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作者:春风遥 文案: 杜圣兰,修真界最顶尖的天才,三岁凝剑气,五岁唤起武道之碑的共鸣,十岁独自前往禁地。 然而世人对他的评价只有一句—— 可惜。 可惜杜家已有麒麟子,可惜杜家欲灭杜圣兰。 杜圣兰的父亲:“任你是旷世奇才,也不能与家族抗衡。” 志趣相投的朋友:“非我故意背叛,帮了你,等于同时得罪两大修真世家。” 曾经的师尊:“欲灭杜家,除非你化身天道,然大道至公,你若成天道,便不能因一己私欲报复。” 九川大陆,三百年无人飞升,传言天道有缺,修士到渡劫期已是极致。 是以四大家族巍然不倒,呼风唤雨。 杜圣兰:……有趣。 四大家族联手追杀杜圣兰,欲逼其飞升,补全天道。 那一日,在众目睽睽下,杜圣兰终于渡劫,化身成了……天雷。 “天道不能帮我除恶,我便化身九天雷劫!我开心时,劈一个;我忧愁时,劈两个;我伤心时,劈三个……” “十日为一旬,前五日劈杜家,后四日人渣中随机挑选幸运儿,十号我放假。” “嫁娶日不劈,服丧日不劈,年末岁尾不劈。” …… 睚眦必报沙雕受X阴险毒辣痴情攻 注:后期受会重新修炼出人身,但本体依旧是雷劫。 文案已于2021.7.26日截图,盗梗必追责! 内容标签:强强 打脸 爽文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圣兰┃配角:顾崖木┃其它: 一句话简介:颤抖吧,凡人们! 立意: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品简评: 圣兰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天骄人物,但却接连遭遇家族和好友背叛,在察觉恩师阴谋后,他放出斩月山镇压千年的恶龙叛出师门。逃命途中杜圣兰意外得知自己是天生道体,一旦飞升便会成为补天养料,为了摆脱既定的命运,他决定放弃飞升,化身天雷!天道不能复仇,但天雷可以,专劈世间恶人,专治各种不服。 本文延续了作者一贯幽默的风格,描述了不屈服于命运的主人公,杜圣兰睚眦必报却也正直善良,在逃往和报仇的过程中,逐渐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蜕变成长。全文节奏快,剧情紧凑,反转不断,是闲暇时间阅读的一篇趣作。 第1章 斩月山 远处悬崖顶部,长着一株奇怪的药草。 乍一看有些像是制作补气丸的七曜草,可七曜草一般只生长在阴湿之地,此处阳光算是旺盛。 “圣兰,多谢你刚刚救我一命。”说话的男子丰神俊朗,身份也很尊贵,乃是琴宗宗主之子何不鸣。 可惜他的好皮相在身边蓝袍男子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蓝袍男子名唤杜圣兰,看着不过二十出头,此时正值午后,阳光下他瞳孔偏淡色,显出几分轻佻。杜圣兰微微仰头的瞬间,眸中聚敛起细碎的光,这一刻不远处娇艳的花朵都微微垂首,不知是被风吹得低头还是自愧不如他人的好颜色。 老天都格外偏爱这少年,不止是勾人魂魄的容貌,还给了他万年难觅的资质。杜圣兰是修真界公认最顶尖的天才,前辈们的破境记录全都在这些年被他一一打破。 吞服下一颗止血丹,杜圣兰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 何不鸣余光瞥见他肩头救自己时留下的血迹,目中闪过几分挣扎。 因为专心留意悬崖上方的植物,杜圣兰忽略了好友的神态变化。 何不鸣抿了抿唇,话锋一转问:“这药草有什么特别么?” “这是冰焰果。” 何不鸣一怔,连忙抬眼重新观察起悬崖上的植株:“传说冰焰果果实透明,生有十六片长叶。” 上面的明明只有七片叶子。 “你说的是普通冰焰果,这是万年冰焰果。” 何不鸣心神一震。 杜圣兰:“万年冰焰果形似七曜草,根茎极为强盛,甚至可以抵挡住强烈罡风。” 当然,有天材地宝的地方一般都有厉害的妖兽守护,悬崖上方有一块不规则凸起的石头,偶尔会扭动一二。杜圣兰识破这是岩甲蛇的伪装,这种妖兽,除非是化神期,一般修士不敢招惹。 他是当世最年轻的元婴,而何不鸣才是金丹期,按理二人加起来都不是岩甲蛇的对手。 杜圣兰眼中却全是跃跃欲试,似乎很有信心。 “你稍等片刻,我去会会那岩甲蛇。” 话音未落,御剑飞向悬崖。 何不鸣神情中的挣扎愈发剧烈,直到看见杜圣兰一人一剑占据上风,终于不再迟疑,取下背后长琴,轻轻一拨。 铮! 琴音和周围所有细小的声响完美融合,牵动一丝天地之力,音波猛地朝杜圣兰背后涌去。 杜圣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逼近,奈何前方有岩甲蛇正疯狂地攻击,只能微微侧开身,调动真气震散一部分琴音之力。 即便如此,硬抗了三成琴音之力,杜圣兰喉头一阵腥甜,血丝慢慢渗出嘴角。 趁着他牵扯住岩甲蛇,何不鸣飞到悬崖摘走了冰焰果。 杜圣兰不顾嘴角血迹,只问了两个字:“为何……” 这万年冰焰果,他原本就准备同何不鸣一人一半。 何不鸣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咬了咬牙道:“非我故意背叛,帮了你,等于同时得罪两大修真世家。” 说罢,飞速转身离开。 眼见冰焰果被带走,岩甲蛇暴怒,低吼一声没入地里,不过眨眼的功夫破土而出,卷住杜圣兰的身体要将他活活绞死。 杜圣兰反手持剑,朝蛇尾砍去。 岩甲蛇吃痛,一口咬向他的脑袋,然而杜圣兰的剑更快,先一步插进妖兽的丹田。 在秘境作威作福许久的岩甲蛇重重摔落在地,死透了。 稀薄的云后能看见太阳,悬崖顶端却是寒风料峭,杜圣兰站在风口,何不鸣早已不知去向,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一头散乱的青丝被风吹得飘摇,良久,杜圣兰垂了垂眼,下山离去。 两个月后,落星城。 酒楼坐着几个喜欢听琴赏花的散修。 修真界讲究一个‘争’字,日常尔虞我诈互相算计,多余的时间都用来抓紧修炼。但事情涉及到杜圣兰,就是例外,他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刻会众人议论的中心。 “杜圣兰在秘境中被好友背叛,丢失到手的冰焰果,自己还被琴音所伤。” “何不鸣身为琴宗少宗主,光风霁月,旁人为了冰焰果反目也就罢了,放在他身上说不通啊。” “背后说不准有杜家做推手……” 话只说到一半,开口的那人自动噤声。 沉默中,有人叹道:“杜圣兰的资质可谓是千年,不,万年一见,为何会跟家里闹成这样?” “大家族不为人知的秘闻就多了,而且天才么……”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有的摇头,有的苦笑。 最近的一次修士飞升也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此后再无人渡最后一道雷劫,当世公认距离飞升最近的共有七人:杜家家主杜青光,裴家家主裴九星,墨家家主墨苍,盘家盘天鹤,除四大家族外,其余便是斩月山竹墨,金禅寺五蕴和尚,琴宗宗主何长客。 近来有风声何长客闭关期间出了些问题,是否属实有待求证。 有趣的是这七人中和杜圣兰有直接关系者不少,杜青光是其生父,斩月山竹墨是杜圣兰师尊,琴宗宗主何长客的儿子何不鸣半月前还是杜圣兰的至交,可惜二人在秘境中因冰焰果反目成仇。 三百年来,天才如雨后春笋冒出,同时不乏大器晚成者,除非杜圣兰能即刻飞升,否则哪怕天赋何等卓越,也不值得一个有着深厚根基的大家族为他低头。 众人感叹间,有好事者道:“杜圣兰睚眦必报,这一回被何不鸣摆了一道,往后还有得折腾。”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靠着服用冰焰果,何不鸣修为大增,已经在上个月成功渡劫。如今和杜圣兰一样,也是元婴期。” 就在所有人以为杜圣兰会上琴宗讨个公道时,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对方换了身夜行衣,从容地一把火把自家的宗祠给点了。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修真界哗然。 …… 宗祠被烧三日后。 十万大山间,虚空中突然蹿出一道人影。和几个月前比,杜圣兰依旧是身穿蓝袍,不同的是一头如墨的青丝高扎成马尾,像是个游侠。因一路追杀,鬓角散落出些许碎发。 他用袖子抹去脸上血污,露出绝佳的皮相。 修真界一般很少出现老的公然出手对付年轻小辈之事,但放火烧宗祠太过恶劣,这次杜家一连派出两位长老,接近三天三夜的追杀,杜圣兰可谓是九死一生。 但他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并未让他有多高兴,反而心下一沉。体内元气损耗严重,杜圣兰不得不停止飞行,靠在一棵大树上发出沉重的喘息。 最近他似乎过得都很狼狈,短暂的休息间,杜圣兰想起数月前何不鸣背叛自己时的场景。 杜青光,他的生父,再不待见自己也不至于授意一个小辈来对付他,最可能的便是杜北望一脉。杜北望被誉为家族麒麟子,最有可能的未来家族继承人。 可论天赋,杜北望不及他,纵然杜青光现在厌恶自己,不排除有朝一日改变心意。 念及此,杜圣兰抬头望了下天,杜北望心比天高,应该不屑于此,看来是背后支持他的长老等不及了。 何不鸣曾言帮他等于同时得罪两个大家族,杜北望的生母来自墨家,恐怕此事还有墨家干预。 纷杂的思绪不过在几个呼吸间结束,杜家封锁了临近的几片区域,他只有两个选择。继续向前回到斩月山,寻找师门庇护,或者一路朝东,但会途经琴宗的地盘。 何不鸣就是琴宗的少宗主,此去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稍作喘息后,杜圣兰还是选择回师门。 —— 斩月山被列为三大修行圣地之一。每年都会有无数天才奔波而来,希望能取得入山资格,斩月山能有如此名望,离不开当今宗主竹墨的威望。 作为竹墨唯一的弟子,杜圣兰在斩月山地位颇高,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关注。 火烧宗祠的事情已经传回宗门,守山弟子掩去心底里的不满,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山主说在后山等您。” 边说心中不满更甚,杜圣兰闯下滔天大祸,杜家势必会前来要人,稍有不慎引得两大势力开战,他也难免受池鱼之殃。 杜圣兰稍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朝后山走去。 后山面积庞大,竹墨日常只会去龙泉瀑布附近垂钓,隔着一段距离,杜圣兰就看见了自己的这位师尊。龙泉瀑底镇压着一只恶龙,戾气常年不散,汇聚成罡风作乱。 竹墨青衣长发,似乎处在另一个空间,衣衫规规矩矩地贴服在身上,并未随风鼓动。 杜圣兰来到他身后,低声唤道:“师尊。”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稍顷,竹墨终于放下手中的钓竿,没有提火烧宗祠一事,而是说起杜圣兰趁乱偷出家族至宝:“只怕此刻你父亲和我有一样的困惑,好奇你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家族至宝,存放地点绝密,更有高人看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即便是他也很难做到。 杜圣兰避而不答,只说:“不是师尊旧伤未愈,暗示我去偷的?” 十年前,竹墨收他为弟子,引起轩然大波,当时竹墨为此和他的父亲杜青光斗过一场法。那一战表面上双方打成平手,实际竹墨是以五分伤换杜青光三分伤。 龙泉瀑周围寒意渗人,说到这里杜圣兰闭了闭眼,睫毛上有丝丝寒意结成的冰霜。 “实际这一切都是师尊计划好的,对么?您觊觎杜家的悟道丹许久,才想出利用我来得到的法子。” 竹墨淡淡道:“指望一个被家族排斥的小辈行偷窃之事?” “但凡有一丝可能,您都不会放弃。”杜圣兰:“非我厚脸皮,但从小到大,我想要做成之事,无一失败。” 修士间流行气运一说,杜圣兰自认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竹墨终于转身看他,看向自己这位天才弟子,目光有些复杂。 四目相对,杜圣兰却是笑了:“您的眼光是真好。” 他确实做到了。 竹墨终于不再避讳,提起这件至宝:“当今顶尖势力都想要得到悟道丹,怀璧其罪。将悟道丹交于我,我自会出面保你。” 这一刻,杜圣兰望着曾经让自己产生孺慕之情的师尊,只觉得无比陌生。 “然后被永远困在斩月山?” 一旦出去,就会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竹墨所谓的保护,不过是让他在山里经年闭关潜修。可修士如不历练,就无法磨炼道心。 竹墨并不回答,似乎是默认。 突然,杜圣兰嘴角微微一掀:“您错了,我并非别无选择。” 话音落下,龙泉瀑布的水花突然窜起千丈高,似是要将头顶这片天空掀翻。一声龙吟震得山头一动,外面的守山弟子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显然是承受不住龙吟的威压。 竹墨的面色终于起了变化,沉声道:“私放恶龙出世,今日不用等杜家来人,我也要清理门户。” 想起过往几年间,对方频繁来到龙泉瀑布,说是要借助罡风修炼,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更是努力钻研阵法,恐怕这孽徒早就在打这混账主意! 面对威胁杜圣兰不屑一顾,吹了声口哨,远处天空一只雄鹰飞过,锋利的爪子在遥远的群山万壑间投掷下一个盒子。 相隔数十里地,瞬间有澎湃的道韵爆发。 “师尊,是要悟道丹还是灭杀不肖弟子,您自己斟酌。” 道韵四散,很快就会引来其他人,现在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竹墨已经感觉到几道强大的气息在朝那里汇聚,撕裂空间准备赶去时,背后传来轻嘲声:“为了悟道丹,任由这恶龙出世,您就不怕它日后祸害苍生?” 竹墨身子微微一怔,最终只留给杜圣兰一道清瘦的背影。 与此同时,恐怖的威压完全覆盖住山头,滚滚的黑浪中杜圣兰看不清巨龙的全貌,只窥见一双硕大骇人的龙目,它微微一吸,整片山头就要被连根拔起。 杜圣兰望着这宛如末日一般的场景,声音冰冷:“别忘了,你立下过天道誓言,一旦枉造杀孽,日后定会道心崩溃。” 这是他放恶龙出来的条件,也是手上仅存能用的筹码。 “天道誓言……”恶龙口吐人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在它终究还是有顾忌,没有毁了斩月山。 龙尾轻轻一摆,卷起杜圣兰离开斩月山。 第2章 石淮镇(一更) 被镇压千年,哪怕是个人,也要疯了,更何况是一条龙。 好在对龙族而言,千年不算太过漫长,反而让它更加深不可测。杜圣兰可以拿疯疯癫癫的大妖当枪使,面对心怀叵测的恶龙时,他得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半空中,还有残存的黑浪翻滚,斩月山人心惶惶,已经陆续有不少长老出关。 恶龙嘲讽地看了底下缩小的众多黑点一眼,喷出一口烈焰,顿时门众开始四处逃散。 杜圣兰见状微微蹙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恶龙没动真格,由长老应付这团焰火绰绰有余。他现在自顾不暇,龙尾焰温度极高,必须要时刻布置小型结界抵抗。 腾云驾雾和烈焰灼烧的夹击下,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外,他被甩了下来。 恶龙化为几丈长,盘踞在杜圣兰对面。传说中无坚不摧的肉身布满了恐怖的伤口,有的地方烧焦了,皮肉外翻,先前挣脱封印它也需要出大力,此刻伤口已经开始渗血。 杜圣兰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龙泉瀑布下面有祖师爷留下的特殊阵法,恶龙日日受火焰侵蚀,没有数万年,肉身根本不可能恢复。 即便恢复,根基也早已受损,修行已是瓶颈。 他观察恶龙的时候,对方阴鸷的龙目随意一扫,同样在观察他。稍顷内心冷笑,感叹真是绝佳的根骨,若能夺舍,从头修炼也能日进千里。 恶龙清楚自己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发展潜力,必须要另辟蹊径。 至于天道誓言,很久之前恶龙就专门研究过这方面。可惜它不是全盛时期,待实力稍稍恢复一些,可以承受反噬时,便可施展夺舍之法。 杜圣兰依稀察觉到恶龙眼中隐藏着的恶意,心平气和问:“继续逃命,还是暂且避避风头?” 话音刚刚落下,恶龙忽然化为一华服男子,细长的眉毛上扬,一双桃花眼盛着相当锐利的光。他这幅模样倒像是尘世间某个风流多情的王孙少爷,任谁看到也不会将之和一千多年前闹出腥风血雨的龙联系起来。 “这是我从前藏身的一处洞穴。” 杜圣兰懂了,那就是要继续藏着,随即迈开脚步踏入。 龙栖息的洞穴入口比想象中要狭小很多。 刚一进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以他如今修为,还能感觉到冷,必然另有乾坤。 华服男子在前方带路,约莫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才停下脚步。 前方有一处寒潭,不同于斩月山龙泉瀑的阴凉,稍一靠近寒潭附近,就能感觉到一股舒服的气息,杜圣兰甚至觉得体内元气在恢复。 华服男子变作一条银色小龙,没入寒潭疗伤。 杜圣兰找了一块平地准备打坐调息,寒潭虽好,也只能想想罢了。 “杵在那里做什么?”恶龙突然发来邀请:“下来,一起泡。” 未来还要夺舍这具身体,万一落下病根影响修炼,岂不是亏大了。 杜圣兰挑了下眉,也不矫情,衣服不脱直接下了寒潭。对于修炼之人,衣服湿透了也不妨事,让它重新变干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 恶龙:“这么泡效果不好。” “无妨。”杜圣兰闭眼。 反正还要在此逗留几天,多泡些时辰就行。 “一千年了,斩月山的修士还是个顶个的道貌岸然。”恶龙吐息间周围掀起了一股小风暴,呼啸的阴风在杜圣兰周围肆虐,衣袖表面出现裂痕,随时有要化为粉末的趋势。 过去三年间杜圣兰数次偷偷潜入龙泉瀑底,对这条龙阴晴不定的性格早就摸透,只是朝旁边移了一些,远离风暴中心。 恶龙没让他如愿得个清净,像是一条银蛇在周围游动。 “说说,你是如何看出竹墨心机叵测?” 三年前,一个后生突然潜入地底,首先亮明是竹墨亲传,随后扬言要放自己出去。不得不说杜圣兰做了一个极为正确的选择,倘若他没有先表明身份,一口龙息也够他受的。 一想到师徒反目这种事情在斩月山上演,它心中不免一阵快意。 杜圣兰依旧阖眼:“杜青光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你以为你那师尊是真的为了你好’。” 恶龙来了兴趣:“就因为这个,便怀疑对你有授业之恩的师父?” 杜圣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 但他并不想和一头龙剖析心理路程。 恶龙若有所思,忽道:“竹墨确实有些本事,想要继承山主的位置,就必须通过我的考核,他算是最有天赋的一个。” 杜圣兰诧异:“你来考核?” “能在我肉身上留下一道剑痕的,视为考核通过,他是唯一一个伤到我骨头的。”恶龙语气淡淡,仿佛在说的根本不是自己:“有了悟道丹加持,说不定真能被他悟出些什么。” 杜圣兰突然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是半个悟道丹。 传闻中吞服悟道丹有机会感受到一丝道韵,对于未来渡劫大有助益,只是不知为何杜青光一直没有服用。 恶龙语调微微拔高:“一分为二?你可真是……” 暴殄天物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悟道丹表面覆盖着千万条道纹,被粗暴地切开,道纹自然毁了,发挥出的作用恐怕不及百分之一。 杜圣兰:“不这么做,如何骗过我的好师尊?” 只有破坏悟道丹,所泄露出的庞大道韵才有可能蒙蔽竹墨的观感。 有胜于无,说话间杜圣兰随手将剩下的半枚丹药扔进寒潭当中,接受残余道韵的洗礼。 山洞里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重新睁开眼时,已经几个时辰后的事情。杜圣兰面带嘲讽地想此刻外面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也不知道竹墨在发现是半颗悟道丹后,会作何表情。 正准备上岸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传过来。 他侧目一看,银龙仰着身子躺着,伴随呼吸吐纳,龙首周围翻滚出咕噜噜的水泡。如果忽视身上那些骇人的剑痕刀伤,看着还有一丝诡异的憨态可掬。 杜圣兰收回视线上岸,掐了个指诀,瞬间浑身上下连滴水珠都没剩。 他起身时产生的涟漪晃醒了银龙,后者翻了个身,也不在寒潭久待,变作人出来。 杜圣兰暗道这恶龙果然手段非凡,居然能把气息藏匿的天衣无缝,口中却道:“穿衣服是道貌岸然,你还穿?” 恶龙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他:“那也要分地点,谁泡澡穿衣服?” 杜圣兰不接话茬,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以往他们都是在讨论如何破解封印,每次见面的时间很紧张,根本不需要相互称呼,如今不同,可以预测到很长一段时间内,双方都要一起行动。 恶龙沉默了一下:“顾崖木。” 杜圣兰为这个正常人的名字愣了一下:“还有姓氏?一般不都叫火焰龙君,焰龙尊者这种?” 除了人类,其他种族皆喜欢以种族自封尊号,他说得都是曾经有些名气的龙。 “我刚化形时,捉了天机道人。强迫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我五行缺土,木能旺我,后来起了这个名字。” 恶龙,也就是顾崖木淡淡说道:“至于姓氏,‘崖’字作姓罕见,随便定了一个。” “……” 天机道人算是当世活得最久之人,据说其卦象能通天地鬼神,精准无比,只是此人修为一般,能活到现在,全靠大能者的相助还有一堆天材地宝供着。 杜圣兰想不到这龙活得还挺讲究,信生辰八字这些。 叹了口气,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干什么。 当日恶龙立下两个天道誓言,一是不滥杀无辜,再者便是不能伤自己分毫,并要当两年的保镖。 杜圣兰不会单纯到认为天道誓言可以永远困住这头恶龙,他必须赶在对方毁诺前,做到‘物尽其用’。 又休息了四五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杜圣兰提出要离开。 顾崖木没意见:“想要去哪?” 外面现在必定是天罗地网。 杜圣兰沉默稍顷:“我要调查一些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生母是不是强上了杜青光,引得那位家主父亲至今都不能释怀。 杜圣兰继续道:“我在杜家有条暗线……” 顾崖木不耐烦打断:“去找天机道人。” 论辈分,天机道人早杜青光出生数百年,知道的比谁都多,问他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想到顾崖木曾经逼迫天机道人给他起个吉利点的名字,杜圣兰忍不住嘴角动了一下,一直紧绷的面色缓和不少。 “也好。” 对这位据说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神算,他也想拜访一下。 —— 离开山洞,两人片刻不停地赶往石淮镇。 石淮镇以炼器出名,每日不乏有大量修士来此寻找合适的法器。 杜圣兰和顾崖木并肩走在街道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没有一头龙是贫穷的,顾崖木在不同的藏身点都有留下储物戒指,先前那个山洞的寒潭底部同样有。离开山洞时,顾崖木给了杜圣兰一个可以易容改变气息的面具,如今他瞧着就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至于顾崖木,当初他甚少以人类模样活动,知道他真实容貌者寥寥,只戴了个帷帽稍做遮掩。 其实目的地不是石淮镇,他们完全可以飞行经过,但杜圣兰执意稍作停留。 前方是铸剑大师石老头的锻造坊,每日门外都有修士排着长队,希望能说服对方为自己铸剑。大门开了,一个中年人从里面走出,喜不自胜摸着手里的长剑,其他人见状都是一脸艳羡。 顾崖木不屑一顾:“锻造材料一塌糊涂,破铜烂铁,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说罢瞥了眼杜圣兰:“你若是想要把好剑,不如去剑宗掠上一把。” “我不是求剑。”杜圣兰:“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排队无聊,总会聊些别的。” 说着走到队伍最后,加入队伍,竖起耳朵仔细听。 果不其然,听到了有关自己的消息。 “斩月山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那日黑气冲天,看着像是有魔物降临。” “或许和杜圣兰有关,斩月山封山,竹墨对外宣称杜圣兰不再是斩月山弟子。” 有人轻嘁一声:“杜圣兰偷走悟道丹,裴家离斩月山最近,那日裴家家主感受到庞大的道韵,赶过去时却是来迟一步,悟道丹已经先一步被人拿走。” “杜圣兰不过是个小棋子,凭他一人如何能从戒备森严的杜家偷走至宝,背后少不得竹墨策划。” “哎,想想这杜圣兰也是可怜,事成被当做弃子。” …… 顾崖木听着这番发散性言论,面色逐渐变得怪异,竹墨完全可以把半颗悟道丹展示在世人面前,何至于背这么大个黑锅? 杜圣兰传音入耳:“我用了血咒术。” 他在另外半颗里滴入了自己的血,只要施展咒术,可以隔空让残存的半颗化为粉末。 天下修士如今皆以为竹墨得到悟道丹,加上这番言论四大家族也在推波助澜,尤其是杜家,哪能咽的下这口气,少不得要想办法给斩月山施压。 杜圣兰幽幽一叹,忽道:“从前我还觉得杜圣兰性情乖戾,现在想来,真是个可怜人。” 顾崖木:“……” 一言出,引起了不少共鸣。 有人冷哼:“怪他蠢。” “此言差矣,”杜圣兰淡淡道,“为了师尊,甘愿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偷窃至宝,从这点上说是至情至性之人。” 一时间,队伍里或是感叹,或是摇头。 在众人眼里,杜圣兰的下场一定很凄惨,对于将死之人,他们习惯性给出了宽容,一个卓越的天才落个这样的结局,确实让人唏嘘。 杜圣兰跟着众人一起唏嘘,顾崖木在旁看得眼角微微一抽。 他传音道,“做得太过,竹墨将你私放恶龙之事道出,你也讨不了好。” 杜圣兰闻言扬了下眉,觉得顾崖木也是个人才,定性自身为恶龙时完全是用事不关己的语气,他嘴角微掀:“别忘了我那好师尊原本是有机会阻止你逃出。” 倘若竹墨当时放弃悟道丹先阻止恶龙,杜圣兰也就认命了,至少竹墨是真的以苍生为先。 “横竖不过是互泼脏水罢了,”他冷笑一声,“我名声本也没多好,闹大了,毁得还是竹墨的名誉。” 顾崖木见他还准备在众人面前赞美‘杜圣兰尊师重道’的事实,实在是听不下去。 人群里施法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瞩目,顾崖木一把抓起对方的手腕,强行穿梭过人群,离开石淮镇。 第3章 贼狐狸(二更) 明明没走出几里地,但和石淮镇的热闹对比,哪怕道路上不时有兽车经过,依旧显得荒凉许多。 “天机道人居无定所,除非为了延寿,主动出来向大家族讨点天材地宝,想要找到他很难。” 这些家族势力确实舍不得他死,天机道人的卦象有时是可以救命的。 杜圣兰又道:“他也是真的有本事,修为一般,居然没被人囚禁。” 顾崖木这时漫不经心打了个响指,一条若有若无的红线不断延长,似乎是在指路。 “天机道人体内有我种下的血咒,想找到他还不容易。” 杜圣兰第一次听说血咒还能远程定位。 顾崖木冷冷道:“别用你那种低级血咒的眼光看世界。” 杜圣兰不怒,反而饶有兴趣地请教起这门法术,顾崖木一边不耐烦地做解答,一边加快速度,最终脚步停在隐于山林间的一处道观。 门口有个小童,很恭敬道:“贵客前来,观主正在里面等二位。” 小童领路,在幽暗的小径七拐八拐,主动上前推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屋内陈设一目了然,家具只有一张石床和桌子。两杯热茶微凉,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人登门拜访,墙壁正中间高高挂着一个‘道’字,下方端坐在石床上的白毛狐狸约有一丈多高,体型庞大。 “龙君。”狐狸施了一礼。 这回轮到杜圣兰诧异:“……天机道人?” 狐狸掀起眼皮看他,这一看,视线停留在杜圣兰身上再也移不开了,活像对方身上有什么宝贝似的,好一会儿才将目光恋恋不舍移开。 顾崖木坐下喝了口茶,指着杜圣兰长话短说:“帮他算几件事。” 狐狸没有直接应下,再次施礼:“还未恭喜龙君脱困。” 顾崖木手指敲了敲杯壁,表明催促之意,让它少说废话。 天机道人耐心等他喝完茶:“龙君是清楚的,卜算过程中不能有外人在场。” 顾崖木皱眉,说了句‘事多’,到底是起身朝外走去。 才出门,他便感觉到屋内被布置了结界,顾崖木嗤笑一声:“这老狐狸。” 破开结界轻而易举,不过没这个必要,他感兴趣的是杜圣兰的肉身,不是家事。 屋内,狐狸从床底拿出香炉,燃起一炷香。凝眸望着缭绕的烟雾,它长松一口气:“我滴个乖乖,终于等到你了。” “……” 狐狸转过身:“想问什么?” 杜圣兰总感觉这狐狸不太靠谱,但死马当活马医,学着小童的叫法:“想请观主算算,我生母是谁,还活着么?我被家族厌弃的原因是什么?” 顿了下,他又说道:“从前杜青光暗示我,是因为我的生母不待见我,但细想下来,不太对劲。” 好歹自己体内留着一半杜青光的血,除非是滔天大祸,没理由如此。何况杜青光只有自己一子,苛待子嗣的名声也不好听。 火烧宗祠本身也含着几分试探,按常理杜青光该亲手灭杀自己,但他没有出手,族中供奉也没有,着实怪异。 狐狸跳过前一个问题,捋着胡须:“天生道体,汇聚天地气运,不搞你搞谁?” “何意?” 一张狐狸脸猛地凑近,细长的胡须翘起,险些戳到杜圣兰的脸。 “你私放恶龙出来,想必已经让龙君立下过天道誓言。” 杜圣兰暗道天机道人果然名不虚传。 “这可不是算出来的,事事算,我这身子骨可经不住。”狐狸重新坐直身体:“只是合理推测,不过我可提醒你,天道誓言困不住龙君多久。” 杜圣兰面色不变。 狐狸:“看来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也对,龙生性高傲,若长久受制于人,还是个小辈,他倒宁愿被镇压在地底。那你可知龙君为何有恃无恐?” 杜圣兰归咎于‘实力’二字。 狐狸摇头:“他对一些禁忌法术了解颇多,专门研究过如何减轻天道誓言的反噬。” “……” 只是喘口气的功夫,天机道人已经开始回答先前杜圣兰提出的问题。 它先是指了指头顶,随后锋利的爪子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缺’。 杜圣兰瞳孔微微放大。 天道有缺,修士到渡劫期已是极致,这种传言早就有,但基本大家也当做一种笑谈,毕竟还有传言说九川大陆将要迎来世界末日,有关末日的画面一度被描述得十分生动。 再想起先前天机道人提到的天生道体,莫名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杜圣兰:“这和天生道体有什么干系?” “上古时期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有一本典籍里记载过,天生道体飞升时,有望以身补全天道。”狐狸浑然不在意杜圣兰目光的变化,直言不讳说出来。 杜圣兰沉默稍顷:“照你所言,杜家应该把我当祖宗供着,给最好的资源。” 狐狸狭长的眼睛一眯:“如此,你和家族不免会建立深厚的感情,来日飞升到一半,在与天道彻底融合时,怕是要道心崩溃。” “现在我一样能自爆,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狐狸似笑非笑看他。 杜圣兰嘴唇动了动,最终抿成一条直线。 天生道体有一个,来日未必没有第二个,这种行为只能逞一时之快。 “世人对天道的了解实则知之甚少,”狐狸缓缓道,“所以哪怕到了绝路,你也会亲自试试看。” 杜圣兰的成长道路上,一直有杜青光在幕后操盘,他会成长为什么性子,从一开始就是有意塑造的。 杜圣兰问:“天道,是否真的绝对公允?” 狐狸:“你是想问化身天道能否保留自身意志。” 杜圣兰点头。 “事无绝对,”狐狸话锋一转,残酷道,“但想要找到这一丝不确定,我敢保证比你现在单枪匹马干掉杜家要难上千百倍。” 杜圣兰:“可有破局之法?” 狐狸摇头。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杜圣兰的眼睛因为纸窗投进来的微光,忽明忽暗,稍顷,他移开视线,望向墙上的‘道’字:“您对我知无不言,想必也是有所求。” 天机道人比他大了不知凡几,用敬语也算合适。 狐狸搓搓爪子:“是这样的,千年前我被龙君种了血咒,这不,我也想像天空中的小鸟一样自由地飞翔。” “……” “为此我不惜冒着反噬的风险替自己占卜,但均以失败告终,但前不久,卦象终于有了回应。”狐狸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向杜圣兰:“根据卦象,天生道体可以帮我解除血咒。” 杜圣兰:“众所周知,血咒没有破解之法。” 他没有将话说死,稍停了下道:“但我会尝试寻找解除之道,还今日解惑之恩。” 狐狸似乎要的就是这句话,重新回到石床上,保持一开始端庄的坐姿。 “我母亲……” 狐狸打断道:“找见她对你没有丝毫好处。” ‘找’和‘找见’差一字,却是天壤之别,证明人很大可能还活着。 杜圣兰模糊的记忆中,母亲待自己似乎相当温柔。 可惜狐狸对此事显然不欲多言,就在它准备撤结界时,杜圣兰突然问:“天生道体补天这件事,顾崖木知道么?” 狐狸摇头:“这种上古秘闻,知情者甚少,龙君对于各种禁术了解可以说是当世第一,但论起对庞杂典籍的了解,到底不如一些大势力。” 从前就算搜刮收集,恶龙也只对宝物感兴趣。 “多谢。” 杜圣兰微微躬身后,离开房间。 狐狸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说:“其实……” 杜圣兰停步。 狐狸犹豫半晌,最后说:“幽兰禁地,当那个地方再次开启的时候,或许有一线生机。” “……至于你母亲,现在不要找她,否则连这丝生机都会断绝。” 杜圣兰喉头一动:“多谢。” 屋外没人,小童指了指斜侧方的幽径。 杜圣兰一路走过去,银龙盘踞在前方一棵老槐树上午睡,听到动静慵懒地睁开龙目。 “天机道人这些年愈发不中用了。”银龙消失,顾崖木衣冠楚楚出现,他在杜圣兰眼中看到几分怅然,还有未散开的疑惑,想来结果是不尽人意。 一路心不在焉往外走,杜圣兰身体微微有些紧绷,他试图控制有些僵硬的手指活动一下,让血液重新流动。 天生道体。 ……天生道体。 回想起来往日那些死里逃生,奇遇连连,实际每次他以为成功给自己争得一丝生存筹码时,不过是离补天的道路更进一步。 杜圣兰以为自己会道心不稳,然而来回几次握拳后,竟是压下去了这些杂念,这种心智之坚,难以想象又着实讽刺。 他暂时没有御空而行,缓慢踱步在林间。 许久,杜圣兰抬头看了看天,心中第一次对一个人饱含着浓烈的杀意:“杜青光。” 某种意义上说,那人对自己另类的‘培养’已经远远超过成功的界定。 当他回过神,发现不知何时重新走回石淮镇,顾崖木正在和店小二说话。 “一间上房。” 杜圣兰回过神:“开房做什么?” 他们就算一个月不睡觉也影响不大,来这里开房的基本是等武器锻造。 “你需要休息。”顾崖木淡淡道。 虽做事决绝,但杜圣兰的眼神是罕见的清澈,浓浓的疲惫在眼底几乎要打上烙印。 杜圣兰此刻确实前所未有的累,身体一挨到冰冷的床,他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嘴巴微张,呼吸艰难。 “睡吧。”顾崖木短短两个字拉回一些他的思绪:“有我在,这里是安全的。” 杜圣兰看向那双森寒的双目,一时间竟瞧出了几分可靠。 好久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 半梦半醒间,过往种种似乎化作麻绳,死死扼住脆弱的脖颈。奋力挣脱间,体内真气开始有了暴动的迹象,杜圣兰身体被汗几乎浸湿了,正要醒来调息,冰凉的两根手指突然搭向他的脉搏,以一种和缓的速度帮他梳理真气。 顾崖木尽心尽力照顾着杜圣兰的身体,照顾未来即将属于自己的身体。 “阿母……” 杜圣兰紧紧闭着眼,忽然抓住顾崖木的手,喃喃念道。 “……” 顾崖木面色有些不善。 紧紧攥着,原本冰凉的温度也被驱散不少,杜圣兰还想更用力地握住稍显温暖的大手……然而这只手突然失去血肉般紧绷,指甲修长锐利。 美梦变成了噩梦。 “鸡爪?” 杜圣兰用力一甩,猛地睁开眼。 顾崖木不知何时化为原形,银龙冷冷看他。 第4章 杜北望(三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杜圣兰干笑一声,松开手,下床打开窗户吹风,突然饿了。 他早就过了辟谷期,但味蕾还在,区别只在于想不想吃。 这家客栈的厨子手艺一绝,食材精挑细选,有滋养身体或补气安神之效。除此之外,食客也可自带食材,甚至点些菜谱上不卖的也行,只需额外加钱。 一楼,杜圣兰美滋滋吃着专门点的菜。 顾崖木用一种看奇异生物的目光看他:“想娘想到啃鸡爪,你简直是绝无仅有。” 杜圣兰回忆先前握紧的那只龙爪,银龙的爪子表面也覆盖着淡淡的一层鳞片,上面好像有着某种古老的花纹,灿烂的如同一件艺术品。 也不知道天上的神仙有没有机会吃到龙肝凤髓? 他喉头可疑地一动,顾崖木双目危险一眯:“在想什么?” 杜圣兰撇撇嘴,除非他活腻歪了,才会如实道出。 门外经过一群蓑衣人,留下两人进入客栈。蓑衣人腰间挂着统一大刀,并不像是前来石淮镇找炼器师的。 “这位道友,他们看着路子有点奇怪呀。”杜圣兰端起桌上的酒,直接坐到另外一桌:“相逢即是缘,我请你们喝一杯。” 顾崖木眼睁睁看着眼前人,一溜烟跑到别桌,回想起早上对方也是这么突然地加入长队,和众多修士一起唏嘘,不得不承认,在社交方面杜圣兰很有一套。 脸皮厚得不像话。 “估计是什么组织,接了悬赏。” 旁边桌子两名修士没有拒绝杜圣兰的热情,很快攀谈起来。 “看样子是了,斩月山悬赏千万灵石寻找杜圣兰的下落,死活不论,最后好像是绝杀殿接了这单生意。” 绝杀殿是有名的杀手组织,据说有渡劫期修士坐镇,更有传言绝杀殿的的殿主就来自四大家族,毕竟当世渡劫期的修士屈指可数。 杜圣兰做足了好事者的样子,故易压低声音:“就凭他们,能对付得了杜圣兰吗?那杜圣兰好歹是少年天骄,惊艳绝世……” 隔壁桌顾崖木喝了口水,侧目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就不清楚了。”盛夏时节,说话人自己都感觉到通体发寒:“不过入绝杀殿者,都要上交一丝灵魂给殿主,或许双方间能形成特殊的联络手段。” 又聊了两句之后,杜圣兰坐了回去。 “绝杀殿分信使和门徒,信使穿蓑衣,修一门秘法咒术,”顾崖木淡声道:“关键时刻信使会燃烧神魂施展咒术,让目标沾上诅咒的气息,无论藏在哪里,最终都会被绝杀殿主找到。” 杜圣兰诧异:“这等绝密你都知道?” 杜圣兰在斩月山修行多年,以往去的多是绝地秘境,和绝杀殿倒是没打过什么交道,知之甚少。 面对大势力的子弟,这种组织还是有所顾忌的。 顾崖木:“曾经我对那门秘术有些兴趣,专门研究过。这诅咒之术其实是个幌子,不过是将信使练成特殊药人。绝杀殿饲养着不少蝴蝶小妖,能专门寻味找到沾染气息的目标。” “……” 默默啃完剩下的半个鸡爪,杜圣兰抿了下嘴,终于明白天机道人口中那句‘他对一些禁忌法术了解颇多’不是妄言。 饭后,杜圣兰擦了擦手,心血来潮考了一下博学龙:“猜猜我最想去哪里?” “斩月山。” 杜圣兰皮笑肉不笑道:“你觉得我是疯了吗?” “凶手总喜欢回到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 杜圣兰捏了捏眉心,什么案发现场,分明是走投无路。唯有依靠这头龙的力量,他才能有机会摆脱斩月山,摆脱竹墨的算计。 饭后,杜圣兰鬼鬼祟祟拿出一张传讯符:“我去联络一下我在杜家的暗线,搞点东西出来。” 顾崖木自顾自坐在原位,没跟上去。 过了片刻,杜圣兰回来:“走,去金乌道场。” 金乌道场离斩月山不算太远,是依附斩月山的一股势力。 顾崖木用果然要去案发现场的眼神看他。 杜圣兰结完账,解释:“刚听隔壁桌的道友说了件事,过几天那里有一场好戏可以看。” 除了夺舍,顾崖木对其他事情兴趣寥寥,日常出色地扮演着保镖一角,实力强少问话。保险起见,他们走得是一条偏僻还绕远路的小道。 顾崖木是个讲究享受的人,买来两匹雪花狮子拉车,兽车平稳地疾驰在小道上,车内宽敞设榻。杜圣兰这些年几乎是一刻不停的修炼,不过今天稍有所懈怠,真气暴走的后遗症还未彻底消失,他靠在软垫上,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当初逃命时恶龙不知飞出了多少个十万八千里地,龙身能腾云驾雾一日数十万里,雪花狮子速度再快,也不及龙的百分之一。加上绕了远路,足足赶了三四天路,方才远远地看见斩月山山头。 又过半天,这条路上居然渐渐热闹起来,可以时不时碰见兽车,顾崖木一度怀疑是不是被发现踪迹,然而一直到了金乌道场,也没有遭遇过一次暗袭。 车内,杜圣兰掀开马车帘,入目可见到处都有修士,他们似乎还来晚了,只能挤在最外面的小山坡。 顾崖木看了眼他,后者不打哑谜:“是杜北望要渡劫。” 杜圣兰潜入龙泉瀑地底时,顾崖木曾问他如此天资,杜家为何弃之如敝履,当时杜圣兰的回答是‘已有一位麒麟子’。 杜北望的母亲同样来自四大家族,且是主家,在族中地位很高。 顾崖木事不关己问:“他渡什么劫?” “化神。” 顾崖木这才有了些反应:“我记得你说,他天资在你之下。” 杜圣兰天资绝世,不满二十便修成元婴,已经是前所未有。 杜圣兰:“杜北望比我年长七岁。” 不过元婴和化神之间是一条鸿沟,不满三十岁的化神,九川大陆的历史上也没有几位。此次若能渡劫成功,毫无疑问杜北望将是杜家板上钉钉的未来家族继承人。 今日来的修士不少,还有专门带小辈来的,好让他们对天劫提前有概念。 “二位,我们几个兄弟来晚了,麻烦借个位置。” 杜圣兰隐藏后的气息在外人看来还不到金丹期,顾崖木给人的感觉也仅仅是刚到金丹期,来的一行人中有一个元婴,完全是一副命令的语气。 趾高气扬惯了,难免踢到铁板,顾崖木瞬移到对方身边,为首的元婴想作出反应时,已经被捏碎了几根肋骨。 他的瞳孔都因为恐惧而开始颤抖,顾崖木很想直接毁了对方的丹田,因为已经引来太多侧目,到底留了一手,冷着一张脸退到杜圣兰身后。 杜圣兰故作惊讶:“顾爷爷,你好厉害。” “……” 周围人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离他们远了一些,看来是某个老怪物假扮成年轻人的样子,带孩子出来涨见识。 顾崖木的年纪,做杜圣兰的祖宗都绰绰有余,他没计较这个称呼,反而遥望远处,嘴角有了弧度,似乎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便听人群中有人喊道:“竹墨来了!” 金乌道场离斩月山如此近,本身又是附属势力,支持杜北望一脉的长老今天全都来护道,竹墨不出现,也说不过去。 青衣长剑,竹墨的周身永远散发着一股荒芜的气息,让外人看了想要敬而远之。 他御空而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半空中稍作停留,微微侧身看向人群。 众人不明所以,杜圣兰难免有几分紧张。 手腕突然被握住,顾崖木用平淡的口吻说:“别紧张。” 宽大袖袍掩饰下,握着细白手腕的是一只龙爪。 杜圣兰又想吃鸡爪了,哪里还能感觉到紧张,他颇为无奈道:“为什么要用爪子?” 顾崖木面不改色道:“我不想再被人抓手喊娘。” 话语平淡,暗含杀机。 杜圣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半空中,竹墨的突然停顿让不少人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很快,竹墨继续前行,来到了杜北望附近。他没有收敛身上的气息,杜北望感觉到强烈的压力,压根喘不过气来,俊逸的面庞微微有些苍白。 杜家长老想要分散这股气息,反而被压制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空间被撕裂,一道模糊的人影逐渐凝实:“竹兄何必跟一个小辈开玩笑?” 伴随三言两语,身上的压力顷刻间烟消云散,杜北望松了口气。他看着面前的长辈,心绪复杂。杜青光一旦回心转意,家主之位便有可能落到杜圣兰身上,那才是他的亲子,所谓的继承人之争,不过在对方一念之间。 然而面对这位现任族长时,哪怕是支持他的长老,亦或是自己的母亲,都不敢有多余动作。 杜青光在杜家的权威可见一斑。 远处山坡上,顾崖木朝身旁看了一眼,先前杜圣兰见到竹墨时,还有些气息不稳,如今却是丁点气息都不曾泄露。 他做着最恶劣的推测:“该不会杜北望才是你爹的亲子?” 杜圣兰并不作声。 顾崖木恶劣道:“在想什么?” “想未来怎么搞死这老东西。” 杜圣兰口中的‘老东西’,实则外表可和‘老’字扯不上干系,从外表看,杜青光的年纪甚至和杜北望差不多,神情温和,就像是凡尘一普通书生。 唯有那双眼睛,沧桑深邃,眼角有细微的纹路,让人永远无法测量出这人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开玩笑的应该是杜兄才对。”远处竹墨话语平静:“杜家占据整片南部的地盘,偏偏要挤在金乌道场渡劫。” 越是天才,天劫越恐怖。 倘若他不来,杜北望的天劫足以毁灭整个金乌道场。 “金乌道场有一面玉璧,是劫后悟道首选之地。” 二人并没有刻意掩饰交谈,修为深厚的人,完全可以凭本事听见,顿时明白这是杜家因为悟道丹被盗,故意落竹墨的面子。 有人开始打退堂鼓,考虑要不要离开,万一杜青光和竹墨打起来,这里的人免不了要遭池鱼之殃。 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内传出嗡嗡轰鸣之声,这是天劫即将降临的预兆。 杜北望站在原地,握了握拳,希望杜青光不要挑在这个时候发作。 不知是不是他无声的祈祷奏效,杜青光退到一边:“等北望渡过天劫,我再与竹兄一叙。” 随着两位当世大能退开,整片天空被劫云充斥,扩散至千里不止,云层间闪电游走,没有直接落下,而是朝以杜北望为中心的区域点汇聚。 “这劫……”近处的修士心中惊骇,他们中不乏有化神期,但他们化神期渡的劫,和杜北望的比简直是就是小儿科。 他们心下颤抖,可以预料到,倘若杜北望真能在如此恐怖的劫云下存活,未来杜家将更上一层楼。 杜北望一动不动,心下比起畏惧,更多的是亢奋。 都说杜圣兰才是气运汇聚之人,现在看来,未必! 闪电已经破云而出,不等天劫降下,他义无反顾主动迎上。 杜北望手持银枪,长发飞舞,这一幕在无数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愧是杜家的麒麟子。”这一刻,就连一些小家族的老祖都在感叹。 “天道……”杜青光也在抬头,不过他看得不是杜北望,而是整片天空。 杜圣兰也在感叹,他看得和所有人又都不一样,是在云中穿梭的雷电,是斜劈下来的天劫,这一条由无数细小雷电汇聚而成的劫,如同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这雷劫,好生威猛雄壮!” 第5章 九为极 “快撤!” 被银枪打散的雷如天女散花般坠落,不少山头受到波及,杜圣兰这里离得远,但还是有几缕雷电劈下,入地砸出深坑,周围的植物被电得又黑又焦。 他不是没见过人渡劫,不过那些都是普通的天劫,和杜北望的完全不同。 自身元婴渡劫时,也算是可控范围,毕竟实力再逆天,元婴的雷劫也不会太过恐怖。 杜圣兰蹲下身,摸着被烧焦的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崖木:“起来,别跟没见过世面的一样。” 杜圣兰仰着头,道:“这雷,好棒!” 顾崖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陪着一起蹲下身,看看他是不是受刺激过大,开始胡言乱语。 杜圣兰传音入耳:“当初你渡劫,和今日的雷劫比,如何?” 顾崖木嗤笑,只问一句:“你见过十万里的雷劫么?” 杜圣兰喉头一动。 顾崖木总觉得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咽口水。 不过提及昔日的辉煌,顾崖木也不吝言,称呼都变了:“当时别说九川大陆,甚至影响到星空,本尊渡劫成功时,有几颗流星坠落。” 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被吓到。 “本尊厉害不?” “雷劫太强悍了!” 抿了抿唇,杜圣兰补救道:“渡过雷劫的人更厉害。” 顾崖木这才收回不善的视线。 这会儿功夫,杜北望扛过六重天劫,又强势击破第七重。天空中轰然降落下一道雷劫,同前面七道不同,这第八道雷劫紫中泛黑,狂暴异常。 杜北望的银枪枪头已经损毁,他低吼一声,运转自小修炼的神功,靠肉身抵挡。 杜家在他身上从不吝啬,外面的碧水甲化解了部分雷劫,他用肉身抗下的只剩七分。 杜北望还保持着高歌猛进的势头,外人心中也已然有数,这场渡劫,估计是稳了。 果不其然,硬生生被劈了一下,他身上出现大面积的烧伤,但并未伤到根基。 此刻,人人都羡慕杜家的麒麟子名副其实,杜北望更是满怀豪情,立于高空颇有睥睨天下之姿。平日严肃的杜家长老面上出现明显的笑容,杜青光却是轻轻一叹。 众人皆震撼于杜北望渡劫成功,少有人注意到杜青光的反应。 杜圣兰挑眉:“这老东西好像不是很满意。” 顾崖木:“九为极,八为次。” 天空中的云夹有一点妖异的红色,似乎还有闪电酝酿,然而片刻后,云层开始朝四周散去,闪电随之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崖木:“大世里,几百年就会涌现出一位渡过八重雷劫的天骄,但一个纪元,估计也只能出一个能渡九重雷劫之人。” 杜圣兰猜测:“这个纪元里,出的是你?” 顾崖木点头,内心却道事无绝对,假如杜圣兰有机会渡化神之劫,想必会引来毁天灭地的九重雷劫。 杜圣兰凝视散开的云,微笑道:“我先前好像看到云层中有一点火花,不过很快消失了。你看那雷,像不像在对杜北望说,他不配?” “……” 山上已经没有多少势力,要么遥遥抱拳,要么凑近恭喜杜北望渡劫成功。这对杜家来说是一件幸事,无论是大小势力,凡是前来相贺者,均是笑脸相迎。 杜圣兰垂眸不语。 顾崖木:“杜北望成功渡劫,看来你感慨良多。” 杜圣兰不否认:“从前我认为大道之争,靠的是天赋和努力,如今看来,大道有多长,得看头顶这道雷。” “……” 杜圣兰摸着下巴:“否则任凭你天资再好,这雷它就只劈一道,岂不是照样泯然众人矣?” 顾崖木想不通他这脑袋瓜里成日都在琢磨什么。 “雷劫秉持天道的意志,哪是说一道就一道的?” 杜圣兰:“如果天道让他劈九下,他只劈八下呢?可操作范围是不是大一点?” 顾崖木二话不说,强行带杜圣兰空间传送,进入金乌道场另外一处地方。 空间传送虽然方便,但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空间里或被空间缝隙形成的乱流绞杀,所以虽然方便,不到生死危机,修士甚少用。 当然,杜青光那种实力的另说,对方今天来此便是撕裂空间。 对于顾崖木来讲,这更加没什么难度。 杜圣兰被带到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顾崖木掌心生出一团烈焰,照亮前方十几米长的玉璧。 “这是……” 顾崖木:“问心玉璧。”他偏过头:“可助你道心澄澈。” 杜青光有句话不假,问心玉璧是悟道的好选择。 先前杜圣兰的‘胡言乱语’,顾崖木听在耳中,归结为对方受到刺激。 来都来了,杜圣兰懒得解释。 问心玉璧他也早有耳闻,这面玉璧神奇的地方在于他能呈现出一个人内心最想要的东西,是对道心的一次拷问。凡事有利有弊,问心玉璧虽有助于悟道,可一旦沉溺在玉璧虚构的幻想中,反而有可能招致终身止步不前。 顾崖木和杜圣兰都是相当自信之人,并不畏惧参悟一面玉璧。 杜圣兰准备对着玉璧细细观摩了一番,被顾崖木阻拦:“问心玉璧可共同参悟,一旦你出了事,我还能施以援手。” “一面玉璧的考验都过不来,还谈什么大道?” 顾崖木坚持如此,表现出了对他安危的过分上心。 杜圣兰压下心中不解,没拒绝。 两人盘腿在玉璧前坐下,上面所展示的大道衍化玄妙万分。杜圣兰冥想不过片刻,魂魄像是脱离控制,从身体内飞出,进入一片玄妙的空间。 “开启了!幽兰禁地终于开了!” 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开,杜圣兰猛地回过神,发现做空自己正随众多修士一起涌入幽兰禁地。 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记忆中就在刚刚不久,他成功渡过化神劫,而离奇封闭了近十年的幽兰禁地突然开启。 天机道人说过在幽兰禁地有最后一丝生机,杜圣兰不敢大意,小心前进。 这是他第一次深入幽兰禁地,时不时就能碰见一两头厉害的妖兽。于一处山洞间,杜圣兰发现了一枚妖兽蛋。 妖兽蛋孵化前,一般妖兽都会寸步不离守着。 杜圣兰猜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妖兽宁愿舍下妖兽蛋。他谨慎地在四周观察,终于在一片悬崖峭壁上,发现一只背生八翅的妖兽正在挖一块石头。 隔着老远,伴随妖兽挖掘,都能感觉到有充沛的灵气涌来。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道声音告诉他,那块石头可以补天地灵气。 杜圣兰按耐住心中激动,正想办法如何从妖兽手中抢夺,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一道气息逼近,他猛地闪躲,却仍旧迟了一步。 被隔空一指洞穿胸口后,杜圣兰终于看清来人。 对方双目深邃,气质普通书生般温和,正是杜青光。 “该结束了。”杜青光淡淡道:“有了那块石头,你已经无用。” 杜圣兰闻言面上没有应有的悲愤,反而带着一丝迷茫。 “我……” 我是不是死得太草率了点? 还有,杜青光为什么要偷袭?他完全可以堂而皇之杀了自己。 杜圣兰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伤口不是在胸口,而是脑袋。他强撑着身体不倒下,忽然骂了一句‘老畜生。’ 杜青光抬掌要拍来,口中喝道:“找死。” 杜圣兰笑了。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问:“你是谁?” 真正的杜青光,绝不会因为三言两语愠怒。对方只会心平气和地在自己刚开口时,安静地进行抹杀。 “……我又是谁?” 真正的自己,也不应该死得这般轻巧。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在天灵盖,杜圣兰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恢复清明,喃喃:“假的,原来是假的。” 就在他做出判断的瞬间,带来恐怖威势的杜青光身影逐渐变淡,大手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为虚无……杜青光消失了。 脑海中虚假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彻底屏除,杜圣兰晃了下神,咕哝道:“问心玉璧,当真是神奇。” 编故事都变得这么走心,虚构了一个补天石,乍一看还很有逻辑。 没有急着离开幻境,他左顾右盼,开始寻找顾崖木的身影。 共同参悟下,双方的神念处在同一片空间,玉璧会制造出不同的幻境。但幻境的难度是平均双方境界后产生,换言之,境界高的人更容易破解幻境。 譬如金乌道场只有金袍弟子有参悟玉璧的资格,安全起见,每次也是由长老一同进入,关键时刻强行拉弟子出来。 当然,因为被降低难度,共同参悟下,玉璧对境界高的人基本没有助益。 顾崖木到现在都没出现,杜圣兰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还没有破除幻境。 带着微微的诧异,他一路继续往前走。 “果然……” 如果两人都通过问心玉璧的考验,这时候幻境应该全部崩溃,然而周围环境依旧是禁地内的场景。时不时能看见危险的妖兽,这些妖兽却像是根本看不见他。 破除幻境后的杜圣兰就像是一个局外人,脚下踩的落叶都未曾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他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远处,顾崖木的背挺直地像是一把剑,仿佛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无所畏惧。然而他面前并没有刀山火海,只有一个人。 细眉桃花眼,肤白通透若琉璃……男子此刻面色潮红,痛苦挣扎的时候像是一朵被强行拔出泥土,慢慢流失水分的艳丽海棠花。 这张容颜杜圣兰再熟悉不过,正是他自己! “求你,不要……” 顾崖木蹲下身,帮男子捋好散乱的青丝:“不要挣扎还能少点痛苦。” 他贴近‘杜圣兰’耳侧,如恶魔般喃喃低语:“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身体。” 问心玉璧给顾崖木塑造的记忆更为离谱,禁地开启,杜圣兰陷入欲望之海的幻境,正是神识松懈适合夺舍的时候。 顾崖木也没有浪费这个绝佳的机会,暗道这皮相,这完美的道体,从此之后都将属于他。 眼看那双倔强的眼中含着泪水,顾崖木竟然心软了一下,额头相抵给出最后一点温暖:“不要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疼。” 只要当事人放弃抵抗,被夺舍时是感觉不到多少痛苦的。 从杜圣兰的角度,完整地看到顾崖木揽着‘自己’的腰,呼吸交缠时口中说着‘没那么疼’的画面。 他眯了眯眼,扫了眼顾崖木的腰下,准备一剑斩断。 剑出鞘,千钧一发之际,顾崖木好像发现了什么,望着如菟丝花一般柔弱的男子,目光一动,皱起眉头。 记忆中,杜圣兰好像没有这般柔弱。 本能快于理智,顾崖木双腿化为龙尾,直接将人重重扫到一边。 眼看男子的背部就要撞到大树,后方杜圣兰受不了同一张容貌流露出如此媚态,抬手挥剑,伴随一道银光闪过,男子脆弱的颈部留下一道血丝,血液迸溅前,男子定格在脸泛潮红的画面,化为一道流光消失。 山崩地裂,幻境在此刻崩塌,两人的神识重新回到体内,黑暗中迎来一阵可怕的寂静。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顾崖木掌心的火焰一直未再度燃起照明。 黑暗中传来衣袍和地面摩擦的悉索声,似乎是顾崖木改变了一下坐姿。 “我……” 杜圣兰嗤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等着看他如何解释。 在暴露真实目的的可能性和朝种族泼污水间,顾崖木沉默了一下,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龙性本淫。” 第6章 化神劫 这片空间变得更加安静,顾崖木没得选择,让对方误会自己下流,总比勘破真相好。 “……” 不知过去多久,他再度开口:“倒是你,才是真正出人意料。” 幻境时说白了就是取了两人境界平均后的难度,平衡过杜圣兰的境界,远不至于让自己沉沦。出现这种情况,说明杜圣兰的真实实力甩正常元婴一大截。 说他能横跨一个大境界击杀对手,此刻顾崖木都是相信的。 杜圣兰眼神微变,强行把话题扭转过去:“我也是没想到,你最想看到的竟是我衣衫不整哭着求你。” “……” “听闻金乌道场的玉璧有超过千年的历史。” “哈哈哈,不瞒李兄,整整三千二百载。” 外面传来动静,交谈时的声音同时让杜圣兰和顾崖木松了口气。 “有人来了。先走!” 顾崖木重新撕裂空间带杜圣兰离开。 他们出现在山顶,依稀可以看见金乌道场的主人正带人朝他们离开的地方进入,想来是要带客人参观玉璧。 杜圣兰瞥了眼抓住自己手腕的手。 顾崖木松开,轻咳一声:“渡劫的好戏你也看完了,要是还想观摩玉璧,等晚上再来。” 杜圣兰摇头,表示不用。 “赶了几天路,先去附近镇子点些灵兽肉,补充元气。” 和杜圣兰不同,顾崖木不贪吃,但好酒,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 金乌道场附近的镇子热闹极了。 酒楼的价格暴涨,杜圣兰和顾崖木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要了一间上好的包间。 顾崖木本来还想请几位乐师奏乐弹唱,苦于今天客人多,酒楼过于喧嚣,只好作罢。 酒足饭饱,二人并肩往外走时,一个长相甜美的少女突然冲进来,因为走得太急,险些撞到杜圣兰。 少女身姿轻巧,关键时刻避了下身子,继续往里面一张桌子冲:“俞师姐,大事件,大事件!” 被她称作俞师姐的女子斥责:“慌慌张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 “大事件。”少女咽了下口水:“我刚收到大师兄的传讯符,杜家的藏书阁被杜圣兰洗劫一空!” 今日杜家的长老,包括家主杜青光都来此为杜北望护道。但就算家主和长老不在,杜家高手无数,除非是大乘期,想要进去行窃无异于是天方夜谭,杜圣兰先前能火烧宗祠,是因还未被家族除名,可以自由进出。 是以酒店的食客闻言颇不以为然,俞师姐脸一板:“再敢胡说八道,回去给你关禁闭。” 然而很快,这天方夜谭就被予以佐证。 “千真万确!不久前金乌道长尽地主之谊,请一些势力参观玉璧。我和师父也在其中,”一名年轻子弟心有余悸,“我亲眼看见杜青光在收到一条传讯后,面色阴沉。” 消息越传越广,短短一会儿功夫,众人已经默认了杜圣兰偷窃藏书阁的事实,讨论他是怎么做到的。 “想必是有什么密道。” “此子心机极为深沉,可怕,也难怪不为杜家所喜。” 字里行间还不忘夸赞一番杜北望。 明明热闹无比,杜圣兰却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站在楼梯口。末了,他一路疾步而出,走出小镇。 正值午后,杜圣兰低着头,拳头因为攥得太紧,经脉的走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世人愚笨,只愿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你又何必在意?”顾崖木淡声道:“千年过去,天底下的修士依旧不去考虑最基本的逻辑,便妄加推测,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正说着,一只野兔突然跑过来,它筋疲力尽地垂下耳朵,将一枚储物戒吐在杜圣兰掌心。 杜圣兰松开握紧的拳头蹲下身接住,终于松了口气。他摸了摸兔子耳朵,解除对它的神智控制,随后站起身道:“成功了。” “成功什么?” “当然是偷藏书阁。” “你说什么?”顾崖木几乎是一个一个字往外蹦。 杜圣兰望着他,认真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顾崖木几乎是寸步不离跟在杜圣兰身边,可以确定他没有时间作案,联想近期两人的对话,问:“你在杜家的暗线?” 杜圣兰颔首。 要搬空藏书阁,这内应必然在杜家也很有地位,甚至是家族高层。 顾崖木承认他第一次看轻了一个小辈,原本杜圣兰提到有内应时,他只以为是个无名小卒。 “闹出这种事,必定会有一次大清洗,”顾崖木似笑非笑,“你这颗暗子恐怕也保不住。” “保得住。” 顾崖木虽然看不上这些大家族,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对内时很有一套法子,闻言饶有兴趣地挑眉:“这么自信?” 杜圣兰正在检查储物戒指里的东西,头也不抬说道:“就算我走到杜青光面前,告诉暗线是谁,他也不会相信。” “是谁?” 杜圣兰:“他不信,你也不会信。” 顾崖木危险问:“你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杜圣兰叹了口气:“好吧,是杜北望。” “你放屁。” “……” 空气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是顾崖木先开口:“真是他?” 杜圣兰点头:“一直以来,家族对我的态度过分残忍又过分仁慈。” 打压是真的,给了一条生路也是真的。 还有杜青光作为亲生父亲,对一个绝世天才如此残酷,从杜北望的视角看来,未尝没有担心,担心被当做磨刀石。 当刀永远不会生锈发钝时,磨刀石也就没了价值。 杜圣兰:“几个月前,我找到杜北望,合谋偷取悟道丹。我得到至宝,他也能试探家族的态度,这是双赢。” 结果那一次,杜青光果然没有直接出手追杀。 “按照当时约定,如果杜家没下死手,他就要再帮我偷一次藏书阁。连续两次闯下滔天大祸,即便是杜青光另有安排,也保不了我。” 不过在见到天机道人后,这一次行动已经没了意义。 杜北望并不知情,依旧实施了这次计划。 渡劫就是最佳时机,这一天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杜北望身上,杜圣兰只需要提前派人过去拿东西。 “藏书阁其实在昨晚已经被偷了。” 顾崖木一副看不上的样子:“既然都要偷,也不知道偷些贵重的。” “杜北望清楚未来我们可能是生死大敌。”杜圣兰淡淡道:“藏书阁就是他的底线。” 藏书阁内有杜家给年轻小辈修行的功法,严禁外传,当初他是准备以此为筹码挟制家族,让他们暂时无法对自己下手。 惹急了他把功法公布,杜家的根基也会伤上两分。 须知四大家族能发展到今天,全因垄断了高级的修行入门功法,普通修士从一开始便没有办法与他们站在同等的起跑线上。 这些功法秘籍对已经元婴后期的自己而言,起不到修行上的助益,杜北望才愿意出手。 至于悟道丹,拿了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提前使用对于元婴期基本是鸡肋。 担心对方反水,先前杜圣兰特意控制一只野兔去取货,确保无人跟踪才过来拿走储物戒指。 如今目的达成,他开口说道:“我们再去街道上转悠一下,听听风声,如果杜家人都已经走了,就先稍缓两天,和他们错开。” 藏书阁被偷,按理杜青光会一怒之下直接赶回家族,但那位的心思向来深不可测,杜圣兰再自负,也不敢说是完全摸透了。 他们离开的这会儿功夫,街道上变得更加热闹。金乌道场的玉璧确实是个好东西,一些散修在找地方落脚,想着如何获得观摩的机会。 渡劫一事让杜家成为今天的焦点,本来是无限风光的时刻,竟赶上藏书阁被偷,一时间立刻成为被热议的中心。 杜圣兰踱步在街道上,听到几个说自己闲话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看来杜家人是走了。” 否则好事者哪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多嘴。 议论的声音忽然降了下来,杜圣兰抬头望去,前方走来几名目下无尘的修士,腰间的佩戴剑鞘上,皆有一枚月亮标记。 “是斩月山的弟子。” 其中有一个他还有些眼熟,应该从前在哪里见过。 顾崖木见杜圣兰面不改色,没有任何回避地望向斩月山的弟子,莫名附和一句:“确实是人中龙凤。” 杜圣兰没有因为看到斩月山的弟子吃惊,反而被这句话搞得不解。这几名弟子应该在斩月山地位不高,属于外门弟子,由内门弟子带队前来维护秩序。 金乌道场是斩月山的附属势力,如今大批修行者涌入,很有可能引发争斗骚乱。 顾崖木眼光何等之高,这几名弟子的天赋放在普通地方是绝世天骄,在他眼里怕是不值一提。 杜圣兰目光一动,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故作感叹:“真羡慕这些宗门子弟,不愁资源,哪像我们,想参悟个玉璧还要找门路看人眼色。” “再看这种好处也轮不上你。”顾崖木道:“先去找个落脚处。” 客栈人满为患,价格更是翻了好几倍。 他们连续去了两家,都有修士为了争间房子吵得面红耳赤。 快走到第三家时,顾崖木放缓脚步,对身边还在一脸艳羡的杜圣兰说:“别装了。” 杜圣兰说出猜测:“竹墨刚刚是不是也在?” 顾崖木颔首:“他单独开辟了一方小空间,藏身其中很难被注意到。” 受困千年,顾崖木实力大损,且非原身状态下,感官反应远没有龙身灵敏,但他宝物无数,其中就有能感知气息的。 竹墨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这头龙根本不担心被别人意外得到好处,从前到处都有据点,并且藏了储物戒指。 “但凡斩月山的弟子出现时,你有一丝迟疑或者躲闪,”顾崖木冷笑,“便会被立刻逮住。” 至于竹墨为何会出现,在山上时,杜圣兰曾有一瞬间短暂的情绪波动,不料竟因此引来对方怀疑。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杜圣兰眼神凉了几分:“风水轮流转,总有一日……” 顾崖木没放在心上,这话听在他耳中就像是耍脾性的稚子之言。 天骄到大能之间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不止。 