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天造地设 作者:边卡不知道 文案 文案 顾嘉安遇见廖礼安的第一刻,就觉得他们天造地设。 大小姐和她的保镖的故事。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嘉安 ┃ 配角:廖礼安 ┃ 其它: ☆、1 顾嘉安出生的时候顾爸爸已经在手术室门口着急的哭了,他的秘书一边把纸巾按到自己的老板的脸上,一边还要指挥下属应付团团围在医院门口闻讯赶到的媒体。整个走廊一片狼藉的时候,顾嘉安“哇”的一声哭出来,医生手忙脚乱的接过她,然后赶去照顾因为生她而引发出血的顾妈。 所以当顾嘉安睁开眼睛第一次看世界的那一刻,她能看见的,是有一个庞然大物在和她比赛谁哭的声音更响。顾嘉安眼睛眨巴眨巴,被那个庞然大物的哭声和嘶吼声吓到,直接停了哭泣。 于是那个庞然大物的叫声更响了。 等她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她才有了模模糊糊的认识,终于知道原来那个庞然大物居然还和他有血缘关系,是自己的爸爸,她还有一个一直照顾她的阿姨,叫李妈,还有一个管家,凶巴巴的板着一张脸,比自己不常见到的爸爸还要严肃。 在李妈手忙脚乱的给她穿衣服送她上幼儿园的时候,顾嘉安从客厅的落地玻璃往外看过去,看到一直住在自己旁边的陈尧、陈更两兄弟也背着包、手挽手的走在小道上。 她想起自己昨天被陈更问倒的话,于是也有模有样的学着陈更的语气问李妈∶“李妈,我妈妈是谁啊?” 李妈手一抖,一个扣子直接被她撤掉,伴着清脆一声“噔”的声音在地上打滚到墙的角落。 顾嘉安又问∶“陈更说妈妈和爸爸差不多。所以妈妈就是每几周出现一次给我钱花的人吗?” 李妈又庆幸又心疼,万般情绪搅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把顾嘉安衣服上的最后一个扣子扣上,牵起她的手领她去上幼儿园了。 幼儿园其实就在他们住的小区的旁边,待在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大多数都是一个小区里人,所以彼此之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李妈很放心,看她走进幼儿园,转头提着菜篮去买菜了。 顾嘉安等迈进小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是有爸爸妈妈的,于是她梗着脖子对问她的小姑娘说∶“我也有妈妈的,李妈就是我妈妈。” 那个小姑娘叫李怀,也是一个小区一块住着的人,明明在幼儿园的时候大家还一起丢手绢,玩的很好,等到进了小学,她把贴纸全都贴在脸上胳膊上,说自己其实是仙女,不想跟顾嘉安这样的凡人往来,跑去找班上也同样自称公主,两人旗鼓相当的诸扬璟去了。 不过顾嘉安觉得诸扬璟的名字念的太拗口了,字还不会写,从三人帮里慢慢的退了出来,成了班上独来独往的奇怪人物。 李怀和诸扬璟风头正盛,早把自己还在幼儿园的丢人过往丢在脑后,开始组建自己的小帮派,第一个证明自己江湖地位的机会就是整治班里最不合群,也不和她结交的顾嘉安。 想来想去,她还是想从顾嘉安的妈妈那里入手,毕竟她自己去顾嘉安的家里,亲眼见过她们家只有阿姨的状况。 一群女孩子手拉手绕圈围住站在中间咬着手指的顾嘉安。诸扬璟本来还心有顾忌顾嘉安的老爸,但看到他们人多势众,底气一下子足起来,问还在咬手指的顾嘉安∶“喂,听说你没有妈妈啊?” 李怀在旁边鹦鹉学舌∶“你妈妈在哪呢?怎么从来没来学校接过你?” 一群女孩子尖着嗓子叽叽喳喳起来,顾嘉安环视这群女孩一圈,一脸痛苦的捂住耳朵,觉得这样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立体声环绕简直是一种罪孽,迈开腿迷迷瞪瞪的摇晃走了两步,猛地掰开在这群女孩里跟风的较弱势的两个人中间牵着的手,在教室里的同学的注视下飞奔出去,一直跑过两个教室,跑下楼梯,跑到校门口。 校门口总算没有声音了。顾嘉安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校裙和连裤袜都被尘土沾脏,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阳光照的强烈,天地简直被曝成了一种颜色,绿叶白砖全在流动。顾嘉安两天短腿分开坐在地上,听见身后有人突然说话∶“你看这个事情……” 顾嘉安一下子站起来,捂住耳朵,四处张望,看见原先一直在校门口守着、满脸凶巴巴的保安已经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叫到旁边,两个人背对着她站在一起在看什么东西。顾嘉安又朝校门望去,那里一扇小门静悄悄的开着,简直是在默默的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从学校这个泥潭里出来。 顾嘉安迅速接收到校门对她发出的信息,蹦哒着飞快的跃过那扇门,出去的那一刻全身都松了一口气。 她在门外的那条街上站着,左看看,右瞅瞅,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早上来学校时,和李妈走的是哪条路,四下踌躇半天,点豆豆起来,直接选择往左边走,跟着一个推着手推车卖刨冰的老奶奶的身后,走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 老奶奶停下自己的推车,在车里专心捣鼓了一会儿,笑眯眯的捧着一碗刨冰递给比她矮许多的顾嘉安,说∶“小姑娘,吃刨冰吗?” 眼前塑料杯里碎冰上淋了层鲜红的酱汁,顺着透明的冰滑进去。 顾嘉安刚刚走路的时候流了一身的汗,直盯着送上门来的好东西流口水,想也不想的接过来,听见老奶奶接着问她∶“我家里还有吃的,你要跟我回去看看吗?” 顾嘉安的肚子应景的响了一声,她捂住肚子,没有骨气的拉长声音喊了一句∶“好。”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路线其实很简单,但凡出了小区,就是学校,要不是坐在送她去学校的车上。就连车窗外的风景,她都鲜少探头去看。 是以第一次没有走在修剪齐整,细心打理的花园里,或是两边全是木质栅栏,用砖块精心铺就的小道上,而是穿过了架着晾衣服的长绳,两旁都是老人坐在家门口摇着扇子的路,又穿过窄窄的小巷子,顾嘉安觉得有些惊讶,又感到新鲜,蹲在高高的门槛那里玩了好一会儿泥土,用树枝点来点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觉得周围没什么可以玩的了,又想起李妈做得香喷喷的白米饭,对屋子里喊∶“奶奶,我想回家了。” 奶奶慢慢挪着步子走出房间,对她说∶“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顾嘉安想了想∶“那把我送回学校吧。” “我年纪大了,忘了怎么走回你学校了,怎么办?” 顾嘉安一听到这个回答,直接愣住了,脑子里全是乱乱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听见身后奶奶幽幽的声音∶“你知道怎么走吗?” 她猛地回头,用力推了已经站在身后的老人一下,沿着羊肠小道飞快的跑出去,又沿着已经宽敞了一些的街道跑了许久,终于跑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看见有两个人手对手互相指着在吵架,旁边一辆自行车倒在地上,很可怜。 有一个穿着亮眼衣服带着帽子的男人走到正在争吵的两人面前,分开他们。 顾嘉安在旁边站着,看到这个动作,飞快的跑过去,拉住那个男人穿着的马甲的最下端,看见他下意识惊讶的低头,带着哭腔说道∶“我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 顾嘉安坐在长椅上,腿在空中晃荡。 顾爸朝她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身后跟着李妈,都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的表情。 一直在跟她聊天的警察姐姐这时候把她告诉她的跟顾爸他们讲了一遍,顾爸听得眉头紧皱,和李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妈走上前,把顾嘉安有点吃力的抱起来。顾嘉安挣扎了一下,说∶“我想自己走路。” 李妈就又把她放下,对着她说∶“我的大小姐嘞,你从学校里偷偷跑出来是干什么啊。” 顾爸深深叹了一口气,叹气的让顾嘉安心里反感,把脸撇到一边,沉默不语。 回家的路上全是沉默。李妈和顾爸坐在车的前座,顾嘉安一个人坐在车的后座,盯着车窗外面使劲瞅,虽然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回到小区里,陈尧和陈更居然站在顾家院子的前面。陈尧才上初中,小小年纪却一副大人作派,看见顾爸下车,轻轻颔首,解释道∶“我们的父母担心嘉安,想让我们在这里问问情况的。” 顾爸也完全用对大人的态度对待陈尧,咳嗽一声,刻意放大了声音,简单讲了一遍顾嘉安下午的历险。他本意许是想提醒她,让她长长记性,可这一番话下来,顾嘉安听得脸涨红,只觉得羞耻。 三个人一起回到住的宅子。李妈轻声细语的哄顾嘉安道∶“小姐,你先上楼去,好好休息一下。” 顾嘉安表面上乖巧的点头,噔噔噔的上楼,弄出分明的响声,在房间里贴门等了片刻,脱掉拖鞋,蹑手蹑脚的走路,伏低身子,走到楼梯的扶手那里,听见客厅里李妈对于她来说太过熟悉的喑哑声音∶“嘉安主要还是没有人陪啊,在学校里听老师说也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被别人带走我们都不知道。” “这幸亏还是一个老奶奶,要是像之前的李家那样,是有专门目的的绑匪,我以后可怎么向孩子她妈妈交代啊。” 顾爸又咳嗽一声,突然一拍大腿,问李妈∶“你家那孩子是多大来着。” “比嘉安大一岁,已经六年级了。” “李妈,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把你的孩子安排到嘉安的班里,让他陪着嘉安上学,然后放学的时候他就和你还有嘉安一起回宅子里吃住。” “这个……可是……” “你别说了,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家那个孩子上的那个小学……”顾爸停顿了一下,“我老早就想把你的孩子一起带进嘉安上的学校了,就是怕你不同意。这个机会不是正好的嘛。” …… 还有谈话声陆陆续续传来,顾嘉安背靠栏杆的滑着坐到地上,低头玩起手指。 过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到木地板上,顾嘉安懒得抹眼泪,就抱住自己的腿,慢慢的,眼皮越来越重,几乎要睡着了的疲惫感觉。 ☆、2 顾嘉安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就被李妈从床上叫起来,先是迷迷瞪瞪的往嘴里塞了根牙刷刷牙,然后胡乱的抹一把脸,套上校服校裙,走到楼下,却意外的看见桌边坐着好久没在家里吃晚饭的顾爸,还有另外一个男生,沉默的背对着她。 “嘉安,快过去吧。”李妈在她耳朵边轻轻说。 她手上提着一个小书包,小步挪过去。那个男生坐了她平常坐的位子,顾嘉安只好再往右边挪一个位子,坐到了男生的旁边。 这大概就是他们昨天谈到的男生了。顾嘉安想,因为对李妈熟悉,所以爱屋及乌,最初印象并不很坏。 她把小包甩到桌子的右边,坐到椅子上,看着男生。男生回头,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额前有几缕刘海长了,稍稍遮住眼睛。 “他是廖礼安,是李妈的儿子,以后就跟你一块上学了。” 廖礼安和顾嘉安一个人背着大包,一个人背着小包,一前一后的走着。顾嘉安经历了昨天的叽叽喳喳,变得愈发沉默,所以反而庆幸两个人一直相对无言的状态。 如此沉默以对的维持了几天,班上的女生居然因为廖礼安的缘故渐渐不敢再出言挑衅她。 廖礼安本来就比他们都大一岁,个子又高,还天天冷着一张脸跟在顾嘉安的后面,除了卫生间不进去,哪儿都跟着,完全一副人狠话不多的大哥风范,把一群小孩唬的一愣一愣的,日子久了,竟然有一群中二的小男生跟在他后面喊他大哥。 陈更闻风而来,要来感受一下大哥风范,于是带了许多他觉得特别能够彰显自己身份的玩具,全都摊在廖礼安面前的桌子上,想要以示小弟对大哥的真挚情感。 “你见过我哥哥吗?我们三个回头一起玩吧。”他热情的发出邀约,哪知道看到廖礼安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得跟在她旁边。”他指了指在这两个人旁边的顾嘉安,言下之意就是婉拒。 谁知道陈更继续一脸热情的发出邀请∶“那你带上她呗!我们和顾嘉安以前也经常一起玩的!” 顾嘉安下意识的看了廖礼安一眼,两双眼睛对上,显而易见的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种情绪“不想去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向廖礼安使眼色,想让他说。 廖礼安皱皱眉头,对陈更说∶“你哥哥忙着学习呢,哪有时间玩啊。” 一句话让陈更认识到自己还是个小学生的现实,变得蔫巴起来,闷闷不乐的要回自己旁边的家打游戏。 等陈更走之后,顾嘉安终于主动对廖礼安说出了他们相处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别听陈更的话,他叫你过去就是想让你去打游戏而已。” 那个夏天陈更热爱上了一款射击游戏,原先天天要拉着顾嘉安玩,顾嘉安不喜欢打游戏,所以觉得廖礼安也会和她一样,觉得陈更又吵又闹又幼稚,打游戏时候的声音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一惊一乍,真是烦人。 她也拉着廖礼安玩游戏,在一堆毛绒玩具里玩每次廖礼安都一句话都不说的任由顾嘉安摆布,抿着嘴拉着脸。偏偏顾嘉安自我认定他平常就是这个表情,所以即使他百般的不配合,她也视而不见,一味地让廖礼安扮演自己编的故事中的角色。 李妈在给他们送水果时,看见这个场景,打了廖礼安的头一下,让他好好配合。 廖礼安就会在李妈出现的时候好歹嗯几声,等门关上后,就又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他们以这样的关系的状态相处了很久,一直到大家一起升入小学六年级,又一起要准备升入初中。 廖礼安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不说自己想要做什么,喜欢什么,对顾嘉安的要求有一种完全的顺从,而这其中背后的纵容者是时不时附和顾嘉安、指责廖礼安的李妈。 他们所在的小学每年都只有四个固定的班,固定的升入当地最好的初中,所以升学问题是这群小孩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我马上就要和我妈妈一起出国了。”诸扬璟在有一次班会课上这样说道。 其他同学就很捧场的“哦”一声。李怀在前面一脸骄傲的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姐妹,又朝后面看自己的同班同学的表情。 “我以后也要出国的。”顾嘉安和廖礼安咬耳朵。 廖礼安不适应顾嘉安突然靠近的体温,嘴巴撇一下,快速地坐直,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看着廖礼安坐的笔直的身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学他的样子双臂交叠,摆正,直直的坐着,过了一会儿又坚持不下去了,开始看着窗外停在树枝上的那只鸟。 小鸟刚开始的时候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就左扑棱两下,右边啄下树叶。顾嘉安看的入迷,连老师喊了她几声都没有听见,最后还是前面的同学转过身来推她,她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坐起来,椅子在地上磨出尖锐古怪的叫声。 周围是同学起哄的笑声。 顾嘉安觉得丢脸,偏偏老师还要问她一个问题,她听不清楚,下意识的用手推推廖礼安求救。廖礼安沉默的收回胳膊,头撇向另一个方向,生硬地不去看她。 她两手放在自己的裤缝边,严丝合缝,站的规规矩矩的同时却又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老师的一个问题。原先只是因为被突然提问的猝不及防,现在加上被一直跟自己玩的所谓伙伴背叛,顿时要炸毛起来,嘴巴张开又合上,让人看上去觉得搞笑又可怜。 李怀笑得声音最大,还买一送一,附加拍别人肩膀的动作,带的其他同学也依葫芦画瓢,有一学一。 老师眼见教室里的气氛要控制不住了,赶紧及时打住,正经道∶“顾嘉安你以后要认真听讲啊。坐下吧。” 顾嘉安垂着脑袋,坐下来眼睛还是往窗外看,执拗的一句话都不说,鼓着腮帮子,等到了下课,脾气很大的直接用力推开廖礼安坐着的椅子,一脚踢开门,跑出教室。 廖礼安就跟在她后面跑出来,刻意压低了自己的速度,脚步声始终落在她的身后。 顾嘉安气鼓鼓的跑到教学楼下,终于累了,停下来弯腰扶着自己的膝盖,看见一双熟悉的运动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是顾爸过年的时候带他们去商场买的,气的不打一处来,嚷道∶“我爸爸对你们够好了吧?你一个打工的,上课的时候连问题的答案都不肯告诉我一下吗?” 她是真的生气,所以把顾爸“不要提及两人的微妙的关系”的叮嘱都抛到脑后,直接把尖酸刻薄的讽刺全都扔到廖礼安的身上。 廖礼安很讽刺的笑了一下,双手扶住顾嘉安的肩膀,迫使两人的目光对上,手按在她的肩膀的地方不自觉的用力,挤出来话∶“我的大小姐,你不要觉得好像我们一家子欠了你什么一样。” “你爸爸是给我妈妈发薪水,给我提供住宿,可别忘了,我妈也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你们家里干活。” “你觉得我白吃白住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本来今年应该是上初中的,和我的朋友在一起,就因为你,一个胆小鬼,我还要再留级一年,朋友也见不到了。” 这是顾嘉安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长的话,也是第一次听见他除了讲解题目外表露出他心里的想法。 让人气馁的是,偏偏顾嘉安绞尽脑汁想辩驳一句他这么长串的句子,为自己找回一点颜面,却想不出什么反击的话语。“你……”了半天,没有接下来的话。 廖礼安松开她,说∶“可以回教室了吗?收收你的脾气吧。” 然后双手插兜,转身走了。 顾嘉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他慢慢要靠近楼梯的背影,不知所措。 ~~~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爸难得坐在饭桌边一起吃晚饭。李妈于是坐了好几个菜,摆满了桌子。 顾爸和顾嘉安面对面坐着,两人一模一样的姿势拿筷子夹菜,然后混着米饭塞进嘴里,动作标准的像是已经设定好的程序。 两人默默无言的吃完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另一个准备上楼,正好遇见这时候要去餐厅的廖礼安。 顾嘉安怔了一下,明明其实是每天的常态,却在今天突然觉得异样,并且第一次真正在心里重复的问出这个问题∶为什么李妈和廖礼安他们都要等到他们父女俩或者她自己吃完才去厨房吃饭呢? 她边上楼边想,听英语磁带的时候也还在想这个问题,最后临睡觉前终于忍不住了,跑去推开一墙之隔的顾爸的房门。 顾爸穿着睡衣一脸倦意打开房门,一脸的不耐烦在看见她之后顿了一下全都收了回去,原本手抬起,在她的头发那边停留一下,不知怎么的,又改成拍肩膀的动作,问道∶“你怎么了?” “以后李妈和廖礼安和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行,”顾爸没有想到顾嘉安晚上跑过来问的是这个问题,但是他当然是同意她的想法的,所以很爽快的点头。 顾嘉安看到顾爸的点头,松了一口气,又要往楼下跑。 顾爸叫住她∶“你去哪儿啊?” “去找李妈。”顾嘉安头也不回,一溜烟,跑了。 ☆、3 那天在楼梯旁的谈话大概成了顾嘉安和廖礼安之间关系的转折点。她终于开始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廖礼安和陈更、李怀那些人的不同,就像李妈和隔壁家同样给陈尧他们做饭的陈妈妈的不同一样。 可意识到以后又该怎么办,怎么让那天看起来很生气的廖礼安重新理她,又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李妈那天晚上最后还是在百般推脱之后答应了顾嘉安以后他们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请求,可廖礼安却在第二天时对待她更加冷淡了。 如果说以前他们至少还能在一起并排走着的话,那么一大早的,顾嘉安只能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追赶他的背影了。 “喂,你走的慢一点啊!”到最后,顾嘉安又急又气,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没能引来廖礼安的回头,却收到了好几个来自同一个学校的学生的注目礼。 “……” 顾嘉安只觉得又不可思议又委屈,她大概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善解人意了,又做了在她看过来极大的让步,所以廖礼安理应像其他人一样,在她还没有要有道歉的意思时就先低下头去低三下四的跟她忏悔。 这之后的一整天,顾嘉安坐在廖礼安的旁边,愣是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当然,算到她在学校没有要好的朋友这件事,那么她一整天真的就一句话都没有和别人讲过。反倒是廖礼安,顾嘉安发现,没有平时一直缠着他的她,廖礼安的周围同样围满了人,大多是一起讨论游戏的男生。 顾嘉安坐在旁边假装写作业,支起耳朵听见陈更带着班上的几个男生围在廖礼安的座位旁边讨论《英雄联盟》里一个角色的玩法。 她从前总是不让廖礼安和陈更玩,以为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只是一条桌子缝的距离,那边热热闹闹。顾嘉安这边却仿佛和他们隔了一堵墙,处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冷清世界里。她开始在作业本上画起画来,,先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小人,然后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大人。 “作业今天要交的。” 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顾嘉安撇过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廖礼安旁边的人都散了,廖礼安侧过头来,正看着她。 “那怎么办啊。”顾嘉安吸了吸鼻子,小声的嘟囔起来。 两人的目光撞上,顾嘉安不服气的鼓起腮帮,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对视良久。终于,廖礼安轻轻叹了口气,,把手伸向她。 “你干什么啊?” “作业本。”廖礼安提醒道。 顾嘉安呆愣愣的把作业本递给他,看见廖礼安接过它,然后开始在本子上涂涂改改起来。这下他只留下侧脸给她,阳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刘海略微斜了一些。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下课的时候你的桌子旁边没有一个人?”廖礼安突然说。 顾嘉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虽然他此刻并不能看见。 “因为你在和人相处的时候,总觉得他人对你的好是天经地义的,没有同样的给予别人,让他人觉得他值得对你好。” 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廖礼安再次侧过脸,看着她:“就像和你关系不好的李怀,在我刚来这个班的时候,她其实跟你出去玩过几次吧。然后给你带她们家的礼物。你每次都是开开心心的接下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给别人。那你说长久下去,谁还想继续送给你东西呢?” “我知道是你和顾叔叔说让我和我妈妈一起吃饭的。然后你就摆出一副做了一件大好事的样子让别人给你磕头谢恩。你知道吗?你这样的样子让一个受恩于你的人都觉得并不想感谢你。” “他人给予,你也要回报。” 廖礼安继续埋头于作业,留下顾嘉安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顾嘉安一直不受控制的在回想这天下午廖礼安对她说过的这一大段话。在她所有成长的日子里,她永远无法否认的是,廖礼安塑造了她的整个成人的模样,她看待世界的方式来源于他,受教于他。但是,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还是六年级的顾嘉安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廖礼安的身边,等着他慢慢修改自己的鬼画符作业,提心吊胆的保佑自己不会被老师教训。 ———— 小学里最后一年的时光过的飞快,然后却全然没有最后要分离的哀愁。一共四个班,一百多个孩子,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和他的同学们很快还会在同一所初中再遇见,如果不幸或者幸运的话,还会继续待在同一所高中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一百多个人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要在小学就走出国门,海外求学。这个概率放在顾嘉安的那个班里,就只有诸扬璟一个。她提前办理了手续,在毕业一个月前就要离开了。 诸扬璟提着一个小小的礼盒,和李怀轻声耳语几句以后,来到廖礼安的桌前。 顾嘉安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本来在偷偷用MP4看电影,察觉到有人来,下意识的抬一下头,看见是诸扬璟要和廖礼安说话,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举着MP4尴尬在原地。 诸扬璟把礼盒轻轻放在廖礼安的桌子上,眼睛居然都红了,一双桃花眼真是我见犹怜。 “这是给你的。我马上要走了,以后要经常保持联系啊。”即便是这样,诸扬璟还是轻轻微笑,对廖礼安说。 廖礼安很认真的看着诸扬璟的眼睛,说:“谢谢你。不过礼物我肯定不会要的。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联系的。” 诸扬璟很苍白的笑了一下。 等她走之后,顾嘉安忍了半天,还是朝廖礼安那边凑过去,问他:“她是喜欢你吗?” 廖礼安忍耐的看了一眼她手里MP4的屏幕上小猪佩奇的画面,翻了翻白眼:“原来你居然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 又一个暑假到来,这一次顾爸终于腾出了一个假期,于是决定带顾嘉安去国外转一圈散个心,顺带又给李妈放了个假。李妈饭桌上笑呵呵的应了,隔天就收拾行李带着廖礼安一起回了他们的老家,比顾爸他们走的都快上半天。 顾爸和顾嘉安晚上七点走的。晚上顾爸几乎是沾上座位就睡得正酣起来,眼罩一戴就与整个世界隔绝。顾嘉安还睡不着,扒拉起飞机窗户的窗帘的一角,和月亮打了个照面。 顾嘉安浑身一个激灵,看着细细碎碎的云层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飞过,远方仙气飘渺,真是一个大好世界。 她下意识的转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旁边只有一个熟睡的顾爸,廖礼安已不是她稍微偏一偏头就能够的到的人了。 置身于高空,顾嘉安突然感觉到整架飞机,整个机舱,整个世界都好像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所有的悲喜都无人问津。她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缩回自己的座位上,只求能早早安睡。 ☆、4 坐的是红眼航班,整十二个小时过去,顾嘉安真的就睁着眼睛,一直没有睡。顾爸倒是累坏了,呼噜声都一阵一阵的。 下了飞机,顾爸看自己的手机,“咦”一声,自言自语道:“李妈怎么打电话了。” 他回拨过去,那边讲了几句话。顾爸打量了顾嘉安一下,对她说:“你接电话。是廖礼安打过来的。” 顾嘉安把手机靠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喂”一声。 还没等那边作声,她就不耐烦了,一连串的话全都蹦了出来:“我近距离看见云了,你知道吗?很漂亮吗?” “你拍照了吗?” “啊!”顾嘉安一拍脑袋,“忘了!”她看向顾爸,顾爸正忙着和自己联系好的接车司机讲话,没有注意。奇怪的是,当她听见廖礼安零零散散的几句声音的时候,那种四下无人的孤独感突然一下子全然消散,来到全然不同的世界的恐惧也消失不见。她就好像由高空坠落但终于脚踩在实地上的感觉,分外安心。 …… 这样几句没有营养的对话过去,廖礼安的那边有人在喊什么。 “我得去找我爷爷了。”廖礼安说。 “拜拜。”顾嘉安挂了电话,看向顾爸,突然问他:“你有拍云的照片吗?” 顾爸被她问的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一路上都在睡觉,怎么拍啊。” “我回来的时候想把它们拍给同学看。” “要不你学学用我带过来的相机吧。”顾爸灵机一动,直接从自己背的斜挎包里拿出一款相机,长焦镜头,但已经算轻便的了。他把相机递给顾嘉安。 顾嘉安很明显的感到自己手里一沉,赶忙又用力拿住,抱进自己怀里,摸索半天,拿下镜头盖,又把按钮推向“on”的字眼。 顾爸全程看进眼里,这个时候出声提醒她:“你按一下快门键,对,就是那里。” 然后照片就拍好了。 顾嘉安看自己拍的照片看了许久,觉得不满意,删掉了。 顾爸把行李扔上车,她抓住这个时机,按下快门。 ———— 顾爸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场旅行被自己宝贝女儿全然忽视。整整七天,顾嘉安抱着相机拍各种事物各个地方,甚至还有他早上洗漱时候的样子。等旅行结束他们两个人坐在飞机上的时候,顾嘉安还在“咔咔”地按着快门。 “你光拍照片了,拍的好不好有没有看啊。”顾爸忍不住出口打击她。 怎料顾嘉安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点开桌面上的一个新建文件夹,里面满满当当的放了以她这个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的视角拍的照片。 顾爸点开,一张张的翻阅,发现其中的一些照片已经有了初步的构图意识,且随着时间的靠后,越拍越好。 “嘉安,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啊?”他只是喃喃自语,没指望得到回答。 但顾嘉安一本正经的说:“我上的那个画画班的老师给我看的照片就有这样的风景照啊,我都是模仿她的。” 顾爸心念一动,抚着自己的女儿的头顶说:“好好学,爸爸等回去了送你一个适合你现在用的相机。” 顾嘉安忙不迭的点头。 又是一场横跨半个地球的飞行。早上出发,入夜抵达。云层要经过几万年前光的折射五颜六色,然后是水的沉寂。 是夜,所有人如释重负一般起身。顾嘉安跟在顾爸的后面,看见李妈带着廖礼安站在出站口等待他们。 顾嘉安丢下自己的小手推箱,忙不迭的要把照片给廖礼安看。 廖礼安接过在地上漫无目的游荡的手推箱,左手握着拉杆,右手接过手机,嘴里还要时不时附和一句顾嘉安对她拍的景物的念叨。 “这个是我当时在街上走路,街对面就是一个在弹吉他的人,他就一个人站在那里,我就拍下来了。然后我在旁边用画笔画了很多在观看的人群,就当作是实现他的心愿了。” 廖礼安看着那张照片,整个人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站在原地,很快又回过神来,走在顾嘉安的旁边,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下来:“你拍的很好,真的。” “我跟我老师学的。”顾嘉安骄傲的扬起头。 廖礼安知道顾嘉安大概是从他来到她旁边的两年前开始学的画画。到现在也差不多四年多了。每周末的晚上,曾经一度是他最放松的时间,因为那个时候顾嘉安不在他旁边,在书房练习画画。 他继续一张张的往后翻,看见最后那张照片,空中云稀稀疏疏,但太阳西沉,整片天空被染的一片血红。 原来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他心念一动,又很快的甩开。 ———— 假期里廖礼安除了和小区里的男生一起打篮球玩游戏外,就是每天固定的读书、听英语磁带,然后是预习一些题目。 他的时间表安排简直是天衣无缝精确到了每一分每一秒,让和他同居一屋的顾嘉安新生郁闷。 这一年让人意外的一件事是,顾嘉安的人缘好了很多,渐渐的在小区里有了熟识且能一起玩耍的伙伴,她是住在自己对面的沈若望,两个人在六年级的最后认识,然后很快的熟识,最后在假期时变成了天天一起出来玩的朋友。 庭院里是磁带“沙沙”的放映声音,一个标准的美国女声每天早上准点在院子里响起。沈若望从透明薄纱的窗帘后悄悄的望向庭院,对坐在餐桌旁正在用电脑处理照片的顾嘉安说:“他每天都这样吗?看书学习?” 顾嘉安头也不抬:“不知道。” “可是我觉得他好好看哦。”沈若望又在那里大发感慨,背靠在玻璃上。 顾嘉安扫一眼电脑上的数字时间,还没出口提醒她,那边玻璃门就被推开,廖礼安拿着一本书进来,看见沈若望靠着窗户盘腿坐在地上时顿了顿,没说什么,也坐到餐桌前。 “沈若望,住在我们家对面的,她今天来玩。”顾嘉安说。 “我们见过!”沈若望一个鲤鱼打挺的起身,“他帮我搬过我买的东西。” “好人!”沈若望星星眼道。 顾嘉安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望向廖礼安。巧的是廖礼安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撞上,都不自禁的笑了一下,然后又默默的移开视线,不再作声。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点,有一种即便不想熟悉但也不得不熟悉起来的被迫的默契,就像此刻,廖礼安脸上满满的生人勿近,顾嘉安就知道自己应该乖乖的闭上嘴巴,默不作声。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落地窗户洒进来,照的人全身暖洋洋的。顾嘉安昨天熬夜了,此刻在阳光的诱惑下终于没有忍住,躺倒在桌子上,沉沉进入梦乡。 ☆、5 初中的班级就多了,一半是划片分区分过来的,也就是他们那一百来个小学里的人。还有一多半是从其他地区的各个小学选拔上来的。零零总总算上去,每个班三十多个人,分了九个班。 顾嘉安和沈若望分到了一个班上,但她在那个班上只认识沈若望一个人。她在小学里的同学大多都分到了廖礼安和李怀那个班级里。 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在上初中的这一年,顾嘉安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性格开始有了一些变化。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的,但是她觉得自己比起从前的被迫独处,好像更喜欢上这种一个人走路的感觉了。 初中离家很近,一条马路的距离。她就每天和沈若望走回家。有时路上遇到廖礼安,两人都颇有默契的装作谁也不认识谁的样子。 一整年,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只是每天打个照面的室友关系,话都不多说一句。廖礼安好像在忙什么,顾嘉安不清楚。但顾嘉安清楚自己在忙什么。她开始热爱上了摄影,摄像还有有关能记录生活的一切。每周的周末,顾嘉安一个人从早上出门,去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她从前没有走过的角落蹲着,不拍照的时候就想事情,就看书。 她很喜欢一件事,就是躺在草地上,外套盖在身上,然后她就张开自己的十指,试探光线可以在自己的脸上制造出如何的黑白交错。 顾嘉安闭上眼睛,隐隐约约的想象出一段画面,一段光影互相交织在眼角眉梢的画面。 初一升初二的考试,顾嘉安排名年级第二百名,整个年级一共二百八十人。廖礼安第一名。 顾爸被请去办公室喝茶了。顾嘉安在门口罚站,惴惴不安。 她的阿迪达斯白球鞋脏了,一直没洗,上面星星点点的泥土印迹,都是她去过的地方。 这双脏兮兮的球鞋前面出现了一双被刷的雪白泛黄的回力球鞋。顾嘉安慢慢抬起头,撞进廖礼安的视线里。 廖礼安皱眉,紧抿着嘴角,侧头朝办公室的窗户里瞥一眼,把手里的成绩单递到她眼前。 “你最近在干嘛?怎么成绩退步这么多。”他的语气好像在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这样轻松,斜靠在墙上,右手把玩着手里那张成绩单。 “就出去拍照啊。”顾嘉安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绩一下子就退到二百名了。” 走廊上有几个男生好像才从一楼的超市回来,看见站在办公室旁的他们两个人,集体顿了一下。其中一个穿着湖人队球衣的男生自上而下打量一眼顾嘉安,朝廖礼安伸手示意:“廖哥,你干啥呢?” 廖礼安就说:“有个朋友在罚站呢。”言语中满是戏谑。 顾嘉安无精打采的扫了一眼他,懒得说话。那群男生有说有笑的上楼去了。廖礼安没跟他们一起走,就站在她的旁边,若是再有过路人经过,恐怕会以为他们是在一起罚站。 “吱呀”一声,门开了。顾爸走出来。顾嘉安忙不迭的抬头细细打量他的每一丝表情。 顾爸先是看见比顾嘉安整整高了两个头的廖礼安,和他像两个平辈一样的点头示意一下,问他:“你这次考的不错啊。” 廖礼安点头,没说什么。 “我们家嘉安考的不好,你多帮帮她啊。” 顾嘉安听到,羞愧的低下了头。顾爸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拍一下:“别难过啊,爸爸希望你开心就好。别给自己太多压力。” “我想带嘉安去吃个火锅,你也一起来吧。”顾爸揽住顾嘉安,招呼廖礼安道。 顾嘉安觉得此刻的氛围很古怪。她是这次成绩很差的那一个,又被老师当面批评,叫了家长。面对顾爸,她有一种辜负了他平日里对她的教诲的羞愧;面对廖礼安,她有一种倒数第一遇见第一的自卑。光是让她单独的去面对这其中一个她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这两个人坐在一起。 顾嘉安坐在顾爸和廖礼安的对面,惶惶然看着眼前的调料,一瞬间有一种面对着两个长辈的错觉。这两个长辈还性格相像,连带着因为看久了,长相在她眼里也相像起来。 “嘉安,爸爸最近工作忙,一直没空管你,是爸爸不好。”顾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穿着灰色校服,低头拨弄调料的女儿,在心里纠结半天,还是决定淳淳善诱起来,“你能告诉爸爸为什么你的成绩退步了这么多吗?” “难道你有喜欢的男生了?谈恋爱了?”顾爸还是没忍住,把自己心里的疑问抢先一步问出了口。 这场还没等顾嘉安有什么反应,那厢廖礼安就像被呛住了一样咳嗽起来,用手掩饰住嘴角,小心翼翼的不让笑意流露。 顾爸本来还没底,如今看到廖礼安的反应,心中那块石头是彻彻底底的算是放下来了,开始全力安慰起自己遭受惨败的女儿起来。 “嘉安啊,没关系的。成绩代表不了什么,爸爸这辈子最大的期望就是你能活的快快乐乐的就行。” 他这边说的诚恳,顾嘉安听得也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想要是顾爸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她心里的愧疚好歹都会减轻一些,偏偏顾爸这么的为她考虑,让她只想时光倒回到几个月以前,好好的读书,好好的学习,不让成绩单上的数字这么难看。 廖礼安给她递了张纸巾。顾嘉安压了压嘴角,难过的要命。 等这顿五味陈杂的火锅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顾嘉安和廖礼安坐在车的后座上。顾嘉安坐的笔直,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向窗外,虽然最后只能从车窗上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 “我以后能跟你一起在早上的时候听英语吗?”她吸了吸鼻子,附在廖礼安轻轻侧过身靠近的耳朵旁问。 “嗯。”廖礼安应了一句,注视着她的眼睛许久,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手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索半天,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顾嘉安没有动弹。廖礼安抬起眼,见她没有接的意思,就直接凑近了塞到她的校服口袋里,然后又坐回座位上,也朝他那边的车窗看去。 两人都各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各怀鬼胎。 ———— 第二天一大早,顾嘉安还在自己的生物钟里睡得正酣,她的房门上就响起一声急促的敲门声。 顾嘉安先是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朝自己正面对着的贴了小猪佩奇的墙纸放空了片刻,猛地坐起身,手忙脚乱的套上一件外套,然后冲出门。 廖礼安此刻已经坐在院子里了,他面前摊开一本书,边看边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画些什么。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廖礼安抬起头,递给她一个MP3和耳机,示意她戴上。 顾嘉安戴上耳机,点开播放,里面是她每天隔着玻璃门都可以耳熟能详的美国女声。 “这是我从外网上下载的他们的新闻报道,你每天听半个小时,然后再慢慢尝试听写。” 听写?顾嘉安悄悄的吐了吐舌头,但还是乖乖的趴在他前面努力去辩析每个单词。有些词汇她不认识,但廖礼安很快的把一个笔记本摊在她面前。 “这是我之前听写的内容,都和原文对过的。你听完第一遍之后,再照着原文听一遍,把不会的单词标记出来。” 顾嘉安老老实实的按他说的做,不知不觉就把一段录音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半个小时早就过去,最后她还得慌张的收拾书包,接过廖礼安递给她的豆浆喝下去,再擦擦嘴角,然后跟在他后面过马路上学。 即便是在这样已经下了狠心要好好学习不让顾爸失望的日子,顾嘉安也觉得严格遵照廖礼安的时间表实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把自己安排的井井有条,玩的时间和集中精力于自己的事情的时间界限分明,且能在一秒钟改变自己的某种状态,打游戏或者看书,任意转变。 有时她忍不住了,就拿出相机玩,以为廖礼安还专注于自己的书本上,就也对着他唰唰的按快门键。 廖礼安总会在下一秒抬起头,警示且忍耐的暼她一眼,示意她不要拍他。 “你这样每天不累吗?” “你不用时时刻刻按照我的时间表来。”他头也不抬,入神于一道数学题的解法。 顾嘉安就欢快的站起身,想要去客厅看电视。廖礼安抬头,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她一下子就坐回原来的座位上,手撑在自己的下巴那里,眼珠转一圈,把自己的MP3拿出来,问他:“你想听歌吗?” 廖礼安没有理她,她知道他是默认了,于是点开音乐列表,把声音调到最大。 《High hopes》充斥整个院子。副歌渐渐推进至高潮处,整个庭院被中午日渐强烈到刺眼的阳光笼罩,伴随着声声吉他的弹奏而到热闹的最高处。 廖礼安就是这样突然放下手中的笔,单手托腮,和顾嘉安面对面的注视。顾嘉安朝他眯起眼睛傻傻的笑起来,廖礼安吞咽了一下,挪开视线,转而看着她身后顾爸精心料理的一小盆花。 花将开未开,好在还没有开。否则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就再也收不回心了。 ☆、6 初二到来的第一次月考,顾嘉安格外用心,一笔一划的写每张试卷。她的语文其实完全不用担心,全然是数学这样的学科在拖后腿。 好在她总算把一部分心思放到了学习上。每页课本认真翻过,理科做不到优秀,但也排到了中等的地位。一算下来,总分挤进了班级前十,年级前六十。廖礼安看到成绩单也终于十分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这下子你不用再每天对着我愁眉苦脸了吧。”他用成绩单居高临下的拍拍她的头,放松道。 这一年顾嘉安还是没有长高,每周一次固定且期待的量身高活动,最后总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定格在一米六了一样。”她得扬着头对沈若望讲话。 沈若望哈哈大笑,引得一片路人的注视。 这一年,也是沈若望抽条的一年。初一时,两人还是一般的高度,挽着手臂走路正正好好。结果大家都升到了初二,沈若望突然开始疯狂成长起来。先是比她高了半个头,然后是一个头,到后来就是只比一米八多的廖礼安差半个头的距离了。 有的时候大家一起走在路上,简直像一个等差数列一样,而顾嘉安是最矮的那一个。 “我们两一起走吧,不要跟他们走在一排了。” 陈更、廖礼安、沈若望和顾嘉安四个人一起趁着周末去公园露营的时候顾嘉安拉着陈更的袖子,对他说。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看见廖礼安和沈若望正在说话。廖礼安只需要轻轻侧过头,两个人就能对上视线。不像和她说话,廖礼安需要俯下身子,费老大得力气。 沈若望问:“你还在准备参加那个全国的竞赛吗?” 廖礼安含糊的应了一句,试图扯开话题:“顾嘉安最近还是把相机带到班里去吗?”他下意识的往右转寻找顾嘉安,却发现右边空空荡荡,心下一惊,停住脚步,才发现顾嘉安和陈更正走在他们的后面。 “顾嘉安,你怎么走这么慢?”他对她说,等她磨磨蹭蹭的到了他的右边,才再起步。 廖礼安想要继续刚才他和沈若望的话题,却发现沈若望只饶有兴致的看他一眼,不再言语。 南平公园里的游人并不很多,建的虽然依山傍水,但位置偏远,交通不便。陈更当初选地点时就特别强调了这点,觉得晚上天气好的话还可以拍摄星轨,人也不多,安静。 他们四个人找到一棵大树后面一片空地,把帐篷支起来。廖礼安帮顾嘉安把相机支架支起来,又看着她调整了会儿相机的设置。 “好啦!放一晚上就能把一个完整的星轨拍出来了!”她经常这样,很容易的因为一件事就很开心,笑得眼睛弯弯,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陈更放好烧烤架,把他们一路背过来的烤肉放在上面,生火,然后颇为熟练的摆弄起来。 “你真适合在路边摆摊。”沈若望看着这一系列的动作,真心实意的赞叹道。 “我可谢谢你了。”陈更在黑夜里翻了个白眼。 又收拾了一阵儿,四个人坐下来。沈若望望着噼里啪啦的跳跃闪动的火星,想起一件事,说:“你们还记得小学时候的诸扬璟吗?” “记得啊。”顾嘉安应一声。 “我听我爸爸讲的,他们家开的公司好像申请破产了。” “啊?” “然后他爸爸就跑去诸扬璟留学的那个国家了,还上了个什么名单,我都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陈更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做生意不都这样吗?别的不说,就说我家,这一年就有好几次动荡了,破产不至于,但也足够心惊肉跳了。” 顾嘉安听他的描述被唬了一下,转头问廖礼安:“那我爸爸以后要是也破产了怎么办啊?” 沈若望有意逗她,开玩笑道:“有可能哦,你爸爸和诸扬璟他爸爸不是都在做房地产吗?” 廖礼安就看见原本就缩在毛毯里小小一团的顾嘉安这个时候抱自己抱得更紧了。他把她的毛毯的边角整理好,又帮她把披散的头发打理妥帖,半开玩笑道:“那就换成你住在我家呗。” 顾嘉安忙不迭的点头,说:“好啊好啊。” “不过,”廖礼安停顿了一下,“我家没有楼梯,只有一层平房,有一个很破的院子,水都要从井里打上来,夏天很热,冬天又冷。” “没关系啊。”顾嘉安说,“我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他听到这样的话,心就像被人挠了一下,又痒又疼。 那头陈更已经聊到了他的哥哥,颇为自豪道:“我哥出国之前投资了一部电视剧,马上就要放映了。” 廖礼安略有耳闻。在陈尧出国前后,他们都有短暂联系过。陈尧把他在国外买到的一些书寄给他,又和他聊他的父母让他平日里接触的几个项目。 沈若望嘴抿了一下,不笑了:“那他是不是就得放假才回国了。” “你问他啊。” “我问了,陈尧哥太忙了,一两个字都要隔好久才回复。” …… 顾嘉安听他们的讲话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肉要烤焦了。” 她抢先拿起一串,递给沈若望:“你快吃吧。人一饿就容易东想西想。” 沈若望接过烤串,朝她扬起一个笑容,小口咬起来。 同样的夜晚。顾嘉安从镜头里看到的是和几年前飞机上看到的云层和月亮一样的事物。在多年前曾让她觉得如此孤独的景象此刻却仿佛失去了它所有的效力。 她轻轻侧头,看见廖礼安在坐在帐篷那里和陈更、沈若望轻声说些什么,心下安定。 ———— 顾嘉安把那天晚上的星轨照片投到了一个本市举办的摄影比赛去了,她特别虔诚的对着邮箱的每一个数字,又拉廖礼安过来,让他帮忙对一下地址是否正确。 廖礼安无可奈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求证,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没错,你发过去吧。” 她就最后视死如归的按了鼠标左键,邮件一秒发送成功。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顾嘉安在刚刚发送的几天还在惴惴不安,每天都要查看自己的邮箱好几遍,李妈总要强制性的催促她吃饭才能把她从电脑前面拽走。 难得回家吃饭的顾爸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么慌张,又开始东想西想起来,问她:“你是谈恋爱了吗?” “……”顾嘉安这次都懒得理他了。 不过时间长了,顾嘉安的兴致也淡了下来,又回归到自己从前起居的状态。因为早上要一起在院子里念书,她初二开学时便一直和廖礼安一起走路去上学,这样持续了几个月,学校里逐渐有传言传开来。 和她同桌的女生孟瑶小心翼翼的问她:“嘉安,我们班的同学最近都在说你和廖礼安在一起了啊。” “啊?”顾嘉安下意识的张圆了嘴,想解释他们只是住在一起,却发觉这个解释反而会引申出更多的歧义。 学校里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家境中等甚至优渥的人。廖礼安作为常年的年级第一,整个人早被传的神乎其神,除却陈更、沈若望几个知根知底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家世。 顾嘉安担心自己多余的解释只会让廖礼安受到困扰,干脆闭嘴不言起来。 可旁人不知道个中蹊跷,看见她的沉默,只当做是默认,有关于他们的八卦更加满天乱飞起来。 期中考试快要到来,老师难得有一天留的作业少一些,沈若望就喊顾嘉安出去喝奶茶。 坐在奶茶店里,沈若望问她:“你怎么不解释啊?现在大家都觉得你和廖礼安在一起了。” “我要是解释了,那他们再一好奇,刨根问底起来,那廖礼安怎么办啊。” 沈若望点头:“那看来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啦。” “我请你喝奶茶,慰藉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好啊好啊!”顾嘉安就特别高兴的喊起来。 身后有女生“切”的一声。她们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看过去。桌子的那头坐着两个同样穿着学校校服的女生,其中一个顾嘉安觉得眼熟,就眯起眼睛来看,才发现是李怀。 她感觉自己好久没见过李怀了,如今这么一打照面,心中升起的种种感觉居然是感慨偏多。 ☆、7 廖礼安对顾嘉安说:“遇到讨厌的人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以你对待其他经过你生活的人一样对待他们。” 这句话是他许久前对她讲的。顾嘉安一直记到现在,一直像小心翼翼的遵守着一个诺言一样遵守到现在。 她拉住急着起身的沈若望,对李怀笑眯眯的打招呼道:“好久不见了,你好啊。” 李怀暗自低头的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对她的这种和善反应让她如何应对。 店员喊着:“第一百四十号好了!” 顾嘉安拿起自己手里的取号牌看看,推沈若望一下:“你是一百四十号。” 沈若望气冲冲的走开,临走前还瞪了李怀一眼。 顾嘉安朝李怀颇为抱歉的笑了一下,问她:“你现在在哪个班里啊。” 李怀嘴唇蠕动片刻,紧盯着她的表情揣摩,然后拉着和她一起的女生转身就走。顾嘉安站在她们的身后,听见那个女生轻声对李怀说:“她看起来人不是很好吗?” 顾嘉安就很快的笑了一下。 月明星稀。 沈若望在自家门口和顾嘉安挥手说再见,转身进屋。顾嘉安也很高兴的转身,看见廖礼安抱着手臂侧靠在大门前,等她对上他的视线,就走上前,帮她把书包提起来。 顾嘉安顿时觉得肩上轻松起来,开始吧啦吧啦的和他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廖礼安边听边笑,说:“所以你不要对那些所谓的‘敌人’抱着比他们更难看的态度,那样到最后千夫所指和不舒心的还是自己。