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作者:加特林菩萨 文案 将军吕梁一朝为奴,为昔年宠爱过的娈侍所囚。 死而复生,重走未来路,能否逆天改命? 架空古代,故事原型是慕容冲和苻坚,经过大量(狗血)改编 疯批美人攻X多情将军受,洁癖粉碎机 部分角色三观不正,请勿上升作者 内容标签: 年下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吕梁,赵濂 ┃ 配角:张轩,吕云麓,燕卓,吕钦原 ┃ 其它:李道长,张乐,齐琴,杏姑等等 一句话简介:贱攻渣受,美人做一,天经地义! 立意:虐虐更健康 第1章 被囚 吕梁静坐在屋内,闲极无聊地把玩着棋子。 执子,落子,他大把的时间消磨在这毫无意义的一连串动作上。 门被缓缓敞开,一婢女携一佝偻男子走了进来。 婢女躬身,“大人,此乃管家寻来的大墉伎人。将军嘱托,特寻来为大人解闷。” 望向一旁男子,婢女顿了一下,“别看他貌丑,抛球吞金吐火等本领样样俱全,更难得的是会讲大墉方言……” “是啊,”吕梁打断她的话,却不看她,“为何如今讲大墉话的人这么少呢?” “奴婢该死。”婢女立马跪下。 “那万余大墉百姓又不是你杀的,你怎就该死了?”吕梁哂笑道,挥挥手,“人留下,你走吧。” 待婢女走远,吕梁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执子,落子,似乎忘记了屋里有人。 然那男子却上前一步,颤声喊道,“……侯爷!” 一怔,手中棋子掉落在地。 吕梁猛然扭头,一脸难以置信,“……思欢?” 是了,眼前这个容貌尽毁,身形局促的男子,正是他心腹张轩之养子,张乐张思欢。 吕梁福薄,膝下仅有一女吕云麓,因此将此子当亲子看待,十数年如一日。 吕梁激动不已,竟从榻上跌落,张乐赶忙上前接住。 昔年孔武有力的镇国将军,只手遮天的秦国王侯,如今竟然瘦骨嶙峋。张乐摸着那一根根凸起的肋骨,顿时哽咽。 吕梁站起不能,索性窝在他怀里,颤巍巍地抚着他坑坑洼洼的脸,“你怎么……怎么……”话未尽,眼先红。 “末将先前被派往城外,后得知家父战死殉国……末将本想同家父一般,却听闻侯爷被那赵氏贼子俘虏,甚至锁在深宅亵、亵……”张乐说着说着,却再说不出口,兀自流泪,“末将想方设法为救出侯爷……末将、末将来迟……” 听到关键字,吕梁腾挪转身,从张乐怀里挣脱,“救出?不、不行,我不能走。” “侯爷?”张乐惊异。 “云麓还在他手里……他让云麓假死,还为她寻了一位良人……我不能走。”吕梁艰难地爬动着,寻到了榻边,双手颤巍巍地妄图上榻。 张乐更加不知所云,“……侯、侯爷,您在说什么梦话呢?” …………………………………………………… 一个男孩猫在树下,不知在做什么。 “阿奴!”远远的,呼唤伴风而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男孩却已喜不自禁,扭身奔走。 “阿奴,瞧本侯给你带了什么?”来者是一高大男子,他别开腰间,把一笼子置于男孩手心。 男孩捧起细看,那笼子金镶银边,精致非凡,阳光自镂空漏入,还能隐约看见里头关着俩蛐蛐。 “侯、侯爷!”男孩激动抬头,几欲哽咽。 “你拼命藏着掖着也没用,本侯知道你喜欢这个。”男子只是咧齿一笑,大手揉乱男孩的发。 …………………………………………………… 大马高架过,街傍草民疏。 马车扬起滚滚烟尘,最后停在一座偏僻的宅院前。 一俊逸非凡的男子掀帘,款步走下。 婢女鱼贯而出,却只是远远地排开,无人近身。 “哟!将军!”管家倒是不怕死地上前迎接,“您上次托我那会大墉话的伎人,我给寻来了,吕侯留下了,想必是喜欢的。”他凑到男子耳边,“奇丑无比,将军放心。” 闻言,男子低声轻笑,艳阳下,竟有如昙花盛开,鸾鸟一现。 侍女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 “赏。”男子点了管家一下,勾唇一笑,“带路。” 管家随意拨了一个侍女,侍女作揖,领着男子入宅。 宅院门深,侍女却一路低头,不观不语。 按理说,有这么个貌比潘安形似卫玠的主家,这些待字闺中的女郎多少是要偷瞧两眼的。 然,美人皮,蛇蝎心。 昔年院内那主不听劝阻,沐浴后只着单衣便仰卧在大院里喝酒,只第二日,院里便多了几个被挖掉招子的奴仆。 “此次去往扬州,带回了一些酥饼。”男子笑着,把盒子推给吕梁,“越人你不好甜,这酥饼,特意挑的咸口。” 吕梁接过,打开,毫无顾忌地当着他面吃了起来。 男子笑得眉眼弯弯,身子略微前倾,“可还合口?” 吕梁未答,放下点心,攀着准备下榻上木轮椅。 “怎的?”男子蹙眉。 “小解。”吕梁答道。 “……我带你去。”男子展眉,起身去揽,九尺男儿被他轻轻抱起。 “……又瘦了。新的厨娘不行?”下意识掂量一番后,男子语气冷了下来。 “入夏而已。”吕梁直叹气,“莫迁怒他人。” 闻言,男子语气稍稍回暖,“那也得吃点。” 吕梁不答,只是伸手揽过男子脖颈,依在他肩上,“……赵濂,我想见见云麓。” 名为赵濂的男子一怔,“……怎又提起?” “云麓她去岁深秋有的身孕,我算着她日子快到了……想见见她。” “我早已言明。你不能见。”赵濂语气不善。 吕梁原本乖觉垂眸,此时忽的抬起,“是不能见,还是无法见?” 不待赵濂反应,只觉胸口一痛,低头,一把匕首深插其中。 他腿一软,跪落在地,手中的吕梁亦跌落。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口的侍卫。 “不许进来!”赵濂大吼,随即转头瞪着吕梁,“谁告诉你的?” 吕梁不语。但赵濂立马想到,咬碎银牙,“那个伎人!!” 吕梁站不起来,施施然坐着,“告诉我,云麓怎么死的?” “……她在宫中仗剑斩杀,最后自刎殉国。” 听罢,吕梁仰头,以手覆面。 “你把她教得很好。是秦国不配。”赵濂出声安慰。 “……都快死了还话多。” “我不会死。”赵濂按住胸口,坚定地摇头,“你插偏了。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你仍旧心软。所以你永远胜不了我。” 吕梁愣住了。 上巳春景,夜下灯花,庙会焰火,秋风落叶…… 须臾间,一幕幕往昔走马观花般浮现。 他终是回过神来,又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赵濂竟摆出一副“你哪来那么多凶器”的调笑之姿。 望着明晃晃的刀尖,赵濂一脸平静,“你终于狠下心了么?” “不,我想明白了,我不要你死了。死实在太简单,也太便宜你了。”吕梁转了个花,把刀尖抵住自己, “我要你生不如死。” 烛火一摇。 第2章 初见 “阿奴,此去秦国,怕是凶多吉少……我护不住你。”马车内,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孩叹气道。 “殿下,凡事往好处想,您离开京城,等同于离开权利纷争。此时秦王身傍,实则比京城安全。”名唤阿奴的男孩并不沮丧,反而娓娓分析。 华服男孩沉吟片刻,问道,“阿奴,依你之见,我是否可能……” “未尝不可。”阿奴断然。 闻及,男孩呼吸一滞,“可……可我只不过是十三子,且母族势力……” “殿下。”阿奴紧紧握住了他无处安放的手,似要给予力量,“位份,实则并不要紧。”他些微前倾,目光灼灼, “其余的都没了,自然轮到您了。” 男孩怔愣片刻,回握住阿奴,笑道,“阿奴,我要真坐上去了,就封你为丞相。” 阿奴但笑不语。 心情舒畅了一些,男孩起了玩心,掀起窗帘,忽的大喊,“阿奴阿奴!下雪了!” 到底只是个孩子,一直偏居南方,从不曾见过雪的阿奴亦心下一动,掀开了另一侧窗帘 ——却见远处有一高大男子,一身素衣,坐在马上,直直地盯着马车。 见阿奴探出头,男子亦看向他,却只一瞬,又收回目光,驾马离去。 虽心下疑惑,但阿奴本能地对男子有亲近之感。 他默默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不知积雪已白头。 大营外,张轩牵着马,隔着雪幕,一瞬不瞬地盯着远方。 侯爷一周前突然昏迷,遍寻名医,无计可施,三日前却忽然苏醒,问得时日后不顾身体,要了一匹快马便夺门而去。 侯爷走了三日,他张轩便在此等了三日。 远远的,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终于浮现。 张轩喜不自禁,立即上马,挥笞而去。 “侯爷!”临了,张轩一拉缰绳,改为亦步亦趋。 吕梁点点头,“这几日营中可还好?” “一切安好!”张轩抱拳。 吕梁不回,只是蹬马,张轩连忙跟上。 并驾齐驱了一时,张轩终是忍不住,“侯爷,此次突然离营……” 吕梁摆手止住话头。 “……去见一位故人罢了。”他垂眸,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阿奴!阿奴!”