先前大面积的乌云散去,还有一点残存的积云,这会儿天空中降下小雨。杜圣兰没有施展屏障阻止雨水滴落在身上,反而伸出手,毛毛细雨似针,刺在掌心柔软的嫩肉上。 他前后观摩过金乌道场的玉璧和杜北望渡劫,收获不小。先前一直为逃命所累,又困惑于顾崖木的奇异态度,没有达到质变。 此刻,瓶颈终于有所松动,杜圣兰周围的气息开始呈竹节状暴增。 顾崖木微怔,喝道:“你给我忍住!” 参考杜北望渡劫时的轰动,杜圣兰引发的天地异象恐怕只多不少,这时候渡劫,恐怕立马会引来斩月山的人。 第7章 绝杀殿 突破这种事,倒是可以勉强压下几日。 杜圣兰暂时稳定气息。 顾崖木脑海中快速闪过了几个地方,做出选择后,在无人处化作银龙:“上来。” 杜圣兰乖乖趴上去,他清楚自己最好不要贸然使用真气,才能延长压制渡劫的时间。 银龙腾空数万丈,杜圣兰像是中了软筋散,手脚无力摊在它身上:“我们会被发现么?” 原形下,难免泄露出一些真龙气息。 银龙口吐人言:“飞的够高就不会。” “……” 银龙又抖了抖鳞片上的各种法宝。 杜圣兰这才放下一点心,这么多遮蔽气息的法宝加持,他们算是相对安全。 他心不在焉想着,这龙年轻时候肯定没少为非作歹,要不怎么会囤这么多同类型的法宝? 高空气温极低,银龙的身体天生冷得像块石头,为了让杜圣兰免得用真气护体,它也不知道运转了一门什么功法,抱着暖呼呼的。 可惜不是软毛生物,要不杜圣兰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去。 从白天到天黑,在空中待了一天一夜后,杜圣兰有气无力道:“还有多久?” “快了。” 这两个字从昨天起银龙就在说。 大概它也觉得没有信服力,问:“你还能撑多久?” 杜圣兰突兀说了句:“抱歉。” “???” 杜圣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话音落下,周围的云层开始朝一片凝聚,他们身处其间,最能清楚直接地感受到其中狂暴的力量。 “往好处想,”杜圣兰苦中作乐,“离得近,一会儿天雷降下来,可以速战速决。” 银龙不敢离得太远,一旦有追兵,他可以第一时间带着杜圣兰空间转移。 天雷在有一点上很人性化,只劈渡劫者。 当然如果离得太近,被渡劫者在闪躲抵抗过程中导致四散的雷电波及,那就是找死了。 顾崖木让他坚持数息,光速来到一片无人的荒漠,同时算好距离,稍微降下百丈。 面对广阔的黄沙,杜圣兰不再压制气息,腾空而起主动朝着雷电汇聚的方向而去。 这片荒漠百年没有降落一滴雨,如今天空布满了浩瀚无际的乌云,无论是声势,还是波及范围,都远远超过当日杜北望渡劫时的场面。 单是第一道天劫,论威力已经相当于杜北望度过的第三道。 杜圣兰被誉为万年难遇的天才,其积累的深厚程度,远超常人想象,前六道雷劫对他来说根本没有难度,一直到对付第七道时,才开始有些吃力。 第八道雷劫落下,杜圣兰吐了两口血,好歹是有惊无险。 然而此刻,天空中的雷云没有丝毫散去的征兆, …… “怎么回事?” 方圆万里内的势力同时将视线投向了这一处,几个老祖的目光穿越过虚空,看到一道几乎带有毁天灭地势头的紫红色雷劫落下。 “过去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又让天道降下第九道雷劫了。” “是谁?杜北望也仅仅引来八道天雷。” “速速派人查看,是谁在渡劫?” 其实他们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天资还在杜北望之上的,恐怕只有那人了。 …… 沙漠。 杜圣兰快被劈傻了。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密集程度超乎想象,尤其是这第九道天雷。出于对自身天赋的肯定,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直径有数十公里的紫色雷电直接冲着天灵盖而来,他整个人也是懵的。 “区区化神劫而已,杜圣兰,你莫让我失望。” 顾崖木的声音传入耳,杜圣兰嘴角一抽,运转周身元气阻挡雷电灌入,好一个‘区区’。 渡劫之事不可玩笑,杜圣兰直视漫天雷劫,目中只有坚定的战意。只见他手中凭空多出三尺长剑,对着雷电划出完美的一道弧线: “斩月——” 斩月剑共有十三剑,这是最强的一剑,纵观斩月山的历史,修成者只有三位。 祖师爷,竹墨,杜圣兰。 他的剑法漂亮干净,聚集的云层被划出一道口子,头顶的紫电威势弱了下来。 杜圣兰一鼓作气,将剑锋对准紫电,直接冲了上去。 顾崖木见状目中闪过一抹赞赏,杜圣兰平日习惯将逃跑挂在嘴边,实际上还是有着剑者勇往直前的傲气。 劫云被彻底击溃,紫红色雷电化为灵气雨。 这是只有度过第九道天劫时才有的馈赠,顾崖木不会放过占便宜的好机会,过去一并享受灵气雨的滋润。 乌云散去,天地重新恢复晴朗。 步入化神,杜圣兰的感知更加敏锐,已经能感觉到好多股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 “此地不宜久留。” 不用他说,顾崖木心中有数,利用龙身飞行的优势,带杜圣兰快速离开。 最先往这边赶的修士突然停下来:“快看!” 远处倒映着一片巨大虚影,虚影内杜圣兰正骑着龙,而天空中有雷劫降下。 “是蜃景!” “老天!骑龙渡劫,太疯狂了!” “这才是修真界最顶尖的天才。” 杜圣兰易容的法器早就被雷劈坏,渡劫时显露出真容。 就在一两日前,所有人还在赞美杜北望,用云泥之别来形容他和杜圣兰的未来。 前有杜家的追杀,后被竹墨逐出师门,疲于奔命下,早晚道心不稳透支严重,别说渡劫,修为不后退都算好了。 然而这才过去多久,杜圣兰就用实力打脸众人,修真界第一天才的称号不是白担的。 蜃景里呈现的是杜圣兰渡劫前一刻的画面,实际真正雷劫落下时,顾崖木早就飞去一边。可惜世人的传言总是怎么夸张怎么来,好事者还用留影石记录下来,准备大肆传播。 顾崖木一直放开神识留意周围,防止暗袭。 在飞出万里前,那一句‘骑龙渡劫’,被完完整整捕捉到了。 “狗屁!” 银龙目露杀意,恨不得来个回马枪,一口龙息喷死大放厥词之人。 杜圣兰干笑一声,沿着龙鳞的纹路作出顺毛的动作安抚,原封不动照搬他的话:“世人愚笨,只愿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你又何必在意?” “……” 说不在意,那是因为刀子没扎在自己身上。 银龙凛冽的双目中,杀机变得更加强烈。 杜圣兰赶紧转移话题:“刚刚动静不小,已经引来各大势力探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本来还可以拖延一下,突发的蜃景让他渡劫的事情迅速暴露,消息散开后,肯定有一场围杀。 “绝杀殿也是个麻烦。”杜圣兰皱眉:“说不定他们已经守在沙漠外围。” 银龙不以为然:“这片沙漠是天灾形成,可不属于什么家族领地。” 哪怕顶尖高手,撕裂空间赶过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就算赶过来一位,也留不住他们两个。 元婴和化神间是一个鸿沟,杜圣兰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体内力量自动融会贯通一样,大幅度增长。 听了它的话,杜圣兰衡量后点了点头:“也对。” 就算有围杀,他们冲出去也不是问题。 银龙甩了下龙尾,加快速度:“我倒挺想会会那位绝杀殿殿主。” “嗯?” “杀手富有。” 杜圣兰佩服它在这时候还能想到打家劫舍。 银龙抖了抖身上的鳞片,宝物哗啦啦作响:“不然你以为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杀手身上,才有藏匿气息的高级货。 出乎意料,从天空中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即将抵达沙漠边缘,但并没有见到有什么人,银龙生性张狂又十分谨慎,为防有人在空中设袭,化为人形落地。 杜圣兰挑眉:“不冲了?” “我有一秘法,最适合在有沙子的地方施展。” 顾崖木勾了勾手指,黄沙脱离地心引力流入他的掌心,他低低念了什么,不是人类的语言。片刻后,一粒沙子突然暴增数十倍,脱离他的掌心后继续变大,剩下的沙子不甘示弱般,一个个化为沙漠巨人。 天空的光一时间被遮挡了大半,杜圣兰站在几个沙漠巨人的包围中,世界都昏暗无光了。 “恕我直言,”他薄唇一抿,“气势是有了,但这巨人的战斗力好像一般。” 顾崖木遥遥一指,低声道:“去。” 沙漠巨人步伐其快,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像是被风乱吹的沙子,然而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巨人突然手拉手,将一片地围了起来。 顾崖木嘴角一勾,目中没有笑意:“我说什么,法宝还是要在杀手身上找。” 被包围起来的空气有了波动,隐藏的人似乎也知道被发现了,一面震惊于对方是发现他的行踪,一面选择先下手为强。空气中隐约出现几道身影,黑雾成丝,反向环绕住沙漠巨人,随着一声‘爆’,顷刻间高大的沙漠巨人化为粉末炸开。 顾崖木拍拍手:“上面的那几位,一并下来吧。” 先下来的不是人,而是一条带着恐怖气息的绳索,细看每一节都带有一个锁头。 杜圣兰皱眉眯眼,将顾崖木推到自己身后:“是困龙锁。” 几年前的一场商会拍卖上,竹墨原本看中了这件拍品,不过最后被人以起拍价的三倍拿走。 原来竟是被绝杀殿所得。 想想倒也正常,只有绝杀殿,才会不遗余力收集各种类型的法宝。 竹墨买困龙锁只是为了多一重保障,恶龙镇压地底千年也没有出过差错,没必要为了一个困龙锁耗费太多资源。 杜圣兰单手持剑,剑光闪过,困龙锁降下的速度缓了片刻。 顾崖木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杜圣兰,骂了句愚蠢,居然挡在一头想要夺舍他的恶龙身前。 接下来想必就是那个熟悉的策略—— “赶紧的,准备跑路。” 没有一点意外,杜圣兰提出要逃跑。 绝杀殿能成为第一杀手组织名副其实,距离杜圣兰渡劫成功还未有多久,对方竟已掌握他‘骑龙渡劫’的消息,并且拿出克制龙的法宝。 顾崖木轻叹:“出息。” 随意伸手一抓,困龙锁居然主动朝他飞来,中途化为手链大小,被牢牢攥住。 绝杀殿的杀手傻了。 杜圣兰也是一怔。 困龙锁的威名都有所耳闻,一千二百多年前,困龙锁成功困住过一头龙,当时的大能者甚至抽出一条龙筋,重新找炼器师进行熔炼。 那位大能者,正是斩月山的祖师爷。 后来祖师爷意外陨落,困龙锁也不知去向。千年后流拍于商会,中途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也很难追溯到。 顾崖木平静握着困龙锁:“当时我正好杀了一个该死的同族,困龙锁是个噱头,由你那位祖师爷私下转手,卖出的钱财七三分,我七他三。” “……” “那时斩月山才成立几十年,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同样需要请一名修士来代卖。” 顾崖木望着杜圣兰:“最重要的是,困龙锁只针对龙,天地间也没有几头龙。” 他话没说完,杜圣兰已然明了。 仇人兴高采烈买了困龙锁去搞龙,结果自误,把自己搞死了。 面前的绝杀殿杀手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在听完顾崖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眼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杀手最擅长控制情绪,能让他们出现如此明显的神情变化,可见顾崖木这一招有多损。 天空设了九星绝杀阵,手持困龙锁,外加一批最顶级的杀手,绝杀殿才敢进行这次猎杀行动。 杜圣兰都佩服他们的周到。 谁能想到,一场看似有五成把握的暗杀成了送死小分队。 顾崖木速战速决,趁着杀手人心涣散之时以雷霆之势干掉了两名杀手。 在被杀得只剩下最后一个时,杜圣兰突然道:“等等。” 他看了看准备自爆却发现浑身真气被锁的杀手,又看了看顾崖木,一脸真诚问:“为什么不再卖一次呢?” 杀手:“……” 杜圣兰无视他,继续说:“很快大家都会知道我们搅合在一起,杜家以后想对付我,也得考虑到你。这个时候,一条困龙锁就十分重要了。” “……绝杀殿捕龙失败,只有一名杀手靠困龙锁脱逃。” “……绝杀殿损失严重,将委托XX商行拍卖困龙锁。” “绝杀殿此举,一为挽回些损失,再者便是希望借刀杀人,吸引有需要者去猎杀恶龙。” 从原因到应对策略,连带最后的话术,杜圣兰顷刻间全部考虑好了。 杀手目瞪口呆。 第8章 羊来了 顾崖木短暂沉默后,说:“斩月山自古出坏种,真是一脉相承。” 杜圣兰拍了拍手,唤回杀手的注意力:“联系一下你们殿主,和气生财五五分。” 杀手再三犹豫后,捏碎了袖中一枚乳白色的石头。 一道穿血红长袍,戴青面獠牙面具的高大身影出现,哪怕只是一道神念投影,杀手依旧不敢直视,用最简洁的话语道出经过。 血红长袍的虚影这才第一次望向杜圣兰。 杜圣兰:“我的市价是一千万灵石,恶龙是修真联盟的通缉犯,没标价。困龙锁的市场价也在一千万灵石左右,但面对目标客户,可以炒翻倍。” 顾崖木手上的绳索动了动,仿佛也在响应他的话。 即便有面具遮挡,血红长袍的虚影依旧给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好一个无本买卖。” 绝杀殿出个困龙锁,还要和人分账。 杜圣兰厚着脸皮:“谁叫我们长着一张嘴,可以随时曝出困龙锁的真相。” 四目相对,绝杀殿殿主的目光似穿破空间,带给人无比的压力。 然而杜圣兰活到今天,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僵持不过几息,绝杀殿殿主道出一个‘好’字,他看了杀手一眼,后者递给杜圣兰一枚同样的乳白鹅卵石,用于联络。 保险起见,双方立下一些誓言作为束缚。 传讯石的时间有限,绝杀殿殿主投影消失,杀手确定顾崖木没有再动手的心思,连忙遁走。 没了那股威压,杜圣兰活动了一下手脚,抓紧时间摸尸。 杀手随身携带的储物戒,大多外部刻有繁杂阵法,但他几下的功夫就破解了个干净。 顾崖木:“你果然深谙此道。” “因为谁?” 当初为了给这头龙解开封印,他苦心钻研阵法,甚至一度为此放缓修炼。 顾崖木勉强承了这份情,他能出来杜圣兰功不可没,日后夺舍修炼有成,他顺手帮对方荡平杜家,也算了了一段因果。 面对来杀自己的人,杜圣兰当然不会收尸,绝杀殿也不在意几个门徒,尸体很快被后面追来的人发现,闹得人尽皆知。 上一次绝杀殿暗杀失败,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还没等大家开口讨论两句,一个更劲爆的消息传出。 ——本月初五,黑水商会将在飞云城举办拍卖会,届时将有困龙锁拍卖。 每一次拍卖会都会公布一两件珍贵拍品,吸引各大势力参加。恶龙出世,不知道会不会像千年前一样搅动起血雨腥风,特别是一些有旧怨的组织,困龙锁对他们而言还是很有吸引力。 这一次各大家族都有派人来。 顾崖木以为杜圣兰也会去,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格,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杜青光往自己挖的坑里跳更愉快的事情? “不去。” 杜圣兰的反应出乎意料,而且相当坚定:“不但不去,我们离飞云城越远越好。” 顾崖木挑眉,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确定是从东边升起。 杜圣兰:“我今早醒来,清风拂面,忽心有所感,自己将在不日后突破。” “……” 他在说什么鬼话?进入化神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境界怕是都没巩固。 杜圣兰却是一脸‘我是认真的,我没骗你’的表情。 顾崖木:“化神到练虚期,最快的是五年,这个记录是在两千三百年前由幽兰尊者创造。” 根据记载,幽兰尊者出生时祥云耀世,由于是两大最强纯血脉的结合,一出生便是筑基,随后的修炼更是势如破竹,不到三十二岁成功飞升。 这种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杜圣兰叹了口气:“听我的,往远点走总没错。” 顾崖木没把他的话太放在心上,听之任之:“随你。” “稍等,我去买个鸡爪。”杜圣兰压根没有修行人的自觉,顺路还买了一份栗子糕。 这栗子糕用料特殊,由丹宗出品,专为修真人士提供,可以补充些元气。 杜圣兰咬着香糯的栗子糕,路上不时侧耳听听八卦,好不惬意。 察觉到顾崖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先是抹了下嘴角,确定没有糕点渣,然后递过去一块:“吃么?” 顾崖木一脸嫌弃。 杜圣兰见他不接,塞进自己嘴里。 顾崖木忍不住道:“你怎么如此贪口舌之欲?” “小时候饿过几天肚子,吃点东西会让我觉得舒服。” 顾崖木望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很难想象他姓杜,这是家族的一点好处都没沾着。 初五,拍卖会准时进行。 大批修士赶往飞云城,飞云城处北域最靠南的地方,商贸繁荣,每年六月到九月,是来往修士最多的时候。 同时间杜圣兰正老老实实在北域最北边,当他的缩头乌龟,又原回到荒漠。 他闭着眼,不再压制体内的真气,任由它们蓬勃发展。 化神后,杜圣兰对真气的掌握更加轻车熟路,再也不会出现突破前气息外泄的事情。 直到天空乌云聚拢,顾崖木才真正意识到他没开玩笑。 “即便是幽兰尊者转世,也不会有这样的修行速度。” 他看杜圣兰的目中第一次充满审视,像是要窥破对方所有隐藏的秘密。 杜圣兰凝视头顶的黑云,缓缓说起一桩往事:“我十岁那年,独自前往禁地,意外有了些收获。” 顾崖木知道这件事,他还被镇压在斩月山时,依靠神识经常能听到宗门弟子讨论这件事。当年杜家举办过一次族内小比,杜圣兰击败杜北望成为他那个阶段的第一,但杜家支持杜北望一脉的长老,用了些小计策让杜圣兰成绩作废。 杜圣兰哪里是肯吃亏的,事情闹大了,引来杜青光出面。 杜青光将奖励改为去幽兰禁地外围试炼,惩戒两名长老一路护送。 表面上此举是倾向杜圣兰,实际在禁地一旦有了收获,必然会被长老夺去。杜圣兰没当场发作,晚上却一人一剑独自去闯禁地。 这个故事最传奇的地方,是杜圣兰居然活着从禁地走了出来。 顾崖木沉吟:“原来此事并非以讹传讹。” 杜圣兰轻咳一声:“其实当时我是准备在边缘地带转一圈,谁能想到传承就在最边缘的地方。” “……” “就是最外面的乱石堆,我心情不好,对着它自言自语良久,没想到幽兰尊者留在世间的一道残念突然出现。他说我天资卓越,传授我《幽兰心法》。” 数千年来,为了找到这位最传奇的尊者留下的传承,无数人去过幽兰禁地,有所获者不少,但《幽兰心法》一直没有出现过。 谁能想到幽兰尊者会将残念附在门口的破烂石堆上? “我也很惊讶,所以尊者出现的刹那,我有些不尊敬。”杜圣兰:“问他这是人干的事?” 顾崖木皱眉:“《幽兰心法》可让修行一日千里,但传言必须是完美筑基……” “我是啊。” “完美金丹。” “我也是。” “完美元婴。” “我是,我全是。”杜圣兰打断他:“麻烦让一下,我赶着渡劫。” 附近万里内的积云差不多全部汇聚在一处,杜圣兰再次冲向雷电中心。 —— 飞云城。 黑水商会产业无数,今天举办拍卖的地点也是选在他们自己的酒楼。 主持竞拍的是一位元婴老者,第一件拍品便是困龙锁。 “困龙锁,一千二百年前,来自斩月山的一位大能借此屠龙成功。”他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介绍时目光扫过每一处:“底价九百万灵石。” 前些日子杜圣兰骑龙渡劫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如今都知道他身边有头龙护道。 老者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杜家,尤其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杜北望,听说后者最近已经开始代表家族进行一些活动。 二楼都是贵宾间,包厢内桌还有一人,元婴老者的目光好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看不清内里的真实情况。 不知道会不会是杜青光也来了。 “一千八百万灵石。”杜北望开口就直接翻了一倍价。 困龙锁曾经为斩月山老祖所有,因悟道丹一事,斩月山和杜家最近摩擦不少。杜家倒也不介意花点钱落对方的面子,阻止斩月山拿走老祖宗留下的困龙锁。 何况还有杜圣兰这个隐患,日后想对他做些什么,还要考虑到那头龙。 在场的年轻女子或多或少都朝他那边投去了一些目光,同辈男子也不乏心中多有羡慕嫉妒。 家世好就算了,天赋还是一等一的,老天真是偏爱。 一名丹宗弟子听着旁边师妹一个劲念叨杜北望的好,忍不住道:“那杜圣兰骑龙渡劫成功,还引来九道天雷,不比他强?” 小师妹没有否认,就事论事:“可杜家有意栽培的是杜北望,家族资源大量倾斜,我看最多十年,杜北望就能成功进入练虚境界。若是再得些奇遇,说不定都能打破幽兰尊者的记录。” 后半句话就带有一些个人崇拜了,但这名丹宗弟子也不得不承认,杜北望前途一片光明。 斩月山今天来的是副宗主李道子,黑水商会的拍卖要求当场付清,让普通弟子携带巨资肯定是不安全。李道子回想来之前竹墨的交代,他们对困龙锁并非势在必得,底线是两千万。 “一千九百万。” 李道子平静举牌。 老者正要继续调动一下气氛,一个小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 老者面露不虞。 伙计附耳说了几句话,老者眼睛瞪得滚圆:“真事?” 伙计点头:“千真万确。” 老者沉默片刻,浑浊的眼球里泛起笑意。 他没什么修行天赋,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当即清清嗓子:“诸位,就在刚刚,杜圣兰渡劫成功,如今是练虚境界。” 二楼,杜北望手中的杯子瞬间四分五裂,他手指收紧,粉末没有散开,重新凝固成杯子的形状。 杜圣兰,练虚境。 这怎么可能? “消息大家可以私下自行确认,”元婴老者状似无意说道,“还有一事,自焰龙尊者死后,世间再未有龙出没,据说这次给杜圣兰护道的依旧是一头银龙。” 一千多年前,流传下来有关银龙掀起血雨腥风的记载不少。 已经有不少目光开始向斩月山投去。 李道子面无表情道:“杜家子杜圣兰私放恶龙出世,不久被驱逐出山门。” 字里行间特意强调了‘杜家’二字,言明杜圣兰被逐出师门的原因不是悟道丹事件后的卸磨杀驴。 老者见好就收,继续说道:“银龙被斩月山镇压千年,杜圣兰则为斩月山弃徒,或许正因如此两人才搅合在一起,未来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浪。” 困龙锁的价值不言而喻。 李道子私下已第一时间用传讯符通知了竹墨。 “按原计划来。” 李道子不解,也就是说宗主对困龙锁的底线依旧维持在两千万灵石。转念一想,宗主对杜圣兰有授道之恩,甚至传授了绝学《斩月十三剑》,比起斩月山,杜圣兰更该恨的是杜家。 至于那头龙,受困千年实力大损,未必是宗主对手。 刚刚还信誓旦旦畅想杜北望十年入练虚的丹宗小姑娘有些傻眼:“师兄,杜圣兰上次渡劫是什么时候?” 男子咽了下口水:“好像是,大半个月以前。” 这是人干的事么? 第9章 让我上 楼内众人安慰自己杜圣兰定是服用了什么天材地宝,亦或是吞服灵丹妙药强行突破。毕竟合体以前,可以靠这些达到突破目的,只是境界会不稳。 顾崖木和众人唯一的共识是……这是人干的事? 半个时辰前,他眼睁睁看着杜圣兰渡劫,看他渡劫成功,看老天格外厚待,乌云变成了青色玉石一般的色泽,将杜圣兰包裹在天空中。 以往灵气化雨见者有份,现在可好,杜圣兰一个人全部受用了。 被灌注灵气的杜圣兰心底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灵气云就像是大章鱼,牢牢吸着他。 如果不知道天生道体能补天这回事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杜圣兰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两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妖怪养着的白面书生,不,是天道舍不得放开的补天石。 良久,灵气灌输结束,云化雾气恋恋不舍散开。 杜圣兰拍了拍水汽,对着空气违心道:“不错,下次还来。” 重回地面,顾崖木摇头:“你这天赋,过去没有,未来估计也不会有。” 杜圣兰勉强扯了下嘴角,有些心疼地望向自己的佩剑。 吸取上次渡劫的教训,这次渡劫杜圣兰并没有用易容道具。但他的随身佩剑却是必须要用的,经历过两次天劫,剑身受损程度严重。 “你会修剑么?”杜圣兰略带期待地抬起头。 顾崖木一脸冷漠。 杜圣兰别过头,心虚的摸摸鼻子:“听说龙族都是天生的炼器师。” 它们生来体内就有异火,只是龙族习惯性用最猛烈的方式进攻,烈焰的能量越强越好,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精准把控上。 杜圣兰年少成名,随身佩剑也很有名气,去城里找炼器师肯定会被认出。 这事急不得,一连跨越了两个大境界,当务之急他要先找个地方巩固一下境界。 夜晚,破庙。 杜圣兰打坐调息进入冥想状态,面上覆着薄汗。 顾崖木抱臂靠在大门上,目光放肆地徘徊在他面上。 依照这个修炼速度,会不会睡一觉的功夫,对方就直接飞升了? 假设现在直接夺舍,伤势没有多少缓和的情况下,他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天道誓言反噬,而杜圣兰刚渡完劫正是精气神最饱满的时候,成功机率太过渺茫。 顾崖木眉头一紧,并非因为无法立刻施展夺舍之术。而是刚刚考虑成功概率之前,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今天困龙锁出现,杜圣兰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 余光瞥了下破庙中破败的佛像,顾崖木质问自己是不是堕落了,居然有了一丝人性? 人类身上他最看不惯的品质就是滥好心,沉思良久,顾崖木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这烂好心是施展在自己身上,还是可以接受的。 归根到底属于人类的劣根性,多了也无妨。 顾崖木也不再闲着,他有不少关于夺舍的秘籍,从来没有怎么研究过。这种东西不好在杜圣兰面前看,便找借口说:“我去附近转一圈。” 出门后他随便上了棵树,开始研究秘籍。 破庙里,杜圣兰在他走后睁开眼,凝眸望着顾崖木的背影,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 城里消息流通是最快的,翌日一早,杜圣兰去茶铺坐了一刻钟不到,就知道了昨天发生在拍卖会上的事情。 杜家花了两千一百万灵石,拿下了困龙锁。 杜圣兰啧啧道:“我那好师尊竟然忍住没竞价。” 困龙锁的真相除了顾崖木,只有祖师爷知道,祖师爷肯定不会主动把小辫子给别人,所以这件事斩月山应该再无人知晓。 “绝杀殿这次可是大赚了一笔。” 顾崖木听他意思准备去找绝杀殿殿主分赃。 杜圣兰不紧不慢道:“当日誓言约定,绝杀殿主承诺在交易后的一个月内不对我展开追杀,而且只会让筑基期修士过来送灵石。” 顾崖木从他语气中听出了戏谑。 杜圣兰:“我猜他派来交易的人,一定是信使。” 届时信使燃烧灵魂施展咒术,沾染了特殊的气息,无论走到哪里,绝杀殿殿主都能隔空定位到自己。 言下之意,除非他傻,才会羊入虎口。 让杜圣兰好奇的是顾崖木老谋深算,应该一早就知道其中的漏洞,却未作提醒。一旦自己被缠上,这头龙也落不了好。 知道他在想什么,顾崖木喝了口茶淡淡道:“将计就计引这位杀手头子出来,杀了他,我好取而代之。” “……” 顾崖木放下茶杯,对视间很有经验道:“杀手都很注意隐私,面具一戴,谁知道背后长什么样?” 杜圣兰喉头一动,感情自己和绝杀殿殿主为一两千万灵石讨价还价时,顾崖木已经在考虑怎么继承人家的家产了? 顾崖木觊觎绝杀殿的原因有三点。 其一,想屠龙证道的修士到处都有,一直躲躲藏藏不是办法。 再者,面对家族和宗门势力,战斗起来他们在人数上比较吃亏。 最后,还是那句老话,杀手财富多。 “绝杀殿目前的生意你应该不太喜欢,我可以在百年内逐步发展为仁义堂。” 也算是对杜圣兰的一点补偿,对方好像挺喜欢做好人好事。 “噗——” 杜圣兰一口茶喷出来,吓了那边老板一跳,忙问是不是不合口味。 “呛到了。”杜圣兰摆手,表示不关他的事。 “仁义堂?” 顾崖木冷淡道:“悬壶济世,普度众生。” 杜圣兰深吸一口气:“那你应该叫普济堂。” 顾崖木并不在乎名字,随意道:“也行。” 杜圣兰一口气喝完所有的茶,轻轻吸气:“想好了?” 顾崖木:“干他。” 杜圣兰重重放下杯子:“好,我负责诱敌。” 顾崖木反而不急了,发现在这件事上对方比自己还要积极。 杜圣兰:“我修炼的《幽兰心法》需要大量天材地宝。” 这点他所言不虚,在进入练虚境界后,他体内的丹田有了变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大缸。 这口缸需要用无穷无尽的灵气来填充,杜圣兰有感自己的大道和别人不同,只有等到这口缸填平,他才能真正实现一飞冲天。 想到这里,杜圣兰忍不住抬起头,可惜看到的是茶棚,不是天。 吃完茶点,城里人多不适合讨论具体计划,两人又跑到破庙里。 “杀手头子不会想到我们会对他出手,先手权在我们。” “绝杀殿的那些手段,杀阵符箓等,我们都可以用。” 顾崖木点头,同意杜圣兰所说。 不过符箓这种东西是有保质期的,时间太久,上面刻的的阵纹效果也会大大减弱,他被镇压前身上的符箓肯定是不能用了。布置杀阵更需要找法器做阵眼,一时间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都不是缺钱的主儿,顾崖木手一挥表示:“这座城池临近荒漠,资源有限,我去山阴城,你留在这里,看到合适的就买。” 说罢顾崖木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边,杜圣兰也开始忙活起来。 顾崖木一连跑了三座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 破庙没人,他又去城里转悠一圈,也没见到杜圣兰的身影。 重新回到破庙时,顾崖木冷目一扫,两只雪花狮子抖了抖身上的杂草,拟态兽形下,短胖的腿打着颤走出来。 这是原先他们去观望杜北望渡劫时,购买用来拉车的雪花狮子,之后一直以拟态被杜圣兰揣在身边。 杜圣兰走前在它们周遭布下阵法,先前顾崖木只在破庙外看了一眼,阵法加持下忽略了它们。 雪花狮子哆哆嗦嗦:“主人走之前说,说他大约要半月才回来。” 留下它们毫无疑问是为了通风报信。 顾崖木:“先前怎么不说?” 两只雪花狮子对视一眼:“怕你。” 顾崖木现过原形,泄露的真龙气息它们现在还记得,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杜圣兰说十五日,实则第十二天便提前回来,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跟着四五道强大的气息。 顾崖木眯眼:“奴隶市场现在都出大乘期的货了?” 杜圣兰:“是我请来的帮手,绝杀殿擅长人海战术,我们也不能输。” 他以前和这个杀手组织没接触,了解不深,但对绝杀殿的事迹还是略有耳闻。绝杀殿最喜欢接暗杀散修的单子,毕竟散修无权无势,杀了就杀了。 但散修也有朋友,也有亲人,凭一己之力他们无法撼动绝杀殿,如今机会来了,怎么可能任由它溜走。 顾崖木一眼扫过去,对这些人的实力大概有了了解,目光回到杜圣兰身上:“胆子真大。” 其中那个大乘期,如果真要对杜圣兰动手,他早就死于非命。 杜圣兰:“我先找了一个勉强能应付的,立下誓言后,最后才去找最强的。” 这样就算对方有什么歹心,他还是有逃脱之机。人员名单的选取杜圣兰也是慎之又慎,就比如其中一对游氏兄弟,为了给家人报仇,这些年绝杀殿的人也杀了不少。 那个大乘期更疯,死在他手上的信使不计其数。绝杀殿几次想要暗杀此人,都被他躲了过去。 当然杜圣兰最相信的还是天道誓言。 像顾崖木一样,研究如何破解天道誓言并小有成就的,全天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 实际顾崖木敢违背天道誓言前提是龙的肉身能抗,而且他也准备舍弃那具身体。 人类修士哪有这样的本钱。 一共四人,各个冷言寡语,实力最强的大乘期被血海深仇折磨,甚至早就走火入魔,时不时疯言疯语。 他的名字也很古怪,叫无可为。 哪一个大乘期的修士不是呼风唤雨,这绝对是杜圣兰见过最惨的一个,道心受损,估计最大成就也就是大乘后期,无缘大道。 不过杜圣兰可没去同情他,此人走得是杀道,如今大道虽然夭折,但更加疯魔,真疯起来以命换命,说不定连渡劫期一样可以宰了。 顾崖木扫了一眼的功夫,这几人同样也在审视地打量他。 杜圣兰骑龙渡劫的事情早就传开了,眼前这名陌生男子是谁,可想而知。 ……是那头被骑的龙。 第10章 设伏杀 是夜,破庙,雪花狮子暂时被当做烛台,努力撑着两团小火苗。 顾崖木圈出地图上的峡谷:“我会提前在这里设下杀阵。” “天险峡?” 游家两兄弟之一,游双显然是知道这个地方的,目中有几分不赞同:“天险峡往前二百里,就是自由城。” 自由城,顾名思义无限自由,自由城主奉行弱肉强食的原则,鼓励城中修士自相残杀,经常搞百人擂,最终活下来的可以享受到大量资源。 绝杀殿殿主如果和自由城主联手,会很麻烦。 “想要杀我,绝杀殿主势必要亲自出手。” 倒不是杜圣兰有多看得起自己,主要他身边还有一头龙做保镖。 杜圣兰继续说道:“不过对方有言在先,一个月内不能追杀我,所以真正的诱饵是顾崖木。” 唯有自由城附近,对绝杀殿殿主来说,才是真正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顾崖木一死,一月后杀被特殊气息缠身的自己再容易不过。且巨龙浑身都是法宝,龙筋龙血……价值连城,一千多年前,斩月山老祖靠屠龙闻名天下,绝杀殿的名气必将因此再次达到鼎盛。 顾崖木这时忽然开口:“担心自由城主大可不必。” 他嗤笑一声:“人类的结盟本就没多牢靠,待你们现身,弄清楚这是一场针对绝杀殿殿主的行动,自由城主绝对会立即抽身。” 好像是为了证明人类修士的虚伪,话音落下一阵恐怖的气压轰然爆发,破庙凭空多出一具黑漆漆的巨兽尸体。 雪花狮子当场吓晕了。 杜圣兰重新燃火,众人这才看清,地上的尸体根本不是什么巨兽,而是货真价实的龙! 弄出这么大动静的自然是顾崖木。 杜圣兰想到什么:“一千多年前,你宰的那头龙?” 顾崖木颔首:“前几日顺路取回来。” 龙的肉身万年不腐,哪怕生机断绝,气势依旧骇人。 “除了龙筋被做成了困龙锁骗人,尸体一直被我藏在极北之地的一处雪峰内。” 龙筋,困龙锁,骗人? 短短一句话蕴藏的信息量太大,一向疯癫嗜血的无可为这时候动了动嘴唇,好像要问出点什么。 但顾崖木没有给他发言的机会,继续说道:“伏击绝杀殿殿主成功后,我会借用其身份拍卖龙身,宣布‘自己’死亡,再对外宣称杜圣兰重伤逃走。” 杜圣兰不好死遁,他曾是杜家人,有一滴精血点燃的魂灯留在杜家,除非真正身死过一回,否则魂灯不会灭。 他又补充了几个暗杀细节,破庙内再次陷入沉默。 顾崖木全当他们默认,收起地图对杜圣兰说:“明日你联系绝杀殿殿主,要回拍卖得来的一半报酬。” 自来后一直没开过口,四人里唯一的清丽女子开口问:“你们和绝杀殿……有合作?” 看出顾崖木已经不想再浪费口舌说计划外的事情,杜圣兰解释:“卖困龙锁的钱。” “……” 合作关系,嫌隙越少越好,杜圣兰便重新解释了一遍。 四位强者沉默了。 这个故事里有太多反转,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个好人。顾崖木不是,斩月山的老祖竟也不是,绝杀殿殿主更不用提,被坑的杜家……修真世家能有几个善人? 至于杜圣兰,坊间传言欺师灭祖,和恶龙狼狈为奸。 不曾想,杜圣兰这边居然还感叹起来了:“这世道,能相信谁?我不计前嫌给绝杀殿挣钱,人家竟还想杀我。” 实在是听不下去他说话,清丽女子率先找了片地方坐下修炼,仿佛和周围空间隔绝了。 其余两人,游双和游江两兄弟也是一样,无可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走去外面宁愿坐冷地。 杜圣兰想了想,跟着走了出去。 今年盛夏晚上的天好像从来没有该有的温度,凉得渗人。 无可为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到了一定境界,除非是很严重的带有毒素的伤口,一般很难留下疤痕。 杜圣兰没有询问疤痕的来源,说出过来的原因:“无道友好像对我们有些不满。” 无可为正在擦拭随身宝刀,闻言一股暴虐的气息从身上炸开,好像下一秒便会抽刀而起抹了杜圣兰的脖子。 “杀了我不要紧,但被天道誓言反噬回头没法报仇,才是亏大了。” 无可为疯癫,但不是莽夫。仇恨让他按捺下去杀意,目中仍旧杀意凛冽:“那头龙顶替绝杀殿殿主的身份后,恐怕会干更多类似的勾当。” 谁死谁生无可为不在乎,无可为只是迁怒于天下所有的杀手,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杜圣兰皱眉:“实不相瞒,他是准备将绝杀殿逐步过渡为仁义堂,悬壶济世。” “……” 杜圣兰让无可为跟自己进庙一趟,找到顾崖木:“麻烦你将之前的承诺复述一遍,立个誓。” 顾崖木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意不达眼底:“立誓?” 杜圣兰:“我不想你被人误会。” 顾崖木信了他才有鬼,说白了恐怕杜圣兰都没几分信,才借机让自己立誓。每当对方信口胡言的时候,他就不免想到杜圣兰自然而言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 “罢了……” 他敷衍着说了两句话,表示要把绝杀殿发展为救世济民的好地方,虽然敷衍,但确实是天道誓言。 说完,顾崖木恶劣道:“本尊同时可以道心发誓,打从一开始就想将绝杀殿发展为仁义堂。” 一个视刀为生命的刀客,无可为在这一刻差点手滑没握住刀。 正静心修炼的清丽女子睫毛抖个不停。 另外两人,游双是炼体修士,吸入冷气,险些惊得打了一个嗝。 立誓后,顾崖木安然无恙,可见这誓言真的不能更真。 一头恶龙心里想着的竟是救死扶伤,再联系恶龙曾和斩月山老祖合作过,后者屠龙不过是欺世盗名。 恶龙被镇压斩月山千年,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这龙竟是有冤屈的! 顾崖木没有读心术,看不透这些人在想什么,只知道他们的眼神有些恶心,让他的龙鳞感觉都要炸起。 杜圣兰在这头龙发作前,见好就收,轻咳一声义正言辞道:“诸位,绝杀殿作恶无数,我等必杀魔头,肃人间正道之风!” “……” · 去自由城要先穿过广袤的黄金森林,从破庙出发赶过去也要好几日,顾崖木带着杜圣兰先行出发,其余人坐兽车赶去。 两人先两日抵达,顾崖木去峡谷布置阵法,杜圣兰则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捏碎了绝杀殿殿主那日留下的鹅卵石。 血红色长袍的男子随之出现。 一道虚影已有凝实之态,这些天绝杀殿殿主似乎又有了什么奇遇,修为大涨。 杜圣兰心下一沉,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该轻敌,面上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听说杜家出了两千一百万灵石。” 仿佛让他高兴的不是灵石的数目,而是坑了杜家一把。 这成功让血红色长袍男子对他看低了一眼,杜圣兰不恨杜家才奇怪,然而被恨意支撑的人,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仇恨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一点。 绝杀殿殿主的心思藏在面具后,唯一露出的双目看不出任何波动。 “按照当日约定,我会只派一名筑基期修士来送灵石,交易地点在……” “地点我来定,自由城,后天一早太阳初升前,你派人在城门口等着。” 自由城周围只有山脉,那里属于天地灵气比较贫瘠的地方,稍微有点底蕴的家族都不会驻扎,更何况绝杀殿。 没有好的地方修炼,对于杀手来说是自寻死路。 杜圣兰提要求,在绝杀殿殿主看来很正常,自由城不属于绝杀殿势力,而且远,时间越紧,绝杀殿来不及布置,对他越安全。 “好。” 血红色的身影消失,杜圣兰脸上的笑意淡去。 回到客栈,早已等候多时的顾崖木问:“谈好了?” 杜圣兰点头:“筑基期修士实力弱,不可能两天之内赶到自由城,只有先让门徒运送灵石过来,绝杀殿再从城中找人进行交易。” 顾崖木:“这些不重要,只要确保人会上钩就行。” 杜圣兰这些年来可谓是看透了人心,闻言淡淡道:“会的,杀手讲究出其不意。” 绝杀殿殿主认为自己占据先机,毕竟谁会想到他会挑竹墨都有顾忌的恶龙下手? 就像谁又能想到顾崖木一早就在谋划怎么继承绝杀殿的家产。 为了确保计划不出现闪失,进城后他们就再没有和无可为等人碰面,分开客栈居住。 后日一早,太阳初升之前,杜圣兰提前隐藏在暗处,顾崖木也在。不多时,一名鬼鬼祟祟的筑基期修士出现,对方正紧张地四处观望,杜圣兰快得像是一道残影,从修士面前闪过。 一晃神的功夫,修士发现装着灵石的储物戒不见了。 杜圣兰拿到储物戒后,顾崖木现身就要撕裂空间,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高空中多出一名壮硕男子,与此同时城门守卫口中念着奇怪的咒语,随着默念咒语,他的气息不断衰弱,当场身死。 一股阴冷的气息萦绕在杜圣兰身边,对修为造不成影响,但却无法驱散,不过很快这股气息无法追踪,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从前只是听顾崖木说过信使会燃烧神魂驱动咒术,亲身体会才知道其中的玄妙,难怪很少有人能逃脱绝杀殿的追杀。 “找死!”顾崖木就像是真的被惹怒了。 杜圣兰拦住他,面色微变:“别冲动,先离开自由城。” 语毕毫不迟疑一剑劈开身后无形的屏障。 高空中自由城主眼睛微微一眯……好厉害的后生。 也许是杜圣兰的劝说生效,顾崖木没有暴怒而起,反而随他冲破屏障掠空而去。 自由城主愣了一下。 “追。”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正是不知何时出现的绝杀殿殿主。 自由城主有些迟疑,对方是昨晚才找他谈得合作,报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报酬。按照计划,今天由自己来吸引龙的注意力,绝杀殿殿主趁机偷袭。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顾崖木居然选择逃跑。 这和他对龙的印象不一样啊? 不是说这个种族争强好斗,死生看淡么? 第11章 顶替者 今日计划算是缜密。 此刻自由城主所站的位置都是经过精心挑选,为了让绝杀殿殿主不暴露,他专门请了城中最厉害的阵法师,以自己为中心,周围绘制了隐匿气息的阵法。 看出他在打退堂鼓,虚空中的声音冷冷道:“去不去你都已经彻底把这头龙得罪了。” 自由城主心一横,干了! 空间传送不能乱用,如果敌人实力高深,双方距离不远有可能在第一个空间节点就被拦下。当然,一切都是为了引大鱼上钩,顾崖木本身也没准备用。 距离天险峡只剩二百丈。 一百丈。 八十丈! 最后十丈! 顾崖木有意放缓速度,绝杀殿殿主逼近,隔空一掌拍来。自由城主也不敢托大,直接放了最强杀招,口中喷出一片黑烟。 他是半人半兽,却不是妖兽,另一半血脉来自某种神秘的地底生物,龙族威压对他无用。这种黑暗生物的毒素,即便到了大乘期,也会很头疼。 双方都没有将杜圣兰放在心上,天道誓言束缚下,绝杀殿殿主施展杀招时,甚至刻意避开了他。 黑烟逼近顾崖木,大部分被化解,有两丝却钻进其身体。自由城主眼前一亮,他的毒素能短时间内麻痹人的身体状态,哪怕只有一秒,能缓滞顾崖木的反应速度,他们就能占据优势! 事与愿违,刚刚要没入皮肤的黑气遇到阻碍,又弹了出来。 与此同时顾崖木身上出现一点水绿,覆盖住其全身。 自由城主瞳孔骤缩:“龟纹金甲!” 此甲是一种极厉害的护具,穿上身后与皮肤无异,是剧毒天生的克星。顾崖木如今穿着它,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早有防备。 他能想到的,绝杀殿殿主也能想到。 可是已经太晚! 一道无声无息的黑影出现,刀光闪过,绝杀殿殿主的脖子出现一丝血线,倘若再晚那么一点,等待他的将是割喉。 “无可为!” 绝杀殿殿主认出来人,阴狠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刀疤脸:“我早就该取你狗命。” 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暗杀无可为,但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剩下三人没有与无可为一同出手,论境界他们不如无可为,稍有不慎反而容易暴露。 在无可为第一次出招后,清丽女子等人才同时出手,顾崖木也不客气,巨龙腾空,滚滚浊浪轰击在绝杀殿殿主身上。 “胥岩,还不助我一臂之力!” “自由城主,此时不跑留下来一起吃席吗?!” 两道声音差不多同时响起,胥岩正是自由城主的名字。 绝杀殿殿主冰冷的目光扫过给自由城主打退堂鼓的杜圣兰,心中杀意沸腾。 双方本就是利益主导,在看出这次刺杀是针对绝杀殿殿主后,自由城主不过是稍加犹豫一个呼吸,果断选择抽身离开。 他一走,顾崖木以血为引,瞬间激发杀阵。 目标只有一个,无数黑色闪电全部汇聚朝绝杀殿殿主轰去。 目睹是以雷元素为主导的布阵,杜圣兰心道:天地风雷水火山泽,果然最直观粗暴的还是雷。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都在顾崖木这边,绝杀殿殿主知道屠龙计划今日是不可能完成,好在杜圣兰已经被气味标记,未来想定位他们还不容易? 他已经做好撤退的准备,然而顾崖木哪能轻易如他所愿,体内浩瀚的元气瞬间爆发,身体化作万丈长,圈住这一方天地,拦住绝杀殿殿主的后路。 见状,绝杀殿殿主反而扬起嘴角,掌心中出现一座小塔,塔身膨胀数百倍,他硬抗了无可为一刀,闪身入塔内,传音道:“有生之年,我必让你们生不如死。” 说罢,不惜动用燃烧生命本源的秘法。 “这塔……” 无可为的刀劈在上面,只留下一道痕迹。 “九转宝塔。”天空中,阅宝无数的银龙双目一眯:“这塔居然在他手里。” 清丽女子皱眉:“我等全力一击试试。” 一旦绝杀殿殿主脱困,后患无穷。 顾崖木的空间封锁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冲破的,就看现在谁更快一步。 伴随绝杀殿殿主不断燃烧本源,其中一处空间屏障已经出现裂痕。九转宝塔硬生生扛了十几次龙息后,已经开始有倾塌之态。 宝塔彻底损坏前的一刻,绝杀殿殿主的笑声传出,这笑声顷刻间飘远。 无可为握刀的手一紧,双目赤红,整个人疯魔,知道晚了一步。 明明是白日,天空中却能清楚看到一点较深色泽的白光,像是流星划破白昼。 遥远的笑声戛然而止。 已经处在另一片空间的绝杀殿殿主有些僵硬地低下头,望着贯穿自己丹田的长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话断断续续:“怎,怎么可能……” 剑柄上的六角星十分瞩目,这是杜圣兰的饮雪剑。 斩月十三剑,第十三剑破妄,破空,古往今来只有三人练成。 杜圣兰的剑能追上来不稀奇,但能伤到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就像是一个刚刚拿剑的三岁小孩,刺穿了身着铁甲的勇士。 小孩的剑再厉害,再快,但他的力气是有限的。 杜圣兰如今不过是练虚期,自己已经渡劫,他的剑如何能伤到自己?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绝杀殿殿主满眼的不甘,他不怕死,他甚至想走到杜圣兰面前,问一句原因。 斩月剑回到主人身边,天空中坠落下一道血红身影。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无可为才发疯两秒钟,眼睛都没完全充血,绝杀殿主就死了。 “……” 所有的目光全部向杜圣兰探去,有深思,有震惊…… 杜圣兰轻轻一甩剑,剑身上的血花蒸发干净:“绝杀殿殿主燃烧了生命本源,又刚刚恶战过一场,重伤在身,我借着偷袭才成功。” 说得有理有据,实际毫无逻辑。 无可为脸上的刀疤都要随眉头拧紧:“你不过是练虚期。” 杜圣兰:“我的道和常人不同。” 他预感体内的那口缸,只要灌满,甚至能即刻飞升。 当然这些杜圣兰不会宣之于口,偏过头冲顾崖木露出一个万事尽在掌握的笑容。 如今的杜圣兰就像一个世外高人,可惜这高人的形象没有维持多久,猛地吐出一口血。 一次性抽调了太多力量,超负荷了。 顾崖木化人,扔过来几枚丹药,单是闻着都神清气爽,可见此药的名贵。 杜圣兰接过后像是吃糖豆一样往嘴里哗哗倒去。 众人心中大呼暴殄天物,然后更为震惊的对话还在后头—— 顾崖木:“绝杀殿殿主燃烧本源,逃出去也止步于此。你是有多蠢,为了杀他险些伤到道之本源?” 杜圣兰正色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顾崖木:“他不配让你自损。” 杜圣兰沉默,刚那一剑自己其实很有分寸。 顾崖木:“下次注意。” 杜圣兰点头。 游双从头看到尾,惊讶下甚至和最喜怒无常的无可为搭话:“你说他们这是什么关系?” 龙生性刻薄自私,哪怕是父母兄弟,也不可能如此关心,而且名贵的丹药眼睛都不带眨的直接给。 杜圣兰调息片刻,擦掉嘴边的血迹。 顾崖木:“再来点。” 杜圣兰接过又往嘴里撂了两粒。 无可为见状沉默片刻,沉思:“莫非这龙……比我疯得还厉害?” 顾崖木这会儿已经走到绝杀殿殿主身边,施了个清洁术,摘下面具戴在自己面上,随后开始搜魂。普通修士死了就是死了,渡劫期的大能死后一时片刻灵魂尚在,之后才会消散在天地间。 不过这种搜魂秘法属于禁忌之术,早就失传多年,顾崖木一向对黑暗类的术法有所研究,轻松施展。 没有修士不畏惧搜魂,眼看一团白雾在顾崖木手中痛苦地挣扎,哪怕是生死大敌,也觉得胆寒。 当然也有人完全没感觉。 比如无可为,目睹绝杀殿殿主死后还能受点折磨,心中只有快意,甚至纵声大笑。 旁边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念了句疯子。 “裴家的?”杜圣兰居高临下看着绝杀殿殿主的尸体:“竟然不是杜青光。” 众人:“……” 没记错的话,杜青光是杜圣兰的亲爹,这一脸可惜是什么鬼? 不过很快,几人反应过来,一早就有传言说绝杀殿殿主实际就是四大家族的人,看来有些事并非空穴来风。 清丽女子:“确定是裴家?” 裴家家主裴九星,他们都是见过的,不长这样。 杜圣兰很肯定道:“是裴家旁支的一位,我见过。” 四大家族里,杜家和裴家算是走动比较频繁的。 “一门双渡劫,”清丽女子神情冷若冰霜,“裴家藏得可真好。” 顾崖木搜魂结束,没有任由灵魂消散,反而掏出一个透明宝瓶,用龙血在瓶口抹了一圈,吸收最后一缕灵魂进瓶,以鲜血供养。 “大家族都有魂灯,彻底任他消散,很快会引起怀疑。” 这点杜圣兰倒是忽略了。 “此物唤作龙口宝瓶,是我龙族至宝,可以暂时保存一缕灵魂。” 一缕灵魂而非意识,相当于冰冷的能量体。 如果仅仅如此,这玩意根本无用,杜圣兰猜测应该还有其他用处。 顾崖木不打哑谜,直言道:“用龙血抹在瓶口,可以造成死后灵魂仍旧强大的假象。” 杜圣兰:“它能骗过魂灯?” 顾崖木颔首。 由于不是生前搜魂,很多记忆有些混乱,不过大体有了些了解,顾崖木继续说道:“裴家家主看似是一人,实则一明一暗,暗的负责经营绝杀殿的生意。” 杜圣兰:“裴家一向富得流油,看来不仅仅是稀有矿的功劳。” 顾崖木瞥了眼杜圣兰的侧颜,有一点他方才没说,在搜魂过程中,他看到了一个和杜圣兰容貌相似的绝色女子,可还没等细看,灵魂就彻底堙灭。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生前立下过相当严苛的天道誓言,就连死后搜魂,也被归做暴露秘密。 能让一个渡劫期立下天道誓言,可见此事牵扯不小。 顾崖木心中所想面上丝毫不显,从容布置案发现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龙尸,滴了几滴龙血,切下半截断尾扔在一边。 杜圣兰:“绝杀殿殿主需要经常回裴家么?” 顾崖木摇头,道出读取的画面:“此人名叫裴木寒,早在二百年前,他将绝杀殿的生意彻底做大后,就有些要分立门户的意思。” 翅膀硬了,谁也不愿意受制于人,哪怕是家族。 这对他们而言是好事,免去了和裴家打交道的麻烦。 一切准备得差不多,顾崖木毁尸灭迹,嗤笑道:“现在就等着消息传出去。” 杜圣兰:“别忘记敲自由城主的竹杠。” 临阵脱逃的事情肯定要‘清算’,这才符合绝杀殿殿主的行事风格。 顾崖木要飞去自由城时,杜圣兰拉住他的袖子:“先缓几天,你现在应该是‘重伤’状态,敲竹杠不合逻辑。” 顾崖木眯眼:“有道理。” 他看向另外四人:“你们中谁对自由城比较了解?回头列个宝物清单。” “……” 游双混黑市的,路数不少,负责出去散播消息,此次暗杀给他上了一课:没事别乱戴面具,什么时候被冒名顶替都不知道。 第12章 杜青光 修真界最近不太平。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从杜北望渡劫……不,应该追溯到更久以前,杜圣兰火烧宗祠开始,往后出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谱。杜北望渡劫当天杜家藏经阁被偷,杜圣兰骑龙渡劫一连跨越两个大境界……然而都没最新几条来得震撼! 恶龙死了。 死在绝杀殿殿主手中。 绝杀殿殿主在黑水商会寄卖龙角。 恶龙和绝杀殿殿主斗法时,杜圣兰重伤侥幸逃脱。 ……和前面几条比起来,最后一条似乎显得无关紧要。 最震惊的要数自由城主,本以为绝杀殿殿主这次铁定栽了,不料当晚他就收到了几名城中守卫军的首级。所谓城中守卫军,名为守卫,实则都是通缉令上作恶多端的修士,只能来混乱的自由城发展。 想要为非作歹也要有本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实力弱的,如今被同时枭首,是谁干的可想而知。 “该死的绝杀殿!” 自由城主背着手来回踱步:“这下麻烦了。” 当世几位大能,都说杜青光实力最强,甚至有人猜测他早就迈入渡劫后期,距离飞升一步之遥,谁能想到藏得最深的竟然是绝杀殿殿主。 “城主无需太过慌张,”下方开口之人乃是自由城主的自由臂膀,日常负责献计,“往好处想,城主得罪的是绝杀殿。这杀手和商人一样,不似寻常修士讲究快意恩仇,皆以利益为先。” 自由城主猛地驻足:“你是说让我花钱买平安?” “事已至此,如果城主不想开战,只能如此。” 军师想了想,上前低语几句。 自由城主眼前一亮:“好,此计甚妙。” —— 绝杀殿的总部实际在无尽海域上,无尽海域占据近九川大陆三分之一的面积。 远远偏离在人工安全航线之外,深海的一个小岛上,周围被设下重重阵法和迷雾。 此刻,一行人刚刚登陆。 “这次赚了。”杜圣兰舔了下唇瓣。 宝库也在岛上,因为绝杀殿殿主的身份是绝密,日常他不信任任何人。就连镇守总部的也并非修士,而是石人。凭借搜魂得来的记忆,顾崖木念了几句咒语后,轻松制止住了感觉到气息有些微妙不同,开始暴躁的石人。 除了这些年大家族探索出的一条相对安全的航线,无尽海域到处都是空间乱流,若不是顾崖木挡在前面,杜圣兰绝对不会无聊到来海域中央转悠。 无可为是刀客,对宝物不感兴趣,对着乱流练刀。 清丽女子大仇得报,忽感空虚,对着苍茫大海发怔。 游家两兄弟世俗的欲望还在,搓手期待:“绝杀殿的宝库,不知道都有些什么?” 绝杀殿殿主的储物戒中有三把钥匙,但宝库只有一个锁眼。 “为什么会有三把?”看到顾崖木取出三把钥匙,游双蒙了。 顾崖木冷冷道:“为了现在。” 怕有天身死道消,宝物被夺走。 “……” 如果绝杀殿殿主故意留了一手,那另外两把插进去,恐怕会引发灾难性后果。 杜圣兰侧目望向顾崖木,对方没有立刻打开宝库,说明搜魂得来的信息里没有和钥匙相关的。 “让我看看。” 拿到钥匙后,他仔细研究看了看,乍一看纹路相同,实则每一把都刻有繁杂的阵法。良久,杜圣兰选出一把递给顾崖木。 “试试。” 眼看顾崖木干脆地直接就试了,游双连忙开口:“等——” 然而钥匙已经插进去了,地面一阵轻微的震动后,面前的石门自动朝两边打开。 游氏两兄弟一脸震惊。 杜圣兰:“两把钥匙上的阵纹偏毁灭法则,可以排除。” 话少的游江开口道:“想不到你还精通阵法。” 杜圣兰不以为意摆手,语气轻飘飘的:“要不怎么放龙出来。” “???” 放龙? 游氏兄弟审视地望着那张过分年轻的容颜,有一瞬间觉得这人甚至要比龙更加危险。 不过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宝库所吸引。 墙壁镶嵌着各种稀有的宝石,随便拿下一颗镶在武器上,都可以大幅增强攻击力,宝石自带亮泽,微微泛红的光芒照在杜圣兰过白的皮肤上,同时照亮了他的双眼。 “仙鹤灯流光镖乾坤镜……”杜圣兰咽了下口水,往里走更能感觉到灵气充裕,这些灵气很多是一些珍贵药草散发,他体内总填不满的那口大缸轻轻一震,仿佛在说‘这才是它该住的地方’。 顾崖木没有笑话杜圣兰没见过世面,这里的好东西确实不少。 虽说一部分上交给了家族,但裴木寒这些年没少使用各种方式留下部分。 杜圣兰一点也不客气:“我的修炼需要一些天材地宝,最好是灵植类。” 顾崖木:“仅仅是灵植哪里够,这里的冰乳石炼化后可以凝练大量灵气,还有紫金藤弓,把藤也卸下来。” 这一刻,游双认为无可为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头龙,疯魔程度要比无可为严重得多。 …… 游双是杜圣兰请来的四人里境界最低的,但相对也是最正常的,擅长社交。 无尽海域只有半个白天,大部分时间处在漫长的黑暗当中。 在黑暗彻底来临之前,游双捡了些无可为练剑时斩杀的鱼类灵兽,准备好一顿丰富大餐。他和杜圣兰一样,懂得享受口舌之欲。 绝杀殿殿主死了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不吃肉,至少要喝酒,无可为也没有拒绝加入庆祝。 酒过三巡,游双抹了抹眼睛,发现少了一个人:“杜圣兰呢?” 没记错的话,就在刚刚,对方还在烤鱼吃。 回答的竟然是顾崖木:“不用管,他说今晚他就住在宝库了。” “……” 天黑了又亮,海域上空重新有了光亮,游双第一个停止打坐。 顾崖木在一些方面算是大度,昨晚提到他们可以从宝库中任意挑选适合的法宝。 话里虽然没有限制数量,但游双也不敢贪多,在伏杀绝杀殿主的事情上,基本是靠顾崖木,他们仅仅是打了下手,所以他只准备拿走一件看中的竹节枪。 宝库门一开,游双傻眼了。 整个宝库数量锐减三分之一,杜圣兰盘着腿,正往嘴里塞一株药草。 游双张了张口,是药三分毒,就连丹修都不敢这么吃! “你是吞金兽吗?” 他现在真的怀疑杜圣兰的生母是吞金兽,所以他才在杜家不受待见。 游双的声音有些大,引来其他人。 杜圣兰不紧不慢站起身:“我是人,只不过修炼的功法需要吞噬大量灵气。” 修士之间最重要的就是隐私,尤其是修炼功法,随便打听是一件极其不礼貌的事情。但游双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究竟是什么功法如此神奇。 他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区别只在于表不表现出来。 游双忍不住看向顾崖木,最好奇的难道不该是这头龙? 一阵风飘过,顾崖木来到杜圣兰面前:“伸手。” 杜圣兰依言照做。 顾崖木检查完他的八脉:“没有丹毒残留。” 说话的时候微微颔首,似乎还挺满意。 确定杜圣兰的身体没有问题后,顾崖木象征性问了两句他修炼上的事情,杜圣兰答得敷衍,顾崖木也不在意,离开宝库观测外面的气流,判断什么时候走最好。 无尽海域的空间乱流有些时候会凝聚成一团,强行在这种时候出发会很危险,根据顾崖木先前的观测,每次乱流凝聚的时间大约是两个时辰。 白昼时间短,夜晚隐患太多,他们必须赶在下次乱流汇聚前启程。 半个时辰后,众人出发,顾崖木处在最前面开辟通道,一行人顺利离开无尽海域。 …… 绝杀殿并非完全隐于黑暗,他们在大城市设有绝杀楼,里面的管事负责接单,如果是大单的话便要层层上报,由分殿楼主决定。楼主也无法决定时,则会上报到绝杀殿殿主这里。 据说绝杀殿殿主偶尔会用分身去视察工作,至于他的分身隐藏在哪里,同样是谜。 一出无尽海域,顾崖木便带着众人来到一座主要是普通人居住的城池。 在一个巷子里,顾崖木推开一扇院门,里面美丽的蝴蝶小妖正惊慌失措围着一个石桌。杜圣兰出现的刹那,蝴蝶小妖翅膀煽动了一下,一个个露出费解的表情。 杜圣兰明白是自己身上的气息吸引了它们。自由城外,信使燃烧神魂留下了特殊的药香,根据顾崖木所说,这种香味只有蝴蝶小妖能够捕捉到。 “绝杀殿殿主生性多疑,小妖的控制权只掌握在自己手里。”顾崖木扫了眼石桌:“他之前留有一具分身在此。” 随着主身死亡,分身跟着消失,蝴蝶小妖已经惶恐不安数日。 顾崖木:“你们的原主人死了,还不赶紧跑?” 蝴蝶小妖面面相觑,其中一只飞到顾崖木面前,盈盈一拜:“老大。” 身后几十只巴掌大小的蝴蝶小妖齐齐低头:“老大。” 它们的族群早就被绝杀殿殿主屠戮的差不多,后来一些被杀怕了,同意留下帮助寻找暗杀目标,一代又一代,到了它们这一代,只知道机械性地认主,继续完成工作。 顾崖木竟也没嫌弃蝴蝶小妖实力卑微,这种小妖怪是探听消息的好手,偶尔能派得上用场。 “去打听一下自由城主的消息。” 不用寻找暗杀目标,蝴蝶小妖也乐得轻松。 蝴蝶小妖速度奇快,一天一夜后就有消息传回。 “自由城主正组织城中人手秘密寻找杜圣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由城主说要向绝杀殿殿主道歉。” “杜圣兰市场价一千万灵石,自由城主想拿他抵价。” 杜圣兰:“……” “自由城主到处说杜圣兰已经有合体期的实力。” “自由城主有留影石有真相。” 杜圣兰想到自己在自由城外一剑斩破自由城主屏障封锁的事情。 “自由城主成功抬高杜圣兰市场价。” “杜圣兰涨价了,杜家开价两千万灵石!” “自由城主笑得合不拢嘴。” 剑出鞘,杜圣兰持剑而立。 蝴蝶小妖吓得抱成一团。 挥剑,院中井边一块巨型石头被斩得四分五裂,凝视惨烈的现场,杜圣兰微笑道:“你们看这石头,像不像是自由城主的头颅。” 蝴蝶小妖拼命点头,齐声道:“一模一样!” 杜圣兰收剑,从此复仇名单上多出一个自由城主的名字。 顾崖木忽道:“你提升境界的速度太快,最近还是小心点。” 连跨两个境界,其本身实力还要更高,支持杜北望的一脉会如何做,可想而知。 无可为等人也是看向杜圣兰,对方将绝杀殿殿主一剑刺穿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天才如过江之鲫,他们见识的太多。天才不可怕,但一个成长期的天才已经有了不少天骄在终点的实力,这就让人心惊了。 杜圣兰的手一直没离开剑鞘,他不担心杜北望一脉,真正值得担心的是杜家话语权最大的那位——杜青光。 …… 杜家。 四大家族里,裴家是最奢华的,要说天底下最好最大的去处,裴家绝对能排上号,传言裴家就连用来养鱼的水都是灵泉。 杜家恰恰相反,他们从来不用多余的装饰,也不留多余的人。一般修士看见他们,都想远远绕道走。 此刻,杜北望正在他母亲那里,沉默坐在下座,大厅主位坐着一位美妇人,她有着一种明艳至极的美丽。女子双手轻轻交叉,红色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背。 最终还是杜北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杜圣兰连续两次闯下滔天大祸,家族却一直没有责问。” “什么叫没有责问?”女子脸一沉:“他已被移出族谱,家主也悬赏两千万灵石要他性命。” 杜北望自知失言,低声道:“母亲清楚,如果真要杜圣兰的命,大可不必这么折腾。” 杜青光亲自出手,哪还有他的活路? “练虚期。”女子闭了闭眼:“我记得他才二十岁吧。” 杜北望十分严谨:“二十一。” 女子没有理会自己儿子难得的幽默,叹道:“真是令人恐惧的天赋。” 这么多年,在族内她从来没有过逾矩行为,为的就是不落人话柄,让杜北望顺利坐上家族继承人的位置,至于其他事情,自有长老操持。 然而杜圣兰的连续突破,实在是出乎意外。 女子站起身:“最近不要有多余的动作,我会联系你外公。” 杜北望目中一亮,有外公出手,别说练虚境界,即便是合体,杜圣兰也逃不掉。 女子没有错过他眼神的变化,暗暗摇头。放在以往自己儿子肯定是想靠实力自己解决,因为他自信不逊色于杜圣兰。如今长辈出手已是很不妥,然而他竟只有庆幸。 显然在心态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失衡。 女子没有出言苛责,面对一下横跨两个大境界的竞争对手,这的确是一种悲哀。 她招来随身侍女:“你去打听一下,族长最近的动向。” 杜青光对杜圣兰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安。 侍女很快回来:“族长前几日出去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女子微怔:“去了哪里?” 侍女:“好像是裴家。” 女子坐回位置上,想不通最近什么事情值得杜青光专门往裴家跑一趟。 ……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裴家人。 没有拜帖直接闯入,是件失礼的事情。杜青光站在裴家主家大门外,等着家仆去通传。传话的人也不敢耽搁,不多时,裴家家主裴九星亲自出来接待杜青光。 “杜兄。”裴九星看着也就是四十出头,他属于大器晚成,模样上要比杜青光老气一点。 不过裴家人天生有副好容貌,真要搞个修真界第一美女或是第一美男子,那绝对都出自于裴家。 “杜兄怎么今日想到来我这里作客?” 问话间裴九星屏退左右,请人进入内屋。 杜青光直言道:“外面盛传绝杀殿殿主猎龙成功。” 裴九星闻言面色微冷:“黑水商会在售卖龙躯,做不了假。” 让他可恨的是裴木寒的态度,到现在都没有联系家族,显然是想独吞。 绝杀殿的隐秘杜青光是知晓的,甚至当初设立绝杀殿,有杜家在背后资助。此刻杜青光冷不丁问到:“裴家这一代的‘影子’,还活着吗?” 裴九星拿茶的手晃了一下,这是他当上家主后第一次如此失态:“杜兄这是什么意思?” 杜青光:“我需要确定裴木寒的死活。” 裴九星眼神一暗,杜青光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么一句:“杜兄稍作片刻。” 话音散去前,他已经消失在厅内。 茶水微凉前,裴九星重新出现,看样子是松了口气:“魂灯还燃着。”顿了一下问:“杜兄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怀疑?” 既然已经得到答案,杜青光不想过多浪费口舌,谈起另一件事。 “圣兰一剑破了自由城主的屏障,进步神速。”杜青光轻声道:“墨芸不可能坐以待毙,怕是很快会请家中长辈出手。” 墨芸正是杜北望的生母。 “这样也好,正好看看这孩子的真实水平。” 裴九星含笑点头,心中再次对杜青光的冷酷有了认知。对方念出‘圣兰’二字时,眼中有赞赏,还有单纯作为父辈的自豪,但这些都不影响他的最终目的。 “需不需要我通知墨兄,让他暗中留意一下自己的族弟,不要下死手?” 补天之事,只有四大家族的家主知道。墨芸的父亲虽来自主家,且是家主亲弟,但也不清楚此事。 杜青光摆手:“能如此快的进入练虚期,他多半是当初在禁地得到了幽兰尊者传承。这些年我隐隐有感,这孩子甚至在压抑自身修行速度。” 听到‘幽兰尊者’,裴九星目中也闪过一抹觊觎之态。 倘若能得到《幽兰心法》…… “幽兰尊者的功法要求任何一个阶段都是完美层次,”杜青光窥破他的企图,淡淡道,“我记得裴兄连完美筑基都不是。” 裴九星干笑了两声。 杜青光:“倘若他真修行了《幽兰心法》,倒是可以少等几年了。” 说话间杜青光移开目光,视线透过大门好像穿梭了时间,依稀看到一个小孩负剑吃力前行的画面—— “父亲。” 那是年幼时的杜圣兰,第一次取得突破来找告知他的场景。 “大道无情。”良久,杜青光闭了闭眼,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第13章 血月现 绝杀殿殿主分身常待的小院子里。 杜圣兰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修行着。 院子就这么大,清丽女子能清楚感觉到杜圣兰的气息在不断拔高,又逐渐归于虚无。这种虚无不是说气势不在了,而是证明他已经达到收放自如的状态。 杜圣兰睁开眼,看到一道复杂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有事?” 清丽女子:“没什么。” 自报仇雪恨后,清丽女子在修炼上也不怎么上心,杜圣兰连她名字都不清楚,一直以道友互称。之所以当初找到她,是来自游双的建议。 游双说十次暗杀绝杀殿的杀手时,九次都能看到这女子也在干同样的事情,不过她更擅毒。久而久之,双方达成了一种默契,共同行动,但又从不说话。 “如果找不到目标,可以考虑和顾崖木一同建设仁义堂。” “……” 窒息般的沉默间,清丽女子忽然开口:“我曾经姓裴,裴萤。” 在杜圣兰展开更深的疑惑前,她解释道:“我不是裴家人,因为家里世代都做裴家的家奴,才赐了这么一个姓。” 