 司咏却捕捉到了关键字,眼睛放光地打量白桦道:“你居然也是一位富豪?!啧啧,也是,你们驾的都是金车宝马,哪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 白桦眼睛看向擂台上吹瓷哨的沈枚山。 小厮忽然兴奋道:“比赛要开始了,快看!” 司咏闻声,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便往前跑去。 那小厮站起身来,在后叫道:“诶!司……” 白桦眼睛一扫,那小厮摸了摸头,不解道:“主子,你刚才不是看了人群里的司少侠好几眼吗?你不是想要邀请他和我们一起看吗?” 白桦冷眼一看小厮,淡淡道:“不想。” 小厮恍然道:“也是,他太聒噪了。” 白桦又冷眼看了小厮一眼,没有说话。 小厮又摸不着头脑了,只好重新坐下来,专注地看着台上。 只听沈枚山道:“现在,还有没有要上来的勇士?” 白线内一圈约有上百人,这些人面上皆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人群里安静一片,等了片刻,依然没有人再上前。 沈枚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来看了看,道:“好,现在开始第一场,对对联!我出上联,诸位请对下联,第一位对出来者请上得台来。” 顿了顿,他道:“第一个对子上联,拓平疆场逐尘暗。” “……” 人群静止片刻,百名竞赛者皆在苦思冥想。 “扫尽风烟放日红。” 一位劲装打扮的人洋洋洒洒地脱口而出。 沈枚山道:“好,请这位公子上得台来!第二个对子上联:反霸权秣兵厉马。” 那位劲装男子一跃而上飞到擂台,众人纷纷惊呼。 “……” “固长城立业建功。” 一位神采奕奕的书生打扮之人缓缓道来。 沈枚山点点头,道:“好,请这位公子上得台来!第三个对子上联:铁脚踏碎边塞雪。” 那位书生一步一步从一旁的阶梯缓缓上台。 众人皆投以不认可的目光。一点功夫底子都没有,怎么走到最后啊。 “…… ” “征帆鼓满高原风。” 沈枚山笑吟吟道:“好,请这位公子上得台来!第四个对子上联:雪涧千狮披虹舞。” “……” “春风万马踏翠来。” 沈枚山:“好,请这位公子上得台来!第五个对子上联:一方绿野招丹鹤。” “……” “万里春风牧白云。” 沈枚山:“好,请这位公子上得台来!第六个对子上联:英雄肝胆男儿血。” “……” 随着往下推移,参赛者对出对子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有一人道:“圣元疆土母亲心。” 沈枚山:“好,请这位公子上得台来!第七个对子上联:战士血热融冰雪。” “……” “……” “哨所威高镇边关。” 时间一晃而过,形形色色的人上了台,有赢弱书生,有彪形大汉,有俊雅公子。 第二十九个对子已经抛了出来:“第二十九个对子上联:劝子劝夫,精忠报国。” 但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接话了。 因为才思敏捷的都已登上了擂台,剩下的圈中人皆在冥思苦想。 等了一炷香时间,皆没有人应。 沈枚山惋惜一叹,道:“既然如此,那…… “擒王擒贼,热血除奸。” 一个双目炯炯有神的彪形大汉站出来,眉目之间有一种忐忑不安,似乎是绞尽脑汁方想了出来。 沈枚山眼睛一亮,道:“好!请这位壮士上台!” 那壮士雀跃不已,一跃飞至擂台。 空气中留下一道挺拔有力的弧线。 众人纷纷惊叹:“哇,好身手!看来今日夺得彩头有望了!” 沈枚山笑吟吟地道:“最后一个对子,堪称千古绝对,至今无人对出。沈某素来喜以文会友,今日见此盛况,有个雅兴。如有人对出这个对子,我另外再出一千两黄金作为嘉奖,不管后续比赛如何,现场即可领走,还可得沈某一个承诺,以后生意场上的事情,皆可来寻我讨教。台上诸位皆可再答,两柱香为限!” 接着,就有小厮上前点了一枚香。 人群里哗然不已。 “沈老爷太慷慨了!” “好!” “精彩啊!” “……” 沈老爷吹了一声瓷哨,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的屏息静气中,激扬万千地道来:“上联是……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 “……” “哇!” “果然绝对!” “……” 人群里一片沸腾。 白桦雅间。 白桦一直反应淡淡,直到这个上联一出,他双目微微一闪。 小厮见状,心念一动,道:“主子,还有什么对子是你对不出来的么?可惜了,我们不能上台。” 白桦沉吟不语,似在思索下联。 四皇子雅间。 听罢沈枚山的话,司咏目光一凝,在凳子上腾地站了起来,神情之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圣凌风也站起身来,斟酌一番才道:“这个对子还真是有难度,我也没有想到合适的。” 苏蒲日见司咏的样子,笑道:“我看司少侠肯定有答案了,他在文才上,一直都是很厉害的。” 坐在铺在雅间红毯上的几位混混闻言,同时将头转过来,双目闪亮。 大胖一脸诱惑地道:“老大,你不是一直想学经商吗?如今有首富抛出的诱饵,怎么样?怎么样啊?” 壁虎附和道:“是啊,还有一千两黄金啊。” 石头问道:“老大,你真的有答案了吗?” 司咏在内心在作艰巨的斗争,目光微动。 圣凌风似有所觉,道:“司少侠是否有所顾虑,这京城之中,如今谁不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没有人敢嫉恨你,惦记你赢得的财宝,你就放心应对吧。” 司咏好笑不已,心道:四皇子圣凌风竟以为我是担心赢来财宝被人惦记? 隔壁的三皇子闻言,缓缓走了过来,不以为然地道:“四弟,这么难的对子,有点才华的都在这擂台上了。你这位朋友如果真的有本事,早就进了白圈,哪能等到现在。” 三个混混闻言,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在皇权面前,他们也是有所顾忌的。 苏蒲日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 圣凌风笑道:“三哥所言差矣。京城之中藏龙卧虎,我这位朋友才高八斗却不敢现于人前。只因家中贫穷,不敢贸然出头,免得遭人嫉恨。” 司咏见他如此捧高自己,不禁道:“四皇子殿下……” 三皇子闻言一愣,放话道:“是么?我也是一个好才之人,如果他真的对出这个对子,从此以后我罩着他!哪怕是太子大哥找茬。” 司咏闻言,双目微闪,心道:看来这位三皇子,也不是很恶毒嘛,和那太子殿下是两路人。 此时,只听瓷哨声又响起来,沈枚山道:“一炷香燃尽,现在点燃第二柱香!” 人群里议论声更大了。 “没有人啊!这么难的对子,谁对得出啊。” “是啊,怎么对都不工整啊~!” “……” 台上的二十九人也在议论纷纷,纷纷露出冥思苦想和为难的神色。 圣凌风仍在规劝道:“司少侠,如今我三哥都放话了,他可是我大哥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人,你还担心什么?放心吧,这京城之中,已经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苏蒲日拍拍她的肩膀,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三个混混回头,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三皇子则是一脸怀疑,似乎仍然不相信她能对得出来。 司咏心道:三皇子看来不是个简单人物,在太子殿下面前如鱼得水,和圣凌风关系也很好。如果三皇子真的能让太子殿下不找她的茬,那么,就能解决一个隐患。嫂嫂的问题不也能解决吗?多一个人罩着总比少一个罩着好。” 司咏沉吟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想想。” 三皇子“切”了一声,摇摇头,走回自己的棚子,似乎是在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有答案了。 司咏不禁好笑。 几人都不再打扰她。 司咏自然也冥思苦想起来。 此时,只听瓷哨声又响起来。 圣凌风看着司咏,不免微微失落。 三皇子也投来“不过如此”的一眼。 苏蒲日拍拍司咏的肩膀,道:“没事的,这么难的绝对,没想到也……” 就在那枚香的最后一点火灰掉落下来之前,众人只见一左眼周围覆了面具,眼睛清澈,衣着朴素的潇洒身影翩然飞跃到了擂台之上。 “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合。” 他笑着开口,微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襟,一派玉树临风。 话音刚落,那枚香的最后一点火灰掉落下来,彻底熄灭。 人群里一片寂静,愣愣不语。 那沈枚山的眼睛陡然瞪大,看着来人,呆在了原地。 擂台上入围的人也一脸吃惊,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忽然,一声口哨声传来。 最前方雅间传来几道声音:“老大,你是最棒的!” “老大,我爱你!” “老大,你真棒!” “……” 那沈枚山终于反应过来,笑道:“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合。好!好!对得好!” 人群里掌声猛然雷动! 还夹杂着小姑娘羞怯的声音,“好帅啊!” “那位公子真帅啊!” “才子啊!” “…… ” 白桦雅间。 小厮终于回过神来,惊叹不已地道:“主子,真没想到啊!这个话唠的人竟然是个才子!” 白桦的视线聚焦于那道明媚的身影,目光闪过一丝惊艳,又变成一抹复杂,最后归于一片淡漠。 四皇子雅间。 苏蒲日笑得一脸意料之中。 圣凌风也微微笑了。 三皇子走到圣凌风旁边,看着擂台上的人,吃惊不已地道:“四弟,你这朋友确实还不错啊!”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对子,都来源于前人的智慧,在此致敬!!! 2.其中千古绝对的故事——在《中国历代对联选》一书就记载,朱元璋经常喜欢与刘伯温下棋,以及互作对联的事,一次,刘伯温和他对对字,他出的上联是:“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刘伯温应声对道:“雷声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 第124章 击鼓花吟战诗 擂台上,彩旗飘扬。 沈枚山兴奋不已地道:“请问小友贵姓?” 司咏笑了笑,道:“司少侠!” 她看了一眼底下的人,自然注意到了白桦雅间里的视线。 她挑挑眉,看着他得意一笑:怎样?我武斗比不过你,文斗可还行? 白桦低下头去,谁也没有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沈枚山愣了愣,道:“小友,你的真名是?” 司咏正在看着白桦,闻言,条件反射地道:“司少侠,司少侠,听到了吗?” 沈枚山随即反应过来,一般有些才情的人不愿意告知真名,也是正常的。 此时,一名小厮已捧了一盘子黄金上来。 沈枚山笑道:“如此,请小友领取黄金一千两。” 司咏闻言,终于将视线从白桦身上收回来,看着眼前灿灿发光的金子,不禁抚摸了一把,一脸沉迷。 耳边忽然传来壁虎的一句高声提醒:“老大!注意形象!” 大胖敲了他的头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司咏回神,对沈枚山行了一礼,道:“谢谢沈老爷,今后一定登门叨扰。” 沈枚山笑道:“沈某的家门随时为司少侠打开!” 司咏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一把捧起小厮手上的金子,转眼就飞下了擂台,回到了雅间之内。 擂台上,沈枚山含笑看着司咏潇洒自如的身影。 忽然,一个小厮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下面,司咏已飞回了雅间,道:“大胖!你力气大,接着!这可真是太重了!” 大胖忙笑眯眯地上前接了过来,道:“老大威武!!” “老大是最棒的!” “老大最帅!” 司咏感受到三皇子、四皇子、苏蒲日一致钦佩的目光。 “司少侠,当之无愧!” “不错嘛,有两下子。” “哥就知道你可以!” 司咏的头不禁微微上扬,刚欲说话。又听一声瓷哨响起,全场安静下来。 沈枚山看着她笑道:“司少侠,接下来的比赛,还请您继续参与。” 司咏一愣,心道:既然首战告捷,接下来赢得一万两金子银子也不应该错过嘛! 苏蒲日道:“哥相信你!” 圣凌风笑道:“去吧!加油!” 三皇子也干咳一声,道:“以后……以后有本皇子罩着你,不用害怕。” 三个混混更加一脸崇拜。 司咏点点头,笑道:“好,看我的!” 说罢,她一跃而上,重新登上了擂台。 空中一道优雅漂亮的弧线。 众人纷纷欢呼不停,惊艳不已。 “天呐,太帅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娶亲啊~!” “太迷人了~!” “天呐~!” “…… ”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道:“文试第一关,征战前夕巧对对联圆满结束。文试第二关,击鼓传花吟诵战诗!” 白圈里第一关淘汰下来的人早已不知不觉默默退了下去。 而随着“击鼓传花”一词而出,人群又开始炸了起来。 “什么?击鼓传花?” “那进入第三关全看运气啊?” “是啊!有的人可能不会被击中啊。” “……” 击鼓传花,也称传彩球,是一个老少皆宜的民间游戏,流行于圣元国各地。数人、十数人或数十人围成一个圆圈席地而坐,另外一个人背对着人圈以槌击鼓。鼓响时,众人开始依次传花,至鼓停止为止。此时花在谁手中,谁就算被花击中,便要上前表演。如果花偶然在两人中间,则两人可通过猜拳或其它方式决定负者。 沈枚山又吹了一声瓷哨,继续道:“击鼓传花的规矩,想必大家都知道。现在,请众位勇士围成一个圈,由我家的小厮背对众人进行击鼓。一共击鼓三次,花在谁手中,谁就吟诗诵词,内容与征战相关即可。” 说话间,几个小厮抬了一架鼓上前,又有一个侍女捧了一朵彩绸锻做成的鲜花上来。 台上人闻声,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圈,不乏神色惊喜之人。尤其是那位对出第二十九个对子的彪形大汉,他的位置,就在司咏旁边。 那侍女环顾四周,走到了司咏面前,羞答答地看了他一眼,便将花抛给了他。 司咏一愣,看着众人的反应,尴尬地笑了一声。 台下窃窃私语,但人们的视线,也多盯在她身上。 接着,又是一声瓷哨声,沈枚山道:“击鼓传花,开始!” 一时间,鼓声雷动。 司咏将花抛给了旁边之人,旁边之人又传,几度传花,动作飞速。 台下众人欢呼不已。 鼓声陡然停下,人群也随之安静下来。 那花落在一个赢弱书生手中。 他站出人群,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道: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南越终不还。” 全场静谧片刻,司咏率先鼓起掌来,朗朗道:“好!霸气!” 沈枚山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好诗!” 那公子在擂台上拱手,含笑而立,颇有几分豪爽之气。 全场掌声雷动! 直到瓷哨声起,沈枚山道:“好!开始第二轮击鼓传花!” 沈枚山闭眼将手中的花往人圈一抛,自己已然不在那圆圈之列。 鼓声随之雷动起来。 人群里,人们的心也开始提起来,他们无不期盼那朵花掉在那个面具男子手中。 然而,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鼓声停时,那花在落在了对出第一个对子的劲装男子手中。 那劲装男子接到花,苦笑一声,退出人群。 人群里,人们都在盯着他。 他冥思苦想,看一眼人群,忽地有几分紧张。 他作为第一个对出对联的人,自然有几分真本事,更多的也是因为运气好。 因为昨晚在家中,他和家人刚玩过对联的游戏,那对联还与征战相关。他来之前,脑子里都是关于征战的对联,颇有几分感悟,这才脱口而出。 现在,要让他现场作诗,还真要好好想一想。 沈枚山见状,笑道:“公子不急,慢慢想。” 那劲装男子看到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心下微松,眼睛看向天空之上,慢慢静下心来。忽有灵感袭来,他眼睛一亮,缓缓道来:“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顿了顿,他又道:“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明月看。” 沈枚山听罢,眼中光芒一闪,又微微蹙眉。 劲装男子提心吊胆,忽见前方面具男子以只有他能看到的视角,暗暗做了个手势。 他指尖指指天上,指尖朝天。 劲装男循着他的指尖方向,看到了刺眼的太阳。他赶紧一挥手挡了挡,不爽地看了一眼面具男,皱了皱眉。 尔后,他终于联想起自己的诗,心中光亮一闪,道:“最后一句,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月明看。” “月明”而非“明月”,否则平仄不对称,不符诗词规律。 沈枚山这才缓缓点头,拍手赞道:“好!好诗!” 全场掌声雷动。 劲装男子对面具男子投以感激的一笑,面具男亦微微一笑。 瓷哨声起,沈枚山道:“好!开始最后一轮击鼓传花!” 劲装男子闭上眼睛,将花往圈子一扔。 鼓声又起,飞速传花。 人群里仍在期盼那对出千古绝对的面具男的风采。 不多时,鼓声停下。 绞尽脑汁对出第二十九个对子的彪形大汉,正在将花传给一旁的面具男司少侠。 面具男司少侠也拿住了花的一半。 人群里哗然不已。 “猜拳!猜拳!” “……” 此时,沈枚山又吹响了瓷哨,道:“既如此,你们就猜拳决定吧。” 彪形大汉额上冒出了汗珠。 面具男将花抱在怀里,笑吟吟地朝沈枚山开口道:“击鼓传花,如果花偶然在两人中间,则两人可通过猜拳或其它方式决定负者。是不是啊?” 沈枚山点头,道:“自是如此。” 面具男司少侠道:“既然如此,猜拳有什么意思,比喝酒呗!谁先喝完一坛酒谁就算赢。喂,这位兄台,你可同意?” 彪形大汉了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来道:“好!” 他最喜好杯中之物,万杯不醉。如今,可有什么可以难得倒他的? 沈枚山闻言,顿了顿,反应过来,笑道:“来人,上两坛好酒!” 人群里又沸腾开来。 不多时,两名小厮一人捧着两坛好酒而来。 面具男和彪形大汉一人接过一坛酒,揭开了盖子。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人群慢慢静了下来。 他开口道:“喝酒,开始!” 彪形大汉仰起头来,猛然将酒往口中送。 同一时间,面具男将那坛子高高飞起,身子往后一仰,脚尖顶着酒坛,那坛中的酒缓缓流下来。面具男饮酒,有如瀑布飞流直下,落于他的幽幽口中。那身法,实在是漂亮极了。 人群里一阵惊艳不已,纷纷呼道:“漂亮!漂亮!” “太帅了!太帅了!” “好酷!” “~!” 不多时。 彪形大汉将酒坛一倒,滴水不落,全部喝完了。 面具男也在同一时间将酒壶一抛,左手将之抓在手中,右手一擦嘴边的酒渍。尔后,她也将酒坛一倒。 仍是滴水不漏。 彪形大汉目光一黯,却隐有赞叹欣赏之色。 沈枚山惊叹不已,道:“二位好酒量!如今……” “流出来了!还有一滴酒!” 不知是谁眼尖地最先发现。 只见面具男手中的酒坛里,落下了滴滴酒水。 面具男诧异道:“啊,我居然输了?!” 彪形大汉愣了一下。 人群里呼声雷动。 “快吟诗!吟诗!” “加油!” “你是最棒的!” “…… ” 沈枚山眼中流出无限赞叹之色,缓缓吹了一声瓷哨。 不待沈枚山开口,面具男已兀自来回走了几步,尔后笑吟吟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沈枚山还没有说话,全场已开始掌声雷动起来,还有少女向面具男扔了漂亮的鲜花。 司咏望向台下,只见壁虎几人面色通红,蹦跳不已,疯狂地拍掌吹口哨。 他们嗓子都喊破了,可是声音被淹没在人潮里。司咏只能通过他们的口型判断,他们不停地在喊“老大!” 后面的苏蒲日和圣凌风也在随着人群鼓掌,面上笑意盈盈。 三皇子眼中现出了几分赞赏、几分钦佩、几分意外。 司咏看到最尾端的白桦雅间,那小厮已经跛着脚站起来为她疯狂地拍掌。而那白桦,依然是一脸淡淡的神色。 司咏见状,撇撇嘴。 真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沈枚山吹一声哨子,掌声还是没有停下来。 不得已,他一连吹了几声,人群里的声音这才慢慢停下。 终于安静。沈枚山笑道:“美酒当前,应征在即。应情应景,佳作佳作!第二轮,击鼓传花吟诵战诗圆满结束,无一人淘汰。” 人群里又一阵欢呼袭来。 台上人纷纷庆幸不已,尤其是前面劲装男和彪形大汉,都朝司咏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沈枚山吹一声哨子。 待人群安静下来,他缓缓道:“现在进入文试第三轮:孙子兵法灼见真知。” 作者有话要说: 诗词出处,按先后顺序。 1.唐代王昌龄 《从军行七首·其四》 2.唐代李益的《从军北征》 3.唐·王翰《凉州词二首·其一》 第125章 文试毕排名出 话音刚落,有数十名小厮从后有序而至,入得擂台之下的空地上。 他们有的手中抬了方桌,有的拿了厚厚的坐垫。 方桌之上,笔墨纸砚俱全。 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又起。 书生打扮的人脸上尤见喜色。只有一位壮汉脸上已勃然变色,自是凭运气到了第三关,是一位不会写字的莽汉。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继续道:“文试第三关,孙子兵法灼见真知,须在纸上以《孙子兵法》的内容写下三个问题的答案,以半个时辰的时间为限,诸位勇士请先落座。” 只见下方桌与垫俱有序安置,每个座位隔开一米有余,左右各一名小厮站立。 人群里又议论起来:“半个时辰,也太短了吧?” “是啊,考科举都需要几天几夜啊?” “想必问题很简单吧。” “和孙子兵法相关的,哪有简单的。” “……” 台上的人纷纷下来,自寻得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司咏盘腿坐下来,感觉到几道炽热的视线,朝左一偏头,微微一笑,右手握成拳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尔后手臂朝向前方摆了摆。 几人内心激动不已,刚想有所回应,就听沈枚山吹一声瓷哨,人群慢慢静下来。 “请围观人众安静,在此半个时辰之内。说话者一律被清出场地。提前完成者可入后方稍作休息。” 人群倏地噤了声。 司咏的视线也落在了沈枚山身上。 沈枚山这才缓缓道来:“第一个问题,你认为战争中最差的战术是什么?第二个问题,你认为战争的最高境界是什么?第三个问题,你认为《孙子兵法》的精髓是什么?” 万籁俱静,除了不自觉的咳嗽声、杯盏碰撞声、树叶落下的声音等等。 司咏略加思索,微微一笑,提笔挥毫。 片刻之中,她已作答完毕。 她看了身上一眼,微微蹙眉,拈掉一片黏在身上的草,掸了掸灰便站起身来。 在人群的倒吸气声中,她飞跑去了后方。 刚才喝了一坛子酒,肚子早就胀得不行了。 那在他左右的小厮愕然不已,许久才反应过来,捧了他的答卷上前交给了擂台上的沈枚山。 在座之人,皆奋笔疾书。 司咏回来时,特意从后方悄悄入了白桦的棚子。 她进去的时候,那小厮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惊喜和崇拜之色,差点喊出来。 司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拿起桌上点心就啃了起来。 小厮朝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司咏看他一脸真心实意的模样,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一边的白桦还是一脸淡淡的样子,目视前方,不知在看着什么,也没有管他的所为。 司咏拿了一个杯子,执了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这才感到吃饱喝足。 其间,也陆续有人提前交了答卷,入了后方休息。 半个时辰过去,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开口道:“时间到,请诸位勇士站起身来。半个时辰,我告知结果。各位围观者亦请自便。” 在座之人只剩下十数个,皆站起身来。 人群里轰地一声,说话声四起。 小厮将答卷呈上前去,交给了沈枚山。 自有眼尖的人发现了司咏的所在,却受到了镖师的阻拦,不得接近。 司咏看到汹涌的人群和张张热烈的笑脸,陡然吓了一跳。 那小厮谄媚地道:“司少侠,你已经一战成名啦!” 司咏刚欲说话,就听一道女高音穿越了汹涌的人流,问道:“司少侠,请问您年方几何?家中可有妻室?我是这京城之中最有名的林媒婆,我愿意免费为您做媒。” 司咏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名打扮妖娆的胖胖的中年女子。 她满脸兴奋,似乎问出了在场人的心声,人群倏地安静下来。 司咏一愣再愣,最后笑道:“没有。” 随着这一声,人群“嗡”的炸裂开来,司咏感觉到一旁白桦的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林媒婆的声音又穿越了汹涌的人流,笑眯眯地道:“那好办,公子只管告诉我喜欢什么样子,我一定为您留意。” 人群又开始屏息静气。 司咏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这才在众人的期盼声中缓缓开口道:“我喜欢长得漂亮的,高高的,温柔的,会对我很好的。” 一群高高漂亮的女子已经开始作娇羞不已状了, 在人群里的叹息中,他继续笑眯眯地道:“还能和我比斗的,和我一起闯荡江湖的。” 人群里已经有无数叹息声了。 也有几位打扮利落的貌美女子羞答答地挤进最前方。 司咏干咳两声。 那媒婆也不无惋惜地道:“公子啊,那这种可就只能是女镖师啦~!一般的大家闺秀怎么会习武呢?不如你考虑一下删减一些条件?” 司咏笑道:“不,我还要加一个条件。” 在一众人群的倒吸气声中,司咏慢慢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面具下,赫然是一块可怖的刀疤。 最前方的女子纷纷倒退几步,还有的甚至尖叫了出来。 话音一落,那媒婆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长得如此丑陋,可条件还这么高,上哪儿去找呢? 司咏又缓缓戴上了面具,似几分感伤道:“所以啊,不嫌弃我容貌丑陋就是最后一个条件。谢谢你的好意了林媒婆,没有女子会喜欢我啊。” 人群里已经开始同情他了,尤其是一开始生出了嫉妒之心的男子,此刻见到他的刀疤,那几分嫉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真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啊。” “哎,世人都以貌取人啊。” “司少侠,你这么优秀,大丈夫何患无妻!” “司少侠,以后一定会有一位温柔貌美的女子喜欢上你的。” “…… ” 人群里几分沉重。连白桦那小厮也开口安慰他道:“也没事,那个疤也没那么难看,如果我是女子,我一定会喜欢你的!” 司咏正在喝一盏茶,闻言口中的水悉数喷了出来,正好喷在了那小厮身上。 那小厮闪身不过,也不在意,却拧起眉道:“怎么?……” 白桦扫了他一眼,他这才没有继续说话。 司咏笑了道:“没,没有。谢谢你的喜欢,我很开心。” 那小厮这才高兴起来。 白桦微微蹙眉,几分疑惑地看她。 司咏这才猛然想到她没有刀疤的脸被白桦看过了。 她知道白桦不是多话之人,遂只朝他尴尬地笑笑,尔后站起身来,在人群的一众注视目光中,飞跑去了四皇子圣凌风的雅间。 一群人早已在等着她。 壁虎笑眯眯地道:“老大,我们见你在那边聊地很开心,就没有却打扰你啦~!” 大胖却道:“老大,你不要理会他们。我们都听到了,你的要求还蛮高的,不过只要是你看上的人,我们怎么也会抢回来给你的!” 石头也在一旁点点头。 司咏狠狠敲了大胖的头,道:“你这意思是,你老大我喜欢的人只能靠抢?” 苏蒲日惋惜地道:“如果不是你十二岁那年…… 哎,如果我在就好了,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哥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你喜欢的人。” 司咏撇撇嘴,不在意地挥挥手。 她正是趁着苏蒲日出门的几天,给自己弄了一个假疤。刚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后来发现,有了假疤还挺方便。真心和她做朋友的人,不会因为一道假疤而远离她。 三皇子自然也听到了刀疤的事,看着司咏露出一抹同情的目光。 圣凌风却在此时意味不明地道:“你和他,白桦,关系很好吗?” 司咏随意地道:“朋友啊。” 就在此时,瓷哨声又响了起来。 沈枚山又重新站在了擂台之上,待得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他郑重道:“现在,我来宣布文试通过者的名单,念到名者请到台上来!” 顿了顿,他又道:“请大家不要惊叹,不要说话,免得我需要多次吹响口哨。” 人群里,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兮兮,自然不乏参赛者的家属和亲戚。 接着,沈枚山缓缓念道:“第一名,司少侠。一百分。” 只见一道潇洒自如的身影从雅间一跃而至擂台之上。众望所归,伴随着一阵叹息。 沈枚山继续道:“第二名,张立山。九十五分。” 只见那位同司咏赛酒的彪形大汉在人群里挥挥手,笑着一跃而至台上。 沈枚山继续道:“第三名,胡鸠。九十分。” 一位满面胡须、双目炯炯有神的壮汉一跃而至台上。 沈枚山再道:“第四名,徐当。八十五分。” 一位普普通通,合中身材的青衫男子一跃而至台上。 沈枚山再道:“第五名,李昂。八十分。” 这是一位赢弱书生,正是那位第一位击鼓传花中奖者,只见他迈着步子轻快上前。 沈枚山继续道:“第六名,孙忠仁。七十五分。” 这正是第一位对出对联,后来纠正了“月明”二字诗词的人。 “第七名,张显。七十分。” 一位高瘦的青年男子飞跃上前。 “第八名,李霄。六十五分。” 一位尤其白净的青年男子飞跃上前。 “第九名,赵虎。六十分。” 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飞跃上前。 直念到最后一位,沈枚山道:“最后一位,第十名,曾国令,五十五分。其余人等,全部被淘汰出局。” 一位身高马大的壮汉一脸震惊,直到沈枚山又念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愣愣地飞跃到台上。 除了赢弱书生李昂,个个都是身手不弱之人。 人群里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不乏被淘汰的叹息之声。 沈枚山吹响瓷哨,待得人群安静下来。 他铿锵有力地道:“此前,文试第一名一百分,第二名九十五分,依次递减,第十名五十五分。有异议吗?” 人群无人发声,沈枚山继续道:“接下来的武试分为三关,举重,射箭,比斗。实行计分制,不淘汰任何一位。最后的比斗一关,以被掉落擂台的顺序定分数。” 人群哗然不已。 “前所未有啊,如此严格的记分制。” “是啊!” “赢得一万两金银也太难了啊~!” “……” 沈枚山吹响瓷哨,道:“第一关,举重,诸位请让开一条道!” 话音一落,一位镖师在前开道,人群纷纷退让。 只见一根手臂粗的绳子吊起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鼎,数十名镖师有的抬底部,有的抬铁杆,有的在侧面。 个个满头大汗,咬紧牙关,一脸通红。他们步履沉重,无比艰难地一步一步走来。 一见这架势,人群里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台上几位纷纷倒退几步,司咏的眼睛也微微睁大。 随着那鼎入了白线,慢慢坐落于圈中央的位置,地面随之一震。 沈枚山吹响瓷哨,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昔日有西楚霸王项羽举起重达千斤的鼎。今日此鼎八百斤,不及霸王之鼎。但只要鼎离开地面,就可计作五十分,如果将鼎举起,计作一百分。如果没有把握,请诸位勇士不要勉强,生命第一。现在开始!” 第126章 喧声沸举鼎起 全场情绪高涨,喧腾不已。 擂台上的九名勇士纷纷飞跃而下,只有那名赢弱书生李昂缓缓踱步,从右侧阶梯而下。 司咏站在场地之中,皱眉苦思,心道:这鼎重达八百斤,无论如何也是无法移动的,更何况举起来了。可是,如果弃权,那也太丢脸了吧。 正想着,只见那第九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赵虎率先走近了那鼎。众目睽睽之下,他脱去了外衣,露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 “诶,怎么有点眼熟啊?” “他不是上次那个入山林博了猛虎来京城售卖的赵虎吗?” “啊,就是他!是他啊!” “天哪,那可有希望咯!” “精彩啊!” “……” 赵虎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鼎,蹲下身去,一手抓在鼎沿,一手紧握一只鼎腿,接着大喝一声。 只见他咬紧牙关,脸胀得通红,手上青筋毕露。 人群连连发出惊叹。 只见那鼎已经离开了地面约微半尺距离。 正在人们热血的尖叫声中,地面生生一震。 那鼎已停落在了地面上。 赵虎倒退几步,忽然倒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 “啊!” “他怎么了!?” “……” 靠近他的几人欲去扶他。 却听得他一声大喝,从地面上一跃而起。 在人群的惊呼声中,他又一次尝试举鼎。 那鼎微微离开了地面,比刚才的半尺距离还要短,又在瞬间落在了地面之上。 赵虎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喘息声剧烈。 “已经很好啦!” “对啊!能离开地面一点已经很好啦!” “……” 沈枚山吹响瓷哨,道:“赵虎勇士,请问你是否还要再行尝试举鼎?” 赵虎听罢,站起身来,再上得前去,故法重施。 人群里都发出钦佩不已的声音,自是佩服他坚持不懈的精神。 这一回,却不知是力竭还是怎么,那鼎再也没有离开地面半尺。 赵虎倒退几步,跌落在地面上,似有几分垂头丧气。 人群里纷纷在安慰。 “已经很好了!” “是啊,赵虎勇士已经很厉害了!” “……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朗声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赵虎勇士,原第九名,文试六十分,举鼎添五十分,现为一百一十分,遥遥领先!” 人群里发出一声震天的欢呼。 赵虎这才露出一抹憨笑,站起身来,退了开去。 司咏心道:不行,我这个第一名已经被比下去了。得赶紧想想办法,绝不能弃权。 这时,又有一位身高马大的壮汉上前。 “是第十名曾国令啊!” “是啊~!” “不是住你家隔壁的吗?” “额,拳脚是有几下子,力气也挺大,家里重活都是他干的。” “……” 曾国令拍了拍双手,大喝一声,抓起鼎就像抓小鸡似的,直往上举。 人群还来不及惊叹,那鼎在他的猛攻之下,竟生生距离了地面三尺高。 就在他欲再抬起来往上举时,只见他陡然一缩,那鼎似要往下压。 人群里纷纷提着一口气。 “小心!小心啊!” “……” 曾国令目眦欲裂,两眼竟流了血来,似用力到了极致。 不得已,他生生将鼎放下。 尔后倒退几步,直挺着没有倒下,却不再上前。 已有小厮在沈枚山的授意之下搀扶了曾国令,缓缓去了后方。 人群里呼声不止。 “勇士啊!” “真勇士啊!屹立不倒。”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上去…… ” “……”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道:“一鼓作气举鼎三尺,曾国令勇士现已下去就医。原第十名,得分五十五分,现一百零五分。” 顿了顿,他又道:“勇士们,生命第一,万万不可逞强。” 话音一落,就有一位白净的青年男子上得前去,他大喝一声,双手抱鼎。 “这不是京城的捕头李霄吗?” “是啊,我见过他。” “真有勇气啊!” “……” 在人群的惊叹声中,那鼎纹丝不动。 尔后,他退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摇摇头笑道:“太重了!~!”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点头笑道:“李霄勇士勇气可嘉!还有哪位勇士上前?” 人群议论声又起。 “没有了吧?” “是啊,太重了……” “……” 司咏听到人群里隐约传来几句担忧的声音:“老大,生命第一,不要逞强!” “老大,不要举了!” “…… ” 她转身,朝那边笑笑,双手一摊。 的确是没有任何办法啊。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再问道:“还有哪位勇士?” 此时,一名高瘦的男子上前几步,却只是抚摸了一下那鼎,就朗声道:“我张显,弃权。留着力气射箭比斗。” 一位普普通通,合中身材的青衫男子也上前几步,道:“我徐当,弃权。”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道:“弃权后不可再举鼎,两位可考虑好了?” 张显和徐当纷纷点头。 此时,司咏听到旁边的人对她道:“司少侠,不如我们几个齐力举鼎?” 是那位同司咏赛酒的彪形大汉张立山。 “还有我,孙忠仁!” 司咏灵光一闪,道:“是啊,又没有说不能齐力举鼎,到时分数我们几个平分不就好了吗?好主意!” 刚刚巨鼎纹丝不动的那位白净的青年男子听罢,也上前去,道:“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我李霄尚未弃权,也愿加入,不知道你们可欢迎?” 张立山伸出一只手,笑道:“来吧!” 接着,孙忠仁、李霄、司咏的手也叠加其上,张立山率先道:“我们举鼎团队,加油!” 几人纷纷齐喊:“举鼎团队,加油!” 再一齐松开。 几人含笑而立,在赛场中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人群里爆发出连连赞声:“好!团结就是力量!” “加油!” “看好你们!” “…… ” 沈枚山看着下方,眼中含笑。 只有弃权的两位颇有几分懊悔。 就在四人正围在一起商量举鼎的对策时。 忽然听得人群里骤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震天动地,前所未有。就算是司咏文试夺魁,也没有如此热烈澎湃。 四人同时朝鼎的方向一望,只见那鼎已经不在地上,而被一位满面胡须、双目炯炯有神的壮汉高高举起。 “原第三名胡鸠!举鼎一百分!现在一百九十分!” 沈枚山激动不已地在擂台上大喊,连瓷哨也忘了吹。 胡鸠大喝一声,将鼎放下来,闭上眼睛,歇了口气。 掌声不歇,胡鸠再行上前,竟然再次举鼎,那鼎在转瞬之中举过了他的头顶。 人群里的尖叫声已然撕心裂肺,高声齐喊他的名字。 “胡鸠!” “胡鸠!” “……” 胡鸠大喝一声,放下了鼎,面上含笑,朝围观的群众拱了拱手。竟又一次上前,三次举鼎。 那鼎在他手中如同玩物。 人群中的尖叫声空前热烈,夹杂着沈枚山的瓷哨声。 沈枚山吹哨吹地疲惫不已。 那鼎终于放下来,人群这才稍稍停歇。 胡鸠闭了闭眼睛,舒一口气,颇有几分气定神闲。 见他微微弯腰,似要还要上前再次举鼎。 沈枚山赶紧再吹几声瓷哨,兴奋不已,阻止道:“够了够了,胡鸠勇士胡鸠勇士,天生神力,三次举鼎!原第三名胡鸠,现在举鼎一百分!现在一百九十分!领先第一名!现在请四位勇士合力举鼎!” 胡鸠这才点点头,退开了去。 司咏几人对胡鸠的神力也是震惊不已。 此时,几人走近那鼎,蹲下身去,一人紧握一只鼎腿,扶住鼎的一侧。 彪形大汉张立山道:“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几人同时答道:“好了!” 张立山大喝一声:“起!” 几人同时用力,那鼎不负众望,被缓缓举起,升在高空之中。 人群里又爆发一连串的尖叫。 张立山大笑道:“一鼎八百斤,我们一人举起两百斤,如此,不过而已。” 他的状态尤为轻松,用尽一身力气的司咏此时却无心答话,心道:看来这位张立山也是一位举重好手,主要是他在用力。 张立山说完一句,再道:“兄弟们,待会儿我说一声‘放’,我们慢慢放下鼎,不要急。” 几人同时挤出一个字:“好” 张立山大喝一声:“放!” 四人动作一致,同时将鼎往下。 终于,那鼎缓慢地,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居然没有引起那股落地的震动。 人群里又爆发了一声热烈的欢呼。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连声赞道:“好!好!团结就是力量,几位勇士并未引起地面一丝震动,史上前所未有,堪称一绝!现在我宣布,原第一名司少侠、原第二名张立山、原第三名孙忠仁、原第八名李霄,分别得二十五分!” 人群欢呼声不绝于耳。 司咏对张立山笑道:“张兄台,刚刚多亏你了!举鼎好手啊!” 李霄、孙忠仁也连声道谢。 张立山摸了摸头,爽朗笑道:“一个人举六百斤重,我以前试过,绝不能举起来。如今八百斤重,我若勉力行之,最多可得五十分,现在与几位兄弟合力,方稳拿二十五分,何乐不为呢?” 孙忠仁笑道:“可是我们如果没有兄台,可就一分也拿不到啊。” 李霄道:“说的正是!” 司咏又感到一阵腹胀,正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只道:“几位兄台,失礼,我先去如厕一番~” 说罢,她飞跑入后台而去。 只听见沈枚山连吹几声瓷哨,道:“还有最后一位勇士?弃权吗?” 司咏心道,是那位赢弱书生吧,就是那第一位击鼓传花中奖者。 她入了后方,再也听不到前面的说话声。 她去了至少有一刻钟,这才满足地走了回来,快入得擂台时,只听见盈天的尖叫沸腾声。 她心道:难不成那赢弱书生竟举起了鼎? 她加快了脚步。 一出来,眼前的景象令她惊叹了。 只见场中的赢弱书生拉着一根粗麻绳,另一边是八百斤重的鼎,书生和鼎中间有一个木架。 他一根绳子,竟轻轻松松将鼎吊了起来。 沈枚山连吹几声哨子,人群这才缓缓安静了下来。 沈枚山眼中夹杂着万分欣赏,朗声宣告:“原第五名李昂,八十分,举鼎一百分,现一百八十分!” 人群沸腾不已。 司咏看着那赢弱书生,眼中也生了几分由衷的赞赏。 擂台上,小厮递给沈枚山一张宣纸。 沈枚山吹一声口哨,人群当即安静下来,等待新的排名。 沈枚山朗声宣布:“武试第一轮最新排名:第一名,胡鸠,一百九十分;第二名,李昂,一百八十分;第三名,司少侠,一百二十五分;第四名张立山,一百二十分;第五名,赵虎,一百一十分;第六名曾国令,一百零五分;第七名孙忠仁,一百分;第八名李霄,九十分;第九名徐当八十五分;第十名张显,七十分。” 人群议论不已,讨论着战局。 如此名次,与文试排名已大不相同。胡鸠和李昂作为两匹黑马一跃上前,排在最后两名的曾国令和赵虎迈进中部,原来排名第三和第五的徐当和张显因为弃权,已然垫后。文试第一第二的司少侠和张立山还算稳定,依然有看头。 第127章 巧射箭入终关 战局瞬息万变,精彩纷呈。 围观人群兴致勃勃。 沈枚山吹一声哨子,待得人群慢慢静下来。 他朗声道:“现在进入武试第二轮,射箭!” 随着他话音落下,数十名小厮从后方而入,搬来了十个箭靶在擂台前。 沈枚山道:“一箭中红心,得十分,未中红心,则一分不得。每人有三次射箭的机会。” 此时,又有小厮捧了弓箭上前来,在场十人,人手一把弓,但箭却有数把。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道:“两炷香的时间,诸位请开始。” 说罢,小厮上擂台点燃了一炷香。 沈枚山和小厮入了后方。 曾国令、赵虎、徐当、张显一马当先,同时拿起弓箭,瞄准箭靶,动作极其娴熟,看来都是射箭好手。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他们纷纷射中了红心。 接着,李昂拿起一支箭,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射出,却没有射中红心。 他低呼一声,只见他的手指惊现了一抹血红。 曾国令扬了杨左手拇指,道:“李兄台,不戴扳指是会伤到手的。不如等我射完,再借扳指与你。” 只见他左手的大拇指上确有一个黑色的铁质扳指。 扳指,又称为“韘”。是一种射箭工具,戴于拇指,正下方有一个槽,用来扣住弓弦以便拉箭,作用是防止放箭时,急速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 如果没有扳指,定会伤到手指。 李昂手中见血,却面不改色,他对曾国令行了一礼,道:“多谢曾兄台。” 那一边赵立山和孙忠仁同时向司咏扬起手中的扳指。 赵立山道:“司少侠,不如你等我射完,我将我的扳指借你一用,尺寸虽有些不合适,但总也能护手。” 孙忠仁也道:“是啊,我也有。” 司咏早在想着射箭需要的扳指,平日里哪有机会射箭,她也就没有戴扳指的习惯。忽然想起白桦那个玉扳指,尺寸好像略小。 场中人一看就是常年戴了扳指,想来个个都是射箭熟手。 她笑道:“没事,你们先射,我去找朋友借一个。” 说着,她飞跑去了白桦的雅间。 这一边,赵立山、孙忠仁、李霄也开始架起攻势准备射箭。 没有意外,三人的箭也正中红心。 人群讨论声不断,却没有多少欢呼沸腾声,比起刚才的举重,这射箭已经不够看了。 反正一看就知道个个都是射箭好手,不会有多少意外。只除了对书生李昂有些惋惜。 而那一边的司咏,已经到了白桦的雅间。 在小厮欢喜的目光中,司咏笑着对一脸淡淡的白桦道:“我的左手臂可是被你划了一剑,还没有痊愈,肯定影响射箭发挥。这么着,你将功折罪,帮我个忙怎么样啊?” 白桦看了她的手一眼,自然知道来意。 小厮也猜到了,还没等白桦开口,他道:“我家主子的玉扳指非同凡物,是家传之宝,爱莫能助啊。再说了,当时你先来抢东西在先,怎么还说我主子有罪了?” 司咏撇撇嘴,心道:也是,他自己都不舍得戴。口中道:“开个玩笑罢了,真小气,我走了。” 说罢,她转过身去。 一道清冷的声音喊住了她:“这个更适合。” 司咏脚步一滞,回头一看,白桦拿出了一双银丝手套。 小厮已经惊呼起来,道:“主子,这可是……” 白桦的眼睛一扫小厮,小厮噤声。 司咏笑道:“谢谢。但如果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还是不借了。” 白桦淡淡道:“刀枪不入而已。” 司咏眼睛一亮,惊叹一声,道:“而已??世上还有这样的宝贝?” 此时,圣凌风和苏蒲日迈步走了过来。 苏蒲日几分焦虑道:“一炷香就快燃尽了。” 圣凌风注意到白桦手中的手套,立即会意。 他将大拇指上的浅褐色鹿骨扳指取下来,笑道:“如果司少侠不嫌弃,就用我的扳指吧。” 司咏的骑射是小时候随着父亲学的,苏蒲日并不曾学过射箭,自然不懂其中的门道。 司咏笑道:“那就……” 白桦在这时候站起身来,淡淡道:“大了。” 意思是圣凌风的扳指太大了?真是言简意赅。 说着,他便将拿着一双手套的左手伸出来,递给司咏。 小厮的眼睛蹬得老大。 司咏看着眼前的四皇子的鹿骨扳扳指和白桦的手套,心中早已有了抉择,道:“也是,大了影响我发挥。” 圣凌风会意,将扳指收回,道:“那边一炷香已经燃尽了。” 司咏这才拿了白桦手中银丝手套,笑道:“多谢,等我好消息!” 说罢,她飞奔入了场中。 “胡兄,你还不射吗?” 此时,场中只有李昂的箭靶上只有一支中了红心,其它人的箭靶都是三支正中红心。 在众人的催促之下,胡鸠才道:“请各位后退一些,免得被伤到。” 众人听闻,忙退开了去。 只见胡鸠拿起弓箭,瞄准箭靶。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又连着拿了两支弓箭搭在弦上。 千钧一发,三箭连出,正中三个箭靶的红心。 原先插在红心中的箭被射掉了下来。 “哇!神射手啊!” 张立山大赞一句。 司咏笑道:“还能这样玩啊?” 接着,胡鸠又两次同时三箭连出,那箭同时射中了靶心。 “九箭!一共九箭!” 人群里,久违的欢呼声终于传来。 “胡鸠!胡鸠!胡鸠!” “……” 他退开了去,终于轮到了司咏。 她一双银手套在手,站了中心的位置,架起长弓,飞跃而起。 场地中的人只觉一阵旋风刮过,面具男竟然同时架起了十支箭在弦上。 人群里一阵激烈的欢呼,连胡鸠也睁大了眼。 司咏笑笑,扣弦,预拉,固定好十根羽箭。 接着,她将弓拉开,动作并不十分娴熟。 张立山却在此时道:“司少侠,胡兄在马上长大,我们不能与他比啊,你这十箭并弦,大大增加了射箭的难度。” 司咏瞄准靶子,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射箭,父亲也曾说过她是有天赋的。而且,作为半人半仙之躯,有一个好处就是,学东西很快。 所以,她今日一见胡鸠的射法,便起了几分玩心。 众人不再劝。 司咏开弓,脱弦。 围观的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自动屏息。 结果,惨不忍睹。 一支箭也没中,有的射偏,有的掉在了地上。 “啊,东施效颦啊!” “啊,真是…… ” “太可惜了,我还以为可以十箭连发呢。” “…… ” 司咏的内心却兴奋起来,她找到问题的所在了! “老大,我们相信你!” “老大加油!” “……” 司咏飞身一跃,又将十支箭搭在了弓弦上,每一支羽箭恰好扣在了根根手指间。 有银丝手套护手,刚才飞箭射出,丝毫没有疼痛感。 司咏心道:这手套果然刀枪不入,不知用什么制成。 胡鸠见状,劝道:“司少侠,不如你同时射两箭吧。我看你的手法,两箭同时射中一个靶心完全没有问题。” 司咏笑道:“谢谢胡兄,结果何必当真,但求过程畅快。” 话音一落,她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臂之上。 那弓弦竟然被她拉成了一个圆型。 蓄势待发。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十箭齐发。 “三支,靶心!” “三支!” “有进步啊!” “……” 人群惊呼起来。 此时,胡鸠和张立山等人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司咏没有任何停顿。 羽箭十支,拉箭在弦,双臂用力,弓弦呈满月型。 十箭齐发。 “嗖!嗖!嗖!” 十箭,正中红心。 “十箭全中!” 人群先是不敢置信,再是唏嘘不已,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彻地的欢呼。 “前所未有啊!” “司少侠要载入史册了!” “……” “太厉害了!” “……” 伴随着众人的阵阵欢呼声,场地中的人纷纷向司咏道贺。 不过,有多少是真心的,就不得而知了。 小厮们自去上前搬离了箭靶,撤去了弓箭。 司咏则第一时间去归还了手套。 那小厮见他过来,万分惊喜地道:“好在你没有浪费我家主子这双天下独一无二的手套。” 白桦接过了手套,眼神依然淡漠。 司咏笑道:“白桦,谢啦!” 尔后她随着一声瓷哨声飞奔回了场中。 沈枚山高声宣布:“武试第二轮最新排名。 第一名,胡鸠,九箭,二百八十分; 第二名,司少侠,十三箭,二百五十五分; 第三名,李昂,一箭,一百九十分; 第四名,张立山,三箭,一百五十分; 第五名,赵虎,三箭,一百四十分; 第六名,曾国令,三箭,一百三十五分; 第七名,孙忠仁,三箭,一百三十分; 第八名,李霄,三箭,一百二十分; 第九名,徐当,三箭,一百一十五分; 第十名,张显,三箭,一百分。” 话音一落。人群议论声纷纷,甚至还有的提议开起了赌局,今日冠军究竟会是谁? “我买胡鸠!” “我买司少侠!” “……” 冠军是谁?已经成为了今日最大的看点。 司咏看了看一旁雅间的壁虎、大胖和石头三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竟去了人群中加入了赌博。 司咏笑着摇了摇头。 沈枚山吹一声口哨,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他道:“现在,进入今日最后一关!为确保安全,不得用剑,只以拳脚相向!规则大家都知道了,最后一位留在擂台上的勇士,得一百分,依次递减十分,最后一位得十分。现在,有请各位勇士上擂台!以我瓷哨声为信号开始比斗!” 第128章 精彩呈帷幕落 时已过了日中头,春日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场地。 人们仍在兴致勃勃地围观,丝毫没有产生要离场用膳的想法。 毕竟,最后一关已经来临,谁能夺得冠军?哪三位能赢得彩头?成为他们最感兴趣的事情,远远超过了对膳食的渴望。 头三名,胡鸠和司少侠没有给人任何意外之感,只有那位赢弱书生李昂,竟凭借才华一路到了终关,如何不令人侧目。 擂台上一丝一毫的动作都是年度精彩好戏,他们怎舍得错过? 此时,十名勇士已到了擂台之上,只等沈枚山一声瓷哨令下。 沈枚山从擂台右边的台阶下来。 行到场中,他举起口中的瓷哨。 “啸啸!” 伴随着一声瓷哨,擂台上的十名勇士行动了。 一片混乱之中,却见乱中有序。 胡鸠直接对上了司少侠,张立山对上赵虎,曾国令对上孙忠仁,李霄对上徐当,张显对上了李昂。 还没有等张显出手,李昂率先一拱手,竟道:“张兄台,不劳你大驾,我自行下去。” 说罢,他竟慢悠悠地下了擂台。 人群一声哄笑,同时眼露佩服之色。毕竟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以第三名的进入武试终关。这种情况,闻所未闻。 沈枚山吹一声瓷哨,道:“第一位下台的勇士,李昂,得十分。” 张显一愣,赢是意料之中,但对方这么快就下台了?一时不知该去何方。 那边几对打得如火如荼。 很快,徐当被李霄踹下了擂台,张显对上了李霄。 沈枚山吹一声口哨,道:“第二位下台的勇士,徐当,得二十分。” 接着,曾国令被孙忠仁踹了下去。 孙忠仁背对着场地观察场中胡鸠与司少侠、张显与李霄、张立山与赵虎的比斗。 沈枚山吹一声瓷哨,道:“第三位下台的勇士,曾……“ 沈枚山的声音忽然停下,陡然听见人群之中一声尖叫。 孙忠仁感到自己的脚踝忽然被一只大手猛力一拽。 沈枚山吹一声瓷哨,道:“第三位下台的勇士,孙忠仁,得三十分。” 他跌落在台下,这才看到,原来被他打下去的曾国令刚才双足并没有落地。 他眼中还有举鼎流血的血丝,双目赤红,竟在此时凭着惊人的毅力攀爬着上来了,趁孙忠仁大意之时一把将他拽了下去。 这可是一人举鼎得了五十分的人啊。 此时,曾国令重新跃上了擂台,看着台下的孙忠仁露出一抹笑,道:“孙兄,对不住啦!” 孙忠仁一时恨自己大意,双手紧握成拳,大力在草地上狠狠锤了两下。 直到第一个被踹下去的李昂上前拉他起来,第二个被踹下去的徐当也走了过来。 此时,胡鸠与司少侠打得不分上下,张立山与赵虎也是旗鼓相当,李霄对上张显,后者略显弱势。 曾国令闲闲看着战局,休生养息,等待下一位被踹下去的人。 终于,张显被李霄一脚踹飞。 似乎是受到孙启仁的启发,李霄这一脚似有凌云之势,不给任何侥幸爬上来的机会,张显被一踹而到了白线之外。 人群纷纷倒退数步,空出了一个大圈,这才没有被飞来的人压到。 沈枚山吹一声瓷哨,道:“第四位下台的勇士,张显,得四十分。” 人们扶起张显,只见他嘴角在流血,脸上到处都是青紫,额头也破了。自有小厮上前,将他搀扶到后方进行诊治。 人群里议论纷纷。 胡鸠与司少侠,一个来自草原,一身蛮力,一个胜在灵活,二人谁也讨不到便宜。 张立山与赵虎,一个一身功夫遒劲醇厚,一个也是打过老虎、双手举过鼎的人,二人打得不分伯仲。 曾国令对上李霄,一个举鼎到双眼流血,毅力非凡,一个是京城捕头,胜在足智多谋,多次以巧胜力。 三对勇士各有千秋,分庭抗礼。 许久再没有第五人下来。 忽然之间,对阵人员有所变动。 曾国令对上赵虎,张立山对上李霄。 大力士对大力士,武林高手对京城捕头。 曾国令毕竟是一手将鼎举过三尺的人,赵虎举的鼎距离地面不过一尺。很快,赵虎就被曾国令摔下了台。 赵虎被摔到场地中央,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却强撑着自己爬起来。 沈枚山吹一声瓷哨,道:“第五位下台的勇士,赵虎,得五十分。” 很快,又有小厮将他搀扶着去后院诊治。 人群渐渐沸腾起来,很快,场中就要留下前三甲了。 胡鸠对司少侠,张立山对上李霄,胜负难分。 曾国令打败了对手,在场中观察片刻,却没有干看着。 他忽然加入了一个阵营。 “哇!” 人群里一声尖叫。 那是胡鸠与司少侠的阵营。 曾国令竟与胡鸠一同对阵司少侠,很快,司少侠势弱。 胡鸠一脚踹飞司少侠。 “哇!” 人群里惊叹声起。 场下圣凌风的雅间里,圣凌风和苏蒲日同时腾地站起身来,隔壁的三皇子也坐不住了。 白桦雅间里,小厮大喊“小心”,白桦面上无波无澜。 三个混混纷纷大喊“老大。” 就在人们以为第六位被踹下台的人会是司少侠时,只见他在被踹下去的电光火石之间,攀住了擂台上的那根飘着彩旗的柱子。 而在胡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来时,司少侠已飞快往上攀。 胡鸠没有触碰到司少侠的半片衣角。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论轻功,谁又是司咏的对手。 只见她攀上了最顶端,正对着自己的熟人一一含笑挥手。 胡鸠正要以蛮力震断柱子。 只听沈枚山吹一声瓷哨,大喝道:“不得碰柱子!柱子一倒,擂台即塌!” 胡鸠看了一眼柱子上的笑脸,不得已收回了手。 此时,他看着司少侠心中略有不快。 忽然之间,他感受到背上一掌大力,自己竟然凌空而起,被一掌拍飞?! 他摔倒在场地中央,口吐一口鲜血,竟感到五脏六腑皆损,实在站不起身来。 撑起往台上一看,打他的人竟是张立山。 原来曾国令见司少侠上了柱子,又加入了张立山与李霄的的战局。 曾国令与李霄本就势均力敌,本是想与李霄一起对付张立山。却不想,张立山手上攻势忽然加重加快,变得又急又凌厉,先是浑厚一掌拍在了攻来的曾国令肩膀上,又是一脚踢了李霄的膝盖。 二人通过这一掌一脚,感受到一股浑厚的内力。这才知道,原来张立山一直在隐藏实力! 武林高手,名不虚传! 他们二人谁也不是张立山的对手。 人群纷纷惊叹不已,眼中兴奋异常。 之前赌博买了胡鸠冠军的人皆后悔莫及。 沈枚山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吹了一声瓷哨,道:“第六位下台的勇士,胡鸠!得六十分。” 有小厮上前扶起胡鸠入后院诊治。 此时,李霄和曾国立在台上打得不分轩轾。 司少侠在柱子上看得也是颇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从举鼎开始就觉得张立山不简单。 张立山在一旁闲闲抱着手观看曾国立和李霄比拼。 最终,李霄以灵活胜了蛮力,将曾国立踹下了台。 接着,李霄不等张立山动手,赞一声道:“张兄好功夫。” 便自己飞跃而下。 人群纷纷高呼不已。 沈枚山吹了一声瓷哨,道:“第七位下台的勇士,曾国立,得七十分!第七位下台的勇士,李霄,得八十分!” 如此,擂台上只剩下了司少侠和张立山。 人群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纷纷想看这两大高手如何一争高下。 在万众瞩目之下,司少侠飞身下了柱子。 人群随之寂静下来,正欲看一场生杀大赛来临。 就听张立山朗朗大笑一声道:“司少侠,还用比吗?冠军非你莫属了!” 司少侠一愣,道:“张兄,你……” 张立山爽朗一笑,道:“如果不是你,我在文试第二关就被淘汰了。” 是击鼓传花与司咏比酒的那位勇士,竟如此知恩图报。 司少侠一笑,道:“也不一定。” 张立山伸出一只手,笑道:“司少侠,你这个朋友,我张立山交定了!” 如果不是张立山隐藏实力将胡鸠早早踹下擂台。 冠军,绝不可能落在她头上。 胡鸠分数当前分数是二百八十分,而司咏则是二百五十五分。如果最后留在擂台上的是她和胡鸠两个人。那么,就算她最后一个下台获得一百分,胡鸠倒数第二个下台获得九十分。最终得分也不过如下: 司咏,三百五十五。 胡鸠,三百七十分。 人群发出一声叹息,两虎相斗的好戏看不到了。 司少侠朗朗笑了开来,上前与那手一握,却道:“但这个架,我们必须打!” 张立山一愣。 人群欢呼声此起彼伏,终于能看到了! 随后,就见司少侠对之行了一礼,道:“请兄全力以赴!” 张立山回过神来,对之行了一礼,眼露赞赏道:“必不遗余力!” 一阵旋风刮过,两位高手不负众望,在擂台打斗起来。 张立山的攻势又猛又急,手脚齐出。司少侠忙于应对,招势百出,尤见灵活。 二人的招式都非同凡响,司少侠略显吃力。 二人拆了不下五十招,司少侠早已疲惫不堪,二人胜负未分。但张立山明显没有使出杀手锏。 骤然之间,司少侠旋身飞出,运出内力伸出一掌,乍然一袭张立山肩膀。 张立山险险闪避,仍然受了一击掌风。 只见他双手灵活转动,四面八方的风似乎都被凝聚在他的手中。 刹那间,一道浑厚的掌力袭来,袭中司咏的左肩。 司咏登时感到左手肩膀如欲断裂,已然骨折。 她忍痛不已,嘴角却微微一挑。 终于来了。 她手中灵活转动,开始施展出如同张立山一般的掌法。 陡然之间,张立山一朝被击,左手肩膀也受了重创。他陡然一愣,道:“你竟然学得我的排云掌!” 台下众人看得目不暇接,纷纷叫好。 正在张立山说话间,司咏又欲以排云掌袭击他的右肩膀。 张立山大惊之下,使出了全身的解数,竟猛然飞出一脚,大喝一声:“风行腿!” 司咏猝不及防。 只感到肩膀传来大力一击,她被这一腿踢飞至高高的空中。 围观群众的视线皆望向了高空之中,纷纷大叫不已:“天哪!这是有多高啊!” “天哪!司少侠还能活着下来吗?” “……” 司咏被踹到空中,左手骨折疼痛不已,而肩膀被踹了一脚的疼痛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她的轻功已然施展不开。 她在心中暗暗叫苦,这下要碎成肉泥了。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道冷冽的气息传来。 她感到自己的后领被人提住。 看一眼那纤尘不染的白衣,她就知道是谁。 她感到耳边一阵清风拂过,心中感激,又有几分好气,几分好笑。 因为她好似拎小鸡一般地被提住。 她道:“白桦!你就不能拉我一把吗?能不能别这么提着我?像小鸡一样!” 白桦冷然道:“我不与他人触碰。” 司咏道:“我是他人吗?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白桦毫无感情地道:“不。” 司咏气急。 正当此时,她和白桦两人平安落在场地之外。 瞬息之中,一道惊鸿的白影飞过。 白桦骤然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道飘然的仙人之姿仿佛从未存在过,连容貌也不曾被众人看到。 围观的人循着那道掉落的身影一望背后,一边退至两边,一边给司咏让出一条道,纷纷鼓起掌来:“好!” “太酷了!” “好帅!” “刚刚是不是有人?” “有吗?” “司少侠自己飞下来的吧?” “……” 司咏一望,雅间里,白桦,连同他的小厮都不见了踪影。 第129章 三甲出红毯迎 人群里,司咏拖着一条骨折的手臂,忍受着肩膀处的剧痛。表面却不由自主地学着白桦那受了重伤还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派玉树临风地往前走去。 壁虎几人奋力挤了过来,一脸担忧地道:“老大,你没事吧?” “老大你还好吗?“ “……” 司咏挥挥手,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我没事。先入场了,给你们去拿金子去啊!” 说罢,她已迈入了白线。 壁虎几人看到她的笑脸,这才放下心来。 张立山一脸歉疚地走过来,对司咏道:“司少侠,对不起啊~” 圣凌风和苏蒲日刚才有心相救,却是无力,因为他们看不到司咏被抛去了何处。 后来,见她落地,又挤不进去汹涌的人群。如今,终于见她平安入得场中,也欲上前问候他,无奈又被镖师拦住,只能遵守赛场规则。 司咏笑道:“没事嘛!我要的就是你全力以赴。” 张立山摸了摸头,真诚地道:“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习得了我的排云掌,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越我!” 司咏眼中光芒一闪,热切地道:“那你的风行腿,快快教我啊!” 张立山一愣。 沈枚山正在此时吹了一声瓷哨,笑道:“司少侠,九十分,张立山,一百分!” 壁虎、大胖、石头纷纷吹起了口哨,齐声高喊:“老大,你最棒!” 人群里纷纷欢呼起来。 “司少侠!司少侠!” “张立山!张立山!” “……” 一场征战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沈枚山上得擂台,有小厮拿了一张宣纸递给他。 他连吹了几声口哨,待人群里声音渐渐小下来,才大声道:“现在我宣布最终比赛排名: 第八名,徐当,一百三十五分;奖励白银二百两。 第七名,张显,一百四十分;奖励白银五百两。 第六名,孙忠仁,一百六十分;奖励白银一千两。 第五名,赵虎,一百九十分;奖励白银一千五百两。 第四名,三名并列,李昂,曾国令,李霄,两百分;分别奖励白银两千两。” 人群里,欢呼声盈天。 尤其是本以为没有博得前三,便什么也拿不到的参赛者家属,如今有意外之喜,如何不乐。 “沈老板太大方了!太大方了!” “沈老板厉害!” “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只去沈老板家的铺子买!” “……” 沈枚山连吹了几声口哨,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沈枚山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我宣布前三甲!” 人群皆凝神静气。 沈枚山道:“第三名,季军张立山,二百五十分;得白银三千两,黄金三千两。请上台来。” 人群欢呼一声。张立山朝人群一拱手,飞跃而上擂台。 沈枚山继续道:“第二名,亚军胡鸠,三百四十分;得白银五千两,黄金五千两。” 人群欢呼一声。胡鸠朝人群一拱手,飞跃而上擂台。 沈枚山以激扬万千的声音道:“第一名,冠军……司少侠,三百四十五分;得白银一万两,黄金一万两!” 司少侠,以五分之差赢过第二名,险险获胜。 司咏撇撇嘴,心道:一个冠军,让我折断一臂,还受重伤被抛到空中险些摔成肉泥。 不过看到擂台上陆续搬上来的金山银山,她忽然感到这一切都值了。 人群欢呼声达到最高潮,纷纷齐声喊道: “司少侠!司少侠!” “胡鸠!胡鸠!” “张立山!张立山!” “……” 重伤之下,如要施展轻功,必忍受撕裂般的剧痛。 于是,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一步一步往那彩旗飘扬的红色擂台走去。 人群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沈枚山吹了连吹几声口哨,仍然止不住连天的兴奋声。 直到一阵阵的锣鼓喧天之声传来,还隐约伴随着优雅的奏乐之声。 人群的欢呼声乍然停下。 司咏在场地之中陡然回头。 只见人群让出一条大道,一群身着统一红色袍褂的人正在铺下一层红毯。 一辆双马拉金龙顶的马车缓缓驶来,隔着半透明的纱帐,隐约可以看到其中坐了两个男子。 接着,锣鼓奏乐之声停下。 一边三皇子和四皇子已上前去,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齐声道:“参见父皇,参见太子大哥。” 话音一落,万民朝跪。 “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民跪伏在地,低下头去,齐声高喊。 皇帝出现得太及时,锣鼓声和奏乐声都是忽然响起来。想必是这位皇帝一早就在暗处将整场比赛观察了个透彻。 接着,马车前的纱帘被掀开,两人先后下了富丽堂皇的金车。 先出来的是那天在京都大街驾马车行凶的太子殿下。 接着,一位着明黄龙袍的五十岁左右男子在太子的搀扶之下,慢慢下得马车,走到红毯之上。 他蓄着胡须,微微带笑,身上的龙袍散发着粼粼的微光。 虽然他已经在尽力表现地温和可亲,但眉目之中仍显威严之态。 司咏仍在愣神。 旁边跪伏在地的人猛然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司少侠!跪下来啊!” 司咏猝不及防,身上又带伤,这么一拉就被拉跪在了地上。 皇上威严有力的声音道:“平身。” 万民这才陆续站起身来:“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这一句,人群里噤若寒蝉。 皇上环顾四周,目光似漫不经心地落到某处,缓缓开口道:“哪一位是司少侠?” 司咏低着头,并不说话。 沈枚山赶忙来到司咏身边,指着司咏道:“回皇上,是这位公子!” 皇上面色忽转严肃,一道沉沉的目光扫向司咏。 只听他道:“司少侠,如今,要不战而屈南越之兵,如何行之?” 语气中颇有几分厉色,换作一般人,早就被吓破了胆。 司咏依然没有抬头,吐出不辨语气的几个字:“伐交。” 太子殿下厉声道:“大胆刁民!回皇上话之前要加上‘回皇上,草民认为’几个字!” 司咏微微抬起头来,却是不惧不怕。 皇上看到司咏脸上那面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刚才在暗处,他自然听到了那些话。 众人只看到皇帝忽然一笑,对太子摆摆手,接着高声道:“高郝,宣旨!” 皇帝身旁一位身着暗红色衣袍的太监微微倾身,朗声道:“今特封司少侠为圣元国出使南越的外交使者,即日起受命出使!另,外交使者可点随从校尉两名!” 校尉,是低级军官的职位,其上有中郎将、卫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司马大将军。 官位再低也是高于普通士兵。毕竟,从普通士兵熬出头来,也需要数年的时间或大的战功。战场凶险,稍有不慎就送了性命。如能直接从校尉熬起,已是一个很大的跳板了。 话音一落,又有一名侍卫捧着象征一条由金铜叶做成的旌节,走到太监身边跪下,再举过头顶,高高捧起。 旌节,亦称“使节”,外交使者身份的象征,也代表这个国家。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敌国一见旌节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为表示对敌国的尊重,不会对其进行攻击。 外交使者一般临危受命,一旦受命,举国上下无不尊敬。因为使者承载着一国之希望,万民之期许。 一时之间,司咏错愕不已。 别说她,全场皆发出了唏嘘不已的声音,包括太子殿下,三皇子,四皇子。 只有沈枚山没有任何意外。 三位皇子只知道这场比赛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父皇连同沈枚山一起安排,故特来捧场。但绝没有想到,冠军竟被选为出使南越的外交使者。 原来今日出征的彩头戏都是皇帝为求人才而设。 不拘一格降人才。 就连司咏也在心中暗赞如此妙计。 而她自己,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之下,自小熟读兵书,锄强扶弱。如今又逢国难,她又怎会没有一腔保卫疆土的热血。 皇帝是一位好皇帝。 只是,她忽然想到了在家的父母,还有那位恶毒的皇后。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沈枚山不禁提醒道:“司使者?快快跪下谢恩啊!” 司咏却迟疑了,她去当了司使者,他的父母怎么办。 皇帝也不禁疑惑了,温和问道:“司使者,可是有何难处?” 百姓纷纷乍舌不已。 外交使者的地位也太高了!他们这位皇上性子未免也太好了! 司咏自然感受到了皇帝的求才若渴之心。正不知如何作为,就看到人群里苏蒲日搀扶着一位身着素布衣裳、弯腰、驼背、跛脚的老人慢慢朝走过来。 他的头因弯腰驼背和自动低垂。 司咏眼中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此人是谁。 她飞快走过去搀扶在老人右侧,道:“爹,您怎么来了?” 全场之人这才恍然。 苏蒲日看一眼那边目光灼灼的皇帝,强自镇定道:“姨父一直在人群里,亲眼看着你夺得了冠军,现在见你被封为外交使者,知道你是担心家中的父母无人照顾,特意来告诉你不必忧虑。” 老人上前握住司咏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抬起明显被易容过了的脸,颤巍巍地道:“是啊,是啊!你放心地去吧,不用担心家中。” 声音都变得沙哑苍老。 司咏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和关切的面容,心中狠狠一酸。 父亲,嘴里常说要罚她。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她的满腔抱负。她之前畅快淋漓地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也是因为得到了父亲的首肯和支持。 她是他一手栽培长大的女儿啊,她身上自然也有他的影子。 如今,就算冒着被认出来的危险,也要来安她的心,放她自由地、高高地飞翔。 在场的人见此情状,好些被感动地默默垂泪,尤其是那些贫寒之家。 今晨招兵,谁家都不愿意自家孩子随军出征。 如今的皇帝亲封外交使者,说好听点口碑名誉双全。但外交使者去了战场,祸福难料。 一怒之下斩使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一旁的沈枚山最先反应过来,道:“司使者请放心,令尊的安全,我一定全力以护。” 皇帝眼中的水光一闪而过。 他生下四子,二子不慎早夭。如今征战在即,就连他也不舍得自己仅剩的三位皇子前往沙场,尤其是他万般宠爱,即将继承他大统的太子。 太子见此情状,一脸不满,甚至生了几分嫉妒之心。但他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一向是乖得不能再乖,遂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司南郑重地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兼善天下。” 司咏心中一震,再不迟疑,回手拍了拍父亲,眼神示意他放心。接着,又上前几步,走到红毯之上,行至皇帝面前,单手行了一个礼节,朗声道:“多谢皇上信任!臣愿受命出使!” 第130章 五感封言行禁 皇帝龙心大悦,道:“好!好个司使者!” 话音一落,全场百姓皆欲下跪行礼。 司咏忙高声制止道:“不用跪,不用跪我!” 百姓闻声,止住了动作,莫名看着她。就算是一介七品县令,也乐于享受百姓的跪拜礼。这位新封的外交使者是怎么了? 司咏解释道:“有民才有国,有国才有使者。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和大家一样。对我这位草民使者,你们无须行跪拜之礼。” 太子面色这才好些,看着这位新封的外交使者一脸轻蔑。心道:果然是草民,鸡毛飞不上天。 万民的脸上尤见欣喜,却不知如何作为。 皇上面露欣赏之意,大方地道:“一切都随使者心意。” 万民这才慢慢站直了身躯,看着司少侠更觉亲切。 司咏再对皇上行了个单手礼节,道:“多谢皇上!” 皇上见他左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左肩也渗出了鲜血,关切问道:“你这伤?” 司咏微微一笑,道:“谢皇上关心,小伤。” 皇上点头道:“大军后日出征,支援边关。战事并未真正挑起,只是提前有所准备,我看国师可在家多修养些时日,养好伤再行出发。” 司咏眼中也有几分动容,朗声道:“皇上所虑周全,万民之福!” 皇上欣慰地笑笑,道:“国师,随从两位校尉今后就跟随你左右,随你出使,你看可有看中之人?” 司咏道:“请皇上稍等。” 司咏回过头来,环顾四周,只见人群里的眼神有期盼、有闪躲、有坦然,什么都有。 她的视线落在脸上满是雀跃之意的苏蒲日、再是一脸期盼的胡鸠、再有一脸闪躲的张立山、还有一脸坦然的李昂。 司咏回过头来,道:“皇上,臣点的校尉,除非他们自己也愿意,否则臣绝不勉强。” 皇上点点头,道:“好!” 司咏再将视线落在人群里,朗声道:“胡鸠、苏蒲日!” 闻言,张立山明显舒了口气,苏蒲日一脸欢欣,胡鸠则满目激动。 苏蒲日和胡鸠上前几步,跪下行李,同时道:“多谢皇上!多谢司使者!” 那语气中,透露着激越万分的兴奋。 虽说一入战场,九死一生。但有见识、有本事、有志向的男人,谁不愿意浴血奋战,博个万世功名。尤其是一直未得出头之日,身在贫寒之家的普通百姓。如今可直接从校尉起步,不用在千万普通士兵中熬出头,如何不兴奋。若在平常,只有官宦人家的子弟,才有机会直接从校尉起步。 皇上观察那二人一番,微微点头,道:“朕准了!” 司咏看着那一身布衣,一脸坦然李昂,却忽然感受到他流露出几分极难察觉的失落之意。 司咏斟酌一番,单手对皇上行了一礼,道:“皇上,不知臣可否再为自己找一位随从谋士?” 皇上不解地道:“哦?” 司咏摇摇头,转过身去,目光看向李昂,坚定道:“皇上,这里有一人,吟出‘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南越终不还’,如此豪迈霸气之诗,报国之情溢于言表。他又架了一个支点轻轻巧巧举起了八百斤的鼎,以一介文弱之身走到了武试最后一关,且一身毫发无伤,谋略实高。” 那布衣的李昂眼中有愕然,有惊喜,有激动,有不敢置信,种种种种,都让他无所适从,呆立原地,忘记了说话。 他考科举三次皆败,平日也没有正经职位,一身文才将付诸东流。 如今,竟然有人发现了他这颗蒙尘的珍珠,还在皇帝面前亲口举荐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皇上站在原地,回忆一番,这才恍然道:“噢?我想起来了,李昂是吧,倒也是个人才!孙子兵法答得也不错,只是没有丝毫武功,做个谋士还算适合!朕准了!” 布衣的赢弱书生李昂听到皇上竟念出了他的名字,感到几分受宠若惊。在旁人的提醒之下,他方才回神。接着,他上前几步,走在红毯之上,眼眶盈出泪光,跪下行礼道:“李昂叩谢皇上!叩谢司使者!!” 这语气中,隐有哽咽,可想而知他此时的心情有多么激动复杂。 司咏也行了一礼道:“多谢皇上!” 皇上点点头,道:“如此,后日大军出征,使者出征之日再定!” 说罢,他转过身去,道:“回宫!” 太监亦尖声道:“起驾,奏乐!” 接着,鼓手、奏乐师纷纷行动起来。 锣鼓声起,奏乐声悠扬。 在场之人皆跪倒在地,齐声道:“恭送皇上!” 司咏对这突如其来的临危受命,自然也心存疑惑。皇上怎如此放心地将外交使者这么关键的职位交给一位并不了解的人? 外交府邸门口。 两个威武的大石狮子,一块半新不旧的外交府邸牌匾。 透过大门,远远一望府邸内部。 里面草木虽经过了修理,但仍颇有萧条,明显是久无人住的景象。只是为了临时住而打扫了一遍。 八名红色衣袍的侍卫开道,八名貌美婢女伴在左右,苏蒲日、胡鸠、李昂、壁虎、大胖、石头等人跟在后面。 侍卫头头说,外交府邸已久没有人住过了,外交使者回京一般都住在里面。 司府内有一位负责日常事宜的李总管。 一行人来到了司府邸门口。 见一位没有胡须的老头带了两名小厮从大门口迎了出来,欲跪下行礼。 司咏制止道:“不用跪。” 那老头却仍然拜了下去,尔后道:“参见司使者!我是李仪,从宫里出来,负责司府的大小事宜。” 两位小厮也随之跪下来:“参见司使者!” 司咏皱眉,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我的规矩,以后见我都不得行下跪大礼。” 李总管和两名小厮这才站了起来,脸现诧异,同时道:“是!” 司咏望了一眼外交府邸,转过身去,对身后的人道:“胡鸠,蒲日,李昂,你们去熟悉一下环境吧。壁虎、大胖、石头,你们去忙难民的事。其余人等,都听从蒲日调遣。” 几人皆应下,自去忙碌。 司咏则一个人东转西转,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里,回到了自己的家。 是的,他们家的位置隐蔽。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就是偏远了点,近京郊的位置,仍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 回到家中,司咏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刚才一身龙袍的皇帝竟着了一身常服,正站在自家大厅里,微微带笑。 司南正与之谈笑风生。他们旁边,还垂立着一位面容可亲、身背药箱的女子。 听闻开门的动静,司南转过身来,关切地道:“司咏,你回来了。快坐下来,给果大夫看看。” 果大夫,也是当年跟随着司南出生入死的人,医术非凡。后来,专门负责这一家子的日常诊疗。 司咏平日有些小伤,为免惊动家人,都是找外面的大夫看。所以,得到果大夫照顾的机会还是极少的。 皇帝亦微笑道:“司南,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司咏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异景。 原来,司南曾经做太子时,曾与这位皇帝有故,二人是难得的知己情谊。但都不知彼此的身份,司南的父母皆被篡位的胞兄所害。那日圣元国破了城门,反而救了正在被乱臣贼子围攻的韩唐国太子殿下。 因着这一层关系,再加上对太平盛世的渴望。圣元国皇帝圣辰久才善待前朝子民,又封司南为朗环王。 司南被皇后暗杀,不得不炸死,却始终没有告知皇帝真相。一来是不希望圣辰久为难,二来自己也不想涉入朝堂。 直到二人前段时间偶然重逢,圣辰久得知了一切,这才明白司南的良苦用心,愧疚之意顿生。 在司南的劝服之下,圣辰久这才压抑了自己对皇后的痛斥,假装一切都不知道。再说了,皇后也是为了他着想。两难之下,他方明白,司南炸死隐遁是最好的结果。 这位皇帝知悉全部后,只暗中与易容的昔日知己好友往来,连皇后也不知情。 今日的征战彩头,原是选人才大计。 但外交使者一位,却是皇帝在知道司少侠正是知己好友的儿子时,临时起意。就连司南,也是在皇帝下了旨后才知道。 皇帝的举动,一为惜才,二为弥补,三为信任。这四嘛,朝中确实尚无像司咏这般的良才,四为保国灭敌。 司咏听罢一番解释,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正想着皇上怎么会对一个并不了解的人如此厚爱,原来如此。” 皇帝哈哈大笑,道:“本想直接授以国师之位,但你父亲说官大遭人妒,还是先解决当前危难。所以,委屈你从外交使者开始了。” 此时,果大夫已为司咏诊断完毕,执笔在桌上开了方子。 司咏口中谦虚道:“不敢,不敢。” 此时,果大夫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司南会意,道:“快去包扎伤口,再去后院安抚一下你娘吧。” 司咏一愣。是啊,父亲是能理解自己的抱负,但母亲只怕难以接受她的宝贝女儿竟要学那铁血男子出征从军,受命出使。 “…… ” 京都大街,黑夜来临,月亮升上。 蓝菽感到眼睛慢慢恢复清明,身躯一动。 他悚然不已,开口道:“吓死我了!我们这是怎么了?!” 见到几人依然没有反应,仍然保持僵立的样子。 蓝菽在容城眼前挥挥手,疑惑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恢复了?” 此时,小七恢复过来,活动了一下身躯,沉吟道:“五感封,言行禁,穿越时空的附带效应。” 云子陌也终于有所动作,遗憾不已地道:“啊,你们错过了我最精彩的表现!司咏现在已经是外交使者了!” 蓝菽笑道:“看来你每一天都过得风生水起啊!” 云子陌自得道:“那可不。” 小七看着她,惋惜道:“可惜。” 云子陌看着小七,忽然觉得,有时候五感被封也不错。 容城也恢复过来,道:“我们要尽快找到回去的办法,否则这种情况会不定期的出现。” 一行人面色沉沉地点头。 五感被封,言行被禁。不能动,无法说话。无法听,无法看,无法闻,无法嗅,无法触,对外界没有任何感觉。就这么被封被禁一整天,这种感觉谁也不会好受。 第131章 海关路征程起 接下来的几日,下起了春雨。 细雨绵绵,微风拂面,春色令人醉。 一连好几日,司咏的行程都很规律,上午去外交府邸和难民营,尔后在家中陪伴自己的父母。 直到第七日,天气晴朗起来,司咏感到自己的伤已大好,左手臂能稍微活动。在商议之下,她决定与两名校尉,一位谋士,轻装简行,提前去边关。以免北越国出其不意,被打得措手不及。 皇帝自是欣然同意。 第八日清晨,春风和煦,司咏与父母依依惜别。 尔后,她来到外交府邸,与一行人踏上了前往边关的征程。 加入他们进来的,还有一位四皇子圣凌风,说是已得了皇上的恩准。 圣凌风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司南的外甥。为司南唯一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前朝公主殿下与圣辰久所生。在生产时,公主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圣凌风。 司咏与圣凌风这对表兄妹已在暗中相认,表面却仍似从前。 两辆马车,后面一辆放了物资,李昂坐在其上驾车。 前面的一辆,本应是使者坐于其中,司咏却羡慕外面春色正好,不忍错过,只留下胡鸠在其上驾车。她便与苏蒲日、圣凌风三人一起策马扬鞭,潇洒而行。 云子陌四人便坐在空了马车上,透过帘子观看窗外的风景。 京郊。 “喂!司咏!等等我!司咏!” 这是一位一身红衣,娇俏百媚的女子,此时着了一身利落劲装,扬着马鞭追上前面的队伍。 “吁!” 几分都停了下来。 司咏回头,欣喜喊道:“眉姐姐!” 正是肥羊赌坊的老板娘沈眉。 此时的她褪去了脸色的浓妆,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就露出来,看上去至多二十岁。 这是和司咏十二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不打不相识而认识的。二人性情相投,沈眉也知道司咏的真实性别。 之前几人都见过礼,互相也都认识,便没了那些虚礼。 “沈姑娘,你怎么来了?”苏蒲日诧异道。 “我老家就在边关,现在想回老家看看。”沈眉笑盈盈道。 “你家在海边?”圣凌风也插话进来。 是的,这里的边关并非蛮夷不毛之地,而是在一个海边。 圣元国与北越国如今国土半斤八两,二国的边界是一道海。 一道浅海,作为二国的交界线,也可称为海关。两国的货物贸易,需要通过海关的码头,每日皆有游船往来二国。 两国边关的百姓相处还算和乐,国君都没有禁止二国的贸易往来。 边关的地势较为奇特,中间一道浅海相隔。再往东去,是一道极窄的谷地,浅海通过谷地,汇入浩瀚神秘的深海。 据说,那谷地凶险非常,有凶猛的海兽在此镇守,去的人无一生还。因此,深海究竟有都神秘,没有人知道。 传说,海的另一边,还有别的国家生存。但谁也没有去过,谁也不知道那边有怎样的天地。 但在海的这一边,如今只剩下圣元和南越两国。 沈眉笑道:“是啊!” 司咏打趣道:“原来是眉姐姐想念家乡了。” 圣凌风一派正经,道:“哦?那沈姑娘也能帮助我们了解边关风情,掌握北越国的讯息。” 沈眉也正色道:“我一定知无不言。” 司咏看着四周风景,只觉心情愉悦,便笑道:“时间还早着,我们不着急,游山玩水,慢慢走就行!我特意提早出发,正是为了好好欣赏这一路风光!” 四人含笑点头,骏马缓驰而行。 已至午时,他们已行至京城边上的一个小镇。 小镇虽小,也算热闹。一应铺子,无所不包。 几人入了一家还算清爽的客栈,名为云来客栈。小二将他们的马牵去后院喂食。 客栈中约莫十几张桌子,已有七八张坐满了客人。还有一位正在拉二胡唱曲儿的女子,唱得娓娓动听,别有一番风味, 几人择了一处坐下。一个桌子至多四张长凳,圣凌风单独一个凳子,苏蒲日与李昂身形略瘦,同一个凳子,胡鸠体型彪悍,自然也单独一个凳子。 最后,司咏和沈眉自然而然的一个凳子。 几人点了一些吃食,现在正在桌子上狂饮茶水。 一路行于风尘之中,司咏微出薄汗,正端了一茶杯准备喝水。 此时,沈眉挥手阻止了司咏喝水的动作,拿出一块丝帕,略有几分嫌弃地看着司咏嘴边的灰尘,道:“你看看你,这么脏,快擦擦!” 司咏一脸莫名,道:“怎么了?” 沈眉一脸无奈地将手帕伸过去,给她擦拭嘴边的灰。 司咏甜甜一笑:“谢谢眉姐姐!” 此时,这二人不觉对面的苏蒲日与李昂喝茶顿住的动作,还有一旁圣凌风和胡鸠微微瞪大的眼睛。 擦完灰尘,沈眉又继续给她擦拭额上的汗珠,司咏看着沈眉,心道:有个细心的姐姐真好啊。 沈眉则是一脸无奈,动作却十分温柔。 “光天化日之下,真是!” 一道细微又别扭的声音传来,刚好够他们这一桌的人听到。 司咏往循声一望,只见客栈门口走进来一个执剑的白衣人,还有一个随从小厮。 白桦和他的小厮坐在他们对面的桌子。 那道声音正是那小厮发出来的。 沈眉正好收回了手,闻言并不在意。 司咏惊喜地道:“白桦!你们也来啦!” 白桦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司咏正欲再说点什么,只见小厮正看向他们这边的眼睛忽然又瞪大了。 同一时间,对面的苏蒲日和李昂猛咳了几声,似乎被茶水呛到了。 司咏一看,原来是桌上茶杯只有五个。沈眉正好没有杯子,便就着司咏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苏蒲日咳了两声,道:“大哥不知道你们…… ” “这位客官,请你不要为难。” 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来。 几人一看,只听那唱曲子的女子正与一桌的客人起了争执,那一桌子都是男客。 一男客站起来大声道:“不过是叫你唱一曲《墙头马上》,我出钱,你唱曲儿,有什么为难的?!” 那唱曲儿的女子道:“我不会唱。” 桌上的另一男客哈哈笑起来道:“不会么,我来教你。” 说着,他竟哼起歌来:“凌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 一边唱曲女子欲走,另一个男客站起来拉住了唱曲女子的手,唱曲女子挣脱不过,呜呜哭了起来。 也有邻居的客人想要打抱不平,却被一旁的人按住,道:“别管。唱歌的可是镇长的儿子,以后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镇长的儿子继续唱:“情人睡,脱衣裳……” 正在此时,歌声葛然而止。 镇长的儿子被两拳同时打中了左眼和右眼。 他倒在地上。 这一拳,出自胡鸠和苏蒲日的手。 镇长的儿子倒在地上,大喊道:“谁给老子找茬!给我打!” “轰”的一声,那桌的七八个人群起而攻之,客栈的人四处窜逃。 圣凌风、苏蒲日、胡鸠、沈眉都围了上去, 而那镇长的儿子趁乱抓住了唱曲女子的衣裳一拉。 司咏正在此时上得前去,迅速将自己的外衣裳脱下盖在了那一脸失色的唱曲女子的身上。 同一时间,司咏脚下一踹,那人被踹飞至客栈门口,他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而那一边,圣凌风一行人也很轻松地制服了同桌的几个大汉,甚至没有碰坏这里的一桌一椅。 几人正在地上告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 圣凌风冷道:“滚!” 几人连往客栈外逃命而去。 此时,那些逃窜出去的客人这才陆续回来继续吃饭。 那唱曲女子跪在地上,披着司咏的衣服,磕头道谢。 “多谢几位客官相救!小女子无以报答……” 司咏将她扶起来,道:“你家可是住在此处?如果他们再回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那唱曲女子摇摇头,道:“我是一个流浪的孤儿,今日路过此地。” 胡鸠道:“这种事我见多了,只怕这女子一出去,很快就会被他们抓起来。把怒火都发在她身上。” 苏蒲日提议道:“姑娘既然居无定所,不如跟我们一同上路吧,到下一个镇子就好。” 司咏怜悯她是孤儿,语气不禁柔和了:“那就这么定了。姑娘,你不要害怕,先等我们先用膳带你一程。” 那女子点了点头,怯怯道:“多谢公子。” 沈眉拉了拉司咏的手,低声道:“你不要对她这么温柔。” 司咏一愣,看着那唱曲女子脸上出现一抹羞怯,正偷偷看她。 为免那女子真的多想,司咏赶紧也拉了沈眉的手重新坐下来。 几人俱是看到了,纷纷咳嗽一声。 “菜来咯~!” 小二端了菜上得前来。 此时,司咏一行人这才开始用饭。 小厮嘟囔道:“你还真是受欢迎,亏我之前还担心没人喜欢你。” 司咏松开沈眉的手,夹了一口菜,笑看着他道:“怎么?你嫉妒了?” 小厮脸上瞬间潮红,道:“你别乱说!” 白桦似乎正好完全咽下一口食物,神色不虞地看了小厮一眼,道:“吃饭,噤声。” 那小厮这才学着白桦的样子吃起了饭菜,不再言语。 司咏一边吃饭,一边好笑地看着白桦一本正经地吃饭的样子。 沈眉忽然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怎么?你对他感兴趣?姐帮你!” 司咏似乎被口中的食物噎到了,猛呛了一声,道:“没!没有!” 沈眉却自得地道:“还说没有,神色这么紧张!” 同桌的人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皆是感到一阵面红耳赤,不言不语,加快了进度,桌上的食物犹如风卷残云。 正说着,白桦已经吃完站起身来,放了一粒碎银在桌上,对小厮道:“我在外面等你。” 小厮一边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道:“我就好了!” 说着,他吃东西的速度猛然加快。 最后,他一左一右拿起一个桌上的两个馒头,飞跑出了客栈。 此时,司咏一行人也已解决了桌上的食物。 司咏叫道:“胡鸠、李昂,你们先去牵马吧。小二,给我们这桌算一下账!” “来啰!” 苏蒲日拿出荷包付银子。 那边唱曲女子也站起身来,看着桌上的风卷残云,不禁咽了咽口水。 司咏注意到了,便道:“小二,再打包一些干粮给这位姑娘!” 那唱曲女子看着司咏,流露出感激之色。 沈眉笑着对司咏道:“我也要打包一些点心在路上吃~!” 司咏无奈地看着她,道:“好!小二,再来一份点心!” 一旁圣凌风和苏蒲日又开始咳起来。 沈眉大声补充道:“要枣泥糕!” “好嘞!” 第132章 路途中多美景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走出客栈,司咏看到阳光洒落大地,小镇一派安逸详和,不禁心情大好。 胡鸠和李昂驾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小二则牵了四匹马。 司咏、圣凌风、苏蒲日、沈眉四人接了缰绳过来。 胡鸠驾的马车宽敞大气,李昂驾的马车则略微简陋。 司咏让唱曲女子坐胡鸠的马车,唱曲女子战战兢兢,推说自己没有福气坐这么好的马车,最后坐在了后面李昂载了物资的简陋马车上。 也幸亏如此。不消说,胡鸠的马车上已然坐了云子陌、小七、蓝菽、容城四位穿越时空者。这四人在车上好好欣赏着一路明媚风景,直看到沈眉追了上来,几人没聊几句,又忽然被禁了言行,封了五感。故隐形的四人现正坐在马车上,保持一个僵立的姿态,对外界无知无觉。 小镇上人也不少。胡鸠和李昂驾了马车在前。司咏让他们别刻意等,缓驰就行,直接北上,他们自会跟上。 于是,司咏、圣凌风、苏蒲日、沈眉四人牵了马在后步行,计划等过了人流较多的集市再扬鞭策马。 此时,正见前方围着一圈人,热热闹闹。 “是猴子!” 只听苏蒲日发出一道兴奋的声音,他正惦着脚尖看向人群里的杂艺表演。 “走,看看去。” 沈眉也有了几分兴趣。 圣凌风没有说话,但眼睛看向人群中央,不自觉地跟上二人上前围观。 司咏笑笑,这种猴把戏,她也见过一两次。 “肯定是昨晚打架的时候弄丢了!” 司咏正欲上前,就听到白桦小厮的声音。她放眼一望,眼尖地看到白桦的小厮正在街道的斜对面。他牵了一匹马,正低头环顾地面,喃喃自语。 司咏牵马加快了脚步走过去,问小厮道:“怎么回事?” 那小厮抬起头,道:“主子的剑穗不见了!肯定是昨晚弄丢了。” “不用找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司咏回头,只见白桦微微蹙眉,一手执剑,一手牵马从后方走过来。 司咏再细细一看,白桦手上那柄宝剑果然少了往日那随风飘摇的白蓝色剑穗。 在圣元国,剑穗以颜色区分平民和皇室子弟。皇室子弟用明黄色,平民则用红色、蓝色、白色等。 剑穗上的装饰物却可以有多种材质,富人子弟多以金、玉、珍珠等装饰,普通百姓则以木、铜、铁等普通材质装饰。甚至还有的以布艺绳艺编织一个简约的图案。 小厮很是听话地道:“是,主子!” 司咏回忆一番,道:“啊,我想起来了!但白桦剑穗上也没装饰什么贵重东西啊?不过还挺别致的。” 那小厮答道:“你就知道金银财宝,那剑穗可是主子的友人所赠。” 司咏稀奇道:“友人?你主子竟然有友人?” 那小厮不满地道:“我主子怎么就不能有友人了?” 白桦对小厮道:“走。” “客官,剑穗丢了再买一个吧~!” 原来,他们旁边正是一个卖剑穗的摊子,此时那卖剑穗的年轻老板正在吆喝。 白桦闻言,脚步一顿,视线望了过来。 司咏一见,那摊子是三个全红的剑穗,皆以布艺编织而成,并没有贵重的装饰。 唯有那编织的手法有几分独特,平扁的剑穗装饰颇见立体感。 那年轻老板见几人望了过来,更卖力地道:“这都是内子在家以孔雀羽弹花技法编成的,手工编织!十个铜板一个!童叟无欺!都卖完啦!就剩下这几个,卖完我就收摊儿咯!” 司咏观察一番,问道:“怎么都是红色呢?” 那年轻老板笑道:“红色喜庆啊!” 顿了顿,那年轻老板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与妻子新婚不久,剩下许多红绳,就拿来做了剑穗卖。” 小厮道:“哦,算了,我家主子习惯了用白色和蓝色的剑穗。” 司咏却见白桦眼睛看着摊子上的一个剑穗。他走近一步,正欲有所动作。 忽被旁边的人手快地抢先了一步,道:“我喜欢这个!司咏,你送我吧!” 只见沈眉笑吟吟地拿起了一个剑穗。 “你也换个剑穗,用这个好不好?!”沈眉又拿起一个剑穗,直接抓在了手中。她正好遮住了那剑穗上的编织的装饰图案。 白桦淡淡看了一眼,对小厮道:“走。” 白桦转身,牵马往前。 小厮瞪了沈眉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跟了白桦而去。 司咏拿出荷包道:“老板,这三个我都要了!” 老板乐开了花,道:“好嘞好嘞!” 待司咏付了钱,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圣凌风和苏蒲日。想是表演还没有结束,二人正一脸兴味盎然。 司咏拿起摊子上仅剩的一个剑穗,道:“眉姐姐,我先走一步,把这个剑穗送给白桦,你到时候带那两个人赶上啊!” 沈眉笑道:“放心吧!” 司咏牵马往前走去,没有看到后面的沈眉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待她牵着马赶上白桦,已经过了繁华的集市,人渐渐少了起来。 “白桦,接着!” 司咏与白桦隔了十步之远,她将手中的红色剑穗一抛。白桦没有回头,却顿住了脚步,伸手一接。 尔后,空中一道弧线弹回来,司咏不得不接住。 “不必。” 白桦清冷的声音传来。 司咏似乎早有预料,将剑穗收好。再加快速度几步往前,和白桦并肩而行,一边道:“喂!我知道你丢了朋友送的剑穗心情不好。可你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啊!” 小厮走在在身后嘟囔道:“这才认识几天呢!送我主子剑穗的可是主子自小玩到大的好友。” 司咏自是听到了,不以为然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的人一辈子面对面也成不了朋友,有的人却一见如故。你懂什么啊?” 小厮又小声道:“我主子也没承认你是他的朋友啊!” 司咏笑道:“我承认就行了嘛!对于我司少侠认定的人,一定会让他成为我的朋友的!再说了,谁能和我做朋友,都是他的荣幸!” 小厮翻了个白眼,道:“厚颜之徒!自恋狂!” 司咏昂首一笑,傲然道:“厚颜怎么了?自恋又有何妨?是让我掉金还是掉银子啊?” 小厮气结,哼了一声,正欲说话。 白桦忽然道:“常在,上马。” 说着,他迈步上了马鞍,一跃而到马上。 小厮常在也在后上了马。 司咏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诧异问白桦道:“咦!你怎么也往这条路?你们要去哪里?” 小厮在后答道:“我们回沧州城。” 司咏兴奋道:“那可真是太有缘了!我们也是去边关!” 沧州,临海,毗邻北越国。 白桦看着也跃马而上的司咏,道:“勿要与我们同路。” 司咏想起小厮说的昨晚打架,再想起之前在京城的刺客追杀,心中一片清明。如果想不到这一点,还真的以为白桦一脸冷然。 看来,他是不希望司咏牵扯到其中。 司咏笑笑,道:“看你这么富有,一定是沧州城某个富商的儿子,家中主母趁你在外出行,派人截杀你,免得你再回去与她的亲生孩子争夺家产。这种事儿,我可见多了!” 白桦一愣。 小厮正欲说话,白桦眼神一扫。 司咏看到小厮眼中惊叹和诧异,道:“看吧,我猜对了吧。没有什么难得倒机智无双的司少侠!” 白桦再一次重复道:“我说再说一遍,不要与我们同路。” 说罢,他策马扬鞭而去。 小厮亦跟了上去。 后面马蹄声隐隐传来。 司咏回头,只见沈眉,圣凌风、苏蒲日策马赶了上来。 当头的是沈眉,后面两位脸上还带着观看表演的一脸意犹未尽。 沈眉一脸兴味地问司咏道:“送了吗?” 司咏撇撇嘴,道:“没有。” 沈眉笑道:“别急!” 圣凌风和苏蒲日一脸莫名。 司咏道:“我们快走吧!赶上胡鸠他们。” 一行人继续往前,一路北上。 策马在一片荒无人烟之地,一行人畅快淋漓,只感到天大地大,自由开阔,任鸟高飞。 夕阳渐西下,司咏终于看到了前方一大一小两辆马车。 一行人会合。 不多时,路过一片树林。临着湖畔,司咏看见白桦和小厮在树荫下拴马。 “吁!” 沈眉率先停下,笑道:“这里风景这么好,我们也休息休息吧!” 一行人自是应了,拴了马。寻得一片树荫,对面正是白桦主仆。 白桦看着湖面,轻轻咬了一口馒头,举止优雅斯文。那小厮盯着手中的馒头,丝毫没有关注风景,像饿鬼投胎一般,大口大口地嚼起来。 几块天然的大石正可供一行人休息。不过是喝点水,吃点干粮,补充体力。 夕阳西下,树影斑驳,微风拂过,湖面微波粼粼,无限美好意趣。 司咏正痴迷地看着美景,一股枣泥的香甜味传来。 “吃一块,我特意让小二打包了你喜欢吃的枣泥糕。”沈眉一手拿着点心盒,一手以手帕包着一块枣泥糕笑眯眯地看着司咏。 司咏轻轻一推沈眉的手,摇头笑道:“不要,我有阵子每天吃,都吃腻了。” 沈眉不依道:“不嘛,你吃一块嘛!” 司咏依然摇头,道:“你吃!” 沈眉仍坚持将枣泥糕递过来,道:“那就一口!就吃一口!” 司咏无奈,就着她伸过来的枣泥糕咬了一口,感觉满口枣泥芳香,不觉眉开眼笑。 这么久没吃了,再吃还是这么好吃啊! 沈眉依然笑着,问司咏道:“甜不甜?” 司咏笑眯眯地道:“甜!” 沈眉也咬了一口,对司咏甜甜笑道:“我也觉得很甜!” 司咏叮嘱道:“一次不能多吃,会长胖。” 沈眉笑道:“好,听你的。” 司咏转头,只见周围一群人已经呆若木鸡,喝水的拿着水壶僵住,吃干粮的咬着馒头没有咀嚼。 苏蒲日最先回过神来,咳了一声,道:“司咏,这……你收着点~!” 圣凌风笑起来,道:“没事,习惯了就行。” 胡鸠和李昂视线同时瞥向了湖面,装作没有看到。 唱曲女子则低着头,尤见一脸通红。 司咏这才想到自己刚才与沈眉的互动未免过于亲密,瞪了笑得一脸得意的沈眉一眼,眼神道:原来你都是故意的! 沈眉笑意加深。 苏蒲日和圣凌风见这亲密的眼神戏,也同时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们。 “光天化日之下行不雅之举,真是有辱视听。” 对面忍了很久的白桦那小厮常在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沈眉站起身来,往小厮的方向疾行几步,怒怼那小厮道:“诶,怎么不雅了!你给我说说!” 那小厮陡然见到如此貌美的女子忽然发怒,被那气势逼得往后一缩,脸上一红,结结巴巴道:“没,没。” 司咏见状,笑了起来。原来这小厮和貌美女子说话是这般模样啊。 一旁白桦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直到咽下了口中所有的食物,拿水壶喝了一口水,才对小厮道:“走。” 说罢,二人自去解拴牵马。 胡鸠在这时道:“我以前来过这里。前面有个镇子,距离这里还远着,再不加快行程,今天晚上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圣凌风道:“那我们也快走吧。” 一行人点头,匆匆吃了一点东西,便重新策马启程。 第133章 圆月夜双剑合 暮春时节,暖风徐徐。 四月十五,圆月之日,月亮挂在树梢上。 一行人总算在天擦黑之际赶到了一个小镇上,打尖住店不在话下。 这个镇子,绕了一圈,寻来寻去,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客栈。客栈虽小,胜在干净。 小二牵了马车和马入了后院。 一行人入了店内,却只要到最后仅剩下的三间房。 一行人面面相觑,在小二的带领下去了居所。 过了一道石门,只见四面环绕着整整齐齐的八间房,中间一口水井,天上圆月映在其中。 小二给他们指了指西边的三间房,便退了下去。 圣凌风开口道:“我一个人一间,习惯了。” 圣凌风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金尊玉贵的,独自一间房倒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眉张了张口,也不好说话,毕竟白日的亲密举动倒还好。如果只有她一个,与司咏同一间房,倒也不成问题。但如今多了个唱曲女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她只有和唱曲女子一间了。 苏蒲日道:“沈姑娘和那位姑娘一间吧。我、司咏、胡鸠、李昂、几个男人一间,打个地铺倒算凑合。” 胡鸠、李昂都没有异议。 司咏还未开口,就听沈眉大声拒绝道:“不行!” 苏蒲日是吃惯了苦的人,见司咏一脸为难,道:“司咏,你一直在家没出过远门,就和我们挤一挤吧,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司咏一脸拒绝,道:“还是不了。” 圣凌风作为皇子,自新认了司咏这个表弟,钦佩之情和血肉亲情交杂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道:“不然,就和我一间吧。” 谁知,沈眉又大声道:“不行!” 几人皆是一脸怪异地看着她。 “枝桠~” 此时,推门的声音传来。 一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纤尘白衣,银冠高竖。 那小厮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推门从另一个房间出来。 司咏立马眼睛一亮,正欲说话。 圣凌风抢先道:“司咏,别和白桦说话了,又没有多熟。” 司咏笑道:“怎么会呢?我和他关系好着呢!” 白桦一愣。 司咏兴奋地道:“白桦,你们有两间房,腾给我一间吧?” 白桦的小厮一听,立马拒绝道:“那怎么行?我主子自小就是一个人睡。” 司咏一下泄了气,道:“好吧。” 圣凌风冷冷看了白桦一眼,又有几分火气上来,对司咏道:“你看吧!非要去碰冷钉子!我先进去了,随你住哪里!” 苏蒲日也点头道:“嗯,都随你。” 司咏笑道:“好,我先去买个东西。眉姐姐,你们也快进去吧。我很快就会来。” 沈眉看着司咏,一脸不舍地点点头,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房门。 司咏笑笑,道:“放心。” 这一幕,自然又是落在了白桦和小厮的眼里。 他们没有多说,自出去了。司咏也随后而至。 出了客栈大门。 小厮方开口道:“看你这个样子,是很遗憾没有和那沈眉住同一间房吗?” 司咏一愣,道:“你胡说什么?!” 白桦也在此时皱眉看她,道:“你和她可有订亲?” 司咏又是一愣。 白桦冷冷道:“如果没有订亲,就不要随意损害姑娘家的声誉。” 司咏脱口而出道:“我没有!” 白桦冷冷看她一眼,自往前去。 小厮道:“你现在又跟我们出去干嘛!” 司咏道:“我去酒肆!谁跟着你们了。” 方才一行人在小镇绕了一圈,发现了一家酒肆,她自是心痒难耐。 小镇没有夜市。居民也歇得很早。行人三三两两,都是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的人。 司咏很快找到了那家酒肆,便和一旁的两人说了一声:“我到了。再见。” 小厮一见酒肆的招聘,道:“还是个酒鬼呢。” 白桦微一蹙眉,朝她微一点头,继续往前走。 入得酒肆,人杂酒味重。 司咏在里间喝了一壶,尝了一下味道,便受不了酒肆的种种味道。她买了两壶酒拎出来,准备带回客栈喝。 一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觉几分惆怅,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回 离开家,离开父母。 不知道京城的父母是不是也正看着天上的圆月? 她揭开一瓶酒的酒盖,仰头喝了一口酒。 她一边看天上的月亮,一边喝酒。忽然,她眼尖地看到屋顶上一群提刀的黑衣人正悄声无息地疾行。 司咏一撇嘴,怎么哪里都有刺客。 忽然想到白桦,她心中一凛。立马飞身跃起,尾随一群黑衣人其后,无声无息。 夜深人静,行人鲜少。 跟着走了一阵,忽然瞥见一个纤尘白衣。他正往一片树林而去,而他身边的小厮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下了屋顶,跟随他往树林而去。 不多时,厮杀声起。司咏隐在一棵树后面,倒没有忙着出手。 “啊!” 陡然间,只听见声声痛呼。 司咏借着月光一看,只见黑衣人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了,白桦的纤尘白衣一血未染。 那小厮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手笑道:“主子,你这个陷阱的主意真好,不费吹灰之力!” “好痛,好痛啊” “放了野兽夹!” “动不了了!” “……” 前方的陷阱传来声声哀嚎。 白桦发令:“先埋了,再去报官。” 小厮道:“是!主子!” 接着,只听见泥土洒落的声音,还有阵阵呼痛之声。 直到那些人都被泥土埋住,再没有了声音。 司咏不禁感到大快人心,正欲往回走。 一道疾风驶过,卷起地上树叶灰尘无数。 瞬息万变。 一道亮光刺向白桦。 白桦反应极快,挥剑应敌。 又是一个黑衣人。 看了一阵,白桦和黑人竟拆了百来招。更令人意外的是,白桦渐渐疲惫,有不敌的趋势。看来,这黑衣人的武功尤为高强。 黑衣人形如闪电,出手如鬼魅。 一剑从天而降,即将刺向白桦的头顶。 “主子,小心!” 那小厮挥了一把铲子欲砍掉那极速而来的剑。 却不想,自己反被剑风弹出老远,顷刻倒地不起。 而白桦险险一避,仍被刺中了手臂。 鲜血瞬间浸染了他雪白的衣袍。 司咏暗暗惊呼。她自然也是一个怕死的人,见白桦尚且不敌,也不敢贸然上前。她左手臂至今也没有好全,内伤也未痊愈。力量比以前弱了不少,总不能去帮倒忙。 她在脑中飞快想着如何巧妙地帮助白桦。 受了一击,白桦的力量更弱,手中的剑一击被掀翻,竟飞到了司咏脚下。 同一时间,那黑衣人的剑也被白桦一脚踢飞。 此时,黑衣人没了剑,双手却灵活转动,似要将风云聚集其中,这一掌酝酿了极强的内力,正欲击向白桦。 司咏一见,脱口而出道:“张立山!排云掌!” 那黑衣人身躯一顿,手中动作却没有停下,白桦被击退几步,右肩发出骨折的声音。 黑衣人正欲下杀招。 司咏拾起脚边白桦的剑,将手中的一壶酒扔向了张立山:“这么美好的夜晚,不喝点酒?!” 这壶酒被张立山接住,他解开黑布,仰头喝尽,哈哈大笑,道:“多谢好酒!” 司咏冷道:“好酒喝完了,看招!” 她反身将自己腰间的软剑刺出,刺向张立山。 张立山道:“司兄,我拿人钱财□□,你还是不要挡我的财路好。” 司咏一边应敌,一边道:“张立山,你和陷阱里的人不是一伙的,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 白桦趁这个空档包扎了自己伤口,鲜血总算不再往下流。他上得前来,冷然对司咏道:“你走。” 司咏道:“朋友有难,我岂能一个人走掉?接着!” 白桦一愣,接过司咏抛来的剑。 二人并肩作战,双剑合璧,一齐对阵张立山。 司咏大喊道:“白桦,你攻他左边,我攻他右边。” 白桦不语,却依言照做了。 二人齐力,张立山手中没有剑,二人微微占了上风。 司咏道:“张兄,虽然你武功非凡,一骑绝尘,但我们二人加起来,你也不免吃力,不如别打了吧。“ 张立山道:“哈哈哈,司兄,既然你执意帮他,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脚下内力运转。 司咏惊呼道:“风行腿!” 这一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司咏被高高踢飞,手中的剑也被震落在地。 夜空中,圆月高悬。 这一次,没有人来救她。 是的,她被一脚踢飞了,却没有像上次那般感受到那袭遍五脏六腑的痛意。 看来,张立山刚才还是控制了力度。脚下留情了,只为了将她支开。 顷刻之中,司咏只感到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她掉入了一个水谭之中。 她在水中拼命地扑腾,仍不觉陷了下去,还看到了水中的石头和水草,腿被尖锐的石头划破数处。 她强撑着意识,拼命地抓救命稻草。 模模糊糊之中,不知抓到了什么东西,她死死攀在上面。渐渐浮起来,脑子却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而那一边,司咏被踢飞,白桦心下大急,左手执剑击出,脚下攻势快如闪电。张立山飞出风行腿,自然要耗费很大的内功,力量不比之前,却杀红了眼睛一般,趁空拾起了地上的剑,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对阵白桦。 忽然,白桦将左手的剑迅速移到右手,左手发出一记集中了一身内力的掌风对准了张立山的胸膛。 张立山专注于这掌内力。 却不想,白桦忍着右手手臂的剧痛,提剑刺入了张立山的胸膛。这一剑,他下了猛力。 张立山眼瞳微微睁大,一脚踢向白桦的胸膛。 他刚才完全没有防备白桦被排云掌震折的右手。谁能在骨折的情况下还使出大力? 白桦被踢得倒退数步,却支撑不倒。 张立山站立着,将剑生生拔出,扔在地上。他胸口鲜血狂涌,口吐鲜血,再不恋战,提了自己的剑,飞身离去。 白桦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厮,尔后拾起地上司咏的剑,飞速而去。 他行了一阵,借着月光一路寻找。总算看到了一汪小小的潭水,那戴了面具的人正攀在一截枯木上,在潭水中漂浮着。 白桦立即放下手中的剑,飞速下了水,以未受伤的左手揽了那晕倒的人,艰难地游回了岸边。 他将司咏平放在地上,给他解开湿透的衣裳,先透气。 外衫早已被司咏脱去送了人,如今只剩下外衫和中衣。 白桦手上动作飞速。看到那鲜红的肚兜和连山起伏的胸脯。 他终于察觉不对,微微蹙眉。 正要继续时,忽然脑中一片清明。 他给她重新穿上衣服,尽量不碰到她的一寸肌肤。 他凝视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心跳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她面具下的假刀疤遇水泡发变大,已经成了稀烂一块,松松掉下来。 他揭开她的面具,掏出一块帕子,给她细细擦了脸上的泥草。 尔后,他去寻了一些枯木树枝。 很快,一团火就被燃烧起来了。 他蹲下身,正欲将司咏从地上扶起来,就听见一声咳嗽。 白桦的动作顿住,正襟危坐在一旁。 第134章 患难交心照情 司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夜空。 高悬的圆月,璀璨的繁星。 再看到了一旁劈啪作响的火焰,尔后才感到自己一身寒凉。 她心中猛然一惊。视线往下一看,衣裳完好,心里这才一松。 再一偏头,她看到了一条正在滴血的右手臂。 白桦紧握双拳,似乎恍若未觉。 司咏撑着坐起身来,道:“张立山呢?” 白桦不知看向何方,斑驳的光影在他身上跳跃着。 他平静道:“跑了。” 司咏兴奋道:“白桦,你可真是太棒了!不过张立山这一脚比上次那一脚要轻很多,现在没有感到有多痛诶。” 白桦凝视她,不解道:“为什么?” 司咏一边脱下衣服的外衫,一边道:“什么为什么?” 白桦将脸偏了过去,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一丝滴水的发垂下来,半遮半掩了他俊雅的脸庞。 司咏将衣服架在一旁,火光倒映在上面。 司咏兀自道:“哦,你是说为什么要帮你?” 司咏从袖子里拿出今天在集市上买下的剑穗,将一旁白桦的剑拿了过来,绑在剑柄上,再将剑横在他面前,笑道:“你看,这就是原因!” 白桦偏过头来,将剑接了过来,呐呐道:“十个铜板的剑穗。” 他全身湿透,在火光的照映下散发着淡淡的水汽,如雨后的烟雾般朦胧。 司咏道:“是啊,十个铜板怎么了?礼轻情意重!我不是在你的小厮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让你承认是我的朋友吗?怎能被他看扁了去?” 白桦轻轻念道:“朋友。” 司咏哀叹道:“啊,做你的朋友可真难啊,我不做点牺牲,出点血,是不是下次我只能得到一个‘不熟’啊。” 顿了顿,她又昂首,自得道:“现在,我们可是患难之交了!” 白桦垂下眼眸,蝴蝶般的睫毛扑扇着,道:“你,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司咏撇撇嘴,道:“怎么会?当然只对自己认可的人,情趣相投的人才这样。” 白桦抬起头来,黑眸如森林一般幽邃,看着司咏道:“情趣相投?” 司咏道:“是啊,我抢了你的财宝,你却帮我一起救助了难民,就这一点,足够让我敬佩了。还有,你知道了我的假疤,却不拆穿。还有,上次在擂台,你借我手套,又让我没有丢脸地摔在地上…… 总之,很多很多,都要谢谢你。” 白桦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也……谢谢你。” 司咏笑笑,见白桦湿透了的衣服正在滴水,道:“你把外衫脱下来烤烤啊!免得着凉。” 正说着,她自己却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白桦上前,以手背一触司咏的额头,感受到一阵高热,道:“发烧。” 司咏打了个喷嚏后,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无力,仍抬起手来打掉他的手,道:“你不是,不与旁人触碰吗?” 见她明显虚弱下来,白桦站起身来,将地上的衣服拾起给她披上,又扑灭了地上的火。 接着,他背对着司咏,蹲下身去,道:“上来。” 司咏仍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道:“什么?” 白桦淡淡道:“背你。” 司咏好笑起来,道:“不敢,不敢劳你大驾,我自己走!” 说着,她勉强站起身来,这回却是直接大脑一黑。她只感到一阵冷冽的气息包围了她,她伏在一个宽阔有力的背上。 这回,她彻底晕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司咏先是看到了一缕初升的阳光,再是趴在她床边那睡着了的娇秀容颜。 眉姐姐。她这才放心下来。 一摸额上的异物,是一块棉布正搭在上面。 她眼睛环顾四周,看到陌生的环境,这才恍惚想到,她真的离开家了。 此时,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还略有几分苍白。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脸干净得似水晶般透明。 “笃笃~” 敲门的声音响起来。 司咏忙又闭上眼睛。 沈眉醒过来,先是将她额上的帕子拿下来,再将手背贴上去探了探温度。接着,她长舒了一口气,给她拉起了往下滑的被子,将她额前的发丝拨了拨,这才起身去。 接着,一串脚步声响起,她起身去开了门。 “白公子,她已经退烧了,但是还没有醒来。” “等她醒了,喝下这碗药。” “好。” “……” 接着,门扉被掩上,沈眉进来了。 司咏这才睁开眼睛,还好白桦没有进来。 沈眉将那碗药放在桌上,一眼瞥见司咏自己坐了起来,喜道:“醒啦?感觉怎么样?” 司咏笑道:“已经好啦,就是还有点没有力气。” 沈眉端了药坐在床沿,道:“好好好,你今天是老大,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喂你好吗?” 司咏却一把端过了她手中的药,一仰而尽,皱眉道:“这么苦的药,我才不要一口一口地喝呢。” 沈眉将她手中的空碗接了过来,笑道:“良药苦口,这也是某人的心意呢,天还没亮他就去熬药了。” 司咏诧异道:“白桦?” 沈眉站起身来,将空碗放在了桌上,一边道:“当然,他那小厮还在昏迷不醒。他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你住,现在他们几个大男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昨天我正好在客栈门口等你,看见他背你回来。” 