就正常的对待同学的态度相处就好,友善一点,就算她自己不理睬,别的人的反应也会逼得她变和善的。” 顾嘉安很认真的点头,将他说的所有话奉为金科玉律。 整栋别墅里只有李妈一个人在打扫地面。廖礼安把装着脏水的桶提出去倒掉,看着这些水顺着下水管道打转,最后一溜的全都流下去。 他又把桶放上去,水龙头拧开,液体和固体的冲撞声顿时充斥了耳边的整个世界。 身后有脚步声。 他说:“妈,你怎么出来了。” 李妈把脏了的抹布交给他:“你把它洗了。” 廖礼安把抹布放在水下面看它被刷刷的冲洗,突然的就怔了一下,然后拧紧抹布,散开,再拧紧,如此重复几次。 李妈在他身后说:“嘉安从小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 “嗯。”他轻轻的应一声,听到“大大咧咧”这个词,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但是真的就这么善良,没一点坏心思。” “她和陈更那孩子挺配的啊,门当户对的。” “妈——”廖礼安出声打断她,“我知道。” 他很快的提着水桶放到杂物间,然后看见顾嘉安抱着腿坐在餐桌旁写作业。 “我爸爸今天又不回来吗?”她扬起头问李妈。 “对啊,顾先生最近公司里的事情好像一直很多,都连续一个多月没回家吃饭了。” …… 这一个寂静的春夜里,隐约有虫鸣隔着玻璃传来。泛黄的灯光落满整个房间,反倒让秋意不合时宜的出现。 ———— 有的时候生活就是一个特别喜欢玩弄别人的调皮小鬼,总是在你满怀期待的时候泼你一盆冷水,然后在你已经失望透顶的时候给你突如其来的惊喜。 顾嘉安收到邮件就是在她已经久久遗忘这件事的一个晚上,她想打开电脑写一个老师布置的作业,电脑却发出了“滴”的一声的提示音,一封未读邮件显示在右下角。 她点进去:“恭喜顾嘉安女士的作品《昨日星轨》获得北市摄影比赛三等奖。” 原先热切期待得到回应的事情如今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只会让人觉得全身仿佛置身在梦境,并不真实。顾嘉安就又从头到尾读了几遍,下意识的抚住自己的胸口,听见胸腔“咚咚”的心跳声。她坐下来,又站起来,走几步,才慢慢挪下楼。 顾爸难得在家,和廖礼安说些什么,听见她下楼时特征鲜明的脚步声,都抬起头。 “我的照片,得奖了。”她还在楼梯上时就抖着嗓子,虔诚的宣布。 廖礼安先是站起来,反应出不对劲,自顾自的笑一下,把身旁的位置留给顾爸和他的女儿。 顾爸总算开心起来,拧的紧紧的眉头此刻强制的舒展起来,在看完那封邮件之后咧嘴笑着,拍拍顾嘉安的脑袋。 其实他们的初中的规定必读书目就有《红楼梦》,但顾嘉安还读不懂,书中以“草灰蛇线”著称,每一个人的结局都和刚开始描写他们的一字一句息息相关。要在往后的时候,顾嘉安看这本书,才想或许并不是作者特意安排的细密,而是人生就是如此,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指向以后,当你要回顾复述一个真实的故事时,这些简直是不可避免的。 沈若望和陈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嚷嚷着要让她请吃饭。顾嘉安就“哼”的一声,扬起头:“我就不!” 然后一挥手,指着旁边的几家店说:“吃什么?我请!” 陈更问:“廖礼安呢?他怎么没在?” 顾嘉安愣了一下,挠挠头:“不知道哦,从早上就没见过他了。” “他这么大个人了,肯定会照顾他自己的。我们赶快去吃好吃的吧!” 她挥挥拳头,指向那家烤肉店。 ☆、8 周一的时候,孟瑶对顾嘉安“你知道我们市有一个摄影比赛吗?” “知道啊。”顾嘉安心里颇为激动,表面上却还要扮演出古井无波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难。 “隔壁班的张泽楷的照片拿了一等奖!” 顾嘉安一下子心里就五味陈杂起来,表情实在控制不住,拉长声音“啊”一声。 孟瑶看她的表情,脸上隐隐有笑意浮现,说:“你不是也拍照吗?你下次可以投几张照片过去啊。” 顾嘉安听听她的话,隐隐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又安慰自己是她多想了,孟瑶说话一向如此。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里充斥的都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为得了一个有几十人共同分享的三等奖而沾沾自喜,和她同龄的人已经独立拍摄并获得了只有一个人获得的一等奖。 她觉得很沮丧,还为自己那一瞬间闪过的自傲的情绪感到羞愧。 大课间的时候,顾嘉安特意跑到孟瑶说的挂有张泽楷获奖照片的布告栏上。还没走近,黑白的色彩就冲击到了她。 张泽楷的照片很简洁,光与影之间,一双眼睛露出来,注视着同时也在与它对视的顾嘉安。 顾嘉安的心砰砰跳,觉得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在以前,她其实很少阅读摄影作品,一味地追求设备和技术,对于后期更是痴迷。但在这张照片上,顾嘉安知道张泽楷只进行了简单的调色,他在前期的构图和拍摄上花了大量的心思。 这对她是一种冲击。不只是一张照片而已。而是开始让她反思自己的整个拍摄过程,反思后期对于照片的重要性。 “照片难道最开始的目的不是为了记录生活吗?我拍照的初衷难道不是它吗?在其之上给它涂脂抹粉让它面目全非,那不就是和最初使用它的目的背道而驰吗?” 她在自己的本子上写这些话,然后问自己。她翻看自己以前的照片,看见上面痕迹明显生硬的后期痕迹,总是将一套新学到的方法和技巧加诸于一张照片之上,不顾它们到底能不能融洽在一张照片上。 “原片呢,原片呢?”她喃喃自语,在文件夹里翻找着,但是却遍寻无果。 顾嘉安从不回顾自己拍的照片,也很少去看别人拍的作品。但是在这一天晚上,她不仅看完了从头到尾的照片,还去一个同学推荐的摄影网站,仔细揣摩别人的作品。 看的越多,她却觉得自己渺小。 在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级里,顾嘉安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天资卓越相差甚远,甚至连普通平庸都算不上。 ———— 在已经连续几天都没在家里看见廖礼安之后,顾嘉安心慌了。先前她以为他只不过是回自己家住几天。事实上,在第一天晚上没有见到他时,她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结果几天过去,她的心慌病又开始犯了。 “李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廖礼安去哪儿了?” “他没告诉你吗?他去参加一个什么学校少年班的考试。” “等等,你说什么?”顾嘉安重复一遍李妈的话,“什么意思,他不跟我们上同一所高中了?” “嘉安,”李妈很惊讶的看着她,“他怎么可能再跟你们上同一所高中。” “他当然要跟我们上同一所高中!”顾嘉安有些失控,尖着嗓子喊着,把李妈吓了一跳,手上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顾嘉安猛地转过身,“咚咚咚”地踩着木楼梯上去,眼睛都气红了,在二楼的客厅打电话问沈若望:“你知道廖礼安是去干什么吗?” “……”电话那头的沈若望没有说话。 “你知道?他去参加什么少年班的考试了?”顾嘉安不可思议,“所以他只是没有告诉我吗?” “嘉安,”沈若望终于插上话,试图安抚她,“你看看你现在的反应,就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了。” 顾嘉安大口喘着粗气:“所以他为什么要去考试?跟我们上同一所高中不好吗?” “……”沈若望就又沉默了。 “还是他就这么讨厌我?”她说着说着突然感觉一阵难过,想要哭出来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赶紧挂上电话,手捂住嘴,跑回卧室。 躺在床上,顾嘉安听见楼下大门关上的声音,知道李妈要回家了,于是整栋房子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安静的能让人窒息的无声空气里,她突然想到她和廖礼安刚开始熟悉时廖礼安对她种种不耐烦的态度,想起他对她颇有针对意识的讽刺。最常出现的却是那天她在飞机上时的片刻。 飞机外是浩淼一片的星海,机舱里死寂。这一刻和那些时刻分明的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两个时空跨越两年的偶然遇见。顾嘉安觉得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自己。她就坐起来,拿起相机,一张张的翻看自己拍摄的照片,试图想要修改它们,想要让它们更加有观赏性一点。 然后眼泪就大滴大滴的落在相机上。 顾嘉安一想到廖礼安想要离开她,也要离开她,就难过的不能呼吸。 ———— 廖礼安风尘仆仆的回来是在一周后的早晨。顾嘉安端着豆浆,正准备一鼓作气把最后一口喝掉,就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动静,抬起头,看见廖礼安拉着行李箱走进来,直接虚脱般的躺倒在沙发上。 她面无表情的扫视过去,拿起自己的书包,走过他的身边,去上学了。 在之后的几天,顾嘉安开始刻意的躲着廖礼安。她知道他的生物钟,了解他的时间表,于是每天早上爬起来去教室读书,晚上在奶茶店、公园和各种地方坐着。坐到明月高悬,她背着包回去,看见自家的屋子的漆黑和别家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的对比,就知道他们都已经睡下了。 这一场单方面的冷战直接持续了两周。顾嘉安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领试卷,撞见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廖礼安。 顾嘉安看都不看他,直直的走进去。等片刻后出来,就又看见了廖礼安。 他伸手拦住她,低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闹脾气。” 顾嘉安甩开他的手。 “是我不好,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她还是直冲冲的往前走。 廖礼安跟在她后面,只用迈开几步就越过她,挡在她前面。 “假如我的面试通过了,那么从高中到研究生,都会有人资助我,我妈妈就不用花钱了。” “你要是留在这儿,我爸爸也会的。”顾嘉安停下脚步,认真的说。 “这不一样。” “……” “而且,我还不一定通过——” 顾嘉安打断他的话:“你肯定会通过的。”她的声音在颤抖,“因为你很厉害,你一直都这么厉害。” 他们一起走回顾嘉安的教室。 ☆、9 沈若望注意到顾嘉安的情绪平息下来、不再闹脾气之后着实松了一口气。她和陈更夹在这两个人的中间,着实尴尬。 “顾嘉安就是小孩子,觉得遭到了背叛。”陈更对她说。 “她就是小孩子,所以我才担心她。廖礼安的处事方法我们能够理解,小孩子能吗?” “你还说的挺有道理的啊。”陈更无奈的笑笑。 这厢顾嘉安已经风平浪静了。在短暂的气急败坏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这种把自己的情绪全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的感觉真的有如云霄飞车,窜上窜下得让人太不舒服。她开始正常的和廖礼安说话,学会克制自己那种时不时涌现出来的不安全感,更重要的是,她把所有除了上学的时间外全都投进了画画和摄影,开始尝试向张泽楷看齐,从街头转到棚内。 她把廖礼安请来当模特,让他就在看书,其他什么都不要管。然后她就开始把相机对着他,开始咔咔咔拍起照来。 廖礼安的鼻梁最好看,明明正面看并不突兀,但侧面的光和影打上去,弧度就正正好好。 “对,你就维持这个不耐烦的表情。” 廖礼安听罢忍耐的闭了闭眼睛,吸气又舒气。 “你的那个考试结果出来了吗?”顾嘉安边摆弄相机边问他。 书页不小心被折了一下,廖礼安说:“出来了。” “通过了。” “恭喜你啊。”顾嘉安就很开心的祝贺他,然后继续通过镜头看他:“你的身子坐正一点。” 初三的到来就像当年的小升初一样毫无存在感。这一次不是只有寥寥几个同学要出国了,而是一大部分。顾嘉安的班上就要走至少一半的人,去英语系国家,或者临近的国家,从语言班开始读起。 孟瑶说:“你爸爸也要把你送出国吧。” 顾嘉安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挺想读这里的高中的。”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里。在这座城市,她从初一开始探索每一个未知的角落。 在落日洒下大片大片的余晖时她曾蹲在楼顶,想要记录下那一瞬间万家灯火通明的景象;在午夜时分,她在公园里待着,看到露水从树叶的最上端形成,滑落,再到最后的坠落。她想不出比这些事情更浪漫的事情。 “我很喜欢这里。”顾嘉安最后一本正经的对她说。 等到放学的时候,陈更、沈若望、廖礼安和顾嘉安一起回家。顾嘉安嘟嘟囔囔,对他们三个讲了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然后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不出国是一件很让人惊讶的事情。我觉得留在这里多好啊。” 沈若望和陈更对视一眼,沈若望说:“嘉安,陈更也在准备出国了。” 顾嘉安停下来,然后又开始走,“哦”的一声,说:“去呗,挺好的。” “我也要走了。” “挺好的。” 顾嘉安就再也没有说话了。准确的说是四个人里谁也没有再说话。走到小区里的时候,陈更先打招呼走了,然后是沈若望。廖礼安走在顾嘉安的旁边,说:“你要习惯它。没有一个人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嘉安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发红,说:“我已经习惯了。” 廖礼安把她拉过来,两手扶住她的肩膀,正视她,语气严肃:“顾嘉安,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现在难受,不想经历。但你迟早要经历这些的,到了那时候你一下子毫无准备的撞见打击更大的事情,没了这些事情的铺垫,你怎么受得了?” “我知道你爸爸是为你好,所以他要保护你,把你护在城堡里,然后什么事情都不让你知道。可以后怎么办?他保护不了你一辈子。而这些事情,这些在我们看来已经习惯甚至稀疏平常的事情,你只能从零开始承受,然后慢慢习惯。” 顾嘉安望着他的眼睛,从他黑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眼睛,看到她自己皱着眉头,样貌丑陋。 夕阳的余晖她拍过很多很多次。其实想来想去,拍照到底有什么意思。顾嘉安想不出来,也想不透。到最后她的那么多照片,都不如她从廖礼安眼里看到的余晖更加让她惊心动魄。 ———— 那一天过去的周末顾爸总算在白天的时候回家了,他边点了根烟边用左手把自己的领带松开,对着下楼的顾嘉安说:“嘉安,你帮爸爸倒杯水。” 李妈忙不迭的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茶水送到他的面前,手在围裙前面不断交合摩蹉。 “有什么就说吧,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顾爸说。 “顾先生,是这样的。廖礼安这孩子他考上了其他省的少年班,等初三结束就要过去了。这不离毕业还有两三个月吗?我是打算在这之后就不在这里做下去了,去陪廖礼安他念书了。” 餐桌上“当”一声,顾嘉安把盘子重重摔在垫着厚厚桌布的餐桌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顾嘉安竟然觉得顾爸松了一口气,以至于回应的速度快到不留情面:“行啊,李妈。这是好事啊,廖礼安这孩子到底有出息啊。” 你都不挽留一下吗?顾嘉安在心里质问,也在李妈出去打理院子的时候这么问了出来。 顾爸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了摁,然后放下,看烟灰在空中浮起少许,然后星星点点的亮起又熄灭。 “嘉安,你以后会明白的。” 顾嘉安觉得莫名其妙,好像在一瞬间大家都开始说起一些玄之又玄的话起来。真的就是在一瞬间,好像周遭的世界都在光怪陆离,只有她一个人被禁锢在时间里,纹丝不动。 没关系,反正还有两个月。她对自己说,吸气又舒气。 顾爸的烟盒就和打火机一起躺在桌子上安安静静,不动声色。 顾嘉安想起电影《加勒比海盗》里那几条浮出水面的美人鱼,极尽诱惑吟唱的歌曲。她神色古怪,恍惚之间,仿佛听见它们在朝她歌唱。 她做贼一样飞快的拿起它,左看右看。其实这个时候家里不会有什么人出现。但顾嘉安就左拐右绕的从小道出去,寻到楼与楼之间的犄角处,抖着手摁下打火机的开关,风温温柔柔的吹。她的手还是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在颤抖,最后下了决心,点燃它,然后放到嘴边。 顾嘉安先是冲动的大吸一口,被呛到,咳嗽几声,再慢慢的、慢慢的,有耐心的吸气吐气,就突然的领悟到吞云吐雾的乐趣起来。 一根已尽,就再点一根。 真是惬意。 ☆、10 顾嘉安开始吸烟就是从初三的那个四月份开始。她先是偷偷顺走顾爸的烟,然后再是攒下自己的零花钱买烟,后来对烟的品质要求越来越高,几乎到了自己已经承担不起的程度。 但是好在在这个四月,她还只是个抽烟的初学者,要求不高,有烟就好。 一反常态的,他们四个好像比以前更长时间的呆在了一起。或许是对顾嘉安的安慰亦或是其他原因。顾嘉安却对比觉得厌倦、疲惫,还有一种已经提前预知到分离之后麻木的心情。 这个学校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升学的压力,去的也都是名校。但廖礼安考入少年班的消息还是成了口口相传的一件说起来让人觉得很了不起的事情。 顾嘉安作为传说中的廖礼安的绯闻女友,自然免不了被问到。下课的时候,班长就带着她的几个朋友来八卦。 “我听说他进去的那个班一共才收几十个人,从全国招生。” “你不也要去国外吗?那个高中不是也挺厉害的?” “我那是爸妈厉害。”班长挠挠头,颇有些看透不说透的感觉。 不知道谁在此刻无意中说了句:“那廖礼安的父母不厉害吗?” “廖礼安的父母?” 孟瑶接话道:“我都没听说过他爸妈是干什么的呢?该不会他也是暗箱操作去上的学吧。” “不是!”顾嘉安直接冲动的出口反驳。结果就是几双眼睛全都一下子看向她。和班长要好的一个女生怪里怪气的说道:“你们不是经常一起走吗?你知道啥小道消息吗?” 听见有小道消息,有几个原来只是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的也饶有兴致的看过来,或者走过来。顾嘉安这个缩在墙边的座位一下子被三面人墙包围,空气都炙热起来,所有人嘴巴一张一合,嗡嗡嗡的全在她的耳边讲话。 顾嘉安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不停的摇头。空气嘈杂,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全都在说话,耳边无数人的声线混合在一起。直到她熟悉的那个声音出现,周围万籁俱寂。 “你们围在顾嘉安旁边说什么呢?” 顾嘉安抬头望向站在走道上皱着眉头的廖礼安。不只是她,是所有人。大家都自动屏息凝神起来,站在最外侧的两个人颇有自觉的躲到一边,原本叽叽喳喳的场面瞬间变得带有尴尬意味的井然有序起来。 廖礼安走到顾嘉安的桌子旁边,把今早李妈托他带给她的u盘放在桌上。 众人见到他这个举动,神色一亮,又开始八卦了,人群的最外围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起来。他就这样背对着人群,面对顾嘉安,满脸轻松的说出第一句话。 在那个众人都支起耳朵、用好奇心伤害别人的年纪里,顾嘉安永远记得当时廖礼安嘴角上扬的漫不经心。 他说:“我妈妈是顾嘉安家的佣人。这是为什么我们经常一起上学的原因。” 有人不自觉的“呀”了一声,然后是胳膊被拍的声音,示意她别出声。 “真的就是考上的,然后家庭条件不太好。其他就没了,别瞎猜和八卦了。” 廖礼安朝顾嘉安眨了一下眼睛,又晃荡着从人群中慢慢走掉了。 顾嘉安从他转身那一刻瞬间抬头,看着他从人群中慢慢消失的背影,只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砰”格外分明的从上坠落再从小弹起的声音,频率之快,让她溃不成军。 ———— 那天廖礼安说的短短几句话在一天之内被口耳相传,成了整个年级的谈资。 陈更把顾嘉安和沈若望叫出来,问她们两个:“怎么回事?我身边都在问廖哥的家境,有几个原本跟他玩得好的哥们都说不想再跟他讲话了。” 顾嘉安急了,把上午发生的事给陈更和当时不在教室的沈若望讲了一遍,末了苦苦哀求道:“能不能让他们不要因为家境对一个人抱有偏见啊。明明他们之前不是和廖礼安玩的挺好的吗?” 沈若望和陈更听了都在咋舌。 “他也太爷们了吧。”沈若望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陈更瞧见顾嘉安发红的眼角,说:“踩高捧低的人咱也不想理是不是?要我说,反正廖哥本来就快走了,正好借着这件事看清楚谁是真对他好,谁是虚情假意。” 晚上李妈做饭。三菜一汤,香喷喷的。 顾嘉安隔着一盆汤悄咪咪的去看廖礼安,等他回头看时又赶紧低头,拨弄自己碗里的米饭。数次之后,廖礼安夹起菜,突然就自顾自的笑起来问她:“你看啥呢?” 他面前的顾嘉安因为被问到而全身抖了一下,惊吓如一只小鸟,然后说:“你……没事吧?” 廖礼安“噗嗤”一声,真的就笑出来了。李妈看见,问:“你笑什么呢?”然后他注视着顾嘉安满脸阻挠的神色,把上午发生的事告诉李妈。 与顾嘉安预期中的反应不一样的是,李妈很平静的“哦”一声,继续喝汤。 “我的大小姐,你真以为我们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吗?”廖礼安说,带着满满打趣的意味,“从出生开始,踩高捧低这类事情可太常见了,简直是我人生中的日升日落,每天必有。所以你就不要担心了。我们要是还处理不好这样的情绪那怎么生活啊?” 顾嘉安被他反问的一愣,一想到他从小都经历着这样的事情,居然更加难受起来,一难受不要紧,又碰上这样的时期,种种压抑的情绪夹杂在一起,终于寻找到了一个爆发点。顾嘉安边往嘴里塞米饭,眼泪边大滴大滴的落下。 那边咀嚼的声音一下子停下,廖礼安看见自己面前那个本来受着无限宠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顾嘉安这样的哭肿了眼睛,总感觉好像这个地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在吸引他,就像磁铁的南北两极,他是南极,顾嘉安就是那个北极。虽然他极力的想要逃离,也终于找到了出路,但这么些年,他只要稍稍放松自己心上的枷锁,顾嘉安就能找到进来的方法,然后悄悄的溜进来,就赖着不走了。 “安安……” 李妈打断了他的话,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廖礼安你去把锅里剩下的菜盛出来吧。” 廖礼安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又该远离她,本该远离她,必须远离她。 ☆、11 所有在这所中学中就读的初三学生终于在自己的初中时代的最后两个月里接连听到了本应该在三年里一年传出一个以给人们喘息的余地的三个重磅八卦。 第一个,廖礼安的妈妈原来是顾嘉安家的佣人,什么完美无瑕的形象全是虚构,被人高高捧起就能被人重重摔下。 第二个,诸扬璟的父亲被逮捕入狱,诸扬璟回国就读这所中学的高中部。 第三个,李怀在这一个月里因为她的朋友拍摄的一张照片而走红网络,成了因为颜值而倍受网友追捧的红人。 这三个八卦中哪一个的主角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就算是出国三年的诸扬璟,那也是活在传说中被神化的人。只要谁有一点风吹草动,那都是别人几个月的谈资。结果三个一起集中在这两个月里连番轰炸,吃瓜群众反而不知所措起来,面面相觑的不知道要聊些什么。 顾嘉安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人都不想理。她仔细观察廖礼安身边的人,终于绝望的发现以前经常黏着他的一些男生再也走在他的旁边过。就光从她身边的同学说起,那些原本痴迷于廖礼安的女生从此在班里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也悄悄的再也不在课间的时候刻意去找她们在廖礼安班上的同学了。 都是势利眼!顾嘉安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他们。在最后的两个月里,这种愤怒甚至战胜了她要与自己的好朋友们分离的悲伤,所以换个角度想,大概也算是一件好事情吧。 诸扬璟其实早就回来了。顾嘉安在和廖礼安走路的时候看到过。但他们家在那个小区里的别墅早就被拍卖掉了,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好像现在和自己的妈妈住的地方也还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 顾嘉安看到她的时候拉了拉廖礼安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 “我好心疼她啊。”顾嘉安说。 廖礼安往马路对面那个正在慢慢走向公交车站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扫一眼,然后很快地看向她的眼底,说:“那你想怎么办啊?” 顾嘉安被问住了,讲不出话。 “她不需要同情。”廖礼安说。 那你是不是也不需要?顾嘉安想问他,又知道自己绝对问不出来也不会问。她试图探寻自己从那天廖礼安说出自己的家世开始心里模模糊糊涌现的感情,想劝说自己是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 可是不是。当诸扬璟的身影被她收入眼底的那一刻,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心绪的复杂变化。再看到同一个人看了好几年的那张脸,心里满是惶恐不安。 “你怎么了?”廖礼安注意到她的表情的细微变化,问道。 顾嘉安望着他的脸,觉得自己的胃在急剧抽动下坠,然后搅作一团,化作浆糊一样的存在,和血肉模糊在一起。 她突然意识到一点,深切的认识到这一点。 她完了。 ———— 在初中部的最后一天,所有班级要集体合影留念。 九个班从教学楼的最上层的班级门口排队集合,然后一个班接一个班的走下楼梯。 “是廖礼安呢。”站在顾嘉安身后的一个女生说。 人群中一阵骚动。班主任开始扬起手臂管理纪律起来。他们的班主任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小个子女人,最喜欢蹬着一双高十厘米的高跟鞋。此刻,她就蹬着这双高耸入云的鞋,几乎要跳起来的充大家吼道:“安静!” 然后迸发出了更加热烈的笑声。 顾嘉安也跟着嘿嘿的笑,视线跟着潜意识在动,对上廖礼安带着笑意的视线,两人的目光撞上,廖礼安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顾嘉安赶快悄悄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从屏幕上瞧见自己嘴角旁刚刚吃的巧克力碎屑留在了嘴角上,赶紧用手抹掉。 廖礼安看到她的这个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陈更全程旁观了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流,看着廖礼安扬起的嘴角,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好,大家等我说完1-2-3,就一起喊茄子!”摄影师躲在相机后面,冲着人群大喊。大家嘻嘻哈哈,等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就突然凝固了表情,把自己最丑的样子送给了毕业照。 沈若望、陈更和廖礼安在操场的入口等着顾嘉安。 “你的小短腿频率能不能快一点啊!”沈若望朝着她大喊。 顾嘉安逼不得已,赶紧跑起来,然后听见沈若望无情的嘲笑声。 廖礼安说:“别笑了,不然她回头又生气。” 沈若望赶忙收回自己的嘴角,朝他做了个鬼脸。 顾嘉安喘着粗气,叉腰走到他们面前,问:“我们要去做什么啊?” “看电影啊!”陈更朝她扬了扬手里的四张电影票,一脸得意。 当然,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也太难看了。”顾嘉安盯着大屏幕,忍不住真心实意的感叹道。 陈更脸上挂不住了,说:“反正你给我看完!” 顾嘉安翻了个白眼,悄悄撞了撞廖礼安的胳膊,在手机上问他:“我们出去吧。” 过了一会儿,廖礼安动了,说:“我去卫生间。” 顾嘉安低头笑起来,等了五分钟,说:“我也要去卫生间。”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放映厅,看见廖礼安的身影,眉眼弯弯。 “你想跑到别的影厅吗?” “走啊!” 两个人就在几个影厅前点兵点将了半天,选了一个,悄悄的溜进去,然后看见大屏幕上放着熟悉的画面。 顾嘉安哀嚎一声:“这还真是命运的抉择啊!”然后赶紧推着廖礼安,“走走走,不看了!” 廖礼安被她推着走出去,简直是无可奈何。 等他们这一番折腾,再回到大厅,看见陈更和沈若望两个人也站在那里了。陈更抢先看到他们两个,带有认输意味的举起双手:“顾姐,这电影太难看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顾嘉安就一脸骄傲的扬头:“哼!我就说吧!那我们就去逛街!看什么电影啊!” 然后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头都不回的招呼他们:“走!跟姐混!” “嗻——”陈更给她面子,伏低做小的逗得众人一阵大笑。 ☆、12 长达三个月的暑假就此开始。顾嘉安早已预期的离别也在无限靠近。陈更先走一步,提前办了签证跑到国外去找陈尧了。 顾嘉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反应极大的在机场大哭大叫,把陈更搞得欲哭无泪,特别困惑的问:“怎么了?我是无情抛弃她的渣男吗?” 沈若望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说:“我怎么一点都不为你的离开感到难过呢?” “我也是。居然想早点离开这个丢人的顾嘉安。”陈更无奈扶额。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嘉安在饭桌声情并茂的讲自己中午在机场哭哭啼啼的演技,讲到兴致来了还又临场发挥了一段。廖礼安用自己的筷子敲她的碗,及时制止住了她的表演欲:“赶快吃,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顾嘉安眼前一亮,赶紧闷头吃饭起来。 饭后,廖礼安等她换完衣服,又从沙发上抓了件校服外套,在一蹦一跳走着的顾嘉安身后,慢悠悠的跟着。 都已经出小区了,顾嘉安才反应过来,回头问他:“我们要去哪儿啊?” “你还记得我们四个人之前去野营的地方吗?我们去那儿。” 廖礼安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带她打车去那里。 “我记得你后来拍过很多关于那个地方的照片。”廖礼安低头翻了会儿自己的手机,翻到几张放在同一个文件夹里的照片。他从车的前座举起手机给坐在后面的顾嘉安看。 顾嘉安眯起眼睛,看见自己以前拍的星轨、那个公园里的一棵传说已经很老的树,还有他们四个在篝火旁的样子。 “我好久没看这些照片了。”顾嘉安说。 车厢安静下来。她缩在后座里,侧头看向窗外。那些飞快闪过的景色其实都是大同小异。无论是城东还是城西,树的样子都是一样的,此刻隐没在黑夜中,更加让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棵同样沉默伫立的黑影,然后树与树之间出现的频率越来越来,直到她在这棵树出现之后再也看不到下一棵。 “安安,下车了。” 顾嘉安被声音唤醒,迷迷瞪瞪的下车。一阵凉风吹过,她的肩膀上就多了件外套。 廖礼安几乎在半抱着她走路,领着她来到那棵三年前他们四个人同样来到过的大树下。顾嘉安靠着树干坐下来,看见几年前同样在缓缓流淌的溪流顺着三年来的时间慢慢流过来。 她心里那种自今晚开始就涌现的奇奇怪怪的情绪终于浮出水面,那些早已预期到也早已做好准备的事情在真正到来时还是那么让人不知所措。 “廖礼安,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接说吧。”顾嘉安决定抢先挑起一场战争,总比不知道它何时到来的惴惴不安要好。 “我明天早上走,和我妈一起。” 果然如此。顾嘉安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感。 “一路顺风。” “安安,你听我说,”廖礼安走到她旁边,蹲下来,强迫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有我的手机号码。” “虽然我们以后都会很忙的,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还会拥有一个没有彼此的新的生活,但——” “但是,安安,如果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什么让你觉得生气的、让你觉得受到伤害的事情,也请一定要和我讲。好吗?” “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答应我,好吗?” 顾嘉安扭过头,没有理他。 从未曾有过那样炙热的深夜,知了在聒噪的叫,晚风是烈火,焚烧过每一个它的所到之处。所有五彩斑斓的事物都被烧尽,化作纯色调的尘埃。 “我不会的。不会有人可以伤害到我的。”顾嘉安听见自己在说。她冷静的站起来,拍拍自己裤子上自己也看不见的泥土,说:“我们回去吧。” 又是一路沉默。 顾嘉安等车停下,抢先下来,然后佯装困倦的伸了个懒腰,说:“好困啊,我要上楼睡觉了。”她拽着那件外套,一步一步走上楼,轻轻的关上门,躺到床上。 请你一定要快点睡着啊。顾嘉安听见自己这么想,她紧闭眼睛,真的很快睡着了。梦里光怪陆离。顾嘉安坐在一辆火车里,火车上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但有声音。它不停的摇晃。顾嘉安坐在里面,很害怕很害怕。 梦到最深处,她的牙齿在打战,“咯吱咯吱”的,一阵发抖。 然后天光大亮。顾嘉安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眼前那盏熟悉的吊灯。她盯了好一会儿,又好一会儿,缓缓的侧过身子,看见床头柜摆放的数字闹钟上分分明明的写着9:30。 她的身上盖着廖礼安的外套。 顾嘉安匆忙的坐起来,连拖鞋也没有穿,打开门,二楼空无一人,她“咚咚咚”地跑下楼,一楼也没有人。甚至他的杯子,他的书,他的一切一切,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离开的干干净净。 “你还忘拿外套了。”她手里紧攥着那件外套,小声嘀咕道。然后就慢慢的、慢慢的捂住自己的脸,再慢慢的、慢慢的坐下来。 在最孤独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只有她一个人。她在空中下坠,下坠,却始终落不到地面。有时想要粉身碎骨,都找不到出路。 那件外套就静静的躺在它的手里,悄无声息。 ☆、13 这个夏天对于顾嘉安来说是最可怕的一个夏天。但她开始学会“掩饰”这个词,要努力的像他们一样变得像个若无其事的大人。 沈若望要去机场的时候,顾嘉安去送她,也一直在笑,真心实意的祝福她:“你在那里一定要很开心啊。” “我觉得你长大了,”沈若望说,“你看廖礼安走之后,你还是一个人玩的挺开心的嘛,所以分离真的不是想象中那么难的事情。” 顾嘉安还是笑着,但是感觉她和沈若望此时此刻除了要身处不同的国家、相隔汪洋大海,其实心上的距离早就远了。或许是更难过的都经历过,顾嘉安觉得和她的分离变得很轻松,轻松到能够真正让她笑出来。 她没有和廖礼安联系过,虽然彼此的联系方式都静静的躺在对方的手机里,但她没有过。刚开始带着赌气,后来是麻木,再后来就习惯了。顾嘉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时间突然空出一大片出来,原先和朋友闲聊、出去玩的时间全都空下来。在这些空出来的时间里,顾嘉安开始学钢琴,重拾画画,然后预习高中的课本。 她为自己制定了一个时间表,每天早上按时起来,按时吃饭,再暗示睡去。顾爸最近的心情终于好多了,但是又开始重新忙碌起来,很晚回家,很早出门。顾嘉安很少见到他。 这让她觉得就像回到小学、廖礼安还没有出现在她身边的那几年。她有一种冲动,想再走一遍那时走过的路,让那个老奶奶再次把自己骗走。那样廖礼安是不是有可能会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重新回到高中,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 顾嘉安想,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为了那件事轻而易举的离开自己从前生活的一切。想到这儿,她还要一边哭,一边继续看高中课本,充满了黑色幽默色彩。 夏天漫长又短暂。她的高中依旧在原地不动,等待着她。开学的那一天,她一个人背着一个挎包走到学校。布告栏旁边早已围了许多人,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一个认识她的同学刚刚从人群中挤出来,满头大汗的抬头,正巧看见她,很惊喜的说:“顾嘉安,我跟你好像在一个班欸!” 顾嘉安其实不记得她是谁了,但是也作出很惊喜的样子说:“真的吗?我们在哪个班啊?” “九班啊!走吧走吧,赶紧去教室吧!这儿人可真多。” 她这个时候才对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印象,想起两人在初中的运动会上认识的,这个女生是运动会的主持人。 “唐轶诗?”顾嘉安稍稍疑惑的开口,看到她下意识转头的一刻心安下来,“没啥,就叫你一声。”她笑着说。 “但是你知道吗?那个诸扬璟居然也跟我们在一个班。” 顾嘉安对唐轶诗八卦的语气稍稍反感,皱起眉头,说:“是吗?” “真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哦,她这次回来,不知道多少人要看她笑话。”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楼,九班的名牌就在楼梯口闪耀,两个人走进教室。唐轶诗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拉她坐下来。 顾嘉安坐定,看一圈班上坐着的寥寥几个人,没有熟悉的面孔,知道他们都不是直升生,是通过中考考进来的学生。 “诸扬璟!”唐轶诗在顾嘉安耳边小声的念叨。顾嘉安看向门边,看见诸扬璟身着长裙,脚蹬一双拖鞋走进来,整个人清清冷冷,在门边的座位坐下来之后,就拿出一瓶指甲油慢条斯理的往自己的手上涂。 “她装什么啊?”即便唐轶诗用这样反感的语气评价,顾嘉安还是听出了一丝羡慕。 诸扬璟的五官和小学时候其实没有多大变化,但整个人高挑许多,又清瘦,总给人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一直到八点钟,全班同学都陆陆续续的走进教室坐定,大家都在前后左右的交头接耳,整个教室都炸成了一锅粥。比起顾嘉安那个名门子弟满天飞的初中,她很明显的能感觉到自己的新同学们的整体的腼腆和羞涩,对于人际交往带着生疏,和那些任性又肆意的初中同学不同。 在老师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气氛瞬间凝固下来。好在他并没有讲多少话,只是简单的嘱咐了几句,又格外随便的指点了几个班干部,然后就很开心的宣布大家住校的可以去收拾东西了,不住校的去搬课本。 在大家都愣在原地的时候,诸扬璟第一个站起来,走出教室。随后班级同学作鸟兽状散开。 “这老师也太随意了吧!”顾嘉安感叹道。 她们又一起跑到一楼的办公室门前,书都已经摆在地上了。抱着一堆书的诸扬璟刚好和顾嘉安迎面撞上。两个人对视了半天。顾嘉安挠挠头,刚想打个招呼打破僵局。那头诸扬璟就突然开口道:“廖礼安没在这个高中?” “他考到少年班了。”顾嘉安就突然想到几年前诸扬璟临走前给廖礼安送礼物的远古往事,带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情问:“你们后来没再联系?” 诸扬璟眯起眼睛审视她,说:“当然。” 等诸扬璟走之后,唐轶诗才兴奋的出声:“你们之前认识?” “都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她以前是什么样的啊?脾气是不是特别不好?” 不是的。如果顾嘉安想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当她仔细梳理自己头脑里所有关于诸扬璟的片段时,会回答其实诸扬璟从前是一个多么娇纵又神采奕奕的人。她就是那个时候孩子们的头头,如果她讨厌一个人,那么所有人都会讨厌那个人。现在的诸扬璟沉默、冷淡,但是那股骄傲的劲儿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可是此时此刻,顾嘉安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含糊其辞的敷衍过去,抢先抱着书离开了。 ☆、14 “我今天遇到诸扬璟了。” 顾嘉安在自己的日记本上一笔一划的认真写道,她很快的越写越多,把原本应该和别人分享的话都记在本子上。 她打定主意不要再去过于依赖一个人,这样把自己的悲欢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太过飘忽不定。总之开学的日子就是很寻常,学生时代的烦恼无疑只有三个:成绩、恋爱、友情。 对于这所学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来说,有关于成绩上的烦恼都是不存在的。至于恋情?对于顾嘉安来说,好像也是一件模模糊糊的事。 到了高中,廖礼安依旧是一个远古的传说,有关于他家世上的争议随着时间的远去和八卦者的慢慢成长,又成了给他增光添彩的一项。无奈于此人只存在于别人的嘴里,始终未能见其真身,于是吃瓜群众们又开始自发的寻找他的代替者出来,把他捧起来,再把他扔下去,舆论的掌控权力是这么的让人心醉和向往。 这一次,张泽楷成了那个人。和他一起站在大众视线里、风口浪尖上的,还有诸扬璟和李怀。 诸扬璟是孤独的。小学和她打的火热的李怀现在终于成了她梦寐以求的从前的诸扬璟的模样,受到追捧,万众瞩目。她与班上的同学少有交集,只是沉默的一个人走来走去。 早操时间,顾嘉安和唐轶诗走下楼梯,远远的就望见李怀和旁边一个女生盛气凌人的对着诸扬璟。 李怀喜欢有意的提高音量,先在气势上占上风:“诸扬璟,都提醒你别去勾搭她男朋友了?怎么了你是,不听劝吗?” “乔瑞的男朋友跟乔瑞提分手了,结果隔天就去追诸扬璟去了。”唐轶诗跟顾嘉安咬耳朵,给她补充她漏下的八卦。 顾嘉安想果然真是这个。她觉得李怀很无聊,还觉得诸扬璟根本看不上乔瑞的前男友,更别提勾搭了。 那厢李怀还在继续表演,致力于她直爽的人设:“你爸爸都已经去坐牢了,狂什么狂啊?” 顾嘉安闭上眼睛吸一口气,随即噔噔噔的冲下楼梯,挡在诸扬璟的身前,对李怀说:“拿别人爸爸说话这样的做法也太难看了吧。” 本来李怀那一行就吸引了不少人围观,等顾嘉安走上去了,看的人简直是把她们四个围的水泄不通。 顾嘉安冲出来的确实突兀,但是讲的话也确实无懈可击,李怀声势浩大,但这句话说的太不占理,直接让她结巴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又关你什么事?” “你既然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耀武扬威,那怎么就不关看到的人的事了?旁人可以支持你,就不能反驳你吗?”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越吼越有底气,到最后还嫌不过瘾,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李怀这么喜欢在一群人面前嚣张。 后面有人大喊:“还去不去做早操了,都堵在这儿。” 顾嘉安朝李怀哼一声,拉着诸扬璟走了。 “嘉安,你等等我啊!”她走的飞快,听见后面唐轶诗的声音。顾嘉安一拍脑袋,想起还有她,戛然而止。 诸扬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谢谢你。” 唐轶诗对她翘起大拇指,说:“姐,你也太拽了。” 顾嘉安走在她们中间,只感到一阵尴尬,来自于诸扬璟与唐轶诗的并不熟识,还来自于唐轶诗先前对诸扬璟的恶意。 直到她们一起走到队伍里站好,这种不适的感觉才渐渐消散。 ———— 那之后顾嘉安和诸扬璟好像渐渐的也会说上几句话了。唐轶诗还是锲而不舍的向她传递学校里的各种八卦,最近的劲爆新闻是李怀和张泽楷谈恋爱了。 顾嘉安听到的时候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对张泽楷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的那几张照片,惊为天人,她对李怀的印象当然不能算好,可以说是极差了,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过啊,隔壁班有个男生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哦。” 这个顾嘉安反应就没有这么大了。 “我给吗?” “别了吧。”她摇摇头。 唐轶诗问:“不是,你好歹长的也算可爱这挂的。有人追就先接触试试呗。” 顾嘉安对这样的对话有些烦了,就胡乱的摇了摇头,拿起课本来假装在看。 她和沈若望、陈更、廖礼安其实有一个聊天群,但大家都太忙了,谁都没有主动讲过话。结果这天晚上,沈若望发了一张她和一个外国小帅哥的合照,得意洋洋的宣布她谈恋爱了。 顾嘉安恭喜的表情还没有发出去,就看见本来在群里都不常出现的廖礼安先发了“恭喜”两个字,她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犹豫好久才跟了句话。 一个聊天框弹出来,是廖礼安问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顾嘉安的嘴嘟起来,腮帮子鼓鼓的,强制的让自己放下手机,慢悠悠的伸了下懒腰,走两步,才在手机上打字:“不好。” 其实她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还能怎么样呢?就正常的上学下课回家然后吃饭睡觉呗。但偏偏有一个人问她过得好吗,她就忍不住把自己难过放大了说,要让他知道。 那边也过了好久才又有一条回复。 “怎么了?” 顾嘉安把手机扔到床上,恶狠狠的,又自己狼狈的走过去,把它拿起来,在键盘上敲打再三,然后删去,再打字,再删掉。 电话打进来了。 是廖礼安。 顾嘉安的身体太诚实,抢先一步接了电话。 那边还没有说话,她的眼泪就哗哗的往下掉,大滴大滴,她用手抹了,还是掉。 “安安?”廖礼安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问她。 顾嘉安鼓起腮帮子,把手机拿远,恶狠狠的把脸上的眼泪抹掉,抢先挂掉电话。 她知道自己又任性了,但是又觉得很委屈,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委屈。明明这段时间已经掩饰的够好了,偏偏短短的两个字就让她溃不成军。 顾嘉安把自己摔到床里,用被子蒙住头,只想让自己睡到天昏地暗。 ☆、15 这一天顾嘉安闷头睡到天刚刚亮,背着已经收拾好的书包冲出家门。手机没电了,她紧攥在手里,并不想充电,因为不知道开机之后会看到什么自己不想看到的。 有些人的一天要比其他人早开始很多。 顾嘉安走在街上,看见天初初亮时学校门口的早点铺已经开门。其实就是一辆餐车,但有两个阿姨站在车的后面,焦急忙碌着。 她不拍照很久,因为觉得没意思。就像此刻,明明用双眼就可以牢牢记在心里,若是有相机在,就只想拍照了,反而忘了初衷。 四下无人的教室里,廖礼安其实整整三年都这样度过。顾嘉安坐下来的时候想,其实她一直在向他索取,从来没有过回报,没有问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孤独不孤独。 她摊开课本,开始认真念起英语。 这一整天过的还是很平淡。 隔壁班那个小男生在顾嘉安去卫生间的时候拦住她,递给她一张皱皱巴巴的、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夸张的排比,最后来一句:你能当我的女朋友吗? 这是在等着她拒绝啊。顾嘉安想,果然在摇头的时候看到那个男生早已预料的舒了口气。 唐轶诗过后还责怪她,说:“你怎么还拒绝的这么直白,人家挺喜欢你的。” 顾嘉安有一种被道德绑架了的有口难言,心想喜欢是这么草率又含蓄的事吗?嘴上还要假装过意不去道:“那真的太抱歉了。” 她讲给诸扬璟听,诸扬璟忍不住笑出来。 “大部分男生都是这样的啊。他们不会把太多的时间花在只有一个女生身上的,因为不划算。” 顾嘉安背着书包,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领着她去奶茶店喝了杯奶茶才让诸扬璟走,自己又买了几块面包当晚饭,一路提着回家。 小区离学校太近了。她晃荡着晃荡着,看见自家小区门口保安标志性的立正站岗动作。但是,慢着,还有一个人,背着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行军用的书包了,站在门口,低头在手机上划着什么。 顾嘉安站定,惊喜恼怒担忧感动交杂,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上前,如何面对。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感受到她的注视,冥冥中抬起头看她。 “顾——嘉——安。”她的名字几乎是被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牙切齿的念出来。 没等廖礼安的脾气发作,顾嘉安把她买的面包丢到地上,“哇”的一声哭出来。 廖礼安嘴角抽了抽,满心的担忧和恼怒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直觉的朝正在不顾一切要把天地都哭醒的人走去,无奈道:“你别假哭了。” 顾嘉安一秒收回,朝他吐了吐舌头。 廖礼安只觉得自己又整个人都被电到了一下,心甘情愿的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包,下意识的想去抹掉居然真的可以出现在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脸上的眼泪,又在顿了一下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指,放进口袋里,说:“刚坐完火车,累死了,快带我进去吧。” 他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又要转车来这里,还背着一个书包,全身都累坏了,偏偏这些都只能化作轻飘飘的一句“快进去”,其他的都不能说。 顾嘉安刷了门卡,带他进屋。 “你吃饭了吗?” “没有。”廖礼安难得的松懈,一下子坐到沙发上。顾嘉安把自己的面包递给他,他拿起来瞅了瞅,问:“这就是你的晚饭?” 顾嘉安点点头:“你今晚要住在这儿吗?我爸今天不回家。” “你知道吗?我来之前,”廖礼安说,“还以为你是不是又被绑架了。” 要不你绑架我吧。顾嘉安突然想说出口,她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廖礼安,慢慢坐在餐桌边,把脸捂住,又放下,若无其事道:“我的手机没电了,一天都在学校,没法充电。” “顾嘉安。”廖礼安气馁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发誓自己千万不要生气,不然顾嘉安没有事,他倒被气坏了。 这样的休息了一会儿。廖礼安站起来,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看见里面孤孤零零的几个鸡蛋,然后就是看上去就已经是很久以前的青菜,完全想象出这对父母在他们离开之后的生活状态了,下意识的叹了口气,熟练的打开最下层的柜子,找到两包方便面,打开煤气灶,下起面来。 等厨房里这样的烟火气燃尽后,廖礼安先端了碗面出来,就看见顾嘉安埋头在写作业,一笔一划的皱着眉头写,带着极其认真的表情。他把面往她面前一放,又把自己的那碗端出来。两个人面对面开始吃晚饭起来。 顾嘉安两边嘴角收了一下又舒展开来。这是她要忍耐自己哭的时候的表情,廖礼安太熟悉了,在那一刻,他隔着两碗面冒出的热气望着她,心中所有的问题都一下子消失无踪,什么都不想追问,明明走了那么远的路,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顾嘉安嘚吧嘚吧的把她这段时间写的日记给廖礼安看,完了又说:“诸扬璟现在跟我一个班呢!”她带着炫耀的把那天在楼道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廖礼安笑了一声,说:“做的真好。” 她受到鼓舞,眼睛亮起来,又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泛黄的灯光下细看还是有灰尘飞舞旋转,小虫子撞击玻璃门,渴望微不足道的光芒。在这些之下,廖礼安觉得这些不断的话语简直成了他上瘾的事物,几个月来觉得空缺的地方一下子填补完满,他仔仔细细的盯着顾嘉安还带着汤汁的嘴角,想要抹去又要收手,就像从来理智要他远离,但从来都没能成功过。 “我明天走。”这样的话题不可避免的要被谈到,“只请了两天的假,还得回学校上课。” 只有上天知道他有多么的想在这里永远停留。 “滴答滴答”,时针缓慢的指向十二点,顾嘉安说着说着累了,毫不客气的躺在隔着一层毛毯的廖礼安的怀里,廖礼安抱着她,忍着胳膊的酸痛,最终不敌困意,沉入梦乡。 ———— 晨光初露的那一刻,顾嘉安居然先醒了过来。他们还维持着昨晚她入睡前的姿势,她睡在沙发的里侧,身上裹一层毯子,廖礼安无偿借一只胳膊给她,让她舒舒服服的整晚安睡。 她动了动,廖礼安指尖微动,很快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六点。” 廖礼安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叹口气:“我九点钟的火车,八点就得走了。” 顾嘉安抓起手机:“我跟老师请假。” 廖礼安本来应该反驳的,但是没有。他跑去厨房很快的煎了两个鸡蛋,一个给顾嘉安,一个给自己,招呼顾嘉安吃完之后又要带她去洗漱。两个人匆匆背包出门打车。 “你在那住学校里吗?”顾嘉安问。 “我妈找到一家学校附近餐厅的工作,我们租了那个店主的一间房子。”怕顾嘉安多想,他又补充道:“学校有奖学金,够补贴生活费的。” “你能把地址给我吗?” 廖礼安很快的低头寻找顾嘉安的眼睛,顾嘉安不看他,紧抿着嘴,把手机递给他。他在上面飞快的发了几个字,递给她。 “安安,”他又忍不住叮嘱她,“多跟别人沟通,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我知道。” “还有,如果遇到真喜欢你的,在这个年纪多谈恋爱也挺好的,别被别人欺负了就好。” 顾嘉安狠狠的瞪他一眼,但是咬牙说:“好。” 廖礼安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他盯着顾嘉安没有梳顺的头发上轻飘飘立起来的一缕毛,这一回伸手把它按下去,结果它又很快的自动立起来。他自顾自的笑了。 这一场完全是冲动之下的旅行简直是梦一样,但却是一场顽疾之下的救命良药。廖礼安感觉自己终于呼吸到了空气,又要很快的离开。整个过程反反复复,明明已经逃离又要重蹈覆辙。 但他却心甘情愿。 ☆、16 唐轶诗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同桌最近心情好的不得了,就连刚发下来的期中考试成绩单上明显中游偏后的成绩都不能让她的嘴角稍微放下一些。 “你谈恋爱了?”唐轶诗试探道,看到顾嘉安听到之后下意识的皱眉摇头,还意识到一个突兀的事实,那就是她的同桌最近和诸扬璟走的越来越近,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交头接耳,和她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她们三个开始一起吃饭。但唐轶诗时刻带着危机意识:她会被排挤出这个小团体吗? “诸扬璟好像又勾搭了一个男生。”她这样对顾嘉安说,没有得到自己期望的附和的回答,反而得到对方的冷漠以对。 如此两次三番下去,不光唐轶诗发觉自己讲的坏话并没有效果,顾嘉安也不耐烦起来,说:“诸扬璟是跟我们一起走的朋友啊。她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老是这么说她?还全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 讲得唐轶诗哑口无言,悻悻重回自己的课本上,内心却早已打了个结,不知如何发作。 顾嘉安这厢却不想理会她的同桌的感情波动。她埋首于对廖礼安不断的絮叨中,总算得到了一句回复:“成绩单上的排名怎么回事?退步这么多?” 说的顾嘉安一阵羞愧,还要嘴硬道:“现在高中很多同学都是考上来的,我成绩排名靠后也正常嘛。” “顾嘉安,你最好赶紧想想自己的未来怎么办。” 顾嘉安有如被念了紧箍咒,头生疼,认命的拿起化学课本。到了高中,她的文科绝对不算拖后腿,甚至因为廖礼安的影响,英语成绩在年级也是名列前茅。偏偏化学物理这些科目让她看到就头大,无可奈何。 她知道廖礼安读的学校是专攻这些的,未来廖礼安的选择大概也就会在这些学科间,所以努力的想要追赶上他的步伐,模仿廖礼安初中的时间表,开始每天晚上在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外再额外的加一页物理题,一页化学题,又开始看廖礼安在聊天记录里提到过的一本科学杂志,虽然每次看头都很大,没有看小说时的快感,但还是要硬着头皮看下去,不然成绩提不上去,怎么办? 诸扬璟的成绩惊人的好,明明进来的时候也算半个关系户,期中考却硬是压了正经考进来的人一头,不管是小科还是总成绩都是年级前十,把老师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连几天在班上都提起这事。 顾嘉安为她开心,以为同学这下子对诸扬璟的态度或许会有所好转,谁知男生只会更热切,女生只会更冷漠,就此造成一个死循环。偏偏诸扬璟佛系,听到对她的污言秽语当没听见,埋头看书。 “你别担心她了,管好自己吧。”廖礼安每次都要反反复复叮嘱她这句话,最后说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唐僧一样,禁不住想他们一家真是上辈子欠了顾家,这辈子才做牛做马的来服侍他们。 三人行,总有一天有个人会成为爆发的源头。这样诡异的一个月之后,爆发的源头终于出现了。 所有爆炸性的事件的起因或许只是一些稀疏平常到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小小苗头。就像这个八卦,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八卦而已。 唐轶诗端着餐盘坐到诸扬璟和顾嘉安的对面,拿勺子拨弄了几下菜,说:“李怀跟张泽楷分手了。” 勺子掉到餐盘上的清脆声响。顾嘉安吓了一跳,朝声音源头——诸扬璟看过去:“你没事吧?” 诸扬璟摇摇头,咬住牙很快的笑了一下。 顾嘉安收回视线,扫过唐轶诗,看见她紧紧打量诸扬璟的探究的眼神,觉得心下不安,于是问:“那他们为什么分手的呀?” 唐轶诗听李怀提到过一些事情,可她突然的就失去了分享的念头,又想到刚刚诸扬璟失常的反应,似乎隐隐映证了李怀说过的话,只亟待着探究更多,于是说:“不知道啊,这谁知道呀。” “你知道我跟李怀不熟的。” 顾嘉安愣了愣,说:“对呀,好像没见你跟她们讲过话。” 整个教室气氛沸腾,像一锅煮开了的水,显然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假期感到兴奋。 “你假期做什么呀?”回家的路上,顾嘉安问诸扬璟。 “就在家待着?”诸扬璟说。 顾嘉安突然想到小学的一件事。在小学的时候,诸扬璟永远是她们中最常缺课的人,每次都是在好几天的缺席之后趾高气昂的来学校,给同学讲自己又去了哪里哪里,耀武扬威。她原先最不喜欢这样的人,总是喜欢炫耀自己的优越感,但是等真正的看着这样的一个人不再优越,又开始有些怀念那些时刻起来。 “我倒是想……”顾嘉安说着说着住了嘴。 诸扬璟说:“去找廖礼安玩?” “呀?你怎么知道呀?”顾嘉安兴奋的叫起来,不过随即又无精打采起来,“不过不知道我爸爸同不同意呢。” 她的忧虑很快就被证明是多余的了。等顾嘉安到家,很快就遇见急匆匆拎着一个公文包下楼的顾爸,对她说:“嘉安啊,我这几天要去外地出差,你要不找小区里的其他人一起玩吧。钱我放在桌子上了啊。” 顾嘉安连声答应,等顾爸开车离开,走到餐桌边数了数顾爸留下的钱,心里有了盘算,仔细的把书包里的课本倒在桌子上,然后拿了几件衣服塞包里,把自己的身份证翻出来,最后带上手机,急匆匆打车去车站。 “我要最近一班的,嗯……”顾嘉安犹豫了一下,说:“硬座。”她想如果廖礼安能忍受八小时的硬座,那么她也能。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刚开始坐在火车上的两小时,她还处在说走就走的兴奋之中,四下张望,听别的座位上的人吹牛聊天。但很快她就厌倦了,缩在座位上想睡觉,环境又太嘈杂,座位太硬,旁边还有人在赤脚伸到她旁边的座位。 顾嘉安抱着书包,闭眼企图在脑海里劝说自己赶紧睡下,等总算晕晕乎乎的睡着了,旁边突然又有人在打呼噜,她睁开眼睛,看见对面那个人仰面朝天睡得正酣,旁边的人却不能幸免于难,全都睁着眼睛、无语望青天。 ☆、17 火车来到最后咿咿呀呀摇摇晃晃,一路晃到青城。青城靠海,火车站刚刚好就在海边。顾嘉安初来乍到,愣愣的跟着人群出站走路,转了几个弯,就迷迷糊糊的走到沿海的马路边上了。 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顾嘉安把地址给司机看,司机说:“一百,走不走?” “这么贵?” 司机上下打量一眼顾嘉安,半方言半普通话的说:“就是这么贵啊。” 她半信半疑,坐上去,只感觉座位都还没被捂热就下了车,还要委委屈屈的交一百元鲜红的大钞。她顺着巷子拐弯处路边的指引,沿水泥路走啊走,总算看到一家餐馆,远远的就有个少年蹲在路边往下水道里倒碗里的汤。顾嘉安行李也不拎了,朝前蹦几步,有一种找到归属感的喜悦:“廖礼安!” 廖礼安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去,反应却远不是她所期待的。他没有笑,站了片刻,慢慢把碗、准确的说,是面色不善的恶狠狠的把碗放到地上,朝她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顾嘉安下意识的往后缩一下,想起自己一路过来的颠簸,有些委屈,所以底气十足,扯着嗓子道:“你这是什么反应啊?” “我的大小姐,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廖礼安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处生气,憋闷的要命,忍耐的走过她,抓起她身后的行李,问:“你怎么过来的?” “我坐了八个小时的硬座呢!”顾嘉安一听到他的问话,就扬着头骄傲道。 廖礼安额边青筋跳两下,恨铁不成钢道:“你爸这么有钱你不知道坐飞机来啊!” 坐火车这么累,又这么吵,你一个娇贵命,怎么受得了。他吞回这句稍显暧昧的话,适可而止,大步走在前面,在餐馆门前停下,和店里的老板打招呼:“叔叔,我的朋友从白城来了,我能先带她上去放个东西吗?” “你本来就不是这个店里的员工啊,只是帮你妈妈的忙。去吧去吧,今天一天好好和那个朋友去玩!” 老板人好,热情纯朴,他们一家在青城的安居落脚多亏了他。 顾嘉安在他身后咋咋呼呼。 “火车车窗外的景色还挺好看的。” 好看个鬼,就是平常的树而已。 “我对面那个人打呼噜呢。” 每辆过夜的火车都有无数个打呼噜的人。 “从火车站打车到这儿好贵啊,要一百呢!” 他们住的地方到了,廖礼安拿钥匙面无表情的打开门,把行李箱搬进去,最后说:“你被骗了吧。从火车站到这儿最多五十。” “……” 门被缓缓推开,顾嘉安在廖礼安身后进去,只觉得空气都变得憋闷起来。这个房子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厅很小,但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卧室全都配备齐整。 虽然……虽然都很小。 客厅里只在角落摆了一个小小的单人沙发,就几乎用完了除走道外所有的空间。廖礼安带她去卧室。卧室稍微大一些,有窗户,但也只是摆一张单人床有余了。 他把行李箱放在床头柜旁,又在床上整理片刻,拍拍床垫,示意顾嘉安坐下。 顾嘉安很开心的坐下来。 “你在这儿待几天啊?” “三天!” “那你订酒店了吗?” “没钱。”顾嘉安抱着一个枕头,半躺在床上对廖礼安撒娇。 廖礼安无可奈何,还要强硬的解释:“这个房子太小了,没有你住的地方。” “我想住这儿。” “别任性了。”他轻轻叹一口气,看此刻已经完全跳到床上翻来滚去的顾嘉安,说:“住酒店的钱我出。” “不行!”顾嘉安一下子坐起来,“我忘记了,我又有钱了,晚上的时候你带我去酒店!”她本意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争取住在这里,但是廖礼安态度坚决,顾嘉安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转還的余地,只能悻悻作罢。 李妈还在楼下做工,廖礼安陪不了大小姐多长时间,也要下楼去给李妈帮忙。他临走前再三叮嘱,要她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饿了就吃他刚才煮的面,有什么事打电话就好,还是放心不下,最后催促着她进卧室把脏衣服换下来,再换上舒服的睡衣,然后自己亲自把衣服泡起来,又把几本教科书丢给她:“好好学习。” 他千叮万嘱,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简直是为别人做牛做马,偏偏又心甘情愿。最后关上门,又不放心,用钥匙反锁一圈,隔着门再说:“我反锁了,你别害怕,我一会儿回来。” 他急匆匆下楼,途径几个已经溢出来的垃圾桶,跑到店里的后厨。李妈正在洗碗。 “妈,嘉安来了。” 李妈手里的碗一下子坠回到盆里,“砰”的一声。沉默片刻,她说:“你自己有考量,好好接待她呗。” 廖礼安就又赶紧上了楼,打开门,首先去瞧卧室,没有人,心一下直落谷底,喊:“安安?” “我在卫生间……”卫生间那边声音隔着门传来。 “你饿了吗?”他松一口气,“晚上带你去附近逛逛?” “好,”顾嘉安有气无力的回应他,“哎呀!你别说了,让我安静的解手不行吗!” 隔着门都能想象出她抓狂的神态,廖礼安自顾自的“嗯”一声,在逼仄的房间打开她的大行李箱,把乱成一团塞进去的衣服又规规整整的叠好,把自己家里还剩下的几袋零嘴放进去,想了想,又把一瓶水放进去。这样一番整理下来,顾嘉安已经出来了,蹲在他的旁边,问:“你干什么呢?” “给你整理行李。”最后拉链拉上,廖礼安提起它,“我们先去酒店办理住宿,晚上再带你出来逛逛。” ☆、18 廖礼安带着顾嘉安左绕右绕,从一条小巷出来又立刻钻进另一条巷子。顾嘉安跟在他的身后,晕头转向、气喘吁吁道:“你知道吗?” “我有的时候……在白城的时候,会突然想再走一遍小巷子被别人骗走。” “因为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次。” 廖礼安走在前面没有回过一次头,也没有说一句话。顾嘉安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悻悻的住了嘴。 最后他们走出来的巷子直通一条大道,巷口就是一家干净整洁的宾馆。顾嘉安跑向廖礼安,从他的手里抢过行李箱,一路提着“噔噔噔”上了台阶,声音清脆的迅速的向前台交钱开房,把行李箱随便的堆到前台,就“噔噔噔”地跳下台阶,跑到廖礼安的身边。 “弄好了?”他问。 顾嘉安点点头。 廖礼安望着她的头顶,觉得自从她来了之后,自己叹气的频率都越来越快了。他对她永远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从第一次遇见时候的地位差距,到后来,全都如此,一向如此。 “你想去我的学校看看吗?我们可以去学校转转。” 廖礼安的学校其实已经不是普通的中学的等级了。它直接类比大学,校园建的也和大学几乎类似。教室还看不出来,但实验楼大气辉煌,和高中的小打小闹有着分明的差别。 “那你以后就都会在这儿念书吗?”顾嘉安问他,她知道少年班的人可以直升大学,然后顺利保研。 “其实……”廖礼安迟疑了一下,“基本上整个班应该在高中毕业都会出去的。” 顾嘉安沉默下来,她突然意识到廖礼安早就已经走上一条与她逐渐分离的路。他们从来不是同一种人,唯一的交集是她哭着闹着争来的。 虽然是放假,学校的教室里还是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人,走道上也不时会有人在走动。顾嘉安看到他们全都专心致志于手中的书本,时不时在旁边的草稿纸上记录着什么。她嘴唇发白,手不由自主的攥紧衣角。 “廖礼安?”有扬起的惊喜的声音轻而易举的打断了她的沉思。顾嘉安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看到一身休闲服装、面容未经修饰却反而因此增光添彩的女孩,正笑逐颜开。 “陈呈,”廖礼安朝她打了一声招呼,“这是我的……朋友,顾嘉安。” “这是陈呈,同班同学。” 顾嘉安心中警铃大作,看到那个女孩的表情,心知肚明她对廖礼安的好感。即便认识到自己要懂得礼貌,至少输人不输阵,可她实在掩饰不了自己的表情,梗着脖子看向操场。 廖礼安被她这副别扭的样子逗笑了,抿嘴想要收住遮掩,到最后还是偷偷笑出来。 陈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说:“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带她来逛逛。”他说,“不过你怎么也在?” “我爸本来说要带我去别的地方的,结果他自己去了,我就来学校……”一说到这个,陈呈可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一连串说了好几句话,却被意想不到的场景打断。 顾嘉安皱着眉拉住廖礼安的胳膊。廖礼安原先其实注意力就不在陈呈的身上,这样被拉着,他光明正大的把目光投向她,身体直接转了过来,面对顾嘉安。 陈呈干脆直接住了嘴。她与廖礼安同班也几个月了,他的待人接物简直是成熟到让她不可置信,永远张弛有度、彬彬有礼,让想找茬的人挑不出错处。这是他第一次,几个月来第一次,在和他人谈话的时候心不在焉,敷衍的接话都做不到。 “那……我先走了?”陈呈指了一下教室的方向。廖礼安看她一眼,微笑着挥手道别,随即变脸比翻书还快,轻轻敲打一下顾嘉安的头,说教道:“跟别人相处有没有礼貌啊,招呼都不打一下。” 顾嘉安本来就在生闷气,听到他这句话,没有细究,脾气就上来了,指着陈呈离开的方向说:“那她是谁!” 廖礼安被这句满带着捉奸的委屈和怨恨的话惊到了,感觉自己简直像个负心汉,无情辜负在家苦苦等候他十年的妻子:“她是我同学,我们总不能见面不打招呼吧。” 好像也是。顾嘉安听他这么一说,感觉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们确实就是同学之间正常的谈话而已,但是自己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是真实存在着的,这让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别扭了半天,最后还是“哼”的一声,抱起胳膊不理他。 廖礼安最知道怎么对付她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先是冷了她一阵,两人默默无言的走着,碰到商店,他抢先走进去,把收银台旁边架子上的糖买了,跑出门递给顾嘉安:“安安,给。” “我都上高中了!”顾嘉安暴躁的喊一声,还是接过糖,踩着廖礼安给的台阶下来了。 幸好全中国学校的操场都长的一个样,规整的草地、暗红的跑道,让顾嘉安先前对于陌生环境的不适感觉稍稍平息,她往前走几步,直接坐在草地上。 廖礼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还没等发问,顾嘉安就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近段时间学校里的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倾倒出来。讲到李怀,她顿了一下,不想说别人的坏话,但是还又想让廖礼安陪她同仇敌忾:“我好讨厌这个人啊。” “我上次在网上见到她了。” “那你觉得她漂亮吗?”顾嘉安警惕道。 廖礼安望着顾嘉安仰头望着他时澄澈的双眸,说:“不漂亮。” 顾嘉安点点头,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两人就这么在操场中央的草地上坐了很久,直至天色渐暗、太阳西垂。廖礼安忙了很久,从有意识开始,到学生时代,他从来都是井井有条的规划自己的每一步并认真实践。然后从一次被迫转学开始,覆水难收。 李妈说:“顾先生有恩于我们。” “如果我们要报答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保护他的女儿。” “你觉得和我们这样的出身的人生活在一起,能让嘉安过得开心吗?” “安安。”廖礼安突然出声,顾嘉安躺倒在草地上,“嗯”一声。 “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她拉长了声线,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我能让你以后开心吗? 他问自己这个问题。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可避免的把顾嘉安考虑进自己的未来里,简直就像是迎面而来不可避免的命运,把他规划整齐的人生打的七零八落。 这是他的未知。 ☆、19 李妈忙于奔命,没有时间理会廖礼安的儿女情长。她对自己的儿子百般自信,相信他有理智抉择对于他人生来说最好的选择。少年班、出国留学、研究,这些已经几乎铁板钉钉的事情,这些摆在眼前的大好前途,廖礼安不会放弃的。 事实上,她的儿子在几个月前做出的选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只要大方向不变,那么中间出了一些小差错,也是正常的事情。毕竟廖礼安是人,不是机器。 此刻顾嘉安坐在那张沙发床上,正埋头吃着久违了的李妈做得宫保鸡丁,她风卷残云般吸食完最后一口,又用勺子仔细的在碗里挖了一圈,直到碗里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下,才心满意足抬起头朝廖礼安笑,又摸摸自己的肚子,说:“也太好吃了吧。” 廖礼安把纸递给她,示意她擦掉嘴角旁的酱汁。 “怎么这么大了,吃饭还是这么不小心。”他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 两个人先前说了好久的话。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顾嘉安在叽里呱啦的说着,廖礼安在听。但是总之也算是讲了许多话。顾嘉安说的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话题了,终于闭上嘴巴。两人就静静待在房间,廖礼安终于想起自己因为顾嘉安的到来而荒废掉的每天读书的惯例,要伸手去床头的箱子里拿书。 顾嘉安眨了眨眼睛,说:“我帮你拿吧。”两个人之间陡然间被拉到很近,廖礼安的鼻尖凑到顾嘉安的耳朵旁。 他深吸一口气,身边满是顾嘉安最喜欢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只僵住了短短半刻,回过神来,几乎是硬扯着自己坐直,说:“那你拿吧。” 顾嘉安把书扔到了他坐的地方上去。 ———— 第二天的顾嘉安郁郁寡欢,全都是因为廖礼安昨天反应迅速、不加思考的躲闪。她觉得被人拒绝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直以来在她身边的廖礼安。 难不成我还真是一个刁钻任性又刻薄的大小姐?她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廖礼安看着顾嘉安的表情,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在顾嘉安第一百零八次对廖礼安的问话毫无反应之后,他不悦的用手指敲击桌面,提醒道:“你动作快点,我们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呢。” “催什么呀!”顾嘉安咋咋呼呼的喊出来,借此发泄自己的情绪。 “你都在这儿坐了一个小时了,我还没有催一下的权利了?”他反问道,声音也冷下来,“别闹小孩脾气,没有人会一直包容你的。” 廖礼安的话像霜打一样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除了顾爸,从小到大她遇到的无限包容她的所有人,都是因为顾爸。所以在廖礼安和李妈离开之后,她惶恐不安,害怕失去了顾爸这样中间的关系,他们会像其他人一样停止曾经无限给予她的耐心。 顾嘉安嘴唇颤了许久,最后话没说出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她实在是不想再哭了,也不想再表现出自己轻易就能脆弱的一面让廖礼安再次强调他们之间的背景差距。 这样经久无声的沉默之中,反倒是一贯在冷战中赢得胜利的廖礼安先败下阵来,他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就感到挫败席卷而来:“安安,你别多想……” “……” “我想的不对吗?” 廖礼安终于发现这一回见面,顾嘉安脑子里的频道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他原先以为她只是在耍耍小性子以博取关注和同情,但这一回显然她刚刚全然是在认真的思考和决定事情。 “你想的是什么啊?”他的语气本来应该更严肃一点,而不是现在突然的想要发笑。 “你笑什么,”顾嘉安的声音因为埋在纸巾里而变得闷声闷气,“你是不是又在嘲笑我。” “我哪敢啊。” “你说实话,你爸爸最近是不是都没回家陪过你。”他用的是陈述句,并且确实等到了一个轻轻的点头。 “你是……”他在考虑用词,“觉得一个人很孤单吗?” 顾嘉安这回开始摇头起来,她本来都已经停止抽泣了,但在说话的那一刻又开始哭:“我只是觉得你们都会离开我。” 所以她要一个承诺。 她也不知道她要的东西近在眼前。 “安安,我不会离开你的。” 听到那句话的下一刻,顾嘉安就猛地抬起头,看向廖礼安认真看着她的双眼。 ☆、20 我不会离开你的。 顾嘉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原先张牙舞爪的样子一下子收敛起来,变得服服帖帖,她的眼神七拐八绕,弯弯曲曲得,别扭极了。 “哼。”最后她的回应竟然是昂着头的一声哼,然后手足无措的站起来,气势汹汹道:“走!我们去别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哭的太早了,这个时候才最适合泪流满面。 绿皮火车又呼啸驶来,呼啸而过,承载着希望与失望奔向远方。顾嘉安的对面静静坐着一位托腮望向窗外的女学生,戴黑框眼镜,素面朝天,口罩拉到下巴处,慢慢的就哭起来,让正对着她的顾嘉安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最好只好把一包纸推给她。她胡乱的用手遮掩住脸,一句话没说。 那个时候顾嘉安从来没有过在陌生人面前流泪的时刻。诚然,她惯是个会用眼泪作武器掩饰自己的人,可那全在自己在意和亲近的人面前。她还没有过崩溃到在陌生场合哭泣的时候,所以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无法理解,对她只有道义上的帮扶却没有情感的共鸣。但以后,许多年以后,她终于意识到一个无知的人最无畏,一片空白的人最幸运。即便那人在当时没有发现自己的幸运之处。 ————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结束,学校按部就班的生活仍在继续。刚刚开学,还没等顾嘉安从放假状态中调整回来,唐轶诗便凑在她耳边,告诉她又一个惊人的消息:“张泽楷一直喜欢的原来是诸扬璟。和李怀在一起是因为一个误会。” 这小道消息未免太具体了点。顾嘉安心里想,涉及到诸扬璟,所以她连回应都没有回应唐轶诗。 唐轶诗撞上一脸灰,在一阵尴尬的沉默里悻悻的转回自己的桌子旁。在之后一天两人同桌的寂静之后,班上的风言风语从诸扬璟一个人波及到顾嘉安,甚至于把顾嘉安小时候曾经被骗走的陈年旧事挖出来,嘲笑她真是脑袋不清楚,居然就这么傻子一样的跟着别人走。 “顾嘉安聪明过吗?成绩也不好吧。” “就是啊,还一天到晚装模作样的学习。人家诸扬璟好歹是货真价实的年级第一。” …… 顾嘉安和诸扬璟从卫生间回来,在班级门口听到这些话,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一股背叛感油然而生。因为说话的这些女生中有几个是她这几个月好歹也说过话、帮过忙、一起吃过饭的人,还有一两个聚在旁边沉默着听的,也是她视之为朋友的人。 诸扬璟想要走上前去,顾嘉安拦下她,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在听到那些话时为什么从来都是沉默以对了。” “这个场景太荒谬了,你让我好好消化一会儿。” 她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座位,因为心里隐隐约约的预料到这件事和唐轶诗脱不了干系。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和唐轶诗谈笑,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第二个,干脆直接就撕破脸吧。 顾嘉安在扶手边站了很久,直到上课铃打响的那一刻才走进教室。在进去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闲言碎语之后的心态变化或是其他,只感觉教室里的气氛瘆人的尴尬。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一抬头,看见所有人都专注的盯着自己眼前的课本,可低下头去,又觉得别人的目光全在自己的身上。 唐轶诗正朝她似笑非笑,表情是她最熟悉的轻蔑和胜券在握。这样的表情顾嘉安曾经在她看诸扬璟时见到过。 顾嘉安一声不吭的把自己的课桌搬起来,因为塞了课本,很重,她就又放下,然后把桌洞里的书扫到地上,再搬起来,一步步走到教室后面最左侧靠窗的空位,放在那儿。再回到原来的空位上,诸扬璟站在那里,在全班人的沉默和注视中帮她捡起地上的课本,递给她。 整个搬桌子的过程刚好五分钟。眼保健操结束,顾嘉安就随之结束了她不易的搬家之旅。化学老师刚好走进来,看见教室里一个那么突兀的空缺,顿了顿,但是什么都没管,神色如常的继续上课。 想必他早已司空见惯,只想独善其身,念完自己ppt上的内容然后领到工资就万事大吉了。 ———— 顾嘉安没有告诉自己从前的那个朋友圈里的人这个插曲。更何况渐渐的,他们四个人的小群已经不再活跃,成了聊天页面最底部可有可无的存在。 偏偏这天晚上沈若望私聊她,问她:“我怎么听我有一个在你们高中的同学说你跟李怀那伙人决裂了?” 我只是跟唐轶诗……? 这想法还没成型,就被顾嘉安自己打断,她再联想到唐轶诗这几周来种种奇怪的小道消息的细节,也就不难想到她的渠道来自何处了。 “上个学跟宫心计一样。”顾嘉安有气无力的打字道,本以为沈若望至少会口头给她打气,谁知那边发出的信息却差强人意。 “你也该收敛一下了?廖礼安现在不在你旁边,没人会无条件的护着你的。赶紧和人家道歉吧。” “???” 顾嘉安震惊到只打了几个问号过去,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背叛感?生气?愤怒?这些本该存在的情绪顾嘉安一个都没有。大概是因为随着不过短暂的时间流逝,沈若望于她更像是电脑里的几串没有感情的字符。她自己都如此认为,更不用强求沈若望了。 在所有情绪之中,只有惋惜更多。因为如果不是因为长久的分离,或许她们不会这么快的分道扬镳。 顾嘉安关掉电脑界面,想起那天廖礼安说的话。 “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句话说的真好。虽然一个承诺可能不会兑现,但说出时它带着的满满真心足以让她感动。 ☆、21 渐渐的,廖礼安和顾嘉安之间开始有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他们开始每隔一周就轮流去向对方的城市。顾嘉安去的很少,更多的是廖礼安在每周六的早上风尘仆仆的赶到,然后周日晚上又风尘仆仆的离开。 如此反复几次,他们之间就好像有了不能言说的默契,总之一定会在两周之内见一次面。 顾嘉安终于把这件事讲给诸扬璟听,她听完之后张目结舌半天,说:“那你们就是在一起了啊。” 不然廖礼安图什么呢?诸扬璟想。 这一回,她和顾嘉安两个彻底在学校里被大多数人孤立了。李怀已经不是小有名气,在这一片的高中里都风头正劲。她家世良好,相貌清秀,一路走来上的学校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很快的在网上集聚一批坚实的粉丝。这正是因为这些粉丝,学校里的人都对她带着敬佩、嫉妒和畏惧等种种五味杂陈的情绪。这样的人,就算做不到一呼百应,也没有人想和她作对,因为怕撞到枪口上,以一种不好的方式和她一样出名。 顾嘉安和诸扬璟不幸就撞到了枪口上。 诸扬璟再大的风浪都见过,完全习以为常,她只担心顾嘉安。想不到她也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每天照常的上了吃饭,唯一的区别是学习比以前认真了很多,遇到不会的题目也会主动向诸扬璟询问,仿佛把所有的委屈都投到学习里去了。 “我觉得他们可真幼稚,一天到晚的就是想别人有什么缺点,或者别人又怎么怎么了。”一次,在和对她们嗤之以鼻的李怀擦肩而过之后,顾嘉安也学李怀刚刚皱鼻子的样子,对诸扬璟说。 “以前我们家公司还在的时候,李怀对我也很热情的。” “后来,我们家不是破产了吗?我爸想去找他的那些朋友和亲戚来照顾我们,结果没有一个人接电话。李怀就是那个时候再也没有找过我。”诸扬璟讲这些本意只是想让顾嘉安不要把现在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也不值得费心。 顾嘉安却望着轻描淡写的诸扬璟,想着她对于那段时间的她完全一无所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性格变化如此之大,也从没有细究过她的真实感受。但是如今,只是听她稍稍提到一些当时的事情,就觉得难以想象当时只是初中的诸扬璟是怎么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巨变的。 顾嘉安在下次廖礼安到来的那天中午请诸扬璟到她家里来和他们一起吃饭。 三个人这样的诡异组合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小学的时候。诸扬璟记得当时自己还对他有过小心思,但是再见面,因为自己的心态变化太大,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时间飞逝的感慨,对于人,只有真诚的祝福的想法。 顾嘉安忙不迭的把他们两安排在餐桌边,随后便进了厨房,宣称要给他们做午饭。 “你的父亲……还好吧?”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廖礼安问道。 “还好。我们其实每个月都可以去狱里探望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其实他还有两年刑期就结束了。这已经很好了。初审里他被判决有期徒刑十年的。” 廖礼安点点头,声音低下来,说:“你们学校里……顾嘉安,有什么事吗?” ? 诸扬璟愣了一下,意识到廖礼安大概察觉到她没有感觉出来的顾嘉安对于最近这些破事的难过和纠结,于是朝厨房张望一眼,简单的把事情的来往经过告诉他。 “李怀出名难道不也是因为他的父亲给她做的营销吗?”廖礼安冷笑一声,看向她。 “你什么意思?” “当初的那张照片,根本不是同学无意中拍摄的,是她的爸爸专门找人拍的。至于意外走红,也可想而知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初中那会儿顾嘉安喜欢拍照,我跟着她认识了不少这儿也一起在拍照的人。有一个男生就是当初拍她的那个人,我跟他的关系又恰巧还挺好的。” 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嘴角抿到一起,显然已经陷入另一段思考之中。 顾嘉安适时的端着一盘炒焦的鸡蛋出现:“你们快点给我去端其他的菜啊!” 廖礼安神色如常的收敛下来,整个人懒懒的应付道:“好啊。” 诸扬璟浑身打一个寒颤,被他整个过程的变化震惊到,意识到即便她如今落魄,终究不是一路从出生就在往上爬的人,无论心智还是心思,都远不及。 整个餐厅被冬季直接刺眼的暖光包裹。在一个餐厅吃饭的人各怀心事,虽然此刻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诸扬璟和廖礼安对视一眼,都咧开同样弧度的嘴角,称赞道:“好吃,好吃!” 然后同样无比艰难的咽下因为放了太多盐却因为炒糊而又咸又脆的炒鸡蛋。 ———— 到了晚上,顾爸终于回家了一次,却撞见廖礼安站在客厅里,表情连变都没有变一下,扫了一眼,又低头打量自己手里的文件。 顾嘉安噔噔噔的跑下楼,原先是欢快的表情,看见顾爸也在客厅,一秒收敛起来,步伐也肉眼可见的放慢,说:“爸爸,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谁来接待廖礼安啊?”顾爸头都不抬,还在翻阅手里厚厚一沓文件,“你是不是又死皮赖脸的求别人过来了?” 廖礼安制止住想要张口辩解的顾嘉安,说:“你不是要去买醋吗?快去啊?” 顾嘉安瞪圆了眼睛,“哼”的一声,摔门而出。 “叔叔。”廖礼安坐在顾爸的面前。 顾嘉安在小区里转了一圈,远远的望见诸扬璟家已经被拍卖了的别墅,一直都没有人住,杂草丛生,树木的枝干已经长出围墙,伸到了街边。 她在那根枝桠下面站了一会儿,又晃晃悠悠的回去。特意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里,又猛地推开门。 廖礼安又坐在沙发上读着什么,顾爸终于把文件翻阅完,正在打电话。 没有人理她。 她悻悻的坐在沙发上,被廖礼安顺毛一样摸过脖子后颈。顾嘉安猛地摇头甩开廖礼安的手,也学着他的样子不理他。 “你们再聊什么呢?”如此反复几次,顾嘉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廖礼安摇摇头:“你一个小孩子,不用知道。” 顾嘉安呲牙咧嘴的朝他做鬼脸,被顾爸看见,呵斥道:“你几岁了?打扰人家廖礼安做什么?” 她鼓着腮帮子坐回沙发上。 窗外月光如水,氤氲着每一寸冰冷的空气。 ☆、22 顾家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家庭。当然,可能大家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每个家庭都拼命装出一副幸福的样子对外,让没办法装的顾家显得特别奇怪。但不管怎么说,顾家就是很奇怪,不管别人家奇不奇怪,顾家都很奇怪。 首先是顾家十几年都没有一个顾夫人。这就让旁人大吃一惊了。毕竟顾爸也算得上他那个年纪里的相貌堂堂,却一直没有续娶。当然,也有人传过他和李妈的事情,真实性就有待考证了。不论如何,明面上,顾夫人就只有一个,去世了十几年,顾爸是个正值壮年的“单身总裁。” 其次,顾家好像在任何一个节日都待在自己的别墅里,没有任何亲戚来探访他们,他们也不去探访任何亲戚。顾夫人没有了,她们那边的亲戚不来或许从逻辑上也说的通,那顾爸那边的呢?这也是小区里夫人聚会时闲聊八卦常聊的事情。 最后一点,最最奇怪的事情,就是顾家这个女儿,从小时候被骗开始,一路走过来,就是个奇怪的女孩,很少和小区里的孩子一起玩,喜欢和落魄的人一起,好像有意识的谁穷就和谁一起玩一样。 “我跟你们说,这就是以后注定要败家的穷心眼命!”李怀的妈妈在一次她们的聚会上说。 当然无论她们怎么说,这些风言风语都传不到顾家人的耳朵里。毕竟一共就两个顾家人,一个整天不回家,一个被孤立。 顾嘉安发现她的父亲脾气越发暴躁是在高一升高二那个时期。在此之前,他只是从她初升高开始越发的不常回家,落在家里的烟盒越来越多。顾嘉安那个时候倒是乐的他不回家,毕竟他们之间也没什么要说的话,而她的烟瘾又越发的严重。 但等到顾爸经常在家里摔东西,客厅抽烟,又在打电话时大喊大叫的时候,顾嘉安就不能不管了。她想无非是工作上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带到家里呢。 她把这些告诉诸扬璟,向她抱怨。 “我爸之前有一段时间也这样。”她说。 顾嘉安一下子被这种可能性吓住了,愣在原地。 这一阵子她的成绩升的飞快,从班级中等偏下到了班级前五,年级里也挤进了前五十,照理说这样子下去,拿到一所不错的学校的保送资格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不过基本上,按照顾爸以前告诉她的,顾嘉安知道自己应该是要申请国外的大学的。 “我同学都在外面上准备考托福的辅导班呢。”她对顾爸说。 顾爸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烟一根一根的抽。这个时候抬头看着顾嘉安,突然抬手招呼她过来。等她坐定,说:“嘉安啊,爸爸跟你说实话。” “我的公司出了一些问题,其实几年前问题就有了,所以它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要是现在能出国上大学的话,我能承受。但你偏偏是两年之后上大学……” “总之就是,你就好好读书,争取看看能不能拿到保送资格。不能就好好高考,爸爸对你要求也不高,就过的开心就好。” “……” 顾嘉安看顾爸萎靡不振的样子,问:“爸爸,你没事吧?” 顾爸当着她的面又点起一根烟,笑笑说:“你说,嘉安,我们以后要是不住这个别墅了,你会习惯吗?” “没关系啊。我就喜欢那种平房,挺好玩的。”顾嘉安毫不犹豫的回答。 “但是爸爸不会让你住在那里的。你一定会过上我能让你过的最好的生活。” 他把烟头按在桌布上,烫出一个空洞的又慢慢越发空洞的孔。空气中星星点点的火花一闪一闪。顾嘉安张了嘴又闭上,再接不上一句话。 ———— 廖礼安正式成年的那一天是在暑假的八月份。他和李妈回到白城,第二天就提着礼物来顾家拜访。 顾嘉安满以为自己是那个细心准备礼物又认真计划廖礼安一天的行程的人。没想到顾爸在李妈他们早上抵达的第一秒就把他们赶到自己的车上,然后就是一整天的杳无音讯,直到晚上九点左右才又归家。 下车的李妈已经满脸疲惫,顾爸和廖礼安走在她的身后,轻声细语的谈论着什么。 “你们去哪儿了!”顾嘉安第一时间跑到廖礼安的身边,在他耳边大喊大叫。 “安安,你有没有规矩。”顾爸直接对她呵斥起来,随即把廖礼安拉到一边,然后继续讲着什么。 顾嘉安鼻头一酸,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该如何反应。 那两个人又嘀咕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顾爸先走进门里。廖礼安看一眼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不吭气的顾嘉安,走近她,说:“你生什么气?今天发生什么事,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见她不说话也不回应,又接着说:“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别人不想让你听见的话,别去听,不然又累人到最后又伤人。” “可是……我给你买的蛋糕……都不好吃了……”她嘀咕道。 “我每年都吃你买的蛋糕,差这一年吗?”廖礼安揉了揉她的脖颈,直接把她带回了房间里。 四个人最后坐在饭桌边,李妈给匆匆的做了一顿夜宵,白粥作主食,几个小菜点缀。顾爸吃的囫囵吞枣。 李妈就在旁边说:“你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过饭呀!” 顾嘉安把蛋糕切开,自己就吃了一大半,剩下的放进冰箱冷藏,准备明天吃。席间顾爸问:“礼安,你准备以后干些什么呢?” “对经济比较感兴趣,想学那个的。”廖礼安说。 谁成想李妈直接打断他的话,说:“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考了少年班,以后就是往科研那方面走了。你物理不是特别好吗?你们那个物理老师不是特别喜欢你吗?” 廖礼安微笑的看了自己的妈妈一眼,没有说话。 李妈就知道了那眼神的意思,知道她这个一向有自己主见的儿子又在想些她不赞成但已经没有能力反对的事情。两个人都不想吵架,但饭桌上三个人各怀鬼胎,暗潮汹涌。 “我要在国内上大学了。你呢?你想去哪儿上学?”顾嘉安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问廖礼安道。 廖礼安没有回答,把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寡淡的粥上,用勺子刮了几下碗边,突然说:“粥里有虫子。” 顾嘉安已经不会再被别人的闪躲打乱心思了。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接着他的话茬:“在哪儿啊?” ☆、23 这个暑假沈若望和陈更也终于回国,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陈更的哥哥陈尧。许久不见他今年应该已经是快要大学毕业了。两家的聚会上,陈父陈母谈到这件事,问他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打算继续读书了。”陈尧说,“我还是准备把在大学投资股票赚来的钱回来投资影视公司。” “《火焰世界》你们还记得吗?”陈更插嘴,“我哥超级喜欢里面的一个演员。” 沈若望在旁边一声不吭,一直往嘴里塞东西。 这次谁都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生疏。陈尧早就不像大家都还小的时候那样一起闹来闹去了。他跟廖礼安两个人似乎有更多的共同话题,经常的在一起窃窃私语。陈更和沈若望也有话聊,他们的学校离得很近,彼此之间的交际圈几乎都重叠在一起。他们谁都没有刻意的远离顾嘉安,但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除了陈尧,廖礼安也更常得和顾爸在一起。顾嘉安隐约注意到,顾爸已经开始有意识的让廖礼安参与他的公司的一些业务的内容。虽然没有正式的身份,但是他的参与全都有顾爸陪同,相当于顾爸在把他过去的经验和人脉全都和盘托出,倾囊相授。 顾嘉安惶惑不安,她在脑海里暗暗的把顾爸那天晚上说的话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决定和行为联系在一起,所有能够想到的都是不好的结果。 她的爸爸的公司现在出了问题。这是顾嘉安明确知道的,其他的都只能靠自己的想象去填充。问题在于留给她想象的空间越大,她就越擅长于把一切想象的更加富有悲剧色彩,更加恐惧于未知的一切。 “你不要担心。你爸爸不告诉你就是为了不让你担心。”诸扬璟和她在假期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几乎是全程旁听了顾嘉安家的整个变故,无能为力,也只能在故事讲述的最后苍白的安慰一句,然后拿起高二的课本,开始拉着她一起复习。 诸扬璟想要学医。这是顾嘉安知道的。她最大的目标就是考进中国最好的学校的附属医学院,在念完毕业之后进中国最好的医院。 “只要一切顺利,我爸就不用为我们家的经济情况担忧了。”这是她的理想。 顾嘉安每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心里其实除了钦佩之外还带着迷茫。从小到大,没有身边亲近的人对她有过要求。顾爸对她说只要她开心就好;李妈从来没有管教过她;只有廖礼安督促过她学习,但好像对最后的考试结果也从来没有关注过,好像他在乎的只是她认真努力的过程。 那她以后想做什么呢?顾嘉安没想过。她的爸爸把她的生活起居和一切日常开支打点的太好,让她几乎从来没有为金钱短缺担忧过,是以从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人为她的日常打算,她该怎么维持生活,她在未来又该做些什么。难道是继续拍照?继续“烧设备”来拍出很少有人看的照片? 八月份的开头,学校门前开了十几年的奶茶店贴出招聘通知,招聘暑期工,时薪10元。顾嘉安在诸扬璟的鼓励下去报名面试,经过培训之后正式上岗,在距离自己小区仅仅隔一条街的地方瞒着除诸扬璟以外的家人朋友兼职赚钱。 那家店里除她之外还有一男一女也在兼职,他们和她一样的年纪但是已经不读书了,从外地出走到白城,在这里工作来养活自己。 他们人都很好,一起工作的第一天就乐呵呵的把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混个眼熟。顾嘉安刚来,对流程还不熟悉,他们就让她负责前台点单的工作,自己在后台忙碌。 中午总算休息的时候,三个人捧盒饭坐在一起。女孩叫胡珊,边往嘴里塞饭边含糊不清的问:“你一看就平常在家里不做家务,怎么想到假期来兼职啊?” 男生叫胡楠,不常说话但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看顾嘉安,好奇她的回答。 “就是无聊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用她以为的最老套的理由。 “真好啊。”谁知胡珊由衷的羡慕道,“我和我弟要不是真的没钱,谁想每天累死累活的在这里工作啊。” 他们又一起沉默的把饭盒吃完。顾嘉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接通,是廖礼安。 “你去哪儿了,一上午都不在家。” “我去找诸扬璟了。” “那一整天都不回来?” “对!”顾嘉安不耐烦地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妈妈今天特意做了你喜欢喝的鸡汤,我凭什么不能管你?”哪知廖礼安早就习惯了顾嘉安这一套,根本不接招,“你这么跑出去玩,不注意安全,到时候又被人拐了谁管你?!” “……” 胡珊、胡楠面面相觑,问:“你爸爸?” “……” “不是。”顾嘉安黑着脸回答。下午的工作又很快的开始。客人一批接着一批。顾嘉安原来来这家店时没觉得顾客很多,今天站在收银台后面,手几乎没停下过,才咋舌的发现奶茶店客流量如此之大。刚开始她还能勉强保持住自己的微笑,后来已经只顾低头点单了,客人的情绪管他呢! “顾、嘉、安!” 在顾嘉安垂头丧气的低头准备给下一位客人点单的时候,没有听到自己预期中的奶茶的名字,反而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呀呀切齿的一字一字的念出来。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明明也没做错什么。但在廖礼安面前就下意识的气势矮了一截。 “抬头!”廖礼安命令道,“你在这儿兼职是在做什么?” 顾嘉安还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众目睽睽之下,男孩和女孩在街边争执。路人走马观花,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从气势上也能看出男生占理,暗暗猜测瑟缩着的女孩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顾嘉安,你只要回答我两个问题,那今天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 “第一,是顾先生缺你零花钱了吗?为什么你想到要去打工兼职。” “第二,既然是去兼职,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和我说你是在和诸扬璟一起玩?” 顾嘉安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又因为最近家里的事情太过烦心,也很恼怒,干脆直接回嘴:“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你是我家长吗?” “顾嘉安,”廖礼安怒极反笑,“你小学时候吃饭的习惯都是我帮你改的,怎么现在我就不能管你了?” 阳光明晃晃的刺眼。顾嘉安转身朝玻璃窗那面转去,看见自己隐隐约约倒映出的影子和店里胡珊胡楠八卦的注视。她又羞又恼,简直是怒火中烧。 ☆、24 两人认识已近七年,中间大大小小吵过无数的架,多半都是顾嘉安无理取闹,廖礼安两耳一捂,眼不见心不烦的包容忍受。等顾嘉安闹完了,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又和好如初,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相处。 可这一回不一样了。一贯好脾气的廖礼安先挑起战火,被娇纵长大的顾嘉安又怎么会甘心被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管教,所以直接回嘴道:“第一,你怎么就不能允许我不想花我爸爸的钱了,想自己赚钱?” “第二,为什么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你是我谁啊!” 廖礼安听到这句话,简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怒火此刻又被点燃,但还要拼命的劝说自己冷静,五味交杂之中尽量的梳理自己说话的逻辑,不要着了顾嘉安的招,真的和她吵起来:“从我这个暑假回来开始,你就一直不对劲。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说话,在家的时候也总是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在又瞒着所有人跑到奶茶店兼职,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你知道大家为了让你过的开开心心的背后做了多少事情吗?” “我是不算什么,这我也心知肚明。可顾先生这么关心你,努力的照顾你,不是为了让你一时任性的一言不发的跑到别的地方的。今天是奶茶店,明天你一心血来潮,不知道又要干什么了。” “我根本不是这么想的。”顾嘉安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居高临下的教育我了。” “我承认你是比我成熟比我想的多比我聪明,但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你非要对我每一个想做的事情都嗤之以鼻吗?” 两人僵持对峙了半天,顾嘉安摔门而入奶茶店。廖礼安揉着鼻梁,只觉得自己好像太过冲动,这下好了,本来她没过几天新鲜感消退就不做的事情这会儿因为自己的激化估计就要坚持完一个暑假了。 他本该像平日里对待其他人一样,至少要好言好语的说话的,偏偏明知道顾嘉安是个急性子,一点就着,还是忍不住的要措辞严厉起来,不想让她走了弯路或者累到片刻。 