杜圣兰皱眉:“既然如此,为何会和绝杀殿结仇?” 绝杀殿殿主分明就是裴家人。 “我父亲是为分家工作,按规定,只要攒够足够的贡献点,家奴就可以被赏赐一件宝物,自由选择是否离开。”裴萤略微有片刻失神:“我父亲选择离开,路上却意外死在绝杀殿手里。” 现在想来,大约是怕他为家族工作太久,知晓隐秘太多,所以才选择灭口。 “这裴家还真不是个东西。” 杜圣兰感叹的功夫,裴萤说道:“我年幼时,裴家要设一次大宴。父亲临时被抽调去主家帮忙,我在那里见到一位风采绝世的女子,是主家人,我总觉得你和她长得有些像。” 杜圣兰一怔。 “下人唤她琉焰小姐,可此后我再没听说过她的消息。”裴萤话锋一转:“父亲回到分家不到三个月,就被告知这些年劳苦功高,可以离开。” 杜圣兰眉头一紧,明白她想说什么。 “你怀疑你父母的死,可能和那名琉焰小姐有关。” 裴萤:“如此美人,不可能这么多年籍籍无名。” 因为她那句容貌相似,杜圣兰首先怀疑起自己和这位琉焰小姐的关系,他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裴家人,其中很多从前都见过,并不觉得自己眉眼和他们有多少相似。 但裴家很喜欢用联姻的方式拉拢靠山,招上门女婿的事情也是不少,甚至一旦中途意外陨落,裴家就会立即再招。所以即便是兄弟姐妹,有时候也长得并不像。 暂时敛去疑惑,杜圣兰抬眼:“如果我母亲真是裴家人,你父母的死也许和我有因果。” “冤有头,债有主。”裴萤淡淡道:“你那时还未出生,这笔账自然要向下达命令的人讨。” 何况杜圣兰如此处境,她猜测和裴家就算有关系,也是有仇非恩。 两人正谈着话,游双突然来了,带来顾崖木找他的消息。 杜圣兰起身,朝里屋走去。 一进屋,就看到顾崖木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绝杀殿殿主的面具实际是一件特殊法器,可以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绝杀楼的消息传递。倘若不是神识浩瀚者佩戴,很快就会被无尽的信息逼疯。 不过这些对顾崖木来说不是问题,他游刃有余地从中筛选出有用的消息。 “有件事,你应该很感兴趣。” 杜圣兰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顾崖木睁开眼,目光冷冽:“幽兰禁地,要开了。” 十年前,杜圣兰独闯幽兰禁地后的三个月,禁地忽然自动封闭,时至今日也无法进入。不过没人把这件事和杜圣兰联系在一起,毕竟他那时只有十岁,别说深入禁地,哪怕是稍微前进百里,大概率都会死在妖兽口中。 杜圣兰闻言神情微微一凝。 天机道人曾说幽兰禁地再次开启时,是自己的最后一丝生机,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走一遭。 “什么时候开?” 顾崖木:“封印正在松动,估计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他看了杜圣兰一眼:“先别高兴太早,别忘了有关幽兰禁地的传说。” 传说血月当空之日,幽兰禁地将会出土一个天大的机缘,得到这个机缘的人将会实现一切愿望。 顾崖木站起身:“幽兰禁地神秘封闭又再度开启,很多人认为这是机缘降世的预兆,众多禁地中,幽兰禁地也是唯一一个不对修士作出限制的。” 大部分禁地是大能者为寻找传人而设,是以有的限制修为境界,有的限制年龄。 如果杜圣兰一定要去,将会直面相当大的风险。 杜圣兰直言道:“我要去看看。” 顾崖木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撂下一句:“多做些准备吧。” 对这机缘,顾崖木同样想见识一下。 …… 有关禁地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就连无可为也对这个虚无缥缈的机缘之说很感兴趣。 杜圣兰听闻后直白道:“分开行动,我会和顾崖木提前过去。” 一旦他被发现真实身份,肯定会遭遇无休止的追杀,分开行动对谁都好。 无可为摸着腰间的大刀,点头算是默认,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泛红,这把刀已经有阵子没见血了。 宜早不宜迟,半个月后,杜圣兰和顾崖木踏上了前往幽兰禁地的旅途。 幽兰禁地地处南域和北域的交接处,是幽兰尊者飞升前单独开辟出的一方小世界。因为周围空间不稳定,附近季节错乱,即便是盛夏,偶尔也会出现降雪的神奇场景。 老远处就已经能看到各大宗门子弟守在禁地出口,一些大家族也是不甘示弱,几乎紧挨着宗门。 “金禅寺的五蕴和尚。”人群中,光头总是比较显眼的。杜圣兰眼一眯说:“我记得前年还说五蕴和尚要闭关十年。” 当世七大渡劫期,金禅寺离得最远,平日基本没有打过交道。 如今五蕴和尚提前出关,可见金蝉寺对幽兰禁地的重视。 顾崖木视线一扫:“这些来的,都是宗门的精英弟子,要是全都折损在里面,就有趣了。” 杜圣兰低声道:“别乱来。” 顾崖木不屑道:“我还不至于自降身份对付一帮后辈,不过……”他话锋一转:“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修炼到一定境界,已经能冥冥之中感应到天地间的变化,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人群中最受瞩目的无疑还是四大家族的家主,以及竹墨和五蕴和尚,琴宗宗主何长客依旧没有现身,基本上落实了前些日子修炼出岔子的传言。 杜圣兰扫了一圈,视线落到琴宗的带队人身上,眯了眯眼:“何不鸣……” 有机会的话,可以顺便解决一下当日秘境的遗留问题,清算冰焰果的旧账。 顾崖木知道他在看哪里,在外行走了一段时间,经常能听到有修士在议论杜圣兰的往事,何不鸣也是其中一位被谈及较多的旧人。 “两位如花美眷在旁,你这朋友艳福不浅。”顾崖木跟着瞥了一眼,笑容戏谑:“我看他气息不稳,怕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最近才提升的境界。” 杜圣兰收回目光,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今日人多,杜圣兰不敢大意,靠近前仔细做了一番伪装。 “你也小心……” 话没说完,一回头,顾崖木不见了。 杜圣兰躲躲藏藏,还要寻找顾崖木,突然听到有人喊:“绝杀殿殿主!” 杜圣兰一怔。 前方不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熟悉的青面獠牙面具让人望而却步。 “绝杀殿殿主竟也来了。” “是为了机缘么?” “我感觉是要杀杜圣兰,幽兰禁地开,杜圣兰说不定也会来。” “当真是怪异至极,绝杀殿殿主竟然没有隐藏自身,堂而皇之的来了。” 裴家家主裴九星没有投去过多的关注,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只觉得这是裴木寒在挑战裴家的权威,故意显露人前。 禁地入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四大家族的人作风霸道,不允许有其他修士此刻御空而行,站在他们头顶。 落日后,天色黯淡。 夜幕彻底降临前,有人打坐,有人开始扎营,附近没有一刻安静过,时刻有修士在交谈。不过大家声音都比较小,在商量入秘境后的部署。 “快看!” 一声尖锐的嗓音响起,还不等众多修士朝声源处投去斥责的目光,他们中渐渐有人注意到头顶天空的异常。 皎洁的月亮不在,尾端出现一丝血色。 “是血月!” 此时,所有人都想起那个传说:血月当空,幽兰禁地将诞生不世机缘。 地表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周围鸟雀纷纷惊得飞向天空遁走,就像是在慌忙逃窜些什么。拼命扑腾翅膀间,落下了好几片羽毛,降落在修士中间。 “禁地要开了。” 顾崖木目光像是穿透前方的人群,看到了更广袤的禁地场景。 “走!” 他传音入耳提醒杜圣兰时,已经有不少修士疯狂涌进去。还未进入禁地,就已经不乏陨落者,是一些修士飞得太急,被处在最前方的家族长老出手解决。 杜圣兰看到了墨家的墨虬,此人是杜北望的外公,鼻似鹰钩,五官深邃。别人都在拼命挤进禁地时,他那一双小眼睛里透露出强烈的精光,正暗暗观察每一个进去的修士。 绝杀殿殿主完全是大摇大摆进去,墨虬对绝杀殿威名早有耳闻,不敢过多打量,生怕激怒了对方。 与之相反,杜圣兰藏起剑,他暂时用一把折扇当做武器,开辟前行的道路,和墨虬擦肩而过时极其小心。 在即将进入禁地前的一刻,杜圣兰看到禁地里的蚂蚁拼命结队往外爬,和正疯狂冲进去的修士形成鲜明对比。 他脚步微微一顿,想到天机道人口中最后的生机,义无反顾飞身而入。 第14章 终明悟 真正进入禁地,大家相互厮杀的事情反倒少了,大约是怕血腥味招来妖兽。 一般情况下,越好的宝物都藏在腹地。 顾崖木走得过于悠哉,一时间落在了倒数第二。 倒数第一自然是杜圣兰。 确定周围无人,杜圣兰来到他身边:“可真有你的。” 说话时环顾四周,真实的幽兰禁地和他当日接受考验看到的有很大不同,问心玉璧只是随意虚构了一个森林场景。 青面獠牙的面具让顾崖木显出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他停下脚步道:“先定好方向。” 各大家族和宗派不是不知道禁地的风险,依旧带了不少弟子,为的就是能分头行动。他们只有两个人,如果要将禁地一一探索完,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杜圣兰注意力在前面的那片湖:“记得就是在这么一个湖边,‘我’哭着求你说不要。” “……” 顾崖木面上不显,内心却已经咒骂数遍该死的问心玉璧。 湖里不知隐藏着什么妖兽,水面还有咕噜噜的气泡,不是个停留的好去处。 杜圣兰飞身上了一棵很高的古木,古木顶端盘踞着一头蟒蛇妖,他本来还想出手解决,不过这妖似乎在冬眠期一样,一动不动。 杜圣兰也懒得多事,眺望前方突然轻咦一声。 “斩月山背后跟着不少普通修士,竹墨居然没有进行驱逐。” 旁人不了解斩月山的喜静和排外,杜圣兰可是心知肚明。 顾崖木:“也许他同样有所预感,所以任由修士聚在这里。” 一旦有什么意外,外人首当其冲,斩月山内部的弟子还有机会反应一下。 杜圣兰准备混进大部队。 一群人在一起,安全系数总归要高一些。 顾崖木点了点头,隐于暗处不远不近跟着。 因为有修士源源不断跟随,杜圣兰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也不是每个人都妄想得到不世机缘,幽兰禁地同样有不少珍贵的草药,运气好了说不定能碰上幽兰尊者留下的传承。 斩月山也没有做绝,遇到长有药草的地方,会留下几株,僧多粥少,后面的修士为了一株草药挣得头破血流,但这也比对付守草药的妖兽要容易很多。 杜圣兰期间也出手争夺过一回,捡漏的感觉还不错。 前方竹墨突然停步,李道子吩咐门众扎营。 夜间活动总归不太安全,后面跟着的散修自觉远离几丈,其中有食修,生火做灵兽饭。 杜圣兰原本在闭目打坐,顾崖木换了身装扮,忽然出现他旁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杜圣兰会意,闭眼聆听,不远处有人围着篝火,说着笑谈—— “杜北望也来了,身边一堆长老护道。如果他真能找到机缘,从此之后和杜圣兰,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无视这番云泥之说,杜圣兰竖起耳朵,更往前的地方有夜风卷起落叶的声音,再往前……似乎只剩下安静。 禁地妖兽不少,不该如此安静才对,再想起先前树上那只过分安静的蟒蛇妖,他忽然生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之感。 顾崖木眼神微微一变,率先有了判断:“是兽潮。” 随着他话音落下,血色自天空的月亮尾端蔓延向上,而在更遥远的山头,一副巨大的画卷虚影舒展,其中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小孩坐在老黄牛身上拍打手鼓。 咚。 咚。 篝火边的修士停下闲谈,后知后觉望向天空,其中一位才刚抬头,一只凶猛的锯齿鹰极速飞过,当场撕扯下他额前一块皮肤。 “兽……兽潮。” 恐惧甚至盖过了疼痛,修士提起剑,满头鲜血的朝前方营地冲去。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数百只锯齿鹰排山倒海般朝人群猛扑,脚下地面开始震动,附近山头的妖兽倾巢而出。 有人惊呼:“兽潮五百年爆发一次,如今才过去三百年,怎么会……” 杜圣兰挥剑劈开后方冲来的一只妖兽,一片兵荒马乱中,没有掩饰面上的疑惑。 孩童骑牛拍打手鼓的蜃景……这是兽潮最显眼的标志。历史上每一次兽潮都堪称灾难,往往上一秒还平静无比的妖兽,下一刻就会完全丧失理智,兽潮结束前,它们将不顾一切地猎杀人类。 无穷无尽的妖兽和有限的修士,会是什么结局可想而知。 众人合力也抵抗不了多久,想要寻求庇护。 奈何从第一个人受袭开始,竹墨就已经下达命令:“结阵。” 说话间青色的袖袍鼓动,随着他冷静地开口指挥,斩月山弟子心定了下来,依言照做,任何妄图闯入阵法的生物皆会被无情灭杀。 先前皮肤被撕裂求救的修士,情急之下挥剑想要破坏阵法,当场被阵法绞杀。 其他修士见状不敢硬闯,只能运气传音:“兽潮来袭,希望斩月山能庇护我等,合力退敌!” 然而任凭如何呼喊,竹墨依旧无动于衷,他消失片刻,再次出现时,率领门众朝西北方撤退。 竹墨走在最前方开路,副宗主李道子来到他身边,低声道:“现在兽潮还不算太严重,是否要对那些散修施以援手?”” 等到兽潮彻底爆发,这些人也算一部分助力。 “不必。” 李道子微微一怔。 竹墨:“兽潮最多经历二到三日,每次伤亡基本稳定在一个数字。”他转过身,长发在今晚独特的血色月光下飘摇,“祖师爷在的时候,想要弄清楚兽潮的来由,虽然失败,倒也总结出一些规律。” 李道子明悟:“这些发疯的妖兽一旦杀够某个数字,兽潮便会消退?” 竹墨淡淡点头。 李道子遂即再也不提任何放人进队伍的话。 …… 天空中布满密集的飞行妖兽,想要突破重围也不容易。 杜圣兰解决掉一头难缠的九头虫,看了眼被密密麻麻黑点遮蔽的天空:“看来是飞不成了。” 顾崖木:“只能试着强行撕裂空间转移。” 平日里还好说,如今空气中布满了残暴的能量,根本不利于远距离传送。附近几个地方恐怕也已经相继沦陷,一个传送不好,就直接传送到了妖兽肚子里。 “麻烦。” 顾崖木考虑要不要直接用龙身冲出去。 杜圣兰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问:“龙的威压能不能逼它们撤退?” 顾崖木摇头:“唯独在兽潮这一天,血脉压制的效果会消失。” “那就没有必要显露真身。”杜圣兰:“枉费先前的布置。” 一只独角兽带领族群朝他们冲来,顾崖木五指成爪,撕裂面前的空间。 混乱的乱流让人睁不开眼。 “屏气凝神。”顾崖木沉声嘱咐一句,拉着杜圣兰一步踏进撕开的空间口子里。 最后关头,杜圣兰适应了狂舞的罡风,试着睁开眼睛。 到处是惨叫声和厮杀声,杜圣兰似乎心有所感,抬头看向远处,蜃景里的牧童冲着他咧开嘴角,杜圣兰心下一惊,还没等他细看,空间传送已经开始。 修真界流行一句话,元婴期以下,宁愿坐十天的兽车,也不要去体会一次空间转移。 修士在这个过程中也会产生普通人晕车时恶心反胃的感受,更何况是在空间不稳定的情况下进行传送,那滋味简直难以描述。 一处破庙外,空气中出现一阵剧烈的波动,杜圣兰有些踉跄地从中走出,好在顾崖木先一步出去,扶了他一下,避免了其闷头栽倒的事故。 杜圣兰才刚刚稳住身形,猝不及防和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对视。 铁皮狼,群居妖兽。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对应的信息。 突然出现两个人,铁皮狼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暴虐的状态下,它们猛扑而来。 没时间缓解空间传送的后遗症,杜圣兰提剑的速度稍慢了半拍,一只铁皮狼已经朝他脑袋抓来。杜圣兰丝毫不慌张,这一爪子最多就是脸上受点皮肉伤。 铁皮狼最柔软的是腹部,他反倒可以抓住机会切腹取出对方的妖丹。 计划赶不上变化,近在咫尺的铁皮狼爪子还没来得及伸出,当场被粗暴地撕成两半,连带妖丹也跟着破碎。 杜圣兰愣了一下,才发现顾崖木不知何时已经化形,一爪一只铁皮狼。解决完狼群,银龙猛地逼近他,目中含有怒火:“为什么不躲?” 铁皮狼的速度算不上太快,刚刚杜圣兰是有机会躲闪的。 他不解:“不躲,效率高一点。” 分寸拿捏好,身上带着的丹药足够化解皮肉伤,先前攻击他的铁皮狼头长角,一看便是狼王。一枚完整的狼王妖丹,价值连城。 “万一留疤了呢?” 经过克制的龙息依旧带给杜圣兰皮肤灼烧之感,他偏过脸,不解道:“男子汉大丈夫,有点伤疤怎么了?” 银龙暴躁道:“我不喜欢。” “???” 此起彼伏的兽吼回荡在林间,似乎让顾崖木理智回笼,重新幻化成龙形,处理掉铁皮狼的尸体,避免血腥味迎来更多妖兽。 杜圣兰看向身后:“禁地居然有庙。” 顾崖木:“小世界空间不稳定,有的会扩张有的内缩,里面的环境也在时刻变化。” 走进破庙暂避风头后,他才沉声解释道:“你在眼皮子底下受伤,只会显得我无能。” 杜圣兰一怔:“想不到你这保镖,还挺称职的。” 语毕坐在一堆杂草上,闭目打坐,心底却没有多少轻松。 他才不相信顾崖木是因为没有尽到保镖的职责而紧张,其中必然存在别的原因。回想他们刚从斩月山逃出时,对方甚至还客气地邀请自己泡寒潭。 再联系起连日来的相处,顾崖木争取创造最好的条件,出行都是买兽车抱枕。 自身根基受损严重的情况下,竟还日日为别人考虑的周到。 “根基受损……” 杜圣兰似乎想到什么,睫毛微微一颤。 破庙挡不住冷风,盛夏时的山林晚间依旧是寒夜,一直在旁边静静注视他的顾崖木语气较夜色还要幽冷几分:“怎么了?” 杜圣兰尽可能稳住呼吸,但他瞒不了身侧的恶龙。顾崖木目光愈发深邃,重新问了一遍:“想到什么了?” 杜圣兰猛地睁开眼,在不可避免地对视中手指不自然地屈了下:“牧童……” 他说起传送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喉头一动:“远处虚影里,那个拍手鼓的牧童在冲我笑。” 今夜兽潮发生得蹊跷,顾崖木果然被转移注意力:“确定没看错?” “不会错。”杜圣兰迟疑说道:“他最后好像还张了下口,想说什么的样子。那种笑容……”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像是绝杀殿的咒术,如附骨之疽,哪怕是死亡也难以摆脱。 顾崖木原本准备天一亮,等兽潮发过一轮疯,再找机会离开。听杜圣兰一说,倒想起另外一件事,伸手直接从他袖中捞出两只雪花狮子。 拟兽态下,雪花狮子显得可怜极了,被兽潮吓得四只粗腿都处于僵直状态,杜圣兰都担心它们腿一蹬自己把自己给送走了。 兽潮带来的惊悚观感都比不上此刻近距离瘫在顾崖木的掌心。先前为了快速制服铁皮狼,顾崖木有意泄露了一丝真龙气息,雪花狮子现在还是颤颤巍巍的。 ……好想离开危险的禁地,好想干回拉兽车的本行。 顾崖木检查了一遍,确定它没有狂暴的迹象,甚至体内真气都不见紊乱。 杜圣兰知道是在探究什么,给出一种猜测:“会不会兽潮只能影响禁地的妖兽?” “还有一种可能。”顾崖木抬眼看他:“跟你有关。” 兽潮发生前,雪花狮子一直在杜圣兰身侧,后来更是直接缩进了袖袍间。 安神草转世也没有这等能耐,杜圣兰张了张口欲要反驳,忽然想到牧童最后冲自己微笑的场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能肯定,那道目光遥望的不是四下逃命的修士,不是顾崖木,就是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间,杜圣兰站起身,拍掉外袍上沾的杂草,透过破窗的缝隙望向外面。 天空中时不时飞过异兽,即便他们已经隐藏气息,偶尔还是有几只猛扑而下,冲进破庙。 “不过是低级幼兽,法宝竟然不起作用。” 顾崖木的宝物没一个是简单的,今天上午这隐藏气息的法宝甚至瞒过了竹墨的感知。 “完全狂暴状态下,野兽捕猎的本能被激发罢了。”顾崖木用不足为奇的语气说。 末了他稍作沉吟:“我先走远一些,你独自留在破庙。” 明显是想看看杜圣兰一个人的情况下,会不会引来妖兽的攻击。 考虑到雪花狮子力量孱弱,存在感几乎为零,顾崖木独自离开,他一走,两只雪花狮子如蒙大赦,立刻重新钻进杜圣兰的袖子。 只是少了一个人,破庙顿时有一种空荡荡之感。 外面的风吹个不停,听着恼人,杜圣兰环顾一圈,躲到佛像后面,既避风,又能稍微清净点。袖袍间一点动静也没了,雪花狮子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彻底吓晕过去。 自顾崖木离开后,果然再没有什么来找茬的妖兽。 杜圣兰心中谜团未解,还在纠结困扰自己的谜题:顾崖木为何如此关心自己? 手指拨拉着旁边的杂草,龙族性淫,莫非真馋他身子?可也没见过顾崖木去花楼。 “馋身子?” 无意识喃喃重复一遍,他猛地站起身,差点撞到佛像。 “夺舍!” 第15章 获利者 无怪杜圣兰现在才发觉其中猫腻,龙族的肉身在天地间都排得上是前几,并且各个高傲无比,瞧不上其他种族。所以龙夺舍人类修士这种事,古往今来也没有发生过。 但他忽略了,这头龙饱受了千年的折磨,根基受损,往昔荣光不可追,来日成道更不可期。想要逆天改命,唯有夺舍一条路子。 杜圣兰深深吸了口气:“麻烦了。”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顾崖木应该是等伤势好一些后,违背天道誓言干掉自己,好摆脱束缚。现在看来,他从一开始便低估了这条龙的野心。 由于起身的动作太过剧烈,惊醒了袖子里的雪花狮子,等了一会儿,确定好像没什么生死危机,它们才又晕了过去。 杜圣兰扶着墙缓慢坐下,清楚着急也没用,只能慢慢筹谋。 道心不稳,早晚成隐患,他试图暂时摒弃杂念,好好休息片刻。 修士真正睡眠的时间不多,杜圣兰也是如此,哪怕累了,大部分时间也只会用冥想来代替休息。 但这次,他的思维都还没放空,一闭眼,猝不及防进入深层睡眠。 是梦。 面对眼前的青山绿水,杜圣兰当即反应过来,他是被人强行拉进梦境。 咚。 咚。 杜圣兰转过身,远处牧童骑着牛,正朝这里走来。他的手鼓音质很奇怪,鼓面里像是盛满了水,每一次晃动都十分沉闷。 这牧童着实太过诡异,面对未知,杜圣兰第一反应就是跑。 可惜穴位不知何时像是被封锁住了,真气也无法如愿在体内运行。老黄牛看似慢悠悠走着,实际几息之间便来到杜圣兰面前。 “哞——” 老黄牛憨厚地叫了声。 牧童一直在微笑看他,杜圣兰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这牛还没他高,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随时要倒塌的万丈高山。 “哞——”杜圣兰抱拳躬身,学着叫了一声。 老黄牛瞧着比牧童厉害,先和它打招呼,应该没错。 “……”老黄牛角动了一下,用很人性化的,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他。 牧童也是一怔,遂即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杜圣兰想要屏蔽听觉,一个小孩笑出十倍银铃般的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魔宗的妖女,这妥当么? 笑够了,牧童直起身子问:“你可愿继承我的衣钵?” 杜圣兰试探问:“前辈这是快要作古了?” 这牧童虽然看着稚龄,但毫无疑问年纪要比他大好几百轮。 牧童:“有人接替了这个位置,我才能死。” ——原来是找死的。 杜圣兰想活都活不够,和对方找不到精神上的共鸣,更没准备答应这场莫名其妙的‘机缘’。可他又好奇兽潮始末,旁敲侧击问:“我至少得有个了解,才能做决定。” 牧童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仍旧耐心解惑:“这是一纸死后的契约,死后你的灵魂将不灭,化作牧童引发兽潮,至于报酬,签下契约的同时,你可以实现一个心愿。” “什么愿望都行?” 牧童摸着手鼓:“当这面手鼓无法实现你的愿望时,它就会十分恼怒,把你变成一滴水装进去,永生永世受折磨。” “……” “一般心愿,它都可以促成。”牧童宽慰道。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前辈后悔做过交易么?” “我曾有一心爱之人,为了让她死而复生……” “您后悔么?” 牧童:“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 牧童:“但总有些美好的时光,当时来看,是值得的。我能感觉到你是多灾多难之人,与其一辈子命途多舛,不如快活几年。” 杜圣兰:“假设我飞升了呢?或者我活他个千万年。” “那是你的本事。”牧童微笑道:“好处都是当场兑付,如果你对自己有信心,就更应该白捡这次便宜。” 有所得,必然要有所付出。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杜圣兰心中的警惕更甚:“为什么选我?” 牧童:“是这面鼓选了你。” “兽潮呢?你生前应该也是人族,为何……” 牧童手指了指天空:“它的意思。” 这个‘它’说得是天道。 “每飞升一个修士,就要耗损大量的灵气,这片天地间早就灵气衰竭。”牧童面无表情:“兽潮只针对修士,但兽潮死得却不止有修士,还有妖兽。” “……大道无情,反哺天地罢了。” 杜圣兰听得心中发寒,又想起天机道人的话,问:“兽潮提前爆发,是否跟天道有缺相关?” 天道的口子越来越大,灵气耗损愈发严重,以后恐怕会更加频繁。 “因果反了。”牧童淡淡道:“灵气耗损严重,天道才会有缺,就算发动兽潮,灭绝所有修士,千万年后,万物复苏重新修炼,周而复始,还是一样的结局。” 他今天说起来的话,加起来快有过去百年多,牧童语气逐渐变得冰冷:“现在,做出你的选择。” 杜圣兰紧皱着眉头。 杜家想逼他以身补天,竹墨曾是他在世上唯一相信之人,如今也已经反目,为了摆脱斩月山,自己又招来一头恶龙,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死路一条。 如今,他遇到了牧童,对方告诉自己,其实你还有得选:摆在面前的不止有死路,死后还能变得更惨。 “……” “我能考虑下么?” 良久,杜圣兰缓缓吐出一句话。 牧童拍了下手鼓,一滴水飞出。 杜圣兰低头,掌心里的这滴水丝毫没有融化蒸发的迹象。 “想好了,捏破水滴,我会来找你。” 牧童的身影渐渐淡去,杜圣兰重新恢复清醒。睁眼后,他第一时间摊开掌心,发现确实有一滴水在跳动,提醒他先前并非是在做梦。 作为手鼓挑中的下任候选者,这一片地方像是被遗忘了,随着时间流逝,甚至连妖兽都不会从附近路过。 不过这种权利显然是很有限的,身边不能有太强存在感的生物,更不能有人。 今夜吹来的风都夹带有血腥味,后半夜下起倾盆大雨,泥土里的血迹得以被冲刷。 杜圣兰没有再打坐,踱步片刻,最后挑了个自在的坐姿靠坐在墙上。 雨越下越大,天边电闪雷鸣,一道银白的闪电照亮杜圣兰的半张脸,同时照亮了他身后的佛像。 破庙里,杜圣兰微微仰面,瞳孔中似乎还倒映着闪电的残影,这一幕显得无比诡异。 他想起了杜北望渡劫时的场景,想起了那第八道降下,威猛雄壮的雷劫。 等到杜圣兰回过神,已经捏破了手里的水珠,牧童有些不满,老牛也是人性化地不满看他。本来以为对方至少得纠结个三五年,牧童准备去雪山走一遭,结果刚出门又被叫回来,烦死了。 “想好了,这个交易,我做。” 牧童收起面上的不耐,眯了眯眼:“确定?” 杜圣兰颔首,想着那道雷劫,正色道:“作为交换,我需要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夺舍功法。” 最顶级的夺舍心法? 牧童和黄牛同时目光变得耐人寻味,最终牧童有意无意敲打着手鼓:“你这漏洞倒是钻得好。” 只要不断夺舍,相当于永生。 牧童随后又嗤笑道:“但别得意的太早。” 老天爷不是瞎的,有些漏洞哪有这么好钻? 杜圣兰并不接话,他是瞧不上夺舍这种行为的,不过顾崖木倒是阴差阳错给他打开一扇大门,夺舍的目标其实可以十分广阔。 沉默席卷了这片天地,牧童也不说话了。 最终的话语权不在他,而是他拿着的手鼓。 薄薄一层的鼓面自动鼓起,因为向上撑得太过剧烈,高高鼓起的同时变成半透明状态,杜圣兰都担心它把自己撑破。 索性他运气不错,快要到达临界点时,手鼓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慢慢塌扁回去。 “看来它是同意了这场交换。” 牧童一句话让杜圣兰放下心来。 “要是再过界,哪怕一点,”牧童饶有趣味道,“那你就要被吸纳进去,和从前那些人一样,化为一滴水。” 杜圣兰突然好奇:“前辈们都提过什么意见?” 牧童:“有个色胚想要让修真界女子都归于他,还有毁灭世界的……这些人的要求总是千奇百怪。” 当然,在他看来不过都是世俗的欲望,数百年来,也唯有杜圣兰的交易有点意思。 牧童指着手鼓:“把手伸进来。” 杜圣兰一怔,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挽起袖子手放在鼓面上。手指刚一接触鼓面,便自动陷了下去。 里面的液体十分粘稠,像是探进了某个大型妖兽的体内,而他正在翻搅对方的血肉。杜圣兰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接下来要怎么做?” “闭眼,凝神。” 杜圣兰依言照做。 粘稠的血液开始有了流动性,像是潺潺流水,他凭着感觉轻轻一握,能清楚感觉到一条小鱼在手中拼命挣扎。 牧童看到他的胳膊在颤抖,提醒:“可以了。” 杜圣兰猛地抽回手,白玉般的皮肤上干干净净,仿佛刚才血液的触感都是幻觉。他的掌心全是汗,牢牢紧握住的不是小鱼,而是一本功法。 等他回过神来,牧童已经骑着老黄牛远去,只留下沧桑的背影。 随着一人一牛走远,周围的天地一点点虚化,耳边重新能听见雨水声,如泣如诉。 杜圣兰细细研读这份夺舍心法,越看越觉得玄妙。 夺舍能不能夺物?这本最顶级的夺舍秘法里专门提到了这个问题:可以,但夺舍一件没有思想和智慧的物品,夺舍者的神识很快也会灰飞烟灭。 这是另类同化。 那雷劫有意识吗? 杜圣兰垂了垂眼,应该是有一丝的,但不是自身意志,而是秉持天道意志,否则怎么知道要劈谁? 唯一要担心的是,雷劫消失,自己会不会跟着消失。 天地间有无数草木精怪,如果夺舍后,天道认同自己满足天雷精的条件,那就不会消失,如果不认同…… 杜圣兰轻叹一声:“那就是命了。” 耳畔依稀捕捉到外面林间有什么响动,杜圣兰忙将功法收进储物戒中,下一刻大门被推开,顾崖木走了进来。 看到破庙里没有再增添一具妖兽的尸体,佐证了他的推测:独处时,杜圣兰不会受到兽潮影响。 “刚刚你去哪了?”顾崖木冷不丁一问。 杜圣兰心下一动,面不改色佯装不解:“什么去哪了?” 深邃的双目直勾勾盯着他,任何一点轻微的神情变化都不放过,可惜杜圣兰极其善于伪装,眼中透露出的只有一丝迷茫。 顾崖木收回视线:“先前有一会儿,我感觉到你的气息消失了。” 天道誓言是约束也是联结的纽带,他可以感受到另一方的状态。 杜圣兰诧异:“怎会如此?” 两人好歹相处了一段时光,顾崖木不止一次见识过来自对方炉火纯青的演技。他学着杜圣兰的样子,故作惊讶:“是啊,怎会如此?” 四目相对,杜圣兰看着顾崖木微张的嘴巴,嘴角实在没忍住,勾了勾。 知道想完全瞒过去不太可能,杜圣兰半真半假说道:“我刚刚莫名其妙睡着了,又梦见了牧童,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他放牧?” 顾崖木目光一沉:“然后呢?” “我当然是拒绝了。”杜圣兰耸了耸肩:“虽说他许了大量好处,承诺可以帮我报复家族,连带着削平斩月山半个山头,不过这种事我还是喜欢亲自来。” 顾崖木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像是在琢磨话中真假。 杜圣兰自顾自说道:“一面之缘,也不知道那牧童看上我什么了?” 见对方不予深究,他笑了一下,露出一颗小虎牙。 顾崖木一怔,别过头,忽然觉得和其他修士比,杜圣兰的为人要让他舒服很多。 多了个人,恼人的妖兽又开始时不时来庙里发疯,天亮时,门口堆积的妖兽尸体如山。空气里全是血腥味,不知道是远处修士的,还是妖兽的。 并不清新的晨风吹来,顾崖木眺望远处山川,忽道:“那个机缘被你得到了,对吗?” 杜圣兰失笑:“传说机缘能实现一切愿望,真得到了,我现在就该飞升了。” 就在他说话时,天空中的蜃景重现,牧童没有张嘴,冰冷的声音仿佛自腹部发出,随着血腥味的飘散至四面八方,传遍整片幽兰禁地—— “此番绝世机缘已被幽兰尊者的传人所得,幽兰禁地将于明日前彻底封闭,诸位如不速速离去,后果自负。” 太阳尚未升起,雨后雾气不散,所有人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牧童轻轻抚摸着手鼓,往下一拍,众修士的耳膜几乎要震裂出血。 有的修士半蹲下身,顾不上身体不适,吼道:“谁?幽兰尊者的传人是谁!” “昨夜兽潮,保命都难,竟有人捷足先登!” 幽兰尊者的心法已经是无数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如今机缘和功法都被同一个人拿走,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破庙外,顾崖木侧过头,定定望着杜圣兰。 刚刚义正言辞表示和机缘没关系的杜圣兰:“……” 第16章 化雷劫(上) 天上果然没有免费掉的馅饼,这种通报简直是催命符。 顾崖木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要飞升了么?” “放屁。” 杜圣兰本质还是个世家子弟,能逼他说出脏话,可见此时暴躁的心情。 两人对视一眼,顾崖木确定他只是练虚初期,没有任何要飞升的前兆。 骂了一句后,杜圣兰心中郁气稍散:“得换个落脚处。” 一直待在破庙不安全,他们需要找到新的藏身之处。 路上四处可见修士的尸体,涣散的瞳孔定格在死前一瞬间的惊恐上。 顾崖木活得久,经历过几次兽潮,并无太多感触:“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大量修士和妖兽死亡,或许是为了达到某种平衡。” 杜圣兰暗叹他眼光毒辣,一语窥破了事实真相,好在这一纪元天道有缺才开始数百年,恶龙又被囚禁千年,导致有些脱节,否则说不准早就知晓天生道体飞升时,或能补天的事实。 杜圣兰忍不住想到,假如顾崖木成功夺舍,自己是魂飞魄散了,对方欢天喜地修炼数百年,终于可以飞升,一眨眼变成了补天养料。 “……” 这样一看,顾崖木的运气是真的不怎么好,真要论起,比他还要悲哀几分。 尤其是补天之后,修士可以正常飞升,顾崖木还要眼睁睁看着斩月山的修士飞升,看着四大家族的人飞升……那画面何其残忍。 念及此,杜圣兰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顾崖木皱眉望过来,目光从对方面上落在搭上肩头的修长手指。 杜圣兰长吁一口气。 “……” 顾崖木冷冷问:“你是吃错药了吗?” 没什么,只是可怜你。 杜圣兰视线一扫周围的尸体:“大家都是苦命人。” “是你们无用罢了,”顾崖木打断,“别带上我。” 他注定要做这天地间最强的一头龙。 杜圣兰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摇了摇头。 诡异的对视间,顾崖木重新戴上面具,变成绝杀殿主的样子,一明一暗,对杜圣兰的安危可以起到一重保护作用。 幽兰禁地内如今陷入一片混乱。兽潮还有余波,好在总体已经在可控范围内。真正让这些修士在意疯狂的还是牧童的那句话:机缘被幽兰尊者的传人得到。 “哪怕让我得到一个,一个也好!” “昨夜大家族都是聚在一起,宗门也是由强者带队,如果有人得到机缘,消息瞒不住的。” “散修,只有可能是散修!” 有疯狂者四处开始猎杀散修,也有散修临时组队,开始反杀报复。 “封锁入口!” “不能让任何人逃出。” 几大势力反应迅速,不约而同下达同样的命令。 …… 昨晚裴家和杜家本来是共同行动,后被兽潮冲散,裴家最为富裕,几乎人人都携带逃命法宝。即便如此,进来的家族子弟还是几乎折损了一半。 “幽兰尊者的传人——” 裴九星呼吸有些急促,那不就是杜圣兰? 杜青光的怀疑不会出错,杜圣兰进步神速在于得到了幽兰尊者的传承。 能成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裴九星眼界自然不会太窄,所谓的机缘能助人实现愿望必然不现实,但如果折个五分来看,这机缘应当能满足当事者提出的一些条件。 原先一本《幽兰心法》还不足以让裴九星出手,但加上机缘,谁能不眼红? “族长。”长老看他呼吸不稳,连忙过来询问。 “我没事。” 裴九星掩下目中算计,真是天助他也,杜青光为了确定裴木寒死活登门,意外提到杜圣兰的功法,否则他现在应该还跟别人一样,疯狂地寻找谁才是幽兰尊者的传人。 和其他家族族长不同,裴九星天赋有限,倘若天道能补全,他也未必能修炼到渡劫后期。如果能夺走杜圣兰当前的机缘,以对方的天资,不过是多修炼数载,而自己的境界也能提升。 “裴兄。” 前方凭空出现一人,冷淡的声音浇灭了裴九星刚刚燃起的热血。 裴九星莫名有一丝心虚,迎上去道:“杜兄怎么一个人来了?” “族中子弟有人照看,负责守住出口,”杜青光淡声道,“何况我也并非一人。” 空气中泛起一阵波动,出现的黑袍男子背负重剑,眉眼如刀锐利。 裴九星笑容勉强:“墨兄。” 连墨苍都来了,八成是杜青光已经告知了杜圣兰传承人的身份。 身为墨家家主,墨苍向来冷言寡语,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杜青光随手设下结界屏蔽在场其他人的感知。 “盘兄正在赶来的路上,稍后我等联手展开搜索,尝试逼那孩子入绝境飞升。” 裴九星扯了下嘴角:“再天才也不过是练虚期,何况哪里需要我们几人合力……” “不要用你的能力来衡量他。” “……” 杜青光眯了下眼,眼角细微的皱纹显露出几分城府,身上的书卷气跟着散了不少:“这机缘有可能让他跳脱出我的棋局。” 未知的机缘为前提下,他们联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墨苍此刻终于开口:“我和杜兄一致认为,不能再给他时间。” 兽潮来得突然,这机缘更是一个绝对的隐患,杜圣兰能依靠它走到什么地步,谁也无法预料。 裴九星就算有异议,现在发作也是无用。 “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人,”裴九星看向墨苍,“还有你族弟墨虬,为了自己的宝贝闺女,想要出手解决掉杜圣兰,如果让他先找到人……” 墨苍沉默了一下,问杜青光:“需要我让墨虬停手么?” “如果他连保命都做不到,那只能说明我选错了人。” 话虽如此,杜青光却是面带笑意,显然对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充满信心。 …… 这边墨虬正苦笑着在树林间穿梭,女儿虽没有嫁给杜家家主,但也是嫁了主家,外孙也争气,可惜杜家偏偏出了一个杜圣兰,时刻像是一把刀高悬在他们头上。 墨虬入大乘期的时候已经很晚,对他而言除非惊天奇遇,否则不可能入渡劫。 所以他这次进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帮杜北望彻底根除杜圣兰这个隐患。 这次运气似乎站在了墨虬这边,兽潮的重点攻击对象都是聚在一起的团体,昨夜兽潮他脱离墨家队伍单独行动,反而没有遭受到太过剧烈的袭击。 在广袤无边的禁地里,墨虬远远地看见一名散修。 他呼吸一紧,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有杜圣兰! 一名散修,能安全度过兽潮,证明实力至少在元婴以上,且此人瞧着年纪有些大,可眉宇间完全没有暮气。 故意隐藏容貌,实际年龄偏低,除了杜圣兰,别人没这个必要如此。 防止被发现,墨虬及时收回神识。 对方如今是练虚期,哪怕横跨一个大境界也就是合体期,杀他不难。但墨虬犹豫了一瞬,突然飞身暂时离开。 …… 禁地里现在的季节偏向夏季。 经过昨晚的骚乱,不少高大的树木直接秃了,盘踞在上面的蛇类妖兽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如箭矢般直射目标。 杜圣兰全程不发一言,一面机械性斩杀妖兽,一面寻思如何才能离开幽兰禁地。 顾崖木忽然现身:“只有等到明日,禁地快要封闭时才有希望。” 这些大家族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机缘,不死不休困在幽兰禁地,就算他们愿意,来此的小势力和散修肯定也不愿意,冲突爆发时,他们才有可乘之机。 “对了,刚刚有人在用神识窥探你。” 双方实力悬殊过大,墨虬是大乘期,是以杜圣兰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回想进入禁地时,只有一人在仔细审视进去的修士,他心中已然有数:“应该是杜北望的外公,墨虬。” 顾崖木:“我本来想出手解决,没想到人竟然走了。” “墨虬心思缜密,过分谨小慎微,”因为杜北望,双方还打过几次交道,杜圣兰回顾细节后说,“他应该是去找帮手。” 大乘杀练虚,还要找帮手,顾崖木险些听笑。 杜圣兰也是为这份谨慎而感无语。 只怕是他火烧宗祠和不久前从绝杀殿主手上逃脱的假消息,让对方错以为有什么隐秘的杀招。 这帮手必然不可能从墨家里找,墨家内部斗争剧烈,一旦被旁支知晓,必会大肆借题发挥,那么墨虬只有可能去找好友。 来禁地者众多,总能找到一两个老相识。 顾崖木:“要追么?” 杜圣兰摇头,动静太大,弄不好反而会引起其他的人注意。 他突然快走几步绕到顾崖木前方,转身上上下下打量他:“那墨虬长得不怎么样,但墨家人身材都不错。” 顾崖木洞察他的念头:“你想让我假扮墨虬?” 杜圣兰:“大乘期的气息我模仿不来。用他的身份制造骚乱,一旦有个假墨虬的消息传出去,谁也不敢轻易跟他合作。” 都是行动派,两人直接敲定计划。 顾崖木自身改变容貌的法器尚有瑕疵,但绝杀殿改头换面的宝物堪为精品,离开无尽海域前,他就毫不客气地全部收入囊中。 照着杜圣兰描述的细节进行调整,顾崖木又换了套颜色相近的衣服。 “眼神再刁钻精明些。” 杜圣兰满意点头,如此一来,就连墨虬本人站在面前估计也很难分辨。 “想找谁下手?” “琴宗。”杜圣兰掌中出现两只红色瓢虫:“跟着它们走。” 顾崖木是个识货的,看了一眼便说:“红叶瓢虫,我记得这种虫子是长在梧桐树上的。” 杜圣兰点头:“何不鸣有一把长琴,乃是万年梧桐古木所制,香味经年不散。” 琴对何不鸣的意义就像剑之于杜圣兰,会随身携带。 “只要距离不是太远,红叶瓢虫就能找到他。” 当日在秘境,何不鸣以一首《朗月曲》,引动天地之力,摆了他一道。出秘境后,杜圣兰第一件事就是去奇货居高价买下红叶飘虫,等着派上用场的一日。 “担心一只养死了,我还特意买了一只备用。” 顾崖木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睚眦必报。 墨虬今天运气好,撞见了想要下手的目标。何不鸣就没那么幸运,林间大风不止,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风带来梧桐木独有的清香,被红叶瓢虫顺利捕捉到。 隔着小半座山头,琴宗的人正在山脚下调整休息。 “不鸣哥哥,要不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里?” 旁边的黄衣女子看不惯道:“死了这么多人,一点收获都没有,直接打道回府吗?” 何不鸣被她们吵得有些头疼,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妻,一个是青梅竹马,私心里他是更偏向未婚妻,但近来他父亲修炼出了岔子,连带着他这个琴宗少宗主的地位也受到动摇,不得不借助青梅家中的威望。 正当他要出口要缓解这二人间的矛盾,林间突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刚刚遭受过一轮妖兽攻击的琴宗弟子纷纷拿起武器,警惕地留意四周。 来人似乎无意掩饰,主动现身在他们面前。 “墨前辈。”何不鸣微微一怔。 为了不引起他的警觉,顾崖木独自前来,按照杜圣兰纠正的口音说道:“老夫来是有件事和你商量。” 何不鸣果然不疑有他,主动走到另外一处。 上次秘境之事,同样有墨家在背后授意,他以为此次墨虬是想故技重施,用自己引杜圣兰出来。 行走间顾崖木不动声色打量着何不鸣,五官端正眉目疏朗,身后的一把长琴给他增添了几分独特的气质,是看一眼就很容易生出好感的面相。 杜圣兰能被此人迷惑一段时间,也是有缘由的。 横竖已经和杜圣兰闹掰了,何不鸣心中的愧疚抵不过对当下窘迫情况的改善,正当他考虑如何从墨虬这里得到一些利益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墨前……” 惊愕的叫声没来得及发出,一根树枝抵着他的丹田处。 何不鸣丝毫不敢看轻这根树枝的威力,明白上当了,低声道:“你是谁?” 浑厚压抑的声音不见,顾崖木挑了下眉:“打劫。” 树枝向前顶了一下,何不鸣不敢冒险,乖乖交出了储物戒。琴宗最值钱的东西肯定都在少宗主身上,其他人顾崖木懒得理会,一脚把人踹回去后,化作一阵风消失在原地。 原地等待的琴宗弟子,突然看到天空上有一个黑点落下,连忙退开,何不鸣重重摔在地上,背部硌在古琴上,震得骨头都疼。 “不鸣哥!”未婚妻最先反应过来,冲上来扶起他。 何不鸣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此刻形象有些狼狈。 “墨前辈呢?”未婚妻着急问。 “什么墨前辈,那就是个冒牌货。”何不鸣咬牙,心疼自己的储物戒。 会是谁? 他第一反应就是杜圣兰,但杜圣兰显露不了大乘期的气息。 “通知你们家里人,有人冒充墨虬前辈打劫储物戒。”何不鸣脸色铁青道:“把消息传出去,墨家人听到了,绝对会揪出此人。” 不同于何不鸣的愠怒,顾崖木差不多是打着呵欠回来的,随手把储物戒抛给在原地等待的杜圣兰:“里面也就半个冰焰果能看得过去。” 在见识过绝杀殿的宝库后,杜圣兰清点储物戒里何不鸣的宝贝,边念叨着‘富贵不能淫’,边一脸嫌弃地点评:“真的是垃圾。” 不过何不鸣竟然还留下半个冰焰果没有服用是他没想到的。 这冰焰果是装在信封里,里面只有一句抱歉。 杜圣兰心无波澜,明白何不鸣大约从来没有考虑过寄出这封信,不过是为了图个心安。 顾崖木随口说了见到何不鸣后的情景,意味深长道:“我都没有浪费多少口舌。” 何不鸣见到墨虬后,立刻放松警惕,只能说明一点:这两人早有些肮脏交易。 杜圣兰明白秘境背叛一事墨虬也有参与,面无表情道:“自作孽不可活。” 若不是考虑到杀了何不鸣引发动静太大,还要留人传风声,这笔账他不会草草了之。 对视间双方笑容皆是有些不厚道,杜圣兰摸着下巴:“你猜墨虬之后会遇到什么?” 顾崖木挑眉反问:“你说呢?” 被他们念叨的当事人正在寻找多年老友的路上。 墨虬今天的运气似乎都用在了方向感上,先前很奇迹地碰到杜圣兰,如今又顺利见到老友。 “寒台兄。” 前方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摆了摆手:“慢着。” 墨虬皱眉:“寒台兄这是何意?” 他不想再多耽搁,时间久了杜圣兰走远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山羊胡的男人神情肃穆道:“你如何证明自己是墨虬?” 墨虬愣了下,但很快释然,在禁地里,谁都不能完全相信,万一来个冒牌货怎么办? “寒台道友。” 一道声音传来,只见斜侧方又走来一支队伍,山羊胡的男人见状连忙拱了拱拳:“赵道友。” 这姓赵的墨虬也算熟识,跟着叫了声:“赵兄。” “等等。”来人忙后退:“墨兄如何证明自己是墨兄?” 墨虬:“……” 合着就他与众不同,需要证明? 第17章 化雷劫(下) 墨虬正和他们扯皮时,杜圣兰和顾崖木早就已经开始抓紧时间,商讨下一步要去哪里。 顾崖木拿出一张地图。 “这里往西有数座相连的山峰,有利于躲藏,但离出口太远。” “以南有不少穿统一服饰的人聚集,可能会碰上大势力。” 杜圣兰有些诧异地望着这张手工地图:“哪里来的?” “昨晚出去溜达时,顺手绘得。” “……”这就是实力么?哪怕是兽潮,也能自由穿梭。 顾崖木显然也不是全无顾虑:“另外两个方向妖兽太多,没去看。” 杜圣兰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西边:“先在这里拖延半日再说。” 顾崖木本来也是倾向于往西走,点了点头收起地图。 西边山多,是很多妖兽的巢穴,昨夜离这边近的修士几乎是无一幸免。大雨冲刷后,地面仍旧血迹斑斑,靠近一棵古树旁,一只赤角妖兽正在啃食修士的尸体。 有进食的欲望,说明暴躁的妖兽已经离平复不远。 杜圣兰忽然面色微变,盯紧赤角妖兽嘴里尸体露出的半截衣角,哪怕被血污染,他依旧一眼看出是斩月山的宗门服饰。 杜圣兰毫不迟疑长剑一挥,赤角妖兽的角被砍断,被激怒后丢下口中的尸骸直接朝杜圣兰冲去。 都不用他出手,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妖兽断角,赤角妖兽拼命挣扎也无法前进半分。 顾崖木轻轻一甩,妖兽被扔上天,落下来时腹部被细长的手指穿破腹部,以一种无比野蛮的方式直接掏出妖丹。 前方还有一具面目全非的斩月山弟子尸身,眼珠凸出的快要掉下来。杜圣兰沉默一瞬,蹲下身帮他合上双目。 到处都是妖兽的尸体,想找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太可能,杜圣兰朝前走到一片平坦开阔的地方,轻轻一跺脚,然后凌空而起,原先地方出现一个深坑。 尸体依次下葬,杜圣兰正要填土时,顾崖木突然拉住他暴退数十米。 前方凭空出现一道虚影,青衣长发,正是竹墨。 “只是一道神念。”顾崖木面色沉了下来:“你那好师尊把神念附着在弟子尸身上。” 杜圣兰直视虚影的双目,握剑的手指无意识一紧,无法想象竹墨竟然用已故弟子的尸身来钓鱼,这举动着实令人心寒。 在虚影有所反应前,顾崖木暂时藏身。 虚影里的人双目微微一动,偏转过头,与此同时,一道目光从更遥远的地方看过来,那是竹墨真正所在的地方。 “西边。” 身后兽潮中幸存的斩月山弟子依稀听见他在说什么,但又听不清。 副宗主李道子:“宗——” 话音未落,差点被空间裂缝吸走,李道子一惊,连忙后退,抬起头的功夫竹墨已经撕裂空间离开。 知道暴露了行踪,杜圣兰收剑入鞘,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抱歉。” “兽潮斩月山恐怕也死伤不少,到处都是尸体,迟早有遇上的时候。” 顾崖木倒是没有在此事上多加苛责,余光留意到杜圣兰紧抿的薄唇,轻轻叹了口气,迟疑一下,用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你没做错。” 顾崖木虽然也宰过龙,但面对无冤无仇的惨死同族,也会顺手做些什么。 杜圣兰没有要直接逃跑的意思,知晓了他们的位置,以竹墨的实力,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他看了眼远处的山脉,低声道:“在山里汇合。” 竹墨真身前来,顾崖木藏得再好,也有可能被发现。 顾崖木离开不久,前方一片树叶坠落的时候在半空中停滞了两秒,当它重新恢复下落时,停在凭空出现人的肩膀上。 竹墨像是从空气中走出,幻化成实体,看着杜圣兰缓缓说道:“当年我传授你斩月剑法时,并没有告诉你非化神练不成此剑。” 杜圣兰目光微微一动。 “然而你却在元婴期便提前练成,”竹墨道,“这件事令我疑惑许久。如今想来,加上你是幽兰尊者传人的前提,倒也不足为奇。” 幽兰尊者最出名的事迹便是他曾横跨两个大境界,战胜敌人。 古往今来,旷世一人。 “昨夜斩月山故意放任其他修士死亡,这一切皆被留影石记录。”杜圣兰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淡淡道:“倘若你硬要动手,我就算拼死也会想办法公开其中内容,斩月山数千年的威望,将毁于你一人之手。” 死道友不死贫道,类似的行事风格大有人在。 但如果主体换做斩月山,就会被诟病无数。 其实杜圣兰也有些不解,兽潮还未扩散时,只需短短片刻的时间就可以合力暂时退敌,其中也有几个实力还算可以的。只是不知出于何故,竹墨压根无视了这些求救。 竹墨盯着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在做着某种权衡。 “我可以道心起誓,这机缘与你无用。”杜圣兰抿了下唇,完美的下颌线条绷紧:“是要一个没用的机缘,还是斩月山的名声,你自己选。” 竹墨并没有被留影石一说吓到。 他看到杜圣兰的衣袖动了一下,恰逢风停,这更像是藏在袖间没有握剑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对上那清亮的目光和不服输的表情,竹墨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刚刚收杜圣兰入门时的场景。 多年过去,这份倔强倒是从来没变过。 “要找你的不是我,是你父亲。”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主动走到他面前,声音低不可闻:“那个老不死的计划,你猜到了,对不对?” 竹墨只道:“欲灭杜家,除非你化身天道,然大道至公,你若成天道,便不能因一己私欲报复。” “你的路,注定无解。” 杜圣兰呼吸微微急促。 竹墨今日到底是有所触动,他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 群山万壑间,杜圣兰确定四周无人,方才松了口气。 忽然感知到身后有一道气息,杜圣兰身体紧绷。 “瞧你这点胆量。” 顾崖木在天空盘旋一圈,落地化人后嗤之以鼻:“昔日竹墨全力一击,也不过是伤到我的骨头。” 杜圣兰听得眼皮一跳:“人家今非昔比了。” 如今的竹墨,可是妥妥的当世七个渡劫期之一。 顾崖木平静道:“拼死相搏,他未必是我对手。” 杜圣兰没泼冷水,龙族的肉身本来就是天地至宝,真到了关键时候,顾崖木自爆,同归于尽还是能做到的。 他不禁好奇:“在被镇压前,你的修为到达了什么层次?” 顾崖木:“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 杜圣兰自动换算成修士的等级,那就差不多是渡劫中后期。 他默默换算的时候,顾崖木微微侧目,发现他面上还残留着一丝怯生生的表情,不出意外,刚才对方在竹墨面前进行了一场完美的作秀。不得不说杜圣兰对人心把握的精准,哪怕是竹墨这样道心如寒铁的人,竟也有了一丝不该有的心软。 顾崖木在山间布下阵法,说出先前在高空中他寻到的一处有利位置。 “第六和第七座山峰间,禁地有着天然的限制,无法御空太久。并且这两座山川间有不少洞穴,还有几处瀑布,适合藏匿。” 藏不是长久之计,算上杜青光等人赶来的时间,他们也最多只有不到两炷香的时间。 杜圣兰好看的眉峰蹙起,明白现在是进退两难。强行冲出禁地也不行,大家族的人拦在出口,拖延他们一时片刻不是问题,而这一会儿时间,完全够杜青光等人赶来。 “当世七个渡劫,今天六个进了禁地。”他摇了摇头:“希望金禅寺真有世人说得那般超然世外,不要搅合进来。” 其余三大家族,他记忆中只有裴家和杜家走的近一些。 顾崖木似乎并不在乎会不会多一个渡劫。 “现在总该说说,你究竟得到了什么机缘?” 杜圣兰指天发誓:“是一本功法。” 顾崖木顿时兴趣寥寥。 叹了口气,杜圣兰靠在悬崖峭壁上:“我对杜青光还算有几分了解,他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抢夺机缘。” 杜青光此人,不爱走捷径,杜圣兰幼年时偶尔还能聆听到他的教诲,杜青光曾说想要走对捷径比捷径本身更难走,这句话对杜圣兰的影响极为深远。 只是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林间一些平复下来的狂躁妖兽忽然缩回巢穴,像是感觉到了某种未知的危险。 很远处的天空,陆续出现几道人影,只有到达大乘期,才能不借助任何法器停在半空中,来的几个人全部都是如此,甚至更加强大。 “好像都是渡劫。”顾崖木对当世强者了解不深,眯了眯眼:“你是挖了你老子家的祖坟么?” “没有,只是烧了宗祠。” “……” 杜圣兰拧眉:“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 想要取自己这条命,杜青光一个就够了。 其实杜圣兰心中有数,杜青光怕是想将他逼到绝境,想看看自己的真实修为境界,以及得到的机缘是什么。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他稍有懈怠,一定会被残酷抹杀。 短短一会儿功夫,杜圣兰开始考虑更实际的问题,脑中闪过几十种周旋之法,但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就算离开了又能如何? 根据天机道人所说,幽兰禁地就是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 面对几大渡劫期联手,顾崖木再自大,此刻也不敢说全身而退。 “你走吧。”杜圣兰忽然说:“留下来也是送死。” 顾崖木没想到会等来这句话,一时心头竟有些烦躁。 他见识过太多的伪君子,对斩月山的道貌岸然更是早有领教。可杜圣兰和他们不同,虽然同样逐利而行很会演戏,但遇到危险他会先挡在同伴前面,还会念着往昔同门之谊给斩月山弟子收尸,只可惜他的每一次好心招来的全是祸患。 “你想去送死?” 杜圣兰沉默,片刻后说:“我的敌人不是杜青光,也不是竹墨。” 更不是那些渡劫大乘期。 这头龙不会明白,他修为每精进一分,就离补天更近一步。想要摆脱既定的命运,就必须摆脱道体。 而想要清算旧账,也只有…… 他仰头看天,就算幽兰尊者在世,也不一定能靠一己之力覆灭四大家族。 杜圣兰下意识握紧拳头,就像是要握住更强的主宰能力。他将身上所有的宝物都交给顾崖木,只留下半个冰焰果。 顾崖木没有接:“几大渡劫期,我的身份未必能瞒得住。” 裴家家主也在,势必会留下他进行问话。 “我会给你创造机会。” 顾崖木皱眉,语气冷了几分:“能不能收起这些假慈悲?知道你是在做什么,救谁么?” 他要救的,是一头千方百计要夺舍他的龙。 杜圣兰:“我知道。” 三个说得丝毫不拖泥带水,这种掷地有声带来的力量,仿佛已经洞穿一切。 顾崖木阴鸷的眼里飞速闪过一丝惊讶,偏过头对上一双平静如古井的双目。 “从过去到现在,对我有善意者最后证明皆是别有用心,”杜圣兰,“我早就习惯了。” 说完,他直起身子,岩壁残留的冰冷透过衣料停留在皮肤表面。 顾崖木心中的烦躁仍未消散,说不清是反感夺舍计划功亏一篑,还是其他。 “逃脱的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把握。” 最后把两只雪花狮子交托给对方,雪花狮子似乎也感觉到什么,蹭了蹭他的手掌。杜圣兰服下半个冰焰果,调动体内那口缸的灵气,强行冲击合体期。 顾崖木无法摸清他的意图,此刻就算进入合体期,也改变不了什么,而且这种强行提升境界,会为未来留下隐患。 山外半天空,裴九星目中亦是含有浓烈的困惑,望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乌云:“这是……要渡劫?” 他理解不了,望向杜青光。 墨苍此刻也收敛了些不可一世的傲气,猜测杜圣兰是不是要进入合体,拼死一战。 谁也说不好《幽兰心法》的极限,合体战渡劫,听着荒谬,但有幽兰尊者跨境界战斗的例子在先,杜圣兰能做到什么程度不好判断。 不过很快,墨苍便道:“再厉害也不过是拉一个人赴死,稍后我等联手,确保生擒他,确定机缘所在。” 杜青光眉头微微发紧不发一言,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这种感觉从刚进入禁地时便存在,如今更甚。 这劫渡得突然,但雷劫恐怖的本质不改。 厚重的铅云尚未堆积起来,天地间轰鸣声已至。声势浩大到几乎禁地里的修士都朝西边连绵的山峰间投来目光。 杜圣兰立于雷霆中心,眼看雷劫就要降下,顾崖木不得不暂时远离。 “顾崖木。” 杜圣兰开口叫他的名字。 顾崖木停步转过头。 杜圣兰道:“有缘再见。” 顾崖木迟疑一下,思忖再三说道:“必要时候服个软,你若被囚禁在杜家,日后本尊心情好,可以考虑走一趟救你出来。” 说完化作银光消失。 杜圣兰收回视线,集中注意力应对接下来的天劫。 夺舍之法他只匆匆看过一遍,即便有过目不忘之能,但毕竟只有理论的知识。他试着按照功法中所说运转体内真气,尝试了两次,才成功调动。 第一道天雷来得简单粗暴。 杜圣兰没有抵抗,在雷电快要轰向天灵盖时闪身避过,雷劫劈到地上,山峰直接被炸裂开一条缝隙。 这一道雷劫,就算是渡过了。天空中云潮滚动,开始酝酿第二轮闪电。 杜圣兰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他清楚意识到前几道雷夺舍成功的概率太低。一来这几道雷好像没有脑子,没承载多少天道意识,二来实在太弱,散了也就散了。 夺它跟夺死物差不多,真要成功自己估计也会很快跟着消散在天地之间。 避免高山倾塌,杜圣兰御剑飞向半空中,暴露在众人眼皮下。 天道规则压过了禁地规则,原本这两座山峰间,无法飞行太高距离,此刻杜圣兰却完全不受这种限制。 其他人只能远远观望。 谁也不敢在修士渡劫时动手,这并非是修真界默认的潜规则,而是天地不允,会直接降下雷劫灭杀。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不少人赶来凑热闹。 何不鸣的未婚妻只是听过杜圣兰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亲眼得见,觉得名不副实:“这才刚开始,怎么就如此狼狈?” 前四道天雷,一般修士只要不是太废,基本是白给。 青梅竹马在旁边想也不想道:“之前说杜圣兰入练虚,现在渡得应该是合体劫。”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什么,连忙补救道:“不鸣哥哥稳扎稳打,日后肯定更厉害。” 才被打劫过的何不鸣神情一凝,看不出在想什么。 …… 天空,在众多的议论声中,杜圣兰已经迎来第六道雷劫。 “道心要如莲般澄澈干净……” 这是夺舍法中强调的一句。 夺舍已经是歪门邪道,还要求如莲般出淤泥而不染,杜圣兰自己都觉得好笑。传说夺舍是由一位魔头篡改佛家投胎转世的秘法,所以其中延续下一些佛门妙则。 杜圣兰飞速运转功法,在第七道雷劫落下后,试图施展夺舍之法。 仅仅是神念刚刚接触的雷,便是头疼欲裂,抽身脱离。 第七道……依旧是失败。 …… “杜兄,他这是什么渡劫路子?”裴九星天资有限,不是很懂,天才是不是都是这么个渡劫法? 冲到雷前面,被劈,然后像是蜗牛缩回触角,最后恼羞成怒一剑斩断天雷。 杜青光一向平和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冷光,知子莫若父,杜圣兰的举动越是离奇,就说明他可能有另外的算计。 不知道是不是杜圣兰的行为激怒了雷劫,当他险之又险渡过第八道雷劫后,整片天空就像是火烧云一般着了起来。 雷劫波及的范围太大,负责守在出口的一干人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第九道雷劫。 来的如此轻而易举。 带领家族子弟守出口的杜北望想到自己渡劫那日,刚有一点红色雷劫的兆头,就烟消云散。 这种差距,让他彻底开始心神不稳。 “死在天劫里吧。” 杜北望眼神晦暗。 …… “天劫,让我们融为一体吧!” 差不多同一时间,杜圣兰内心呐喊,就差说一句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可惜天劫拒绝他的加入,第九道雷散发出的恐怖气势,让围观修士纷纷色变。 最后一次机会。 杜圣兰心中的紧促感在这一刻反而淡化,他深吸一口气,腰挺得笔直,不管有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一刻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杜青光的影子。 一脉相传的淡然。 杜圣兰收起斩月剑,第九道雷劫降下时,空间都被震得颤抖,面对如蟒蛇一般袭来的粗壮雷霆,杜圣兰改攻为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按照功法所说渡真气由心口到脉门,杜圣兰尽可能淡化自身存在感,终于和雷撞到了一起。 雷劫中心陡然形成一个漩涡,脑袋快要炸开的痛苦中,杜圣兰终于痛下决心神识飞出躯体,绞入漩涡当中。 不知过去多久,像是横跨了一个纪元,他逐渐吞噬了雷电迸发出的火花,仿佛已经变成了火花本身。 不知道是因为极度的疼痛还是其他原因,杜圣兰已经没有知觉。 “我被劈裂了么?” 他疑惑地想要看清世界。 四周围观的修士各个目露震惊。 “人呢?” “杜圣兰,渡劫失败了?” 有人亲眼看见杜圣兰的身体被雷电裹挟,一瞬间消失的画面。 一代天骄,居然就这样身死道消? 顾崖木隐藏在修士当中,瞳孔微缩,用力收紧手指:“怎么可能……” 杜圣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在一个合体劫当中?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 几个呼吸前,各怀鬼胎的四大家族族长还在想着渡劫后如何控制住杜圣兰,确定机缘所在,如今却连杜圣兰的一根头发丝都找不见。 斩月山和杜圣兰好歹有过一段因果,副宗主李道子沉沉叹了口气:“结束了么?” 大道无情,不过如是。 谁知竹墨遥望天空:“未必。” 李道子愣了下,遂即心神一震:“莫非还有转机?” “倘若身死道消,为何雷劫还在?” 很快,陆续有人也开始发觉不对劲。 乌云没有消退的迹象,天地间有银光闪烁,似乎凝聚出一道新的法则,伴随可怕的风暴,雷电迸发出三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不同于传统的轰隆声,这响动十分古怪,而且有些扭曲。 论起对天地间声音的把握,数琴宗最强。不等别人发问,未婚妻先抱着何不鸣的胳膊:“不鸣哥,这雷鸣是怎么回事?” 何不鸣仔细从响动、音色等各方面进行判定,迟疑说道:“它好像……在笑。” “笑?” 何不鸣下意识模仿起来:“哈呼~哈呼~哈呼~哈哈哈哈哈……” “……” 第18章 往日怨(一更) 这一连串诡异的模仿笑声, 让未婚妻抱着何不鸣的手下意识松了些,正要问些什么,天空中耀目恐怖的雷劫忽然抖了抖, 音波几乎震散了部分乌云, 朝整片禁地扩散而去。 众修士:“……” 完蛋, 一旦接受了何不鸣刚刚的说法,根本无法直视这轰鸣声。 千万云层间, 杜圣兰尚未彻底掌控新的身体,一股强烈的排斥感要将他硬生生挤出去,是以直到现在,杜圣兰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成功没有。 视线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一片,他看见了围观的修士, 看见了妖兽的尸体,甚至穿过了层峦叠嶂的山峰, 瞧见禁地入口守着的各大势力。 管他呢。 成功没有另说, 先劈! 紫红色的雷电闪烁了一下, 那是杜圣兰在定位。 去吧! 雷霆之力!从最近的开始。 恐怖的声响震撼众人的心神。 “雷劫重新降下!莫非杜圣兰没死?” 无数的目光聚集在天雷降下的地方, 试图在地表寻到杜圣兰的踪迹, 甚至有人已经脑洞大开, 想着对方是不是使用了土遁术,藏在地下深处。 然而那雷竟是像劈腿一样,猛地劈向了琴宗所在的地方, 何不鸣首当其冲。 惊雷来得猝不及防, 何不鸣瞳孔在电光中骤然放大, 他如今不过是元婴, 杜圣兰渡得可是合体期的第九道天雷! 正面挨上这么一记劈, 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 何不鸣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他不能死! 目中闪过一抹狠厉,何不鸣藏在袖间的手轻轻一动,近处的未婚妻突然身形不稳,被迫挡在了何不鸣面前。 “啊!” 未婚妻吓得花容失色,面对近在咫尺的雷电,她能做的只是紧紧闭上眼睛。巨响盖过了尖叫声,仅仅过去了一瞬间,她却觉得是一个世纪,终于睁开眼时,发现身边是一个巨坑。 “没,没事。”未婚妻后知后觉望着自己的双手,确定依旧莹洁细嫩。 眼看雷最后关头劈歪了,何不鸣愣了下,第一时间冲到未婚妻面前,关怀备至:“没事吧,你真傻,为什么要帮我挡雷?” 未婚妻愣了下,她很想解释说是因为没站稳,但看何不鸣一脸感动,心怀愧疚应下。 “这雷是怎么回事?”旁边宗派的人也是跟着吓了一跳。 “怎么劈琴宗那边去了?” “因为他们少宗主嘴贱?”有人胡乱猜测,当然没敢大声说出来。 周围听到的人还觉得说得挺对,之前何不鸣一直在揣测天雷的声音,还作出奇怪的配音。 ……人渣。 杜圣兰内心吐槽一句,重新凝聚成雷,等到何不鸣安抚完未婚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劈下。何不鸣刚刚放松警惕,这次他只来得及转身。 面对用未婚妻来挡雷劫的人渣,杜圣兰还嫌脏了雷,他借助天地之力抓住游走在云层间的一道小闪电,稳准狠地投掷而去。 这道闪电很细,速度奇快,何不鸣看到闪电攻击的方向,连忙运转所有真气护住丹田。 只要丹田保住了,一切就还有希望。 闪电劈下,竟不是如他所料劈向丹田,而是更向下的位置。 “不鸣哥哥!”未婚妻惊叫。 何不鸣面色白的跟纸一样,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没希望了! “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在场一些女修,下意识捂住嘴,显然也是被这一幕吓到了。 心情舒畅了,杜圣兰开启第二轮定位,目标杜青光,目标人物距离二十四万丈。距离地面还剩几丈的时候,雷劫猛地来了一个急转弯,改斜劈。 杜青光是和其他三大家族族长站在一起,旁人只能看见雷劫以万马奔腾之势冲向四大家族。 “怎么还会急转弯?”离得近的修士纷纷撤身。 杜圣兰轻嘁一声,直接劈的话,在他降下前杜青光肯定就有所察觉,逃脱了怎么办? 雷劫和无形的屏障碰撞在一起,屏障是杜青光临时布置的结界,发出的爆炸声让整个禁地都震动了一下。 杜青光一路暴退数百米,袖袍上还有残留的闪电在游走,灼烧了部分表面的皮肤。 杜青光眼神一冷,运转真气震散这部分闪电。 其他三位家族族长比他要狼狈许多,尤其是实力稍显逊色的裴九星,头发直接成了波浪卷。 第一击失败了,短暂的黑暗过后,杜圣兰重新出现在天空中,毫不犹豫继续劈。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杜圣兰目中生出一丝戾气,暗叹可惜自己渡的是合体期的劫,再厉害也只是针对合体期修士的威力。哪怕是第九道雷劫,对渡劫大能而言也在可控范围内。 不过很快,杜圣兰便压下心中不甘,如果是更高境界的雷劫,他未必能夺舍成功。 面对再次轰然落下的天雷,杜青光抬掌击退,然而不过几个呼吸间,雷劫便再次朝他疯狂轰来。 早就退到老远处的修士各个面露惊骇,这雷劫被击散了,按理就结束了,为什么还会重新凝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青光就像是雷劫的复活点,让后者无限复活,越挫越勇。 反观杜青光何时如此狼狈过,凌乱的发丝乱飞,衣袍破破烂烂,被逼地不断后退。 与此同时,重新凝聚的杜圣兰也是有些累了……内心直呼可惜,对方这幅惨状不能被世人看到。哀叹不过须臾,他忽然注意到隐藏在人群中的顾崖木,虽说换了副模样,但腰间用于隐藏气息的玉佩,杜圣兰曾见他佩戴过。 旁人大呼小叫时,顾崖木正在用留影石暗地里记录这一切。 棒极了! 想也知道顾崖木不会无缘无故记录,日后必会将这份黑历史传扬出去。 杜圣兰顿时有了干劲,劈向正在安排撤离的竹墨。 竹墨实力和杜青光不分伯仲,原本劈他意义不大,但发现顾崖木用留影石记录后,杜圣兰知道不会是无用功。 左边一道雷,右边一道雷,西北角一个,东南边一个。 他‘体贴地’放慢速度,确保竹墨可以有时间闪躲,而不是出手打散雷。 这雷来的毫无规律,竹墨闪身躲避时,突然有个斩月山的弟子无意识喃喃:“宗主很像是在跳杜师兄最喜欢看的《踏青舞》。” 话音落下,猛地捂嘴,杜圣兰已经被驱逐斩月山,再称呼师兄肯定说不过去。 然而旁人注意到的不是他话语中的漏洞,而是前一句。 雷电聚集在一片小范围当中,仔细看竹墨躲闪的过程,真的有些像在跳舞。有人甚至在心中打起节奏,咚恰恰,咚恰恰—— 合上了! 杜家人本来心疼懊恼家主的狼狈模样,毕竟杜青光向来都是不染凡尘的感觉,先前却是衣服都被电焦了一大片,但如今看到竹墨在咚恰恰,突然觉得,家主刚刚的遭遇不算什么。 处在雷电中心的竹墨面色冷得吓人,拔剑不再躲闪。 杜圣兰却及时收手。 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快要达到极限,如果再被人为打散一次,会很危险。 冷静下来后,杜圣兰飞速扫过下方一张张面孔,最后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禁地出口,墨虬正将杜北望叫到一边说话:“别管这雷,我们先得确认杜圣兰的死活,若那小畜生……” 就劈这个嘴碎的。 雷霆翻滚,骤然延长数千丈。 站在对面的杜北望面色发生剧烈的变化:“外公快闪开!” 杜北望速度已经够快,可快不过雷劫,幸运的是站在他身前的墨虬因为转身,慢了半拍,瞬间被雷击中,挡住大半部分。墨虬当场像是枯败的树枝,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杜北望好不到哪里去,身子猛地抖了好几下,短暂失去了意识。 墨家的人和杜家人同时冲上来。 顾不得墨虬,一位长老连忙命令其余杜家人以身为盾,护住杜北望离开。 禁地中此刻爆发的骚乱,一时间比昨晚兽潮还要恐怖。 面对反常的雷劫,无数修士开始往禁地外冲,四大家族的人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守入口,跑得比谁都快。 禁地动荡,更不会有人注意到绝杀殿殿主。 杜圣兰从不食言,他说可以创造逃走的机会,就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走出禁地的一刻,顾崖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和他有同样动作的大有人在,并不因此显得另类。 只是他运气不太好,裴九星先一步出了禁地,看到随后而来的‘裴木寒’,毫不犹豫对杜青光道:“杜兄,你我联手,留下绝杀殿殿主。” 他要活捉这个妄想逃脱家族控制的叛徒。 绝杀殿成立初期有杜家资助,每年也有几分收益流向杜家,自从裴木寒想要独大,杜家的利益跟着受损。 杜青光闻言眯了眯眼,动了杀心。 正当这二人要暂时联手时,一道疯癫的笑声传来:“这雷劫,有点意思!你们瞧——” 发声的是无可为,比起顾崖木,诡异的雷劫显然更吸引人注意。无可为的适时出声让杜青光脚步微微一滞,就是这稍稍一点的迟疑,便错失了追捕的先机。 顾崖木已经先一步撕裂空间离开。 当然无可为也不是随意发声,如今的雷劫确实更加古怪。 蟒蛇般的粗壮闪电不断膨胀,似乎在不停挤压着什么,像是橡皮筋一样,每一次快要膨胀到极限,又被反弹回去。 正如众人看到的那般,雷电是在挤压杜圣兰的生存空间。 天道认可了他夺舍后的雷劫身份,但绝对不会认可杜圣兰不服从管教,胡乱劈人的作为。雷劫秉持着天道意志,更是想把这个占据自己身躯的狂妄小儿挤出去。 杜圣兰拼命做着抵抗,夺舍如同拔河,但凡他有一丝后退,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即便这样,还是有一部分被强行挤出了出来。 杜圣兰感觉半个身体都轻飘飘的,被挤出的部分正在慢慢溃散。 禁地出口处,无可为对这个分裂过程看得一清二楚,不明所以道:“这是雷劫孕育雷劫,生了个小的?” 自从走火入魔,无可为的嘴就跟刀一样,什么修士都敢砍,什么话想到就说,想法也很是偏激。 不过他形容的这个画面却是格外形象。 已经快要濒临崩溃边缘的杜圣兰捕捉到后心下一动,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用人类的形容就是脆生生的嗓音,叫了一声:“阿母。” “……” 雷开始颤抖,像是被恶心到了,底下的无可为还在滔滔不绝,忽然一道紫红的闪电劈来,无可为连忙挥刀阻挡。 万年寒铁打造的刀和闪电撞上,顷刻间出现裂痕,无可为不再魔怔地胡说,忙心有余悸退出禁地。 这一劈,和杜圣兰无关,现在是雷劫占据了主意识,面对无可为的遭遇,杜圣兰心中只有叹息。 ……嘴碎要命。 不过得益于紫红雷电的这一劈,让杜圣兰有了可乘之机。第九道天劫擅自劈无辜群众,同样是在背离天道的意志。 面对两个同样不省心的,更加弱小的杜圣兰这时候反而没有让天道那般排斥,弱小意味着好掌控。 但杜圣兰如今神念尚存,对于残缺的天道来说,也是个麻烦。 因为它发现,收不回来了。 天道之上还有宇宙的规则,它无法去干预命运的轨迹,擅自收回一条生命。总不能强行让杜圣兰散开,等到需要降下雷劫的时候再召回。 天道再神通广大,也无法重新汇聚一个魂飞魄散的神识。 似乎感觉到了天道的为难,杜圣兰咧了咧嘴。 他敢夺舍也是考虑到这点,雷的形成和云脱不开干系,云卷云舒云散开,无法永远停驻在一个地方。 天道若认可雷精的存在,就不能强行让它散开。 地表传来剧烈的震动,里面的人再不敢耽搁。 “禁地好像要提前关闭了,快走!”外面的人着急呼唤同伴。 一连数道雷劫散发出可怕的能量,破坏了这方小世界的稳定,近处一座山峰直接倒下。土石迸裂,妖兽逃窜,几个反应慢的修士险些被倾塌的山体掩埋。 恐怖的骚乱中,上百条身影飞速掠出,杜北望因为先前的雷击,是被人抬着走的,如今他恢复了一些意识,朦胧间好像看到带着毁灭气息的第九道天雷,多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尾巴。 小尾巴欢腾地摇了摇,因为高挂天空,竟有些不可一世的感觉。 “哈呼~哈呼~”他也切切实实听见了何不鸣所形容的那种笑声。 “果然……受伤太严重了……”杜北望勉强扯了下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竟都已经出现幻觉。 第19章 再相见(二更) 禁地关闭后不久, 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消失。 紫红色的雷劫随之消散,消失前,雷劫下摆猛地一抖, 小闪电在虚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 活生生被踹了下去。 “我的腰……” 杜圣兰不受控制地从天空中坠落, 和空气摩擦出一串火苗。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在消耗自己的能量,赶忙闭嘴降缓速度。 也是他倒霉, 幽兰禁地封闭,从天空也别想进去,导致杜圣兰顺着空气做了一段漫长的侧滑。高空便于眺望,他还能看到一些远处动作慢的修士身影。 如果硬用真气来类比他体内目前储存的能量,半空中的耗损绝对要比地面强烈许多, 杜圣兰低头瞧了下短不溜秋的闪电尾巴,根本不敢借用太多力量, 生怕耗损过渡把自己玩完了。 幽兰禁地广袤无垠, 不知道这场侧滑还有多久结束, 杜圣兰索性闭眼静待结束。 …… 一条繁华的小道上, 有不少兽车来往。 龙尸庞大, 当初顾崖木是分开售卖, 黑水商会如今还有存货,有修士正赶往南域想要看看货,途中就要绕过幽兰禁地。 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落地后滚了一身土, 抬头望向久别重逢的世界。 从他的角度来看, 拉兽车的普通妖兽此刻都像是小山一样高。 杜圣兰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想起顾崖木, 龙的耐心向来一般, 也不知道自己交托给他的两只雪花狮子有没有得到照料。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当下他也没有更多闲心去操心别人。 杜圣兰走到一处沙丘后,劈叉,跳跃,飞行,滑翔……尝试了一系列姿势后,确定目前对身体的操控熟练度已经接近百分之百。 他还需要一面镜子。 商队里面什么玩意都有,因为经常要长途跋涉,生活用品也是一应俱全,常用的在车厢内就能看到。 杜圣兰守了一会儿,等到一队实力较弱的商队,他屏息两次,收敛自身的电流。趁着商队休息调整时,像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剪纸,直接滑进了窗户。 车厢的主人应该是一个爱美之人,镜子直接镶在了兽车壁上。这是用一种特殊晶石制成的镜面,透亮清楚。 镜内清楚呈现出拇指大小的雷电条,雷电条表面浮着一层虚影,核心似乎还有着某个缩小人类的缩影。 杜圣兰见状松了口气。 “还有机会。” 缩影应该就是自己的神识,原神完整,证明他拥有化形的可能。 当下杜圣兰急需要找到合适的修炼渠道,他能感觉到体内储藏着一部分能量,却不敢轻易动用,担心引来注意。 思前想后,他需要找到顾崖木,利用绝杀殿的消息渠道掌握一下天地奇物化形的方式。关于化形,顾崖木作为一头龙,肯定也很有心得。 “那家伙应该不会坑我。”杜圣兰尝试分出两只胳膊,结果只有线条一般细的小电流,轻轻蹭了蹭下巴。 顾崖木恩怨分明,现在没有了对方可以图谋的身体,他还在最后关头帮了一把,这算是一份善因。 既有善因,需要时自然要讨回善果。 天色渐渐暗沉,山里天黑的早,外面商队的人围着篝火聊天。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哥传讯来说看到好多大势力的人逃命一样离开,我们要不要折返?” “哪次禁地不都是这样,从头厮杀到尾,放宽心。” 商队所处的位置离幽兰禁地不远,此时距离禁地关闭也没有多久,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车内,杜圣兰想到禁地里自己被围攻,和最后众修士慌忙出逃的场景,藏在雷电内原神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这还是只是开始……” 轻若飘絮的一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 安武城,杜家主家。 四大家族里,裴家富有,最有威严的无疑是杜家。杜家人行事霸道,旁人看到都是绕道而行。有主家坐守的安武城,繁华热闹,通常敢进内城的都是有不俗实力傍身的修士,他们门路广,消息也来得畅通。 这次回来的修士里,也有个别前往幽兰禁地的,那场惊世骇人的雷劫正被他们谈起。 偶尔有一两道目光朝着主家的方向望去,先前有人隐约看到裴九星出现在安武城,但不确定是否看错。 裴九星本人的确在城内。 从禁地离开后,他没有回自己家族,而是跟着杜北望来到杜家。 伤口可以靠丹药恢复,头发可不是提一下真气就能立马恢复水润光泽,裴九星一头青丝,如今像是枯草胡乱纠缠在一起。 此刻他和杜青光正站在一间小祠堂里。 一排燃烧旺盛的魂灯中,有一盏古铜色的灯台格外显眼,里面的火焰早已寂灭多时。 杜青光伸手触摸到魂灯边缘,冰凉金属带来的冷意透过指尖蔓延而上。他盯着魂灯看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竟然真的……死了……”裴九星不可置信。 除非身死道消,魂灯不会灭。 “我们这么多年的盘算,岂不是……” 裴九星话未说完,被杜青光打断,他屈起手指,目光恢复平日的虚伪温和:“裴兄有什么话不妨留着去大厅再说。” 到了主厅,裴九星才知道杜青光话中深意,墨苍不知何时来了,盘天鹤虽没亲自来,但也有一道神识在。 墨苍冷峻的神情存了几分阴沉,在他们一进门时便开口道:“杜圣兰已死,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困在渡劫期?” 裴九星没好气道:“事已至此,还能该怎么办?” “裴兄天赋本就受限,自然可以说风凉话。” 裴九星刚端起的杯盏重重放下:“别忘了,在天生道体一事上,我裴家付出良多。” 墨苍不再冷言讥讽,似乎是承认这点。他坐姿挺拔,犹如背上的那把剑,沉默少顷后,看向杜青光。 在他们中,最有可能飞升的便是杜青光。几十年的筹谋付诸东流,墨苍却没在对方身上瞧见任何失控的迹象,这种极端的克制就连他也极为佩服。 “兽潮爆发的突然,”杜青光不紧不慢说道,“先弄清楚兽潮和幽兰禁地的机缘有什么联系。” “至于杜圣兰的死讯……”他紧抿着薄唇,做出决定:“先不要对外公布。” 墨苍皱眉,想不通做这种隐瞒的意义在哪里。 杜青光认为此事另有蹊跷,暂时不宜声张。 正说着,一位长老在外求见。 “请家主看看北望那孩子,体内别留下暗伤。” 长老急匆匆地过来,带进来一阵风,裴九星被雷劈后变得细黄的枯发胡乱飞舞,有几根扫到眼皮。裴九星眼角一抽,脸色难看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裴九星本来准备撕裂空间离开,不过今天被雷劈了几次,真气有些紊乱,改坐兽车离开。 还没出安武城,外面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杜圣兰死了,杜圣兰魂灯灭了!” 裴九星袖子一挥,窗户‘啪’地一下自动朝两边打开,这时天已经黑了,但对他这个境界的来说,视物能力不受太多干扰。 天空中正在发出叫嚷的是学舌乌鸦,这种妖兽繁衍能力极强,最喜欢学人说话。更可恨的是它们别的能力没有,飞行速度极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贱养出的绝活。 裴九星:“去查查,哪里飞来的学舌乌鸦。” 内心觉得此事不简单,杜家内外都有高手严控,不可能会让一只学舌乌鸦飞进,那么消息是如何泄露? 安武城本质是杜家的地盘,学舌乌鸦乱喊乱叫的事情甚至更早一会儿传到杜青光的耳中,不过即便是老谋深算的杜青光,一时也想不出会是谁做的事情。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藏书阁被偷一事,至今也没查出谁是杜圣兰的内应。 此时无人,杜青光目中浮现出一丝少有的疲惫,幽兰禁地一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在雷劫中消失,他费心布下的棋局,要再次盘活恐难于登天。 …… 教会学舌乌鸦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圣兰。 照他的推测,杜青光那个老狐狸即便看到魂灯灭了,肯定也还有一丝存疑,不会向外公布。 杜圣兰却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死了的消息,方便多坑几次人。 上一个商队离开后,他立刻花费一些时间在学舌乌鸦身上,如今计划完成,杜圣兰重新蹲守在土坡附近,到了第三天,终于等到去往石淮镇的商队。 紧紧贴在车下方的木头上,他百无聊赖地数着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砖的咯吱声,久违地生出些昏昏欲睡之感。 “到了!” 前方商队负责人的女儿开心地叫唤一声,杜圣兰被吵醒,悄悄跳下车,他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只觉得恍如隔世。 石淮镇一如往日热闹,来往求锻器的修士络绎不绝。现在刚好是晚上,还没等他的视线过多流连在街道的风景,半天空突然下起大雨。 排队等着锻器的男子忽然身体紧绷,警惕地望着周围。 “怎么了?”同伴问。 男子摸摸脑袋:“突然感觉身子一阵酥麻。” 同伴看到前方正好站着一位漂亮的女修士,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骂道:“你个色胚!” 男子急着澄清。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小角落,杜圣兰贴着墙,低头看着脚尖……寻思怎么漏电了?前几天他还能自由收放电流,但在雨天好像有点不太好把握。 杜圣兰顾不得太多,尽量从人少黑暗的地方经过,偶尔一丝电流不受控制地随水流向周围,让人身子一软。 好不容易出了石淮镇,杜圣兰松了口气,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趁着黑夜前进。 …… 道观。 山林里的雨声比镇上要大很多。 天机道人一脸苦相,狐狸脸都拉长了许多。 顾崖木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一股松木的味道缓缓散开。 蜡烛很粗,但光亮一般,顾崖木带来的压迫感更甚。 “天生道体,补天。” 寂静终于被打破,顾崖木看天机道人的目中闪现过杀机:“你竟然隐瞒此事到今天。” 狐狸无奈:“龙君从来没有问过。” 它也是够倒霉的,莫名其妙被这头龙找上门,以性命相挟遭遇逼问。 顾崖木闭了闭眼,天机道人并不知道自己要夺舍杜圣兰,自然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是杜圣兰……对方在得知天生道体一事后,执意去幽兰禁地,并在最后关头渡劫,会不会另有盘算? 烛火晃得人心烦,顾崖木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雪花狮子自觉从他袖中钻出,充当烛台的角色,控制火苗不要摇曳。 “他还活着吗?” 天机道人料想接下来会遭遇一系列问题,但没想到顾崖木会首先提这个。 “前两天杜圣兰死讯传出后,我便卜过一次卦,卦象的结果很奇怪。” 顾崖木稍一抬眼,静候下文。 “跳脱红尘外,还在五行中。” 凉飕飕的一记眼刀扫过来,狐狸捋胡须的手不小心一用力,险些拽掉一根长须:“龙君明鉴,非我故意卖关子,这卦象就是这么说的。” 它自己都没解开。 摸不准这头龙阴晴不定的性子,狐狸屁股墩子稍微往后挪了挪,尾巴快要绷紧成一根直线。 想到那古怪的卦象,复又沉沉叹了口气,天机道人本来还在惋惜自己解除血咒的机缘没了,再一想杜圣兰的遭遇,对比下觉得这点经历也不算什么。 “就没见过这么惨的年轻后生。”狐狸尾巴重新放松,卷了一下:“老天都想算计他。” 出身,天赋这些还有机会通过后天努力搏一搏,最绝望的莫过于无法跳脱既定的宿命。 一时间,满室寂静。 “顾崖木。” 一片沉默中,顾崖木好像听见了杜圣兰在叫自己的名字,想起渡劫那日,对方一脸平静说着‘有缘再见’。 咚。 沉闷的敲门声传来。 夜半三更有人叩门,顾崖木看到天机道人眼中来不及掩饰的错愕,明白这贼狐狸也没有算到会有人来。 负责看守道观的小童正在打瞌睡,猛地惊醒,看到观主和顾崖木已经走到大门处,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狐狸去开的门,沉重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大门缓缓打开。 第一眼没看到人。 第二眼也没看到, 狐狸探头探脑时,顾崖木微微低下头,只见门槛后面,还没手掌大的小闪电背后绑了一大片荷叶,雨水正顺着荷叶顶端缓缓渗下。 这片荷叶不是用来挡雨,而是杜圣兰为了及时掌握自身情况携带。叶片一旦焦了,便可以预判漏电。 他抬起头—— “顾崖木,是我。” 第20章 集体社死(三更) 无边夜色中, 雷电似乎嫌弃额前的荷叶遮挡视线,又稍稍朝后仰了仰脑袋。雨水倒流,砸在他身后的地面, 扩散出一圈圈涟漪。 狐狸本身就有好几丈高, 爪子都往后缩了一下, 僵硬地立在一边。 不夸张的说,它感觉自己一口气就能把这个小纸片吹跑。 顾崖木眼一眯, 稍稍弯腰,半晌后吐出三个字:“杜圣兰。” 雷电动了下,似是回应。 “杜圣兰?你说这是杜圣兰!”狐狸在一旁跳脚:“这怎么可能?” 没去理会他的聒噪,顾崖木回想那日禁地的混乱,尤其是天雷失控后劈人的方向, 主要针对四大家族。再看看眼前的这道雷,终于找到了一些联系。 天雷在夜晚自带发亮功能, 天机道人一开始以为是个纸人, 这会儿细看才确定是雷。 “还在五行中……”它喃喃念出卦象, 一不留神爆了粗口:“他个龟孙子, 原来是这意思!” 雨越下越大。 顾崖木的真实身份狐狸跟小童交代过, 此刻他目瞪口呆看着一龙, 一狐狸还有一个纸片雷差不多前后进门,朝里面的屋子走去。 顾崖木一抬眼,猝不及防和幽深的瞳孔对上, 小童双手捂住嘴, 表示绝对不乱说。 屋内要暖和不少。 杜圣兰的声音比从前显得稚嫩一些, 这还是他努力后的成果, 才找到了昔日七八分的音色。 “怎么搞成了这幅鬼德行?”顾崖木的嘴一贯的阴损。 杜圣兰视线在他和天机道人间徘徊, 想来天生道体的事情已经暴露, 他没过多做赘述,直白说了两个字:“夺舍。” 顾崖木眼皮一跳。 杜圣兰补充强调:“我,夺舍天雷。” 外面轰然一道雷劈下,好像近在咫尺似的,天机道人忍不住打开窗户看了眼,确定院子里的古木没被劈焦。 顾崖木要比天机道人冷静许多:“你在禁地说的功法,是夺舍功法。” 话语几乎是笃定的。 杜圣兰:“是。” 顾崖木一挑眉,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所能形容的了。 天机道人在一旁倍感头疼,今夜它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这不是一件好事。 “万幸比较成功。”说话的功夫,头上的叶片发出滋啦的声音,灰烬洒了一地。 “抱歉。”杜圣兰解释:“下雨天我比较容易失控。” 天机道人觉得自己也要失控了,它都不敢离对方太近,担心被滋滋的电流炸毛。 身上带着一些湿寒之气,杜圣兰上桌倚在香炉旁,再没有出现漏电现象:“我的运气不错,本以为还要通过天机道人来找你。” 他是看着顾崖木说得,顾崖木看不太清他的眼睛,但还是保持了四目相对的尊重。 “你的运气是不错。” 离开禁地后,顾崖木没有用真身腾云驾雾,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再加上眼睁睁看杜圣兰‘葬身雷海’,心绪奇怪的有些不平,同样影响到了速度。 直到昨日他才决定找到天机道人,再次确认杜圣兰的死活。 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顾崖木盯着还没自己爪子大的小东西,嫌弃地一皱眉。 杜圣兰被两根指头提溜起来,想到有求于人,忍了忍没电他。 没想到顾崖木蹬鼻子上脸,还上下掂量了一下,银光一闪,一股微小的电流流经经脉,一直冲向大脑。 顾崖木猛地一松手。 杜圣兰一脸莫名。 顾崖木不太自在地抿了下嘴,猜到对方现在是想要化形,敲了敲桌子:“坐下说话。” 杜圣兰坐在椅子上,矮的看不见。 “……” 顾崖木按了按眉心,彻底意识到对方不是人的事实,重新把他提溜上桌。顾崖木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枚混杂万年雪莲制成的丹药,小闪电凑过去一些,丹药消失不见,但杜圣兰周围的气息几乎没有变化。 顾崖木又掏出灵果,示意他继续吃。 杜圣兰明白是在禁地时做出的选择迎来了回报。 先是暗示顾崖木自己已经知道他要夺舍,继而以德报怨,让对方先走,就连化雷后也没有劈他。 哪怕是磐石,芯子也得软那么一下。 不动声色地低头吃掉灵果,杜圣兰气息稍微得到一些提升。 顾崖木掌握规律,要吃纯天然的,合成的增益不多。随后他又分别拿出百年灵芝,千年灵芝,和万年灵芝。 杜圣兰一应吞下,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随着万年灵芝下肚,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那口‘大缸’回来了。 顾崖木则有了计较,他稍作提点:“你从前积累深厚,加上《幽兰心法》的辅助,才可以肆无忌惮吞噬。” 他没说太多,但杜圣兰知道什么意思,在确定自身能发挥的实力前,凡事不可太过,包括吞吃这些灵植。 天机道人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再别说了,什么《幽兰心法》,他真的不想再知道更多。 杜圣兰留意到它的样子,觉得好笑。 狐狸直言:“知道太多现世的秘密,对我没好处。” 一般人的隐秘,它无所谓,但杜圣兰这种可以说是气运之子又无比倒霉的存在,知道太多有害无益。 顾崖木继续投喂,一挥袖子桌上摆满了奇珍异果,让杜圣兰依次咬一口。 狐狸眼珠瞪得滚圆,想不明白为什么杜圣兰已经没了恶龙图谋的道体,却还能得到几分照顾。 随着杜圣兰东一口西一口啃着,顾崖木大概清楚了每种天材地宝对他增益效果的多少,他想了想,说道:“去自由城。” 还有一次竹杠没有敲。 临走前,顾崖木叫来门口小童,这小童是天机道人当世唯一活下来的徒孙,也是狐狸所化。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被迫举着爪子立誓,保证不会泄露今晚之事。 “别挪窝。” 顾崖木人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三个字还在屋中迟迟没有散开。 狐狸一屁股坐在地上,愁眉苦脸,让自己别挪窝,不就是暗示短时间内他还会再来? 顾虑到杜圣兰如今状态,顾崖木没有贸然用空间转移,否则一个不好对方就会粉身碎骨。现在是黑夜,天暗得深沉,顾崖木索性变回原形,龙身冲向万丈高的天空。 自由城离这里太远,仅靠兽车不知道要走多久。 许久未腾云驾雾,杜圣兰分离出两股电流想要抓住鳞片,无奈鳞片太过锋利,一失手被风呼噜噜地吹走。 顾崖木无奈,回头把他找回来。 “没用。” 杜圣兰自认为已经有很大的进步,先前如果在高空中以这个速度飞,他还会损失能量。现在总算摸索出一些门路,可以流畅地使用一小部分电流布置结界。 “我抓不住鳞片。” 顾崖木闻言目中闪过沉思,活物放进储物戒肯定不行,总不能拿个绳子把他绑在身上,这半天空也没地方找绳子。 杜圣兰:“要不我抓你的龙角?” 方便掌舵。 银龙冷冷道:“你想骑在我头上?” 杜圣兰退而求其次:“尾巴让我抓一下也行。” “……” 真要让对方抓着尾巴,恐怕这小破纸片雷被甩没了都不知道。 杜圣兰还在思考有没有其他方法,突然被一股气流推得踉跄前翻,挣扎保持平衡间,抓到了坚固的‘扶手’。 再一回神,发现自己正紧紧握着龙角。 “仅此一次。”顾崖木的声音比夜色还凉。 银龙重新穿梭在云层间,杜圣兰握着坚硬的龙角,下方是壮丽山河,这一瞬间竟有种凌驾众生的错觉,忍不住‘嚯’了一声。 龙的速度可以和传说中的鲲鹏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色亮起来前,已经能远远看到自由城。 顾崖木提前在山涧降落。 想当初他们就是在这附近设下陷阱伏击绝杀殿殿主,如今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 顾崖木已经戴上青面獠牙的面具,他势必要撕裂空间才能直接见到自由城主。杜圣兰受不了空间传送的苦,藏在一棵桃树上,周围被布下阵法。 杜圣兰认为是多此一举。 这里日常很少有人来,除非躲避追杀,谁会来一个灵气贫瘠的地方修炼。此处风景不错,他还准备四处走走逛逛。 可惜顾崖木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时间,从布下结界到离开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 杜圣兰坐在桃树枝上,他很轻,枝丫都没有向下压的弧度。这个季节早就没有桃花可赏,倒正好赶上了桃树结果。 绝杀殿殿主死在这附近,有一部分灵气重新回到天地间。 周围的植物受此影响,都在提前开花结果,而且果实十分饱满。桃子的香甜味道飘过来,杜圣兰摘下一个,一口咬下去。 不错。 他满意的不仅仅是桃子皮薄水多,而是对电流控制愈发炉火纯青,吃汁水这么多的果实,都没有出现一点导电现象。 杜圣兰美滋滋啃着桃子时,顾崖木已经来到了自由城主面前。 上次单独脱逃后,自由城主便一直心中不安,担心招来绝杀殿的报复。后听军师的提议恶意哄抬杜圣兰市价,可还没等他抓到杜圣兰抵价,幽兰禁地突然开启,没多久便传来杜圣兰陨落的消息。 因为心情烦闷,他最近一半时间耗在姬妾身上,试图转移注意力。 今天刚准备继续招来舞姬时,一道血红长袍的身影毫无预兆出现在殿内。 自由城主脸皮抖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热情迎上去:“绝杀殿殿主真身降临,真是让我这里蓬荜生辉。” 顾崖木模仿绝杀殿主的声音,身上跟着散发出一些戾气,当场挑破他的伪装:“当日决定屠龙时,也没见你这么慌张。” 自由城主喉头一动,他奶奶的,你连龙都宰了,尸体现在还在黑水商会售卖,能不怕吗? 顾崖木一句废话都没有,扔过去一张单子。 自由城主打开一看,上面全是奇珍异果,真要凑齐了,得搬空自由城半个宝库。不过他给身为一城之主,到底是有几分见识。 这些东西虽然罕见,但比起法器,就要好很多。毕竟再好的灵植也不能多吃,以他如今的修为,用这些东西的机会不多。 自由城主不动声色收起收起单子,末了问:“只要这上面的东西,前怨一笔勾销?” 顾崖木颔首。 自由城主叫来管事人,很快配齐东西交到顾崖木手中。 顾崖木神识一扫储物戒,直接离开。 确定人走了,自由城主招来军师,将这单子交给他。 军师分析:“绝杀殿宝物繁多,没必要单独来找我们,除非是急需。要这些肯定是给人吃的,会不会是什么练功秘方?” 自由城主:“我也是这样想,有这张方子也不亏。” 军师:“他能随便撂给我们,肯定是有把握我们找不到这方子的用途,不如私下联系大家族,借他们之手找到这方子的正确使用办法。” “与虎谋皮。”自由城主先是呵斥一声,很快又道:“可以先提供一半,等有了眉目得到切实好处,再给出另一半。” …… 自由城外,顾崖木一回来就看见杜圣兰在吃桃子,身下已经有几个桃核。 杜圣兰擦擦嘴:“敲完竹杠了?” 顾崖木分好储物戒的灵材,并用七种颜色的纸包好:“今天正好是月初,你按顺序从赤色的开始吃,每天一包,七天后再从头吃。” 杜圣兰没想到他是去给自己安排食谱,一时间还有些感动。 “多谢。” 顾崖木面上没多少变化,他向来是恩怨分明,对方在禁地不确定能否夺舍成功时,首先提出让自己先走,他确实欠了一份因。 杜圣兰跳下树,搓了搓手,一脸期待道:“对了,我在禁地时,看你用了留影石。” 顾崖木点头。 找天机道人耽误了些时间,留影石的内容还没来得及公布。 “你想要卖?” 杜圣兰:“当然。” 喜欢看热闹的大有人在,不愁买家。 顾崖木:“可以卖两种,删节过的和完整的,有利于炒价格。” 杜圣兰摇头,很难想象当初这龙做原始财富积累时,用了多少阴损的招,他抿了抿嘴:“这样有点对不起无辜消费者。不如分成几部分,每个人被劈的画面单独售卖,这样其他被劈的人肯定会拼命收购自己的部分,然后大肆宣传其他人的。而且……” 利索地爬到顾崖木肩上,杜圣兰低低说了几句话,不时还用手比划。顾崖木看了眼薄如纸片的小闪电,心想他越来越不干人事了。 幽兰禁地再次封闭,其中还伴有血月出现,谜题至今未被揭开。 绝杀殿忽然表示掌握了禁地相关的留影石,不出所料引起了轩然大波。 血月当空,除四大家族外,别人并不知道是谁得到了幽兰尊者的传承,对于这个传承和机缘的获得者,他们都想从留影石中能发现眉目。 绝杀殿一共发行了五款留影石,黑水商会本想以高价买来,再以拍卖的形式卖出,绝杀殿却拒绝了这笔生意,正常朝市场投放。 以为是兽潮事件前后的相关记录 ,考虑到有可能从中发现杜圣兰渡劫失败的原因,发行当日,明面上嗤之以鼻的四大家族,悄悄派人来到黑市。 “八十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绝杀殿的杀手虽然都是面瘫冷脸,不过绝杀楼负责接单的管事却是很会做生意,吆喝做得很到位。 为了掩人耳目,被派来的人俱是行色匆匆,撂下灵石迅速离开。 成功得到留影石的几大家族家主,迫不及待开始研究其中内容,看到一半陆续傻眼……他们上当了! 这五款留影石可以总结为:《何不鸣因何不能人道》、《杜青光衣衫破烂始终》、《竹墨激情跳舞》、《裴九星发型被毁全过程》、《杜北望,墨虬一雷双劈》。 气性最大的裴九星当场一巴掌拍碎桌子,枯草般的头发被震得乱飞:“岂有此理!” 第21章 渡雷劫(四更) 受裴九星所邀 , 四大家族,琴宗以及斩月山的人这一日聚在青台山。 竹墨闭关,来的是副宗主李道子。 琴宗到的则是许久没有现身过的何长客, 自他上次闭关出了问题, 这还是头一回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他几人或多或少投去探查的视线,试图确定何长客如今的状态。 何长客面无表情坐在位置上, 照样喝茶谈天,至少旁人从气息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诸位,最近的风波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裴九星开口道:“绝杀殿公然拿我们为噱头哗众取宠,不杀绝杀殿殿主,日后各位何以立足?” 话虽如此, 裴九星内心却是冷笑,他正愁裴木寒翅膀硬了, 不好对付, 没想到对方主动送上门, 给了他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有其他几大势力相助, 真要剿杀一个绝杀殿殿主还不容易? 甚至今日的聚会, 裴九星特意提前放出风声, 故意让外界猜测他们要联手对付绝杀殿。好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原因堆积,绝对足以让他们出手。 “谁!”裴九星得意间, 忽然眉峰一挑, 视线直逼某个地方。 从阴影处走出来的, 竟是裴家的一位管家。 裴九星愣了下, 不悦道:“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 管家欲言又止, 呈交上一块留影石:“外面都在疯传这上面的内容……” 他正要强调别现在看, 没想到裴九星听到疯传,以为又是谁的黑历史,直接公放了。 血红色长袍的虚影出现。 留影石中的内容和幽兰禁地完全无关,只有绝杀殿殿主立下誓言的场景:“本座以道心起誓,最开始只贩卖了八十留影石,其中何不鸣的五十,斩月山的二十,其余杜家占八,裴家占二。” 众人沉默。 “然,市场总销量一万二,本座很意外,本座很惊喜。” “……” 这条产业链贩卖不过七天,为了利益最大化,绝杀殿特意在售卖的留影石上设了禁咒,防止盗版。未使用的留影石也不便宜,能在短时间内能破除禁咒,并且购置大量留影石,除了几大势力没人能做到。 裴木寒莫名有一丝心虚,毕竟他为了让自己不被注意到,授意人到处宣传何不鸣被劈废,好吸引好事者都去购买何不鸣的留影石,发现有关何不鸣的一石难求后,又派人制作投放了不少。 但他很清楚,自己最多只制作了两千留影石。 何不鸣的父亲何长客神情冷凝,目中掩下一抹难堪,为了分散别人对何不鸣的注意力,他让人悄悄夸大竹墨跳舞,还起名霹雳舞帮助推广竹墨那款的销量。 但他很清楚,自己只制作了四千留影石。 竹墨闭关,为了斩月山名誉,李道子擅作主张夸大宣传杜青光被劈的一丝不挂。 但他能力有限,只做了九百留影石。 …… 先前已经快进展到如何围杀绝杀殿殿主,如今这计划仿佛突然间就跟着空气一起沉默了。 “好,当真是好极了。”何长客咬牙切齿。 绝杀殿殿主在留影石最后还不忘附上了目前各大留影石的销量。 何不鸣依旧稳居第一。 没人关心裴九星那可怜的头发,到现在为止,他那款销量还不足一百。裴九星轻咳一声:“何兄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或许是巧合,这一看便是绝杀殿主的离间计划。” 何长客冷笑:“六千人看我儿子被劈废,你管这巧合?” 杯子重重砸在桌上,杯底出现一丝裂痕。 “何兄息怒。”裴九星道:“你看李道友,就很冷静。” 根据销量,还有五千人在看竹墨跳舞。 李道子面无表情,虽然说宗门声誉受损,但毕竟跳舞得不是他,他当然很冷静。 “等你们什么时候吵完了,商量好结果通知我。” 这时,杜青光忽然起身。 这件事杜家并没有参与,想来是墨虬那一脉为了不让杜北望和墨虬难堪,做了些小动作。 目睹杜青光轻松撕裂空间,李道子轻叹一声,有杜青光在,可保杜家千年。 只是这样一个超然的存在,怎么销量上不去呢? 他的九百投放,竟然还有剩余。 离青台山不远的地方,树上悄无声息盘踞着一头银龙,本来在这里安家的蟒蛇早在银龙出现时,便昏倒掉进了树洞。 银龙警告头顶的‘小纸片’:“安分些。” 此处众多大能者,稍不留神,他们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闪电踮着脚尖:“再高点。” 银龙叹了口气,盘到树冠顶。 杜圣兰吃着今日份的食谱,微笑道:“你真应该瞧瞧他们一个个的表情。” 太妙了! “……你要是再敢把吃的食物渣掉我头上,我保证你的表情会更妙。” 杜圣兰一抹嘴,说了声抱歉,下来时闪电内的元神都保持勾嘴角的状态。 顾崖木只觉得没出息:“看杜青光吃瘪,就这么高兴?” “倒也不是,不过看他们自诩正义之师,又当场翻脸,挺有趣的。” 顾崖木看得是另一面:“裴九星一直想夺回绝杀殿的控制权,此举暂时拖延了时间,但不是长久之计。” 杜圣兰:“所以我们要尽早转型,发展仁义堂。” “想要改变世人的印象并不容易,除非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顾崖木淡淡道:“我之前说的悬壶济世,不是笑言。” 如果能招来厉害的丹修,研发出改良版的有用丹药,他们就能在最快时间内改变发展路线。 说者无心,毕竟顾崖木目前要解决的事情不少,绝杀殿绝对不是其中最重要的,但杜圣兰听到后却是若有所思,内心不知在琢磨什么。 成功用留影石阴了四大家族一把,顾崖木交待安武城附近的几家绝杀楼暂时不要接单,防止遭遇报复性诱杀。 安排完一切,入夜后,他带着杜圣兰重新飞往石淮镇。 高空中,杜圣兰忽然问:“我们为什么总是在夜晚出发?” 顾崖木回答了他的废话:“掩人耳目。” “可你是一条银龙。” 银龙难道不是在白天更安全? “……”顾崖木沉默了一下:“夜晚人少。” “哦。” 路过山顶上站着一对热恋的情侣,女人激动道:“安郎,有流星!” 等她话音落下,顾崖木早就飞出好几公里外。修士的耳目聪敏有时候不完全是件好事,至少女人兴奋的呼喊被他们完整捕捉到。 杜圣兰:“要不……飞高点吧。” 顾崖木:“今晚有雨。” 山里头已经传来轰鸣声。杜圣兰如今不过巴掌大小,顾崖木带着他在雷云间穿梭也是麻烦,雷丢了都不知道。 杜圣兰倒是很好奇,包裹在普通雷电中是什么感觉,可惜他最近做了不少挑战顾崖木耐心的事情,面对免费坐骑,还是安分点好。 道观。 今天出来开门的不是小童,而是天机道人。 面对才离开没多久的两个物种,它头都疼了。 “龙君有所不知,我修的道最好远离红尘,所以我虽神机妙算,却秉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则。” 顾崖木莫名其妙说了句:“禁地里,杜青光被劈废了右手。” 狐狸想都不想说道:“怎么可能?我看留影石,就衣服破烂了些。” “……” 四目相对,狐狸眼中全是尴尬。 杜圣兰关注点不同:“我们售卖点主要针对南域,你居然能买到。” 狐狸干笑道:“是不好买,但杜青光和裴九星的还有余量。” 说完它挠了挠头:“龙君有话不妨直说,究竟有什么是我能效劳的。” 顾崖木:“教他化形。” 狐狸愣了下,没想到竟是这么朴素的要求。转念一想,龙族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它们天生就具有一部分力量和记忆传承,化不化形只在一念之间。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别指望一头龙去教怎么化形。 杜圣兰对此了解不多,九川大陆已经很久没有龙现世,相关资料寥寥,一般修士也懒得费劲去查。如今听顾崖木一说,知道他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 杜圣兰转而用虚心求教的眼神看着狐狸。 狐狸也并不吝惜传授经验,找了片空地就开始传授。 “首先,我们要清楚五脏六腑的分布,跟我做,控制气血分布,气沉丹田……” ‘啪’的一下,杜圣兰控制真气时出了岔子,迸发的几个小火苗飞向狐狸纯白的皮毛。 狐狸一尾巴抽灭火星,开始第二轮教学。 整个过程可谓是天雷散花,在第九次险些被流窜的电流误伤后,顾崖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丢过去几本妖族的修炼秘籍,顾崖木打发杜圣兰去另外一间屋子单独练练。 独处在一个房间,杜圣兰抬头看了看比自己大出数百倍,算是广袤的屋顶,以他现在的体型,这屋子竟像是一片天地。 杜圣兰幽幽一叹,打开顾崖木给的秘籍。 他现在连丹田找起来都有些费劲,还需要屏气凝神达到内视状态。 但无论如何必须要化形。 《幽兰心法》的修行要求是每个境界都达到完美,他不确定自身目前境界,只有在化形后才能更好的了解自身状态。 如果用人和妖做参考,毫无疑问杜圣兰如今的状态是偏妖,顾崖木给的功法参考价值很大。当人的习惯已经更改不了,杜圣兰分离出两条腿和胳膊,摆出打坐的姿势,开始静心修炼。 翌日雨过天晴,深山老林温度很低,胜在空气清新。 天机道人的心情却是阴霾的。他一晚上盼星星盼月亮,顾崖木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最后天机道人不得不主动找过去开口问:“龙君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顾崖木:“等他出关再说。” 出关? 意识到这个‘他’说得是杜圣兰,狐狸眼皮抖了一下,实在脑补不出一条雷闭关是什么样子。 一连闭关半月,屋门没打开过一次。 杜圣兰闭关途中,发现自己可能想差了,他应该先调动体内的能量,确保完全支配,再去考虑化形和修炼之事。 有了新的思路后,进度一下提了上去。 接下来数日,杜圣兰都在琢磨如何更好的融会贯通,他甚至幻想自己不是一道闪电,而是湍急的河流。 这一日,难得有些阳光,天机道人考虑要不要把被褥拿出来晒晒,它跟寻常修士不同,修的是自然之道。日常一举一动哪怕能用术法做到,也会按部就班的来。 刚抱着花被子出来,远处一片云飘来遮蔽住太阳,天色骤然间昏暗无光。 狐狸眼神一变,掐指算了下,明明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怎么会突然乌云密布? 意识到乌云汇聚的方向,它扔下被子,拔腿朝杜圣兰的房间跑去。 顾崖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门口,身姿挺拔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狐狸:“他该不会,该不会是……” “突破了。”顾崖木平静道。 狐狸猛地一抬头,确定天空的这些乌云实际是劫云。 “他不是雷么?他怎么渡劫!” 话音尚未落下,一道闪电以更闪电般的速度冲出屋,直奔广阔的山头。 一般修士金丹期才需要渡劫,只有到这个境界,才能说真正和天地存在了一丝天人感应。但杜圣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需要渡劫。 转念一想,人要渡劫,妖兽要渡劫,草木精怪也要渡,他没什么理由不渡。 后山。 随着杜圣兰到来,本就风大的山头顿时迎来狂风暴雨。 多日闭关,他体内力量此刻正在飙升。 远处,狐狸一脸懵:“杜圣兰呢?” 顾崖木:“悬崖第三根的野草后面。” 真不能怪天机道人眼拙,实在是杜圣兰如今太小了点,隔着一段距离只能望见疾风劲草。 顾崖木眯了下眼,从雷电聚集的情况来看,杜圣兰渡的也差不多就是金丹期的劫,虽声势浩大,但并没有那种毁天灭地的感觉。 金丹期可没有九道雷劫,这就像是半只脚踏入仙门的仪式,挺过去一波就好。 天空中细碎的惊雷汇聚在一起,如瀑布飞流直下朝杜圣兰劈来。 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丈时,雷劫似乎在半空中停了一下,被渡劫者的长相所迷惑。 杜圣兰仰着脸:“来,兄弟,劈我。” “……” 顾崖木耳目何其敏锐,漫天雷光中仍旧精准捕捉到了杜圣兰的话语。这一刻他有些怀疑杜圣兰是不是被其他玩意夺舍了,从前也没见他这么皮。 很快杜圣兰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还是自己,趁着雷劫卡壳的瞬间,先一步释放自身的能量,甚至在试图捕获汲取对方的电流。 雷劫被激怒,以一个迅猛的势头冲下来。 一大一小两道雷劫碰撞在一起,大的完全覆盖住小的。 乱石飞溅,天机道人被逼得后退:“什么情况?” 大雷劈小雷,自开天辟地来怕也是第一次。 顾崖木嫌弃狐狸的聒噪,皱了下眉头。 面对惊世骇人的画面,天机道人发自肺腑地感叹:“杜圣兰就算现在被劈死了,看着也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小雷被环绕在大雷中间,模样还挺温馨。 刚说完,一股寒意让它颈间的绒毛立了起来,狐狸眼珠子咕噜一转,瞥见顾崖木的神情,识相闭嘴。 这场渡劫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雷劫散去,顽强站在悬崖边的小闪电节节窜高,整个身体也膨胀了不少。 天机道人不再说玩笑话,它好像隐隐想到了什么,向来充满睿智的眼睛浮现出一丝惊恐。 刚刚渡完劫,实力大增的杜圣兰心情明朗,活动了一下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舒展完筋骨,迎面朝顾崖木和天机道人走来。 天机道人笑容虚浮,抢在顾崖木之前开口:“你现在感觉自己在什么境界?” 杜圣兰笑而不语。 此刻雷电条里的虚影凝实了不少,天机道人可以看见元神小人嘴角勾起的模样。它捋着自己的胡须,摇头往道观走,嘴里念叨着‘乱了,乱了,这世道就要乱了。’ 天机道人回道观后立刻闭门不出,小童哆哆嗦嗦被赶来送客:“我家观主说就不留二位了,他要静修十年。” 杜圣兰没有强留下来的意思,拱了拱手:“劳烦带句话,当日解惑之恩,他日我寻到法子会来还这份因果。” 天机道人自然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偏帮,说穿了还是为了解除血咒。 顾崖木并不在意他们间有什么交易,又或者说他也许已经猜到了,只是如今更感兴趣天机道人态度反常的原因。 杜圣兰边练习化形,边不紧不慢说道:“有《幽兰心法》加持,我发挥元婴实力不成问题。” 他现在能确定自己是完美金丹,有继续修炼《幽兰心法》的资本,并且体内大缸还在,少了一个最初积累的过程。 “当然这是用人类常用的境界来划分,如果是原形,威力差不多是同境界第四道天劫的实力。” 天劫分九个等级,前几道雷劫威力并不大。 按照杜圣兰的说法,雷电原形发挥的实力还不如化形后。 但顾崖木一听便发觉其中的恐怖之处,杜圣兰以天雷类比,是不是说明他人渡劫时,他可以加入雷霆中,成为雷劫的一部分? 杜圣兰还在跟化形作斗争,面对猜测,点头默认。 他现在只是金丹期的实力,一旦到了元婴甚至更强,有了他加入的天劫,会有怎样的威力难以估量。 杜圣兰:“具体还需要实践。” 顾崖木想起当日禁地,杜圣兰劈杜青光时,被打散了似乎也没关系。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杜圣兰说道:“上次是借着第九道天雷作威作福,以后不行了。” 至少不能明着借助天劫之力劈别人。 顾崖木按了按太阳穴,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头疼。 这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漏洞。 杜圣兰夺舍天雷,那本体就是天雷而非普通闪电,其他修士渡劫时,他自然有资格履行天雷的职责去劈人。 原本一道雷劫的威力可能只够撼山,多了一个杜圣兰,都可以劈山了。 再者,虽不能明着在渡劫时一并多劈几个人,但他有一重修行者的身份,日常劈人无阻碍,只是厮杀间死生自负。想到这里顾崖木叹了口气,有朝一日,杜圣兰真修成了九天雷劫,说不定连前一重限制也没了。 这已经背离天道总体设定的公平规则,难怪天机道人如此恐惧。 杜圣兰执意去禁地,恐怕也是有他的指点,日后真被清算总账,天机道人才是最初的那个因。 好在杜圣兰目前还不准备做些什么,不至于引起天道注意。 “最近我有哪个仇人要渡劫?”一旁杜圣兰跃跃欲试。 “……” 第22章 狼灭雷(一更) 顾崖木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深深看了一眼杜圣兰,突然想到了一个把自己也骂进去的形容: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先变出个人样,再考虑如何大展拳脚。” 一句话让杜圣兰偃旗息鼓。 不知道其他生物是如何化形, 但雷电化形真的很难。他必须要尝试用元神覆盖住雷电, 感受到全身经脉的存在,然后逐渐让雷体演变为人类形态。 一直到天黑, 杜圣兰才找到一些感觉。 顾崖木抱臂看笑话, 语气不加掩饰的嘲讽:“不如试着变个小猫小狗,难度低些……” 话还没说完,胳膊猛地被抓住,突然出现的长发青年眸中有着明显的惊喜:“成功了!” 杜圣兰化形后的样子和之前并无多少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 眉心处多出个银蓝色的光点,闪烁几下消失不见。 顾崖木看了他一眼, 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把衣服穿上。” 杜圣兰一怔, 低头看着蓝色的衣袍,不明所以。 顾崖木无奈:“妖兽化形可以直接幻化出衣服, 你这件蓝衣也是如此。” 杜圣兰点头:“有什么不妥吗?” 他还挺喜欢现在这身, 周围有无形的雷电缠绕, 可以起到护体作用。 顾崖木:“遇到境界比你高深的人,哪怕是用电流凝实幻化而成的衣服, 依旧很容易被看穿。” ‘看穿’两个字被着重强调, 杜圣兰面色微变, 问他要了一套衣服。在禁地时, 杜圣兰把储物戒交给了对方, 顾崖木现在原还了过去, 里面有备几件衣裳。 杜圣兰偏爱蓝色, 新换上的衣服也是蓝袍。 他突然想起在山洞外面第一次看到顾崖木化形,直到今天对方好像都是一身华服,莫非这头龙一直是在裸奔? 像是看出杜圣兰在琢磨什么,顾崖木冷冷道:“本尊的银鳞可以幻化出千万种衣袍盔甲。” 杜圣兰眉头一拧,所以他究竟算不算是没穿衣服? 就要想出结果前,顾崖木提起正事:“先去飞云城,那里有绝杀殿的一个落脚点。” 雪花狮子被重新放出来拉车,顾崖木一路闭着眼,没有说话。 路上正好遇到有修士渡劫,听着外面的声响,顾崖木忽而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天道。” 不知道是不是一千多年的镇压让脾性好了不少,放在千年前,要是知道天机道人故意避而不谈天道有缺一事,他绝对不会给对方一条活路。 杜圣兰明白顾崖木所指,用求证的语气问:“真的有缺?你说第一个发现天道有缺的人,是怎么把消息传下来的。” 顾崖木:“有望飞升的渡劫期修士,多少会有所感觉。能让几大家族如此笃定,说明这缺口已经相当大。” 他身上旧伤未愈,实力大不如前,基本没有飞升的可能,自然感受不到这种缺失。不过被镇压在斩月山前,天地间的灵气还算正常,此次挣脱封印出来,顾崖木确实有感灵气稀薄了不少。 杜圣兰:“我从杜家带出不少书籍,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资料。” 顾崖木心想哪里是带出不少书籍,明明是直接搬空了家族的藏书阁。 没有拆穿这种故作文雅的说法,顾崖木重新闭目养神。 兽车疾驰在小道上,日夜不歇地奔跑。日头东升西落,终于在第三轮周而复始前,雪花狮子逐渐降速,停在了飞云城外。 飞云城算是一个大城,绝杀殿在此堂而皇之设了绝杀楼负责接单。 杜圣兰戴了个银色面具走在路上,倒也不显得突兀。修士间易容改面,稍作遮掩都是正常的事情。 “小哥,要不要买个本店最新推出的斗笠,可以遮掩气息。” 店掌柜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特别是这种看上去在故意隐匿行踪的人。 眼看杜圣兰压根不理自己,反而光顾了对面的糕点铺,掌柜失望地搬了个凳子坐门口,等着下一位客人经过。 旁边店铺同样没生意,两人聚在一起谈八卦:“我听从安武城来的人说,杜家要和裴家要联姻。” 旁边人兴趣寥寥,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很正常。 掌柜重重‘啧’了一声:“你猜是给谁联姻?” 旁边人敷衍反问:“给谁?” “杜圣兰。” 对面正买栗子糕的杜圣兰付钱的动作一顿。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刚刚还昏昏欲睡的旁边掌柜失声道:“杜圣兰不是死了?” “是死了,但据说裴家的一位姑娘找上门,声称心悦杜圣兰已久,哪怕是个牌位,她也嫁。” 谈话越来越离谱。 杜圣兰和顾崖木对视一眼,后者毫不客气问:“她喜欢你爹还是杜北望?” 杜圣兰正在往嘴里塞糕点,差点被呛住:“何出此言?” 顾崖木挑了挑眉:“借机接近。” 杜圣兰失笑:“谁知道裴家在打什么主意。” 他早就被逐出家门,当真是破绽百出的一出戏。 离奇的事情总是能以最快速度传遍大江南北,这件事至少很快传遍了北域。 杜圣兰以一个死人的身份,再次成为众人热议的中心。期间他听到了很多和顾崖木一样的质疑,真爱的话就不该跑去杜家求联姻。 “这裴家姑娘说了,她睹物思人,杜家人的身上都有杜圣兰的影子。” 茶铺里大肆谈论的声音传出,描述的绘声绘色。 杜圣兰每次经过时,都会被刷新认知。 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这场荒谬闹剧的缘由,哪怕为了试探自己生死,也没必要搞这么一个局。 百思不得其解时,发现不知何时跟着顾崖木走到一处药园外。 顾崖木已经戴上青面獠牙面具,负责整理药园的是个有些佝偻的老人,顾崖木从容掏出一枚腰牌,老人家远远地躬身行礼,自始至终都没看后面跟着的杜圣兰。 猜到这里是绝杀殿的落脚点,杜圣兰很小心,一直到关上门,他才放心环顾四周。 左边是密密麻麻的书架,排列整齐,右边则凌乱很多,都是些卷宗。 对于强大的修行者来说,神识一扫,一本书的内容能记七七八八。 顾崖木查阅和天道相关的书籍,杜圣兰找了个透光的位置,同时间翻阅杜家藏书阁的资料,看到一半说:“很难有收获。” 杜青光琢磨这么久,就找到一个天生道体补天的法子,他们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更多? 顾崖木在一些事情上出奇的耐心:“早晚都要查。” 不能飞升,修行的意义也就少了一半。 杜圣兰闻言重新低头看书。 有关天道的记载十分庞杂,书上提到的不少,但都是从‘道’的角度进行深刻解读,其余方面基本没有涉及。 注意到顾崖木迟迟没有翻页,杜圣兰好奇看过去。 “天道,蕴含万物之理,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法则……” 稀疏平常的一句话,他不明白顾崖木为何会看这么久。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拉,书籍合上。顾崖木沉吟:“天道掌控万物,只因灵气稀薄便有缺失,未免脆弱了点。” 顾崖木转过头,对视间说道:“现在要弄清楚,是因为天道脆弱才导致灵气稀薄,还是反过来。” “有区别?” 顾崖木颔首。 杜圣兰回忆:“兽潮时,我请教过牧童,他说是因为修士飞升需要大量灵气,久而久之才导致天道有缺。” “兽潮?”顾崖木眼尾微微上挑,似乎若有所思。 杜圣兰眼神亮了下:“如果能再遇到那牧童,或许可以用交易的形式获取答案。” “交易?” 现在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杜圣兰又重新说了一遍和牧童的见面情况。这一次,不掺杂虚假信息。 “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 “还是别找了。” “嗯?” 顾崖木:“如果我是那牧童,现在宰了你的心都有。” “???” …… 苍山雪景。 皑皑白雪不因季节变化而变化,银装素裹成为永恒的存在。 不知是天空飘来的,还是地上吹来的一片小雪花,落在一只掌纹交错的手掌心。牧童攥着拳头,从老黄牛身上跳下来,地面多出一行脚印。 他的睫毛几乎被一层冰花黏住,无奈擦了擦眼睛。 老黄牛口吐人言:“费劲把躯体凝实,不是找罪受?” 牧童说话时,还有白气冒出,他如今只是一道灵魂,却偏偏故意费大力气暂时凝实躯体,假装自己是人类。 “我都要消散了,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解脱。 杜圣兰的死讯早已传遍,牧童也有所耳闻,相信再过不久,对方就可以接替自己的身份。 牧童仰着脸,任由冰雾刺伤皮肤。 “终于……” 他可以迎来真正的寂灭。 独自沉默许久,牧童缓缓转过身,摸了摸老黄牛的脑袋:“老伙计,谢谢你最后送我一程,这里就很好。” 说完他闭上眼,迎着风雪仿佛枯坐成木,默默等待杜圣兰灵魂来报道。老黄牛站在一边,沧桑睿智的眸子里也有着一丝伤感。 一日。 两日。 到了头七,杜圣兰没来。 八日,九日……半个月过去,雪山峰顶,依旧只有一人一牛。 无边无际的等待中,牧童重新睁开眼,冷冷道:“他是走丢了吗?” 老黄牛:“……” 二十天后,牧童站起身,拍拍破衣服上的雪,暴躁地来回踱步:“怎么还不来?” 老黄牛:“气运傍身之人,或许没死。” “不可能,”牧童一口否定,“外界疯传杜圣兰魂灯已灭,我也亲自核实过。” 老黄牛:“那就再等等。” 视线落在手鼓上,牧童稍稍心安了一些,有这面手鼓在,任何签订契约的灵魂都休想逃跑。 转眼又是七天。 期间牧童不断回想杜圣兰同意做交易的那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对方答应得实在太过轻易,不得不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一个月过去,无边雪山中,确定接班的是不可能来了,一道饱含怒气的低吼声传出,震落了峰顶的积雪—— “杜圣兰!畜生!” 第23章 艳压群芳(三合一) “阿嚏——” 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杜圣兰揉揉鼻子。 顾崖木投来古怪的目光,伤寒这种事情放在修士身上,委实离谱了。 “是不是有人在骂我?”杜圣兰开始迷信民间说法。 顾崖木没接这个话茬。 两人刚从绝杀殿落脚点出来, 顾崖木提出在附近走走。 逛了一圈后, 杜圣兰才意识到这头龙竟然在散心。正想说补天非一日之功, 转念一想, 导致他心情不虞的可能不是这点。 无所事事逛了大半天,夜晚杜圣兰坐在月光下修炼, 冥想吐息几次后, 一抬头就看见顾崖木坐在屋顶喝酒。 这几天恰逢一个月的月圆时刻, 顾崖木那双虚假含情的桃花眼, 此刻在月光下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孤冷。 杜圣兰飞上屋檐,坐在他旁边, 没有讳言:“你在惋惜夺舍计划付诸东流?” 顾崖木淡淡道:“还好。” 静坐许久, 杜圣兰再次开口:“在我看来,夺舍比杀人放火还要恶劣,从古至今, 我也没听说过哪位大能是靠夺舍飞升。” 顾崖木看了他一眼:“你在开导我?” 这家伙舍利子转世吗? “你这人,活得可怜。”就像是在自说自的,顾崖木没等他回答, 淡淡说了一句。 只要感受到旁人一点善意,就要双倍还回去。 杜圣兰一动不动,静看月光。顾崖木在自知之明上永远迟钝,相比起来, 他才是那个一点好能记很久的。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 杜圣兰才对其以‘大度’的态度待之。 “其实何须夺舍?你的身体恢复我自会想办法。” 这种大言不惭让顾崖木嗤笑一声:“转丹修么?” 杜圣兰认真道:“天雷淬体。” “……” 他站起身, 俯瞰整片夜色:“幽兰尊者能创造《幽兰心法》, 我为什么不能?天雷带来的不止是毁灭,还有新生,我的《天雷淬体》可以走治愈的路子。” 吸了口夜间的凉风,杜圣兰转过头:“其实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感。” 顾崖木嘴角一抽,酒都喝不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怎么不知道? “仁义堂。”杜圣兰缓缓吐出三个字:“之前你说要把绝杀殿发展为悬壶济世的好去处,我觉得对。” “……” 接下来杜圣兰畅谈了一晚上对这门功法的设想,顾崖木几次想要起身回屋,都被他按下了。 一旦他稍稍面露不耐,杜圣兰就会暗示‘我是为了你好’、‘为了你我才要想要自创心法’、‘你怎么可以不配合’等。 日头初升,杜圣兰才终于消停。 顾崖木摇了摇头,带着酒壶翻身下了屋顶。 有些东西是天赋弥补不了的,比如阅历,见识这些。杜圣兰再有天赋,经历再多,他终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做不到融会贯通,真正将经验沉淀下来。 所以创造功法之说,听着很是不靠谱。 然而世间常态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念头像是一簇火花迸发在杜圣兰脑海,距离彻底燃烧只是时间问题。 杜圣兰在打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主意时,另一个更荒唐的消息传来:杜家感动于裴家姑娘心诚,将于本月七月十五日举办婚礼。 飞云城和安武城相隔数百万里,消息却传的很快很广。 “七月十五……”彼时杜圣兰正出来购买一些丹修的书籍,就听见热火朝天的讨论。 “这日子定得可真好。” 顾崖木:“收拾一下,我们也去瞧瞧。” 杜圣兰掀起眼皮看他。 顾崖木:“好歹是你第一次结婚,总得走个过场。” 杜圣兰挑眉:“认真的?” 顾崖木道:“杜家同意联姻,很大的原因在于天圣学宫。” 天圣学宫是九川大陆第一学府,被称作当世最顶尖的修行圣地。斩月山也是修行圣地,每年有无数修士削尖了脑袋想要进,但天圣学宫是他们中很多想都不敢想的。 天圣学宫只招当世最顶尖的天才,它在年龄方面不作严格限制,只要同境界无敌并还有发展潜力,就有可能进入学宫。 甚至有家族的大乘期,恨不得倾注所有资源,换得一个入府名额。 有关天圣学宫,杜圣兰自然也听过,他少年时曾心生向往,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拜师斩月山。 “根据绝杀殿收集到的消息,裴家手上有两个进入学宫的名额。” 杜圣兰诧异:“难道他们愿意分出一个?” 顾崖木点头。 天圣学宫的名额虽然无比宝贵,但到底是有一点操纵空间,只要进行大量的资源赞助,学宫也愿意给出一两个名额。 “又送媳妇又送名额……” 杜圣兰可不觉得裴家是真疯了,大家族间的交易有一方可能赚的比较多,但另一方绝对不会亏本。 暂且不说裴家想要得到什么,天圣学宫的名额多半是要落在杜北望身上。 他垂了垂眼:“‘死人’的软饭,杜北望也好意思吃。” 顾崖木却是笑道:“天圣学宫将在七月底进行直选。” 杜圣兰目中果然有了波动,历年学宫考核都是分郡选,州选……经过层层选拔,其中佼佼者才有资格进行最后的名额争夺。 直选不同,考核将直接面向全部修士,统一在天圣学宫进行。直选可能数十年一次,也可能是百年甚至千年,主要看天圣学宫塔楼前辈的神念什么时候消散。 天圣学宫的死规矩,一入学宫,就必须要留下传承。 所以大能者们死前都会留下一道神念,寻找传承者。如果迟迟没有找到,神念又快要消散时,天圣学宫便会举行直选,只要能被大能者生前留下的神念看中,就会被破格吸纳入学府。 这么多年天圣学宫之所以能超然世外,也是因为这些神念,一旦学府受到攻击,全部神念轰然爆发,哪怕是四大家族家主联手,也很难逃出去。 “这次快要消散的是哪位大能者的神念?” 杜圣兰询问时其实也没指望得到答案,毕竟这是绝密,但他还是低估了绝杀殿搜集情报的能力。 “不是神念,是寒月尊者。” 几千年前,寒月尊者赴前线战邪魔,知道凶多吉少,提前留下一具分身。这一去,果然没有再回来。 寒月尊者有一绝学,类似道家的一气化三清,寻常人主身死了,分身也会死,譬如绝杀殿主。但寒月尊者主身死分身却能存活。 只是这功法也有不足之处,分身修为再也无法精进,只能默默等到大限将至那一日。 “即便如此,也是相当逆天。”连顾崖木都承认这门功法的精妙。 杜圣兰:“如果我能修成,那就是有三条命的雷。” “总想着留后路,容易挫伤锐气。” 杜圣兰点了点头,表示会有分寸。 两人没有在飞云城过多停留,连夜赶路去安武城。去天圣学宫必须要乘坐飞舟,横跨无尽之海,天圣学宫是建在半空中,又称云中城。北域很少有飞舟售卖,而放眼整片南域,只有安武城才能比较轻易地租到飞舟。 一路都能看到有修士往南域赶,起先只有几个,随着天圣学宫直选的消息传开,人渐渐多了起来。 安武城门口换了重卫把守,现在进城都要缴纳灵石。 为了不引人耳目,二人耐心排队,终于赶在日落城门关闭前,顺利成为今日最后一波进城的人。 街道处处灯火通明,本就繁华的安武城这两日更是热闹非凡。 这种热闹和一般城镇不同,来安武城的都是武者,喜欢打擂比试,赌坊趁热打铁设了不少擂台。 “让让。” 随着一声吆喝,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退让,杜圣兰认出是杜家的兽车。威风的金角犀牛拉着上百口箱子,哪怕外面贴着符箓,箱内高阶灵气的气息依旧泄露出一些。 “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次了吧。” “杜家最近在大量购置法宝,准备当做聘礼,听说还有一批没到。” “哪怕给我一箱,不,几件,别说死人就算是头猪我都嫁。” 最后一个说话的竟还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可见利益动人心。 杜圣兰站在人群中,觉得挺可笑,没想到他‘死’了,反而享受到了家族的一点荣光。 顾崖木意味深长:“今天是七月十四,还有一天。” 明天便是杜家为杜圣兰和裴家那位找上门的姑娘举办婚礼的日子,七月十五,民间说这一天鬼门大开,杜圣兰觉得十分贴切,可不就是群魔乱舞? “先去找飞舟。”杜圣兰望着远去的兽车眯了眯眼:“明天再去凑热闹。” 质量靠谱的飞舟还得看黑水商会,顾崖木让杜圣兰在客栈稍等,自己去用绝杀殿殿主的身份会一会黑水商会的负责人。 客栈的窗户外是一条河流,透过河流视线可以轻易越过鳞次栉比的屋檐,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 整整一晚上,无论杜圣兰修炼途中何时睁开眼,都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兽车装载着大量宝贝,朝杜家奔去。 这份热闹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沉。 婚礼定在酉时举办。 因为是活人嫁死人,杜家也没有邀请太多贵客,裴家人当天才抵达安武城,因为杜圣兰‘已死’,杜家竟让杜北望来替代迎亲。 