司咏一把掀开被子,披衣准备下床,道:“那我现在该起床了。不然,白桦说的对,对你的声誉有损。” 沈眉上前按住她,笑道:“我怕什么?他们几个我又没有喜欢的。” 司咏依然穿起了衣服,又穿上鞋子,道:“那也要注意,没准哪天你就喜欢了呢。不能让我挡了你的桃花。” 沈眉上前一步,帮她系上衣服带子,以一种暧昧的语气道:“别说我了,就说你自己吧,我怎么感觉那白桦知道了你的真实性别呢?” 司咏穿外衫的动作一顿,道:“何以见得?” 沈眉从脸盆里拿了一块手帕拧净了水,递给司咏,笑道:“关心你呀,昨天他可是一只手也坚持将你背回来,叫大夫诊治开药,没怎么休息。” 司咏放下心来,接过手帕擦了擦脸,道:“哦,我和他现在可是患难之交,朋友之间也理应如此啊。我们快出去吧,免得被他们误会了。” 说着,她放下帕子,拿起桌上的长剑,走到门口。 “咦,你也给我绑了个剑穗啊。”司咏看着剑柄上飘摇着的的红色穗子。 “是啊,昨天不是说这个给你吗?”沈眉笑道。 司咏推开门,只见圣凌风、苏蒲日、胡鸠、李昂、唱曲女子正齐齐站在院子里。 圣凌风衣冠整整齐齐,抱着手道:“你昨晚是和白桦一起住的?” 司咏心里一紧,正想关门进去,后面的沈眉已经走了出来。 胡鸠和李昂猛咳了几声,道:“我们去用早膳了。” 圣凌风和苏蒲日睁大了眼睛,久久无言。 沈眉也不理他们,上前携了那满脸通红的唱曲女子自去安顿。 苏蒲日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司咏,沈姑娘这么没名没份的跟着你,可怎么行?” 圣凌风咳了一声,道:“司咏不会让她吃亏的,我们就别操心了。走吧,用了早膳就该上路了。” 司咏尴尬一笑,也只是挤出一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二人神情复杂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自迈步出了院子。 “你看着办吧。” 空中幽幽传来一句。 司咏一脸懊恼。 此时,又听见“枝桠”的开门声。偏头一看,白桦走了出来。 那小厮总算醒了,跟在他后面。 小厮对司咏行了一礼,道:“多谢你。” 司咏笑道:“朋友嘛,共患难是应当的。” 白桦的视线停留在她剑上。 那小厮忽然道:“咦,你这个剑穗和我主子的剑穗不是一摸一样吗?中间都有一颗小小的心。” 司咏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昨日的三个剑穗。其中一个穗子流苏之上编织了一个简约活泼的圆球,另外两个都是心形。 沈眉特意自己拿了那颗圆球的,另外两个心形的剑穗。一个说给司咏,另一个,她知道她会送给白桦。 此时,司咏不知该将那剑穗拿下来,还是说一些解释性的话。似乎,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大好。 希望白桦别误会他对他有什么断袖的情谊。 只听白桦道:“心照神交。” 小厮一愣一愣。 司咏反应过来,得意地看着小厮道:“这是形容知己友谊的词。看吧,你主子承认我是他的朋友了,还是知己好友呢!” 小厮一脸巴巴地看着白桦道:“主子,你有了新朋友可别忘了常在啊。” 白桦转过身去,迈步而行,道:“用膳。” 司咏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问道:“白桦,你的伤还好吗?” 白桦一手轻轻拂过拦路的柳枝,道:“无碍。” 小厮跟在后面,难得的不言不语。 一行人用了早膳,便又开始赶路了。 白桦与小厮加入了大队伍。圣凌风和苏蒲日的态度很友好,约莫是昨晚白桦终于让出了一间房的缘故,胡鸠和李昂无所谓。只有沈眉,一脸狐狸般地在白桦和司咏身上来回扫视。 接下来的一路,经过的都是荒无人烟之地,或者一些山野村庄。 因为,听闻路上的百姓说,北越国已蠢蠢欲动,几欲发动战争。一行人游山玩水的心情因为这个消息早已没了。 为了赶时间,他们绕开了繁华的城镇,策马扬鞭,风尘仆仆。 一路北上,越来越萧条,也越来越热。 沈眉说,这是因为越来越临近大海了,沧州城湿润温和,基本没有冬天。 第五日,车上的干粮都被耗尽。 荒郊野外,杳无人烟。 “这里距离海关还有一天的路程。”胡鸠道。这一路,他俨然成了活地图,看上去比谁都熟悉这条路,看来是经常走南闯北的人。 “终于快到了。”苏蒲日叹息道。 “边关战情也不知如何了。”圣凌风几分忧心道。 “我们也快到了,别过虑。”司咏安慰道。 “要饿死了!不行了~!”沈眉肚子一声长鸣,嚷起来道。 “每一年的四月末到五月初,都是桔子成熟的时候。”李昂眼睛看着一处,笑道。这一路,他说话的时候尤少,但一开口,总是有理有据。 白桦说话的时候更少了,除非有必要,或别人问及他。 小厮偶尔还与司咏斗斗嘴。 沈眉一听,循着李昂的视线一望,不远处的青葱掩映下,隐约一片黄澄澄,喜道:“那边有一个野生桔子林!” 她眼睛一亮,一马当先。 第135章 桔子林水柔情 浅绿,嫩绿,深绿,浓青,橙黄,深红。 色彩斑斓,果香馥郁,沁人心脾。 似小灯笼般的桔子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点缀在一片一片的绿叶之中,青黄交加,黄中透红。 沈眉已经率先摘下一个青黄交加的桔子,剥开皮,掏出一瓣,飞快扔到口中。 “酸爽啊!” 她挤眉弄眼,咧嘴笑起来,真是又酸又甜。 一行人也在此时来到了桔子林,纷纷将马拴在不远处粗大的野树干上,满目欣喜。 司咏将马拴好,第二个走进桔林,笑道:“你摘橙黄色的桔子啊,那种是全甜,做什么要吃青黄交加的?” 沈眉一边掏着手中剩下的七八瓣桔,一边道:“我就爱吃又酸又甜的!” 司咏笑笑,正欲摘下一个橘黄透青的圆滚滚桔子。 只听后面一道清冷的声音:“这片桔林,可有主人?” 白桦一手执剑,微微蹙眉。他恢复能力极强,被伤的右手除了不能搬重物,在行动上已无大碍。 司咏手中的动作僵住了,环顾四周,一片荒芜,杳无人烟。 他的小厮常在道:“就是就是,如果有主人,我们可不能偷摘。” 苏蒲日赶了过来,观察片刻,道:“谁家种桔子不种在家门口呢?这附近都没有人家,应该无主。” 圣凌风在他旁边,看着树上的桔子有几分馋意,却没有任何动作,尤见脸上的怀疑之色。 沈眉已经吃完了一个桔子,爽快道:“管他呢,好吃就行,主人来了给钱就行!” 说着,她就去摘第二个桔子了。 此时,胡鸠和李昂也走了过来。 胡鸠哈哈笑起来,也顺手摘下一个桔子,道:“我走南闯北,有什么吃什么,主人来了我就跑。” 李昂四处走动,拾起地上的土,观察一番,道:“此地荒芜,杂草丛生,枝叶凌乱无序。这桔子应该是野生的。家种的桔子一般会定期修剪枝叶。” “那太好了!” “吃个饱吧!” “随便摘,随便吃!” “吃完再摘一些放到马车里~” “……” 一行人笑逐颜开,纷纷摘起了饱满的桔子,吃得畅快淋漓,不亦悦乎。 只除了白桦。他退回到拴马的树干处,距离桔林约有五十米远,一片绿荫笼罩。 他如松一般站立着,视线飘向远方,不言不语。 他的小厮自然随他,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桔林。 小厮走到白桦身旁,看着一行人将手中一瓣一瓣娇嫩的桔子入口,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正当此时,两道青黄的在空中弧线划过,一道馥郁清香的味道袭来。 “这两个都成熟了,保证不酸!” 司咏将两个桔子分别抛向白桦和小厮,自己手中抛着两个桔子玩,一边走向白桦。 那小厮喜滋滋的,正欲剥开桔子皮,就听白桦道:“放回去。” 小厮扁了扁嘴,将白桦手中的桔子一起拿上,道:“是,常在遵命。” 说着,他顺从地走向桔林。 司咏啧啧称奇,道:“白桦,你这就没意思了。这桔子都摘下来了,不吃不就浪费了吗?” 风吹过白桦的衣襟,仙人之姿,一袭白衣,纤尘脱俗。 他的墨发迎风飞扬,看着司咏手中随意抛着玩的桔子,微微蹙眉,正色道:“不问自取,不好。” 司咏一时好笑,道:“问谁啊?荒郊野岭的!” 白桦看一眼那边桔林中迈不动步子的小厮,平静道:“无处问,不取。” 司咏叹了口气,忽然一手执起他的手,将抛着玩的两个桔子放在他的手中,道:“好好,你是仙人,我是俗人。我肚子饿,不说取了,就说偷,也算我头上,好吧?我继续去吃了。” 白桦一愣,鼻尖一缕温香拂过。司咏已经背对着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桔林。 “汪~!” “汪~!” 司咏刚回到桔林,就听见一阵狗吠声。 桔子林中的一行人的动作一顿。 “主子~!” 小厮发出一道惊恐的喊叫。 白桦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呼叫,声音极轻,却被小厮的喊叫声淹没,没有人听到。 几人一回头,只见六条大小不一的狗正慢慢围了白桦上去,一边狂吠。那鲜红的舌头伸出来,还滴下了口水。 小厮已经往前跑了十来米,忽然停下脚步,不再继续上前,却道为何? 原来是那边围着白桦的六条狗中已有两条缓缓靠近小厮,小厮一动不动。 此时,白桦低着头,手中的两个桔子掉落在地上,一群狗正在嗅着桔子。白桦却站在中间一动不动,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司咏察觉有所不对,见几只狗放弃了桔子,凶狠的眼光盯着白桦,正欲上前帮忙,就听圣凌风道:“不过几条狗而已,以他的身手,几下就解决了。” 苏蒲日也道:“是啊,他要逃走也容易。不知在想着什么主意。” 胡鸠、李昂、沈眉更是不管,一看只是几条野狗,仍旧继续吃着桔子。 司咏早在看看白桦一动不动的异常的举止时心有疑惑,此时那狗距离白桦不过一尺,越来越近。 小厮忽然发出一道颤声,道:“快,快,救……救我主子~!” 她再不迟疑,施展了轻功飞身而去,獠牙就要碰到白桦时。白桦被司咏伸手揽了腰,随之飞上了树干。 底下群狗见人忽然不见,纷纷围着树干狂吠起来。 二人落在一个宽大的树杈上,司咏抱怨道:“白桦,你好重啊!” 白桦没有答话,却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袖。 司咏这才发现,白桦全身绵软无力,还有微微的颤抖。 只见他一脸苍白,额上竟也冒了汗,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此时的眼神。 司咏微微张大嘴,诧异万分,道:“原来你这么怕狗啊!” 下面,苏蒲日和胡鸠上得前去,先是将围着小厮常在的野狗几脚踢翻。 那边围着树干的野狗一见,立马围上二人,叫得更凶了。 二人与野狗搏斗起来。 终于,群狗匍伏在地,嗷嗷叫了几声,一瘸一拐地逃命而去。 白桦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明媚的阳光照耀下,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被吓得不轻。 司咏见状,怜惜和爱护之意陡在心间生起,夹杂了一丝连她也不懂的柔情。 她轻轻揽住白桦的肩背,一下一下的轻拍,脸上柔和地笑开,像哄三岁娃娃一般,轻柔道:“你看,狗都被打跑了,不怕了,不怕了。” 她拍着白桦的背,一下一下的拍着,轻轻的,带着满腔的温柔。 渐渐的,终于感受不到白桦的颤抖。 他松开了拽着司咏衣袖的手,情绪得到了舒缓,慢慢抬起头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来,司咏柔和的脸上有光影变幻,清澈美好。有一刹那间,白桦觉得她是那么的不真实,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却让他如此安心,如此留恋。 白桦轻轻开口,夹杂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微妙情绪,带着几分沙哑道:“多谢。” 司咏这才收回了轻拍的动作,笑问道:“不要怕,几条狗而已。下次看见狗来了,你就飞到树上来啊。” 白桦看着她清澈和煦的眼睛,认真道:“如果没有树,该如何?” 司咏噗嗤一笑,道:“没有树,你就蹲下身,假装捡起石子,这样,狗就会害怕得自己跑了。” 白桦仍然不依不饶道:“如果狗不跑,该如何?” 司咏几分好笑道:“你是傻子啊,你自己不会跑吗?那狗跑得过你吗?” 白桦终于点点头,莫名很乖地道:“好。” 司咏心中仿佛有什么荡漾了开来,微微一甜。很奇怪的感觉,她也不懂那是什么。 “喂!你们两个还不下来!要干嘛!”苏蒲日在下面大声喊道。 只见下面一圈人正围着树干抬看二人。无奈树太高,只能看到两个贴的很近的身影。 司咏再一次揽住白桦的腰,大喊一声:“你们让开,我们来啦!” 围着树干的人一疏而散,二人飞身而下。 白桦身躯一僵,自己明明已经能控制手脚了,明明能施展轻功了,却没有丝毫拒绝地被她揽着带了下去。 平安落在地面上,司咏松开揽着白桦腰的手。 沈眉笑眯眯地对司咏竖起了大拇指,道:“好样的!” 白桦的小厮已经哭啼啼地凑了上来,道:“主子,你没事吧?” 白桦恢复了向来的清冷之色,手背在身后,道:“无事。” 圣凌风笑了一声,道:“两个大男人,竟怕几条狗。” 苏蒲日也是诧异万分,道:“真没想到。” 司咏接过沈眉递过来的一个桔子,道:“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啊,可能小时候被狗咬过留下了阴影。” 小厮似乎被说到了心坎上,道:“正是,正是。小时候我和主子都被狗追着咬过。” 白桦看着司咏,不言不语,眼中有一丝不知名的光华流转。 胡鸠摇头笑笑,对李昂道:“我们去摘点桔子放在车上吧,以备不时之需。” 李昂点点头,道:“好。” 摘好了桔子,一行人便启程了。 这一次,倒没有再遇到什么意外,一路到了沧州城。 一行人已经脱下来了外衫,热得直乍舌,陡然间就入了夏。 无数精装卫兵把守着城门。 沧州城位于边关一带,风光已大异于京城。民居三三两两,都以木石建筑而成,形形色色,地广人稀,尤见空旷。 城门处行人鲜少,却能听到不远处的喧闹之声,想来也是一个繁荣之地。 一行人牵着马,正在距离城门口不远处。 圣凌风绕了绕手中的缰绳,道:“司咏,我们该出示使节,去军营了。” 苏蒲日道:“是啊,宜早不宜迟。” 司咏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沈眉看着司咏,一脸不舍。 白桦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他的小厮倒现出几分不舍。 司咏心情闷闷,道:“眉姐姐,以后你还会来京城吗?” 沈眉扬了杨司咏送她的剑穗,笑道:“人生如行旅,很多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司咏,如果有缘分,我们还会再见的。” 司咏喉头几分哽咽,无言不语。她和眉姐姐从十二岁认识,到现在,已经四年了。眉姐姐当真像姐姐一般照顾她,二人一起劫富济贫,志趣相投,情谊匪浅。 苏蒲日此时诧异道:“难道你们……” 自是一路亲密的言行,让他们觉得,沈眉今后一定会留在司咏身边。 沈眉朗朗一笑,道:“像我这样的奇女子,怎么会只留在一处呢?” 圣凌风几人又咳起来,不再插嘴。 司咏眼中水光潋滟,道:“眉姐姐……你要照顾好自己。” 沈眉笑着上前,亲昵地拍拍她脸,道:“怎么啦,又不是生离死别了,以后我们还能写信啊。再说了,人生无常,我们能不能再在一处,谁说得准呢!” 司咏再也忍不住,抱住了眼前的女子。 圣凌风一行人咳地更厉害,一阵面红耳赤。 终于,二人分开。 沈眉踏鞍上马,红衣在风中飞扬。她在马上明媚一笑,道:“我走啦!各位,后会有期~!” 一行人倾身,拱手行礼。 沈眉在马上回礼,尔后策马而去。 司咏不禁上前几步,眨了眨眼睛的水光,在后大喊道:“眉姐姐,保重!” 沈眉在马上挥了挥手,绝尘而去。 第136章 大海边粉砂阵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白桦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司咏,道:“赠你。” 司咏回过神来,接过去,道:“啊,还有礼物啊。” 正欲打开,白桦道:“日后再开。” 司咏止住了手中的动作,搔了搔头,道:“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回赠你的啊。” 白桦扬起手中的长剑,红色的心形剑穗在风中飘摇,“你已赠。” 司咏不好意思的笑笑,她的礼物只值十个铜板,可白桦给她的盒子就不止十个铜板了。 白桦微微倾身,对一行人行礼,道:“珍重。” 小厮亦同此举。 一行人皆回了礼,纷纷道:“保重啊!” 离愁袭来,司咏心中无限怅然,轻轻道:“白桦,记得给我写信,我会想你的。” 白桦微微笑开,道:“好。” 司咏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白桦笑。一袭纤尘白衣,飘然之姿,惊若天人。那笑微微绽放,犹如万年冰雪融化,那人一如泼墨画中仙。 那笑转瞬即逝,白桦踏马上鞍。小厮这才回神,也上了马。 白桦的视线最后落在司咏脸上,常年冰封万里的黑眸泛出一缕温和之色。 接着,他再不停留,策马而去。 司咏在原地挥手,道:“白桦,保重!” 圣凌风不禁道:“那白桦,还真是天人之姿啊,不知什么样姿容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苏蒲日愣愣道:“是啊,不像这个尘世的人。” 李昂也难得一见的开口道:“是啊,如果不是真的见到,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美男子。” 胡鸠亦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眼睛一眨也不眨。 司咏心想,是啊,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他比肩而立。 直到那白影再也看不见,司咏这才回神,肃然道:“胡校尉,取使节!” 胡鸠亦严肃道:“是!司使者。” 很快,胡鸠恭敬地将马车内金铜叶做成的旌节拿出来,双手举起,举过头顶,高高捧起。 司咏、圣凌风、苏蒲日、胡鸠、李昂一行人踏上了另一番征程。 “……” 马车里,云子陌一行人终于得以动弹。 蓝菽一看窗外景色,一边捶腰捶腿,开口道:“这是到哪里了?我们这是错过了多少啊?” 云子陌也看到了路边的景色,道:“沧州。” 小七带了一丝莫名的伤感,道:“海边。” 容城皱眉道:“五感封,言行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云子陌安抚道:“快了,马上就去海边了。” 蓝菽撇撇嘴,道:“海边我都看腻歪了。” “……” 一行人在马车上,随司咏到了军营。 上千营帐依山而起,正建在距离沙滩不远处的一处山地上。海风呼呼吹来,带了一丝腥咸味。 站在山地上,正好可以看到一道浅海,碧海连天,水石相依,沙石一体。还有一座越海连接了北越国的海关大桥。 在北越国吞并楚周国的第二日,圣元国就禁了海关。往日里熙熙攘攘的海关大桥,此时人烟稀少。 夕阳西下,海平面上泛了一层金边。 金黄的沙滩,椰子树成排,岸边浪涛拍案,鹅卵石、贝壳遍布沙滩。 看着司咏一行人在将帅的带领下入了营帐,云子陌的视线落在了蔚蓝的大海上,还有几只白色的海鸥正在飞翔。 小七看着她陶醉的神色,道:“想去海边?” 云子陌点点头,道:“我们去大海找一找那个特殊的地方吧?” 容城将腰间的夕乐箫拿出来,道:“时空令,亥时吹。” 蓝菽拿出扇子,道:“这边的大海没什么看头,远远比不上我琼崖千盛岛。” 云子陌笑道:“这里是浅海,怎比得上千盛岛?在圣元国,修仙四大家族都属于传说中的国度了。这里是传说中的过了有海兽镇压的谷地,过了谷地,就是海的另一边的国家。” 蓝菽摇了摇扇子,笑道:“哦?那我们直接就去见见你们传说中海水汇入深海的谷地如何?我们也去看看你们这里传说中的海兽。” 云子陌笑道:“好啊,我以前就一直想去谷底,可惜一直都不敢,因为我们这里的人谁也不敢去那边。” 小七脸上却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迟疑,大海拍石一般的波涛一闪而过。 蓝菽注意到了,道:“小七啊,你怎么了?” 小七已恢复了的平静,如往日一般泰然自若,笑道:“没什么。很久没有见过大海了,我们去吧。” 云子陌笑起来,道:“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在沙滩上狂奔~!” 小七看着她,?眼睛里是阵阵暖意。 蓝菽收了扇子,笑道:“走!” 云子陌又不禁道:“海风都这么大了,你还拿出这扇子~!” 蓝菽笑道:“那可不,千盛岛的海风再大,我也拿着我的扇子。” “…… ” 一行人施展轻功,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边上。 傍晚的大海是最舒适的,海风徐徐。丝绸一般柔和的海面,上面横过一道长桥,连接了两个国度。 桥头有卫兵严阵以待,没有一个过桥的行人。 沙滩上,是一望无际的沙黄,有五彩斑斓的贝壳,还有波涛轻拍沙滩岸石。 几人在沙滩上玩耍一阵,却没法儿拾起贝壳等物,很快兴趣寥寥。毕竟他们如今是隐形的存在,无法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 蓝菽提议道:“我们去有海兽的谷地吧?” 云子陌笑道:“正有此意。” 容城道:“兴许那个特殊的地方正是交汇的谷地。” 小七沉默不语。 他们施展轻功,一路往东而行。 行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一边天色渐黑,前方的天际却出现朵朵粉红色的云,底下的海水亦被这漫天的粉红尽染,沙滩亦被染成粉红,现出一抹瑰丽的浪漫。 蓝菽停下脚步,甚至后退半步,惊奇道:“粉砂阵?” 云子陌见蓝菽如此反应,问道:“什么?这是我们这里传说中的魔云。如果再走进那边,就会被吞噬其中。所以,一见那粉红的云朵,再无人敢进一步。” 蓝菽眼睛睁大,道:“不,不,这是美人鱼一族的阵法。” 容城注视那红云,道:“谷底的海兽是美人鱼。” 蓝菽忽然笑起来,道:“没想到,没想到啊!世人都以为美人鱼一族藏在海底最深处。没想到竟在这等小国,浅海与深海的交际处。” 云子陌问道:“这粉砂阵,进去了真的会被吞噬吗?” 蓝菽迟疑了,道:“美人鱼一族的阵法,我也只听说过,据说只有人鱼一族可以顺利穿过。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更别提破解了。” 小七这时微微一笑,眉目中散发出十足的野气,“我们如今隐形,粉砂阵如何奈何我们?” 蓝菽拿扇子一拍脑袋,道:“对,我真是糊涂了。” 云子陌却细微地察觉到了小七这笑中的苦意。 她不禁深深看一眼小七,小七回以一笑,那笑温柔似水,眉目中天然的野气荡然无存。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感到一阵下坡路,直到穿过了粉红云朵漫天的粉砂阵。 脚下的沙子终于恢复了一般的黄色,可沙滩上零星可见红珊瑚、珍珠、珠贝等海底最深处才有的稀罕物,细碎而耀眼,似乎被随意丢弃在此。 他们回头一望,后方的景色,令他们齐齐震撼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远远地,是奔腾不息的海水汹涌着往下,飞流三千尺,直直汇入其下的深海中。 原来,他们已经踏着粉砂阵,来到传说中有海兽镇压的谷地,来到了深海的边缘。 月亮高悬,繁星相伴。 轻轻的海风,哗哗的海浪声,缥缈无垠的大海。 海面微波粼粼,被星月之光洒下一层璀璨夺目的银光,安静柔和,现出一种原始的幽邃,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夜空深邃,椰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似要与一望无际的海水交接。带着一丝缱绻柔情,动人心魄。 蓝菽喃喃道:“这个海景,不输我们千盛岛啊。” 话音刚落,大海的美好和安静就被打破了。 一阵号角声从海上传来,悠长旷远,似有千军万马之势。 接着,海面上出现一缕夺目的银光,渐渐漂浮而来,竟是一道无数珍珠做成的珍珠筏。 这道银白皎亮非常,由远而近,奔腾而来。 海涛拍击着岩石,白浪翻天而起,卷卷而来,伴随着阵阵号角声,煞是威风。 那珍珠筏猛地撞到一块岩石上,发出一道激溅的声音,还有一声凄厉的孩童惨叫。 在雷厉风行的号角声中,这道惨叫显得无比凄厉。 什么,这珍珠筏上竟然有人? 云子陌大喊道:“去看看!” 一行人脚程飞快,笔直地奔向那珍珠筏。 鱼尾,鱼身,人头! 片片宝石般的鱼鳞,包裹着一个小人鱼的脸。他一头短发,小脸形容稚嫩,双眼紧闭,脸上有片片若隐若现的红色鱼鳞。 他的两条细白手臂亦泛着鳞片。 就算是此时晕了过去,他也眉头紧锁,脸色苍白。 他脖子以下没有一处不是鱼鳞,此时正被几团海草紧紧绑在筏上。鲜血正从他的鱼尾处潺潺流下,许是刚才撞在岩石上,被尖锐的岩石划伤。 蓝菽惊呼道:“美人鱼!美人鱼!我今天见到美人鱼了!” 第137章 海中恨海水红 陡然间,号角声停了下来,竟又响起一阵绕梁的甜美歌声。 只见成百条美丽的脸浮现在海面上,张张美艳绝俗,容颜绝世。 有的长发,有的短发,有男有女。 慢慢地,他们一点一点地从海上现出身躯,灵动地游到岸边浅处。 他们的上半身如同凡人一般,着了一抹胸衣,只覆盖住胸部,女子玲珑有致,男子健美结实。 他们的手臂白皙修长,脸色皮肤光滑细腻,下半身是鱼形,上面生长了红宝石般的鱼鳞。 他们到珍珠筏身旁,歌声停了下来。 云子陌一行人这才从那甜美的歌声中回神。 蓝菽惊艳地看着眼前上百条美人鱼,激动道:“不,不,他们才是真正的美人鱼!” 云子陌深深蹙眉,莫名对地上的小人鱼产生怜惜之感。 小七情绪有几分波动,提醒容城道:“亥时到,时空令。” 容城心念一动,夕乐箫在手,拿出袖中的手帕。 一阵悠扬的萧声响起,犹如淞泉流水。 一行人神情无不紧张,包括小七在内。 如果找对了地方,那么,他们今夜就能回去了。 此时,那群美人鱼也游了过来。 为首的美人鱼以动听的声音道:“他还真是命大,被我们重伤变成一条普通的鱼,又被抛到了浅海,再被渔民打捞上去,竟然还能活命。” 众美人鱼纷纷道: “变成人从凡间回来找他娘亲,真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是凡人和我们人鱼一族所生,还真是稀奇得很,在陆地又能变成人,重伤变成普通的鱼类,在海中又可以化为人鱼。” “哎呀,我可不承认有这么丑的人鱼,你看看他那脸,那手臂上的鳞片,我们族有这样的人鱼吗?” “是啊,他是人鱼和凡人所生,一个怪物而已。” “好在他又回到海里了,族长说,这一次一定要斩草除根,亲眼看着他死亡。” “…… ” 另外一条娇艳柔弱的女美人鱼声声哭泣,满目痛苦地看着珍珠筏上的小人鱼,却被两条美人鱼架住,动弹不得。 她凄厉地喊道:“我儿没有错!他只是一个孩子啊!求你们放过他!有什么都冲我来!” 抓住她胳膊的一条美人鱼嫌弃地看一眼海滩上的男童,道:“火灿,这就是你的错了,我族的第一条禁令就是禁止与异类通婚。你犯下禁令与凡人相恋,生下这半人半鱼的怪物,连我族类的形状都维持不了,他必须死,才能保证我们人鱼一族血统的纯正。” 为首的美人鱼道:“族长下令,今日将人鱼火灿与凡人所生之子水烨处以剥鳞之刑,再以剑击杀。留下的鳞片还可为我族所用。” 那柔弱的人鱼母亲火灿一听,双目惊恐地睁大。忽然,她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挣脱了那两条人鱼的控制。 众美人鱼一片惊慌。 “快,护住珍珠筏!” 火灿一着陆,就会变成凡人。人鱼一族,如果爱上了凡人,就能拥有一双人的腿。 众美人鱼没有来得及,火灿已冲到了沙滩之上,鱼尾瞬间化为了人腿,正欲拖走沙滩边浅海处的珍珠筏。 终究迟了一步。 珍珠筏,连同其上的小美人鱼,一同被拉回海上。 为首的人鱼道:“火灿,你儿子有一半凡人的血,就算不在大海也能存活。但你没有,你有我们纯正的人鱼血统,一日不饮大海水,就无法活下去。你就跑吧,到时候变成泡沫消失在空气中,就很好笑了。” 人鱼火灿忽然下跪,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一边道:“求你们放过水烨!求你们放过他!是我犯下的过错,为什么要他来承受!” 为首的人鱼道:“火灿,你醒醒!你犯下禁令,族长已经饶了你一命!只要杀掉这个孩子,你就能活下来了!” “是啊!火灿,这不过是有一半凡人血脉的人鱼,你何必如此。你喜欢孩子,以后再与我们人鱼一族生一个就好了。” “火灿,如果你不忍心看,就回去吧。他是你的一个污点,早抹除了干净。” “火灿非要跟来看,看了又不舍得。” “……” 火灿泪流满面,只顾着磕头求饶。 为首的美人鱼皱眉道:“够了!你将这孩子带回人鱼界,竟谎称这是你和人鱼水初生下的孩子,还说是先天不足才有那些多余的鳞片。后来事情暴露,族长下令杀了这孩子,却依然放过你,你该知足了!” 火灿悔不当初,却无力回天。 如果当初,她留他在在人间做一名孤儿,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为首的美人鱼下令道:“把这个怪物架在珍珠筏上,剥鳞!” 火灿愣愣地呆在原地,站起身来,没有哭喊,不再求饶。她或许也知道,她无法阻止珍珠筏上即将进行的极刑。 “啊!娘!” 珍珠筏上,小人鱼水夕身上的鳞片正被一片一片拔下,连皮带肉的钻心疼痛让他顿时痛醒,呼喊出声。 他平躺在珍珠筏上,没有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和泪水。 云子陌心中忽然一恸,感到一种揪心的疼。她忽然冲进海水之中,被蓝菽和小七一左一右一把拉回来。 容城依然在吹箫,却没有半分动静。 蓝菽满目痛心,不忍道:“别去看。” 小七垂下眼眸,道:“无济于事。” 云子陌看着片片宝石般的红鳞被拔除,扔在了海面上,血色弥漫,海水瞬间被染红了一片,整个场面触目惊醒。 她心中一阵一阵揪着疼。 小人鱼做错了什么啊? 火灿看着这一幕,眼中恨意陡生,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决然之意。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粒鲜红的药丸,一口吞下。她看着自己孩子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火灿自杀了!” “啊!” “?!” “……” 瞬息之中,火灿的躯体化为了一团紫色的火焰,那火焰朝正在拔小人鱼鳞片的人鱼冲去。 “啊!” 紫色光团飞过,正在拔小人鱼鳞片的六条人鱼在瞬间被冻成了晶莹的冰块。 触碰到冰块的人鱼,瞬间化为一抹轻烟,连同那六条人鱼冰块一同化为了空气。 为首的人鱼认出来,惊恐地瞪大眼睛,颤声道:“是,是鬼火!我们走!” 人鱼纷纷惊恐地逃离那团紫色的火焰,纷纷朝大海中心游去。 那紫色的火焰忽然冲向了珍珠筏,烧断了绑着小人鱼海草,口吐人言,道:“烨儿,娘对不起你。我们快逃,永远也不要再回来这里,以后娘以鬼火之躯陪着你。从现在开始,娘会与你保持十尺距离。你记住,千万不要碰到娘,好吗?” 小人鱼艰难地从珍珠筏上立起来,此时的他,一身遍体鳞伤,脸上身上都有,鲜血自他无处不在的伤口上不断地流出来。 小人鱼看着空中的鬼火,几分伤痛,几分艰难,几分乖巧道:“好。” 说罢,他拾起海中的一块鳞片,将一块鳞片化为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从大海中艰难地游向沙滩。 他身上的伤口都被衣裳盖住,谁也看不到他深受重伤。 他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他原来的容貌。 紫色的鬼火护在小人鱼的身后十尺距离,片刻不离。 终于,小人鱼一步一步地到了陆地上,化为了人形。 紫色的鬼火也跟了上去,漂浮在空中。 正当此时,一条人鱼从海中冒出来,他手中发出一道金光,将沙滩上的鬼火罩住。 小人鱼一见,上前几步,惊恐道:“娘,娘!你怎么了?” 紫色的鬼火凄厉喊道:“烨儿!别碰我!” 就快要碰到紫色火焰时,小人鱼止住脚步。他浑身没有哪里不痛,对眼前的一幕无能为力。 紫色的鬼火被金光困住,不得动弹,气息微弱道:“烨儿,你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到大海。你沿着粉红一直走,走到人间。答应娘,好好活着。” 后面那条人鱼怒恨交加,道:“孽障,你为了救这怪物,竟自毁永生之体,变成鬼火。还杀了族人!就算是将你挫骨扬灰,也难消我族心头之恨!” 小人鱼泣不成声,“娘,烨儿不该回来。” 紫色的鬼火气游若丝道:“烨儿,就算你不回来,娘总有一天也会去找你。这都是娘惹出来的祸,娘死不足惜。以后你一个人,在人间好好活着。还有,娘不后悔,娘和你爹生下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说罢,那鬼火也化为了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美人鱼满腔怒火,收回金光,双目赤红地看着小人鱼道:“你逃不掉!我人鱼一族,誓要将你毁鳞抽筋,挫骨扬灰!” 此时,小美人鱼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脸上亦惨不忍睹。 他小小的身体颤抖不已,却慢慢俯身跪下,朝轻烟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他坚强地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却一步一步,傲然决然地朝那粉砂阵而去。 海中的美人鱼看着小美人鱼,一脸恨意,却不得不转身,游回了深海之中。 云子陌一行人跟着小人鱼行走在沙滩上,一步一步,行走在粉砂阵之中,一行人心情无比沉重,再无心欣赏海景。 小美人鱼身上,一丝哭声也无,只有呼啸的海风。 他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下一个躯壳。 直到过了那粉砂阵,小美人鱼轻微的呜咽声才伴着海风传来。 他小小的身躯正在止不住地颤抖,那般凄凉无助。 第138章 兵临城二奇兵 妖娆瑰丽的粉砂阵,星光璀璨的夜空,寂静无垠的大海。 那个小小的人影,在广阔的天海之际,单薄瘦小。他的头深深低下去,背脊却挺得笔直笔直。 鲜血一点一点渗透,直到完全染红了他的衣裳。 云子陌几人跟着小美人鱼走了一阵,穿过了粉砂阵,回到平常的海滩上。 此时,已经远离了美人鱼一族居住的谷地。离开了那浅海与深海的交际处,正慢慢接近海关大桥。 忽然,海边刮来一阵狂风,也没有多猛烈,只是比一般的风稍微急了一些。那小小的身影竟一时被掀翻在地。 他终于跌倒在海滩上,深深低头,大声地哭起来。 云子陌再也忍不住,走进小美人鱼,蹲身下去,轻轻地摸了摸他漆黑的头顶,那凌乱柔软的短发。 这一回,小七没有上前阻止,他站在一旁,闭上了眼睛。睫毛之下,隐有水光闪烁。 蓝菽在后长长的叹息一声。 容城满目动容。 云子陌所为,依旧无济于事。总归是一种隔空的抚慰。 正当此时,云子陌忽然感到自己身躯一僵,她的手再也无法动弹。 正欲说话,已然发不出声音。 接着,眼前的景物化为一片黑暗,听不见小美人鱼的哭声,感受不到腥咸的海风吹来。 一切都感应不到了。除了大脑还未停止运转,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行人,又惨受穿越时空的附带作用,言行被禁,五感被封。 “……” 司咏这一边,则在这一个晚上收到了一个一封跨海的飞鸽短讯。 “什么?!” 营帐内,司马大将军卫已拍案而起。 北越国国主于当日驾崩,新皇连夜登基为帝。 新皇下的第一道指令,便是即日出征,攻打圣元国。 流言蜚语四起。 据说国主有两个儿子,一个为贵妃所出,养尊处优却残忍暴戾。一个不慎流落民间,为正宫皇后所生,却苦觅无果。 国主不过四十六岁,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陡然驾崩,引起了无数人的猜测。而这位连国丧之期都未过就赶着连夜登基的北越国新皇,下的第一道旨意竟如此张狂,引起朝中无数官员的微辞,但素知这位新皇的手段,多不敢明言。 唯丞相长孙恒伽一人在朝堂直言相劝,新皇做皇子时便看不惯这位丞相,正好借此机会,将丞相罢了官。 出此一事,朝中再无人敢指摘,只在暗中揣度,国主驾崩是否与新皇和贵妃有关。 而长孙恒伽迈出宫门,等待他的,是无数个黑衣刺客。 兵贵神速。 第二日,北越国的千军万马竟雄赳赳地穿越了海关大桥,沧州城的沙滩上,被无数士兵占领。 一时间,圣元国被打得措手不及。大军侵城,居住在海边的百姓惨遭屠害。 沧州城百姓人心惶惶,好在镇守边关的最高级司马大将军卫已第一时间率军卫城,守住了沧州城门,将北越国士兵击退。 无奈北越国士兵众多,集合了前楚周国的势力,强强联合。如今,更是倾尽半国之力出兵圣元。 如果说北越国胜在人多,那么,沧州则胜在地势,海边山上拔地而起的营帐,易守难攻。 在司马大将军卫已的带领布阵下,北越国士兵退至沙滩之上。但他们没有退回北国,而是在风中高高扬起“北越”的旗帜,誓要一鼓作气,一举攻下沧州城。 这一仗来得猛烈而迅速,圣元国折损了上千士兵,其中包括四名校尉,两名中郎将、一名卫将军、一名车骑将军。 骠骑将军卫城和司马大将军卫已兄弟齐心,力抗北越士兵。 一时间,两军对峙,千钧一发。 司马大将军卫已营帐。 “现在骠骑将军卫城亲自率兵在外巡视,他们经历了今天一仗,也要调养生息,如今正在补充体力。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对策。如今,我想听听你们外交使团有何看法?”卫已坐在主位上,铿锵道来,神情肃然。 “一定早有预谋!早有埋伏!否则不可能第一时间征集这么多的士兵,在一个早晨便入侵沧州!” 苏蒲日拳头紧握,满腔怒意。 “北越国在如此短的时间就融合了楚周国兵力,为己所用。我圣元国举国上下的士兵加起来,也只有如今北越国的一大半。”圣凌风皱眉道。 “为今之计,只有出使,与楚周国谈判。”李昂道。 “我随从司使者,护其左右!”胡鸠凛然道。 “刀山火海,护其左右!”苏蒲日那样子,似乎马上就要冲进战场。 “不要冲动。兵者,诡道也,我们先好好想想对策。”圣凌风看着苏蒲日道。 “不,他们北越士兵信誓旦旦,未必会将我们圣元放在眼里。出使一事,我认为容后再议。司使者,你认为如何?”站在司马大将军卫已身旁的军师庞然捋须而道。 司咏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正进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此时,见众人视线都望过来,她才缓缓开口,“如果我们胜在地势,缺在兵少,但北越国并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他们今天一朝来袭,攻其不备。我们被打个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卫已点头:“司使者对当前情势分析得很对。我们的确怎么也想不到北越国国君忽然暴毙而亡,第二日大军就入侵。因为前一日,我们还收到北越国国君的信件,说希望恢复两国邦交,重开海关。” 军师庞然道:“想来北越国,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与我国起纷争。” 李昂眼睛微微眯起,道:“北越国一定有什么不可或缺的货物依赖于我们圣元国。” 司咏点头,道:“你们可还记得,上一次征战彩头,考察兵法时,问的三个问题吗?” 李昂从善如流,道:“战争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战中最差的战术是什么?《孙子兵法》的精髓是什么?” 军师庞然眼中光亮一闪,看着司咏道:“愿闻其详。” 司咏微微一笑,缓缓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今,北越国攻城而来,乃战术中的最下乘。北越国国军有野心,却愚蠢不堪,听说丞相无极品伽被他摘了官帽,还被刺客追杀,下落不明,北越国唯一的一个聪明人已经被他自己除去,这对于我方来说,实有大益。” 军师庞然点头,眼露赞赏之意,道:“的确如此,还有呢?” 司咏背着手,继续道:“我认为战争的最高境界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而《孙子兵法》的精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因此,我有两计,布下奇兵。” 在场众人见她声音不疾不徐,一派自信模样,不自觉满心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司咏尚在组织言辞,圣凌风已急道:“快说!” 司咏一边踱步,一边道:“我们外交使团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愿为国为民,肝脑涂地,更渴望立下功劳,保家卫国。” 外交使团的几人皆点头,纷纷道:“是。” 司咏继续道:“其中一计,便是乔装为北越士兵,入敌国打探内情,弄清楚他们缺的那样货物,究竟是什么?此乃一支奇兵,不知我外交使团中谁人愿意?” 胡鸠、李昂、苏蒲日、圣凌风纷纷道:“我愿意!” 司马大将军眼中光芒一闪,却又迟疑道:“可是,此去万险。万一被发现……” 司咏摇摇头,道:“不会,趁他们兵退之际,我方乔装之人混入其中,即可行之。” 圣凌风讶异道:“兵退?退到哪里?” 司咏一笑,道:“自然是,北越国。” 军师庞然眼中大放异彩,上前几步,对司咏倾身拱手道:“司使者,庞然恭听其详!” 司咏亦倾身拱手回礼,笑道:“军师谦虚了。我一介外交使者,初来乍到,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还请司马大将军和军师海涵,指正。” 卫已站起身来,也上前一步,朗声笑道:“军师庞然素日眼高于顶,少有他看得上的人。我们一早听闻了出征前夕你博得彩头的事,皇上还特意写信过来,让我们务必重视你的建议。我们本来还有些不信,今日听司使者一席话,已然深深佩服皇上的眼光。你尽管说,畅言无忌。” 圣凌风和苏蒲日看着司咏,眼睛闪光,心中不约而同道:那可不,他是前朝太子殿下的儿子,看法自然非凡。 司咏半人半仙的血脉,的确见识非同一般。 只听她道:“这第二计,不战而屈人之兵。请司马大将军派并将连夜将百姓安置于城外,接着派一些稳妥的士兵假扮百姓,在沧州城内正常买卖。然后,再对外宣称,我方援军已到,士气必受鼓舞,到时大开沧州城门,请兵入翁。此外,容我假扮司马大将军,坐于城楼之上,高歌一曲,为援军助兴。” 司马大将军诧异万分,道:“司使者,不可以身犯险。” 李昂几分激动,几分踌躇道:“如果成功了,他们自然退兵,可如果失败了,如果他们真的进来了…… ” 就是城破人亡,司咏必定被害。 司咏凛然道:“大丈夫自当为国效命,如今大敌当前,怎可再计较个人存亡?只是,四皇子和苏蒲日,可愿同行,假扮两名骠骑将军?” “万死不辞!” “自当如此!” 圣凌风和苏蒲日纷纷道。 军师庞然眼现异彩,开口道:“将军,我认同司使者此举。如今我圣元国已然处了下风,如果再不兵行险招,城门迟早被破。只是,此举的确危险,稍有不慎…… ” 司咏笑道:“放心吧!你们忘了,夺得京城征战头彩的冠军,武艺可是不弱。四皇子和苏蒲日与我旗鼓相当。” 圣凌风和苏蒲日异口同声道:“正是!” 司马大将军一拍桌案,道:“就这么办!军师,你速去同飙骑大将军安排此事!” 军师庞然道:“是!” 这边,司咏继续道:“李昂,胡鸠你们二人乔装,待北越国兵退,随即就混入其中。” 李昂,胡鸠齐声道:“是!” 一盘棋,黑子被困其中,白子紧紧围之。 黑子,势必突破险境。 第139章 智退敌北越宴 翌日,一切如计。 北越国于清晨再次举兵入侵。 行至城门百余米处,见到的是沧州城门大开,并没有如昨日一般严阵死守。 为首的司马大将军心下顿时生疑,对大军一摆手,全军驻足不前。凝神细听,城中百姓纷纷在高呼:“援兵已都到啦,太好啦!这下子我们不用怕啦~!” 一旁的彪骑大将军疑惑道:“将军,他们不是半个月前就来了一队新兵,加起来也只有山上的一点兵将吗?” 另一彪骑大将军道:“是啊,怎么还会有援兵?” 司马大将军观望一阵,道:“且先看看情况再行动。” 接着,只听城楼上传来一阵笛声。 那笛声悠扬动听,有藏不住的欢呼雀跃之意。 他们往城楼的方向抬头一望,这服色。是一名司马大将军,两名彪骑大将军。 那着司马大将军服饰的人站立于城楼之上,手执竖笛,呜呜吹着,含笑而立,气势不凡。他左眼周围戴了一个小小的面具,其后两位彪骑大将军站立左右。 下方北越国一彪骑大将军道:“圣元国新立了一名司马大将军?” 一般而言,一国的武将级别从下往上依次是校尉、中郎将、卫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司马大将军。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只设一名司马大将军。接下来,有骠骑将军两位,车骑将军四位,卫将军八位,中郎将十六位,校尉则有多位。 然而,他们并未听闻司马大将军有任何不好的消息。 难不成,圣凌国真的有新立了一位司马大将军,真的有援兵到了? 另一彪骑大将军道:“旁边的两个骠骑将军我也没有见过,真的是一支新的军队。” 另一彪骑大将军道:“也有可能是假扮的呢?” 司马大将军脸色凝重,道:“闻笛声,可知他此刻心中畅快不已,喜悦激动交杂其中,就等着我们进入其中。一般人,哪有迎敌当前,高歌奏笛,面不改色的心态。” 两位彪骑大将军神色凛然。 司马大将军眼睛微微眯起,道:“不过,是不是假扮的?我们一试便知。拿弓来!” 一士兵奉上弓箭,司马大将军转眼持弓在手,取箭,扣绳,三箭同时搭在弦上。 预拉,瞄准,分别对准了城楼上意气分发的三人。 瞬息之中,三箭齐发。 城楼上笛声顿停,三道亮光一闪。 “嗖嗖嗖!” 三箭竟在同一时间反弹回来。 下方北越国两位彪骑大将军惊呼,侧身一闪,分别被划破了手臂,齐齐呼痛一声。 同一时间,射向北越国司马大将军的一箭,则正刺向他的头部。 那司马大将军险险一避,一张口咬住了那一箭,瞬间牙齿崩裂,满口鲜血。 北越国全军惊叹不已,唏嘘一片。 此时,底下的司马大将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左右两名彪骑大将军也是满脸骇然。 正在愣神间,笛声又起。 那笛声悠扬,喜悦更胜之前,激扬万千。 那面具司马大将军含笑如花,他的箭佩在身侧,似乎从未出鞘。 司马大将军脸色惊慌之意顿生,以呼啸龙吟之声道:“撤!快撤回北越国!” 底下大军慌乱声亦起,以极快的速度撤离了沧州城城门。 一支黑压压的军队越来越小,退至沙滩,又上了海关大桥,渐渐消失不见。 城楼上的司咏这才停下吹奏。 她长舒一口气,身子一瘫,软倒在地。 身旁的圣凌风和苏蒲日亦跟着倒地不起。 苏蒲日擦了一把汗,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怕呢!” 圣凌风大口地呼吸,道:“我腿都软了,那反射一箭可真是……比往日皇家比赛都紧张!” 司咏笑道:“我也是!我们身后可是一座城百姓的性命啊~!好在保住了!” “你们创造了奇迹!是大功臣啊!我要上书皇上!禀明一切!” 司马大将军卫已正在此时赶到,眼中的不敢置信和惊喜之光前所未有,一一将他们从地上扶起来。 这一日晚上,沧州城满城欢呼不断。除了一些知道内情的人,百姓和士兵皆以为真的有一支神奇的援兵,真的有一位新的司马大将军,一时间士气大振。 北越国果真彻底退了兵,一连多日未曾来犯。 前方圣旨传来,一举加封司咏为真正的司马大将军,圣凌风、苏蒲日并封为车骑将军。 因为司马大将军带头对司咏尊敬有加,军中无人不服。沧州城百姓更是对那位率援兵保城的司马大将军爱戴非常。 苏蒲日一朝荣升,泪水盈眶,他终于达成了父亲的心愿。 圣凌风皇子之身,原本并不受宠,如今多了一重车骑将军的荣誉,在皇子之中属于无上荣耀,明显得到了皇上的器重。 一时之间,人人猜测,太子殿下是否储君位置不保。 平和的日子维持了几日。 有一日,探子飞鸽传来消息。失踪多日的丞相长孙恒伽重见天日,北越国正宫皇后所生之子被寻回。 在丞相长孙恒伽的带头之下,满朝文武皆簇拥新帝登基。一意专行,残忍暴戾的北越国新皇威风了短短几日,就被拉下了马。 又一位新皇登基,法纪严肃,仁德布施,从谏如流。殿堂臣子,草屋百姓,无有不服。 新皇登基第十日。出其不意,北越国的泱泱大军又越过了海关大桥。 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北越国不动一兵一卒,却是致力劝降圣元国,并道出了上一次空城计的真相。 他们保证,只要圣元国归降,绝不伤害这里的一兵一卒,一位百姓。 圣元国的底公然被掀,举国上下一朝得知了守城真相。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皆是惶恐不安。 一朝被劝降,圣元国皇帝一气之下,病倒不起。他作最后困兽之斗,亲下圣旨昭告天下,升司马大将军司咏为国师,代表圣元国皇帝前往北越国,与北越国君协商谈判。 接着,圣元国皇帝写信至北越国,信道意欲派国师司咏前往贵国谈判。 一时之间,百姓对那位以空城计机智保城的国师,投以种种目光。有钦佩,有希冀,有怀疑,有困惑,诸此种种。有心人还有一种不可言明的担忧,国师风头之大,已然高过了四皇子和太子殿下。 然而,一国兵力衰弱,这是不争的事实。北越国如何会答应?就算答应了谈判,这位国师也没有兵力在手,仅靠嘴皮子,如何能说服北越国国君呢? 两日后,送去北越国的信有了回音,北越国国主竟然答应了圣元国的国师前来谈判,并言将在本月五月十八晚上在梧州城备宴相迎。 沙滩上的泱泱大军得令,横过海关大桥,退回了北越国。 司咏在五月十五日晚上得知情况,却没有急着启程。 从沧州城到达梧州城,不过两日路程。 举国上下都知道,这场北越国安排的宴席玄之又玄。 国师赴宴,断然不会轻松。但也总归有了一线希望。 五月十六晚上,司咏终于收到了乔装入了北越国的李昂和胡鸠的回信。 北越国,越是北上,越是寒冷,缺少光热。最极之处,竟有一处冰雪之城,城中日日下雪。 北越国,少种植棉花,极缺御寒的棉花。 五月十七日,国师司咏出发。 她不欲张扬,轻装简行。 司马大将军卫已将国师送至山下,便回营驻守。司咏仅带了圣凌风和苏蒲日二人,持了象征圣元国的笙节,踏上了前往北越国的征程。 刚下了山,司咏就看到前方一伙孩子围着一个什么又踢又打,口中纷纷喊道:“怪物!真是怪物!” “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乞丐!” “赶他走!” “……” 司咏在几个孩子的缝隙之间,看到一个抱着头紧紧蜷缩成一团的孩子。她飞身上前,大喊道:“喂!你们这么欺负人,以后可是会入地狱的!” 那伙孩子停下了拳脚,一看来了个瘦小的戴面具的素衣男子,也不害怕。一孩子道:“你是谁?” 圣凌风走了过来,也看到了地上孩子的惨样,道:“管我们是谁,再不走拉你们去军营做苦力。” 苏蒲日也在一旁作势挥了挥拳头,道:“欠揍吧你们!” 那伙孩子见人多势众,怯怯后退几步,带头的孩子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走!” 说着,他飞腿而逃。 七八个孩子也跟着飞跑而去。 司咏这才蹲下身去,地上的孩子瘦弱不堪,仍然蜷缩在地上,作抱头防御的姿态。 他头上缠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一袭灰黑色的衣服,几分破烂。 司咏心下怜惜,蹲下身,欲触碰孩子的手。 谁知那孩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往后缩了缩。 司咏心中一揪,这孩子,是受了多少欺负才会如此害怕外物的触碰。 她软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声音似羽毛一般,轻轻柔柔,飘在人的心间,似水温润,没有丝毫恶意。 那孩子终于有所动作,他身体微微放松,慢慢抬起头来。 缠满绷带的头渗出点点鲜血,只露出了一双泪汪汪的琉璃色眼睛。 见到司咏的那一刹那,这孩子眼中掠过了一缕光。 司咏见状,心中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伤的这么惨? 她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伤成这样?” 那孩子又低下头去,蚊子声道:“火夕。” 圣凌风见已经耗了不少的时间,到时候要耽误了行程五月十八日的晚宴了,便对司咏道:“别管这些小事了,我们有正事要做。” 苏蒲日也道:“是啊,这孩子肯定有家人,到时候就跟着回去了。” 司咏却不满道:“我们路上脚程快一些就行了,急在这一时做什么?不如你们先走,我先送这孩子回家去,免得他再被那些孩子欺负。” 圣凌风和苏蒲日见无法,不动,也不再劝。 这孩子又发出蚊子般的声音,道:“我没有家。” 司咏心中一凝,道:“怎么会没有家呢?” 苏蒲日道:“他这衣裳虽然破破烂烂的,但是一看就是上好的材质,贫苦人家哪里穿得起。我看,肯定是哪家的富人小孩子离家出走了,这才受了欺负。” 圣凌风也道:“言之有理,不如就跟我们走一路,到时候交给守城的士兵吧,让他将这孩子送回家去。” 司咏沉吟片刻,道:“先跟着我们吧。到时候得叫个大夫给他看看伤。” 于是,她对地上的孩子伸出手来。 那孩子眼睛里又出现一抹亮光,他手足无措地,呆愣愣地将手在衣袍上擦了几下,似乎觉得干净了,这才将绵软的小手放在了司咏的手心里。 苏蒲日和圣凌风冷眼旁观。 司咏见状,微微一笑,道:“走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 四个人。苏蒲日和圣凌风在后,司咏在前。她携了一个脏兮兮的,头上缠满了绷带的孩子,一路往沙滩的方向而去。 第140章 北越国冰天地 沧州城地广人稀,也不乏热闹之地。从山脚下到靠近海滩的城门,就有一些小摊子,小铺子。 司咏特地为着孩子放慢了脚步。她一路暗暗观察,发现这孩子对摊子上的食物都不大感兴趣,只目不斜视地跟上她的脚步。 路过一个“安济坊”的招牌铺子,司咏停下脚步,对一旁的孩子道:“火夕,去看看你脸上的伤吧?” 谁知,那孩子拼命摇头,道:“不,不。” 司咏柔声道:“你的绷带上都渗出了血,不知道会不会伤到脸。还是早些给大夫看看。” 火夕黯然道:“看过了,看不好。” 司咏再欲劝,只听后面苏蒲日道:“他的衣服灰扑扑脏兮兮的,但脸上的绷带雪白一新,估计是今天一早刚缠上的。一定是找大夫看过了。” 圣凌风也道:“是啊,这小子不像个没钱的。” 司咏却道:“那也要看看身上有没有其它的伤口啊。” 火夕后退几步,紧张兮兮地道:“不看,不看。” 司咏更加稀奇了,这孩子在怕什么? 她蹲下身来,想劝劝孩子去看大夫,却看他的视线正望向斜对面的一处。 一个蜂蜜糖人的摊子。 司咏笑笑,这才知道,原来这孩子也有感兴趣的东西,童心还在。 司咏牵着他走,一边道:“走,我给你买糖人。” 那孩子一愣,可后面两人却不乐意了。 圣凌风跟在后面道:“为这孩子还要耽误多久啊,我们还有要事在身。” 苏蒲日也道:“是啊,这糖人什么时候买不行?” 司咏不耐,回过头去,不禁对这二人凶道:“你们两个少啰嗦!我心中自有决断。不差这么一会儿!” 如果北越国国君真的有心谈判,不会在乎她迟一时半会儿。反之,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早到很多天都没有用。 况且,她去了北越国,代表的是圣元国。虽然圣元国处于弱势,但一国的尊严还是得维持。不能早到,掐着时间踩点到最好。 这二人登时不再言语。 那孩子似乎被她忽然的凶样吓得往后一缩。 司咏意识到了,俯身摸了摸他的头,道:“别害怕,这两人太啰嗦了。” 此时,几人已经到了那蜂蜜糖人摊子前面。 “客官,蜂蜜做的糖人,要哪个?” 那买糖人的摊主主动问道。 孩子不言不语,眼睛盯着那一排各种动物糖人,鲜花、兔子、小猫、小狗等等。 司咏摸了摸他的头,对那摊主道:“都来一个吧!哥,付钱。” “好嘞!我给你包好!”糖人摊主笑逐颜开。 那孩子明显一愣,说话的语气却透露出一丝兴奋,道:“谢谢哥哥。” 司咏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感到一阵满足。 摊主将几包糖人都打包好递给她,又拿了一个花瓣型的糖人递给了孩子。那孩子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似乎很是开心。 然而,等了半天,后面仍没有人出来付钱,反而传来了打斗声。 司咏一阵无语,自己从袖中掏出钱袋付了钱,牵着孩子走了。 这二人一见,这才停下来,跟上司咏。 “他叫我的是我!你抢着干什么!”苏蒲日不解地道。 自从他升了官,说话比以前大声,加上圣凌风很少摆架子,他那种生来的自卑感也渐渐褪去,和圣凌风更是嬉笑打闹,无话不谈。 “叫的是我,我比你有钱,理应我付。”圣凌风一边整整衣冠,一边道。 来海关吃了几日苦,加上他是司咏的表哥,也的确对这位耿直的苏蒲日有几分好感,他也就容忍了苏蒲日的一切。毕竟,自小生长在皇室之中,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有过如此畅快随意的相处模式。 “我也不差这点。”苏蒲日道。 “我更不差这点。”圣凌风道。 “…… ” 听了两句,司咏这才知道他们为何忽然打起来。 她忽然回头,压低声音对苏蒲日道:“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圣凌风也是我表哥……” “……” 苏蒲日瞠目结舌,忙追着圣凌风一问究竟。 司咏则牵着孩子,一路闲话,终于快到城门处。 苏蒲日开口道:“司咏,待会儿把这孩子交给士兵送回家吧。” 圣凌风也道:“是啊,带着他,我们也不方便。” 那孩子刚吃完一个糖人,闻言,眼睛里都是抗拒之意,道:“我没有家。” 司咏踌躇片刻,做出了决断。 他们此去,祸福难料,确实不能带他。 司咏停下脚步,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温和道:“你和哥哥说实话,你真的没有家吗?” 那孩子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水,哽咽道:“以前有,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没有家了。” 司咏一见他的模样,心中一阵怜惜。原来火夕是孤儿。 她犹豫片刻,道:“这样吧,我和城门口的士兵说,让他们送你到我的营帐里,你愿意在军营等我回来吗?” 那孩子却不舍地看着司咏,不言不语。 苏蒲日虽然也有几分同情,仍然道:“已经很好了,那可是国师的营帐,你在那里吃好喝好。他们都会照顾你的。” 圣凌风也道:“这孩子运气好,遇到了司咏。” 司咏认真地对孩子道:“听哥哥的话,哥哥确实有要事在身,不便带你。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了就去找你,好不好?” 那孩子这才点点头,乖巧道:“好。” 司咏微微一笑,走向一个士兵,出示了笙节,解释一番,那士兵自然一口答应。 司咏还强调,一定要给孩子找个军医,看看身上脸上的伤。 自此,三人终于踏上了前往北越国梧州城的漫漫长路。 一路上掐着时间,紧赶慢赶,倒是顺风顺水。 过了海关大桥,异邦景色都和圣元国一般无二。 只越往北上,越感受到阵阵冷意袭来,直感觉这是要入了冬天。 近得梧州城,已是五月十八日的申时,他们眼前所见,竟是一番冰晶雪国。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雪花漫天飞舞,飘摇轻盈,凝成形态万千的晶莹透亮。路边无数红梅树拔地而起,梅花凌霜绽放,清纯洁净。 红梅漫天,皓雪皑皑。 冷香浮动,红白交加,意趣黯然。 白雪的冰香和红梅的花香凝成一股暗暗浮动的冷香,令人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深深吸气。 几人在马上下来,纷纷惊叹不已,又忍不住缩了缩身体。 好冷啊! 司咏牵马渐渐靠近城门,还沉浸在这红梅雪景之中,久久没有回神。 忽然,有一着了厚厚大氅的将领拿了一张宣纸,上得前来,距离司咏三尺远,对照着宣纸观察司咏的面貌。 司咏疑惑,躲开将领端凝的视线。 圣凌风却似发现了什么似的,看着那画像道:“司咏,这不是你吗?” 苏蒲日也看到了,诧异道:“是啊,就是司咏啊。” 那将领立马恭敬行礼,道:“参见司咏国师。” 司咏一看那画像,道:“不必多礼。画的好像,谁画的?!” 那将领道:“司咏国师,请稍等。” 接着,那将领转过身去,边跑边跑朝城门的方向大喊道:“司咏国师到了!快,快准备!” “……” 圣凌风和苏蒲日心中一凛,立马拔剑出鞘,见司咏还愣着,同时道:“司咏,不对劲,快拔剑!” 司咏倒觉得刚才的将领没有半分恶意。 果然,不多时,那将领竟是牵了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缓缓走来,马车侧面金雕玉琢,车门处是一帘淡色的绉纱。 辘辘的马车声踩在雪上,咔嚓咔嚓作响。 马车左右随行八位神情恭敬的貌美侍女。 那将领正将马车掉转过头来。 八名侍女齐齐对司咏行了一礼:“参见司咏国师。” 司咏不禁暗暗乍舌,这是怎么一回事?口中道:“不必多礼。” 接着,一位侍女上前给司咏递上了一件大氅,另一位拿了一件暗红色的披风。 一侍女道:“奴婢伺候您更衣。” 司咏忙一手接过大氅,道:“我自己来。” 其余两位也给随行的圣凌风和苏蒲日递上大氅和披风。 这二位这才收了剑,一脸诧异地接过衣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还怕他们着了风寒一般? 直到司咏系上了披风,这才发现这大氅和披风的用料做工都异常华贵、精致、合身,倒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此时,马车掉转过头来,那将领道:“司咏国师,请上车。国君已等候多时了。” 司咏眉心微蹙起,眼中现出一丝复杂,虽然她没有察觉到恶意。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是万古不变的规律。 司咏问向那将领,道:“需要多久才能到?” 将领恭敬道:“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接着,司咏便一跃上了马车,掀开厚厚的帘子进去了。 后面圣凌风和苏蒲日也欲跟上。 那将领拦住,道:“这是专门给国师准备的。” 原来是国师待遇。这就正常多了,司咏放下心来。 苏蒲日倒还好,并不在意地跟在了马车身后。圣凌风脸上却是一青一红的,这位前呼后拥的皇子,几时受过这种待遇? 司咏掀开帘子,笑道:“哥,你们就受些委屈吧,谁让我是国师呢!” 圣凌风这才收敛了神色。 那将领驾上马车,大喊道:“启程!”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八名侍女随伺左右。 苏蒲日和圣凌风牵了驾来的马,跟在马车后面。 第141章 见国君惊涛浪 北越国宫门。 昏暗的天空飘着片片晶莹的白雪,清冽的冷香浮动。 司咏已下了马车,系上了披风连带的帽子。她将圣凌风和苏蒲日拉到旁边一旁,避开宫门口的将领、侍女、侍卫,压低声音嘱咐:“你们待会儿少说话,有什么想说的,斟酌了言辞再说。” 苏蒲日愣了愣,一脸不解,已经开始感受到紧张了。这皇宫重地,他第一次来。 圣凌风解释道:“这谈判,说多说少都要压在点子上,说错了一句就是丧权辱国。我们听司咏的,辅助她就行了。” 苏蒲日额头开始冒汗,局促不安道:“那……那辅助,我该怎么做?我就是个粗人,我什么也不懂啊。” 司咏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哥,不用担心,我也是第一次进皇宫,我们保持应有的礼貌,维持我圣元国的气度就可以。你看,北越国国主已经彰显了大国风范,派人在城门口恭迎,给我们送上衣裘,就这点上,做得很到位了。” 圣凌风一边整理衣冠,一边道:“不错,看起来北越国国君有心谈判。” 司咏看着漫天飘下的飞雪,忧虑道:“不过,我们今天一去,羊入虎口,他们如果肯休战,再好不过,但必定要咬下几块肉。我们今天的目的是求和保国,将他们咬下的肉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苏蒲日以袖子擦了擦汗,道:“我晓得了。” 几人正欲再说什么,只听一道尖声大喊:“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参见丞相!” 宫门口的将领、侍女、侍卫纷纷单膝跪地行礼。 司咏瞥见一辆金色的辇架落在了距离宫门不远处的甬道上,忙带头走了过去,圣凌风和苏蒲日随行左右。 “参见皇上!”苏蒲日单膝跪地行礼道,他低着头,心中打鼓,尤不敢直视龙颜。 “参见皇上!”圣凌风亦同此举,却抬头直视前方,看那明黄色的身影正下辇架,左右宫人为他撑起一把华盖。 “北越国皇上安好!”司咏没有下跪,她此刻代表的是圣元国的皇帝,平礼即可。 那明黄色的身影着一身庄重华贵的制服,在宫人举起的华盖之下一步一步走近,冕旒下一串串的玉石珠子使他的脸蒙上一层天威,让人无法逼视。 皇帝旁边,还有一位着绯色披风,衣着丞相制服,眉目之间透着十足凌厉的人。 司咏心道:不错,这衣冠礼仪制度皆全,已全了我们圣元国的脸面。 皇帝在距离他们八尺的距离处停下,清寒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平身。” “谢皇上!”满地人站起身来。 司咏见到这身影,已觉一种莫名的熟悉,再听到这个声音,眼中现出万分惊愕,直直愣在原地,面上波动万千。 苏蒲日仍然低着头,紧张让他忘记了一切,眼睛直盯着茫茫的雪地。 而此时圣凌风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却如何不惊? 在宫门口相迎,头戴冕旒,一身庄严龙袍的国君,北越国的皇帝,竟是那清冷高贵、一身不俗、睫毛长长、惜字如金的白桦? 他就是那位北越国正宫皇后所生,却自小流落民间,为皇帝苦苦寻觅,却被皇贵妃暗中追杀的太子殿下? 怪不得一路都有人在追杀他,怪不得他一身尊贵气质难掩。 怪不得他知道圣元国的一切,摸得清圣元国的底子,看得出前阵子的空城计。 一时间,二人心中都翻起了惊涛骇浪。 “国师安好。赐伞。”皇帝的声音,一如这冰天雪地,冰冷寒凉,没有丝毫感情。却不知为何,司咏还听到,里面泛着一缕难以察觉的淡淡忧愁。 此时的白桦立在大雪之中,面上无波无澜。红梅映衬下仍然是一派清冷,一如泼墨画中的仙人之姿,惊艳脱俗,容颜绝世,那龙袍更为他添了一身高高在上的尊贵之气。 有宫人上前,低眉敛目,恭敬地为司咏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几位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丞相开口道。 司咏强自压下心中的万千情绪,暗暗嘲笑自己,自己认定的,一心要做朋友,付出真心以待的,竟是敌国的皇帝。 苏蒲日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 圣凌风没有说话。 丞相继续道:“国师,请问这二位使者是?” 司咏勉强恢复了镇定,介绍道:“左边这位是圣元国四皇子圣凌风,也是车骑将军圣凌风,右边这位是车骑将军苏蒲日。” 圣凌风淡淡向丞相点了点头。 苏蒲日则是微微抬头,再微微倾身,对前面的人一礼。 丞相露出一抹笑,点头道:“久仰大名。” 司咏却看着那满面清寒,似乎并不认识他们几人的北越国国君,道:“皇上,你不为我们介绍一下,你身旁的人是谁吗?” 丞相一愣,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北越国有几个丞相? 皇上却开口了:“丞相,长孙恒伽。” 司咏笑道:“如雷灌耳,据说长孙丞相乃北越国的国柱啊。” 丞相谦虚道:“过奖,过奖。司咏国师沧州城楼一笛,退我北越国十万精兵,这才令人佩服。” 司咏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笑道:“哪里,哪里。” 寒暄一二,就听皇上道:“入宴。” 说罢,他转身往架辇走去。 丞相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司咏国师,四皇子殿下,苏将军,三位请入宫宴。“ 皇帝上了辇架。司咏推拒了给自己撑伞的宫人,在大雪之中,望着片片纷飞的雪花,沉吟不语。 架辇起。丞相长孙恒伽与国师司咏并肩,四皇子圣凌风与车骑将军苏蒲日并肩。 一路穿越了长长的甬道,漫天飞雪落下。披风上的帽子为一行人挡了雪花,头上身上皆落了点点细碎的雪白。 行至一座灯火璀璨的宫殿,地面白玉铺就,八珍玉食齐备。上首金碧龙椅,后有一层珠帘,一个女人的身影隐隐绰绰,竟还坐了一人? 底下左右设下数十张雅席,满场座无虚席,似乎等候已久。 台基上生了火炉,又有香炉点上檀香,烟雾缭绕。一入里面,立刻感觉到热气铺面,自有宫人上前服侍脱下了披风和大氅。 一行人这才恢复原来的身轻如燕。 苏蒲日仍是低头,不敢行走踏错一步,甚至还没有发现那位北越国的皇帝正是白桦。 直到一行人皆行了礼,落了座,圣凌风悄声和他说话,他这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龙椅上的人,半晌没有动作。 丞相坐在右手边的首席座位,开口道:“司咏国师,四皇子殿下,苏将军,请先用膳。传闻圣元国嗜辣,我们特意为你们准备了辣椒。” 司咏早就观察到了,拿起桌上的辣椒罐闻了闻,点头赞道:“丞相有心了,这是地道的圣元辣椒。” 北越国的人不吃辣,是以几乎无人种植辣椒。这场宴席实属有心。 丞相笑道:“贵客远来,自当款待。” 圣凌风在一旁看这你来我往,颇感浪费时间,不禁出声道:“不知我们何时谈判?” 丞相也是一愣。 满场官员一阵唏嘘。 司咏忙对他使了个眼色,自然知道他身为皇子,必然从未巴结过这些官员。但这些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 皇上清冷开口道:“先用膳。” 丞相点头道:“正是。皇上新立下的宫规,宫宴半个时辰,用膳间人人禁言。” 司咏笑道:“半个时辰,时间很是足够了。” 丞相笑道:“我们特意为了你们准备了舞乐。” 说着,他拍了拍手。 一群貌美的歌女舞女款款上了大殿。一时间,长袖飘荡,歌舞升平,鸣钟击磬,乐声轻缓。 直到龙椅上的皇帝率先喝了一口汤,下方的官员才开始动筷。他们一边欣赏舞乐,一边吃得津津有味,却统一的不言不语。 圣凌风一见,也开始默默吃了起来。 苏蒲日不言不语,也不看舞乐,只低头闷吃。 司咏一边看舞乐一边吃,味道倒还不错。北越国宫宴的新规还真是别具一格,用膳就一心用膳。 就像那日在客栈中他们在救那唱曲女子,那白桦却一直稳如山地专心吃饭,还真是有他的风格。 半个时辰后,歌舞钟鼓之声落幕,一应饮食尽撤,有宫女奉上茶盏痰盂漱口。 又陆续有水果茶点一一奉上。 皇帝没有说话,也就没有人开口。 此时,有宫人抬了一方长桌上得殿中央,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三把交椅。 皇帝站起身来,开口道:“请入座。” 丞相也已起身,飞快到了长桌前,看着一脸莫名的三人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请司咏国师,四皇子殿下,苏将军就座。” 司咏几人这才一一入了长桌的坐席。 忽然,珠帘一阵响动,皇上后方的珠帘伸出一只戴了护甲的手,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从帘幕后走了出来。 皇帝微微倾身,行礼道:“母后。” “参见太后!” 满场官员纷纷行礼。 原来后面坐着的竟然是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 太后一脸严肃,道:“免礼。” 说着,她竟走下了台阶,缓缓而至,直到坐了圣凌风对面的坐席。 皇帝也跟了下来,坐在了司咏对面的坐席。 最后是丞相,坐了苏蒲日对面的坐席。 太后开口道:“两国谈判。圣元国国师代表皇帝,圣凌风皇子代表皇室子弟,苏将军代表朝中人。如此,我北越国也只对应三人,皇上,太后,丞相。你们看如何?以后传出去,也不能说我北越国人多势众。” 这说话速度中等,却透着一股强烈的威压。苏蒲日更加紧张了,低头不敢直视前方。 司咏微微一笑,道:“如此,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了。” 太后却看着圣凌风和苏蒲日两人,道:“四皇子,苏将军,你们以为如何?” 圣凌风笑道:“太后为皇室子弟代表,如此甚好。” 苏蒲日抬起头来,跟着道:“甚好,甚好。“ 接着,太后笑道:“好,丞相,将协约呈上。” 司咏看着这迫人的气势,总算有些明白白桦为何装作不认识他们了。有这样一个娘在,想必他还没有拿到北越国大权吧。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看了看白桦,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眼眸,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孤寒清冷的气息。 丞相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了三份宣纸,自有宫人上前,将宣纸呈在了司咏、圣凌风、苏蒲日三人面前。 题为《北越共盟》。 飞快一扫而过,司咏的眼睛微微睁大,她明白为何北越国会同意他们前来谈判了。 这一纸,完完全全的不平等条约。 第142章 唇舌战护家国 殿中温暖如春,寂静无声。 司咏心中冷笑一声,饮一口茶,深深皱起了眉头,道:“丞相,这茶口感我不大习惯,可有君风银针?” 丞相一愣,就知这茶是没有入得国师的眼了,不习惯只是他的托辞。 满场官员也是一愣,君风银针甘鲜爽口,芳香馥郁,产自圣元国。北越的气候和土质却不适合栽种如此娇嫩的茶叶。 如今,他们封禁海关多时,今年的新茶还未收购。如今只有去年的陈茶,君风银针是顶尖的茶叶,却只能保一年,陈茶早已生了白霉,如何招待客人? 司咏看丞相露出为难的神色,故意一拍脑袋道:“啊,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君风银针不能存,今年的还在采摘呢!” 顿了顿,她又道:“黄峰毛尖呢?可有?” 黄峰毛尖,与君风银针并列为两大顶尖茶叶,同产自圣元国。绿中泛黄,醇厚甘甜,清香高长。虽然能放,但对产地要求特别高,只有嵊州的一小块地能栽种这种茶叶。 物以稀为贵,就算是在圣元国,也只有皇室之中或极富之人才有得用。司咏也只是听父亲说过一次。 圣凌风接话道:“国师,你就别为难他们了,我在圣元国时,也只有去父皇那里才能喝到一杯黄蜂毛尖。北越国怎么可能有呢?” 满场官员唏嘘不已,太后已经露出微微的愠色。 丞相反应过来,道:“这是武门岩茶,是我们北越国的特色,国师远道而来,这才特意叫了宫人沏上。” 司咏恍然,点头道:“噢,丞相有心了,这茶的确别有一番特色。” 圣凌风亦道:“齿颊有余香,这已经是上等茶叶了。” 虽然是上等,可如何比得上圣元国的顶尖茶叶君风银针和黄峰毛尖? 在场中人谁听不出这一层意思?如此,纷纷暗赞这位国师出场的机智。他们谁人不知道这不平等条约上的内容,在如此弱势的局面,国师还能拿出自国的气势,委实不是一位简单的人物。 太后单刀直入道:“这协约,你们可同意了?” 苏蒲日虽然没有文学,却也认识几个字,早在看到这合约的时候气得满腔怒火皆起。他不懂茶叶,却也在看到北越国的萧瑟之景后,明白他们圣元国的优势所在。圣元国的所在,对比北越国,已是一块得天独厚的风水绝佳之地。 如果国家和国民都要沦为奴隶了,他还在这里小心翼翼,不敢行走踏错一步,紧张兮兮怕惹人笑话,那就实在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了! 此时,他听到太后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似乎这一次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人鱼肉,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一耿脖子,气势汹汹道:“我们绝不割地!不可能让国人沦为你们的奴隶!年年给你们送银子!” 别说对面的太后丞相脸现诧异,还有满场的官员纷纷惊呼。 司咏和圣凌风也是吓了一跳。 白桦嘴角微微一扯。 太后也站起身来,一拍桌子,开口怒道:“放肆!” 司咏见苏蒲日脸红脖子粗,似要上前干架,忙站起身来拉着他,道:“苏将军,坐下,先坐下~!” 却以二人才能看得到的视角,偷偷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错!有胆识! 圣凌风坐在岿然不动,淡淡道:“苏将军一介粗人,不懂礼貌,怕是吓到太后了,太后别见怪。” 丞相那边也站起身来,劝道:“太后,两国交战,不伤来使,息怒啊。” 一边苏蒲日被拉着坐下来,另一边丞相也将太后劝服着坐下了。 太后怒意未消,道:“叫你们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这宴席也是皇帝的厚爱。没想到还有这厮,不过屈屈一个将军,竟敢如此胆大无礼!” 司咏正色起来,直视太后的眼睛,冷笑一声,“太后,我们圣元国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她看着太后,面上在笑,眼中却是万里寒冰,“一国兴亡,匹夫有责,国既不国,家何能存?人何能立?别说是我圣元国的将军,就算是一介百姓,也不能容忍如此丧权辱国的协约。” 见太后又要勃然,司咏拿起桌上的宣纸,嘲笑道:“这是协约吗?你们北越国不懂什么是协约吗?” 众人都是一愣,听她语气铿锵,“协约协约,不协如何约?我们圣元国国主心善,行的是怀柔友邦之策,当年你北越国弱小之时,我们尚没有动你们一根手指头,如今你们刚吞下楚周,转眼就盯上我们圣元,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大国风度!今天,你们单方面定下如此不平等的条约,把这个当过场,把我圣元国当作砧板上的鱼肉,羊圈里的肥羊,那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太后压不下满腔的怒火,拍桌而起,道:“那我们两国就开战!” 司咏冷笑一声,道:“这里不是战场,我们现在在谈判桌上。你也别动怒,女人老了,老发脾气对身体不好。我来一一告诉你,为什么不可能。” 太后气得身子颤抖,却赶不过司咏语速快,条理又分明。 “第一,你们要我国割让四个州的主权,盛产茶叶的嵊州,盛产粮食的丰州,还有盛产棉花的涠洲和青州。我们圣元一共就九个州,现在割去四个州给你们,还都是最为富饶之地,让我们圣元国的子民如何生活?第二,要我们每年奉上百万两白银,百万两黄金,你们坐享其成,我国百姓累死累活。说起来,我国财政一年收入紧得百万两银子,这百万两黄金从何处来?你们是要活活地逼死我国百姓,为你们所奴役吗?” 太后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正欲说话。 司咏“腾”地站起身来,气势凛然,“你又要说开战是吧?我圣元国皇帝仁慈,不愿兵荒马乱、残垣断壁、涂炭生灵、血流成河、尸横遍地、饿殍遍野!所以从不愿主动发出战争,但是,虽说我国的人比你们少了那么一点,但我们有最富丽的山河国土,我们的将士未必会弱!而你们,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合并了一个国家,尚未休生养息整合制度,就这么等不及吗?” 她盯着太后的眼睛,毫不惧怕,“如果你们执意如此,就来吧,来到我圣元国吧,我圣元国万万百姓,必定浴血奋战,以死卫国,绝不投降!” 见太后等人瞠目结舌,圣凌风率先鼓起掌来,道:“国师不愧是国师!说得好!” 苏蒲日亦激动地拍起掌来,司咏已经说出了他全部想说的话。 司咏此时已经离开长桌,又回过头来,笑了一声,凛然道:“还有,想必仗没有打完,你北越国百姓已大多因缺少棉花而活活冻死了!” 满场惊呼不已,丞相和太后满眼愕然。 这北越国缺少棉花一事,只有极少数重要官员知情,一般人是不能关注到。为了避免百姓恐慌,他们谎称在一地专门种植了棉花,其实那些都是假棉。 直到得到了西南之地的楚周国,才能得到一些真正的棉花产地,但也只够原楚周之地自用。 棉花在原来北越国,是不能生长的。 为了不让别国得知这个弱点,他们早花了大价钱,偷偷买通了圣元国的一个产商,每年悄悄往圣元国运来棉花,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这国师,究竟如何得知? 司咏转身,对一旁的蒲日凌风道:“我们走!” 三人再不留恋,并肩而行。 太后在背后大喊道:“暗卫!出来!不能让他们走!” 满场官员齐齐愕然在原地,惊呼不已。 只见成群的侍卫从殿外涌来,堵住了他们出去的道路。 司咏、苏蒲日、圣凌风纷纷拔刀相向。 丞相亦瞠目结舌,劝道:“太后!不能斩来使啊!” 满场官员纷纷道:“太后,一斩来使,万古留名啊!” “是啊~!太后息怒啊!” “……” 太后却咽不下这口气,道:“给我…… “红卫,保护来使!” 太后的话被打断了,这声音依然清清冷冷。 始终没有开口,坐着纹丝不动的白桦已然站起身来。 在一旁伺立酒水的太监之中,竟有一半脱去了一身的太监服,现出一身的红衣,从中飞跃而出,与暗卫对阵。 个个身手不凡,俨然都是武林高手的架势。 司咏三人认出来了,带头的那一位,竟是那圣元国的夺得征战彩头亚军的张立山。 几番对阵,红卫竟生擒了暗卫。 圣元国三位使者纹丝没有被伤。 张立山道:“皇上,接下来怎么做?” 原来,他们竟都是混在今夜宴席之中的,皇帝已经收买了亲兵。 想来,张立山必定又有一次行刺白桦,却反被出了高价收买,甚至带来了一群武林高手。 太后愕然不已,这位没有任何自己势力的儿子,什么时候有了自己亲兵? 太后不敢置信地道:“皇儿,这些不是太监吗?你!你竟帮着外人?” 司咏等人也愕然了,他们都以为这白桦是个空架子皇帝,故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如今,竟对抗自己的母后护着他们。 白桦一身清贵,自带天然之威,冷冷道:“母后,你我流落民间十八载,你虽尽力护我,但何尝告诉过我身为皇子的真相。自我成为圣元国皇帝,眼看你专政自用,拿我当你的一枚棋子罢了。” 太后眼中闪烁泪光,凄凉道:“皇儿,以前没有告诉你真相,是想更好地保护你啊!现在,我不过是想收拾了一切外敌内政,再把政权一并交给你,给你一个最好的天下!如今我杀了这三个使者,保护我北越国的秘密,自己留下万古臭名,也要护你在前面!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母后的心呢?” 白桦一身冷清,还泛着悲凉之气,“不,你所谓的保护,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 第143章 重谈判赏红梅 檀香焚,烟袅袅。 太后怆然泪下,白桦一身冷寂,丞相焦虑不安,官员暗暗乍舌。 司咏一行人看着白桦,不禁露出几分同情。 “司咏国师是我的朋友。恢复邦交,天下和平,为我所愿。不知国师可愿意在北越多留一日,重新商量一份协约?” 满场一片寂静。 听白桦如此说,司咏颇有几分诧异,更多的是动容。她总算是没有看错人,没有交错朋友。 圣凌风和苏蒲日也感到意外。这个冰块一般的一样冷冰冰的人,竟如此重情重义。 在场的官员一愣一愣的,什么?朋友?司咏国师是皇上的朋友? 殿外的红梅雪景将漆黑的夜空照耀得几分亮堂。 多留一日么?司咏抬头,看了看遥遥的夜空,对白桦笑道:“故土之人还在等候消息,不能久留。不过,你们梧州城的雪花红梅之景我很喜欢,他日如果有机会,我会再来北越会友。” 白桦微微一笑,那笑有如冰消雪融,粲然绝艳。 丞相满眼诧异,道:“皇上,这是你登基以来第一次笑。” 太后愣神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大喝道:“御林军!” 司咏几人心中一惊,太后竟还有后招?登了许久,却未见殿外侍卫有任何动作。 太后愕然不已,先是捶胸顿足,而后仰天大笑,道:“我小瞧你了,你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暗自将实权转移到了自己手中。哈哈哈,我生了一个好儿子啊!但是皇帝,我告诉你,今日放虎归山,他日后患无穷。” 白桦轻叹一声,道:“休战,重订协约,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丞相早已对太后的牝鸡司晨容忍多日,如今见皇帝大权在握,心中不觉欣慰,率先行礼表态:“皇上英明!现在最好的状态正是休战!重订协约!” 接着,满殿官员皆随丞相行礼,齐声道:“皇上英明!” 白桦道:“红卫,将暗卫送交御林军,押入天牢。” 张立山点头道:“是!” 接着,殿中红卫押了暗卫,一一退出殿外。 太后见大势已去,踉跄欲倒。 白桦淡淡开口道:“送母后回去,好好休息。” 两名宫人上前,搀扶着衰弱无力、仿若老了十岁的太后,慢慢出了大殿。 司咏、圣凌风、苏蒲日三人皆感到大快人心。 满腹诡计,一心作妖,欺他圣元的太后,终于落幕了。 白桦看着太后离去的背影,眼中现出几分淡淡的感伤。 丞相提醒道:“既然国师急着回故国,皇上,我们现在重议协约如何?” 白桦点头。 接着,双方重新入座。 新拟定的条约,无非是圣元国重新开放海关大桥,每年进贡棉花,茶叶、丝绸等细则,倒没有割让主权,进献金银这类丧心病狂的条约。 司咏一行人这才感到几分顺畅,你来我往协商,这才叫协约。 几番商议之下,双方总算是达成一致,现场拟定了一份新的《圣北之盟》。 正要签订时,丞相忽然提议道:“圣元北越睦邻友好,共享棉花、茶叶、丝绸等宝贵之物,又重新开放海关大桥进行贸易往来,更有最后一条,两国不分彼此,螽斯通婚。我看,不如由皇室带头,选派一位圣元公主与北越和亲,如此,方显两国友好往来。只作口头协约,并不列在合约细则之上。皇上这只是臣的一个提议,您以为如何?” 司咏一愣,丞相这是在为白桦娶亲? 谁知,圣凌风立马慷慨笑道:“我妹妹多的是,圣元一共有八位公主,到时候皇上可亲自来挑选,喜欢哪位公主,马上就和亲。” 苏蒲日也道:“和亲一事,加深往来,很是不错。” 他经历了一场皇宫的变故,再加上曾经怒怼太后,对天家的态度早已发生了改变,不复之前的战兢和紧张。 司咏这次没有说话。 白桦看着司咏,开口问道:“国师以为如何?” 司咏看着眉目之间现出一丝浅淡欢欣的白桦,不知为何,心下颇有几分怅然若失:“到时只要皇上和我圣元公主都愿意,我自然没有意见。” 白桦道:“公主何其多,圣元王侯将相之女也有颇出众者,就定一位圣元女子和亲如何?” 司咏心中一跳,白桦难道看上了哪位王侯将相之女? 圣凌风笑道:“再好不过。多谢皇上!” 白桦并不指定非要皇室公主,那确实再好不过。不然,他家中那些公主妹妹无一不是娇弱模样,到时候要说服公主离开故土,来到冰天雪地之中生活,也要煞费一番心思。如今皇帝并不在意血统,只是一名圣元女子,如何不好? 苏蒲日亦感北越国主的仁义,笑道:“多谢皇上!” 司咏亦点头,道:“好。” 白桦微微一笑。这是司咏第三次见到他笑,这一次却莫名产生了几分不愉快。 酸酸涩涩的感觉,到底是为何? 司咏一行人向白桦倾身致谢,感谢北越国的厚待,便道行将离去。 这北越皇宫虽好,却总给司咏一种压抑,透不过气的感觉,尤其不愿意与那位恶毒的太后共呼吸一片空气。 于是,司咏欲连夜离开。 白桦很是大方地给一行人安排了马车,还有北越的种种珍产。 几人出了宫门,天色已经微亮。 黑夜过去了,黎明到来,迎来崭新的一天。 在宽大的马车上,三人皆感到一身轻松。 司咏国师之尊,单独一辆马车。苏蒲日和圣凌风二人则同乘一辆,后面还跟着数辆马车,载了北越国的种种特产。 司咏除了在心中暗暗感激白桦,还想到了乔装入北越的李昂和胡鸠二人。如果不是二人及时飞鸽传信,道出北越国无法种植棉花的关键,他们也不能掣肘拿捏住北越国。 两国如今睦邻友好,重新开放海关大桥,恢复通商。 等回到了圣元国,定要将二人的功劳禀告皇上,公布于世。 马车踩在雪上,只有轱辘的咔嚓之声。 此时,天色渐渐亮起,不复那昏暗之色,却没有太阳。 司咏一夜谈判,却没有感到半分困意。 她无比留恋这番冰雪红梅胜景,开始是叫车夫驾车慢些,最后甚至自己下了马车,系上了披风连着帽子,在一旁跟着马车行走。 圣凌风和苏蒲日自然是看到了司咏嘴角噙笑,行走在路旁的红梅树下,二人早已困极,却没有跟着下车。 “司咏,天气这么冷,你还是赶紧上来,别着了风寒才好。”苏蒲日掀开窗户帘子,大声劝道。 “这红梅雪景也是北越一绝了,难得一见,让他尽情看吧。”圣凌风半眯着眼睛,懒懒道。 “哈哈哈哈哈,还是四皇子殿下懂我。”司咏在雪中畅快大笑。 “可惜北越国有规矩不让摘,不然我肯定给你摘一堆回去。”苏蒲日听了司咏对圣凌风的一声赞,不甘示弱道。 圣凌风想必累极了,没有搭声,也不再管他,闭上了眼睛。 苏蒲日也将帘子放下,也开始困觉了。 他们的马车,为着司咏赏红梅雪景,走得极慢极慢。 北越国梧州城相当于圣元国的京城,乃一国之元都,大街宽敞无比。此时天刚亮,只有二三马车越过他们,或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 天地一片银白,司咏着了昨日的披风,一边走,一边指尖轻怜地拂过傲然盛放的红梅。 那红梅临霜而放,冷香清浅,一枝独秀。那红梅冰清玉洁,高贵典雅,超凡脱俗。 花上雪在她的触碰下细碎落地,美妙绝伦。她心中无限欢喜,嘴角扬起了一个很大的弧度。 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落在花上,树上,屋上,地上,也落在司咏披风连带的帽子上。 她忽然将披风上的帽绳解开了,仰着脸感受这漫天飞雪触摸肌肤的感觉。 晶莹的雪花落在脸上,点点冷香和冰冷袭来,让她更觉新奇振奋,不觉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圣凌风和苏蒲日听到笑声,打开车窗看了看,笑着摇摇头,又放下了帘子。 走了一阵,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 他一身白衣狐裘,撑了一把油纸伞,背着手在后。 仙人之姿,一如往昔。 司咏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白桦将手中一瓶晶莹的红梅递给她,声音一如平常的淡雅,道:“赠你。” 司咏接了过去,笑逐颜开道:“不是不让摘吗?花瓶都给我准备好啦,有个皇上做朋友,可真的不错啊!” 车里的两人听到声音,正欲下车行礼。 白桦摆了摆手,二人这才止住欲下马车的动作。 白桦将伞往司咏的方向偏了偏,道:“暗香疏影,一身傲骨,与你相配。” 司咏却躲了开去,捧着花瓶,一边走一边道:“皇上,谢谢你!我很喜欢红梅,也喜欢淋雪。” 白桦依然撑着伞,与司咏并肩,缓缓前行,却忽然道:“叫我白桦吧。” 司咏偏头看他,一身淡淡的孤寒,烟雨般的愁绪笼罩在他周身。 她不禁想起了他的太后母亲,在这样一个母亲的栽培之下长大,纵然优秀,却没有丝毫快乐。 难怪他不交朋友,难怪他极少笑,难怪他惜字如金。 他爱自己的母亲,却没有共同语言,只有万般无奈。 司咏心中升起丝丝怜意,口中笑道:“白桦!你有我这么一个好朋友,可真是你的福气!以后我们要常书信往来啊!我一定给你写很多快乐的事情,保证让你每次收到信,都笑得合不拢嘴。” 第144章 归故国变故生 此时,太阳忽然出来了。 漫天飞雪仍然在下,冰莹的世界里,却有初升的一线阳光洒下,恰巧落在白桦的衣襟上。 他似要融在阳光下,美好温馨。 这一线阳光,亦为他化去了点点清寒,还有满身的愁绪。 白桦嘴角微微一扯:“恭候。” 司咏想起他上次送给自己的礼物,道:“还有,你上次送我的礼物,那枚玉扳指,竟然进行了打磨嵌金,我试戴了一下,尺寸正好!也很喜欢!” 白桦偏头看她,眼波流转,盈了淡淡的波光:“喜欢便好。” 司咏又想起他的小厮常在,问道:“你的小厮常在呢?” 白桦道:“这几日,他回家省亲了。” 司咏点头,又问道:“张立山,是怎么回事?” 白桦道:“协约。” 司咏更疑惑了,道:“武林高手,一般不会不喜欢束缚啊。” 更别说敌国的宫廷了,是以司咏很是无法想明白。 白桦为他解惑:“协约是,助我夺得政权后,金银相赠,送归故国。” 司咏点头,道:“白桦,真有你的一套,连我国的人都能为你所用。” 白桦道:“他们,张立山,也为了圣元与北越的和睦。” 司咏眼睛一亮,这才将心里对张立山一行人接近叛国行为释怀,道:“原来如此,我懂了。白桦,谢谢你!” 白桦道:“无需言谢。” 两个一般傲然的人在雪地之中,并肩行走。无数红梅掩映,更衬得人比花傲,风华无双,冠绝当世。 司咏看着前方的梧州城门,看这茫茫雪地,心中一动。她将花瓶递给白桦,道:“你先帮我拿一下。” 白桦接过。 司咏抽出配剑,手上一动。 一旁的雪坡上被塑出一大块雪。 接着,她手中飞快削塑。头,身体,渐渐成型。竟在短短时间内塑了一个雪人。 她舞剑的动作灵活,剑上的红色心形剑穗随之飘动,煞有一番风采。 司咏在笑:“白桦,这个雪人,送给你。” 白桦心念一动,将手中的伞轻轻放在地上,也抽出自己的配件,一样的心形剑穗,一样的雪人。 两个雪人挨在一起。 司咏在两个雪人的头部轻轻一划,两个微笑的弧度。 她笑道:“两个雪人,白桦,一个是我,一个是你,象征我们的友谊。” 白桦看着雪人,眼中的暖意流向四面八方,轻声道:“好。” 司咏流露出几分不舍,道:“到城门了。白桦,你快回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白桦将手中插着红梅的花瓶递给她,道:“珍重。” 司咏接过,又将地上的伞拾起来,为他撑上,道:“拿着,别淋着,回去吧。” 白桦接过油纸伞,道:“好。” 马车已经等在一侧。司咏再不留恋,几步上了马车。 她在车上掀开车窗帘子,对白桦笑着挥手。 白桦轻声道:“等我。” 司咏自然没有听到,只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重新启程,车轮轱辘地转起来,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那撑着油纸伞的身影,站在两个雪人的身侧,看着马车渐渐缩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司咏心中空空落落的,还升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酸酸的,还蔓延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甜意。白桦,这个冰块般的朋友,真的很够意思。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呢?她心中恍然一惊,想道:下一次,你来圣元国,我们再见之时,就是你娶亲之日吧。 她甩掉那些怪异的情绪,拿出合约细细看起来。 这是一个好消息。 她可以荣归故里,带给圣元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她可以回到京城,可以回到父母的身边,重新过上畅快潇洒的日子。 使节在手,一路畅通无阻。 两天后,夜里亥时。过了海关大桥,回到沧州城。 城门口,却挂上了白旗。 有国丧,才会如此。 难道是皇后? 士兵却道:“皇上驾崩,举国上下服丧,新皇昨日举行了登基大典。” 圣凌风一时足下不稳,眼神呆滞,苏蒲日牢牢扶住了他。 司咏拿出使节,道:“我乃圣元国师司咏,这位是四皇子圣凌风,车骑将军苏蒲日,我们已拿到与北越休战和平协约。” 那士兵道:“你就是司咏国师?” 司咏点头,那士兵接过了使节,喜道:“去叫司马大将军!国师回来了!” 守城士兵一片欢呼!齐齐跪倒在地:“参见国师,参见四皇子殿下,参见苏将军!” 三人在城门等候,一边安慰圣凌风。 司马大将军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来的是一位不认识的彪骑大将军,率领无数人马。 出其不意。 司咏心道,也不必要这么大的排场吧。 那将军却没有行礼,单刀直入道:“协约何在?” 司咏几分迟疑,道:“司马大将军何在?” 那将军道:“司马大将军卫已病故,军中一切事宜由我暂时统领。” 司咏心中诧异万分,司马大将军好好的,怎么会? 手中已将协约递给了那将军。 那将军拿在手里,飞快一扫,却大喝道:“来人,将三个罪人拿下!” 士兵纷涌而上,兵器对准三人,团团围住。 苏蒲日诧异道:“我们出使归来,你们怎敢定我们为罪人?” 圣凌风从悲伤中恢复,凛然道:“大胆!都给我放下!” 司咏冷冷道:“要拿人,总该有个理由吧!” 那将军冷笑一声,道:“皇上有令,国师如签订了任何于我国有亏损的协约,都给我拿下!押入监牢,择日送京斩首!” 三人骇然不已,这位圣元国新皇,到底在做什么? 司咏怒愕交加,冷然道:“死有何惧!如今拿到合约,你想怎么样?难道要和北越国作战吗?” 那彪骑大将军道:“你们贪生怕死才签订了此等合约!北越国欺我们在前,新皇已有新计!根本无需妥协议和!必将拿下北越,一举称雄!” 司咏再欲说话,却被一阵高呼淹没。他带来的将士纷纷大喊起来:“拿下北越,一举称雄!” 几个士兵上前,欲擒制住三人。 三人挣脱开来。 圣凌风傲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们自己会走!” 苏蒲日开口大骂道:“我们在北越国出生入死,回来却是这个下场!什么皇帝!狗屁皇帝!” 彪骑将军怒起:“辱骂皇上!罪加一等!” 司咏冷冷开口道:“公道自在人心,如果百姓也认为我们有罪,奔赴刑场又有何惧!但你们若去开战,却是自寻死路!将好不容易的和平之路毁灭!” 彪骑将军道:“这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皇上已驯服了圣元最南之地的野人,我们圣元,必当如虎添翼!等野人一到沧州城,即可出征北越。” 圣凌风诧异道:“什么?野人?” 传说中的野人,吃生肉,饮鲜血,说异语,生活在这块大陆的最南边,也就是圣元国的最南边的沼泽地带。 据见过的人说,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毛,只着寸衣遮住重要部位,据说行走速度飞快,战斗力很强,以一敌百。 虽然战斗力很强,但他们人数很少,故从不踏足内陆地带,却不知怎么会被新皇所用? 司咏心中一惊,脸上勃然变色,当即怒不可遏:“愚蠢!最南边的异族之人,生活在遍布沼泽的森林,他们尚未开化。如果将他们引进,给他们尝了生存在温室甜头,以后必将成为我内陆心腹大患!” 彪骑将军冷道:“国师,这就不是你要管的事了。我们客客气气地,也不押你进去,还请你自入监牢吧。” 司咏自嘲地笑了一声,身形踉跄,道:“也对,也对。” “司咏……” 圣凌风和苏蒲日赶忙左右扶住这个脸色苍白,一身傲骨的人。 他在敌国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如今回到自己的故土,却没有奉为上宾,而是被请入了监牢。 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时间,三人只觉无边的悲意涌来。 沧州城本热,却有一种刺骨的寒冷袭遍了他们满身,远远胜过了他们在北越国感受到的冰天雪地。 他们在面对敌国的辱国之约时,只觉怒气填胸,愤然不止,就算要他们当场抛头颅撒热血,他们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如今,回到自己的故国,却是以一种这样的方式,被自己国家的皇帝亲手打入了监牢。 如此屈辱,如此不堪,如此冤枉。 或是私仇,或是功高震主,或是别的原因。 绝无可能因为一纸和平协议。 他们默默无声,心中悲怆,身躯冰寒,僵硬地走向监牢。 深夜,三个苍凉的背影在士兵的押送下,一步一步入了沧州监牢。 没有百姓知道他们带着和平协议归国,没有士兵知道他们的冤枉。 因为,没有人去抢彪骑将军手中的协议细看,更没有几个士兵识字。 第二日,国师入狱,即将押解上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圣元国。 司咏,苏蒲日、圣凌风,三个人手脚被套上了锁链,被押在了囚车里,一路回京都。 但是,没有人愤愤不平,没有人为他们喊话。 因为,传来的消息是,国师为了保命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又是割地,又是送棉花、茶叶、丝绸、银子等待,使圣元国沦为北越国的奴隶。 没有一个人去求证,那张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三辆囚车行走在路上,只有无数的烂菜叶、烂水果、烂鸡蛋等扔向他们。 “呸!什么国师!” “丧权辱国!什么东西!” “他们还敢回来!怎么不怕我们打死!” “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还好皇上英勇,找了异族的野人相助!不然我国就沦为奴隶啦~!” “……” 刚开始,三个人还试图解释,可很快就发现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异族野人军队在同一日抵达了沧州城。他们已经作为前锋出征,就要去攻打北越国。 举国上下一片沸腾,士气大受鼓舞。百姓纷纷等着北越国破,一血前耻,谁还会听他们几个带回协约的人如何说道? 第145章 城门外生诀别 和煦舒畅的春日已经过去,时至夏日。 六月的天气,日头正烈,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 囚车在烈日之下行了四日,行至城镇热闹之地,接受百姓的辱骂摧残成了家常便饭。 陆续听到消息,异族野人势如破笋,一马当先,已经拿下了北越国的距离海关大桥最近的洛州城,圣元百姓大受振奋。 北越国如今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司咏、圣凌风、苏蒲日三人已经木然,眼光呆滞、嘴唇干裂、头发蓬松、一身上下脏乱不堪。这三人恐怕连彼此都认不出了,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原先玉树临风,潇洒自如的模样。 “快到京郊了~!” “马上到京城了!!” “终于快到了!!” “这个苦差事终于可以解脱了~!” “是啊,太热了~!” “…… ” 一队长长的精兵跟在囚车后,中郎将率兵联同沧州狱卒亲自押送三人上京。 一路上,司咏反思了很多。尘世浊浊,她自恃才高,仗着自己的半人半仙血脉出尽风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高人一头,众必摧之。 如今为新皇嫉恨,一心加害,意料之外,又在规律之中。 她现在所担心忧虑的,唯有自己的父母。如今听到“京城”二字,不觉溢出了眼泪,一颗焦虑不安的心提得老高。 先皇已去,太后原本就对前太子虎视眈眈。司咏怀着一颗侥幸的心,只希望自己的父母安好。 囚车行至京城,面对的,恐怕是更猛烈的攻击。 正想着,囚车已行至京郊一处山野之地。 忽有一阵风吹草动。 中郎将及上百精兵纷纷凝神戒备,皆有几分提心吊胆。 “此山非我开,此树非我载!” “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人!”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中,三人心中一凛,抬起头来。 只见四个黑衣蒙面人持刀拦住了前路,一个身材胖胖,一个高瘦,一个身材矮小,一个身材窈窕。 领头的中郎将心下一松,嗤笑一声:“不过几个山贼。” 司咏看着熟悉的身材,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想说话,却因为没有进水而口干舌燥,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咸咸的眼泪落在她干裂出血的嘴唇上,刺痛不已。 她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吐不出清晰的字眼。 一定是壁虎、大胖、石头。 这三个人傻子,怎么这么傻,怎么会单刀匹马跑来劫囚? 傻得让她呜咽不止。 在这个圣元国,恐怕除了自己的父母,只有这三个人还愿意相信她,还愿意为她豁出性命。 上百精兵纷纷在后道: “放肆!” “你们知道你们拦的是谁吗?” “识相的都给我让开!” “……” 中郎将完全不放在心上,道:“和几个小毛贼啰嗦什么!” “谁是毛贼,恐怕还不一定!” 那女声清脆圆润,司咏一听就知道,是眉姐姐! 四人扛着刀,丝毫无惧。 “都给我上!” 上百精兵纷纷抽出腰间的武器,司咏急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在强烈的刺激下,她终于发出了一个干瘪虚弱的沙哑音节:“不……要!” 不要被她连累,不要为了救她,丢了自己的命。 同一时间,野草掩映的山林中却跳出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也是一身黑衣,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衣着破烂,无休无止,浩浩荡荡。 “救我们的恩人!” “相信国师!” “相信司少侠!” “冲啊!” “……” 那些黑衣人是成百上千的难民! 上百精装士兵惊慌失措,举刀狂砍,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这是一场浴血的战斗,双方都有人受伤,有人牺牲,有人被擒。 三辆囚车上的锁链被砍断,里面的人手铐脚铐亦被砍断。 “司咏!” “老大!” “苏老大!” “四皇子殿下!” “……” 司咏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也无法开口说话。 此时,上百精兵基本被击倒在地,已然构不成威胁。 一身黑衣的沈眉眼中万分担忧,一手揽住了她的肩,一手抄了她的膝弯,直接抱起她,再大声下令道:“我带国师先撤到安全的地方!你们扔掉武器,脱去黑衣,散在四处,日后再一个一个回去!” 一行人乱中有序,纷纷点头道:“是!” 司咏多日被囚于车中,未曾移动过一步。 现在,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没有意识。 司咏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破庙里。 她躺在稻草上,旁边是一个水壶和一碗粥,几个馒头。 她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又发现自己被换了干净的衣服,还感到喉咙依然干痛,口中却有几分润意,嘴唇都被水打湿。 外面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晚上了。 她挣扎着起身,隐隐听到几个人在谈话。 “这可怎么才好?” “羊入虎口!绝对不行!” “可是……新皇已经放话了,如果今夜子时,三个逃犯没有到京城城楼,那么,就要把老大的父母杀了!逃犯回来才放人!” “……” 听了几句,司咏心神全乱,泪水簌簌落下。 她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庙门而去。 许是听到里间的动作,几人说话的声音嘎然而止,纷纷转过头来。 “老大!” “……” 沈眉、壁虎、大胖、石头、还有已经进行了休整的圣凌风和苏蒲日。 这二人比起司咏,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凌乱,嘴唇干裂。几日没有进食,明显瘦了不少。 沈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满身颤抖的司咏,柔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着急,现在距离子时还早。你先平静,先吃点东西,我们先想办法好吗?” 司咏泪流满面,嘶哑的声音道:“不!我一刻也不能等!” 苏蒲日不觉怅然泪下,道:“走!我们去换姨夫姨母……” 圣凌风亦双目含泪,道:“姑父姑母……” 大胖道:“老大,无论怎么样,你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壁虎道:“老大,你别冲动,遇到事情不要急,不是你告诉我们的吗?” 石头不知说什么,只喃喃道:“老大……” 司咏颤抖道:“我无法……无法冷静,我只要救我爹娘,我只要我的爹娘!” 说着,她挣脱开沈眉,仓皇往前。 沈眉拦住她,忽然正色凌厉道:“司咏!你给我冷静!你现在这个样子,到时候父母救不成,自己也搭了进去!再说,你没有马,走着去?子时能到?” 司咏脚步一顿。她只想着以自己换回父母,却忘了脚程。如今她身虚体弱,如何施展轻功? 正想着,沈眉已不由分说地将司咏强行拉回了破庙,强硬道:“先吃东西!” 司咏蹲下身,跌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掉下,眼中已经失去了焦距。她先是拿起水壶猛灌了几口,被呛地咳嗽几声。 沈眉拿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和脸上的泪痕,柔和道:“慢点。” 司咏机械地拿起地上的馒头,猛地往口中塞。 刚一入口,许是久未进食,只觉不适,反吐了出来。 沈眉将她手中的馒头拿掉,一口粥送了进来。 司咏口中虽不辩味道,却觉一道温凉的入了口,忽然让她感受到了那颗空洞焦乱、伤痛不已的心,正在重新跳动。 沈眉一边给司咏喂粥,一边柔声道:“慢慢吃,养足了体力,再去救人。” 司咏慢慢止住泪水,伸了袖子一擦泪痕,眼睛重新恢复了焦距,心慢慢镇定下来。 进食毕,司咏感到身上的力气恢复了很多。 她缓缓站起身来,对一直默默看着她的几人鞠躬九十度,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一般的致谢行礼,只需微微倾身就好。下跪或九十度的鞠躬大礼,表示了非一般的敬重与感恩。 “老大!” 壁虎几人正欲阻止。 沈眉拦住道:“让她做自己想做的吧,否则,她心里不会舒服的。” 一旁的圣凌风和苏蒲日虽早已醒来,却没有行此大礼,如今见司咏所为,也纷纷效仿行之,齐声道:“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司咏躬着身,没有抬头,道:“壁虎、大胖、石头、眉姐姐,你们今日舍命相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什么也没有问,但我知道你们是相信我的。如果有来世,愿我们再成为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说着,她慢慢伸直身体,抬起头来,一脸毅然决然。 三人不禁动容,壁虎道:“老大,我们永远相信你,你也曾经舍命救我们啊!” 大胖道:“是啊!老大,我绝不相信你们会贪生怕死,而且今日难民也是为了感激你啊!救你们不是我们几个人就能做到的。” 石头道:“老大,能成为你的朋友,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沈眉上前一步,双目泪闪,哽咽道:“我们不会让你含冤!以后必定会为你三人平冤!” “老大,我们也是!” 司咏哽咽道:“我的好兄弟……”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时至今日,还有三五好友如此相待,义无反顾地信任,无条件的支持,她还有何遗憾? 生死诀别,相顾无言,欲语泪先流。 司咏、圣凌风、苏蒲日三人在破庙驾了马车,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往城楼而去。 京城城楼,灯火通明。 几人远远就看到司南和余晴被绳子捆住,二人口中都塞了一团布,被士兵押着。 圣凌风与苏蒲日在前驾车,停在城楼下,大喊道:“放人!” 司咏下了马车,跪在城楼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高声道:“爹娘!儿不孝!” 司南余晴挣脱不掉口中的布团,只发出呜呜的声音,头一直在摇,浑身上下抖动不已,可想而知情绪有多么激动。 第146章 夏日夜城楼变 夏日的夜晚,褪去了白天的燥热,吹来一丝风,带来丝丝凉意。 京都城楼大门早已关闭。夜深人静,并无行人。 新皇此时慢慢出现在城楼上,原来的太子服饰被替换为一身龙袍。他气势凛凛,身后跟了一个内侍。 月夜下,隔得远,看不清面容。 只听他笑了一声,道:“噢?子时还差半个时辰呢,这么快就来了?” 圣凌风咬牙道:“皇上,请放了他们!” 苏蒲日怒气冲天,强压着火气道:“我们来替换了,放了他们!” 一旁的内侍道:“放肆!见到皇上,竟不行礼?” 此时司咏朝父母磕完头。她本已从地上站起来,闻声又在此时跪下,大声又木然地道:“参见皇上!” 她此时只希望皇上赶紧放了自己的父母,勿再有任何拖延。 新皇哈哈大笑,道:“还是我们这位戴罪的国师,懂点事!” 圣凌风和苏蒲日一咬牙,也跟着跪下参拜:“参见皇上!” 新皇也不示意平身,他的大笑终于止住,慢吞吞地道:“你们签订了如此屈辱的合约,竟还敢回来,可真是不知死活。如今,还成了逃犯。来人,都给我拿下!” 话音刚来,四面八方异响忽起。司咏几人心中一惊,愤然起身,拔剑以对。 埋伏在城楼下的上百士兵纷涌而出,将三人团团围住,兵器对准了几人。 圣凌风惊怒交加,朝城楼的方向喊道:“皇上,你不守信!” 苏蒲日额上青筋毕露,正欲破口大骂,已被司咏阻止。 只听她咬牙镇定道:“合约一事究竟如何,我们各自心里都有数。只是皇上乃真命天子,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如今这么多人在看着,皇上不要寒了将士的心才好!” 新皇一听,拔出手中的剑,一道亮光照映在他的三角眼上,那眼睛里射出激昂的光。 司南和余晴在城楼上看着三人,拼命摇头。司南双目赤红,余晴泪流满面。 新皇拔剑的刹那,司咏心中一突。她现在赌的,也只是皇帝会不会在众人面前维持皇家的尊严,遵守约定。 新皇又将剑入了鞘,哈哈笑道:“别紧张,你们既然回来了,人会放的。” 他见几人似乎松了口气,又慢吞吞地道:“你们三个已经是死囚。我呢,想留你们一个全尸,也好让天下人看看我初登帝位的仁心。今天赐下国师毒酒一杯,明天再赐四弟白绫一条,最后再赐苏将军匕首一把,如何?够不够仁义了?” 不等众人回应,他继续道:“众将士兵听着,今天国师逃狱归来,喝下毒酒,当即放人!” 司咏、圣凌风、苏蒲日三人纷纷骇然,说不出话来。如果说被押入监牢候审,他们还有翻牌的机会,毕竟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是被强自安在他们头上。就算他们带回来的协约被毁,还有北越国皇帝手上的协约作证。 如今,新皇竟如此迫不及待。 司咏本不惧死,如今得到皇帝在士兵面前的亲口许诺,她已然安心,道:“死有何惧。拿酒来!” 皇上拍了拍掌,道:“好!上酒!” 圣凌风和苏蒲日不忍道:“司咏……” 面对如此结局,二人无力改变,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劝司咏不要喝?不要救父母? 此时,城门忽然大开,包围三人的士兵让道。 皇帝身旁的内侍快步走近。他手上端的盘子,上面是一壶酒,一个杯子。他终于停在了面前,低头捧上。 早有准备。 司咏苦笑一声,毫不迟疑地拿起那杯酒,看一眼城墙上涕泗横流、惊恐交加的二老,泪水肆意流下,道:“爹,娘,孩儿不孝!只求来世还能做你们的孩儿。” 城楼上的司南和余晴头早已摇得如同筛子,浑身颤抖不止,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团团的绳捆还有士兵的大力钳制。 司咏看着城楼上的皇帝,道:“死之前,我还有一事不明,请皇上为我解惑!” 皇上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道:“赶紧说!” 司咏道:“除了那日当街踢马,我不曾得罪皇上吧?” 皇上嗤笑一声,道:“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自从有你的出现,父皇左看我不顺眼,又夸一句国师,更别说百姓了,就连一向不受父皇看中的四弟,他的光芒也跃到我的头上。我的父皇,一心为国,他将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完全没有想过我会做什么?他恐怕到死都没有想到,这个一心为国的国师,最后带了一纸屈辱的协约回国。而这个国家,还是为我所拯救。” 这话真假掺半,但司咏已经全明白了。她猜对了,果真是她木秀于林,新皇的嫉妒心吞没了一切。 司咏仰头大笑一声,语气凄凉却坚毅:“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百姓会知道全部的真相!” 皇上脸色一变,抽出剑来在余晴手臂上划了一刀。 不轻不重,却有鲜血溢出。 余晴眉头紧皱,司南满眼担忧。 皇上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了。” 司咏急道:“我不再多言!” 司咏心知,这位皇帝一定对协约有数,如今所为,正是怕她点破真相。 圣凌风和苏蒲日看着城楼上的皇帝,头一回因为痛恨自己的无能而留下泪水,却不知道能对司咏说什么。能说什么呢?他们二人也很快就要蒙冤入狱。 司咏对二人道:“哥,跟着我,受苦了!” 他这一声哥,是在叫苏蒲日,也是在叫圣凌风。在场的士兵不懂,但三人心中明白。 苏蒲日擦了泪水,道:“司咏,别这么说。你助我完成边关宏志。我这一生,畅快过,风光过,怼过太后,骂过皇上,值了!” 圣凌风视线模糊,看着司咏道:“从前我是四皇子时,每一天都在虚晃地度过,后来和你们一起去了边关保家卫国,才知道真正的兄弟和朋友是什么,才知道人生的意义所在。司咏,我感谢你!” 凉风袭来,司咏额前发丝被吹乱。 她迎风而笑,道:“好!我的好大哥!” 接着,她再留恋地看了一眼满眼痛苦的父母,道:“爹娘,孩儿的一生,也无悔!孩儿只愿你们好好活着!” 话音刚落,手中的一杯酒,一仰而尽。 圣凌风和苏蒲日流下热泪,齐声喊道:“司咏~!” 杯子被狠力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司咏忽觉无力,踉跄几步。胸口传来一阵恶心,她唇边流下鲜血。 圣凌风和苏蒲日扶住她。 内侍高喊道:“皇上,国师已饮下毒酒!” 皇帝兴奋地哈哈大笑,下令道:“将四皇子和苏将军拿下,押入监狱!” 士兵的刀锋原就将三人团团围困住,如何妄动? 此时,圣凌风和苏蒲日被士兵以绳子团团捆绑,口中被塞上布团,手脚被套上了手铐脚铐,再无所作为。 无力回天。 认命,不过如此。 然而,司咏却盯着城楼上的皇帝,看着自己的父母依然被捆绑,心中焦虑不安,朝城楼虚弱道:“皇上……” 皇帝打断道:“三个罪人已伏诛!放人!” 司咏终于看到士兵松开了对父母的钳制。 正要解开绳索时,只听城楼上传来一声尖锐大喝:“慢着!” 这是一个女声,语气又急又凌厉。 两名士兵解绳的手顿住,跪下行礼道:“参见太后!” “免礼。” 只见城楼上,一位一身华服的女子出现了。 “母后,您怎么来了?”皇上微微倾身,恭敬道。 司咏心道:糟了! 果然,太后细细端凝了眼前的人,缓缓开口道:“此人乃前朝太子殿下,当年诈死出逃,此为大罪!” 皇上脸色一变,道:“无论如何,我金口已开……” 太后打断道:“皇儿,你答应的是放了他们,三个罪人的命来换这二人一命。刚才,你已经放了他们。现在,本宫以前朝太子殿下的罪名重新逮捕他!” 皇帝一愣。 司南和余晴闭上了眼睛,似乎早已预料如此结果。 圣凌风和苏蒲日正在被押解的路上,此时早已停下脚步,满眼不敢置信。在士兵的钳制下,他们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此时,突变发生了。 两道亮光在高空一闪而过,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两把刀,齐齐刺穿了皇上和太后二人的心脏。 用力之大,直穿越了二人的背部。 “凭什么!你们的嫉妒和猜忌,要让我们来偿命!” 一道鸷狠狼戾、竭斯底里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太后和皇后眼中满是骇然和不敢置信,胸口血流如注,口中喷出鲜血,缓缓倒了下去。 空中的人掉了下来,无力地倒在地上。她仰面朝天,看着黑沉沉的夜色,阖上双眼。 根本没有士兵防备已经饮下毒酒,奄奄一息的国师。是饮下毒酒的国师方才拔出两个士兵的刀一举斩杀了太后和皇帝,保护了自己的父母。 众人愕然无比,惊慌失措。 国师一举杀了太后和皇上? 司南、余晴此时见女儿为救他们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对眼前的突变感到震诧不已,伤痛万分,直欲随女儿而去。 却同时想到了女儿的嘱咐,希望他们好好活着。他们无力地闭上眼睛。 终于有一士兵反应过来,大喊道:“快杀了前朝太子!为太后皇上报仇!” 城楼上,又是一阵慌乱。 两个士兵举起手上的刀,正欲砍下。 圣凌风和苏蒲日被团团束缚住,眼中惊恐,却没有半分挽救之力。 “啊!” 这声音却不是从司南和余晴口中发出。 只见两个黑影掉下,鲜血飞溅。 两个士兵竟从城楼上掉下,没有任何预兆。 一个一身脏乱,头上缠满绷带的小孩忽然出现,飞快解开了二人身上的绳索,又将司南和余晴口中的布拿掉。 这孩子手中拿了一把刀,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圣凌风和苏蒲日眼中泛起了惊涛骇浪。他们认出来了,这是那天他们出使北越国之日,遇到的那个被人欺负的孩子。 国师出事,这个孩子竟然从国师营帐中逃了出来?还来到了京城,找到了这里,救下了司咏的父母。 “将两个罪人押入监狱!剩下的人随我应敌!”一人下令道。 接着,一片纷乱。 司南余晴带着一个孩子下了城楼,上百将士群攻而上。 司南武功自是高强,他将地上的女儿抱起来,一边护着身后的余晴。 面对一群执刃刺来的士兵,却是远远不敌。 然而,意外出现了。