凋敝的院落之中,一个男孩兴高采烈地奔向另一个,“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他伸出手,只些微松拳,阿奴凑上前来,通过那窄窄的拳缝看见了一只蛐蛐。 “殿下真厉害!这已是今日第四只了!”阿奴兴奋地拍手。 被夸奖的男孩挺起胸脯,尾巴翘得老高。 这其乐融融之景,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 “陛下有令,擢赵公子进宫。”原是报信太监。 见来者不善,男孩将阿奴护在身后,“秦王有何事?竟绕开我这个燕公子,径直找我的伴读?” “陛下自有打算,燕子何须多言。”那太监轻蔑地摆手。 男孩怒目,正欲驳斥,却被阿奴轻轻拉住。 ………………………………………… “赵濂!!——”男子双拳难敌四手,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你杀我便是,败军之将谈何苟活?为何屠我大墉百姓!!” 他嘶吼着,倘若恨意可为刀,面前之人已被千刀万剐。 只见那人收刀入鞘,蹲下身来,“吕将军愚钝了,你负隅顽抗,死守不出,费我大燕多少将士的性命。” “你放屁!”男子啐了他一脸,“分明是那狗日的燕十三杀民泄愤,而你为虎作伥!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当年为秦王……” 话音未落,男子即被打晕。 那人缓缓起身,吩咐左右,“吕侯向来武勇,不可留为祸患。挑了脚筋。” “将军,杀了岂不一了百了?”下属不解。 “不可杀。”毫不犹豫的否决。 他抬眼望向提议的军官,目光冰寒彻骨, “不能杀。” ……………………………………………… 吕梁如今头痛欲裂。 自深宅自刎后,他倒头却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个一切尚未开始,一切皆可挽回的年代。 因而他忍不住纵马,见着了那人。 ……二十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长到他全然忘记,当年那人,不过是这么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望着那张懵懵懂懂的脸,同记忆中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俨然生生割裂。 他竟不敢多看一眼。 苏醒多日,吕梁一直纠结于是“杀”还是“缓”。 杀,十岁孩童,何其无辜;缓,血海深仇,彻夜难眠。 纠结之下,吕梁听人来报,说王上擢赵公子入宫。 吕梁细细琢磨着,登时,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矮矮的假山丛,阿奴躲在其中。 他的眼泪簌簌落下,抹了再抹。 突然,一双马靴立在他眼前,目光向上,竟是前日雪中那男子。 阿奴面上一红,急急忙忙抹掉眼泪,躬身行礼,“……大人。” 男子不语,只一手抓住那细细的腕子,提了起来。 长袖滚落,露出斑驳痕迹。 果然,来迟了……真是造孽。男子蹙眉。 阿奴呆愣住了,顷刻之间,几欲落泪。 男子放下腕子,叹道,“且随本侯回府吧。” “大、大人!……”阿奴情急之下想拒绝,却被男子抬手打断。 “本侯无意轻薄你,只是疗伤。你不想这身被燕公子看见吧?” 阿奴立马止住,萎萎答诺。 男子盯了片刻,“……本侯乃吕梁,秦王七子。” 阿奴一惊,旋即收敛神情,躬身回道,“鄙民赵濂。燕国赵府四子。” ……………………………………………… “何人鬼鬼祟祟,速速现身!”男子高呼。 层层假山之中,一个瘦小的男孩匆匆钻了出来。 “你是何人?躲这儿作甚!”男子蹙眉,“怕是某国间隙?!”拔剑出鞘,锋芒毕露。 男孩连忙跪下,“回、回大人,小人乃赵府四子赵濂……只是心情抑郁,躲这……躲这……”喉头一动,再也说不出口。 男子借着朗朗月光,终于看清了来人。望着那对肿得老高的兔子眼,心下了然一二。 怕是入秦为质,遭人欺辱了。他感叹道。 因家有独女,男子实在见不得孩童受欺。 别下腰间令牌,他连着方巾交给男孩,“吾乃秦王七子,吕梁吕越人。往后,若有难事,来我府上便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3章 郡主 秦国大墉城,王都之所在,一派富饶繁华之景。 张轩被批了假,正带着狐朋狗友闲逛。 “诶,文昂,前边有个算命摊子,听人说可准了,还不收钱!”一个朋友揽着他,直指前方。 张轩蹙眉,“我从不信鬼神之说。” “啧,你又来了。”那个朋友咧嘴,“没说让你信呐。反正不要钱,算一卦又不会怎样。” 到底还年轻,张轩轻易被说动了,撇撇嘴说那勉为其难算一卦吧,回头还瞪了那群痞子,厉声道不许跟来。 摊位上是个极其年轻的道长,估摸着才舞象之年,导致他在张轩心里的可信度又打了个对折。 可人都走到摊前了,张轩只好硬着头皮,衣摆一掀,长腿一迈,就坐下了,“道长,麻烦您算一卦吧。” 少年道长微微抬眸,见到来者,轻笑出声,“郎君要算些什么?” “随便。”张轩有些不耐烦地伸出手,“您看着办。” 少年接过那粗厚的手掌,细细看了片刻,礼貌地推回,坐正后点了点头,“郎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闻言,张轩眼眸沉了下来,“……道长是否见每一位青壮都是这番话术?” 少年只是莞尔,不作答。 张轩也不追究,起身欲走,却被叫住。 “郎君,贫道有一请。”只见那少年已然走出摊位,冲张轩深深一鞠躬,“可否请您的主君来此算上一卦?” “你好大的胆子!”张轩暴怒,“你可知我主君是谁?由得听你这刁民胡言乱语?!” “郎君。”少年全然不顾他的盛怒,依旧背手而立,云淡风轻,“贫道是否胡言,郎君往后,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层层宫闱之中,一人躬身快速走动着。 “老七把那赵子领去了府里?”软榻之上,老者听闻来报,一脸无奈,“这小子还真不挑啊,老子碰过的儿子也不嫌弃?” “七公子自幼便有些……不合常人,然才及冠,便已屡建功勋,此等细微末节,反而不足为外人道也。”太监总管出声维护。 “哼,孤心里清楚,当然不可能为了个娈童去为难他老七。”老者不耐地挥手,“以后那赵子的事儿都不用拿来叨扰了。” “诺。” 话说这老者口中的主人翁阿奴,这厢在侯府里被好生伺候着。然侯府主人却再未现身。 阿奴不是没提起过,可是侍女的回答永远是“侯爷在练兵”。 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渐渐淡去,离回质子府的时间越来越近,阿奴莫名有些心焦。 门外突然一片嘈杂,还不等阿奴反应,屋门被撞开,一个被包成雪团子的女娃闯了进来。 女娃见着了他,嗤笑一声,“你就是爹爹捡来的那个娈童?” 聪慧如阿奴,霎时理清。只见他脸色一白,薄唇颤抖,“小人同侯爷……尚未有夫妻之亲。” 女娃只是笑笑,“阿爷玩了就扔的何其多,凭什么就你被爹爹捡回来了?还说不是爹爹相中你?” 阿奴浑身一颤,难以反驳。 是了,这些时日,他一直都想再见一次侯爷,只为问一句,“为何”。 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偏生就找到了。 恰似……为他而来。 可阿奴不敢这么想。亦不能。 “郡主!”登时,侍卫闯了进来,一把拉住女娃,“您不能进来!” “大胆!”还不等女娃反应,阿奴首先怒斥出声,“侯爷膝下无子,郡主便是独子!这侯府上下,岂有侯府独子不能通行的道理?” 那侍卫被唬住了,回过神来,刚想斥责,谁料手边女娃一把甩开,转身斥道,“耳聋了吗?刁奴,还不退下!” 侍卫惶惶然,只得退下,还带上了门。 门毕,女娃立马贴上来,眼神放光,“有意思,本郡主有点欣赏你了。” 阿奴躬身,眉开眼笑,“郡主谬赞。郡主也不遑多让。” 那阿奴在侯府住了多久,吕梁就在军营躲了多久。 近来无战事,吕梁却迟迟不肯归家,吃住皆在营中,反倒被同僚打趣说“幸好府中无主,不然婆娘得亲自驾车来营中撵人了”。 吕梁笑骂着驱赶了他们,回头却坐帐中兀自烦恼。 那府中,可有远比婆娘让他心乱的人儿。 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只能躲一时算一时。 可府中还是来了车马。 报信人一脸迷茫,听信的吕梁亦是。 “爹爹!”然而这铜锣大的声响立马打消了他的疑虑。 一个雪团子急冲冲滚了进来,吕梁看也不看直接抱住。 “苏苏可是想爹爹了?” “想极了!” 吕梁抱着雪团子,心里却止不住落泪。 发妻红玉早逝,徒留一女,吕梁本就心不在此,便再无续弦,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 当年大墉城破,吕梁被俘,挑断脚筋,抬入深宅,他一次次寻死,被赵濂以独女相要挟。 