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劈下我成了祸世魔尊》作者:清风晓 文案: 林枫是个修仙门派下本本分分的低阶弟子, 被雷劈后一朝醒来变成万人之上的祸世魔尊。 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演好魔尊,生怕露出马脚被手下小弟给宰了。 好不容易终于适应了反派生活,那张低阶弟子的脸突然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 在林枫壳子里的真·魔尊邪魅一笑:本尊的身体,你用得可满意? 魔尊壳子里的林枫猛虎扑地式:大王饶命! ◎邪魅狂狷阴晴不定变态真魔尊攻×披着狼皮只想做个好人的伪魔尊受 ◎灵魂互换,换了非常久 ◎非正统修真,私设如山,开心就好 ◎我不会用洁与不洁去评判自己的角色,这个说法本身就很令人讨厌 微博@清风晓-Q 一句话简介:我只想做个好人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枫;师重琰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成为魔尊的第一日 林枫自床上醒来。 入眼的光线昏暗迷蒙,耳边很是安静,还未听见屋外那些准点叫早的鸟雀们叽叽喳喳,像是时辰尚早。 林枫觉得头有些昏沉,半寐半醒地眯缝着眼翻了个身,想百年一遇地睡个回笼觉。 他阖眼又睁开,突然觉出有些不对。 在师门里,他与三个师兄共用一屋,床是最简单的木板床,床单与被罩皆是淡雅的天青色,绝非他身上这条镀了金似的张扬色彩。 他的床边也没有床幔,而此处暗红色的薄纱将床内外隔了开,难怪光线如此昏暗。 更重要的是。 他的床畔也不该有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只露出瀑布似的长发和半个肩头,白净的肩头上粗略一瞥便能瞧见淡红的指痕,像被人大力揉捏过般。 林枫拒绝去想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留下那般痕迹。 他一定是在梦中,不然无法解释他一个连山都未曾下过的人,会出现在这等奇怪的地方。 只是不知为何会做出这般旖旎不知廉耻的梦,醒来后定要好好念几遍清心诀。 林枫安慰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在鼻尖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中再次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地觉着,这香气有些熟悉,似乎是他近来惯用的香囊。 这才对,果真是在做梦。 能闻见味儿,想是快醒了。 林枫静静地阖着眼,然而过了两刻,再睁眼时,狭长的眼底流露出惊慌。 他枕着软枕,脑袋越来越清醒,清晰地告知他每一次感触的真实。 身侧人的长发卷在他的指尖,触感丝滑,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不小心扯动了那人的发丝,惹来一声娇呼。 林枫脸色蓦的一变。 身旁的那人,是个男子。 那人在睡梦中嘤咛了声,似是感觉到身侧的人醒了,悠悠转过身,林枫都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样貌,对方就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柔柔唤道:“尊上……” 那声音微哑,软软地刮搔着人的骨头,一只白净的手顺势就勾上林枫的胳膊,狎昵道:“您怎么醒了呀,不多睡会儿?” 林枫僵直了身子。 他刹那间有种隐秘的心思被人剖出来玩弄的愤怒,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以为是谁勘破了他不同于他人的取向,而故意对他的作弄。 但紧跟着,他注意到怀里人那个不同寻常的称呼。 ……尊上?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林枫的僵硬,踟蹰了下,将头从他胸前抬起,一张对男子而言过分柔媚的脸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试探着轻唤了声:“尊上?” 林枫不着声色地避开与他肢体触碰,没弄清状况,谨慎地没有开口。 他灵力平平,在门派中低不成高不就,入师门多年来干得最多的活儿便是端茶倒水。 因此,他很善于察言观色。 此刻看向他的那双眼中,畏惧之情远多于柔情蜜意,不似作假,好似他抱着的不是什么情郎,而是随时会翻脸吃人的妖怪。 二人的地位并不平等,甚至可以说,差距悬殊。 至于“尊上”这个称呼。 据他所知,众仙门中都无几人能担得起,能被称一声“尊上”的都是各大门派里地位尊崇的仙人,别说他林枫,就连他的师父都不够资格。 没人敢开这么大的玩笑,林枫隐约觉着事情不大对劲。 “你叫我什么?”林枫盯着那人的眼睛,试探着问了句。 一出声,便察觉更加不对,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沉,尾音却又不自主地微微上挑,似是调情,又像警告,想必说话的人该是嘴角含笑,眼底却透着腊月寒冰。 这显然不是他该有的声音。 这是谁? 怀里人的反应远比林枫激烈许多,他猛地一颤,像是怕极了般,嘴唇微抖,却强迫自己没有移开视线,嘴角勉强勾出个笑容:“尊、尊上……您、您不喜欢这个称呼吗,阿鸾可以改……” 林枫看着自称阿鸾的男子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着颤抖,心里五味陈杂,而他不发一言似乎令对方更加惧怕,只得借势问了句:“改成什么?” 阿鸾抖得更厉害,哆哆嗦嗦地说:“琰、琰君、琰郎……” 林枫在记忆中思索这个名字,皱着眉头朝他看了眼,阿鸾登时惊得花容失色,胳膊腿都打着摆儿退到床下,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阿鸾该死,是阿鸾冒犯了……饶命,尊上饶命,魔尊大人饶命!” 听到最后那个称呼,林枫险些两眼一黑。 魔尊,魔尊师重琰。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林枫心想,他现在要是撞在床柱上一头磕死,可算是为民除害?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惹!啪叽啪叽啪叽鼓掌! 刚开始比较短小,后面会粗长的【大概 今天的魔尊【伪】是初次上任不知所措差点大义灭自己的魔尊 感谢本能小天使的地雷×1~ 第2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日 等林枫消化掉自己措手不及变成魔尊的事实,床下的人也哆嗦得打了个喷嚏,随后抖得更厉害,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脊背两道好看的蝴蝶骨随着颤栗轻颤着,看上去似要振翅飞起。 林枫这才有闲情注意到阿鸾吓得光着身子就跪在了床下,心里不知为自己还是为他悲叹一声。 他望着别处,非礼勿视地没去看阿鸾,随手抛了件衣服将他整个盖住,声音平稳道:“你出去。” 阿鸾不敢违逆床上人的意思,匆匆裹好衣服重重伏地谢恩,捏着衣襟的白皙指尖上有一道显眼的伤口,周围泛红,似是新伤不久。 他飞快地扫了眼魔尊的脸色,叩过头后忙爬起来往外跑,像是九死一生地逃离魔窟,走得太急在门槛处还踩着衣角绊了下,惊呼着跌了出去。 林枫无暇顾及他,只觉得头疼。 他从未料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难以理解的状况,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什么也没做,睁眼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相似的情况他只能想到夺舍,却又不像,毕竟他非已故之人,何况以他的能力,怎么也不可能夺了魔尊的舍。 还有一个问题。 他占据了这个躯壳,那真正的魔尊又去了何处? 阿鸾离开后,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突然静了下来,像是没有一点儿人气。 他跑得匆忙,忘了将屋门合上,些许风从门外灌进来,带动床边纱幔摇起了暗红色的浪花。 林枫理了理思绪,起身下床,双脚踏着冰凉的地面寻了会儿,愣是没寻到自己的鞋。 本就虚掩着的衣服滑溜溜地从肩头落下,林枫忙拢着系好,心想这魔尊放浪不羁,不穿鞋袜倒也没什么稀奇。 屋内矮桌上有面铜镜。 身后的床榻华丽而凌乱,林枫随眼瞥见被褥下一团暗红色的污渍,似是血迹。 他不愿多看,拂衣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 镜中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世人都说魔尊师重琰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时而笑语相向,时而稍不顺意便取人性命,是个残暴至极的魔头。 林枫向来是从师长口中听说他的大名,传言将他描述得如同厉鬼邪神,是以在林枫的认知中,魔尊就该是个青面獠牙的可怖模样。 而从未有谁人提及过,魔尊师重琰,其实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子。 林枫不可免俗的被镜子里映出的人影惊艳了一下。 这张脸生得很是风流倜傥,而周身不加掩匿的邪佞透过上扬的眼角眉梢显露得张狂,唇角天生含笑,狭长的凤眼又让笑容带着轻蔑,简直将满身的邪气都写在了脸上。 林枫抬手摸了摸脸颊,镜子里的人跟着他一同动作。 他提了提嘴角,镜中人也提了提嘴角,分明是自己的笑容,却让林枫心尖颤了颤,感受到一丝冷意。 林枫抚了抚心口。 哪怕只剩一个躯壳,魔尊到底还是魔尊。 周遭安静无人打扰,林枫对着镜子里陌生的面庞,反倒静下心来,好好思忖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想起了作为“林枫”时最后的记忆。 这日该是他负责打扫山门前的石阶,他拿着扫帚从山门口扫到半山腰,适逢天降暴雨,他匆忙之中躲到路边一棵枝叶茂盛的古树下躲雨。 虽然从小就被教导雷雨天不可躲至树下,但雨势实在太大,以林枫的修为尚不能将自己与雨幕隔开,念着山上那么多树哪里会独独劈这一颗,林枫存着侥幸,将幼时就听在耳畔的忠告抛之脑后。 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不听老人言的下场便是如此。 林枫回忆到这儿,心情十分之复杂。 他思前想后,自问入门派以来与人为善、尊师重道,每日兢兢业业恪守本分,恶行从无,善举不少,实在没做过什么值得遭天谴的事情。 惨遭五雷轰顶,简直是千古奇冤。 林枫皱着眉头,指腹摩挲过铜镜精雕的边框,镜中人也眉间微蹙,满腹心思地看向自己。 为何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林枫不知,但当下情况是,他的魂魄占了魔尊的身体,而他那个被雷劈过的身体不知现在是何情状,也不知魔尊本尊到底去了何处,又会不会哪日突然回来。 林枫只知一点,他身在魔窟,稍有不慎怕是会死得相当凄惨,在情况明朗之前,他得扮好这个魔尊。 林枫对着镜子熟悉魔尊的脸,脑海中想着“残暴”、“狠戾”、“邪魅”,用这张脸做出最符合的表情,自觉收效甚佳,很有唬人的模样。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镜中自己,浑然不知门口何时来了一人,饶有兴味地倚着门观赏他许久,看够了才轻咳一声,用折扇敲了敲门。 林枫惊得一抬头,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 对方一袭玄衣,折扇翩翩,瞧着他未语先笑。 林枫木着脸,心中念道: 完蛋。 作者有话要说:林枫:完球,OOC了 —————— 感谢十四少的地雷x1~☆ 第3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日 来人打过招呼就径自走进屋,大大咧咧的毫无避讳,“哗”地打开折扇,轻拂着笑道:“我方才撞见你新宠的那小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怎的又将人赶了出去?” 一个“又”字让林枫放下心来,真正的魔尊果真是性情乖戾不可捉摸,这样的事情干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是不喜欢了?”那人想了想,“唔,赶走就赶走罢,改明儿再去山下挑些可人儿的给你送来便是……”语毕,他浅浅地眯缝了下眼,“那个阿鸾,可需处置了?” 笑语中暗含的杀意让林枫心头滞了一拍,他佯作镇定,眼神盯着镜中那张邪魅狂狷的脸,摩挲着铜镜花边的指尖顿了顿,惜字如金地开口道:“不必,留着。” “留着?”那人像是听见了什么新鲜事,惊叹道,“尊上这是还对他感兴趣?奇了,真是奇了。” 林枫默念天道无亲,常与人善,已经如此倒霉了,救人一命做些善举也许苍天还能长长眼,待他宽厚些。 而来人下一句话便让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头痛之中。 “也罢,且说正事。上回那个不知死活在山下集结一帮乌合之众,叫嚣要剿灭魔教的小子被抓住了。”他笑盈盈地隔着桌,在林枫对面坐下,拢着扇子用扇骨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这会儿正押在诛天殿中呢,你可去看看?” 林枫额角跳了跳。 听听,这遭雷劈的殿名。 师父说得没错,魔教当真狂妄。 他暗自叹息一声,起身道:“带路。” 对面的人抬起眉毛:“怎的,尊上春宵一度失了魂,连在自己殿中都不记得路了么?” 林枫不语,睨着他,那人与他对视了瞬便哈哈笑着起身:“玩笑而已,何必动气。玉君这就给尊上领路,请~” 听到这个自称,林枫终于猜到他是何人。 青玉君,魔教两位护法之一,名字与魔尊的大名一道刻在仙门正道的耻辱柱上,又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角色。 林枫对上他看不出真假的笑脸,再次琢磨起了一己之力灭掉魔教的可行性。 林枫在青玉君的带领下,淡定自若地参观起魔教内部来。 魔教并不似想象中的乌烟瘴气、昏天黑地,建筑便是奢靡了些的普通建筑,院中假山花草应有尽有,若林枫没察觉错,此地风水甚佳,俨然不似魔窟。 他们走在长廊中,有侍女打扮的姑娘迎面而来,乖巧立在旁边柔柔地唤一声“尊上,左护法”,青玉君也没架子,与她们打招呼时调笑两句,逗得侍女通红了脸。 若不加注意,此处与寻常外界并无太大区别。 除却那娇俏侍女身上溢出的魔息外。 魔教之中,随处可见魔族。 两人一路来到龙飞凤舞写着“诛天殿”的大殿中,入耳便是一阵惨叫。 林枫听得皱眉,却又点点头。 对了,这才是魔教该有的样子。 “恭迎尊上!” 屋里左右立了不少人,见林枫进来,毕恭毕敬地齐声喊道。 林枫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条腿迈进门差点缩回来,连声对自己暗道好几句“镇定”,才自若地踏了进去,瞧也没瞧被五花大绑着丢在中间的人,冷笑了声,径直走向正对大门的宝座。 “魔头!” 还没坐稳,一声声嘶力竭的叫骂就撞得林枫险些没维持住表情,那人趴在地上,仰头大喊:“魔头!我要取你狗命!” 话音刚落,就被旁边一个魔族狠狠踢了脚,不知踹到何处,缩在地上半天没有吭声。 林枫斜倚在座上,露出不耐烦的模样,有侍女立刻呈上洗净的葡萄,一颗颗剥了喂进他口中。 林枫诚惶诚恐地受着,面上波澜不惊,狭长的凤眼瞥向殿中央,冷笑着问了句:“你是谁?” 那人缓过了劲儿,嘶声道:“呵,你当然不记得我,当然也不会记得惨死在你手里的我爹娘!” 林枫眉间轻轻一蹙。 接下来一盏茶的功夫,那人痛诉了魔教是如何如何残虐地屠杀了他们一个小小的仙门,他爹娘死得如何如何凄惨,他如何如何立誓要取魔尊狗命。 魔尊未开口制止,满殿的人也不敢阻拦,皆听得冷汗连连,生怕魔尊突然暴怒。 毕竟这位不好惹的魔尊发起怒来,不止殿中间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连周围人都可能遭殃。 然而他们的魔尊大人听完只是闭了闭眼,询问左右说:“可有此事?” 被绑着的人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们害人无数,当然记不得这点小事。” 左右支支吾吾,青玉君却思忖着说道:“我对这小子说的仙门有点印象,应当是老尊上在世的时候发生的事。” 老尊上,便是当今魔尊的生父,薨于十余载前。 林枫听是旧怨,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那人不依不饶地大喊:“那又如何?!父债子偿!更何况魔族妖孽都该挫骨扬灰!你们……啊——!!!” 惨叫还盘旋在大殿上空回荡,青玉君收了扇,眼中闪过一缕红光,冷声道:“放肆。” “魔尊面前也敢嚣张。”他重又展开折扇,瞧也不瞧地上瘫着的那人,轻飘飘道,“拖下去,喂狗。” “是!” 两个魔族走上前,一人拖着一只脚,将那人死狗般往殿外拖去。 林枫捏着扶手,浅浅地吸了两口气,沉声道:“慢着。” 一屋子人回头看他,青玉君摇着的折扇也缓缓停下,诧异道:“尊上?” 众目灼灼,林枫脑中转过无数该是反派才会说出口的话语。 “此人大逆不道,口出狂言,让他就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他?”林枫勾着自己对镜子做过八遍的邪佞笑容,倚在扶手上,屈拳撑着太阳穴,另一手指节轻轻敲着精雕的扶手边儿。 头次见着如此场面,他心底紧张,若凑近看去,敲击着扶手的指尖都在细细发颤。 青玉君似是来了兴趣,展开折扇,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从扇缘自下而上地朝他望来:“那尊上想如何处置?” “唔……”林枫在众人的期待中思度了片刻,用自认为最冷酷无情的笑,启唇说,“罚他去扫山门。” 青玉君:“……” 魔教众人:“……” 林枫像是对周围的沉默浑然不觉,接着道:“他痛恨魔教,我偏要他日日替我扫尽门前尘土。” “比起一死成全他的舍身取义,这样的折辱,岂不更妙?” 良久,青玉君轻笑了声,合起折扇,微微欠身道:“尊上英明。”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今日的尊上,慈悲得令人发指,定是另有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魔尊【伪】:我要好好羞辱他! 众教徒:好的尊上! 魔尊【伪】:那就罚他去门口扫地吧! 众教徒:好的尊……嗯??? 【原谅没见过世面的阿枫受过最讨厌的责罚就是去扫地hhhhh】 第4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日 莫名成为魔尊一月余,林枫用尽自身端茶倒水十余年的功夫察言观色,恪尽职守地努力去演好这个魔尊。 门派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有手下两个护法担着,这些于他而言倒都不是什么难事。 在林枫看来,魔尊就是单靠着一身谁也比不过的修为,又子承父业,才能站在当今的位置,他终日的任务似乎就是好吃懒做,悠闲得仿若教中吉祥物。 偏偏林枫还无法好好掌控这个身体。 某日他悄悄溜到后山,携着满心的好奇想试试这具身体修为几何。 他寻了棵树,定了定神调动那对他而言过于强大的力量,朝那三人合抱的树干劈下一掌。 轰的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若林枫没记错,上次听见这种声响,还是他被雷劈的那日。 回过神来,眼前的巨树早已不见踪影。 不止如此,巨树之后的花草树木都消失不见,空中落下几片鸟类烧焦的羽毛,地面的沟壑仿若是有人用天斧将山劈了开,蔚为壮观。 林枫收回尚定在半空的手,拂一拂衣袖,悻悻地溜回了自己寝殿。 这事儿在教内还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毕竟后花园差点被不明人士毁了,听见动静后几支负责巡山的魔族立刻寻去,却什么也没见着。 但骚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去探查的魔族很快察觉到,那道沟壑中残存的魔息强大霸气而又分外熟悉,不是他们那个阴晴不定的魔尊大人还能是谁? 众人只当魔尊心情不好,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要是魔尊大人发起怒来将那劈山填海的一掌劈到自己身上,那还了得。 是以谣言还没能散开,就被明哲保身地掐灭在了摇篮里。 只有青玉君摇着扇子,笑着调侃林枫说:“尊上火气怎的如此大,可是许久没发泄过了?” 林枫知道他指的是这些日子被送进寝殿的小倌儿都被他赶走的事情,经过多日相处,他已摸清了些往日魔尊与青玉君的相处方式,同样扬唇笑道:“近日口味有些挑了,不若玉君帮本尊泄泄火,如何?” 林枫说完这话,都为自己话语的轻浮感到可耻。 青玉君合扇哈哈大笑,忙拱手后退:“不敢不敢,玉君告退,尊上还是另寻他人吧。” 第二日开始,更多姿色绝佳的小倌儿被送至他殿中。 林枫觉着自己自从变成魔尊就患了头疾,脑仁儿一抽抽的疼。 那些小倌儿被送来时一个个噤若寒蝉,而当林枫表现出不愿意碰他们的意思,更是抖若筛糠,哭着伏在地上想拽拽他的衣角又不敢的模样,当真让人心生怜惜。 林枫背过身去,再转过来时依然冷着脸,毫不留情地将人挥斥下去。 尊上一日一个性子,众人见怪不怪。 林枫只在心里大骂。 这个魔尊当真荒淫无度!可耻至极! 骂完又觉得像在骂自己,再一次恨不能将这具作孽的躯壳烧了了事。 然而也就想想,林枫到底还是惜命的,作为一个门派底层的小道士,暂时没有以身殉道的觉悟。 林枫不免怀念起自己每日端茶送水,却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想起他的师门,想起整日板着脸查课业的先生,想起游手好闲的师弟师妹们,还有…… 还有他们的大师兄。 大师兄谷玄之,天赋异禀,年少有为,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是所有师兄弟妹们的楷模。 偏偏他还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从不恃才傲物,他心系天下苍生,一直教导师弟师妹们,要时时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若是师兄遇到这事……定不会像他这样缩头乌龟般缩在魔尊的躯壳里保命吧。 林枫思及此处,神色黯了黯。 他是断不敢让师兄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林枫侧卧在屋里的贵妃榻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熏香,把玩自己垂在身侧的头发,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月余,他也曾旁敲侧击地想打听他原先的身体怎样了。 而他的右护法——裴无心,听他询问后抬起一张平淡的脸:“尊上怎的突然对天清山感了兴趣,可是要灭了那仙门?唔……那天清山也算是修真界翘楚之一,要踏平怕是有些麻烦。” 林枫冷汗直流,再也不敢轻易打听,生怕手下人一个误会,就让自己师门惨遭毒手。 林枫当上魔尊以来,唯一遇见来找事儿的就是刚来当日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那人被他发配去扫山门后,似乎试图自尽了几次,又试图逃了几次,都被一一阻止或者捉了回来,久而久之看似认了命。 林枫悄悄儿的去看过几眼,过人的听力让他听见那人扫一级阶梯便低声咒骂一句,精神得很,便也放了心。 左右骂的不是他林枫,魔尊被骂成什么鬼样,干他何事。 山下偶尔有人小打小闹,根本传不进林枫耳朵里,他又佛得半辈子不打算挑起战争的模样,魔教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又是一日刚结束了一整天的奢靡日子,林枫准备沐浴歇息。 院子里有一池温泉,池水泛红,林枫起初有些膈应,但除了颜色外并嗅不出有何异样,才渐渐放心下水。 他褪去衣衫,宽大的衣袍滑落在池边,在氤氲水雾中将半个身子没入淡红的温泉。 林枫靠着池壁,让自己缓缓下滑,仰头望向夜空中滚圆的明月,舒爽地叹息了声。 魔尊这厮,忒会享受了些。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林枫眼半寐着,略带不耐烦道:“不是说过夜间不许打扰吗?” 扮魔尊扮久了,上位者的脾性自然而然便流露于外。 脚步似乎停在池边,但没有人离开,也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 须臾,一声轻笑自上而下响起,林枫忽觉不对,蓦地睁开眼。 一张过分熟悉的脸,带着他从未在那张脸上见过的邪魅笑意,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他自己的脸,属于林枫的脸。 林枫从未想过自己的脸会如此骇人,他手脚冰凉,惊得脚底一滑,整个人就要没入池底。 一只手瞬息间掐住他的下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来人笑意森然地将池中人提了起来,蹲在岸边靠得极近,拇指抚过林枫被蒸熏至绯红的唇,轻声道:“挺享受啊。” “本尊的身体,你用得可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恭迎魔尊归来_(:з」∠)_ 第5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日 林枫想大喊来人,但转息间想起自己早就屏退左右,谁也不敢在他歇息后在寝殿周围晃悠打扰。 何况万人之上的魔尊根本无需被保护,整个教中无人能伤得了他。 再者,即便是林枫想喊,他也发不出声音来。 明明他用的才是魔尊的身体,而对方只是那个修为低微的低阶弟子身躯,却让林枫在热气翻滚的温泉中从心底升起彻骨的寒意。 这才该是魔尊。 他这些日子蹩脚的演技,在真魔尊面前就像场演砸了的戏,拙劣到不值一提。 “想叫人吗?”对方几乎贴在他耳畔,语调上挑着轻声询问,“怕是不妥吧?” “堂堂魔尊像个雏鸡一样被我捏在手中,你猜,属下们见到了,会不会起疑?” “你猜,他们会不会发现你是假的,将你捆进地牢,将百八十个刑具用在你身上,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来人满意地瞧见林枫原本绯色的唇瓣一点点泛了白,眼神露出掩不住的慌乱和惊惧,甚是愉悦地笑了声。 而看着自己的脸露出这种神情,好笑的同时又生出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掐住林枫下颌的手掌下移,抵着对方凸起的喉结,猛然用力掐住他覆着水光的脖子。 “别用本尊的脸做出这样无能的表情!”他暴戾道,语气凶恶。 要不是对方竟然用着他的身体,要不是他暂时没寻到法子夺回来…… 他真想一把掐死这个不知死活敢占用他身体的东西。 他暴躁地将人甩进温泉中央,看着对方呛咳着扑腾上来,隔着氤氲水雾,脖颈上泛红的指印隐隐可见。 师重琰竟不知,自己的身体能娇到这个地步,禁不住愣了下神。 林枫灌了几口淡红的水,呛得咳了好几声,刚想开口辩解一下自己的无辜,一抬眼,却瞧见岸边那人解了腰带,衣物滑落在地,悠然自得地淌进了温泉。 林枫一时间想说什么都忘了,划着水后退几步,脊背碰到池边粗糙的石块,悚然道:“你你你你要做甚?!” “奴是被送来伺候尊上的,”师重琰笑盈盈道,步步逼近,“当然是服侍尊上沐浴呀。” 林枫看见那张本属于他的脸笑得宛如妖孽,又羞又恼,实在想不通占据自己身体的那魔尊在想些什么。 这可是那魔尊自己的身体! 这魔头到底是个什么人,竟然对自己的身体也…… 不可,万万不可! 魔尊荒唐,林枫断不是能跟着荒唐的人。 他暗自抬起掌,但想起差点被劈开的后山,又咬咬唇放了下去。 他控制不好,他惜命,不敢用在自己的身体上。 林枫撑着池边跳上去,隔空取来自己的衣服,草草一裹,头也没回地跑了。 师重琰浸在没到胸口的温泉中,注视着那匆匆落逃的背影,唇角扬着笑,眼底冷意森然。 他拢着掌心,扬起一抔水,轻轻洒在自己肩上,冷笑了声。 这是个占了他的身体都使不出什么法力的废物,定不是处心积虑设计陷害他的人。 想害他的,另有其人。 待他揪出来,定要将那人挫骨扬灰,连魂魄都绞成齑粉。 月余前—— 师重琰在铺着一层垫被的硬板床上醒来,直觉硌得慌。 他随手往旁边没捞着温香暖玉,皱着眉睁开眼,被凑在他跟前的三颗大头惊得不轻。 一句怒斥还没说出口,那三人就欢天喜地地喊着:“枫师弟你可醒啦!” “你吓死我们了!” “厉害啊师弟,几百年的树都被劈焦了,你竟然没事儿!” “快快快,谁快去跟谷师兄通报一声!” 三只烦人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得人脑仁疼。 师重琰都没说话,就从三人口中将情况捋顺了七七八八。 他——或者说这个身体,叫林枫,天清山的小弟子,前两日被发现倒在一棵被雷劈焦了的大树下,昏了两日,醒来却安然无恙。 也不能说安然无恙,师重琰在心底冷笑了声。 至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不是他们口中的师弟“林枫”。 他是魔尊师重琰。 该在那落月山顶的魔教中受万人朝拜,而不是跟三个小道士挤在一间屋里,睡着板硬无比的木板床。 这具身体修为低到可怕,师重琰试着探查了下,怕是连这屋里三人都拍不死。 不过师重琰向来有许多副面孔。 他从旁人对他的态度,琢磨出“林枫”该是个什么性子,对陆陆续续前来关心的同门们笑颜相向,毫无纰漏。 他见到了一醒来就听那些人嚷嚷的“谷师兄”,谷玄之。 一个老好人的模样,生得倒是挺俊秀,见他便松了口气:“枫师弟,你可吓坏我们了,险些以为你糟了魔族袭击呢。” “师兄说笑了,我这点浅薄修为的人,哪里值得魔族来偷袭。”师重琰微笑着回答。 可惜,他对这种满口苍生大义的无趣之人没什么兴趣。 他在天清山待了几日,小心打听魔教的事情,没有听到任何异象。 十余天前,他终于寻到个机会独自下山,假惺惺地拜别师兄们,转身就马不停蹄地往落月山而去。 师重琰再次体会到了这具身体修为的低微,御剑都御不了几时,就得停下来休整。 磕磕绊绊的,他终于在十余天后抵达了落月山,凭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然摸进了寝殿。 他在温泉里瞧见了“自己”。 他一路风尘仆仆,受尽苦楚,这个占了自己身体的东西倒乐得自在,舒服得很。 师重琰气极反笑。 此刻,师重琰慢条斯理地洗净了一路的风尘,嫌恶地没有穿池边跟了自己一路的衣物,用稀薄的法力蒸干水渍,踱到屋里,挑了件衣服随意披上。 这具身体比自己的矮小一些,衣服宽大得盖住了脚踝手腕,松松垮垮。 他目光瞥向里屋,隔着暗红的纱幔,望见一个把自己卷在被褥中鸵鸟似逃避的背影。 师重琰勾着笑,赤脚走至床边,撩起床幔,自然而然地在床边坐下。 床上被褥隆起的形状很轻地抖了下,只露出个头的人紧闭着眼,好像这样就不会被看出装睡般。 “喂,你叫林枫?”师重琰开口问。 林枫装死,没说话。 “果然是你。”师重琰笑了声,“放心,小道士,我不杀你。” “只要,你肯配合我。” 作者有话要说:被迫签下不平等条约√ 第6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日 林枫这种自欺欺人的躲藏自知无用,然一时也只能躲在被窝里装死。 他紧闭双目背对床外,耳朵却竖得老高,从那魔头进屋起便按按攥紧了双手,同时将他每一个动作带起的声响和此刻坐在床畔说的话一分不差的听了进去。 听见那魔头大发慈悲似的说不杀他,林枫心道废话,你当然不会杀我,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杀了我你就一辈子待在那资质平平的壳子里哭吧。 林枫头一次尝到了“资质平平”四个字带来的好处。 思及此,他忽然发觉自己也是有筹码的,无需如此惧怕那魔头。 更何况,换魂一事,他也是受害者,怎么弄的好像他有错在先般? 他这几日在魔教担的惊受的怕还没找这魔头好好算算呢。 林枫稳了稳心神,慢慢儿地睁开眼。 狭长的双目往后瞥去,见自己那张脸就在身后,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往日要照镜子才能见着的脸用着从未出现过的诡异表情杵在自己面前,林枫还是有些不能适应。 “配合你?”他撑着床铺,缓缓坐起身,语气生无可恋,“你想做什么?” 未等师重琰顶着张与温良面容不符的阴险神情开口,林枫紧跟着说:“我不杀人。” 不杀害无辜,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师重琰白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是个废物。 杀不杀人的他倒也不在乎,他抬腿上床,林枫陡然惊得往靠墙的里侧挪过去,还将被褥捏在胸口以下。 师重琰好笑地看了他两眼。 他只用一个舒坦的姿势倚在床尾的床柱上,随意披着的大袖外衫前襟大敞,露出大片刚浸过温泉的淡绯色肌肤。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林枫却眼神躲闪着,恨不得上前给对方整整好衣服。 孤男寡男,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而听完师重琰接下来的话,林枫靠在离师重琰最远的床角,忍不住蹙起眉。 “你说,我们会变成这样,是有人设计害你的?”他反复回忆刚醒来的情景,“可我刚睁眼的时候,你在……” 林枫脖子泛上红色,他掐住了话头,转口道:“若是要害你,那另一人为何是我?” 他只是个本本分分的天清山小弟子,无端卷入纷争,何其无辜。 “未必就定了是你。”师重琰指尖绕着一缕乌发,倚在床上的姿势越发没骨头,慵懒散漫地说,“指不定那人本是想置本尊于死地,阴错阳差正好遇着个遭雷劈的你,这才换了魂呢?” 遭雷劈的林枫:“……” 这话琢磨着总觉得味儿不对,像在骂人。 “就如你所言,换魂之前,本尊在行那极乐之事。所以……”师重琰清秀的眉毛轻轻地挑起,尾音飘飘然地勾着,让林枫无端起了身鸡皮疙瘩。 林枫从那未尽的话语里听出弦外音,登时心生警惕:“不行!” “哼?”师重琰带着鼻音轻哼了声,笑道,“本尊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林枫红着脸羞恼道,“你想再做一次当时做的事情看看会不会……无耻!不行!” 师重琰睁圆了眼,故作惊讶,摇头道:“不曾想你个小道士想得还挺多,本尊都没想到这法子。” 林枫信他个鬼,梗着脖子想怒骂一声不要脸,就听他佯作思索了瞬,又道:“不过粗略一听倒也可行,不若试试?” “试、试什么?”林枫瞠目结舌。 “试试鱼水相欢啊。”师重琰跪坐在床上,朝林枫迫近几分,勾唇笑得玩味,“小道士,你这身子还是个雏儿吧,今日本尊行个善事,帮你开了荤,如何?” 林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一时间恍惚,这人可还记得他们的身体互换了? 先前在温泉那儿,他当他是在吓唬自己,可此刻又…… 这些日子,他也从那络绎不绝来陪侍的小倌儿那看出了魔尊平日是怎么个浪荡,但没曾想,竟能至此?! “这、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林枫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啧,本尊都不介意,你鬼叫什么?”师重琰强横又无理地说。 他介意,他十分之介意! 林枫缩在床与墙壁的夹角,好几次想把人掀下去,又念及对方用着自己的身子,不敢妄下重手。 他左看右看,实在无法,情急之下抬手掐住自己脖子,悚然道:“你再过来,我就自尽了!” 十足一个要被逼良为娼而以死相逼的贞洁烈妇。 师重琰愣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 他坐在床上,笑得肩头发颤,在林枫“此人脑子有病”的眼神中抚掌道:“有趣有趣……实在有趣,真是想不到,本尊这张脸还能露出那般有趣的神情。” 林枫:“……” 林枫也想不到自己那张脸还能露出如此变态的神情。 这个魔尊大约是真的有病。 “听闻你这些日子将我那些个小美人都回绝了。”笑够了,师重琰重换上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对林枫说,“看来是真的。” “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啊,真是无趣。”他惋惜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许,活着到底有何意思?” 林枫暗骂,你懂个屁,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床上呢,□□!呸! “也罢,不逗你了。”师重琰拢了拢自己快滑至肩下的衣衫,“本尊还不至于真对自己都下得去手。” 林枫闻言看向他,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这夜过后,全教上下都知道,前段时间突然清心寡欲的魔尊身边不知不觉的多了个新宠。 新宠与往日那些妖媚货色不同,生着张清秀干净的脸,乌亮的双眸澄澈,像是哪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微笑时唇边有小小的梨涡,细细端详,也有几分姿色。 众人起先疑惑,但魔尊向来性情多变,都只当他换了口味,没几人嫌命长敢去嚼舌根。 可过了几日,大家发现那人几乎夜夜宿在魔尊寝殿内,白日里又跟在尊上身旁如胶似漆,连衣裳都穿着尊上的,明明不大合身,却穿得别有一番耐人寻味的风情。 教中上下开始出现了烧不尽吹又生的窃窃碎语。 有人猜测那人的来路,有人从尊上各种细微的表情有条有理地分析他对那新宠的态度。 最终,难以避免地趋向于同一个结论: 他们莫不是,有机会迎来一位魔尊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7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日 香炉里燃着淡淡熏香。 细细的白烟从炉盖精致的孔窍中散出来,屋内萦绕起微甜的香味儿。 林枫慵懒地斜靠在矮桌上,神色散漫,漫不经心地说:“本尊近日做了一个梦。” 对面跪坐着的右护法裴无心闻言,抬起头。 林枫瞧也没瞧他,一手撑着自己侧脸,另一手把玩桌上一盏银制的酒杯,语气轻飘飘的像只是突然找属下闲谈两句,接着道:“一个,颇有些奇怪的梦。” 这是他这几日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词儿,念戏本子似的。 另一旁的师重琰低眉顺眼地将林枫的酒盏添满酒,在他身边坐下,双手轻轻捏着林枫肩头的同时抬起眼,若有似无地打量起对面人来。 裴无心听了,神色平静,一双没有情绪的眸子平淡地看着他,例行公事般应道:“嗯。” 头一次遇见这么不捧场的听众,林枫差点就忘了该怎么接话。 直到师重琰用力捏了捏他的肩上薄肉,林枫才抿着酒找回自己的词,唇角弯了弯:“你就不问问是什么梦?” “属下不知,尊上做了什么梦?”裴无心附和道。 林枫怀疑他在敷衍自己。 他还是照着背了下去:“梦中,本尊不知为何与一人换了魂,那人占着本尊的身体,而本尊用着他的。” 对面裴无心诚恳地听着,面上仍旧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本尊变成了一个凡人,而那凡人倒是用着本尊的身子呼风唤雨,偏偏你们一个个的还都对他唯命是从,一点也没瞧出不对来。”林枫一口饮尽杯中酒,杯底击在木桌上脆响一声,“你说,气不气人?” 林枫淡淡朝他瞥过去,眼尾带着点薄熏,见那裴无心脸上仿若带着层面具,仍旧面无表情地说:“气人。” 林枫觉得裴无心这幅样子才是当真气人。 “这梦可真奇怪,你说是不是?”林枫接着问。 “梦境本就光怪陆离,做不得真。”裴无心道,“尊上不必多虑。” 林枫肩上那双手越发收紧。 对着自己冷静平淡的下属,师重琰简直想踹上一脚大骂:还不必多虑?!本尊都这样了你们这帮废物察觉到了什么?!本尊哪天死了你们都不知道! 没旁敲侧击出什么结果,林枫打发走了裴无心,往后一仰倒在地上,叹出一口气,问师重琰:“如何?” 师重琰给自己倒了杯酒,豪迈地一饮而尽,咬牙道:“废物。” 林枫想制止他,没能来得及,听见那评价后皱起眉:“你是在骂我?” “没骂你。”师重琰没好气地说。 教中最长接近他的属下这几日都被他旁敲侧击地暗示过,但据他观察,没有任何一人神色有异。 难道真是他多虑了,无人想害他,换魂之事只是个玩笑般的意外? 师重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回他的手被林枫按住了,师重琰不悦地看他,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两个林枫。 他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见两个林枫面露无奈地异口同声:“你醉了。” 他醉了? 师重琰这辈子都不知“醉”为何物,这感觉颇为奇妙,惊异地瞪大了眼。 “我方才就想提醒你,奈何你动作忒快。”他听见林枫的声音在耳边飘飘忽忽。 “我这身体,碰不得酒的。” “一杯果酒就倒。” 迷迷蒙蒙间,师重琰头晕目眩地伏在了桌上,又昏头转向地被人扶起,大约是扶上了床。 昏睡之前,他脑中清晰地冒出一个念头,骂道: 果真废物。 林枫给床上自己的身体掖好被子,见他嘴唇动了动,过人的耳力不免听见他果然骂了什么。 林枫扬起手,想乘醉报复,最终还是心疼自己的身体没下得去手。 床上的人已然陷入醉梦,眉目舒展开,泛红的脸上神色平和。 睡着的时候,这张脸才褪去不该有的邪气,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林枫轻轻碰了碰床上自己的脸,神色茫然。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迫不得已来魔教许久,他开始想念天清山的师兄弟们,想念会用戒尺抽打手心的先生。 甚至,想念起山门前的落叶。 这个季节,半日不打扫,落叶就会飘满了整个山路吧。 他想回去了。 林枫收回手,又抚上自己现在的脸。 但,他总不能顶着这张魔尊的脸回去。 林枫望着师重琰睡着后纯然无辜的面容,极轻地叹了口气。 师重琰呼吸平静,让他也渐渐泛起了困意。 林枫伏在床边浅寐,身体却本能地存着一分警惕,在屋门口响起脚步声的那刻,猝然睁开眼。 “谁?”他半眯着眼偏过头,沉声问。 待看清来人后,稍微缓了神色:“玉君,你来作甚?怎的又不敲门。” 来人摇着折扇,没大没小的笑道:“尊上殿门大开,可不就是在欢迎属下吗?” 他瞧瞧林枫,又瞧瞧床上躺着的人,惊道:“哟,小美人儿这是怎么了?” 紧跟着,他惊觉:“尊上莫不是在照顾他?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竟能让尊上如此上心?” 面对这个向来君臣无别的下属一叠声的发问,林枫揉了揉眉心,果断避开话题:“找本尊何事?” “哦,也没什么。”青玉君最后饶有兴味地看了眼床上的人,跟着林枫往外屋走,“上次那个被尊上罚去扫山门的小子,跑了。” “跑了?”林枫重复道,“怎么回事?” “前几日看他挺消停,看守的人就松了劲儿。”青玉君将合起的折扇敲在手心,“没曾想那小子贼心不死,今日就趁着疏忽跑了。” 林枫倒是松了口气。 “也罢,跑了便跑了吧。”他揉了揉眉心,“一介鼠辈,无足挂齿。” “负责看他的那人已经被丢进牢里了。”青玉君说,“依尊上看,该如何发落?” 林枫一句“罚他去扫山门”就要脱口而出。 “尊上~”含着笑意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尚带着朦胧睡意。 林枫和青玉君同时回头看去,见师重琰披着件宽大的外衣斜倚在墙边,浅笑着说:“依奴家看,此等玩忽职守之徒务必关进水牢,受得三天三夜皮肉苦,才能长记性。” “您说,是也不是?” 林枫对上他的眼神,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 “就照他说的办。”林枫对青玉君道。 青玉君以扇掩唇,面带笑意在两人间看了个来回,恭敬道:“是,属下这就照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8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日 “你平日……都是这般吗?” 待青玉君走后,林枫望着师重琰若无其事又朝床畔走回去的懒散背影,犹豫片刻,问道。 “哪般?”师重琰打着哈欠,“你这身子当真没用,一盏薄酒竟让我睡了一个时辰还有些晕。” 相处几日,林枫胆子也肥了几分,出言讥道:“是,当然不及魔尊大人终日花天酒地练出来的厉害。” 师重琰浅眯着眼睨了过来,林枫没瞧他,一手摩挲着自己另一手的指节,轻蹙着眉问:“你平日,行事都这般狠?” 林枫本想说“狠毒”,话到嘴边还是把后面那个字咽了下去。 师重琰只当听了笑话,乐了两声:“小道士,你可还记得这是何处?” “你当这里是什么积德行善的地方吗?” “哪里都有哪里的规矩,做错了事,当然就该罚。” “你不待他人狠些,难道等着他们爬到你头上?” 师重琰坐在床边笑道:“小道士,你在家就是犯了错还得被罚干活儿呢,何况这里,可不是你们天清山。” 师重琰说完,自顾自想躺下再歇一会儿,只听林枫小心翼翼地说:“可我之前……” 相比之下,他之前的行为举止实在太不像一个魔尊,什么罚扫山门,闹着玩似的。 如今想来,有些心虚。 “哦,无事。”师重琰道,“本尊也是有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会给些糖吃。” 林枫:“……” 说得那么头头是道,说到底,还不是随着自己性子而已。 呸,喜怒无常玩意儿,性情乖戾的暴君! 师重琰占了床,林枫心里骂完了也无事可干,索性又坐回矮桌边,盯着已经被洗净过重新放回来的酒盏出神。 他实在有些无聊,给自己斟了杯酒,望着杯中随酒液波动的自己,唤道:“师重琰。” “嗯?”里屋师重琰应着。 “我有一问。”林枫道,“你既怀疑有人害你,为何不直接把怀疑的人都杀了了事?” 屋里传来一阵翻身的声音。 师重琰似在床上换了个睡姿,不满道:“小道士,本尊在你心中,就是个滥杀无辜的形象?” 林枫:“……”你们魔头难道不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吗? “我从不随意杀人。”像是听出了林枫的想法,师重琰道。 林枫琢磨着,这“随意”二字用得着实妙。 师重琰在心里骂林枫蠢,要是随便就杀了,他俩到时候找不到换回来的法子,找谁哭去? 说来,眼下他谁也不信,既不能杀也不能随意声张自己被换了瓤,这几日也是憋屈。 林枫也在心里骂师重琰,总之自己惨遭牵连也都是他害的,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骂就对了。 一人一魔各怀心思,静默了阵。 林枫将银杯转了圈,将那盏盛着自己倒影的酒慢慢饮下,辛辣中品出了一丝甜。 原来烈酒是这般滋味。 往日他最多饮过果酒,天生不胜酒力,也只能饮半杯辄止。 若被师父得知自己这般饮酒,怕又是一顿板子吧。 在这里的日日,都是过往不曾体验过的。 作为人世阅历,倒也有些意思。 “师重琰。”他又唤道,一抹绯色爬上眼梢。 “啧。”师重琰屡屡被打扰休息,声音浮出一丝不耐烦,“何事?” “我的……同门,还有师父他们,都还好吗?”林枫漫不经心地玩着银杯,问。 “好,好得很。”师重琰回道,“反正我在那醒来的时候,只有你这个遭雷劈的不太好。” 林枫很轻的笑了声:“那便好。” “说来,你怎知在天清山做错了事要被罚干活?”林枫又问道。 师重琰那边没声音。 林枫了然:“莫不是你那几日做了什么,被罚过?” 师重琰脸色变了变,显然想起了什么。 数月前,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堂堂魔教至尊,竟会被天清山一个白胡子老头赶去劈柴。 劈不完还不给饭吃。 关键是,仅仅因为他路过女弟子的屋外多看了两眼而已。 不过不巧有个女弟子在更衣罢了。 呵,他堂堂魔尊想要什么美色得不到? 何况,他对女人可没有兴趣。 起先不适应这个身体,外加这身体还用不上多少法力,师重琰只能拖着在他看来弱到不行的身子,一斧子一斧子实打实的劈。 师重琰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汗如雨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边劈边恶狠狠地想,等他拿回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回来算账。 如今账是暂且没心思算了,想起那事,师重琰还是兜头的恼火。 他哼了声:“闲得慌就出去找事情干,别在这儿打扰本尊休息!” 林枫学着师重琰惯常的样子一挑眉,从这反应里品出了恼羞成怒的味道。 魔尊也会吃瘪。 还是在他师门那里吃的瘪。 这么想想,心情甚是愉悦。 林枫愉悦地出了门。 来此地月余,他已然摸透了地形,如同逛自家后花园一样在魔教上下怡然自得地闲晃。 演武场中,弟子们在懒懒散散地修炼,而棉花似的胳膊腿在林枫现身的一刻陡然充满力量,赫赫有声地大喊着,一时间,整个演武场法术乱飞。 林枫背着手站在边儿上,狐假虎威的感觉还不错。 看了会儿,他觉得有些无聊,又信步离去,留下身后一群被盯得冷汗涔涔的弟子。 他随意乱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院门口一个纤薄的身影坐在门框上,托着腮望天,姣好的面容布满哀愁。 林枫只是路过,却引得那人回神看他。 那人认出林枫,惊讶地睁大了眼,林枫也认得那人。 没记错的话,是叫阿鸾。 “尊上!”阿鸾娇声喊道,先前哀切的神色一扫而空,露出类似于喜悦的神情。 林枫心道不妙,想拔腿就跑。 然而为时已晚,许久不得见魔尊的阿鸾已经黏糊糊地贴了上来,抽抽噎噎的说:“阿鸾都一个多月没见着尊上了,还以为尊上已经把奴家忘了……” 那魔头忘没忘他不知道,反正林枫确实把他忘了。 他这一喊,屋里又探出几颗面容姣好的脑袋,都巴巴地看着这边,但没人敢像阿鸾一样大胆地迎上来。 林枫头又大了。 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他可消受不起。 师重琰……你这个…… 林枫已经无话可骂,这些日子骂得够多,他乏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试探着喊道:“阿鸾。” “尊上。”被唤名字,阿鸾的双眼满是光彩。 林枫问他:“阿鸾,你可记得我最后见你那日,有何不同寻常的事?” “不同寻常?”阿鸾眨着眼,似乎在回忆,须臾掩唇笑着低下头,媚眼如丝。 林枫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果然,只听阿鸾娇嗔道:“尊上,你那日好生威猛啊,阿鸾都有些受不住了呢~” 告辞。 林枫也有些受不住,恍恍惚惚的想一头撞上墙。 好不容易摆脱一群食人精气的妖精回到寝殿,师重琰已经醒了,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吃点心。 林枫瞧见祸主,气不打一处来。 改日,不,明日! 他定要遣散了这魔头藏娇的整个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正宫开始遣散后宫啦【不是 第9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日 魔教有一座非常庞大的藏书殿。 藏书殿从外头看上去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很有几分用书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庄严感。 又因着有许多魔族秘卷,更是外三层里三层用法术设了禁制,除却魔尊和几个地位高些的魔族外,无人可破。 然而,魔尊向来是不喜读书的。 这些书卷,下到话本上到禁术,平日里都无一例外只能落得待在藏书殿这个华丽的冷宫中静静落灰的下场。 以往疏于理会,师重琰也不知自己的藏书殿中都有些什么宝贝。 如今想来,若这个魔教中有何处可能记载了换魂,也只有那处了。 回到教中的第六日,魔尊终于想起自己有个摆设用的藏书殿,拂袖从榻上跃起,拎着尚未明白发生何事的林枫到了藏书殿外。 一人一魔对着藏书殿外的层层禁制,相顾无言。 师重琰知道解除禁制的法术却无法使出法力,而林枫空怀一身法力却不得其法,实在妙哉。 师重琰频频白眼以对:“你这小道士,怎的如此蠢笨!” 林枫冷哼着,不服道:“我堂堂天清山弟子,怎可能会用你们魔族的术法?” “呵,享受倒是会享受,干起活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笑话,倒是你,怎的今日才想起藏书殿?依我看,你也是不急着将身体换回来。” “可笑,我要你这羸弱无力的身子有何用?倒是你这个小道士,怕是故意不想把本尊的身体换回来吧?” “你胡说什么?休得污蔑,我与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不共戴天!” 两人争吵片刻,却是谁都拿谁没个办法。 “也罢。”师重琰双手环在胸前,身量不够台阶来凑,站在林枫之上三个台阶俯视着他,“本尊发发慈悲,就教你如何使用法术。” “什么?”林枫下意识望着手掌,想到差点被自己劈开的后山,脑中已经浮现出藏书殿被自己整个夷为平地的画面。 罪过罪过,魔教固然可恶,然书籍何辜,使不得使不得。 还未询问他想怎么个“教”法,师重琰已经握住林枫的小臂,指尖用力轻捏,带着他的手腕在空中龙飞凤舞般划出一道符似的图形。 “魔族的魔丹与你们的金丹一般,结于丹田。”他边带着林枫动作边说,“我用着你的身子,知道你虽修为低微,好歹还是结了金丹的。你既知如何使用金丹,便该能用魔丹。” 林枫感受到丹田过于强大可怖的力量,退缩道:“可我……” “控制不当,那是自然。”师重琰傲然道,“若你原先的修为如同溪流,骤然拥有江海般的力量,自然不知所措。” “……”虽说是实话,林枫听着他的语气,颇感到不爽。 “然若你一直如此,就算给了你惊世修为,你却不敢用,也只能做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师重琰出言讥讽。 林枫此刻以不顾上反驳,他眼睁睁瞧着有些许淡红的法力从自己指尖泄出,随着动作凌空作画般。 “这是……?”他讶异地睁大眼。 最后一笔与最先的一笔相连,形成一道周而复始的法阵。 完成的法阵萤萤亮了瞬,面前屏障般的空气荡过一道波纹,从法阵的中心缓缓拉开帘幕般溶出一道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师重琰松开了林枫,后者怔怔然望着自己的手。 “感觉到了么?”师重琰的脸色以没了先前的红润,嘴唇泛白,然笑意不减,“方才我引出了你千分之一的法力,记住这个感觉了么?” 林枫原先的身体是真的修为低微,只做了这么件事,就感觉到了疲乏。 林枫看向师重琰,心想若是自己此刻还说没感觉到,怕是真要被他狠狠嘲笑再烙上愚不可及的烙印了吧。 他也确实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了。 千分之一的法力若混在他的魔丹中,宛如泥牛入海,就如一个山般的壮汉,伸出一指轻轻掸去了一抹尘埃。 受着师重琰的引导,抬手就劈山的人终于知道了掸去尘埃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再来一次?”林枫抬头看师重琰,跃跃欲试。 刚碰到藏书殿门的师重琰握着门环一个脚下不稳,胸口起伏了两下,气到冷笑:“自己试去。” 就方才那么一遭,这遭雷劈的身子竟然四肢都有些软了,他握着门环稳了下身形,才抬手推开厚重的大门。 师重琰暗叹一声,果真是没用。 林枫抬脚跟上,身后无形的屏障已经自行恢复如初。 他回首望了眼,追上已经踏入藏书殿的师重琰,问道:“那你们每次进来都要绘如此复杂的法阵?岂不麻烦。” 林枫当然不知,这藏书殿看似巍峨,其大门一年从始至末开的次数屈指可数。 师重琰倨傲的声音从里面空荡荡地传了出来:“只有初学之人才需要一笔一划地去描摹法阵。” “本尊要解除禁制,只需一指便可,你当本尊是你这种废物?” 林枫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待他能掌控这个身体的法力,他就…… 似乎也不能怎样。 对方那个可恶的魂魄躲在林枫自己的躯壳里,他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若等换回来……那就更不能奈他如何了。 想通彻了,林枫结结实实地把自己气了个饱。 他定是上一世造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孽,才会今世遭遇这等祸事。 气呼呼地踏进藏书殿内,林枫下意识去寻师重琰的身影,却先被目光所及高耸入云的书架惊得合不拢嘴。 藏书殿在外看来已是恢宏大气,而进入殿中更是别有洞天。 “地下十八层,地上十八层,拢共三十六层藏书。” 殿中央空出了圈楼中天井,师重琰立于围栏边,双手抚着红木制的栏柱,对身后的林枫道。 “……寓意十八层炼狱?”林枫试探着问。 师重琰轻笑了两声,道:“也差不离。” 没等林枫琢磨出“差不离”是怎么个意思,师重琰已经沿着阶梯往下而去。 “上十八层是人间书籍,下十八层是魔族典籍。”师重琰的声音在三十六层藏书中盘旋着,“可不是十八层炼狱么?” “若有人能将下十八层的法术秘笈融会贯通……” “便可将魔尊取而代之?”林枫福至心灵,接话道。 师重琰听了,哈哈笑道:“小儿狂妄!” “若能将下十八层的法术秘笈融会贯通,”师重琰笼着一层暗色,他缓缓抬起一手瞧了瞧,懒散半觑的眼底似是闪过一抹红光,“便能及得上我一只手,如此而已。” “有些东西与生俱来,再多的努力也是无用的,小道士。” 林枫留给师重琰一双眼白。 也不知是谁狂妄,上下十八层楼都兜不住这魔了。 若不是林枫现在的身体强健得很,定是能被师重琰气到吐血。 三清祖师保佑,让他们在这十八层炼狱里找着换回来的术法吧。 回去他一定好好修炼,以踏平魔教为己任,假以时日,定将这狂妄自大的魔尊踩在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有一点没提过 魔教的名字就叫魔教,简单粗暴又定位准确 是不是很棒棒0v0 第10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日 魔族的书籍内容皆用魔族古老的文字记载,林枫翻了两页,只觉鬼画符似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只能将找寻秘术的重任委以师重琰一人。 师重琰戚戚然道:“本尊竟落得要亲自阅万卷书的下场。” “魔尊自当以身作则,弟子才会效仿学习,教中发展才能蒸蒸日上。”林枫把一卷典籍塞回原处,语调无甚起伏,负手往书架之外走去。 “站住。”师重琰喊他,“你去何处?” “自是离开这十八层炼狱。”林枫踏上阶梯,“去往人间。” 师重琰嫌弃道:“你就不能学学这些文字?” 面对此等强人所难的刁难,林枫不应反问道:“你当我放心你找?” 师重琰捏着卷书,危险地眯起了眼。 这小道士,见他凭着如今的法力不能奈他何,近日越发狂妄,最先那两日的诚惶诚恐早已不知所踪。 虽说看着自己的脸露出那等无能的神情有些恼火,但如今开来,还是当初吓到发抖的小道士有趣些。 待他寻回自己的肉身,定先将这人好好教训一番。 想离开此地?先哭着求他再说。 届时瞧这小道士还怎么猖狂。 林枫不知晓师重琰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从他骤然阴桀的神情中也能猜出两分。 对方总用自己的脸对着他,他有时确实忘了,自己那个平凡躯壳里藏着的是个传闻中凶残暴戾的魔头。 他短暂地生出一丝怯意,匆匆丢下句“我去上面瞧瞧”,便踏着阶梯而上。 感受着骨髓中都浸满的浓浓魔息,林枫吸了口气,吸入肺腑的也都是魔族的气味。 林枫不知所措地发觉,他已然很是习惯。 不妥,甚是不妥。 上十八层的书籍终于是林枫熟悉的文字。 这里的书籍大约并未预备给人查阅,没有一处标明如何排布分类的,林枫随处乱逛着,只得凭着书脊上的书名翻找。 起先几面书看名字俱是食谱,林枫觉着奇怪,疑心是某种伪装成食谱的秘术,然翻了几本,无论从何角度阅读,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食谱罢了。 许多没见过的食物料理方法描绘得十分细致,将食物的色香味俱生动地记载下来,林枫看得直发馋。 不若……带一本出去,交予厨子,让他们效仿做了吧? 想着,林枫就将手中这本揣进怀里,嘴角止不住上扬,朝下一处书架走去。 见过了游记、花鸟虫鱼绘本、山石的分类等等朴实又于他而言无用的书籍后,林枫在一面毫无特色的书架前停下。 旁的书大多书脊都标出了书名,独独这个,清一色的淡黄色书皮,整齐而空白地列在书架上,一幅端庄贤良的模样。 它们生得最是低调,但在一堆不规整的书中整整齐齐的低调,反倒吸人眼球。 长成这样的,多半有故事,保不齐就是什么绝世秘籍。 林枫朝其中一册伸出手。 片刻后,下十八层暗处的师重琰听见楼上撞下来一声气运丹田咬牙切齿又带着些许羞恼的:“师——重——琰——!” 师重琰低笑一声。 叫他乱逛,这小道士定是瞧见什么东西了。 他坐在满地凌乱的书卷中,听着疾驰而来的脚步声眼也不抬地问:“何事?” 气壮山河的吼声还在三十六层的藏书殿里回荡,林枫人已经携着风落到师重琰面前,将地上外侧几卷书的薄页掀起,翻了两页。 他胸膛起伏着,两指捏着一本书站定在满地书卷外,从幼时根深蒂固的对书籍的爱护让他无法做出踏书而行的举动,只能隔着几重书瞪视着中央那人。 然春宫图绝不在他爱惜的范畴内,林枫将手中的书往师重琰跟前一丢:“你怎的将这种书……这种低俗无耻的书……” 师重琰低眸瞥了眼,摊在他面前的那页可谓描绘得销魂,叹道:“喔~” 别说图册,活的他也见多了,只望了眼气急败坏的林枫,笑道:“好啊,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整日戒这个戒那个,道貌岸然的,你竟在本尊的藏书殿里偷看本尊珍藏的图册?” 被颠倒黑白地反将一军,林枫脸上羞恼的红色又镀上层气懑的薄红,一甩衣袖道:“你休得胡言!谁想偷看了?!” “你不偷看,难道是本尊逼着你看的?”师重琰故作惊讶,反问道,“书好端端的放在那儿又不会自己跑出来,你若不去碰它,怎会看到?” 林枫无言,半晌道:“……还不是你这些书生着一副正经的模样,无端叫人误会。” “既是误会而已,想必你打开便知拿错了吧,那你脸红什么?”师重琰有理有据道,“瞧你这模样,红得这般通透,怕还不止是瞧了眼?” “谁要去仔细瞧它?!”林枫怒道。 师重琰却只当这是故意掩饰,了然地点着头:“放心,都是男人,本是寻常,本尊不笑话你。” 跟这种无耻之徒,简直没得道理可讲! 林枫初次见到这种图册,脑袋被里面内容撞击得七荤八素的就冲下来找罪魁祸首怒斥,但再想想,这举动简直蠢极。 早早就知道这魔头的秉性,跟他有何话可讲? 自讨羞辱罢了。 他胡乱哼了声,拂袖转身离去。 “且慢。”师重琰在他身后喊。 “作甚?”林枫没好气道。 被他丢过去的书册重又朝他飞了回来,林枫烫手山芋般惊恐地接住,只听师重琰道:“替本尊再放回去,可别乱放。”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本尊还得专心看书,若这画册在此撩起本尊的火来,可只能找你这小道士算算账了。” 林枫提着书角,脸色忽白忽红。 他一丝丝也不想知道会是怎么个算账法。 林枫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仿若身后有个要扑上来咬噬他的魔兽。 还未走出两步,那魔兽又道:“顺便出去给本尊弄些吃食来。你这身子辟没辟过谷啊?怎么才待了半日本尊就饿得慌。” “辟过谷!”林枫忍无可忍地给自己正身。 依他看这魔头不是饿得慌,是书还不够多,闲得慌! 他将那能从手心烫至肺腑的书放回书架,再也不想碰它周围任何一本。 可想而知那些外貌与它无异的书,端庄贤良的表皮下都是些多么邪恶的内在。 定完神,林枫头也不回地朝旁处走去,心底将那面书架划为禁地,见之绕行。 至于给那魔头找吃食? 呵,自己个儿吃书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魔尊大人,我有个朋友说她想借一本…… 第11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一日 书卷浩瀚,林枫和师重琰连着几日没出藏书殿的门。 自第一日林枫误拿了春宫图后,他就没再主动去下十八层寻过师重琰,地面上的藏书中确实有不少宝贝,他甚至在其中发现了听前辈提过的绝世孤本,翻开了便移不开眼。 “又找到什么仙术了?”师重琰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揶揄着问。 林枫全神贯注的时候恍然被拉回现实,受到惊吓,没好气地瞪他,随手将书放回原处:“就你这儿的书,哪有什么仙术能学。” “别害羞呀小道士。”师重琰笑嘻嘻地将他放回去的那本又拿出来,翻了两页,“唔,的确一般,比起我们魔族的秘术差远了。” 林枫听得他如此侮辱仙门术法,更是懒得理他。 “你想学?”师重琰故意逗他,“你若开口求,或许本尊愿意教你。” 林枫朝他短暂地提了瞬嘴角,心道,想得美。 一个魔头能有什么能教他的,怕不是要害他走火入魔。 待在藏书殿里无聊得紧,师重琰又不提出去的事儿,倒是在查书的间隙频频骚扰楼上的林枫,像是害怕对方带着他的身体逃跑了般。 林枫不堪其扰,赶他走:“去看你的小画册去。” 师重琰混话连连:“本尊瞧着,是你想看了吧?” “不必害羞,那些都是绝世孤本,懂得人都晓得,不前去一观才是暴殄天物。” “两人一起看更得趣味。” “你有所不知,依着本子上所画,往往更得趣味呢~” 师重琰含着暧昧笑意的尾音缠着耳廓,林枫抬手塞住自己耳朵,耳根已然微红。 林枫心想,好个不要脸的魔头。 师重琰暗笑,道士的脸皮果真都薄,言语稍一撩拨就红得透亮,饱满的耳垂像粒熟透的浆果。 不知,滋味如何? 师重琰轻轻舔过唇角,朝前迈出一步。 林枫敏锐地后退拉开距离,脊背撞上背后的书架,手指捏着横格的框儿。 若是这魔头敢有什么动作,他就,他就…… 一掌拍死自己这个借来的身体! 恰在此时,林枫听见一阵风铃似的声响。 且不说这藏书殿里几日都没听过魔头以外的声儿,这风铃仿若在他脑海中响起般,近在咫尺又空灵得很,闹鬼似的。 林枫朝四周看了看,师重琰觉出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林枫寻着声音出处,“有没有听见风铃声?” 师重琰见怪不怪:“哦,是传唤术,外头有人找本尊。” 每当师重琰闭门不见人时,若教中有急事找他,下面的人便会用这个术法。 没等给林枫解释,师重琰已然转身离开数步:“定是教中有什么事了,出去看看……你还愣着作甚?” 林枫心道,不是很想管你们魔教的破事。 而脑中风铃响个不停,仿若催命,也着实烦得很。 时隔数日,一人一魔头一次见着外头的光亮,清风拂过耳畔鬓发的感觉都如此舒爽。 一人立在藏书殿外长长的阶梯下,见殿里人出来,两步便落至林枫跟前,俯首道:“尊上。” “无心?”林枫打量他道,“何事急着唤本尊出来?” 裴无心目不斜视,微微弓身,一卷纸册凭空出现在掌心,双手恭敬地托着呈给林枫道:“尊上,这是今年万魔节的册子,请您过目。” 林枫听都没听过这听上去跟个邪教活动似的东西,他满腹疑惑地接过。 裴无心声音平板地解释说:“尊上几日都不曾出来,万魔节召开在即,无心只好来打扰了,望尊上恕罪。” 一旁师重琰张了张嘴,无声地“啊”了下。 是了,近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一折腾,他都忘了还有这等事。 万魔节,是魔教创立以来,教里教外魔族的一大节日。 起源于祭祀魔族先祖,后渐渐演变成如今的庆典。 每年这个时候,庆典由魔教举办,节日当夜的灯火会从落月山的山巅一直延到山脚下,再在山下的城镇中铺展开,映亮整个夜色,彻夜不歇。 子时左右,圆月会落在落月山的山巅,恍若点缀庆典的巨大明珠。 山脚下的居民大多也是魔族,若非魔族,亦是信众。 万魔节,名副其实的万魔狂欢。 林枫随意看了眼,皆是些布置安排开支用度之类的东西,他个外行瞧也瞧不出名堂,只得道:“行,本尊知道了。” 想了想补充道:“就照这个办吧。” 刚想打发走裴无心,林枫眼角余光瞟见自己身旁的白衣影子,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无心,替本尊去办件事。” “尊上请说。”裴无心道。 林枫开口前,飞快地瞥了眼师重琰,后者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回望他,但眉头骤然一跳。 这小道士的眼神不对。 不待他想出个因果,林枫已经道:“那个院子里,本尊养的那些小倌儿,你替本尊将他们送走吧。” 师重琰猝然看向他,如遭雷劈。 “给些盘缠送他们下山,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别再拘着他们的自由了。”林枫接着道,声音平稳,师重琰恍然在他身后看见了圣人与恶鬼交相辉映的光。 圣对他人,恶对他师重琰。 “尊上?”裴无心也没料到是这种事,疑心自己听错了。 林枫只是笑笑,硬着头皮,情意绵绵地看向师重琰:“管它弱水三千,从现在起,本尊也只想取枫儿这一瓢,自是不能再留着他们了。” 师重琰气得后牙根都在发颤,还得强颜欢笑装作感动无比的模样,娇声唤道:“尊上,枫儿何德何能。” 眼底蕴藏的刀子能将林枫从头到脚戳伤一百零八个窟窿。 演戏演到底,林枫迎着盛怒执起他的手:“枫儿自是值得最好的。” 师重琰的指甲在他手心留下深深的抠痕。 裴无心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确认过命令就去照做了,以他办事的效率,相信不到午时,师重琰的三宫六院就会被打发得一干二净。 总之,憋屈在林枫壳子里的师重琰是无力回天。 他咬牙切齿地拽着林枫回到藏书殿内,砰的一声将人扔在门上,狠声道:“林——枫——!” “你小声些。”林枫见他被自己气成这般,心情舒畅到忘记害怕,“方才还情深意笃呢,小心这么大声被外面人听见。” “你故意的。”师重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什么意思,真当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不是?” 林枫笑着辩驳:“怎会?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你看,留着那些小美人,三天两头的缠着我,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久了难免惹得怀疑。万一哪日暴露了我不是魔尊的事,于你于我有何好处?” 林枫讲得头头是道,师重琰盯着他,一双本该澄澈的乌黑眸子里闪过暗红的凶光。 林枫仗着他确实不能将自己怎样,有恃无恐地回视他,却惊觉自己出了一脊背的薄汗。 两人挨得太近,林枫终是先挣了挣被他捏住的手臂,道:“先放开说话。” 师重琰抿成一条线的唇忽的勾起,带着些轻蔑讥讽,和一丝别样的味道。 “小道士,人呢,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他说,“你最好记住你这些日来都做了什么,最好记住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人。” “若有日换回来,我定会在你身上,一一讨回。” 林枫撑着一股傲气,挺了挺胸道:“这些话,一字不差,奉还给你。” 藏书殿本就寂静,此刻宛如到了无人之境,呼吸的声响都被无穷扩大。 师重琰觑着眼,静静地盯了林枫会儿,忽然心情很好般笑着用一指勾过林枫的下巴,揩了把油便起身道:“行。接着寻吧,若寻不到换回来的法子,那一切可都是空话了。” 林枫在对方信步朝楼下翩然而去后良久,才摸了摸自己下巴尖儿被两指抚过的地方,只觉那处发烫。 前一刻阴云密布,下一刻阳光明媚,这魔头果真阴晴不定。 林枫踩着楼梯,最上一阶没注意绊了脚,险些用魔尊的千金之躯磕个狗啃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12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二日 师重琰花了数日,一目十行地将下十八层的书看了近一半,奇奇怪怪的杂文见着不少,正事上一无所获。 魔尊也曾有段幼时求学的日子,那时累下的阴影导致他到如今见到书都脑仁疼,连看数日已是逼着自己到了极限。 他不想忍了。 师重琰将绝世孤本随意往地上一丢,甩袖道:“不看了不看了!” 林枫对他的脾气已然见怪不怪,听见这话,从楼上某层探头道:“回去休息休息吧,累坏了不值当。” 这几日下来,林枫倒是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却从师重琰眼中瞧见了不少血丝,默默心疼自己的肉身。 他可不想接回来一个双目失明的身体,烦请魔尊大人顾虑顾虑,好好对待别人的身体才是。 师重琰讶于林枫竟还会关心他,他望了眼窗外的光亮,问道:“我们进来过了几日?” “八日?”林枫不甚确定道。 “小道士,你有没有听见外头的喧嚣之声?”师重琰沿着阶梯慢慢走上来,问道。 林枫侧耳细听,像是有声音若有似无的,听不真切。 师重琰透过窗上半透的纸,似是望见了远处,忽然对来到身侧的林枫展颜笑道:“走,本尊带你见识见识我们魔族的盛典。” 林枫甚少在师重琰脸上看见这般纯粹的表情。 纯粹的笑意,不掺着阴险算计与调笑戏谑,明明身在幽暗的藏书阁中,那双乌亮的眼里却映出了光彩,好像照见了外面的天光,提到盛典时,像是在自豪地炫耀自家珍宝般。 他一时看得愣了,对着那张本属于自己的脸走了会儿神,回过神时已经被师重琰拉着手腕大步走出了藏书殿。 藏书殿外的禁制阻隔了外界的许多纷扰,待出了禁制,溢满上空的欢声笑语和远处微乎可闻的锣鼓声热热闹闹地回荡在教中、山间,转瞬间将人拉至凡尘之中。 林枫被这未见其况先闻其声的狂欢惊了惊,讶异道:“你不是说,万魔节不是群魔乱舞吗?” 师重琰白了他眼,又恢复至往日不可一世的模样,嘲笑道:“没见识。热闹些便叫群魔乱舞?那世人那些个庆典岂不都是群魔乱舞。” 林枫仔细回想了番。 他自幼上山,似乎在有记忆之后,的确只在话本子和师兄们的口述中听过山下庆典的场景。 山上清清静静的,与尘世的诸多纷扰无缘,修炼之地,总是缺了许多烟火味儿的。 “我……不曾见过。”林枫低声道,“不曾,见过庆典。” 不曾见过话本里提过的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也不曾见过师兄口中的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他年复一年所见,只有满山的树叶绿了又黄,由枯枝变成茂绿,再用黄色铺满石阶,如此而已。 师重琰意外地看了他眼。 他复笑道:“那岂不正好,如此这般,今日也算让你见见。世间庆典大多如此,只不过见了本尊的,其他也都可不必去瞧了。” 不等对方答话,师重琰的眼底又浮上一抹戏谑:“让本尊陪着逛庆典,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荣幸,祖坟上都得冒青烟。” 林枫瞧了他眼,难得没在心里骂他。 他心里笑道,这祖坟怕是得着火,莞尔:“那,就烦请魔尊大人带路?” 两人先去了正殿,林枫初到的那日,曾在这殿中一挥手将那个嚷嚷着讨伐魔教的年轻人打发去扫山门。 上书“诛天殿”三字的匾额笔走龙蛇地散发着邪霸之气,而还未进殿,便听得里面的谈笑歌舞之声。 来的路上已经见到整个魔教装饰得溢着喜气,以红色为主调,不知道的能以为是魔尊大婚,全然没了魔教本该有的肃杀。 师重琰跟在林枫身侧,作为一个魔尊刚为了他舍弃三千弱水的人,跟着魔尊一道出现在此处显得理所当然。 林枫径自往里走去,门口两个本在嬉闹的魔族侍女见了,慌忙退到两边,抬高了声音禀报:“尊上驾到——!” 殿内一阵骚乱,乐声都停了,林枫前脚踏进门里,就见着殿中一群人俱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望着门口,中间舞女也低垂着头行礼,战战兢兢。 林枫愣了愣,这与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师重琰慢了半步踏进门内,不冷不热地哼笑了声。 林枫很快敛了神色,在众目睽睽中自然而然地绕过舞池朝主座而去:“都愣着作甚?怎么,不欢迎本尊?继续啊。” 这话说得下面人心里发毛,青玉君见魔尊没有发怒的意思,朝乐师使了眼色,乐声这才继续响起,娓娓奢靡,身着半透轻纱的舞女依着曲子翩然起舞,巧笑倩兮,座下的那些人也继续推杯换盏,仿若方才短暂的静谧并无发生。 即便林枫起先没有出现,主座的位置前还是摆上了酒水饭菜,在藏书殿几日没见着吃的,林枫见着这些精致的食物一下子就被勾起了食欲,但还记得端着魔尊的架子,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 自己的筷子刚放下,另一双银筷又递到了他跟前。 林枫看见师重琰朝他笑得娇媚:“来,尊上,啊~” 底下人见怪不怪,林枫的薄脸有点挂不住,酒意上头般熏得发红,也只能张开嘴。 银筷夹着一片不知什么肉放在舌尖,凉凉地划过唇齿,林枫忙喝了口酒就着吃下,又被呛得直咳嗽。 这下,脸红倒是红得理所当然。 “哎呀,尊上慢些~”师重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神色满是关切,却借着这个姿势俯身在他耳边悄声调笑,“尊上,怎的脸皮这么薄?” “咳咳咳咳……你……”林枫艰难地从咳嗽间隙里小声说,“别……咳咳咳……别闹……” “看来,本尊扰了大家的兴。”师重琰给林枫顺着气,瞥着下方明显安静不少的属下们说。 林枫缓过气,用桌上的方帕拭了拭嘴角,道:“你知道就好好反省反省。” 师重琰不悦,余光见有人靠近,没再多说话。 青玉君端着酒盏上前,举杯道:“尊上,玉君敬你一杯。” 师重琰默默地给林枫斟上酒,后者也举杯,故意调侃道:“真要敬本尊,怎的开宴都不请本尊前来?” “尊上说笑,可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了。”青玉君笑道,“还记得去年盛典前无心去请你,正值你心情不好,被你一掌轰出院门的事儿?” “也就是无心了,若换了某个小丫头去请你,怕是会被你拍死当场。” “还有三年前那次……” “对了,十年前我也记得……” 青玉君事无巨细地一一数起来,师重琰都惊讶于他记得如此详尽,很多他自己不曾记得。 林枫深感同情,愈加觉得这魔头难伺候,在魔教干活当真是个苦差。 青玉君一合扇:“所以啊,尊上近几日带着新得的小美人关在藏书殿多日,谁都不敢打扰,无心那日去请示都是豁出命的……你不出来,谁敢再去请呢?” 暴君!林枫骂道。 他不知怎么回答,笑了声扯开话题:“对了,说到无心,他人呢?” “无心忙着张罗殿外的庆典。”青玉君将折扇敲在肩头,笑道,“你知道的,无心这人明明叫无心,却总是有操不完的心,这些事明明交给手下去办就好,好歹是个护法,硬是要亲力亲为。也罢,左右他不喜宴席的热闹,随他吧。” 有了青玉君带头,下面人瞧着魔尊心情似乎不差,也纷纷起身敬酒,吟唱歌颂夸赞之词。 或真或假的笑容下,多少都存着畏惧之意。 林枫毕竟不是师重琰,没可能突然发作什么,旁边本尊的脸色也瞧不出喜怒,只维持着笑容斟酒,时而与林枫交换一个暧昧的眼神。 宴席至半,师重琰忽而倚着林枫道:“尊上,枫儿想出去走走。” 林枫心领神会,起身仰头饮尽壶中酒,潇洒道:“本尊干了,你们随意。” 说罢,也不论满屋子人作何反应,揽过师重琰便朝外走。 走出百米,林枫便没了在殿中那番潇洒恣意的模样,放开师重琰,也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问:“我们去哪儿?” 师重琰板着张脸,好在用林枫温和的面容板着并不显得可怕。 须臾,他又望向远处提了提唇角,看向林枫道:“小道士,你可知万魔节的庆典是一直延续到山下的?” “在这教中有何意思。今儿个本尊心情好,带你下山玩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13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三日 火烧似的橙红色晚霞映透了半边天,那轮圆日已然越过落月山的山头,将东面留给夜幕渐起的黄昏。 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山巅魔教一路燃到山脚,又在山脚下的城镇里炽烈地铺散开,化作街上挂着的、来往行人手中提着的灯盏。 从山巅至山脚,一路上无处不红火热闹,林枫再一次觉着,若是个不知情的见了,定会以为是魔教有什么嫁娶的大喜事。 一个听上去万分可怖的万魔节,竟弄得如同十里红妆。 师重琰是带着林枫一步步走下山来的,好教他从头到尾地好好感受一番庆典的滋味,可到山底时,林枫倒是无事,他自己扶着城门边的石头不动声色地歇息了会儿,介绍道:“月城,我魔教脚下最繁华的城镇。” 城门口无人看守,想是连守卫都去过节了,从城门口便可窥见里面灯火绚烂、热闹非凡,往来进出城门的人脸上皆带着喜色。 “这里的人……都是魔族?”林枫抬头望了眼自己并不认识的两个字,很像这些日子在魔族书籍中见到的字体。 “大多是,也有些人族。”师重琰随意一指方才进去的一个女子,“你瞧她,毫无灵力,连修仙的都不是,显然是个凡人。” 林枫有些奇异:“普通人怎么会?” “不足为奇。”师重琰倚着石头,慢条斯理地抚平自己袖口的褶皱,“小道士,你若是多下下山,便可知这世上复杂得很,并不是非黑即白,人与魔也不全然似你们那些老头子所教的势不两立。” 林枫小声嘀咕:“……我不傻,这我当然知道。” 只是亲眼见着,还是有些意外罢了。 师重琰让自己羸弱的身躯歇了会儿,隔着衣袖拉过林枫的手腕:“走,别在门口杵着了,进去瞧瞧。” 林枫被拉得趔趄了两步:“我是在等你歇息好,你慢点……”别累着他的身子! 师重琰教了林枫一路,终于让他学会了敛去自己身上过于强大的魔息,此刻如鱼入水般融入庆典的人群,在周围混杂的各类魔息中不显突兀。 灯火辉煌的街道两边遍布着人间庆典可见的各色小摊,小点心小玩意儿应有尽有,街道中央有游.行表演,远处似乎搭了戏台子,隔着汹涌的人群老远都能听见锣鼓之声,和着尖细高亢的嗓音划破夜空。 林枫左看右看,觉着跟书中和师兄们口中所描绘的人间庙会相差无几。 除却街上欢笑的人和街边摊贩的老板大多戴着恶鬼般的面具,林枫乍一看骇了一跳,顷刻觉得周遭欢声笑语中透出说不清的诡谲,仿佛误入了什么禁地,置身妖魔鬼怪的围困之中。 可还未等他惊完,眼前骤然一暗,半硬的面具兜头毫不温柔地罩下,林枫慌了瞬才掀起面具对师重琰道:“能不能先知会一声?” 师重琰自己也戴好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面具后那双乌亮的眼格外违和,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能,谁叫你跟本尊在一起都能走神?” 林枫隐约察觉,自从到了山下,师重琰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便大度地没跟他计较,将自己这张红面鬼的面具戴好,只露出双狭长的凤眼。 他跟着师重琰朝人群密集处走,好奇道:“为何都要带着面具,莫不是因为‘万魔’?” “有两个原因。”师重琰拿起旁边摊贩上不住自己点头的笑面娃娃把玩,回答道,“其一,万魔节起初是为了祭祀魔族先祖,而数千年前的魔族并非如现在这般用人形现身,而是更加凶恶可怖的、本来的模样。” 林枫瞧着他:“那你的真身也是这般……嗯……可怖的模样?” 他想说丑,想想好歹是在人家的庆典上,似乎不大好。 “本尊是个例外。”师重琰将那娃娃放回原处,负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到下一个摊位前赏玩,“本尊真身就如你见到的这般玉树临风。” 林枫腹诽,这么自恋,真身得是个花孔雀才配得上。 “这糖如何卖?”只见师重琰挤开几个小孩儿,拿起一根兔子形状的糖人儿问。 一个小孩儿被他抢了想要的糖,坐在地上哇哇哭,师重琰恍若未闻,只又问了老板一遍。 “三十币。”老板的脸也藏在面具下,听不出喜怒。 小孩儿还在哭,师重琰从袖中摸出钱袋准备付钱,对林枫道:“拿着糖。” 林枫耳边充斥着小孩受了欺负伤心欲绝的哭声,于心不忍:“你做什么要抢小孩子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小孩见没人理他,大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掀起面具就露出一张堪比面具那样可怖的脸,张开獠牙抱着师重琰的腿咬下去。 师重琰摸钱的手一转,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啃下去前拎起他的后领。 小孩儿被悬在空中,四肢乱蹬却丝毫碰不到敌人分毫,丑了吧唧的脸一扭曲,呜哇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大哭:“娘——娘——!!!” 林枫看呆了。 “噫,丑死了。”师重琰嫌弃地把这孩子拎远了些,“谁家的孩子还没能长成个人样就放出来跑?” 孩子哭得愈发撕心裂肺,招来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林枫心下一紧,心道完蛋,欺负小孩儿,人家当娘的要掐死他们了。 谁知以为要发生的争执还未开始就化作泡影,只见那娘麻利地把那小孩从师重琰手里拎过来,瞧也没瞧师重琰,反倒劈头盖脸把自己儿子一顿骂:“让你跟着我,你跑哪去了?!哭什么哭,活该你!” 林枫:“……”你们魔族带孩子都是这么凶恶的吗? 直到那小孩被拎着走远了,过人的耳力还让林枫听见那娘在责骂:“丢不丢人你?被一个人族抢了糖,还有脸哭!” “我差一点就能吃掉他了!”那小孩不服气地大喊。 “别胡说!”娘斥骂道,“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随便吃人!” 林枫拿着师重琰从小魔族手里抢来兔子糖人,心情复杂:“给我作甚,我不吃……” 兔子在手中转了一圈,他思忖着问道:“师重琰,你也会想吃人吗?” “休要将我与那尚未开智完全的小东西相提并论。”师重琰两手揣在袖中,沿街左看右看,竟似比林枫这个未曾见过庆典的更兴奋,“好端端的,本尊吃人做什么?” “那你们魔族小时候……都长那样?”林枫又问。 师重琰大约是对自己的外貌当真在意,听见这话忍无可忍地刹住脚步,蓦地转身,林枫停躲不及,险些与他来个面具贴面具。 “本尊再说一遍。”师重琰咬牙道,“本尊自幼就是这般英俊,听懂了吗?” “……懂了。”林枫微微后仰着隔开距离,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先前说有两个原因,还有一个是什么?” 师重琰从面具双眼的洞中眯眼瞧他,转身时夺走他手中的兔子糖人,自己掀起一点面具,咔嚓咬下兔子的脑袋,咀嚼着道:“第二,是为了让人和魔在庆典时和平共存,免得发生意外。” 林枫空着双手,一时无言。 “庆典人与魔皆可参加,但规模一大,难免鱼龙混杂。”师重琰将脆糖咬得咯嘣咯嘣响,“若是方才那样的小东西倒还好说,但万一哪个成年魔族对人动了心思,可就不太妙了。” “为了避免麻烦,参加庆典的人与魔都会戴着这个附有魔息的面具,庆典这么多魔息混在一处,不凑近了难以分出真假。” “哦,这样啊,好厉害。”林枫敷衍地鼓了鼓掌。 在他瞧来,既然与魔族相处这么危险,最根本的法子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何苦处在一处还得处处提防,这般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没天理啦——魔尊大人抢小孩子糖吃啦—— 第14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四日 台上人戴着面具,用怪异的唱腔唱出林枫未曾听过的调子。 台下人亦戴着面具,一双双眼在面具之后抬起望着台上,孩童嬉嬉笑笑,大人时而喝彩抚掌。 林枫没见过搭台子唱戏,他混在人群中瞧了阵,只觉得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听了会儿后看出来约莫讲的是魔族先祖的一些事,无甚兴趣。 “我们去旁处吧?”林枫对身旁的师重琰说。 “也行,等编排到本尊再来看也不迟。”这些故事魔族人人耳熟能详,师重琰年年都能见,也看得腻味,颔首率先转身走离围着的人群。 “还会演到你吗?”林枫跟在后头挤出去,“会演些什么?” 演他日日窝在教里不学无术?日日莺歌燕舞醉生梦死? “过些日子。”师重琰的脚步短暂地顿了瞬,复朝前往人潮相反的方向走去,“让他们把本尊大杀四方一统六界的故事给安排上。” 林枫简短回忆了一下,史上并无这种做梦的事情发生,嗤笑:“人家都是史实,到你这儿就变成胡诌了?” “闭嘴。”师重琰轻飘飘地说,“你怎知以后不会变成史实?” 林枫被惊着了:“你当真……” “假的。”师重琰道。 林枫:“……”就知道拿他消遣。 街边摊贩实在多,师重琰在一个游着许多金鱼的小木桶前停下,扭头朝林枫笑道:“小道士,想钓鱼么?” 林枫一个“不想”刚浮上来,师重琰已然一撩衣摆跟旁边一个胖小子并排坐下,朝老板伸出手:“老板,鱼竿。” “十币一个饵。”老板道。 师重琰把钱袋丢在案上,卷袖道:“自己数。” 旋即便接过鱼竿,堂堂魔尊自己穿好饵,跟一个七岁孩童并肩而坐,共同垂钓小木桶里几尾瘦瘪瘪的红色金鱼。 也不知落月山上那些人若见着他们尊上这般模样,该作何感想。 一炷香后,林枫端着小瓷盆里甩尾游曳的两尾金鱼跟在师重琰后头,默念道:“一个瓷盆五百币……为何不抢?” 师重琰误解了他的意思:“抢?本尊又不缺这点钱两,怎可能在万魔节上抢东西?” 林枫懒得再开口,只叹息一声。 “这金鱼喜欢么?回去可以养在案上,闲来无事逗逗鱼也不错,或许还能生几尾小鱼。”师重琰又瞧见前面围着一群人,“庆典上好玩的多着呢,你怎的死气沉沉的,走,跟本尊玩射箭去!” “诶诶——鱼!” 林枫一手被他拉着,另一手还得端鱼,心惊胆战地看着瓷盆里两抹红色跟着水波晃荡,好几次鱼都险些跟着水一道晃出来。 射箭的摊位前围了圈人,师重琰拨开人群进去,只听老板道:“一箭十币,射中十箭可得一坛槐花酒,射中九箭可得……” “可惜本尊现在喝不得酒。”师重琰惋惜道,“小道士,待本尊给你赢坛酒回来!” 林枫又不跟他似的想喝酒,抱着鱼站在后头:“受不起,你自己喝吧。” 师重琰心情甚佳,听了哈哈笑,丢给老板一百币,挽袖拉弓引弦。 咻—— 要射的东西是放在柜上的一排半拳大的果子,第一箭将一颗射落下去,周遭一片叫好。 咻咻——咻咻咻—— 连着二三四五六七八箭,箭箭不落空,待第九箭抵在弦上时,围观的众人喧闹渐熄,已然大气不敢出。 师重琰偏偏在此时停了好一会儿,拉满弓弦时突然回过头,不偏不倚地瞧着林枫面具下的那双眼,眼底带笑。 林枫的心口替他这一分神而收紧,却见他看也不看地松了手,箭矢窜出去,又是一颗果子应声落地。 师重琰挽着弓风骚地耍了个花,旁人一片叫好。 林枫两眼上翻,心道果真是个花孔雀。 第十根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已然离弦,最后一颗果子也弹在墙壁上,应声落地。 师重琰得了酒,看热闹的也渐渐散去,他开封嗅了嗅,只觉香扑满鼻,想仰头饮上两口才好。 林枫轻咳一声:“酒我拿着吧。” 师重琰不满地瞪了他眼:“这世上能管我饮酒的人还没出生呢。” 这么说着,他也只自己现在这身体饮不得酒,还是把酒坛封回去递给林枫。 离去之际,老板在身后唤了声,问道:“不知何方少侠,能否留个姓名?” 师重琰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道:“在下林枫。” 林枫手里的鱼和酒险些齐齐翻倒在地。 说是带林枫来看庆典,反倒是师重琰自己一路玩得不亦乐乎。 他有些奇道:“小道士,是庆典不好玩吗?” 林枫摇摇头:“很热闹。” “那你为何都不参与?”师重琰瞥见他手中的鱼和酒,不由分说地拿过那壶酒道,“我替你拿着,你看看有什么想玩的?” 林枫的眼神落在不远处套圈的摊位上。 方才路过三次这个摊子,他对地上一只雪白兔子的挂坠心仪许久了。 “哦?”师重琰瞧见那摊位,拉他过去,挤开人群问,“看中哪个?” “那个……”林枫慢慢一指。 师重琰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哈哈笑道:“兔子?哈哈哈哈哈哈,你方才还说不要兔子,原来是害羞?” “谁要那糖做的!”林枫被他笑得耳根发烫,摊手道,“给钱!” 师重琰仍在嗤嗤地笑,却伸手掏出一百币交予老板:“先来十个圈。” 林枫哼了声,心觉师重琰在小瞧他,哪里会用得上十个? 然一盏茶后,十个圈儿都用完了,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有两个歪打正着套中了别的小玩意儿,那只雪白的兔子却仍在中央无辜地瞧着他。 林枫握着拳,朝师重琰看过去,满眼写着:给钱。 师重琰哈哈笑着把钱袋丢给老板,走上前,自后环着林枫,执起他的手道:“你须得这样……” 林枫被他环得不自在,却见那圈儿自他手中稳稳地落在师重琰瞄准的一个小簪花上。 “哎呀,枫儿套中了一支簪花。”师重琰在他耳边轻笑,“不知是要送给哪位心仪的姑娘呀?” “休要那样叫我!你休得胡言!”林枫脖颈发烫,胳膊往后捣去。 师重琰已然笑嘻嘻地避开:“该教的我已经教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咯。” 这种揩油式的教法,林枫抿抿唇,不置可否。 他将老板递来的簪花收进袖中,重又转回去,瞄着那瓷白的兔子,手腕微微发力将圈朝前一送——歪了。 林枫啧了声,重又拿起一圈。 如此反复三五次,最后一个圈丢出去,绕着白兔滚了半圈,才在林枫的期盼中朝白兔倒下去,正正好将白兔挂坠圈在其中。 “中了!”林枫欢呼,老板笑呵呵地将挂坠递给他:“恭喜这位公子,得偿所愿。” “多谢!”林枫万分爱惜地接过,挂坠不是什么贵重材料做的,却精致得紧,雪白的兔子趴作一团,纯洁无辜地瞧着他,很是讨人怜。 他拎着挂坠转身道:“师重琰,你看……” 笑容半挂在面具底下,林枫骤然没了声儿。 原先的地方,已然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放眼看去,满条街的人都戴着鬼面,难以分清谁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拿着笔大喊:我要搞事情啦—— 顺便为以防万一上榜前被锁,明天的更新是下午六点! 第15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五日 林枫捏着白兔挂坠,怔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旁。 四周的一切与先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围观他们套圈的人群已然散了,摊位前的过客来了又走,近处的吆喝声、欢笑声不绝于耳,远处可闻喧天的锣鼓,隔了两条街的戏台子上还传来悠长婉转的戏曲。 唯独身边那空位上,缺了一人。 “师重琰?”林枫张望着,拔高声音又喊了遍。 仍旧无人回头,街上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林枫本以为他对自己的身影该是无比熟悉,却无法从人群中辨出那人。 “老板,”林枫转回去问刚刚摊位上的老板,“请问可曾见到刚刚与我一起的那人?” 老板对他置若罔闻,只招呼过路人前来光顾自己的摊子,仿若眼中根本瞧不见林枫。 “老板!”林枫遭到忽视,有些纳闷又有些急了,“你怎的不理人?” 不理也罢,林枫将白兔挂坠收进袖中,转身喊道:“师重琰!” 他朝方才师重琰站的方向走过去,目光扫过一张张非人的面庞,视线可及处没见着人,又沿路往前走,边走边唤他的名字。 无人应答。 甚至无人对他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 林枫寻人的脚步慢慢停下,街上人摩肩接踵地擦身而过,他微蹙起眉头,后知后觉地寻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摊贩的吆喝声、周遭的欢声笑语、远处的锣鼓喧天和婉转戏曲……这些声音混杂在一处热闹非凡,可听久了,林枫悚然地发现—— 它们一直在重复同一个频率。 林枫置身人群,瞬息间只觉周身寒冷如坠冰窟,脊背细细地爬上一层薄汗。 接天的暖黄色灯火映在来往的鬼面上,光怪诡谲,每张面具后的眼睛藏在暗处,似乎都在盯着他,像一条条阴冷狡诈的毒蛇。 此处很不对劲。 林枫警惕地放慢了脚步,四下观察,心中有些慌乱,寻着记忆中城门的方向,抬脚走去。 一双白靴忽的在林枫面前站定。 “师重琰!”救命稻草从天而降,林枫惊喜地喊道,“你去哪儿了,害我好找!” 师重琰没说话,林枫自顾自道:“这里不对劲,我们还是先出城……你怎么了?” 林枫拉着师重琰的胳膊,对方却定在地面似的纹丝不动,在林枫茫然的注视中抬手缓缓取下自己的面具。 鬼面之下,是一张过于干净的脸。 如果没有五官的一张面皮,还能称作“脸”的话。 林枫大骇,烫着了般猛然甩开“师重琰”的胳膊,却被对方反手抓住,铁钳般死死箍着,动弹不得。 耳畔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余遥远的戏台还飘来零零散散的戏腔,在清冷的空气中缠绕变调,宛若索命的幽魂。 整条街上的“人”不知何时全部停了下来。 他们从各个方向扭头看林枫,有些甚至扭成了非人的角度,全都抬起手,慢悠悠地取下面具。 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盯着林枫,从不知何处发出笑声,一点点地朝林枫靠拢。 “放手……放手!”林枫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拼了命去挣开面前“师重琰”的钳制,“放手!你不是师重琰,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是什么妖物?!” 林枫急得咬牙,面具在挣扎中松了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露出因为惊惧而煞白的脸。 眼见要被这群妖物团团围住,林枫手指微微颤着,回想着师重琰如何引领他去控制过于强大的法力,大喝一声,猛然捏诀。 他用的是最普通的退魔诀,也不知收住了几成法力,面前的“师重琰”倏然消失,已然破开一道短暂的缺口。 万魔节变得名副其实。 林枫来不及琢磨究竟是怎么回事,忙往城门的方向奔去,跑得极快,两边明灯都化作连成线的萤光。 阴沉怪异的笑声自四面八方鬼魅般响起,除此之外,林枫只能听闻自己状若擂鼓的心跳和奔走时急促的喘息。 “师重琰——!”林枫嘶声喊道,回应他的只有愈演愈烈的诡异笑声,像要绞死他般在耳畔越缠越紧。 这个只会说大话的玩意儿,关键时候又去哪里了?! 好在城门出现在不远处,林枫拔足狂奔。 出了城门、只要出了城门…… 等等,为何觉得只要出了城门就会无事? 疑惑于自己的念头,林枫已然冲出城门,恍然一道白光在眼前亮起。 他半眯起眼,反手挡在眼前,身后的动静也在白光闪烁的瞬间被阻隔于另一个空间般,归于寂灭。 强烈的白光渐渐暗淡,眼前所见亦随着清晰。 林枫放下手,垂在身侧,呆呆地怔在原地,双眼微微睁大。 入眼是满目苍茫的山间秋色,林间仙雾蔼蔼,远一些的便看不真切。 阵阵鹤唳取代了妖异的笑声,眼前一切这般真切,好似方才所有都是幻觉。 林枫脚下踏着石阶。 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哪里有什么城门,身后是一直延至山下的石阶,而身前石阶沿着山路蜿蜒而上,直通到巍峨的山门。 石阶上铺满落叶,最上面倒数第二阶缺了一角,旁边有棵巨大的银杏,满树金黄煞是好看,银杏果落了一地,很快便会有小师弟们收集了去剥了吃。 林枫难以置信。 他站在山门下,仰头望着门前端庄书写的“天清山”三字,狠掐了自己一把才能挪动脚步。 他不敢往前走。 他怕这是个一触即碎的梦。 刚才他还经历了那般诡谲的事情,过了扇门便出现在此处,怎可能? 但若……那边的事情,才是他做的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呢? 或许,他从不曾被雷劈过,更从不曾变成什么魔尊,他只是乏了,坐在树下睡了一觉。 若被师父发现偷懒,还得被罚多干些活呢。 林枫面上不自觉得浮出笑意。 他低头看去,自己穿着白净道服,妥帖极了,全然不似去魔教走过一遭的模样。 这般才对。 林枫走进山门。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同住的三个师兄都不在,他的床铺还维持着离开时收拾整齐的模样,连床头的书都放在熟悉的位置。 他坐在床边,隔着垫背抚上自己硬邦邦的床板,心道这才对。 之前那些,果真是梦吧。 他看了看时辰,平日这时该去练剑了,忙从床头拿了剑往屋外走。 方出院子,林枫迎面撞上一人,林枫忙道歉,对方却也不恼,笑道:“枫师弟,怎的这般急匆匆?当心你师父见了又该责骂你了。” 谷师兄。 林枫许久没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捂着鼻子抬起头,望见来人面庞的那刻,竟鼻头一酸,眼底隐约泛起泪光。 “怎么了?”谷玄之一怔,笑了笑,“是撞疼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要哭鼻子不成?” “谷师兄……”林枫喉头一哽,轻唤了声。 “枫师弟若没什么事,不如去我那里坐坐?”谷玄之提了提手中的食盒,“我刚从师父那里回来,小师妹给他老人家带了许多糕点,师父只尝了一点就都赠与我了,一起尝尝?” “那就借师兄的光了。”林枫摸摸鼻子,笑着应道。 糕点是小师妹缠着厨娘偷学做的,平日师兄弟们总会调侃她是不是看上了谁家公子,拿大伙儿试手呢。 谁敢这么说,小师妹就抹他一脸糕泥,追着人打时脸红通通的,完全一副被戳穿了心思的小女儿模样。 林枫坐在谷玄之的院子里,用帕子净了净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赞道:“嗯,小师妹的手艺又长进了。” 谷玄之沏了茶来,温声道:“喝点茶,别噎着,小心烫。” “谢谢师兄。”林枫道谢。 几块糕点下肚,林枫喝着热茶,心底跟着满是暖意。 他握着精致的茶杯,忽然道:“谷师兄,我先前……做了个奇怪的梦。” “嗯?”谷玄之侧过头,“什么梦?” “嗯……很奇怪的梦。”林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纹路,“梦里,我变成了另一人……师兄,你说,一个人,有可能变成另一人吗?” 谷玄之轻声笑了笑:“枫师弟,梦中之事,岂能当真呢?” 对,林枫点点头。 梦中的事,怎么能当真呢? 只是一个梦而已。 时辰不早了,林枫向谷玄之告辞,谷玄之取了油纸来将剩下的糕点包在其中,递给林枫道:“你带回去分与师兄弟们吃吧,我平日也不爱吃这些,放在我这左右是浪费。” “我就不跟师兄客气了。”林枫接过,将小小一包糕点往袖中放去,“师兄,那我……” 他的手探在袖中,动作忽而定住,嘴角的弧度也僵在脸上,半扬不扬。 他摸出了一只瓷白的兔子挂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16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六日 圆润的小兔子通体纯白,唯独小眼两点殷红,伏在林枫掌心纯然无辜地瞧着他。 山巅绵延而下的灯火、远处的锣鼓、通红的两尾金鱼、醇香的槐花酿……悉数混着逐渐扭曲的欢声笑语蓦的灌入脑海。 手腕上,似乎还有那人手把手教他时兀自残留的余温。 林枫瞳孔骤然缩紧。 不是梦,果真不是梦。 那此刻…… “枫师弟……”石桌对面,谷玄之低声唤他。 “师……”林枫困惑地抬起头,一声“师兄”卡在喉咙底却无法发出,惊颤地瞪大了眼。 谷玄之一身白衣被血污染得通红,身上好几处都见了森森白骨,素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凌乱地披散着,结满血快。 他捂着脸,一双被血染红的眼自指缝后不甘又愤怒地瞪着林枫,一行血泪从缝隙中流下,哀戚地喃喃着:“枫师弟……你……都是你……” “我?”林枫起身带翻了石凳,眼前的突变令他震得后退两步,却又被倒在地上的石凳绊着衣摆,跌倒在地,“谷师兄?怎么回事?什么都是我,我没有……” 谷玄之七窍流血地朝林枫逼近,林枫连退数步,只见谷玄之张口便流出大滩的血,嘶声道:“你怎可……怎可结交妖邪!” “我没有!”林枫失声道,“我怎会结交妖邪,我怎会……” 他视线中望见自己的脚,忽的愣住了。 不知何时,他一身白净的道袍又变成玄色衣衫,谷玄之一口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他黑靴上,沾了血的那处洇成更深的黑。 “我不是……”林枫低声辩驳,“我不是……” 他对上谷玄之凄然又失望的目光,再不敢多看,顾不上手掌跟在粗糙的地面磨出血印,强撑着地爬起来便往院外跑。 院门外,红光乍起,入眼之处满山皆是火海。 几名穿着道袍的弟子倒在不远处,火舌肆意舔舐他们浸满血污的身子,俨然一副炼狱景象。 林枫踉跄着倒退一步,身后谷玄之幽幽道:“都是你害的。” 林枫立时回头:“不是我!” “枫师弟……” “枫师兄……” “孽徒!” 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响起,林枫转身,只见火海中无数的影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每一张支离破碎的脸都分外熟悉,却又露出全然陌生的恨意。 “都是你害的……” “你勾结魔教!” “魔头!你这个魔头!” “你的双手沾满了同门的血……” 铺天盖地的声音在脑中炸响,林枫徒劳地捂住耳朵想隔绝这些声音,嗫嚅道:“不,不是我……我没有……” “那你,敢不敢看看你的双手?”一个声音道。 林枫怔怔地将手伸到自己面前,被满目的红刺痛了双眼。 半干的血迹浸透了掌心的每一条纹路,林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剑,剑端滴着血,一点一点地渗入脚下泥土。 他烫着了般猛地甩掉剑,苍白道:“不……” 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不是他,不是他! 对,这边才是梦境,他应该在万魔节的庆典上,不可能会突然回到天清山。 回去,他要回去。 林枫猛然清醒了瞬,避开嘶吼哭泣着想捉住他拖入火海的“同门”,疯了般朝山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只要回去,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他要离开,离开这个噩梦…… 血流从山顶一路流下,山门口的石阶上,金黄的落叶都被血沾得黏在地上。 