他身旁的孩子却似最南边的异族野人一般,身轻如燕,行走速度飞快,不怕死一般迎刃而上,灵活多变,手中的刀快狠准,飞快杀出一片重围。 司南眼中尤见震撼。 “是南边的异族野人!是野人!” “小心啊!” “去叫人!去叫人来帮忙!” “……” 士兵杀不尽一般,司南为护余晴负伤多处。这孩子气力再大也不敌成百的士兵,渐渐力衰。 从城门处远远看到,又有更多的士兵从城内纷涌而来。 就在此时,四个黑衣刺客率领了成百上千的黑衣人出现在城楼下。 两方对阵,一场嗜血的战斗展开。 四个黑衣人趁乱将司南一行人护着离开。 一行人上了两辆马车,马蹄声阵阵。 远离京城,绝尘而去。 第147章 深山里有人烟 第二日,下起了漂泊的大雨。 这雨来势凶猛,伴着阵阵雷声,将城楼的遍地鲜血冲洗得干干净净。 昨夜一场大乱,国师弑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圣元。 城楼下上千尸首都被直接扔去了乱葬岗。 这群人,竟都是曾经扎根在难民营,后来京城中择了一地建造房屋的难民。此时,京城中的一片风水宝地建起了俨然有序的房屋,只剩下一些老弱幼小之人居住。 三皇子即日登基为帝,下令举国通缉国师的父亲司南,也即前朝太子。 同一日,前线传来消息。 异族野人大破北越国,已占领北越国五个城池。 就在人们以为北越国就要被灭之时,北越国国君使妙计退了异族野人,保下了北越剩下的山河。 北越国国君重伤,退回了梧州城,举国休生养息。 此时的异族野人,似乎对北越有所忌惮,不再强行入侵。却忽然行了一个令人瞠目骇然的行为。 他们在北越国的五座城池上,成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名为弩骑国。立国后,他们调转过头,转为攻打圣元国。他们横过海关大桥,飞速占领了圣元国的沧州城。 三国鼎立,圣元国举国上下一片恐慌。 北越国君回到梧州城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临死之际,他将当日国师签订的协约公布于世。加上在北越国做探子归来的胡鸠和李昂鼎力作证,真相终于大白,百姓懊悔不已。 他们终于明白他们对国师究竟做了什么?对这位国师感到无比心疼和愧疚。原本有国师拿下的盟约,可以风调雨顺、一派祥和的两个国家。如今被先皇引狼入室,追悔莫及。 弩骑国人个个残忍嗜血、丧心病狂、无恶不作。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白骨露野,以泽量尸。 他们终于感受到居住在南蛮之地的野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为何弩骑国能一路大破北越? 因为他们毫无人性,因为他们不怕死。 他们的刀下,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 随着弩骑国的成立,过去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引进野人的先皇成了百姓心中的罪人。 四皇子圣凌风和车骑将军苏蒲日无罪开释。 正值用人之际,二人被皇帝升官,顶了空缺的两位彪骑大将军,连同当初在北越国做探子的胡鸠和李昂,一齐被皇帝重用,齐心协力讨伐弩骑国。 国师冤屈得伸,却已一命呜呼。 百姓悔恨莫及,他们对这个由野人建立的弩骑国感到无比恐惧。 直到两名新的彪骑大将军出征,应战弩骑国,血流成河的局面这才得到缓解。 不知是谁带头,建了一座国师庙。他们还塑造了先皇跪地的铜像,作为引狼入室,使国师含冤的罪人,让他跪在国师的金像面前,永远地忏悔。 百姓日日祈求伟大的国师可以保佑他们可以歼灭弩骑国。 时已至夏末初秋。 山林空寂,草木茂盛,阳光洒在了一处深山之地。 一间齐整的茅草屋依山而起,屋前有一条潺潺流着的溪水。 “爹,我今天又猎了一只兔子回来,晚上可以做烤兔子吃。”一名素衣女子迈进了茅草屋,她一手持弓,一手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 这正是那日饮下毒酒的司咏,她如今已换回了女装。 原来,那日新皇身边的内侍竟是北越国国主白桦安插进去的暗线,致命的毒药被掉了包。 所以,司咏并没有死,由于父母被通缉。他们一家便来到这常人不敢上来的深山老林隐居。 他们在茅草屋周围都设下了陷阱,野兽如果来犯,便成为了他们的盘中餐。 当日救他们的沈眉、壁虎、大胖、石头也有自己的家人,在护送他们到了平安之地后就离开了。 留下来的,却有那个脸上缠满绷带的孩子——火夕。 偶尔,司咏也会下山买米,自然可以听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她日日为那群为她而死的难民祈祷,希望他们可以早日安息,来生不要再受如此大苦。 听到白桦战死,为她沉冤昭雪。她伤痛了好一阵,后来在父母的开解之下,才渐渐释怀些许。 像白桦这样的人,如今战死疆场,守卫了自国的山河,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她如是想。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又重新展开了笑颜。 后来,她又听到为她而建起来的庙,心中不无触动,却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浊世无情,如今父母仍然被通缉,她着实不愿意再涉足战事,只愿陪家人安度余生。 “兔子?每天吃都吃腻了。”司南过惯了金尊玉贵的日子,如今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只有野味了。野菜、野猪、野兔、野果……他都尝遍了,如今只觉乏味。 余晴笑道:“就你嘴刁,就别嫌弃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好了。” 司咏笑道:“还是娘知道我的不容易啊~!你们去做饭吧,我去瞧瞧火夕。” 司南叹口气,道:“泼猴一样,这么大了都不会做饭,哎。” 这一边,司咏已迈步到了茅草屋前的溪水旁。 远远就见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坐在一块石头上,撑着下巴,看着溪水微微愣神。 他身上的衣服焕然一新,已经不再脏兮兮,但是脸上的绷带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摘下,尽管已经不再渗透出血迹。 司咏从后悄声上前,一把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呀~!”司咏笑嘻嘻地道。 “姐姐!”火夕欢欣地道。 司咏嘟囔一声,松了手,一边挽起袖子和裤腿,道:“没意思,每次都被你猜到。” 火夕小声地道:“那我……我下次不说是姐姐了。” 司咏噗嗤一笑,脱了靴子,道:“你不是姐姐就是哥哥,还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火夕腼腆地笑了笑。 接着,司咏就慢慢下了水,开始摸起了鱼。 火夕拿起溪水旁的一个竹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很快就见她摸起了水中的一条鱼,司咏抓着在自己手中挣扎蹦跳的草鱼,道:“啊,这可真是太小了!火夕,快来接着!” 火夕捧着竹篓上前,司咏手中的鱼精准地扔进了火夕捧着的竹篓里。火夕看着篓中的鱼,眼中出现一抹同情。 见他如此,司咏又不满道:“我说火夕啊,你为什么吃可爱的小兔子吃得那么欢乐,就是不肯吃鱼呢?难道兔子不比鱼可爱?现在还露出这样的眼光,搞得我像个残忍的刽子手一样。” 记得刚开始,火夕连动物也不肯吃,生生就快饿死。 直到有一日,司咏使了个小计骗他吃了一块兔子肉。他眼睛放光,好像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一般。后来,火夕又在司咏的诱惑下吃了别的食物,却独独最爱一样兔子肉。 小小的火夕抱着大大的竹篓,一双眼睛微微睁大,摇头解释道:“不!不是!姐姐不残忍。” 司咏见他认真解释的样子,不觉逗笑了。 山林之中,孤寂无聊,没有别的可打发时间。 平时逗逗火夕,成了她最大的乐趣。 这时,余晴走了过来,抿唇笑道:“咏儿,你是不是又在欺负火夕了。” 司咏又在溪水中摸了半天,总算摸了一条鱼,飞快扔进了火夕背着的竹篓里,一边往溪边走,道:“哪有的事!你自己问他。” 火夕连忙应声道:“没,没有!” 司咏身在溪水中,一身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润白的脸显得格外干净,恍若透明。 余晴又看到火夕脸上厚厚的绷带,不禁道:“孩子,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把你脸上的绷带取下来呢?你看你姐姐,以前也喜欢戴个假疤和面具。如今不戴了,我瞧着是顺眼多了。” 听罢,火夕低下头,小声地道:“不取,丑。” 司咏不禁调侃道:“火夕还这么小就知道美丑啦~!” 余晴诧异道:“怎么会呢?我看小夕的一双眼睛生得如此漂亮,一定不会丑的。早点取下来吧。” 司咏上了岸,一边穿上靴子,一边道:“是啊,你现在又不要娶媳妇儿,怕什么丑嘛!” 这本是一句赞美的话。谁知,火夕听到后,一双大大的眼睛竟泛起了雾气。 余晴不禁心疼起来,摸了摸火夕的头道:“好好好,不取下来就不取下来。没关系的,只要你戴着适意就好。” 司咏撇撇嘴,叹一口气道:“如今这么小的孩子,就担心娶不到媳妇儿了,真是的,哎。” 余晴道:“你别说夕儿了,说说你自己吧。就算换回了女装,也成天像个假小子似的,哪个男子会喜欢你。” 司咏是经常在家被如此调侃,如今早习以为常,道:“没有人喜欢就没有人喜欢了,我自己喜欢就好。” 却不想,一道腼腆的声音道:“我喜欢姐姐。” 竟是夕儿。 余晴一愣。 司咏看着火夕,半真半假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火夕儿,你不嫌我是个假小子,我也就不嫌你丑。以后长大了记得来娶姐姐!” 火夕点点头,道:“好。” 余晴啼笑皆非,摇摇头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 司咏上前挽住娘亲的胳膊,道:“如此,在火夕长大之前,娘就不能说让我嫁人了,我耳朵都听腻了。” 忽然,一道烤肉的香味传来。 司咏松了挽着余晴胳膊的手,朝茅草屋飞跑起来。 余晴不禁小声道:“真是个疯丫头。” 谁知,司咏听到了,又回头笑道:“没有疯丫头你哪有烤兔子吃~!火夕,快跑啊,今天爹爹肯定做的烤兔子,太香了!” 余晴拿过火夕抱着着的大鱼篓,牵上火夕的手,道:“这么大的鱼篓,还让他拿着,整日就知道欺负他。” 火夕又小声地道:“姐姐没欺负我。” “……” 一家人平淡和乐地生活了一阵。 直到有一日,司咏下山买米,听到弩骑国的人即将打到山下,国将不保。 回到山林之中,司咏慎重地对父母提出,自己要下山保家卫国,并说出了她的计划和策略。 父亲司南听后,不禁感叹,如此良才,不该屈居山野。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个性和抱负,遂也跟着劝服了余晴。 最后,二人尽管不舍,也知此去凶险,终是没有阻止,只含泪道别。 这二老,外面通缉令未绝,却只能在深山老林之中度过一辈子了。 司咏将火夕留下来陪伴二老,自己重新踏上了征程。 这一次,她决定深入弩骑国内部,打探南蛮野人的弱点。是人,就有弱点,她不相信弩骑国没有。 她的计划如期进行,先混入了弩骑国内部,再慢慢找到了弩骑国人的两个弱点。 一是协作能力差;二是怕冷。 现在,只要利用弩骑国协作能力差的弱点将他们困住,拖到冬天。圣元一举出击,弩骑国人就溃不成军了。 她在原来的沧州城飞鸽传书,模仿了司南的笔迹,将一切告知圣凌风和苏蒲日。 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之时,弩骑国人发现了她的不寻常。 司咏,被弩骑国人乱刀砍死在沧州的海滩上。 她在人世的最后一眼,落在了湛蓝的天空,还有无垠的大海上,海天一色。 此去凶险,她早做好了准备。 只是,她还没有好好地看一看美丽的大海。 (第二卷 完) 第148章 签语异重生人 【第三卷 】序 正是人间九月天,夏热未褪,又夹杂丝丝入秋的凉意。 一个寻常的夜里,片片晶莹落下,飘飘扬扬,如置身芦花之中,又有银光流转,竟是下起了大雪。 一座杳无人烟的山脚下,有滚滚春雷轰隆而下,此番天象引来无数神仙妖魔亲临其中暗暗观察,却未发现任何异象。 雪下了一夜,于翌日清晨停了。冰雪万里,处处晶莹,映着晨光初晓的霞光,这雪后初霁之景也无甚异常。 众神仙妖魔早已离去,只有天界派下来的一神一仙立在原地。 这一神一仙正待离去,突来一道电闪雷鸣,迎面是漫天如血赤光,令人无法逼视,一神一仙以袖遮挡双眼。 直到片刻之后,红光渐渐散去。眼前雪未消融,太阳照在雪山上,折射出耀眼的银光。这片山上却突然凭空拔起无数红梅树,那梅花迎着冰雪盛放,有的含苞待放,傲然挺立于雪山之中,犹是一番天然的冰肌玉骨之姿。 一神一仙眼中尽是惊疑不定之象。正不知如何作为,忽有一道大风刮来。一神一仙随风卷去,倏地远离了那片雪山红梅。待得停落下来,一神一仙皆已不知身在何处。 那仙君被挂在一颗大树上,而神君落于树下,堪堪稳住身形。 神君压下心中惊疑,凝神四顾。那片锦绣莫名之地,却已探测不到,仿佛从未存在过。 仙君从树上跳下来,形容狼狈,面上尤显受惊之色,惊诧莫名道:“那地方怎么如此怪异,却未闻见任何诡异之气?” 神君静立不语,长袖一挥,空中出现一个签筒。神默念口诀,签筒始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冰天雪地之中,神君的额头上滴下点点汗珠,签筒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半个时辰,签筒里终于掉落下来一根竹签,落在神手中。 神君低下头,正欲细看。 “噼叭!” 是签筒爆裂之声?! 只得见空气中签筒碎成的粉末,纷纷扬扬,掉落在地。 神君蓦地口吐鲜血,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仙君忙上前扶住了神,惊道:“此事竟能让您的占卜签筒爆裂,莫非是真神之力?” 顿了顿,他又道:“不对啊,除了青帝的姑母藏珠神君,虽然侥幸存活,却散去了一身的修为,毫无灵力。早算不得上古真神一脉了。” 神君眉头紧皱,端凝手中的竹签,脸色苍白,静静道:“真神一脉早已陨落。且看签示。” 仙君看向神君手心的竹签,上面刻有十六个篆体大字:傲骨凌霜,冷香浮动。一念六界,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 仙君呆立许久,喃喃问道:“六界,要换新主了?” 神君厉声斥道:“不可造谣生事!” 仙君当即噤若寒蝉。半晌,又迟疑道:“……那该如何复命。” 神君沉思许久。待恢复了些许气色,才缓缓道:“此事只能私下与青帝交代。对外只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你记住,一旦有第四人得知此事,六界将陷入大乱,你我皆难辞其咎。” 仙君立即正色,对神拱手一礼:“是,谨记神嘱。” 这一神一仙随即回了天界。赤血红光和雪山红梅异象成为天界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预言,却只有这一神一仙,还有青帝知晓。 傲骨凌霜,冷香浮动。一念六界,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 —— 正文 —— 司咏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晶莹璀璨,这光亮得让她微微炫目。她适应片刻,完全睁开眼睛,看到了明幌幌琉璃造就的屋顶, 再一偏头,看到的是一根金色嵌玉的柱子,金光流转,玉色温润,上面雕刻了盘龙图案。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穿了一身绵白,仿若凡间的云锦,却有暗纹绘于其上,贴身而穿,很是不凡。 她再观察四周,发现自己的所在,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不远处的桌凳上,一位梳着双髻头,身穿曼妙羽纱的女童正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一片静谧。司咏深吸一口气,只觉一阵适意,竟比那深山老林中最舒爽的空气还要好? 司咏心道:咦,我不是死了吗?难不成我死后没有变出鬼魂入轮回,反倒成了仙? 不对啊,成仙有这么容易吗?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串沉稳的脚步声。 “参见青帝!”门外的人齐齐行礼道。 接着,门扉缓缓被推开。 司咏心中一阵紧张,谁?神仙? 一男一女,梳着双髻头的侍童推开了门,看到坐在床上发呆的人,齐声大喊道:“青帝……她醒了!” 司咏一脸疑惑,道:“你们是谁?” 如此吵闹,那趴在桌上的那名女子,却还未醒来。 接着,两名侍童退开了来。只见一人走了进来,他一身白色镶金边的衣裳,飘然而至,如玉般的清贵,身上散发着千年寒霜般的气息。他的一双眼睛如星辰大海,此时正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泛着一丝浅浅的温情。 虽然样子变了,气质却神似一人。 司咏不禁脱口而出,轻轻道:“白桦。” 女侍童纠正道:“这是天界之主,神仙之首青帝藏玉。” 青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上前几步,竟是直接坐在了她的床榻上,与她平视,道:“你醒了。” 司咏一时震惊不已,迷惑与诧异交加,道:“青……帝?” 一边的男侍童已将那撑在桌上打瞌睡的侍童摇醒。看到床榻上的人,那侍童倾身行礼道:“参见青帝!” 又看到坐起来的司咏,惊喜道:“你睡了一个月,终于醒了!” “流云,你越发懒了!难怪会被罚到此处伺候凡人!”青帝带来的男侍斥道。 那打瞌睡的女子原来叫流云啊,是个好名字。 站在青帝旁边的女侍童也道:“青帝今日只是路过,平日哪有空来。你就算是服侍一位凡人,也该尽些心吧。” 流云低头道:“是,流云知错。” 青帝眼中一片清浅的暖意,声音比在凡间时多了一丝磁性的空灵,道:“还好吗?” 所料不差,的确是在天宫。可那侍童左一个“凡人”,又一个“凡人”究竟让她听出了几分轻视。 正想说话,只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参见藏珠神君!” 又有一名着了一身华服的女子带了两名侍童走来,一身气势凛凛。眉目带笑,见到还在床上的司咏,便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青帝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转身对来人开口道:“姑母。” 这女子点了点头,笑道:“玉儿,我听说你带回来的朋友司咏醒了,便来看看。” 青帝闻言,点了点头,便退开一步。 那藏珠神君坐了刚才白桦坐的位置,开口笑道:“司咏对吗?我是玉儿的姑母,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是玉儿带回来的凡人,所以,我欢迎你,天界也欢迎你。” 司咏一愣,这女子虽然带笑,可那眼睛却无处不在审视。话里话外,怎么藏着刀子似的? 玉儿是青帝? 司咏感到一阵陌生和彷徨,一时间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她想起自己在人间的家人和朋友,眼中忽然一阵热泪,就要溢出来,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那女子又在此时道:“玉儿,容我和她说几句贴心话,你先出去一下可好?” 司咏一阵忐忑不安,她刚来此地,都不认识她,她有什么贴心话要和她说? 司咏的眼睛看向青帝,青帝此时没有移动步子。 藏珠神君站起身来,笑道:“我是你的亲姑母,难道你还怕我吃了她不成?在外面等我吧,我和她说几句话就好。” 青帝点头,看了司咏一眼,便当真退了出去。 流云等一众侍童也随之而出,倒没有关门。司咏这才安心些。 “青帝大哥,陪我玩!”接着,又听一声欢快的男童声传来。 青帝似乎随他去了。 见司咏看着门外,藏珠神君走上前去,把门关上。又坐回了桌子前的凳子上,笑道:“那是我的孩儿,浩然神君。也是玉儿的表弟。” 司咏点点头:“哦。” 藏珠神君依然在笑,道:“你从人间来到天界,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既然来了,缺什么用什么只管和我说,有谁欺负你了,也来告诉我。” 司咏疑惑不解道:“什么?” 藏珠神君笑道:“你不会还不知道我玉儿对你的心意吧?他这可是第一次带一女子来到天界,我能感受到他对你的喜欢。你呢,作为一名凡人女子,做一名后妃我是同意的,随玉儿高兴便是了。” 司咏如遭雷击,愣了又愣。 是啊,她都忘了她身着女子服装,青帝如何会看不到? 只是,二人也许互生好感,却从未挑明过。如今竟如此直白地被另一人说出来。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局促不安起来。 司咏在人间时遇到过无数人,打交道的多是一些直来直去的,这女子说话半遮半掩,尤为古怪。 司咏对她说的话半懂不懂,只感到这女子一心站在青帝的角度,对她虽然没有恶意,但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 一时之间,她想到了很多人,爹娘,眉姐姐,壁虎、大胖,石头,还有两个表哥。如今她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听到这些话,忽然感到一阵委屈,泪意了涌上来。 藏珠神君在笑:“你呢,能入我玉儿的眼,自然有你的长处,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在这天宫之中,不必妄自菲薄。” 司咏生生将眼泪逼回去,道:“我,没有同意留下来。” 藏珠神君几分诧异,继而笑道:“难道你想做鬼,再入六道轮回?” 司咏又是一愣。 “和青帝成婚,虽然还是凡人之身,但好歹也脱了凡籍,入了天界,不用再受六道轮回之苦。你想想清楚。再说了,我天界戒律森严,你以为留在天界这么容易么?” 司咏心中无比复杂,正欲说话,又听那藏珠神君声音转为凌厉:“我天界第四条天规便是不能与异类通婚。天界的刑法有多种,杖刑、徒刑、流刑就不消说了,常见得很。更重一点的是剔去仙骨、入九境台、跳沉渊台,最重的是针决分形。” 第149章 相思情水荡漾 整个殿中只有藏珠神君的说话声。 司咏看着她一双弯弯的美目,还有那秀美的脖颈,一会儿笑得灿烂如艳阳,一会儿又沉沉似乌云一般的脸,心中突如其来的一阵害怕。 她怕的也许不是藏珠神君,而是对自己所处的境地,还有对未知和未来的不安。 藏珠神君似乎说得累了,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扫了一眼桌面上的东西,淡淡道:“你看看,这桌上堆的都是些灵芝妙药,看来他是要为你塑仙根呢,这些日子不知那流云给你喂了多少。他这一趟去凡尘历练,可真是落了情根了。” 她饮了一口茶:“噢,忘了说了,与异类通婚的刑罚就是剔仙骨贬凡尘。这种惩罚比跳入沉渊台要轻很多。因为。一入沉渊台,轻则重为凡人,中则变成鬼魂重入轮回,重则魂飞魄散。从古至今,因为和凡人相恋被剔去仙骨贬下凡尘的人,也有不少。你的祖母笠君神君就是如此。” 司咏喃喃道:“祖母?” 藏珠神君又饮了一口茶,这次是一口饮尽了,将茶杯放在桌上,这才笑起来道:“你身上有你祖母的仙息,这个很容易就看出来了。但半仙如何是仙?不过还是凡人罢了。” 司咏曾经引以为豪的,正是继承了祖母的半仙血脉。如今,在这天界,她这半仙血脉竟不值一提。 这女子说话实在让人不适。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司咏一无所有,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只觉阵阵难受涌上心头,不觉落下泪来。 藏珠神君却不管她,盯着她道:“你可知道,青帝为了将你带上天庭成婚,受了何种刑法?” 不等她回应,她端正脸色,肃穆道:“作为神仙之首,他接受的是针决分形。雷神和电神同时执行,三十三道雷电落在他身上,天地变色,那是神仙之中最重的刑罚。一般的神仙,受了针决分形定会裂魄分形,神形俱灭。但玉儿生生扛了过去,这才堵住了众神仙的悠悠之口。” 顿了顿,藏珠神君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司咏。语气柔和却透着几分冰冷,道:“所以,你能留在天界,玉儿付出了很多。你可不要再说不留在天界的话,伤了我玉儿的心。” 司咏眼中的热泪滚滚落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阵阵不适涌了上来。 藏珠神君又飞快道出一语:“玉儿下令所有人不得告诉你针决分形一事,你可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了。” 接着,司咏听到了一沉稳,一轻快的脚步声交替传来。 藏珠神君说的话,虽然很糙,却都是事实。她不过满心满意都在为青帝藏玉着想。 司咏尤自木木地掉眼泪,一时之间,她仍然无法接受。心中几分恼怒,几分委屈,几分疼惜,几分复杂,千思万想,终究化为一条。她想回到凡间,想回到亲人朋友的身边。 此时,门被打开来了。 一抹飘然清贵的身影随藏珠神君出去。二人正在不远处说着什么,司咏已经全然听不到了。 藏珠神君的儿子浩然神君却在此时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他唇红齿白,眼珠漆黑,一脸诧异地道:“姐姐,你怎么哭了?” 说着,他将袖中的一条手帕拿出来,道:“姐姐,给你擦眼泪,你不要哭。” 司咏见这孩童一脸童真,稚气可爱,便接了过来,兀自擦了一把。可泪水却止不住一般,决堤而下。 那孩童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告诉浩然,是谁欺负你了吗?” 司咏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受到这份突如其来的赤诚关心,她想到了乖巧的火夕,只觉莫名想哭。哽咽道:“姐姐没事,谢谢浩然。” 心道:这藏珠神君怎么会生出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呢?怎么泪水就止不住了,在一个孩子面前,这也太丢脸了吧。 浩然拍拍胸脯道:“姐姐,你不要怕,以后天界,有我陪你玩。” 司咏眼泪又忍不住溢了出来。 此时,青帝终于入了殿中,他极速来到了司咏的床榻边上,眼中心疼和不解交加,开口道:“你……” 司咏深深低下了头,他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但她此刻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藏珠神君也走了过来,淡淡道:“她这是想家了。” 浩然恍然大悟,道:“奥,我明白了,原来姐姐是想家了啊!” 白桦眼中也有几分恍然,定定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浩然拍掌笑起来,道:“太好咯太好咯,姐姐有新的家了。” 此时,流云端了一个漆盘入殿,上面是形形色色的糕点。 藏珠神君看着司咏,最后点评般地道:“眼睛清澈,肌肤白润,还不错。就是瘦了点,要再养养。” 司咏皱了皱眉,只听流云行礼道:“藏珠神君,您殿中的仙君在外等候,说是有事禀告。” 藏珠神君这才出去了。 流云又对一旁的青帝行了一礼,再对司咏甜甜一笑,将一盘糕点尽数捧在了她面前,道:“刚出炉的糕点,司姑娘快尝尝,垫垫肚子。可好吃了。” 坐在司咏床侧的浩然神君见到眼前不同种类的糕点,惊叹道:“哇,这么多好吃的!我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说着,他从盘中拿出一块糕点,递到司咏唇边,道:“姐姐吃。” 司咏完全无法拒绝眼前玉雪可爱的孩子,接过来,仍低着头,轻声道:“谢谢浩然。” 浩然甜甜一笑,自己也拿起了一块开始吃了起来,直道:“好吃!太好吃了!” 流云看着呆楞地咬了一口点心的司咏,期盼地道:“司姑娘,怎么样,好不好吃啊?” 司咏只觉入口绵软,一股香甜馨香之味盈满了口鼻,便扯出一丝笑,道:“好吃!” 流云这才高兴地道:“谢谢司姑娘夸赞,我以后会做得更好吃的!” 司咏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禁心中舒坦几分,却仍然没有心情开口搭话。 流云将盘子放在了桌上,便退至一旁。 此时,藏珠神君风风火火地入了殿,道:“浩然,快跟我回去,天黑了,我们该走了!” 司咏一见门外,果然黑了下去,原来天界也会有天黑啊。 浩然却不肯走,撒娇道:“不,不,我要留在这里和青帝哥哥和司姐姐玩。” 藏珠神君语气软和下来,道:“下次再带你来玩,听话,好不好?你哥哥姐姐今天还有事呢。” 浩然的眼睛巴巴地看了看司咏,又看了看青帝。 只听青帝道:“下次来。” 浩然这才妥协,眼睛看着司咏道:“姐姐,你要开心噢!” 司咏鼻头一酸,她手中还拿着浩然给的手帕,不觉微微扯出一个笑,道:“谢谢浩然。我会的。” 浩然随着藏珠出去。青帝送到门口,见二人终于离去,这才折了回来。 流云低着头,自觉退了下去,还细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司咏局促不安,手足无措。酸、苦、涩汇聚于胸,到底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却看青帝慢慢地走过来,直坐在了床沿边上,道:“你受委屈了。” 司咏听到这句戳中心窝的话,不觉又流下好不容易忍住的热泪,默默无言。 青帝拿出袖中的帕子,欲给她拭泪。司咏条件反射般地躲了开去。 青帝一愣,却定定道:“我不知道,姑母会和你如此说。但我许诺你后位,后宫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别人。” 司咏一愣。空气里,苦中泛着一丝甜。她依然低着头,千言万语,只挤出一句:“你不必如此。谢谢你救了我,我只想去我想去的地方。” 她受不起。让他受了天界最重的刑罚,针决分形。这天界,她根本不想留下来。 为避免更多的麻烦,她早早回到自己的位置,是最好的选择。 许久,只听青帝轻声道:“这天界,以后你是女主人。天界很大,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没有人阻止你。”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语气越来越坚定,音调却有些不稳。 司咏抬头,看到他星辰般的眼中盛满了诚挚,眉目中又出现几分脆弱易碎,似在努力抓住什么。 她忽觉几分不忍,看着这位为她受了针决分形却不让任何人告诉他的人,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青帝认真思考片刻,才道:“最早动心,或许是在京城树林被追杀时。动情,应是在桔子树上。” 司咏诧异莫名,道:“可我当时是男子……” 青帝玉白的脸微微泛起一抹浅浅的红,道:“那次你落水……” 司咏心中几许羞愤,扬起眉道:“你居然知道却不袒露实情!” 青帝的脸色早已不复往日的月白风清,此时又添几分愧意,低低道:“我,错了。” 司咏见他这般模样,纵有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心中酸甜交加,语气和缓几许:“你为什么喜欢我?” 青帝又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许是在你身边感到安心,许是认识你以后,才体会到什么是快乐。我想,大约都有。所以,回了天界后,相思入骨。” 司咏又是心疼又是羞怯,但架不住对天界的好奇,又问道:“你们做神仙的,可以随意变成凡人下界历练吗?” 青帝见她面色好些,眼中闪烁着流光,道:“不是。每一千年,下凡历练一次,体味世情。” 司咏点点头,道:“那平时可以去凡间吗?” 青帝道:“不可。” 司咏皱眉。 青帝看着她,慢慢道:“天规第一条,不得私自下凡。” 司咏心中迟疑,再问:“你们天界,有很多天规吗?” 青帝说话更慢了:“一千条。” 司咏放缓的心在听到这个数字后提得老高,道:“什么?!” 她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去,口中道:“不,我不要呆在天界。” 青帝一把拦住,一声低低轻叹,又认真道:“我会想办法带你下凡。” 司咏看见他似要滴出水的眸子,不禁微微怔住。 青帝静静地看着司咏,仿佛好不容易才平息情绪,尽量显得淡雅从容,却不敢看她,“我想念你……”他耳根处染上了一层红,语气几分忐忑,“你呢?” 他在相思,她呢? 司咏一颗漂移不定的心慢慢被填了蜜似的。又想起初遇后种种画面,忽然弹了弹他的额头,道:“以前我那么想要和你做朋友,你对我像冰块一样冷淡,现在又做出这种样子,还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青帝愣愣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想念许久的人醒来了,还和从前一样。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云淡风轻的淡雅,“后来没有了吧,以后也不会有了。” 司咏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想起他为自己所做的种种,想起自己那些微妙的情绪,终是化为一句:“我会为了你,努力适应天界的。” 青帝闻言,漆黑的眼中光华流转,如水柔情荡漾开来,终于微微笑开,道:“好。” 第150章 琼楼宇戒律严 司咏住在天界一个最偏僻最小的一处居所,唤温华居。 天界等级制度森严,天规严明。 天规第七百三十一条:居所按尊位等级安排。 最高位的青帝藏玉住在天宸殿,是天界最好的居所,灵气最充沛,风景最佳。据说,其居高而能一览整个天界的殿所。 其次是神君和一级神将,居所次于天宸殿。神君座下的仙君,依附主神住在偏殿。二级神将再次一些。 再次,是受到天界诸神所尊敬的天师,其居所别具一番特色,亚于神殿。专司音律的天师居于天音阁、精通岐黄的天师居于杏林楼、钻研改变物质结构的天师居于格物亭、通晓术数的天师居于望星台、统管人间土地的天师居于地理阁、还还有变幻生物的天师居于万灵楼,诸如此类。 居所最劣的便是神兵和仙侍,但此种劣是相对于神殿而言。就司咏所居之处就可见一斑,最劣的所在也堪比凡间帝皇居住的龙楼凤阁。 此外,云游散仙并没有在天界居住的资质。 青帝作为神仙之首,必然带头遵守天规。这从凡间来的客人倒是头一回,此前并无先例。司咏便被安置在了一处最小最偏的所在——温华居。 除了轮番站岗守门的神兵,贴身随侍只安排了流云一位,据说还是因为受罚来此。如此安排,也算说得过去。 好在只司咏一人居住,还算宽敞,比一般仙侍好上些许。据流云说,像温华居这样的所在,一般也要居纳上百个仙侍。 “你们天界,真是处处贝阙珠宫啊!”司咏此刻正在天界四处闲逛,看着在仙云之中处处鎏金雕银、瑰丽堂皇、美轮美奂的桂殿兰宫,不禁感叹起来。 “司姑娘,以后可不要再说‘你们’了!你以后也是要留在天界的!”流云纠正司咏“你们天界”这个习惯性的说词。 “那可不一定,我以后说不定还会回凡间,入轮回呢。”司咏漫不经心地道。流云是个贪吃贪睡的性子,据说正是因为这个性格,经常被罚,也不招各神君仙居的选用。不过司咏倒觉得,流云这个性子蛮好,算是保留了一丝凡人的性情。 “司姑娘,你可千万别走,你走了我又没有人要了,又要被罚徒刑,去做各种各样的脏活累活。”流云一双眼睛忽然泪汪汪的,祈求般地道。 “好啦好啦,我尽力。”司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如是这般安慰道。 “谢谢司姑娘!”流云眼中的泪花说收就收,甜甜一笑,似孩子一般。 司咏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这是一条大街,类似人间的京都大街,却更宽敞开阔,脚下仙云缭绕,街边仙树成排,仙鸟喳喳在叫。左右还有着亮丽铠甲、高大魁梧、威武肃穆的站岗神兵。 司咏醒来好一阵子了,灌下无数仙汤仙药,养得身轻如燕了才出来。她这些日子在温华居宅着,整理了一番的思绪。听青帝说凡间种种都有既定的命数和轨道,她的父母司南和余晴也都安好,今后将顺利入六道轮回。 她心中虽堵痛再也见不到父母和朋友,却也知道无力回天,就算她回到凡间,也回不去了。于是,她决定努力适应新的环境。 这第三日,她便让流云带她在天界参观熟悉一番。 青帝事务繁忙,每日亥时到温华居同她聊了片刻。昨日他说,安排了十日后的一场宴席。到时给她一个惊喜。 尤记得头一日,流云甚至对于青帝亥时的出现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还狂擦了几下眼睛,直说别是自己眼花了。 司咏笑得乐不可支。青帝走后,流云才开始说道,青帝平日忙得脚不沾地,什么点做什么事情都被安排好了。往日的亥时是青帝安歇的时间,除非有什么紧急之事,否则青帝永远是固定这个点休息。 司咏不禁感叹青帝这数万年来的漫漫无聊岁月。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会笑,不会快乐了。 司咏想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事,一边随意问道:“天界地位最高的是青帝,其次呢?” 流云答:“地位最高的是青帝,其次是战斗力最强的一级神将、神君,再是天师、二级神将,最后是仙君、神兵。除了一般的论法,若再要晋级,便得为天界立下大功。” 司咏再问:“怎样才能飞升呢?” 流云答:“一般而言,神君天生为神,神将是凡间武斗系修炼上来的修士或人间战神,天师则是凡间除武斗系之外别的系术上有所成的修士。仙君和神兵则是由青帝、神君或神将挑选上来的有机缘的凡人。” 司咏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流云接着为她介绍各种各样的仙府。 稀奇的是,除了站岗守卫的神兵,这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神仙。 司咏不禁疑惑:“咦,为什么路上没什么人?” 流云又纠正道:“是神仙,应该说路上没什么神仙。还有,这条路名叫灵光大道。” 司咏噗嗤一笑,道:“不是说神将也是凡人修仙上来的吗?以前不也是人?” 流云想了一瞬,倒真的点了点头,“也是。”复又回答司咏方才的问题,“今天是天界半个月一次的集议日,所有的没有任务在身的神仙,现在都在灵光宝殿呢。所以路上都没有什么人。” 司咏想了想,道:“类似于人间君王上早朝那样对不对?” 流云点点头,发髻上的发带一甩一甩的,“是啊是啊,司姑娘,怎么样?要不要去参观一番啊?灵光宝殿是专供神仙议会和聚乐的所在,是天界最大最大最豪华最庄严的一座宫殿了,连地面都是蓝天暖玉凿成的。” 司咏诧异道:“可以吗?” 灵光宝殿,不应该是什么天界重地吗? 流云笑道:“当然可以啊!天规只写寻常仙侍不可入灵光宝殿,到目前为止,只有青帝的两名仙侍金桐玉桐才能入灵光宝殿。但我们只在门外悄悄地参观,又不入内,这个不算违反天规,也没有神兵会阻拦。” 司咏不禁对青帝上朝的样子浮想联翩。立马决定了,道:“好!我们走!” 下一刻,司咏看到眼前一座金碧辉煌,耸立云霄的琼楼玉宇,那宫殿极大极大,气势磅礴,层台累榭、丹楹刻桷。处处鎏金镶玉,极尽华丽尊贵,给人震撼之感。任何凡人站在它面前,只觉渺小到不值一提。 司咏与流云正趴在打开的一扇雕刻了金龙的门扉边上,探头一望,只见一阵眼花缭乱。殿内一应陈设,比殿外更添奢华金贵,连排神仙正站在大殿中央,俯首帖耳。 正上首坐在龙椅上的正是那道惊鸿身影——青帝。他眉目之中透着不怒自威的庄严,还有凛然不可直视的气势。他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冰霜,浑身上下散发着层层冰寒。他一身华贵庄肃的礼服,金冠高束,玉带垂下。 他的气质无上尊贵,居高临下,遥不可及。 司咏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就算是第一次认识白桦,就算是他在北越国穿上了龙袍,也没有此时的样子来得让她觉得陌生。 她怔在了原地,只觉高不可攀,似乎从不认识他。 如果当日她醒来时,他是以如此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决计是认不出来的。 殿中的神仙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辩论什么。但司咏无暇倾听,她眼中只有那道清贵的身影。 青帝藏玉面对两边辩论,玉颜不改,冰冷又清晰地道:“文书神君。” 文书神君会意,手中捧着相关文书律令,如同背书:“蟠桃园偷盗一案证据确凿,当事人违背违背天庭第二百一十三条律令,天宫不得行偷盗之事,判剔去仙骨,贬为凡人。” 青帝吐字优雅:“准。” 地上一女声哭泣不已,高声哀求道:“青帝,求求您饶了我。我只是偷了一个桃子,我只是为了救我凡间的父亲啊!” 满殿神仙唏嘘不已,这不是更增添一条罪名吗?再说了,这蟠桃哪里是普通的桃子。今年蟠桃园结的桃子甚少,只有神君神将才有份分到。以仙君的尊位,今年没有资格吃到一个蟠桃。 果然,青帝眉头微蹙,扫了一眼文君使者。 文书神君翻了一下手中的律令,声音将那女声的哭泣声压了下去,只听他高声道:“当事人违背天庭第三百一十六条律令:不得私自偷窥凡间。违者判流放之刑。” 青帝看了一眼某处:“肃机神君。” 肃机神君站出来,道:“罪加一等,两罪合一,如今,应判入沉渊台。” 青帝公式般地道:“众卿可有异议?” 无人发声。 那女子颤抖不已,竟开口骂道:“天界无情,青帝无情,众神无情啊!” 刚说了一句,就不知被谁施法噤了声。 肃机神君道:“臣以为,当即刻行刑。” 藏玉毫无感情地道:“准。” 接着,只见两名神兵入了殿中,将跪地的那名仙君拖了下去。 神仙之中先是噤若寒蝉,再是齐声高喊:“青帝英明!” 案子这样判定了。 司咏和流云趴在门外,亲眼看见那柔弱的女仙君被拖出了大殿。她满脸泪痕,眼中犹有愤恨之情。 司咏再一看高高在上青帝。他面上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情绪变化,浑身散发的如万年冰山一般的寒气。 “青帝,最近新任职的仙君,臣提议要入文书阁严格修习天界律令……” “……” 众神仙已在说着别的事情。 司咏一时也感到寒意席卷而来,脚下无力。 她本来也想着看看凡间的父母,如今,怕也是不能了。 忽有一股大力拽着她的手臂往外拉。 只见流云正拉着她往外走,她无力地随她拉着。 在灵光大街跑了一阵,流云才喘着气开口道:“要散了,他们要散会了。” 司咏听到流云的声音,不禁问道:“流云,你不觉得,有点残忍吗?” 流云诧异道:“什么残忍?你说青帝吗?我不这么认为,作为神仙,自当割舍凡间的一切,不然有了情感牵绊,如何公断处事。” 司咏愣了愣,道:“也是。” 如果青帝藏玉左开恩,右宽恕,那这天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吧,又有谁人会服从于他。处在青帝藏玉这样的角色,不偏不倚,如此行事原则倒也无可厚非。怪不得,天庭能养成如此戒律森严的氛围了。 只听流云压低声音,继续道:“青帝虽然有些刻板,对天规戒律执行严格。但已经算很好的了,有一套完整可行的律令,做神仙的只要谨守天规律法就好了。这六界之中,有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我们神界和天界合二为一。可你不知道,那冥界的鬼主、妖界的妖皇、魔界的魔君都随心所欲地行事处罚,爱怎么样怎么样。尤其是听说那鬼主黑白无常残忍嗜血,可能说错了一句话就完了,动辄就是行挫骨扬灰之刑啊,完全不讲任何律法律令!” 顿了顿,她拍拍了胸脯,庆幸般地感叹一句:“幸好六界之中以青帝为尊。” 司咏听罢,不禁点头。青帝在天界坐镇了一万年,声名威望俱佳,神与仙各安其位,共为人间谋福。 如果不是青帝这样执法严明的性格,也镇不住其它各界,更何况手底下的神仙了。 “这是哪个殿的仙侍,竟胆敢在此拦路!”一道气势汹涌的声音在她们身后传来。 第151章 拦路题池边瑰 司咏和流云同时回头。 只见后面浩瀚的一群神仙走在灵光大街上,乌泱泱的,想是刚出了灵光宝殿。一时间仙潮涌动。 此时,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仙正在二人身后怒斥。 流云忙拉着司咏退开了去,忐忑道:“问琴天师。我让路理所应当,但是司姑娘不是仙侍,是青帝请回天界的客人。” 问琴天师着一身绸缎彩衣,气势凛然,一双美目正上下打量着司咏,道:“你就是被青帝带回来的那个凡人司咏?” 司咏非常不喜这种打量的神色,皱眉不语,只对流云道:“我们回去吧。” 流云回道:“是,司姑娘。” 二人正欲离开,只听那问琴天师道:“天规第八百二十三条,下级不得拦路上级。流云,你这么容易就想走?” 流云吓得浑身一颤,回头道:“问琴天师,我不是故意的……” 司咏暗中观察旁边路过的神仙们。他们各行其道,假装看不到一般,却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眉梢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大概都对这位传说青帝带回来的凡人感到几分好奇吧。 问琴天师冷笑一声,道:“违者杖刑十下。” 司咏明白此人有意刁难,轻轻拍了拍流云颤抖的手以作安抚,便朝那天师开口道:“定下一条罪名,你可有证据?” 问琴天师抱着手,轻慢道:“这里这么多人,谁没有看到你们刚才就站在大道中央?” 司咏展颜一笑,道:“如此,那你问问谁看到流云拦路了?” 问琴天师身后的侍女几分忐忑,仍站出来道:“我,我看到了。” 司咏嘴角微微一挑,道:“那我也可以作证,我没有看到流云拦路。” 周围的神仙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依然慢吞吞地走着, 问琴天师本只想着折磨流云,好打一打这个凡人女子的脸,却不想陷入如此局面,再见周围并没有神仙再来作证,她强硬地道:“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司咏也是一愣,她没有想到天界也有如此蛮横无理的女子,遂笑了笑:“问琴天师想必来自天音阁,只顾着钻营琴艺,不知道‘拦’是什么意思?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她拖着尾音,话里还有细碎的笑声,镇定从容,似乎毫不害怕,“‘拦’是为阻挡,不让通过之意。流云适才在前面,并未看到你在后方,见你出声,立即给你让路。这是已成立的客观事实,所有神仙都能看到,并不需要作证。得出结论,流云并没有一丝不让你通过的意图,而‘拦路’则是你主观强加于流云。” 问琴天师愣住了。她原只道这凡人女子来自凡间,看到这巍峨仙宫必定感到自卑,不敢吭声。就像她当初刚来天宫时做仙君一样,不敢得罪任何人,有什么委屈都咽下去。直到后来有了一技之长,做了天师,她这才趾高气扬起来,自觉高仙一等。如今见这凡人女子竟被高高在上的青帝看中,她心中不无妒忌,那就给她找找不痛快。反正青帝是个执法严明的人,决计不会维护她。 但没想到这凡人女子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不肯吃半点亏。 司咏这番话好几层意思。一说她胸无点墨,二说她蛮横无理,三说她捏造罪名。 众神仙也在心中纷纷道,看来这凡人女子不是个善茬啊。 一旁的流云双眼闪着泪花,感动的情绪蔓延开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维护她。往常谁拿一个仙侍当回事,这么罚几杖,罚了就罚了,也没人理会,反正打不死。 司咏含笑看着流云,柔声道:“流云,天规可有捏造罪名一条?” 流云点头,忙道:“有,有。第六百五十二条,不得捏造罪名。违者按原先捏造之罪的双倍处罚论责。” 司咏微微一笑,飞快接话道:“噢?那就请问琴天师自去刑狱司领二十杖吧。” 经此一事,众神仙已经知道,这初来乍到的凡人女子不仅不是个不能吃亏的性子,还是个有仇必报的。一般新来乍到之人,能卖个人情就卖个人情,当结个善缘,没想到这凡人女子竟然还反攻了回去。以后还是远着她些吧。 司咏却想着,人善被人欺,这是万古不变的真理。如果第一次她不拿出一点气势来,任由人欺负到她头上,那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也算个杀鸡儆猴,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神仙,最好都在今天一次记住了,以后都不要来惹她。她更用不着结谁的善缘,有缘人自然会走到一起。 至于得罪人,要看得罪的是谁。那女子明显周围没有什么朋友,又随意捏造罪名,可见平日品行一般,朋友稀少。 众目睽睽之下,问琴天师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当此时,有人轻声叫了一声:“黑池天师来啦!快走!” “快走快走,别触到霉头了。” “走快点,走快点。” “……” 这声音虽刻意压低了,但在场有几个耳力不好的,认真听了一番就知道了。只见一个一身黑衣,微微低头的女子正慢慢走在灵光大道上。 倒是没有人拦她的路,纷纷跳出几丈远,给她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此时,那黑池天师似乎刻意经过了司咏这边。她停下脚步,抬头瞥了司咏一眼。黑池,一张脸倒是称得上艳丽非常了,只是皮肤微黑。 就在这个当口,问琴天使见到来人,吓得倒退几步远,飞快和她的仙侍扬长而去。她就是个欺善怕恶的主,如此得了个台阶,就趁机落荒而逃了。 司咏撇撇嘴,果然是个色厉内荏。完全没有什么挑战啊。 感受到黑池的目光,司咏却从中看到了几分酸涩,不知为何。 黑池天师瞥了司咏一眼,又慢慢往前走去,对众人的反应似乎司空见惯了。 随着黑池一到,人群早一哄而散,飞快远走了。 司咏对这场面感到惊诧不已,这黑池是什么大人物吗? “那是黑池天师,住在格物亭的。天煞孤星的命格,俗称扫把星,谁碰到她谁就要倒霉。所以在天界没有人敢靠近她。” 流云在一旁如是解释道。 司咏恍然大悟,不禁流露出几分同情。 此时,只听一阵鼓掌声响起。一个嘴角噙笑,甩着拂尘,梳了个朝天髻的女子在人群中走了过来,兴奋地道:“哈哈哈,精彩!精彩啊~!” 这女子笑得爽朗,给人一股清风拂面的感觉。 司咏微微一愣,如今哪位神仙愿意主动地和她这位凡人女子结交。 一不知道其人性格,又看了这一出,只觉得是个不好相处的,还是不要招惹为好,免得到时没什么好果子吃。 二是司咏的凡人出身着实弱了些,哪里值得他们做神仙的纡尊降贵主动结交。天界的神仙哪位不是凡间的人中龙凤,自是有些清高的傲气在。只不知未来如何,就说当前,他们以为司咏不过是个施展了魅惑技俩得青帝垂怜一二的凡人天妃而已。结交只会降低了自己的身价,还浪费时间。 只听流云道:“见过河神。” 那女子朗朗一笑,道:“我是沥嫄,很高兴认识你!” 司咏亦微微一笑,道:“司咏,很高兴认识你!” 如此,那问琴天师在灵光大街的有意刁难,不仅没有让司咏吃到所谓神仙的厉害,反而让她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河神与司咏一路随意闲聊,颇感志趣相投。送司咏回到温华居,河神便说要去处理一点事务,下回再见一定带上好酒。二人都感到十分欢欣。 河神沥嫄,掌管天下河流。她有一位哥哥叫沥青,是为山神。兄妹二人关系很好,沥青继承山神神位已经一百年了,但沥嫄是一个月之前才继承了的河神尊位。今天是河神第二次参加天界半个月一次集议。 原山神与原河神在天界素有威名,家族根系盘根错节,势力庞大,手下大大小小的地方山仙,河仙就有无数。 新山神沥青爱好美女,为人爽快大方,不拘小节,慷慨仗义,与他交好的女仙不计其数。据说女鬼女妖等异类也不在少数,反正也不成婚,算不上犯天规。 沥青长得自是丰神俊朗,但他还有钱有才。虽然在一起的每一位女子至多不超过三个月,但他对看上的女子都疼到骨子里,最后分手还给一笔可观的分手费。大有女子乐意投怀送抱,心甘情愿为其付出。 至于这位新河神嘛,刚就位不久。历来河神就不如山神有钱,因为山神对于墓室中的财宝犹如探囊取物,而河中水太清,能捞出来的都被百姓捞走了。一贫一富的两级差距,如此明显。但谁叫她有个有钱的哥呢?又家大势大,阿谀奉承者也不在少数,神仙倒很愿意和她做朋友,尤其是希望通过她认识山神的女仙,个个对她好得不得了。如此,她也算沾了哥哥的几分光。 八卦消息很快传出去,河神沥嫄与凡人司咏相见甚欢,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这日下午,流云正在午睡。 司咏觉得无聊至极,便自行出去了,东晃西晃。一路神仙遇到她,不是漠视,就是淡淡的点点头,已算打过招呼了。 司咏在天界的大门层云口看了看,低头可以看到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抬头远眺,又发现天界并不只是几个楼殿居所这么简单,还有远处座座神秘的仙山。心下微动,以后定要去玩一玩才好。 从层云口看下界,永远只能看到这一条街,却不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司咏摇摇头,折了回去。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一只仙鹤在空中飞翔,脖颈儿修长,姿态优美。 在凡间,仙鹤象征着长寿和高雅。 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仙鹤,不禁心生欢喜。脚步飞快,跟着仙鹤一路疾行。直到仙鹤停了下来,落在一块山石上悠闲地漫步。她才发现眼前是一个云雾蒸腾的温泉水池。 此时,并没有神仙在此。 司咏探了探水温,不禁起了几分勃勃兴致。 只见她脱去了靴子,正欲来个天水濯足。 即将入水的动作顿住了,这水不会和什么天规相关吧? 谨慎起见,她重新穿上了靴子。却见前方慢慢驶来了一船,但无人撑船。 待得那船游得近了,司咏才发现那船上面平躺着一女子。 那女子满身是伤,胸部中了一把匕首,血淋淋一片,眉目尤见清秀,她口中发出细弱蚊子般的声音,道:“我要留在天界……我要留在师父身边,我不走……” 司咏正想,天界重地,怎会发生如此凶案。 她小心地上船,将那船上的女子抱上岸边,正欲说话。 忽然,闻得后面一声“妹妹!” 一个男子忽然出现在司咏身后,他尤为瘦弱,眉目亲善,一身素衣。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又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送入了女子的口中。 那药或许有神效,那女子仿佛被吊起了一口气,说话声大了一些,道:“姐姐,不要杀我师父,我要留在这里。” 司咏看那男子,再熟悉不过的感觉,竟是女扮男装? 那男子站起身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姑娘,我叫沈兮,我和妹妹是妖界的两个精灵,我们从未害人,今天遇人不淑,请你帮我们一个忙,掩护我们逃下界,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司咏一愣,道:“可是,我……也刚来,不认识路。” 那男子将身上宽大的外袍脱下,又将头上的发髻散开,道:“如果遇到人,你只需要说,我是你的侍女就好。我来带路去下凡的沉渊台。” 司咏见到她的女装,又听到“沉渊台”这个字眼,不禁怔了,道:“沉渊台?那里不是轻则重为凡人,中则入轮回,重则魂飞魄散吗?” 那女子流下泪水,急急道:“但那是我们下凡最快最安全的唯一一条生路啊!你放心,我有办法护体,不会死,求你帮我这个帮,他日定当回报!” 此时,地上的重伤女子忽然化为了一朵黑色的玫瑰花,黑瓣正在泣血。 那女子飞速将黑玫瑰拾起来放入了袖中。 第152章 黑玫瑰沉渊台 “哪位尊驾在此?可有看到一瘦弱的男子?”一道冷肃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位着铠甲的神将远远地问道,一边往这边走来。 他的身后,还率领了一队神兵。走在最后的,是一位着倜傥长袍的俊美男子,手执折扇,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和高贵。 此间云雾蒸腾缭绕,温泉池边绿树成荫。不到近前,只知道前方有人形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 司咏能感受到一旁的沈兮有几分颤抖。她早已悄悄地将那一身宽大的男袍藏了起来。 司咏心下感叹一句,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妖怪。心道:那女子眉目亲善,不像个为恶之人。但还是凿实一下吧,免得帮了不该帮之人。 她口中诧异道:“瘦弱的男子?” 领头的神将威风凛凛,一脸冷肃,不苟言笑,瞧了司咏一眼,淡淡道:“你是凡人?” 走在最后那位俊美的男子甩开手中的折扇,笑着接话道:“司咏对吧?这是天界的一级神将炀剑,我是二级神将青黎。” 司咏朝二人微微点头,道:“两位神将好。” 又听青黎对炀剑解释道:“你这几日在外并不知道。这是青帝带回来的宝贝凡人,未来的天妃。” 司咏一阵尴尬莫名。她在天界的身份已经如此了,凡人司咏,青帝的天妃。 她心中苦笑。只有依赖这个身份,她才能在天界立足吗? 青黎神将朝她笑了笑,道:“咏,歌也。莫春者,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好名字!” 司咏一愣,他竟一语道出了她这字的缘来,口中道:“谢谢。” 不过,这神将是怎么回事?不穿神将的制服,在这么紧要的时候还如此嬉笑的模样,似乎惯常如此。 炀剑神将已蹲下身查看了那船,还有船头上的血迹斑斑,下令道:“给我搜!他一定在此处,绝翻不过去。” 一群神将齐声道:“是!” 接着,神兵四散在温池周围。 炀剑神将正在树荫间翻查,他看了一眼池上水雾,又下令道:“会水的跳下去搜,水下也不能放过!” 此时,只有青黎神将还在原处。他摇着扇子看着司咏笑道:“司咏姑娘,我们执行公务,别吓着你。你可以先走。” 司咏莞尔,道:“谢谢。” 心道:这种小场面,倒是能吓到我? 青黎神将微微一点头,就帮着众人搜查去了。 司咏身后的沈兮始终低着头,也没有人注意看她。 司咏却没有如她的愿直接带她走。她主动走近青黎神将,问道:“你们在搜查什么啊?” 一旁的沈兮亦步亦趋地跟着。 青黎正躬身查看这绿荫的缝隙,闻言回头道:“一个是妖怪,另一个可能也是妖怪吧。” 司咏作惊吓状,惊恐道:“啊?什么?妖怪?” 青黎笑笑,似安抚般,温言道:“不用害怕。其中一个是一朵黑玫瑰精灵,已经被我们重伤了,估计命不久矣。另外那个,只是猜测可能是妖怪,就是那个逃到此处就消失不见的瘦弱男子。估计这二人是同伙,但是那男子没有攻击力。他使计将这精灵送到这温泉来了,自己却转身逃走。约莫他应该不会逃走,定会来此接应。” 司咏疑惑道:“黑玫瑰?” 青黎收敛了笑,也收了手中的扇子,眼睛不知看向何方,道:“黑玫瑰是上古的一种邪恶之花,此乃祸国殃民之花。五百年前藏珠神君下令将黑玫瑰全部铲除,以免遗祸世人。但没想到黑玫瑰一族不少修成了精灵,身上还没有丝毫妖气。经过无数场恶战,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朵黑玫瑰精灵。炀剑神将始终受命追杀最后一只黑玫瑰精灵。漫漫追杀路,人间妖界苦寻无果。却不知为何,今日被发现在藏珠神君的神殿里,原来她竟一直都藏在天界之中。现在,这朵黑玫瑰已经被炀剑神将刺中了要害,就算被救走,也活不久了。” 司咏听罢故事,心里委实不是滋味起来。 为什么总是有这么一群人天生就被定位了罪人?到底是谁可以规定?就像黑池天师,就像黑玫瑰。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吗? 司咏问道:“黑玫瑰真的有祸害世人吗?” 青黎一愣,道:“只是听藏珠神君如此说,倒没有人见过。她虽已非上古真神之身,但来自上古一脉,又一手带大了青帝藏玉,协助其成立了天界。所以,天界对她说的话,还是颇为敬重的。” 司咏不禁冷笑一声,道:“道听途说,何足为信。” 说着,她对青黎一礼,道:“多谢青黎神将为我解惑,我先告辞了。” 说着,她就往出口的方向而去。沈兮也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谁知,那青黎在后跟了上来,直走到她身侧,拉开三尺的距离,道:“既然妖怪还没有找到,我来护送司咏姑娘回去吧。害怕妖怪也是人之常情。” 司咏脚步一滞,侧首笑道:“多谢青黎神将好意。我不要紧,不能妨碍你执行公务。” 青黎却自嘲般地笑道:“不碍事。别看我是一位神将,却是破格被青帝点上来的。你看他们都穿着铠甲,只有我着常服。因为我武力比较弱嘛,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就是无聊跟着来看看。” 司咏难得见到一人如此坦然地暴露自己的缺点,安慰道:“你一定有你的长处,才当得二级神将的职位。青帝用人,不会徇私。” 青黎站立在原处,看着司咏眼中的澄澈与诚挚,掩下眼中的万千波澜。 就连手下的神兵都私下置喙他当不起神将的仙职。他在凡间时就不好修武斗,每日赏画斗鸟,玩得不亦悦乎。 他虽然作为玄门世家子弟,但他们这一门地处偏僻,为一不知名的修仙小族,史上更是从未出过一位飞升之人。 直到他的家族援助天界除害,一朝被灭门。家族被灭之时,他还在凡间玩乐。作为唯一的一位幸存者,这才被青帝破格提拔点为二级神将。 天界所有人都看不起他,认为他只不过是沾了家族的最后荣光,以整个家族的性命换了这个二级神将的仙职。 没想到如今,竟然得到一个凡人女子的尊重。 青黎甩开扇子,依然自嘲道:“没有长处,我真的基本什么都不会。” 司咏看了后面一个一个下水搜查的神兵,还有始终低头不语的沈兮,重新迈动了步子,“我以前在凡间时有一位朋友,她呢,是真的什么都不会,但只有一件乐事她玩得好。你知道是什么吗?” 青黎起了几分好奇,跟上去问道:“什么?” 司咏想起往事,笑道:“掷骰子啊。经她手的骰蛊,想要几点就几点。后来,她开了一家赌坊,赚得金盆满钵。还有余力去帮助别人。” 青黎愣了愣,继而笑道:“有一样精通的活计,吃穿不愁咯。” 司咏又道:“是啊,再后来,她吃穿不愁,有了多余的时间。我就劝她,你既然掷骰子都掷得这么好,不如再找个师傅教你好好学功夫吧,把你那三脚猫功夫好好精深一下。不管结果怎么样,你的人生如此挑战更难,才有乐趣嘛。就当玩一样,也别有压力。” 青黎不禁听出了神,道:“后来呢?” 司咏打趣道:“后来啊,她成了武林高手!” 青黎倒真的没有怀疑,露出赞叹不已的神色。 司咏噗嗤一笑,道:“逗你的。她没有成为武林高手,但是比以前的三脚猫功夫,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此时,二人已经出了温泉池那烟雾缭绕的范围了。 青黎拿扇子一敲自己额头,笑道:“是嘛,这样是正常人。不过,她很勇敢。” 司咏朗朗一笑,道:“人生最大的乐趣是挑战不可能。这是我的人生格言。” 青黎甩开扇子,一边摇一边笑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青帝会对你如此上心了。” 此时,转了个弯,已到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司咏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笑道:“这里到处都是站岗的神兵,你快回去帮他们的忙吧。你送我到这里,我心中已经很感激了。” 青黎一想,也是,他如今的武学修为倒和神兵差不多。如此,如何谈护送二字?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挑战一下自己那不可能之道。 这么想着,他对司咏行了一礼,几分庄肃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司咏姑娘,多谢。” 司咏亦回了一礼,同他先前一般自嘲般地笑道:“谢谢你才是,在天界,愿意搭理我的,可没有几个啊。” 青黎摇摇扇子,笑道:“有青帝在,我想,天界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司咏脸色微微一红,又听青黎笑道:“但,以后若有青帝也不便为你解决之事,尽管来找我青黎。” 司咏笑着颔首道:“一定!” 二人这便分道扬镳了。青黎倒是没有再回去帮忙找黑玫瑰,而是回了自己的仙府。 司咏则压低声音对一旁的沈兮道:“带我走吧。” 沈兮轻声道:“多谢。到时还希望你想个法子入得沉渊台上,那里只有两个神兵在把手。” 她刚才在青黎与司咏之间的对话之中,渐渐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淡定。她同时也感受到了司咏不同寻常的聪慧,还有她对黑玫瑰一族的怜意。否则,她不会在听到黑玫瑰一族的故事后,还如此帮自己。 司咏点头,道:“我尽力。” 这一路越走越偏,倒甚是平静,没有再遇到别的事。 直到转了个弯,司咏看到迎面而来的是两个神兵押着一名柔弱的女子。那女子一身泛着雨丝一般的愁绪,脸上满是懊悔之色。一身似乎颓然无力,却没有哭泣。 司咏带着沈兮走在三人身后。 不多时,就看到前方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面刻了“沉渊台”三个字。 现下只有两个神兵在把手。 “我们奉肃机神君之命,现将宋静仙君执跳入沉渊台之刑。”押着那女子的一名神兵道。 “请入内。”把手的神兵道。 前面三人迈步往前走去。司咏和沈兮也直接跟了进去,却被神兵伸手拦住。 其中一位神兵两眼一鼓,高声斥道:“沉渊台重地,岂非一般神仙可以入内。” 司咏撇撇嘴,看来要进去的确还得想个法子。 此时,那押着宋静仙君的一位神兵回头,道:“你说话客气点,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是青帝带回来的那个凡人女子司咏。” 方才高声斥责的神兵立即敛了方才的疾言厉色,微微倾身,低头拱手赔罪道:“司姑娘,我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得罪了,但沉渊台真的无令不得入内。” 司咏顺着他的话道:“谁说我没有令了?” 她清了清嗓子,旋即扯了个谎,道:“我得到青帝之令,前来参观沉渊台。” 那神兵一愣,青帝果真不愧是青帝啊,竟让自己心爱的女子来参观这种恐怖的场地。这凡人女子怎么有如此雅兴,参观沉渊台? 司咏心道:这种小事,他们不会真的去问青帝吧? 此时,两位神兵已经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司姑娘入内。” 第153章 截天雷拽闪电 沉渊台,一片冷肃。 司咏带着沈兮入内,远远只见那宋静仙君正低声和神兵交待着最后的遗言。 走得近了,上了台阶。 台阶之上是一个凡间天井状的所在,也像围起来的一个小水池,此时正闪烁着荧光。 那天井很大,方形,边长盈数足有三丈,四周有一道浅浅的玉石砌成的护栏,不及人的膝盖骨高。 “司姑娘,勿要近前,当心别掉下去了。一入沉渊台,可就是万劫不复。”一押着宋静的神兵见司咏上了台阶,慢慢靠近护栏,忙出声提醒。 “无妨,我正是来看看那沉渊台长什么样。”司咏小心翼翼地走着。 “那司姑娘不要将手伸到天井之中。”另一神兵道。 “多谢。”司咏已上了最后一步台阶。沈兮紧紧跟上。 距离护栏三尺远时,司咏停下,伸长了脖子,探头朝那天井瞥了一眼。这一眼,吓得她瞳孔微缩,胆颤心惊,堪堪稳住了身形,再不往前去。 天井里,并不是水。那也不是天井,里面是另一方天地。 那里面,有层层乌黑的云,还有闷雷涌动,不时一道雪白的闪电落下,天地为之变色。 许是被屏蔽了声音,他们完全听不电闪雷鸣之声。 此时,那神兵看着一脸苍白、战栗不已的宋静,道:“宋静仙君,你还有何遗言?” 宋静的身躯止不住的哆嗦,深深看一眼天井,犹惊魂未定,却强自平静道:“没有了,多谢二位。” 那神兵道:“请吧。” 此时,宋静仙君闭了闭眼,流下一行清泪。 她似下定了决心,纵身一跃,直直往下,了无声息。 司咏打了个寒战,再往天井内一看。 此时天井中黑云散去,亮如白昼。闪电从四面八方汇聚,集聚在一个人影身上,似要将她劈成焦灰。 司咏汗毛倒竖,哆嗦不已,倒退一步,被身后的沈兮扶了扶。司咏不禁握了握沈兮胳膊,眼神问:你还要跳吗? 沈兮看懂了,坚定地点点头。 此时,那两名神兵执刑完毕,对司咏道:“司姑娘,我们执行公务毕,告辞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司咏脸上几分苍白,点头道:“谢谢!” 说完,二位神兵转身,慢慢下了台阶。 其中一位几分怅然,道:“真是可惜了。宋静仙君为人倒算不错。” 另一位叹气道:“哎,谁让她睡午觉也能睡过了头呢?导致凡间洪灾,死了好些人。” 二人渐渐走远了。司咏正听得入神,只见沈兮朝她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此恩此德,他日沈兮定当回报。” 司咏以气音道:“此去凶险,生机只得万一。我要你答应我,如果侥幸存活,万万不能伤一人性命,不得为祸世人,你可答应?” 沈兮眼中波动万千,却郑重地点头,小声道:“我答应,谢过恩人。” 话毕。她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往天井之中一跃而下。 同宋静一样,依然无声无息。 司咏压下心中的颤抖,朝天井一望。 依然是电闪雷鸣,闪电从四面八方朝沈兮涌来,正要集聚在沈兮身上。 奇迹出现了。沈兮竟在此时伸出了一只手来,一把长剑自她手中变幻而出,剑峰横扫即将涌向她的天雷。 同一时间,她的另一只手横空拽住了一道劈向她的闪电。 此剑锋锐异常,竟有奇效,将天雷生生地截断。闪电被她一手甩出老远,她的手亦被闪电震伤,无力地垂下。 天雷和闪电似不甘心一般,又重新凝聚了一道更可怖的力量,以千军万马之势朝她涌来。 电闪雷怒,刀光剑影。那身影往下落去,越来越小。 司咏最后只看见她似乎抓了一团云在手中。 沈兮缩小成一个点,慢慢消失在了司咏的视线里。 这一幕,着实是惊心动魄。司咏看得目不暇接,总算明白为何沈兮说她跳沉渊台亦不会死了。但就算如此,也必定身负重伤吧。 第一次见到与天雷作斗争之人,司咏木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那雷电交加,亮如白昼之景渐渐沉寂下来,又变成了原先乌云密布,时不时落下一道闪电的景象。 司咏还在沉渊台的护栏之外,脚下几分发软,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她表情呆楞,眼中还有几分疑惑。 沈兮手中的剑,到底是什么变幻而成?竟能截断天雷。 正想着,身后传来神兵的喊话声:“司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参观完毕,还请速速离去。” 隔得老远,那神兵并未发现已失踪了一个人。 司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下台阶,一边想着到时要如何向守门的神兵解释少了一个人。 忽然,眼前一道极速的白光闪过,一道冷冽清寒气息将她席卷,司咏被一人拦腰横抱在怀。 司咏落在这个宽阔的怀抱中,却能感受到他胸口的心砰砰跳得飞快,犹如潮汐潮落。 “参见青帝!”守沉渊台的两名神兵齐声行礼道,二人犹不敢抬头直视青帝。 青帝冷然下令道:“今后,禁止她出入沉渊台。” 这语气,冰寒凛冽,似乎还带着几许强自压下去的愤怒。 神兵齐声道:“是!谨遵帝旨!” 接着,青帝抱着她一路疾行,司咏只感到路边的景以极快的速度倒退着。 守着沉渊台的神兵交头接耳。 “青帝刚才语气中竟透着一丝颤抖?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我也感受到了,看来青帝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子。” “是啊,来参观一番沉渊台,青帝亲自接她回去,此种荣宠,真是前所未有。” “是啊,这女子不简单啊。” “对了,刚才司姑娘是不是带了一个仙侍?” “有吗?那她去哪里了?” “是啊,没看见她出去啊。” “现在沉渊台边上也没有人了,没出去难道跳下了沉渊台?” “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侍女吗?傻巴巴地来跟着跳沉渊台。” “可能我们刚才只注意青帝抱着那凡人,没注意那仙侍悄悄地出去了?” “有可能……” “去找文书神君查一下仙侍名录,看最近有没有失踪的仙侍比较保险。” “也好。” “…… ” 温华居。 司咏被一路抱回了寝殿中宽大绵软的软塌上。 她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心中虚虚,实有所愧。 青帝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司咏,脸色苍白,那三魂丢了七魄一般的惊慌失措渐渐褪去。然而,司咏并没有看到。 许久无言。 当司咏终于不安地抬起头来时,看到是他面上几分气怒交加。 此时,他双手紧握,似乎不知究竟是该气还是该怒。 青帝压下内心的惊慌和颤抖,语气冷静得让人骇然,道:“以后,不要靠近沉渊台。” 司咏眉心一跳,他是在担心自己掉下去?不是发现了她假奉他的号令而生气? 她原想着,那两个执刑的神兵必然将她奉令去参观沉渊台的消息告诉了青帝,这才被他知道了。他一向带头遵规守纪,她却拿他的一身清正来掩护。又或许是他得知了有异类跳下了沉渊台,这才一身怒气冲冲地过来。 司咏不觉更愧疚了,轻声道:“你不问我别的吗?” 青帝面色深不可测,道:“问你为什么救黑玫瑰?” 虽是反问,语气却无平无仄,透着几许淡淡的低沉。 司咏心中一惊,这是六界之主,他果然都知道。 司咏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青帝倾身,将她额前被疾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冰冷的手微微触碰到司咏的面颊,似触电一般,司咏感到一阵脸红,不紧低下头去。 青帝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道:“你救下两朵黑玫瑰,其中一位当今的妖皇,另一位是她的妹妹。她手中对抗天雷的剑,是黑玫瑰一族家传万万年的上古至宝,凤飞玉诀。” 司咏如遭雷击,骇然在原地,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妖……妖皇?我……我不知道……” 青帝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她跳入沉渊台,仅我能感应。此事仅我和姑母二人得知,不会外传。” 意思是一定会保住她。 司咏眼中溢出泪水,只觉自己闯了个大祸,几许脆弱,几分战兢,几分不确定道:“她答应了我,以后不会伤一人性命,不会祸害世人。” 司咏浑身上下蜷缩成一团,止不住颤抖起来。无力、害怕、懊恼等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妖皇,那女子怎么会是妖皇?妖,是害人的吗? 青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更靠近她,倾身揽住她的背,抱她入怀,另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心疼,缓声道:“姑母执拗,黑玫瑰一族,从未作恶,原不该绝。今日我更担心的,是你。” 从未作恶?司咏捕捉到关键词,又感受到他怀中的宽阔和温和。在他淡雅棉和之声的安抚之下,她渐渐平息情绪。 殿内正燃着袅袅檀香,静谧之气蔓延开来。 司咏吸了吸鼻子,无声的感动自心底里发出。她自他怀中抬起头来,郑重地道:“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青帝伸出手,轻怜地为她拭去脸上挂着的泪珠,轻声道:“好。”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藏珠神君请留步,青帝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只听流云高声道。 “凡人司咏,你给我出来!” 藏珠的声音怒不可遏,盛气凌人。她没有违逆青帝的命令,却对着司咏发出号令。 青帝站起身来,对司咏道:“别怕,姑母知我心意。” 司咏从塌上下来,定定道:“我闯的祸,我自当承受。” 说着,她毅然上前打开了门扉。 眼前的藏珠神君是一副瞋目切齿、怒发冲冠、七窍生烟之态,直恨不得将司咏一口咬碎吞下。 身后的青帝眉头轻蹙,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第154章 祸世花火中灭 此时已是傍晚,院外的天空中有漫天的彩霞,染红了温华居顶上的一片天。连同睚眦欲裂的藏珠神君,身上也被洒落了一缕一缕的灿红。 温华居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门外有两个神兵正在镇守。 院子里,藏珠神君一身凛然,手中紧紧抓着一条黑色的长鞭,此时骨节隐隐泛青。 青帝见状,闪身护在了司咏面前,如同母鸡护小鸡一般,毅然决然。 流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事情很严重。只听青帝道:“流云,你出去。” 流云行礼道:“是。”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司咏,心中坐立不安。 流云刚踏出温华居,青帝旋即长袖朝空一挥。整个温华居被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光芒笼罩,外面再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藏珠一挥手中的鞭子,咬牙切齿道:“玉儿,你让开。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接受了她!她竟如此不知好歹,刚一来就坏我大事!” 青帝皱眉道:“姑母,黑玫瑰一族无错。” 藏珠气得倒吸一口气,道:“当年的上古界曾被黑玫瑰一族搅得天翻地覆。难道这个理由,你还要我和你说吗?” 青帝冷静道:“自上古界殒灭。这数万年以来,黑玫瑰并未行任何作恶之事。” 藏珠气得胸口一阵起起伏伏,道:“黑玫瑰现在没有行动,不代表以后不行动。如果不斩草除根,今后定当祸世!” 青帝当即回道:“这是姑母的一己之见。” 藏珠眼睛睁大,气得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道:“玉儿,你以前虽会质疑我的话,却从不曾如此与我针锋相对。如今,为了这凡人女子,你先是瞒天过海,毁一身清誉,又如此顶撞姑母。你……” 青帝打断道:“她今后会是我的妻子。” 身后的司咏身躯一僵,眼圈微微红了。她怎么一来就闯了如此大祸,将他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藏珠一身的怒火蒸腾而上,看到青帝坚决的样子,终是闭了闭眼,强自稳住情绪,道:“如果她好好的不惹事生非也就罢了。如今她竟犯下如此大错,我已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整个天界。否则,私放邪祟,这条罪名落在她头上,定要处以针决分形之刑。就算如此,也难消众神心头之怒。” 青帝毫不犹豫道:“那便由我来代为受过。” 藏珠气结,嘴巴微张,倒退了两步,一脸不敢置信,终道:“即便如此,你以为天界还能容下她吗?” 青帝眉目一凛,正欲说话。 司咏已调整好了情绪,从青帝身后站出来,镇定地开口道:“私放邪祟?敢问藏珠神君,何谓邪祟?如果我没有记错,凡间辞海上将之释义为‘作祟害人的鬼怪’。据我所知,黑玫瑰并未害人。” 藏珠气极反笑,道:“怎么,你要像教训问琴天师一样教训我吗?你还没有这个资格!你给我记住了!这是在天界,正邪不两立!一切有定论,正就是神仙,邪就是妖魔!” 说着,她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却被青帝伸手抓住了。 青帝眸中是深深的冰寒,冷冷道:“司咏放的是修仙者,邪祟不过是那修仙者藏在修中奄奄一息的黑玫瑰。司咏毫不知情!” 司咏一愣,难道藏珠咎责的只是那朵中了匕首,危在旦夕的黑玫瑰?她难道还不知道,被她放下沉渊台,救走黑玫瑰的是堂堂妖皇? 就在二人对峙之时,司咏兀自往外走。 藏珠一愣,青帝飞身拦住她。 司咏静静地看着他,坚定道:“我的罪,我自己来受,我去刑狱司敲报案鼓,究竟该如何定罪,不是藏珠神君一个人说了算的。” 藏珠眼中出现几分意外之色,口中嘲讽道:“你出去,只怕刚开口就被诸天仙神口诛笔伐。首当其冲的就是追杀黑玫瑰一族五百年的炀剑神将。” 青帝的手亦像个铁箍似的将她定住,眉心是显而易见的痛苦和不安之色,道:“别出去。” 司咏勉力凝了凝神,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藏珠冷然道:“青帝,今日她受我十条鞭刑,这事就这么了了,也让她长个教训。否则,我定将她私放邪祟之事公之于众。” 司咏苦笑一声,伸出手来,拍了拍青帝的肩膀,道:“藏珠神君,已经对我很照拂了。” 青帝眼中一片苦痛之色,却也知道藏珠的性子,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他松开了钳住司咏的手,看着一旁怒火中烧的藏珠道:“姑母,请手下留情。” 说着,他转身走向了温华居的大门,背对了二人。 司咏站在原地,藏珠已挥鞭而下。 鞭子落在司咏的左肩上,衣服撕开了一道裂缝,血迹当即渗透出来,被鞭打之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切肤之痛。 第二鞭,第三鞭…… 司咏被一下一下的鞭打,头目晕眩,嘴角流下鲜血,脑中渐渐一片空白。 “禀青帝,炀剑神将已将最后一朵黑玫瑰伏诛!!” 藏珠的第十鞭顿在了空中。 司咏脑子的最后一丝神智还在。 什么,沈兮带她妹妹回来了? 青帝此时已飞身过来将她拦腰抱起。 司咏被人触碰到伤口,只感到一阵痛彻心扉传来,大脑突地完全白茫茫一片,终是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晨曦的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司咏发现自己躺在温华居的寝殿之中,浑身上下没有那种火辣辣疼痛之感了,却依然疲虚无力,无法动弹。 流云依然坐在前方的凳子上撑着手打瞌睡,如同她刚来天界一般。 只不过,现在流云的眼睛却是半眯着,似乎在强撑着不睡过去。 此时,见司咏正偏过了头。 流云一个激灵,似被冷水浇醒了,忙上前去问道:“司姑娘,你好些了吗?真没想到藏珠神君对你下手这么狠,她手上拿的灵器可是上古灵器拈花,十鞭子下去,至少也要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啊?” 司咏张口,发现口干舌燥,只发出一个虚弱的音:“水……” 流云急急倒回去倒了一杯水,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在她脑后垫了一个枕头,喂了喝下。 流云道:“司姑娘,青帝昨日守了你大半个晚上,今晨才离开。他还让我将天界一万年才结一朵的冰山雪莲熬成了汁,一半给你服下,一半涂在伤口上。你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司咏一愣,青帝,哎。只觉欠了他太多,太多。 司咏认真感受一番,只觉伤口的确没有赤辣辣的剧痛之感了,便道:“好多了。” 流云阿弥陀佛地念了一通,道:“真是老天保佑,太好了!” 司咏嘴角扯出一丝笑,这个流云,她自己也保留着一些凡人的习惯性说词。 司咏对昏倒前的记忆尤为清晰,问道:“流云,最后发生什么了?黑玫瑰伏诛了?” 流云这才滔滔不绝地道:“是啊,据说一个男子带黑玫瑰前来伏诛,那男子正是昨日炀剑神将到处搜查之人。昨天炀剑搜查了一整天,最后到傍晚才在温泉池找到了他。没想到那男子只是一个普通修仙之人,还只是治愈系的,没有任何武斗之力,居然胆敢来劫黑玫瑰。” 司咏诧异道:“他真的带来了黑玫瑰吗?” 流云道:“那还能有假吗?黑玫瑰一族怕火,只有火刑才能彻底将它们诛灭,昨天那一朵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处以火刑,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 司咏道:“那个送黑玫瑰回来的男子呢?” 流云道:“他自然是被推下了沉渊台啊。” 司咏心道,怎么会这样?沈兮千辛万苦才救了自己的妹妹下凡去。如今,怎么会如此容易回来,还带了自己妹妹的原形,任由神仙处以针决分形。 难道?难道是担心她受处罚? 司咏一时间百味杂陈,对沈兮的感觉复杂难言。如果她真的是为了救她,那这个妖皇还算讲义气。 只是,沈兮如果又带了自己的妹妹回来,那她岂不是也跟着白忙活一场了? 司咏脑中灵光一闪,道:“你知不知道,怎样才能种出新的黑玫瑰?” 流云眼现恐慌,道:“司姑娘,你可别吓我,好不容易才灭了黑玫瑰一族……” 司咏道:“流云,你怎么对黑玫瑰有如此大的敌意,可曾亲眼见到黑玫瑰作恶?” 流云自然而然地道:“传说中最邪最恐怖的花。我当然害怕。” 司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个六界,到底是怎样的六界? 青帝一定知道被众神认定的那所谓的修仙男子就是妖皇沈兮,却只是任由其被推下了沉渊台,没有任何阻止,显然是有意放她一马。 还有,为什么妖皇是黑玫瑰,却无法被众神看出真身? 她晃晃头,算了,不想了,睡吧。 这一日,她躺了整整一日。直到晚上,河神沥嫄带了酒来看她。 “你怎么会得罪那个老妖婆呢?居然对你下手这么狠?据说她拿了拈花打了你十鞭啊。”沥嫄颇为打抱不平地道。 “老妖婆?”司咏疑惑道。 “我们整个天界,谁不在背后说她指手划脚的像个老妖婆呢,整日闲着没事,做什么都要插上一脚。偏偏她还不自知,今天竟还将你打成这样子,难道青帝不管吗?”河神道,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青帝给我用了天山雪莲,已经好很多了。”司咏道。 “什么,天山雪莲?”河神瞪大了眼睛,音量陡然拔高。 司咏还没有说话,只听河神继续道:“天山雪莲!居然给你用了天山雪莲,还有没有一瓣花啊,这在人间可是万金难求的啊!你要是给我,我能买下凡间的一个国家了!” 司咏也眼睛放光地道:“天哪,我要是早知道这么贵,我肯定不用这个药,一定让你带下凡去卖了!到时候我们就富有了。” 河神却似又想到什么,摇摇头道:“不,吃了一朵天山雪莲,你就可以容颜永驻,不会老去了。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凡人,容易衰老。和这个比起来,你还要什么财富啊?” 司咏恍惚了一瞬,道:“哎,那我欠青帝的,越来越多了。” 河神却笑眯眯地道:“你傻啊,什么欠不欠的,你们不是快成婚了吗?到时他的就是你的,青帝的珠宝,你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啊。你看看和我哥好的那些女子,恨不得在我哥身上扒下几层皮来才好呢。” 司咏扯了扯嘴角,道:“还不一定成婚呢。” 见河神一愣,司咏道:“先不说这些了,我们上屋顶喝酒如何?我在这床上躺了一整天了,真是太闷了。” 河神神秘一笑,道:“上屋顶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第155章 银河灿酒壶烂 这是一条长长的银河。 这是一条璀璨的银河,似一条淡淡的银纱横跨在天界漆黑夜空之中。深邃的天河中,有成千上万的星星在闪闪发光,辉映了岁月,点缀了韶华。 此时,司咏和河神正坐在天河中的一弯镰月上。月亮的光淡而不烈,皎洁柔和的银辉笼罩在二人身上。 司咏靠在月亮上喝了一口酒,早已被这场景深深震撼了。河神虽早已司空见惯,今日携友作伴,也不免感到别有一番风味。 “我可是和星云神君关系好,他才偷偷放我们进来的,平常的神仙可无法来这儿。怎么样?这个地方好不好啊?”河神乐滋滋的道。 “何止是好啊!简直是太妙了!以前在凡间仰望星空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未来的一日,星星会近在咫尺。”司咏犹自感叹,“而我,触手可摘星。” 河神笑得更欢了,举起酒壶道:“来,为我们第一次一起坐在月亮上喝酒干一杯!” 司咏亦笑着举起酒壶,道:“干杯!” 二人的酒壶在空中一碰,开怀畅饮。 “我们天界还有很多好玩的呢!”河神继续道。 “还有比这更漂亮的地方吗?”司咏好奇道。 “不能比漂亮嘛,总归是各有特色。有蓬莱仙山、方丈仙山、瀛洲岛、方诸山、昆仑山,好多呢!这些山上奇珍异兽遍地都是,树上结的都是最珍贵的灵药,还有凤凰、鸾鸟等神鸟。座座灵气充沛,是疗养胜地啊,光是呆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一日也能增长灵力……”河神夸夸其谈起来。 司咏想到昨日在层云楼所见的飘渺仙山,问道:“既然这么好,那你们干嘛不住在那里?” 河神却起了感慨,道:“如果神仙都去了那里,仙树仙草异兽奇珍还不被人抢个干净啊!你看凡间,那么多青山绿水佳地,没有凡人聚集生活的时候,都好好的,空气清新,河水清澈。有了凡人之后,处处污染,百孔千疮啊。你可不知道,昨天我殿中看管洛河的仙君来禀告,说越来越多的亵物扔到河水里来,导致河中臭气冲天,连鱼儿都不来了~!” 司咏表示认可:“也是。现在凡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只要金山银山,不要青山绿水。” 河神点头道:“是啊,我哥那儿好几座山,树都被人砍光了,搞得现在寸草不生的,哎,真的个大麻烦。” 司咏喝了一口酒,道:“得想个法子好好治治了。” 河神笑笑,道:“这事儿急不来。” 司咏安抚道:“慢慢来。” 河神似乎想到别的什么,道:“对了,你来天界,青帝都没有带你到处玩遍吗?你连那几座仙山都不知道。虽然神仙不能去那里生活,但每年都有一次去游观的机会。有几位神君专门在那里镇守呢。” 司咏几分黯然,道:“他忙啊。行事有素。每天什么时辰做什么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哪儿有我的空档。” 青帝什么都好,就是很难见到他。 河神一拍月亮,几分愤然道:“怎么能这样呢?!我哥哥也忙啊,但我每天也没少见他去幽会。我看幽会都占了他大把时间!青帝真是太不会了,这么个冷冷的冰块儿,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上的。” 司咏猛喝了几口酒,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喜欢的。” 河神感受到她的怅然,安慰道:“青帝管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神仙,肯定比我哥这种管几座山的要强嘛,这么一想也是能理解的。毕竟,他那时间规律终而复始数万年了。不过没事没事,青帝比我哥有钱多了。” 司咏噗嗤一笑,道:“你这么喜欢钱,以后和钱谈恋爱好了。” 河神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你不知道,经常有女子来找我,伊人憔悴,哭的死去活来,要我帮忙找我哥和好。可是,怎么可能呢?我哥每一次说分手,说分就分,太果断了,就没有一个和好过的。所以啊,我可不想谈恋爱,万一遇上个我哥这样的渣男,我可不就完了。” 司咏笑得趴在月亮身上,又喝了几口酒,道:“虽然是事实,不过你哥哥如果听到这话,可要伤心了。” 她此时眼神迷离,看着河中的星星活泼地舞动着,不禁倾身捞起一颗小星星。那颗小星星在手中跳跃,璀璨迷人。 河神看了一眼司咏手中的星星,道:“你捞的这颗是织女星,你看你看,牛郎星在对面呢!这两颗星星可惨了,一年只能见一面。” 司咏诧异道:“啊,原来我们凡间牛郎织女的故事是真的啊。” 河神笑道:“那当然。” 司咏放下手中的织女星,月亮缓缓移动,司咏又捞起一颗感觉最亮的星星。 “这是天狼星,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你第一次来就碰到天狼星,真是难得啊。”河神指着司咏手里的星星。 司咏双眼一亮,抱着天狼星亲了一口,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想要好多好多的好运。” 河神笑吟吟道:“天狼星都被你遇到,被你摘了,还被你强吻了一口,以后你这一定好运滚滚不断来啊。” 司咏朗朗一笑,看到前方的七星连珠,问道:“那是北斗七星吗?” 河神望了一眼,道:“你总算叫出一个名儿来了,为凡人指引方向的,在所有的星星里最为尊贵,还天生带法力,谁也捞不动他。那下面还有一座凡人不知道的七星场,历劫用的。” 司咏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河神掐指一算,道:“还有一刻钟就亥时了。” 司咏急急道:“那我要回去啦!” 河神眼睛微微眯起,道:“嗯?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我听流云说青帝每晚亥时来找你是不是啊?” 司咏被识破了心思,口中却飒然道:“怎么会,你要是想继续喝,我们就留下,管他呢!” 河神一笑,却已拉着她的手腕,带她从月亮上腾飞而起,一边道:“青帝时间这么紧,难得抽出这么一小会儿。你还是和他多攒一点美好吧~!” 有微风吹来,她们飞在天界的空中。司咏看着身下的银河,那无与伦比的景色,心中只觉一阵畅意美好:“可是我来天界看到的最美好的景色,都是你带我来的啊。” 河神心中莫名一酸,虽然司咏得到了众多女神女仙梦寐以求的青帝之爱,却因为青帝诸事繁忙,连天界第一景——银河都没有带她来看过。 她侧首看她欢乐的样子,笑着许诺道:“我以后一定带你去看更美好的地方!” “砰!” 就这一侧首,河神一时不稳,二人竟掉在了某处屋顶上。 “咚!” 酒瓶子也顺着屋檐掉了下去。 “谁毁了我们的棋局!”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 “谁在疾飞!”另一道怒气冲天的声音道。 “……” 司咏的伤本就没有好全,这么摔了一下,简直是痛得腿都在抽筋。 河神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将司咏背在身上,正欲悄悄遁走。 一道绳子将二人捆了下来。 “啊!” 司咏不禁为即将到来的疼痛呼痛一声。 河神一脚踢了一片云朵,垫在二人身下。司咏这才好受一些。 绳子被收了回去,两个白胡子老头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棋盘面前站起身来,慢慢走了过来。 这是仙界一条著名的大街,名曰未名街,有山有水有树有晚风。因为距离银河近,未名街的光线比天界别处要亮许多。 每到了夜晚,就有很多神仙在此散步、下棋、赏玩。 河神将司咏拉起来,几分歉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哈哈,我平时飞得很稳的,今天小意外,哈哈,哈哈。” 司咏忍着身上的痛苦,也展开笑颜,道:“很好玩!新奇!” 两个白胡子老头已然走近。司咏和河神倾身行礼,道:“抱歉,抱歉~!” 一个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我们好不容易研究了五天的棋局啊,就被他们这么一个破坏了。” 另一个白胡子老头道:“算了算了!别和这些小辈计较了,一时贪玩也是有的。” 适才的白胡子老头道:“你们这些小辈,飞行术修得不好,以后就不要在空中乱飞。” 河神倾身行礼:“谢谢暮云神君,谢谢常湛神君。” 二位神君嗜棋入迷,只要无事,便夜夜在此下棋,这是整个天界众所周知的事情。 司咏也道:“谢谢两位神君。” 二位白胡子神仙正欲转身,就听到一道冷肃男声道:“天规第二百一十三条,酒后不得腾飞,违者杖刑二百。” 迎面而来另一位神仙,只见他手中正拿着落在棋盘上已摔得破烂了一个洞的酒壶。 “肃机神君。” “暮云神君,常湛神君。” “…… ” 天规一千条,其实如果不被告发,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谁让她们今日好巧不巧,遇到了正在此处散步,刑狱司执法最严明,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肃机神君呢。 “肃机神君,这个能不能欠着?”河神试探性地问道。如今司咏已受了上古灵器拈花的十鞭,如果再受到受二百杖,小命都要去掉大半了吧。 “即刻行刑。”肃机神君冷酷地道。 两位白胡子老头早已走远,自去下棋了。 如今,几位路过的神仙正慢吞吞地走着,装作若无其事,眼角却紧盯着此处的动态。尤其是昨日里受过司咏反攻的问琴天师,此时她正在不远处幸灾乐祸。 “没事,沥嫄,我可以的。”司咏露出一丝苦笑,这第一次犯天规,犯得有点凄惨啊,怎么是这么个紧要的关头。不过好在她是练武出身,应该能受吧。 河神正欲再与肃机神君说话。 只听一道清寒的声音传来:“司咏不会飞行术,何来腾飞。” 只见青帝一身皎洁月白长袍,头发以一根发带束起,在大街上缓缓走来。 “见过青帝。”大街上的人纷纷俯首行礼道。 河神眼睛一亮,道:“对啊!我怎么忘记司咏是个凡人了,她完全没有腾飞,是跟着我的!” 路边的人纷纷在心里想,好不容易可以看到这凡人女子违反天规,可惜啊。 还有,青帝往日这个时候不是睡了吗?怎么现在还跑出来了?竟来到未名街了? 肃机神君拱手告罪道:“臣判罪失误。所幸还未执行,多谢青帝指出,否则臣也要跟着受一样的处罚了。” 司咏也正暗自庆幸,还好,还好。 却听青帝继续道:“天规第十二条,连带罪责,从罚为主罚的一半。” 众神内心沸腾了,纷纷道:“青帝真是大公无私啊~!” “青帝英明啊~!” “……” 司咏双眼微微睁大。她早该知道,青帝是如此性格,尤其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更不会徇私。 沥嫄小声嘟囔道:“真是冷面寒铁!” 此时,又听青帝道:“肃机神君,本帝代为受罚。” 众人纷纷睁大双眼,沸腾不已,这才开始渐渐明白这女子在青帝心中的地位。 沥嫄眼中露出几分赞赏。 司咏却想,不能再欠他更多了,正欲开口。 只听一道踌躇的声音道:“青帝,审议阁上个月通过的一条新规,代为受罚者,至多代受八成,您不是已经朱批同意了吗?” 此时,肃机神君正露出为难的神色,却仍说出了新增的第一千零一条新规。 青帝眼中的冰寒一扫肃机神君,司咏却是心下一松。 那些看好戏的神仙心里又开始兴奋了。 只听青帝冷冷道:“行刑。” 青帝受八十杖,司咏受二十杖,沥嫄受两百杖。 如此,尘埃落定。 第156章 黑玉杖心印情 刑狱司内。 三人站立,神兵执刑。 司咏的预估出现了小小的失误。 当那又长又宽的杖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委实震惊了。 那是一条又厚又宽的黑玉杖,足有一尺厚,三尺宽,八尺长。并非人间的细小的木杖。 也是,普通的棍杖怎么能伤到神仙? 行刑之前,青帝递给她一个剑穗,竟然是在凡间买的那条十个铜板的心形剑穗。 司咏将剑穗拽在手心里,紧紧闭上了眼睛。又宽又大的黑玉杖落在身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剧痛。 一杖一杖落下,司咏感到身上的筋骨都在“咯咯”作响,疼痛难当,伤上加伤,好似身体都要被抽离了。 二十杖打完,她感到一阵胸闷恶心。 血腥味涌上喉头,一口血吐了出来。 “怎样?”青帝站立得笔直笔直,视线看着一旁靠在墙上的司咏问道。 司咏尝试运转内力,却发现四肢筋骨完好无损,只是一些切肤的皮肉之苦。她看着手心的剑穗,眼中出现一抹惊诧,很快明白了过来,点点头道:“没事。” 青帝似乎放下心来,直视前方,不再言语。 “哎哟!哎哟!” “啊!啊!” “救命啊!” “……” 河神在被打到五十杖的时候,已跌跪在地上连连喊痛,龇牙咧嘴,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青帝被打七十杖,面色未改,那背始终挺得笔直,膝盖骨都没有弯一下。 河神受到第七十杖的时候,口中喷出更多的鲜血。 司咏骇然不已,那血太恐怖了,太多了。 司咏不禁对打河神的神兵喊道:“先停一下!” 神兵停下,司咏扑上前去看河神,道:“你怎么样!” “司咏,只怪我平日懒惰,不善武斗。如果我今天被打死了,你记得帮我告诉我哥,我死不瞑目。” 河神哀嚎着向司咏道诉遗言,那执刑的神兵一愣,头上大滴的汗水落下来。这让他怎么下手? 司咏心疼不已,自责难当,眼中出现泪光。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河神却在一个特殊的角度,偷偷朝她眨了眨眼。 司咏如何不明白这种神色,原来河神竟是装的? 于是,司咏站起身来,退开了去。 青帝面上无波无澜,与司咏并肩,看着河神受刑。 神兵的黑玉杖继续落在河神的背上。 “我要回去告诉我哥~!” “我要告诉那些女仙子,千万不要找刑狱司的神兵谈恋爱!太狠了!” “…… ” 河神仰着头,各种哭天喊地。除了说告诉她哥,还说要告诉爹娘,七大姑八大姨等等一系列的人都被她念了出来,最后还道这里的神兵欺负她一个弱女神云云。 那行刑的神兵不知是心生同情,还是害怕她家族枝叶繁茂,或是担心真的没有女仙接近。 神兵后背凉了一片,手脚都在颤抖,感觉整个身躯都在发软。也因此,下手好似没那么重了。 最终,两百杖完毕。 河神被血淋淋地、断气般地被两个神兵用了担架抬出去。 司咏真是叹为观止,因为河神在无人看到的视线,对她摆了一个鬼脸。 司咏正哭笑不得,却被青帝拦腰抱起来,直往温华居而去。 温华居。 流云又一次受到惊吓:“司姑娘,你怎么又受伤了。” 接着,一群从杏林楼而来的治愈系天师一番检查,开方,上药等,捣鼓了一阵。 寝殿内只剩下青帝和司咏二人。 司咏一记轻拳锤在青帝肩上,道:“连带罪责,白桦,你还真是想得出啊~!” 司咏原也随众人一般称呼他为青帝。但青帝说,二人独处之时,还是喜欢司咏似凡间一般唤他为白桦。 青帝眼中流露几许愧疚,口中道:“天规,不带头执行,不好服众。你来天界几日,已受鞭刑,杖刑,我……” 司咏甩甩手中的心形剑穗,笑眯眯地打断道:“可你给了我一个法宝护体啊!我看这个剑穗,已经和原先的十个铜板的剑穗不一样了~!” 比如,在她受杖刑时,剑穗会发出淡淡的灵光。如果不是这个剑穗,她一介凡人之躯,可能已经被二百黑玉杖活活打死了。 青帝缓缓地道:“它叫……心印,以我两万年的修为炼成。贴身藏好,作为防身。” 青帝说得举重若轻,司咏却瞠目结舌,张了张口。 两万年的修为炼成的灵器,心印。 她该以什么回报。 青帝继续道:“心印滴了我上古一脉的灵血,算得上是一件上古灵器,有自动护体之能。如受到黑玉杖、刀、剑、甚至拈花等灵器的攻击,心印可化去大半的攻击力。此外,如有人欲伤害你,你念它的名字,对它下达命令,它即可反击回去。” 司咏看着手中的心印,只感觉似烙铁一般烫手。青帝用心良苦,可她心上涌出几分忐忑不安,道:“这修为还能收回去吗?会不会影响你?” 青帝一愣,摇摇头道:“一二修为,不影响。” 司咏怔然,不知自己下一句话是怎么问出来的:“那你,究竟多大了?” 青帝微微一扯嘴角,道:“九万岁。” 司咏满眼惊愕,脱口而出道:“天哪,那我岂不是……和老人家在谈恋爱~!” 青帝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极雅的笑,道:“那我就,老牛吃嫩草吧。” 说着,他将司咏轻轻拥入怀中,唇瓣落在司咏的额心,轻轻一吻。 殿中的檀香燃着,浅浅烟气蒸腾而上,一片静谧。 司咏靠在他怀中,脸红耳赤。 那些忐忑散去大半,安心的感觉席卷而来。 二人就这么抱着,许久。 直到青帝松开她,开口道:“子时已过,明日卯时起,我该走了。” 司咏点头,道:“好。” 青帝站起身来,轻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便转了身。 温暖一逝而过,司咏忽然觉得他离开自己身旁,这大殿有些空旷,有些冷。 青帝已打开了门扉,司咏不禁开口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青帝欲迈出寝殿的脚停住了,转过身来,道:“好。” 司咏眼中一片坦然与澄澈,看着青帝道:“我能不能,自己修炼成仙?能不能,和你一样拥有强大的力量?” 如今,她有青帝的爱,可以说拥有一切,却又一无所有。因为,一旦没有了这帝王之爱,她就失去了所有。在天界,更无她的立足之地。 闻言,青帝一愣,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道出两个字:“很难。” 既然他都说难了,想必真的很难吧。 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了?她一介凡人,能来到天上,不入轮回,已经是莫大的幸事,又受到青帝的无微不至的照顾。 先是异类通婚针决分形,带一介凡人上天庭。 再是私心偏爱瞒天过海,遮掩了黑玫瑰一事。 再是天山雪莲熬汁饮下,凡人之躯永驻容颜。 最后心印护她凡人之身,今后再无一物伤她。 她还要想什么呢?可心里就是空了一块一般,感觉像一块浮萍,没有扎根。不仅在天界站不住脚,更觉一腔抱负无法施展,失去了自我。 青帝快步走回来,坐在她的床沿边上,疑惑道:“为什么想成仙,想和我一样强大?” 司咏玩笑般地道:“因为想像河神一样,有充沛的灵力,自由自在地飞翔啊。” 青帝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司咏只好正色道:“还想有事可做,不是整日呆在内室,无所事事。” 青帝怜意顿生,眼中疑惑之色散去,轻缓地道:“你喜欢书籍,字画,古玩,我明日给你找一些来。待得良机,我再带你下凡游玩。” 听到“下凡”二字,司咏眼睛亮了亮,道:“好。” 刚说完,她的眸子很快暗淡下去,几分坚持道:“可是,就连我们凡人尚且究门当户对,势均力敌。我没有丝毫灵力,如何与你这位六界之主匹配?” 青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泛起一层潮红,低低道:“成婚之后,你会慢慢有灵力。” 司咏几分莫名,看着门外夜色浓黑,已是凌晨,连忙道:“好吧好吧,日后再说吧。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青帝抿抿唇,颔首道:“好。”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又为她掩上门。 司咏听到一串疾行而去的脚步声,不禁失笑。 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愈加浓了。 她以凡人司咏的身份留在天界,没有青帝,寸步难行。远远不如她在凡间时活得自由自在。 在天界的第三日,司咏宅在温华居养伤,哪里也没有去,亦没有人来看她。约莫河神也在养伤。 这日傍晚,青帝遣仙侍送来了无数字画、典籍史册、古玩珍奇。 司咏莞尔,她说的话,他还是放在心上的。她想要的,他都设法为她找来。 那仙侍还刻意说了一声,今日青帝亥时不过来了。 司咏疑惑,问仙侍为何。仙侍几分不悦地回道:“今天青帝一整日都在寻这些杂物,积压了好些公务,今夜恐怕子时都不能安歇了。” 司咏恍然,几分歉疚。 第四日,河神沥嫄满血复活,活蹦乱跳地来温华居看她。 她见司咏一介凡人之躯,却丝毫没有伤筋动骨,不免觉得奇怪。 司咏给她看了心印,她恍然大悟,直道青帝是个顶顶绝好的男人。 “哇!我的天哪,这可是上古奇珍,价值连城啊。”河神这才有心思瞥到殿中堆满的异珍,不禁啧啧称奇。 “河神,小心你的口水让人看笑话。”司咏坐在书案前,手中握了一卷书,眼中闪过几分捉弄的意味。 河神果然一摸下巴,哪有口水。她不在意般地继续流连忘返于古玩之中,啧啧道:“这些加起来,可以买下一个国家了!多余的,还能买些灵力。” 司咏诧异道:“灵力还能买吗?” 河神终于从古玩之中抬起头来,走近司咏:“那是当然,有些贫穷的神仙,发奋修炼,便偶尔卖些灵力。不过呢,只有同系修炼的同类才能彼此渡灵力,否则会有相冲。还有,修仙的凡人之间也没有彼此渡灵力的法门。” 司咏分析道:“所以,神仙、妖魔、鬼怪、凡人之间不能渡灵力?武斗系仙君和音律系等异系仙君之间不能渡灵力?” 河神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了桌上果盘中的一个桔子在手中,点头道:“正解。” 第157章 成仙路不可及 司咏陷入了沉思,那她一介凡人,如何能走上修仙之道,获得灵力? 河神忽然一脸笑眯眯地趴在书案上凑近她,道:“怎么样啊,要不要考虑一下卖掉一两件,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青帝看样子也不会怪罪你。” 司咏笑了笑:“你可别打这些东西的主意了,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河神坐回去,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吊儿郎当,不以为然地道:“你怎么老觉得欠他欠他的。你们日后成婚,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司咏脸色却几分肃然,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沥嫄,我问你一个正经事。” 河神见她一脸正色,不禁放下二郎腿,敛了几分吊儿郎当,道:“别这么一副严肃的样子,搞得我都紧张了。能有啥天大的事儿,你快说!” 司咏将手中的一卷书合上,放在书案上,道:“你觉得我可以修炼成仙吗?我能不能自己修炼出灵力?” 河神抛了抛手中的桔子,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就这个啊。” 司咏见她一副轻松的样子,不禁期盼道:“真的有办法?” 河神笑道:“凡人嘛,修炼成仙两条路。第一条道路是在玄门世家修得灵脉,练就辟谷之身,天长地久,哪日博得青帝或哪位神仙的青眼,就被点上来了。一般会成为仙君、天师、神将。” 司咏道:“只有在玄门世家修的了灵脉才可以吗?” 河神道:“普通凡人也有被点上来的机会,不过神仙多是在玄门世家中挑选,毕竟玄门已经筛选了一层了,资质、品行、才德等各个方面都有个保障。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普通凡人被点上来呢。” 司咏点头道:“那这一条路肯定不行了,第二条呢?” 河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第二条就是获得凡人的信仰,修万万善行,积万万功德。这种比第一种更加厉害,自动飞升,金光加身,自动获得仙脉,凡躯变仙躯,直接飞升为神。那可真是顶难顶难了。” 见司咏正在愣神,河神饮了一口茶,继续道:“目前为止,只有一位人间战神是如此飞升上来,就是那炀剑神将,他可是做了十世的战神啊,整整七百年的善行积累。本来青帝要封他一个神位的。要知道,神君都是胎生为神的,子孙后代世代承袭尊位,落在身上的事情也轻松些,像月神,天天在月神殿种花种草的,没什么烦心事。但炀剑拒绝了,说要习惯了征战,还是做一名神将好,凡间哪里有乱子去哪里。” 司咏称赞,“十世战神,太不容易了,难怪如此之难。”旋即几分颓然,“那就这两条路,我好像的确不可能飞升为仙,自己获得灵力了。” 河神却道:“你不能飞升为仙,但你还是可以获得灵力啊。” 司咏疑惑道:“你不是说异类不能互渡灵力,凡人之间也没有互渡灵力的法门?我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啊。” 河神神秘地一笑,道:“不用买,不用买。你已另辟了蹊径。” 司咏不解地道:“什么?你是说灵器心印?” 河神摇摇头,将手中的桔子递给司咏,却反问道:“难道青帝没有告诉你?” 司咏接过桔子,更加疑惑了,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河神咳了一声,拿了桌上的书册遮了半边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司咏:“快告诉我,你和青帝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那个啥?” 司咏看不到她的脸色,自己的脸却红了红,道:“你突然扯到这个干什么啊?” 河神见她没有回应,直言道:“你们有没有行周公之礼?” 司咏脸更红了,道:“你别乱说。我们发乎情,止乎礼。” 河神惊讶地从凳子上跳起来,道:“你说什么?你们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司咏点头。 河神道:“接吻?接吻都没有?” 司咏再点头。 河神已经露出佩服不已的神色,道:“青帝果真是一派雅正清高,君子不欺暗室,坐怀不乱。真是太牛了,太厉害了!” 司咏不禁愣神。的确,他们之间,守礼过头了。 河神继续道:“你知道,那些女仙为什么要和我哥在一起吗?” 司咏不解。 河神一脸坦然:“灵修啊!这六界之中,获得灵力修为,除了自己修炼,再是花钱买渡灵力,最后还有灵修一条路呢!这种不管是神仙与妖怪,还是神仙与鬼怪,就算是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只要双方行了周公之礼,灵力都会增加。而弱的一方,如果与强者合体,灵力尤其增长迅速。” 司咏恍然大悟,想到前日夜里青帝说等成婚后她就会有灵力了。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河神摇摇头,说话越加大胆,道:“就连口齿缠绵一吻,也能在无形中给你渡些灵力。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们到今天竟都没有接吻。” 司咏捂住脸,道:“你快别说了!” 河神眨眨眼,道:“这可是你问的,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等你和青帝那个啥了,灵力滚滚不断来,他可是这六界灵力最高强的人。多少女仙梦寐以求~~” 司咏站起身来,几分愁绪涌上,幽幽道:“可就算如此,也只是有灵力,我还是凡人,不是神仙啊。” 河神不解道:“在天界,你将会是最尊贵的女子,与青帝并肩而立。这诸天神仙,有哪一个能管你,这不比做一名仙君好吗?为什么非要从零开始,修炼成仙呢?” 要知道,漫漫修仙路,凡人女子,如能一朝飞升,多是仙君,顶多是天师级别。 司咏沉吟片刻,道:“不般配。” 成为青后,不好吗? 好是好,可她始终觉得,配不上。 没错,就是“配不上”三个字。 一个连半点修为灵力都没有的凡人,如何匹配六界之主?门不当户不对,势不均力不敌。 诸天神仙的称呼,不过是从凡人司咏转向青帝的天妃。 就算今后贵为青后,那些看戏的神仙表面尊敬,心里如何能服? 所以,她想,能不能让自己站得更高一点,让自己也能配得上他一点。如有可能,她必倾尽全力。 河神却不以为然道:“哎呀,什么匹配不匹配的,你就别多想了。要认真算起来,青帝可是上古真神一脉的唯一后裔,这诸天神仙,有哪一个配得上他的。” 司咏正欲回话,只见流云手中捧了一套灿灿发光的衣裳走了进来,笑道:“司姑娘,这是青帝遣了仙侍送来的礼服,今夜赴宴穿的。” 河神又惊叹不已地道:“哇塞,霓裳羽衣啊~!” 河神看着那套闪光的衣裙,啧啧赞叹:“青帝可真是对你太上心了,霓裳羽衣以云霓为裳,羽衣作衣,可是天衣无缝啊~!” 司咏想起青帝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禁轻叹一声。 河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叹什么气呢,要我是你啊,现在就想想晚上的妆容。天界貌美的女神女仙数不胜数,你可别一不小心就被她们给比下去了。” 司咏笑笑,摆手让流云退了下去,看着河神道:“我和你说正事呢,如果我想要修炼成仙,你说有没有办法。” 河神亦正色道:“除非你再入轮回。像炀剑神将一般做个十生十世的战神,但谈何容易,不说十世投生怎么会那么巧都是将门世家。再说,如果有哪一世不小心做了一件被百姓怨恨的事,一切就泡汤了。如果你要投身玄门世家修得灵脉,难度系数也很高。一般的百姓都像你一般生活在没有神仙妖魔的世界里,只有前世积累了极大的福报才有望出生在另一片玄门大陆。” 司咏几分怅然,道:“好吧,看来成仙之路,遥不可及。” 二人有的没的又聊了一阵。没多久,河神便告辞了,说是她哥非要她今夜与之一同赴宴,好为他拦去争锋涌来的女伴。 很快,夜幕降临。 流云在妆容上很是自信,弄妆梳洗,淡扫蛾眉,轻点胭脂。未浓妆艳抹,却是一番清水出芙蓉的自然之姿。在一番装扮之下,司咏着了一身美丽的霓裳羽衣,缓缓往灵光大殿而去。她容貌虽不是什么惊艳绝色,却胜在一股傲然的气质,如那冰雪红梅一般,姿态悠飏出尘。 在一众女仙女神之中,司咏自有一番独立的风采,加上那一身独一无二的霓裳羽衣,在路上便引来了频频侧目。 入得灵光宝殿,自有负责席位安排的仙君为她引路。流云因是仙侍,不得入内,便在大门口等待。 璀璨灯火,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司咏叫得出名的没有几个,青黎神将独立一席,身旁没有多少人同他打交道,他正举止优雅地品酒。 青黎此时好似察觉到一道目光,朝司咏笑笑,微一颔首。司咏亦点头示意。 黑池天师一个人在一个角落的坐席,她深深低下头去,四周坐席无人。 青帝为她设的席位正在河神旁边。 河神早早便到了,正与一众神仙称兄道弟,一番寒暄。她哥哥山神生得一双风流的桃花眼,一眼就能认出,此时正被围在一堆莺莺燕燕之中。 “司咏,你来啦!今天可真是太美了~!快来快来!”河神一见她,站起身来,眼睛刹那放出光来。 众神仙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来。毕竟,司咏虽然是凡人,却是青帝心尖上的人。 司咏入了坐席,看着也装扮一新的河神,笑道:“你也很美~!” 河神自得一笑,道:“那可不~!我是谁呀~” 司咏四下环顾,一眼注意到一位长须白眉、手执签筒、白衣飘飘的老者。他仙风道骨,似生来就是神仙,完全符合司咏心中对神仙的想象。 司咏眼睛放光,问河神道:“那是谁?” 河神笑道:“太元神君,善占卜预言,但凡是他所占卜预言的卦辞,就没有不准的。在神仙之中威望很高,仙僚们都非常尊敬他呢。” 司咏点点头,正欲说话,殿中惊叹之声顿起,只见一位极美的女子在众人的惊艳之中走入殿中。 那女子高挽发髻,肌肤雪白,仿若天生的优雅高洁,通身气派不凡,美好如天上月。 河神已主动道:“那是月神,六界美人排行榜上第一的。” 司咏眼中的惊艳不绝:“真美啊~实在是太美了!” 河神右手边的山神也一脸认同地道:“月神集月之光华而生,自是极美。” 旁边的女仙们不依了,道:“我不美吗?” “我哪点比月神差?” “山神喜欢月神?” 河神捂嘴一笑,道:“月神是我哥遥不可及的梦~!” 众女仙一怔,似要芳心破碎。 山神眉毛一挑,道:“你再给我胡说,我回去禀告爹娘先把你嫁出去。” 河神一脸示弱状,道:“好嘛好嘛,哥,我错了。你千万要帮我拦住爹娘的各种相亲。” 山神哼了一声。 河神继续道:“谁不知道,山神英俊潇洒,足智多谋,英武不凡!还有,山神可是六界之中最好最好的哥哥……” 山神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却故作冷酷道:“行了行了……爹娘那边,我哪一次没有帮你了?” 河神这才心花怒放,道:“我哥真好!有这么一个好哥哥,真是我修来的福气!” “……” 司咏看着那兄妹二人的互动,笑得乐不可支。 视线一转,司咏看到一身黑衣的黑池天师坐在最尾部的一个坐席。她周围好几个坐席,空无一人。她似乎习惯了一半,毫不在意,低头自斟自饮。 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黑池天师忽然抬起头来。 只听一高声颂报的声音传来:“青帝到!” 大殿沸腾的喧闹之声刹那之间消失无形,大家飞速回到自己的座位,站定,行礼道:“参加青帝。” 接着,大殿已然噤声。 冰寒的气息一路扫射,一道清贵的身影翩然而至。 他着一身金色龙纹礼服,金冠高束,缓缓走向上首。 路过司咏的席位时,他微微停顿,朝司咏点了点头,浅浅一笑。 司咏朝他微微一笑。 众神仙如何没有发现这番异动,不免又是惊艳又是咂舌。堕入爱河中的人,哪怕是青帝,也是有所变化的,不像从前那般万年不苟言笑了。 直到青帝坐在了龙椅之上,众神仙才纷纷落座。 青帝看向某处,缓缓开口道:“笠昌神君。” 第158章 昆仑桃天地聘 若是往常,青帝在场,众人决计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只是,听到那个久违名字的刹那,他们止不住的激动不已,惊呼道:“镇守昆仑山的笠昌神君来了? “真的来了?” “那太好了~!” “……” 只见一着水墨色长袍,双目炯炯有神的男子从殿外缓缓走近,直到大殿中央,行礼道:“见过青帝~” 接着,一道浅淡灵力流转,自他手中变幻出一支巨大的笔来。此时,他在空气中正画着什么。 司咏看着那人,只觉莫名的亲切。 “这可是镇守昆仑山的笠昌神君~!万年也不来一次天界的,但是只要他来了,我们就有口福了,嘻嘻~”河神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 司咏怔怔道:“我怎么感觉眉眼有点亲切呢?” 河神看了她一眼,道:“你瞎说吧!他一向冷酷,对谁都冷淡。你看他手中的笔,可是上古灵器百灵笔,到时候会给我们画出食物。” 话音刚落,只见笠昌神君已画毕,空中竟出现上百个桃子,一个一个,从青帝的坐席开始,依次落在了每一个人席位的桌面上。 众人纷纷捧起桌上的桃子,一派欣喜地道:“多谢笠昌神君!” 沥嫄道:“快吃,这可是比蟠桃还好的,是昆仑仙桃。” 司咏也惊叹不已:“这么好?那他怎么不给自己画很多吃?” 沥嫄噗嗤一笑,道:“那个你以为凭空画出来的啊?那笔叫百灵笔,能容纳昆仑山万物。那桃子,是他从中昆仑山带出来的,一万年才结一次,吃了可以……” 司咏接话道:“长生不老?” 沥嫄笑道:“不是,是增长五百年的灵力。” 司咏眼睛一亮,道:“那我岂不是?” 沥嫄已经开始咬起了桃子,道:“快吃吧~!真是大福利啊~” 司咏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桃子,心中怦然不已。 正欲张口咬下,却见笠昌神君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眼中闪烁了一片朦胧的泪花。 众神仙吃桃子的动作也止住了,惊诧不已地看向这边。 “你和你的祖母,好像,好像……”笠昌神君激动地道。 司咏有些莫名,却也站起身来,道:“您…… ” 笠昌神君哽咽道:“我是你的舅祖父啊!笠君是我唯一的姐姐,我和笠君本相依为命。” 司咏呆楞片刻,大脑渐渐清明,眼中却是一片朦胧。 祖母,她一向引以为豪崇拜非常的祖母,现在祖母唯一的弟弟就在自己眼前。 小时候父亲对她说的种种关于祖母的故事都涌上心头,她痴了片刻,才走上前去,握住笠昌神君的颤抖的手,道:“舅祖父……” 司咏没有想到,她在天界竟还有一位亲人。 笠昌神君的泪水滴落下来,身形微微颤抖,“好,好!我的好外孙…… ” 这时,青帝在上首开口了:“司咏乃下界笠君神君之孙,笠昌神君之外孙,半人半仙之躯。” 众神仙的内心正在沸腾不已,没成想这凡人司咏在天界还有一尊这么大的后台?有个舅祖父,竟是镇守昆仑仙山的笠昌神君。 看来以后不能小瞧她了。 笠昌神君拉了司咏归座。他坐在司咏一旁的坐席上。司咏这才明白,原来她的左手坐席空了一处,正是为笠昌神君所留的。 原来,这就是青帝所说的惊喜。 笠昌神君眼中一片热切,“孩子,以后在天界,有我在,没有谁敢欺负你。你要是在这边呆得无聊了,就来昆仑山居住。我昆仑山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司咏不觉感动得落下泪来,这是祖母的弟弟。司咏只感到,自己在天界多了一份依恋。 她抬手擦了眼泪,哽咽道:“多谢舅祖父。” 此时,沥嫄在一旁道:“有个这么好的舅祖父,真是羡慕啊!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跟着你去昆仑山小住啦~” 司咏转头看到沥嫄一脸兴奋,瞬间破涕为笑。 笠昌神君感慨道:“你祖母已下凡两千七百年了。看来她真的不想修仙了,不然早该重列仙班了。她以前最不喜天规。” 云子陌心中一震,热泪瞬间又盈满了眼眶,呐呐道:“舅……舅祖父,您……您说什么?” 沥嫄快嘴地道:“神君天生,就算被剥了神脉,贬下凡尘了,修仙资质依然不同凡人,还可以重新修炼,他日飞升为仙君啊。” 笠昌神君点头,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道:“正是。你祖母以前总说不想当神仙,我以为是她的戏言。她当真一点也不想念天上的亲人。” 司咏早已泪湿了衣襟,“没有,父亲和我说过,祖母经常提起她有一位比她优秀百倍的弟弟,说她的弟弟最喜欢吃桃子,说她的弟弟对她好到了极致。祖母,她很想念您。” 这位弟弟,一定就是笠昌神君了。 果然,笠昌神君闻言,喉咙上下一番滚动,却是哽咽不已,再也说不出话来。 沥嫄也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飞升来看看笠昌神君…… ” 山神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对她摇摇头,沥嫄便不再说话了。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笠昌神君才挤出一句话来:“可能,她真的很不喜欢天界吧。” 云子陌想起父亲时常与她说的祖母的那些故事。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祖母为斗敌国奸细而伤了双眼,后经救治,也只能见到些许光亮。然而,这一点光亮,聊胜于无。就连父亲走到她跟前了,她也不知道是谁。 然而,祖母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弃了风光尊荣的皇后之位。在祖母这里,小爱面前,还有大义,更有家国。 她以一块白布蒙上了双眼,从此,女侠凭耳力行走江湖。祖母一生坚守大义,施仁布德,行侠仗义,救世扶危。直到祖父被篡位之时,她赶去相救,却是不敌贼人心计,中了埋伏。她后背身中百箭,却紧紧护住了怀中的司南。 父亲司南,每每梦到祖母,都不觉淌下泪来,第二日眼眶通红。 云子陌的祖母笠君神君,一生虽历经万苦,却乐观豁达,心有大义,勇敢坚毅,笑应人生。她朗朗如明月入怀,有松柏之茂,松筠之节。 祖母挂心后世亲人,临去之前定下两条必为子孙所承的家规,云子陌记得尤为深刻。 家规第一条:有良善之心,行方正之道,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家规第二条:人生来自由,长辈不可涉,一切随心,一切随缘。 司南始终谨记家规。是以,司咏才能生活得如此无拘无束,甚至得到父亲的支持,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此外,祖母搜罗了世间奇书,留下藏书万卷,以令后辈明智明理,明心明德。 云子陌在祖母留下的万卷藏书中长大,自幼修身养性,又有父亲从旁指点,这才有了八斗之高才,非凡之智慧。 说不得,许多殚见洽闻,更是来源于祖母亲手写下的批注。 然而,在云中城长大的云子陌,自幼无良师教导于她,更无书香萦绕之雅舍。云子陌忘了曾为司咏时读的万卷经纶,入青云书院之前,全凭自己摸索,就连作诗也成了个半吊子,直到在沙漠里想起了全部的过往。 从回忆之中出来,云子陌不禁问一旁也遐思?飘远的笠昌神君,道:“那祖母,现在在哪里?” 沥嫄又在一旁忍不住道:“神君被贬下去,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气息,世上人海芸芸,谁也找不到的。再说了,若真找到了,天上的亲人朋友还不?都要徇私照顾一番?不过你别担心,你祖母那么喜欢凡间,肯定生活得很好。” 云子陌一阵揪心。祖母,你到底在哪里? 笠昌神君正欲继续说话,只听一阵悠扬的笙乐响起来,青帝从上首的座位上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了下来。所有人讨论之声都在这时消失了。 众神仙纷纷随之站起身来,这是要做什么? 那清贵的身影慢慢走到了司咏的席位对面,眼眸如银河中的繁星一般璀璨夺目,看着司咏。 司咏一阵紧张与茫然。 青帝忽然倾下高贵的脖颈,始终挺直的背颈亦微微弯下去,侧身对笠昌神君行了一礼。接着,在众神瞪着如铜铃一般的眼睛之下。 他面对司咏,单膝跪地,伸出一只玉白的手。他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如银光,如明月,声音如珠落玉盘:“今日良辰,本帝向笠君神君之孙,笠昌神君之外孙司咏求婚,天地为聘,日月为媒,众神作证,托汝后位。吾至爱汝,愿携手同行,共享盛世,地老天荒,共赴鸿蒙。汝可愿兮?” 一字一句念出来,众神已完全无法冷静了,全然炸开了锅~ “弹奏的乐曲是《凤求凰》~!” “怪不得~!” “我的天哪~!” “青帝这辈子也没有跪过谁吧~?” “许青后之位,我没听错吧??!” “是青后~!” “完全没有想到啊!~” “…… ” 司咏看着眼前修长玉白的手,看着眼前尊贵无上的青帝单膝跪在地上,还有绽放浅淡笑容的青帝,已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虽然早听过他许她一个后位,但没想到他竟然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婚了。 一时间,五味杂陈。欣喜、甜蜜、感动、慌乱、激动、害怕等等情绪纷纷涌来。 而笠昌神君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沥嫄最先反应过来,推了推旁边的司咏,道:“司咏,快接受求婚啊,快牵手啊!” 青黎吹了一声口哨,附和道:“牵手!牵手!” 神仙们纷纷反应过来,这时赶紧表了衷心:“牵手!牵手!牵手!” 满殿神仙的齐声高喊盖过了《凤求凰》的乐声。 此时,一旁的笠昌神君双目闪着泪光,笑道:“外孙女,青帝实在有心,答应吧。” 司咏又一次落下泪来,再不迟疑,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洁白如玉的手心里。 顿时,满场尖叫不息。 河神忙对众神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待得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司咏回想和白桦的过往,回想他为自己做的桩桩件件,眼中泪光闪烁,动容地道:“他朝也曾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愿君如日我如月,朝朝暮暮共相伴。” 青帝没有立即起身,牵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这才站起身来,笑意加深,露出的一个堪比星月一般灿烂的笑:“两个月后,腊月初八,令月吉日,娶尔为后。” 司咏已经僵住了。这么快??? 满殿神仙欢呼不已。 此时,笠昌神君执起笔来,在空中飞快一画。 满场芬芳扑鼻,花瓣从天而降。 风花夜下,灯火通明,如在画中。 众神纷纷拍掌不已。 笠昌神君畅怀大笑,摆了一个手势,满场欢呼拍掌声停下,只听笠昌神君声如洪钟:“两个月后,本神将以昆仑山十里春风相送,铺千里红妆,送外孙女出嫁!” “昆仑山四季如春啊~!”沥嫄悄声道。 青帝对笠昌神君行礼道:“多谢。” 除了藏珠神君,青帝何曾对第二人行过礼。 纷纷扬扬的花瓣儿飘落下来,满场神仙对司咏投去艳羡、嫉妒、佩服等种种目光。 一场良苦用心、至尊无上、浪漫华丽的求婚宴落幕了。 司咏心中却蔓延了一丝复杂,尤其感受到那一道如针砭一般的视线,却不知从何处来,只若隐若现。好些女仙嫉妒的眼神毫不掩饰,委实让她一番不好受。 还有,她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但是这样的场面,如果她拒绝,青帝的面子往哪里隔呢?再者,她满腔充盈的感动也不容许她这么做。 她真的要嫁给青帝了吗? 今后天长地久,她当真要以青后的身份生活在这天界了吗?那么,她自己呢? 一直到回到了温华居,司咏还怔怔的,似乎在梦里似的。 青帝因为宴席耽误了一些时间,送司咏回到了温华居,就回去处理公务了。 笠昌神君连夜回了昆仑山,说是为司咏准备嫁妆。商定好的是,到时司咏将自昆仑山出嫁。 已是深夜,司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心思百转千回,她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门扉,将沥嫄上次留下来的酒带上,翻身到了温华居的屋顶上。 天界的夜空没有星星,一片漆黑之中,闪亮着橙黄的灯笼,将整个天界照得一片朦朦胧胧。 因为吃了一个昆仑山的仙桃,她感到愈加身轻如燕,竟有腾飞之势。 一瓶酒很快就被她喝完了。 她想了想,还是戴上了随身的配剑,便走出了温华居,信步行走到了未名街上。 此时已过子时,未名街上只有一些神兵在守夜。 路过一汪湖水,司咏停了下来,行至湖畔,只见其中有几尾鱼儿欢跳不止。 她正想着拿什么东西来喂养这些鱼儿呢? 树荫森森,只有湖水的入口处有一位神兵在值守。 司咏对那神兵道:“可否帮我去拿一些鱼食?” 司咏将贵为未来天后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天界,神仙对待司咏,无不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这位神兵立马道:“是!司咏姑娘。” 便走开了去。 司咏正欣赏着湖中的鱼儿。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阴寒森冷之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使她背脊发凉。 她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然而,背后的森冷之气依然还在。 下一刻,她再回头之时,却感到一阵凌厉的脚风。她被一股大力踢入了湖水之中。 司咏最怕的就是下水。 她在湖水中一番挣扎,冰寒刺骨,吃了好多水,早已无法呼吸。 终于,先前去拿鱼食的神兵发现了此处的异常,来不及思考喊救兵,便下水将她救了上来。 那神兵一身淋湿了,站起身来正欲喊救兵,却只发出了一个轻微的音节:“来……” 声音被打断了,或是神兵晕倒了。 司咏躺在地上,一阵神智不清,异动随之袭来。 在又被踢下水之际,她终于记起了心印,高声命令道:“心印!攻击推我下水的凶手!” 鲜红的剑穗闻声而动。 司咏则晕了过去。 在模模糊糊中,司咏感到被渡了几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青帝一脸冰霜,面沉如水的样子。 她侧首,看到仍是在湖边,夜明珠的光照亮了这片湖。 司咏听到旁边传来了哭泣的声音,她不明所以,自己撑着坐起身来,问青帝道:“怎么了?” 青帝眉头紧蹙,没有答话。 “你有什么你冲我来啊,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这是藏珠神君凄厉至极的声音。 第159章 入刑狱心寒透 夜明珠的光照得此处犹如白昼。 司咏循声侧首,那玉雪可爱的浩然神君此时一脸苍白,眼睛紧闭,正被一名治愈系天师诊治。 心印,落在自己身上。 司咏心中一惊,问青帝道:“浩然神君怎么了?” 青帝情绪低沉:“受伤。” 不远处,还围了一群指指点点的神仙,河神脸色尤为激动,却被神兵拦住不让上前。 炀剑神将正在四处查看凶案现场。 青帝许是见她无恙,站起身来去探视地上的浩然神君。 司咏将心印拽在手心里,忽然看到自己的配剑掉落在一旁,剑刃鲜血淋漓,已然明白过来,道:“你们认为,是我做的?” 此时,一道凌厉的掌风刮来,直袭她的脑门,司咏一把擒住了那行凶的手。 “姑母!” 青帝亦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将睚眦欲裂的藏珠神君拉开了。 藏珠神君被青帝一把拉得远离了司咏,青帝站在了司咏的前方,稳如泰山。此时,藏珠似不敢置信一般,睁大了双眼,又恸又气之下,竟喷出了一口血来,在青帝和司咏之间来回扫视,竟似癫狂一般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哈,好啊,还没有成婚就夫妇一心了。” 青帝眼中有所不忍,道:“姑母……” 藏珠神君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紧握,骨节泛白,指着坐在地上的司咏,居高临下,尖声道:“青帝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说服我,娶你为后。我的确不乐意,但也同意了,我知道你也不想看到我,今夜便没有参加那场晚宴。但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我不过是打了你十鞭,你竟如此记仇,痛下了杀手,杀我儿子!一夜弑神!” 青帝沉沉道:“姑母,尚未定罪。” 司咏身上的衣服被青帝以灵力烘干,心却冰寒,耳朵嗡嗡作响,脑中飞快思考起来。自己必然是为人所陷害,心印攻击的是推她入水之人,却不知,浩然神君为何要来此。 她心中寒冷,这天界,当真步步惊心。所幸青帝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下一秒,又听藏珠神君沧然泪下,满面凄凉地青帝道:“青帝!我一手将你带大,今日你看着你表弟惨遭不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可你,不管不顾,一心护着她,你眼里,可还有骨肉亲情!你的所为,诸天神仙如何能服!” 青帝压下心中的情绪,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正在被抢救的浩然,断然道:“姑母,我了解司咏的为人。今日许是误伤。” 司咏听罢,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误伤?他这种相信,真是可笑。看着一旁倒在地上被另一名治愈系天师抢救的神兵,心下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她作证。 她朝癫狂的藏珠神君开口道:“藏珠神君,如果浩然真的为我所杀,我自当一命抵一命。但这一切,并非我所为。” 藏珠神君盯着司咏,满眼怨恨,尖锐地道:“你不要妄图狡辩,在场的神仙都有眼睛!不是被你蛊惑的玉儿!刺入浩然心脏的剑是你的吧?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第三个人来吧?无论如何,弑神之罪,将处以针决分形,没有人可以替你受过。就算浩然醒来了,你一样要跳下沉渊台!” 青帝还是那一句:“尚未定罪。” 藏珠听罢,胸口起起伏伏,满脸凄惨,一把擦了嘴角的鲜血,道:“玉儿,你表弟是多么喜欢你,仰慕你,爱戴你,如今他倒在了地上,你看看你,一心为这个凡人女子说话,你这是寒了我的心,也寒了浩然的心啊!这个女子来了天庭不过几天,不是犯天规,就是惹事端,你想一想,如果这个女子没有来天庭,浩然会惨遭不测吗?!” 此时,看诊的天师站起身来道:“启禀青帝,我已尽力为浩然神君止血,建议迅速将他移送至蓬莱仙山,仙山滋养,方能救回性命。” 青帝道:“姑母,先将浩然神君送到蓬莱仙山。” 藏珠神君已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泣声道:“我浩然命苦啊,这么小的孩子,一丝防备能力都没有,竟遭受如此毒手!” 一直在查看凶案现场的炀剑神将此时对青帝行礼道:“青帝,臣建议,将司姑娘暂押刑狱司。” 青帝一时间没有说话,似在犹豫。 炀剑神将道:“青帝,无论真相如何,都必先将嫌疑人送入刑狱司问审。” 青帝侧首,看了后面自己支撑着站起身来的司咏一眼,沉沉下令道:“肃机神君,问明经过后,将司咏押入刑狱司。” 肃机神君从众观戏的神仙之中站出来,行礼道:“是!” 司咏并没有任何意外,不过是入监牢,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可他那一句误伤,却让她的心裂成了碎片。 此时,地上的浩然神君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娘,我痛啊~我痛啊~!” 藏珠神君已哭得嗓音嘶哑,痛彻心扉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气得音调都扭曲了,道:“青帝,你如此寒姑母的心哪!现在躺在地上的是你的亲表弟,是和你有血亲关系的弟弟啊!今天浩然运气好,这才没有被一击至死。万一浩然真的被她害死了,你是不是依然无动于衷啊!” 终于,青帝没有转过身来,却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出来?” 司咏一愣,瞬息之中,一股寒意蔓延全身,心凉透彻。不管他相不相信他,终究是在指责她。就像她姑母所言,如果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司咏却顶上去,道:“那你可问了为什么浩然神君这么晚还要出来?” 藏珠神君嘶哑的声音凄厉道:“这还不是因为你!我儿吵了一个晚上要去宴会,我没有带他去,他便半夜赌气跑了出来。” 司咏镇定道:“那他为何要来此处?” 藏珠神君愈加怒不可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谁不知道我儿喜欢这个湖,喜欢这里的鱼。” 司咏道:“没什么意思,凶手想害的是我,却不小心连累了浩然神君。” 一旁的天师小声的提醒道:“藏珠神君,不宜再拖时间了。” 藏珠最后再怨恨地看了一眼司咏。 青帝则一手抱起浩然,一手拉了藏珠的手腕,没有再看司咏一眼,转瞬消失在原地。 炀剑神将此时对司咏道:“司姑娘,可否将详细经过道来。” 司咏木然地说了她半夜来到这里散步,叫神兵去拿鱼食,又被踢到了湖水中,再被神兵救起来,最后命令心印的一切经过。 此时,地上的神兵终于在天师的治愈之下,被吊起了一口气,幽幽转醒。 他的说辞,与司咏说的一般无二,也没有看到是谁杀他。 但当日案发之前,除了浩然神君和司咏,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来过。这个点,成了破案的关键。 炀剑神将将地上司咏的剑收好,成了物证。 接着,地上的神兵和司咏一同被押入刑狱司。 因为不得近前,神仙们都在老远看着,口中纷纷在说怎可能有其它凶手,浩然神君多么可怜,又指责司咏如何心狠手辣,太记仇了,对一个孩子也下得去手云云。 河神远远地喊道:“司咏,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没有伤浩然神君!” 司咏对她投以感激一笑,就连青帝也说是她误伤,现下也只有河神相信她了吧。 如今,清风相伴,好友信任,别无所求。 司咏在刑狱司呆了一个晚上,这是一个相当于人间的监牢。但四面透来冰寒刺骨的气息,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她本就受了鞭刑和杖刑,重伤未愈,只觉寒透心肺,感觉自己都要被冻成冰块了。 第二日早上,河神买通了狱兵,进来看她。 她给她带了棉被,吃的喝的,还给她输送了热量。司咏这才好受些,却仍感觉发起了高烧,极为难受。 如今还活着,可能是因为昨日吃了个昆仑桃,御寒能力变强了。 沥嫄问道:“司咏,你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到底是谁踢你下水的?” 司咏勉力扯出一丝笑,道:“不是说除了我和浩然神君,当日并没有第三个人来过吗?就当是我杀的吧。” 这样,等浩然醒来了,她就可以跳下沉渊台了。 运气好,说不定,她可以不死,可以转世投个好胎呢? 这个天界,处处天规,动辄鞭刑杖刑。 这个天界,到处都是等着看她笑话的神仙,圈套重重,步步惊心。 这个天界,她只有河神一位朋友,还有远在昆仑山的舅祖父。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别开玩笑了!你不要因为青帝对你说了一两句不好听的话,就不爱惜自己啊~!在那个场面,青帝一心护着你,那老妖婆已被气个半死,如果青帝再不做个样子,为她说一句话,安抚一下那个老妖婆,她现场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只会让你更加难堪。你快想想还有没有记得什么?”河神急道。 是么?青帝真的是做个样子么?但青帝当时一脸冰寒的脸色,只有她看得到。结合那些话,却是十足的真。 司咏见河神双目都是血丝,一脸焦急之色,估计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心中不免过意不去,认真回想道:“当时,我只感到后面有一双阴森眼睛盯着我,但是我转过头去,什么都看不到。最后被一阵大力踹下了水。” “隐形术。”只见青黎神将在此时走了过来。他敛了平日的笑意,肃然道。 河神一愣,道:“不可能吧?这种格物系的术法,不是说后患无穷,早就被禁了吗?怎么还有人修炼?” 青黎神将道:“所以不能在现场说出这一点,以免引起众神的恐慌,又让隐形的真凶逃遁。所以,只有让隐形人先放下警惕。司咏姑娘,青帝是迫不得已啊,他如果现场就为你辩解,再被那隐形人听到,必然会逃遁,就算逃不出天界,也将需要更多的时间破案。 但昨日案发,青帝第一时间封印了整个天界,任一神仙都出不去天界,隐形人决计逃不出去,他再命我率神兵去格物系住的格物亭悄悄搜查,叮嘱我万万不可打草惊蛇。经过核对,案发之时,格物亭少了三位仙君。隐形有时效,在三位仙君一一回到格物亭之时,我们一一将其抓获。现在他们正在被肃机神将问审,相信案子,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河神一拍手,激动道:“太好了!司咏,你可要好好的!再等一下,你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司咏苦笑一声,正欲说话,又传来狱兵的催促声。 青黎几分担忧,道:“司姑娘,保重。” 河神也抓紧时间道:“什么也别说了,把我给你带的吃的吃完,保命要紧。” 说完,青黎与沥嫄被神兵催着走了出去。 司咏虚弱地喊道:“我会的,谢谢你们!” 第160章 剑穗毁心印还 这日傍晚,司咏终于被无罪开释了。 格物系一位默默无闻的仙君,私炼隐形术,已被执以针决分刑。 司咏感觉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那仙君和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番事?她的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沥嫄看着躺在床上仍在分析案件的司咏,道:“你就别想了,反正现在整个格物亭都被封印起来,所有天师,哪怕有隐形术也逃不出去。担心再有胆敢修炼隐形术的天师,肃机神君甚至提议将这些天师都抹去记忆,撤销格物亭呢。” 司咏诧异道:“撤销?” 沥嫄道:“是啊,如果不撤销,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怎么办?” 司咏道:“修炼隐形术,需要什么条件吗?” 沥嫄道:“需要集齐五种特殊的物质,这五种物质只有格物亭有,如何配法就是隐形的关键。有了五种物质,再动用功力将自身淡化,化为无形;或者用障眼法,调集云彩□□遮人眼目。” 司咏点头:“看来修炼的法门只有格物系的天师知道了。” 沥嫄摇摇头,道:“不是,他们也是在摸索中。但他们整日做实验,指不定哪天就又炼成了一个。” 司咏叹气:“的确是个危险的术法,不得不禁。” 聊了几句,司咏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河神自是回去了。 这日深夜,青帝终于从蓬莱仙山赶了回来。司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坐在床侧的青帝。 司咏一见到是他,侧过身去,完全不想看到他。 青帝见她醒来,开口道:“我一直都认定不是你所为,只是当时隐形人必然在场,如果我不确认凶手是你,将你入狱让他放松警惕,不可能短短一天之内揪出真凶。” 司咏听了这一句似乎很合理的解释,强撑着坐起身来,冷冷道:“就算此时证明了不是我杀的,你那个姑母,还是会把源头怪在我身上,认为如果不是我晚上出来,浩然神君也不会跟着遭罪吧?” 青帝一愣,道:“你知道。” 司咏冷笑一声,道:“不是你说的么?我为什么晚上要出去?你和你的姑母一条心。” 青帝道:“我…… ” 司咏高声打断道:“我不管你现在想法如何,但你昨夜的确是这么想的。” 青帝一窒。司咏一把掀开被子,拿起桌上的剑,看着青帝,心情无法平静:“虽然浩然受罪,但我落水,你可有半分关心?如果不是神兵来得及时,将我从水中救起来,我早已被害。害我之人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以我的剑杀了浩然神君,栽赃嫁祸于我身。我为什么会惨遭毒害,难道不是因为要成为你青后,为人嫉妒吗?你反思过你自己吗?今天晚上我没有出去,难道她们不会想别的招数对付我吗?所以,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我。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不该高攀你。” 说着,司咏将剑上的剑穗一把扯下来,揉碎在手中,就这般,碎成一片纷纷扬扬。她举起手一挥洒,红色的粉末悉数洒落下来。 她看到眼前满是满眼伤痛的青帝,毫不留情地将袖中的心印扔在了他的身上,再背过身去,冷冷道:“剑穗已毁,心印归还。你我婚约,全不作数。我明日,就离开天界,”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这些话,似乎用尽了司咏全部的气力。 司咏此时浑身颤抖,全身无力,又不时传来一阵高热,一阵冰寒。 下一秒,她感到一股清冽的香味袭来,自己被青帝从身后环住。 她无力挣脱开来,正欲说话。 却听闻青帝脆弱无力的声音,还夹杂隐忍的抽噎:“都是我的错,别离开。格物亭的天师,我全贬下凡去。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天规,你想犯就犯,我再也不会约束你。姑母,她如此对你,我今天一整日都没有理她,安置好浩然就赶回来了。我已决定,让她今后住在蓬莱仙山,永远不再与你相见。” 他如此求全,为了她,竟让自己的姑母永不与她相见?司咏心有触动,浑身颤抖,口中却冷道:“不需要。” 头顶一声叹息。 司咏被青帝打横抱起,直放到了床上。 司咏看到青帝眼中一片水光,心中不禁一疼。 下一秒,却是他骤然放大的脸,唇上传来清浅一吻,微凉的唇瓣似温玉,蜻蜓点水一般,很快离开。 司咏一阵颤栗,看到眼前坐起身来,胸口起起伏伏,脸上染上薄红的白桦,又惊又怒又羞:“白桦!君子不欺暗室!” 白桦眼中的水光并未敛去,脸色却更红,身子慢慢靠近她。 危机感顿然而生,还伴着羞怯与不安。司咏腾然起身欲逃。 下一秒,白桦的一手扣住了司咏的后脑,一手擒住她的双手,倾身覆盖下来:“你生病了,要治。” “白桦……” 二人倒在床榻上,白桦铺开盖地的吻落下。司咏感到一股清冽的芬香袭入,一道柔滑轻轻撬开了她的牙齿,棉花糖一般化在了她的舌尖。 唇齿交缠,辗转反侧。 司咏几欲挣扎,却被吻得一阵绵软无力,虚虚瘫软。 同一时间,汹涌澎湃灵力被渡了进来,司咏的灵台渐渐清明,却又如醉酒一般朦胧。一阵一阵的舒畅涤荡了她的躯体,一切因高烧引起的不适都渐渐消失了。 那吻细腻温和,寸寸惑人心。司咏感觉自己似乎飘在了云上,眼前是如雾似梦的繁花,伴着白桦低沉的喘息。 二人额头相抵。司咏的眼睛始终睁开着,只能看到白桦密长的睫毛,微闭的双眼。那阵冷冽的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她全身,似要将她全身上下灼烧。 终于,那绵长的亲吻结束了。 白桦唇色润红如朱丹,脸上一抹瑰丽的艳红,荡漾了似水的柔情。 “拍!” 司咏条件反射一般,一巴掌扇了过去。 此时,白桦的玉色脸颊出现了五个浅浅的手掌印。 时间静止片刻,青帝被打了。 司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却有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不禁溢出了热泪。 白桦却丝毫不在意一般,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哑声道:“高热,退了。” 司咏一手打掉了那手,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伸手拉过被子,把自己的头覆盖着,闷声道:“你走。” 原来,这就是沥嫄说的,灵修? 青帝不愧是青帝,一吻即可治愈高热。如果真的进一步灵修…… 司咏闷在被子里,为自己这个无耻的想法感到一阵羞愧。 一串脚步声响起,司咏以为他就要出去了。 却始终没有听到门扉被打开的声音。 司咏疑惑地掀开被子,却见殿内的灯火被熄灭了,一片黑暗。 软榻上传来清浅的一句:“睡吧。” 司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憋出一句:“你岂能睡在这里?” 白桦声音几许脆弱,却定定道:“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集议,我带你上殿。” 黑暗中,看不到白桦的身影,更看不到他的脸色,司咏的心却被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司咏不敢相信,这个寒面君王会如此?不怕诸神耻笑吗? 困意袭来,司咏不再管他,自去睡了。 第二日,司咏出门,白桦如影相随。 司咏故意一连犯了好几条天规,诸如一手拿着酒喝,一边在天上飞来飞去。不知是那昆仑桃的五百年灵力加身还是怎么,司咏在之前轻功的基础上,一下就能腾飞而起,在空中恣意翱翔。 肃机神君见到,自然提出要责罚司咏。 谁知,青帝却在一旁道:“新增第一千零二条天规,青后司咏,永无禁忌。” 这意思是,司咏对所有的天规都不用遵守,横行无阻? 对于青帝的这番举动,众神委实瞠目结舌,诧异万分。这是万万年来的第一人,受到青帝如此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 接下来,神仙集合起来,联名奏上,齐齐跪在温华居门口,直言不可放任未来的青后司咏如此行径。 可青帝一句话就让他们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言。 他说的是:“那我随司咏下凡,这个帝位,你们谁要,就拿去吧。” 众神默默无言,纷纷离去。 毕竟,这九重天庭就是青帝一手创建,每一位神仙都是青帝亲封。万万年来,青帝为诸神,为苍生,劳心劳力。再者,没有比他灵力更强大的神仙了,如果没有了青帝坐镇帝位,六界必乱,他们的神仙尊位如何保得住?最后,青帝万万年克行律己,没有犯过一条天规,没有神仙比他更适合做六界之主的位置了。如今,只能说,青后司咏是青帝的意外,也是天界的意外吧。 最后的最后,他们终于接受,青帝真的爱惨了这名凡人女子。他们纷纷乍舌,对司咏的态度更加恭敬。 每每在路上遇到,就神情肃穆地行礼,完全找不到之前那种看热闹的态度。 司咏只在外晃荡了三五日,把那些能违的规都违了个遍,很快便觉无聊。天界却没有几个地方好去,看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景。 听说河神这些日子正在下界处理事宜,完全没有时间来找她。她一个人犯规,颇觉乏味。 接下来,司咏日日窝在温华居看书,白桦果真伴她在殿,连同所有的公务,都被搬来了温华居,晚上自己睡在了软塌之上。 司咏开始了与青帝漫长的冷战,无论他与她说什么,她始终闭口不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日。 直到了集议的那一日,倒没有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 白桦竟在卯时将她弄醒,说要带她上朝。 她朦朦胧胧醒来,看到已经正了衣冠,尊贵雅正,一身清冷的白桦。 白桦害怕她离开天界,日日陪伴在侧,打乱了万万年来的例常章程。 司咏心中不免动容,究竟不知到底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她躺在床上,终于对白桦说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谁要跟你去集议?你自去吧。我暂时不会离开。” 青帝眼中闪烁着润润的光泽,露出了十多天以来的第一个浅笑,道:“等我回来。” 司咏翻过身去,不再看他。 直到脚步声响起,门扉被掩上。 那沉稳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分欢快,渐行渐远。 司咏躺着,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 青帝对她,确然情深意重。就连远在昆仑山的舅祖父也听闻了天界的事情,于昨日给她传信,道最近下界频有邪害作乱,青帝已经焦头烂额,委婉地让她体谅一下青帝。 司咏在想,她真的要以青后的身份,生活在天界了吗? 她的自我呢?她的人生,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第161章 永无忌婚前恐 近午时,司咏手握一卷书,坐在书案前,时不时走神。 “哎呀呀,这就是传说中的青后司咏,永无禁忌啊~!”久违的河神意气风发地走进殿中。 司咏见到河神,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将书卷合上,几分喜悦道:“你终于来看我了!” 河神毫不客气地坐在凳子上,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一上午的集议,还没结束,我这还是找了个借口溜出来看你的。” 司咏走过来,坐在河神一旁的凳子上,道:“今天怎么这么久啊?” 河神饮尽一杯茶,道:“最近从大荒出来了一些凶兽,为祸人间,弄得诸神心神不宁的,我最近也是忙这事儿。诸神现在正在商讨除害的方案呢。这一次,恐怕青帝要亲自下界收拾了。” 司咏不禁问道:“都是些什么凶兽?” 河神感慨道:“别的都不说了,其中最为凶狠的一只名字叫獜,长得像狗,却有老虎一样的爪子,身上的鳞甲刀枪不入,杀不死。连炀剑神将都拿它没有办法。” 司咏陡然想起,凡间的白桦害怕狗,那青帝会怕吗? 河神见司咏愣神,眼中还露出担忧之色,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他了,反正青帝一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 司咏连连否认道:“倒也没有。” 河神噗嗤一笑,道:“听说这半个月,你过得很是潇洒滋润啊。青后司咏,永无禁忌,第一千零二条天规。牛!太牛了!那老妖婆远在蓬莱仙山,都被气个半死~!你已经成为了我们天界的名人,我为你点赞。” 说着,河神就竖起了大拇指。 司咏却叹气道:“哎,他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不安。其实,说实话,我还是想念凡间,想念凡间的亲人朋友。” 河神惊诧不已,反问道:“你这还不满意?你是觉得我堂堂河神比不上你凡间那些好朋友?什么眉姐姐、大胖、壁虎、石头之类的?” 司咏笑笑,道:“哪里哪里,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怎么拿来比?” 河神却不满地道:“喂,我可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也要把我当你最好的朋友,什么眉姐姐之类的都要排在我后面!排在第二第三。” 司咏何曾听说过这样古怪的言论,不禁笑出声来,道:“在你心里,朋友还有个排序啊?” 河神认真地道:“那可不,排在第一的是你,第二是星云神君,第三是思华神君,这第四……我还要好好想想…… ” 司咏见她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不禁笑得更欢,道:“在下不才,屈居河神心中第一好友的位置,荣幸,荣幸。” 河神这才高兴起来,又一脸八卦地道:“怎么样怎么样?听说这半个月你们都住在一起,有没有发生什么啊?” 司咏想起那日的初吻,脸色不禁红了红。 河神哪里会错过这个细节,一脸暧昧地道:“啧啧啧,看样子。青帝终于不做柳下惠了!” 司咏忙解释道:“你瞎说什么啊。他每天睡在软榻上,我睡床上。他是怕我下了凡间,这才整日守着我。” 河神惊呼道:“怎么可能呢?都同居一室了,你们还没有灵修?” 司咏撇撇嘴,道:“是真的。” 河神又啧啧道:“青帝不愧是青帝啊,软香在怀,竟能克制。想想这万万年来,他严于律己,也是能想得通了。” 司咏问道:“沥嫄,我和你说真的,我真的想念凡间,我不知道我当日答应他的求婚,是不是太快了。我自己也没有搞明白对他的心意,不知道是不是感动占了多成……” 河神却打断她,笑道:“你是不是想到要一个多月后就要与青帝成婚,心中惴惴不安啊?” 司咏惊诧不已,道:“你怎么会知道?” 河神一笑,道:“你这就是恐婚!我见得多了!你不要多想了,青帝为你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他是真心爱你。如果你放弃了他,那你这一生,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不管是他自身条件的好,还是对你的好,都是独一无二的。” 司咏一愣,道:“是啊,他对我是确实很好。” 河神继续道:“但凡是女子,谁不求一个对自己好的夫君,更别说还一心一意爱着你了。像青帝对你,啧啧,你不知道诸天女神女仙都羡慕嫉妒成什么样了,你这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就不要在那里唉声叹气了。” 司咏却道:“我在凡间也见过不少变心的男子。你说,以后再发生类似上次隐形人的事情,他会不会又要责怪是我害的?以后这漫漫长日,他如果有一日对我厌倦了,到时帝王之爱不在了,我就什么也不是了,只是凡人司咏而已。” 河神给司咏倒了一杯茶,道:“变不变心的我不知道,但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河神沥嫄都是你最坚实的后卫。你不要怕,尽管往前走吧!再说了,你还有一个镇守昆仑山的舅祖父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去昆仑山住啊。” 司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真诚道:“沥嫄,我在天界能遇到你,真的很幸运。” 河神照单全收,挤眉弄眼地道:“怎么样怎么样?现在觉得我比你凡间的朋友们都要好了吧?” 司咏被她逗乐一阵,神情却尤自恍惚,道:“我就是心神不宁的,总不安心。总感觉这里是不属于我的。” 河神撇撇嘴,道:“你这恐婚症太严重了,我告诉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如今你连天规都不用遵守,我可羡慕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啊。” 司咏颓然道:“我想,我想有什么用,我连下凡的能力都没有。又不比你们神仙,能瞬移,能腾云驾雾。” 河神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急什么,慢慢来嘛!我相信,以你的天分,以后你一定能学会腾云驾雾的本事。” 司咏诧异道:“我的天分?” 河神点点头,道:“是啊,我听说你在天界一边喝酒,一边腾飞,你凡人之身,无师自通,真的很厉害了!” 司咏又饮了一口茶,道:“那是因为我吃了昆仑桃。” 河神不以为然,道:“就算有昆仑桃,腾飞也是需要训练的。那些修炼上来的凡人,都是在凡间炼气、炼体、炼出灵脉,再学了御剑,来了天界后才能腾飞啊。” 司咏恍然大悟,道:“也许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仙脉起了作用。” 河神笑道:“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要因为这些杂事烦心了。我要是你啊,就好好想想出嫁那一日怎么样才能艳压群芳,可别一不小心被那些个妖艳女子给抢了风头!” 司咏噗嗤一笑。 二人又聊了一阵,河神便回了灵光宝殿参加未完的集议。 这一日,直到夜里,集议方散。 温华居,司咏正想着青帝怎么还没回来? “今日事务繁多,回得迟了些。”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帝走到寝殿中,看到手持一卷书,在书案前静静坐着的司咏,眼中几许焦虑方散,似乎这才放下心来。 “日后你居住的天懿殿,我在后院为你栽一片红梅,再移来极北之地不化的冰雪,让你日日有红梅雪景可赏,可好?”青帝一边关上门扉,似往日一般,自顾自地与她说话。 司咏之前的十几日的做法是,无论青帝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搭理。 好似最开始的白桦和司咏,二人一个多话一个寡语。如今这些日子,却是角色调换了开来。 青帝走到另一张书案前,坐下来,继续道:“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吗?” “……” 正以为司咏会像往日一般不会说话时,陡然听到故作冷然的一句:“你什么时候去凡间除獜兽?” 往常,青帝从不拿这些公务对司咏说,如今竟听她自己问了出来,终归是肯和自己对话了。 青帝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欢欣,站起身来,道:“明日卯时。” 司咏没有从书卷里抬头,挤出几个字来:“你不是怕狗吗?” 青帝快步到司咏身侧,将她手中那卷书拿下,道:“怕。” 司咏站起身来,别扭地绕过了书案,背对着他,道:“那你还去?” 青帝又跟着走到她身侧,脸上绽放一抹浅笑,道:“獜兽,非狗。” 司咏一噎,也是,自己真是白担心了。 青帝与她并肩,看着她的侧脸,道:“我去十日能回。你日日在温华居可乏闷?若想提前去昆仑山,我先送你过去备嫁。” 司咏想着并不熟悉的昆仑山,舅祖父虽好,却听说有一位极为严厉的舅祖母。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才好。 青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我明日先送你去昆仑山,那儿灵力充沛,你去散散心,于你身心有益。好些奇珍异草,虽不能随意采摘,也能赏玩一二。只河神明日得下凡除凶兽,不能与你一同前去昆仑山。” 青帝亲自送到昆仑山,再严厉的舅祖母看在青帝的面子,也不会严厉到哪里去。 他还想到自己的好朋友河神,一应考虑,面面周详。 司咏如何不动容,看着他因自己问话而闪烁雀跃星光的眼睛,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青帝亦看着她,深情在眼中溢满,流泻一地,道:“于情于理,都属应当。” 司咏心中却是一阵难言的复杂,一个凡人,一个青帝,是他的情冲破了理。他们这样的关系,究竟能走多远呢? 司咏正愣神,青帝伸手,揽她入怀。 司咏靠在青帝的怀里,听到那跳得飞快的心,想到他最近所做的一切,终是反手抱住了他,低低道:“去凡间,一切小心。” 窗外,夜色正浓。 头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好。” 第162章 昆仑山备红妆 莽莽昆仑,气势磅礴;群山连绵,万仞云霄。 昆仑重地,远远望去,竟是一片碧绿的原野风光,仙气缭绕,云雾迷濛,似一副美丽的泼墨山水。 司咏到达昆仑山时,刚下了一场绵绵春雨。此时雨过天晴,一道七色彩虹惊现在天际。 昆仑山位于人间与天界的交界处。立于山中,能看到人间山河之景,也能见到日月星光。 司咏许久没有看到过蓝天和太阳了。天界的天固然是一片美妙异景,云朵层卷,彩霞烂漫,却看不到如此湛蓝的天空。 司咏和舅祖父一家人住在昆仑山的最高处,风很大,阳光很充足。有几间小屋,木质结构,并不华丽,却自有一番简朴风韵。 小屋周围栽了几棵枝叶繁茂的仙树,此时结满了鲜艳欲滴的樱桃。 有两只姿态轻盈的青鸟落在树叉上。 舅祖父说,这正是上回给她传信的鸟。 从山顶住所,可以看到山谷所有的景色。司咏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地灵气竟比天界还要浓数倍。她感到心情无比畅怀。 群山巍峨,流水潺潺。树木林立,鲜花灿烂,奇珍遍地,有小鹿、仙鹤、玉兔奔跃其中,馥郁的花香弥漫开来,灵力充盈。这里的空气,竟比天界还要好上两倍,呼吸之间,使人精神百倍,神采飞扬。 不远处还有一座瑶池,仙雾袅袅。舅祖父说,里面有一株菖蒲,是昆仑山的镇山之宝,已生长了九万年,凡人吃了可以生出仙脉,飞升为仙,长生不老。 但菖蒲一旦被拔,昆仑山上所有的灵果仙树都将一夕枯萎。 “在我这昆仑山上,你就尽管玩吧,就当在自己家一样。”笠昌神君对她的到来表现出非常的高兴,和蔼可亲地笑道。 “却有两点需要牢记,一是山上果实不能采摘,只有樱桃可以随便吃,虽然不能增长灵力,却是芳甜可口,固本培元。二是不要靠近瑶池,不要碰那株菖蒲。”笠昌神君的妻子金珊神君,也就是司咏的舅祖母叮嘱道。 金珊神君不苟言笑,一双眼睛甚是锐利,却也努力表现了几分亲切来。或是因为青帝,也或是想到了故去的笠君神君。 “好,谢谢舅祖父,谢谢舅祖母,我记住了!”司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她在凡间时,一直期待住在山顶这样与世隔绝的好地方。 “两位神君放心,流云记住了。”流云亦兴奋不已地道。 第一次来到昆仑山的二人对此地异常满意。一路狂奔,到山间原野上,逗鹿弄蝶,好不欢乐。 玩了一阵,二人躺倒在草坡上。 “瑶池的菖蒲,真的有那么神奇的效果吗?”流云看着不远处的一汪飘着袅袅仙雾的池水,不禁好奇道。 仙侍不算是仙君,没有仙脉,只是破格点上天界有善缘的凡人,比凡人活得长久。但终有一日会老去,死去。至于修仙,还是要看机缘,也算另一条修行之道了。 “不知道,但我们万万不可靠近。”司咏虽然活泼好动,但说话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什么可以玩笑,什么不可以玩笑。 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生活欢乐无波,好一阵畅快的日子。 笠昌神君和金珊神君忙着为司咏打点嫁妆,七七八八的,什么桌椅床柜、四季衣裳、钗环手饰,还有金子银子、珠翠玉石、奇珍异宝、堆满了山顶上的所有屋子。 后来还在源源不断的陆续运来,笠昌神君只好下令在山顶上又建了几间库房。看他的架势,只恨不得将昆仑山的仙树仙草都移植过去。 司咏铭感五内,如同祖母还在。 十日之后,青帝没有来,河神倒是一脸欢跳地跑来昆仑山做客了。 “你不知道,凶兽的确都收拾了,但天庭又出了事儿!无极广尧你知道不?以前只是天界小小的一个仙君,后来自贬下凡。如今成了魔君,现在大摇大摆地来天界耀武扬威,在大闹天宫呢,搞得整个天宫鸡飞狗跳的。青帝正想法子将他早早赶下凡间去呢。”沥嫄坐在草坡上,将一个又一个的樱桃耍着花招扔进口中,一边娓娓道来。 “诸天神仙,怕魔君?”司咏捧着一个盛满了鲜红樱桃的竹篓,几分讶异,就算是神仙们怕,难道青帝也拿他没有办法? “主要是他修炼的魔界术法,变化多端。一不小心就被惑了心神。比如他在蟠桃园偷桃子,先把那看守园子的神兵以心魔蛊惑了,亲手给他摘来桃子。等诸天神仙赶来的时候,他又跑了,让我们无从捉住。”沥嫄又扔了一个樱桃在口中。 “这倒有些难办了。”司咏若有所思道。从不屑于诡道,又一板正经的青帝对付灵活的魔君,着实有些难了。 “难办的是青帝自己也有心魔!”河神一语道出关键。 司咏一愣,六界之主,也会有心魔吗?口中问道:“那你怎么不用帮着除害啊?” “敢情你是觉着青帝没有来,是我过来了不乐意呢!”河神撇撇嘴道,樱桃照吃不误。 “乐意乐意,怎么会不乐意呢!”司咏笑道。 “其实我这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是青帝怕你无聊,特地命我来陪伴你几日的。不用面对那无极广尧的魔招,也算幸事一桩。”河神灿烂一笑。 司咏撇撇嘴,道:“我还以为是你想我了呢!” 河神笑道:“那当然,我也想你了!” 说着,河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道:“这是青帝让我带给你的礼物。” 司咏接了过来,却叹气道:“他送我礼物,我如何回礼呢?” 河神惊诧道:“你傻了吧?一般女子收到礼物都乐开了怀,巴不得多收一点才好,就你这般奇怪的,总是觉得欠他,收到礼物先想怎么回礼。你们都快成婚了,就别这么想了。” 见司咏仍一脸愁思,她催促道:“快点快点!打开看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司咏这才缓缓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只见一条细润晶莹的手链,水晶般的链子上挂着一瓣剔透的四叶草,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辉。 “哇塞!太美了!四叶草是超级幸运的标志,在六界之中,极难难找到啊,”河神感叹道。 司咏的手刚触碰了那四叶草链,那四叶草便开始口吐人言了。竟是青帝如清泉溅玉的声音,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司咏,四叶草赠你,幸运悉数赠你,从此好运相伴。” 司咏看着会说话的手链,一阵稀奇,心中又泛出难言的感动,侧首看河神,却见她吃樱桃的动作僵住了,似乎不敢置信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我……我……我第一次听青帝说话这么温柔,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他说一次性这么多字,除了上次向你求婚之外,这是我听过的第二多的了!你不知道,平时有任何事情他都言简意赅,能用一个字绝不用两个字。我的天哪!原来青帝在你面前是这般模样啊! ” 这番话说得司咏一番脸红,道:“有那么夸张吗?” 河神重重的点头,抓着她的手臂,道:“是的啊,青帝藏玉,万年不笑,惜字如金。这一切,如今都被你打破了。你,司咏,你们,让我重新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有爱情。” 司咏将手链放入盒中,道:“这手链竟能说话,更让我稀奇。” 河神继续吃起了樱桃,道:“这是语言系的术法,青帝一直都会一点点,留音么,也不算很难,难得一见的是这片不俗的心意。” 此时,点点雨滴落了下来。 司咏将盒子收入袖中,站起身来,道:“下雨了,昆仑山春雨多,我们快回去吧。” 河神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青草,道:“有我在,怕什么!瞬移,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二人果然在瞬间回到了山顶的屋子里。 看到司咏屋子里堆满的嫁妆,河神又啧啧感叹起来,道:“笠昌神君当日许下千里红妆,看来所言非虚啊。笠昌神君这是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你做嫁妆了啊~!连床和衣柜都有,显然是人间女子出嫁的派头,想让你如同在凡间的家中一般,将孙女风光大嫁~!这在天界,也属稀奇了。” 司咏点点头,道:“舅祖父,舅祖母实在有心。” 河神一脸羡慕地道:“司咏,你真的很幸福。” 司咏似思量已久,缓缓道:“如果我和青帝说,推迟婚礼日期,让我入凡间修炼成仙再做打算,你说,可以吗?” 河神一双眼睛都睁大了,道:“你傻了吧?那可是在诸天神仙面前亲口定下的日期,就这么改了让青帝颜面何存!况且,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就别想着成仙了,太难了。” 司咏叹一口气,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河神促狭一笑,道:“就算你能真的能修炼成仙,青帝怕也等不来你几千年。你还是早日灵修,这条路获得灵力更快。” 司咏脸色一红,伸出手作势欲打,道:“叫你胡说~!” 河神逃开了去,笑嘻嘻地道:“我这都是让着你,你要真和我打斗,瞬间就被我打趴下了。” 二人就这般,追追打打,玩笑胡闹地过了二十来日。 三日后,便是腊月初八,婚期将近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河神殿中来了一名仙君。河神下了凡去,说是一条河流污染过于严重,河神只能亲自出马了。 河神说,一定尽力在腊月初八赶回昆仑山送她出嫁。 第二日,天界传来消息,无极广尧被青帝擒住,却因他训魔有道,又从未杀害一名凡人,只被下了一道终身不得上天庭的禁锢,被赶下了凡间。 如此,天界这才有心力操办起青帝青后的大婚。 没成想,司咏与白桦,自昆仑山一别,再一次见面就是婚礼当日。 一时之间,青帝竟也抽不出身来昆仑山,只命神将抬了重重彩礼到昆仑山。幸好笠昌神君早有预料,在山顶建了许多屋子。然而,当担担彩礼绵延不绝地抬到昆仑山时,发现屋子还是不够。 只能感叹一句天家的泼天富贵了。 第163章 凤凰飞金龙跃 斜光疏雨,气生白虹,山色明净,一片空朦。 凤冠霞帔,千里红妆。司咏出嫁的这一日,确有十里春风,却夹杂了绵绵春雨。 腊月初八,宜结婚、宜搬家、宜入宅、宜动土、宜祈福、宜出行。 总之,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昆仑山的自然风光,山河风雨,都是天生,并不受神仙掌控。是以,司咏便只能在和风细雨中出嫁了。 处处张灯结彩,四处红光,小鹿、兔子、飞鸟、彩蝶等兽在屋外奔跳不止,似乎在等着新娘子出来。 天刚蒙蒙亮,就有不计其数的神仙驾着祥云来到昆仑山迎亲,天音阁的天师奏起了吉祥欢乐的乐曲,吹吹打打,场面宏伟,极为热闹。 司咏却是过了子时就没得睡了,焚香沐浴后,被按在镜奁前规规矩矩地打扮起来。紧接着,一阵描眉画脂,层层着装。 一身彩绣辉煌的大红嫁衣穿在了司咏身上。 舅祖母给司咏喂下了一碗粥,司咏吃下后,只觉一股灼热的火焰涌上心头,将她寸寸灼烧。虽觉不适,却不好意思问舅祖母。 接着,很快就盖上了龙凤呈祥的红盖头。没有人看到,红盖头下,是怎样一张复杂的脸庞,几分痛苦、几分害怕,几分不安。 青帝身穿大红喜服,上门迎亲。大红色映得他的脸庞光彩照人,在满脸喜庆之色下,他的面容仍显现出一丝疲惫。 许是从下凡除凶兽到后来无极广尧上天庭,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司咏在流云的相扶下,走到了正堂之中。 笠昌神君和金珊神君齐齐坐在上首。 青帝长身玉立,一派尊贵,对二老微微倾身行礼。 笠昌神君老泪纵横,站起身,颤抖地握住司咏的手,道:“今后,你与青帝要互敬互爱,笙磬同谐,螽斯衍庆,儿孙满堂。” 金珊神君也酝酿了一番感情,站起身来,道:“你今后为六界女子表率,言行要端庄大方,心胸要海纳百川,做好青帝的后方。” 司咏深深俯下身,九十度鞠躬行礼,强忍着不落下泪来,以免弄花妆容。 在这里的一个多月,舅祖父和舅祖母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睡觉怕她少了棉被,吃饭怕她吃得不习惯。排山倒海的嫁妆都为她寻来,一应排场都按了凡间的规矩,她丝毫没有操心一点婚姻杂事,整日在山间欢快地玩耍,似在凡间的家中,如有家人在侧。 司咏胸口酸胀,鼻头酸酸,仍然不受控制地掉下了几粒滚烫的泪珠。好在是在躬身时垂直落下,并未弄花妆容。 接着,司咏被青帝背上了一顶轿子。 八抬大轿,风、雨、雷、电、云、雾、霜、露八位神君抬轿。 凤凰飞出,轿子,连同八位神君一齐落在了凤凰的背上。 金龙腾跃,青帝站于其上。细雨绵绵,他捏了辟雨诀,衣袂飘飞,面上笑容浅浅淡淡。 漫天金光,绚烂至极。 接着,凤凰和金龙齐往天界高飞。一时间,鼓乐齐鸣,笙歌阵阵。 千里红妆落在彩云上,由神兵抬着,随凤凰和金龙一路腾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轿子平稳舒适,在人间的日中头时,抵达了天庭层云门。 下了轿子,司咏手中被搭入了一道红绸,另一边自然是青帝。 其实,本不必如此。只为着司咏的凡人情结,河神建议一切都按照人间的规矩来办。只是今日司咏成婚,她却还未赶来。 乐声转为悠扬,地上铺了一层喜毯,灵光大道左右都有仙侍提着花篮。 司咏的一只手搭在了流云的腕上,在青帝的引领之下,在漫天的花瓣纷飞之中,缓缓走过了灵光大道。 透过红盖头的缝隙,司咏看到了片片落地的花瓣,还有青帝绘了金龙的红色靴子。 迈上层层台阶,迈过鎏金绘彩的门槛,行至步步生莲的蓝天暖玉地板,来到了灵光宝殿。 终于停下了脚步。此时,那股被强压下的火焰又涌上司咏心头,她的脸上极尽痛苦,焦虑不安之色尽显。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官的唱和之声响起,司咏亦随着流云的提醒而拜下,起身,又拜下。 “送入洞房~!” 司咏被直接送入了喜床上,一干人等都退了下去。司咏感觉那股火焰顿时为化为了一股充沛的灵力,使得她身上无有不适之处。 接着,红盖头被缓缓挑起。司咏抬眼,对上青帝一双深邃含星的眸子。 司咏脸上染了一抹潮红,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到了这个关头,青帝眼中却却似几分不敢置信一般,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司咏没有看到。 此时,外面一道冷肃的声音:“青帝!臣有十万火急要事来禀!” 是炀剑神将。 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炀剑神将何以此时来禀。 青帝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出了门。 司咏一脸愕然,到底是什么事? 一道低语过去,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站起身来,四处一望。温华居的一应书册古玩都被移至此处,而此处确然是她在青帝的多次问询之下丹青描绘下来的居所。 更有飞雪映窗,院子里竟真出现了红梅雪景。 正激动着,还来不及欣赏,忽有一人推开了门扉。 司咏心里一惊,却是那应在蓬莱仙山的藏珠神君。 她看着坐在床上的司咏,先是诧异,再道:“自你来了天界,黑玫瑰最后一点血脉差点逃逸,我浩然神君到现在都没有醒来,天宫多了一条毫无厘头的天规,青帝下界除凶兽伤了一臂,无极广尧又大闹天宫。我天界各种事情就没有断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司咏回答,她继续道:“傲骨凌霜,冷香浮动,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这句预言你可听过?” 司咏满目震惊之色,只听藏珠神君几分冷然,几分嘲笑道:“今日,昆仑山满山仙树仙草一朝枯萎凋谢!没想到是你偷偷服下了镇山之宝菖蒲草。” 司咏惊怒交加,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藏珠神君冷冷道:“你别装了,不就是想成仙吗?如今达成所愿,心里高兴坏了吧。为了成仙,连自己的舅祖父舅祖母也忍心摧残。” 什么预言?什么菖蒲草?什么成仙?舅祖父舅祖母怎么了? “因为你,玉儿连如此重大的场合,都不让我来观礼。我道是为何?今夜太元神君醉酒,我听到他和手下的仙君正在讨论那日红梅异景的预言,我才知道,你竟是预言中有能力夺得六界之人。怪不得,怪不得玉儿对你这般好,原来是为了稳住他的六界。我终于明白了。”藏珠神君一阵哈哈大笑道。 司咏只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心头一片寒凉,难道,她又被谁陷害了吗?口中道:“你都在胡说什么?我舅祖父舅祖母到底怎么了?” 藏珠神君面目竟露出几分狰狞,道:“如果,没有了司咏,这六界就安稳了,预言也不复存在了。何必费那么多心思来娶你呢,我说我玉儿也是糊涂了。” 接着,一道鞭子席卷而来,司咏的上半身被她手中的拈花捆绑住,一身紧紧的束缚住。司咏却尤自怔怔,任由她拖了去,她也想搞明白,到底发生何事?舅祖父舅祖母到底怎么了? 藏珠神君一路拖着鞭子,竟直接带她来到了灵光宝殿。 “青后身上怎么有仙气了?” “青后成仙了?” “难道昆仑山……” “…… ” 满殿神仙侧目而视,纷纷惊诧不已。 而青帝此时不知去了何方,炀剑神将亦不在场。 “凡人司咏,为一己成仙之私,偷盗镇山之宝菖蒲草,使昆仑山花草一朝凋谢,宝山遭毁。” 藏珠神君一字一字,诛心之词,高声念出。 全场哄然。 “贪心啊!太贪心啊!” “凡人之躯,竟想成仙啊!太无耻了!” “更无耻的是连自己的舅祖父舅祖母都忍心摧残啊~!” “现在笠昌神君和金珊神君的宝山居所遭到摧毁,恐怕还要面临青帝的滔天怒火啊~!” “太可怜了,怎么会有个这么贪心无耻的外孙女。” “凡人嘛,总是带点那样的劣根的。” “我天界绝容不下此等罪行!” “…… ” 司咏全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上午那碗粥,被人做了手脚,让她服下了菖蒲草。所以,她才会一时不适,感到喉头火热,火焰腾生。 因为凡人之躯,一时受不住。 她渐渐想明白,怪不得青帝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洞房。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她已经服下了仙草,还有人会相信她吗?就算相信了又如何?青帝难道已去了昆仑山发难于舅祖父舅祖母? “不,不是青后!” 身后传来一声划破长天的高呼,生生压下了诸天神仙的声声议论。 “我们在昆仑山一个月多,一步也没有靠近瑶池!我可以作证!绝对不是青后。” 流云泪流满面,为了发出那道长天高呼,嗓子毁,声音哑,却仍在发出自己所以为的最高的音量为她辩解。 此时,她在两位神兵的阻拦攻击之下,仍强行入了灵光宝殿,发出这道剧烈的呼声。 众神纷纷指点:“连这个小仙侍都被她蛊惑了!太可怕了!” “一定是给了她什么好处,凡人惯会用这些伎俩。” “是啊!~” “……” 司咏转过身去,看到被两位神兵凶狠地反擒住两条手臂,直往后退的瘦小身影。 是了,灵光宝殿不让仙侍入内。 司咏高声喊道:“心印!撤去拈花!” 拈花闻声而动。 司咏再微微一用力,身上鞭子的束缚撤了出去。 司咏长袖一挥,两名拖拽流云的神兵被掀翻在地。 司咏飞速上前,搀扶住被神兵弄得一身是伤的流云。心印飞了回来,落在她手中 。 藏珠神君反应过来,一鞭子朝司咏挥舞出去,司咏冷冷拽住了鞭子,反手一甩。 藏珠神君踉跄地倒在地上,却不忘高喊道:“快!罪人要行凶了!快制止她!” 神君们不敢有所动作,毕竟是青后,青帝怪罪怎么办? 藏珠神君凄厉道:“青帝如有任何怪罪,都算在我头上!!我将玉儿一手带大,他必然会卖我几分薄面,你们都是他的良将,他绝不会昏了头,因为一个偷盗仙草的罪人女子惩罚于你们!” 多数神仙仍在犹豫不决,没有出击。 司咏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藏珠神君的好戏如何登台。 她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使宝山遭毁,仙草被盗,可能会受到连累的舅祖父,舅祖母。 藏珠神君再发出一句苦口婆心地高喊:“你们不是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吗?什么青后司咏永无禁忌,这完完全全是我们天界的笑柄!青帝只是被她一时迷惑,日后便会明白过来,我们都是为他好啊!难道要留下此女继续毁他清誉,祸害天界吗?” 第164章 剔仙脉还仙草 灵光宝殿灯火辉煌,大红的喜字如此醒目。处处结彩,火树银花,异常耀眼。 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今日刚与青帝拜过了堂,本应是六界最尊贵的女子。同一日,她被众神大张挞伐,如此不被容于天界。 诸天神仙似乎被藏珠神君说动了,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说的有道理啊~!” “此女胆大包天,仗着青帝的宠爱偷盗仙草,连舅祖父舅祖母都不顾了,心狠手辣,以后必将祸害天界。” “青帝现在被她迷惑,总有一日会明白过来!” “昆仑山被毁,见到满目疮痍,青帝还能容下她吗?“ “不一定,说不定青帝也想斩杀此女~!” “那我们何不齐心协力,先斩后奏!为天界除害~?” “对,为青帝除害~!” “……” 藏珠神君听到这些声音,胸口起起伏伏,内心激动不已,双拳紧紧握住,身躯颤抖不止。她的儿子浩然神君虽不是司咏亲手所害,却是受之连累,至今未醒。如果没有她,那么,儿子还蹦蹦跳跳地在她怀里撒娇,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如果没有她,那么,玉儿不会对她如此疏离,将她软禁在蓬莱仙山,让她不要踏足天界。 如今,她终于可以为儿子报仇,为自己报仇了。 还有,杀了她,就能破除太元神君的预言了。 她已将在自己神殿中醉酒的太元神君击晕,千万不可让众神知晓这句预言。否则,司咏恐怕将为六界之人争夺,六界必乱。 只有诛杀司咏,六界才能安稳。 私仇与公仇叠加交替,一切理由,都让她容不下那个成为青后的凡人女子。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太元神君的居所旁,有一只仙鹤。那只仙鹤的耳朵,同样听到了预言。 藏珠神君落下凄凉的泪水,补下了最后一刀,音声如钟:“只有剔去此女仙脉,将菖蒲草从她体内逼出来,变成种子重新移植到瑶池,才能使昆仑山恢复原貌!如今,青帝已去了昆仑山,等他回来,我们已将菖蒲草取回,立下大功一件。此时不斩,剔她仙骨,更待何时!” 诸神恍然道:“原来只要剔去仙脉,菖蒲草就能回来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昆仑山还能恢复啊~!” “…… ” 诸神再不迟疑,昆仑山的仙果,可是他们每年的盼头。如今一朝被毁,他们如何不心痛。万一青帝从昆仑山归来,却因宠爱而不舍得剔去她的仙脉,菖蒲草回不来,那可如何是好? 如此想法之下,竟有数十名神仙齐齐朝她和流云发出灵力。 司咏发令道:“心印,护住流云!” 流云在心印的保护之下,周身发出一道淡淡的蓝光。她张大了嘴,嘶哑的高声喊道:“不是青后偷的啊!不是她啊!” 流云真傻,就算不是她偷的又如何?事实是,菖蒲草被她吃下了。 数十道不同颜色的灵力汹涌地朝司咏袭来。 司咏同时伸掌运转灵力,爆发出一股蓬勃的力量,一举回击。 那数十道不同颜色的灵力似数十把剑朝司咏全身各处袭来,手臂,腿部,胸口,背部。她似要被那股股强力穿透身心。 她全身上下布满攻击的灵光,身上似乎被插满了几十把利剑,四肢筋脉裂开,五脏六腑俱损,剧痛渗入骨髓。 这数十道灵力几欲将她击倒。她却傲然挺立,挺直身躯,屹立不倒,生生以自身的灵力抗下全数灵光。 “天呐!这就是菖蒲仙草的力量!总算见识到了。” “她竟以一己之力,与我们几十道神仙的灵力抗衡!” “菖蒲仙草,那可是昆仑山镇山之宝啊!~” “……” 司咏嘴角流下鲜血,眼中却没有泪。或许,已经流尽了吧。 此时,一道鞭子狠戾地朝她席卷而来,她再受烈火焚身之痛。 一旁的流云哭泣不已,道:“青后,将心印收回去,收回去啊!” 司咏眼神狠戾,冷冷看着今日朝她发出灵力之人。 没有河神,没有山神,没有青黎神将。 “青帝已在路上赶回来了,你们马上就完了!青后是青帝的掌中宝!那仙草说不定就是青帝亲自摘下喂给青后的!”青黎神将的声音从殿外涌来,他高声喊道。 这道声音一出,诸神纷纷被唬住,眼中犹疑不定,却吓得背脊都冒出了冷汗。 手脚慢慢软下,如果当真如此,青帝一怒为红颜,谁能承受那至强的帝王怒火。 于是,先是有一人收回了灵力。 一人撤,旁边的神仙亦举棋不定。 最后,几十道灵光先后、陆续、一一被收了回去。 “青黎,一个小小的二级神将,靠家族荣光换来的仙职,没有丝毫作用的天界废物,你想找死吗?”藏珠神君看着那一道一道的灵力从司咏身上撤回,气得火冒三丈,睚眦欲裂,一道鞭子狠狠地朝青黎攻去。 司咏早已被那几十道灵力弄得一身俱伤,她眼神倨傲,一伸手,抓住那道鞭子,狠狠一甩,道:“凭你?还敢伤我一分一毫?” 用力之大,藏珠神君被掀翻在地,半晌没有动静。 诸天神仙纷纷震惊了,她竟对青帝的姑母下手,还有没有一点纲常,还懂不懂得尊敬长辈? 已有神仙去扶起地上的藏珠神君了:“青后,藏珠是你的姑母,你怎么能下此重手!” “是啊~!” “眼中没有长辈,没有规矩,没有纲常,怪不得会偷盗仙草啊!” “怪不得连自己的舅祖父和舅祖母也狠心伤害啊~!” “……” 青黎又看不下去了,高声大喊道:“你们只看青后对藏珠神君,却不看藏珠神君对青后如何吗?对一个要诛杀你的长辈,你们谁能平心静气!” 随着他的一句话,众神纷纷停止了对司咏的口诛笔伐,却盯着青黎和青后,在二人之间眼神流转一波之后。 开始低语道:“为什么那个废物神将会护着她?” “两个都是凡人之身,靠旁门左道成仙的呗,一丘之貉。” “是啊,这二人成仙,一个靠全族性命,一个靠偷盗仙草,都是不堪的凡人啊~!” “有道理~” “哦~!” “…… ” 说话的仙君,恐怕自己都忘了,他们曾经也是凡人。 青黎听到那些声音,面色却未改,似乎习惯了一般,对司咏道:“青后,青帝很快就要回来,你不用听他们说,当他们在放屁,不用害怕。” 司咏眼中出现一抹恻隐,在这样熏黑的环境下,青黎还能一脸嬉笑着好好活着,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可是,司咏却做不到,做不到听到那些话,还无动于衷。一身的痛楚蔓延开来,她凝了凝神,勉力扯出一丝苍白的笑,道:“青黎神将,多谢你。” 接着,司咏以灵力发出一道啸天巨吼,满殿神仙被这一声贯穿了灵力的吼声震得心下一惊,陡然安静下来。 接着,司咏擦了一把嘴角不停流下的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寒,环视灵光宝殿的众神,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什么菖蒲仙草!什么仙位!什么青后!我司咏,全都不在乎!但,这菖蒲草塑成的仙脉,还轮不到你们来剔!” 说着,司咏自往殿外飞跑而出。 众神自然一路跟上。 沉渊台。 自然被拦,司咏一挥袖,将两名守门的神兵扫晕在地。 众神赶来,惊诧不已,难道她要跳入沉渊台? 青黎神将脚下吃力,一路飞跑,也堪堪跟在众神的最后一位,他口中一边高呼道:“青后,青帝已在赶回的路上了,你不要想不开啊!” 司咏走上台阶,看到那方熟悉的天井。 里面电闪雷鸣,却不及外面喊打喊杀,栽赃陷害,要剔她仙骨的神仙可怖。 她和青帝的婚事,本就是一场谬天的错误。整日勾心斗角,昨日被青帝姑母鞭打,今日被隐形人陷害,明日被栽赃偷盗仙草。 这样的生活,实在太累了。好累好累啊,她委实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如果跳下去,或许不用灰飞烟灭,能重新投胎,变成凡人呢? 能再生为父母的孩儿,遇到眉姐姐、壁虎、大胖、石头等好友。 只是,她再也不要遇到青帝了。 司咏看青黎的身影疾驰而来,观戏的神仙却犹自观察,站立不动。 接着,青黎穿越了神仙海流,挤上前去。终于被他挤到了最前方。 然而,冲上前欲救司咏的动作一顿,因为他被藏珠的拈花捆绑住了。 “让她跳,看她敢不敢跳下去,归还我天界菖蒲草!”藏珠神君也跟着跑了过来,咬着牙道。 她既然自己识相,愿意跳下沉渊台,到时菖蒲草自动归回,再好不过。如今她已身受重伤,一旦跳下沉渊台,必定受不住重重天雷,必将魂飞魄散。藏珠又怎么会让这大好良机被一个废物神将打乱了。 “这一下去,就是万劫不复啊!” “绝无生还可能啊!” “青后已受几十重灵力的重伤,再跳下去必定魂飞魄散啊。” “……” 神仙们又何尝没有心,终于有一道弱弱的声音道:“也许,青后真的是被冤枉的?!” 不然,剔去仙脉就好了,谁愿意魂飞魄散呢? 接着,这句尝试性的辩解之音就被淹没在了唾沫星子之中。 “就算是被冤枉的,也得将菖蒲草从她体内逼出来!” “你胡说什么?你看看她,还没跳,也许是做个样子。” “是啊,她也许要在这里拖时间,拖到青帝回来呢!” “是啊,凡人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招数我见得多了。” “哦,原来如此啊~!” “看看她敢不敢。” “对,对对,看看她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 司咏听了几句众神的碎语,冷冷一笑。 “青后,你不要被激将了啊!别犯傻!等青帝回来!!” 青黎被拈花捆绑住,犹自高声阻止道。 司咏站在沉渊台旁边,朝青黎的方向行了郑重的一礼,“青黎神将,我意已决,谢谢你多次相护。”她直起身来,看着他,“如果可能,代我谢谢河神在天界的照顾之情。还有,帮我替青帝说一声,他的厚爱,凡人司咏,承受不起。今日我司咏自请跳下沉渊台,偿还天界菖蒲草。这一切祸源,都因我司咏而起,舅祖父舅祖母无罪,昆仑山无辜。” 青黎眼中闪烁着泪光,重重点头。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 司咏转过身去,毫不迟疑,纵身一跃,朝那雷电交加的天井而去。 第165章 血嫁衣铮傲骨 沉渊台,一片惊呼。 一道拂尘席卷出去,卷住了那道大红的倨傲身影,将她卷回了沉渊台护栏之外。 下一秒,司咏的左手却被一股大力拉住。 “司咏,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河神声泪俱下,满脸悔痛。 她素来对这些仪式性的典礼都不甚在意,手中的事情又急,河中出了人命。几番权衡之下,便决定先把事情解决再回天界。然而,当她一路赶回来时,听到的都是司咏偷盗仙草的闲言碎语,群仙纷涌至沉渊台,这才知道出了大事。 如果她早点回来就好了,就好了。 司咏见到始终义无反顾相信自己的好友,热泪眼眶。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道:“沥嫄,没有今日的栽赃,还会有明日的陷害。在天界的美好回忆,大多都是你带给我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司咏,我知道你想成仙,但你绝不会以这样的手段成仙。青帝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也许你不用剔去仙脉!”河神拉住司咏,一脸惊慌。 司咏凄惨一笑,道:“沥嫄,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再以这具服用了菖蒲仙草的躯体活下去。无论是谁让我吃下了仙草,但现在,它就像烙印一样,除非我死,否则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我现在跳下去,偿还了天界仙草。既能复原昆仑山,又能使舅祖父舅祖母免遭罪责。沥嫄,替我谢谢舅祖父,舅祖母。他们的爱,司咏无法报答,还让他们受到如此罪过,司咏有愧!” 河神泪如雨下,道:“你要还仙草,剔去仙骨就足够了,为什么一定要跳沉渊台呢?!” 司咏静静地看着她,一脸无惧,道:“沥嫄,这天界,我以凡人之躯留下,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后面多数恶毒的眼睛盯着我。我不怕,但我真的累了,这里不属于我。这天界,不适合我的,不是吗?” 河神张张口,抽噎不已,却无话可说。 是啊,被推下水,被栽赃,被诬陷,种种种种。 凡人司咏,除了青帝的保护,在天界毫无立足之地。 司咏笑道:“沥嫄,我要下凡了,我可以回到我心心念念的凡间,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潇洒自在地生活着,你应该为我高兴啊!” 说着,司咏凝聚了全身的灵力,轻轻一点。凡间的点穴法,加上如今的灵力,河神瞬间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可是河神,神君灵力修为排行榜上至少排在前十。如今,竟被司咏轻轻一点就无法动弹了。 看来之前在灵光宝殿,这凡人女子,委实手下留情了。 不然那藏珠神君,哪里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这就是食用了菖蒲草的仙力,这股力量实在过于恐怖,强大到令诸神恐惧。纷纷担心,如果她没有被剔去仙骨,不跳下沉渊台了,反而来报复诸神苍生怎么办? 就在他们惊恐不已的当口。司咏纵身一跃,跳入了天井之中。 铮铮傲骨,宛如雪上红梅。 “可是,你已身受重伤!跳下沉渊台,必然会魂飞魄散啊!”河神站在原地,痛哭流涕,凄声哽咽地高喊道。 司咏听到了,可那又如何呢?就算是万分侥幸,她也要脱离天界的一切,逃离这个深渊般的漩涡。 如今,跳下沉渊台,偿还菖蒲草。哪怕是变成六界中的一抹青烟,那也是堂堂正正、舒舒服服、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重新成为了她自己,无需依附任何人而存在,不是青帝的附属品。 此时,司咏的身体已经完全在天井之中,坠入了电闪雷鸣的沉渊台。 然而,她的左手却被一股大力拉住了。身后的雷电似乎有一股吸力,欲将她往下扯,欲要吞没她,那股力量正与天井之外的一道惊鸿身影作着斗争。 青帝紧紧拉住了她的左手。 “不要!司咏,不要!!!你被栽赃,误服菖蒲草,他日我一定还你清白!”青帝惊恐交加,脸色胀得通红,漆黑的眸中出现缕缕血丝,额上青筋毕露。 “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司咏笑了,心中一丝欣慰。 “司咏,你回来,剔去仙脉就可以复原昆仑山,不要跳下去!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办到,你想成仙,以后我一定设法助你成仙。”青帝艰难地道来。 “不需要!什么狗屁菖蒲,我曾动过成仙的念头,只是可笑地,为了能配得上你。”听到此语,司咏好笑不已,继续以凡人之身留在天界,日后以青帝之力飞升为仙吗? 可笑的青后,她不配,她不愿。 青帝到现在都不明白。他的宠爱,他的无所不包,无有不应,让她以一个凡人女子的身份留在天界,在这个步步惊心,处处阴谋的天界,成了最大的错误,变成最毒的毒药。 今日她不跳沉渊台,日后必有别的祸端。 那些想害她的,眼红她的,嫉妒她的,猜忌她的,想杀她的,必不会甘心。 谋杀、栽赃、陷害。 一计不成,必有二计,二计不成,还有后招。 对了,不是还有一个预言吗?得司咏者,得六界。可笑至极。 “不要!不要!”青帝的手浸满了鲜血,滴滴落在司咏的脸上。原来他下凡除凶兽的手,还未痊愈,此时一力与雷电的强大吸力作斗争,已然拼尽了全力。 “白桦,放我走吧。那句预言我已知晓,或许你是为了预言娶我,又或是你本意爱我宠我。但这份厚爱,凡人司咏,心中感谢你,却承受不起。”司咏直接果断地道。 她正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白桦的大力,一边还感受到底下雷电欲袭击她,却碰不到她躯体的那份怒火。 一股更强的雷电正在酝酿之中。 “司咏,不是这样的。别走,别离开我……”白桦眼中泛出眼泪,滴落在司咏的手背上。 司咏只觉那滴泪水是如此灼热,让她眼角溢出热泪。 该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贪心地留在天界,已错了第一次。 她答应青帝的求婚,已错了第二次。 如今,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她要直面自己的内心,变回原来潇洒自在的司咏,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是变成一粒尘埃,也要坦荡自如。 司咏打断了白桦,口中说出的话更加坚决:“白桦,天界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司咏,不愿做青后。你我今日成婚,同日和离。至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不,不!不要!……” 此时,一道雷终于酝酿了蓬勃之势,朝二人紧握的手劈来。 “他日若侥幸入了轮回,我们还能在凡间遇见,就做普通的朋友,不要让我做青后了,好不好?”司咏留下最后一句飘飘忽忽,虚弱无力的话。 同一时间,青帝的手被雷震断,鲜血淋漓。 更让他惊恐的是,司咏已急速往下坠落,完全掉入了可怖之极的电闪雷鸣之中。 十六道滚滚天雷,夹杂着白亮的闪电,齐齐朝她席卷而来,似要将那道身穿大红嫁衣的身躯劈碎成粉末。 那耀眼的红,是那么醒目,那么瑰艳。 是鲜血,亦是嫁衣。 青帝仓皇高喊:“心印!下去护主!” 那鲜红的心形剑穗闻声而至,飞入了电闪雷鸣之中。 接下来,什么也看不到了。 血红的嫁衣,鲜红的剑穗。 都成了一个红点,慢慢地,再也看不到。 最后,当一切沉寂。 一枚小小的黑色仙种浮现在沉渊台之上,散发着磅礴的仙气。 菖蒲仙草,化为了一粒种子,自司咏体内被雷电逼出。 昆仑山,得救了。 青帝失魂落魄,跌落在沉渊台的护栏旁。那六界至强,不可一世的君王,似肝肠寸断,如今竟在嘤嘤落泪。 神仙仓皇失措,纷纷跪倒在地上,他们冤枉了一位小小的凡人。 这位凡人,宁死不屈,坦荡磊落,高傲崚崚。 这傲骨铮铮的凡人女子以她的行动自证了清白,以最凄厉惨绝的方式——魂飞魄散归还了天界的菖蒲草。 就这份傲骨,这份烈气,这份果决,整个天界,也没有几位神仙比得上。 不需要再找真凶,没有人再怀疑青后会偷盗仙草。回想起之前的种种,隐形人,偷仙草。以青后的高洁品性,如何会屑于此等行径。 不知谁先发出一声高喊:“恭送青后!” 满地的神仙纷纷附和齐喊:“恭送青后!” 屡次三番栽赃陷害青后的凶手,在不久后揪了出来。在青帝心魂俱伤之时,她竟施计引诱,欲爬上青帝龙床。 自然没有得逞,一切真相大白。 是那位默默无闻,从不多话,为众神所弃的天煞孤星,黑池天师。 如此心计,如此本事。 之前的隐形人一案,那名被她推出去的仙君,却是被她嫁祸的替罪羔羊。 后来偷盗仙草,她更是用了隐形术前去昆仑山,私自做了手脚。 目的,就是要青后司咏与青帝决裂。 为免隐形术再祸害六界,青帝下令焚毁了格物亭。格物系天师尽数被连累,悉数被散去一身修为,抹去全部记忆,关入了九境台,从此伴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然而,黑池天师却逃下界去,杳无踪迹,成为天界的一大隐患。 至于藏珠神君,则被青帝下了一道封印。从此,她幽居蓬莱仙山,一步不得出。 再有那日向青后发出攻击灵力的神仙,多是一些心生妒忌的女神女仙。她们都被散去了一身修为,关入了刑狱司。 青黎神将,因护青后有功,被青帝青眼相待,任由他在凡间潇洒无度。从此,众神哪怕心中轻视,口中却再也不敢发出一道嘲讽之言。 流云仙侍护主有功,被青帝嘉奖,赏下一枚仙果,得保寿命。更不再被派别的事宜,只留在了青后的天懿殿,日日洒扫庭除,盼着青后归来。 河神,自请下凡镇守河流,免去半月一次的集议。说是青后走了,触景伤怀,更不愿意看到这些虚伪至极的神仙。 青帝准奏。诸天神仙皆仿若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却无言以对。青后一案,的确是他们在推波助澜。他们深深反省起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自以为是,也算是天界的一大进步。 还有,不知为何,作为天界预言大师的太元神君,还有他的得力仙君,一齐被青帝剔除了仙脉,贬下凡间。 这却让诸天神仙摸不着头脑了。 太元神君,那日不过在自己殿中醉了一夜,没有参与讨伐青后的大戏,如何也被连累? 但没有神仙敢多问一句。青帝现在行事,已有随心所欲的偏向,完全不按天规来。倒似那妖魔冥界之主一般喜怒无常,让神仙们看不透,亦猜不透。 自处理了天界一切事宜后,青帝便日日下凡。 据说是搜寻青后的转世或残魂。 众神仙看到青帝神伤,从此不敢在天界提及青后司咏的名字。是以,后来飞升的神仙们,对司咏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然而,很多很多年过去了,青后一丝气息也无,杳无踪迹可寻。 当年亲眼目睹一切的神仙们,皆感慨不已。当年那铮铮傲骨的女子,真的魂飞魄散了。 第166章 海深处女妖国 平静、湛蓝、清澈。 无风无浪。 缈碧的大海似乎沉睡了上万年,一束炙热明媚的阳光从海面照入了神秘莫测的深海之中。 不可计数的七彩鱼群、没有尽头的斑斓珊瑚、毫无止境的碧透海草。 深海最深处,掩映了一片被掩映的宏伟壮阔,一个远离尘嚣的蔚蓝之境。 碧蓝的海水之下,赫然是一座沉稳高耸的建筑,一座美丽的瑶宫贝阙,似遥远传说里的古老宫殿。此时,这座宫殿正散发淡蓝色的光华,不夺目,不耀眼,却给人直击灵魂的震撼。 此处,珊瑚海草绝迹,没有鱼群靠近。 宫殿周围,是一片仿若俗世的所在。 熙熙攘攘的市井,比例适当的建筑,宽度适宜的街道。屋舍俨然,铺面齐整。小摊、茶坊、酒肆应有尽有。 海底最深之处,坊间市井之中,竟生活了一群人类模样的异类。不时传来买卖吆喝、吼三喝四、嬉笑怒骂等各类喧嚣之声。 妖气弥漫纵横,满目皆尽妖怪。 此间,多是数名男妖簇拥一名红妆女妖。那些男妖,皆匍匐在女妖脚下,点头哈腰,极尽讨好,对女妖言听计从。 此时,一道深黑色的身影从海上缓缓降落,削肩细腰,身量苗条,面容清雅秀丽,眉目之中一片亲和。 随着她的出现,各种喧嚣之声陡然停下。 “参见女王陛下!”海底万妖皆拜服在她的脚下,正肃面容,齐声高喊。 “免礼。”那女子的声音似无风无浪的海绵一般平和无波。 古老宫殿的大门左右,站立了数十名着了人间官服的女妖。此时,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妖面上掩不住的激动,对那缓缓走近的黑衣女王道:“醒了醒了!女王陛下,她醒了!” “好。没有枉费我三十年的心神。”那女子不疾不徐,绽放一丝浅淡的笑容。 接着,她入了宫殿大门,在一群女官的簇拥之下,徐徐往前。 女王入了一个幽静的院子,女妖官在院门口侍立。 古朴雅致的屋舍。院落中曲径通幽,生长了团团簇簇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正中央的青石板小路上,站立了一名白衣女子,散发着幽静淡雅的气质。 修长的眉,清澈的眸,挺俏的鼻,薄薄的唇。面色几许虚弱苍白,墨黑的长发随海风飞扬。 这不是三十年前跳下沉渊台的司咏又是谁? “沈兮,是你。”司咏见到来人,眸中现出几分诧异。她醒来之后,已知道自己身在海底世界,为女王陛下所救。却没有想到,这女王竟是沈兮。 那么,这些女官,这里的人,都是妖?她记得,白桦和她说过,沈兮是妖皇之身。 “是我,你醒了,与我所料时辰分毫无差。”沈兮含笑站立在她对面,语气平静无波。 “你就是她们说的女王陛下,妖皇黑玫瑰?”司咏皱眉道,看来她是掐着点回来的。 “不,我不是黑玫瑰,黑玫瑰早已被灭族。”沈兮俯身,采摘了一株红色的草。 不等司咏发问,她语气淡淡,娓娓道来:“我是这世间最后一粒黑玫瑰种子,万万年没有生长开花,这才没有被那群愚昧的神仙追杀灭尽。当年在天界,承蒙你相救,我妹妹得以随我回到海底之国。” 司咏回想过去种种,仿如隔世。半晌才道:“救你当日,你携带黑玫瑰,又上了天庭?” 沈兮淡然,缓缓道:“那日跳下沉渊台,雷电之力,竟破了我万万年不生长开花之种子身,开出了一朵黑玫瑰。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最后一粒黑玫瑰种子,亦是黑玫瑰之源,可以在汹涌的雷电和淋漓的鲜血的叠加之下,催生出花朵来。所以,当日我带妹妹下来之后,虽知你受青帝藏玉宠爱,定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也知你必遭藏珠严惩,故携黑玫瑰上天庭救你,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还是害你受了十鞭。” 司咏感到太阳穴在突突作痛,回想起来,自己当日去温泉是跟着一只仙鹤,道:“什么十鞭?那只仙鹤,是你在天界的眼线?” 沈兮神色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将手中的草递给她,笑道:“不愧是司咏,得司咏者得六界。以后在我这儿,你想摘什么就摘什么,玩也好,吃也罢,不能成就仙躯,也可培本固元。尤其是这情笙草,能治愈凡人疑难杂症。虽不及菖蒲草之力,却胜在要多少有多少。” 司咏接过那株红色的情笙草,一脸莫名,茫然道:“什么菖蒲草?什么得司咏得天下?” 沈兮眼睛微微睁大,慢慢道:“你……你还记得什么?” 司咏脸上心中一突,凝神回想,脑子里一幕一幕,闪现的都是美好的画面。她不禁绽放出一丝浅浅的笑,道:“我记得圣元国,我的爹娘,记得两位表哥,记得眉姐姐、壁虎、大胖、石头、河神。还有……”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丝光,道:“我还记得,除爹娘之外,对我最好的白桦,青帝藏玉。” 沈兮看她神情,听她说罢。这才知道,原来,司咏入了沉渊台,天雷将她所有的不好的记忆都劈毁了。 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几分释然道:“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反正,曾经欺负你的,都被青帝收拾了。” 司咏看她表情,一脸莫名,却没有追根问底。心里想着,既然是不好事情,忘了也好。她忽而对沈兮行了郑重一礼,道:“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在此处,但听她们说你救了我。还有那日你已然逃下界去,却折返回来护我,谢谢你!” 沈兮神情复杂,也反行一礼,缓声道:“不,不是我救你。当日我来迟了一步,是你身上的心印救了你。如今,心印灵力已散,失却攻击之力。说起来,当日你救我妹妹,我该谢你才对。” 司咏直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红色的心形剑穗,白桦以两万年的灵力炼成,心中颇觉歉疚。 可是,她为什么她会把白桦弄丢了? 她心中已做出一个决定,将红色的情笙草放在一旁的花圃上,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三十年来的照顾。今日我醒来,也该是时候辞别了。现在,我要回凡间找我的爹娘。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去找白桦。” 沈兮听此一言,已然不能平静下来,缓慢的语调和平静的语气显出几分焦虑,道:“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年,你的父母或已不在人世。天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要去!留在这女妖王国不好吗?” 司咏皱了皱眉,对她的说辞尤感到几分反感,道:“女妖王国虽好,但不是我的家。我是自由之身,你无法禁我行。” 说着,她拽紧手中的心印,毅然往院外走去。 沈兮快步流星,将她伸手一拦,拔高声音,语气却缓慢,“世人皆受情爱迷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尤其是付出所有却被男人伤害得体无完肤的女子,她们是多么愚蠢!”她似陈述,又似规劝,“就连我的亲生妹妹也是如此,至死都不愿意离开天界,而她所爱的男人却在知道她的本体后,亲手将她送上断头台!他杀了她,她却在保留一丝残躯后,只求我不要伤害他……你,你为什么看不透!为什么非要去找一个臭男人!” 说着,她情绪激动起来,眼中有泪掉落,声音几分哽咽。 司咏心中几分同情,道:“你妹妹遇人不淑,可……白桦不是这样的人,他为我付出太多,我相信他。不说爱情,就当是为友情。我现在失踪了,他一定很担心,我是一定去找他的。” 沈兮拦着她的手没有放下,很快平和了情绪,继续劝道:“青帝固然对你很好,却又哪里比得上我们自己掌权?你看看在这个海底女妖国,女为尊,男为卑。女子个个灭情绝爱,没有任何烦恼,生活自由快乐!你留下助我,他日夺得帝位,你我建立一个女尊帝国,合作共赢,使这六界,女尊男卑。男人都匍匐在女子脚下,这不好吗?” 司咏神色莫名,诧异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凡人,你要我助你夺六界?” 沈兮看着司咏的眼睛,缓慢却定定道:“傲骨凌霜,冷香浮动。一念六界,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这是我的仙鹤亲耳听到在殿中醉酒的太元神君所言。” 司咏噗嗤笑了一声,道:“你一个堂堂女王,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接着,司咏正了正色,几分肃然道:“女王陛下,我尊重你为女子的心,却不赞同你的看法。什么女尊男卑,这个世界应该男女平等才对。” 沈兮平静片刻,才缓缓辩道:“若这个世道真的男女平等,就不会让一切最痛最苦的事都由女子所受了。世人重男轻女,女子不能入书院,不能为官从仕,不能肆意出门行走江湖。女子饱受情伤,还要忍受生儿育女的痛苦。如果真的男女平等,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是男子十月怀胎?” 司咏一时哑然,找不出话反驳。因为沈兮说的,都是事实罢了。 沈兮不依不饶,继续道来:“你再来告诉我,你当年在凡间为何要女扮男装!难道不是因为男子才能抛头露面,逍遥世间吗?” 确然如此,司咏陷入深思。 沈兮再道:“凭什么女子就要被锁在深闺,处处低臭男人一等!凭什么女子被世人看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夫唱妇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最毒妇人心’……难道这些贬低女子的可笑言论,还不足以让我们来将这个世道逆转,重正世风吗?不足以我们一起让重塑六界,使女尊男卑吗!” 沈兮语速缓慢,一番激越之言,虽力显得平静,却仍掩不住阵阵激动。 司咏闭了闭眼,再睁开来,眼中一片澄澈,道:“你说的都是事实,我女扮男装,的确是不想被锁在深闺,但我也一直在努力向世人证明,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不输男儿!我敬重你为女子的一片心,却不苟同你夺六界创女尊帝国的看法。因为,如果女尊男卑,那么,总有一日,男人也会冒出头来暴动!我更相信,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慢慢实现男女平等。到那时候,六界会太平,人们会和乐。” 沈兮拦着她的手没有放下,再欲劝她。 却听她坚定道:“我要去凡间找我爹娘,我要去找白桦,告辞了!” 第167章 出海底归故国 司咏迈步绕过沈兮,从另一边的小径向院落大门而去。 沈兮的手无力地垂下,现在诸天神仙,还有谁不知她的性格。铮铮傲骨,跳下沉渊台自证清白。她决定的事情,必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落寞在站在院落之中,看着司咏离去的背影,心思百转千回,心道:如今,司咏在天雷中浴血重生,已被劈去了一身的气息。心印在天雷中护她,亦失去了本源灵力。如今,也再也没有谁可以找到她?哪怕是青帝。她做凡人时爹娘宠爱,生活幸福,还不知世上女子正饱受煎熬。不如就任由她去看遍世间残酷,到时改变主意了再来找我。 正想着,却听院外传来争吵声。 原来是沈兮的女官听到了院子里的对话,正千方百计地拦截司咏,说她不识好歹。其中一位甚至不惜动了手。 沈兮一边飞跑出去,一边沉声道:“给我住手!都给我听着!今日伤司咏者,自去焚妖堂领罚!” 焚妖堂,妖界处罚犯错之妖的所在。一入其中,便受到烈火焚身之痛。虽不至死,那焚烧的痛苦却能延续几月到几年不等。 然而,沈兮出了院门,看到的却是司咏倒在地上,不堪一击的样子。此时,她正跌在地上,几分茫然、几分痛苦、几分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而那名女官,看到沈兮的怒容,忙跪下解释道:“女王陛下,我,我没有伤她,我就是推了她一把,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弱不禁风。” 司咏面上的痛苦、茫然、无助之色正在消散,似在慢慢接受自己武功被废的事实。她站起身来,看着那跪地的女妖,虚弱道:“不怪她。” 沈兮看着司咏,几分不忍,朝一旁女官使出一个眼色,道:“如今,你失去了凡人武功,散去了一身的灵力,你还要去凡间?上天庭吗?” 司咏点点头,看着沈兮,毅然决然道:“是。” 那女官行动迅速,已从殿内取了一件衣裳和一把剑过来。 沈兮似忽发奇想,道:“不如这样,我略通医术,在凡间行医数年。不如今日你我二人结伴,同游凡间。” 司咏一愣,推脱道:“女王事务繁忙,不必了。”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沈兮此举,是为了在日后的相处过程中慢慢说服她。但是,她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正当此时,一个女妖在远处仓皇失措地走来,一边喊道:“女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二陛下病情加重了,口中一直在说胡话,您快去看看她啊!” 沈兮这才显出几分慌乱,将衣裳和剑递给司咏,又拿出一个海螺,道:“任何时候,你若改变主意了,就来到海边,对着它喊三声我的名字,就有女妖上来接你。我海底女妖国,随时对你敞开大门。” 司咏怔怔接过,道:“谢谢。” 一件宽大的男装,一把防身的利剑,一个留有余地的海螺。 行走人间,女子多有不便。沈兮心思细腻,自己也惯常女扮男装。是以,她此举,的确是真心在为她送行。 接着,沈兮长袖一挥,上空的碧蓝海水开辟出一片连接海平面的通道。 在淡蓝色的流光之下,左右两边的鱼群纷纷退让开来,这个通道在大海之中,成为一个保护屏障。 大海是妖皇的场地,海底万物,皆听从她的指令。 沈兮最后深深看她一眼,道:“你走吧。从这里上去,没有东西敢伤害你。” 说着,她急速离开了现场,众女妖官也跟着飞跑而去。 司咏看着沈兮火急火燎的背影,再一次轻轻开口,道:“多谢。” 这位妖皇,被灭了全族,终究没有生坏心,没有害一人。据说,她医术高明,有如神医在世,常常女扮男装行走凡间,救人无数。如今,她不过是一心为天下女子谋划,一心夺位创立女尊帝国罢了。 她看着手中的海螺,大概永远不会用到吧。 一边想,她已然将那宽大的男装套在身上。又配上长剑,长发以发带高高竖起,俨然变成了一位潇洒公子哥。 她走上沈兮为她开辟的大海通道,入了一条长长的上坡路。 左右被隔离开来的海水中,有形态各异的贝壳、光亮可爱的海豚,露出锋利牙齿的鲸鲨、体格粗壮的鳄鱼、曼妙轻盈的水母,等等,等等。 好奇打量她的、完全无视她的、凶狠盯着她的。投到司咏身上的眼神,什么都有。 司咏本兴致勃勃地欣赏海中的形态各异的生物,那可爱的海豚,又大又圆的脑袋,亮晶晶的眼睛,银灰色的肚皮。 海底的最深处,是完全静止的。 纯净湛蓝的海底,波光粼粼的海水。那些难得一见的海底生物就在她身边,似乎触手可及,却又被屏蔽开来。 司咏正隔空逗着一只海豚,忽被一长满了似刀片一般黑色鳞甲的鳄鱼盯上了。那鳄鱼体格巨大,游动的速度极快,狠戾的眼睛直直盯着司咏,似要将她吞下。 靠得近了,它嘶吼一声,张开尖锐的獠牙,一头朝司咏撞来。 司咏看到那凶恶的眼神,心下不禁一抖,加快了脚步往上奔命而去。 跑了不多时,她回头一望,发现那头凶狠鳄鱼在百米之外,早已撞得头破血流。 司咏拍了拍胸脯,脚下不禁发软。 心道:好险,没有跟上来。 此时,已接近了海平面。 夕阳西下,阳光正洒落下来,照得海水越发纯粹湛蓝。 司咏继续往前走,通道的尽头,竟是一片沙滩。 天地辽阔,海水正轻轻拍打着岸石。 她内心是止不住的激动,眼中汹涌了蓬勃的泪意。 她终于回到了凡间,可以去找她的父母和朋友。 司咏含着热泪,看着熟悉的景色,这是当年她被弩骑国人乱刀砍死的地方。 沙滩,大海,海关大桥,沧州城。 然而,此时的她已没有了轻功,更没有了灵力,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正是冬日,北风朔朔。时过境迁,景在人异。 守城门的人,已换成了圣元国将士。 看来,弩骑国已经被灭了。 城门口,人员无禁,穿入其中,安然入城。 没有士兵阻拦她,没有士兵注意她。 三十年后,她重归了故国。 踏上回乡的征程,她热泪盈眶。 行走至热闹的大街,她正想着买马回京城,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她怔然了。在这个凡世,她没有了一身武艺,她要怎么才能赚到钱,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她预备且行且看。 天色渐渐暗沉,黑夜来临。 饥肠辘辘,她靠着脚力,一步一步往京城的方向走。 没钱事小,更让她惊恐的事情却发生了。 一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诡异声音自她背后响起来。 “圣元国皇帝连我们这最后一点残余的弩骑国人也不放过!害得我们在今日午时被斩首!现在到黑夜了,我们才找回自己的脑袋,简直太可恨了!” “我听到这些圣元国人在传,苏蒲日和圣凌风两个灭了我弩骑国的恶贼,因为找到了我们弩骑国的弱点,明日就要被封为司马大将军了!” “怎么是他找到的?不是一个混入我们弩骑国的瘦小男子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还听说圣元国前朝太子在前几天已经被皇帝赐下了毒酒~!就像之前那个倒霉国师一样~!死透了都!” “怎么会被赐下毒酒?太惊悚了~!这前朝太子又没做什么~!” “据说是苏蒲日和圣凌风两个傻子去深山老林找到了隐居的前朝太子,却被皇帝默默跟踪了,这才下了杀手。” “他们这种表面上的礼仪之邦,干得还真不是人事儿!比我们野蛮人还狠毒!” “听说前朝太子的老婆也跟着殉情死了。” “太傻了这!” “是真爱啊!” “别讨论别的了!我快气死了!” “气什么?” “太可恨!京城重地,龙气护城!我们不得入内斩杀皇帝和两个傻子为国家报仇雪恨!” “可恨!可恨!” “……” 司咏听到议论,陡然震在了原地,内心却慢慢由惊转恸。 什么?爹娘已被皇帝害死?因为圣凌风和苏蒲日去找了父亲? 还有那功劳,不是以父亲的笔迹写下的么?也没有暴露父亲的任何行踪?圣凌风和苏蒲日,到底在做什么? 那份发现弩骑国人弱点的功劳,本来就是她打算让他们受了的。但是,如果他们害得她的父母身死,她却万万不能接受。 她此时心如刀绞,泪流满脸,为何父母到了晚年还要遭到此等罪过?父母不在了,那她来到这凡间,还有何意义? 她一手紧紧握着长剑,一扶着墙壁,僵硬地回头一看。 眼前的场面让她产生几分惊悚之感。无数脸色苍白的弩骑国野人,脑袋在脖子上,歪歪斜斜,流下可怖的鲜血,并不十分与脖子贴合。 他们披散着头发,顶着满头的黑色怨气,朝她的方向走来。 司咏面露几分惊恐,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来。 刮着朔风的黑色,街上仍有几个摊子,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然而,就算鬼魂自行人身边走过,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凡人,竟都看不到。只有她可以看到这些鬼魂。司咏茫然无措,正打算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背过身去。 却是迟了。 “咦,这不是当年伪装到我们弩骑国打探内情的男人吗?” “是!是就是他!当年被乱刀砍死在海滩上,我们都看见了!!” “他怎么还没老去?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的转世?”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报灭国之仇!” “杀了他!就是因为他!我们的弱点才被圣元国发现!既然不能灭圣凌风和苏蒲日,我们就害了他!我们的好日子才结束!” “那还等什么?” “现在是傍晚,马上天就黑了。等到没什么人的时候,鬼魂白天行动受到禁锢,要到深夜才能下手!” “成!那我们跟着他!等到深夜~!” “可是,我听说,孤魂野鬼如果伤害了凡人,会遭到反噬啊~!” “那我们一部分人跟着她,一部分人去乱葬岗,联合所有弩骑国亡灵,将这个男人吞噬得渣渣都不剩下!这样我们每一个鬼也可以少受一点反噬之力!” “好主意!” “就这么办!” “……” 第168章 怨灵袭力战鬼 北风呼啸着吹来,一片黑冷。 司咏浑身冰凉,颤抖不已,强自镇定而不能。她惊恸交加,牙齿打颤,握着剑的手骨节都在发青。 司咏完全是因为靠着墙才没有倒在地上。 对于适才所看到和听到的,尤自不能接受。 父母亡故,表哥所害。 为什么她重新回到了凡间,听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噩耗。 远处有温暖的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父母不在了。这个凡间,她已无处可去。 对了,还有火夕呢?火夕呢? 弩骑国的鬼魂紧紧跟在她身后,却没有父母双亡这个消息更让她觉得恐怖。 她脚步僵硬,脸上的泪水被朔风一吹,传来阵阵割裂皮肤的刺痛感。 她无知无觉,一步一步,走入了一片荒郊野外。 “真是天助我们啊~!他竟自己走到乱葬岗了!” “哈哈哈哈哈,他看不到我们,我们就来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吧。” “……” 清冷的月光之下,照映了上百个黑色的人形怨灵。它们纷纷朝司咏飘来。 司咏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父母双亡,她此时已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图,“你们不恶不作,曾屠杀我圣元国一城百姓,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你们残杀我圣元百姓无数!害圣元国处处尸骸,血流成河!走到今天,死有余辜!” 那些朝她而来的怨灵纷纷一愣,道:“我们没有参与当年的屠城!是国王带的另一批人干的!我们也是无辜的!” “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天呐!他能看到我们?他竟然能看到我们?” “能看到又怎么样,吞噬她吧~!” “冲啊~!” “…… ”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司咏却生起了自救之意。 她不甘,不甘被此等恶灵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长剑出鞘,她往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割,鲜血汹涌地流下来。 鬼魂忌大红色,忌血,民间常以红布、朱砂、动物的血液等物驱鬼避邪。 她不过是尝试一番。 没想到,那黑色怨灵和苍白鬼魂果真骇然了,皆僵立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鬼魂忌大红色,忌血,竟是真实有效的。 “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看她有多少血液可流!今天不成,还有明天!” “是啊,我们就等他血液流尽吧~!” “……” 司咏手腕上的血正潺潺流下,而那些鬼魂则等着她血液干涸而亡。 司咏身心俱疲,眼睛哭得又涩又痛。她看着眼前嬉笑不止,等着看她死去的可怖鬼魂,闭上了双眼。 正当此时,司咏感到那潺潺流下的血液被裹上了一圈绵软的纱布,为她轻柔地按压住了汹涌而出的血液。 “啊?那是哪里来的鬼魂??他竟然不怕血吗?” “他怎么有那么好看的身形? “只有受到了高僧超度的鬼魂才不会怕血!还能在做鬼的时候始终维持自己死去时候的身形。” “……” “……” 司咏陡然睁开眼睛,竟看到了一个人正单膝跪地,正为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 不,他不是人。但他与一般的鬼魂不一样,着一身黑衣,戴了一个铁质面具,配了一把长剑,黑发整整齐齐地以一根发带束起来,背后的发丝随风飘扬。宽大的黑衣,俊秀的身形。沉雄古逸,气质孤傲。 这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鬼魂。 “哥哥,你回来了。” 这声音,纯净中带着低低的磁性,似水溅在玉石上一般动听,还尤显几分青涩,听上去不过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鬼魂站起身来,司咏发现他身量颀长,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手腕上的血渐渐止住,可那隔着纱布按着她手的触感极为冰寒,司咏看着那苍白的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面具鬼魂感受到了,松开了按住她伤口的手,后退了几步,道:“哥哥,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司咏感觉不到那鬼魂身上的恶意,问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那鬼魂开口说话了,语气中似乎还有几分高兴,道:“我当然认得,你是圣元国的国师。” 司咏脸上诧异,还来不及深思,就见那鬼魂的长剑出鞘了。 “啊~!” 银月照他身,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鬼,千里不留行。 他身形诡异,行动迅速。那今日被斩首的弩骑国五十多个鬼,悉数被他的剑再一次穿心而过。 五十多个鬼头掉落在地,身躯倒地不起,场面无比血腥。 普通的鬼,再死一次,就真的没有了,就此灰飞烟灭。 五十多个新生的弩骑国的鬼魂,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无踪。 “他们灰飞烟灭了!” “这只鬼太强了!快逃啊!” “快!快逃啊!” “……” 上空的上百个怨灵纷纷夺命而逃。 司咏正自骇然。那面具鬼魂却毫不迟疑,轻踮脚尖,利刃比怨灵逃走的速度还要快。 不多时,那上百个黑色的怨灵也化为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危机解除,那面具鬼魂轻轻落在地面上,长剑利落地收入剑鞘,站在了司咏前面,静静地看着她。 司咏看着他那铁质面具,还有诡异的身法,微微一丝恐惧,还有几分不解,道:“你,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杀死?” 就如那些鬼魂所辩解,他们之中好些并没有参与到屠城的恶行之中,他们也是人,也有一次投胎转世,重新做人的机会啊。 那纯净中带了低低磁性的声音回答了她:“因为,我喜欢的人曾经被他们所害。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却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我要杀尽弩骑国的鬼魂。我要为她复仇。” 司咏愕然,道:“可是,弩骑国的鬼魂,还有很多吧?” 面具鬼魂道:“不,这是最后一批了,他们再也没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司咏难掩心内震撼,却是倾身对他行了郑重一礼,道:“谢谢你今日救我。” 不管怎么样,如果没有这名面具鬼魂,她就算今天不死,明天不死,也敌不过那些阴暗邪恶,一心复仇的弩骑国鬼魂。总有一天,她会被他们吞噬。 面具鬼魂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司咏一愣,看向不远处的乱葬岗,问道:“你为什么不投胎转世?” 面具鬼魂道:“因为,我喜欢的人还在这世上,我放心不下她。” 司咏了然,原来他喜欢的人活下来了。想必,被害得很严重吧。不然,这面具鬼魂不会连一个弩骑国的鬼魂也不放过。 司咏道:“那你快去她身边吧,好好陪伴她。” 面具鬼魂似乎怔了一下,道:“其实,她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司咏道:“怎么会呢?深爱之人,怎会忘记?” 面具鬼魂沉吟了一下,才道:“因为,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原来是暗恋。她不禁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看他的身形,想来也是一位俊美的翩翩男儿。不知那女子是何等绝代风华,竟将一个如此强大的鬼魂羁绊在世界上,杀尽弩骑国鬼魂为她复仇后,还不敢去找她。 司咏道:“不管怎么样,你也要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啊,不然你所有的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面具鬼魂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她知道的,我不想让她觉得亏欠于我。我只要默默地守护她就够了。” 司咏心中不禁动容,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感情。付出所有,却不叫她知道,只怕她心生亏欠和歉疚之意。默默守护,却不为与她在一起,只是在暗处看着她安好就够了。 司咏道:“我相信,她若有一天知道了,一定会非常感动。” 面具鬼魂却道:“可是我娘亲告诉过我,男女相爱,并不能只是出于感动。而需是彼此投缘,彼此欣赏,彼此默契。” 司咏又是一愣,几分恍惚。是啊,她对白桦的感情,究竟是感动居多了,他为她所做的桩桩件件,从北越国到天界,无一不让她感动至极。她对白桦的态度,本身就模模糊糊,摇摆不定,如今竟被一名鬼魂一语道破关键所在。 司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道:“你们应该是青梅竹马吧?” 既然这面具鬼魂不过十六七岁,那么,如此深刻的感情,应该是从小就开始建立起来的吧。 面具鬼魂愣了愣,道:“算是。” 司咏环顾了一圈荒郊野外,“长夜将尽,你要去哪里呢?” 面具鬼魂道:“无处可去。” 司咏胸腔酸胀,“你和我一样,我也无处可去了。” 面具鬼魂上前一步,似乎鼓足了勇气,道:“哥哥,不如就让我与你同行吧。” 司咏道:“你不是还要守护你喜欢的女子吗?” 面具鬼魂道:“我已经为她复仇了,她已经安全了。你如今生了阴阳眼,能看到世间鬼魂,其它凡人都看不到。我与你一起,也比在冥界和那些鬼魂在一处好。” 这两位都是孑然一身,如此说来,倒是相得益彰。 司咏却道:“既然你喜欢的人安全了,为何还不投胎转世呢?” 面具鬼魂静了半晌,才道:“因为我在等,等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到那个时候,有我在,她来到冥界,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司咏又是一番感动。有他在,那女子,应当去哪里都无所畏惧了吧。口中又问道:“那你,不用回冥界吗?” 面具鬼魂道:“冥界一片混乱,什么残忍脏污的东西都有。鬼主黑白无常日日闭关练功,并不管鬼魂的去处。想留在世上的就留在世上,想投胎的就去投胎。” 司咏道:“那冥界的确需要好好整顿一下了,不然那些鬼魂成天跑出来害人怎么办呢?” 面具鬼魂点点头,道:“哥哥说的有道理。” 司咏陷入深思,那自己的父母,应该投胎转世去了吧? 她斟酌一下,开口道:“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如果方便,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的父母,他们被毒酒赐死后,现在在何方?” 不知道查两个人难不难,如果为难了这面具鬼魂,她也不大好意思。 没成想,面具鬼魂即刻便道:“哥哥的父母,已经饮下了孟婆汤,双双入了轮回,来世命格富贵。” 司咏听到,稍微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她胸口酸胀,眼睛蒙上一层泪花。从此以后,自己的父母,不会再认得自己了。 她在这凡间,从此独身一人了。 面具鬼魂似乎知道她所想,道:“哥哥,别怕,以后有我。” 司咏这才想到,自己刚才忘了道谢,便道:“多谢你告知我父母所在,解我伤恸之情。” 面具鬼魂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司咏心道,这鬼魂怎么脱口就道出自己父母的所在和命格?难道是一直有意关注? 面具鬼魂似乎又知道她所想,补了一句:“国师为国为民,牺牲了很多,国师的父母,就算是入了冥界,也是为众鬼所关注和敬重的。” 司咏了然,眼眶发热,却想到另一桩事,既然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应该也知道和父母有关的人吧。 她道:“谢谢你!