他自此看开,任赵濂索取。谁知,一切都是谎言。他的云麓,他的苏苏,早在城破那日,便自刎殉国。 ……那独坐深宅的那些年岁,算的什么? 活到最后,竟成笑谈。 思及此,血泪不止。 “爹爹!”女儿的呼声唤回了吕梁的神智,“苏苏想向您讨个人。” “哦?何人竟入得了你眼?”吕梁笑道。 云麓扭捏了一会,“……赵四公子赵濂。” 吕梁登时白了脸,“不行!” “为何?!” “你可知那赵四公子是何人,岂是你能讨要的?!” “燕国将军府的公子再尊贵,搁我们秦国,不还是任人亵玩的命?我堂堂郡主,怎的不能要了?” “此事休再商量!”吕梁断然回绝,起身欲走。 云麓不依,死死拽住了他,“爹爹你身为镇国将军,侯府之主,尚且跟下属不清不楚的,凭什么说我!” 吕梁猛一转身,“谁说的?!” “这不重要!”云麓站定,底气十足,“女儿我不聋不瞎,怎会不知?” 吕梁无奈扶额。是了,他想起来了,这个时间,他已然接受了心腹张轩的示爱,同他出入如夫妻。 他并不在意风言风语。王公之身,又有战功傍身,谁敢多言? 只是没想到苏苏会这么快察觉。女儿自幼聪慧过人,他理应想到的。 吕梁揉着额角,觉得头痛又犯了。 可脚边的云麓仍旧不依不饶。 “行了行了,我把赵子拨给你。”吕梁头痛欲裂,不想纠缠,金口一开,“但是,此子一举一动,你往后都要告知我!” 第4章 文昂 张轩假毕归营后,发觉不大对劲。 主君似乎……有意避着自己。 难不成……张轩立马摇头否定。 可是,自半月前主君昏迷复醒后,便再也不曾……夜诏自己了。 张轩有些心焦,不敢直言,踟蹰多日。 可如今,主君竟然开始有意回避自己! 深夜,张轩赫然闯进吕梁寝帐。 见到来者,吕梁似乎毫不意外,悠然合上兵书。 该来的总会来的。吕越人啊吕越人,你个风流浪子。他心下叹气。 不同闯入时的蛮横,入帐后的张轩毕恭毕敬,于座前跪下。 他望向座上之人,目光灼灼,“去岁乞巧之言,主君悔之?” 望着那双星眸,吕梁却想到了,那日大墉城门上挂着的头颅——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他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他怎能落得如此下场?! 吕梁以手覆面,遮住神情,避开张轩探究的目光,“……悔矣。” 仅仅两字,却折断了眼前这位八尺军汉的脊梁。 张轩顿时觉得头昏目眩,眼前迷蒙,脑中浑涨。混沌之中,前日那句谶言却响彻耳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谢……主君……直言相告。”张轩以头抢地,几乎是咬碎牙齿说出这话。 他猛的又磕了两个响头,起身欲走,却被吕梁叫住。 “文昂!”吕梁看不见他的容貌,想必,他也不愿被看见,“本侯会禀告父王,早日为你寻得一位贵女……” “主君何出此言?”张轩穆然打断,背身而立,“主君……主君厌了文昂,文昂自不会纠缠,何必,拿这番言论羞辱。” 吕梁一惊,立马起身,匆匆拉住张轩,“文昂。是本侯之过。”他松开了手,一脸坚定,“往后,这番辱没之言,本侯断不会再说。” 闻言,张轩只是点点头,便掀帐而出。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 人影幢幢,灯火阑珊。 一青衫男子于河畔背手而立。 路过的女郎无不侧目,团扇半遮,窃窃私语。 似乎望见何人,青衫男子突然喜笑颜开,挥手示意,“侯……少爷!” 来者身长九尺,虽着素衣,然于人群中仍极为显眼。此刻正劈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逆流来到青衫男子身边。 “乞巧节把本……把我喊出来,没个正经理由我饶不了你!”素衣男子横眉怒目,点了点罪魁祸首。 青衫男子一愣,突然有些委屈,“您愿意赴会,不就是知道文昂所想吗?” “知道?知道什么?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虫。”素衣男子左盼右顾,眼珠子瞎转。 瞧他那幅无赖样,青衫男子心下了然,“少爷激我。” 不等对方开口,青衫男子抓过他的手,按在胸口,“我张文昂,心悦你吕越人。愿为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张轩,你是张老嫡子。”素衣男子没有直接答复。 “嫡次子而已,更何况几多庶子。老头子有的是人给他生孙子。”青衫男子不屑一顾,“倒是您,尚只有一女,红玉夫人又……我张轩愧不能为府上添丁,却腆然求您青眼。” 手还被对方捉着,素衣男子不语,只是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心。 青衫男子一愣。 东风夜放花千树。 他莞尔,拉着素衣男子的手,点了点河面,“越人,我给你数这河灯。” ……………………………………………… “爹爹,您跟张叔吵架了?”吕云麓嚼着侍女剥好的花生,嘎吱作响,“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俩快些和好吧,我往后还要找他练武呢。” 吕梁一口茶水喷的老远。 “啧,爹爹你好脏啊。”始作俑者还一脸嫌弃。 吕梁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净脸后怒斥道,“小孩子家家的,这是你能管的吗?!” “张叔义理上算我娘,我怎生管不得?”吕云麓吧唧吧唧嚼着花生,“张叔对我好,对爹爹您好的简直不能再好,而且剑眉星目,十里八乡一枝花。啧啧,爹爹您眼光还不错。” “休要胡言!”吕梁怒喝,旋即解释,“我和文昂……已然了断,往后也不会再有私情。” 闻及,吕云麓直接愣住了,嘴巴里的花生碎都漏了出来。 “爹爹你移情别恋了?” “你!你怎的就断定是我!” “因为张叔那个愣头青显然不可能啊!那就只能是爹爹您了……”云麓嘟嘟哝哝着,突然想着什么,面上一白,“难不成……那个赵四……” 吕梁再也听不下一句诳语,直接起身拎起云麓,“速带郡主更衣就寝!” 廊内,三三两两奴仆围着小郡主回屋,一人影窜出,竟是阿奴。 “郡主,往后莫拿阿奴取笑侯爷了。”阿奴躬身苦笑道。 “耶,被你看出来了?”云麓也不避讳,“爹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挺有趣么?” 阿奴只是莞尔,频频摇头。在云麓看不到的地方,他拳头攒紧,指甲嵌入掌中,几欲滴血。 待云麓走远,阿奴亦准备回屋,岂料转角遇到吕梁正在训话,连忙退回两步。 “他人我吕梁鞭长莫及,但这侯府,本侯不希望再听到此番腌臜之谈!”吕梁对着一小撮家仆们金刚怒目,“你们自有妻小,或有年幼弟妹,倘若他们孤身在外,寄人篱下,你们亦不想他们遭人诋辱。”他面容转而柔情,“将心比心,嘴下留人。” 家仆皆知侯爷良善,是难得好相与的主君,便纷纷欠身应声。 “嗯,天色已晚,你们也去歇息吧。”吕梁打发走了家仆,径直回屋,丝毫没觉察到某个转角,那柱上印下了深深的指痕。 大墉城内,张轩牵马而行。 人群熙攘,未曾令他分心一毫。 不经意间,他竟然走到了那个摊口。 少年道长施施然端坐着,冲他起手,“郎君,多日不见,可否需要贫道再看一次?” “道长好生厉害,文昂佩服。”张轩抱拳,“然……文昂亦怕了。这相,还是不看了。” 他翻身上马,“主君那边,我自会找个由头让道长看一番。” 说罢,他驾马离开,怎料刚出五步,复又回头,“……道长,您说这天命,当真不可违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道长怎如此笃定?” 少年下意识拢了一下袖子,“看相之人,怎可能不曾给自己看过?” 他垂眸,睫毛扑闪,似蝴蝶振翅,“……正因看过了,抗争了,验证了,便知晓了。” 世子府内。 秦世子收到来报,七公子收赵氏入府,赐予云麓郡主。 “往年他还未开府,我往他宫中男男女女不知送了几多,全被原封不动退回了,还假模假样推辞说自己同发妻恩爱甚笃。出宫开府不久,便听闻他和那张子之事。我还道他只是不喜欢小的。”世子撵须嗤笑道。 “世子,此事,不可当佞幸之谈来看。”幕僚躬身谏言。 “哦?那老七,竟想笼络赵府?”世子来了兴致。 “臣有一计……” 第5章 遭辱 看完来信,吕梁撕得粉碎,恨不能囫囵吞之。 六公子来信,点名要赵濂去他府上侍奉。 这六哥,只虚长他一岁,却是罄竹难书的纨绔,最喜收集各种娇□□童,然后亵玩虐待他们。一入府门,十不存一。 大手一扫,把纸屑尽数扫落,吕梁感叹,大意了。 这赵氏弃子,竟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 上一世他不明真相,只轻飘飘以为那赵四被人欺辱,便只给了令牌。这一世他已知赵四所遭之罪,心软之余,便直接带其回府。回想起来,还是不够妥帖。 虽非他本意,然赵氏入府,给这宫墙之间,提供了一颗火星。 他吕七,实在是不善于此。 