刚刚奶茶店里围观的两个店员此刻随着顾嘉安气势汹汹的回到前台,已经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忙碌起来。廖礼安推门走进去,在顾嘉安面前站定,说:“一杯热巧克力。” 顾嘉安一个白眼翻过来,嘴上还要不情不愿道:“好的。您等一下。” 他就真的规矩的站在原地等起来。两人默默无言。廖礼安是早就冷静下来了,算了算时间,估计顾嘉安也已经稍稍摆脱了暴躁的情绪,只在等着一个台阶下。他就把台阶摆出来:“你几点下班?” 顾嘉安磨蹭了一会儿,暗声道:“快了。” 那边胡楠把饮料递出來。廖礼安眯起眼睛,自上而下的审视他一眼,手插在衣兜里,没有去接的打算,反而说:“那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 顾嘉安彻底冷静下来,等了几分钟,彻底没有客人了,赶忙把围裙脱下,哪敢让他多等,自己把饮料拿起来,走到他身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廖礼安早就成了气势压人的那一类人,喜怒不形于色,甚少失控。诸如现在,即便两人刚刚大吵一架,他依旧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接过奶茶,刻意亲切的搂住她,做样子给身后的人看,以示威望。 “是诸扬璟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吗?” 廖礼安轻轻撇了下嘴角,冷冷淡淡道:“我来这儿是想给你带杯奶茶回家。” 与刚才争执时的强硬态度不同,廖礼安此刻捧着一杯奶茶,适时的示弱形象让顾嘉安简直无从恼火,哼了半天,说:“你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廖礼安无意与她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直接点明正题:“顾嘉安,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来奶茶店兼职?” 她固执的不再说话。 有的时候,对于两个相互了解的人来说,沉默反而也是另一种回答。廖礼安想到这个暑假当着顾嘉安面发生的种种变故,想起顾爸在两人之间偶然提起的一些话语,突然的就全都串了起来,连成一条线,谜底浮现出水面的轻而易举。 “你是不是知道你爸爸的公司出了一些问题?”他先试探性的问道。紧接着就看见顾嘉安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廖礼安了然于心,不管真实情况如何,总之都要骗过她让她安心:“开公司哪里会一直一帆风顺啊。你爸爸都这么多年了,这类的事情见了多了,早就有经验了。你为他担心,不如为自己的学习成绩担一下心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我爸爸说到我高考都不能好了,所以我也出不了国了。” 他怎么把这些都告诉她了?廖礼安心中第一次有一种想要指责顾爸的冲动,做父亲的对自己的女儿的了解还不如他一个外人来的多,这也算是叫人张目结舌了。 “你爸爸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没有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四两拨千斤的,他主动的开启这个话题,又主动的一笔带过。明明刚才还在指责顾爸,但此刻问题太过敏感,他也只能含糊其辞,至少顾嘉安心中的大石先落地了就好。 半信半疑的,顾嘉安“哦”一声,她觉得逻辑有些不通,但廖礼安怎么会骗她呢?从小到大,他都没骗过她。 事情就该这样简单,像所有每天定时定点出现的太阳和风。就算不出现,你也会因为知道它们永远存在而觉得安心,因为它们永远都不会从这个世界逃走,直至消失不见。 ☆、25 是夜。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院子里的绿叶被打的垂头丧气。 顾嘉安拾起好久没碰的画板,要把落叶记录下来。廖礼安端着水杯,跟在她身后站着,瞧了很久,突然说:“你要是想去兼职就继续去。但是下次不要企图蒙骗过关了。想做什么要直接跟我们说。” 顾嘉安的画笔在画布上长长的停顿了一下,幸好涂抹的是背景,稍微修改一下无关大碍。她没有说话,只是想听一下廖礼安的看法:“你说我以后可以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 “……”顾嘉安沉默下来。她向来凭借冲动做事,拍照、画画,全都是直觉来了就要去做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她从未想过把这些当作职业。虽然很奇怪,但是即便她喜欢这些事情,但她不会想把它们当作一辈子一直要做的事业。 “我想学经济,你知道为什么吗?”廖礼安换了种问法。 “为什么?” “因为我的家庭原因。还因为我从小到大的经历。还因为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廖礼安眯起眼睛,望向虚空,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就是在这里面的那种感觉。和别人竞争,思考,未来的每一秒都不确定,一时是被别人高高捧起,然后就是坠落。就是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我很喜欢。” “你有想过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如果你连自己都没有找到,那么你不能去期望你找到从你身上衍生出来的那些事物,比如说爱好,爱情。” 事情就是这样。廖礼安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来这一切,是因为他从小的时候就开始被迫思考他的未来。但顾嘉安不是,甚至就在一年前,她还稀里糊涂的满心期待自己被安排好的人生,毕竟现在活的也绝对全是幸福的行列了。 有一片叶子被风卷起来,在两个水坑之间欢呼雀跃。它的人生就很简单,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有些人的人生要比叶子更加简单,虽然顾嘉安现在已经不属于这些人之中了。 时间的恐怖之处还在于曾经一起携手走过许多岁月的人们开始逐渐得分崩离析。就像沈若望和顾嘉安,明明就住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栋房子里,假期却再也没有约出来单独见面过。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会互相约定,说:“有空一定要聚在一起啊。” 然后继续彼此约着彼此的朋友,心照不宣的减少往来。 陈更他们早就敏锐的察觉到女孩子们之间怪异的氛围,在做了多番努力失败之后也不再尝试,只是八月份末尾的陈更的生日会,大家势必都是要在一起为他庆祝的。 陈父陈母上午就早早的离开自己的家,为儿子的朋友腾出肆意玩闹的空间。陈更有意的控制前来参加的人数,只邀请了自己的哥哥陈尧,廖礼安,沈若望,顾嘉安还有和顾嘉安一起来的诸扬璟几个人,另外几个他在外国认识的朋友顾嘉安叫不上名字,但好在和陈更性情相像,虽然调皮,但不是玩咖。 诸扬璟初来乍到,一言不发,顾嘉安照顾她的情绪,就尽量的和她待在一起。两人在客厅帮忙悬挂装饰彩灯。沈若望和陈更的一个朋友就在旁边大声的用英文聊天,又说又笑。 只是听沈若望说的,她在这一年里陆陆续续逃了两段恋爱,都无疾而终。从这两人的神态看,沈若望似乎要开始她的第三段恋爱了。 门铃被按响。 顾嘉安放下手中被吹到一半的气球,蹦蹦跳跳的跑去开门,是拿蛋糕回来的廖礼安,她喜笑颜开,接过他手里的蛋糕。 进门的那一瞬间,沈若望的笑声刚刚好的抵达顾嘉安的耳朵。她叹一口气,顺手往耳朵里塞上自己的耳机。 忙乎半天,好不容易把装饰气球吹完气又摆好,才刚刚到午饭的时间。客厅里已经没有沈若望两人的踪迹,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去。陈更这个人倒是仗着自己今天生日,要做甩手掌柜,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出现了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在蒙头大睡,弥补自己昨天晚上彻夜打游戏熬的夜。 “沈若望桃花运可真好,顾嘉安,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好好学着点吧!”陈更趾高气扬的对顾嘉安说。 顾嘉安对她吹胡子瞪眼睛,拿他无可奈何,只好转向廖礼安求助。廖礼安感受到她的视线,默默的转过身,不理会她。 “……” 四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在院子里吃着饭。院子后面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打开,沈若望衣衫不整的从那里冲出来,和正好坐在门对面的顾嘉安对上眼。顾嘉安的筷子直接就悬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住了。另外三个人顺着顾嘉安的视线望过去,和红肿着眼睛、衣服有明显被撕扯痕迹的沈若望对上。 廖礼安最先反应过来,沉着脸放下筷子,站起来,要走向沈若望。谁知沈若望有如见到洪水猛兽,第一反应是后退几步,牙齿相互碰撞,颤抖出剧烈的声响。 “……不要,不要告诉别人。”沈若望为自己感到羞愧,但是她所有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个。 顾嘉安跑过来,想要至少扶住她,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但沈若望很冷静的向她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慢慢的把自己的外套拉上去,再次大声的、一字一顿的强调:“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么你至少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吧。”廖礼安在她身后说。 “我是因为喜欢他,所以自愿的。不需要,谢谢。”沈若望强硬地说,几乎是说一个字走一步,匆匆的摔门而出。 院子里沉默许久。陈更几乎是怀疑人生的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顾嘉安和廖礼安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得到一个几乎已经是确定的答应,但都同时摇了摇头。 “那难道就真的听沈若望说的,什么都不管?”诸扬璟说。 陈更直接急了:“那能怎么办?她只要不说,我们认为的就都只是猜想,只会害了她。” 廖礼安闪身走进刚才沈若望出来的门里,顾嘉安跟在他后面,步伐都在颤抖。廖礼安抓过她的手,紧紧的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陈更家的院子比小区里其他人家的院子要大一点。但是反过来的,别人家的房子的院子后面就是街道,非常方便。陈更家的院子后面是小区里种的成片的绿植,相当于是大家平日里散步玩闹的地方,虽然因为地理位置太过偏僻,平时都没有人来,所以杂草丛生,物业都懒得管了。 草地上很明显的一条被踩出的小道。他们顺着这条道路走过去,没过几步就走到一棵树的旁边,树皮都老化褪去了,剩下的尖锐的枝干上挂着一片边缘不规则的衣服的一角。 “这是今天跟沈若望一起聊天的男生的衣服。”顾嘉安说,想要用手拿起来。 廖礼安及时制止她,拿出手机先把这块衣角拍下来,然后把这棵树的旁边的任何一个小小角落都拍了下来。 “那个人是从这里跑掉了吗?” 他听到她的问话,摇了摇头。 两个人把整片草地的里里外外有不正常的痕迹的地方都拍下照片,再往院子的门那里走。陈更和诸扬璟已经等在那里。 四个人都默默无言的对望。 “我们再去找沈若望吧。”诸扬璟说。 陈更的这个生日算是毁了,但是既然他都已经过了十七个生日了,自然也就并不介意这第十八个生日不按常规度过。 当然也由不得他介意或者不介意。 ☆、26 最后大家决定由陈更联系他跑掉的那个朋友季风,顾嘉安去沈家找沈若望。 沈家的门紧闭,已经是晚上了,窗户里一片漆黑,半点灯光的音讯都没有。她原本就往沈若望没有人接听的手机里打了许多的电话,现在又打,这回没有冰冷的女声直接出现,告诉顾嘉安“已关机”了,正在接通中的一顿一顿的铃声给了她稍许希望,但短暂的希望之后的无法接通才更加让人失望。 她已经在沈家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沈爸沈妈都没有要回家的迹象,沈家如同一座死宅,寂静的要命。 最近天气常是阴云密布,小雨时常,昼夜温差太大。顾嘉安跺着脚、缩手缩脚的挪了几步,决心先回家去拿自己的外套再从长计议。 远远的,自己的家的灯火通明和刚刚那座宅子的阴沉形成鲜明对比。也许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也许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顾嘉安觉得自己一旦看到顾家,就安定了不少。 诸扬璟、陈更和廖礼安都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坐着,看见顾嘉安走进来,陈更冲她摇了摇头,顾嘉安心领神会,也说:“我也没找到沈若望。” “报警吗?”陈更问。 “那沈若望的名声怎么办?她中午反反复复提醒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诸扬璟反驳道。 “报警。”廖礼安一槌定音,“我们只说他们两个失踪了,其他的先不要提,等找到人了再说。” 陈更赶忙去打电话。廖礼安把手脚仍然冰凉的顾嘉安拉到沙发上,给她端一杯热水,让她隔着毯子捧住,然后问:“安安,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沈若望情绪不太好,她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学校?奶茶店?一个个他们以前曾经一起去过的地点在顾嘉安的脑海里闪动浮现。公园?公园!顾嘉安突然想到自己去过的,他们四个人去过的,她和廖礼安单独去过的那个公园。虽然一年多过去,物是人非,但是那个公园承载了他们四个人许多的快乐与回忆,她不信它不是沈若望的精神寄托。 廖礼安叮嘱陈更和诸扬璟在顾家待着,等待其他的消息。他和顾嘉安匆匆出门,打车前去白山公园。 “你说……沈若望……中午,到底怎么回事?”顾嘉安还是不可思议,并且心里反复的想,上午的沈若望和中午那个惊恐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别多管。把我们自己份内的事做完就好。”廖礼安攥紧顾嘉安的手。 他们这一年来在有机会见面的时候其实常来这个公园散步,所以它的几乎每一个角落他们都了然于心。这一次他们不用再去刻意探索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而是直奔四人多年以前一起烧烤的地方。 这一次不用等也不用找,沈若望就坐在他们四个人原先摆放帐篷的那棵树下。 顾嘉安朝她跑过去。 “中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顾嘉安抱住沈若望,问她。 沈若望就很僵硬的侧头看一眼她,嘴里嘟囔了半天,一句清楚的话都没能说出。 顾嘉安就一直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是我,顾嘉安。” “我们可是从小学一起玩到现在,都认识六年多了吧。”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 顾嘉安不断的絮叨,几乎搅尽自己的脑汁,在终于快要山穷水尽之时,沈若望温热的鼻息凑近她的耳朵,一句话借着风传过来:“我……当时没有想和他……” 她不敢动了,放在沈若望背上的手就这样重重地停在原地,听她吞吞吐吐的组织语言。 “但他就过来,然后刚开始还在好好说话,后来就直接……就直接动手了……” “我跟他是……是说话了,但没想过……和他……” “……” 廖礼安等沈若望含糊的说完,眼泪流了一脸,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小声啜泣的时候走过来,蹲在两个人的旁边:“那你有想过报警吗?把这件事和警察说?” “可是……别人会怎么想我啊!” 沈若望终于崩溃了,把自己从中午开始担心的事情说出了口。 “没有人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的。没有人敢说你的闲话的。”廖礼安几乎是一刻都没有犹豫的、坚定的说道,“你觉得我们对你会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吗?” “你没有错。” 在很多的时候,顾嘉安知道廖礼安是一个多么善良我、多么坚定又多么强大的一个人。但无论在从前或往后的任何时刻,他都没有比此时此刻在她眼里更加耀眼。 明明他才是那个一路走过饱受嘲讽和轻蔑的人,所有的这些除了让他更加的坚强,还让他更加的温和,让他在自己饱受非议之后,做得不是报复,而是不把这些嘲讽随意的加诸于他人身上,平等的尊重每个人。所有的这些,都在廖礼安对沈若望说出那句话时得到印证。 “你是受害者。你知道吗?沈若望。你才是最无辜最有理的那个。”顾嘉安也顺着廖礼安的话说。 两个人接力似的一起劝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沈若望不再摇头,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满脸惊恐:“我爸妈怎么办?他们不能知道的。” 有的时候会很难想象和你朝夕相处的父母是你难过时最不愿意转向的人。但这件事通常发生在许多家庭中。 “你是受害者。你要记住的只是这一点。没有人应该为自己被害而感到羞愧。”廖礼安沉着脸对她说。 不管沈若望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他们成功的做了一件事,把她从荒芜一人的公园带到温暖的家里。廖礼安悄悄叮嘱顾嘉安陪她洗漱换衣服,又让她把沈若望身上的衣服交给他。 他把衣服包裹进透明塑料袋里,再套上一个大袋子。 “我们只是向警察报案说你失踪了。现在季风陈更也联系不上,究竟报不报案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沈若望抱着牛奶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呆愣愣的注视着墙角,一言不发。 ☆、27 那天晚上大家干脆都待在了顾家。陈更忙着打电话和自己的爸爸妈妈编理由解释,诸扬璟他们平时父母根本不着家,完全不用解释。 沈若望的爸妈……沈若望现在才终于对他们坦诚:“爸妈离婚了,但是因为利益原因没有公开。他们现在基本上都各有各的家了。” 这件事大概也是几年以前的了,但她这么多年一句话都没有说。顾嘉安听了心沉沉的,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公平的是,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顾家的这五个人各有各的藏在心里不能说的秘密。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只有被迫的得过且过。 既然如此,干脆顾嘉安先开了口:“你看,我爸爸之前也跟我说我们家的公司运转情况不是太好,估计就……也不行了吧。” 沈若望抱着自己,听到她的话,目光迟钝的缓缓的看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那个已经摆了十几年的假花的花瓶。 “那我的这个,你们听了一定觉得很奇怪……”陈更讲着讲着忍不住嘲笑自己起来,“我之前,追过李怀。” “什么?!”顾嘉安一口水喷出来,“什么时候?” “就初中啊!”他为自己辩驳道,“你别这么惊讶好不好?李怀长的这么漂亮,我喜欢过又怎么了?很奇怪吗?” “……” “那诸扬璟和沈若望,她们哪个长的不漂亮?你怎么不喜欢她们?” 一阵诡异的沉默。 顾嘉安望向齐刷刷的沉默地盯着她的四个人,突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道:“你和……” “我和沈若望谈过,初中的时候。”陈更完全放弃了抵抗,终于坦诚道。 比起他和沈若望谈过恋爱这个事实。顾嘉安更震惊或者在意的是他们的这个小团体,或者团体之外的人,明显的已经知道这件事,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即便现在不是她该生气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想要问一句:“那你们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 “……” 没有人回答她。 廖礼安被顾嘉安看的心烦意乱,用胳膊悄悄的推搡了陈更一下,两人对视许久,陈更败下阵来:“你当时啥都不懂。我和沈若望想要是告诉你,回头分手了你估计还得在旁边起哄。那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喽。” 这个回答显然的只是应付性的一个回答,敷衍含糊,但顾嘉安表面上无所谓的含糊带过,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计较这个的时机,当务之急是沈若望的事情。 可沈若望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谁都不知道。 此时的沈若望依旧缩在沙发的一堆毛毯里,在即使他们的对话提到她的瞬间也毫无反应,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原先顾嘉安就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完全了解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经过刚才的对话,现在是真的彻头彻尾的认定了。相处五年多的沈若望,她却没办法接近她心里的那道门,这是她气馁的地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伴随着时钟的滴答声音,诸扬璟开始讲她在国外听到父亲入狱的消息时候的事情。 “然后等我回国,我妈告诉我就不能再回去了。因为家里连我出国一趟的机票钱都付不起了。” “我家的什么房子、家具,还有衣服之类的,全都要被拍卖。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妈和我爸离婚了。这个你们是不是现在才知道吧?记者都不知道,新闻里也没报道过,这可是独家消息,消息来源有保证的。” “那我们可以拿这个去卖钱吗?” 这是沈若望今晚说的第一句话,是个玩笑。大家捧场的笑起来,但全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或者说,是在审视她。 “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她一脸莫名其妙的发问,就好像一个初来乍到、对八卦一无所知的路人。 “中午的事情,我想了半天,其实我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刚开始才主动去和他讲话的嘛。所以也不亏啊,毕竟是和自己喜欢的人。” “……”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现在几点了?”沈若望看了眼手表,“都一点多了!那我先回家了,你们继续玩吧。” “陈更,生日快乐啊!”她忙不迭的跳下沙发,毛毯都没有放下,直接踩着拖鞋一蹦一跳的走向门口。 廖礼安在她身后,最后的说一句:“证据我都已经留下来了,如果你想……” “我是自愿的!我为什么要报案!”沈若望猛地转过身,失控地朝他大声叫道,然后雷厉风行的拉开门,把门“砰”地摔上,留下颤颤巍巍的房门和他们。 “她这是什么意思?那刚刚都快一天的沉默是自愿之后的反应?”陈更讲着都觉得讽刺,自己似笑非笑的咧着嘴角。 廖礼安说:“她的想法好像已经很清楚了。她想让这件事过去。” “所以我们就让这件事过去?那季风?”诸扬璟问。 “就算沈若望想告,我跟你说,季风他家也不会让她得逞的。”陈更手里玩着手机,一声短信的提示声。 大家都看过去。 陈更打开:“是季风。” “他说自己刚刚一直在打游戏。没看手机。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顾嘉安简直要被今晚的一切戏剧性的故事刺激的想笑,“那现在又算什么?所以我们真的就这样了?什么都不做?” 诸扬璟叹口气,试图抚慰她:“现在沈若望明显不希望其他人对她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你要是强行出头,不理睬她的意志,大概只会是害了她。” 好好的一个生日,本来大家都期盼着在这一天,至少许久不聊天的人可以交谈近况,身心疲惫的人找到由头放松自己,还有,渴望恋爱的人可以偶遇自己期盼的白马王子。谁知,期待的越久的事情越容易在发生时让你失望。 就像这场生日聚会,大家开开心心的准备,却根本没有庆祝的必要。 顾嘉安坐在院子里。他们都已经走了,廖礼安没有回家,只是留下来,陪她一起坐着。 “这是她的选择。”他终于忍不住的出声。 “没有……我只是……”顾嘉安讲着讲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原先以为我和沈若望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几乎天天都在一起。” “可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这是另一回事了。可是,对于季风,就这么算了?让他继续每天打游戏,乐不思蜀?然后让沈若望承担所有的一切?” “我现在觉得这就好像是一个悖论。无论沈若望怎么选择,她都会痛苦,而始作俑者却没有任何压力。如果他获罪了,那是他应得的。如果他没有,那他赚到了。所以不论怎么选择,对于他来说,都是有利的啊。” 这是顾嘉安第一次有了一种身陷囹圄的感觉。在从前,出了什么问题、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可以立刻去努力、去实践来解决它们。可是她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情况,让她觉得努力不会有回报,就像努力也不会去收获完全真诚的友谊,善不会有善报,恶也永远不会有恶报。 那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无能为力?或者当一个看客,等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别人再对自己无能为力? ☆、28 这个八月惊心动魄。原本就因时间而逐渐疏远的四人这下再也不能回到从前。沈若望自离开顾家的那个晚上的第三天就匆匆离开沈家,以“学校开学”的理由飞到国外,招呼都没打一个。还是沈爸在散步时遇见顾嘉安的时候告诉她的。 从沈爸乐呵呵的语气上看,沈若望显然在家里只字未提她经历的事情。 陈更是和季风在当天晚上就联系上了没错。但季风当天居然就跑到隔壁省的一个城市里去找同学玩,一直到现在都推辞说自己不在家,不能出来。让陈更想要打人的那颗心蠢蠢欲动又无处安放。 “难道就这样了?”在这之后,顾嘉安不止一次的问。 廖礼安说:“这才几天。人生长着呢,你怎么知道一年以后会怎么天翻地覆,或者两年,三年以后。” 顾嘉安还是去那家奶茶店兼职。廖礼安再也没有多管过什么,只是会在每天从顾爸的公司回来之后顺便在店里坐一会儿,等她下班,两人一起回家。 “他是你男朋友啊?”胡珊早在廖礼安第一次出现之后就问顾嘉安。 顾嘉安顿了顿,最后说:“不是。只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然后她就注意到胡珊会特意的在廖礼安准时出现的那个时间点之前的几分钟走到前台附近,在旁边写写画画的忙碌,然后在廖礼安准时出现的那个时间点可以和他打上照面。 顾嘉安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这一年“佛系”这个词还没有流行起来,但她隐隐约约就有这种感觉。对于廖礼安,他们认识的太久、太熟悉了,又一起走过彼此到目前为止每个最重要的生命节点。所以,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廖礼安会在她面前开始关心其他人因而把她忽略掉这个问题。 胡珊见她没有多大的反应,越发放肆起来,干脆直接地和顾嘉安在最后调换位置,借着“想让她也学学怎么做奶茶”的借口,让她在晚上的时候去后厨忙碌,自己在收银台旁边等待。顾嘉安乐的自在,正好向胡楠学怎么做珍珠奶茶,准备自己以后回家买原材料之后做,那样还省钱了。 于是当廖礼安在看完一整天的报表和计算完满本的数据之后,他走进奶茶店,想像往常一样在顾嘉安的面前给她点一杯奶茶然后再递给她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张他并不熟悉的面孔。 “您想要点什么?”亲切的笑容。 “我要……热巧克力。”廖礼安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跳过她。去搜寻她身后的人影。熟悉的衣角在后台忙碌。“安安。”他喊了一声,心里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叫什么?”在等待的时候他问道。 胡珊眼睛一亮,急切的回答:“胡珊。” “你是她的同事?那她是怎么说我和她的关系的?” “就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廖礼安朝她很温和的笑一声:“她不忍心说的我还替她补充。我不是她的发小,我是他们家保姆的儿子,只是一个保镖而已。” “啊?”看见胡珊几乎是立刻不加掩饰的失望和惊讶,廖礼安几乎要从心底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笑,好在他喜欢掩饰的好习惯在此时此刻也同样发挥着作用,让他在面上依旧彬彬有礼。 顾嘉安从后台拿着自己的那杯巧克力乐呵呵的出来,围裙早就摘下来了。他一下子就平静下来,语气柔和:“走吗?” “走啊!”她咬住吸管,呲溜溜的吸起沉在最底下的珍珠。 ———— 那个夏天的李怀风生水起。怪不得有人常说老天是公平的,当你的日子过得糟了一些的时候,有人就会过的更好一些。而事实上,就是这样。在顾嘉安和诸扬璟要老老实实地准备小高考,以迎接接下来的高考时,她作为绘画的艺术生参加各种比赛,并且因为着实从小学起的扎实的基础功和对于色彩的敏感天赋而小有成就,加上此前的名气,一个保送资格已经势在必得。 人与人之间就是不平等的。就像顾嘉安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超过了无数人,还有更多的无数人在她的上面。她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挪动过画笔,知道就算心中有嫉妒的情绪,但实际上,她就是没有李怀有毅力坚持一件事情。 那么,我到底想做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离开自己的爸爸,我真的能养活自己吗? 即便已经在尝试,这些问题还是一直在顾嘉安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从廖礼安暑假回来,她又重新拾起了过去他们还在一起时看书的时间表。廖礼安当然有一大堆的题目和理论要去学习,她的压力要远远的比他小,总是在短暂的学习完学校的课本之后就无事可做。 “顾先生的书房里有很多书,你可以看看啊。”廖礼安提醒道。 顾嘉安就跑到顾爸的书房里挑书。其实大多数都是有关财经的杂志周刊,还有一些有关经济学和金融学的理论书籍,在最角落的地方,她摸索了许久,终于发现隐藏在最后一排的与其他书籍都最终不同的一些书本。 他们都被包裹着精致的书皮,且完全干净整洁,没有堆灰,处处象征着主人细致的呵护。 顾嘉安拿起其中的一本,打开,扉页上是这本书的名字《西行漫记》,埃德加.斯诺的。她把这本放在地上,又接连打开其他的书,大多是《飘》、《呼啸山庄》之类的作品。满满的文学性与这个书房里的架子上摆放的大多数书本迥然不同。她心有预感,仿佛冥冥之中可以感知到这些书从前的主人的存在,打开下一本,扉页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它的主人的名字:翁斐冉。 是她的妈妈。这些书是她的妈妈的。 顾嘉安把它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胸口,半跪在地上,长久的一声不吭。 ☆、29 从小到大,顾嘉安对于自己的妈妈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没有感受。正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从来没有失去的那种缺憾感觉。此时此刻,她像一个初学者,小心翼翼的在和自己并不存在的妈妈打招呼,一本一本的把书堆起来,抱到院子里,好像是一场迟到了整整十六年的聊天。 她从前看的书大约就是有关摄影和绘画的书,如今真的开始看一本长篇大论,其实滋味并不好受。但这些书,意义又完全不同了。顾嘉安几乎是在最初的时候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看。直到最后的彻底爱上,养成习惯。 她拿出来的只有几本,但她从书的出版社顺藤摸瓜找到和它们相似风格的书,几乎是如饥似渴的开始阅读。每读一本书,她就越来越感觉自己的世界之渺小,自己的天赋如此有限,而太多的人是天生的强者,上帝造物时的偏爱。 此时此刻就有一个上帝偏爱的对象坐在她的对面,以身作则的督促她快快投入自己眼前的书本上,不要再多想了。 诸扬璟这些日子其实也在兼职,她要打工赚取自己开学时要交的学费。但是日子过得并不顺利。因为在学校附近的超市当收银员,所以经常会遇见许多自己认识的同学,忍受鄙夷和惊讶是常有的事情。 这天她还是照常早早的来到岗位,拿出在门口买的包子咬了一口,想趁超市刚刚开业还没有人来结账的时候垫垫肚子。意想不到的,居然有人在这个时候把买的东西随便地堆在桌子上,等她结账。 诸扬璟把自己咬的包子慢慢的放下,慢慢的看了那人一样,慢慢的拿起那包零食,扫描它的条码。 “你就真当作一辈子不认识我?”那人先沉不住气了,按住她拿零食的手的手腕。 “张泽楷,”诸扬璟冷静道,“我没有不认识你。你先放开我。” 就像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一样,每个人每天忙碌于穿梭在大街小巷,为自己的种种生活琐事而悲伤快乐,经过每一个和他们同样的人身边,对对方漠不关心。 这间咖啡店里,一对样貌养眼相配的男女走进来,店员见怪不怪,连一个抬眼都不舍得给予,哪管他们之间的惊心动魄。 “你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请不了多长时间的假。”诸扬璟看张泽楷熟练的端两杯咖啡过来,面无表情的说。 “认识这么多年了,就一点时间都不舍得分给我?”张泽楷不落下风,面带讥讽道,“回国之后不接我的电话;明明就在同一所学校,走路碰上就跟不认识一样;我跟你的死对头谈恋爱,你是不是也从来都没有关注过?” 诸扬璟回过神来,恍然大悟的“哦”一声:“这还真是你和李怀谈恋爱的原因?” 张泽楷闭上眼让自己好不容易平心静气下来,努力不让自己被她气死,然后说:“好歹我也是你初恋,就这么不待见我?那不就跟不待见以前的自己一样吗?” “大哥,小学初中算个什么谈恋爱啊。我们初中的时候一年才见几次?你说谈恋爱,我们谈的啥,跟空气对谈吗?” 一定要忍住,忍住。诸扬璟这个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气人。一定不要让她的目的得逞。张泽楷暗暗告诫自己,但是到底是从小被人捧到大的少爷,这么屈尊降贵的来找她就已经算是他迈出的很大一步了,再想起他先前做得种种努力,连带着接下来说话的语气都夹着愤怒和委屈:“你父亲那件事之后你就不理我了,你是觉得我会介意这件事吗?” 得,这回他又说错了什么,这位大小姐干脆直接甩脸走人了。 ———— 张泽楷这个人,以后绝对能干大事。这是顾嘉安在开学之后的一个月里的深深体会。虽然并不清楚在这之前张泽楷和诸扬璟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也根本不用知道,因为从他的阴魂不散的程度来看,他明显就是在追诸扬璟嘛! “大哥,你这么追她根本追不上的嘛。”在又一天的又一次并不偶然的偶遇之后,顾嘉安苦口婆心的对张泽楷说,“你以为天天偶遇她,她就会主动和你说话吗?” “搞得好像你就是什么感情达人一样。和我一样现在还单身的人!”张泽楷毫不留情的戳中她的痛处。 为了诸扬璟的幸福,我忍了!顾嘉安速战速决,不想跟情绪逐渐恶化又越来越暴躁的人多相处一秒:“诸扬璟其实很少会主动和别人说她自己的心里事的,所以你要主动的去和她聊天,去找她的爱好,而不是在她身边晃荡,等她主动和你说话。她是不会主动的。” “我比你了解她。”张泽楷一句话噎了回去。 顾嘉安朝他“呵呵”两声,两人气场实在是不太合,短短几句话就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张泽楷话是这么说的,抛在那里让人恨得牙痒痒,但之后,他明显还是听进去了顾嘉安的话,再也没有突然的就在食堂、商店或者打水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故意找诸扬璟的事情。 诸扬璟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每天活的像个修禅的僧人,沉浸在书本之中,安心学习。 这一学期其实学校已经正式开始了保送资格的选拔考察。在年级里排名靠前的人绝大多数会选择出国的情况下,诸扬璟作为第一个确认保送至最好的那所大学的附属医学院的学生似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而顾嘉安的排名一直是中等位置,无缘保送,好在在这所学校里排名中等已经算是不错的水平,老师告诉她,如果想要考到廖礼安直升的那所大学,把成绩保持下去应该有一定几率可以考上。 她还是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但是姑且就先以廖礼安的方向当作她自己的方向吧,就这样一步步的先走着。 时间不慌不忙的过去,高二这一年,所有人都被动主动的走向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个分叉口,第一批保送名额在教务处公示。最顶尖大学的名额,只有两个,一个是张泽楷,没有争议,另外一个,引起了轩然大波。 是李怀。 纵然诸扬璟的口碑和人缘差到极点,但她的成绩过于拔尖和稳定,所以大家对于她获得保送资格这件事心服口服。但是,她没有获得。反而是另外一个成绩虽不算差,但是远远没有她优秀的人获得,这让大家不禁纷纷的热议起来。 唐轶诗早在高二刚开学就被分进了文科班,和李怀在一起班,每天和她们一起上学放学吃饭。但这一次在背后议论的始作俑者,还是她。 顾嘉安仿佛看到一场历史的循环,觉得愤怒和好笑。 ☆、30 唐轶诗早就不和诸扬璟和顾嘉安同班许久,是以高一时候她的临阵倒戈带来的影响虽然深远,但隔着时间和人群,总会慢慢逝去。偏偏她现在又来闹这一场,原本是在李怀面前念叨顾嘉安和诸扬璟的不是,后来又在别的女生面前开始细数各种李怀的毛病,两年过去,听见她说话的女生都开始想:“这个唐轶诗是有什么毛病?在这里拔弄是非。” 李怀每天扬着头走在议论纷纷的人群里,仿佛一只小天鹅,脖颈曲线迷人。纵然是顾嘉安对她颇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李怀颇有几分孤高冷傲的美感,比原先趾高气昂的她更加引人注意。 “家世也是比较一部分。事实就是我输了,没有办法。”诸扬璟从头到尾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眉头皱都不皱一下。虽然只有顾嘉安知道她在名单公布的那天晚自习整整消失了一节课,回来之后眼睛都红肿了一圈。 学校里永远不缺劲爆的消息。这一次,主角还是这两个风云人物。第一件,李怀获得保送资格的事情传到了校外,直接因为她的名气而在网上惹起了轩然大波。名气是把双刃剑,捧你起来的人照样也能轻轻松松地把你踩下去。从前的诸扬璟是,如今的李怀同样也是。 第二件,更加富有浪漫主义色彩也更加值得围观群众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一点——张泽楷自愿放弃自己的保送名额,也就是说,有一个资格被生生的浪费掉了。 校长据说在听到消息的当天就捂住心脏,倒地不起。 顾嘉安把这些事讲给廖礼安听,廖礼安耳朵塞着耳机,用笔刷刷刷的计算题目,完了还要在手里转上一圈,再慢悠悠地附和她的话。 “张泽楷好像小学时候就喜欢诸扬璟吧!”他冷不丁地就提起小学时期这样的古早往事,眯起眼睛,想起当时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张泽楷胖胖的、戴副黑框眼镜,是学校里最容易被不懂事的孩子戏弄的人。 然后那天体育课上,一群男生去踢足球,唯独把他留在操场旁边,有女孩就嘲笑孤零零站着的他,大声说:“你看看他,没人陪着真可怜!” “就是,踢足球都不会,小胖子一个。” …… 那时还在女孩们里说一不二的诸扬璟走过来,对他说:“那你跟我们一起玩吧。我们正好缺一个摇跳绳的人。” 一句话就让张泽楷记到现在。 廖礼安惬意在舒适温暖的灯光下伸了个懒腰,说:“你绝对不记得张泽楷小学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怎么……?”顾嘉安仔细的回想,发现自己真的对小学时候的张泽楷一无所知,明明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在小学也应该过的风生水起呀! 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不说,顾嘉安又突然满是审视态度地问:“那个陈呈,你们还联系吗?” “我们那个班是三年都是固定的,不会分文科理科什么的。”这一回,转笔的速度慢下来,廖礼安揉揉自己的额角,自顾自的笑起来。他的课桌正对窗户,窗户外就是嘈杂的市井街道,小贩把自己的货物摆出来,向路边的行人大声吆喝。 他突然的坏心思就升起来了,对着沉默不语的手机那头说:“我们现在是一个小组里的,在一起做实验。” 顾嘉安听到的时候整个人就不好了,几个月前见到的金光闪闪的陈呈的身影还在自己眼前清晰闪现,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美少女战士的睡衣,直接狠狠地按着手机屏幕。廖礼安那头就听见电话挂断之后的有节奏的铃声响起。 真是一点多的话都不问。他想,挂断电话之后周遭沉默的空寂更加明显。他习惯了顾嘉安每天定时在他的耳边念叨,有一天没有念叨出和从前相同的时间,竟然觉得生活里缺了一块。 ———— 保送资格这件事最后以校方的沉默和李怀、诸扬璟、张泽楷等人对此事面上表现出的毫不在意作结尾。看客想要深究,故事里的人却早就从故事里挣脱出来,朝下一个新的故事迈去。 李怀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不仅是自己在学校里依赖为生的名气大毁,连带着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姐妹对自己也避之不及,所以整个人气势一下子弱下来,由原来的蝎蛇美人变成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的小女孩。 诸扬璟被动地欠了张泽楷一个大人情,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对他避之不及起来,张泽楷见好就收,不作过多要求,只是每天和诸扬璟说话的时候多了出来。顾嘉安在课间的时候看着这两人轻声细语地在教室外面的围栏旁边说话,真心为诸扬璟开心的同时心里又有酸酸的感觉,再加上那天廖礼安说的话,心里有如一只大钟摆在左右摇晃,烦的一连几天都没有和廖礼安联系。 正好这个时候,班级里各种竞赛和考试开展的如火如荼,她在忙着参加一个杂志社举办的写作比赛,比赛之余还在坚持看书,每天至少四个小时的时间花在这上面,再加上平时上课和作业的时间,忙碌也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和她一起参加比赛的还有一个男生,是隔壁班的任驰。两人之间从来都没有过接触,这几天才渐渐的开始因为参加同一个比赛而有了交流。结果不聊天没事,一聊天才发现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校,偏偏到现在才认识。 “我看过你拍的照片啊。初中那次。”任驰说,“我当时还觉得你拍的比张泽楷拍的好看多了,就是色调什么的。” 顾嘉安听得心里乐呵呵,开始埋头写文章。他们约定好,写完一定要给对方看看,并且彼此挑剔一番。 廖礼安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正好讨论到兴头上,顾嘉安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因为刚才的小争论留下的兴奋,说一声:“喂。” “……” “你刚刚是在跟谁说话。”廖礼安问。 ☆、31 顾嘉安的情绪转变的很快,几乎在下一秒就冷淡下来,说:“是你啊。” “你最近在忙你的比赛吗?”廖礼安的语气软下来,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让步了,“所以最近都没有打电话?” “你知道啊。”这回是顾嘉安语气讽刺,“我现在就在和同学一起准备呢。” “哪个同学?” “任驰。你认识吗?” “男生?”廖礼安只在意这个,他想到先前刚刚接听电话时顾嘉安带笑的声音还有突然听到他说话之后的变化,即使心里清楚她可能只是在为了前几天的事情赌气,还是觉得不舒服到极点,以至于以前说话时经过仔细斟酌才出口的理智一下子全无,短短两个字就暴露了自己的全部心声。 说完,他就懊悔的吸一口气。 “当然是男生啊,”顾嘉安奇怪,“哪有女生叫这个名字的。” 他拿着手机的手又紧了一些,站在教室外的栏杆边,陈呈坐在窗户边上,望着廖礼安许久,注意到他突然的沉默,突然的站起来,不顾同桌奇怪又八卦的目光,走到他身边,努力露出自己最完美又不露情绪的微笑,问他:“跟谁打电话呢?都快上课了。” 顾嘉安听到陈呈的声音,直接“哼”出声,立刻按了挂断键。这边的廖礼安措不及防的听到“滴、滴、滴”的声音,几乎算是无可奈何的把手机放回口袋,才顾得上回答陈呈的话。 答案倒是不加掩饰:“就是那天的顾嘉安。” “你那个青梅竹马?” “她可多青梅竹马了,我应该不算吧。”廖礼安面带讽刺,沉着声音说。 陈呈一直在打量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是在这一刻,才因为捕捉到什么而恍然大悟。在从前,她总是不断的告诉自己,如果廖礼安真的对顾嘉安有些什么,那么两人早就应该在一起了,而不是一直维持这样朋友和亲人都不是又都有些的关系。 可现在,廖礼安的表情清清楚楚的告诉她答案:向来表面谦逊温和实际上桀骜的他竟然在那个女生面前自卑了。 对,就是自卑。而她之所以对这样的情绪了如指掌,只是因为她在廖礼安面前也是这样。 “你说真是好玩,一环扣一环的。”陈呈突然无厘头的说起这句话。 廖礼安漫不经心的笑一声,对她的意思显然心知肚明。只用几秒,他就收起刚刚流露出来的些微情绪,滴水不漏起来。 ———— 白城。 老师办公室里只剩下任驰和顾嘉安两个人。刚刚说话被电话打断的任驰这时候机敏不去问及电话的问题,而是重拾他们先前的话题。只不过这一回,原先反应积极的顾嘉安这一回应答的有一搭没一搭,对文章的修改也不再感兴趣,最后干脆直接说:“要不干脆就这样寄出去吧。” 任驰用手指关节敲了几下桌子,问:“刚才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啊?” 他其实先前对一些八卦也有所耳闻,见她闷闷不乐的不作声,试探性的问一句:“廖礼安?”原先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顾嘉安的头伏的更低了,满脸抗拒。 “还真是廖礼安?”他预感自己仿佛会成为一个惊天大八卦的第一个发掘者,问:“你们现在还在联系?” “等等,他刚才问你我是男生吗?”虽然话说起来有点怪,但是,“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顾嘉安听到这个问句,直接大声的冲他喊道,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起来。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越这样反应就说明越有可能啊。”任驰嬉皮笑脸的凑到她面前,“好歹我们也是一起参加比赛奋斗的战友,你透露一下,让我参谋参谋。” 顾嘉安半信半疑地看着任驰,见眼前的人颇为自信的点点头,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叹口气,讲起她和廖礼安之间的事起来。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喜欢我吗?他是不喜欢我吗?他要是喜欢我又为什么会这么做呢?他要是不喜欢我又为什么会那么做呢?” “……” 任驰被顾嘉安一连串的话绕的头晕,情不自禁的开始对自己刚才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后悔了,但是送佛送到西,他还是勉强拾起耐心,说:“你这样讲我也不知道。毕竟我都是从传说中听到廖礼安这个名字的,从来都没接触过他。不过——” “我了解男生啊。你要是想知道一个男生对你的心思,就去试探他啊。” “怎么试探?” “让他嫉妒啊。” 顾嘉安嘴张的大大的“哦”一声,突然的就冲任驰讨好的笑起来:“那你觉得你借我用用怎么样?” 任驰直接打了一个寒颤:“大姐,你饶了我吧,这可是廖礼安大神啊!” “我不管!这是你提的主意!” “……” “那你悠着点,我就只当一次道具啊!” “一言为定!” ☆、32 这边顾嘉安正筹谋着怎么实施自己的小计划让廖礼安嫉妒,却不知道海那边自己的朋友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晚上顾爸一反常态的顾嘉安回家时就已经坐在沙发上阅读报纸,等她推门而入,顾爸头也不抬,对她说道:“你去换一条黑色的裙子,我们一会儿要去沈家一趟。” “去他们家干什么呀?”顾嘉安边脱鞋子边问道,“难道沈若望回来了?” 顾爸沉默不语。在顾嘉安没有回家之前,他便从得知消息起就开始思索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女儿这件事情,毕竟他知道她和沈若望从小学开始就是要好的朋友。 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直接说明:“安安,沈若望她在国外的宿舍里自杀了。所以我们要去沈家……” 顾嘉安手里拿着的包一下子掉在地上。 自沈若望出国以后,她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准确的说,是沈若望单方面切断了和她、陈更还有廖礼安的所有联系。顾嘉安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和邮件,她没有回过。 顾嘉安以为,沈若望需要一段安静的时间仔细回想发生过的事情,然后再作出决定。但她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月明星稀。小区内街灯昏黄,一只猫跑到马路中间,时不时的轻轻“喵”一声,像是在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顾嘉安走在顾爸的旁边,手上提着顾爸买回来的补品和礼盒,走向沈家。顾家与沈家只隔一条街的距离,走过去本应很快,顾嘉安却有意拖着步伐。 “怎么了?”顾爸注意到她的不情愿,问道。 犹豫再三,顾嘉安摇了摇头,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沈家今天意外的灯火通明,与以往的荒凉冷漠大不相同,极尽讽刺意味。他们敲开门,来的人是顾嘉安从没见过的人。倒是顾爸和他握手,问候道:“好久不见了,沈局。” “顾先生抬举了。”沈赋样子谦逊地和他握手,微笑道:“这位就是您的千金吧。” “叔叔好。”顾嘉安瞪着一双眼睛望他,对他唇边的笑意很是不满。 “叔叔?”沈赋听闻失笑,“这称呼倒是很熟悉。” 寒暄片刻,顾家父母已被他领进大厅,房间里站着二三人群,时不时的轻声细语,交头接耳。顾嘉安一眼便看见沈父和沈母站在大厅里距离最远的两个角落。沈父揽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右手插兜,和一个和他相同年纪的男人谈笑,而沈母则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素净极了,脸上还有未被抹去的泪痕。 沈赋将他们领进房间后便走向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女孩朝顾嘉安走过来,说:“你过来坐坐吗?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得到了顾爸的示意,顾嘉安随她走过去。 女孩约莫和她相仿的年纪,穿一身黑色的裙子。大体看下来,两人居然连穿着风格都大差不差。 大概察觉到顾嘉安的注视,女孩先开口说:“我叫沈九思,是被沈赋——”她指了指在那头和顾爸聊天的男人,“收养的人。” 顾嘉安怔愣,不知道是被她的身世所震惊还是为她的直白。 沈九思倒是一点都不遮掩,爽快的解释道:“我是在一个救助项目中被沈赋领养的,自小父母双亡,所以基本上沈赋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见顾嘉安点点头,她凑过来,把手放在顾嘉安的手上:“我听说你和沈若望是很好的朋友。