如果方便,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情,和我父母一起生活的一个孩子,他叫火夕,你在人间时有没有见过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顿了顿,她又道:“不对不对,他应该长大了。” 面具鬼魂好一阵子没说话。 司咏又觉得不对了。鬼魂每天面对的是鬼,怎么会知道凡人火夕呢? 司咏深觉不好意思,道:“为难你了,你应该不知道那么多。” 谁知,那面具鬼魂道:“哥哥,我只知道一点点。火夕被他家族的人带走了,后来去了他该去的地方,现在生活得很好。” 司咏忍不住几分雀跃,心道:原来做一名强大的鬼魂是无所不知的。 她这么想着,便道:“真是太好了,你太厉害了,什么都知道,谢谢你!我现在无所顾虑了。” 那面具鬼魂浅淡的笑了一声,道:“那我与哥哥同行,可好?” 司咏溢出一丝笑来,道:“当然。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面具鬼魂先是几分欢欣,尔后愣了一下。 司咏正想着,难道是有所不便吗? 面具鬼魂道:“前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哥哥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末了,那鬼魂又补了一句:“我生前是很喜欢国师的。” 司咏莞尔,道:“谢谢你的喜欢。你叫我哥哥,那我就叫你弟弟好了。” 面具鬼魂的语气里透露着兴奋,道:“好。以后哥哥想要去哪里,我就带哥哥去,哥哥想要做什么,我就陪哥哥去做。” 司咏听到他似保证一般,又带了几分孩子气话,满腔感动油然而生,喉头不禁哽咽了。 在这个凡间,她父母双亡,朋友也不可能日日陪伴着她。 本应孤独飘零,孑然一身。如今却出现一位面具鬼魂,愿意义无反顾地陪伴她,一同前行。 她不禁生出一个想法。想上前去,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委实太矮了些,完全够不到,遂放弃了这个举动,只对他绽放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荒郊野外,北风依然寒冷,却有温馨的暖意蔓延到这一人一鬼心中。 第169章 京城街遇旧友 圣元国,京城大街。 百里鞭炮,十里红毯,千人奏乐。 道路两旁,有万头攒动,人人摩拳擦掌,一派欢天喜地。 “来了,来了,就快来了!~” “这是我们圣元国的战神啊~!” “三十多年了,终算终于彻底消灭了弩骑国的余孽!” “是啊,这都是苏将军和四皇子殿下相互配合无间啊!” “是啊,是他们乔装打扮,深入敌军内部,不畏不惧,这才发现了弩骑国人的致命弱点,这份魄力,再无第三人可及啊。” “两位将军武力相当,当世英才。拯救黎明于水深火热之中啊,太崇拜了~!” “不要挤、不要挤啊~!” “我的帽子!我的帽子!?” “司马大将军历来只有一位,听说皇上多设一位司马大将军之衔,现在已经在宫门口亲自相迎,文武百官都在,要大摆国宴呢~!” “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啊~!” “他们值得!” “……” “出现了!快看!” “……” 大街尽头,赫然是三十年前的苏蒲日和圣凌风。一个浓眉大眼,一个俊秀阴柔。只是时光荏苒,二人苍髯如戟,面容沧桑。 这二人身披铠甲,脚蹬骏马,意气风发,对百姓含笑招手。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百姓相拥着,推搡着,只为一睹圣元战神的风采。 司咏戴上了外衣上的帽子,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 面对两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司咏心里百感交集。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不久前,他们连累了司咏的父母,间接将他们送上了黄泉路。 司咏按捺住心中将二人拽下马冲动,双拳紧握,狠狠地盯着他们。自己在信尾特意叮嘱万万不得来寻。他们为什么还要去找父亲?为什么会这么不小心被人跟踪?为什么皇帝给父母赐下毒酒,他们却不阻止?为什么他们眼睁睁看父亲喝下毒酒,今天还能笑得如此开心? 红毯的尽头,果真有皇帝亲迎,大摆国宴。 苏蒲日,圣凌风,一齐被授予最高级司马大将军的头衔。 司咏能怪谁呢?如果不是自己以司南的笔迹写下一封信寄给二人,将弩骑国人的致命弱点揭露。 也许,他们不会去找父亲?也许……也许…… 事已至此,司咏只能恨上自己。 她脸上显现几分痛楚之色,默默地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面具鬼魂是一名很强大的鬼魂,能在一夜之中,将她送到京城郊外。然而,就算再强大,也有着鬼魂的弱点。 他们不能入有龙气相护的京城,更不能在光线强烈的白天出现。因此,面具鬼魂现在在郊外的一处坟地等她。 司咏在京城兜兜转转,先是去了三十年前壁虎、石头、大胖的家,发现屋子早已换了主人,三人不知去了何处。 她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 从昨夜回到凡间开始,她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如今,早已饿得无力,有些头昏眼花,但还不至于倒下去。 “卖包子咯~!卖包子咯~!” 热气蒸腾的包子蒸笼,笼屉层叠,包子堆成小山,白胖软香。 “客官,来一个吧?” 司咏眼睛盯着那一屉屉的包子,不禁狠狠咽了咽口水,却道:“不,不用了。” 她身无分文,如今,竟连一个包子都吃不起。 “穿这么好,配这么好的剑,竟买不起一个包子,切~!” 那卖包子的小贩在她身后忍不住吐槽起来。 司咏饿得肚子酸扁,开始遥想当年。 三十年前,她家境优渥,不愁吃穿。她自己武艺超群,朋友个个出类拔萃,英勇仗义。 去赌坊,当山贼,赢彩头。赚钱对她而言,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随便劫一位不良富商,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时光过去了三十年,朋友不知去了何方,自己一身武艺被废,该如何赚钱? 沈兮赠了她衣服和防身的剑,就是没有赠她盘缠,想必就是为了让她体验生活艰苦,以此逼她回去合作? 她绝不能被凡人生活的艰难而打败。 正想着,司咏路过一家酒楼,门口摆着一个大大“招工”牌子。 司咏心中一动,不如去做工,先赚点钱填饱肚子吧。 这么想着,她已迈步走了进去。 “伸出双手~!”小二将她带到了掌柜面前,那掌柜颐指气使地对司咏道。 司咏伸出自己的双手,露出了手心。干干净净,只有握柄长年与手掌接触摩擦的地方,比如虎口和手指指肚等地方有一些茧子。 那掌柜瞧了一眼,再道:“露出手背。” 司咏依言将手掌反转,露出了光洁细腻的手背。 那掌柜瞧了一眼,微微一点头。 司咏正欣喜着,自己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却听他愤然道:“赶紧走赶紧走!” 司咏愕然,道:“不雇佣我,总得给一个理由吧?” 那掌柜不耐道:“还想要我说清楚是吧?我这酒楼是开店做生意的,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穿这么好,配这么好的剑,手保养得这么细腻白嫩,一看就是没做过苦力的。你这是耍我玩呢还是想来体验生活?雇用了你,到时候得罪客人,还真别影响我们做生意。赶紧走赶紧走~!” 语气中还涌起几分怒火。 听到此言,司咏如遭雷击,无力地走出了酒楼。 她黯然失色。如今,自己竟连一个酒楼小帮工的差事都谋不到? 正想着,她路过一家当铺。 心道,不如把剑当了吧? 正要迈入当铺,却见其中出来三个人。看到熟悉的身影,司咏心中一阵紧张,连忙退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 “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你们走好咯!” 三个面貌五十左右的男人从当铺中走了出来,一个身材胖胖,一个身材高瘦,一个身量颀长。 他们衣饰雍容,面带笑容,互相说着什么,慢慢从当铺走上了街头,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司咏。 这三人,竟与当年大胖、壁虎、石头的面容重合了。 司咏见到故人,心潮腾涌,鼻头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 正要上前相认,忽然想到自己的特殊身份。前朝太子之子,如今囫囵个的回来了,容颜未变,已是一桩奇事。恐怕皇帝以后又将对她发难,如果再连累她的朋友们…… 这么想着,脚下有如千斤重,再也迈不动了。 不如,就像面具鬼魂说的,默默地看着就好了。只要知道心念之人安好,何必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呢? 她的特殊身份,注定不能在圣元国生存。否则,所有的实情,迟早都要被发现。一切发生在前朝太子身上的悲剧又将重演。 她低着头,宽大的帽子下面,是几分失魂落魄的面容。 “肥羊赌坊重新开张咯~快来呀~!” 陌生的声音,却是熟悉的字眼。司咏猛然抬头,看到一块崭新的招牌,“肥羊赌坊”四个字如此醒目。 此时,肥羊赌坊张灯结彩,门口满地爆竹的碎红,围着的一众百姓则观望不前。 一个秀丽貌美,一身打扮利落的年轻女子正在门口吆喝。那眉眼,竟与当年的眉姐姐有九分相似。 司咏的眼睛微微睁大,很快明白,不可能是眉姐姐。那女子不过二十岁,怎可能是眉姐姐。 “青儿,赌坊生意啊,是不需要吆喝的~”一道慈爱的声音响起。 阳光洒满了大街,一位保养得当的女子踏着一地碎红的爆竹,在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陪伴下走了过来。 此女风韵犹存,乌发高高盘起,一身曼妙华衫,在阳光下沐浴了淡淡的光辉。她五十岁的年纪如今看似不过三十。 她在门口笑着对众人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钱多钱少没关系,掷骰子图个乐趣~” “娘,你不也吆喝了吗?”青儿亲密地挽上沈眉的胳膊。 “你娘这不叫吆喝,是讲明我们赌坊的定位。”那高大英俊的男子道。 “爹,你就知道护着娘。”青儿不满地道。 “……” 一家三口,夫妻恩爱,慈母严父,女儿绕膝,共享天伦之乐。 司咏看着这一幕,心中一阵一阵热潮涌上,泪水盈满了眼眶。 眉姐姐、壁虎、大胖、石头。她的朋友们,如今都过得很好。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消息呢? 赌坊门口观望不前的人已开始松动,一个一个地相继走进去参观。 司咏低下头去,默默地离开了人群。 日头已过了中午。 饥肠辘辘的感觉委实太难熬。司咏已经放弃了当剑的想法,那可是她的防身之器,不能因为一个包子而当掉了吧。 她仍然在绞尽脑汁地想法子赚钱,甚至想到了街头舞剑卖艺。 虽然她已经没有了一身内力,但那些招数,她还是记得的。 然而,这个想法又被她如今的特殊身份阻拦了。 司咏在京城兜兜转转,最终决定还是先去郊外与面具鬼魂会合再做打算。步行过去,怎么也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她拖着疲累沉重的身躯,朝着京城郊外的一片坟地走去。 出城门的时候,夕阳正在落下。落日余晖洒落在她身上,尤显得几分孤独。 冬日的天气,天色黑得早。 司咏还没有到达那片坟地,远远就见面具鬼魂朝她飘了过来。 司咏抬袖擦了擦额头,天气虽冷,却因长途跋涉出了薄汗。 “弟弟,你今天过得好吗?你飘着过来,看起来一点都不累。”司咏对飘近的面具鬼魂道。 本应两个时辰就能到的,如今,竟因为疲累多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她甚至几分羡慕起面具鬼魂轻盈的身姿。 “哥哥,我都好。飘荡是鬼魂的本能,鬼魂能步行走动才是厉害呢。”说着,面具鬼魂停止了飘荡,反而走了几步给她看。 似乎就为了证明他是一只能步行走动的厉害鬼魂。 司咏不禁莞尔一笑,道:“弟弟最厉害了。” “哥哥,你今天在京城怎么样?见到了想见到的人吗?”面具鬼魂几分欢欣,关切地问道。 “都见到了。我以前的朋友,都过得很好,我现在放心了。”司咏笑得柔和。 “哥哥与他们相认了吗?”面具鬼魂由衷地为司咏感到开心。 “没有,现在相认多有不便。”她顿了顿,又笑起来,“看到他们安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170章 饥肠人偷盗贼 黑夜降临,黑色的鬼魂越来越多了,飘荡在野外四处。 司咏昨日心中崩溃,没有过多关注。今日仔细端凝一番,心下不免几分颤颤。 幸好,有面具鬼魂与她同在。不然,她可能会吓得够呛。 “哥哥,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话音刚落,一阵“咕噜”的声音响起来。 空气中沉默一瞬。 司咏脸色不禁红了红,这声音不就是自己的肚子在叫吗? 面具鬼魂终于反应过来,道:“哥哥,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司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我……没有钱。” 想到今日招工被嫌弃,还准备街头卖艺,当剑买包子之类的种种,司咏深觉羞愧难当。 她怎么就沦落至此了呢? 面具鬼魂轻笑了一声,道:“哥哥,你跟我来。” 司咏一顿,诧异道:“啊?难道你有钱吗?” 面具鬼魂似乎笑意更浓了,道:“冥界不用金银的。” 司咏疑惑道:“那?” 她还以为这面具鬼魂无所不能呢。 面具鬼魂笃定地道:“哥哥,相信我,我有办法让你填饱肚子的。” 司咏对他表示了极强的信任,道:“好。” 一人一鬼一路往前。不多时,就上了一间杂草荒芜的小山坡。杂草掩映下,俨然是一座小小的庙。 那歪歪斜斜的牌匾上写着的“圣元国师庙”。 这竟是一座国师庙?! 一时间,司咏心中涌起阵阵波涛,惊愕与感动叠加。她虽听闻百姓为她建过一座庙,但亲眼见到和听到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国师庙。 “哥哥,这是圣元百姓当年发现冤枉了你,在京城郊外建起来的一座国师庙,以为他们的行为赎罪。原来这前面还有一座先皇跪地铜像,后来被现在的圣元皇帝挪走了。”面具鬼魂在前面带路,“圣元皇帝禁止百姓拜国师,这庙才渐渐荒芜。但是,我经常看到住在京城的一些人悄悄地带了贡品前来缅怀拜祭,也因为不敢公然违抗皇命,所以,这里才杂草丛生。” 司咏胸口微胀,眼睛潮热,道:“弟弟,我以为,在这圣元国,除了我的朋友之外,只有你一个人还记得我。” 面具鬼魂笑了,“怎么会呢?哥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崇拜你的。你从前劫富济贫救难民的过往,还有去北越国谈判的经过都被说戏人编成了故事,偶尔还在茶楼戏馆表演呢。” 司咏心中泛出深深的感动,道:“弟弟,谢谢你。” 弟弟,谢谢你。在这冰冷漆黑的夜晚,给我送来一阵又一阵的暖流。让我感到,人生值得,凡间还值得留恋。 面具鬼魂道:“哥哥,你快进去吃贡品吧。” 司咏点头,道:“好。” 她往前走两步,发现后面的鬼魂没有跟上,不禁顿住了,回过头来。 面具鬼魂似有几分落寞,道:“哥哥,我就不能进去了,鬼魂不能入庙的。” 司咏心中微微一痛,转身过来,几步走近鬼魂,还是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她一凑近,面具鬼魂就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唯恐她碰到了自己的躯体。 司咏道:“弟弟,你别动。” 面具鬼魂闻言,果真站立不动了。 由于他实在太高了,司咏最终只是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觉触感冰寒无比。 司咏毫不在意,道:“弟弟,你不能进去,我就把东西带出来给你吃。” 鬼魂被她轻轻一拍,浑身都僵住了,半晌才轻轻道:“哥哥,鬼魂不吃东西也不会死的。” 司咏转身朝庙门走去,一边笑道:“那就随你咯,反正我会带出来给你,你想吃就吃。” 国师庙。 庙外一片荒芜狼藉,庙内却是整洁有序。 国师像塑成了男身。他左手执一柄宝剑,右手持了一卷书,面容威武不凡,左眼处还雕刻了一个小小的面具。 此间没有丝毫香火,但供桌上各类食物丰富。瓜果、糕点、酒水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司咏拿起一个苹果,表皮光滑圆润。一股清香、清爽的气味袭来,竟还很新鲜。这国师庙,显然是经常有人过来的。 瓜果、酒、糕点入肚,司咏很快吃饱喝足。 剩下的食物,司咏以供桌布悉数打包起来。三三两两,因为饱尝饥饿之苦,又想到这是特意献给她吃的,不带走也浪费了。司咏便一样也没舍得落下。 最后,她背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包裹出了庙门。 门外的面具鬼魂看到她的包裹,似乎也微微怔了一番,好笑道:“哥哥,你这是,都带出来了?” 司咏填饱了肚子,笑得格外灿烂,道:“是啊,够吃好几天了。” 面具鬼魂笑了一声,道:“哥哥,我来背吧,我力气大。” 司咏却道:“不好吧?到时候凡人看不到你,却看到一个悬空的大包袱,不会受到惊吓吗?” 话音刚落,山坡下传来阵阵声音。 “国师庙,一定会有东西吃的。” “吃贡品,真是罪过罪过,希望国师的亡灵不要怪罪于我们~” “国师生前是个好人,不会怪罪的。” “……” 听了几句,是几个凡人正在上来。 司咏忽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一把拉住了面具鬼魂冰冷的手,压低声音道:“别被发现了。” 她正欲闪进一旁的高高的杂草之中,却被脚下的石头一绊。司咏一个趔趄,包袱的重量压下来,就要跌落在地上。面具鬼魂眼疾手快,一手拿起了包裹,一手抱住了她。 二人滚落在了旁边野草之中。 “什么声音?有点可怕啊~” “野猫吧~不用在意。” “……” 司咏只觉一身被一块寒冰包裹了,浑身冰寒,却是一动不敢动。一来是那几个凡人已上了山坡,怕被发现;二来是唯恐面具鬼魂以为自己嫌弃他的冰寒之身。 二人此时贴得极近,面具鬼魂一双手臂牢牢地抱住了司咏的腰。面具鬼魂在下,司咏在上。 他力气极大,竟托住了司咏的腰,将她微微举起,没有触碰到他这块冰寒的躯体。 司咏只觉一身的寒冷消退,只有那一双冰冷修长的手稳稳托在她的腰间。月光洒落下来,落在那张铁质面具上,司咏能清楚地看到铁质面具露出的一双琉璃色的凤目。 她心中惊叹不已,一双眼睛就已生得如此漂亮。这面具鬼魂,会是何等的国色姿容。 此时,那双星眸正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司咏忽然有几分紧张,呼吸之间,空中生出淡淡白雾。 “天呐,是谁把国师的贡品都偷走了!一样也没有剩下啊!” “供桌布都没有了,这个小偷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啊,白来了一趟,我们走吧,下次再来,过两天肯定有新的贡品献来。” “你怎么知道?” “听说来上供的都是国师曾经救下的难民……” “难民,不是据说都为国师殉身了吗?” “当时还有一些孩子留下来了。” “原来如此啊~!” “……” “走吧,走吧~” “哎,这个小偷太可恶了。” “……” 说着,一行人就唉声叹气地出了国师庙门。 再接着,是一串下山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渐消失。 司咏一边听着那些人对话,又看着面具鬼魂眼中的笑意,不觉一阵面红耳赤。 正当此时,面具鬼魂身形一动,稳稳抱起她,又将她放开。一人一鬼落在了地上,鬼魂拎上了那个巨大包裹。在司咏手中极重的重量,在他手中却是一番轻轻松松。 二人立在了草丛中,面对面地站着。 面具鬼魂特意将包裹拿在手中晃荡了几个来回,似乎在告诉司咏,看吧,我力气比你大多了。 司咏几分好笑,几分不好意思,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挤出一句:“我这个可恶的小偷,要不要放一点回去?” 面具鬼魂笑了一声,道:“不用,他们以后还会有。” 司咏得到面具鬼魂的支持,笑了笑,点点头,瞬间将那抹歉疚挥之无影了。 面具鬼魂又开口了,几分歉意,道:“哥哥,让你受罪了。” 司咏连连摆手道:“没,没有的!” 面具鬼魂似乎几分黯然,道:“普通鬼的躯体,都是冰寒无比的,除非一直往上修炼,有了灵气,慢慢地才能将一身冰寒驱退。” 司咏上前两步,靠他近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点冷算得了什么,没事的!况且,就算你再冷,也阻挡不了我走向你的脚步。” 面具鬼魂异常愉悦,直接道:“哥哥,我真高兴。” “到了天气热的夏天,你就在我旁边,天然冰爽,扇子都不用了,多好啊。” “那好,到了夏天,哥哥与我寸步不离就好了。” 一番言语,司咏感觉到,面具鬼魂总算对自己冰冷的躯体释怀了,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雀跃。 见他如此欢快,司咏也不禁感到开心起来,问道:“弟弟,你的眼睛生得如此好看,为何不摘下面具。” 面具鬼魂先是笑了一声,而后几分失落,道:“也只有眼睛好看了。” 司咏诧异道:“怎么会?” 面具鬼魂轻声道:“在我很小时候,就被毁了容貌。我现在,不好看的。” 司咏心下涌上一阵一阵的怜惜,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自卑地不敢告诉自己的心上人自己的心意吗? 司咏看着他的眼睛,由衷地道:“弟弟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非常惊艳,像天上的星星一般顾盼生辉,极为好看。还有,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反正觉得弟弟生得很好看。” 面具鬼魂怔了半晌,才道:“谢谢,哥哥。” 司咏笑起来:“那你摘下面具给我看看,好不好?每天戴着这么重的面具肯定很累的。” 面具鬼魂几分踌躇,道:“以后,我会给哥哥看的,但不是现在。” 司咏再不勉强:“一言为定!” 行了一阵,面具鬼魂问道:“哥哥,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司咏沉思片刻,道:“我想先赚钱,买一艘船,我要去大海的另一边。” 其实,她早已做好了打算。她既然见过了天界,自然也相信了大海另一边就是玄门世家的存在,如何不向往? 白桦身份太尊贵,总是让她产生配不上的感觉。 那么,她如果找到了那片玄门大陆。她习得那些术法,再发奋修炼,或许能成仙呢? 面具鬼魂没有意外,却没有了之前的欢跳,郑重道:“哥哥,不用买船,我可以带你去。” 司咏讶异道:“你在陆上横行无阻,行动迅速,在海里也一样吗?” 面具鬼魂点头,定定道:“对。” 司咏仍自不信一般,道:“海里可是有鲨鱼,有鲸鱼,有鳄鱼,各种各样的凶兽。” 面具鬼魂看着她,道:“哥哥,相信我。” 司咏在他带来的种种神奇的力量之下,又听到他信誓旦旦的笃定之声。还有什么不敢相信呢?她不禁开心起来,道:“弟弟,你真的好厉害!” 面具鬼魂似乎笑了,又似没有笑,看着司咏道:“哥哥,抓紧我。” 第171章 穿海洋入岛国 转瞬之间,一人一鬼到了海滩上。 冷月的光华照下来,海中暗潮涌动。深夜的大海,神秘莫测。 此时,一人一鬼远离了海关大桥,靠近了粉砂阵。 四处无人,面具鬼魂在沙滩边的椰子树后一阵翻找,竟让他找到了一艘简陋的乌蓬船和两根长篙。 司咏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惊诧道:“弟弟,你经常来这里吗?” 面具鬼魂语气有些不明:“小时候常来,这乌篷船,是我藏在这里的。” 司咏看着他蹲下身摆弄乌篷船,有些不敢置信:“这乌篷船,能带我们去大海的另一边?” 面具鬼魂抬起头,似乎嘟囔了一下,道:“哥哥,你还是不相信我。” 司咏忙道:“相信,相信!” 见她保证一般,面具鬼魂笑了一声,便继续对着乌篷船一阵捣鼓。 司咏也蹲下身来,在一旁帮忙。 “……” 而距离他们不远处,云子陌、小七、蓝菽、容城几人也在此时醒了过来。 四位穿越到此地的人,被封了五感,禁了言行,仿佛只是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蓝菽最先睁开眼睛,还有几分睡眼朦胧,看着眼前的大海,道:“我们,睡了很久,很久吗?” 云子陌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蹲下身捣鼓乌篷船的司咏,却因没有灵力看不到面具鬼魂。但她对这个场面记忆犹新。 她看着看着,双目瞬间蒙上一层泪光,怔怔道:“我们睡了三十年。” 同一时间,小七也醒了过来,看着不远处的司咏和乌篷船,没有说话。 容城蹙眉,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说着,她拿起夕乐萧吹了起来。 悠扬的笛声响起来,四人依然没有神奇地消失在这个时空里。 蓝菽拿出扇子,却没有展开来,犹自叹气道:“三十年,不知我们错过了多少精彩。” 云子陌笑笑,道:“不管过去了,我们早点回到现实要紧。” 小七道:“穿越回去有三个条件,一是和司咏相关,二是和大海相关,三是亥时奏响时空令。所以,我们继续跟着司咏吧。” 容城几分颓然地将笛子收起来。 云子陌看她神情,安慰道:“大海无穷无尽,在海上的时光还多着呢,不怕没有机会回去。” 容城点点头。 蓝菽终是甩开扇子风雅地摇了摇,笑道:“海上风光,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只是司咏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小七凝视着不远处的拖着乌篷船的人影,道:“他们要下海了。” 云子陌赶忙道:“现在她要去另一片大陆了,我们快去跟着坐上乌篷船!迟了就来不及了!” 接着,一行人运转轻功,直奔司咏而去。 四人,谁也看不到那名鬼魂的存在。 司咏坐在船头,面具鬼魂则撑起了长篙。 海水清澈,海风拂面。 云子陌、小七、蓝菽、容城一行人坐在了船坞之中。 蓝菽惊奇不已,道:“这长篙,怎么自己就在动?” 云子陌看着船头自己也看不到的身影,几分寞然,道:“因为,那里有一个很好很好的鬼魂,正在为我撑船。” 容城淡淡道:“如今,我们没有了灵力,连鬼魂也看不到了。” 蓝菽揶揄地笑,“没想到子陌的上辈子就鬼魂混在一起了。”他转向小七,“小七,你能看到那鬼魂吗?” 小七的语气一如往常,道:“不能。” 云子陌周身萦绕着伤感和惆怅,凝视着船头看不到的鬼魂,道:“司咏从天界下来,生了阴阳眼,能看到世间鬼魂。这段时间,多亏了有他。” 此时,乌篷船迎着大海的无边风浪,却异常安稳,也没有任何大海中的凶兽靠近。 蓝菽啧啧称奇,道:“这鬼魂很不简单啊,在这茫茫大海中,谁敢撑一乌蓬船游荡其中呢?” 云子陌生欲说话,司咏却在此时走进了船坞,几人纷纷让开一个空位。 蓝菽笑着对容城道:“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容城已然起身,看也没看云子陌一眼,迅速去了船头。 船坞矮小,蓝菽弓着身子,回头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小七,又看了一眼脸色泛红的云子陌,眨了眨眼,邪魅一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二人船坞世界,就留给你们啦~!” 小七对他笑笑,道:“好。” 蓝菽摇摇扇子,这才往笑着往船头而去。 云子陌脸色更红了,一旁的司咏已经闭上眼睛睡起了觉。 小七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理了理,温言道:“困不困?你也睡一会儿?” 云子陌睁大眼睛,道:“我们刚刚可睡了三十年!” 小七噗嗤一笑,道:“你睡着了才不会胡思乱想。” 云子陌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小七笑了笑,道:“你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一处。” 云子陌低下头,无边的伤感蔓延开来,道:“弟弟,他为我付出了很多,带给我太多的感动,我对他,心疼、愧疚、感动,都有。他在我心里,就是亲生弟弟一般的存在。后来,他说他要去寻找他的心上人,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很想念他……” 说着,云子陌心中酸楚,喉咙哽住,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七揽住她的肩,轻怜地为她拭去泪水,道:“那么,他如今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你应该为他高兴。” 云子陌声音哽咽,道:“虽然如此,可是,我还是很想念他。” 小七几分试探性地道:“你对他的情感,只有心疼、愧疚、感动?” 云子陌一愣,听到似醋意般的话,旋即道:“你想到哪儿去了!都说了我只把他当弟弟看,你不要多想。” 小七情绪有几分低沉,道:“是弟弟啊。” 云子陌笃定地道:“他都有喜欢的人了,你真是的,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一个横刀夺爱的人。” 小七却穷追不舍,道:“假如,当时他没有喜欢的人呢?你会喜欢他吗?” 云子陌撇撇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假如,我才不要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小七妥协了一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都听你的。” 云子陌看着小七,道:“等我们回去了,你帮我一起好好找找弟弟在哪里?可好?” 弟弟,在她心里,已经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小七微微一恍惚,眼中闪现一抹快得捕捉不到的顾虑,后化为一潭幽深,最终还是笑道:“好,等回去…” 云子陌心情渐渐愉悦起来,侧首看一眼船尾处,夜色朦胧,海水澄澈,碧波荡漾。 海风吹来,一阵飒爽。她感到别样的开怀,不禁道:“小七,有你在,我很安心……” 说完这一句,她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迅速背过身去。 小七看到她耳根都在微微发红,心中一动,不禁从背后环住她,低低道:“我也是。” 云子陌心中一甜,靠在他的胸前,只觉一股清香围绕住了她,一切都是那般静谧、安心、美好。 她握住了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修长的手几许微凉。 小七反握住她的手,二人就这么相拥着,双手交握,体会其中绵长的情意,良久再不言语。 直到蓝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激动地喊道:“到了到了!竟是一个岛国!” 云子陌赶忙离开了小七的拥抱,好似蓝菽下一秒就走了进来似的。 小七也站起身来,倒是淡定,好笑地看着她。 蓝菽如何不是一个知情意的人,不然也不会只是在船坞上高声喊一句,如何会进来? 云子陌一阵脸红,正了正衣襟,弓身往外走去。小七随后跟上。 船头,容城双眼凝视着不远处的海鸥,蓝菽的实现则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岛,眼睛发亮。 此时,日出正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驱散,似在海天之间点燃了一个通红的火把。火势渐渐蔓延开来,天际一片红彤彤,团团光辉灿烂,绚烂了这片大海。 新的一天到来了。 乌篷船竟一路顺丰顺水、没有任何风险地、平静地游荡到了沙滩上。 蓝菽率先跳下了船,站在沙滩上,眼中浮现一抹高深莫测,道:“子陌啊,你这个鬼魂朋友,可真是不简单。在大海中穿渡,不过一夜的时间,便到了另一片大陆。这对于凡人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 容城轻点脚尖,也跳下船去,站在沙滩上,看着船坞里的司咏,若有所思道:“普通的鬼魂,也是难以做到的。” 云子陌下了船,点点头,灿烂一笑,道:“是,从他出现的时候,一直都很厉害。” 小七在后跟上,迎着海上朝阳,暖暖笑开。 “……” 司咏在面具鬼魂的提醒下醒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几分惭愧道:“这么快就到了?你撑船一晚上,是不是很累?” 面具鬼魂语气明显几分虚弱,却道:“哥哥,晚上是鬼魂精神最好的时候,我不累。只是黑夜已尽,我现在,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 司咏一听,脸上尽显焦虑,道:“你怎么了?” 面具鬼魂道:“哥哥,我没事,你别急。” 司咏拿起船坞之中的剑,站起身来,弓身走出船坞,看着外面的日出东升之景,几分忧虑道:“现在日头都出来了,可怎么办才好。” 面具鬼魂仍在船坞之中,二人隔着一段距离,道:“哥哥,我倒有一个想法。” 司咏不假思索道:“你快说。” 面具鬼魂道:“这是一个岛国,却没有国王,所以没有龙气,只有几处城池,彼此间不相往来。我可以化身为一缕魂,附在你的剑上,随你一起行走。只是我受了些许日头的伤害,可能要休息几天才能出来了。哥哥,只有穿越了这个岛国,我们才能来到玄门大陆。” 司咏站在船头,摇摇头,道:“不,我的剑如果丢了怎么办?你可以附到我的身上,哪里都好。” 面具鬼魂笑笑,道:“哥哥,不行的。如果我附在你的身上,我就能主宰你的意志,你就会变成我了。剑丢了就丢了,只要它不被熔化,我就能找回哥哥。” 面具鬼魂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说到最后,已化作了一缕黑气,往司咏手中的剑侵覆而去。 司咏掩不住满目的心疼之色,坚决道:“剑在我在,剑亡我亡。” 接着,她下了船坞,又费力地一点一点拖着它,将之藏在了沙滩边上的树林之中。 最后,她拎起了那个打包了诸多贡品的巨大包裹,慢慢往前走去。 第172章 西土中异域貌 红日出海,霞光万斛,几只海鸥轻巧地掠过海面。 从圣元国越过大海,来到这片海岛大陆,却是另一番时景。正是熏风醉人、冉绿阴密、耽炎受热的夏日。 云子陌一行人跟在司咏身后,行过沙滩,又走了七八里远近,这才见到鼓角楼台,高柳成荫。 蓝菽摇着扇子,见这云朵飞卷,微风举浪的景色,连连感叹这山川大海、堤草色新、四景变化的奇妙。 日头渐渐升上,司咏一手紧紧握住长剑,一手背着巨大的包袱,见到一座拱形的城门,上嵌大大的“金雀城”三个字。 不知是因为鬼魂附在她手中的剑上还是如何,司咏竟感受不到多少酷热。 数名士兵正守着城门。他们头发极短,肤色较黑,眼睛深邃,鼻梁高挺。配一把弯刀,着一身宽大及地的白袍,露出一个个黝黑健硕的手臂,臂上还箍了闪亮的金环等饰物。 他们有的穿一双草鞋,有的则直接赤脚在地。司咏委实大开眼界,忙在心里告诉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守门士兵见到司咏,纷纷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露出好奇的目光打量。窃窃私语者有之,一套言语倒是相通。 “此人虽也着一身白衣,但装扮怪异,不知从哪里来?” “应该非我西土大陆之人吧~!” “能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的,必然是奇人异士。” “我们能放他过去吗?他不会对我西土大陆有害吧?” “再有害也没有那为害我西土大陆十个月的妖怪有害吧?” “是啊,凡事往好的一处想,我看此人容貌清秀,眼中没有恶意,说不定他能帮助我们降妖?” “不如去禀告城主吧?” “现在六大城池都因为那只妖怪乱成一团了,城主哪有时间管这等小事?” “副城主日日来海滩,待会儿倒可以和副城主说一下……” “……” 司咏自然听到了微言细语,先是冷汗涔涔,听到后面,又不免一番好笑。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西土大陆”的只言片语,书载此地风物与圣元大相径庭,具体却再无详述。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传说中的西土大陆竟是存在的。一个没有国王的岛国,几座互不往来的城池。 倒是那只为害西土大陆的妖怪,让她产生了几分好奇。什么妖怪竟在此作恶?妖皇沈兮不管吗? 入得城内,却是一派乡镇之景。房屋齐整,酒肆茶楼皆全。各种买卖都有人做,面店、米铺、布店、点心、烧饼、蔬菜、汤饭都有。 只处处村舍人家,虽不富裕,却显朴实,倒似圣元国的一个小镇。 市井喧哗盈沸,不分老少,皆着及地白色长袍,身上各种奇异配饰,只除了没有配弯刀,其它与守门士兵无异。 但有一桩奇象。此地男子袒露臂膀,颇显开放。一应女子,除却总角女童,脸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女子蒙上面纱倒不是最稀奇的,更怪的是这些女子皆穿一双极小的尖鞋,不知这里的女子如何生得如此尖小的脚?当真是又小又尖三寸金莲。 街旁做买卖的人都涌塞在一团,嬉笑不已,却不敢上前,口中只道:“异陆人种来了,异陆人种来了。” 一时间,街旁路下,人人皆面露欢容,纷纷好奇地盯着司咏看,直直惊呼异陆人种的到来。 司咏一头黑线,默默戴上了自己的帽子,加快了脚步。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快快穿越西土大陆,再横越大海,去另一边的去玄门大陆吧。 蓝菽见到这一幕,捧腹大笑不止,眼泪都险些笑了出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调侃道:“子陌啊……还成想你还当了一回异种人。” 云子陌见到过往刚来到西土大陆的自己,也忍俊不禁起来,回道:“你在这里也是异种人。” 小七双目微闪,含笑道:“此地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容城嘴角微扯,强忍着不发出笑声。好似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生过如此要让她辛苦忍着的乐事,道:“不知这妖怪是什么?” 云子陌回想在西土大陆的一番事,开口道:“那妖怪……” 刚说几个字,四人同时被封了五感,禁了言行,定在了原处。 “……” 司咏正走着,忽有狂风袭来。路边芳草被刮得抖动不止,天空中忽然凝聚了大朵阴沉压抑的云。 这一瞬,就变了天。 忽有一人喊道:“是妖风,是妖风啊!” “快回去,快回去啊!妖怪来啦~!” “妖怪来了!” “大风是那妖怪吹的气!” “快跑啊!回家关闭门窗啊!” “……” 一时间,人仰马翻,路边的人神色恐慌,手脚慌乱,以极快的速度关铺收摊,缩回了家去,再无一人看司咏。 司咏已失去了武功,心下不免几分害怕,更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狂风吹来,却没有雨。四处张望,但见葱葱树木都变得几分萧瑟起来,她警惕心十足。 她没有家,无处可躲,只能继续往前走去。 行了大约五六里路程,却没有见得妖怪,只大风渐小。司咏一颗吊着的心渐渐放下来,忽闻几个总角孩童的稚嫩之声。 “白痴!” “又瘦又小的白痴!” “真可怜!” “我们打她看她会不会还手!” “……” 凝神细听。司咏不禁想,现在家家户户闭门,难道这群孩子不怕妖怪吗? 转了个弯,只见几个小孩围着地上的一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便真的动起手来。小女孩在地上抱着头,却不懂得反抗。 司咏赶忙上得前去,那群孩子看着她的方向,面露惊恐之色,纷纷飞腿而逃。 司咏并不疑有他,扶起地上瘦小的女孩。那女孩儿生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亮。 司咏温言道:“你叫什么?” 心慈神情呆滞,口中只道:“等古燚来。” 司咏疑惑,再问:“古燚是谁?” 心慈又道:“等古燚来。” 司咏一时无语:“…… ” 司咏又问:“你叫什么?” 心慈似乎这才正常起来,道:“心慈。” 司咏再问:“你家住在哪里?” 心慈又回了一句:“等古燚来。” 司咏心道,难道真的是个痴儿吗?心下怜意生起,道:“我送你回去好吗?” 心慈只会一句:“等古燚来。” 司咏司咏想到当年的火夕,对痴女更多一层怜惜,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在这里陪你等古燚来,你可以叫我……银哥哥。” 在这个异邦城市,司咏给自己取了一个化名。便真的在原地陪心慈一起等,免得她再被别的孩子欺负了去。 却在这时,背后发出一串怪笑:“见我妖风,竟胆敢在街上行走,如此异人,让我先吃了你塞塞牙缝!哈哈哈哈哈~!” 司咏感到一股寒凉从背脊升到了头顶,一旁的心慈呆呆愣愣,脸上却没有任何惧怕之色。 司咏将她护在身后,转过头去,却是一个尖嘴猴腮的长臂猿。 那长臂猿足有两人高,体型肥胖,似巨人一般站在她身后,却看着司咏,惊诧不已,道:“你身上带了什么宝物?竟能阻我大荒古兽之侵袭。” 司咏本以为是个什么凶神恶煞的妖,此时见他样貌,又见他一脸忌惮地上下打量自己,便褪去了那几分惧意。 心下思量:怪不得妖皇也管不到,竟是大荒古兽。它无法侵袭于我,难道是附在剑上的弟弟在护我? 这么一想,她握剑更紧,举剑横在长臂猿前面,冷冷道:“你为何要在此为害人命?” 此时,长臂猿抓抓脑袋,眼中光亮一闪,却是朝她吹了一口气。 一阵大风刮来,司咏被这风吹得倒退了数十米远,一个鲜红的剑穗自她身上掉下来。 大风停下,司咏亦倒在了地上。一看不远处,那痴女仍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却拿着她掉落在地的心形剑穗,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而一旁的长臂猿居高临下,一脸凶狠,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既然吃不了你,我先吃了这个小娃娃。” 司咏心下一惊,忙起身朝心慈的方向奔去,可她早已没有了轻功。如今的速度,哪里及得上长臂猿。 司咏一边跑,一边大喊:“不要!” 长鼻猴却没有丝毫停顿,那一掌疾速朝心慈的大脑拍下去,就在司咏以为要血溅当场时,长臂猿却在瞬间被反弹了回去。 长臂猿倒退几步,看着自己的手掌,一脸惊诧,道:“原来是这个穗子有古怪。” 司咏刚松了一口气,长臂猿又对着她吹了一口气。 风比刚才更大了。这一次,她倒退了足有百米远。风沙迷了她的眼睛,她躺在地上,眼睛一阵刺痛,轻揉一番,眼前视线这才慢慢清晰起来。 长臂猿已行近,哈哈大笑道:“现在,可没有东西会护你了。” 说着,他酝酿一道掌风朝司咏袭来。 司咏举起长剑抵御,那长臂猿阴冷一笑。正欲挥掉长剑,却见剑中酝酿出一团黑气,气势汹涌非常,他不觉顿住。只听一道霸气狠戾声音凌空响起: “不过大荒一小小古兽!今日胆敢伤她分毫!他日我必屠你满门!” 这声音,散发着滔天而来的霸气,狠戾中竟有十足的阴森,还有一份令人匍匐的气势,汹汹的狂妄嚣张气焰,带上了如海上波涛一般的威压。 那长臂猿听此一句,心下胆颤,震惊不已,倒退数步,竟踉跄欲倒,口中颤颤道:“我隐藏在西土大陆,连天界诸神都瞒了去,你身上鬼气浓重,难道你你……你是鬼主黑白无常?” 那团黑气气势凌人,回应长臂猿的只有一声狂妄猖獗的大喝:“滚!” 长臂猿再不停留,竟转身跑去,一边留下一句空灵之声:“今日卖鬼主大人一个薄面,以后不碰这小子半分。” 它虽然在跑,脚步也轻快得没有发出声音,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躯过于笨重,跑得极慢,不及方才那几个孩子的飞腿速度。 司咏握着手中的剑,滔天巨浪的感恩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如果不是弟弟,她今日恐怕难逃一死。 司咏尤自镇定下来,眼中含泪,等那笨重的身影渐渐消失成一个点,才轻声问道:“弟弟,你……你怎么样了?” 那团黑气的凌厉嚣张气焰却不见了,与方才的声音判若两人,虚弱道:“哥哥,我刚才透支了灵力将他斥退,这小小古兽不敢再找你麻烦,你别害怕。只是,我这一次要陷入更久的沉睡,可能要一个月左右。” 司咏听着这道虚软无力之声,眼眶湿热,点头道:“弟弟,我不怕,你好好休息。” 闻言,那黑气缩回剑中,再也没有了生息。 畏强欺弱,是万物本能。面具鬼魂耗尽全力,不,是透支己身之力,以普通的鬼魂之躯散发了鬼主的气势,以如此令人心疼的方式护住了司咏。 司咏心中五味杂陈,无边的感动蔓延开来,握手中的剑更紧,慢慢调整了情绪。良久,她站起身来,再一手拎了那巨大的包裹,朝前方呆呆愣愣,无知无觉的小女孩心慈走去。 第173章 女蒂丽斗古兽 乌云渐散,日头高悬。蝉噪林静,草木葱郁。 此前的狂风倒似没有来过,又是一番骄阳似火的夏日之景。 心慈痴痴笑着,将手中的剑穗递给司咏。 司咏心下犹豫片刻,仍是接了过来。不成想,散尽了本源之力的心印,却还有不让大荒凶兽近身之效。 风起时,众人闻风丧胆,蒙头窜逃。如今风过,众人又纷纷从家中出来,脸上惊惧之色稍稍褪去。 一位身着破烂灰长袍,蒙着面纱的妇人寻了过来,一见心慈,一把拧住了她的耳朵,凶狠骂道:“叫你跑出来,叫你跑出来!给我回去!” 心慈脸上忍痛,却一声不吭。 司咏一时愣在原地,诧异不已,她自小被父母宠大,没想到天下竟有这样的父母? 那妇人力气之大,心慈的耳朵瞬间被拧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司咏喝了一声:“住手!” 那妇人手下不松,道:“我管教女儿,关你这个异种人什么事!” 司咏愤然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妇人,将心慈护在身后,道:“你好意思说她是你女儿,这世上有你这样的母亲吗?有这么对女儿的吗?” 那妇人冷笑一声,道:“我倒了八辈子霉,生了这么个痴女,毫无用处!别的孩子像她这么大已经会洗衣做饭了!她倒好,今天裹个脚还给我跑了出去!你既然这么护着她,就给我钱,把她买了当女儿去吧!” 要是换做从前,指不定司咏真的买下了,但如今,委实囊中羞涩。此时已经有人纷纷围了上来,看着三人指指点点。 司咏这时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地上,蹲下身来,解开包裹,一边道:“不知这些都给你,以后你能否善待女儿?” 琳琅满目的食物出现在一块红色的绸缎布上。 众人眼中一亮,纷纷道:“天哪!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水果?” “那个红红的是什么?没见过啊。” “那个绿色的,小小一粒一粒的呢?” “还有那个红红的,是糕点吗?” “还有瓶子,上面写的‘酒’,酒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 那妇人也呆在了原地,愣愣看着。司咏拿了一粒葡萄,剥了绿色的皮,露出了晶莹剔透的葡萄肉,一口吃了下去,尔后一脸满足地道:“真甜!” 众人见她如此模样,不禁咽了咽口水,对那包裹中的食物更是垂涎欲滴。 司咏回想此前街上所见。食品虽丰富,但都是粗娘,没有见到瓜果。如今看到众人的表情,更加笃定了,西土大陆,是一个瓜果不生的所在。 司咏拿了一长串绿色葡萄,给围观的众人纷发,道:“这是一种水果,名字叫‘葡萄’!入口酸甜,很好吃的。” 众人禁不住诱惑,接了过来,却无一人率先动手。 司咏叹了口气,难不成还怀疑有毒吗?她便飞速剥了一粒葡萄给心慈尝了。众人见那粒晶莹的葡萄入了心慈的口,纷纷盯着心慈的反应。 只见那痴女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甜甜道:“好……吃!” 众人哪里还忍得住,纷纷剥开来吃了,又露出和心慈一般的表情。一个男孩最先吃下,一脸陶醉地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众人纷纷道:“太好吃了!太美味了!” “此等美味,我西土大陆从未见过。” “小兄弟,你从哪里来?” “……” 司咏又在包裹中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着的糖糕,塞了一些几块在心慈手中,这才向众人道:“这叫‘桂花酥糖糕’。” 她指着包裹中的食物一一介绍,道:“这是‘玫瑰蒸酥’,这是蜜汁馅饼,这是千层酥,这是红枣糕,这是酒……” 一一介绍完毕,她对心慈的母亲道:“这些都给你,只要你以后善待你的女儿。她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打她骂她了。” 话音刚落,心慈的母亲还愣在原地,不敢置信这掉下来的大饼。 “心慈妈,你卖给我!你卖给我怎么样?” “我!我也要!” “心慈妈,你可真的捡了大便宜了!” “……” 心慈的母亲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一边蹲下身去收了那包裹,一边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怎舍得打她骂她,刚刚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位公子,真是多谢你了。” 司咏撇撇嘴,看着在一旁吃糖的心慈,问道:“你刚才说的裹脚,是怎么回事?” 心慈的母亲伸出自己那又尖又小的脚,道:“这位公子,你远道而来,还不知道。我们这西土大陆,女子自五岁开始缠足,双脚用布帛缠裹起来,这样才能生长出我这样好看脚啊。” 司咏不禁愕然在原地,原来那又尖又小的脚竟是从小被压抑了生长?使之生成了畸形的模样。 她脸上几分失色,道:“好看?那不是对身体的一种伤害吗?你怎么能对心慈这么残忍!” 人群里又一男声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还有啊,女子自十岁开始,脸上都蒙上一层面纱,意为不得见外男。我们这里啊,女子都这样的,一定要缠足,不然以后长大了嫁不出去的。” 司咏紧紧皱起了眉,道:“这不是对女子的一种摧残吗?” “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步轻。这位远道而来的公子,怎知三寸金莲的意趣。” 一道风流的声音响起。 人群纷纷让道:“快让开,副城主来啦!副城主来啦!~!” 来人一袭拖地的白袍,身上戴满了金饰,一副堂堂仪表,笑道:“不知公子可是从物类丰美,堆金积玉的天超大陆而来?” 司咏愣了愣,心道:原来我们那边对他们而言是富裕的天超大陆吗? 口中道:“倒没有堆金积玉,不过四时丰饶罢了。” 副城主笑了,看着司咏直言道:“听说天超大陆有能人异士,不知公子可能协助我西土大陆降妖除魔?” 司咏不禁好笑,心道:难道把我当成了从玄门大陆来的人? 众人纷纷惊呼,难道此人能帮助他们降服了那妖怪? 她还未开口,副城主又激动道:“公子来得正是时候。我西土大陆受妖怪所困,百姓清安被扰多时,久久未能将那妖怪铲除。现在城主无故失踪,六大城池惶恐不已,已进行了首次联合。昨夜一番商讨后,决议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城楼处已张了红榜。如能设法降了那妖怪,六大城池皆奉之为王,金雀城、矢车城、水仙城、忘我城、玛格城、岩桐城,六城融为一体,改为西土国。” 百姓纷纷一脸期盼地看着她。司咏被那眼光看得一脸无力,她如今哪有这种能耐,连连摆手,道:“我……” “让开!都让开!” 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众人诧异莫名,纷纷让道。 来人竟是一个白袍蒙面女子。她一手持红榜,一手拿弯刀,朝副城主看来。 副城主几分诧异,几分担忧,道:“你?蒂丽,你揭了榜?” 那女子抬头挺胸,声音清丽,傲然道:“榜上写男女老少都可,我来除妖,不行吗?” 众人已认出来了,纷纷道: “这不是那个没有裹脚的大脚女蒂丽吗?” “一双大脚可真是丢人啊。” “是啊,她父母早夭,没人给她裹脚。” “她在十岁时失踪了,前阵子不知从哪里流浪了回来。” “她去除妖,谁信呢?!” “也许学了什么本事回来呢?” “……” 副城主眼中惊疑不定,却是一脸情意绵绵,道:“蒂丽,此非儿戏,休得胡闹。” 蒂丽一笑,朝副城主抛了一个媚眼,道:“风池,你回答我,到时候我除了妖,六城可是会奉我为王?” 副城主道:“我是城主的亲生儿子,现在城主失踪,昨夜的六城集议正是我去参的会。但是蒂丽,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司咏对这叫蒂丽的女子已然产生几分佩服,道:“就这份魄力,已是巾帼不让须眉。” 蒂丽朝她点点头,笑道:“谢谢。” 接着,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转过身去,扬长而去。 众人一时愣在原地,缄口不再言语。却在心中纷纷诽谤,她竟一回来就傍上副城主了?副城主竟不嫌弃她一双大脚? 直到副城主邀请司咏入住于附近的使馆之中。 副城主过于盛情,司咏想到剑中的弟弟也要一个月才能醒来,遂应下来。副城主日日前来探望司咏,司咏与之谈及圣元种种风物,副城主大为惊叹,连连感慨天超大陆的富裕,更将司咏奉为上宾。 连着几日,金雀城再无一人对司咏有怠慢之处。 司咏心中挂念那家贫的痴女,亦知她经常饿肚子,才导致如此瘦弱。司咏心中怜意盛,寻了过去,常常给她一些食物果腹。 这一日,司咏在外走动。 忽然,又见大风狂涌,行人奔逃。 回头一看,果然,后面的长臂猿正一手抓了一个人。 他手中的人,其中一位是中年男子,另一位却是痴女心慈。 司咏心中一紧,上得前去。却见一蒙面女子手中拿一把闪亮的弯刀,挺身飞出,力战长臂猿。 “终于等到你出现了!”那女子声音里似乎还有几分兴奋。 “小小一个凡人,找死!”长臂猿怒道。 接着,一人一猿便斗了起来。 那女子手执大刀。随着身动,那大刀竟散发出淡淡的灵光。 她身姿轻盈,又神勇无比,竟与长臂猿斗得不相上下。 胜负难分之时,那女子旋身飞天,待落下来时,大刀已劈向朝长臂猿的头顶。 长臂猿全力应战,将手中的小心慈甩了出去,又一手举起那中年男子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那女子的刀便落在了中年男子身上。 司咏在一旁观战,欲接住飞过来的心慈,却被她垫在身下,委实一番痛楚。 那被刀劈中的中年男子,此时亦鲜血淋漓,被长臂猿甩在了地上。 长臂猿惊诧道:“你竟去了玄门大陆学艺归来?” 那女子笑道:“怎么?怕了?你一个连人形都未修得的古兽,休得猖狂!” 长臂猿再不多言,转身飞逃。那女子看了一眼中年男子,便紧随长臂猿而去。 司咏见到那女子的眼睛,已然认出,这不是当日揭下红榜的蒂丽又是谁? 司咏放下心慈,去看那中年男子。 刀劈中他的心口,此时早已一命呜呼。 心慈犹自呆呆愣愣,道:“银哥哥。” 司咏心知她乃痴儿,却仍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不知道跑吗?!” 第174章 预言真悲痛生 此时,乌云渐渐散去,众人又三三两两地跑了出来。 “这不是城主吗?” “天哪,城主被妖怪杀了?” “城主死了!” “……” 众人围着此地,一阵惊呼不已,城主死在妖怪手下的消息不胫而走。 司咏看了一阵,转眼却不见了心慈。 她放心不下,自一路往她家的方向寻去,直看到心慈蹲在一汪没有水稻的田边。 她走过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心形剑穗以一根红绳子串起来。却见她指着田间某处,惊喜地对她道:“银哥哥,看,是古燚!古燚!” 司咏定睛一看,那一晃而过在水田之中游动的,俨然是一条黑蛇。 司咏面露怪异之色,却没有多想,只将用红绳串起来心形剑穗系在了心慈脖子上,道:“随身戴着,以后,那大荒古兽再也伤不到你。” 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接着,司咏便开始教心慈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笔一画。 心慈学不会自己的名字,却最先学会的“古燚”两个字。 今日,她竟学会了写“银哥哥”三个字。 这日晚上,已至深夜。司咏点燃了烛火,正在房内看一卷书,忽听外面鞭炮齐鸣,人群欢声笑语,正欲出去探望。 只听纯净低磁的一声:“哥哥……” 司咏惊喜地看一眼桌上的剑,一团黑气冒了出来。距离弟弟沉睡,已有大半个月了,难道他提前醒来了吗? 司咏欢欣道:“我在!” 那声音感受到司咏的情绪,笑了一声,道:“哥哥,接下来的几日,你需前去岩桐城的大海边上,设法找一艘乌篷船,等过几日我可以维持人形的时候,就可以漂洋过海,去玄门大陆了。” 司咏心中一喜,兴奋道:“好!你快休息,不要消耗体力说话。” 那声音半开玩笑道:“看来哥哥是希望我早日醒来,可以早日带你去玄门大陆了。” 司咏忙道:“不,不是,我是希望可以早日见到弟弟。” 那声音笑道:“我信哥哥。” 说着,那团黑气便缩回了剑中。司咏看着,内心充盈了喜悦。 弟弟,终于要醒来了。 她这才起身推开窗户,探视外面的异动。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人人欢呼,犹如过年。长臂猿的尸体被蒂丽高高举起。 司咏微微一笑,蒂丽,成功了。 第二日,国王登基大典。 六国臣服,遵从约定,奉蒂丽为王,城池之间互通往来。 城池互通,司咏便找了使馆的几个人帮忙,将她藏在金雀城的船运往岩桐城的海边。 使馆的人说,叫副城主送她一艘船不是更好吗?省得运这么远的路。 司咏却想到此船是弟弟亲手所造,可能与一般的船不一样,便坚持请他们运送。 这一来一回,就花了五日的时间。 等司咏再回到金雀城的时候,城楼有“西土女尊国”的彩旗飘扬。 司咏惊叹不已,入得城中,景象已大不同以往。 蒂丽选女为官,一应西土官员,皆为女辈。 蒂丽还下令,将原来的金雀国作为试点,女子再无需裹脚,更无需蒙面。 此外,开设男从学院,教导女尊男卑。 更可怕的是,下令一女可娶多夫。 原来的二城主亦被收入了女王的后宫,她在登基当日,便娶了副城主。 据说,蒂丽女王乃是去了玄门大陆学艺归来,那可是传闻中的仙家所在。如今,谁又是她的对手?只能臣服。 街上女子,扔了面纱,喜气洋洋。 路边男子,个个愁容,愤然不已。 司咏着实震惊了,这不是另一个版本的妖皇沈兮的作风吗? 她想起自己的心印,如今古兽已除,心慈应当再无生命危险。于是,她一路往心慈的家而去。 心慈的母亲看见他来,开心地对他道:“心慈啊,被一个富贵人家买走了。” 司咏登时心惊,心慈的母亲当真将她卖了?口中冷冷问道:“所去何方?” 心慈的母亲警惕道:“那富贵人家对心慈的样子,心慈以后要享福咯。你就别再管,可别再找她回来了。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没问。” 司咏只感到一阵心寒透顶,卖女儿的母亲,她当真是第一次见到。 心里想着,不知不觉行走到大使馆门口,便见一顶红色的轿子。有一红衣女官上前,喜道:“流银公子,女王陛下等你多时了,陛下有意封你为妃,与君同享富贵荣华。” 司咏还未从心慈一事回过神来,又听得此语,登时目瞪口呆,道:“我?” 那红衣女官道:“正是,请公子上轿。” 司咏心中有些好笑,佯作一脸惊恐状,道:“不,不…… ” 那红衣女官使了眼色,两名女下属便强硬地将司咏塞进了轿子。 司咏握着手中的剑,心道:也罢,去看看再说。到时候再告诉蒂丽女王我的真实性别就好了。 渐渐天昏,此时的西土宫殿,却正上演一番血雨腥风。 这是女王登位的第六日。 女王坐在宝座上,大殿还有一人,殿门敞开。 此人长须长眉,手执签筒,一身道袍飘飘。他立在大殿中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却在道述一个残忍的事实:“二十年前,我路过金雀城,那一日你正好诞生了。城主让我给你卜算一卦,当时的卦词,人人有目共睹:此女不详,必将杀父嫁兄。城主连夜将你交给了仆人,自己无法狠下心来,却叮嘱仆人一定要杀了你。仆人却只将你放在一个木盆中,放入了河流之中。你命大啊,竟被一农家所救,后来父母双亡,又被前来游历的玄门四大家族之一梅家选中,带去了玄门大陆学艺。” 女王满眼惊恐,浑身颤抖,手捏着王位的扶手,似要将之捏碎成粉末。 而殿中仙风道骨的人似乎没有丝毫感情,继续道:“那日你斗长臂猿而斩杀的人,正是城主,也是你的父亲啊。我虽算到你会杀父娶兄,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登基为女王。你可知道,你娶了副城主,那副城主正是你的亲兄长啊!” 此时,在殿外听到一切的副城主踉跄地倒在地上,双目无神,喃喃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仙风道骨的人道:“我曾是天上的太元神君,只因青帝徇私被贬下了凡间。只要是我所预言的事,没有一样没有成真的。当日我就叫你父亲杀了你这不详的女娃,他偏不肯听我。如今你们遭此横祸,西土大陆有此一难,实属应当。” 副城主看着他,心中一狠,转瞬之间,手里便多了一把匕首。他朝仙风道骨的太元扑过去,口中喊道:“你说谎,你说谎!” 太元挥袖一抬,那副城主倒在了地上。 太元冷哼一声,道:“青帝对我不仁,我堂堂太元神君,如今只能转修魔道。就算如此,你一介小小凡人,怎会是我的对手!” 宝座上的女王蒂丽脸上表情可怖,却久久愣在原地。 副城主拾起掉落在地的匕首,眼泪朦胧地朝蒂丽看了一眼,癫狂地长笑一声,再不迟疑,刀锋转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下手极快极狠,女王还没有反应过来,副城主就此没有了气息。他无法接受现实,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蒂丽踉跄地从宝座而下,扑倒在副城主身上,悲凄道:“这西土大陆,只有你不嫌弃我的大脚,我以为这是爱情。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你会是我的兄长啊!” 太元似几分叹息,道:“二十年前,我就算到了今日,城主不忍心杀你,终究造成了今日的祸害。” 蒂丽此时满眼血丝,听到太元的一句,悲凄的眼神陡转为狠辣暴戾,她脸上泪痕未干,也不擦眼泪,似疯子一般笑起来,指着太元,道:“是你害的!是你害了风池,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城主!如果当时没有你的预言,一切都不会发生!” 太元冷哼一声,道:“你生来邪恶之身,怎说是我害的?” 蒂丽努力回想从前,道:“那日我和风池第一次相遇,就是你从中牵线搭桥,如果不是你,我和风池怎会认识!” 太元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道:“不错,不错,是我有意让你们认识。但我没有让你们相爱,没有让你们成亲吧?你可知,我现在修的是魔道,只有让一个又一个的预言成真,我的灵力才会增长。所以,就算预言不会成真,我也势必要设法让预言成真!” 他从天界被贬下凡间,预言能力早已弱了三分。如今,只能利用剩下的七分预言能力修炼。 蒂丽大恸之下,眼神慢慢变得狠骛。很快,她手中弯刀出鞘,直朝太元袭去,太元执拂尘反击。二人开始了打斗。 此时,司咏和几位女官早已在殿外,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一行人脸上满满都是骇然,对那一身白衣的太元,感到无比恶心。 只打了十数招,二人从灯火通明的殿内打到了殿外的空旷广场上。 很快,蒂丽的弯刀被掀翻。她倒在地上,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你原来是打不过我的。” 他的灵力,又增强了。 太元哈哈大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女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吸什么美味的东西一般,半晌才道:“这都被你发现了,谁让你的兄长情绪这么激动呢,竟然自杀了。人有六种情绪,快乐、悲伤、恐惧、惊讶、愤怒、嫉妒。一旦预言成真,你们产生后面五种不好的情绪,都会成为我的灵力,你越是悲伤、越是愤怒,我的灵力,可就增长得越快呢。我这一场二十年的局,可真是没有白费啊,我好久没有吸入这么强烈的情绪了,哈哈哈哈哈。” 女王听闻,却是无可奈何,一手狠狠锤打在地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就杀!” 太元止住了笑声,道:“我要是想杀你,如今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但是,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我要你因为这个预言产生更多的不好情绪,为我所用,哈哈哈。” 司咏一行人只觉那一身白衣的太元无比恶心。她们有心救女王,却因凡人之力,不知该如何相助。 此时,那太元眼尖地看到了司咏,好似发现了一盘好菜似的,道:“你!你!你……哈哈哈,傲骨凌霜,冷香浮动,日月换新。得……” 刚说了一半,他似乎忽然被噤声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很快,他眼珠转了一下,又开了口:“我为六界着想,效忠青帝,本一直保守预言,半个字都未泄漏。我性贪杯,那日婚宴,青帝禁我足,只担心我醉酒,泄漏这句令六界不安,陷你于危难的预言,这本无可厚非。” 他本仙人,如今却一副魔头样,声音有些悲怆:“不成想,我在自己殿中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吐露那句预言,竟被从蓬莱仙山赶来的藏珠所听见。”他胸口起伏剧烈起来,“我更想不到的是,青帝那个情痴!为了你,竟徇私枉法,不顾天规,将我堂堂太元神君贬下凡间,封了我道出那句预言的言语。若非如此,你早就被神鬼妖魔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司咏听着,一时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受她连累吗?可她全不记得了。她看向蒂丽,走下了阶梯,冷冷道:“无稽之谈。” 太元道:“太元神君的预言,从未错过。如今,竟让我在凡间遇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只要这个预言成真了,我能吸到多少人不好的情绪呢!到那时候,六界必将以我为王!” 说着,太元放肆地大笑起来。 笑完一阵,他又盯上了宫殿一旁的女官们。 女官们看着太元,直吓得纷纷窜逃,连女王也不管了。 一旦被太元的预言诅咒,那么,她们以后就别想安生了。 第175章 食人引噬灵力 夜幕笼垂,宫廷灯光如昼,天上明月招摇。 太元已飞速追赶而去,拦住了那几名女官的去路,正与她们说着什么。 司咏握紧手中的剑,蹲下身去,将地上的女王蒂丽搀扶,明显感受到她浑身战栗不已,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司咏轻缓道:“在我们天超大陆,有一本史书,叫《独异志》。书载:‘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伏羲和女娲两兄妹成亲后,衍嗣繁茂,这才有了我们凡人。远古时,兄妹是可以成婚的。后来,有了家庭,有了国家,有了伦理婚法。你可能不知道,就在几百年前,天超大陆的表兄妹也是能成亲的……” 女王蒂丽一愣,竟随着司咏轻缓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 或许,真正让她平静下来的是——世间还有一个人,愿意对一位杀父娶兄之人伸出援手。 司咏继续道:“蒂丽,错不在你,人生还长,这只是你的一个劫。多想想快乐的事吧,难道风池没有带给你快乐吗?只要你快乐,就能使这个吸取你不好情绪的恶魔灵力渐散。” 太元已然听到这边的声音,从花容失色的几名女官处飞奔而来,一掌朝司咏拍去,一边怒斥道:“你给我住口!” 女王蒂丽身形一动,挡在司咏面前,亮光闪现,弯刀嗜血。 蒂丽与太元对阵,明显感到太元灵力减弱,手中游刃有余,对司咏道:“多谢你!我必定斩杀预言恶魔,为我父兄报仇,为世人铲除祸害。” 司咏其实也是半猜。人有六种情绪,快乐、悲伤、恐惧、惊讶、愤怒、嫉妒。万物相生相克,既然后面五种情绪会让太元灵力增强,那么,第一种快乐的情绪一定是一股逆转乾坤的力量。 蒂丽与太元交手不下一百招。最后,太元被女王蒂丽击杀在地,终是没了气息,墨绿色的魔血淌了一地。 司咏连忙跳开老远。 女官们下得台阶,纷纷跪倒在地,道:“女王陛下神勇!” 蒂丽沉静道:“只要预言恶魔不存在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诅咒之力,你们万万不可将他的话记在心上。” 众女官纷纷称是,身子却犹自瑟瑟发抖。 那预言,不是还有七分可能吗?她们如何不怕? 蒂丽转身朝司咏道:“流银公子,多谢你。” 司咏微微一笑,道:“女王陛下自玄门大陆学艺归来,神勇非凡,流银佩服。” 蒂丽眉目中仍有几分伤恸,道:“流银公子,蒂丽不欲再坐这个王位,愿奉你为王,蒂丽隐退山林。” 司咏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我今夜便要前往玄门大陆。” 蒂丽愕然,“我当年去玄门大陆,是因为千岛梅家携了我一把…回来时,却是这名恶魔引路。你凡人之身,是无法横跨海洋抵达玄门大陆的……” 一女官出声提醒道:“公子,岩桐城边上的南海,对于我们凡人而言,乃是一片死海。以前有人入海打渔,都有去无回啊。” 司咏笑笑,道:“多谢你们提醒,我自有办法,你们忘了我是如何跨越东海,从天超大陆而来吗?” 那女官点点头,道:“也是。” 蒂丽却尤有迟疑,道:“南海比东海险恶…… ” 司咏打断道:“女王陛下放心。但我有一治国□□之提议,不知你可愿一听?” 蒂丽知她意已决,不再劝,点头道:“蒂丽洗耳恭听。” 司咏组织了一番言语,才道:“你为女子所做,废除种种陋习,是一番难得的善事,天下女子都感念你的苦心。但我却认为,男女平等才能长久,西土国才能安乐太平。比如一夫一妻,女子同男子一般,可入学求知,可入仕从商,可独当一面……我们不要女尊男卑,而要为女子撑起一片自主、自立、自强的天空。届时,还权于女,男女平等,天下大同。或者…… 司咏略加思索,双目一闪,一锤定音:“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女权主义’。” 言多必失,司咏再不继续了。蒂丽聪明,必能领会其意。说得多了,或将惹人烦厌。 蒂丽却听得入神,道:“好!还权于女,女权主义!好一个女权主义!” 几名女官也激动不已,道:“女权主义!好!” “我们要女权主义!” “……” 忽然,司咏感到后面血腥之气逼近了,浓厚异常。 “哥哥!” “陛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团黑气自剑上飞出,化为面具鬼魂,一把拉开了司咏。司咏跌落在一块冰寒的躯体上,一双极冷的手将她紧紧箍住。此时的面具鬼魂却被亮如白昼的灯光一照,似乎极为不适,一声也没有多言,很快便化作一团黑气附在了剑上。 司咏咯噔一声贴在了地面上。 忽有一阵狂风刮来。 “啊!”阵阵尖叫声响起。 司咏心下惊恐,循声一望,只见那边太元竟不知什么时候复活了。他从地上站起来,张大了的嘴正在闭拢,作一脸得意的狞笑。 风停。几名女官惊恐万状,晕倒在地一片。只剩下最后一名,脸色苍白,战栗不宁,惊悸不已地道:“蒂丽女王被……被恶魔……一口……吸进去了!” 说罢,她一阵难受作呕,尔后晕了过去。 一口吞下蒂丽的太元一步一步朝司咏走来,阴笑阵阵。 司咏几分慌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咬牙切齿道:“你诈死!” 太元狞笑道:“哈哈哈哈哈,我若不修炼魔界上乘术法食人引,就算炸死,也活不了多久。” 司咏一阵反胃,颤声道:“食……食人引……你……你吃了蒂丽……” 太元仰天大笑,道:“何必用吃人这么恶心的词,我不过是将她一口吞入肚中,连嚼也没嚼。只有这样,她的灵力才能为我吸收,为我所用。” 司咏几欲作呕,哆嗦道:“你……你曾经也是天界众神所敬重的太元神君,怎能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太元听到“太元神君”二字,一双通红的眼睛似乎被刺痛了,转瞬又释放出无尽的邪恶之气,道:“是啊,我曾经为神君时,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众神尊我敬我。都是因为你的出现!青帝真是好一个情种啊,近十万年的天规都不顾了,为了你,打压一切曾欺凌你的神仙,囚禁了藏珠神君,更是将我贬下了凡间!” 司咏心内巨震,眼中是茫然和惊诧,问道:“你……你说什么?他……为何要如此?” 白桦,竟囚禁了藏珠神君?那可是他的亲姑母啊! 太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掐指一算,道:“原来是失忆了。青帝爱你至此地步,你和他二人联手,本可稳镇天界。你却一心跳下凡间?生出这诸多是非。就连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在作什么!” 司咏心中五味杂陈,眼眶湿热,落下泪来,她尤记得自己一心下凡,欲飞升为仙后再去找白桦。她记得的天界画面,都是美好的。可现今,自己难道失去了一段惨烈的记忆吗?她头痛欲裂,仍自想不起来。 司咏按住大脑的太阳穴,眼神中都是痛楚,问太元道:“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太元却露出一副不屑的眼神,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失忆便失记了,关我什么事。除非青帝找到你,否则,你永远也不知道你曾犯下的罪恶!” 司咏的大脑似乎被敲了一记狠狠的棒槌,一时间,“罪恶”二字在她大脑中挥之不去。 太元继续道:“可惜啊,你如今除了容貌没变,气息魂息早已变了。怪不得青帝找不到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咏身形趔趄,摇摇晃晃,口中道:“我……我要去找白桦,我要去找白桦~!” 忽然,剑中传来面具鬼魂虚弱的声音:“哥哥,一个字都别信他,快跑!” 司咏听到剑中的虚弱之声,心中一阵揪心的疼痛,捂着心口往后跑去。 太元的步伐更快,伸手一拦,“你还想走到哪里去?刚才,若不是那个鬼魂拉了你一把,你早就被我吞下肚中。现在,他受强光所照,受了重伤,一时之间,断不能出来护你。”他对司咏笑得阴测测,“你就认命吧,哈哈哈哈哈哈。今天命运让我在凡间遇到你,我为什么还要等预言成真的那一日?以食人引吃了你,他日,应预言者,不就是我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咏看着癫狂的太元,一阵恶心反胃。 此时,一阵飓风刮来,太元张大了嘴,一口墨绿色的血液,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司咏只感到一股极大的吸力席卷了她,自己很快就要被吸入太元的口中。 只听剑上传来几分急促的声音:“哥哥,不要怕,刚才他趁女王不备,这才得手。你快快寻一个坚固的东西抓住!” 墨绿色的血雨随着狂风朝司咏喷来,司咏抬手遮住口鼻,高声道:“弟弟,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还要去找白桦问个清楚!” 第176章 南海上歌声飘 夜近亥时,繁星点点。 司咏强行提了一口气,逆风而行,迈出千斤重的步伐。 下一秒,那风陡然停了。却听太元口中吐出蒂丽艰难无比的声音:“流银公子,你快走,快走!” “你,你竟反噬我?!”蒂丽的女声又变成了太元震惊的声音。 食人引,魔界上乘邪恶术法。以人为食,吸收人的灵力和运数。然而,初学者很难掌握其中要领。食人的方法稍有不对,很快便被所食之人反噬。接着,两方进行互斗。最后的结果有三种:一为食人魔的意识为被被食者所占;二为被食者的意识为食人魔所占;三为双方失去记忆,结合为一个非人非魔的怪物,成为一具新的躯体,拥有全新的意识。 现在,这具躯体已然进入到太元与蒂丽的争夺主体意识的阶段。 太元的躯体被蒂丽所控制,站在原地,脸上表情痛苦扭曲,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流银公子,宫廷门口有马车,你随意拿一块女官腰间佩戴的令牌,驾车去岩桐城!去南海,快!快!”那声音又凄厉起来,似乎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想走,没那么容易。”又变成太元的声音。 司咏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再不迟疑,紧握手中的剑,扯了一旁一位女官的令牌,踉跄着往前跑去。 她几次倒在地上,手擦破了皮,额头碰出了血。 宫门口,司咏一望背后,那太元竟追了出来。她哆嗦地出示令牌,直等宫人牵来一辆马车。 司咏脚下几欲发软,几次才坐上去,颤抖着拉了缰绳。 “驾!” 车轮轱辘地飞快转动起来,往南边方向而去。 司咏不知疲倦,不知饥饿,只知逃命。历经一日一夜,抵达岩桐城的城门。 司咏在城门处扔了马车,体虚乏力地朝海滩走去。 夜色,月色,大海轻轻泛着波浪。 司咏找到了藏在树林中的乌篷船,正欲拖动,但听一道雌雄难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定要吃了你!” 司咏手下一颤,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一脸阴森的太元。 “流银公子,我一定拖住他!你快走!” 太元与蒂丽,二人的声音竟渐趋化为一体。 此时,面具鬼魂从剑中出来了,冷静道:“哥哥,我们走。” 司咏听到面具鬼魂的声音,心中顿生一股安心的力量,点点头,道:“好。” 一人一鬼齐力拖着乌篷船,往大海的方向而去。不多时,船只乘风破浪,漂在了大海之中。 司咏立在船头,遥遥望见太元在海滩上痛苦地打着滚,再也无法追上来。 “……” 云子陌一行人则早知道司咏将来到这里,一早就坐在了乌篷船上,等候多时,随之一路而去。 只是,四人此时又被禁了言行,封了五感。幸好早做了打算,寻了乌篷船,在船舱之中等候。 “哥哥,别怕。”面具鬼魂一边摇桨,一边安抚立在船头的司咏道。 司咏犹自惊魂未定,道:“弟弟,幸亏有你,不然……” 她已经像蒂丽一样,被食人魔太元吞下肚中。 面具鬼魂几分后怕,道:“哥哥,幸好你没事。” 司咏脸色仍然苍白,点点头,见面具鬼魂摇桨不停,便道:“弟弟,你累不累?我来帮你摇桨吧。” 面具鬼魂似乎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哥哥,若你来摇,我们几日也到不了玄门大陆了。” 司咏几分愧疚,道:“什么事情都让你来做了。” 面具鬼魂道:“哥哥,我不累。” 司咏一时情绪激动,声音哽咽,高声反驳道:“为什么什么都是你为我做呢?为什么一直是你在付出呢?” 月光照在司咏的脸上,照见她流下来的晶莹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不是她保护弟弟,为什么她每一次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般弱小没用,甚至觉得自己像个累赘一般成为了拖累。 差点被古兽杀,弟弟救;差点被恶魔吞,弟弟救;要去玄门大陆,弟弟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为她付出,保护她。弱小无能的自己,看着弟弟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受伤。 就像现在,司咏听着他的声音,明显感受到他声音里几分掩饰不住的虚弱,还有那船行驶的速度明显不如上次快。 弟弟一个人受了很多痛苦,却什么也不告诉她。 司咏似乎发现有哪里不对,却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看不到面具鬼魂的脸色,却听他道:“哥哥,你别哭,我现在可不能放下长蒿啊。” 声音里,几分手足无措,似乎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一般。 面具鬼魂继续道:“哥哥,你现在要去玄门大陆学艺,以后就能保护我了,不是么?” 听到了面具鬼魂无措的安慰,司咏的泪更放肆了。 面具鬼魂眼里流露出担忧,道:“哥哥,海风太大了,你进去好不好?” 司咏也算哭够了,发泄完了一般,擦了一把泪。再发誓一般地对面具鬼魂道:“弟弟,我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面具鬼魂笑了一声,道:“好,我等着哥哥。但是,哥哥一天一夜没有睡了,现在快进去睡,好不好?” 司咏摇摇头,道:“我要在这里陪你。” 面具鬼魂想了一下,似乎下了一个决定般,道:“哥哥,如果你进去睡,我就……我就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司咏一愣,又听面具鬼魂几分忐忑道:“可能……唱得不是很好听。” 司咏忙道:“一定很好听,我进去,我进去。” 说着,她就进了船舱之中。 不多时,海上传来一阵纯净、低磁、动听的歌声,旋律优雅。犹如繁花洒落,极尽美好,触人心弦。 澄澈、温馨、柔和、甜蜜。一切美好的词都难以形容如此歌声,就像一个一个美好的梦,飘荡在大海上,溢出醉心的美丽。 司咏先是惊艳,再慢慢地沉浸其中,歌声涤荡她的心灵。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日日在父母身旁那段欢乐的日子。 一曲毕,司咏眼含热泪,激动地鼓起掌来,高声道:“唱得太好了!太动听了!弟弟,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声。” 面具鬼魂笑了,笑声似方才的歌声一般动听,道:“哥哥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语气几分幽深,不同以往。 司咏来不及深思,就听下一首旋律缓缓响起。 温柔、舒缓、空灵、飘渺。 司咏眼皮在打架,架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入了长久的睡眠。 歌声断断续续,却一直没有停止。面具鬼魂独立船头,似乎在唱尽一生的故事,畅诉满腔的热切衷肠。 日出前的一刻,云子陌醒了过来。 这一次,独她一人醒来。 云子陌微微愣神,想到过往的此情此景,心中一动,轻启朱唇,凭借印象,唱起了记忆里的歌。 随着云子陌的歌声,一旁的几人也醒来了。 闻歌声绕梁,容城心念一动,毫不迟疑地将腰间的夕乐箫取下,缓缓吹奏起时空令。 一曲完毕。 此时,几人的身躯慢慢变淡,变得稀薄。 面对突如其来的成功,容城放下手中的箫,语气里掩不住兴奋,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蓝菽却叹了口气,道:“这就要回去了,我还没玩够呢。” 小七凝视着犹自望着船头的云子陌,沉吟不语。 原来,与司咏相关的是,人鱼为她唱歌之时,她的合唱之音。这即是从过去的时空穿越回去的方法。 事实上,那是人鱼为心爱之人所歌。 “……” 司咏在面具鬼魂优美的歌声中醒来,不觉畅快不已。此时,月华褪去,皎星落幕。 她出了船舱,前方所见,是一片海滩。 船只已驶到了海滩上,日出东方,太阳拉开了天际的一丝光亮。 朝霞漫天,祥光荡漾。海滩过去五六里远近,青嶂重叠,馀流润翠,仙雾缭绕,赫然是一座磅礴大气的仙山。 她心中一阵向往,惊喜道:“弟弟,我们到了,我们到了!” 却在这时,面具鬼魂忽然一把抱住了她。 二人滚落在沙滩之上,司咏这才避开了致命一击。 面具鬼魂暴露在日光之下,躯体忽然变得三分透明,躺在沙滩上。晨曦照射之下,他似乎失去了力气一般,再动弹不得。 却见那太元正站在沙滩的一竹筏上。他竟以一小小竹筏飘洋越海,跟在了他们的乌篷船之后。 “居然在短短一夜就到了玄门大陆!这鬼魂究竟是谁?”太元的声音凌空响起。 食人引。最终,还是太元占据了这具躯体的意识吗? 司咏反应过来,赶忙脱下身上的外衫,罩在二人头上。外衫为绸缎材质,细密厚实,恰恰挡住了日头,罩住了司咏和面具鬼魂的头部。她一手撑起外衫,一手拉起面具鬼魂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外衫微微挡住了日头,白日光线之下,面具鬼魂仍然三分透明,却居然凝聚了一股力气,强自坐起身,道:“哥哥,不要管我,你先走。” 怎么?他独自面对强敌,她一人就能安心苟活?司咏忽然一股怒气从心底里生起,“弟弟!我们同生共死!你若再有此言,只当我从未认识你!” 第177章 道离别海边情 所有风花雪月之词,不及一句“同生共死”。如同锦上添花的交情,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的情意。 面具鬼魂一愣,司咏已强自承住他的体重,颤巍巍地扶住他站起身来。 此时,那太元正掐指算面具鬼魂的来源。许久,都没有个算所以然来,口中道:“奇怪……” 他正欲摇动手中签筒,只见面具鬼魂弯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太元的心口袭来。 太元只以为这一人一鬼必为盘中餐,一时不备,躲过心口致命一击,却被击中了左肩。 那刀深入肉里几分,他一声呼痛,一掌打飞面具鬼魂。 面具鬼魂倒在沙滩之上,顿时昏迷不醒。太元自签筒中挥出一根竹签,签头锋利如刀,朝面具鬼魂袭击而去。 “弟弟!” 司咏虽没了武功,多年武学训练出来的眼力还在,一剑挥出,那致命的竹签被打落在地。 同一时间,司咏持剑的左手臂也被竹签上自带的灵力震得手臂筋脉欲裂,顿时鲜血淋漓。 凡人之躯,又怎比得上如今拥有太元和蒂丽双重灵力的恶魔。 接下来,更强大的灵力自恶魔身上发出。根根竹签自签筒中飞出,签头锋利如刀,根根朝司咏袭来。 百签齐射,有如被百剑围困,速度之快,司咏避无可避。 却在这时,倒在地上昏迷的面具鬼魂朝司咏的方向扑去。 他精准地护住了司咏,百签扎在了面具鬼魂的背部,鲜血融于他的黑衣之中,看不到丝毫血迹,司咏只听他闷哼一声。 “弟弟!”司咏面上痛楚万分,眼中落下泪来,却无能为力。 此时,太元面上凶狠,大喝:“签上!给我再入骨三分!” “不要!”司咏凄厉地大喊,她被面鬼魂护在怀里,被他的双臂紧紧箍住,分毫不能动弹。 “啊!”随着一声隐忍的呼痛声,自面具鬼魂身上传来阵阵骨裂之声,百签如利刃,深入面具鬼魂的骨髓,毫不留情。 光线司咏身上的那股大力终于消散,面具鬼魂无力地倒下去。司咏只感到大脑一阵天旋地转,反抱住了面具鬼魂,一人一鬼跪坐在沙滩上。 “签上,回来!”太元残酷地发出指令。 百签同时自他背部飞出,鲜血飞溅在海滩上,面具鬼魂身躯一颤,或是已经痛得麻木,或是不想让司咏担心,他哼都没有哼一声。 百签落回太元的签筒。 “弟弟!”司咏紧紧抱住了面具鬼魂,二人跪倒在地。司咏泪水簌簌落下,心痛难抑。这百签穿身裂骨之痛,本是朝她而来,如今却是弟弟为她挡了,弟弟代她受了。 鬼本身就没有呼吸,司咏浑身颤抖,眼风都不敢看他。她怕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只紧紧抱着他,再紧一点,更紧一点。 面具鬼魂没有发声。此时,他的身躯已经五分透明了。 一阵飓风刮来,走石飞沙,海水播荡。司咏惊恐地看着前方的太元张开了大口,尘沙扑面。 风起一瞬,沙落风停。只见太元忽然伸出两指,朝自己的眼睛挖去,手段狠辣,两个眼珠子瞬间被挖出来。 “啊!啊!” 一道凄厉扭曲的惨叫声响起,太元脸上两个血洞,潺潺的鲜血流下来, 太元血流满面,空中满是浓重的血腥气。 “太元!我堂堂西土女王,你以食人引吞噬我!我必不如你所愿,与你对抗到底!” 这是蒂丽明显的忍痛却自带霸气的声音。 恶魔滚倒在沙滩上,捂着双眼,变回太元的声音:“你给我等着!看谁走到最后!” 蒂丽与太元,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主体意识大战。 司咏这才将面具鬼魂松开,但见他五分透明的躯体,眼中却没有痛苦之意。 司咏心中颤抖,极为不安地问道:“弟弟,你……你怎么样?” 面具鬼魂虚弱道:“哥哥,我要去找我喜欢的人了。” 是借口吗?司咏心中一痛,“弟弟,你……你……你骗我。” 面具鬼魂抬手,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笑了一声,道:“哥哥,你别多想。我可是被高僧超度过的鬼魂。你见过有鬼魂受了如此致命一击,还能活下来的吗?我出身于海里一个特殊的族群,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我的鬼躯之身,就不会消亡。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要忘了我,好吗?” 原来如此。海中族类繁多,奇异者众,司咏这才信了七分。 她心下稍霁,强忍着酸涩,面上庄肃道:“弟弟,哪怕山河变色,改天换地,乾坤扭转,我司咏,都不会忘了你。” 面具鬼魂笑了一声,虚弱道:“哥哥,海里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的。你扶我到海里吧,到了海中,我心爱的人还在等我。” 司咏心中痛楚不已,弟弟要离开她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早已让她产生了深厚的情感。 但是,只要弟弟不死,只要弟弟还在这世上,她愿意拿她的所有来交换。 司咏经历了几番事,对弟弟的本事深信不疑,心里的难受丝丝蔓延开来。她将面具鬼魂扶起来,哽咽道:“弟弟,你还会回来吗?” 面具鬼魂笑道:“哥哥,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一定会回来。” 司咏再不迟疑,一步一步扶他往前,直到半个身子都浸入海中。 海风吹,白虹起,雪浪飞。 面具鬼魂已有六分透明,道:“哥哥,不要送了,快回去吧。” 司咏强忍着心痛,道:“我一定好好修炼,等弟弟回来,保护弟弟。” 日头慢慢升上去,天渐渐明了。面具鬼魂似乎不再畏惧日光,却气游若丝,“好,我等着哥哥变强。”他话音带着笑,“哥哥,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开心。” 司咏察觉到面具鬼魂非同寻常的不适,他似乎在强忍着痛苦。浓烈的不安袭卷了司咏的心,“你真的没事吗?” 面具鬼魂摇摇头,道:“没有,现在日头出来了,我些微不适,待入了海中就好了。” 司咏胸口闷胀,鼻头酸涩不已,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你……快下海。” 面具鬼魂再不迟疑,往深海而去。他的整个身躯都沉在了海中,最后只露出一个面具头。 “那鬼魂,就要魂飞魄散了。”太元的声音自岸上传来。 随着这一句,司咏的心仿若塌陷在深渊中,无边的恐惧感朝她袭来。面具鬼魂却在此时回头,似乎强提了一口气,看着半个身子浸在海中,满眼惊恐地朝他扑来的司咏,声音几分沙哑,几分飘渺,几分呵斥,道:“哥哥,你站住,你信我还是信他?” 一直以来,面具鬼魂对她说话都极其温和。司咏从未听过面具鬼魂如此语气,闻声停顿了脚步,泪流满脸,问道:“弟弟,你,你真的会回来吗?” 面具鬼魂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笃定道:“哥哥,我今日对着大海起誓,只要哥哥记得我,我一定会回来。若有假话,就让我…… ” 司咏心中一紧,慌忙打断道:“弟弟,我信你!我信你!我永远不会忘了你!” 面具鬼魂的身躯已是七分透明,道:“哥哥,别哭,要笑着等我回来。” 迎着日出,司咏擦了一把眼泪,扯出一个自认为很灿烂的笑容。 面具鬼魂笑了一声,似乎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道:“哥哥好看。” 言毕,他的头也渐渐没入了海中。 司咏看着面具鬼魂消失的身影,倘着海水往前,直到海水到了她的胸口,她忍不住呼喊道:“弟弟!弟弟!” 她没有看到的是,面具鬼魂在海水中,变得稀薄透明。 慢慢地,再也看不到了。而深海中的海水,慢慢出现团团红色,片片腥风红海。 云子陌的身影已浅浅淡淡,面上泪如雨下。 四人。云子陌、七星猎焰、梅蓝菽、云容城,终于淡若透明,消失在这个时空之中。 而司咏,也在同一时间,感受身后传来百道凌厉的刀锋。 “签上,回来!” 太元的致命一击,又被蒂丽收了回去。 司咏转身,忽然,一道轰雷响起。钻云飞火,闪电照得海滩一片光明,天色刹那间昏暗下去。 大风哀嚎,雷声激烈,转眼就变了天。 恶魔发出蒂丽扭曲惨痛的声音:“我蒂丽发誓,必将恶魔带入绝境大漠,将它永久封印在沙漠之中!” 司咏面色苍白,身躯无力,对蒂丽的方向行了郑重一礼:“多谢”。 蒂丽女王,多谢,多谢你救我,多谢你护苍生。 她痛恨自己,在没有变得强大之前,她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淌在海水中,一深一浅地往前方仙山的方向走去。 从此,在流银漫长的修仙之路上,真正只有她自己了。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云子陌刚走几步,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照得海上一片光明。 此处有:滔天波浪翻滚,鱼蛇丧胆逃命,滩上风尘弥漫,礁石松篁爆裂,树木生生折断。 渺小的凡人,在天雷闪电面前无处藏形,整个大海一片昏惨。流天照野之下,云子陌睁不开双眼,迈不动步子。 顷刻之间,一道惊蛰伤人的雷电竟直直朝她袭击而来,带着雷霆万钧、叱咤风云、天摇地动的威势。司咏避无可避,片霎被雷电击中。她只觉被万根灼热的利刃刺穿了心肺,如在油锅中,又在刀山上,灭顶的疼痛席卷了全身。直到她死去,再也没有了意识。 “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不了你!自有天杀!天生阴阳眼之人,绝不被容于世间!” 许久,当一切沉寂。海滩上,出现了仅剩一团一魂五魄的鬼火,口中念着:“白桦……” 只是,一句 “白桦…… ”,后面还少了三个让她一念就痛心难忍的字:“帮我寻弟弟。” 第178章 繁华梦锦流年 浮生一梦,繁花未落,笙歌已尽。 繁华梦、如流水,把酒花前、醒来还醉。 云子陌好似做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梦醒之时,仍自心痛,难以抑制。脸上湿润,触手即泪。 一缕晨曦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洒落在她身上。她坐起来,恍惚间,犹自分不清过去和现实,思绪悠悠飘远。 太阳慢慢移动,阳光细碎流泻,洒落在她的腿上、手上、脖颈上、嘴唇、鼻子、发丝。直到那束明媚照进了那双朦胧的杏眼里,眉心上,她这才抬手,微微一挡。 她永远不会忘记,曾经有一束阳光,在她最黑暗最冰冷的日子里,照进了她的心田,温暖了她的岁月。 “玉米成熟了~!” “鱼苗长成大鱼了~!” “燕姑娘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虎子不是说,玉米熟的时候,燕姑娘就回来了吗?” “……” 农人话丰收,静待恩人归。 云子陌此时,却是身在槐北村的茅屋里。 听到村人朴实的声音,她起身去,几步走过去,打开了门扉。 夏日的清晨,微风飒爽,翻起青青田浪。几片玉米田,几洼鱼塘,周围点缀了簇簇野花。田中长出了成熟饱满的玉米,玉米头部的红缨随风摇曳,翩翩起舞。青草香,花香,混杂了泥土的芬芳,空气里飘满了清甜的味道。 槐树下,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流泻在笑谈丰收的老人身上,还有那正在嬉笑玩闹的孩童脸上,阵阵温馨美好弥漫在这个纯净的世界里。 “哇,那是仙女姐姐吗?!” “好美!好漂亮的姐姐!”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 嬉笑着的孩童们满眼放光,几个箭步就跑到了距离云子陌几尺处,再不靠前。只吃着手痴痴呆呆地望着。 云子陌此时还穿着生辰那日的一袭芙蓉色拖地烟笼百水裙,本就经过了“月华炼容”的容色,如今在一袭美丽衣裙的衬托下,犹如出水芙蓉,气质高雅绝尘,真真似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云子陌见到虎子那一身缩小版的黑衣蓝衫,不禁笑道:“你是虎子对不对?” 虎子呆呆地点了点头。他旁边的孩童一脸红红地问道:“虎子,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仙女姐姐?” 虎子一愣,道:“啊?” 云子陌想起小七当时变成虎子时,笑谈自己被仙女姐姐定下时笃定的语气,不禁粲然一笑。 此时,孩子们身后渐渐走来一群老人。为首的杨村长许久才收住眼中的惊艳,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燕姑娘的朋友吗?” 云子陌一愣,旋即笑道:“对,我是燕姑娘的朋友,我叫……司咏。” 如今,她已为财神,如果再在凡人面前说自己是云子陌,想必真的要被当成仙女供起来了。 杨村长颔首道:“燕姑娘去往塞上关道一个多月了,司咏姑娘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云子陌一阵恍然。 穿越时空三十余载,现实中不过三十余日。 现实时光一日,过去时空一年。 繁花一梦,似锦流年。 杨村长见这姑娘竟发起呆来,出声提醒道:“司咏姑娘?” 云子陌这才回神,道:“噢,燕姑娘,她还在塞上关道,她托我向杨村长还有各位问好。” 杨村长瞠目,道:“你知道我们?” 云子陌笑道:“你肯定是杨村长,关于槐北村的故事,李阿婆,陈阿婆,赵爷爷,秦爷爷,还有虎子,山子、叶儿……你们好多人,燕姑娘都和我说过了。” 村人们大受感动,纷纷感慨道:“燕姑娘记得这么清楚,将我们放在心里了啊~!” “我们这些老婆子老头子的,如今还有年轻人记得我们。” “是啊,燕姑娘真的好人啊。” “……” 最后,杨村长道:“司咏姑娘来自何方?以后要去哪里呢?” 云子陌微一思考,便道:“我和燕姑娘一样没有家了,以后,不知可否生活在这里?” 时空令,穿越回来时,会随穿越之人的心意,落在她心仪的居处。 少无适欲韵,性本爱丘山。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山中归隐的田园生活,一直是云子陌内心所向。 村长一听,心下起了几分恻隐,道:“当然可以啊~!” 村人们还有几分失落,道:“燕姐姐不回来了吗?” “燕姑娘为什么要留在塞上关道呢?” “司咏姑娘,你知道她什么回来吗?” “……” 淮北村人赤子之心,真正有感情的是那位给他们雪中送炭的燕之焕,而非眼前漂亮的仙女姐姐。 云子陌心中软乎乎的,道:“燕姑娘,也许还会回来的。” 村人们一听,这才慢慢高兴起来。 杨村长笑道:“燕姑娘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司咏姑娘,你尽管在这里住下。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 云子陌行了一礼,笑道:“多谢杨村长。” 杨村长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孩童眨着大大的眼睛,似乎忍了许久,大声道:“司咏姐姐,你好漂亮!” 村人也道:“是啊,燕姑娘竟有一位生得如此漂亮的朋友。” “是真的,比画上的仙女还漂亮~!” “还这么有礼貌。” “……” 云子陌莞尔,道:“谢谢你们。” 村人扬起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纷纷道:“这阵子正好是玉米丰收时节,司咏姑娘来得正好啊。” “是啊,肥鱼也长大了。” “我们都是托燕姑娘的福啊。” “司咏姑娘也有口福了。” “……” 你一言我一语,云子陌看着,心中生出几分欢喜来。 最后杨村长发号施令道:“散了散了,我们不要打扰司咏姑娘,先去收割玉米吧~” 云子陌送走村人们,转身回了屋子里,拿出一个多月前去村镇上买的一套简雅利落的棉布衣裳,换下了一身的华丽衣裙。 如今他们都回来了,想必,被陷在时空里的人也被救出来了吧。 云子陌此刻一心惦记着面具鬼魂,却不知从何处寻起。想着去找小七帮忙,但总觉得,小七一定会来找她的。 再一次打开门扉,大片大片的玉米田里,散布着劳作的老爷爷,还有小孩。 老爷爷年纪虽大了,却丝毫没有影响劳作的利落。槐树下又有一群老婆婆,将新摘下的玉米剥皮,再剥成一粒一粒的玉米粒。 云子陌便加入剥玉米粒的行列其中。起初,老人们觉得这是粗活,不愿让她帮忙,但拗不过云子陌的坚持。 槐树下,云子陌虽然换下了华服,只着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在一众农人里,仍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年轻的脸庞,出挑的身形,莹白如玉的手在晶黄的玉米中翻飞。 “最近啊,我们这里正在新建一座财神庙。”一位老爷爷道。 云子陌手下一顿,又听一人道:“财神,主管招财进宝吗?” 一人道:“正是。据说财神正是五百年前四大家族之一云中城的小少君云子陌,后来他化身为民间首富燕之焕,这一百年来,一直都在助危救弱。” “怪不得,怪不得啊~!”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这位首富活了这么久,竟是玄门世家的人。” “修仙的人当然活得久。” “这位财神当之无愧啊~!” “等财神庙落成,一定要去拜拜财神噢。” “是啊,一定要去!财神爷爷一定要保佑我们村招财进宝啊~” “……” 云子陌忍不住嘴角上扬,问道:“这座财神庙在哪里?” 那老爷爷笑道:“司咏姑娘对财神有兴趣吗?财神庙就在前面红叶山的山顶上,不远,不远。” 云子陌当然有兴趣,点点头道:“那到时候,一定要去看看。” 一老婆婆见她手下玉米剥得甚是艰难,显然没有做过这等农活,便道:“司咏姑娘啊,你这细皮白嫩的手,剥这玉米,可得用巧劲儿,不然啊,会很辛苦的。” 云子陌正欲请教其中的关窍,另一老婆婆拿了她手中的玉米,由衷地道:“我看啊,司咏姑娘还是回去休息吧,仔细别伤了这么好看的手。” 云子陌一看,自己的手掌心果然几分红肿,这剥玉米,还真需要一些技巧。 那老婆婆看着她道:“司咏姑娘啊,以后一定要嫁个好人家,不要再做这些粗活了。” 云子陌笑笑,但见虎子端了一碗水向云子陌走来,道:“姐姐,喝水。” 云子陌笑着接过,道:“谢谢虎子。” 虎子虎头虎脑的,蹲在一旁憨憨一笑,随手娴熟地剥起了玉米。 云子陌一阵惭愧,田间诸事,她竟连虎子这等孩童都不如了。 虎子刚剥了一个玉米,便被自家的爷爷奶奶叫了家去帮忙。 老婆婆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司咏姑娘,不知你的家人可给你许了人家?” 云子陌喝下的一口水正好咽下去,不然真的要喷出来了。 这槐北村的老婆婆可真是太热心肠了,一个多月前还在叫几岁的虎子订娃娃亲,要给孩子物色姑娘。如今又在问她了。 云子陌心道,如果我说没有,那她们肯定会滔滔不绝,热心地介绍好人家。如果我说有,她们也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正在思索间,一老婆婆又道:“像司咏姑娘这样的姿容,我看,我们这十里八村,没有一个小伙子配得上她的。” 云子陌噗嗤一笑,老婆婆又重复问道:“司咏姑娘,你家人到底有没有给你许配人家啊,没有的话,老婆子我以后一定给你物色。” 一时间,众婆婆都盯着等她的答案。云子陌正为难间,打算先含糊地敷衍过去,便道:“这个,我还年轻,就先……” 只听得后面一声清冽如泉溅玉的声音打断道:“有了。” 云子陌闻声,心中怦然不已。回头一望,果真是小七,他当真知道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小七依然是黑衣蓝衫,眉目之间笑意浓浓,野性与温柔并生。此时此刻,他眼中唯有坐在小矮凳上端了一个茶碗的素衣女子。 第179章 择吉日选良辰 阳光,微风,树荫。 云子陌与小七相视一笑,眼中情意绵绵不绝。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云子陌此刻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这般美好的画面。 围着云子陌的一群老婆婆眼中纷纷闪过惊艳,又见司咏和来人的眼神互动,叹道:“除了这位公子,再找不到可以配得上司咏姑娘的人了。” “原来司咏姑娘已有未婚夫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位成人精的老婆婆站起身来,笑道:“这位公子,快,快来坐下。” 小七温声道:“多谢,您坐。” 说着,小七便席地而坐,坐在了一片青青的玉米皮上。 素日里,云子陌比小七矮了一个头不止。此时,小七坐在地上,云子坐在矮凳子上,二人这才得以平视。 那老婆婆复又坐下,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 云子陌被那视线盯着一阵脸红,不知该如何介绍小七是好。 小七已主动开口了:“我是七安,司咏的未婚夫。” 云子陌瞪了他一眼,一老婆婆露出会心一笑,道:“司咏姑娘,别害羞,我们都是过来人。你们婚期可定了?” 小七笑道:“尚未。” 老婆婆乐呵呵地道:“那怎么行呢?既然早已定下婚约,婚期也早早定下好,只有成家了,男人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啊。” 另一老婆婆喜气满面,站起身来,笑道:“我去拿黄历。” 云子陌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止,又听小七道:“谢谢婆婆。” 那老婆婆闻听这高大俊美的男子叫了一声婆婆,回过头来慈祥一笑,道:“好孩子,婆婆一定给你们选一个最好的黄道吉日。” 小七笑着点头,拿过云子陌手中那碗只喝了一半的茶碗。 云子陌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只觉脸上是阵阵褪不下去的高烫,小声道:“我……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老婆婆纷纷道:“哎呀,司咏姑娘,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儿郎啊。” “是啊,除了他,我还没见过能配得上你的公子了。” “司咏姑娘难道是想要一场考验?” 小七正仰头喝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领,喝尽后才侧首看她,道:“嗯?当真?” 云子陌只觉太阳许是太大了些,这脸上的烫热怎么也褪不下去。 一老婆婆笑道:“不如你考验考验他,怎么样?” 另一老婆婆道:“不如就剥玉米吧?看男人是否能干要先看他的农活能不能做得好啊。” 一老婆婆反驳道:“那怎么行?他们都是矜贵人家出身的,又不是山里的汉子。” 云子陌好笑地看着小七,存心逗一逗他,便道:“我看行。” 小七一愣,微微眯了眯眼,又朝一旁的老婆婆手中的玉米看了一眼,随即笑开来,道:“这可是你说的。” 却见小七将茶碗放在一旁的玉米皮上,修长的手拿起一个玉米,动作利落地剥下一行玉米,使之有了空隙。接着,那玉米粒一行一行、轻轻巧巧地被剥落下来,似乎在听他调兵遣将似的,窸窸窣窣地落在了前面的筛子中。 小七又拿起了下一个玉米。 众老婆婆见了这一番手法,叹为观止:“剥得真是又快又好!” “看起来太熟练了!” “……” 不多时,一座玉米粒小山就被他以一己之力堆了起来。 云子陌也是一阵惊叹连连,他这是刚学的吗?上手也太快了吧? 一位老爷爷正在此时收了两框新的玉米送过来,槐树下一片金色,黄澄澄的玉米一堆又一堆。他拿汗巾擦了一把汗,道:“这是哪里来的小伙子?这么能干,我看你们一群人干了半天,还不如他一个人呢!” 云子陌哭笑不得,只听一老婆婆道:“这位啊,是司咏姑娘的未婚夫。司咏姑娘正以剥玉米考验他呢!” 正当此时,那前去拿黄历的老婆婆走了过来,道:“下个月十五,八月十五,正是一个上上吉日!” 小七手下剥玉米的动作未停下,对那老婆婆笑道:“如此,多谢婆婆!” 老婆婆笑道:“就定这个日子,怎么样?” 小七含笑看云子陌,道:“这个日子,你看如何?” 云子陌听到这个日子,想到的却是:七月十五是不是也即将到来了?小七又要耗尽灵力开放生死桥了? 她问道:“今日何几?” 老婆婆道:“七月初十。” 云子陌看着小七,心中泛起阵阵担忧。大漠绝境之中,小七灵力散尽,险些为黑白无常所害。无论如何,这几日也不能再让他出来。 她看着小七,道:“小七,不如,先帮我找找弟弟?” 这样,就可以留在冥界了。 老婆婆笑道:“原来姑娘娘家还有亲人,那再好不过,必得早早寻来。有娘家人在,底气足,腰杆硬啊。” 云子陌目光微动,想到为她付出一切,对她好到不能再好的弟弟,心中酸楚不已。弟弟,究竟在哪里? 小七眼中的一丝顾虑一闪而过。 正在此时,后面一道哽咽之声响起:“小少君!” 声音里,是掩不过的激动,藏不住的感动,熟悉又陌生。 真真恍如隔世,云子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她回过头来,再熟悉不过的白衣,再熟悉不过的云中城弟子服,再熟悉不过的两张面容。 一个清毅,一个秀气。 云山阳,云山月。 “山阳,山月。”云子陌已上前去,与二人的手交握,眼眶微微红了。 少年时一起长大的玩伴,如何忘记?云中城唯一明目张胆对她好的两个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云中城的仙人来啦~!云中城的仙人来啦~!” 云中城的修士,对于玄门大陆的普通百姓来说,是仙人一般的存在。纤尘白衣,胸口处云朵形的族徽,身佩长剑,是云中城修士的标志。 槐北村人这一次真的坐不住了,纷纷集在槐树下,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云山月落下了泪来,不敢置信地道:“小少……” 云子陌忙打断,道:“我叫司咏。” 如果被槐北村人猜出她就是云子陌,那她以后在此地也无法呆下去了。 云山阳泪眼朦胧,道:“我们……” 欲述长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真个是欲语泪先流。 正在此时,后面一道如水如云的声音响起:“司咏,公务已堆积如山了。” 云子陌和云山阳二人闻声,侧身一让。 原来二人身后,还有一人,一身华贵。 如果说小七是俊美洒脱的侠客装扮,那么,如今的来人既似王孙贵族,又有仙人之姿。 围观的村民好一番惊艳不已,连连乍舌。 这才明白,司咏姑娘,必定是非同凡响之人。怪不得似仙女一般,指不定也是一位修仙之人。 小七站在云子陌身后,看向青帝藏玉,眼神冰冷,全身都散发出“不欢迎”的气息。 云子陌倒没有任何意外。如今,她为财神,主管世间财源。今日既然回归了,自然是前往司职。 她看着青帝似云淡风轻的眼眸,道:“好。” 云子陌对山阳山月点点头,转过身去,撞入小七一双琉璃凤目。 云子陌几分尬然,尽力表现得柔情似水,温声道:“你先回去,帮我找弟弟,可好?” 此时此刻,二人不得不分开。 小七陌陌一笑,莫名几分乖巧,道:“好。” 接着,云子陌又对杨村长说了一声,要离开几日。 杨村长何曾见过这一番场面,只觉个个不凡,必然都是大人物,要处理的都是大事情,连连点头称是。 恰在这时,一阵清甜香浓的玉米香味传来,虎子端了一盆玉米走了过来。 老婆婆拉住她的手,言辞热切:“姑娘,还有三位新来的公子,吃些玉米再走吧。” 虎子已走到近前来,将瓷盆举高,憨憨笑道:“姐姐,你吃。” 杨村长往瓷盆瞧了一眼,道:“怎么只有四个?” 一老婆婆笑道:“其余的还在灶上蒸呢!再等会儿就好。” 云子陌接过那瓷盆,摸了摸虎子的头,笑道:“谢谢虎子~”她转身招手,“山阳,山月……景萧你们快来啊!” 如同五百年前,在云中城一般的场景。每次有好吃的,三人总不忘记互相分享。 山阳山月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在瞬间湿润了。 青帝则神色微动,率先上前,拿了盆中的一个金黄的玉米。 小七看着愣住的山阳山月,道:“去啊。” 二人这才回神,上得前去,愣愣地拿了两个玉米。 盆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玉米。 杨村长道:“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玉米还要等一会儿,一刻钟就好了。” 小七这时绕过了青帝,拿了盆中的玉米,一掰成了两段。她将一段递给云子陌,笑道:“我和司咏同食一个就好。” 一旁的山阳山月见这一幕,脸上慢慢浮现笑容,真心为小少君感到开心。 而站在阳光下的青帝,明显有几分惆怅,几分落寞。 小七低下头去,轻轻咬了一口玉米,微角微微一挑。 云子陌接过玉米,将手中的盆递给虎子,又对杨村长道:“我们有要事在身,下次回来定好好品尝玉米。” 村长连连点头。 接着,云子陌一行人,便在槐北村人仰慕崇拜的目光中离去。 小七回了冥界。云子陌一行人,则径直去了财神庙。 山阳山月,正是青帝为财神殿挑选的两名仙君。 据青帝递来的文书仙君的财神殿卷引所书:自第一座财神庙落成以来,香火之旺盛,在众神仙之中位列第一。 是以,财神庙的祈愿早已堆积如山。 第180章 财神庙香火绕 十里荷花开,天香云外飘。 第一座落成的财神庙建在烟柳画桥、菱歌泛夜、自古繁华的东边吴郡之地——博陵城。 古木参天之下,翠竹青松环抱了一间簇新、庄严、喜庆的庙廓。红色的院墙,红色的殿脊,红色的瓦片。“财神庙”牌匾高悬,整座庙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之下,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曲径通幽,花木芬芳中,有香火萦绕不绝,一波又一波的信徒鱼贯而入。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财神庙,竟建在青云山旁边的山头,与青黎神将的青云书院毗邻而立。 云子陌一行人到达财神庙的时候,已是傍晚了,信徒已陆陆续续下了山。 路上,青帝告诉她,时空令里面的凡人都被救了出来,无极横舞入了九境台,当日制住他的肃机神君、灼日神将、曜风神将、河神受了些伤,特赐前往蓬莱仙山修养,约莫过几日就痊愈了。 而云子陌则主动问及山阳山月关于云中城的诸事。如今,云飞扬终日闭关,不问世事,还提拔了一位叫云青山的武斗系修士协助云麓长老代掌云中城的诸项事宜。 久违的名字——云飞扬。时至今日,云子陌早已不怪他了。她本是天超大陆的凡人之身,能来到玄门大陆修得灵脉,衣食住行面面优渥,就已承了他的恩情。此外,她对那位一同去百香谷,羞于自己名字的云青山尤有几分印象。 如今,他克服了心中的自卑与羞怯,也算有所成了。 一行人捏了个障眼法,隐去身形入了庙中。天规有言,非危急时刻,神仙不得在凡人面前显露真身。 待见到自己那灿灿金身像时,云子陌委实忍不住笑了一番。 “小少君,他们竟然把你塑成男像了!”云山阳惊叹道。 只见那财神像双手捧了一个巨大的金元宝,两道修长的眉毛,一双杏目笑得弯成了月牙,一脸喜气洋洋。左手捧了一只巨大的金元宝,右手拿了一写有招财进宝的卷轴。 倒是一派气宇轩昂,丰神俊朗,还多了一把相得益彰的黑色长胡须。 “男像就男像吧~!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也不耽误我掌管世间财源嘛。”云子陌无所谓地摆摆手道。 “小少君是当仁不让的巾帼女英雄~!红颜封神,名动六界!”云山月笑眯眯地道。 青帝拿出一个印着“财神”二字的红玉册子,对云子陌道:“仙位牌。” 云子陌接过触手生温的红玉册,转手翻开。 眼前出现一道长长的散发着灵光的卷轴,从财神庙中飞到了庙外,似一道绵延不绝的透亮红色绸缎。 云子陌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 青帝似乎变成了很久以前的白桦,平静得如云如水,道:“信徒的祈愿。” 云子陌定睛一看,只见出现密密麻麻写了好多的字,问道:“这些祈愿,都要实现吗?” 云子陌对于青帝的变化,感到几分开怀。她们总算可以做回景萧和云子陌一般的好友。 青帝道:“达祈愿,增灵力。” 正当此时,庙外传来脚步声。夕阳西下,竟然还有信徒赶来祈愿。 三名信徒分别手持了三炷香,步入大殿之中,表情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开始在心中祈愿了: “财神爷爷,求您送我一棵摇钱树吧~如达成所愿,我一定给您建一座更大的财神庙。” “财神爷爷,求您给我屋子里洒满钻石珍珠,金山银山吧~如达成所愿,我一定给您再造一个更大的金身。“ ”财神爷爷,求您给我赐下三尺高的金砖吧~我想要一份做生意的本钱……” 接着,三人起身,上了香,便迈出庙门,下山而去。 这三人的祈愿语,几位神仙自然听到了。山阳山月顿时忍俊不禁,却碍于青帝在场,强自忍住笑,嘴角辛苦地抽动着。 云子陌只觉额上出了几滴汗,如果每个人都这么祈愿,她还怎么增长灵力?便向面不改色的青帝问道:“如果我不达成所愿呢?” 青帝道:“无碍,在祈愿书上划去即可。” 只见那红色的绸缎上果然出现几行新的字,许愿之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都有详实的记载。 云子陌看着漫无边际的祈愿书,心下一叹,悠悠道:“看来财神是个辛苦的差事。” 怪不得青帝点了山阳山月二人飞升来协助于她。 青帝道:“神权越大,使命越重。” 云子陌总算几分体会青帝从前为何那般忙碌,一刻不得闲下来了,道:“这里交给我,放心吧。” 青帝点点头,却道:“我帮你。” 云山阳云山月登时睁大眼睛,那可是青帝…… 云子陌也是一愣,委婉拒道:“青帝事务繁忙……” 正在此时,庙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道清雅身影迈入财神殿,拿了把扇子,几分气喘道:“景萧,你赶紧来看看,凡间出了个怪物,名为红黑双魔,却不伤人,只是预言。你家炀剑神将被他预言了一遭,又打了一场,吃了个败仗,也是束手无策,吓得够呛啊!” 青帝微微挑眉,道:“万魔,你管。” 蓝菽虽然爱玩,但素日里杀伐果断,处变不惊,今日竟出了恶魔让蓝菽都没法子治他? 云子陌便道:“还有你搞不定的魔头?” 蓝菽叹了口气,道:“这红黑双魔,其实有两个人,这二人长得是一摸一样,一个穿一身红,一个穿一身黑。他们有预言未来的能力,一个说好话,一个说坏话。刚开始二人只是在街边摆个算命摊,测算最近一个月的运势。算完就问:你想听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接着,一个说好消息,一个说坏消息。坏消息诸如摔跤、入狱、被杀,好消息像成亲、升官、发财,一切都给你算得明明白白。日子时辰都分毫不差。红黑双魔如今声名大噪,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一黑一红配合无间,预言没有不成功的。他们隐了魔气在人间混了一个多月了,直到我今日落在大街上偶然看到,这才发现他们的魔身。” 一口气说完,蓝菽最后补充一句:“最关键的是,原来预言一旦成真,双魔的灵力就会增长。” 这时,门外又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几日抬眼望去,竟是那炀剑神将。他难得一见的一身狼狈,发丝凌乱,站在财神庙外行礼道:“青帝,这红黑双魔不知从何而来,还请您亲自出马!” 青帝听了蓝菽一番话,早已蹙眉,凝思片刻,对云子陌道:“这里,交给你。” 云子陌点头道:“当心。” 青帝眉心微微舒展开来,点点头,便迈步而去。 蓝菽跟上,出了庙门,又回头对云子陌一笑,道:“财神,给我走个后门呗,去我魔界种几棵摇钱树。” 云子陌噗嗤一笑,蓝菽已经随青帝走远了。 云子陌思量之下,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那红黑双魔,是曾在食人引作用下,昔日天上的太元神君与西土国女王蒂丽的结合体。后来,二人想必争斗主体意识最终无果,最终双双失了记忆,形成了一个全新的主体意识,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这才成为了绝境大漠中的预言兽。 却有一疑惑,为何出了绝境大漠,预言兽竟分裂成两人?难道重新变回了太元和蒂丽? 云子陌摇摇头,反正有青帝在,一切都可以顺利解决,自己还是先把手下事忙完再管别的。? 接着,云子陌、云山阳、云山月,一个在祈愿书的首端,一个在尾端,一个在中间,开始批阅长长的祈愿书。 大多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祈愿,什么天上掉馅饼,一夜暴富、送金山银山之类。 直到深夜,繁星点点之时,三人才将祈愿书整理完毕。 