林枫冲出山门,落叶沾着血湿滑异常,他脚下不稳往前一扑,结结实实朝往山下摔去。 心口空了一瞬,而预想中的滚下山崖并未发生。 周遭场景忽的一暗,山火噼啪声骤然远去。 眼前是平整的砖石地面,悠长的戏腔隔着数条街,幽幽地传入耳中。 林枫半伏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息,额头的汗汇作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滚进衣衫。 他抚着心口,攫着那炙热的跳动,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真的是梦。 远处戏曲声蓦然一转,顷刻间变成尖利的笑声。 林枫悚然抬头,街上戴着鬼面的“人”纷纷驻足朝向他,发出各色怪异的笑声,抬手缓缓取下面具。 不似先前没有五官的脸,这回是一张张七窍流血的、熟悉的面庞。 “林枫……” “枫师弟……” “师兄……” 他们鬼魅般唤着他,嘴角咧出诡异的弧度,面具纷纷落地,又被一脚踏碎。 噩梦重新笼罩,林枫无措地不知该转往何方,几欲崩溃。 “为何要害我们?”一人问。 “你这魔尊,当得可舒心?”又一人道。 “枫师兄,芝儿好痛啊……”小师妹本该明亮的眼眸处只剩两个血窟窿,摸索着朝林枫伸出双手。 林枫摇着头,频频后退。 “你们是什么东西……”他捂住半边脸,大喊,“休要作弄我!不可能是真的……你们是什么妖物!” 碎语和凄婉的苛责戛然而止,周遭极度压抑地静了一瞬,紧跟着被更加尖锐的笑声取代。 妖物们顶着林枫熟悉的脸笑得疯狂,笑得发颤,林枫大吼了声,举起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剑,闭眼朝最近的一个妖物砍去。 妖物尖叫一声,化作一缕青烟,灰飞烟灭。 “你杀人了,你杀人了!”旁处有人惊叫,声音恐惧又状若疯癫地笑着大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杀人了!” “闭嘴!”林枫眼底隐隐闪过暗红,朝声音响起处嘶吼着挥出一剑,“都闭嘴!” 剑气劈开夜空,所及处惊叫连连,更多的妖物魂飞魄散,但魔怔般的笑声如戏入佳境的鼓点愈发密集,死死缠绕着林枫的神智,直将脆弱的弦拉至崩裂。 林枫死死蹙着眉,眼底暗红流转,一股火从丹田窜至四肢百骸。 索性都是些妖物,全杀了吧。 林枫瞧不见,自己周身溢出一层纯红色的魔息,浓烈得几乎要冲破夜空。 他抬手攫住最近一只妖物的脖子,只轻轻一捏,那颗嘴角上扬的头便滚落在地,留下身子抽动几下,没了动静。 有妖物逃窜,还有些不要命地靠近,林枫挥袖便将它们连同街边房屋一道震碎。 “什么东西。”他冷笑道,“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尖锐的笑声糅杂着凄厉的哭嚎,在耳边不断放大。 烦死了,林枫皱眉。 他将面前背对他逃跑的妖物一剑穿心,银白的剑身从它后心退出,淌落着妖冶的血。 哭嚎和叫骂渐渐取代了笑声,林枫能见着皮肤的地方全都溅满了猩红的液体,他浑然不觉。 周遭妖物都杀得差不多了,他见一妖物竟还敢朝自己而来,不耐烦地举起剑。 忽然有一声音穿过重重魔障般传来,林枫动作一滞。 “林枫……” “林枫!” “林——枫——!” “啪——” 清脆的声音贴着耳侧响起,林枫脑袋一歪,蓦地睁大眼。 “你他娘的给本尊醒醒!”那声音骂着,在身前炸响,又急又怒。 林枫猛地回神。 师重琰站在他面前,全然不复魔尊的仪态,满身狼狈,一手维持着扇耳光的动作,另一手死死握着他捅出的剑,殷红的血从指缝滴落,沿着漆黑的剑身滑向林枫握着剑柄的手。 林枫松开手,剑哐当落地,化作一堆黑沙归入虚空。 那是师重琰的佩剑,竟不知怎的被林枫召了出来。 “醒了?”师重琰喘着气,一挑眉。 “……醒了。”林枫的声音微不可闻。 但此刻,他情愿自己尚在梦境。 他看见了被毁坏的街道和满地暗红的血。 以及如方才幻境一样,自己浸满鲜血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穿着三级头三级甲背着平底锅就跑 第17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七日 地上的面具被践踏得分崩离析,路人惊恐地四下逃窜,精美的屋舍已然沦为断垣颓壁,店家门前悬挂的纸灯歪在地上,烛火歪斜,舔舐着燃尽了纸片。 有人叫喊,有人哭嚎,有人瘫软在地,抖若筛糠动不得分毫,也有人拼了命地逃离,哀戚之声爬满整个城镇。 他做了什么? 林枫指间黏腻,盯着自己满手的血,许久不能回神。 “魔、魔尊大人……” 林枫听见一个几欲破碎的声音在颤抖着说话,他怔怔地偏过眼,见旁边一妇人跪坐在地,怀中抱着稚子,脚腕处血肉模糊,显然是动弹不得了。 她对上林枫的眼神,如秋风中扑翼的寒蝉般颤抖,哀求道:“求您……求您不要伤害我们母子,求您……” 妇人的周围,横躺着一些鲜血淋漓的人,不知死活。 血流成河,林枫仿佛望见了阿鼻地狱。 噩梦与现实重叠,竟好似没什么区别。 “我做了什么……”林枫脱力般慢慢跪坐在地,无声地不知在询问谁,“我做了什么?” 他心底期盼,谁能来告诉他,眼前这一切非他所为,亦或又是一个还未醒来的幻境。 师重琰张口便咳出一口血沫,他为阻止林枫险些献祭了这没用的身体,没好气道:“你做了什么?你用着本尊的脸在本尊的地盘杀了本尊的人,你说你做了什么?” 林枫沉痛地闭上眼。 “我一回头,你不见了。”林枫嘴唇难以控制地抖动着,声音颤栗,“我找你,找不见,周围人摘下面具都没有脸……他们全是妖物,他们在笑……” “你中了幻术。”师重琰冷笑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戾,“果真没错,有人想害你我,或者说,想害本尊。” 林枫已经不能冷静地听师重琰分析,他双手抠挖在地,掌侧血腥在地面印出几道狰狞的血痕,砂砾磨破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 他盯着地面两尾尚在张口的火红金鱼,其中一条似乎被踩过一脚,甚是惨烈。 金鱼渐渐停止挣扎,林枫双目空洞地朝远处看过去,街边有一身着戏服的人倒在血泊中,华丽的服装头饰凌乱在地,面具碎了半边,露出点缀着精致妆容的脸,一只眼睛瞪得滚圆,满是不甘。 林枫盯着那半张脸,忽而浑身一震。 “阿……鸾?”他慢慢起身,惊道,“那是阿鸾?” 他怎会在此?他不是把他们都放走了吗? 师重琰顺着他的目光确认道:“是阿鸾。” “他怎会……” 师重琰道:“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名唱戏的伶人。” 林枫脑袋昏沉,又疼痛欲裂,茫然地想着,阿鸾本就不愿离开,怕是被放走了也不想走远,盼望着有日能唱戏给魔尊听。 只是不曾想,这一决定,便断送了卿卿性命。 林枫犹在失神,师重琰望着周遭被破坏殆尽的庆典和惊惧的人群,心知这城中之事很快便会传到落月山上。 全教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尊上在山下庆典疯了,人魔不分地大开杀戒,把好端端的万魔节变成了万鬼节。 这怕也正是想害他们的人所期盼的。 事不宜迟,师重琰拉起林枫,沉声道:“走!” “……走?”林枫双目混沌,迷茫道,“去哪?” “随便何处!”师重琰道,心道这人是指望不上了,凝神唤出林枫的佩剑,将林枫架起便捏诀御剑。 方才阻止林枫已然快耗尽师重琰的法力,这会儿摇摇晃晃的危险得很,林枫毫无反抗地任他架着腾空,垂着眼,只见地面他们方才所站处,很快凭空出现一群魔族。 领头的便是青玉君,他仍旧执着扇,但神态严峻,抬首蹙眉,沉声道:“尊上!” 来的人都在山上宴席里喝得半醉,但见了眼前场景,些微醉意都被惊没了。 下面一叠声喊着“尊上”,林枫充耳未闻,师重琰顶着这张脸也不能代他说什么,催动最后的法力随便寻了个与落月山全然相反的方向,御剑飞去。 底下人吃惊地看着他们魔尊飞远,瞠目结舌,一时拿不定主意,结结巴巴地问青玉君:“护、护法……追吗?” “先将此处残局收拾了,安顿好余下的人。”青玉君扇子捏在手中,也无暇摇了,抬手苦恼地捏了捏眉心。 旁边手下还惊讶:“尊上平日虽喜怒无常,但也不至于……护法,你说尊上这是怎么了?” 青玉君正头疼,闻言睁眼冷冷瞥他:“闭嘴,尊上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那人一颤,畏畏缩缩地俯首称是。 青玉君这才缓了神色,扇指旁处道:“去吧。” 尊上耍完脾气拍拍屁股走了,余下的事儿,可有得忙活。 带来的人四下散去,青玉君摇着扇,忽的发现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伶人,有些眼熟。 他缓缓几步上前,微蹲下身,下袍浸在血水里,合扇挑起那人下巴,眯眼端详了阵。 是他? 他还记得这张泛起死色的脸上,梨花带雨时的可人模样。 真是可惜了。 师重琰带着林枫御剑没飞多久便耗尽了法力,只能被迫落在不知何处的深山老林里,落地时维持不稳,两人皆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半圈。 师重琰想不到自己此生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气得几乎要笑,偏生另一人至今一副生无可恋的倒霉样。 他抬脚踹去,不痛不痒的但泄了愤:“喂,小道士,你这副死了全家的脸是给谁看?” 林枫无神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活生生被你坏了名声,本尊还想哭呢。”师重琰就近寻了棵树倚着树根坐下,“喂,说话!” “……我杀人了。”林枫如他所愿,开口道。 “是,你杀人了,那又怎样,本尊也杀过人啊。”师重琰无所谓道,“再说你杀的大多是我魔族中人,本尊都还没跟你计较呢,你难过个什么劲儿?” 林枫听见这话,坐在地上想,你个魔头懂个屁。 只听魔头又道:“况且,此番错不在你。有人设计让你中了幻术,你必是瞧见了什么。以你那番修为定力着实难以区分幻境与真实,也难以不被他编造的假象影响,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说来轻巧,可谁也不能替那些枉死的人说一句情有可原。 师重琰说了几句,见林枫始终油盐不进般没有回应,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只道:“若不是你用着本尊的身体,本尊才懒得理会你。” 林枫听到此处,终于自嘲似的轻笑了声。 “若不是用着你的身体。”他轻声道,“你以为,我会遇着这些倒霉催的事情吗?” 师重琰一时哑然。 “我乏了。”林枫说着,就地蜷着身子躺下,竟是想就这般合衣睡去。 师重琰震惊道:“你就想让本尊陪你睡这里?!” 林枫没答话,林深静谧,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好像人已经睡着了般。 许久没动静,耗尽法力的师重琰也没辙,暗自骂了几声,只闻片刻的衣物摩挲,应当也是就地合衣睡了。 林枫枕着胳膊,在黑暗中睁着眼。 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什么都瞧不清。 但他又好似瞧见了血海中一双双不甘惊恐的眼,闭眼是它们,睁眼还是它们。 他许是睡不着了,林枫想。 良久,背后之人忽然道:“窝在此处自怨自艾,便能替你和那些枉死的人报仇了?若真问心有愧,就该揪出害你那人,将他挫骨扬灰才对。” 这话说得有理,林枫静了片刻,脑袋已然清醒过来,但结结实实被师重琰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他随手捡了块石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丢过去,听见一声撞击到软物的闷响。 “睡觉。”林枫在师重琰的怒骂中闷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ok,下山私奔咯 第18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八日 “卖油条咯,又香又脆的油条~” “客官早啊,来碗面不?” “卖馄饨,小馄饨~大婶,给孙子来碗小馄饨呗?” 清晨薄雾尚且弥漫,小镇已然唤起生机,早市上吆喝声不断,热腾腾的早点在路边飘着香,勾人食欲。 从街头到巷陌,满满都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人群中有身着白衣黑衣的两个年轻人,衣裳虽有些沾了灰,面容也不大整洁,即便如此,还是与这平凡到仿佛蒙了层灰的小镇有些格格不入。 林枫走在前头,腹中不觉饥饿,便没留神旁边的动静,一心只奔着客栈而去。 师重琰跟在后头逛集市般左右看看,路过一摊位时抬手揪住林枫后领:“等等,让本尊先吃点早饭。” 林枫被拽了回来,钱袋捏在师重琰手中,他也只能跟着坐下,蹙眉道:“你不是说赶紧找个客栈洗漱沐浴吗?” “还不是怪你这倒霉身子。”师重琰嫌弃道,“野外睡了一夜哪哪儿都不舒坦,一醒来本尊便觉得腹中空空,饿得难受……小道士,你当真辟过谷?” “我要是没辟过谷你早就饿死在藏书殿了。”林枫白他一眼。 只听师重琰竖起四指,对着小摊老板喊了句:“来四根油条!” “好嘞~”老板欢快道,“客官来点豆腐脑吗?” “有豆腐脑?那甚好。”师重琰喜道,“来两碗!” 林枫看着师重琰摸出钱袋付钱,这钱袋与他先前用的绣花不同,拿出的货币亦是普通铜板,而非魔族流通的那种。林枫心下奇怪,师重琰一个魔尊,怎的对这种人间的市井生活如此熟练? 他握着筷子抵在桌面上,又自问自答道,这魔头大约是没事老跑下山闲逛吧,毕竟此人瞧着就不务正业,喏,连货币都随身带着两种。 林枫昨天一夜几乎没睡,更深露重之时头脑昏沉沉的,意识却越发清醒。 无人的黑夜总是助于感悟人生,静下心来想通了许多后,他听着旁边师重琰睡梦中深沉平稳的呼吸,突然有些心疼起自己的身体。 他可不比那魔尊,露水地上睡一夜,第二天怕是会着凉。 反正睡不着,林枫起身寻了不少枯枝树叶堆成床,把睡得死猪般的师重琰拖到树叶床上,再妥帖地盖上一层。 做完这些,他恍惚想起师重琰似乎受了伤,忙又把人从树叶堆里刨出来,撕下自己的衣袖草草将被剑刺伤的手掌包扎了下。 师重琰也是真累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林枫坐在一旁树下,一会儿瞧瞧被密林盖住的天,一会儿看看铺满泥地的落叶,最后只盯着熟睡的师重琰发呆,发到对方自然醒来。 一睁眼就被人直勾勾地盯着,师重琰难得吓了一跳。 再见到自己下面垫着身上盖着的东西,师重琰糊涂了阵,旋即皱眉道:“有功夫做这些,怎不带我寻个客栈歇息?” 他面带嫌弃地从树叶堆里出来,又瞧见自己被包扎过后的手掌:“啧,包得真丑。” “……”林枫抠着指甲缝里的泥,余光瞥见自己撕破的袖子,有些后悔。 他就不该多次一举,就该让这不知好歹的魔头尝尝着凉和伤口溃脓的滋味。 身体是他的没错,但左右当下不是他在用,痛也不是痛在他身上,他才不该管那魔头死活。 呸,白眼儿狼。 魔头醒来后,眉头拧成一团,抱怨得活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又是嫌地上脏,又是嫌身上不舒服,说什么也要去洗个澡洗把脸。 半个钟头后坐在早点摊前却又没事儿了,带着树叶泥堆里睡了一夜的脏兮兮身子,吸溜吸溜地喝着豆腐脑吃油条。 “你不吃?”师重琰吃东西的间隙抬眼看对面林枫,吩咐道,“不吃就去瞧瞧客栈,让人放桶热水先。” “……我吃。”林枫舀了勺豆腐脑,咸香的味儿顺着嫩嫩的豆腐在口腔中化开,暖暖地滑进胃中。 冷了半日的人似乎重新活了回来。 师重琰很快吃掉一整根油条,夹起第二根,油条皮酥,一口下去咔嚓脆响。 “哎,落月山是暂时回不去了。”他哀叹着,语气却丝毫听不出惆怅,“小道士,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林枫不由怀疑他想趁此机会正好下山玩一圈,他并不饿,细嚼慢咽着说:“我想了一夜,思来想去,之后要做的无非两件事。” 师重琰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林枫慢慢道:“一,找到跟你换回来的方法;二,找到害你我的人。” “唔,找到之后呢?”师重琰接着问。 “将实情公之于众。”林枫说。 他慢条斯理地吃下半根油条,对面师重琰才疑惑道:“没了?” “还要怎样?”林枫反问。 “他害你我至此,你就一个公之于众?”师重琰惊道,“你打算如何,让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么?” 林枫瞧着他,咬了口油条,忽然极轻地笑了笑。 “后面的事,就该交给魔尊大人做决断了。” 师重琰望见自己那张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笑,微怔了一瞬,嘴角随着牵起。 他险些以为林枫会说出什么宽宏大量到令人发指的话,却原来是白担心一场。 这小道士,也不全然似他以为的那般天真可欺。 “你打算如何做那两件事?”师重琰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油光,问道,“可有什么头绪。” 林枫摇摇头:“我自幼待在山上,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见识也狭隘,自然没什么头绪。倒是你,此事分明是冲你而来,你就没有个想法?” “本尊平日行事你也见着了。”师重琰理所当然道,“有人想要本尊的命或是别的什么,不足为奇,得罪的人太多,自然也不知是谁。” 林枫惊讶,嗤笑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过奖过奖。”师重琰不要脸道,接着往前一递帕子,“要用么?” 林枫一滞,用什么,用你擦过嘴角的帕子擦嘴? “……不用。”他拒绝道,“所以,你也不知下一步该去何处?” “知道啊。”师重琰随手丢了帕子,喝了杯桌上勉强能尝出味儿来的淡茶,起身道,“先去客栈,洗个澡,睡一觉。” “还睡?”林枫讶然,“你不是刚醒吗?” “是你要睡一觉。”师重琰手指往后点了点他,啧啧道,“也不瞧瞧,一脸行房过度的虚样儿。” 林枫瞪大了眼,霎时间红了耳根,飞快地左右看了眼。 “你、你青天白日的胡说什么?!”他压低声音怒道,“我又不是你!” 话虽如此,林枫下意识便低头看了眼茶水中自己的倒影,除了仪容凌乱些,并未觉出有何不对。 这点小动作被师重琰尽收眼底,负手笑道:“既没做过,你心虚什么?耳朵这般红,倒是有点气色了。” 魔头调戏完了人,转身沿街往前走去,这条街尽头有家客栈,希望里头能有间上好的厢房。 这等小破镇也不能做多大指望,实在不行,就勉强凑活凑活罢。 殊不知身后的人比划了好几下,犹豫着要不要照那优哉游哉的背影狠狠踹上一脚泄愤。 气运丹田,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也罢,也罢。 林枫望着他被自己用布条草草包扎的掌心,顺着气。 看在他受了自己一剑的份儿上,暂且饶他。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这章评论发红包啦人人有份,给你们去过双十一【不是 主要是作者盖楼赢了大的开心!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第19章 成为魔尊的第十九日 大清早就来住店的客人本就少见,大清早住店还忙不迭要烧桶水洗澡的客人更是少见。 师重琰豪气地将一袋碎银丢在柜台,老板娘一愣,当即亲自从柜台后边走出来迎接,赔笑道:“上好的天字一号房留着,就等您呢~来来来,两位公子,随我上楼吧?” 林枫似乎嗅到什么味儿,没闻过,但有些怪异,他疑心是老板娘身上的胭脂香。 他轻轻掩鼻,礼貌道了声“有劳”,师重琰负手跟上。 饶是客栈楼梯简朴无华,也要走得潇洒贵气。 所谓天字一号房,也只能算得上干净和安静了些,师重琰挑剔地扫了眼,评价说:“差强人意。” 但面上嫌弃,林枫见他往椅子上坐得倒是毫不犹豫,翘着二郎腿给自己一倒茶,吩咐道:“替我们烧些洗澡水上来,快些。对了,这些钱拿去,帮我们买两套新衣裳。” “好好好,您先歇着,水我已经让伙计去烧了,您二位吃盏茶,马上就到!”老板娘殷勤地替林枫也倒了盏茶,招呼道,“公子您也坐,请。” “多谢。”林枫在另一张椅上坐下,老板娘替二人将门掩上,退出房。 有钱办事便是麻利,不多时,热腾腾的洗澡水便灌满了浴桶,崭新的衣衫也随着送到,搁在床上。 隔着屏风,半个房间都蕴上氤氲的水汽。 师重琰宽了衣衫,卸下一身混着泥和血的脏污衣服,随意丢在地上,走至屏风后想起什么,回首冲林枫邀道:“小道士,一起?” “不必,你先吧。”林枫余光瞥见他个轮廓,没敢正视。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是自己的身体,有何好避讳的。 大约……是那人的语气实在太不正经了些。 “可本尊的手受伤了。”师重琰佯作为难的模样,“浸不得水,没法子给自己擦洗。小道士,帮帮忙?” “你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林枫不上当,岿然不动。 “左手多有不便。”师重琰摇头道,“你当真如此狠心?” “若伤口遇水恶化了,可怎的是好。” “哎……本尊这手也不知是为了谁伤至此,也罢,终究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林枫又觉得这魔头绝不是孔雀,这般叽叽喳喳,得是个麻雀才配。 姜还是老的辣,林枫终究还是磨不过魔头,搬了把矮凳坐在木通边,认命地给师重琰擦洗后背。 “嘶——慢点,轻点,别这么用力。”师重琰享受着服侍还要求颇多,“本尊现在细皮嫩肉的不比从前,你再用力把这细嫩的皮给搓破了,本尊也没法子帮你补。” “你当我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么?”林枫把掌下那块白净的皮搓得通红,“我师兄替我搓洗时比这用力多了,也没见我喊一声。” “嗯?”师重琰趴在浴桶边,懒洋洋地哼道,“你们倒是情谊深厚,师兄弟还如此互帮互助的?” “小一点的时候是有的,近些年没了。”林枫随意答道,一拍师重琰的后背,“好了,我走了,你快些洗,水要凉……” 他起身欲离开,水汽已经蒸得他出了些薄汗,师重琰忽然握住他将离的手臂道:“且慢。礼尚往来,这点道理本尊还是懂的,该我帮你了。” “?” 林枫猝不及防被他一拽。 落水之声剧烈,水花溅得屏风顶端都是飞溅的水痕,木桶周遭地板一片狼藉。 他小腿尚悬在桶外,身上衣衫和头发都湿透,挣着想攀住浴桶的边缘起身,惊道:“你疯了?!” 师重琰哈哈笑着瞧他狼狈惊惶的模样,抬手把他鞋袜褪了丢到一边:“桶够大,一起又无妨,待本尊洗完水都凉了,还得让他们再送一桶来,多麻烦?” “那也不能……”林枫简直不该先指责何处,仍是急着想出去,“我衣裳都没脱,哪有人这样的?” “这倒是,是本尊的错了。”师重琰颔首道,“那现在脱了便是。” 说完便抬起手。 “你别胡来!”桶其实两人坐着并不宽敞,林枫挣了会儿束手束脚的,愣是没起得来,往后贴在桶壁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啧,本尊又没想把你怎样,只是替你搓个背罢了。”师重琰欺近了些,好笑地瞧着他,抬起一指勾住挂着滴水珠的下巴,“再者,本尊就是想胡来,你又待如何?” 林枫沉默半晌,直视那双轻佻的眼,大义凛然道:“我便自尽。” 师重琰看好戏的笑容定在脸上,一时哑然。 林枫若想死,那死了便死了,可他偏偏栖在师重琰的躯壳里。 他若想自尽,以师重琰如今的能力是没法阻拦,他一死倒也罢,可师重琰的肉身也跟着被毁,他保不齐就得永远屈居于林枫这个平平凡凡的壳子里,一辈子做个平平凡凡的小道士。 且世人都会以为,魔尊不知为何发了疯,毁了自己的万魔节后逃离现场,又愧疚自尽。 这就很尴尬了。 一世英名——或是骂名毁于一旦,不论何种,师重琰绝不容许自己以此收场。 他隔着渐渐淡薄的水雾,慢慢儿眯起眼。 难不成,他还真拿这个小道士没办法了? “来都来了。”师重琰换上温和的笑容,循循善诱,“再不洗,水可就凉了。” “放心,本尊不会对你做什么。来,脱了衣裳,本尊替你擦擦背。” “别乱动,本尊可还有内伤呢。这身子弱得很,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说完,还抚着胸口面色不佳了一下。 林枫吓了一跳,将信将疑。 湿透的衣衫铺在底下,林枫也不知怎的就听了他的鬼话,此刻趴在桶边,背上被不轻不重地搓着,被热气蒸得迷迷糊糊。 想让魔头擦背这种事情,全天下怕是也没几人能做到。 若能活着回去,可得好好吹嘘一番。 头发被撩至身前,露出的后脖颈浮上一层颤巍巍的鸡皮疙瘩,林枫吸了口气,手指不由得攥紧了木桶边缘。 恰在此时,师重琰指尖循着后背而上,捏在林枫后颈两侧,轻声道:“小道士,不知你有没有听过,魔族是可以吃人来助长修为的?” 林枫惊得回头:“什……” 刚触到一双饱含戏谑的眸子,房门忽然被人“笃笃笃”地叩响了。 林枫做贼心虚,飞快地转向门口的方向,抬手隔空将衣服取来,起身披上,问道:“谁?” 门上纸窗映出一道影子,开口道:“尊上,是我。” 裴无心? 回头看师重琰,本尊本尊两条胳膊搭在桶边,老神在在地泡在水中,朝他一扬下巴,没做声。 林枫系好衣服,法力将全身湿气蒸干,赤脚踏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扬声道:“进来。” 师重琰朝他他无声抚掌道:进步可佳。 林枫轻哼。 裴无心应声而入,林枫已转至屏风外,不着痕迹地挡在门口与屏风旁能瞧见浴桶的间隙之间。 裴无心当然能觉出屋内还有一人,目光只在那一片狼藉的屏风后掠过了瞬。 林枫生怕他问出什么来,率先问:“你怎寻到此处?” 原因显而易见,裴无心感受着他毫不收敛的浓郁魔息,默然。 林枫也察觉到什么,咳了声:“有话快说,没看本尊正忙着么?” 魔尊的“忙”,裴无心是领教过的。 他点头,将昨晚他们走后的情况一一禀明,最后道:“请尊上回教。” 林枫下意识想回头看师重琰,又怕裴无心起疑,佯作深沉地低吟道:“嗯……” “尊上。”屏风后,师重琰漫不经心地拍着水花,温声唤道,“回去作甚,他们不是处理得挺好么?你可答应了陪人家下山好好逛逛的。” 这是不愿回去了。 林枫朝裴无心道:“你听见了。本尊不回去,教中之事,你们看着办吧。” “尊上。”裴无心难得极轻地蹙了蹙眉,冷锐的目光朝屏风后扫去,“此地非我族类,属下担心……” “我当然知道非我族类。”林枫生怕裴无心一念之差将自己肉身砍了,忙道,“与他无关,是本尊有些事情要办。” 未免对方再多话,他补充:“与昨夜之事有关。” 裴无心果然问:“尊上,昨夜到底……” “不可说。”林枫讳莫如深。 裴无心默了片刻,便道:“属下明白了。” 林枫松了口气。 幸亏是裴无心找过来,若来的是青玉君,还真不好糊弄。 裴无心告辞欲离去,林枫忽然叫住他,斟酌着问:“对了,你……嗯……可吃过人?” 这话一问出,屏风后便传来噗嗤一声,面前裴无心波澜不惊的眸子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一圈。 林枫方觉自己被耍了,松松垮垮的领口之下透出薄红。 “无事,本尊与你说笑呢,瞧你这人真是无趣。”林枫硬着头皮扯了扯嘴角道。 送走裴无心,师重琰已经在浴桶里笑得发抖。 林枫握在袖中的拳也在发抖,恼怒道:“师重琰,你无不无聊?” 师重琰一边拍木桶一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枫转身离开,魔头还在他身后喊:“哈哈哈哈哈等等,替本尊把衣服拿来。” 林枫看见床上那套崭新的衣服,真想一抬手就撕成碎片撒向窗外。 不可,他不可如此对自己的身体。 真他娘的想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20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日 许是身心俱疲,许是因着一夜没睡,林枫宽了衣躺在床上,听着一室之内湿淋淋的水声和穿衣的窸窣声,竟很快便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他梦见了天清山。 梦中的天清山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 这回的梦总归正常了,没有火海,没有血流成河,他就如平日一般,每日一成不变地生活着,闲了便拿着扫帚去打扫山门口的石阶。 梦中有他的师兄弟,有他敬仰的师父和大师兄,有喜欢缠着他撒娇的小师妹。 直到一道天雷滚滚劈下,当场将梦中的林枫劈得外酥里嫩,香飘四里。 林枫在天字一号房柔软舒适的床上惊醒,瞪着屋顶,第一件事便是猛地看向另半张床。 空无一人。 那半边床铺平整,丝毫没有被躺过的痕迹,没有衣衫不整的陌生小美人,也没有那个大魔头。 林枫缓缓起身,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起自身境遇,松在半途的气堪堪卡住。 心口烦闷,憋得慌。 他赤脚下床,在屏风后残留水渍的地板上寻到自己被师重琰脱下的鞋袜,骂了声穿上。 那个魔头死哪儿去了? 若让他知道那个害他沦落至此的魔头敢丢下他自己跑了,他就,他就…… 林枫一时也不知他能怎样。 他推开屋门下楼,迎面而上的小二瞧见他,殷勤地打招呼:“客官,有什么吩咐?” “与我一起来的那人呢?”林枫问道。 “那个白衣服的公子?”小二笑着说,“在楼下与我们掌柜的闲谈呢,您下楼就能瞧见。” 林枫脑中不知怎的就冒出师重琰一口将老板娘吞了的画面。 他匆匆下楼,还未到底便听见老板娘豪放的娇笑:“哈哈哈哈哈哈客官这可就是在拿妾身说笑了~” 林枫脚下一个趔趄,生出狐疑。 那魔头竟能与一个凡人女子聊得如此投机? 着实可疑,定有阴谋。 他踏下木梯的声音引起二人注意,老板娘先抬首笑道:“哟,客官,您醒啦?饿不饿,我叫厨子给您二位弄两碗面?” 林枫不觉着饿,刚想婉拒,却听师重琰笑着道:“好啊,那就多谢芳娘了。” 林枫微微睁大眼。 这才多一会儿,就连人家名字都唤得如此亲切了? 了不得,可了不得。 老板娘三十有余,身段瞧着不错,不似年轻小姑娘那般水灵,岁月却赋予了她万种风情。 她婀娜多姿地起身离开,给师重琰斟上茶:“好说好说,我家厨子做的面方圆十里都是一绝,您呀,且坐着吧,一会儿就来。” 林枫目送老板娘离开,一拂衣摆,在师重琰对面坐下。 空气中淡淡的气味若有似无,是老板娘留下的。 林枫执起茶杯,抿了口润润嗓,开口讥道:“堂堂魔尊,竞对客栈老板娘卖弄风骚,呵。” 师重琰喝了口茶,勾唇道:“怎的,小道士可是吃醋了?” 林枫暗道,我吃你个腿儿的醋。 “顶着别人的脸,就别给人家招摇过市惹麻烦。”林枫蹙眉道,“平白坏了人家名声。” “怕什么?”师重琰云淡风轻道,“若有一日你遭万人唾弃,实在不行,本尊教中还可收留你呀。” 林枫气结。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 谁稀罕你那个破教了,呸,他林枫就是有朝一日露宿街头,也绝不会主动踏入魔教半步! 两碗飘着葱花的面条很快便端上来,上边铺了层干切牛肉,香气勾人,令人食欲倍增。 林枫顾不得跟不要脸的魔头置气,拿了筷子便挑了面条吃起来。 比不得魔教里那些山珍海味,市井人家的味道却让林枫生出些怀念。 像极了那模糊不清的幼时记忆中,娘亲做的面的滋味。 入门派之前的事情,实在太过久远,久到林枫全然记不清了,连双亲的模样都毫无印象。 他只知,他自拜入师门起,便已是无父无母的孤苦之人,师父也从未与他提及过双亲。 些微的怀念与感伤被师重琰破坏气氛地打断,他听对方挑剔道:“这牛肉当真薄如蝶翼。” “厨子刀工不错。”林枫接道。 师重琰蹙眉:“面条也忒硬了些。” “老人家才需软食。”林枫道。 “面汤清汤寡水……” “淡些对身体好。” 师重琰挑着面,抬眼瞥他,哼地笑了声:“小道士,你偏要与本尊作对不是?” “岂敢岂敢。”林枫低头吃面,“只是觉得这面味道不错,被你那般嫌弃,替它不平罢了。” 林枫心里对师重琰的评价,从花枝招展的花孔雀到叽叽喳喳的麻雀,如今又升级为娇生惯养的金丝雀。 师重琰眯眼瞧他,只想,这小道士果真是吃醋了罢。 也是,谁叫他贵为魔尊又生得这般俊朗,与他日日相对,怎可能不生些情愫。 思及此,他主动道:“本尊方才,是与那老板娘打探消息。” “哦?”林枫忽然觉不出他话语里主动坦白的意味,只应道,“真稀奇,你怎会想起与一个客栈老板娘打探消息,这些玄异之事,她能知道什么?” “一瞧你便是没下过山。”师重琰笑话他,“殊不知,这世间奇事,你若想打听,客栈饭馆茶楼便是绝佳去处。” 林枫不大信,只问:“那你打探出什么了?” 师重琰慢悠悠道:“本尊问她,可曾听说过有什么被雷劈了后突然像换了个人的怪事。” 林枫捞面的筷子一顿,口中嚼着半片牛肉,抬眼看他。 师重琰也瞧他。 林枫奇怪地一眨眼,咽下口中牛肉,才问:“然后呢?” 师重琰便在等他问,一手托着下颌,一手筷子玩儿似的夹起一根面条,道:“你猜?” 林枫:“……”有病。 见林枫不耐烦地白他,师重琰才笑嘻嘻道:“老板娘说,还当真有这么回事,就在附近的村子里。” 林枫微微惊讶。 这世上被雷劈的倒霉蛋,竟还真不止他一个? “是不是有些兴趣?”师重琰把面条卷上筷子,放入口中,“待本尊吃完这面,一起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21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一日 老板娘所言那人住在附近山中的村里,在当地似乎有些名气。 师重琰在山中随便拦住一樵夫询问,樵夫听见“雷劈”二字,便了然道:“你们说的是村南那个李富贵吧,是有这么回事,自从那次被雷劈后大难不死醒过来,本来挺老实一人,就变得神神叨叨的……你们找他做什么?” “自是有些事。”师重琰不将话说清,探手入袖中,微笑着捏出一粒碎银,“不知可否带路?” 有钱使得鬼推磨,樵夫接了银子,也不问两人来处,喜笑颜开地引路。 此地民风不大淳朴,林枫跟在后头想。 樵夫领着两个陌生人进了村。 村口两个小孩满身泥的在玩泥巴,他们咬着手指,好奇地往这边看,樵夫扬手佯作要打:“狗蛋儿,你又带着小妹吃泥巴,被你娘看见马上把你拎起来打屁股!” 小男孩哨笛似的尖叫一声,马上拉着妹妹跑开。 师重琰堵住自己半边耳,嫌弃地歪了歪嘴。 “那李富贵醒来后到底是怎样变了个人?”路上,林枫跟樵夫闲谈着问。 “嗯……简单说起来就是,突然会算命了。”樵夫道,“闲来无事还会去镇子上支个摊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有时候还怪吓人。” “竟有此事?” “可不是嘛,”樵夫感叹,“不过被雷劈了一遭还能活着,本来也就是个稀奇事。但是啊,嘿,有些人信他,我可不信,我觉得他啊……”樵夫指了指自己脑袋,“就是被劈傻了。” 师重琰瞧了眼林枫,但笑不语。 “就那儿呢,那个门口贴着符的房子看见没?”说话间,樵夫将二人领到一处,看了看日头说,“他这会儿应该在家。” “多谢。”林枫道。 “嗐,甭客气。”樵夫一挥手,“走了啊,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可不想再听那小子说些胡话。” 林枫上前手还未叩上木门,师重琰便抬手一推,奇道:“咦,门没上锁。” 林枫皱眉:“人家未上锁也不是让……” 他话未尽,师重琰已然踏入。 ……也罢。 房屋简陋,略显昏暗的屋内迎面便是张颜色剥落的方桌,一人听见声响从屋内走出,见到二人惊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你们这样是闯民宅!” 林枫刚想道一声对不住,只见师重琰大大方方地将屋内环顾了遍,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不是会算命么,怎的没算出我们会来拜访?” 对方神色一僵,师重琰用衣袖擦了木凳,拂袖坐下,道:“我们便是来找你算命的,有生意,你做是不做?” 那人将信将疑,警惕地在二人间扫了扫。 这两人,其中一人生得好说话却言语刻薄,另一人面相不好惹倒站在门口一言未发,令他捉摸不透。 他于师重琰对面坐下,问:“你想算什么?” “你能算什么?”师重琰问。 “姻缘、生意、仕途……你想问什么问便是。” “这么厉害?”师重琰挑眉笑道,“那,不若先算算,我的姻缘如何?” 师重琰说着,将一颗碎银放在桌上,李富贵的目光跟着它,发了直。 他很快收回目光,做出不在意的模样,眯眼瞧了师重琰片刻,掐着手指摸下巴道:“哎哟,我观公子面泛桃花,这是红鸾星降至的征兆,嗯……不出一月,不,半月!定能寻得一个好姻缘。” “嗯?”师重琰瞧了林枫一眼,“那你说说,我这姻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 “嘶……这可就有些为难我了。”李富贵又盯着师重琰看了会儿,斟酌道,“我隐约瞧见个轮廓,应当挺美的,是个窈窕的闺秀……” “闺秀。”师重琰嗤笑一声。 林枫无奈叹息。 从跟这李富贵攀谈上的那刻起,两人差不多心知肚明。 从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半毫的灵力,除了胡诌外更是半分本事都没有,诌也诌得相当敷衍,就是个招摇撞骗的。 侥幸说中一两个,骗骗山野乡夫还行,真遇到稍微有点儿见识的,便轻易就会露馅。 此话也不当,连先前那樵夫都觉着他是被劈傻了,可见技巧确实拙劣。 只不过依林枫看,他非但没被劈傻,还劈得开了窍。 李富贵见他们这般,还梗着脖子嘴硬道:“不信?不信一个月后见分晓,我李大仙的名号附近可都是知道的!自那日遇着天雷,冥冥之中我便能听见一仙人之声……” 越说越扯。 能将遭遇天雷后化险为夷充分利用,给自己谋个坑蒙拐骗的生路,倒也真是个人才。 林枫难免失望,本以为能有些关于换魂的线索,却原来只是个江湖骗子。 “走吧。”林枫道。 师重琰颔首,那人倒有些急了:“等等!” 师重琰回眸看他,眼底已不见初时的笑意,冷冰冰的漆黑似夜。 李富贵一哆嗦,讪讪将目光转向林枫:“且慢……这位公子,近日,可是有灾祸缠身?” 林枫看向他,蹙眉不语。 那人见这神色,料是自己蒙对了,继续道:“我观你眼底乌青,想是经常做噩梦,印堂发黑,周身黑气缠绕,必是招惹了什么棘手的东西。” 林枫微抬起眉,看了眼师重琰。 那边杵在那儿的,可不就是他招惹的棘手的东西。 棘手的东西不满地看他一眼。 李富贵话锋一转:“公子别急,我这儿有一符……” 他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纸:“焚了后化入水中喝下,保准符到灾除!” 林枫接过来看了眼,直接看笑了。 哦豁,好一个鬼画符,七扭八扭的画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别说消灾了,看着还邪里邪气的。 只见李富贵竖起两指:“只要二两银子。” 林枫尚未答话,师重琰笑吟吟道:“二两银子,用来做你的棺材钱吗?” 这一声温和至极,李富贵却只觉浑身冰冷,面露惧意。 “劝你别再多言。”林枫将符递还给那人,略带怜悯地最后瞧了他眼,又朝师重琰道:“走吧,骗子而已。” 这人只是花言巧语骗些银子,再留下去只怕师重琰心情不佳,要了他性命。 师重琰果真不悦:“敢耍本尊,岂能说饶就饶?” 他眼底微暗,闪过暗沉的红色,看那人神色宛如瞧着一介蝼蚁。 周遭空气紧得人窒息,李富贵已瞧出大大的不对,忙软着双腿跪地叩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小的、小的只是混口饭吃,求、求……” “看着我,说实话。”师重琰抬脚,用鞋子沾了些泥泞的鞋尖儿抬起那人下巴,自上而下威压颇重地俯视他,“你真被雷劈过?” “真、真的……”那人被迫抬起头,颤声道。 “醒来后有无异常?” “除、除了头疼,没、没有……” 师重琰沉默一瞬,低声道:“废物。” 他一脚踹在那人心口,将他踹翻在地,携着股风挥袖掀开屋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行至门口,还随手揪下门口贴着的鬼画符,想抬指用法力烧了却发现使不出,又暗骂一声这身体没用,揉成一团丢在路边。 “切莫再行骗,早日寻个正经活做吧。”林枫告诫那人。 二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搭得好生熟练。 李富贵哪里还敢说什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连俯首称是,磕头道:“谢谢神仙饶命,谢谢神仙饶命!” 林枫叹了口气,转身快步跟上。 “浪费本尊的时间。”师重琰走出村口,仍在不悦。 “你莫不是真跟那人动了气?”林枫笑了笑,“本就是道听途说,碰运气而已。” 师重琰不语,半晌忽道:“哼,也罢。走,陪本尊寻乐子去!” 他揽过林枫便走,林枫被他带往别处,疑惑道:“寻什么乐子?” “老板娘告诉我一好去处。”师重琰朝林枫笑得促狭,“你且跟着我,到了便知。” 林枫瞥着他揽在自己肩头的手,那手掌已经换上干净的绷带。 他偏头看师重琰,望见对方侧颜弯起的眉眼,竟像是瞬间就心情愉悦。 林枫对他口中的“好去处”,察到一丝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明天周四,为防止锁章影响榜单,下午六点更新√ 第22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二日 “我不进去!”林枫拉着自己衣摆往后退,神色惊恐,好似身前是万丈魔渊。 他们站在河边,师重琰正扯着林枫的袖子,连拉带拽地要将他拉进两层高的画舫。 他出言哄骗道:“试试嘛,本尊倒是不打紧,你难得下山一趟,怎能错过如此良机?” “你——你这魔头,向老板娘打听雷劈是假,打听这种地方才是真吧?!”林枫咬牙切齿,脸上不知羞赧还是气急而泛红,“真是多谢好意啊,无!福!消!受!” 师重琰循循善诱:“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林枫急道:“什么行不行……你休要胡言!” 师重琰挑起眉:“噢~” 林枫:“……” 彼时已是夜幕初上,河边微暗,画舫屋檐角上点了几盏明灯,扑鼻的脂粉香气混着靡靡之音自舫上飘来。 不消他多说,林枫也能猜出这画舫绝不是仅仅是个游船。 更何况还有女子倚在二楼窗畔掩唇,笑盈盈地瞧着下方二人,轻透的薄纱罩在身上,露出小片香肩,见他往上瞥去,便媚态横生地挥了挥罗扇。 林枫紧张地收回视线,头顶传来女子银铃般的轻笑。 这画舫,与深渊魔窟也差不离了。 “公子,上不上船呀?”有两名女子婀娜着走向船边,娇声道,“时间不等人,再不上来,可就来不及了~” 船是要开了,林枫岿然不动,师重琰松开他欲走:“也罢,那你便在这儿待着吧。” 林枫闻言抬手抓他:“你去哪?” 师重琰转头,看了眼被他抓住的胳膊。 “不许去!”林枫又皱着眉道,“你别忘了,这是我的身体!” 船边几个女子听见,相互望了眼,嗤嗤地笑。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觉出这话颇有暧昧,林枫脸上通红,又无从辩驳,只瞪着师重琰,“你……休要拿别人的身体去做这等腌臜事。” “腌臜事?”师重琰缓声重复,摇头道,“你这样说,可是会伤了这些姑娘的心呢。” 还伤了我的身呢! 林枫有些暴躁地想。 “你不是喜欢男人的吗!”林枫不管不顾找法子阻止他,“这上面都是女子……” “原来公子好龙阳啊~”船边女子马上道,“有的有的,俊俏的小倌儿我们有的是~” 林枫:“……” 还真是有求必应啊,林枫心如死灰地想。 “甚好。”师重琰笑道,回头对林枫说,“你不想去便罢了,也别碍着本尊找乐子。先前遣散本尊男宠的事儿,可还没找你算账呢。” 林枫自知理亏,偏开视线。 “自己随便寻家客栈歇息罢,明儿码头见,乖。”师重琰丢给他一锭银子,还哄宠物似的在他头上摸了下。 林枫侧眼瞧他。 见他提起衣服下摆就要上船,林枫张了张口,无力道:“你就不怕我今晚被人暗算了?” “你现今可比本尊厉害。”师重琰像真不在意般,随口答。 “你就不怕我跑了?”林枫话头一转,意作威胁。 “呵。”师重琰轻笑,“顶着魔头的脸,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回你的门派吗?” 短短片刻,林枫竟第三次无言。 他握着师重琰胳膊,指尖缓缓欲松,又坚决地收紧了。 不成,不成。 眼看师重琰真要上去,他总不能真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他那般糟蹋? 林枫心一横,暗自对父母师长三清祖师都告罪了遍,昂首挺胸赴死般道:“我也去!” 船边看戏似的几个女子都愣了愣,约莫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怀着断腕的决心入温柔乡。 师重琰也诧异了一瞬,继而眉间舒展开,勾唇笑道:“这就对了。” 船边候着的两个女子立刻盈盈笑着拥上前,一左一右地将两人领上船。 林枫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僵硬地被胭脂香熏得晕头转向,进了船上屋中。 “公子喝酒。”穿着粉色轻衫的女子玉手纤纤,执起瓷白的酒壶给两人各斟上杯酒。 她柔软无骨似的贴着林枫,口吐兰芳道:“公子且赏会儿曲,我们舫里最俏的小倌儿即刻便到。”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多谢? 林枫只想礼貌地表示离他远点。 好在女子在他耳畔吹了口气便掩唇笑着起身,拉着边上的姐妹一起掩门离开。 两边木窗开着,淡粉的纱幔随夜风轻拂进来,卷着甲板的琴乐之声。 隔着纱幔,隐约可见月下有一人影,罗纱遮面,抱弹琵琶。 师重琰倚在椅背上,怡然自得,林枫不大自在地摸着酒盏,没话找话:“夜间河上风大。” 师重琰饶有兴趣地歪头看他。 “那女子似乎穿得轻薄。”林枫接着道,“在外面弹琵琶应该挺冷吧。” 师重琰点头了然:“小道士是看上外面那琵琶女,想请她进来坐坐?好说,待会儿……” “不是!”林枫急忙否认,手中酒盏洒出两滴。 “既都来了此处,何必害羞?”师重琰故意逗他。 “不是害羞,我本就无意……”林枫急道,“我本就也不喜欢女子!” 话音落下的当儿,屋门被自外轻轻推开。 师重琰:“噢~” 林枫:“……” 推门而入的小倌儿粉面朱唇,脸上愕然转瞬即过,朝着林枫嫣然一笑。 “公子别急,奴家这不就来了嘛~”小倌儿娇声轻笑。 身后还跟了三四个姿色甚佳的男孩儿,俱是娇笑,方才还清净的屋子登时莺莺燕燕。 两人朝林枫而来,林枫险些控制不住后退,想寻师重琰求救,余光却瞥见那厢已然被喂着酒享受起来。 “你不能喝酒的!”林枫出声提醒。 师重琰眼尾往这处一瞥,唇畔因着酒水的滋润莹莹泛光,嘴角划过慵懒而漫不经心的笑。 林枫还欲说什么,一个小倌儿已执起酒盏递至他唇边,软绵绵地撒娇:“公子~莫看旁人,看看奴家嘛~” “不,我不……”林枫抬手欲拒。 跟前的小倌儿眨眨眼,娇羞笑道:“奴家明白了,公子不想奴家这般喂酒,那……” 他说着,朱唇轻启,衔着杯沿,将酒盏叼在口中,起身不由分说地坐在林枫怀里,微低头,要将这杯酒哺给林枫。 林枫哪里经得住这个。 杯酒入喉,他呛得红了脸,小倌儿们娇娇地笑,师重琰也看着他笑。 林枫红着眼角瞪他,师重琰道:“他可是个没经过事儿的,你们待他仔细些。” 林枫觉着方才拿酒呛得上头,心底的不满渐渐蕴起薄怒,皱眉道:“说谁呢,你才是个没经过事儿的。” “你不是?”师重琰故作讶然。 “我……”林枫顿了顿,气道,“反正你不是!” 旁人听了,都笑起来:“公子,到底是也不是啊?” “嘻嘻~公子怕是喝多了,怎的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的呢?” “待我们试试,就知道是不是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23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三日 角落里香炉燃着微甜的香,淡淡的烟袅袅升起,却被满屋更浓郁的脂粉与酒气盖住,几乎嗅不见。 第一盏下去,林枫不知怎的就跟师重琰起较劲儿来,又被小倌儿们哄着,一杯两杯,竟是连着喝了七八盏。 那边师重琰现在的身子酒量不佳,没喝两盏,但已然撑着侧额,眼神迷离。 林枫瞧见他莫名开心,心道:我赢了。 他起身想过去嘲笑番,熟料刚起身,脚底晃得不成样,像要翻船了般。 林枫奇怪地想:河上起大风浪了? 他被旁边的小倌儿扶住,周身笼着脂粉媚香。 迷迷糊糊间,他又好似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气味,是前不久曾在何处闻过的。 他皱着眉想,是何处呢? 师重琰的身影在眼前变得模糊,林枫脑中晕乎乎的,无法再往下想。 只听见耳边有人娇滴滴地笑,语气轻柔狎昵,蛊惑似的道:“公子乏了,奴家扶公子回房歇息吧?” 林枫可能是点了头。 他被搀扶着歪歪扭扭地走出屋门,最后回头看了眼,不甚清晰的脑中只余下一个念头: 师重琰怎么不跟来? “公子小心,抬脚。” 两人搀扶着几乎瘫软的林枫,引他入了画舫二楼的屋子,扶上床榻。 林枫脑袋昏沉,屋内陈设和旁人的身影在眼前都蒙了层纱,恍惚间抬起眼皮,只瞧见淡粉的床幔。 甲板的琴乐之声似隔着山海而来,已然听不真切。 耳畔荡着身旁人的盈盈浅笑,林枫被放上床时轻皱了下眉头,含糊道:“师……呢?” “他在说什么?”一人问另一人。 另一人笑道:“怕是与他同行的那位公子吧。” 林枫“嗯”了声,只听有人笑得玩味:“公子且放心,那位公子好着呢,自有人将他伺候舒服了。” 林枫听了这话,不知怎的不太舒服,心口烦闷。 屋内各处漾着异样的甜香。 “公子,夜深了。”有道甜腻的声音在他耳边引诱说,“奴家为您更衣~” 林枫须臾才迟钝地一惊,吃力地抬手握住已然拉开他腰带的手,慌乱道:“不——” “哎呀,公子~”那声音娇嗔道,“你弄痛人家了~” 旁边人嗤嗤地笑:“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娇弱?” “要你管。”先前那声音带上点凶恶,“我就是喜欢。你还不快点,要是等其他人闻着味儿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夜风顺来数个婀娜娉婷的人影。 “哎呀,好哥哥,想独吞好东西呀?”笑声嘻嘻地响起,“那可不行,姐妹们可都看着呢。” “就是就是。” “好东西得分享才是。” 一堆声音七嘴八舌地附和,最先那人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一群贪吃的婆娘,就见不得你们哥哥好。” “哥哥就想着自己长修为,哪里顾得上我们。” “哥哥快些动手吧,别等这人醒了。” “怕什么,满屋子都是迷香,这人就是此刻死了也还当自己躺在温柔乡里呢。” “嘻嘻,也是……” 林枫听得断断续续,不知身畔多了好些人。 他浑身软而无力,握住那人的手也被轻轻一拂就松了开,指尖轻挑,衣衫微敞。 床榻柔软下陷,微凉的触感游走于衣间,隔着帘幔影影绰绰,不止一人。 意识如一叶扁舟于江面沉浮,林枫几度勉力拉回。 不对,师重琰这身体酒量好得很,又不是他,哪里会醉成这般模样? “这人生得真好看。”有微凉的指尖在脸颊流淌过,声音痴醉,“这般用了,倒也可惜。” “嗤,什么人,让你不学无术,这是个魔族!”另一人催促道,“快点,别磨蹭,若他醒了……” “魔族?你们抓个魔族来做什么?疯了吗?” “他修为高啊!吃了他,能省几百年苦修呢~”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管他是人是魔,我们分一分,非得吃干净了不可。” “别吧,若是月娘知道了……” “趁她没发现,快些快些——” 叽叽喳喳的,林枫听不真切。 鼻尖始终能嗅到的香甜渐渐变了味儿,屋内被一种更加浓郁的气味代替。 很有些熟悉。 像是…… 混沌中猛然捕捉到一丝清明,林枫心底微颤,猝然睁开眼。 是客栈老板娘身上的气味! 这一睁眼,林枫和几乎贴到他面上的几人俱是吓了一跳,最近那人惊叫着往后弹开,林枫也喊了声,没忘记拢紧衣服。 林枫略一定睛,险些第二次叫出声。 方才贴着他的那些,哪里还是什么人。 尖嘴突出、面覆毛发,发间露出双毛茸茸的耳,此刻一双瞳仁收成竖线,身后一条大尾高高竖起,满是警惕。 看模样,竟是只狐妖。 清醒过后,那股味道更是挥之不去,各色妖异的瞳在屋内暧昧的暖灯下,好奇又不怀好意地瞧着他。 那气味,原来是妖族的气味。 先前娇俏窈窕的美人们都变作千奇百怪的妖相,见他醒了,都嘻嘻笑着,露出一口尖利的獠牙。 “公子,你若乖乖儿的,还能少受些苦楚。”一妖欺身上前,惋惜叹道,“何苦醒来?” “走开!”林枫挥开他,只觉仍是无力,咬牙道,“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那妖无辜地眨了眨眼,指尖挑着林枫下巴,笑道,“可别告诉奴家,你是魔尊?” 周围细细地响起嗤笑。 林枫忧心旁处,不欲与他们纠缠,蹙眉道:“他呢?跟我一起来的那人呢?” “与奴家在一处,却念着他人,奴家要伤心的。”骑在他身上的妖娇嗔道,“真是稀奇,头一次见到相好的一齐逛花楼,你们魔族真会玩儿。” “谁是他相好!”林枫急恼交加,不愿再耽搁,抬掌便将那妖掀下床。 林枫本就控制不好法力,被下过药,更是用得乱七八糟。 他一急便没收住力,只见那妖顷刻没了影,屋门被猛然撞开,不消片刻便传来落水之声。 林枫抬着手掌,余下的妖瞪着眼,面面相觑。 “……我不是故意的。”林枫下意识道。 周遭妖气顷刻浓郁。 妖们敛了笑容,阴恻恻地盯着林枫,凶相渐露。 甲板上琵琶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24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四日 林枫磨了磨牙。 天杀的师重琰,好死不死偏要上这船,这下好了,落进妖窟,就活该他被吸食干净! 一想到那人用着自己的身体,又分外糟心。 外头琴声断了须臾后,忽的一阵骚乱。 屋内妖们不安地竖起耳,不消片刻,一只落汤白狐被揪着后颈丢进屋,白衣身影紧随其后,冷笑道:“睁大你们狗眼看看,这是何人?” 林枫一惊:“师重琰?你怎的……” “我怎来了?”师重琰将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狐踢至一边,招摇过妖地走过来,俯视略显狼狈的林枫,道,“哼,待你发觉再去寻本尊,你这躯壳怕是一丝精气也不剩了。” 被罪魁祸首这么一嘲笑,林枫才是气得发笑:“你还有脸说?是谁非要上这妖船才害我们落得如此下场?你简直、简直……” 师重琰略一抬手:“你我之事,回去再慢慢说道。现在——” 他略一沉吟,目光冷刃般扫过一众小妖:“先把这些杂碎处理了。” 周围众妖没见过魔尊,但都听过魔尊的名字。 “师重琰”三字一出,他们皆明白惹到了惹不起的主,噤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求饶。 “我等、我等眼拙,冒犯了魔尊大人,还请大人为了两族情、情谊……宽恕……” “情谊?”师重琰冷笑道,“我魔族做事,何时讲过情谊?” 他不去瞧那些妖,看上床上匆忙穿好衣裳的林枫,换了副温和面孔笑道:“小道士,你说说,你们修仙之人碰见这等害人的妖物,该当如何?” “伤人性命者,诛杀殆尽,不容姑息。”林枫道。 众妖连呼饶命。 师重琰抚唇轻笑:“你都这般说了,那便——” “且慢。”窗外,一轻灵的女声缓缓道。 轻纱掩面的女子乘风而来,眉目清冷,全无风尘之色,对两人作揖道:“公子且慢。” 一众妖即刻抓住救命稻草般惊呼起来:“月娘!月娘救命!” 月娘? 林枫仔细瞧了两眼,认出这就是在甲板抱弹琵琶的那名女子,这名字似乎也在小妖们的交谈间听过。 师重琰懒懒抬眉:“你是何人?” “妾身是画舫的主人。”月娘不瞧那些小妖,只欠身道,“妾身管教不力,这些孩子过于放肆,该好好责罚。” 底下一片娇滴滴的哭天抢地。 师重琰寻了椅子没骨头似的瘫下,堵住一只耳道:“是该责罚,这般吵闹,我看该先拔了他们的舌头。” 小妖们捂着嘴巴,呜呜地噤了声。 月娘道:“公子说的是。妾身收容他们,带他们经营画舫,只是骗些男子上来吸食一点精气,屡屡告诫不可妄为,故从未伤人性命。不想他们见了这位公子——”她看了眼林枫,“竟起了贪念,险些铸成大错。” 话锋一转,月娘俯首道:“然,终究是及时止损,并未酿成恶果。还请二位公子大人大量,高抬贵手,莫与这些小妖计较。作为补偿,自会奉上金银珠宝,明日一早恭送二位公子离开。” 林枫了然,先认错后求情,原来是个护犊子的。 他本以为以师重琰的性格,会不管不顾地杀了再说,熟料却听他道:“那可得看你拿多少金银珠宝,来换你这些小妖的命了。” 林枫以为自己听觉尚未恢复,产生错觉,诧异地抬头瞧他。 月娘倒是处变不惊,淡淡道:“只要妾身给得起,匣中珠宝,任君挑选。” 师重琰想了想,笑吟吟道:“成交。” 画舫须得明日一早才能返回码头,师重琰既不着急离开也不急着索要珠宝,倒开口向月娘要了间厢房。 月娘自是答应,现成的厢房有,小妖忙不迭清扫一番,将人迎进去,又匆匆合了门离开,一刻也不敢多留。 没了迷香熏人的齁甜,这间屋里便清爽许多。 林枫已清醒了大半,只是腿脚还有些虚软,于桌旁坐下,半撑着额,自嘲般道:“竟险些被一群小狐狸摆布。” 师重琰合衣侧卧在床,似在浅寐。 林枫半晌没听着回音,回头去寻他:“师重琰?” “嗯。”师重琰应着,顿了顿微睁开眼,“别吵,本尊累了。” “我看是酒喝多了吧?”林枫嗤笑,“该,谁让你……” 语未落,他见师重琰于床上坐起,未穿鞋袜便下了地,脚趾落在深棕色的木板上,很快被随之落下的衣摆掩住。 他一双眼半梦半醒似的浅张,漆黑的瞳因着醉意染了片星,像方才船舷外瞧见的月下湖。 林枫张着口,不知怎的说不出话来。 这很奇妙。 对着自己的脸愣神这等事,着实奇妙。 有时他厌烦那人用着自己的躯壳,有时又觉着,那躯壳在他手中,变得很不一样。 埋于石中的玉,被雕琢出了溢彩的光。 很微妙的,他有些羡艳。 师重琰坐在床边,那张脸不做表情时透着温和,湖面般平静的眼底却蕴着火。 浅绯嘴角轻巧地一上扬,他抬手朝林枫勾了勾,道:“过来。” 林枫回过神,先起身才问道:“做什么?” “本尊不大舒服。”师重琰揉着眉心,“你来帮我瞧瞧。” 他又不是大夫。 林枫腹诽着,却还是迈了过去:“怎么不舒服?料你就是喝多了,早跟你说——!” 他急促地收了声,因床边那人突然勾唇邪笑,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 哪有半分不舒服的样子。 林枫后脑骤然撞在床上,撞得发懵。 布料摩挲夹杂着过近的呼吸,床笫不大的空间渐渐升温。 林枫惊道:“你作甚?发什么疯!” “让你别吵,你偏不听。”师重琰悬在他上方,乌发自肩头滑落,几缕垂到林枫侧颊,气音喃道,“本尊不舒服。” “让你别喝你不听,我看你是太舒服了!”林枫屈膝踢他,被紧紧夹住。 “这世上只有妻子才能管夫君饮酒,你是么?”师重琰逗他道,俯身,灼热的温度拂在颈侧,“本尊真的不舒服。你可知那香和酒,不止能迷晕人,还能做助兴之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25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五日 助兴,助的是何兴,自然不必多言。 林枫因师重琰的话面颊通红,却是不信:“那你方才怎么无事?那我怎么又无事?” 颈间被尖齿抵着咬了一口,林枫钝痛,指尖抵在师重琰肩头,紧张得微蜷,咬唇道:“你……你是狗吗?” 颈窝里埋着的那人吻了吻咬痕,闷声道:“你方才调息,法力已经将药效化去。我方才,只是勉力才能将它压下,现今……已制不住了。” “是你这身子太弱的错,可怨不得本尊。” 魔头无辜地责怪着,若不是时机不对,林枫只想送他两道堪比当空圆月的白眼。 “那你又当是谁害我们中了迷酒迷香?”林枫哼笑。 “没错,是本尊要来这儿的。”师重琰坦然承认,“但这么多妖,你怎能不早早觉出妖气?” “我哪知这是妖气!”林枫被他反推一锅气得哭笑不得,“呵,你想逛花船还得我替你护卫不成?魔尊大人见多识广,怎的也觉不出?” “本尊觉不出,还不是因着你这躯壳太过无用。”师重琰理直气壮。 “……”林枫无言相对。 也罢,绕来绕去,都是他的错。 林枫张口就骂:“你这魔头,真是不要脸!” 师重琰抬指拂过他方才留下的一抹齿痕,暧昧笑道:“要那东西作甚。小道士,你确定要在此时,与我争论这些?” 林枫憋得胸口起伏不定,触到他的眼神,又烫着了般避开去。 他佯作看不懂那滚烫流淌的欲念,羞愤地咬住下齿。 他的脸,怎能做出如此不堪的神情。 “你起来。”须臾,林枫不去看他,冷静道,“我去找月娘寻解药。” “你便是本尊的解药。”魔头轻笑,在他耳廓哄骗似的低声呢喃。 林枫心头微荡,差点要信了他的鬼言鬼语。 他定了心神,愠声道:“你再这样……” 师重琰懒懒地抬眸看他,抚上他眼尾的薄红,调笑道:“你待怎样?” 林枫酝酿着满腹威胁之词,一时尚未择出最佳选项,对上那双暗潮汹涌的眸子,恍然将什么都忘在脑后。 “我瞧你便是口是心非。”师重琰指尖缠上松松垮垮的腰带,“莫觉羞耻,本尊教教你,何为人间极乐。” 林枫颤抖着,也顾不上会不会弄伤自己的躯壳了,掌间蓄力。 笃笃笃,门被叩响,林枫一惊,师重琰才免了被一掌拍下船的命运。 他不欲理门外没眼力见儿的,林枫却捉到了救命稻草,在师重琰抬手捂他前扬声问:“何事?” 师重琰满眼嗔怪,敲门声停歇,一小妖细声细气地问:“公子,月娘差我来问问,二位可需沐浴?” “不要。” “要!”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林枫和师重琰同时脱口而出,语毕互相瞪着对方。 “要要要!”林枫趁着师重琰松劲的当儿,发力将人从身上掀开,连忙拢着松了一半的衣衫往外跑,连声道,“要的要的,请快些送桶洗澡水来!” 门外小妖猝不及防与他打了个照面,就见这公子脖颈红到耳根地从屋里出来,对他又吩咐道:“水最好凉些,让里面那人降降火。” 吩咐完停也不停,绕过小妖便下楼,小妖不免奇怪道:“公子你去何处?” “有些热。”林枫匆匆留下一道声音,“去吹吹风!” 屋内那人冷笑一声。 林枫跑了,小妖往屋里匆匆瞥了一眼,对上双仿若要吃妖的视线。 小妖吓得险些变成小狐狸,忙鞠了鞠,慌张告退。 可太吓人了。 分明是个人,怎的比这满船的妖和魔还吓人。 林枫擅自给师重琰安排泡个澡冷静冷静,自己抚着胸口,亦觉得需要清醒清醒。 夜渐深,船上乐声歇了,湖面远处却荡来袅袅歌声,伴着风散于浩渺夜色。 歌声软绵,随风而来,吹得断续哀切。 林枫踏上甲板,天上月尚圆,一如昨夜落在落月山巅的那轮。 思及昨夜,林枫伏在船舷,嗅到湖水清新泛着丝丝腥气的味儿,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低笑出声。 那场噩梦般的幻境与现实交叠才发生一日,隔日夜里他就随着那魔头登了画舫寻乐。 简直荒谬。 望着湖面暗处,月下的粼粼波光中似是映出了林枫的影子。 魔头的脸瞧着他,似笑非笑。 林枫忽生烦躁,随手挥了一掌,将那张极尽邪魅的脸打得七零八落。 湖面激荡一瞬,而平静过后,恢复如初。 与水置气,跟一拳头打进棉花里也无甚区别。 林枫叹息抬眼,不去瞧下边,而刚偏开视线,余光瞧见下方人影波荡,像是变了副容貌。 他奇怪地转回视线,冷不防对上一张肿胀乌青的脸。 林枫惊得后退一步,冷静须臾后心道莫不是气到眼花,遂小心翼翼地又探头去看。 这一眼让他一声丢人的惊叫卡在喉咙口险些冲出来。 他勉强镇定,见那吓人的脸连着身躯紧贴着船,白多黑少的眼珠盯着他看了几眼,又一声不吭地慢慢没入水中。 “那是水鬼。”身后一声音清冷传来。 林枫回头,见月娘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怀中抱着一只白狐,乖顺地蜷在臂中。 “水鬼?”林枫重复,又探身看了眼重归平静的湖面,“它跟着这船做什么?” “它本就是妾身饲的水鬼,载船而行,功不可没。”月娘道,“它平日羞于露面,想必是公子方才一掌惊着了它,才会浮上水面看上一眼。” “喔……”林枫应着。 外头的世界当真多姿多彩。 “公子半夜不歇在屋中,怎来这船边吹起冷风了?”月娘抚着怀中白狐,立在林枫身侧同望着乳白的月,轻声询问。 “有些热。”林枫斟酌道,“说来,可否劳烦再给我一间客房?” 月娘微侧过身,一双浅色的眸自面纱之上看破一切似的望着他:“可是与另一位公子发生什么了?” 被这么询问,方降下去的温度又一点点儿的爬上林枫脖颈。 月娘轻笑,怀中的白狐亦是竖起耳朵,看热闹似的叫了声。 “啊……这白狐可真可爱。”林枫拙劣地扯开话题,“能否让我抱一抱?” 小狐狸一听,登时惊得往月娘怀里缩,饱含委屈地嘤嘤叫起来。 它方才受了林枫一掌,被打至水里直接打回原形,到现在都还没能缓过劲,见着林枫都怵。 小动物可怜的模样让林枫心生爱怜,对着一只可爱的小狐狸也无法再计较之前的冒犯。 他抬手抚了抚小狐狸柔顺的毛发,柔声道:“抱歉啊,之前下手重伤到你了,但那也是因为你吓我在先。我们扯平,如何?” 小狐狸发着抖,乌亮的瞳中透出怀疑。 月娘忍不住笑起来:“公子若为人父,定是个十分温柔的好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26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六日 小狐狸被月娘送进林枫怀中,起先有几分抗拒,又不敢动,但渐渐在林枫熟稔的抚弄中舒服地眯起了眼。 “公子喜欢动物?”月娘问道。 “嗯。”林枫摸着掌下柔顺的皮毛,“以前生活的地方,有许多小动物,我经常逗它们玩耍。” “公子是说,落月山?” “不……”林枫忽的一愣,改口,“啊……对。” 险些忘了自己现在是魔尊。 林枫心中懊恼自己多言,希望来日世间不要有魔尊喜欢小动物的传言流出去。 “动物敏感,大多畏惧魔息,不大在落月山附近出没才对。”月娘轻声道,“公子,适才那位公子闯进屋中时,你唤他‘师重琰’。” 月娘静静地看他,林枫怔然。 那时头晕脑胀的,未经思考便脱口喊出,师重琰似乎也没遮掩。 那群小妖吓破了胆,来不及注意这些,月娘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只轻轻继续道:“可分明你才是魔,那位是人。二位可真把妾身给弄晕了。” 一片薄云乘风而过,遮住了明月,湖上光线顿时黯淡不少。 脚边忽而触到毛茸茸的东西,林枫低头瞧去,见三条蓬松火红的狐尾自月娘层层裙摆之下拱出。 原来是只三尾狐妖。 再去瞧月娘的脸,她面纱已褪,清冷面容上缀着点殷红的唇,眼尾添上几抹妖媚。 小狐狸抬了抬眼,张嘴打了个哈欠,继续缩在林枫怀里取暖。 月娘单手扶着船舷,另一手抚过红唇,倾身笑问:“妾身并无他意,只是心中有个猜想,不知公子……” 月娘话说一半,突然侧眼瞧去,圆月复现,漫天妖气轰然消散。 月下一人翩翩而至,笑道:“当你急急忙忙是去了何处,原来是背着本尊私会佳人来了。” “公子。”月娘收了三尾,微微欠身。 林枫算看出来了,这狐妖显然早已瞧出谁才是不好惹的主。 “没有私会,正巧遇见罢了。”林枫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与他解释,“你来作甚?” “你来得,本尊来不得?”师重琰挑起一眉,又对月娘似笑非笑,“月娘……嗯,本尊瞧你这名字起得不对,可未曾见过这等灼眼的月色。” 月娘重新挂上面纱,似又恢复了那般清冷如月的模样。 他一口一个“本尊”,也是毫不遮掩,小狐狸迷迷糊糊,月娘心中自是明白了七八分。 她缓缓道:“二位身上,似是发生了相当有趣的事。” “有趣有趣,何止有趣。”师重琰哈哈笑道,目光忽的一凛,抬手极快地掐上月娘细颈,“你可是知道什么?” “师重琰!”林枫和怀中小狐狸俱是一惊。 月娘面色不变,只淡然望着他,道:“不知。” 师重琰眯眼,观她神色。 “尊上大不必如此。”她换了称呼,语气仍是不卑不亢,“魔教前一晚的事,已经小妖们口口相传,妾身亦有所耳闻。但妾身只求安宁度日,必不会将今日之事外传。” “死物远比活物可信。”师重琰阴声道。 “妾身若一死,此地妖族皆会知晓。” “那本尊便将他们都杀光。” 月娘笑了声:“尊上,你杀不光的。” “妾身虽不知你究竟遇到何事,但遮遮掩掩在此处出现,想必是不愿大张旗鼓被人知晓行踪。” “我们不若和平相处,过了今晚,自会如约送上金银珠宝,恭送二位离开。” 适才月娘露出妖相,然林枫能察觉出,她并无恶意。 他抱着小狐狸走进二人中间打圆场:“好说好说,这般甚好。师重琰,我乏了,回屋吧。” 师重琰转眼瞧他,面露笑意:“怎的,方才逃走,这会儿倒是不怕了?” “……我说错了。”林枫木着脸,“你回你屋,我回我屋。” 师重琰脸色蓦的沉下来。 他放开月娘,视线落在林枫怀中的白狐上,啧道:“你抱着这畜生作甚?” 说完便抬手去拎,被林枫后退躲开,登时更加不悦。 “过来。”他沉声道。 小狐狸蹭在林枫怀里,吓得直呜咽。 “你休要无理取闹!”林枫抬手护着小狐狸。 师重琰上前两步:“你怕是忘了它一个时辰前还想吸你精气!” “它已知错!”林枫又退一步。 “妖物都是不知悔改的!”师重琰道。 “你当人人像你?”林枫嗤笑。 二人的争吵来得莫名其妙,内容更是愈加奇怪。 月娘涂着蔻丹的指尖抵住侧额,见一颗颗脑袋已经从窗中探出,好奇地观望甲板上的吵闹。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进一退,夹在中间的小狐狸惊得狐容失色。 堂堂魔尊,简直就差逼问对方是要他还是要怀里那个狐狸了。 月娘叹息。 这两位打情骂俏她管不着,但能否先放下她家小妖? 师重琰一言不合无理取闹,林枫因着一件接一件的事儿心情本也烦躁,窝着火。 若以往,他多半惧半无奈地随了这魔头,今日偏偏不愿,硬是要与他作对。 师重琰想睡一间,那好,他偏要跟月娘讨了离他最远的屋子 。 师重琰不愿他抱着白狐,行啊,他偏将小狐狸带进屋里,不仅抱着,还整夜都抱着! 小狐狸窝在床上一角,像只普通的动物般,不去掺和这等纷争。 它趴在毛毯上,狐眼浅眯着,懒懒地打哈欠,满身惬意。 林枫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小狐狸被摸得很舒服,用脑袋蹭他掌心。 “这会儿倒乖。”林枫笑道。 狐狸知道他在说先前的事,歪歪脑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动物皮毛柔软,躯体温热,林枫掌下抚着便心情愉悦。 如果没有屋外那魔头打扰的话。 “林枫,你现在胆子是越发肥了啊?”师重琰如同只炸毛的孔雀,气呼呼地抬脚踹门。 门受了一脚纹丝不动,他定睛瞧去,发现竟是被林枫施了法。 师重琰被法术弹开一步,愣了个眨眼的功夫才问:“你何时会的?” “人总是会有些长进。”林枫的声音自屋内不大耐烦地传来,“别白费力气了,你打不开的。” 敢这般忤逆他的人大多已经下黄泉了,师重琰与其说气倒不如说不可置信。 二人情况特殊,这小道士就是料他没法拿他怎样,真是越发长本事。 这法术看似一碰即碎,但以师重琰今夜损耗过多的修为,还真奈它不得。 一代魔尊对着低阶法术,肝郁气结。 师重琰吸了口气,转念阴狠道:“你若再不出来,本尊便杀光这一船的狐狸。” 以小道士那悲天悯人的性格,定不会不管不顾。 孰料林枫不为所动,还浅笑了声:“别闹了,你法力低微,当心被食光了精气。” 反了反了。 师重琰气道:“……我法力低微是因为谁?” 林枫反问:“那我沦落这般又是因为谁?” 师重琰:“……”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此题无解。 师重琰难得觉得无力,随便一抬首,满船探着脑袋看热闹的小妖齐齐缩回去。 师重琰冷笑。 好啊,都等着看笑话呢? 他回过头,邪火烧到月娘身上,面色不善地出言威胁:“有些热闹看得,有些热闹可看不得。若想活命,好好管管你的妖!” 月娘略一欠身,师重琰拂袖离去,进自己屋子摔门摔得震天响。 小妖们皆是随着一抖,又盯着那门都极小声地窃窃私语。 月娘抬眸瞥向他们:“瞧什么瞧,莫多言,都做自己的事儿去。” 话音刚落,那门内便又传来香炉被掀翻的声响,铜炉落地铿锵有声。 月娘缓缓摇头。 这魔尊的脾气,还真如传言般暴躁。 作者有话要说:修大纲头秃中,断更三天植发【不是 周五恢复更新~ 第27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七日 林枫一夜安稳。 至于另一魔安不安稳,他便顾不得了。 睡着前狐狸趴在他枕侧,早晨怀里便多了团毛茸茸的东西。 湿漉漉的舌头舔过脸颊,带着点凉意,林枫蹙了蹙眉,抬手先挡了下,继而缓缓睁开眼。 小白狐睁着双无辜的眼瞧他,低低地叫。 林枫揉着狐狸绒绒暖暖的毛发,笑道:“早啊,小白。” 饶是见多识广的狐妖,也被这简单直白的称呼惊得抗议了声。 林枫浑然不觉,抬手将它放至一边,起身:“半夜那人有来过吗?” 小狐狸道:“嗷!” 林枫穿衣的动作顿了片刻,小狐狸又蹭上来,他抚着它的脑袋笑着问:“你不是妖吗,怎么只会这般叫?好像从昨夜就未听你开过口。” 小狐狸叫声变得委屈,林枫猜测:“莫不是你修为有损,暂时无法化形了?” 小狐狸点头。 林枫默了会儿,叹道:“对不住。” 狐狸摇摇脑袋,又用嘴巴去拱他的手心,凉凉的舌尖掠过掌纹。 林枫笑着缩手:“别舔了,痒的。” 门外被叩了两叩,一妖声音带颤:“公、公子可起了?另一公子托我来……” 话未说完,纸窗一影子便挡住清晨的光亮,将小妖拂至一边:“几时了还睡?快些起来,走了!” 林枫看了眼天光,至多辰时。 他瞧着门外的人影嗤笑,也不知是谁日日睡到巳时方起,难得早一次,竟有脸说他。 人影负手踱了几步,又抬手敲门:“林枫!” 过了片刻没听里面有动静,师重琰转眼盯着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妖:“你们,莫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小妖垂首欲泣:“奴、奴家怎敢……” “开门。”师重琰命令道,“给我破了这法术。” 小妖迟疑:“这……” 胶着间,门吱呀一声自屋内打开。 林枫抱着白狐走出,没看门口的人,打着哈欠道:“大清早的,吵死了。” 见人全须全尾地走出来,师重琰隐秘提起的心陡然落下,视线对上他怀中白狐,又微微泛涩。 “喊你这么久都不应声,在屋里做什么?”师重琰道。 林枫问他:“穿衣不需要时间么?” 师重琰脱口而出:“何事需要脱衣?” 林枫看他是癫了,短促笑道:“你睡觉不脱衣?” 师重琰对此避而不答,只道:“瞧你是被这里的狐狸精勾了魂舍不得走了。也罢,怨不得你,毕竟初出茅庐。” “是啊,怎比得上您老练。”林枫反讥。 小妖们暗搓搓嗑着瓜子,就知道昨晚的热闹今早还有得瞧。 月娘差人端了早点给二人,也没吃几口,画舫已被水鬼推着缓缓靠岸。 码头早起干活的人已然挥汗如雨,师重琰起身:“走,敢把本尊往妖窟里推,找那老板娘晦气去。” 他似长满刺的荆棘就待扎人,还未踏出一步,袖子被人扯了扯,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道:“哥哥,你有东西忘了。” 师重琰诧异低头,抬手便提起一粉雕玉琢的小童,是个人的模样,灰色的耳朵和尾巴却都露在外头。 他也不怕,被拎着还指指地上的箱子,憨憨笑道:“月姨姨让我给你的。” “这小孩是谁?”师重琰先没理那箱子,倒奇怪地问。 林枫两步上前一把救下:“哪有你这样拎着孩子的?” “孩子?”师重琰哂笑,“你瞧瞧他的耳朵和尾巴再说话?” “妖的孩子也是孩子。”林枫一手娃娃一手狐狸,“怎么,你一个魔竟还瞧不起妖不成?” “本尊是瞧不起妖吗?”师重琰哼道。 林枫一滞,也哼了声。 也是,他哪里是瞧不起妖,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以外的世间万物。 “这孩子母亲是妖,父亲是人,生下来便被遗弃,是我收留的。”月娘自屋内款款而来,轻灵的声音打断了二人毫无意义的争吵。 她走近了方对二人欠身:“昨夜答应的补偿,匣中珠宝请公子随意挑选。” 小孩在林枫胳膊里动了动,林枫一松手,他便跳下去,摇着尾巴抱住月娘的腿甜甜道:“月姨姨~” 月娘抚着他的头顶,素手微抬,地上箱子应指而开。 林枫登时被里头珠宝反射的阳光晃晕了眼。 他在魔教时都没能瞧见如此多的宝物,也不知都被藏在哪。 若他能有这么多钱财…… 林枫想了一半,慌忙打住念头。 多少前人毁于一个“贪”字,切莫重蹈覆辙。 这令林枫心动的一箱珠宝,师重琰眼神都没变一下。 他抬指挑剔地捡了两颗珠子出来,摇头道:“可惜,本尊只看得上这点,嘶——就这两颗珠子作为补偿,不够啊。” 月娘一滞,心底微微叹息:“尊上想要什么?” 师重琰把玩着两颗珠子,目光扫过船身,似是苦思冥想片刻,才道:“我瞧这船上也没什么……哦,对了,倒真有一物。” 他指着林枫怀里的白狐:“我瞧这小狐狸成色不错,不若让我们带它走,便一笔勾销。” 林枫只觉他还在置气:“你又想做什么?” “本尊想做件狐皮大袄成不成?”师重琰逗他。 林枫熟练地翻了个白眼。 月娘秀眉微蹙:“尊上这是要我用雪言的命换全船的安危,是吗?” “你很清楚嘛。”师重琰不再跟林枫打趣,背着日光,一边唇角笑得邪气,“这狐狸叫雪言?名字倒好听。” “你说不会将我等之事传出我便信?至少,得留个质子不是?” 月娘抿着唇,没有作声。 嗑瓜子的小妖们也停了,互相看着,不知所措。 抱着月娘腿的小孩把自己贴得更紧,害怕得小声唤:“姨姨……” 林枫迟疑道:“倒也不必……” 怀中狐狸与他同时开口,叫了两声,就见月娘蹙眉瞧过来:“你当真愿意?” 白狐点头。 林枫惊讶,师重琰也颇觉意外。 这狐狸愿意?什么意思?还有妖主动愿意做质的? 他斜眼去瞧林枫。 呵,看来这小道士真了不得啊?才过去多久,竟让一只狐妖这般死心塌地? 师重琰瞬间想收回自己方才的要求,却听月娘已经道:“好雪言,委屈你了。” 她转而对师重琰重重行礼:“如此,雪言便劳烦尊上费心。只愿尊上事情解决后,能遵守诺言,将雪言送回此处。” 堂堂魔尊几度出尔反尔,饶是他面子也有点挂不住。 师重琰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是自然。” 船已靠岸半晌,月娘带人送他们,临行前道:“对了,芳娘是我姐妹,多年来时长照顾我生意,与我互相扶持,但绝无害人之意,还请二位不要前去寻她麻烦。” 师重琰踏上下船的木梯,回首嗤笑:“你们这些妖,怎的这般做作。” 月娘一怔。 “分明就是害人,还说得无辜,你们绝无害人之意,难不成是旁人逼着你们去害他们的?” 林枫没料着他临走还出言嘲讽,怀中还抱着一妖,有些尴尬。 船上月娘等妖也面露窘意,师重琰只睨着他们道:“同样是害人,我魔族要害人就是光明磊落地害。做便是做了,遮遮掩掩作甚?” 被拿了珠宝带走了妖质还得被教训,月娘也只能道:“尊上说得是。” 约莫就是窃贼碰上强盗吧,林枫琢磨着,做出如是类比。 一个偷偷摸摸地偷,一个光明正大地抢。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不知道狐狸叫该用啥拟声词,你们意会一下吧,就酱! 第28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八日 清早,芳娘倚在柜台后头清点账目,珠子拨得清脆,啪啦啪啦响。 “地字三号房的客人昨儿个酒钱还没结,待会儿记着,别忘了。”她翻着账簿,对一旁小二道,“东头刘掌柜还欠咱们十两银子,今儿个得空记得去催催,还有……” 芳娘顿住话头,似是感知什么,于账簿中蓦然抬首。 门口两位面熟的公子路过,其中一位怀中抱着只白狐,另一位与他言笑晏晏,视线却忽的越过旁边人,直直落在客栈里头,唇畔略扬,似笑非笑。 芳娘被那目光捕捉,冷汗忽的就浸湿了后衫,瞳仁倒竖,猫尾都险些被吓出来。 小二正听着她吩咐,不明所以,奇怪地问:“掌柜的,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芳娘收回视线,才觉手心皆是湿濡。 “无事……”她复抬起头,门口人已无影踪,稳着心神重复道,“无事。” 一魔一人带着只俘获的狐妖离了镇。 师重琰没直接去找客栈老板娘晦气,但隔着门把那猫妖吓得不轻,心情也愉悦不少。 林枫想着这两日的事,还在奇怪:“那老板娘是妖,我现在才明白那日在她身上嗅到的气味是妖气,可……” “可什么?”师重琰问。 林枫皱着眉:“可裴无心不是来寻过我么,他总不至于察觉不出妖气,为何不出言提醒?莫非,他……” 师重琰笑了声。 林枫侧眼看他:“你笑什么?” 师重琰摇头道:“我笑的是,你当他觉得我会识不得妖气,还需他出言点明?” “……也是。”林枫点头。 “况且,他其实是提醒了的。”师重琰道。 林枫疑惑:“何时?” 师重琰提醒道:“他说,‘此地非我族类’。” “啊……好像有。”林枫艰难地勾起了一丝半点印象。 只不过当时他们理所当然以为裴无心所言指的是人,未曾多想。 此地山多水多,出了镇未行多久,便进到一片竹林。 竹节挺拔,竹叶飒飒,近午的阳光自竹林缝隙中洒成斑点,煦风拂过,带起叶涛阵阵入耳。 方进林,小狐狸就被林枫放了去撒欢,若只瞧它摇着尾巴轻嗅草木的模样,怎么也不会将它与昨晚妄图食人精气的妩媚狐妖联系起来。 师重琰见林枫瞧小狐狸瞧得认真,不由说:“我不知你竟喜欢这种玩意儿?” “你说动物?”林枫回过神,笑容点缀着暖阳,“喜欢啊,小动物多可爱,毛茸茸的,为什么不喜欢?” 师重琰瞧着自己那不可一世的脸露出这慈母般的温和神情,心中悚然,点头道:“嗯,对,我也喜欢。” 而后,在林枫讶异地微微睁大眼想说什么时,坏笑道:“小动物多好吃啊,谁不喜欢呢?” 林枫:“……” 这个魔物! 跑到前头的小狐狸不知道嗅了什么东西,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甩着脑袋边打喷嚏边后退。 师重琰哈哈大笑,也不知是笑小狐狸还是笑林枫突然凝固的笑容。 他上前提起小狐狸,在它四肢乱蹬中往前大步走,口中道:“走走走,午餐吃狐狸肉去!” 小狐狸惊得唧唧尖叫,林枫觉得这魔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忙跟在后头追:“你别闹!别那样提它,它受着伤呢!” “本尊也受着伤呢!”师重琰不要脸地拍了拍自己心口,“正需要吃点狐狸肉补补。” 狐狸的惨叫惊起一片飞鸟,水汪汪的瞳中满是可怜兮兮的惊恐。 “让本尊瞧瞧。”师重琰舌尖舔了舔唇角,“狐狸肉,是清蒸呢,还是红烧呢,还是烤呢?也不知这妖肉滋味如何,补不补身子的?” 林枫终于赶来,掐着师重琰手腕把狐狸救下,劈头便骂:“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是啊,我又不像它毛茸茸的,你可不就不喜欢了?”师重琰找茬。 林枫脑中登时冒出毛茸茸的师重琰,一阵恶寒:“你在说什么胡话!再说,它也是你硬要带走的,你若反悔了,我们即刻转身将它送回去就是,何必要带人家又嫌弃的……” “不送。”师重琰果断道。 林枫习惯性白眼以对,只听他又柔声道:“既然你喜欢,那便留着,不必送回去。” 狐狸窝在林枫怀中,脑袋埋起耳朵耷拉,似是不忍卒听。 白眼是收不回来了,脸颊难以避免地红了小片,林枫转头小声道:“……有病。” 竹林中惊走的飞鸟又扑棱棱飞了回来,师重琰眯眼瞧着天上肥鸟,指尖拈起一石子:“吃不着狐狸肉,烤鸟儿吃也不错。” 先前在教中山珍海味也不见他多稀罕,沦落山野倒是跟小动物们过不去。 林枫心想,这魔头要是个普通仙门弟子,定是那种先生颇为头疼的主,每日带着一帮师弟妹上山下河打兔子摸鱼的那种。 他仿佛已经听见先生怒气冲冲的在耳边骂:“不思进取!顽劣不堪!” 想着,他唇边不禁泛起些笑。 师重琰已经提着只昏迷不醒的肥鸟朝他走来,奇怪道:“小道士,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枫笑着看过去,“怎的这么快就打到一只,咦,这鸟……” 这鸟,竟意外的有些眼熟? “我一拿起石子,旁的鸟纷纷散了,就这只蠢肥的鸟直愣愣朝我这儿冲,我不打它打谁?”师重琰逮了人家还嘲笑,“够肥,快赶上鸡了,咱们找个溪把它毛拔净了……” 林枫抬手欲阻:“不可。” 师重琰啧道:“怎的又不可?你到底是道士还是秃驴?” “不可……”林枫犹豫着,吞吞吐吐地挤出理由,“这是只……灵鸟。” 肥鸟在师重琰手中被他提得上下颠了颠:“灵鸟又怎样?”他咧嘴笑道,“灵鸟更好,正好吃了补补你这身子的灵力。” 林枫捂脸道:“吃不得,这是……是我师门用来联络的……灵鸟。” 师重琰微微张嘴:“噢?” 林枫也觉丢脸:“定是将你认作了我才……它肥是肥了些,但平日没这么蠢。” 师重琰噗的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29章 成为魔尊的第二十九日 灵鸟躺在落满干枯竹叶的地上,双爪朝天,仿若一只死鸟。 小狐狸围在它身边东嗅西嗅,眼看就要遵循兽性本能上口,看得林枫心惊胆战,摸着狐狸脑袋连声道:“乖啊,乖,不能吃。” 狐狸细细叫了声,仰起头蹭了蹭他的手心,接着挨在灵鸟身旁窝下,雪白的皮毛贴着灵鸟,竟是在给它取暖。 小狐狸转而侧趴着闭上了眼,林枫坐在两只动物旁边,对着一动不动的鸟一筹莫展。 “它别是死了吧?”师重琰用树枝戳它,丰厚的羽毛被戳出坑来,他舔舔嘴角道,“死了更好,这么肥一看就很有味儿。” 林枫瞥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以为是谁害的? 有些话跟魔头说了也是白搭,他只能托着腮很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师门是想传什么信给我……万一有什么要紧事。” 说到这儿,自己先笑了声,带着半分自嘲想,师门能有什么要紧事会需得上他。 林枫一指揉了揉灵鸟温软的腹部,又歪头看了眼师重琰,忽而皱了皱眉。 他想起什么,问道:“有一事我一直没问过。你是怎么离开天清山的?” 师重琰奇怪地瞧他,答道:“用脚啊,御剑啊,难不成爬?” 两人鸡同鸭讲,答非所问。 “我是说,我自幼上山,因着灵力低微便从未自己下山游历过,”林枫解释道,“你是如何说服师父他们,单独下山的?” 师重琰还未答,林枫陡然惊道:“别是偷溜的吧?!” 偷溜下山,被捉回去后至少关上三个月禁闭,他偷溜下山这么久,还不得关到明年去?! “本尊是那种人吗?”师重琰说着全无可信度的话,树枝在指间转了转,“本尊又不是你,自有办法光明正大地下山。” “什么办法?”林枫问出这话时,心中已经暗觉不妙。 隐约觉着,他可能知道师门为何要与他传讯了…… 师重琰哂笑一声,道:“你们这些仙门正派们不是都喜欢接凡人的委托替他们消灾么?” 他刚开头,林枫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失声道:“然后你就接了委托下山?!” 师重琰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是……对啊,大惊小怪的作甚?” 魔头茫然,心道自己没偷没抢没放火没杀人的,这小道士反应怎这般激烈? 林枫盘腿坐在地上,心如死灰地抱住了头。 他掰着手指,算算从师重琰离开天清山,少说也过了二十来天。 二十来天过去了,“林枫”带着委托下山,却丝毫没有动静,委托人没见着,师门也没回,连个信儿都没有。 师门那边,怎可能不来询问? 若真是什么重要委托,耽搁这么久,怕邪魔早就作祟得委托人渣都不剩了。 也幸亏能交给他的不会是什么大事,林枫自我安慰,且当路上遇着意外延误了,望委托人大度些,别计较才是。 “你怎不告诉我这事?”林枫不免责怪道。 师重琰仿若听着笑话:“告诉你作甚?难不成本尊还真要去帮农户耕地?成什么人了。” 他倚在树根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你们天清山也真是,好歹一个数得上名号的仙门,怎么什么委托都接?怨鬼恶灵妖邪作祟也就罢了,耕地算个什么事?” 林枫也听得莫名:“什么耕地?” “哦,好像是北边哪个村里,什么种下的土豆都变成萝卜?”师重琰努力回想了会儿压根没去记的委托内容,“还是萝卜变成土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管它萝卜土豆呢,多大事,有什么吃什么不就行了?” 林枫先前还真以为委托要他们派人去耕地,听完登时有些无言。 “……这是地精作怪吧?”他分析道,“再者,委托内容也没要你去耕地。” “差不离差不离。”师重琰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本尊才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地精不伤人,偶尔小小的恶作剧也无伤大雅,是以师门才会放心将这种任务交予了林枫。 师重琰顶着林枫的脸以委托为借口下山,而后溜之大吉,林枫却不能将这个摊子丢之不理。 “要管。”林枫严肃道,“必须要管,你既然接了就得管,一则这是责任,二则,若委托接而不理,置天清山信誉于何地?” 师重琰满脸写着“关我屁事”,倒也没说出来,只瞥了眼地上道:“你的鸟醒了。” 林枫顺视线看过去,果真见狐狸旁边的肥鸟躺在地上动了动翅膀,似是想努力起身,却翻了跟头的乌龟般动弹不得,盯着师重琰唧唧叫。 小狐狸本在浅寐,被它吵醒,用爪子给它翻了个面。 灵鸟扑腾着重获自由,扇起翅膀彩色的羽毛便舞了一地,直直朝师重琰扑了过去,飞到他眼前时“嘭”的一声,变作卷轴的模样浮于半空。 师重琰不为所动,林枫忙上前两步接过它,展开观阅。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开头写道:枫师弟安否。 林枫去看落款,果然是谷玄之。 “谷师兄送来的。”他转头对师重琰道,喜形于色。 师重琰见他这般笑容,心底却略微发涩,状似随口道:“哦,就是你们那位人中龙凤年轻有为的大师兄?” “正是。”林枫骄傲道,接着细细看下去,丝毫没在意师重琰在他背后嘁了声。 卷中寥寥数行字,写道: 枫师弟安否? 师弟初次下山,已有半月余,迟迟未闻回应,吾与门中众人略忧。 委托顺利否?此次当是地精作乱,然不可大意,谨防有变。 如遇困处,切不可勉强,及时告知于师门。 盼归来。 师兄,谷玄之。 这是林枫自那道天雷之后,第一次切切实实与师门的联系。 他心中思念,又因着前日的幻境心有不安,但仍从这数行字中觉出暖意。 他指尖抚过“盼归来”三字,默声念了遍,温暖中又自觉出戚戚然。 天清山于他而言,便是家。 谁人不想归家,林枫想,想得见着这三个字便鼻头泛酸。 他推了推师重琰,闷声道:“帮我回个信。” 这字用法力写就,林枫总不能将魔头的法力留在其上,只能让师重琰代笔。 师重琰听见他的鼻音,大方道:“好说,写什么?” 林枫想了想,道:“谷师兄安,师弟一切安好,委托之事稍有耽搁,不日定当完成,请师兄放心……” 师重琰写着觉得不对,抬头问:“谁完成?” “你。”林枫指了指他,又点点自己,“我。” 师重琰默了会儿,收手:“我不写了。” “你休要胡闹。”林枫的语气让师重琰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你若不去,我去,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也不错。” 听到“分道扬镳”,小狐狸立马凑到林枫身边,坚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小白乖。”林枫摸着它的脑袋,收起卷轴,起身道,“好了魔尊大人,你自便吧。” 师重琰瞪眼看他。 翅膀硬了啊,真当他拿他没法子? 师重琰恼怒地想了想,好像还真没什么法子。 师重琰变脸比变天快,换上虚伪至极的笑容:“行,去就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笑容底下是毒蛇般的目光,紧锁着猎物的脊背,抚过唇角。 等有朝一日换回来…… 小道士,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0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日 林枫觉得自己可能直到跟这魔头分道扬镳的那天,都不会摸清他的性子。 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彩莫过于此,前一刻不情不愿,后一刻转性转得仿佛比他还急,刚说着不记得那个地精作乱的村子在哪儿,转身却拉着林枫便朝一个方向而去,笃定得很。 林枫甚至有些怀疑:“你莫不是诓我,你到底记不记得?不是想随便带我去个地方吧?” “骗你作甚?”师重琰脚下不停,侧眼看着林枫,挑眉道,“我何时骗过你?” 林枫当真仔细地想了想。 一想疑心更重,分明就是骗过的,就在两日前,他还骗他魔族会吃人来长修为来着。 师重琰瞧出那双眸中的不信任,理直气壮道:“那些都是玩笑话,算不上骗。” 林枫冷漠地:“哦。” 能怎么着呢,魔尊大人您开心就好。 两人行了一段,师重琰带着御剑了一段,林枫见他费力,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恍惚记起自己曾召出过师重琰的佩剑,便想再试它一试。 师重琰教了半个时辰,林枫认认真真地努力了一个时辰,那把通体漆黑的剑终是出现在手中。 “我做到了!”林枫满头大汗,兴奋地转头对师重琰喊道。 师重琰倚在树下,强行把小狐狸圈在脖子上变成围脖,好一个雍容华贵。 他懒洋洋抬眼敷衍道:“嗯嗯,厉害厉害。” 简简单单的事情都能琢磨一个时辰还累成这样,真够无用的。 林枫不管师重琰在口不对心的想什么,抬指摸了摸剑身,指腹便感觉到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手指冻得缩了下,神色微变。 “这把剑,剑下亡魂无数。”师重琰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 他弹了弹剑身,闻见铮铮剑鸣,唇角微挑:“它阴气重得很,你仔细些,别随便被它刺到。” 亡魂无数。 林枫上次召出这剑,睁眼瞧见的,便是它沾满鲜血的模样。 还是他亲手沾上的血。 那时的剑分明通体漆黑,流淌的血却红得刺眼,仿佛活了般,妖冶得很,一滴滴的戳进他心口。 此刻的剑乌黑发亮,尚能映出他的脸,但余光瞥见,又觉得不是他,而是剑下亡魂在彼岸不甘而怨愤地凝视。 也罢,事已至此,想这些又有何用。 林枫想得开,愣了会儿神便道:“好了,走吧。” 师重琰不疑有他,御个剑而已,还能御出什么花儿来。 然刚一上剑,他便明白纵使是他,也有天真的时候。 “收!收!收!!!!”师重琰顾不上魔尊的仪态,前人的袖袍糊了他满脸,在狂风中紧紧抓住林枫的肩膀大吼,“收一点——!!!你是想直冲云霄射日去吗!!!” “我收不住!!!!!”林枫一慌,法力更是乱放,眼前花得什么都瞧不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若不是迎面来的风实在太大,师重琰定会吐出一口气结的老血。 小狐狸差点就飞了,险险把自己塞在师重琰胸口衣服里,鼓囊囊的鼓出一团来。 想它虽然是只不谙世事的小妖,从还未开智算起好歹也活了百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这阵仗还真没见过。 一人一魔一妖化做白日流星划过天际,最终像只狂风中飘零的断线纸鸢,伴着小狐狸惊恐凄厉的叫声,一波三折地坠向大地。 师重琰凌空画符,对着地面狠狠拍下,才让他们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命运,得以全须全尾地落地。 而这一下也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法力,师重琰落地侧身翻滚,先前在客栈换上的干净白衣染了一身泥。 劫后余生的空气透着草木芬芳。 两人衣发凌乱仿若惨遭洗劫,互相看了眼刚想嘲笑,又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自己同样狼狈的模样,笑不出来。 “你这剑也太……”林枫用剑撑地,慢慢起身。 “我的剑?”师重琰哭笑不得,“是剑的问题吗?你们当道士的都这么不讲良心?” 小狐狸从师重琰怀里晕乎乎地出来,细细地哀鸣了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枫理亏,匆匆收了剑,捞起小狐狸顺了顺毛。 天上是别想了,两人去附近镇子寻驿站。 “且慢。”师重琰在驿站前站住脚,神色凝重地瞧向另一处。 林枫登时警惕起来,左右看看:“怎么了?” 师重琰回头瞧他紧张的模样,勾了勾唇。 他朝林枫招招手,待他脑袋凑过来,小声问:“瞧见那边的店了没?” “嗯。”林枫点头,蹙眉道,“那店里有……?” “嗯?什么?”师重琰装作不懂的样子,揽过林枫便往那边走,“走,陪本尊买件新衣裳去!” “……”林枫木然地被他带着走向那家店,并对前一刻朝老板放出的敌意感到抱歉和丢人。 他就不该信这个属孔雀的魔头有什么正经的时候 师重琰左挑右选,还是放弃了自己喜欢的深色,买了套浅淡的月白衣衫,顺道重新绾了个发。 他对着铜镜看了看,很是满意。 小道士这张脸,深色有些不适合他,清丽的少年就该配上明亮的颜色。 “如何?”他在林枫面前展袖问道。 “好看。”林枫如实回答。 师重琰便爽快付了钱,二人又去驿站挑了两匹马,准备乖乖骑马上路。 “本尊都不记得多少年没骑过马了。”师重琰挑剔道,在马背上调整姿势,“啧,真不舒服。” 小狐狸缩在林枫怀里,舒服得紧,林枫跟在师重琰后头见那人在马上忸怩,暗暗道:嚯,马鞍硌着魔尊大人尊贵的屁股了。 两匹棕红色的骏马顺着小径,一路往西北而去。 那段脱缰的御剑方向倒没错,误打误撞的,替他们省了不少路。 抵达村子时天边还留下一抹晚霞,堪堪将茅屋的草顶镀上生机盎然的橙光。 夜幕初起,村中各屋里隔着纸窗透出的光昏暗,有几间隐约能瞧见人影。 “便是这里?”林枫下马牵行,周遭安静,不禁也放低了声音问师重琰。 “是这里。”师重琰肯定道。 林枫迟疑了下:“可此处未免……” 作为一处村落,饶是天色偏晚,也过于安静了些。 每家每户冷冷清清,除去屋中透出的光便瞧不出人生活的气息。 寻常人家此刻即便不是炊烟袅袅,也该闻着饭香才是,此地却清冷不似有人。 但看模样,又是家家都有人的,傍晚却似深更半夜,着实奇怪。 “这怕不是地精作怪吧?”师重琰往周边屋子看过去,随口道。 林枫认同道:“看这样子,倒像有什么吃人的邪祟,吓得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了。” 只是他凝神去探,没有感受到什么魔息,也没能察觉到妖气。 小狐狸跟在脚边,自进入村落后显得有些不安,时而发出嘶嘶之声。 “怎么了?”林枫抱起它问。 狐狸四下嗅嗅,又迷茫地摇了摇脑袋。 “它能闻出什么来?”师重琰出言嘲笑,“一只蠢狐狸。” 小狐狸朝他一点也不凶地龇开牙。 交谈声终于让村口一家有了动静。 极轻的门轴声引得两人朝身后看去,只见刚路过的一间屋舍,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门后露出一只浑浊的眼,背着光,正定定地打量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偏远山村种萝卜得土豆为哪般? 仙门少年与魔头厮混,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离奇换魂的背后究竟有怎样的阴谋? 敬请收看接下来的走进科……呸,敬请查看下文。 是的没错,本文下章开始入V,希望小天使们支持正版,作者抱起来一人mua一口! ———————— 顺便预收《嗑了男神×我的cp》求个收藏~欢迎各位戳进作者专栏康康~ 文名文案都是暂定,正式开文前可能会改,总之是个娱乐圈文_(:з」∠)_ 第31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一日 狭小门缝中透出的眼珠浑浊无神,幽暗光线下,让人几乎觉得那不是活人的眼睛。 而门后那人似乎只是老眼昏花,盯着他们看了会儿,门随着吱呀声慢慢打开,背光像是强行扯着嘴角笑问:“二位,是天清山的仙师?” 声音苍老沙哑,像砂石刮过木板,干涩难听,脸上的表情勉强可以算上个热情。 师重琰已经毫不避讳地抬指塞耳,面露嫌弃,他见林枫最初些微惊吓后尚能温和微笑以对,心道这小道士教养真好。 林枫朝门后人慢慢走过去,温声笑道:“仙师不敢当,我们是天清山弟子,奉师门之命,前来除祟。便是你们村子受地精烦扰吧?” “奇怪了。”师重琰捂着一边耳,轻笑。 林枫奇怪地看向他,他只笑看老者,接着道:“老人家好眼力,我们未曾道出来意,你竟一眼就瞧出我们是何人?” 老者站在门口,面对师重琰的质疑,遍布皱纹的干瘦脸上沟壑都没有丝毫变化。 师重琰平日不着调,此刻所说不无道理。 林枫不擅疑心,经这么一提醒,不由得打量起老者神色。 此刻他二人均未穿道袍,骑马而来亦无佩剑,若说老者仅凭外表便认出他们身份,着实牵强。 老者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算算时日,仙师该到了。” 师重琰心道放屁,算算时日,仙师该去了三四个来回了。 “天黑了。”不待二人再说什么,老者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声音缓慢,“仙师路途劳顿,先休息,明日再除祟吧。” 若是地精作乱,很简单便能解决,何须过夜。 林枫心中疑惑更甚,立于门口两丈远,温声问:“请问老人家,烦扰你们的东西是何时开始作祟,又是怎样作祟?” 老者定住,默了须臾,似在回想。 “大约是,两个月前开始。”他用含糊沙哑的声音道,“地里种下的萝卜,不知道怎么的,长出来全变成了土豆。” “土豆不好吗?”师重琰插话问,“比萝卜好吃多了,还充饥。” 林枫这段日子瞧出这人挑食,顿顿蔬菜总能挑出两种不吃的丢在一边,没忍住眼一翻白了过去。 “土豆?不好,不好。”老者连连摇头。 这对话比眼前的情状还诡异得多,林枫打断道:“老人家,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老者道,“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仙师,仙师可算来了,可算来了……” 字里行间,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仙师先休息吧。”老者用着从方才一直未变的笑脸,重复道。 林枫刚想问师重琰什么,旁边已伸过一手,推开门,毫不客气地边朝里走边道:“也好,那便不客气了,我们住哪儿?有热水么?” 他没忘记将门口的林枫也揽进屋内,嗅着屋里闷浊的空气,附在他耳侧小声道:“仔细点,这村子不对劲。” 林枫瞪他,不对劲还进屋?! 师重琰借着林枫这张讨巧的脸,眨眨眼,纯然无辜,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家里只有我一人,有空屋,仙师将就将就吧。”老者说着,拿起桌上蒙尘的油灯,转身往里屋走去。 师重琰拍了把还在打量四周的林枫,抬脚跟上,小狐狸跟在两人身后,精亮的眼扫过屋里照不见的角落。 “仙师先在这儿休息。”老者将油灯放在屋内唯一的小桌上,照亮一方逼仄的空间。 屋里弥漫着股潮湿的霉味,堪堪能挤下两人的木床上铺着薄被,看上去又冷又硬。 “我去烧水,厨房里头还有点吃的,我去拿来……” 老者说着,往屋外没了烛光的暗处走去,佝偻着背,脚步略僵硬蹒跚。 老人家一走,林枫立刻转头看向师重琰:“这里……” 师重琰哪儿都不想坐,只能站着,抱着臂朝老者离去的方向一抬下巴:“他已经死了。” “?”林枫愕然,“可他分明……” “眼珠浑浊,瞳孔散大,不知你有没有注意,他脸上的表情自一开始挤出笑之后,就没有变过。”师重琰道,“人死后肌肉僵硬,他行动也不大利索。还有一点,从见到他开始,他便没有眨过眼睛,而活人,是无法做到的。” “是有妖物附在了尸身上?”林枫推测着问。 师重琰摇摇头:“有种东西,叫做尸傀儡。” 林枫在书上见过此物,不由皱眉:“我听过,书上说是一种魔族的邪术。” “对,”师重琰点头,“施术者操纵尸体令他依自己所想而行动,乍一看状似活人,实则除了会动会说话外,已然死了。” 上一任魔尊在世时,尸傀儡曾经在人魔之战中被魔族当做战力横行。 而自师重琰继位魔尊以来,许久未曾听闻,不曾想在此处遇见。 “你知道他是尸傀儡还进来?” 好一招清新脱俗的羊入虎口,林枫第无数次觉得这魔头脑子不大对劲。 “嘘。”师重琰竖指覆在林枫唇前,“不止他,整个村子都不对。” “傍晚不见炊烟不闻饭香,只见人影不闻人声,甚至……小道士,你发现了么?”师重琰低声道,“村中,甚至没有犬吠。” 月色婆娑树影映于窗上,与屋中昏暗烛光摇曳下的人影融为一处。 师重琰神色随着烛火忽明忽暗,林枫望着他,后脊忽的爬上丝丝凉意。 师重琰接着道:“从踏进村子,本尊就好像闻见了死气。此处,兴许没有一个活物。” “……死气?”林枫面色渐渐泛白,诧异道,“你是怎么闻出来的?” 师重琰在明处的那半唇角浅浅上抬,无声笑道:“见过的死人多了,自然就能闻出来了。” 没等林枫去想这话中是什么意思,老者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两个大碗,僵硬地放在有微弱烛光的桌上。 “仙师,吃饭吧。”他浑浊的眼僵直地看向他们,嘴角还是那个弧度,口中念道,“我去烧水,我去给你们烧水。” 分明还是同一个人,隔了会儿再见,约莫是心理使然,林枫从他每一丝皱纹中都瞧出了不自然的鬼魅。 “多谢。”师重琰大咧咧道谢,待老者离开后走到桌边,眉头不由得挑起,抬袖掩鼻。 “里面是什么?”见他神色,林枫便不愿上前一观了。 “会把隔夜饭吐出来的东西。”师重琰嫌恶地离开桌前,“吃了直接见阎王。” 主人不知死了多久,拖着不知何时会腐烂的躯壳,屋里哪还能有人能吃的东西。 林枫冷汗之余又有些怅然:“是因为我们来晚了,他们才会被……” “恐怕未必。”师重琰轻轻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里真有什么地精作祟吗?” 林枫怔住,师重琰不知对谁讥讽一笑:“从未听说地精能伤到人。恐怕从头至尾,就是有人想将天清山的人诱到此处,用这些尸傀儡来招待你们。” 林枫皱眉思索:“这么做是想……” “谁知道呢。”师重琰无所谓道,“许是寻仇,许是无聊,许是觉着太平日子久了,想挑起些事端也说不准。” 除去最先几年端了几个仙门外,师重琰均是一副耽于享乐的模样,未曾主动对外挑事过。 魔族中早有些人躁动不安,师重琰不是不知,只是懒得管。 “若是你们师门的人在此处命丧魔族之手。”师重琰勾唇,“那我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魔族旁支众多,并非都受师重琰所控,然旁族却不会管这些。 众所周知,魔族所为,皆是魔尊授意。 林枫不由苦中作乐地笑话他:“你这魔尊当得……” “我倒是不在乎。”师重琰反笑他,“先别急着笑,照照镜子,现今你是才魔尊。” 林枫面上笑容渐渐消失,最后不冷不热地“呵”了声。 这颗烫手山芋,迟早给你丢回去。 有人看破一切还乐得自投罗网,林枫也只能问他:“那你有何打算?真在这住下去?” “本是打算将计就计,瞧瞧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来的。”师重琰眉目纠结地又扫了眼屋内各处,“没曾想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罢了,走吧,本尊不玩了。” 语毕,他先往屋外而去。 林枫和小狐狸幽暗中对视一瞬,已然都习惯了魔头的想一出是一出,抬脚跟上。 师重琰的身形却在门口顿住。 只见老者又去而复返,提来桶水,发直的双眼浑浊涣散,嘴角僵硬地扯起:“仙师,要去哪里啊?” “仙师,水来了。” “仙师,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仙师……” 一声声难听的呼唤仿若催命,师重琰烦躁地一脚踢翻木桶:“滚!” 木桶盛着的东西哗啦洒了一地,腥臭难闻的味道冲入鼻腔,发黑粘稠的液体洒了满地,隐约能看见有东西在里头缓缓蠕动。 师重琰将人踢开,嫌弃地提着衣摆跨过地上那滩东西,掩鼻对林枫道:“走!你还在干什么?!” 林枫正弯腰去看那老者,确认果真没有活人的体征,才抱起小狐狸离开。 他最喜欢这小狐狸雪一般的皮毛,若弄脏了,可惜得很。 师重琰边往外走边骂道:“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哟。” 他顿了顿,冷笑道:“这可真是人丁兴旺。” “什么?”林枫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走至门边,忽而有些眩晕。 他轻叹一声:“作孽啊……” 屋外树影下不知何时混入无数拿着武器的村民,皆一言不发站在暗处,僵硬的面孔团团围住这间茅屋。 