伴随裴家车马一同进来的,还有如流水一般的嫁妆。 杜北望骑在金宵神马上,身着红黑相间的衣裳,更衬得他高大俊朗。 不过仔细看,会发现他唇瓣泛白,面色也不是很好,显然还没从幽兰禁地的雷击中完全恢复。 “要不要我帮你瞧瞧新娘子的容貌?” 顾崖木笑容戏谑,手指动了动,一阵妖风刮来,轿子的帘子被吹开。修真家族没有新娘蒙盖头这种讲究,透过半开的帘子,一张绝世容颜暴露在世人眼中。 裴家自然有人护送,甚至早在大风刮来的时候便可以阻止,但对方想要找到这阵风的源头,便没有及时干预。 轿内人也是一样,在发现无人刺杀后,仿佛还挺遗憾,红唇轻轻一叹,一挥袖,帘子重新落下。 轿子已经远去,街道两边不少人才回过神。 “天仙下凡啊!” “以为是个貌丑的,投机死扒住杜家不放,没想到……” 杜圣兰倒没有多少惊艳感,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好颜色,很难因此生出多少波动。不说别的,容貌好过他自身,甚至顾崖木者,这世上都寥寥。 不过杜圣兰偷偷用留影石记录下刚刚那名女子的容貌,准备回头向裴莹打听一二,或许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他目光无法穿过的地方,轿子已经抵达杜家门口。 杜北望对于结下这门亲事的原因也不了解,事实上,他心底很不情愿来代替杜圣兰迎亲,只是不敢违背杜青光的意思。 再不情愿,也要把这个流程走完。 “弟妹。”他走到轿子边,微微俯身。 女子掀帘出来,肤白赛雪,美得不可方物。周围全是吸气声,杜北望的呼吸也微微一紧,不过很快他的面色就变了。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牌位,上面杜圣兰的名字格外刺眼。 “别误了吉时。”她微微勾唇:“去拜堂吧。” 说罢,和杜北望错开半个肩头,抱着牌位跨过门槛。 …… 长夜漫漫,两人去看了场擂台赛,天将明时,一道强势的气压覆盖住半个安武城。 来人有着大乘期的实力,他也没有丝毫遮掩。过了片刻,这人才突然收敛气息,遥遥朝着一个方向抱拳。 杜圣兰抬头望去,瞧见了杜青光。 有了上次心绪不稳险些被竹墨发现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异常。 双方隔空交流了几句,不久杜青光低哑的声音传遍城内每一个角落:“天圣学宫将举行直选,有意参选者尽快前往岩石广场。” 无数身影第一时间朝岩石广场飞奔而去。 杜圣兰和顾崖木一并跟着过去。 岩石广场经常用来举办一些大型活动,面积十分大,然而此刻却是人山人海,都快密集到苍蝇也挤不进来。 虽是直选,但并非毫无门槛,否则千万人汇聚学宫,也是隐患。天圣学宫会先派出接引使,淘汰掉一部分人。 接引使现身后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只吐出两个字:“站好。”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恐怖的压力排山倒海朝众人压来,仅仅是威压扫过的刹那,场上不足百人。 接引使一挥手,倒下的人平飞出广场外。 杜圣兰境界上有些吃亏,一瞬间肩膀上似压下千斤重担,到底是抗住了。 广场上的人倒下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只剩不过百人。同样数量的流光飞向还站着的修士,杜圣兰下意识伸手一接,是个玉牌。 “五日内,未抵达学宫或是无玉牌者,皆视为弃权。” 只给五日同样是一层考验,接引使还有下一个地方要走,留下一句话后便飞身离开。 时间紧迫,杜圣兰和顾崖木提前动身。 飞舟上可飞天,下可遁海,只是操控起来比较麻烦,不过有顾崖木在,杜圣兰十分省心。 路途漫漫,他开始研究天雷淬体之法。 飞到荒原时,另外一艘飞舟从后面赶上了他们。擦身的瞬间,杜圣兰透过窗户看到速度远超过他们的飞舟。 光看材质也知道并非俗物,窗户都是稀有材料所制。 对面的飞舟也注意到这里,发现只是一辆普通飞舟,里面的人散发的修为气息也一般,很快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豪华飞舟里,还坐着一女子,正斜斜靠在窗户上。 这个姿势是十分魅惑人的,杜北望一度认为女人是在刻意勾引自己。 然而女子始终牌位不离手,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宣称自己完全无意。 …… “是杜北望。” 等对面飞舟彻底超过时,杜圣兰才开口:“杜家果真将名额给了他。” 顾崖木不屑:“此人道心已毁。” 杜北望资质并不差,他也许不是千年内最耀眼的天才,但绝对能排在前几。如果他足够自信,就会推掉这个名额,自己去考。 杜圣兰倒没有奚落:“毕竟是天圣学宫,考核过程出现意外,岂不是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每次考核,总会涌现出那么一两匹黑马。 顾崖木:“如果是你,你会去考。”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世人皆知的事实。 对此杜圣兰并未否认。 飞舟名不虚传,加快速度后,不出三日便安稳抵达。 杜圣兰走到舟头,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被称作云中城的地方。 远处天空上悬挂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岛屿,岛上有数十万座连绵的山峰,有的被尊者开辟为洞府。这里的灵气丝毫不比四大家族薄弱,中心区域有一府邸,外面立的石柱几欲穿天破云,其中‘天圣’二字气势磅礴,让人看了忍不住挺直腰板,肃然起敬。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几艘飞舟到达。 杜圣兰收起飞舟,改为御空而行。来到这里需要万分小心,他和顾崖木不仅易容还戴了全新的面具,因为化雷的缘故,他的瞳孔如今细看呈浅蓝色,倒更像是某个部落来的特殊血脉。 岛外围有绝世天骄抬头仰望远处学府,杜北望和裴家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要在半空中支起这么一座学宫,需要无数阵法法器的同时运作。都说当世财富裴家第一,但就这么一座空中岛,其价值远远抵得上几个裴家。 岛屿外有立牌,言明了入岛时间。 陆陆续续有不少飞舟到来,走下来的有几米高的蛮人血脉,还有没脱龟壳的半人半妖……天圣学宫招人,向来不拘一格。 各族各派在学宫内都有利益团体,相互制衡。 没过多久,岛外聚集的修士便远远超过安武城选拔时,汇聚在岩石广场的人。其中不乏没有得到玉牌专门来抢夺入岛资格之人,当场陨落者较多,也有人侥幸成功。 太阳渐渐升高一些,天空霞光万丈时,一名白袍老者出现:“有玉牌者,排队依次进入。” 他手上拂尘一扫,还在打斗的修士自动被分开。 杜圣兰到的早,排队也在最前面,当他递上玉牌时,白袍老者轻轻‘咦’了一声。他有些看不透杜圣兰的体质,一般是人是妖,他一眼便能看出。 不过老者也没多问,世上特殊血脉和体质者众多,好比老者自己就天生具备瞳术能力。 到了顾崖木,老者同样看不透,这种看不透是因为修为境界有差距。 杜圣兰一步迈向岛时,觉得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一下,运转真气才进去。 后面还有一些人被无论如何也没进来,他立刻明白连进岛都是一场考验。进入后稍等了片刻,白袍老者一一核实完玉牌,统一领他们去塔楼。 一路上,杜圣兰看见不少修为高深的人独来独往,天圣学宫的培养方式野蛮粗暴,不热衷从孩子抓起。主要靠学分兑换获得功法丹药,学宫定期请大能者讲道。 这种粗暴也直接延续到这次直选上。 上万人被带到塔楼,直接进行传承者考核。 塔楼位于学宫内部,几乎占据了学宫三分之一的面积。 从下往上一眼望不见头,杜圣兰初步估计得有数百层。 “得寒月尊者传承者,将直接被列为我学宫核心学员。若能得到其他尊者的传承,直接纳入内门学员。” 清风吹来一阵幽香,本应专心听老者讲话的时刻,部分人的目光不受控制朝某一处望去,除了姿色,女子随身带着的牌位让她本身就吸引了一些注意力。 她和杜北望,原本就是学宫本次内定的学员,压力倒没有其他人那么大。 杜圣兰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裴家姑娘,考虑要不要在考核时把人抓了审问一番。 “你审问,我毁尸灭迹。” 顾崖木传音入耳,杜圣兰捏了捏眉心:“倒也不必如此。” 当下还是以拿到传承为主。 白袍老者视线扫了一圈在场修士,浑厚的声音震得人心颤。 “一入塔楼,生死自负,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众人目中熊熊斗志燃烧。 白袍老者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淡:“我天圣学宫核心弟子共三百人,过去十年间,七人攒够进入塔楼的学分,其中只有五人选择进去,生还四人。” 核心弟子是天圣学宫一股强大的力量,也是学员中最强悍的存在,他们也无法保证从塔楼全身而退,更何况这些根本未经严苛筛选的修士。 一言出,果然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杜北望余光瞥见他的那位‘弟妹’,对方依旧是眼角含笑,没有丝毫畏惧。他心下不由有些烦躁,本以为杜圣兰一死,未来家主之位是囊中之物,如今这水反而越来越浑。 关注点不同,杜圣兰视线自始至终聚焦在这塔楼上,期间顾崖木冲他晃了下手指,表示无法站在塔外窥见里面的景象。 杜圣兰松了口气,不会被窥视,进去后可以施展的手段就多了。 万人里,一共有五十余人选择放弃,白袍老者见再无人退出,请来几位大乘后期,联手开启塔楼。 一众修士纷纷朝楼内掠去,与此同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塔楼内,诸位修为将全部被压制在元婴期。” “本次塔楼开放时间为两个时辰,祝各位好运。” 内里像是一方世界,只是天空压得很低,阴沉沉的,仿佛暴风雨下一刻便会到来。以为要一层层闯上去的修士进来后无一不是愣了下。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杂草约有膝盖高,叶面锋利呈锯齿状,想要更进一步,肯定要越过这片野草放肆生长的地盘。 一阵风吹来。 草地掀起滚滚波浪,似有无数蟒蛇藏身游走其中。 有修士选择御空而行,却被百倍的重力拉下来。在这之后不久,涌现出了第一个倒霉鬼,没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只听一声尖叫后,就见对方全身皮肤斑驳成泥块,碎裂融为脚下的泥土。 这一幕看得人毛骨损然,周围人纷纷停下脚步,一时间进退两难。 放眼望去,此刻只有一人还在缓步平静前行。 有人认出他:“是五蕴和尚的亲传弟子戒痴。” 其他势力倒是也可以拜师天圣学宫,不过大能者的亲传弟子一般不会,戒痴和尚会来此,显然是金禅寺授意。 戒痴周围镀了一层金光,从泥地渗出的丝丝黑气无法近他身。 杜圣兰冲顾崖木挑眉:“走,去蹭蹭佛光。” 现在人多,他们还是少动手为妙。 双方距离不远,靠着顾崖木的结界,杜圣兰顺利走到戒痴后面。 佛光开道,杜圣兰也开始顺畅地往前走。 “无耻!” “这是何等的厚脸皮。” 抨击声有如清风过耳,杜圣兰浑然不在意。 近处杜北望目中闪过轻蔑,过无尽之海时,这人的飞舟便在后面跟着蹭开好的道,没想到现在还是这副德行。 随着第二位修士碎裂化土,没有人再嘲笑杜圣兰,反而纷纷朝着戒痴和尚靠近。可惜佛光似乎只普照了杜圣兰,连顾崖木都没有沐浴到丝毫,周围被黑气缠身的修士该死还是死。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和尚,你是不是有失偏颇了?” 大家都是竞争关系,不施以援手很正常,但搞出个例外是怎么回事? 戒痴和尚的嗓音和他为人一样,显得十分醇厚:“非贫僧故意偏帮,是这金光只将这位施主当成同类。” 周围一片沉默。 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和金光是同类,若非开口的是和尚,他们早就当场开口质疑嘲讽。 戒痴和尚停下脚步,回首看着杜圣兰,双手合十:“敢问施主,可是修了什么度化人的心法?” 杜圣兰斩钉截铁:“是。” 只不过他的度化是在天上度化,用雷让人焕然一新,如果目标扛不过去,大概会被直接扬了。 一旁顾崖木眼角微微一抽,先前杜圣兰大概是想厚着脸能蹭一段路就蹭一段,谁曾想瞎猫碰到死耗子。 “度化……” 他摇了摇头,忍俊不禁又无可反驳。 这地下渗出的黑气有些像当日自由城主用来对付顾崖木的黑气,是一种魔物自带的毒素。料想塔楼内不仅有传承,还封印了不少怪物。 靠着戒痴和尚的金光,杜圣兰轻轻松松在野草地中漫步。 旁边的杜北望成为鲜明对照组,对方银枪所到之处,黑气退散,十分神勇。 正当他大战四方时,杜圣兰从储物戒中拿出栗子糕边吃边侧目道:“道友,你流汗了。” 莫名听出一股子嘲讽,杜北望握住银枪的手一紧,目中闪过杀机。 杜圣兰吃得轻松,不忘对顾崖木道:“我才金丹,修为不用受压制,我赚了诶。” 这欠扁的语气,顾崖木虽未接话,但稍微点了下头,算是认同。 终于过了恼人的野草地,杜圣兰用真气震散鞋上的泥,对戒痴和尚做了个阿弥陀佛的姿势:“多谢大师。” 戒痴和尚并不在意,认为是件小事:“既然同修度化的心法,就是一场缘分。” 杜圣兰垂首,更加虔诚道:“大师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渡人。”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戒痴和尚还是点了点头:“施主,有缘再会。” 前方共有三个岔路口,第一条路花香满径;第二条只有一条铁索,下方是无尽深渊;第三条路瞧着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 这并非什么陷阱,旁边巨石上刻着‘道心’二字。 可见选什么要全凭本心。 顾崖木看了眼杜圣兰,后者指了指最左边的那条花路。他一路走来坎坷,其实私心里还是更喜欢花团锦簇的人生。 至于顾崖木,他没什么特别想走的,中间那一条看着坎坷,但也没多少挑战意义,索性选了一样的路走。 杜北望选了中间的路,戒痴和尚选了平凡之路,那名裴家姑娘倒是选了花路。 其他人杜圣兰并没多少留意,确定方向后便一路前行。从此处起,天空中的重力消失,不再限制御空飞行。 不知走了多久,地面微微摇晃,他不像是在陆地上,反而如同坐船飘摇在苍茫大海。前方腥甜的风吹来一阵歌声,如海妖探头,如绕梁之黄莺,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是幻觉。 杜圣兰大脑清楚传来警告,这种觉悟几乎这条路上每个人都有,但依旧控制不住地陷入沉沦。 顾崖木的目光始终清明:“肯定许久以前的修行者,才会用情欲考验人,俗套低级。” 歌声能无限放大人的欲望,不少修士恨不得和半空中的蝴蝶一起载歌载舞。 “瞧你这点出息,还需要集中意志力。”顾崖木奚落。 杜圣兰聚精会神,在他周围已经有人陶醉地伸展双臂,杜圣兰边抵抗欲望侵袭,一边说道:“当初问心玉璧的考验……” 顾崖木面色微变,脑海中出现杜圣兰衣衫凌乱,赤红着眼说不要的场景。当时他满心都在夺舍上,如今回顾这个场景,看到的内容重点变得不同。 顾崖木抿了抿嘴,突然口干舌燥。 杜圣兰有仇当场报,冷笑复述:“瞧你这点出息。” “……” 在这条路上走得最游刃有余之人,除了顾崖木,就是裴家姑娘,在她的神情中看不到丁点吃力。 再往前走,周围人诡异地全部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幻境考验。 杜圣兰到底吃了些境界上的亏,通关速度并不快。这条路的出口是道狭窄的小门,一次仅允许通过一人,他不确定自己是第几个出来,但可以肯定这种速度绝非第一。 门一开,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铺天盖地的蝴蝶凭空出现密实地包裹住他。每一只蝴蝶扑扇翅膀时,都在释放着源源不断的催情气息。 左右四下无人,杜圣兰也不再束手束脚,笑容一敛浑身萦绕着恐怖电光。 电光火石间,刚刚还猖狂无比的花蝴蝶浑身颤栗,像是扑火的飞蛾,在噼里啪啦的响动中散发出强烈的焦味。 …… 塔楼外。 即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偶尔还是有学员驻足。 “不知道谁会有幸成为寒月尊者的传人。” 这人感叹时,一个他的死对头路过,嗤笑道:“你该不会想和新学员打好关系,图谋寒月尊者的功法?” 当然这纯粹是讥讽的说法,道不可轻传,涉及传承一开始便会有诸多限制,防止功法泄露。 塔楼顶端突然传来一阵波动。 两人不再斗嘴,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来。 “是大能者在传道。” 只有大能者传道,才会出现这种波动。 学宫的副院长和一位导师撕裂空间出现,学员纷纷行礼退让。 “一百九十六层,是寒月尊者。” 塔楼里虽然看着是一方天地,实则被区分为无数空间,交错连通,不过是在里面的人感应不到,觉得是一方世界。 导师松了口气:“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在寒月尊者消失前得到传承,只是不知能继承多少。” 副院长:“无论有多少,日后可以重点培养。” 导师点了点头,寒月尊者无疑是一员勇猛的战将,这种完全的战斗性天骄,是天圣学宫的稀缺人才。 一百九十六层,此刻杜北望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 他选得是最为艰难的那条路,这条路也确实不好走,半路便陨落了一半修士。一路没有隐藏的危险,完全就是无穷无尽的魔物,挡得住就生,挡不住则死。 修为被压制后的元婴境界里,杜北望是其中佼佼者,一人一枪确实神勇,成为此路第一人。 当他率先通关后,后面的修士被狂风卷回原路口,在不甘的叫喊声中,杜北望面前出现一道身影。 男子背对着他,背着一把长剑,流露出只有剑者才有的超然气质。 杜北望连忙躬身:“见过尊者。” 长剑上的寒月图案,已经彰显了男子的身份。 “你并非本尊最合适的传人,不过你运气很好,本尊没多少时间了。”寒月尊者淡淡道:“你习枪,本尊不传你剑法……不要反抗。” 除了被镇压的邪魔和闯关修士,寒月尊者这具分身是塔楼里的唯一活人,有大乘期实力,哪怕已经进入衰竭消亡状态,真要有歹念,也不是杜北望能抵御的。 杜北望放松心神,一只大手扶在他的头顶,脑海中瞬间出现一道功法。 这是修士间的直接传承,连带着灌输一部分真气,有些像是醍醐灌顶。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杜北望不知发生了什么,紧紧握住枪。 “不用紧张,是从前我的一位朋友。” 寒月尊者目光眺望远处:“他找到了最适合的传人。” 塔楼外。 学员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接连会发生大波动。 副院长刚刚还带笑的面容一肃:“一百九十七层。” 塔楼内镇压着无数邪魔,任何一道神念快要消散前,会动用最后的力量灭杀邪魔。 这些邪魔的来历还要追溯到万年前,因为数量太多,积攒到今时今日实在不好处理。 其它层都有至少两到三道不同的神念坐镇,唯独一百九十七层的这位,仅靠着一道神念便镇压了整整一层楼。 导师也才进入学宫百年,有些事情不是很了解,好奇一百九十七层是哪位前辈。 看副院长面色不是多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过问。 一百九十七层,有人比他面色还难看。 裴家姑娘向来有淡淡笑意的面上如今全是困惑失望:“前辈,您应该能看出来我修炼的是——” “你很优秀,可惜有人比你更优秀。” 裴家姑娘是第一个走出小门的,也是第一个见到这条路尽头的神念,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她被强行送到另一处空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渐行渐远的声音:“时间还很充裕,你可以去寻找其他机缘。” 至于顾崖木,他对塔楼本身更感兴趣,一路边走边看,走走停停下,落到了第二个。 到了路的尽头,顾崖木连虚影都没看见,对方没现身,显然是对他的身份有了解。一头龙,隐藏气息化形后或许瞒得过活人,却未必瞒得过死人。 暗示表达的足够明确,无路处凭空多出一道空间口子,顾崖木自觉转悠去其他地方。 另一边杜圣兰作为此路第三人,正在抖袖子上死蝴蝶的尸体,面前突然多出一道身影,对方被迷雾包围,看不清容貌。 “没想到在我快要消散之际,老天竟然送来这么一个合适的传人!” 男子大笑,随后道:“我留给你的功法,绝对是这塔楼内最厉害的。” 面对从天而降的机缘,杜圣兰半信半疑。虽说修真者大多很难看出真实年龄,但他能感觉到,男子陨落时不是年龄很大。 “我天资受限,无法更近一步。”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男子轻叹一句。 杜圣兰始终留存着一丝警惕,确定对方的元神是真的快要消散,才上前一步。连顾崖木曾经都想夺舍,一些不甘心消散的老怪物保不准会打其他主意。 男子并未觉得被冒犯,反倒很欣赏他的警惕。 一团模糊的光影飞入杜圣兰的眉心。 这是男子关于功法相关的全部记忆和心得,完全是毫无保留地赠予。 杜圣兰现在才可以确定他是真的诚心寻找传人,眼看男子已经快要消散。他躬身,叫了声:“老师。” 男子目中流露出一丝欣慰:“我辈修士,常行止由心,我不求你造福世人,但万不可将大自在和滥杀无辜混淆。” 杜圣兰再次躬身:“学生谨记于心。” 抬头的瞬间,杜圣兰愣了一下。男子周围的迷雾消散,露出真容。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容貌之人,便是天上仙人,恐怕没有这等姿色,雌雄莫辨的美丽被演绎地淋漓尽致。 而这美丽的容貌,此刻如同镜花水月,就在杜圣兰眼前烟消云散。 塔楼震动,一时间无数道叹息声传来。 “他走了么?” “记得那年桃花坞,他饮酒我赏花,何等风流。” “子期哥哥。” “祁先生,你怎会,就这么——” 子期哥哥?祁先生? 祁子期? 这名字听着怎么很耳熟? 突然,杜圣兰瞳孔微微一缩,彻底反应过来。 祁子期,那不是合欢宗第二祖?! 之所以称之第二祖,是因为合欢宗并非他创立。早在合欢宗创立初期,不可避免地被打上邪道标签,一度有灭门危机,后来祁子期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他长袖善舞,广交各路大能,硬生生将合欢宗发展为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当然,祁子期最为知名的除了这些风月往事,要数他的绝学《为爱痴狂》,据说原本这门心法是叫《落花煮雨听风吟》,后来因为祁子期风流韵事太多,被好事者戏称为为爱痴狂法。 想到这里,杜圣兰面色微变,连忙检查祁子期最后留给自己的记忆光团。 “徒弟,你一定很好奇为师为什么选你?” “因为你好会电啊。” “那些被你电死的蝴蝶,死前都是一脸享受。” “……” 第24章 万人迷 祁子期的话十分魔性, 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杜圣兰嘴角一抽,他最近在研究天雷淬体,先前那些花蝴蝶不算太厉害, 他便没有完全使用毁灭式的电击, 甚至还试着做了下实验, 看能不能控制好力道。 合欢宗第二祖消失, 塔楼不少神念延续着主人生前的意识,哀伤悲切。 另一边杜北望刚刚获得传承, 正要拜谢寒月尊者, 却见对方摆了摆手, 叹道:“他走了。” 杜北望一脸莫名。 下一刻, 寒月尊者自爆了分身。 即便已经是强弩之末,寒月尊者毕竟是活着的分身, 余波散发的能量异常恐怖。他将杜北望扔出到万米外, 但也懒得废话多做提醒,杜北望被强大的气息轰击中,猛吐了口血。 正当他脸上有一丝愤愤之色时, 突然愣住。 前方寒月尊者自爆的地方,有无数黑气溃散,还有怨恨的古怪叫声。那是地底邪魔直面寒月尊者的爆炸性冲击, 死前在发出痛苦哀嚎。 邪魔无比强大,当时的修士只能做到镇压,想要彻底灭杀实在太难。 年复一年,经过上千年的镇压, 邪魔渐渐消磨了大部分力量, 这才有了神念灭杀的可能。 杜北望沉默了一下, 站起身, 面对寒月尊者消失的地方抱拳垂首:“恭送前辈。” 前人为了守住九川大陆,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 “不成仙,终究要在这世间做困兽之斗。” 这一刻,杜北望目中无比坚定:“大道无情,我定要飞升摆脱束缚。” 他的天赋已经远超常人,但依旧不够飞升的资本,他要坐上杜家的家主之位,享受最优渥的资源,为修道之路荡平一切障碍。 寒月尊者消失了,前方的铁索路也随之消失,杜北望飞身离开。 另外一条路上的鲜花也在消失,同时不断汲取地底邪魔的能量,显然是要一波带走这片区域的邪魔。 没有大能者神念的支撑,两条路逐渐重合,杜圣兰隐约看到后方杜北望离开的身影,对方身上的冲天斗志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 杜圣兰毫不怀疑这是得到了某位大能者的传承。 “塔楼将在半炷香后重新关闭,超时未出者,后果自负。” 空中回荡着警告声,杜圣兰不再耽搁,临走前,他转身对着空气施礼:“他日若九川大陆有难,在下必不会袖手旁观。” 就在他快要离开塔楼时,那些纷杂的声音再度响起。 “嘤嘤嘤,还是子期哥哥的传承者好,子期哥哥,我想你了。” “这传人尚算有胸怀,没有辜负祁先生的期待。” 杜圣兰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好奇第二祖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真情实感到现在。 “小子。”一道粗犷的声音传入耳:“你得到那家伙传承的事情最好不要泄露,他那本功法可是玄妙的很,修炼有成连渡劫期也许都克制不住,甘当傀儡。” 杜圣兰寻思这些人至今念念不忘,是不是就是中招了。 半空中传来一声嗤笑:“祁子期可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看你还算有点良心,帮他提点你一句……” 杜圣兰连忙竖起耳朵。 “昔日祁子期曾说‘要有多狭隘才会觉得合欢功法是为驭人而生,多看看世间万物吧’。” 粗犷的声音消失,与此同时杜圣兰也飞身出塔楼。 外面聚集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几位学宫导师,杜圣兰眯了眯眼,在已经出来的修行者们中寻找顾崖木。 一道熟悉的身影很快映入眼帘,四目相对,杜圣兰微微点了点头。 顾崖木知道这是暗示他有所得。 塔楼封闭,人群中传来不少叹息。 此次直选,不乏有修行者抱着美妙幻想,在塔楼九死一生后幻想破灭,摇头准备离开。不料这时却被人拦下,那修行者本就心情不好,语气恶劣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然而拦住他的人压根没给出一句回答。 直到确定塔楼清空,里面的修士全部出来,副院长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想问问各位,都有谁得到了传承?” 杜北望主动站了出来。在他身后出现一道分身虚影,还没几个眨眼便消散。 这正是寒月尊者的分身法,不过杜北望刚刚得到还未来得及修炼,只是证明一下。 副院长满怀欣慰地点头:“你应该知道我学宫的规矩。” 杜北望道:“日后我会继续将传承留在塔楼。” 副院长很满意他没有迟疑的态度,微笑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天圣学宫的核心学员。”他看向旁边的导师:“带他去办理手续。” 成为学宫弟子还要经历核验身份,立誓等步骤,很是繁琐。 从刚刚杜北望站出来起,他便顺理成章成为焦点。一入学府就是核心学员,这是何等过的幸运! 杜北望从小到大经常受到各种瞩目,但都没有这一刻让他得意。站在这里的无一不是修真界的绝世天骄,而自己不但跻身其中,已然成为最耀眼的几人。 走出人群时,他看到了裴家姑娘,后者低着头,眼中全是不甘。连带抱着牌位的指甲都在无意识用力,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这一看耽误了点时间。 直到导师回头,杜北望连忙收回视线,快步跟上。 杜圣兰用口型对顾崖木道:“牌位是我的第二张脸,她居然给我毁容。” “……” 杜北望跟随导师离开后,副院长笑容渐渐淡去:“还有谁得到了传承?” 众人面面相觑。 副院长强调:“凡是得到传承者,均可列为我学宫核心学员。” 仍旧没有人做声。 副院长语气转沉:“如果没有人愿意承认,我学宫只能留诸位一段时间。” 话语落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修士连连质问。 “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倒不知天圣学宫竟如此霸道。” 副院长声音不大,却盖住了抱怨声:“得了我学宫传承就走,当我天圣学宫是什么地方了?” 在他的质问下,哪怕没有拿到传承的人,都不免因为这气势感到心虚。 “事后我学宫会补偿各位,”副院长语气变得和缓,“被拿走的是合欢宗第二祖的传承,此功法极为邪门,此人刻意隐藏,难保日后不做歹事。” 有理有据,众人的怒火这才平息一些。 戒痴和尚突然走出:“金禅寺离此地甚远,下月还要进行辩法,贫僧可能无法久留。” 副院长倒没有为难他,戒痴乃是五蕴和尚的亲传弟子,合欢心法传谁都不可能传他。 “大师带我一起走!”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 杜圣兰走出来,他戴着面具,藏头露面一看便是有其他因果缠身。 副院长皱了皱眉,正要来个下马威借此警告其他人,杜圣兰却直勾勾望着戒痴和尚。 “大师不敢当,”戒痴转身对副院长道,“此人修的是度化之法。” 说罢,指尖弹出一点金光,这金光主动朝杜圣兰飞去,似有亲昵之态。 尽管如此,副院长还是有些不满,放走一个戒痴和尚还好说,一旦开了第二个先河,很快他就要面对各式各样的自证。 杜圣兰佯装没看到他的不满,温和解释:“实不相瞒,我一直想要度化一人,迟迟未成功,这次有幸碰上金禅寺的人,自然不能轻易错过机会。” 说着,他看向顾崖木。 自己已经抛出了共同离开的机会,能不能离开就要看顾崖木的发挥。 顾崖木露出的双目时而猩红时而平静:“度化我,笑话!” 说话间他手上的皮肤变红,头顶弹出两根触角,恐怖的杀意让副院长都想出手压制,然而一转眼,顾崖木的气势节节衰退,触角消失痛苦地叫了声:“大师。” 杜圣兰也是被这变化惊了一下,喉头一动缓缓道:“他体内有一半皮皮虾的血脉,且是罕见的一体双魂,为善的灵魂只能发挥金丹期的实力,为恶的却十分厉害。” 顾崖木周边的人自动远离了他一些。 杜圣兰:“诸位不用担心,他为善的灵魂立下过天道誓言,不能滥杀无辜。” 戒痴和尚也是愣了一下,一体双魂之事十分罕见,但也确实存在。 杜圣兰目中露出一丝疲态:“他从前树敌不少,这些年来我也不得不东躲西藏。” “阿弥陀佛,施主是个有大爱的人。” 杜圣兰带着顾崖木走到戒痴身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地狱又何尝不是灵魂的归属之处……” “大师,我们先走,边走边说。” 三人在众人的视线中走远。 一路走,一路传来杜圣兰的提问: “大师是如何理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我们来到这世上,究竟是为了取经,还是跳脱现有的规则?” 戒痴和尚没有坐骑,出行是用一种类似莲花坐台的法器。 杜圣兰也坐了上去,余光却在留意着下方学宫。 院长不知何时来了,看到天空有人离去,询问道:“没有找到传承者,怎么私放人离开?” “有两个是修佛法的,另外一个是皮皮虾血脉。” 院长闻言道:“那倒是无妨。” 合欢心法传不到佛门弟子身上去,皮皮虾又是著名的丑,只怕在传承断绝和传给皮皮虾中间,合欢第二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天空上,戒痴和尚问:“施主对于‘修’字是如何理解?” 杜圣兰望着下方:“傻逼。” “……” 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杜圣兰忙回过神,轻咳一声:“抱歉,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戒痴和尚:“不打紧。其实施主说真话要比违心话好多了。” 杜圣兰这才认真地看过去。 戒痴:“出家人修一双慧眼,贫僧不才,也有几分成就。”他先看了眼顾崖木:“这位施主扮演善良人格时,眼神不真诚。” 空气中一片寂静。 分明是严肃的时刻,却突然被‘噗嗤’一声打破。 “不真诚……”杜圣兰笑得毫不留情,拍了拍顾崖木的肩膀:“听到了吗?人大师说你不真诚。” 这还是顾崖木头一次见他全无顾忌的笑声,纯粹是因为被逗乐了而开心。弯起眉眼间聚的光,像是春日里最晴朗的天气,看到的人心情也会变好。 笑够了杜圣兰重新保持端正的坐姿:“大师都知道了,为何还要帮我?就不怕我日后真的用合欢心法祸乱天地?” 戒痴愣了下,张了张口,末了道:“原来你是——” “原来你不知道啊。”杜圣兰耸了耸肩:“没事,你放走了我,是共犯。” 被金光之事先入为主,戒痴和尚只以为杜圣兰他们是有了不得的仇家,才急着走。 杜圣兰:“凡事都不能看表象,大师,我们都是好人。” 说罢给了顾崖木一个眼神。 顾崖木戏谑道:“我是好人,我曾立誓要覆灭绝杀殿,将其发展为救世济民的地方。” 杜圣兰:“我也用道心起誓,他是受我影响,才有这种宏愿。” 天道誓言做不了假,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反而落实了度化一说。最后连杜圣兰自己都觉得,他是在渡顾崖木。 戒痴和尚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原来二位,真的有大爱?” 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杜圣兰笑道:“当然。” 戒痴和尚一连说了几次阿弥陀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杜圣兰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知道这和尚大智若愚,也许他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但势必会告知五蕴和尚。担心这师徒间有什么特殊联络法子,杜圣兰收起笑容:“承蒙照顾,大师,我们先走一步。” 一旁顾崖木已经取出飞舟,二人乘坐飞舟,很快消失在这片天地间。 “先去绝杀殿的宝库避避风头?” 一旦真相公之于众,学宫必然会派人来追。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顾崖木嗤笑道:“放心,就算五蕴和尚知道了,也不会说。” 一来他们可以随时改头换面,再者和尚又不是真正的超然世外,背后还有金禅寺,真说去了,日后有风波起,矛头必将直指金禅寺。 他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杜圣兰:“合欢宗第二祖看中你什么了?真说起来,你那位‘新婚妻子’比你更适合得到传承。” 杜圣兰不解。 “她是天生媚骨。” 天生媚骨修炼合欢心法,进度必将一日千里。 杜圣兰没想到裴家竟会出一个天生媚骨,稍稍吃惊了一下回答顾崖木的问题:“第二祖说我会放电。” “……” 面对‘你在逗我’的目光,杜圣兰颔首:“是真的。” 他轻轻用指尖去触碰顾崖木的,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顾崖木的手指一路蔓延,不疼,反而很酥很麻很舒服,雷电像是在拓宽他的经脉,带来轻微的刺痛,但是筋脉更加坚韧后,又反馈来一阵奇妙的爽感。 顾崖木猛地屈起手指:“合欢功法,当真邪门!” “这不是合欢功法,是我自创的天雷淬体,但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第二祖传下来的什么为爱痴狂法,先前时间紧迫,他压根没来得及修炼。 “……” 杜圣兰这门天雷淬体目前漏洞百出,正好现在没什么事,他向顾崖木请教道:“天雷中本身就蕴含两种法则,一种毁灭,一种新生。” 修士在渡劫后肉体往往更加强悍,也是这个理。 “……最近我已经能成功感知到这两种法则,可惜始终无法做到单独使用纯粹的毁灭或者新生法则。” “回头我想参考合欢宗心法,看能不能产生另外一种状态:欲仙欲死。如果能因此让目标对雷产生心理阴影,甚至发展成心魔,这本身也是一种毁灭。” 一个修士,对雷有阴影,还谈何渡劫? 一口气说完,杜圣兰满怀憧憬问:“你觉得呢?” 顾崖木:“我觉得修真界要完。” 第25章 杜圣人(二合一) 顾崖木从来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 理解过天机道人。 对方被吓得闭关,不是没有缘由。一般人哪怕真的夺舍雷劫,恐怕也不会有他这么多奇思妙想。 杜圣兰没把那句‘修真界要完’放在心上, 耐心等着顾崖木解答。 在他看来, 顾崖木对古怪秘法了解颇多, 譬如刚刚变皮皮虾,那可不是一般的幻术能做到,在场众多天圣学宫的人, 竟无一能勘破。 双方目光碰撞的瞬间,顾崖木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昔年他嘲笑斩月山老祖道貌岸然。世间修行法门万千, 哪有正邪之分, 只有强大与弱小,有趣和乏味。 千年后,从斩月山出来的人竟比当初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觉得……” 杜圣兰屏息,仔细聆听。 “我还是觉得修真界要完。” “……” 顾崖木真心实意:“你这条路从未有人走过,可以参考路边的野草。” 野蛮生长就好。 杜圣兰听出他的潜台词,背靠飞舟陷入沉思。半晌,有感空想无用,转而开始研究合欢第二祖留下的记忆光团。 和寒月尊者粗暴灌入式传承不同, 祁子期可谓是倾囊相授。 光团里不仅有功法,还有他留下的修行经验。一道虚影于其中手拈莲花,画面美不胜收,可惜实际演示功法的人, 早已从这世上消失。 杜圣兰掐指一试, 刹那间一朵莲花自他洁白的指尖生长出, 花瓣娇媚又不显轻浮, 窗外飞过的一只老鹰忍不住降缓速度,痴痴望着这朵花。 关上窗户,他凝视指尖的莲花挑了挑眉,没想到会这么成功。 “难道我天生适合干这个行当?” 顾崖木正闲着无聊自饮自酌,闻言手一晃,杯中酒溅出几滴。 “这一招无中生有蕴含了一些佛家的妙则。”在对方说出更夸张的言语时,顾崖木一针见血:“你施展过夺舍心法,应该发现其中也有一些佛家投胎转世的奥妙。” 杜圣兰颔首,有一条就在强调道心要如莲般澄澈干净。 顾崖木:“至于天雷,自带度化能力。” 杜圣兰想到戒痴的金光亲近自己,若有所思:“如果我本体施展合欢功法,会怎么样?” 顾崖木冷笑:“你见过魅惑人的闪电?” “针对正在渡劫的修士呢?”杜圣兰问:“对方会不会从此爱上这道雷?” “……” 顾崖木没有回答,一口饮尽杯中酒,重新打开窗户眺望昏暗的天空,心想修真界确实要亡了。 合欢心法像是给杜圣兰打开一扇新的大门,正如塔楼内前辈的提醒,合欢功法的本质不是‘驭人’,而是通过控制体内的气血流通,来制造某种幻觉。 万物也各有各的气息可利用。 气血方面正好可以和他的天雷淬体相互对应,杜圣兰尝试完善自己的淬体法。 顾崖木几次看向他,终于没忍住问:“真有用?” 他嘴上佯装不在意,可对于治疗体内暗伤哪能真的无所谓。 杜圣兰早就知道这头龙嘴硬,也不卖关子,观测了一下前方情况后,特意让飞舟绕路。沿途伸手一捞,窗外正在打架的两只妖兽同时懵了,一只纳闷对手怎么不见了,一只发现自己换了个环境。 杜圣兰抓进来的是学舌乌鸦,这家伙因为嘴贱经常遭受殴打,今天碰到了硬茬,半个翅膀都被咬断。 不顾伤口的疼痛,学舌乌鸦拼命挣扎,沾血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 杀鸡般的尖叫声持续几个呼吸后戛然而止,学舌乌鸦颤抖个不停,只觉身体又酥又软,最后连爪子都软了瘫在杜圣兰的掌心。 好舒服—— 学舌乌鸦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它智商不高,此时却像是诗人嘎嘎吟游:你是冬日里的暖阳,是沙漠里的西瓜,啊!我的爱人…… 学舌乌鸦满脸沉醉,甚至没有注意到残缺的翅膀正在重生。 “如何?” 随着这声问话,学舌乌鸦陡然清醒,一抬头就看见把它捧在掌心的人类正偏头和旁边人说话。 锐利的视线扫过学舌乌鸦的翅膀尖,顾崖木眯了眯眼:“确实神妙。” 他真正重视起了杜圣兰的这门心法。 修士到达一定境界后可以断肢重生,可若是已经过了金丹期,受到严重伤害,想要再断肢重生就很困难。 一些天材地宝也有类似的功效,但同样针对金丹以下。 类似杜圣兰这种,以直接人为干预的方式治疗,前所未有。 杜圣兰松开手,放走学舌乌鸦:“目前为止,我也只能彻底治疗一些境界不高的生物。” 这话说得就有些耐人寻味,他指得是彻底治疗,但不代表对其他境界的修士无效。 “而且这功法还有一处不妥……” 话没说完,被放生的学舌乌鸦飞了回来,用力在翅膀上啄出一个血洞,像是一只小狗摇尾乞怜,想要再享受一次治疗。 皮肉伤罢了,杜圣兰只给它喂了颗丹药止血,强行驱离飞舟,关上窗户防止学舌乌鸦去而复返。 随后他对顾崖木说道:“对于意志力薄弱的存在,可能会在治疗过程中,对大夫产生病态依恋。” 说完杜圣兰有些疲惫,换了个惬意些的姿势闭目养神。嫌弃飞舟内壁太硬,他又招呼出来雪花狮子当靠垫。 几乎是一闭眼,整个人便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治疗,仁义堂……”杜圣兰的精神还没完全放松,无意识琢磨着一些东西。 待他悠悠转醒时,天是黑的。飞舟已经到达目的地一段时间,顾崖木抱臂靠在一边,没有叫他。 杜圣兰朝外边一看,确定是在陆地上,这周围还有点熟悉。 顾崖木收起飞舟,两人往前走没多久,杜圣兰发现是曾经绝杀殿主分身的藏身点。 苍茫夜色,门一推开,里面的女子诧异抬头,清丽的容颜在月光下十分脱俗。 杜圣兰看到她也有些惊讶:“裴萤?”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在。 裴萤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近乎失声叫道:“杜圣兰?你还活着!” 哪怕容貌对不上,但这熟悉的嗓音,还有能立刻叫出自己名字的人,除了杜圣兰,不会有别人。 杜圣兰点头:“侥幸。” 裴萤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 杜圣兰询问其他几人的情况。 裴萤谈起无可为从幽兰禁地回来后便开始闭关,又提到游氏兄弟:“他们去接了佣兵的活。” 只有自己,大仇得报后仍旧不知道做什么。 “佣兵?”杜圣兰琢磨了一下:“绝杀殿倒是可以朝这方面发展。” 仁义堂这个品牌要发展,总不能让所有人去转职丹修,所有职业中,最能让杀手发挥特长的便是佣兵。不同的是,一般人雇佣佣兵是为了保护自己,譬如商队送货探索秘境等,和杀手是截然不同的活计。 脑海里大概过了下计划,杜圣兰拿出一块留影石,上面记录的正是裴家姑娘出嫁时的场景。 “认识吗?” 裴萤仔细盯着看了许久,略有迟疑道:“她和我见过的那位琉焰小姐长相上并不相似,但气质上有些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自然散发的魅惑。” “魅惑……” 杜圣兰想到顾崖木提到过的天生媚骨,琢磨两人会不会是同一种体质? 更多的裴萤也说不出什么,她看向顾崖木提到另一件事:“前天我出门,正好碰见裴家人在追杀绝杀殿的信使,他们最近打出了清魔头的旗帜。” 无论是不服从管教的‘裴木寒’,还是售卖留影事件,裴家对绝杀殿的容忍已经到极限。 顾崖木淡淡道:“无妨,我们马上就要出一名‘医圣’,造福苍生。” 裴萤不解。 杜圣兰清清嗓子:“不才,正是在下。” “???” …… 杜圣兰没有特别要求,但当晚裴萤还是立誓保证不会泄露对方活着的消息。 看她对什么都兴趣寥寥,杜圣兰索性将佣兵发展计划交托出来,表示可以先搞几个试点,至于对比其他佣兵有什么优势,需要裴萤自己去挖掘。 入夜后,他像是普通人一样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不知为何,今天杜圣兰格外疲惫。被褥有些潮,梦里他置身浩瀚海洋中,像一条鱼儿自由地畅快游动,没多久一张无形的渔网撒下,他被捞了出去。 杜圣兰尝试挣脱梦境,失败后打量四周。海平面消失,青山绿水,沉闷的声响正由远及近飘来……就在不久前,他才见过类似的场景。 远处走来一人一黄牛。 牧童冷冷地垂眼望他:“杜圣兰,你让我找得好苦。” “……” 充满怨念的语气,哪里还像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 牧童确实对得起他所活的岁月,联系杜圣兰曾换取最顶尖的夺舍心法,以及消失在雷劫中两件事,他做出了一个大胆推想:这厮夺舍了天雷。 杜圣兰轻咳一声:“前辈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是我,”牧童手搭在手鼓上,“是它。” 伴随漫长的岁月,自己的灵魂愈发腐朽,手鼓厌恶腐烂的灵魂,想要找到新的‘放牧者’。 可以说手鼓比牧童更迫切地要找到杜圣兰。 黄牛又高又大,牧童坐在上面,几乎是俯视着杜圣兰,这种不平等位置的对视间,他缓缓开口:“要不要再做一次交易?” “已经做过了。” 牧童皮笑肉不笑道:“做交易的是杜圣兰,和你天雷有什么干系?” 没理会他质问中的尖锐,杜圣兰低头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最后,他摇了摇头:“算了。” 这面手鼓太过诡异,上次自己提出的要求就险些撑破鼓面。一旦手鼓不能满足要求,他反而会白白丧命。 “不如先听听条件。”牧童道:“你提要求,哪怕手鼓不能满足,也不会有任何惩罚。从古至今,从未有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杜圣兰皱眉:“为什么一定是我?” 他们完全可以去找新的放牧者。 牧童神情冰冷:“只有开启兽潮,才能选新牧童。” 几百年就一个机会,错过杜圣兰这村,他就又要等几百年。而且和手鼓做交易的无一例外最后都成了牧童,能不能跳过一个备选者直接选新人,都是未知数。 后一种可能,牧童简直不敢想。 面对特殊对待,杜圣兰不可避免地心动了。他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和手鼓交易,就一定要找到能脱离对方控制的漏洞。 牧童还想要劝说:“你……” “我想好了。”杜圣兰开口得猝不及防:“这个交易,我做。” 本来是开心的事情,不知为何牧童笑不出来。对方这次做决定的时间比上次还快了一点。 “我自创了一门功法,叫《天雷淬体》,但漏洞百出,我想要补全。” 按照他的诉求,牧童将手鼓放在耳畔,刹那间天地万籁俱静。片刻后,牧童代为传递手鼓的意思:“此法逆天,它最多只能帮你完善一半。” 说话间咧了咧嘴,心情似乎骤然变好。 和上次一样,杜圣兰伸手进手鼓,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双方都对这场交易十分满意。 杜圣兰拿到了补全一半的心法,牧童的笑容也没停止过。 临走前,牧童说:“记住,还有人在等你。” 别再让他苦等了。 早点死。 “……” 牧童消失,屋内杜圣兰缓缓睁开眼,发现床头坐着一道身影,险些一个激灵。 月光照亮来人的侧颜,发现是顾崖木,杜圣兰长吁一口气:“大晚上的,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先前顾崖木隐约察觉到一种很特殊的气息,若有若无,保险起见他还是追踪过来看了一番,谁知就发现杜圣兰陷入一种玄妙的状态,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是牧童。” “难怪,”顾崖木语气冷淡:“一股腐烂的味道。” 换做竹墨,也未必能感知到牧童的气息,顾崖木被镇压在地底千年,对黑暗类的气息十分熟悉。 他的眉头明显地拧紧:“你又做了交易。” 问都没问,直接做出肯定结论。 杜圣兰手搭在被褥上:“以我今时今日的能耐,想要完善《天雷淬体》,根本不可能。” 言语间已经透露交易内容。 “再者说,你体内的暗伤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他自己还隐隐有一个念头,认为有望钻个漏洞。 顾崖木猝然一抬眼,杜圣兰却没有注意到,开始谈起改善后的《天雷淬体》:“那面手鼓确实神奇,换做是我,可能要几十年才能想到其中一些枝节……” 谈起这门功法,杜圣兰目中全是神采,即使黑暗也遮盖不住。 他断断续续说着,整整讲了快半个时辰,顾崖木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杜圣兰抿了抿嘴,感觉有点口干舌燥,停了下来。 顾崖木递过去一杯水,视线透过半开的窗户眺望无边夜色:“你知道这场交易意味着什么?” 杜圣兰一抬眼。 “过去交易的人不是傻子,必然有要功法绝学的,可是他们最后还是死了。”顾崖木缓缓道:“倘若我没有猜错,做过交易的人都会被天道厌弃。” 杜圣兰下意识重复竹墨曾说过的话:“大道至公。” “大道至公?”顾崖木嗤笑:“那为何还会有天生道体,天生媚骨……还有气运一说?” 杜圣兰沉默。 “大道至公,说得是天道不能任意毁灭,比如你化身天道,便不能凭一己私欲覆灭某个家族,但不代表天道不能赐予。” “每个纪元都会诞生出特殊体质,这便是一种赐予。”顾崖木沉声道:“这种数量基本是恒定的,比如能让天道降下九重雷劫的,一个纪元最多就一个。” 这个纪元多出一个杜圣兰,但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例外。 “和牧童交易,明显违背了这种规律,天道有足够的理由剥夺一部分交易者的气运。” 交易内容越大,被拿走的气运越多。 杜圣兰低着头,他其实也有所感觉。兽潮让无数修士和妖兽殒命,灵气反哺天地,而每一任牧童都是手鼓亲自挑选,想也知道资质出众。 杜圣兰甚至怀疑,每一任牧童都有飞升的可能,和发动兽潮的目的一致,手鼓就是为了掐灭这种可能,减少飞升者。 沉默中,杜圣兰忽然轻轻笑了声:“我辈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 从前他为什么能有如此多的奇遇?说白了天道也在等天生道体补天。 绝对的公平,又绝对的不公平。 —— 不知道霉运是不是能传染,顾崖木最近也不怎么顺利。 裴家贼喊捉贼,召集曾经死在绝杀殿目标的亲朋好友,由裴九星亲自带着这些人前往金禅寺,恳请五蕴和尚出手,一同覆灭杀手组织。 上千人跪在金禅寺门口,画面很是悲壮。 一入修真界,为了争夺宝物自相残杀都是常事,何况没了绝杀殿,还有无数杀手组织,是以金禅寺一向不掺和红尘事。不过这次老天似乎都站在离裴九星这边,五蕴和尚不知为何有了触动,没有将话说死,只说会考虑。 “无耻!” 裴萤听闻此事后气得浑身颤抖,当初杀他父母的正是裴家,根据她最近查到的消息,绝杀殿的很多目标都曾是裴九星亲自定下。 裴萤死死咬着嘴唇:“可惜根本找不到证据。” 执行这些特殊任务的杀手,回来后便被裴九星下令秘密处决。 杜圣兰:“来日方长,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 裴萤诧异地望着他,莫名觉得这种空话从杜圣兰口中说出,好像挺有份量。 绝杀殿内部近来人心不稳,绝杀楼总部还抓了几个裴九星埋下的暗子。顾崖木决定亲自过去一趟,对这几人进行搜魂。 杜圣兰戴着面具跟在他后面,被总楼的人当做殿主亲信。 出师不利,杜圣兰的运气背到了极点,地下突然有蛰伏了近十年的灵笋破土而出,他险些绊了一跤。 好在顾崖木扶了一把,杜圣兰站稳身体说:“无碍。” 顾崖木却是皱眉,没想到气运折损会来得这么快。 杜圣兰勉强勾了下嘴角:“与天斗,其乐无穷。” 顾崖木沉默片刻:“放心,有我在,不会出大事。” 这更像是一种承诺。 这种罕见的温和在转过身看到几名暗子时,荡然无存。他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阴森森道:“不当人,非要给裴九星当狗?” 对方顿时抖得如同筛糠。 顾崖木要处理暗子,搜魂的场面有些残暴,杜圣兰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后院透气,盯着天空看了许久,最终决定试一试那个念头。 他飞身冲上天空,到了几万丈处化为原形,继续上冲。确定到了足够的高度,开始施展《天雷淬体》。 天道有缺。 那天道也是‘病人’。 有病就得治。 当然以杜圣兰今时今日的能力,想要修补漏洞是在痴人说梦,但现在不能,不代表将来不能,他只是要释放一个自己能行的信号。 银蓝色的闪电形态下,好像更容易达到‘天雷合一’的境界,闪电逐渐化身成莲花的形状,杜圣兰让道心定格在澄澈状态,去感受整片天地。 贫瘠,脆弱。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改良版的《天雷淬体》大有成效,电流如同雪山融化的流水,柔和,微凉,不带有一点攻击性。 杜圣兰觉得灵魂都要被掏空,他面对的是一个深渊,所谓的治疗甚至没有办法抚平深渊峭壁上的细微刻痕。 深渊底部有人,有妖兽,有世间万物。 花草,树木,不……那不是普通的花草,是灵植,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凋零。先是灵植,然后呢…… 早晚会蔓延到修士身上。 一种不受控的沉痛随着电流回流进他的身体,这一刻,杜圣兰气息与万物相融,发自肺腑地想治愈这一切。 人力有穷,天雷淬体还未施展多久,杜圣兰的真气已经快要枯竭。 他停下治疗过程,终于开始思考现实问题。 有了这《天雷淬体》,至少证明哪怕不是天生道体,自己也还有用。 怎么说也得给归还点气运吧。 周围的云彩有节奏地荡起涟漪,像是很喜欢刚刚那股电流。 在它们又一次荡开时,云层变化了颜色,一大片金色祥云朝着杜圣兰涌来。 面对反常的一切,杜圣兰重新化人,正要抽剑,这金色的光芒轰然爆发,满城的人目光不约而同全都投向绝杀楼。 这个杀手接单的恐怖联络点,日常他们都是绕道而行,此刻却主动走过去。 万里内的云全都漂浮而来,杜圣兰整个人被金光包裹,面前出现一条长长的天梯,他每朝下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莲花。 一步万里,天地间灵气震动。 “这是什么?” “步步生莲,金色祥云,莫不是……” “天生圣人!是天地间又诞生了一位天生圣人!” 最惊讶的要数绝杀楼一众,因为这天生圣人缓缓降下,如今好像正漂浮在他们后院上方。 这异象甚至在百万里外都能看见,这是天地的一种展示,彰显一位圣人的诞生。 “传说天生圣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感应天地之力,是天道的宠儿。” 金光散去一些,杜圣兰戴着面具站在光影当中,一袭蓝袍气质无双。他给人的感觉太舒服了,哪怕带着面具,连发丝都流露出一种慈悲。 任何人,只要看到他的第一眼,只有一种感觉:他,是一个好人。 …… 金禅寺。 裴九星如愿见到了五蕴和尚,他坐在蒲团上,义愤填膺诉痛斥绝杀殿种种恶行,外面天空忽然金光闪现。 五蕴和尚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禅意,他起身走到外面,目睹天地间的金光,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目中出现一丝波动:“天生圣人。” 裴九星愣了一下,随即毫不客气道:“千年内未曾听说过有天生圣人降世,如今圣人突显,说明这世道到了要肃清的时候。类似绝杀殿这种毒瘤,必须铲除。” 五蕴和尚没有接话,招来戒痴:“去打听一下,这圣人出自哪里。” 当初塔楼内,戒痴是见过杜圣兰的,哪怕穿着和面具有所不同,但他一双慧眼不是白修的,当场低声道:“师父,这便是我跟您提到的那位。” 五蕴和尚微微一怔:“是他?” 裴九星不知道这师徒俩在打什么哑谜,想要插嘴又觉得不太礼貌。 五蕴和尚轻轻转动着佛珠:“怪哉。” 天生圣人怎么会是合欢宗第二祖的传人? 戒痴离开片刻,用传讯符联系天机楼。 天机楼是专门贩卖情报的组织,不久,戒痴和尚得到确切答案,回来禀告说:“查到了,师父。此人出自绝杀殿。” “……” 第26章 神迹啊 杜圣兰被卷在无尽光芒当中, 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轰动大陆。直至他注意到漫天金光,面对如此骇人的恐怖异象,脑海中蹦出一个词:天生圣人。 金光褪去的瞬间, 天空中日月星辰同现, 杜圣兰的身后出现万丈法相,尊贵异常。 这种奇景只在一个呼吸间消退,白昼便重新归来。 杜圣兰自己都被金光刺得睁不开眼, 当他终于可以畅通无阻地视物时, 看到了绝杀楼外密密麻麻的修士。 最初的震撼过去, 一部分人的神智回归, 集中在同一个问题上:圣人,为何会出现在绝杀楼? 初时还有可能是巧合, 如今眼看他即将降落的地方, 可以确定是绝杀楼。 听闻绝杀殿殿主今日亲临绝杀楼, 会不会对圣人下死手? 一时间众多揣测生出, 普遍的认知是绝杀殿殿主绝不会亲自出手,最多将圣人囚禁。毕竟天生圣人乃是气运加身者, 杀了也会折损一部分自身气运。 就在这无边猜测中,半空中又多出一人, 正是绝杀殿殿主。 …… 金禅寺。 当听到圣人出自绝杀楼时,裴九星脸皮一抽,很快又觉得是天赐良机。 历史上出过几次天生圣人, 其中一半来自金禅寺。 他天生苍白的皮肤闪过一丝嗜血的猩红,强行压下去面上的杀意,裴九星正色道:“依照绝杀殿的行事风格, 只怕圣人此刻危在旦夕。” 五蕴和尚转动佛珠的速度较之前快了一些, 天生圣人有难, 他自是要出手的,如果能为金禅寺引来一位新的佛子,对于金禅寺的好处自不用言说。 不过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深邃的目光落在戒痴身上,五蕴和尚淡声道:“去问问天机楼,现在情况如何。” 戒痴退到一边,依言照做。 此刻金禅寺内的和尚都在呆呆看着金光,无人念经敲钟,可谓极度的寂静。天机楼管事的声音虽不大,但距离不远,五蕴和尚和裴九星都能听见。 “金光褪去后,这天生圣人凝聚出法相,天地间有紫气灌入,正是紫气东来的异象。就在这时,绝杀殿殿主突然出现——” 裴九星毫不客气冷笑道:“倘若他敢动圣人一根汗毛,我裴家必让绝杀殿付出代价。” 传讯符内,天机楼管事继续说道:“众目睽睽下,绝杀殿殿主几步来到天生圣人身边,大呼‘圣人,渡我’。” 裴九星:“……” 五蕴和尚攥佛珠的手一紧。 “然后呢?”戒痴忍不住追问。 “圣人抚他顶,赐名仁义堂。” “……”戒痴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太过荒唐,有一件事他没对五蕴和尚提起,在飞舟上,合欢宗第二祖传人的同伴,曾说受对方影响要覆灭绝杀殿。 “圣人!他果然是圣人。” 只有圣人才能如此超脱,劝服绝杀殿转型。 裴九星搞不明白这和尚突然激动个什么,转头对五蕴和尚道:“此事太过蹊跷,绝杀殿殿主狼子野心,在下还是那句话,绝杀殿不能留。” “要留。”出言否定的却是戒痴,只见他一脸认真:“裴施主,信我。绝杀殿就要成为救世济民的地方。” “……” 我信你大爷! —— 万众瞩目中,杜圣兰降临绝杀楼,绝杀殿殿主暂时封楼。 “今年一定是九川大陆最传奇的一年。” 有人担忧:“恶龙出世,杜圣兰渡九重雷劫,这二者皆已亡故,如今绝杀殿主异军突起,又出来一位天生圣人,莫非黄金盛世即将到来?” 黄金盛世顾名思义,无数天才将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然而每一个黄金盛世都是祸乱开启的预兆。 上一个黄金盛世还是寒月尊者那个时代,与之相对的是邪魔肆虐。 这一次又是什么? 引起众人脑补的‘始作俑者’,如今可没大家想象的那般威风。 设有结界的一间屋子里,地上散落着一堆衣服,中间的小闪电笔直站立。之前突破好不容易窜高了些,如今又只剩拇指大小。 顾崖木低头眯眼,手指在小东西面前点了点:“解释一下。” 杜圣兰说话的声音都弱气了几分:“过度使用《天雷淬体》,透支了。” “……” 顾崖木:“我是让你解释,哪里搞来的天生圣人?” 他顿了一下,好像已经有了答案:“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居然连圣人的异象都有得卖。” 闪电呸了他一口。 眼看火苗要点燃衣袍,顾崖木心平气和掐灭。 身高差距使得杜圣兰跳上桌子后,才完全看清他眼底的戏谑。 没去数落顾崖木的不地道,杜圣兰神情肃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险,去和牧童做交易吗?” 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治疗暗伤? 顾崖木还没开口,就听杜圣兰慷慨激昂道:“当然是为了这片天地!” “……” “灵气枯竭,天道有缺,我辈修士,为了补天何惜己身!” 顾崖木记得昨天晚上他还在说‘我辈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 耐心等着对方陈词完毕,顾崖木淡淡道:“需要多久能恢复原形?” 杜圣兰:“为了这片天地,这重要吗?” 四目相对,顾崖木冷笑:“如果出去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你猜外界会怎么猜想?” 绝对会说天生圣人殒命在绝杀殿主之手。本就在风口浪尖上的绝杀殿,估计很快就会招来围攻。 小闪电不高,此刻又蔫了半截:“十天半个月吧。”很快又抬头挺胸为顾崖木出谋划策:“这期间你不要出去就好。” “和圣人同处一屋半月,传言能好听?”那还不如直接说他把圣人给宰了。 闪电分离出一根指头,爬到顾崖木的肩膀上,点了点他的面具。 顾崖木一愣。 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亲昵,杜圣兰复又说道:“找个人面具一带,给他镀层金光,假扮我。” 顾崖木盯着他看了片刻,站起身,拿过来一面镜子:“照照。” 银蓝色闪电绽放的是慈祥的光辉,温和纯净,一看就是个好天雷。杜圣兰看了看顾崖木,不可置信地又往镜子前凑了凑:“我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幅德行? 从前少年人的潇洒劲没了,只余神爱世人的假象。 没有人回答他,其实是什么杜圣兰心里有数,一时间有些头疼。 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前,顾崖木两权相害取其轻,没有离开绝杀楼。总部楼内高手众多,即便裴家人知道他在此地,也不敢轻易来犯。 连续待了两日后,别说外界,绝杀楼内也在揣测殿主是不是把圣人搞死了。 第三日晚上,绝杀殿殿主突然再次现身,拿出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 “圣人亲自题字,挂门口去。” 牌匾上刺眼的‘仁义堂’,险些闪瞎众人眼。 这一举动顿时在楼内引发轰动,以往畏于殿主权威,没人敢议论,这次却是不得不提。绝杀殿是杀手组织,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干这个行当,事已至此,他们总不能丢下现有的一切改去做好人好事。 由顾崖木亲自主持,绝杀楼内今天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议。 几大分殿堂主面面相觑,想了很多质问的话,但真正面对恐怖的威压时,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最终先开口的是绝杀殿殿主。 “裴九星已决意要覆灭绝杀殿,亲自去拜访五蕴和尚,杜家,墨家也都有此意,一旦开战,不敌时本座可以全身而退避战,你们呢?” 在场人呼吸一紧,话说的难听,却是事实。 据他们猜测,殿主有渡劫期的实力,打不过是可以跑。 “围着想吞食肉的不仅有野兽,还有苍蝇。”冰冷的声音从青面獠牙的面具后传出,听得人毛骨悚然:“一些蛰伏的小势力趁乱而入,也是麻烦。” 顾崖木说完后,便闭目养神,等着众人表态。 良久,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人,对方深吸一口气:“敢问殿主,对未来有何规划?” 顾崖木嘴角微微掀起,上钩了。 …… 顾崖木信口开河时,杜圣兰还在为恢复人形而努力。《天雷淬体》不能滥用,别说外人沉迷,他自己都容易陷进去,忽视身体传来的警戒线。 “天生圣人。” 杜圣兰狂妄地猜测,自己的治疗对象容易产生超标迷恋,天道会不会也一样?很快,他亲手覆灭了这个美梦,和天道的力量相比,他那微薄之力连隔靴搔痒都做不到。 杜圣兰又想起了杜青光曾说的一句话,走对捷径比走捷径更难。 天道这个捷径,还是不要瞎走。 不知道是不是《幽兰功法》的作用,恢复过程比想象中要快,到了第八天,杜圣兰的状态已经好很多,当天晚上,便重新化为人形。 这几天因为太小,吃果子都不顺畅,顾崖木不得不提前用灵力切开,一点点投喂。陡然看到闪电化人生活自理,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这时外面有人通传:“殿主,金禅寺来人,说是想见圣人一面。” 金禅寺的力量不容小觑,往日还好说,如今裴家正在费力游说金禅寺围攻绝杀殿,哪怕是真绝杀殿殿主在世,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开罪。 “有点麻烦。”杜圣兰正在调息,睁开眼道:“希望来得是戒痴。” 如果是他师父五蕴和尚,不太好蒙混过关。 顾崖木用神识扫了下:“是戒痴。” 杜圣兰松了口气。 “和他师父五蕴和尚。” “……” 顾崖木的语速是正常的,杜圣兰也不确定刚刚对方是不是恶趣味故意戏弄自己。 五蕴和尚被人请到二楼的一间包厢,静坐片刻后,有人掀帘进来。 二人差不多是并肩而行,一个因为面具显得凶神恶煞无比狂妄,另一个却是气质温和,即便戴着面具,依旧让人觉得面具下面是恰到好处的淡然微笑。 “大师,好久不见。”杜圣兰开口,和戒痴先打招呼。 戒痴像当初一样,又一次强调直呼其名即可。 杜圣兰的视线顺其自然过渡到五蕴和尚身上:“想必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五蕴大师。” “阿弥陀佛,这个称呼贫僧同样不敢当。” 说阿弥陀佛时,五蕴和尚的头却没有低下,他观察着杜圣兰:金丹期,也确实是天生圣人,周围有一层一般人看不到的功德金光。 “贫僧此来,是想问问施主,愿不愿意来金禅寺。我金禅寺出过两位天生圣人的佛子,若施主肯来,便是下一位佛子。” “不来。” 没必要和这么一位大师说故作高深的言论,杜圣兰直白道:“我爱我的头发,我更爱啃鸡爪。” 戒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佛子的地位之高,难以想象,甚至可以说和金禅寺内几大高僧平起平坐,哪里是头发和鸡爪能比拟的。 五蕴和尚却并不显吃惊,双手合十:“若施主日后有意,金禅寺的门随时为施主敞开。” 师徒俩走得利落,倒让杜圣兰有一些惊讶。 顾崖木:“那和尚主要是为了确认天生圣人的真假。” 杜圣兰:“就这样?” “总不能真绑了你去当和尚。”顾崖木把没动过的茶水浇在花盆里,收回神识道:“你去叫住他们,问问金禅寺有没有受伤严重境界不高的和尚。” 杜圣兰瞬间明白,赶了过去。 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受伤的人,金禅寺的和尚不在外伤,主要是走火入魔者多。这次不是为了结善因,杜圣兰单纯借用还戒痴人情的借口,主动出手救治了一位他的同门师兄弟。 戒痴十分感动:“多谢施主不远万里随我们来金禅寺。” 说到这里很是不好意思:“还有戒嗔师弟他可能受心魔影响较大……” 谁能想到对方从魔怔状态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摸杜圣兰的手,摸不到还在那里撒泼。 杜圣兰摆摆手,十分大度:“不打紧。” 戒痴感慨于他的宽宏大量:“施主放心,寺内已为他改法号戒色,日后他定能引以为戒。” “……” “对了,能给个牌匾么?”杜圣兰转移话题。 戒痴不解。 杜圣兰腼腆道:“在下想要一副您师父的墨宝,不用写太多,‘妙手回春’四字就好。” 戒痴摸不准他的意思,如实转告了五蕴和尚。 五蕴和尚沉默了一下,研磨提笔。 “师父,为何是医者仁心?” 五蕴和尚闭眼重新敲起木鱼:“拿过去吧。” 戒痴将信将疑,谁料杜圣兰看到后依旧很高兴:“替我谢谢大师。” 收起墨宝,杜圣兰御剑离去,有了五蕴和尚亲自认证的医术高超,他这名头就算是打响了。 顾崖木看到‘医者仁心’时,喝茶险些呛到。 杜圣兰宝贝题字,忙背过身,提醒他小心点。 “这和尚有点意思,给你戴高帽。” 为了彰显仁心,他也要不遗余力地治疗。假设杜圣兰借此做些什么恶事,回头也能托词这四字是为了警示对方要有仁心。 