一声长叹后,吕梁提笔回信。 “老七拒绝了?”世子挑眉。 “是。说此子已接连服侍过陛下与他,怕污了六公子的眼。他愿为六公子另寻佳人。”幕僚答道。 “呵,说的好听,刚服侍过父王那会儿怎就不嫌了?”世子不屑。 “世子,七公子言辞恳切,怕是……” “欸。”世子扬手止住,“老七诚恳,可老六何时是这般讲理之人?去,着封信。” 王府之内,阿奴正在指导吕云麓背诗经。 云麓正值开蒙年纪,更深奥的读不懂也不让读,虽自己已然倒背如流,阿奴还是尽心教导。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这缟衣綦巾缟衣茹藘是何意啊?”云麓皱眉。 “是指衣饰朴素,暗喻女子贫贱。”阿奴解释道。 “哦我懂了。这男子见美女如云,华服彩饰,不为所动,心心所念均是这个贫贱女子。”云麓拍手称快。 阿奴只笑,“嗯,正是此意。郡主聪慧。” 突然门外骚动,一伙陌生男子闯入其中。 “你就是赵四?”为首的看见阿奴,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跟我走一趟吧!” 阿奴不知情况,但立马冷静下来,“小人跟你走,望不要惊扰郡主!” “阿奴!”云麓大喊,却被拦住。 “郡主!阿奴无事!”语毕,阿奴任由男子拽出屋子。 被带到院中,只见一批批侍从跪地,抖如糠筛,院中央还有一个同吕梁几分相像的男子。 阿奴顿时心如明镜。 待侍卫松手,他扑通跪在那人面前,慢慢叩首,“鄙民赵濂,参见公子。” “嗯,有眼力见。”那人哼哼,“起身吧。” 阿奴甫一起身,便被握住下巴提了起来。 “长得还行。就是太瘦,颧骨突了。”那人摩挲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往下。 阿奴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出声。那只大手一路向下抚摸,激起他一路的屈辱回忆。 突然,府外一阵马鸣,接着人声鼎沸,一高大男子破浪而出。 还不待阿奴看清来人,他便被拉开,藏于身后。 “六哥,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老七,六哥对你这个小友喜欢得紧,你不肯割爱,六哥只好抢咯。” “哦,要抢么?”吕梁轻蔑一笑。 迅雷掩耳之间,他拔出长剑,奋力一掷,一名护卫便被钉死在了墙上。 门外,亲兵鱼贯而入,把其余侍卫团团围住。 “六哥被刁奴蛊惑,擅闯我府。现亲自为六哥正法,你我两讫。”吕梁仰头,睥睨一方。 “六哥,请。”随即扬手送客。 六公子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还是愤然离去。 待六公子一行走远,吕梁转向阿奴,“可有受伤?” 阿奴摇头。 见着他微红的眼眶,吕梁一惊,“那贼子轻薄了你?!” 阿奴连忙否决,“多、多亏侯爷及时!阿奴、阿奴并未……”却是薄唇颤动,不再出声。 见他一脸戚容,吕梁叹气,“你还年幼,心性尚弱,不该涉足此……男女之事。未护你周全,是本侯之过……”他一愣,似想到了什么,后退一步,捂着额头,低声哂笑道,“是了,是本侯之过……” 阿奴见吕梁神情古怪,心中不安,“侯爷?” 吕梁回过神来,“你……先回质子府吧。” “侯爷?”阿奴下意识想拉住吕梁,然吕梁未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衣摆堪堪拂过阿奴指尖。 ……………… 听闻夫君纳了一男子为外室,将军夫人哭哭啼啼地进宫“告状”。 看着将军夫人梨花带雨泪湿衣襟,燕王万分头疼,心里把罪魁祸首骂了千万遍。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燕王吟完,长吁短叹,“夫人,本王实在帮不了你啊。” ……………… 质子府内,燕十三听闻赵濂归府,早早地就站在门口迎接。 “阿奴!”屋中,望着那青紫的胳膊,燕十三情难自已,呜咽出声。 “殿下,阿奴无事。”阿奴笑道。 “那公子之争,竟拿你做引子!好生恶毒!”燕十三怒目。 “殿下,虽……不知原因,那七公子极力维护臣。”阿奴劝慰道。 燕十三一愣,“你、你不是……” 阿奴缓缓摇头,“七公子从未碰过臣,只是托词。” “此次送臣回府,亦是怕臣待其府中,受到更多王侯攻讦。”阿奴叹气,“可时局已容不得七公子擅自做主了。想必不出几日,臣还得回那侯府。” 阿奴捏着衣角,咬着下唇,无法否认,心中对于重回侯府一事,满是期待。 侯府这厢,吕梁终是见到了那位少年道长。 六公子这么一搅和,弄得他心烦意乱,张轩却在此时提议看个道士算算气运。 “你何时信这鬼神……”吕梁猛然想起自己的死而复生,立即改口,“便,招来吧。” 见来者不过舞象之年,吕梁颇为惊讶,然依旧做足礼节,深深一鞠躬,“道长。” 少年回礼,“侯爷想看什么?” “便看看将来运势吧。”吕梁不以为意,大手一伸。 少年接过,细看后,竟皱起柳眉。 他收回手,“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旁的张轩顿时怒目,欲上前,却被吕梁扬手止住。 “退下吧。” 待张轩走远,吕梁望向少年,调笑道,“本侯的气运,差到不能为外人道吗?” 少年没有理会吕梁语气中的轻蔑,只是垂眸低吟,“……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吕梁霎时一愣,脸色煞白。 “……可有破解之法?” “天意难违。” “那缘何要看!”吕梁气急,桌上书砚一臂扫落,“既然看与不看毫无差别,那为何要看?为何要看!” “人,终有一死,每活一刻,便离死近一分。可人,不能畏死。”少年气定神闲,“提前知晓,提早准备,不留遗憾。” “倘若因为提前知晓反而惶惶不可终日呢?”吕梁责问道。 “贫道不会给这类人看相。”少年莞尔。 听罢,吕梁慢慢气消,施施然作揖,“方才是本侯唐突了。如今天色已晚,屋已备好,道长且去休憩吧。” “侯爷且慢!”谁料少年竟然叫住了他,“贫道恳请侯爷屏退周围,并非气运不佳的问题。”他踟蹰片刻,“……贫道观侯爷手相,看到了明显的死相。依贫道所知,侯爷理应……不在人世。” 第6章 天意 如阿奴所料,没过几日,他又被接回侯府。 虽然吕侯一言不发,然阿奴明白,六公子闹得这么大,定是王上亲自出面,敲定了他同吕侯之间的“私情”,正式把自己赠予了吕侯。 临别之时,燕十三失语哽咽,阿奴不舍的同时,却暗藏欣喜。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马车上,阿奴捏着自己洗得素白的衣角,突然嗤笑出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乃见……啊啊啊不读了!”云麓愤然把书一扬,“本郡主学这些酸诗作甚,往后求爱用么!” “郡主!”教书的儒生鼻子都气歪了,“此乃圣贤修订之词,怎可说是酸诗!” “酸,酸,酸,酸得不得了!我读这诗跟喝了二两醋一样!”云麓张牙舞爪。 “你!”儒生气急,正欲驳斥,岂料吕梁大步而来。 “苏苏不喜这些经书?这点倒颇像为父。那明日便随为父去军营吧,让文昂教导你。”吕梁笑道。 “真的?哦,爹爹,小女观您今天面色红润,定是大喜之相啊!”云麓谄媚地贴了上来。 “去去去,圣贤书没读多少,狂言诳语章口就来。”嘴上这么说,吕梁还是慈爱地抱起了云麓。 “侯爷!女子去军营,使不得啊!”一旁儒生赶忙出声制止。 “女子?这是我吕七独子!”吕梁瞪了他一眼,“退下!” ………………………………………… “大夫?!”少年来的是风风火火。 “恭喜七公子,是、是个女娃!……”接生婆连忙谄媚地缠上来。 “好!抱我看……不,红玉如何?!”不顾女眷阻拦,少年大步流星闯入产阁。 床褥之间,一少女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她如何了?!”少年随手提起一医官,高声质问。 “此乃产后寻常之像,七公子莫急!”医官被吓得两股战战。 “吵死了!无关人等退下!”床上少女终于出声。 待众人退散,少年跪坐在少女跟前,满脸担忧,“红玉,你当真无恙?” “岂敢,我刚从鬼门关倒腾回来……”少女虚弱地摆摆手,“再也、再也不生了。” “你当初何必执拗嫁我,遭此罪过……”少年红了眼眶。 “我不嫁你,就得嫁你的好六哥!瞧六子那德行,是宜其室家的良人么!必须在你这个死龙阳和你哥那个臭纨绔之间二选一,我容易么我!”少女气急,伸手去掐少年。 少年连连求饶,少女方才松手,窝回枕上,喃喃道,“只求来生,不为贵胄。身着布衣,携君同游。” 少年一听,万般触动,竟久久不能言语。 片刻寂静后,少女猛的扭头,“对了,你不是备好了孩儿的名字吗?让我瞧瞧。”她一顿,瞪大双眼,“别告诉我你只备了男名!” “怎么会。”少年笑笑,从怀中掏出一折纸。 千里奔袭,纸张完全被汗透湿,墨迹斑驳。 