师重琰哼了声,目光箭矢般射向更隐秘的暗处,似是想将背后操纵的罪魁祸首揪出来凌迟。 “这些个村民能顶什么用?死了也不过是难缠点的死人罢了,当能困住我等?”师重琰扬声讥讽,“鼠辈,何不现身给你爷爷瞧瞧?” 嘲讽攻势奏效的结果便是,面前阴恻恻站在暗处的村民一拥而上,发出不似人的嚎叫,一时间寂静的村中响声震天。 “哼。”师重琰召出剑来,从容不迫。 他一手捏诀,凌空画符,剑抵符上口中默念,袖袍翻飞间,金光汇于剑身,映得邪祟无处遁形。 林枫看这夺目的金光看得心惊,忍不住出言提醒:“你的法……” “力”字还未出口,就见金光渐趋黯淡。 无风自动的衣发翩然落下,四周寂静非常,仿若一切未曾发生。 师重琰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丢人是何年何月的事。 他面上神色未变,缓缓放低手腕,剑尖指地,当下便心生狠戾。 今晚在这儿的,除了他身后一人一狐,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林枫。”师重琰低声唤着,唇角在暗处勾起,“这次你不必收着了,有多少法力都朝他们使吧,还有——” 他语气陡然锋利,挥剑转身,剑锋掠过林枫颊侧削下半缕碎发。 发丝晃悠悠自肩头飘落的同时,剑尖噗嗤一声,传来刺入人体的声响。 “还有藏在暗处的这些老鼠。”师重琰阴沉道。 林枫反应过来,侧身退步,转头瞧去。 只见先前被师重琰踹至角落的老者不知何时鬼魅样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神色依旧僵硬,手中却握着把闪过寒光的匕首,瞧位置,险些便要刺进林枫后心。 来不及讶异,屋外尸傀儡们先前被那道金光驱散,金光一暗,它们又遵从命令,潮水般围拢上来。 林枫忙召出剑来,清醒之下他还从未下过杀手,攥着剑柄的掌心都有些湿滑。 “胆子真不小。”师重琰握着剑柄转了转,“这匕首浸满邪气,要是被刺上一刀可麻烦得紧。” 剑搅动着骨肉发出令人不适的声音,随之,那苍老具躯体内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牵动着老者干瘪的唇角抽搐般抖动。 狐狸在林枫怀里炸开毛,它此刻修为尚未恢复,与一只普通的狐狸没有两样。 “别怕。”林枫温声道,“抓紧我,别怕。” “你对只狐狸倒是温柔。”师重琰还有闲情打趣他,“什么时候对本尊也能这般?” 林枫道:“等你什么时候如它这样乖巧。” “乖巧?”师重琰的剑从老者胸口拔出,带出腐臭的黑血和碎肉,冷笑道,“它化出妖相来一口吞了你绰绰有余!” 老者趔趄着后退一步,喉咙里怪笑更甚。 “它声音怎么这么奇怪!”林枫激起一声鸡皮疙瘩,剑指屋外的同时不禁回头张望。 随后他便瞧见了令他胃泛酸水的场景。 老者腐败的躯壳自头顶裂开,宛如脱衣般,另一个人形的东西耸动着,自里头怪异地钻出。 那东西的声音远不似先前苍老沙哑,尖着嗓子甜腻腻地开口:“尊上好悠哉呀,都这种时候了,还能跟小情儿调情呢?” 听声音,哪是什么老人家,分明是个妖娆女子。 “呵。”师重琰甩去剑上脏污,“你倒是聪明,躲在尸傀儡躯壳下掩盖掉一身魔息,教我们无法察觉。” 说完又嫌恶道:“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躲在一个死了不知多久的糟老头子皮里,都不嫌恶心么?” 女子从死人壳里出来,光着身子,她抬手屋内床单便凌空飞来,随意往身上一裹,掩唇娇笑道:“尊上真会说笑。” “你果真知道是我。”师重琰目光微沉,眼角笑意藏着千万把银刀,“是谁?” 女子笑盈盈道:“人家~听不懂呢!” 说到“懂”字时,她手腕翻转,落地的匕首悄无声息如箭离弦,往师重琰要害而去。 “叮——”一声金属相击的颤鸣之音,匕首被师重琰以剑身格挡,落于鞋侧。 小小匕首却似千钧之重,师重琰手腕发麻,笑意更甚:“你这是欺负本尊身体修为低么?” “是哦~”女子应道,忽而诡谲一笑,卷舌打了个呼哨。 林枫念及尸傀儡都是普通村民,未下杀手,只在门口施法将它们挡于屋外。 而此刻闻及呼哨,村民们状若疯狂,法术竟有要被强行破开的征兆。 “邪术。”林枫恨声道,望向身后,“你杀害这么多无辜村民还不够,还要玩弄他们的尸身至何时?!” “哎哟哎哟,好凶哦。”女子灵巧地躲闪开师重琰的剑,佯作害怕的模样,拍着心口道,“尊上便是好你这口的么?看来人家要好好学学呢~” 身后的村民发出怪物般的嘶吼,林枫听着魔物的调戏之语,怒道:“你胡说什么!” “小道士脸皮薄,有话冲本尊说便是,别闹他。”师重琰移至他身后,手掌覆上林枫手背,引他执剑,“再者,你这钻死人身体的癖好,本尊可喜爱不起来。” “你又在胡说什么?对你说我便听不见了么?”林枫本是气得脸微红,此刻又染上另一种意味的热度,即刻想缩回手,“等……你做什么?” “见你磨磨蹭蹭难受得紧。”师重琰贴于他身侧,将林枫红至脖颈的光景和微恼的有趣神情尽收眼底,“教教你,该如何用剑。” “等、等等——!” 剑到了师重琰手里,便不再听林枫使唤了般。 师重琰引着林枫,声音自耳畔来,蛊惑道:“跟着我。” 有些东西,纵使林枫不会,身体也记得。 门口自己的法术被自内击破,外面聚着的尸傀儡半数化作齑粉,连带着对面的房屋一起。 屋内静了片刻。 林枫怔怔地放下剑,一如当初一掌差点劈掉半个山时般无措。 “会了么?”师重琰问。 会什么?毁天灭地剑么? 林枫回首看他,没答话。 “别这样看着本尊。”师重琰与林枫说话,眼神瞥着缩在他怀里受了惊的小狐狸,“他们早就死了。” 语罢,剑指屋内潜至身后的敌人,招招狠厉地照脸劈下。 没了指引,林枫松松地握着剑,剑尖垂地。 女子躲闪着师重琰的剑,张狂笑道:“谁与你们说他们早就死了?” 林枫倏地抬头:“你说什么?” “林枫!”师重琰一剑划破女子脸颊,仍被她险险躲过,“别听她胡说!” “嘻嘻嘻嘻嘻,你怎知是我胡说而不是魔尊大人胡说?”女子狡黠笑道,“他们本就活着,我并未将他们做成尸傀儡,小道长,你被我们尊上骗啦!” 拙劣的挑拨之语,师重琰本该不屑,却隐隐动了怒。 “你当本尊辨不出?”他眸中已没有笑意,“再胡言乱语本尊割了你的舌头!” “哎呀,好生狠毒。”女子红舌蛇信般,舔舐过脸颊流下的血,“我以为尊上招招奔着毁容而来已经够狠辣,没想到还能更绝情呢~” 师重琰冷笑:“呵,不照脸打,难道要划破你衣裳来辣本尊的眼睛么?” 此言一出,约莫是伤到了女子的自尊。 “尊上这般会说话,可难讨人喜欢呢。” 她神色眼见也冷了下去,笑容渐冰,低声呵道:“出来!” 鲜血为引入地,脚下即刻传来令人不适的动静。 屋外被清扫了大半的尸傀儡中,有些断了肢体的,仍或匍匐或扭曲着以诡谲的姿态往二人而来,竟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师重琰动作而一滞,被什么牵绊住脚步,低头看去,地里不知何时伸出一手,紧握脚腕,指化作利爪透过鞋袜直刺入血肉。 更多的手从地底伸出,林枫凝神躲闪,师重琰一剑斩断缠住自己的枯手,冲林枫喊道:“林枫!” 林枫躲过一手,抬头瞧他。 师重琰大声道:“如此这般,你还觉得他们是活人吗!” 林枫怔然:“我……” 师重琰恨不能一棒槌敲醒那关键时刻不灵光的脑子。 “信我!”他沉声道。 不止是手,土地像被从内部刨开,翻涌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尸傀儡。 看衣着,皆是普通村民打扮,潮湿的泥土自身上掉落,双眼浑浊,有些尸身甚至已有溃烂。 他们无知无觉,只知听着施术者的吩咐,死也不休。 如此这般,还觉得这些是活人么? 小狐狸都急得直刨林枫胸口衣服,恨不能立刻恢复修为把这些东西撕碎。 林枫紧了紧剑,低声道:“让我信你……你这魔头,有何信用可言?” 魔丹受方才一击和外界的影响,在体内汹涌咆哮,林枫也有些压不住。 师重琰闻言便瞥见他神色,笑道:“可你不信我,还能信谁?” 身前是傀儡成群,身后是魔物嚣张。 林枫无奈地发现,死气笼罩的天地,还真只有这一人可托。 “也是。”他只能叹息一声,微微弯唇。 师重琰脸上拨得云开见月明。 “别杀这个。”他恢复了些法力,用戏耍般的小术法化出烦人的金色小虫成群去缠扰对手,同时执剑狠欺,“我要活的。” 又让人别收着,又让人不能杀,这魔头贯会为难人。 女子驱开金虫,嘲讽道:“魔尊大人竟用此种骗小孩的伎俩?” 暗红的血迸开,师重琰拧剑笑道:“怎么,不好看吗?” 这笑得着实欠揍,女子捂着肩头,狠瞪师重琰一眼,鬼魅似的蹿回暗处,仍不忘扬声对林枫道:“小道长!你若杀了他们,定会后悔!” 林枫已决心充耳不闻,只当她妖言惑众。 对面的房屋已夷为平地,再多夷几个,对一身法力收不住的林枫而言并非难事。 师重琰那边尚胶着,林枫已经清扫了七七八八,毁天灭地剑使得越发得心应手。 原本死寂的村子恍若经历过战乱,更添悲戚。 林枫收回剑,感受体内泄洪的法力,心中感慨。 魔尊之所以为魔尊,无人敢忤逆,不是没有缘由的。 自己原先身体的法力与之相比,便是几欲干涸的溪流对上沧海。 漆黑剑身翻转划过光亮,他凝视着它,从自己的眼神中瞧出了艳羡。 “别愣着,还不快来帮本尊!”林枫那边兀自感慨,师重琰这边却是招架不住了。 “魔尊大人也不过如此嘛。”敌人还在不要命地出言挑衅,“哈哈哈哈哈哈!若我就此杀了你,是不是可以将魔尊取而代之?!” “凭你?”师重琰已渐感乏力,暗骂这身体无用,面上自然不会流出,狠声道,“不若去阴曹地府做梦吧!” “尊上~”她行动如一条蛇,闪身躲开一击,娇声道,“您方才还说要留人家一命呢~” 师重琰恶心道:“本尊改主意了!林枫!” 林枫远处喊道:“到底留还是不留!” “随你!” 魔头的喜怒无常,林枫明白得很。 但有些话他也想与那魔族女子问个明白,勉力收敛决堤的法力,试图在不打死前提下将她制住。 师重琰乏了,见林枫接手,翘起二郎腿坐于破洞的屋顶,薅着狐狸毛观战,顺带指点江山。 他看着林枫畏畏缩缩的动作直别扭,冲下头喊道:“做什么呢,你在绣花么?” 林枫已将对方逼至死角,尸傀儡也所剩无几,他没理头顶的人,剑指敌人逼问道:“换魂之事你知道多少,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林枫装作凶恶起来,比师重琰还是差远了,幸得有魔头的外表打底来装腔作势。 女子形容狼狈,仍笑得邪魅:“小道长,比起这个,你当真觉得你方才杀的都是尸傀儡吗?” 师重琰眉间轻蹙,手下不觉用力,揪住了狐狸一把毛。 这种当着他的面就敢挑唆之徒,就该拔了她的舌头下酒。 小狐狸疼得呜呜嘤嘤,还不敢反抗,委屈得尾巴都缩成一团。 “没别的想说了?”林枫听了,只学着师重琰挑眉。 女子只道:“你就那么相信师重琰?” 挑拨离间一而再再而三,林枫不恼,师重琰可没这个耐心。 他自上一剑从女子肩上贯下,白靴踩住对方肩头,不耐烦道:“谁指使你来的?说或者死,选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她唇角溢出血来,只盯着师重琰笑,“尊上不是一直很厉害吗?不若猜猜看?” 师重琰冷眼看她,忽而神色一凛,俯身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道:“吐出来!” “怎么了?”林枫亦紧张道。 师重琰骂了声:“她想自尽!” 女子被掐住脖颈,通红的脸上嘴角却上扬得越发妖异。 “不是……毒药。”她艰难道,“没用的,尊上。” “是死咒。”师重琰眉间紧蹙,继而冷笑出声,“那人对你这般狠毒,你倒乐得卖命。” 颈骨在指间难捱得咔咔作响,女子的唇被血染得殷红发黑,却只盯着俯视自己的二人,最后眼珠转向林枫,映着他失措的脸,短促笑道:“天清山……是个有趣的地方。”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来得突兀又阴森。 女子表情凝固在森冷妖异的笑,疯狂的双目逐渐空洞黯淡,顷刻没了声息。 师重琰松了手,一瞬的寂静,林枫突觉毛骨悚然:“……什么意思?” 他上前一把按住女子脉门,试图探到些微搏动:“说清楚,什么意思!” “林枫!”师重琰厉声喊他,强行将林枫往后拖离。 方一分开,黑色的诡异纹路自女子皮肤爬出,只消一瞬便覆满全身。 “这便是死咒。”师重琰拥着林枫,声音自胸口沉沉传来,“一旦蔓延,旁人碰到即会中咒。” 林枫虚握着他横过自己身前的胳膊,眼见地上人渐渐化作一摊腐臭的黑色碎块。 邪术,邪魔,可恶至极。 更可恨的是,将死前还留下句遗言般的话,意有所指又含糊不清,直指天清山,搅得林枫心生烦躁。 他疑心有人要对天清山不利,更疑心天清山已经出了什么变故。 他害怕回去便见到环境中那般火海炼狱。 还有些可能性,若可以,他不愿去想。 师重琰带他走出残破不堪的屋舍,用法术一把火点燃茅屋。 灼热残酷的烈火可以焚毁一切脏污,暖光却将他面容衬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声音似乎也跟着暖下来,他侧着光,看向林枫道:“小道士,你不是一直想回去么?” 林枫眼中映着暖烈的颜色,小狐狸看出他心情不好,绕于他脚边转了半圈,讨好地蹭了蹭。 “是啊,想。”林枫默了片刻,俯身抱起白狐。 他做梦也想回去,何况从虚假的委托到那邪魔的遗言,眼下一切似乎都与天清山有关,更该回去一探。 他也侧身看向师重琰,失笑道:“可这边一魔一妖的,我要怎么回去?” 狐狸叫了声,似是在轻言抱歉,又夹着委屈。 “想回去只管回去便是。”师重琰心中也有思量,眨眼道,“本尊有法子。” 林枫望他片刻,失笑。 魔尊要堂而皇之地跑去仙门,简直嚣张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奉上! 感谢小天使们的资瓷,评论红包掉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举喇叭 第32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二日 仙山云雾缭绕,山脚城镇在一方庇佑下生机勃勃,有几分尘世喧嚣,又因着背靠仙山,来往不少衣袂飘飘手持拂尘的道士,带着闹市也脱尘而出了几分仙气。 数月未归,林枫立于客栈窗畔,遥望山巅隐约可见的楼宇,心中感慨颇多。 他幼时上山,自那之后离师门最远的距离,便是跟着师兄一道到这山下城镇采买。 一别数月,一切如常。 只有林枫变了,又也未变。 “本尊给你新换的脸如何?”师重琰踹门而入,左右手中各抱了数袋吃食,“上次离开这里太过匆忙,方才仔细逛了会儿,你们天清山脚底下美食还真不少。” 林枫自窗边走向他,身量还是那个身量,脸却已不是师重琰那张不做表情都透着邪劲儿的脸。 这张脸柔和许多,与林枫本身的倒有了三分相似,他摸了摸脸淡声道:“还行吧。” 触感与真实的脸皮无异,若不提醒,林枫险些都忘记自己戴了张面具。 只是没曾想,师重琰还有不依靠法术的易容技能,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这面皮薄,须得细心呵护,是本尊很早以前——去去,一边儿去,没你的。” 师重琰将手中大袋小袋放在桌上,挥走想偷吃的小狐狸,继续道:“很早以前跟一个江湖术士学的,就是学着好玩儿,没曾想还能用上。” “你们天清山的人不一定见过本尊,但为防生变,还是别用本来的脸为好。”师重琰递给林枫一袋板栗,“你跟这片人挺熟啊,不消花钱便有店家送我吃食。来来来,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林枫无言看他。 师重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瞧你!本尊与你说笑呢,快吃,吃饱了好回你家。” 林枫剥开甜香的栗子,栗子肉暖暖的捏在指尖,瞧了眼贪嘴的小狐狸,先喂它吃了,才又给自己剥了一颗。 “我平日偶尔会下山采买,很多人认得我。”林枫道,“你可是沾了我的光。” 师重琰嗯声,又半真半假地说:“你对这狐妖真好,本尊嫉妒,怎的都不知道剥一颗给我?” 林枫不欲理他时不时的心血来潮,道:“你又不是没手。” 师重琰托腮叼着跟竹签,叹道:“魔不如妖啊魔不如妖。” “是啊,小白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山,你让我这个魔族的身体该怎么办?”近家不敢归,林枫想到此便恍若犯了头疾,“这一身的魔息,还不得将掌门都引出来。” “你没察觉么?”师重琰慢慢儿的竖起两指指他,“你身上的魔息,已然没了。” 林枫一怔。 他平日对自己的魔息早已习惯,适才未注意,经此提醒,才发觉魔息不知何时已然无影无踪。 “怎么会?”林枫讶然,看向师重琰,“书上说,魔族是没有办法完全敛去魔息的,藏得再深修为高些的人都能察觉出来,除非……” 书上说,唯有一种例外。 除非那魔,是半人半魔。 他心中已隐约明白,但难掩惊讶。 “怎么,魔尊是个半魔很让人意外么?”师重琰托腮邪笑,复点着头自问自答,“唔,好像是挺让人意外的。” 他唇角弧度讥讽,傲慢道:“那又如何,那些自恃血统高贵的魔,还不都是本尊的麾下臣。” 林枫浸在魔尊是个半魔的事实里,既意外,又隐秘地升起探究的好奇心。 “你母亲……”他斟酌着问,“是人?” “是吧,那么久远的事。”师重琰提起往事,语气随意,“本尊记不清她什么模样,既然爹是魔,那娘必然是人了呗。” 林枫接着好奇:“你父亲跟母亲……没有在一起吗?” 师重琰拢了把瓜子在手心,嗑得咔嚓咔嚓,不像说故事,倒像是来听说书的。 “那老头子还记不记得我娘都不好说,本尊对娘还有些印象,至于那爹,呸。” 他吐着瓜子皮摇摇头:“风流如斯,却最终落得险些无后,你说可不可笑?” “哦……”林枫点头。 他很想知道险些无后,是个怎样的“险些”法。 只闻冰山一角便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怕是一出好戏。 林枫瞧他神色,暂时不便再多问,师重琰却回神看他。 瞧他眼角一弯,林枫便知没什么好事。 果然他笑盈盈道:“小道士,怎的这么关心本尊家事?” 不正经的魔聊到再沉重的话题,也能往不正经的方向纵马飞驰。 林枫憋了憋,道:“托你的福,变成这模样索性仙门中是混不下去了,搜集故事准备去楼下开个茶馆说书。” 细数魔尊风流二三事,必定能火遍六界。 师重琰笑出声来,摇头道:“本尊对你坦诚相待,你这狡猾的道士,真不实诚。关心便是关心,找那么多借口作甚?” 呸,谁关心你。 林枫腹诽,薄薄一层面具将甚少露出的真实神色收之又收,瞧上去便只是讷讷不做声。 “也罢,不逗你了,现在隔着面具连脸都不会红,无趣。” 师重琰面前已堆起瓜子壳的小山丘,他将未动的吃食丢给林枫,起身道:“走了,上山吧。” “现在?”林枫措不及防,近乡情怯在此刻陡然爆发,坐在椅上脚动了动,却没挪窝,“太、太快了吧?” “不是你说要早些上山?”师重琰挑眉。 林枫摸脸:“可,不是你说面具须得贴合片刻才能不显端倪?” “片刻到了呀。” “……太快了吧。” 师重琰无奈插了会儿腰。 他从林枫脸上唯一真实的眼中读出怯意,只得道:“本尊在呢,你怕甚?” 林枫心想,就是因为你在才怕! 他拿起屋中铜镜,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瞧自己这张脸。 镜中脸陌生,但自己瞧着怪,但又看不出真正违和之处,又问白狐道:“可有不对?” 白狐嗷了声,摇摇头。 师重琰气道:“你信它不信我?” 林枫没空理他与只狐狸计较,对着远处山巅,手心浸出汗来。 “好,走吧。”良久,做足了准备,林枫道。 好好的回家弄得背水一战般视死如归,想想当真凄惨。 一魔一人一妖,毫无阻碍地上了仙山。 过了山脚禁制,林枫才算放下心来。 毫无魔息的魔和本就修为丧失大半又隐去仅剩妖气的妖,未被当作威胁。 这禁制大意得有些危险,倒正中了林枫一行下怀。 日思夜想的家和人便在眼前,双脚催促林枫前进,无形的手自心底生出,箍住他难以迈步。 他回来了,却也不是他。 他换了张面孔归来,于这里,分外陌生。 风过山林,溪水淙淙,偶有鹿鸣鸟啼,越往上越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境。 “这山瞧着不怎样,爬起来倒费劲。”师重琰走在前头,抱怨着,回头道,“还有多……你怎么落那么远?” 他停下等林枫,后者几步跟上:“比你那山矮多了,这就不行了?” “是吗?”师重琰摸下巴,望着脚下青石山路道,“许是路不熟吧。” 往日上下山都是走天上,哪需这么费劲。 “林枫。”林枫走于他身侧,忽而正色唤他,“现在起,你已经是林枫了。” 师重琰瞧他两眼,笑道:“知道了,孟琰。” 他渐渐的,已经从角色互换的游戏中觉出了趣味。 他是林枫,林枫唤作孟琰,是他游历途中结识的云游散修,狐狸则是路边捡的小玩意,见它有几分灵气,救活了当个宠物。 初次独自下山游历的弟子便带人归来,是有些太有本事。 然已顾不得这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峰回路转间,屹立的山门已在头顶山路尽头。 已值深秋,满山落叶落了大半,枯黄的叶覆满石阶,踩上去便是支离破碎的声音。 远远便瞧见一名身穿道袍的小弟子扶着人高的扫帚,一阶一阶漫不经心的扫着落叶,扫帚带着枯叶刮过石板,唰唰有声。 许是听见脚步声,小弟子茫然抬头,握扫帚的动作便随着这一眼定在石阶中央。 他愣了好几愣,才又惊又喜地脆生生道:“枫师兄!你回来啦!” 没料着这么快碰见“熟人”,师重琰对这样的热情猝不及防,身后林枫轻推他,小声道:“松师弟。” 师重琰这才温和笑道:“松师弟。”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怜的扫帚被丢到一边,松师弟上来便拉过他的手往山门里带,“师兄师姐他们都很担心你,谷师兄前些日子还给你送信去了……” “嗯,收到了。”师重琰反手在身后,招呼林枫跟上,面上与松师弟笑谈,“我有回信,谷师兄没收到么?” “好像没?”松师弟不大确定,“那只笨鸟,指不定迷路了。唉不管它,你回来就行。师兄你累不累?先休息吧?我去告诉……咦,这位是?” 许是兴奋过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跟在“林枫”身后的人。 “哦,介绍一下。”师重琰拉过林枫,笑着道,“我的至交好友,孟琰。阿琰,这是松师弟,来认识一下。” 松师弟稚嫩的脸上写满震惊。 林枫努力控制表情,礼貌道:“初次见面,在下孟琰。久闻贵派大名,得此机会,跟着枫兄上来拜访一二,打扰了。” 面上彬彬有礼,心底头疼欲裂。 方才还说好结识的云游散修,转头就变成至交好友。 唤得如此亲热,许是他心底有鬼,觉得松师弟瞧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了。 这个魔头…… 林枫微笑看他,温和无比,对方也朝他笑得温润如玉。 真是一刻不仔细,便叫人不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3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三日 名门大派出生,松师弟年纪小也礼数周全,纵使面上再震惊,断不会让客人难堪,须臾便换回得体的笑。 “既是枫师兄的好友,那定是要好好招待的。”他敛了与“林枫”说话时的随性,朝林枫作了一揖道,“孟公子一定也累了,且随师兄去休息,我去禀报师父和谷师兄。” “多谢。”林枫与他回礼。 松师弟拿着扫帚往门内跑回去,步伐轻快像只小鹿,回首隐秘又兴奋地朝师重琰挥了挥手。 “待会儿见。”师重琰觉得有趣,也朝他挥挥手。 松师弟欢快地走远,师重琰对林枫笑道:“你师弟真可爱。” 林枫不知为何毛骨悚然。 师重琰又道:“你再小些时候,”他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下,“是不是也这么可爱?” “……枫兄。”林枫无奈喊他,“这里人人都认得我,你莫漏了身份。” “是是是,知道了琰弟。”师重琰半无奈般促狭地一笑,嘴角慢慢平下去,便成了个端雅正经以假乱真的道士模样。 他朝林枫邀道:“琰弟一路辛苦,不若先随我回房歇脚,晚些去拜访师父。” 装得还真像,这么些日子,林枫已经甚少看见自己那张脸上露出该是自己的表情了。 心底慨叹一声,林枫抬脚跟上。 踏入山门,林枫还有些不真实感。 直到跟在师重琰身后,熟门熟路地进了自己屋,坐在那被褥叠整齐的硬邦邦木板床边,林枫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回家了。 狐狸自怀中跳下,左瞧右瞧,一只妖对修仙门派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天晓得,往日若遇着道士逃还来不及,妖生竟还能大摇大摆走在天清山,往日想都不敢想。 师重琰坐在椅上给自己倒茶。 茶是不知哪个师兄早些时候留下的,早就冷了,他也不顾,直接倒了便喝,喝完又嫌弃:“你们堂堂天清山,就给弟子喝这种茶吗?” “修道之人不求口腹之欲,再者,想喝茶自己烧热水去。”林枫说着,打开橱柜收拾东西。 他从袖中摸出为数不多的行李放好,左右抓了会儿,便摸到一个被焐得温温的小玩意儿。 他摊开手心,是一只瓷白的兔子挂坠。 林枫攥着它,心底有些怪怪的。 圆润的小兔子做得很是可爱,令人瞧了便心生欢喜,两只红点儿小眼也很无辜。 这是套圈好不容易套着的,莫种意义上来说,弥足珍贵。 但林枫不免又想起那个幻境。 彼时于幻境中瞧见它才觉周遭皆是虚妄,那场混乱之后也未有心思去管它在何处。 林枫以为它被弄丢了,却原来一直收在袖中。 在橱柜前出了会儿神,师重琰喊他两声都没回应,直接走到他身旁打响指道:“喂,魔怔了?” 林枫收回神,重又将它收回袖里,问:“何事?” “哦,也没什么。”师重琰指了指床,“你准备晚上怎么睡?你就一张床,屋里还有另外三人。” “你睡这儿。”林枫道,“有专为来客备的客房,我去睡那边。” “客房?”师重琰思量着,“硬么?” 林枫奇怪地瞧他:“什么?” “床硬么?”师重琰又问。 “我也没睡过,既是客房,许是软些?”林枫不确定道。 师重琰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小狐狸怡然自得的嗅了嗅床铺,耳朵一动,骤然转身朝向门口。 下一刻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叩了叩门,高声道:“师兄,孟公子,师父召见!” “知道了。”师重琰应道,他听出是先前那位松师弟的声音,忽而想起一事,小声问林枫,“你这位师弟,全名是?” “林松。”林枫道。 师重琰对这仿若孪生兄弟的姓名挑起眉来:“你们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林柏?” 林枫失笑。 任谁人见了他们姓名都会误会,林枫解释道:“我与他并无血缘,只不过,都是门里长辈收留的孤儿罢了,姓取开山祖师爷的姓,名为山间树木,如此而已。” 师重琰了然地一点头。 待欲走出门,他又回过头,笑问道:“所以,你们真的没有一个师兄或者师弟叫林柏?” 林枫对他的不正经又好气又好笑,推他道:“没有,快些走。” 松师弟再见到的两人,又是举止端庄的两个君子模样。 “师父和谷师兄都在三清殿,莫让他们久等了。”松师弟仰头道,“我今日轮值,继续去山门啦。” “好,多谢。”林枫道。 松师弟朝他行了一礼,复朝师重琰笑笑,挥手风风火火的跑开。 林枫唇间泛起笑意,又随着他的背影落下了些。 相熟的人瞧自己如陌生人,这种落差,果真还是有些难过。 师重琰将他神色映在眼底。 “走吧,琰弟。”他豪气地拍了把林枫的背,险些将人拍得呛咳出来,“哥哥带你见师长去,让他们瞧瞧,你这模样的喜不喜欢。” “胡闹。”林枫瞥他一眼,“你待会儿在师父他们面前……” 师重琰扬眉:“我知道,还待你说?” 他越是这般,林枫越不知怎的觉得没底。 三清殿。 掌门的主座空着,林枫的师父鸿云真人坐于次座,瞧着是副三十来岁的样貌,却是须发皆白,拂尘在侧,道骨仙风。 下方坐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眉眼温润俊秀,气质干净,纯白道袍仿若天生为他而造。 他本在温声与鸿云真人说着什么,听见脚步便截了话头,朝门口看来。 他扬起笑,起身道:“枫师弟。” 熟悉的面容在林枫眼前,与幻境里那张七窍流血的脸重合了瞬。 林枫脸上失了点血色,幸好假面遮挡瞧不出端倪,只瞬间的怔忪便从幻境带来的不适缓回。 他跟师重琰一道进入殿中,行礼,听见师重琰道:“师父,谷师兄,枫儿回来了。” 林枫立即跟着道:“真人,谷……公子,晚辈孟琰,久闻贵派大名,冒昧叨扰,还望见谅。” “无妨,既是枫师弟的朋友,我们自然欢迎的。”谷玄之缓步上前,笑着扶起“林枫”,端详片刻对身后道,“师叔您瞧,我们枫儿可是长大了?” “嗯,似是有些长进。”鸿云真人端详他道,“此番你自请下山,若不是玄之在旁为你说话,为师本是不允的。” 他看了眼谷玄之,后者温和笑道:“似枫师弟这般年纪的弟子都已经独自下山游历过了,唯独枫师弟一人……师弟是时候下山历练了,师叔,您总这般护他可不行。” 鸿云真人也笑道:“我何时护他?枫儿想借着委托之故跑下山玩闹,你还在一旁助力,真当我不知?自小便是你贯会惯这些师弟师妹。” 谷玄之笑而不语。 鸿云真人的拂尘扫了扫,问“林枫”道:“只是怎去了这般久,委托完成得如何?” 委托完成得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不止作祟的妖魔死了,整个村子也死绝了。 师重琰心里想着,压下不适时宜的笑意:“禀师父、师兄。枫儿下山后迷了路,便耽搁了些时日,幸得遇着琰弟。” 林枫立在一旁,静静地听他编。 师重琰看了他眼,道:“琰弟乃云游散修,初见他时便是在山野捉了一作乱的野鬼。枫儿向往之,便随他一路除魔降妖,他也早对天清山心生向往,一来二去,我便与他结为至交好友。” 林枫听得都快信了。 “我二人一路朝委托地而去,到了那处发觉……”师重琰顿了顿,望向谷玄之笑道,“果真如谷师兄信中所言,只是地精作祟而已。我们除了地精,村民盛情难却,便在村中住了两日,方才回来。” 谷玄之不疑有他,颔首莞尔:“那便好。” 隐瞒实情,是二人来前便得出的共识。 师重琰察对面两人神色,皆无波动。 那村里的变故,天清山的人许是真不知情。 索性村子里人都死了个光,师重琰光明正大地扯谎。 离开村前,他已让林枫在村旁设了一稻草人分|身,若村子周围有动静,一探便知。 若有人前去查探那个死村,那便有趣了。 且让他看看,心怀不轨躲在暗处的鼠辈,究竟是何方人士。 闲聊片刻,谷玄之体贴道:“师叔,枫师弟和孟公子一路辛苦,不若让他们早些歇息吧。” 鸿云真人应允,先行离开,谷玄之唤来门外道童:“领孟公子去客舍,枫师弟……” 他话未说完,师重琰先道:“师兄,我也住客舍。” 谷玄之和林枫一齐看他。 林枫暗道这魔头的金丝雀病又犯了,他就知道,打他问床硬不硬起就在打这心思。 师重琰带着半分难以言喻的笑意看了眼林枫,惹得谷玄之也看了他眼,才道:“琰弟怕冷清,一人太孤单。这么些天我二人一直睡在一处,突然分开,我也有些舍不得,许是会睡不着觉呢。” 一番话下来,林枫总觉得谷玄之瞧他们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了。 不是的谷师兄!不是这样的! 林枫在心底大喊,面上却只能顺着师重琰点头:“若能有枫兄陪着,那是再好不过了。” 谷玄之看了眼“林枫”,又看了眼林枫。 他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温声道:“孟公子生得倒是与枫师弟有几分相似,你二人结为至交,或许这便是缘吧。” 是缘,八百辈子修出来的天杀的孽缘。 “那枫师弟,你便陪孟公子去客舍歇息吧。”谷玄之道,“本想与你喝杯茶,看样子今日是不得空了。” 林枫很想说他有空,然而再想想,左右师兄也不是寻他喝茶。 还是别放这个动不动便脱缰的魔头与师兄单独一处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4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四日 在天清山待了这么久,林枫还是第一次住进客舍。 小院清幽,院中池里有几尾又肥又红的锦鲤在莲下打圈儿,仙鹤单脚立在池中,清清高高的,自成一派风雅。 小狐狸跟着二人一道来了客舍,动物心性起了,跑去池边惹鱼玩。 没多久,屋里林枫便听见一声惨烈的“唧——”,一道白光呲溜一下窜回来缩着,探头往外看去,池中仙鹤正收起羽翅,又恢复那般清高模样,十分不屑。 师重琰哈哈嘲笑狐狸:“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修为失成这个鬼样儿了也敢去招惹仙鹤?活该被啄个满头窟窿。” 狐狸打也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索性不理会,受了委屈直往林枫怀里钻。 “诶诶干什么呢?”师重琰揪住他后颈软皮拎起来,“男男授受不亲。” 林枫听了笑出声。 “你笑什么?”师重琰随手把狐狸丢到一边,啧道,“被占便宜都不知道,本尊可提醒你,别傻乎乎把它就当条狐狸。” 林枫心里啧啧称奇。 这话竟还轮到这个登徒子说,也不知谁最爱占人便宜。 “别闹,且说正事。”林枫于桌边坐下,行待客之道替师重琰倒了杯热茶,“准备在此待多久?” “待多久?”师重琰抿了口茶,觉得尚能入口,“自然是待到水落石出。” 林枫喝下茶,心中有事,觉不出滋味。 他思量着问:“此事,当真不能与师父师兄说么?说出来,兴许他们能帮……” “休说与他们说出来,你我私下谈论都得小心一二。”师重琰望了眼屋外方才布下的结界,“当心,隔墙有耳。” “你这是在怀疑我师门中人。”林枫不说,心底多少不悦。 师重琰只笑笑:“自小被惯着,如此天真,怪不得你。” 林枫欲反驳,师重琰放下茶盏:“本尊却是谁也不信的。” 也罢。 想他连魔族最亲近的属下也一概骗过,林枫知他多疑。 只见他又点着不远处狐狸:“这狐狸跟了你我几日所知颇多,瞧你们这山上伙食估计也没什么油水,不若宰了它……” 狐狸毛吓炸了,短促尖叫着溜出屋子,师重琰这魔头坐在屋里哈哈大笑。 谁知狐狸这一跑出去,却是直到月上梢头都未归来。 林枫有些急了,师重琰倚在床头用法力变花玩,丝毫没有理失踪狐狸的意思。 “你还玩。”林枫伸手去抓那花,“都是你吓跑它,它再怎么说也是妖,若是被师门里哪个不明就里的捉了……不行,你快随我去寻它!” 师重琰握着花茎躲开他的手:“左右我不喜欢那狐狸,被收了正好。” 林枫捉了个空:“我便要说了,你不喜欢它那日还跟月娘讨要,你真是……” 谴责的话未说完,手便被师重琰另一手捉住,猝然将人拉近身前。 他哑声问:“我这人就是这般,你今日才知道么?” 林枫被假面盖住的脸色泽如常,发间露出的耳却将他出卖彻底,从耳尖到耳根渐变泛红。 师重琰舌尖抵了下唇角,勾着笑将那花递到林枫面前:“这样吧,我们数数这花瓣,去不去权看它。” “你又玩什么花样?”林枫着实跟不上。 师重琰只握着林枫的手,引他去捏着花瓣,轻轻拽下一片:“去。” 接着是第二片:“不去。” 他变出的花花瓣层叠,待整朵花被揪秃噜了,自己身上也覆了层落下的花瓣。 他拽下最后一片:“去。” 花瓣落下,师重琰叹了声:“唉……行吧,去便去。” 林枫已然没了脾气,任他又握着自己的手把身上花瓣掸掉,这才被松开。 法力变成的落花触地的那瞬又碎成点点金光,师重琰还在不紧不慢地穿鞋,林枫不想管他,往门外而去。 “等等。”师重琰坐在床畔,忽然压了声道,“有人来了。” 林枫碰着门的手顿在那处。 二人没作声,果然没过会儿隔着纸窗便影影绰绰出现人影,未待里侧人发问,外面脆声道:“枫师兄!枫师兄!你在里面吗?” 听见声音,便知是何人。 “你师妹来了。”师重琰对林枫道。 夜间来敲男子的门,也只有那个行事大大咧咧的小师妹做得出,林枫无奈一笑,示意师重琰前去开门。 师重琰上前拉开门扉:“瑶华……” 刚一开口,温香软玉便铺了满怀,瑶华跳起来便勾住他脖子紧紧抱上:“师兄!瑶儿好想你啊!” 师重琰吃惊不小,林枫也吓了一跳。 有些日子不见,这丫头是越发冒失了。 有油不揩非魔尊,管他是男是女。 师重琰手只顿了瞬,便从善如流地抱住瑶华拍了拍。 林枫见不得自己师妹在面前被占便宜,掩唇咳了声以示警告。 瑶华听见屋里还有人,小脸登时通红,忙松开手后退半步:“想、想必这位便是师兄带回来的哥哥了吧?” “师妹!”院里又传来一人声,“你枫师兄刚回来,别去闹他,平日叫你修炼不见这么勤快。” 师重琰微微抬眉。 谷玄之也来了,今夜这院子还真是热闹。 “在下孟琰。”林枫对瑶华行礼,瑶华忙匆匆也朝他行了一礼,站在师重琰身后,好奇地瞧了他两眼。 谷玄之怀中抱着一闭着眼似是睡着的白狐,不是雪言还是谁? “哦,对,我是来将它送回的。”瑶华总算想起自己过来的由头,忙从谷玄之手中接过白狐。 “今日傍晚,这只白狐忽然闯进我院里,我瞧它生得好看就与它玩了会儿,没曾想它偷喝了我院里的酒酿……”瑶华抚着白狐温软的毛发,“正巧谷师兄过来找我,瞧见它说是你带回来的,我这才将它送来。” “要是我再晚几步到,枫师弟,你这白狐可就成了小师妹的碗中餐了。”谷玄之打趣道。 “师兄乱讲,它这么漂亮,我才舍不得吃呢!”瑶华吐舌,又责怪道,“枫师兄,你回来了都不与我讲,瑶儿要生气的。” 师重琰面上笑得半分温和半分宠溺,暗自打量他先前未曾细瞧过的小师妹。 活泼灵动,玉雪可爱,似乎这个年纪所有女孩儿的迷人之处都能在她身上瞧见,初春最娇嫩的花苞,很难让人不喜欢。 他又看了眼谷玄之,心道天清山约是山灵水秀,弟子都生得一副好皮囊。 不过自然,与他相比定还是差了些。 “怎会不与你讲,只是回来就晚了,想明日再去找你的。”师重琰接过白狐递与林枫,复摸着她的头笑道,“可巧了,师兄的狐狸竟被你捡了去,还偷喝你的酒,待它醒了我定好好罚它。” “别,别,它生得好看,再喝几坛也无妨的。”瑶华抬首笑靥如花,抓着他衣袖撒娇道,“师兄,你下山那么久,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啊?” “是有些。”师重琰说着,便看向林枫,“好在有琰弟相助,皆是有惊无险。” 瑶华也不由得多看了林枫两眼,但很快眼睛又黏在师重琰身上:“那肯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吧,你跟瑶儿讲讲好不好?瑶儿太久没下山了,都快闷死啦。” 谷玄之无奈道:“你枫师兄才是快被你吵得脑仁疼,你且放过他,来日师兄下山带你好不好?” “我不!”瑶华嘟起嘴,倒显得委屈,“我就是想听枫师兄讲故事嘛。” 林枫脾气好,又有耐心,生得也好看,是以瑶华自小便爱缠闹他,已成了习惯。 谷玄之生得也好看,还与瑶华师出一人,但到底是大师兄,多了几分威严,瑶华不敢全然在他面前撒泼耍赖,相比林枫便没那么亲近。 谷玄之拿她没办法,林枫淡淡叹了口气。 “我与你讲故事好不好?”他对瑶华温声道,“我云游天下,听得不少趣闻,定有许多你没听过的。” 瑶华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林枫保证道。 他在魔教那些日子,听得六界不少八卦趣闻,又在那藏书殿中无意读了不少书,此刻真要他讲,能不停歇地讲到天明。 “真的?我都不知。”师重琰也来了兴趣,“我也想听听。” “好呀好呀,那一起吧!”瑶华拍手赞成,“我正好带了刚做好的糕点,我们边吃边讲。” “好。谷师兄也一起吧?”林枫对尚在门外的谷玄之邀道。 “我便不了。”谷玄之立于月下,温和笑道,“你们玩便是,我还有些门派事务须得处理。瑶儿,不可叨扰你枫师兄太久,早些回去。” “知道啦!”瑶华从袖中拿出尚在冒热气的糕点,敷衍他,望向身旁两人的眼中冒出星光,“开始吧开始吧!” “好,”林枫拿起一块糕点,在茶与糕点的清香之气中轻声道,“那我便先讲一个人与妖的,一位将军与救他的鲤鱼精……” 几个故事下来,讲得瑶华又哭又笑,最后抽抽噎噎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到底还是小孩儿。”林枫无奈摇头,替她拿了衣服披上,对师重琰道,“且送她回去吧,女孩子家总不能在这里过夜。” “哪里小孩,我看这丫头的心思可不是小孩。”师重琰嗅了嗅,“饮过酒来的,难怪这么容易睡着,我们家小狐狸喝酒兴许也是被她带坏的,啧啧啧。” 林枫无言地瞥他一眼。 方才还嫌弃呢,现今又他们家小狐狸了,善变不过如此。 “别贫了,快些送她回去。”林枫催促道。 师重琰大刀金马地一坐:“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她师兄。”林枫指了指他的脸,又指指自己,“我只是个外人。” 师重琰置若罔闻:“小道士,你何时能待我如待她般温柔?” 都什么跟什么? 林枫赶他:“她是女孩儿,你也是么?” “你让我送她回去。”师重琰都已经抱着人出门了,还又道,“就不怕我对她下手?” 林枫抬掌化出佩剑:“你敢?” 师重琰抱着瑶华一闪身,大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5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五日 这厢才将师重琰赶去送瑶华,林枫一个没留神,狐狸不知何时醉醺醺地起了身,四肢打着结走出屋门,一头就栽进了院中池水里。 林枫隐约听到水声,转头见狐狸不在屋内,忙去院内查看。 院子里好一出鹤飞鱼跳。 池子周围溅了一地的水,落水狐半沉在水里,眯着惺忪狐眼口中吐泡,仙鹤扇着翅膀飞出三尺远,嫌弃至极。 鱼也被狐狸惊了,缩到石头缝里,一方池水中只余一团湿漉漉的白色浮在其中与莲叶作伴,可笑又可怜。 林枫不知狐狸喝醉了也会发酒疯,疯得直接跳水自尽。 他怕白狐真溺死,忙卷了袖子将它捞上来,见好看的皮毛都被水沾得湿成一缕一缕,将林枫的衣衫也弄湿。 林枫一急便忘了自己法术傍身,只需一招手便可将它救上岸,何必弄得自己也狼狈。 他被自己蠢笑,安抚完仙鹤,抱着狐狸进屋。 林枫不敢用法力生火,师重琰不在,他怕控制不当将房子给烧了,只寻来干布把狐狸裹了,擦拭干净。 “让你偷喝瑶华的酒。”他边揉着狐狸脑袋边道,“那是你能喝得的?休说酒烈,那丫头喜欢往酒里放灵力。天清山灵力甘醇,哪是你这小妖受得住的?喝多了定叫你这小肚子撑得慌。” 狐狸打了个酒嗝,小声嘤嘤,也不知听见没。 林枫叹气,与个醉醺醺的小妖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也是无用。 小狐狸耳朵耷拉着,看上去甚是柔软。 林枫手痒,借着擦拭之机摸了摸,手感奇特,没忍住又捏了两把。 狐狸雪白的耳朵内侧都被他揉得发红,伸爪拍他,拍了个空。 乖巧柔顺,甚是可爱,作为宠物再好不过。 林枫满足地收回手,将狐狸裹着毛毯置于床角,自行去更换已然湿了大半的外衫。 方将湿衣脱下,余光中,林枫忽觉不对。 他警惕转身,见床上多了一人,先是当图谋不轨之徒破了结界而来,可再仔细瞧去,那匍匐于床的人又有几分眼熟。 那人衣衫绒白,面容也雪白,唯有耳朵红得透亮。 他生着张乖巧的脸,然双目抬起,醉眼朦胧中,眼波随意流转皆是媚态。 林枫目光更是被他身侧一物攫住。 如条舒软毛毯般自层叠衣物间探出的,是条蓬松的白尾。 林枫眉间一舒,失去了可爱白狐是有些失落,还是喜道:“你修为恢复了?” 雪言醉着,像是无意识间化了形,氤氲着酒意的眸盯了林枫半晌,才憨憨笑道:“多谢……嗝、多谢道长恩泽。” 说完,起身就欲拜,摇摇摆摆直了上身,双手刚一抬起,整个人便软趴趴地往前扑下去。 “!”林枫一惊,眼见他便要脸着地,忙丢了手上衣衫箭步上前扶住。 “多、嗝……多谢道长……”雪言撞进他怀里搂住腰,又往上扶住他胳膊,抬起脸便嘿嘿傻笑了两声。 先前狐狸个头小,林枫没觉着什么,如今化作人形才闻出滔天酒气。 林枫哭笑不得,真不知这狐狸喝了多少酒能醉成这般,看样子连交流都难。 “收收你的妖气。”林枫拍着他的脸颊,想让他清醒些,“要将别的道士引来,小心捉了你去炼丹。” 此话奏效,雪言的蓬松大尾眼见卷起来,缩成团大绒球,迷蒙双眼中透出惊恐。 被这双眼这般瞧着,林枫又不忍恐吓了,扶他于床上躺下:“你且睡一觉,便不捉你。” 雪言懵懵的,顺着他的话,乖乖躺好,闭上眼。 林枫被醉了的狐妖听话程度给惊着了。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在那画舫之上见着雪言,这小妖还想吃他,吸食他的精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才会被林枫一掌伤了修为,到现在才能化形。 彼时柔若无骨的妖媚如斯,于此刻这个闭着眼便如乖巧良家少年的白狐全然不似一只狐。 林枫摇头笑笑,替他掖好被子,转身去拿自己慌乱丢在地上的脏衣。 身后,床上雪言右眼慢慢儿地睁开一条缝,唇角上扬。 他先是蹬掉被子,装作无意识般哑着声嚷嚷道:“哎呀,热……” 待林枫回头看来,他已经解下腰带丢到床下,闭眼胡乱腻着声喊:“好热啊……道长,奴家难受……” 林枫什么都没做,却被他喊得莫名脸热。 “别胡闹。”他又未来得及穿上干净外衫就走回床边,不去瞧雪言,俯身去拿被子替他盖上,“夜里凉,你这样明日便下不得床。” 床上狐妖却一反之前憨态,娇娇笑了两声。 他趁机便抓住林枫手腕往腹中放去:“左右都是下不了床,不若,道长来让奴家下不得,如何呀?” 这狐狸在装醉! 言辞之赤|裸,比那魔头有过之而无不及,林枫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暗道真是被他做一只狐时的外表给蒙蔽了,本性难移,丝毫未改! 他用力收回手,雪言“诶”了声,又起身捉他:“道长,你莫不是生气了?奴家错了,奴家……” 他一起身,解开的外衫便扑簌簌落下,林枫偏过头:“穿上!” 雪言暗骂道士迂腐不解风情,好不容易趁着那个魔头不在想偷回腥,眼看就要泡汤。 他并不遂林枫的意,反倒缠上他胳膊,撒娇道:“道长,奴家吃多了酒,这里……”他摸着自己小腹,可怜兮兮,“燥得很。” “都这样了,你还想着食人精气。”林枫仍旧不看他,“真是本性如此。” “道长要这么说,奴家可就伤心了。”雪言委屈道,“奴家并非想食你精气,只是道长一路待奴家那般好,奴家也是有心的,想报恩于你。” “奈何奴家只是个小妖,也没法子帮道长什么,思来想去,便只能以身相许了。” “再者,方才道长那般揉捏奴家的耳朵……在我们妖界,被这般轻薄了,道长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妖言妖语,信他个鬼。 林枫听闻此言,脑袋混乱间,倒是突然笑了笑。 “你想报恩?”他回身,看了眼雪言,“好说,不必如此麻烦。” 雪言神情一跃,又忽的眉间一紧。 观道长突然轻松的神色,他觉得事情兴许没那么简单。 师重琰送完瑶华归来,便见林枫披着衣服坐在灯下看书。 他怀中抱着一团暖手的白狐,一下一下从脑袋抚到脊背,像个纨绔公子在爱抚宠物般惬意雍容。 两人都不知雪言正趴在林枫腿上怀疑妖生,思量是自己媚术修得不到家还是林枫着实是根迂腐的木头。 世上怎会有人能抵得住狐妖的魅惑? 然他便遇着了,粗略算来,已是两次被凄惨拒绝。 师重琰归来,雪言便老实很多,先前还存了些蠢蠢欲动的心思,这会儿只趴着一动不动,仿若只逼真的狐狸玩偶。 相处这么些时日,他早知道谁是好相与的主,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大魔头。 “哟,这狐狸酒醒了?”师重琰于林枫对面坐下,他多看了两眼,心思突然细腻,“你怎么还换了衣服?” “哦,刚刚小白掉进池子里,我将它捞上来时弄湿了衣服,所以换了。”林枫随口解释道,“将瑶华好好儿的送回去了?” “自然,小丫头片子,本尊难不成还能对她有兴趣?”师重琰说着,鼻尖很轻地动了动。 妖气,比走前浓烈了许多。 “刚送进屋那丫头就醒了,醉得一塌糊涂,还哭着鼻子要找她枫师兄。”师重琰望着林枫怀中白狐,笑着调侃,“小道士,你这艳福不浅呢。” “什么艳福,休要胡说,被人听去辱了师妹名声。”林枫翻了页书,“你知我不喜女子。” “你无意,我瞧着别人可未必。”师重琰一手托着下巴,隔着烛光弯眼瞧他,“我走这会儿,屋里可是发生了什么趣事?” 林枫从书页间抬起眼。 这魔头的鼻子是狗鼻子么,也忒敏锐了些。 未待他答话,师重琰抬手成爪,林枫一时不慎,怀中白狐便被他捏住后颈抓在手中,青光一闪,顷刻便被逼得化了人形。 雪言被按住后脖子压在桌上,惊呼道:“道长救命!” “师重琰!”林枫喊他。 师重琰饶有兴味地打量雪言:“哟,我们家狐狸出息了啊,小脸生得倒是好看。什么时候恢复修为的?竟都不告知为父,为父好生心寒。” “就在方才,瑶华的酒中有灵力,他喝多了才能化形的。”林枫替他解释道。 “我问他呢,小道士,你替他回答做什么,他没嘴的么?”师重琰将他压在桌上的力道又打了几分,痛得雪言眼角泛泪。 “你哭吧,我最喜见美人哭,再多哭些我才高兴。”师重琰道,“你方才用了媚术,是也不是?” 没曾想这都能被觉察,雪言又惊又惧,眼泪都给逼了回去,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求生的:“对不起!” 师重琰松开他,道:“滚出去。” 雪言变作白狐,赶忙四爪齐用溜了。 屋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师重琰没等林枫开口,又对他道:“我早与你说了,别将他看做只普通狐狸。” “终归他没能对我做什么。”林枫掸落身上沾的狐狸毛,“你来时也见着了,是我在占他便宜。” 薅狐狸毛,确实舒坦。 师重琰不知是该骂他心大,还是夸他艺高人胆大。 他双手撑桌,俯视林枫,伸出一指重重点在对方心口:“这个身体,我的。” “知道。”林枫点头,“我又不是你,定然不会乱来。” 师重琰蹙眉看他。 他疑心这小道士是在内涵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6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六日 既回了天清山,作为天清山弟子,便就该恢复往日山中生活。 卯时起,先扫净自己院落,而后诵书练剑,修习法术。 早饭后年轻弟子须得听先生上课,其余弟子各司其职,如林枫这等修为低年纪轻的,通常便是巡山、守门、扫撒,等等等等。 此刻,林枫是客,自然不必遵循此等规矩,奈何有个该守规矩却没自觉的。 师重琰顶着林枫的身份,卯时不情不愿地被林枫喊醒,睡得晕乎还当在自己教中,眉间一紧就欲发脾气。 “我可不似你这般懒,”林枫不轻不重地嘲道,“你这样,迟早会露馅。” “好啊,也不知昨夜是谁害得本尊过了子时才入睡。”师重琰眼都未睁便开始胡言乱语,“如今倒会说起我来了。” “你休要胡言。”林枫将从自己原屋拿来的道袍置于床头,“我昨夜在你隔壁,亥时便睡了,与我何干?” “怎与你无关?摘得倒是干净。”师重琰打着哈欠捞过衣物,“本尊念着你与那狐狸,翻来覆去便睡不着。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替本尊更衣来。” 林枫念着信你个鬼,见人醒了,便头也没回地走出屋子。 “你莫要‘本尊本尊’的叫顺口了,仔细出门改不回来。”他提醒师重琰。 “知道了,琰弟。”师重琰应着,“乖弟弟,叫声哥哥来听听?” 林枫哼了声,径自拿过墙角扫帚,将院中落叶尘埃拂扫干净。 师重琰慢吞吞地收拾完自己走出门,林枫已将院子打扫干净,往池中锦鲤撒了一把鱼食,驻足岸边看得入神。 “那狐狸呢?”师重琰边走过来边问。 林枫回头瞧了眼,见他穿着得体,冠发束得一丝不苟,很是满意,道:“不知。昨夜被你赶走后便没见过,定是怕了你。” 师重琰嗤笑:“与它玩笑而已,何必惧至此,本尊……我又不会杀了它。” “我自会去寻它。”林枫道,“你该去早课了。” “这便早课?”师重琰抬头看太阳,“还未吃早饭呢。” 林枫看他一眼。 早辟过谷的人吃什么早饭,眼睛瞪得这般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天清山虐待弟子不给吃食。 “学堂离客舍远,起得这般晚还想吃早饭?”林枫朝他摊开手,手心握了把鱼食,“枫兄若不介意,勉强果腹吧。” “琰弟好狠的心。”师重琰作心痛状,眼神一瞥,舔舔唇道,“我瞧着这池子里的锦鲤又红又肥,捉了来烤或者清蒸定都……” 语音未落,池塘角落浅寐的仙鹤挥翅跃来,池水羽毛扑腾起舞。 师重琰大笑,被林枫拖着一道滚出了客舍。 林枫一路将师重琰送至学堂,见他熟门熟路的模样,方才想起这人早在此处待过数日,理当很熟悉。 再一想到此人先前便顶着自己的脸在此做了多少丢人的事,林枫头疼。 想自己多年名声,也不知还保不保得住。 师重琰远远与别的弟子一道走,还回首与他招呼道:“琰弟!下学后我去找你!” 林枫迎着数道探究的目光,与他笑笑,见旁人好奇与师重琰询问,后者笑道:“那是我至交好友。” 随他说吧,林枫已然无所谓了。 他转身往来路去,一路思量,寻去瑶华的院子。 瑶华的生母本是林枫一位师叔,于多年前人魔大战时重伤迁延不愈,伤了根基,诞下瑶华后不久便仙逝了。 其父本就是云游散修,在其母逝后亦悲痛欲绝,天清山众人自此便再未见过他。 可怜瑶华襁褓之中便丧母失父,掌门将她收做徒弟,待她如己出,说是徒弟实则如女,与其他弟子自是不一样的。 她小时候便机灵可爱,如今豆蔻之年的女孩儿更是生得娇俏多姿,任谁见了都觉喜欢。 林枫心想,若说狐狸昨夜逃去了何处,八成是在瑶华这儿。 待靠近瑶华的院子,林枫想起自己不该识得此处,便装作闲逛的模样负手路过。 从门口路过,院里没见着瑶华的影子,只有一道童在打扫院子,远远见他便作了一揖。 林枫眼珠一转,驻足笑道:“小友,可曾见到一只白狐?” 道童果真走过来,道:“仙友说的可是昨夜喝酒的那只白狐?昨夜瑶华姐姐带去给林枫哥哥了,那之后便未见过。” “这般。”林枫抬头打量,故作不知问道,“这儿,是瑶华姑娘的院子?” “正是。”小道童道,“瑶华姐姐早课去了,若仙友有事找她,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林枫谢过道童,心中奇怪。 他以为狐狸尝了酒中灵力的甜头,定会回来再讨一点。 既然不在瑶华这儿,那林枫还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去何处寻它才好了。 若用法术自然好寻,但那般魔息便会暴露无遗,不消多久,全仙门都能知道魔尊出现在天清山上,其心可诛,预谋不轨。 他只得像个法力尽失的普通人,边找边询问过路弟子,可曾见过一尾白狐,或是名长得好看却有几分妖异的陌生男子。 他满门派随意地走,不知不觉,走到处熟悉的院外。 前不久的幻境中,也曾出现此处。 林枫闭了闭眼,将脑中的血与火从眼前场景抹去。 他于院外驻足得有些久,方欲抬脚离开,院里忽有一人含笑道:“孟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谷玄之声音温和沉稳,林枫隔着院墙,忽的无声一笑。 “谷公子敏锐,我只瞧着院墙瓦片发了会儿呆,便被你发现了。” 他大大方方自门口而入:“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谷玄之正坐在院中石桌旁看书,放下书册起身:“既是枫师弟的朋友便无须多礼,坐下与我喝杯茶,如何?” 有小童自屋内拿出点心盒,谷玄之又道:“正巧,师妹前日做了糕点赠与我,正愁一人吃不完呢,孟公子一起吧,也来尝尝我们天清山第一糕点师,瑶华的手艺。” 谷玄之同林枫开着玩笑,一如既往的温和,待谁都这般。 林枫瞧着他温润的笑,袖中手指攥紧两分,提起嘴角微微勉强道:“好啊,正巧有些饿。” 他于石桌对面坐下,瞧见两盘精致的糕点从食盒里取出,天青色的瓷杯里倒上刚泡好的茶,水雾袅袅。 谷师兄,石桌,糕点。 撇去微末细节,这场景,竟与那幻境微妙地重合了。 糕点是桂花糕和荷花酥,林枫记得梦中吃的便是桂花糕。 “我用法力好生保存着,味道应当是与刚做出时无异的。”谷玄之缓声解释道,擦净了手便捏起一块桂花糕递与林枫。 林枫忙道谢,怀着心思咬了口,桂花糕立刻便在唇齿间化开,甜而不腻,颇为爽口。 “好吃。”林枫赞道,许久没吃到小师妹的手艺,似是更加惊艳,“瑶华姑娘手艺当真不错。” 谷玄之笑道:“是啊,这丫头也不知看中了谁家公子,想是想用糕点拴住人家的胃。那位公子有没有被拴住尚不知,但全天清山弟子的胃可真都被她拴住了。” 林枫笑着点头。 二人对坐闲聊片刻。 谷玄之无非是问他如何与林枫相识,林枫在山下过得如何云云。 这些林枫与师重琰早就对过无数次台本,对接如流。 而应付之余,又生出些愧疚。 谷师兄这般关心他,他却从见面起便与他没有一句真话,时事所迫,心却难安。 心不在焉地吃糕点,不小心便呛咳两声,谷玄之忙给他沏了杯茶道:“喝点茶,别噎着,小心烫。” 场景与话语又跟梦境重合,林枫心中微乱。 他想起那时勘破幻境的契机,道谢接过茶后摸到衣袖里一物。 瓷白的兔子挂坠握在手心,然抬起头,周遭一如平常,并无变化。 林枫自嘲一笑。 想什么呢,还真被那幻境魇住了不成。 “那是何物?”谷玄之忽的问道。 林枫还握着白兔挂坠,闻言一笑,递至谷玄之面前,道:“一个小玩意儿。对了,险些忘记,枫兄让我将它交予你。” 话说出口,林枫的心口突突直跳。 “给我的?”谷玄之讶异接过。 “嗯。”林枫微微低头不去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沿,“枫兄说,小时候见你院中养过白兔,后来白兔死了,你难过了好一阵。他猜想你会喜欢这个,此物虽不贵重,却是他……花了许久功夫得来的。” 谷玄之端详白兔,须臾,轻笑一声:“那时他才多大,还记得我养过兔子。” 接着收起挂坠道:“那便替我谢过枫师弟了,告诉他,我很喜欢。” 林枫嗯声。 算算快下学,林枫担心师重琰寻不到他又整出幺蛾子,起身告辞。 谷玄之相送,令小童从屋内抱出一物,道:“这小狐狸半夜溜至我屋里,到现在还睡着,我想还是将它还与你们的好。” 林枫忙接过,见它闭眼酣睡的模样,疑心它半夜是不是又偷喝了酒,不然怎能睡成这般死猪样。 谷玄之送至门口,见林枫与他低头道别,忽笑道:“孟公子与枫师弟,还真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你二人会成为至交好友了。” 林枫玩笑道:“听闻枫兄无父无母,兴许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也说不准呢。” 二人俱是一笑。 “这小狐狸,你二人还是好生看顾些。”谷玄之提醒道,“山这么大,乱跑走丢了可去哪儿寻呀?” 狐狸在林枫怀里睁开了一只眼。 林枫想想也是,况且这狐狸现在能化形,祸害了一众水嫩的师兄弟可不好。 他点头应下,决定回去便在它脖子上拴根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7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七日 方离开谷玄之住处百来步,狐狸窝在林枫怀里,小心翼翼地开口。 它口吐人言道:“道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不能用绳子拴着奴家……” 林枫放下它,点着小狐狸尖尖的鼻头道:“不装睡了?” “不敢不敢,奴家睡了个囫囵觉,刚醒呢。”狐狸张着嘴,表情仿佛在笑,“道长,我做狐狸的时候你若拴着我就罢了,若化作人形……那般模样,恐怕不太好吧?” 它这话尾音意味深长,林枫脑中不禁化出图像来,耳根登时一热,垂眼瞪它。 狐狸被看得后退半步,须臾,又上前用乌溜的眼可怜兮兮瞧他:“奴家不说了便是……” 见林枫神色缓和,它又得寸进尺:“道长,奴家会跑还不是因为那个魔……另一个道长吓我,你若让他待我好些,奴家必然不会再跑出去给道长惹麻烦的。” “他何故吓你?”林枫负手在前头走,“你昨夜假借酒疯做了什么,别跟我说你不记得。” 狐狸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讨好道:“奴家知错……” 林枫听他这个自称着实别扭,仿佛自己仍在魔尊的后院或是什么更不正经的地方:“你先将自己称呼改改。” 狐狸很快接上:“道长,人家知错了嘛~” 林枫:“……” 狐狸便是狐狸,也罢。 去学堂接师重琰的路上,好巧不巧的,被下学回来的瑶华碰个正着。 “漂亮哥哥!”瑶华远远朝林枫招手。 林枫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唤谁,还傻乎乎往空无一人的身后瞧了眼。 身后小狐狸笑,瑶华也笑得银铃般:“就是叫你呢,好巧呀,又遇见啦!” 饶是戴着假面,师重琰那张脸的底子还在,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再怎么伪装也盖不住好看来。 何况,单说以师重琰那个孔雀的性格,也不会让自己身子顶着张差皮相的。 “瑶华姑娘。”林枫上前施了一礼。 “咦,阿狸你也在呀。”瑶华小女孩心性,注意力很快被白狐吸引过去。 她轻快走过,带起一阵清雅的香风,蹲下身,雪白的道袍铺在石头路上,抬手摸了摸同样雪白的狐狸脑袋。 雪言任她摸着,对转瞬间便得的新名字一阵无言。 如何说呢,不愧是师兄妹,取名的品味一脉相承。 “阿狸,去我那边再喝些酒如何,有助你修为的哟。”瑶华诱惑之,“还有新鲜的糕点,我刚让人从厨房弄来的,想吃吗?” 雪言被她搔着下巴,舒服得浑身发麻,嗷嗷呜呜。 想到这狐狸的人身模样,林枫瞧不下去了,弯腰将雪言抱起:“可不能纵着它再贪吃了,这几日尾巴都粗了一圈。” 诽谤! 雪言想着酒中灵力,忿忿挣扎。 “无妨无妨,小动物胖些才可爱嘛。”瑶华不由分说,拉着林枫便往住处去,“哥哥也来,本遇不见你今日也想上门拜访的,昨夜你与我说的故事甚是有趣,瑶儿还想听呢。” 林枫无奈随她走:“若在下没记错,枫兄与我说过贵派有藏书万卷,其中定也有些有趣的故事,比我所讲的还有趣些。” “看书有什么意思呀,若看书有趣,那那么多人还去花钱听说书作甚?”瑶华说得有理有据,“自然是听你讲更有趣些。” 林枫无法。 与她说理她总比你有理,自小他便无法拒绝这个鬼灵精的小师妹,时至今日仍是只能顺着。 瑶华院中有亭,二人一狐于亭中坐下。 林枫见她给雪言开了坛酒,贪吃的狐狸直将头都埋了进去。 “趁着枫师兄不在,今日我想听听你们在山下的故事。”瑶华将糕点往林枫那处推了推,“热乎的呢,你要喝酒还是喝茶?” 林枫失笑:“小小年纪的女儿家,谁教得你整日将喝酒挂在嘴边的?” 瑶华不满道:“嘁……我当你是散修,应当比我那些师兄放得开些呢,却原来哪里的人都是将这般训斥挂在嘴边的吗?” 林枫一时无言。 “你与我枫师兄倒真像。”瑶华只得饮茶,囫囵吞了一个糕点。 她口齿不清道:“那里们日挨在一几不日很无趣……” 林枫给她加满茶:“咽下去再说话。” “咳……咳咳。”瑶华就着茶水吞下糕点,“我说,那你们待在一起不是很无趣?” 林枫不由想起那个从不知消停为何物的魔头。 怎么会无趣,可真是太有趣了,有趣到不知所措。 “说说嘛,枫师兄跟你在山下都遇到什么事了?”瑶华捏着一块嫩粉色的糕点抵在唇边,脸颊也是一般粉嫩。 “倒也没什么……”林枫饮了口茶,“无非就是遇到些小魔小祟,信手除去。” “说来,我倒是想起听说的一个故事。”林枫放下茶盏,道。 瑶华感兴趣,立刻问道:“是什么?” “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奇怪事。”林枫卖了个关子,“瑶华姑娘,你可曾听说过人的魂魄能交换?” 瑶华怔了须臾,摇头:“没有啊。” “我听闻有两人。”林枫想了想,“一人在千里之外不慎落水,另一人于家中睡觉。落水之人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熟睡之人醒来被告知自己方才落水,被人救上岸才得以活命。” “啊……”瑶华微张着嘴,“然后呢?” “然后,两人至今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如何换回来。”林枫吹着面前烫茶,“在下闻所未闻,听过后心中便一直好奇。姑娘可曾听过有什么术法,能将人魂魄互调?” 瑶华为难了阵:“这……这是邪术吧?我不知啊。” 林枫神色微暗,想也是,师重琰都无法的东西,他问师妹能有何用? 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瑶华见他不出声,问道:“然后呢,就没了?” “什么?”林枫回神,方才想起自己在讲故事,“哦,对,这个故事便到这儿。” 瑶华失望道:“哪有用问题结束故事的,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不爱看书。没劲,没劲!” 允诺了来日带她下山听说书作为补偿,林枫带着喝得走路顺拐的狐狸,告别瑶华。 本以为师重琰定早就等他等得不耐烦,孰料学堂、客舍都寻了遍,都没寻着人影。 找完一个又找一个,林枫头都大了。 “先生,先生!”他无意撞见教早课的先生,忙几步上前叫住人,行了一礼,“先生,请问可有见到林枫?” 不问倒罢,一问,先生花白胡子气得飞起,白眼道:“你是谁?我怎没见过你?” “我……在下是枫兄的友人。” 林枫暗道不妙。 果然,先生折扇一指:“训诫堂寻他吧。” 走出十来步,林枫还能听见先生气鼓鼓地自言自语:“真是反了……” 林枫额角直跳。 乖顺如林枫,自小便是与训诫堂这等地方无缘的。 他先于外头听了会儿,确认没听着骇人的动刑声,先放下心来,又猛然提起。 别是罚太重晕在里头了吧? 门口也没人守着,他推门而入。 光亮随着门缝延开,正中一条人影趴在冰凉地上,后脑勺朝着门口,看不出死活。 “!”林枫一惊,忙跨过高高门槛而入,匆忙中被绊到鞋尖,踉跄了两步。 他半跪在地,去摇地上那人,着急唤道:“师……林枫、林枫!” 如此摇了两轮,那人半倚在他怀里,嘴角抽了抽。 林枫瞧在眼底,几欲吐血,高高抬起一掌。 “诶,别别别,别打脸!”师重琰破功睁眼,在林枫怀里笑得抖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起来。”林枫没好气道。 师重琰应声在蒲团上坐好,徒劳地解释:“没法子啊,将我拎来训诫堂却不骂也不打的,就让我在这儿跪着,都不派个人看守……太无聊了,我才睡着的。” “让跪足两个时辰,碍着你这个人的素来行事作风,又不能随便离开,我能怎么着?” 林枫恨恨想,就该给他几个戒尺来长长记性。 林枫气道:“这时倒想着要按我的行事作风,你干坏事儿的时候怎么没记着?” 师重琰冷哼。 “那老头污蔑我在先,还不许我反驳了怎的?” 他知道魔族在这些修仙的眼中俱是毒瘤祸害,没一个好东西,比那妖族都要恶上数百倍。 然而知道归知道,亲耳听见那迂腐老头恨不得将天下所有恶事都归在他头上时,师重琰又不是死的,无法当做全没听见。 他在先生慷慨激昂说着某个仙门惨遭灭门的旧事时,陡然插话道:“恐怕不尽然吧?” 先生立时愣住,师重琰托腮转笔:“据学生所知,先生方才说的事情里,十有□□都不是你口中魔尊所为。魔族纵然与我们不睦,先生这般空口白话的污蔑,是否也不太妥当?” 先生愣了片刻,气得胡子倒飞,当时没与他争辩,下学后立刻便将人提去了训诫堂思过。 “唉,这年头真话都讲不得。”师重琰松松筋骨,偏头问,“我多少知道自己在名门正派眼中是个什么模样。但琰弟,你说,为兄做事何时遮遮掩掩过了?做过的我不抵赖,没做过的也赖在我头上,这就是你们不对了。” 林枫听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半晌他道:“谁让你是……” 谁让你是魔尊,众矢之的。 可如此,便对么? 从前听着先生讲课,他从未想过。 魔即是恶,魔即是十恶不赦。 此番变故前,他未曾怀疑。 可如今走了一遭,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心底被凿开了裂缝。 如此,定然是不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8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八日 “南方运河中有邪祟,假冒河神数载,令当地百姓每年以处子祭之,否则便兴风作浪,令过往货船倾覆。” 谷玄之白衣翩跹,对下方弟子道:“百姓靠水吃水,不敢违逆。然前日有被献祭的女子逃回,众人方才得知,所谓河神乃是一妖物所化。” “师叔命我带几位弟子下山降服此物,历练一番,可有谁愿?” 此言一出,下面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细语阵阵,但一时间竟没人主动请缨。 谷师兄为人温和,深得人心,然终究是大师兄,与他一处总不敢随意玩闹,拘谨了些。 师重琰亦站在一众弟子之中,看戏般左右瞧瞧。 他听见身后不远瑶华在小声嘀咕:“南方运河,那不是……” 瑶华不知想到什么,两眼冒光地一击掌,举手道:“大师兄,我去我去!” “瑶儿?”谷玄之见她便笑了,“此去可不是游山玩水的。” “哎呀,我知道。”瑶华放下手,笑嘻嘻道,“可我们总归要吃东西的呀,瑶儿听闻那里的糕点天下一绝,不去尝尝岂不可惜?” “师妹就是爱吃!” “吃胖了就嫁不出去啦。” “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师妹别怕,有师兄们呢!” 弟子们哂笑,瑶华卷起袖子,作势要一个个打过去。 谷玄之轻叹道:“别闹。” “不管,我反正是要去的。”瑶华耍起无赖,抬起一指道,“还有枫师兄!” 师重琰冷眼看戏,冷不防被点名,一指自己:“我?” “枫师弟?”谷玄之也讶异,“枫师弟下山许久才回来,可也想去?” “去,我去。”师重琰转眼便定了念头,“我跟琰弟一道去,正巧还答应了师妹带她下山听说书。” 瑶华冲他笑得欢颜,谷玄之只能无奈道:“一个两个皆是胡闹。” 没人再主动,谷玄之便随意点了几个,列成一队人,即日便出发。 林枫正暗搓搓地计划如何潜入藏书阁,偷记载邪术的禁|书来看看,他听得师重琰带回的消息,愣道:“你怎都不与我商量?” “问你那好师妹去啊,她不也没与我商量。”师重琰学着瑶华一指,催他收拾行李,“不是很好么,多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林枫不解。 师重琰朝他挤挤眼,揶揄:“与你谷师兄相处的好机会呀。” 林枫又愣住,耳根肉眼可见地攀上薄红。 “你休要……” “休要胡说?”师重琰拍拍他的肩,“可我都瞧见了。” 林枫行得端坐得直,莫名道:“你瞧见什么了?” “你那个宝贝的兔子挂坠。”师重琰指指自己的腰侧,“挂在你大师兄的腰上呢。白衣白兔,很是搭呀。” 林枫张了张嘴,啊了声。 他亦是意外,虽说是将那挂坠赠给了谷玄之,但那等幼稚的小玩意儿,他料师兄也就是收了放着。 谁料,竟真拿来挂在腰间,倒让他有些难为情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枫半晌解释说,“那日我拿出挂坠,谷师兄碰巧看见了,我就顺势送给了他。” “哦?”师重琰漫不经心地挑眉。 “师兄、师兄自小照拂我,我等师弟妹对他俱是感激。”林枫道,“我断不敢对他产生那等妄念的。” 师重琰仍是看他,表情仿佛在说:编,接着编。 “我说真的!”林枫有些羞恼,“我对他,只是仰慕,不曾也不会……” 师重琰点着头,咀嚼道:“仰慕。” 林枫恼道:“你几个意思?” “没什么。”师重琰又重复了遍,“我知道了,仰慕。” “师重琰!”林枫喊道。 “别那么大声,小心被人听见。”师重琰自椅上懒懒起身,复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是你师兄又怎的?我要是喜欢谁,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也必是要将他拉下来,与他在一起的。” 他说这话时的眼神竟有些强硬凶悍,令林枫抬眼便偏开视线,不敢看他。 林枫低头,气着小声道:“……我又不是你这等魔头。” “你看,你果然还是有那个意思的。行了,你脸皮薄,那我帮你。”师重琰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便要出发了,走吧,你师兄在山门口等你呢。” “不是!我是被你绕进去了,我对他真不是那个意思!”林枫怕了他,制止道,“你别胡来!你千万别胡来!” 师重琰摆摆手,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林枫的一颗心被他这顿闹搅得七上八下。 自在山门口见到谷玄之那刻起他就时刻盯着师重琰,生怕他做出什么惊天骇俗的事情来,让他以后与师兄间变得尴尬。 他抱着狐狸走在后头,约莫是他盯得实在用力,没多久瑶华就好奇问他:“琰哥哥,你做什么一直盯着枫师兄呀,怪吓人的。” 吓人? 林枫被她说得一惊,收回眼神尴尬笑道:“是吗?” “是,我方才也感觉到了。”师重琰回头笑看他,“可是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枫兄多心了。”林枫面上笑着,心里在磨牙,却在领头的谷玄之听见动静回头时又赶忙偏过视线。 都怪那魔头,林枫暗骂。 害得他现在见到谷师兄都莫名心虚,眼睛移开对方脸又撞见腰间兔子挂坠,莫名心虚。 师重琰瞧见他这模样,也在心里腹诽。 道士的嘴骗人的鬼,还说不喜欢,凭他多年经验,一看就是有猫腻。 雪言的狐狸眼珠子四下看了圈,懒洋洋地在林枫怀中伸了伸爪,闭上眼。 这几人甚是有趣,这一路可有得看戏了。 几人御剑而行。 人多眼杂,林枫不便用法术,仍是与师重琰同乘一剑。 起先还没什么,但师重琰法力着实不够,不到半个时辰便与其他弟子落后一截。 谷玄之令众人放慢速度等他们,在猎猎风声中随口问道:“孟公子为何不御剑?” “在下佩剑不慎丢失。”林枫张嘴胡诌,“尚未寻新的佩剑,给诸位添麻烦了。” 雪言窝在林枫胸口,都替他们觉得憋屈。 要不是怕被周围这些道士收了,他都想化出妖身载着两人腾云驾雾去。 瑶华在一旁道:“枫师兄定是累了,要不然琰哥哥随我同乘吧。” 同乘两人须挨得很近,林枫觉得不妥。 刚欲拒绝,便听师重琰道:“那就辛苦师妹了。谷师兄,带一带我如何?” 林枫睁大眼,暗中在师重琰后腰掐了把。 师重琰只悄然拂开他的手,还在众人瞧不见的地儿对他竖起拇指,继续道:“是我法力太低,这样天黑之前都赶不到一半路,不想拖累大家脚程了。” “当然可以。”谷玄之欣然应允。 林枫与瑶华站在一处,隔了几人盯着最前头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心中慌成一团。 他们怎么挨那么近? 师重琰在跟谷师兄说什么? 他若是敢、若是敢乱说话…… 谷师兄笑了?师重琰也笑了? 祖师爷,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他在看前面人,瑶华也时不时皱眉打量他。 “喂,琰哥哥。”瑶华朝前面努了努嘴,“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枫师兄看?” 林枫回神:“我……” 瑶华打趣他道:“是瑶儿不够好看吗?” 林枫被这张精巧娇俏的面容这么近的开玩笑,不禁也红了脸:“自然不是。” 瑶华轻快地笑起来。 “我逗你呢,你这人真好玩。”瑶华一手捏诀御剑,另一手叉着腰,脑袋左摇右摆道,“你这样盯着枫师兄,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林枫一怔:“什么?” “喂,你不许喜欢他啊。”瑶华凶巴巴道,接着说悄悄话似的,“我跟你讲,枫师兄是我的,你可不许跟我抢。” 林枫登时把师重琰和谷玄之都忘到了天涯海角,一时脑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他好一会儿才能出声:“什、什么?” 瑶华见他的模样,银铃般咯咯咯地笑起来,边笑边道:“我逗你的!” 丫头古灵精怪,林枫低头瞧见她红润的侧颜,一时不能分出她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恍惚着,想他林枫何德何能,什么时候竟成了个香饽饽? 方想追问,只听谷玄之扬声道:“天色不早,我们在前面镇子暂且住下,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好啊好啊!”有镇子便有好玩的,瑶华玩心大,第一个赞成。 未免惊扰镇民,一行人于镇外落下,收剑入镇。 天色已暗,夜幕初降,酒家饭馆的香气和街上华灯暖了整个镇。 街上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路边摊贩也无几,让瑶华想玩也没处玩,有些失望。 几人随便寻了家看着干净的客栈住下,瑶华打量周遭,对老板抱怨:“老板,你们这镇子都这么安静的吗,就没什么听曲儿看戏的地方?” “瑶儿。”谷玄之温声喊她,“不得无礼。” “我没有无礼呀。”瑶华眨着无辜水灵的眼,“我就问问嘛。” “哎哟,小镇人少,几位仙家若要去热闹的地儿,得再往南去城里才是啊。”老板收了钱,命闲着嗑瓜子的小二带贵客上楼休息,“店小简陋,委屈几位了。” 谷玄之微微一笑:“出门在外本就是历练吃苦的,何来委屈一说。” “瑶儿,你且收收心。”师重琰与她小声说话,“待降服了河妖,我们再陪你去吃点心听说书去。” 谷玄之没回头:“我听见了。” 瑶华扬起的嘴角又平复下去,跟在后面上楼,朝他吐了吐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鵺语同学投放的地雷~☆ 第39章 成为魔尊的第三十九日 一群男子带着一个姑娘投宿,师兄弟们两两分好房,唯有瑶华只能自己一间。 “你们都出双入对的,留我一人你们放心吗?”瑶华觉得好生无趣,“我夜里要是怕黑怎么办呀?” 有师兄道:“别怕,我们都在你隔壁呢。” “可……” “你几时怕过黑?”谷玄之温声戳穿她,“我们这都是男子,你倒是说说谁能与你一间?” 瑶华抿唇一笑。 “你们不行,阿狸总行的吧。”瑶华的表情如同小狐狸般,露出自己目的,“阿狸与我一间,我便不怕黑。” 林枫蹙眉,第一个念头就想拒绝。 男子不行,男狐当然更不行,万一小师妹有个好歹,他就是把自己这颗魔头的脑袋摘下来都没法谢罪。 雪言自己也不愿。 没有灵酒诱惑,他对那小丫头可没兴趣,对着朝他伸来的手直往林枫怀里钻。 “它好像不大愿意。”林枫趁此婉拒道。 “怎么会呢,它昨天还黏我。”瑶华鼓起嘴,哄小狗般招招手,“阿狸,你过来呀。” 师重琰观戏,心中道傻丫头片子,它黏你那是贪你的酒,天下男的管它是人是妖,皆是如此薄幸。 但看雪言往林枫胸口钻的模样又心生几分不悦,师重琰走上前,轻轻拎起狐狸后颈皮,将它悬了空。 狐狸唧唧叫,翻译成人言大约便是在喊救命。 师重琰无动于衷,笑着将雪言递给瑶华:“既然师妹怕黑,那就让它去陪你吧。不过你得小心,可别让它上床。” 林枫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瑶华接在手中,遂了愿很欢喜,听闻后面那句又疑惑问:“为何?” “哦,这狐狸本就是个野物,瞧它受伤可怜又有些灵性才被我们收养。”师重琰胡诌着解释道,“但它生性野,睡着了便十分不安分,你若还想睡个好觉就让它离床铺远些,最好是设下结界。” 雪言听着这人诋毁自己已是羞愤,只听他继续道:“还有。狐狸么,总归有些味儿的,你若抱它在床上睡,明日你身上可就……” 瑶华忙道:“我知道了,我不会的,师兄放心。” 雪言心中大喊冤枉。 如此诽谤,这般污蔑,生生辱了他狐生声名。 奈何他现今想活命就不能开口辩驳,委屈得喉咙底发出细细哀声。 “大家早些休息,明日卯时还要赶路。”谷玄之对众人道。 弟子们纷纷入室,他着重瞧了眼瑶华,对她怀中狐狸笑道:“小狐狸,可得帮我们看好瑶儿,莫让她夜里一人溜出去玩闹。” 瑶华知他是在对自己说,收了被看破的心思,吐舌道:“知道啦,师兄辛苦,早些歇息吧,瑶儿也去睡了。” 林枫进了屋,师重琰随后跟着关上门。 一隔开众人,师重琰又恢复本性,能坐不站能躺不坐,见着床便二话不说躺了上去。 屋里陈设简陋,床榻倒是够大。 林枫解了外袍,回头道:“你往里头……你这般看我作甚?” “见你脱衣的样子,甚美。”师重琰侧卧着,眼角弯得促狭。 这般不正经的话听多了,皮薄如林枫也有了免疫。 他将衣服挂于床头,接着对师重琰道:“往里头去去,给我腾个位。” “我就想睡外头。”师重琰道。 林枫无法:“那你先让让。” “懒得动。”师重琰无赖,“你就从我身上爬过去呗。” 林枫:“……这屋子隔音可不好。” “无妨。”师重琰挥手道,“我已布了结界,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见。” 林枫白眼以对。 明明知道自己法力不够,用在这种事上倒是大手笔。 林枫问:“你就不怕明天从天上掉下去?” “那你那好师兄一定会来救我。”师重琰道,“正好投怀送抱,岂不美哉?” 他不提便罢,提起这个,林枫又想起白日见他与师兄同乘时说说笑笑。 林枫走近两步,皱眉问:“我问你,你今日都跟谷师兄说什么了?” 师重琰倚在床榻,仰头看他。 “想知道?”他一双眼似黑暗中诱人的光,朝林枫招招手,“靠近些,我便说与你听。” 林枫不上当,漠然以对。 师重琰不要脸道:“你待我这般冷漠,我好生心寒。罢了,我去寻你大师兄,他人那般好,定不会介意换个宿友。” 林枫神色终于有了不同,扬起眉:“你……!” 话才起头,他就被师重琰一把拉了拽进怀里,慌忙间只来得及匆匆撑起一臂在他身侧。 另一手手腕尚在对方手里握着,箍了圈烙铁似的,滚烫得很。 林枫瞳中仿佛住了只心惊胆战的兔:“你……做什么?” 分明只要一挣便能挣开,许是弱势久了,分明能强势起来也总会忘记。 师重琰觉得好笑,抬手按住他后脖往自己按了按:“黑灯瞎火的,你说做什么?” 他亲眼瞧见那瞳中的兔顷刻炸了窝。 林枫往后退去,师重琰更往下按,直到实在拗不过,才抬手抚上林枫脸颊,捏了捏。 林枫被捏得一疼,突感茫然。 师重琰反倒突然正经人似的,面色认真地仔细查看着,道:“嗯,这面具尚可,还能撑些时日。这几日除祟,你可得小心别伤了脸,你这面皮一划破要是起了皮,难免惹人怀疑。” 林枫对这突如其来的正经感到不适应。 师重琰已然松了手,林枫半晌才爬起身,摸着自己脸:“现师父他们都不在,只有谷师兄法力高些,若用法术易容想必也不会被察觉,不如……” 师重琰只道:“谨慎些好。” 半夜无事。 下半夜,一片静谧中师重琰猝然睁眼道:“有人想破结界。” 林枫睡得糊里糊涂也跟着醒了,茫然:“什么?” 师重琰已翻身下床,还未来得及查探,结界已然被破,一白衣人破门而入。 还未瞧清人呢,只听他急道:“小丫头不见了!” “雪言?”林枫借着窗外光亮认出来人,“你怎么……” “我不化人怎么来喊你们!”雪言上前欲拉人,被师重琰冷眼盯退,只能站在门口道,“我半夜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窗户大开,床上已经没人了。” 师重琰鄙夷:“你怎么这么没用?在你眼皮子底下都能丢人。” 雪言惹人怜的小脸泫然欲泣,张口想辩,突然听见开门声。 要变回狐已经来不及,雪言带着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泪花,惊得躲到师重琰身后。 周围房里人听见动静,纷纷出来查看,见这边门开着探头便问:“发生何事……你是谁?” 林枫试图解释:“他是……” 然大半夜突然出现一人,怎么看怎么可疑。 似乎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任何不牵强的解释,林枫一时没词。 谷玄之走过几人而来,纵使是被搅了清梦惊醒,除了冠发未束外,浑身上下仍是一丝不苟。 他远远便见到屋中多了一人,闭眼去探,再睁眼时青芒出袖,长剑直指师重琰身后,蹙眉道:“狐妖?” 雪言瞧着那剑芒,险些就要跪下喊道长饶命。 林枫忙取了外衫翻身下床,插在几人之间道:“谷师……公子且慢,它不是什么害人的妖孽,是……” “是跟着你们的那尾灵狐?”谷玄之眉头紧皱,手中剑并未放下,隔着两人剑气也直逼雪言。 “枫儿。”他看向师重琰,“你最好与我等解释清楚,为何与妖物混在一处。” 师重琰搔了搔脸颊,暂且没说话。 林枫对着谷玄之,又觉头疼。 谷师兄待人温和,是个老好人,全派皆知。 但,那仅仅是对人。 他们这位师兄,正直得连满山翠竹绿松都自叹不如,生平嫉恶如仇,最为痛恨妖邪。 青玄剑出万鬼殁,那把剑下丧命的妖魔鬼怪无数,光是这点便令修为不够的小妖闻风丧胆。 虽说雪言近日食了不少灵力,修为恢复大半,然再怎么说,也只是只百年狐妖罢了。 它躲在师重琰身后控制不住地发颤,细声喊:“道、道长……” “谷公子,你且放下剑,小白不是什么伤人的妖。”林枫劝解。 “枫师弟,你来解释。”谷玄之脸很少见的冷了下来,只看着师重琰。 林枫慌忙间差点以为他在对自己说,刚想张口,被师重琰掐了把胳膊。 “师兄,我……”师重琰小心地看着谷玄之,脸上为难之色表现得淋漓尽致,“我瞒着你们,也就是因为担心你们知道他是妖便会这般。” “事已至此,我便不再隐瞒了。”他咬了下唇,道,“这狐妖的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她为救我身死,只留这一遗孤,他也因为而受伤折去大半修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弃他于不顾。” “本想是不会给诸位师兄添麻烦的,孰料前两日他在小师妹那贪嘴喝了酒,灵力大涨,这才化了形。” “他是妖没错,我等是当斩妖除魔不错,然难道就不该分清是非黑白吗?” “师兄,难道是妖便都该杀吗?” 一番论述下来,满座无话。 这番情感真挚言辞恳切,连表情都刻画入微,林枫和雪言都快信了。 若不是时机不对,林枫定要给他鼓掌。 饶是谷玄之也顿了片刻,才道:“你既说他母亲于你有救命之恩,细细道于我等听听。” 师重琰张口便欲来,林枫担心过犹不及,及时插话道:“诸位,在下认为,当务之急是寻得瑶华姑娘,旁的事不妨都先放放。” 语毕,不待他们回应,林枫转头便问雪言:“你与瑶华姑娘同处一屋却弄丢了她,该自证清白。” 雪言愣道:“我……” “我且问你。”林枫提醒他,“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么,比如,就没有听见什么,或者嗅到什么?” 雪言紧拽着师重琰的衣袍,低下头,秀气的眉头紧锁一处,绞尽脑汁翻找着。 “我似乎……”他不确定道,“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0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日 “你可确定?”一人问雪言。 雪言被诸多道士气势汹汹地围着,紧张得雪白耳朵都从发尖冒出,小心答道:“我……似乎是听见了。” “什么叫似乎?”方才那人急道,“听见便是听见,没听见就是没听见,你可别为了洗清自己乱说!” 雪言声音哽住,下意识便看向林枫,神色我见犹怜:“人家、人家方才睡得熟,睡梦中像是听见声音,可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 林枫温声安抚:“你先说说,听见什么了?” 雪言鼻尖红红,眼尾也洇上胭色,抬头哀戚地瞧了众人一眼,竟令几个年轻弟子心神微荡。 他低头开口道:“我模模糊糊间,像是听见有人下床在屋里走动,而后开了门或是窗。” “醒来后便见窗开着,也正是因为窗开着风裹进来有些冷,我这才被冻醒的。” 众人相互瞧了瞧,也不知这妖的话能信几分。 “照你这么说,小师妹竟是自己开了窗跑出去的?”有人问。 “我、我可没这么说啊。”雪言仍缩在师重琰身后,“我只是把听见的说出来罢了。” 众弟子不约而同想,莫不是小师妹玩心起来,自己夜里偷偷溜了…… “你们几个,即刻出门去寻瑶华,小心行事,别扰了镇民。”谷玄之对身后几人道。 “是,师兄。”几个弟子二话不说,领命离去。 林枫心里头却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转头问雪言:“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吗?多小的事都行。” 雪言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过,我能闻着味儿找出去。”雪言道,“她身上用的香挺特别的。” “事不宜迟。”林枫看向谷玄之,“谷公子,我们……” 楼下大堂传来一声巨响,将几人谈话打断。 几人神色一凛,谷玄之即刻返身下楼,衣袖在空中转过弧度,留下清雅淡香。 林枫跟着,师重琰紧随其后,雪言不情不愿的也跟着往楼下跑。 还未下楼便见到大堂一片狼藉,谷玄之提声问:“发生了何事?” 桌椅废墟中倒着一名天清山弟子,不知生死,林枫上前欲扶,被谷玄之横臂拦下。 林枫一滞:“谷公子?” “且看清了。”谷玄之手握青玄剑,直指倒在地上那人,“哪里来的妖物,还不速速现形!” 那“弟子”浑身颤抖着发出渗人怪笑,缩作一团,很快从年轻弟子变成一形容扭曲、丑陋矮小的人。 师重琰和雪言同时嫌恶地后退半步。 谷玄之手腕动了动,剑芒微晃。 “想必客栈老板也糟了毒手。枫师弟,你与他们先去寻瑶儿。”他沉声道,“待我解决了这妖物,随后便来。” “师兄小心。”师重琰巴不得离那东西远些,客套都没客套拉着林枫便走。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雾。 夜间镇上没有人气,门户掩蔽下的屋舍漆黑,唯有街上隔了老远亮着盏引路的灯。 此刻,灯也隐在茫茫白雾中,让人瞧了非但不能安心,反像暗中幽幽注视的幽冥鬼眼。 走在浓雾中仿若置身细雨稠幕,几人衣衫发丝都被沾得湿漉漉。 两边房屋几乎已经看不清,只在浓雾中留下个建筑的囫囵模样。 “怎么回事?”未知惹人不安,林枫不由跟前面人挨近了些,“方才在屋里看窗外还不是这样。” 雪言绒白的双耳高耸,瞳仁倒竖,警惕着雾中一切动静:“这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师重琰冷哼,“哼,不知何时竟然中了幻术。” “幻术?”林枫看向他。 “你们瞧瞧身后。”师重琰点道,“可还能看见刚刚走出来的客栈门?” 林枫蓦的回头。 身后一如其余几个方向,分明才离开方寸,却哪还看见什么门,只能看见一团不近不远、模糊不清的虚影。 “谷师……谷公子!”林枫冲那处喊道,“能听见吗!” “别喊了,当心把别的东西招过来。”师重琰压着声音幽幽道,“若能听见,我们早该听见屋里打斗之声了。” 浓雾之中,确实安静得吓人。 不止打斗声,先前出去寻人的那几人也好似人间蒸发,全然不闻一丝动静。 “我想到一件事。”林枫说。 师重琰点头:“我觉得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雪言听两人打哑谜,有些着急:“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说明白点!” 林枫没对他解释,转头看着他们:“既然是幻术,看到的都可能是假的。” “包括我们。”师重琰淡淡接话。 “包括所有东西。”林枫轻轻蹙眉。 雪言悄悄吸了口搀满雾水的凉气。 林枫望向迷雾,心中想到那日在魔族盛典上不慎中的幻术。 虽说可能只是巧合,但不排除是三番两次针对他而来。 此次施术之人与上次的,极可能为同一人。 他们在浓雾弥漫的镇中摸索走了片刻,辨不清方向,周围房屋看得见摸得着,却顽石般无法打开任何门窗。 “小白,你现在能闻到师妹身上的香吗?”林枫询问。 “有些难,不是说是幻境嘛。”雪言鼻尖动了动,须臾捂住鼻子,“唔,好大的臭味,肯定是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身上的。” 林枫二人倒是没闻见,雪言闭了会儿气,对林枫娇嗔道:“还有,人家不叫小白,像小狗似的,公子你唤我雪言嘛。” “噫~”师重琰搓了搓鸡皮疙瘩。 而还没等他装模作样的鸡皮疙瘩搓完,白雾中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师重琰提剑刺去,人影已然蹿得无踪,下一刻,嘻嘻笑声自雾中传来。 “你们在找那个小姑娘吗?”那声音也是个娇俏女孩儿的样子,“她在我这儿,跟我来呀~” 语罢,人影隔着浓雾停在几人面前。 师重琰剑气逼去,人影被剑气穿过,消散于雾中,又于更远的地方凝聚成型。 “快过来呀~”那人影诱着,“你们不想找到那个小姑娘了吗?” 本是一道声音,渐渐却变得飘散弥漫,自四面八方而来,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重复言语。 “这什么东西啊?”雪言直想捂住耳朵,“我这个妖都毛骨悚然!” “幻术,都是假的。”林枫捂耳,眼观四方,“别听。” 这对于听力过人的生物而言真是强狐所难。 林枫堵上耳,眯起眼。 他动了用法术的念头,可他若十成十出手,别说区区幻术,连小镇怕都得遭难。 师重琰按着他的手,提醒:“记得庆典上么?” 林枫自然记得,自幻术醒来后便血流成河,那场景他永生难忘。 也绝不会想再经历一次。 见几人无动于衷,四处飘散的声音音调急转,陡然变得森然阴狠。 “你们竟敢无视我!”那声音怒道,“那都去给那个小丫头陪葬吧!” 声音落下便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浓雾中骤然出现好几个蹒跚人影。 “什么东西!”雪言不小心露出的尾巴被抓到,惊得放出一把狐火。 幽蓝色的火焰灼上来者,面容被一团迷雾吞没的东西嘶吼着按住自己手腕,在地上痛苦打滚。 林枫本以为这些东西是尸傀儡,而见这反应,明显不对。 “雪言,快灭了火!”他急促出声,“这可能是人!” “啊?”雪言不敢怠慢,忙一挥袖灭了,但怀疑道,“哪有人长这样的?” 林枫在上次幻境中便如这般伤过人,抿唇不语。 师重琰倒是随手挥退一个,嗤笑:“怎么,还不许别人长得丑了?” 知是幻境,唯恐伤着现实里的人,便打也打不得,憋屈得很。 三人招架躲闪,林枫不敢用法术,师重琰法力不支,渐渐便落了下风。 先前那女子声音又冒出,竟是高声嘲笑,师重琰却对着四面而来的声音哼笑了声,道:“我方才便觉得,现在更是确定。” “琰弟,你不觉得这声音,与我们小师妹十分相似么?” 林枫亦有同感。 说是相似,乃是因为瑶华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仔细听去,当真熟悉得很。 如此一说,便连暗中那缥缈身形都像了七八分。 “捉住她。”林枫道,“假象太多。雪言,闻得出来吗?” “我在努力!”雪言闭着眼,耳朵也耷拉下来紧紧捂住,昂着头,小鼻尖一抽一抽的,“太难了……等等,好像在动!” “何处?”林枫怕他听不见,大声问。 肉眼所见人影确实在动,雪言脑袋飞快转了几个方向,最后凌厉一指:“那边!” 师重琰踢开扑来的东西,飞身而去,却只削下对方衣袂一角。 “现在呢?”他厉声问。 雪言只睁眼了一瞬,便又合眼蹙眉细嗅,林枫趁机捏着汗对师重琰喊:“别伤她!” “啧,麻烦。”师重琰啧声,接过林枫抛来的捆仙索。 雪言再指出下一处时,捆仙索应声而至,女子大叫一声,被缚倒地。 林枫和雪言连忙上前。 浓雾依旧,咫尺之间终于能看清对方模样,果真是瑶华。 林枫拧眉:“怎么回事?” 师重琰半坐在瑶华身上压住她,手中握着捆仙索两端,仰头胡说:“怕是失心疯了。” “你闭嘴。”林枫蹲下身,“瑶华?瑶华?” 瑶华抬头瞧他,秀气灵动的脸上扭曲出全然不符的狞笑。 “哎哟。”雪言抬袖掩面,“吓人。” 周遭雾气不散,显然,捉住瑶华他们也还处在幻境之中。 “我没修过幻术。”林枫苦思,“若要破幻术,该当如何?” 师重琰甩了甩衣袖:“简单,或是法力压制强行突破,或是破坏阵眼,或是……” 天空骤然亮起耀眼金光。 随着金光大胜,浓雾也被光芒悉数吞没。 几人以袖遮挡,半眯起眼。 再睁开时,哪里还有什么浓雾遮掩的小镇。 他们三人坐于地面,地上压着一神智不清的瑶华。 谷玄之负手而立,剩余弟子围作一圈,面色皆是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1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一日 “这是……” 被众人严阵以待地围住俯视,林枫一时还没从幻境中回过神来,显出瞬间的茫然。 幻术已破,而他们所处何止不是布满浓雾的街道,这空间多了几人便显得逼仄,看陈设,根本还是他们所处客栈客房内。 怎么回事,怎么就回来此处了? 林枫尚在发懵,师重琰恍然大悟地笑了声:“原来如此。” “什么?”林枫问道。 “不是从走出客栈开始的。”师重琰说。 从雪言破开结界而入,或是更早,他们就不知不觉掉入了对方的幻境。 瑶华被捆仙索绑着,犹在挣扎,周围弟子剑皆已出了半鞘。 见他们清醒,谷玄之抬手令众人收剑,温声道:“枫师弟,既然醒了,先放了师妹吧。” 林枫这才注意瑶华还被师重琰压在地板。 师重琰被谷玄之扶了把,从瑶华身上起开,方才被压制住的瑶华登时又喊又叫的大闹。 “好了好了瑶儿,没事了。”谷玄之安抚她,“师兄给你松绑,没事了。” 师重琰掸掸灰尘,一蹙眉,横臂拦住他。 “等等,她还没醒。” 瑶华漂亮的脸蛋沾上不少地板浮灰,发丝在挣扎间散乱,眼神直愣愣,眼底仿若蒙了层雾。 她呼吸急促,嘴唇嗫嚅着像是在说什么,雪言凑近了些,皱着眉:“她说……‘都给那个小丫头陪葬’?” 他一说话,谷玄之的目光紧随而至,扶着瑶华半蹲在地,冷然瞧他一眼,问:“方才未来得及询问,这位是何人?为何深夜造访?” “不对,应当是问……”青芒自下而上,直抵在雪言颈侧,压迫随着谷玄之起身愈来愈盛,“你这妖物,有何居心?” “我、我……”雪言畏惧他手中的剑,被刺上一刺保不准灰飞烟灭,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发生,林枫头又有些疼。 果然从头到尾皆是幻境,幻境中解释一遍不作数,现实须得重头来起。 “谷公子且慢,雪言不是那种作恶的妖。”林枫侧身,插在二人之间将视线隔开,做出护短之态,“他便是跟在我们身旁那只灵狐。” “灵狐?”谷玄之凝神看他,“我看,是妖狐吧?” 雪言泫然欲泣地拉住林枫衣摆。 师重琰则表现出一副面色为难,却又坚定认真的模样,出声道:“谷师兄,我有一问。” “说。”谷玄之道。 演过一次的话本再拿来演便是驾轻就熟,他丝毫不差地将幻境中演技再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受恩于人,恩人托孤的戏码再次上演,师重琰说完编造的故事,神色略带痛苦地直视谷玄之,艰难问道: “师兄,从小师父便训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雪言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这又当让我何以为报?” “从前在山间不懂世事,此次下山我才明白,妖与人一般,皆有善恶。” “他是妖没错,我等是当斩妖除魔不错,然难道就不该分清是非黑白吗?” “师兄,难道是妖便都该杀吗?” 反问之辞掷地有声。 一番论述下来,众人皆静,雪言很是配合地抬袖掩面呜咽两声,似是想起自己死去的娘亲,眼尾通红惹人怜。 林枫对师重琰登峰造极的演技赞叹不已,还不忘记及时插话道:“诸位,在下认为,当务之急是令瑶华姑娘醒过来,旁的事不妨都先放放。” 瑶华仍旧被幻术所扰,不敢松绑,被捆仙索缚着安置在床上。 几人一时没有个头绪。 谷玄之身后一人出声:“听闻狐妖擅长幻术,莫不是……” 雪言当即带着哭腔反驳:“你听谁说的,我不会!再说,哪有人用幻术把自己都坑进去的……” “谷公子。”林枫询问,“我等好像一开始便中了幻术,你能不能说说,你们所见是什么情状?” 谷玄之沉吟须臾,颔首道:“我们是听见打斗之声方才赶来的。” 原来,雪言自发觉瑶华不见那刻起,便已是中了幻术。 他来寻二人,是真实,亦是虚幻,二人自睁眼那刻起便也落入幻境之中。 之后见到的一切,包括闻声而来的众人、客栈大堂的狼藉、浓雾的街道,皆是假象。 其余人赶到时,就见他们在瑶华的房内打作一团。 瑶华被绑在地上,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谷玄之用法术强行外力破了几人幻境,但不知何故,他们三人是醒了过来,而瑶华却未见好转。 几人也将幻境所见如实相告,谷玄之沉思片刻,望向雪言。 “你说,你能闻见瑶儿身上的香?” “嗯。”雪言小声应答,本能离这位看上去动辄会动手除妖的人物远了些。 “那香味,在旁处可还有?”谷玄之问。 雪言摇摇头:“未曾闻过。” “师兄可是看出什么了?”师重琰瞧了会儿犹自沉浸于幻象中的瑶华,偏头问。 “以香为引,幻化入境!”林枫书背得牢,抢答道,“莫不是魔族那位引香君?” “不错,我是想到他。”谷玄之轻蹙着眉头,“但……” “但引香君早已作古,秘术也随他一道失传。”师重琰接道,“更何况,恐怕若是他,这幻境不会这么简单,也不会这么容易被破。” 林枫看着受幻术折磨的小师妹,眉间拧出细微的沟壑。 此次幻境与他上次所中有几分相似,很可能是一人所为。 那上次那回中幻术前,可有闻到什么香气? 林枫从脑海中挖掘得很是辛苦。 庆典上人山人海,丝丝香味若混在偌大的庆典中,他不曾刻意提防,哪里可能会注意得到。 眼看要不容易捕捉到的蛛丝马迹又要从指缝里溜走,林枫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凝神间,他感受到一丝异样,微微睁大眼,看向师重琰。 隔着谷玄之,师重琰歪了歪头,似在询问。 林枫用口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分、身、被、毁。 他先前留在尸傀儡村子附近用来查探的分|身,被人趁着他们落入幻境之时毁了。 师重琰的双眼也悄悄睁大了半圈,而后归于平静,心底冷笑出声。 甚好,前前后后,全都串了起来。 庆典、尸傀儡村、这次幻境,从头到尾,一切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缠绕。 “孟公子。”俯身查探瑶华情况的谷玄之没看他,却出声问,“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为何与我师弟隔着我打起哑谜来了呢?” 林枫不尴不尬地哈哈一笑:“打、打哑谜,自然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了。” 师重琰即刻拉过他的注意,关切询问道:“师兄,瑶儿怎么样?” “我再以法术强行破之看看。”谷玄之并起二指点在瑶华眉心,“若再不行……” “啪!” 一声细微的脆响陡然响起,像是有谁指尖相碰,轻巧地打了个响指。 屋内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瞧出茫然。 谷玄之冷然看向头顶:“外面有人!” 说完,不待其余人反应,青玄剑出直刺屋顶,白衣卷起风,人也紧随跃上。 屋里人反应过来欲跟上去追,却听床上瑶华猛然吸了一大口气,惊魂未定地坐起身。 “瑶姑娘?”林枫方欲追出的脚又返回床边,扶起瑶华,“你醒了?” 瑶华对着他愣怔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有了神采,迷茫道:“……琰哥哥?” 林枫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 还好,是正常的师妹,不痴不傻,也不似幻境中疯癫。 师重琰轻飘飘对雪言道:“你追上去。” 雪言头摇得耳朵都甩了起来:“我不!万一他追不上人心情不悦收了我该当如何!” 有几个师兄弟随谷玄之后尘而去,屋顶登时一片瓦楞破碎声。 瑶华倚在床头,愣愣地被松了绑,揉着发疼的脑袋,茫然问:“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你们为何都在我房里?” 顿了会儿,她只觉哪里呼呼窜风,歪头一看:“咦,我屋顶怎么那么大一个洞?!” “谷师兄撞出来的。”师重琰淡然答道。 瑶华:“???” 听了几人解释,瑶华捂着脑袋被磕到的包,嘶了声:“我当我只是做了个可怕的梦……” 她记得梦里自己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不受控制地与林枫等人作对。 她心底有些后怕。 虽不是她本意,但梦里那种想将他们置于死地的念头,却强烈到令人发指。 众人为她提心吊胆,她倒心大,还当自己只是睡得不踏实。 “你今日用的香是何处来的?”师重琰询问道。 “香?”瑶华下意识抬袖凑到自己鼻端闻了闻,“怎么了吗?我也不知,只是随意取了一种罢了,有何特别的吗?” 林枫与师重琰二人相视一眼。 “无事。”师重琰宽慰道,“以后不要用了。” 瑶华奇怪追问:“为何?” 几人据实以告,瑶华登时便怒:“竟是如此……我回去定好好查查这香是哪来的,让师父将那人逐出师门!” 几道人影自窗口掠回,谷玄之理了理衣袖,对屋内人摇头。 “我追出去时便只见一道虚影,追了数里,终是被他逃了。” 他以掌附在瑶华额头查探了番,同时道:“观他身法,似是魔族。” “可若是魔族,气息是难以完全隐藏的。”有人疑惑,“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谁都没有察觉么?” 谷玄之蹙眉不语,须臾,松了松眉头,对瑶华淡淡笑道:“无妨了。瑶儿,我与你换间房,你好生休息。” 瑶华点头:“好。” “大家今夜都累了,明早我们晚些启程,都回去休息吧,警惕一些,布好结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2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二日 余下半夜,相安无事。 躲在暗处使阴招的敌人放完一招扰人清梦大法后就跑得没影,实属缺德。 退房时,客栈掌柜面带菜色,小心翼翼地打量这群人。 他胆小怕事,半夜听见动静,曾差使小二偷偷上去瞧了眼。 小二见一群人半夜拿着剑聚在一间房内,不敢吱声,后来隐隐还传来打斗之声。 掌柜与小二更是不管上面的神仙在做什么了,不听不问,保命要紧。 谷玄之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便带人告辞离开,掌柜收下,忙差小二追出去,在后头喊道:“客官、仙人……找您的钱!” “不必啦!”瑶华回头冲他摆了摆手,“拿去修修你家屋顶吧!” 小二愣在原地,下意识回头往上看了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客栈二楼那么大一个破洞,仿佛被天外来石砸过。 “瑶儿。”谷玄之摇头莞尔。 瑶华心大,昨晚遭受了那样的事,今日醒来照常嬉闹。 不过想来也是,心思越纯净的人,大约受幻境干扰最少。 几人离开镇子,便继续御剑赶路。 瑶华自知晓雪言是只狐妖后,不但不避讳,反而兴趣更大。 她在雪言旁边御剑,饶有兴趣地问:“哎,你真是阿狸呀?” “是呀。”雪言笑着回答。 瑶华甜甜笑道:“没想到呀阿狸,原来你是女孩子啊。” 雪言提起的笑容僵在嘴角,许久,缓缓发出一声:“……啊?” 师重琰仍是跟谷玄之一道御剑,没憋住笑出了声。 林枫立在瑶华身后,见丝毫未觉不对的瑶华和雪言呆若木鸡的模样,也不禁失笑。 “瑶华姑娘。”他解围道,“他是男狐。” 这回轮到瑶华愣愣地发出一声:“……啊?” 周围几人皆笑,谷玄之在最前头沉声道:“瑶儿,专心御剑。” “哦。” 瑶华也知道自家大师兄嫉恶如仇,不喜欢她跟妖多接触,但应是应了,没一会儿,眼珠子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狐妖小姐姐……不,如今是小哥哥身上飘。 无他,就是这小狐狸长得可真好看,做狐狸的时候是只好看的狐狸,变成人样也是个好看的人儿。 与她几个师兄的好看不同,小狐狸明明是男的,他的好看却像女孩儿一样精致,让瑶华一个正牌姑娘都有些嫉妒。 瑶华瞧了半天,忍不住小声问:“喂,阿狸。你们狐狸精,都是像你这样好看的吗?” 雪言一时间没法接话,不太确定这丫头是不是在骂人。 瑶华心思单纯地想,怪不得世人都说勾人的女子是狐狸精,今日一见真狐狸精,她可算明白为何这么说了。 “你真好看。”她又真心实意地说。 她眼睛亮晶晶的,雪言一只狐妖都被这般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躲过眼神:“谢、谢谢。” 快至运河,几人在城外落地。 时值秋末冬初,树叶飘零,城外树林枯落稀疏,显得有些凄凉。 “到啦到啦!”瑶华拍着手,望着远处城门兴奋道,“这里有家沁心斋,听闻糕点天下一绝,我们赶紧进去尝尝!” “且慢。”谷玄之道。 瑶华疑惑看他,他转头对师重琰道:“枫师弟,还是让你的狐妖朋友化回狐狸吧。这幅模样,太过招摇。” 师重琰腹诽着,这么多人白衣飘飘地走进去本身就够招摇了,哪会缺雪言这一个? 想归想,他面上乖顺地点头应了,看向雪言。 雪言小声嘟囔:“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在谷玄之闻声看向他前,他立马摇身变作狐狸,往林枫怀中一扑,不听不看不知道。 请他们的人,是城中富甲一方的商贾,姓庞名贵富。 说来也是曲折,因着这家庞老爷看上一年轻貌美的婢女,动了心思想纳她做妾,夫人嫉妒,便趁庞老爷外出之际将婢女绑了,当做今年献给河神的活祭。 庞老爷自外归来后得知真相,大发雷霆,但到底也没为了一个婢女将发妻如何,这事儿便揭了过去。 谁知道过了几日,那婢女竟从河中逃回。 逃回的婢女受了惊吓神志不清,夫人心虚,以为冤魂索命,也吓得病倒在床。 接连倒了两个,庞老爷又从婢女混乱的描述中得知河底没有什么河神,婢女偶然见过他真身,乃是一浑身脓疮的丑陋蛤|蟆。 他将被献祭来的女子尽数囚在湖底,终日淫乐,不少女子不堪其辱,被折磨得疯癫。 林枫听完,既觉恶心,又觉可恶。 