容城也寻了过来。原来,她竟是落在了蓬莱仙山,自己的母亲身旁。 山阳山月见到容城,又是好一番吃惊。 云子陌阅卷一日,想到还有几个信徒的合理心愿要了一了,便对容城道:“你带山阳山月上天界转转吧?去我财神殿寻个地儿住下。他们今日刚被青帝点了飞升,对天界还不熟悉。我这儿还有几桩信徒的祈愿要去处理一下。” 云容城点头,道:“好。” 云山阳和云山月闻言,一身的疲累似乎在瞬间烟消云散,终于可以去自己的理想圣地了。 云山月甜甜一笑,道:“谢谢小少君,谢谢容城少君!” 云山阳也满目激动,道:“谢谢小少君,谢谢容城少君!” 云子陌笑道:“他们连云中城的弟子服都没换下呢。你记得带他们去云锦神君那儿给他们领两套仙君礼服。” 云容城却肃然道:“天规森严,在天界要时时注意言行,先将天规背熟。再有,天界没有少君。只有神尊、神将,仙君、天师。比如财神,你们应当称之为‘财神’或‘财神尊上’。” 云山阳和云山月连连点头称是,眼中仍是欣喜。规矩再多,那也是天界啊。 云子陌想到天规繁琐的天界,也是一番头疼,道:“是的,我也烦天界这些规矩呢。其实天界除了灵气浓一些,利于修炼,也没啥好处了。所以你们要在天界没什么事就下来批阅祈愿书,以后这祈愿书可就交给你们看了。像今天一样,过滤掉一些金山银山这些不着调的,捡出一些比较合理的给我就好。” 云山月拍拍胸脯,笑道:“遵命!财神尊上!” 云山阳却行了一个礼,几分郑重道:“谨遵神嘱!” 云子陌噗嗤一笑,道:“倒也没这么严正嘛!” 云山阳摸了摸头,笑道:“天界规矩多,提前演练一番。” 云子陌笑道:“还演练呢,又不是打仗!” 云容城微扯嘴角,道:“走吧。” 说着,云容城迈出财神庙,召来一片祥云。 在云山阳云山月的一番惊叹,还有云子陌笑吟吟的欢送之中,三人高飞天界而去。 云子陌正准备着手去处理桩桩祈愿,只听一道温泉般的声音响起,“子陌,你这财神庙好热闹。” 云子陌看向前方来人,心中欢愉,口中问道:“你没回冥界吗?堂堂一个鬼主整日这么闲?” 她小小一个神君都忙到了现在。 小七笑道:“回了,樱将冥界打理得不错。基本没什么事,不用我操心。你要去哪里,我都有时间陪你去。” 云子陌不禁羡慕起小七这个轻松的鬼主之职,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弟弟呢?” 小七微愣,道:“樱已去查了。” 云子陌绽放一个安心的笑容,道:“那就跟我走吧!” 第181章 七陌间樱花雨 月光下,两道身影成双,一清浅,一厚重。空灵澄澈,剔透美好。二人朝山下而去,两道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第一桩祈愿,是家境贫苦之人,因家中亲人重病,求生财之法。这样的信徒,足有八位。 夜色深深,熏风微动。云子陌与小七下了山,从山下行至博陵城宽阔的大街上,一如当年他们在青云书院求学时,休沐日畅游的时景。 如今,当年的云子陌、罗七安、苏景萧、梅蓝菽、云容城,如今一位是财神,一位是鬼主,一位是青帝,一位是魔君,一位是英毅神将。 二人没有腾云,没有瞬移,只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说着一些过去的往事。书院的夫子们、涣月、窦芷、暗跃、无极恒舞、里奥等等,再到后来的冥界、大漠、穿越种种,心生无尽的感慨。 所爱之人皆在身侧,一切如烟往事,都尽付诸笑谈。 云子陌笑问小七:“你在见到燕之焕第一眼时,就知道那是我了吗?” 小七也笑,“你出现的时候,已有七分把握。” 云子陌笑得眉眼弯弯,接话道:“后来诓我写了两幅字,确定几分?” 小七当即道:“十分。” 云子陌心中多少有些欢喜,道:“世人万千,偏你一人生了火眼金睛。” 小七侧首看云子陌,目光熠熠生辉,眉心眼底都是笑意,“那是因为,上天入地,只有一个子陌。” 云子陌被他灼灼目光一望,心中又甜又羞。好不容易独处,她想着困扰她的一个未解疑惑,便问小七:“可是,我好像还有一段记忆没想起来。在天超大陆的时候,我怎么认识你的?” 一再失忆,云子陌对过往都有些模糊了,只当自己又失了一段记忆。 小七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忘了也无妨。” 云子陌虽说不是个纠结过去的人,却也颇为心虚。怎么把小七忘了呢?她决定日后想个法子恢复记忆,便随口问了另一件事:“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是你要找的仙女姐姐?” 小七却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云子陌沉思一会儿,道:“青云书院,那次在树上,我头发散落……” 那次小七为她束了发,后来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但是云子陌心里总觉得他那时肯定对她的性别有所怀疑了。 这个时间点,该是最早发现她身为女子之端倪的。 没成想,小七却粲然一笑,吐出惊人之语,道:“更早。” 云子陌心下诧异,再道:“那是在怡红楼?” 那一次,她救下被莽汉欺负的香怡不小心被打了一拳,小七为她涂药,脸色沉得几分可怕。后来,她借口推脱香怡的伺候……难道那时候他就知道了? 小七又是一笑,眸中波光荡漾,道:“更早。” 云子陌更诧异了,哑声道:“是去窦芷的栖山上?” 那一次,上栖山时遇到几个歹徒,小七以袖为她挡了一切凶残血光,为她留下一片淡淡的青草香味。蓝菽当时还笑言,他保护自己就像保护心上人一般。 是那一次,一定没错了。 小七却道:“更早。” 云子陌又闻此一语,已是瞠目结舌,道:“难道初相遇,在桂花树下时你就知道了?” 难道鬼主有这等能力,识别雌雄莫辨术法? 小七终于换了一个词,淡淡一笑,道:“不是。” 云子陌忽然停下脚步,觉得自己有点笨:“你肯定上辈子就知道了!” 夏日的博陵城,正是荷花开遍之时,此时传来了愈加浓郁的荷花香味。 小七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语气有些飘忽,“是啊,上辈子。” 二人已走过高屋大街,路过数片山地农田。 云子陌又开始愧疚自己把小七忘了。这时正好走到一片农舍处,赶忙道:“到了,我的第一位信徒家。” 二人站在一片开得正盛的荷塘旁,月光柔和地落在花瓣、荷叶、露珠上,绽放出一阵一阵的曼妙。 云子陌不禁想到了冷湘余,不知妖皇沈兮何时来找她?她身上还有一颗辟暑珠。 云子陌微微晃了晃神,看着眼前的农舍,对小七道:“找一位信徒都耗了这许多时候,如果一个一个去寻,再去了解每一位的品行。那财神这差事,也太费心了些。” 小七轻轻一笑,道:“这五百年间,我闲来无事之时,曾栽了几棵树,造了一个五行之外的小空间。不如这样,你将八名信徒自梦中召入其中,他们如同做了一个梦。过后,你再消去他们的梦忆便是。” 云子陌眼睛一亮,道:“小七,这点子好!太省事儿了,真是绝妙!” 小七笑笑,伸手一挥,眼前出现一道散发着淡淡蓝光的门扉。虽然不知道门中光景,云子陌却觉得,里面一定是另一番天地。 正想着,小七已为他打开了门扉,云子陌眼前是一番前所未有的惊艳之景。她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实在不忍踩踏那一片美好。 小七轻笑一声,携了她的手,并肩入了门扉。 碎红点点花骨朵,淡粉漫天倾城色。如梦如幻溶月白,簇簇团团花枝绕。 一片樱花林,十里繁花景。微风过处,落樱飞舞。 花瓣纷纷扬扬地飞舞,白里透粉,粉里透红。似雪非雪胜雪,似云非云胜云。 漫天的樱花雨落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比之雪花飘扬,更多了一重优雅,一重美丽,一重浪漫。 云子陌和小七踩在樱花落成的粉白地毯上,公子如玉,美人如月。这对璧人站在曼妙美好的樱花雨之中,煞是一番绝代风华。 云子陌可算明白樱的名字缘来了,问小七道:“樱花,可是你最爱的花?” 小七含笑点头,为她捻去头上的几片花瓣,道:“你可喜欢?” 云子陌心中一动,抬头看到小七头上的片片落花,也不禁伸出手去。 小七笑盈盈地往下一缩,身子骨依然挺直,却微微屈膝,与云子陌平视,道:“我这样,可好?” 云子陌一愣,小七不经意的温柔,再一次触动了云子陌的心弦。她噗嗤一笑,眼中滴出似水的柔,轻轻捻去他墨黑发丝上的片片□□和淡红,声音带了一丝陶醉的空灵,道:“我从前最爱的是雪花红梅,今日又多一树樱花。” 小七等云子陌的手放下,这才直起身子,笑道:“那可好了。” 云子陌犹自沉浸在樱花美景当中,口中道:“婀娜拔香拂酒壶,惟有春风独自扶。如果再有花间一壶酒,就圆满了。” 小七笑而不语,携了她的手,迈开脚步。直到了一棵最大的樱花树下,他低头看向一处,笑道:“美酒已给你埋在樱花树下了。” 云子陌的心弦又被拨了一番,呐呐道:“五行之外的樱花林,必然常年花开不谢。这么好的空间,你确定要让我来处理公务吗?” 小七噗嗤一笑,道:“这个空间,你用来喝酒也好,赏玩也好,睡觉也好,处理公务也罢,都随你。” 云子陌的左手被小七握在宽大的手心里,阵阵温暖袭来,她心中泛出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云子陌笑道:“那你为此地取个名儿,好不好?” 樱花树下,小七的眉目中褪去了八分野性,眸中只余一片柔和清浅的樱花春景,声音似雨击青瓷,道:“那便唤作:‘七陌间’,如何?” 七星猎焰,云子陌,七陌间。小七和子陌的空间。 她洁白如玉的脸上,瞬间晕了一层醉人的红晕,点头道:“好。” 落英缤纷,如火如荼的花瓣落在云子陌的发间,掠过她的脸畔。她的醉人红晕似要将樱花片片灼烧,为这空间添了一道缱绻至极的情意。 一双琉璃凤目与一双澄澈杏目相对,两相呼应,眼中只有彼此。不知不觉,二人交握的那双手十指相扣,泛着樱花芬芳的两道身影缓缓靠拢,亲密无间。 小七的另一只手揽上了云子陌纤细的腰,俯身下去,微凉的唇落下。云子陌轻轻一颤,心中怦然直跳,只觉天地颠倒了过来,自己的神智都被迷了开去。 小七的唇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似在克制,轻轻一吻便离开去。云子陌却不由自主地一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在小七微微愕然的目光下,踮起脚尖,吻上那萦绕着清浅青草香味的嘴唇。 花瓣儿片片飘落下来,她的大脑似在焚烧,又似身在一片云雾缭绕的美妙幻境之中,那美好醉人的感觉引诱着她步步深入。 樱花一般柔滑触感化在了她的舌尖。她闭上了眼睛,极尽温柔、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探索那让她醉化的唇。 小七目光幽深一片,又氤氲出如月华一般的蛊惑人心的柔和光亮。他微微用力托起她的腰,令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无需再踮起脚尖。 二人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唇齿相依。小七面色妖娆如桃花,唇色红焰如烈火,那蓄势已久的力量刹那间释放。他闭上眼睛,反擒那片芳柔,瞬间掌握主动权,与之辗转交缠。 云子陌心中一颤,微微睁开眼睛。朦胧之间,只看到眼前落在小七脸侧的片片樱花,都带上了灼人的妖娆和艳丽。 鬼不需要呼吸。直到云子陌快喘不过气来时,火热的缠绵这才结束,二人的唇瓣慢慢分开来。 云子陌靠在小七宽阔在胸膛上轻轻喘着气,深深低下头去。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灵力更浓郁了,忽然想起河神曾经对她说的灵修。一时间,她脸上心间,有如烈火焚烧,只埋头在小七胸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许久,小七声音沙哑,温柔至极,轻轻提醒道:“二更了。” 云子陌这才想起信徒的祈愿,马上就天亮了。她匆匆离开小七的怀抱,几步跑远到一棵树下。 不远处,传来小七的轻轻一声笑,云子陌慌忙凝神入定。 入信徒的梦境,是每位神仙都具备的基本技能,无需消耗任何灵力。 很快,八名衣着朴素的信徒便来到了七陌间。他们眼中无尽的惊艳还未消散,就见一位极美的女子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手中随意地上下抛着两个金元宝,面上煦如春风,“现在,如果我给你们每人一锭金子,你们会去做什么?” 第182章 达祈愿巧妙计 微风拂过,樱花雨落。清香扑鼻,醉人心田。 八名信徒愣神间,金子已从天而降,当空飘在了他们眼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信徒一脸兴奋地伸手抓住金子,咬了一口,道:“是真的!是真的耶!” 周围的信徒也跟着纷纷抓住了空中的金子,“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诶!” 云子陌笑道:“你们现在告诉我,拿了金子之后要去做什么?” 众人推推嚷嚷,心里有了想法,却不宣之于口。最后,先有一人将金子放在地上,忍住诱惑道:“这金子不是我的,还你。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要靠我的聪明才智,靠我的才能赚钱。” 云子陌笑了笑,道:“你认为你有什么才能呢?” 那人颇有几分自傲,道:“世风日下,明珠蒙尘,满腹才学,无人赏识。” 云子陌道:“你既然这么清高,就走吧。等着别人发现你这颗明珠的那一日。” 那人听罢,向云子陌行了一礼,不再看金子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子陌伸手一挥,在那人身上留下一个散发着灵光的元宝结印,转瞬又消失在了樱花雨中。云子陌继续问道:“你们呢?” 众信徒这开放开胆子述了起来,说法不一:“给家中老母治病后,剩下的藏起来,埋在地底下。” “我买田买地。” “我省吃俭用,建造房屋。” “我要为我喜欢的女子赎身。” “我要去赌钱,赢更多的钱。” “我要从商,从小本生意开始,先摆摊。” 最后一人道:“这钱算我借你,给你打个借据,以后有钱了,再来还你。” “……” 云子陌点点头,道:“你们走吧,金子也留下。” 众人震惊在原地,一人开口道:“你不是说给我们每人一锭金子吗?” 云子陌笑笑:“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给你们每人一锭金子,你们会去做什么?只会守财,不会理财;只会节流,不会生源。就算送你们金山银山,也会坐吃山空。” “我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好的事。” “被耍了,走吧,走吧。” “真可恨。” “别人又没欠你的,怎么可恨了。” “……” 一行人悻悻离去。 云子陌一挥手,在要做小本生意和要打借据的两名信徒身上留下两个散发着灵光的元宝记号,一行人消失在这个空间中,连同梦忆一起。 接下来,第二桩祈愿。 数十位贫苦的农民,在财神庙祈愿,抱怨自己太穷,没有财富,羡慕富人的生活,抑郁不振,萌生了死意,求财神给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云子陌于心不忍,便接了这桩祈愿。 当几十位衣着破旧的农民出现在樱花树林里,又是一番惊叹。 云子陌依然随意地抛着两锭金元宝,笑对众人道:“你们想要这笔金子吗?” 农民眼中散发出光芒,纷纷道:“当然想!” “想!” “……” 云子陌笑容不改,道:“可我觉得你们已经很富有了呀。” 农民纷纷道:“我家徒四壁!” “我终日过着苦哈哈的日子,风吹日晒雨淋,没有一日歇息过。一年到头,只能糊口,哪里比得上村上的王员外。” “是啊,我一个农民,谈何富有?” “姑娘,你就别那我们开玩笑了。” “是啊,生活已经够苦了,了无生趣。” “……” 听着一众农民的抱怨声,云子陌面不改色:“既然如此,有得必有失。你们想要金子,总得拿出一点你们已有的财富来换。比如一双眼睛,来换金元宝。” “什么?眼睛?不。” “不,不行。” “……” 没有一人愿意,云子陌道:“一双手也行。” “一双脚也行。” “……” 农民频频摇头。云子陌笑了笑,道:“为什么你们只能看见有形的财富?而对无形的财富视而不见呢?” 农民纷纷愣神。云子陌道:“你们有眼睛,可以看山川草木,四季风景,你们四肢健全,可以自食其力,可以行万里路,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们已经比很多人都富有了,难道不是吗?” 农民无一开口说话。 云子陌一挥手,农民们消失在樱花林中,却没有被抹去记忆。 第三桩祈愿,是一个大富商,说是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觊觎自己的财富,日日忧心不已,请财神相助。 他一身绫罗绸缎,额上还有隐隐一团黑气,来到了樱花林中。 云子陌凝视那团黑气片刻,笑道:“听说你因为钱财太多而忧愁?” 那人诧异道:“姑娘,你……难道您是神仙。” 他的心事,除了对天上各路神仙祈愿时说过,没有人知道。 说着,他跪倒在地。云子陌笑笑,道:“要解决你烦恼的办法再简单不过了,你散尽万贯家财,将你的财富还之于民就好。” 那人却道:“我辛辛苦苦赚来的财富,为什么要一朝散尽?” 云子陌道:“你赚得银财是上天赋予你的能力,财富散尽,能力还在,千金散尽还复来。如今不过为万民做一番好事,积累功德,不好吗?有得必有失,化财消灾,积累善行。如今你的钱财已被权势盯上,只有如此办法了。” 那人依然犹豫。 云子陌再道:“再有,自你富有后,可得到过日常的幸福?” 那人陷入深思。是啊,自成为奸商富商后,他终日担惊受怕,没有一日过得安稳过。 云子陌道:“言尽于此,再拖下去,你迟早会被权势抄尽家产。” 云子陌看到此人额上一团黑气萦绕不去。占卜看相之事她虽不精通,却也有所涉猎,知道此人必将大难临头。 他为这些财富终日惶惶难以终日,唯有散尽家财,才能解难。 那人心中一凛,跪在地上虔诚道:“多谢神仙指点迷津。” 云子陌笑道:“开悟不易。” 说罢,云子陌一挥手,那人消失在樱花林中,亦没有被抹去记忆。 了了信徒的祈愿,云子陌心中已有成算。财神庙桩桩件件,大多是诸如此类的祈愿。只要见多了,也能形成章法和条理。她将这些法子教给山阳山月,处理速度就能快起来。 小七拎了两壶酒,从樱花树后走出来,笑道:“子陌招招妙计,可真是大显神通。” 云子陌见到笑得如樱花盛开一般灿烂的小七,脸上又氤氲了一层薄薄的红潮,道:“我更羡慕你这甩手掌柜。” 小七伸手递她一壶揭开了盖子的酒壶,笑道:“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了。” 云子陌接过莹白的酒壶,闻了闻,“好浓香的樱花。” 小七笑道:“不如就叫‘樱花醉’,如何?” 云子陌也笑,“名副其实。” 二人酒壶在空中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许久,醉意、笑意、倦意渐渐弥漫开来。 云子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怀抱里,眼前繁花似锦,心中一片安宁。岁月静好,应如是。 这么想着,她唇边不自觉绽放甜甜的笑意。 “醒了?”小七温泉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云子陌坐起身来,看向小七灿若繁星的双眸,心中畅怀,“小七,你没睡吗?” 小七摇摇头,笑道:“鬼是不需要睡觉的。” 虽然小七说得随意,但云子陌依然感受到心疼的情绪蔓延开来。小七当年,到底为何会变成鬼呢?从鬼魂变成鬼主又是何其艰难? 云子陌不问。如果小七想告诉她,自然会开口。 想到三日后的中元节,云子陌问道:“小七,七陌间,有谁能找到吗?” 小七笑道:“这可是五行之外,除了我们自己,没有谁可以进来。” 云子陌几分肃然,道:“那好,中元节开放了生死桥后的七日,你就呆在七陌间,不许出来。” 小七笑得眼中一片暖意,“听子陌的。”他顿了顿,话音隐含期待,“只是,你可会来找我?” 好像空气里都散发着阵阵甜意,云子陌呐呐问:“我怎么来?” 小七思考一瞬,便道:“我给七陌间设置一道连心结,你想我的时候,就能进来,如何?” 云子陌听罢,当即回道:“不行不行,我要是时时刻刻都想你怎么办?”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小七眼中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云子陌轻轻一锤砸向他的胸口。 哪有这种连心结,定是小七骗她说出下面那句话。 小七笑了,轻轻握住胸口的手,另一只手张开,手心躺着的是一朵精雕细琢的玉色樱花,“这是樱花扣,以后,你若要来我们的七陌间,只需以食指按住片刻,转瞬即可到达。”他将樱花扣放入云子陌手中,“只是,七陌间不能见血。” 云子陌感受触手生温的樱花扣,道:“嗯,记住了。但是……如果别人按在上面怎么办?” 小七噗嗤一笑,道:“七陌间只有你我二人能入。再说,樱花扣是灵器,哪能乱认人?” 云子陌这才放心下来,将樱花扣收好。 二人再叙数语,小七便送云子陌回了财神庙,他自己则回了冥界。 时已日晒三竿,财神庙熙熙攘攘,香火旺盛,信徒成堆。 云山阳和云山月一大早便来此地待命了。听他们说,青帝在凡间斗红黑双魔,几位一级神将养伤的养伤,在外的在外,容城只能留在天界镇守,一时脱不开身。 云子陌将红玉册交给二人,又交代了一些事宜。云山阳和云山月决定先去处理昨日三个身上有金元宝印记的信徒,为第一个人寻到伯乐,为第二人提供发现商机的机会,借给第三人一笔银子。这样,下午信徒少些了,正好来批阅祈愿书。 云子陌点头赞许。有两位得力助手,财神庙祈愿虽多,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以后等熟悉了这些,她就将手头的事情都交给他们。 就像小七将冥界的事情交给樱一样,她很快就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了。 送走山阳山月,云子陌在财神庙听一番信徒祈愿。近午时,信徒少了起来。云子陌正打算去看看那红黑双魔,就见曜风和灼日气喘吁吁地寻了来:“司咏,河神出事了!” 第183章 红黑魔福祸依 云子陌直感一顿晴天霹雳。 什么?河神出事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正欲问个明白,却见一黑一红两个身影从天而至,缓缓落地。 定睛一看,二魔果真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预言兽从何处得来的双胞胎,这副躯体倒是不错。长身玉立,面容俊秀。 二魔手中各执一个签筒,一个通体全红,一个通体全黑。双魔笑看云子陌,道:“云子陌,别来无恙啊。” 他一落地,曜风和灼日挡在了云子陌面前,双双戒备道:“你们是谁?” 云子陌看到眼前的签筒,眼中一痛。当年,弟弟曾为她遭受百签入骨之痛。 黑衣魔笑道:“曜风神将,你今天会被砍一刀。灼日神将,你今天会被砍两刀。” 红衣魔笑道:“对不起,你们二位,这个月内没有任何喜事。” 曜风和灼日双双愕然,愣在了原地。 云子陌心中焦急,推开曜风和灼日,“别听他瞎说八道,他这预言玄乎得很。心志越不坚定,越容易相信,越会走向他的预言结果。”她语速加快,“你们快说!河神到底怎么了?” 灼日脸色有些凝重,道:“河神早在几日前就醒来了,今日竟发大水淹了一个叫上曲村的村子。几千百姓都被淹死了! ” 曜风在一旁补充:“还有,过去数年,另一个叫娄曲村的村子每年都在给她献祭女子,说是为河神娶亲。” 灼日接着道:“河神逃遁,不知隐在哪一条河流之中,听说现在青帝已经亲自去拿了。” 云子陌愕然,道:“水淹上曲村?河神娶亲?” 黑衣魔笑得有些诡异,慢悠悠地道:“今晚河神庙会被砸,河神这个月将会不得善终。” 云子陌心中一紧,一拳头朝黑衣人挥舞过去,双目已经赤红,“你给我闭嘴!” 黑衣魔侧身避让过去,仍自笑着,“云子陌,你下个月将会有一场滔天的祸事!” “无妄!” “禾下!” 黑衣魔的话被曜风和灼日打断,二位神将祭出武器,力战红黑双魔。 招式一出,强弱立见。云子陌正欲上前帮忙,就见红衣魔脱身而出,拦住了她。黑衣魔对上两位神将,似在玩弄似的,连手中的签筒都未祭出,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要来找打,就休怪我无情了!” 红衣魔则笑吟吟地走向云子陌,道:“云子陌,你下个月将会有一桩喜事。” “啊!” 话音刚落,就听曜风和灼日同时惨叫一声,竟被自己的刀反砍了一刀,右手臂渗出血色。 “上帛!” 云子陌凭空祭出一把散发着淡淡灵光的剑来。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她飞升为神,她随身携带的佩剑,也成为了仙剑。 云子陌提剑,转瞬对上红衣魔。 那红衣魔似乎不愿意伤害云子陌,一直巧妙地躲着她,道:“云子陌,大漠一别,许久未见,你怎么变得比以前更凶了!就你这样,谁愿意娶你?” 云子陌使尽全身解数,都碰不到红衣魔半分,不禁有些气急,怒道:“关你什么事!” 红衣魔笑道:“我可是帮你预言喜事的,换做别人,还要收钱呢。我思念老朋友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肯和我叙叙旧,聊聊天呢?” “啊!” 此时,灼日又发出一声惨叫,腿步又挨了一刀,鲜血潺潺流出。果然挨了两刀。 红黑双魔的预言,竟这么快就成真了? 正在此时,漫天飞来无数闪光的小金鱼,将红黑双魔团团围困。 然而,小金鱼不是他们的对手,竟很快被二魔砍杀在地。 云子陌一阵心疼。 “子陌,你退后。” 眨眼间,又见小七手持猎焰战戟,从天而降。曜风和灼日退在一旁,远离战场,各自忍痛包扎伤口。也已吃了厉害,不敢再贸然上前。 小七出手快如闪电,又持那通体火红的猎焰战戟。却不知为何,红黑双魔似乎有金刚不坏之身,就连猎焰战戟都拿他没辄。 红黑双魔笑嘻嘻地道:“我们穿了金缕玉衣后才一分为二!现在是金刚不坏之身,你们别想伤到我啦!” 云子陌一个激灵,有如冷水浇在脸上。沈兮的金缕玉衣,原来穿在冷湘余身上的金缕玉衣,竟被红黑双魔抢去了? 沈兮如此心计谋划,竟都拿他没辙? 云子陌被这一声金缕玉衣弄得脸色大变,大喊道:“停下!都停下!” 沙漠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哪怕强大如鬼主,一碰到金缕玉衣,也难逃一个魂飞魄散。 双方仍然交战不止,云子陌无法,只能咬咬牙,飞入战局中央。双方顿时停了下来。 云子陌拦在了小七面前,高声道:“小七!你退后!!” 小七双目微闪,道:“子陌……” 云子陌语气几分凌厉,道:“小七!你回去!他们是我的老朋友,绝不会伤害我!我们只是玩一玩沙漠中的日常游戏罢了。” 小七正欲再说话。云子陌语气中已生出几分呵斥,道:“回去!” 小七似乎感受到云子陌身上的情绪波动,轻轻一叹,道:“我进去等你。” 说着,他便入了财神庙里。 红衣魔哈哈一笑,道:“云子陌,我知道他是你的好情人,我也不会那么傻把金缕玉衣用到他身上的。昨天与青帝对阵,可不就是这个玉衣救了我。嘻嘻~” 眼前的双魔吸了无数凡人的情绪,灵力大涨,又有金缕玉衣在身,早已今非昔比。 云子陌看向双魔:“好了,我们可以叙旧了。” 闻言,红衣魔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你早说不就好了嘛!” 云子陌心中也有诸多疑惑,主动道:“你如今为何有两具一模一样的躯体?” 黑衣魔几分哀叹,道:“大漠封印解除后,自动一分为二了!我以后再也不能找别人的躯体给自己套上了。” 红衣魔道:“还好最后找了一具看得过眼的躯体。” 云子陌道:“你……现在两具躯体都有预言能力?” 红黑双魔齐声道:“对!” 红衣魔笑道:“我预言喜事。” 黑衣魔笑道:“我预言祸事。” 红衣魔笑道:“我依靠快乐的情绪增长灵力!” 黑衣魔笑道:“我依靠悲伤、恐惧、惊讶、愤怒、嫉妒五种情绪增长灵力!” 双魔再齐声笑道:“云子陌,我是不是非常厉害!” 人有六种情绪,快乐、悲伤、恐惧、惊讶、愤怒、嫉妒。两千五百年前,太元以邪恶的预言吸取人的后面五种情绪以增长灵力,但仍有快乐的本源之力作为掣肘。 后来,太白与蒂丽合体,入了绝境大漠被封印。如今,二人竟分割为两具躯体,竟然同时具备了预言的能力,变得如此强大。 云子陌叹了口气,幸好他们的心智还如同孩童一般,只能无奈道:“人生本就福祸相依,你们厉害。” 双魔得意一笑。红衣魔继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要杀我?我早就知道人间险恶,我不过是拥有预言的能力,他们为什么都要杀我?” 云子陌思考一瞬,道:“这六界之中,有六种术数。一曰天文,二曰历谱,三曰五行,四曰蓍龟,五曰杂占,六曰形法。术数之法,复杂繁琐,断天下吉凶,叫人知所趋避。你们用的是哪一种?为的是什么?” 黑衣魔笑嘻嘻地道:“我凭借三寸舌,万事尽皆知,连占卜都免了。” 红衣魔一派天真模样,“我不为什么,就是好玩!” 黑衣魔:“还有许多凡人想投到我门下呢!” 红衣道:“但是我能力天生,也教不会的嘛。” 云子陌心中疑惑,“你只有七分准的预言,为何次次都能成真?” 红衣魔对云子陌倒是知无不言,“刚开始也没有次次都准,只是后来,在我的暗中助力下,准的次数多了,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信了。” 云子陌想到蒂丽,她曾经也是在太元的推波助澜之下,才慢慢走向了杀父娶兄的死局。 不知这红黑双魔,哪一位是曾经的太元?哪一位又是蒂丽?如今二人双双失去了记忆,恢复了最初的赤子心,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事一件吧。 黑衣魔满脸嘲笑:“现在只能怪这些凡人心志不坚定,预言还没有成真,就已经开始害怕或高兴了,这些情绪就让这些预言更容易成真咯。” 红衣魔笑得一脸灿烂:“不止凡人,你看看,那两位神将也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云子陌问一句,红黑双魔答数句。听了半晌,云子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了。 但二人拥有预言未来的能力,吸食人们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如今才一个多月就变得如此强大。如果再任其下去,他们自己无知,却被他人利用,总有一日会成六界的威胁。 这也是青帝想要杀双魔的原因吧。只是,他可知道,红黑双魔就是当年的太元吗? 黑衣魔忽然收敛了笑意,严肃道:“我记得我有一个仇人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要找他报仇。但我忘了是谁。”他双眼盯着云子陌,“云子陌,你能告诉我吗?” 一时之间,云子陌有些纠结。回想过往种种,太元曾被青帝贬下凡间,除了他还有谁? 这其中,也有自己的缘故。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黑衣魔道:“云子陌,你问我的每一个问题我都认真回答了。现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却不告诉我。” 红衣魔道:“沙漠之外的人,我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你。” 云子陌叹了口气,道:“你们高估我了。” 如今,只能先含混过去了。 黑衣魔端凝云子陌片刻,疑惑道:“云子陌,你现在到底是鬼还是神,为何身上既有仙气,又有鬼气?” 云子陌转瞬想到自己与小七的一吻,脸上煞是一番波动。 难道因此而在身上留下了鬼气? 恰在此时,蓝菽和青帝出现在前方。蓝菽一幅什么都明白的表情,摇着扇子对云子陌笑了笑。青帝面色如常,谁也没有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 第184章 爱至深情痴绝 财神庙前,松柳连荫,红墙映日。 “云子陌,后会有期!” 红黑双魔一见青帝,悚然立起。留下一句话,转瞬便逃得无影无踪。 曜风和灼日齐齐向青帝行礼道:“见过青帝。” 云子陌几分惊愕,连小七都拿红黑双魔毫无办法,青帝使了什么法子,让红黑双魔如此畏惧? 小七此时从庙里走了出来,亲昵地摸了摸云子陌的头,笑道:“子陌,方才幸亏有你护我。” 一双璧人,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闪闪的光。 云子陌虚虚一笑。这是哪里的话,刚才他虽拿红黑双魔毫无办法,但也不至于打不过。只是她忌惮那金缕玉衣,为防万一,将小七赶走罢了。 小七出此言,定然是做给青帝看的。 蓝菽在小七出来的那一刻,便抬手以扇子为青帝挡了挡太阳,笑道:“这夏日的太阳,有点大啊。” 这扇子,恰好挡了青帝的视线。 青帝轻轻拿开蓝菽的手,眼底的痛色一闪而过。他情绪管控能力素来极强,很快又恢复了万年不变的清寒面色。 蓝菽轻叹一口气。此情此景,他早已预料,毫无办法。 云子陌对河神的事感到焦心,主动问青帝道:“河神呢?” 青帝的眼眸如黑夜一般深沉,道:“藏起来了。” 蓝菽幽幽叹了口气,道:“世上河流万千,景萧不会水,那些神仙,据说在河里都打不过河神,恐怕很难抓到她了。” 司咏暗暗舒了口气。沥嫄啊沥嫄,你可一定要,藏好了。 曜风和灼日看着眼前的画面。阳光下,七星猎焰那黑蓝的衣袂被风一吹,拂到云子陌纤尘不染的棉布白衣上,与之缠绕在一起。如此亲密的姿态,让二位眼中出现几分不适。 在他们心里,司咏配得上这六界最好的男子。虽然在沙漠中就见到司咏与七星猎焰的情意,但是,他们怎知道万年冰山青帝如此喜欢司咏呢?如果没有青帝,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偏偏青帝的一片痴心,都被诸天仙神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们眼中,司咏与青帝再般配不过。她到底为什么要和这位杀人如麻、亦正亦邪的鬼魅混在一起? 难道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 一个赛一个的不满,终究忍不住开口了。灼日道:“司咏,难道做鬼后比做青后好吗?” 曜风道:“司咏,你应该成为这六界之中最尊贵的女子。” 司咏冷冷看了二人一眼。当年,苏蒲日和圣凌风去寻司南,结果反害父亲司南被赐下毒酒,母亲余晴殉情。如果此举可以被解释为二人欲寻到司南以还战功,却不小心被跟踪,可算情有可原。 但后来,自己的双亲尸骨未寒,这二人却吞了彪炳的战功,在京城大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被害死他双亲的凶手封为司马大将军,这又如何解释?难道也是另有隐情吗? 她本就对二人心生芥蒂,如今,这二人竟还管起她来了? 司咏冷哼一声,本不欲理睬二人,侧首,却见一旁小七的眸色似乎微微黯淡了。 一阵心痛揪起,又听曜风开口道:“司咏,天规有言,神仙不得与异类通婚。” 灼日道:“难道你以后永远都要与七星猎焰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在一起吗?” 司咏心中顿时翻起滔天怒火,她一把握住小七微凉的手,看着灼日和曜风,言之灼灼:“喜欢一个人,难道看他是何身份?我不喜欢的人,就算他至尊无上,与我有何干系?我喜欢的人,哪怕他一无所有,我也相伴相随。什么天规不天规,我不是非要做神仙不可,天界容不下我,这六界自有容我之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小七就这么僵在了原地,眼里有意外,有惊喜、有触动。最后,似乎还有一丝浅浅的忧虑。 而曜风和灼日更是愣在了原地,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司咏竟如此明目张胆、毫无保留、热情奔放地在一群人面前说了这一番话。 青帝一双黑夜一般深沉的眼眸似乎有什么碎裂开来。蓝菽暗暗点头,如果不让景萧见到这一幕,以他的性格,是不会死心的。 末了,云子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们是我的什么人?这些话,还轮不到你们来开口。” 曜风和灼日眼中出现一抹痛色,往后倒退了两步,再不言语。 当年,他们去找司南,一是抱着一丝司咏还活着的侥幸,二是希望皇帝能看在战功的份上,莫再追杀。自然,司南拒绝了,和女儿司咏一个意思,让二人自领了战功便是。 曜风和灼日无奈,只能原路回去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会派暗卫跟踪他们。他们前脚刚离去,司南后脚就遭了难。而司南夫妇死去的消息,直到他们被封为司马大将军后,才入了他们耳中。 事到如今,他们还能解释什么?当年确是他们大意,使司南夫妇被害。 因于此,他们对司咏有一种深深的愧疚之情。这次相认后,他们也感受到了司咏对他们的疏离态度。 当年在圣元国,他们眼睁睁看着司咏饮下毒酒,却无能为力。那一幕,成为他们心中磨灭不去的痛。 他们不奢求司咏的原谅,但他们今后会尽自己所能,永远保护这个妹妹。 小七此时反握住云子陌的手,眉心眼里,溢出温柔与甜蜜。他的笑容与阳光融为一体,凝视云子陌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害羞而染上一层薄红的脸庞,目光灼灼,道:“幸好……” 蓝菽轻咳一声,似乎觉得不能再刺激景萧了,道:“景萧啊,要不我们走吧?” 青帝似乎被剥离了一丝魂,隔着好远,他遥遥看着微微低头的云子陌,道:“我们,回不去了吗?” 云子陌看着青帝,真诚道:“景萧,你和蓝菽一样,是我云子陌,最好的朋友。” 云子陌恩仇分明,心也不是石头做的。青帝当初娶她,也许是为了预言,也许不是。但他为她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在心里。她会将他视作很重要的朋友,像蓝菽一样,可以同生共死的朋友,可以让她付出生命的朋友。 青帝很快调整好情绪,展现了一贯的好涵养,好风度,郑重道:“好。天界第一千零二百条天规,财神云子陌,永无禁忌。” 原来天界的第一千零二百条天规,青后司咏,永无禁忌。 云子陌一愣,青帝意思是,她可以继续当她的财神,与小七成婚? 蓝菽看着青帝,眼中的心疼怎么也掩饰不住。人生自是有情,情到深处痴绝。他此刻想必连呼吸都在痛,却因爱到极致,终究不愿意心上人受一丝一毫的伤害,选择了君子成人之美,送上了他所以为的最好的祝福。 蓝菽轻轻拍了拍青帝的肩,真情流露,也表白一番:“成为景萧的朋友,是我蓝菽一生之中最幸运的事。” 蓝菽,从始至终,都是一位暖人到骨子里人啊。无论是谁,都能看到他明朗的笑,感受到他传递来的暖意。 一般人入魔,定会性情大变。唯有蓝菽,成为了魔君,闭关修炼五百年,克服心魔,生生维持了原来的心性。他的笑亦正亦邪、收放自如、千变万化。 五百年后,归来时,千帆过尽。他依然是当初那位在青云书院谈笑晏晏、打趣逗乐、洒脱自如的少年,又添了一份晏然自若的沉静。 他明媚爽朗的笑、天真无邪的笑、邪肆横飞的笑、高深莫测的笑,无一不带上温柔洒脱的阳光,照进了每一位朋友的心田。 他手中那把扇子,扇走了一切阴暗与丑陋。在他周围,连风都带上了阳光与美好。 青帝的视线从云子陌身上移到蓝菽身上,竟是有如愁雾消散,冰山雪融一般,绽放微微一笑,道:“上次的棋,还未下完。” 阳光下,蓝菽笑得灿烂起来,道:“想到一处去了,那我们走吧。” 说着,二人转过身去。行了几步,蓝菽忽然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纯真明媚,对云子陌和小七摆了一个“心”的手势,为好友送上了简单而真切的祝福。 灼日和曜风一滞,感到连祝福的话都没有资格言说。如今,司咏有青帝和鬼主的双重保护,他们还需要担心她什么呢?他们低下头,转过身去,默默随在了青帝和蓝菽身后。 在青帝的成全,蓝菽的祝福之下,咏桦之爱谢幕了。空气里,余留的淡淡愁绪与忧伤被风卷走。再吹来时,只留下脉脉悠悠的宁静。 骄阳似火,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直到再也不见。 小七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前方,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云子陌收了上帛剑,对他道:“小七,你在想什么呢?” 小七这才恍惚回神,目光中掠过一丝快得捕捉不到的复杂,看着云子陌笑道:“幸好,你选择了我。” 云子陌扬起脸,回应道:“幸好,我遇见了你。” “司咏!你快救救我!” 二人刚说两句,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焦虑。来人穿一身黑衣斗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身形和面部,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不是据说藏匿在河流中的河神又是谁?她虽将一身仙气隐去,但这一身打扮,在三三两两的信徒中着实醒目。 云子陌一把拉住了河神的手,警惕地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没有谁跟踪,这才道:“你这身打扮,岂不是更醒目了?” 河神少见得有些慌乱,道:“我也没办法了啊!” 小七伸手一挥,几尾散发着浅淡光芒的小金鱼游来,分散在各处。他道:“如有异动,它们会来报。” 那几尾金鱼,原来是七星猎焰放出去望风的。 河神对小七道:“多谢。” 云子陌也放心下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河神四处张望一番,道:“一两句说不清,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185章 山坳里河神祭 栖紫都,洛丹河。 月光朦胧,七点皎星。 赶到的时候,已是夜里了。 洛丹河在一个山坳里,委实偏僻。河神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就是她用来娶亲的河流。 谁会想到河神竟还敢回来? 而且,河里是河神的地盘,就算在此处找到了她,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云子陌看着眼前波动的河水,心中正忐忑,一道许久未听到过清脆童音凌空传来:“大人!子陌哥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不远处跑来,从模糊到清晰。速度之快,倒似刮来了一阵强风,不是樱又是谁? 司咏见到他,几分诧异道:“樱,什么事这么急?” 樱跑得气喘吁吁,苍白的脸变得红润,对小七行礼道:“大人,这几日阴气越来越浓重了,凡间的祭祖祭先仪式比往年还多,鬼魂都不受控制地被召唤到凡间,导致一些凡人重病,前几天的几批我都率鬼将抓回来了,今天晚上更多了,我管不过来了,还请大人回去亲自坐镇!” 原来是中元节将至,阴气浓重,冥界亡灵蠢蠢欲动。 凡间农历七月是鬼月,从七月初一开始到七月十五日,凡人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悼念先人,却是冥界一段混乱的时候。 尤其是这一年新死去的鬼魂,在亲人各种祭祀仪式的召唤下,便回到了凡间。此时,正是孤魂游荡,群鬼乱窜的时候。 在祭祀仪式下被召唤回凡间的鬼魂,却失去了意识,自身的行为完全不受控制。鬼魂吃祭品、拿纸锭、乱飘荡等行为倒还好。却有一项,假如他们在无意识看望亲人的过程中,出自身体的本能反应触碰了在世的亲人,就会导致凡间亲人生病,轻辄胸闷头痛,重辄卧床不起。 小七挑眉,看着樱道:“你不是主动请缨,今年中元节之前,一切事宜都归你管吗?” 樱摸了摸头,分外惭愧地道:“大人,我高估自己了!等我能力再强一些,明年,明年我一定可以!” 以前每年七月整整一月,鬼主都在镇守冥界,基本不会出来。因为阴气浓重,鬼魂不分昼夜都可被召唤到凡间。 七月,是鬼主最忙碌的时候。 云子陌想到群鬼乱窜的场面,颇有几分不安:“小七,你快回去吧。” 沥嫄在一旁笑道:“七星猎焰,你快走吧,你们冥界都乱成一团了,以往你可是整整一个七月都不会出来的。” 小七思考一瞬,却对樱道:“樱,你先回去控制场面,我随后就到。” 樱又是一礼,道:“是,大人!子陌哥哥,我走了。” 说完,他便如旋风一般,转身疾速而行。 接着,小七便对云子陌道:“我先送你下水。” 原来,他还细心地记着云子陌不会水这一遭事。 河神又笑道:“七星猎焰,有我在,司咏还能溺水不成?这河里可是我的地盘。只不过我现在不能以灵力开河辟水,免得露出了行踪来,司咏要跟我入水,屏息潜下去,受点湿潮罢了。” 云子陌只觉小七对她照顾得太无微不至了,心中触动,“小七,有沥嫄在,我不会有事的。” 下一秒,云子陌却是感到整个人被拦腰抱住了,那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地抱着,往前方河流的方向而去。七星猎焰不由分说,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河神跟在身后,一手捂住眼睛,口中啧啧道:“司咏,你可真是找了个好男儿。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我先下去。” 说着,她飞速行到河边,纵身一跃,便“扑通”一声,跳进了河流之中。 一阵羞意袭来,云子陌道:“小七,我自己也可以走。” 小七并不依言,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接下来几日,我都会待在冥界。你要记得来七陌间。” 远处山峰重叠,周身微风荡漾。 夏日的风,带着小七身上青草般的气息吹拂到云子陌的耳根脖颈,她感到一阵脸红耳热,应声道:“好。” 就这般走到了河流最边上,小七轻柔道:“憋气,闭眼,很快。” 宁静的夜里,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凝然不动。 云子陌看了一眼在微风吹拂下荡起圈圈波纹的河流,心中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有小七在,她仿佛比从前多了一重无所畏惧。 云子陌深深呼吸一口,憋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小七抱着她一跃而下。云子陌感到凉凉的河水包裹了他,她紧紧反抱住身边的人。 这是一条在山坳里的河流,并不深。她一口气紧紧憋住,很快就到了河底。 沥嫄早已大开河神府的大门,脱下了斗篷,在门口候着。 七星猎焰抱着司咏缓缓降落到了河底,他看着怀中微微蹙眉,双眼紧闭的云子陌,温言道:“到了。” 云子陌睁开眼睛,河底竟是一座富有古韵特色的河神府邸,正红朱漆大门,黑色金丝楠木柱,倒似凡间的一个大官府邸。 河流底部,水草、水螺、河蚌纵横交错,其中屹立着一间古朴庄重的河神府,又有一阵适宜的温度传来,衣服也在慢慢被烘干。 小七放她下来,几分不舍道:“我走了。” 河神又是一阵啧啧不已,道:“七星猎焰,司咏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 云子陌双腿触在平底上,看着小七的眼睛,笑道:“你快去吧,我会去找你。” 小七点点头,再不迟疑,纵身往上游去。 透过清澈的河水,云子陌看见小七在水中游动时的灵活优雅,心中又是好一番感慨。 她依稀记得,曜风说过,小七是在水里长大的? 正在愣神间,河神已在一旁拉住她,道:“好啦~!别留恋不舍了,快跟我进去吧。” 云子陌这才回神,跟着河神一路往里走去。 河神府灯光璀璨,照得一路亮堂堂,却是一路无人。直到了一个宽阔的院子前,只听到阵阵女子的欢笑声传来,河神推门而入。 云子陌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几十位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散落在四处,一群人巧笑倩兮,做针线、插花、洒扫、看书、下厨,各样事情皆有。 见河神进来,众女纷纷福下身子,齐齐笑道:“见过沥嫄姐姐。” “沥嫄姐姐,今日我们做了红糖糍粑和荷花酥,等你来尝呢~!” “红糖糍粑粘软香甜,象征红红火火。荷花酥香酥松脆,是这个季节最好吃的糕点了。” “沥嫄姐姐,我今日学了一种新的插花,你看好不好看?” “沥嫄姐姐,我今日看了一本新书~!” “……” 河神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一脸笑眯眯,“今日我这新来一位朋友,赶紧把好吃的端出来吧~。” “好嘞~!”一女子笑吟吟地应道,快步流星地将两叠点心摆了上来。 云子陌一时不知何所以,河神已拉着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开始缓缓道来了:“这个村子叫娄曲村。风调雨顺,天平地安,五谷丰登,也算富裕。娄曲村从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一个不成文的传说,女子不得嫁外村人。否则,就会给全村人带来灾祸。因此,村里家中殷实一点的汉子,或长相齐整些的,自是娶了多名女子。后来,村子里渐渐成了这一男同时娶多女的婚俗。歪瓜裂枣的男子,自然是不受待见的。后来,这个村子有一名貌美的女子长大了,她既不愿意与他人同嫁一夫,又不愿屈就于歪瓜裂枣。” 说着,河神朝着不远处做针线的女子喊道:“茉莉,你过来,告诉这位姐姐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吧。” 那女子闻声,放下手中的针线,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眼里饱含泪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直到我三十岁,依然没有嫁人。那个时候,我的双亲都已亡故。村里人又定下一条新的规矩,说是女子若三十岁还未嫁人,也会给村里人带来灾难,便以河神娶亲为名,要这名女子生嫁河神以谢罪。我宁死不屈,果然被他们抬到了河中,这才遇到了沥嫄姐姐。”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这件事给村里女子带来了恐慌,很多女孩一早便被双亲定下了亲事。可有些家境清寒,又其貌不扬的女子,却被耽搁下来。当时,有一位女子已二十九岁,父母就劝她嫁给村里的一位七十岁的断腿老人算了,也可保住性命。” 众红嫁衣的女子当中,一女子抽噎不已,上得前来,道:“这日晚上,茉莉姐姐竟出现在我房里,告诉我河神娶亲一事,说起了沥嫄姐姐,她说那是河神派下来救我们的天仙姐姐。她让我将这个消息悄悄散布于村中众女之中,尤其是被家人催着嫁人的女子,使她们不再遭受如此残酷的对待。” 先前说话的茉莉道:“河神娶亲一事,听来怪异,自然是有的人信了,有的人不信。不相信的,便继续留在了村子里,嫁同村人,一夫多妻。这村子重男轻女,女子多是爹娘不疼不爱,如若不按父母的意思嫁人,便将她们驱逐出去,放她们自生自灭。” 又有一女子泣声道:“可我们不再屈就,纷纷换上自己亲手做的嫁衣,来到了洛丹河,想着死了算了,一跃而下。”她脸上浮现庆幸之色,“没想到这是真的……” 另一女子哽咽着道:“我们这里,都是常年遭受丈夫冷待、凌虐、家暴、休弃的人。” 所以,她们宁愿相信河神娶亲一事,跳入洛丹河,也不愿意留在凡间受苦。 茉莉点头,道:“这件事一出,村子里女子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这才好些。因为女子数量减少了很多,村里子开始男多女少了,女子才好过些。” 院子里的女子想起过往,纷纷伤心起来。 沥嫄脸上犹自愤愤,道:“宁死不屈,以死抗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娄曲村的女子,太可怜了。” 第186章 娄曲套玄铁匕 院落里,一众女子皆是一脸凄凄惨惨戚戚。 云子陌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村子。沈兮一片为天下女子的心,她越发能够理解了。她面上一阵波动,“所以,河神娶亲一事,另有隐情。你们都是被河神……被沥嫄姐姐救下来的。” 众女纷纷点头称是。 云子陌又问河神道:“你不劝说一番?直接就水淹了娄曲村?” 沥嫄怒气冲冲地道:“他们一个个顽固不化,如何劝说?我以前还托梦给他们,让他们不得再欺凌女子。不成想,他们居然不信神,依然胡作非为。像这样的村子,恐怕是青帝来了也劝说不化吧!” 一女子忽然从院落里的一间房里推门而出,她没有穿嫁衣,反而大着肚子。 她一出来,便梨花带雨,凄声道:“沥嫄姐姐是为了救我,都是我的错。我与一外村男子有了情意,后来肚子大了,再也瞒不住,村人今日一早便架起了火,要活活烧死我。沥嫄姐姐正好赶来,好话说尽,要他们放过我。他们却见沥嫄姐姐生得貌美,又是在本村无依无靠的外村人,便起了歹意,说要把沥嫄姐姐带走,说是,说是……要她成为娄曲村的村……村妓……” 说到此处,她再也说不下去一般,只抽噎不已。 沥嫄一拍桌子,愤然不已,“村里男子的丑陋嘴脸,你是没有看到。村里女子一个个似乎认命一般,竟然没有人为我们说一句话。那些你说这种村子留着有什么用?” 云子陌知悉全部,这才明白过来。她也没有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丑陋不堪的村子。 女子不嫁外村人本就匪夷所思。更有重男轻女到不顾女子死活,三十不嫁便要生祭河神,还要活活烧死怀揣六甲之人。 只因为是凡人,就要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免了他们所有的罪过吗? 云子陌想了一番,对沥嫄道:“你准备将她们永远都藏在这里吗?” 一女子激动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出去!我们女子个个有手有脚,可以自食其力,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沥嫄也有些为难,道:“愿意出去的,我都抹去了她们的记忆,放她们去了别的地方。这些人不愿意走,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子陌温言道:“此地偏远,你们还没有见过娄曲村之外的世界,外面有一套世俗的章程规定,如果随意害人,都会处以刑罚。你们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人,相信我,那些人都受了礼乐教化,不知比你们这个娄曲村好了多少倍。” 一手执书卷的女子弱弱地道:“是像书中描写的礼乐世界吗?我来这里两年,识字不多,但我就我理解的来看,外面的世界很大。我们这个山坳里,是被外面的世界抛弃了一个小地方,无人管辖,这才使得男权一手遮天,犯下种种欺凌女子的罪行。” 云子陌点头,赞许道:“是,你与她们说说书中的世界吧。” 那女子脸上一阵激动,热泪盈眶。众女纷纷围了上去,要她讲讲外面的世界。 沥嫄笑对云子陌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只有读书才能改变一个人啊。我都忘了,这里有一人读了两年的书,早与当年不同了。还是你有办法。” 云子陌想到河神的事,一番头痛,道:“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商量一下对策吧。” 沥嫄点头,道:“跟我来。” 沥嫄带云子陌出了大门,来到了另一处幽静的院子里。 云子陌四下环顾,道:“你就住这里吗?” 沥嫄道:“是啊,不好吗?” 云子陌叹了口气,正欲进入正题,道:“你淹了两千凡人,不能老躲在这里吧?现在除了我和那些受苦的女子,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一番好事。现在关键是如何让青帝知道凡人的罪行,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这样,你才能无罪开释啊。” 沥嫄道:“这样也可以无罪开释吗?” 云子陌道:“青帝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的所为都是情有可原。” 沥嫄却笑了一声,道:“永无禁忌的是云子陌啊,我河神又不是。” 云子陌一愣,换做从前,沥嫄是不会说这样带有几分说不出别扭的话的。怎么今天竟有此一言? 也是,她现在被诸天神仙所追杀,定然也是不好受的。便道:“沥嫄,我云子陌保证,有我在的一日,就和你同苦一日。我们现在就去,去天界向青帝陈明一切。” 沥嫄愣了愣,摇摇头,道:“不,我还要等一个人。今天夜深了,你在这随便挑一间房,先休息一下吧,这院子里,哪里都可以。” 云子陌不禁问道:“谁啊?” 沥嫄笑道:“我哥啊,不知道我哥那个笨蛋,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呢。” 云子陌了然,道:“也好。” 云子陌便随意挑一间房,一入内,只觉屋内熏香扑鼻,正想着河神怎么熏这么浓的香味,忽然眼前一黑,转瞬便失去了意识。 河下无日夜。不知过了多久,云子陌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河神在床沿坐着,看着她,眼中的几许挣扎一闪而过。见她醒来,河神笑道:“你终于醒了,你这一下,可就睡了三日啊。今天可是七月十五。” 云子陌一愣,她竟一觉睡了三日??难道和那日的熏香有关?只觉河神几分怪异。为什么醒来的时候正好是七月十五,是小七开放生死桥,失去灵力的那日? 接着,她听见一道高喊声:“沥嫄!” 沥嫄笑道:“是我哥来了,我哥终于找来了,我先去会会我哥。见了我哥,我们就可以上天庭了。” 云子陌恍惚点头道:“是山神啊,那好,你们兄妹先聊。” 沥嫄笑应了,便转身离开了屋子。她既如此说了,云子陌也不好跟着去。她也出了屋子,一抬头,却看到了上面的水幕。她一阵胆颤,慌忙低下头去。她极为怕水,尤其是在这水底,总感觉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在院里走来走去一番,总觉得不大适应这河底下的氛围。 又一想,这是河神的地盘。怕什么,好不容易来到河神的府邸,何不好好欣赏一番,也慢慢克服自己对水的恐惧。 她便出了院子,在这庭院深深的高墙院落里四下走动起来。 红袖高楼、绿荫庭院、亭台楼阁、桌椅石凳都与凡间的钟鸣鼎食之家别无二样,倒是气派,只没了那些松柳、莺鸟、花圃之类,少了些意趣。毕竟是在这山坳里水沉沉的河底下,有个府邸已不错了,想必也是河神的临时居所。 她在走廊里穿梭了一阵,正想着别迷路了,到时候找不到河神怎么办。 却已走到了河神府门前,看到两个人影正背对着她。云子陌正想离去,只听 山神正劝说河神:“你此番所为,情有所原。我会向青帝求情,最多是判个流放几年。放心好了,哪怕是跳下沉渊台,哥哥也替你扛下来。跟我回去吧。” 云子陌心中一阵触动,站住不动了。是啊,河神有个这么好的哥哥宠着,怕什么呢? 云子陌凝神,贴着门后的墙角,继续往下听了下去。 河神笑道:“哥哥,财神还在我这里呢。我与她商量一二对策,尽量将刑罚减到最轻,我再回天界去。” 山神点头道:“那好,哥哥这就回天界了。” 河神道:“我送哥哥上去。” 山神却笑道:“我又不是个怕水的神仙,你送什么?回去吧。早点回天界,免得更多人找了来。” 河神笑道:“怕什么,这河中是我的地盘。青帝不会水,定不会下来。其它的神仙,谁又打得过我。” 山神宠溺地摸了摸河神的头,口中道:“你少狂妄,我这便上去了。” 说着,他往上一跃,游到了沉沉的水中。 河神却也往上跟了上去。 云子陌微微一笑,正想往回去走。 只听山神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妹妹,你……” 云子陌心觉有异,还有一股不详之感袭来。她走出河神府邸大门,只见上方清澈的河水之中,惊现一股刺目的红。伴随着的,还有强烈刺鼻的血腥味。 前方的场景让她瞪大了眼睛,只觉应是幻觉。 山神,被河神一刀扎在了背后,刺穿心脏而过,鲜红的血色蔓延开来。 一声巨响,山神虚软地从上方的水中掉在了河神府邸前的地面上,鲜血染红了前方的水草。 云子陌看着眼前鲜血潺潺流下,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山神,心中也是惊恐万分。却见河神缓缓从上面飘落下来,嘴角噙笑,竟又拿了一粒红色的药丸出来,蹲下身道:“哥哥,你如今已不是我的对手,快吃下去吧。” 云子陌如何不认得,那是曾经暗跃给无极广尧服下,后来清水天师也拿出来过的穿心灭魂丸! 云子陌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河神,颤抖道:“沥嫄!你疯了吗?!这是你哥哥!” 她说要等她哥来,却是要杀他的吗? 沥嫄看着云子陌,“既然你看见了,那正好一起解决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眼中有恨意,也有不解,“得司咏者得天下,青帝对你这般好,你如今,怎么又和鬼主在一起了呢?” 云子陌脱口而出道:“你……你不是河神!” 云子陌只感觉眼前的人透着一股一股的不对劲,如果换作从前的河神,是决然不会如此的。但她的确又是河神,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神颤声道:“是毁人修为的玄铁匕首,沥嫄……沥嫄被控制了!” 沥嫄笑道:“恭喜你,猜对了。可是,你们如今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山神,财神,你们在这水下能做什么?” 云子陌强自镇定,道:“你和山神有仇,和我有仇,便以娄曲村一事为套,将我们引下来。” 沥嫄笑道:“你知道得太晚了。” 说着,她使出灵力,一把抽出山神胸前的匕首,山神胸口鲜血飞溅,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虽然没有服穿心灭魂丸,但那匕首乃千年玄铁所制,被刺中心脏,虽不会魂飞魄散,一身修为也尽散去,所剩无几了。 河神转眼提匕首又朝云子陌刺来。云子陌险险避过一击,二人几番过招。云子陌想挖地洞逃走,却发现在河底完全没有用。 毕竟,河底本身就是一个洞了。 正当此时,河神一把拎起云子陌,往上方游去。云子陌连喝了好几口河水,对眼前的沥嫄毫无招架之力。 一道亮光闪过,玄铁利刃就要往她的胸口袭来。 第187章 古巫术飞魂法 正当此时,水中三道“扑通”巨响,却是三个身影跳了下来,沥嫄的利刃被震得一偏,刺破了云子陌的左手臂。 炀剑神将手持三尖两刃枪,对上了沥嫄。 曜风和灼日则在第一时间将云子陌往下拉,落在了河神府邸前面。 云子陌呛了好几口水,头脑昏昏沉沉,全然无法动弹。眼见炀剑神将就要不敌河神,赶忙道:“你们快去,帮炀剑。” 三位神将手持兵刃,正在力斗河神沥嫄。 河神在水中所向披靡,三个神将同时朝她袭来,亦吃了不少亏,纷纷被她的匕首划伤各处。 此时,山神昏迷不醒,三位神将都倒在了河神府邸前。沥嫄拍了拍手,对三人道:“这是在我河神的地界,你们被玄铁所伤,修为已经大损,我也不想伤你们,留下云子陌和山神,都给我滚。” 炀剑撑着站起身来,凝视沥嫄,“玄铁匕首,这是青帝当年偶然获得的一块玄铁炼成的匕首,私下送给了藏珠神君作为生辰贺礼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 怪不得,河神从蓬莱仙山出来就换了一个人,蓬莱仙山正是囚禁藏珠的所在。 只是,藏珠没有丝毫灵力,却是为何,会将河神操控?除非,她知道关于河神的秘密,引了她前去。这个秘密,还足以让河神彻底慌了心神,这才让藏珠有机可趁。 只是,藏珠痛恨云子陌是众所周知的。为什么还要杀山神? 还有,到底是什么术法,竟可以将沥嫄的一言一行模仿得惟妙惟肖,就连作为好友的云子陌和作为兄长的沥青都无法辨认出来? 这种摄魂大法,远比当年蓝菽的魔蝶引,还有无极恒舞的心魔引更加可怕。因为那些会让人眼神痴呆,一眼便可辨认出来心神被掌控了。 而如今,藏珠所控制的河神,却既能模仿河神的言行,又有藏珠的意识。到底是什么术法? 沥嫄见身份暴露,明显一愣,吼道:“炀剑,你赶紧带曜风和灼日给我滚!” 说着,她的攻势猛然击向了炀剑。炀剑一己之力,自然不敌河神。 曜风和灼日正挣扎着起身,欲要上前去帮忙。河神却一脚踹飞了炀剑,匕首刺向云子陌。 云子陌本就溺水,又受了玄铁的伤,此时全身发烫,虚软无力。那匕首快得像风一样,让人避无可避。 下一秒,却是曜风和灼日同时挡在了云子陌的面前,橙色衣袍在前,紫色衣袍在后。 沥嫄的匕首,刺向了曜风的心口。 曜风握住玄铁匕首的手柄,紧紧抓着不放,沥嫄再没有拿到匕首的机会。灼日双目通红,怒吼一声,自云子陌身前而出,一掌挥向了河神。 河神受了这带着滔天怒意和悲愤的一掌,倒退了几步之远,口中喷出鲜血。 云子陌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她双耳嗡嗡作响,看着眼前的灼日,喊出来:“你怎么样了!” 沥嫄的一把玄铁匕首,毁了两位兄长的修为。一位是山神,一位是曜风。 曜风身受重伤,感应到自己的灵力正在慢慢散去,却在此时似乎心满意足一般,微微笑了起来,气游若丝道:“司咏,这是为兄欠你的。当年,我和灼日冒领了你的战功。我们知道姑夫被赐死后,本打算起兵谋反。那时,却面临新一轮的战事,我们为保家国,不得不……不得不又上了战场……” 云子陌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高热不退,只觉嗓子也开始疼痛起来,额头冒汗,声音沙哑道:“哥,别说了,都过去了。”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当年司南夫妇的死,自己也有错,如果自己不模仿司南的笔迹。 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自己只是自私地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曜风和灼日头上而已。 司南,那一世为前朝太子,被皇帝所杀,又许是命中注定的劫。现在,司南父母帝后之尊,好好地生活在凡尘中。 现在,一切都是时候放下了。 曜风听到这一句,终于安心地晕死了过去。虽晕了过去,却是紧紧厄住了玄铁匕首,沥嫄好几次欲将之吸出来,都没有成功。 曜风在晕死的无意识之中,仍在发挥着最后的力量,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那一边,却是炀剑和灼日同时对阵沥嫄,沥嫄一掌拍飞了炀剑。而下一秒,灼日被沥嫄手中的拂尘卷起。他狠狠地被一把扫在了河神府前的尖锐巨石上,那巨石从后背穿入了他的背部,顿时鲜血淋漓。 “啊!”灼日发出一声惨叫,转瞬也痛晕了过去。 云子陌发出沙哑的一声喊叫:“哥!” 灼日,曾经也是会为了救她而下跪于人的兄长啊。 此时,河神却朝云子陌走去,欲将手中红色的穿心灭魂丸送入云子陌口中,却被空袭而来的炀剑击退。 河神拂尘一卷,炀剑被这一击,甩飞至另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他手中的三尖两刃枪在他倒地的前一秒击碎了巨石,这才没有被石头刺穿身体。 云子陌看着沥嫄伸过来的穿心灭魂丸,最后一搏,道:“沥嫄,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一起在银河里,在月亮上,捞星星,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受罚,一起大笑,一起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你说过,我是你排名第一的,最好的朋友啊!” 河神动作顿住,眼神呆滞片刻,口中僵硬道:“最好的朋友……” 此时,炀剑在她身后,面露不忍,“沥嫄,你怎么能亲手杀害你的兄长?你小时候修不成灵力,又日日嚷着要吃糖葫芦,他便在一次下凡执行任务后,给你买了一扎糖葫芦回来,你吃下的每一个糖葫芦,他都裹上了灵力啊!”他上前几步,继续道:“你长大后,他知道你必然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安心地接受他的灵力。他便将灵力包在你喜欢吃的食物里面,枣泥酥、绿豆糕、茯苓夹饼,一切你喜欢吃的食物。他让你无知无觉地吃下去。还有,我曾亲眼看见他在你睡着的时候,给你输送灵力!这些你都不知情啊!” 河神转过身去,上前几步,一把提起炀剑的衣领,道:“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云子陌也愣住了。是啊,炀剑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和山神关系很好吗?以前,也不见得二人时常走在一起啊。 炀剑并不言语。河神一拂尘将炀剑卷飞老远,她转身又走到了云子陌面前,一把捏开她的嘴,道:“给我吃下去,穿心灭魂丸,要醒着吃才有效。不然山神那个废物,我也早就让他吃下去了。” 云子陌本紧紧闭上嘴,却在吃痛之下,张开了。 此时,一粒红色的药丸送入了云子陌的口中。沥嫄又一手捏住她的下颌,正欲有所动作。一把剑悄声无息地从背后刺入了河神的心脏,她顿时脱了力气,倒在一旁。 “子陌哥哥,对不起!我来迟了!大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身后的人,竟是匆匆赶来樱。 控制司咏的力量顿时消失了,司咏这才得以将口中的红色药丸吐出来。 沥嫄眼中出现一丝愕然,站起身来,道:“哪里来的小孩,简直找死!” 她毫不迟疑,似乎身体不是自己的身体,顷刻便将剑从身体内□□,正要反刺向樱。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改为拂尘一卷,樱被轻轻一抛,抛去了远处。不知藏珠是不是想起了她自己的儿子浩然神君,她对樱下手并没有那般狠绝。 下一秒,她又盯上了云子陌。 然而,这一次,头戴抹额的小七终于出现了。 失去了灵力的他在水上降落,刚好落在了云子陌的身后。他伸手将她轻轻抱起来,正欲往上游去。又被沥嫄拂尘一卷,卷住了左腿,一把拉了下来。 云子陌和小七同时跌落下来,小七却是垫在了云子陌身后。云子陌艰难地站起身来,小七也随之而起。云子陌看着戴上抹额的小七,还有他苍白的脸庞,心里揪起来地疼,道:“小七,为什么要来啊!” 小七笑笑,道:“我在七陌间等了好久,你没有来,我就来找你了。” 云子陌好似这才想起来,道:“我们现在去七陌间!” 小七摇摇头,道:“你忘了,七陌间不能见血。只要沾上了血腥味,都是进不去的。染血的人、染血的场地都一样。就像现在,此地血腥味太浓,七陌间打不开了。” 那意思是,在云子陌伤好之前,都不能去七陌间了。 “鬼主阁下,失去了灵力还敢来跑来找死,为了爱情,可真是奋不顾身啊。我马上就成全你们两个!”沥嫄笑道。 小七虽失了灵力,却尤霸气十足,气场全开,声音比冬日的冰雪还冷:“你给我试试,冥界万千鬼魂,定将你满门全灭,一条狗都不给你留下。” 这是在警示,也是在威胁。藏珠如此在乎他的儿子浩然,必然不敢有所动作。 当日小七差点被黑白无常所害,是因为黑白无常没有所在意的人。如今的沥嫄,或者说是藏珠,却大不一样了。 闻言,她果然僵立在了原地。云子陌从未想过沥嫄会被藏珠所控,此刻心如刀绞,沙哑道:“沥嫄,你到底被什么操控了。” 身后小七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她使的不是魔界术法,乃是上古巫术——飞魂大法。” 飞魂,即魂魄可随时飞来入侵,随时飞出。使用飞魂巫术的条件,一是被侵者的精神在遭受了摧毁心志的打击之下,二是被侵者身体受到重伤之时。简而言之,也就是在人的身体和心灵都在极度脆弱之时。 一旦受伤,飞魂者安然无恙,而被入侵的躯体却承受了一切。而且,飞魂之人在入侵之时便读取她的所有过往,进而控制入侵之人的思想和言行,将她似作傀儡操控。 随着小七的一通解释。云子陌愣在了原地,飞魂巫术,与当年她被换燕之焕所操控的北疆换魂巫术乃同源之法吗?但这上古飞魂大法明显比燕之焕所用高明不知多少。那具身体,可以时而是沥嫄,时而又变成藏珠。 藏珠虽没有灵力,却来自上古。这二千五百年,若她修了这一门邪术,也不足为奇。 而沥嫄当时去了蓬莱仙山,本身就是去养伤的。只是,她到底遭受了什么样摧毁心志的打击? 沥嫄也怔了怔,很快又道:“就算知道又如何?沥嫄已经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眼前的熟悉又陌生的人,让云子陌看得触目痛心,淌泪道:“我不信!我不信!难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将沥嫄唤醒了吗?” “有!” 第188章 劈水道凤飞来 一道沉静淡柔的女声自河上飘来。紧接着,清澈的河流被缓缓开辟出一条道路,于水珠飞溅之中,连接了水波荡漾的河面。 沥嫄一脸震惊,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是谁?!是谁?!” 从河上下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位偏偏俊美的宝蓝绸衫公子。他手持折扇,自水上缓缓降落,一派天然的风雅。 沥嫄不屑道:“小小魔头,你想找死吗?” 蓝菽从水上降落在在云子陌和小七面前,眼中邪肆横飞,一边轻摇折扇,一边朝沥嫄冷冷道:“本君自小在海上长大,你这条破烂河流。如果之前不是顾虑你是子陌的朋友,我早下来把你这老巢给端了,何须让青帝忧心。” 说着,蓝菽伸掌,将地上曜风胸口的玄铁匕首一把吸在了手中,朝沥嫄方向刺去。 不愧是海上长大的蓝菽。沥嫄的拂尘飞来,蓝菽手上匕首翻飞,很快就将之削成了粉末。 说起来,这河下是河神的天命场地,她能操纵河中一切生灵。但此时此刻,河流已被外力入侵,一条连接河岸的大道将沉沉河水的磁力破解了,河神不再是主宰一切的河流之王。 蓝菽雷厉风行,出招又快又准,狠决凌厉。以往他出招,总是顾着自己俊雅公子的形象,往往面带笑容,又力求招式优雅漂亮,常常似翩翩舞剑一般,要耍很多花招。今日的他,却是一脸焦虑,似乎有十万着急的事情等着他。他招招粗厉,只求速度和力量。 如此一来,蓝菽竟在百招之内,便将强大的河神制服了。河神负伤多处,身上血流成汪,皮肉绽开,蓝菽只被伤了左肩一处。 河神被蓝菽打得再无转圜余地。此时,蓝菽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向河神的心口,只听两道大喊声:“不要!” “不要!” 一道来自云子陌,另一道却来自从不远处踉跄跑来的炀剑。跟在炀剑身后的,还有飞跑而来樱。 蓝菽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蹙眉,手中扇子一挥,河底的水草腾飞而起。那绿色的水草似绳索一般,将沥嫄从头到脚紧紧地绑起来。 沥嫄正欲挣脱,蓝菽飞速加了一道禁锢之力,绳索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沥嫄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蓝菽一手拿着玄铁匕首,一手拿着折扇,转身看向云子陌和小七,却是满脸焦虑,道:“那红黑双魔灵力日涨万丈,又在昨夜恢复了记忆,口口声声要寻景萧复仇。与双魔在空中斗法之时,景萧见到此处有异,我这才赶来。我现在要去助景萧一臂之力,这里交给你们了!” 小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道:“好。” “我玉儿怎么了?!他怎么了?!”沥嫄似乎听到了什么噩耗似的,发出慌乱的尖叫。 蓝菽没有理她,旋身一转,转瞬消失不见。 云子陌心内巨震,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红黑双魔为什么会恢复记忆?三日前青帝还能制服他,三日后他就强大到让青帝都打不过了? 接着,一行人沿着河中通道往上而行。 樱力大无穷,一手提了灼日,一手提了曜风,在前开道,沿着大道往河上而行。 云子陌高热不退,一身发烫,虚软无力,被小七一把抱起来,缓步向上走去。 身负重伤的炀剑则一把扛起哭哭嚷嚷着要去救青帝的河神,将她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参星横斜,大地沉睡。篝火噼啪作响,一派安宁静谧。 河岸上等待着他们的,还有妖皇沈兮。原来那条河中通道,便是沈兮所开。 樱一出水,便将曜风和灼日放在篝火旁边的草地上,使出灵力帮小七和云子陌烘干衣服。 炀剑将肩膀上的河神放下来,眉头深深皱起,端凝沈兮半晌。他在两千五百年前就在天界与妖皇打过照面,虽她那时是男扮女装,但此时再见到她,炀剑却已认出。 他警惕道:“你?当年是你救走最后一朵黑玫瑰,后来又改了主意,将黑玫瑰亲手送上断头台,我天界仁心,将你放下凡间。但你非妖非鬼非魔,究竟是何人,竟能劈开水道?” 沈兮并不管他,只走向晕晕昏倒在小七怀中的云子陌,问道:“她怎么了?” 小七神色复杂,道:“被玄铁伤了手臂,损了修为,又溺水发了高热。” 沈兮旋即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将一粒白色药丸送入了云子陌口中,道:“平躺片刻,她就会醒来。” 小七对她点头致意,道:“多谢。” 随即,小七将云子陌平放在篝火旁,自己也坐下来,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静静地守候。 炀剑似乎犹豫片刻,又问沈兮道:“刚才是你在上面说,有办法唤醒河神?” 一旁的沥嫄听闻,几分癫狂道:“炀剑,你疯了吗?你竟去问她!你可知道她是谁?” 炀剑双目一凛,朝她叱道:“藏珠神君,你在蓬莱仙山颐养天年,还有哪里不满意?事到如今,青后已不再是青后,你为何还要出来追杀她!为何还要害了河神与山神!” 藏珠咬着牙道:“炀剑啊炀剑,亏你作为天界第一神将!你难道就不知道,这六界之中,唯有妖皇凤飞嫕宁可以劈水开道,入海为王。她虽无武力,却生来拥有顶级治愈之力!谁也不知道她的原身究竟是什么,当年她居然胆敢上天庭救走黑玫瑰,又女扮男装迷惑了我等。可真是好计谋啊!” 炀剑震惊在原地,道:“凤飞嫕宁?” 六界三邪之中唯一的一名女子,最神秘的妖皇尊上——凤飞嫕宁。此妖幽居海底,其原身无人得知,也从不展露真面目。她拥有家族至宝,上古灵器之首凤飞玉玦,万万年家族传承。据说,此玉在手,万妖匍匐。但谁也不知道那块玉究竟能做什么? 炀剑久闻妖皇凤飞嫕宁的大名,却从未见过。 原来,她竟是二千五百年前闯入天庭救走黑玫瑰,还被他误以为是玄门修士的男子。 正在炀剑愣神间,沥嫄颐指气使地下令道:“三邪之一就在此地,你还不速速手刃了她,待要作甚?” 不知为何,炀剑僵立在原地,面上波动万千,却迈不出一步。半晌,他重复了之前的问题,道:“妖皇阁下,请问您是否有办法唤醒河神?” 沥嫄震在原地,道:“你……你……你可知道,山神河神一家与妖皇狼狈为奸,如不铲除,必为天界后患!他们死不足惜!你作为天界神将,竟不听我号令?” 炀剑皱眉,朝沥嫄叱道:“我炀剑,从始至终听令于青帝藏玉!与你这等老妖婆有何干系!作为上古神仙,你持身不正,何故来污蔑山神河神!” 沈兮嗤笑一声,眼神如刀子一般盯着藏珠神君,道:“作为从上古界的真神,活成你这个样子,也真是够窝囊了。” 说着,她走近沥嫄几步,千年不变的亲和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莫名显得有几分狰狞,沥嫄不自觉往后一缩。 云子陌在服下药丸的刹那,大脑就渐渐清明起来,气力也在缓慢地恢复。虽无法动弹,亦睁不开眼睛,却能听见周围所有的对话。 就在听到“老妖婆”三个熟悉的形容时,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一日,她被藏珠的拈花打了十鞭,晚上河神带酒来看她时,她第一次知道,诸天神仙都在背后以“老妖婆”来形容藏珠。 小七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云子陌,紧紧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轻声道:“你醒了。” 樱的视线从妖皇移到云子陌身上,惊喜地道:“子陌哥哥。” 云子陌侧首,看着躺在地上的曜风、灼日、山神,心知沈兮必然不会去救他们。她坐起身来,对小七和樱扯出一丝笑,道:“别担心。” 凤飞嫕宁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对云子陌道:“你高热已退,很快就恢复气力。只是这损去的二三修为,却是无法复原了。” 云子陌站起身来,朝凤飞嫕宁一礼,道:“多谢。” 接着,她从袖中拿出了一颗莹润的珠子,正是青帝寻来救冷湘余的辟暑珠。 云子陌上前几步,递给凤飞嫕宁,道:“这是辟暑珠,青帝说,这个兴许能救湘余。” 凤飞嫕宁双目盈满了水光,她伸手接过去,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给云子陌,“你给他们三人服下,虽无法恢复修为,却能治愈五脏六腑的损伤。” 云子陌接过来,道:“多谢。” 凤飞嫕宁对几位神仙本是冷眼旁观,如今受了青帝的恩惠,却愿意拿出良药救治。正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云子陌素知,凤飞嫕宁恩怨分明,如今有此举,并不足以为奇。炀剑神将却在一旁暗自纳罕。 接着,云子陌自是去探视昏迷不醒的曜风、灼日、山神了。一边小七也叫了樱前去帮忙。 凤飞嫕宁转过身去继续盯着沥嫄。她对谁都能保持平静和亲和的笑脸,唯有在面对沥嫄,或者说是藏珠时,她眼神又冷了起来,表情也莫名有些阴森,在黑夜下,似有冤魂要向藏珠索命一般。 沥嫄只感到嗖嗖的阴风正在朝她刮来,眼中惊现几分恐惧。 炀剑似有所觉,闪身护在了沥嫄面前,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肃:“不得对河神无礼!” 凤飞嫕宁好似这才回神,笑了一声,以那缓慢绵长的调子道:“你心悦河神?” 炀剑一张玉白色的脸霎那间变得通红,竟结巴起来,道:“你……你…… ” 云子陌听到此处,也是愣了一番。怪不得山神对河神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原来如此。他不是与山神交好,而是一直在默默地关心河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当年窦芷痴恋炀剑神将。如今,因果轮回,他也痴恋了一回河神。 沈兮继续笑道:“既是如此,唤醒河神,就容易多了。” 炀剑身后的藏珠发出凄厉的大喊道:“休想!你们休想!” 小七对樱使了个脸色,樱便以灵力驱使了一团蒲草塞入了沥嫄口中,那渗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沈兮并不管她,看着云子陌道:“取四滴心头血便可破解上古飞魂巫术。第一滴来自被侵者血浓于水的亲人,第二滴来自被侵者两肋插刀的友人,第三滴来自被侵者不离不弃的爱人,第四滴来自一颗至纯之心。” 顿了顿,沈兮继续道:“四滴心头血一一饮下,便能唤醒河神。真正的河神醒来后,藏珠的飞魂也就离开了。” 第189章 真假话小人魔 四滴心头血,概而要之,就是亲人、友人、爱人、至纯人之心头血。爱情、亲情、友情,已是世上最伟大、最深刻、最美丽的三种感情,攻无不破,战无不胜。再加上至纯之人的纯粹之力,怪道能破解上古邪术。 目睹一切后,还能包容她,原谅她,愿意为她豁去性命的三位也许就在这里。河神血浓于水的亲人,也即她的兄长山神沥青;河神两肋插刀的友人,也即财神云子陌;河神不离不弃的爱人,可算是炀剑神将。 至于至纯之心,云子陌尤记得世上有这样一个人,在无极恒舞的心魔引之下,依然正气浩然,不受邪气半分侵蚀。他是——里奥,梅西。 炀剑毫不迟疑,率先走到妖皇面前,行礼道:“多谢!就从我开始吧!” 凤飞嫕宁从袖中拿出一管细小的银锥,锥头十分锋锐,道:“会有一些痛,但目前,只有这个办法了。” 凤飞嫕宁以银锥朝他心口缓缓扎入。很快,一滴心头血被取出来,落在了妖皇的手心里。炀剑哼都没有哼一声。 小七看着云子陌,脸上是不忍之色。 云子陌笑笑,道:“没事的。” 接着,她走上前去,凤飞嫕宁依法炮制。果然是锥心之痛,那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云子陌强自忍着不发出声音。 凤飞嫕宁手法极快,那银锥离心而出,另一滴鲜血落入了她的手中。 随着银锥离心,云子陌不禁张嘴哼痛一声,她只觉头顶和脚趾都在隐隐作痛。 忽然,一道清甜的味道被送入了口中, 小七在旁道:“甜不甜?” 是糖。云子陌感到一阵柔软和甜美袭入了心,那痛竟消散了大半,张口道:“甜。” 小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此时,凤飞嫕宁已自去取山神的心头血了。 云子陌道:“里奥,也就是后来的梅西,不知道他现在可还在琼崖梅家?” 小七道:“梅西,早已飞升为天界的纯源神将。” 云子陌几分惊诧,“为何我至今没有在天上见过他?” 炀剑接话道:“为防大荒凶兽再出凡间为害凡人,纯源神将请命镇守在大荒边界。也亏得有他,这么多年来,凡间几乎没有古兽再出没。他的心头血,必定是这六界之中最纯。” 大荒边界处,据说环境尤其恶劣,瘴气重重。一边是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一片荒芜;一边到处布满地棘天荆,寸步难行。 只有像纯源神将一般至纯之人,一心为凡人考虑,才肯放弃天界优渥的修炼环境,镇守在那一片了。 云子陌看着炀剑,又想到了窦芷。他必然知道,当初窦芷修成了人形,在他的庙里苦等数载。 此时,沈兮已取了三滴鲜红的心头血。 炀剑将沥嫄口中的水草拿了下来,沥嫄扭头反抗挣扎,炀剑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 沈兮这才得以将三滴鲜血送入她口中。爱情、友情、亲情的力量…… 在诸位期待的目光之下,沥嫄饮下三滴心头血。她发出一声惨叫,却没有恢复丝毫原貌,反而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都给本神记住了……” 正说着,樱又以灵力驱使了一把水草塞入了她的口中。 云子陌叹了口气,道:“还是藏珠。” 缺了一滴,终究是没有唤醒河神。 这时,地上的灼日忽然坐起了身,他早在服下云子陌送入药丸的时候有了意识。此刻,他脸上血迹斑斑,身上伤痕遍布,对云子陌道:“我先送曜风和山神去蓬莱仙山养伤,再去大荒边界找纯源神将。” 神仙如为公事重伤,并不需要禀明青帝,便可自行前往蓬莱仙山修养。 云子陌见他的样子,不忍道:“哥,你去天界找容城,找她去一趟大荒吧。” 灼日听到久违一声“哥”,心中一震,眼中有亮光一闪,扯出一个笑来,“无论什么时候,天界必须要有一位一级神将坐镇,现在我们几位都不在,英毅神将必然要守在天上。” 此时,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山神也幽幽醒了,虚弱道:“我要留在这里等沥嫄醒来。” 灼日迟疑了,“你的伤?” 山神道:“放心。” 灼日站起身来,站来一片云,将地上依然没有意识的曜风背上。 云子陌亦站起身来,叮嘱道:“哥,你当心。” 灼日回过头来,看着云子陌笑道:“好。” 说罢,他飞跃而上,转瞬便腾云而去。 此时,云子陌忽然感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扯她的衣襟,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拇指大的东西。 那东西忽然道出一句雌雄莫辨的声音。 “我真傻,我真傻,我当年明明卜算到自己会不得善终,还要逆天改命。真的,我太傻了,我居然被青帝无故贬下了凡间,我早知道就不要为他保守秘密了。” 云子陌心中一惊,定睛一看,说是东西,却是一个拇指大小的袖珍人物,有手有脚有身躯,穿着一身缩小版的金缕玉衣,却没有脸。此时,他正在卖力地爬上云子陌衣襟。 云子陌只觉不适,一把将那小人从身上扫下去。 那小人又颠颠地跑过来,被小七一脚踹飞。小七朝他狠戾道:“滚!” 小人被小七一脚踹飞,滚了滚便又爬起来,只不敢靠近云子陌和小七,口中自言自语地道:“我真蠢,我真蠢,我杀父嫁兄,我还亲眼看着兄长死在我的面前,这世上有比我更惨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我身上?” 这是,红黑双魔?太白和蒂丽的结合体?怎么成了如此模样? 只是,他如今的语气里没有了刻骨的仇恨,只有一腔抱怨气,自言自语,述说着自己悲惨的故事,又让人心生同情。 那小人不敢靠近云子陌和小七,又欲靠近樱,樱龇牙咧嘴地道:“你敢来,我揍扁你!” 那小人便不敢靠近樱了,又走向了山神。山神一见这小人,也似樱一般做出一番龇牙咧嘴的模样,道:“滚远点!” 那小人只能走向凤飞嫕宁了,他抱怨道:“我真傻,我真傻,我为什么会相信你,去沙漠里找鲁玉图,想起了好多残酷的碎片记忆。” 原来是凤飞嫕宁让红黑双魔想起了记忆?是他们看到了沙漠里每个洞门前都有的鲁玉图? 凤飞嫕宁也是一番诧异,道:“你……你已经看了鲁玉图?” 那小人在地上滚了滚,竟在瞬间画出了他们曾在沙漠中见过的鲁玉图,道:“第一幅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一名女子所杀,那女子手执长刀,恰恰击中了老人的胸口,杀人的女子左手抱了一个年轻的男子。这幅图象征一个预言,预言一个女子将会杀父嫁兄。” 他又在地上滚了滚,第二张鲁玉图出来了:“第二幅,是第一幅被杀死的老人将手中的一个婴儿递给了仆人。这幅图说明被预言的女子的父亲要将她杀死。” 小人又在地上翻滚一番,第三幅鲁玉图出来了:“第三幅是第二幅里面的仆人将婴儿放在了木盆里,放入了河流之中。这幅图说明仆人不忍心,他没有将女婴杀死,反而把她放到了河流,任他自生自灭。” 第四幅鲁玉图:“第四幅是一户人家捡到了婴儿。这幅图说明女婴被救了。” 第五幅鲁玉图:“第五幅是女婴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第六幅鲁玉图:“第六幅和第一幅模一样。说明第一幅图的预言成真了。” 第七幅鲁玉图:“最后一幅是第一幅图里年轻的男子持刀自杀,女子被一只野兽吞入腹中。” 在场诸位都愣在了原地。原来沙漠里的鲁玉图是女王蒂丽刻下的自己一生的悲惨故事。 云子陌听着小人自怨自艾的声音,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小人继续道:“我真傻,我真傻,我为什么非要去找过去悲惨的记忆呢?” 云子陌于心不忍,道:“蒂丽,你可还记得我?” 那小人一脸迷茫,道:“蒂丽,蒂丽是谁?” 云子陌又道:“你可还记得云子陌?” 那小人依然迷茫,道:“云子陌,云子陌是谁?” 红黑双魔,如今真正融为了一体,却只记得曾经的悲惨过往。他以为太白被贬,蒂丽杀父嫁兄都是他一个人经历的。记忆碎片叠加,他已完全分不清谁是太白,谁是蒂丽。 凤飞嫕宁不知感应到什么,忽然往前方的河中一跳,“扑通”一声入了河中,眨眼消失不见了。 此时,一蓝一白两道身影远远走来了过来。却是蓝菽和青帝,他们一身颇为狼狈。那抱怨不已的小魔一见蓝菽和青帝,慌忙逃命去也。 蓝菽发丝凌乱,走到近前感慨道:“红黑双魔本已想起了全部的记忆来找景萧复仇。为了与景萧同归于尽,他选择了自爆。我和景萧躲在一个深井之中,这才侥幸活命。但红黑双魔自爆后并没有魂飞魄散,反而吸收了所有的怨气,分裂为六个小人魔,并又一次失去了记忆。他们现在没有丝毫灵力,以后也修不成灵力。但是金缕玉衣碎裂为六块,穿在他们身上,谁也杀不死他们。” 云子陌惊诧不已:“六个!” 蓝菽叹了口气,道:“只有刚刚逃走的那个还有一点碎片记忆,剩下的五个什么也不记得了。” 怪道那只知抱怨的小人魔一见青帝就逃跑,原是自然反应。 而妖皇凤飞嫕宁必是有意设计让红黑双魔想起过往的记忆,红黑双魔去找青帝复仇,也就成为她手中的一粒棋子,为她夺得六界大权踏平道路。 只是,她失算了。没有想到红黑双魔不仅没有报得了仇,还分裂成了没有灵力的六个小人魔。 如今,青帝找了来,妖皇的下的一手好棋刚被小人魔捅破,只得逃之夭夭。 大河必会汇入海洋,有河流的地方,妖皇即可逃命。 山神、炀剑神将此时朝青帝走去,行礼道:“见过青帝!” 青帝看向前方呜呜看着他落泪的沥嫄,几分不适,撇过头去,不知看向何方,清冷道:“过去的红黑双魔,通晓未来之事,拥有预言之力。现在的小人魔,却知道过去的一些历史,一个擅诉苦,一个擅诽谤,一个擅离间,一个擅贬骂,一个擅诅咒,一个擅挖黑史,给人带来负面的情绪,你们说的话真假参半,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便是。” 山神、炀剑神将齐声道:“是!” 炀剑神将道:“启禀青帝,河神……” 青帝打断道:“我都已知晓。” 蓝菽想必将一切都告知了他。 炀剑神将心中一松。山神则低下头去,似乎不敢看青帝一眼。 此时,远处又有五个模样一般的无脸小人颠颠地跑了来,五小人看着青帝和蓝菽,却是一脸无惧。 一小人魔跑到云子陌面前,指着一旁的小七道:“你旁边的人欺瞒了你很多东西!” 这必是擅离间的小人魔了。云子陌和小七纷纷一愣。 如若真的听信了离间之言,或者,哪怕是有一丝怀疑,手足、好友、恋人等种种关系,生生会被撕开一条裂缝。 樱龇牙咧嘴地呵斥道:“这厮又在胡说!” 那小人被樱吓得退开了,另一小人却跑到山神面前,道:“你的仙僚们经常嫉妒你,在背后偷偷说你坏话!说的最多的是你手下的獠牙仙君,他说你是一匹种马!” 山神一时也是愣住了,便和樱一般,龇牙咧嘴地斥退那小人。 那擅离间的小人又大胆地朝青帝道:“山神早就背叛了你!” 山神深深低下头去,青帝却是不为所动。 最后一个小人指着云子陌诅咒道:“你将会不得好死!” 第190章 手足爱夺神脉 此言一出,在场青帝、蓝菽、小七同时色变。 这必定是擅诅咒的小人魔了。这六小人魔,谁知道还有没有继承到红黑双魔的预言之力呢?而且,他们既是知道过往的历史,说的话虽是真假参半,却是多实少虚。 他们作为神仙尚且被他们说得心中几分怀疑,若是入了凡间,在凡人面前咀嚼几句。若是心志不坚之人,随时就能被小人魔弄出几个大场面来。 像这样的诅咒之魔,如果你真的相信他的诅咒,惶惶不可终日,倒是还未死,就生不如死了。 此时,光线慢慢亮了起来,新的一天降临。却是一个阴天,没有太阳。 小七靠得最近,登时一脚踩在了那小人身上。小人被踩扁,却仍能发出嘻嘻的笑声:“不痛不痛!你再用力点,用力点!” 蓝菽道:“纵管旁人离间、贬骂、诅咒、造谣、诽谤,只要自身岿然不动,这些负面情绪便不会入了心。” 所以,打败小人魔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听进去,不要往心里去。 云子陌拉着小七退开,道:“小七,别和他一般计较,我们不要听他的就好了……” 小七闻言,松开了对小人魔的束缚。云子陌又朝那又重新立起来的小人笑道:“我已经不得好死过几回了,怕你不成?” 无论是在凡间时被冤枉赐下毒酒,还是深入敌营被弩骑国人乱刀砍死,再后来在天界被冤枉偷仙蒲草跳下沉渊台,又或是后来在凡间生了阴阳眼被天雷劈死。什么死法她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诅咒呢。 那小人一噎,只挤出一个字:“你…… ” 却见樱俯下身去,一把拎起那小人,往那篝火里一扔。 噼啪的声音传来,那小人却尤在火中嘻嘻哈哈,道:“撕~火再大点,再大点!不够热啊~!” 一边,又一个小人魔插着腰指着炀剑神将,神气道:“炀剑!你昨晚出现在蟠桃园,为什么要偷蟠桃园的仙桃?” 炀剑面色丝毫未变,三尖两刃刀精准地插在了那小人身上,冷肃道:“找死!” 那小人被插在刀尖上,既不流血,也不哭喊,只笑道:“好玩!好玩!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炀剑神将将那小人狠狠一甩,那小人发出一声:“欧也!荡秋千啦!” 天际一道浅浅的弧线掠过,炀剑用了灵力,那小人魔不知被甩去了何方。 这必定是擅诽谤的小人魔了。虽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但依照炀剑的反应,必然是持身以正,丝毫不在意,也不害怕外界的诽谤。 蓝菽扶住脑袋,叹了口气,道:“他们油头滑面,又身穿金缕玉衣,刀枪不入,水火不浸,不管将他们关在笼子里还是灵力圈内,他们都能冲破逃走。我魔界出现此等恶魔,当真是难办了。” 此时,一小人朝沥嫄跑过去,道:“你可真是个废物!在自己地盘都能搞成如今这幅任人宰割的模样!哪里像个神仙!现在被一个小鬼塞住了嘴,真是给神仙丢脸!” 这必是擅贬骂的小人魔了。贬低辱骂之言,导致人的自信心慢慢丧失,如果真的听进去了,信以为真,也就慢慢沦为他口中的废物了。 另一小人魔窃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河神是半人半仙的躯体,要不是她哥哥为她逆天改命,偷走了笠君神君被剔去的神脉,求得妖皇凤飞嫕宁给她安上,又日日给她输送灵力,河神哪里由得她来当!” 此语一出,犹如一道惊雷响在每个人的心中。 离间、贬骂、诅咒、造谣、诽谤都可以不往心里去,但如果遇到的挖黑史的小人魔呢? 细细分辨刚才说话的小人魔。逃之夭夭的小人擅诉苦,说小七隐瞒她很多事和山神背叛青帝的小人擅离间,对云子陌说不得好死的小人擅诅咒,说炀剑偷蟠桃的小人擅诽谤,骂河神是废物的小人擅贬骂。 那么,最后的一位,必定是一个擅挖黑史的小人魔。 炀剑惊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将地上剩下的小人魔一一用三尖两刃刀叉起来,数道弧线掠过天际。 如今,他们被扔去了远方,不知又要去祸害何人,要在人间掀起何等风浪。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如果是彼此信任无间的情感,像小七和云子陌一般。又或是像云子陌一般无惧地反怼之人,又或是像炀剑神将一般心志坚定之人,更或是像纯源神将一般至纯之人,倒是丝毫不用惧怕了。 此时此刻,山神却跪在了青帝面前,面如死灰,认命一般道:“青帝,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求您处罚我一个人,放过沥嫄,她什么都不知道。” 青帝面色波澜不惊,道:“说。” 夏日的天,亮得早。天空中飘着朵朵乌云,似要下雨一般,篝火还在噼啪地燃烧着。 山神深深低下头去,声音沉闷,道:“当年,我父亲在外与凡人女子生下一名女婴。这名凡人女子,在父亲母亲曾在凡间落难之时,有恩于二老。那凡人女子怀孕时,谁也不知道。直到她偷偷生下沥嫄后,难产而死。她给身边的丫鬟留下一封信,在信中陈明了一切。沥嫄三个月大时,父亲母亲下凡执行任务,这才知道了所有。当时,我已有三百岁,父亲母亲告诉我,这个妹妹不能见任何人,让我私下好好照顾妹妹。那时我常常一个人在深山里,久无同伴,习惯了一个人。但自从出现这个天降的妹妹,我每天要照顾她,便多了一桩事,本就心生厌烦。父亲又做得过分,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迁就她,给她先选。久而久之,我非常讨厌这个妹妹。 后来,沥嫄五岁了,父母外出时,我经常把她一个人扔在山里。有一次,我赶回来时,看见她在山洞门里,洞口有一匹狼。 我冷冷在一旁看着。我以为,这个讨厌的凡人妹妹一定会吓得大哭。却不想,她小小年纪,却已想了一个圈套杀了饿狼,我心中隐有几分佩服。那日晚上,沥嫄在灯光下缝制东西,似乎是一件狼皮衣裳。 第二日,她开心地说送我一件衣裳。但我却一脸厌恶地丢掉了,还说那是破烂玩意。沥嫄那一次哭得很伤心,我也没有安慰,自己出去玩了。那日,我玩到很晚才回来。她却不在山洞里,我只能去找她。直走到了深山里,我见她小小的身体,竟在斗一只老虎。她一身鲜血淋漓,不知是她自己的血还是老虎的血。 我看得触目惊心,生气地跑过去,一掌拍死了老虎,吼骂她给我找麻烦。沥嫄却丝毫不在意地去拖老虎的尸体。我问她究竟要做什么,她说我既然不喜欢狼皮衣裳,一定喜欢老虎皮的衣裳……从那以后,我对她心生愧疚,开始慢慢地对这个妹妹好了。又过了一年,我与妹妹感情愈发好了。此时,正逢笠君神君要下凡与凡人通婚。这在天界前所未有的事,因为贪恋凡尘情缘的都是仙君。 我当时正好因一次意外结识了妖皇——凤飞嫕宁。她自己也有妹妹,说是非常理解我的一片心,愿意帮助我。于是,我在笠君神君被剔了神脉之后,便设法偷走了她的神脉,找了凤飞嫕宁,给妹妹安上了神脉,让她也能成为一名神仙,而不是像普通的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说到此处,山神声音陡然拔高,情绪激动起来,似在陈明自己的衷心一般,道:“青帝……我发誓,我绝没有做任何背叛您的事情。她是妖皇,但也是一位普通的姐姐,是好心帮我!” 青帝神色不明,蓝菽在一旁叹了口气,道:“说下去。” 山神继续道:“对于父亲母亲,我却是先斩后奏。父亲母亲气得罚我受了冰寒之刑,终究是无可奈何,却不能再将沥嫄的神脉剥去。那件事以后,母亲就退位了,她提前将所有的山神之力都传给了我,再不管事。而我为了让河神无忧无虑,便抹去了她六岁以前的记忆。之后,我首次带妹妹上了天界。从此,她与我一般,天生为神,再也不用怕被神仙看见,谁也不会怀疑她神仙的身份。” 炀剑瞠目结舌,道:“所以,沥嫄小时候不能修灵力,你就传给她。你……你与那么多女仙灵修……也……也是为了……” 说到此处,炀剑再也说不下去了。山神低头不语,似是默认了。 素闻山神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他换伴侣的速度从不超过三个月,都说他只图新鲜,谁也不爱。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只为灵力快速进益,传给自己的妹妹。 众人都错了,他不是不爱。他只是最顾手足情,他最爱的,是当年为他做狼皮衣,去斗猛虎的妹妹沥嫄。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直到青帝冷道:“神脉不同于仙脉,神脉天生,仙脉后天炼成。神脉一旦被夺,再入凡尘,已是不全之身。如被人夺去他用,便再无法投胎转世,做不成人,做不成鬼,做不成神,只能被埋在地底下,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森森白骨。” 云子陌本就心中一股强烈的不安,听到此处,似乎遭受了晴天霹雳,足下不稳,一时无法接受这个天崩地裂的事实,遽然失声痛哭起来。 青帝说得委婉,谁不知道这是魂飞魄散的意思呢? 小七将云子陌稳稳扶住,带入怀中,安抚道:“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祖母的。” 云子陌虽没有见过祖母,却从小得到祖母的庇佑。 家规第一条:有良善之心,行方正之道,仰不愧天,俯不怍人。 家规第二条:人生来自由,长辈不可涉,一切随心,一切随缘。 她还记得,这两条家规让她自由快乐,万卷藏书让她满腹才华。她虽然没有与祖母说过一句话,却时时感受到了祖母的爱,从祖母留在经史上的批注与之间接对话。 还有,从当年笠昌神君对她的爱护。她在昆仑山小住时,将她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样子,又以十里春风,千里红妆送嫁的架势,血亲之情就可见一斑。 笠君神君,那是她的祖母,是她小时候的信仰一般的存在,是她的至亲啊。祖母的神脉,竟被山神偷去给了沥嫄?竟因为如此,害祖母魂飞魄散。 云子陌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山神,说没有痛恨,那是假的。山神必然知道所有的后果,却还是做了这一番事。 河神虽是她最好的朋友,虽然毫不知情,但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炀剑看了一眼口中塞了水草无法说话的沥嫄一眼,叹了口气,道:“神仙被剥去的仙脉,都被锁在了灵渊阁。上次青……财神寿宴,青帝让我去取笠君神君的神脉,我就发现不见了。但我没有想到,那神脉竟在沥嫄身上。” 云子陌瘫倒在小七怀里,浑身冰寒,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丧失了一半的理智,朝山神的方向走去,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自己的手都在隐隐作痛,道:“你还我祖母神脉!你还我祖母神脉!” 山神似乎成为了一具走尸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反抗。 此时,反抗又有什么用呢?不说财神云子陌,青帝、魔君、鬼主,个个都能将他捏蚂蚁一般捏死。 炀剑神将又陈述般地说了一句:“神脉一旦被夺于他人身上,便……便回不去了……” 他这样说,不知是不是以为,这样神脉就能永远留在沥嫄身上了? 云子陌冷冷地看向他。 第191章 血亲仇神脉祭 群山峨矗,乌云消沉,层峦雾迷。 似乎被她悲愤的心所感染,一二雨点打落下来。山中河边,渐渐布下了一道晶莹雨帘。 云子陌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小七、蓝菽、青帝欲走近云子陌,眼中心疼,不忍地喊道:“子陌……” “别过来!” 云子陌双目赤红,丧失了大半的理智,语气里浓浓的伤恸,还有冲天的怨气。 小七、蓝菽、青帝脚顿住了脚步。鬼主眉间眼底都是痛意,杀意汹涌地朝山神而去;魔君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山神千刀万剐;青帝眼中的痛意不下于小七,看着跪地的罪人,目光极寒极冷。 樱只感到一阵阵的惶惶不安,什么也不敢说,亦不敢动,只紧紧护在七星猎焰面前,警惕四周的动静。 一旁的篝火已被雨水扑灭,山林里传来阵阵凉意。 这雨下得又大又急,豆子似的打在众人身上。云子陌没有辟雨,在场更没有谁使出辟雨诀。 炀剑面色尤为不安,跪在地上的山神则闭上了眼睛,一副面如死灰,任杀任剐的样子。 自喊出那句话,云子陌始终都低着头,似乎在沉思,或是强自冷静,雨水早已将云子陌全身上下浇透。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先后盯了焦灼不安的炀剑和不远处发出呜呜叫声的河神一眼,再聚焦于眼前的山神。 云子陌此刻的眼神,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透着浓浓的阴郁、冰寒、森然。总之,那张脸在炀剑看来都有些可怕。 她发出一句召唤:“上帛!” 一把长剑飞到她手中,她紧紧握住剑柄。剑峰凛凛,透着刺骨的杀意。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手起刀落,利刃的光亮一闪,云子陌身形如鬼魅一般,上帛剑刺向了山神。 转瞬之中,散发着灵光,沾染了血丝的神脉自山神背脊而出。 山神倒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红,浑身抽搐不已,眼中痛楚不堪,却是不言不语,依然跪立在原处。 他此刻,已是凡人之躯了。 那神脉不过是一截短短的脊梁骨,是神仙多生出来的一截神骨。 雨水浇在云子陌脸上和身上,漂泊而来的大雨使她视线模糊不清。她手握神脉,眼神嗜血,狠狠道:“昔日,你偷盗神脉成就你的手足之情。今日,我就将你的神脉挫骨扬灰,祭奠我的血亲!” 不远处的河神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置信一般。炀剑神将面上也有几分骇然。山神使笠君神君魂飞魄散,但笠君早已是凡人之身,远远构不成弑神的罪名。 加上偷盗神脉的罪过,山神至多被判跳入沉渊台。但是,神君之躯与人为飞升的仙君、神将、天师都不一样,就像青帝当年为青后受了针诀分形,也只是丢了四万年的修为,丝毫无损自身。 虽说此时山神早已丢了修为。但在众多神君之中,山神是最抗雷电的。因为,他拥有山之本源之力。 大山伫立于天地之中,日日遭受电闪雷鸣,早已练就了抗雷之身。因此,就算山神跳下了沉渊台,也不会魂飞魄散。 这也是当年山神的母亲早早退位,再不管事的原因了。只有山神沥青自己强大起来,遭受雷电而不损,万一他朝事发,也能保住性命。 若运气好点,没有因跳下沉渊台丢了记忆。山神在凡间修个仙,再列仙班指日可待。 如今,竟要直接被财神云子陌挫骨扬灰。那么,山神凡人之躯,一旦身死,便如同笠君神君一般,魂飞魄散了。 樱惊呆在原地。小七、蓝菽、青帝面上一番波动。他们之中任何一位,都从未见过云子陌如此狠绝残暴的一面。 “财神!住手!山神应由天规处置!”炀剑在雨中大喊,他再不发话,在场没有谁可以阻止云子陌将山神的神脉挫骨扬灰了。 云子陌紧握手中神脉,看着炀剑,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依着你炀剑,山神一介天生的扛雷电之躯,应当被轻飘飘地抛下沉渊台,他日再飞升为仙?” 云子陌的语气虽然有几分平和,炀剑却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神。他强自定了定心神,无惧一般直视着她的眼睛,硬着头皮道:“天规如此。” 云子陌音量拔高,情绪激动道:“受害者是我祖母!不是你炀剑的亲人!” 炀剑张了张口,无言以对。是的,如果是他的亲人,他恐怕也会如此吧。但是,河神呢?沥嫄怎么办? 云子陌情绪似乎又平和了下来,嗤笑一声,道:“真是,我和你废话什么。” 下一秒,她的语气却陡转为十足的森寒:“今日,我云子陌必为祖母报仇血恨!谁阻我,我杀谁!” 炀剑看着紧握神脉,骨节都泛着青紫的云子陌,再做最后一搏:“财神难道就不顾及河神了吗?” 是啊,为什么是河神?为什么是河神?如果换作旁人,她都可以毫不犹豫为祖母报了这桩血海深仇。为什么偏偏是河神呢? 为什么是当年在天界唯一给她温暖,带她去月亮上,带她去看星星,带她喝酒高歌,在天庭给她那么多温暖,那么多安慰,那么多开心,那么多美好的河神呢? 为什么偏偏是河神? 她受了藏珠的十鞭,她来安慰她;她被隐形人冤枉杀了浩然神君,只有她一人信她;她在刑狱司给她送棉被,她开导她要好好活下去;她跳下沉渊台,她哭着来阻止;她忧愁时,她言语诙谐地逗她笑。 她与青帝和离,她什么也不问,毫不犹豫地支持她;看到她与七星猎焰站在一起,她条件反射地保护她;知道她与七星猎焰的事,要帮她考验他是否真心……过往的一幕一幕连成画卷袭来,司咏眼前视线模糊,泪水滑落下来。 河神,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的知己,是天界唯一懂她的人。云子陌视她如知己,信任她,甚至依赖她。 可是,她身上的神脉,却是来自她的祖母。 是她的哥哥沥青,害得祖母魂飞魄散。云子陌的心被揪起来,就像被取心头血之时一般,心被银锥生狠地揪住,心弦被一锥又一锥地戳进去,又□□。她地心已鲜血淋漓,那锥将她寸寸割裂。可那痛,她却喊不出来,只有一股即将窒息的感觉,让她恨不得把自己摧毁。 看着造成一切山神,看着地上的罪魁祸首,她生起无穷的毁灭之意。 云子陌只瞥了面露震惊之色,却未有丝毫伤痛之意的河神一眼。转瞬又将视线落在地上那造成一切罪恶的山神身上,语气幽冷道:“河神?河神从始至终毫不知情,我没有将仇怨波及到她身上,已是念及过往的交情。今天,我只要山神血偿。”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山谷里散发着草木和泥土的芳香,冲刷干净了一地的血迹,空气中一片幽静。 云子陌手中神脉的鲜血都被冲刷地一干二净,只散发着淡淡灵光。 云子陌的湿发粘稠,雨滴顺着睫毛落在腮畔,似乎落下了眼泪。她看着不远处直直盯着她的河神,眼睛有瞬间的发空,道:“她以前总说,会支持我所做的一切,她既自称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着说着,她双目盈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说她会支持自己杀了她哥哥吗? 最好的朋友,又怎么样呢?就算她不将山神的神脉挫骨,从今以后,她与河神,也再回不去了。 因为她身上背负着祖母的神格,祖母的命啊。她以后,要如何看她? 她身上有她祖母的神脉,她要以她哥哥血祭祖母。纵是再好的朋友,也回不去了。 不远处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却是青黎神将和护安神将踩着一地的雨水而来。 “启禀青帝,六小人魔到处挑拨离间,各种诽谤诅咒,祸害凡间,太难抓了!” “启禀青帝,六小人魔专挑一些他们嫉妒眼红之人,扒出他们的黑历史就算了,擅诽谤的小人还加以造谣生事。被六小人魔盯上的人,立马让他们从顶端跌落谷底,跌下去的人不乏良善之辈。” 二位神将站立在青帝面前,行礼禀道。 六小人魔将云子陌从噬骨的仇恨中短暂地拉了出来。她转身,看到青帝和蓝菽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强自定了定心神,道:“青帝,六小人魔的诞生,都因你我而起,你去处理就是帮了我很大忙了。蓝菽,你是万魔之主,你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稍稍压制住六小人魔的魔性。” 蓝菽恨声道:“难不成我还真救治不了他们了!” 青帝似乎还有顾虑,道:“这里……” 小七走到云子陌身旁,道:“这里有我。” 樱也走了过来,道:“我会保护姐姐。” 青帝转而对炀剑下令道:“炀剑神将听命,誓死保护财神的安危!” 炀剑低头行礼道:“是!” 青帝再转向青黎和护安,道:“青黎神将留下,协助财神处置河神一案;护安神将带路,找寻六小人魔。” 青黎和护安行礼道:“是。” 青帝清楚青黎与云子陌有故,便留下了青黎,也是一片苦心了。 蓝菽对青黎道:“义父,那河神身上还有藏珠的飞魂,你可要小心啊。” 青黎道:“怕什么!如今你义父早已今非昔比了。还怕她不成?倒是六小人魔奸猾狡诈,你要费点心了。” 蓝菽点头道:“分内之事。” 蓝菽又上前几步,拍了拍云子陌的肩,温和道:“无论你做什么,我梅蓝菽永远都支持你。” 青帝亦道:“我也是。” 云子陌的泪水瞬间滑落下来,转过身去,哽咽道:“你们快走。” 蓝菽、青帝、护安再不迟疑,寻六小人魔而去。 云子陌这一生,经历再多残酷,至始至终都是被亲人和朋友温暖着,捧在手心里的人啊。 司咏的父母,眉姐姐、大胖、壁虎、石头、白桦、苏蒲日、圣凌风、笠昌神君…… 云子陌的容城、小七、蓝菽、景萧…… 纵使云子陌会因为将山神挫骨扬灰,与河神再也做不成朋友,她周围依然不缺爱她的人。 天色依然阴沉沉的,就像云子陌阴郁的心情。 小七揽住她的肩。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伴和支持了。 此时,山神抽搐不已的动作慢慢停止,想是痛劲过去了。他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别在这里,别当着沥嫄的面,可以吗?” 云子陌一手捏着一截神脉,低下头去,还未有任何动作。 不远处的沥嫄双目忽然赤红,脸色爆红。 她身上的水草亦在刹那间被挣断,绿色的水草碎裂成数断,飞溅到众人身上。 “小心!” 无数道绿色的流光自河中破空飞出,猛然朝在场诸位袭来。所有人都在瞬间被忽然之间从河中蹿出来的水草紧紧缠绕住了,毫无反抗之力。 河里,是河神的主场,一切生灵都听河神调遣。 山神的神脉也被水草卷到了沥嫄手中。她朝云子陌冷道:“云子陌!你要血祭你祖母,尽管朝我来!” 第192章 至纯血驱邪气 深山里,河边上。空气本应清新纯净,此时却充斥了阵阵血腥的味道。 河神以水草束缚财神、鬼主、樱、炀剑、青黎不过少顷,便被众位以强力挣脱开来。 河神又不断驱使新的水草往他们身上缠绕。很快,水中所有的水草都被她挥使殆尽了。 这不是在水下,水草再多,也只能束缚人一时。河神更不是魔君蓝菽,没有魔界的禁锢之力。 不然,河神也不会等青帝和蓝菽一走,才冒出了头来。 云子陌一行人与河神沥嫄、山神沥青对峙着。 但是,此时的河神,已经将神脉抛入了河流之中,不知被她藏在了哪里。她又将自己的哥哥护在了身后,道:“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竟去求她?” 山神一愣,以往的沥嫄,断然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河神又朝云子陌冷道:“神脉既被我们夺了就是我们的了,以我哥的血脉祭你祖母,她就能活过来了吗?” 樱咬牙切齿地道:“刚才姐姐还以心头血唤醒你,如今看来真是不应当!” 炀剑皱眉道:“河神,此事是你们做错了!你何故再出此言!” 青黎怀疑道:“她现在,到底是藏珠,还是河神?” 小七道:“此时缺了一滴至纯之血,现在的河神,是她邪恶的一面。” 云子陌森森看向河神,只觉心在隐隐作痛。她不言不语,却祭出了上帛剑,生猛地朝河神袭击而去。 青黎提醒一旁干看着的炀剑道:“炀剑神将,你忘了青帝的命令了?” 还不去帮忙?!青黎只能出声提醒。 还未等到炀剑出手,云子陌却已将河神生生擒拿了。散发着淡淡灵光的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青黎笑道:“河神发大水淹了娄曲村,被苟活下来的几个村民一宣扬,这几日到处都是砸河神庙的。新的财神庙却正一座座地建起来,香火旺盛,肯定是信徒之力。” 云子陌看着眼前那无比熟悉的脸,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道:“拿出来。” 河神冷哼一声,道:“不过为了一个面也没有见过的祖母而已,至于吗?” 云子陌瞬间被邪恶的河神激起了万千情绪,双目通红道:“你哥哥的命是命!我祖母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河神却不屑道:“口口声声说会和我同甘共苦,现在却把剑架在了我的脖颈上,什么玩意儿!” 云子陌心内一震,手下发软,脸上血色褪尽,竟是往后倒退了两步,连手中的剑也握不稳了。 是啊。她,她不是说要与她共苦吗? 河神邪恶地微微一扯嘴角,正欲有所动作。 小七已扶住了云子陌,握着她持剑的手,又稳稳架在河神的脖颈上,那剑比刚才云子陌虚虚架着姿态完全不一样了。那刀刃位置精准,河神只要一动,就会被割断命脉。 小七冷冷道:“你再敢动一下,这剑怕是收不住了。” 山神一见,立马跪在云子陌脚边“咚咚”磕起了响头,苦苦哀求道:“都是我的错,一切都与我妹妹无关,不要伤我妹妹!” 云子陌这才回神,手中慢慢稳住,却似怕伤到河神一般,将剑往后退了退。 小七放下了握住云子陌的手,一脚踩在山神头上,脚下力道加大,将他的头往土里压,口中冷道:“什么叫与她无关?她现在身上用的是笠君神君的神脉!是你们兄妹,将笠君神君逼得魂飞魄散!” 山神整个人躬着,直到整张脸都被埋在了土里,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小七才松开了脚。 此时,不远处一朵祥云飘来,竟是灼日腾云而来。 他竟这么快就赶着回来了? 他落在了地面上,依然是一身遍体鳞伤,污垢不堪,却扬起笑脸,道:“司咏,纯源神将恰巧去了蓬莱仙山,我与他在仙山会面,拿到了一滴至纯心头血。” 说着,他伸出掌心,一滴鲜红的心头血出现了,圆润纯粹,漂浮在他手掌心。 心头血,心尖上的血,不同于普通的血液。它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消散。 云子陌朝灼日点头致意,又看着沥嫄,神色不明地道:“沥嫄,当年在天界你对我的照顾之情,我云子陌绝不会忘记。你对我有情有恩,我一一记在心里。你饮下最后一滴至纯心头血,看是如何说道。” 说着,她另一手轻轻捏开她的嘴。沥嫄却挣扎欲反抗,云子陌不得不加大了捏住她嘴的力度,直到将最后一滴鲜血送入了沥嫄的口中。 心头血送入河神口中,云子陌手中的上帛剑也放下了。毕竟,刚才面对的是河神邪恶的一面。现在,不需要了。 沥嫄被迫吞下了心头血,蹲在地上,连连发出惨叫声。 云子陌对灼日道:“哥,辛苦了。你一身重伤未痊愈,快去蓬莱仙山吧。” 灼日还在迟疑,青黎道:“你都伤成这样了,快去吧。我们这么多人在,不会让财神吃亏的。” 小七亦道:“走吧。” 云子陌坚定地朝他点点头。灼日这才重新架起了云,腾飞而去。 沥嫄在地上滚来滚去,脸上团团皱起,忽又浑身颤抖不已,似乎在忍受皮肉分离一般的痛苦,额头也冒出了汗。 许久,一团黑色的魂魄从她的身体内飞出,又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行。 樱飞身而出,也没能扼住那魂魄分毫。樱气急地跳起来,道:“就是这个老东西在作怪,又被她跑了。” 小七道:“不用管她了。” 那毕竟是青帝的姑母,对他来说是母亲一般的存在。藏珠的所作所为,全是一片爱子心切,她要揪住她以为的妖皇卧底山神,杀了她以为的威胁到天帝之位的司咏。 使用上古巫术的条件之一,精神遭到毁灭心志的打击。河神这样的情况,万年难遇。 她本是一位快乐阳光,爽朗明媚、无忧无虑的女神,地位至高,灵力强大,有爱她的哥哥,有很多好朋友,生活那般幸福。 她也曾为人间谋得福利,治理污染的河流,加固防洪堤坝。她为娄曲村女子所为,传到了人间,却落得个神庙被砸的下场。 她在一夕之间被藏珠告知,自己的神脉是哥哥山神偷来的,而自己的灵力亦是哥哥山神输送的。 那偷来的神脉,更来自于自己最好的朋友财神云子陌的祖母笠君神君。 她被藏珠所操控,亲手毁了自己哥哥的修为,又眼睁睁地目睹好友要将哥哥的神脉血祭。 之前的三滴心头血,虽恢复了河神的主体意识,却让她被一股邪恶力量所控,展现了自己最邪恶的一面。因此,她对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如此强烈的感情。或者说是少了至善之心,所有的事情都激不起她的任何情绪。 如今,她饮下了最后一滴至纯之血,那些画面一个一个闪现在她脑海里。她终于崩溃得痛哭起来,朝自己的哥哥扑去,道:“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是一个不该活着的人。” 