对于她的事情,我很抱歉。” 顾嘉安朝她勉强一笑,不愿多说什么。 那一天晚上反而是久久没有人居住的沈宅最热闹的一天,说到热闹,是因为顾嘉安第一次看到几乎所有的沈家的亲友聚齐,他们说说笑笑讨论与自己利益相关的项目或者事情,却很少有人谈到沈若望。 顾嘉安不适应这样的氛围,在沈九思被沈赋叫走之后下意识朝沈若望原先住的楼上走去,却意外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二楼的沙发上,一个人孤孤单单。 “沈阿姨。”顾嘉安喊道。 是沈母,一个人静静坐在楼上,左手扶住自己的面部,听到她的问候,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滴眼泪刚好顺着脸颊滑落。 “是嘉安啊。”沈母念叨着,等到顾嘉安坐在自己的旁边,微笑着把右手拿着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给她看。 顾嘉安坐在她的旁边,看沈母给自己指照片中的每一个小细节,絮絮叨叨他们拍照片前后发生的琐事。 “若望是自来卷你知道吗?小时候头发短短的,但是全是小卷毛。我带她出去,别人都夸她漂亮。” “我们去马尔代夫旅游的时候,若望走丢了,我当时可急坏了,对着马路大喊,结果听到楼上的笑声,再一看,若望在我们住的酒店里的阳台上呢。” “……” 这些念叨好像无休无止,但顾嘉安却并不觉得烦。比起楼下节制又礼貌的对话,至少这里的情感是真实存在的。她就这样静静地听着,然后突然抱住了沈母。 沈母颤抖着,终于哭出了声。 ———— 朋友们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陆续续得知沈若望的消息。廖礼安当时便给顾嘉安打来了电话,两人之间的冷战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悄无声息的结束。 “我一定不会让季风就这么毫无愧疚的活着的。”顾嘉安发誓道。她并不知道季风现在的情况,但是沈若望自杀前没有留下过只言片语,那也就是说除了他们几个和沈若望本人,没有人知道季风和这件事的纠葛。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可现在她是从头到尾的旁观者,既然之前不能为自己的好朋友做着什么,那么之后,她一定要竭尽自己的努力做些事情。 廖礼安沉吟片刻,说:“我当时拍了一些照片,还收集了一些当时现场的证据,全都放在你家的地下室里了,你去拿出来,然后,记得,给沈母看,向她讲整件事的经过。” 顾嘉安按他的指示在自家地下室里翻找,果然在一个柜子里找到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和已经洗出来的照片。她说:“找到了,但是沈母因为和沈父离婚了,现在还在打官司的阶段。比起沈母,沈父或许有更大的能力去告倒季风。” “但是她的爸爸并不在乎沈若望。她的妈妈在乎。” 一句话让顾嘉安当即联系了诸扬璟,向她说明自己的意思后,诸扬璟说:“走啊,我陪你去。” 那天晚上,沈母留给了顾嘉安她的联系方式。顾嘉安登门拜访,来到一处虽简朴但安保严密的高级公寓门前。 沈母早就等在那里,领她们进屋后。顾嘉安开门见山,把这个夏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诸扬璟把装着衣服和照片的包放在桌子上。 从头到尾,沈母扶额不语,良久紧闭双眼。房间内空调主机的声音轰隆作响,其实并不大,但是扰的人很不安生。 沈母缓缓睁开双眼,在顾嘉安停下讲述的那一刻,静静道:“我知道了。” ☆、33 要在时隔多年以后,顾嘉安再次回想起那句简简单单的“我知道了”,才能够稍微感受到一点沈母平静背后的心情。但在当时,她还没有办法理解。 反倒是廖礼安,在听到她的完整讲述之后说:“你放心吧,没有人会比她更愤怒。” 两个人每隔两周一次的见面依旧照例。廖礼安比往常又早了两天提行李来找她,说是他们学校给他参加一个比赛留的假期,讲了半天没讲明白,却拧着眉头反问:“任驰是谁?” 若是他不提,“任驰”这个小插曲顾嘉安几乎都快要忘掉了,他一提起来,顾嘉安就心念一动,颇有些小心机的说:“跟我志同道合的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参加比赛的。” 廖礼安嗤笑一声:“志同道合?志怎么就同了,道怎么就合了?别傻乎乎的被别人骗过去才发现人家的真面目。” 这话说的就有些让人生气了。顾嘉安本就存了刺激他的心思,这一回让她逮到这个机会,就可劲儿的把话往极端了说:“他能有什么真面目?总不会像你,要是说起来,到现在我可都不知道你有什么‘面目’!” 廖礼安把自己的背包重重扔在沙发上,没说一句话。过了半响,他冷冰冰的盯住在刚刚不停的偷瞄他脸色的顾嘉安,没好气的说:“作吧,你就作吧。” 他顿了一下,想到“任驰”这个心中刺,还是觉得不太舒服,索性话头一拐,问顾嘉安:“沈若望……那件事怎么样了?” 顾嘉安一秒正经下来,坐在他旁边,说:“沈阿姨说她报案了,也已经立案了。但季风被保释出来了,她正准备打官司呢。” 事实上,在廖礼安到达白城的第二天,整个白城报纸的头条都有关于季风和沈若望,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沈母把报纸就这样直接扔在顾嘉安和廖礼安站着的地板上,几乎是颤抖着嗓子说:“我女儿的事情就被他们说出来的这么轻易。” 原来,消息的走漏是当地报社的一个记者从在司法机关任职的亲戚家看到案卷,自己摸到警察局采访警察,又从警察那里摸到季风家,季风的父母自然为季风说话,沈母又为了自己的女儿的名誉拒绝接受采访,于是报道满篇都是对沈家的讽刺,暗指他们利用自己自杀的女儿污蔑季家,从而借着这次机会谋求商业上的利益,毕竟季家和沈家的企业已经是老对头了。 “您也只能亲自接受采访了。”廖礼安说。 沈母冲他一笑,说:“我已经在准备了。” 但这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沈父一通电话打过来,警告她说:“你疯了?和季家作对让我的公司能有什么好处,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别忘了,离婚之后你能得到公司将近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你才是疯了。你的女儿被别人家的儿子这样对待,你想的就只有公司吗?” “我也为沈若望难过。但那又能怎么办?她已经死了!” 沈母把手放在自己心口,吸一口气,静静道:“我居然能和你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真是佩服我自己。” “和你离婚,股份我不会要的。这样,能换回你对你自家女儿的案子的一点支持吗?” 那边一下子就沉默了,然后语气再也没有刚才的凶恶,悻悻的笑着说:“我当然会尽全力帮自家女儿的了。” 沈母任凭那边电话挂断,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隔天。 白城日报的记者登门拜访,居然还是原来那一个。沈母纵是心中再愤怒,还是压抑下来,好茶好水招待他。 记者受宠若惊,说道:“真没想到您这样平易近人。”和季家的风格大相径庭啊。这句话被他吞咽入腹。 沈母轻轻扯起嘴角:“您说笑了。” ———— 舆论多变,像小孩的心情。这是这几天顾嘉安最大的感受。她亲眼见着在白城日报刊登出第一篇有关季家的采访之后大众对于沈家甚至沈若望的辱骂和抨击,明明素未谋面,但对沈母的憎恨却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三辈子一样。 等白城日报刊登出第二篇关于沈母的采访。评论又一下子全都转向了,谩骂季家的言论之多,让顾嘉安情不自禁的怀疑白城是不是真的存在立场观点完全对立的这么多人。如果真存在,那白城的人数就能跟一个省的人数相媲美了。 顾嘉安每天都要在最早上翻阅白城日报,想要阅读到有关沈若望案件的第一手信息。她渐渐的沉浸于其中,对能够这样玩弄大众舆论的记者这个职业产生浓厚兴趣。 她是从头到尾亲身经历沈若望事件的人,同时也算是了解她的人,所以每每看到报纸上轻描淡写描述的事实亦或带有偏颇观点的采访,心里总有许多的想法,甚至情不自禁的想:如果自己作为记者,那么绝对不会这样报道这件事情的。 这样子过了几天,任驰打电话来,要来找她商量文章的事情。廖礼安刚好就在旁边听完全程,阴恻恻的说:“写文章还需要商量吗?” 顾嘉安发誓这个时候她不是有意想要气廖礼安,而是下意识的回答她的真心话:“我还挺喜欢和任驰聊天的啊,感觉他完全能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 廖礼安眯起眼睛,走到她旁边坐下,哑着嗓子说:“那难道一个月要过来看你至少两次的我不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吗?” “那完全是两回事。” “怎么就是两回事了,顾嘉安,”廖礼安一念她全名就没有好事情发生,这一点顾嘉安门清的,“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这个世界上哪还有人会比我还了解你?” “可是你现在根本不在我旁边!而且你自己身边不也有什么陈呈吗?她能陪你聊物理化学,我就不能!那你们不是也更有共同语言吗?!” “霍金也能陪我聊物理呢?”廖礼安说,“而且他聊的更厉害更深入。” “这个世界上多了去的人陪我聊物理化学课,可我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陪我走过这么长的时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让我在犹豫的时候坚定安心下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让我在几乎要放弃和满是失望的时候重拾希望。你明白了吗?” 顾嘉安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说,”廖礼安觉得自己几乎用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在讲话,“安安,你现在遇到任驰一个和你聊的来的人,以后会遇到更多和你聊的来的人,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要深藏不露。可是,你以后肯定不会遇到一个和我一样从你小学的时候就在你的旁边,看过你哭鼻子丑丑的样子,也见过你因为获奖高兴的眉飞色舞的人。你明白了吗?” 顾嘉安还是摇了摇头。 傻瓜。傻瓜。傻瓜。廖礼安在心里轻声念叨,然后低下头,鼻子轻轻蹭过她的发梢,从她的脖颈开始,再到她的下巴,然后是鼻子,轻轻的咬一口,最后才是嘴唇。 顾嘉安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任凭廖礼安动作,直到最后他气喘吁吁的放开她,闪身冲进卫生间,她还是愣在原地,满脸通红。 ☆、34 对于高考至关重要的学测就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毫不留情的到来。所幸顾嘉安底子还在,又被廖礼安强制的学习物化生这么多年,是以即便这几个月的心思都放在了别的地方上,成绩依旧没有受到影响。 不知为什么,她直觉的没有把自己和廖礼安这样关系的微妙的转变告诉任何一个人,甚至诸扬璟也没有,顾爸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廖礼安那边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李妈是从底层一点点打拼摸索出来的人,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就算廖礼安同样心思深沉,但是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掩饰。 刀有节奏的拍在菜板上,李妈忙着剁肉,听到自己身后门开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问道:“你从学校回来了?” 廖礼安把自己的背包扔在沙发上,“嗯”一声。其实他风尘仆仆得到刚回白城赶回,估摸着自己的妈妈心里门清的,但是既然面子上都装作不知道,他也就演下去就好。 李妈若无其事:“那你有没有想好高三出国去哪个国家啊?” “我不打算出国了。” “不出国也可以啊。那就直升呗,你们学校在物理方面也是顶尖的。” “我也不打算直升。” 李妈扶着桌子轻轻坐在椅子上,吸一口气冷静道:“你真被顾家那个小丫头迷了心智?” “和她无关。是顾先生。” “这我就不懂了。他把自己濒临破产的公司转到你名字下面,你真的以为是在帮你?你以为他是在做慈善?无非是想等公司真的不行了让你全担责任罢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这么做呢?不就是因为它破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占便宜的几率却很大?” “好,”李妈笑道,“那你准备学什么?” “金融。” “去白城大学?” 廖礼安没有作声,李妈便直接当作他已经默认了,说:“说白了不还是为了嘉安吗?” “我们当初本来就是欠了她的。你自己心里比我清楚多了。” 一句话噎得李妈是百口莫辩,连锅里煮的东西都顾不上,揉着自己的膝盖做样子给廖礼安看。 廖礼安便也不说话了,拧眉抬头望向天花板,心下繁琐,怎么理都理不清楚。 ———— 沈若望的案子打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也正是当地的媒体舞的最欢快的时候,无论是大报还是小的杂志,都要横过来插上一脚。在学校门口,诸扬璟和顾嘉安要去她们常去的奶茶店买奶茶喝,结果被一个男人堵在门口,向她们出示自己的工作证件,带着颇有莫名其妙意味的自傲语气说:“我是李洋,曾经采访过季家父母和沈夫人,是绝对专业的记者,所以你们大可以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会刊登在《白城日报》上的。” 他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来,顾嘉安怒火中烧,却没有直接出口,而是迂回的先问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李洋笑了,说:“我这几个月走了多少个地方?要是连这层关系都挖不出来,那这个记者也是白当了。” “那你对沈若望的事情是不是就一清二楚了?”顾嘉安红着眼睛问他,“所以你就可以断定她是个爱玩爱享乐的女孩,和季风在一起是为了季家和沈家的共同利益?” “所以你就以为自己已经得知了事实真相,在写季家和沈家的时候用完全两种不同的态度,觉得这样就可以把舆论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又或者?你并不是误解了事实真相,而是明明心里一清二楚,却有意写的含糊,好让看到的人误会,最后吸引眼球?” 顾嘉安越说越生气,冲着李洋气势汹汹,连诸扬璟拉住她的胳膊都没有被她注意到。 李洋望着她,嘴唇蠕动几下,最后撇着嘴怪声怪气道:“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我完全理解。但你现在这样生气,还要胡乱的指责我的职业,那么我就不能理解了。人还是要互相尊重的,好吗?” 隔天,白城日报的社会版面的头条里就生生写着顾嘉安抗拒采访的事件,洋洋洒洒几百字,连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好在李洋还有最后一点良心,没有写出来她的名字,虽然这个化名“顾小安”,熟悉的人几乎都知道是她。 顾嘉安红着眼睛,把报纸团在手里,对诸扬璟说:“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沈若望都已经走了啊!” 张泽楷和诸扬璟对视一眼。张泽楷说:“要我说,你也写篇文章发在网上,和这个记者叫板。总不能让他就这么掌握所有的话语权了吧?” “写文章?”顾嘉安念叨着,突然把皱成一团的报纸拍在桌面上,说:“我以后也要学新闻,当记者!我就不信所有的记者都像他那样!” 张泽楷被她突如其来的振奋吓到,摇了摇头。诸扬璟却一本正经的说:“你要是想做,就去做。” “你要是想做,就去好好努力。”当天晚上,廖礼安听见她的絮叨,也这样认真的对她说。 “那我要考白城大学的新闻系。” “好。”廖礼安应道,说“那我就考白城大学的金融系。”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好吗?”顾嘉安认真的问他。 廖礼安就也特别认真的回答,“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努力。” 他等顾嘉安挂了电话,把耳机摘下来,听见自己的妈妈在隔壁房间和亲戚讲电话的声音。 “对,我家孩子一定要出国的。” “当然是读最好的大学了!” “……” 等她和亲戚的聊天结束,又过来敲他的房门。 “我要考白城大学。”廖礼安直接说道。 门那边便沉默下来。良久,李妈说:“你真疯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你真是傻了,等你到了国外,哪还有人会管你,更别说顾先生了。他是对你不薄,可要是不能从中获利,谁会对你好啊。” “所以当年你就让奶奶去把顾嘉安骗到我们家,好让顾先生下定决心让我跟她念一所学校一起上下学吗?” “我这是为了你好!”李妈急了,“如果你要是一路一直读你原来的学校下去,你还能考到这个少年班里来吗?就算你有能力,你有渠道接触到它吗,你有渠道报名吗?” 笔在演算纸上划出一道锋利的斜线,廖礼安盯着自己眼前的课本:“所以我们欠了他们家的啊。” “你不是也还了吗?难道我们是白白的给顾家的公司承担风险的?” “妈,你了解我的,”廖礼安语气软下来,“我做什么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请您相信我。” “最好是这样。”李妈隔着紧闭的房门站了许久,只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的这个儿子。居住在顾家,一开始是她的暗自计划,最后却好像完全失了控,生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两年前,曾短暂的跑回大路,却马上就又脱离开来。 她置身其中,完全对它失去控制,在空中摇摇晃晃,如坠落般。 ☆、35 高二到高三的最后一年半,学校里同一年级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大半。顾嘉安在埋头于书本中,为了自己的那个已经被他人视作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说出的梦想而奋斗。在她埋首笔尖的同时,沈母也在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奔波劳累,终于迎来最后的终审。 陈更特意从国外赶回,和廖礼安、顾嘉安、诸扬璟一起等待最后的结果。 事实上,一审的结果只是让人皱眉。这个案件太特殊了,一开始还未审理的时候就受到媒体的狂轰乱炸的袭击,因为是有关于两个本地大集团之间的秘闻,所以本身自带猎奇属性,法院的判决也不得不考虑到舆论的影响。 而在季家的施压下,沈母放弃自己的集团的全部股份,只换来了沈父对于一审的支持,后来的几个月里,她孤身奋战,面对大大小小的记者采访,却不及季家轻飘飘的一句话。 顾嘉安坐在法庭里,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走进来,坐在季父季母的身后,和他们一一握手。 是李洋。 他似乎隐隐约约感受到顾嘉安的注视,朝她的方向望去。两人的目光对上,面上都不显露,惊讶鄙视憎恨全无,只是冷漠的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陆陆续续有人入座,让顾嘉安惊讶的是,沈家这边除了他们几个人来到,竟还到了沈赋和沈九思两个,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沈母最后姗姗来迟,轻飘飘看他们一眼,不做言语的坐在最前面。 按照流程,季风要在沈母之后出场。顾嘉安只在几个月前见过他一次,对他的印象只有花里胡哨的穿衣风格。如今算是正式的打了照面,顾嘉安看他短短的寸头,青紫的眼眶,面容憔悴,看起来过的并不好受。她就安下心里,看着双方律师的陈述。 过程漫长而叫人煎熬。 最后法官念出判决书的那一刻,顾嘉安闭上眼睛,想:不管结果好坏,总算是结束了。 然后就听见:“……判处被告人季风有期徒刑5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顾嘉安舒了一口气,以为是大好消息,却看见坐着的沈母急切的要站起来,却在原地扶着头,一阵晕眩。她跑过去扶着她,沈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嘉安转过头,看见他正轻声和一脸困惑的沈九思解释:“季风是未成年人,肯定还会减刑,之后在狱中还能因为表现良好还可以减刑。以季家的实力,估计今天这个结果正是他们想要的,既满足了大众舆论,在这之后还能暗中操作。走的是真聪明啊。” 沈九思听后望向沈母。沈赋把她拦在身后,自己上前扶住沈母,朝顾嘉安和随之而来的廖礼安轻轻颔首,说:“我来照顾她吧。” 沈母慢慢缓过神来,自己坐回椅子上,听季家父母貌似难过的抽泣声。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在这个房间里,究竟有谁心里高兴。 ———— 整个高三,顾嘉安和廖礼安约定减少两人见面的频率,都在全身心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去努力。这时留在学校的高三学生虽然寥寥无几,但都胜在目标坚定。 这一年说短也短,说长好像也不算太长。时光是白驹过隙,一切的努力终将在六月这短短三天里得到证明。顾嘉安下笔如有神,每门考试写完之后就不再检查,愣在原地发呆打发时间。这段时间被课本塞满了大脑,如今一一的放空,她开始回想起更加久远的一些事情,想着想着,沈若望就不可避免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在这一时刻,顾嘉安意识到沈若望离开带给她的影响从来都不是爆发性的,而是细水流长的累积。在高考的这三天里,长久的积累终于到达顶点,在她握笔如飞的时候回现在她的脑海。 一个生命这样子的悄无声息的离开。顾嘉安边写边恍惚的想。 又想到李洋,想到季家。 我一定要考上新闻专业,做一个有良心的记者。顾嘉安想。在铃声打响的那一刻,看自己的试卷被监考老师收走,然后,高考的最后一门科目结束。她迎来了属于她自己的三个月的漫长假期。 ☆、36 假期开始的第一天顾爸就出差去了,但幸好廖礼安回来了,所以顾嘉安对这件事也不太在意。她在意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她想好好休养生息,当然直白一点的说法就是宅在家里睡觉。所以,她很需要添置一点维持她生命的食物。于是,在廖礼安回来的第一天,就被她拽着去超市,美其名曰采购物品。 廖礼安面无表情的跟在推着车的顾嘉安后面,抬手在架子上取下两罐速溶奶茶,在空中犹豫一下,想了想,又放回架子上。 目睹了全程的顾嘉安叫道:“你做什么啊!为什么要放回去!” 廖礼安挑衅地看她一眼:“那你有本事自己去拿啊。” “……”顾嘉安抬头望向比她高了两个头的架子的最顶端,沉默不语。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们一直在膨化食品那里打转。顾嘉安显然极其熟练,带着廖礼安在一排并一排的架子旁边左拐右绕,准确的找到她提前写在纸上的食品名称。在她把第十五袋零食放进购物车里的时候,廖礼安终于忍无可忍,从她手里接过购物车,说:“别买了,我们去买点能煮的菜行吗?” “?” 顾嘉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廖礼安当然会煮饭,那么接下来的几天,她就算不用膨化食品续命,也照样有人每天买菜然后给她做饭啊。 “好好好。”顾嘉安拼命点头。 廖礼安望向顾嘉安的头顶,忍不住拍了拍她,又把她揽到自己的那一边,手里挑拣着玉米,问她:“中午给你煮玉米行吗?” 李怀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和唐轶诗一起来超市,远远的便望见一个自己看着十分眼熟的身影,心道不可能,刚想上前一探究竟,便瞧见了廖礼安一连串熟练的动作,上前打招呼的步伐也随即止住,正欲退去,反而是廖礼安抬头打量四周,望见了她。 顾嘉安顺着廖礼安的目光望过去,看见站在不远处推着车子的李怀。 “……” 她对李怀的心理现在是复杂的。一方面,李怀在当初的确对她和诸扬璟十分不友好,可另一方面,风水轮流转,李怀现在也几乎是站在了当初她们两个人那样尴尬的位置,让她就连报复的心理都没有,只想不做理会,早早离去。 “我们去买点排骨。”廖礼安握住她的手腕,带她离开,顺手把一袋玉米扔进购物车里,任它重重砸在薯片的袋子上。 这一趟的超市之行除却李怀这个小插曲,一切顺利。顾嘉安成功买到她想要的零食,又额外得到廖礼安附赠的一顿大餐,心满意足。饭毕,她恨不得就地倒下,呼呼大睡。 “安安,”廖礼安轻声叫她。 “怎么了?” “顾先生他有没有说他这次出差是去做什么?” 顾嘉安仔细的在脑海里搜索一圈,回想起那天发现顾爸居然只是匆匆的向她打了个电话,含糊交代自己即将前往北市,让她在家里好好待着,就没有再说别的话了。于是朝廖礼安摇摇头,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廖礼安看她一眼,起身把碗筷收拾起来,然后说:“就是问问而已。” 说来也怪,不知是廖礼安这个问题的提醒,还是其他的原因,随着顾爸出差时间的延续,顾嘉安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一次的出差似乎并不同于顾爸以往的出行。 在从前,顾爸每每出差,每天晚上必有一个电话问她今天的琐事。此外,出差前一天一定会先回住宅收拾行李。但这一次,他走之前连家都没回,走之后是每隔两天在手机上的微信联系,每次一句话之后就消失不见,不再回复。 几年前顾爸对她语气沉重说的自家公司的运营问题此刻再度浮现在她脑海。顾嘉安想到廖礼安一直被顾爸有意引导接触公司事务,对自家公司的情况自然了然于心,所以他先前的问话,大概也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问问而已”。 想到这儿,顾嘉安向顾爸发送一条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久久没有回复。她急躁的摔一下手机,仰面躺倒在床上,凝神细思最近被自己遗漏的细节。 在顾爸离家的这几天,廖礼安反正也闲着没事,和她一起窝在家里。两人看完一部电影,顾嘉安问:“李妈呢?她没回来?” “她要到七月份才能回来。不然现在回来的话,六月份的工就白做了。” “那李妈回来之后是不是就能继续在我们家做工了?”顾嘉安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兴奋的跳起来,“太好了!” 廖礼安含糊其辞的笑笑,没有接她的话。 天气是接连几天的曝晒,仿佛在为接下来的两个月的夏日作演习。廖礼安完全熟练的把水管的龙头打开,给顾家的草坪浇水。 顾嘉安帮忙把椅子桌子搬开,然后坐在旁边看他忙碌。 天气正好,太阳伞遮挡光线,让一片清凉停在顾嘉安的身边。 廖礼安这些年已经养成了习惯,总是会隔着几分钟抬头望一望她,看到她捧着手机笑得样子,才又收回视线,安心的接着做事。 ☆、37 顾爸回来的倒是很快,出去不到一周就又提着行李灰头土脸的回来,和他从前一出差就走半个月的惯例截然相反。当然,说他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也是有原因的,顾爸平日里西装革履,总是时刻一副准备面对公共媒体的样子。这么多年,顾嘉安都几乎没有见过他衣着休闲的时候。这一次,情况却大有不同。顾爸穿一身卫衣卫裤回家,面露疲色,似乎也不在意是否会突然有一个电话找他让他去公司了。 顾嘉安这一次提前在心中给自己敲了警钟,特意留意起顾爸的行踪。顾爸却以为自己的女儿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每天沉浸在浪漫主义诗篇中,写着酸兮兮的文字,自我感动。 他把廖礼安叫进自己的书房,让他坐下来:“我当年让李妈把你带进我们家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你会是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 “您过奖了。” “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其实这几年里你都在慢慢接触了解,”顾爸苦笑,“地产这一块,基本上已经走进死胡同里了。” 廖礼安皱着眉不作声。 “是我以前太心急,一下子让子公司那批人拿了许多地。结果这几年政策收紧,就算全卖出去,也是稳赔不赚……” “不一定,”廖礼安打断他的话,重复一遍,“不一定。” “政策转向是没错,但只是在收缩炒房的空间,小户型房产依旧是刚需房型,供不应求。并且以我前几年在您公司看到的来说,如果那几块地全都开发小户型房产,价格可以略低于周边房产,实际上至少能收回本钱。” “你是说,让我们在一众地产公司的高价竞争之下提前降价?” “对。” 顾爸陷入深思,挥挥手让廖礼安暂时离开。廖礼安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只是惯性的一瞥,便瞧见什么让他不由得翘起嘴角的事物,于是走到书房正对面的房间门口,敲了敲。没多久,里面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谁啊。” “我。”廖礼安说。 他颇有闲情逸致的等了会儿,等到了顾嘉安裹着毯子蹑手蹑脚的开门,还要装腔作势地问他:“有什么事吗?你怎么上楼了?” 廖礼安进门,顾嘉安就也跟在他的后面,跳到自己那张单人床上,裹着毯子随意地躺着,问:“你去我爸的书房里干什么?” “你知道我去了啊。”廖礼安说,果不其然看见她懊恼的一拍脑袋,不做声了。他很快的笑了一下,在顾嘉安望过来的那一刻收起嘴角,轻咳一声,问:“这么好奇我跟你爸讲了什么?” “嗯。”顾嘉安疯狂点头。 “你是担心你爸爸公司的状况吗?” 她不回应了,垂头丧气,过了半响还出声:“那你跟我说实话,最近公司是不是不太好?” 这大概是廖礼安第一万次从心底深处真心实意的认为顾爸作为父亲对于自己女儿的无知和不负责任。他大概能猜出顾爸对顾嘉安关于公司的事情含糊其辞的原因,却依旧不置可否,因为顾嘉安并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孩,相反,她心思很多,更加敏感。 “你要我说实话吗?” “实话就是,确实不太好,而且不太好了很多年。” 顾嘉安好像得到了自己预料之内的答案,悻悻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但是这很正常。哪有一家公司会一直平稳增长没有一点动荡呢?”廖礼安耸耸肩,“经营状况确实不好,不过这些都是可以挽救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顾嘉安犹豫的点点头,一伸懒腰,突然话锋一转,感叹道:“在空调房里裹着厚被子真舒服啊!” 廖礼安看着她伸懒腰的动作,眼睛撇到一边,随手拿起她堆在桌子上的玩具摆弄,下一秒目光又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望向她,看见她的被子没有裹好,不做任何思考的就凑近她,替她把被子掖好,让她整个人彻底的严严实实的埋在了被子里。然后完全是冲动的,轻轻吻过她的脸颊。 顾嘉安自己从被子里出来,抱住他。房间里安安静静,只剩下钟表滴答滴答、颇有规律的运作声。 ————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顾嘉安在和廖礼安去火车站接李妈回来。她不着急查高考成绩,来源于对自己两年来的努力的笃定,也知道廖礼安也不会急着查,两人便商量着,一起去火车站。 他们都来过这座火车站太多次,对它和它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在等待李妈出站的时候,一个在旁边开了很多年店的店主惊诧的看着他们,说:“以前没见过你们一起来车站啊。” 他见过很多次这两个人单独的进进出出,唯独没见过走在一起的顾嘉安和廖礼安。顾嘉安朝他笑了一下,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扬起手和店主打着招呼。 人群集聚的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拼命的朝检票口那头望去。等到终于有了第一个人的人影出现的时刻,几乎所有人焦急等待的神色都缓和下来,仿佛一场延期的演出终于确定了最后的时期,浮萍在水底找到依托。 李妈在最后才两手空空的出现,在此之前,她早早的把行李寄到了顾家。 “你以后就会就在我们家继续帮忙了吗?”顾嘉安问。 李妈悠悠的看廖礼安一眼,说:“就看礼安被哪个城市的大学录取了。” 廖礼安走在顾嘉安那一侧,说:“我就在白城读大学。” “什么?我还以为你还要继续在青城读书呢!”更多的是惊喜,顾嘉安抬头望向廖礼安,笑呵呵的完全没有注意到李妈那边犹豫和掩饰的笑。 他们在顾家的房间还空着。这些年顾家冷清,从来没有什么外人有机会在顾家住。顾嘉安打开门,等李妈进来的那一刻,才真的觉得顾家变得温暖了不少。 廖礼安默不作声的把拖鞋为自己的妈妈准备好,听见她问:“沈家是搬走了吗?院子里的草都长出来了,也没人打扫。” 顾嘉安跟她简单讲述沈家近两年的变故,得到李妈的咋舌:“沈若望那孩子明明那么乖的啊,怎么就……” 沈若望几乎已经成为顾嘉安心里被压在最深底的一件事物,蒙尘许久,猛然间再听到这个名字从别人的口中念出,她一顿,几乎是避之不及,赶紧岔开话题:“陈家他们也变得多了。陈尧回国了,都搬出去住了,好像准备办影视公司。” “我还老是在朋友圈里刷到陈更和不同男生的合照,这么大了,他居然就只谈过沈若望一个女朋友。” 听到此,廖礼安笑了一下,但没有打断她的絮叨。直到李妈一拍脑袋,问:“今天不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吗?安安,你查了吗?” 顾嘉安也学她的动作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38 如果说顾嘉安在当天早上的时候还抱着早查成绩不如晚查一点的心情拖延,那么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李妈一看她的表情忙不迭的把廖礼安放在客厅里的电脑抱来,招呼她的儿子打开,让他替她查。 廖礼安说:“妈,你让顾嘉安自己查。” 顾嘉安听到,做作的叉着腰对廖礼安吹胡子瞪眼睛:“你就不能替我查吗?哼!”心里却有一点奇怪为什么李妈比她还着急的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 李妈接下来的行动确实证实了顾嘉安心中的疑问。她比顾嘉安还要着急的挤到电脑界面的前面,紧盯着电脑屏幕,等待登录后界面缓缓刷新出来的那一刻。 其实不是总分最先出来,但大家最先去看的就是它。顾嘉安看到那个分数,其实在考完最后那一门的时候就已经猜的大差不差,所以很平静的对廖礼安说:“应该是能上白城大学了。” 廖礼安把他的手机界面给她看:“我也是。” 李妈沉默不语。 晚上。 大家整理李妈住的房间整理了一天又顺便给家里来了一场大扫除,是以每个人都异常疲惫,简单的喝完白米粥就回房休息。 顾嘉安待在她的房间里和诸扬璟打电话,讨论两人的成绩。 “我应该是能和廖礼安一起上白城大学了,你呢?” “医学院稳了。” “厉害!”即使看不见,顾嘉安还是给诸扬璟一个赞扬的大拇指,“那张泽楷呢?” “他说他和我报在一个城市的航天航空大学,他一直比较喜欢那个。” “什么?他不是——”话音未落,顾嘉安的房门被轻轻叩响,她以为是廖礼安,就喊了声“进”,还想和诸扬璟继续聊下去。 “李妈?”待看清来人后,顾嘉安从床上坐起来。诸扬璟听见她喊人的声音,颇有默契的说了句“待会儿再聊”,然后挂断了电话。 李妈走进来,坐在顾嘉安书桌前的那把凳子上。顾嘉安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坐正,瞪着双大眼睛看她,等她说明自己的来意。 “今天礼安说他想报白城大学。”李妈斟酌着开口,“但你是知道他的成绩的,白城大学是很厉害,可是他能上最顶尖的那所高校啊。要不你帮忙劝劝他,毕竟我们也都清楚他为什么想要填报白城大学。” 顾嘉安沉默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妈提到的这一点,也知道自己是廖礼安留在白城的一个理由,虽然不敢劝说他,可私心让她对廖礼安选择沉默以对,甚至加以鼓励。这对于从小一个人养育他长大只希望他好好念书的李妈来说,真的不公平。 “可是……廖礼安也想读白城大学啊。”她还试着想挣扎一下。 “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为什么的对吗?”李妈说,真是不给她一点狡辩的余地。 顾嘉安皱起眉头,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好像被逼迫住了,但偏偏眼前的这个人是自自己出生之时就陪着她的人,还有这么□□无缝的理由。 李妈见她低头不语,看出她迫于人情无法反驳,最后说了句:“你帮我劝劝他呗。” “做母亲的,哪有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最好的未来啊。”她刻意咬字在“母亲”上,果然看见顾嘉安震了一下的反应,最后才把自己切好的水果放到桌面上,亲切的招呼她:“吃吧,对身体好的。” 然后轻轻的带上门,离开。 顾嘉安是望着李妈走的,最后还要被动的听见她把门看似轻巧的带上却依旧发出的刺耳的声音,脑中一遍遍的回想起李妈刚刚的话语,反复咀嚼数次,最后拍拍自己的脑袋,把装水果的盘子推到一边,自己下楼去冰箱里拿盒装的牛奶。 通向厨房和餐厅的路堪称灯火通明,带她走向廖礼安在的地方:她知道他的习惯,到了晚上一定会把自己待的地方的全部的灯打开才罢休。 “顾嘉安,”廖礼安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又继续埋首眼前的电脑屏幕,细边眼镜带着,问她,“大晚上的,又想吃什么东西了?” 顾嘉安有气无力的打开冰箱,有气无力的把牛奶拿出来,有气无力的倒在杯子里。廖礼安头也不抬,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 被喝进去的牛奶呛到了,她咳嗽几声,凝神细想三秒,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李妈跟我说她想让我劝劝你不要去读白城大学,去读北市大学。” “但……但……” “但我不想劝。” 廖礼安没有立刻回答她,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最后才合上笔记本,说:“那你已经劝过了啊。” “啊?” “结果很不幸的是,你的劝说没有成功。” 顾嘉安捧着牛奶杯冲他笑了起来,嘴角都有牛奶的痕迹。廖礼安吞咽了一下,目光看向别处,以免自己的视线太过直接张扬。 餐厅的灯太刺眼了,他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下一秒又觉得这个念头出现的荒谬。 ☆、39 第二天顾嘉安在餐桌边吃着李妈做得早饭,原先底气很足的话就被香喷喷的包子塞回了肚子里。 反倒是李妈,在廖礼安走出房间和自己的高中老师打电话的时候不经意的问她:“你找到时间和他聊了吗?” “……”顾嘉安犹豫再三,还是直接告诉李妈,“廖礼安已经决定好要报考白城大学了。” 李妈轻轻冲她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那厢廖礼安和自己的高中老师聊天,老师问他:“白城大学在金融方面确实发展的不错,但出国这条路会更敞亮一点。” “我已经想好了。” “你自己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就好。”老师了解这个孩子,倔起来没人可以劝住,便只点到为止。 李妈抱着手臂,静静的走到他的身后,注视到他挂断电话、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刻。 廖礼安说:“我已经想好了,就报白城大学。” “你真以为你和顾嘉安最后能走到一起?那我来告诉你,他爸爸就第一个不会同意。” “至少他现在没有限制我们接触。” 李妈说:“那是他有求于你。如果不是你替他承担了风险,做了这个亏损的公司的冤大头,他会对你们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吗?” 讲着讲着,她平心静气下来,慢慢说:“你可想好了,为了一个小姑娘放弃更好的选择。要知道,等你以后走出去,遇见的人可就多了,有更多更好的在等着你。” “妈,”廖礼安喊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已经想好了。”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为了借顾家的力求得更好的前途,也为了离开顾嘉安,想要遇见比她更好的人,他在初中就离开白城,远赴青城念书。结果呢?顾嘉安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他连夜坐火车来回奔波,即使相隔千里之外,也要准时出现,让她安心。 遇见陈呈,她聪颖优秀,性格更好,善解人意,比被宠着惯着长大的顾嘉安好一百倍一万倍。但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明明从小连出租车都要拉着他一块坐,却愿意在假期里一个人踏上那辆列车,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只为了找他。 “妈,你不懂。”廖礼安说,“我要是出了国,她坐飞机过来找我怎么办?离得那么远,她一个人不安全。” 白城有什么不好。他在这里长大,她也在这里长大。他们以后一起生活在这里,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等以后她不喜欢他了,那他就干脆利落的走开。到那时再一切重头开始,也不算太迟。 ———— 填报志愿的事情是廖礼安一并代填的,顾嘉安看着他,监督他把她志愿里所有的学校的第一志愿专业改成新闻学才作罢。 填好以后,廖礼安再反复检查,到了截止日期的最后那一刻登录网页,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的志愿最上面一行“北市大学”四个字规规整整的躺着。他抿着嘴唇,把志愿修改回来,然后在最后一刻点击“确定”,然后长舒一口气,这几天抗争下来紧张的神经总算舒展下来,靠在椅背上,镜片闪着细微的月光。 他近视是在高中,度数不深,只在需要长期工作学习时会戴上眼镜。 静坐半响,书房里静的可怕,电脑屏幕的右上角显示“24:00”。他原本早就应该习惯这样一个人的深夜的时刻,但是突然的就觉得疲惫和落寞,安静仿佛是对自己的另一种无声嘲讽。廖礼安“啪”的一下粗暴的合上电脑,然后走出房间,看见对门掩映的门,走过去敲响。 顾嘉安一蹦一跳的跑过去开门,看见廖礼安后就一脸开心的咧着嘴笑,说:“我就知道是你。” 廖礼安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紧盯她的表情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对她的问候不做理会。 顾嘉安不介意,直接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抱住他,说:“这几天的李妈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不能跟你上同一所大学了。”她整个人跳到廖礼安身上,胳膊环绕他脖颈,在他的脸上很大声的亲了一口。 廖礼安全身一下子就放松了,所有的困惑和犹疑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就这样抱着顾嘉安艰难的走路,然后坐到桌前的木椅上,把她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腿上,环抱起来。 在从前还是孩子的他们的无数个深夜,别墅里空无一人。顾爸从不着家,李妈照顾自己的亲戚,房子里只留下两个小孩互相的敌视、吵架、“对抗”,然后是交流,依靠和漫长的妥协磨合,最后是互相吸引,互相需要。 他妈妈把他带到顾家来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会把他赔进去。廖礼安把头埋在顾嘉安的颈窝里,模模糊糊的想。 ☆、40 顾家公司遇见的这个难关在廖礼安那天不经意的提及以后经过顾爸的苦思冥想,终于把那个粗糙的想法不断完善并落实下去,在暑假的末尾得到了第一次回报,公司运营状况有所好转。 顾爸放松下来,计划带顾嘉安趁着假期的最后两周带她去别的地方玩玩,也算是给自己放个假。 当天,在饭桌上提及这件事时,顾嘉安闷头吃饭,并没有表现出顾爸预期看到的惊喜,反而是在再三犹豫之后,当着廖礼安和李妈的面,问:“那我们能带廖礼安他们一起出去玩吗?” 顾爸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显,仍旧语气平和的说:“那也得李妈他们同意啊。” 李妈早已放下手中的碗筷,此刻听到顾爸的话语,很顺畅的接话:“嘉安啊,我们不是很想去,是不是啊,礼安?” 廖礼安本应继续熟练的接过她的话,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顺着顾爸的隐晦意思讲话但这一次,他看着对面顾嘉安眼巴巴的盯着他的眼睛,垂下眼来,没有作声。 “礼安?”李妈急了,用胳膊轻轻撞一下他,提醒他赶快出声。 “我觉得,”廖礼安最后是讲话了,但却不是李妈想让他说的话,“我都没怎么去过白城和青城以外的地方转过,这次也想出去玩玩了。” 顾嘉安听到这句话,在对面冲他挤眉弄眼的表示赞成。廖礼安看到,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翘起了嘴角,下一秒意识到之后又立刻收回来。 顾爸把这一切都收在眼底,面对这一次廖礼安的违逆,他并不生气,反而是温和道:“那你也跟着我们一起来吧。” “我就待在家里吧。”李妈说。 一顿饭吃的是各怀鬼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在席间和其他人博弈。顾爸其实还是自视甚高,不认为其他三人的计谋有什么值得放在眼里仔细琢磨的,只是在吃完饭之后慢条斯理的收拾碗筷,等整个餐厅剩下廖礼安和他两人,才开口道:“其实你在我们家呆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嘉安的妈妈的情况吧。” 廖礼安把抹布放在水池里,任水将它浸泡湿润,应了一声:“不知道。”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家里的独生女。我们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的。” 顾爸感慨一句,仿佛自己已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终于有些许的情绪波动。 “我那时是个穷小子,从孤儿院里出来的,靠奖学金和打工赚的钱在国外勉强生活。遇见她的第一刻,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什么?” “我想的是如果傍上这个千金大小姐,我的生活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业上。” “我这么想了,于是也这么做了。其实像斐冉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什么都不缺,就只缺爱,你只要无微不至的对她,任她发脾气开玩笑,她就能对你掏心掏肺,简直就像嘉安一样,是不是?”顾爸笑着问廖礼安,眼神清明,没待他回答,就又接着讲道。 “其实现在再想想,和谁谈恋爱对我有什么关系呢?总之都是谈恋爱而已,不如和一个富家女谈,至少生活过得舒心。” “于是就这么在一起了四年,到毕业了,斐冉她们家让她回国工作,她便不顾家里的反对把我也一起带回国,安排进他们公司的管理层。” “诚实的说,她们家的人确实对我心有顾虑,不过我还是挺会演戏的,又加上之前在国外的一些经验,帮助公司度过几次危机之后,斐冉的爸爸开始慢慢将一些公司里的部门交给我,让我管理。” “我那个时候想,那就这么下去也是可以的。可谁知道呢,斐冉生嘉安的时候大出血,直接走了。她的爸爸悲痛欲绝,要收回我手里的全部股份,又要收购之前放在我名下的公司。” “我别无选择,联合之前在董事会结识的人,一起联手把斐冉的父亲赶出了管理层。就是这样。”顾爸轻描淡写。 廖礼安手中的抹布已经被水打了个彻底,于是便把它拿出来,开始慢慢擦着桌子的一角。顾爸此时对他讲起这样的陈年旧事,任谁都明白他的隐晦意思,只是他偏偏绕过那层暗喻,问道:“那您,当时爱顾夫人吗?” 顾爸想到斐冉,心里一阵波动,竟然轻轻的翘起嘴角,说:“你没有见过她。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而我,不只是喜欢她。这句话被他痛苦的吞咽下去,因为不必要说,也因为没有人会听见了。 “您跟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说您是因为她的家世和她结婚。可为什么我觉得您只是有幸和自己爱的人结婚了呢?而和爱人结婚,并没有错。” “我是不会阻挠你们在一起的。”顾爸说,“我不屑于当那些书里讲述的阻碍两个人在一起的丑角。” “但是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的帮助。我要你,从我这里赢得我的女儿,而不是借着我的东西把我的女儿带走。” 他是个小人,伤了别人的父亲的心。这样的悲剧让他一个人遭到报应就够了,不该在他的女儿身上重演。 廖礼安缓缓笑了:“我也不屑于当一个从别人那里得到帮助的丑角。” 两人之间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感觉,虽然中间隔着年月的大河,但却来自从同一个源头,是以对彼此的心思都清清楚楚,只是不想挑明。 夜色如泼墨般,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把月光都遮掩完全。至少黑暗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没有人可以有幸在此时此刻感受到一丝光芒。 ☆、41 飞机临起飞之前,顾嘉安提着她的小背包,对廖礼安说:“我爸爸之前悄悄跟你说了什么啊?” 他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说:“没什么。大概就是警告我对他的女儿小心点吧。” “这么社会啊。”顾嘉安咋舌。 登机口的航班信息悄悄的在变,原本等候在这里人潮蜂拥而入,顾爸和他刚刚恰巧碰上的生意上的伙伴边聊边走,后面顾嘉安和廖礼安跟着,看着两个都着休闲服装的人一本正经的聊着公司的财政状况。 是以这趟航班的初初开始便以一种并不理想的方式展开,直至下了飞机后依旧如此。顾嘉安在这十几年中认识到的事情便是不会有比顾爸更加工作狂的人了。千万不能让他接触到有关公司的事情,否则除非等他把事务处理完,否则他是不会放松下来的。 而公司里外的事情是解决不完的。 两个小孩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两个人越聊越热切,直至最后相互握手,然后顾爸心满意足的和他道别,才像是猛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两个孩子出来,于是回头,看见他们都跟着,就放松下来。 三人约车到了酒店。顾爸自己要当甩手掌柜,还要强迫顾嘉安当,然后就这么看着廖礼安把两个大箱子提到了她的房间。 几趟来回下来,顾嘉安看见廖礼安已经在喘气,便想去帮忙。顾爸拽住她的手腕,对她说:“你不要去。” “为什么啊?我还不能帮帮他吗?!”顾嘉安用了力气,把自己父亲的手甩开。 “他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要感动的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他吗?”顾爸问,“如果他想跟你在一起,那么对你好不是一个附加条件,是必然的。” 见顾嘉安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接着说:“以前也没有让他提过箱子,这一次就让他试试呗。” 于是廖礼安上上下下,等把所有的行李送上去,再到这两人坐着的地方,便看见顾嘉安水汪汪的眼睛在看着他,于是勉力笑笑。顾爸便率先站起来,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了。 顾嘉安跟在廖礼安的旁边,几次欲言又止。 廖礼安皱起眉来,在第三次捕捉到顾嘉安偷偷的看他的眼神时问:“你想说什么?” “我爸爸说,我不该帮你拿行李,因为这是你应该做的。” “嗯。”他颇有耐心的应一声。 “但是我想反正我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为什么就不能拿自己的东西呢?” “安安,”廖礼安说,“我和你是平等的。我对你付出的时候也在期望你对我的付出可以有所回应。” “但是这种回应可以以许多方式体现出来,比如你刚才说的话,就让我觉得拿这么多东西是值得的。” “所以,你可以适当的作一下,让我做一些事情。这样就不会让我太耀武扬威,得意忘形了。” “我没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他颇有深意的说,从自己背包里拿了牛奶出来,帮顾嘉安把吸管纸拆开,再把吸管插进去,然后才塞到她的手上,“你坐这么长时间的航班不累吗?去休息一会儿吧。” 看见顾嘉安犹疑的眼神,廖礼安又赶忙添了一句,补充道:“我下午来找你。” 顾嘉安便进了屋。