还真应了那俗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庞老爷说给外人听,外人都不信,还道他家婢女偷偷跑回定会惹得河神震怒,害整个城的人性命不保。 庞老爷无法,只能存着一丝希望,派人去天清山请人。 正事要紧,谷玄之终是没随瑶华胡闹,将心心念念吃糕点的小师妹拉回,先去庞宅拜访。 一行人坐于庞宅大堂,好果好茶奉上,师兄与庞老爷说事,瑶华坐在下面吃果子,听得无趣,转头问旁边侍婢:“你们家有沁心斋的糕点吗?” 庞老爷远远听见,忙说:“仙师想吃沁心斋的糕点,海棠,还不快去?” “是,老爷。”被唤作海棠的侍婢忙退下,小跑出门。 谷玄之温声笑道:“不必这般麻烦,我家师妹不懂事,不能这样惯着她。” “无妨,无妨,糕点而已,是庞某招待不周了,应该的。”庞老爷连声道。 他们接着说正事,瑶华也忙着自己的正事,还不忘对师重琰道:“沁心斋的糕点真的可好吃了,之前师父远游回来曾经带给我吃过,我惦记到现在。” “是吗,那我倒也想试试了。”师重琰哄孩子般应对她,朝坐在对面的林枫微微一笑。 林枫抱着狐狸喝茶。 不似对面两人不务正业,他还是侧耳听着谷玄之与庞老爷交谈。 他听谷玄之问:“在下有一事不解,‘河神’作祟多年,为何当地一直以生人献祭,从未起疑么?” “哎,说来羞愧。”庞老爷叹息说,“每年一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事情轮不到自家头上,大家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之常态。” 底下弟子蹙起眉,不能认同:“可谁家没个女眷,就不怕有朝一日落在自己头上?” “就是,”另一人道,“况且怎么可能有神是要活人献祭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庞老爷汗颜道:“是,是我等愚昧……听闻以前也曾断过献祭,光那一年就翻了数十条过往船只,河里也溺死不少人,我等靠水吃水的,实在是……不敢得罪啊。” 而一当事情落在自己头上,便去请了仙师来。 师重琰抿着茶,心中轻笑。 这么多年来,世间倒真丝毫未变。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谷玄之道,“听闻逃回的女子神志不大清醒,可否带在下去见见?” “可以可以,仙师请。”庞老爷忙起身,引谷玄之往内室去。 其余弟子欲跟上,谷玄之道:“你们在此处暂歇,贸然这么多人前去,恐会吓到人家姑娘。” 正巧买糕点的侍婢回来了,瑶华大乐,坐回原处拆开心心念念的糕点,登时清香扑鼻。 “好香!”瑶华拈起一块白色的糕点,“这是牛乳糕吧?” “是的仙师。”海棠答道,“刚做出不久的,软糯香甜,姑娘家最爱吃。” 谷玄之自内屋再出来时,便见到先前还算正经的大堂已然变成茶宴现场。 瑶华带着一众师兄吃得满堂芳香,而她正蹲在地上,用一块牛乳糕去逗林枫怀中的狐狸。 “咳。”谷玄之咳了声。 众人忙正襟危坐,庞老爷跟在身后擦汗道:“不打紧不打紧。” “出门在外,规矩不能丢。”谷玄之神色平淡地瞧着众人,“如此失仪,待回去定将罚抄都给你们补上。” 众人哀声。 谷玄之对庞老爷道:“那就有劳。” “好说好说。”庞老爷连连点头,“我安排好了客房,时候不早,众位仙师先随我去歇息,明日再……” 他话未说完,谷玄之道:“今晚,便将邪祟收了。” 庞老爷被他雷厉风行的作风惊着了,半张着嘴,半晌没能接话。 “多留他一日便多祸害世人一日。”谷玄之对众人道,“回去暂歇片刻,日落便出发。” 几人称是。 去往客房路上,林枫觉得旁边人总在往他手边塞什么东西。 跟着便有东西落在袖里,林枫往旁边一瞧,师重琰对他眨眼,小声说:“糕点。” 林枫不太明白,这等东西不给瑶华,给他做什么。 “你们大师兄做事够果断的。”他听见师重琰还在咬耳朵,“怪不得……” 话说一半就是勾人追问,林枫偏过头:“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会喜欢他啊。”师重琰道。 “我没有!”林枫否认。 一着急声音便大了些,前面几人纷纷回头。 “什么你没有?”瑶华睁着大眼,好奇询问。 林枫一抬头,见连谷玄之都在回头看他,突然心虚。 幸亏脸皮是个假的,透不出红。 他从袖中摸出方才的糕点,解释:“枫兄硬将糕点塞给我,说我爱吃。” “你本就爱吃。”师重琰熟练接话。 林枫一愣,笑道:“我没有。” 瑶华只听到糕点,伸手道:“不爱吃那就给我嘛,可别浪费了。” 林枫递给她,听见身旁人极低地“啧”了声,忍不住抬头去看,顺带略凶地瞪了他眼。 那人用着他的脸对他笑。 近距离耳听目睹全程的雪言缩在林枫怀里,心情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3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三日 乌发如瀑倾泻,发间细花点缀,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细碎作响。 穿着淡粉衣衫的美人坐于镜前,铜镜映出略施粉黛的精巧小脸,眉头稍蹙,神色哀婉,眼底盈盈仿若盛着水光。 “嗯,不错。”师重琰绕着美人转了半圈,评价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有那么点意思。” 美人凝视自己镜中哀戚神色,心道他何处看出个“巧笑倩兮”来,简直胡诌。 身后响起脚步声,林枫自屋外快步而来:“我同海棠要了个香囊,闻着还挺香的,你看可以么?” “可以,随便什么香都可以,越香越好。”师重琰接过来,交予镜前美人手中,“贴身戴好,遮遮你一身的狐狸味儿。” 雪言闻言抬首欲瞪他,触到笑不及眼底的那双眸,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好好好~”他将香囊塞入胸口,起身时扭了三扭,“只是没想到,魔尊大人还有这等手艺呢。” 雪言脸上粉黛皆由师重琰所施,他本就生得男女莫辨,穿上女装再稍稍修饰,任谁都瞧不出是个公的。 “本尊素爱美人,为美人描眉点唇自然也是别有一番风趣的。”师重琰示意林枫去看他,“如何?” “嗯。”林枫点头评价道,“好看。” 雪言便娇羞低头道:“公子喜欢便好。” “就是这仪态须得改改。”林枫说。 雪言一怔,林枫认真地继续道:“河中妖寻的一贯是良家处子,你这般……的模样,瞧着怎么也不像。” 师重琰哈哈笑了两声:“琰弟说得对。” 雪言甩甩衣袖,面露无趣之态,复调了调神色,浅笑欠身:“小女子雪儿,这厢有礼了。” “这才对。”师重琰满意道,“行了,出去给大伙儿瞧瞧。” 雪言破天荒的,竟产出一丝羞赧。 他也不知这个荣耀艰巨的任务怎的就落在他一只弱小狐妖身上了,没听过道士捉妖还让旁的妖配合的。 他只记得自己在林枫怀里窝得好好的,听谷玄之说这番是让他们历练,他不出手,单由师弟妹们想应对之策。 妖藏在河底,河可大得很,河面往来船只不断,总不能用法术将河掀个底朝天去找一只蛤|蟆。 这动静大不得,可就有些麻烦。 思来想去,几人便想到河中妖物好美色。 有美人投河,焉有不现身之理? 然决不能让普通女子去做这诱敌的美人,小师妹是掌门的心头肉,若有个好歹回去全体都得被活剐了,亦是万万不可。 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就瞄向了林枫怀里的狐妖。 雪言起先觉得有些屈辱。 让他一只冰清玉洁的狐妖去诱一只丑了吧唧的癞蛤|蟆? 那玩意配吗?呸! 屈辱归屈辱,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乖乖化了人形,穿上女装,坐在了梳妆镜前。 妆成之时,他瞧着镜中自己的花容月貌,很是满意。 但一想到这等姿色要用来诱一只蛤|蟆,甚是惋惜。 杀鸡用牛刀,鲜花插牛粪。 以弱柳扶风之态走出屋门,早就巴巴朝里头看的瑶华直了眼。 “哇……”她双手执起雪言双手,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正面反面的看了个遍,赞叹不已。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她眼中满是艳羡,称赞几句,又遗憾道,“哎,太浪费了。” “浪费什么?”雪言奇怪地问。 “你怎么就是个男的啊?”瑶华忿忿道,“太浪费了,这张脸要是给我多好?” 雪言轻笑:“瑶华姑娘本就很可爱了,何必羡慕旁人。” “可爱有什么用啊……”瑶华嘟起嘴,“万一我喜欢的人就喜欢长得漂亮的呢?” 雪言眨眨眼道:“可你也很漂亮呀。” “……真的?”瑶华嘴角翘了翘。 “真的。”雪言肯定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类女孩子。” 瑶华嘴角笑容漾起甜来,两人站在一处,像极了一对推心置腹的小姐妹。 谷玄之的出现让所有看得收不回眼的师兄弟回过神,纷纷装作无事发生地偏开视线,与他打招呼。 “……”谷玄之先是讶异地看了眼突然冒出的姑娘,认出是何人后神色归于平淡。 他道:“准备好了?” “是啊师兄。”瑶华拉着雪言给他看,“我们让阿狸去诱那妖物,你看!” 雪言怕他的剑,唯在他面前心虚地半低着头,艰难挤出笑容。 谷玄之只颔首:“小心为上。” 接着,对众人道:“此番除妖,不可伤及无辜,若先前被当作活祭的女子尚有活口,须救出归还家人。” “我在城中,若情况有变随时唤我。” 他最后道:“尽力而为,不可勉强。切记,既要匡扶天下斩妖除魔,亦要懂得保护自身。” 众人应下,天已暗,即刻出发去往庞老爷口中所言的河边。 夜风寒冷,河边空旷,自河上而来的风更是寒冷得有些刺骨。 夜晚的河水有些湍急,河中心有零星的货船顺流而下,船舱中亮着暖光,倒影与水纹一道随风荡。 河岸高处,一女子在石上徘徊。 如此冷的夜,她却不觉寒冷似的,穿着单薄,衣衫与乌发和冷风缠在一处。 凑近听去,可闻及她伤心呜咽之声。 美人眼角通红,两行清泪流了又干,袖口早已被泪水染透。 良久,终是听她凄声大喊:“枫郎——我恨你!!” 随后只闻噗通落水之声,美人纵身一跃,薄软衣衫留下凄婉残影,水面只当了瞬便归于平静。 躲在远处林中围观一切的众人:“……” 最后那句实在过于情真意切,几人盯着师重琰,深觉他是否真对那狐妖做了什么。 真正的林枫也觉到一丝羞耻,也不免佩服上雪言的演技。 环环相连,丝丝入扣,将一个被薄情郎负了心的可怜女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何?”他偏头问师重琰。 “演得不错。”师重琰点头给予肯定,“他若日后混不下去,戏班子定有他饭吃。” 林枫于黑暗中给他白眼。 谁问他这个。 他只能又问:“我说,情况如何?” 师重琰这才笑道:“我注意着呢。不急,要寻到那蛤|蟆住处才能救人,不是么?” 为救那些无辜女子,只能委屈委屈他们的小美人了。 那边雪言落水后,刺骨的水灌来,激得他险些没绷住形变成狐狸。 他没有挣扎,全然一副没有求生欲的心灰意冷样,闭着眼任自己往漆黑冰冷的河水深处落下。 还未落至底,指尖便触到水流发生了细微变化。 有什么东西逐渐靠近。 雪言一瞬间想睁眼,又恐睁眼瞧见什么恶心自己,手指动了动,又放任自己软如一滩死泥。 划水声渐近,那东西游得极快又轻,雪言还未反应,腰间便被冰凉的触感托住。 不睁眼瞧,脑中便浮现出更加可怖的画面,雪言狐狸尾巴都快炸开。 他悄悄掐住自己大腿才没真炸开,任那不知何物的东西抱着他,破水而行。 在水中穿梭了不知多久,雪言觉着自身陡然往上一浮,离开水面。 上岸了? 他心中疑惑,将一眼小心翼翼睁开条缝,便见头顶有鱼群游过。 雪言明了,原来是水下宫殿。 他心中不屑冷哼,一只癞蛤|蟆自封为河神为祸一方,竟还得了不少好处,都造得宫殿了。 那他这等容貌资质的岂不是更可以随便占个山头自封山神? 闭眼幻想间,对方已经带他走了好一段儿,雪言悄咪咪睁眼一瞥,便瞥见好几颗用来照明的夜明珠。 啧,奢靡。 当个假河神,看上去真挺舒坦的。 雪言一动不动,心想已经到了假河神的老窝,岸上那些道士该找来了。 不多时,假河神停下,将他置于软卧之上。 雪言安心躺着,仍是一动不动。 河水将妆容冲淡抹去,乌发凌乱,形容略憔悴,却苍白得惹人怜。 没有脚步声,假河神一直没走。 须臾,雪言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抚过他的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待那只手往下滑到领口时,雪言装不下去了。 他猛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瞪大眼,一副自濒死骤然诈尸的模样。 一眼瞧见那假河神,雪言对那平平无奇却也不惹人厌的样貌有些意外,面上的惊讶便带了几分真,起身后退,带着哭腔问:“你、你是谁?” 他于床榻边后退边左右看,紧张地问:“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你、你想做什么?” 意外的是,对方并不似他想象如恶鬼,反倒好声好气地说:“姑娘莫怕。” 雪言缩在床角盯着他,神情畏惧。 “姑娘为一负心男子轻生,实在不值得。”假河神说,“我救下姑娘安顿于此,姑娘日后大可不必为那负心人伤心流泪。” 雪言听到这儿,险些当他是个好人。 只听他下一句便道;“姑娘与我在一处,我定会待你好的。” 呸,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床上那事儿。 雪言心里骂他,面上瑟缩害怕:“可你是谁啊?我不……我悔了,不想死了,我要离开,你放我走。” “吾乃河神。”假河神坐在床畔,靠近些许,“跟我在一处有何不好?” 他伸手欲摸雪言的脸,被雪言偏头嫌弃躲开。 媚眼中瞳仁细竖,一道狐火自手中幽幽燃起,雪言轻佻勾唇,蔑然道:“你也配?” 假河神讶然。 熟料狐火未触及对方,却被一道无形屏障震开,化作数道蓝焰四散,险些灼了雪言的手。 对上雪言惊讶的神色,假河神拂了拂胸前衣衫,平静开口: “说了,吾乃河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4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四日 师重琰放出去探查的一丝神识被突然掐断,暗道一声哎哟。 他在交予雪言的香囊里施了点追踪的小法术,只不过现今修为低,须得全神贯注方能寻到踪迹。 先前一直维持着悬而不断的一星半点,就在刚刚,那点踪迹陡然无影无踪。 啧啧啧,瞧着是被发现了。 师重琰替雪言摇头叹息。 等他们到那儿看到的小狐狸究竟是一只完好的小美人还是缺胳膊少腿的,可就全看他造化了。 师重琰不淡不咸地想着,于幽暗湖底,偏头看了眼林枫。 林枫觉得旁边人似是有话对他说,转头去看。 湖底有不明微光,勉强能将周围看清。 也映出旁边人的旁边,不远处几乎贴面而来的水鬼。 林枫猝不及防一惊,口中吐出气泡,旋即旁边一道剑光闪过,水鬼尖鸣消散。 瑶华收剑入鞘,捂着自己小心肝,在水下脸色发青,瞪大的双眼中透露出:吓死我了。 杀伐果断倒是丝毫看不出被惊吓。 这边一行人贴了符潜水而行,那边河底宫殿中雪言被威压制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瞧着不知真假的河神自他衣服里侧摸出香囊,落地那刻便焚为灰烬。 香料焚烧燃起异香,浓得呛鼻,又带着焦味。 “原来只是小妖。”河神不顾雪言已然龇出尖齿以示威胁的表情,抬手摸上他的脸,“我道那城里何时有了此等绝色。仔细一瞧,真生得一副妖媚模样。” 雪言只有头能动,歪头恶狠狠地发泄去咬他的手。 河神弯指躲开:“还用香囊企图遮掩自身妖气,你一只妖,花这般心思来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雪言呸道:“你不也是只妖?” “吾乃河神。”河神淡淡地说。 “呸!”雪言啐他,“妖便是妖,装什么神?我便不稀得你这种装腔作势的。哪有河神年年强掳女子的?你骗三岁小儿呢?” “他们予我人类女子,我便予他们一年风平浪静。”河神高高在上说,“有来有往,有何不对?” “那我呢?”雪言瞪他,“你分明见到貌美女子就强掳了来。” 河神哂笑:“我分明是见有人落水,救人性命。” 雪言还待说什么,即刻被河神指尖一点封了口,对方欺身上榻,指尖勾上腰带,道:“妖也无妨,既送上门来,便由不得你了。” 雪言一句“可我是男的”被法术封在喉底,憋得小脸涨红。 他在心里将河神全家上下十八辈骂了个遍,又将师重琰骂了个狗血淋头。 磨磨蹭蹭这么久还没寻来,魔头定是假公济私,蓄意报复他平日黏小道长黏得紧! 雪言动也不能动骂也骂不出口,头一次这般屈辱,眼角都气出泪来。 河神瞧了,抬指抹去:“欢喜的事,哭什么?” 他吻过泪痕,手下腰带翩然落地。 河神触到一物,忽的愣住:“你……” 眼底惊恼之色闪过了瞬,殿外陡然传来惊天巨响,尚未及转头,一道剑芒陡然袭来。 他抬手便轻松化去,剑芒在周围化作点点星屑。 河神面露愠色:“何人造次?!” “来杀你的人。”师重琰提着剑,悠悠道。 河神还未发怒,只见一个两个三个,一连串的人赶集似的蹿进屋里。 瑶华进来便见雪言躺在床上衣发凌乱,“呀”的一声捂住眼。 河神一时没顾及上雪言,封口法术被解除,雪言带着哭腔大喊:“公子救我!” “可有伤到?”林枫问他。 雪言泣道:“有!这个蛤|蟆精!他轻薄我!” 他与众人之间,仍隔着那河神。 只听河神笑道:“蛤|蟆精?” 他觉得很好笑般,又低声重复了遍,不明所以地摇头。 “莫再与他废话!”一师兄说,“伏魔阵!” “是!”几人当即掠阵,配合默契,唯师重琰抱臂旁观。 林枫暗暗踢他一脚,眼神示意他补上空缺。 师重琰心底抗拒,觉得这幅样子蠢得很,然形势所迫,只得不情不愿地提剑走过去。 “师兄们小心。”瑶华声音清脆道,“都有点准头,不要误伤阿狸。” 河神被众人围住,面色不见惊惶,双手空空垂着,淡然道:“无知竖子。吾乃河神,尔等可伤?” 一弟子哼笑;“妖物,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马上便教你现原形!” 师重琰不语,双眉微紧。 雪言在河神身后,瞧上去比河神紧张数倍。 他生怕几位道长手一滑,他就被迫为道献身,他还不至于有此觉悟。 然,这等事并未能发生。 法术在触到河神前,便如他先前妄图伤河神的狐火般反弹四散。 众人愕然,相互对视了眼。 孰能料到一只河底精怪,法术竟伤他不得? 这回雪言清晰瞧见,河神什么都没做,就仿若有道无形屏障在护他周全。 师重琰轻笑:“果然。” “枫师兄?”瑶华抬头问他,“果然什么?” “他恐怕真的是河神。”师重琰平淡语。 轻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惊疑不定。 “神者,受人供奉功德在身,神力护体,轻易伤不得。” “只不过,”师重琰看了河神脸色两眼,用掺着好奇的揣测语气说,“这位,怕是个邪神吧?” 瑶华暗暗将手背在身后,自袖中摸出传讯符,符纸登时无声自燃。 林枫在袖中握拳。 本以为是来降服小妖,竟引出神来,尽管不知是不是个正牌的神,以他们恐难对付。 实在不行…… 即便要暴露魔族身份,也只能出手了。 几人顾不得多想,再度结阵,以法术攻之。 法术悉数被弹开,但那厢雪言于床上一挣,惊讶发觉自己竟能动了。 他聪明的狐狸脑袋一转,当即大喊:“他在装!他法力弱了!有用!” 河神没动,侧眼轻瞧他,也不言语。 远处有声破水而来。 瑶华耳尖,听见动静惊喜欢呼:“大师兄!” 青白剑芒紧跟而至,河神终于绷不住挥袖去挡,却被击得败退。 他怒吼一声,翻身猛退,半个宫殿被他两处相抗的法力击垮,落石纷杂。 一片混乱中,他横臂掳了方起身的雪言,转瞬消失于诸人面前。 “大师兄!”瑶华禁不住鼓掌,“大师兄果然厉害!” 众人附和阵阵,谷玄之面色稍冷,不为所动,闭眼凝神须臾,扬剑斩开拦路的落石,沉声道:“追!” 河神掳着雪言至更深处的河底洞天中,随意将雪言放在一处,自行退至角落,凝神调息。 雪言抬眼打量四周,再转回头便见本是个人样的河神转息间变成个满身包疮的玩意儿,骇了一跳。 “你……”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试探,“你到底是什么?蛤、蛤蟆邪神?” “闭嘴。”河神道,“否则现在就吃了你这小妖。” 雪言嗤声,但敌强己弱,还是闭了嘴。 洞天深处有人声。 雪言回头瞧河神闭目不语,便悄悄转身往洞内移去。 洞壁泛出幽幽暗光,地上落有零星夜明珠,雪言随意拾起一颗,将一路引得微亮。 脚边碎石随走路弹起,清脆一声似是撞到铁物,还引起一声惊促轻呼。 “是有人吗?”雪言捏着夜明珠照明,小声轻问。 深处传来细细呜咽,微光照出铁笼一角。 雪言怔了怔,才意识到这是囚笼。 囚笼方寸之地,置着一石床,石床上光照不及的地方缩着一物,雪言凑近瞧仔细了,才识出是个缩成一团的女子。 再往里处,还有不少这样的囚笼。 雪言一只妖瞧了都觉得造孽,以法术去开那锁,不料又被弹回,差点伤了自己手。 “她们被自己的亲人抛弃,”雪言忽闻河神于身后道,“我收容她们在此,有吃有睡,有何不对?” 他恢复其貌不扬的人身模样,然雪言知道,方才见到的丑陋之物才是真身。 笼中女子瞧见他,抱住头从喉底呜咽出声,口中不知念着什么,惊惧后退。 “她们与我在一处,我给予她们庇护,岸上凡人也能平安度日。”河神一手按在雪言肩上,“有何不好?” “你……”雪言吸了口气,“你到底是什么?” 所作所为,妖魔不及。 “吾乃河神。”河神再次说。 雪言瞧着他,满眼不信。 他轻俯身,将雪言抵于笼上,对他道:“吾曾是河神。” 他曾是山间一名河神,却因地处偏僻,长年累月无人供奉,神力渐失。 大旱过后,河水干涸,失去神力的河神便连栖息之处也无。 他不得不弃地而走,四处飘零。 越是凄惨,越是愤恨。 对凡人的憎恶怨怼使他滋生邪念,堕为妖邪。 “人类愚钝,可笑。”河神低笑嘲道,“我为神时,无人供奉。我为妖邪,却是香火供品美人不断,你说,有趣么?” 铁笼在身后哐当作响,雪言仰头躲过他贴近的唇息:“你……你不是知道我是男的了吗!” “我神力因你招来的那群道士受损。”河神轻声道,“我要吃了你,我要你的妖丹。” 雪言躲不得,打不过,但一点也不想把辛苦修炼来的妖丹交给这个邪神。 他眼珠一转,唰地化成狐狸,落地呲溜一下便溜了。 身前陡然一空,河神余光也只瞥见雪白狐尾闪过,恨声暗骂,往洞口追去。 追出两步,迎面一道剑芒逼得他狼狈去挡。 谷玄之领人而来,雪言已经窝于林枫怀中,晶亮狐眼中满是受了欺负的委屈。 瑶华跟在谷玄之身后狐假虎威,走得风风火火,提剑叉腰: “谁欺负我家阿狸啦,出来给本姑娘受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5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五日 雪言有人撑腰,底气顿时足了,又化作人身躲在林枫身后,同瑶华一道叉腰,啐道:“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软柿子好欺负的?” “阿狸莫怕,我师兄在呢。”瑶华昂首挺胸地安慰他,“马上就教那蛤|蟆好看!” “喂!”她对河神一抬下巴,神色矜傲,“死到临头了,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谷玄之本凛神除恶,被她几乎话闹得牵起嘴角,温声道:“瑶儿,你退后。” 瑶华朝河神示威一哼,乖乖退到谷玄之身后。 谷玄之朝向河神,一路而来沾湿的衣发已然半干,指尖凝力,宽大袖袍无风自动。 “掀船翻浪吞人在先,活人生祭在后,血债累累,你可知罪?”他沉声发问。 河神见势不对,面露狞色,谷玄之一符击出,对方却顷刻化作一道乌青的烟,被符拍散又聚成团,直扑向洞口。 众人散开,任凭那股青烟在洞口无头苍蝇般冬撞西撞,屡屡被无形屏障断了去路。 河神重又化作人形,捂着额头,怒目道:“你们布了结界?!” 不待有人回应,他森然道:“吾乃河神,尔等竟敢……” 师重琰听着他一遍遍强调自己身份,心中不屑。 区区河神算个屁,他还魔尊呢,他挂在嘴边炫耀了么? 再者,瞧他这般模样,哪里还像个河神。 妖魔都不稀得多瞧他一眼。 谷玄之声音还算得上温和,平淡道:“晚辈竟不知,沦为妖邪的神也算得河神么?” 河神气极的眼中布满血丝,冷脸对他。 “你既走邪路,便该料得下场。”谷玄之亮银剑身反着湖底微光,晃在河神阴森脸上,“凡为妖邪,祸害世人者,吾等皆替天行道,诛杀殆尽。” 剑身抬起时,河神陡然发问:“我有何错?” “我本为河神!”他面露痛色,抬手捂脸,露出的另半张脸咬牙嘶吼,“是世人弃我,害我至此!” 他厉声喊:“你道我为妖邪?呵!殊不知世人皆为妖邪!” “我也曾佑得一方安宁,可我换回了什么?!” “世人不懂感恩,不懂敬畏!” “我掀翻货船、卷浪吞人,他们才知敬我、畏我!” “他们予我供奉,我予他们风平浪静,有何不对?!” “他们心甘情愿,我以德报怨!有何不对!”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谷玄之蹙眉:“不知悔改,冥顽不灵。” 一人质问:“你看看被你拘来的女子!你将她们囚于此,你害她们至此,她们何错之有?!” 瑶华也道:“谁抛弃了你你找谁去就是,欺负女孩儿算什么本事啊?” 河神置若罔闻,只冷笑道:“是了。世人无情,为求自身安宁,舍弃旁人性命算得什么?” 瑶华被这颠倒黑白因果的说辞弄得愕然:“明明是你……” “是我救了她们!”河神猛然放下捂住脸的那只手,怒睁双目嘶声辩道。 瑶华往后一缩,横剑相对,警惕瞧他。 只见他半张脸尚是人样,方才被挡住的另半张脸已然肿胀变形,河底幽光下阴森可怖。 “是岸上的人类抛弃了她们!是我给了她们容身之处!”伴着怒喊,他人身如膨胀泡沫般扭曲,很快伸长到洞顶,转瞬间就看不出原来模样。 河神真身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顶天立地的巨大蟾蜍。 只是这蟾蜍过于丑陋,蟾蜍本身就不太美观,长疮流脓的蟾蜍更是令人作呕了。 昔日河神沦落至此,不论前因如何,林枫只觉可悲。 滴滴答答的粘液自上落下,林枫听见身旁人嫌弃出声,被师重琰一扯,后退数步一道远离。 水底洞天显然已不够化出真身的河神施展,刹那间腥风大作,众人不得不捏诀去挡,河神发怒,击破洞顶,结界也应声而碎。 “师兄!!!”瑶华在罡风中大喊,“洞里还有那些女子!” “守好结界,护她们周全!”谷玄之对瑶华道,“我去擒了妖物!” 河神逃窜,谷玄之提剑去追,林枫一个没瞧住就见师重琰已经跟上,分外熟稔地喊道:“师兄,我来助你!” 林枫见他要去添乱,忙也想跟上,被雪言抵着风紧紧拽住袖袍:“道长莫去!危险!” “可!”他焦急往前看,却陡然被一重物撞得连连后退,带着身后雪言一起,三人顺风跌跌撞撞滚作一团。 所有弟子皆在半塌的洞内,谷玄之布下结界,留下句“待在此处莫动”,便御水追去。 师重琰趴在林枫身上,极低声骂道:“谷玄之那厮……竟敢推我?” “师兄那是不想你捣乱!”林枫也低骂,“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去了作甚?给蛤|蟆当口粮吗?” 师重琰一听,赖在林枫身上不起来了,口中笑道:“你不妨自己掂掂我几斤几两?” 林枫无言。 身下秀气脸蛋几乎贴于地面的雪言艰难拍地道:“二位行行好……起来说话行么?肠子都要被你们压出来了!” 师重琰还欲使坏,瑶华却已快步而来,将他扶起关切道:“枫师兄还好吗?没伤着吧?” 师重琰只得随她起身,温和笑道:“无碍。” 林枫顺势而起,当了好一阵肉垫的雪言这才得以解脱,坐到墙角连连咳嗽。 结界流转微光,结界内一派平和,只闻洞穴深处女子疯癫的呜咽哭笑之声,结界外河神震怒,风起云涌。 曾为神,即便一朝沦为妖邪,亦是不可小觑。 河底暗流涌动,众人抬头望向结界透明穹顶,俱是忧心。 “我们不用出去帮师兄吗?”一人不安询问,“这妖神这般吓人。” “我出去只会帮倒忙……”瑶华咬着唇,须臾叹息,“瑶儿错了,瑶儿不该整日研究糕点吃食,该好好修炼的。” 另有人说:“不必担心师兄,师兄法力超群,青玄剑出万鬼殁,可是说着玩的?” 林枫知干焦急也无用,提议道:“诸位,不如我们先去瞧瞧被掳来的女子。” 众人应声。 几道剑气横过,囚笼被齐齐斩去半截。 笼中女子大多神志不清,见来人只会往后锁去,缩至极角方被脚上锁链绷住,再退不得。 “太可怜了。”瑶华击溃锁链,见女子脚腕磨出血痂,咬牙道,“那东西真是死不足惜!” 更多锁链应声而落,有女子似乎明白过来来人是救她们的,更大声呜咽出声,含糊不清地道谢。 一女子拽着最近的师重琰衣袖,他瞧着女子抠着泥污的甲缝,面上温和,暗自极力将衣袖抽出:“不谢不谢,应该的,客气客气。” “枫兄。”林枫忽的肃然喊他。 师重琰顺他看去,只见结界之外黑水席卷,怨气冲天,竟不知何时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有人惊道,“那妖物召了水底厉鬼!” “厉鬼?”林枫心中一紧,“谷师、谷公子他……” 溺水之人意外横死,怨气本就重。 单只水鬼不足为惧,然若有人刻意激其怨气,众鬼集聚,那便分外棘手。 隔着结界,尚能听见水鬼凄鸣,强大的怨气将河水都染成乌黑,压得众人喉底发紧。 林枫抬手,被师重琰不着痕迹地压住。 他朝林枫摇头:不可。 林枫欲挣,他贴近耳语:“不想像那蛤|蟆一样被你师兄戳死,就别动手。” “他不会。”林枫道。 师重琰笑:“他会。” 林枫深知自己师兄嫉恶如仇,何况自己还占着魔尊的壳子。 但若师兄因自己一念贪生而命丧此处,林枫亦是此生难安。 林枫手腕紧绷,另一手在身侧无声张开,欲召出佩剑。 就在此刻,旁人惊呼一声,林枫心底顿松,赶忙抬眼去看。 只见结界之外,厉鬼渐散,微光映照下的河水流动如常,墨般浓郁的怨念被一道青芒化开,渐渐恢复原本颜色。 耳畔锥心的鸣叫似还贴着耳膜嗡嗡作响,周围人已经欢呼出声。 瑶华等不及,第一个跳起往洞口而去:“大师兄!” 结界消散,谷玄之御水归来,众人紧跟瑶华拥上,纷纷喜形于色。 “河神已死,洞府为它法术所化,不就便会坍塌。”谷玄之一刻没停,“带上被囚的女子,速速出水。” “是!”瑶华应着,刚往回走出一步,忽觉不对,“师兄你脸色不对,你受伤了吗?” “无事。”谷玄之声音听着无碍,“莫再耽搁,快去。” 瑶华点头,方转身,便听剑戟击地脆声,回首失声:“大师兄!” 林枫闻声转头,脑中一空,一声惊恐的“师兄”险些也脱口而出。 师兄是端雅的。 他从未见过素来站立如松的谷师兄这般模样。 他似是强撑未果,以剑撑地,俯身半跪,张口便吐出鲜血,于一尘不染的衣襟晕出刺眼的红。 瑶华几乎急哭了,抬手去扶便摸了满手的血:“怎么办……师兄你撑住,我这就给你输灵力,你撑住啊!” 谷玄之只来得及对她很轻地抬了抬嘴角,身体一松,整个重量落在瑶华肩头。 瑶华僵了片刻,哀声大哭:“师兄——!!!” 师重琰皱了皱眉,心道你家师兄还没断气呢,喊得倒如同哭丧一般。 他余光见林枫急急走上前,听他对瑶华道:“我来。” 师重琰刚把一女子负上背,轻啧一声。 他眼睁睁看着林枫毫不费力地背起谷玄之,也不顾对方血污弄脏自己后背,走得比谁都快。 师重琰望他背影,心中冷哼。 说着不喜欢,又这般紧张作甚? 呵,他且瞧他嘴硬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你们你们……害 作者悠悠叹出一口长气 第46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六日 “大夫,我师兄怎么样?” 庞宅里,一行人围在床榻边,郎中刚摸上脉,瑶华就红着眼眶忙不迭发问。 莫说一众师兄弟,连庞老爷都站在一旁连连擦汗,忧心忡忡地生怕仙师有个好歹。 众人皆是真情,唯师重琰假意地也挤在其中,装作一副很关心的模样,余光瞥着把担忧二字透过假面都写在脸上的林枫。 啧,这点伤算什么,想当年更严重的他也不是没受过,有什么好怕的? 师重琰觉着这群人类定是娇生惯养,一点破事就大惊小怪。 按理说,谷玄之受的伤看上去固然可怕了些,但有瑶华灵力相护在先,回了客栈就已及时服下丹药,灵脉应该已经无恙,再经郎中调理,保准没两日就生龙活虎。 郎中把脉良久,放下手,捋着胡须摇了摇头。 所有人心头一滞,连师重琰都惊了惊。 “大夫要不您再看看?”庞老爷挤进来,握住郎中的手道,“钱好商量,仙师不能有事啊!” “大夫,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啊?”瑶华扒住郎中衣袖,声音听着是快哭了,“我大师兄,我大师兄他……” 迎着一概人等哭丧的脸,老郎中起身摇头道:“这位公子脉象稍弱,然沉取有力,根基未损,没什么大碍。” 不知道是谁的哽咽声卡在喉头发了一半,颇为好笑地停顿此处。 这老头存心消遣他们呢? 师重琰险些笑出声,瑶华又喜又怒:“你这老……你这大夫,无碍就无碍,你摇头做什么?” “摇头,自是无碍之意。”老郎中说。 要不是看他要了纸笔准备开方子,瑶华握在袖子里的拳头差点就收不住。 庞老爷差人去抓药,回来后药还未煮开,谷玄之便已醒了过来。 他自觉身体无恙,欲向庞老爷辞行,奈何对方盛情难却,便令瑶华修书一封用法术传回门派复命,说明情况,一行人在此处多叨扰两日。 自来了之后,底下这些师弟师妹们还没好好玩过,面上不说,心里都很欢喜。 “师兄,你且好好养伤,别随意走动。”瑶华心里打着小九九,语重心长道,“我与师兄们出去看看还有哪里有邪祟,去去就回。” 语毕,朝一旁师重琰隐蔽地眨了眨眼。 师重琰接口道:“听闻城东有户人家撞了邪,是吧?” 他说这话时又看向林枫求证,林枫一回神,下意识道:“是,没错。” 接完才在瑶华殷切的目光中想起曾经承诺带她下山听说书,忙回头随便看向另一人:“昨日庞老爷还说来着。” 被他瞧着的师兄旋即点头:“确有此事。” 一番不打稿子的当面串供配合默契,谷玄之忍不住轻笑,一笑便牵动了伤口,咳嗽起来。 瑶华忙给他顺气,嘟囔道:“那个死癞蛤|蟆……都怪我,那么多灵丹妙药放在屋里,怎么就不记得多带点过来,不然师兄的伤……” “谁能料到呢,莫要自责。”谷玄之抬手抚了抚瑶华低垂的脑袋,受伤虚弱令他声音比往常还温和几分。 瑶华小脸被这份温柔惹红了一小片。 “好了,你们去吧。”谷玄之收回手,倚在床头缓缓合眼,“我正好也有点困。” “谢谢师兄!”瑶华甜甜一笑,起身的动作甚至可以说雀跃,“我肯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谷玄之莞尔:“不是说出去除祟么,小狐狸尾巴才藏了几时就藏不住了?” 自知被看穿,瑶华昂着头道:“我才没有尾巴,阿狸才是狐狸。” 蹲在门口无聊数蚂蚁的雪言听到自己名字茫然回头:“啊?找我吗?” “对,找你。”瑶华蹦蹦跳跳到门口,大咧咧地勾住他脖子,“走走走,姐姐带你去找乐子~” 坐在茶馆里喝茶吃糕点听说书,雪言百无聊赖地往桌上懒懒一趴,心道这找乐子与他所想的未免相差太远。 茶嘛,哪里有酒好喝。 糕点嘛,不论是月娘做的还是瑶华自己做的亦或是那个沁心斋的,都比这茶楼里粗制滥造的好上太多。 说书嘛……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些故事。 他活了这么多年,听过的见过的故事何其多,这里的反倒有些无趣。 更何况看着一老头说书,又哪里有看美人唱歌跳舞有趣? 他想起月娘,想起夜夜笙歌的画舫。 出来许久也未觉有什么,此刻倒是莫名的有些想念了。 林枫见他心不在焉,随口问道:“不喜欢听说书么?” 雪言伏在桌上,慵懒地嗑起瓜子,只道:“也不是。” 师重琰漫不经心地抿茶,难得好心大发慈悲般道:“你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 雪言和林枫都用此人定有阴谋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说来,师重琰一时兴起把雪言带走,却又百般嫌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林枫再想想,倒也不奇怪。 雪言则从他表情中读出了这种意思,偏不愿让他得逞,撇嘴道:“我不想离开,我为何要离开?” 师重琰含笑看他。 雪言去摸糕点,故意与林枫搭在桌边的手碰了碰,对方惊促收手,他狐眼微弯,眼中盛载着矛盾的妩媚与纯粹。 “道长收了我,我自是要跟着道长的。”他咬了口不太好吃的点心,含着说。 林枫不知道这二位又在暗自较什么劲,不想扯进漩涡中,抬头听书,不予理睬。 书里的爱恨情仇荡气回肠,瑶华听得津津有味,直到醒木一声响方才惊回。 今日故事已经讲完,台下看客意犹未尽,瑶华拍拍手上糕点碎屑,瞧了眼外头渐黑的天,展颜笑道:“正好,我前两日瞧这城里夜市挺热闹,我们逛逛再回去吧?” 难得机会陪小师妹出山玩,几人都由着她,自己也乐在其中。 瑶华年少,还如同小孩子般,她握着糖人咯咯笑的模样与记忆中再矮上半截的小女孩别无二致。 瑶华手中的糖人好巧不巧的,是个兔子形状。 林枫与师重琰走在最后头,看着前面几位师兄弟陪着小师妹这个摊逛到那个摊跟着付钱,看了会儿,自己忽的笑起来。 师重琰负手走在他身旁,奇怪道:“笑什么?” “没什么。”林枫嘴角弯的弧度被周遭灯光打上些微阴影,垂眸道,“想起某个跟小孩抢糖人的人。” 师重琰抬了抬眉。 “抢的正好也是兔子糖人。”林枫道。 师重琰知道他在说自己,但断然不会承认自己曾经跟个小孩抢糖人。 本来就是他的东西,怎么能说抢呢? 要抢也是那小孩蛮不讲理跟他抢。 他也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巧了,也是兔子。” 林枫偏头看他,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只听师重琰果然道:“那日你心心念念套圈的小玩意儿,不也就是个兔子?” “哦,现在还在咱们大师兄腰上挂着呢。” “这也是兔子那也是兔子,你们师门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欢兔子?” 林枫叹了口气。 师重琰说:“巧了,我也喜欢兔子,烤熟的那种。” “烤兔子?”雪言耳朵一动,敏锐地回过头,“哪里有烤兔子?” “那边酒楼里就有。”师重琰手一指路边。 雪言的狐狸眼中马上被馋意占满,眼巴巴看着酒楼,又看着林枫。 林枫无奈开口道:“他诓……” “想吃吗,那我们去吧。”师重琰快一步说,又问瑶华,“师妹想吃吗?” 瑶华舔了舔嘴角,不太好意思地说:“……想。” 兔兔那么可爱,看着就好吃,加点辣就更好吃了。 一行没有大师兄管束的人在酒楼里包了个雅间,吃得酒足饭饱,打着酒嗝七倒八歪地说胡话。 得亏是个包厢,否则定教这城中人大开眼界,现下修仙之人都是这般模样。 林枫头一次见雪言吃东西吃得如此凶悍,最后满足地趴在桌上,“嘭”的一声就变回小狐狸,呼呼大睡。 瑶华迷蒙着眼找她枫师兄,也不知把谁错认了,随便扒过一个师兄就开始称兄道弟要接着喝酒,豪迈的模样与她清甜的长相相差甚远。 师重琰只道自己这身体不胜酒力,一滴未动,倒是林枫替他挡了好几杯,此刻酒劲微微上涌,撑着头暂缓。 他心想,一群人满身酒气地回去,被谷师兄看见可能会禁足一年。 不过要罚也是罚师重琰,既然用着他的壳子,就劳烦他承担相应的代价吧。 想到此处,他想嘲笑师重琰两句,转过身去寻他。 旁边本该有人的地方却不知何时空了一个位置。 人呢? 林枫一时有些懵。 他想兴许是出门解手去了,可左等右等等不回人,林枫心里突突的忧心。 他修为那么低,大晚上一个人出去,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担忧全然胜过酒意,林枫起身出门。 二楼包厢已然没什么人,他直走到一楼,询问小二道:“可有见到一个与我相似的公子下来?” 小二只看一眼便知他问谁,笑道:“有有有,他跟我打听红鸾楼在何处来着。” 林枫疑惑:“什么楼?” “红鸾楼啊。哟,您外地来的不知道吧?”小二瞧瞧左右,附耳道,“就是咱们这儿最大的……找乐子的地方。” 林枫霎时清醒,了然于胸。 心口不突突了,太阳穴开始突突的跳。 好个师重琰,上回那般还未得到教训,此番更过分,竟然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那魔头要做什么他不管,可也不想想自己在用别人的身体! 林枫气到发笑,面上扭出的表情有些可怖。 他笑容狰狞地问小二道:“劳驾,可否指个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鵺语投放的地雷w 第47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七日 夜已渐深,红鸾楼所处的街上却是随着夜色愈加热闹。 林枫一人寻到此处,登时被似乎走在大街都能嗅到的脂粉味熏了鼻。 灯火通明的两侧楼阁欢笑阵阵,好一派纸醉金迷。 林枫仰头看见鎏金的“红鸾楼”三字,方在门口驻足,两个娇俏的姑娘就一左一右围了过来。 “小官人进来呀~”一姑娘伸手来挽胳膊,“杵在门口干什么呀,天这么冷,里头暖和~” 林枫应着扑面而来的甜香僵硬抽回手,慌张嘴瓢:“不我……那个我……” “哎呀,是位小道长呢~”另一姑娘瞧见他的道袍,嘻嘻笑起来,“道长莫害羞,若觉得这身衣服不方便,奴家帮你脱了就是~” 林枫感觉自己落入妖窟般,下意识便搂紧了衣服。 半推半就的,两个女子簇拥他进了门。 大堂中歌舞迷乱人眼,酒香香薰与浓烈的脂粉味混在一处,混出一股令人晕眩的味儿来。 眼见就要被拉着坐下,林枫忙找回自己的舌头:“且慢且慢……我真的不是……我是来寻人的!” “哟,来我们这儿的可不都是来寻人的么?”姑娘掩唇娇笑,“不知道长看中哪位姑娘,我帮您叫去?” 林枫欲辩无言,欲哭无泪:“我真的是来寻人的!” 周围吵闹,姑娘索性伏在他耳边轻问:“寻何人呀?” “莫不是,来寻奴家的?” 林枫被假面盖住的脸都快透出红来:“姑娘别,我是来寻……” “他是来找我的。” 一声音穿越喧嚣自楼上而来,尾音微微扬起,听上去心情甚是不错。 林枫与姑娘同时抬头看去,见二楼厢房靠大堂的窗户半开,一白衣人倚窗俯瞰。 那懒笑的模样,不是突然失踪的师重琰还能是谁? 见林枫看他,他张口欲言,紧跟着窗口便出现另一小倌打扮的年轻男孩儿,娇软无骨似的攀着他,将手中银杯递至他面前,水润的眸遥遥望了下方一眼,便收回视线媚声道:“怎么了道长,来喝呀~” 林枫也顾不上仪态,拂开挽住她的姑娘,直往楼梯而去。 师重琰接过银杯,瞧见他匆匆上楼的背影,忍不住轻笑。 “师重琰!” 林枫推开门,压着声音喝道。 屋内师重琰慵懒地靠在椅上,有人喂酒有人捏肩好不自在,朝他抬眸:“来啦?” 林枫气冲冲走来,来者不善的模样让几个小倌都停下手中动作,相互瞧了瞧。 这场景他们似曾相识,大多出现在正房夫人捉奸的时候。 可哪有被捉奸的人这么悠闲自在的? “你……”林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瞧他,“你怎么……不是说好不再来这种地方的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师重琰挑眉。 “你怎样我不管,但别忘了用的可是我的……”林枫看了眼左右外人,顿了下,“你若再这样,我就……” “你待怎样?”师重琰语气中隐着奇异的期待。 林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就、自、宫。” “……”师重琰面色一僵。 几个小倌忍不住瞪圆了一圈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算是什么新奇的威胁方式? 林枫自觉胜了一筹,下巴微抬,俯眼瞧他。 师重琰哑然半晌,失笑:“行了行了,算你狠。你们都出去吧。” 小倌儿们有些扫兴地走了,还未至门口便开始窃窃私语,擅自以二人为中心,转瞬便拼凑出一册子的八卦。 师重琰隔空将门挥上,继续懒洋洋往椅上一靠,招呼林枫:“坐。” 林枫不坐,只道:“你怎可一声不吭就跑了。快些跟我回去,晚点他们酒醒了发现我们不在,怎么解释?” “不会这么快醒的。”师重琰笃定道,“我给他们下了药。” 林枫大惊:“什么?!” 师重琰笑他大惊小怪:“坐下。只是一点助眠的药,好好睡上一夜自然会醒,不必惊惶。” 林枫瞪他,心道你一个魔头给我师兄弟妹们下药,居心叵测的,还让我不要惊惶? “你何时下的药?”林枫问。 “就在给你们倒酒之时。”师重琰答。 难怪今日如此殷勤斟酒。 “那我怎么没事?”林枫奇怪道。 师重琰漫不经心地瞥着楼下娉婷起舞的舞女:“你的最后一杯酒里,被我下了解药。” 林枫无言。 合着给他下药解药的试药玩呢? “那你为何要下药?”林枫接着第三问。 师重琰笑答:“不下药,我怎么跑出来?” “就为了来这地方消遣?”林枫冷哼,“这些日子可憋坏魔尊大人的千金之躯了?” “本尊是这等肤浅之人么?”师重琰反问。 林枫道这人当真没脸没皮,他若不是何人才是? 师重琰将面前酒杯推给林枫:“我这身子喝酒误事,你喝吧。这妓馆,乃是魔族开的。” 听到意料之外的原因,林枫轻轻“啊”了声,似乎明白了师重琰的来意。 “我发狂伤人后离开落月山的事在魔族早已传开。”师重琰捡了颗葡萄捻着剥了皮,“蠢蠢欲动的,大约不在少数。” “有人想趁机夺权?”林枫蹙眉。 师重琰吐出葡萄籽,冷笑:“这位置可不是谁人都能坐的,烫得很,当心灼伤了屁股。” “那你打听出什么来了?”林枫问。 “教中一切尚且安好,我的左右护法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师重琰道,“他们道,有我与没我,无甚差别。” 林枫暗暗想,这说的似乎是个大实话。 至少在教中那段日子,他也没瞧出有无魔尊的区别。 师重琰瞧他一眼,“啧”道:“小道士,想坏心思的时候面上好歹装一装,我一瞧便知你在想什么。” 林枫不稀得跟他装:“他们这般诋毁你,那你待如何?” 师重琰弯了弯唇。 “我自那日走后便再无音讯,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魔尊是个魔都能当。真当山中无老虎,猴子便可称大王了?”他指尖一动,拧下颗葡萄,“做梦。” “本尊且告诉他们,本尊还活得好好儿的呢,痴心妄想也该有个限度。” 林枫点头,深觉适当的威慑的确是有必要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好奇追问。 师重琰弯着眼角看他一眼,林枫当即从中看出些阴谋的颜色。 “小道士,”师重琰温声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将你与你的好师兄们一道迷晕了么?” 林枫:“……”突然不是很想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追来。”师重琰微笑更深,“此处放眼所见大多是魔族,你知该如何做了?” 林枫不知道也得知道。 他刚欲起身,师重琰已经眼疾手快地抬手捏住他假面一角。 这张假面用了许多日,已不是那么服帖,林枫只觉面皮一痛,薄如蝉翼的假面已尽数落在师重琰手中。 “待会儿我密语传音,我说什么,你照说就是。”师重琰起身靠近,“此地魔族众多,不必隐藏,法力尽管用。” 林枫突觉压迫,后退半步:“师重……” “琰”字还未发出,师重琰大力揪住林枫衣领推至窗口,顺势将他道袍外套扯下,后极力往下一推,同时大喊:“啊——魔尊大人!” 喊完就往下一蹲,否则让人看见一个道士跟魔尊厮混算个什么事。 楼下众人纷纷抬头,就见一人自二楼落下,落地优雅,先是面色不善地往楼上瞪了眼,复回过头,慢慢扫过众人。 眼角眉梢的狠戾之色令人顿生惧意,有人看了两眼,惊疑不定地指着他:“师、师……” 林枫朝声音看去,神色冰冷。 那人顿时脊背发凉,噗通跪下:“魔、魔尊大人。” 不少魔族认得这张脸,不认得的也从这不同寻常的魔息中感到威压,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师重琰已趁乱混入人群,眼观时机得当,传音道:“我不过离开落月山一小会儿,听说,有不少人传言我疯了?” 林枫展了展衣袖,负手道:“我不过离开落月山一小会儿,听说,有不少人传言我疯了?” 他踱了两步,随手便拿起桌上一果子把玩两下,笑道:“甚至,还有人说我已经死了?” 他正走到一方才嚼舌根嚼得尽兴的男人跟前,居高俯视,脑中听见师重琰道:“杀了他,以儆效尤。” 林枫不悦地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师重琰。 脑中声音轻笑:“开个玩笑。随便给他点教训。” 林枫捏碎手中果子,故意在那男人跟前极慢地靠近,俯身勾起一个不达眼底的冷笑:“还有人说,魔尊的位置,谁都能上?” 男人在他的逼视下肉眼可见地发颤,旁边伺候的姑娘低着头不敢去看,早已抖若筛糠。 林枫一把掐住他的后脖,“嘭”地一声按在桌上,在周围姑娘的惊叫声中微笑低语:“我希望有些人能知道,胡乱说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枫将人狠狠往下按去,松手道:“今日本尊心情好,只是给诸位提个醒。如有下次,可别怪本尊不顾同族情面。”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人冷笑。 “魔尊昔日在落月山脚屠杀同族之时,可也没顾什么情面啊?” 林枫眉间一凛,往声音方向看去:“谁在说话?” 对方没了动静。 “畏首畏尾的东西,也配跟本尊讲话?”林枫轻蔑道。 他往门口走去,无人敢拦,推搡着给他让出一条路。 “本尊今日便是来提个醒。”林枫目不斜视,唇角漾开的弧度是照着镜子练过无数次的冷冽,“本尊还没死呢。” “有些东西,别不知道天高地厚。”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缓缓地端上一个小金人 第48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八日 林枫冷面邪神般甩下威慑之语,闲庭信步般劈开人群漫步而出。 只有自己知道,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就如他僵硬的脊背一样绷得笔直。 走出百来步,不用回头,林枫也能察觉到一束束目光如芒在背,自脚下至下一个拐弯口的路显得无比漫长。 偏偏为了像个魔尊,还非得气定神闲旁若无人地走着。 林枫许久没有如此紧张,拐弯之时险些同手同脚。 小巷终于隔开了喧嚣与注视,林枫加快脚步走往深处,确定没有魔族跟来,才靠在墙头重重地呼出一口解脱的气。 约是知道周遭不怀好意者居多,这番演下来,比在落月山那时候装魔尊还累上许多。 等了片刻,头顶听闻衣袂翻飞之声,师重琰自屋顶翻下,笑盈盈道:“不错嘛小道士。” “魔尊大人教得好。”林枫无可奈何地倚墙一笑。 方才过于紧绷,直到此刻看见师重琰,林枫才觉得脸上被骤然暴力地撕扯掉面具后,皮肤迎着冷风隐隐作痛。 他忍不住嘶了几声,摸脸道:“这下如何是好,再弄个假面要完全贴合至少得过两个时辰。” “夜不归宿便是。”师重琰揽过他,往巷那头走,“饭店里那些人少说也得明日跟着太阳一道醒,走走走,我听说城那头还有一家……” 林枫回头看他,月色下脸颊因为撕扯泛红,属于魔头的那双眼狭长邪魅,却又带着警告和不可置信地瞪圆。 “还有一家不错的客栈。”师重琰勾着嘴角接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林枫心说,明知故问。 “放心,今日方闹了一番,我断不会带着你再去找乐子的。”师重琰大笑道,“再者,你都那般威胁我了,若本尊真净了身,天下不知多少小美人会哭得梨花带雨,我怎舍得?” 大言不惭,林枫嘟囔了句:“……真是只不要脸的孔雀。” “什么?”师重琰偏头看他。 “没什么,夸你英俊,魔尊大人风流倜傥举世无双。”林枫不走心地夸赞。 师重琰道:“多谢。” 二人于城边偏远处寻了家客栈住下,林枫净过脸,闭眼任师重琰在自己脸上捣鼓。 “师重琰。”安静得有些无趣,林枫出声喊他。 “做什么?”师重琰的声音自林枫身前偏上的位置传来。 眼前的漆黑与周遭寂静让听觉分外敏锐,林枫忽觉自己这声音带着三分笑意说话还挺好听。 “你为什么会学易容?”林枫半是好奇,半是闲谈着问,“你说是以前跟江湖术士学的,可平日若想换容貌,随便施个法便是,何必费心思去学这个?” 静了好一会儿,脸上触感仍在,甚至连对方呼吸抚过脸侧的频率都一清二楚,师重琰手下动作没停,却是半晌没答话。 林枫看不见对方神色,难免有些不安,眼皮动了动:“我……” “别睁眼。”师重琰制止他,“本尊让你睁眼了么?” “哦。”林枫安分地继续闭着眼,声音竟流出些微的委屈来。 “这东西真要说,可就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良久,师重琰完成手上动作,检验成果般捏了捏林枫的脸皮,道,“长夜无聊,你又拘着我不让去与美人共度良宵,那可愿听个故事?” 他温热的手掌覆在林枫眼上,林枫不知何意,抬头“看”他,道了声:“好。” 掌心睫毛微颤,如欲破茧的黑蝶轻轻振翅。 师重琰手心被挠得发痒,道:“闭着眼,等故事讲完再睁开。” 林枫歪了歪头不解道:“为何?” 这魔头是想讲自己的故事,却又害羞? “照做便是,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师重琰霸道语。 林枫了然,还真是害羞。 魔尊会害羞,说出去怕是整个魔族都没人相信。 “从前有个小孩儿,没有爹,跟娘相依为命。” 林枫听见师重琰坐在自己旁边,用讲无关紧要故事的语气,漫不经心地缓缓道。 “小孩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爹是谁,娘也从来不提,就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似的。印象里,是娘每天去给人家做针线活,一点一点的铜板积攒着把小孩儿拉扯大。” “后来,娘生了一场大病,攒的那点铜板根本不够用,没过多少日子就去了。” “路过的江湖术士见小孩儿可怜,帮小孩儿简单葬了他娘。又见小孩儿孤苦无依,他便收了小孩儿做徒弟,让小孩儿跟着他一道四海漂泊。” “他给小孩儿吃穿,又教了小孩儿许多坑蒙拐骗的招数,到处装神弄鬼的骗钱,有钱住客栈,没钱就跟叫花子一道挤草垛,乐得自在。” “后来……小道士,你睡着了?”师重琰忽然偏头问。 “没,没。”林枫撑着脑袋,夜已深,不让睁眼委实犯困,“后来怎么了?” “后来,有一天骗了一个姓房的纨绔少爷后,还没等江湖术士和小孩儿走出城门,那人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十两银子换了张屁都没用的破符纸,纨绔少爷哪里吃过这种亏,发现上当后就召了自家家仆,把一大一小两个骗子围在城郊一顿毒打。” “当地人没人敢惹富家少爷,任凭江湖术士和小孩儿怎么哭叫求饶求救,都没人敢上前一步,哪怕说上一句软话。” “小孩儿嫩,哪经得住打,没打几下就昏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小孩儿发现江湖术士把自己抱在怀里,满口满鼻都是血,早就没了气。” “那术士想是为了护住小孩儿,被乱棍活活打死的。” “骗子无人同情,也没人敢跟那少爷家对着干。小孩儿人微言轻,冤也伸不得,仇也报不得,只能拖着伤,自己把江湖术士埋了,离开了那地方。” 师重琰说到这儿,手指敲着木椅扶手,话音又停了许久。 林枫听得心中唏嘘,忍不住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顿了会儿,师重琰闷闷地冷笑一声,“再后来的事儿你便知道了。再后来,小孩儿就成了臭名昭著的魔尊,手段残忍,极恶不赦。” “他成为魔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纨绔子弟家上下五十三口杀了个干净,连狗窝里新下的狗崽子都没放过。” 他看向身旁林枫,屋内未点烛,窗外月色透过纸窗,朦胧地映出对方眉眼。 师重琰抬起一手,很轻地捏起对方下巴,令他面对自己,挑着嘴角轻声道:“小道士,你说,世人不仁,可怪我?” 姓房,五十三口,这件事林枫曾从先生口中听过。 一魔尊对平凡人家下此毒手,任谁听了都觉愤恨,可没曾想,背后还有这段往事。 孰对孰错,孰黑孰白,一时难辨。 林枫两片薄唇抿成一条微微下弯的线,仍闭着眼,眉间蹙起细微褶痕。 他似是认真在思索,许久道:“我……我也不知。” 师重琰挑起眉,有丝意外。 “被人打了一拳,自然是要打回去的。”林枫说着,慢慢睁开眼,“不然,那不成傻子了么?” 他抬眼便直直撞进师重琰的视线,后者不满道:“谁让你睁眼的?” “你故事不是讲完了吗?”林枫揉揉眼睛,闭久了猝然睁开还有些不适应,接着说,“但,一人与你有怨便杀人全家,这未免……” “一人?”师重琰抬眉反驳,“他那些动手的家仆便不算了么?” “骄纵他的父母兄长便不算了么?” “无一人全然无辜,他们都该死。” “再者。”师重琰手指一松,放开林枫,“他让我流离失所,我便让他也饱尝家破人亡之苦,何等公平。” 未曾经历他人之苦便妄下的评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枫蹙眉不语,评理而论,旁人杀他一人他便杀人全家,是为过分。 但平心而论,林枫反有些同情师重琰。 他侧耳倾听时,全然无法将寥寥数语中那孤苦无依的可怜小孩儿与身旁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怖魔尊合为一体。 甚至有一瞬间,他疑心师重琰又在胡诌骗他。 可睁眼后观他神色,却不似作假。 幼时的痛苦久经岁月,仍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他眼神淡然不屑,却还是能隐约看出触及旧时伤疤的恨意。 林枫想到自身。 他亦是自幼失了爹娘,可却被天清山收养,遇到师父师兄。 与师重琰相比,他未曾历经苦难,何等有幸。 他无法指责师重琰,却也不知该不该安慰,最终抬起手,很轻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林枫自觉一切尽在不言中,师重琰也似是有感应地盯了他须臾。 而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林枫一惊,欲往回抽,师重琰弯唇去挑他下巴,不正经地笑道:“小道士,可是听了本尊悲惨身世感伤怜惜,决心与我一度春宵了?” 林枫分外惊惶:“你……你松手!” “孤男寡男独处一室,”师重琰循着手背,握上林枫袖下手腕,“你早该料到的。” “我们独处一室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林枫道。 师重琰故意曲解:“那你是怨本尊没有早早下手咯?” 林枫只觉鸡皮疙瘩循着腕间蹭蹭往上爬,掌间蓄力欲一个法术拍过去:“……师重琰!” 师重琰今日不知吃错何药,抬起林枫手腕,便凑在唇间很轻地吻了下。 “!”林枫恍若再一次遭遇雷劈。 “今日便先放过你。”他嗡着脑袋,听见师重琰带着满腔的笑意道,“待本尊取回身体……” 余下的话泯在笑中,林枫赶忙抽回手,一星半点儿也不想知道下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9章 成为魔尊的第四十九日 一群宿醉不归的人小心翼翼摸索着回庞宅之时,正巧遇见庞老爷点着家仆,支使他们去满城寻人。 “仙师您别急,您别急啊!”庞老爷擦着脸上细汗,用不惑之年的雍容身躯转身对谷玄之道,“其他仙师肯定不会出事的,那么多仙师要真出事肯定得有动静,昨夜一夜太平……” 角落一群人中有人嘟囔:“这庞老爷汗这么多,怕是气虚吧?” 瑶华推他,在唇前竖起一指,令其噤声。 庞宅门口,谷玄之眉头不展,只对庞老爷道:“麻烦了。” 正因只道昨夜并非一夜太平,师弟妹们至今未归,他才会略感忧心。 昨夜城中某处,忽然凭空生出一股过分强大的魔息,令人想无视都难。 普通人无所察觉,修仙之人却敏锐得很。 谷玄之彼时静靠床头,远方魔息溢出的刹那,便从书中抬起眼。 他身上有伤,不便查探,而那魔息出现了不足一炷香便如来时那般去无踪,路过似的,摸不清来意。 有此般强势的魔息,若非魔尊亲临,他一时真想不出还能有谁。 谷玄之心中惕惕,同一时间,被下了药也浑然不觉的众人倒在饭馆,醉得人事不省。 林枫和师重琰收拾妥当,赶在日升之前回到桌旁。 原先位置有人横趴,林枫先将他挪开,才坐回原处伏桌装睡。 师重琰则索性给自己倒了杯酒,一杯凉酒下肚,仗着自己酒量奇差,真醉了过去。 天亮之后闻见楼下早市喧闹,众人悠悠转醒,林枫还真睡着了片刻,闻声跟着众人揉眼抬头。 他见旁边人只露个黑黢黢的后脑勺对他,推了推道:“师……枫兄,醒醒。” 师重琰鼻音浓重地哼了两声,不予理会。 雪言也醒了,它还是狐狸身,睡得迷迷糊糊地往林枫腿上盘成一团,小声嗷叫,还想睡个回笼觉。 林枫边抚着它温软的皮毛边想,这药效果真强,连妖都醉成这般。 众人醒来见自己尚在饭馆,先是数脸茫然,而后才纷纷惊叫不好。 一刻钟后,几人躲在拐角瞧谷玄之脸色,暗暗叫糟。 “昨夜我们怎么就全醉倒了?”一人懊恼地问,“这下完了完了……” 瑶华压着声音:“都怪你们,谁提出要喝酒的?” “是你啊师妹……” 瑶华默了须臾,似是从断成碎片的记忆中捕捉到那么一星半点。 她沉默地揭过话题,暗自奇怪。 昨夜的酒分明不太烈,与她平日酿的那些都差得远,怎会至此? 几人压着声音的叽喳声未落,门口谷玄之忽而朝他们躲藏的巷角侧过头。 他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轻缓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庞老爷,不必寻人了。” 庞老爷正吩咐下人,闻言转头:“仙师?” “人回来了。”谷玄之稍提高了些声音,道。 巷子里几人自知无处遁形,推推搡搡的,不知谁先将师重琰推了出去。 师重琰暗道一声人情淡漠,忙做出一副做了坏事的亏心样,手指紧攥衣角,朝谷玄之很是羞赧地一笑:“师、师兄。” 林枫看得搓了搓自己胳膊一个两个冒出头的鸡皮疙瘩。 他不信自己平日与师兄说话是那副情态! 谷玄之见是他,叹息道:“枫师弟,你怎也……” 师重琰低了低头,听谷玄之微微抬高了声音:“其他人还躲着作甚?”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串人接二连三自巷角走出,除却雪言,皆是如出一辙的心虚模样。 亏得谷玄之脾气好,若换了别的暴躁师兄这样白白担心一夜,非得一个个锤过去。 “让您见笑了。”谷玄之对庞老爷道,略淡漠地看了眼几人,转身走向屋内,“都先进来。” “不会不会。”庞老爷连声道。 谷玄之径直回了自己屋。 他身子未好透,眉宇间透出微薄病态,更令几人为让他忧心而心生惭愧。 雪言之外的人都跟他进屋,自动站成一排等着挨训,谷玄之却不言语,坐于桌旁,径自拿起本书看。 屋里谁都不敢坐,也没人出声。 平日温柔的大师兄若真生了气,一众师弟妹们也都怵得很,不敢造次。 “师兄,我们错了。”许久,瑶华站不住了,第一个讨好卖乖。 “嗯。”谷玄之隔了片刻才淡淡应声,“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夜不归宿。”瑶华吸了吸鼻子,道。 谷玄之点头:“还有呢?” “嗯……错在不该贪杯。”瑶华继续道。 “哦,”谷玄之颔首,“想来是宿醉了。” 他合上书页,抬眸望向几人,方在试图交头接耳的人立刻正襟危立,站得笔直如松。 “本门从未禁酒,然何事都需有度。”谷玄之语重心长,温声道,“你们几人,在外饮酒宿醉不归,可知错?” “弟子知错。”几道声音齐齐答道。 谷玄之道:“若真知错,回去之后主动去罚抄《道德经》十遍。” 这回的应声变得稀稀拉拉,谷玄之不禁莞尔。 他微微叹息,道:“你们啊……彻夜不归,我很忧心。” “昨夜魔尊现身城中,你们又在外面未归,若真出了何事,我该如何与师父师叔们交代?” 一群人昨夜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骤然听闻,除却当事人都心下猛惊。 林枫和师重琰两个罪魁祸首也混在人群中装作吃惊的模样,师重琰贼喊抓贼,率先问:“魔尊?他怎会来此?” 谷玄之摇头道:“不知。似乎并未有所动作,很是奇怪。” “我听说这儿有魔族开的店,”瑶华心大地猜测道,“可能是微服私访呗。” 林枫奇于她消息灵通:“你怎知道?” “昨天在路上听到的呀。”瑶华答。 谷玄之似在思索,轻声道:“先前有传言魔尊弃教而走,此般看来,许是真的。” “真的?那岂不是除掉魔头的好机会?”瑶华立即马后炮,秀拳捏在身侧挥了挥,“我昨夜怎么就没醒着呢?我若醒着,定赶去将那魔头抽筋扒皮!” 师重琰心中“哟”的一声。 小丫头片子,口气倒是不小。 “胡闹。”谷玄之低声呵斥,“你修为平平,如何奈何得了魔尊?” 瑶华努了努嘴不服气,但想想这牛吹得是有些大,又道:“我不行,那大师兄肯定行的,” 师重琰听了,暗笑不自量力。 杀一个堕为邪祟的小河神就伤至此,凭谷玄之想杀他,怕是还差了十个青玉君。 谷玄之伤已无大碍,几人商定明日便返程。 师重琰一回房,便啧啧摇头道:“你们天清山的人,真的很不友好。” 林枫说:“除魔卫道乃天职。”友好个屁。 “本尊与你们有何嫌隙?”师重琰见着床,便软了骨头般倚在床头,懒懒道,“一个两个想扒本尊的皮抽本尊的筋,当本尊是龙王三太子么?” 雪言嗤道:“噫,好不要脸。” 师重琰抬首,瞥去警告一眼,雪言仗着林枫在侧有人护着,小声说:“自比为龙,可不是不要脸么。” 师重琰冷哼一声,自床上坐起:“你这小妖……” “好了。”林枫怕二人打起来把一大家子人都给惹来,望向师重琰提声问,“你倒说说,怎无嫌隙?” 师重琰瞧他认真了二三的模样,起了点兴趣,朝他抬下巴:“说来听听。” 林枫此时说话的模样若粘上两撇胡子,像极了课堂上的先生:“当年我们与魔族大战……” “停,你要给我讲个史册出来么?”师重琰听了个开头便打断,“当年魔尊还是那个老头子,你说的这些与我何干?” “你分明知道。”林枫道,“魔族做的事,自然都与魔尊有关。人间尚有父债子偿之说,血海深仇,你怎推脱?” “他们恨你,你怨不得他们。”林枫叹息道,“小师妹的母亲乃是因为在那场大战中上了根基,才会早早离世,留下一个无爹无娘的她。大师兄的父母,亦是死于魔族之手。” 林枫想起初到魔教那时,曾有个被捉上诛天殿后来被他罚去扫地的年轻人。 他因屠门之仇而来,冤冤相报,向来如此。 师重琰对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想报仇,报便是,想杀他,杀便是。 这世上恨他之人,从来不缺这寥寥数个。 他偏就爱看这些人恨他入骨,却奈他不得的模样。 “那你呢?”良久,林枫听师重琰问。 那声音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懒懒询问:“那你呢,你身为仙门正统,与我可有什么血海深仇?” 林枫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几乎不记得双亲,师父也未曾告诉他双亲来路,好像生来便是一人。 “那便好。”师重琰极轻地笑了笑。 “那本尊就不必担心枕边之人放个冷箭了。” 林枫知他又在占嘴上便宜,不予理会。 他心道,若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为道殉身的觉悟,早就先捅死他壳子里的师重琰,再提剑自刎以谢苍生了。 蝼蚁尚且偷生,林枫也惜命。 起先是不敢,现今,是不愿。 这魔头的确阴晴不定、心狠手辣、满口胡言,说到底林枫遭这些罪也都因他而起,讨厌得很。 但他也不似世人传言那般可恶至极。 若说恨,就有些过了。 若他死…… 林枫想着,看了眼师重琰,对方正掩着半张脸打了个哈欠,用着他占净便宜长相,满脸无辜之色。 若有一日他死,林枫竟觉得自己会有些难过。 带着些微慌乱,他快速地摇了摇头。 这不对。 定是跟他性命相连久了才生出的错觉。 魔头一死,先普天同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喵喵喵喵喵投掷的地雷×5~☆ 第50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日 不紧不慢地赶了两日路回到天清山,众人深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心野如瑶华也忙不迭想回屋躺上一躺,再喝点自家酿的灵酒祛祛一身寒气。 谷玄之只身去向师长复命,临别前温和笑着看过几人:“都好好回去休息吧,但休息归休息,莫要忘记什么。” 瑶华心中叫苦,当即换上可怜模样扯了扯谷玄之衣袖:“哎呀,师兄~” 谷玄之温柔地摸上她头顶,微笑道:“不行。” 讨价还价失败,见小师妹都不管用,其余人等也收了让师兄网开一面的心,纷纷应下,保证明日便开始抄书大业。 不知谁提出独抄抄不如众抄抄,一行人约了翌日在课室一道抄书,再让小师妹带上糕点酒水,抄也要抄得怡然自在。 师重琰对这些仙门少年见缝插针的享乐之技拍手称妙,先举手赞同了,回客舍后对林枫道:“你说你的师兄弟们都挺好玩的,怎么唯独你这般古板?” 林枫不服,觉得师重琰仿佛将他和与他们上课的先生划成一体:“我何处古板?” “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师重琰左右凌空点了点,“还不古板?” 林枫心知他指的是何事:“……明明是你太放浪!” 师重琰置若罔闻,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气:“哎,要本尊去装一个古板的小道士,可真是累人。” 林枫熟练地白眼以对,不再理睬。 为防扰乱仙门秩序,谷玄之虽让雪言跟着回了山,却勒令他在人前不许化出人形。 雪言本也不敢造次,一路都变成狐狸乖乖被林枫抱着,只在听到抄书之时动了动耳朵。 此刻它窝在林枫怀中,仰头问道:“罚抄书,我也要抄吗?” “抄什么抄,狐狸就该有狐狸的样子。”师重琰拎着它后颈软肉,将它从林枫怀里摘出来,丢至一边,“去去,自己去山上随便找只鸡果腹去,别在这碍事。” 客舍没有旁人,雪言落地一瞬便化了人形,揉着纤弱的后脖眼中蓄满委屈:“道长,你看他……” 师重琰掸掸手,丝毫不将他的指控放在眼里,满眼皆是:你待怎样? 这妖和魔之间的事,林枫并不太想管。 第二日,受罚的一众人在课室分桌而坐,桌上皆放着糕点茶水,丝毫看不出受罚的悔过之心。 雪言伏在林枫桌脚,屋内暖和,雪白的狐狸团作一团打瞌睡,林枫一手书写一手薅着狐狸软和毛发,舒适得紧。 本是一人一桌,林枫忽而听见身旁有奇异响动,他眼见师重琰将桌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快拼在一处。 “……你做什么?”林枫手抵上他桌沿,小声问他。 人人都单独坐着,偌大课室内唯独他们挨在一处难舍难分似的,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江湖救急,拼个桌拼个桌。”师重琰拂开他的手,又顺手把两人之间碍事的狐狸拎起来,丢到一边,将桌子彻底拼成一张,人凑过去压着声音问林枫,“说好的抄书呢?” 雪言被突然的暴力对待惊醒,滚到一边见是师重琰,哼唧唧的敢怒不敢言。 林枫看着对方空白一片的纸张,顿时了然,抿了抿唇失笑。 《道德经》为道家经典,诸弟子自小诵读,早早熟记于心。 因此说是抄书,实则默书,众人桌上除了抄写用的纸张,并无书籍原册。 而师重琰作为魔尊,理所当然是没有背下这部典籍。 作为“林枫”,自然是不可能不会的,林枫只得也往师重琰那处移了移,作弊般将抄了一半的纸挪向他那侧。 “咳咳。”身后瑶华很清脆地清了清嗓子。 林枫回头看她,她肘支在桌上,横笔在空中随意画了画,笑着说:“琰哥哥跟枫师兄这么要好的吗,瑶儿都要吃醋了。” 抄书无聊,旁边师兄见了也笑:“枫师弟,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黏我们这些师兄啊?” 人聚在一处便喜欢起哄:“师弟长大了,不中留喔。” “哎,嫁出去的师弟,泼出去的水~” 瑶华听了呸他:“说什么呢,什么嫁出去,再乱说话不给你们吃东西了!” 师重琰打蛇随棍上,赧然一笑:“莫要拿我们玩笑了。不过,我与琰弟确实甚为投缘。对吧,琰弟?” 林枫不想承认,但也只得应付点头,又拉开话题道:“是我有些忘了如何背,正想偷偷问枫兄呢,不想被瑶华姑娘戳破,惭愧,惭愧。” “琰哥哥是散修,本就不受拘束,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再说,这些东西记了又有什么用,打架又用不着。” 瑶华索性搁下笔,拈起一块自沁心斋打包回又用法力保存完好的糕点放入口中,闲聊起来。 她含着满口糕点说:“说来,你也不该跟着我们一起受罚的,哪有让客人受罚的道理?” “入乡随俗,既是一起犯的,自当一起受罚。”林枫道。 众人会遭此祸,罪魁祸首正是他二人。 林枫不是师重琰那个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他心中愧疚,再不主动跟着罚一罚,更是越发的心虚。 谷玄之偶然路过视察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幅闲散光景。 他自窗口一靠近,闻见窗内笑声阵阵,而后瑶华先瞧见他,瞪圆了眼,一口糕点卡在喉头险些被自己噎死。 见她小脸咳得通红,旁人忙给她递茶,她却一边呛咳一边使劲儿摆手,匆匆忙忙将糕点要往桌下塞,很着急地说着什么。 只可惜口中含糊不清,实在没人听懂。 屋外人影动了,这才有人惊觉,小声喊道:“别闹了!大师兄来了!” 场面一度兵荒马乱,众人收腿的收腿,藏盘子的藏盘子,林枫明明没干什么也心中一乱,衣袖舞了砚,溅起一滩墨汁点点滴滴地洒在纸上。 刚抄好的一张即刻作废,衣服也得回去洗了。 全场唯独师重琰不动如山,神色淡然,桌上的茶水糕点贡品一样摆着没吃也没收,在谷玄之踏门而入时率先道:“师兄好。” “师兄好!” “师兄好。” “师兄……嗝。” 不知谁吃太急打了个嗝,屋内静了一瞬,没能憋住,低笑此起彼伏。 谷玄之本来试图板着脸,温声不禁失笑,轻叹一声:“你们啊……” 瑶华一抹嘴角碎屑,讨好地从桌下端起盘子:“师兄,要不,那个……” “一起吃点?” 谷玄之离开之时,带走几食盒的糕点,身后屋中留下一片凄凄惨惨戚戚之声。 见他影子离开,众人刚开始想背后嚼两句坏话发泄,一人话说半句忽见有人影靠近,急忙刹住,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对了,有一事告与你们。”谷玄之去而复返,负手在门口道,“方才我去见了鸿云师叔,师叔道过两日会有别派仙友来访,你们这两日尽早抄完,之后便如往日一样各司其职。对了,平日只有自家人便罢,在旁人面前可得收敛些,别……” “知道啦。”瑶华喜欢热闹,听见有客要来便忘了糕点被收的苦楚,笑盈盈接道,“别给咱们天清山丢人,对吧?” 谷玄之温和一笑:“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从未觉得你们丢人。” “师兄给面子,瑶儿自己心中有数。”瑶华不吝自嘲,“放心吧师兄,有朋自远方来,定当好好招待,不会吓到人家的。” 又嘱咐几人好好抄书,潜心反省,莫再贪图享乐浪费光阴,谷玄之复离去。 林枫墨洒了大半,只得自己挽着袖子重新研墨,点上墨汁的那张纸被师重琰拿了去将就誊抄。 师重琰笔尖沾了墨,点下一笔,心中盘算着,佯作好奇地随意问道:“你们说,别派仙友此时来访,会是什么事?” 林枫听见自己磨墨的沙沙声,同师重琰一般,也仿佛隐约嗅到什么。 “嗯……”瑶华想了想,“许是要办什么……呃,灵剑大会?” 另一人摇头:“灵剑大会十年一办,皆在春季,这眼见就要寒冬腊月了,怎么会?况且若要办,早该天下皆知了,哪有这么突然的。” “许……只是来玩玩呢?咱们山上秋季风景不错啊。” “哈,玩儿,你就知道玩。” “嘿?你……” 相邻两人一言不合撂下笔,眼见就想决出个高低。 旁边一人想起什么,缓缓道:“我昨日有东西落在大师兄那儿,去三清殿寻他的时候,倒是听见他跟师叔在说些什么很严肃的事儿。别派来访,许是,跟这件事有关?” “什么事啊?”瑶华好奇,转头询问。 “没太听清,就是看他们神色挺严肃的。”他想了想,“哦,不是说魔尊在我们这次去的那个城里现身过吗,他们说的事好像跟魔尊有关。” “干什么?”师重琰笑了声,“难不成,要商量着来一个除魔大会?” “啊,说不定哦。”旁人觉得有理,笔悬在空中点了点,赞同道,“传闻不是说魔尊离开了落月山吗?兴许……” 林枫侧眼去看师重琰背着所有人飘忽不定的神色,莫名有种幸灾乐祸之感。 他轻笑一声,接道:“兴许,是个一举端了魔教的好机会。枫兄,你说是不是?” 师重琰在纸上落下极长的一捺,墨色染出一大块,偏头朝林枫扬起唇角:“是呢。” 他回头,提笔再落下,心中发笑。 若真是这般,那可实在有趣。 一群道士聚在一处商议如何剿灭魔教,却不知魔尊本尊早已坐在他们之中。 可真是,太有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投喂的地雷~ 第51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一日 师重琰柱着扫帚倚在山路边的树干。 头顶干枯的树杈动了动,不知是什么不怕冷的生物,这个天气了还在林间窜来窜去。 往上十来阶便是天清山山门,从那儿到他脚下的石阶上,落叶被扫得干净,露出青灰色石板。 堂堂一魔尊纡尊降贵地扫山门,雪言那小狐妖倒仗着自己是只动物,整日对林枫跟前跟后的,过得舒适。 师重琰望着今日微阴的天,心里盘算着狐狸肉该用哪种吃法。 大约跟猪羊肉也差不多,冬日宜炖汤滋补吧?加点红枣枸杞姜葱的,小火慢炖,甚妙。 那狐狸瞧着细皮嫩肉,一看便滋味不错。 至于他替小道士扫山门的这笔账,日后便让林枫去扫他落月山的山门来还好了。 此地就他一人,师重琰有些无聊地在脑中将雪言剥了皮割了肉去煨汤,头顶又刷刷有声。 他扶着扫帚,仰头看去。 这天还能在树上乱窜的东西,体质应当很不错,肉质想必也很鲜美。 师重琰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 捉野味若用法术就太无趣了,左右现在也不是什么魔尊,无需顾及架子。 他两下撸起袖,爬上了树。 观海阁来访的长老抵达天清山山门处时,便见山门口空无一人。 虽非战时,他也觉得天清山有些麻痹大意,孰料再往前走了两步,头顶忽有动静。 一白衣少年自树上跃下,白净道袍蹭了些泥灰,手中握着一不停挣扎的物件。 身后有弟子惊呼了声,仔细瞧去,竟是只蓬松尾巴的松鼠。 师重琰盯着它自言自语:“松鼠能吃么?” 不管,先捉了再说。 突然冒出的人不知是敌是友,待看清他身上天清山制式的道袍,观海阁长老一行才放下戒备。 只是素来天清山都以端雅闻名,这位小仙友的登场方式……委实特别了些。 没待几人开口,师重琰拎着松鼠尾巴朝他们道:“几位可是来应邀来访的仙友?” 他眉眼微弯,声音含笑,本就生得乖顺讨巧,此般观来,仿若方才从树上跃下带着些微野气的不是他般。 可他手中分明还捉着只无辜松鼠,正在可怜地吱吱乱叫。 “正是。”观海阁长老道。 松鼠闹腾,师重琰索性捏了它,将手背在身后,道:“可有拜帖?” 旁边一弟子从怀中拿出拜帖,交予他。 师重琰接过瞧了眼,眼底划过转瞬即逝的一抹讥色,展颜笑道:“原来是观海阁的前辈们,晚辈失敬,请随我来。” 他背过身,没忍住嘴角很轻地一提。 冤家路窄,六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得令人难以置信。 若真是为了魔尊之事,观海阁会来倒毫不意外。 世上仙家多憎魔,然真正与他师重琰有龃龉的不多,观海阁却是其一。 还是深仇大恨的那种。 这事儿要是说起来,便又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他转身引路,手中松鼠仍在吱吱唧唧的叫。 长老身边的弟子欲言又止片刻,终是没忍住,出声道:“哎,那个……” “嗯?”师重琰回首,笑得如沐春风。 “那个……”那弟子年纪看着跟林松差不多大,有些紧张,“这位师兄,你手里……” 师重琰举起松鼠,随口道:“你说这个么?我师妹喜欢小动物,正想捉去给她养养。” 他笑盈盈的,余下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是: 我在自己地盘上捉小玩意儿,也轮得到你们这些外来的管? 刚进山门便遇见来换班的林松,师重琰让林松去通报鸿云真人,带几人前往三清殿。 “师父早几日便嘱咐我们准备,早等候长老多时了。”师重琰唇角噙笑,三分客套三分热络,与他们闲聊套话,“事情的大致晚辈也听师父讲过,只是,魔尊当真……” 他话说一半,迟疑不语,像是提到这名号有些畏惧,不知如何启齿。 观海阁长老沉吟道:“此番前来,主要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近来传言颇多,除却贵派前日探得魔尊踪迹,尚有多处疑有魔族为祸。” “放任那些魔物多年,哼……我早有言,魔便是魔,终究是本性难移。” 师重琰点头应是,心道待本尊取回身体,便叫你瞧瞧何为本性难移。 未至三清殿,恰逢林枫抱着一摞书自藏书阁出来,身后跟着摇头摆尾的白狐。 雪言见到陌生道士,惊得收敛尾巴窜开三丈远,师重琰远远招呼道:“琰弟!” “嗯?”林枫隔着书瞧他,看见他身后几人,下意识便想行礼,奈何腾不开手,只能点头道,“失礼,这几位是?” “观海阁苍海长老和他的弟子们。”师重琰介绍道,复对身后说,“孟琰,晚辈的至交好友。” 双方打过招呼,林枫看了眼自己满怀的书,抱歉道:“恕晚辈……” 苍海长老笑道:“无妨,无妨。” 藏书阁中有许多本派秘本,林枫怀中的书,还是师重琰跟谷玄之旁敲侧击说了几日,才允他进藏书阁借阅的。 对此,师重琰打趣他:“你在谷玄之面前面子可真大,我顶着你的脸随意与他撒娇几句,便连外人都能放进藏书阁。” 林枫当即悚然:“你对谷师兄……撒、撒……” 他疑心自己听错,脑中满是自己这张脸用瑶华那样娇嗔的语气朝谷师兄眨眼嘟嘴。 可怕至极,他想一头撞上旁边梁柱。 师重琰见他脸色发白,心中大笑,随后便伸出手,神色极其羞赧地拽了拽他的袖袍。 他压细了点嗓子,娇羞笑道:“枫师兄~” 好似回到那时在落月山假扮娈宠之时人前的娇媚之态。 那时还未觉得,但多日不见,林枫已然不能接受,满身鸡皮疙瘩争相起舞。 雪言没见过这般,呆呆瞧他,须臾回过神,竟有点自叹不如。 进藏书阁已是破例,禁|书那块自然是被层层法术紧锁,进不得。 以林枫如今滔天法力,破了倒也不难。 但要做到悄无声息,他尚未想到对策。 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先借了明面上的书看看,边看边想法子。 书册浩如烟海,兴许便有答案呢。 林枫见雪言对苍海长老怵得慌,也不想对方识破自己带了只狐妖惹来麻烦,点过头便欲带他离开。 师重琰却叫住他,扬了扬手中之物道:“琰弟,这个给你可好?” 林枫好奇看去,却见是一只可怜兮兮快被捏成鼠干的松鼠,蓬松尾巴垂在下头,了无生趣。 “你……”外人在场,林枫憋了憋,压低声音道,“你抓它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师重琰无辜道,“抓与你玩啊。” 身后被迫围观的一众观海阁弟子:??? 说好的抓给师妹? 林枫不知自己在外人心中已被跟师妹来来回回划了几个等号,两手又腾不出来,有些急道:“长老还在呢,别胡闹,放了它!” 师重琰反倒委屈地垂下嘴角:“好吧。” 他舍不得般:“唉……这寒冬腊月,我为了与你捉它,可费了好些心思。” 林枫冷眼瞧他。 寒冬腊月可还远呢,装,接着装。 师重琰惋惜道:“既如此,我瞧它放了也活不了多久,不若给你的灵狐加餐吧。” 雪言唧唧叫,若有人能听懂忽语,便知他在大喊不要。 林枫瞧苍海长老已有不耐烦之色,不愿跟他胡搅蛮缠,无奈道:“小白,带上它。” 师重琰咧唇一笑,随手将松鼠朝雪言抛去,雪言凌空一跃,便如野兽捕食般松松叼住,随林枫离开。 苍海长老静观不语,目光随着一人一狐的背影往小路而去。 师重琰这般便两手空空,续引路道:“长老,这边请。” 林枫带着松鼠回到客舍,左看右看不知该把这又冻又吓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怎么办,索性便丢到暖炉边,随它自己去了。 雪言回到屋里便化出人形,嫌弃地吐着口中松鼠毛,连呸好几声又用茶水漱了漱口。 “我从修出人形便再未吃过没熟的东西。”他忿忿地红了脸,“臭死我了。” 松鼠缩在暖炉旁,也很是委屈。 “今日那些人是来作甚的?”林枫在看书,雪言凑到他身旁坐下,问道,“那个老头子瞧我的眼神,怪吓人的。” 许是跟师重琰混久了,林枫随口答道:“他吓的是人,你个妖怕什么?” 雪言愣了下,挥起秀拳娇笑锤他:“讨厌~道长可是学坏了,竟会开人家玩笑。” 他缠着林枫闹了没一会儿,院外便传来脚步声。 雪言忙变回狐狸,挤开暖炉旁缩成一团的松鼠,径自占了好地方,伏在地上,竖起一耳。 师重琰推门而入,裹着一身寒意,进来扫了眼,便将雪言拎开,鸠占鹊巢。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枫冷眼旁观,谁也不帮。 师重琰搓搓手,开口便道:“他们果真是为了我而来。” 顿了顿,他笑着改口:“不,应当说是为了你。” “别,不敢当。”林枫一目十行扫过今日借阅的书籍,“是为你。” 师重琰一笑,耸了耸肩。 许久,林枫放下书卷,抬头问:“若他们当真要趁你不在攻上落月山,你待如何?” “若只是如此,那倒好办。”师重琰笑着一拍林枫肩头,“这不是有你么?” 林枫白他一眼。 要他以魔尊之躯与同门刀剑相向? 这魔头怕是当人当傻了,梦做得挺美。 旋即,他略一蹙眉,疑道:“‘若只是如此’,你是疑心……?” 师重琰对着暖炉,似在凝神,但笑不语。 魔族,天清山,魔族,天清山。 不是他多疑,这二者缠绕相连之处,未免太多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3~ 第52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二日 “东海有妖吞噬数十条渔船,渔民皆不敢出海,难为生计。” “西原有魔烧杀抢掠,屠村戮镇,惹得人世鸡犬不宁。” “南岭有一城中精壮男子一夕之间死于非命,死状可怖,非人所能为。” “北山……北山近魔教,倒未听闻有何异动。” 林枫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说完,师重琰朝他挑眉:“所以?” “所以。”林枫食指轻点桌面,“魔族近日屡屡为祸,你有何想说的?” “嗯……”师重琰想了想,拍拍林枫的胳膊,语重心长道,“四处奔波除魔卫道,辛苦你们了。” 林枫:“……” “一来,就如你们管不住世人偷抢杀伤,我也管不着那么多魔族。” 师重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事不关己道:“二来……咱们讲讲道理,东海的妖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枫叹息。 “嗯?”师重琰四下看了看,“我送你的松鼠呢?” “哦,小师妹来过。”林枫道,“她看了喜欢,便送她了,她说,左右我有雪言可以薅,送她一只松鼠总不为过。” 师重琰不悦道:“本尊赠你的东西,你怎可随意送人?” 但面色并瞧不出不悦,接着思量着说:“也罢,下回本尊将整个山上松鼠都给你抓来,你爱送谁便送谁好了,瞧你几时能送完。” 林枫:“……” 这魔头越发有病,病入膏肓。 来访的别家修仙门派已在天清山住了几日。 林枫只在设宴之时见了各大派来访的长老一面,从宴会零星飘来的只言片语中捉到些近来异闻。 魔族躁动,魔尊下落不明,多年前与魔族的惨烈一战记忆犹新,修仙界亦是人心惶惶。 聚集而来的大能越多,林枫越是谨慎,不敢贸然露面,大多时间都在客舍潜心看书。 客舍周围几间也都住了些别派来的弟子,他们借此机会与天清山弟子交流切磋,倒对“孟琰”一个整日闷在屋里的散修无甚兴趣。 师重琰早早出门去了,林枫这日坐于屋中,忽闻外头吵闹。 他起先没在意,见吵闹得有些久,甚至隐约有些鸡飞狗跳,才差使雪言说:“去看看发生何事。” 雪言打着哈欠自暖炉旁离开,几下窜上窗台,抬爪悄悄儿地推开一条小缝。 灌入的丝丝凉风吹得他狐眼微咪,瞧了会儿,口吐人言:“哎哟,不知道谁惹了那炸毛的鸟,被啄得满院子跑呢。” 他口中炸毛的鸟乃池中仙鹤,想了想,林枫还是放下书卷,推门而出。 今日山上有点小雪,冷风裹着零散雪花飘进来,林枫因着魔尊身强体壮,倒丝毫不觉得冷。 院中薄雪被纷沓脚步踩得七零八落,一片兵荒马乱。 一个不知哪派的年轻弟子被仙鹤追得东逃西窜,余下几个跟在后头试图阻止仙鹤,皆被它扑棱着翅膀扇开三尺远,竟是连身都近不得。 “别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抱头鼠窜的弟子奔溃喊道,“你再追我就用法术啦!” 此言引来一声嘹亮鹤唳,眼见鹤扑着翅膀追得更凶残,长长的喙像要将人钉穿。 “哎左边左边!哎它在你屁股后面!哎……”后头同门追着着急,“不行你就上树!上树!” “上树有什么用啊?它会飞啊!” “哎小心小心!我的妈呀这哪里是仙鹤啊,我小时候村里的大白鹅不过如此……” 几人忙着躲跑追赶,连院中一屋门开了多出一人都未察觉。 林枫口中呵出白气,自袖中摸出一符,凌空朝鹤丢去。 鹤倏然定住,被追逐的少年仍没头没脑地往前跑了几步,身后人惊奇地唤了两声才发觉异样。 他跌跌撞撞停下,回头也“咦”了声。 林枫自屋门台阶而下,在一众弟子打量的目光中揭了那符,抚鹤道:“乖,无事了。” 方才还不啄死人不罢休的鹤竟然扑了几下翅膀后,真的平静下来。 一众人吃惊地瞪大了眼。 鹤斜了他们几眼,高傲振翅而去,回到池中,长喙沾着池水梳了梳自己羽毛。 几人齐刷刷盯着鹤,又转头,齐刷刷盯着林枫。 被啄的那位忙抱拳作揖:“不知是哪位前辈,凌渊谢过救命之恩。” 林枫不知自己竟救人一命,失笑道:“言重了。那只鹤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会主动招惹人的,你们可是做了什么激惹它的事?” 自称凌渊的少年尴尬一笑,惭愧地挠了挠脸颊。 旁边一人道:“不知前辈使了什么法术,竟让那鹤立刻便乖顺下来。” “没有什么法术,相处久罢了。”林枫莞尔,“它便听我话些。” 那人若有所思:“还不知前辈是?” “不是什么前辈,也非天清山之人。”林枫自谦道,“在下孟琰,在此地做客的云游散修罢了。” 几人在脑中搜寻此名,无果。 院门口忽而传来一声音轻快道:“灵物识人心,我们琰哥哥是个宽厚善良之人,所以那只仙鹤才会那般听他话。” 瑶华转眼便出现,手中拎着食盒,神色微妙:“哪像你们整日坏心思,仙鹤当然啄你。凌渊,你赢不得我,便来欺负我家鹤?” “我没有,我不是!”在瑶华盛气凌人的逼问下,凌渊眼见红了耳朵,“我只是,我只是……” 身后几个同伴相视一眼,捂嘴偷笑。 “他只是想拽几根尾巴毛下来。”一人道。 林枫奇怪:“拽尾巴毛做什么?” “做毽子送她呀。”另一人笑。 凌渊急着去捂人嘴巴,眼角都快红了。 林枫还是头一次听说用仙鹤尾羽做毽子的,诧异看他。 “用我家仙鹤的羽毛做毽子送我?”瑶华眼睛笑得弯起,“而且这毛非黑即白的,有什么好看?” 瑶华将手中食盒递与林枫,道:“我新做了些糕点,想给枫师兄吃的,奈何刚刚没寻着他,便送来让琰哥哥一起尝尝。” 听见糕点,雪言自屋中竖起耳朵,狐眼放光。 “多谢。”林枫接过,熟稔地掸去她发间落雪,关切道,“这天都下雪了,多穿些再出来,至少撑个伞,姑娘家经不得冻。” “知道啦。”瑶华甜甜笑道,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凌渊,白了眼道,“琰哥哥,这糕点没他们的份,快回屋去,别让他们吃。” 凌渊的同伴不服:“瑶华姑娘,凌渊惹了你,我们可是无辜的!” 瑶华呸道:“当我不知道?一丘之貉,呸!” 林枫不知这年轻弟子是怎么惹上他家小师妹,摇头笑问:“到底发生何事?” 瑶华叉腰道:“正好,琰哥哥你给我评评理。” “这小子,”她指着凌渊,“今日在我下学路上带人堵我,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凌渊慌忙摆手:“我不……” “敢在我家欺负我,简直反了天!”瑶华气冲冲道,“我便拔剑与他比试。” 林枫诧异地抬了抬眉。 他竟不知他家小师妹这么虎,更何况这小子怎么看都……不是想欺负她的意思。 凌渊无力道:“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瑶华秀眉一抬。 凌渊张了张口:“我、我……我……” “总之,他输给了我。”瑶华说,“我要拉他去见师父,他不从,求我说要将功赎过。” “我发慈悲,说本小姐近日想踢毽子,要他去给我寻个好看的来便放过他。”瑶华啧道,“孰料他竟来动我家鹤的心思,被啄也是活该。” 凌渊想解释,又觉无力,无话可说。 瑶华鄙夷道:“非黑即白的颜色谁喜欢,你真要拔毛给我做毽子,好歹也去拔个凤凰尾巴呀。” 林枫被小师妹狮子大开口的气势震到,凌渊却讷讷道:“凤、凤凰?真的吗?” 瑶华嗤笑:“当然是逗你的,你傻不傻?” 她奚落完凌渊,朝林枫告辞,笑得清甜,与方才指着人骂的泼辣丫头完全不似一人。 师重琰拎着食盒,叹了叹,待瑶华钗摇之声远了,对凌渊道:“瑶儿性子如此,你勿要介怀。外头冷,不若去我屋中坐坐,炉子正暖。” 几人没应也没推辞,凌渊盯着林枫手中食盒,眼神飘了飘。 林枫提了提食盒:“想吃?” 凌渊看了眼他,很轻地一点头。 林枫笑道:“你喜欢我们瑶儿,是不是?” 凌渊大骇,刚欲点头,反应过来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喜欢?”林枫惋惜道,“那边算了,这糕点我还是自己……” “他喜欢的。”身后人道,“凌渊,别怂了,人都不在这。” 不止耳朵,少年脖子以上露出的地方都眼见攀上红色,不知道的还当是冻着了。 林枫笑着招呼几人去屋内坐下,给他们倒上茶,分食点心。 木门将风雪阻隔,屋内茶与糕点和着炉子,暖烘烘的飘香。 “好吃么?”林枫问凌渊。 凌渊直点头,一块糕点吃下,有些局促地捧着茶杯,眼神不住往林枫身上瞟。 被他盯狠了,林枫失笑:“你有话想说?” “嗯……师兄你,你不是天清山的人,那、那为何……”凌渊支支吾吾,“为何瑶华会给你送吃的,还那么熟络。” “她、她喜欢你……吗?” 林枫想了想摇头:“我想不是。” “哦。”凌渊应了声,手指还摸着茶杯边缘,无意识地动着指头。 “对、对了,师兄。”他又问,“你、你知道凤凰在哪儿能寻到吗?” 林枫吃着点心,噎了下。 这孩子是真傻啊? 刚想劝他,屋外师重琰声音隔着门传来。 “凤凰在天界,怎么,有人想上天瞧瞧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感谢先森的地雷~破费啦 第53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三日 屋外风雪灌入了瞬,师重琰冻手冻脚地推门而入。 被冻得手都笼在袖中也不妨碍他插话,他进屋左右瞧了圈:“喔,有客人?” 几个少年认得他,起身道:“林师兄。” “坐坐坐。”师重琰朝他们摆了摆手,自己挨着暖炉旁边坐下,自顾自拿了林枫跟前的热茶喝了暖胃。 林枫习以为常,平静地又给自己倒了杯。 师重琰抿了口暖茶,随手拿过点心吃,笑着问道:“方才我在门外没听错吧,是哪位小仙友想上天捉凤凰?” 几人纷纷指着凌渊。 凌渊做错事般摇手否认:“不不不不是,我怎敢,凤凰乃上古神兽,我怎敢有此妄念……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哦。”师重琰点头,“那你想捉凤凰做什么?” “我……” 凌渊还未说两个字,同伴即刻你一言我一语将他出卖得干干净净。 “他喜欢瑶华。” “但是他惹了瑶华生气。” “瑶华想要凤凰羽毛的毽子。” “他想去捉凤凰给瑶华做毽子。” 凌渊想捂他们嘴巴,手却不够用。 师重琰听完,视线落在凌渊身上,满眼皆写着:不得了啊。 他吃着瑶华送的糕点,朝林枫投去看热闹的眼神。 林枫回看他:作甚? 师重琰眼神一瞥凌渊,眯了眯眼:这小子敢觊觎你师妹,打吗? 林枫:…… “那个,林师兄。”凌渊似是鼓足勇气,才对着师重琰开口问道,“你是瑶华的师兄,你知道她喜欢些什么吗?我要怎么做,才能……” 他话未说完,师重琰便十分之顺口地接道:“喜欢我啊。” 几个少年惊惶地瞪大眼,林枫于桌下狠踩师重琰一脚,用力过大,桌面瓷杯都跟着震了震。 师重琰吃痛,咬牙道:“嘶——玩笑玩笑。” “不过我们瑶儿生得貌美可爱,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去了。”师重琰不待少年们松口气,接着道,“我们瑶儿知道你的心思么?” 林枫余光瞥他,心道一口一个瑶儿叫得倒是挺熟练。 凌渊摇了摇头。 师重琰啧道:“那不行啊。” 凌渊为难地皱了皱眉,其余少年忙道:“师兄有何赐教?” “来,”师重琰朝他们招了招手,待他们凑近,温和笑道,“你们须得这般……” 林枫旁听着师重琰误人子弟了小半个时辰。 几位少年走时皆一副受教颇深的模样,师重琰还道:“可得保密,千万不能说是我教你们的。” “一定一定。”少年点头如捣蒜。 待几人走后,雪言躺在暖炉边幽幽来了句:“看来魔尊大人懂得可真不少啊。” 林枫起身去拿看了一半的书卷:“一看便是悉心钻研过如何讨美人欢心的,正经书不见你看几本,想必都是看些其他书去了。” 师重琰哼道:“本尊需要讨人欢心么?” 林枫恍然大悟状:“是在下多虑了,魔尊大人自然是躺着便有美人如云入怀,哪需要费这些心思。” 可把你厉害的。 师重琰摸着下巴瞧他:“小道士,我怎觉得这话有些酸味?” 林枫一个“滚”字将出未出,张了张口,维持着涵养道:“走开。” 细雪连着下了几日,倒是一点点儿的将整个山头都覆上了白,一脚踩下去便是没踝的雪坑。 林枫几日埋头在书中,几乎将所有记载人魂的书籍都借阅来看,却未曾见到哪个法术能千里之外换二人魂魄。 用眼用得狠,他揉了揉睛明舒缓,合上书卷,打开手边一册《万香集》。 这书名初次被师重琰瞧见时,那个不正经的魔头第一反应便以为这是什么美人图册之类的不正经书,意味深长道:“哟,我们小道士长大了啊?” 林枫当即摊开拍到他面前,就差把他脑袋按在书上让他看个仔细。 这是一本记载各种香的典籍,林枫瞧见它,便想起客栈中几人闻香后皆中幻术之事。 书册上落了不少灰,丢在角落,显然许久无人问津。 那事仍旧未解,林枫想了想,便顺道也来查阅看看。 从前魔族曾有位引香君,以香为引,幻化入境,他的驭香术堪称天下一绝。 多年前人魔之战时,不少人曾在他手中吃过大苦头,中了幻术的便只能瞧见对方编织的幻境,六亲不认倒戈相向,醒来也往往崩溃自戕。 然,这只是他驭香术的冰山一角。 香有千千万,功用自然也是变幻莫测,驭香术,乃是世上最难琢磨的法术之一。 那位引香君是如何离世的,林枫所知不多,只知自他离世后,驭香术便该失传了才对。 除非,魔族隐瞒了什么。 林枫掸去灰尘,翻开书册。 雪言化了人形,本在他身侧无事找事地研墨玩,见他拿起这本书,不由好奇。 “这是什么?”雪言瞧见那遭人误会的书名,弯眼笑问,“瞧着是个有趣的书?”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他想看,林枫便往旁边挪了些空位,方便他一道坐下。 雪言兴致勃勃凑过来,瞧了两眼,眼皮耷拉下去。 没想到书如其名,真的厚厚一本全记载的香名。 他万不该奢想仙门藏书能有什么趣书的,没意思。 书中记载起先只是些简单香料,如药一般,有安神、助眠、活血等不同功用,无甚特别。 草草翻至第二卷 ,香名便奇特起来。 雪言瞧见名字,轻声念道:“南柯香,南柯一梦,富贵荣华皆虚妄,梦中欢喜却为真……” 林枫摇首,让你闻了去做美梦的香,与助眠安神差别不大,醒来还会空欢喜,何苦。 他翻过一页。 雪言道:“春宵香……” 才三字,林枫就手速奇快地翻了过去,余光瞥见雪言盯着他,笑弯了一双狐眼。 林枫干咳两声,道:“帮我倒杯茶来。” “好~”雪言笑盈盈地应了。 方才那香不用看下文也知是何作用,林枫书页烫手似的连翻数页,心中不知怎的冒出念头: 万不能让那魔头看见。 暖茶奉上,袅袅地飘着轻烟,林枫单手撑着下巴,屋内暖意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书页缓慢翻过,忽的,他捏着页角的手顿了顿。 “离魂香……” 离魂香,香入魂魄,离生人之魂。 林枫一个激灵,眼睛死死盯着书中那几行字,指尖不自觉地细细颤抖。 虽非与他所遇的换魂完全相符,但他先前不知,竟还有香有此作用。 恍然间,缥缈的念头于空中分出一缕细丝,一现即逝。 香与魂,魂与香。 这其中,兴许便有关联。 “有人来了。”雪言动了动耳朵,忽道。 林枫刷的合上书,下意识便将它塞进旁边一摞书中藏好。 他随手翻起另一本,一手执书一手捧茶,一副雪日午后怡然自得之态。 门在此时被笃笃叩响。 “枫师兄?枫师兄你在吗?”纸窗映出娇小的影子,瑶华压着声音小声问。 这声音听来像是遭人追杀般,林枫心中奇怪,扬声道:“枫兄不在,我在,瑶华姑娘有何事?” “那我便进来了。”瑶华说着,急急推门而入。 门外雪已停,她一路踏雪而来,鞋有些湿了,于屋内干燥地面留下不深不浅的水印。 瑶华反手合上门:“借贵地躲一躲。” “躲什么?”林枫看了眼门口。 门外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瑶华示意林枫噤声,掀了垂下的床单就钻至床底。 “嘘,我不在!”床底传来压低了的声音。 笃笃笃—— 林枫尚未摸清状况,屋门再次被敲响。 “打扰了,师兄。”屋外一声音道。 雪言鼻头皱了皱:“这声音,好像是……” 他倏地变回狐狸,跃到林枫怀里趴好,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掀起一只眼皮打量门口。 “谁?”林枫扬声问。 “是我,凌渊。”凌渊道,“师兄,瑶华姑娘可是在你屋里吗?我追她至此,她便不见了。” 床下探出瑶华脑袋,拼命朝林枫摆手。 林枫只得骗人道:“不在呀,屋内就我一人。你若不信,进来看看便是。” 瑶华听到这话,忙钻了回去。 门外人顿了顿,道:“那便打扰了。” 凉意再度灌入了瞬,凌渊骤然自天寒地冻之处而来,被屋中暖意融化了般,喟叹出声。 “师兄好。”他对林枫道。 林枫点头,视线不禁落在他怀中:“那是?” 怀中乃是一团雪白的小东西,耸动两下,露出小小鼻头,跟着便舒展出一对毛绒长耳。 “哦,此乃雪兔。”凌渊解释道,“我想送与瑶华的,不知怎的她见了我便跑,我只得追到此处。” 雪兔在他怀里无辜地东嗅西嗅,雪言盯着它,龇了龇牙。 这兔子瞧上去肥肥嫩嫩,吃起来口感肯定不错。 “瑶华真没来过吗?”凌渊扫了圈没见踪迹,叹息。 “可惜了,我寻了好久才寻来的雪兔,她那么喜欢小动物,一定会喜欢的。” 林枫很想给他一点作为前辈的人生建议,但想了想无从着手,只能干巴巴道:“不如,改日再送吧。” “……也只能如此了。”凌渊惋惜道。 床下瑶华登时松了口气。 总不能大冷天让小师妹一直趴在床下,林枫起身,正欲客气客气再将少年送走,屋门今日第三次被人叩响。 要么无人问津,要么赶趟儿的来,没完没了。 “枫师弟可在此处?”门外人问。 林枫听出来人,面上带笑:“枫兄不在。屋外可是谷公子?” 屋外人温声道:“正是。方便进屋么?” “请进。”林枫随手将桌子收拾出一方地方,道。 屋门再开,清冷白衣卷着寒意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是提问环节!请问本章门一共被打开了几次? 【答对并没有奖励嗝嗝嗝 -----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54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四日 谷玄之清风冷月地裹着寒意进屋,屋中被暖炉烘起的热气都好似被浇灭了几分。 屋里人都禁不住站如松坐如钟起来,脊梁皆挺直了几分。 他掩上门,意外看见凌渊,朝他半分疏离地微微一笑道:“不知孟公子屋中还有客。” “啊、谷、谷师兄好。”凌渊忙道,抱着兔子的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谷玄之声名远扬在外,长者赞赏有加,年少者敬之慕之,凌渊亦不例外。 “你是,玄音谷的凌渊师弟吧?”谷玄之温声问他。 加上自己看上人家师妹,总觉心虚,凌渊的目光都不敢直视对方。 “正是。”凌渊局促道,“呃,师兄们定有要事相商,我先告辞了。” 说罢,一鞠躬,逃也似的开门而出。 谷玄之望着那扇被怦然合上的门,哑然失笑:“我竟可怕至此么?” 雪言已经由林枫怀里缩到了林枫椅子下,心道,还真有。 “怎么会,谷公子玉树临风,人人羡之,那少年想必是脸皮薄。”林枫笑着,便给他斟了杯茶,“请用茶。” “多谢。”谷玄之于他对面坐下。 他走过去时目光向他椅下狐狸瞄了瞬,便不在意地瞥开,随意玩笑道:“孟公子与我不同,他们见我便躲,倒都愿意寻你玩。” 林枫莞尔:“怎会,他们……” 屋里床板突然“咚”的一声,紧跟着便是小声的惨呼嘶气。 谷玄之茶杯在唇边将将停住,抬眼面露诧异:“床下有人?” 林枫已经起身快步过去:“可撞疼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垂下的床单动了动,瑶华自床底捂着脑袋爬出来,摆手:“没事没事……” “瑶儿?”谷玄之也不禁起身走过来,“你钻在孟公子床底做什么?” 林枫摸了摸瑶华脑袋,确认没有鼓起包来,还是替她揉了揉,又生怕谷玄之误会什么,便扶瑶华起身边解释:“瑶华姑娘借我这儿躲一躲。” “谢谢琰哥哥。”瑶华看林枫细心地替她掸了掸衣摆灰尘,甜甜笑了笑,“琰哥哥你真好,跟我枫师兄好像啊。” 无心的一句话让林枫心中一惊,又泛起细微苦涩。 谷玄之走到瑶华跟前,抬手欲摸摸她头顶看有无大碍,瑶华却犯了错般下意识一缩脖子。 “做什么,不打你。”谷玄之无奈地揉了揉她发顶,“还好无事。再说,我几时打过你么?” “那倒是没有……”瑶华小声说。 谷玄之收回手,询问她:“说吧,你在这儿躲什么?姑娘家躲在男子床底下,像话么?” 瑶华嘟囔:“青天白日的,再说,又没有其他人看见……” “我与孟公子不是人么?”谷玄之忍不住抬起一指,想点上她额头,“那只狐妖不是么?” 雪言突然被谷玄之点名,尾巴毛炸了炸。 “哎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瑶华两根手指捏住谷玄之衣袖,撒娇卖乖地扯了扯,“他知还有它知,只此六知,便没了呀。” 林枫抿唇一笑,谷玄之道:“你总有理。若方才被那玄音谷的弟子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提起凌渊,瑶华颇有些气恼:“你别提他了,我就是躲他才会落得自己一身灰的。” “嗯?”谷玄之略微蹙眉,“这是何意?” 瑶华忧愁地叹了口少年老成的气。 “师兄你不知道,这几日他可将我烦惨了。” 瑶华一段痛诉,林枫才明白凌渊那个不知变通的傻小子真是块木头,遇着神仙提点也难救的那种。 师重琰教他要投其所好,时不时送些小玩意儿令姑娘欣喜,要他时时寻着由头去接近姑娘,这本没错。 可他打听半天便只知道瑶华喜爱小动物,也不知从哪儿捉到野鸡野鸭,一日不停地往瑶华那儿送不说。 他人害羞,不敢当面送,起先几天竟是在瑶华院外爬到树上去空投。 野鸡野鸭自院墙飞下,冻得瑟瑟发抖,抖着扑棱翅膀又扑了漫天的羽毛片儿,院中瑶华脑袋都快变成鸡毛掸子。 过了几日,连续作恶的恶徒被瑶华逮到,他忸怩着承认了,自此之后,突然豁出脸皮变本加厉。 “我的院子都快变成养鸡场了!”瑶华奔溃道,“也不知他大冷天去哪里寻到这么多动物,可我若将它们赶走又会冻死在外头,冰天雪地的太可怜了……” “今日在路上突然听见他在身后喊我名字。”她坐在桌边,近日被动物折磨得精疲力竭,如今见到雪言都提不起兴趣,喝了口林枫沏的茶,“我赶紧就跑了。这些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院里研究烹饪肉食呢。” 林枫默默在心里将凌渊从师妹夫的候选名单上划去。 本瞧他没有坏心思又生得尚可,现在看来是个蠢的,孺子不可教,弃了罢。 谷玄之听完,但观神色瞧不出认同与否,须臾问道:“他除了送你动物,可有做过其他事?” “其他事?”瑶华歪头想了想,“最先的时候曾经在路上拦下我,支支吾吾像是不怀好意,我与他比试了番他输给过我。除此之外,便没什么了。” 谷玄之听完,缓缓叹了口气。 “傻瑶儿。”他很轻地牵起嘴角,柔声说,“他心悦你。” 瑶华抬起头,一脸“师兄你在说什么”的奇幻表情。 林枫藏在假面下的一张脸也露出震惊,他不知师兄竟对这种心思如此敏锐? “他未曾说过?”谷玄之问。 虽是问瑶华,知情的林枫却是有些心虚,喝茶不语。 瑶华看着谷玄之,眼珠子又飞快地往林枫那处扫了眼:“没、没啊。” 而后,自己似是想了想,小声喃喃:“……也是哦。” 半晌,突兀地笑了两声,古灵精怪的眼珠子想到坏主意似的转了转,不知有谁要倒霉。 “师兄跟琰哥哥定有事情商量,瑶儿先告退啦。”瑶华俏皮地抱拳道。 谷玄之莞尔:“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瑶华吐了吐舌头,起身走向门口,人至门外还往回探了头,与他们摆了摆手。 谷玄之颔首,屋外日光映亮他的侧脸,嘴唇抿出很浅的弧度。 可不知是否错觉,嘴角虽是这般扬起的,林枫却觉得师兄似乎并不大开心。 “谷公子,可是担心瑶华姑娘?”林枫试探问。 谷玄之歉意一笑:“让孟公子见笑了。