杜圣兰自然也清楚,但还是毫不犹豫让人用上好的牌匾裱好,私下散播自己医术高明的消息。 不少人听到风声,找情报组织确认。 “天生圣人要在绝杀楼坐诊,是真是假?” 天机楼的管事十分严谨:“天生圣人要在仁义堂坐诊,是真的。” “传闻五蕴和尚亲自题字医者仁心,是真是假?” “真。” 昔日的绝杀楼换上了仁义堂的牌子,怎么看怎么讽刺。无论多不可置信,绝杀楼确实已经在转型佣兵业务,同时有大夫坐诊。 往日让人不敢靠近的地方,今日门口却聚着不少修士。有的是真的来看病,有的受伤不严重,只是想要借此一睹天生圣人的风采。 众人中,有一行人格外瞩目,由琴宗少宗主何不鸣率队。 他本想花重金秘密请人过去,奈何对方不吃这套,只能乖乖过来排队。天生圣人每天只救治一人,金丹期以下可以保证完全恢复,丹田破损除外,金丹期以上可保证部分恢复。 知道来肯定会被议论纷纷,偏偏杜圣兰打出的广告中有一句‘断肢重生’。 这句话的诱惑太大了。自己如今被劈的不能人道,找遍天材地宝也无用,这位圣人可能是最后的希望。 一个小木牌从楼中飞下,落在了何不鸣的手中。 这代表他是今天的医治对象。 何不鸣看着木牌一愣,没想到名额来得如此轻而易举。据他们猜测,天生圣人修为不高,所以才选择同样风雨飘摇的绝杀殿寻求庇佑。 但这种庇佑肯定不是永久的,金禅寺不愿出手,裴家已经暂时放弃围攻计划。相信再过不久,绝杀殿还是从前的绝杀殿,至于没有价值的天生圣人,威逼利诱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再容易不过。 随从见他发呆,低声提醒:“少宗主。” 何不鸣回过神,让人带着厚礼进去。 这些东西本可以装进储物戒,为了彰显诚心,他专门叫人抬进来。一箱接着一箱,仿佛源源不断似的。 杜圣兰待着的院子十分雅致,石桌上有熏香正在燃烧,见到这位熟悉的‘老朋友’,笑着请他坐下。 “阁下有何疑难杂症?” 何不鸣咬了咬牙,全修真界都知道他被劈废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杜圣兰低咳一声:“抱歉,望闻问切,在下习惯了这个流程。” 何不鸣沉声道:“只要能治好,事后我愿意再出三倍厚礼。” 没有立刻接他的话,杜圣兰走到箱子旁,打开扫了眼,的确是些名贵货色,但比起当初被抢的万年冰焰果,根本算不上什么。而且其中很多药材,虽稀有,只针对元婴期以下。 杜圣兰嗤笑一声:“还真是厚礼。” 不知是不是因为废了,导致心性有些扭曲,何不鸣看到杜圣兰时,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接下来一句话,更是让他面色微变。 “何道友是天雷灼伤,恕在下无能为力。” 被对方试都不试的态度激怒,何不鸣强压着怒火道:“可以先试试。” 杜圣兰敷衍摆手。 “我劝圣人想好了再说话,只要琴宗公开支持绝杀殿,你这个天生圣人可就没什么用处了。” 说到底,对方只能治疗一些境界不高的修士,对绝杀殿殿主而言,没什么实际用处。 杜圣兰微笑道:“我送送道友。” 何不鸣拂袖离去,杜圣兰还真腆着脸送到门口,随后对凑热闹的修士开口:“抱歉,最近几个月都不再坐诊,刚刚为了治好何道友,着实费了些力气。” 怒气冲冲的何不鸣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回头。 围观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这才多久,进去还不到半炷香吧,秒治啊!” “断肢重生,诚不欺人啊!” 何不鸣还保持着微张着嘴的样子,不是惊讶,而是出来时原本要呵斥随从抬走宝物,如今听到杜圣兰胡言乱语,立时就要揭穿。 杜圣兰却是微微躬身:“恭喜道友痊愈。” 何不鸣话到嘴边,死活没有说出,脸色由白转青十分滑稽。显然意识到只要不揭穿,他在众人眼里就还是‘完好无损’的。 杜圣兰的视线此时越过众人看向后面一棵老树。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相信何不鸣能懂他的暗示。 何不鸣藏在袖间的手狠狠握拳,什么话也没说,匆匆离开。 他的态度有些反常,不过众人转念一想,可能是迫不及待回去验身。 路上随从激动道:“天生圣人果然名不虚传,宗主那边已经收到消息,正安排人备礼,准备再送些过去。” 只是一些元婴境界使用的天材地宝,就能换来断肢重生,这次他们赚大了! “噗——” 随从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一路疾走的何不鸣气急攻心,猛吐出一口鲜血。 第27章 雷下捉婿(二合一) “人已经走远了。” 顾崖木侧目提醒, 杜圣兰正带着‘慈祥’的笑容对着远方轻轻挥手。 围观众人也没想到天生圣人会这么接地气,不但亲自送治愈的病人出来,还一脸欣慰地眺望远方。 “医者父母心啊。”杜圣兰轻轻一叹, 独属于圣人的仁爱光辉在周围绽放。 阳光下,对高境界的人来说还好, 但对于元婴期以下, 无不为这圣洁的一幕所动容。 ……确实是再生父母。 想到何不鸣重新做了男人, 在这点上,大家保持了一致意见。 杜圣兰亲自出门,满足了他们对圣人的好奇心, 加之他言明最近要停诊, 绝杀楼外门庭若市的现象终于得以缓解。 杜圣兰也没闲着, 顾崖木给了他一本敛息功法, 杜圣兰正在加紧修炼。否则散发着这一身慈爱的气息,无论走到哪里, 都会引人注意。 这一日修炼小有所成, 杜圣兰到院子里透气,看到顾崖木靠在花架下,走过去问:“最近都有什么大消息?” 一闭关, 感觉都要与世隔绝。 顾崖木:“杜北望要娶裴枝雀。” “裴枝雀是谁?”杜圣兰对裴家人了解有限。 顾崖木意味深长:“你媳妇。” “……” 对于那裴家姑娘, 基本没怎么接触过, 杜圣兰甚至一直不知其名。她从前在裴家也名声不显, 外界疯传八卦时, 直接以‘裴家姑娘’称呼。 “这两人目前应该都在天圣学宫。” 顾崖木:“所以杜家只是放出消息, 暂时没有操办婚礼的意思。” 杜北望和裴枝雀在学宫追求者众多, 如此也算断了其他人的念头。 杜圣兰微微皱眉, 越来越看不透杜青光下这一手棋的意思。 顾崖木:“我已经通知天机道人, 以治疗为由让他过来一趟。” 杜圣兰一愣:“以我的能力还不足以破除血咒。” 要是能破,早就叫人来了。 “老狐狸心里有数,就是来亲自确认一下是不是存在解咒可能。”顾崖木多提醒一句:“对这种算命的,时刻留点心。” 卜算结果倾向哪一方,天机道人自然就偏帮哪一方,完全是个不稳定的秤砣。 杜圣兰点了点头。 见他好像没有重视的意思,顾崖木正色道:“天生道体能补天一事,四大家族的人很可能就曾找天机道人确认过。” “我知道。” 顾崖木眉梢一挑,看向他。 杜圣兰平静道:“没有足够的把握,杜青光不会在我身上投入过多时间算计。” 天下修士逐利而行,天机道人这些年靠着大势力给的好处延年益寿,自然要做出相应回报。 “无论我出生的原因是什么,既然来到这世上,我不会枉活一世。” 顾崖木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自哀自怨,忽然笑道:“你这性子,更适合出生在龙族。” 杜圣兰拉来一把藤椅坐下:“我之前便说过,身边对我好的人最后皆是有所求。” 天机道人自然也是一样,所以没什么好伤感的。他顿了下又说:“你算是个例外。” 顾崖木冷漠地提醒他夺舍一事。 杜圣兰:“现在……” “现在是为了治伤。” 杜圣兰:“中间还有一段过渡期。” 淬体法也是最新才有些眉目。 如果现在是原形状态,顾崖木的鳞片估计都要炸开。 杜圣兰强调了一下自己做人恩怨分明的原则:“放心,日后一定治好你。” 刚化形的那段时间,顾崖木对他照顾颇多,以当时的角度来看,这种照顾勉强算是不求回报的。 顾崖木心中怪异的感觉变得有些强烈,借口离开:“我去看看那老狐狸到没有。” 刚走出院子,便有人来传话:“有个小童求见。” 上午时,顾崖木便提起今日如果有人拜访,第一时间来通知他,管事这才敢来汇报。 征得顾崖木同意后,管事领人进来。 小童背着一个比自己高几丈的箩筐,一步一脚印走得很稳。管事离开后,箩筐内钻出一个雪白的狐狸脑袋,很是恭敬地站起来抱拳:“龙君。” 顾崖木敷衍着点了下头,转身。 小童跟着顾崖木走进后院,卸下箩筐放在石桌上,天机道人从里面出来,充满算计的狐狸眼一直有意无意留意着杜圣兰。 “来吧。”狐狸张开双臂:“劈我。” “……” 它站在逆风的方向,长毛被吹得簌簌响,画面绝对谈不上多美观。 杜圣兰:“我能力有限……” “劈我!” 当事人如此热情,杜圣兰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为了完美地诠释待客之道,他当场放电。 狐狸的皮毛抖了抖,被电得嗷嗷叫唤。 杜圣兰:“感觉怎么样?” “妙!血咒好像剔除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只有丁点,但让它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天机道人回答时还暗暗观察了顾崖木的表情,确定对方没什么表情变化,松了口气。 看来这头龙已经默认让自己摆脱血咒束缚,现在就看它有没有这个运气能破解。 倘若杜圣兰拼尽全力,少说也能解开十分之一的血咒,但那会对自身本源有损。 天机道人也看出他还有余力,往前走了两步,因为刚才的电流,爪子都舒服地缩了缩,继续张开双臂:“劈我。” 话还没说完,被人提着后颈拎到一边。 对这只没有原则的贼狐狸,顾崖木直接问话:“解释一下天生媚骨。” 话题来了一个大跨度,狐狸雪白蓬松的尾巴弯出不自然的弧度,一双黑溜溜的眼珠乱转,看起来十分不安。 顾崖木松手:“我给你时间编。” “……” 狐狸垮着脸,无奈道:“是有种说法,天生媚骨有可能孕育出天生道体。” 花架下不知是哪个妖兽生了一窝蛋,直接放下不管,杜圣兰在它们被蛇吃掉前抱上桌,闻言愣了下。 顾崖木挑眉:“有这回事?” 天机道人更好奇他竟一无所知:“龙君从来没听说过?” 天生道体能补天是绝密,不清楚正常,但有关特殊体质总该了解一些。 顾崖木闭口不言。 从前他一直在钻研夺舍、对抗天道誓言的一百种办法等法门,他又不是人,了解人类修士的事情做什么? 狐狸吸口气:“天生道体稀少,和普通人诞育的血脉便是最早的特殊体质。经由特殊体质诞育的子嗣,如果父辈足够优秀,是有可能激发体内的祖源之血,成为新的天生道体。” 三言两语间,已经揭穿了杜圣兰的一半身世之谜。 他的父母因何而结合,他又为何出生……说到底都可以归咎旁人为对天生道体的渴望。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恰在这时,桌上的妖兽蛋出现一丝裂痕,破壳的动静因为突然到来的沉默,显得十分清脆。 杜圣兰低着头,几缕碎发散了下来,良久,若无其事‘哦’了一下。 妖兽幼崽最初的养分是从蛋壳里来,他耐心把蛋壳一点点掰碎,长着怪异翅膀的幼崽十分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天机道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首先为自己开脱:“其实你第一次来,我就想说了,不过那时卦象显示不宜。” 自从杜圣兰夺舍天雷,原定的轨迹改变,很多卦象的结果也因此改变。 不过他当时化身小闪电来到道观,天机道人确实是为了他好没有说出真相,这种事情,知道了只会让心里不舒服。 杜圣兰:“我母亲……” 狐狸连连摆爪:“说不得,关于这点我立过誓。” 杜圣兰看了它一眼:“裴琉焰。” 狐狸目中浮现出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恐。 透过它的反应,杜圣兰有了答案。 狐狸紧张搓爪:“你自己的推测,我可什么都没说。” 边碎碎念边不安地望向天空,确定没有雷劈下,才松了口气。这种惶恐可不像是仅仅因为天道誓言,更像是畏惧什么人,杜圣兰垂眸耐心喂着小妖兽。 狐狸冲他干笑几声,重新钻进箩筐,自己把盖子盖好,拜别道:“龙君,我先告辞了。” 小童背起箩筐,大步往回走。 杜圣兰自始至终没有抬眼,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片刻后有些费劲地扯出一抹笑容:“看来杜家有意效仿之前,试图再搞出一个天生道体,只是不知道裴家还白送出一个学宫名额,是为了……” “不用硬撑。” 顾崖木打断他:“压抑太过,容易留下心魔隐患。” 杜圣兰张了张口,但在轻轻吸了口气又重新闭上嘴。 他从来没有一刻奢望过自己出生的原因是美好的,只是这层遮羞布真正被揭开时,心里的滋味实在说不上多好受。 顾崖木余光看着他的侧颜。 忽略精明的性格,杜圣兰其实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就像他也曾对何不鸣以诚相待过,后来又为了自己和牧童做交易…… 顾崖木:“别纠结了,我来当你爹。” 杜圣兰手指一抖,险些被蛋壳划伤了指尖。 顾崖木看他掰碎蛋壳喂幼崽,想起当日自己也是这样掰碎灵丹喂小闪电:“雏鸟情节,你对我产生不该有的孺慕之情也是正常。” 杜圣兰一动不动坐着。 顾崖木:“譬如拉着我的手一直喊娘。” “……” 短暂的呆怔过后,杜圣兰突然拍桌笑了起来。小妖兽一脸不解,排成一排仰着脸好奇望他。 杜圣兰一直笑得偏过头去,半晌抱起小妖兽,准备给它们安窝。 顾崖木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继续坐在原地。 捡了些枯树枝,又放了几株灵草,手工活儿总能让人心静下来。鸟窝做好的时候,杜圣兰反应过来顾崖木刚刚那些话可能有故意逗人开心的成分。 “居然还会哄人……” 自顾自摇了摇头,杜圣兰从袖中放出雪花狮子,它们性情温和,很快就和小妖兽打成一片。 杜圣兰没有在就近的屋檐安窝,而是走出院子专门寻了个地方。 回来时顾崖木提起绝杀殿新发现了一条矿脉,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杜圣兰犹豫了一下:“算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顾崖木眉峰一扬,杜圣兰的自身佩剑暂时不能使用,经历几次天劫损坏严重,这时候应该急需稀有矿石打磨一把新剑。 “下午有事?” 杜圣兰点头:“要修炼敛息功法,晚点抽空渡个劫。” 顾崖木出院子时突然回头:“渡劫?” 杜圣兰:“元婴的劫。” 重新修炼幽兰功法,加上体内那口缸有积攒的力量可以调动,这次突破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顾崖木头一回听人把渡劫说得像喝白开水一样简单随意。 杜圣兰倒不是真的不把渡劫放在心上,事实上他的重视程度和每个修士都一样,只是来回渡劫的次数多了,心态远非一般人能比。 顾崖木却是重新坐了回来,微微皱眉:“有些麻烦。” “麻烦?” 顾崖木:“你对祁子期了解多少?” 杜圣兰下意识开口:“合欢第二祖,二十三岁时完善……” “不是这些。”顾崖木:“祁子期渡劫时,有过万花齐放的异象。” 产生异象并不奇怪,比如天生剑体渡劫时会出现漫天剑雨,据说祁子期的修炼心法可以铸造后天的半副天生媚骨,所以也会有异象。 杜圣兰顿时明白麻烦在哪里,一旦他渡劫时出现这等异象,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是合欢第二祖的传人。 他有些无奈:“为什么会有这些花里花哨的异象?” 天生道体就一点事都没有,当然,每每能引来九重天劫除外。 从这个角度看,果然道体无敌。 “如果现在躲到远一点的地方……” 顾崖木摆手:“天圣学宫已经检查完那天在场的修士,没有发现异常后就一直在关注你。” 杜圣兰:“那他们岂不是也知道你……” 顾崖木摇头:“他们怀疑你,是因为天生圣人的异象,至于我,没人多做联想,天圣学宫甚至还在到处寻找皮皮虾血脉。” 杜圣兰境界有限,面容可以靠道具掩饰,但身形和气质很难改变,特别是他的瞳孔深处有一些微微泛蓝。 想到那日从顾崖木额头弹出的两根触角,杜圣兰忍不住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那幻术的逼真程度,连大乘期都能欺骗,何况谁会把绝杀殿殿主和皮皮虾联系在一起? 如今绝杀殿不再经营暗杀勾当,但情报组织网顾崖木非但没有收,反而往大的扩张。有了蝴蝶小妖的加入,更是如鱼得水。 顾崖木告诉他最新得到的消息。 “三条路,当时选花路的修士不多,那条路上共陨落九百二十四人,剩下的人想要核验并不困难。” 听到这个数字,杜圣兰眼神一变:“竟死了这么多人。” 他也仅是稍作感慨,任何一次传承考验,注定死伤无数,神念只会机械执行原主生前留下的考验。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杜圣兰没想到天圣学宫会如此难缠,哪怕如今他是天生圣人,对方竟还有存疑:“看来他们对核验手法很有信心。” 自己这个唯一不可能的可能,才会重新回到学宫视野当中。 “这只是最坏的一种推测,”顾崖木,“最好的结果就是渡劫时天生圣人的异象可以遮掩住另外一种。” 杜圣兰抿了下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缓缓道:“真曝光了,是会艰难点,但不至于无路可走。” 合欢宗的人一向对祁子期极度崇拜,行事风格也是十分护短。如果祁子期的传人出现,遇事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绝杀殿本身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二者叠加,旁人也不敢太过轻举妄动。 因为这突然生出的枝节,杜圣兰求个心安,这次渡劫时,特意挑了一个吉时。 顾崖木只交待了一句:“记得用金光护住脸。” 渡劫时这些法器面具十有八九都会被劈坏。 杜圣兰点了点头,任由周身元气运转。 他没有用原形渡劫,事实上大部分能化形的妖兽都喜欢以人形渡劫,只有到撑不过时,才会用强大的肉体抵抗。毕竟只有人类形态下,才能更好的使用刀,剑等法器。 绝杀楼今日没再像前几天一般,大大方方任人围观。 周围的街道全被暂时封锁。 即便这样,也没阻挡好事者聚集站在远处观望。 此刻天空酝酿的雷电没有大规模的杀伤力,要么就是渡劫的人不强,要么便是渡劫的境界不高。绝杀楼内绝无弱者,大部分人理所当然想到了那位只有金丹期的天生圣人。 杜圣兰知道会有不少人在暗中围观,面对冲下来的雷光,他暂时摒弃所有杂念,专心迎了上去。 此次渡劫不同以往,是一个良好的试验契机。杜圣兰抓住机会尝试新的方法,一边迎战雷劫,一边运转《天雷淬体》疗伤。效果显著,一直到第五道雷劫落下,他都没有一丝疲态。 元婴劫最多也就八道雷。 杜圣兰很平稳地扛过最后一道天雷,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天生圣人的异象给力。 云层没有散开,浮云卷成了书页形态,一层层累加,堆成高不见顶的书山。还没给人喘口气的功夫,另外一半天空,却是朵朵莲花盛开,明明开得是白莲,却比灼灼红莲更加妖艳。 一半庄重,一半魅惑,形成鲜明的对比。 杜圣兰透过金光看到了天空下无数个小黑点,是正在围观的修士。在他快要回到地面时,视线落在顾崖木身上,皮笑肉不笑道:“很遗憾。” 圣人异象没有压过另外一种。 它们各自美丽了。 古怪的异象在外面已经引发过一番讨论,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人暂时还没有联系到合欢第二祖身上。 但有一人立刻转身抽离人群,用传讯符联络学宫。 “院长,我们都被骗了,果然那天和戒痴一同离去的,才是祁子期的传人。” 天生圣人本就是最近备受关注的焦点,有关他渡劫时的景象顿时传遍了域内。 杜圣兰和顾崖木在商讨要不要联系合欢宗时,许多家族经历了短暂的惊愕,立刻激动起来。 花开满天,而且是莲花。 这分明是天生媚骨的异象之一。 特殊体质一旦有了子嗣,只要另一半不差,血脉也会异常强大,甚至会诞育出新的特殊体质。一个家族想要发展起来,一定少不了绝世天骄,而拥有一个特殊体质,意味着他的后代也有可能是特殊血脉,毫不夸张的说,之后家族的血脉传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 以往只有大家族强强联合,才有可能诞育特殊血脉。 如今一个元婴期,还是天生圣人的特殊血脉,让他们如何不心动。 那些小家族老祖听到了,无一不动容,甚至疯狂。 “快!备厚礼!” 知道这次天生圣人是位男修时,老祖立刻下令:“让族内第一美人亲自去送。”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落单的特殊体质,务必要让他娶我们珍儿为妻。” 不少势力此刻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去查查天生圣人的家世,许以重利,让他入赘我西河郡。” 也有一些大家族开始有所动作。 “怎么偏偏是天生媚骨……天生媚骨修炼天赋不如其他几大体质,却是最有可能诞育出特殊血脉的。” “立刻派人去绝杀楼,只要对方愿意娶我族女为妻,可以许诺十件天阶法器。” 一时间无数重礼从四面八方送往绝杀楼,这场面比当日杜家迎娶裴家女还要浩大。 这种动静,自然惊扰到了楼内之人。 杜圣兰以为是天圣学宫找上门来,以最快速度想好托词,正要出去虚与委蛇一番。门一开,却见外面的人各个带笑,穿的还挺喜庆。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红色招人眼,今天来得不少人都穿着红衣。配上他们身后如水的礼物,完整地呈现出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景象。 “什么情况?”他半只脚缩回门槛。 “还未请教道友尊姓大名。”一位看着和善的老者笑眯眯问。 杜圣兰懵了下,胡诌道:“姓木。” “木道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元婴,真是天纵奇才啊!” “呵。”一声冷嘲传来,离老者不远的地方,另一名老者冷笑:“何止是天纵奇才,分明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 有女子含羞带怯:“而且人也长得俊朗。” 正戴着面具的杜圣兰:“……” 在看到今天来了不少女修后,顾崖木首先反应过来,沉声道:“记得天机道人来时说得话么?” 天机道人今天说得话就多了,杜圣兰脑海中一一闪过,当想到有关天生媚骨子嗣一事的说法时,目光一颤。 无怪乎他和顾崖木一开始都没想到这茬,他们一个无牵无挂,一个曾被亲爹想要拿去补天,根本没有一种对家族本身的依恋,更不会想到要发展家族。 并且杜圣兰遇见的人,无论是杜青光,还是竹墨,他们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门派和家族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远不及飞升重要,这也无形之中影响到了杜圣兰。对他而言,个人强大就是唯一需要追求的强大。 然而对于一些小家族,特别是正往大家族过渡的势力,他们往往把家族传承和发展看得比命都重要。只要能壮大家族,改善血脉,这些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杜圣兰在看到面前一张张笑脸后,忍不住又倒退了一步。 顾崖木淡淡道:“稳住。” 杜圣兰勉强扯了嘴角。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人在绝杀殿,恐怕会被当场绑走成亲。 “木道友,可否赏脸府上一聚?” “圣人,来我西河郡吧。” “神医,还记得我吗?是你给我治好暗疾的,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杜圣兰低声对身旁的顾崖木道:“这些人看得我头皮发麻。” “阿弥陀佛。” 一到道干净的声音无形之中驱散了周围的烦躁。 人群自动朝两边分开了一些,来人身着朴素的僧衣,天生眉眼低垂。 “五蕴寺的人?”来提亲的面面相觑,好奇为什么寺庙的人会来。 “施主。”来者正是戒痴和尚,他双手合十:“师父让我带话,上次的承诺依旧有效,金禅寺的大门随时为施主敞开。” 金禅寺也是握准了一个良机,无论对方选择哪一家结亲,势必都会得罪一些家族。如果哪个都不应,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绝杀殿不出来。 如此,斩去三千烦恼丝便是最好的出路。 成为佛子,从此遁入空门。 第28章 磨一剑 一缕佛光普照过来。 杜圣兰现在不是头皮发麻, 而是头疼。 “各位……”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齐齐抬眼看过来。 本想说两句推脱之言,面对这一张张势在必得的虚伪笑脸, 杜圣兰没说完的话化作一声叹息,重新咽回肚里。现在黄昏已过,天色黯淡下来, 让他的神情也多出几分恍惚。 顾崖木传音:“你看这些人, 像不像禁地里遇见的铁皮狼?” “……” 杜圣兰嘴角一抽,再看这些眼睛的确感觉都在散发着绿光,如同夜晚的狼群。 “木道友年纪轻轻, 一看修得就是红尘道,怎么能入金禅寺?”小家族的人不敢发声,到场的一个大势力却是敢说话。 戒痴不理会旁人质问,只是低头念‘阿弥陀佛’, 等着杜圣兰做决定。 “哈哈哈——” 一阵爽朗醇厚的笑声忽然从天边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虽隔着一段距离,但能看出来人是不借助法器御空而行, 说明至少是个大乘期。待人近了,众人这才发现竟是何长客。 何长客日常面对小辈多是不苟言笑,今天却是满怀笑意,拱了拱拳。 “还没多谢木神医治好小儿。” 话音落下,随后到来的一个姑娘快步来到何长客身后:“爹爹都不等我。” 她气质要逊色一些裴家姑娘,但容貌却是不落下风。 杜圣兰似笑非笑,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何不鸣有个姐姐或是妹妹。 “这是小女甘若, 她的父母为救我而死, 后被我认作义女。” 姑娘含羞笑道:“多谢神医治好我哥哥。” 都是人精, 哪能不知道这番话里透露出的意思, 分明就是想要亲上加亲。 何长客这些年一直在琴宗闭关,且近二十年来没听他和谁分过生死,这姑娘瞧着不过十几,什么父母相救分明是无稽之谈。 杜圣兰意味深长:“前辈来的事情,令郎知道吗?” “自然,他还让老夫转达感激之意。” 事实上,何不鸣的态度很反常,自那日回去便闭门不出。今天早上听说自己新收了义女,几次欲言又止。何长客只当他是不想拿救治的事情做文章,才会如此态度。 一旦借此来找天生圣人,等于变相又提起一次他的丢脸事。 杜圣兰闻言微微颔首,这一家子,都是睁眼说瞎话的典型。 “感谢各位厚爱,”杜圣兰不再看他,视线掠过一张张期待的脸庞,也睁眼说瞎话,“可惜……” 顾崖木站在一边倚着门框看好戏,指尖突然传来另外一种温度。他一掀眼皮,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杜圣兰便握着他的手直接举到半空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个动作已经证明了一切。 “木神医,你……”何长客神情微沉。 杜圣兰牢牢握住顾崖木的手,这一举动只是为了给到场众人一个台阶下。这些人不会信,只是如今在他表态更爱男子时,如果还一个劲的把家里人塞进来,传出去必然会被诟病。 作为贩卖情报的组织,天机楼的人也在这些人当中,目睹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记录消息。 天生圣人轻轻牵起了前绝杀殿殿主之手? 几息前还喜气洋洋的场面,此刻陡然僵住。 最坦然的要数戒痴,他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才渡完劫不过几日,现在应该是巩固境界的时候,贫僧就不打扰了。” 众人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说了几句场面话,脾气暴躁一点的当场拂袖而去。 戒痴临走前回头道:“施主,承诺永远有效。” 杜圣兰笑而不语。 目睹这些人终于走远,他第一时间迅速关好门,插上门栓。 顾崖木望着被松开的手,残存的温度正一点点消失,一时间莫名生出几分遗憾。 没等他调节这怪异的心情,杜圣兰松口气的同时说道:“金禅寺的人还真是执着。” “金禅寺历来选佛子,天赋其次,气运为主。”顾崖木道:“天生圣人不属于任何一种特殊体质,纯粹是天道的一种承认,便是气运加身的集中体现。” 咚咚。 身后再度传来一阵敲门声。 杜圣兰有些不耐烦道:“不娶不嫁爱男人。” 门外的敲门声顿住一瞬,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势的威压。 “天圣学宫邶三思,特来拜访圣人。” 后一句话听着有些讽刺。 杜圣兰和顾崖木对视一眼,走去开门。 今日来得是天圣学宫的副院长,久居高位者带有一些无形的威严气质,邶三思也是一样。说话时嘴巴张得不大,每每停顿都会抿成刻薄的直线。 “自小友上次取走学宫传承,有段时间没见了。” 杜圣兰正要开口,顾崖木轻轻压了一下他的手腕。先一步拍手讥笑道:“祁子期可不是天圣学宫之人。” 顾崖木动了动手指,几名赶来的分殿殿主暂时退到一边,剑拔弩张的气氛要稍稍缓和一点。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又令气氛急转直下: “初代院长提议要将镇魔楼设在天圣学宫,为了镇压楼内邪魔,合欢宗第二祖在垂死之际才拼命保住最后一丝神念,留传承于楼内。” 顾崖木没有丝毫客气道:“……怎么过去几千年,这些传承竟全成了你天圣学宫的?” 邶三思面色有些难看。 他们改镇魔楼为塔楼,命令优秀学员必须在塔楼留下传承,为的便是模糊大家的观感。 学宫这法子确实成功,过去千年,世人潜意识都认为塔楼内的传承皆属于学府,哪怕合欢宗财大势大,都无法合理要走祁子期的传承。 邶三思冷冷道:“传承的存在是为了挑选传人,我学宫也确实为他们找到了传人。否则个个设秘境搞传承试炼,到最后也不过是被大家族的人掌握名额。” 顾崖木摇头叹道:“论偷换概念,还是你们厉害。” 不去争论道义上的问题,邶三思袖间的手指一动,一道金色的帖子飞向杜圣兰。 金光中没有任何危险气息,杜圣兰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入学函。 邶三思:“我今日来,是代表学宫向圣人发出入学宫的邀请。” 天圣学宫从不缺天才,杜圣兰有自知之明,哪怕他资质再好,也不值得副院长亲自来。邶三思来了,不过是想要以势压人,确保日后合欢宗的传承能继续留在塔楼。 掂量着入学函,面对这个无数修士疯狂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就像是拿着一张废纸:“只怕要辜负前辈的一番美意。” “小友还是看仔细点,这是核心弟子的入学邀请,进来后会得到最顶级的培养。” 杜圣兰依旧摇头。 天圣学宫待遇虽好,但一入学宫,必然是要进行一系列誓言约束。 当初他拜师斩月山,也需立誓。然而杜圣兰没有念规定的说法,立下的誓言是:“宗门不弃我,我将永不背弃宗门。”那时竹墨为了收他为徒和杜青光交手负伤,他本就是在争议中入山,因为这句话,成功被打上了自私自利的标签。 在大部分人眼里,为宗门赴汤蹈火,必要时候做出牺牲是自然选择。 可惜杜圣兰的经历让他对家族都没依恋,更何况一个势力。他能为竹墨不计生死偷取悟道丹,但若是宗门弃他,他也不会愚忠。 邶三思眯了眯眼:“看来小友心意已决。” 大乘后期的威压让杜圣兰不适,顾崖木挥袖打散,寒声道:“恕不远送。” 倘若这里是天圣学宫,邶三思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但现在是在绝杀楼,邶三思心中杀意再甚,也只能勉强按捺。 杜圣兰抱臂看他远走的背影:“看样子今天得罪了不少人。” 顾崖木:“不算他们背后的势力,七十六个而已。” “……” 看出他心情不太爽落,顾崖木总算说了件还算不错的事情:“明天有一场拍卖会。” 先前绝杀殿发现的矿脉不是玄铁,不适合铸剑。 杜圣兰目前迫切需要一把佩剑,忙问:“有玄铁卖?” “寒冰玄铁。” 杜圣兰眼前一亮,这种自带冰属性的玄铁和他的斩月剑法是绝配。 举办这次拍卖的是黑水商会,拍卖会定在酉时举办,翌日他们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到。 “嚯,这么热闹。” 还没走到,就看到不少修士陆续进楼。门口有专门负责接待的人,正在和一位修士致歉:“本次拍卖只针对元婴及以上的客户。” 拍卖会不是第一次设有境界要求,被拒之门外的修士很干脆地走人。 杜圣兰和顾崖木一出现便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先不说杜圣兰,绝杀殿殿主他们是决计不愿意得罪的。 “二位请进。”由专人领路,带他们进去。 拍卖师已经到场,正站在大厅中间和这边的负责人沟通。他胸前佩戴有一枚黑色的徽章,这是总部成员才有的特殊胸章。 设境界门槛,总部又专门派人前来,证明这次拍卖会有好东西,不少修士饶有兴趣地等待。黑水商会每次拍卖都会设一件特殊物品,事先不公布,拍卖快要结束时才登场,此举确实增添了一些拍卖会的趣味性。 沾了顾崖木的光,杜圣兰得到一个包间。坐下还没多久,穿着统一服装的女子走进来,盈盈施了一礼:“总管事遣我来询问,可否请二位一叙?” 闲着也是闲着,拍卖还有好一会儿开始,他们便跟着女子走了一趟。 拍卖楼盖得格外讲究。 下三层跟鸽子笼似的,恨不得利用每一寸空间摆上桌椅,让顾客见缝插针坐下。越往上,空间安排的越松,甚至很大一部分面积用来建造假山假水等小场景。 总管事亲自站在顶楼门口接待,还没等他们走到,就先拱了拱手。 “圣人果然是风采盖世。” “久仰绝杀殿殿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杜圣兰挑了挑眉,两句场面话,后一句说得更加恭敬,但对方把自己放在了前面,可见今日目的是和他相关。 里屋已经沏好茶,茶水散出的热气如浮云,聚在杯间不散。 杜圣兰看了一眼:“绛云春茶,还真是大手笔。” 总管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常年和贵客打交道,知道这些人都不喜欢废话,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冒昧邀请,主要是有点事想和木小友商量。” 无奈绝杀殿殿主也在同一间包厢,只请一个太过失礼。 杜圣兰不动声色抿了口茶,昨天天圣学宫的副院长也称呼他为小友,不过说出的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我黑水商会隔十年会举办一场顶级拍卖会,每次都会有至宝镇场。”总管事叹道:“距离下一次顶级拍卖会不足半年,我们却迟迟没有收到足以镇场的宝物。” 顾崖木淡淡道:“前段时间,本座才和你们交易过龙尸。” 总管事:“这个……巨龙浑身是宝,但毕竟有价无市,不足以产生群体吸引力。” 他拍了拍手,下人送来一个长盒。 杜圣兰亲手打开,刺骨的寒意弥漫整间屋子。 “寒冰玄铁?” 总管事笑着道:“稍后无论木小友答不答应帮忙,这玄铁都归小友所有。” “说笑了,我身上的宝物加起来,也没有龙的一个部位值钱。” “有,木小友的初夜。” “……” “这次拍卖所得,我们可以给小友让利八成。” 总管事话没说完,喉咙已经被死死掐住,半个身子被迫悬在半空中,恐怖的杀意让楼下正笑着交谈的修士们警惕地看向周围。数道强大的气息瞬间冲入房间,这些都是护卫和黑水商会重金请来的客卿。 总管事费力地抬起胳膊,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大脑缺氧让他思考都变得有些困难,但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刻,总管事还在琢磨绝杀殿殿主和天生圣人间的关系。当事人不恼,反而是绝杀殿殿主先出手,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算了吧。”杜圣兰放下杯盏,两根手指搭在长盒上:“好歹收了赔礼。” 杀意全部沉淀在了顾崖木幽深的瞳孔里,总管事垂眼盯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片刻不敢和他对视。 良久,总管事快要窒息之际,顾崖木才终于松开手。 杜圣兰摇头,巨龙有价无市,那自己是什么? 雅俗共赏吗? 抱起长盒准备走人,站起身时他突然有些好奇:“那个……怎么知道是初夜的?” 黑水商会这个噱头让人无语,但他们既然敢放出,肯定是确保了真实性。 气管伤着了,总管事开口说话时的嗓音是哑的:“小友莫非不知?天生圣人都是从未行过男女之事的。” 成为圣人后,有没有男欢女爱倒是不打紧。 杜圣兰抱着盒子的手一紧,成为圣人时的异象九川大陆内都能看见,岂不是在向世界宣告,他还是处男? 等到两人彻底走出楼,紧张的客卿暂时离开,护卫则重新藏身回到阴暗的角落里。 总管事连连摇头,对阴影里的护卫说:“尽快回复总部,他拒绝了。” 总管事双手交叉,身体斜斜靠在软垫上,目光透过窗外望着走远的两人,嘴角讥讽地勾起:“除非和绝杀殿殿主寸步不离,一个游荡世间的特殊体质……” 早晚被大家族抓去生孩子。 · 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遍地。 “白得了寒冰玄铁,不亏。”杜圣兰斜眼瞄着顾崖木,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他:“不就是市场价值被比下去,有必要这么生气?” 顾崖木唇瓣动了动,说不清楚刚那一股无名邪火的来源,重新闭上嘴。 杜圣兰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边走边道:“都说天机楼是第一情报组织,我看黑水商会也不差。” 竟然知道他们此来是为了寒冰玄铁。 顾崖木:“我前几日有派人打听过。” 杜圣兰还在美滋滋抱着长盒:“有了玄铁,接下来找一个铸剑师就好。” 顾崖木忽道:“绝杀殿培养了几个铸剑师。” 杜圣兰双手呈交长盒,郑重道:“是仁义堂,别叫错了。” 圣人的光辉配上温和的言语,仁爱精神在他身上仿佛比金禅寺贯彻的还要深刻。 顾崖木好笑又无语。 没有参加拍卖会省出不少时间,回到绝杀楼,杜圣兰第一时间开始继续修炼敛息功法,显然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洋溢着的爱之光辉。 鬼鬼祟祟的悉索声从灌木丛传来。 杜圣兰睁开眼,刚一抬手,发现是雪花狮子。 雪花狮子费力地想要翘起腿做一个噤声的动作,奈何难度太大,只能‘嘘’了一声,转身勾了勾尾巴,示意他跟上。 杜圣兰活学活用敛息功法,无限降低存在感。 本以为是什么贼人偷偷进来,雪花狮子赶来通风报信,结果转了几道弯后,隐约瞧见模糊的火光。杜圣兰小心翼翼接近,发现周围布有结界,内里是什么情况看不清。 雪花狮子一脸迷茫地抬起头,表示有可疑。 “雷元素的结界……” 检查了一下结界边缘,杜圣兰眼前一亮。 雷主杀伐,顾崖木就很喜欢这种雷元素为主导的结界,当初围攻绝杀殿主,对方也是布下含雷元素的杀阵。 杜圣兰让雪花狮子躲去安全的地方,自己则化为原形,尝试钻进结界。还没前进半寸,一股强势的阻力硬推着他向外,杜绝了其想要钻进去的念头。 杜圣兰沉思片刻,索性扩大雷电范围,以趴覆在结界表面的姿势,全面窥视内里。 “呼——” 银色的巨龙正在喷火。坚硬的寒冰玄铁被火焰裹挟,变得通红。 覆盖着奇妙纹路的爪子随意往上面一踩,玄铁表面顿时印出曼妙的花纹。银龙缩小身子骨,一步一脚印,踏出对应的纹路。 它亲自控火,加上锋利的爪子,根本不需要使用模具。 宝剑差不多成型时,银龙拿出准备好的锤子,两只爪子各握一柄大锤,哐当哐当有节奏地敲打。 玄铁产自冰渊,至少万年才能形成,这个过程伴随地表变迁内里不可避免地含有一些杂质,如今在银龙的锤炼中,变得更加精纯。 整个过程持续有一炷香的时间,银龙飞身而下,视线与剑平行,最后检查平整度。 发现几处细微的凸起,它用锋利的指甲在剑锋处刮磨,从剑锋到剑壁,均被削减地格外光滑。 银龙满意地点了点龙首,释放出极致寒气实现完美淬火。 正要欣赏一下成品,它却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尾巴一卷猛地一回首,冰冷的龙目扫向结界上方。 纵横交错的复杂电流中,有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电流光团,正一动不动盯着这里。 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对上。 第29章 顾苟苟(二合一) 闪电原形属于高强度电流, 很容易被发现,所以杜圣兰特意散开了电流,此刻就像是摊平了的鸡蛋饼,稳稳趴在上面。 四目相对, 杜圣兰生出一丝尴尬。 银龙撤掉结界化为人形, 同时间杜圣兰也收回电流, 恢复天生圣人的老好人样。 龙族都是天生的炼器师, 当初杜圣兰渡完练虚期的劫, 曾厚着脸皮问顾崖木会不会修剑。那时他们还有共同的麻烦绝杀殿,顾崖木都没有松口, 今时今日居然亲自锻剑。 “裴家明面上放弃对绝杀殿的围攻, 但根据现有的消息, 过去半月间,裴家共有六人突破,全都来自主家。” 顾崖木就像丢个馒头一样,随手把刚精心锻好的长剑扔给杜圣兰。 “一把称心的利器,可以让你少拖点后腿。” 寒冰玄铁是上好的制剑材料,再加上真龙火焰锻炼, 堪称一把绝世宝剑。 杜圣兰手指轻轻在剑锋上抹了一下,指尖瞬间冒血花,见状他嘴角反而一勾:“寒气在阻碍我自身的复原。” 修士自愈的能力远超常人,此剑留下的伤, 不消耗元气很难在短时间内愈合。 用看艺术品的眼光欣赏片刻,杜圣兰不知想到什么, 嘴角的笑容淡去几分。他召唤出饮雪剑, 剑身上有很多细碎的缺口, 内里的阵法也已经破坏。 明明只有几个月, 他却觉得使用饮雪剑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剑内阵法还曾是竹墨亲手帮我布置……” 七杀聚雪阵,可以封存寒气于剑身,达到和寒冰玄铁差不多的效果。物是人非,往昔师徒之情已如这把剑,从坚不可摧到百孔千疮。 杜圣兰闭了闭眼,一声轻叹后看向顾崖木。 无需多说,顾崖木帮他熔炼了饮雪剑,重新浇灌到新剑的花纹中,剑身上的花纹变得平整光滑。 一旧一新两把剑融合,剑身的纹路不在,但剑柄和剑鞘上还留有银龙独特的纹路。 像是滚烫的铁水抚平纹路一样,杜圣兰平复心绪,问:“半月突破六人?” 顾崖木懒得陈述细节,挑重点说:“三元婴,两个合体,一人大乘,有趣的是这六人全部来自主家。” “突破大乘的是谁?” “裴无咎。” “怎么会是他?”杜圣兰惊讶:“裴无咎在一次秘境受伤后,自身潜力已经耗尽。” 他曾远远见过一面此人,满头白发,浑身衰败的气血做不了假。境界不后退都算是好的,怎么可能突破? “所以才有趣。”顾崖木:“这裴家,看来水深得很。” 四大家族里,杜家等都是老牌修仙世家,裴家则是在一千多年前才初露峥嵘,随后通过联姻等方式迅速站稳脚跟。 杜圣兰点破裴九星的野心:“想灭绝杀殿是假,收回绝杀殿的宝库和情报网才是目的。” 顾崖木眼睁睁看他眉头拧紧,摇头:“别只知道琢磨裴家,你已经成功化形,该是考虑下一步干什么了。” “劈人。” “……” 仿佛被流淌在身的月光呛到 ,杜圣兰不假思索的一句话让顾崖木咳了几声,瞥了他一眼:“眼光放长远点。” 杜圣兰:“天道不全,那几个老东西暂时不可能飞升,我总不能一直龟缩到等他们渡劫。” 何况他没见过飞升的雷劫,能不能掺和进去都是未知数,就算掺和进去了,报复完一个,其他人也会有警觉。 “所以不妨简单点。”杜圣兰笑起来:“挨个劈过去,劈到他们头疼,我活一日,他们对渡劫的恐惧便多一分。” 家族人心不稳还算好事,一旦这些人自身道心出现裂痕,很难进行补救。 顾崖木:“想好了?” 杜圣兰清楚一旦暴露身份,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却是微笑地点了点头:“还记得杜北望渡劫那日,我说过的话吗?” 顾崖木眉峰轻挑。 那是围观杜北望渡劫后不久,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杜圣兰躲过竹墨的探查。天空中正好下起绵绵细雨,他也是这样微微勾起嘴角,眼神发凉地说……风水轮流转。 “风水轮流转。”杜圣兰忽然开口。 顾崖木回过神,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杜圣兰微笑道:“你瞧,这一天不是要来了。” …… 新得一把宝剑,杜圣兰心痒难耐。后半夜他找了片密林,迫不及待开始练剑,顾崖木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剑光卷起地上残叶,簌簌飞扬,眼看即将刺穿地面时,杜圣兰突然收剑。 地底被寒光冻得够呛,想要偷袭的妖兽连滚带爬逃离现场,杜圣兰抬脚跺了下地面,妖兽被震昏过去。 没去管这个不长眼的妖兽,杜圣兰指腹轻轻磨蹭着剑鞘。 “如此费心费力……” 倒叫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杜圣兰对顾崖木大度,基于的前提是互相利用,《天雷淬体》虽说是为了帮对方治伤,但他本身也是受益者。 完善淬体法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杜圣兰突然觉得自己在给顾崖木画大饼。 “看来以后得对这头龙好一点。” 剑光闪烁,杜圣兰集中注意力,继续练剑。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崖木重新出现,一并出现的还有几张随意叠起来的纸张。 杜圣兰拭干额头的薄汗,接过一看是份人员名单。 “以前的几个仇人,听说有几个还在苟延残喘,有空帮我劈一下。” “……” “劈的时候务必叫上我旁观。” 杜圣兰从储物戒拿出一本小册子,把名单夹在里面。 顾崖木挑眉:“这是什么?” “族谱。” “……你家的?” “嗯。” 顾崖木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想依次对着族谱劈过来。 杜圣兰:“只是主家的拓本。” 以前欺负掠夺他修炼资源的人有些多,小时候能力不够无法反抗,一个个记小册子又太麻烦,从族谱圈人方便,才搞出这么一个拓本。 当然劈也是有讲究的,至少刚开始要找几个格外不对付的,在人渡劫时劈,否则为了几个无名小卒早早暴露身份,太不划算。 谈到了共同的劈人爱好,两人和谐地边走边聊天,正要跨进绝杀楼的门槛,地底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异响。树上的鸟类惊慌失措往天上飞,修士也是第一时间御器立在半空中。 俯瞰下方,一切看得更为清晰,一整条街的地面如同海面波浪起伏,它溢散出的能量可比海浪强出千百倍。 青石板转碎裂炸开,附近的商铺遭殃不说,反应慢一点的,差点被碎石洞穿身体。 “哇——” 不远处一位修士抱着孩子,那孩子被吓得啼哭不止,一人哭,不少小孩顿时跟着一起哭,仿佛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 “快看天!” 整片天空铺满了奇妙的紫色,云朵不停堆积,天空无限低沉,地面不断上浮,压榨着修士的生存空间。 杜圣兰眯了眯眼,这等异象奇观,绝非普通地动能产生。如果不是有人突破,那便可能是至宝出世,可若说是至宝,为何天空不是祥云,而是紫气? 令人颤栗的动静过后,世界重新恢复平静。 天空中的鸟率先落在枝头,顾崖木看了杜圣兰一眼:“先站着别动。” 他下地片刻,没有异常后点了点头。 杜圣兰随后落地,半蹲下身手覆在地面。他的本体如今是更贴近自然天气的一份子,对世界的感知很是敏锐,可以确定地底没有隐藏起来的生命气息。 突如其来的地动,让无数人第一时间联系天机楼。顾崖木也是如此,花点钱就能买到的情报,没必要费力探查。 天机楼不愧为第一情报组织,当众人皆以为还要再等几天才能得到消息,天机楼却已经能提供答案,并且还是天机楼历史上少有的不收费情报。 管事站在天机楼外,笑容意味深长:“诸位,无尽海域即将有鸿蒙源宝现世。我天机楼即将会组建一支队伍,入队者可以知道更详细的线索。” 鸿蒙源宝。 不轻不重的话语顿时如涨潮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朝四面八方翻滚而去。 杜圣兰听到这个消息时,失了吃早餐的心情。幽兰禁地的机缘虽诱人,毕竟只是传说,鸿蒙源宝却是实打实的至尊法器。 法器一般分天地人三个级别,天阶法器就已经足以让人眼红心动,何况是在这之上的至尊法器。 一个‘源’字已经诠释了这件宝物的价值,没有雏形。源宝类法器可以自动幻化成第一任主人最适合的武器,主人亡,宝器即便流经他人之手,也无法进行二轮幻化。 顾崖木皱眉:“这一千年未免有太多机缘。” 幽兰禁地提前到来的兽潮,天圣学宫至强者的神念开始寻找传人,再加上如今的源宝法器……想到这里,他不由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杜圣兰。 修士渡劫不容任何人插手,杜圣兰的存在明显违背了天道运转的法则,搁在任何一个纪元,恐怕都是劫难不断,被天道针对甚至陨落。 然而在这个纪元内,天道却给予了一个天生圣人的优待。 顾崖木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 黄金时代,真的要到来了吗? …… 鸿蒙源宝现世时,会有鸿蒙之气溢散,哪怕天机楼极力隐瞒,也会被人注意到,倒不如趁机卖个人情招揽强者入队。 至尊级宝物,下次出世不知何年何月,各大家族对此势在必得。 杜圣兰这段时间也在抓紧修炼,力求敛息功法精益求精。 早在鸿蒙源宝消息泄露的当日,顾崖木便去了趟无尽海域,绝杀殿的宝库设在这里,虽然极度隐蔽,但不排除会被人发现的可能。 亏他去得早,哪怕再晚半日,海域外围都会陆续出现众多来探查的修士。 回来后,顾崖木放下一些灵植在桌上。 “无尽海域的乱流越来越激烈,恐怕宝物就在这几日出世。” 杜圣兰边吞噬灵植,一边说:“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灵气让他体内那口大缸得到了微妙的满足,杜圣兰提醒道:“你最好给自己锻造一件防雷的法器。” 顾崖木似笑非笑:“怎么,要劈我?” 杜圣兰优雅地擦了下嘴巴:“无尽海域到处是水。” 丢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 万一他没忍住劈人,可能最后电倒一片。 “……” 当天晚上,到处散步的雪花狮子又在熟悉的地方看到了熟悉的火光。 里面隐约有什么哐当哐当的声音。 它一脸迷茫地找到杜圣兰,指了指远处的某个方向。 杜圣兰看了一眼,平和道:“不打紧,是顾崖木在做衣服。” 雪花狮子不能理解一头龙为什么大晚上要做裁缝的活儿,看那叮铃哐当的阵仗,更像是在打铁。 想要宝物的可不仅仅是人,还有妖兽。 无尽海域的妖兽数量加起来比九川大陆的修士还要多,感受到鸿蒙的气息,一个比一个狂热。 值得庆幸的是,其中很多妖兽智商不高,习惯遵从原始的野性冲动,相互厮杀占领地盘。否则它们拧成一股绳,外人想要进入无尽海域,必然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海域外围集结的人数较上次禁地要少,但各个实力不俗,除了杜圣兰,基本看不到元婴期,最次的也在化神。 二人一来,立刻成为受瞩目的中心。 顾崖木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罕见的没有穿标志性的血红色长袍。 一袭有暗纹的黑衣,乍一看像是刺绣,实则是某种奇妙的物质涌动,造成花纹假象。 众人一看便是了不得的护体法器,紧张的气氛在无形中蔓延。连绝杀殿殿主都如此小心,护体法宝都用上了,可见无尽海域之凶险。 今日都是强者,论实力绝杀殿殿主不是其中最厉害的,到底只是传说中的渡劫,更多的视线投聚在杜圣兰身上。 银色面具下一双含笑的双目,让他看上去儒雅随和,从海内反吹而来的风十分剧烈,明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单薄的身形却像被风吹得飘摇。 他身上有意无意泄露的几丝书卷气息,让不远处杜青光微微皱眉。 杜圣兰并不知道引起了对方的一点注意,就连他面具下的容貌也不是真实的,原本的道体在天雷中灰飞烟灭,气息也和以往不同。 但凌驾于表象之上的,是人类独有的直觉。 杜圣兰今日现身,确实让杜青光产生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日月楼的一位修士率先开口:“圣人如今境界不高,还是不要入无尽海域为好。” “是啊,圣人有天道厚爱,何须以命相搏?”说话的是丹宗人,他们很多腰间挂着个葫芦,身上有一股药香味。 “我愿意放弃夺取法宝的机会,护送圣人返程。” “我也愿意。” “俺也一样。” 大势力的人说话还委婉一点,类似七十二寨这种鱼龙混杂的结盟体,说话生冷不忌。 合欢宗的人今天也来了,前些日子天圣学宫副院长亲自前往绝杀楼可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足以证明杜圣兰便是第二祖的传人。 合欢宗护短,自然是无条件站在他这边,为首的美艳女修当场冷笑一声,不客气道:“让你们返程,恐怕等回来,孩子都落地呱呱叫了。” 杜圣兰:“……” 美艳女修扔给杜圣兰一串铃铛。 “此物换做金湘铃,遇到危险时催动真气摇响它,若附近有我宫内弟子,听到会赶去救援。” 她做事十分干脆,也没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杜圣兰转投合欢宫。 杜圣兰对合欢宫的行事生出几分好感,拱了拱手:“多谢。” 女修摆了摆手,转而率队去勘测沿线。 守了一天一夜,翌日黄昏,不少人打坐调息时,远处突然出现万丈紫光。平日无尽海域的恐怖乱流纷纷避让。 “西边,三十万里!” “完全偏离人工安全航线。” “不,紫气开始向东蔓延,疑似伴有灵智。” 这一点让众人又喜又忧,喜的是有灵智的源宝价值不可估量,忧的是难度加大。这可不再是单纯的找到宝物,想办法带走,而是需要一个捕获的过程。 已经有修士飞身掠去,有人图快,冒着生命危险准备横渡,有人则是想通过安全航线绕路,追求一个稳。 杜圣兰:“我们走哪边?” 他很有自知之明,想要从一众大能者手中夺走源宝,有点痴人说梦,但留在绝杀楼,自己估计会被人捉去‘吃’了。此行顾崖木能夺得源宝最好,得不到他们也得想办法让有旧怨的几个大势力一样失败。 “跟着裴九星。”顾崖木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杜圣兰:“确定?” 当世渡劫期,除了修炼出岔子的何长客,最弱的应当就是裴九星。 顾崖木:“裴家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人突破,说明最近有些气运。” 察觉到有气息靠近,裴九星回头一看,已经准备召唤法器。 一同随行的长老劝他稍安勿躁:“夺宝重要,裴木寒什么时候杀都可以。” 提前展开战斗,只会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原本这位长老是要留下捉天生圣人,谁知杜圣兰选择同绝杀殿主一路随行,打破了他们原有的计划,长老才转而改为随裴九星同行。 顾崖木不远不近跟着,杜圣兰暗叹他经验老道,果然一路几乎没遇到太过密集的妖兽。 可惜裴九星的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前方遇到一群巨型的变异鲨鱼拦路。 裴九星怕绝杀殿主趁机下黑手,亦或是不出力在后面蹭路。当即准备将妖兽引到后方,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一道已经逃窜到万米外的身影。 他忍不住朝海面啐了一口,骂道:“牲口。” 顾崖木没跑多远,停在一片较为平静的海面。 杜圣兰:“等他打完了我们再跟上?” 顾崖木想了想,摇头。 这种手段使一次还行,激怒了裴九星,真交起手来他的身份可能会暴露。既然已经平稳进入海域中心,跟着不跟着裴九星意义不大。 杜圣兰正要开口说话,突见顾崖木额前弹出两双延长的触角,腹节处各生有一双灵活的腹肢,笔直的脊梁骨开始弯曲,大变活虾。 先前在天圣学宫塔楼外,顾崖木也变化出了皮皮虾的触角,但体型没有完全变。 “你这是什么幻术……” 杜圣兰视线落在他锋利的前爪,喉头一动:“连气息都能变化。” “《八神妖术》。” 杜圣兰闻所未闻。 “一种早已失传的禁术。” 顾崖木让杜圣兰变成纸片雷,站在背部太明显,只能紧贴在腹部的位置。皮皮虾的腹部十分结实,扒在上面似乎可以感受到因为呼吸微微颤动的外壳。 小闪电上半部分可疑地动了一下,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电焦了撒点盐,椒盐皮皮虾。 “敢漏电你就死定了。”像是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皮皮虾弯着身子,用逆天视力的眼睛,望着腹部的挂件。 “放心。”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作祟,传音入耳时,小闪电说话也细声细语。 杜圣兰自认不会发生这种事,他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元婴境界,对于电流早就收放自如。 龙最早以前就是生活在海洋的种族,不需要像其他修士一样换气。杜圣兰目前是雷,就更不需要了。 浩瀚的无尽海域,少了两个修士,多出一只探头探脑的皮皮虾。皮皮虾暴力不长脑子,尤其是变异锤子皮皮虾,通常是在深海里到处斗殴。变异的皮皮虾死时黏液会释放出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一般妖兽就算看到也懒得动手。 海水偏深黑色,微微泛蓝,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藏在皮皮虾腹部的小闪电。 寻着鸿蒙紫气强烈的地方一点点前进,顾崖木保持着和正常皮皮虾一般的速度。 游到一半,半个虾头探出水面,顾崖木沉声道:“天黑了。” 无尽海域只有半个白天,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漫长的黑夜。 妖兽在夜间的视物能力远比人类厉害,有修士使用照明工具,紧随其后的便是追寻火光而来,疯狂扑咬的妖兽。打斗声和叫喊声,杜圣兰还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显然还有正在持兵器互相厮杀的同族修士。 “吼——” 一只深海巨鳄路过,感知到生命气息,发出恐怖的低吼。 顾崖木不紧不慢伸出两个小拳头。 见是锤子皮皮虾,深海巨鳄骂了声晦气,用气流将它冲到很远外的地方。 顾崖木随波逐流,终于停下来时,重新直起身子,利用尾部快速划水,开始新一轮平稳地前进。 杜圣兰:“……” 第30章 他来了(二合一) 海水的味道绝对算不上好闻, 目前顺利抵达中心海域的修士不多,偶尔路过的妖兽都不怎么搭理他们。 漫长的黑夜模糊了时间观感, 鸿蒙紫气到处皆有溢散,顾崖木踩了几个点,均是毫无收获。不知过去多久,这片海域的水突然开始沸腾,顾崖木久违地开始笔直上游,观测外界。 杜圣兰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妖兽的气息好像渐渐变得浓烈。 “呜啊——嗡——” 这声音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沉闷和刺耳来回交替。海水被声浪激起不规则的涟漪,忽然之间远处游来一群五颜六色的小蜘蛛,它们各个头上顶着海螺壳,瞧着应该是个传音小法器, 古怪的声音便是自海螺内发出。 “呱唧呱唧卡酷比……” 一只蜘蛛冲着顾崖木叽叽咕咕。 皮皮虾也吐出奇怪的言语:“咕噜……奈艾思。” 小蜘蛛满意离开。 海底的妖物有独特的发声方式和通用交流语言,一旦成为妖兽的首领, 还需要掌握人类的语言。妖兽偶尔也需要和人类沟通, 譬如无尽海域的安全航线,就是沟通后的产物。 只是杜圣兰没有想到顾崖木也会海底通用语:“你还真是……”他顿了下:“博学。” 顾崖木冷笑:“本尊一共掌握七千多种语言, 包括普通动物。” 杜圣兰惊讶地张了张嘴,无数话堵在嗓子口说不出来, 最终绕回正事:“刚刚那只蜘蛛说了什么?” “它们的首领五毒蜘蛛正在招兵, 如果我们不加入, 就必须立刻离开。” 杜圣兰:“圈地?” 顾崖木点头, 表示可以这么理解。除非实力逆天的修士,对更多人或者妖兽来说, 鸿蒙源宝的争夺就是一场势力间的角逐。 “走, 我们去投奔五毒蜘蛛。” 这么大一片海域, 单靠他们的力量,想要找到鸿蒙源宝并不容易。 小蜘蛛们吹完螺号,带领还逗留在这片海域内的妖兽,通往一个方向。 这种蜘蛛繁衍极快,在招兵过程中,有妖兽不屑一顾,会直接按死它们,但负责传讯的蜘蛛回来比离开时还要多出百只。 皮皮虾跟着大部队,一直往海域深处游动,杜圣兰一动不动贴着强有力的腹部,一段时间后看到前方有两根豪华的白色柱子。圆柱形的柱子表面趴着一只蜘蛛雕塑,张牙舞爪气势骇人。 柱子后是一座宫殿,单是腿就有几十米长的蜘蛛站在巨大的王座上,硕大的眼睛盯紧被招来的小兵。 一号小弟黄金蟹代蜘蛛发声:“会说人话的站左边。” 这次它们少不得要和人类有碰撞,妖兽也学聪明了,碰到落单的修士直接残杀,但遇到成群结队的,先交流。 大部分妖兽强悍,但弱智。招来的上千小兵间,只有不足百名站在左边。 五毒蜘蛛黄褐色的眼睛细看有多个瞳孔,目光落在顾崖木身上,狐疑道:“锤子皮皮虾?” 这东西可是深海里有名的没脑子。 皮皮虾自证会说人话:“晚上好,大王。” 五毒蜘蛛这才打消怀疑。 此刻分秒必争,五毒蜘蛛跳下王座,它天生带有剧毒,稍微释放一点气息都能让海水变色。蜘蛛腿敲了敲地面,训练有素的妖兵们立时集合,五毒蜘蛛看了顾崖木等妖兽一眼,它们自觉入队。 “随我出行者,各奖励百年蚌珠一颗,有大功者,日后直接成为我麾下二把手。” 妖兵高呼大王英明,顾崖木被排在队伍最前面,不是因为五毒蜘蛛多看重他,而是皮皮虾眼睛好。论视力,整片深海里的妖兽都无法与它抗衡,遇到强敌皮皮虾还能当炮灰用,它死时散发的臭气,可以给大部队争取到撤退的时间。 总而言之,这个日常最不受待见的物种,除非深海鲨这样的独行者,如今无论哪一个首领看到它,都会当香饽饽。 五毒蜘蛛同时让味觉灵敏的妖兽组成探嗅小队,黄金蟹也在其中,闻了一圈互相商讨后,最后认为要往西南方向行进。 妖兵浩浩汤汤出发。 顾崖木今天的判断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过错,先随裴九星顺利来到中心区域,继而选择跟着妖兽。常年住在这片海域的妖兽,对气味的感知远超人类。 这条路线不止它们一个队伍选择,还没出发多久,在珊瑚礁附近遇到了另外一支队伍。 杜圣兰缩成一团,借助海水的颜色隐藏自己,看清撞上的队伍后,暗道出师不利。 狂暴水母。 这玩意战斗力强悍,偌大的海域,喜欢打架斗殴的锤子皮皮虾排第一,它第二。 狂暴水母靠着神经毒素称霸一方,五毒蜘蛛也不是吃素的,并不畏惧。不过它是个做大事的,不想主动惹事,侧身从偏移一点的珊瑚旁绕路,就在队伍快要通过时,最末端的一只蟹将惨叫一声,被水母缠住,白色的大嘴一张,蟹将活生生被吞了。 五毒蜘蛛不在乎一只蟹将的死活,但不能容忍威严被挑衅,嘴里咕噜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杜圣兰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场厮杀已经开始。 无尽海域每天都有数不清这样的战斗,妖兵们第一时间进入战斗状态。 皮皮虾战斗力爆表,出拳速度快得肉眼无法捕捉,近它身的水母全部被拍成一张大饼。 兵对兵,将对将,五毒蜘蛛自然要对战狂暴水母首领。 水母的触手被毒素融化了一根,五毒蜘蛛却是神经中毒,反应变慢处在下风。它将主意打到了皮皮虾身上,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丢卒保车,干掉皮皮虾,利用瞬间散发的气味掩护逃跑。 狂暴水母的嗅觉比蜘蛛灵敏多了,绝对会选择退避。加上皮皮虾的臭味就算封闭五感,也还是能让人觉得头晕恶心。 顾崖木游刃有余观察着这边的战斗,发现五毒蜘蛛不敌狂暴水母后,决定给自己换个老大。 说干就干,它当场反水,速度快得像是腹部的闪电,嗖地一下跳到五毒蜘蛛身上,抡起拳头就锤。 五毒蜘蛛受神经毒素影响,反应过来想要回击时,皮皮虾又‘嗖’地一下射到了珊瑚礁内躲避。 狂暴水母抓住这个机会,用仅剩几根完好的触手缠住蜘蛛畸形的大脑袋,扭了个麻花形状使劲一拽,发绿的血液顿时暴留不止,五毒蜘蛛的脑袋被当场拔下。 首领阵亡,其他妖兵妖心涣散,有的武器都不要了拼命逃跑。 只有顾崖木从容地游到狂暴水母身边:“老大。” “那只毒蜘蛛逼我打冲锋,多亏老大及时出现。” 狂暴水母不在乎它的马屁,同意其入队,水母最大的弱点就是视力,它们的眼睛都不能称得上是真的眼睛,只能勉强依靠光影感应避物。 皮皮虾则有着深海最强视力,它的出现完全可以弥补这个短板。 短短一刻钟,顾崖木又成了狂暴水母中打头阵的。 水母是一个极其排外的群体,狂暴水母好吃,不然也不会吞了一个蟹将引发战斗,皮皮虾游动的时候背部呈现出完美的弧线,狂暴水母可以想象到其肉质鲜嫩。 口中流出腥臭的涎水,狂暴水母盘算等找到源宝的踪迹,要先把这只皮皮虾拿来打牙祭。 水母很团结,中途不时有同族加入,队伍越来越壮大。皮皮虾面无表情,寻思数量太多了,找到源宝后对付水母消耗的时间一旦过长,容易拖来其他人。 杜圣兰同样想到了这点。 小闪电分出一股细弱的电流,在结实的腹部写字。 微麻酥的感觉由外到内,皮皮虾的身子不自然地弯曲了一下。 “换队伍。” 写完三个字,杜圣兰又写下发现的情报:“最大的水母一直对着你流口水。变异皮皮虾又臭又脏,这水母真是生冷不忌。” 言语间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动过吃椒盐皮皮虾的心思。 “凡事讲究方法。”顾崖木很平静:“吃锤子皮皮虾,要先从中间撬开,仔细取出第三肢节的囊袋,囊袋不破,肉质就可以保持鲜嫩。再取海底的红盐礁五斤,充分搅拌后,便可以下肚。” “……” 杜圣兰沉默无语间,顾崖木突然停下。 身后的水母大军也跟着停下,为首的狂暴水母对这种毫无预兆的停顿十分不满。 顾崖木掉头游到水母面前:“五千米外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埋伏,我速度快,先去看一眼。” 水母漂浮在它上方,半透明的大脑袋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判断话中真假。良久,柔软的触手延伸到皮皮虾的脖子处,注入毒液。 顾崖木没有反抗。 甚至为了方便对方刺入,他用体内真气震出一小条裂痕,否则就凭狂暴水母的触手,哪有可能破开龙躯。 这只是微量的毒素,防止皮皮虾叛逃,水母在发出无声地威胁,只有回来自己才会给它解毒。 幸而避免太过影响皮皮虾的速度,水母注入的毒素不算多。顾崖木游出一段距离后,借着一具死去蚌精的壳做遮掩,停了下来。 虾头稍稍低垂,顾崖木毫不迟疑用锋利的钳子用力一划,切开后颈皮肤,同时用体内真气封锁血液不朝周围溢散,杜圣兰也不耽搁,施展《天雷淬体》给他疗伤。 龙本身就抗毒,同样的毒素进入身体,在龙体内作用的效果不足十分之一。尽管如此,清理毒素的过程滋味也不好受。 杜圣兰的电流顺着血肉刺入,一点点剔除蔓延的毒素,狂暴水母的毒确实厉害,哪怕只有一点,清理起来都耗费了不少功夫。肉体太坚固不是件好事,每次伤口快要愈合时,顾崖木就得再次切开。 杜圣兰想了想:“这附近暂时没人,疼得厉害,你就……” 哭出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龙身上,他顿了一下说:“就嗷呜一声。” “……” 其实这毒不解也没关系,时间久了会被血液自动溶解,只是顾崖木不想被影响到身体的反应速度。 解完毒,杜圣兰摇头道:“凭你的本事,根本不需要遭这趟罪。” 撕破脸死得也是水母。 顾崖木继续往前游:“数量太多,不使出点真本事走不了。” 最能克制狂暴水母的就是火,一旦他用灼焰燃烧,多少会泄露出一些真龙威压,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怖威压可不是结界就能完全封锁的。 前方五千米处没有埋伏,但顾崖木也没完全说谎,确实有什么东西。 离近了伸出拳头轻轻敲了敲,拳头被无情弹开。 杜圣兰:“结界?好像又不太像。” 这一带宝物气息尤为剧烈。 “是鸿蒙紫气聚合成的保护罩。”顾崖木:“鸿蒙源宝应该就在其中。” 有灵智的源宝不愿意被捉到,作为一件厉害的法器,强行将鸿蒙紫气凝聚成一个保护罩,对它而言不难。 话虽如此,顾崖木却迟迟没有占据先机进去的意思。在周围转了一圈,他隐约看到很遥远的地方,火焰龟一族正在赶来,顿时有了主意。 皮皮虾带着杜圣兰折返:“先找水母探探路。” 目前存在两种可能,一是源宝的智商并不高,凭借本能行事,再者便是陷阱。假设源宝有智慧,断然不会让自己被困在‘瓮中捉鳖’的境地。 “报告,前方疑似发现源宝踪迹。”皮皮虾佯装兴奋,对着狂暴水母汇报。 狂暴水母命手下分成三队,每队相隔千米,首领处于中间队伍,防止皮皮虾勾结篡敌设伏。 顾崖木转身领它们前进,一直行进到保护罩外。 水母绕着转了大半圈,确定没有什么缺口能进入。 皮皮虾狗头军师上线,认真分析:“不远处有蚌精的尸体,挺新鲜的。在我们之前,可能已经有人进去了。” 狂暴水母也有些急,因为有一只水母发现了断裂的蟹爪,说明不久前这里爆发过一场战斗。 都到了这一步,可不能被捷足先登。 