廖礼安望着他手里的房卡的门牌号,再看看顾嘉安住着的屋子的门牌号,不禁苦笑一下,心想顾爸大概在订房间的时候是故意的,偏偏要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屋子间隔了顾爸的房间。 还真是,年轻的时候对别人家的女儿不在意,老了开始担心别人家的男生打自己家女儿的主意了。 他真是无奈又理解,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自己的房间,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 这一次三个人来的是临近的国家,所以幸运的便是不用再倒时差。顾嘉安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本来以为自己在飞机上已经睡饱了,谁知一沾上床,还是困顿到支撑不住,直接沉入梦乡。 梦里光怪陆离。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李妈负责照顾她,好几次和她对视,认真的看她走路,然后对她张开怀抱,说:“嘉安,我的乖女儿!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我们”?“一起”?即便是在梦里,顾嘉安还是迷迷糊糊的在困惑为什么李妈会用这样的字眼,就好像,她是她的妈妈一样。 她就在这样的困惑中失了方向,在迷宫里左右打转,却绕不到出口那里,最后眼前整片整片的都黑下去,她也被包裹在这片黑暗里。 顾嘉安猛地睁开眼睛,恍惚了半天,被眼前的白色刺伤到,又闭上眼睛,缓缓的坐起来,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光亮。 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她觉得口干舌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安安?” 顾嘉安轻轻的跳下床,跑去开门。门打开,廖礼安看见她,整个人松了一口气,问:“你怎么这么久没有来开门?” “我睡着了。”顾嘉安朝他笑笑,刚才诡异的梦境全当没有发生过,只字不提。 廖礼安打量她,还是觉得不对劲,但这时候顾嘉安就拉拉他的衣服,很可怜的对他说:“我渴了。” 他只好开始左翻右找,试图找出一瓶水来。 顾嘉安就赤脚站在他旁边,看他蹲在地上,把行李打开,对着占了半箱子的相机还有配件愣了一下,说:“这些带着累不累啊。” “我都习惯了。” 廖礼安就突然想起之前两人在高一高二时,每个月顾嘉安要跑来青城一趟,十次有八次自己的日常洗漱用具都能忘带,但是相机永远不会忘。她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确实有一种几年如一日的热情在里面。 “你真的想好以后做记者了吗?” “说实话,”顾嘉安说,“没想好。” “以后大学转专业不会容易的。你最好现在就想好。”廖礼安提醒她。 顾嘉安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想做记者,可我不知道以后在真正接触到这个行业之后还愿不愿意继续,还向不向往它。” “但是如果真的对这个专业失望了,那就重新开始好了。” 那就重新开始好了。廖礼安惊诧于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轻飘飘,但又不得不承认比起他还有和他相同的许多人,顾嘉安试错的成本确实要低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最了解她,对喜欢的事情有着令人咋舌的坚持的热情,还有失败之后重新开始的勇气。 左翻右找,在一件衣服的下面总算找到了小瓶的矿泉水,于是他便把它递给她。 顾嘉安接过来,咕嘟咕嘟的喝下去。 ☆、42 诸扬璟在听顾嘉安说到他们三人一起出去旅行的时候差点没有咬到自己的舌头,问她:“你爸爸不会觉得自己是电灯泡吗?这气氛也太诡异了吧。” “我倒希望他可以觉得。”顾嘉安翻着白眼说。 可能是他们几个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原因,这次旅行就像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一样,大家还真的没有察觉出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至少在这几天里,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的,到了行程快结束的时候,李妈在他们吃晚饭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廖礼安接通了,然后说:“妈,怎么了?” 顾嘉安在旁边听着,从廖礼安的回答中就能大致猜出李妈问了什么。开始都是一些有关旅行的日常问题,直到那边一句话问出来,廖礼安犹豫了一下,说:“对,顾先生……和嘉安都挺好的。” 然后又静默了几秒,平静的说:“我在吃饭呢,先挂了。” 明明没有什么问题,廖礼安也一脸平淡。但正是因为顾嘉安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太久,所以心里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他刚刚停顿时候的不太对劲。 而顾爸,和她一样全程在听廖礼安接听电话,这个时候平静的用刀切牛排,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一餐时候的插曲几乎就是他们旅行的落幕。顾爸在饭后接了一个电话,当晚就改签了航班飞回国内,留下顾嘉安和廖礼安明天早上一起回去。 少了顾爸,顾嘉安死皮赖脸的缠着廖礼安陪她聊天。廖礼安那里还有自己高中老师带他做的一个项目最后的收梢要写,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笔记本电脑带着,到顾嘉安的房间里来写。 “诸扬璟跟张泽楷在一起了。”顾嘉安躺在床上刷着空间和朋友圈,而廖礼安就在离她不到二十厘米的旁边靠着枕头看电脑屏幕,听到她说话,就心不在焉的“嗯”一声。 她玩着手机,突然想到什么,颇有八卦意味的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是我和我爸在知道她的消息的那一天去了沈家。” 这个“她”不用她直说,便都心知肚明的知道是谁。 “然后遇到了特别奇怪的一件事。就是沈家有一个从政的人,叫沈赋。” 廖礼安“哦”一声:“我在公司里见过他。好像顾先生公司里的一个项目就是靠他批下来的。” “对。我知道我爸爸认识他。但是重点不是这个,是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和我差不多大,叫沈九思。然后她说她是被沈赋领养的,一直住在他们家。” “怎么,你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只是这样?” 顾嘉安吓一跳:“哇,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廖礼安嗤笑一声:“那你想的还真是对了。”他想起高中时候跟着顾先生在公司里工作的时候见到的事情。沈赋那时也是三十左右的人,气场却丝毫不熟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顾爸,在商议的时候分毫不让,直接让顾爸在会议结束的时候走到窗户边抽起烟来。 他当时还留在会议室里。沈赋便没有急着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讲话。廖礼安本来以为他是看他年轻,想套话,就做足了心理准备。谁知道沈赋酝酿许久,问的却是:“你应该也上高二了吧。” 廖礼安点点头。 “这样的年纪真好啊。”他轻飘飘的感叹一句,“我家也有一个小姑娘,就像你这么大。结果天天想着谈情说爱,不好好学习。” “这么小的年纪,你说为什么老是想着跑走呢。”沈赋最后添上一句,也不等他的回应,就插着兜慢悠悠的走了。刚刚的一切好像只是他心血来潮的自言自语,只不过多了廖礼安这个听众而已。 廖礼安熟悉沈赋说话时的神态,因为这样的神情曾在他面对顾嘉安的时候反复出现过无数次,根本无法克制。 他那么一句话说过后,顾嘉安眼睛就亮了,缠着廖礼安问八卦。廖礼安摇摇头,不理会她,心无旁骛的在电脑上噼里啪啦的打完报告的最后几行,又从头到尾校正了一遍,最后发给老师之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把电脑放在一边,顺着枕头躺下来,转头望着同样躺在他身边的顾嘉安。 顾嘉安没有生气,就这么直直的望向他。两人对视许久,廖礼安莫名其妙的笑出来,然后用手把她翘起来的头发理好,再慢慢低下头,虔诚的、认真的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额头上长痘了。”明明这么旖旎的气氛,他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没有气氛。 顾嘉安下意识的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眉角,刚想开口,廖礼安接下来的话就堵住了她的嘴。 “但是为什么长了痘的额头还能这么好看。” 然后又一个轻轻的吻落下来。 ☆、43 夏日窗外蝉鸣,聒噪的很。比蝉鸣还聒噪的是顾嘉安不停的念叨声。 “我到底要带多少件衣服啊?” “我的行李箱太满了怎么办?” “舍友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 “问这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廖礼安要去楼下接水,路过慌张收拾行李的她时面无表情的吐槽一句,结果接完了水,还是要认命的蹲在行李箱旁边,把一件一件衣服摊开,说:“你这些衣服怎么叠的,这样放在行李箱里会皱的。” 于是先是帮她一件一件的叠好,再翻她的行李箱,边翻边说:“你去住宿难道连洗发水都不带吗?” 看见顾嘉安慌忙往卫生间跑的身影,廖礼安无奈的在后面叮嘱道:“你不用带这么多衣服,,毕竟学校离家近,可以随时拿。但是日常生活用品一定要带全,不然在学校里买你又用不惯。” 李妈刚刚收起晾在庭院里的衣服,正上楼,在一堆衣服的后面听到廖礼安的长篇大论,神色就不由自主的晦暗了下去,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打搅,静悄悄的走向衣帽间去了。 这一天就是开学日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了。也是顾嘉安第一次离家住宿,是以花了很长时间犹豫行李的收整,到最后终于收拾完全,她疲惫的躺在床上,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顾嘉安和廖礼安自己推着行李箱和背包朝学校走。原因无他,和他们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样,白城大学几乎就在小区的门边上,南门正对小区的大门,近的不能再近了。 虽然出来的早,但在开学季的这一天,门口还是人来人往。廖礼安一手推一个行李箱,顾嘉安背上背一个包,前面又挂了一个单肩包。两人先是找到了顾嘉安住的宿舍的宿管站。廖礼安把自己的行李放在楼下,然后和她一起拿着她的行李上楼。 幸好她住在三楼,不算太高。廖礼安想,不然就她这个体力,每天爬这么多楼,估计就不愿意住在宿舍里了。 推门进去,先是一个大厅。然后才是小寝。里面规规矩矩的放了四张上床下铺。再一看,居然宿舍里已经有人来了。顾嘉安和那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之后总算反应过来,打了招呼:“嗨。” “好久不见啊。”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这时外面似乎有人听到房间里的人说话的声音,便推门进来:“九思,是你的舍友来了吗?” 沈九思看见沈赋明明对来的这两人都已经熟识,却不像她刚刚表现的那样惊讶,只是淡淡的笑一下,自我介绍说:“沈赋,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 顾嘉安真是张目结舌,对沈九思说:“你也是新闻系的吗?” 沈九思摇了摇头:“我是计算机系的。可能分宿舍的时候正好这里空了一张床,就把我安排进去了吧。” 沈赋刚刚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抽,又生生的放下来,听见她的话,说:“这里是老校区。就这一栋是新装修的宿舍楼,里面是上床下桌。其他的都是上下铺的床。” 顾嘉安哽了一下,觉得他的暗示真是明明白白,相当于直接在说是自己把沈九思安排进唯一的一栋条件较好的宿舍楼里了。她下意识的不想掺合进这两人之间,和廖礼安一起走到房间最里面的那张床,把行李箱摊开,开始往衣柜里放衣服。 那边沈赋扫视一圈房间,心里还是不满意,说:“我就跟你说让你住家里就可以了。你看,这下要跟三个人一起挤宿舍了吧。” 三个人之一的顾嘉安不敢吭声。 沈九思还在床上收拾床铺,听闻此言,探头出来,颇为不耐烦的说:“你有这个空坐着不如帮忙打扫一下宿舍卫生。” 顾嘉安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大概是因为在她心里沈赋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恶类型,所以此时此刻用这样语气和他的讲话的沈九思大概接下来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谁知道沈赋沉默了片刻,站起来,默默的拿起放在房间一角的扫帚,开始扫起地来。 廖礼安倒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推了一下顾嘉安,让她不要再偷偷的八卦旁边正在放映的连续剧了。 沈赋动作很熟练,明显是经常打扫房间卫生的样子,就是衬衫和西装裤的搭配颇不相称他此刻的动作。 沈九思终于把床理好,慢慢下来,看见他正扫地,把椅子拉开,自己坐了上去,说:“你别扫了。不然别人觉得我欺负你呢。” 沈赋挑了一下眉,顺手把扫帚丢在一边,推开阳台的门,熟练的点起根烟,抽起来。顾嘉安朝窗户那边瞟了一眼,才转过头和沈九思微笑的打招呼。 “你们是在一起了?”沈九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先问了一句。 顾嘉安点点头,她就笑了,说:“太好了。”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微信账号,沈九思从头到尾没和廖礼安交流一句。最后,顾嘉安的东西已经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廖礼安便和她说了一声,推开门走了,急着去收拾自己的宿舍。 她们就又小声的交流了一下有关这个学校的情况。沈赋一根烟终于燃尽,满是香烟气味的推门而入,问:“廖礼安走了?” 顾嘉安点点头:“他要去收拾自己的宿舍了。” “我记得两年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还有出国的打算啊。” “他后来就没打算出国了。”顾嘉安说。 沈赋点了点头,对沈九思说:“那我也走了。”然后没等她回应就走出了门。 沈九思朝顾嘉安笑笑,两人坐在一起小声的交流了一会儿沈家这边的情况,沈九思伸了下懒腰,问她:“我们下楼买点东西垫垫肚子?” 顾嘉安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也觉得经过一顿收整,肚子里确实空空如也,便欣然同意,又说:“那我们叫上廖礼安一起啊。” 沈九思耸耸肩,示意她随意。 ☆、44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出宿管站,沈九思突然的就停住了脚步。顾嘉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辆黑色轿车,驾驶员的车窗开着,车主就坐在里面抽烟,恰巧,车主是沈赋。 沈赋并没有注意到她们。沈九思也只停顿了几秒,又闷头朝食堂走去。 “你不跟他打个招呼?” “不了。”沈九思摇头,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前面,示意道:“廖礼安在那里等着呢。” 顾嘉安就也不再多说,顺着她的话朝廖礼安打招呼。廖礼安就远远的朝她们点一下头,等到两人走过来,顾嘉安凑到他的旁边,两人几乎是没办法遮掩的亲密。 沈九思将这些收在眼底,但目不斜视,走过他们两人身边,问:“你们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一顿饭吃的囫囵吞枣。等顾嘉安和沈九思再走回宿舍的时候,沈赋连同他的车一同不见了。顾嘉安揣摩不清沈九思的反应,只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同两年前的初遇发生了巨变,且转折突兀,无法遮掩。 她们回到宿舍,宿舍里只来了一个人,看见她们,立刻站起来。 “我是顾嘉安,新闻学院的。这是沈九思,计算机系的。”顾嘉安介绍了一下。 “吴裴,也是新闻学院的。”她说,“这个宿舍应该是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那不挺好的吗?”顾嘉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沈九思淡淡的,没有想要掺合进她们的谈话的意思。吴裴许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就凑到顾嘉安身边聊天,让她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从前的许多经历告诉她,最先喜欢抱团的、最自来熟的人,反而最后生疏的最快。是以,她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她的话,感觉自己早就失去了和别人交心的能力。 吴裴自讨没趣,悻悻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 大学和高中唯一的区别就是给个人的独立的空间要比以前大很多。是以最后学成什么样子全凭自己的想法。 顾嘉安固然不算是一个一心向学的好孩子,但是她还是抱着对记者这个职业的理想憧憬而来的。所以在参加社团时特意选择了学校里唯一的记者社,据说是比他们大许多届的学长创办的,而学长现在也在当记者,且发展的很好。 吴裴说:“你到了大学还这么努力做什么?”因为院系的要求,她必须要参加一个社团,所以选择了据学长学姐来说最轻松的一个社团,每周都不用打卡开会,平时无事的时候几乎不用到社团报道。顾嘉安不认同她对待自己专业的方式,但更不喜欢的还是她对待别人不同的生活方式的态度。 就好像沈九思的专业课的任务很重,经常需要在宿舍里写作业。吴裴就会在她们一起上课的时候把这些当作什么很让人吃惊的事情说给顾嘉安听:“沈九思又在偷偷学习了!” 顾嘉安:“……” 顾嘉安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记者团上。她加入的就是文字编辑部,专门负责采写稿件和采访人物。平日里出去采访都会有一个学长或者学姐带着。这天的活动照例还是一个学长跟着,他叫胡辰,带着圆圆的黑框眼镜,看上去就是一个当记者的样子。 他们要去听一个金融学院的讲座,再拍几张讲座的照片,之后就可以写稿编辑了。 胡辰边朝讲台那边拍了一张主讲人的照片,边说:“你当初填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就是新闻吗?” “当然了。”顾嘉安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心里觉得不会有其他的答案了。 胡辰说:“我们那一届反正很多人都是被调剂到这个专业的。” “那你呢?” “我是真的想当记者,”他想到什么,故作神秘的说,“就像当初创办这个记者团的学长一样。” 在入学加入这个社团之后,顾嘉安听过许多用崇拜的语气提过这个学长的人,她越听越心生好奇,问:“这个学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他吗?他就是对这个专业非常的热爱。在学校创办记者团之后,在记者团的媒体上自己独立撰写了许多稿件,其中有一篇当年揭露了发生在我们学院里的一个项目的财政漏洞,把校领导气疯了。” “他毕业之后就在白城记者社工作了。好像去年还是前年那桩女生自杀案就是他报道的吧。” “女孩自杀?”顾嘉安越听越不对劲,“那个女生,不会碰巧姓沈吧。” “对对对,就是姓沈!那个学长叫李洋!听名字就很有‘记者’风范吧!” …… 顾嘉安只觉得惊悚,听到这个名字后背上直冒冷汗。她还记得她跟李洋最后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她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他,说如果自己当了记者,一定比他做得好。结果转眼间,李洋成了她读的学校里受人崇拜的学长,而她加入的社团居然还是他创办的。 “喂,你怎么了?”胡辰注意到自己的小学妹的脸色的不对劲,关切的问,看她不回答,又往前走了一步,凑近她。 “安安?”熟悉的声音自顾嘉安背后响起,顾嘉安有如听到神赦,惶惶然的朝廖礼安望去,见他皱着眉头,下意识的隔开胡辰想要靠近她的身形,自己抓住她的袖子,问道。 “待会儿再说吧。”顾嘉安打起精神起来冲他笑笑,廖礼安便只得作罢,朝自己坐的位置那里走过去。 “你男朋友?”胡辰问。 顾嘉安点点头。 “啧啧啧,可惜了。”胡辰说,“我舍友本来在迎新大会的时候看你不错,想追你来着。” 她噎了一下,抱拳道:“那你替我谢谢你舍友的不追之恩了。” “哈哈,可以可以。” 刚刚的细微尴尬随着几句玩笑一笔带过。但胡辰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顾嘉安的冲击犹在,她几乎是立刻就留了一个心眼,开始注意李洋在这所学校里留下的蛛丝马迹起来。 ☆、45 顾嘉安后来还是和廖礼安轻描淡写的讲了那个所谓的“无良记者”李洋在学校的光辉岁月,想到那天她骂完李洋以后他的一声不吭,说:“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哪有一个人是能够用短短的几个词概括的。”廖礼安把微观经济学的书摊开,用笔敲了敲她的头。 顾嘉安想了想,心里第一次对李洋产生了除鄙视和不解之外的其他复杂情绪。这样的情绪在学院邀请优秀毕业生回学院演讲的时候到了顶峰。因为学院这一次邀请的人,就是现在已经是报社主编的李洋。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在排队等着进教室的时候了,辅导员站在旁边眼都不眨一下的样子让她僵在原地,心想:真是尴了个大尬了,还没法跑。 等大家一个个的走进教室,李洋就站在讲台上看着,和顾嘉安因为好奇投过来的目光撞上,两个人都生生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约而同的咳嗽起来。 吴裴问她:“你没事吧?老师在看你欸。” 顾嘉安朝她摆摆手,艰难的伪装出正常的表情,抢先走到教室的角落,坐了下去。 李洋就眼睁睁的看!着两年前趾高气昂的拿手指指着自己的小姑娘如今真的考到了自己的母校的新闻系,坐在下面听他讲话,一时之间说话居然卡壳了一下,开场的第一句话就断续了三次,总算才稳住场子,但那句“我要是当记者,一定比你有良心”还记忆犹新。想到这儿,他笑了一下,说:“我相信大家在未来一定会比我做的好的,因为当记者,最重要的是要有职业道德和底线。而初出茅庐的人永远比我们这些老记者要有底线的多。” 他大概也算是在暗暗的谴责自己了,觉得待会儿还有必要亲自去找本人说明,不要让自己这个已经“堕落”的人,打击到对它还有希望的学生。不然自己可就真的是遗害千年了。 哪想到等他演讲结束,没等他主动去找,顾嘉安在人潮蜂蛹朝门涌去的时候却逆着人潮,往他这里走过来。 有意思。他用笔敲击桌面,等她站在自己面前。 “我加了你创办的那个记者团。” 李洋抬眼,说:“很荣幸。” 顾嘉安的表情就变得很诡异,说:“可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你造谣我当时已经过世的朋友,收取其他人的钱财编纂夸大新闻。我有的时候甚至在想那个被所有赞扬的你真的是我记忆里那个站在季家旁边看着沈夫人痛哭的人吗?” “小鬼,”李洋玩味的说道,“等你在记者这个行业干了五年之后,再来找我,然后告诉我你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原谅我。” “哦,”他轻飘飘的接着说,“我忘了,你是不会担心的,只用为了自己的一腔热血无妄的奋斗就行了。毕竟你一辈子都不用考虑担心赚的钱够不够自己一天的饭钱。”说完他还颇为自责的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明明是想来鼓励学妹的,怎么就成了打击她呢。 顾嘉安就这么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安静了几秒,笑了:“对啊,我就是不用担心自己会吃不饱穿不暖怎么了?所以我才更加要去做这些事情啊。” “那不如等你真的做成一篇有点样子的报道之后再来找我,告诉我你那个时候的想法。”李洋有意激她,“我好心提醒你,干这行的,切忌心浮气躁,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拼命写稿子。不读书积累,光想着输出了。” 顾嘉安听着一愣一愣的,知道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心里已经在思考他后面说的话。 李洋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真的在听自己说的这些废话,也就放下心来,收起自己脸上嘲讽的笑容,慢慢整理自己放在讲台上的杂乱的稿纸。 ———— 李洋的短暂给新闻班的女生带来了一阵轰动。在回宿舍的路上,顾嘉安和吴裴走着,已经不止一次的听见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在对着同伴说:“李洋学长也太帅了吧!” “还很有才华!” “对啊对啊,我也这么觉得。” “……” 吴裴转过头,带着满满的向往和憧憬说:“李洋真的太成熟太有魅力了。跟他一比,我感觉身边那些小男生好幼稚啊。” 还没等顾嘉安回答,她又偷偷的笑起来,说:“不过你男朋友就不错哦。你运气也太好了吧,从哪找来的帅小伙?!” 顾嘉安不想说她和廖礼安之间的事,反正也说不清,就含糊而过:“就这么遇见了呗。” 吴裴的笑容收的比刚刚的李洋还快,气氛马上静默下来。顾嘉安察觉到了,心里早有预感她们之间的所谓的友谊大概还没有开始就要终结了,已经懒得有什么心理波动了,完全抱着一种“随她去吧”的心态在这种僵硬的气氛中走回了宿舍。 她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见正对着自己的书架上的课本,还是崭新的,除了上课的时候装模作样的翻过,就放在架子上任它自生自灭了。 “不要心浮气躁。”李洋说。 “不要一直想着写作而不去阅读。”他说。 即便对他的人再有成见,这样冷静下来后再三咀嚼他的话,顾嘉安不得不承认这些确实是一个老记者的肺腑之言。更何况,在开学来的这几个月里,她确实在此时此刻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写不出什么能让别人惊叹的文章,从前傲人的知识储备放在这所学校已经不再突出,就拿胡辰来说,他随口提到的一本书到顾嘉安耳朵边是听都没听过。 或许李洋今天的话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正式的提醒,而她在从前就有又要沉下心来读书的准备了。 顾嘉安摊开课本最后的推荐书目,在kindle上查找起来,从书目上列的第一本书开始,决心认真的读起来。 这样宿舍里除了她拿着平板在看书,还有在电脑上做练习题的沈九思。吴裴看着这两个人,突然把自己手里的手机放下来,走出宿舍。不一会儿,隔壁宿舍传来说笑的声音。吴裴的声音隔着薄薄的墙传过来:“对啊,她们两个又在学习了!真是的。” 顾嘉安和沈九思的视线撞上,但是两个人话都懒得说,表情也懒得做。顾嘉安想她们大概都懒得对其他人发表看法也懒得去苛责别人了,更何况她们确实没有对吴裴掏心掏肺,就也怨不得她有什么想法。 这个世界上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真的太多了。顾嘉安看书的时候,只在想着这件事,心无旁骛。 ———— 廖礼安最近就明显的察觉出顾嘉安在她面前提到李洋这个名字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当然,如果仅仅是提到他,那自己还可以接受。但是更加让人心烦的是,顾嘉安整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明显的受了那个人的影响,读的书、浏览的网页之类的,全都在她的不知不觉中慢慢的向网络上李洋所做的一切演讲和写的一切文章里的意思所靠近。 准确的说,她在慢慢的变得不像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顾嘉安,而这些,李洋居然用短短的几句话就做到了。 廖礼安不想对此有什么其他复杂的情绪,包括吃醋这样的感觉,他心知肚明李洋和顾嘉安两个人不会再见面,所以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只是在给两人的关系平添困扰。更何况眼下,随着学校课程教授的进一步深入,他被顾爸允许更加深入的接触公司的事务,学业和公司两头奔波,一时之间即便是他也忙的焦头乱额。两人虽然在同一所学校,竟然是一个学期都很少见面。 “你这恋爱谈的跟异地差不多。”沈九思说。不过其实她们两个人差不多,明明家就在本地,却几乎是不回家的,反而是来自隔壁市的吴裴,每隔两周固定回家一次,提着行李说走就走。 “哼,你这个万年单身不要说我好嘛!”顾嘉安说,突然想到廖礼安以前给她讲过的沈九思和沈赋的事,又随口提了一句:“你高中时候不是谈了男朋友吗?” “那个时候叛逆啊,觉得好像谈恋爱就是对别人管教的反抗一样。”沈九思自嘲的笑笑,“后来就觉得谈恋爱有什么好的,又费心又费力,还不如学习来的回报直接呢。” 她们相处下来倒是意外的合拍,沈九思的心防也在朝夕相处中被慢慢的卸了下来,这时候趁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干脆坦陈自己的心声:“我的监护人沈赋,你知道吧?” “知道。” “他就是特别喜欢玩,之前我上初中高中的时候基本上就没有固定时间超过两个月的女朋友。结果这两年,跟和他门当户对的一个人开始正儿八经的谈恋爱,都已经两年了。” “那他是不是很喜欢那个人啊。” “你认识她吧,是陈更陈尧的表姐,叫陈荆。” 顾嘉安听到之后顿时咳了一下,想到这位表姐原先在陈更的描述里的痴情形象,她好像确实一直喜欢沈赋。 “她好像喜欢沈赋很久了?” “对啊。沈赋要是要是真喜欢她,两个人不知道现在会在一起多少年了。现在他选择她,不过是权衡利弊而已。” “所以你看我为什么不谈恋爱?从小就跟着沈赋这个渣男长大,我跟你说,什么样的男生都一样,在一年内只喜欢你都很难,更别说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了。” 最后沈九思犹豫片刻,还是出于自己舍友的道义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忠诚就不存在人的本性里,这点对于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还是别抱有期望比较好。” “他们爱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呗,”顾嘉安说,“我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喜欢活着的。我也有自己热爱的事情啊。” 比如说,当记者,把当年媒体加诸在沈若望身上的羞辱一一还清,这是她的理想。 顾嘉安觉得自己再热血一点,可能眼睛里都会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了,可惜她只是个普通人,假如生活是一部漫画,那么她连第一女配也算不上,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群众演员,隐藏在角落里,为自己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努力。 ☆、46 在记者团里待的时间越久,顾嘉安听到的李洋的故事就越多。现任主席就是他的小迷妹,每次开会,开口闭口都是“向李洋学习,做当代好记者”。 顾嘉安觉得十分魔幻现实主义,因为在她们的眼里李洋好像是个完人,做事情从来都是轻轻松松,一举就能成功。但显然,没有人是完美的,她们不过都是在因为自己的不完美而幻想着他人的完美。 刚刚参加社团的兴奋和新鲜感觉转而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的平淡下来,再到最近因为种种复杂原因而心生出的厌倦之情。顾嘉安其实已经在犹豫着要不要退部,又有一件事情打乱了她的心绪,让她计划全乱。 在那天演讲之后,她确实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李洋,但事实是,没过几个月,也就是一学期的功夫,李洋回到学校的记者团,专门和主席讨论关于和白城记者社合作的事情。 顾嘉安站在人群的最后,心情复杂,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凑上去了,给两人都找不痛快。但李洋显然不是这么觉得,在和满是星星眼的主席讲过事情之后,他居然越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直接指着顾嘉安说:“你帮我拿一下东西。” 胡辰推了她一下,小声嘀咕道:“你倒是怪幸运的。” 帮别人搬东西还叫幸运吗?顾嘉安沉默走过他人的注视,走到李洋的身边,抱起那一叠文件,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办公室。 本来是一路沉默。在快要出大楼的时候,李洋突然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一个学期过去了,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顾嘉安抱着文件,停住脚步,“我不想在这个社团里继续待下去了。” “很正常。” “那你创办这个社团的时候在里面的人也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的?”李洋放慢了脚步,刻意等顾嘉安跟上来,能够走在他的旁边。 “就是很愤青,很容易愤怒,很容易被煽动?” “群体都是这样的。媒体煽动群体,但媒体本身也是群体。”李洋挑了挑眉,“你想知道我们那个时候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的?” “我们第一届只有四个部长,也就是创始人。加上我是两男两女。有一个女生去电视台做了编导,还有一男一女跑到北京的报社去做记者,结果都是在五年之内辞职转行了,现在都在做公务员。” “怎么样?没想到我这么个没有职业道德的人居然在这个行业坚持了这么久吧?”李洋开玩笑道。 “可能就是因为你没有职业道德吧。”顾嘉安也学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谁知道他真的认真思考了片刻,认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总之,小鬼,你现在这么天真,我觉得特别好。我也希望你永远天真。” 没有一个小鬼愿意被别人开口闭口的称作“小鬼”。比如此时此刻的顾嘉安,就气的直跳脚,说:“我不是小鬼!” “小鬼。”李洋半是嗤笑的嘟囔了一句,转身把她紧紧抱着的文件抢了过来,说:“就到这儿吧,我的车就停在这里。你回去吧。” 顾嘉安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李洋饶有兴致的凑近她,玩味的说:“我们回头见。” 回头见?顾嘉安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需要再见的场合和理由,就看见他走了几步到一辆黑色轿车旁边,闪身坐进车里,再没看她一眼,开车走了。 车的开动扬起地上的尘埃。这一次的相遇再也没有以前的针锋相对,恰恰相反,李洋和她相同又从来都没有办法相同。他就像是站在对岸的人,告诉她自己那不可预见的未来其实多么清晰。 食堂里人声鼎沸,每个窗口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顾嘉安和廖礼安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顾嘉安神情恍惚,明显的心不在焉。 廖礼安在说了几句话之后终于确信她并不在听,不由得恼怒起来,语气也急了:“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的。” 顾嘉安含糊应了几句。紧接着的午饭也在沉默中煎熬度过。廖礼安看她的样子,最后什么都没说,沉着脸从食堂离开。而顾嘉安满脑子装的都是李洋的话,还有他那天说话时候的神态,玩味的、逗弄的、还有满是不在乎的。 就这样走在回宿管站的路上,肩膀被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顾嘉安回过头,发现居然是廖礼安,有些惊讶。因为要是按照他一贯的脾气,最后都会是她先去顺毛,低头认错。可这一次他一反刚刚冷淡且不耐的神态,着急的扬起自己的手机,说:“陈更给你发消息了没?” “陈更?他不还在美国待着吗?”顾嘉安边说边低头点手机屏幕,看到陈更发的消息,脑袋里一片空白,带着莫名复杂的情绪,说:“季风又犯事了?” 到下午,从他们的高中校友圈里,更确切的消息传出来,季风这次还是在他白城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上出的事。大家在ktv唱歌,一起的除了他们那几个狐朋狗友,还叫了几个学校里的学妹。他不知怎么的就缠上了其中一个女孩,第二天女孩就报了警。当然,也就是今天。 顾嘉安想了想,打通了上次演讲时李洋留下来的电话号码。 电话马上就被接通,还没等她说话,李洋的声音就传来:“我知道季风的事了,在坐车往警察局赶,你也可以过来……” 顾嘉安没有任何犹豫的冲出宿舍,打车朝李洋报出的地址赶去。 一路上心跳剧烈。出租车终于停了下来,顾嘉安下车,匆匆忙忙的踏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推开玻璃门。警察局和顾嘉安上次去的时候印象中的样子差别并不大,大厅里人并不多,却绝对不显得冷清。季风的妈妈季夫人依旧妆容精致的站在大厅,旁边站了一个警察,样子局促,明显是被自己的上司临时推过来,被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这尊大佛。 李洋就站在他们的后面,抱臂而立,看见顾嘉安,和她视线对上片刻,朝她挥了挥手。她就走到他的旁边。 “那个女孩在录口供。”李洋把字打在手机屏幕上,告诉她。 陈更告诉她,这个女孩只是被季风的朋友硬拽过去的普普通通的学生,和沈若望的背景比都算不上什么,更别说以卵击石的和季风家死磕了。 但是,顾嘉安紧拧着着眉头,突然在手机上打起字来,给李洋看:“当初沈若望的案子之所以没有判季风合适的刑法,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报案的时间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好几个月,而且被害人自杀过世了。所以人证和物证都不充分。但这一次……” “但这一次这个女孩是当天就去了警察局,一切证据都被及时保存下来了。”李洋接着她的话说。 两人站了半响,看见一个警察从房间里匆匆走出来,在季夫人耳边说了什么,季夫人当即脸色铁青,但还是保持着她笃定的礼节,转过身来,和李洋握手:“李主编,这次的事情,还是麻烦您了……” “我们只会按照事实写一篇报道。”李洋说。 顾嘉安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李洋。他的面色如常。 “事实不就是我的儿子又被人诬告了吗?”季夫人笑笑,“那女孩就是要钱而已。” “季总,几年前沈若望的案子里,我们之所以写出那篇报道,是因为那件案子里指控您的儿子的证据并不充分,当我们如实写出来之后,读者很容易会自己推测出他们自己认为的结论。” “但是这个案子,还需要我们做过调查之后再来构思报道。” 顾嘉安一直在注意的听着李洋说话。经过两年多的反复思考和愤怒之后的冷静的到来,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沈若望当年的案子,因为她的从头到尾的见证者,所以对于事实真相如何心里清清楚楚。但她和沈若望是多年老友,证词的可信度其实是存疑的。而其他人,他们对于沈若望一无所知,甚至见都没有见过,所能够知道的只有廖礼安拍摄的照片和当时现场季风留下的衣服的一角。再加上季母对于舆论声嘶力竭的控诉,最后的报道是那个样子其实是不让人意外的。 她心里清楚李洋所做的只是写出了事实,再加上季夫人更加频繁的发声和沈母刚开始的避讳媒体。最后的舆论是那个样子其实已经算是比较对他们有利的了。 季夫人没有多作纠缠,以季家的实力,就算掌控不了白城日报社,也还是有其他的渠道可以控制报道的内容。几年前他们这么做了,也成功了。几年后他们照样可以依法炮制出相同的效果。 只是季母忘了,现在已经不是传统媒体和报社称王的时代。网络媒体的崛起和快速发展打了季母一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十万字粗卡~ ☆、47 记者团里的人每天都会在群里转发各类有热度的社会新闻,总会有人开个头发一句评论,接下来就是社团成员的各种群情激愤,纷纷发表自己对于各种新闻的看法。 季风的这件事在最开始只有白城日报社在自己的网站上的一个小角落里发了短短的几行字,却还是被胡辰挖了出来,连带着做了一个沈若望案件的新闻整理,一起发到他们的群里。 时隔三年,顾嘉安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当时媒体对于案件的报道。经过了三年的时间,她不得不承认媒体已经力所能及的了解了它们能够了解到的一切事实,也尽量真实的记录了下来。但即便是这样,一件事的发生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影响,心理、生理,还有种种前因后果,作为亲历者的顾嘉安都不能洞悉完全,更不用说通过这些亲历者来了解真相的媒体了,也就不用提通过媒体了解真相的读者了。 那媒体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他们的这些评论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只是出于打发时间的目的记录阅读? 李洋没有给顾嘉安思考的时间,他来了一趟记者团,美其名曰挑选实习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指着顾嘉安说:“就你了。” 一片哗然。 顾嘉安懒得理会。她现在觉得他人的评论简直是最没用的东西,在乎就是浪费时间。 唯独有个人的反应让她犹疑。廖礼安起初听到她要去报社的消息,还在说:“真的吗?恭喜你啊。”结果听到李洋这个名字之后,表情就凝滞下来,想了想,没有选择直接挑明,而是旁敲侧击道:“你不觉得他最近对你的影响很大吗?” 其实这个人的出现也只是在最近而已。 顾嘉安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她心知肚明廖礼安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明说的,隐晦的情绪永远只能在隐晦的地方潜伏,不配登上台面。 廖礼安就轻轻浅浅的笑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毕竟是前辈了,有影响是好事啊。” “只要是好的影响就行。”终究还是意难平,于是不忘记坏心眼的加上这最后一句话,提醒她曾经对李洋有怎样怨怼的情绪。 她就像才意识到一样心盲目的紧缩一下,一言不发。 ———— 但是日报社还是要去,也不得不去了。因为季家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涌了出来,在整个白城甚至全国都闹得沸沸扬扬,日报社为了抢得先机发布稿件,尤其的缺人手。顾嘉安当天就走马上任,跟着李洋开始做被害人苏虹景的专题报道。 季夫人大概这一次跌了一个大跤,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到苏虹景根本没有通过报社发声,而是直接在微博上实名制控诉季风。微博发出的当天转发量就上万,等季家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发酵出去,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就这样,在没亲眼见到苏虹景之前,顾嘉安已经意识到她和沈若望是绝对不同的两个女孩子,除了家世背景的天差地别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区别。李洋也终于联系上了她,带着顾嘉安在她同意的第一刻便赶到了苏虹景一家租住的出租屋那里。 久闻不如一见,门是苏虹景打开的。她整个人打扮的精精致致,很明显的看出在见面之前用自己手头上有限的化妆品细致的化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好的妆容。 苏虹景先是把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看见来人是他们之后,才正式的打开门,边走回客厅边说:“我还以为会是季家找人过来,才那样的。” 她还特意为他们烧了壶水,等水蒸气在水壶上面盘旋上升出云深雾绕的感觉,才帮他们往面前的水杯里添上水,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道:“你把设备准备好了吗?我开始说了。” 顾嘉安整个人都被她从容镇定的气场震慑住,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她,看她细致又具体的慢慢讲述那天晚上发生事情的经过,末了又拿出几张照片,说:“我在那几件衣服被收作证据之前都拍下照片了,你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用。” 李洋示意顾嘉安接下那几张照片。大概事情进展的超出想象的顺利,他们从苏虹景家出来时,发现天色还早,时间比他们预估的早了好几个小时。 “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坐坐?”李洋紧拧眉头,神色显然没有因为刚刚事情进展的顺利而松懈下来,反而在两人坐下之际,说:“这个苏虹景有问题。” “什么?”顾嘉安不可置信,“难道就因为她太冷静太有主见就说她有问题?你这不是非要把受害人完美化了吗?” “就是因为她叙述的故事太完美了,我才说她有问题。”李洋说,“你说一个人要有多么强悍的记忆力和观察力,才会把在一个密闭幽暗空间里玻璃杯的位置都描述的清清楚楚?” “我承认,刚刚在我观察她的时候,也被她的冷静惊讶到。但是不同的人遇到同一件事有不同的反应,你不能要求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标准化的一样吧?”顾嘉安越说越气,“更何况这个季风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他什么样龌龊的事情做不出来?” “我了解。但是就事论事,这件事确实还有疑点。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不带入任何成见的、客观的去调查真相,而不是主观性的就认定了它怎么怎么样。”李洋见顾嘉安眼角微微发红,知道她又想起了沈若望,最后安抚一句:“我们再去多采访几个相关的人、多调查几个相关的地点好不好?” 顾嘉安默了默,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李洋抬眼看她一眼,说:“虽然你点头了,但是其实你心里还是觉得这件事毫无疑问就是季风的错了是吗?” “季风确实和苏虹景发生关系了不是吗?” 他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话,不由自主的叹一口气,但已经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辩。刚好服务员把两碗面端过来。两个人都被它散发的香气吸引,埋头吃面喝汤。 吃货和吃货之间的矛盾大概就是很好解决,无论情势激烈成如何,一碗好吃的菜饭端上,立刻就能成为两个人和解的讯号。再等吃完饭,顾嘉安和李洋一起整理采访的材料,就又变得同心协力起来。最后还是李洋担心会耽误她晚上的课程,把她从办公室赶了出来。 顾嘉安从大楼里走出来,只觉得一天都过的忙碌又充沛,整个人神清气爽,自觉这一天到了收梢都还算满意。 谁知道当天晚上在宿舍,一通未命名的电话打到顾嘉安的手机上。她带着疑惑接通,听见电话那头颇为耳熟的声音传来:“是顾嘉安记者吗?我是苏虹景……” 顾嘉安赶忙说:“我是,你打电话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泫然欲泣,沙哑的让她的心揪了一下:“没有……我只是想请你一定要如实的写下我说的话啊,不要让季风那个混蛋像之前那样蹭了舆论的好处!” 听到“之前”两个字,顾嘉安脑子一热,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客观的写出报道的!” “那……就谢谢您了……”苏虹景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才挂断电话,留下顾嘉安思忖,构思着整篇采访应该以什么样的形式整理出来。 窗外鸟鸣声间或响起,清脆的啼叫竟让人恍惚觉得它是在笑。只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鸟的笑声是为何物,自然也就没有人留心悄悄洞察一切的鸟儿的提醒。反正该犯的错必须得犯,该绕的路还是要绕。 ☆、48 廖礼安是在一次强制大二学生必须去听的讲座上见到自己“久没谋面”的女朋友的,还是他的舍友何衍先推了他一下,说:“你看,走在前面的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他就看过去,果然瞧见顾嘉安以她特有的一拐一拐的走路姿势在朝门口走去。 “你不上去打个招呼吗?”仿佛看出了这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何衍小心翼翼的问。 犹豫再三,廖礼安认命似两步并作一步的走到她的身边。顾嘉安原先正埋头在手机上打字,察觉到自己身侧有人,条件反射似的回头看了来人一眼,瞧见是廖礼安,眼睛亮起来,说:“怎么是你呀?!” 廖礼安看见她的表情变化,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自顾自的想:好吧,原谅你了。 “你实习真有这么忙吗?你爸爸打电话都来不及接。” 这也是真的。他在顾爸的公司里帮忙,一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顾爸颇有些疑惑的问他:“我女儿最近在忙什么呢?给她发信息都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我也想知道你女儿怎么突然就这么忙呢。廖礼安在心里腹诽道。光是实习就这么全身心投入,忙起来爸爸和男朋友都忘的一干二净。 “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做的报道是跟季风有关的。我必须要很重视。”顾嘉安无精打采的回道。这些天她学校报社来回赶,又每天都好几个地方的找人调查采访,在白城到处奔波,已经连续一周凌晨一点睡早上七点钟起了,是以根本没有力气去察觉他人的种种微妙的情绪变化。 廖礼安看见她眼睛底下浓重的黑眼圈和疲惫的神情,把最后一丝委屈也吞咽下去,举双手缴械投降:“那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 “事实上,”顾嘉安眼珠转了一圈,“还真有。” 白墙红砖。青绿的藤蔓缠绕其上。廖礼安沉默的抬手敲敲门,听见对讲机里的声音传来:“谁啊?” “是我,廖礼安。” “廖哥。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又是什么报社的记者过来了呢。” 大门自动打开,院里的路上走来一个男生,看见廖礼安的时候抬手和他击掌:“好久不见了。” “白钰祺,好久不见了。” 顾嘉安看着他,心里知道她曾经在之前陈更的那个生日会上见过他。白钰祺其人,厮混在季风之流和陈更中间,两面都打的火热,谁都不得罪。是以这一次让季风快要又一次锒铛入狱的ktv聚会,他也夹在其中,是此案的有力证人。 偏偏李洋和顾嘉安先前几次联系他都被拒绝,这一次刚刚好遇到廖礼安,她便耍了个心眼,借用他的面子见他一面。 “廖哥,你这可不太厚道啊。”白钰祺坐在两人对面的沙发上,苦笑道。 廖礼安也是耸了耸肩,任由顾嘉安把自己的本子摊开,又把早就打开录音功能的手机放在桌面上,噼里啪啦的问起问题来。 “苏虹景怎么到我们这个聚会里来的?她自己凑过来的。早在几周之前就缠着季风,和我们打交道。不说你,我对季风的人品也是门儿清,可这一次,我是真不觉得他怎么强迫人家了。” “你知道吗?只要是被害人不情愿发生关系,那么就是强迫。”顾嘉安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说:“早些年白城不是发生了一个舞女被强迫的案吗?