瑶华尚幼,向来被师兄弟们娇惯着长大,不懂人情世故不知人心险恶的,我们做兄长的又怎可能不担忧。” 林枫笑道:“我明白。” “那位凌渊小师弟……”谷玄之顿了顿,“品性如何?” “品性应当是没问题的,”林枫答道,“只是……” 谷玄之眉头微紧:“只是?” “只是,你也看到了,傻了些。”林枫笑了笑,“我们还是先别忧心,他傻得很,瑶华姑娘许是看不上的。” 谷玄之想起瑶华口中那人的所作所为,亦是失笑,摇了摇头。 “对了,谷公子今日来是为何事?”笑过后,林枫询问。 他来前并不知瑶华在此,被方才一番打乱,若不是林枫提醒,谷玄之险些都忘了此来是有正经事的。 “你是来寻枫兄的?”林枫接着问,“可不巧,枫兄这会儿不在,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我是来寻枫师弟的,几处常去之地都没瞧见他,这才寻过来,不曾想也不在。”谷玄之声色淡然,语气亦是淡然。 而后的话,却让林枫瞳孔微震,垂于桌下的手猛然攥紧了衣袖。 谷玄之道:“说来此事与枫师弟和你都有关,既然寻不到枫师弟,便先与你说也可以。” “孟公子,你可还记得,你与枫师弟一道接了委托去除祟的村子吗?” 死气沉沉的村落,门缝后的眼,满村的尸傀儡。 夕日之景一一浮现,林枫下意识欲盖弥彰地举起茶盏,挡住小半张脸。 他目光落在茶水波纹上,吹了吹茶水,佯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师兄指的是什么?我与枫兄游历多日,一道除祟的地方可有些多。” 雪言方才慵懒晃动的尾巴也停住了,竖起一耳。 “是我疏忽了。”谷玄之提醒道,“就是,地精作祟的那个村子。” “地精作祟……”林枫回想了会儿,“哦,是那个,土豆萝卜的。怎么了么?” “正是。”谷玄之点头,继而敛了笑,肃然问道,“你们离开之时,村子可有何异象?” 林枫想了想,摇头:“没有。” 谷玄之看着他,缓慢道:“可有弟子回报说,整个村子已经没有活口了。” 那是自然,他们去时整个村子已是死村。 “村民死状可怖,有些甚至已化作半枯白骨,死去多时。” 尸傀儡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日,失去控制后腐坏加速,该是如此。 “孟公子。你们离开之时,村子当真毫无异象吗?” ……不是,师兄,不是的。 林枫惊讶过后皱眉思索,面上露出的为难之色丝毫不假。 面对自小崇敬的师兄,他心中遭受灵魂与良心的责问,对上那双眼,林枫几欲将真相脱口而出。 可那村中邪魔死前意有所指的话犹在耳畔,令他不敢贸然张口。 好在谷玄之并未逼问,只道:“事有蹊跷,因此,我本是奉师叔之命来寻枫师弟去问明情况的。” 听到师父召见,林枫抬起眼,道:“我去吧。” “这……”谷玄之犹豫了瞬。 林枫道:“那村子的委托是我与枫兄一同完成的。事出紧急,既然寻不到枫兄,我去说明情况也是一样的。” 谷玄之想了想:“也好。那就劳烦孟公子与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顾拾的地雷~☆ 第55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五日 晚间,山上又飘了些零碎的小雪,清理过的山道重又覆上一层绒白。 师重琰踏雪而归,头发粘着雪花片儿,甫一进屋便被屋中温度融化成水珠,星星点点在发间闪光。 他掸掸衣袖,目光在林枫常待的桌边寻到他,左手探进自己右衣袖,拿出一物道:“我今日……” “你今日去了何处?”林枫抬头发问。 语气和神态都与平日有些不同,师重琰顿了顿,这才发觉林枫并未如往常在看书,竟是盯着盏凉茶对桌子发呆。 师重琰玩笑道:“你觉不觉得,你这语气像是责问丈夫的妻子?” “我与你说正经的。”林枫眉间不见轻松,“谷师兄寻你许久都未寻到,你去了何处?” 师重琰不答反问:“他寻我做什么?” “师父找你。”林枫道,“他们发现了那个村子的人死于非命,来寻你问话。” “这么久才发现,有够厉害的。”师重琰讥道,“然后呢?” “然后,”林枫指节曲在桌上,“我去了。” “我把真相告诉师父了。” 师重琰盯着林枫,唇边笑意丝丝消散。 数个时辰前,林清峰。 被带到林清峰,林枫便稍稍放下心。 那里是师父的居所所在,既然没有被带去素来正式场合议事接见的三清殿,说明只是师父私下问话。 人心都是偏的,师父自然偏心徒弟,暂压下事情,未曾对外说道。 “师叔。”谷玄之在外行礼,“弟子未寻到枫师弟,但与枫师弟同行的孟琰孟公子自愿前来,人已到了。” 须臾,门内鸿云真人道:“进来吧。” “是。” 熟悉的门在面前洞开,林枫一时恍惚。 谷玄之留于门外,林枫小心迈入,道:“晚辈孟琰,多有叨扰。” 鸿云真人于屋内负手而立,拂尘放于旁处桌上,桌边还有盏仅剩残叶的茶。 “孟公子。”鸿云真人道。 “前辈唤我孟琰便可。”林枫忙道。 “好,孟琰。”鸿云真人示意林枫坐下,自己亦坐于他旁边一座,寻常交谈般,“你与我徒林枫,是如何相识的,再说与我听听?” 林枫下意识便拿起桌上茶壶给师父斟上茶,心道怎么又问起这个,放下壶便将之前的说辞再重复了一遍。 “嗯。”鸿云真人颔首,“一字不差,背得不错。” 林枫猝然一惊。 鸿运真人似笑非笑:“枫儿,你的记忆力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林枫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师、师父……”他惊疑不定,却又有丝卸下伪装的解脱,声音颤了颤,“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你进门的时候。”鸿云真人也不令他起身,抿茶道,“和你斟茶的那刻。” “你这张面具做得很好,不是法术所做便破不得,任谁都瞧不出端倪。” “但是枫儿,人的样貌或许能变,有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你是为师自小带大的徒弟,瞒得了为师一时,难道还瞒得一世么?” 林枫心中又怕又暖又苦涩,种种情绪化作鼻尖酸意,眼眶发红。 他抬头,嗫嚅道:“师父……” “那个易作你容貌的,”鸿云真人神色严肃,“是何人?” “他,他不是易作我容貌,他、他是……” 骤然被识破,林枫和师重琰尚未提前串好应对说辞,林枫只得道:“他便是我。” 鸿云真人蹙眉:“何意?” “……我也是他。”林枫闭了闭眼,又道。 林枫跪在地上,将换魂之事说了七分,除却将师重琰乃魔尊的事情撇去不提,只说他真是个云游散修。 他不敢赌,若师父知晓他身份会作何选择。 无论何种,定是一场大乱。 “孟琰怀疑,我们换魂之事是有人刻意为之。”林枫道,“敌暗我明,尚不知对方意图,我们便一面查探对方,一面想法子换回来。” “即使如此,为何不向师门求助?”鸿云真人面色凝重,疑道,“为师便是教你这般莽撞?” “只因……”林枫眼神落在地上砖缝,“这便要说到那个说是地精作祟的村子,实则是有魔族将全村变为尸傀儡,不知为何,竟在我们去时早早备好,请君入瓮。” 鸿云真人沉声道:“果然。” “我和孟琰倾力将那邪魔杀死,死前,她却说了一句话。” “她说:‘天清山,是个有趣的地方’。” 稀疏平常的一句话,但自那邪魔死前狰狞着说出,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因这一句话,我们商定回山调查,却又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林枫的情绪已然平复下来,淡淡道,“孟琰不信任天清山。” “未曾将村子的事情如实告知,也是为了……守株待兔。” “对不起,师父。”林枫垂首,“连师父也一起欺瞒,是弟子大逆不道,弟子知错。” 鸿云真人自上看他,许久,叹气道:“先起来吧。” “谢师父。”林枫起身。 被勘破身份,林枫却突然寻到了依靠。 “师父,”他索性问道,“换魂之事,您可曾有所耳闻?” 鸿云真人思索道:“罕见,一时之间为师却也说不上所以然,须得查探一番。” 林枫赶忙谢过,将今日所发现的离魂香一事又与师父说明了,最后道:“师父,可以的话,此事暂且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鸿云真人不愿相信天清山有问题,林枫亦是。 然邪魔的话尤盘旋在耳,索命冤魂般缠绕不休。 人心难测,世事无常,鸿云真人活了许多年月,自然知晓其中道理。 他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林枫别过师父,便回到客舍。 回去后一反常态,未拿起书看也未饮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天色暗下来,师重琰却久久未归。 今日之事合在一处,虽在师父面前卸下了伪装,心中却隐隐不安。 师重琰回来之时,见到的便是林枫满怀心事愁眉不展的模样。 自己担忧一日,对方倒是清闲,林枫心底不悦,便问他去向。 师重琰得知林枫在师父面前说了真相,险些动怒,气氛一时令雪言炸毛。 林枫心中有气,乃是故意说得语焉不详,待师重琰神色冷了,他才哼道:“没全说,放心。不然这会儿你刚进山门就该被捆了送去三清殿发落了。” “那可真是多谢不杀之恩?”师重琰将从袖中拿出的小包裹不轻不重地丢在桌上。 林枫看了它眼:“生气了?” 他直白道:“紧要关头却寻不到你,我今日下午也很生气。” 师重琰不淡不咸地笑了声,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发觉是冷的,手一抬欲摔茶杯。 林枫今日却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瞪他道:“你敢?” 瓷杯杯底与桌面清脆一撞,师重琰压着声音问:“你怎可不与我相商便与那老头讲了?” “那是我师父,注意言辞。”林枫丝毫不退,“若这山上唯有一人可信,那便是师父。再者,非我想说,而是被他看穿。” 师重琰诧异:“那老……你师父这么厉害?” 想了想,道:“也对,自己养大的,化成灰也该认得。” 林枫翻了翻眼,又不想与他说话了。 二人相对而坐,谁也不语,桌底雪言悄悄贴着地面往外爬想溜,却被师重琰抄着肚皮一把托起。 师重琰将他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摸他白毛,吓得雪言动也不敢动。 许久,林枫从一叠书底下抽出早先被塞进去的《万香集》,翻开,推到师重琰面前。 师重琰只瞧了眼,神色微变。 “师父说会帮我去查查换魂的事。”林枫道,“你还记得在客栈用香引我们入幻境的人吗?” 师重琰开口:“自然记得。” “若我们换魂也与驭香术有关。”林枫点着桌面,“那次的人,也许就是害我们的人。” 师重琰盯着那页纸,嘴角缓缓勾起邪意。 他将雪言随意往旁边一丢,道:“去,烧壶水来。” 雪言在地上翻滚一圈化成人形,揉着胳膊娇嗔:“痛啊,烧水就烧水,这么凶。” 边提起水壶离开还边嘟囔:“跟道长这么久,怎么就不会学着温柔一点,活该你……” “我听见了。”师重琰道。 雪言快步走开,林枫将书从师重琰面前拿回,继续翻看:“所以你今日是去何处了?” 师重琰大刀金马往椅背一靠,没好气道:“妓馆!” 此言一出,方才活络起来的空气又隐隐凝滞。 林枫自书中抬起头,起先一言不发,而后合上书页,便转身去橱柜翻找。 师重琰看着他背影,奇怪道:“做什么?” 林枫终于寻到东西,转过身来,手中刀锋闪过寒光,一字一句地说:“自,宫。” 师重琰微张着嘴:“……” 遥想上次在红鸾楼—— 林枫在厢房寻到他:“你若再这样,我就……” 师重琰当时半期待半好奇地反问:“你待怎样?” 林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就、自、宫。” “好好好,是在下输了,在下错了,少侠手下留情。”师重琰服软道,“骗你的,没去妓馆。” 林枫手匕首入鞘:“当真?” “当真。”师重琰将自己先前丢在桌上的小包裹拆开,“我就下山逛逛,跟林松一起去的。喏,给你带了这个。” “这是什么?”林枫好奇问。 木盘托着一只乳白色的圆润小东西,仔细看去,竟是做成兔子形状的。 “山下糕点店新出的玩意儿,我看那些小姑娘喜欢得紧。”师重琰递给他木勺,“说是牛乳做的,手艺倒是不错,尝尝?” 林枫一面念叨着“把我当小姑娘哄呢”,一面诚实地拿过木勺,毫不怜惜地断了牛乳兔的脑袋。 “如何?”师重琰问。 “尚可。”林枫含着勺子答。 甜而不腻的牛乳味在口中散开,冬日吃有些冷,却也清爽。 瞧在下山还记得给他带东西的份儿上,暂且不与他计较了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56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六日 “师兄,师兄,师兄……” 短胳膊短腿儿的孩童抱着剑,剑比人高,抱得走路都不太稳,踩着没过半条小腿的草丛,跌跌撞撞地四处张望。 这是小时候的林枫。 小孩儿声音稚嫩,带着软软的奶气,因为喊了几声寻不到人,心里又急又怕,呼喊渐渐带上哭腔。 “师兄……大师兄……” “师兄!” “师……哎呀——” 他被石头绊了下,怀里抱着的剑摔出去,人也跟着摔倒在地。 “嘶——疼……” 小林枫倒抽吸口冷气,跪在地上撑起身来,发现自己手心蹭在草石堆里磨破了皮,一碰到就火辣辣的疼。 他将溢至眼角的泪逼回去,用衣袖擦擦手,洁白的布料染上血泥。 不能哭,男孩子不可以哭。 他咬着牙,刚欲起身,突然看见不远处草丛里有团白绒绒的东西滚了滚。 “咦!”小林枫对疼痛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惊喜道,“小兔子!” 他上前欲摸一摸,草在脚下沙沙作响,小兔子听见拔腿便蹬,跑得飞快。 小林枫跟在后头追,稚声喊:“小兔子别跑!等等我呀!我不是、不是坏人!” 小兔子跑得更凶,小林枫也迈着短腿,追得呼哧呼哧。 钻进一处院门内,小兔子突然在院中人脚下停住,粉嫩的鼻头耸动轻嗅,亲昵依偎在那人脚畔。 “小兔……师兄!”小林枫看见那人,立即喜笑颜开。 谷玄之俯身抱起兔子,又抬手替小林枫整了整衣襟,声音温和:“怎么弄得这么脏?” “嘿嘿,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小林枫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兔子,“师兄,这个是你养的吗?” “嗯,不小心跑出去了,谢谢枫儿给我送回啦。”谷玄之唇角轻扬,柔声问,“你喜欢?” “嗯!”小林枫点头,“好可爱呀,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可以。”谷玄之将兔子递到小林枫怀里,“小心,轻一些。” 小林枫像得了什么珍惜宝物,爱不释手。 他看见院子里还有好几团雪白团子在跳动,欣喜地想上前:“师兄,你养了这么多兔子呀,我可以……” 凄厉的尖鸣噩梦般撕裂耳膜,怀中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小兔子突然痉挛几下,一动不动了。 小林枫怔在原处,愣愣地低下头:“……哎?” “兔、小兔子?” “师兄……”他慌张地想求助谷玄之,却在抬头时,越过他看见背后的院中。 红梅染了白雪,满地血色团子触目惊心。 小林枫微微颤抖着,后退半步,双手托着兔子余温渐散的身体,泪花在眼中打转:“师兄。” 谷玄之背着光,微微低头看着小林枫,叹了口气。 “枫儿,都说了让你小心一些。” “它们死了,都是你的错。” 纯洁无瑕的白在他手中,渐渐洇开刺目的红。 “不是,不是我……” 谷玄之温和笑着,却自眼中流下汩汩血水。 “是的你错呀,枫儿。” “我们会死,都是你的错。” 林枫自床上猛地睁眼。 视线模糊了瞬,紧跟着木质屋顶纹路在黑暗中愈渐清晰。 幸好,果然是梦。 夜色正浓,屋中寂静,因是冬夜,屋外也无虫鸣鸟兽之声,静到仿若世界只余这一隅。 他胸膛尚在慌乱起伏,同床的那人倒是呼吸平稳,不知是不是正做什么黄粱美梦,唇角微微上翘,安恬得紧。 林枫悄声下床,走了几步,小心没惊动暖炉边窝着的雪言,走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寒夜凉茶入肚,刺激得他浑身激灵,却也从无端的梦魇中彻底醒来。 林枫坐在桌边,盯着炉中跳跃的火光,兀自放空,将脑中那抹不详的血色褪去。 算上这次,谷师兄在他梦中或是幻境中,竟已经满脸是血的两次了。 也不知若是被他生性好洁的师兄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 想到这儿,心中担忧少了些许,反倒忍俊不禁。 初醒来记忆很清明,他方才,似是梦见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是的确有过此事的,不过故事的发展没有那般血腥。 反之,若要他说,应当是温馨。 那时他刚被师父捡回来,人太小,据师父所说,似乎是在山下伤了脑子,对入天清山之前的事情都所记甚少。 他只知道自己本来有爹,有娘。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没了。 没爹没娘没人管,来了个自称认识爹娘的人带他回山,他便傻乎乎的跟着回了。 掌门师叔常年闭关,山中事务俱是师父打理,他老人家忙,无空亲自指导林枫,他便跟着其他小弟子一道学习,不争不抢,见谁都乖巧地扬着一张笑脸。 小孩子不懂事,总有人喜欢欺负人。 林枫那时候也傻,被欺负了也觉得没什么,从来不告状。 后来,路过的谷玄之神兵天降。 他正巧带着路都还走不太稳的瑶华不知去往何处,当即把欺负他的弟子都责备了顿,罚抄的罚抄罚打的罚打。 瑶华坐在旁边看师兄威风,什么都不懂,但鼓掌鼓得很开心。 从那往后,才没人敢再欺负林枫。 对小时候的林枫而言,谷玄之比师父还亲切一些,也比师父还厉害一些。 小孩子喜欢谁便忍不住想亲近,起先他有些黏师兄,后来长大些知道不妥,才渐渐有礼有节起来。 小孩子不懂事,但谁还能永远是小孩子呢。 今日所梦的事,是林枫还喜欢黏着谷玄之的那段时候。 他依稀记得那日,师父刚允许他去灵剑阁选了自己的佩剑。 林枫见过师兄的剑法,堪称妙绝,小孩儿当即就花了眼。 他那日便是带着剑去寻谷玄之,想让大师兄教他剑法,早日变成跟师兄一样厉害的人。 谁想到剑法没学,倒是意外在谷玄之院里看见一群白兔,继而跟它们玩闹了一下午。 后来呢? 林枫侧坐桌边,隔着火光回忆往事,出神间看见雪言耳朵轻弹了下。 后来,后来不知哪日,那些兔子似乎是死了。 怎么死的,林枫不大记得,对于小孩儿而言,那不是什么需要记住的美好回忆。 他只记得谷师兄难过了好一阵,那段时间连剑法都没有心思去教他。 那时,他人小鬼大地安慰师兄说:“没事,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给师兄买好多小兔子回来养。” 谷师兄当时便笑了,说,好。 后来再大些,林枫回想起这件事,觉得这个承诺太蠢。 比起他安慰谷师兄,谷师兄那个笑容倒像是无可奈何地在安慰他。 林枫记得这个承诺,但没好意思再提。 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今日缘何会梦见? 还是那样篡改结局的可怖的梦。 那边师重琰在床铺上似是翻了个身,床板吱呀,衣料窸窣有声。 林枫分析着想,一定是他这些日子太害怕了。 即便过去许久,当初火烧的幻境和血流成河的现实仍在他心底埋下种子。 平日忘记,梦中便在提醒他,帮他记起。 林枫怕死,但更害怕会因为自己,给天清山引来祸端。 那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炉火噼啪,林枫又饮了口茶,冷了半夜的茶水凉至五脏六腑。 但这身体体质极好,大半夜喝凉茶虽觉冷,却无半点不适。 再好,终究不是他自己的。 他无法用这样的身体站在阳光下,只能戴着张虚伪假面,于自己家中亦要躲躲藏藏。 时间一久,他都快以为自己原先便是这副模样。 天下千万人,他修为平平,埋没在人才辈出的仙山之中,无一出彩之处,以为余生都会在这山中平庸度日。 那也是他所愿。 然,为何是他? 为何这等无妄之灾,偏偏是他? 为何…… 倒了第三杯凉茶下肚,林枫叹出口气。 夜间果然易多愁善感,怎么还怨天尤人起来了。 杯底轻碰桌面,极轻的一响,暗处床铺之上的呼吸却略变了节奏。 “林枫?” 那人声音传来,带着睡意的朦胧沙哑。 隔了会儿,林枫才应道:“嗯。” “大半夜不睡觉,你坐着悟禅呢?” 林枫良久道:“我又不是和尚。” 师重琰翻身朝里,摆手道:“差不多差不多。” 林枫嘴角一动,笑了声。 许是一人待着便容易想东想西,骤然多了个人声,虽是个讨厌的人,周遭火光却似明亮了些许。 “别睡,醒醒。”林枫走到床边,推了推师重琰。 “做什么?”师重琰半侧过身,眼眸半阖,慵懒道,“能让本尊半夜不睡觉的,除了脱光衣裳干的事可没别的了。小道士,你终于想好了?” 林枫早习惯他这套,并不接招,只道:“施个法让我睡着。” 师重琰挑了下眉头,细关林枫神色,又蹙起眉,须臾道:“睡不着,拿本尊当安神药呢?” 说着,他还是半坐起身捏诀:“你不是做噩梦了吧?” “是啊。”林枫悲戚长叹道,“梦见你死了。” 师重琰:“……那你不是该欢欣起舞才对么?”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林枫一哂。 师重琰听完,二话没说,一掌拍在林枫额头。 林枫身子当即软下去,被师重琰一推,脑袋闷闷的撞在枕头上。 这不像用了安神的法术,更像打晕的。 林枫躺在床上,睡相可谓安恬,就是没来得及给自己盖被子。 这小道士没事儿便咒他死,师重琰本来不想管他,让他冻着算个教训。 但想想,好歹是自己的身体,虽说经得住冻,倒也不必对自己如此狠心。 师重琰掀起被角,将人一裹,抱着便睡。 冬夜天寒地冻的,抱一起取取暖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_^ 第57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七日 絮絮的小雪停了没两天,上一波雪还没开始融呢,下一波鹅毛大雪接踵而至。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温暖如春。 林枫两日未出门,将那本《万香集》搜了个底朝天,除了那离魂香外再无发现。 “这《万香集》徒有其名啊。”师重琰老神在在地端着茶,坐在桌边看窗外满天飞雪,“我数了数,拢共3492种香,离万也差得太远了些。” 林枫自书中抬眼盯着他后脑勺。 这人无聊至此也不帮他多找几本书,真该把这没用的脑壳敲碎。 等等,不妥。 千钧一发之际,林枫想起那个“无用的脑壳”才是自己的脑壳,赶忙作罢。 “说起来,你那师父不是答应帮你查换魂的事儿么?”师重琰又慢条斯理地缓缓道。 他问着便偏过头,用半只眼望向林枫。 林枫总觉得他唇角含着讥诮,刚想让他别说话,就听师重琰果然道:“怎么两天了都没动静,堂堂天清山的长老也不过如此嘛。” “……在别人地盘说别人坏话是要遭雷劈的。”林枫道。 “哦~”师重琰来了兴致,“这么说,你那日是说你哪个师长坏话了?” 被雷劈过的林枫:“……” 他果然迟早有日要被魔头气死。 林枫反嘲:“师父代理掌门日理万机,你堂堂魔尊整日游手好闲,不也这么多天了都寻不到解法?” “我现在各种受限,能做什么?”师重琰看了眼自己身子,自动忽略掉那句“游手好闲”的评价。 行行行,你不要脸你有理。 林枫垂下眼,不再理他。 大团柳絮般的雪飘了三日。 第四日早,窗外风声似是停了。 不待林枫查看,雪言先伸着懒腰推开窗户,久违的阳光倾洒在少年粉雕玉琢的侧脸,他欣喜惊呼:“雪停了!太阳!” 师重琰懒散地倚在床头,嗤笑:“听着像脑子不太好使。” 雪言也早已习惯他时不时戳一刀的讥讽,自动隔绝,“嘭”的一下由个翩翩美少年变白狐,从窗口一跃而出。 外头静了一瞬,很快便传来狐狸在雪地里翻滚的撒欢声。 几日未出门,林枫也觉得在屋里待得骨头都废了。 霜前冷,雪后寒,他出门前特意嘱咐师重琰:“你出门多加件衣裳。” 许多年来,师重琰第一次受到这等关切。 他道:“我有些受宠若惊?” 林枫自橱中拿出件袄丢给他:“您身子不比从前了,大人。” 师重琰万分嫌弃林枫丢给他的袄。 宽厚臃肿的玩意儿,十分影响他风流倜傥的形象。 师重琰将厚袄丢到一边:“我便在被窝里坐着就是,大冷天的出门作甚?就该冬眠。” “你随意。”林枫合门而去。 屋外银装素裹,一片雪白,许久未曾照面的日光让天地分外透亮。 雪有些晃眼,林枫眯了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 刚能睁眼看清院子,迎面便飞来松松散散的一颗雪球。 林枫没来得及躲,也没想躲,雪球“啪”的捶在胸口,散做一滩碎雪,在胸前砸开花。 竟是比身上道袍还白上几分。 雪言已经变作人形,穿着单薄衣衫也不觉得冷,玉雪的脸颊还透着兴奋的红晕,仿佛日日窝在暖炉前的不是他般。 他站在院子中央看林枫,满眼皆是:来啊来打雪仗! 林枫蹲下去捞雪,勾唇道:“你可想过后果?” 滚圆的雪球砸过去,雪言边躲边笑,咯咯道:“道长饶命呀~” 若不见画面单听声音,不似在玩雪,倒像在某些灯红酒绿的地儿玩些不可言说的花样。 屋中师重琰啧了声。 欢笑声惊动隔壁客舍的少年们。 少年先是探头看了看,雪言听闻动静,二话不说便化回狐狸,落在地上就与雪地浑然一体。 林枫正捏了个雪球在手中,目标狐突然就蹿进雪里不见了,手悬在半空半尬不尬地与凌渊打了个招呼。 “师兄可是在……”凌渊不大确定地问,“打雪仗?” 他左右看看院中只有一狐和池中闭目疑似眠去的鹤。 这位师兄平日瞧着温文尔雅的,没曾想竟在冰雪中与灵物打雪仗。 嗯……倒也有雅兴。 “对,打雪仗。” 手里的雪团没有第二解释,林枫索性胳膊一挥,将它朝少年们投掷而去。 “一起么?”他问。 半大孩子看见雪,跟急吼吼往雪里扑的雪言也差不离了。 收到邀约,自然欣然以赴。 师重琰独坐屋中。 门窗皆体贴地合上,而他又不聋,仅仅一门一窗之隔的声音频频入耳。 屋外声音歇了片刻后,更加吵闹。 师重琰又啧了一声。 平日逗那小道士都没见他这般活跃,狐狸便算了,跟那些刚认得没几日的毛头小子倒也玩得欢。 师重琰掀开被褥,一度被突然灌入的冷气刺得激灵了下,脚刚触地便觉冰凉。 屋中炉子熄了,多日被暖炉供着,竟越发娇弱。 林枫侧身闪过迎面而来的三个雪球。 狐狸在他身侧甩尾便挥出夹杂血块的漫天飞雪,将对面三人埋进茫茫雪幕中。 林枫笑起来,雪言跃起,前爪与他手掌相击,满脸的骄傲。 听见对方吃了不少雪在连声“呸呸呸”,林枫故意道:“三人对我,过分了些吧?” “明明还有那狐狸!”对面正吃着狐狸的苦头,不服道。 林枫瞧见他们狼狈模样,直憋笑。 忽的听见一人懒懒问:“三对二便很光荣么?” 林枫循声回头。 方才吵闹,竟都没听得屋门开合声,只见师重琰已从屋内出来,松软地倚在门框上,裹着厚重的袄,双手皆拢在袖中,却倔强地敞着大袄衣襟。 林枫忍住上前替他拢好衣服的冲动,问他:“你怎出来了?” “听你们玩得欢快,心痒。”师重琰说着,慢慢踩进雪中。 湿雪抹过鞋面,似乎更冷了些。 “三对三。”他指了指自己这边二人一狐,再指指对面三个少年,“这才算得公平。” 彼时这些少年还不知自己将面对何种雪仗生涯的噩梦。 师重琰冻得僵硬的肢体活动开后,越发快准狠,一击一个面门,毫不含糊。 半个时辰后,三个少年鼻头也不知是被砸还是冻得通红,泪水皆被寒冰冻在眶里欲哭无泪。 吸溜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枫一度以为他们哭了,小心侧看,发觉只是冻着。 他开口道:“要不算了,玩玩而已,何必当真。” 三位少年正依约各为林枫他们二人一狐以雪造雕塑,禁用法术的那种。 若被这些少年的师父瞧见了,定要大骂他们天清山仗势欺人不人道。 “不,师兄,既是说好的自然愿赌服输。”凌渊也有些死心眼,只是手下雪人还只是两个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师重琰打个棍再给颗枣,这会儿已经不觉得冷,蹲在一旁自己捏雪人玩,对他们道:“若捏得像,我便将瑶华师妹的点心分与你们吃。” “真的么!”凌渊惊喜道。 “自是真的。”师重琰捏着捏着便捏出一只瞧不出头尾的东西。 他瞧了眼雪言,后者顿觉没好事。 果真他张口无声道:像不像你? 雪言炸开尾巴毛以表拒绝。 那个仿佛将一条狗拆开了再揉起来连有几条腿都分不清的玩意儿? 他好歹也是只艳绝方圆百里的狐妖! 林枫默默隔在一人一狐中间,阻断这场未能成型的战争。 少年们手中捏的雪倒是渐渐成了型。 只不过…… 见到最后成果,饶是林枫也没能忍住,偏开脸很温柔地没有当面笑出声。 只是侧脸弯起的唇角已然出卖了他。 雪言觉得那被指着说是自己的不明物体,也就比方才师重琰捏的狗好了一星半点。 师重琰指着滚圆的一团,半晌道:“你说,这是我?” “是穿着袄的林师兄。”那少年憨憨笑道。 林枫再次偏头,这回不小心溢出笑音来。 师重琰当即便想口吐芬芳。 一派胡言!他即便穿着厚袄也不至于圆得像颗刚被打磨好的巨大珍珠! 这小子定是在报复他。 “好了好了。”林枫打圆场,“玩够了,便都进屋坐坐吧。前几日瑶华姑娘送来的点心我的确还用法术保存了些,正好一道吃了。” 凌渊搓搓冻红的手,放置手边哈了口气,喜道:“谢谢师兄!” 刚于左边坐下,师重琰劈头便是一句:“你与瑶儿进展如何了?” 凌渊险些没仪态地喷出一口茶。 他支支吾吾道:“似乎……好像……” 旁边同伴替他回答:“毫无进展。” 师重琰恨铁不成钢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面上还记得维持住作为“林枫”的形象,宽慰笑道:“你的心意瑶儿定是感受到了,不必难过。” 凌渊睁大眼问:“真的吗?” 师重琰真挚回答:“当然。” 林枫不忍听下去,起身去拿点心。 他将两盘精致糕点自食盒中拿出置于桌上,食盒是被施了法术的,将糕点保存得与新鲜出炉无异,瞧着便酥软可口。 林枫刚拈起一块,抬头便见窗缝中飞入一只纸蝴蝶。 凌渊咦道:“这是贵派的传音术吧?我前几日见你们师兄用过。” “不错。”师重琰道,眯了眯眼。 他摊掌,纸蝶便落至他手中。 其中话语只有被指定的人方能听见,声音入脑,师重琰听完,将纸蝶推至林枫面前。 “我师父找你。”他对林枫道。 林枫一怔,紧跟着,心中涌出股不敢置信的狂喜。 师父此时找他,定是换魂的事查出些眉目了。 “我去去便回。”他对师重琰说完,便急忙出门。 林枫走后,凌渊边吃糕点边好奇:“师兄,你师父为什么会找孟师兄却不找你,他又不是天清山的弟子。” “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师重琰又给他塞了块糕点堵嘴。 话是这么说,却自顾自语出惊人:“许是商议我二人婚期呢。” 凌渊险些被糕点呛死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投喂的地雷~ 第58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八日 林枫远远便望见林清峰整座山头覆着皑皑白雪。 山巅屋舍亦是裹上银装,门前雪倒是扫得一干二净,扫把尚倚在角落,像是扫完便匆匆忙旁的事儿去了。 林枫仿若听闻觅得良方的病者,满怀期待忐忑前往,立于门口小心唤道:“师父。” 屋中并无应答。 师父耳力非凡人,应当不可能没听见,林枫还是提高声音又喊了声:“师父。” 仍无应答。 林枫说不上为何,隐约觉得怪异。 约是此处颇为静谧的缘故,可师父喜静,寻常这儿也是这般安静的。 林枫上前轻叩门扉。 刚一上手便察觉门是虚掩着的,林枫推开一条缝,喊道:“师父?” 师父好似不在,林枫的声音传入,竟好像能听见回音。 师父既然邀约,定不会留个空门,林枫心中疑虑更甚。 林枫推门而入,唤道:“林松?” 林松平日时常打扫师父院子,他方才见院中积雪已除,扫帚又尚未放好,料他应当在此。 也无应答。 而就在他环视屋内时,见师父端坐于桌边,手畔还放了盏尚在热气袅袅的茶,再旁处座位边亦有一杯。 林枫心中一松,上前行礼道:“师父在想何事如此入神?” 回答他的却还是屋内空无一人般的死寂。 先前隐约的不对劲猛然膨胀,林枫几乎是疾步上前半蹲下:“师父!” 自下而上,他瞧见师父微垂的面容双眼微闭。 数道鲜红的血痕自七窍而下,半凝未凝。 林枫意识几乎是空白了好一会儿,一时觉得自己又在幻境。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遥远,探出的手不受控地发颤,很轻地探到师父鼻下,又探了探脉。 毫无波动,连触感都有些冰凉。 他不死心地去探查师父的灵海,也已空空如也。 “师、师父……”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师父先前还给师重琰用了传音术,他未御剑,脚程是慢了些,但也不至于他过来就已经…… 况且师父乃整个天清山除掌门师叔外修为最高的人,又有什么人能杀害他? 等等,近日天清山来了不少外派人,难道是有人浑水摸鱼? 可…… 林枫脑袋仿若被狠狠击中,懵得发虚。 他惶惶不知所措,手按着师父脉门徒劳无功地想注入灵力。 再多的灵力流入已然空竭的丹府,也只如泥牛入海。 “师父……”林枫颤声低喃,“师父……” 声音比人先坚持不住,已然带上凄惨的哭腔。 不知何时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鸿云真人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林枫已然双膝触地,近乎虔诚地想挽留什么:“师父、师父你醒醒,师父!” “咳……” 蒙了数层纸幕般的耳旁,似乎有人极轻微地咳嗽了声。 “师……” 林枫一惊,当即起身往声音来处看去。 “林松!” 角落里趴着一险些被忽略的人,正是林松。 林枫两步走过去,扶起林松,顿时心凉。 全身灵脉皆毁,连咳嗽都已是勉力,更枉谈活下来。 林枫彼时无法顾及太多,便给他注入灵力边问:“怎么回事?师父怎么会这样?谁害的你们?!” 林松两眼发白,张了张口:“师……” 屋外脚步声忽然纷沓而至,门紧跟着被推开,似乎是一行人有说有笑而来。 说笑在看见门内情状的一刻变作惊呼,林枫只听有人道:“杀人了……屋中何人,快、还不拿下!” 他回首看去,来人正是那些前来做客商议的各仙门长老。 被搅作一团的脑中骤然扯出一道清明的丝线,林枫恍然大悟。 中计了。 他前脚到现场,后脚便一堆人来访撞见,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师父素来好静,又怎会约如此多人来林清峰议事? 这是有人早就预谋好的,于坑底扑了张网,便等着他毫不知情地往下跳呢。 林枫听见自己强作镇定地说:“不是我,我来的时候便已如此。” “那你是何人?来鸿云真人居所作甚?”一人咄咄问道。 “师……真人约我来此。” “你既非我等各派长老,又非天清山弟子,真人何故约你?” 林枫发觉自己欲辩无词。 怀中林松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林枫心中更乱,他见林松似是有话要说,附耳而下。 “师……”林松伤到喉咙,声音嘶哑空漏,“苍……茫……” “什么?”林枫急道,“师弟,是何人杀了师父,是何人害你们?” 师重琰送走那几个小客人,后林枫一步而来,不料却撞见如此景象。 他拨开众人,见林枫失了魂般抱着林松将死的身体,眼神空空地转过来,也宛如半个死人。 见到师重琰的那刻,他似乎像找到了倚仗,张了张口。 与此同时,林松嘶哑道:“师……兄……” 便再没了动静。 师重琰这才意识到师父和师弟死在面前,应当无比悲痛。 他当即冲上前,确认林松没了气息,回头怒道:“谁干的?!” 气势之大,竟将身后一干长老都逼退半步。 天清山众人听闻动静,也纷纷赶来,一时间素日清冷的屋子前所未有的热闹。 谷玄之一进屋,脸色便凝重得如同一滩冰封的墨。 “孟公子。”他声音少见的带上厉色,“请你解释一下。” 林枫已然失魂落魄,师重琰忍不住替他道:“师兄,你……” “林枫,你别说话。”谷玄之冷冷看他,“你看看你带上来的人。” 师重琰蹙了蹙眉,林枫怔怔抬头,好像不认识般看向谷玄之。 “孟公子。”谷玄之继续道,“你究竟是何人?” 林枫只看着他,未答话。 “方才有人来报,你二人去除地精的那个村子,全村被屠,手法为魔族所为,手段残忍。”谷玄之道,“为何不报?” “我报与师父了。”师重琰道。 有人冷笑出声:“哦,所以鸿云真人才会死在了这里。” 林枫无言以对。 的确,若他不与师父说真相,师父大约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要这么说,倒还真是他害死了师父,算不得冤。 “去运河那时城中魔尊现身,那晚你二人在何处?”谷玄之又问。 “在酒店吃酒,与师妹他们一起,师兄不是知道么?”师重琰对答,语气却已有些懒得掩饰的不耐。 他算瞧出来了,一件一件的都在这儿等着呢。 今日既跳进了陷阱,便是没打算让他们全须全尾地走出去了。 “落月山的魔尊已经失踪多时,整个魔族都在寻他的下落。”谷玄之眼神凌厉,“是吧,孟公子?” 林枫抬眼看他。 他已无暇思索师兄为何会知道,怀中抱着林松渐冷的尸体,却是乏了这场戏。 “人不是我杀的。”林枫沙哑道。 “我们要如何相信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呢?”谷玄之逼问。 师重琰松了松手腕。 “林枫。”谷玄之转向师重琰,“师叔当初,果然不该带你上山。” 师重琰皱眉问:“何意?” “我早与他说了,养虎为患。”谷玄之恨声道,“他封印了你体内的魔族之血又如何?终归本性难移,还不是结交奸邪!” 师重琰这回也有些愣了,林枫感觉恍惚没听懂,讷讷地问:“什、什么?” 魔族之血?封印? 师兄这是何意,师兄说的可是他? 魔……族? 此言一出,不仅他二人,满屋皆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最先大声询问的是观海阁苍海长老,他皱眉道:“谷师侄,你这话可当真?鸿云竟养了魔族?” “魔族,鸿云真人怎会糊涂至此?” “哎……造孽啊。” “那另一人是……” 满屋的碎语如滔天利剑,扎得林枫避无可避。 他欲大声辩解,却无丝毫底气。 “诸位没有听错,我这位师弟,乃是师父一时心软收了一对魔族夫妇的遗孤养大。”谷玄之握紧剑,“可怜师叔对他关怀有加,却终落得如此下场。” 捉拿二人之声渐起,这时,屋外又有人匆忙而来,嚎道:“不好了!有几个小弟子被人杀了!” 门内众人一惊:“谁?” “凶手不知!”门外人道,“是玄音谷的三个弟子!” 玄音谷的长老当即大怒,又听闻一人疑道:“他们几个,最近好像跟这位……走得很近啊。” 那人看着林枫他们。 师重琰道:“不错,我们方才还在一起喝茶。怎么,这罪名又要落到我们头上了是么?” 观海阁长老怒指他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师重琰嘲了声,“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这些人的嘴脸倒是丝毫没变呢,苍海长老?” 苍海长老皱眉看他:“你在说什么,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师重琰抬手,慢慢抚上林枫的侧颊,指尖用力,“你看看,这是何人!” 揭下假面的刹那,苍海长老转怒为惊。 他手指林枫,咬牙喝道:“又是你这魔物!” 林枫置若罔闻,熟悉的疼痛一瞬袭来,整张脸都被撕扯得有些火辣辣。 他浑然不觉,只盯着谷玄之。 除却苍海长老,还有不少人认得这张脸,他听见阵阵惊呼,看见素来崇敬的大师兄露出痛惜的神情,紧跟着变为痛恨。 师兄为何会这般看他? 对了,他是魔族遗孤,他今日才知他是魔族遗孤。 哦,不对,那是现在的师重琰,他林枫此刻在他们眼里,是更加十恶不赦的魔尊。 林枫张了张口:“我……” “是魔尊!” “魔头!” “拿下!” “布阵!” 未出口的话语便被悉数淹没,一张张惊恐愤怒的脸在眼前重叠。 师重琰抬掌按在他后背:“动手。” 林枫未动分毫。 “你想死么?”师重琰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还看不出你那好师兄有猫腻么!” 林枫转过脸来看他。 金光袭来,林枫未格挡,眼前忽的掠过白影。 蓬松巨尾将二人与对面隔开,狐妖现出妖相,四爪抓地弓起身子威胁低吼,妖气冲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自己要么不发盒饭,要么一发就是批发……_(:з」∠)_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没有昵称的地雷×4☆ 第59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九日 林枫第一次瞧见雪言彻底的妖相。 娇小白狐骤然变成十来倍巨大,额间蔓开血红花纹,如朱砂点眉,蓬松巨尾嚣张扬起,利爪刨地口露獠牙,十分凶悍。 光看模样,竟有几分上古神兽的神韵。 一时间,暴涨的妖气竟将周遭长老都震慑须臾。 “何方小妖?胆敢在此造次!”苍海长老拔剑喝道,他竖剑捏诀,“还不速速就擒!” “林枫,枫师弟。”谷玄之蹙眉,冷笑了声,“这便就是你带上山来的灵宠,果真还是露出了原型。” 雪言几斤几两,师重琰还是知晓的。 饶是它此刻体型气势装得再唬人,饶是模样再怎么有上古神兽的神韵,内核里终究还是那修为浅显的小狐妖。 那般会缩在林枫怀里发抖的小狐狸,哪里会挨得住在场大能的剑? “退下!”师重琰冲他道,“你想死吗!” 雪言不答,明明怂得后腿微颤,却仍以形唬人,一步不移。 狐妖庞大的身躯隔住了林枫与诸位仙门长老间的视线,脑中便放空了瞬。 眼睛看不见,头脑空茫,谷玄之的声音混着众人的惊惧怒骂一道灌入耳中。 林枫失神片刻,似是恍然明白过来,突兀地勾了勾嘴角,自嘲一笑。 是么,原来如此。 他竟是魔族遗孤,难怪从未有人与他说过生父生母之事。 不曾想,师父竟将一个魔族遗孤收为徒抚养长大,还瞒他如此之久。 也难怪他这么些年勤修苦练,却仍是修为平平。 魔族之体,以人族之法修行,自然不得要领。 谷师兄呢? 谷师兄为人正直,生性嫉恶如仇,更因父母为魔族所害,因而万分憎恨魔族。 他早知他是魔族之后,却容他这个异族在身侧多年,还不知廉耻地整日纠缠,师兄长师兄短。 面上和善如初,是否早已恨他入骨? 温情崇敬与仰慕,一夕化作泡影,回想起来,如同讽刺的笑话。 兄友弟恭,皆是精心营造出的虚像罢了。 可若只是如此,师兄理当恨他,他也不怨师兄。 但为何? 师父何辜,师弟何辜,凌渊他们又何辜? 为何连他们也一并不放过? 灭妖法术袭来,雪言俯身怒啸,妖力震开屏障,却被法术击得粉碎。 眼看便要沦为法术下的一缕妖魂,雪言未及惊惧,周遭黑气陡升。 所有法术皆以牙还牙原路斥回,长老们横剑相挡,林枫魔息冲天,漆黑长剑斜指地面,默声立于雪言身前。 “雪言,你后退。”林枫哑声道。 师重琰很合时宜地吹了个口哨,就差给他的小道士鼓起掌来。 总算有那么点魔尊的样儿了,还算没给他丢人。 林枫缓缓抬头,平静地望着人群中的谷玄之,道:“师兄。” 神色是平静,然哽在喉底的声音却骗不得人。 他慢慢道:“我明白了,你早就算计好的,是么?” “为了除去我这个魔族,你不惜杀害我师父,杀害林松师弟,还杀害凌渊他们,就为嫁祸于我?”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做?” 谷玄之像是看见他便嫌恶般,皱起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师兄……”林枫仿若第一日认得他,缓缓摇头道,“我也不明白。” 分明正牌师弟就在旁边,魔尊却唤天清山大弟子为师兄,严阵以待的长老们听得云里雾里,俱是议论纷纷。 林枫很轻地一笑:“可是,我不明白,他们不明白,但你怎会不明白呢?” “师兄,我自小敬你,仰慕你,将你视作最珍视的兄长。”林枫自顾自道,“即便我是魔族后人,别说我尚不知,即便是我知晓,我也是天清山的弟子。这么多年点滴相处,竟敌不过一个异族身份么?” 有人不耐烦道:“你这魔头在胡言乱语什么?各位,何必与他多言,这可是消灭魔头的大好机会!” “都给我闭嘴。”师重琰冷声道。 其余喽啰,林枫没一个瞧在眼里,眼中只有谷玄之一人。 他见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是。” “魔终究是魔,是魔便该杀。” 若是这般,若真这般厌恶,又为何要对他施以虚假的善意。 早就知他是魔族后人,既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又为何要假装出一副良善模样。 哀莫大于心死,兴许,便是这般了吧。 林枫垂眼不语。 随着视线下移,他看见谷玄之腰间还挂着那枚白兔挂坠,目光凝了会儿。 对方许也是瞧见他的视线,也往下看了眼,继而抬手将它握于手心。 随着手掌攥紧,松开,玉雪可爱的白兔化作灰白齑粉,纷纷扬自指间散落。 “天清山鸿云真人座下弟子林枫,身为魔族,自幼被我师叔好心收养,却不知感恩,勾结魔族残害同门,其罪当诛。”谷玄之凌厉的话语一刀刀在林枫心尖刻下,“即刻起,逐出师门!” 事已至此,师重琰反倒松了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顽劣不堪:“那真是谢了。” 林枫剑尖都在颤抖,他松了松手又握紧,勉力让自己持稳。 他抬手掩面,自喉间迸出一声轻蔑至极又心死至极的冷笑,继而控制不住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畅快凄凉。 眼睫却凝着一滴水光,一仰起便顺着眼角倏地滚落,极快,谁也未曾瞧见。 林枫动了动剑,扯起嘴角:“既如此……” “与这般嘴脸的人还废什么话!”师重琰蓦的弯腰,胸口的衣服被他揪作一团,额间冒出冷汗,艰难道,“快点解决了……跟我私奔去!” 林枫百般交杂几欲疯魔,却敏锐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异样,红着眼回头问:“你怎么了?” “不知……”师重琰半跪在地,只觉心口有东西要破土而出般,“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你这身体……” 电光石火间,二人几乎同时想起一事。 若谷玄之所言丝毫不假,那这种情况,只可能是他口中那封住林枫体内魔族之血的封印要破了。 谷玄之冷声道:“诸位小心。鸿云师叔已逝,封住他体内魔血的封印已然撑不住,速速掠阵!” 林枫已退至师重琰身侧,见他额汗如豆,面上已无血色,忙按住他脉门查探。 灵脉紊乱无序,丹府似是有两股力量搅斗,混作一团,简直要将人从内部活活撕开。 雪言也受到惊吓,开口便将自己凶狠外貌打破,声音慌乱:“他这是怎么了?他要死了吗?” “闭嘴……”师重琰竭力隐忍,喉中也忍不住溢出痛声,“快,先走……” 林枫不知师重琰身体具体情状,急得登时顾不上其他,慌道:“我怎能抛下你……” 师重琰因为痛意忍了忍,随后忍无可忍地吼道:“……我让你有仇之后再报带我先走!” 言语间,仙门中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持剑捏诀,封魔法阵之光大盛。 林枫抬眼速瞥过四周,架起师重琰,最后往谷玄之的方向看了眼。 对方视线冰冷,含着恨意,已然不是他认得的那个师兄。 林枫咬牙回首,捏诀御剑,预备强行冲破法阵。 “杀师之仇,”他背对谷玄之,哽声道,“不共戴天。” “谷玄之,有朝一日,我定叫你血债血偿。” 心尖颤痛,心头的伤口撕裂般滴血,林枫挥袖,身前试图阻拦的两人即刻被斥开:“雪言,跟紧!” 雪言二话不说,立刻恢复成原先的小狐狸,蹿上林枫肩头抓紧。 苍海长老高声道:“休要让魔头逃了!” 话音未落,身后有法术劲风袭来,林枫头也未回,挥掌击退。 “苍海!”师重琰忍痛咬牙,回首狠狠道,“老东西,以前的账还没跟你算呢,还敢在本尊面前嚣张……” 苍海长老奇怪道:“我与你有什么旧仇?” 师重琰疼得直抽气,只拍着林枫催他莫要再啰嗦快走。 忽而,有一清甜的声音迟疑道:“……枫师兄?” 林枫动作一滞,师重琰只道:“别管。” 林枫没回头,也没动。 “枫师兄?”瑶华此刻方来,见此阵仗疑惑道,“这是怎么了,枫师兄,琰哥哥和阿狸,你们……” “瑶儿,别过去。”谷玄之展臂将她护在身后,“他们皆是妖魔。” 瑶华仿佛听着梦话,茫然道:“大师兄,你在说什么?” 此一走,便是彻底离开天清山,兴许再无归来之日。 再次相见之时,他林枫便是天清山的罪人,便是背着弑师之名、在众人眼中与他身旁这人一样十恶不赦的魔。 无论如何,昔日哪怕是假意维持的种种,亦回不去了。 若说在这天清山还有何挂念,那便是这自小疼爱的师妹。 终是没忍住,林枫回头往瑶华那处看了眼,对方却受了惊,拔剑道:“……你是何人?” 雪言亦回头看了眼,欲言又止。 林枫心中又苦又涩,瑶华抬剑指他:“你是何人?要将我枫师兄和阿狸带去何处?!” “瑶儿,这便是魔尊。”谷玄之道。 “什——”瑶华惊得张大了嘴。 “快走……”师重琰在耳边虚弱催促,“你想要我死吗?” 林枫心一横,衣袖翻飞间魔息暴涨,将周遭修士尽数震退。 瑶华在身后大喊:“枫师兄——!!” 林枫强作未闻,只一息间便绝尘而去,御剑飞出天际,远远似乎见下头瑶华追了出来。 天清山在脚下越来越小,耳畔风声猎猎,群山皆化作点点黑影。 他林枫,这回是真无家可归了。 然抬头,苍空茫茫,天地浩荡,又似乎皆是容身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没有昵称的地雷~ 【然后作者念完感谢词在谁也找不到的角落躲了起来 第60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日 “师父、师父……师父救我!” “好痛,好痛好痛……” “我不是妖魔,我不是,我不是!!!” 烈日当空,一呼一吸间皆是血腥味。 少年单薄的身躯在酷刑中几欲扭曲,血污染透白衫,哭喊声撕心裂肺。 “魔族孽障混入我派,若我等容你,便是毁我仙门百年名声!断不得留!” 即便耳边荡着自己的惨叫,无情的断罪与责难还是声声落入耳中。 “赤霄长老果然深明大义。”一人道,“此时当应及时止损,莫因一时心软饶了他,这事儿若传出去,难免会有对贵派的风言风语啊。” 少年双目赤红,手脚被铁链所束绑于柱上,正对面至高处便是自己高高在上的师父,被唤作赤霄长老的人。 旁边另一人吵得如同街边麻雀,少年从牙缝中挤出几字:“我派的事,与你何干!” 那人一怔,指着他手指发颤:“看看,都这般了还嚣张,如何留得?” 赤霄长老也冷眼看他。 少年心头冰凉:“师父……” 又一道法术降下,少年已连痛声都发不出,唇角早已咬破,细长的眼微眯,死死盯着前方。 “孽畜,你为魔族,我早已不是你师父!”高处仙风道骨的那人语气悲痛,用最正义凛然的姿态决然道。 “继续行刑!” …… 蚀骨的灼热不知何时潮般褪去,丹府之处的感觉与先前已经全然不同。 易髓般的疼痛过后,全身关窍都仿若被打通,灵力流转充盈。 师重琰渐渐清醒过来。 许久没如此痛过,竟是做了那般恶心的梦。 那嘴脸何等可笑。 分明遭受折磨的是他,对方倒是一脸替他伤痛般的苦大仇深。 不得不说,那时与如今,倒真是相似。 这些所谓名门正派,这许多年过去还真是丝毫未变,果然早日荡平才是正道。 师重琰心中生出杀念,缓缓睁开眼。 抬眼是粗陋的茅草顶,身下木板硌得慌,身上也只简朴地盖了件衣服。 他还未起身,雪言漂亮的脸蛋便突兀地悬至他上空,盯着看了会儿,转头喜道:“道长,他没死!” “废话。”师重琰撑着床板起身,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真只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一层垫物都无。 “这是哪儿?”他摸了半手掺着木屑的灰,嫌弃问。 “逃难路上随便找的弃屋,有地方住就别挑剔了。”林枫自旁边走来,声音有些飘,手中端着碗水,“喝点水,你烧了一夜,别渴死了。” 师重琰的确烧了一夜,口干舌燥,也顾不得这碗看上去脏兮兮的还有几道裂纹,拿过便灌。 “你还真是个魔。”师重琰喝完水,抬袖擦过嘴角,开口第一句便是笑着这般说。 封印既除,一夕之间由人转魔,他此刻便能久违地感受到体内魔息涌动。 “我知道。”林枫淡然接受。 他们离开天清山不久,师重琰在半空就晕了过去。 林枫彼时心神不稳,几度险些坠落,强逼自己再御剑离天清山更远了些,确认无人追来,才寻到山中这一破屋落下。 师重琰昏了一夜,他睡不着,便守了一夜。 独坐之时,想了许多事情。 师父师弟因他而死,被最亲的师兄构陷,他愤怒、怨恨、不甘。 但在床上人几度无意识痛苦□□时,所有悲愤顷刻被担忧取代。 他未曾经历过,不知这是何种苦痛,连师重琰都挨不住,想必是分外痛苦。 而这痛苦,本该是他来挨的。 他只能握住师重琰发烫的手,缓缓输送灵力,试图能缓解一些体内汹涌的博弈。 热水没了,雪言去一旁生火烧水。 师重琰醒来后,倒是觉得这身子变得轻松不少。 他下床伸了伸胳膊又踢踢腿,随便施了个法术将漏出个洞的屋顶补齐了,乐道:“嚯,原来你不是天资低,我就说,哪有人的法力低到那种地步,随便施两个术就能用光的?” 虽说这点法力比起他自己那身体的,还是只如同涓涓细流。 “本尊替你挨了这么一遭,可疼死了。”他对林枫一抬下巴,“小道士,你打算怎么补偿?” 林枫轻缓地一笑:“以身相许如何?” 只是声音虚弱,比气若游丝就好上那么一丢,听着不情不愿,倒像师重琰在逼良为娼。 师重琰嫌弃地啧道:“你这听上去都快死了,娶了你岂不是要本尊做鳏夫?” 林枫只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雪言白净的脸上因柴烟染了两抹灰,粗略看去倒像个当地村里的美貌丫头。 他瞧着林枫心疼,小心拉了拉他衣袖,轻声细语道:“道长,别想了。” 师重琰听见,挑起眉毛又用手指勾起林枫的下巴,昂头问:“还在想你那个负心薄幸的前情郎?” 他笑道:“早与你说,跟了本尊不就好了。” 雪言急得瞪他,林枫闻言,轻轻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懒得辩解,也懒得回应他的调侃,双眼又无神垂落。 “我在想,”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说,“我在想,师兄为何如此恨我。” 起初的愤怒过后,留下的便是刀割过后伤处的隐隐作痛与失落。 自小,谷玄之在他眼中都是完美无瑕的。 他在林枫无助之时拉他入怀,与他类似亲情的温暖。 那是他追随仰望多年的光,却一朝变作利刃,以万丈光芒将他打入黑暗,刺得体无完肤。 “就算我是魔族,他恨我,我懂。”林枫仍在盯着自己的手,虚虚握着,“那又跟师父和师弟有什么关系呢?” “凌渊他们,又何其无辜。” 雪言见不得他钻牛角尖的可怜模样,道:“哎呀,你还想他作甚,有些人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兴许他就是个变态呢。” 林枫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想反驳,勉强没开口。 师重琰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瞧他,晃了晃,须臾换了只脚,冷哼了声。 “你不若猜猜,他当真只是为了除去你么?” 林枫拧起眉:“此言何意?” “除去你,兴许,”师重琰道,“只是顺带的呢?” 林枫眉头不展,默了片刻。 “你别忘了。”师重琰提醒他,“在此之前一切的事儿,都是魔族在出手。” “你说师兄与魔族勾结?”林枫听出他的意思,眉头拧得更深,“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师重琰哈哈大笑:“他都这般对你、对你师父师弟了,你倒说说,他该是哪样的人?” 林枫张口无辞。 师重琰嘲道:“本尊倒觉得,你那好师兄干的事儿,我这魔头都有些自愧不如。” 林枫闭了闭眼。 他不愿再想,将脑中关于那人的一切尽数抹去,许久,才又开口道:“还有一事。” 师重琰冲他挑了下眉头,表示洗耳恭听。 “松师弟死前,与我说了几个字。”林枫道。 “你若说他喊的师兄,我听见了。”师重琰说,“那时我以为他在唤我,后来看来,怕是想说杀了他们的,是你们大师兄吧。” 林枫抿了下唇,道:“不是这个。在之前,他在我耳边说了其他。” “‘苍、茫’二字。” “苍茫?”师重琰重复着,“未曾听过这个名号,莫不是你听错了,他在说苍海那老头?” “应当不是。”林枫回忆着,“茫与海相差甚大,我怎会听错。不过,你似乎对观海阁的苍海长老颇有成见?” 师重琰想到什么,哼笑了声。 “陈年旧事罢了。”他道,“他们观海阁还未灭门,算是本尊宅心仁厚。” “你与他有何龃龉?”林枫问。 “他与哪个仙门没仇?要不是他,我们会被这样喊打喊杀的吗……”雪言插嘴道。 师重琰作势要弹他脑门,雪言就往林枫身后躲,边躲边喊:“不过‘苍茫’我知道的,你要不要听?打就不说了!” 师重琰没理他的威胁,跨步上前。 林枫反手便握住雪言胳膊,急切道:“你知道?” 雪言娇气道:“疼疼疼疼疼——” 林枫赶忙松手。 “所谓‘苍茫’,应该不是人名。”雪言揉了揉胳膊,“不知你们有无听说过,有个地方叫苍茫山。” 师重琰摸着下巴:“似有耳闻。” 雪言继续道:“苍茫山有个鬼医,在鬼族中颇享盛名,我也是听我们船那儿的水鬼说的。听闻那鬼医身边便有个小水鬼跟着,是我们那水鬼的兄弟。” “扯什么呢?”师重琰打断他,“水鬼都是人死变的,又不是大水鬼生小水鬼,哪儿来的兄弟?” “人家兄弟一起淹死的不成吗?”雪言反驳,“再说、兄弟也不一定是亲兄弟啊,拜把子的不行吗?” 林枫摆手,示意师重琰别捣乱,让雪言继续说。 雪言嘟了嘟嘴,道:“总之,那鬼医厉害得很,那些鬼啊魂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他都能解决。” “说到底,你们俩这事儿不就是换魂吗?”雪言分析得有理有据,“如果那鬼医能解鬼魂难题,或许也能助你们换回生魂呢?” 林枫和师重琰皆思量了会儿。 师重琰忽的拿起手边一物便朝雪言掷去:“知道不早说!” “我也是听到你们说‘苍茫’才想起来嘛!”雪言闪避及时,那东西撞到地上“咚”的一响。 “苍茫山在何处?”林枫抓过他问。 “我、我也不知啊。”雪言想了想,“要、要不我们回画舫,我让水鬼带路?” 师重琰想了想:“倒也不必。你方才说,那鬼医在鬼族之中颇有盛名?” “应该是的。”雪言道,“但听说,他是个人。” 倒有些意思。 “既如此,那简单。”师重琰瞄着窗外,“咱们去山里抓个孤魂野鬼,一问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鬼医准备来串场啦! 鬼医的故事可以去作者专栏另一篇文《鬼医最近有点烦》康康,如果有跟这篇对不上的BUG就当平行世界吧【←不负责任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没有昵称的地雷~☆ 第61章 成为魔族的第六十一日 孤魂野鬼尚未抓着,水灵灵鲜嫩嫩的小师妹倒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他们几人现在在外头名声狼藉,是以师重琰对其羊入虎口只身闯入魔窟的行为十分之惊讶,将其堵在茅屋门口,不客气地问:“你来作甚?” 瑶华收了剑,还未开口,双眼直直盯着他,已经盈上透亮的泪珠。 师重琰不为所动,以拒人千里外之姿冷漠看她。 “师兄……”她哽咽道。 师重琰神色淡漠:“我不是你师兄。” 瑶华闻言,喉间登时发出幼兽般细小的呜咽声,泪珠在眼眶愈蓄愈多,眼看就要落成一串儿的豆子。 “你怎把她弄哭了?”林枫自师重琰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来。 他家小师妹自幼被宠着惯着,从未受过多大的委屈,这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林枫瞧不得,瞧见便心疼。 孰料瑶华一见他,泛红的眼眶立时瞪得滚圆,纤指怒指:“便是你这魔头拐骗我师兄!” 林枫哑口无言,瑶华继续控诉:“枉我叫你几声哥哥,若我早知你是魔头,我第一次见你就……” “你就怎样?”师重琰往旁边半步,挡住林枫,“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瑶华滞了下,微张着小嘴,没说出话来。 林枫低叹:“师重琰。” “瑶华?”雪言自旁处窗口探出头来,惊讶得带上点儿喜色,“你怎么来了?” 他耳朵微动,面色一变,忽生警惕四下观望:“你不会带了人追来的吧?” “我没有!”瑶华急着辩解,“我一人来的,我不曾告诉任何人,我……” “你为何要来?”林枫隔着个师重琰,问她。 “我才不要跟魔头讲话。”瑶华赌气般鼓着嘴,对师重琰说,“枫师兄,他们说你勾结魔头,杀了师叔和松师弟,可我不信。” “所以你便来找我问个明白?”师重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丫头倒挺有几分执着劲儿。 “是。”瑶华道。 师重琰饶有兴趣地接着问:“谷玄之说的你也不信?那,如果是真的呢?” “你……”他眼中透出凶光,“就不怕我杀了你?” 瑶华整个人抖了下,但一步未退,固执地盯住他。 林枫道:“别吓唬她。” 师重琰收了杀意,弯了弯唇。 “师兄不会杀我的。”瑶华开了口,留神他身后,手握上腰侧剑柄,抿了抿唇,“若事实真如大师兄所说,定是你受了魔头蛊惑,我便杀了那魔头!” 瑶华说得任性但认真,能看出惧意,神色却并不犹豫。 师重琰在此时嗤笑了声。 他周身散出凛冽魔息,尽管不似魔尊的身躯那般带着压迫,却足够令这些修仙之人感到不适。 瑶华手腕微颤:“师兄……” “我不是你师兄。”师重琰道。 “师兄,你不要这样说。”瑶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你与我回去,若是误会与他们解开就是,总能说清的。” 师重琰冷笑:“我已被逐出门派,若世上事都能说清,这六界也就没什么争端了。” “师兄!”瑶华拔剑出鞘,“总有办法的,你一逃才是坐实了罪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话未说完,她身子已然一软,没了声响。 “你打晕她做什么?”林枫推开师重琰,揽住瑶华倒下的身躯。 师重琰一个趔趄,撞在门框上索性便倚着:“不打晕让她在外头大喊大叫,把追兵全都引过来么?话又说回来,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冷风吹过,林枫只觉头痛,但也知与风无关。 自从遇到师重琰,他便像患了头疾一日也没好过般,快病入膏肓了。 茅屋破旧,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雪言还是凑活着生了个炉,弄得屋里有些乌烟瘴气。 林枫将瑶华放在屋内唯一的床上,细心盖上衣物。 “我那日昏过去,他是否也这么温柔对我的?”师重琰小声问雪言。 雪言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你想得美。 师重琰登时看瑶华都有些不顺眼起来。 “好了,趁她昏着,我们走吧?”师重琰还抱臂上观似的倚在门口。 “不能走。”林枫摇头,“我们要是一走,她醒了定还会追上来。” “那待如何?”师重琰不满,“坐这儿等她醒过来,再大喊大叫寻死觅活地拉你回去?” “她未曾大喊大叫。”林枫看向他,“也未曾寻死觅活。” “况且我们尚不知她如何寻到我们的。”他又道,“走了也无用。” 师重琰摊手:“也罢,你的师妹,随你。” 雪言搬了把椅子来坐着,双手托腮,面露愁容:“道长,小丫头醒来后你准备怎么办呀?” 他犹豫了下:“要……告诉她真相吗?” 林枫亦在思索。 事已至此,似乎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了,原先他以为最多被误认为与魔头厮混,却不料还有更晴天霹雳的事。 师父师弟因他而死,而他,自己也是个魔。 “告诉她吧。”林枫语气似在叹息。 瑶华太过天真,让她小心提防着点谷玄之,也不是坏事。 半个时辰后,瑶华揉着脖子悠悠醒来。 “道长,她醒了!”雪言喊道。 林枫和师重琰同时过来,瑶华脑袋还有点嗡,下意识往床角挪了两下,指尖揪住身上盖的衣服:“你们干嘛?” 而后后知后觉摸到身下床板,嫌弃皱眉:“这什么……” 再抬头,看见屋顶茅草。 实在是……有生之年都未曾住过如此破烂的屋舍。 “醒了,便起来吧,过来喝点水。”林枫在屋内唯一像是桌子的东西旁道。 瑶华下意识便看向师重琰,小心喊:“师兄……” “本尊不是你师兄。”师重琰再度否认,“这确实是你师兄的身体,但本尊不是你师兄。” 瑶华懵了,一时没听明白。 “你这样说话,很像一个夺舍别人的恶鬼。”林枫在他身后说。 “我才是林枫。”林枫端了碗水过来,对瑶华道。 瑶华茫然了好一会儿,眼神在二人之间转来又转去,手在身侧摸自己的剑。 雪言指了指倚在门旁角落的东西:“那儿呢,不给你,万一你笨手笨脚的伤到自己怎么办?” 瑶华未曾听进去,寻剑只是下意识寻求安全感,她对师重琰重复道:“你说你是我师兄,又不是我师兄?” 雪言说她笨,解释:“喏,你看啊,这个魔头身体里的是你的枫师兄,而你枫师兄身体里的那个才是魔头,明白了吗?” 瑶华愣愣地摇了摇头。 雪言嗨呀一声,瑶华复摇头,秀眉蹙得眉间皱起:“不是,我好像是听明白了,但是……闻所未闻。” 夺舍常见,但魂魄互换之事,确实未曾听闻。 林枫对她道:“先把水喝了,嘴唇都干至起皮了,你离开天清山多久?” 瑶华讷讷看他,没伸手。 旁边师重琰笑着问:“怎么,都敢自己一个人找到这儿来了,这会儿却连水也不敢喝?若如此,早些回去吧,免得你们那个好师兄挂念。” 瑶华听他话里透着讥讽,仔细琢磨,又有点回过味儿来。 她的枫师兄是从不会用这种倨傲嘲讽的语气对人说话的。 倒是那魔头,这些日子以来的言行举止,确实太不像一个魔头了。 她接过水,碗有些破旧,但她也确实渴了,仰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有些难喝。 “此处只有这等水勉强入口了,也没点心能招待,瑶儿委屈一下。”林枫仍旧温和,“你还记得,我前几个月曾遭过雷击?” “记得。”瑶华捧着碗,点头,忽的领悟,“就是那时?” 林枫将她手中空碗拿过来,颔首:“那时醒来后,我便成了他。” 师重琰在一旁附和点头,此刻彻底用不着伪装了,用着她师兄的脸却笑得蔫坏。 瑶华看着他,反应过来,骂道:“魔头,你为何要夺我师兄的舍?” “啧。”师重琰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身子,“你觉得这身体有何处比得上本尊,我为何要夺?” 林枫斜过眼,偏头看他。 “呸!”瑶华听不得别人这般看低林枫,骂他,“我师兄比你好一百倍!” 雪言在旁暗暗点头。 林枫叹了口气。 分明他才是那个突遭变故受伤颇深的人,此刻还要两边顺毛,和事佬般道:“好了别闹,说正事。” “瑶儿。”他认真道,“你回去,要小心些大师兄。” “为何要小心大师兄?”瑶华疑惑,“而且,我也没想回去啊。” 林枫愣住。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回去还想去哪儿?”雪言奇道。 “我来时便想好了。”瑶华带着点儿小得意,“待我寻到师兄,我便想办法将他带回去。若他不肯回,那我就跟着他,我也不回去了,去哪儿都跟着。” 也不知方才还在门口义正辞严执意要将人带回去的是谁。 师重琰:“嘿,你还赖上了?” 林枫皱眉:“胡闹,你怎可跟着我?” “我没有胡闹。”瑶华道,“我认真的。” “那若我真是十恶不赦呢?”林枫今日不知叹了几回气,“你也跟着?” “我也跟着。”瑶华盈着水光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慢慢弯成漂亮的月牙。 “师兄,我喜欢你。”她说,“你不要丢下瑶儿,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师重琰和雪言同时瞪大了些眼看过来。 林枫这回叹不得气了,一口气哽在胸口,生生噎住。 他第一反应便是转头看师重琰,目光求助。 师重琰稍微惊了瞬,又恢复至看戏状,笑得暧昧。 自己惹来的桃花,自己慢慢儿摘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修那个罗场_(:з」∠)_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62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二日 少女的喜欢便是不掺杂质的喜欢,纯粹到令人不忍打破。 林枫求助,师重琰不但不帮他,还传音入密:“哈哈哈哈哈小道士,你也有今天。” 是啊想不到啊他何德何能不知何处值得他们人见人爱的小师妹惦记啊。 雪言倒是张了张口,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艰难地闭了嘴。 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住。 林枫猛然堵在胸中的一口气渐渐散开,对上瑶华诚挚的眼,视线慢慢移往旁处。 “瑶、瑶儿,你还小……”林枫结巴道。 “瑶儿不小了。”瑶华眨眨眼,“山下姑娘如瑶儿这般大的都能成亲了。” 话是没错,林枫又道:“人魔殊途。” 瑶华接得倒快:“没关系,殊途同归嘛。” “我待你如妹妹。” “可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呀。” 林枫:“……” 瑶华这样的女孩子要论辩论,谁也说不过她,她总有理。 林枫再度看向师重琰,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 师重琰笑着:“嗯?” 林枫急得嘴唇微动,小声咬牙:“帮我!” “嗯?师兄你说什么?”瑶华探了探身。 “没、没……”林枫对上她单纯的目光,颇为头疼。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感觉自己跟个负心汉似的,莫名心虚。 师重琰在一旁看得乐,起初一点不悦的酸味儿都被林枫苦难的神色愉悦至消失。 看他这么可怜,便救救他吧。 师重琰大发慈悲地两步走至他身侧,伸出手指,自然而然地勾起了林枫向他求救的手指。 在林枫和瑶华皆茫然的神色中,师重琰举起二人紧紧勾着的手,凑到唇边很轻地吻了下。 “就是这般。”他对瑶华一歪头,似在挑衅,勾着唇角道,“小丫头,明白了么?” “明明明明明白什么?”瑶华眼神从他们相缠的指尖到脸上飞速转过,一阵语无伦次。 林枫指头被对方的唇这么不轻不重地碰了下,却觉得有小小的雷击自那处炸遍全身。 他想抽手,还被师重琰勾得死紧,竟是抽不出来。 “这样都不明白?”师重琰啧道,“你二人还真不愧是师出同门。” 说罢,另一手摸上林枫脸旁,将他脸往自己这边掰过,偏头便凑上去。 瑶华瞪大了眼:“啊啊啊啊啊啊!” 林枫抬手挡在他肩头:“你干什么?!” 受到阻力,师重琰便也没再继续,勾着的嘴角未曾下落,眼神瞥向瑶华:“这般可明白了?” 瑶华从脖子红到耳朵尖,若是个水壶定是呜呜烧开了。 她随手将本盖在身上的衣物丢向师重琰:“下流!无耻!魔头!” “喂,”师重琰挨了这虚无缥缈的一下,“本尊可还什么都没做。” 而后,他笑容浪荡:“不过,在你这种小丫头片子瞧不见的地方,做过的可多了。” 林枫猛然抽回手,瞪着他。 让他解围,没让他平白辱人清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师兄!”瑶华跳下床,气势令雪言下意识便想拉架。 可剑离她远得很,瑶华只能原地跺着脚,指着两人:“师兄你怎可与这魔头、与这魔头……” 可怜小姑娘根本连接下来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憋得小脸通红,手指发颤。 眼眶也眼见红了。 林枫原先还想与瑶华好好说话,将实情尽数告知,现下看来,瑶华是没有心思去听他慢慢说道了。 “你知道了便回去吧。”林枫破罐子破摔,不否认二人关系,“只是,小心些大师兄。” “她会不会将我们行踪告诉姓谷的?”师重琰问。 林枫便问她:“瑶儿,你会吗?” 瑶华气呼呼地瞪过二人,简直满眼都写着粗鄙之语。 她如胀气的羊皮筏子般鼓了鼓又泄下去,咬牙说:“不会。” 隔了会儿道:“我也不会回去。这回我认定了,师兄定是受你这个魔头迷惑!” 她正义凛然地指着师重琰:“我要留下,我定要将师兄拉回来!” “拉回来也不是你的。”师重琰鄙夷道。 瑶华怒道:“你怎么知道!” 师重琰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师兄,喜欢男人。” 少女的三观被打得稀碎,愣了半刻,强制要求雪言变回狐狸,抱着他哭了足足两炷香。 师重琰禽兽且毫无同情心地说:“没事,让她哭,哭一哭就好了。” 说罢还道:“人类女孩儿就是矫情,我们魔族的姑娘从不轻易掉眼泪。”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林枫给瑶华烧水准备待会儿洗把脸,腹诽着。 也对,本来就是个魔。 说来,现今他也是魔了。 林枫握着从衣衫上裁下的一片干净布料扔进热水中,看着水渐渐浸透,出神地想。 伤心大哭已经变成了小声抽泣。 雪言毛都被打湿,大冬天令他苦不堪言,挣扎着要从瑶华怀里出来,威胁:“别哭了,你再不放手我要被你淹死了。” 瑶华骂了句没良心的,松开手,雪言从她怀里跳出去,蹿到炉边烤火。 怀中刚空,一块冒着热气的布便递到她跟前:“擦擦吧,哭花了该不好看了。” 瑶华抬头看见林枫,虽然是对着师重琰的脸,但这般熟悉的温柔还是让她扁了扁嘴。 眼看又要哭出来。 师重琰见状,拿起布便盖到瑶华脸上,转头数落林枫:“就是因为你这样才让她心声歹念。” “你才歹念!”瑶华一边擦脸一边骂,“我与我师兄自小一起长大,我喜欢他有什么不对,你才是哪里冒出来的,你……” 瑶华越说越委屈,用湿布捂着脸,听声音又要不妙。 这般下去,没完没了。 林枫对师重琰道:“你先出去。” “这大冷的天,你赶我出去?”师重琰不可置信。 “出去。”林枫加重了点声音。 出去便出去。 师重琰转身,捞起在炉边的雪言,不顾其拼死挣扎带出了门。 屋中顿时安静得只闻瑶华小声抽泣。 许久,耸动的肩膀慢慢平复,瑶华伸出手,小心地拉了下林枫下垂的袖摆。 林枫叹息了声,抬手欲揉揉她的脑袋,又想起师重琰的话,最终悬了悬没落下。 “瑶儿,对不起。”他轻声道,“别哭了。” 瑶华啜泣着,没答话。 “哭过便忘了,回去好好生活吧。”林枫长辈般拍了拍她的肩,“不要说见到我的事,亦不要说什么喜欢我,只会给你惹来祸端。” 瑶华吸了吸鼻子:“……我不回去。” 林枫又是一声叹息:“休得胡闹。回去,小心些谷师……谷玄之。” “你们,为什么总让我小心大师兄?”瑶华终于觉得奇怪,“他怎么了?” “我无证据,不便定论。”想到他,林枫指节有些僵白,“瑶儿,师父与师弟他们,皆不是我所杀,也不是师重琰所杀。” “师兄的意思是……”瑶华想了想,震惊道,“是大师兄杀的?” 她立刻便否决道:“不可能!” 林枫牙根微紧:“我原先,也是不信的,但……不便细说总之,你小心些便是。” “那我跟着你,”瑶华放弃思索,“不就行了?” “不行。”林枫沉声道。 “为何?” “天清山能保护你。”林枫说,“此行前路未卜,有人要杀他,有人要害我,跟着我们只会遇上祸端。” 瑶华却很坚定无畏:“瑶儿不怕。” 林枫深觉自己的头疾正在往不治之症的方向快马加鞭。 “瑶儿……”他无奈间,忽而念头一转,“也罢,你便先跟着我们吧。” 瑶华已经备好再磨上几句,突然便被同意了,有些意外。 “我以为……”她擦了擦眼角余下的泪,“我以为师兄会将我打晕丢下。” “我怎会?”林枫笑了笑。 事实上,林枫还真会。 跟师重琰待久了,撒谎已然可以不戴假面也不脸红。 他卸下瑶华心中防备,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怎这般神通广大,如何寻到我们的?” 瑶华得意道:“哦,我早就在阿狸身上下过追踪符,好些日子了,他都未曾发现。” “为何要这般?”林枫奇怪道。 “为了想摸狐狸的时候就可以摸到啊。”瑶华满脸天真。 说到此,她想到前些日子总往她院里丢小动物的少年,神色黯然。 “那你说,凌渊他们,也是大师兄……吗?”她问。 林枫默了默:“多半。” 知晓瑶华如何寻到他们的,那便好办了。 林枫转手便弄晕了瑶华,将人放在床上,悉心盖好衣服。 师重琰倚在门口,摇头:“没想到啊,小道士。” “闭嘴。”林枫道。 “一天晕两次,小丫头别被敲傻了。”师重琰继续道。 “走吧。”林枫走向门外,“你方才听见了,雪言身上有追踪符。” “已然毁了。”师重琰道,“这些日子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没用的狐狸,合该宰了吃。” 雪言还在揉着自己的背控诉师重琰的残暴:“还说我,你们不也没发现!” “你确定就将她丢在此处?”师重琰抱臂看了看四周,“荒郊野岭,豺狼虎豹。” 林枫走出屋,抬手布下结界:“她醒来自能离去。跟着我们,太过危险。” “可是让她回天清山,也不太好吧。”雪言忧心道,“姓谷的人面兽心,他会不会……” “他不会。”林枫笃定道,“瑶华与他师从一人,又是他自小带大的,他自小便宠她,不会害她。况且……” “况且什么?” “我方才在瑶华身上发现了追踪术的痕迹。”林枫道,“我已破术,但瑶华在此停留过久,很快便可能有人追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w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前世债主的地雷~ 第63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三日 林枫想了想,师重琰说得也对,将一个姑娘家丢在荒郊野岭的破屋里,确实有失妥当。 何况若谷玄之他们追来,见瑶华独自一人晕在结界中,必然知道她见过他们。 他又返身进屋,将瑶华背出来:“走吧,去寻个城镇。” “唔。”师重琰负手观望,“但愿别被人当成拐卖少女的贩子报了官。” 林枫白他一眼。 哪儿那么多废话。 御剑离开荒山野岭,半途瑶华哼了声,趴在林枫背上眼看要醒来,雪言眼疾手快一掌劈去,瑶华刚抬起的脖子一软,又耷拉下去。 “这回真要傻了。”师重琰唏嘘。 林枫也顾不得她傻或不傻,终于看见远处山脚有一城镇,徐徐落下。 镇中热闹,市井气息扑鼻,几人随便寻了一客栈,要来客房,在小二略带打量的目光中将人背了进去。 瑶华被安置在温暖床铺中,屋里燃着暖香,林枫近日对香有些敏感,于是抬手便灭了那冒烟的香炉。 小师妹在睡梦中眉头仍紧着,手指也攥在身侧,像是握紧了什么重要之物。 林枫伸出食指,缓缓揉开她眉心的褶皱。 “小孩子就该没心没肺一点。”他轻声说,“师兄走了,你自己保重。” 退出房门,布下结界,三人转身便走。 “去何处?”师重琰问。 “去抓个孤魂野鬼。”林枫学着师重琰之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出苍茫山的位置。” 孤魂野鬼说来简单,也不是随便上路一撞就能撞见的。 这要是抓到个新死的,还不一定能知道什么鬼医什么苍茫山,得抓个旧鬼。 为防瑶华醒得快,三人换了个城落脚。 “哎,这位小哥。”师重琰走在街上,随便抓过一人,“你们这儿乱葬岗在什么地方?” “啊?”那人大白日吓了一跳,“乱、乱葬岗?” “嗯,”师重琰尾音扬着,“乱葬岗、乱坟堆,总之那种会闹鬼的地方,在哪儿?” 路还没问出个所以然,被他逮住的人快吓傻了。 “我、我们这儿的人都好好安葬的,没、没有你说的那种地方……” 通常好死的死了也不会在世上多停留,无用,就得找横死的有怨气的无主的。 “那有没有什么分尸灭门惨案?或者有没有听说哪儿闹鬼?” “我、我不知道。”那人后退两步转身欲走,“打听这些你找衙门去啊,我哪儿知道啊,青天白日的别别别给我找晦气!” 师重琰:“嘿——” 林枫拦他:“换个人吧,哪有你这样劈头盖脸逼着问的?” 雪言拿着一纸袋的酥饼从街边笑吟吟地回来。 “吃点吗?刚出炉的,可香了。”他将纸袋口递到林枫面前,“道长,你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辟过谷的人本就不需日日进食,但此刻闻着味儿,林枫竟也饿了。 他道谢接过,雪言笑道:“不客气。对了,我问出有哪儿闹鬼了。” “何处?”林枫问。 雪言叼着一只酥饼:“出城十里地上山,山腰有个破庙,庙里闹鬼。” “你怎么知道的?”自己竟不如一个小妖,师重琰不舒坦。 “卖酥饼的小哥哥告诉我的。”雪言说着,还往旁边笑着招了招手。 循着他视线看去,酥饼铺子里年轻小伙儿单手托腮在看他,另一手也朝他打了打招呼。 师重琰呵的一声:“至于么,问个路还用上媚术了?” “不服气你也用啊?”雪言反驳道,讨好般又往林枫手中递了一只酥饼,“这个,跟刚才那个不同馅儿的。” 林枫:“不用……” 话未说完,师重琰便自他手里抢走酥饼,又夺过雪言手里纸袋:“用本尊的钱买的东西还得意上了?” “你……”雪言想夺,却夺不到,“你前些日子天天吃道长的睡道长的,用你点钱怎么了!” “话可别乱说啊。”师重琰看向林枫。 林枫直觉不对,果然他下一句便是:“本尊睡你道长这件事,是能在大街上喊出来的吗?” “你……”雪言眼睛瞪得滚圆,“我没这么说!” 周围路人放慢脚步,频频侧目。 林枫脸上登时着了火,众目睽睽之中丢不起这人,一手拽一个拽出城。 说出来六界从上到下可能都不信,威慑四方恶贯满盈的魔尊会因为一袋酥饼跟一只狐妖吵得不可开交。 也不对,这件事的本质不是酥饼,而是小狐妖问出了路,他堂堂魔尊却失败了。 但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幼稚。 在这方面,林枫心服口服。 一人无奈二人吵闹着出城十里,上了山。 许是山中安静,他们不再争吵,一袋酥饼也在争吵时被不遗余力地瓜分精光。 “本尊渴了。”魔尊大人说。 用了那么多唾沫又吃了那么多饼,不渴才怪。 “这儿没水。”林枫懒得理他,“忍着。” 师重琰抱臂慨叹:“昨儿还伺候在床边悉心照顾,今儿来了个小师妹与你诉了心意便翻脸不认人了,哎~” 林枫:“……”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绝情啊……” 给他搭个台子他还演上了。 “你若哪日想退隐,”林枫说,“不如去创个戏班子。” “我唱戏来你说书?”师重琰点头,“倒也不错。” “那我呢?”雪言问。 “你?”师重琰很不认真地想了想,“端茶送水跑个腿。” 雪言鄙夷道:“还不如回去继承画舫。” 说着话,便到了半山腰。 林枫起先都险些没发现什么闹鬼的破庙,直到穿林拨叶,才看见杂草丛生掩映下的破败庙宇。 一个很小的庙宇,拢共一个院子一间屋子。 院墙爬满枯藤,又被周遭枯树遮蔽,掉了半扇门的大门正上隐约可见歪斜的匾额。 的确再适合闹鬼不过。 “什么什么……寺?”雪言歪着脑袋认了半天也没认清字来,“这地方阴森森的,好生诡异。” “两个魔一个妖,怕什么诡异?”师重琰一掌推开悬着的另半扇门,“再者,我们才是来找麻烦的。” 那半扇门禁住了风雨却没禁住这一掌,哐咚落地。 不知庙里的东西是何方鬼怪,总之,林枫先替他哀戚一把。 师重琰以砸场子的气势破门入庙。 迈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殿门大开,正对门是一尊破败但庄严仍旧的佛像。 佛像于高处俯瞰三人,端坐莲上,慈眉善目。 师重琰用仰望的角度,以非常之大不敬的目光扫过佛像,评价曰:“真破。” 一尖细的声音道:“放肆!” 雪言往林枫身后缩去:“谁在说话?刚刚谁在说话?” 林枫四下看了看,没寻着能开口的东西。 几人将目光聚在面前佛像裂了缝的脸上。 “是你在说话?”师重琰抬了抬下巴。 “不错。”声音从佛像那处传来,“尔等何人,见到菩萨还不下跪?” 师重琰不屑地笑了声:“你见过哪个菩萨求着人下跪的?” “也罢。”那声音接着道,“只要尔等将身上钱财尽数上供,我便不追究尔等不敬之过。” 师重琰:“哦。” “……”声音停了会儿,有些恼怒,“尔等不怕吗?” “怕啊,怕死了。”师重琰说。 “那还不……” “这就来这就来。”师重琰说着,从怀中摸出东西来,“来来来,这便——给你!” 他两指送出,一纸黄符倏地拍在佛像胸口。 黑气嘶鸣尖啸了阵,一团东西自佛像内被推出来,滚下案台,扑在师重琰脚下。 “唷,”师重琰抬脚踩上,令那东西抬起不得,“送了你张符而已,何故行此大礼,来来来,平身。” 脚下倒是踩得更加用力。 那东西是个小孩模样,趴在地上被踩得后背贴前胸。 “你是什么人!”他四肢乱舞挣扎,“敢在小爷地盘上撒野!放开小爷!” 林枫抬手,将整座庙困于结界之中:“他跑不了,松开问话。” 师重琰抬起脚。 那小孩蹿起来便跑,因是鬼魂,离地跑得飞一般。 随后,撞在结界上痛得冒出青烟来。 “啊啊啊……”他捂着鼻子叫,“你们、你们是道士吗?小爷我一没偷二没抢,你们不能收我!” 雪言凑近看他:“就是你这小东西刚刚在说话?连佛像都敢附,这年头的小鬼真是嚣张。” “关你屁事!”小鬼暴躁道,“娘娘腔!” 雪言捏着拳头挽袖子。 “问你个问题,答了便放过你。”林枫拦住雪言,蹲下.身与小鬼平齐。 小鬼坐在地上,幽幽鬼眼里满是警惕:“问什么?” “你死多久了?”林枫问。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小鬼不情不愿答:“……三年了。” 三年,算是旧鬼了。 “你知道鬼医在哪儿吗?”林枫又问。 小鬼一听,眼珠子转了转,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啊,我都做了三年鬼了,打过交道的鬼那么多,当然知道鬼医在哪儿了。”小鬼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想知道在哪儿?” “在哪儿?”林枫追问。 小鬼昂着头:“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林枫脾气好,师重琰却不是个能谈条件的。 他拔剑道:“区区小野鬼还蹬鼻子上脸了,不说也罢,待本尊先灭了他……” 三尺青锋闪过森森寒光,师重琰恶鬼邪神样逼来,小鬼前一刻犹在自得的脸霎时惊恐万分,小腿蹬地退到门框边。 “等、等……” “本尊没时间等。” “我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雪言于一旁循循善诱,“我要是你我就赶紧说了,活着不好么?” “可我死了啊!”小鬼大喊。 长剑携着厉风而至。 小鬼猛地闭上眼:“我我我我我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64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四日 青锋堪堪停在小鬼身前半寸。 若还活着,小鬼定是要吓尿了,一叠声道:“我说我说,我说,我我我我我说还不行吗!” “要说便说,你结巴吗?”师重琰晃了晃剑尖,凶狠万分,“三,二……” “苍茫山苍茫山!”小鬼大喊,“鬼医在苍茫山!” “废话,我知道的要你说?”师重琰不耐烦道,“一……” “你先前也没说你知道啊!”小鬼尖声破音,“我知道苍茫山在哪我知道!” 师重琰剑尖直触到他下巴:“当真?” “当、当真。”分明已经察觉不到温度了,小鬼却觉得下巴尖透着股凉气。 师重琰弯起眼角,转眼便是和善的笑容。 “早说不就好了。”他收回剑,“带路。” 小鬼哆哆嗦嗦贴着门站起来,看看他又看看脚下石板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重琰挑着单边眉,“不愿意?” “我、我也没去过,只是听过。”小鬼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方位,但我不能跟你们走。” 师重琰上前就想拎他,林枫挡了挡,问他:“为何?” “我……有心愿未了。”小鬼道,“而且,我也离不开这寺庙。” 正说话,雪言忽道:“有人来了。” 这闹鬼的破庙,竟有人造访? 说来,这庙虽破,应该也不是全无香火,至少佛前供桌上还算干净,香炉中又香灰,还有未燃尽的小半截香。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做贼心虚心理,林枫拉着他们躲到了佛像身后。 脚步声渐近,带着些微劳累的喘息声。 声音在门口停了停,跨过门槛而入。 四十来岁的妇人挎着一篮水果,将篮子放于地上,弯腰将一颗颗水果拿出,整齐摆于供桌上。 她掸了掸供桌前落灰的破败蒲团,点燃三炷香,恭敬跪拜叩头。 隔着佛像,林枫听见她在小声祈祷:“菩萨显灵,保佑我儿平安归来。” 没过太久,妇人拜完佛便起身离去。 “你这回倒不装菩萨骗钱了?”师重琰低头问小鬼。 小鬼也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你们在,我怎敢。” 师重琰绕到前头,看见供桌上摆着的果子还带着水珠,甚是讨喜,随手拿起一个:“左右这菩萨也是个死的,我便替他收了这孝敬。” 林枫刚想让他要点脸,却见方才还恹恹的小鬼一跃而起,飞到供桌前以身相护。 “不行!”他梗着脖子,“这些不行……” “你家的?”师重琰好笑地问。 这一问便捅了马蜂窝。 小鬼扁了扁嘴巴,张开口便嚎啕大哭。 师重琰剥果子的手都顿了,雪言一时不知该先捂自己耳朵还是去捂小鬼嘴巴。 小鬼边哭边嚎:“就是我家的!我家的怎么了!你连我家的果子都要抢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那是我娘的果子我娘的果子!不给你,我不给你!”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 林枫没怎么跟鬼打过交道,但看这小鬼哭的架势,大有向怨鬼发展的趋势。 他从师重琰手里夺过剥了一半的果子,塞到小鬼手边:“不哭了不哭了,果子还你。” 做了三年鬼,也还是个小孩儿罢了。 连哄带骗的,小鬼哭声渐止,剥了果子往自己嘴里塞。 “这是我娘的果子……” “好好好你娘的。” “你们不能拿……” “嗯嗯嗯都是你的。” 师重琰无聊地看了场闹剧,出声问:“所以,刚刚那个是你娘?” 小鬼不答话。 “你娘在烧香拜佛找你?” 小鬼扁着嘴,嗯了声。 “她不知道你已经死了么?” 小鬼掀起眼皮,这么一眼看过去,带上了点恶鬼的怨毒。 “闭嘴吧。”林枫反手掐他。 这个高度恰好掐在他大腿,师重琰嘶了声:“你小心,在往上点儿你的命根子可就交待了。” 当着小孩儿的面也满口胡言,林枫简直不想与他讲话。 小鬼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开口说话。 “我是三年前死的。”小鬼抱着一颗果子,“但我娘不知道。” “三年了,我每天都在这里。”小鬼说,“这个庙里早就没有菩萨了,会来上香的也只有我娘一个人。” “为了找你。”林枫说。 “嗯。”小鬼吸吸鼻子,“我听外头路过的鬼说,我娘每隔几日,就会把附近所有的庙,不管大的小的都拜上一遍。” 可惜再多的虔诚也不能令死人复生。 “我走不得。”小鬼委屈道,“我就是死在这儿的,我走不开。” “我想告诉我娘我已经死了,可我……又不敢。” 师重琰插话:“你方才附在佛像上吓我们不是挺能耐的么?” 雪言斜眼看他:“你烦死了你。” 旋即后脑勺便挨上了一记魔爪。 “所以,我们能帮你什么?”林枫柔声问他。 “啊?”小鬼讷讷抬头。 “你先前想让我们帮你做的便与这件事有关吧?”林枫和声细语,就像对自家小辈般,“想要我们做什么?” 小鬼眼珠闪了闪,下意识便把目光往旁边的冷面阎罗看过去。 冷面阎罗抱臂倚柱,一副你敢开口就灭了你的架势。 林枫掰回他的脸:“别理他。” 师重琰深觉,自己魔尊的威严不知何时起在林枫那个小道士跟前荡然无存。 “你自己帮,本尊可懒得。”师重琰懒散且放肆地往佛前供桌上一坐。 “别理他。”林枫一手轻搭在见鬼肩上,“你既然给我指路,我也会帮你,此为礼尚往来。” 先前没有好言好语的张狂小鬼竟像是害羞了,低头看自己手指。 雪言掩唇笑:“道长无论是人是魔,都是这般纯善,奴家果真喜欢。” 师重琰睨他一眼:“你这自称怎么回事?” “小爷喜欢,关你何事?”雪言翻了个很是妖媚的白眼。 师重琰手中上下颠着颗果子,腕松松悬着,自雪言头顶看到脚腕,心想该砸何处较好。 真是狐仗人势,小狐妖跟那道士混久了都不怎么再惧他,委实令魔颜面扫地。 雪言察觉到一丝杀气,敏捷后退。 而师重琰手更快,一颗果子已然掷出,正中雪言脑门。 雪言短促叫唤,当即被打回原形,一只白狐落在地上,晕晕乎乎转了两圈,捂头大骂。 小鬼登时顾不上果子被人动了,嘴巴张圆:“你……你是妖怪?” 雪言四爪着地:“妖如何?你个鬼还嫌弃上妖了?” 小鬼年纪小,没太明白,大约是不懂为什么一只妖能跟道士混在一处如鱼得水。 他再看向林枫,眼中多了几分童真的信任。 “我、我的确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的。”小鬼说,“我想借你的身体,回我娘亲身边去。” 不等对方表态,小鬼急忙道:“就一天,就一天!” 师重琰皱眉:“不行。” “可以。”林枫满口答应,“只是你有无想过,你回去一日便离开,你娘亲如何接受?” “……能不能,让她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小鬼怯怯问。 “我离家的时候,惹娘亲生气了,她骂了我几句,我就跑了出去。” 谁曾想,一去便是骨肉诀别。 林枫不记得自己爹娘,因此,对类似亲情的温暖格外敏锐了些。 他安抚般触到小鬼冰凉的头顶,道:“我想想办法。” 小鬼仰起脸:“真的?你答应了?” “假的!”师重琰跳下供台,“好端端让个鬼上身,你也不怕被吸干?” 林枫抬眼,对他笑了笑:“这不是有你么?” 猝不及防被给了颗甜枣,师重琰一时没接上话。 “再者,你的身子可是能被一只小野鬼吸干的?”林枫问,话语间隐含挑衅。 师重琰嘴角扯动:“……怎可能?” 林枫一点头:“那便好。” “别想我帮你,自己解决。”师重琰冷傲道。 “行行行。”林枫敷衍。 说干便干,林枫施法将自己变作小鬼的模样。 想了想,又依着那模样稍稍变换,五官身量都展开了些,瞬间大了几岁。 小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鼓掌。 “你是神仙吗?”他惊道。 “想去找你娘就快些,”师重琰催他,“我们赶时间。” 小鬼紧张地搓着手,闭眼咬牙,朝林枫撞了过去。 上身与被上身这事儿,二人都是头一遭。 小鬼不自在,林枫也不自在。 师重琰这身体太过凶悍,小鬼竟是没法获得掌控,林枫觉得身体骤然窜入一丝冷气,嘶了声。 “我动不了啊!”小鬼借着林枫的嘴巴喊,“怎么会这样,莫不是我上当了,你想借机收了我!” “你家在何处?”林枫问,“给我指路。” 小鬼暂且偃旗息鼓,给林枫指了个方向。 林枫迈着骤然缩短不少的腿,有那么点艰难地跨出破庙门槛。 师重琰盯着那背影迈出院门,一颗果子又砸向雪言。 “作甚?”雪言没好气问。 “走。”师重琰掸掸衣摆蹭上的灰,拢袖跟上。 走下山,身后一魔一妖还不远不近的跟着。 林枫于山脚停下,往后看了眼,张口是那个小鬼的声音:“你们两个快躲起来,我娘看见你们跟着会奇怪的。” 师重琰尚未发作,林枫的声音又道:“咦,你不是说你不跟来的吗?” 师重琰咬牙切齿:“本尊来看着本尊的身体。” “哦。”林枫转回头,“自便,但别跟得这么显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将我拐了。” 堂堂魔尊还是第一次遭受此等嫌弃,躲在暗处跟着,岂不跟偷窥般? 而于城门口再回头时,林枫已然看不见跟着的人影了。 回首看空,竟觉得落寞。 真是见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65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五日 正值正午,天气虽冷,城中往来之人仍是络绎不绝。 “前头那个烧饼店那儿左转,对……” “有茅坑的那个地儿往西。” “糖水铺子门口往右,拐进去后看见那堆垃圾了么?对,那儿再往左。” 林枫对这小鬼记路的方式有些遭不住,不由问:“你记得这么清楚,怎会走丢的?” “谁跟你说我是走丢的了?”小鬼嘟囔,“咦,这儿以前没人卖糖葫芦的啊……” 林枫刚想与他说,卖糖葫芦的都是走街串巷哪儿有固定地儿的,小鬼突然在脑袋里呜咽了声。 “怎么了?”林枫左右看看。 “呜……”小鬼视线也跟着他左右晃,说,“你往右边……我家到了。” 林枫上前叩了叩门。 无人应答,想必小鬼他娘还在外面烧香拜佛,未曾归家。 “那我们先在这儿……” 话未说完,门锁自己开了。 小鬼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林枫没动手,想也知是暗处某人弄的。 他笑了笑,推门道:“许是闹鬼了吧。” 小鬼:??? 他不就是鬼么? 暗处树梢上的鬼哼了声,手下用力,薅掉了狐狸一层绒毛。 门内拢共一间屋子,简简单单隔开了床铺与别的地儿,很是简陋。 灶台是冷的,小鬼他娘显然没在家用饭。 “这附近有多少个庙?”林枫问小鬼。 小鬼答:“大大小小四五个吧。” 四五个,那应当不会太久。 林枫于低矮的木凳上坐下:“且等吧。” 他左右打量起这一贫如洗的屋子。 最里头角落放了张床,床上铺着厚褥子,看上去还算暖和,只不过以各色布片缝缝补补,想是用了不知多少年月。 灶台旁堆着简单的柴米油盐,林枫坐的矮凳旁有一张桌,角落还有个木橱。 除此以外,家中再无多余家具。 桌上放了筐做针线活用的东西,打开篮子,里头还有件缝补一半的衣裳。 想是小鬼他娘干的活计。 林枫盯着那衣衫,略微出神。 若他娘活着,也会为他缝补衣裳么? 应当是会的吧。 小鬼不满他呆坐,提要求道:“我想去床上躺会儿。” 待哪儿不是待,林枫依言往床上一坐。 床有些小,只容得下一个成人,再带个孩子睡的话也勉强凑活。 林枫忽而意识到一事:“你爹呢?” “死了。”小鬼回答,“娘说是过江翻船淹死的,我没见过他。” 林枫从他口中听不出哀切,但还是想说些什么,便道:“我也没有爹。不仅如此,我连我娘都不记得了。” 小鬼老气横秋:“你不需要这般安慰我。” 真乃人小鬼大。 林枫以小儿的姿态躺在窄床上,许是太过无聊,又的确累了,竟裹着略有潮气的被子迷迷糊糊睡去。 还是被小鬼在脑袋里吵醒的。 醒来什么都还没能瞧见,便被一人颤抖着用力抱住,紧搂在怀里,差点要喘不上气。 “豆儿啊——豆儿啊!!!”仿佛要将他勒死的人在耳边带着哭腔激动喊着。 林枫听出是个妇人的声音,小鬼又借他的嘴巴哭嚎:“娘!娘——!” 行了,一场感人肺腑的至亲相认,就是林枫觉着自己就这么被母子二人夹在中间,有些无处安放的尴尬。 他在吵闹声中想,原来这小鬼名叫豆儿。 豆儿的娘想是刚进屋,还带着满身萧瑟的寒意。 她抱着哭了通,继而上下好好打量起儿子来,眼圈通红。 “长大了,长大了……”她喃喃着,豆大的泪珠划过眼角皱纹。 紧跟着,狠狠打在林枫肩头:“死小子,这几年你跑哪儿去了你!你知不知道娘在到处找你,啊?” 林枫被打得还有点痛。 豆儿呜呜咽咽,一言不发,只看着娘哭。 长大了三字,于他而言早是奢望。 三年前那日起,他便永远停在了那时模样。 “我没去哪儿。”豆儿哭够了,挤出一个笑,“娘,我是寻到仙人去修仙了,这回下来就是跟你告别的。” 林枫一愣,没曾想小鬼还有这一招。 妇人也奇怪:“豆儿,你在说啥?什么仙人,你这刚回来,告什么别?” “求求你了,道长。”豆儿在林枫脑海中对他说。 林枫心中微叹。 他朝妇人扬起天真笑脸:“娘,我现在也是半个仙人了,你看~” 话落,林枫手指炉灶,便将里头的柴火点燃。 妇人吓得一跌,林枫刚忙扶住。 “我回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不要再找我啦。”豆儿说,“我马上就要去仙界了。等我以后做了大神仙,再将娘也接到天上去,好不好?” 妇人呆呆看他,不认得似的,又转头盯着灶台看了半晌。 锅里有之前剩下的菜,被这么一热,已然散发出饭香。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妇人摸了把林枫肩膀,“太少了,这天穿这么少,冻不冻啊?娘去给你拿衣裳。” 林枫并未难过,却鼻头一酸。 他的手不听话地自己一动,他便顺势拽住了妇人的衣袖。 豆儿借他口喊:“娘……” 声音哽咽,他停了片刻,才又道:“娘,我不冷,我饿了。” 他朝妇人扬起笑脸;“想吃娘做的饭。” 豆儿他娘手脚麻利,林枫坐于桌边看她一刻不停地忙活,不消片刻,几道简单的菜便上了桌。 “你这孩子,突然回来,娘也没准备你爱吃的。”妇人端上盘小炒肉,“这些年在外头可吃苦了?” 林枫觉得从方才起,自己的鼻头就像吃了十个酸橙,随时能熏出泪来。 豆儿一边指挥林枫吃这吃那,一边还借着他的嘴巴讲话,弄得林枫好生忙碌。 “没有。”他说,“我修仙呢,我现在是个小仙人了,谁敢欺负我?” “刚才还说是半个呢,这会儿就是小仙人了?”妇人拿帕子擦过他嘴角酱汁,“慢些吃,娘给你盛碗汤。” “嗯!” 妇人一转身,林枫眼前便一片模糊。 他赶忙抬袖擦去不属自己的泪,豆儿在他耳边憋着哭,直打嗝。 汤是很简单的白菜豆腐汤,冬日捧着喝上一口,暖到骨子里。 林枫望着碗中漂浮的一小叶白菜,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 原来有娘的感觉是这般么。 会怕你冷,想着给你加衣裳,会做饭给你吃,看你吃得香便开心,还能对着她肆无忌惮地撒娇提要求。 还会在天下都将你遗忘的时候,跋山涉水拜遍各路神仙,求神拜佛地祈求你平安。 林枫不记得爹娘,可却有些想他们了。 晚饭过后,林枫主动替豆儿他娘收拾桌子,又去外头打来水洗了碗。 晚上冷,他陪妇人坐在被窝里,母子挨在一处,絮絮叨叨唠家常。 “还记得小时候常带你出去玩的李婶吗?”豆儿娘说,“她家壮哥儿前几个月去参军啦,可威风。你李婶送他出城的时候哭惨了。” “那个胖子?”豆儿惊讶,“他也能参军?” “后来不胖啦。”豆儿娘笑笑,“小伙子可精神。我就劝你李婶,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好事,壮儿出息啦,哭什么哭呢?” “只是没想到,我们家豆儿更出息。”豆儿娘捏了捏他的脸,“都要成小神仙了。” 林枫不太适应与不熟的人这般亲近,摸了摸被捏过的脸。 豆儿笑着说:“那可不。” “什么时候走啊?”又聊了片刻,豆儿娘突然问。 豆儿刚想说明天一早,目光尚未抬起,便见两滴晶莹的东西落在手上,溅开了花。 他慢慢抬头:“娘……” 豆儿娘抹了把眼,却换来更多的泪划过脸上细纹。 “娘不伤心,豆儿出息了,这是好事,娘不拦你。”她喉头哽住,“只是,你记得……记得常回来看看娘。” 胸中涌过剧烈的酸涩,林枫知小鬼见着娘哭,再也绷不住。 母子抱头,嚎啕大哭。 林枫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哭得肝肠寸断。 哭到后头他都乏了,小鬼却好似将全部活力都用在了这一哭上,不将屋顶哭掀决不罢休。 “行了行了。”最后还是娘拍着他,“都要做神仙的孩子了,还哭鼻子,让不让人笑话?” “娘你也哭了啊……嗝!”豆儿打着哭嗝,“明明是娘先哭的!” “嘿你这孩子!”豆儿娘揪他耳朵,“当神仙了不起了是吧,连娘都敢顶嘴了?” “我不当神仙也敢跟你顶嘴啊!”豆儿喊,“疼疼疼疼疼——!” 哭过闹过,屋中许久又缓缓静下。 “真要当神仙了?”豆儿娘问。 “真的。” “不是骗娘的吧?” 豆儿心虚:“不是。” “那,再变个法术给娘瞧瞧?” 林枫被豆儿在脑袋里吵,抬手捏诀,直接凌空变出剑来。 “嚯!”豆儿娘又骇又喜,小心抬手,“娘能碰吗?” 林枫怕伤着她,剑下一刻如来时般消失。 妇人收回手,有些微失落。 妇人撑不住,终是睡下了。 林枫坐于黑暗,下午睡了过久,精神清明。 “道长,走吧。”他听见豆儿说。 “也好。”林枫下床,替妇人掖好被子。 就让她永远做一个儿子在天上当神仙的美梦好了。 林枫自袖中摸出银两,置于桌上,权且当那顿饭的谢礼。 方出屋门,便被一黑影跟上,黑影道:“你倒是乐善好施。” “我用的是我的钱。”林枫回头道,“你不会一直在屋外等着?” 是啊,他一魔尊不去花天酒地享乐,于冷风中屋外头守了一晚上,还听了半晚上的鬼哭狼嚎,也不知图什么。 “谁等你?本尊吃花酒去了。”师重琰拢着袖子,神色凶恶,“喂小鬼,从本尊的身体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66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六日 豆儿还记得被一纸黄符拍出佛像的痛,听到师重琰的命令,顾不上思考什么叫他的身体,忙不迭在对方动手前自己滚了出来。 小个子的鬼挨墙站着,寒冬腊月漆黑小巷中,有些苍凉。 林枫未从小孩儿模样变回,仰首看着师重琰,抱臂淡声问:“喝花酒?” 师重琰旋即想起某个令他腿间冰凉的威胁。 “罢了。”林枫往他身后看了看,“雪言呢?” 师重琰反倒不痛快了:“啧。” “怎么?”林枫问。 “用着本尊的身体纡尊降贵的陪一个妇人,又是替她洗碗又是被占便宜的,”师重琰面露不爽,“你竟一开口便是问那小妖精?” 林枫对他前头的说法一阵无言:“……若是雪言在而你不在,我也会问你去向的。” “罢了,你不必解释。”师重琰摆手道。 “不过你不是喝花酒去了么?”林枫用孩童的脸天真无邪般歪了歪脑袋,“为何对我做了何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师重琰:“……” “雪言追人去了。”师重琰生硬地转移话题。 “追人?”林枫立时警觉,“追何人?” “不知道。”师重琰抱臂看向月落的方向,“刚入夜便有人在这附近鬼鬼祟祟,隐约有熟悉的香味。” “什么香味?”林枫问。 “我可没狗鼻子,是那狐狸闻见的,说是跟瑶华中幻术那日的香味一样。”师重琰摸摸鼻子,“是以他去追了。你也不必担忧,我在他身上施了追踪术……” “术”字刚落,师重琰面色微变。 林枫读出些不详:“怎么了?” “追踪断了。”师重琰捏出张符,甫一拿出便化作灰烬,“西南三十里。” 林枫二话不说,拔腿便往师重琰所示方向御剑而去。 师重琰也不做嬉笑之态,御剑跟上,临走没忘记把小鬼捏成个球揣进袖子里捎上。 他那身体委委屈屈去给人家当儿子才换来的情报,可不能平白丢了。 西南三十里,群山绵延。 山林乌黑,却丝毫不妨碍林枫寻到雪言。 只因那狐妖将妖气放得方圆十里都能闻见,光靠躁动的妖气都能察觉其狂躁之态。 林枫毫不费力落在一山洞口,洞中似有火光隐隐,还能听见空荡回音中的叫骂之声。 声音像极了雪言在撒泼。 还能撒泼,至少活得挺好,林枫放松下来。 而始终只有雪言一人的声音,绑了他的人莫不是个哑巴? 林枫于洞口小心探了探,确认没有法术痕迹,方提剑迈步入内。 师重琰御剑迟了几步,落地便只看他入山洞的背影,出声:“喂。” 林枫回头:“嘘!” 师重琰没理他,大咧咧喊:“要我说直接一个法术炸了这山洞,这么胆小你做贼么?” 里面听见声音,叫骂声停了停,旋即更嘹亮地扬声喊起来:“姓师的,你敢炸!” 但叫声音里又带了几分洋洋得意,仿佛在跟洞里的人说:小爷的靠山来了,你等死吧! 林枫不负雪言所望,快步闪入。 他不似师重琰,不知雪言在何处不敢贸然动手,直至洞内火光越发明亮,一道黑影迎面而来。 林枫手中乌黑剑锋闪过冷光。 而剑未劈下,黑影当面一矮,竟是在林枫跟前单膝下跪。 雪言被五花大绑在山洞角落,忽见眼前变故,叫骂呼救皆卡在喉口,变成了目瞪口呆。 师重琰跟在后头也见到此景,嚯了声。 黑影抬头,解下头上兜帽,恭敬而平淡道:“尊上。” 林枫艰难辨认,从记忆中搜出名字:“裴无心?” 来者竟是许久未见的右护法,着实令人有些惊讶。 林枫先前在魔教之时对这位不苟言笑的右护法印象尚可,乍一见面竟有些许亲切。 可转念想起雪言是为何追他,登时升起警惕。 师重琰自后头追来,手状似亲昵地握于他小臂,不着痕迹将林枫挡至侧身后。 “右护法?真是好久不久。”师重琰立在他跟前也受了这一跪,笑吟吟开口,“不知为何深夜造访,还掳走我们小狐妖?” “尊上,”裴无心只对向林枫,冷静解释,“是这只狐妖先追属下的。” “你要是好端端的我追你干嘛?图你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吗?!”雪言巨虫般在地上挣动,用脑袋将自己顶起来大喊,“说,半夜鬼鬼祟祟有什么阴谋?你身上的香味又是怎么回事?!” 近至此,林枫都未闻见他身上有何香味,不由看了看师重琰。 后者耸肩,他也不是狗鼻子,谁知道那妖是不是闻错了或是胡说八道。 “香味?”裴无心抬起胳膊,神色木然地闻了闻自己,“属下未曾用香。” “你先起来。”林枫弯身欲扶,师重琰咳了声,硬是托着他胳膊没让他屈下尊贵的膝。 裴无心应着“是”,利落起身。 “你来找我?”林枫暂且略过无迹可寻的香,问他。 “是。”裴无心垂首,“尊上离教许久,教中早有甚多风言风语。” 师重琰冷冷一哼:“怕是不止教中吧?” 裴无心对教主这么许久还与这人在一处有些惊讶,然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多嘴的习惯,只瞥他一眼:“是。” “不止教中,各地魔族皆蠢蠢欲动。毕竟……” 他顿了顿:“毕竟,教主走得匆忙并无交代,且是骤然发狂,血洗万魔盛典而走。” 裴无心倒是无忌,说得这般直白,也不怕教主生气。 “这件事,你如何看?”林枫收了剑,单手负于后背,试探问他,“也觉得,本尊疯了么?” “属下不敢。”