少女瞥了一眼,伸手点了点,“就这个吧。云麓云麓,一个山巅一个山脚,风马牛不相及。虽生编硬造不知所云,但以你的文化水平已是上乘,不高求了。” …………………………………………………… 宫中,老者将册子丢回桌上,颇为苦恼地按了按额角。 “陛下,奴婢以为,七公子此举乃利万民的好事。”大太监微微欠身。 “孤又不糊涂,开堰修渠,历朝历代都是天下归心,青史留名的事。不然那蜀地的二王庙供奉的是谁?”老者吹胡瞪眼,“只是这老七从不曾关心民生……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太监思索片刻,“……陛下,大可擢世子去亲自办此事……” 老者顿悟,叹服之余又有些忧虑,“老七素来敦厚,然,还是实实在在握有兵权……此番揽功之举,只怕他觉得‘委屈’了。” 大太监但笑不语,只是提壶,缓缓注满老者手边的茶杯。 “如陛下所言,七公子敦厚老实,故而可徐徐图之……” 山峦叠嶂,密林之间,立着一座孤坟。 少年本长衫而立,却不畏泥泞,缓缓跪下,拥住了那块墓碑。 他薄唇微启,似在谁耳畔轻侬,“师父,徒儿前几日,碰到一奇人……明明是死相,却生龙活虎,甚至能看到气运。” 语毕,少年张开手掌,目光灼灼,似要洞穿掌心。 “这是否意味着……天命可违?!” ………………………………………………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窥天机者必受反噬?徒儿不信!” …… “师父!徒儿已然参悟天机!徒儿是不是聪慧过人?” …… “师父,徒儿近来给自己看了相……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徒儿、徒儿……” …… “师父,徒儿给您看个相吧。” …… “不会的,这世上哪有命中注定,不过机缘巧合罢了!” …… “师父,师父,徒儿错了,徒儿年轻莽撞,徒儿不知天高地厚,师父您别走……求求您……求求您……” …… “天意难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少年沉沉睡去,这一闭一睁,竟是一甲子。 昔日同门俱往矣,到乡翻似烂柯人。 …………………………………………………… 自从吕云麓欢欢喜喜地搬去了军营,阿奴的身份变得更加尴尬。 先前还能说是郡主伴读,此后,便真真正正只是……娈侍罢了。 下人依吕侯之言不再窃窃私语,然依旧神情古怪,阿奴并不在意,只是每日去藏馆借书,末了第二日归还,另借新书。 是了,也算是多亏郡主离开,阿奴不用读那些老生常谈的四书五经,可以读些自己喜欢的农书杂书了。 他唯独不能借的,只有兵书。 重回侯府后,阿奴便被吕侯安排每晚要去他的寝屋,看似侍寝,实则只是背书。 他背手而立,侃侃而出,吕梁则倚在榻上,捧着书听他背诵,背完还会提点一二,宛若一位真正的父兄。 屋内仅榻上一烛燃着,烛光明灭,映在吕梁侧脸,浮出坚毅的弧光。 阿奴一时之间竟然看出神。 “怎的?背不出了?”吕梁却出声。 阿奴立马收回目光,低头作揖,“阿奴愚钝。” “算了,夜色也深了,早些休息吧。”吕梁放下书,吹熄蜡烛,反身把毯子一裹,滚在里侧睡下了。 阿奴会意,抱着小毯子,蹑手蹑脚地上榻,睡在外侧。 借着月光,他盯着那雄厚的背影。同榻而眠多日,他从不曾见过吕侯的睡颜,一次都不曾。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常圆。 第7章 夜谈 吕云麓在军营中一待就是四年。 期间她不仅跟着张轩习武读书,更是追鸡撵狗,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开始军中年轻将士只是谦让,后发现郡主十成十继承了吕侯的怪力,自己是实实在在打不过,搞得他们面上无光,纷纷不愿同云麓比试了。 军中恶名远扬,无人应战,云麓一琢磨,决定去“为祸乡里”。 这次入城便是为此。 大墉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而云麓无心于此,只是眯眼寻找着“目标”。 “小偷!抓小偷!”突然,一个小贩在人群中叫嚷起来。 云麓虎目一瞪,扭身窜出马车,待侍卫反应过来,已然跑出二十步开外。 “郡、郡主!”侍卫长吓得魂飞魄散,“愣着干嘛?快追!” 于是乎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小贼在前边儿跑,一个黄花丫头在后边儿追,一大群孔武汉子在最后头鬼吼鬼叫的奇景。 眼见小贼要钻入巷子,云麓脱下脚上织娘新织的鞋子,往里塞俩石头,找准角度奋力一掷 ——那小贼被直接砸倒在地。 云麓喜不自禁,打着赤脚就跑了上去,把人一翻,发现是个跟自己一般大的男孩。 男孩因为脸着地,蹭破了鼻子,血流不止,眼见逮着自己的竟是个年纪相仿的女娃,登时脸也红了。 瞅见一群壮汉围了过来,脸又吓白了。 “把这小贼绑回去,本郡主要亲自审问!”云麓威风地一叉腰。 吕梁府内,赵濂正在磨墨。 前些天的上巳节,赵濂不能出府,闲极无聊,作了首咏柳,不料被吕侯看见了。 “嗯……这诗我是一窍不通,不过你这字写得好。”吕梁直言不讳。 赵濂心中一喜,按下不表,只是谦逊地躬身作揖。 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偷偷练字。 然则门外倏地巨响,惊得他手一哆嗦,墨溅了满桌。 ……看来是郡主回来了。 赵濂深深叹了一口气,叫侍女收拾,自己出门迎接。 “哦!阿奴!”云麓见着他,一脸欢喜,“爹爹呢?” “侯爷一早就被召进宫,怕是……为北境战事吧。” “啊?”云麓挠头,“那他多半会直接回军营……算了我在营里等他吧。”大手一挥,“扛走!” 赵濂这才发现,云麓背后那些虎背熊腰的侍卫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孩。 他立马转身进屋,当什么都没看见。 ………………………………………… 上巳佳节,春暖花开,大墉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花飞蝶舞,少年驻足。 男子骑在马上,远远的便望到了那颀长的背影。 正欲驾马离去,怎料少年突然转身相望,好似心有灵犀。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 坐在马上,吹着徐徐春风,吕梁仍旧气焰难消。 北境告急,可他那些兄长只着眼于争权,削他兵权兵势,夺他主将之位! 而他的好父王,更是任由兄长争权夺利,自己作壁上观。 只因他是不入流的七公子! 多年征战算得了什么,他吕七不过宫女所生,自出生起便只是那地里的泥! 哪怕再活一世,吕梁还是无法释怀,心中悲咽。 “你把她教得很好。是秦国不配。” 那人的话语突然响彻耳边。 ……是了,至少,云麓不行。 吕梁像是笃定了什么,两腿一夹,快马而去。 “好了,说吧,为何做贼?”云麓把花生抛进嘴里。 男孩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 “快说!不说的话,你这舌头留着也没用了。”云麓一把抽出腰间匕首,插在案上。 “我说我说!”男孩吓坏了,“小民本是北境村民,村子被匈奴烧了,一路南逃……小民饿坏了!小民不是故意当贼的!” 北境已经这么严重了?……云麓心下喃喃。 “那你父母呢?” “被、被匈奴……杀了……” “……” 云麓沉默片刻,抓了一把花生,径直塞男孩嘴里,蹲下给他松了绑。 “既无父母兄弟,你以后就跟本郡主吧!至少不会沦落做贼。”云麓起身拍拍手,“走,带你去见张叔……顺便蹭个饭。” 在听闻吕侯归府的消息时,赵濂便心道不好:未去兵营直接回府,怕是……被夺了权。 打听一番,得知吕侯在屋内独酌,赵濂调了些解酒汤,装在壶中,前往吕侯寝屋。 甫一开门,铺天盖地的酒气冲出。 赵濂毫不在意,闭门,转身喊道,“侯爷。” 榻上那人还认得人,“……你来作甚?” “为侯爷煮了些汤药,不喝,明早会头疼。”赵濂倩然笑道。 “嗯,放着吧。”吕梁摆手。 赵濂把壶轻放在案上,退回去跪坐在榻下。 “……你不走?”吕梁挑眉。 “侯爷盼阿奴走吗?”赵濂反问。 吕梁被问住了,混沌的脑子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不,你留下吧。” 赵濂一喜,膝行了两步,离吕梁只有咫尺,伸手就能碰到……然而他规规矩矩地放着。 吕梁却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又喝了起来。 “赵濂。”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你是赵府庶子对吧?” “……是。”赵濂缓缓答下。 “令尊待你如何?”他接着问。 赵濂闭口不答。 “是本侯多言了。”