山神沥青鼻青脸肿,连衣衫也满是灰尘和血迹。他双眼含泪,摸了摸沥嫄的头,道:“妹妹,是哥哥走错了路。世上成仙道路千万条,我选了最快最邪的一条。是哥哥的错啊。” 沥嫄哭泣道:“哥,以我的资质,如果不是你为我塑了神格,就算我费尽千辛万苦飞升,至多不过是一名仙君。哥,你的苦心,我都明白,我都明白。是我自己不中用,你才会出此下策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炀剑看着这对曾在天界无限风光的兄妹,双目深深触痛了。他看着河神,平日冷肃的语气尽量显得温和,道:“沥嫄,你……你别自责。你从头到尾,丝毫都不知情,不是你的错。” 小七在一旁冷冷道:“炀剑,趁早闭嘴。” 云子陌本听山神有忏悔之心,心中微微好受一些,后面又听到炀剑出此一言,想到自己祖母的神脉就在沥嫄身上,心狠狠地揪痛起来,不禁厉声道:“炀剑,你既然这么爱沥嫄,不如代替了山神受过,自毁仙脉,自贬下凡!我就放了山神!” 炀剑被这一声震得再不好开口了。他经历了十世战神修来的神将之位,为何要代山神受过?还要成为凡人,最后灰飞烟灭? 站在一旁的青黎忽然开口道:“炀剑神将,青黎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青黎毕竟只是一位二级神将,对着一位一级神将。有些话,却不能直说。 炀剑皱眉,道:“要说就说。” 青黎道:“你我皆非事中人,未尝其中血与泪。是非曲直,岂可凭己心置评论断?” 小七道:“这才是人话。” 炀剑一愣。是啊,除了沥嫄、沥青、云子陌,在场诸位都不过是旁观者,只是看故事之人。只是,往日纵有再多的是非,他绝不会插入其中说一句话。如今,他不过满心都是心上人,只希望能开解她一些罢了。 第193章 讨公道公平论 河水昏迷,偶有鸟鹊飞腾,落在树杈上歇翅。 云子陌看着在地上嘤嘤哭泣的沥嫄,撇过了头去,眼泪亦是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小七拍了拍云子陌的肩,开口对沥嫄道:“你借笠君神君的神脉一步登天,自幼为神,事事顺心如意,已经强过很多人。如今,子陌念顾旧情,也不要你的命。沥青犯下的错,全由他一个人承担,你速拿出沥青的神脉。” 沥嫄低下头去,却是不为所动。为什么幸福的是她,承受所有痛苦的却是哥哥呢? 山神定了定身形,看着自己的妹妹,道:“沥嫄,这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把我的神脉给财神吧。这桩事也就了了。” 沥嫄忽然抬起头来,却是看向云子陌,几分硬气道:“云子陌,青帝为你开了永无禁忌,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吗?你敢不敢随我上天庭,依照天规处置!我沥嫄,今天要一个公平!” 云子陌只觉心中一震,这是沥嫄?曾经和她说最讨厌天规,现在和她讲天规?她本不知如何面对她,见到山神悔悟,河神痛苦的样子,心中也摇摆不定起来。 为祖母报仇,还是要河神这个朋友? 如今却听她竟拿天规来说事,心里一番滔天的波动。 樱见她拿了别人的神脉,还能如此硬气,都看不下去了,斥道:“按你们天规,就是将山神抛下沉渊台吗?他是扛雷电之躯,太不公平了!” 炀剑站河神与山神身后,眼中尽是痛楚和不忍,立即反驳道:“公平不公平的,是相对而言,天规已是不公平之中的公平。当年青帝为娶青后受了针诀分形,仅仅毁了四万年的修为。但这天上神仙,有几个活了上万年的。就像凡人,富人在路上驾马车撞死了人,拿银子轻轻一抛,一切罪过都免了去。但若是穷人,别说撞人,就是不小心在贵族马车划了一道痕迹,却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你们说,这又公平吗?!” 意思是,既然青帝在天规之下也是不公平之中的公平,那么,山神以天生的扛雷之躯跳下沉渊台,也是一种不公平之中的公平。 樱一时被堵的哑口无言,找不出话来反驳。 青黎却在此时开口道:“公平。” 在场诸位都是一愣,这也公平? 青黎解释道:“这是另一种公平。青帝的血脉和修为都承继了他的上古亲人,是先辈的惠泽。富人之富有,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吗?那也是富人的先辈通过自己的勤勉才获得了财富。或是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或是为了后辈的幸福。富人的先辈正在勤勉奋斗时,穷人的先辈又在做什么呢?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炀剑不禁想到青黎封神的缘由,心中颇有不忍。那是他整整一个家族性命换得了一个二级神将的仙职。 但天上众神仙都因青黎的飞升之道而轻视,而嘲笑,而不屑。 此时,青黎也是在为自己说话。 沥嫄又看向正因青黎的公平论而沉思的云子陌,道:“青帝当年凭本事为你所做,如今我哥也是靠自己,不行吗?在天规面前,我就要为我哥哥讨得一个公平!” 河神平日也是爽朗热情、有情有义、爱憎分明性格,这样的性格让她极为护短,所以不喜欢在戒律森严的天上呆着,要将自己的热情洒在人间。如今,面对为自己付出所有的哥哥,她更做不到大义灭亲。却不想,她竟搬来了她最讨厌天规,要在不公平中求得一个公平。 面对亲情与友情的抉择,她终究选择了亲情。 这也无可厚非,能为自己倾其所有的哥哥,世上又有几个? 就算是河神没有饮下心头血之时,那邪恶面的河神,也在一心护着自己的哥哥。 小七冷哼一声,道:“天规?告诉你,这六界不止有天,还有地。冥界的规矩,只有一条,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哥哥害人魂飞魄散,现在一介凡躯,天管得着,地管的到。他就算被天规所容,也逃不得来冥界的一个魄荡魂消。” 沥嫄此时紧盯着云子陌,语气却是冷静:“云子陌,你仗着青帝保你,鬼主也护你,就不顾情理了吗?不管公道了吗?” 青黎又开口了:“天网恢恢,疏而有漏。人间的律法尚有漏洞,天规自然如是。作恶之人逃得过人间律法,逃得过天规,逃不过鬼令,合情合理,也是真正的疏而不漏。” 炀剑一愣,这青黎到底在帮哪一边?便脱口而出道:“听你这么说,鬼令疏而不漏,冥界倒成了最公正的地方?” 青黎不语。冥界无所不包,怨灵不处不在,那生死桥阴阳河,你炀剑也不是没有走过,怨灵的怨气化为手心的血痕。相对来说,不比自诩正义的天界公正?天界又有多少神仙敢走过生死桥? 七星猎焰将冥界一番整治,冥界井井有条,世间鲜少再有作恶之鬼,所有怨灵都被管束在阴阳河内,这不救了多少凡人,又给天界省了多少事? 但他不想和炀剑再有争论,遂不再开口。 樱昂首挺胸,朝炀剑骄傲道:“正是!” 云子陌握紧了拳头,声音发颤,道:“公道自在人心,你若真借天规说事。我又有何惧?肃机神将不是吃素的。除了偷盗神脉,你哥哥这么多年来,既做了这一桩罪恶事,难道还没有别的吗?你们这就跟我去天庭对峙,将你哥哥为神的罪恶一件一件挖出来!” 做神仙的,谁没有藏过一两件事,就像月神当初欲包庇涣月。 樱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我倒是听底下的小鬼说过几桩山神的往事……” 山神一听,心下颤抖,忙打断樱道:“沥嫄,你就成全哥哥吧。” 他在山里,曾特意找人打劫一些富有的凡人,自己又以救世主的样子出来。后来那些凡人对自己感恩戴德,建了无数山神庙,塑了山神金像,为他增了很多信徒。 类似的事情他没少干过。为了增强灵力,他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这些事事瞒不过冥界,再深挖下去,只怕临死也没有一个体面了。 沥嫄听到山神的语气,已然明白,心下几分颤抖,又软下来朝云子陌道:“司咏,这事是我和我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她的称呼从“云子陌”变成了“司咏”,却是在提醒她往日的情谊了。云子陌心中不觉软了,昔日河神为她做所的一件件事历历在目。看着山神,她想起自幼便庇护着她的祖母,又实在掩不下心中的怨恨,道:“对不起?说一声对不起就能消去山神的罪孽吗?” 沥嫄心中对云子陌也有一丝愧疚,语无伦次道:“我……我知道不能,我会和我哥哥去给你祖母磕头,去拜祭,去赔罪,我以后把我所有的灵力都给你……怎么都好……” 七星猎焰却在一旁打断道:“废话少说,拿出山神的神脉。” 沥嫄只盯着云子陌,几乎有几分低声下气了,道:“云子陌,你一定要拿我哥哥的神脉吗?如果我哥哥的神脉能救回你祖母的神脉,我一定拿出来给你。如果将我身上的神脉剥下能救你祖母,我也一定毫不犹豫。但是现在,完全没有用啊。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呢?你非要把我哥往死里逼吗?” 河山平日里是多么高傲啊,从来不曾对谁低下头颅。如今为了自己的哥哥,竟搬来了所能用的一切条件。天规不管用了,又想到了友情。 云子陌听到此语,汹涌的怒火和怨气席卷而来。她只觉眼前那对兄妹是如此可恨,他们偷了祖母的神脉,逼得祖母魂飞魄散,如今倒成了受害者一般,说是她逼的。 云子陌眼中燃烧起了疯狂的恨意,却仍有一丝理智,道:“说到往死里逼,沥嫄,你哥哥当时逼死我祖母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为我的舅祖父笠昌神君考虑?!他年年盼望我祖母再飞升为仙,他一度怀疑我祖母不想回天界。你当时也在场的,也听到了,不是吗?!他常常因思念祖母而情绪低落,有时候看到我都会眼眶变红,难道你当年在昆仑山没有感觉吗?” 她情绪激动,眼中泪水滚落不断,哀声道:“沥嫄,你的哥哥是命,我的祖母就不是命了吗?!” 河神一愣。云子陌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她擦了泪水,又对山神道:“沥青!你的妹妹是妹妹!笠昌神君的姐姐就不是姐姐了吗?” 他为手足害死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为他人的手足想过呢? 山神深深低下头去,颤声道:“我错了,我错了。” 当年他被父母责骂时还未知错。况且,事情已做,便再无法挽回,他只能填补当时的漏洞,为修得更多的灵力输给沥嫄而犯下更多的错误。 而真正意识到错误,是在两千五百年前,知道青后是笠君神君的孙女时。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害怕。后来青后跳下了沉渊台,他心中甚至庆幸,这个秘密可以永远地守住了。 不想,云子陌竟又再飞升为财神。他惶恐不安,想告诉沥嫄远离财神,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沥嫄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凄然道:“那就让我,代替我哥哥偿还你祖母的命!你把我身上的神脉剥了!再把我挫骨扬灰!” 山神沥青在一旁睁大眼睛,怒火攻心,抓着她的肩膀道:“沥嫄,你胡说什么!给我住口!” 小七冷笑一声,道:“这是先来硬,又来软吗?” 云子陌本来被沥嫄的坚定气势弄得犹豫不决,此时经小七一提醒,她才想到沥嫄的为人。她是一个从来吃不得亏的性子,手段也高明,最擅洞察人心。 据说几名女仙曾被河神打压,私下联起手来要对付河神,最后却被她被得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如此本事,如此心计,如今看来,不过又是在套她罢了,便狠心道:“你是想让我看到你为你哥哥而死的决心,以你们手足之情来感动我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化解仇恨吗?我告诉你,你为你哥哥死也好,生也罢,那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你哥哥山神的神脉!而你的死去,只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而已。” 沥嫄眼中却是无比的坚定,道:“我和我哥哥,同生共死!” 云子陌一怔,她到底是真还是假? 第194章 以神脉换神脉 此时,一缕阳光洒落在地面上。乌云退散大半,太阳却仍在云中半遮半掩。 炀剑神将看到云子陌的表情,已经明白她肯定下不去手了,心中正暗暗庆幸着。财神终究是心软之人啊。 正想着,七星猎焰却在一旁道:“如此正好,沥嫄神君神脉,加上山神的神脉,便能救回笠君神君。” 此时,一束阳光照射到云子陌身上,她一身冰冷,嘴唇都在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她……她刚刚,刚刚是听错了吗?隐约记得,小七的确说过会想办法救她祖母,她以为他只是临时安抚她,难道,难道这竟是真的吗? 小七看着云子陌,继续道:“当年宋静以魂聚魂救你,条件是仙躯换仙躯。现在,一样的道理,以神脉才能换得神脉。” 沥嫄感到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她刚才的确是在赌云子陌会不会心软。云子陌本身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她与她相交,岂会有不知之理。 此时,她却听到了鬼主七星猎焰如此说。她感到一阵窒息,身躯已在瑟瑟发抖了。司咏时常跟她说起她对祖母的崇拜,还有祖母的一些故事,她对她祖母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了。难道这一劫,她和他哥哥,真的逃不过去了吗? 云子陌哑声道:“小……小七,当真?” 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悲,只有不敢置信一般的疑问。 小七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先拿了山神的神脉挫骨扬灰,再将那仙脉洒在笠君神君的神脉上。只是你心软至此,口中说着要将山神的神脉挫骨扬灰,手中却迟迟没有动作,一直拖到了现在。” 云子陌低下头去,热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掉落下来,落在身上,手背上。知她者,唯小七也。 有道是:盛喜之下,勿许人物,盛怒之下,勿答人书。 人在极度愤怒、悲伤、痛苦等大的情绪波动之下,最容易说出一些气话、狠话,发泄心中滔天的情绪。 云子陌是性情中人,更逃不过人之常情,在盛怒、盛悲、盛恸之下吐出极为残忍嗜血之言。她虽被怨恨冲昏头脑,口中说着最狠的话,但要真的要干下挫骨扬灰一般的狠事,还是下不去手。就像她对无极恒舞,就像她对山神。 如果她真的是眼里只有仇恨之人,早就在取出山神神脉的刹那,就下手了,何必还听炀剑废话?最后让河神有机可趁。 她终究是个心软之人,是位心软的神。刚才对炀剑说让他替山神受过,更是想看看他对河神的爱究竟有多深,却不想他的爱如此不堪一击。他对沥嫄,虽爱,却未深爱。比起沥嫄,他更爱的是权位,是事业。这种爱,远远不及窦芷对他一番无怨无悔的痴心。 就在之前,山神的神脉的确不是必须挫骨扬灰。但是现在,为了救祖母,却是必然要下一番狠心了。 如果之前,她还能放任自己心软,现在却到了不得不为之的关头。 河神,被剥了神脉,虽不会让她魂飞魄散,却要变回原来的半人半仙了。但是,还可以再修仙的不是吗? 河神眼中满是惊恐,呐呐道:“不……不……” 如果只有云子陌一个人,她决计有把握说服她放过自己的哥哥,以后再千百倍地对她好,补偿她,慢慢修复与她的感情。 偏偏出现了一个七星猎焰,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 正想着,炀剑艰难地道:“只……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如此,他与河神的距离,就更远了。神仙与凡人不得通婚。 青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说什么呢?因果轮回,一切终有报吗?如果不是笠君神君的孙女与天界有了牵扯,得了青帝的厚爱。那么,这一桩冤罪,将永远地被埋藏在地底下,没有神仙会无缘无故地去查看被锁在灵渊阁的笠君神君的神脉。 比起同情山神河神两兄妹,他更怜惜笠君神君和云子陌。毕竟,后者才是受害者。山神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河神也只不过是回到原来的位置而已。 只是,这世上总是由简入奢容易,由奢入简难。河神会甘愿重新变回一个小小的凡人吗? 青黎正想着,河神绝望地看着云子陌,嗫嚅着发出一个音节,却被山神打断了:“这本身就是我们兄妹欠她们的。沥嫄,不要害怕,以后哥不在了,你要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假以时日,一样可以成仙。” 山神倒是看得门儿清,现在鬼主、青帝、蓝菽,谁不站在云子陌这边。云子陌想要得到什么会得不到呢?更何况,她也没想要什么,最开始放下狠话要血债血偿却久未行动,现在只不过是不得不为之罢了。 这一劫,山神与河神,逃不过去了。 河神沥嫄哭泣道:“哥,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啊!我不会去拿神脉的,我绝不会去拿你的神脉!哪怕今天他们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去拿神脉的!” 只要神脉在,山神就可以好好地活着了。那神脉被藏在河中深处,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此时,七星猎焰对樱使了一个眼神。樱立即会意,蹲下身去,一把扼住了山神的脖子。他天生力大无穷,山神脸色登时胀得通红,发出濒临死亡的□□。 河神一惊,吓得跪在地上,高声喊道:“住手!住手!” 七星猎焰冷冷道:“沥嫄,你再不识相,恐怕他这最后一世也不得善终了。” 河神哭着往后倒退,连声道:“我……我去拿!我去拿!” 她终究只能亲手送哥哥上断头台了吗? 樱一松手,将山神扔在地上。山神脖颈上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他连声咳嗽,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 河神跳下水去,不多时便上了岸。 她紧紧拽着一截神脉,扶起倒在地上的山神,心痛如刀绞,道:“哥,哥!你怎么样了?!” 山神虚弱道:“哥没事。” 说罢,他竟晕了过去。 七星猎焰冷道:“拿来。” 河神抬起来,环顾众人。她一直想对失去了灵力的七星猎焰下手,哪怕要挟也好。但是,财神云子陌和那力大无穷的男童鬼始终警惕着她,紧紧护在七星猎焰左右,她完全没有机会。 此时,青黎看向他们兄妹二人,眼中一片漠然。只有炀剑,眼中有不忍,有痛苦。 难道她真的要亲手将哥哥的神脉送到云子陌手中被挫骨扬灰吗? 河神铁下了心一般,孤注一掷地对炀剑道:“炀剑,青帝只下令让你保护财神,却没有说不让你杀鬼主。” 青黎乃天界之人,就算因为胆小不会帮忙,也不会插手其中。 那樱必定不是炀剑的对手,她再设法拖住云子陌,就好了。 云子陌闻言,陡然色变。 炀剑听到心上人一点拨,心中登觉透亮。青帝顾着云子陌不能亲自动手,却将他留下,未必没有这一层意思。 下一秒,就见河神朝云子陌袭击而去,她手中的神脉就是最好的武器。因为,鬼是不敢碰的,鬼一碰到神脉,有如火中烧,有如天雷劈。 此外,神脉本身就有强大的攻击力,为她增了数重助力不止。 “小七!!” 见到神脉直直朝小七袭击而来,云子陌慌忙推开了小七。 河神手持神脉,对阵手持上帛剑的云子陌。河神虽处于下风,却一直在拦住云子陌往七星猎焰而去的道路。 云子陌的上帛剑没有伤到河神,也没有余地去救七星猎焰,只能急得双眼冒火。 炀剑在河神出动后的下一秒,就朝七星猎焰而去,自然是被樱拖住了。 鬼主七星猎焰一直在闪避炀剑对阵樱时抽空袭来的三尖两刃枪。 河神微微一笑,她的目的达到了。 云子陌双眼通红,对炀剑大喊道:“炀剑,你疯了吗?住手!你住手!七星猎焰是青帝的朋友!” 炀剑不为所动,一枪击中了小七的腹部,冷哼道:“五百年前,他杀入天界时,会是青帝的朋友?” 小七血流如注,倒在地上。云子陌手中招式狠戾起来。 然而,下一秒,让河神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她持神脉的手感受到一个冰凉刺骨的东西,却是一条蛇正在朝她吐信子。 她心下一抖,几分慌乱,手也软了下来。 此时,凌空忽然飞来一只老鹰,猛然将她手中的神脉叼走了。而河神手上的蛇,须臾之间化为了一颗石子。 那一刹那,她全明白了过来。 是青黎,修了三流生物系术法的青黎。 她牙齿咬得咯噔作响,转过身来,却看见令她惊恐的一幕。此时,青黎正将山神散发着灵光的神脉挫骨,那截散发着灵光的神脉,霎那间就成了一团灵灰! 他神色漠然地将那团灵灰慢慢装入了一个瓷瓶中。 河神见状,脚下踉跄,几欲晕倒。 云子陌丝毫没有看到青黎的动作,她眼中只有受伤的小七。她此时,正赶赴对阵上了炀剑。樱将地上的七星猎焰扶起来,为他疗伤。 炀剑见云子陌赶来,哪里敢违背青帝的旨意,立马收了手。一侧首,却见青黎正将最后一点灵灰装入了瓷瓶之中,他脸上陡然色变。 什么?向来胆小怕事的青黎,几乎没有武斗力的青黎,只会一些三流偏门术法的青黎,竟做了这一番事? 云子陌见状,也是一番骇然。 河神丧失了理智一般,正朝青黎袭击而来。 云子陌赶忙上前去,护住了青黎。 河神蹲在地上,终究是没了任何办法。她嚎啕大哭,蹲在自己哥哥身边,道:“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终究没有护住你的神脉。” 炀剑心痛难抑,正欲上前去安慰她,却见她拿起山神身上佩戴着的弯刀。 亮光一闪,手起刀落,她手从脊背后而出,竟在刹那将自己的神脉剥离了肉身。 她发出一声惨痛的喊叫,乍然之下,一截散发着灵光的血淋淋的神脉被狠狠地甩在了云子陌眼前。 河神脸色痛苦到扭曲,她捂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喊道:“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第195章 恩怨了血亲聚 峦山巍巍,烟云凝瑞。 此时,太阳被藏在了乌云中,又是一片阴沉沉。 空中一道刺眼的弧线划过,云子陌接住了飞过来的那散发着灵光,残留沥嫄鲜血的神脉,只觉那般烫手。 血债血偿,夺回神脉。其中,多少血与泪。 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和身上,一边的青黎也受到了波及。他是一位极爱干净之人,此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又拿出一块手帕慢慢擦拭,动作斯文优雅。 此时,炀剑已蹲下身去,抱住了倒在地上的河神,满目痛色,却不知从何安慰。 河神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出来,正欲打开。 炀剑以为她要寻死,一把抢过去,骇然道:“沥嫄,你不要想不开!以后没有你哥哥护你,我……我……” 河神面色苍白,滴泪未落,却是打断道:“我为什么要想不开?这是恢复气血的!” 炀剑打开来一看,瓷瓶里果真是黑色的,不是红色的穿心灭魂丸。他忙倒出了两粒,一粒给了河神,一粒给山神服下。 沥嫄,一个如此看得开之人,断然不会寻死。 炀剑,终究是不了解沥嫄。 河神吞下药丸,脸上立马恢复了些许气色,道:“炀剑神将,多谢。请你带我和我哥离开这里。” 炀剑点头,将河神搀扶起来,召来一朵云,又一把背起了沥青。 他们没有再朝云子陌一行人看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转瞬之中,腾云驾雾而去。 而那一边,樱已为小七包扎了伤口,腹部缠绕了一圈白纱布,纱布上微微渗了一些血迹。 云子陌看着飞走的祥云,犹自发愣,直到樱的一声高喊:“子陌哥哥,你快来看看,你快来看看大人啊!” 云子陌才回过神来,脚步飞快地奔向小七。只见他躺在草地上,双眼紧闭,脸上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色。 云子陌蹲下身去,一将手中的神脉远远拿开,一手摸上他的额头,高热。又在他腹部探查一番,发现血已止住,心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道:“发烧了,樱,你快带大人回冥界休息,恢复得快一些。” 樱摇摇头,道:“来之前大人吩咐了,要我保护子陌哥哥。” 云子陌心中一痛,如果今天没有小七和樱,恐怕河神不会拿出神脉来,祖母也不得救了。 这是小七第二次为她发烧,却数不清第几次为他受伤了。 正想着,青黎在后提醒道:“财神,神脉需送往昆仑仙山,驱散浊气,在瑶池滋养。” 云子陌站起身来,看着青黎,不解道:“你为何……为何……” 为何站在我这一边? 青黎道:“山神理应血债血偿,河神理应归还神脉。” 云子陌一阵恍惚,道:“理应,是理应啊。” 从道理上来说,是这样的。但从情分上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 河神与她,终究是彻底决裂了。 这恩与怨,谁又说得清呢? 她欠她当年在天界照顾她的恩情,她为救哥哥与她兵刃相接,驱使心悦她的炀剑杀她心爱之人小七。 青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财神,你太心软了,招招留情。今日若无鬼主大人,你的祖母就救不回来了。” 云子陌有如一盆冷水浇透心肺,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是在顾念旧情,不忍心伤害沥嫄。不然,上帛剑也不会没有碰到她分毫。 但是也因为自己的心软,害小七被炀剑伤了。幸好那三尖两刃枪刚刺入他腹部一点就被樱大力制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着自己欠河神的情,那祖母呢?小七呢? 青黎见她神色痛苦,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人生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 云子陌心中闷塞堵痛,对青黎行了一礼,道:“青黎神将,今日之事,多谢。” 不仅仅是小七,今日这番挫骨扬灰之举,如果不是青黎相助,可能还要费许多周折。 青黎反行一礼,道:“人生最大的乐趣是挑战不可能,昔日青黎曾受财神点拨之恩。” 云子陌隐约记起两千多前,青黎神将被一众神仙瞧不起时,垂头丧气、自暴自弃的样子,自己好像的确说了几句话来开导他。却不想,他竟当一份恩情记住了。 人生最大的乐趣是挑战不可能。云子陌曾对他说这是自己的人生格言,他竟记得这般深刻。 实际上,她根本没做什么,只是说了几句宽慰人的话而已。 云子陌道:“微末之言,实在愧不敢当。” 青黎笑了笑,道:“于我而言,却是黑暗中的微光。” 云子陌一愣,当年,青黎,在天界无亲无友,受尽仙僚嘲弄,想必很难熬吧,就像被六小人魔盯上似的。否则,他也不会将她这几句话都当作一束光,一记恩情。 所幸青黎生性乐观,从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和蓝菽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一张笑脸。 云子陌再欲开口说点什么,就听青黎惊喜地道:“笠昌神君来了!我不会腾云,幸好他来了。” 云子陌心中一颤,循着他的视线一望,两朵祥云正缓缓降落。 一位是笠昌神君,另一位是护安神将。 抬头望去,此时的天空,已是云开雾霁,彩彻区明,碧空如洗。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冲破了云层,完全露出来了。阳光洒满了大地,河面微波粼粼。 笠昌神君袭一身水墨色长袍,双目炯炯有神,手执百灵笔。一旁的护安神将高束发冠,腰围宝带,一身神气的神将礼服,精神焕发。 舅祖父,似乎与两千五百年前一样,又不一样了。他的身躯依然如苍松一般笔直,面容却多了一丝沧桑,头上更生出了几根华发。 祥云终于降落在地。走到近前,笠昌神君双眼已满是泪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见过笠昌神君。”青黎行礼道。 护安看着财神,好似看到当年在青云书院和他拍板的同窗,丝毫不讲上下级礼仪,朝她开口道:“云子陌,青帝派我去了一趟昆仑山,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了笠昌神君。你祖母得救,恭喜啦!” 云子陌被他诙谐的语气弄得伤感都淡去不少。是啊,不管怎么样,祖母得救了。 可是,难道青帝早就知道救她祖母的办法?他笃定她能救回祖母。 青黎心中此刻也正对青帝好一番感慨。如今,云子陌选择了鬼主,青帝选择了默默守护。好一番君子风度,好一番深情款款。 依着青帝对财神的感情,就算今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青帝也必定会为云子陌报了仇,救回她的祖母,血债血偿。 云子陌抬袖擦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血泪都擦拭干净了。她丝毫不在意那些繁琐礼仪,对护安道:“多谢。” 护安心中畅怀,云子陌果然是个大方的人,大大咧咧的,也不会记仇,还把他当同窗看呢。不像那炀剑神将,好似做了一级神将有多了不起似的,他不行礼就横眉竖眼的。 实际上,炀剑神将面貌向来冷肃,对谁都横眉竖眼。这点却是护安多想了。 云子陌双手捧着祖母的神脉,主动朝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又呜咽不已、颤抖不止的笠昌神君走过去。 走近了,云子陌恭敬地俯下身,行礼道:“舅祖父,祖母神脉在此。” 青黎亦走近,将手中装了山神神脉灵灰的瓶子双手捧上,道:“笠昌神君,此乃山神沥青神脉之灵灰。” 笠昌神君双手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云子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护安见到这一幕,心中触动不已,宽慰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们哭什么?” 笠昌神君略略收住情绪,他睫毛上都是眼泪,捧了姐姐的灵脉在手,又接过青黎神将递过来的瓷瓶,道:“正是,正是。” 云子陌也堪堪止住眼泪。时隔二千五百年,血亲相见,自是叙了多时。 直到夕阳西下,笠昌神君才腾云而去。他留下两枚仙李果,说是对治愈刀伤有奇效。 云子陌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小七,不知怎么才能将手中的仙李果喂进去。 青黎在后咳嗽了一声,道:“最简单的办法,当着孩子的面可不好说。” 云子陌脑中灵光一闪,是灵修。当年青帝一吻,即刻治愈了她的高热。 如今…… 樱看着青黎,不明所以。 护安咳了一声,决定帮云子陌一把,对樱道:“你这小孩,听说你力大无穷,敢不敢和我比试一番?” 樱却是不为所动,道:“我要保护大人和子陌哥哥,改天和你比。” 青黎忽然拾起地上的一把草,瞬间幻变为一群雪白可爱的兔子。 樱眼睛一亮,心中蠢蠢欲动。 云子陌脸微微红了,对樱道:“你和两位哥哥去旁边玩会儿,我保证,大人马上就醒来了。” 樱这才起身,几分欢喜道:“好。” 这边,樱飞跑去逗弄兔子,护安和青黎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云子陌看着小七泛着潮红的脸,只觉真是太好看了。平日里,他的脸虽不比五百年前那般苍白,但并没有这么红润,是一种玉色的白,没有如今瞧着粉嫩可爱。眉眼间没有锋芒和野性,似孩童一般无害。嘴唇也似樱桃一般,在阳光下泛着有光泽的蜜色。 小七受伤了,她在想什么呢? 云子陌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把自己先拍醒。 接着,她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了小七的脸。 她似乎做贼心虚一般,又环顾了一番四周。前方不远处,那三位都没有注意这边,或者说是刻意避开了视线。 她再一手抬袖,挡了挡,这才放下心来,再不犹豫,俯下身去,吻上了眼前那诱人的红唇。 云子陌闭上眼睛,小心地撬开了小七的牙关,探入了那片令人迷醉的柔软清香。 不知是不是她灵力太低,她吻得那般深,又那般许久,小七依然没有动静。 快窒息时,云子陌离开了那片唇,深呼吸一口气。 或许是不够重?不够用力?她决定再试一次。 上一回,她吻得轻柔又小心翼翼。这一回,她吻下去时,便加大了力气。 她只觉他的气息与她亲密无间,青草香味萦绕在她周围。 然而,小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云子陌吻得嘴唇都微微酥麻了。最后,她只能承认是自己灵力太低了,离开了那片唇。 不远处,欢笑声阵阵。那三位似乎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了。 云子陌想起她对樱的承诺,打算做最后一搏,也许前两次是积累,第三次就成功了呢? 她再深呼吸一口气,俯身吻了下去。 她撬开他的牙关,触碰到他柔软的舌头。这一次,却是立马被深深反吻住了。 小七一手勾住她的脖子,一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之前,云子陌顾及小七的伤势,丝毫不敢触碰他的身子。 此时,在小七的大力之下,却是完全被带入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一阵兵荒马乱,云子陌只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心中想着,那边三位突然看过来怎么办呢?她此时整个人瘫在他怀里,都无法抬袖遮挡了。 她心中打鼓,却又不忍心推开小七,只能惴惴地与之唇舌缠绵着。 “大人!子陌姐姐!你们……” 第196章 冥界鬼迎财神 冥界,七色灯笼长街。 “大人回来了!财神来咯!” “接财神咯!接财神咯!” “财神,财神,接财神咯!欢迎财神~!” “喂,你到底接大人还是财神~!” “你没长眼睛啊你,接财神就是接大人,大人不是和财神牵着手吗?” “也是~!” 燕之焕就是云子陌的事儿早在冥界被宣扬得众所周知了,鬼主大人喜欢财神的事儿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对于他们的大人和财神在一起,群鬼再乐见其成不过了。 不仅仅是云子陌为人间首富时救助了很多人。更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那可是财神啊,主管世间财源,与他们大人再般配不过了。 “大人,财神,你们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我这儿有彼岸花馅儿的包子!” “你这包子馅儿可别又是假的~!” “瞎说,现在可正是彼岸花的花期~!” “包子有啥好吃的,我我我!我在世的时候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厨,皇上都喜欢吃我做的菜!!~” “……” 现下,七星猎焰和云子陌回了冥界,二位在心情极佳地在鬼市上晃悠着。云子陌与小七连亲吻都被众人看到过,她的脸皮也自然练得厚了些。这便大大方方地任由小七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大街上,面上也是一番毫不改色。 樱护送他们到了冥界大门,旋即又折回去,说是要找青黎大哥习生物系术法。 却说先前被樱撞见那少儿不宜的一幕时。一向泰然自若的云子陌张皇失措,一把推开了小七,站起身来,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深深低下头去。如果不是她地理系术法修得还不够精深,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跳进去。 那地理系术法,极耗费灵力不说,还不知要落到什么危险之地。 云子陌只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就放弃了。而七星猎焰则不慌不乱,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朝不远处石化的樱道:“这是大人之间表达爱的方式,小孩子不可模仿。” 樱懵懂地点了点头,道:“哦,我明白了,原来这是大人和子陌姐姐相爱的表现。” 七星猎焰点头,赞许道:“说得好。” 云子陌听到小七一番解释,心中也不禁服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理由呢? 樱听到大人的称赞,立马高兴起来。他欢跳着走近,又发现大人与刚才苍白冒汗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虽然还有一丝虚弱,但热潮退了下去,已然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他兴奋道:“子陌姐姐真的没有骗我,他说大人马上就好,大人真的好了耶!” 此时,一只雪白的兔子跑到了樱的腿边,似有生命一般,亲昵地蹭蹭他的腿。樱俯下身去,将兔子抱起来。 七星猎焰笑道:“你去玩吧。” 樱欢跳一声,又蹦跳着朝青黎那边的兔子而去。 云子陌脸上还有一丝红潮未褪,想起舅祖父留下的仙李果,便从袖中拿出一枚递给小七,道:“这是我舅祖父给你治伤的,说是对刀伤有奇效。” 这也算是舅祖父对小七的一种肯定,也是对她与他的祝福。 小七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接过来,却看着云子陌被划破的手臂,“你也伤了。” 云子陌不在意地甩甩手,道:“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哪比得过他被炀剑的三叉两刃抢刺中的伤。 却见小七已将仙桃李分成了两半,一半给递给她,笑道:“我们同吃一个。” 云子陌心中又暖又甜,接过来,笑道:“好。” 此时,护安见二人一边吃着半枚仙李果,一边旁若无人一般相视而笑,眼里只有彼此,不禁嚷起来,道:“喂,云子陌,你收着点吧。还让不让我这种单身汉活啦。” 云子陌脸上又不好意思起来,小七却不以为意,只看着她染上薄红的脸庞笑得正欢。 本来,青黎蹲在地上似乎正在专心地逗弄兔子,听到护安这么大大咧咧的一句话,只好站起身来,咳了一声,看着那对璧人,道:“财神,我这就回青云书院了。” 云子陌早知他又重建了青云书院,便笑道:“算起来,青云书院又快到招生的季节了,得空了我也去瞧瞧。” 青黎一笑,道:“财神大驾光临,欢迎之至。” 云子陌嗤笑一声。财神,还真是不管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呢。 青黎又眯着眼笑起来:“青云书院的历届学子,也就你们这一届最出色了。苏景萧,青帝藏玉;罗七安,鬼主大人;云子陌,财神尊上;云容城,英毅神将;齐珩,护安神将。” 还有一位院长义子,魔君梅蓝菽;一位书院夫子,妖皇凤飞嫕宁。 护安昂首挺胸,自豪地笑道:“那可不。” 云子陌和小七亦笑起来。夕阳熏细草,江色映疏帘。玫瑰色的夕芒透过树荫,撒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一切都是那般静谧美好。 “啊!变回去了,变成草了!” 此时,地上活灵活现的兔子忽然变化为了根根绿色的嫩草。樱正嘟着嘴,一脸惋惜和不舍,又不好意思叫青黎再给他变一个。 青黎主动笑道:“小樱公子若想学生物系术法,随时到博陵城的青云书院找我便是。” 樱眼睛放光,却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反而转身看着七星猎焰。 七星猎焰笑笑,道:“可以。” 樱这才欢呼起来,一把拉着青黎的手,甜甜地叫了一声:“青黎大哥!” 青黎只觉被一个柔软微凉的小手和一道清脆童真的声音触动了心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好。” 护安则撇嘴,道:“云子陌,财神庙香火太旺盛了。青帝说,在你没有点新人飞升财神殿之前,让我去庙里帮你一阵子……你……你不会真的要我跟你去财神庙吧?” 二级神将的职责有二。一是在重大日子带领神兵巡逻人间的治安,像中元节这种日子必然被安排在列。平日里也会有神兵被安排轮流巡逻,二级神将在重大日子加入进来,也算镇个场子,毕竟是个领头。那六小人魔,正是青黎和护安在中元节巡逻时发现的。 二是哪里忙就被指派去哪里帮忙。他们不比一级神将兵权在握,不是被一级神将点帅,就是被青帝指派到哪位神君那里帮忙。 但是这种情况少见,他们大多情况下还是比较闲的。因为一级神将也不是动不动就要点个帅,桩桩件件的事儿还是能自己解决。除了上次炀剑点青黎和护安去冥界救清水天师这种有可能有去无回,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没有一级神将会点帅。 而像云子陌财神殿香火旺盛到如此地步,也是少见之中的少见。 二级神将护安一飞升,先是被点了帅去了一趟冥界,差点吓得个魂飞魄也散。后来仗着云子陌没有记他的仇,他这才胆子大起来,也不怎么怕与云子陌混在一起的鬼主了。 去了冥界捡了一条命回来,现在又逢财神庙香火旺盛,被青帝派来帮财神。护安只觉自己运气可能不大好,不然怎么青帝没有派青黎去呢? 据说财神庙的祈愿书长得没有边际,他最不喜看书,一点都不想去批阅祈愿书。他也想像青黎一样,找青帝申请一个特批,在人间办个书院,过得自在逍遥。当然,他幻想的是办个武斗学院。 云子陌从袖中拿出剩下的那枚仙李果,一边走近护安,笑得温和,“财神庙不用你帮忙了。这枚仙李果,还请你帮我送往蓬莱仙山,带给曜风和灼日,多谢!” 舅祖父留下两枚仙李果,本是给他和小七一人一枚的。但她想到为她受伤的两位表哥,不禁把自己那枚留下了。 那仙李果果真有奇效,被玄铁匕首伤到的肩膀,原一直在隐隐作痛。服下后,虽然伤口没有奇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但身上有一股暖流通达了五脏六腑,舒适流畅,很快就止住了痛。 护安最喜欢的就是腾云驾雾,不禁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言毕,一行人相将而去。 云子陌施了个去尘诀,为自己和小七整洁了一番衣裳发冠,这才和小七回了冥界。她心中已有了飞升到财神殿帮忙的合适人选,只是要小七帮忙查找一番。 青帝点人飞升的能力与生俱来。而神君和神将则是依靠信徒之力,神君有权点人飞升,就像一级神将有权点人为神兵。 财神庙初建,香火旺盛,信徒芸芸。但那些信徒是再普通不过的善男信女,是前往庙里上香拜神,祈求财富、许愿和还愿之人。 这种信徒,只能说是初级信徒,或者说是香客。香客形成的信徒之力是比较弱小的。 只有神仙为凡人达成了祈愿,凡人对神仙形成一种坚定不疑的信仰,才能形成一股强大的信徒之力。初级信徒,或者说是香客还愿后,与神仙建立一种冥冥之中之中的联系,也就升为了高级信徒。 这种高级信徒,也称为贵客。 简而言之,贵客的信仰之力才能使神仙点人飞升。 因此,最早时,青帝帮云子陌点了云山阳和云山月飞升,也是有意帮扶了一把。否则,云子陌早已为财神庙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了。 “……” 这是云子陌第二次来到冥界,旧地重游。 第一次来,她还是以燕之焕的身份。如今,她变回了云子陌,作为财神前来,真真是恍如隔世。 冥界铺面齐整,饭店酒肆俱全,吆喝声不绝于耳。做买卖的鬼个个热情洋溢,殷勤不已,纷纷在推销自家店铺的美食,就盼着鬼主大人和财神能光临一番,这种光荣,就够他们吹嘘几年了。 “我煲的乌鸡汤,吃了补气血,还润泽皮肤啊~!”一个骷髅鬼正在卖力地推销。 “大人和财神的皮肤已经这么好了,还要吃什么乌鸡汤?”一伙热情的鬼远远跟在七星猎焰和云子陌身后,其中的一个骷髅鬼高喊道。 “我做的皮蛋瘦肉粥是一绝,香甜可口,清爽迷人~!”一个面貌正常的苍白鬼道。 群鬼一腔热情,却秩序井然,只是远远跟随,远远吆喝着,没有走到近前来。逛鬼市的鬼也纷纷退避,主动为他们让出一条的宽阔大道。 云子陌正与小七商量着吃什么好呢,前方忽然冲出来一位头发花白,面容苍白的老婆婆,距离他们有十米远。 在一众退避有序的鬼之中,她的行为似乎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只见她颤颤巍巍地举着一个油纸包站在道路中央,恰恰拦住了鬼主大人和云子陌的去路。 第197章 猎焰宫飘渺楼 万鬼先是静谧一片,又沸腾起来。 “这花婆婆不想活啦!” “竟敢拦大人和财神的路!” “……” 此时,罗纳鬼将正好走到此处巡逻,见到此举,大声喝道:“大胆!” 那花婆婆吓得跪在地上,云子陌不忍,飞跑着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小七站在她身旁,朝罗纳鬼将示意了一个眼神。 罗纳鬼将低头退开了,群众也静下来,等着看那花婆婆究竟要做什么。 那花婆婆不敢看鬼主的脸色,只满脸感激地看着云子陌,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她,依然有几分颤颤地道:“财神尊上,老婆子有礼了。大人最喜欢吃我做的彼岸花馅儿包子,刚才大人路过我这铺面,却没有走过来,所以,老婆子斗胆相送。” 她语气转为几分伤感,“因为老婆子到了期限,明日就要投胎转世了。” 这鬼界,众鬼对小七可谓是心悦臣服。云子陌心中感慨,却见一旁小七好像有些不习惯,一时间没有动。她忙上前接过那油纸包,笑道:“花婆婆有心了,多谢了。” 原来里面是一包包好的彼岸花馅儿包子,还热乎着。 小七喜欢吃彼岸花包子吗? 小七亦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花婆婆见云子陌和蔼可亲,鬼主大人也没有怪罪,便多说了一句,“我在世的时候,很怕死,不想死去。后来来了冥界,才知道是这么一番好地方,没有压力,没有烦恼。我在冥界一百年了,现在要投胎转世了,我老婆子……我很舍不得这里……” 原来是凡人死后,会根据在世上的罪过,被定下在冥界做鬼的期限。直到所有罪过都抵消了,才能重返人间。 这种罪过倒不是说你杀了人,而包括每个人都会犯下的撒谎之类,更有你没有还清的债。此外,还有在人间躲过了律法的人,包括杀人,放火,欺诈,偷盗等罪过。在冥界,谁都逃不开鬼令。 云子陌心道:还好投胎前要喝孟婆汤,失去了记忆。否则,岂不是每个人都想死了…… 群鬼纷纷笑起来,道:“那你下辈子早点死吧!” “对,早点死吧~!” “…… ” 那老婆婆犹豫一番,认真道:“可是,我很久没见过太阳了,也很想念阳光。” 云子陌开解道:“在哪里生活,都是生活啊。”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罢了。 此时,又有一个骷髅鬼大着胆子捧着一个纸包走过来,说是送给财神的。云子陌又是一番道谢。 最后,越来越多的鬼送了东西过来,什么点心、鲜果、特产。一堆又一堆,云子陌都拿不下了,只能不停地道谢。 小七朝再靠近的鬼冷冷扫视一眼,那一眼虽极为寻常,却散发着强烈的威压。 众鬼不敢再上前,纷纷退避,恢复了原来的秩序井然,再无鬼靠近云子陌。但群鬼也知道他们的难处,依然不改热情的笑脸,欢呼吆喝声不绝。 云子陌觉得拂了群鬼的一片澎湃热情,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无可奈何。他们热情,她承受不住啊。 小七将云子陌手中捧着的一堆果点接过去,示意罗纳鬼将送到猎焰宫去。 云子陌单单留下了那包彼岸花馅的包子,拉着小七就近入了一家挂着大大“粥”字招牌的粥铺。 这粥铺里间干干净净,除了光线黑暗一点,与凡间一般无二。 粥铺老板兴奋坏了,捧着菜单在云子陌面前,各种推荐。 云子陌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小七点了一碗清甜可口小米粥,说是不吃猪肉。 很快上得粥来,粥铺老板又不停地给二人加小点心,小菜,恨不得将桌子都塞满了。直到小七说了一声:“够了。” 那粥铺老板才退了下去。 云子陌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将包子摊放在桌上一块剩余的空地上,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尝了尝,只觉味道鲜美,果然不错。 小七夹了一个彼岸花馅儿的包子,放入云子陌的盘中,笑道:“尝尝。” 云子陌拿筷子戳了戳包子软软的皮,笑起来,“好。” 小七自己也夹了一个彼岸花馅儿的包子,就着粥慢慢吃着。红嫩的彼岸花馅儿,配上一张俊美的容颜,看起来赏心悦目。 云子陌拿起了包子,几口就咬到了中间的彼岸花馅儿,只觉芳甜四溢,“小七,你很喜欢吃彼岸花吗?” 小七还未答话,一鬼远远插话道:“大人还喜欢吃樱花,桂……” 云子陌循声一望,只见众鬼正趴在粥铺门扉边上看着她和小七吃东西。 小七微微皱眉,冷冷一瞥。 群鬼感受到威压,忙一哄而散。 云子陌只当小七不喜被围观,略略尝了两口粥。神仙其实不用吃东西,就是为着尝个鲜罢了。很快,云子陌就和小七一道站起身来。 小七拎上剩下的彼岸花馅儿包子。云子陌见那粥铺老板正眼巴巴地看着二人,便点评一番,道:“味道鲜美,这水比人间的水好。” 粥铺老板喜笑颜开,道:“当然,我们就在地底下,用的都是最干净最深处的清泉,还不比凡人好嘛。” 云子陌笑笑,再不言语,跟着小七迈步而去。 粥铺老板在后相送,乐呵呵地道:“大人慢走!财神慢走!” 众鬼羡慕地看着粥铺老板,又是一番艳羡之词。 当然,众鬼又跟在了他们后面,连连道出对鬼主大人和财神的赞美之词。 云子陌实在受不住这一番热情了,便拉着小七一阵瞬移,越过了鬼市,停在一处无鬼的所在。此处却与鬼市的七色灯光不一样了,光线亮了许多。 “猎焰宫就在附近了。” “你的……居所?” 云子陌本想说“家”的,想起小七说得一句话——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这才改了措辞。 小七却看着她,目光灼人:“有你在,就是家了。” 说着,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 云子陌看着小七星星一般闪亮的眼眸,脸又微微红了。小七把她当家人,她也愿意托付终身,从此并肩而行。 忽然想到什么,云子陌问道:“雷、腾、云、奔呢?” 小七道:“养伤,过几天就好了。” 云子陌想起上次在大漠中弄得一身伤痕累累的雷腾云奔,一阵心疼。 此时,转了一个弯,眼前却是另一番动人心魄之景。 这是一条青石板路,左右两边却是连绵不断的红色彼岸花海。此时,花朵开得正盛,开得艳丽,开得惊人,有如浸在水中的红丝绸,又散发着诱人的幽香。 花影绚烂,无边醉人。花朵的褶皱和反卷绽放着优美的弧度,泛着旖丽的曼妙。云子陌拂过又薄又轻软花朵,她的指尖是一片令人沉醉的灿烂。 “这彼岸花妖红似火,气度非凡,当真是又美丽又妖艳。” “子陌喜欢吗?” 云子陌心中欢喜,“当然,我当然喜欢。彼岸花在人间的别名叫做‘曼珠沙华’,原意为天上之花,是天降吉兆,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没想到它开在冥界。” 小七看着她,笑得温柔,“彼岸花海是一片火照之路,只有鬼域才有。” 云子陌的唇角止不住上扬,“那我来得可巧了,正好是花期。” 一阵微风拂过,波光花影,沁人心脾。 小七眉间眼里都是醉人的笑意,“以后每年你都能看到。” 一片赤红妖艳的花华之中,小七牵着云子陌继续往前。青石板的尽头,是连排碧枝翠叶的柚子树,树影长长。青青绿色如同一道帘幕,隔开了另一边的光景。此时,密密扶木的缝隙间,漏出了点点红光。 绿树的掩映下,竟是一座雕栏玉砌的火红宫殿。里间正亮起了无数琉璃瓦灯,璀璨夺目。 宫殿森罗,峥嵘如上,楼台飘渺,恢弘无比。 守门的鬼将早已得到鬼主回来消息,大开宫门,铺设庭台,流星整备。 “参见鬼主大人!”众鬼将齐齐行礼道。他们头戴黑盔,身披黑甲,威武不凡。 红色的宫殿,黑衣的鬼将。红黑交加之下,煞是一番奇景,似仙境,又透着诡谲。 浮世如梦,繁花似锦。云子陌见过无数宫殿,都没有今日这座来得令她震撼。鲜花的包围下,绿树的掩映中,竟有一座如此大气磅礴的宫殿。 宫阙大开,小七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迈上了红玉阶,入内阊阖重重,轩昂壮丽,四通八达,处处透着奢靡。 直入了一个殿内,竟还是开了一座宴席。 风飘仙乐,笙歌悠扬,炉烟袅袅,屏影徘徊。 “鬼主大人,财神尊上,请饮宴。” 童男童女们分列两边,捧着各色托盘,个个眉花眼笑,齐声喊道。 乐声韵谐,云子陌看得是一阵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有许多她完全叫不出菜名。 各式冷盘,蜜枣、凉拌黄瓜、海带结、四季青、扁担、萝卜片、梅菜、花生米、赤芍、牛肉。 各式热盘,燕窝、百宜羹、炒鹿脯丝、樱桃肉山药、江瑶、青虾、辣羹、燕鱼干、水晶肴蹄、清炖蟹粉狮子头、金陵丸子、白汁圆菜、黄泥煨鸡、清炖马蹄鳖、黄山炖鸽、腌鲜鳜鱼。 各样小点,茶饼、软点,酥糕,烧卖、虾饺。各样鲜果,浆果、瓜果、橘果、核果、仁果。 前方设有一黑玉小桌,上有两副白玉碗碟,象牙筷箸。小七拉她坐在了小桌旁的红玉宝座上,“子陌方才只喝了两口粥,做不得数,手下鬼将早早备下了这一番宴席,不如再吃一些?” 本来是一个人坐的位置,现在二人同座,不得不贴得近了些。 云子陌吃惊,“太夸张了!天上的宴席也没有这般丰盛啊。” 小七宠溺地笑,“子陌随意就好,看到喜欢的就尝一点。” 云子陌无奈点头,心中又甜又满,“好。” 接着,小七拍了拍手,捧着托盘的童男童女便一一近得前来,似流水宴席一般,每一个经过宝座前的童子都停留一瞬。 先上冷盘、再是热盘、最后是小点和鲜果。小七各种菜品荐引,云子陌见到合心意的也叫停品尝一番,后面又源源不断地菜品捧上来。 云子陌没用冷盘,只喝了些燕窝,进了些热汤,又吃了几盘热菜,用了几样小点鲜果。最后终于放下了筷箸,“我饱了。” 小七闻言也放下了箸,笑道:“那便撤宴吧。” 他拍了拍手,宴席撤。童男童女鱼贯而出,行而有序。又有几位捧上茶和水来,以令漱口净手。 小七复又笑道:“子陌,新丰美酒,小酌一番,可好?” 云子陌听到美酒,眼睛一亮,道:“当然。” 一般饭后饮酒为最佳,小七刻意安排,真真有心了。 此时,童男童女又捧着托盘上得前来,各类玉液琼浆满斟。不说美酒,单是各样不一的杯子就够云子陌一一品鉴一番了。 鹦鹉杯、鸬鹚杓、金叵罗、玻璃盏、蓬莱碗、琥珀锺,等等,都是她只在书里见过图式的。 她也算得一个贪杯之人,果然都各饮了一盏,深感猎焰宫的一番穷奢极侈、纸醉金迷。 天界讲究庄重和适度,断然不会有如此大而奢靡的排场。 宴毕,小七又带她去了一间楼殿,说是自己的寝居之所。 第198章 琴棋书诗酒花 风飘楼殿,红玉明堂,暮暮蔼蔼。 这是猎焰宫的最高处,开窗可见曼妙的彼岸花。乘高临下,冥界的各处风光尽收眼底。 里间灯光朦胧,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一道晶莹的珠帘隔开了里间的光景,外间有洋漆小几,红漆书案,银红座椅。 小几上有精致的茶具,还有一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书案上磊着书籍,还有各样笔墨纸砚。 上首是一极长极宽的美人塌,华丽非常,珠玑泽润,黼黻锦绣。上铺一块柔软细腻的玉色毛毯,以石青金线收边。 说是美人塌,却比普通的床大数倍不止,可容数十人并卧。 云子陌在窗前伫立,观望一番,看到了阴阳河,自然又想到了河神。她幽幽叹了口气,此时此地,她不知身在何方?炀剑可有好好护着她? 无论怎么样,她都希望她今后过得好。 河神曾经在天界带给她的一切美好,都历历在目。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她给予她的温暖、信任、快乐、支持、陪伴。 如今,二人中间隔着血亲的命。 云子陌鼻头酸酸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们再也回不去了。 小七自她身后环住她的腰,青草气息席卷而来,他的身躯温暖了她发凉的心。云子陌经历种种,此时再也忍不住,反身抱住小七,放肆地哭了起来,口中含含糊糊发出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河神?”。 小七抱她更紧,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云子陌哭倒在小七怀里,怎么也收不住眼泪。哭了好久好久,哭到自己心中的闷塞消去了大半,才渐渐停歇,离开了小七的怀抱,声音沙哑,“我担心她。” 她不是说,要患难与共吗?如今河神落难,她却在这里享受她的美好生活。 小七拿出一方手帕,为她细细拭去脸上的泪,道:“五岁设圈套,斗猛虎,知道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处好关系,天界想打压对付她的神仙一个个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聪颖如你,尚且拿不住她。你还为她担心?” 云子陌一愣。小七叹了口气,道:“依河神的本事,以后会生活的很好。你完全不用担心她。” 是啊,如果没有小七在,她完全压不住河神。她是个聪明的人,却太信任她。河神更不笨,尤其是心计城府,远远胜于她,将她的性子拿捏的死死的。她很容易就会被她的话而打动,而犹豫,按照她为她设下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可是,想到过往种种,她泪水又盈满了眼眶,认真地问道:“小七,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她为什么非要逼得她哥哥死去,如果以后还有别的犯错必死的神,可以找到别的神脉救自己的祖母呢? 小七看着她哭着红肿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道:“你唯一的错,就是太心软了。” 云子陌一愣。小七继续道:“河神但凡为你考虑过一点,也不会到最后关头才拿出自己的神脉。你想想,为什么她早不拿,非等到自己哥哥神脉毁了才拿出来?她软硬兼施,说得好听,说是如果能救你的祖母,愿意双手奉上你祖母的神脉还有她哥哥的神脉。那是她不知道救你祖母的法子正是这两具神脉。你又看看后面,她知道这两具神脉能救回你祖母后,又做了什么?她仗着你的心软,仗着你念旧情,与你兵刃交接。” 云子陌的泪水掉落下来。小七为她拭去泪水,“她最开始的想法很美好,既要她哥哥活着,而她自己也能继续用你祖母的神脉,以后再设法慢慢缓解和你的关系,补偿你,对你好。但是,她没有想到你的祖母还有救。如果不是青黎这个意外,樱再万一战败于炀剑,最后她也能带自己哥哥离开。如果不是到最后万不得已,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她又怎么会自己主动剥了神脉?” 云子陌听到后面,冷汗涔涔,后怕不已,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小七。 尽管她知道,小七为了安慰她,必然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是一想到小七为她所受的伤,一想到河神竟拿灵脉对着小七,想到炀剑的三刀两刃□□入了小七的腹部,她的心就揪起来的疼,害怕不已。 那有可能的万一,青黎如果没有帮忙,樱如果没有力大无穷。如果那些如果真的发生了,万一出现了,现在她失去的就是小七了。 小七一手抱她,一手揉了揉她的头,柔声安抚道:“好了,什么都不想了。睡一觉,又是新的一天,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却听云子陌带了几分颤音道:“小七,以后的每一年,从中元节开始到你灵力恢复,我们再也不出去了,就在这里,或在七陌间,哪里也不去了。” 小七抱紧她,温声道:“好。” 这一夜,小七睡在了美人塌上,云子陌则睡在了珠帘里间的床上。 云子陌终于明白,为什么小七博学了。这里间除了一张大大的床,就是书橱、书柜、书格、书篼,数不清的书籍典册,何止万卷藏书? 玄门系术、术数理治、诗词歌赋,闲情野史……许多甚至云子陌也没有见过,称奇堪妙。不知小七从何处淘来,浩如烟海,海纳百川。 接下来的六日,云子陌哪里也没有去,整日在这书中消磨了时光,过上了一段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日子。当然,画画她不会,主要是小七在画她。 第七日,小七恢复了灵力。 云子陌和小七出去的时候,途经鬼市,除了欢呼赞美之声,还有一些窃窃私语传入她耳中。说是鬼主大人与财神尊上恩爱非常,日夜缠绵,整整六日,一步也没有出猎焰宫,不知什么时候成亲? 云子陌听罢,脸色瞬间红透。 这几日,纵有情深之时,小七却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越雷池一步。二人常常下棋对弈,偶尔练字对诗,怎么传到这万鬼耳朵里,竟是成了这般了? 小七似有所觉,却是对她道:“不用听他们说。” 云子陌忙道:“没,没听。” 小七笑了一声,握她的手紧了紧,“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在槐北村定下的良辰吉日,是八月十五,对吗?” 云子陌面红耳赤,埋头走路,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们不要铺张,就请了亲人和几位好友来,可好?” 小七一笑,那笑容,非日月风华不可相提并论,如此灿烂不可方物,“都听你的。” 这一笑落在众鬼眼中,更是惊艳不已,又为自家鬼主而兴奋喜悦。 博陵城,财神庙。 青山叠嶂,晨光熹微,晓风浮野,香幽水沁。 天色尚早,财神庙还没有信徒上得山来,云山阳云山月也没有下来。 云子陌便对小七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他帮忙找到沈眉、大胖、壁虎、石头四人,来财神庙帮忙。 小七问了他们在两千五百年的详情,云子陌知无不言,就差生辰八字了。 小七便道:“我现在去,最快今晚之前就可以找到你说的四位朋友。” 云子陌一愣,“这么快?” 那弟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难道是樱忘记了?或者是因为弟弟的资料太少了,连个名字都没有? 此时,财神庙外传来了一串脚步声,却是容城找了来。 容城见到她,心中微微放下心来。河神一事在天上传得沸沸扬扬,她岂有不知的。这几日她和七星猎焰在冥界,她也不好去打扰,便从昨日下来就一直等在财神庙附近。 容城与小七互相点头致意,小七再对云子陌笑笑,便迈步出了财神庙。 小七刚迈出财神庙门槛,云子陌就叫住他,道:“小七,记得提醒一下樱,弟弟还没找到呢。” 小七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道:“好。” 说罢,小七便离开了。 此时,云子陌见容城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说什么,拍拍她的肩,道:“放心,我都放下了。” 容城的确不知从何安慰,事情已经发生了,伤痛只能在日后的时光里慢慢抚平。她的声音尽量显得温和,道:“那就好。” 有风吹过,拂过二人的发丝。她脸上没有忧愁,似乎真的释怀了。 云子陌走出财神庙,迎着朝霞,深呼吸一口山中清新的空气,再侧首看容城时,已是一张笑脸,道:“兄长容城,长姐容城,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和小七定下了下个月八月十五成亲。” 云容城也笑了,比意料之中来得更快,便道:“好。” 她的嫁妆,也备得差不多了。 又听云子陌道:“神仙不是不能随意下凡吗?你这次是以什么理由下来的?” 云容城几分迟疑,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道:“妖皇抓了藏珠,还有她的儿子浩然。” 云子陌一时不知是何感受。首先,浩然神君何其无辜? 再说藏珠,她总在害她,她应该最希望她死才对。但是浩然神君和藏珠,却是青帝藏玉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她再如何不好,也是一心为着青帝藏玉考虑的。 云子陌受到他默默守护,心中如何不感动,现在只希望多一个人去爱他,而不是少一个人。 云子陌问道:“所以,你负责?” 云容城道:“我不会水,其实帮不上忙。” 所以,青帝又是考虑云子陌才派云容城下来的? 云子陌心中微微触动,青帝对她的好,她该如何报答? 云子陌当即下了决心,“我去。” 容城讶异,“你?你不是不会水吗?” 她不会水,青帝也不会水。那么,去了水中?云子陌颤抖了,她忽然想到妖皇让青帝下水的目的,语气不免带上了万分焦急,“二千五百年前,妖皇就与我有故了。妖皇不仅仅是要杀了藏珠和浩然这么简单,她现在一定是在设套,她的最终目的是六界之主的位置!” 第199章 海宫宴五毒蛊 彩云舒卷流动,瑞气氤氲山河。 云子陌和云容城舒展了瞬移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极速来到了大海边上。此时,晨阳穿透了云霄,辉映了湛蓝的大海。 海上,两只海豚正在欢快地嘻戏,泛着油亮润泽的光芒,尾巴灵动地摆动着。 云子陌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因为容城告诉她,妖皇要青帝藏玉亲自下海赴宴谈判,顺便叙一叙当年的往事,否则即刻手刃了藏珠与浩然。 青帝藏玉,为了救自己的血亲,不得不前往赴宴。 此时,魔君蓝菽已带了青帝藏玉入海。曜风和灼日都在蓬莱仙山养伤,现在天上只有一位炀剑神将在坐镇。天上十万神仙神兵正在云上观望,他们早已蓄势待发。一旦发现不对,即刻入海救主。 海豚见前方来了两名女子,似有所觉般,飞速往海滩游近了。 云子陌正想着如何入海底,却见两只可爱的海豚正在灵动欢快地朝她们的方向游动。 浅海处,二豚忽而幻化为两名身形窈窕、容颜不俗的女子。 “见过财神尊上。” 那两名海豚妖款款走近二人,笑意盈盈,没有散发出丝毫恶意。 云子陌一愣,道:“……你们…… ” 一名女妖吹响了一声海螺,另一名海豚女妖道:“女皇陛下派我二妖久候多时,只盼与财神尊上同刃仇人。” 云子陌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藏珠曾一举歼灭黑玫瑰全族,只剩下她这最后的黑玫瑰之源。就算她可以因为青帝而原谅藏珠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妖皇凤飞嫕宁又怎么可能放下灭族之恨? 换做世间任意一人,也不会有如此大度的心怀。 此行,最多可将浩然神君救下。只是,妖皇现在派两名女妖在此处等她,又是在向她示好吗? 醉翁之意不在酒,妖皇分明是借谈判之机夺得六界之主的位置。 此时,海底忽然开出了一条水路,海波被分于左右,如同当初妖皇为云子陌所开的海中通道。 两名女妖又化为了两只海豚,钻入了水波之中。 不管怎么样,先去海底。 云子陌和云容城踏上了水路,一路疾行。两只海豚在水波左右随之一同往海底深处而去。 路上的情景却是让二人震惊无比。海藻珊瑚、贝壳缤纷之中,有不计其数的龟鳖鼋鼍、鱼虾鳌蟹、巨鳄长鲸、海蛇海马、海豚海狮、海豹海参、乌贼章鱼、水母牡蛎,等等等等。 其中,体型庞大者众,似乎沉睡了千年万年海兽都在今日苏醒。两千五百年前,云子陌在海底通道时并没有看到触目皆是的海兽,简直车载斗量,有如千军万马。 这在从未入过海的云容城看来,只以为海底下本就有如此数不胜数的海兽。 只有云子陌知道,妖皇严阵以待,早已召集了万妖,若是谈判不成,一场大战避无可避。 青帝明知危险,明知黑玫瑰一族的仇恨。他如此重情重义,仍然选择了去救自己的血亲。 所幸在云上观望的神仙们也不是吃素的,若有风吹草动,则万神降临。这湛蓝的大海里,便是一场血海厮杀,便是阵阵血雨腥风。 一股看不见的硝烟已弥漫开来。 云子陌和云容城踩着水路,临着左右的珊瑚、贝壳、鱼群,来到了那座瑶宫贝阙。 海宫,宴开。 妖皇凤飞嫕宁宴请青帝藏玉谈判,珍馐百味设于席上,椰液萄浆满斟玉杯,妖皇尊上、魔君蓝菽、青帝藏玉、一众红衣女官,早已饮宴多时。 大殿中央,欢歌艳舞,醉人醉妖。 青帝面上极寒极冷,妖艳女妖不敢靠近。于是,女妖便不时挥袖在席上唯一一位笑面男子面前挑逗一番。这男子自是魔君蓝菽了。 高高的白玉阶上方,妖皇凤飞嫕宁坐在了宝座上。她左右有四名劲装红衣女子,身佩弯刀。 在她的宝座其下三尺远,还设了一宝座,不知是留给谁。 其余者皆坐在白玉阶下首的位置。藏珠神君和浩然神君亦被以礼相待,一番好好地坐在一方席上,与众女官同一侧。对面席上坐的是青帝与魔君。 这倒是让饮了一番美酒的蓝菽心中一番称奇。自古威逼要挟,不是将刀架在脖子上就是以绳子绑着,哪能好好地坐着饮宴。 似是吃饱了,妖皇摆了摆手,乐声休,舞蹈停。众妖艳女妖身段轻柔,款款退下。 “我对他们可够好了?”凤飞嫕宁以一贯缓慢沉静的语调开口。 “你……你竟炼制了上古失传的五毒蛊虫给我和我儿子吃下,现在没有你的解药,我们哪里还能活命!”藏珠神君抱着自己的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儿子浩然,又哪里有心思赏宴吃酒。听妖皇一开口,顿时掩面哭泣不止。 浩然神君昏迷两千五百年,这才醒来没几日,就陪母亲藏珠遭受了这一番浩劫。 不知为何,他身量一直没有长大,模样依然与两千五百年前一般无二。只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神情微微呆滞,让人见之尤怜。 “什么?上古五毒蛊?”蓝菽也是一惊,他又怎会没有听过上古五毒蛊的阴毒恶名。怪不得妖皇让藏珠和浩然入了坐席,他深知她为医者,自然也擅毒,却不想,她竟给这母子俩下了这毒中最毒,邪中最邪的上古五毒蛊。 民间的“五毒”,分别为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此五种毒虫人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蛇、蜈蚣、蝎子、壁虎的毒性就不消说了,壁虎的剧毒则来源于其尿液,入眼则瞎,入耳则聋,滴至人身便会引起溃烂。 凡间书《地理志》载喂养五毒蛊虫的法子:于五月五日聚蝎子、蛇、蜈蚣、蟾蜍、壁虎五种毒虫合置器皿,毒气瘴气亦随着暑热而蒸腾发散,再以特定的方式喂养,最后形成五蛊毒,使人食之入腹,蛊食其人五脏。 妖皇凤飞嫕宁炼制的上古五毒蛊,却加入了几味特殊的药引,可时而令人浑身发痒,时而令人心痛如绞,时而令人烈火焚心。总之,分分钟令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也因为加入了这味特殊的药引,上古五毒蛊虫可在七日之内得解。过了七日,毒气渗透五脏六腑,肺肝心脾俱染黑气。中蛊毒者或呕或泻,额热面红,肚腹膨胀,不思饮食,口中极腥。头面上经起如蚯蚓行,耳鼻内如有一二虫,肚内如蛇翻有声,五脏渐渐被腐蚀,不出三十日必死无疑,再无回天乏术。 藏珠哭骂道:“凤飞嫕宁,你蛇蝎心肠,你狼心狗肺!当年你来天庭救黑玫瑰,若不是我玉儿好心放你下界,你哪有今日?” 凤飞嫕宁盯着藏珠,眉目之间泛着冷色,却是笑道:“若不是感激青帝当年的一番慈心,也不至于劈水开道,让魔君这等助力与之协同而来,又备下盛筵,以礼相对了。再说了,他放我走也是因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站在妖皇这个位置了,不是么?自我掌了妖权以来,世上再无一妖胆敢害人,难道你们做神仙的,就从来没有感激过我?” 青帝藏玉对上古五毒蛊早有耳闻,他早知姑母和表弟必然被她下了毒,但也没有想到是这一番曾在上古界就被禁了的邪毒。却说他当年放走黑玫瑰,也是出自维护人间太平。妖皇凤飞嫕宁虽有女尊作风,却治妖有策,束妖有方,使人间清平。 换做任何一妖为王,都不会做得比她更好了。一是没有她的手腕,二是没有她的善心。他当年放黑玫瑰之源下界,只为苍生。 他席面上珍馐美酒丝毫未有所动,面色清寒,朝妖皇冷道:“你要什么条件?” 凤飞嫕宁笑道:“自然是为你好的条件。” 蓝菽蹙眉,朝凤飞嫕宁道:“解药在哪里?有话快说,弯弯绕绕的耽误时间。” 凤飞嫕宁道:“魔君,你这在魔宫修了五百年,怎越来越急性?解药自是藏在深海某处,我们先将条件谈妥了。” 青帝开门见山,“你要什么?” 凤飞嫕宁笑了,“你们也见到我这海底女妖国了,女为尊,男为卑,一片安乐祥和。” 蓝菽脸色一变,这海底女妖国以女为上,女子掌权,女子为皇,女子为官,男子则俯首称臣,匍伏在地。难道,她是要? 果然,凤飞嫕宁站起身来,一身黑衣,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她看着面色未改的青帝,握紧了拳头,缓慢而坚定地道:“我要这六界再无重男轻女,要这六界再无家暴,要这六界再无男子欺凌女子,要这六界女子都大胆行走江湖,要这六界女子都可入学、入仕、从商,要这六界一女多夫,要这六界男子怀胎,要这六界女尊男卑!我要让宇宙阴阳逆转,要这六界中的所有男子,都来尝一尝这万万年间,女子曾受到过的万千惨痛悲苦!” 青帝脸色终于变了。蓝菽面上也是一番波涛,他也怜悯世间女子所受的苦难,也尽力带给每一位女子春风般的温柔,但从未想过,要将这世道逆转,女尊男卑。 藏珠惊在了原地,这对于她而言,是万万不敢想的。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夫为天,相夫教子,这是从上古界就流传下来的规矩,谁妄想过要去改变?还有什么男子怀胎?这可能吗? 此时,席上的众位女官却是一番动容,眼中亮起了光芒,齐齐对妖皇行礼,高喊道:“女皇陛下英明!女皇陛下英明!” 这喊声惊天动地,海中万兽皆受震撼,何况是刚走过来听到这一席话的云子陌和云容城呢? 第200章 女儿尊女儿痛 白衣飘飘,仙风袅袅。两名女子在一众红衣妖艳女妖之中,英姿飒爽,别具一格。 妖皇看到云子陌,摆了摆手,众女妖噤声。妖皇脸上绽放一抹笑意,却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司咏,你来了。请上座。” 原来,距离她三尺远的宝座是为云子陌准备的。蓝菽不禁佩服起云子陌这一番好人缘,自己、青帝,鬼主就算了,同窗伊始。居然,那位神秘莫测的妖皇也如此厚待她?再看她们的眼神互动,似乎认识了很久很久,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现在,没有几个人还会叫“司咏”这个两千五百年前的名字,妖皇倒是时刻不忘那句“得司咏者得天下”的预言。 云子陌和云容城已迈入了殿中。云子陌朝她一礼,笑问:“多谢盛意,我站着就好,你刚刚说的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男子怀胎?” 云容城自是震惊不已,她从未见到过海底下的一番女尊帝国,这女妆红裙为上的场面,妖皇说的那一席话更是闻所未闻。 这位妖皇凤飞嫕宁,竟是要为六界女子出头?那么,难道她是要让青帝藏玉…… ? 云子陌早知道妖皇的心思,也听过类似的话无数遍了,当年的蒂丽女王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 凤飞嫕宁对云子陌的不赏脸丝毫不以为意,先是下令道:“为两位贵客赐座。” 便有女侍前来,为云子陌和云容城搬来了两把交椅。 接着,凤飞嫕宁继续道:“你没听错。我已研制了试用品,现有两名男妖已怀有身孕,我为这药水取名叫‘女儿痛’,以此铭记女子十月怀胎所受的苦痛,你以为如何?” 在场诸位无不深觉匪夷所思,她竟医术高明至此?研制了让男子怀孕的“女儿痛”,甚至还有两名男妖已经怀孕了? 尚未有谁开口,藏珠忽然对着云子陌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祸害!原来你已与妖皇勾结!难怪你当日私自将妖皇放走!你是祸害我玉儿,祸害这六界的罪魁祸首!” 旁人还没如何,青帝藏玉面上已是一番色变,语气带上浓浓怒意,脱口而出道:“住口!” 在场诸位都惊呆了,谁也不曾见到青帝如此大的情绪波动。这似乎是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发怒。 藏珠、蓝菽、云子陌、云容城,谁也没有见过青帝发怒的样子。 青帝心中则是一片苦痛难当。如果不是自己这位自以为是的姑母,司咏不会受这么多的苦。甚至,她也不会离开他。他们还好好地在一起。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寸一寸地开始痛起来。看到她与七星猎焰在一起琴瑟和谐的样子,他真的像表面一般云淡风轻吗?不,他心痛如绞,他悔不当初,只悔自己没有对她更好一点,只恨自己的姑母推波助澜。 他尤记得当初她跳下沉渊台时,说不要再让她做青后了,要和他做朋友。 他辗转寻觅她两千年,杳无踪迹。最后决定去凡间游历,兴许能再遇见她。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再一次遇见了她。 他再世为景萧,相逢相识相知,却未相爱,他与她终是成为了朋友。 他亲眼看着她走向了七星猎焰。他,心痛难抑,却愿默默守护。他只想弥补他曾经在天界带给她的所有伤害。 却不想,姑母炼成飞魂巫术,竟又一次伤害了她。他的愧疚也更深了一层。 如今,姑母竟还执迷不悟,竟认为这一切都是司咏造成的。多年积压的对姑母的怒火随这两个字喷薄而出。 藏珠是他的姑母,她的养育之恩,他不敢忘。他可以以性命去救她,却不能再容忍她再对司咏造成有任何伤害,哪怕只是一句话。 藏珠心中却涌上了滔天的委屈,哭泣道:“玉儿,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啊……” 妖皇只觉她聒噪烦人,难得一闻地语速加快,打断她道:“闭嘴!三种生不如死的法子,浑身发痒、心痛如绞、烈火焚心,你再说一句话,我便让你儿子选一种过完这漫漫长日!” 藏珠闻声,立马收了声,只发出细微的抽噎声。如果是她自己倒罢了,万万不能让她好不容易苏醒的儿子遭这一番罪过。 而此时,容城却出乎意料地做了一番举动。她走到藏珠面前,冷冷地看着她,字字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昔日在天界,你欺吾妹无亲无故,鞭打、辱骂、煽风、点火、陷害,无所不作。现在,我告诉你,不管你今日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你若再伤我妹妹一分,我必百倍偿还到你儿子身上!” 这话极冷极寒,藏珠怀中的浩然神君不禁吓得瑟缩了一下。 蓝菽不禁开口赞道:“容城,好样的!” 对这位藏珠神君的作为,他如何不知道?只是没办法,她是青帝的姑母。他完全放心不下他孤身下海与城府极深的妖皇谈判,只能跟着来救这位老妖婆。 再说,青帝败给小七一个重要的原因,也在于有这样一位姑母吧。 藏珠抱紧自己的儿子,满面愤怒,张了张口,却不敢说话。只能将视线转向了青帝藏玉,似乎自己受了满腹委屈,盼着青帝为自己说一句话。 可惜,青帝听了容城的话,反而心痛起云子陌曾在天界遭受的伤害,撇过脸去不再看她。 云子陌心中却是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股热泪涌上心头。她上得前去,对她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当年的浩然神君那般灵动可爱,却有这样一位母亲,何其无辜?如果当年在天界就有这样一位长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那些人逼得跳下了沉渊台吧。 容城拍了拍云子陌的肩,眼中也含了一抹水光。 此时,妖皇朝青帝道:“好了,我的谈判条件你也明白了。我志在创建一个女尊帝国。你放心,以后司咏会成为天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神。你难道不喜欢司咏吗?建立了女尊帝国,司咏同时将你和七星猎焰娶了,也是一桩美谈。” 在场诸位都是齐齐一愣,这对于一名普通男子,尚且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鬼主七星猎焰和青帝藏玉?哪个男儿忍得下?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为青帝藏玉好?让云子陌同时娶了鬼主和青帝? 蓝菽深深蹙眉,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对妖皇道:“喂,你够了吧。堂堂青帝,多少女神女仙排着队要嫁给他。你以为这男婚女嫁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吗?” 云子陌亦感到这是对她、对小七和对青帝的三重侮辱,心头火起,对妖皇道:“凤飞嫕宁,我敬重你为天下女子的一片心。但是,也请你莫要胡言乱语。既是谈判,请你尊重我,也尊重鬼主,尊重青帝!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青帝藏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值得世上最好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青帝听到妖皇所语,本如松一般坐在席上,分毫不为所动。他是青帝,是天界之主,若真要在血亲与六界之中选择,他只能大义灭亲。却不想,妖后后面竟提出这一番话,一女二夫?他心中复杂难言。 在听到云子陌为他说话时,他心中又不禁泛起了丝丝涟漪,丝丝心痛。她只能是他的朋友。世上最好的女子,他已经失去了。 妖皇却是笑道:“司咏,我只不过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就觉得我不尊重青帝了。那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时,又有多少人会觉得这是对女子的不尊重?难道女子为妾就是应当的,男子为妾就是不尊重了吗?” 云子陌道:“三妻四妾确然是对女子的不尊重,但你为什么一定要一女多夫,一夫一妻不行吗?” 妖皇坚决道:“不!我必定要让天下男子亲身体验女子所受过的每一样痛苦。” 蓝菽道:“子陌,别和她争了。看来她一定是没有拥有过爱情。哪里明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意。” 云子陌道:“是啊,她要亲情,要友情,要权力,完全不需要爱情。” 云子陌能感觉到,除了预言,妖皇是把她当朋友看待的。她只是一直执迷不悟于女尊帝国罢了。 妖皇却是又在循循善诱,缓缓道:“你们个个都执迷不悟,要什么可笑的爱情?要什么毁人摧心的爱情毒药?我亲眼看到那么多女子被家暴,被欺凌,被欺骗,被抛弃。那些男子花前月下时都是各种山盟海誓,各种许诺,日子一长,回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久而生厌,当年的信誓旦旦一概全忘,很快又去寻了新欢。”她的视线落在了云子陌的后方,“司咏,难道你以为,七星猎焰对你的感情一直不会变吗?不说五百年,就是后面的千年万年,你能保证他不爱上别人吗?难道你那时候要像那些被抛弃的女子一般,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你吗?” 云子陌听到小七爱上别人的言辞,心中似刀割一般痛,却认真地对妖皇道:“人是不会逃避幸福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爱上了别人,一定是因为我不能带给他幸福了。如果我再和他在一起,我也不会幸福。那么,一别两宽,我会重新启程,去寻找新的幸福。” 妖皇一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一番见解。那些被负心汉抛弃的女子们,大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苦苦哀求苦苦挽留,有几个能做到像司咏所说的一般洒脱。 在场女官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是啊,没有人会逃避幸福。 就在妖皇愣神间,云子陌温声道:“嫕宁,你别走极端了,好吗?我和你站在一起,我们一起反抗男权。但是,我们不要女尊,我们要女权主义,好吗?” 妖皇被云子陌的称呼弄得又愣了,这是表示,她会站在她的这一边,她会帮她吗?她下意识问道:“女权主义?” 云子陌点点头,道:“是的,女权主义。” 第201章 女权人海霸主 大殿中,袅袅清风。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地听她说话。女权主义,到底是什么?也反抗男权吗? 蓝菽忽然觉得有些意思,看向云子陌,问道:“什么是女权主义?” 云子陌微微一笑,将心中思谋已久的话缓缓道来:“女权主义,意为还权于女,是一种性别平权,意为男女平等,消灭性别差异。女权主义下,男女平等和谐,男女互相协作,男女互利互惠。 女权主义一样可以解放女子,让女子入学求知,入仕从商,独当一面。女权主义重新树立女子的自信心,将威望和权力还给女性。 女权主义,让女子不再依附于男子,不再守着家庭相夫教子,让女子可以行走江湖,让女子认识自己的能力,让女子创建一番事业。 女权主义,为女子撑起一片自主、自立、自强的天空,让女子生活独立,经济独立,精神独立,让她们自由地选择她们想要的未来。 很多年以后,男子也打理家事,女子也外出闯荡,男和女各尽所能,同商共促。到那时候,女子将不再受到歧视,将不再受到压迫,将不再受到欺凌,将不再受到剥削。到那一天,男女真正平等,六界祥宁和乐。” 这一番话,不疾不徐,如和煦的春风一般,吹拂在每一个人的心田。 末了,云子陌看着呆楞的妖皇,最后说了一句,道:“嫕宁,让我们也给男子一个平等发展的机会,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好吗?” 满场安静,满目动容。 此时,青帝站起身来,虽未说话,眼神里却有着赞许的光芒。 蓝菽吹了一声响亮口哨,鼓起掌来,“子陌!好一个女权主义!” 接着,又有几名女妖官也跟着拍起了手掌。 凤飞嫕宁冷冷地环视那几名拍手的女妖官。那几位立马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停下了拍掌,深深低下头去,全身瑟瑟发抖。 青帝看着妖皇,道:“女权主义,还权于女,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甚好。” 蓝菽立即明白了青帝的意思,道:“谈判是你来我往,你的女尊帝国,我们无法接受。若是女权主义,我们愿意接受。” 云子陌亦点头,道:“嫕宁,你要的,不就是消灭女子所受的一切不平等吗?” 凤飞嫕宁眼中的几许纠结一闪而过。想到世间女子所受的每一样痛苦,想到自己的妹妹,当下即有分辨,语气霸道无比:“为什么要很多年以后?凭什么男尊让女子受尽苦楚,我们却不能要女尊来复仇?我要灭了这霸世的男尊,反了这滔天的男权,我要这世界,女尊男卑!即刻,马上,现在!” 她紧紧握住拳头,语气甚是霸道,声音都有些尖锐。 云子陌叹了口气,道:“嫕宁,我们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妖皇心中微微一痛,不知是因为云子陌这位朋友还是被预言将夺得天下的司咏。她拔高音量,语气激动起来,“司咏,你好好清醒清醒!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爱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绊住人前进的脚步,只会带给人噬骨的伤痛。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只有我们自己掌权才是王道!” 说着,妖皇马不停蹄,又转向青帝藏玉,一字一句,冷声道:“你究竟愿不愿意,退让六界大权!?” 青帝看了一眼只知掩面而泣,不敢开口的藏珠,又看到一旁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的浩然,心中揪痛起来。 血亲和六界,他注定只能选择一样。 六界之主的身份,让他没有任何余地,只能大义灭亲,弃了前者。 那一句话,却似有千斤重,很艰难,很艰难,说不出来。 蓝菽冷冷道:“凤飞嫕宁,你想清楚。你若是不拿出解药,就是向天界宣战了,妖界今日必毁,你将不得善终。” 凤飞嫕宁沉吟一番,半晌才道:“即便如此,我也要为了六界女子,奋力一博!” 云子陌幽幽叹了口气,道:“嫕宁,我真希望,可以出现一个男子,好好地爱你。” 凤飞嫕宁深深皱眉:“我不需要!” 说着,她看了青帝一眼,却是一步一步走下了白玉阶。她一行动,那四名身佩弯刀的劲装红衣女妖便随护在侧,眼神凶狠嗜血,气场尤为强大。 凤飞嫕宁走下来,却是走近了藏珠,逼近她,朝她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原身么?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是被你遗漏的上古黑玫瑰一族最后一株血脉,黑玫瑰种子,黑玫瑰之源。” 藏珠一张脸上骇然无比,全身颤抖,道:“黑……黑玫瑰……” 凤飞嫕宁一字一字,身上发出森寒的冷意,道:“我黑玫瑰一族,当年遭你追杀,你带给我族无尽的痛苦。我的双亲,我的妹妹,我的家族,都被你一个一个屠杀殆尽。” 蓝菽也有些震惊,原来是如此大的血海深仇。今日本就是鸿门宴啊。 他看到一旁青帝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必定是早就知道的。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来尝试一番。 凤飞嫕宁环视一圈云子陌、云容城、青帝、蓝菽,道:“你们说,她该不该死?” 没有人说话。灭族之仇,藏珠必死。只是,浩然神君无辜。 青帝沉默了。如果当初他杀了凤飞嫕宁,凡间或许有妖为患。但是,姑母不会落到今日必死的下场。 可是,他是青帝。在苍生和血亲之间,他永远只能选择苍生。 云子陌看到青帝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忍,道:“嫕宁,和你有仇的是藏珠,你为什么要抓浩然呢?” 凤飞嫕宁冷笑一声,道:“因为,我要让她也体会一番,看眼看到自己的血亲生不如死,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死亡是什么样的感受!” 说着,凤飞嫕宁眼神一凛。 “啊!” “啊!娘,我痛啊!” 这一记酷刑却是朝着那浩然神君。他苍白的脸上痛苦到扭曲,他身上浑身似乎被万火焚烧,捧着滚倒在藏珠怀中。 藏珠抱着他,泣泪不止,心肝肉痛地喊着。 “九桦!” 青帝身形一动,手中一把白玉长剑飞出。 今日,只要杀了凤飞嫕宁,至少她们可以少受一些痛苦。 刹那间,玉光万道。整个殿中饮宴的女妖官都被他手中白玉剑散发的光芒吓得魂飞魄也散,个个缩颈藏头,战战兢兢。 九桦剑,上古灵剑。天帝秘剑,召神之剑。非特殊时候不出,只有五百年前对阵七星猎焰时,九桦剑降世过一次。 九桦一出,万妖颤抖。 九桦一出,万鬼瑟缩。 九桦一出,万魔跪地。 九桦一出,万神降临。 神妖大战,一触即发。 天界妖界,势不两立。 青帝将九桦剑托在掌中,飞速朝凤飞嫕宁袭击而去。毕竟还是有一些不寻常的妖,只见妖皇随身的那四名劲装女妖奋力抵挡,祭出弯刀,朝青帝藏玉袭击而来。 “追花是修炼了八千年的龙王鲸怪,想容是修炼了八千二百年的鼠白鲨怪,徘月和缨貌是修炼了七千三百年的巨齿鲨怪,为我海宫四大最强妖兽,她们加起来将近三万多年的灵力。我倒要看看,今日青帝要花多长的时间,能将我四大妖兽降服。”凤飞嫕宁在一旁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缓缓道来。 “什么?龙王鲸、鼠白鲨,海中最凶猛的掠食者!这对天敌,竟被凤飞嫕宁收服了。”蓝菽震惊在原地,惊骇道。 “不,巨齿鲨,才是海洋顶级掠食者。”云子陌亦震惊在原地,骇然不已。 书载:龙王鲸,最早被命名为“帝王蜥蜴”,很容易被误以为是海蛇。它们体积庞大无比,原型长达二十米长,身材修长,游动灵活。他们终日悠游在浅海,寻找潜在的猎物,海洋中繁多的生物亦为他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 后来,海中出现了鼠白鲨。它们原型长达十几米,虽然体积笨重,但他们的杀手锏却是“速度”,作为海洋里游动最快的生物,没有谁可以追上。此外,它们的咬合力尤为恐怖,一口下去可以咬断一只鲸鱼的尾巴。 再后来,鼠白鲨成为龙王鲸的天敌,互为眼中钉。他们疯狂捕食海中生物,都生活在海中中上水层。他们为争领地互相厮斗,力夺海中霸主之位。鲸鲨相斗,本该是宿敌。然而,它们之中却有一对龙王鲸和鼠白鲨相爱了,合体生下了巨齿鲨。 最后,真正的海中霸主出现了。巨齿鲨,被称为“大牙齿”,体型庞大,口腔撕咬力量极强,一口即可轻松咬碎鲸鱼的肋骨。这是海洋顶级掠食者,最喜捕食鲸类。海洋之王,无兽匹敌。龙王鲸和鼠白鲨,原海洋中的最强兽类,最后被巨齿鲨一举拿下,死死镇压。 鼠白鲨、龙王鲸、巨齿鲨都生存于上古时代,据说早已灭绝。不知为何,竟存活下来四只,还成为这妖界的镇宫海兽,时时随护妖皇凤飞嫕宁。 云子陌、梅蓝菽、云容城正欲上前帮忙,却听青帝在一片玉光之中高声喊道:“不要过来!” 凤飞嫕宁在追花、想容、徘月和缨貌四名女妖的相护之下,依然从容淡定。她抱着手在一旁道:“你们还是省省吧,青帝手中还有一把九桦剑,为四妖忌惮。你们若不小心被她们之中的任意一人咬中,即刻就被吞入腹中,再无生还可能。” 云子陌看着青帝被四妖缠斗,心中极为难受。她想起青帝九万多岁,当年为娶她而受针诀分形,毁了四万年灵力,后来生生炼制灵器‘心印’,花了两万年灵力,如今便只剩下了三万年的修为。 青帝对付四妖,虽占了上风,要赢却要颇费一番力气。 蓝菽冷冷地对妖皇道:“我梅蓝菽,虽然只活了两千五百年多年,不及你这四大海兽,却也不是放任好友赴难而冷眼旁观之人。” 云子陌直接召唤仙剑:“上帛!” 梅蓝菽:“追风!” 云容城:“月令!” 这三位纷纷舒开手,一把执起手中的灵剑,毅然决然,欲朝青帝的方向对阵上去。 “凤飞玉诀!”凤飞嫕宁手中凭空出现一块润白的玉佩。 凤飞玉诀自出现的刹那间,海宫一片明晃晃,震了几震才稳下来。云子陌、梅蓝菽、云容城被这一震,身形一晃,差点倒在了地上。 “当我妖界就只有四妖了么?群妖!给我上!”凤飞嫕宁举起手中凤飞玉诀,向众妖下令道。 女妖官惧怕九桦剑,却不怕其他人,纷纷挝起自己的武器,朝云子陌、云容城、梅蓝菽袭击而去。 这三位再无余力去帮青帝,形态不一的万妖纷纷从殿外纷涌而来,还有各种形态的半人半妖、尖牙利齿的虾兵蟹将,源源不断。 第202章 银瓶破珠玉飞 海面上一派平静无波,但海底下却翻起了真正的腥风血海。 “容城!镇兽曲!夕乐箫啊!” 云子陌拦腰斩杀了几个妖,白衣上沾上了血光点点,见万妖势力磅礴,不禁想起当日在魔宫所遇,匆匆提醒容城。 虽然万妖不是小小蝙蝠,但也是兽类,兴许有用呢?也能免去一些杀戮。 这纷涌而来的万妖,灵力虽不强,但胜在数量多,斗起来颇费气力。时间一久,他们筋疲力尽。而万妖不绝,他们必定被万妖吞噬。 “夕乐!” 容城的月令剑收,在云子陌的相护之下,执起一管黑箫。很快,悠扬的萧声传来,如一道清泉自山涧之中幽缓而出,汇成一股涤荡人心灵的清澈之音。 天籁出,万兽静。容城的萧声很快就令低等的虾兵蟹将僵住了,那些半人半妖则行动迟缓,而完整的人形妖却丝毫无碍。 如此,也为席卷而来的万妖大大减少了压力。毕竟,万妖之中,能修成人形的精怪还是比较少的。 虽然少,却也不是寥寥可数之数。 云子陌和梅蓝菽护在容城左右,与殿中那些完整的人形妖缠斗着,双方都讨不到便宜。 忽然,两个额上长了兔角的美貌女妖自殿外破空而来。这对女妖衣着暴露,之着寸缕遮注了关键部位,看灵力明显比殿中妖要强数倍。 “啊!光天化日之下!”蓝菽不禁回避视线。 “是雌雄同体的海兔!”云子陌惊呼道,她曾在猎焰宫的藏书中见过图。 “雌雄同体?!”蓝菽诧异道。他在身边生长多年,从未听过此等生物。 海兔,雌雄同体之身!头上的两对触角突出如兔耳,以各种海藻为食,性喜裸露。如今还能着寸缕,已是不易。 “司咏,见识不错。这是我海宫一对海兔精灵,修炼了将近二千年,就让她们进来陪你们玩玩吧。”妖皇先是为云子陌的见识诧异,很快盈盈笑道。 云子陌和蓝菽在海兔妖的袭击之下,被迫与容城分开,另开了一块空地斗那人形妖。 容城则一边吹箫一边躲闪行动迟钝的半人半妖的袭击。 “蓝菽!你太怜香惜玉了!我斗女妖,你斗男妖!分工!” 见蓝菽又不忍下杀手,轻轻放过了一名红衣女妖,自己则被海兔妖砍中了手臂,云子陌不禁产生恨铁不成钢之意,都什么时候了! 蓝菽叹了口气,道:“她们不过是听令于妖皇。” 说着,他却也听从了云子陌,自去斗男妖不提。 此时,云子陌亦被那海兔妖紫红色的剑划破了手臂,顿时又痛又麻,那剑上不知有什么毒液,她感到半个手臂都在发麻。不禁如此,空气中还有了一阵萦绕不去的臭味,只是与血液混在一起,不易察觉。 其实,剑上涂了海兔的毒腺,一旦染血,便发出难闻的气味。凡人中了一毒液,早已身亡。而对于神仙而言,不过痛麻而已。 力斗妖怪多时,云子陌和蓝菽身上已挂了数彩。 萧声不绝。容城一边要凝神吹箫,又哪里能避开那么多半人半妖的袭击。那些笨重的龟鳖鼋鼍怪、巨鳄长鲸怪、乌贼章鱼怪等身形并不灵活,很轻松就被容城躲闪开来。 然而,万妖之中,海蛇妖行动相对灵活,她们蛇尾人身,吐着鲜红的信子,奋力朝容城而去。 片刻后,容城就被众多海蛇妖围困在中间,没有出路。 “容城!” 而那边的云子陌和梅蓝菽面色大惊,纷纷喊道,却被众妖围斗不得分影。 云子陌心焦之下,眼神变得嗜血,向着海蛇妖围困容城的方向,欲杀出一条血路以救长姐。 而此刻,蓝菽也欲杀出一条血路,却是往殿外的方向而去。他手中的追风剑势如闪电,力贯长虹,发出惊人力量。 那刚被蓝菽放过的海兔妖见状,对追杀蓝菽的男妖大声道:“女皇陛下早已下密令,束手就擒者不杀。放他逃命去吧!他是个好人!” 什么,蓝菽要逃跑? 众男妖不再追杀蓝菽,却反朝云子陌而来。云子陌与众妖相斗,手上更是不敌。 妖皇在一旁见云子陌势弱,身上挂彩无数,不禁又劝道:“司咏,那魔君已逃命去也。你快速速降服,我放过你和你长姐,他日夺得霸权,你我共享盛世。” 云子陌斩杀一个红衣女妖,喊道:“嫕宁,你醒醒吧!醒醒啊!只有女权主义可以长存!” 妖皇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始终不愿归顺于我,我只有拿你长姐之命来要挟你了。我看你是要帮青帝与我作对,还是要救长姐站在我这一边。” 云子陌看到,那群海蛇妖围住了吹萧的容城,越游越近了,那猩红的蛇信在空中伸得老长,很快就要触碰到容城。 而容城则面色从容无波,优雅的萧声就像露珠滴落下来在花朵上一般,清润美好。乐声与人心契合,容城此时并不惧怕万妖。 云子陌当然知道容城无惧,但她心中狠狠揪痛了。这是始终支持她、陪伴她、守护她,一路相携,患难与共的长姐啊!她虽寡言寡语,一派清寒,却面冷心热。她心思却比谁都细腻,善于体察每一个人的情绪,总是先人后己。 在云子陌身边所有的亲朋好友中,她也许并不是那么引人注目。却似这萧声一般,形成一泓清泉,滋润着云子陌的心土,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她心有柔肠,也杀伐果断。她舍身取义,为女中英豪。 她是她在这世界上除了尚未苏醒的祖母和远在昆仑山的舅祖父之外,唯一的亲人。 云子陌当下立断,朝妖皇大喊道:“慢着!你让她们先停下!”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响起一声冲破天际的啸声,那啸声却并不刺耳,反而有如银瓶乍破,珠玉飞进,悦耳至极。 众妖被这啸叫声弄得心中一震,似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接着,是一道清冽的风缓缓飘来,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异香。那异香极难形容,伴着清风四处飘散,浓郁至极,如游丝一般渗入人的五脏六腑,诡异带了一丝沁人心脾,很快就盖过了殿中那浓郁的血腥味。 云子陌和云容城却对这股香味似曾相识。 风啸海宫,泠泠银光,水阻江石,浪遏飞舟。 在众妖惊叹不已的目光下,无数银色的蝴蝶踏风而来,如月游云宇,如水漫平川,欲断还连。 朵朵银蝶,像星月一般浪漫璀璨,又似流水一般幽幽清清。这万千银蝶,数不胜数,如铁骑铮铮,又似落花轻盈。 银蝶一出,万妖退避,纷纷让出了一条道来。 这银蝶在空中四处飞舞,落在云子陌和云容城的发丝上,肩膀上,身上。那银蝶,如此轻盈曼妙。 伴着徐徐清风,随着万千银蝶,一道潇洒倜傥的身影摇着折扇,从殿外缓步走近。 那道身影,风雅翩翩,有如皓月当空,有如流光皎洁。 不是刚刚逃跑的蓝菽又是谁? 万千女妖一边避让银蝶,一边窃窃低呼:“好帅!” “好美!” “好俊!” “好雅!” “……” 蓝菽嘴角含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满意地看着空中四处飞舞的银蝶,道:“这银蝶总算炼成了,今日是头一回下水。” 原来他竟是去召唤了银蝶,这万千银蝶竟是他炼成的? 此时,众妖对银蝶,躲闪、乱砍、滥伐、劈杀,眼中流露恐惧之色。那银蝶成千上万,却是斩杀不尽,殿中落了一地的银光,淡化了无边的血迹。 “啊,好痒!” “好痒啊!” “……” 众妖仓皇,被这小银蝶摆了一道。他们被银蝶一咬,只是浑身发痒。虽不至于受伤,样子却颇有些搞笑。 不能动的虾兵蟹将面容扭曲,忍着痒痛却不得而抓。有的痒得在地上打着滚儿,乱抓乱喊,有的则拿衣服盖住了头,有的拿同伴抵挡银蝶。 一时间,殿中人仰马翻。 妖皇见此异象,心中几分讶然,道:“这些都是死去的蝴蝶,你……你…… ” 蓝菽笑道:“自然,活着的蝴蝶,还不成了你妖皇的手下。” 云子陌在那股异香传来之时,早想起了当年的魔蝶引。她几脚踹开围着容城的海蛇妖,突破了个口子,拉了兀自吹萧的云容城,向着蓝菽,不禁赞道:“蓝菽,这银蝶真漂亮!” 不禁漂亮,战斗力也不错。 蓝菽笑道:“我素慕小七兄的小灵鱼,受了魔蝶引的启发,便找了小七兄,要来万千鬼蝶炼化而成。” 既是鬼蝶,又何止万千?蝴蝶的生命周期只有三天到一个月,鬼蝶必是杀之不绝,连翩而至,绵绵不尽。 鬼蝶和魔系术法的融合,堪称奇绝! 说着,蓝菽就欲飞身上前帮青帝,却被那两名海兔妖从地上爬起来,拦住了蓝菽去路,执刀以对。 她们衣着过于暴露,是以被银蝶盯得浑身都是红肿的小包,惨不忍睹。尽管如此,她们还是坚强地站起来了。 此时,追花、想容、徘月和缨貌已被青帝的九桦剑刺伤了几道口子,却不喊不呼,似机器人一般,仍力战于斯,力护妖皇。 青帝则面不改色,一身萧萧肃肃,手中剑光翻飞。 四女妖,竟完全无惧银蝶。龙王鲸怪、鼠白鲨怪、巨齿鲨怪果然非同凡响,银蝶朝她们袭来,便被她们一口吃下。 久而久之,亦无银蝶靠近四大女妖。 此时,更没有银蝶靠近手握凤飞玉诀的妖皇尊上。 云子陌也加入了蓝菽对阵海兔妖的战斗之中。她与蓝菽强强联合,很快就占了上风,二海兔妖负伤累累。 忽然,殿中乐声陡然停下。 容城已吹萧许久,似乎吹得极累了,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趁这个空档,妖皇一声令下:“千丝阵,开!其余众妖,退下!” 第203章 银蝶沓千丝绕 银蝶万千,纷至沓来。清风阵阵,异香绕梁。 随着妖皇发令,那些被银蝶撕咬的万妖似获得了解放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争相离开了殿中。尤其是一直被容城的镇兽曲定住的虾兵蟹将,此时爬着离开了大殿。两位海兔妖满身伤痕,血流潺潺,也奄奄一息地退场了。 一些完整的人形红衣女妖则忍着痛痒,手牵着手聚集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她们个个都是貌美如花,极尽妖艳,脚下不知在跳舞还是画着什么符咒,好似百鸟乱弹琴,渐渐地,自她们口中,竟是吐出了万千条白丝。 白丝一出,势如破竹,瞬间将云子陌、云容城,梅蓝菽三人浑身团团包裹住。 银蝶再不敢靠近女妖们,似几分委屈,翩翩退了开来,只围着蓝菽、云子陌、云容城三人撕咬着他们身上的白丝。 活泼轻盈的鬼精灵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完全咬不动那白丝。 此阵无懈可击,无口可破。 那白丝却绵软无害,只是将他们束缚住而已,他们竟无丝毫的不适之感。 “巨螯蟹。”云子陌被束缚住,皱眉道。 巨螯蟹,一种长得很像蜘蛛的海洋生物,生活在海域深海底层。 梅蓝菽、云子陌、云容城三人被束缚住,不得而出,只能看着青帝被四妖围困,干着急。 妖皇看着云子陌,道:“对,就是巨螯蟹。你们不必再挣扎。司咏,你知道,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蓝菽吹了一声口哨,银蝶翩翩飞走,带过一道绚烂的银风。 此时,妖皇脚旁的浩然神君依然在代母受苦,这小孩儿痒得满地打滚,却一直忍着一声不吭。 反而是藏珠嘤嘤哭泣着。她抓着浩然的手,不让他因为痒痛而抓破自己的身体。此时,她看着妖皇的背影。她只顾着和云子陌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么一想,她眼神忽然变得阴毒。 既然今日活不下去了,那就…… 她拿出腰间的拈花,竟是朝着凤飞嫕宁的背影一挥而去。 鞭子袭来的那一刹那,凤飞嫕宁就有所觉,反发射出一枚银针朝藏珠而去。 “啊!” 藏珠的一只眼睛顿时被刺穿了,鲜血自她眼中流下。她咬着牙,一手拔出那根银针,捂着眼睛,呼痛不已。 而那黑色的鞭子,不仅没有打中凤飞嫕宁,反而被她轻轻巧巧握住了鞭尾,反夺了去。 凤飞嫕宁看着藏珠,笑道:“刚开始我让你儿子受万火焚心之痛,后来怜他小儿可怜,改为了万痒抓心。既然,这样你还不满足,那就让他尝一尝,万刀割心吧。” 说着,她眼神一凛。浩然神君代母受苦,那万痒抓心变为了万刀割心,他痛得满地打滚,忍不住发出了声声痛呼。 “娘!我好痛啊!我的心好痛啊!” 藏珠大哭不止,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边跪在凤飞嫕宁面前,声声祈求她放过自己的孩子。 “你冲我来吧!你杀了我吧!饶了我的孩子!”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 凤飞嫕宁却一把踹她在地上,一脚踩在她胸口上,狠戾道:“当初你杀我黑玫瑰一族的时候,可有放过我的血亲!” 凤飞嫕宁一把拿住拈花,狠狠十几鞭子轮番甩了过去,藏珠瞬间皮开肉绽,呼痛不止。 那一旁的浩然神君实在是太可怜,哭得昏天黑地,躺倒在地上扭痛不已。 “凤飞嫕宁,浩然无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云子陌透过包围着她的女妖,看到那边的场景,深觉揪心。 “凤飞嫕宁,难道你不觉得这孩子很可爱吗?你怎么下得去手?”蓝菽亦感到触目惊心。 “藏珠遭受所有的痛苦都是她自作自受,浩然小神君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有一位如此可怖可恨的母亲。”容城清冷道。 三人变着法的劝说凤飞嫕宁。然而,凤飞嫕宁不为所动。 凤飞嫕宁看着地上挣扎不已的孩童,眼中出现几许纠结。 此时,浩然生不如死,似乎被这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疯了。忽然,他无意识地拾起一旁不知被哪个妖掉落在地的一把剑,就欲朝自己腹中捅去。 凤飞嫕宁望见,飞出一枚银针,那剑被针刺落在地。 她看着地上的浩然,道,“没错,他最大的错就是有一位如此可恨可怖的母亲。” 说罢,凤飞嫕宁视线一转,看着藏珠,眼神一凛,五蛊毒发作。藏珠神君心口有如被万刀割,腹中有如被万蛇撕咬,躺倒在地,翻滚不已。 凤飞嫕宁终于停止了对浩然的催蛊,浩然身上百痛全消。他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虚弱,哭着朝自己的母亲走去,扑在她身上,嘴唇都在颤抖,大哭道:“娘,娘!” 云子陌对这孩子的经历痛心不已。是啊,他做错了什么?他天真无邪,烂漫可爱。他最大的错,就是有这样一位母亲。 此时,青帝依然被拼死护主的追花、想容、徘月和缨貌围困住。但是,她们个个被九桦剑伤得体无完肤,血流不止。 青帝却分毫无损。 凤飞嫕宁那平日里亲和的模样早已不见,此时脸色忽然转为森谲,云子陌感到阴寒的冷意袭来,见到她变脸,头皮都有些发麻。 凤飞嫕宁忽然停止了对藏珠的催蛊,藏珠百痛全消,害怕不已,一手捂着自己的伤眼,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子相拥哭泣。凤飞嫕宁朝她冷道:“起来!” 藏珠闻言,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凤飞嫕宁往前,往玉阶上一步一步走上去。 走到宝座处,她停下来,伸出手去,往宝座后的金玉墙壁轻轻一推。 原来,这竟是一扇门。 门缓缓被推开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座极大极宽的灵台! 无数黑色的牌位置于其上,写着姓名,出生年月等等。那是逝去的黑玫瑰一族的所有生灵的灵牌。 海宫妖皇宝座之后,竟是一座如此庞大可怖的灵台。 凤飞嫕宁向着藏珠呵斥道:“爬过去!跪下!” 藏珠闻言,颤抖不已,全身发软,自饮宴席位爬去大殿一块空地处,朝灵位牌跪了下去。 凤飞嫕宁又一步一步走下白玉阶,对藏珠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母亲,却站着一身发颤的浩然,道:“你也跪下!” 浩然听令,跪在了母亲的旁边。 凤飞嫕宁再道:“磕头!” 藏珠毫不迟疑,“咚咚”的声音响起来。她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和血红。浩然亦是如此。 藏珠似乎觉得自己磕头磕得够多了,便微起身,不再磕头,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又在哭泣。 凤飞嫕宁走到她身后,一脚往藏珠的背踩下去,竟传来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藏珠惨烈地呼痛一声,只觉自己的脊梁骨都被踩断了。 凤飞嫕宁阴寒道:“我让你停止了吗!?” 藏珠闻言,又不停地开始磕头,口中不停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凤飞嫕宁看着眼前的灵台,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泪光。 都是报应,报应到了啊。 此时,殿中除了藏珠认错的声音,就是青帝与四大镇宫海兽搏斗的声音。 乍然之间,殿外忽然多出来一些异样的声音。 难道还有海兽来了吗? 忽有一阵曼妙的金风袭来,漫天金光闪闪,无数小金鱼灵动地游动而来,那围困住云子陌的巨螯蟹妖被绚烂凌厉的金风掀翻在地。 蓝菽不禁喜道:“太好了!小七兄来了!” 千丝阵破,小金鱼游走,带走一阵金风。云子陌一行人得以动弹,全身上下却仍被白丝紧紧束缚住。 云子陌亦是心中欢喜。 小金鱼分列左右,开出一条道来,万妖不得近。那条道路正是通往青帝和那镇宫四妖的打斗之所。 黑衣铠甲的七星猎焰,手执通体火红的猎焰战戟降临在大殿门口。此时,他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此时,青帝终于以九桦剑将最后一名女妖斩杀在地,又火速提剑往凤飞嫕宁的方向而去。 下一秒,七星猎焰拦住了青帝的去路。 黑甲小七对上白玉青帝。 “小七兄,你是不是也认为藏珠必死啊?” “凤飞嫕宁,放过无辜的浩然吧!” “青帝!不好了!不好了!七星猎焰已将诸天神仙生擒活捉了!青黎挖了一个洞,好不容易才带我逃了来。” 惊雷响起。落在每一个人心上。 忽然,一些猫头鹰扑扇翅膀,腾空飞来。它们围绕在云子陌、云容城、梅蓝菽一行人周围,正在撕咬束缚在他们身上的白丝。 猫头鹰,蜘蛛的天敌,巨螯蟹的天敌。 很快,在妖皇的惊诧之色下,白丝被猫头鹰破开。 猫头鹰,亦化为了石头。 大殿门外,一位身着威武的金盔金甲——护安,一位却是翩翩儒衫——青黎。 青黎已走至云子陌一行人身侧,他朝七星猎焰喊道:“七星猎焰,我天界以财神送往冥界和亲,是为冥界与天界的交好。你今日此举,是与妖皇合作,反了天界,伤了财神吗?” 妖皇轻轻笑了,道:“七星猎焰,动手吧。” 千年布局,只为今日。 第204章 恩义绝海宫寒 万灯璀璨,辉煌玉露。鬼神对峙,海宫寂寒。 “等等!小七兄,难道你被妖皇控制了吗?”蓝菽尤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他们的视线,只能看到鬼主和青帝的侧脸。 云子陌又何尝不是?她浑身发寒,几度战栗。 容城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寒的手。三人中,只有她,知道这是残忍至极的事实。 七星猎焰选择了沉默。 妖皇笑了,语速缓慢道:“魔君,你以为,鬼主是魔法和巫术能控制得了的吗?” 说着,她又看着云子陌,笑道:“傲骨凌霜,冷香浮动,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我以权位诱惑司咏而不得,鬼主以爱情得了司咏。这六界,若是鬼主大人为我夺得。那么,也算应了当年太元神君的预言。” 背叛?不,从一开始就是欺骗。从五百年前桂花树下第一次相遇,到相识、相知、相爱,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 他对她的好,一步一步,都是为了让她踏入他的爱情陷阱。他与妖皇合作,一切都是为了预言。 第一次相遇,后来又跟着她去青云书院。甚至那五百年的等待,鬼间书院,风铎,七陌间,都是为了给她投下噬骨灭心的爱情毒药。 她当真以为,鬼主大人,是这么闲的人吗? 吐露半真半假之言的六小人魔曾挑拨离间,说他有很多事瞒着她。 她不信。 或者说,就算有什么瞒着她的,在她这里,也实属正常。就算是最亲密的关系,谁又说不能藏二三秘密呢? 说与不说,那是他的自由。 但她从未想到,他隐瞒的是这件事。 在今日之前,就算整个世界的人都欺骗她、背叛她、伤害她,她都坚信,小七会保护她。 在今日之前,就算整个六界的人都与她为敌,她都不会怀疑,小七会毫不迟疑地站在她这一边。 如今,终究是错付了。 一步错,步步错。 云子陌只觉这海宫太冰寒了,脑中似乎炸开了一团血,满眼都是泪,一片朦胧,一阵昏目,所有的景色都灰暗了下来。 她没有中五蛊毒,心口却似被万刀割心,只觉心肝脾肺肾都被人寸寸割裂,她的每一缕皮肤都似沥了血。 这痛让她捂住心口,倒退了几步,被蓝菽和容城一左一右搀扶住了手臂。 “子陌!” “财神!” 她躬下身子,竟是痛得直不起身来,心口被染了毒液的刀子一下一下割着。她大脑中只剩下了嗡嗡声,听所有的话都带上了回音。俄顷,她竟是猛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大战万妖,只是一些皮肉伤,丝毫没有伤到五脏六腑,更别说吐血了。 如今,却是为了这毁人催心的爱情而呕出了鲜血。 用情至深,催人毁心。 梅蓝菽和云容城都是满目痛心和骇然,刚遭遇到了河神一事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现在又面临爱人的欺骗与背叛。 容城尤记得,就在来海底之前,云子陌还那般喜悦地告诉她,她要和七星猎焰成亲了。 如今,竟又出了这一番事。 七星猎焰的叛变,加上他的沉默,已是昭然若揭的答案。 那始终没有看云子陌一眼的黑甲七星猎焰,在听到众人喊叫的时候,终于转头,视线锁定在云子陌身上。 他眼中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一般,又像是看到了多么可怖的一幕,瞳孔狠狠地一缩。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水光,有痛色,开口解释道:“不,子陌,你信我。与你初遇,与你相识,与你相知,心悦你,爱上你,从来不是为了预言。” 这语气,是多么凿凿,又是多么无力。如今这个时候,谁信呢?? 却见云子陌躬着身子,忽然抬手,擦了一把脸。尔后,她慢慢直起了身子,抬头,直视七星猎焰。 此时,她眼中没有泪。接着,她竟咧嘴笑了,她的嘴唇因染了鲜血,却是那般红润。她的唇边,亦挂着一丝残留的血红。 她先后看了蓝菽和容城一眼,眼神示意他们放心。尔后,她轻轻地拂开了蓝菽和容城的手,身躯挺得笔直笔直。 她一身白衣,点点鲜血,像极了傲雪凌霜之中的红梅绽放。 她抬袖,慢慢擦干净唇边鲜血,语气前所未有的冷寒,眼中毫无感情,问道:“不知鬼主大人,是什么时候与妖皇合作的?” 五百年前,人间大疫期间,七星猎焰去天界夺权,也是为了凤飞嫕宁吗? 凤飞嫕宁正欲说话,却被云子陌凄声打断道:“我是在问他!!” 大殿一片静寂,七星猎焰沉吟半晌,才艰难吐出六个字:“两千五百年前。” 云子陌笑了,复又问凤飞嫕宁,道:“太元神君的预言,是什么时候?我要具体时辰。” 凤飞嫕宁叹了口气,道:“是在你当初被青帝带到天界,醒来的前一日。那一日,人间惊现雪山红梅异象。太元神君当即卜卦,签筒爆裂,得了一签。” 云子陌又问眼中一片痛色的青帝,道:“景萧,她说的,可是真的?” 青帝闭了闭眼,又睁开来,似乎连呼吸都在痛,道:“是。” 接着,青帝看向七星猎焰,浑身散发出万年冰寒的气场。 他视若珍宝的女孩,被眼前的鬼主伤害了。 云子陌将即将喷出来的一口血咽了下去。当年,青帝为了娶她受了针诀分形,炼了心印,开了永无禁忌。他为她付出了能拿出来的所有。她后来知道预言之时,怀疑他是为了预言。 她为了让她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将青帝为她所做的,对她的心意都归之为他是为了六界,为了预言。 她和青帝在人间时,预言尚未出来。他就已对她那般好,赠她传家之宝玉扳指,北越国为护她而违逆母亲,临死前为她血洗冤屈。 她醒来的时候,在预言出来之前,他就将她带上了天界,为她受了针诀分形。 他为了她受了天界最重的刑罚,如果不是藏珠告诉她,她甚至至今都蒙在鼓里。 自她知道预言,她把青帝对她的好都当作了处心积虑,以为他的所为,都是为了六界,都是为了苍生。 却不想,真正步步为营,引她入了陷阱的,是她从不曾怀疑过的鬼主小七。 她错怪了青帝,错爱了鬼主。 还有比她更傻的傻子吗?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笑话吗? 云子陌看着青帝,心痛如绞。她忽然躬下身子去,九十度弯下去,道:“景萧,对不起,我当年错怪你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她还是唤他景萧,而非白桦。 她错怪了他,却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心。她对青帝,是欣赏的喜欢,是感动的喜欢。 却没有默契相通,心心相印,没有要相濡以沫,要白头到老的深情。 她错怪了他,她愿意以性命赔付。 此刻,她面对青帝,直视自己的内心,终究选择了友情。 青帝眼中亦蒙上一层水光,他想走过来,握住她的双臂,扶她直起身躯。却因为眼前七星猎焰的阻拦,他只能站在原地,话音柔和,“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谈何原谅?不用说对不起,更不必放在心上,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一颗真心,万千深情付诸流水,依然无怨亦无悔。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云子陌心痛难抑,慢慢直起身躯,从袖中拿出一枚精雕细琢的玉色樱花扣,看着七星猎焰,眼中冷寒,道:“七星猎焰,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说着,空中一道粉白色的弧线飞过,美丽绝伦。 七星猎焰接过了樱花扣,眼中的水光终于再也忍不住,化作了眼泪,掉落下来。 这是鬼主大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掉眼泪。 七尺男儿,竟当众落下泪来。 “小七兄!你难道有什么苦衷吗?!你说出来啊!” 蓝菽面对鬼主和青帝的对峙,心中的痛苦不比云子陌少,两位都是至交好友,两位都对他有恩。又见他落泪,已是心惊肉跳,暗暗踹度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小七的样子,对子陌并不像全是欺骗和设局。可就算如此,就算他是在设局的路上爱上的云子陌,他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站在妖皇这一边。 七星猎焰选择了沉默。 “他能有什么苦衷?天界那一片灵气充沛之地,哪个邪魔不惦记,不眼馋?妖界和冥界任何一方都打不过天界,所以,鬼主与妖皇合作,就盼着共分六界沃土,同享天界资源。”护安在一旁大呼起来。 容城不语。她也痛,她也把七星猎焰视作了好友。当年青云书院求学时的步步紧跟,后来的长殊丸,再后来的种种相助,难道都是为了夺得子陌而设下的骗局吗?