裴无心没有丝毫迟疑,“尊上神色清明,不似疯癫。那时之举蹊跷,但定有隐情。”、 师重琰脚尖抬起落下,于地面点了点,毫不避讳又饶有兴味地盯着裴无心的一举一动。 “那你不问我为何?”林枫又问他。 “尊上若不想说,属下便不会问。”裴无心答。 一举一动恭恭敬敬,毫无纰漏,又寡言少语,瞧着是个忠心的。 “那你也不问我离开这么久,做什么去了?”林枫继续问。 “尊上不说,属下不问。”裴无心仍旧如此答。 师重琰眯缝了下眼,忽然问:“你究竟是是不问,还是早就对答案了若指掌呢?” 裴无心终于对这句话有了不同反应,抬眼看他。 双目茫然之中,带上微不可查的愠怒。 “这是何意?”他声音依然平淡。 “无甚,”师重琰挽着林枫胳膊,朝他弯唇笑笑,“随口一问,你莫放在心上。” “那你……” 林枫想问他找他何事,刚开口,角落被忽略许久的狐狸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 “喂,哥哥们——”雪言艰难蹭着洞壁直起身,闹出些动静,“你们可还记得是来救人的?” 见到裴无心的惊讶确实远大于雪言被绑,林枫这才将注意转到五花大绑的狐妖身上。 他仔细看了眼,险些笑出声。 裴无心这绑人手法,一瞧便是练过的,委实……妙哉。 “先替他松绑。”林枫摹着师重琰素来的语气,命令道。 “是。”裴无心二话不说,抬手将缚住雪言的绳索收回。 紫黑的绳索蜿蜒绕上他的左臂,是根蛇一般的长鞭。 雪言被勒得浑身酸疼,揉着胳膊一溜烟跑到林枫身后,顺势挽住他另一条胳膊。 师重琰眼神威慑之,奈何雪言瞧也没瞧他,娇滴滴对林枫撒娇:“他好生过分,我还未问责他一句话,绑了我就拖进洞里。” 裴无心如他的名字一般冷漠道:“我若不是见你与尊上同行,你刚追来时我便会杀了你。” 雪言气得指他:“尊上,你得替奴家罚他!” 师重琰抓着林枫胳膊的手用上了劲儿,抠得他肉疼。 林枫一个也不想理,想劝他一左一右两位大爷携手去创个戏班子,莫埋没了人才。 林枫猜想,在裴无心眼里定是将雪言也瞧作他的风流债了,毕竟师重琰此人一贯如此。 左右是师重琰狼藉的声名,林枫放宽心,任他二人一左一右挽着,兀自岿然不动。 “你跟了本尊多久?”他问裴无心。 “不久。”裴无心答,“昨日尊上于天清山现身之事传得天下皆知,属下也是得了消息方才赶来,途经此地探到尊上的魔息,这才接近。” “为何不直接找我?”林枫问。 “属下见您扮作小儿于一妇人待在一处,以为……” 裴无心没说下去,林枫脸色稍黑。 他别是以为这又是魔头的什么新鲜玩法吧? 师重琰以咳嗽掩饰笑意,林枫反手掐上他胳膊。 这一掐,没掐着肉,反倒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林枫正奇怪,那东西发出鬼叫,师重琰袖子拱了拱,竟有个球掉了出来。 球掉在地上就“噗”的一声,变成个小孩。 林枫定睛一瞧,惊讶问:“你怎把他带来了?” “指路的家伙怎么能不带?”师重琰理所当然回答。 裴无心面色毫无波动:“一只鬼?” 豆儿变成个豆儿样的球憋屈了一路,总算舒展开来,坐在地上,第一句话便是:“你们、你们……是魔吗?” “是。”师重琰抱臂瞧他,“怎的?” 豆儿抬头,口唇紧闭看他,青白的脸上渐渐散出诡异的青黑色。 “他们叫你尊上,”他盯着林枫,“你是魔尊?” 洞里几人都盯着他,林枫只能点了点头:“是。” 小鬼登时瞪大了眼,露出獠牙,目眦欲裂,指尖长出寸余利爪,朝林枫扑去。 “是你……就是你!” “就是你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投哒地雷~ 第67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七日 任小鬼獠牙如何骇人,爪甲如何锋利,挠到林枫身上都如同挠痒痒。 裴无心第一时间便拎着豆儿衣领将他整个悬空,平静神色中并无杀意,然就差一掌将这不知死活的小鬼拍得灰飞烟灭。 “慢着。”林枫出声制止。 裴无心停手,豆儿便这么不上不下的悬在半空,张牙舞爪。 雪言抓着林枫胳膊,以袖掩面:“小鬼丑死了。” 林枫则侧头去看师重琰:解释解释? 师重琰神色真切:与本尊无关。 他不惧杀孽,但未做过的事倒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 他可不记得自己三年前曾来过此处杀了个小孩儿,再者,这小孩儿做了鬼也平平无奇,何处值得他杀了,真当他一介魔尊闲得慌? 师重琰不稀罕在这种事上撒谎,林枫知其意思,对小鬼道:“本尊未曾见过你。” “若真是他杀的你,那为何你起先见到他时不曾察觉?”师重琰问。 攀在裴无心手臂上的长鞭蜿蜒而下缠上小鬼,将他绑成个动弹不得的球。 球在地上宁死不屈地滚了滚:“唔唔唔!” “松开嘴。”林枫对裴无心道。 堵住嘴巴的那部分鞭子松了松,豆儿怒极:“我没见过他!” 师重琰失笑:“那你怎知是他?” 他龇着獠牙:“我没见过但我听见了,杀我的人是照魔尊的意思,把一个什么寺给灭了门。” 这话这听起来倒像是魔尊会干的事。 寺想来就是他们寻到小鬼时候的寺。 遭过血洗的寺庙,难怪那般破败阴森。 “何时灭的门?”师重琰又问,“你又是如何被牵扯进去的?” “就三年前我死的时候啊!”回想起死前的事,豆儿整只鬼分外暴躁,“那日我与娘吵架,跑进山里,看到一个寺,大门开着,我好奇就走了进去。” 好奇心害死猫,原来是个倒霉鬼。 “然后你便撞见有人在屠寺?”雪言插话,“啧啧啧,你也真够倒霉的。” “我只看了眼,看见有和尚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马上就往回跑。”豆儿说,“但里面有人看见我了。” “我被人杀了,就埋在那个寺的佛像底下。” “你们回去挖挖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你见到杀你之人的样貌了?”师重琰抱臂居高临下看他,问。 豆儿答:“……没看清。” 师重琰追问:“那你怎知与魔尊有关?” “我就是知道!”豆儿恶狠狠道,“我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糊里糊涂,但我记得我听见了!” “我听见有人说提到魔尊,那些和尚都被用去炼什么东西了。” 林枫看向裴无心:“可有此事?” 眼角余光瞥着师重琰。 裴无心还未答,师重琰先道:“放他的屁!” 山洞里几双眼皆看向他。 “本……我们尊上怎可能做这等事?”师重琰义正辞严,“是吧,尊上?” 林枫心道我怎么知道,你问问你自己个儿吧。 “尊上未曾下令。”裴无心答,“然各地魔族,确有炼活人入丹的邪术。” 炼便炼了,师重琰也管不着天下那么多魔的一言一行。 但一边炼一边还打着他的旗号,那可就是自找死路式的不要脸了。 对于此等拉低他品味的行为,师重琰忍不得。 “去查查那寺庙周围何处有大魔。”师重琰眯缝了下眼,对裴无心道,“拎来见尊上。” 裴无心未动,也未言语,林枫点头:“照他说的做。” “是。”裴无心利落道,转眼不见。 被绑着的豆儿骤然被松开,绑了会儿耗光了精力,此刻乖巧不少。 然他还是死死盯着林枫,一副随时预备扑上来大咬特咬的架势。 “敢咬一下,便拔你一颗牙。”师重琰淡淡威胁。 豆儿牙根一酸,默默收了满口獠牙。 “……你干什么让刚刚那人去找人?”静了片刻,豆儿变回普通小鬼模样,缩在角落里问。 “为了让你个恩将仇报的小东西趁早醒醒啊。”雪言没好气道,“道长刚帮完你,你就这般对他,白眼儿狼。” “呸,我要早知他是魔尊……”豆儿咬牙,“我才不会上他的身!” 豆儿马上被师重琰隔空弹在脑门,哎哟一声,猛地往后滚了半圈:“你——” “闭嘴。”师重琰说,“再说话,拔了你舌头。” 小鬼担心自己舌头,又闭了嘴。 师重琰朝林枫看了眼:瞧见没,对这种小牲口温柔没用,就得这般。 林枫靠在山洞壁上,只问:“裴无心可信?” 师重琰想了想:“不知。” “那你让他办事?” 师重琰奇道:“我信不信他与我使不使唤他,有矛盾么?” ……行吧,没有。 裴无心不负所望,天未亮前便拎了一魔回来。 那魔挣扎得厉害,还未抵达山洞便一阵地动山摇,被裴无心一脚踹进山洞后摔在林枫跟前。 他骂骂咧咧抬头,对上林枫烦了一夜不甚友善的视线,立时后脊冰冷慌忙低头,膝软得直不起来。 林枫毫不吝啬地未曾收敛魔息,山洞本就狭窄,登时如万钧大山压在那魔身上。 “魔魔魔魔尊大人……”跪地的魔裹在奢华衣衫之下匍匐颤抖,“不知魔尊大人找找找找小的,所所所所谓何事啊?” 林枫诧异地挑了挑眉,望向师重琰:这便是你们魔族所谓的大魔? 忒不成气候了点。 师重琰一面觉得以自己的威严是该如此,一面又觉得有些丢魔,对他道:“起来。” 那魔摇头,直称不敢。 “我差人抓你过来,”林枫慢悠悠开口,“你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还未待林枫进一步发问,那魔已经吓坏,一股脑将自己干的好事儿全抖落出来。 “我我我我我……我不该占城为王!” “我不该贪恋美色,不该让手下搜罗三千美姬。” “我……” 他一连说了几个,偷偷观林枫神色,都无甚变化,也并不满意。 牙一咬,心一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错了魔尊大人!”他以头抢地,高声悲壮地喊,“我该死,我不该听信旁人谣言!您法力盖世英明神武,只有您才是当之无愧的魔尊!” 师重琰眼皮抬了抬。 “但他们谋划的事情我是概不知情的!”那魔认完罪,又急忙替自己辩解,“我绝不曾参与!” “哦?有点意思。”师重琰笑声森冷,“这件事情,之后再好好说与我们听听。” 那魔一听,冷汗淋淋。 “过来,”师重琰对角落里的豆儿招手,“看看,可是他?” 豆儿不大情愿地走来,那魔亦是抬头,略带茫然地看向小鬼。 “应该不是。”豆儿摇头。 “可是你杀了这小鬼?”师重琰又问那魔,“说实话,否则此生别想再见到你的三千美姬。” 他一个魔尊都未曾有过三千美姬,这哪儿冒出来的东西敢这般奢靡? 那魔赶忙认真去看那小鬼,直将豆儿都看得不自在,才略微迟疑地说:“不是?”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师重琰不耐烦地踹他一脚,“问谁呢?” 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一脚对这大魔没多大作用,反倒是自己险些没站稳。 林枫扶了他一把。 魔尊自认很没面子。 “我未曾见过这个小孩儿。”那衣着华丽的魔道,“我虽霸占一城,但平日也就好个美色,不会随意杀人啊。” “落霞寺呢?”林枫问,“三年前,屠了落霞寺的是不是你?” 此言一出,那魔神色更是迷茫。 “落霞寺?”他问,“那是什么?未曾听过。” 林枫与师重琰对望一眼。 “你未曾炼人入丹?”林枫问他。 “即便在魔族,那也是邪术。”那魔此刻已然恢复了些冷静,条理清晰道,“实不相瞒,小的通常采用双修之法,炼人入丹那等事儿还真没做过。” 林枫皱了皱眉,心道厉害些的魔都这般不要脸的么? 那魔见他蹙眉,会错意思,解释说:“尊上应当知道双修之术的吧?就是与女……” 林枫慌忙咳了声,强硬打断他。 问了半晌,这魔当真毫不知情。 不过,倒也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行了,暂且当那事与你无关。” 师重琰半蹲,视线略高于跪地的魔,单手轻轻搭在对方肩上,皮笑肉不笑。 “且与我们说说,你们预谋如何谋权篡位呀?” 不知为何,这位竟比站在一旁的魔尊还令他心生寒意。 魔颤巍巍说:“我我我我……我虽为一方霸主,但当真没有参与。” “各地、各地皆有传闻,说魔尊大人许久不在落月山,尊位空缺,能者居之。” “也有说魔尊大人早已发狂发疯,血洗万魔盛典而走,是为大不敬……不、不配再居尊位。” “总、总之,各地有些野心的魔皆蠢蠢欲动。” 这魔说一句便停一句,随时防备被魔尊突然一个生气弄死。 说完,拼了命地强调:“我不曾,我真不曾,我……我用我的三千美姬发誓!” 不提三千美姬还好,一提师重琰又来气,比听闻有人觊觎他的位置还气些。 他一个魔尊连去吃花酒都要被人威胁,这东西却能坐拥三千美人? 他凭什么? 师重琰欲寻个说辞罚他,林枫却已有了打算。 “既如此,暂且饶过你。”林枫道,“但你得做一件事。” “您说,您说!”那魔忙点头,“只要我能做到,万死不辞!” “将你的三千美姬送与我。” “查出害死这小鬼的人。” 师重琰与林枫同时开口。 那魔抬头看向他二人,不知所措。 二人也看着彼此,一阵沉默。 师重琰瞪眼:这小道士心软又爱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林枫冷笑:这魔头的孽根果然早日断了为净。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年,新的自宫警告【不是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没有昵称投的地雷~ 小可爱们元旦快乐~评论发红包啦 第68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八日 那好歹是一城之主的鬼跪于地上看着二人,不知所措。 他小心开口:“到底……” 到底该听谁的??? “呵。”林枫皮肉不动地笑了声,“你不如今儿便随他回城中,何苦去等美姬送来,等得及么?” 师重琰尝着满山洞的酸味,挑眉问:“你这是醋了?” 醋你姥姥的醋。 林枫心说,自己气的明明是他这种时候了还一门心思的想着享乐,好不正经。 若不是二人因外力迫不得已命运紧缠,他才懒得管他要三千还是五千美姬。 “我说笑的。”师重琰眉梢都漾着笑,又亲昵地攀着林枫胳膊,“尊上,莫生气呀,奴家生是尊上的人,死也是尊上的鬼,天下万物都不及尊上惊鸿一瞥,奴家既有了尊上,怎会在意区区三千美姬呢?” 演,接着演,戏班子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但惊鸿一瞥是这么用的么? 林枫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人又是在变相儿地夸自己皮囊好看呢? 啧,花孔雀,论自恋的厚脸皮还真是天上地下六界魁首。 跪在地上的鬼听得鸡皮疙瘩直往外头蹿。 雪言看着自己脚趾,对这戏码不做评价。 裴无心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面若死水,毫无波澜,仿若耳朵只是摆设。 只有豆儿小鬼一只,怨气又方被激起不久,此刻正经历鬼生最动荡的时刻,跑来抓住林枫袖角:“真的吗?” 林枫垂眼看他。 豆儿一连串问:“真的不是你杀的我?他真的能查出来是谁杀了我?” 师重琰把林枫的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高深莫测道:“一只鬼啊,执念太深,未必是好事。” 对这小鬼借他身子又冤他杀人的,师重琰小心眼儿,记上了。 众人以为他要说什么引人深思的话,只听他拍着小鬼脑门,接着道:“死都死了,怎么死的谁杀的还重要么?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死着才是正理。” 林枫:“……”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地上那鬼愣了半晌,张着的嘴就没合过,终于动了动,小心翼翼问:“那……还查吗?” “查啊。”师重琰指尖捏着的林枫袖子又被撤了回去,手里陡然一空,“当然查,那小鬼不是说听见提到了尊上么?” “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里的魔这么厉害,敢做不敢认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林枫自始至终没再说话,看着师太岁,五味陈杂。 若说他不着调,他是真不着调。 若说他心狠,他也确是狠。 阴晴不定念头百转的,时常这会儿还这么说,下一刻又反了悔。 但有些时候,林枫又觉得他是良善的。 稍等,他竟觉得一个恶名昭彰的魔头心善? 林枫被自己的念头吓了吓。 怕是变成魔,脑子也跟着不好了。 那鬼见林枫没有否决,忙俯首称是。 “小的一定不遗余力,拼命排查,定将害死这小鬼……啊不,定将敢忤逆魔尊大人的狗东西给揪出来!” 师重琰满意点头,问裴无心:“他哪儿的,叫什么?” 那鬼抢答:“小的是龙城……” “没问你。”师重琰打断他。 那鬼噤口不言,裴无心看了眼林枫,才开口说:“龙城城主,封邪。” 好歹也是个城主,睡梦之中被人从床上揪了就拎过来,若被手下的魔知道,面子统统不要了。 他还想赶紧了却这边的无妄之灾,趁旁人未发现时溜回去躺着。 “封爷?”师重琰一蹙眉,“呵,倒会占便宜。” 但封邪这会儿顾不得面子,忙解释:“不是爷爷的爷,字是正邪的邪,在小的名字里读‘爷’。” “哦。”师重琰不甚在意,随口道,“那你改个名儿,今后便读正邪的邪吧。” 一个读不爽就让人改名,林枫又见识了。 封邪见林枫不言不语是为默许,仍是大气不敢出,憋着怨气道:“是是是。” 他暗暗想,这魔尊相好的派头,怎么好像比魔尊还大呢? 这是独宠上天了啊? 那后头那个小美人又是怎么回事? 封邪想不通,有些糊涂。 师重琰拍了把豆儿的后脑勺:“小鬼,你就跟他回他城里,让他好吃好喝供着你,没事儿多烧些纸钱给你花花。” 豆儿稀里糊涂就被推了过去,封邪忙接过,感觉自己出来一趟领了个儿子。 “待寻到那胡作非为之人,及时来报。”师重琰又道,“宽限你七日,届时去苍茫山寻我们。” 封邪只顾点头,听闻期限,又问:“那若……七日寻不到呢?” 师重琰弯起唇角,温和一笑 “若寻不到,就与你脖子上的车轱辘告别吧。” 他停了停,微笑更甚:“或者,你也可以试试学学他们,造个反?” 封邪当场又跪下,林枫默默收回自己先前觉得他良善的话。 魔鬼终究还是魔鬼。 一番折腾,威逼利诱之下,小鬼心中怀疑,却终是说出苍茫山位置。 封邪一听他们要去苍茫山,忙毛遂自荐:“此去路途遥远,不若几位先随我回城,我差使几个人驾车送几位前去吧?” 能懒则懒,山高路远天冷的,师重琰正愁天上寒呢,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甚妙。 他瞧将封邪抓过来的裴无心都更顺眼起来,待哪日他重回教中,定要好好嘉奖一番。 然护法已是除魔尊之外最高…… 罢了罢了,再议再议。 “好啊。”师重琰满口应下,“事不宜迟,这便出发吧。” 裴无心安静待于一旁,若不被主动提及,几乎让人忘记存在。 他并不知自己在师重琰念头里滚了好几圈,听见师重琰这般说,出声道:“尊上,属下恳请同行。” 他紧盯封邪,显然是不信任。 师重琰摆摆手:“放心,你且回教中,尊上有更要紧的事儿交予你做。” 裴无心转而看向林枫,林枫微怔,去看师重琰。 烦请说话前先通个气呗? 那边封邪慌忙解释:“护法且放心,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跟尊上作对啊!” 师重琰心大道:“作对也无妨,若你想试试。” 林枫适时地一眼瞥去,比山洞外霜雪寒冰更冷几分。 封邪连道不敢,狂表忠心。 天亮前,封邪接几人进了龙城。 按林枫的意思,本想快些备好车马快些离开,孰料这魔头犯了懒病,说什么也不愿在寒天冻地里等。 不遂他的意,就拽着林枫撒娇。 林枫脸皮薄,外人还看着呢,这谁受得了? 坐于暖屋里好茶好果的伺候着,林枫紧绷数日的精神也有了些许舒缓。 他倚在软座上,明明昨日下午才睡过,还是撑着头犯起困,仍在迷迷糊糊地想: 兴许魔头想进城来,还是惦记着封邪的三千美姬…… 三千美姬! 刚欲睡着,他又猛地一惊醒,抬头看向师重琰。 “怎么了?”师重琰正放下茶杯,“梦见一脚踩空了?” “……无事。”林枫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他该怎么对师重琰说,他是半梦半醒间忽然怕他偷偷去寻那些美姬寻欢作乐? 这话要是说出来,魔头更是指不定要说出什么大言不惭的话来笑话他。 雪言也许久未休息,此刻旁边座椅上多了只团得滚圆的白狐,白团子里一耳微竖,睡得自在。 裴无心亦还在,但他对这城主府中奢华毫无兴趣,见林枫醒了便问:“尊上先前所言,有何事需要属下去办?” 哦,对。 林枫看向师重琰,示意他有话就说。 “尊上不在教中,自当是左右护法主持大局。”师重琰坐没坐相地倚在椅中,对他道,“作为右护法,你理当回教。” “教中之事还有青玉君。”裴无心只看着林枫,“如今四下动荡,属下忧心尊上安危。” “你家尊上抬手便可劈山填海,你跟着有何用?”师重琰毫不客气地问。 林枫忍不住投以疑惑的神色。 抬手就劈山填海?可是说真的? 裴无心语气平平:“尊上自然法力无边。” 但言语之下并无丝毫退让之意。 属下太固执,也是有些难缠。 师重琰无法,幽幽叹了口气:“也罢,实话与你说了吧。” “尊上怀疑教中有人害他,你须得回教,替他好好看着。”师重琰道。 裴无心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眉间拧起:“何人?” “知道何人还要你看着作甚,尊上早就将他杀了。”师重琰回他,“你只需替尊上仔细注意教中诸事便可。回去等着吧,我等去过苍茫山后自然会回教。” 裴无心不语。 “怎的?”师重琰抬眼瞧他。 “为何一直是你在替尊上发话?”裴无心问。 师重琰剥了一个橘,掰开橘子瓣,又慢条斯理地撕掉白茎。 “为何不答话?”裴无心又问。 裴无心说来无心,这会儿又多心了。 林枫觉得他定是误会了什么,刚欲解释,便见师重琰捻了捻手指,说:“你觉得是为什么?啊,莫不是担心我挟持了尊上?” 他笑了起来:“我倒是有这个本事?” 裴无心凝神不语,师重琰已起身,走至林枫跟前,二话不说坐于他腿上。 林枫惊恐,险些一个起身往后翻,被师重琰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 师重琰慢慢儿剥下一瓣橘子,送至林枫唇边。 橘瓣冰凉,林枫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张口顺从地吃了。 酸,特别酸,酸得他一时听不清师重琰在说什么,只顾着皱眉头。 “自然是,我与你们尊上早就不分彼此。”师重琰就着这个姿势,对裴无心道,“这些,昔日在教中之时你们不是早知道了么?” “而且尊上说了,此番结束,便要八抬大轿迎我进门呢。” 一股酸橘子汁堵在喉咙口,险些把林枫当场呛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前世债主的地雷~ 感谢鵺语的地雷~ 第69章 成为魔尊的第六十九日 裴无心波澜不惊眼极轻微地睁大了,一瞬不瞬地转向林枫。 此种神情放在他脸上,可以名曰震惊。 想那师重琰昔日在他们眼中是何等形象,八抬大轿迎一人进门?怎可能! 是以裴无心未发一言,却似在向林枫寻一个答案。 师重琰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尊上,你说过的,可不能不作数。” 林枫吞了满口酸橘子汁,勉力没在裴无心面前呛死,艰难答:“当然不会。” 能如何,此刻总不能驳了自己面子?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裴无心默默地收回视线:“属下明白了。” 林枫望着妖孽又送到自己唇边的酸橘子,惋叹。 不,你不明白,没人明白。 没耽搁多久,封邪已经差人备好车马,还欲派手下同行随护,被师重琰并不客气地推拒了。 “让他驾车就好。”师重琰指着雪言说。 雪言彼时刚睡醒,双眼迷迷瞪瞪,正抬起纤纤玉手轻揉眼角,疑惑了声:“嗯?” 这张狐妖的脸做何事皆是万种风情,封邪看了眼,心中直疼。 寒冬腊月这种驾车的辛苦活竟然让这么个小美人干?是人么? 反正封邪是做不来的,他暗中感叹魔尊实乃心狠,尊夫人也如他一般恶毒,定是瞧那小狐妖貌美嫉妒,才这般对他。 马车停在屋外,林枫走出屋门瞧了眼,欲言又止。 这马车如同城主家中一般奢华,想是封邪不敢怠慢他们,看上去即便赶路也会颇为舒适。 只是……如同一个穿金戴银还挂铃铛的活靶子,就生怕让人不知道有人在此经过。 裴无心受命与他们分别,临行前难得踟蹰。 林枫瞧他有话想说,便问:“何事?” “属下是否,”裴无心请示道,“要回去早做准备?” 林枫没摸出前因后果的思绪:“准备什么?” “尊上既要成婚,自然要普天同庆大操大办,须得好好备些时日。”裴无心面无表情道。 马车内师重琰无声哂笑,林枫一怔,先往车内瞪了眼,才道:“不急,待这边事情妥当了再议。” “是啊是啊。”师重琰忍着笑意,声音自马车里轻快传来,“奴家生是尊上的人,死是尊上的鬼,虽说爱慕尊上恨不能即刻拜过天地,但这么多天都过来了,多等几日也无妨。” 林枫深吸了口气,很想冲上车令他闭嘴。 脸这种东西,师重琰不要,他勉强还是想保住的。 如今看来,怕也是留不住了。 好在裴无心一贯不露情绪的脸是最好的台阶,他只俯首应下,转眼功夫便已消失离开。 候在一旁的封邪迎上来,笑呵呵道:“恭喜尊上,贺喜尊上。” 林枫生平难得有了将人灭口的冲动。 然而最多也只是想想,林枫转身上车,几欲白眼:“……多谢。” 车被师重琰施了法术,并未真让雪言驾车,便自行往前路行去。 行出了会儿,还听见封邪在后头大声道:“小的定为尊上和夫人准备一份隆重的贺礼!” “一言为定!”师重琰笑着起哄,转头便对上林枫杀人的目光。 车里头的陈设一如车外看上去那般奢华,软垫暖炉应有尽有,中间还有张方桌放置着茶水糕点。 师重琰怀里揣着暖手的炉子,仿佛娇娇弱弱的模样,朝林枫一笑,明知故问:“怎么?” “……为何要在人前那般说?”林枫质问他。 雪言方才就想问,此刻只剩他们三人,便也凑到林枫身边:“道长,那冷面阎罗说的何意?什么成婚?” 方才还柔弱抱着暖炉的师重琰伸长胳膊越过矮桌,抬手掐着雪言耳朵便将人提溜到自己这半边。 “自然是我与你道长哥哥成婚。”师重琰无视雪言的吃痛叫骂,温柔笑道,“我与你道长可是有婚约在身了,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小狐狸精给我收敛些,别老往我未过门的妻子身上靠。” 雪言骂他:“无耻!道长才不会跟你成亲!” 林枫急道:“谁是你未过门的……” 那二字吐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他随手拿起一物件打开师重琰虐待雪言的魔爪,怒道:“我问你,为何要在人前那般说?!” 林枫颊上薄红,他的身体应当不会畏寒,多半是愠怒和羞赧的。 师重琰噙着笑望他,唇角一丝笑意渐渐晕开。 是了,为何要在人前说那些话? 他师重琰素来放浪不羁,在人前什么话说不得,又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那小道士不同,脸皮薄得像纸,又习惯一本正经的,无趣,却又很有趣。 有趣之处便在于,瞧着他羞赧无措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就是很喜欢林枫因他而恼羞成怒。 “自然是为了证明你我关系,不让旁人起疑心。”师重琰双手揣回怀里捂着暖炉,闭着眼懒懒道。 “若只是如此,无需说到成婚。”林枫并不满这个回答。 “因为你慌张的模样很有趣。”师重琰又道。 林枫气到想拔剑:“……便因为如此?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简直荒唐!” “本尊一贯荒唐。”师重琰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倚在车内,“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林枫对着那张脸,手松了又紧,紧了又缓缓松开。 不成,那是他的脸,打坏了不值当。 雪言担忧地看着他,却被师重琰要挟着不让过去,小声说:“道长……这魔头向来这样,等你们换回身体,你可千万……” “你当你小声说我便听不见么?”师重琰冷冷出言威胁。 雪言甚是屈辱地闭了嘴,对着师重琰看不见的方向将白眼翻上天。 “心里再骂就给我滚出去驾车。”师重琰又道。 雪言:“……” 要死,连旁人心里想什么都要管,还有没有天理了?! 许久,林枫也自暴自弃地倚在车里闭目:“左右是你丢人。” “嗯?”师重琰睁开一样,“此言何意?” 林枫冷哼一声:“堂堂魔尊说出这番话,到时候又反悔,我最多被旁人说被魔尊始乱终弃,而你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 “等等,”师重琰打断他,“谁说本尊要反悔?” 林枫的话头立时顿住,睁眼惊恐:“……什么?” “谁说,本尊,要反悔?”师重琰抬起眼皮,慢慢地重复着问。 林枫也卡了壳,嘴唇动了动:“什、什么?” 雪言在二人之间来回转着眼珠,指甲抠着兽皮坐垫,倒吸凉气。 这魔头来真的? 他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从一开始便瞧出了这人花花肠子,果然一直在打道长的主意! 雪言失声:“道长不——” 随后便被一张符贴在额上,生生掐断了话,尾音听上去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鹅。 “本尊没想反悔。”师重琰很满意无人干扰了,继续倚在车座上,说,“先前你是人族,本尊当你日后会反目,但反正如今你也是个魔了,跟着本尊有何不好?” 林枫一时哑口无言。 是这个问题么? “你我同生共死一场,也算过命的交情,按理来说结义都该结过好几轮了。”师重琰接着道,“本尊便给你个明媒正娶的殊荣,不算亏待你。” 不是,结义与成婚是能这么等同的么? 林枫将神奇的逻辑梳理片刻,无力问:“你是否想过,我愿不愿意?” 他魔尊要什么东西,哪里需要考虑旁人意愿? 话虽如此,师重琰淡淡瞥着林枫,隐约瞧着小道士脸色越发不对。 他陡然有些微心虚:“那自然……是考虑过的。” 雪言心中忿忿:骗子!虚伪! 林枫意外地“哦”了声,示意他说下去。 师重琰答:“本尊想过了。在落月山事你便遣散本尊的美人儿,想是那时便有些在意了吧。” 林枫:“啊?” “后来,你再三阻拦本尊去寻花问柳,又时常吃醋,定是心悦本尊的。” 林枫:“……” “你脸皮薄,不便说,但本尊都知晓。”师重琰朝他笑道。 林枫胸口堵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感觉要生生将自己憋死。 这位魔尊,脸呢? 他那是心悦你么,他那是担心自己的身子被你拿去糟蹋了!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味,总之,若那魔尊不是用他的壳子去寻乐子,他会去管他一根手指? 魔头花孔雀自恋的毛病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明明前些日子这人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心悦谷玄之,如今又另一副看得通透的模样? 魔尊的脑袋里情爱之事真是转得飞快,快得林枫防不胜防。 林枫又吸了吸气:“你……” “先别忙着说话。”师重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符又拍在林枫身上,“想想再说,如何?” 林枫睁大眼,对他说禁言就禁言的行为表示震惊和谴责。 奈何师重琰那点法术哪里封得住林枫,顷刻便被挣破,一字一句道:“我,不,愿。” “为何?”师重琰蹙起眉,“你莫非真喜欢那个姓谷的?” “不是。”林枫否认。 听到这个回答,师重琰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又道:“那是为何?反正等身子换回来,本尊迟早会睡了你的,夫妻之实都有了,成个婚又不亏。” 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让林枫瞠目结舌。 他指着师重琰“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下文,险些脱口而出:那我不换回来了! 太狼狈,不行,幸亏没说。 依着魔头的性子,指不定真的说到做到,危险之至。 林枫默默不语。 思前想后,只能趁换回来之际,赶紧溜之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林枫:【指魔头】你那是喜欢吗,你那是馋我的身子,你下贱.gif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70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日 魔头语不惊人死不休后,林枫与他同坐马车中都带着些忐忑。 “过来。”师重琰朝林枫招手,拍了拍身侧软座。 林枫原地不动:“谁要过去。” 师重琰笑他:“你怕什么?” 明知故问,怕你这魔头魔性大发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啊! 师重琰仍旧揣着暖手炉,懒洋洋的:“这么些日子都过来了,一个被窝都睡过,此刻才想起害怕了?” 是啊,与魔同寝,况且还是个前科累累的淫.魔,何等英勇无畏。 “我也很是佩服自己。”林枫说。 马车行得快,外头冷风猎猎,车帘却纹丝不动,将寒意远隔在外。 马蹄踏尘,没有车夫的马车在地上压过深深的车辙印,山路本该崎岖,师重琰法术加持,让车沿山路平稳往前,如履平地。 本是如此。 但林枫不遂他的意过来,师重琰便不乐意了。 不过来,他有的是法子。 顷刻间,车身骤然倾斜,前方骏马惊恐嘶鸣,整辆马车却以清奇的角度仍诡异的往前行径。 若外头有人路过,定是呆若木鸡。 车陡然斜得过分,雪言脑袋“咚”的一声撞上车壁,呜呜嘤嘤地揉脑袋。 桌上杯盏果盘滚了一地,林枫反应不及,往对侧倾倒。 好一个投怀送抱,师重琰顺势空出手,拉了人便往怀里带。 他的手方才一直捂着暖炉,暖得火热,冷不丁触到林枫手腕,令他觉得火燎似的烫。 马车又正了回去,悬着的车轮落地,微微一震。 “小心些。”师重琰将人圈在怀里,却故作正经地说,“山路不稳,你还是坐我这儿妥当些。” 雪言捂着脑袋,将林枫心中所想骂了出来:“不要脸!” 师重琰钉在坐垫上般岿然不动,手指一曲,马车即刻又往另一侧猛然倾斜。 一阵天旋地转,雪言跟着杯盏果盘哎哟哎哟地滚到另一侧,撞上那边车座。 马再次受了惊,嘶鸣不止。 林枫被师重琰紧箍着纹丝不动,责骂他:“法力多了些便是让你这样浪费的?” “不然呢?”师重琰反问,“留着让它们生孩子么?” 都什么跟什么。 车再次正回,雪言几欲吐血。 “我要下车!”他忿忿喊道。 “行啊。”师重琰往车外一指,“下去跟着车跑呗。只是仔细些,你可是跟着魔尊一道逃离的小妖,当心别被哪些老道收了去炼丹。” 车外受惊的马渐渐平息下来,雪言的眼珠子也跟着瞪大又眯缝了一个轮回。 权衡了下,委曲求全,雪言捡起一个橘子,指甲抠进皮里,把它当成师重琰狠狠剥了。 林枫被迫坐在师重琰身上,人形坐垫不比车里软垫舒坦,还有些硌人,但挣扎未果。 “放我下来。”林枫道。 “天冷,抱着暖和。”师重琰说。 林枫瞅了眼滚到一旁的暖炉。 “都怪你这个身体娇弱。”师重琰一脚将暖手炉踢进桌子底下,装作瞧不见,说着便将手埋进林枫腰侧衣间,“还是本尊的身子暖和啊,莫小气,我借自己身体取个暖。” 腰侧隔着衣衫陡然贴上些凉意,林枫瞬间僵直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没眼看。”雪言剥着橘子,小声嘟囔。 剥一瓣便说一句:“光天化日。” “强抢民男。” “无法无天。” “有伤风化。” “恬不知耻。” “白日宣……哎哟!” 一个暖炉砸到雪言腿上,阻断了他的无限碎嘴。 “本尊改主意了。”师重琰指尖一撩,雪言那侧的车帘鼓鼓掀起,吹得他发丝乱飞。 师重琰迎着寒风冷酷道:“你便从这儿给本尊下去吧。” 雪言以手挡额,朝窗外望了眼,登时惊了:“等等?!” 外头一片低矮的群山是怎么一回事? 周遭有些雾霭霭的,他们何时快与云平齐了? 林枫见雪言反应不对,也掀开身后车帘往外看去。 “师重琰?”他维持撩帘的动作,惊讶回头,“你御车在天上飞?” 师重琰平淡地问:“御剑也飞得这么高,御车有何不妥?” 林枫从他身上下来,走至车前,掀开帘子。 马早就吓晕了,挂在车头,鬃毛随风乱舞,也不知有没有口吐白沫。 林枫:“……” 造孽哦。 诸多琐事烦忧皆被飞车行空的惊惧取代。 即便破了封印,林枫对自己原身那修为平平的资质心有余悸,十分担忧这车飞至半途便一头栽下,摔个死无全尸。 如若那般,这马车可就变作几人的奢华棺材了。 师重琰不以为意:“两个魔一个妖,你怕什么?” 他怡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马车慢,御剑冷,这般正好。” “……”林枫接受自己正悬在半空的事实,回去坐下,“你倒是会享受。” “一贯如此。”师重琰将茶递到他面前,眉梢轻挑。 林枫伸手去接,方触到杯盏,耳畔轰鸣风声中陡然夹杂破空之音,天青色的瓷杯忽被击得粉碎。 有东西自雪言那边的窗户破空击来,几乎擦着雪言耳畔,划过须臾才觉出一阵尖锐的疼。 那东西带着一星半点血丝,直直穿破瓷杯,又深深嵌入林枫身畔车壁。 “谁?!”雪言即刻滚下座位,半伏于地朝窗外质问。 林枫侧首,望见嵌在车壁的那物,竟像是……一朵花苞? 何处的花苞能把人划出血来又戳进墙里? 师重琰冷笑抬手:“来了。” 林枫剑已出鞘,只是车中到底逼仄,若贸然出手定把车顶掀了。 “下去地上打过。”林枫对师重琰道,又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疑惑,“你知是何人?” “不知!”说话间,师重琰往身旁一瞥,忽然按着林枫后脑将其往车底压去。 紧跟着,形似花苞的东西炸裂开,但并没有想象中爆炸般的法术。 取而代之的是,炸开了满车的花粉。 林枫嗅到气味,立即掩鼻:“趴下!” 味道在车内挥之不散,林枫说完,挥剑横砍。 几人头顶登时冷冰冰的,整个车被横着削去了一半,此刻就剩个底还有两个车轱辘。 挂在前头晕着的马被震醒了,紧跟着又晕厥过去。 远处隔着云雾,有一迷雾遮面的人御剑森然相对。 香味随着狂风散去,失去四壁和棚顶的马车仍在不知疲倦地往去处去,三人或蹲或伏在车底与不知何处来的敌手对峙,场面一度有些…… 好笑。 见过御剑斗法的,没见过御马车斗法的。 还是个被砍了一半的破烂马车,前头马还半死不活地挂在半空。 “谁是师重琰?”御剑那人先出声问。 师重琰指着林枫:“他是,有何贵干?” 那人惜字如金:“杀他!” 说罢,倏地御剑逼近。 林枫只觉脚下一空,已被师重琰带着御剑离开马车,极速后退之际,师重琰道:“拔剑!” 万里高空同乘斗法,林枫又是第一次见。 “我一人可以。”林枫将来人击退,“雪言一人在下面,你快去。” “管他作甚?”师重琰御剑在空中误触花来,走位令人目不暇接,“这人冲你来的,那狐狸无事。” “他是何人?”林枫问。 “不认识。”师重琰答,“反正是个魔族的。” 林枫疑惑:“不认识你早知他要来?” 师重琰风中道:“若有要杀本尊的,是该来了。” 他不吝于告知外人自己行踪,将苍茫山说得无比清晰,用奢华至极的车马不说,还高调无比地飞空,为的便是告诉旁人:魔尊在此。 若有人想杀他,便不会错过此机会下手。 “小道士,给本尊捉活的。”师重琰冷声笑道。 半空让人捉活的,这可有些难。 林枫不由怀念起裴无心那条看上去尤其好用的鞭子来。 对于魔尊的法力,林枫向来收敛不当,用得粗犷。 若下方现在有人,定会以为薄云之中在雷电轰鸣。 而事实上,林枫只是挥了一剑,惊得伏在马车底的雪言都捂住了耳朵。 对方躲闪不及,以法术格挡,却挡不住这千钧之势,空中登时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 那人的一条胳膊不翼而飞。 师重琰啧啧;“到底谁派你来的,这点能耐还想杀魔尊?” 那人不言不语,因迷雾挡住容貌看不出神色,只见他往后仰去。 他自剑上坠落的那瞬,林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师重琰已然骂了声,抓紧林枫便跟着御剑往下坠。 “道长——!”雪言伏在马车边,冲下方急速缩小的人影大喊。 “好好待着!”师重琰的声音层层空空地荡上来。 雪言乌发乱舞,听见这话,与那晕死过去却还死不瞑目的马大眼瞪小眼。 即将坠地前,林枫往地上拍下一符,那下坠的人影千钧一发之际缓缓停住。 他于半空停了一刻,待师重琰二人稳稳落地,才“咚”的一声摔下。 师重琰二话没说,上前便将对方踩进泥里,剑指喉间:“聊聊?” 地上那团迷雾的脸应当是盯着他,忽然喉间咕咕出声。 紧跟着,迷雾消散,但随之露出整张脸的五官如融化了般,一点点地坍塌陷落,在二人面前融成一滩污泥。 亲娘来都认不出。 “怎么回事?”林枫一惊,眼看污泥就要蔓延到脚下,后退半步。 “你们,想怎么聊?”一声音于身后幽幽道。 师重琰缓缓地叹出一口疲倦的气来。 玩来玩去就这么几招,躲在暗处那人不烦,他都烦了。 那声音与先前地上那人的不同,于林枫而言,很是熟悉。 林枫愕然回首,身后说话的人白衣翩跹,立于林间,笑得清风拂面。 “枫儿,”他温声唤他,“想与师兄聊些什么?” “聊……”林枫指尖发颤,眼底攀上鲜红血丝。 “聊你几时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2~ 第71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一日 林枫双眼发红,黑气四面八方拢来,盘旋于漆黑剑身。 黑雾缭绕间的眉眼冷冽,对方笑得越是温和,他眼底越是红上几分。 “枫儿,你这是要杀了师兄么?”谷玄之浅笑问他,神色淡然。 若林枫尚清醒,仔细看去,能瞧出眼底几乎未曾隐瞒的讥诮。 “杀的便是你!”黑气化作利刃,随剑势击去。 黑刃自谷玄之身体穿过,仿若穿过一层迷雾,那身形微微散开,又完好如初。 “枫儿真是无情。”谷玄之笑道,“想你的剑法,一半还是我教的呢,你却……用它来杀我?” 话音未落,那人影鬼魅般瞬间逼至眼前。 林枫抬剑去挡,惊诧间紧贴至眼前的人又换了张脸。 林枫愕然:“师、师父?” “枫儿。”对方沉声道,“为师教你剑法,便是让你弑师叛道的吗?” 饶是轻易便能看出幻象,林枫仍是心神激荡,师父死时的模样浮在眼前:“不……” 另一道剑气将二人隔开。 “凑这么近,当本尊死的么?”师重琰将那人逼退,欺身上前,剑剑刁钻狠辣,嘴上也喋喋不休,“你若一直扮作那姓谷的倒也罢了,扮个已死之人出来,是怕我们看不破这个拙劣幻术?” 那人脚尖掠地后退,面容模糊,顷刻便又换了张脸:“可笑的便是,这世上对死人执迷的人可真不少,您说是不是呢,师兄?” 娇俏女子抬袖掩面,露了半张云霞似的脸,朱唇微抿,瞧向他的眼中盈着笑意。 听见那称谓,林枫险些以为是瑶华,再仔细一瞧,除了都是姑娘外并无相似。 她唤谁师兄?师重琰? 这是何人…… 林枫去看师重琰反应,见他默了极短的瞬息,剑芒大盛:“你找死。” 那女子咯咯笑,身形散去,银铃般的笑声荡在茫茫林中,越渐诡异。 那声音绕着二人,仿佛将他们围做笼中困兽。 二人后背相抵,目光扫过周遭迷雾。 “你不问我?”师重琰对身后林枫道。 “之后再问。”林枫警惕四周,眼底血丝尚未消退。 师重琰轻快笑道:“你果真在意。” 林枫:“……” 不是,什么时候了,魔尊大人您能不能分分场合? 师重琰忙里偷闲地逗完林枫,抬眼对空中那声音讥笑:“你对本尊的事情知道得倒真不少。若没猜错,落月山那次、客栈那次,施幻术的都是你吧?” 空中声音悠悠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不是你也与你脱不了关系。”师重琰并不需要对方的承认,“把你后头的人丢出来你,本尊给你个全尸。” 那声音冷笑了声,未再答话。 四周林间像是起了山雾,越发浓厚,咫尺之遥瞧不清人。 师重琰自言自语:“不理人可就没意思了。” “小道士,”他对身后人道,“来个大的把山轰了呗。” 若是往常,林枫定会反驳他“胡闹”、“不行”、“伤及无辜怎么办”。 师重琰做好准备,身后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回过头,身后满是白霭,连个鬼影都没有。 “小道士?”师重琰冲着雾霭喊了声。 仍是无人应答。 “林枫!”他伸手往前划拉了一下,白雾触感丝丝密密的凉。 但除了雾外,仍是什么都捕捉不到。 师重琰脸色沉了沉,御剑直上。 不知何时,像是被丢进无人之地,耳边声音都不见了。 林枫反手去碰,身后的人方才还有些聒噪的在与敌人喊话,这会儿一碰却是一片空无。 “师重琰?”林枫回头喊他。 白雾苍茫,树影也瞧不见,林枫甚至不能肯定自己还在山林中。 他抬手捏诀,浓厚的雾气絮絮地散去一些,很快便重新聚拢。 这雾不是寻常雾气。 没曾想,只是吸入那么一点奇怪的花粉,幻术的功效倒还是强劲得很。 林枫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住。 既是幻术,必有破法。 林枫点燃一符,于雾中小心前行。 无论御剑飞至多高之处,往下降时皆只有四五尺便能触地。 说白了,就是原地没动。 若始作俑者在暗处瞧着,是有些丢人。 师重琰默默拿起剑,剑气劈开浓雾又很快合上。 随便丢了个法术出去,也是如此。 拍出张符,亦无作用。 剑身莹出光亮,倒是照亮了周遭咫尺的路。 师重琰暗自冷哼,以剑引路,大步向前。 “成了魔,你甘心么?”一声音贴着头皮问。 林枫骤然出剑,声音又晃至耳后:“被逐出师门,背上弑师污名,你甘心么?” “与你无关。”林枫冷声说,“有本事别躲,正大光明比试一番。” 那声音朗声大笑:“我又不傻,为何要与魔尊之躯比试?” “倒是你,”那声音油腻的老鼠般躲躲窜窜,忽远忽近,“空有了魔尊的法力,做些什么不好,何苦想着换回来?” “我若是你,便回去荡平那天清山,看谁还敢多嘴。” “哪个门派的敢多说一句,便屠他满门。” “师重琰,杀了便是,左右他现在法力不如你,还不是任你宰割?” “闭嘴!”林枫往声音那儿挥出一剑,“我若像你,与魔何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好笑道,“你忘了么,你本就是魔!” “林枫!”浓雾中有人唤他。 方才大笑的声音戛然而止,隐入雾中,无声无息。 “林枫,”人影渐近,听见声音的那刻林枫便已放下警惕,那人直跑至他身侧挨着,笑道,“本尊可算寻到你了。” 离这么近,二人几乎站成了一个人,林枫能清晰瞧见来人的模样,拧着的最后一根筋也放松了开。 “你方才去哪儿了?”林枫问他。 “不知道啊,”师重琰道,“本尊一转身你就不见了,不是你跑了么?” “我没有动。”林枫说。 “那奇怪了,我也没动。”师重琰看了看四周,“幻境中无甚奇怪的。这雾诡异得很,不知有毒没毒,我们还是尽早破了幻术。” “如何破?”林枫问他。 “本尊刚来之时,看到一奇怪之处。”师重琰说着,拉过林枫胳膊,“带你去瞧瞧。” 林枫朝他握着自己的手看了眼,略一迟疑:“好。” 林枫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分隔片刻后再见的师重琰,有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没有缘由,硬要说,只是直觉。 与一人太过熟悉,便是一个眼神一根手指细微的怪异都能察觉。 林枫被他带着往迷雾中走,心中一惊。 他怎么就与那魔头太过熟悉了? 造孽啊…… “在哪儿?”林枫出声问,“还未到么?” “快了,”师重琰出声答,话音刚落,他便说,“到了。” 林枫站在与方才别无二致的迷雾中,心中钦佩。 没有引路没有标记的,找得这般准确,可真是厉害。 “往前便是。”师重琰拉他,“怎么?” “我想通了一事。”林枫说。 “何事?”师重琰问他,手仍没松。 “我答应了。”林枫没头没尾地说。 师重琰疑惑道:“什么答应了,且破了幻术,出去再说。” “你在车里说的那事,我答应了。”林枫盯着他双眼,慢慢道。 师重琰眨了眨眼,笑道:“哦,那件事啊,行啊,总之先破了这幻术……” 林枫猛然甩开他的手,并将他往前推去,拔剑道:“你不是师重琰。” 那人回首,侧脸勾起的笑容满是邪性。 “你便如此确信么?”他出声问。 饶是万分确信,那张脸这般问他,林枫仍是一滞。 他下意识便往前迈出一步,脚下陡然察觉不对时身子已然倾斜。 “林枫!”身后一人厉声喊,堪堪握住他翻起的袖摆,用尽全力将人拉回。 面前那张邪笑的脸随着雾霭一道散去。 白雾退净后,前方仍是一片空茫,微风一过,脚底碎石便骨碌碌地滚入万丈深渊。 林枫不知何时竟是站在悬崖边上,底下怪石嶙峋。 若不设防备直直摔落下去,就算是魔尊之躯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林枫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还师重琰紧圈在怀里。 “行了。”林枫掰开他的胳膊,“幻术破了?” “破了。”师重琰心口仍在突突跳,阴狠地盯着悬崖尖儿,心有余悸。 幻术的主人化作小道士与他接近,但稍稍撩拨便露了尾巴。 林枫羞恼时是何反应,他可是一清二楚,如何骗得过? 他全力将那人打伤,奈何法力不够未能打死,也未能捉到人,被他借着仅存幻境的掩饰逃了。 幻术渐散,他一寻到林枫便见他立在悬崖边上,眼看要一脚踏空。 吓得他这颗向来没心没肺随便跳着的心都快了几分。 危机解除,师重琰不悦责问:“你瞧见了什么让你义无反顾就想跳崖?” “我没想跳。”林枫争辩,“我方才已经识破他了,只是……” “只是什么?”师重琰冲他挑眉。 “……没什么。”林枫不想说。 “说你蠢你便是蠢。”师重琰松了他,远远往悬崖下看了眼,“这若是下去不用法术,本尊也得丢了半条命。” 林枫方才见到他还有些感动,如今又直想翻白眼。 “你猜猜我方才瞧见什么了?”师重琰道。 “不猜。”林枫没好气地驱剑,“走了,雪言还在天上。” “刚死里逃生你还惦记着那小狐狸。”眼见林枫已然化作天空一道星,师重琰忙御剑追上,还跟在后头问,“那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林枫将他远远甩在身后,声音随风而来:“自己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w 感谢Soda7的地雷~ 第72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二日 高耸的断崖绝壁上,有一自岩缝中顽强挤出、向阳而生的树。 树有些年纪了,历经无数的风霜雨露,磐在崖壁上弯曲勾折,自长这儿以来偶有鸟雀路过歇息外,从未被扰过清净。 便是今日,这一把年纪的树糟了次无妄之灾。 林枫循着师重琰法术的痕迹寻到雪言时,他正连狐狸带车的挂在这断崖的树上。 被削得几乎就剩底座和车轱辘的马车卡在树杈间的位置极为刁钻,任雪言如何抱着马脖子哭嚎也不动如山。 马不知活着还是死的,即便活着,被雪言这样勒住怕也是快断气了。 二人御剑悬在半空,围观雪言不知在幻境中将马认作了何人,小脸惨白哭得稀里哗啦。 “失策失策。”师重琰作壁上观,没有丝毫想出手救人的意思,不淡不咸道,“离得远了些,对这车的法术失控了,还好没在地上捡到个摔成饼的狐狸。” 这狐狸的命也是够大,撞上山崖都有树给挡挡,左右看过去光秃秃的山崖上还就只有这么一棵树。 “别干看着,快救人。”林枫说着,抬掌欲将雪言凌空捞起。 雪言惊恐大叫,双手抱住马脖子死活不肯松,整只妖都快被拎成头下脚上的倒栽葱。 林枫无法,朝师重琰道:“来帮把手。” 师重琰冻死了般揣着手:“做什么?” “把车一起搬上去。”林枫指着卡在树杈间的半个马车说。 师重琰:“……” 二人合力,雪言得了救,马也得了救,车端端正正地架在了悬崖旁边。 崖壁那棵老树秃噜了几根枝杈,但总算免掉了折腰的命运。 可谓是,皆大欢喜。 幻术要从外部破便容易许多,林枫上前欲探雪言灵脉,师重琰先拍出一符,将雪言定在原处动弹不得。 “他情绪不稳,快现妖相了。”师重琰指着他若隐若现的狐尾,“他脸上被那花苞割破了皮,许是幻术对他效果更甚,所以单凭自己出不来。” “当然,也可能是他修为不够,法术不精。”师重琰不忘补充嘲讽,“毕竟只是个小狐妖。” 雪言半跪于地僵在那处,眸中瞳仁倒竖,四肢末端已渐渐伸出利爪。 林枫不再耽搁,手覆于雪言额上,强大灵力瞬间灌入,横冲直撞。 雪言浑身一颤,蓦的吐出一口鲜血。 师重琰正凑近看他笑话,忙掠地后退,幸而没沾上血污。 苍白的唇瓣被鲜血点上猩红,雪言眼睫忽闪,神色渐渐清明。 “……道长?”他瞳仁聚了聚,由竖瞳恢复成滚圆的模样,眨了眨眼,一滴泪就汪在眼中,眼见就要滚落。 他呜呜嘤嘤地哭了起来,定身符还贴在身上不能动,就维持原样哭得不能自已。 林枫轻轻揭掉雪言身上的符,柔声道:“没事了,都是假的。” 师重琰在旁边虎视眈眈,林枫背后始终有一束目光,连安慰人都觉得被盯着。 “你瞧见什么了?”师重琰踱过来,看热闹般出言讥讽,“哭得这般体面。” “你别过来!”雪言一见到他,陡然受了惊,往林枫怀中缩去,“你……我看见……” “什么?”林枫觉察他在颤抖。 若是狐狸的模样,雪言定是浑身炸满了毛,他小声说完未尽的话:“我看见……我看见他……杀了道长。” 师重琰听完一刻未停地冷哼了声,当即撸起袖子要教雪言好好做妖。 林枫制止二人方一见面就不消停的内讧,对雪言道:“方才是中了幻术,没事了。” 幻术所见,是施术者故意为之,又或许是中术者心中所惧。 雪言一向与师重琰不合,看见这番情景倒也正常。 再者,幻术的事儿,又岂能当真? 林枫未往心里去,师重琰更不会,上前拎着对方后领被将他从林枫怀里提溜出来:“少趁机占便宜。” 须臾,雪言方从梦魇般的幻境中彻底脱离,叹了句:“太吓人了。” 刚刚的幻境中,他不止看见师重琰杀了林枫。 他见到的是漫山血海,生灵涂炭,江河湖海都被染成了腥臭的红。 画舫泊与血河边上,他心惊胆战地踏上去,看见月娘倒在血波之中,胸口贯了把利刃,火红的狐尾与甲板血色融为一处。 不知为何,他又觉得画舫众妖是林枫杀的。 这显然不合常理,雪言暗骂那个施术的缺德,让他瞧见这般做噩梦的东西。 雪言鼻子灵,师重琰问他:“那花苞炸出来的东西便是先前引人入幻术的香?” 雪言哭得鼻头尚有些堵,没好气瞥他眼,嗡声道:“味道那么大,你自己不会闻啊。” 师重琰挑眉:“本尊自然是适时地屏住了呼吸,怎会像你这般傻?” 同样傻的林枫:“……” 雪言对他这种有求于人还趾高气昂的态度分外讨厌,还带着哭腔便与他争辩:“我是因为被划伤了才中术的!” 师重琰笑道:“哟,被朵花儿划伤了很了不起么。” 面对此魔,雪言登时想一头再栽回方才的幻境里去图清净。 “行了,都住口吧。”林枫只觉侧脑一处突突的跳,“我方才闻见,那花粉的味道与前先的香味似乎并不完全相同。” “却是有些相似的。”雪言点头,“兴许,先前的香便是用它所制。” “那花生得怪异,”林枫思索,“若是有对奇花异草有所涉猎的人,应当会认得。” “管它,先上路吧。”师重琰说着,跃上马车,朝林枫拍了拍身侧座椅,“先去苍茫山,那人被本尊伤了,短时间必不会再来作妖。” 林枫盯着那马车,欲言又止。 如果那只剩个底的车还算得上马车的话…… 也许勉强还能算上吧,至少马还在。 只不过那应当是壮年的马此刻已然行将就木,再折腾一通怕是直接展翅西去。 师重琰也觉得马碍事,索性大发慈悲,将绳子卸了,留它自己归隐山林。 马死里逃生,醒来后刚一解脱即刻往悬崖的方向撒蹄狂奔,惊得林枫连忙隔空将它捞回,调转马头。 马长长嘶鸣,换了方向落地看也不看就跑,直窜入树林弄得林间沙沙,约是奔出了马生极速。 瞧瞧,都将马逼成了什么模样。 目送完马匹,林枫转头去看端坐于车上的师重琰。 “这车……” 奢华马车已然变成了板车,确定还要用这车赶路? 不过,那舒软坐垫和毛毯铺就的车底,即便是板车也是辆豪华板车。 “小道士,”师重琰懒懒地冲林枫一抬下巴,“施个法。本尊的法术方才打那人时差不多用尽了,得养精蓄锐一番。” “……当真?”林枫盯着那没了马的一板二轮。 “当真。”师重琰不觉何处不妥,“总比御把细剑来得舒坦。” ……行吧。 魔尊大人开心就好。 瞧他那没骨头的架势,真该给他头上撑把奢华打伞,板车也能变成皇家步辇。 三人坐于车上,天为顶风为壁。 林枫细微法术控制不精,车在山间时有颠簸,活像娇生惯养的魔尊大人又不依了。 “稳些,”没车壁能靠,他便斜倚在林枫身上,阖着眼漫不经心地一蹙眉,“再这么颠,本尊先前吃的东西都要被你颠出来了。” 林枫专心御车,抬眼扫过东西所剩无几的车内,没寻到能吃的,有些失望。 此时就该拿个东西去堵住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最好是个酸橘子。 雪言在幻境耗了一通,此刻乏了,变作狐狸缩在椅上毛茸茸的一团,看着很是暖和。 师重琰便又手痒,捞过揣着暖手,惊得白狐在梦中一通吱哇乱叫。 林枫垂眼瞥见他作恶的模样,开口:“你……” “不关本尊的事啊,都是你这身体虚得很。”师重琰理直气壮道,“本就畏寒,如今魔血封印解除了也没暖得起来,方才又闹了那么一通耗气伤精的,这会儿车还没遮没挡,越发冷了。” 一口气摆上这么多层层递进的理由,硬生生让林枫刚开口的话就堵在了冷风里。 他心想自己以前也没这般怕冷,魔头就是在教中被供着娇贯了,受不得苦。 手比念头先动,林枫探手过去,触在师重琰手背上,诧异了瞬。 指下那皮肉真的有些冷。 林枫一偏头,便见师重琰微垂的嘴角一扬。 裹在雪言毛里取暖的手当即反握住林枫未收回的手指,弯眼笑道:“做什么偷偷摸本尊?” 无耻之徒! 林枫往回抽手,心绪一乱,马车也跟着在山间扭成了蛇形。 师重琰本就没好好坐稳,险些被甩下坐垫,雪言先他一步滚下去,嗷的一声。 但许是太困了,落在坐垫底下趴那儿随着车颠来颠去,愣是没醒。 丝丝暖和的灵力自指间渡入林枫体内,像是一把温和的木梳浅浅梳过发丝般,梳开他缠绕成团的丹府。 车行渐稳,师重琰松开手,索性整个人横在座椅,将头安安稳稳地枕在林枫腿上。 “本尊灵海都快空竭了还得勉力助你,乏了乏了。”他手指动了动,闭眼安然道,“借来躺躺,有事儿醒来再议。” 林枫不动不语,谅他体弱,不与他计较。 可自己说着醒来再议的人嘴上却没闲着,又道:“小道士,你瞧我又是教你这般又是教你那般的,不如拜我为师……” 他说到这儿,难得良心发现想到林枫师父方逝,堪堪住了口。 林枫低声道:“你早些时候还说想成亲,现在又想做我师父?” 你们做魔的都这么想一出是一出么? 师重琰睁眼瞧他:“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什么?”林枫蹙眉,“不拜师。” “我说,”师重琰抬起头,“成亲。” “……成个鬼。”林枫道。 师重琰重又躺回去,躺了会儿,枕在林枫腿上笑出声。 约莫是被颠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2,手榴弹×1,破费啦 第73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三日 清早,一辆小破车顺着泥泞小路,完好的车轮颠吧颠吧地滚。 道路前头是个挤不出油水来的小破村,生活清贫,寒芒冬日也不能终日懒散屋里,鸡鸣过后不久,村里男女老少尽数晨起做活。 牵着牛出门的一位老爷子刚走至村口,便瞧见前头远远儿的有什么东西从路那边过来了。 他昏花的老眼努力眯了眯,那东西越发近,他愕然发现似乎是几个白花花的人朝这边飘了过来。 老爷子登时吓了一跳,拉了拉牛没拉动,急得一抹眼。 待更近了,他才看清那几人不是飘着,而是坐在一二轮板车上。 但,那板车既无人拉行,也无牛马,就这么自己动着…… 老爷子口齿不清地喊了几句什么,脚一软,险些丢下牛就跑。 “诶,老头儿别走!”师重琰远远喝了声,抬手便丢出一符将人定住。 雪言嫌弃道:“你真粗暴。” 师重琰斜着他:“就你惯会在小道士跟前装好妖。” 妖魔斗嘴,路人何辜,可怜老人家一把年纪大冷天的还得受此等惊吓。 林枫动指揭了那符:“休要胡闹。” 符揭了老头也不跑,近了瞧,不跑大约是因为腿软。 林枫起身下车,眉眼舒展,唇角弯起,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柔可亲,柔声细语:“老人家,得罪……” 奈何用师重琰的脸再怎么可亲也有个限度,自内而外的邪气摆在那儿,泯不灭。 “鬼……鬼……”老头子哆嗦着挤出个音。 林枫忙解释:“老人家不要误会,我们不是鬼。” “嗯,两个魔一个妖罢了。”师重琰冷戳戳道。 林枫想让他闭嘴,一时没想起对应的法术,只能回头不悦地瞪他一眼。 老人家张着嘴傻了,连下巴垂下的山羊胡须都一动不动。 “误会误会,我这位朋友喜欢说笑。”林枫强行解释道,“我们是修道之人,这车被施了法术才会自己动,老人家莫怕。” 老头没动弹,旁边牛转过头,悠长地“哞——”了一声。 这一声牛叫,好像才让他回过神来,膝软着往地上倒:“牛给你、牛给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师重琰在后头笑,林枫头疼地将老人家一把搀住:“不是,我们不是打劫的,我们是来打听个地方。” “没有钱啊!没有钱啊!”老头一个劲儿摇头,“我没有钱啊,只有这牛……” “叮——”的一声,一颗碎银划过半空,不偏不倚落进老人家微微蜷曲的手中。 师重琰斜坐马车上,扬声问:“此处可是苍茫山?” 林枫回头:“你别用银钱辱人——” 话未说完,老人家口舌顿时利索起来:“后头那个,高到云里那个就是。” 林枫:“……” 他默默松开搀扶老人家的手,后退半步。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人不怕鬼。 师重琰得意地冲林枫一抬下巴。 在这世上混,钱财方为本道,小道士你还嫩了点,学着。 “那,你可知苍茫山上有个鬼医?”师重琰继续问他。 “龟医?”老头想了想,点头,“有的有的!” 林枫眸中一亮,虽然老人家发音有些怪异,但想必只是地方口音吧。 老人家接着说:“那山上是有个不给人看病的,你们是想给乌龟看病吧?有的有的,之前啊,我这牛还是他看好的呢!就嚼了点草叶子,可灵了!” 几人皆用奇怪的神情看向老者,又面面相觑。 什么玩意? “老人家,不是龟医,是鬼医。”林枫纠正道,“的确应该是不给人看病……” 但也不是给牲畜看病吧? “对啊,就是龟医嘛。”老人家言辞凿凿,“这个称呼是有点奇怪哦,嗐,也随便你们怎么叫吧,我还叫他牛医嘞!” 几人越发奇怪。 老者接着说:“不过那小伙子生得可俊咯,就住在后头那苍茫山的半山腰上,就是路啊有点儿难走,不是人走的。” 末了,补充了句:“俊是俊,就是脾气不太好。” 听居所倒又像隐士高人的意思,但给牛看病是个什么情况? 乐善好施?医者仁心? “我记得那医馆门口还有个牌牌来着。”老人家眯缝了下眼,手指点着自己脑袋,“什么来着……哦,那个那个,‘活人不医’。” “听起来有点吓人,但我寻思着,不医人嘛,那可不就是医猪马牛咯!” 林枫听得一阵一阵发愣。 似乎没哪里不对,但怎么越听越发的不靠谱呢? 老人家也再说不出更多的所以然了,总之,便是信誓旦旦的说山上有个年轻医者,奇怪得很,不给人看病,专给猪狗牛羊看病,脸还很臭。 目送老者离开,师重琰朝林枫招招手,示意他回车上来。 “行吧,管它鬼医还是龟医,总之来都来了,上去瞧瞧便知。”他说着,一拍车座,“驾!” 车依术而动,只是听他动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拉车。 幸而老人家忙不迭拿着银子跑远了,否则吓晕过去算谁的? 车骨碌碌地往村后不远一座云雾缭绕的山行去,光瞧那山,便有那么点味儿。 山路崎岖,但起先车行得还算平稳,然上了一段儿,山路便渐渐往飞檐走壁的方向发展。 不仅如此,再近些,小破板车直接停在半途,任师重琰怎么催动都不动分毫。 “有人下了禁制。”师重琰探了探,“好生厉害,饶是我本尊去破也得费些功夫。” “法术皆被禁了?”林枫问着,试了试,灵力的流动的确受到些许阻滞。 “这是让我们徒步上去。”师重琰看了眼前方崖壁上木头钉出的栈道,“怪不得活人不医,普通人上去一半便摔死了,医的也只能是鬼咯。” 林枫欲言又止地瞧他:“旁人门前语人是非……” 还是个他们有求的人,今日又是想让魔头闭嘴的一日。 师重琰无甚所谓地抬了抬眉头,求人帮忙的像个大爷,丝毫不动收敛为何物,抬脚往栈道而去。 刁钻栈道于他们而言,如履平地。 “师重琰,”林枫蹙着眉头看向身后,“你有没有觉得自从进了苍茫山的地界,便更冷了些?” 他都察觉到冷了,师重琰自然更是觉得,森然道:“鬼气这么重,当然冷。” “鬼?”雪言也看了看身后,“我总觉得旁边有人在说话,莫非是我瞧不见的鬼魂?” 师重琰好笑道:“你怕什么,不是有个水鬼朋友跟鬼医很熟么?” “不是朋友,”雪言纠正说,“是朋友的兄弟。” 爱谁谁,师重琰没有跟鬼打交道的兴趣。 栈道尽头有一突出于外的平台,再往里便是依山洞而建的一座房屋。 顶上望去仍是悬崖峭壁,下头便是清幽山谷,屋子造的地点的确不能更僻静,可见屋主何等不愿与人亲近。 二魔一妖踏上平台,抬首望向那房屋。 屋外有个小院,院墙外头爬了些藤蔓,严冬还生得生机盎然。 清冷的屋舍因这点绿意,染上了些许人情味。 院门紧闭,但未自外拴上,里头应当有人。 不过,门口匾额倒是与那老者说得有些不同,上面写着斗大的“活物不医”。 师重琰看了眼,笑出声:“这是被钻了空子改了名儿啊。” 想想也是,好好一鬼医莫名去给牛看病了,换谁都憋屈。 林枫上前叩了叩院门。 门内有一阵没动静,他正待再叩,有一稚嫩的声音隔着门问:“谁啊?” 小孩儿?林枫心中奇怪。 “在下有事想请鬼医先生帮忙。”林枫扬声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劳驾开个门?” “啊,你们找鬼医哥哥呀。”门没开,里头声音继续道,“可不巧了,鬼医哥哥这几日不在这儿,你们过几天再来吧。” “几日是几日?”师重琰出声问。 约莫是他声音有些狂妄,里头有一会儿没声音,须臾道:“几日便是几日,我也不知道是几日呀,鬼医哥哥又没有与我讲。” “你是什么人呀?”雪言好奇问。 里头的声音自豪道:“我是鬼医哥哥的药童!” 师重琰脑袋转了转,灵机一动:“你不会就是那个水鬼吧?” 里头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认得我?” “认识认识!”雪言忙见缝插针,“你的兄弟是我的朋友!” 里面小水鬼声音又淡了下去,小声嘟囔:“可……我没有兄弟啊。” “许是……许是太久了,你不记得了。”雪言胡乱掰扯,“这样,你将鬼医的去处告诉我们,我们自去寻。” 那边迟疑了:“可……” 师重琰没打算讲道理,已经抬手去推门。 他手掌发力—— 甚好,门上也下了禁制,推不动。 门忽的自里头打开了。 师重琰的手还维持着推门的动作,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 好在师重琰一贯没脸没皮,收手的动作极为自然,好像方才是在摩挲观摩门上纹路。 “好吧,”门口站了一只及他们膝盖的小孩儿,仰着脸小大人似的朝他们道,“鬼医哥哥说过,如果患者有紧急情况不能怠慢。那地方你们找不到的,我让别的鬼带你们去吧。” 话音刚落,师重琰目光微动,抬手往身侧一握,掌中看似空空,却握住了一物。 自那处起,一道虚虚人影渐显轮廓。 “嘿嘿,你们好。”那人影……不,鬼影开口了,憨憨笑着,“我带你们去找鬼医大人。” 鬼影形状逐渐清晰,几人随之看清他的外貌,师重琰立刻松开了手,扯着林枫衣袖擦了擦。 那模样,怎一个可怖能形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比个心~☆ 第74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四日 这鬼大约是死的时候不太体面——应当是相当不体面,是以五官有些破碎,全身上下能看见的没几处好皮。 其实是没什么气味的,否则照他这模样该引来不止多少蝇虫,但三人还是觉得闻到了味。 师重琰自不必提,当即动手,用林枫的衣袖做帕子擦净手上不存在的污秽。 雪言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掩住了口鼻。 也只有林枫尚能维持礼貌,勉强开口:“这位是……?” “嘿嘿,几位好,你们叫我大壮就行。”那鬼开口遍满是憨气,本就裂开了的嘴角咧得更大,“我也正好想找鬼医大人瞧瞧,就带你们一起去吧。” 师重琰一面嫌弃,一面又好奇:“你找他瞧什么?” 大壮道:“哦,是这样的。我想找鬼医弄点药,把我的样子变好看一点。你们也看到啦,我现在这样,连鬼都不喜欢接近我,更别说人啦。” 雪言捂着鼻子的手始终没放下,闷闷地说了句:“你一只鬼,想接近人干什么……” 大壮一听憨笑着低下头,挠挠后脑,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我媳妇儿还在人世呢,我死得匆忙,没来得及好好交待,想哪日找她、找她好好道个别再走。” 雪言又觉得这憨鬼有些可怜,出于同情,放下了掩鼻的手。 旁边小水鬼清脆地拍了拍手:“好啦,你们快去吧,走吧走吧,不要打扰我干活。” 雪言见他生得可爱,起了逗弄之心,蹲下来与他平齐:“你才这么点大,能干什么活呀?” 小水鬼叉起腰,眉头拧了拧:“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会生气。” 师重琰哟道:“小嘴还挺甜。” 林枫:“???” 小水鬼语气颇为自豪:“我是鬼医哥哥的药童,当然是给他种药啦!” 他小手一指院里:“看见那株凤灵草没,我种的!那是鬼医哥哥的定情草呢!” 在几人的迷惑脸中,小水鬼再一指山上:“你们往那边走可以看见药园子和菜园子,都是我在照看的!” 雪言揉了揉他的脑袋,很给面子地赞叹:“哇,好厉害。” 小水鬼昂首挺胸,但如果鬼会脸红,此刻已经变成一团霞云了。 师重琰很煞风景地悠悠道:“你若是想陪小孩儿过家家便留下吧,我们可就先走了。” 雪言背着他翻了个很得林枫精髓的白眼:“好了。” 几人道别小水鬼,走在栈道半途一回头,看见小水鬼提着个桶背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竹筐,也出了门。 “小可怜儿。”雪言叹道,“鬼医怎么让那么小的孩子干活。” 那是小孩儿吗,凶起来能吃人的。 带路的大壮回过头,略带不悦:“不要、不要说鬼医大人坏话,鬼医大人是很好的人!” 雪言冲他糊弄地笑了笑:“你听错啦,没有说他坏话呀。” 大壮转过头,还在重复:“鬼医大人是很好的人。” 雪言耸了耸肩。 大壮带几人下了山,又从另一条路上了别处的山。 兜兜转转,中途还走了几次回头路,实在是错综复杂。 从早晨走到天都快黑了,他第无数次徘徊在岔路口,摸摸脑袋,再一拍脑门:“这边!” 三人跟上,然不信任。 也得亏三位都不是人,寻常人哪有这么多体力陪他一座山又一座山的绕圈子。 果然,没走多久,大壮又停下来左顾右盼,低低地“咦”了一声。 “怎的。”师重琰揣着手停下脚步,“又找不到路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大壮皱着眉——如果那个位置还有眉毛的话。 “不急。”林枫宽慰道,“慢慢想。” 此鬼看着便憨厚,鬼魂留于人世时常神智有损,勉强不得。 太过勉强激了他,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大壮又做好决定,往右边的岔路走过去。 师重琰抬手拎住他后领,往左边一拽:“这边。” 随后,又捞过旁边林枫的衣袖擦了擦。 林枫:“……”得亏他脾气好。 他看了眼其实并无脏污的衣袖,也平白觉得它脏了,悬远了些,问:“你怎知是这边?” 师重琰把手缩回袖里:“这边冷。” 大壮疑惑了阵,听话地选了师重琰那条路。 又走了有半个山,渐渐的,树林越发茂密,即便是冬日也将头顶围得密不透风。 大壮见到密林,高兴道:“对了!就是这里!” 他敦实的身子弹起,脚步轻快,对师重琰崇拜道:“你好厉害啊。” 师重琰素来对夸赞全盘接受:“那是自然。” 垂下的枝叶渐渐连前路都挡在视线之外,无论外头有无日光,这里面定都是一片漆黑的。 周遭越发阴冷,林枫感觉到他们正在步入某种鬼蜮。 “阴气好重。”雪言也冷得有些缩了,“这是哪,不是听闻鬼医是个活人吗,怎么能待在这种地方……” “鬼医大人,跟普通的活人,当、当然是不一样的。”大壮在前头开路,枝叶在几人身侧刮过,沙沙作响。 拨开最后一道遮迷人眼的枝叶,漫山遍野灿金辉煌的灯光映入眼帘。 大壮迎着一片热热闹闹的暖光,转头用支离破碎的脸朝几人笑了笑:“欢、欢迎来到鬼市。”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空寂幽密的山谷之中有这么一处灯火辉煌的地方。 还未踏入,已闻喧闹之声,甚至比人间都城的夜色还绚上几分。 华丽楼宇鳞次栉比,穹顶漆黑,两侧山高不见顶,更有许多屋舍依着山壁而建,直往上没入遥不可见的高处。 远观片刻,几人依次而入。 “鬼市?”师重琰饶有兴趣地大量四周,“排场够大,跟这儿一比,本尊的落月山都没眼看了。” “我先前有听说过鬼市。”雪言道,“据说鬼市有许多处,寻常人白日里是瞧不见的,而每到夜幕黄昏,走至此处的人会瞧见空寂山谷陡然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凡人若是进了此处,流连忘返……” 雪言拉长了音:“便再也回不去——嗷!你作甚!” “故弄玄虚给谁看呢?”师重琰照他后脑拍了一掌,“这儿没有人。” 没有会误入鬼市便回不去阳间的脆弱凡人在此,几人对着山谷里凭空长出来的鬼市虽有惊讶,却不可能惧。 “走吧,走吧!”大壮在前头催促,“我们快些去找鬼医……” 话没说完,他挥着的手啪叽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三人陡然静了一瞬。 “哎呀,掉了。”大壮愣了下,便习以为常地捡起来,往原处一粘。 还真就给他粘了回去。 “哟,大壮?”路过一鬼停下来看他,“是你吧,怎么几日不见又这幅鬼样子了?” “啊,是你呀。”大壮憨笑打招呼,“嗯,鬼医大人给的药用光了,我、我再找他取点。” “快去吧快去吧。”那鬼招招长袖,“我方才从西市出来,刚见柳楼主带鬼医大人去对面酒家吃饭呢,这会儿兴许心情好。” “哎,好。”大壮应着,“谢谢啊。” 那鬼道:“莫客气……咦,你还带了人来?” 没等这边说话,他兀自飘近了:“长得倒是一个比一个俏……哎,你死多久了?” 他在朝着林枫问,林枫一时语噻:“我……” 说没死会不会被赶出去?会不会刺激到这些鬼? 雪言已经骂道:“你才死了呢!” “我是死了啊。”那鬼接道,“死十年了都。” 语罢,用过来鬼的语气安慰道:“我懂我懂,新鬼嘛,总是不愿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过个两年三年的就好了啊。” 林枫想了想:“谢谢?” 那鬼豪迈拍胸:“不客气!” 告别这个算是热心肠的鬼,大壮带几人往鬼市深处而去。 “卖人肉咯,新鲜的人肉咯——”长着牛头的鬼在街边吆喝,“嘿那边新鲜的……啊不,俊俏的小哥,要不要来点人肉?” 林枫往他案板上看了眼,登时一阵反胃,拉着师重琰快走。 牛头鬼热情兜售,待他们路过还伸长脖子跟着喊:“我白天刚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刚死的,新鲜着呢,真的不要啊?” ——实在过于刺激。 一路上,林枫算是明白了何为牛鬼蛇神。 瞧着那些眼珠糖果、人脑豆花等一干让他险些将隔夜饭都吐出来的东西,林枫陡然觉得魔族是何等可亲可爱。 “吓坏了?”师重琰大发慈悲地伸出一手,“怕可以抓紧本尊,保证没鬼敢动你。” “本身也就没鬼敢动我。”林枫看他一眼,不领情。 大壮回头解释说:“嘿……这边的鬼确实有点吓人,我刚来的时候,也、也吓坏了,不过他们好像觉得我更吓人……” 林枫心想确实如此。 “不过,前面就好啦。”大壮说,“前面到了西市,是柳楼主管着的,那边跟人间差不多,不会有这些低级鬼才吃的东西。” “方才就听你们提柳楼主。”师重琰问,“这是何人?” “你们不知道啊?”大壮只有一只眼皮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们应该知道么?”师重琰奇怪道,语气不自觉带着素有的些许倨傲。 “柳楼主,是鬼市最厉害……不,鬼界最厉害的鬼!”大壮崇敬道,“不,他们说,他比天界的仙君、魔界的魔尊、妖界的妖王都厉害!” 说话的鬼不自知,听着的魔尊本尊笑容不变,后槽牙紧了紧:“是吗?” 大壮笃定点头:“是的!” 完蛋。 林枫和雪言相视一眼,又都小心翼翼去看师重琰脸色。 见魔尊笑得一脸和善:“如此看来,定是要去见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w 感谢沁灵的地雷~ 第75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五日 这死相惨烈且不知天高地厚的憨鬼说得没错,步入西市之后,林枫确实有了置身人世的错觉。 西市比方才路过的地儿还热闹上几分,今日瞧着也不是什么喜庆节日,整条街道却张灯结彩红红火火的。 连路过的鬼都面带三分笑意,分外可亲,好像随时便会笑着问一句:“您吃了吗?” 先前那些牛鬼蛇神在这儿全都瞧不见,乍一看都人模人样的,是以领他们来的大壮成功成为了整条街上最惹眼的鬼。 “那鬼怎么回事啊……” 林枫听见路边有鬼在小声嘀咕。 “柳楼主不是说没个人样的鬼不许踏足西市吗?” “是啊,要是吓着咱们鬼医大人,柳楼主可又要生气了。” “真是大胆啊,换我才不敢进来……柳楼主生气起来,啧啧啧。” 这些话语听着着实有些迷幻,鬼还得有个人样才能进鬼市,闻所未闻,毫无鬼权。 大壮对路边质疑置若罔闻。 他到了鬼市便熟门熟路,一刻未曾迟疑过,直接将几人带至一幢颇为奢华的楼宇跟前,停下来搓搓手:“嘿,到了。” 搓着搓着,手啪叽一声又掉在地上,大壮愣了片刻,挠头傻笑,又将手捡起来重新接好。 林枫忍着不适:“……” 躲过了牛头马面,仍旧躲不过断手断脚。 “啧,在人家店门口干什么呢?”这座楼放眼望去是整个西市最为华丽的地方,他们刚站定,一姑娘便尖声嫌弃,“血糊糊的,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声音清甜,该是个可人的姑娘,几人抬头往声音处看去—— 登时觉得瞎了眼。 讲话的姑娘有着一张相当“浓墨重彩”的脸,乌墨的眼圈黑出天际,黛青色的眉毛肆意横飞,唇红如血仿若刚吞过人。 只一眼,林枫吓得想喊见鬼,师重琰想去洗洗眼。 但仔细瞧瞧,能看出这姑娘并非天生奇貌,而是故意为之。 那面貌乃是用浓厚的脂粉唇脂涂出的妆容,至于这般做的目的…… 无人能想明白。 “对不住,对不住。”一鬼更比一鬼丑,大壮有些怵,退至一旁,“对不住,月、月桃姑娘,我、我来找鬼医大人……” 被唤作月桃的姑娘穿着桃粉色的轻透衣衫,斜斜倚在门口上下打量他:“鬼医大人与我家楼主正在对面酒楼吃酒呢,你若是敢,便自己去吧。” “哎,好,谢谢。”大壮憨憨笑道。 起初的惊吓过后,那张脸也有些习惯了,林枫忍不住也在打量月桃,心中奇怪。 是她不够吓人么?以西市如此严格的要求,竟没被赶出门去? “流……月……楼。”师重琰将注意力从审美奇特的姑娘身上摘回来,仰头看了眼高悬的牌匾,忽而轻笑,“想不到鬼医竟是这等人。” “哪等人?”林枫跟着他抬头,好奇问。 “寻花问柳之人。”师重琰目光于流月楼外观转了圈,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脂粉味,“兴许会与本尊颇为投缘呢?” 林枫收回视线,冷笑一声。 闻着味儿便知是何地,真不愧是混迹酒色多年的魔头。 月桃却是看着他们皱了皱眉。 她那眉头皱起来尤为骇人,尖瘦下巴朝林枫他们三人微抬:“喂,你们又是何人?” 问完,她双眼眯了眯,唇角令人生畏地勾起,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长得倒是都挺俊的……客官,走过路过,不如里面坐坐?” 她说这话时瞧着雪言,后者瞬间觉得自己名节要不保,摇身变成狐狸装死。 林枫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她挤出微笑,偏头对师重琰:“去啊。” 月桃对雪言是狐妖也不惊,已然扭着妖娆的步子走过来,转而朝师重琰勾手道:“这位公子颇合奴家眼缘,不如……嘻嘻~” 师重琰哈哈一笑,撞了林枫一胳膊。 林枫嘴角扬着,对师重琰眼中满是冷漠。 呵,去啊,放荡不羁的魔尊大人不是最喜欢了么? 此等尤物,放荡不羁的魔尊大人也消受不起。 师重琰终于偏头看向了林枫。 他一扬手,揽过林枫的肩,对方猝不及防撞在他半边身上。 “那可不成。”师重琰侧头对着林枫,嘴唇几乎要亲昵地贴到他脑门上,语气颇为不正经地轻声说,“好了别闹了,是为夫错了,为夫再也不会背着你去寻旁人,可别再说气话了。” 两个百转千回的“为夫”让林枫恶心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月桃的步子生生止在师重琰跟前三尺,悬着的手僵了片刻,嘴角抽了抽,慢慢放下。 “既、既如此,你二位还在此做什么,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么?”月桃后退两步,退回门前,一副守着门不走的样子,“自家事回自家闹去,别惹姑奶奶生意!” 她低下头玩绢子,林枫听见她极小声地说了句:“妈的又一对死断袖。” 林枫一奇。 又?为何是又?除了他们还有何人? 等等,不对,他与师重琰并不是一对…… 林枫方想辩解,便听背后楼上有人懒散地拉长了音,听着玩世不恭般,一字一句说:“我听到了。” 语罢,一道黑影咻地划破鬼市清冷空气,自林枫面前飒过,深深钉入月桃倚着的门框里。 那东西尚在嗡嗡抖动,定睛一瞧,是根竹筷。 “月桃,我说过。”那声音继续幽幽飘来,“再让我看见你这幅鬼脸,就把你碾碎了去咱们小郎中的药田里施肥。” 月桃倒抽一口凉气,麻溜地滚进了门。 林枫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是一座酒楼,饭香酒香和着清冷空气隐隐飘来,往上一层有扇窗半开,窗页似因着余威仍在极小地晃动。 可见竹筷便是从那儿来的。 下头的人瞧不见楼上,师重琰往那处扬声问:“阁下可是柳楼主?” 不知何时,周遭路过的鬼皆有意也装作无意地侧耳探头,想看看非同一般的热闹。 街上登时有些静,静得似乎能听见对面酒楼中的碗箸之声。 上面未曾答话,许是懒得搭理。 可这边大壮是个傻的,他听见“柳楼主”,伸长脖子也往上头喊:“鬼医大人,鬼医大人,是你吗?” 一时无人回应。 大壮接着喊:“我、我来求药,鬼医大人,我去苍茫山找你你不在,小药童让我过来的,对了!我我我还带了……” 那厢憨鬼在碎碎念,林枫觉得师重琰忽然靠近了些,转头疑惑地看了眼。 鬼市阴气甚浓,寒冬腊月的天比外头还冷几分,这会儿似乎更是冷到了极致,只见师重琰自白天开始便揣在袖中基本没动过的手揣得越发紧。 林枫观他神色不变,但唇色已然泛起紫来,看是强撑着,已然冻得不行。 倒也不必如此,他又不会笑话他。 林枫正想着有无法术可以取暖,余光感觉对面酒楼门口被一黑影笼罩。 缓缓出现在门口的男子全身黑衣,乌发披散,很没个正形,眉眼松松一抬,透出三分的邪里邪气。 “别吵,我听不见么?”他抬脚缓缓踏过门槛,林枫这才瞧见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披了件外袍,衣上纹着八卦,竟像是道袍的模样。 可嗅气息,分明是个鬼。 一只鬼却穿着道袍,此鬼之嚣张,与师重琰怕是不相上下。 师重琰最有感知,此男子不仅是鬼,还是个万年玄冰似的鬼,再靠近几步他怕是很没面子地要打出喷嚏来了。 林枫那个身子他自己知道,本就怕冷,再这么下去,不免担心会冻坏。 林枫思量须臾,默默握住了师重琰的手腕,往他身体输送灵力。 魔尊的灵力火热,天寒地冻中,似有温泉的细流濡润周身,如一汪春水融了寒冰。 可在外人看来,便是一副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的模样。 “又是你,”黑衣男子对大壮不大耐烦,不过瞧他面相,兴许对谁都这般态度。 他倚在门框上,随口道:“待会儿我替小郎中将药给你,多给你些,少来烦他。” 语气不太善地说完,他转而目光便落在林枫二人身上:“你们又是何人?” 林枫观他片刻,暗道这位想必便是他们口中的“柳楼主”。 传言他约是个鬼王,这会儿看看,与师重琰倒有几分相似。 无关样貌,关乎气质。 许是这些妖魔鬼怪邪气冲天的,瞧着都差不多。 这位柳楼主瞧着与鬼医关系匪浅,有求于人,林枫自然不敢不敬,礼貌道:“多有打扰,我们……” 他挂着十分笑容,才开了个头,师重琰反手握着他的手腕,声音都冻得直了几分,开口却充满挑衅。 “他是魔尊。”师重琰指着林枫,“听说你是这儿的鬼王,不妨比比孰强孰弱?” 林枫木然看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这魔头约莫是被鬼气冻傻了脑子。 对面柳楼主目光打量林枫,抬了抬眉:“可我为何要比?” “若我们赢了,便让鬼医帮我们一件事。”师重琰自作主张道,“如何?” 对方没回答,反问:“那我赢了呢?” 师重琰勾唇道:“那你可以让魔尊替你做一件事,如何?” 对方鼻中哼笑,似是也来了兴趣:“什么都行?” 师重琰大言不惭道:“自然。” 被用作赌注的林枫:“……” 眼见柳楼主眼睛眯了眯,似在掂量,竟像是有些心动。 而他还未张口,楼上一声音冷淡响起:“柳煦,敢拿我做赌注,你是要死吗?” 几人闻声皆抬头,见一身着月白色衣衫的俊雅公子于窗口冷眼瞧向下方,面若冰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拒绝睐r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笔芯~ 第76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六日 冷面公子出现后,方才在几人面前桀骜嚣张的柳楼主眼见就变了。 “怎可能?”他仰头看向二楼的冷面公子,笑吟吟地说,“玩笑而已,你吃你的,这边我来打发。” 那冷面公子便是鬼医,他没理柳煦,先对大壮道:“去流月楼找阮姑娘,她会给你药。” 大壮连忙道谢,嘿嘿笑着钻进后面楼里。 楼中不消片刻便传来月桃的骂声,鬼医目光掠过柳煦,投向旁边林枫几人。 鬼医的模样,与林枫想象中略有出入。 这张脸苍白清冷,又过于年轻,只不过神色冷淡,好像万年都不会笑一笑似的,让他瞧上去沉稳成熟不少。 年轻的鬼医单薄瘦弱,身上穿得也薄,令人看着便忧心他会被这鬼市阴气侵蚀,又或是被厉鬼吞噬。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而且身为人却又终日与鬼为伍,多半是有些本事的。 林枫立时意识到自己在瞎操心,冲他礼貌作揖,笑问:“敢问阁下,可是鬼医公子?” “我是。”上方那人答道,“你们是何人?是小石头让你们过来的?” “小石头是谁?”雪言反问。 显然他忘了自己此时是狐狸身,楼上鬼医眼神轻飘飘的朝他落了过去。 “狐鬼?”鬼医看着雪言疑惑了瞬,旋即否定,“不,狐妖。” “小石头便是那个自称药童的。”柳煦替他答道,弯唇哼笑,“小东西真是越发自作主张了,活的东西也敢往鬼市引。” 雪言被那眼神盯了会儿,有被冷到,尾巴盘着将自己身体裹了大半。 约是觉得鬼啊魔的都不是什么正道,师重琰在鬼界地盘不似混入仙门那般收敛,不客气地习惯性嘲道:“你指望一个小鬼能分清人鬼妖魔?” 柳煦听罢,倒是颇为赞同:“也对。” 他笑容未变,看也没看四周,道:“都看够了?” 街道周围企图看热闹的鬼一哄而散。 柳煦重新打量起林枫:“魔尊?” 鬼医在高处也冷漠看林枫,他表情太过单一,瞧不出在想什么。 “我可不记得与你们魔族打过交道,”柳煦道,“也无意与你们打交道,请回吧,莫扰了我家小郎中清净。” 师重琰料到会被拒,只是故作诧异抬眉,不去看柳煦,只对鬼医道:“嗯?听说医者仁心?” 鬼医淡淡问:“你来求医?” 柳煦插话说:“可看不出你有什么病。” 鬼医又道;“你可知我只给鬼看病。” 柳煦接着笑:“若想求医,先去死个一轮再议吧。” 这二位一唱一和,双簧似的,令人插不进话。 一串儿的说完,鬼医反身离开窗户,轻道:“回来,吃饭。” 柳煦应声,也转身往店里走,朝林枫他们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林枫抬手:“且慢……” “若再啰嗦,”柳煦于店堂阴影中侧过脸来,眼尾笑意森冷,“便别想走出鬼市了。” 师重琰何时忍得下他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倨傲。 还敢出言威胁? 真当魔尊的尊位是白来的? 管它什么鬼市鬼医鬼王的,他当即便想一掌教这柳煦好好做鬼。 冲动的手掌还未抬起,已被林枫压下。 他瞪向林枫,后者并不瞧他,只对着二楼窗户扬声道:“敢问鬼医,可曾听闻过换魂?” 柳煦一走,街边看热闹的鬼又纷纷探出头来,连身后流月楼上也探出几颗浓妆艳抹的脑袋。 酒楼沉默片刻,鬼医淡淡回道:“不是什么稀罕事。” 师重琰心道大言不惭,没好气地问:“说来听听?” 柳煦正没个形象地翘着腿夹菜,听见下面动静,对桌对面的人说:“别理他们。” 下面人又道:“别是故弄玄虚吧?” 柳煦啧了声,放下筷子:“烦人得紧,我去弄死他们。” 鬼医淡淡瞥他一眼:“弄死有何用?变作鬼缠着更是方便。” 柳煦:“……” 鬼医稍稍提高声音:“一种换命之法,将人与人祸福相换,通常是命不好的有钱人寻个倒霉鬼挡灾用的,乃是邪术。你们是来求这个?” 他一开口,林枫便知他们所讲并非同一事,摇头道:“非也。” 鬼医轻轻蹙眉:“何处不对?” “非是换命,而是真的换魂。”林枫道,“不知鬼医公子,有否听过?” 鬼医放下竹筷,盯着面前盘盏,眼眸轻轻眨了眨。 柳煦看出他有了兴趣,忙劝:“小郎中,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外头魔族……” 话未说完,鬼医抬眼淡淡扫过他,起身走至窗边。 柳煦伸了一半阻拦的手:“……” “仔细说说。”鬼医对楼下人道。 “此地人多……”林枫余光看着四周,顿了顿又改口,“此地鬼多口杂,能否坐下详谈?” 柳煦想拒绝,鬼医已然拂袖就欲下楼:“可以,流月楼。” 小郎中处事波澜不惊,唯有这疑难杂症和珍奇草药是他的死穴。 柳煦无奈,若鬼还有气,已是深深叹息。 此乃林枫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青楼之中,商议正事。 此前一直听闻柳楼主,原来便是这流月楼的楼主,雪言明白过来后,当即便恍然大悟:“可不就是老鸨么?” 旋即,他便被柳老鸨皮笑肉不笑地支使几个漂亮鬼姐姐教他好好做妖去了。 林枫与师重琰,以及柳煦和鬼医在雅间对坐,几名女子随侍左右,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房中丝竹之声不断。 美人在侧虽是不错,可若这美人触到你身上便是冷冰冰的鬼气,可就不太妙了。 林枫时刻处于她们变作厉鬼索命的担忧中,师重琰本就快冻死,更是不客气地直接挥开。 柳煦瞧他们模样,轻笑出声:“都下去吧。” 美人们娇笑退下,可约是林枫心理作用,总觉得笑声都透着空灵的诡异。 抚琴的姑娘也退下了,房中无声,登时便有些尴尬。 林枫环顾四周,寒暄道:“这楼布置得分外好看,都是柳楼主您……” 柳煦很不给面子打断:“有事说事,别废话。” 林枫干笑。 师重琰则不客气地饮着桌上酒,感觉温酒下肚才活过来半分,目光落在鬼医身上,心道这个活人为何能与那万年玄冰待在一处还没冻死? 不过他虽是活人,周身鬼气却浓得惊人,若非仔细瞧他还有呼吸心跳,真与鬼无异。 而且,他领口似乎坠了块好东西。 自师重琰这处瞧不真切,看形状,像是块玉。 “鬼医公子。”林枫开口道。 “方漠。”鬼医淡淡道,“我的名字。” 人如其名,确实冷漠。 “好,方公子。”林枫道,“在下长话短说。我先前所言换魂,并非你口中所说的换命,而是魂魄互换,不知公子可有听闻?” “你是说人与人之间互换了魂魄么?”方漠面无表情地想了想,“未曾见过。” 林枫有瞬间的失落。 “但听过。”方漠接着道,“按理来说,本尊的躯壳与自身魂魄相契度最高,进入旁的躯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寻常只有无主孤魂会依附于他人躯壳上,甚至夺了原主的躯壳,称为夺舍。” “但凡是总有例外。”方漠抿了口茶,“所以,你们是遇到了?” 林枫存着一线希望,叹气苦笑:“我与他,便是如此。” 大约天塌下来,方漠也只会抬起眼皮罢了。 他听闻这些,面色仍旧波澜不惊,只对二人各看了一眼,点头:“还真有此事。” 柳煦则露出看热闹的神色,了然笑道:“难怪魔族近日皆是风言风语。” 紧跟着便转向方漠:“看来,是我去攻下魔族的好时机了。” 方漠懒得理他玩笑,只道:“可否详细说来?” 林枫点头,将自己被雷劈后便在落月山魔尊寝殿醒来的事儿说了遍。 “何人竟能唤来天雷么……”方漠思索须臾,抬眼看向师重琰,“你呢,被换魂前在做什么,可有何异常?” “没做什么。”师重琰含糊其辞。 方漠追问:“没做什么是在做什么?” 师重琰笑道:“床笫的事儿,看病的大夫也要过问么?” 方漠没了声儿,林枫和柳煦同时啧了声。 半晌,方漠还是问:“确实无甚异常?” 若仔细看,这张比万年寒冰暖不了多少的脸,耳根那块微微泛红。 师重琰摊手道:“你们确定要听?那我便说了,这可是你们要听的。” 林枫大约知道他能说出什么来,头疼道:“闭嘴。” 柳煦摇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不要脸的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还是当着自己相好的面,胆子忒大,甘拜下风。 林枫想起近日阴魂不散的香,想与方漠说说,却忽的想起一事,猛然一惊。 “我想起……”林枫抓住师重琰胳膊,激动道,“我想起一事,我似乎那日醒来后闻到了香味!” “什么香味?”方漠问。 “我那时以为自己是做梦,没在意。”林枫接着说,“我记得,那是我惯用的香囊味……” 但后来似乎便没怎么闻着,林枫一直当自己那时没清醒。 可后来那么多事都与香有关,那日的事,兴许不是错觉。 师重琰听完,亦是慢慢沉下神色:“本尊不用香囊。” 话音刚落,几人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事。 良久,柳煦靠在椅上,嘲笑般道:“你不用香囊,可听你们言语,那日床上的怕不只是你一人。” 眼见对面二人脸色都不免黑了黑,柳煦偏头瞧他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小郎中,唏嘘慨叹。 不然怎么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这位魔尊,还请自求多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拒绝唻r的地雷 第77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七日 昔日师重琰殿里那些小美人,哪个不是香喷喷的跟个香囊转世一般,是以师重琰从未在意香味。 那日林枫受的惊吓颇大,故而记忆深刻。 他清楚记得,那醒来身畔的人叫做阿鸾,并且还记得,那日他万魔节盛典被幻境所困发狂之后醒来时,便在路边瞧见了阿鸾死不瞑目的尸身。 因是认得的人,死于自己的手,那娇俏面容倒于血污中的模样无数次午夜梦回。 如今便是要找人,也死无对证了。 这般想来,阿鸾究竟是不是他误杀,倒也不好说。 提到此处,林枫不知为何,觉得心口憋着股气不上不下,堵得慌。 半晌,他生硬地对师重琰道:“你教中果然有问题。” “你们天清山……”师重琰回敬似的,说了一半便笑,“天清山有问题,倒是早就知道。” 林枫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见师重琰笑意更浓,他越发莫名其妙。 左右夹击,举步维艰,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师重琰也不与他解释,默了片刻,林枫自嘲一笑,无师自通。 也是,两个被精心设计排挤逐出的人,何其相似,何其好笑。 柳煦仰在椅中,对方漠摇头道:“怕是疯了。” 方漠却已经陷入新一轮的思索,轻摸下巴,眉头稍稍皱起,双眸盯着桌上虚虚一点。 “闻了可以换魂的香,闻所未闻……”方漠轻声嘀咕,“我所看过的书中竟没有记载。” “那是香,不是奇花异草,你未曾涉猎也正常。”柳煦道。 说到花草,又提醒了林枫一事,他竖起一指:“对了,我们还遇到一种香,可以致幻。” 方漠仍在思索,慢慢道:“致幻药草何其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种。” “一种花苞。”林枫伸出两手比划形状,“这么大,这么宽,好像坚硬无比,能当暗器使,花苞炸开的花粉可以致幻。” 比划完,他又犹豫着补充:“我中过三次幻术,但不知三次是否为同一种香所致。” “你闻不到味儿吗?”柳煦奇道。 林枫略惭愧地别过脸。 方漠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他转头对柳煦说:“我要回医馆。” 柳煦不大乐意:“做什么?” “翻翻医书。”方漠道,“若从头到尾是一人所为,所用香兴许是由类似的方法制成,只要寻到用于制香的花草,总有法子。” 柳煦斜睨了眼对面二人:“你当真要帮他们?” “不是帮他们。”方漠冷漠道,“是我自己感兴趣。” 他想做之事,柳煦多半不会阻拦,见他认真,纵是有些担心他卷入纷争,也只能随他。 反正,有他在,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到他家小郎中。 即便说着帮忙,方漠态度依旧淡漠到不近人情似的,是以林枫起初好一会儿都未反应过来他是愿意帮忙。 还是师重琰先吹口哨道:“想不到鬼医公子面冷心热,真是医者仁心。” 末了还不忘一捧一踩:“比这位柳楼主可有人情味多了,谢了。” 从见到师重琰的第一眼起,柳煦便知此魔与他定不会对盘。 此刻冷冷一笑:“鬼的心自是冷的,魔尊,身在鬼市的地盘,还是得小心别被冻死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师重琰靠着林枫取暖,抬起下巴,“说来,鬼医公子心口的好东西,可否借来一观?” 柳煦眼睛微瞪:“旁人的定情之物你也感兴趣?” 师重琰诧异:“先前听小水鬼说,你们的定情之物是一棵草?” 柳煦带着股自豪劲儿:“哦,都是。” 顺带抬起左手,宽大衣袖滑落,露出手腕暗红的镯子,跟着抬手的弧度晃了晃:“这个也是。” “……”师重琰不带感情地,“二位感情真好。” 柳煦收袖,笑道:“自然。” 一个鬼王,一个魔尊,如同黄毛小儿攀比炫耀。 方漠和林枫都有些看不下去。 方漠淡淡瞥柳煦一眼,清了清嗓子,示意他别继续丢人。 林枫捏了把师重琰,意为有求于人,好歹收敛收敛。 重要之物自然是不会随意给他人触碰的,方漠只道:“此乃火玉,可化阴寒之气,你身子似乎畏寒,若要在鬼市待得久,可以去寻一个来戴。” 师重琰心道这鬼地方还是不用久待了,朝他笑笑,算是承了提醒的好意。 柳煦往窗外看了看:“行吧,今儿时候不早了,医馆明日再回也不迟,书在那儿总不会自己长脚跑了。” 鬼市窗外终日漆黑,也不知他是看了个什么时辰。 柳煦催着方漠去歇息,又对林枫他们说:“我这儿旁的不缺,就是房间多,你们自己挑着找一间落脚吧。” 想到这儿是个什么地方,林枫面露迟疑。 柳煦瞧出来,慢悠悠道:“若不在我这儿也随意,只是保不准旁的鬼会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念头。” 能有何念头,堂堂魔尊还会怕被鬼给吃了? 林枫想着,手背便触到师重琰冻到冰凉的胳膊。 ……还真不好说。 走出雅间,外头大堂比先前进来时热闹上许多。 唱歌的歌女嗓音软糯甜美,像是水乡出来的姑娘,清丽可人。 一姑娘扶在栏杆往下头看,柳煦路过便交代她安顿林枫二人,她满口答应,朝林枫欢快地招了招手。 姑娘生得清秀可爱,林枫抬手应答,但不知自己何时见过她。 “又见面啦。”姑娘笑嘻嘻地开口道。 听见声音,二人恍然记起。 这不就是最先在门口涂着鬼脸揽客的那个月桃么? 擦掉奇葩的妆容眉清目秀,笑容清甜,分明是个可人儿。 也不知为何想不开,先前要将自己化成个鬼。 “你们看下头唱歌那个。”月桃纤手一指,对他们道,“她叫阮依依,是我们鬼医捡回来的。” 林枫不解,抬头眼神询问,此处竟还是什么……无家可归的女鬼收容所? 其实柳煦是个大善人?哦不,大善鬼? 月桃接着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个歌女,也做过大户人家的妾室,嗓子死前被毒哑了,做鬼也发不出声音。” 此处皆是已故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唏嘘往事。 “后来,是小郎中帮她医好了嗓子,还替她寻到了生前未能白首的情郎。”月桃托着下巴,“多浪漫啊。” 林枫附和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自然是人间美谈。” 碰见月桃眼神,林枫忙改口:“嗯……鬼界也是美谈。” 月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可惜啊,他们暂且还未能修成正果。”月桃慨叹道,“依依那个情郎的转世,是个不解风情的秃驴。” 林枫啊了声:“那真是……” “好了,你们等等啊。”月桃离开栏杆,提裙往一旁阶梯而上,“我给你们收拾个房间出来,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保准给你们留个上房~” “多谢了。”林枫拱手礼貌道。 闲来无事,二人倚栏望向下方。 阮依依仍在甜甜软软地歌唱,歌声带着些烟雨朦胧的味道,令林枫恍惚想起人世。 不过,天清山倒不是那般烟雨朦胧的地方,水乡软语,只在故事中听过。 堂中客人皆是些有模有样的鬼,有的为了美人一笑掷千金,有些对着歌舞如痴如醉。 舞女的钗环随舞步叮铃,闪过一片莹莹的光,晃过眼前。 林枫远望那点光亮,微微出神。 他忽的心想,此处与人间何其相似,置身其中的鬼魂是否也会觉得自己从未死去? 或许,这本就是对留恋人世者的些许慰藉。 那柳煦是鬼,方漠却是人,他们二人却在一处。 只是……常言道人鬼殊途。 林枫想得有些久,楼下歌女换了首轻快的小调令他回过神,摇了摇头。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替别人操什么心呢。 无非是觉得此处的繁华有些虚幻,这样喧闹到极致,反倒激起内心的苍凉罢了。 “你在想什么呢?”师重琰见他神色严肃,问道。 “在杞人忧天。”林枫自嘲道,目光聚焦在下方娉婷起舞的舞女身上,“和看美人起舞。” 许是柳煦口味挑剔,楼中姑娘确实姿色都不错。 闲来无事,林枫一一瞧过去,掠过一粉衣姑娘后骤然转回:“咦?” 那姑娘好生面熟。 “师重琰,她……”姑娘一直在动作,瞧不真切,林枫仔细盯着看了许久,“那不是雪言么?!” 师重琰闻声看过去:“还真是。” 林枫第一个念头便是雪言被胁迫了,要去救人。 旋即便发现他神色轻松自在,舞于美人之中窈窕出群,明艳动人,更倒像乐在其中。 他生得漂亮,讨女孩儿喜欢,也不知方才被一群女鬼姐姐带走后经历了什么。 遥想上次迫他扮作女儿身的时候他还不愿,此刻倒已经自得其乐,娴熟得很。 由此可见,有些事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如此,便将他作为此次的报酬送与鬼医他们好了。”师重琰玩笑说。 林枫也笑道:“若他喜欢,未尝不可。” 师重琰靠着林枫,道:“我们可像操心孩儿去处的爹娘?” 林枫往旁处一让,师重琰靠了个空。 “并没有爹娘会将儿子送与他人做报酬。”林枫见月桃自楼上下来,朝她走过去,“我去歇息了。若你想去楼下看看,自便。” 师重琰不依不饶地贴近:“楼下一群鬼,你是想冻死本尊么?” “冻死你也算为民除害了。”林枫莞尔,“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 师重琰蹬鼻子上脸:“我便当是你不希望本尊死了。” 林枫没再理他,但也没将他扒住自己胳膊的手拨开。 那手冷得鬼一般,有些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 感谢拒绝睐r的地雷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 第78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八日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术,自从遇到师重琰,林枫好像总免不了要与什么画舫青楼的这类不正经的地方扯上关系。 妖开的去过,还被迷晕,险些遭了毒手。 人魔混着的也去过,不仅如此,还以假乱真地大闹了一场。 如今可好,连鬼开的都光顾过了。 如此想想,还真是各界雨露均沾,未曾怠慢了谁。 随月桃踏着木阶往上两层楼,楼下大堂中鼎沸的鬼声渐渐被隔绝于外,耳边越发清净。 不过鬼影少了,看似清冷,寒意反倒是褪去一些。 师重琰活动手指,感觉冻僵的血液重又缓缓流动,身体缓缓回复了些热度。 “其实今夜不住在此处也可。”林枫倒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他受不住,“我们可以离开鬼市,另寻个住处,明日再拜访方公子。” “这周遭百里都鬼气冲天冷得很,无差。”师重琰优哉游哉地说,若只听声音,倒是听不出他忍着寒。 说话间,月桃小碎步跑着,替他们推开一扇门:“到啦。” 屋里已经燃着灯,照出颇为用心的陈设,可见是间上房。 里头应当是用什么东西熏过,木门一推便清香扑鼻。 本该是心旷神怡的,可在香味上栽过几次跟头,林枫已然闻到香气便心生警惕,驻足于门口顿了一顿。 “里头都收拾好啦,你们随意歇息,如果想沐浴也可,楼后头有我们楼主专门为小郎中辟出的温泉。”月桃出卖起主子来得心应手,“不过小心些,得夜深了再去,别被楼主发现啦,也别跟楼主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多谢好意,不过沐浴就不必了。”师重琰自背后轻轻推了林枫一下,低声道,“香没问题,进去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枫确实草木皆兵了,但也好奇问:“你怎知没问题?” “那个姓柳的不简单。”师重琰道,“若真在他地盘上动手脚,定没好果子吃,料他们不敢惹这个主。” 待二人进屋,月桃又跟在身后将门掩上。 她自门缝间笑着说:“咱们楼主第一次将小郎中带来时就住的这间房。” 林枫一愣。 只听她果然用奇怪的笑容继续道:“给二位沾沾喜气,祝你们……嘻嘻。” 那别有深意的笑容随着门掩紧消失,屋内只剩寂静。 林枫这会儿才觉得哪里不对。 明明房间多得很,他方才一路过来见到许多空屋,他何必跟师重琰挤一间? 孤男寡男,这回连雪言都不在了,甚不妥当。 “我去隔壁。”林枫转身想往外走,被师重琰拽住衣袖,拉得一个趔趄。 他回头盯住师重琰的手,视线上移,落在他不经意露出坏笑的眉眼上。 师重琰登时敛了笑,一副快冻死的模样:“你若是现在走,明日见到的便是自己的尸体和本尊飘在一旁的鬼魂。” 林枫:“……” “本尊算瞧出了。”见他不为所动,师重琰哼道,“你便是想等着本尊死,好永远占着本尊举世无双的躯壳。” “……”这位孔雀精,收收您自恋的羽毛成么? 林枫也拿不准他究竟是装的还是真要冻死,权衡着真诚提议:“那不如先去泡个温泉驱寒?” “啧,谁要与他们共用温泉?”师重琰嫌弃道,“谁知道他们都在里头做过什么。” 林枫起先还没明白,莫名其妙地与他对视了瞬,从他的眼神恍然大悟,登时脸热:“你……” 想必他的脸此刻是红了,不然师重琰也不会擅自就伸手捂上来。 捂就罢了,还擅自揉捏,成何体统。 林枫觉得两边脸颊一边贴了一个大冰块。 他第一个念头竟是一冷一热容易生冻疮。 师重琰是真的冷,林枫叹口气,双手又覆上他的:“你这样……不如我去替你求来火玉吧。” “那是别人的定情信物,怎会给你?”师重琰的手在他脸上烙饼般翻了个面。 “那我去买一个。”林枫脸颊被他揉搓得变形,含糊不清地说,“你别玩了……” “没玩,本尊在取暖。”师重琰揉出了兴趣,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被挤成鬼脸也挺有趣的。 若是旁人敢这么干,祖坟怕是都得被他刨出来。 自己玩自己么,自然不打紧。 “别费心思了,那东西没那么容易买到。”师重琰余光瞥着床铺,勾唇邀约,“被窝暖和,随本尊进去?” 看似征询,实则并无询问的意思,一面卖惨,一面已经退至床畔。 以往同床也未觉得有什么,可一想到这是什么地方,林枫被师重琰浸毒已久,脑中难免冒出多余的念头。 抓住他的手已经染上了他的温度,没有起先那么冰凉。 林枫往回退:“还是不……” “看来有人害本尊至此,却还不愿负责。”师重琰无辜道。 林枫面露疑惑,师重琰接着道:“怕冷的是你这小道士的身子,却平白要本尊受这苦,这便罢了,连让本尊用自己的躯体取个暖都再三推辞,这可真是……” 他没说下去,叹了口气,一切哀叹尽在不言中。 林枫生起些愧疚之心,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你我会沦落至此,分明因为你。”他反将一军。 “这话可就不对了。”师重琰反驳道,“本尊与你分明是腹背受敌,怎能只怪我?” “先前你魔族封印破时,受苦受难的也是本尊。” “那日你在万魔盛典坠入幻境,还刺了本尊一剑。” “本尊替你担了何其多,如今只是让你替本尊暖暖床都……哎。” 