吕梁自答道,“能把你送过来,想必也是不怎么在乎你的死活。” “你说这些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搞出一堆庶子,美其名曰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吕梁手执空杯,嗤笑道,“然,这些所谓的多福之子,还不如人农家养的畜生。那牛死了,一家子掏心窝地疼,官府还要抓人,庶子死了……再生便是了。” “侯爷。”赵濂沉默良久,终是搭话,“其实嫡子,亦是如此。” 吕梁望向他,一脸疑惑。 “真正有用的,仅嫡长一人,其余嫡子,只是以防嫡长出事之备而已……甚至嫡长本人,亦可取而代之。”赵濂解释道。 “嫡子较之庶子,只是……更为值钱的畜生罢了,如同西王母掌下青鸟。” 吕梁细细琢磨,突然大笑出声,“哈,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生了那么多儿子,还不如本侯这个没有儿子的!” “侯爷待郡主极好,是真正视为了掌上明珠。且郡主聪慧过人,骁勇善战,不比同龄男子差,甚至胜上三分。”赵濂报以微笑,“您把她教得很好。” 你把她教得很好。 谁料,吕梁犹如被当头一棒,立马清醒,惊恐地瞪着赵濂。 “出去……” “侯爷?” “滚!!” 第7章 夜谈 吕云麓在军营中一待就是四年。 期间她不仅跟着张轩习武读书,更是追鸡撵狗,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开始军中年轻将士只是谦让,后发现郡主十成十继承了吕侯的怪力,自己是实实在在打不过,搞得他们面上无光,纷纷不愿同云麓比试了。 军中恶名远扬,无人应战,云麓一琢磨,决定去“为祸乡里”。 这次入城便是为此。 大墉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而云麓无心于此,只是眯眼寻找着“目标”。 “小偷!抓小偷!”突然,一个小贩在人群中叫嚷起来。 云麓虎目一瞪,扭身窜出马车,待侍卫反应过来,已然跑出二十步开外。 “郡、郡主!”侍卫长吓得魂飞魄散,“愣着干嘛?快追!” 于是乎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小贼在前边儿跑,一个黄花丫头在后边儿追,一大群孔武汉子在最后头鬼吼鬼叫的奇景。 眼见小贼要钻入巷子,云麓脱下脚上织娘新织的鞋子,往里塞俩石头,找准角度奋力一掷 ——那小贼被直接砸倒在地。 云麓喜不自禁,打着赤脚就跑了上去,把人一翻,发现是个跟自己一般大的男孩。 男孩因为脸着地,蹭破了鼻子,血流不止,眼见逮着自己的竟是个年纪相仿的女娃,登时脸也红了。 瞅见一群壮汉围了过来,脸又吓白了。 “把这小贼绑回去,本郡主要亲自审问!”云麓威风地一叉腰。 吕梁府内,赵濂正在磨墨。 前些天的上巳节,赵濂不能出府,闲极无聊,作了首咏柳,不料被吕侯看见了。 “嗯……这诗我是一窍不通,不过你这字写得好。”吕梁直言不讳。 赵濂心中一喜,按下不表,只是谦逊地躬身作揖。 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偷偷练字。 然则门外倏地巨响,惊得他手一哆嗦,墨溅了满桌。 ……看来是郡主回来了。 赵濂深深叹了一口气,叫侍女收拾,自己出门迎接。 “哦!阿奴!”云麓见着他,一脸欢喜,“爹爹呢?” “侯爷一早就被召进宫,怕是……为北境战事吧。” “啊?”云麓挠头,“那他多半会直接回军营……算了我在营里等他吧。”大手一挥,“扛走!” 赵濂这才发现,云麓背后那些虎背熊腰的侍卫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孩。 他立马转身进屋,当什么都没看见。 ………………………………………… 上巳佳节,春暖花开,大墉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花飞蝶舞,少年驻足。 男子骑在马上,远远的便望到了那颀长的背影。 正欲驾马离去,怎料少年突然转身相望,好似心有灵犀。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 坐在马上,吹着徐徐春风,吕梁仍旧气焰难消。 北境告急,可他那些兄长只着眼于争权,削他兵权兵势,夺他主将之位! 而他的好父王,更是任由兄长争权夺利,自己作壁上观。 只因他是不入流的七公子! 多年征战算得了什么,他吕七不过宫女所生,自出生起便只是那地里的泥! 哪怕再活一世,吕梁还是无法释怀,心中悲咽。 “你把她教得很好。是秦国不配。” 那人的话语突然响彻耳边。 ……是了,至少,云麓不行。 吕梁像是笃定了什么,两腿一夹,快马而去。 “好了,说吧,为何做贼?”云麓把花生抛进嘴里。 男孩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 “快说!不说的话,你这舌头留着也没用了。”云麓一把抽出腰间匕首,插在案上。 “我说我说!”男孩吓坏了,“小民本是北境村民,村子被匈奴烧了,一路南逃……小民饿坏了!小民不是故意当贼的!” 北境已经这么严重了?……云麓心下喃喃。 “那你父母呢?” “被、被匈奴……杀了……” “……” 云麓沉默片刻,抓了一把花生,径直塞男孩嘴里,蹲下给他松了绑。 “既无父母兄弟,你以后就跟本郡主吧!至少不会沦落做贼。”云麓起身拍拍手,“走,带你去见张叔……顺便蹭个饭。” 在听闻吕侯归府的消息时,赵濂便心道不好:未去兵营直接回府,怕是……被夺了权。 打听一番,得知吕侯在屋内独酌,赵濂调了些解酒汤,装在壶中,前往吕侯寝屋。 甫一开门,铺天盖地的酒气冲出。 赵濂毫不在意,闭门,转身喊道,“侯爷。” 榻上那人还认得人,“……你来作甚?” “为侯爷煮了些汤药,不喝,明早会头疼。”赵濂倩然笑道。 “嗯,放着吧。”吕梁摆手。 赵濂把壶轻放在案上,退回去跪坐在榻下。 “……你不走?”吕梁挑眉。 “侯爷盼阿奴走吗?”赵濂反问。 吕梁被问住了,混沌的脑子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不,你留下吧。” 赵濂一喜,膝行了两步,离吕梁只有咫尺,伸手就能碰到……然而他规规矩矩地放着。 吕梁却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又喝了起来。 “赵濂。”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你是赵府庶子对吧?” “……是。”赵濂缓缓答下。 “令尊待你如何?”他接着问。 赵濂闭口不答。 “是本侯多言了。”吕梁自答道,“能把你送过来,想必也是不怎么在乎你的死活。” “你说这些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搞出一堆庶子,美其名曰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吕梁手执空杯,嗤笑道,“然,这些所谓的多福之子,还不如人农家养的畜生。那牛死了,一家子掏心窝地疼,官府还要抓人,庶子死了……再生便是了。” “侯爷。”赵濂沉默良久,终是搭话,“其实嫡子,亦是如此。” 吕梁望向他,一脸疑惑。 “真正有用的,仅嫡长一人,其余嫡子,只是以防嫡长出事之备而已……甚至嫡长本人,亦可取而代之。”赵濂解释道。 “嫡子较之庶子,只是……更为值钱的畜生罢了,如同西王母掌下青鸟。” 吕梁细细琢磨,突然大笑出声,“哈,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生了那么多儿子,还不如本侯这个没有儿子的!” “侯爷待郡主极好,是真正视为了掌上明珠。且郡主聪慧过人,骁勇善战,不比同龄男子差,甚至胜上三分。”赵濂报以微笑,“您把她教得很好。” 你把她教得很好。 谁料,吕梁犹如被当头一棒,立马清醒,惊恐地瞪着赵濂。 “出去……” “侯爷?” “滚!!” 第9章 观音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是夜,赵濂照例来吕梁屋内“侍寝”,被点拨一番后,正欲离开,却被吕梁叫住。 “我已吩咐,自明日起,你可借兵书一阅。” “……侯爷?”赵濂惊得转身,杏目圆瞪。 兵书本身无碍,只是这“准借兵书”一事……胜过千言万语。 “侯爷!阿奴、阿奴……”赵濂彻底乱了阵脚。 “夜深露重,早些回屋。”吕梁只是摆手。 每年九月十九,大墉城西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吕梁是个心软的主,这日会给下人准假,留下寂寥的侯府。 “侯爷!欸,侯爷!”三三两两的小侍女把吕梁团团围住,实属罕见。 “绿翘绿珠绿枝,你们怎的还不去庙会?”吕梁不解。 