狂暴水母用毒素暂时溶解出一个豁口,派两名实力较高的手下入内探查情况。它守在外面,看似平静,但蠕动的触手投射出内心的焦躁。 手下只回来一位,习惯性用本族语言叽里呱啦汇报。 趁着注意力都在汇报的水母身上,顾崖木给杜圣兰翻译:“里面聚集了不少势力,有人族修士,探路的一只水母死在了天皇蝎的尾刺下。” 天皇蝎是无尽海域有名的霸主之一,可以化形不说,实力堪比大乘期。而同境界下,妖兽能发挥的实力远超人类。 狂暴水母依旧不肯放过夺宝捡漏的心思,触手勾起,留下百只接应,让其余全部随它进去。 先前溶解的口子已经在紫气修复下,开始自动凝合。重新要开豁口时,狂暴水母准备卸磨杀驴,它们一族好吃又容易饥饿,既然找到了源宝的大致位置,这只皮皮虾也就没用了。 顾崖木撒开腿跑得贼快,和他掐好的时间差不多,火焰龟一族这时刚好赶到。 火焰龟常年和狂暴水母争地盘,是有名的死对头。这一族速度慢,但咬合力强大,防御极强,裴木寒遭遇围杀时用来躲避的宝塔,就是火焰龟龟壳所制。 鸿蒙紫气的精纯度比灵气高百倍,因为过分精纯,一旦吸入过多,便会引起真气爆炸。火焰龟主要的武器是牙齿,如果直接撕咬,有可能误食紫气。 “我来帮你破开屏障。” 皮皮虾游过来,说话的内容让火焰龟暂时抑制住杀心。 水母幽幽的声音飘过来:“蠢货,中了我的毒,跑哪里都一样?” 皮皮虾不理它,继续献殷勤:“老大,只要你帮我报仇,我现在就破屏障。” 中了狂暴水母的毒? 火焰龟不介意让皮皮虾发挥一点余热,它秘密突破许久,早就想找狂暴水母算账,这会儿撞上了是好事。 后方战斗爆发,前方皮皮虾辛勤地抡起拳头,对着保护罩嗙嗙嗙。 杜圣兰悄悄滑到虾尾,偷偷朝后观望战况,忍不住道:“这火焰龟好厉害。” 狂暴水母发现对方境界提升,想要撤离已经晚了,火焰龟张大嘴巴一吸,百米内的生物全部被它吸入口中。 顾崖木这会儿也差不多已经开好口子,火焰龟默认了它的追随,一只活不久的中毒皮皮虾罢了,当个打手还是好使的。 轮到皮皮虾从豁口钻入,杜圣兰隐约有一种冷风穿耳直过的感觉。但是风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在海底几万里的地方吹起? 他用电流写字:地底好像有什么东西。 论对天地间的感知能力,闪电得天独厚。 杜圣兰写字时,一边野蛮生长的海草悄悄朝皮皮虾腹部袭来。顾崖木先发制人,一锤锤给它打爆。 杜圣兰继续安分当它的小闪电,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忽然别过脸。 ……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头开始疼了。 直觉并非空穴来风,前方不远处,正和天皇蝎对峙的是金禅寺的人,五蕴和尚身上散发的永远是古井无波的气质,像是经历千年打磨的砖石瓦片,沉稳安静。 与之相比,对面的天皇蝎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它的尾巴甩开攻击区域可至万米,单是一个尾刺都有百头鳄鱼大小。 最厉害的几道气息分别是从天皇蝎,五蕴和尚,以及日月楼楼主身上散发出,杜圣兰没有感知到竹墨几人的气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 诚如顾崖木所说,得宝是要有一些气运在里面的。有时候运气甚至占了绝对因素。 另外一些势力也不可轻视,有几头杜圣兰叫不上名字的妖兽,其中一只三头妖兽率领的妖兵最多,密密麻麻看不清,似乎是要从数量上压制其他人。 顾崖木在其中看到了一只黄金蟹,对方也识别了它的气息:“是你,锤子皮皮虾。” 黄金蟹不可思议:“你怎么又换了一个老大?” 它原是五毒蜘蛛的下属,逃命时加入了三头妖兽的队伍,黄金蟹明明记得,五毒老大死前,这只皮皮虾叛投狂暴水母。 皮皮虾虚假地一抹眼泪:“它们都死了。” “……” 二者的对话引来一些注意。 戒痴跟在五蕴和尚后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皮皮虾。 附近的势力陆续赶来,同族争斗再厉害,面对异族时,都会首先将对方当成是敌人。人类修士和妖兽差不多站成两个阵营,斜侧方充斥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那是一只巨型妖兽的尸骸。曾经的海洋霸主死去千年,生前是渡劫期,直到现在,一部分皮毛还没有被腐蚀干净。 尸体的骨架是完好无损的,瞧不见阴森森的白骨,空隙处被无数砂砾填满。 浓烈的鸿蒙源宝气息正从里面源源不断散发。 两大阵营进入僵硬的对峙状态,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和妖兽聚集,天皇蝎终于按捺不住,尾部一个回旋,想要用尾刺戳穿内部取宝。五蕴和尚的佛珠从手中飞出,速度差不多和尾刺相当,平静的假象一经撕碎,各方都开始出手。 杜圣兰也不再写字了,趁乱直接说话:“地底有很强烈的波动,我觉得不对劲!” 乱战成一团,顾崖木感知不如闪电纯粹,不过本就心存怀疑的他还是选择暂时后退。另一边五蕴和尚目睹海妖尸体主动往外吐砂砾,陡然意识到什么。 他是第一个完全洞察真相的,当下带着众人朝数千米外暴退。 没多久天皇蝎眼睛瞪得滚圆,也是急退不止。 十万里内的海水疯狂滚动,以源宝为中心的天空陡然被照亮,只是这次不是紫气异象,而是实打实的火光。 杜圣兰耳朵嗡嗡的,周围全都是轰鸣爆炸声,剧烈的震动让他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只剩下四个字:海底火山。 这巨型海妖的体内,居然藏着一座火山! 鸿蒙源宝幻化成防御类法器,早众人一步开溜,爆炸中火光和血光交织,无尽火焰滚成团在漩涡中久久不灭。 惊天响动让不少还在往这里赶的人停步,金禅寺的人心有余悸随五蕴和尚站在大型莲花法器中,法器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若非五蕴和尚靠着绝妙的真气精细控制,早就被掀翻。 不知过去多久,滚烫的海水终于渐渐趋于平静,一只皮皮虾跃出水面,头上还顶着一个残破的大龟壳。 火焰龟速度慢又离得近,火山爆发时,火焰直接倒流灌入,它的头只来得及缩回去一半。 顾崖木顺手捡起龟壳用来抵挡后面两拨冲击,此刻假惺惺对着无尽海面叹息:“老大,你死得真惨。” 周围海面浮着不少火焰龟的龟壳,只有寥寥几只存活,联系之前黄金蟹说得,它们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好像这只皮皮虾给谁当小弟,谁就会死。 顾崖木惺惺作态完,一回头看到五蕴和尚等人,立刻抛弃龟壳。 皮皮虾划水过去,用人类的方式亲切唤道:“大哥——” 在正式发现源宝前,找一个势力依靠太重要了,可以规避不少风险。 和尚这时也在回忆黄金蟹的话,竟有着和火焰龟差不多的想法。 天地间存在一些奇特的命格,专门克人。金禅寺也是因为这点,历代选佛子气运为主,非常看中被天道认可的天生圣人。 而这只皮皮虾,应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师兄冷静。” 戒痴拉住旁边想要动手的和尚,对方天生性情暴躁,是以法号戒躁。 金禅寺向来的原则是你不招惹我,我就不动手。面对激情划水而来的皮皮虾,五蕴和尚不动声色催动法器退后。 “大哥——”皮皮虾再次发出呼唤。 一旁的戒躁烦躁地搓着佛珠,最后直接吼道:“你滚啊。” 顾崖木:“……” 第31章 白莲花(二合一) 金禅寺的人靠法器急流勇退, 皮皮虾再怎么划水,两者间渐渐拉开距离。 顾崖木微微叹息:“都说佛法济渡众生,金禅寺道走窄了。” 杜圣兰心想‘克’死了这么多首领, 人家不跑才怪。但还是违心安慰道:“五蕴和尚可不好糊弄, 插足不进去也好。” “他能在大部分妖兽前找到鸿蒙源宝, 肯定是有特别的办法,可惜了, 否则届时稍微运作一下就好。” 杜圣兰不知道他的‘稍微’有多‘稍微’, 预测绝不会简单。 海面暂时归于平静,不少人开始陆续靠近探查情况, 顾崖木也不再执着于五蕴和尚, 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苍茫大海,远离火光照亮的半边天, 一大一小两只身影重新没入黑暗当中。 因为先前的火山爆发,现在四周都是硝烟味,散开的紫气朝四面八方溢散,更分不清鸿蒙源宝去了哪里。 “精准找到一座海底火山,还设此计谋……” 杜圣兰摇头, 这和来时预测的情况完全不同,大部分情况下, 宝物有灵智,最多也只是孩童智商。 不过更糟糕的是, 现在没有势力肯接纳他们。活下来的火焰龟不知在海里传播了什么流言,很多妖兽招兵时,只要看到皮皮虾, 立刻会驱赶。 “皮皮虾这个名声烂了。”顾崖木平静游动。 杜圣兰提议:“要不变海妖?” 海妖善用歌声迷惑人类, 一般妖兽和人类都懒得理会, 杀了海妖的人,会被海妖诅咒,短时间内容易走霉运。 皮皮虾沉默地前进,良久,语气幽深道:“我也不是什么都做的。” “……哦。” 想想海妖都是赤裸着上半身,披头散发,七彩鱼尾,这个形象的确不太适合顾崖木。 等皮皮虾安静地游出好一段距离后,杜圣兰忽然问:“你会唱歌吗?” “……”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都听不进去杜圣兰的问话,一道铁链忽然从天外飞来,皮皮虾躬身猛地弹开,铁链砸空,水波冲天而起。铁链内部像是锁着什么恐怖的怨灵,它在不停地嚎叫,刺耳凄厉。 杜圣兰皱着眉头……九结鬼链,这是北域御兽宗惯用的玩意。 修真界一共有两个御兽宗,一个在南域,一个在北域,都以御兽宗自称,南域讲究和妖兽伙伴间的互相尊重,生死与共,北域就要激烈很多。 他们认为非我族类,根本不用上心,强行控制后直接以暴力驯化,死了就再换。所以在物种选择上,北域喜欢猎奇,经常捕获一些稀奇古怪的妖兽。 显然如今有人看中了皮皮虾。 锁链回到了主人手中,偷袭的人终于现身,是一对师兄弟。从刚刚铁链爆发出的实力来看,年长的已经是合体后期,在无尽海域算是有自保之力。 男子训斥师弟道:“等你学会使双链,妖兽就避不开了。还有这链子要加固倒刺,确保对方没有反抗之力。” 杜圣兰挑眉,这是要进行现场教学? 师弟谄媚道:“还是刘师兄考虑的周到。” 一时半会儿想要驯化皮皮虾不可能,加之皮皮虾最有用的就是视物能力,留口气就行。 刘师兄转头时,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持有的九结鬼链像是双头响尾蛇,疾速朝皮皮虾抽去。以肉眼来看,这速度快得看不清,但在顾崖木的眼中,什么都不算。 ……还不及闪电的十分之一。 无边夜色下,铁链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没错,仅仅是一只手,这只手骨节分明,白皙细长却格外有力量感。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这对师兄弟同时一惊,刘师兄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视线从九结鬼链惊诧地上移。猥琐的皮皮虾不见了,海面凭空出现一名男子,银眸银发,散开的长发在乱流中飘摇,明明是个美男子,诡魅的瞳色倒映在御兽宗弟子眼中,却像是一头恐怖的猛兽。 杜圣兰也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以往顾崖木化形时,为了不引人注意,头发和眼眸的颜色都会趋近人类。 “你是谁?”刘师兄不动声色拿出传送符,朝后退了一步。 妖,还是两只妖。 银发男子肩头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浑身包裹在银蓝色的光团中,正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凝视自己。 杜圣兰先前一直贴在皮皮虾腹部,顾崖木突然化形,为了避免一个尴尬的姿势,他便没有完全化人,如今倒更像是一种拟人形态。 先前还对师弟教导有方的刘师兄突然一把将人推了出去,自己迅速撕开传送符,空间出现波动时,他目露欣喜,眼看就要脱离危境,一道黑光从眼前闪过,胸口剧痛。 刘师兄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只见满是血污的铁链不知何时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他修为深厚,足够多撑个一时片刻,另一边被推出去拖延时间的小师弟,早在被贯穿的瞬间,瞳孔微张死亡。 “救我……我可以给你,数不清的美人,灵石……” 然而对面的男人无动于衷,顾崖木轻轻一抽,铁链穿过骨肉,又被拉了回来。没有去看如瀑布迸发的血液,顾崖木细长的手指蹭过锁链一端:“这玩意,确实好使。” 杜圣兰漠然见证御兽宗的两人倒下,跳下他的肩膀开始摸尸,两个储物袋,基本全是妖丹,还有几颗辨认不出用途的丹药。 他不感兴趣地扔给顾崖木。 后者轻轻嗅了嗅:“催情的药丸,还是烈性的。” 杜圣兰顿时更不感兴趣了,刹那间幻化成人,吐槽道:“都快大乘期的人,居然还这么穷。” 不过北域的御兽宗也是奇了,孽没少造,一群歪门邪道,居然修为还不错。 刚说完,杜圣兰突然注意到被自己摸尸的刘师兄居然还有一口气,对方双目瞪大,瞳孔中全是惊恐,这种恐怖的来源好像不是面对死亡,而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杜圣兰伸手晃了晃,垂死之人毫无反应,这下他确定对方是陷入了幻境。 “御兽宗得罪过你?” 制造这幻境的毫无疑问是顾崖木。 但顾崖木杀人,一向是干脆利落,偏偏这次专门多制造出一些折磨。 “当初我被镇压,御兽宗也出了一部分力。” 从他口中缓缓道出的话语,比正在被血水浸染的海面还要冰冷。 杜圣兰其实一直好奇,这头龙能屈能伸,竟然落了个被镇压的后果:“那时候……” 抬眼看到他神色阴沉,似乎是陷入某段回忆中,目中带有强烈杀机。杜圣兰不再追问,改口淡声道:“风水轮流转。” 这是他近来第三次说这句话。如今再说给顾崖木听时,语气无悲无喜,就像是在陈述笃定的事实。 顾崖木只出神须臾,盯着海面开始思考现实问题,究竟要不要用新面孔继续去搅乱无尽海域。 思虑再三,他对着还没死透的御兽宗弟子进行搜魂,随后拿出面具,重新恢复了绝杀殿殿主的装扮,显然是要舍弃猥琐发育的路子。 杜圣兰:“不装妖怪了?” 顾崖木说出刚刚搜魂看到的情况,同时拿出一张纸:“附近有御兽宗和七十二寨的人。” 人类修士活动较多的区域,绝杀殿殿主的身份更有震慑性。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纸上潦草地记录下一些要素。杜圣兰探头看,都是关于鸿蒙源宝的。 “多智近妖,耗损战,紫气。” 前两个杜圣兰都能看懂,是指源宝引诱人类和妖兽自相残杀,同时以自身为饵,利用海底火山爆发解决一部分猎宝者,至于后一个—— “紫气有什么特殊吗?” “有个糟糕的猜想,”顾崖木,“还有待验证。” 话音未落,杜圣兰伸手对准他的指尖,释放一小簇无害的电流佯装威胁,随后扬眉道:“别打哑谜。” 这辈子身边全是跟自己打哑谜的,他早就厌倦了猜猜看的游戏。 顾崖木放出神识留意着周边,同时说道:“记得源宝刚出世时的场景吗?” 杜圣兰点头,当时大家在在海面,所有人亲眼目睹紫光耀世的盛景。 顾崖木指出一点:“乱流在遭遇紫气后,纷纷退让。” 这点不稀罕,至宝诞生时总会出现各种各种的场景,有的天地都会变色。顾崖木指的也不是异象本身,他意味深长说道:“这里是无尽海域,空间乱流是能杀人的。” 杜圣兰双目一缩,顿时明白他所指:“你怀疑鸿蒙源宝能操纵紫气?” “强者操控弱者本就是世间常态,”顾崖木道,“先前死得那两名御兽宗弟子,也是一样。” 同样的事情,未必不能套用在源宝和乱流之间。 杜圣兰快速分析:“应该只有一定区域内的空间乱流,会对源宝俯首称臣。” 假设能操纵全部,整片无尽海域早就死伤无数。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天空中突然飞过去几道人影,看到绝杀殿殿主,也没有降缓速度的意思。 见他们无比焦灼,杜圣兰转身忍不住跟着眺望远处。 顾崖木借海水凝聚成数名巨人,巨人成型后立刻朝远方奔去,这和当日他在沙漠中展露出的手段相同。 原地等待一段时间后,众多海水巨人只飘回来了一个脑袋,顾崖木把手放在它头上,片刻后道:“故技重施。” 海底火山爆发存活下来的人不多,自己吃过的亏,这些人才不会轻易告知旁人,目前为止还有很多人不知道源宝在设残杀局。 根据海水巨人带来的消息,先前鸿蒙源宝故意藏在蚌壳内,钻入万年沉沙底部,流沙深处是沼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想也知道。 又有不少修士和妖兽殒命。 冤家路窄,御兽宗弟子后,他们率先碰到的竟是佣兵联盟,绝杀殿的杀手转行,受利益冲击最严重的便是佣兵联盟。狭路相逢,佣兵联盟的头子眯着眼盘算,绝杀殿殿主是渡劫期的传言可信度究竟有多少。 队伍里加上他一共有两名大乘期,只要传言有一丝错误,这就是一个杀死绝杀殿主的大好良机。 还有这个天生圣人,也能卖个价钱,刚好补上这段时间的亏空。 对峙间,杜圣兰忽然伸出手,佣兵联盟的人下意识抽出刀剑。 杜圣兰没有偷袭的意思,而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风的方向,变了。”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 “害怕了就直说,扯风……”其中一个冷笑着的佣兵话未说完,脸上多出一道血痕,半边颧骨顷刻间被削平了。 出手的不是顾崖木,而是杜圣兰口中的‘风。’ …… 这风的来源正是鸿蒙源宝。 一刻钟前,躲在蚌壳里的源宝,一出沙子就迎来了两方谈好筹码人的联手攻击。情急之下,它丢掉蚌壳跳出水面,在被围杀过程中,利用紫气操纵空间乱流,恐怖的逆流立刻如漫天箭雨般朝四面八方进行无差别攻击。 危机面前,佣兵联盟的头子哪有功夫再去试探顾崖木的境界,队伍结阵,应付这场致命的乱流箭雨。 大乘期都不敢掉以轻心,杜圣兰目前的实力就更不足以应对。 顾崖木在解决乱流的同时拉开和佣兵的距离,确定只能远远地看到几个黑点时,杜圣兰连忙化为一道小闪电,跳进宽大的袖袍当中。 他的模样有点凄惨,半边袖子全是血,乱流划过伤口时太过迅速,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杜圣兰往嘴里塞了颗丹药,小心翼翼用头顶了下袖子:“你怎么样?” 回答他的语气一贯张狂:“区区乱流而已。” 杜圣兰盘腿坐下调息。 一片衣料,就像铜墙铁壁般坚固,安全到他甚至觉得可以搞点棉花垫在脑袋下面,美美睡上一觉。 当然杜圣兰没有这种倦怠的心思,此刻心中对变强的渴望愈发剧烈。 别的修士慌忙逃窜时,顾崖木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空间乱流在这片区域伤人,说明源宝就在附近,持此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几大势力的人,乃至一些海域霸主,反而在朝着这个方向行进。 正在打坐的杜圣兰突然睁开眼:“聪明不代表成熟。” 回忆源宝的行为,他张口道:“你觉不觉得,它在玩游戏?” 顾崖木怔道:“游戏?” 杜圣兰缓缓道出三个字:“捉迷藏。” 顾崖木眼神微变,乍听上去很荒谬,但仔细一想,好像是这样。只不过这个捉迷藏更血腥,藏着的人反客为主,每每都在故意暴露自己,引别人来找它。 杜圣兰冒险钻出袖子,险险避过一道乱流后,对着正在控制乱流作乱的紫气说道:“玩捉迷藏吗?我藏你来捉,范围是千米内的海域。” 此话一出,攻击他的乱流果然慢了半拍。 杜圣兰暗道赌对了,这紫气和天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秉持着同一个物体的意识。 杜圣兰尝试着往左边飘去。 顾崖木眉头皱起,正要阻拦,却见他摇了摇头:“你的实力太强了。” 如果顾崖木跟着,鸿蒙源宝绝对不会现身。 说完后,主动拉开距离,期间很有深意地看了顾崖木一眼,后者意会,微微点头。 终于到了一处无人的海面,杜圣兰深吸一口气。 一个元婴期,对宝物构不成威胁,玩游戏前,源宝杀他的概率很低,但绝对不是零。紫气和乱流像是空气一样密密麻麻包围而来,杜圣兰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开口:“你来当鬼,数够一百声,不许偷看。” 似乎同意了他的提议,所有的紫气抖动了一下,就像是转了个身,连空间乱流都跟着转了个圈,杜圣兰的一缕头发被不幸卷入被绞断。 远处深海有一团灰蒙蒙的光团,兴奋到扭曲,它诞生在无尽海域,对每一寸地界都了解的很清楚。 趁着来之不易的机会,巴掌大的拟人形态消失,杜圣兰彻底化作原形,顺着乱流的缝隙钻了出去。 他缓慢地往上升,全力运转敛息功法,尽可能不泄露出一丝气息。 与此同时,光团并没有那么守规矩,它在数来往经过的鱼群,有多少鱼代表已经数过了多少。仅仅不到十个呼吸,乱流便重新涌动。 紫气化成无数细缕,有的流过了岩石缝隙,有的钻过珊瑚。随着时间流逝,灰蒙蒙地光团逐渐变得阴气沉沉,它几乎连每一粒沙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发现那道人影。 巴掌大小,应该是个小妖怪。 为什么找不见?! 远处顾崖木不动声色地微微抬眼扫了下,精准定位到半空中两个小光点,和那天晚上偷看他锻剑的电流团子一模一样。 杜圣兰远没有飞那么高,只是黑夜的叠加效果下,就像是和云融为了一体。 鸿蒙源宝和稳重压根扯不上关系,灰蒙蒙的光团积蓄足够的怒火后,才安静没多久的乱流重新动作起来,螺旋状拧成小型龙卷风,扫荡海面。 顾崖木缓缓靠近,双目不知何时变成重瞳,目光虚无地穿过海水,隐隐看到乱流最密集的地方,下方万米处的流沙中有东西在起伏。 “找到了。” 他飞身而去。 时刻俯瞰下方,发现这头龙采取行动时,杜圣兰猛地落下百丈,故意显露出原形。 鸿蒙源宝的注意力第一时间集中在杜圣兰身上,后知后觉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逼近,它企图故技重施,紫光疯狂冲击扩散,将自己的所在地暴露无遗。 龙尾打散了一部分袭击杜圣兰的乱流。 “斩月——” 杜圣兰握着全新的饮雪剑,斩断周围剩下的乱流。 他没那么潇洒,到底境界有限,剧烈的空间波动中,差不多是一头栽进水面。 此刻鸿蒙源宝散发的漫天紫光,成为整片无尽海域最受瞩目的中心,至于那道惊艳的剑光,只有裴九星注意到……他正距离这里不足十万里。 连入内海域前,顾崖木都说这次裴家有几分气运,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裴家也不知是迎来了什么契机,先前有数人突破,自打裴九星进入内海,基本就没有遇到多少生死间的大恐怖。相较之下,另外几大势力,多少都和几头厉害的妖兽缠斗过。 “这剑光,有些熟悉。” 裴九星正在回想时,大长老出声提醒:“小心妖兽。” 原来顾崖木为了拖延时间,朝海水里投了有催情作用的丹药,促使不少妖兽进入发情期,狂躁异常。 原始冲动的支配下,各种奇妙的气息交汇融杂,正在分食修士尸体的蛇群都停止进食,开始交尾。 结界加上丹药也封锁不了真龙威压,但凡万里内有人,会很快察觉到。顾崖木知道没有多少时间,银龙摆尾,圈住千米内的面积,一口把杜圣兰吹到中间:“认主。” 冰冷的龙目同时扫过灰蒙蒙的光团:“愿赌服输,这把游戏,你输了。” 鸿蒙源宝能认才有鬼。 它像是陀螺一样疯狂围绕一个点转动,妄想制造漩涡逃脱。 顾崖木不轻不重的认主,使得杜圣兰这边同样也是一怔。 银龙口吐人言:“这玩意给我没用。” 龙靠肉体战斗时,就是它的最强形态,龙爪的攻击力堪比天阶法器,拿着一个武器反而累赘。 杜圣兰也清楚这点,但要说完全没用也不至于,源宝可以化为护体铠甲,足以…… 冰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你还有十息时间。” 杜圣兰不再迟疑,以最快的速度凝聚出一滴银蓝色的心头血,说是血,更像是高纯度电流凝聚出的小颗粒。 鸿蒙源宝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元婴期的小辈做主人,拼命反抗, 银龙冷酷道:“电它。” 杜圣兰同时催动合欢宗心法,源宝接触到微弱的电流,有一瞬间怪异的酥麻感,短暂的失神让心头血有了机会,杜圣兰眯了眯眼,加快速度进行融合。 …… 同一时间,裴九星正在被巨蟒追赶。 先前妖兽纠缠发情拦路,蛇这种东西,一但杀了,很快会引来群体报复。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大长老当机立断:“我来开路。” 大长老面无表情地一路厮杀,带着一身血腥味负责断后。但不知道为何,一条接近大乘期的巨蟒,却是执着地追杀裴九星。 鸿蒙源宝! 面对前方惊人的异象,裴九星狠了狠心,杀这只巨蟒需要花费的时间太久,他不惜冒着被乱流卷碎的风险使用瞬移。 瞬移时的气流割裂皮肤,传送过程中的空间波动更是让伤口雪上加霜,裴九星却是面露喜色,仅仅是这种程度,完全可以扛得住。 他的狠心是有用的,除了那一龙一闪电,裴九星第一个赶到异象爆发的源头处。然而明明在电光火石间赶来,宝物的气息却已经消失,只看到一道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 顾崖木立于海面,天空中残存的异象尚在,微亮的光芒照在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裴九星没在他身边看到天生圣人,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关注闲杂人等。目光闪动,枯燥的头发此刻根根如剑,果断下定决心动用最强的力量与之一战。 裴木寒持有绝顶宝物,又有渡劫期的实力,自己必定不是对手。不过只要能稍稍拖延片刻,让对方无法在第一时间逃脱,等其他人来了,裴木寒必然守不住鸿蒙源宝。 谁知就在这时,高大的身影先一步开口:“裴九星,交出源宝,否则本座让你有去无回。” 伴随刀出鞘的声音,裴九星语气冰冷道:“贼喊捉贼。” 顾崖木可以模仿绝杀殿殿主的气息和说话方式,但模仿不了对方的本事,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裴九星过招。 于是继续说废话:“本座第一时间赶来,除了你这里并无他人。” 两人都不知道,这会儿他们的目的出奇一致:拖延时间。 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修士赶来。 最先来的竟然是五蕴和尚,其次是竹墨,其余两大家族族长差不多同合欢宫宫主前后脚到,杜青光因为撞上了一只海妖,斩杀耽误了片刻功夫,算是当世几位大能者中最晚赶到的。 修士陆续赶来,火光重新照亮半边天。 海底的妖兽也是窜出了头,上万头妖兽齐聚,气势咄咄逼人。 位于包围圈中,顾崖木讥笑道:“看来你这宝贝是带不走了。” 裴九星视线一扫周围:“诸位凡能帮我留下绝杀殿主者,事后必有重谢。” 双方各执一词,分辨不出真假。 裴九星首先看向杜青光:“莫非杜兄也不信我?” 杜青光答非所问:“说话总得有个凭据。” 顾崖木这时忽然拍了拍手,语气显得尖锐,似是怒极反笑:“说得好,我愿以道心起誓,没有得到鸿蒙源宝。” 海面风平浪静。 天空万里无云。 裴九星愣了一下后,下意识跟着起誓:“我也愿以道心起誓,没有得到鸿蒙源宝。” 话音落下,一道惊雷笔直朝着他的头盖骨劈来。 裴九星下意识闪躲。 电流随水迅速扩散,海里的妖兽一阵哆嗦,修士的法器大多也不防电,哪怕飞到半空中,无尽海域的乱流夹杂着海水,一样可以成为电流蔓延的帮手。 没有人注意到,散开的电流蔓延至千米外,重新沿着乱流螺旋上升,在虚空凝聚。 裴九星自己也惊到了,不信邪地重新开口:“我愿以道心起誓,没有得到鸿蒙源……” 这次话还没说完,天边轰隆一声,力量更强大的雷电冲下。 海中的妖兽和大部分修士齐齐一抖。 “我发誓……” “闭嘴吧!牲口!”有个大汉莫名被电的发出一声嗲叫,现在正怒火滔天。 “裴兄,别说了。”盘家家主盘天鹤苦笑。 没看到这些海里的妖兽已经被电怒了吗? 第32章 当自强 周围的天被火光照亮, 但修士人数有限,更远处,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是一片漆黑的海域。数十万头妖兽一圈一圈地围在那里。 它们就像是饥饿许久的野兽, 眼里冒着的不是绿光,胜似绿光。 作为被注视的中心人物, 裴九星现在是有口说不清。 脸皮抽了又抽, 他天生苍白的皮肤几乎变得要惨绿。裴九星轻轻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回忆先前,裴九星很快意识到其中的微妙, 厉声道:“倘若真的违背天道誓言,又怎么会降下这点雷劫?” 大能者不轻易立誓, 承诺了又做不到, 轻则道心受损, 重则当场殒命在天雷之下。 顾崖木静站在原地,时刻准备出手。 他是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现在可不属于天降雷劫, 是杜圣兰在用本体‘作妖’。一旦裴九星气极反抗, 杜圣兰躯体被打散,受到渡劫期全力一击, 伤到元神,很有可能就此灰飞烟灭。 是以他片刻不敢放松。 来时特意准备的这件衣服起到了绝缘作用,使得顾崖木避免像其他修士一般狼狈颤栗。 好在修士的本能作祟, 见到天雷时第一反应是避躲, 其次以防守为主, 先确定天雷的强度, 裴九星亦然。 最初的惊愕过去, 裴九星越想越觉得这雷不对劲,张口准备再次尝试:“我……” 另一边杜圣兰也知道见好就收,卷在云里一动不动,生怕被大能者发现异常。此刻见裴九星还要发誓,闪电不由动了下。 那是杜圣兰在皱眉头。 “呵……”一声冷笑打断裴九星的誓言。 顾崖木语气阴沉沉的,和这天空一样:“难道天雷还能是假的不成?” 杜圣兰的本体就是闪电,现在半边天几乎靠着修士用来照明的工具点亮,虚空实际仍旧黯淡无光,即便有人看一眼,不凑近很难发现异常。 有人下意识抬头看天,可惜顾崖木不给他们观察的机会,出声拉回众人注意力:“想来这位睿智的裴家主是找到了钻天道誓言漏洞的法子,或是依靠什么宝物。” 说罢锐利的视线直逼裴九星:“人算不如天算,天道岂能诓骗?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完全屏蔽天道感知。” 一番犀利的言词引得众人赞同。 妖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无尽海域的妖兽天生力量较陆地的妖兽厉害,同境界更加强悍,但有得有失,不知为何他们化形艰难,有人类聪慧的妖兽更是不多。 当然,能当海底霸主的都不简单。 这片区域如今汇集了三大霸主,分别统领附近不同海域,先前和五蕴和尚出手夺宝的天皇蝎也是其中之一。在它们身后的部下早就是杀意沸腾,只想一点点撕裂残杀这些修士。 其中大部分残虐的目光都投注在裴九星身上。 “人类。”为首的天皇蝎幻化成手拿三叉戟,褐色皮肤的六臂怪物:“交出鸿蒙源宝,可放你离开无尽海域。” 火光打在他身后蠢蠢欲动的妖兽身上,除了尖锐的牙齿,有几个已经忍不住流出涎水,幻想牙缝里塞满了修士的血肉。 “不过是个大乘期的妖物,也敢如此大言不惭。” 话虽如此,裴九星心中警惕更甚,一只海洋霸主也就罢了,四周被妖物封锁,瞬移都来不及施展。 “裴兄今日来只带了一人,我盘家愿助裴兄退敌,不过……” 盘天鹤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等裴九星自己报条件。 墨苍也是毫不客气道:“鸿蒙源宝有能力者得之,恕我直言,裴兄还差点火候。” “我七十二寨虽然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势力,不过佣兵的行当可以干干,我们不求至宝,一千万灵石就愿意出手。” 不少势力趁机报价,裴九星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所能形容。 裴家长老自是坚定不移站在裴九星这里,只恨自己断后来晚了,否则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先将裴九星送出去。然而即便大长老实力不凡,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把握逃脱。 “生而为人,我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一道完全不同的发声突然插入众多讨价还价当中。开口的顾崖木笔直站立,黑色长袍被风吹得作响:“此刻自相残杀只会白白便宜了妖族。” 裴九星一愣,裴家长老也是一愣,压根没想到站出来为他们说话的竟是顾崖木。 顾崖木阴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有人畏惧他阴鸷的眼神,下意识偏开头。 “鸿蒙源宝,绝不能被妖族所得。”顾崖木:“我人族,对内自相残杀是常事,但对外,必须一心!” 他的视线最后停在金禅寺的五蕴和尚身上:“别人本座不敢说,但相信大师稍后愿意与我共同退敌。” 五蕴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说得对,凡事大义在先。” 顾崖木显露出渡劫期的气息,强横的态度和恐怖的威压让天皇蝎生出一丝畏惧。都是活在生死厮杀当中的,它们比谁都清楚哪种人更不好惹。 竹墨轻轻一叹:“我斩月山,也愿助力退敌。” 金禅寺发声,倘若再讨价还价,必然会遭来诟病。 盘家和墨家家主面色都不是很好看,这么一衬托,反而显得他们是小人了。 杜青光淡淡补刀:“二位是心急了点,妖兽大军在前,我等该合力退敌。” “……” 人族修士统一战线,顾崖木作为其中的‘领军人物’,瞥了眼裴九星和裴家长老,传音入耳:“今日一为人族,二为……” 他话没有说话,两人自动脑补补全……二为流着相同的血,好歹他也姓裴。 顾崖木转过身,手中凭空多出一把蛇骨钩,这是绝杀殿殿主生前常用的武器,他自然不会使,但样子还是能做做的。 只见顾崖木手持蛇骨钩,长发飘扬,手腕轻轻一抖,海水瞬间掀起千丈高的黑波:“妖族,你们可要一战!” 他就像是从地狱来的勾魂使,就连双目此刻都泛有一点猩红。 “绝杀殿主,实乃一代枭雄。”有人感叹。 天皇蝎进退两难。 它再自负,面对突然统一战线的人族修士,也清楚战下去讨不了好。 顾崖木眼神没有一点波动,身上却有着冲天战意,内心…… 别战,一战使用真功夫时,他这个冒牌货就暴露了。 虚空中藏在云层里的闪电僵硬地进行祈祷:千万别战,顾崖木一旦露馅,必然会引起连锁的怀疑,等他们换个角度细细琢磨几道雷时,自己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 如今他还身怀至宝,万一源宝被仇家夺去了,死不瞑目。 “来战!”顾崖木上前百丈,煞气逼人。 “退!” 人类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天皇蝎修炼万载才有如今实力,哪舍得轻易去死。 其他妖兽再不情愿,老大发话,只能悻悻然作退。另外两大妖兽首领实力还不如天皇蝎,它们很难像人族那样并肩作战,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打到一半,就有首领索性舍弃鸿蒙源宝,背刺其他首领,彻底成为中心区域整片海域的霸主。 妖兽陆陆续续退下,顾崖木呵斥一声‘鼠辈’,收回铁链。 趁乱,长老第一时间护送裴九星离开:“我已通知人来救援,你有鸿蒙源宝,哪怕有人改变主意要围攻,我们合力可以撑到救援赶到。” “我没有源宝。”裴九星咬牙切齿。 长老不悦皱眉:“家主何须连老夫都瞒,一切为了家族!” 他虽觊觎鸿蒙源宝,却不会出手抢夺。 “我真……” “连裴木寒那个叛徒,关键时候都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家主难道还不如他?” “……” · 众人忙着撤退时,杜圣兰也卷在云团里一点点小心挪动。 无尽海域的空间乱流哪怕是虚空也会受到波及,先前劈人只需要定位一个点,自有海水帮忙扩散,和畅通无阻地行进有着本质区别。 顾崖木御空时,故意飞得高一些,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伸手朝身后一捞,把雷装进宽大的袖袍中。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杜圣兰松了口气。 他一直不怎么敢说话,担心有人路过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一直到离开海域,重新感受到白昼的亮光时,才缓缓开口:“你戏演得真好。” 最后还不忘对着裴家人,演绎了一出‘困难面前,兄弟情深’的戏码。 顾崖木直接问起正事:“源宝处理好了吗?” 杜圣兰:“还差一些。” 担心认主后的化形过程中可能有鸿蒙的气息泄露,他便暂时中断。 这一路飞了不少时间,杜圣兰从袖子中被抖出来时,发现是个山洞,瞧着还有几分眼熟。顾崖木布置结界时,他往里走了几步,感受到寒潭的气息,变化成人形挑了挑眉。 这不就是自己刚刚放出恶龙叛出斩月山时,他们避难的山洞? 山洞本身就有从前布置的一部分阵法,十分隐秘,如今顾崖木加固了一下,斜眼看着杜圣兰,示意可以开始了。 一团灰蒙蒙的光团被取出,认主后的源宝没有刚见面时的乖戾,服服帖帖摊在掌心。 杜圣兰很是欣慰。 这种欣慰持续不过一分钟,源宝就开始胡乱动作,似乎是在发泄心中不满。 杜圣兰挑眉:“刚不是还挺乖?” 顾崖木深刻觉得先前源宝只是被团伙作案的过程惊呆了,现在回过神,开始表达对强烈现实的不满。 认主的源宝不能背叛,但不代表它会配合,面对这个不省心的灰光团,杜圣兰认真说教:“你跟着我,是看别人被劈,你跟着别人,是被劈。” 他还拿裴九星举例:“比如刚刚那个渡劫,一把年纪再厉害有什么用?” 鸿蒙源宝的智慧并不低,要不然也不会几次设计成功。回想起裴九星的蠢样子,顿时心生嫌弃。 杜圣兰继续蛊惑:“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二十出头,是四大家族之一杜氏族长的独子,斩月山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琴宗少宗主的挚友,三岁凝剑气,五岁唤起武道之碑的共鸣……” 他说话时情绪到位,能调动听众的情绪保持高亢状态,鸿蒙源宝被哄得激动起来。 灰蒙蒙地光团膨胀了! 事实上他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就像是犯罪嫌疑人冷漠地陈述作案过程,偏偏语气比街边表演口技的还要富有情感。 鸿蒙源宝不会去观察人类的表情,但顾崖木可以。 他看清对方谈起往事时眼底的讥嘲,就像是一位诗人在吟游嘲讽。 一炷香后,杜圣兰的演讲结束,鸿蒙源宝意犹未尽。杜圣兰趁热打铁,释放体内的一部分能量,好让源宝能有初步判断。 鸿蒙源宝的第一任主人,拥有的最大福利便是:源宝会自动变成最适合他的武器。 灰蒙蒙的光团陡然变大数十倍,完完整整将杜圣兰笼罩在内,光生出朦胧雾气,沿着他的身体经脉游走一遍。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山洞外太阳的位置发生过几次明显偏移后,光团才脱离杜圣兰,在雾气中扭曲变形。 透过光影,隐约能看到银色的弧形物体。 “弓?” 杜圣兰有些惊讶,他还以为会更偏向剑一类的武器。 弯弓突然变窄,短暂地幻化成一个凿子,但很快又开始变大。 弓和凿无法暴力输出,鸿蒙源宝能感觉到杜圣兰体内有很强的力量。其实这是一种误判,杜圣兰身体内那口大缸储存的能量,是可以用来攻击,但主要是为了渡劫。 为了方便实现大面积的伤害,鸿蒙源宝最终凝聚成一把金色的锤子。 大锤飞向杜圣兰之手,还来回扭动了一下,像是在问他喜不喜欢。 似乎察觉到杜圣兰的沉默,大锤手柄无限延长,重新化为弯弓,弓身上覆着一层淡淡的银霜,像是悬挂在天空中的一轮弯月。 杜圣兰目光一亮:“两种形态?” “因为你还很弱小。”一直没说话,抱臂站在一边旁观的顾崖木终于开口:“鸿蒙源宝它暂时分辨不出你更适合哪一种,日后随着你境界加深,它会逐渐定型。” 杜圣兰闻言默默下定决心,以后需要时也会多用弓,绝对不能让其变成个锤头。 “在你足够强大之前,能不用就不用。”顾崖木提醒。 杜圣兰点头,被人发现会很麻烦。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弦,杜圣兰清晰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力量在长弓中流动。目前他就算透支全部真气,也只能催动鸿蒙源宝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 不过一旦等他重新回到练虚期,依靠这把弓,便是遇到合体甚至大乘初期,都有全身而退的资本。 顾崖木突然走到杜圣兰面前,盯着源宝。末了,他伸出手,覆在弓身上,杜圣兰没有阻止,假设顾崖木想要源宝,先前在无尽之海就可以夺走。 “你别觉得委屈。” 杜圣兰一愣,后知后觉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顾崖木冷漠道:“你在他手上,才有机会。” 长弓结实的弦绷紧,像是在沉思。 杜圣兰忍不住问:“什么机会?” 顾崖木点明:“渡劫期可以发挥鸿蒙源宝全部的力量,但在认主的同时,意味着它完全定型,往后岁月被再厉害的人操纵,爆发出的力量还是这么多。” “难道还能更多?” 顾崖木笑了:“天生道体厉害吗?” 杜圣兰一怔。 天生道体是最强特殊体质,这种极限已经到头了,想要打破极限,就必须舍弃道体,这也是自己夺舍天雷的初衷。 同理,成长型的法宝永远比定型的多一重可能。 鸿蒙源宝先前被他的陈词带偏了,现在意识到故事和现实的出入,这个会打雷的小妖怪,怎么可能是人类中的一员? 杜圣兰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荣耀属于过去,未来才是要牢牢把握的。” 他握紧弓,正色道:“宝,别怀疑,你跟对了人。” “……” · 解决完鸿蒙源宝的事,回去时就没那么赶了,路过一处城镇时,杜圣兰歇下脚步买东西,听到有人正在谈论绝杀殿殿主高风亮节。 “此人虽然坏事做尽,倒也不失原则。” “据说当时盘家和墨家两任家主还在威胁裴九星交宝,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绝杀殿殿主。” “这是个,有格局的枭雄。” 杜圣兰刚买了枣糕,表情像是吃了酸味的坏糕点一样,好不容易咽下肚去,忍不住道:“你这么会装,为什么还落个臭名昭著的结局?” 顾崖木:“装也需要人配合。” 先前如不是那几道雷,想装也装不了。 空气一时间有些安静,杜圣兰抿了抿唇瓣上的糕点渣,一千年前,这头龙找了斩月山的祖师爷打配合,还曾做过生意,最后却落下一个被镇压千年的结局。 这份沉默一直延续到他们回到绝杀楼前,才一进城,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在路边笑脸相迎。此人正是才见过不久黑水商会的总管事。 杜圣兰一时间起了几分钦佩之心,难怪能当上总管事,真的是有不怕死的品格。 总管事冲着顾崖木拱了拱拳:“在下听说了殿主在无尽海域的事迹,当真是我人族楷模。” 杜圣兰今天这份枣糕注定无法好好吃完,差点噎住。喉头艰难地动了好几下,勉强下咽的过程中,余光瞥见顾崖木阴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他百八十万似的。 得了件宝物,心情不错的情况下,杜圣兰没让场面冷下去。他清清嗓子,充当人族楷模的发言人:“有事?” 总管事保持职业笑容:“上次不是提到顶级拍卖会……” 在被干掉前,总管事先一步主动连连摆手:“强调一点,不是打圣人的主意,只是有事想要请教殿主。” 他看向顾崖木,拿出一张纸。 路过的修士纷纷侧目,想要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又不敢投入过多关注。 “这是我们前不久从裴家收购的一张配方。” 顾崖木看到后,目光有些微妙。 不久前他敲了一次自由城主的竹杠,自由城主和军师一合计后把这张配方私下兜售给了裴家,裴家富有,和他们做生意划算。 裴家因为是绝杀殿殿主急需,才购买了这张配方,研究无果后又卖给黑水商会。 总管事派了不少人探讨,也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来找原主。只要能应付过去顶级拍卖会,他才不在乎会不会连累自由城主。 “如果殿主愿意解惑,我商会绝不会让殿主吃亏。” 杜圣兰好奇单上写的是什么,凑过去一看,纳闷:“这不是我的食谱?” “……” 第33章 他是神(二合一) 食谱? 看在黑水商会先前免费送了他两次东西的份上, 杜圣兰尽早结束了这场荒唐的闹剧:“为了早点步入元婴,我想靠吞噬一些天材地宝提升。” 修真界这样干的人不少。 “我和绝杀殿殿主意外相识,彼时我求圣人道, 他又纠结于杀道, 得我解惑,为了还这份因,才去要了这些东西。” 总管事本就客套的笑容顿时更加晦涩,有了这番话一切仿佛迎刃而解, 对方成为天生圣人是近期的事情,体质才得到大幅上升,至于天生媚骨,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的,通常修炼资质平平。这配方单上的东西,大部分只针对化神以下。 收一些不知名的玩意难免有赔本的时候,总管事不在乎这点小钱, 发愁的是顶级拍卖会能用来镇场的东西又得从头寻觅。 留总管事一人站在原地吹风,杜圣兰摆了摆手,和他擦身而过朝远处走去。 一直到手下人从阴影处出来提醒他, 总管事才回过神, 望着手里的单子骂了句脏话:“这是人吃的玩意吗?” 把天材地宝当饭吃,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长街中央, 阴森高大的建筑伫立在那里已经过百年,从前人人畏惧它, 只有需要暗杀人时,才会偷偷掩人耳目进入。这栋建筑像是一个隔板, 在中心区域投放处一片阴影, 隔断长街两边。 如今阴影却放射出金色的光芒。 那是杜圣兰亲笔提的‘仁义堂’三字, 顾崖木专门镀金挂在那里,替代了绝杀楼的牌匾。因为刻意改变字迹,这三个字虽行云流水,但微妙的有一些别扭,正如改名后的绝杀楼带给众人的观感。 裴萤人正在楼内的正堂候着,见到他们,开始汇报近来的佣兵业绩。 自从将佣兵的发展计划交给她,顾崖木顺便给了一个名义上的分殿堂主身份,方便她开展工作。裴萤自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做起这份工作来得心应手。 顾崖木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忽然一挑眉:“没有找事的?” 抢走了一部分市场,按理说应该会有些使绊子的。 裴萤:“一开始我也以为有,后来发现你的威望不减反升。” 如今游氏兄弟加入了佣兵行列,近来无可为出关后也揽了些危险的活计,这些可都是和绝杀殿有仇的。联系传说中绝杀殿殿主可以施展灵魂秘法,同行对冲突都是能避则避。 “无可为出关了?”杜圣兰忽然开口。 裴萤点头。 “他们皆以立誓,不会泄露你……” “这是好事。”杜圣兰打断道:“日后我的安全能多一重保障。” 裴萤不解:“安全保障?” 杜圣兰点头,指了指顾崖木:“避免他出门,我被人抓去生孩子。” “……” 裴萤发怔的功夫,杜圣兰走去一面空地,沉思不解。 源宝变成锤子他能理解,是对体内那口缸力量的误判,但化作弓压根说不过去。 顾崖木在花架下找了个地方坐着,一眼看出了他的困惑,淡声道:“你为什么习剑?” 杜圣兰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归结为斩月山最出名的便是《斩月剑法》,再者便是他稚童时便能凝剑气,有天赋。 避开这个问题,杜圣兰道:“再怎么样,也不该和弓扯上关系。” 放眼整个修真界,除非专门培养的侍卫,用弓箭的都找不出来几人。 顾崖木嗤笑一声,问他不考虑用弓的原因。 “不适合近战。” 顾崖木闻言似笑非笑看他。 杜圣兰也知道这个想法有些狭隘,其实近战时刀剑发挥的作用也一般,掌法,指法……有不少远胜于武器的功法。 顾崖木此刻笑容消失:“你不用箭,无非是考虑耗材问题。” 随身携带的箭矢有限,再者修士的身体可不是普通箭矢能伤到,制箭的成本很高,长期看是个无底洞。 杜圣兰不置可否。 顾崖木拿出一壶酒,摇了摇头:“其实对你而言,何须耗材?” 他在花架下饮酒,杜圣兰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稍顷,似有所悟。倘若直接以雷电之力凝聚成箭矢,又会怎么样? …… 鸿蒙源宝的事尘埃落定,就如同幽兰禁地一样,随着时间流逝,众人会渐渐淡忘。 然而,现实没有迎来杜圣兰想象的平稳过渡。 他暂时放下琢磨箭矢一事,苦修敛息功法时,一则新的重磅消息传了过来。 鸿蒙源宝没了,但无尽海域残留的奇妙气息久久不散,天机楼等势力顺着安全航线组织人探查。又过三日,这股气息反而有逐渐增强的趋势。 不约而同的,当日去过无尽海域的修士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伴生物。” 杜圣兰敛息之法大成,还没来得及高兴,顾崖木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至宝诞生地,有一定的概率产生伴生物,只是鸿蒙源宝太过珍贵,当日情况又混乱,没有人继续在海域逗留。 伴生物的品种自古以来都是天材地宝,有的能精进修为,有的则能疗伤。 杜圣兰凝神道:“如果是后者,这伴生物于你大有助益。” 然而他没有在顾崖木面上瞧见一丝喜色,之后的时间顾崖木更是一个字也没多说,坐在一个位置不动,不知在琢磨什么。 他的状态有些奇怪,这让杜圣兰百思不得其解,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床幔出神。 这床许久才用一次,最后他是被灰尘的味道呛回神。 从怀中掏出一页纸,前不久顾崖木给了这份名单,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有空时也帮他劈劈。 无相大师,云鹄洞主,烨道人……这些全是活了千年的老怪物,不过实力很一般。真正厉害的早就不惜一切代价要飞升,这些人能活到现在,等于已经放弃了飞升的路,只求延寿。 放在千年前,他们更是搅不起什么风浪。 还有几个听都没听过。 杜圣兰从床上坐起身,叫上无可为做保镖大晚上跑去天机楼,要买下这份名单上人的情报。总管事饶有趣味地笑着:“说起来这份名单,还是绝杀殿主从我这里买的。” “请称呼他为仁义堂堂主。” 总管事笑容一僵,咳嗽一声:“不是什么隐秘的情报,免费告知你也无妨。” “你口中的这位仁义堂堂主,让我帮他搜集千岁以上的修士情报。” “好端端的,收集这些做什么?” 总管事不以为然:“可能是想要劫宝,或是以前哪单生意出了差错。” 杜圣兰离开天机楼,夜色苍茫,吸了口凉风反而觉得舒服多了,他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见人踌躇,无可为不屑:“哪那么多弯弯绕绕,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 此刻已经回到庭院,无可为飞身找了片空地去练刀。 杜圣兰很快也做出决定,找到顾崖木,开门见山问:“你有什么心事?” 夜半三更,听到没头没尾的问话,正打坐的顾崖木深深看了他一眼。 杜圣兰:“从白天起,你听到伴生物一事,就表现的有些奇怪。” 顾崖木重新闭上眼:“与你何关?” “我关心你呀。” 顾崖木险些在打坐时岔了气。 杜圣兰拖着圆凳坐在他对面:“你连鸿蒙源宝都给了我,说明也是把我当朋友的,朋友有烦恼,怎么能不帮?” 顾崖木冷冷道:“至宝护身,是避免你在有能力给我治伤前,孩子遍地走耽误修行。” “……” 这个世界能不能对天生媚骨温柔一点? “斩月山老祖,你了解多少?” 杜圣兰以为他不愿意说,正要站起身时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下,下意识说:“年少成名,自创斩月剑法,先是屠龙后又镇压一头龙,名扬天下。” 顿了一下补充道:“现在证明他一生中最轰动的三件事,两件都是假的。” 顾崖木:“你可知,我在遇到他时他是什么修为?” 杜圣兰想也不想:“渡劫。” 没有渡劫期的实力,世人如何相信祖师爷有屠龙的能力。 “错了,当时他甚至不到大乘。” 杜圣兰心中一惊。 顾崖木:“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你现在修行的敛息功法,便是他的。他那时毫无保留把这些告诉我,我以为他是以诚相待,才会放松警惕。” 杜圣兰脑海中快速回顾祖师爷的一生,活得时候十分轰动,死得也十分神秘。 一千多年前,当时的绝世天骄真水道人突破,此人十分狂妄,硬要约战斩月山祖师爷,守在山下不走,放言如果对方不应战他就打上山。 斩月山祖师爷应下了,但表示要先去秘境走一趟,待回来后,再行一战。 然而就是那次秘境之行,祖师爷陨落。 “后来斩月山副宗主在秘境找到祖师爷的碎星剑,剑身破损严重,周围山峰倾塌,瀑布断流,似乎爆发过一场惊天大战,无一不是彰显祖师爷可能已经陨落。” 斩月山一时间群龙无首,差点遇到一次灭山危机,祖师爷仍未现身,世人这才确认对方真的已经陨落。 联系顾崖木在搜集千岁以上修士的情报,杜圣兰产生一个恐怖的猜测。 “你怀疑祖师爷是假死?” “假的始终是假的,后起之秀层出不穷,他这个假渡劫早晚会被拆穿。” 杜圣兰:“只要潜心修炼,总有突破……” 顾崖木打断道:“他悟性顶尖,但修行天赋着实一般。” 年纪轻轻自创斩月剑法,这份悟性堪称世所罕见,可惜老天赐予一件东西总会拿走另外一件。 “他知晓我宰过一头龙的事情,冒名顶替绝杀殿主的计划,未必瞒得过去。” 杜圣兰勉强压下惊讶,说回正事:“这和伴生物有什么关联?” 顾崖木淡淡道:“鸿蒙源宝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但伴生物一定是。” 杜圣兰的实力远远不够给他疗伤,体内的伤势如果再得不到遏制,境界也会跌落。一般天材地宝对他已然起不了什么用处,无论这个伴生物是偏向治疗还是增进修为,都有凝实经脉洗髓锻体的作用。 杜圣兰明悟:“你怀疑是个局。” 顾崖木沉吟道:“太蹊跷了。” 越是顶级法宝,产生伴生物的概率越低。 杜圣兰拿出鸿蒙源宝变成的长弓,屈指敲了敲:“你叫伴生物一声,伴生物会答应吗?” “……” 至宝出世刹那迸发的能量缓缓凝聚,才有了伴生物。鸿蒙源宝现世后侥幸有了灵智,立刻在海中布局引掠夺者互相残杀,哪有空注意这点小玩意。 顾崖木忽然道:“胥洲是死是活都只是一种猜测。 胥洲是斩月山祖师爷的名字,言下之意,他不会为了一种猜测放弃去争夺伴生物。 · 论珍贵程度,除非是急需,伴生物远不及鸿蒙源宝。 无尽海域的妖兽才暴动过,相比前一次争夺源宝时的迫切,这次各大势力表现出的态度都比较佛性。 当日猎宝者众多,要说这段时间过得最煎熬的,当属裴九星。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家族的人,无一不是相信他得到了鸿蒙源宝,还有不少前来道贺,平日里的泛泛之交。 “该死!” 禁地被劈,裴九星的头发还没养好,依旧是干枯毫无光泽感。 他最近真是倒了八辈子天雷的血霉。 就算现在说破了嘴皮也不会有人信,何况裴家突然被外界捧得很高,不少合作的商会自觉让利,真挑破了这些好处也会白白飞走。 “也许根本没有人得到鸿蒙源宝。” 裴九星皱眉,那日赶过去时,只看到裴木寒一个。裴木寒之后的行为,足以说明他绝不是至宝持有者。 更不可能是其他大势力持有,以杜青光等人的实力,一旦得此宝物离开海域后必定会昭示大陆,他们有能力护住。 最坏的情况便是被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幸运儿得到,至今都捂得严严实实。 裴九星心定了下来,福兮祸之所倚,也许他可以好好利用这件事。 对于来道贺的人,裴九星不再冷着脸,秘密设宴款待。 “昔年我有一挚友死在绝杀殿手上,想请诸位助我剿灭这个组织。” “这……”有人迟疑:“绝杀殿殿主最近还得了些好口碑,再者绝杀殿已经换了生意做。” “我只要绝杀殿殿主死。” 他和裴木寒早晚要分个死活。裴木寒在接手绝杀殿前,曾立过天道誓言,裴九星也不担心对方被逼急了,暴露出绝杀殿和裴家的关系。 一片沉默中,裴九星声音有些沙哑:“锦上添花者,我裴家不缺。” 已经是明晃晃的在告诉这些人,如果不应,日后裴家的生意伙伴就会来一次大换血。从前裴九星顾虑众多,现在都以为他鸿蒙源宝在手,这些人敢怒不敢言。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交流后,有一人站起来抱拳道:“我等愿意相助。” 裴九星笑了:“出发之前,为了避免事情暴露,辛苦各位在待在这里几日。” 长老听到他要做的事情,长叹一声后没有阻止。 不为家族所用者,决不能留。 宴会结束他叫来裴九星:“裴木寒争夺伴生物可能很大,务必把人在无尽海域解决了。” 那家伙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精进修为的可能。 裴九星点头:“自然,夜长梦多。” …… 顾崖木出发前一天,让杜圣兰留下。 “无可为好歹是个大乘期,你的敛息之法也有所成,安全不是问题。” 顾崖木前脚走,杜圣兰立刻找到无可为:“我们也去。” 无可为愣了一下:“你哪位?” 不怪他眼拙,面前的男子一袭红衣,白发散乱,面具只遮住了半边脸,细长的眉毛上扬,从内到外都散发出一股邪魅的气息。 杜圣兰撤了伪装,露出原来的容貌:“是我。” 有易容换面的本事不奇怪,怪在连气息也能隐藏。无可为是大乘境界,想要瞒过他,按理必须境界在他之上。 杜圣兰笑而不语。 昔年斩月山祖师爷能瞒天过海,《敛息功法》的玄妙自不必说。 “你这白发……” 杜圣兰:“如何?” “很像是哪个疯了的魔头。” 无可为感兴趣的是对方如何变化气息,不过他也不是个刨根究底的性格,只说了一句话:“不怕死的话,我带你去。” 杜圣兰平静点头。 他们出发得比较晚,按照杜圣兰的要求,无可为一路小心隐藏踪迹。无尽海域的乱流是个麻烦,前几次有顾崖木在,杜圣兰还没有感觉,如今跟着无可为走,对方的实力逊色于顾崖木,一部分没有挡下的乱流需要他自己解决。 “不对劲。”杜圣兰:“人太多了。” 一个伴生物而已,不至于让这么多人赶来,甚至盘家和墨家两大家主也来了。 实际两人是受裴九星邀请而来,裴九星言明已经组建好对付绝杀殿主的队伍,请他们相帮。从前裴九星也提过,二人懒得理会。 但这次他出言相邀,话里话外提到鸿蒙源宝,两人这才愿意相帮。 裴九星没敢找杜青光,担心对方起了夺宝物的心思,盘天鹤和墨苍刚好可以相互制衡,源宝只有一件,他们联手抢夺后也没办法分账均匀。 裴九星笑着道:“这些年杜家几乎垄断了南域一半的资源,如今这局面也该改改了。” 盘天鹤和墨苍听后各自若有所思,显然也很心动。 …… 深海区域,水深万丈处。 龙族在海底的感知能力天生强于其他物种,顾崖木在离开前,特意从鸿蒙源宝身上收集了一瓶紫气,紫气被海水分离成丝丝缕缕,朝着一个地方汇集。 “离安全航线五万里……” 顾崖木拧眉,这倒有些不太好拿捏了。如果临近安全航线,他会毫不犹豫抽身离去,毕竟胥洲断不会为了试探他的身份,去冒生命危机。 偏偏在五万里外。 放在一个月前,那里都是海底妖兽频繁出入的地界,但因为海底火山才刚爆发不久,不少妖兽也有可能会绕道而行。 顾崖木有这个自信,即便实力衰弱,也能踩在胥洲头上。但保险起见,他先控制住一只实力孱弱的小虾米,操纵其先游往那个方向。 海面,裴九星也在做类似的事情。 他朝海里投放了不少小蜘蛛,每个小蜘蛛头上都顶着个海螺。这和顾崖木第一任‘老大’五毒蜘蛛麾下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喽啰,是一个物种。 裴九星和其他人解释道:“这东西繁衍快数量广,找人最合适不过。” 伴生物和源宝不同,鸿蒙源宝撒欢式地到处跑,伴生物可没灵智,虽然面积广,但只要在中心海域搜查,总能有发现。 数不清的小蜘蛛,一个个没入海中,迅速朝四面八方扩散。 前方有一处的荧光闪烁,和顾崖木相距不足万米。被他控制的小虾米顺利穿过,并没有任何遇险征兆。 面对尽在咫尺的伴生物,顾崖木并未立刻过去。以他的速度,夺得伴生物穿过乱流离开,都不是难事。 前提是这伴生物不是人为搞鬼。 余光瞄到随波乱游两只小蜘蛛,在发现有一只掉头后,顾崖木目光一冷,手指轻轻敲了下水面,小蜘蛛顿时被带有一丝真气的涟漪当场敲晕。 裴九星将帮手都留在裴家,消息管控做得很好,又是临时通知的另外两大家主,绝杀殿的情报再厉害,也无法渗透进裴家。 不过顾崖木看着这些小蜘蛛,已然猜到个七七八八,想要获知裴木寒行踪的只会是裴九星。 他不在乎对方找了多少帮手,只要没有定位到自己的位置,就无所谓。现在问题是伴生物的真假……顾崖木眯了眯眼,改变水流的方向让晕过去的蜘蛛被冲过去再行试探,小蜘蛛完好无损。 顾崖木稍微靠近了一点,尚在权衡时,荧光突然爆发出超乎寻常的速度,朝他冲来。 周围有骨刺拔地而起,顾崖木在这些削尖的妖兽骨头上,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他体内的血液开始躁动,一种强烈的体内窒息感让他想要化为原形,吐出气管里的液体。 他想起一千多年前,那人曾经说过的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执着研究禁术?” “在我看来,还是阵法比较实用。” “没办法啊,人家天资不够,只能靠阵法弥补。” “胥洲……”顾崖木目中的杀意比这些锐利的妖兽骨刺还要尖锐。 斩月山给弟子定下考验,谁能伤他,便是宗主候选人,也正是因为实力不够胥洲才想到这个法子。他被镇压之初,胥洲没少利用这个法子取龙血。 论心计毒辣,眼光久远,胥洲还真是做到了万古无一。 谁能想到他拿到龙血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以后留出路。 顾崖木颈间的皮肤已经覆盖了一层淡淡的银白鳞片,这阵法以他的血为引,本身没有强大的攻击力,但能令妖兽化形。 水面沸腾,爆发出壮观的景象,吸引了远处人的注意力。 “天助我也!”裴九星:“距离安全航线不足十万里。” 倘若是在其他地方,还要顾虑到和无尽海域的几大妖兽霸主缠斗。 “稍后希望各位不要吝惜力气。”裴九星主要是出言提醒此行跟来的中等势力。 就在他下令要发起进攻时,长着毒刺的尾巴凭空出现甩过来,幸亏裴九星闪躲的快,再晚一秒都会被毒刺当场贯穿身体。 “天皇蝎!”他恨声道。 偷袭失败,天皇蝎退回到安全距离。 它此来的目的就是想暗杀裴九星,抢夺鸿蒙源宝。 裴九星眯了眯眼,今时不同往日,他身边可不仅仅只站着一位族老,当即喝道:“天皇蝎,你好大的胆子!” 天皇蝎也有些发怵,它擅长空间和速度,为了不引起注意也没带手下,如果暗袭成功自然赚翻了,失败有可能会把命搭上。 裴九星手一挥,中小势力包围住天皇蝎。 “臣服,还是死亡?” 被无数强者的气息包围,天皇蝎忍了又忍,最终垂下大脑袋,用难听的嗓音回答道:“日后无尽海域内,愿意为您效劳。” 裴九星冷笑一声,抽出常用的一把神戟,用力在水面砸出千丈浪:“诸位,随我诛邪魔,杀绝杀殿主!” “诛邪魔,杀绝杀殿主!” “诛邪魔,杀绝杀殿主!!”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有墨苍和盘天鹤在,裴九星丝毫不担心裴木寒施展空间逃遁之术,率领大部队前行。 “坏了。” 半空中,杜圣兰听到余音,皱了皱眉。 无可为到底只有大乘修为,避免暴露,他们和裴九星等拉开近万米的距离,赶过去也来不及救场,何况对方至少有三个大乘。 无可为:“也许顾崖木已经逃脱……” “不可能。”杜圣兰直接摇头:“伴生物的气息还在,刚一瞬间更加强烈。” 那冲起千丈浪高的区域,他依稀感觉到阵法的能量,杜圣兰本身也是天才阵法师,可以断定那头龙必定是遇见了始料未及的意外情况。 裴九星一行人气势汹汹,海底的顾崖木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一旦他展露真身,来无尽海域寻找伴生物的修士不少,根本瞒不过去。 顾崖木目光冷凝。 胥洲在阵法造诣上,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境界。 天机道人总说命不可改,运为天定,想想倒是有那么点道理。他的气运一向不怎么好,一旦展露真身后患无穷,第一个麻烦便是绝杀殿。被戏耍了这么久,绝杀殿绝对会对他展开最激烈的报复,再加上几大家族趁虚而入…… 顾崖木心思一贯狠绝,索性不再压抑体内的气息,哪怕事已至此,先解决两个未来的麻烦再说。 海面,裴九星得意地抬起手,正要发出进攻的指令,余光留意到身边的墨苍面色一变,像是要侧身,他下意识跟着转头。 “墨兄,怎么……” 后面的话自动收音。 远处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红衣男子,对方手持一把如覆冰霜的弓箭,背后是滚滚乌云,他散乱的长发随风鼓动,周身萦绕无数奇妙的波动。 这个有着精灵一样容貌的男子,此刻却像天神一般屹立在半空中,他缓缓拉开弓,虚空顿时有倾塌之势。 银蓝色的箭矢破空而来,在和空气的摩擦中无尽璀璨。 男子清亮的双目覆盖上一层银蓝色,血水从眼角顺着面具滑落,流淌过肌肤,直坠深海,最终无影无踪。鸿蒙源宝并不是杜圣兰这个境界可以使用的,怪异颜色的血液从他龟裂的皮肤滴落,却让鸿蒙源宝更显其恐怖。 是源宝的气息!! 墨苍最先反应过来:“快退!” 敛息功法让他们感觉不到杜圣兰的境界,无法判断这一箭究竟有多少成威力。 箭矢接触的水面,像是正在燃烧的烟火,噼里啪啦的电流随水疯狂扩散。而那远处执弓列箭之人,红衣白发、雷霆环绕,恍若神祇踏足人间。 第34章 黑心莲 巨大的能量同样搅乱了海底的阵法, 妖兽骨刺的方向发生偏移。 顾崖木怔了一下后,迅速压制住化形,在混乱中急寻脱困之法。 虽然他和杜圣兰此刻一个在海底, 一个天上,但顾崖木很清楚这电流来自于哪里, 他甚至觉得杜圣兰就站在面前。 海底产生巨大的漩涡,顾崖木在翻滚搅动的浪花中, 好像看到了幽兰禁地,看到站在悬崖峭壁边的杜圣兰—— “几大渡劫期,我的身份未必能瞒得住。” “我会给你创造逃跑的机会。”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 那人却做了同样的选择。 外面天空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裴家主,狐假虎威也得有个限度。” 是电! 裴九星瞳孔一缩:“那日是你搞的鬼?” 杜圣兰视线模糊, 强撑着微笑道:“这源宝是能模仿一定的雷电效果, 谁叫你们眼拙, 分不清呢。” 他笑得前俯后仰,实际已经是站不稳,垂着头模仿天皇蝎先前的语调:“日后无尽海域内, 愿意为您效劳。” 奇耻大辱! 早在鸿蒙源宝出现的刹那,天皇蝎明白被耍了, 怒不可遏地朝海里排放大量奇怪的液体, 这是它们一族用来联络的方式。 鸿蒙源宝本身的气息也在吸引着大量妖兽。 墨苍想要撕裂空间夺取宝物, 却被天皇蝎阻止。 “我要你们死!” 天空不是海域类妖物擅长的战斗场所, 如今大量人类修士聚集,天皇蝎就算冲上天也得不到宝物。它得不到, 这些人也休想得到。天皇蝎尾巴尖朝着修士, 几个眼珠却同时瞪着让自己臣服或死亡的裴九星。 中小势力忍不住跟着对裴九星怒目而视。 墨苍和盘天鹤也在看裴九星, 看着这个一刻钟前还在开心跟他们规划未来南域势力划分的人。 眼见周围聚集来的妖兽越来越多,天空中的红衣男子也不知去向,一向沉默寡言的墨苍终于没忍住,沉声问:“裴兄,请问你是傻逼吗?” “……” 裴九星脸色比深海里的水还要难看时,无可为正带着杜圣兰在无尽海域内亡命。他还不敢走得太快,一旦全力砍断空间乱流,刀光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带着一个累赘,无可为找了个地方停下,准备换把不显眼的武器。正当他要从储物戒中拿出飞镖时,耳朵一动,猛地偏头看向身后的虚空:“谁?” 逆流从中间截断,伴随一阵强烈的波动,顾崖木走了出来。 无可为握刀的手稍稍放松了点,同时也松了口气。但他很快想到顾崖木可能已经来了一时片刻,却没有现身。 余光瞄着昏迷中握着长弓的男子,他顿时明白这是一种试探。先前如果起了夺宝的歹心,对方必定会选择当场了结自己。 顾崖木此刻气息也有几分衰败,那惊天一箭和突然赶来的妖兽大队,给还在海底的他创造了机会。阵法紊乱搅动的能量到处溢散,顾崖木才能在瞬移时不被发现。 也就是龙身扛折腾,一般修士在这种乱流中瞬移,早就四分五裂。 顾崖木往杜圣兰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把人背起来后看了眼无可为:“开路。” 大家现在在一条船上,说不准下一刻就有追兵,无可为集中注意对付不时搅过来的气流。这次出关后,他的疯魔状态好了许多,至少看到偶尔经过的妖兽,能忍住不抽刀拼杀。 这还多亏了在禁地时,因为大雷生小雷的发言,无可为遭遇了九天雷劫无情一劈,稍稍产生了敬畏之心。 空中罡风刺骨,逆风而来的乱流直接削掉半截衣袂。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杜圣兰手指轻轻动了下。顾崖木竟然注意到了,交待他说:“不要运转真气疗伤,靠丹药慢慢缓解。” 没说话的力气,手指搭在结实的肌肉上,无力地点了点,杜圣兰表示知道了。 远远地似乎传来了厮杀声,杜圣兰听着竟有一丝安心的感觉,定是裴九星等人和妖兽交手,此战无论谁胜谁负,日后修真界都无他裴九星立足之地。 重伤失血过多的疲惫侵蚀了最后一丝理智,杜圣兰再次陷入黑暗中,昏迷前,他闻到腥咸的味道,也不知是海面刮来的风,还是风吹来的血腥味。 …… 屋内缓缓燃着一簇香,烟雾肉眼可以看见,仿佛是一瓣一瓣地流淌。