语未尽,叹声起,叹出一派世态炎凉,苍生负我。 此等地方的床,为了烘托气氛,总会用些粉的红的纱幔做装饰。 层层叠叠的细纱若放下一遮,床内床外皆一片朦胧,端的暧昧。 林枫目光瞅着那些帘子,总觉得不太妥当。 “要不……”他迟疑开口,“我去找他们给你灌些汤婆子,再让屋里生个火炉烤烤?” 师重琰显然不满意:“汤婆子总有冷的时候,火炉总有灭的时候。” “那……” 师重琰终于被他推三阻四的磨光了脾气,眯缝着眼陡然凶恶道:“好了,给本尊闭嘴。” 林枫吓了一跳,截住话头,噤声看他。 “本尊就取个暖,不做旁的。”师重琰没了笑,“若你再不从,本尊可就难保会做些什么了。” 他板起脸来,即便是用着林枫那张本该讨巧的脸,也相当唬人。 熟悉后,林枫甚少见到他这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模样,乍一见竟是被慑住了。 他一时竟忘了现如今到底谁强谁弱,自己才是法力无边那个,心底没来由的发怵。 由此可见,有些东西,不是换个壳子就能改变的。 “那……”林枫张了张口,犹豫着退让道,“那我为你输送些灵力便是。” 师重琰听见这话,瞬间展颜笑道:“这才对。” 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软榻上铺着锦被,这种日子里瞧着便暖和。 师重琰自行更衣,麻利地窝进被子里,手脚全缩在里头,一双眼盛着笑意看向林枫。 林枫感觉自己羊入虎口,自送上门。 他考虑了两个眨眼转头就跑的后果,迟迟才在床边坐下,伸手道:“我坐着给你送些灵力便可。” 师重琰啧了声,露出他的狼虎心思。 约是被中暖意令他回了些法力,抬手一捞便将人拉下,再顺势被褥一裹,裹成个大大的双人春卷。 林枫慌乱挣扎得如同一只被蛛丝缚住的虫:“我还未脱靴……” 旋即便觉脚上一凉,师重琰已用法术替他脱了靴,蹬在外头的双脚也塞入被中。 林枫惊道:“法力便是让你这般浪费的吗?” 师重琰笑曰:“这等情趣,怎叫浪费?” “谁与你情……你!”林枫浑身被冰凉缠贴,脸却越发燥热,“你手拿开!” “拿开如何取暖?”师重琰不依。 “我将灵力……你,你别胡闹了!”林枫耳根滚烫,窘迫道。 师重琰继续不要脸地胡说八道:“内外兼修,方能驱寒效果更上一层楼。” 林枫羞恼:“你这个——” “你若再乱动,”师重琰埋入他颈弯,嗅了口温热的气,沉声威胁,“本尊可不管了。” 林枫登时僵成一块热乎乎的铁板,喉结紧张地上下缓缓一滚:“我……我不动便是。” 师重琰低声闷笑,林枫觉得颈间一阵痒意。 许是确实累了,贴着一个大冰块,林枫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起先,还有些冷,不过好在魔尊身强体壮,这点温度对他造不成影响。 不知何时起,裹住他的冰凉渐渐变了。 如方才破冰的春水又被旭日暖过,带着冬日的寒意,却又有春的暖融。 然,尚未结束。 春意似乎没过多久,便又像入了夏,如同有人在屋中升起过热的暖炉来。 林枫迷糊中感觉旁边有些热,不由往另一处靠了靠。 才一动,手腕旋即被火热的掌心握住,林枫一惊,蓦地睁开眼。 清醒过来,林枫方觉耳畔呼吸微重,带着滚烫的热浪。 “怎么了?”林枫即刻察觉是旁边人身体有恙,抬手去寻师重琰额头,“你发烧了?” 师重琰抓住那手,似是吸了几口气,开口声音沉哑:“恐怕不是……” “那你……怎会这么烫?”林枫担忧道,撑起半身,“你在此处别动,我去给你弄些水来。” “无用。”师重琰自暗处看他,眸色暗沉。 林枫为难:“那……” 师重琰手指抠进被褥,咬牙道:“香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79章 成为魔尊的第七十九日 香有问题! 林枫立时警觉,按上师重琰脉门去探他灵脉,只觉一片汹涌翻滚,不明所以。 他指下只触到对方皮肤一点,热度便顺着指尖传来。 “香怎会有问题?”林枫疑惑着。 屋中空气仔细嗅去,确实还有那股清香。 但若香有问题,为何只有师重琰受了影响,他却毫无异常? 无暇顾及太多,师重琰瞧着十分痛苦,光是在他身侧都能察觉到热意,还有他克制的喘息。 “你感觉如何?”林枫掀被下床,“我去找方公子他们。” 而他一手还被师重琰握着,对方并无放开的意思,反倒攥得更紧:“……不用。” “为何?”林枫手腕在他手心滑动,蹙眉道,“你出了这么多汗,至少……” 师重琰沉着声重复道:“不用。” 林枫不解:“为何,你被烧糊涂了?” “林枫。”师重琰唤他名字,而后顿了须臾,一双眼自未点灯烛的昏暗房中瞧他,如同蒙了层床畔的朦胧纱幔。 林枫错觉,自己手心也缓缓渗出了汗。 “你找他们也无用。”师重琰嗓子有些干,“香有问题,但无毒,所以本尊才……没有察觉。” 林枫疑惑道:“无毒,那是……” 他指尖一缩,若说先前还有半分睡意,此刻清醒得双眼瞪圆。 “那那那那那那……”明白过来,林枫舌头麻了般说不出完整的词儿来,“那那那那那怎……” 那怎么办??? 那柳楼主看着不是正经鬼,万万没曾想如此不正经的么? 他便不该如此轻信在鬼市开青楼的鬼! 林枫话不会说,脑中倒是百转千回,直愣愣盯着师重琰,心道莫不是串通好的? 还没想完,师重琰不耐烦地问他:“你那是什么神情,在想什么?” “我我我我我我……在在在在想……”大约是怕引火上身,林枫说话变得小心翼翼,“为什么我没事……” “……废话。”师重琰热得烦躁,语气也更加不悦,“区区催情香,对本尊的身体怎可能有效?” 林枫犹豫:“可先前在画舫……” 师重琰打断他:“那不一样!” 热酒般煮开了的魔头脾气更暴躁,林枫不敢说话,也没敢问何处不一样。 此刻,似乎不是一个劲儿问问题的好时机。 “那怎么办啊……”手被抓着,林枫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小心询问,“要不,我……还是去帮你弄些水先。” 师重琰啧了声。 “本尊都这般了,你却跟我说弄些水?”他手上用力,歪唇笑问,“你怎么不说让本尊大冬天去泡个冷水澡呢?” 林枫不是很懂:“这、这样就可以吗?” “可以啊。”师重琰哼笑,“而后你便可瞧着你这身子重病一场,指不定便一病不起,呜呼归天。” “我也没……”林枫嘟囔,心想他也没这么弱吧。 师重琰头脑已然有些昏沉。 空气清冷,令他尚能保持理智,却真难受得紧。 “本尊这苦可也是替你受的。”他对林枫勾了勾手,“过来。” 即便光线昏暗,林枫也能看懂他眼中流淌的欲念,下意识一摇头。 不料师重琰倒是无所谓道:“那本尊便自己解决了。” 林枫一愣:“怎怎怎怎么解决?” 师重琰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你说呢?” 翌日。 鬼市无鸡鸣叫早,早晨外头亦是黑夜,瞧不出时辰。 屋中无光,半夜仍在劳累的人自是不会早醒,任窗户打开灌着冷风,床边纱幔一拉,兀自裹着暖被睡得香甜。 笃笃笃—— 有人敲门,林枫神识未清地轻轻皱眉,含糊问:“谁啊……” “是我,月桃!”门外声音欢快,“公子你们醒了吗?已经快午时啦,楼主他们都快启程啦,你们……” 林枫猛然清醒:“午时了?!” 门外一顿:“是啊,午时了。” 林枫下意识便撩开纱幔探头往外看,只看到窗外一片漆黑,这才记起自己身处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下一刻,才觉身上有些冷。 他怎么……光着胳膊? 猝然惊醒的大脑很是迟钝。 直到腰间横过一条胳膊,强硬地将他捞回被中裹好,一声音沉沉地不耐烦道:“别吵,再睡会儿……” 林枫僵在当场,脸很快烧得发晕。 不论愿与不愿,清醒后有些东西便悉数滚回脑中,刻成无法磨灭的印记。 昨夜空气如此刻一样冰凉,床幔之中恍若异世,谁与谁都一般火热。 他尚且记得,最先纱幔还是固在一旁未放下的。 屋中空旷,他心虚面薄,总觉余光所及空荡,似有眼在暗处瞧他。 师重琰很轻地笑了声,屈指轻勾,纱幔层层叠叠荡下,圈出一方无人窥探的天地。 师重琰与林枫说,既不愿他碰他的身子,自己来便是,这算不得什么。 夜间人总是糊涂,林枫稀里糊涂地便应了。 师重琰又笑着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像最毒辣的蛊虫,一点点将林枫拉进魔渊。 一尘不染的白蝶,终究被毒蜘的网缚住了双翼。 帐中太烫,林枫实在烧得发晕,可能比遭了罪的师重琰还晕些。 清醒之后,心中满是罪恶感,闭着眼装死不说话。 却又不可否认,他并不讨厌。 门口月桃又在敲门喊话,师重琰语气不善:“别吵,晚点起。” 凶恶隔着门也传了出去,月桃静了瞬,弱声说:“好,那,那奴家先离开了。” 还晚,再晚直接续上午觉算了。 月桃腹诽着,默默下楼去与柳煦回报。 月桃一走,周遭陡然安静下来。 林枫想装死,但意识过于清醒,把自己脸烧得滚热不说,还让耳畔呼吸与背后心跳声都无限放大。 林枫动了动手,试图去摸索自己的衣服。 “床下。”师重琰哼哼道。 “哦、哦……”腰上那手没有松开的意思,林枫应了声,也就没敢动。 隔了会儿,觉得太过安静尴尬,他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 问完便悔得想找个木板缝钻进去。 师重琰笑了声:“本尊脱的当然知道。” 林枫不想活了。 再不想活,也得起床直面人生,不,魔生。 窸窸窣窣穿戴收拾,林枫始终未敢抬头去看师重琰,问什么便低着头应声,唯唯诺诺般。 师重琰忍不住笑:“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 林枫羞怒地抬眼瞪他,师重琰笑容更甚:“别用本尊的脸做出这种被轻薄了的神情。” 本就是被轻薄了,林枫脸色愈发红透。 “都怪你的身体对那香太敏感。”师重琰再次推锅,“本尊本想自己解决,你又不肯,只能劳烦你了。” “那你……”林枫噎了下,“那你后来……你……你又……动什么手?” “怎么?”师重琰捏住他泛红的下巴尖,“本尊的身体,本尊还碰不得了?” 林枫拂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绊着椅子,索性便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凉茶冷静。 与魔头讲道理,可不就是对牛弹琴。 师重琰看了他眼:“小心茶有问题。” 林枫噗的一口喷出来,师重琰哈哈大笑。 林枫方知被耍,气鼓鼓地翻了个白眼,暗骂对方有病,甩门走了出去。 流月楼一早是歇业的,却也不安静,楼中女鬼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嗑瓜子聊趣闻。 几个女鬼围着月桃:“怎么样怎么样?” “嘿嘿~”月桃嘴角咧开,笑得贱兮兮,“肯定有用,到现在还没起来呢,我跟你们说啊……” 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 月桃忙噤声,众鬼皆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楼梯转角。 一片乌黑的衣角先落下,林枫携着不悦的气息拾级而下。 柳煦与方漠竟也还没走,坐于大堂中,像是在等他们。 分别有一女鬼站在身后为他们捏肩,瞧着自在得紧,闻声也都抬头看向二人。 见林枫和师重琰一前一后下来,柳煦抬眼便笑:“看上去,二位昨夜过得不错。” 语气听着便是瞧热闹的,眼神懂者自懂。 师重琰与他交换了然的目光,神清气爽道:“的确不错。” 林枫干笑,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 他方才出门前分明看过铜镜,应当瞧不出异样,此刻却觉得被这满屋子的鬼看穿了一切。 方漠淡淡扫过他们二人,显然明白了什么,又看向月桃。 月桃眼珠转了转,吐舌道:“我想起来,还有兰姬姐姐交代我的事没干,失陪啦!”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一副做了亏心事被发现,想赶紧溜之大吉的模样。 “不好意思。”月桃风风火火跑开,柳煦很不走心地说,“是我没管好,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师重琰心情甚佳。 有求于人,林枫也只能咬牙:“怎会。” “那便走吧。”柳煦示意身后女鬼退下,起身道,“轿子已在门外候着了。” “我都说了不必。”方漠跟着起身,往门外看了眼,“每次来回都那么大阵仗。” 柳煦只笑笑,揽过方漠便往外走。 本以为就是个代步的轿,林枫跟在后头出门,才知何为大阵仗 不知道的,以为是谁家迎亲,就差没排个长队敲锣打鼓。 但街上大大小小的鬼早已见怪不怪,自动让开条路来,在路边忙活自己的事。 柳煦扶着方漠上车,对林枫二人道:“不上来?” 轿中方漠道:“你弄得这般大张旗鼓,正常人都不好意思。” 柳煦想了想:“那你们只好跟在后头跑了。” “怎会不好意思?”师重琰道,“柳楼主这作风,本尊也很是喜欢。” 他回头看向林枫:“你若喜欢,回落月山本尊也给你弄个。” 林枫扶额道:“……不必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感感感谢观阅 感谢前世债主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w 第80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日 林枫钻进轿子,都快启程了,外头忽有人脚步声急促而来。 生怕被丢下,随着脚步远远便是一声百转千回的:“道长~” 师重琰啧了声,林枫撩开帘子,探头便见雪言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跌跌撞撞地提着裙摆跑出楼来。 “怎么要走都不叫我?”雪言隔着帘子委屈,“人家昨夜喝得多了些,要不是方才突然惊醒,都不知道长你们要离开了。” 师重琰声音自轿子里头悠哉传出来:“你道长都快不知自己是谁了,哪儿还顾得上你?” 林枫确实被昨晚的事弄得晕头转向,是以连雪言不在都没注意。 他回头对师重琰羞恼道:“闭嘴。” 复转头对雪言:“快上来,你……不用换个衣裳?” 雪言施法,进了轿中已摇身变成清纯可爱男儿身。 轿子被几个小鬼抬着,飘飘忽忽的离开鬼市。 虽是午时,山间林木层叠,饶是冬日里也茂密,裹着阴气浓郁不散。 轿子里升了炉子,倒是勉强不太冷,柳煦贴心地为方漠裹了毛毯。 对面师重琰冷得快散出寒气来,逼雪言变作狐狸抱在膝上取暖。 柳煦视若无睹。 到底还是医者仁心,方漠闭着眼,冷淡地说:“坐垫底下不是还有个毯子么?” “嗯,有。”柳煦说,“还冷吗,给你加上?” 方漠淡淡睁开眼:“柳煦。” 柳煦轻声笑,这才从坐垫之下拿出毛毯,一扔丢给对面。 师重琰没推辞,接了便裹上。 但即便是裹,也要裹得如同裹着龙袍般。 雪言一被放开就往林枫怀里钻,师重琰闭着眼伸手便拽住他蓬松尾巴,甩手丢到车尾。 直到离鬼市远了两个山头,树木才渐渐稀疏,阴气也跟着淡去。 外头光线明亮,林枫觉得许久未见天日。 他自轿内探头,发现前后抬轿子的鬼肉眼都已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 “他们修为低,阴气弱的地方难以显形。”柳煦解释说。 林枫轻轻点头。 那若有路人经过,岂不是看见一个轿子在山里飘? 幸而鬼市周围皆是深山老林,没什么过客。 不然,吓疯大约是轻的。 阴气越淡,寒意越淡,师重琰坐在轿中越发舒坦,已然顺势裹着毛毯躺下。 他头枕在林枫腿上,占了那半边几乎全部的空间。 林枫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雪言更别提了,乍一看去查无此狐。 柳煦没忍住出言嘲道:“看来轿子太小,怠慢魔尊了。” 师重琰躺着哼哼:“本尊明白,鬼市的自然与本尊教中不能比。” “哦,那魔尊为何不回你那教里去,而要跟我等挤这逼仄轿中?”柳煦戳他伤口。 师重琰睁开眼,斜睨着他笑道:“自会回去,届时定邀二位前去做客。只是本尊教中太大,怕你们会在其中迷路。” “魔尊还是嫌弃我怠慢了。”柳煦道。 “无妨,本尊自是能屈能伸。”师重琰说。 方漠听得烦,冷漠开口:“都闭嘴,不然都下去。” 柳煦笑眯眯地在嘴巴前横起一指,师重琰哼笑嘲他,随后偏过头,继续枕着人肉枕头高枕无忧。 又行了许久,轿子放慢速度停住,晃悠两下落地。 “大人,到啦。”外头小鬼欢快道。 “行,回去流月楼领赏。”柳煦说着,掀开轿帘跃下,扬起的外袍如一道黑风。 方漠利落地自行下轿,柳煦转身本想扶,扶了个空。 师重琰瞧见便笑,抓过林枫一同下来,弄得林枫和方漠都莫名其妙。 谁知道这一魔一鬼脑子如何长的,莫名较起什么劲来? 轿子晃晃悠悠又起来,帘脚一动,窜出只睡懵了的小狐狸,张口便委屈:“你们又想丢下我!” “怎会呢?”师重琰安慰他,“狗都是认路的。” 雪言怒道:“你才是狗!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狗吗!” 门口吵吵嚷嚷,里头总算听见了动静。 门被一双小手吃力推开,里头的小东西一探头就跳了起来:“鬼医哥哥!” 方漠唇角似乎是上挑了瞬:“嗯,我回来了。” 小水鬼很开心,蹦蹦跳跳地过来拉方漠的手往门里带:“这次回来的好快呀,这几天好像很冷,园子里的药不太精神……” 方漠用教书般的语气道:“我教过你这种时候应当如何做。” “我知道的!”小水鬼猛点头,“我给它们浇过烈日水了。” “烈日水?”师重琰插话问,“那是何物?” “就是烈日花研制的汁水,是阳气很足的东西。”小水鬼顺势答道,忽而回头,“咦,你们又来啦?” “说起来便要与你这小东西算账。”柳煦双手插过他腋下,将小水鬼提溜起来,“谁让你把活的东西往我鬼市引去找你鬼医哥哥了,嗯?” 小鬼两只小短腿悬空蹬了几下:“鬼医哥哥救命啊!” “就知道喊你鬼医哥哥,我回来当没见着是么?”柳煦笑着,又恶狠狠凶他,“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水鬼扁扁嘴,憋屈道:“柳煦哥哥风流倜傥,柳煦哥哥天下无双!” 柳煦扬起笑,将他放回地上,摸摸头道:“乖。” 小水鬼马上蹿回方漠那儿,后者面无表情牵过他,看着柳煦的神色又像有些无奈。 “去摘菜做饭。”他对柳煦说,“我去书房,晚饭再叫我。” 柳煦摸了摸下巴:“你确定要我做饭?” “做出来的东西若将我毒死,正好变成一双鬼,早早一起投胎了。”方漠边进屋边说。 鬼医整日接触亡者,一张嘴尽是不畏生死的胡说八道。 “那我可舍不得。”柳煦笑道。 托别人帮忙还吃别人住别人的,林枫多少过意不去。 此刻主动请缨:“我还是会做点饭的,不然……我来吧?” 柳煦转头打量他,看得林枫有些发毛。 在师重琰不爽地想出声喊他时,他又转而打量起师重琰,忽而笑道:“起先你们说你们魂魄互换了,我本是不大信的。” “这两日多看了看,的确是真的。” 师重琰歪着头挑眉:“说说看?” 虽然直觉这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师重琰还是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他一指林枫:“这张脸,生得欠揍。”转而看着师重琰,“而你这人,令人手痒。” 师重琰额角微抽,柳煦继续道:“这副皮相的人八成不可能会下厨,只会将厨房炸出个窟窿。” 师重琰冷笑,呵的一声。 林枫生怕他们真打起来会把自己的皮相打坏,干笑着打圆场:“柳楼主真厉害啊!” 换来柳煦轻轻一笑,和师重琰的冷眼。 他自那眼神中读出:你很好。 林枫瞥过头不看,环视院子,院中有树有花草有小池塘,还有张藤椅风一吹就晃晃悠悠,一派岁月静好。 隐蔽于山间的一方桃园,这儿住着定很舒坦。 “既要做饭,便先去摘菜吧。”柳煦隔空丢过来一个竹筐,是朝雪言丢的。 后者走了神,被直直丢到脸上,嗷呜一声。 师重琰很不给面子地嘲笑出声。 “抱歉。”柳煦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欠,又对泡进池塘里的小水鬼说,“带他们去菜园子,若是踩坏了隔壁药草给他们记个账,到时候连着诊金一并还了。” “知道啦!”小水鬼浑身湿漉漉,颠儿颠儿的跑过来。 出门前还对柳煦说:“不过你也要干活,不然我会跟鬼医哥哥说你偷懒的。” “知道了,滚滚滚。”柳煦仰在藤椅上,挥手赶人。 菜园与药园在一处,用篱笆圈着,上头还密密麻麻画满符,外人外鬼皆无法进入。 小水鬼熟门熟路地带他们进去,嘱咐道:“脚底下小心啊,这里的药草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踩坏了我要生气的。” 园子里有股味道跟着清冷的空气一道飘忽,雪言嗅觉本就灵,捂住鼻子:“用什么喂大?” “我开玩笑的。”小水鬼改口说。 菜园子在里头,林枫提着衣摆踩过泥土而过,他穿着黑衣倒还好,师重琰穿着白衣,衣摆难免蹭脏。 师重琰嫌弃语:“竟要本尊做下地摘菜这等事。” 不过他本也是不愿来的,可若留在方才院中,他怕一言不合便与柳煦大打出手。 被赶走事小,以他这个身体绝对打不过,输了没面子事大。 “你可以在外面歇着。”林枫说。 “那你用本尊的身体去摘菜不还是一样?”师重琰道。 林枫闭了嘴,弯腰在满菜园子冬日还生机勃勃的叶子中间扒拉,懒得理会旁边叽叽喳喳的魔。 没过一会儿,师重琰还是靠在旁边石头歇息去了,远观其余几人一道去溪边洗菜。 林枫和小水鬼都不怕冷,雪言倒是有些怕,洗了根萝卜就撒手不干了。 师重琰远远喊:“喂,那个小鬼!” “我叫石头!”小水鬼大声回。 “行吧。”师重琰继续,“你们这儿吃饭都不带荤腥的么?” 满眼绿的白的,吃完都得变成片大菜叶子。 “你想吃的话,自己去抓鱼或者抓鸡。”石头说。 这大冬天的,去哪儿抓鸡去。 至于抓鱼……这天气下水,于师重琰而言,与谋杀无异。 师重琰默不作声地将目光落在雪言身上。 他正变作狐狸躺在石头上晒太阳,顺便打理着自己的毛发。 本该恬静美好,雪言却忽觉脊背一凉,有道视线刺人。 回过头,果不其然,大魔头不怀好意地冲他笑了笑。 魔头说:“养狐千日,用狐一时。” 雪言:“……” 魔头笑曰:“是你进锅还是捉几条鱼来进锅,就看你的选择了。” 雪言反身就是一尾巴—— 用法术卷了七八条鱼上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2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81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一日 杀鱼,洗净,进油锅里煸一煸,再捞起来加入姜葱炖汤,慢炖一个时辰,炖出来的鱼汤汤白如奶,香气扑鼻。 林枫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挽起袖子有模有样地炖上鱼,掂量着再炒两个菜。 师重琰不帮忙也罢了,还净堵在狭小的厨房里添乱,到处碍手碍脚。 “让让。”林枫湿着手,对他嫌弃地挥了挥。 “你这做饭跟谁学的?”师重琰象征性动了下,看着林枫从他跟前挤过去拿调味料,“以前怎不知你这么贤惠?” “以前需要做饭么?”林枫嫌他挤人,蹙着眉,“做饭本就不难,你自己不会就算了,还站着说风凉话碍事。” 真是掌勺的了不起,师重琰发觉林枫在厨房里对他说话越发不客气。 “所以是谁教你的?”师重琰继续厚着脸皮贴在后头问,“瑶华?” 林枫挤开他:“不是。” 师重琰追问:“那是谁?” 林枫用胳膊肘推开他,随口道:“瑶华最先是偷偷去找厨子学手艺的,我帮她把的门。” 顺便也听着学了点,做饭这种事,听听便也知道大概了。 师重琰啧了声。 “你可知她学了便是要做给你吃的?”师重琰问。 菜在林枫铲下翻炒,林枫在一片油声中答:“我那时候怎知道?” “你家小师妹那时候便心仪你。”师重琰又啧了声,“小小年纪。” 自己榆木脑袋看不懂姑娘心思便算了,还帮人家把门。 师重琰又想起前几日瑶华追上来,哭着喊着要跟林枫走。 那时还没觉得太有什么。 这会儿再想想,心中越发不爽。 林枫端着菜出门时,师重琰揣手跟在后头,脸色也就比锅底好那么一丢丢。 “哟,这是怎么了?”柳煦在藤椅上前摇后晃,半眯着眼笑,“又没要你做饭,怎的把锅灰都抹脸上了?” “滚。”师重琰没好气道。 柳煦哈哈一笑,又道:“厨房里醋还够你吃么,不够的话我让小石头再去打一瓶回来?” 师重琰脚于地上一蹭,碎石凌空朝柳煦劈去。 柳煦不慌不忙,拂袖间便连着藤椅转了个圈。 暗器击空,师重琰没看他,转身跟着林枫回了厨房。 柳煦也不恼,打着哈欠,又仰在藤椅上合了眼。 小石头窝在水里吐泡泡,一双乌溜的眼浮在池塘面上,眨巴眨巴。 他想,那两个客人在厨房的这番场景,似曾相识。 鬼医哥哥他们以前也是这般。 鱼汤出锅之时,天边也只留下一抹霞色。 小石头敲门去喊方漠,自书房出来的方漠看上去有些困倦,面无表情地哈欠着坐下。 林枫夺过师重琰手中汤勺,忙先给方漠盛了碗鲜美鱼汤:“方公子劳累了,先喝些鱼汤暖暖。” 方漠道谢接过,捧起喝了口。 林枫手捏着筷子一动不动,紧张看他。 只见方漠放下碗,略一颔首,赞同道:“不错。” 林枫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是我第一次做,你们喜欢就好。” 师重琰这才能夺回汤勺,喝上自己那口。 他心中忿忿地想,他们小道士第一次做的鱼汤,第一口竟不是他的,被那鬼医捷足先登。 早知道方才在厨房就先偷喝一碗了。 几道简单的菜,竟也铺了一桌,六人围着围出种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感觉。 小石头很兴奋:“鬼医哥哥,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热闹吃饭过!” 随后他坐在椅子上晃脚:“漂亮姐姐,我想要吃鱼,帮我夹好吗?” 雪言没即刻反驳,接过他的碗给他夹了鱼,这才举高高不给他,威胁笑得犬齿尖尖:“叫哥哥。” “谢谢漂亮哥哥!”小石头马上改口。 孺子可教,雪言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摸到一手湿润,笑面微僵。 忘了这小鬼刚从水池子里出来。 “我们小郎中辛苦了。”柳煦替方漠夹了筷他喜欢的菜,宠溺笑道,“多吃些,晚上早些睡。” “小道士做饭辛苦。”师重琰替林枫盛了碗鱼汤,也笑得和善,“补补身子,毕竟昨晚……” 明明是关怀的话,林枫还没来得及感动呢,已经听到话的末尾变了色。 他手半抬,顿时不知道那碗鱼汤该不该接。 “昨晚?”雪言竖起耳朵,“昨晚怎么了?” 师重琰将乳白的鱼汤端放到林枫面前,闻言托腮笑道:“昨晚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林枫偏过头一阵咳嗽。 雪言吓得丢了碗筷:“没事吧?” 师重琰笑意更甚,轻拍他后背:“慢点慢点,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林枫的脸憋得通红,借偏头狠狠瞪了师重琰一眼:“没事,鱼刺卡了一下。” 虽然他刚才根本没吃鱼。 汤足饭饱,柳煦和小石头被打发去洗碗。 雪言饕足地摸着肚皮舔嘴唇,反手撑在椅子上一派舒坦,这才瞥着林枫又问:“昨晚我喝得不少,有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的吗?” 林枫正在喝茶漱口,险些呛得真咳起来。 怎么一顿饭都没能把他的好奇心憋回去呢? “有啊,大事。”师重琰像等着他问般,很快接上,“我们昨晚——” 林枫突然提高声音:“方公子!” 在座皆被他吓了一跳,师重琰的话被生硬打断,方漠不禁抬头看他。 林枫直直看着方漠:“请问可有查到什么?” 方漠摇摇头:“尚未。你们若无事,可以暂且在我这儿住下,若有结果我便告知你们。” 柳煦声音远远从厨房里头传来:“你敢再连夜查书试试?” 方漠想到什么,面色微变,默了会儿道:“我不会。” 柳煦愉悦地笑了两声,紧跟着,厨房传来清脆碎响。 四下默了一瞬,小石头紧跟着大喊:“鬼医哥哥!他又摔碎了一个碗!” “失陪。”方漠对林枫道,起身便进了厨房。 瞧着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林枫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三个喘气的在这儿多有打扰。 也难怪那个柳煦对他们总没什么好脸色了。 过了会儿,方漠自厨房出来,已然将残局收拾好。 他对二人道:“与我过来,先查查你们的魂魄。” “查什么?”师重琰问,语气不自觉带上三分警觉。 “要查的可多了,求医的人还不信大夫?”柳煦擦着手走出来,“你们生魂自外头走了一遭又钻进千里之外的壳子里,当真毫发无损?” 林枫轻诧。 毕竟这身子用起来比先前的更方便,他倒真未想过还有这层顾虑。 “那便劳烦方公子了。”林枫忙道。 方漠略一点头,引二人进屋。 林枫与师重琰坐于榻上,方漠立于二人身前,抬掌覆上额头。 他的掌心也是冰凉,刚用过晚膳亦未能暖和,乍一碰上去,与鬼无异。 “火玉不是至阳之物么?”师重琰奇道,“怎的像是没有作用?” “火玉可驱阴气,但我天生体质便阴,又终年浸于鬼气之中,手脚总会比常人冷上一些的。”方漠淡淡解释,“二位,闭眼。” 林枫和师重琰依言合上眼。 丝丝柔润的灵力自额头浸入,细细拂过魂魄深处,将每一分都探得细致。 按理说,此等程度的侵入该当令人反感,然也不知方漠用了什么法子,林枫非但未觉得被侵犯,反倒觉出份舒适。 闭着眼,林枫几乎要安恬睡着。 片刻后,方漠松开手,面色依旧。 “如何?”林枫恍惚间听见师重琰问。 林枫这才睁开眼,觉得魂儿仿佛被按摩过一般,神识都清明不少。 方漠摇了摇头:“二位,不似面上这般契合。” 林枫一时不解,方漠解释语:“魂与躯壳,本就是一物栖一物,是以鬼魂夺舍而来的身体也未必能持久,不是自己的,终究难以完全契合。” “二位魂魄乃是生魂,身体也未死,故而强健,”方漠道,“所以换了这么多月,还未出现明显的不适。” 师重琰扬眉:“但是?” “二位魂魄多少有受损,数月或许察觉不出,却不能放任此种情况继续。”方漠认真道,“若放任不管,一年两年尚可,三五年必会造成不可逆的损毁。” “会怎么样?”林枫问。 “通俗一点说,”方漠想了想,“或许会忘记许多事,也或许会变得痴傻。” 一代魔尊,终成痴呆。 此等结局,师重琰万万容忍不得。 他忍不住呵地笑了声,心中将躲于暗处害他的小人凌迟三百次。 变成魔头就算了,林枫可也不想变成傻子,忙问:“那还有救吗?” 方漠道:“有待探查。” 无论何种患者,皆怕听见郎中模棱两可的回答,多半意味着没救了。 若方漠接着来句“多吃些好的”,林枫怕是会哭。 不过幸而方漠道:“如你所言,害你们的人擅用香,给我些时日,定能查出端倪。若能知晓用的何种香药,我便有本事寻出解法。” 他说得笃定,令林枫也跟着有底。 “那便劳烦鬼医了。”师重琰难得有礼有貌地说了句人话,“事成之后,定重金酬谢。” “重金倒是不必。”方漠逆着屋中灯光,嘴角掩在阴处,瞧着像是极轻地朝上动了动。 只那么细微的一瞬,林枫又疑心是自己眼花。 方漠接着道:“听闻你们落月山有种旁处没有的奇花,只在月上山巅之时才绽放,于最近之处汲月之精华,名曰‘月露’。” 师重琰奇怪道:“有么?” 林枫想了想:“有。” 不仅有,若他没记错,就有一朵在师重琰的温泉旁边栽着。 师重琰奇珍异宝何其之多,自己浑然不知:“哦,那便有吧。你要那个?” “是。”方漠道。 “行。”师重琰一挥手,“这有何难?有多少都送你便是。” 方漠难得露出迟疑的神情。 此等珍奇植物,随便一株便是万金,师重琰随口便许了不知多少万金。 饶是再不慕名利之人,也有些许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82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二日 接连三日,林枫和师重琰皆宿在这与世隔绝的医馆之中。 屋内一张床,据说方漠自小与爷爷同住,这房便是爷爷在世时的居所。 医馆整个都甚是简朴,唯独这间房那条喜庆的大花被子格格不入。 住旁人的,总不能要求过多,林枫当做没瞧见。 不过简朴归简朴,这屋子窗台上随便一件不起眼的玩意,都可能价值不菲。 凡是能在医馆内享有单独盆栽的药草,皆非凡品,与其说养着,不如说供着。 而栽着药草的花盆,也极可能是某个古墓出土的数百年之久的古玩。 小小医馆,瞧着不起眼,若是一把火烧了,便是万贯家产倾覆。 不过有柳煦这尊大鬼坐镇,倒应当是无此忧虑。 医馆主人忙于探索药理,白住的林枫尝试下厨告捷,便自告奋勇地担起伙食大任。 自知道他手艺不错,师重琰闲着便指手画脚地点起菜来。 事实上,这几日他也没有不闲的时候。 “本尊今日想吃个青椒小炒肉。”师重琰手指点着灶台道,“青椒要甜些水些的,最好是没青椒味儿的那种,肉要不老不嫩的,最好是五花肉,肥瘦相间才是最妙。” 想吃青椒还要人家没有青椒味儿,看把你能耐的。 林枫切着葱,并不想理会他此等无理的要求。 娇生惯养的皇子公主不过如此,要求忒多,真当他是他教中供他支使的厨子了? “听见没?”师重琰没听见回应,又催问道。 “魔尊大人。”林枫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首先,今天没有青椒,其次,今天也没有肉。” “谁说没有肉了?”师重琰一指趴在厨房外头窗台朝里眼巴巴看着的雪言,“这狐狸养了多日,眼看也快过年了,是时候吃肉了。” 雪言狐在窗上趴,祸从天上来,闻言冲师重琰龇起尖牙,向林枫告状:“道长,你看他不安好心!” 林枫将先前淘好的米丢进锅里,合上盖,“嘭”的一声。 一个个的,都不帮忙也罢了,上赶着添乱。 林枫转身没好气道:“不干活的,都给我出去。” 雪言本就在外面,冲师重琰做了个鬼脸,转身蹦出去玩小石头,不一会儿便听见小水鬼喳喳直叫,雪言哈哈的笑。 师重琰则恋恋不舍地瞻仰了番林枫忙碌的背影,似是瞧着背影便能预见美味佳肴,舔了舔唇角。 “所以,”他问道,“今日吃什么?” 林枫看了眼砧板上的菜:“吃……” “吃你可好?”师重琰压低了声音问。 林枫手中菜刀“咚”的掉在砧板上,刀下萝卜飞出去一块,不知道砸了什么瓶瓶罐罐,又是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呯呯嘭嘭。 他顾不上扶油盐酱醋,惊恼不定地回头瞪向师重琰,未语脸已然先红了。 即便输了气势,林枫仍旧佯作淡定地捡起刀和飞掉的萝卜,道:“方公子点的菜,鲫鱼萝卜汤,小葱拌豆腐,红烧土豆,清炒河虾。” 简而言之,没你点菜的份。 或许林枫做菜是喜欢放醋了些,也或许是方才飞出去的萝卜把醋瓶打翻了。 师重琰觉到自己泛着股酸意,幽幽笑了声:“哦,方公子点的。” 林枫再次赶人:“对,方公子点的,他这几日为了你我的事日夜埋于书卷,辛苦得很,自是应该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什么都不干还想点名吃什么?做梦。 师重琰盯着旁边放着的那鱼,都有些不顺眼起来。 一天天就知道吃鱼,鱼有什么好吃的? 此刻他便已忘了自己也夸赞过林枫做的鱼汤鲜美,带着半分耍无赖道:“我不走,厨房暖和,外头冷。” 林枫回头看他一眼,便见他双手揣在袖中,理直气壮。 也罢,爱待便待吧。 方漠似是从书中瞧出了些眉目,此人一钻研起医药之书来便不舍昼夜,非得柳煦连哄带骗再加威逼利诱才肯离开书房。 事情有进展,无论多少,总比自己无头苍蝇般乱撞来得喜悦。 林枫跟着心情也舒畅,第二日,他便喊师重琰随他一道去山上菜园。 “喊本尊做什么?”师重琰缩手缩脚地自屋里走出来,“不是嫌本尊碍手碍脚么?” “你不是想吃青椒小炒肉么?”林枫背起竹筐,对他道,“你那些要求着实烦,自己跟我上去挑去,还有肉,随我下山一趟,去村里瞧瞧。” 天冷,山上也只有河里尚能逮到鱼,动物都不知去了何处,想弄只野味都难。 若能去村中弄只猪羊来,也算是林枫对方漠他们的一番心意。 孰料师重琰倚着门,欠欠地说:“那是昨日,本尊今日不想吃小炒肉了。” 林枫侧头看他,一时无言。 堂堂魔尊,闹气脾气来三岁小儿也自愧不如。 林枫无奈问:“……那你今日想吃什么?” 师重琰双眼微微一眯:“什么都行?” 林枫登时后悔,想起师重琰昨日的话,脱口而出:“除了我。” 院中躺在椅上看戏的柳煦:“……噗。” 林枫脸瞬时便热了,师重琰倚在那处便笑出声。 这脸是丢光了,林枫转身往门外走:“不去算了。” “诶,等等,谁说不去了?”师重琰两步追上,“今日有些冷,本尊想喝羊肉汤……” 方漠的菜园也是奇特,既没有用法术,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一年四季的蔬果竟皆能在这寒冬腊月种出来。 师重琰也就嘴上说的时候挑,真让他自己选了,又懒又冷不愿伸手,抬抬下巴随意乱指。 “你想吃什么羊肉汤?”林枫挑着胡萝卜问他。 师重琰皱了皱眉:“本尊不爱吃胡萝卜。” 林枫便将目光转向另一旁的白萝卜。 师重琰又道:“本尊也不吃白萝卜。” 林枫抬头看了他眼,起身往一排小白菜走过去。 “白菜有什么意思?”师重琰跟在后头问。 林枫终于忍不住白眼对他:“爱吃吃,不吃……” 被师重琰那双眼盯着,一个“滚”字又突然说不出口,转了话音:“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倒是说你想吃什么?” “王八羊肉汤。”师重琰道。 林枫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重琰又重复了遍:“就是甲鱼羊肉汤。” “我当然知道王八是甲鱼。”林枫喃喃道。 他自小吃得清淡简单,甲鱼与羊肉,于他而言皆是奢品。 两样东西皆是鲜美又滋补,一起炖汤会是什么滋味? 林枫未曾试过,但想必定是十分味美。 不愧是养尊处优之人,开口点菜的水准都不俗。 但林枫没想娇惯他的胃口,说完就低下头摘白菜叶子:“白菜羊肉汤不错。” “甲鱼。”师重琰道。 林枫自顾自说:“我最常喝的便是白萝卜枸杞羊肉汤。” 师重琰迟疑了瞬:“甲……” “不会做。”林枫直截了当道,“不要白菜就萝卜,你自己选吧。或者,你自己做。” 师重琰默了会儿,跟着走出菜园。 自己做,怕是厨房也别想要了,这等自信师重琰还是有的。 行吧,白菜便白菜。 离苍茫山最近的村子,似乎就是那日被他们问路的小村。 那村子一瞧便朴实清贫,民风淳朴。 是以当瞧见村口不远停了辆奢华马车之时,林枫放慢脚步,慢慢儿的停在一处树后。 “怎么?”师重琰跟在后头问。 “嘘。”林枫严肃地对他竖起一指,指指那马车。 从他们的角度,只瞧见车屁股,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何事。 师重琰微吸了口气,笑问:“你不觉得这个马车有些眼熟?” 小破村门口停着像是富贵皇族般的马车,事出反常令人起疑,林枫起先只疑心有鬼,并未想别的。 经师重琰提醒,他才恍惚觉得似乎确实在哪儿见过。 “何止见过?”师重琰笑道,“这不就是封邪的风格么?” 林枫恍然大悟:“是他?” 认不出可怪不得林枫,毕竟奢华的马车坐了没多久便被砍了大半,余下时间都坐着车底赶路。 见惯了光秃秃只有轮子的车,乍一看见完好的,还有几分不适应。 马车的主人似也是在问路,林枫只依稀听见有交谈之声,紧跟着马啼长鸣,车轮开始缓缓滚动。 “且慢!”林枫自树后走出,高声道。 “吁——” 刚起步的马车即刻便又停下,车窗中探出一脑袋,左看右看。 竟是封邪本尊亲自来了。 “可是来寻我等的?”林枫走近两步,“可真巧了。” “哎哟,魔尊大人!”封邪惊喜喊了声,“那日马自己回去了,小的还忧心你们安危,幸而无事。” 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妥,忙告了罪从车门下来。 刚一下车,就扑通跪地。 “这是做什么?”林枫被他跪得后退半步。 封邪高声道:“小的该死,七日之期已到,没能查出豆儿公子遇害的真相,提头来见您了!” 林枫早已忘了什么七日之期,想扶他起来,又生生忍住,蹙眉道:“起来说话。” “是小的有罪,但尊上若罚便罚小的一人,恳求不要连累家小。”封邪低头伏地道。 车上隐隐传来女子的嘤嘤啼哭之声,师重琰诧异道:“你还带了女人?” 封邪悲怆道:“念着或许是最后一程……” 听见此话,车上女子更是泣不成声。 好一出情真意切的悲情戏码,这该令人如何怪罪得起来? 师重琰那日威胁他本也只是随口说说,这两日心情好,更不会与他计较。 于是道:“这样,我们也不为难你。” 林枫余光瞧见他轻挑的嘴角,就知又在打什么奇怪主意。 师重琰果然未曾令他失望,悠哉道:“尊上今日想吃甲鱼羊肉汤,你们去寻了甲鱼和羊肉来送去山上医馆,便算你们无过。” 封邪仰起头,怔怔看他,张着嘴半晌问:“就这般?” 师重琰笑了笑:“那是,尊上向来宅心仁厚。” 林枫:“……” 鬼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83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三日 封邪运着肥羊上山,马车行至一半便迫于山路狭窄崎岖又使不得法术而下车前行。 几个手下扛着肥羊,封邪自己搀着本坐在车上的娇滴滴美人,一步一个脚印艰辛往山上而去。 却在医馆门口就吃了柳煦的闭门羹。 “容你们便已是我客气,别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敢往我家带。” 柳煦毫不留情地将一方城主斥为“奇怪的东西”,躺在院中抬了抬手。 绕着医馆的结界便又加固了层,密不透风,连院外魔的气息都快嗅不到丝毫。 封邪一边安顿自己的美人,一边朝门内无奈喊道:“可是魔尊大人,您的羊……” 院内,师重琰抱着臂,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藤椅上的柳煦。 好似这般端着旁人便瞧不出他揣手是冻的。 躺着的那个就是个大型冰块,搁在夏日放于屋中便能乘凉,搁在这种冬天,师重琰能不靠近便不靠近。 一魔一鬼间隔了一丈远,师重琰道:“人你挡外头本尊不管,羊放进来。” 雪言登时耳朵一竖,双眼发光:“羊?哪里有羊?” 小石头给院中草药浇水,闻言抬头:“你不是狐狸吗?” 他小时候听的故事里,分明是说狼才吃羊? “狐狸怎么了,我还吃人呢!”雪言龇着牙恐吓他。 小石头淡淡“哦”了声,继续埋头浇水。 没吓着想吓的,雪言撇撇嘴,吹起额前一缕碎发。 也对,这小鬼早就死了,哪里还会怕这种故事。 柳煦的藤椅随着他前摇后晃。 他就如这藤椅一样悠悠哉哉地说:“不放,你要将这医馆弄满羊膻味?小郎中要生气的。” 师重琰爱洁,想想也对,点头道:“那本尊让他们处理干净了再送来。” 柳煦赞同:“我看可。” 柳煦扬手收了结界,师重琰走出门对被拒之门外的可怜魔交代了番,关上门,转身就钻进厨房。 不多时,柳煦便见师重琰被一双手给推了出来,手的主人不由分说将门于他面前“嘭”的合上。 借告知之名行骚扰之实,活该被轰。 柳煦拿书挡光,掩面仰躺于藤椅,合眼休憩。 院门再次被敲响时,不止打理干净的羊肉,连甲鱼也妥帖地送到了。 “嗯,送去厨房,你们就可以走了。”师重琰道。 封邪看着手下将东西送进去,自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那,那个豆儿公子的事?” “嗯?”师重琰想了想,“继续查,查不出继续提头来见。” 封邪脖子一凉,心道自己到底是有几颗头能这样折腾。 师重琰无情合上院门。 即将关上之时,封邪又连声喊慢,手抵在门上,张口欲言。 师重琰将视线落在他抓着门边的手上,目光有一丝深不可测。 封邪连忙松手,情急之下大喊:“小的还有一事想求鬼医大人!” 师重琰关门的手一顿,回头看向院中。 柳煦老神在在地躺在藤椅上,先是一动未动,继而慢悠悠抬手捏着书的边缘,缓缓下移,移出双映着清冷天空的眼。 “你们魔族都上赶着扎堆来的么?”他不紧不慢地问,“你再念一遍,‘鬼医’,可懂何为‘鬼医’?” 封邪被说得尴尬笑笑,顶着院中数道目光,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但我想请鬼医大人帮忙瞧瞧的也确实是鬼。” 柳煦自藤椅上坐起身,藤椅因着动作又在微微摇晃。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眼也不抬:“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封邪见有戏,忙作揖道,“不是在下,而是在下的一名宠妾。来,湄儿……” 一女子低着头,用衣袖擦拭眼角,抽抽噎噎地被他带至身前。 “快见过各位大人。”封邪轻声道。 女子垂着头,缓缓欠身:“见过……各位大人。” 声音轻飘飘好似立马就要随风散了,语调又略硬,若在黑夜,便是个十足的诡异。 女子声音听着便是神识不大清明,柳煦没客气,直白道:“是有些傻了。死了多久?” 封邪答:“明日便是七年忌日。” 女子抬起眼,迷茫地往院内看了看,又垂下头低声哭泣。 “怎么死的?”柳煦又问。 听着与普通郎中询问病人“病了多久”,“如何病的”好像异曲同工。 但将“病”换做“死”,听起来果真别有番风味。 雪言一只妖听着都觉渗人,默默往小石头旁边挪了挪。 而身旁传来带着水湿气的冰冷,又提醒他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东西也是个鬼。 “怎么了?”小石头侧过头问他,声音带着奶气。 “无事。”雪言继续给他编手中的枯草,方才夸下海口要给他编一只蝴蝶出来。 试了好一阵,雪言越发发觉自己确实是夸下了海口。 他趁小石头注意门口,悄悄用了点法术。 孰料柳煦的禁制太霸道,这点法术也不让施完全,蝴蝶方有了个轮廓,雪言已然施不动了。 小石头一回头,便见到一个丑丑的玩意躺在雪言手上。 他疑惑地咦了声:“做好了?” 雪言半皱着眉:“嗯……” 小石头把它举起来,迎着光端详,小小的眉头鼻子都皱到一块儿。 “好丑哦。”小鬼实诚道。 雪言一把夺过,揣进自己兜里。 他堂堂一个狐妖,方才竟觉得这种小鬼有一丝可怖? 真是比这干草蝴蝶更大的笑话。 那边医患问答尚在继续。 “实不相瞒。”封邪愧疚地看了被唤作“湄儿”的女子一眼,道,“乃是自裁。” “何故自裁?”柳煦追问。 “这……”封邪面露难色。 柳煦无故呵地笑了声,道:“我瞧你面相,跟旁边那个差不多,都是多情薄幸的玩意,想必家中定是妻妾成群?” 师重琰一看,旁边那个,岂不是就在说他? 登时有些不悦:“说他便说他,扯我作甚?” 柳煦不理会,封邪尴尬笑道:“倒也不至于妻妾成群……” 师重琰闻言冷笑:“哦,三千美姬还不是妻妾成群,见识了。” 封邪更是局促:“美姬是美姬,妻妾是妻妾……” 柳煦也啧啧点头:“见识了。” 厨房门忽而打开,林枫探出张淡漠的脸,往院门口随意一瞥,复看向院子:“雪言,过来帮个忙。” “哦,好!”雪言早跟小石头玩腻了,听到林枫唤他,立刻欢快地蹦起身。 封邪往声音来处一瞧,便愣在门口,不可置信地问:“是……魔尊大人……在厨房里头么?” “大惊小怪作甚。”师重琰不要脸地胡说八道,“我与尊上情深意笃,我想吃他亲手做的饭菜,有何问题?” 封邪受了惊吓,一连串说:“当当当当然没没没没没没问题。” “要做什么?”师重琰继而转身,对林枫和善笑道,“我来帮你就是。” “不用你。”情深意笃的林枫丝毫不给面子,瞧也不瞧他。 师重琰啧了声,便见雪言朝他做了个鬼脸。 “多情薄幸哟。”路过他身边,雪言欠欠儿的说。 听完这句嘲讽再回想起林枫方才淡漠的神情和语气,师重琰恍然觉得小道士那神色便是在责怪他。 一句“呸,多情薄幸的东西”几乎在耳边都有了声音。 林枫定是将他们的谈话都听了去,师重琰登时吸了口气,对柳煦咬牙:“都是你。” 柳煦耸肩笑道:“自己做的孽,这可怨不得他人。” 好歹寄人篱下,师重琰尚忍了忍未发作。 封邪听闻那句话,倒是颇有感触,一吸鼻子道:“的确……自己做的孽,怨不得他人。” “那便说说,做了何种孽?”柳煦将藤椅坐出宫殿宝座的错觉,撑着下巴,偏头问。 师重琰随口道:“莫不是强抢人家美人,害得人家悲愤欲绝,含恨自尽?” 此言一出,封邪的身形便僵在了原处。 师重琰抬了抬眉,哈的一笑:“还真被说中了?” 湄儿无知无觉,兀自垂泪。 “倒也……不全如此。”封邪深深叹了口气,“这事要说,便要从我还是个浪迹天涯的小魔开始说起。” “一盏茶。”柳煦悠悠道。 “好好好,我长话短说。”封邪连忙道。 据封邪所言,湄儿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姑娘。 许多年前,封邪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混迹山野惹了当地大魔,险些死于非命。 他伤得重,化了本相,丑恶至极,倒在草丛边奄奄一息。 本以为命已绝,竟有个刚会走路的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颠颠儿地跑过来喂他水喝。 封邪当时话都说不出,脑袋里也不知怎么转的,就想到了路边听来的话本。 他记着这姑娘的气息,看见她耳朵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还挺好看的。 他暗暗决定,等他来日飞黄腾达,定会来寻这姑娘报恩。 至于如何报恩,故事里都说了,当然是许她荣华富贵,娶她为妻。 多年之后,封邪成了一城之主。 历经无数生死,当初那点滴水之恩早被他忘去了天涯海角。 他素爱美人,令手下广罗美姬。 美人们入了府,不论起初愿与不愿,反抗无果后大多臣服于富贵奢靡,各自自在。 唯有一人,被手下通报说,闹得厉害。 出于好奇,封邪带着一身酒气闯进那个姑娘房间,撞进一双惊惶含泪的眼。 美人柔弱,抗拒不得,只有指甲留下不痛不痒的红痕。 欢爱之时,他发现姑娘耳根有一颗挺好看的红痣。 起先只是觉得眼熟,鼻尖气息蓦然替他想起落魄之时藏在心底的那只有自己知晓的誓约。 封邪一时欢喜,姑娘醒后却只知哭哭啼啼,不断哀求他放她回去,说自己家中还有病重娘亲,离不得身。 这有何难,封邪立时便派人前去照顾,或是将她娘亲接来照顾也无不可。 可手下却带回消息,说她娘半夜病发无人照顾在侧,已然于前两日去了。 封邪当即黑着脸,不许一个字传进姑娘的耳朵里。 面对追问,封邪次次出言宽慰,心中越是慌乱,越是欺瞒。 他骗她说娘一切安好。 骗她说一直在派人照顾。 可如论姑娘如何哀求,从不允她相见。 如此数月,姑娘终是凄怆问他,娘亲是否早就不在人世。 封邪心虚,又不敢认,第一次冲她发怒,拂袖时带碎了房里一个精致的花瓶。 再见到姑娘时,便是流干了血的冰冷尸身躺在破碎的瓷片边。 姑娘素白的手中仍捏着锋利碎片,天青色的瓷片沾着血,已然干涸。 他将所有人赶走,独自坐在姑娘僵硬冰冷的尸身旁,呆坐了许久。 手下聚在门外不安惶惑,又不敢出言相劝,更不敢进门。 待他走出屋门,便已用了法术将姑娘的鬼魂聚在身边。 姑娘本已心灰意冷,三魂六魄散得星屑一般,仍被他强制聚回,神识忽而混沌忽而清明,浑浑噩噩。 纵无留意,也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收看龙夫与蛇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84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四日 方漠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门口,披着件毛领斗篷,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来访者。 他是个温热的活人,整个人却清冷冷的,往院中一杵,像比柳煦还冷几分。 屋外吵闹早就引起他的注意,事情经过也听了七七八八。 披了衣裳出来,便是想瞧瞧这恩将仇报之徒长什么模样。 他冷漠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往屋内回去。 封邪愣了须臾,猜到他的身份,忙喊:“鬼医大人留步!” “我不帮忙害人。”方漠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我并非要害她!”封邪急急往前一步,被柳煦横臂挡住,警告的眼神如池中寒冰。 他目光追着方漠的背影,急道:“鬼医、鬼医大人,鬼医公子,劳烦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你方才可是说得一清二楚了。”柳煦冷笑了声,下达逐客令,“我家小郎中不见你,莫再狡辩,回吧。” “也是未曾听闻此种报恩。”师重琰堂堂魔头自叹不如,“你活着不放过便罢,人家姑娘恨透了你,你却死了也不教人家安生。” 封邪扶着湄儿,手指收紧,却是直接穿过了那瘦弱胳膊,未握到实处。 这魂魄眼见快撑不住了。 封邪讷讷道:“她神识越发混沌,近日也时常维持不住形,我的法力终究有限,我怕她……不久便要魂飞魄散了。” “她本就不愿留于世。”方漠道,“更不愿见到你。” 柳煦补了一刀:“我以为你们魔族也该懂得何为强扭的瓜不甜?” 师重琰一蹙眉:“说他便说他,魔族怎么你了?” “我是说他呢,”柳煦笑盈盈说,“你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对号入座。” 封邪望着怀中几乎透明的鬼魂:“可我……” “你若是想超度了她,”柳煦对他笑得春风和煦,只是温度未达眼底,“我倒是可以帮忙。” 师重琰本想质疑他,一个鬼在说什么要超度鬼? 转念便想起柳煦外袍上的八卦图。 一个披着道袍的鬼,可了不得的。 封邪不语,静默之中只闻女子悲伤抽泣之声。 泪中流淌着诉不完的伤心事,像是将生前死后的委屈皆赋给了一双眼、一副嗓。 哭声悲戚,令人动容。 方漠停下脚步,极轻地叹息。 作为鬼医,他断然无法将这些可怜的鬼魂弃之身后不顾。 “说说,你想如何?”方漠停下,转身问封邪。 封邪没曾想鬼医还会回头,顿时一喜:“是,想求鬼医护她魂魄不散,想请鬼医大人看看,能否令她恢复神智,我想……” “恢复神智,忆起往事,怕是更加痛苦不堪。”方漠打断他道。 “还会恨你入骨。”柳煦接着补刀。 封邪声音微顿,半晌,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 “可我……想亲口对清醒的她说一句,对不起。” 封邪说得情真意切,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似是真心悔过的模样。 方漠闻言,却是嘲讽地轻笑了声。 “你们这种居于上位的,终究还是习惯自私。” 封邪一怔。 “说什么想道歉,不过是想抚慰自己心里头的罪恶感罢了。”方漠的声音一贯听不出起伏,“根本不管对方是否愿意。” 封邪张口欲辩,被柳煦抬手边用法术封住了嘴。 “她魂魄被强行拼凑,损得厉害,不是一天两天能找补回来的。”方漠接着说,“我可以助她完好地步入轮回,但见不见你,由她自己决定。” “将那姑娘留下,你请回吧。” 封邪捂着自己喉咙,指着自己嘴巴,拼命朝柳煦示意什么,后者视若无睹。 他只挥挥手,从封邪那儿招来他早已握不住的魂魄,再以手背对他摆摆:“走吧,不送。” 封邪又转向师重琰。 师重琰想了想道,吩咐他道:“回去记得接着查那个小鬼的事情,不然……” 笑得有多温和就有多无情。 “小鬼”二字引起了另两位注意。 “什么小鬼?”柳煦问。 方漠亦是远远看他,目光好似在问还有什么小鬼惨遭了这几个魔的毒手? 厨房已渐渐飘出肉食的香味,师重琰嗅着味儿,想到林枫正在里头做他点的菜,心情甚佳。 他便草草将事情始末讲了,末了叹了句:“那小鬼也是个恩将仇报的,硬说是我们杀了他,可不得还自己清白?” “你们帮那个小鬼去见了他的娘亲?”方漠似是有些讶异。 “可不是么。”师重琰往厨房那处看了眼。 小郎中到底心善,爱管闲事,他也管不住。 “还不是为了让那小鬼指路。”师重琰不想显得自己上赶着做好事,补充说。 “若是想知道那小鬼死因和所听所见,”方漠思忖道,“我倒是可以帮忙。” 柳煦蹙了蹙眉,无奈道:“方漠。” “正巧我也查到了那些香的线索,得出门一趟。”方漠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接着说,“龙城离此处也算不上远,可先去一趟。” 柳煦眉头蹙得更紧,丢下站在院中不知所措的女鬼,闪身便出现在方漠身侧,按住他手腕道:“你又要犯险?” “寻觅奇珍异草,怎能叫犯险。”方漠不以为意,“我可是曾只身一人去极北之地带回过冰火莲的,还不至于出趟门就死了。” “也罢。”柳煦不与他争,“你先告诉我,这次要去何处?” “南蛮之地,有个虫谷。”方漠说。 柳煦厉声道:“不可!” 方漠脸色也微沉下来,甩开手道:“我们说过,不在此事上阻我。” 林枫和雪言端着菜出来,便见到院中几人对峙的场景,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的兴许也只有他而已。 小石头躲在水里半天都没做声了,方漠与柳煦僵持,师重琰则倚在门口看戏,女鬼湄儿痴痴傻傻地站在院中哭,而封邪则盯着女鬼,双眼未曾移开。 “咳……”林枫清了清嗓子,“可以开饭了。” 甲鱼羊肉汤还在锅里炖,厨房门一开,鲜香气味便扑面而来。 几人嗅着香,闻声看向他。 “呃,要不……”林枫左右看看,打掉雪言偷吃的爪子,“大家留下一起吃个饭再议?” 说来,院门口至屋里这么多“人”,只有方漠是货真价实的人。 他率先饿了,丢下柳煦第一个响应了林枫:“好。” 不过应归应,也没直接走向饭桌,而是取了一晶莹剔透的瓶子出来,先将院中湄儿支离破碎的魂魄丝丝收入。 封邪有些急,他终于被解了封,出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柳煦心情不爽,没好气威胁:“再大惊小怪我便把你嘴缝起来。” “她强留于世七载,魂魄须得在这里头静养。”方漠淡淡解释,招来小石头将瓶子交予他,“好生保管,隔两日便需换一换里头的药。” “知道啦。”小石头乖巧应下,仰头问,“鬼医哥哥又要走了吗?” 方漠点头:“嗯。” 柳煦啧了声。 气氛有些古怪,几人还是坐在桌旁,强行吃出了一份其乐融融。 方漠说要随封邪去龙城瞧瞧,便作为主人意思意思邀他也留下吃饭。 封邪哪敢,连声说他在外头便好。 一面说着,一面目光就未离开过小石头的背影,像是要穿透他看见他揣在怀里的瓶子。 方漠便让雪言盛了碗汤给封邪送去,权当谢他寻来的食材。 封邪起先食不知味。 机械地喝了两口,很快碗便被喝得底朝天。 “我在爷爷收藏的古书中寻到了驭香术的线索。”方漠喝了口汤,道。 柳煦给他舀了勺羊肉,很有种想用吃的堵住他嘴的意思。 方漠显然不吃这套,接着道:“书中记载了一些专门种植来制香的奇花异草,古文有些晦涩难懂,但书中说,所有的这些植物,只有在南蛮一个叫做虫谷的地方才有。” “虫谷旁的不说,光是瘴气,你进去就死于非命了。”柳煦打击道。 “我有可以用来清瘴的药。”方漠说,“柳煦,我不傻。” “虫谷难道只有瘴气么?”柳煦哼了声,“那儿的人喜爱养蛊,什么奇怪的虫子都有,随便被咬一口死都是轻的。” 方漠没理他,接着道:“若能寻到那些花草,我便有法子能制出解药来。” 此行听来便艰险万分,本就是自己的事,若让旁人犯险总是心有不安。 林枫便道:“这样,你告诉我虫谷在何处,我去寻。” 师重琰的脸色登时变得跟柳煦如出一辙:“不行。” 林枫蹙眉看他:“为何?” “你可知虫谷是什么险恶之地?”师重琰手中握着的筷子总觉下一刻便会出现在林枫头上,“你这般蠢笨,随便中了什么毒死在那儿,我该如何?” 雪言和小石头吧唧吧唧扒着饭,不做声。 “我去。”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说完,两人同时不可置信地瞧向对方,眼睛微瞪。 立刻便又有些后悔。 “你去?”方漠看向柳煦,想了想,“也好。” 倒是丝毫不担心。 林枫意外地偏头看了眼师重琰,也道:“兵分两路?也可,你二人去的话或许反倒快些。” “那我便与林枫一起去龙城。”方漠已然做好决定。 “你们将花草寻回,便去龙城与我们汇合。”林枫嘱咐道。 擅自被决定了作为几人歇脚点的封邪:“……” 不敢说话,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师重琰和柳煦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嫌弃。 若他们中有一人先一步开口,另一人都断不会说出那话。 命运无常,造化弄人,说的大约就是这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2~☆ 第85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五日 封邪来时车里是自己和自己的美人,走时美人丢了不算,还装了一大家子惹不起的主。 心中惶惶又无处可诉,若不是怕在赶车的手下跟前露怯,他真恨不能也坐到马车外头去。 马车再宽敞,坐着六人也有些挤。 “你这马车真逼仄。”师重琰不能躺只能坐,懒意上来便有些不舒坦,“还不暖和。” 封邪心中叫苦,不暖和这事儿能怪他么?那么大一个鬼杵那儿,这可怎么暖和得起? 林枫被他挨着,合眼休息,不慌不忙道:“挤挤暖和。再者,还不是你们硬要跟着同去龙城?” “反正都是南下,送你们一程。”柳煦挨着方漠的姿势与师重琰挨着林枫如出一辙,“待将你们平安送到了,我们再去南蛮也不迟。” 封邪连忙表态:“各位放心,既到了小的管地,定不会让各位大人有分毫闪失。” “嗯。”师重琰从鼻中哼出声,眯缝着一只眼,调侃道,“可千万看住我们尊上,别让他被哪个小美人给勾了魂。” 封邪干笑:“一定,一定。” 林枫呵了声,心道当我是你? 他这一笑不置可否,唬得封邪颈后一凉。 马车用了法术加持,速度很快,没多时便抵达龙城。 师重琰与柳煦不作停留,即刻启程南下。 众人依次下了马车,林枫本就坐在最里侧,靠外一个的师重琰始终不挪窝,严严实实堵住他下车的路。 待车中只余二人,师重琰才眯缝着睁开眼:“喔,到了?” “装什么睡?”林枫推了推他,“你一直醒着,快些下车。” “等等。”师重琰说。 “等什么?”林枫瞄着车前帘子,生怕师重琰突然做出什么,而帘子又被谁从外面撩开。 眼神瞟去的那一刻,余光便见懒散倚在座上的人唇角轻挑。 紧跟着,林枫忽而被堵在马车那一隅,一只微冷的手按过他后颈,嘴角却传来些许温热。 带着些湿意,和炙热的气息。 师重琰被推开,回味般舔舔唇角:“旁的不说,亲自己果真有些奇怪。” 林枫红着脸用手背狠狠擦过嘴唇,却将两瓣薄唇越擦越红,仿若抹了口脂。 “那你还……”他恶狠狠道,“你……变态!” 看这只披着狼皮的兔子龇着牙发狠,师重琰笑得越发愉悦。 “走了。”师重琰牵过他,下车道,“乖乖等本尊回来。” 车外几人都在等着,磨蹭了这么会儿,再看林枫模样,不用猜也知发生了何事。 林枫看也不看他,挥手便想教他别再回来。 但转念一想,不成,把他的身体换回来再滚。 话到嘴边,只能变成:“你……早些回来。” “定会。”师重琰弯唇笑道,“婚约在身,怎敢不回?” 不要脸之人,反驳也无用。 林枫认了,点点头,眼神分明在说:快些滚。 方漠情绪不流于外,分别之际,便显得有些冷漠。 “早去早回。”他神色淡然地对柳煦道,“对了,能多带些花草回来就多带些,我还没去过那儿,若是能将整个虫谷搬回来便更好。” “这可便是为难我了。”柳煦笑道,“放心,我带了乾坤袋,定有多少便给你带回来多少。” “记得用法术保鲜。”方漠叮嘱。 “一定一定。”柳煦保证说。 “切不可损伤它们。”方漠又道。 “自然,我明白。”柳煦颔首。 “嗯。”方漠最后点头,“你自己也小心。” “你还不放心我?”柳煦勾唇道,“你也是,小心。” 方漠应声:“嗯。” 对话稀疏平常,甚至有些淡漠。 但雪言在旁听着,不知为何便有些酸。 他敏锐的狐狸鼻子好像嗅到了某些酸臭气息,烦人。 两个烦人的走后,雪言跟着余下人往封邪府邸里走,放松般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枫侧身问他。 “啊,没事。”雪言朝他笑笑,小脸几乎被说话便吐出的稀疏白雾挡了,“我在想,道长总算是我一个人的啦。” 林枫笑着说他胡说八道,封邪也开玩笑道:“这位公子可饶了我吧,您这般我不好跟那位公子交代啊。” “管他作甚,还不一定活着回来呢。”雪言随口道。 雪言并无恶意,林枫听了却脚下微顿,忍不住回头往那二人去的方向望了望。 见他突然停下,雪言驻足等他:“道长?” “无事。”林枫回神道。 都说了,祸害遗千年,他担心那祸害做什么。 封邪一回府,便有数个美貌女子迎了上来嘘寒问暖。 他心情不佳,挥手便让她们尽数退下,回头笑道:“让各位见笑了。” “无妨。”方漠道,“你们所说的小鬼在何处?” “这个点,应该在自己房里休息吧。”封邪想了想,“鬼医大人不先休息一下,这便要见他?” 方漠点点头:“坐了一路车,活动活动。” 封邪便亲自引他去给豆儿准备的住所,孰料敲门半晌未闻回应。 推门一看,里头空荡荡的,确实连个鬼影都没。 封邪颤巍巍地回了一半头,是一副想偷偷看林枫又不敢看的样子。 林枫尚未忘记自己在封邪眼里还是魔尊本尊,马上不悦道:“怎么连个小鬼都看不住?” 封邪立刻告罪:“豆儿公子生性好玩……许是,溜出去逛了。” “你们连个结界都不设?”林枫责问道。 封邪苦着脸:“您让我好生照顾他,小的哪敢……” 林枫半眯着眼拂袖:“哼。” 想了想,补充骂了句:“废物。” 方漠眉头也极轻地一动:“他若真如你们说的那般重要,自己跑出去,你们就不怕他出什么意外?” 封邪低着头忙道:“小的这就派人去找,立刻,马上!” 封邪忙不迭跑了,方漠唇边这才浮起一丝笑意:“演技不错。” 雪言夸赞道:“道长演技一贯很好。” 林枫苦笑了下:“谁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豆儿不在,几人前来此处的目的顿时就没了。 林枫有些无聊。 府中逛来逛去,这府里的魔都知道他的身份,见了他便大气不敢出地低着头,很是无趣。 府邸再漂亮奢华,逛来逛去也就是这般模样。 再说,比起落月山的魔教宫殿,此处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见多了那些,对于这府邸,林枫也没什么闲逛的兴致。 “我想出门逛逛。”林枫对身旁两人说。 “好啊!”雪言满口答应,兴致勃勃,“这城看上去蛮大的,应该有许多好玩的玩意。左右那小鬼也不在,我们先出去玩一玩再办正事也不迟。” “也行。”方漠道。 林枫随便找了路边一路过的丫鬟,让她与封邪说了,便跟雪言方漠一道出了府邸。 封邪的府邸离城中干道有些距离,也许是大多数人不敢离他太近,走出些许才渐渐有了人声。 “方才那丫鬟险些吓坏了。”方漠道。 林枫望着人潮在走神,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漠在对自己说话。 只是也不知怎么走出这么远他才提到先前的事,林枫只能应道:“嗯,是啊。” 而后二人便在喧闹的街道上默默无言。 雪言到哪儿都玩得很欢,自己围观手艺人做糖人都能自得其乐,孩童般开心的模样让林枫担心他随时会忘形地甩出尾巴。 街上很热闹,穿着厚袄的男女老少往来忙碌,又俱在说说笑笑,一派欢乐。 小孩子个子矮,穿得又多,如同球一般圆滚滚的,若是摔一跤定会骨碌碌滚两圈。 刚想着,便有小孩儿摔倒了,趴在地上直哭。 他的娘亲跑过来,却并不扶他,让他自己起来,柔声说:“大丈夫不能哭鼻子哦。” 小孩儿便用冻红的小手撑着地,自己爬起来,揉揉通红的鼻子,奶声奶气地:“嗯……” 林枫看着笑了笑,说:“我小时候……” 说了一半,便卡在那儿,唇边笑意渐渐淡去。 他能想到的小时候,皆是在天清山的岁月。 方漠看了他一眼,也没接话,许久才指了指路边:“看,那边有个鬼。” 林枫看了过去,但所见皆像是人。 “哪个?”林枫问。 “躲在柱子后头,盯着糕点摊流口水那个。”方漠说,“应当是个饿死鬼。” 林枫却是看不见的,聚了法力仔细看去,才看清方漠所言。 那鬼瘦骨嶙峋,唯独肚子突出,皮包骨的模样有些骇人。 林枫起先不知方漠为何突然提它,过了会儿,恍然大悟。 方漠在跟他找话聊。 二人在街上并肩走了这么久,多数皆在沉默,确实有些尴尬。 “我……”林枫开了口。 可一转眼,却见方漠已经去路边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而后便往那鬼所在的地儿走去。 那鬼冲他龇牙,方漠视若无睹,只将包子丢在地上,转身便走。 就好像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而不是特意去投喂。 “你方才想说什么?”方漠走回来,问林枫。 林枫笑了笑:“没什么。” 他们站了会儿,时不时便会被熙攘的人群撞到。 林枫感慨了句:“这龙城的街上可真热闹啊。” “今日是人间的除夕。”方漠淡淡说,“当然热闹。” 林枫闻言一怔:“今日是除夕?” 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竟忘了日子。 不知不觉,又是该守岁的时候了。 往年,除夕之夜皆是一众师兄弟聚在一处。 天清山难得的热闹,饭菜里的荤腥会比往常多上许多,用法术放出的炮竹烟花千奇百怪。 还有小师妹亲手做的点心。 今年,倒是第一次见到山下的除夕,比山上更是花样百出。 可,人间热闹纷呈,他却只觉心中空茫。 作者有话要说:翻译:想那个魔头了 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86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六日 “除夕?”雪言瞳仁滚圆,好奇又满心欢喜地望着喧闹人间,“今日便是除夕吗?” “正是。”方漠颔首。 雪言自小便跟在月娘身边,甚少离开画舫,月娘也不应允他们在人类如此繁杂的时候去凑热闹,以免生乱。 莫说林枫和雪言,方漠不喜热闹,往日久居深山,也是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人间的除夕。 活生生的人与人,跟鬼市那装模作样弄出来的人世景象,的确不同。 鬼市再如何热闹,也掩盖不住往来皆是亡者,冷冰冰的空有闹,没有热。 人间的除夕,处处红火,近处的欢笑,远处的鞭炮,无一不是带着滚热的生气。 方漠不大爱与人接触,安静地走在人潮中,清冷得出尘。 雪言犹自欢喜,到处乱窜的模样令林枫疑心他马上就要变成狐狸从人群缝隙里溜走。 “道长道长,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看看!”他指着一处欢笑最大的地方,兴高采烈地说。 未等林枫答应,他便被抓着胳膊牵了过去。 雪言边往那处挤还边道:“道长你跟紧些,这边人这么多,万一那小鬼还没找回来,你又走丢了。” 林枫任他带着往前挤,一路挤到人群最前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方漠。 方漠站在路边,漠然地朝这边看着,还冲他点了点头。 也是,他也想象不出方漠埋头挤在人堆里的样子。 只不过,他甚至看见雪言为了挤到最前面,悄悄地连法术都用上了,小狐狸一脸自得的坏笑。 林枫失笑。 倒也不必如此。 被人群围着的是有人在舞狮,五彩缤纷的巨大狮子踩着桩上蹿下跳,惹来阵阵叫好。 雪言没见过,也跟着鼓掌叫好,贴近林枫耳边大声问:“这是个什么妖怪啊!” 林枫一愣,同样提高了声音喊回去:“这不是妖怪!” “啊?”雪言惊讶,“那怎么长这么奇怪?” 近处的人已经用奇怪的眼光瞧了过来,林枫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雪言先噤声。 雪言哈哈一笑:“道长,我逗你的!你真好玩!” 林枫吸了口气,笑着在雪言后脑勺拍了下,不轻不重。 大的烦人玩意走了小的还寻他开心,真是没完没了。 表演结束,人潮散去,方漠仍站在路边,静静地等二人归来。 “你怎么都不去看啊?”雪言被挤得脸蛋红扑扑,问方漠道,“啊,难道是柳老鸨不在,你……” 方漠一脸平淡地投过视线,神色掺杂些微复杂的情绪。 雪言嘿嘿一笑,满脸的尽在不言中。 林枫这才恍悟:“这……真是太抱歉了,除夕之夜,竟然让你跟柳公子分隔开,我,我先前实在是不记得……” 方漠道:“无妨。” 乍一明白过来,林枫有些尴尬的对不住,却又听方漠道:“与他在一处,每日都一般,过不过年的无差。” 雪言捂住上扬的嘴角:“喔~” 林枫:“啊哈……二位当真情深意笃。” 还没吃饭,他就有了种被填饱的错觉。 方漠耳根悄悄攀上红,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相逢即是缘,既然除夕之夜是我们三人一起,不如找家酒楼吃个团圆饭如何?” 这话说出来有些讽刺,这三人,一个与挚爱分离,两个背井离乡的,实在瞧不出哪里团圆。 但,许是被整个城中节日氛围感染,抬头望见夜幕降临后冉冉亮起的大红灯笼,林枫似从清冷的空气中嗅出了丝特别的气息。 掺杂着炮竹、食物和欢笑的温暖味道。 “好呀。”林枫半面脸被街旁的灯火映出健康的红润,展颜笑道,“既如此,便由我请你们,这几天吃多了我的粗淡手艺,今晚不带那个烦人的,咱们三个好好吃一顿。” 方漠深表赞同:“柳煦不在,我也难得清静。” 雪言自是无异议,指着城里看上去最大的酒楼,拉过林枫便往那处去。 虽是除夕夜,酒楼也未打烊,刚进大堂便闻人声鼎沸。 店内亮堂堂的,一派喜气洋洋,小二迎面便是张讨喜的笑脸。 “哟,您三位来得巧呀!”小二乐呵呵道,“近年本店除夕生意是日渐好了,年年订得客满,今日刚巧有桌退了单,可不就让您三位给赶上了?” 雪言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只闻:“蒸熊掌有吗?” 小二一愣:“这……” “哈哈哈哈哈我说笑的~”雪言乐得一拍小二胳膊,“上几个你们店的拿手菜来,嗯……道长,喝酒么?” “那必须呀!”小二插嘴道,“小店的龙涎酿天下一绝,客官不来一坛?” “好,那就来一坛!”雪言扬手决定道。 没了师重琰,小狐妖翻身做主人,雪言狐狸尾巴都快翘上了天。 三人在二楼靠窗而坐。 酒菜很快一一呈上,三人举杯相庆。 杯盏相击清脆,林枫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了句:“除夕快乐。” “平安喜乐。”方漠道。 “希望来年还能跟道长一起。”雪言笑嘻嘻地露出尖尖小牙,“也祝道长早日换回身体。” “多谢。”林枫笑道。 林枫饮下杯中酒,又为自己斟过一杯。 耳畔笑语欢声,面前美味珍馐,酒甘醇而烈,方倒入琼浆的杯中波纹晃动,林枫无意低头,便在其中瞧见自己微垂着眼的倒影。 酒中涟漪渐平,那张似笑非笑又透着些邪气的脸越发清晰。 辞旧迎新的佳节,令人倍加感慨。 从起先见到这张脸的惊恐,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算算已过了不少日子。 那日树下避雨的林枫,绝想不到会有顶着魔头的脸坐在这异乡,与曾经不认识的人把酒共话的一日。 若那日他没有去那棵树下…… 或许,并没有如果。 阴谋之下,一切早已下套,若非那道天雷,定也有旁的东西能推他入坑。 他起先以为全是师重琰害他至此,后来却知自己憧憬仰慕的师兄原来早就对他心怀恨意。 他与师重琰,谁也不是连累了谁。 林枫悬腕,轻轻举起这第二杯酒,望了望窗外。 这第二杯,便愿南去的那人早日平安归来吧。 余光有什么东西流星般窜过天际。 咻——嘭。 远处传来划空之声,升上高空炸裂绽放,是绚烂至极的烟花。 只一朵烟花散成星火,夜空亮了一瞬便归于沉寂。 “我方才在街上听说,新年钟响的时候城外会放许多烟火,到时候城里的人抬头就都能看见。”雪言喝了一杯,雪白的脸已经挂上红晕,“这酒真的不错。” “若想看烟火就少喝些。”林枫唇角若有似无地扬着,劝他道,“不然我就只能抱着一只醉醺醺的小狐狸,自己去看烟火了。” “那不行。”雪言放下酒杯,夹了根鸡翅,“让道长一个人看烟火,那多寂寞啊?” 寂寞。 雪言只是随口一调侃,林枫稍微心不在焉地夹了块菜,佳肴入口,尝到些人间滋味。 说者无心,林枫有意。 寂寞二字敲在耳畔,隔着满城的鼎沸人声,林枫好像终于明白了心中自在街上便开始的空落落是为何。 分明并非孑然一身,周围非但不空寂,反倒热闹纷呈。 他却觉得有些无趣,淡笑看着旁人的欢喜,与他无关。 世人皆欢乐,他亦跟着欢笑。 只是唇畔越是上扬,心口越是有一处木木的发空。 林枫不大愿意承认。 但他好像,是有些想一个人了。 习惯一人时时刻刻在身旁烦扰,骤然清净,倒是浑身不自在。 起先的威逼利诱也罢,后来的相依为命也好,再后来的阴魂不散更是。 自于魔尊殿外温泉相遇那刻起,那个恼人的玩意儿便从未有一日从他眼前消失过。 林枫先前未曾注意,在城主府中之时便觉无聊,不是因为那府邸无趣。 而是因为没了那人而无趣。 站在人潮熙攘的街上,望着雪言欢喜的身影,他脑中满是昔日在落月山下的盛典。 与小孩儿抢糖人的师重琰、领他到处玩乐的师重琰。 至于之后发生的糟糕事,竟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现在到了何处? 走了半日,算算脚程…… 罢了,他根本不认得南蛮虫谷在何处,算也算不出来。 他来回一趟须得多久? 虫谷危险么?听柳煦的意思,定是十分危险的。 那地方听着便像是各种奇怪虫子云集,鬼应当不会被伤到,那师重琰呢? 时至此刻,林枫很没良心一直未曾有过的担忧才一点一点地浮上心头。 一旦想起,便潮涌般没过一切,眼前的酒菜都没了些滋味。 “你在担心他吗?”方漠冷不丁问。 林枫稍微一惊,抬眼对上方漠与往常一般波澜不惊的眼。 没曾想方漠瞧着不懂人事,看得倒是明白。 不待林枫回答,方漠便点头道:“我与你是一样的。” “但我相信柳煦。”方漠轻声说着,声音几乎被隔壁桌的嘈杂盖过,“他答应我的事,从未食言。区区虫谷,定难不住他们。” 林枫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觉得将他对师重琰的担忧与方漠对柳煦的视作等同,似乎不太对。 毕竟人家是成过亲的关系,他跟师重琰…… 唔,嗯…… 林枫默默低下头,免得让对面人瞧见他突然热起来的红脸。 丢人,不,丢魔。 方漠抿了口酒,又道:“这几日看来,师重琰也非背信弃义之人。他既与你有婚约,定会顾好自身安危,早日归来的。” 前半句还好,后半句惊得林枫险些掀翻酒杯。 “怎么?”方漠稍一歪头,问。 “……无事,手滑。”林枫干笑道。 他一时不知该从何反驳,也知越描越黑。 毕竟,脸红成这般去否认,又有几人能信? 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87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七日 一个没看住,雪言终究还是喝多了。 龙涎酿入口甘醇,初起不觉,但酒烈后劲极强,雪言兴致又高,不经意间独自喝了有大半坛。 等林枫发觉他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到最后,全身红扑扑的小狐狸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叫嚷着要再来一坛,妖气混着酒气,熏得方圆百里的妖都要现行。 “不能再喝了。”林枫勒令道,皱着眉头佯作凶恶地要将酒坛从他手中夺回。 “我不!”雪言仿若抱着一坛金子,并且丝毫不惧,“就要喝,我还能喝十坛!” 方漠已经喝上了茶,坐在对面,安然的模样仿佛就地修仙,与一桌之隔的另二人格格不入。 林枫指着他,威胁道:“松手,三,二……” “就不松!”雪言嘿嘿嘿地笑,甚至朝林枫吐舌头。 坛子里的酒在闹腾间洒了些许出来,跟本就浓郁的酒气混为一体。 没等林枫想好数到“一”后要拿他怎么办,雪言忽然自己放下酒坛,凑近了些,圆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林枫的脸。 一下子便静了下来,林枫也只好看着他,道:“嗯,放下就好,雪言乖……” 雪言晶亮的眼睛马上弯成月牙,捧住脸,接着嘿嘿地笑起来。 “道长,”他醉意朦胧着呢喃,“你真好看呀~” 林枫替师重琰接受了对这皮囊的夸奖,扶着一头往他这边倾倒的雪言:“好了好了,我们回去。” “回去?”雪言稳了稳身形,眨眨眼,“不,不回去!” “我还要看烟花呢!”他把自己从林枫手中摘出来,摇摇晃晃就起了身,“烟花,看烟花!” 桌子都被他撞得往方漠那边移了一寸。 “好好好,看烟花看烟花。”林枫顺着他安抚,“那我们先从这儿……雪言!” “嗯?”雪言眼底盛着水光,抬起脸,头顶毛茸茸的双耳无辜动了动。 林枫赶紧扫过四周,见无人注意,抬手压下他两只耳朵捂住,小声喊:“收起来!” “啊?”雪言迷茫地看着他,“道长你说什么?” 被捂着耳朵,他只看见林枫嘴巴一张一合,什么也听不清。 衣摆下,一条雪白的尾巴不甘寂寞地甩了甩,方漠余光瞥见,手中茶一个不稳。 “林枫。”他示意林枫往下看。 林枫倒吸了口凉气,也顾不得其他,利落地一个手起手落。 一掌劈在雪言脖颈,半现妖相的小狐狸软绵绵倒下。 林枫连忙扶住。 正忧心这尾巴如何藏得住,“嘭”的一下怀中一轻,大活人已经变成一团软乎乎的白团子,趴在椅上呼呼大睡。 林枫和方漠同时松了口气,谁也不想在除夕夜平添波澜。 小二小跑着路过,忽的在椅上看到个动物,惊道:“哟,二位爷,这……” 他犹豫着说:“小店是不许带这种宠物入内的,您这带的还不是个寻常猫狗,这是……” 狐狸? 不待小二看清,林枫灵机一动,将它直接托起来,慢条斯理地往脖子上一挂:“没见过狐皮围脖么?” 小二:“……” 喘气的那种? 这位爷许是拿他当傻子耍。 林枫喝了酒,脸本来就红了,也不担心自己瞎说八道被看穿,起身道:“你们酒楼饭菜不错,我们很喜欢,劳烦结个账。” “哎,好。”小二收回放在活体围脖上的目光,弓身道,“这边请~” 出了酒楼,天色已然不早。 若放在往日,各家各户都该早早歇息了,今日街道却依旧喧闹红火,整个龙城缀着火光,俨然一座不夜城。 他们在街上角落看见几个装扮眼熟的人,应当是封邪的手下。 “他们在寻你?”方漠也瞥见,只淡淡掠过,没有停下的意思。 “封邪还没那个胆来管我行踪。”林枫酒劲上来,说话带上了很师重琰的倨傲,“应该是还没找到豆儿。” “豆儿?”方漠想了想,“哦,那个小鬼。” “嗯。”林枫侧身,让过一个拖着一串鞭炮跑过他脚边的小孩儿。 小孩儿身后跟了一个年轻妇人,急急忙忙地追着,脸上亦挂着笑。 雪言脑袋搭在林枫颈边,醉醺醺地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带出一串没人听懂的胡话。 林枫将他从肩上取下,抱于怀中,突然道:“我想,我知道豆儿在何处了。” “鬼魂留于世,多少都有执念。”方漠跟在林枫身后出了龙城,回头望了眼被抛之身后的烟火人间,“他的执念便是他娘亲。” 尽管林枫先前为他了了心愿,但只要他还游荡在这世上一日,不挂念他娘亲是绝不可能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即便豆儿起先溜出去不是为了去找他娘,在大街上转那么一遭,看见别人母慈子孝的,也该哭鼻子了。 “正是。”林枫召出漆黑的佩剑,对方漠伸出一手,“我知道他家在哪儿,抓住我……怎么了?” 方漠摇摇头:“没,只是想到柳煦的剑也是黑色的。” 鬼医的手很冷,林枫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块冰。 “兴许,黑色才配得上他们……作为反派的气质?”林枫为此找出解释。 方漠被他的说辞逗得乐了乐,轻笑出声。 喝了些酒,也让这位情感甚少外露的鬼医变得有了些人味。 除夕之夜,高处风寒。 冷风一吹,林枫脑袋也不是特别清明,对着脚下黑乎乎的一片半眯着眼搜看。 雪言无意识觉得冷,已经躲进了他衣领中,缩在那处嘤嘤叫。 “林公子,你……”方漠拽着林枫腰侧衣服,生怕这人酒后御剑一个不稳,剑毁人亡。 “莫不是找不到路了?”他犹豫着,还是问出口。 “不是,不可能。”林枫接连否认,“我认得的,只是现在太黑了……” 方漠提醒道:“他家可在城中?” “是个小城。”林枫答。 “既是城中,除夕之夜,定是灯火通明的。”方漠道。 ……对哦。 林枫恍然大悟,暗道喝酒果然误事,他一个劲盯着黢黑的群山看什么劲? 迎着风尬笑两声,林枫调转了个方向。 算算时辰,亥时应当已经过半。 龙涎酿的后劲当真足,师重琰这身体酒量应该很不错,这会儿一落地也禁不住踉跄了两步。 “你还好么?”方漠扶了他一把。 “没事没事,没喝多少。”林枫揉了揉太阳穴。 跟着林枫进城,方漠便听见他一直在碎碎念。 起先大街上人多声杂,听不清晰,拐进小巷后方漠听得又有些迷茫。 “烧饼店左转……” “走到茅坑往西。” “糖水铺子糖水铺子……有了。门口往右,拐进去后在垃圾堆……嗯,再往左。” 方漠听了半路,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奇特的找路方式?” 林枫今夜不知第几次对着方漠尬笑:“啊哈哈哈哈,是啊。” 但若不是豆儿这等有味道的记路方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还真不一定能在七拐八拐的小巷中找到那间小屋子。 隔了几条小巷,街上的喧闹好似被隔在了寂静的屏障外,已与此处无关。 透过薄薄纸窗,能看见屋中隐隐还有烛光,屋中人清冷的剪影映在窗边。 对面矮墙上,一道轻透的小小人影坐在月色稀疏的夜空下,头顶枝杈投下阴影,几乎将他整个埋没。 “怎么不进去?”林枫放轻脚步走过去,仰着头,很轻地问。 豆儿没料到有人搭话,先是一惊,看清来人后愣了愣:“是你?你怎么回来啦?” 他本是地缚灵,离不开那寺庙,被林枫带离后虽得了自由,但灵力衰微,若无外界灵力供给便难以维形。 封邪平日是给他供着的,但他离开封邪的府中太久,此刻已是半透明的模样,若再过两个时辰,林枫就该瞧不见他了。 “放心不下,回来看看你。”林枫随口哄孩子道,“白日去那府中说你溜了,我还当你是闲不住出去玩闹,原来,是想你娘了?” 豆儿没否认,垂下的小脚前后轻晃,转回视线盯住那扇纸窗,闷闷道:“今儿是除夕……娘一定很孤独。” 林枫出言宽慰道:“可你上回已经……” “我知道。”豆儿声音听着烦闷,说出的话却懂事,“我知道,所以我就在外面看看,我不进去。” 要一只小鬼轻易放弃对娘亲的执念,谈何容易。 方漠站在稍远处,出声道:“阴阳两隔,若执念难清,不如早早上路。” 豆儿听见这话,偏头看向他,眉头鼻子都皱了起来。 “你是谁?”他不太友善地问,“谁要早早上路?我不喜欢你。” “这位就是鬼医。”林枫忙道,“是来帮我们的。” 林枫也不知道鬼医在鬼界究竟是有怎样的地位和传闻,看上去威慑力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比柳煦还大些。 直接证据便是,豆儿听见这话,神色陡然变得有些怪异,一改方才的沉闷,尖声道:“鬼医?!” 晃动的小脚也停下了,眼珠子慌乱地转动好几圈,张口结巴:“我我我我我不是……” “你别害怕。”方漠歪了下头,神色冷漠地安慰,“我又不是那些个道士和尚,你若不愿去轮回,我不会逼你。” 他停了会儿,似在想措辞,伸出食指按了按眉心,才抬眼继续道:“只不过,你现在灵力很弱,以你的情况强留人世,没什么好处……” 林枫转头看着方漠,忽然发现了什么。 他话多了,不经意间的表情也多了。 果然,龙涎酿,听名字便不简单。 甘醇而烈,后劲十足,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88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八日 他们三个都喝得上头,此时此地唯一彻底清醒的只有豆儿。 豆儿可没喝多,觉得自己方才冒犯了鬼医,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鬼本就没气。 他从墙上一点一点飘着蹭下来,拍拍不存在的墙灰,手指绞着衣服。 “我……”豆儿看了眼纸窗,满眼不舍,“我……等看娘亲什么时候不为我难过了,我就离开。” 方漠不知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他走上前一步,豆儿吓得后退两步。 方漠一蹙眉,快步上前,在他后退到墙那边前抬手按住他。 豆儿吓得险些要跪,只见方漠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言简意赅:“给。” 瓷瓶在星光下白得发光,里面的东西好像也闪出了温和颜色。 豆儿迟疑着,伸手接过:“什、什么?” “聚灵草。”方漠拍拍他的肩,解释说,“是可以让你……在世上多留些时日的东西,好生收着。” 豆儿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开心的,噗通就给方漠跪下磕头。 方漠也没拦他,只点头教育说:“想留于世可,但切不可做坏事,我不会管,但自然有人送你上路。” “知道知道,不会的!”豆儿点头如小鸡啄米。 林枫心想,原来方漠喝多了不止话多,脸上有了表情,还喜欢随手送药。 怀中安分许久的东西突然动了动,林枫环在身前的手一松,衣领便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狐狸雪言闭着眼:“唧……嗝。” 睡着还打了个酒嗝。 “他怎么了?”豆儿看见熟悉的妖,问了句,“要死了吗?” 谁知道雪言竟然听见了,大叫起来:“谁?谁要死了?!” 这一声在寂静巷中如天雷劈过,几人立刻便将目光投向那扇纸窗。 烛影微晃,里面的人似乎动了动。 “说谁呢!”雪言作为一只狐狸又在口吐人言,眯缝着眼,口齿不清中还带上几分泼妇骂街的架势,“哪个不长眼的,大过年的!说谁要死呢!” 林枫一把捏住他的嘴。 雪言四肢乱蹬:“唔唔唔唔唔唔唧!” 隔着纸窗似乎都能听见里面人在往外走动了,方漠转身便走,林枫忙拉过豆儿,另一手死死捏着雪言的狐狸尖嘴,一个起落便跃到了隔壁巷子。 直到出了城,林枫才放开捏着雪言的手。 雪言刚刚还奋力挣扎,这会儿松开了反倒垂着头,一动不动。 林枫骤然紧张起来,心道别是给捂死了,忙去探雪言的鼻息。 孰料手刚伸到他鼻尖,就见獠牙在夜色中闪过寒光,雪言嗷呜张口咬在他手上。 “嘶——”林枫骤然一痛,厉声道,“松手!不是……松口!” 雪言听话地松了口,还讨好地舔了舔咬过的齿痕。 手上有几个凹痕,但并没有刺破一点皮。 雪言迷离着眼:“嘻嘻……” 这算什么,打一棍给个枣? 对着一只耍酒疯的小狐狸,林枫气都气不起来。 “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吗?”豆儿不住往城里张望。 “回去?”雪言窝在林枫怀里,歪脑袋朝豆儿看过去,“不回去!” 借着酒劲继续撒酒疯,雪言往林枫怀里拱了拱,撒娇:“道长道长~” “有话就说。”林枫拿他没法子,“师重琰不在你就这般无法无天。” “嘿嘿,他在我也不怕他!”酒壮怂狐胆,雪言挺胸抬头,“道长,说好了看烟花的!” 醒得倒是时候,一点也没错过看烟花的点。 “好好好,看烟花,那我们先回龙城。”林枫柔声哄着他,“我待会儿要御剑,你别乱动。” “嗯!”雪言满口答应。 随后林枫觉得怀中猛的一重,天旋地转,在几声惊呼中整个人被压在了毛茸茸的巨物之下。 “你快起来!”林枫听见方漠语气难得着急,“你会压死他!” 豆儿那个小鬼在旁边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妖怪!” 雪言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答应得毫不含糊,变妖相也变得不遗余力。 也得亏这会儿是在城外没人瞧见,否则定闹得满城风雨。 浑身雪白的狐妖闻言抬脚,用嘴巴叼着林枫的衣服将他从自己身子底下解放出来。 “道长~”他狐眼笑得弯起,“上来嘛~” 幸亏是以狐狸形态说的这话,不然光是这荡漾的语气,也够林枫跳进黄河洗十来回的。 “别闹。”林枫呵斥他,“变回去,你都醉成这样了还想带我们回去?” 指不定翻进哪条沟里都不知道。 雪言登时很委屈,额间的血红花纹都皱了起来,大妖本该嚣张的蓬松巨尾耷拉着,瞧不出一点威慑力。 “道长~”他趴在地上,拖长了声音喊。 耽搁时间久了,林枫忧心有人会经过,不再跟醉酒的狐狸讲道理,抬掌画符拍在他额间。 这掌毫不留情又猝不及防,雪言嗷的一声,昏死过去。 一个眨眼,大妖怪又变回了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 林枫心想,希望他醒来只当刚才做了一梦,不然…… 没有不然,无论他记得什么,林枫都会让他以为是做了一场梦。 林枫收回手,方漠没什么表情,豆儿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止如此,小鬼还接连后退三步,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林枫奇怪地看向他。 那神情,若要形容,就像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马上就要被杀人灭口。 “我……我……”豆儿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林枫就知道,他定然误会了什么。 “不要灭我口!”豆儿双手合十,“我什么都不会说!” 一只鬼还怕被灭口,也是稀奇。 “你误会了。”林枫无奈解释,“我只是……” 豆儿匆忙摇头:“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也不会问你之前跟你们一起的另一个去了哪的!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林枫被他的连珠炮说得噎住,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指师重琰。 这误会不止大,还很奇怪。 这鬼大过年的,脑袋里净是杀人灭口死来死去。 你们做鬼的想法都是这般清奇? 林枫抱起雪言,二话不说塞到豆儿怀里:“活的。” 豆儿胆战心惊接过,刚摸到个热,又被林枫抱了回去。 “想不想看烟花?”林枫扯开话题,“很多很多烟花,会放满一整片天空。” 豆儿从方才的惊惧之中回过神来,看看他,又看看方漠。 他手里还攥着方漠给的药瓶,瓶子与他的手一般冷,也如城外的夜温。 小孩儿抵不过新鲜事物的吸引,他点点头:“想,我从来没有看过能放满天空的烟花……那是不是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方漠想了想:“我似乎也没看过。” 这么一提,林枫才想起自己也没见过。 子时未到,城中仍是灯火通明。 城墙上、楼宇间、街道上热闹非凡,稍高些的楼,能探出头来的地方都趴满了一颗颗脑袋,对着一处翘首以盼。 林枫寻了城中最高的一座楼,坐在屋脊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睛已经有些想合上。 雪言趴在旁边,睡梦中懒洋洋滚了一滚,骨碌碌往倾斜的屋檐滚下去。 豆儿看在眼里,顿时丧失语言能力,只会指着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枫勾了勾手指,雪言被法术一带,又滚了回来。 大概是梦到了好吃的,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咂咂嘴,睡得香甜。 “怎么还没开始啊。”豆儿重新坐回去,问。 小孩儿就是没耐心,林枫也打了个哈欠。 方漠望了眼天:“快了。” “咚——” 浑厚的钟声荡在龙城上空。 豆儿一惊:“什么声音?” “新年的钟声。”方漠道。 “咚——” 又是一声,混杂着地面此起彼伏的欢笑与炮竹。 “咚——” 第三声钟声响起的同时,一条光亮由下往上划过天空,于夜幕中绽开,化作满天星雨般的碎光。 人群越发喧闹,此刻便是有人想睡觉,怕也是无法入眠了。 随着第一朵烟花,紧跟着,无数的星光拖着长尾划破夜空,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烟花点缀满夜空,远远盖过群星的光华。 整个龙城皆在沸腾,新年伊始的幸福欢乐令人暂时忘却过去的愁苦烦恼,只记得眼下的歌舞升平。 坐着的房顶都快被热闹给掀翻了,雪言终于在这时候哼唧两声,悠悠转醒。 睁眼迷迷蒙蒙,入眼就是数不清的烟花绚烂。 “嗯?”雪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骤然瞪大眼。 打挺,起身,化人形一气呵成,雪言跪坐房顶,仰起头,汪着水的眼被映得盈盈发亮。 林枫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眼。 小狐狸专注认真地看着烟花,跟旁边的豆儿一样,都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林枫嘴角很浅地勾了勾。 烟花颜色变换,映在几人脸上,亦是忽明忽暗。 他们坐在最高点,有种伸手便能触碰到烟花的错觉。 楼下的人们在互道新年好,节日的氛围似乎在辞旧迎新的这一刻,随着攀升的烟花到达了顶峰。 方漠亦抬着头,目光追随着这些转瞬即逝的灿烂,嘴角不扬也不降,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但林枫就是觉得,他在想一个人。 会有这种念头,或许是因为,他也有些想一个人了。 没能一起目睹这举世同欢,有些失落,有些可惜。 方漠先察觉林枫在看他,微微一怔,淡淡道了句:“新年好。” 林枫笑了笑:“新年好。” 不知不觉,多灾多难的那年终究是要过去了。 新年已到,严冬将过,春亦将至。 愿一切不幸尘封于旧年。 新年,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过两天放出来时间刚好,但是!就这么不凑巧! 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抱拳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第89章 成为魔尊的第八十九日 回到封邪府里,灯火通明的府邸乱成一团。 林枫险些以为是有什么外敌入侵,心下刚一咯噔,就见迎面来的丫鬟见鬼般叫了声,招呼都来不及打,边往回跑边喊:“城主城主!” “有屁快放!”这个点封邪还在外厅,烦躁道。 看样子,不在林枫他们面前,这位城主的脾气可不太好。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丫鬟喜极而泣,“那个小鬼也回来了!” 封邪听了前半句心头一紧,听到后半句,整个魔登时放松下来。 没一会儿,穿着华贵笑容谄媚的封邪便自己提着衣摆从里头跑出来,弯腰迎道:“尊上,您回来啦?” “嗯。”林枫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左右人皆朝他俯首,恍惚像回到了落月山。 “回来就好,我方才还在让手下去找您,您这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小的可担心坏了。” 他盯着林枫的目光,奉承的声音越说越小。 “你会不知我在何处?”林枫尚有些酒意,懒洋洋的半觑着眼,“别说你感觉不到本尊的魔息。” 封邪笑了笑:“这,小的也不敢……” “你巴不得本尊晚点回来。”林枫接着戳破他,“毕竟你没用到连一个小鬼都找不回来,还得本尊亲自出马。” 方漠站在他身后,对这师重琰附体的林枫佩服得五体投地。 封邪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尊上,我……” “既然豆儿没事,我当然不会怪你。”林枫和蔼可亲地去扶他。 但这份和蔼在封邪眼中狰狞可怖,他脑后直冒汗,僵在地上不敢起。 “还跪着作甚?”林枫拉了把竟没拉动,蹙了蹙眉,“你这么多手下可都看着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周围齐刷刷落地有声地跪了一片。 一时间,整个院中只有林枫他们一行直挺挺地站着。 雪言抓着林枫胳膊,轻轻地赞叹了声,深切体会到何为狐假虎威。 紧接着,只听封邪朗声道:“给、给尊上拜年了!” 林枫一愣:“?” 周围一圈手下丫鬟奴仆都跟着整齐地:“给尊上拜年了!” 头一回收到这样的拜年阵仗,林枫懵在当场。 知道的是拜年,不知道的以为是逼宫。 “尊上千秋万代,一统六界!”封邪蒙头接着道。 余下人也整齐划一地:“尊上千秋万代,一统六界!” 封邪继续喊:“尊上——” “好好好,行了。”林枫出声打断他们越拍越不着调的马屁,“再喊下去,本尊是不是还得给你们每人封一个红包?” “不敢不敢!”封邪忙道。 “行了,本尊乏了。”林枫拂袖抽身,“都退下吧,有事明早再说。” “是是是是。”封邪忙起身退至一边,向身边丫鬟使眼色。 丫鬟会意,赶紧跟在林枫身侧,为其引路。 “对了,尊上!”封邪在身后唤道。 “还有何事?”林枫脚步一缓,暂且停住。 “有一事,小的认为还是得与您说。”封邪顿了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无意识地搓了搓,“有消息说,几大修仙门派除夕前聚首天清山……” 林枫唇角抿了一抿,凉薄的唇成了一条冷漠的线。 “他们不是之前便在天清山么?”他听见自己冷笑了声,“有何奇怪?” 封邪接着道:“据说,是更多的弟子都去了……” “哦。”林枫浑不在意般,淡漠地应了声,“他们感情倒是不错,大老远的都要赶到一处吃年夜饭。” 时不待人。 林枫一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握成拳。 翌日清早。 年初一的空气中都还弥漫着整晚的炮竹味,外头不知何时下了雪,路边随处可见白雪与炮竹的红衣黏在一处。 豆儿喝了方漠给的药,精神十足地在院中跟雪言比赛堆雪人。 雪言只坐在旁边,托着腮看他,在他快大功告成的时候施法,眨眼间就变出一只有鼻子有眼圆不溜秋的雪人来。 “你输了。”他对豆儿宣布。 豆儿立刻跳起来,小鬼脾气也暴,一脚踹翻雪言作弊的雪人:“你耍赖!” 雪言一扬手,刚被踹碎的雪人又恢复如初。 豆儿气得要变出獠牙:“你!” 雪言冲他吐舌头:“略略略,谁让你灵力低?我又没说不能用法术。” 大过年的大清早,豆儿就被结结实实气了个饱。 打也打不过,他只能指着雪言:“你!你好不要脸!” 雪言不听不看不知道,哼着小曲儿晃尾巴:“行了,你去买鞭炮,不许赖皮。” 豆儿一伸手。 雪言瞪他:“干嘛?” “给钱!”小鬼喊道。 “我没钱!”雪言也喊。 “那我拿什么去买啊?”豆儿急道。 “那~我就不管啦。”雪言偏过视线,故意逗他。 闹腾间,一个小钱袋落到二人之间的雪地上,有点重量,砸出浅浅凹坑来。 “年初一早上就让小鬼去买东西,像什么话?”林枫双手拢在袖中,刚被这两个闹腾的吵醒,还有些困。 他双眼半张,懒懒地抬了抬下巴:“雪言,你去买。” 雪言坐在雪地里也不嫌冷,托着下巴抬头看他,笑得露出小小尖牙:“这是道长给我的压岁钱吗?” 豆儿见那袋钱进了雪言手里,也有点心痒:“我……我也可以去买的。” “方才让你去不去,这会儿看见钱想去了?”雪言一弹他额头,“财迷,想得美。” 豆儿没拿到压岁钱还被弹了额头,登时捂着额头狠狠地瞪雪言。 雪言从钱袋里拈出几个铜板:“喏,看见这些铜板了吗?” “嗯。”豆儿不情不愿地应他。 雪言将铜板上下抛了抛:“乖乖叫声哥哥,给我拜个年,我就给你呀。” 几个铜板便令小鬼折了腰。 雪言拎着钱袋上的细绳,晃来晃去地出了门。 留下豆儿自己在院里玩雪,独自玩无聊了,他也不敢喊林枫,跑去外面便抓了个战战兢兢的丫鬟进来陪他。 林枫倚在屋檐下,见到此情此景,笑了声。 这小鬼,归根到底也是个吃软怕硬的。 可怜丫鬟被林枫连带着一起盯着背影看,总觉得如芒在背。 豆儿奇怪地问:“姐姐,你抖什么?” 丫鬟一惊:“我我我我我我我没没没没抖啊!” 豆儿:“……” 林枫:“……” 可能这雪地对于寻常人而言是挺冷的吧。 方漠不知何时悄悄儿的出现:“你在看什么?” 林枫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你何时来的?” “方才。”方漠道,“怎么?” 跟鬼待久了,这位鬼医走路也如鬼一样无声无息的。 林枫摇头:“没什么,吃了么?” 方漠一点头:“你呢?” “我不饿。”林枫道。 辟谷过的本就无需常常进食,此处恐怕只有方漠有这需求。 寒暄过后,二人又陷入了种熟悉的寂静,带着些许如影随形的尴尬。 须臾,方漠先开口:“刚才远远看你,很像他。” “谁?”林枫回神,问。 “师重琰。”方漠道,“身形、气质、神态、语气。” 林枫这才注意到自己是以怎样一个姿势站在这屋檐下的。 的确是非常师重琰式的揣手和懒散。 “这是……”林枫想给自己找一个解释。 “人在一处待久了,不知不觉会模仿对方的行为,亲密之人总会越来越像。”方漠相当客观地叙述道,“很正常。” 如此正经,倒让林枫也没了那点不好意思。 但他仍是下意识解释:“毕竟是他的身体,像他也正常。” “嗯。”方漠赞同道,“身体也是有记忆的。你又常扮作他,本就能以假乱真。” 林枫笑了笑:“也是。” 言毕,他满心复杂地看了看自己手心。 他越来越像那个魔头了么?连没有刻意扮演的时候也是。 那个叫师重琰的,果真可怕。 “开始吧。”隔了会儿,方漠道。 林枫知道他在说什么,点头,喊了声:“豆儿。” “嗯?”豆儿转过头。 他看见屋檐下那两人,稍稍有些怯意,将手上沾满的雪掸掉,才转身站好:“什、什么事?” “过来。”林枫朝他招手,“还想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 小鬼眼神立刻便有恨意闪过:“想!” 林枫朝丫鬟瞥过视线,那丫鬟忙不迭跑了,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碎脚印。 豆儿是鬼魂,踏雪无痕,直直来到林枫跟前,自下而上仰视他,稚嫩的脸神色严肃:“封邪那个东西很没用,一直查不出来。” 林枫心道这小鬼变脸变得可真够快。 “所以你知道了?”豆儿问。 想到他方才对封邪的评价,林枫纠结了会儿措辞:“嗯……很快就会知道了。” 豆儿面露怀疑,是小孩儿看不靠谱大人的眼神。 林枫微不可查地后退半步,让方漠站在靠前。 方漠也很给面子,对豆儿点头:“你知道,我是鬼医。” 林枫发现,豆儿看方漠的眼神便与看他时不大一样。 尚有惧意,但更多的是信任,还有一丝崇敬。 这让好歹让这小鬼上过身的林枫很是不甘心。 小白眼狼。 “我能帮你找回破碎的记忆,看清你无法看清的东西。”方漠冰凉的手掌抚在豆儿更加冰凉的脑袋上,“我家有个小药童,是个小水鬼,死的时候比你还小些。” 豆儿抬头,黑多白少的眼巴巴地看他。 方漠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着柔和的话语:“若他见到你,一定很开心有个玩伴。” “所以,我会帮你的。”方漠不像许多大人与小孩儿说话时蹲下身,但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给他以安慰,“相信我么?” 豆儿没怎么迟疑,点了点头。 方漠颔首:“那便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90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日 鬼医一族,天生便有探查鬼魂生前记忆的能力。 许多鬼魂对死前或是刚死不久的事情记不清晰,这于他们而言通常不是浑浑噩噩便是痛苦万分,彼时便需方漠出马,探其究竟。 方漠对此事驾轻就熟,没干过上百回也干过八十回了。 他将豆儿带至屋中,给了他一杯先前调制好的药汁。 “这是什么?”豆儿接过,闻了闻,味道尚可。 “安眠的药。”方漠解释道,“我要探你的记忆,你只需睡一觉便可。” “那等我醒来,就知道杀我的凶手是谁了吗?”豆儿圆溜溜的一双眼看向他,问。 方漠肯定道:“嗯。” 于是豆儿没再多言,仰头灌下。 药很快起效,豆儿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可能是有些害怕,他下意识捉住床边方漠的袖子。 “别怕,睡吧。”方漠出言安慰,“睡醒了小狐狸就回来了,让他陪你放炮竹。” 豆儿轻轻展开一个笑,终于撑不住,双眼合上,手也慢慢松开。 确认对方睡着后,方漠抬起手。 “等一下。”林枫喊道。 “怎么?”方漠抬头看他。 “这个记忆,只有你能看吗?”林枫问,“能不能带上我?” 方漠短暂地思索了下:“确实,只有鬼医可以,但……” 他想了想,补充道:“但之前柳煦有与我一同看过,用的是共舍的法子。” 林枫不解,问他:“何为‘共舍’?” “通俗一点说,”方漠面无表情道,“就是鬼上身。” 林枫:“哦。” 那是没法了,他也不是鬼。 不过,林枫想象了下柳煦上方漠的身与他一起去看旁的鬼记忆的画面…… 不知怎的,脸就有点热。 依柳煦那比师重琰正经不了多少的性子,定是故意的。 与林枫交代完,方漠伸手探上豆儿的额头,也合上眼。 再睁眼时,已身处豆儿的记忆。 头顶天空灰蒙蒙的,这天是个阴天。 方漠站在一条小巷中,巷子远端道路和房屋有些模糊,正对面一座破旧的房子是整个画面里最清晰的东西。 方漠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屋有些眼熟。 正是那晚他们见到的豆儿的家。 方漠站了没一会儿,屋门便从里头“嘭”的打开,直撞在墙上。 女人的责骂和小孩儿的叫喊一贯脑传出来,好一个鸡飞狗跳。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豆儿躲着扫帚杆,从里面蹦了出来,“他们都不待见我,我为什么要去!” “他们不待见你,不是你先打人家的人家怎么会不待见你?!”