小侍女互相推搡着,最后还是推了一个出来话事,“侯爷,奴婢、奴婢想求您件事……” “何事?”吕梁挑眉。 小侍女只是低头一笑,倏地拉上吕梁,“侯爷,您先跟我来!” 还不待吕梁反应,另外两个出其不意绕他身后,轻轻推搡着,“对啊对啊,侯爷,您先过来!” 如此这般,吕梁被“挟持”到了侍女们休憩的屋前。 “这、这闺房本侯是进不得的!”吕梁面上一红。 事已至此,小侍女们可不许他打退堂鼓,俩人一边一个拽着不让跑,最后一个“蹭”地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只见一人只着素纱坐在屋中,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甫一回头,端的是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阿奴你莫动!这胭脂扑厚了!”屋内的小侍女责怪道。 这厉声似乎惊醒了赵濂,他连忙转过身去,不再看吕梁。 “这、这是……”吕梁木讷不能言。 小侍女踮起脚,又把吕梁拉低些,伏在他耳边,“侯爷,这城西庙会,差个观音……” 吕梁木然站立,只须臾,却踏进屋内。 赵濂低头,羞于见他。 然,吕梁只是伸手,撩起一缕乌发,“这便是‘从此不敢看观音’么?”他轻叹道,“本侯受教了。” 赵濂盯着那发丝缠绕的手,心里百转千回。 那手终是收了回去,“你们带他去吧。莫玩太迟,子时前回来。” ……………………………………………… “侯……少爷,快来快来!”少年搂着男子胳膊,在人群中穿梭。 “阿奴慢些,莫撞到人!”男子喊道。 少年不听,挤开一层又一层,终是挤到了最前排。 戏台上,正演着《梁祝》。 梁山伯手执书卷叩问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放下笔,叹气,“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语毕,祝英台扬笔,隔空点了点梁山伯,“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一怔,却是垂下眼眸,“……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台下一片叫好,甚至偶有三两哨声。 男子却薄凉地笑了,“这英台……着实不大能令我通情。”他转向少年,“我家阿奴更适合。” 少年一楞,旋即笑道,“……那,今后阿奴为少爷扮观音。”满目秋波。 “嗯。” 倏地,一束束烟花于天上绽开,刹那间风华漫天。 人群更加活跃,发出阵阵惊叹。 男子亦望着漫天焰火。少年却只望着他。 ……………………………………………… 张乐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般天仙似的人。 他本是奉张轩之命送信,谁料刚进侯府就迎面撞上了人儿。 “夫、夫人!小人不是故意的……”张乐以为自己冲撞了吕侯的妾室,脸上燥热,连退三步。 那人却只是掩嘴一笑,“小郎君误会了,阿奴是男子。” 张乐登时臊得更厉害了。 “阿奴不曾见过小郎君,敢问小郎君是?” “啊……小人乃张轩张将军新纳之子,名张乐!” 赵濂的笑意凝结在脸上。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轻声细语,“小郎君如此匆忙,想必有要事,莫耽搁了。” “啊……多谢!”张乐行礼,匆匆离去。 望着渐远的背影,赵濂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沉下。 ……张轩之子,于重情义的吕侯眼里,与亲子又有多大差别呢? 书房内,燃着袅袅沉香。 少年道长只看了一眼,便笃定落子。 吕梁蹙眉,执子迟迟不落。 “侯爷,贫道有一事不解。”少年先出声。 “讲。”吕梁死死盯着棋盘,思索再三,还是舍不得放弃那子,落子欲做活。 “五年前……侯爷为何不直接除了心腹之患呢?”少年却提一子。 见棋子被提,吕梁抬眼瞥了他一下,后回到棋盘上,“起初只是心软,后来……便想通了。” 少年听得聚精会神,似乎有所期待。 “没了赵濂,自会有钱濂、孙濂、李濂。”吕梁执子,犹豫再三,又放回棋笥中,“秦国……气数已尽。只是本侯以前不愿承认罢了。 “匈奴屡屡犯我北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横行多年,如今竟还烧村屠城!然朝堂之上无人在乎,只为那区区二百石俸禄争得头破血流。”吕梁冷笑一声,“王上耽于享乐,公子乐于阋墙,上行下效,不足怪矣。” “侯爷心系百姓,乃秦国之幸。然遭秦国厌弃,乃秦国之哀。”少年直言。 “道长把本侯比作那韩非,本侯实在担当不起。”吕梁摆手哂笑,“莫说别的,韩侯最后被鸩杀,七窍流血而亡。本侯所愿,马革裹尸,青山埋骨。” 少年泯然一笑,抬手示意,“侯爷,到您落子了。” “不下了。”吕梁大手一挥,“围追堵截,道长棋风倒是不像本人。本侯做不活,认输了。” “侯爷却是棋如其人,念旧又心软……此乃上位者大忌啊。”少年坦然谏言。 “本侯明白……”吕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倘若视人如棋子,杀之,气绝之,提劫之,本侯……便不再是吕越人了。” 少年不再附言。只起身,深深鞠躬。 第9章 观音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是夜,赵濂照例来吕梁屋内“侍寝”,被点拨一番后,正欲离开,却被吕梁叫住。 “我已吩咐,自明日起,你可借兵书一阅。” “……侯爷?”赵濂惊得转身,杏目圆瞪。 兵书本身无碍,只是这“准借兵书”一事……胜过千言万语。 “侯爷!阿奴、阿奴……”赵濂彻底乱了阵脚。 “夜深露重,早些回屋。”吕梁只是摆手。 每年九月十九,大墉城西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吕梁是个心软的主,这日会给下人准假,留下寂寥的侯府。 “侯爷!欸,侯爷!”三三两两的小侍女把吕梁团团围住,实属罕见。 “绿翘绿珠绿枝,你们怎的还不去庙会?”吕梁不解。 小侍女互相推搡着,最后还是推了一个出来话事,“侯爷,奴婢、奴婢想求您件事……” “何事?”吕梁挑眉。 小侍女只是低头一笑,倏地拉上吕梁,“侯爷,您先跟我来!” 还不待吕梁反应,另外两个出其不意绕他身后,轻轻推搡着,“对啊对啊,侯爷,您先过来!” 如此这般,吕梁被“挟持”到了侍女们休憩的屋前。 “这、这闺房本侯是进不得的!”吕梁面上一红。 事已至此,小侍女们可不许他打退堂鼓,俩人一边一个拽着不让跑,最后一个“蹭”地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只见一人只着素纱坐在屋中,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甫一回头,端的是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阿奴你莫动!这胭脂扑厚了!”屋内的小侍女责怪道。 这厉声似乎惊醒了赵濂,他连忙转过身去,不再看吕梁。 “这、这是……”吕梁木讷不能言。 小侍女踮起脚,又把吕梁拉低些,伏在他耳边,“侯爷,这城西庙会,差个观音……” 吕梁木然站立,只须臾,却踏进屋内。 赵濂低头,羞于见他。 然,吕梁只是伸手,撩起一缕乌发,“这便是‘从此不敢看观音’么?”他轻叹道,“本侯受教了。” 赵濂盯着那发丝缠绕的手,心里百转千回。 那手终是收了回去,“你们带他去吧。莫玩太迟,子时前回来。” ……………………………………………… “侯……少爷,快来快来!”少年搂着男子胳膊,在人群中穿梭。 “阿奴慢些,莫撞到人!”男子喊道。 少年不听,挤开一层又一层,终是挤到了最前排。 戏台上,正演着《梁祝》。 梁山伯手执书卷叩问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放下笔,叹气,“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语毕,祝英台扬笔,隔空点了点梁山伯,“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一怔,却是垂下眼眸,“……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台下一片叫好,甚至偶有三两哨声。 男子却薄凉地笑了,“这英台……着实不大能令我通情。”他转向少年,“我家阿奴更适合。” 少年一楞,旋即笑道,“……那,今后阿奴为少爷扮观音。”满目秋波。 “嗯。” 倏地,一束束烟花于天上绽开,刹那间风华漫天。 人群更加活跃,发出阵阵惊叹。 