只要舞女是不情愿发生关系的,那么这就能被界定为强迫罪。” “随你怎么说,”白钰祺说,“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要是去问我们学校里的其他人,他们也会这么说的。” 顾嘉安从白家出来,狠狠的踢了一脚门板。木门无力的摇晃了几下,晃动出声。 “你生气什么?你已经要到你想要的证人的录音了。”廖礼安走到她面前,平静的说。 “可这个证词……” “可这个证词不是你想要听到的是吗?你觉得季风作为一个罪人,在这一次的案件里,他一定是有罪的。”他说,“但你作为记者,不应该平等的对待每一个采访对象每一篇新闻报道吗?而不是提前给事实真相预设一个你想要的答案,然后在看到它不按照你设想的走的时候气的直跳脚。” “你看看现在的你,和你以前谴责的那类记者有什么区别?难道为了一个正义的理由就可以抹去所有的真实吗?” 顾嘉安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哑口无言。良久,她率先转身离开,心气已然不顺。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所以以后每天两更哈~晚上六点和九点的时候发。人生中第一篇破十万字的文,在写的过程中感觉对于文章架构又了解了很多~ 希望继续努力吧,等更新完这篇文,想憋一个大招,直接写完下一篇文再发出来~沈赋和沈若望的故事。 写的时候真是太孤独了,这一点真的要承认,但是必须要认,因为这部小说可以算是我人生中第一部长篇小说,我并不是天才,没有天赋异禀,写第一部长篇小说不足的地方太多了,但是正因为如此,写的时候隐隐约约的也学到了很多。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想要写出小说,如今终于真的朝自己的梦想更靠近了一步。加油吧! ☆、49 “你现在和你一直鄙视、看不起的那类记者有什么区别?” “你和他们的区别,不过只是一个在追求自以为是的正义和真相、把这些当作借口,另一个已经正大光明的说自己不是个好记者,我只是为了赚钱而已。” …… 皓月当空,长夜漫漫。顾嘉安沿操场一圈一圈的绕着转,耳机塞在耳朵里,却没有播放任何音乐,单单地控制不住的让廖礼安那天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浮现。 他的话太刺耳了,让她当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又怕自己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来,就干脆直接转身走了,一路坐地铁回到自己的学校,再也没跟廖礼安联系过。 她此时此刻扪心自问,心里止不住的委屈,几乎就要溢出来了,觉得自己明明只是在做一件“惩恶扬善”的事情,为什么身边一个两个的人都在说自己的不是。 “学妹,你也跑步啊。”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顾嘉安转过身,把耳机摘下来,勉强笑了一下,说:“胡辰学长,你也是来跑步的啊。” 胡辰被她全身散发的怨气惊到,犹豫的问了一句:“学妹,你是失恋了吗?” “……” “差不多吧。”顾嘉安下意识的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十点左右,不早了,准备走完这一圈再回宿舍。胡辰就很自觉的走在她的旁边。两人默默无闻的在跑道上走了几步。顾嘉安摸摸鼻子,觉得这样寂静的气氛实在颇为尴尬,只好没事找事的开口道:“学长,你做新闻报道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啊?” “什么情况?”胡辰竖起了耳朵。 “就是你做一篇报道。明明那个人就是不好的人,就是犯错了,可是别人都说要客观、不要戴有色眼镜看待那个人——” 她说到一半的话被嫉恶如仇的胡辰打断:“就比如说最近季家的那个案子是不是?我就觉得白城日报社是不是收了季家的贿赂,怎么把季风摘的这么清楚,写对受害人的采访也是轻描淡写的!” 那篇采访是她整理出了底稿,然后由李洋再次撰写的。她最后拿到了样稿,发现自己原先在文章里添加的诸如对苏虹景居住环境和外表的一系列能够博取同情的描述都被删掉,李洋又抹平整篇文章的起伏,将之变作了一篇很平常的采访稿,读起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以为新闻稿是很有趣的吗?”他当时说。 顾嘉安这些天被连环炮轰,生闷气几乎成了自己习以为常的习惯,冷不丁听到有人跟他一样群情激昂、愤慨万千,真是感动的不能自已,说:“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们都不这么认为!” “他们是谁啊?真的了解记者这个行业吗?揭露黑幕、报道真实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做不到这个,我们当记者又是为了什么呢?” 人大概只是会趋向于认同和自己的想法相靠近的看法。廖礼安和李洋这两个曾经对她影响深远的人这些天来说了这么多都不能让她有怎样的动摇,反而只是让她心烦意乱。而泛泛之交的胡辰说了短短几句就让她有同仇敌忾的感觉,瞬间建立起两人之间的革命友谊。 “对啊。如果做不到这个,我们当记者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坚定下来,重复胡辰的话道。 顾嘉安在心里第一次执拗一回,打定主意希望帮苏虹景讨回公道。 在许多时候,来到大学,你会发现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碰巧。比如说你一整个学期都规规矩矩的上课,临到最后逃一回课,老师偏偏就挑了这个时候点名,结果前功尽弃。有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可能就这么执拗一回,不听别人的劝,结果就这么执拗的错了,走进一个死胡同里,让别人来收拾残局。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了包就赶去报社。李洋大概一晚上都没回家,此刻白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处,端着杯咖啡对着笔记本电脑。 顾嘉安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走进去。 “季风这个案子马上就要开庭审理了。” 差不多了。除了警方收集人证、物证的时间,各方势力都已经粉墨登场过,现在就等着谁赢谁输的答案的揭晓了。 顾嘉安沉默的坐在他的对面,过了半响,突然说:“网络上全在骂季风,假如初审的结果没有得到他们的预期,那估计又会产生一场轩然大波。” “如果舆论能够轻易地影响到法律的运行,那么法律还有什么公信力可言呢?” “……”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特别像一个自以为正义的群众,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借着事情发泄自己生气的情绪,然后在它没有变成你预期的样子的时候急得跳脚。” “但是你知道吗?当你选择成为记者的时候,它并不代表你有更名正言顺的权力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恰恰相反,当你成为记者的时候,你要像成为律师的时候一样,不要把自己当作自己,而是完全的收藏起自己的情绪,用自己学到的专业知识和尽可能了解到的真相来做事。” 顾嘉安说:“我不是很懂。” “你会明白的,”李洋说,“这是一个可以挫败你的所有天真的职业。但是它并不坏,它只是会带着你更加接近世界的真相而已。” 报社里另外两个记者负责对这场庭审的报道。李洋自己不去,但是没管顾嘉安去不去。顾嘉安就偷偷的从学校里溜出来,打车到苏虹景前天晚上发的短信上给出的地址那儿去。 法庭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媒体,把门口堵的水泄不通。顾嘉安正愁怎么进去,有人拉住她的胳膊,力气很大的直接把她拽到了门里。 太尴尬了。在顾嘉安和那人对上目光的时候,心里想的只有这句感叹。她和李洋大眼瞪小眼,心想明明都跟对方说好不去庭审现场了,结果偏偏在这里见到了对方,太尴尬了。 李洋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不是说今天有课吗?” 顾嘉安嘿嘿的朝他笑笑,拉着他要往房间里走。 ☆、50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这场庭审会都成了顾嘉安心里过不去的一个坎。它的存在让许多被蒙在鼓里的人觉得正义得到了声张,短暂的平等也是可以出现的。但对于那些对真相心知肚明的人来说,这场庭审会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转折,不管是好是坏,都彻彻底底的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当然,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你现在遇到的事情对未来的你会有怎样细微或者深刻的影响。就像现在的顾嘉安和李洋坐在房间的最后面,看同一个地方又重新上演一场几年前上演过的戏码。只是这一次,情势完全不同。季风由几年前的笃定和趾高气昂变作憔悴低头、说话吞吞吐吐,整个人的气势就直接弱了几分。而站在那头的苏虹景,表现的只能让顾嘉安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完美。 她坐的越久,突然就越明白李洋和廖礼安总在反反复复提醒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胡辰之类的人离当事人太远,所以只能从报道上了解事情,然后义愤填膺。可当她今天真正的坐在这里时,才醒悟苏虹景一直以来的问题出在哪里:她太完美了。 每一个低头抹眼泪的动作、每一句因哽咽而暂停过的话,仿佛都被精心设计过,演练了无数次,然后才在最后表演的舞台上完美无瑕。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隐隐的不安终于浮出水面,虽然迟了许久。香奈儿经典款的香水顺着人走过来的风送到她的身边,沈夫人轻轻的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她表现的棒不棒?” 顾嘉安僵在原地,内心期盼着去了卫生间的李洋早早回来。 “你觉得这一次季风会得到他应得的惩罚吗?” 她被沈母的问题问的措手不及,虽然最不情愿那样的猜想,却还是不得不问出来:“是您让苏虹景……?” “你可以猜猜。”沈母轻轻拍拍自己眼前的小女孩的肩膀,突然无限感慨起来,毕竟沈若望如果活到她这个年纪,也可以读她想读的任何一所大学,和一个还算不错的男生谈谈恋爱,开开心心的生活。她看到李洋走过来,最后只说了句:“好好学习。”颇有点像长辈叮嘱自己调皮的孩子的感觉,虽然她已经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李洋自远处看到沈母和顾嘉安站在一起,下意识的加紧了自己的步伐,却看见沈母在见到自己即将赶到之后便转身离开。他手插兜里,挑眉问这个小孩:“她跟你说什么了?” 小孩惴惴不安的看他一眼,一言不发。他就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你不用管。我们说是记者,报道事件,其实对于最后事情的结局也做不了什么改变。既然最后法官判定季风有罪,那么他就是做过那件事,不管中间过程如何曲折,都是做过。”李洋坐在她旁边看见顾嘉安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最后从中结出一颗泪珠出来,挂在眼角,将坠未坠。 他明明这么些年看见过多少荒唐的事情,以为自己早就不会有什么诸如怜悯或者慈悲这样软弱的情绪了但是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轻轻的把小孩搂进自己的怀里,喃喃自语道:“抱歉啊,抱歉。” 其实抱歉什么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她越早接触便越早领悟。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反而觉得这是件何其残忍的事情。 在坐车回去的路上,顾嘉安哭累了,就靠在李洋的胳膊上睡着了。李洋单手摆弄手机,看见微博上季风的事情上了热搜,评论一片叫好,都在大骂季家,又称赞苏虹景的勇敢。因为这件事,季家主营的上市公司的股价已经接连下滑,直至今天,滑至谷底。 他心情复杂,放下手机,倒是真心佩服沈母,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等待数年,筹谋良久,终于等待到了一个完美的时机把季风陷害进了牢狱里去,而且细节没有一丝疏漏。 其实到底还是灰心丧气的,只是顾嘉安年纪小,把情绪表现在了脸上。他却不行,只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不停的质问自己,如今做这样的职业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车子安安稳稳的停在报社门口。李洋轻轻的推了一下顾嘉安,看见她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抖落了一下身体,努力的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些。 “走吧。”他率先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门。顾嘉安跟在他后面进去,结果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报社中的众人围在门口,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全都从遮掩物后面跳出来,齐声说:“恭喜李主编!” “我们报社报纸的销量在连续报道季风案的这段时间持续增长,全多亏李洋你了!” “抓重点和热点抓得太好了!像季家这样的家世,你还是顶着压力把报道做下去了,估计这次又能升职了。” 被冷落在一边的顾嘉安安静的走开,找到一处房间的角落的椅子坐下来,突然觉得疲惫万千。人群的狂欢和她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着被一群人围着的李洋,他也是虚虚的笑着,笑容好像随时都能坍塌下去。 ———— 季风案随着一审结果的公布暂时告一段落,顾嘉安也结束了她在报社的实习,又开始每天待在校园里读书写字。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她觉得疲惫万千,甚至连和别人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感觉从内里空了一块出来,久久不能愈合。 沈九思看在眼里,从自己的微信好友里翻出那个自从加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的名字,把自己的担忧打了一段话发送出去,不久就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复。 然后蒙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的顾嘉安就被手机铃声吵醒,接通之后听见自己已经听了十几年的熟悉的声音:“你下来一下,我请你吃晚饭。” 她沉默的坐起来,发呆片刻,然后又沉默的下了床,胡乱的罩上一件外套,踩着拖鞋出了宿管站。 廖礼安看她就这么吊儿郎当的走过来,然后一脸平静的问他:“我们吃什么?” 他答非所问:“你不满意季风案最后的结果吗?我以为事情结束之后你会很开心。” “我们吃什么?”顾嘉安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朝食堂的方向先走一步。 “你根本不是在为了案件而伤神是不是?”廖礼安朝她的背影说道,“你是为了李洋。” 她停下脚步。 “你难过什么?因为再也没有理由和他见面了吗?” 顾嘉安的眼眶酸涩起来,她咬紧牙关,终于还是说:“我不知道。” 她迷茫的重复起来:“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那你也不能怪我啊,”她像个没心没肺的顽劣的孩子,耍着赖皮,“我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它就这么出现了,我没有办法。” 廖礼安看着她,两个人站的只隔不到一步的距离,却谁都不肯再多迈一步,他的胃在剧烈的绞痛,然后就是灼烧似的蔓延。 “我觉得这很公平。”他说,“我对你也有所求,并不是多么纯粹的感情。” “你知道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对吧。”他带着忐忑问她,看见她惨白着脸色点头之后总算找到些踩在地面的实感。 风吹起掉落在地上的树叶。它灵活的在地面上打了个圈,最后还是放弃和重力的挣扎,乖乖的躺在地面上。 ☆、51 顾嘉安最后还是被廖礼安拽到食堂吃了顿晚饭。他们之间曾经以各种相处方式和对方相处过,不在乎这一种尴尬的气氛。 廖礼安一步步的紧紧跟在顾嘉安的身边,让她有些不痛快,但没有说出来,只是皱了皱眉,脾气很大的把餐盘重重的摔在桌子上,然后一下子坐下来。 他坐在她对面,再也不似以前引导教育她的时候的淳淳善诱,而是冷冷道:“小姐,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那就直说,别在这里耍小脾气。” 顾嘉安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看:“我以为我们刚才其实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说什么?你对别人有感觉但是又想和我耗着吗?”说完他就“嘶”的一声,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这二十年唯一学会的就是冷静,却在此刻全都丢弃。 “我和你耗着?”顾嘉安的声音高高扬起又重重坠落在地面,“你真的让我说实话吗?”她的眼睛看他就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色块,和她的声音一起在空气中颤抖,“我听见你和我爸爸说的话了,我全都听到了。” “你已经有我家公司的股份了不是吗?你来到我家也是有理由的对吧?” 廖礼安朝她摆摆手,不可思议道:“好,我承认我们之间是有差距,可你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否定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十几年?” “我原来想,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幸运的在小时候就能遇到另一个人,他也有他自己的脾气和缺点,但是刚刚好和我契合。”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是不是?你和李妈,你们不过是看到了我爸爸的公司是不是?” 廖礼安后退一步,说:“这就是你所有想到的吗?” “你让我还能怎么想?”顾嘉安说,“你刚刚对我说反正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你想的是也不是不会和我分开对吗?你只是害怕和我分开以后没有办法得到我爸爸的公司了不是吗?” 他张开嘴但无话可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刻起就比谁都要清楚的知道他们从出生时就隔着的巨大差距。他始终在努力的追赶,从陷在她的笑容里的那一刻就在追赶,但一切又在她说了这些话之后被打回原形。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话他一句都没有办法反驳。 “我对李洋有感觉,我承认,我对他有感觉。我活了十九岁,没有妈妈,爸爸一年里连几周的时间都抽不出来陪我。他是第一个在我躺在车上要睡着的时候扶着我,生怕有动静吵醒我的人。”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可悲?明明在别人眼里看来习以为常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如同天赐,心动不已。我还能……”她不想再说了。一种极致的疲惫感席卷她的全身,打的她措手不及。和廖礼安的这场对话,就像是每一个她睡不着觉的深夜里和她自己的对话一样,让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可悲一点,明明其他人给她的全是轻而易举施舍的东西,她却要视若珍宝。 真是可怜,可怜到不能再可怜一点了。 “我原来以为你能和别人不一样,你至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可你也根本不是因为我自己不离开我的,对吗?” “安安,”廖礼安大口的吸着气,把这个名字轻柔的念出来,如视珍宝,接下来的话又何其残忍,“如果你这么觉得的话,我们分手吧。” “如果你觉得我是因为其他原因而不离开你的话,那么我现在放开你,是不是会让你好受一点。”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彻头彻尾的像两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之间的距离。食堂里人来人往,有人只顾埋头走路,有人好奇的看他们一眼,或者还有人和他们的同伴窃窃私语,可没有真正的在乎和关心除他们自己以外的其他事情。就像这是一场顾嘉安和廖礼安之间的拉锯战,战场上硝烟四起,可那是另一个国家的事情了,另一个国家的生存还是灭亡,关我们的国家什么事? 顾嘉安微笑着:“如你所愿。” 刀剑都还未出鞘,这样的战争就已经结束。冷兵器时代的人们没见过枪林弹雨,只知道在上场前大吼一声以壮士气,然后赤膊上阵奉献生命。 真是蠢死了。为了一个虚假的信念和自我感动,这样激情澎湃的活着。为什么就不能毫无指望的、一天天行尸走肉一样度过人生,每天都知道第二天的日子是如何的模样,每天都去相同的地方、做同样的事情,然后在傍晚的时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浪费时间、虚度光阴。 顾嘉安直到廖礼安真正转身的那一刹那才转过身去,然后用手若无其事的抹了抹眼睛,和迎面走来的认识的同学打声招呼,昂首挺胸的走向门口,没有回头。 她想起自己和顾爸在生日时聊天的时候顾爸喝醉了,抱着她不谈论她的母亲,却在不停的和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和你的李阿姨的事情被你妈妈看到之后,才让你妈妈最后变成那样的……” 顾嘉安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听到小区里那些夫人聚会时聊到的闲言碎语,有如走进冰窖。 自那以后,她一个人的时候常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他么?为什么偏偏是廖礼安走到自己的家里,陪她长大,强行的在她的生命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切的点都连成线,线组成面。所有那些不被人留意的细节造就了平庸至极的生活点滴。 顾嘉安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人壮士扼腕,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已。就像她,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经年累月的阵痛,但是看着自己一步步的深陷泥潭?那不如还是抢先一步断了伤口,长痛不如短痛。 戴上口罩裹上围巾,她低头穿过匆匆的冷风,和风一样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神色匆匆,但并没有事情需要去忙碌。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看到男主女主这样会有什么心情?可能会觉得女主作或者很渣,还或者对剧情很无语╯﹏╰ 但是在写到第五十章的时候,我总算觉得自己有点慢慢进入剧情了。所以这几章是必须的作为男主和女主的一个铺垫,希望看到这里的大家再耐心等几章??在感情中是需要双方共同成长的一个过程的。 ☆、52 老师在下课铃打响的时候点开最后一张ppt,上面写着他上每节课时在结尾惯会写上的“谢谢同学”四个字。但大家早已无暇去看,而是蜂拥涌出教室。 顾嘉安走在人群的最末尾,边走边在手机上打字。隔壁的舍友拍拍她的肩膀,问:“你回宿舍吗?” “不回,”她条件反射的微笑,然后接着又补充了句,“下午有事。” 直到大家都朝食堂走去,她才往反方向的大门走去,李洋早就已经等候在那里,穿着卫衣和运动裤,让人恍惚间觉得他也只是一个在等自己朋友的大学生而已,而不是已经毕业许久的报社主编。 他看到她走近,说:“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我可太久没来了。” 顾嘉安勉力笑笑,走在最前面。 学校的正对面就是商场,开在这里赚了学生的不少钱。顾嘉安不想让万恶的资本家赚钱,随便找了家餐馆坐下来。 服务员赶忙过来为他们添茶倒水。 “看来这还不算是人走茶凉。”李洋冲她笑笑,虽然顾嘉安并没有办法笑出来。 “你是真的决定辞职了?”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我也老了,其实早就想着再回学校学几年理论知识了。” 顾嘉安前几天收到李洋申请海外学校的微信的时候还在怔愣,想着分明在季风案之后又有大好的光明前途等着他,怎么就要舍弃国内已经辛苦了这么久换来的这一切,跑到国外读书。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还是至少保留着稍微一点点的良心的?”他坐在顾嘉安的面前,开玩笑道。 没有人会为季风辩护,因为他确实有罪,但这桩罪是多年前犯下的,而他们得到的所有赞誉却是因为眼前的这个错误。这个错误让除了季家之外的所有人都得了利益,但有些人承担不了这份厚礼,好像说起来也情有可原。 “喂,你那个男朋友。”李洋拿筷子指指顾嘉安的身后,示意她回头。顾嘉安就转过头,但只能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和他的朋友转身离去的背影。她转回来,苦笑一下。 李洋看见她的神情,贴心的换了个话题:“欢迎你以后也来我的学校读书啊,我们说不定又能当校友了。” 顾嘉安往自己嘴里送一口水,笑着摇头“我没想过离开白城。” 在隔着所有摆放精致齐整的菜肴以外,顾嘉安看着隔了几个月未见的李洋的眉眼,惊讶的发现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种种微妙的感情已经全然消散,只剩下为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斗过的革命友谊。曾经纠缠了她数月的困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无论是在孩子的世界还是大人的世界里,大家都擅长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云淡风轻讲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顿饭吃到末尾,李洋突兀的说:“你和廖礼安分手了?” 顾嘉安点点头。 “你们认识多久了?” 她眯着眼仔细的回想,好像也没有认识十几年的样子,或者刚刚好十年?她记不清了。 “分了也好,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想是真的喜欢还是日久生情。” 顾嘉安饶有兴致的托着腮问:“听起来你有经验?” “我?”李洋笑道,“也不过就是和大多数恶俗的故事一样而已。” “我们大学的时候认识,相处之后觉得还不错,就在一起了。毕业之后她说想要结婚,我就提了分手。” “她当时哭了,问我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耗了她这么多年。” “我当时想了很久,也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明明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偏偏在临到结婚的时候退缩了。” “我是在后来才知道,”李洋顿了一下,极其温柔的隔着菜肴升起的白雾看趴在他对面认真听故事的女孩,“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见到她的第一秒就知道你想和她在一起、结婚、过无聊的生活。” “而不是经过长期的磨合之后的得过且过。” “合适的相处可能会产生亲情,但爱情它并不是相处出来的。它在第一秒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但他说给那个不懂的人,就像没有说出来一样。爱上一个人真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从看见的第一秒开始,你在她身上找到相似的感觉,你在之后的相处过程中轻而易举的被吸引,然后轻而易举的陷进去。 可这些东西或许并不需要明明白白的被说出来。它们是上好的美酒,要经年已过,魅力才能被挖掘。虽然到那时候,品尝的欲望已经不再强烈,只想好好收藏起来。 “我把它说的那么美好,实际上我不是会为它改变自己未来选择的方向的。”李洋的笑容从始至终的柔和。他站起来拿起外套,又帮顾嘉安套上,轻轻松松的说了句:“我们走吧。” 顾嘉安脸上全是困惑不解,但又很好的在下一秒就收起来,神色如常的跟在身姿挺拔的男人的后面,在其他人的注视之下走出餐馆。 “再见。”李洋最后朝她说了句,然后侧身坐进车里。 顾嘉安站在原地,看着汽车开远,直至彻底的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才转身回头,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是彻底结束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她拿起来,看见未解锁的屏幕上是来自沈九思的一条消息: “我在出国交换留学的名单上看到廖礼安了。你们怎么回事?你知道这件事吗?” ☆、53 “我们分手了。”顾嘉安打了几个字过去。 沈九思看到她发来的消息,打电话给她:“你们怎么分手了?是那天他叫你出去以后吗?” “就是分手了啊。”她轻描淡写道。 学校的教务处离大门近的很,教务处门口的布告栏上就张贴着留学交换的名单。顾嘉安走过去,看见廖礼安的名字排列在第一位,紧接着,她的视线顿了顿,看见紧随其后的人的名字是陈呈,一时咋把了一下嘴巴,内心复杂。 他们两个人分手之后是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连面都没有再见过。顾嘉安把这事告诉顾爸,顾爸不置可否,只是在她面前提到李妈的次数都变少了。 诸扬璟在千里之外打电话教训她,骂她“真是作天作地”:“顾嘉安,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和廖礼安居然都能分手?!” “我不想和你吵架,真的。”顾嘉安垂下眼眸,冷静的说。 电话那头的诸扬璟顿了许久,终于无奈道:“那我也管不了什么,毕竟你们的事情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她身边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廖礼安的,不羡慕她和廖礼安之间的故事。偏偏这才是最让她恐惧的。顾嘉安想了许久,也问了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为什么要和廖礼安分手? 因为对李洋一时兴起的好感?因为上一辈的爱恨纠葛?还是因为公司的钱财权? 她觉得如果是这些理由中的一个,那么一切好歹也能说通。可她偏偏觉得没有一个完全的合自己的心意。 就像别人说的,他们两个在一起太多年了,所有的事情都一起经历,所有的交集都聚在一起。直到平淡无奇的人生来到,她意识到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这就好像是在一场游戏里,一个等级高的人在带着一个菜鸟新手刷副本,明明这样的模式也可以,只要高手足够高明,两个人照样可以排在很高的位次。可突然有一天,菜鸟突然说:“我不想跟在你后面了。我不想让别人总是看不起我,认为我拖了你的后腿。我想自己去玩。” 然后菜鸟跌跌撞撞,在一个人的旅程中失败了无数次,被嘲笑了无数次。 她终于在这么多的失败中明白了一件事:当初自己的离开只是因为不甘于活在另一个人的光环之下,被认为自己只是那个人的附庸。 大二热衷玩乐、喜爱社团聚会的顾嘉安在一瞬间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开始不甘心于仅仅学习新闻专业,而是辅修了经济专业的课程,同时报考了几门考试,希望能够过关。 每天,顾嘉安抱着书穿梭在图书馆里,很少回顾家。 这样的旅程真是太孤独了,也没有意义。明明有更轻松的选择摆在她的面前,她却总是没事找事,要强迫自己走上更艰难的道路。 可真的会有回报吗?她想要得到的回报又是什么? 坐在书桌前,顾嘉安合上书本,疲惫的闭上眼睛。周围是人来人往,却悄无声息。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为了不同的目标奋斗。即使他们的目标与你不同,但你永远没有权力否定他人的选择和努力。 假期的时候顾嘉安班级里的成绩排名公布了出来。她还是位列中等的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隔壁寝室的人经过她的时候明目张胆的说闲话:“一天天的泡图书馆也不知道学了什么?” “这成绩,我都替她丢脸。” …… 不要说是两年前,一年前的顾嘉安听到了都会当场就怒发冲冠,怼回去让别人难堪。但现在的她站了原地听了片刻,笑笑,回到自己的宿舍。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完美的神人,别人要一味地只能赞美不能评说。这个世界太过复杂,让她琢磨不透。 至此,她从前的所有朋友终于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顾嘉安插着兜,沉默的听着书房里顾爸和别人沉不住气的争吵声,冷静的想。 书本摊开,笔放在一旁。顾嘉安再次埋头动笔写字,与照相时候的大张旗鼓不同。她静悄悄的做着没有人知道和认同的事,走在羊肠小道上,只希望可以有一丝些微的回应。 这样的日子什么才是头。明明当初做选择的时候那样坚定,一切的孤独和倦怠感却在之前如潮水般涌来。所谓记者,所谓的这个职业,终于在季风案之后让她迷茫困惑。她又该做些什么呢?她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求仁得仁。 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尽头是陈更的家。陈家永远热热闹闹,庭院里枝桠上鸟儿都更愿意栖息。 顾家不一样。顾家里就算有再多的人来,也是一个都留不住。最后只剩下孤孤独独的一颗杏树,独自度过春去秋来。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部分应该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线就是几年后啦! ☆、54 顾嘉安从自己的出租房里收拾垃圾袋出来,下楼的时候碰见和她住在一层的邻居李莉,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匆匆下楼。 垃圾桶在单元楼的门口,两个绿色的大桶放在街道旁边,满身污渍。她捏住鼻子,离得远远的把那袋垃圾扔进桶里。 白城日报社离她租住的地方坐地铁要半个小时,但这已经是她能租到的离得最近的里面最便宜的房子了。虽然小区是几十年的老校区,各种设施都已经老化了,但好在住在里面的爷爷奶奶心肠很热。顾嘉安在走去地铁站的路上一路打招呼挥手,脸都笑僵了。 上班高峰期,顾嘉安被挤在人群里,刚好和玻璃里的自己面对面。她们面无表情的注视良久,最后还是没有打一声招呼。 奇怪,明明看见不认识的路人都能礼貌的微笑的。 “昨天的稿件你看一下,白城最近要做一个十年的案件的连续追踪系列,你好好搜集一下资料啊。” “好。”顾嘉安低低的应一声,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邮箱里已经发来了组长对于这个选题的一些构想和要求。她点开大致看了看,组长是计划在报纸里专门开一个版面做一个针对白城近几年的系列案件的报道的整理的。 她抬头探了探,扬起嗓子问:“那不是只有季风的那两个案子可以写进去吗?” “对,对,”组长拿着咖啡杯走过来,连声说,“我就是想让你做这个的。毕竟季家最近最后一家公司也宣布破产了,正好跟那条新闻放一块嘛,蹭蹭热度多好啊。” “蹭蹭热度。”顾嘉安自顾自的嘀咕道。 她所在的白班组的另一个同事艾辛走过来,凑热闹道:“我还记得前几年在学校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季氏的广告,结果一下子就不行了。” “什么一下子不行啊。季家自从那个大儿子第一次犯事,就基本上是强弩之末了,只不过硬撑了这么些年而已。” 办公室里的人天天做得工作就是记录下来最新发生的事情,所以讨论起这些来得心应手,连带着白城其他的企业也要评论一番。 “所以说,就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嘛!不说季家,就说比它规模要小的多的顾家的那几家地产公司,这些年经营状况不也都不太好,到今年就只剩一家还在坚持了?” “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啊!地产公司怎么活的下去?” 顾嘉安坐在这些闲聊的人的后面,突然出声:“组长,所以追踪报道就是把这些新闻拼在一起吗?” 正在高谈阔论的组长听到她的问话,不满的回头教训她:“你不都工作两年了吗?这个都不知道怎么做?” “……” 少了领头讲话的人,闲聊的人一哄而散。顾嘉安在心里悄悄的舒了口气。 今天的工作比较轻松,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整理各种报道资料就可以。但偏偏是季风案。顾嘉安坐在电脑前看着调阅出来的各种报道,情不自禁的苦笑一下,心知这些报道自己当年都看过百次千次,已经烂熟于心。 熟练的点了几个日期的报道复制。电脑右上角对话框浮现,诸扬璟发来信息:“中午请你吃饭?我和张泽楷要订婚了。” “好啊。” 顾嘉安埋头工作,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立马抓起包下楼。诸扬璟已经开着车在楼下等候了。她坐进去。诸扬璟说:“听说廖礼安从国外回来了?” “真的吗?”她笑笑,没说话。 诸扬璟在帝都读大学的这四年和张泽楷的感情进展的一帆风顺。两人在毕业之后双双回到白城。张泽楷接管了家族企业里的一家公司,诸扬璟在白城大学继续攻读医学硕士。这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没想到我的朋友里你是第一个快要结婚的。”顾嘉安坐在车里,突然说。原先她以为沈若望更可能结婚,但是,不提也罢。 “你爸爸的公司最近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她说,“我跟他说要不把公司卖了,别工作了。反正我现在也能工作赚钱养他。他偏偏想再试试,总想着公司是不是能起死回生。” “人都是这样。风光了一辈子,总要有点执念的。” 顾嘉安靠在车门的地方,轻轻叹口气。 诸扬璟带顾嘉安吃饭的地方是白城有名的酒店。她甫一走进去,就咋把了一下嘴:“你这是办订婚宴啊!根本不是请我吃饭!” “订婚宴难道不算请你吃饭吗?” 酒店大厅里布置的富丽堂皇。总共十几桌酒席,还有舞台张灯结彩。 顾嘉安惴惴不安的挑了桌最靠近大门的酒桌坐下。诸扬璟和张泽楷在门口汇合,忙着要去接待张家的亲友。她环视四周,根本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身旁的椅子被拉开。顾嘉安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看见熟悉的人西装革履,表情如常的坐下。 顾嘉安往嘴里送了一口气,感受到视线在自己的脸上打转。她把茶含在嘴里,又慢慢的咽下去,才恼怒的说:“廖礼安,你能别在我喝水的时候看我吗?” 顾嘉安并不是传统审美下的美人。小麦色肌肤,圆眼薄唇,让她瞪人的时候的样子特别色厉内苒,偏偏自己还不觉得,一副自以为很凶悍的得意样。廖礼安收回视线,转而望着桌上的一只玻璃杯,很不给面子的嘴角上扬,没有诚意的说:“好啊。” 他是大三出的国。回国之后又开始准备出国读研,再到读研回来,两人居然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如今甫一见面,顾嘉安本以为会很尴尬。谁知道那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顾自的喝酒,时不时的在手机上打几个字。 她只好没话找话道:“我现在在报社当记者了。” 廖礼安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嗯”一声。 “我爸爸感觉要退休了。” “当记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玩。” 廖礼安还在低头玩手机,时不时不走心的点点头。顾嘉安生日了,怒火涌上来的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他放下手机,正色看向她,说:“我在听——” 话没说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来,廖礼安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边把手机放在耳旁边走出大厅。 诸扬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刻看到廖礼安拿着手机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回事?好久不见就这么把别人晾在那儿?” 廖礼安收起笑容,漫不经心道:“我拜托你,她把我晾了整整四年你怎么不说一下?现在我把她晾个几分钟你就叫不平了?” 他边说边做贼一样从门边看坐在里面的顾嘉安,看见她正低着头沮丧的样子,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回头和电话里的人说:“那份合同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然后快步走进大厅,黑着脸坐在顾嘉安的对面,看见她瞬间转为喜悦的表情,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在一瞬间刺痛了起来,所有四年来已经麻木的感情都在一瞬间有如春风过境,在泥泞中萌芽。 这一刻,他承认如果这是一场比赛,那么他从刚开始就输的彻底。 顾嘉安眼巴巴的看着他坐下,问:“你去干什么了?” “工作上的事。”廖礼安扬了扬手机。 “哦。”她应了声。气氛沉默下来。两个人眼对眼的看着,顾嘉安自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开了家公司。” 顾嘉安就点点头。这下彻底没了话题要问,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开始低头划弄自己的手机,手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缓解尴尬气氛的利器。廖礼安在旁边老神在在的看着她,一点都不准备说话,只是在注意到她浅绿色的美甲时皱了下眉头,想到她以前是从来不做美甲的。 “你最近弄的吗?”他点点顾嘉安的指甲。顾嘉安的手就一下子瑟缩了一下,连带着神情也变了,说:“对,就是觉得还挺好玩的。” 廖礼安注意到她神情的细微变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半点玩味半点嘲讽,问:“你爸爸还好吗?” 他大概也有点报复的心理,想起顾爸几年前对他说过的话还有暗中使过的绊子,心里隐隐不爽,刻意的问道,却在看到顾嘉安回答时候皱眉的表情而后悔起来。 “我爸?就那样啊。公司状况不太好,我想让他退休算了,他不想退。”顾嘉安觉得没必要装作过的很好的日子,就干脆的说出来,开玩笑道,“所以说人生变化无常啊,一转眼你成了老板,我们家成了负债的人。” 酒桌边的人陆陆续续的坐齐。灯光变化多端,光影中走出诸扬璟和张泽楷。主持人捏着尖锐的嗓子炒热气氛,台下的人也跟着兴奋起来。 顾嘉安止住话茬,侧头望着台上的人,久了扬起嘴角,转过头来真心实意的对廖礼安说:“他们真好。” “要不是当初的你,我们也能这样的。”廖礼安终于还是心气不顺,但说完就恼怒的吸一口气,想自己是怎么回事,语气像个怨妇一样,转眼看见顾嘉安惊诧的眼神,心里越发恼火起来。 为什么她表现的就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只有自己忐忑不安?他想着,面上阴晴不定,等台上那对幸福的男女轮流致完辞,顾嘉安偷偷打量他,觉得这人过了四年变得真厉害,原先情绪管理的滴水不漏,现在这么多变。 诸扬璟穿着礼服,绕了个远路先来到他们这一桌,却没有和顾嘉安敬酒,而是让张泽楷和廖礼安碰了个杯,掠过了顾嘉安。 整的她像是廖礼安的家属一样。顾嘉安想。 这一桌子里的人顾嘉安都不认识,只一个廖礼安是她熟悉的人。但廖礼安好像颇为熟悉,忙着和他们敬酒交谈,聊的都是各种数字。 顾嘉安觉得厌烦,看了看时间,快到下午上班的点了,便收拾包准备起身。 “你去上班?”廖礼安头都没回,却问她,问完不待她回答,直接说道,“我送你。” 那这一桌子的人怎么办?顾嘉安还没问出口,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率先走出大厅。 她一路小跑的跟上去,抬头笑着对他说:“那就麻烦你了!” 廖礼安看都没看她一眼,在心里哼一声。 —— 白城日报社已经在偏离主城区的位置了。廖礼安开上高架,来到自己在商业区的公司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公司一楼的保安见了他,带着奇怪的神色打招呼,心里想自己的老板一贯是工作狂魔,怎么今天这么晚才来公司? 他走进通向自己办公室的长廊,秘书抱着文件夹经过,说:“廖总,陈经理已经在办公室里面等你了。” 廖礼安点点头,笑着说:“辛苦了。” 奇怪,一离开顾嘉安就自动的收敛起脾气起来。怎么面对着她就这么容易生气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推开门,看见身着工作装,妆容精致的陈呈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边,阅读着文件,看见他进来,微笑着说:“和悦集团的合作应该快谈下来了。” “真的吗?”他拿起文件翻了翻,“和悦集团最近还在和其他公司见面,恐怕他们还在计较哪家给的条件优惠。” 廖礼安坐在办公椅上,沉吟片刻。陈呈撑起下巴看他,突然笑问:“你今天心情不好?” 他被冷不丁的一问,怔愣下,很快神色如常道:“就是见了些朋友。” 对吧,明明和陈呈的聊天这样轻松,对方永远见好就收,哪像顾嘉安,一天天都傻乎乎的,什么都分不清。 想着想着,他的眼前浮现出顾嘉安今天中午在他面前笑着的眉眼,办公桌被人拍了一下。 “你笑什么?难道和悦集团你胜券在握?”陈呈拿文件拍拍他的桌子。两人也已认识多年,又是一起创业的伙伴,所以虽然是上下属关系,其实更像是朋友,不拘礼节。 “想到中午发生的趣事了。”廖礼安收敛神色,眼中笑意依旧,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上几分,“还有一个公司的负责人我见过,他最贪婪,吃人骨头都不愿意吐出几分,指望他让步,和悦是要失望喽。” 陈呈收拾起文件走出房间,听见隔壁秘书室里助理叽叽喳喳的八卦声音。 “老板又和陈经理聊什么的?谈恋爱吗?” “谁知道呢?不过他们要是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听说他们是高中大学加研究生的同学,这缘分,啧啧啧……” “……” 陈呈很短暂的笑了一下,感叹这些秘书的年轻,高跟鞋走在地面上“噔噔噔”的,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她轻蔑的扬起嘴角。旁人总是说的好像他们中的一个爱而不得伤心欲绝,却不知道正是纯粹的合作伙伴关系才让他们之间更加紧密。感情有什么用,迟早会逐渐被生活抹平消失不见,只有利益的捆绑才能做到让两个人始终在一起。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好。这次的合作谈完还有更多的案子要谈,总不能停下来的。 ☆、55 顾嘉安眼巴巴的看着他坐下,问:“你去干什么了?” “工作上的事。”廖礼安扬了扬手机。 “哦。”她应了声。气氛沉默下来。两个人眼对眼的看着,顾嘉安自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开了家公司。” 顾嘉安就点点头。这下彻底没了话题要问,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开始低头划弄自己的手机,手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缓解尴尬气氛的利器。廖礼安在旁边老神在在的看着她,一点都不准备说话,只是在注意到她浅绿色的美甲时皱了下眉头,想到她以前是从来不做美甲的。 “你最近弄的吗?”他点点顾嘉安的指甲。顾嘉安的手就一下子瑟缩了一下,连带着神情也变了,说:“对,就是觉得还挺好玩的。” 廖礼安注意到她神情的细微变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半点玩味半点嘲讽,问:“你爸爸还好吗?” 他大概也有点报复的心理,想起顾爸几年前对他说过的话还有暗中使过的绊子,心里隐隐不爽,刻意的问道,却在看到顾嘉安回答时候皱眉的表情而后悔起来。 “我爸?就那样啊。公司状况不太好,我想让他退休算了,他不想退。”顾嘉安觉得没必要装作过的很好的日子,就干脆的说出来,开玩笑道,“所以说人生变化无常啊,一转眼你成了老板,我们家成了负债的人。” 酒桌边的人陆陆续续的坐齐。灯光变化多端,光影中走出诸扬璟和张泽楷。主持人捏着尖锐的嗓子炒热气氛,台下的人也跟着兴奋起来。 顾嘉安止住话茬,侧头望着台上的人,久了扬起嘴角,转过头来真心实意的对廖礼安说:“他们真好。” “要不是当初的你,我们也能这样的。”廖礼安终于还是心气不顺,但说完就恼怒的吸一口气,想自己是怎么回事,语气像个怨妇一样,转眼看见顾嘉安惊诧的眼神,心里越发恼火起来。 为什么她表现的就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只有自己忐忑不安?他想着,面上阴晴不定,等台上那对幸福的男女轮流致完辞,顾嘉安偷偷打量他,觉得这人过了四年变得真厉害,原先情绪管理的滴水不漏,现在这么多变。 诸扬璟穿着礼服,绕了个远路先来到他们这一桌,却没有和顾嘉安敬酒,而是让张泽楷和廖礼安碰了个杯,掠过了顾嘉安。 整的她像是廖礼安的家属一样。顾嘉安想。 这一桌子里的人顾嘉安都不认识,只一个廖礼安是她熟悉的人。但廖礼安好像颇为熟悉,忙着和他们敬酒交谈,聊的都是各种数字。 顾嘉安觉得厌烦,看了看时间,快到下午上班的点了,便收拾包准备起身。 “你去上班?”廖礼安头都没回,却问她,问完不待她回答,直接说道,“我送你。” 那这一桌子的人怎么办?顾嘉安还没问出口,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率先走出大厅。 她一路小跑的跟上去,抬头笑着对他说:“那就麻烦你了!” 廖礼安看都没看她一眼,在心里哼一声。 —— 白城日报社已经在偏离主城区的位置了。廖礼安开上高架,来到自己在商业区的公司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公司一楼的保安见了他,带着奇怪的神色打招呼,心里想自己的老板一贯是工作狂魔,怎么今天这么晚才来公司? 他走进通向自己办公室的长廊,秘书抱着文件夹经过,说:“廖总,陈经理已经在办公室里面等你了。” 廖礼安点点头,笑着说:“辛苦了。” 奇怪,一离开顾嘉安就自动的收敛起脾气起来。怎么面对着她就这么容易生气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推开门,看见身着工作装,妆容精致的陈呈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边,阅读着文件,看见他进来,微笑着说:“和悦集团的合作应该快谈下来了。” “真的吗?”他拿起文件翻了翻,“和悦集团最近还在和其他公司见面,恐怕他们还在计较哪家给的条件优惠。” 廖礼安坐在办公椅上,沉吟片刻。陈呈撑起下巴看他,突然笑问:“你今天心情不好?” 他被冷不丁的一问,怔愣下,很快神色如常道:“就是见了些朋友。” 对吧,明明和陈呈的聊天这样轻松,对方永远见好就收,哪像顾嘉安,一天天都傻乎乎的,什么都分不清。 想着想着,他的眼前浮现出顾嘉安今天中午在他面前笑着的眉眼,办公桌被人拍了一下。 “你笑什么?难道和悦集团你胜券在握?”陈呈拿文件拍拍他的桌子。两人也已认识多年,又是一起创业的伙伴,所以虽然是上下属关系,其实更像是朋友,不拘礼节。 “想到中午发生的趣事了。”廖礼安收敛神色,眼中笑意依旧,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上几分,“还有一个公司的负责人我见过,他最贪婪,吃人骨头都不愿意吐出几分,指望他让步,和悦是要失望喽。” 