她无比心疼自己的妹妹。所以,她一定会站在云子陌这一边,义无反顾。 妖皇看到云子陌如此绝情的一幕,似乎有所忌惮一般,几分慌乱道:“你!司咏!你选择了青帝,是也不是?” 此情此景,她在乎的,仍然只有那一条预言。她只以为那爱情必定会让女人义无反顾地站在男人这一边,就像那些女妖哪怕遭受了深爱之人的男人的欺骗或欺凌,也只会自怨自艾,苦苦想着如何让他们回心转意。就像她的妹妹一样,至死也要留在她所爱的人身边。 哪里又知道司咏面对深爱之人,竟是那般狠绝。 凤飞嫕宁,女皇陛下,果真是不懂爱情的人。 第205章 女儿弱男权霸 四周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云子陌心口的痛四处蔓延开来,蔓延到头发丝都在疼,连脚趾都是寒痛的。她不再看七星猎焰,却还有如影随形的痛楚传来,针砭着她的五脏六腑,寸寸肌肤。 凤飞嫕宁有一句话说对了,爱情果真是毁人催心的毒药。她居然有一瞬间不能思考了,平日的从容和冷静似乎要在这一刻被夺了去。 此刻,面对凤飞嫕宁千钧一发的问题。 她强自压下心中万千苦痛,她慎之又慎,她死死忍住不开口,以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之语。 她闭上眼睛良久,直到她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直视凤飞嫕宁的眼睛,回答“是”吗?那么,青帝与鬼主的大战,在所难免。 她不愿看到青帝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她的生活,不仅仅只有爱情。她还有很多要守护的,诸如亲情、友情、苍生。 与此相比之下,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被爱情的痛主宰了意识? 长姐容城,好友景萧、蓝菽,甚至青黎和护安,乃至苍生。能不能保住,都在此一役。 这是海宫的所在,凤飞嫕宁的场地,又有鬼主的助力,敌强我弱。 一旦开战,他们极难全身而退。 这个六界,当真会成为凤飞嫕宁的女尊帝国。 云子陌将拳头藏在了宽大的衣袖里,以指甲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心,以身体的痛掩去心里的痛。所有的眼泪都被她逼退了回去,但喉咙却是又涩又苦,好似胆汁都破裂四溢了一般。 她看着凤飞嫕宁,思想聚集到凤飞嫕宁的女尊帝国。斟酌思虑片刻,终于吐出话来,道:“凤飞嫕宁,你真的那么相信一句预言吗?” 凤飞嫕宁当即答道:“我相信预言,也把你当朋友,愿与你共掌六界大权。到那个时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子陌道:“你既然把我当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言了。” 凤飞嫕宁道:“但说无妨。” 云子陌语气忽转凌厉,道:“你有为天下女子的一片心,但为什么就是没有脑子呢?!你作为万妖之主,高高在上,却心怀侠心,看到的都是那些遭受不幸的女妖,可你又看到了人间的全貌吗?在你看不到和听不到的地方,也有生活幸福的女子。你到底有没有想过男尊女卑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有滔天霸世的男权?你难道就不问问人间女子的心意吗?人间女子不是唯你令是从的女妖,作为一名凡人女子,对于女尊帝国的建立,她真的会高兴吗?” 一连发的问题,让凤飞嫕宁愣了又愣。她眼中尤带愤怒,这六界还从来没有谁说过她没有脑子?可听到后面,她又陷入了深思。 凤飞嫕宁皱眉道:“她们的心意?她们难道不想将男人踩在脚底下,一解心头之恨吗?她们只会感谢我。” 云子陌叹了口气,道:“你觉得舒服,那不过是你的自私罢了。你真的以为天下女子会感激你吗?会觉得舒服吗?” 凤飞嫕宁不敢置信地道:“我为天下女子一番苦心,到你这里成了自私?!” 云子陌却是丝毫不转弯,直截了当地道:“难道不是吗?你现在难道不是一意孤行吗?” 云子陌看着凤飞嫕宁有惊愕不已的眼睛,继续道:“嫕宁,你现在是为了天下女子。若真的做了六界之主,你要管理的,不仅仅是唯你令是从的万妖,还有芸芸苍生啊!在你看不到,听不到的大地上,那里有几十万的人间百姓!他们,需要的是平等,是自由,不是你压迫和剥削!” 凤飞嫕宁听罢,也不生气,语气和缓道:“凡人女子到底愿不愿意建立女尊帝国,会不会感激我,也不是你一语就能断定的。” 云子陌似乎早有准备,道:“举凡神仙,皆可有让凡人入梦的本领。你敢不敢和我来一场辩论,与我比试一场?如果人间女子听罢我们的辩论,多站在你这一边,同意建立女尊帝国,那我就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一边,心甘情愿地帮你。” 凤飞嫕宁眼中一番雀跃,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寻思一番,便道:“入梦之人随机而来,应该不会有任何偏颇。” 蓝菽环顾四周,道:“这场面被凡人女子看到,还不被吓个半死?” 青黎道:“对她们施个障眼法就好,让他们只能看到一个个平凡的人,还有一个平常的场景。” 云子陌问向凤飞嫕宁,道:“你意下如何?” 凤飞嫕宁笑道:“如此甚好。” 云子陌当下便闭上了双眼,凝神入定。 不多时,海宫之中浮现了乌泱泱上百名正在做梦的凡人。此刻,他们都闭上了眼睛。 财神信徒甚多,这股气势倒是磅礴。 凤飞嫕宁看着空中的一群人,皱眉道:“男子也来了。” 原来,那上百人之中,男子竟占了半数。 云子陌睁开双眼,看向凤飞嫕宁,道:“我随机调的,还不熟练,没法分男女。” 容城在一旁道:“我将男子带走。” 凤飞嫕宁却阻止道:“不必了!就让这些男人听一听他们的罪恶,见识一番未来的女尊世界。只一点,男子没有资格站队!” 蓝菽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云子陌道:“你准备好了吗?我这就将他们唤醒了。” 凤飞嫕宁颔首,道:“好。” 说着,云子陌再施了个仙术,凡人一一被唤醒了,却仍飘在空中,距离地上二三丈的距离。 “这是哪里啊?” “好多云朵啊!我们在天上吗?” “这里好舒服啊。” “……” 此时此刻,凡人眼中所见,是片片云雾缭绕,犹如置身于美妙的仙境。 凤飞嫕宁自袖中拿出一个海螺,吹了响亮的一声。 闻言,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因为施了障眼法,凡人只觉吹哨之人相貌平平,衣着简朴,亦并未觉得云朵下方的人与他们有何不同之处。 凤飞嫕宁缓缓开口道:“你们今天来到此处,是为见证一场浩大的辩论,见证这人间如何变天。” 话音刚落,人群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这是谁啊,这么大的口气。” “不知道啊,但是她能让我们飞起来,想必是神仙吧?” “神仙?为什么和我们长得差不多。” “……” 凤飞嫕宁不得不再吹了一声海。待人群安静下来,她面上微微带笑,语气平和道:“诸位女性朋友们,请你们帮个忙可好?” 此言一出,云子陌、云容城、梅蓝菽等人都是微愣。凤飞嫕宁对女子的态度确实不错。 而空中的一群女子闻言,则对说话的人产生了好感。自古哪有女子说话站队的份,在男子面前,女子都靠边站了。今日却反了过来,女子得到超越男子的重视。众女心中皆是一阵激动,纷纷道:“好啊。” “什么忙啊!” “我们愿意!” “……” 凤飞嫕宁这才接着道:“接下来,我与我的一位朋友将会进行一场辩论,在场的女子,若觉得我说得有理,便站到左边,若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站到右边。至于男子,站在中间不动即可。” 云子陌迈步上前,一步一步,直到与凤飞嫕宁齐肩。 “为何男子不站队?”人群里,一位男子问道。 凤飞嫕宁语气依然和缓,笑道:“因为,今日的辩题是:要女权还是女尊。” “女尊?!” “女权?” “那是什么?!” “…… ” 云子陌见众男子的表情颇有些愤愤,便开口道:“男子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说,只是无需站队罢了。还有,你们大可以畅所欲言。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来自五湖四海,都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人。” 如此,面对陌生人,人们更容易敞开心扉。 凤飞嫕宁看了云子陌一眼,不予置评,只继续道:“我与我这位朋友正在商讨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家,便想听听你们的意愿。接下来,我代表女尊,我身旁的朋友代表女权。女权意味着男女平等,女尊则意味着女尊男卑。” “女尊男卑?!” “男女平等?!” “都好新奇!” “太有意思了!” “……” “这不是对我们男子的侮辱吗?” “绝对不行!” “不行有什么用,男子没有站队的资格啊。” “怎么可能?这个世道就是男尊女卑的?!从来如此!” “……” “太好了!终于有人为我们女子发声了!我支持女尊!” “女权就够了吧,我认为男女平等就很好了。” “……” 众女子一脸兴奋,而男子则一片愤然不已。 议论声此起彼伏,凤飞嫕宁不得不又吹了一声海螺,人群才慢慢安静下来。 凤飞嫕宁道:“请记住了,男子站在中间,选女尊站在左边,选女权站在右边。现在,我们就正式开始了。” 众男子萎靡不振,众女子欢呼一声,道:“好!好诶!” 凤飞嫕宁朝云子陌作了个“请”的礼节,云子陌却回了一礼,道:“还是你先吧。” 在一众凡人的注目礼之下,凤飞嫕宁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举凡周知,这世间历来以男子为尊,男子为上,而女子为卑,女子为下。大好的女子们,万万年来饱受男子的种种欺凌和压迫。女子主持中聩,生儿育女,付出一切,却遭受各种残酷的对待,被养在深闺,被鄙视,被家暴,更被视作难养之人,这公平吗?女子的地位,始终被摆在最低的位置。今天,我欲建立女尊帝国,将男子踩在脚下,行一妻多夫制,让男子生育子嗣,让普天之下的男子也都尝尝女子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女尊,将让女子去做她们任何想要做的事,让男子再也不敢瞧不起女子。女尊,将让女子强大起来,让女子真正站起来。” 第206章 辩论声入梦来 凤飞嫕宁一番话虽然平缓,却自有一番气势,字字铿锵,落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她说的没有一字虚假,又仿佛道出了女子的心声。 有女子激动不已,甚至落下泪来。半数的女子直接就站到了凤飞嫕宁代表女尊的左边,凤飞嫕宁满意地笑了。 众男子自不甘心,纷纷道:“怎么可以!” “拒绝!不接受!” “不愿意!” “男子怎么可能生育子嗣?!” “我们在外面挣钱养家,饱尝风霜,比女子在家里辛苦多了!” “是啊!既然挣钱的是我们,男尊就是应当的。” “我在家很尊重我夫人!” “……” 众女子却反驳道:“那你们来打理家事试试看!样样琐碎,事无巨细,还有生儿育女,你们来啊!” “是啊,我们打理家中样样事宜,可是却从来没有被尊重过,什么都要听他们的,凭什么?” “我天天被我家男人骂,被欺凌,我在这个家里,毫无立足之地!我早就想翻身了!如果真的有女尊男卑的国家,那该多好啊。” “我也是,我经常被家暴,奈何力气不敌男子。我经常想,如果有人来救我们女子就好了。没想到真的有为女子发声之人。” “…… ” 类似的声音在人群里相继传来,凤飞嫕宁和云子陌对视一眼。云子陌耸耸肩,没想到她和凤飞嫕宁还没有开辩,人群里,男女之间已开始拉开热烈的争执。 凤飞嫕宁吹了一声海螺,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云子陌不疾不徐,也不急着发表关于女权的见解,开口问道:“诸位有谁知道男权是怎么形成的吗?” 此时,众人面面相觑,都被她勾起了好奇的神色,却无人发声。 却是蓝菽开口了:“这个我知道。从远古时代开始,男子的力量普遍比女子强,女子被视作弱势群体,一直是受保护的对象。从最早的防御野兽,建造屋舍,到后来形成了血缘家族,养家糊口、耕种、渔猎,男人都是主力。这是天生的体力优势,没有办法,男子也因此占据了更多的资源。因于此,男子的地位就慢慢高了起来。在当时环境和天然的生理差异之下,男尊女卑是有利于世道发展的。虽然因为一些弊端被女子诟病,但明显利大于弊,女子整体受到了男子的照拂,男权这才被延续了下来。” 众人恍然大悟。云子陌却道:“蓝菽,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你错漏了最早的一段很重要的母系时代。在那个时代,女尊的世界就存在了。” 众人纷纷一呆,连凤飞嫕宁都是一愣,俱安静地等她继续道来。 云子陌接着道:“在很久以前,没有国家的时候,人与人的完全平等的。女子虽一统天下,但是没有欺凌男子。我所谓的‘女尊’,是指女子在当时社会地位很高,男子发自内心地敬重女子。当时,女子统领全局,男女共同劳动,为集体创造财富,共同消费,没有所谓的贵贱贫富和阶级差距,人人平等。” “真的有这个时候吗?” “不会吧?” “没有听说过。” “……” 云子陌问道:“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众位凡人陷入了深思,没有一个说话的。 半晌,却是青黎开口了:“在那个阶段,人们为了衣、食、住、行而奔波,连生存都成了极大的难题。当时,男子打了野兽回来,却数量稀少,明显不够吃啊,他们也不懂分配。对比狩猎,采集是一种更稳定的生产方式。因此,细心的女子管理了原始农耕、畜牧、采集,负责生活资源的提供。除此之外,女子还要分配住所,抚养子女,处理各项生活杂事。当时,女子的劳动比男子更多,更有意义,更重要。女子为世道做了巨大的贡献,因此,当时的首领都是女子担任的。这大概就是你说的女尊时代吧。” “对的,当时的人类,平均寿命只有二三十岁,会生育的女子便当之无愧的成为了头领。”云子陌又补了一句。 一众凡人恍然大悟。蓝菽不禁赞叹道:“义父,你懂得好多啊!” 青黎自得地笑笑,道:“谁像你这小子,整天只好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却不通经史。” 蓝菽顺着他的话,笑道:“不愧是青黎院长,博览经史,学富五车!” 凡人纷纷开口问道:“当时的女子会生育,就可以做首领,现在的女子呢,饱受生育之苦,却还要被嫌弃什么也没做!” “是啊,生育是一件大功劳啊!” “还有,当时女子能获得男子的敬重,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呢?现在的女子难道没有做出贡献吗?” “是啊!” “因为现在人与人之间不平等了啊!” “说的是,现在有贫富差距和阶级差距,男人与男人都是不平等的,更何况男人与女人呢?”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时候人人平等。为什么现在这个世道又会不平等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平等的呢?” “……” “是啊,为什么会从平等到不平等呢?” “……” 众人纷纷自觉地停下了议论,看向云子陌。 不负众望,云子陌开口了:“在远古时代,人们为躲避野兽,居无定所。那时,人们只为生存,粮食也不够吃,财富都是集体的,人与人之间自然平等的。然而,进入农耕时代后,粮食让人们有了剩余的财富,此为人类不平等之源。”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说财富是罪恶的根源!” “还能再具体一些吗?” “是啊,剩余的财富怎么让人不平等了?” “…… ” 在众人的屏息之下,蓝菽笑了一声,开口道:“这还不简单吗?农耕让财富有了剩余,私有财富也就出现了。有了财富的不平等,就有了阶级差距,一个个国家开始建立。人与人之间,也就不再平等了。” 云子陌见众人眼中还有茫然之象,便接了蓝菽的话茬,道:“对的,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标志是第一个人占领了一把锄刀,或者占领了一块土地。那时候,有了第一个人说‘这把锄头是我的’或‘这块地是我的’,私有财富就出现了。自此,人与人之间,男与女之间,自然也就不再平等了。” 一众凡人仍有疑惑:“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和男女之间的不平等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不然这个世道为什么会从女子为尊变成男尊女卑呢?” “也是……” “…… ” 云子陌点点头,道:“最早的时候是女子为尊。然而,进入了农耕时代后,人们已经不用居无定所,农耕开始发达起来,生活也逐渐稳定。那么,既然农耕成为主要的生活资源主要来源,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 “劳力!” “男子的力量!” “原来如此啊!~!” “原来男尊女卑这么早就有了,是自然形成的啊。” “……” 云子陌点头赞道:“不错,你们一点极透。当时,女子先天的体力比男子弱,已无法去承担越来越沉重的农耕劳动,男子这才成为了主要劳动者。当粮食也逐渐有了一定的剩余,就出现了一部分人专门从事手工业劳动,像陶器、纺布,编织,刺绣等。这部分消耗体力比较少的劳动便由女子承担了,这就导致女子地位下降,母系时期开始进入父系时期,开始有了男尊女卑。” 众人频频点头。一男子道:“原来如此!今日受教了!” 一女子道:“我以为男尊女卑的是强制性的,没想到是自然形成的。” “……” 此时,凤飞嫕宁冷哼一声,对云子陌道:“这么说,夫为妻纲、相夫教子、三从四德都是从农耕而来?” 听到这么不以为然的语气,云子陌却点头道:“是啊。就说在当年的圣元国,农耕让世道稳定下来,为了稳固国家安平,人人遵从儒家的礼教。儒学对女子的行为作了种种的规定,教以三从之道,四德之仪,将女子圈在闺阁里,令其终身不出闺阁一步,出嫁前听父亲的,出嫁后听丈夫的。就这样,女子日日在闺阁手工劳作,渐渐地远离了士农工商,男子占了国家的重要资源,一手遮天揽了大权,女子受到了父亲和丈夫的保护,慢慢失去了应对士农工商的能力。久而久之,她们丧失了信心,她们完全依赖于父兄,依赖儿子,这才导致了男尊女卑思想深入了人心。” “我懂了,原来是私有财产的出现导致了这个人与人的不平等,再自然形成了男尊女卑,礼法的约束更巩固了男尊女卑!”人群里一男子兴奋地道。 云子陌再点头,道:“是,但平等的世道,再也回不去了。” 除非回到原始时代,回到人人都吃不饱,穿不暖,无处住,还要避野兽的时代。 现在的世道,就是不平等的,却又要在这不平等中找到一种平等。 “我也明白了!” “说得有道理!” “是啊,女子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男性的保护,男子为其遮风挡雨。所以,男尊女卑才会自然形成。” “她是女权的代表人,说起话来有条不紊,逻辑分明!实在是不错,我站右边去,站她这一边!” “……” 凤飞嫕宁见状,又揪出一个点,道:“就凭女子是弱势群体,就因为女子受到了男子的些微保护,就导致男子不尊重女子吗?!” 此时,人群里一位衣着富丽的男子道:“我见多了女子对我投怀送抱,迎合我的一切口味,琢磨我的诸多喜好,想尽办法讨我欢心,就为了要当我的妾室。躲在我的羽翼之下后,又费劲脑汁在我这里刮去钱财,这哪里是些微保护?” “……” 第207章 论女权唇舌战 话糙理不糙,人群一片寂静无声。 云子陌看向众人,道:“所以,我今天想说的女权主义,还权于女,是要将万万年来被弄丢的女子权利找回来。这份权利,其实也叫做劳动。女权主义,是将劳动的机会还给女性,让女子可以出仕从商,可以闯荡江湖,可以入学求知。女子个个独立自主,共同撑起一片自立自强的天空,为世道做出和男子同等的贡献。如此,女子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男子的尊重,从而实现男女平等。” 云子陌的声音徐徐如春风,在场的多名女子似乎被她打动了,纷纷移步到了象征女权的右边。 “我支持女权主义!” “我也支持!” “女权主义无可指摘!” “女权主义这个词儿有些怪怪的。” “我可不想这么辛苦,我还是站女尊吧。” “是啊,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就不能让我们女子享受一回一女多夫?” “……” 在场还有许多女子站在中间尚未表态。此时,左边与右边的女子数量几乎是对等的。 见状,凤飞嫕宁不紧不慢,却是继续循循善诱道:“是啊,来女尊世界吧。既是礼教约束了女子的言行,那便废了这礼教,广设女子学院,加强对女子的教养,约束男子的言行。就像女……儿国一般,女子可以一女多夫,女子做主,女子为尊,女子为官,女子上阵,女子的地位最高。” 大抵是为免凡人害怕,凤飞嫕宁将她的海底女妖国改成了“女儿国”三个字。 一直没有说话的云容城此时开口了,清冷道:“女子上阵?女子多少年来一直被当作弱势群体的存在。你可以问问她们,试试去招女兵,看有多少人愿意。” 蓝菽一甩扇子,道:“不说大到打仗,就说小到搬重物,修屋顶、捕鱼、耕田、打猎,你问问有几名女子愿意去?” “……” 众女一阵退缩。“原来女尊帝国要当兵啊!” “还要做这么多重活?我可干不动啊!” “不,我不愿意!” “……” “……” 此语一出,众女又是一阵移动,象征女尊的左边的女子占了少数,而云子陌的右边占了多数。 凤飞嫕宁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那就让男子去打仗!让男子去做这世间苦活脏活累活,让女子养尊处优,让女子过上好日子。” “哇!女尊也太好了吧!” “选女尊!” “去左边!” 人群里煞是一番激动,又有一些女子去了象征女尊的左边。然而,左边的人数仍少于右边。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事都男子来做,好处却让女子享受了?!” “是啊!这对我们男子不公平!” “不可以这样!” “……” 众男子纷纷嚷起来道。 凤飞嫕宁却是笑了一声,道:“多少年来,男子比女子优越,使女性饱受压迫。今后,让女子比男子优越,让女子压制回去,有什么不对吗?女尊男卑,就是要让女子要真正站起来,挺直腰杆,就是要让男子都尊重女子,不敢再欺凌任何一位女子!” “是啊!说得有理!” “我们女子终于可以报仇了!” “女子比男子优越,我们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我们终于可以翻身了!” “我还是要女尊!” “……” 人群议论纷纷,立马又有几名女子去了象征女尊的队列。此时,左右两边的女子数量势均力敌。 云子陌不禁心生焦虑,语气带上了几分激动,看着凤飞嫕宁道:“那你就非要与男性为敌吗?你希望建立女尊帝国,让这世间女子将男子踩在?脚底下,这难道不是另一种自卑吗?说难听点,是帮了女子的倒忙,更是世道洪流的倒退!什么事都让男子做了,这能让女子站起来吗?能让男子尊重女子吗?分配利益女子优先?出力打仗男子上场?不会的!这样女子永远也站不起来的!” 凤飞嫕宁一怔。 “是的,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得到我们男子的尊重!” “我支持女权!” “讨伐女尊!” “……” 众男子纷纷开口道。 蓝菽望着凤飞嫕宁的方向,难得的几分庄肃道:“女权之下的女子通过自己的双手为世道做出贡献,她们将会被尊重,将真正地站起身来。但女尊之下的女子,处处享受优待,什么也不做,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子,也会被看不起。你看看女儿国的男……子们,他们在女尊之策之下,表面不敢反抗,难道心里没有想法吗?女儿国的女子,有几个真正得到了男子发自内心的尊重?” 蓝菽细心地将“女妖国”一一替换成了“女儿国”三个字,众人都是听说过海外女儿国女子为尊的做派,皆没有任何怀疑。 凤飞嫕宁好似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一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反驳。 蓝菽一锤定音,道:“如果真的建立了女尊帝国,便是不平等中的极度不平等。总有一日,这个世道会再起杀戮,男子又将翻身做主。这样反复轮回,你认为有意义吗?要让男子尊重女子,男女平等,就要双方做出同等的付出。” “说得太对了!” “说的对!” “支持!” “……” 却是站在中间的男子纷纷鼓起了掌来。他们神情激动,蓝菽简直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凤飞嫕宁几番挣扎,终是摇摇头,果决道:“不,男尊女卑之下,女子饱受无数欺凌,经历多少痛苦。我一定要为天下女子出头,建立女尊男卑的帝国!” 云子陌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坚决,想到她谋划多年,要真正击溃她的铠甲,必定要出些奇招。 她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凤飞嫕宁,忽然反问道:“男尊女卑又如何?难道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得不到男子的尊重吗?你凤飞嫕宁,独立自主,自强自立,束下有策,治下有方,施药救人,行侠仗义,如此优秀的女子,你问问在场的任一男子,会有谁不尊重你吗?谁敢瞧不起你吗?” 这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肯定,夹杂了满满的赞赏之情。 蓝菽立马举起手道:“我尊重!” 青黎亦道:“我也尊重!” 一直没有开口的护安也拽了青黎的袖子,瑟瑟道:“我……我尊重!” 众人纷纷道:“哇,好厉害!” “有这么优秀的女子吗?!” “女子的楷模啊!” “巾帼不让须眉!” “见识了!” “……” 凤飞嫕宁怔住了。云子陌再高声道:“若这人间女子,人人都像你一般生活独立,精神独立,不依靠任何人!自尊、自立、自强,你认为,这个世道还会有男尊女卑吗!?” “说得有礼啊~!若是如此!谁还敢不尊重女子!” “是啊!” “女子要自己强大起来啊!” “……” 云子陌在这个当口继续道:“女子现在所要做的,是从能力上来获得自信,获得男子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样才能从里到外的站起来。这天下女子,要像你一样独立,像你一样自立,像你一样自主。反正,如果女子做什么都对,说什么都对,所有的脏活累活都让男子来做,这难道不是一种附庸吗?这不又让女子回到了礼教之下对父兄的依赖吗?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获得男子的尊重!” 凤飞嫕宁明显一愣,喃喃道:“永远不会获得男子的尊重?” 云容城在此时道:“我是女子,但我不是弱者,我能依靠自己生活,我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当男性也不再掌控一切,女子也就不再感到被迫而逆来顺受。如此,女权主义就已足够。当女子不再依赖男子,也能为这世道做出和男子一般的贡献。就像原始母系时代一样,女子与男子共同推动这世道往前进步。这样,才能真正获得男子的认可和尊重。” 一群凡人则纷纷喝彩,道:“说得好!” “支持女权主义!” “去右边站着吧!” “……” 此时,象征女尊的左边只剩了二十多名女子。 凤飞嫕宁看着云子陌,反问道:“难道怀孕生子,抚养幼儿,照顾老人,打理家事,就不是贡献了吗?” 站在左边的一名女子附和道:“是啊,女子为世道做贡献,难道只能通过做体力活,去打仗吗?” 云子陌巡视了一眼站在中间的男子,“这当然是贡献,这一点也是被那些蒙蔽了双眼的男子看不到的。男女天性就有区别,女性多喜踏实,男性多喜冒险,所以,我希望女权主义,让男子也去打理家务,也去抚育幼儿。也期待让男子怀孕的‘女儿痛’研制成功,让男子也深深体会身为女子的痛苦,这样,他们才能知道,女子对这世道,到底做了多大的贡献。”她顿了顿,“我认为,怀孕生子,抚养幼儿,照顾老人,打理家事,这些女子默默所付出的一切,哪怕不打仗,不事重活,也与男子所做的有一样的价值,是同等的贡献,也值得被尊重,应当获得同等的待遇和同等的回报。” 人群里一片激动不已,纷纷道:“是啊,我们打理家事,生儿育女,不比他们男子做的少。” “女儿痛?那是什么?” “真的有让男子怀孕的药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太恐怖了!” “如果真的有让男子怀孕的药,那我们男子就太惨了!” “你们男子现在知道怕了吗?知道我们女子的辛苦了吗?” “女儿痛,真是太棒了!” “期待啊…… ” “…… ” 一名站在左边的女子鼓起勇气,大声发言道:“说到怀孕,还有一点,凭什么女子生下来的孩子,反倒要随男姓?延的男子的香火?” 人群里响起了附和之声:“是啊,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为什么不能跟我姓?” “是啊!恐怕只有女尊才能实现孩子跟女子姓了吗?” “看看女权如何说道。” “……” 云子陌看着人群,斟酌了一番,才道:“女权主义认为,可以让孩子自由地选择父母的姓氏,或者夫妻一起商量,而不是一定要随女子或男子。毕竟,生孩子也不是女子一个人的事。” “这倒是蛮自由的!” “是啊,没有压迫了!” “我赞同。” “……” 云子陌见众女越来越多地站到了象征女权的右边,继续加了一把力气,道:“所以,我们现在要的是平等,要的是让女子发自内心地被尊重。所以,我们只需要为女子和男子创造一个平等的机会,一个平等劳动的机会,并让女子珍惜这个机会。诸如外出的机会,出仕从商的机会,求学求知的机会。这样,女子通过她们自己的劳动证明,她们不是弱势群体,男子可以做的,女子一样可以做。而不是男子去做了所有脏活累活,女子什么也不做。” “我愿意劳动!” “选择女权!否则永远也不会得到男子的尊重!” “是的,要靠自己!” “…… ” 第208章 是平权非主宰 此时,象征女尊的左边只剩下了寥寥可数的几人。 凤飞嫕宁却无甚反应,只是低头沉思,不言不语。 蓝菽道:“要让女子珍惜这些与男子平等的劳动机会是来之不易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否则,女子常年养尊处优,要来种种特权,不仅什么也不做,还处处有理,这不就成‘我弱我有理’了吗?到时候个个都是‘我不要’,‘我不做’,‘我不想做’,‘我是弱势群体’所以‘你要为我做’,长年累月,反惯得她们骄横起来,气焰也嚣张了,男子又如何不会反?” “是!说得太对了!” “太好了!” “支持!” 蓝菽一开口,立即受到了一众凡人男子的欢迎。 “我家夫人就是这样的,仗着我的宠爱每天什么都不做,还我弱我有理。我每天不仅要外出挣钱,回家还要打理家事,更要伺候她的各种小脾气,我真的受不了了!”一名男子似乎忍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这种夫人娶回来要做什么啊!” “是啊!没一点用!” “哈哈哈哈哈,长得很好看吧应该!” “男人做到你这份上,还要什么男尊啊!~!” “……” 那男子擦了一把汗,默默无语。也只有在这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他才能大胆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待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云子陌道:“你们看,这样的女子完全得不到男子的尊重。只有依靠自己的劳动,才能真正站起来。” “所以,对于我们女子来说,劳动的机会来之不易啊!” “是啊!别说女尊了,就连女权,我们也看不到一个影子。” “真希望有一天,这个世道给我们女子的劳动机会,和男子是一样的,平等的。” “……” 站在中间的男人们不禁感慨万千,道:“原来女权主义要的,不过是一个和我们一样平等的劳动权力。” “有权才有利。” “女子不易啊~” “回家要好好和我女儿说说女权主义。” “是啊,女权主义当真不错啊!” “女权主义,会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好的。” “……” 待得声音小了下来,云子陌几分感慨道:“你们说的是啊,权和利是相当的。女子要能做,要去做,要担责。只有女子行使了她们自己的责任,付出了自己的劳动,为世道做了贡献,才能慢慢去掉被保护的弱势群体标签,去掉这个万万年来的存在标志。” “但是女子作为受保护的弱势群体存在,已经很多年了。”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 “是啊,感觉遥不可及。” “……” 云子陌的声音无比坚定,道:“我相信,在女权主义下,会有那一天的。到那时候,所有的女子都不卑不亢,她们将不再依靠男子而活。到那一天,她们会得到男子的尊重,会真正地站起来。” 此时,左边寥寥可数的几名女子也开始不安起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站到象征女权的右边去。 护安似乎忍了许久,再也憋不住了,道:“既然是男女双方拥有平等的权力,平等的机会,而不是男女对立,那为什么不叫‘平权主义’?” 人群中一男子立马接话道:“我早就想说了!” “是啊,我一开始还以为这女权主义也是另类的女尊主义。” “我也觉得,女权主义听起来怪别扭的。” “这太容易让人有误解了。” “是啊,或许可以改一改?!” “……” 云子陌见如此情状,似乎也没有想到,怔了怔才道:“女权主义就是平权主义,只是说法不一样罢了。” 蓝菽笑道:“你看,女权的思想是为男子所喜闻乐见的。但‘女权主义’这名儿,冠以‘女’字,却不会容易被男子接受,他们甚至会误解为是女尊男卑的意思。” 别说那些人间女子,连凤飞嫕宁自己都似乎被劝服了,久久没有说话。反而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一女子开口道:“万恶的三妻四妾横行了万万年,既然可以三妻四妾,为何不能一女多夫?” 其余人尚在思考。一衣着朴素的男子惴惴不安地开口道:“其实,很多穷人是一夫一妻的,一夫多妻的只是富人,穷人哪里养得起这么些女子。” 青黎似乎颇有感慨,道:“是啊,这就是穷人和富人的阶级区别了。不过,富人能娶的那些妾室,还不是一些需要保护,需要依靠男子的弱势女子。毕竟,强者保护弱者是天性。多少穷人女子以嫁富人妾为荣?多少女子梦想成为皇帝后妃?但是,优秀的女子根本不会甘愿为妾。” 众女子纷纷陷入了深思。 青黎继续道:“世人还流传一种说法,说女子二八年华为最妙,这个年龄是最值钱的,一过这个年龄就会慢慢贬值。这种思想又戕害了多少女子!多少女子为了‘嫁的好’,趁着妙龄而努力去迎合男子,去取悦男人,完了后向男子要这要那的,这才是男尊女卑的源头!” 几名女子低下了头去,颇有几分不安。因为,她们原就是这样的人啊。 蓝菽点头表示赞同:“那些自己独立强大的女子,根本就不需要急着嫁人,她们就算是终身不嫁,也能生活得幸福快乐。因为她们活着,自由而强大地活着,完全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而活。” “是!我就是这样的,我不愿早早嫁人,不愿被困在深闺一辈子,我想自己养活自己。我的想法,始终不被家人认同,更不被世人理解。我出去经商,却经常遭受别人的指指点点。于是,我最后只能去了外地生存。但是,我自食其力,不仰人鼻息,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这声音出自一位看似年过二十的女子。但见她面容清秀,一派沉稳,言语却颇有些激动,似乎触动不已。此时此刻,终于有人能够理解她了。 云子陌赞赏地道:“你的思想已经比很多人都要超前,都要优秀了。” 那女子眼中一片水光,道:“希望在我有生之日,能看到女权主义的践行。” 云子陌坚毅道:“会的。女子一定要像你一样,自己觉悟,自己苏醒,自己独立。否则,女子的独立意识不够,只会助长男权。” 青黎看着那名女子,定定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一位和你一样优秀的男子。因为,不管是一夫多妻还是一女多夫。在这个世道,只有真正优秀的男子和真正的优秀女子才可以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起把日子过得更好。毕竟,只有优秀和优秀才是对等的。” 那女子腼腆地笑了,道:“谢谢。” 此女言行举止,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毫无意外,周围的年轻男子纷纷向她投去欣赏的眼光。 蓝菽风雅一笑,道:“所以啊,女权会让更多优秀女子的出现。如此优秀女子,哪个男子不尊重?哪个男子不欣赏?” 青黎深以为然,总结性地道:“说到底,女权是对男女双方的救赎,女尊只会惯坏女子去索取。” 容城面色也浮现丝丝波动,看着凤飞嫕宁,道:“女子需要的是平权,不是特权。女子要的不是主宰和附庸,而是与男子平等和互爱。” 蓝菽在一旁道:“没错。尊重,欣赏和爱,不分性别。” 云子陌点头,看着凤飞嫕宁犹有些怔然的脸,道:“嫕宁,现在不止是女子,你听到了天下人的意愿了吗?” 凤飞嫕宁巡视人群一番,道:“无论男女,都支持女权?” 云子陌定定道:“是,生而为人,自由而活,这世道最终追求的正是自由和平等。要真正解放女子,需要的是女权或平权。女子撑起半边天,与男子站在同一个起跑点,共为人间造福。男子和女子,都要强大而自由地活着。” “好!” “说得好!” “无论男女,都要强大而自由地活着!” “我们要自由和平等!” “支持平权主义!” “支持女权主义!” “……”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此时,最后一名女子亦从象征女尊左边移到了象征女权的右边。 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女权主义,完胜了女尊主义。 掌声不绝于耳,云子陌一步一步走回了容城身旁,又向着人群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家。” 说着,她凝神入定一番。不多时,众人凭空消失在了空中。 不知他们从梦中醒来,还会不会记起这里的一番关于女权与女尊的激烈争论。 “子陌,好样的!” “财神,你赢啦!” “到底是女权胜了。” “……” 云子陌微微一笑,道:“你们也厉害!” 此时,她看到凤飞嫕宁正若有所思,眉目中几许纠结。 云子陌遥遥地问向她:“嫕宁,你以为如何?” 凤飞嫕宁回应道:“女权主义,平权主义,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 云子陌心中刚舒了口气,却又听她冷冷道:“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做那么多努力,让你们一席话给推翻?!” 云子陌心中一凛,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青帝始终和七星猎焰在对峙着,一言不出。 这时,终于听他开口道:“比起女权或平权,她更想自己掌权。” 蓝菽恨声道:“女尊不过是一个幌子!害我们白费唇舌!” 凤飞嫕宁却紧紧盯着司咏,缓缓道:“司咏,我以妖皇的名义正式许诺你:如果你站到我这边来,我会放过地上那个孩子,给他五蛊毒的解药,并消除他此前的记忆,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整场辩论,藏珠和浩然都在地上跪着,低着头不发一言。 闻得此言,藏珠心中一颤,要自己的孩子活,还是六界到这个女人的手中?对于得“司咏者得天下”这句预言,她是相信的。 第209章 白玉帝黑甲王 信者有,不信者亦有。 云子陌不信预言,心中却是一番纠结,如果救了浩然,她就不能与蓝菽他们并肩作战了。 “啊!我动不了了!” 蓝菽忽然发出一道惊呼。 云子陌、云容城亦发现自己已是完全动弹不得。 凤飞嫕宁笑道:“司咏,你可还记得麻沸针?我将麻沸针进行了改良,制为了麻沸散,药效延迟发作,效力却大增。刚才捆住你们的千丝上,便沾了改良后的麻沸散,你们暂时,就别想动了。” 云子陌、云容城、梅蓝菽有谁没有流血受伤?麻沸散势必通过千丝渗透肌肤,渗入她们每一个人的血液之中。 云子陌冷笑一声,道:“刚才你听我们一席话,就是为了拖到麻沸散发作?” 怪不得地上的红衣女妖躺着一动不动,原来早已被麻沸散麻得无法动弹。她们最先沾上麻沸散,所以必定最先发作。 凤飞嫕宁笑道:“不全是。司咏,你现在只需要给我一个承诺,待我夺得大权,愿不愿意站到我这一边,帮我一起重整六界,为女子博得一番权益?” 梅蓝菽和云容城欲言又止。劝她不要答应吗?这预言到底有没有效,还真难说。 云子陌当即有了决定,咬牙切齿道:“我答应!如果你真的能夺得大权,我帮你!” 这个预言,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那么,既然如今不能动了,能救回浩然一命,有何不可? 地上的藏珠颤抖了一下。她竟然不顾预言,不管与自己的仇恨,愿意救自己的孩子。可玉儿怎么办?六界怎么办? 一时间,她也说不出话来。 妖皇满意地笑了。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黑一红两枚药丸,向着云子陌,道:“失忆丹,解蛊药。” 此时,跪在地上的浩然浑身冒汗、意识不清、似要昏厥。 妖皇蹲下身去,捏开浩然的嘴唇,同时将两枚药丸,亲自送入了浩然的口中。 云子陌心中总算舒了口气,向着她道:“多谢。” 青帝,应当可以放心了吧。 浩然得救,藏珠好似终于放下心来,竟是忽然晕了过去。 浩然服下了药,不知是药效太重还是怎么,却也一时昏倒在地上。 云子陌心焦道:“他怎么了?” 妖皇笑道:“放心,他醒来的时候,就忘记了一切。” 云子陌一时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浩然终于得救了,可他将失去母亲,也失去记忆。忘记一切,是浩然最好的选择。否则,他的一生,将是多么痛苦。 妖皇拍了拍手,笑道:“七星猎焰,这几个重要的威胁都动不了了,你还不动手吗?” 白玉青帝,黑甲鬼主。 二位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云子陌一行人只看到一白一红,两道极强的灵光冲破了海宫。 青帝的九桦剑,鬼主的猎焰战戟,都已爆发出最强大的灵力。 六界最强两位霸主的巅峰对决。 青帝和鬼主被笼罩在红白两束灵光之中,云子陌一行人完全看不到他们人影,更别说是招式了。 见到这番生死对决。云子陌、梅蓝菽、云容城完全无法动弹,额上冒汗,紧张不已,提心吊胆。 云容城自是希望青帝藏玉战胜,但是梅蓝菽和云子陌却是心中一番痛苦挣扎,究竟希望谁赢呢? 谁都不希望,只要他们都好好的。 可是,可能吗? 云子陌心口依然在痛,与小七的那些过往,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从桂花树下初遇,到青云书院相知,大疫期间相救,再是他五百年的等待,为她开放生死桥丧却灵力。他绝境大漠一路相护,她与他霸下洞中定情。他为她放河灯,使她飞升财神。他为她穿越到可能有去无回的过去,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她。他们在槐北村定下了良辰吉日,他为他造了七陌间。他丧却灵力,不顾危险来河中找她,救她脱离险境,帮她处理河神一事。 可那些都是染了毒汁的假象,都是魅惑人的海市蜃楼。他听从妖皇的命令,一步一步接近她,可当真是极其用心啊。换作任何一位女子,被他如此相待,谁不被迷惑?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几度泪眼朦胧,不管怎么掐手心,泪水还是模糊了视线。因为她中了麻沸散,早已感受不到痛了。 她在心中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踏入这该死的爱情陷阱!为什么?! 眼前白红交加的灵光,注定有一位战败。 此时,一个意外出现了。 护安和青黎并没有被束缚住。青黎没有武斗力,自是不敢上前与妖皇作对。但是,谁不记得,护安曾在为齐珩时,就为景萧死过一次。 毫无疑问,他是所有的神将之中,最为胆小怕死的那一位。 凡事不出头,怕苦怕累,缩手缩脚。但他对青帝的每一道命令,都一一遵从,无不认真完成。 此刻,在鬼主和青帝相斗之时,也是青帝面临最大危机的时候,护安又怎会无动于衷? 他是怕死,但为了自己的表弟,他从来无惧。 从上辈子为人到这辈子为神,他从始至终,都未改变过自己的一颗赤诚之心。 没有谁提醒悄悄走近妖皇的护安。他不是藏珠,他修武斗系出身,擒拿妖皇,是完全有胜算的。 然而,更大的意外出现了。 护安提着手中剑,蹑手蹑脚地接近妖皇的背影,却有一道极快的身影追上了他,风一般地冲了上去。 “护安!” “青黎!” “义父!” 一把匕首刺入了护安的后背。 玄铁匕首。 是蓝菽在河下夺了藏珠的玄铁匕首,毁人修为的玄铁匕首。他将匕首,给了青黎。 青黎慢慢地拔出了匕首,极慢极慢,以至于鲜血完全没有溅出来,没有溅在他身上一丝一毫。 青黎的姿态那么高贵优雅,他的嘴角,出现一个诡异的弧度。 似笑非笑,似讥笑嘲讽,似毫不在意。 护安只觉剧痛穿了心肺,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嘴角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你……你是妖皇的人…… ” 说完这句话,他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意识。 护安为了救青帝,再一次牺牲了。 “青黎,做得好!”妖皇早已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满意地赞道。 云子陌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一时只觉脊背都在发凉,头皮也在发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蓝菽眼中震惊不已。当日青黎向他讨要这玄铁匕首把玩一番。他毫不犹疑,就将匕首给了他。 他从未想到过,这匕首,竟会被他用来对付自己人。 “因为女皇陛下许诺我,夺位后,封我为一级神将,掌一方兵权,当年挖苦嘲笑过我的每一位诸天神仙都将被贬,都将被我一一踩在脚下。”青黎转过身去,正以一块绵白的布擦着那匕首上的血渍,一边缓缓道来。 青黎有错吗?他不过是选择了权势,选择了要一血前耻。 蓝菽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中却被狠狠揪着痛了。义父,站在了和他对立的一面,和七星猎焰一样。 云子陌看着倒在地上的护安,眼中一片泪光,他两次救景萧,两次牺牲。虽然这一次,他牺牲的只是一身的修为。 但他醒来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云子陌心中悲寒,道:“当年你能进青云书院做女夫子,就应该与青黎有合作,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谁说不是呢?但她们都以为是妖皇蒙混了过去,以为青黎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容城冷对妖皇道:“你到底藏了多少卧底?!” 妖皇轻轻一笑,道:“在当年的青云书院,卧底还有一位呢。就在你们之中。” 话一出口,云子陌三人同时色变。 还有一位,是谁? 梅蓝菽、云容城、云子陌?这三人之中,谁是妖皇卧底? 云子陌摇头,高喊道:“你别再蛊惑人心!” 她坚信不会,却也心生颤抖。 妖皇,从未骗人。假如,蓝菽或容城之中任一一位是她的卧底,云子陌都接受不了。 此时,笼罩着青帝与鬼主的红白光影倏地消失不见了,六界两位最强霸主的战斗落下了帷幕。 鬼主的猎焰战戟穿透了青帝的心脏,穿透了过去。青帝嘴角流下了鲜红,一身白衣上满是鲜血,可以明显看得到他的颤抖,似乎浑身都被红色的颜料浸染了一般。胸口处还有鲜血潺潺流下,不知伤口何几,尤见战斗场面的凄惨。 青帝的九桦剑,泛着清寒玉光,剑锋的一半都刺入了七星猎焰的肺腑,穿透了后背。这是致命的一击,他作为鬼,也许会第二次死亡,将真正死亡。他口中呕血不止,他着黑甲,谁也看不到黑甲上染了多少血,红渗进了黑。 青帝和鬼主,虽一身染血,手都在战栗不已。但两位面色未变,似乎无痛无觉一般,都在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胜负未分,乾坤未定。 第210章 血雨飞泪雨落 白玉青帝,黑甲鬼主。六界顶级霸主的巅峰对决,竟是个不相上下的结局。 “景萧,小七兄!!!”蓝菽眼中俱是伤恸。两位都是至交好友,现在互相对峙,剑拔弩张,手中的武器互相刺入了的对方的要害。 容城看着战局,惊讶于七星猎焰的实力。七星猎焰在生擒了诸天神仙之后,竟还有余力与青帝打了个平手,谁也没有败下阵来。 云子陌说不出话来,她的眼泪像珠子一般掉落下来。她中了麻沸散,感受不到苦,感受不到痛,只不停哽咽啜泣着,泪水簌簌往下落。 青帝与鬼主。 七星猎焰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问过她:若有一日,象征正义的青帝藏玉与六界三邪之首七星猎焰正面交锋,两位都是你的朋友,你帮谁?” 云子陌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一位是上古真神后裔,一位自七星场历劫,这两位六界最强战士要真打起来,我夹在中间还不就成了灰烬。所以,如果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那我就设法阻止他们战斗。只盼这六界,硝烟散尽,海晏河清。” 原来他早知道,他与青帝,必有一战。 可是,真到了这一日,她却阻止不了。她什么也不能做,眼睁睁看着一切。甚至因为中了麻沸散而感受不到痛。 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在做梦。梦醒时,一切都好好的。青帝藏玉在灵光宝殿,统领诸天神仙,至尊无上。她和小七在七陌间,在樱花树下饮酒下棋。 但,这怎么会是梦呢? 云子陌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似海市蜃楼一般崩塌了。 青帝藏玉和七星猎焰,面色都是一般的冷寒。但他们眼中,闪现了一种难逢敌手的快意。 血雨飞溅,他们利落地将武器从对方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这一拔,似乎倾尽了一身的灵力。终于,六界两位最强霸主再也坚持不住。他们倒在了地上,再无丝毫力气举起手中的武器。 “汪!汪!” “汪!汪~” 就在他们倒在地上的霎那间,一束黑光闪过,一只小黑狗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时,那黑狗正放大、放大、放大,直到变成了一只两人高的大狗,那狗,站立在了青帝面前。 妖皇不知什么时候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葫芦瓶,那瓶子被她开了葫芦塞。 那黑狗的出现,又刺痛了云子陌的眼睛。她口中呐呐道:“大浪,是大浪……” 是,这只黑狗,正是五百年前,在路上被她捡到,后来跟着她入了青云书院的流浪狗。 她去哪里都带上,后来在四大家族大乱时逃走了的黑狗。 原来,这就是妖皇说的卧底——大浪。 “大浪!吞下青帝,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妖皇下令道。她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志在必得。 成败,在此一举。 青帝冷汗涔涔,满眼恐惧之色蔓延开来,看着缓缓朝他走近的大黑狗,竟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在他眼中,这只大黑狗,甚至比海域中修炼上万年的凶兽还要可怕。 妖皇当真是一位极其可怖的反派,心细如发,算无遗漏,布局精妙。她将青帝的弱点,拿捏得透透的。先是以四大海兽拖住他,再让七星猎焰将他打得再无还击之力,最后派出了黑狗卧底大浪。 她让大浪将他一口吞下,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连魂魄也将荡然无存,聚魄伞也将救不回来,何其残忍可怕。 “景萧!只是一只狗而已!你打过去啊!”蓝菽泪流满面,双目通红,额上青筋毕露。可见,他正在拼尽全力地摆脱麻沸散的控制,欲去救青帝。 “白桦!别怕!”云子陌的嘴唇颤抖不已,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她喊出了这个昔日的名字。 眼神涣散的青帝好似被这一声拉回了焦距,视线移到云子陌身上。 云子陌声音嘶哑,“以剑为石……你,你忘了我怎么教你的吗?!” 他怎么会忘?那一年,桔子树下。 司咏道:“不要怕,几条狗而已。下次看见狗来了,你就飞到树上来啊。” 白桦道:“如果没有树,该如何?” 司咏道:“没有树,你就蹲下身,假装捡起石子,这样,狗就会害怕得自己跑了。” 白桦道:“如果狗不跑,该如何?” 司咏道:“你是傻子啊,你自己不会跑吗?那狗跑得过你吗?” 白桦道:“好。” 此时,黑狗已张开了血盆,露出锋利的獠牙。他看着地上的青帝,眼中流下了长长哈喇子,却似乎有所忌惮一般,保持了三尺距离,迟迟没有走近他。 黑狗看着妖皇,口中“呜呜咿呀”了一番,不知说了什么话。凤飞嫕宁似乎听懂了,却是一番循循善诱,道:“青帝又怎么样?大浪,你修炼了六百年,地上的人是青帝!但他如今是我的手下败将,他最怕的物种就是狗,在狗面前一步也不敢动。今日你只要吞下青帝,将能修成人身,长生不老。这六界将是我为主,你将成为吞下青帝的最大功臣!” 云子陌恨不得将那条黑狗生生撕碎为粉末。当年的小黑狗大浪,竟是修炼了百年的狗妖,并能听懂人言。 而妖皇,似乎也修炼了语言系术法,能听懂大浪在说什么。 那么,大浪就成为了妖皇监视他们所有活动的一枚棋子。 怪不得妖皇知道这么多。她的棋子,如网丝一般密布,将云子陌一行人吃得死死的。 黑狗听罢,眼中现出了一股强烈的兴奋之色。 他低下了狗头,伸出猩红的舌头,张口了血盆大口,一步一步朝青帝走去。 “青帝和鬼主,都已倾尽了全部的灵力,此时筋疲力竭了。”容城在一旁艰涩地道。 此刻,七星猎焰躺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闭上了眼睛,却仍有鲜血自他口中潺潺流下。 而白桦,虽然眼中焦距已找了回来,恐惧之色却未减。他似乎连手中的白桦剑都握不住了,竟是忽然掉在了地上。 此时,妖皇见九桦掉落,竟是一个箭步飞跑上前,欲拾起那掉在一旁的九桦剑。 然而,在她碰到九桦的那一刹那,却似乎被什么刺到了一般,转瞬被玉光反弹了开去。 “啊!”凤飞嫕宁发出一声低低的呼痛,伸出去的右手指尖霎那间就渗出了鲜血。 “女皇陛下,九桦剑乃上古灵剑之最,早已认了主,唯青帝一人可掌。”青黎在一旁提醒道。 凤飞嫕宁看着地上的九桦剑,神色复杂。那就是说,除了青帝,再无人能碰这九桦? “大浪,赶紧咬!咬下去!狠狠咬!”妖皇无法,只能继续对黑狗下令。 “黑狗!你若吞下青帝,他日将不得好死,我必将屠尽天下狗!让你无一子孙后代,让这世上的狗都死绝殆尽!”蓝菽仍然在奋力挣扎,他的一张白皙的脸庞此时已经涨得通红,欲要迈开千斤重的步伐。 黑狗此时距离青帝已经很近很近了,近得哈喇子都快要低滴落到青帝的脸上。此时,他听到蓝菽的话,正欲叼起青帝的动作顿住了。 “小小魔君,我本欲饶恕,如今是活得不耐烦了!青黎!去,给我杀了魔君!让他永远地给我闭嘴!”妖皇心中开始焦虑起来,竟是难得一见的狂躁之态。 青黎得令,竟是面无表情,转过身来,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了蓝菽。 蓝菽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之色,道:“义父,你…… ” 如今青黎为了一血前耻,毁了护安的修为,却不算是罪大恶极。虽然伤害了他的亲人好友,也情有可原。 毕竟,人总有自私的一面。 但是,他若当真杀了蓝菽,杀了自己的义子,等同弑子。 “青黎!你还要良知吗?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云子陌嗓子嘶哑,声泪俱下。 “青黎,你丧心病狂!”容城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那一边,凤飞嫕宁又在循循善诱大浪了:“大浪,青帝是不老不死不毒不灭之身,穿心灭魂丸对他来说都毫无作用,否则我岂会让你小小狗族踏入我这高贵的海宫之中。现在,你只要吞下青帝,就将成为我最大的功臣。届时,我封你为天狗,为万兽之王,无人敢欺。” 那黑狗一听,似乎放下了心里包袱一般,又低下头去,面露凶光。他的尖长獠牙,即将咬中青帝。 “白桦!你是高高在上的青帝,你斗得过万年海兽,却斗不过一条连人形都未修成的叛主贱狗吗?!别让我一辈子瞧不起你!”云子陌看着大浪的行径,眼中血丝爆裂满眼。 她当年简直瞎了眼,竟将一条流浪狗走哪带哪。她骂大浪叛主,其实也不算。因为,黑狗的真正主人,是凤飞嫕宁,不是她云子陌。 青帝闻声,浑身一震。他的恐惧没有褪去,眼里却多了一抹坚定之色。 就在青帝愣神间,那黑狗这一次,却是毫不迟疑,一口下去,咬中了青帝的身躯。 他将青帝囫囵个地叼起来,叼在口中,就欲凶残吞噬。 “啊!”青帝发出一道惊恐不已的大叫。 “白桦!”云子陌发出凄绝之声。 “呜~!”黑狗亦发出了一道惨绝人寰的呜咽之声。 青帝的九桦剑,碰到黑狗的那一刹那,就将它化为了一滩黑色的脓血。 至尊帝剑,上古灵剑,名不虚传。 九桦一出,万妖缩颈。 小小狗妖,在九桦剑面前,岂敢作妖? 青帝掉在了地上。他没有了力气,就像身中了麻沸散一般,却在最后的生死关头,爆发出一丝气力,重新握住了九桦剑。 此时,他仰面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血淋淋,白衣变作了红衣。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手中无意识地握紧了九桦剑。 凤飞嫕宁在青帝旁边,倒退了几步,似乎害怕九桦剑,又似乎不敢置信。这最为怕狗的青帝,竟克服了心中的恐惧。 而这一边,青黎手持玄铁匕首,剑峰泛着蓝光,距离蓝菽的心口只有半尺之远。 “青黎!你若真下了手,他日你为神将,我必为蓝菽报仇!”云容城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青黎,眼中燃起了滔天的恨意。 蓝菽站着,不置一词。他眼中有泪落下,震惊之色尤未褪去,似乎仍然不敢相信,他的义父会为了权位亲手将他杀害。 第211章 忠良将世代承 当年,琼崖千盛岛梅家,家主后宫妻妾成群。其子嗣不说一百,也有数十。梅蓝菽,曾经是一名低阶修士,不好武斗。当年,他在梅家是最令人看不起的小少君,饱受各位兄长欺凌,嘲笑,讥讽。 当年,他被兄长诬陷偷了家中灵器,百口莫辩。就在即将接受最惨烈的刑罚时,青黎忽然驾临。 他作为梅家的贵客,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奉为了座上宾。那一次,青黎牢牢地护住了他,找来了证据,为时尤尚小的他洗刷了冤屈。 从那以后,青黎就带他去了博陵城。他认他作义子,对他极尽宠爱,让他体验到了在自己的亲身父亲处都没有过的爱与关怀。 他带他游山玩水,画扇玩鸟。他带他放风筝,给他买糖葫芦。他给他自由,他让他去做所有喜欢的事。 他护他快乐地成长,给了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梅蓝菽,也因此养成了落拓不羁、任达不拘、玩世不恭、万事随心的性子,成了一位潇洒倜傥、才藻艳逸、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那给他带来无数温暖的义父,他最为信任的义父,今日,竟要手刃他? 之前看到青帝面临黑狗的吞噬危机,蓝菽奋力挣扎,双目通红,额上青筋毕露。当时,他全身已能颤抖。 而此刻,面对义父的凶剑。蓝菽只是落泪,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反抗,并未发出一字一句的阻止之音。他只是,浑身寒透,伤彻心肺。 云子陌和云容城更是看得触目惊心。她们感受不到心痛,感受不到心寒,却是一般的不敢置信,眼中热泪不断地掉落下来。 青黎,当真要杀自己的义子蓝菽?那么美好的蓝菽。 此时,青黎手持玄铁匕首,眼中居然没有丝毫感情。那泛着淡淡蓝光的刀锋触碰到蓝菽的胸口,近在咫尺,只要再深入一分,就不止是毁了蓝菽的修为。 玄铁匕首对神仙妖鬼,是毁修为。而刺中凡人,则会直接令其魂飞魄散。 前面提过,魔终究是凡人。魔君是六界之中的一主位,但论起地位来,不如一名神君,更别说与鬼主、妖皇、青帝相提并论。 九鼎一丝,生死存亡。 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玄铁匕首锋尖,刺入了蓝菽的胸口三分。霎那间,蓝菽胸口的鲜血染透了衣襟。 “蓝菽!”云子陌和云容城发出一道肝胆俱裂的喊声,看着蓝菽,脸上泪落不止。 “青黎!做得好!”凤飞嫕宁赞许地笑道。 不过少顷,巨变陡生。 云子陌握紧了手中的拳手,对青黎投以怨恨的目光。她面对好友的被杀,束手无策,深恨自己的弱小。 “青黎,快!快拿玄铁匕首捅了青帝!我已经用麻沸针制住了他。”凤飞嫕宁又发出了一道霸气十足的命令。 却见那边。七星猎焰依然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眼。青帝则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浑身战栗不已,握紧了手中的九桦剑,横在了凤飞嫕宁面前。 而凤飞嫕宁则发出了无数根麻沸针,将青帝定在了原地,使他再也无法动弹。 那银针数量之多,前所未见,除却后背,几乎插满了青帝的所有穴道。青帝为不毒之身,虽说麻沸针不是毒,但要将他牢牢定住,却要耗费远超常人的极大的量。 妖皇此时坐在妖皇的宝座上,满眼恐惧,无路可退。只有等青黎来相救。 而青帝,则面朝下方,九桦剑横在了妖皇的脖颈上。碰到她一分,她也许不会像小小狗妖一般化为一滩脓血,但不死也必将重伤。 青帝与魔君,藏玉与蓝菽,至交好友,生死之交。 在青帝生死存亡之时,蓝菽也奄奄一息,但他挣扎不已,双目赤红盯着前方,竭力冲破麻沸散的控制。 青黎一把收回了匕首,将匕首掩入了袖中。又转过身去,朝妖皇的位置走去。 果然是妖皇的好狗。 云子陌和云容城刚见到好友蓝菽被义父刺伤,还没来得及庆幸那匕首未深入肺腑。 如今,又要面临则新一轮的心惊肉跳。 蓝菽遭受如此境遇,青帝又如何会无动于衷。只是他浑身上下被插满了银针,完全动弹不得。 在众目睽睽之下,青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了白玉阶,拿出了玄铁匕首。那一把匕首上,泛着淡淡的红光,似乎是刚刚染上的蓝菽的血。 “景萧!” “青帝!” 如今这个情形,已是回天乏术。帝位之争,即刻就有结果。 “啊!” 在云子陌和云容城的震惊之色下,蓝菽竟冲破了麻沸散的禁锢,他迈开了步子,化为了一道风,往玉阶上的宝座而去。 难道,是麻沸散对魔血的禁锢之效不如人血? “啊!”响起一道扭曲不已的女声,伴着一道男子隐忍的闷哼之声。 青黎手中的玄铁匕首,染上了辣红,刺入了凤飞嫕宁的心肺。 凤飞嫕宁此时,在宝座上,满眼都是震惊不敢置信。青黎,她埋下的棋子,竟反杀了她。 她此时才明白,青黎去杀护安,去杀蓝菽,都是迷惑她的假象。 青黎这个老狐狸,害怕她手中的各种银针。所以,一直在等候她被制住无法动弹之时,手刃了她。 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受到银针的侵袭,得以全身而退。 云子陌忽然想起来——黑玫瑰一族怕火,只有火刑才能彻底将它们诛灭。 海宫处于深海之中,绝无可能燃起明火。而青黎在玄铁匕首上,染了辣红。 谁也不知道,黑玫瑰一族,除了惧火,还惧辣。 这一点,凤飞嫕宁谁也没有告诉过。只有当年在青云书院时,她对辣椒避如蛇蝎。她想,应是如此,这才被青黎得知了致命的一点。 火刑之下,黑玫瑰立马现出了原型。 然而,染了辣椒的玄铁匕首,对黑玫瑰的效力会有所延缓。 这一点,青黎却是不知道的。 青黎,此时中了凤飞嫕宁的染了剧毒的银针,此时正缓缓倒了下去。 “义父!” 蓝菽抱住过了青黎倒下的身躯。 凤飞嫕宁,她手中举起一枚银针,似乎想再刺入青黎或蓝菽,却再也没有了力气。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银针也掉落在了自己身上。 同一时间,先前被麻沸散定住无法动弹的青帝,此刻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根根银针,泛着微弱的银光。他倒下去,却将九桦剑紧紧地握住了。 凤飞嫕宁气息奄奄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先是震惊,后转为了大笑,似乎在嘲讽自己,满盘棋局,输在了小小的一个青黎身上。 她更不明白,自己不是得到了司咏吗?为什么会得不到六界? “为什么?为什么我算尽了所有人,却没有算透你青黎的一颗心?”凤飞嫕宁的声音,没有了凄厉,没有恨意,只是虚弱地问道,似乎只想要一个答案。 她和青黎,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他全族援助天界被害,她全族却为天界所害。 他与她,本来就是完全相反的啊。怎么会殊途同归? 她只当他受尽了仙僚的嘲讽,在天界受尽了屈辱,必当要报仇血恨。就像她一般,她要将藏珠踩在脚下,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青黎,来自荆州琅琊青家,虽不是玄门望族,却是世代忠良之士,我传承家族使命,为天界二级神将,岂会叛主背君?”青黎气势凛凛地给了她答案。 大义和私仇。他舍弃了后者。 忠义和权位。他选择了前者。 或许,他甚至从未记过仇。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棋差一招,终究没能全身而退。辣椒酱渗入了妖皇的血液,竟没有让她化为黑玫瑰的原身,反而朝他发出了剧毒银针。 此刻,青黎身中剧毒,脸色已在发青,连嘴唇都变为了紫色。 蓝菽的眼泪不断掉落,胸口起伏不定,“义父,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青黎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你这个性子,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能藏得住什么?” 这个动作,他做的很艰难。似乎费了所有的力气,手很快低垂下去。 蓝菽握住了青黎的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听青黎虚弱道:“洒在假玄铁匕首上化解麻沸散的冰粉,是我昔日去北冥雪山挖来的一点。我试图冰粉以寒凉化解麻沸的麻痹之效,幸好有效。可惜冰粉极为难寻,只得了一点。却是不能为青帝、财神、英毅神将解麻了。” 说完这句话,他晕了过去。 在这些人之中,他选择了自己的义子蓝菽。 原来,刚才青黎以生物系术法幻化了一把一摸一样的玄铁匕首。他将幻化的匕首好巧不巧地刺入了蓝菽心口三分,上面撒了冰粉。 冰粉解麻沸。 蓝菽这才得以冲破麻沸散的禁锢,得以动弹。原来不是魔血与人血的区别,而是青黎的冰粉。他刺入妖皇的是真玄铁,而刺入蓝菽的是假玄铁,只为解蓝菽的毒。 那刺入妖皇的真玄铁上的红色,并非蓝菽的血液,而是辣椒酱。 红色的辣椒酱,迷惑了妖皇的眼睛。让她以为那是蓝菽的血液。 在匕首刺入蓝菽心脏的刹那,感受到那股股冰寒,还有浑身上下知觉的回归。聪颖如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飞身去救自己的义父青黎,却是迟了一步。 蓝菽探了探青黎微弱的鼻息,怨恨地盯着凤飞嫕宁,泣声道:“你!你给他下了什么毒,给我解药!给我解药啊!” 凤飞嫕宁噗嗤笑了一声,道:“他中的是绝魂散魄毒,没有解药。就算有解药,我为何要给杀戮我之人?” 绝魂散魄,魂飞魄散。 第212章 红光临晨晖露 海宫寂寒,残红一地。 血多?还是泪多? 蓝菽抱着青黎,痛哭不止。七尺男儿,当众大哭,极为罕见。 凤飞嫕宁的声音不辩情绪,道:“除非你将你一身的灵力给他,也许能救回他一条残躯。” 蓝菽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扶起青黎的身躯,盘腿坐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正欲将灵力通过他后背传过去。 只要能救义父,散尽一身修为又何妨? 他的手掌还未贴上青黎后背,又听凤飞嫕宁笑道:“噢不对,你是魔,他是神。你的灵力啊,输不过去。” 灵力,只有同类才能输送。 蓝菽放下手,恨声道:“你!” “蓝菽,你和青黎虽是神魔不通,但你若想救你义父,你堂堂魔君,难道还不能把他变成魔吗?”云子陌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和感动。 蓝菽却迟疑了。魔?义父会愿意入魔吗? 神与魔,天壤之别。 容城道:“他不入魔,必死无疑。” 云子陌道:“再不行动,就迟了。” 蓝菽当下有了决断,再不迟疑,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将墨绿色的魔血喂入了青黎的口中。 凤飞嫕宁似乎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她挣扎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一步一步地走向云子陌。 面对剧痛穿心都没有流泪的凤飞嫕宁,此刻眼中却是簌簌留下了热泪,她漫步走着,笑得凄绝,“司咏,我算尽了所有人,我可以杀所有人,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肯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这一边!导致预言没有应于我身!你和他们一样,都那么希望我灰飞烟灭吗?” 得司咏者得六界。 战败后,她依然相信预言。却将自己失败的原因归为了司咏不是心甘情愿站在她这一边的。 但是她把司咏当作朋友,亦付出了真心实意。 除了自己的血亲,她再没有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待一个人。不仅是因为当年云子陌在天界时帮助了她,更是因为她的见识与品格,让她放下防备,乐意相交。 云子陌心中也极为难受,虽因麻沸散感受不到痛,却觉胸口闷堵,“我从来就不相信预言!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死!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欣赏你,敬重你,你当年带黑玫瑰解我危难的仗义,你救我散魂使我生在玄门世家的恩情,你在青云书院对我的处处照顾,你在大漠之中为我换灵脉……还有很多很多,每一样,我都记在心上,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凤飞嫕宁对她的好,她如何会感知不到? 当年她私自放凤飞嫕宁下界,被藏珠处以拈花十鞭。如果不是青帝隐下这桩事,她更将被处于极刑。 她救了她,无悔。但是,她绝没有想到她会回来,她会再次以身涉险,带上黑玫瑰回天庭救她。 有仙鹤作为她的眼线,她知道青帝必会保住她。她仍然带了黑玫瑰上天庭救她啊,让她得以坦坦荡荡地面对青帝,面对藏珠,面对诸天神仙。 后来,她掉下了沉渊台。是她救她回了海宫。 再后来,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因生出阴阳眼遭受了天打雷劈,化为了一缕残魂。 她苦苦寻觅千年,终是找来了宋静救她,让她自小生在了她梦寐以求的玄门世家。 后来在青云书院,她化为沈兮女夫子。明知她身份,却掩口不提,为她保密,处处照顾。 再后来,她一步一步设下局,碧楚、窦芷,大漠,引她恢复记忆,为她换了灵脉。 她步步为谋,满腹心计,将所有人都算进去,却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她当真全是为了一句“得司咏者得天下”的预言吗? 不,从她第一次遇到她,得到她的帮助开始,她就视她为好友了。只可惜,终究不是同道中人。 凤飞嫕宁哽咽了,道:“好,我凤飞嫕宁,没有看错人。”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块润白的玉佩,放入了云子陌的手中,对她道:“我黑玫瑰一族,也许注定不被容于这世上。如今,我时日无多了。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云子陌泪落不止,点头道:“你说。” 凤飞嫕宁颤颤地握住她的手,语气恢复了昔日的平和,道:“冷湘余身上有我妹妹的心头血,我已经设法将她救治,她或有五百年即将苏醒。你帮我把妖皇之位传给她,她身上亦有我的心头血,足以成为这万妖之王。到时,她的血滴落在凤飞玉玦之上,玉玦即会认主。就让冷湘余,照你说的,还权于女,让这海底之国,男女平等,人人自由。” 云子陌紧握手中的玉玦,鼻头酸涩不已,哽咽道:“好。我会的。我会的。湘余最喜欢的海,她定欢喜,定欢喜…… ” 原来她早已经做好了战败的打算,铺好了所有的后路。 凤飞嫕宁好似放松了一般,眼中有怀念之色,道:“当年,我竟不知道,她最喜欢的,就是海啊……我身在海底之国,却从未带她来看过一眼。她胆小,你慢慢……” “藏珠!”容城忽然高声喊叫起来。 凤飞嫕宁比云子陌高,挡住了云子陌的视线。可容城却看到了,藏珠正爬起来,她上了白玉阶,似乎正在找着什么。 而一旁的蓝菽将灵力传给了自己的义父青黎后,亦昏倒了过去。 如今,青帝、鬼主、魔君、护安、青黎都昏死过去,云容城和云子陌被麻沸散麻住无法动弹。 而妖皇凤飞嫕宁,则没有了银针攻击之力。 如此可怕的局面。 凤飞嫕宁转过身去的时候,已被藏珠的拈花长鞭甩翻在地了,猛力的袭击导致她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而藏珠的一张大脸已经逼近了。她收了长鞭,一手捂着被刺瞎的双眼,一手拿着散发着蓝光的玄铁匕首,早已飞速下了台阶。 她嘴角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从青黎反转开始,局势就完全不在凤飞嫕宁的掌控之中了。此时,她脸上露出了惊慌之意。 “藏珠!你要干什么!她已救下了你的儿子!”云子陌感到背脊发凉,难道她还不愿意放过凤飞嫕宁吗? 藏珠飞速走下来,却是一把踹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凤飞嫕宁。凤飞嫕宁被她的一阵大力,又被推开了数米远。她躺到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呕血,却是一步也迈不动了。 接着,藏珠盯着云子陌,声音尖锐,道:“她留我儿子一命,如今也没多少时辰好活了,她手中没有了凤飞玉玦,亦无法号令万妖。我不会杀她。但是,得司咏者得六界,我必将杀了你,才能保这六界安宁!” 说完这句话,藏珠倒在地上,捂着心口滚痛不已。 原来是凤飞嫕宁催动了五蛊毒。她此时手中已没有了凤飞玉玦,无法号令万妖,凤飞玉决也没有对云子陌认主。 她现在只能催动蛊毒,才能制住藏珠。 云子陌一时只觉得藏珠滑稽可笑。 为这一句预言,多少人接近她。有人要得到六界,有人要杀了她。 为这一句预言,她生生受了多少苦痛。 她难道就活该吗? “是我妹妹救你儿子!”容城只觉惊诧不已,满眼不敢置信。云子陌救了她儿子,她不知感恩,却反过来要杀了她。 无论是万火焚心,万刀割心,还是万痒抓心。藏珠都生生忍住了,她忍着万痛站起身来,状若大义凛然,道:“所有的争端都是因她而起,如果没有她,玉儿怎会丧失六万年的修为?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为了六界,为了苍生,我今日必然要杀了这个祸害!” 锋利冷寒,还泛着血光的匕首,往云子陌心口刺来。 下一秒,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声震彻海宫,整个大海都震了几震,藏珠手中的匕首被一道凌厉的旋风掀翻在地。 “藏珠,小小一介婢女,尔敢以下犯上!” 刹那间,一片耀眼夺目的红光盖过了海宫之中的所有璀璨灯光。麝鹿身、狮子眼、老虎背。龙头、龙尾、蛇鳞,一头霸气昂扬、威武不凡、精神奕奕的神兽。 火麒麟,云子陌那头一直在沉睡的神兽赤灵,主人多次九死一生都没有出现的赤灵,几乎被云子陌遗忘了的赤灵。终于在今日苏醒了。 藏珠在见到火麒麟的那一刹那,早已吓得跪在了地上,眼中惊恐不已,口中道:“赤灵大人……赤灵大人……” 那头赤红的火麒麟渐渐变化为人的身躯,火红的战袍,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瞳,天生高傲俊美的容颜。 赤灵一把掀飞了藏珠,他走到云子陌的身前,单膝跪地,道:“主人,赤灵救驾来迟,您受惊了。” 见到单膝跪在地上的赤灵,那句几乎被云子陌遗忘的话响彻在她脑海之中: “上古一脉沉睡了万万年的唯一一头神兽赤血麒麟——赤灵,以血为契,选择您作为我的主人。因为择主得以化为人身,主人,我将是您永远的骑士。” 五百年前,赤灵尚在养伤。如今,他完全苏醒了,气势比从前更甚。 麒麟神兽至,大地祥瑞至。海宫之中,原是没有太阳的,但此时,却有如晨晖含露,阵阵草木的幽香席卷而来。 他自天边来,带了一身的霞光。 “赤灵。”云子陌呐呐道。 赤灵起得身来,伸出掌心。 一束如云如雾的金光笼罩了云子陌。她只感到浑身上下异常舒爽,身体不再麻痹,一切伤口都自动痊愈。 云子陌身旁的容城受到了金光的波及,亦有如云子陌一般的感受,得以动弹,伤口自愈。 在那祥瑞和煦的红光拂照之下,昏倒在地的青帝藏玉、鬼主七星猎焰、魔君蓝菽、青黎、护安,早已醒了过来,只身上的伤未好,却也能站起身。在场诸位,多是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赤灵转过身去,冷酷的眼神一一扫过所有人,最后和煦地看着云子陌,道:“主人,这里的人,除了婢女藏珠,还有谁伤害了您?赤灵今日,必为主雪恨!” 第213章 麒麟兽赤灵令 光昭日月,红光飞霞。 云子陌在赤灵的金光之下,不仅伤口全愈,且衣饰如新,精神饱满,光彩照人,与在场其他人狼狈不堪的样貌全然不一。 伤害她的? 除了藏珠之外,七星猎焰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赤灵。云子陌在想,当初赤灵择主时说过,选择她的原因除了碧楚之外,还有一个。 难道,他也是因为“得司咏者得六界”的预言? 不对,那时候,预言还未出来。 云子陌尚在思考,护安见到火麒麟,似乎颇为欢喜,反正云子陌平日对他诸多照顾。赤灵既是她的神兽,他自然也不用害怕。这便捂着伤口道:“妖皇,鬼主、青黎,都伤害了财神。”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青黎一刀杀他时的一幕,恐惧尤甚。 赤灵的眼神向云子陌发出询问,云子陌摇摇头,道:“没有的。” 赤灵点头,道:“赤灵听主人的。” 云子陌斟酌了一番,才道:“赤灵,你的治愈能力天生吗?能否帮我的朋友治愈伤势?” 赤灵大方地道:“自然,主人有令,赤灵自当听从。这区区小伤,不过消耗些末灵力罢了。” 云子陌心中一阵好笑,他一如当年一般狂妄。正如此想着,又听他道:“除了地上的藏珠贱婢,还有回天乏术的黑玫瑰,其余不在话下。” 云子陌视线转到震惊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脸色的凤飞嫕宁身上,心中伤痛,“那么,现在站着的,一并治愈吧。” 赤灵道:“是!主人。” 接着,一团金光笼罩了青帝藏玉、鬼主七星猎焰、魔君蓝菽、青黎、护安。 很快,这群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治愈了,衣服也崭新如故。 在场诸位尤自呆呆愣愣,甚至连道谢也忘了说。 此时,赤灵看着七星猎焰,忽然蹙眉,道:“主人,您的这位朋友身上有寒岭梅毒。请恕赤灵无能。” 云子陌一愣,七星猎焰的毒,关她什么事呢? 她今天所做,也算还了他多次照顾之恩了。 此时,凤飞嫕宁却开口了:“七星猎焰,你我契约,今日终止。从今以后,还你自由。”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黑瓷瓶。 空中一道黑色的弧线飞过,七星猎焰接住了那瓷瓶,却是向着凤飞嫕宁的方向行了一礼,道:“多谢。” 云子陌此时不想再听到七星猎焰的任何事情,也没有看他。又听赤灵道:“主人,这里的事都了了,我们回家吧。” 云子陌一愣,道:“回家?” 赤灵道:“是的,主人。” 说着,赤灵凭空变幻出一架琴。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铮铮琴声响起,月明风清,高山流水。清泉淙淙流过,悠悠清清,美妙柔和,一片岁月静好。 同一时间,赤灵开始吹响口哨。 哨声清亮,有如在百花齐放的春天里,在姹紫嫣红的花海里,绿柳低低垂在溪水中,草地上有驯鹿、牛羊、兔子等动物奔跳嬉戏,一派灿烂、明快、欢喜。 异曲绕梁,令在场诸位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忽然之间,琴声陡转雄壮、激昂、铿锵,壮烈,似金戈铁马,似海潮壮阔,似风啸峡谷。 而口哨曲调则转为沉静,似微风吹拂,似沧海桑田,似千帆过尽,最终沉淀为一颗平静、澄澈、柔软的心灵。 渐渐地,曲子进入到了尾声。 乐声止,余音萦绕不绝。众人仍然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 时空令,一人弹异曲。 云子陌如何不记得? 刹那间,一道散发着紫色灵光的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这门似乎像幻化出来的,却真真地浮动着一股清幽、浅淡、扑鼻的冷香。在场诸位,沐冷香已醉。 赤灵长袖一挥,紫色的门扉开了。 两名墨发白衣之人一左一右站在了门边上。这二人面貌如春晓月色,给人明朗清澈之感,却散发着强烈的威压,不知身上是何气息。不是仙、不是鬼、不是魔、不是人、不是妖。 这种威压,远远超出了众人所能想象的范围,似乎来自极其遥远的始前时代。 透过二人身后,可以望见雪花纷纷扬扬,红梅竞相绽放,还有无数冰蝶飞舞的疏影,似一幅灵气扑面的水墨画,极美极妙。 冷香暗浮红梅骨,冰蝶纷飞雪掩门。 此时,那二人见到赤灵,先是行了一个手势古怪的礼,微微倾身,左手轻贴在右胸腔的部位,再齐声道:“麒麟神兽赤灵,欢迎你回到上古界。” 赤灵反向他们行了一礼,旋即闪身站在一边,向着云子陌行礼道:“主人,请。” 云子陌还在茫然之中,那两名守门使者似乎这才看到云子陌,脸上一阵惊喜,又忽地单膝跪地,语气中是一番掩不住的激动,道:“参见紫乐真神!” 其中一位兴奋道:“紫乐真神,您终于回来了!” 另外一位亦欣喜道:“紫乐真神,赤灵奉古梅父神之令寻您多时,今日终于将您找到了,还认您为主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云子陌似乎被敲了一个棒槌,大脑晕晕乎乎的。 赤灵这才解释道:“主人,您乃上古界古梅父神最小的女儿。古梅父神早早预料到上古界即将遭遇的灭族浩劫,将尚在傲雪母神腹中的您取出来,化为了一道胎灵。同时,他弹奏了时空令,开启了未来时空之门,让您诞生于这个时空的两千五百年前,免受了所有灾祸。” 云子陌大脑懵了。什么?什么? 时空不止能穿越到过去,还能穿越到未来吗? 单膝跪地的二人还未起身,其中一人道:“古梅父神为您取名紫乐,甚至占卜到了您的模样并画下来,我们不会认错。” 云子陌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呐呐道:“古梅父神,傲雪母神?” 单膝跪地的另外一人道:“是的,古梅父神,傲雪母神,还有您的众多姊妹弟兄,当年在上古界遇难之时已全数牺牲。父神和母神以血肉之躯开了一道新的时空缝隙,创造了一个平行时空。我们上古一脉的九十九位真神,这才得以存活。九十九位真神共同繁衍后代,如今全族真神已有五千名,我们都在上古时空等待您的归来,已经有九万年了。” 那么,这二位守门人竟是神?还是上古界的真神? 云子陌听到这些,却是往后倒退了几步,道:“不,这是在做梦。” 容城和赤灵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赤灵道:“主人,您不是在做梦。九万年前,古梅父神率领上古一脉十万名真神撑住了天,守住了地,这个时空才得以保存下来。而现在的上古时空,则是古梅父神和傲雪母神以血祭创造出来的平行时空,得已保存了我上古一族的最后九十九名血脉。古梅父神将时空令传授于我,我辗转寻觅您九万年。现在,上古一族都在等着您回去。” 云子陌大脑这才慢慢找回意识,问道:“平行时空和这个时空是什么关系?” 单膝跪地的一神道:“上古时空是一处日月精华、天真地秀的所在,处处鸟语花香,芝兰玉树。上古时空有天地山川,有祥云瑞彩,有清涧神泉,有奇花不谢,有灵草遍地,有仙狐仙鹿满地跑,有灵鸟玄鹤漫天飞。 单膝跪地的另一神道:“上古时空只有真神,没有鬼、妖、人、魔,没有欺凌,没有痛苦,没有伤害,没有邪恶,诸神平等,自由和谐,快乐地生活。” 赤灵总结道:“上古时空与这个时空平行存在,但以五千上古真神之力,可以轻松毁灭这个时空。” 云子陌看着地上瑟瑟发抖,战栗不止的藏珠,问道:“诸神平等?那藏珠?” 为何是婢女? 赤灵看着地上的藏珠,冷哼一声,道:“九万年以前的上古界,万物有灵,古梅父神与傲雪母神的直系血亲被誉为真神,后来,父神和母神亦封了一些良善聪慧的精灵为真神。而其余者,好些被真神雇佣而来打理一些杂事。藏珠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荆棘藤灵,原是侍奉雪梅母神的一介小小婢女,她又岂敢自封真神?后来,藏玉之母嫁予当时因除恶灵有功而被封为真神的藏珠之兄——扶苏精灵,藏珠这才成为了藏玉真神的姑母。” 顿了顿,赤灵又道:“现在的上古时空,没有精灵,没有恶灵,只有五千真神,团结和乐,诸神平等。” 单膝跪地的二神齐声道:“紫乐真神,上古界最尊贵的公主,我们五千真神都在恭候您的归来,回家吧。” 云子陌只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她只觉得那道紫色的神秘时空之门太神奇了,神奇到让人无法置信。她下意识地环顾后面数人,见他们无不带有震惊之色,包括青帝在内。 云子陌定了定神,看着地上单膝跪地的二神,对赤灵道:“既是诸神平等,那他们……你们……” 赤灵道:“主人,您是父神与母神存留在世的唯一血脉,他们单膝跪地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您太过于激动,也是表示对父神、母神,还有您的敬重。” 云子陌点头,道:“你们快起来吧,以后不用行此大礼。” 单膝跪地的二神起身,又行了古怪的一礼,笑道:“多谢紫乐真神。” 云子陌又问赤灵道:“你随时都能开启平行时空吗?” 赤灵摇摇头,道:“不,弹奏时空令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天地之数,以一万九百九十九年为一支,五百零九年为一会。乃会之年,可奏响时空令,包括穿越时空令和平行时空令。然而,弹奏平行时空令还要等到八月初一。八月初一白露凝,白露为霜。上古时空只有春秋,没有冬夏,原不会降雪。然,为了纪念古梅父神和雪梅母神,上古界的每年八月初一,诸神齐同吹霜为雪,带来红梅冷香,这便凝聚一股强大的开启时空之力。地利需在海域最深处,人和需弹奏者身体无恙。今日恰逢八月初一,主人恰在海宫之中,赤灵恰好重伤全愈,这才得以弹奏平行时空令,使平行时空之门大开。” 海底无日夜,今日已是八月初一。 平行时空之门五百零九年开一次。如果今日回去了,那么,如果还想回到这个时空,则要等五百零九年。 原来,时空令分为穿越时空令和平行时空令。赤灵吹奏的曲子不是穿越时空令,而是平行时空令,用来打开另一个上古时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路支持我的书友们,谢谢你们的收藏、评论、营养液。马上就结局了,很不舍,也很开心在这里看到追更的你们。 第214章 黑玫逝送别情 乃会之年,时空令响。八月初一,白露为霜,天降大雪。红梅绽放,冷香浮动,傲骨凌霜。 司咏,云子陌,财神——上古界古梅父神与傲雪母神之幼女,乃上古时空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云子陌拉着容城,问赤灵道:“上古界,我在这个时空的亲友可以随我同去去吗?” 无论上古界多么强大和美好,伴着云子陌出生,成长,经历一切的,都是这个时空的亲朋好友。 她的亲生父母,古梅父神和傲雪母神,她的族人都在上古界,她自当回去。但是,要让她放下这里的一切,她又怎么能割舍得下? 赤灵环顾四周,道:“只有上古一族的血脉,现在的青帝藏玉可入上古时空,但他若离开这个时空,必定引起灾祸和大乱。其余者,皆无法承受上古时空强大的灵力,也可称之为‘威压’,入上古则消亡。” 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 云子陌心里闷堵难受,上古界,处处都好。但是,她的亲朋好友,却在这个时空。 此时,凤飞嫕宁忽然咳嗽不止,似要喘不过气一般。诸位循声一望,只见她脸色难看至极,扶着墙壁虚虚欲倒。 云子陌赶忙走过去,搀扶住她,轻拍她的背脊,却见她已有枯败之象。云子陌眼中现出心疼之色,便看着红衣红发的赤灵,问道:“赤灵,你真的没有办法救她了吗?” 赤灵道:“上古黑玫瑰一族,本来早该灭亡的,不知为何存活至今。黑玫瑰一族不能沾火和辣。如今,辣入了她的肺腑,活不了了。” 凤飞嫕宁的咳嗽好不容易才止住,她奄奄一息,道:“傲骨凌霜,冷香浮动,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原来,原来如此……” 云子陌不忍,心口闷痛,道:“嫕宁…… ” 她又何尝想过,原来这句预言,竟会成真。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成真。 匪夷所思的平行时空,凭空出来的上古一族。 古梅父神与傲雪母神的小女儿。怪不得,怪不得她天生喜爱雪花红梅,原来是应了‘傲骨凌霜,冷香浮动’,而‘日月换新,得司咏者得六界’则应了平行时空上古界。 凤飞嫕宁似乎自嘲一般地笑道:“我机关算尽,却从不曾想过,原来得司咏者得天下,是这个意思。平行时空,上古真神,谁可匹敌,谁可匹敌啊~!” 说罢,她又咳嗽了起来,一张脸胀得通红。 她争来争去,算来算去,夺来夺去,都是在这个时空。她未想过平行时空的存在。 谁又能想到呢? 云子陌轻拍她的背脊,看着她所受的痛苦,眼中含泪,却不知从何安抚。 却见凤飞嫕宁安静地笑了,她看着地上恐惧到不知什么时候晕倒过去的藏珠,道:“五蛊毒的解药只有一颗,我已给浩然服下。藏珠必生不如死,七窍流血而亡。我凤飞嫕宁,也算得报家族大仇。” 原来,她一早就准备好了浩然的解药,也一早就不打算为藏珠解毒。她杀了藏珠,却留下了浩然。她断是非,明事理,爱恨分明,没有牵涉到无辜之人。尽管那人是杀尽她全族的仇人,藏珠之子。 云子陌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哽咽不止。 凤飞嫕宁越发气游若丝,“认识你,紫乐真神,我凤飞嫕宁无悔……” 说罢,她转瞬便化为了一朵黑色的玫瑰,落在了地上。又在顷刻之间枯萎枯萎,萧疏冷落,枯株凋零。最后,她碎为了粉末,随风而去。 云子陌甚至没有留住一片黑色花瓣。她眼中的水光模糊了视线,渐渐泪流满面。 许久,没有谁发声。 凤飞嫕宁,无论是为天下女子,或是为自己掌权。她都从未杀害过任一无辜生灵,她医术无双,治病救人,行侠仗义。 虽然后来为了夺权而走极端,变得尖锐残暴,竟指使青黎去杀蓝菽,最终却被青黎反杀害。在她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之时,却说出了救青黎的方法。 谁说,她看到蓝菽抱着自己的义父痛哭之时,亲眼看到这比亲生父子还深的感情时,心中没有动恻隐之心呢? 谁说,她让云子陌中麻沸散,是为了不让她加入战斗之中,是一种别样的保护呢? 谁说,当她泣泪向云子陌问出“你是不是也和其它人一样希望我灰飞烟灭?”之时,心中不是一种彻骨的凄凉与绝望呢? 谁说,当她得到了云子陌的答案之时,心中没有开心和释怀呢? 云子陌脑海中响起冷湘余弥留之际的一句话:“我希望,子陌哥哥和沈姐姐,可以做好朋友,好吗?子陌哥哥,沈姐姐她人真的很好,她从来没有作恶。她有时候,很孤独的。” 她是万妖女皇。九巅之上,从来都是孤独的。 她没有了族人,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妹妹。后来,没有了冷湘余。最后,她只剩下了云子陌这一位朋友。 她举目无亲,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她心怀仁善,除暴安良,有情有义。 “主人,我们早点回去吧。回得早,今天还能欣赏一番红梅雪景呢,那是古梅父神和傲雪母神最喜欢的。”赤灵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他也感知到主人的伤悲,心中泛起了一丝伤感,却无从安慰。 “子陌,紫乐真神,你可别回了上古界,就忘了我们,就不回来了。”蓝菽双目泛着泪光,强自微笑道。 他亦没有想到,云子陌是上古真神,而且是上古界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如今,他依然亲切地唤了“云子陌”的名字,也调皮地叫了她“紫乐真神”,代表他们之间的友情,不会因为身份地位而改变。 面对好友的离开,他心中极为难受,满腔伤感,强自忍着眼泪不掉下来。 “子陌,你在上古界,要开心。”这是青帝第二次落泪。第一次是云子陌被诬陷而跳下沉渊台。这是第二次,是他要目送云子陌要回到她该回的地方了。 泪水盈满了眼眶。藏珠害她至此,最后她还是选择救下了浩然。子陌,她心有大义,恩怨分明。她曾告诉他,当年浩然是天界第一位对她好的人,那只不过是浩然在她委屈哭泣时童真地喊了她声声姐姐,给了她几句安慰。她就记在心上,记到了现在。 他想到了她在这个时空受到过的种种伤害。为司咏时做了贡献却被国人冤枉,深入敌营被乱刀砍死,在天界被藏珠鞭打,酒后腾飞受黑玉杖刑罚,被诬陷弑神之罪而下狱,被陷害偷盗菖蒲仙草而跳下沉渊台,被天雷劈成一缕残魂。 从司咏变成云子陌,生长在玄门世家,她从小被养父毁了灵脉,受到长姐冷待,受到家族众人的不待见。她在大疫期间智取解药,智斗敌人,又被养父亲手推出去血祭。紧接着,她深陷青云书院的火海之中。逃出来后,她被抛入大漠之中。在那里,恶兽与食人花遍地,她遭受了种种罹难。 后来,当终于可以逃出大漠之时。她又被人以巫术换了魂魄,在为换魂之人报三恩三仇的同时,她成为了人间首富,成为了高阶巅峰修士,她懂很多系术,精修了武斗系和地理系。她在人间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救济难民。 再一次入沙漠,她得以换回灵脉,亦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她随他回了天界,生辰之日飞升为财神。至此,她本可以过上惬意的生活,却不惜以身涉险去了可能永无生还的异世。再后来,又经历了河神一事,她与最好的朋友决裂。 最后,七星猎焰竟是为了预言欺骗于她,步步心机。 他只恨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她。他贵为青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为她设了永无禁忌,却终究没能护住她。 她是上古界最尊贵的公主,却来这个世间受了如此多的伤害,尝遍了万苦万痛。 尽管如此,她依然豪放不羁、乐观豁达、宽容纯真,无论面对谁都是一派明媚开朗、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笑脸。她智慧无双、高义薄云、恩仇分明、心有大义,她从不将一己之私放在心里…… 她,司咏、云子陌、财神,活得潇潇洒洒,豪放不羁,剔透卓荦。 上古界最尊贵的紫乐公主,当如是。 “云子陌,财神,紫乐真神,天界除了青帝,没有比你更好的神仙了。你真的要走吗?我舍不得你啊!”护安嘴唇嗫嚅一番,最后终于忍不住直抒胸臆,一边挥袖开始擦起了眼泪。他们不打不相识,他年少气盛时曾在青云书院打压她,她竟一点不记恨他。后来她飞升财神,不在乎他大大咧咧、不拘形迹的言行,从未计较他不遵礼法,包容他所有的不拘小节。她从来没有像别的神君一般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始终平等对他,甚至颇多照顾,把他当作昔日青云书院的少年同窗。 “紫乐真神,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挑战不可能,我青黎永远记得你的人生格言。”青黎本来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却被护安的大哭煽出了眼泪。这个曾在天界指引开导她,给他一束温暖和希望,给她雪中送炭的女子,这扛着千辛万苦,遭遇千灾万难的女子。 如此温暖、明丽、美好的女子,原来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啊。 云子陌的泪水早已止不住地往下淌,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听到一句道别之言,她就拼命地点头。她接过赤灵递过来的手帕,摁在自己的脸上拭了又拭。 此时,容城忽然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住了云子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云子陌,第一次当众控制不住情绪。她将脸埋在了云子陌的肩膀上,谁也看不到她在哭,却能看到她的双肩在耸动不已。 “子陌,我会想你的。”她有些抽噎,在云子陌耳旁低低地道出这一句话来。她何尝不知道她所受的种种苦难?她所知道的,或许比青帝少。她总是在后悔自己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后,在她们小的时候,她没有一个好脸色给云子陌看,没有给她一个快乐的童年。云子陌总在想尽一切办法对她好,想尽一切办法补偿她。但是那个时候,她看到她,总是想到为救云子陌而逝去的母亲宋静,对她一派冰冷。 小小的年纪,又加上父亲云飞扬的任之由之,甚至刻意为之。她如何能想通?如何能释怀呢?没有谁比她更知道云子陌的性情,更明白云子陌的心肠。所以,那一次她及冠礼收到她的夕乐箫,看到她为了她受了无妄刀伤时,她纵是再铁石心肠,也被捂热了。她终于忍不住,悄悄跟着她去了青云书院,一路暗中保护。 幸好,她没有错过这么好的子陌,没有放过这段珍贵的姐妹之情。 第215章 银人鱼古圣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紫色的平行时空之门,傲骨凌霜的幽幽冷香,散发着强烈的离别气息。浓浓的惆怅与伤感萦绕不去,在场诸位皆在泣泪。 守门使者亦被此番真情流露的场景动容了,他们拼命地眨去眼中水光。看来,紫乐公主的人缘,很好很好啊。 只有七星猎焰,低下了头去,似乎不敢看云子陌。云子陌所受的所有伤害,只怕都不及七星猎焰给她的摧心毒药。他最后的倒戈,一开始就步步为营的欺骗,让云子陌的心到现在还在痛。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看到他,再也不要想到他,眼角却仍会不小心瞥见他的忧郁与伤心。 他为什么会和妖皇有契约,契约到底是什么?他在伤心什么? 赤灵亦笼罩了丝丝伤感,却不得不残忍地打断,似在安慰云子陌,似在催促,道:“主人,您在上古界,也会有好友的。” 云子陌这才与容城分开了。她眼睛已哭得红肿不已,对眼睛肿得与她一般无二的容城道:“长姐,你要好好的,我也会想你。” 长姐容城,义无反顾,始终信任她、守护她,站在她这一边的长姐容城。 容城点头,道:“好。” 云子陌道:“我的鬼魂弟弟,就拜托你了。” 云子陌和容城说过这事,她一定记得。这也是她在这个时空最为放心不下的了。 容城点头,道:“放心。” 她稳了稳情绪,迈动步子,一步一步走过去,面对青帝,她视线先是落在了地上躺着依然未醒来的浩然身上,再转到青帝脸上,扯出一个笑容,道:“景萧,我的金兰契友,我一定会开心的。你也要开心,要多笑。还有浩然,他忘了一切,会快乐地成长。” 从圣元国开始,白桦一路守护。后来,青帝藏玉在天界为她废去六万年修为,为她开永无禁忌。他所做的一切,她都记在心里,感恩不已。 青帝微扯嘴角,竟是笑了,带着泪光,那般晶莹耀眼。他心中不知是痛还是释怀,轻轻道:“好。” 下一个,青黎。云子陌对他笑道:“荆州琅琊青家,世代忠良之将青黎。我可是在你的青云书院修财经出来的,最优秀的学子啊。” 青云书院,曾经带给了他们多少欢乐与美好。 青黎点头,笑得优雅,道:“民间首富,财神,当之无愧。” 下一个,蓝菽。云子陌看着他泪流满面,仍自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忽然挥起了拳头,不轻不重地一拳打在了蓝菽的胸腔上,道:“傻蓝菽,今天还没哭够啊!这要是被那些仰慕你的女子看到了风流不羁、潇洒倜傥、笑傲风月的蓝菽公子这般模样,不定要掉多少粉丝了。” 往日里,像这种话,自恋又风趣的蓝菽一定会喷笑出来,甚至会道:“怎么会?不仅不会掉粉,我还会增粉呢。” 蓝菽确实被逗笑了一声,却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轻轻地拥抱了云子陌,哽咽道:“子陌,上古时空那么好,你定会喜欢。以后在那里若有了新的朋友,你还会记得我,记得我们吗?你还会想回来吗?” 原来,他是听到赤灵说她会有新的朋友后心生担忧,怕她再也不回来了。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云子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簌簌掉落下来,哽咽不已,半晌才平复情绪,定定道:“蓝菽,在我心里,谁也无法代替你,谁也无法代替你们。我的至交知己蓝菽公子,举世无双。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蓝菽听罢,这才松开了手,轻轻笑了,道:“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云子陌微微一笑,道:“好。” 下一个,护安。云子陌对他道:“天界的好神仙会越来越多的。护安,你和青黎,都是好神仙。” 护安双眼微红,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青黎,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还要理他这种人?” 云子陌似乎被逗乐了,护安还不知道真相呢!她噗嗤一笑,道:“青黎是假卧底。” 说罢,她转过身去,没有看护安旁边的七星猎焰一眼,亦不敢再看所有的朋友,生怕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掉落下来。 赤灵道:“主人,请。” 守门使者欢喜道:“欢迎紫乐真神回家!” 云子陌朝那道紫色的门扉,一步一步走去。 正当此时,她的手腕被一股大力拉住了。那力气虽大,却又带着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痛了她。 同时,地上出现六个无脸的小人魔正在扯住她的衣摆。 云子陌回头,对上小七一双琉璃凤目。那眼睛,似乎也哭得微肿了。那眼睛理,有无穷无尽的忧伤与歉疚。 他拉着她的手腕,有些哽咽,“子陌……” 他的声音却被身穿金缕玉衣的六小人魔的声音盖住了: “紫乐公主,带我们去吧!带我们去吧!我们穿了金缕玉衣,也能去上古界。” “是啊,是啊!带我们去吧!求求你了!” “我们也很想去上古界!” “紫乐公主,我们再也不做乱了。求求你了!” “紫乐公主,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吧。” “紫乐公主,我们也想生活在没有邪恶的地方,带我们去吧!” “……” 地上蹦跳不已的六小人魔,一句接着一句。转瞬之间,却被守门使者分别抓住了三只。他们被守门使者轻轻巧巧地拎起来,守门使者似乎前所未见,脸上颇为惊奇,还带上一丝笑意。 “金缕玉衣竟穿在它们身上?” “双人合体后的分裂之身,可怜哪。” “他们从前能预测未来,现在能通晓过往。” “……” 那一边,守门使者正拎着六小人魔互相说话。 这一边,云子陌看着七星猎焰,恍惚了半晌,只觉自己过往被欺骗的那段感情和经历是那般可耻。她终于回过神来,一把甩开七星猎焰的手,冷寒道:“鬼主大人,我们早已恩断义绝。” “大胆,竟敢对紫乐真神不敬!”两名守门使者见自家公主发出冷寒之言,大声斥道。 “赤焰!” 赤灵听到主人语气,感到她似乎受到了欺凌,立马召唤自己的武器,一把红色的弯刀出现在他手中。他毫不留情地,朝七星猎焰劈去。 “赤灵!住手!”云子陌刚发出声音阻止。 “小七兄!”蓝菽心惊地喊道。 赤灵手中的赤红弯刀只碰到七星猎焰的衣襟就停住了。 然而,异象出现了。那弯刀被一道浅浅的银光反弹了开去,甚至掉落在了地上。 七星猎焰的黑甲已幻化为一身的银衣,墨黑的发丝随风飘动,一如云子陌在桂花树下初见那般,银衣的俊俏公子。 他的模样没有变,反多了一丝冷艳、妖娆和魅惑,身上散发着吸引人的幽清草木香。 说他没有变,衣摆之下的双腿却变成了一条灵动的鱼尾。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一有着银色鱼尾的七星猎焰,那尾巴泛着淡淡的银光,绽放出极致的美丽。 他的气质孤傲又高贵,身姿却灵动又妖娆。 此刻,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一般,有一丝不知所措,转瞬就将这美妙绝伦的鱼尾巴收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他是这世界上最后一条美人鱼。” “他是半人半妖,人鱼一族与凡人所生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他曾经被一个女子以一百两银子拍卖带回了家。” “我还知道,他曾经被人鱼一族毁了容,还被欺负到死,变作了鬼。” “他以前的名字是火夕。” “还有还有,他后来被族人抓回去了,终于被害死变成了鬼魂。” “可他不愿意投胎转世,反杀了弩骑国的所有鬼魂。” “还有,他为了一个女子差点真正死亡,落得个魂飞魄散,还好跳入了海底,遇到了凤飞嫕宁。” “后来,他成为唯一一位在七星场历劫而完好无损出来的。” “那是因为有凤飞嫕宁借给他的凤飞玉玦啊~!” “是真的!凤飞嫕宁还恢复了他的容貌。” “哦~所以他才和凤飞嫕宁有契约的~!” “为什么会有银色的人鱼?” “不知道诶?!” “……” 六小人魔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吐出了一个惊天动地、震彻人心、被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云子陌呆愣在了原地,完全不能缓过神来。拍卖?人鱼?火夕?毁容?弩骑国?鬼魂?跳海?凤飞玉诀?契约?七星猎焰? 听到这一番石破天惊之语,云子陌的心脏受到了极为强烈的震荡。她极为艰难地将这几个关键词串联在一起,慢慢开始梳理脑海中的一幕幕画面。 上古神兽赤灵反应过来,收了赤焰武器,竟是对七星猎焰行了一礼,道:“夜银圣兽,赤灵冒犯了!” “今日得见夜银圣兽!平生所幸!” “夜银圣兽,您受苦了。” 两名守门使者双目震惊,久久才回过神来,却是双双向七星猎焰行了一礼。他们的语气里,态度十分恭敬,还有掩藏不住的欣喜和振奋,似乎比凡人挖到了一笔巨大的宝藏还要激动。 七星猎焰似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呆楞在了原地。 赤灵见他的样子,解释道:“夜银人鱼是人鱼一族中最高贵的一类,有着矢志不移的决心、至纯至善的心灵、坚定不移的信念、至强至尊的勇气。夜银人鱼的标志是,每当深夜之时,它们的金色尾巴可以变成银色,银尾象征永恒的真爱。银尾是真爱的结晶,一条人鱼银尾的诞生,不仅需要夜银人鱼的母亲对心爱之人有着矢志不渝的爱,也要夜银人鱼自己对心爱之人有着忠贞不渝的爱。银尾凝聚了真爱之力,受到攻击之时,会发出极为强大的灵力。” 一守门使者道:“在我们上古时代,诸神视夜银人鱼为信仰,将夜银人鱼奉为圣兽,夜银人鱼会为我们带来祥瑞与美好。只可惜,经历了那场上古浩劫,夜银人鱼全数罹难。后来,我们上古界再不得一夜银人鱼。” 另一守门使者道:“赤灵神兽手中的赤焰可以照出任何物种的原身。我们可以看透所有妖怪的原身,独独没有看透您。赤灵担心您将伤害公主,伤害紫乐真神,这才存心试探,并无伤害您的意图。” 上古圣兽,真爱之尾,夜银人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第216章 目繁华几度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七星猎焰,正是当年被司咏以一百两银子拍卖下来养在家中,矜贵得只吃花瓣的金鱼。 七星猎焰,亦是后来被家族残害的人鱼火夕,更是被凡人欺凌后为司咏所救,后又救了司咏的父母,跟着司咏一家人在山中隐居的孩童火夕。 七星猎焰,更是那救下差点被弩骑国亡魂吞噬的司咏,又一路相护司咏去玄门大陆,几乎为司咏而魂飞魄散的面具鬼魂弟弟。 当年为族人生剥鱼鳞、被惨烈毁容的小人鱼,因为母亲对父亲坚定不移的爱,还有自己对紫乐真神坚贞不渝的爱,金尾化了银尾,成为了上古界的圣兽——夜银人鱼。 云子陌想起了当日她问小七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女儿身时,他说,更早,更早。 是啊,早到了她将他拍卖下来养在了自家后池。怪不得穿越时空时,他竟知晓父亲的身份,那般无所不知。 云子陌想起了他们走过了粉砂阵后,小人鱼被同族之人凶狠摧残的画面,想到他当时的些微异样的反应。 云子陌想起了他在霸下洞中不愿意让她看到的身上的疤痕,原来那正是被美人鱼一族残害留下的痕迹。 云子陌想起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花,桂花、梅花、樱花、彼岸花……甚至喜欢吃鲜花馅儿的包子。 他说过,人鱼一族,以花瓣为食。 所有的神仙妖魔都知道七星猎焰是半人半妖,亦知道他自小在水中长大。但是,除了妖皇凤飞嫕宁,谁也不知道他是人鱼。 为何看不出他的原身?因为人鱼本身亦是人。 可是,她多次说过要找弟弟。他为何,不告诉她? 云子陌想起他问她对鬼魂弟弟的感情,她以为他在吃醋。 云子陌想起了两千五百年前一番遥远的对话。 司咏道:“你为什么不投胎转世?” 面具鬼魂道:“因为,我喜欢的人还在这世上,我放心不下她。” 司咏道:“那你快去她身边吧,好好陪伴她。” 面具鬼魂道:“其实,她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司咏道:“怎么会呢?深爱之人,怎会忘记?” 面具鬼魂道:“因为,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 司咏道:“不管怎么样,你也要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啊,不然你所有的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面具鬼魂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她知道的,我不想让她觉得亏欠于我。我只要默默地守护她就够了。” 司咏道:“我相信,她若有一天知道了,一定会非常感动。” 面具鬼魂道:“可是我娘亲告诉过我,男女相爱,并不能只是出于感动。而需是彼此投缘,彼此欣赏,彼此默契。” 司咏道:“你们应该是青梅竹马吧?” 面具鬼魂道:“算是。” 云子陌心中是满满的震撼,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七星猎焰也似乎很久才回过神来,向着赤灵和两位真神,真诚地道:“多谢!” 曾被同族之人凶狠残害的人鱼,竟成为上古界最尊贵的圣兽,受到了上古界最高的礼遇。 一真神语气中不无惋惜,道:“可惜夜银圣兽现在是鬼主之身,无法随我们回上古界了。” 另外一位真神看着手掌心里互相嬉戏打闹的六小人魔,道:“能去上古界的,因肩负使命而去不了。不能去的,却想跟着去。” “为什么不能去?” “我们有金缕玉衣也不能去吗?!” “我们再也不做乱了还不行吗?!” “我们去了上古界都听你们的话还不行吗?!” “是啊,是啊!给我们一个理由?!” ”我们要一个理由!” “……” 六小人魔被真神捧在了手掌中。他们纷纷仰起无脸的头,叉着腰问道。 “因为你们身上吸收了凡人太多的负面情绪,怨气太重。去了美好的上古界,你们很快就会被反噬,金缕玉衣也保不住了。”一真神叹了口气,当真给了他们一个理由。 “你们身上有凡人的悲伤、恐惧、惊讶、愤怒、嫉妒五种情绪,就是没有快乐。”另一真神道。 听罢,六小人魔竟绝望地哇哇大哭了起来。他们没有脸,也就没有泪。听他们的哭腔,却是个我见犹怜。 “哇哇哇!我要去上古界!” “我们为什么要吸那么多不好的怨气!” “哇哇哇,都是你出的主意!” “都是你害的!” “哇哇哇,我真的很想去上古界。” “我们真的很想去上古界,去了上古界我们再也不做乱了,再也不吸取不好的情绪了。” “……” 赤灵似乎觉得这哭声颇为烦躁,不耐地朝他们吼道:“别哭了!上古真神的情绪,你们还没有这个本事去吸!” 六小人魔被这股威压镇住,立马齐齐噤了声,一个字也不敢发出来,强自忍着不发出声音,却仍有抽噎声传来。 一真神似乎不忍心一般,道:“当你们在人间吸收了足够的快乐情绪,净化了身上的不好情绪。也许下一次打开平行时空之门时,你们就能来了。” 另一真神道:“上古时空只有幸福和美好。只有你们化为了快乐的六小人魔,变作了给人带来希望和喜悦的六小人魔,你们才有机会来到上古界。” “真的吗??”六小人魔齐齐惊喜地问道。 两位真神笑着点点头。它们竟立马化悲为喜、化哭为笑了。 “我再也不向人诉苦了!我要把欢乐带给每一个人!” “我再也不诽谤人了!我要歌颂每一个人!” “我再也不离间人了!我要使人们团结!” “我再也不贬骂人了!我要赞美每一个人!” “我再也不诅咒人了!我要祝福每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总是好人比坏人多。我再也不挖好人的黑史了!我要挖坏人的黑史!让好人高兴!” “……” 两位真神相视一笑,他们手掌微微往下倾,六小人魔缓缓地滑落在了地面上。 “哇!坐溜溜板咯!” “好舒服啊!” “好玩好玩!真好玩!” “……” 六小人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尔后争相嬉笑着翻跃而起,带着喜气洋洋和对未来的憧憬奔跳着走远了。 “上古界,等着我们六小人魔!” “上古真神真好!比这个时空的人好多了!” “上古界可是美好的所在,上古真神当然都是好的了。” “我们以后也要变成美好的化身!” “说的对!说得对!”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 六小人魔满心欢喜地出了海宫,那叽叽喳喳的声音渐行渐远了。 青帝、蓝菽、容城、护安、青黎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震惊之色。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都降服不了的六小人魔,竟就这么被上古真神的三言两语给收服了。 不仅收服了,还化身为了美好的六小人魔,给人带来快乐的六小人魔。 从今以后,这六界可就安稳多了,他们也能省下不少心了。 当周遭万籁俱静,蓝菽看着那一对互相望着,却不说话的云子陌和七星猎焰,忍不住开口了,道:“小七兄是你的鬼魂弟弟,夜银尾也是因为他对你的真爱所化。子陌啊,你们快和好吧。” 还有什么不能和解的呢?六小人魔说出了小七的身份,总算是做了一桩好事。蓝菽心中的震惊和心痛无以复加,他可是曾经亲眼看到小人鱼遭到了残忍的对待。 而七星猎焰,再一次目睹自己的当年惨痛的经历,心中该有多么难受? 与凤飞嫕宁的契约,他身不由己。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生生忍着不开口,必然是不想带给子陌任何负担。 蓝菽非常理解小七。青帝亦希望云子陌幸福,他缓缓道出了另一个事实,道:“近几日,上古麒麟神兽即将苏醒,我与七兄都能感应到。但凤飞嫕宁,明显不知。” 麒麟神兽出现的时候,只有青帝与七星猎焰没有意外。也就是说,当年,七星猎焰隐瞒了这一桩事,没有将麒麟神兽告之凤飞嫕宁。 毕竟,五百年前,麒麟神兽受伤化为黑蛇时,只有当年的景萧和小七看到了。景萧变回青帝后,自然能回过神来。 而七星猎焰,即是当场便能认出黑蛇的真身。 五百年前,赤灵神兽受伤苏醒时,七星猎焰与青帝藏玉都是能感应到的。 他与他,其实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事到如今,青帝藏玉不仅极有风度地祝福了云子陌。一声久违的“七兄”,更是愿意与七星猎焰一笑泯恩仇。 七星猎焰与青帝藏玉,本就有着深厚的同窗之谊。他们也曾一起上学堂,一起饮酒谈笑,一起同生共死。他们的打斗,都是在凤飞嫕宁夺六界的野心之下,作为对立面的身不由已。 七星猎焰为报恩,为契约。青帝藏玉为六界,为苍生。 如今,凤飞嫕宁已去,一切尘埃落定。 今后,天界冥界交好,人间再无祸患。 此时,赤灵看了一眼紫色的门扉,提醒仍自站着不动的云子陌,道:“主人,马上到子时,平行时空之门即将关闭。” 云子陌这才开口,几分艰涩地问道:“为何?” 为何要瞒着她?为何她苦寻弟弟多时,他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她与他向来心灵契合。互相对望时,一个眼神,一个字,就能知晓对方意。 七星猎焰低下头去,像个认错的孩子一般,道:“怕。” 怕什么?怕她无法接受他的身份吗? 云子陌心中有心疼,有心痛,更有气愤,道:“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会因为你是人鱼一族,而离开你吗? 七星猎焰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定定道:“是自小将我定下的仙女姐姐。” 云子陌一噎,似乎心跳都漏了半拍。她又想起了久远以前的一番对话。 余晴道:“你别说夕儿了,说说你自己吧。就算换回了女装,也成天像个假小子似的,哪个男子会喜欢你。” 司咏道:“没有人喜欢就没有人喜欢了,我自己喜欢就好。” 火夕道:“我喜欢姐姐。” 司咏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火夕儿,你不嫌我是个假小子,我也就不嫌你丑。以后长大了记得来娶姐姐!” 火夕道:“好。” 余晴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 司咏道:“如此,在火夕长大之前,娘就不能说让我嫁人了,我耳朵都听腻了。” 此时,守门的两位真神闻言,竟是极为欢欣畅意地笑了,和煦如春风一般照拂人意。 一位道:“既然如此,夜银圣兽何不将鬼主之位传于他人?与紫乐真神在上古时空成亲?” 一位道:“甚好,甚好。我上古一族五千名真神,定为你们举办一个最为盛大的婚礼。” 闻言,云子陌却是转过了身去,道:“我现在,需要的是坦诚。” 她的语气,轻如风,淡入烟,浅似云,缈若雾,又似花瓣悠悠飘在水上。不冷不热,不嗔不怪,若怅非惘,似喟若惋。 说罢,在众人的惊呼之下,她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那道紫色的门扉,入了那雪花红梅胜景。 “……” 晨曦初照,瑞气晓烟,彩霞流动。几度春风?舒卷凭云意。 帘卷清霜,燕蝶轻狂,柳丝撩乱。目繁华,多少曲堤芳树,争道谁家? 路转堤斜,绿柳朱轮走钿车,醉藉落花吹暖絮。且携手流连,良辰美景,留作相思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念结尾的最后几句诗,就知道七陌CP的结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