男子亦望着漫天焰火。少年却只望着他。 ……………………………………………… 张乐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般天仙似的人。 他本是奉张轩之命送信,谁料刚进侯府就迎面撞上了人儿。 “夫、夫人!小人不是故意的……”张乐以为自己冲撞了吕侯的妾室,脸上燥热,连退三步。 那人却只是掩嘴一笑,“小郎君误会了,阿奴是男子。” 张乐登时臊得更厉害了。 “阿奴不曾见过小郎君,敢问小郎君是?” “啊……小人乃张轩张将军新纳之子,名张乐!” 赵濂的笑意凝结在脸上。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轻声细语,“小郎君如此匆忙,想必有要事,莫耽搁了。” “啊……多谢!”张乐行礼,匆匆离去。 望着渐远的背影,赵濂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沉下。 ……张轩之子,于重情义的吕侯眼里,与亲子又有多大差别呢? 书房内,燃着袅袅沉香。 少年道长只看了一眼,便笃定落子。 吕梁蹙眉,执子迟迟不落。 “侯爷,贫道有一事不解。”少年先出声。 “讲。”吕梁死死盯着棋盘,思索再三,还是舍不得放弃那子,落子欲做活。 “五年前……侯爷为何不直接除了心腹之患呢?”少年却提一子。 见棋子被提,吕梁抬眼瞥了他一下,后回到棋盘上,“起初只是心软,后来……便想通了。” 少年听得聚精会神,似乎有所期待。 “没了赵濂,自会有钱濂、孙濂、李濂。”吕梁执子,犹豫再三,又放回棋笥中,“秦国……气数已尽。只是本侯以前不愿承认罢了。 “匈奴屡屡犯我北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横行多年,如今竟还烧村屠城!然朝堂之上无人在乎,只为那区区二百石俸禄争得头破血流。”吕梁冷笑一声,“王上耽于享乐,公子乐于阋墙,上行下效,不足怪矣。” “侯爷心系百姓,乃秦国之幸。然遭秦国厌弃,乃秦国之哀。”少年直言。 “道长把本侯比作那韩非,本侯实在担当不起。”吕梁摆手哂笑,“莫说别的,韩侯最后被鸩杀,七窍流血而亡。本侯所愿,马革裹尸,青山埋骨。” 少年泯然一笑,抬手示意,“侯爷,到您落子了。” “不下了。”吕梁大手一挥,“围追堵截,道长棋风倒是不像本人。本侯做不活,认输了。” “侯爷却是棋如其人,念旧又心软……此乃上位者大忌啊。”少年坦然谏言。 “本侯明白……”吕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倘若视人如棋子,杀之,气绝之,提劫之,本侯……便不再是吕越人了。” 少年不再附言。只起身,深深鞠躬。 第11章 归燕 迎面撞上张轩的一瞬间,张乐脑中大喊:万事休矣! 他怎知张轩被降为千夫长,营帐好死不死就在那“花生千夫长”隔壁! 他如今一脸死气地跪着,听着张轩的责骂。唯一的安慰是小郡主也在两尺之外顶书罚站。 刚被降职,张轩本就在气头上,训着训着火气又上来了,竟然扬起马鞭要抽张乐。 说时迟那时快,小郡主竟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张轩和张乐之间。 “张叔!男……本郡主乃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本郡主胁迫的张乐,要罚便罚本郡主吧!” 张乐那一瞬间心想,他这辈子都要追随小郡主。 张轩那一瞬间心想,这丫头料定自己不敢打也舍不得打,还能卖傻小子顺水人情,人精一个! 收回马鞭,张轩咳了一声,点了点张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三日禁闭,给我好好思过!”复又悠悠地转向吕云麓,“至于郡主……此事,末将会原原本本告知侯爷的。” 吕云麓顿时寒毛直竖。 赵濂站在马车旁踯躅不前。 吕梁独自倚在门口,劝道,“莫让燕子久等,快上马车吧。” 赵濂眼波一动,却反身,轻轻拉住吕梁,“侯爷……昨夜之言,阿奴醒悟。” 吕梁一愣,后满面笑容,“孺子可教。” 赵濂咬着下唇,“侯爷,阿奴……阿奴会光明正大地回来见您。”转而倩然一笑,“侯爷等我。” 吕梁没有答应,只是捉住赵濂拉他的手,缓缓拉开,“此去,一别经年。望各自珍重。”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滚滚马车扬尘而去,车上佳人频频掀帘,待那府邸彻底消失不见,才安静地坐回。 “吕侯待你极好。”燕十三笃定。 “殿下,臣有一事相求。”赵濂却另起话头。 “何事?我会尽力而为……不过男妻有点困难,本公子不能说全。”燕十三摸摸鼻头,笑得一脸恣意。 赵濂没有搭理他的戏言,“昔日入秦,雪下之言,可还作数?” “自然。” “那臣不当丞相了。”赵濂明媚一笑,“阿奴要当将军。” ………………………………………………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此去,怕是再不能相见了,阿奴珍重。”男子捏着少年掌心,颇为不舍。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 少年却反手握住,“会的,侯爷,阿奴会与您重聚的。阿奴起誓。”他目光灼灼,却神情诡异,“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然男子不查,只当他是安慰之言,复而安抚几句,便送其上车。 滚滚烟尘,似带走了掌间余温,掳去了人情冷暖。 少年探头,盯着远去的府邸,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也不收回那灼热目光。 马车上,另一位少年见此,不住叹气,心想当真是请佛容易送佛难,那个吕侯,往后怕是有的罪遭。 ………………………………………… “赵子同燕子回国了?”世子挑眉。 “是。那侯府内应……” 世子思索片刻,“……既已安插,便留下吧。老七素来仁厚,体恤下人,不易觉察。” “世子,七公子握有兵权,何不拉拢之?”幕僚疑惑。 世子断然摆手,“若能拉拢,谈何今日?老七同本公子终不是一路人。” “这……哎。”既知世子所想,幕僚不再多言。 世子振袖起身,来回踱步,一顿,似下定决心,“老七……怕是留不得了。” 宫闱深处,悠悠传来叹息之声。 一男孩提着篮子鬼鬼祟祟摸到窗边,“……郡主!郡主!” “张乐你怎么才来?要饿死本郡主不成?快快快!”云麓立马开窗,火急火燎地把篮子提进来。 “怎的没有花生?!” “哎呦喂郡主,家父把方圆百里的花生苗都拔了,小的上哪给您找去?”男孩一拍大腿,“诶诶吃慢点,别噎着!”赶忙送上水壶。 云麓就着水咽下发饼,“快回去吧,别让爹爹发现你了。” “诶,那小的先退下了。” “去去去。” …… “侯爷,需不需要……”侍卫犹豫再三,方才开口。 “罢了。”吕梁摆手,揉揉眉心,“能骗得那傻小子鞍前马后,算她有本事。” 这厢云麓因为偷花生一事,被吕梁罚闭门三日不得用膳。 待她酒足饭饱从屋里放出来后,吕梁又道她不必回军营了,留府教习罢。 “呜哇,爹爹,苏苏知道错了,您放苏苏回去吧!”云麓抱着吕梁,嚎啕大哭,“苏苏以后决计不偷吃花生了呜呜呜呜呜!” “这是花生的问题么!”吕梁横眉冷对,“医者父母心,往后那医官说话,便是为父说话,都给我好好听着!” “嗯嗯,女儿一定!”云麓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嘟起小嘴,“那、那女儿能回……” “做梦!你何时把《礼记》倒背如流便何时回营!” “呜哇!——” 无月之夜,侯府内外一片漆黑,独那烛火闪烁。 张轩甫一进书室,便望见吕梁伏在案上认真写着什么。 “哦,文昂来了。”似乎恰好写完,吕梁落笔,携书文而来,沉声道,“此信,秘密交与燕王。务必快马加鞭,即日启程。” 略微扫过信件,张轩一怔,“侯爷,此事操之过急啊!” “本侯明白!”吕梁咬牙,“然本侯时日不多!” 张轩顿住。 吕梁冷笑,“赵濂一旦回国,便坐实了我勾结赵府,里应外合。本侯那些好兄长定不会落下这个打压的时机。”他满眼忧虑,“本侯……今后护不住你们。” 张轩赫然跪地,抱拳,“侯爷!文昂愿与侯府共进退!抛头颅,洒……” “本侯要你的头颅作甚!”吕梁突然震怒,一把提起张轩,“好好活着,哪怕当了逃兵,被戳断脊梁骨也给本侯活着!”狠狠地点了一下张轩胸口,“……这是军令!” 张轩眼眶逐渐泛红,久久不能平复。 吕梁大袖一挥,转身不去看他,“……这些年,本侯暗中训练了一批死侍,待你送信归来,便交与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旧例不复,漩涡之中,如何自处?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