陈呈收拾起文件走出房间,听见隔壁秘书室里助理叽叽喳喳的八卦声音。 “老板又和陈经理聊什么的?谈恋爱吗?” “谁知道呢?不过他们要是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听说他们是高中大学加研究生的同学,这缘分,啧啧啧……” “……” 陈呈很短暂的笑了一下,感叹这些秘书的年轻,高跟鞋走在地面上“噔噔噔”的,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她轻蔑的扬起嘴角。旁人总是说的好像他们中的一个爱而不得伤心欲绝,却不知道正是纯粹的合作伙伴关系才让他们之间更加紧密。感情有什么用,迟早会逐渐被生活抹平消失不见,只有利益的捆绑才能做到让两个人始终在一起。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好。这次的合作谈完还有更多的案子要谈,总不能停下来的。 ☆、56 自订婚宴后,诸扬璟就迫不及待的要缠着顾嘉安问她和廖礼安的近况。 张泽楷不好管她,只淡淡的提醒她一句:“这是别人的事情,你别瞎掺合啊。” 诸扬璟傲娇的朝他一挑下巴,说:“我这叫瞎掺合吗?我这叫有水平的牵线搭桥。”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张泽楷懒得和她争辩,只是一把把在看台吹风的她搂住,一整块毛毯裹的滴水不漏。 这边的顾嘉安接到诸扬璟发过来的问候短信却没有时间回复。她这段日子忙的焦头乱额,除了要在明天之前把白城季风案的系列报道整理出来并排版之外,还要在晚上赶到最近在白城风生水起的呈安投资采访两位合作的创始人。 “就小顾去吧。”组长大笔一挥,顾嘉安就又要继续自己已经加班了半个月的惨剧。 是打车去的呈安公司。报社还算有良心,给报销车费。顾嘉安坐了快一个小时,昏昏欲睡,直到站在公司门口还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的拿出手机给呈安的负责人打电话。 “顾小姐,久等了。” 在顾嘉安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久藏在她记忆深处的声音突然在这时候响起,竟然让她有一种自己还是身处梦乡的荒谬感。她抬起头,看见几年前见过的人如今赫赫然站在她的面前,上身着巴宝莉经典款风衣,下身是长裙高跟。顾嘉安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运动卫衣和运动裤,突然有一种很不想承认她是来采访的记者的冲动。 “陈呈,好久不见。”顾嘉安和她打了声招呼。 “是真的好久不见了。”陈呈边把她带到办公室,边感叹道,“不过你今天来的话廖礼安怎么没说呢?”她推开门,先侧身让顾嘉安进去,自己再走进房间,对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的人说:“来的人居然是你的青梅竹马,巧不巧?” 没待廖礼安回答,顾嘉安“呵呵呵”的干笑起来,干巴巴的说:“好巧啊。”内心却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廖礼安抬眼看着惊慌失措的顾嘉安,不厚道的笑了起来,轻咳几声掩饰下去后说:“你有什么要问的就赶快问吧,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尽管顾嘉安已经在心里和廖礼安划界限划了四年,如今听到“我们”这个词,还是有一刹那的空白。她努力调整心绪,把录音笔准备好,又拿出笔记本,从开头的几个简单的问候性问题开始,逐步暖场。 “我们其实在大三出国交流的那段时间就有在尝试创业。一开始就是在国外做最基础的零售服务行业嘛,因为外国确实这块的空地比较大,所以攒了一些钱。到大学毕业出国读研之后,廖礼安用这笔钱投资了几只股票,用赚来的钱正式开了一个公司。我当时也在国外,就和他一起开始在这个公司帮忙了。” 顾嘉安在本子上唰唰的写了几个鬼画符般的字,又问道:“那你们在国外发展的这么好,是怎么想到回白城来的呢?” 陈呈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不再有回答其他问题时口若悬河的状态,她斟酌片刻,还是耍了小心思,不愿意告诉她具体的原因,只是说:“我们做的行业国内目前发展的挺好的,回国也是必然的选择。” 廖礼安坐在沙发上,原先一直沉默的注视着顾嘉安认真的记录的模样,听到这段空白,捕捉到陈呈的小心思,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但又懒得纠正,只在焦急的想着采访什么时候结束啊。 他是真没想过这一次来采访的记者就是顾嘉安,原本打算去日报社晃荡几圈假装偶遇呢。 又看了几下手表,在时针指向“十”这个数字的时候,顾嘉安总算站起身来和陈呈握手。廖礼安老神在在的插兜站在旁边,说:“你先回去吧。” 这句话是对陈呈说的。 陈呈神色未变,看了顾嘉安一眼,步伐优雅的推门而出。 廖礼安朝她一撇头,问:“你平常都加班到这么晚的吗?” “你们不也是吗?现在哪一行不辛苦啊。”顾嘉安朝他苦笑,“这么久没见我,是不是觉得我脸上多了被社会打磨的痕迹啊?” 他就装模作样的凑近她的脸瞧了瞧,顾嘉安感受到他突然凑近的温度,有一瞬间摈住了呼吸,紧接着就听见他说:“瞧见了,皱眉确实多了很多。” “……” 顾嘉安咬咬牙,提起自己的包冲在最前面。廖礼安快步跟上来,说:“去吃顿夜宵吗?” “你没吃饭?” “没啊。” 言及于此,顾嘉安摸摸自己的肚子,也觉得自己饿坏了,刚好软件谷旁边就是夜市,围着一圈小吃。他们两个人便一起走到那儿,光影闪烁之间,廖礼安沉默的给顾嘉安递上一串烤羊肉,顾嘉安无知无觉的吃了一口,结果一下就全都吐出来,大声叫道:“廖礼安!你为什么给我的烤羊肉上撒这么多辣椒粉和孜然?!” 她被辣的直跳脚,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廖礼安就视若无睹的站在旁边,等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说:“你知道这四年来我曾经想过多少种比这个幼稚的方式更凶狠更残忍的报复方法吗?” 顾嘉安的气势顿时弱下来,低头看着地面。 “你把这个全吃了。”廖礼安心情不好,丢给她这句话。顾嘉安听见了,就跟个怂怂的受气包一样小口小口的咬着肉,边咬边觉得五官都在冒火,眼泪哗哗哗的留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刚准备把最后一小块一口解决掉,一只手拿过来这根烤串,干净利落的丢在了地上。 “算了算了,你别吃了。” 他不耐烦的凶巴巴的说道,别过头看向那边的人潮喧嚣。 顾嘉安是他的隐疾。在离开的那一刻明明这样潇洒,却在往后的各种日子和各种场合里隐隐作痛。在公司发展的最好的那个时刻,他和陈呈还有一众人站在宴会的大厅里。他在最中心所有人的包围之中环视四周,却发现自己始终有一些话是不能说出来。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少了些什么。所以毅然决然的回国。公司里只有陈呈和他一起回去,每个人都在问他为什么。只有他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恼怒和怨恨经年月累积,成了挫败和习惯,他要去尝试着寻找罪魁祸首和一切的源头,要么亲手毁了它,要么同归于尽。 在自己跟前站着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危险,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搅得他心神不安,几乎是带着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眷恋着这一切。 ☆、57 街道人来人往,长夜漫漫,即将来到它最寂静的时刻。热闹是被衬托出来的,所以这一条长街格外热闹。 顾嘉安无知无觉的站在廖礼安的眼前,两人中间的地上躺着油脂四溅的烤肉串,样子凄凉。 廖礼安看着她这副无辜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更气,如果她要是在碰面时稍微表现出一点愧疚或者悔恨,他都不会这样的无礼。可她没有,她什么情绪都没有。仿佛两人之间所有的关联都是由他生拉硬拽出来,也由他仓促结束。 “廖礼安,”顾嘉安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角,带着稍许困惑的问,“你想怎么报复我?” “我不知道。”他受挫般的摇摇头,还颇有体谅意味的问,“你想让我怎么报复?” 顾嘉安很胡乱的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有捧着大束鲜花的老奶奶从一个又一个人里挤出来,以相同狼狈的姿势挤到他们两个中间,用讨好的笑容对着廖礼安说:“先生,要给你的女朋友买束花吗?”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廖礼安对着老奶奶说,然后瞥一眼顾嘉安,后退两步,彻底的转过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奶奶有些犯懵,无措的看着顾嘉安。她朝廖礼安离开的方向看去,直至彻底的不见他的身影,才恍惚的回过神来,朝老奶奶抱歉的一笑,说:“不好意思啊。” 她的鞋无意识的踩过丢在地上的烤串,但也懒得管了,只是拖着步伐尽力走到等车的地方,然后才长长的舒一口气,仿佛走这几步已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廖礼安完全消失在了顾嘉安的生活里。不得不让她承认的是,她舒了一口气,像是一场准备充分的大考之后总算休假了,所以需要贪婪的享受着休息的每分每秒。 一场硬仗还未打完,有一个人拎包从国外回来。李洋这回直接在国外读完硕士又出去旅行了一年,边走边写,把趣事全都记录在自媒体里,居然收到了不错的反响。 “有出版商说要跟我约稿,我爸妈最近也常念叨着要我回来,就干脆回白城住一段时间了。”他对着来给他接机的顾嘉安解释道。 “这很好啊。”顾嘉安微笑着应道。他们在这几年也在线上断断续续的联络过,对彼此的情况还算是了然于心。 日报社里的人这几年也变更了不少,但也有不少领导知道李洋的名字,听到顾嘉安讲述的他们念叨他的故事,李洋忍俊不禁道:“这些人当年可没少教训我啊。” “可他们好像都挺喜欢你的。” “那他们难道不喜欢你吗?”李洋笑着,捕捉到顾嘉安有气无力的笑容,问:“你现在不是当了记者吗?有没有实现当年你跟我说的你要做的事情啊?” 顾嘉安摇了摇头。在日报社的这两年,她也曾经在最开始激情澎湃过,可做了许多篇报道,被压下去的不少,被修改校正的也不少。且所有压下去和校正的理由都这样光明正大,让她找不出话语反驳。 “我也不过是这个社会用来维持运转的一颗螺丝钉而已。”沉默良久,她最后说。 “你还能当螺丝钉,也不错了。”李洋乐呵呵的回道。 李洋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订酒店。刚巧顾嘉安租的房子就在机场不远的地方,就先带他去那里放个行李,等他找到住的地方再另行商量。谁知两人坐地铁到小区门口,再人手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的拿到单元门的楼下,正正好的看见在她楼下抽烟的廖礼安。廖礼安用手护住打火机点烟,抬头的瞬间刚刚好的瞧见走过来的他们两个人,一瞬间定住了动作,直直的看着他们两个。 李洋心情很好的和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廖礼安似笑非笑的吸一口烟又吐出来,烟雾缭绕之间看着顾嘉安。顾嘉安赶忙把行李丢下来,跑到他的身边,胡乱解释了一通李洋把行李带到她家的原因,末了还问一句:“你听懂了吗?” 他瞪她一眼,沉默的“嗯”了声,长腿迈开,顾嘉安惶恐的跟在他身后,问:“你要干什么啊?” “把行李拎上,我带你们去酒店。”他扔下这么一句话,走到自己停在路边的车旁边。李洋实在不会掩饰自己的笑容,把行李放在后备箱后面颇有些挑衅意味的看他一眼,看的他眉毛跳了跳,坐进车里,很大力气的关上车门。 顾嘉安走过来,想了想,坐到了车前座。两人都目视前方,规规矩矩的坐着,李洋在后座和别人用微信聊天,途中抬起头,问顾嘉安:“你爸最近不是催你赶快找个男朋友吗?你看我行不行啊?” 廖礼安听到以后甚至笑了一下,觉得他的意图太明显,让他懒得搭理。如今两人时隔五年再度见面,之间的形势又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他从前是学生,收入来源也并不稳定,而李洋是报社的主编,已经是在职场站稳了脚跟的人物。而现在,他成了那个商场中的人,李洋变成了自由职业者。其间不过五年光阴而已。 顾嘉安坐在前面,也心知肚明李洋的意思,但不作声。 车窗外的景物很快由飞速变幻到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静止不动。 “到了。”廖礼安侧头看向车窗外,察觉到身边的人也想起身,冷淡出声,“你去做什么?他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自己开房间自己搬行李吗?” 李洋隔着车窗朝顾嘉安敬了个礼,祝她安好,然后头也不回的把他的战友丢弃在了车上。 顾嘉安倒吸一口气,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 不知道放在车里哪个角落的手表的秒针静悄悄的走着,提醒车里的人原来万事万物并没有静止不动过,而是始终在有条不紊的消耗生命。 廖礼安说:“他出国之后你们一直都有联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顾嘉安静悄悄的点了点头。 他原本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如今只不过是问问挣扎一下而已,现在挣扎完了,在国外的这么多年里心从未出现过的刺痛在顾嘉安面前反反复复的出现,如今更甚,让他难得的狼狈:“你这五年里都没有联系过我。” “你说什么?”顾嘉安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廖礼安不说话了,她便侧头去看他,看见他的刘海服帖的躺在额头那里,一身宽松的休闲打扮好像让他们都梦回到了中学时代。 廖礼安眼眶有些发热,终于又重新说出了口:“我说,你这五年来都没有和我联系过。” 他们之间有什么在破裂着。时间在两人结成长且坚固的冰河,在下雪的时日里日渐坚固,直至世界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 然后在这一句话出口的那一刻,有什么松动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把整个世界都带的一片震动。 “我不是没有想过联系你。”顾嘉安嘀咕道。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刻,反而是她最不愿意面对廖礼安的时候。从前她不如廖礼安聪明,不如他成熟,不如他种种,好歹还有心中阴暗的心理优势在,让她可以在他面前趾高气昂。可当那样的优势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让她再也不敢在好友搜索里打入那串早就牢记于心的数字。 “我只是觉得你是不是也不想理我了。”她最后单单吐出了这一句来。 “这还倒是真的。”廖礼安自嘲的笑了笑,“你要是哪怕在一年前来找我,我都只会把你忽略掉不理。” 然后在下一秒又后悔的点击同意,最后溃不成军。 在国外的有一年,他刚刚被一家公司拒绝,从门口出来,正对着一家电影院。影院里播放着当下大热的片子,还有追忆经典系列。他走进去,看见大屏幕上播放着片名《两小无猜》。 廖礼安舒服的窝在座椅里,以为自己看的是甜甜的轻喜剧,谁知道坐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看到的却是两个人互相折磨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的怀念他在顾家待的这些日子。在所有人对他抱有偏见、不屑蔑视的时候,只有顾嘉安走过来,刚开始是敌意,后来是依赖,但从来没有过蔑视。 她从来不会看不起一个人。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为何物。 廖礼安慢慢地慢慢地靠回了椅背上,就像几年前他在影院里做得那样,然后疲惫的闭上眼睛,问:“那你和李洋,现在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顾嘉安实话实说,“他实际上是我的一个老师样的人物吧,教了我很多工作上的事情。” “你以前不是喜欢过他吗?” “喜欢?”她听到这个久未听过的词,觉得新鲜极了,“我当时,可能只是缺爱吧。” 她摊开手,干脆利落的全部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人对别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我对他有崇拜,有尊敬,可能也带了点喜欢。但——” “但我不爱他,也没有想过跟他在一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那你爱什么?顾嘉安,你一直都是这么自私,谁都不爱。”廖礼安打断她,把她想要说的所有话都打的乱成一团。 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但这样的寂静已经是他们之间在忍耐着的最好的气氛了。 “你是不是老是觉得我不会离开你。”他最后说了一句。 顾嘉安无言的望向窗外。外面是一对抱着孩子的情侣经过,穿着暖和棉袄的孩子的脸颊被冻的通红,舒服的窝在妈妈的臂弯里,三个人都笑成一团,哪怕外面这么寒冷。 “也许吧。”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里顾嘉安是有点作,但是前文有铺垫后面也会慢慢的填一点前文留下的线索。所以看到的大家先忍耐一哈啊? ☆、58 和悦集团的总经理坐在会议室里,看完助理讲解完最后一张PPT,才站起身和廖礼安握手:“方案真的不错,果然是之前就已经在国外做过许多项目的公司。” 廖礼安感受到那人刻意加重的手劲,面上和睦的笑道:“您过奖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会议室,陈呈推门而入,问:“这次是真的成了?” “差不多吧。”廖礼安扯了扯自己的领带,不耐的坐下来。 陈呈便又走近他,手扶在靠近他的桌面上,问:“不准备办个庆功宴之类的?” 觥筹交错之间,众宾客言笑晏晏。 陈呈笑容姣好的拿着酒杯走到廖礼安身侧,看他环视前来参加宴会的人一圈,然后兴致勃勃的和她分享八卦:“你看到那边站着的夫妻了吗?对外是恩爱二十几年的夫妇,实际上从结婚第一年就开始分居了。” “真的吗?”她故作惊讶道,但紧接着又开始不加掩饰的关心起另一个问题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这些八卦了?” 廖礼安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不回答。陈呈看他的反应,大概心中有数了,原先在心里预备好的话语看着情势终于可以提前说出口:“如今你也见过顾嘉安了,总算可以放下了吧?” “放下?”廖礼安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总算愿意低头看眼前身着一袭红色吊带长裙,配珍珠耳环的她,“我什么时候没有放下她了?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报复她。为她曾对我做过的事。 第一支舞曲如溪水般水到渠成。《一步之遥》甫一奏响,大厅里的人们便发出会心的笑声,一对对男女伴随曲子翩翩起舞。陈呈朝廖礼安伸出手,说:“愿意邀请我跳支舞吗?” “荣幸之至。”廖礼安走近一步,虚虚扶住陈呈的腰际。两人舞姿摇曳,陈呈前进一步,廖礼安便合着音乐后退一步。陈呈翘起唇角,说:“既然你未娶我未嫁的,不如我们凑合在一起算了?” 廖礼安一下子就停住脚步,收起嘴角轻松的笑意,正色看她。陈呈原本心中笃定,被他看的也心烦意乱起来。 一曲华丽的探戈演绎到它最惊艳的部分。男男女女都有意拉开彼此身体的距离。廖礼安快步走出舞池,打开通向阳台的大门,叼起根烟在嘴边。 “廖礼安,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呈追出去,气息不再平稳。 廖礼安深吸一口烟,慢慢的感受到它自口鼻直抵肺部,又缓缓吐出,和黑夜形成鲜明对比。他手指关节敲击着木制栏杆,说:“我是真的把你当做这么多年来一起奋斗过来的伙伴,所以半点不想敷衍你。” “如果要是其他什么人问了,说不定我心念一动,也就答应了。可是你是和我们这群人一起从一无所有打拼过来的人,我做不到用虚假的感情糊弄你。” 陈呈侧头嘲讽一笑,说:“你扪心自问,这时候随便有人向你表白,你真的会答应吗?” 他笑了声:“当然不会。” “那就不过是托辞而已。”陈呈说,“我原先理解你对顾嘉安的感情,是知道你们确实是从小学在一起很长时间,可到了现在,我从高中陪你到工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又哪里比顾嘉安少?” 廖礼安把烟从嘴边拿下来,问:“你喜欢我什么?” 陈呈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一贯运转快速的大脑此时此刻却一个答案都给不出,吞吐半天,说:“你确实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优秀。” 他今天笑得频率要比以往在她面前笑得频率高很多,虽然绝大多数都不走心:“你知道我要是问顾嘉安这个问题她会怎么回答吗?” 想了一会儿,他自问自答道:“她可能会不回答,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只知道一点,她从来都不会因为我优秀或是怎么样而对我动心或是要和我在一起。” 说了半天,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说的不知所云,只好作罢,烟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总觉得不是滋味。 眼前的人一向是铁打的,此刻眼睛却都红了一圈,廖礼安知道如果顾嘉安在他面前哭出来他一定不会是这样视若无睹的样子。他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好歹有点善心的人,但那也不过是伪装而已。 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从淤泥中爬出来还半点不沾染呢?如果有,那一定是有个人在旁边看着他,提醒他,让他不要沾染。 廖礼安驱车来到他回国之后短短几个月就无比熟悉的地方,停下来。手机上是他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现在已经没人拨通号码打电话了。他们更喜欢微信交流,方便经济。 他拨过去,就好像有人守在手机边上一样,下一秒电话就被人接通。顾嘉安的声音传过来,问:“廖礼安?这么晚了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方向盘,他说:“你欠我很多,今天又多欠我一桩事。” 顾嘉安哑口无言。 “你觉得你自己有一天能还完吗?” “你要我怎么还?”她迷茫的问,紧接着手机那头响起她绝对猜不到的语句,在寂静的深夜里响彻整个房间。 “和我结婚吧,用你的一辈子还我。” “我放弃挣扎了,顾嘉安。” 廖礼安把手机使劲的贴紧自己的耳朵,直到距离不能更加的亲密。他甚至可以听见那头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此刻响起,是他最大的慰藉。 在五年的异国生活里,他曾经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无论是人潮拥挤处,还是空无一人的车厢里,他拼命的回望、压抑、寻找、失落,只是因为这样的呼吸声音不再在他的耳畔出现。 而此刻,坐在车里,小区里街道空荡,楼房灯光也大都晦暗,他却感觉不到从前无数次感觉到的窒息感,只是因为知道她就在楼上。 车窗被轻轻敲打。 顾嘉安的声音从耳畔、车外传来,廖礼安把车窗按下,看见她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侧,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却在笑着对他说:“我就知道你在楼下。” 一个原点被点燃,于虚无之中划出一个寂静的宇宙,那里荒芜飘渺,直到另一个宇宙和它不期而遇。荒渺相撞,万物生长。 ☆、59 顾嘉安拿到这个红本子的时候心里很平静。他们这个婚结的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两个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廖礼安进她租的房子里,嫌弃的踢了踢墙角,结果落得自己一身灰。他看着在收拾饭桌的顾嘉安,说:“这房子都多少年了,你赶紧搬到我那儿去吧。” “你看看,冰箱这么小,都放不了什么东西。” “洗衣机也不好用,洗起衣服来声音这么大。” 紧接着他的声音从阳台隔着一扇窗户传来:“这能叫阳台吗?这么小!” 顾嘉安听到烦心,理都懒得理他,谁知这个人又从阳台出来,凑近她说:“这房子一天都住不了!你不如今天就搬到我那儿吧。” 她回过头,刚好和廖礼安的鼻尖对鼻尖,相视良久,她点了点头。 廖礼安就住在离他的公司不过一条街的地方,看得出整个小区主打的都是精装修小户型公寓。而她推门而入,便看见黑白的极简色彩搭配,房间布置的整整齐齐,或者说整齐的有些过分,因为无论是架子上还是桌子上,都没有东西摆着,和她杂乱的家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把行李箱打开,摊在地上,开始一件一件的拿东西。 衣服。廖礼安接过来,放进了卧室里。 然后是日常洗漱用具。廖礼安又接过来,走到卫生间里去。 再然后……顾嘉安挠了挠头,发现除了自己怀里抱着的那个毛绒玩具,她这几年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其他的都可以随便丢掉。 她为自己的贫穷感到尴尬。正无措中,廖礼安走过来,几乎是抢过她手里的玩具,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这个房子真难看。”顾嘉安说。 廖礼安脾气很好的笑了:“那你赶快布置它啊。” 日子还是照常过下去。但是呈安的人明显感觉到他们的顶头boss最近加班的时间明显少了。往常最喜欢就地在公司办公然后一条龙的洗漱睡觉,这几周明显回家的频次高了很多,连带着整个公司都在热情讴歌正常上下班的美好,洋溢着过节的气氛。 陈呈找廖礼安聊自己的辞职申请的时候,他正正好的把一大堆文件拷进自己的电脑里,收拾完书桌,要准备出门。 陈呈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说:“才八点而已,你这么急着回家?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恨不得打地铺在公司住下的。” 廖礼安把笔记本电脑收进包里,背着和她一起走出办公室,很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街边的奶茶店刚刚好八点要关门了,我得赶在它关门前买一杯带回家才行。” “你和她复合了?” 廖礼安没有回答,陈呈全当他默认了,急着说:“你疯了?她让你这几年多么痛苦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那几个人都不想让你和她复合,这不是我的私心,而是她确实太会折磨你了。” 两人一路走到电梯前,廖礼安按下按键,电梯门打开,他抢先一步进去,说:“我已经认了,折磨就折磨吧。” “跟她在一起确实让我很痛苦,可和她分开以后,我觉得更加痛苦。而且那种痛苦完全不一样,好像是在一步步慢慢侵蚀我的痛苦。我受不了。” 陈呈惊诧的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向来好胜心强,凭着自制力和傲气做成了多少事情。可现在,他一脸平淡的站在那里,运算过无数公式的手里提着奶茶,在市井之间徘徊要找卖桥头排骨的地方,还毫不掩饰的挫败的承认:他受不了。 她站在远处,看那个人颇有耐心的和商家讨价还价,轻柔似无的抚过自己的眼睛,终于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真的该离开了。 手里提着飘香四溢的排骨,手腕上挂着奶茶袋子,肩上又背了个电脑包,廖礼安一路慢慢的踱回家,打开门,看见顾嘉安蜷缩在沙发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瞪着眼睛发呆。 廖礼安觉得不对劲,一声“安安”就自然而然的出口。顾嘉安听到,有如被人从梦境里喊醒,一声又长又悠扬的号角自天际传来,余音寥廓。 她扬起头,向十几年来一直笑着的那样,眯起眼睛笑着对他说:“奶茶呢?快给我!我饿死了!” 廖礼安把袋子递给她,又坐到她的旁边,摸摸她的头发,说:“我硕士时候的导师最近发邮件给我说他要再婚了,让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哇。”顾嘉安惊讶的应了一声。 “我在想,要不你请下假,我们一起去吧,就当作……”他想了想,硬生生地吞下那两个字,接着话说,“旅行了。” 顾嘉安很温柔的看着他,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 廖礼安知道顾嘉安除了和顾爸的两次旅行之外,就没有出过国,在国内也是白城、青城去的最多,所以有意买了距婚礼举办的日期相隔一周的机票,准备用这段时间带她在这里转转。 他在这里待了几年,对这座城市几乎算是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可即便如此,两个人第一天到达酒店,廖礼安帮躺在他腿上的顾嘉安把头发吹干,问:“你想去哪里?” 顾嘉安半梦半醒间下意识的回答道:“你的学校吧,我们去你的学校。” 话虽如此,廖礼安还真不太熟悉从这家酒店去他的学校的路,点开谷歌地图导航了一下,问:“我们坐地铁去?” “我记得从这儿坐公交车去还挺近的?”顾嘉安躺在他腿上,眼睛闭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有什么问题。 廖礼安在有一瞬间静默了一下,想问假如她没有来过他在的城市、去过他读的大学,那么是怎么知道从这里坐公交车去会近一些的。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问出来。如果顾嘉安想要瞒着他,也总会在有一天露馅的。反正人已经在他这里了,一点都不用着急。 他们就按照顾嘉安说的坐了那辆公交车去。公交车开到一半,廖礼安看着窗外的街角,反应过来这辆车的开的线路实际上是绕路了,最后到的站台也不算很近,还要走一段时间才能到他们的学校。 廖礼安看着窝在围巾里左看右看的顾嘉安,揽过来她,说:“你别跑丢了,记得跟着我啊。” 学校正对着门的地方就是一片很大的草坪,现在就有很多学生坐在草坪上聊天看书。大多是金发碧眼,少数亚洲面孔。 “就是那棵树,我经常在那里想事情。”廖礼安指着草坪边上一棵粗壮的白桦树,说。 他们一起走过去。树的旁边坐了一群好像在聚会联谊的学生,但树下没有人。顾嘉安背靠着树干坐下去,廖礼安插兜站在她面前,一直看着她。 “我以前来过你们的学校。”顾嘉安突然开口道。 廖礼安“嗯”了一声。 “大概在你出国交流的时候吧。”她扶着额头皱眉回想,但是许多细节还是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当时我大三,结果休学了。” 不顾面前的人惊诧的脸色,她继续说下去:“我当时精神方面出了一些问题,医生对我说是抑郁症。我大概还上了两个月的课,实在坚持不下去,就休学了。” “休学了之后我待在家里,还是觉得很难过,吃药了之后要好一点,但还是很难过。我觉得受不了了,就想跑去找你。” “我自己跑出了国。你知道吗,幸好之前办的护照签证都能用,然后跑去你的学校,但是我又不知道你在哪个年级,我也不想去联系你,本来打算就是来这里逛一圈再回去的。” “谁知道呢,就在这个地方,”顾嘉安轻轻的拍了拍盘根错节的树根,“我刚走进校门,就看见你坐在这里。” “就是这样。”她很平静的讲完这些话,看着廖礼安。 廖礼安用手抵了抵自己的额头,侧过头来又是笑又是无可奈何,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说:“你当时就应该找我的。” 顾嘉安用手抱住头,颤抖着声音忍耐下来自己要溢出来的情绪:“我想找你的。可是我又觉得你恨我。” “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恨你。可你一站在我前面,我就开始讨厌我自己起来,想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容易的原谅一个人。”他实话实说,像是在讲自己今天喝了一杯水一样的轻松。原本这些话是他永远不肯在她面前承认的事情,好像说出来就是在向什么认输一样,而他不喜欢失败。 可是,再后来,他想,失败就失败吧。再再后来,他想,原来他还是得到了他要的那个答案,在几年之前,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得到了。 “我当时觉得好痛苦。我爸妈和你的妈妈,还有季风、沈若望的事情,都让我觉得好痛苦。我当时想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可是,”顾嘉安越说越觉得气馁,一股倦怠感扑面席卷而来,像是一道已经做过很多遍的数学题,算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才发现从第一步开始一个数字就列错了,迫不得已,还要从头来过,“可是和你分开,再也见不到你,让我每天都很痛苦,这些痛苦甚至压过了从前所有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让我不堪重负。” 廖礼安蹲下来,扶起她的头,让他们的目光对上,然后从她的脸颊开始,一点点的吻去她脸上流下的泪水。 旁边是一群野餐的学生的起哄声音,他们吻着吻着就笑出来,拉着对方的手、脸颊贴着脸颊。 夕阳静悄悄的洒落一些余晖在人间,同样的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照在他和顾嘉安的身上。白鸽在草地上来回走着,好一个美丽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下部就是甜甜甜了,主要想写两个天造地设的人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对方的故事~ ☆、60 廖礼安的老师今年也已经五十五岁了,和自己从前教过的一个女学生结的婚。 他特意走过来和廖礼安碰杯,一脸欣慰的看着顾嘉安说:“你总算是追到她了。” 廖礼安朝他笑,示意他还是不要多说了。两人哥俩好的碰了碰拳头后又下意识的低头看顾嘉安,才发现她一直朝一个方向张望着什么。 “你在看谁呢?”他有点不满的问。 顾嘉安捂住嘴,小声说:“我是看错人了吗?陈尧居然也在那儿呢。” 廖礼安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和陈尧刚刚好撞了个对眼,两个人隔着很远的距离便开始打招呼,朝彼此走近。 “这么巧,我的导师刚好和老师认识,我就和他一起过来了。”陈尧解释道。两人甚至连简单的寒暄都不需要,就开始聊公司上的事情。顾嘉安听了觉得无趣,想到别的地方逛逛,廖礼安的手却牢牢的放在她的腰上,让她动弹不得。 等陈尧走之后,顾嘉安瞪他一眼,说:“我想出去逛逛,这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 “可是我认识啊。” “你认识有什么用?” “他们都认识这五年里的我,你不想从他们口中认识一下那五年的我吗?” 这话说的顾嘉安还真不好反驳,但接下来的时间里,还是廖礼安带着她和别人聊天,她负责微笑就好,听各种口音的英语在她耳边响起。 等回到酒店,她气哄哄的把高跟鞋朝地毯上一扔,坐在床边,仰头看着慢条斯理的收拾衣服的廖礼安,发脾气道:“我在那儿就干站了一晚上!” 廖礼安忍俊不禁,安慰她:“你也不光是站着,不是还笑了吗?” 紧接着怀里就被人扔了件外套,再往床上看,顾嘉安已经把被子蒙在自己身上假寐了。 他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坐在床边,俯下身子隔着被子一把抱住她,说:“你生气啦?” 顾嘉安猛地睁开眼睛:“你怎么听起来这么幸灾乐祸!” “我没有!”廖礼安委屈的叫道,看到她一脸懵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场,“就是觉得逗你还挺好玩的。” 顾嘉安翻了个白眼,侧过身来。 廖礼安就又凑近一点,点点她的肩膀,“哎”了几声,见她始终不理,戳她几下,问:“你真生气了?” 顾嘉安还是不理他。 “可我要送你个东西哦。”廖礼安诱惑道,看见躺在自己眼前的人长长的睫毛动了几下,又继续道,“你不想看看是什么吗?” 等待了几秒钟,顾嘉安超级暴躁的掀开被子坐起身,头发乱蓬蓬的问:“你要送我什么?!” 廖礼安从自己大衣外套的衣兜里摸索了半天,在看到顾嘉安濒临生气时咬牙的表情后才费力的掏出来,藏在右手里,左手把她的左手握住,然后给她的无名指小心翼翼的戴入一枚朴素的银戒。 “该你给我戴了。”他催促着,把戒指放在顾嘉安伸出的右手手心里。 顾嘉安久久的看着这枚小小的戒指,捂着嘴巴,终于在廖礼安的催促之下抬手拿起这枚戒指。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颤抖。 廖礼安动作迅速的扶住她的手,帮她把戒指戴到自己的手指上。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好一会儿,顾嘉安说:“我爸都还不知道我结婚了呢。” “要是提前告诉你爸,我就骗不到你了。”廖礼安嘀咕道,反握住她的手,说:“等我们回去就去见他。” “那你妈妈呢?” 廖礼安满是孩子气的抬起下巴:“我妈妈当然没问题啊。我要告诉过她了,你以为谁都像你啊,结个婚都不告诉家长。” 顾嘉安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第二天又急吼吼的拉我去领结婚证,我至于连我爸都没通知吗?” “你还怪上我了?” …… 这个夜晚就在这两个人的争吵中过去了。气氛虽然焦灼,可两个人都嘴角带笑。异国的月亮有时看上去也并不陌生,到底是陪伴的人变了,心态也变了吧。 —— 廖礼安朝落地镜里最后检查了眼自己的穿着,问坐在沙发上的顾嘉安道:“你确定我今天要穿卫衣去见你爸?” 顾嘉安说:“你穿什么衣服的时候我爸没见过。”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倒还真是。” “我跟你说,我爸现在最讨厌别人穿正装了。因为他自己的公司发展不好。你要是穿了正装见他,他肯定觉得你在笑话他。” 这倒是真的。廖礼安在国外的时候其实没少管过顾氏的事情,但这些事情不必要和顾嘉安讲。在今天,他只需要做一个内心忐忑的外客,去见他的妻子的爸爸就可以了。 如今那片别墅区依旧没有变样,顶多是比从前又旧了一些。但要是真的挑剔起来,别墅里住着的人变化可就大了。里面的人,有的是欢欢喜喜的离开的,要去住更大更华丽的地方;有的是被赶出去的,因为舆论、金钱亦或其他;还有的,本来早就不应该住在里面了,却因为从前做过的一个小小决定而蝴蝶效应的留在了这里。 廖礼安和顾嘉安并排走着,踩在刚刚下了雪后还未清理的地面上。这条道路在他们之前大概已被很多人走过,雪被压踩的泥泞不堪,原本最光洁的东西最后总是会落到另一个极端的结局。 顾爸就这样远远的站着看着他们两个人走近,从前是两个孩子走近,后来是两个学生,现在是两个大人在慢慢靠近。 “爸爸。”顾嘉安看见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要靠近他,谁知脚下却打了滑,幸好廖礼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直直的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站住脚,廖礼安搂着她的腰,带她慢慢走过去。 “顾先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带着恭敬的语气和他问候。尽管他们在心里都清楚他是不必这么做了。 顾爸朝他点点头,话却是对顾嘉安说:“你先进房间里吧,我和廖礼安聊几句。” “哦。”顾嘉安敷衍的应了一声,手插在兜内飞快的跑回楼里。 这下子院子里只剩下顾爸和廖礼安两个人。刚才还带着些收敛的尊敬的神色全然消失,廖礼安漫不经心的立在一边,看顾爸说:“你居然还肯来我这里走个过场,我以为你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廖礼安笑笑:“我的第一桶金就是您激励我赚的,我不来看您谁来啊。” “当初我把这个公司还有这栋别墅改到你的名下,想的就是万一我宣布破产了,我的女儿还能有个依靠。”顾爸感慨,“世事无常,想不到最后居然以这种方式实现。” “我以为你早就会猜到。不然你以为我在国外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费劲心思的保住一家已经在苟延残喘的公司和我也不会再住的别墅?你总要有些报酬付给我的。” 两个人中间隔着二十余年的岁月。但这个世界残酷又公平,显然不会尊老爱幼。顾爸久久的看着他,终于说:“你比我有出息。” “走,我们进去吧。” 房间里比外面要暖和的多。两个人刚刚站在外面,鼻尖都通红的,如今一进到屋子里,就感觉到扑面的暖意袭来。顾宅被人保养的很好,许多装饰和家具一用就是二十几年,但也只经过几次无足轻重的修护。在大家都用中央空调的今天,它的大厅里还是放了一台空调,呼呼作响。 顾嘉安坐在沙发上看最近正热播的电视剧《长路》,指着屏幕上出现的女演员的脸说:“她就是周唯!我真的超级喜欢她的!” “这部电视剧不就是陈家那个孩子投资的吗?”顾爸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坐在沙发的边缘,“陈家这个大儿子是真的有出息啊。” “不过陈更好像还在国外读大学吧,”顾嘉安说着就幸灾乐祸道,“他都不知道留过多少级了。” 廖礼安忍不住笑出来,很不义气的揭发他:“他上次见了我还说要我替他考试呢。” “你要不真的去替他考个试吧,我看他要想毕业真的够呛了。” …… 客厅里的两个人一来一回的聊着天,针锋相对,把客厅的气氛炒的火热。如今顾宅虽然只有三个人,但也是难得的热闹了。再放到整个小区里,有的别墅杂草丛生,许久没有人打理;有的虽住了人,住在里面的人却各怀鬼胎,用尽心机。这么一看,顾家这些年经历了风风雨雨,但也还算是幸运的了。 暖黄的灯光自室内溢出,波及雪地。远方清洁工人骑着电动车而来,刚刚好停在顾宅门口,要从这里,扫出一道可以行走的雪路。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快完结了哈~ ☆、61 短暂的休假结束之后,顾嘉安又要开始每天加班加班再加班的日子了。每天跑无数个现场,采访各种各样的人,想着专题策划,一转眼到了来年的春招季,她居然也算是日报社里的一个老记者了。 是以,当主编带着李洋来报社看他的一些老友的时候,就是这样对李洋介绍的:“这可是我们报社的老记者了,叫顾嘉安。” 李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脸“怎么回事,你也混成老记者了”的表情。 顾嘉安默默无语的在背后翻了主编一个白眼,心想平时不夸我,等到现在夸,被人嘲笑了吧。 等人群散开,李洋慢慢挪到她的旁边,顾嘉安刚好整理头发,阳光打在她戴在无名指的戒指上,一闪一闪的。 “你和廖礼安结婚了?”李洋下意识的问道。 顾嘉安朝他笑笑:“对,前几个月结的。” 李洋一下子正经起来,说一句:“恭喜了。” 两个人都略微的变了脸色。顾嘉安就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看到的《小团圆》里的一段,九莉和燕山相遇,燕山说他结婚了。张爱玲就写:她顿时感觉他们中间像是流过了一条河。 她现在就是这个感觉。李洋想必也想到了,但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原本还想邀请你跳槽呢。” “跳槽?”顾嘉安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跳到哪里去?” 李洋故作神秘的朝她勾勾手,示意她凑近:“我创办了一家传媒公司,就是做我那个公众号平台的。怎么样,来吗?” 顾嘉安眼睛就亮了,问:“可我要是到你那儿,我做什么呢?” “跑到各个地方采访啊出差啊之类的,”李洋刻意讲的很诱人,偏偏在最后加上一句,“可惜啊,你结婚了。你想跳槽廖礼安都不会让你跳吧。” 顾嘉安愣了一下,转而笑笑摇摇头:“我觉得在这里还挺好的,虽然有点累,但还挺喜欢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在工作了两年之后,到底还是在自我怀疑,除了正常出现的倦怠感,还有其他的东西。比如说,自己当初当记者,信誓旦旦的要揭露丑恶的真相、活的有价值一些,但到现在剩下来的,好像也只有麻木的完成每天应该做的工作,再也没有想到要做些别的什么事情。 中午的时候,廖礼安来给她送饭。她坐在车里狼吞虎咽几口。廖礼安看着她,把她垂在脸前的头发整理到耳朵后面,管教道:“吃慢点,不然伤胃。” “今天又忙了一上午,累死了。”顾嘉安哀嚎道。 “这么累你不是做得也挺乐呵呵的吗?” 讲到这个,顾嘉安就想到上午李洋说的事情了,紧随其后的就是她关于这两年的工作的想法。 廖礼安听她讲完,理所当然的先关心了一下李洋的问题:“他为什么想让你跳槽?挖我的墙角吗?” “当然是因为我工作能力出色喽!”顾嘉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 廖礼安看见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笑容笑起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顾嘉安把饭盒放下,接过廖礼安递过来的纸擦完嘴角,又下车上楼准备继续忙碌下午的工作去了。 但是李洋对她说的话倒是一如既往的延续了从大学时就存在着的影响,投射到她的工作里,就是在忙碌着的过程中时不时的怀疑自己的忙碌究竟有什么意义,简而言之就是吃饱了没事干,闲着思考人生。 反正廖礼安是这么说她的。 就这么思考了个把月,没思考出什么,却等来了日报社好几年一次的记者外派考核,名义上是考核,其实还是听从领导安排,外派记者到各地进行调查报道。 顾嘉安对面的办公桌上的女生袁茵这几年嘴里一直在念叨着想要去外面看看,这一次倒是默不作声起来。顾嘉安好奇,问她今年怎么不去向领导咨询了。 袁茵趴在桌子上说:“问过了啊,可你知道今年领导要派记者去哪吗?” “非洲?北极?” “中东那儿!领导要去开辟军事新闻板块了。”袁茵告诉她,“那地方这么危险,我哪敢去啊。” 顾嘉安心念一动,没有告诉她自己居然在听到外派的地方之后隐隐约约带了向往的心思。 当天下午的会议上,领导就讲了这件事。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左瞧瞧右看看,就是不看领导。他皱起眉头、慢条斯理的扫视一圈,点名道:“顾嘉安,你怎么想?” 袁茵顿时向被点到名字的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领导根本就没指望立马得到肯定的回答,大手一挥,散会了。 袁茵跑到顾嘉安的旁边,拉着她的胳膊小声说道:“你这下惨了,被领导盯上了。估计今年去中东的名单里就有你吧。” 其他同事也拍她肩膀的拍她肩膀,给她端茶倒水的,一副她好景不长的样子,让顾嘉安心里隔应的慌。 也不是隔应他们对她的反应,只不过是隔应着就在领导点到她的名字的那一刻她的反应。 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是不反感这件事的。或者说,其实是在隐隐期盼着能被外派到那里的。 但这样的想法出现可不是一件好事。顾嘉安比谁心里都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还是晚上六点! ☆、62 几天之后,顾嘉安在每天整理稿件的过程中都快忘了这件事,领导就突然的冒出来要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小顾啊。”您以前怎么没叫过我小顾。 “这份文件是关于外派的,你可以看看。”什么文件?外派的?我……倒还真想看看呢。 顾嘉安瞟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埋头工作,但接下来没过几秒,她就又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再次看向那份文件。 就看一眼。她这么告诉自己,很快的从桌子上拿起文件,翻到第一页的时候就摆在桌子上,很快的打了刚刚发誓只看一眼的自己的脸。 文件里除了对报社在中东派驻记者要求的具体工作之外,还完完整整的写下了可能会遇到的危险还有保障措施。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就是这些写上去的危险让她心动了。 下班的时候,顾嘉安把这份文件带回了家。廖礼安倒是早早回家了,但是通常都是放个笔记本电脑在客厅里继续工作,相当于换个地点办公而已。 顾嘉安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鞋柜旁的衣架上,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在看电脑上的报表的廖礼安。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他一边抬起头来问她,一边含糊的问。 “今天那个采访对象架子大的要命,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上面。”顾嘉安被廖礼安带的直接翻身从沙发的靠背那里上了沙发,坐在他的旁边,“结果今天采访还没采完,明天得再去一趟。” “你倒是天天忙的团团转,家都不回。”廖礼安叹了口气,嘀咕道,起身打开冰箱,看见里面还剩面条和鸡蛋,还有昨天自己吃剩下来的晚饭,问:“现在都九点了,给你煮点面条?” 顾嘉安摊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厨房里很快锅碗瓢盆的声音“乒呤乓啷”的响起,顾嘉安躺在沙发上,明明昏昏欲睡,嗅到厨房里的油烟气息,还是心念一动。 在很久以前,还是初中的时候,那时沈若望还在她的旁边。她们两个经常在自习的时候逃课跑出学校玩,结果在有一次翻墙出去的时候被死守在墙旁边的教务主任逮了个正着,被他训了个狗血淋头之后站在办公室前面罚站。 廖礼安知道了,特意到办公室门口来找她,当着沈若望的面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安安稳稳的待在学校里不好吗?干嘛每天都要找刺激呢?” 顾嘉安年轻气盛,正好在不服他管教的年纪,大大咧咧的顶嘴道:“你管我啊!我就是喜欢到处去玩,哪像你,天天安安稳稳的上学放学三点一线。” 她是曾经那样和沈若望约定过的,说她在以后一定会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漂泊到各种地方。 但是世事难料,这个世界总是像玩弄你一样不给你想要。然后直到另一种生活悄然而至,你才发现或许它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顾嘉安把自己包里放着的文件翻出来,最后看了一眼,随意的扔进垃圾桶里。事实上,直到现在,未知的危险对她的吸引力还是如此之大,但是你是不能什么都想要的。在两个之间,你总是得选择一个。 廖礼安小心翼翼的把盛了满满一碗的面条端出来,招呼她过来吃。顾嘉安“呲溜呲溜”的把面条吸进去,听见他很不经意的说:“我怎么连你吃面条时候这么丑的样子都爱。” 顾嘉安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一会儿才缓和了情绪,说:“大概是因为我们天造地设吧。” 我再也不想去追求其他的未知了。因为最好的已经从一开始就摆在我的眼前。上天已经不能对我更好了。 眼前的廖礼安和当年她初初见到的那个生冷静默的男孩重叠。顾嘉安从看到那个男孩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们天造地设。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第一篇字数到十万字以上的小说,正式完结了!感慨中~ 其实这一年从五月份开始刚开始写文,因为失恋了,所以唰唰唰的把《长路漫漫》写完,《天造地设》写了个开头就再也没有动力了。是在今年九月份重新拾起这篇文章,从三万字开始一步步填到十三万字。第一次写——可以算是长篇了吧——长篇小说,我觉得刚刚开始的那十万字都超级尴尬,因为不知道怎么推动男女主的情感线的发展,或者是因为每天写一章,每个章节都撕裂开来,完整性不够。(所以下一本我想一口气写完十万字再试着放出来一下!不然每天写一章感觉好难受。) 但是写作除了天赋之外(我在这上面天赋很少),还需要很多的努力,经过了这十万字,我在《天造地设》快要完结的时候,总算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一种方法和技巧,希望以后可以用到吧。 总之,男女主写到最后跟我最初设想的幸好没有多大的差别(有一瞬间我甚至有想让李洋上位的冲动)。在写的时候,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终于签约了,又闯过了一关。虽然前路依旧漫漫。 只能说,继续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