妇人拿着扫帚在他身后追,“今儿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去学堂!” “我不去不去就不去!”豆儿跑出屋门,便在巷子里撒开了丫子,转头朝妇人吐舌头。 妇人追了一条巷子便追不上了,叉腰喘气,站在巷口吼:“臭小子!你有本事跑了就别回来!” 豆儿远远大喊:“不回就不回!略略略!” 方漠站在门口树下,没动弹,没什么表情地旁观这出寻常家庭总有的戏码。 这些场景见多了,连一声命运无常都懒得叹。 若他们知道这是彼此活着的最后一面,绝不会如此大吵收场。 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面前场景快速消融变换,一转头,已是城郊。 豆儿踢着路边小石子从方漠面前走过,漫无目的。 走出许久到了一个山路口,石子撞到路上突起拐了个弯上了山,豆儿没多想,也跟着一边踢石头一边上了山。 “一个个都骂我穷鬼,骂我没爹……”豆儿嘟囔着,像是憋了满肚子的气。 他一脚狠狠把石头踹飞,对着空气扬声骂:“穷怎么了?没爹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啊?!” “敢骂我,活该被我打……”豆儿骂骂咧咧地骂了两句粗话,又恶狠狠啐了口,“还敢告状……呸!” 见着活生生的、生龙活虎的豆儿,方漠听见他骂人,忍不住很轻地勾了下嘴角。 不过,眼前山路往上,恐怕就是他们口中所言的落霞寺了。 那个豆儿最终殒命的地方。 方漠只是处在记忆中,旁观一切,碰不着此处的任何人或是物。 凡是豆儿印象不深或是没去注意的地方,皆是蒙了层雾般模糊不清。 是以世界安静得可怕,走在山路,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 仿佛每一寸土地都在暗指着,这是一条死路。 豆儿双手揣在兜里,也不知是与他娘还是学堂里的人置气,一路骂上了山。 他年纪小,此前是未曾被允许独自走过这么远的,山间一切于他也是陌生。 似是终于骂够了,豆儿才注意到自己周围环境。 是不认识的地方,他走得有些偏了。 但初生牛犊不怕虎,赌着气离家出走的小崽子哪里会怕这些。 豆儿像是发现了新鲜事,竟是离了前人踏好的山路,钻进旁边树丛中,野猴子般手脚并用往山上爬。 若是有个路过的豺狼虎豹,直接叼了就能美餐一顿。 豆儿没遇上豺狼也没遇上虎豹,爬到半山腰,已经变成了半个泥人。 他面前出现了堵围墙,拦住去路。 “这儿有房子?”豆儿疑惑着,他个子太矮,爬不上围墙的顶,但隐约听见里头像是有声音。 好奇心驱使,他沿着围墙边,往拐角绕了圈。 拐过去好像看见围墙圈着的正门,豆儿拍拍身上泥灰,三两下从土坡跳下去,小短腿跑到正门前,仰头去看牌匾上的字。 “什么,什么……寺?” 他认不全字,方漠却看得很清楚。 落霞寺。 门口一个人影也没有,敞开的大门颇有种请君入瓮的意思。 豆儿左右看了看,觉得进去应该也没人瞧见,来都来了,自然是进去瞧瞧。 门槛于他而言有些高,他运足力气一蹦,高高跳了过去,皮得很。 紧跟着,豆儿皱起眉头。 他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 就像是……跟娘亲去菜市场买肉的时候,那刚被杀死的猪牛羊和鸡鸭鱼。 方漠也闻到了那味道。 血腥味,不止一星半点。 寺庙有两道门。 豆儿心大便心大在,觉得奇怪非但不转头就走,反倒走到第二道门旁,探出了头。 只一眼,便看见淋漓的鲜血淌到眼前的门槛底下,在缝隙中汇聚成流。 他起先都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直到他直勾勾地盯着鲜血流成的小河半晌,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扒着门槛,跌坐在了地上。 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地面,带过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与之同时,又有另一个软些的声音同样刮擦着砖石地面,像什么东西在被拖行。 刺啦刺啦——嗤——嗤—— 豆儿跟前的光线被完全挡住,一道人影居高临下,逆着光注视他。 淡淡阴云下的陌生人,在豆儿眼中像刚从地底爬上来的恶鬼。 恶鬼一手提剑,方才的声响之一便是剑尖一路划过地面的声响。 另一手提着一个死不瞑目的和尚,方才另一个声响,便是他托着和尚的尸身在地面移动。 和尚满脸是血,双眼圆瞪,高度与跌在地上的豆儿恰好齐平。 豆儿一抬头,满眼皆是这冤魂索命般的眼。 “啊——————!!!!!”豆儿自喉底发出一声捏着嗓子的尖叫,跌跌撞撞往后退,“死、死、死……” 除了叫,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爬起来转身就跑这个动作都无法完成。 拖着和尚那人像是有些头疼,“啧”了声。 “怎么有个小孩。”他轻声自问了句,松开手,将手中和尚随意丢在地上,沾了些许血污的白色衣摆扫过门槛。 豆儿害怕至极,眼看沾血的白靴和衣摆靠近,却连头都不敢抬。 好像他不去看那人,那人便也瞧不见他似的。 “小朋友,有人跟你一起来么?”豆儿听见那人问。 豆儿抖得一根手指都不是自己的,闭着眼摇头。 那人笑了声,声音清冽,很是好听。 “那便好。”他听见那人说,“多杀一人,总是有些不好的。” 豆儿听见这话,心里一松。 听对方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放过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一双和善微笑的唇。 “正巧你撞上门来。”那嘴唇开合着,“我也不用去找旁人了,就拿你试试吧?” 说完,沾了血的手在按在他头顶,豆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豆儿没敢看清这人面貌,但最初逆着光的匆匆一瞥,方漠倒是瞧见了。 虽瞧见,但他不认得。 只是这人身上的衣服款式很眼熟,像是某个修仙门派的统一制式。 长得么,玉树临风翩若谪仙的,很是人模狗样。 端看上半身,绝瞧不出他正在做些何等丧心病狂的事。 意料之外的是,豆儿还没死。 再次醒来似乎没过多久,豆儿被缚在角落,模糊睁眼,便见院里和尚三三两两被摆得很有规律。 像是什么邪门秘法的祭祀。 站于正中的人显然已经完成了什么,因为那些和尚皆是没了人样,是一具具被吸干的皮包骨骷髅。 那人听见动静,偏头看过来:“小朋友醒了?” 豆儿想再装死也晚了。 恶鬼朝他款款走来,如先前一般,抬手按在他头顶。 “不用害怕。”恶鬼柔声哄骗,“可能会有些难受,但很快就会过去。” 豆儿动弹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头也抬不起来。 想恶狠狠,却最终只是有气无力地“呸”了一声。 那人哈哈笑起来。 紧跟着,灭顶的剧痛自头顶贯穿而下。 哀鸣似是从另一个世界尖锐传来,豆儿的记忆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夜的,我都写的啥玩意哦_(:з」∠)_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第91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一日 方漠猝然收手,倏地睁开了眼。 耳畔凄厉的尖叫还在嘶鸣,亲眼目睹血腥骇人的场面,方漠亦是感同身受,心口不断起伏。 方漠缓缓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他不止一次觉得干鬼医的活儿折寿了。 但也看得开,大不了早些死了早些与柳煦一道入轮回去,也不错。 “如何?”林枫忙给他倒了杯水,问。 自方漠闭眼到睁眼时间极短,林枫刚坐下没一会儿,晃眼间这边竟是结束了。 方漠轻声道谢接过,喝了口热茶,舒缓下来。 床上豆儿也慢慢睁开了眼,才一睁眼便是一副要哭的神情,紧紧抿着嘴,翻身将自己埋进被窝。 这般受尽委屈苦楚的模样,令林枫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看到什么了?”他只能悄声问方漠。 方漠耳膜似还在被撕裂,食指按了按太阳穴,道:“豆儿是被人杀死的。杀他的人,我不认识。” 林枫心口一松。 方漠不认识,至少可以证明不是师重琰所为。 豆儿情绪不稳,林枫和方漠走至门外,掩上了屋门。 “那时发生了什么?”林枫问,“害他的人长什么模样?” “豆儿撞见那人在屠寺。”方漠回忆道,“他像是用那些和尚在修炼什么诡异的术法,豆儿中途昏迷过一段时间,我没能看明白。” “那豆儿?”林枫望了眼屋内。 “他也是被那人所杀。”方漠平淡的语气中夹杂着难以言表的叹息,“被那人用来试术,极为痛苦。” 方漠平和的语气,让林枫无端汗毛倒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人有什么特征?”林枫追问。 “白衣染血,我看清他时脸逆着光,但能瞧出生得人模狗样。”方漠没客气地讥讽,“他与豆儿说话时语气温和,让人毛骨悚然。” “对了。”方漠又道,“他所穿衣服有些眼熟,像是某个修仙门派的统一制式。当时,他手中握着把剑,看起来并非凡品。” 方漠描述得含糊,一张温润含笑的脸却在林枫脑海中愈渐清晰。 林枫指尖不禁攥紧:“他手中的剑……是不是一把闪着青芒的剑?” “是。”方漠答道,“你认识?” 林枫不答,又问:“所穿衣物,是不是一件纯白道袍,只有衣袖有淡青色的莲瓣花纹?” “正是。”方漠不住地看他,“你果真知道是谁。” 林枫不语,许久,紧抠着衣角的指尖缓缓松开,已然有些僵麻了。 “我知道。”林枫沉声道,“天清山的大师兄,掌门首徒,谷玄之。” 方漠立时了然,也明白了林枫脸色为何须臾间变得如此难看。 相处这数日,林枫他们二人的事情方漠多少了解:“原来如此,他便是你曾经心慕之人。” 林枫正浸于矛盾与仇恨之中,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是……嗯?” 他旋即否认:“不是!” “不是?”方漠反疑惑道,“可我听柳煦说……” 林枫无力反驳:“柳公子又是如何得知?” 方漠想了想:“也许是听师重琰说。” 林枫无奈叹息。 他早该知道,这人传播起谣言来真是一把好手。 “他曾是我敬仰的师兄,如此而已。”林枫没什么感情地说,“他杀我师父师弟,嫁祸于我欲置我于死地,我与他早已没有一丝半点的情分。”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离开师门之时我便放过话。”林枫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自己张开的手指间,“有朝一日,我定教他血债血偿。” 方漠纵观生死,良久,轻声宽慰道:“是非成败转头空,所有的恩怨情仇,死后皆化作一缕幽魂、一抔黄土罢了。” 林枫不语,摇了摇头:“鬼魂尚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何况活人。” 曾当做至亲依赖,如今才更加恨之入骨。 昔日温情皆为假象,终化作刺骨冰刃,扎得一腔热血冻结成冰。 方漠点点头。 旁人决定的事,他很少多言,只据实问:“你师兄在练邪术,你们一直未曾发觉?” “直到那日之前,谁也不可能将他往那处想。”林枫自嘲一笑,“他平日里待人温和,一贯正直,嫉恶如仇,眼中容不下妖魔邪道……” 那些憎恶不会全是伪装,即便是如今,林枫也想不明白。 痛恨妖邪的谷玄之,为何会自甘堕落,练那些连妖魔都嗤之以鼻的邪门术法? 方漠却道:“憎恶妖魔,与他自身修炼邪道并不冲突。” 林枫不置可否。 他脑中陡然闪过一些画面。 一些他曾以为是梦境、或是先前未曾注意的东西。 他记得,谷玄之曾经在自己住所养了许多毛茸茸的小白兔。 可没过太久,那些兔子皆莫名其妙地死了。 说来,方漠好像从未见过那些兔子是如何死的。 只记得有一日他去寻谷玄之,被拦在院门之外,而谷玄之神情有些失落,只对他说今日无法让兔子陪他玩耍了。 还是几经追问,谷玄之才对他说出了兔子死去的事实。 然此刻回忆,那张悲戚的脸却又与一张模糊不清的笑脸层叠重合。 雪白团子染了猩红滚满一地的场景又梦魇似的,不依不饶地闯入脑海。 林枫开始怀疑,究竟哪份记忆才是真。 “你还好么?”方漠轻轻握上林枫肩头。 林枫疲惫道:“无事。” “后来呢?”他问方漠,“接着你刚才看到的,谷师……谷玄之究竟对豆儿做了什么?” 方漠摇头:“我方才探到的记忆只到他身死为止,之后的事情,尚未知晓。” “能否一窥?”林枫追问,“我记得豆儿先前说过,听见有人谈话,还谈及了魔尊,可你方才所见里并没有。” 方漠手指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嗯……那极可能是他成鬼之后的记忆。” 林枫迟疑:“那……” “我们不如,先问问他。”方漠望向屋内。 他们在门外交谈片刻,豆儿初醒时激荡的情绪已平复许多。 忆起过去与再死一次无异,定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在林枫开口前,方漠先递了一枚药丸给豆儿,道:“都想起来了?” 豆儿也没问是什么,木然吃下,点头:“嗯。” 咽下药丸,他小声补了句:“对不起。” 林枫疑惑:“嗯?” “杀我的不是你,之前误会你对不起。”小鬼分明是道歉,语气仍是傲。 林枫知其害羞,素来不会与小孩儿计较:“无事。” “我们知道害你的是谁了。”方漠借机循循善诱,“但若想报仇,你须得告诉我们之后发生了何事,还记得么?” 豆儿神色阴暗,沉沉地点了点头。 “他将我的魂魄强行从身体里拽出来……”光从一字一句挤出来的语气便能听出想将人杀之后快的咬牙切齿,“他想将我炼成厉鬼。” 林枫眉头紧蹙。 “但好像失败了。”豆儿回忆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我不听他使唤,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失败了。” 豆儿没能如谷玄之所愿变成供他驱使的厉鬼,却已被他从身体里拽出。 邪术之下,生魂已变成死魂,方受重击,又浑浑噩噩。 豆儿荡在大殿里头,亲眼看见谷玄之将他和那些和尚的尸体都埋在了那座被屠戮一空的寺庙里。 高大的佛像垂目,悲悯的目光与他对望。 谷玄之做完一切,回头看了眼孤佛与他座前飘荡的小鬼,神色自始至终温和。 他略施法术,身上衣袍白净如初。 他便如来时般,仿若一切未曾发生,收了剑,大大方方地自正门往外走去。 豆儿彼时无知无觉,只以目光无意识追寻害他之人的背影。 那背影走至最外一扇门口,骤然顿住。 “真是巧了。”寺外一人道,“让我瞧瞧,这是谁呀?” 谷玄之未曾说话,那声音笑道:“哟,这不是天清山首徒,仙门里人人称颂的正道楷模,谷玄之谷公子么?” 谷玄之终于动了,青芒出鞘,剑啸长鸣。 他与来者似乎在寺外打了起来。 然没过几招,那人哈哈笑道:“谷公子,别白费力气了,以你如今的法力,怕是至多与我打个平手,何必呢?” “呵,斩妖除魔,需要理由么?”谷玄之冷笑。 这回那人是实打实地惊讶了:“我可真是钦佩,谷公子方才自己在这儿做了什么,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怎么,才转头的功夫,谷公子自己就先忘了?” “那我便帮你想起来。”那人语气轻松,“你灭了落霞寺这帮秃驴的门,还抓了个无辜的路人小鬼试邪术。这便是叫嚷着要斩妖除魔的人?” “与你何干?”谷玄之笑问他。 “谷公子,”那人笑了笑,“你看,这是何物?” 谷玄之声音登时一变:“给我!” 寺外争抢之声渐烈,神秘来客却在打斗中略显吃力地说:“谷公子,别这样,我是想与你好好说的!” 院墙扑簌簌掉下灰来,不知谁被谁制在墙上。 谷玄之冷声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别这般嘛。”那人语气有些油腔滑调,“我知道你恨魔族,更恨魔尊。巧了,我也恨他。” “那与我有何关系?”谷玄之问。 “我除不掉他,你也除不掉。”那人引诱道,“可若你我联手,又当如何呢?” 那人见谷玄之不语,接着道:“内外齐攻,再坚固的东西,也终有一日会被击垮。” “可我为何要信你?”良久,谷玄之问。 “你没得选。”那人笑得轻狂,“这法宝记下了这儿的一切。除非,你想这寺中的一切公之于众。让仙门各派都看看,他们以为的正人君子正道楷模,到底是怎样的丑恶不堪。” 这一剑,戳在了谷玄之的软肋。 许久,他冷哼一声:“卑鄙邪道。” 那人闻言,朗声大笑:“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的新年到啦,今天评论发压祟钱,希望新年大家都健健康康!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92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二日 那段狼狈为奸的插曲过后,寺内寺外再无声息。 豆儿尸身埋在寺中,魂魄亦被缚于寺中,又因被强行炼作厉鬼魂魄受损,很长一段时间神识混沌,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自身是谁,也不知所历何事。 被屠戮一空的孤寺在唯一的活人离开后,只余下死的寂静。 起初,因为杀戮和邪术,本该佛光普照的寺内煞气太重,动物对这些分外敏锐,连飞鸟都不愿靠近。 和尚魂魄也皆被炼化,是以整座寺中连旁的鬼魂都无,只有小孩儿一缕幽魂孤独飘荡。 而能被选做寺庙的地方,多少有些灵气。 豆儿魂魄在其中无形被滋养,不知何时起,他神识渐渐恢复,但又有许多事在脑中纠缠混乱,记不清晰。 他记得自己是被人所害,也记得屠寺之事,那日更多的却说不分明。 他徘徊寺中,离开不得,眼见杂草疯长、藤蔓缠绕,目睹佛像蒙尘,供台上的瓜果萎败。 直到一日,见一妇人前来上香,不知为何,只觉得颇为亲切。 他站在佛像旁,怔怔地望着妇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直到跟她走至寺门口再前进不得,才被迫停下。 他目送她许久,待她离去,豆儿才发觉自己竟是哭了。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娘亲。 以此为契机,前尘往事皆被豆儿记起,唯独身死那日的情景模糊不清。 死了便是这般而已,豆儿已不觉可怕。 唯独心中有悔,那日离家时不该与娘亲斗气争吵。 感知肉身与那些和尚在一处日渐腐败,走也走不得,终日无聊,他便时常附于佛像恶作剧,吓坏路人,坐实这破寺闹鬼传闻,给自己找些乐子。 唯独娘亲出现于此时乖巧万分,连句话也不敢说一声。 听豆儿说完所见所闻,林枫眉头并未因与真相进了一步而松开。 思索片刻,他问豆儿:“你没见到另一人样貌,是么?” “没有。”豆儿摇头,“他们一直在寺外,我只听见声音,并未看见人影。” 一人浮出水面,又牵扯出潜于水底的另一人。 林枫讶异的是,谷玄之竟真是与魔族之人联手了。 心中憎恨,但即便是如今,他也难以消化与谷玄之有关的这些事实。 那么多年对此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令他觉得如今谷玄之根本不是他熟识的那人。 可事实如此。 他对此人的隐忍与阴狠叹为观止,深觉可怖。 “那人会是谁?”方漠询问他,“你可有猜测?” 豆儿只听见声音,连人是圆的是方的都没瞧见,实在强人所难。 “听他对谷玄之的语气,我推断那人定是魔族。”林枫推测说,“而那人又能与谷玄之战成平手,定是个棘手的大魔。” 方漠对魔没什么概念,半知半解地点头:“可既为魔族,又为何要杀魔尊?” 能为什么,因为魔头残暴天怒人怨呗。 林枫腹诽着,将远在南边是师重琰又在心底念叨了遍,开口却是:“可能是……有野心吧。他们魔族的事情,我也不太懂。” 方漠转过脸来看他。 “哦,我们魔族。”林枫更正,“但我一个新魔,不是很懂。” 豆儿心绪不稳,偶尔会露出凶恶鬼相,方漠坐在床边以灵力舒缓,为他抚神定心。 林枫将在魔教时见过说得上名号的魔都拎出来在脑中过了遍,一时间觉得谁都可疑,又谁也不是很像。 他仔细琢磨豆儿复述的那二人对话,忽的回过味儿来。 他会倒这血霉的一切起因,还是因为有人想对付师重琰啊! 虽不知那二人到底商量了何种计划与阴谋,他又怎会被牵扯进来,但归根结底,皆是魔族那人想害师重琰引起。 那魔头……果真是个灾星。 远在南边的师重琰又被叨叨念了番,也不知心底是否有所感。 “靠门口那家卖炮仗的歇业了,哥哥我还是奔了老远才买回来的,可累坏了……” 院外雪言人未至声先到,手中提溜了一串炮竹,一路雀跃十分欢快。 他进院撞见林枫,便笑盈盈的邀约:“道长?要不要一起放鞭炮呀?” “嗯。”林枫压根没听见他在问什么,兀自思索着,随便应了声。 “道长?”雪言凑近两步,仔细去看他,“怎么了?” 林枫这才回神,抬眼笑了笑:“哦,无事。回来了?” “嗯!”雪言拎着几个花枝招展的炮竹,炫耀似的,“今儿一定把那个小鬼炸上天!” 林枫目光转瞬变得奇异起来。 炮仗虽然有个“仗”字,但好像不是这么玩的? 方漠闻声自屋内走出,见到雪言便道:“回来正好,去带豆儿玩一会儿,他刚回忆起过去,心绪不太稳定。” “好嘞。”雪言得令便爽快应道,又好奇问,“他回忆起什么了?” 林枫组织措辞,道:“死得很……不体面。” 本尊还在屋里,林枫怕刺激他,说得含糊。 雪言点头,表示明白,便挂着张不谙世事的笑脸窜进了屋。 方漠目送他进屋,转头对林枫道:“豆儿方才又想起一事。” “什么?”林枫即刻问。 “他说,那第二人出现之时,似乎听见什么纸张的声音,”方漠道,“又或是布匹,他不确定。” “因为当时极为安静,谷玄之走路都是寂静无声的,是以那声音虽不大,却显得有些突兀。” “纸张……布匹?”林枫念着,眉头皱起,“这是什么样的声音?” “大约就是……”方漠说着,两手分别抓着林枫宽袖随意两端,稍一用力撑了撑,“这种声音。” 林枫陷入沉思。 凭这一点蛛丝马迹就想找出人来,简直是要将林枫逼疯。 不过,既然实力与谷玄之相当…… 林枫心中暗暗将怀疑圈缩小在几人之间,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袖。 布料振动的声音,或是纸张。 兴许只是对方动作时衣服发出的声响呢? 委实难以断定。 而如今事情发展,已然超出仅仅害师重琰一人的范畴。 他们又是否有其他目的? 谷玄之若只是被那人威胁才合作,又何必搭上自己师叔师弟的命? 林枫一人想破了头也无用。 雪言已经带着豆儿在院中玩起炮竹来。 林枫无意识地旁观他们,反应过来时,见他们说着玩炮竹,却正在齐心协力地先堆起雪人来。 不过,只有雪言一人兴致勃勃,豆儿则是耷拉着嘴角,随随便便从地上抓起一团雪就往上糊。 雪人粗略堆完,紧跟着就见雪言挂着贼兮兮的笑,将炮竹一个个戳进雪人的眼角、鼻子、嘴巴等部位,继而一划火折子,嗞地点上引线。 “砰砰砰”几声炸裂,雪人脑袋开花四散。 雪言抚掌大笑,拉着豆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你看!!!” 林枫:“……” 这些小孩儿怎么回事,堆雪人玩炮竹都弄得如同案发现场。 而诡异的是,豆儿在这般费解的场景下,嘴角微微一抬,终于露出自回忆起往事后第一个显眼的笑容。 林枫:“……” 这还不够林枫开眼的,眼见花样便升了级。 豆儿到底是个孩子,被带着玩开了后,很快那些难过伤心愤恨不甘的事暂时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们搓好雪球,又挖出一指宽的小孔。 看见那些孔,林枫恍然便明白了什么。 果然,紧接着便见他们将炮仗放入其中,朝对方狰狞微笑。 林枫微微睁大了眼,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 引线一燃,雪球被奋力掷向对方,林枫连一句“危险”都来不及喊,就见两个雪球四下迸裂,天女散花似的炸了满天。 炸开的雪球碎片又借着□□冲劲撞上院中树杈,扑簌簌撒下漫天雪花。 一时间院中落雪纷纷,连一旁观战的林枫和方漠都未能幸免。 被波及时林枫刚想讲话,张开的口中就被迫吃进几粒冷飕飕的东西。 他呸呸吐掉,总觉得嘴巴里还有股□□味,又掸了掸头上的雪片,看见落下的白色东西里还夹杂了块红彤彤的炮竹碎衣。 他欲言又止,方漠淡定地拂去衣上碎雪,半晌叹了句:“大过年的。” 下半句大约是,大过年的,打孩子不好,忍忍。 林枫偏头看见他冷若冰霜的脸,那句话令他忽然就笑了出来。 是啊,大过年的。 过年就该开开心心,费心想那什劳子的阴谋诡计做什么,就让它暂时见鬼去吧。 “你们玩得好像很有趣么?”林枫踩上雪地,听见脚底咯吱咯吱作响,挽了挽袖子说,“不如也带我一个?” “好呀。”雪言嬉笑着欢迎他的加入,还热情邀道,“方公子也来玩玩嘛。” 他语气应该是拿捏惯了,听着就很像某种不正经的邀请。 方漠果断拒绝:“你们玩就好。” 寡言少语冷若冰霜的鬼医如果带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与他们一起打雪仗…… 不敢想,豆儿为雪言方才不过脑子的邀请捏了把汗。 院中一时雪花乱飞,爆裂声不断,雪瀑中夹杂些□□味,清新又呛鼻。 连续不断的爆炸终于将院外人也吸引过来,几个胆大的丫鬟侍从探头来看,雪言眼珠转了转,一颗爆炸雪球不偏不倚就往门口掷去。 丫鬟们惊叫着被炸了一头一脸。 “都来玩呀~”雪言哈哈笑着招了招手,“我们尊上说了,今日陪他玩的可都有压祟钱赏哦。” 林枫旋即看向他。 这小狐妖,定是在报刚刚的一炮仗之仇。 “对,有赏。”林枫笑得温和,继而轻声说,“从你买零嘴的钱里口。” 雪言登时笑不出来了。 多人加入,院中笑语欢声,也变成乱糟糟的雪海。 无人在意之中,方漠默默起身,返回屋中,隔着窗安全围观,怡然自得地给自己煮了开年第一茶。 新年注定波折,能有此刻欢笑也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阿政的地雷~ 第93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三日 林枫与师重琰他们约定好在龙城相见,南下的人未归,林枫三人便在龙城暂且小住。 第一日,封邪带着夫人亲自登门拜年,被方漠一脸平淡地陈述:“哦,原来你已有妻。” 言下之意,那日带上苍茫山的女鬼和那些口中的情深意笃,又显得滑稽可笑。 城主夫人自然知道他的风流,脸色当即微变,却是涵养颇好,春风和煦地笑着道福。 有无影响夫妻和睦,林枫他们不知,反正第二日封邪邀他们前去观看庆典,并未携夫人同往。 他脸上亦是多了个乌青,据他所言,摔的。 庆典很热闹,龙腾虎跃,万民同欢,空气中久飘不散的炮竹味儿都在昭示新一年的欢愉。 林枫坐于上座,端着架子远远观看,雪言在身侧欢欣雀跃,他看至半途,却又觉得没太大意思。 昔日在门派里没有这样的热闹,但很温馨。 此处锣鼓喧天,却独独少了些什么。 算算日子,师重琰和柳煦才离开第三日,林枫已觉得等了许久。 第四日,方漠潜心研究带来的书籍,无人叨扰。 第五日,亦是如此。 直至第六日,方漠捏着叠成小方块的一张纸出来,道:“根据药理,我写了个换魂香的配伍方。” 林枫彼时正与雪言说话,闻言一惊:“什、什么?!” 方漠重复道:“我说……” “当真?!”林枫惊喜问。 还未等他动作,雪言已经先一步拿过方纸,迫不及待展开一观。 “但只是推测。”方漠手中一空,手收回袖中,补充道,“须得等他们将那边花草带回才能验证。” 即便如此,也已是近日听闻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 林枫不住道谢,雪言看了会儿并看不明白,转手交给林枫:“可是道长,他们都去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余下半句危险的猜测没敢说出口,但所有人心知肚明。 南蛮虽远,但对那二人而言也用不着这么久。 定是途中有何变故,耽搁了时日。 虫谷谁都没去过,不知其中危险究竟几何。 “我们要不要去寻他们?”雪言问。 “不用。”方漠倒是很快否道,“我已托了一路鬼魂去查探,若有消息他们来去比我们更快。既约好在此处汇合,如今贸然前去恐会错开。” “况且,”方漠停顿须臾,“这世上能难住柳煦的事,少之又少。即便我们去了,指不定帮忙还是添乱。” 不知道他自己有无察觉,提起柳煦,方漠再平淡无波的语气中也透出掩饰不住的一丝骄傲。 林枫唇角禁不住提了提。 不知为何,有些许的羡慕。 第七日,师重琰和柳煦仍无消息,封邪却面色凝重地找来,欲言又止。 林枫心中咯噔一声,强行稳住自身,询问他:“可是他们有消息?” 封邪心事重重,呆呆地“啊”了声,又一股脑摇头:“非也非也,但……” 打一棍说一句不可取,雪言在旁急道:“到底什么事,再不说别想见到你的小美人了!” 封邪飞快地瞅了眼方漠,立时低头道:“是……是落月山那边。” “有消息说,各大仙门已经派人前往落月山,算算脚程,此刻该到山脚下了!” “什么?”林枫自座椅上站起。 “还、还有……”封邪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瞥林枫。 雪言扬起手:“再拖拖拉拉,我打人了!” 封邪一咬牙,顶着触怒尊上的危险:“落月山群龙无首,各地群魔接了消息,有心的皆认为是一举端了仙门再登顶落月山的好时机,此刻怕是也……” 若师重琰在此,怕是要掀桌子了。 到底不是林枫自己的位子,林枫不觉得生气,只不过这脑袋是越发的疼。 若师重琰从南方一回来,看见自己的尊位没了,可不是得去抢回来? 而林枫如今占着魔尊的壳,是不是至少也得负点责任? 如果只是一个尊位,倒还好说。 仙门齐聚落月山,各地魔族也在奔赴,只怕…… 多年前仙门与魔族的大战林枫未曾参与,只知死伤惨重,触目惊心。 此番只怕旧事重演,生灵涂炭。 林枫拧着眉头一言不发,沉思的模样令那张瞧着便不好惹的脸更加阴沉。 封邪埋着头,一股脑坦白从宽:“尊尊尊尊尊上,小小小小的对尊上是忠心耿耿,这几日不说无微不至也是关怀有佳,从未怠慢了尊上,对尊上一心一意……” “有话就说。”雪言嫌弃地看着他,“贼眉鼠眼拐弯抹角的,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 “是这样的尊上,”封邪赔笑,“我上有八十老……” 林枫从沉思中分给他一丝注意力,眼神中也透出怀疑。 封邪一个激灵,改口道:“小的说笑。是小的有妻有儿……” “嗯,还有妾和各路美人。”雪言讥笑接话。 林枫疑惑问他:“你有儿?” 封邪尴尬地笑了两声,俯首回答:“是有一儿,尚在夫人腹中,若小的一去,留下孤儿寡母可该如何……” “一去?”林枫愈发疑惑,“你去哪?” 这回轮到封邪愣在原地:“您……不去落月山?” 雪言哼的翻起了白眼,林枫这才明白过来封邪这吞吞吐吐的是何意思。 封邪认为他定会去落月山主持大局,生怕自己被带上卷入纷争,是以在极力想留下。 但什么妻什么儿,林枫想想也明白,借口罢了。 他所怕的,无非是随他们去落月山后却落败,自己被当作魔尊一党,跟着一道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此前帮林枫一行的举动,又在魔尊跟前表明了自己不与那些魔同流合污,尊上也不会怪罪于他。 两边不得罪,明哲保身,贼得很。 看样子这位城主在此地活得舒坦,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的。 “放心。”林枫本就没想带他,“不用你去。” 随后又按着师重琰式的口吻道:“难道还有本尊搞不定的事?你这般无用,去了只会给本尊添乱。” 封邪如蒙大赦,忙一个劲拍马屁道谢。 方漠始终静待在侧,闻言只问:“你要去吗?” 先前的沉默,林枫已然有了决定。 “去。”他道,“总有人要管的,我也来不及等他们回来了,方公子,你便先待在此处等他们。” “我也去。”方漠平静得仿佛决定了一趟旅途。 林枫立马否决:“不可!” “有何不可。”方漠正色看他,“你将我一人留在此处,不见得会安全多少。” 封邪一听:“嗯?鬼医大人您这话说的……” “我虽不像你们这般厉害。”方漠道,“好歹在鬼族中威望不错,支使几个小鬼给他们捣捣乱还是可以的。” “况且,”他停了停,“除了你们约好给我的月露外,听闻落月山还有不少奇花异草。若战乱一起,它们遭殃,着实可惜。” 谁都知道这位鬼医爱惜奇花异草如命,林枫一时竟找不到理由反驳。 “你是我的病人。”方漠补充道,“一个医者,不会放任病人乱跑。” 莫管真假,林枫还是被这些许温情感动了番。 “既如此,”林枫一笑,“只能事后将那些花草都赠与方公子,聊作心意了。” 这世上能令方漠露出笑容的事物着实不多。 此言一出,方漠唇角竟是扬起了个略为明显的弧度:“那,却之不恭。” “无需客气。”林枫道。 反正也不是他家的。 封邪目光在三人中间转了转,立即吩咐为他们准备行囊。 “不必。”林枫喊住他,“我们即刻便走,御剑前去。” 封邪顺势就拜道:“小的祝尊上旗开得胜!尊上千秋万代,一统六界!” “别了别了。”林枫每次听见那句话都忍不住想笑,“别给我一下子树敌六界,还嫌不够乱么?” “是是是,是是是。”封邪嘿嘿笑着,因为不用跟林枫去卖命,令他看上去瞬间容光焕发了几分。 饶是如此,为了显示出他的诚意,还是尽职地为几人准备了行李盘缠。 方漠将东西放入随身背的竹筐,淡淡道谢。 封邪看着方漠背好竹筐,又欲言又止:“这个,鬼医大人……” 方漠看向他。 “这个……”封邪下意识搓了搓手,“那,我那个,那个,湄儿……” “哦。”方漠明白过来,点头,“若我死了,小石头也会将她的魂魄养好,待她醒来自会决定自己去留。” 封邪张口:“那……” “你若想强行带走她,”方漠神色淡然,“那处有禁制,你破不开。” 林枫暗暗在心中竖起拇指。 又来了,这份不刻意显露的得意与自豪,总让林枫莫名心生羡慕。 “若他们归来。”林枫看向封邪。 “明白明白。”不用他说完,封邪立刻点头如捣蒜,“小的会告知他们三位的去处。” “嗯。”林枫点头。 “我也请个小鬼去寻他们报信。”方漠对林枫道。 林枫颔首:“有劳。” 事态紧急,既决定管了,便刻不容缓。 林枫抬手召出剑来,邪剑现世,满院将化的雪水成冰,邪气陡升。 雪言化作妖行,巨狐威武,面露凶相,开口却仍是为人时的娇嗔:“道长,我不认得路。” “跟着我。”林枫御剑道,“方公子,抓紧我。” 方漠对林枫上次的寻路心有余悸,面上平淡如斯,内心的信任出现裂痕。 人魔妖划空而去,天气微阴,很快便融入远处,变作晕染的一丝墨点。 封邪立在原处,送走几尊大佛,松了口气。 无妨无妨,继续过年。 接下去的任他们头破血流争破天,也不关他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无语的地雷~ 感谢小卷子的手榴弹~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2~ 第94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四日 落月山山脚,三方对峙,放眼看去黑白分明。 那一片清一色素色衣衫的,不消说便是前来讨伐的仙门众人。 各派长老亦或掌门为首,仙气飘飘的一大群人于山脚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众人看着对面横眉冷对,面色不善,长剑尚未出鞘,皆以手搭于剑柄。 另一派人马,是各地聚集而来的魔族。 无愧于魔族气质,乌压压一片,光是瞧着便觉称得上一句“乌合之众”。 最后那方,便是此地主人,落月山的魔教一行。 青玉君为首,拂扇而立,面带三分笑,神色悠然地掠过对面两方势力。 “今儿是什么风啊,”他轻摇折扇,慢悠悠说,“我落月山真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仙门那边好似跟魔族多说一句话都会脏了空气,一言未发,乌合之众那边倒是先是层层叠叠发出诡异的怪笑。 为首一魔假惺惺道:“在下莲花山山主,见过左护法。嘶——敢问魔尊大人呢?” 另一魔哈哈大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自然是残害同族自觉心虚逃了出去,无颜再见落月山父老了呗!” 又一阵哈哈大笑,惹得旁处仙门众人眉头深锁,颇为嫌弃。 “放肆。”青玉君笑脸未变,形若桃花的一双眼微微弯起,“尊上的事,也是你们这些东西可以议论的?” 话尾的笑音还扬着,为首的魔只觉罡风从身侧袭过,胳膊一凉。 他起先还想笑对方准头不佳,直到周围魔皆惊恐退散半步,那魔才恍惚骤痛,捂住断了半截的右臂大声痛呼咒骂。 青玉君扬手收回折扇:“废物的胳膊要了也没用,再骂,便将你那没用的头颅也一并割了。” 轻飘飘的一句威胁却如千钧重,叫骂之声立止。 “早这般不就好了。”青玉君笑着环过四周,“还有谁有什么想说的?” 扫过之处皆带杀意。 魔教左护法素来笑面杀人,若他们曾有所眼见,断不会如此嚣张。 前排无魔敢多言,挤在魔堆里有声音大喊:“堂堂左护法!一言不合便出手伤同族!这是什么道理?!” 青玉君闻言,折扇拢了拢:“别以为你躲在人堆里,我便不知道是谁。” 他抬手一抓,乌泱泱的人群中一魔被凌空拎起,双手掐住自己脖颈,双脚胡乱的蹬。 青玉君张手,猛地握紧。 悬空的魔掐着脖子,叫得沙哑又凄惨。 紧跟着爆开一片血雾,仙门一行撑开结界捂鼻退让,魔族之中惊恐连连。 唯有教中一行面色如常,青玉君展开折扇,轻快地勾起个笑。 “谁与你说我青玉君杀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还需要道理了?”他好笑地反问,“敢来我落月山的地盘滋事,想必已经没想活着离开了吧?” 青玉君也不屑于与这帮乌合之众多费口舌,说话之时,目光已转向仙门那边。 “这位想必是大名鼎鼎的谷玄之谷公子。”他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魔教左护法,青玉君。”谷玄之冷淡道,“亦是如雷贯耳。” 青玉君大笑:“岂敢,诸位又何尝不是?对吧,观海阁的苍海长老,玄音谷的妙音真人,还有……对了,谷公子,你们掌门呢?怎么是你带队呢,或者你们鸿云真人呢?继上次大战后,我可是好些年没见过这些老朋友了。” 疑惑地问完,青玉君忽然一笑,以折扇敲额:“哎呀,瞧我这记性。鸿云真人传言被我们尊上杀了,已故之人怎么会来呢?” 谷玄之面色冰冷,身后几个天清山弟子已然大怒,拔剑便想冲。 谷玄之抬手拦下:“不劳左护法忧心。” “也是,死的又不是我家人。”青玉君点头,“那谷公子和这些老骨头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总不会是给我们拜年来了吧?” 落月山一行嗤嗤发笑。 “自然是为鸿云和枉死的弟子们报仇雪恨!”苍海长老义愤填膺地喊,“魔族一丘之貉,把你们魔尊喊出来!否则我们今日便要荡平这落月山!” “苍海长老。”青玉君折扇隔空点了点他,“被老尊上打折的腿好了是么?不仅腿脚利索,舌头也比多年前利索多了。” 提起屈辱旧事,苍海长老脸一阵红一阵黑。 “荡平落月山,说得可真是轻巧。”青玉君身侧一女子嘲笑,“说得好像你们这些人能做到似的,你当落月山是你们后花园么?” 女子身量娇小,面容妩媚,发间以几朵娟秀的干花点缀,与额角朱砂描出的两朵盛放的桃花相得益彰。 “落欢,不得无礼,这些可都是仙门大能呢。”青玉君轻飘飘地阻止她。 落欢眉眼弯弯,点头称是。 青玉君又道:“尊上不见外客。若无事,便回吧。” 一群长老掌门声势浩大地赶来落月山说两句话就回,这像什么话? 不知道的还真当人魔两族交好,翻山越岭来一趟就为互道个新年好呢。 谷玄之上前一步:“先将我小师妹交出来。” “你小师妹?”青玉君奇道,“你哪个小师妹?” “邪魔休想糊弄!”天清山一弟子情绪激动,“我们师妹前些日子出门便未归!定是被你们魔头掳骗走了!” 青玉君更是奇怪,笑中带着讥讽:“奇怪了,出门未归你们便知她去了何方?你们师妹又为何会与我们尊上一道?” 那弟子一噎,青玉君又道:“听闻尊上那日是带着一名天清山小道士离开的,并未带什么女子。咦,莫非是你们师妹……” 谷玄之脸色一沉:“住口。” 青玉君笑若桃花:“谷公子,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说真的,你师妹不在我们这儿,你找错地方了。” 妙音真人冷笑:“魔族狡诈,师侄何必与他费口舌。既不承认,我们先杀进去便是!为我枉死的徒儿报仇!” 银剑出鞘,一人动,全员剑啸长空,剑芒大盛:“掠阵!” “那边的。”青玉君稍微敛了笑,神色认真几分,桃目斜扫对面群魔,“若此刻助我有功,保不齐事后留你一条小命。若想不开的,尽管试试。” 话音刚落,数十道剑芒携着滔天法力袭来。 落月山下树倒石摧,一时间飞沙走石,青玉君抬扇去挡,身后众魔亦齐心协力。 双方对峙,一时竟旗鼓相当。 “我劝你们早早回去,还能捡回一命。”衣袍迎风猎猎有声,青玉君看上去游刃有余,“我教中留守多人还未参战,你们就这些能耐,也敢妄言踏平落月山?” 落欢咯咯嘲笑:“什么几大名门正派,不过如此嘛。” 谷玄之一言未发,暗自发力,剑上青芒大盛。 “师侄!”几大长老见了,皆青筋微凸,提气施法,说什么也不能输了年轻人。 落欢见此,更是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护法你瞧,这些个老东西!” “落欢,莫忘了自己年纪。”青玉君已然有些吃力,可若非开口,全然瞧不出来。 落欢扁扁嘴:“差点忘了。你别说我,你跟他们也差不了多少岁数。” 对面群魔有些早就被这气势吓跑了,也有胆大的留下观战,还有些不敢逃又怕死的,哆哆嗦嗦跑来青玉君这侧:“护法大人,我来助你!” 落欢笑骂一声孬种,瞧也不瞧他们,只望向对阵的仙门众人,提起唇角。 一朵异色的花,于掌中悄悄绽放。 林枫他们在火速前往落月山的途中,遇到一熟人。 “尊上!”那人远远就喊,声音急促却平静如斯。 见是裴无心,林枫朝他御剑而去:“是否教中有难?” “是。”裴无心道,“仙门各派堵于山下,亦有教外有异心的魔族中人,属下正欲前往苍茫山寻您。” 林枫颔首:“我已得到消息。”他还不忘向方漠介绍,“这位是裴无心,我教右护法。” 方漠点头示意。 “这位是鬼医。”林枫又对裴无心介绍。 裴无心亦是面无表情地一点头。 这二位见面,分外冷漠,也不知心中是否会惊叹竟有与自己一般冷酷的人。 “青玉君正在率人迎击。”裴无心接着道,“有尊上嘱托,我此次出来寻尊上并未让他人知晓。” “另外……”他顿了顿,“属下已有怀疑对象。” “谁?”林枫立刻问。 “不知尊上是否记得一位曾经侍奉老尊上的侍女。”裴无心慢慢吐出一个名字,“落欢。” 林枫拧眉思索。 教中侍女颇多,莫说侍女,有职有位的他都不一定记得全,这是在为难他。 曾侍奉老尊上的,那应当年纪也很大,然他们的年纪也非面相能表现。 林枫是真没印象。 “属下是尊上一手提拔的,因此也是前些日调查才知她是老尊上的侍女。”裴无心道。 “她有何不妥?”林枫问。 “尊上此前提及异香,属下便多注意了些。”裴无心道,“她身上似乎有类似的香味。” “属下便潜入她房中调查了番,又旁敲侧击询问教中老人,发现一事。”裴无心难得很轻地皱了皱眉,“落欢,似乎是那位引香君的女儿。” 林枫脚下御剑一个起伏。 裴无心又继续道:“老尊上似乎,与引香君的关系不错。” 冷风在耳畔呼呼刮过,林枫消化须臾,才忍不住开口问:“请问,那位引香君,是男是女?” 裴无心看他一眼,平淡道:“似乎是个女子。” 林枫听完,抚了抚额。 他大胆猜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能连师重琰都不知晓的魔教秘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小卷子的地雷~ 第95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五日 山下战场乱作一团。 奇花绽开,未能等众人有所警觉,无色的花粉已随青玉君折扇一挥扬向对面。 “什么气味?”先嗅到的人愣了愣,“这么香?” 落欢手中花朵盛放,无声地扬起唇。 越来越多人闻见香味,这才有人惊觉:“是那个魔教妖女!是她手中的花!” 落欢这才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她如此这般,敌者更是心中慌乱,屏息的屏息,掩口鼻的掩口鼻。 一乱便乱了阵法,对阵之势渐弱。 “这才刚刚开始呢。”落欢指尖点着朱唇,嘻嘻笑道。 昔日引香君以香为引,除却许多玄妙法术外,幻术更是出神入化。 落欢心思一动,口中念诀,铺天盖地的幻网已将对面之人尽数笼罩。 这些仙门大能,普通幻术拿他们本办法,但以幻梦花为引的幻术,极少有人能自行挣出。 “集体做梦去吧,也许梦里什么都有呢。”她收花入袖,拂了拂掌,忽对对面道,“就你一人无事,不显可疑?” 仙门众人乃至尚在对面的魔族都陷入幻境无法自拔,混乱之中盲目四走者有,哭天抢地者有,自相残杀者亦有。 唯一人白衣负手,清雅地立于狼狈之地,显得出尘脱俗。 “谷玄之。”落欢唤他名字,“这般看去,倒是个翩翩公子。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你皮囊底下到底有多脏。” 谷玄之闻言垂目看来,任同门在身后厮杀,神色平淡无波。 他往前踏出一步,忽闻破空之声,抬头蹙眉。 远处天边有几个小点极速而来。 比人先到的是一柄黑剑,谁也没看清便法力汹涌地擦着谷玄之脚尖没入土中。 谷玄之以剑护体,只一瞥也认出来者何人。 巨狐咆哮,轰然落地,利爪勾着地面弓起身子,尖锐的獠牙随时能口吞生人。 林枫侧坐于狐背,面色冷峻,自始至终目光未从某人身上移开过半分。 他张手,黑剑嗡嗡应召而回,林枫咬着后槽牙,双目微红:“谷玄之,你对自己的同门做了什么?” 谷玄之冷眼看他:“我不明白魔尊是什么意思。” 林枫禁不住冷笑:“有意思么,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落月山一行已然下跪,高呼恭迎尊上。 唯有落欢笑嘻嘻道:“尊上,您这可就是冤枉谷公子了。” 她张开手,手心奇花开得正盛:“您眼前所见,皆是属下的功劳啊~” 说到“劳”字,她猛然一挥袖,呛鼻香粉携着法力自袖间袭出。 雪言被香弄怕了,反应奇快,即刻跃地跳离悬于半空:“道长!捂住鼻子!” “方公子!”林枫担忧地去看地面方漠。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用布裹住了口鼻,像普通医者对待疫病那般,并在裴无心及时布下的结界中平静道:“无事。” 何止无事,他冷静如斯,看着落欢便判断语:“此花我见过,也是虫谷生长的一种奇花,常生长于虫谷外围以迷幻过路者,使其寻不到路口进入。” 落欢面露惊讶:“你懂的不少。不错,这花是这种功效,但在我手中,可不止这般。” “无妨。”方漠毫无波澜,“无论你用了何法术,换汤不换药,只需克了你的香粉便可。” 方漠说得如同解个鱼蟹毒那般容易,令落欢深觉被辱,冷笑了声:“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如此狂——!” 余下的字未能出口,落欢胸前透出冰冷扇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喉中咔咔两声,鲜血才慢了一步自胸口溢出。 当局者皆是一愣。 青玉君自后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执扇,那把衬得他如同浊世佳公子的折扇干净利落地捅穿落欢的心脏,让她连最后一丝声响都发不出。 忍着极痛,落欢被青玉君死箍着,仍是奋力想转头,目眦欲裂地狠狠瞪他一眼。 青玉君却是瞧也不瞧她,含着笑仰头对林枫道:“属下不知她竟包藏祸心,是属下失职,险些伤了尊上,还望尊上降罪。” 手中人停了挣扎,他才将折扇抽出,松了手。 落欢的尸身被丢于地上,死死瞪圆了眼,散大的瞳孔满是不甘,怕是最后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般死了。 林枫也很震惊,惊得注意力都忘记分给谷玄之一丝一毫。 他方才才查出的疑似老魔尊私生女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费尽心机将他二人换魂、赶出落月山又一路追杀的始作俑者,就这么死了? 就那么脏兮兮地倒在地上,与路边随处可见死去的虫子无甚差别。 他们便是被这样一个人,耍得团团转么? 林枫随着雪言落地,沉默不语,渐渐回过神来。 且慢,不对劲。 豆儿回忆里,自始至终未露脸的另一人,声音是个男子。 那人能与谷玄之旗鼓相当,这个女子并无如此深厚的法力。 而且观谷玄之神色,这女子死,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若是他计划的盟友,会是如此么? 耳畔杀伐之声不断,却皆是中了幻术的仙门众人和零散魔族在不分目的地乱砍乱杀。 林枫暂且放弃思考,问方漠:“如今可有解法?” 这些可都是各仙门中的大能,若在此处有什么三长两短,定会二界动荡。 方漠摇头:“它们的解药也只有虫谷之中的植物才能炼制。” 如此处境,谷玄之仍是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拔剑指林枫:“瑶儿在哪?” 林枫一愣:“她没回去?” 谷玄之眉间这才紧了紧。 这边裴无心只盯着青玉君,沉默半晌问出一句:“为何杀她?” 青玉君好笑道:“她对尊上不利,不杀难道留着过年?” “可不巧,”说完,他擦净扇骨血痕,笑了笑,“刚过完年,留不住了。” “我还当这帮修道的来袭,把右护法吓跑了,原来右护法是去遇尊上了。”青玉君没再去看裴无心,对林枫俯首道,“尊上回来得正好,那便由尊上主持大局,吩咐处置。” 林枫颔首,目光扫过仍被幻术所困的仙门众人:“将他们押进地牢。” 作为魔尊,此刻当将他们全部杀了才对。 可即便他们中许多人曾众口铄金将他赶出天清山,林枫所恨的从来只有谷玄之一人。 何况其中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师兄弟。 他们多是被蒙蔽而已,何其无辜。 青玉君等人没有立刻响应,林枫半眯着眼挑起唇角:“怎么,还不动?” 语毕,他森冷道:“敢挑衅本尊,死岂不是便宜他们,让这些平日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家伙这般疯癫下去困在牢中,丑态毕露,多有趣。” 青玉君拂扇笑道:“尊上英明。” 随后折扇“铮”地一声合上,吩咐手下:“还不去?” “是!”身后一行应声。 林枫笑容微敛,目光落在他折扇上,若有所思。 “慢着。”谷玄之横剑身前。 领命前去的魔也有些忌惮他那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青玄剑,步伐一滞。 谷玄之只看着林枫:“把瑶儿交出来。” 林枫哼笑:“瑶儿不在本尊这。她是来寻过我们,可也早已离开。她都不愿回天清山了,谷玄之,你还不明白么?” 青玉君挂着素来不怀好意的微笑:“谷公子。” “这些人你们随便抓去。”谷玄之道,“我只要你把瑶儿还给我。” 生得一身正气的谷玄之说起这般白眼狼的话来,也仿佛大义凛然。 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林枫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话是谁说的。 “你疯了么?”林枫蹙起眉,“还要本尊说多少遍,瑶儿不在这。” 许是反正此地清醒的也没个仙门众人,谷玄之不遮不掩,只道:“既然魔尊不愿交,那我只好杀进你们教中自己找了。” 青玉君笑容更甚:“谷公子,我们教中真的没有你想找的人。” “有没有……”谷玄之剑上青芒不知何时渐渐聚成乌黑鬼气,眼角染红,“我进去试试便知!” 破罐破摔就地暴露出修炼邪术的本质,林枫瞧他真的是疯了。 方漠坐在结界中,不动如山,平淡说:“他喜欢那个瑶儿。” 林枫下意识想否认,在他看来谷玄之只是疼爱师妹,与他们都一样。 但转念深想,若真如此,很多事情便又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黑气腾绕,万鬼齐鸣。 这般诡谲的谷玄之是林枫从未见过的,却与豆儿回忆描述中那个练邪术的道士愈发重合。 雪言忽然“啊”了声:“道长,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惊讶地转头看着林枫:“像不像那天在湖底!打河神的那次!” 林枫恍然大悟。 那次是谷玄之一人出去追击河神,他们于水底结界中看见湖底鬼气森然的场景,还以为是河神捣的鬼。 原来竟是他! “谷玄之!”林枫忍了忍,咬牙道,“你为何要修邪术!” 这话以魔尊之躯问出口很是突兀,但林枫委实不明白。 “你光芒万丈,你是弟子楷模,青玄剑出万鬼殇,你知道多少弟子羡慕你,多少人在以你为榜样追赶你!”迎着风,林枫双眼有些模糊,他提剑斩去,“可是你!为什么要修邪术!” 一剑破开森然鬼雾,又被更浓烈的鬼气挡于谷玄之跟前一尺。 “你问我,为何要修邪术?”谷玄之立于黑暗之中,幽幽反问。 他冷笑了声:“那我告诉你。” “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们!” “魔头!魔族!”他睁开的双眼已然猩红,“魔族杀我双亲,毁我故土!” “不灭魔族,誓不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小卷子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96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六日 林枫只知谷玄之修炼邪术,却不知已经修炼到此等境地。 分明还是那身白衣、那张面孔,却在方圆千里应召而来的厉鬼簇拥之下,诡谲得如同鬼界霸主。 “仙门术法,终有尽头。”谷玄之森然道,“若不更上一层楼,如何灭了你们这些邪魔!” “你现在看看到底谁更像邪魔!”林枫以剑气抵御,觉出对方邪气比自己还浓上几分,“谷玄之!你便是这般除魔卫道的吗?!” “若能除尽世间邪魔,”谷玄之在万鬼哭嚎中岿然不动,“我化身为邪又如何?” 阵势让魔教这方都不由骚动,青玉君拂扇感叹:“只听闻青玄剑斩鬼,却不知道还能驭鬼,谷公子真是叫我们大开眼界。” 谷玄之不语,黝黑双目中透出种冷静的癫狂。 疯了疯了。 妖魔并非全为邪,人强行修邪术才是真邪。 林枫想起先前在天清山学堂时先生无数次的教诲,邪道损心,如剧毒罂粟,万不可碰。 修炼邪术者往往法力大增,能为常人所不能为,却终落得凄惨下场。 古往今来,无人例外。 更何况此等阴邪之术,往往以千千万万的人命为代价。 凡是仙门弟子,自修习邪术的那刻起,便不再是本门之徒。 “你这般……”剑柄纹路硌得林枫掌心生疼,“有没有想过,你师父会有多心痛?!” 谷玄之冷淡地做了个提唇角的动作:“师父?” “你以为天清山还有掌门么?”他声音轻轻落地,“一年前就不在了。” 林枫微张着嘴,好一阵并说不出骂人以外的任何话。 难怪师叔一直闭关,无论多大的事都未见出面,也无人起疑。 毕竟谁能想到掌门在自家门派中,会死于自己得意弟子之手? 若放在数月前,即便是鸿云真人亲口对林枫说,他也不会相信。 林枫吸了口气,满胸腔皆是阴冷的味道。 “裴无心。”他道,“护好方公子。” “是。”裴无心应着,以法力加固结界,让周遭鬼气邪气靠不近一毫。 “雪言,你也进去。”林枫对雪言道。 前一刻还满脸凶悍,随时准备冲上去咬掉恶鬼头颅的雪言突然委屈:“道长,我可以帮你……” “乖,进去。”林枫朝他温和一笑,手掌轻拍了下它蓬软的毛,“既是我将你从妖族带出来,便定要护你周全的。” 说完,不待雪言再迟疑,抬指直接将雪言丢进了裴无心的结界。 “道长!”雪言入结界那刻便又化作人形,扑至结界边缘,“小心!” 林枫背对结界,稳重点头。 而后,便丝毫不稳重地迎着凄鸣万鬼朝谷玄之冲了过去。 谷玄之冷笑出声,失去青芒的青玄剑指向前方,驭使的鬼便尖啸而上。 此般厉鬼,若经度化尚可入轮回,可林枫已顾不上许多。 他提剑斩出一条沟壑,忽见谷玄之身后身陷幻术的仙门众人受他阴邪术法影响,已有人七窍微微渗血。 林枫忙用法术布出结界,将那些人隔于谷玄之的邪术之外,也无心去管魔教教众见他们尊上去护一群道士是作何感想。 青玉君扬着声音,遥遥问:“尊上可需援手?” 林枫厉声道:“来!” 群魔蜂拥而上,林枫已欺身至谷玄之身前一尺。 手中玄黑的剑亦在颤动,像是受周遭邪气吸引,嗡鸣不止。 林枫见谷玄之唇角诡异地一扬,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温和道:“枫儿。” 林枫心尖一滞,剑上法力因这句熟悉至极的话弱了些许。 那张本该温润的脸布着可怖青痕,双眼通红,却仍是笑着问:“你真当旁人的身体这般好用么?” 林枫一剑劈下,谷玄之身影鬼魅般消失,须臾又紧贴着林枫身后问:“你知道,我为何现在才来攻山么?” 林枫以剑撑地。 他眼前方才忽然虚晃了下,竟是没站稳。 耳畔声音像是远了些又忽的清晰,他只听见谷玄之道:“因为生魂强行借用旁人身体,无论修为多高,至多百日便会由盛转衰。” “怎么样?”他问林枫,“枫儿今日用了这么多法力,是否觉得脚下虚浮,神识恍惚呢?” 方漠端坐结界之中,远远看去,暗道一声不好。 雪言也瞧出不对,干着急:“那个人面兽心的对我们道长说什么呢?我怎么看道长不太对啊?” 太多厉鬼挡住他们视线,让他们看不真切。 雪言抓着方漠衣袖:“鬼医鬼医,你能不能让这些鬼听你的?” 方漠摇头:“我不行。” 雪言直想打破结界出去:“哎呀……关键时候,那个魔头怎么就不在呢!” 师重琰…… 此刻,林枫脑中亦是划过这个名字,又清明了几分。 他对谷玄之嘴硬道:“并无感觉。” 谷玄之冷笑了声,刺骨的阴冷袭向林枫后背。 林枫被厉鬼攫住右臂,以法力挣开后动作慢了半拍,已然来不及转身阻挡。 却闻背后一声尖啸,蓦地回首,却见一青面獠牙的厉鬼被谷玄之长剑贯穿,伸着利爪死死握住剑锋不让其前进半分。 林枫与谷玄之皆怔住,对视了眼,往旁处看去。 厉鬼被灭,剑即刻便被一柄折扇打开,青玉君格挡于二人之间,亦往看向天边。 只听遥远处一声音狂傲道:“在我面前驭鬼,可知道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煦!”方漠难得双眼睁大,于结界中腾地起身。 两道身影于半空姗姗来迟。 “小郎中~”柳煦落地便轻快地朝他走去,“你夫君回来了。” 方漠已恢复至不温不火的模样:“太慢了。” 柳煦笑了笑:“遇到些事儿,一言难尽……这位兄弟,我想你不希望我强破你的结界?” 裴无心淡淡看他一眼,撤了结界。 方漠二话不说,几乎是抢过柳煦的乾坤袋便将花花草草铺了满地。 “护我,给我些时间。”他盘坐于地,从随身竹筐一一拿出工具,“他们情况不对,我马上试着做出解药来。” 方漠认真的模样,让许久未见他的柳煦心痒极了。 “好,我们小郎中最棒。”他挥手布下结界,“有我在,山崩地裂也无需担心,你只管做。” 师重琰自天而降,森冷剑刃直冲谷玄之头颅削下,眸中比剑芒还阴上三分。 一来便见他的人被这玩意儿捅冷刀,他心中火起,只想将谷玄之大卸八块。 “师重琰!”林枫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是啊。”师重琰一击未中,脚踩一只恶鬼,迎上谷玄之道貌岸然的脸,“本尊不是说了么,回来娶你过门。” 语毕,他头偏也没偏,直接道:“青玉君,你护卫不利,知罪么?” 青玉君击退数个厉鬼,以扇掩面,目光在二人间转了个来回:“属下知罪,日后补过。但是……尊上?” 师重琰冷哼,斜睨他问:“怎的,很意外?” 青玉君须臾才笑了笑:“属下有些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之后再解释。”林枫蹙眉,“先杀了他!” 谷玄之亦是冷笑:“过门?枫儿,你竟与魔族同流合污至此了么?” 林枫未答,谷玄之自顾自道:“果不其然,魔就是魔,本质如此。那我也不算误伤你了。” 师重琰见他嘴脸便觉浑身不舒服,鄙夷道:“口口声声瞧不起魔,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魔头。”谷玄之分给师重琰一半的目光,“那日在天清山让你逃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师重琰躲开他的剑气,目光一指深受其害的仙门众人:“用这种打包送大礼的方式?” “无妨。”谷玄之随着他淡淡一瞥,“日后仙门,有我一人管辖便够。” 在场人与魔皆被他的大言不惭惊了一惊。 师重琰颇想笑:“就凭你?” 谷玄之通红的眼越发暗沉:“试试便知。” 语毕,万千鬼魂往仙门众人方向袭去。 “糟了!”林枫那点结界方才就已削弱,此刻更是不堪一击。 他恨声道:“卑鄙!” 谷玄之悠悠道:“若卑鄙能灭了你们这些邪魔,那我……” “你放屁!”林枫忍不住用粗俗的语句破口大骂。 飞速追厉鬼而去,林枫心道真是见了鬼。 他先前那么些年,到底是为何会被这样一个人蒙得团团转?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温和正直的谷师兄变成了这样呢。 他已不能被称作人。 修习邪道,人还是人,心却已比妖魔更似妖魔了。 师重琰未追上,林枫也没时间注意,飞快捏诀以剑划地。 腾起的结界将仙门众人护于身后,林枫横剑捏诀,面色凛冽。 他越发觉得身体虚软,法力虽多,却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 真如谷玄之所言,异体魂魄支撑不住了么? 那边方漠尚在努力,柳煦一己之力护他周全,光是站在那处厉鬼们就先畏惧了三分。 青玉君和裴无心皆护在师重琰身侧,师重琰…… 林枫忽的瞪大眼:“师——” 紧跟着,他又截住声音。 方才是他晃眼了么? 有道寒芒险些刺入师重琰后心,被他恰巧闪身躲开了。 可他身后,分明是青玉君。 而且师重琰面色并不好,脸唇色都泛着苍白,还借裴无心之力撑了把。 狐疑间,身后亦有了动静。 林枫抵着厉鬼侵袭,勉力回头看去。 只见有两位掌门似乎恢复了些神智,正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景象,像是看不明白状况。 也是,任谁人瞧见魔尊在替自己挡鬼,都会觉得还在做梦。 一掌门颤巍巍抬手:“你——” 不消他说完,头顶高处一女声清甜道:“这里这么热闹呀?” “那能不能让瑶儿也掺上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魔头终于重新上线了,鼓掌鼓掌啪叽啪叽~ 感谢小卷子的地雷~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97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七日 林枫无心管醒来的那位掌门想说什么,听见空中那声音,第一反应便是: 姑奶奶!祖宗!你来做什么?! 瑶华不知从何处而来,林枫自满目鬼魅中吃力去寻她身影。 黑茫茫一片中飘过几抹红色,谷玄之失声道:“瑶儿?” 群鬼动乱,乃谷玄之心神动荡。 他只抬了瞬头,下意识低头想掩面。 无论他嘴上说得如何问心无愧,当心悦之人骤然出现于面前时,第一反应仍是掩饰。 正因在意,他未曾想将丑恶之面曝露于瑶华眼前。 以这种突如其来、狼狈不堪的方式。 然此种慌乱只出现了一瞬。 谷玄之敛了神色,仿若周遭万鬼无形般,立得风雅端正:“瑶儿,你去哪儿了?师兄寻你许久。” 瑶华并非一人前来,剑未出鞘,双手紧握不语。 林枫远远觉得她身旁的人有些眼熟,只听谷玄之又质问:“竟是学坏了,为何与这些妖孽为伍?” “小儿狂妄。”瑶华身侧的人音色清冷,“你这般模样,将谁称作妖孽?” 声音似曾相识,听着便想起月下湖面,琴语空灵。 雪言惊喜得尾巴都竖起:“月娘?!” 与瑶华一同前来的,竟是画舫上的三尾狐妖。 “瑶儿,过来。”谷玄之温声对瑶华招了招手。 瑶华抿唇不语,慢慢自身侧拔出剑来。 “大师兄。”她微微哽道,“枫师兄让我小心你,我本还不信,如今却亲眼所见……” “我这般做自有我的道理。”两侧厉鬼不着痕迹地往瑶华靠拢,谷玄之继续轻和地说,“瑶儿过来,你身旁那是个道行颇深的三尾狐妖,很危险。” “月娘姐姐待我好得很,孰善孰恶我自会分辨。”瑶华反手挽起剑花,抬指捏诀,剑芒闪过,身侧厉鬼魂飞魄散。 “大师兄,”她哽咽道,“你收手吧,莫要一错再错。” 林枫身后,醒来的掌门终于说出被天降之人打断的话。 “你干什么?!”他以剑撑地站直老腰,环顾四周,“这又是耍的什么诡计?” “你仔细看看清楚!”林枫额头泛起细密的汗珠,所用法力越多,吃力越大,像是弱小魂魄支不起这强大身躯,“在驭鬼的是谁!” 群鬼将谷玄之环绕,旁人难以近身。 他耳畔充斥着厉鬼哭嚎,通红眼中映出瑶华失望至极的面孔。 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般提了提,越发上扬,哼笑出声。 笑声越发失控,群鬼也疯癫了,近乎毁灭式地朝众人袭击。 一时间,整座落月山不见天日,满耳凄嚎。 哪怕时时身处鬼市的柳煦,都未见过这等厉鬼齐鸣的场景。 鬼气浓郁到能清晰地闻见腐臭味,恍若置身阿鼻炼狱、尸山血海。 “制住他!”师重琰先前突然眩晕,此刻已然恢复,一推裴无心,“什么正道楷模,根本是个疯子!” 裴无心应声而上,青玉君与魔教其余众人紧随其后。 瑶华也欲上前,被月娘火红狐尾一裹推至身后:“小姑娘,后面待着。” 瑶华不服:“可我……” “月娘!”雪言三两下便蹦至月娘边上,如同离家多日方见到娘亲,“我也来助你!” 孰料也跟瑶华遭到同样待遇,熟悉的狐尾将他亦护在身后:“你护好小姑娘,护好自己,莫添乱。” 眼看月娘火红的身影窜入鬼幕中,瑶华和雪言面面相觑。 厉鬼转瞬缠身,二人又只能背靠背御敌。 雪言一道法术击溃身侧张牙舞爪的厉鬼,问瑶华:“你怎么来了?” 瑶华边以剑斩鬼边伸长脖子远眺,心中着急:“我听闻大师兄带人攻上天清山,我担心……” “你担心他?”雪言听完,哼了声,“巧了,他倒也担心你,瞧他这模样,本是想攻上山将被魔尊掳走的你救出来呢。” “被魔尊掳走?”瑶华一惊,立刻道,“不行,大师兄是误会了,我这就去跟他解释清楚让他停手!” 雪言见她说风就是雨,赶紧拉住:“哎哟大小姐!你看他这模样,还不明白么?即便没有你,他也……” 瑶华被他拽住胳膊,回头看他时,眼尾泛红,一双琉璃似的眼中已蒸上盈盈水光。 雪言登时各种想当头一棒的话便堵在喉咙里,难以启齿。 “……你怎么会跟月娘一起过来?”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跟你们分开后,没有回天清山。”瑶华别过脸,偷偷拭了下眼角,“路过一条河时,嗅到了妖气,便上去看看……” 后来,月娘自瑶华身上嗅到了雪言微弱的妖气,起先险些以为雪言糟了这个小道姑毒手。 幸而问清了始末,没酿成错。 索性瑶华也不知该去何处,便在月娘那儿小住。 月娘听闻雪言他们逃出天清山,便已按捺不住想将自家狐狸找回来。 后又闻仙门要攻上魔教,护犊之心便令她即刻起身,前往此处。 雪言听闻始末,想到月娘为他而来,心中便暖融融的。 柳煦只身用结界护住方漠,余光瞥见小郎中神色从容地快速忙碌,自豪感油然而生。 只是这些厉鬼先前见他在此都本能畏惧,绕道而行,如今发了疯却是胆大包天,脸他的结界也敢强撞。 柳煦眯缝了下眼,青面獠牙的厉鬼刚触到结界,顷刻便着了绿焰。 魂魄哀鸣之声不止,听得人撕心裂肺。 没一会儿,便只余下缕缕青烟。 方漠不为所动,仿若身处无人之境,药钵中物经他之手,已渐渐成形。 柳煦唇角噙笑,转头尚能分些心替旁人除掉些厉鬼。 他透过层层鬼幕,能瞧见中心最为浓黑的一点,那便是谷玄之。 滔天邪气黑成这般,抬手便能驭驶数目如此庞大的鬼,真不知是造了多少杀孽。 林枫在那处勉力维持结界,看不清战况,不知为何,心中便慌乱得厉害。 他又不敢贸然出声让师重琰分神,转念一想,忽而计上心头。 “谷玄之!”他大喊,“你罪恶滔天!你究竟屠戮了多少生灵!你还记得被你屠杀一空的落霞寺吗?!” 身后醒来的两位掌门一听,相互望了望。 落霞寺,虽是个极小的寺庙,当时满寺僧人一夕之间消失殆尽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因为太小,又无人追究,最终究竟如何,现在想想他们竟不知晓。 谷玄之沉默须臾,阴恻恻地问:“是那个小鬼?” “我当日就不该心存慈悲,还留他个三魂六魄的。” 听声音,谷玄之也并不轻松。 万鬼遮蔽中偶尔可见法术金芒,如穿透层层乌瘴的日光。 林枫笑了两声,继续扬声:“既然承认得如此直爽,那杀害鸿云真人及其弟子林松,又残杀数名玄音谷弟子嫁祸旁人之事,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 那边并未搭话。 良久,不知是谁闷哼了声,谷玄之这才笑道:“一群将死之人,你便是套出我话又如何?” “今日此处的,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见他修了点邪术就狂妄至此,师重琰险些气笑了。 他心中也郁闷,若用的是自己本尊身躯,何苦几人对他还压制不得? 师重琰不禁又想说林枫无用。 但听见林枫声音自远处吃力响起,些微抱怨如方才一剑升天的厉鬼般烟消云散。 毕竟这事儿,怪不得小道士。 谷玄之躲于厉鬼之中操控,不说话时便无声无息,难觅踪迹。 师重琰余光寻见一道区别于厉鬼的人影,提剑刺去,又在看清时急急收手。 “哎哟尊上。”一把折扇抵住他剑尖,青玉君笑着拍拍自己心口,“可吓坏属下了。” 师重琰移开剑,眉间微蹙。 远处忽闻惊呼,他心下一紧:“林枫?” 林枫未能答他。 他全力抵挡鬼魅,未有心思分给背后,冷不防被从后腰刺了一剑,任谁都痛得说不出话来。 “苍海长老!”一掌门急得跺脚,“哎哟你这老东西!” “你们怎么回事?”苍海长老反倒奇怪地看他们,“魔头就在你们跟前,为何呆站着不杀?!” “你这人——”林枫半跪于地,忍着剧痛,用法力一寸一寸将利刃逼出体内,咬牙道,“没长眼睛的吗?!” 结界已现裂痕,林枫不得不用更多法力补全它,近乎脱力。 远处厉鬼组成的黑漩中暴起怒极的一声:“苍!!海——!!!!” 与此同时,方漠自地面抬头:“成了!” 他将其中一瓶递给柳煦:“交予师重琰,小心。” 复朝一处喊道:“雪言!” 雪言携瑶华应声而来,拿着另一瓶宝贵之药,领命往林枫所在而去。 将两瓶药皆托出,方漠放松下来,这才察觉背后湿热,里衣定是浸了层汗。 方才没觉得紧张,但实则还是惧的,出了汗都未曾察觉。 接下来,只要林枫和师重琰喝下解药就可。 毕竟施术者已死,如果解药成功的话,换回魂魄是转瞬间的事儿。 但愿成功……眼下形势刻不容缓,已是赌不起了。 方漠坐于地面,往随身背着的竹筐里收拾满地狼藉的草药和用具。 柳煦布的结界尚在,即便本尊离远了些,也能抵住这些厉鬼好一阵。 余光见一不同于鬼魅的人影靠近,方漠未抬头便问:“送到了?” 人影轻笑,结界应声而裂。 方漠这才警觉抬头,冰冷扇骨已然抵于喉前,只消一动便能取他性命。 一双好看多情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青玉君含着笑,高声道:“尊上,那药可别喝啊!” “或者,你们想看到这位小鬼医血溅当场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打奶啦!【不是 感谢没人陪我玩你画我猜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98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八日 青玉君趁虚而入挟持方漠,深谙柿子挑软的捏的道理。 药方被交至林枫和师重琰之手,瓷瓶中药物呈现出淡淡红色,散出奇异的味道。 雪言和瑶华同时破口大骂,瑶华连青玉君是谁都不认得,已经气得涨红了脸。 又看到林枫受了伤,雪言怒极,化出妖相伏地咆哮,扬起利爪对苍海长老兜头罩下。 雪言一只小狐妖,论实力,怎会是苍海老头的对手。 苍海欲发难前,瑶华闪身挡于二者之间:“师伯且慢。” 柳煦听见青玉君的要挟,脸色霎时沉得比厉鬼还可怖。 师重琰手握瓷瓶,见裴无心之外的教中弟子已调转剑尖对准他,挑眉冷哼:“果真是你。” 裴无心挡于师重琰身前:“尊上早已知道?” “推测罢了。”师重琰丝毫没将围住他的几个魔族看在眼里,“教中能有机会对我下手者,少之又少。” “那又如何?”青玉君轻松笑道,“尊上,优柔寡断的下场便是这般。你不适合做魔尊,还是交由更有能力的人来吧?” “比如……”伞骨横抵在方漠喉前,青玉君勾着唇道,“我。” 师重琰朗声大笑,笑声刺入青玉君耳中,亦扎于心口。 他讥讽道:“你是何来的自信?” 青玉君讳莫如深笑了笑,未曾搭话。 两颗表面崎岖不平的种子自方漠指缝滑落,悄无声息。 “你想如何?”方漠询问挟持他的人,声音冷静自若,“据我说知,魔尊能者居之,即便他将尊位让与你,你又如何服众?” 青玉君冷笑。 “我与老魔尊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为何我不能是魔尊?” 同样的血液? 在场诸位皆一糊涂,方漠立刻便想到被他杀死的落欢,脱口道:“你也是老魔尊的私生子?” “非也。”青玉君于他耳畔轻笑,“我与老魔尊同父异母,是他最小的兄弟。” 师重琰自小不在老魔尊身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自然也不知晓。 魔族寿命普遍比普通人长上许多,单看外形看不出年纪。 仔细想想,他对青玉君的出生从未留意过,只知老魔尊在世时他便稳居护法之位。 算算辈分,他竟还得喊一声“小叔叔”? 嘶——怎么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我明白了。”方漠平静道,“你没能干过老魔尊,又没能干过他儿子,心里不平。” “啧。”青玉君折扇于方漠喉结极缓地划过半寸,“我本就有资格。” “但是,小鬼医。”他闷声一笑,“素来听闻鬼医寡言少语,你此刻话这么多,是想拖延时间?” 方漠偏过头,黢黑的眸淡然看他:“是。” 语毕,地中长出迅猛藤蔓,转瞬缠上青玉君四肢。 青玉君折扇翻转,藤蔓尽数削下。 柳煦盯准时机,鬼魅来去无踪,转瞬自包围中心现身至方漠身侧。 鬼剑与扇骨铿锵相击,青玉君饶有兴趣地问:“小鬼医,你会驭木术?” 方漠道:“我不会法术。” 不过是深谙植物属性,稍微渡入了一点灵力为他所用罢了。 柳煦动了杀心。 他剑剑紧逼,漆黑阵法直将青玉君困于阵中,鬼气化作漫天剑阵,对准阵中之人。 “我的人你也敢动。”柳煦眸中流过暗红煞气,手掌虚握,“还有什么遗言么?” 青玉君神色泰然,咧开嘴角:“你不妨问问,小鬼医还有什么遗言?” 柳煦早已没有跳动的心口仿佛被无形巨掌攫紧,蓦地回头。 方漠冷静至今的表情终于被惊恐凿开了一丝裂缝:“他在骗你!” 再回头时,那张笑得愈发狰狞的脸已近在眼前。 柳煦赶去方漠身边,林枫和师重琰不约而同将手中药瓶里的药液仰头灌下。 药液浓稠,不单苦涩,其中还夹杂许多难以言表的古怪味道。 制得匆忙,药液几乎是浓缩原汁,能咽下的都是狠人。 性命攸关,林枫眉头皱了下,咽得飞快。 “道长,”雪言上前扶住,眼巴巴盯着他,“怎么样?” 瓷瓶落地,林枫一动不动地直望前方,愣怔当场。 “枫师兄……”瑶华担忧地按上脉门,“别是药不对,喝傻了?” 话音方落,狭长凤眼动了动,漆亮的眸子斜向二人。 凤眸微眯,唇角一点一点扬起,由内而外的倨傲:“你们两个,唤本尊什么?” 瑶华触到那双眼,下意识后退半步。 虽然还是这个人,但又不是。 以此为中心周围半尺,气场皆微妙地变了。 魂归肉身,这才是真正的魔尊。 许久没用上货真价实自己的身体,师重琰陡然转了视角,还有些不适应。 俯眼便见小狐狸和小丫头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颇为好笑。 他都没来得及准备,竟就这样成功了。 鬼医还真是药到病除,改日定让人制个豪华牌匾给他送去,把那医馆什么“活物不医”的穷酸牌子给撤了。 瑶华能察觉气场变化,旁人自然也能。 身后有人:“魔魔魔——” 师重琰抬手,衣袖一振,仙门众人立时东倒西歪。 一回本体便察觉到腰上的新伤,他以法力很快便修复,却仍是愠怒。 “给本尊好好待着。”师重琰阴戾地扫过众人,一拂袖,未见动作便已出了结界,玄黑衣袍随狂躁的鬼气鼓动,“你们的账,过会儿再算。” 林枫方与他换回魂,此刻正在那个没多少法力的壳子里面对谷玄之和一帮逆党,师重琰一刻都待不住。 他召出邪剑在手,只一击,数百厉鬼溃不成军。 “师重琰!”林枫自群鬼深处高声喊,“是你吗?!” 师重琰未语,往声音来处去,耳尖微动,忽闻另一处传来极轻的闷哼。 谷玄之修邪术,自也是有代价的。 群鬼被灭得越多,他受到的反噬便也越大。 方才一击便灭去数百只鬼,定没谷玄之好受的。 此等术法,也只有这种脑子不清醒的疯子才会去修习。 师重琰鄙夷地哼了声。 他抬起剑尖指天,魔息迅烈爆出,腾绕流转,使他双脚也微微悬空。 黑色衣袍于万鬼齐鸣中翻飞,与周遭鬼魂近乎融于一处。 落月山头,除却遮天蔽日的厉鬼,滚滚乌云更是阴沉聚拢,远远看去,恍若天将塌。 “姓谷的。”师重琰仿佛立于风暴中心,神色狂傲,“你说,我要是将你的万鬼一击灭尽,你会如何?” 耳侧风声剧烈,他不确定谷玄之是否说了什么。 但谁去管他。 整座落月山墨黑如夜。 头顶闪过沉闷响声,山底似也在跟着震动。 谷玄之不知在何处吼:“魔头!你要做什么?!” 师重琰扬着的嘴角更深地一挑,轻声道:“杀你啊。” 整座落月山刹那间又变得一片煞白。 林枫几乎瞬间失了聪,眼前也被晃得睁不开,莫说万千厉鬼,连脚下土地都快感受不到。 直过去好一会儿,他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何事。 是千百道惊雷齐齐劈下,肃清世界般,将厉鬼劈得荡然无存。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惊雷过后,莫说厉鬼,半个落月山皆被毁得寸草不生,只余下光秃秃的山头。 林枫不知何时半跪在地,下意识捂着耳,却维持这般不太雅观的姿势,直直盯着师重琰立于疮痍之中的身影出神。 漆黑焦土中,唯始作俑者遗世独立。 在场尚活着的,都要给他跪下了。 林枫这才明白,魔尊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明白了师重琰每每看着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毁天灭地的法力被他用成那样,是魔都看不下去。 师重琰朝他走来,微微笑着半蹲下身。 “啊?”林枫耳畔全是嗡鸣,只见师重琰嘴巴张合,听不见声音。 师重琰无奈,直接伸手将他拉起,带往别处。 林枫望他背影,手掌被握住的触感倒是分明。 有些奇怪。 不做林枫太久,用着自己的身体看到真正的师重琰,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 那张脸是这般狂傲、意气风发的么? 跟他用的时候,还真不大一样。 师重琰直将他领到一堆黑土前,抬手虚虚一抓,露出被掩埋其下的谷玄之。 林枫心口禁不住微微一抽。 谷玄之素来是干净、清雅、端正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谷玄之,衣衫残破、形容枯槁、满脸青灰的死相。 若不是这身勉强能看出制式的道袍,他几乎不敢认。 林枫渐渐恢复了些听觉,他听见师重琰道:“他召出的厉鬼被我杀了,他遭到邪术反噬,就成了这样。” 谷玄之重重喘了几口,恨声道:“魔头……” 师重琰理也不理,只当臭虫叫唤。 林枫慢慢蹲下身,怜悯地看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何要害我?” 谷玄之盯住他,沉默了瞬,苍灰的唇角扬起疯狂的弧度。 “因为你是魔族!”谷玄之对他道,“魔族都该死!” “即便如此……”林枫咬了咬牙,“那师父呢?师弟呢?!那几个玄音谷的弟子呢?!” “……谁让师叔险些查到真相了呢。”谷玄之淡淡一笑,“反正谁让他执意收养了你这个魔,他也活该。” “林松,他就是倒霉而已。” “那几个玄音谷的弟子,也只是倒霉而已,谁让他们正好被我撞见了。” “谁让他们……喜欢瑶儿呢?” “对了,瑶儿喜爱的是你。”谷玄之对林枫道,“所以我更厌恶你。” “凭什么一个魔,能得到这些?” “魔都该死。” 恨的执念之深,令林枫无话可说。 “既如此……”他最后问,“最开始,不接近我不就好了?” “给我温暖,又刺我冷刃,有意思么?” “谷……师兄,”林枫仰头,吸了口气,“从头到尾,皆是假象么?” 谷玄之望着虚空一点,提了提唇角。 “装样子罢了。” “我是正道楷模啊,”他像在自嘲,“对师弟关怀备至,不是理当如此吗?” 枯死的眼中映出了抹淡淡的绯色。 谷玄之突然敛了笑,慌乱偏过头,不能动弹的胳膊吃力想抬起,去挡住自己的脸。 瑶华早已泣不成声,秀气的一张脸哭成花猫,扑过来跪在他旁边一声声地喊师兄。 谷玄之眼角泛光,勉强挥动胳膊:“别叫我师兄了。” “师兄!”瑶华悲痛大喊,“师兄你别死!你知错就好,你别死你别死你别死!瑶儿带你回山,瑶儿这就带你回去……” “我杀了师父。”谷玄之轻声道。 瑶华怔在当场,泪珠断线滚落,悄无声息地滴进膝下掺血的黑土。 “明白了么?”谷玄之轻笑,“你可以恨我。” “师兄……”瑶华不可置信,“你……为什么?” 谷玄之自始至终没回头看她,合上眼,叹出最后一口气。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停不下,亦回不了头罢了。 他用尽最后的法力震断了灵脉。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有没有嗅到一种结局的气息0v0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x2 感谢:D的地雷~ 掐指一算是时候给下本文打个广告了 娱乐圈文《剪了自己的cp视频》【文名可能更改,欢迎戳专栏收藏! ☆文案: 林悠是个入圈不久的十八线小演员 因为追星踏入娱乐圈,通告太少,闲在家里暗戳戳地剪了爱豆×自己的cp向视频 剪完,上传,发布,搞定√ 美滋滋钻进被窝后,没想到第二天首次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轰炸 他登上微博一看,哦豁,完蛋。 忘了切小号_(:з」∠)_ 第99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九日 乌云散后,现出碧空。 谷玄之身死,瑶华伏于他尸身,小姑娘不懂收敛情绪,撕心裂肺地哭成泪人。 饶是再多疑惑怨怼,也随着死亡化作一个悲字。 林枫心中也蓦然空了块,百感交集,生出种爱恨皆无处安放的无措感。 困住仙门众人的幻术也经不住此等暴虐的雷击,误打误撞地破了。 一群人很是体面地顶着满脸灰四仰八叉在地,瞪着眼前的焦土面面相觑。 早些醒来的几人大致听明白前因后果,不敢置信,但总有人喜欢多嘴多舌。 “师侄,别哭了。”苍海长老对瑶华道,“你师兄既做出这等违背天道正义的事,就活该……” 旁边一掌门拉了他把,也没能挡住他的喋喋不休。 “你拉我做什么?”苍海长老拂袖,有了些力气便恢复长辈的架势,痛心疾首,“瑶师侄,为了你师兄这种人,不值当啊!” 林枫和师重琰都烦极了他。 然而,没等师重琰一个不耐烦抬手令他闭嘴,瑶华哭声微顿:“……关你什么事?” 苍海长老还想说教的嘴张了一半,忘记该说什么。 “我师兄死了,我哭,关你什么事?”瑶华抬头,遍布泪痕的小脸满是愤懑委屈,鼻头红彤彤的,张口便骂,“你算什么东西?你们一个个的都算什么东西?!哭都不让我哭吗?!” 苍海长老胡子一吹:“哎师侄你这……” “我怎么了?”瑶华尖声道,“说到底我们师门的事情跟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有什么关系?!你们听风就是雨!你们众口铄金!你们逼走我枫师兄!我大师兄死了你们还在旁边指手画脚!你们算什么东西!” 不止苍海,旁的人也被说的脸色发绿。 “滚,都给我滚!”瑶华嘶声吼着,将满腔无处宣泄的怒火尽数撒到他们身上,“这是我们师门自己的事情,带着你们的人滚!!!” 瑶华平日说起话来甜甜的,从未见过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这般模样,林枫被唬得发愣。 同为女子的月娘蹲在她身侧,将她按在自己怀中,柔声安抚:“没事了。” 濒临奔溃之际接受的温柔,往往令人溃不成军。 瑶华埋在月娘怀中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呜咽之中只能听闻零星的字眼。 字字诛心,林枫甚至不敢上前聊做安慰。 杀了谷玄之的便是师重琰,他想,瑶儿此刻定不会愿意看见他们。 “苍海老头。”师重琰负手踏于废土之上,脚踩过不知什么树木的枯骸,往那些老头子的方向走去。 “魔头,你想干什么?”对方如临大敌。 “老东西,”师重琰慢慢儿地活动手指,“新仇旧恨,是不是该一起算算了?” “昔日你推波助澜,令赤霄对我赶尽杀绝,”他半边唇角嘲讽轻挑,“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苍海倒是临危不惧,瞪眼道:“老夫悔的便是,当日没能将你早些除了!留你苟延在世,竟酿成这般祸端!你这孽畜,果真沦为邪物不说,回头便灭了自己师门满门,你、你、你……真是禽兽不如!” 师重琰仰天大笑,笑得泪花都快从眼角溢出来。 对面众人起了一身白毛汗,边退边问:“你笑什么?!” “笑你们,实在可笑。”师重琰以睥睨的姿态,懒懒俯视他们,“自作孽,竟到如今还不自知。” 有心想留他一命,有人却不知珍惜。 罢了,留着便是祸害的玩意儿,还是灭了干净。 林枫也不阻他,当做没看见,转身往方漠那处而去。 青玉君被藤蔓捆在地上看戏,分明是落败者,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师重琰手掌上翻,凝出漆黑长剑,虚虚悬于半空。 手腕带动手指微动,剑刃上反射的日光一闪而过,“咻”地凌空袭向苍海长老。 却在咫尺之遥又堪堪停住。 师重琰瞳仁微缩,以法力将剑定在对方咽喉前半寸,默默打量这突然冲上前来的年轻弟子。 “师父……快跑。”那沧海阁的年轻弟子浑身颤栗,眼都不敢睁,却倔强地用自身做壁垒,螳臂当车。 “罢了。”师重琰拂袖转身,剑眨眼消失。 “赠你一物,”他扬手,晴空一道耀眼的霹雳,“当个教训。” 小弟子惊叫,苍海长老措手不及瞬间被雷击中,昏死过去。 “叫什么叫,死不了。”师重琰烦躁道,“待他醒了帮本尊问问,这辈子还敢不敢乱嚼舌根了。” 师重琰朝林枫走去,后者问了句:“不杀他?” “小鬼看得本尊心烦。”师重琰皱着眉道,“不过你要是想他死,本尊便遂你的愿。” 林枫往年轻弟子抱着苍海长老抽抽噎噎的那处瞥了眼,收回视线。 “算了。”他道。 罪魁祸首已死,此番讨伐魔教如同一场闹剧。 天清山首徒修炼邪道走火入魔,后被魔尊降雷,遭邪术反噬而死,怎么听整个仙门都不体面。 素来面子大过天的这些老家伙,怎么也不敢再生枝节,只能灰溜溜滚回家。 师重琰这才有心思来管另一个罪魁祸首。 青玉君身上的藤蔓怎么瞧都是方漠的杰作,柳煦制了他便拿来给方漠泄气用。 “青玉君。”师重琰居高临下,以剑抬起对方下巴,“你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去找谷玄之合作设计害你的。”林枫于一旁道,“豆儿所听另一人的振纸之声,我见到他才想明白,是折扇打开的声音。” “不错。”青玉君瞧着并无落网的怒或惧,仍是扬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师重琰,你与我同为半魔,为何这尊位你坐得,我却坐不得?” 师重琰神色不动分毫,木然道:“这你该问你兄弟。” “呵。”青玉君轻笑着,喉结一动便由着剑尖在颈上划出血痕,“我当初,便是因为半魔的身份而没能争过你爹,可他却放着落欢这个纯魔不顾,执意让半路认回来的半魔儿子继任尊位。” 他仰起头,朝师重琰咧唇笑问:“你可知,族中不满你者何其多?” 师重琰以观死者的神情睨他须臾:“关本尊何事?魔族尊位能者居之,不满,尽管凭本事来抢。” “所以,”青玉君耸了耸肩,“我这不是来了么?” “所以你便联同谷玄之,里应外合让我与他互换,好趁机下手?”林枫蹙起眉,“可既如此,为何不在我们刚换时便下手?” “别看他这样,在教中仍是有心腹和心甘情愿的信徒的。”青玉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裴无心,“做得太明显,总归不妥。再者……”他道,“这位道长瞒天过海,起先我竟不敢断定尊上是否真的被换了魂。” “直到我顶着他的脸回来?”师重琰一挑眉。 青玉君道:“不错。” “你最先便与落欢联手。” “是,”青玉君微笑道,“那丫头白活这么大岁数,竟是好骗得很,我说要助她夺尊位,她倒真信了。” “换魂香是一种奇香,她炼制七七四十九日也不过炼出一对来。”青玉君缓缓道来,“其中一份,我便交予谷玄之,让他随便寻个修为低的人用了。另一份……” 青玉君忽然瞧着师重琰,又往林枫那处看了眼,眸中狡黠:“道长不妨猜猜,尊上那份是如何给他用的?” 师重琰顺着回忆了番,面色忽变。 “是交予阿鸾的。”青玉君轻佻道,“阿鸾先用了,再与尊上交欢,自然便……” 林枫的脸色即刻便沉了下去。 “自然,阿鸾是不知情的。”青玉君接着道,“他只当是什么助兴的香料,一心想得尊上怜爱,自然用得格外多了些。” 林枫脸色是越发的不能看。 柳煦在旁听了,都直为师重琰捏了把冷汗,更别提本人。 不过师重琰还是故作镇定:“所以,你便将他杀了。” “阿鸾可不是我杀的。”青玉君笑道,“是那位道长那晚发了疯,亲手杀的。” “幻境也是落欢造的。”青玉君摇首,“我只是事后率人前去,替你们收拾了烂摊子而已。” 林枫发出沉默许久的一个冷笑。 “这么说,”他讥讽道,“你倒挺无辜?” “可不是么?”青玉君毫无廉耻地说。 青玉君神色不慌,调理不乱,这时候还有心在二人间制造龃龉。 像是将一切都视作场游戏。 “小道士,”师重琰看向林枫,“你想怎么处置他?” 林枫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抿着唇。 许久才道:“押进地牢。” 师重琰等了会儿:“然后呢?” 林枫也很为难。 他不愿轻易放过青玉君,却也想不出什么恶毒的法子。 若此刻说出一句罚他去扫山门,不知会被师重琰笑上多少年。 隔了好一会儿,林枫才道:“这种事情,不要问我。” 声音听着像在赌气。 师重琰下意识便想哄,柔声道:“好好好,不问你。” 随后朝裴无心使了个眼神:“带进地牢,至于后头……往前待那些叛徒如何,便如何。” 裴无心领命而去。 以裴无心贯来的手法,熟悉魔教的人便知,等着青玉君的只有生不如死。 尘埃落定,余下半座落月山的焦土。 仙门四散,灰溜溜地离去,跟随青玉君而来的魔教逆徒也被师重琰顺带劈成了肥料。 不久前还挤得慌的山脚,如今空旷得只余几个人影。 “你们接下来如何?”林枫问方漠。 方漠却只看着满眼的焦土,喃喃着:“奇花异草……” 一阵雷不分青红皂白地劈下来,管它野草还是奇珍,全都焦了。 方漠心疼,心疼极了。 “自是回去。”柳煦答道,“出来这么多天,再不回去鬼市该乱套了。” 方漠抚了抚发疼的胸口,低低应了句:“嗯。” 瑶华为谷玄之殓了尸,封于乾坤袋中,打算带回天清山。 “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大师兄……”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泪眼模糊地往林枫看了眼:“枫……” 视线往下,便落在他与师重琰交叠的手掌。 余下挽留的话,却是哽在喉头说不出口了。 “道长。”雪言小跑而来,小声附在林枫耳边道,“我不放心,我跟月娘送小丫头回她门派,随后我便回来找你。” “哦,那你可得快点。”林枫未答,师重琰倒是懒懒地道,“那样还能赶上喝杯喜酒。” 雪言扬起头就想对他龇牙。 这个人,怎么不管用哪张脸都这么欠欠儿的呢! 林枫点头,叮嘱说:“路上小心。” 几道身影划向天际,柳煦也携方漠道:“那我们也告辞。” “多谢了。”林枫拱手道。 “不必客气。”方漠说,“若无事,也可去苍茫山寻我叙旧。” 柳煦闻言,面露惊讶。 “嗯。”林枫笑道,“改日必定登门将此次酬劳送上。” 二人相视,俱是浅浅而笑。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乱之后,曲终人散。 林枫望着骤然空寂的落月山,轻笑道:“你瞧你,人缘何其差,竟都无一人要随你回教坐坐。” 师重琰偏头看着林枫:“你不是么?” 林枫移开视线:“我啊,我也要走。” 师重琰面色一沉。 紧跟着,林枫陡然悬空,突如其来的惊吓令他不得不双手环住师重琰脖子才安心。 “你做什么?”林枫如一条鲜活的鱼在他怀中挣了挣。 师重琰抱着人大步往山上而去,低头蛮横地亲了口,理直气壮道:“抢个美人去做本尊的压寨夫人。” 林枫脸红到脖子根,被他盯了会儿,头便埋进对方胸口。 还好旁人都走了。 这魔头也不嫌臊得慌,真是丢死个人。 ————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欢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不是 想了半天好像也没啥想多说的,总之又是一段旅途结束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和资瓷~比心 明天会继续更新一点番外甜饼,张嘴吃糖~ 感谢Soda7的地雷~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感谢:D的地雷~ 第100章 番外·成为魔尊夫人的第一日 那场闹剧之后,外界如何林枫不得知,重新立了威的师重琰过得极为滋润。 他每日从自己柔软舒适的雍容大床上醒来,更衣洗漱用餐皆有人伺候,补足了前几月求而不得的奢靡。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 不,还是金窝舒坦。 “所以……”师重琰夹了块鲍汁海参,问对面的人,“你何时才搬来我屋?” 旁边还有侍女候着,林枫低头夹菜,不愿理他随时随地的调戏。 师重琰勾着嘴角,美味佳肴在齿颊留香,他就着林枫红成粉桃的面容,更是下饭。 林枫内敛沉静,师重琰等了几日,却是等不及了。 “你放……放开!” 侍女眼睁睁看见师重琰强行抱着林枫走到门口,一脚踹开门进了屋。 后者涨红了脸拳打脚踢,前者被一拳怼到脸上也很欢愉。 师重琰狭长凤眸往屋外呆看的侍女瞥了眼,满脸邪气:“还想看到何时?” “属、属下告退!”侍女忙低头,小跑走开,生怕再多看一眼就被挖了眼珠子。 师重琰便在此刻又吃了一拳:“师重琰!” “好了好了。”师重琰柔声笑道,“别闹,没人看了。” 林枫羞怒:“是有人看的问题吗!” 门“嘭”的一声被法力关上,同时,怀里人也被丢上床。 床铺太过柔软,落进去都无声响。 林枫面朝下埋进被窝,喘了口气慌乱撑起身,紧跟着身上一重,逃无可逃。 师重琰近乎紧贴他耳根道:“既跟本尊回来,又不让本尊碰,小道士,你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呢。” “不是……”过近的气息令林枫意识糊了半边,“我、我跟你不同,我不行……” 师重琰笑起来:“本尊行呀。” 林枫登时烧得更红:“我说的不是那个不行!” 师重琰最乐得逗纯情小道士,故意问:“那个是哪个?你可把本尊说糊涂了。” 林枫失语,旋即将头埋进被窝中,像只又羞又恼却又无处藏身的兔子,掩耳盗铃。 湿热的气息落在耳廓,是一个亲昵的吻。 耳廓红得透亮,瞧着滋味不错,师重琰坏心思地含住脆弱的耳廓边儿,叼着轻轻一舔。 “!”林枫登时手脚都蜷缩起来,惊慌不定地挪了挪。 奈何床榻柔软,就如陷入绵沙中的人,逃脱不得。 师重琰闷声笑了笑:“上了本尊的床,便是本尊的人,你想逃去哪儿?” 林枫半是头埋在下方闷的,半是羞的,喘了会儿开口:“我……” “这债你可是早就欠下了。”师重琰轻佻地勾着他的下颌,摩过脸颊,“遣散了本尊的小美人们,自然是要你以身来偿。” ↓↓↓ 林枫想骂他无耻、下流、不要脸。 但师重琰手上动作却不让他完整骂出一句话来。 魔头一手探进他衣襟之中揉捏,另一手两根手指探入他口中,极为情色地挑逗他的舌齿。 林枫哪里受过这些,呜呜咽咽,顷刻在魔掌之下软做热乎乎红通通的一团。 更要命的是,魔头还附在他耳侧,低声笑着调侃:“小道士,你的舌头好软。” 林枫暗骂一句废话,却只能唔唔唔唔说不出声。 胸前揉捏的手已移至腰侧,师重琰心思一动,林枫衣裳就自行解开,方便他一路下移着作威作福。 搅出晶莹唾液的手指自林枫唇边揩过。 林枫终于能够喘息,还未酝酿出一句话,柔软的臀肉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拿捏。 他陡然一惊,腰往下塌:“等……” 殊不知,此举却更是将私密之处往魔爪送了送。 两指自瓶中挖出脂膏,轻轻揉磨于那蜜色的点。 林枫立时往前爬去,又被师重琰拦腰拉回,轻飘飘地威胁:“你应该不会想本尊直接进去。” 林枫身形一僵。 “乖,别动。”师重琰又柔声说,“本尊可是甚少有这种耐心的,你是独一个。” 威慑过后给颗枣,像极了魔头的作风。 林枫极为羞耻地感受到有手指擅自侵入体内肆掠,起先疼痛不适,他往后去推师重琰的手,只想将他赶走。 膏体触到热度融化开,渐渐缓解了此番异样。 耳畔除却自己滚热的喘息,还有无法忽略的水声。 林枫张唇,咬住身下被褥。 师重琰见人被他弄成了熟透的果子,心思愉悦,余光瞥向窗外院落。 林枫听见魔头又在笑,极坏的那种,已认命地做好思想准备。 孰料竟是陡然悬空,他被师重琰抱在怀中,吃惊地瞪大了眼。 潮红的颊上,眼底氤氲着水光。 “你做什么?”林枫惊问。 师重琰但笑不语,俯首唇舌相交,林枫喘着气被放开时,二人已浸于院里温泉中。 他们身上皆披着衣物,但林枫的白色布料被水一浸,湿成薄如蝉翼的透明。 林枫呛了口水,乍然入水慌乱地抓住身边物,咳了几声。 紧跟着,便又被滚热的气息堵住了唇。 师重琰双手托着对方的臀,将人抵在光滑的池壁上。 林枫生怕沉下去,腿不得不环上师重琰的腰,双手也攀着水中救命浮木般附在其肩头。 他忽然见师重琰邪邪一笑。 发带随之松开,漆黑长发铺散于肩,双眼也蓦的蒙上了层半透光的布。 “师、师重琰?”被夺走视觉,林枫骤然慌了,抬手便想去解缚在眼上的发带。 “别动。”师重琰沉声制止,“还是说,你更希望本尊用它绑住你的手?” 吓唬间,滚烫巨物忽而往尚未开拓的蜜穴中挤入几分。 林枫猝然紧绷,一声惊叫将碎未碎地于唇中泄出。 疼痛令他条件反射夹紧双腿,却与罪魁祸首更深地缠绵。 “放松些。”师重琰的声音都有些辨不清方向,“若是疼,叫出来便是。” “你这个……”林枫感觉身下之物又进了几分,手指抠紧对方肩上紧实的肌肉,破碎喘息,“啊、你这个……魔头!” 师重琰专注看他,觉得他湿发贴于颊侧,唇微红泛光的模样,诱人极了。 他倾过身,品尝那颗饱满红润的樱桃,嗓音染着欲:“本尊就是魔头。” 深吻的同时,下身狠狠一顶,将溢出口的喘息尽数吞入腹中。 林枫仰着头,如优雅白鹅游于水面,又似濒死之人挣扎沉浮。 池水荡开浪波,耳畔水声滔滔,他恍惚间已不知身处何处。 衣衫随着荡漾早就挂到肘弯,白皙的肩头前胸散落着零星的红痕。 师重琰令他伏于池壁,自后方拥入。 林枫软如这汪池水,须得他扶着腰才堪堪稳住,又随着撞击一颤一颤地呻吟。 遮眼的发带松松滑落,露出一只雾霭迷离的眼。 林枫茫然地眨了下,眼前草丛像是有风吹过,微微一动。 草丛中窜出了只浅灰的兔子。 兔子也不怕人,凑上前,嗅了嗅林枫的手。 被小动物纯洁无辜的眼盯了片刻,林枫回过神来。 “等等……不要……”他也无暇去想这儿哪来的兔子,开口求饶,“它、它看着……” 师重琰不禁笑道:“一只兔子,你羞什么?” “万、嗯……万一,”林枫往后摸到师重琰握在他腰上的手,“万一它是只兔子精呢!” 师重琰哈哈笑起来,手臂一揽,将他往后捞起:“行,那便不让它看你。” 孰料师重琰口中的不让它看,就是转过身背对。 他坐于池底供泡澡歇息的石台,让林枫坐于怀中,背对他按着顶弄。 林枫仍是羞耻:“进、进屋……” “不急。”师重琰轻咬耳尖,“天还没黑呢。” 看看日头,离天黑少说还有一个时辰。 “小道士,”师重琰轻声道,“兔子是我弄进来养的,你不是喜欢小动物么,可还欢喜?” “你……”林枫用一只眼瞪他,“你故意的?” “它一直养于院中,怎是我故意让它看的?”师重琰狡辩。 林枫方欲骂人,被他几个用力顶得嗯嗯啊啊,溃不成军。 时辰尚早,天黑之后,更有漫漫长夜。 来日,亦方长。 第101章 番外·成为魔尊夫人的第二日 话说那魔头师重琰将他的压寨夫人没名没分地吃干抹净月余,终是应他所言欢天喜地将人娶过了门。 声势浩大、举族同庆、大赦天下。 连牢里生不如死的青玉君都免了一天的酷刑,吃了顿热乎饭。 自那场闹剧般的落月山之战过后,仙门之中,天清山一直处于风口浪尖。 因魔尊夫人是前天清山弟子,这桩婚事不论人族魔族,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魔尊两耳不闻窗外事,管它外界风言风语,甩手将教中事物交予裴无心,恨不能日日将人困于房中行些苟且之事。 新晋魔尊夫人深受其苦,几度想悔婚,奈何打不过。 床上床下各种层面,皆打不过。 只得作罢。 这般荒淫地度了月余,这桩婚事风波渐小,几乎淡出二界的讨论,另一桩又汹涌而来。 两件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凑到一起,令各仙门中人茶余饭后的点心都香了不少。 雪言和瑶华要成亲了。 知道这消息时,林枫险些当自己近日过于劳累,累出了幻觉。 “小狐狸和小丫头?”师重琰诧异地接过裴无心双手递上的请帖,“他们什么时候搞上的?” 林枫踢了他一脚,不满蹙眉,凑过去认真将请帖上名字看清了。 师重琰会意,换了个措辞道:“他们什么时候混到一起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枫:“……” 好像并没有好上多少。 说来,那时雪言将瑶华送回天清山后不久便归来,于落月山直待到林枫与师重琰成婚。 他们大婚之夜,雪言喝多了,化成彪悍狐妖踏着月色乘风而去,谁也没拦住,从此便不知所踪。 不知怎的,竟又与瑶华到了一处。 人族与妖族联姻,还是在先后出了魔族和邪修的天清山,令人咋舌。 有人道,天清山这是破罐子破摔,有人觉着天清山敢为天下先,勇气可贵。 一时间,褒贬不一,众说纷纭。 只有林枫盯着请帖,内心复杂。 他那小师妹他还不知道么,才多大点的人,孩子心性。 雪言虽是妖,活了多年,但也成熟不到哪儿去。 这二人,成亲? 真不是小孩儿过家家? 无论如何,做师兄的定是要回去看看。 请帖中不止邀请了林枫,师重琰的名字也列于其上。 魔尊登临,天清山无论本派还是客人皆人人紧绷,却也不敢多嘴问一句为何请魔尊,自觉避让三尺。 瑶华见了林枫喜笑颜开,亲昵地将他们一行迎入屋中。 推开门,便见雪言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数瓜子玩。 “道长!”雪言见到林枫,双眼放光,狐狸尾巴都快翘上了天。 师重琰身子一偏,将林枫半挡于身后:“这位狐妖自重,此乃有夫之夫。” 雪言想到这人将道长吃得死死的便来气,直哼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道长,你听我解释。”雪言道,“非我想与这个小丫头成亲,实属无可奈何!” “嘿——”瑶华叉腰道,“你以为我就乐意了吗?” 林枫听得云里雾里。 师重琰好笑道:“怎么,还有人逼你们不成?” 二人相望一眼,长长叹息。 原来,雪言从落月山回了画舫,抱着月娘便哭唧唧地喊自己喜欢的白菜终是被猪拱了。 月娘不知怎的,第二天便邀了一众妖界好友,想给雪言觅一门好亲事。 雪言迷迷瞪瞪自床上醒来,被围着的一圈妖给吓懵了。 借着说要去方便的空儿,他忙不迭跳水便溜。 走投无路跑上天清山,瑶华问其缘由,心生一计。 “左右我们同病相怜,”瑶华提议道,“不若,就你我二人假装成亲,好让他们再也烦不着我们。” 雪言被这句同病相怜惊着了。 万万没想到,这活了没几天的小丫头片子竟也有被催着嫁人的时候。 左想右想,雪言想起那些妖姑妖姨寻的亲事,皆是些看不上眼的。 还不如这个小丫头,至少跟他挺熟。 虽然雪言十分怀疑对方选择他,是为了随时随地可以摸一把狐狸毛。 于是乎,这场惊动二界的联姻便这么被瑶华一哭二闹三上吊,排除万难地提上了日程。 林枫听完,心道果然是小孩儿过家家。 可请帖都发了,昭告天下了,如今想再反悔也不大可能。 师重琰玩笑道:“这般可好,有妖族做你这小丫头的后盾,日后抢个掌门之位当当也不是难事。” 他本随口一说,没想瑶华俏皮地眨了眨眼,小声道:“正是。” 瞧不出来,小丫头还有几分野心。 夫君是妖,魔尊也算与他有亲,又被本门一众师兄宠着。 林枫摇头失笑。 日后万一受了欺负,三方给她打回去。 放眼整个三界,都找不出第二个背景如此雄厚的姑娘来。 第二日大婚,如期举办。 新郎比新娘子还艳丽几分的婚礼可不常见,雪言僵笑着与各位敬酒时,来客皆看直了眼。 各大仙门多应邀前来,虽说可能一半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也确实让天清山迎来久违的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观海阁的人本欲前来,听闻魔尊也在,刚到山脚转头便御剑走了。 师重琰听说后,冷笑一声,干了一酒盏。 新人已然离场,宾客未散。 林枫与师兄弟们推杯换盏,酒量不佳早就喝得醉眼朦胧,可他难得归来,又被不知哪个师兄起哄倒了满杯的酒。 “枫师弟!”那师兄也喝多了,几乎是吼道,“这杯我敬你!是我们不对,那时……那时没能信你,害你流落于外受苦受难,师兄们的错!我、我自罚一杯!” 周围一圈人接二连三道悔,纷纷举杯自罚。 林枫忙也举杯:“前尘往事,酒尽便揭过!” “好!” “再来一杯!” “干!” 若再不阻止,这群人怕马上就要对月拜把子。 林枫酒喝一半,忽被人夺了杯子。 他不悦回首,见师重琰俯视于他,唇边危险的笑意登时令他酒醒了三分。 “各位师兄师弟。”师重琰佯作温文尔雅地一笑,“枫儿酒量不行,本尊替他敬你们一杯。” 魔尊离得太近,众人掉筷子的掉筷子,洒酒的洒酒,喝红的脸又忽的发白。 “魔魔魔——” 而师重琰只喝了杯,没再瞧他们,半扶半抱着林枫离开宴席。 不动还好,站起来林枫只觉头重脚轻。 “去哪儿?”他略不清醒地任师重琰带着走。 殿外竹林飒飒,时值夏夜,月下暗处虫鸣阵阵,间或有莹绿色的小东西慢悠悠一闪一闪。 林枫扶着脑袋:“萤火虫。” “喜欢这个?”师重琰问。 “小时候常与大家一起捉着玩,”林枫半靠着师重琰,轻声笑了笑,“捉了放在一层薄薄的布袋里头,隔着布袋也能看见它们一闪一闪……” 晚些时候,林枫床帐上挂了只萤萤发亮的布袋。 夜已深,林枫因酒意脑袋本就不清醒,更被师重琰撞得发懵。 他仰在枕上,眼迷离间见那点光亮随着床帐轻轻晃动,闪烁不定。 恍惚间,以漆黑的屋顶为背景,好似真是一颗硕大的星。 他抬手,胳膊越过师重琰,遥遥地去够。 师重琰握过他滚热的手心,置于唇下轻吻:“怎么了?” “星星……”林枫含糊道。 师重琰低低地笑:“小道士,你莫非是喝傻了?” 林枫皱眉嗔道:“你才喝傻了。” “哦,”师重琰若有所思,“那便是被本尊弄傻了。” 饶是听惯了他的荤话,林枫仍是脸上一热:“你才……” 师重琰俯身堵住他的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夜,被送入洞房的新人一个睡床,一个变成狐狸睡在床尾,谁也挨不着谁。 另一屋里头,翌日午时方才有了动静。 雪言和瑶华送二人至山门前。 林枫倒是想小住,天清山众人对师重琰多少畏惧,久留恐引起师门恐慌。 若让师重琰回去林枫留下,绝无可能,这魔头如今已是他的狗皮膏药。 成了婚,瑶华换下那身小女儿打扮,瞧着成熟许多。 林枫不禁多看了雪言两眼,眼神中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雪言双手抱胸以示清白:“道长,讲道理,我这等国色天香,她不对我做什么就谢天谢地了。” 瑶华微笑着掐了他胳膊一把,拧着肉,疼得雪言龇牙咧嘴。 林枫失笑:“好了瑶儿,记得要怜香惜玉。” 瑶华嘟起嘴:“行了知道啦,师兄你们回去小心。” 再度离别这处故土,林枫无意间频频回望。 师重琰瞧出他的不舍,想了想道:“我们可以时常过来。” 林枫摇头:“一个魔尊总往这儿跑,像什么话。” 师重琰挑了挑眉:“你这是嫌弃本尊?” “罢了,改明儿本尊将这天清山打下来……” 林枫立时瞪他:“你敢?” 师重琰弯唇笑道:“自是不敢,夫人说了算,指哪儿本尊便打哪儿。回去本尊便立个教规,永世不碰天清山一草一木。” 觉悟颇高,值得表扬。 昔日被魔尊荼毒的人若见了他这般模样,定要以为被夺了舍。 师重琰想了想又道:“不碰草木,不过有一物不行。” “什么?”林枫问。 见他眼底戏谑,林枫立觉中计。 师重琰指弯轻勾他的下巴尖:“这个天清山的小道士,本尊得碰。” “不止要碰,还得天天碰,日日碰。” “且只能本尊碰。” “哪怕一根头发、一滴眼泪,也都只能是本尊的。” 路都没走出多远呢,骚话便一套套的又来了。 林枫生怕走在山脚也能被山门口的人听见,连连催他快些御剑。 论夫婿毫无廉耻怎么办? 只得先弄回家,要丢人丢给自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