雪花狮子背着香炉,精准控制着风向和香的流速,确保床上的男子能够平缓地吸入。 杜圣兰紧紧闭着眼,指尖微微发青,皮肤是不自然的苍白。 怕压到伤口,他身上没有盖被子,顾崖木握着他的一只手,输送真气帮杜圣兰调理内息。望着昏迷都无法掩饰疲惫的睡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从顾崖木口中发出。 这一声好像什么情绪都不带,又夹杂了太多东西。 就在这时,杜圣兰忽然眉头紧紧蹙起,顾崖木以为他是要醒了,转身端来桌上晾温的汤药,结果一回身,人不见了,一条赤裸裸的闪电躺在床上。偶尔因为不舒服,还稍稍扭动一下。 “……” 精怪的本能,受伤严重时,会在复原过程中显露真身。 顾崖木半蹲在床边,仔细找嘴巴。半晌,无奈道:“你需要吃药。” 杜圣兰这时多少恢复了些意识,电流中间开个小漩涡:“啊——” 顾崖木想了想,还是扶着他坐起来,一口一口给喂药。喂完了,还礼貌性地给他擦了擦嘴。 不知道喝了什么,但药里有一股相当精纯的力量,杜圣兰终于有力气睁开电眼:“好像,有血的味道。” 顾崖木岔开话题:“裴九星重伤,当世七大渡劫估计很快会成为六个。” 说话都容易疲惫,杜圣兰眨了眨眼,示意想知道全过程。 “回头带你去酒楼听书。” 杜圣兰没想到现在连说书的都敢编排裴家人,看来裴九星这次是真栽了。他实在太困了,没来得及幸灾乐祸,身子一歪,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顾崖木垂眼望着靠在自己肩头的闪电,皱了下眉,怀疑杜圣兰是不是漏电了,对方倚过来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脏好像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 一连养病半月,盛夏都给晃了过去。 杜圣兰终于下床自由走动时,有感万物都透露着自由的气息。 望着随风飞卷的残花落叶,他不由感叹和牧童的交易真是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选择。使用鸿蒙源宝时,他同时间在运转《天雷淬体》修复身躯,否则那一箭还没射出,估计自己就要先不行了。 顾崖木说到做到,当天便带他来到酒楼。 杜圣兰恢复了往常的圣人装扮,一举一动散发着儒雅迷人的气息。 楼下的说书先生一拍醒目,眉毛竖起:“话说那日,红衣男子对着无尽海面拉弓,滔滔海面顿时银蓝交错,海中妖兽纷纷退避。” “……要说也是这绝杀殿殿主气数未尽,红衣男子本来可能只为夺取伴生物而来,可那裴家前家主时而指点南域新势力划分,时而强迫众人振臂高呼诛邪魔,还让天皇蝎俯首称臣,话里话外靠着鸿蒙源宝震慑众人。红衣男子这才看不下去……” 楼中有一听众连连点头:“真正拿着源宝的人畏首畏尾,旁人却狐假虎威利益全收,是忍不了。” 一句话引得不少人赞同。 杜圣兰看那说话人总有几分眼熟,顾崖木开口解惑:“我安排的。” 为的就是不让世人将红衣男子的出现和绝杀殿殿主联系起来。 不过一般人也没办法做联系。试问世间有谁会为了救一个原杀手头子,不惜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险在那种情况下出现。 “众人不愿为一个骗子战斗,盘家家主当时就放话天皇蝎,这场战斗他不参与。” “……最后裴九星被迫独自面对天皇蝎的怒火,还有其他妖兽的围攻,以重伤的代价击杀天皇蝎,拖到裴家救援赶到。” 身体还没痊愈,杜圣兰剧烈地咳嗽几声,回想说书人口中的‘裴家前家主’,苍白的面色出现几丝红晕:“裴家换家主了?” 顾崖木:“只是废了裴九星的家主之位,也算是对一些势力的交待,新家主暂时还未定下。” 为了给他省些开口的力气,顾崖木一次性说完:“大家都在查红衣男子的身份,但即便是天机楼也给不出答案,目前他们能确定的是红衣男子至少是合体期。” 杜圣兰眉尖一挑,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如此强悍? “能催动鸿蒙源宝,再结合那一箭的威力,作出这个推论不奇怪。” 杜圣兰最关心的是这些人有没有和天雷联系在一起,在他开口前,顾崖木先一步摇头:“原因被归做是鸿蒙源宝。” 杜圣兰松了口气。 当时强撑着一口气多说几句话,是有用的。 “鸿蒙源宝现世那日,本就是晚上,”顾崖木端起茶杯,“外加几大深海霸主在场,人人自危。事后回想起来,便是现场的人,对那道雷也不会有多少印象。” 正如当时众人下意识注意力集中在被劈的裴九星身上,谁会去注意雷本身? 杜圣兰:“那就好。” 日后他还想用这道雷重新给四大家族一个晴天霹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酒楼的糕点因为用料价值不菲,免费听了一回书,杜圣兰还觉得挺值。这些天他清醒的时间远不如昏迷,从酒楼离开后,问起说书人没提到的事情:“对了,伴生物……” “是个局。”顾崖木淡淡道:“海底有阵法,能让妖兽失控化形。” 杜圣兰闻言面色不变,唯独眼帘垂下搭出细碎的阴影,掩饰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世人皆知恶龙已死,能怀疑其真实性,做局多方试探的向来只有一人。他嗓音略带干涩道:“斩月山祖师爷……还活着……” 顾崖木面无表情:“大概正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躲在哪个犄角旮旯。” 一旦现身,意味着身败名裂,何况斩月山也是胥洲的心血,不想斩月山名声扫地,他只能龟缩着。 杜圣兰咽了下口水,一时间吞咽都有些困难。 “图什么呢?”低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在询问空气。 顾崖木:“世上为名声所累的大有人在,起初是斩月山需要钱,需要名,裴九星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帽戴久了,哪里能轻易摘得下来。尤其所有的利益,都以这顶帽子为枢纽。 这时杜圣兰终于抬眼,目光短暂接洽的瞬间,缓缓道:“他下错棋了。” 功亏一篑不说,彻底暴露了自身存在。 尽管看不上胥洲,顾崖木就事论事道:“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裴九星四处拉拢人,胥洲多半洞察了其目的,才费心布下伴生物的局。” 无论裴九星是否成功,一旦龙还活于世的事情暴露,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斩月山,被戏弄的绝杀殿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 沉默了一会儿,杜圣兰莫名其妙笑了一声,仰着头看了看降至的晚霞说:“看来祖师爷很怕你。” 顾崖木狭长的眼睛一眯,目光暴戾残忍,那是他在杜圣兰面前从未展示过的一面,每一次吐息仿佛都散发着血腥味:“就像他不相信我死了,我也不相信他死了。” 什么暴不暴露,根本无所谓。 倘若不是因为那段时间杜圣兰状况不断,小小的一簇闪电苗子,还需要投喂找吃的,之后又因为合欢宫传承引发了不少事端,哪怕翻遍九川大陆,顾崖木也会找出胥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落日余晖,照在杜圣兰的侧面脸颊。 顾崖木眼神忽然有些飘忽:“若是早一千年认识你,就是截然不同的大道了。” 杜圣兰脚步一顿。 “本尊不会被骗,没了被镇压的千年,早就飞升了。” 杜圣兰若有所思。 “也对,你若遇见的是我,无缘无故我不会骗人。” 顾崖木的瞳孔受到如血的残阳熏染,心中却是想着两码事,如果早些遇到杜圣兰,见识过了真实,又怎么会被廉价的虚伪所蒙骗? 不过他和胥洲原本就是互相利用,只不过顾崖木相对更有一点道德,不至于背叛合作伙伴。 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谁都懂,裴九星这一倒,往日表面客气的三大家族立即着手开始瓜分一部分裴家的生意。失了颜面还是其次,听闻裴九星这一战的代价是境界大跌,没有了渡劫期,裴家何以立足。 晚上顾崖木,杜圣兰和无可为等人坐在院中小酌,许久不见的游家兄弟俩今日难得也在。 无可为幸灾乐祸:“也不知道裴家会选出什么新家主,接手这个烂摊子。” 裴萤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 顾崖木:“我准备去竞争一下。” 杜圣兰想了想,颔首道:“裴家正缺渡劫期撑腰,你也是裴家的一份子,我支持你去。” “……” 什么裴家的一份子,当初杀裴木寒,在座的都有份。再说顾崖木,见鬼的一份子,明明连种族都对不上!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天空的一轮圆月,似乎在无声嘲讽着这诡异的‘团圆’。 一杯酒下肚,顾崖木摘下面具,变成裴木寒的样子,再好的幻术,遇到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现实是哪怕顾崖木肉身正处在衰败期,到底是有渡劫的实力,旁人想要识破不容易。 他还随身携带龙口宝瓶,其中封存这裴木寒的一缕灵魂,不但让裴木寒的魂灯旺盛燃烧,就连气息上也可以伪装个七八分。 “我去了。”他说。 杜圣兰握紧拳头:“加油。” “……” 直到人走出大门,游双费力地张了张嘴:“这么……随便么?” 初秋风大,杜圣兰大病初愈,身上伤口还没好彻底,拢了拢披风问:“哪里随便?”视线一瞥石桌上的杯子:“践行酒也喝了。” 他起身端着剩下的酒进屋时,顾崖木已经出现在裴家附近。他故意释放一些气息,引出家族长老。 家族内,除了裴九星,大长老修为最深不可测,察觉到有不速之客,连同另外几位长老第一时间出现。看到是裴木寒时,下意识想要出手压制。 顾崖木神情冷漠:“裴九星重伤,仅凭你们怕是留不住我。” 大长老和二长老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当家主。” “……”大长老强势了一辈子,喜怒不行于色,此刻眼皮却是重重跳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月光下,顾崖木站得很直,像是一座沉稳不会倾塌的山峰,他用沉默给了对方反应的时间,然后轻声道:“我们是一家人。” 第35章 ‘茶话会’(修) 当晚, 裴家举行了一场紧急秘密会议,有关裴家家主的人选究竟要放在谁身上。 “琉焰是家族的底牌,不建议让她露面太多。” “但裴木寒是家族的叛徒。” “此子有反骨, 不可信。” 一番激烈的讨论后,所有的视线落在大长老身上,老者闭了闭眼:“裴家,需要一个渡劫。” 简单的一句话,让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但也不能如此轻易地让他坐上家主之位。” 漫长的黑夜当中, 顾崖木耐心靠在一棵树下等待着,里面开会,也没人请他进去坐坐,不过顾崖木并未因为这种怠慢而愠怒。 他盯着裴家外的高墙,这个家族在奢侈上做到了极致, 外墙都不忘砌些宝石明珠做装饰。 不知过去多久, 顾崖木终于被请了进去。 进门前, 大长老专门看了他一眼, 顾崖木会意,摘下面具收起周身狂暴的气息,这样即便是进入裴家, 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裴家家规森严, 修仙者可不管白天黑夜,哪怕是晚上, 来往小厮各司其职, 和白天几乎没有区别。 以为是大长老的贵客,除了管事, 谁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管事看到大长老摆了摆手, 明白这是稍后不用去送茶的意思, 他一路目睹两道身影走进议事的前屋。灯火摇曳,上映出另外几人的影子,这些全都是代表裴家身份地位的长老们。 大门关上,灯火变得暗淡,预示里面有人布下结界。 管事心中蓦地一惊。 裴九星重伤,大长老连夜带人进来裴家,并带其召开长老会议,这是家主才有的待遇……裴家是不是,要变天了? 屋内,烛火照着一张张脸庞,从外貌上看,这些长老不过五十左右,各个神情严肃,仿佛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一场审判。 自顾崖木进门后,这些人便一言不发,面对这个翅膀长硬了就要脱离家族的叛徒,他们实在是给不出好脸色。 最终,大长老开门见山道:“为了得到天圣学宫的两个入学名额,家族有一亿灵石的空缺,你来补;其次,我裴家经此一事威望大不如前……” 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崖木摆摆手,收起嘴角的讥嘲:“继续。” 大长老:“如果你能让裴家风评转好,这个家主之位,就是你的。” 顾崖木稍作沉吟,没立刻应下:“我考虑一下。” 大长老也不催促他当场做决定:“在此之前,你可以暂时行一些代理族长的职权。” 所谓的代理族长,即没有正式的接替仪式,且利用家族力量做事前,必须先请示长老。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天快亮时,顾崖木嘴角勾了勾,撂下一个字:“好。” 他走后,长老叫来管事:“从今日起,此人会暂代家主之职,可自由进出裴家。通知下面人,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探讨的别探讨。” …… “白天仁义堂堂主,晚上裴家家主,你这日子过得丰富多彩。” 顾崖木尚未跨过门槛,就听见一道调侃的声音。 “这个裴家主可不是好当的,”顾崖木坐下,“明码标价。” 杜圣兰坐直身体,听他说下去。 顾崖木原封不动说了一遍大长老的要求。 “一个亿?”杜圣兰挑眉:“这人果然是老谋深算。” 直接问顾崖木索要绝杀殿,顾崖木肯定不会给,才想出了这种慢慢蚕食之法。 “灵石不是问题。” 绝杀殿不缺灵石,但裴木寒在世时,基本将灵石兑换成了宝物。做暗杀生意的,永远是钱滚钱,滚来的利益又被兑换成更厉害的法宝。 现在佣兵生意刚刚起步,想要短时间内凑齐,只有兜售法宝。这样一来,‘裴木寒’这个身份的威望也会降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惹了什么大麻烦。 杜圣兰:“既然这件事麻烦,那就先解决简单的。” 顾崖木还反应了一下,忽地笑了笑,斜眼看过来:“你觉得重新提高裴家威望,是件易事?” 裴九星狐假虎威做到了极致,从妖兽到人类,尤其是那些让利的生意伙伴,全都得罪狠了。 敲了敲桌子,顾崖木语气细听还有一丝猫哭耗子的假慈悲:“裴家这段下坡路,没个十年走不出来。” “谁要帮他们挽回名声,”杜圣兰笑了,“共沉沦啊。” 大家名声都差了,矮子里面拔将军,裴家不就上去了? 顾崖木若有所思:“陷害其他家族……” 杜圣兰不赞同道:“好端端的,怎么能诬陷别人?” 话说的大义凛然,与此同时他拉着凳子坐近了一点:“我在解除封印前,研究了很多关于你的传闻,发现有不少矛盾点。” 顾崖木最活跃的时间段差不多有一百年,前五十年被记录的恶事和后五十年有很大不同。 好比顾崖木血洗过宗门,屠过珍兽阁,但也有小道传闻表示这个宗门和珍兽阁有合作,专门诱捕美貌女妖,卖给强大的人类修士做奴隶。 总之,他的前五十多年是和大能者厮杀,和宗门斗,但后五十年一些传闻很古怪,其中就有屠杀童男童女,掳掠女修做炉鼎,圈养鬼童等。 龙族一向独来独往,怎么可能主动养个鬼童? 至于炉鼎,更是没听说哪个龙族靠双修增强修为的,目前所知,只有人类修士才能通过这种方法修炼。 可惜有关恶龙的传闻太多,谁也不会计较其中一些是真是假。 杜圣兰从储物戒中拿出不少相关书籍,这些书面有压痕,明显曾被来回翻阅,上面还用红笔圈出了不少疑点。 杜圣兰随便捧书念了几段。 顾崖木听得频频侧目:“这写的是谁?” “你。” “……” 顾崖木自认杀过人,而且是不少人,但这和话本上说得是两码事。 杜圣兰:“还都只是流传最广的一些。” 他去龙泉瀑布底部研究阵法时,通过一些旁敲侧击的试探,确认其中很多事情并非恶龙所为。 “你仔细看看,有哪几件事,在你被镇压前传的还没那么广?” 顾崖木都不用看:“差不多后半本都是。”顿了一下,他明白过来:“栽赃?” 杜圣兰颔首:“有几件恶事,普通人干不出来。” 事后还要散播和恶龙有关,修订成书传播下去,只有大家族才有能力这么干。 随意一翻,杜圣兰道:“比如这个,乔家村失踪案,位于奕城的一个村,一夜之间村民全部失踪。” 奕城算是离墨家较近的一个城镇,活人不能装入储物戒,想在墨家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一批人,几乎不可能。 “墨家……”顾崖木敲了敲书页,回忆对这个家族的印象,给出一种可能的推断:“封剑灵。” 墨家主修剑,一把好剑直接决定剑修的战斗力,能诞生剑灵的宝剑对他们而言价值不逊色于鸿蒙源宝。 杜圣兰是习剑之人,自然也清楚剑灵对剑修的重要性。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尝试过用活人祭炼的法子来强行催生剑灵。 见他不说话,顾崖木猜测对方早就有此怀疑。 杜圣兰垂眼望着桌面上的书册:“这里面绝对不乏四大家族的恶事。” 近几百年无人飞升,四大家族垄断大部分修行资源,至少从表象上看局势是稳定的。一千年前可不是,弱肉强食厮杀遍地,就连纪元史都评价一句‘妖兽肆虐,人如恶鬼’。 凡是在那段时间里崛起的,找不出几个善茬。 眼看他沉思不语,顾崖木道:“千年已过,想翻旧账可不容易。” 说完拿出一件斗篷。 杜圣兰挑眉:“什么东西?” “收敛气息的法宝,我才从黑水商会高价拍来。” 杜圣兰瞬间就明白他所想,天生圣人的身份在外行走多有不便,有了这斗篷,至少可以将敛息的作用归结为斗篷,而不是功法上。 杜圣兰穿上,发现其实效果挺一般的,根本没有办法完全遮掩住天生圣人的好人气息。 顾崖木不以为然:“只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这世上如今只有一个天生圣人,能不能遮掩住气息,全凭一张嘴。 …… 多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代理家主,几个长老是又无奈又防备。 二长老仍旧不放心:“此子太不可控。” 三长老迟疑说道:“既然成了家主,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不管愿不愿意,他总要以家族利益为先。” 他们近几天都无心修炼,忧心忡忡。 “裴木寒至少不缺大局观,无尽海域知道站出来,当上家主也没有因为一己私欲杀裴九星。” 后一条也是大长老最满意的一点,他的话给众人稍稍打了个定心针。也对,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血脉和地位会无形中让对方更倾向于家族利益。 大长老叫来心腹:“家主最近都在忙什么?” 心腹:“回长老,每日领一斗篷男子在宝库选货。” “……” 大长老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的时候,裴家的宝库内,顾崖木正大方表示:“随便挑,随便拿。” 杜圣兰指尖勾起一根灵植的藤蔓,体内那口大缸在召唤。可惜他现在身体处于恢复阶段,不能一次性摄入太多能量。 顾崖木:“先选,打包回头再吃。” 终于把目光从宝物上移开,杜圣兰问:“会不会被发现?” 顾崖木不屑:“裴家有多个宝库,真正的宝贝都在一个秘地,必须要三大长老和家主同时放血才能进去。” 这里的不过是些下等货色,卖不了多少钱。何况相当顶级的天材地宝才能直接吞服,对一般灵植有需求的修士太少,除非是丹师为了练药。 确定没问题,杜圣兰迅速打包了一些灵植,边往储物戒指里塞边说:“我不嫌弃。” 囤宝的时候,他的手速格外快。 一炷香的时间后,杜圣兰心满意足地结束收割之旅,要离开时说道:“裴九星从前那般高高在上,以后却要给我们打下手,想想都觉得痛快。” 时间久了,总能坐稳这个裴家家主之位。 “他得死。” 杜圣兰愣了下,抬头看到了顾崖木微笑的表情,还有眼底渗透着的丝丝凉意。 哪怕境界衰退,裴九星依旧勉强可以跻身为绝世高手的行列,这是家族的助力,直接杀了必定会引起那帮老家伙不满。 明杀不可,私下却有的是法子。 裴九星死不死,杜圣兰倒是不怎么关心,他在整理储物戒的东西,偶尔低咳两声。 顾崖木收回视线,当日若非裴九星率人围堵,杜圣兰也不会逼得在无尽海域以命相搏,射出那惊天一箭。 血债,自然要血偿。 恰在这时,大长老的心腹找到这里:“长老们在议事堂等您。” 杜圣兰留在宝库等着。 心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寻思难怪长老们都不放心这个家主,位置还没坐稳,就已经想着安插自己的人手。 杜圣兰打坐冥想,修炼时间过得快,等他睁眼再出去一看,发现天色渐黑。 远处残雪疏影,有人路过被积雪压塌的树枝时,稍稍弯了下腰,抬起头的瞬间,双方正好四目相对。 才脱离一众长老纠缠的顾崖木眉宇间有一丝不耐:“人越老话越多。” 杜圣兰寻思着几个长老加起来说不定才能赶上他的岁数。 “其他几位家主近来在联系天机道人。” 顾崖木一句话唤回杜圣兰的注意力:“莫非想通过卜算的方式算出夺走鸿蒙……” 顾崖木摆手:“什么都能算,还修什么仙?这些大势力每隔几年都会找一次天机道人,让他算算有无大灾大厄,顺便给小辈搞个赐福仪式,天机道人也会提出一些建议。” “我在杜家时,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说到最后几个字,杜圣兰声音突然放轻,他险些忘了,自己是被排除在家族外的一份子,自然不会接触到这些。 顾崖木:“我也得出席。” 杜圣兰沉吟:“如果其他家族族长去,裴家无人,是有些不合适。” 裴九星那样子去了也是遭嘲笑,长老一般都是随行,代替家主过去容易造成日薄西山的观感,所以无论愿不愿意,顾崖木这个代理家主都要去露露脸。 “届时你隐藏好气息,同我一起。” 杜圣兰好奇:“我去做什么?” 顾崖木看他:“你以前不是没参与过。” “……”所以这是弥补缺失的童年吗? 杜圣兰平静站在原地,其实猜出对方的用意。这是怕自己日后面对家族心软,彻底让他看清从来就没有被接受过的事实。 —— 自古青台山就有道山一称,万年内曾有十数人在此证道。 上一次几大家族和琴宗的人聚集在此,还是因为留影石一事。顾崖木一出现,顿时引来一阵侧目,今日的他摘下了绝杀殿殿主的面具,以裴木寒的真实容貌出现。 除了杜青光,其他人并不了解裴木寒,一时间心思各异。顾崖木随行还带了不少裴家的人,易容改面的杜圣兰在其中并不显眼。 隐没在一行站着的人中,杜圣兰才微微一抬眼,竟在杜家那边瞧见了杜北望,后者特意从学府赶回来一趟,其他家族也俱是有年轻后生。 “九星道友他还好吗……”盘天鹤深沉的目光望向二长老,等一个答案。 二长老没有提裴九星的近况,只说:“族中最近有些乱,可能需要更有能力的人站出来挑大梁。” 一句有可能就很耐人寻味。 本以为裴九星之后,裴家会一蹶不振,盘天鹤看不出顾崖木的修为境界,目光微微一凝。 裴家竟然还培养了一位高手,裴木寒他也是见过几面,明明从前没有这么厉害,当真是藏得滴水不漏。 他的心思也同样藏得滴水不漏,知道问不出实情,只能私下调查,盘天鹤没有继续询问,起身举杯笑道:“和以前一样,先请天机道人,再是小辈论武。” 今日的场面比较温和,一炷香燃尽的时候,天机道人姗姗来迟。 这只狐狸所谓的闭关,每次都是闭个寂寞。距离上次见面才没多久,杜圣兰再一次见到了不久前叫嚷着要回去闭关的天机道人。 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天机道人没有用原形, 他的脸像是被雾气所笼罩,长发垂在腰侧,活脱脱一个仙风道骨的神棍模样。不同往日,天机道人今天先给小辈进行赐福仪式,随后对着众人拱拱手:“九川大陆今年怪事频出,变数太多,占卜不了大势。” 墨苍是剑修,说话少了写弯弯绕绕,直白问:“我等近来有些不顺。” 天机道人闭上眼,一只手如鱼游水中,苍白细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划着什么。 杜圣兰看得发困,眼皮刚慵懒地耸拉下来,悦耳的水滴声在耳边绽放,他一抬头,发现空气中有水雾,蔚蓝色的雾气好像凝聚出了什么符文,转眼即逝。 天机道人站在中心区域,睁开眼缓缓道:“据卦象显示,唯有一条破解之法:不远游。” 墨苍犀利的目光看过来,天机道人无动于衷:“卦象如此,不宜出门。” 哪怕闭关,有些事情传的到处都是,天机道人也有耳闻,他先看向何长客:“你看,如果那天令公子没有出门,就不会被废。” 何长客额头青筋一跳。 随后天机道人视线扫了一圈:“幽兰禁地,诸位如果不去凑热闹,也不会被劈。” “不到无尽海域,就不会无功而返。” “……” 天机道人沉沉一叹:“其实早在第二次集体行动时,我便看出规律,大致是:至宝出世,外出活动,集体被骗,铩羽而归。” “事不过三,今年还没过去,我劝各位一句,再听到宝物横空出世的消息,别去了。” “……” 第36章 雾里看花(二合一) 杜圣兰发誓,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合理的废话,待在自己的地盘不出去, 遇到三灾九难的概率当然低。 在场之人,各个目露沉思,好像还真的在认真考虑天机道人的废话。 “可有破解之法?”墨苍问。 天机道人:“世事总在变化万千,卦象就是这么说的,如何取舍全在个人。” 因为敛息之法,站在一众人中不起眼的杜圣兰闻言点头:又是一句好有道理的废话。 不知道是不是天机道人的卜卦不合心意,接下来的小辈论武,这些大家族的家主没有过多关注。他们各自沉思,年轻一辈可不敢懈怠, 输的太难看家族面子上也过不去。 看得最津津有味的当属杜圣兰,杜北望长枪在手一次单挑两人,确实神勇,不难看出天圣学宫对核心学员的重点培养。 恰逢天空中下起鹅毛大雪,银枪配雪赏心悦目,最终杜北望毫无悬念地取得第一,裴家的年轻后辈,竟没有一人闯入前四。 顾崖木摸着手上的扳指, 身子微微斜坐着,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 输了论武的小辈一个个不敢说话,回到家族队伍时, 不敢抬头去看顾崖木的脸色。 天机道人早在打斗进行到一半时,便离开青台山,如今论武结束, 众人本该各自率队离开。但大雪封山, 谁也不想御空而行, 亲身体验雪白头。何况他们不是在青台山第一次举办论武,突发过各种恶劣天气,半山腰专门修建有一座山庄。 走到一半,杜圣兰注意到除了琴宗其他几支队伍全是由族老带回,家主不见人影。 他故意低咳一声,顾崖木往前走了几步,对一并过来的二长老说:“先带他们去山庄,我还有点事处理。” 论武丢人丢大发了,二长老也没多问,指着几个小辈的鼻子骂,率队继续往前走。 …… 青台山,峰顶。 三大家族家主心照不宣地同时留下来。 裴九星还活着,裴家这个新家主能不能坐稳位置都是未知数,他们讨论一些重要的事情时,自然暂时不会考虑带上对方。 墨苍:“天机道人的卦象,你们怎么看?” 杜圣兰先前还诧异过这些人居然对卜算结果深思,实则天机道人和大家族之间有无数因果交集,受他们庇护颇多。测算者最忌讳利用卦象害人,尤其是结下过善因的人。 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怀疑卦象的真实性。 杜青光淡淡道:“夺宝本身就有风险,此事可以稍后再谈。” 他单手搭在座椅扶手上,“筹码不能全压在一杆秤上,早在几十年前,我便在琢磨有没有另外的方法飞升。” 另外两人顿时呼吸一紧。 “现在外面都在盛传黄金时代将至,这也许……” “谁?”话音落下前,杜青光拍了下桌子,杯子里的水珠凝成冰箭朝前方射去。 空气都跟着震动了一下,盘天鹤和墨苍看过去,就见顾崖木握住冰箭,下一刻冰箭在掌心中蒸发。见被发现了,大大方方抱了抱拳。 杜青光面色一变,另外两人脸色也是一个塞一个难看。 他们只是随手布下结界,有三位渡劫期在场,自然不会有人敢来冒犯,偏偏有人来偷听,对方还顶着一个家族族长的身份。 “裴兄有事?”‘裴兄’这一称呼脱口时,盘天鹤还有些不太适应,从前他们都是这样称呼裴九星。 “落下东西了。”顾崖木牵动嘴角,径直走到刚刚坐着的位置上,拿起孤零零待在椅子上的玉扳指。他没有及时离开,反而顺势坐下:“没事,你们继续。我刚走得急,可能你们叫我都没听见……” “对了,现在说到哪里了?” “……” 众人对裴木寒了解着实有限,除非是在家族地位高的那几位,他们甚至很少正眼看上一下,正如今天同样没人关注人群里穿斗篷的杜圣兰。 过去裴木寒偶尔几次露面,显露的境界很一般,也只有杜圣兰这样的小辈才会关注一下,依靠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在杀绝杀殿殿主时一眼认出。 杜青光答非所问:“距离我们上次说话,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裴兄的性子与往日有些不同。” 顾崖木笑了笑:“九十八年而已。” 接下来谁也没有轻易开口,盘天鹤忽然轻笑一声,绕开先前谈论的话题:“如此大好雪景,不如各位随我一起去煮酒论道?” · 论武输了,一路上二长老都在没好气地数落人,杜圣兰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露出羞愧之态。 山庄很大,单是屋子就有上千,细致地分出六七个不同小园。裴家来的人不多,只占了半个小园,裴家子弟自觉丢人,进屋后基本没有再出现。 杜圣兰可没这种觉悟,坐在临近门口的亭子里正常修炼。原以为顾崖木最少也要在半个时辰后抵达山庄,不料他才刚进入状态,靴子踩踏积雪的声音便清晰传来。 他睁开眼,顾崖木已经在对面坐下。 “杜青光倒是谨慎,居然还不忘试探一下我的身份。” 杜圣兰认为正常,杜青光生性多疑,不试探才奇怪。 “偷听到了什么?” 顾崖木皱眉:“杜青光留了一手,似乎还有个飞升计划。”对视间,又轻轻摇头:“只听提到一句黄金时代。” 单凭这四个字,推断不出什么。前段时间因为杜圣兰频繁多马甲活动,是有黄金时代一说,不过幽兰禁地开启,鸿蒙源宝出世等不是他能操控的,就连顾崖木也怀疑过黄金时代将至。 杜圣兰蹙眉:“历来黄金时代都会伴随一场浩劫,死伤无数。” 存活都很难的情况下,何谈飞升? 顾崖木嗤之以鼻:“不管是什么,必然风险不小。” 否则杜青光不至于现在才提,听他话中的意思,先前几十年只是琢磨,根本没有像是补天计划一般早早开始部署。 两人默契地停止讨论,这里一没资料可供查阅,再者顾崖木族长之位不稳,尚未成功打入敌人内部,瞎捉摸也没用。 山间暴风雪,夜晚早早拉开帷幕。 今晚很是安静,有不少大人物在这里,小辈们不好直接舞刀弄枪练功,担心动静太大惹人不悦。刚过子时,杜圣兰正在盘腿打坐,突然目光一动,起身推开窗户。天地间一片苍茫,冷风拂面,杜圣兰沉默了稍顷,走出门去。 顾崖木同样在房间修炼,他不怕冷,甚至可以借助冰雪天的冷气修炼,窗户半开着,忽地一个脑袋伸进来,轻声细语道:“是我。” 担心开门的动静太大,引来近处屋子二长老的注意,杜圣兰缩成一团天雷小人,从窗户爬了进来。 看着那小胳膊小短腿,顾崖木起了逗弄的心思,轻轻吹了口气,又把他像雪花片一样吹了出去。不过片刻,杜圣兰重新出现,一双幽幽的眼睛冷冰冰看他。 顾崖木轻咳一声,主动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杯热茶,算是赔礼。 杜圣兰喝茶的时候,顾崖木伸手布置结界,等着他开口。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杜圣兰问。 顾崖木摇头。 杜圣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两人境界相差大,没理由他听见了顾崖木一无所知。 顾崖木想了想:“有可能不是声音,是自然界气息的变化。” 就如同无尽海域的火山爆发,除了鸿蒙源宝,杜圣兰是第一个有所感觉的。 自然变化? 杜圣兰首先想道:“雪崩?” 顾崖木让他留在屋中,去别院转了一圈,回来后道:“山庄内没发现什么。” 保险起见,这一晚杜圣兰还是同他待在一屋修炼,天快亮时才回到自己的屋子。一夜无事,翌日雪停,二长老找到顾崖木:“今日要继续论武吗?” 顾崖木看了他一眼:“还嫌不够丢脸?” 想到不争气的小辈,二长老面色也不大好,通知在前院集合,准备离开。 各个家族似乎都没有多留的意思,琴宗的人甚至先一步已经出发。可惜何长客流年不利,御空而去没多久,山间倒挂的冰锥从四面八方射来,山庄外还没出发的人也没多幸运,地动山摇,山头滚落的石头比昨晚的雪花还要密集。 杜圣兰躲过石块,眼睛却在看着一些连带滚下来的树木。树木连根拔起,有的石块是由土强行依靠某种力量凝聚,断裂面也很奇怪。 “山裂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巍峨的山体像是被一把斧头直接从中间劈开,几名裴家弟子掉进深渊,竟是笔直下坠。顾崖木飞身捞人回来,骂了句‘废物’。 “……这裂口有古怪,没办法飞……” 顾崖木挥手打断他说话,表示知道了,抬头朝远处看去。 何长客正折返而归,口中咕哝着;“天机这混蛋……” 难怪昨天下那么大的雪,对方压根没有留下的意思,冒着风雪赶路,说不准早就算到了今天会赶路不顺。 杜青光凌空站在深渊上方:“不是普通灾害。” 顾崖木先前救人时便有所察觉,是外力强行干扰引发的山裂,这股力量还没有完全散开,以至几个修为一般的小辈掉进深渊后无法御空。 过去许久,地面重新恢复平静,何长客皱了皱眉,居然没有第二轮暗袭。先前山谷冰箭不足为惧,担心还有袭击,他才会选择折返和大部队汇合。 确定再无意外情况,各个家族分出一部分人手搜山,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士。 “此地不宜久留。”墨苍:“先下山再说。” 以防万一众人结伴走了段山路,确定再无异状。 山路狭窄,裴家在最后,杜圣兰更是走在队伍后面,天气冷,有斗篷遮面,旁人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顾崖木买来的这件拍品很实用,上身后不显山不露水,和普通衣物瞧不出区别。 仗着吊在队尾,杜圣兰朝裂缝处靠近。一些石块看似杂乱实则有规律地堆放,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瞳孔一缩,悄悄飞身过去。 “海妖的骨头……”杜圣兰刨坑丈量:“深三尺三。” 心中有了计较,可惜接下来一直没有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 到了安全地界,众人各奔东西时,二长老突然开口:“诸位留步。” 几位大能者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二长老顶住压力说:“各位如果没事,可以随我们一同回去,见证家主继位仪式。” 言下之意,承认了顾崖木家主的身份。 顾崖木眯了眯眼,心中总觉有异,淡淡道:“天机道人言明各回各家,还是一切从简的好。” 二长老却是格外坚持:“家主继任不是小事。” 何长客不感兴趣地摆摆手,山崩的太突然,他还是倾向于返程,借口有事缠身。 杜青光:“我后日约了竹墨道友,要尽早回去。” 竹墨从无尽海域回去后便开始闭关,这次斩月山也没有参与聚会。盘天鹤好奇:“他出关了?” 这才闭关多久? 杜家和斩月山的关系算不上有多好,这两人能有什么聊? 就在他猜测会不会和先前提到的黄金时代有关时,杜青光已然率领杜氏子弟离开。盘天鹤和墨苍之前被裴九星戏耍一番,想着正好借此去看看对方的笑话,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便没有拒绝。 待到随队伍回到裴家,杜圣兰终于找到和顾崖木单独说话的机会。 “是阵法。”他在阵法上的造诣不浅,已经大概推断出结构与核心,由衷赞叹道:“布阵之人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赞叹是真实的,眉宇中的冰冷也是真实的。海妖这种神奇的生物,只有在无尽海域内有。 顾崖木回忆在无尽海域内拔地而起的骨刺,说道:“先前仿冒伴生物气息的阵法,也是以削尖的海妖骨头做局。” 一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二人脑海中:胥洲。 大势力间这样的聚会每隔几年就有,算不上是绝密,杜圣兰从前被家族排斥苦心修炼,不知道很正常。不过如果有心,想打听到聚会时间并不难,尤其是今年杜北望还特意从天圣学宫赶回。 这场偷袭目前看来毫无意义,布阵之人肯定比谁都清楚,造不成实质伤害。 “那老头的态度也很奇怪。”杜圣兰回想二长老的表现,十分不正常。 还没喘口气的功夫,一个小厮匆忙来汇报:“长老请您准备一下,酉时一刻是吉时,将举行继任仪式。” 现在已经快到酉时,是片刻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小厮一走,顾崖木沉声道:“稍后你变成原形,随我一起。” 出了变故,他也能及时把杜圣兰带走。 …… 日头渐沉,家主继任仪式是大事,但此刻裴家上下一片匆忙,仿佛一切都是临时起意,感觉不到任何隆重。 受邀前来的盘天鹤和墨苍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暗暗留意周围动向。 仪式定在裴家圣坛举行,历任家主皆在此继任。 圣坛下有千层阶梯,每一层阶梯都散发着磅礴的气息,如今顶部只站着顾崖木和一众长老,其余人全在下方。 主家的人基本全部到来,垂首有秩序地依次站立,面色肃穆。身体还没好全的裴九星也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裴九星似乎并不愤怒,眼底隐约间流转着某种诡异的期盼。 大长老神情肃穆,声音苍老浑厚:“一拜世界意志——” 众人掌心交叠举过头顶,随后深深躬身。 “再拜天地大道——” 盘天鹤和墨苍是客,自然不用拜,甚至有专门的地方坐着。 大长老深吸一口气:“请先祖意识——” 众人一怔,正常流程难道不是拜先祖?裴家子弟面面相觑,长老们依旧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可见刚刚那句并非口误。 事情要追溯到伴生物出世前,当时裴九星还是裴家家主,一日管事突然拿来一份信件,上面指明‘裴九星亲启。’ 因为信件凭空出现在大门外,表面设有层层阵法,管事找到阵法师检查后,确定没有附加伤害性质的阵法,才向上汇报,经同意后呈交裴九星。 裴九星拆开后,内容唯有一句话:绝杀殿殿主可能已非本人,杀他需要做足准备。 当时裴九星只觉得荒唐,未曾理会,修真界胡编乱造的多了,没人比他更清楚绝杀殿殿主是不是活着的,毕竟裴木寒的魂灯还燃燃亮着。 直至前几日,他又收到了同样的信件,依旧只有一句话:青台山见分晓。 裴九星家主之位惨遭剥夺,这时本就万念俱灰,突然想到数月前绝杀殿殿主猎龙的消息传出时,杜青光也曾亲自上门向自己确认裴木寒的魂灯情况。 思索再三,他将此事告知了大长老。 大长老骂了声‘荒唐’。 血脉气息,魂灯这些做不了假,绝杀殿又确实兜售龙尸,板上钉钉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怀疑。何况这送信人除非是神仙,否则怎么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裴九星深深一拜:“我也是因为对方说青台山见分晓,才来见您。” 留个警醒总不会出错。 即便有这句话,大长老也是无动于衷,只当他心态失衡,自导自演。 什么青台山见分晓,说这句话的前提是知道绝杀殿殿主会出现在青台山,而寄件人很有可能知晓绝杀殿和裴家的关系。 大长老将此事说给要随行的二长老,后者失笑摇头:“九星这孩子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这次是真昏了头。” 大长老深以为然。 直到青台山一行,山崩的那一刻,所有势力领头人中唯独顾崖木没在第一时间出手。人都有本能反应,类似杜青光当时反射性施展厉害的剑招,一剑劈开附近所有滚落的巨石,折返的何长客则催动音律,更改巨石滚动的方向…… 唯有顾崖木,选择闪避,没有施展他擅长的蛇骨钩法。正因为此,裴家才会有几个小辈险些坠入深渊。 二长老当时心中无比惊愕,原本都算不上是怀疑的那颗种子,瞬间成长为参天大树,思来想去邀请其他势力的人过来,倘若真的有问题,至少有外力支援。 只是事情还没有定性前,必须要谨慎,否则最后证明是乌龙,裴家声誉经不起第二轮折腾。借由家主继任仪式进行试探,最合适不过。 大长老此刻手微微有些颤抖,拿出一个貌不惊人的三连玉环,狠了狠心摔碎在祭坛上。 玉环破碎的刹那,半空中有烟雾缭绕,在袅袅升空的过程中缓缓凝聚出一道虚影,出现的男子身着黑底金线钩织的长袍,腰间同样细着金腰带。 这是裴家先祖留下的一抹灵识,可以在关键时刻帮助裴家度过一场危机。 当然这都是用很久以前的实力作考据,四大家族包括一些小势力都有老祖留下的灵识。伴随时间流逝,里面的力量也会渐渐衰弱,四大家族成立已久,放在现在,这抹灵识基本发挥不了什么大作用。 “此人为我裴家新选家主,日后将肩负家族兴衰。”大长老躬身正色道:“请老祖激活血脉灵台,看看他的血脉是否强大纯净。” 下方,盘家家主看得一脸迷惑,低声对一旁的墨苍说:“裴家是最能联姻的,哪里来的血脉纯净?” 墨苍也是皱了皱眉。 每个家族都有血脉灵台,甚至其他家族子弟都会自小检查血脉强度,唯独裴家例外。疯狂联姻的结果是,他们体内老祖宗的血脉早就被稀释的不像样,血脉灵台长期没有感受到纯血脉,器灵沉睡一并罢工。 裴家老祖一言不发,目光一直是虚无缥缈的。 与此同时小闪电从袖子一路悄悄钻到胸口,保持和顾崖木贴贴的姿势。 他才不怕什么检测,血脉灵台最早并非单纯为了检查血脉强度,而是灵魂,邪魔肆虐的年代,为了防止家族后辈被夺舍,几乎每年都会进行甄别。 自己留着一半裴家血的身体早没了,但灵魂是不灭的,他的灵魂如此强大,杜圣兰很有自信,可以引来传说中‘有凤来仪’的血脉奇景。只是凤凰围着顾崖木的袖子转,未免有些奇怪,他躲在胸口,凤凰入怀还比较正常。 “请老祖激活血脉灵台。”一片寂静中,大长老重复一遍。 ……测吧测吧。 隔着一层布料,小闪电嘴角略微骄傲地翘起,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灵魂无敌。 裴家老祖虚无的目光这时终于有了一丝聚焦,略过大长老,他似乎很有深意地看了顾崖木一眼。 众人屏息间,只见裴家老祖缓缓抬手,大长老也是深吸一口气,等着血脉祭台出现。 啪! 毫无预兆的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骨子里对祖宗的敬畏让大长老甚至忘了反抗,当场滚下了楼梯。 裴家人目瞪口呆。 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盘家家主更是直接张开了嘴巴。 最淡然的要数裴家老祖,他居高临下望着滚下去的人,语气冰冷:“龟孙子,我们靠什么起家的,你自己心里没数?” 第37章 赌你的心(二合一) 裴家联姻起家, 入赘的外嫁的什么形式都有。修行路上多灾多难,有时候裴家人一年都能换几个道侣,在裴家谈血脉的纯净, 简直是笑话。 这么一想, 盘天鹤突然觉得这一巴掌挨得该。 再看静立两边的裴家人, 似乎也对老祖的行为表示理解。 大长老纯粹是为了说个漂亮话,哪里知道老祖会如此暴躁,众目睽睽下他也不好发作, 否则就有欺师灭祖的嫌疑。 随手施了个清洁咒, 水球无法洗去面色的灰败, 大长老微微佝偻着背, 作出虚心受教的样子, 口中却是沉声道:“此子血脉有异常。” 此话一处,全场皆寂。 大长老随后又道:“他的血脉有返祖之相。” 杜圣兰一动不动躲在衣领里, 暗叹一句老狐狸,一来像是对裴木寒寄予厚望,即便检测结果有误,也能归咎于自身判断失误。再者裴家血脉哪怕再稀薄, 也能激发血脉灵台的反应,倘若一丝反应都没有, 想必他会立刻许诺重利, 在其他两位家主帮助下将顾崖木灭杀于此。 裴家老祖的眼神很凉,哪怕是一抹灵识也能看出原身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细长的丹凤眼扫过大长老, 他再次缓缓抬起手。 大长老下意识用真气护住脸。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来, 圣坛下方缓缓升起坐台, 这更像是长出来的台面。纯白色的长盒缓缓分离, 最后盛开为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趁着众人都在关注血脉灵台,顾崖木又是背对着所有人站立时,杜圣兰小心窥探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一抽……自己这辈子是跟莲花捆绑住了吗? 夺舍心法,祁子期的为爱痴狂法……无一不是跟莲有关系。 感受到初代主人的召唤,器灵总算勉为其难出来工作了一下。 光芒笼罩住顾崖木全身,瞬间带来一种强烈的束缚感。 诸位长老,包括下面的裴九星全都死死盯着被光芒笼罩的人,但凡有一丝裴家的血脉,灵台便会出现金色的光芒。 然而过去几息,光芒依旧毫无变化。 下方裴九星苍白的脸颊有了一丝血色。 ……假的吗? 枯瘦的手指掐住长袍,裴九星嘴角缓缓勾起,是假的就再好不过了。裴家需要渡劫期来支撑,但想让自己境界恢复,少不得要花费巨大的代价,还不一定成功。 无论真假,只有裴木寒这个人彻底消失,他才有机会重新纳入家族的考虑范围。 大长老身体绷得很紧,微弯的脊梁骨都直了起来,仿佛下一刻便要直射而出,爆发出一场大战。 顾崖木倒是淡定,伸手拨拉了一下血脉灵台的花瓣,皱眉:“这玩意坏了吗?” 血脉灵台自然没有坏,只是检查不到血脉后,它开始检查灵魂,中间需要一个过程。 外在的气息可以靠法宝功法改变,但是灵魂的气息是永恒不变的。就在大长老准备发出围攻信号时,柔和的乳白色光芒终于朝金色过渡。 “怎么可能……”原本已经胜券在握的裴九星近乎失声。 裴九星这些天不断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裴木寒的一些行为看似合理,根本经不起推敲。哪怕在无尽海域,他都没有亲眼见过对方动手。 金色的光芒只是开始,一声清亮的凤鸣从中传出,伴随光芒不断扩大,一双翅膀缓缓抖开,凤凰仰头鸣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吸引力,朝顾崖木怀中飞去。 小闪电贴着结实的胸膛,凤凰隔着衣料贴着小闪电。 不过在众人眼中,是凤凰幻影贴着顾崖木,半空中的凤凰垂下高傲的脑袋,这一幕显得诡异又有种莫名的和谐。 血脉灵台铸就的幻象很快消失,但带给人的震撼尤在。 “血,”有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血脉返祖?” 大长老活到这把年纪,都没有今天所感受到的震撼多。他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怎么就应验了?有一点老祖没说错,自己家族血脉有多稀薄,他们心里比谁都有数。 这祖返的就很离谱。 “不是返祖。”大长老冷静下来,想到另一种可能:“灵魂。” 强大的灵魂一样可以催生出异象。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血脉灵台一般是给小辈检测,小辈的灵魂再强大,也不至于招来异象,所以大家没有第一时间往这方面考虑。 在想到灵魂之后,一切合情合理了起来。 “吓死我了,还以为家族里有人返祖。” 说话的人声音很小很小,只是主家的一个年轻小辈,但对于盘天鹤这种修为的,完全可以听得清楚。他眼角的皱纹跟着肌肉抽搐一下,裴家也算是个奇葩家族了,换做任何一个势力出现返祖现象,都将欣喜若狂。 只有他们,会接受不了现实。 异象消失后不久,血脉灵台缓缓下降,重新沉入圣坛当中。 裴家先祖灵识存在的时间剩下不了多少,没有功夫去怀念这片曾经生活的天地,他视线扫过在场的裴家子弟,缓缓道:“大道争锋,祝愿尔等各个觅得如花美眷、乘龙快婿,时刻不忘感怀壮大家族。” ‘乘龙快婿’四个字说得很平淡,顾崖木却是微微眯了下眼。 杜圣兰一动不动,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像是被裴家老祖窥破了真身。 裴家老祖最后看向顾崖木,眼睑低垂,造成视线略微下移一些的错觉:“你的天赋不错,来日得道,不要忘了庇佑家族。” 最后几个字随着男子身影消散,一并消失在空气中。 长老们,包括刚刚挨巴掌的大长老,各个垂首,齐声道:“恭送老祖。” 杜圣兰不敢再窥探外面的情况,听到这四个字,轻轻松了口气。 大长老重新走上圣坛,按照接下来的流程,应该是移交代表家主的信物。不过他直接跳过了这个流程,看向其他几位长老肃声道:“请诸位合力,开启圣坛。” 长老们割裂掌心,一部分血水流淌进圣坛,一部分融合浓缩成一滴,飞入顾崖木的手掌。 顾崖木没有反抗,这血液似乎是某种印记。同时间比先前异象要耀眼万丈的光芒朝四面扩散,狂风大作,杜圣兰被一阵风确切说是一种怪异的力量从顾崖木衣袍内卷了出来,好在如今狂风卷着砂石,让人睁不开眼,他顺势在光芒中卷向不起眼的小角落蜷缩着。 顾崖木手上的印记红得如同烙铁,几位长老被圣坛爆发出的力量推到一边,顾崖木则凭借印记顺利进入圣坛。 眼前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环境,大长老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圣地有四面石壁,挑一面感悟,印记只能持续六七日。” 换言之,顾崖木只有这段时间能观摩石壁。 胸口杜圣兰的气息消失了,顾崖木皱了皱眉,反应过来只有拥有印记的人才能进来,而除了继任仪式,圣地应该不会轻易开启。 他推断的不错,上一次圣地开启还是数百年前裴九星成为家主时。 此刻裴家子弟全都羡慕地盯着圣坛,据说观摩石壁可以获得天大的好处,不知他们未来有没有机会。盘天鹤站起身,走到裴九星身边,故作关切问:“裴兄身体好些了吗?” 裴九星不冷不淡道:“有劳关心。”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合理范围内我可以考虑。”盘天鹤这句话倒不是嘲讽,他总觉得裴家对现任家主还有所保留,否则应该一并交托家族信物才对。 关于这点,盘天鹤百思不得其解。 他改变了来得初衷,没有一味看裴九星的好戏,而是选择维系某种表面良好关系。 裴九星和这些长老相处多年,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裴木寒毕竟手上还有一个绝杀殿,倘若他愿意交出来资源,裴家势必会完全接纳他,然后重新培养一个绝杀殿殿主,回到以前的模式。 在此之前,裴木寒的家主之位不会坐得有多稳。 裴九星硬生生沉下所有心思,没有再跟盘天鹤说话,转身回屋子修养。 大长老交代了几句话,又说了这些激励的言语,才让众人散去。杜圣兰溜达到一个角落,重新变回近来斗篷怪的样子。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裴家,以他的修为不可能,不过他也不需要隐藏,大大方方往外走。 顾崖木没少带他来裴家的宝库转悠,现在旁人眼中,他就是新家主重点培养的人手。又因为修为境界看着一般,被旁人自动归类为靠谄媚上位的小走狗。 路上杜圣兰回想青台山的地动,猜测当时顾崖木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才引起长老的怀疑。不过这种怀疑肯定不是无中生有,一定存在一个引子,裴家听到了什么消息,进而关注起细节。 “祖师爷……”杜圣兰啧了声:“看来您又耍了什么花招。” 如今顾崖木的身份坐实了,就该换对方头疼了,裴家的那些长老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必定会想尽办法找出这个‘编造谣言’的人。 —— 绝杀殿本就是裴家创立,原绝杀楼也设在了离裴家距离不算很遥远的城市中。 御剑而行,从高空中看到仁义堂的牌匾,杜圣兰生出一种心安的感觉。他没有直接回仁义堂,而是飞到了附近的小树林开始练剑。 天边微亮时,林中依旧是剑光连连,杜圣兰使出的剑招像是有生命的,每一次出剑隐约都能听见野兽低吼的剑啸声。 啪啪啪。 杜圣兰收起剑,回头看到一张清丽的面庞。 裴萤笑着拍手:“不愧是剑修,不放弃任何时间练剑。” 她是笑着的,黛眉却微微蹙着,似乎有一分纠结。 杜圣兰了解裴萤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找自己搭话,问:“找我有事?” 裴萤叹了口气,说道:“杜北望渡劫时,杜家的藏书阁被洗劫一空。” 这件事可谓人尽皆知。 “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一个未知还能成事的内奸,是心头大患。” 杜圣兰:“如今我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 “就是这点才可怕,一个为你搬空藏书阁的人,万一为你报仇呢?” 报仇? 杜圣兰好笑,杜北望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可他笑不出来,对方既然提到了这件事,必定是引出了什么后患。 裴萤看着他半晌,缓缓说道:“我收到消息,杜家要处死一个叫赵长宁的人。” 她现在负责佣兵转型,自然也管理着情报网。 裴萤家里世代做家奴,熟悉裴家家主的继任仪式,新家主会进入圣坛修炼六到七日,她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这人被安上了家族叛徒的罪名,我猜测可能与你有关。” “……消息是昨天收到的,顾崖木不在,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如果通知了,杜圣兰贸然去救人,出了意外她心难安。但如果不说,假设对方真的和杜圣兰有关系,日后杜圣兰知道此人被处死,恐怕也难心安。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说说具体情况。” “负责调查家族内鬼的是杜北望一脉,处死的决定是前天下的,会在四日后执行。” 也就是说他如果要救人,没剩下多少时间。 杜圣兰:“怎么会拖这么久?” 依照杜家的处事效率,应该会即刻处死。 裴萤深吸一口气:“杀鸡儆猴。据说杜家要将人带去凶牙坡,扔进魔渊。” 南域灵气充裕,凶牙坡就像被遗忘的一片地方。数千年前,一位邪魔战将陨落在此,尸骨经过千年风化,远看像是一颗犬牙,由此得名凶牙坡。 受邪魔尸体污染,周围形成一片沼泽,曾经有修士好奇进入,想看能不能捞到魔将生前留下的宝物,结果根本无法从沼泽出来,同伴想尽办法也拉不出他。这位修士在里面哀嚎了七日,身体一点点被魔气侵蚀,魂飞魄散。 这片沼泽后来被称为魔渊,但凡进入者,无不是遭受剧烈折磨最终身死道消。 “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告诉我。”撂下这句话,裴萤转身离开,留给他单独思考的时间。 杜圣兰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闭了闭眼:“长宁叔。” 裴萤并不知晓是自己和杜北望做了交易,让对方去偷藏书阁,但有一点她阴差阳错说对了,即将被处死的这个人的确和自己有渊源。 赵长宁是杜家的教习,也是唯一对他表露过善意的人,杜圣兰那时候会亲切地称呼对方为‘长宁叔’。 他凝聚出剑气的那一年,因为年纪尚小没有得到及时的引导,出了岔子,是赵长宁及时发现,帮忙梳理真气。后来因为修炼《幽兰心法》,需要吞噬大量天材地宝,可当时杜圣兰并不知道,因为在家族不受待见,修炼资源被以各种‘合理’的理由克扣,险些把丹田练废,赵长宁以为他是走火入魔,送来一瓶绝佳的疗伤丹药。 灵丹妙药确实起到了缓解作用,再加上强大的意志力,杜圣兰硬是扛了过来。 按理说,杜圣兰应该对其感恩戴德更加亲近,但赵长宁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幼时说不出原因,稍微大些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所有人对赵长宁的评价都是憨厚,稳重。 可杜圣兰认为不是,他练功出岔子那回,第一个赶来的是赵长宁,赵长宁不会知道,当时他虽然瞧着是昏迷状态,意识却是清醒的。他听到有人进门,来人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随后自己在服用丹药后彻底清醒,对上的却是一张满是关切的脸。 杜圣兰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在演戏。 故意伪装成焦急的模样,否则不会是那样从容的脚步。 后来拜师斩月山,杜圣兰便很少再回杜家,和赵长宁之间自然也就淡了联系。 无论如何,这些只是怀疑,他欠赵长宁一份恩情,不好不还。对方无亲无友,不会有人来搭救,杜家也不会派太多人押送。倘若自己出其不意,偷袭下救个人应该不是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杜圣兰眯了眯眼,存有疑虑:“长宁叔,是真的要被处决了么?” 那人粗中有细,不该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才对。 何况赵长宁待他不错族中人尽皆知,没有足够的证据,杜北望一脉按理不会轻易处置落下话柄。 杜圣兰在林中抱剑静坐一夜。 翌日过去许久,裴萤见他还没回仁义堂,连忙来到树林,只看到石头上剑痕留下的字迹:去去就回。 …… 从仁义堂到凶牙坡,有多条途径可以到,水路,兽车等等。逃亡的这些日子里,杜圣兰改头换面的本事早就登峰造极,想找到他并不容易。 裴萤考虑要不要找无可为赶去凶牙坡支援时,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 “杜圣兰呢?” 裴萤抬头一看,见到熟悉的青面獠牙面具,惊讶地站起来:“你不是在圣坛?” 顾崖木:“我非裴家人,印记在我身上留不了多久。” 观摩石壁令他受益匪浅,对稳定身上的伤势也有好处,可惜圣坛早早将他排斥出来,为了不引起注意,顾崖木撕裂空间回来。 懒得解释他太多,顾崖木重复先前的问题:“杜圣兰在哪里?” 裴萤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顾崖木清楚搬空藏书阁的元凶,但也能猜出这个被推出来的人一定和杜圣兰有着渊源,否则对方不会离开。 裴萤想了想:“我不建议你跟过去。” 一旦交手,顾崖木的身份随时会暴露,容易引来更大的危机。 望着似乎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仁义堂,顾崖木沉默半晌,明月高挂时,他有了决定。 …… 清风,明月,三千里路。 杜圣兰现在都占齐了。 不久前,他刚刚御剑走完三千里路,正休息恢复元气时,传讯符忽然变得滚烫。这上面只留下过顾崖木的传讯印记,想也知道是那头龙在找他。 山林里多野兽,有时候一点动静都能引来狼群。杜圣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激发了传讯印记。 一阵低喘虚弱的声音传来:“杜圣兰,是我。” 杜圣兰一怔,这不是裴萤的声音? “顾崖木被圣坛提前送出,身份泄露动静闹得很大,你快来救他……”裴萤压低声音:“我们想逃去金禅寺,需要你的帮助……” “顾崖木重伤,你快回来。” 仁义堂。 同一轮明月下,顾崖木瞥了眼远处练刀的无可为,裴萤补充:“无可为也快不行了。” 杜圣兰那么重情义的一个人,让他在有渊源的人和救自己之间二选一,顾崖木担心筹码还不够,只能拼一下数量。苍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裴萤看到充当烛台的雪花狮子,无奈胡诌:“两只雪花狮子妖丹碎了……” 顾崖木瞥了眼屋檐。 裴萤吸了口气:“还有你之前救下的那窝小妖兽,为了带着它们逃亡,我也被打吐血了。” “你在哪里,我们需要你……” 游氏兄弟俩在院中互相比划,制造出兵器交接的动静。 传讯符内的声音引来居住在附近的铁皮狼,杜圣兰再次御剑腾空,揉了揉眉心:“真的吗?” 裴萤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怎么继续卖惨,对着顾崖木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尽力了,随后将传讯符递过去。 顾崖木接着说道:“救我,我快死了。” 杜圣兰:“……” 两人仿佛隔着无形的空间进行一场拉扯对峙,山里的铁皮狼嗷嗷叫唤,杜圣兰盘腿坐在剑鞘上,仰头望着月亮。 良久,顾崖木率先打破冗长的沉默,他那一向平静沉稳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一只瑟瑟发抖的幼崽。 “别去……” 他说,杜圣兰,别去。 顾崖木可不相信杜青光会任由一个对杜圣兰好的人,在杜家安稳度日这么多年,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元气耗损过度,此刻杜圣兰如纸的面色上却浮现出一丝血色。 顾崖木:“我了解你。你不想拖别人下水所以单枪匹马,但这世上没有一种关系是能完全计算清楚的。” 他冷酷地陈述现实:“你身死,没人给我疗伤,我迟早也得死,鸿蒙源宝会落入杜家人之手,你是有多蠢才会做这样的买卖?” 杜圣兰:“我……” 顾崖木:“现在就回头。” 杜圣兰:“我……” 顾崖木:“我在仁义堂等你。” 杜圣兰一口气说完,再不给对方打断的机会:“我是去找天机道人。” 老天都像是在证明他所言非虚,嗷嗷的狼嚎不见了,山顶多出一只巨大的狐狸,九根尾巴在月色下尽情舒展。 不久前天机道人突然心有所感,杜圣兰要来找自己。它还要靠着对方解除血咒,当然不能怠慢,亲自到附近迎接。 雪白的残影在空中一跃,狐狸飞到杜圣兰面前:“怎么不见龙君?” 注意到发光的传讯符,天机道人试探道:“龙君?” 那边顾崖木沉默了一下:“你们继续。” 传讯符灭了。 狐狸一脸纳闷,突然听杜圣兰说:“有件事想请教您。” 因为血咒一事,天机道人的天平现在是朝自己倾斜,哪怕得不到答案,也不会轻易害他。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从石淮镇去凶牙坡,走水路也能赶得及。 蓬松的尾巴甩了一下,杜圣兰忍不住盯着大尾巴多看了几眼。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九尾狐,以往天机道人最多只展露出一根尾巴。 天机道人答非所问:“闭关挺好的,我还要回去继续闭关,记得帮我恭喜龙君,坐上裴家家主的位置。” 字里行间显然是知道绝杀殿殿主和裴家的关系。 杜圣兰唇瓣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天机道人打断:“对了,那日青台山的卦,面向所有人。”留下很有深意地一句话,狐狸踏空飞走。 青台山卜卦。 杜圣兰手指轻轻抚摸着剑鞘,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不远游么……” 第38章 导火线 仁义堂内。 得益于杜圣兰特意在牌匾上洒了金粉, 仁义堂的牌匾在夜色中也闪闪发亮。 以顾崖木为首,其他人像是木头人一样各自坐在一边,有的到现在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游家兄弟互相看了眼对方, 就在游双准备开口问话时, 顾崖木开口道:“散了吧。” “……” 除了裴萤猜到一些内幕,其余俱是一脸莫名地来, 一脸莫名地离去。人都快走完了,不需要灯, 顾崖木看了临时烛台一眼:“你也走吧。” 雪花狮子如蒙大赦, 卷卷尾巴回窝里睡觉。 顾崖木独自坐在原地。 他稍微理了一遍,明白杜圣兰在打什么主意, 究竟要不要去凶牙坡, 从老狐狸那里做判断再合适不过。拧开酒囊,发现里面储存的美酒早就一滴不剩,顾崖木摇了摇头, 低头叹道:“关心……则乱吗?” …… 得到答案的杜圣兰, 一刻也不耽误地赶了回来。天边出现几颗微亮的启明星时, 他远远地看到仁义堂的牌匾。 杜圣兰跨进门槛时, 顺手掀了下袍子, 就像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外出游子。结果进门只看到裴萤, 压根没瞧见顾崖木的人影。 像是知道他在找谁, 裴萤:“他说他去睡觉了。” 事实上,就在刚刚顾崖木还坐在院子里, 黑着脸给杜圣兰捡回来的那窝小妖兽喂食,中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撂下食物回到房间。 “跟他说我有点累, 需要睡一会儿。”随着房门关上, 飘过来的还有这句话。 裴萤为其迷惑行为感到无语,先前顾崖木想骗杜圣兰回来的举动虽说有些荒唐,但出发点是好的,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的? 杜圣兰也不理解。 他没有被人怎么关心过,这种新奇的体验其实还不错。 顾崖木先前消失得有些匆忙,屋门没有上锁,在重重关上后又弹开了。杜圣兰站在外面敲了敲门,里面没应声,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屋子里乍一看没有瞧见人,不过那床几乎没用过的被子此刻是摊开的。 杜圣兰走过去,站在床边片刻,缓缓说道:“我和天机道人沟通了一下,他给我的建议是不远游。” 没人应声,他礼貌问了句:“你在听吗?” 依旧没传来回应,杜圣兰突然弯腰一掀被子,一条银龙顿时暴露在眼前。 杜圣兰:“……” 不得不说,这画面着实有些喜感。 “你在别扭什么?”他半蹲下身问。 银龙说话都带有寒气:“基本的判断出错,本尊在自省。” 他应该早点猜到杜圣兰去找天机道人。 眼见一动不动趴在床上的银龙,杜圣兰不禁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银龙的尾巴瞬间一紧,回头冷冷望着他。 杜圣兰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好的龙性本淫呢?” 随便戳下鳞片,反应都这么大。 顾崖木靠近床边冷不丁化成人形,一股强势的气息直扑眼前,距离太近,这次轮到杜圣兰闪躲,直起身朝后退了半步。 顾崖木这时已经恢复往常的样子,长发有些散乱的搭在肩上,浑身上下写满着生人勿近:“难得那老狐狸肯表个态。” 果然是利益动人心,谁更有利天机道人站谁。 杜圣兰回到正事上来:“我与长宁叔多年不见,也不知这一场戏唱的是什么初衷。” 顾崖木嗤笑一声:“不是你父亲的人,便是你母亲派来的。” 杜圣兰一怔。 顾崖木指出一点:“这次处决杜青光肯定是知情者。” 杜圣兰颔首,杜青光虽然基本不插手家族事宜,全权交给下面人,但族中之事,很少有能瞒过他的。 “再者,你是补天计划的重要一环,哪怕绝世天骄羽翼未丰前,也不过是只谁都能踩死的蝼蚁。”顾崖木淡声道:“总需要一个护道者。” 杜圣兰回想自己的成长过程,赵长宁确实是在关键时候出现。 因为要押去凶牙坡,这次处决风波闹得挺大,在杜家内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不过到底于杜家名声有些许影响。杜圣兰考虑了所有可能,最后带着些不确定说:“该不会是,试探我的死活?” 顾崖木沉吟两秒:“杜青光提到黄金时代时,语气有一丝迟疑。” 一个毫不犹豫计划自己孩子出生,让其补全天道的狠人,怎么可能有迟疑这种品性? 杜圣兰皱眉,明白这个备选计划可能很危险,不到万不得已杜青光不想行动。 顾崖木:“也有可能他只是旁观,要试探的是你母亲。” 杜圣兰抿了抿嘴,很想让事情往温馨的走向上考虑,譬如是因为思子忧心等等,不过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 见他沉默,顾崖木轻声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你母亲那样的女子,也许会被强迫,但不可能被强迫这么多年毫无作为。” 有些东西真的能在血脉里流淌。 杜青光不是个东西,但在飞升无望的情况下,能想出一条毒计补天。而杜圣兰处在必死局里,硬生生走了条夺舍天雷的野路子。能生出这样孩子的裴琉焰,哪里能简单? 杜圣兰轻轻叹了口气:“我有着一段很模糊的记忆 ,依稀记得她很温柔,一直在跟我说别怕,她会保护我……” 顾崖木沉声打断:“如果你想要活命,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杜圣兰下意识掀起眼皮看他。 “我不是人。”顾崖木强调。 “……” 顾崖木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至少在龙族,很少会有阴谋背叛之事发生,只有人类修士才会有层出不穷的诡计。 一晃又是两天。 凶牙坡。 押送队伍共有七人,其中有两名长老。 赵长宁一路磨磨蹭蹭,拖延了不少时间,临近处决,他抬头看了看天,突然说道:“已经快到黄昏,看来是不会来人了。” 长老是杜北望一脉,早就看不惯曾经对杜圣兰施过援手的赵长宁,冷笑:“乖乖受死吧。” 就在即将被扔进魔渊的前一刻,赵长宁周身气息暴涨,反身一掌拍来,长老大惊失色,躲避的同时开口:“你真气不是已经被封锁了?” 这一掌的威力超乎想象,像是一面大山狠狠压在长老等人的身上,几人当场昏死过去。 赵长宁气息一路如竹子般窜升,一路飙升到大乘期,哪还有平日畏畏缩缩的样子,他压根没有看晕过去的长老们一眼,而是望向远处。 杜青光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书卷气息的脸庞被黄昏晕染出些魔怔的斑驳感。 赵长宁扬声道:“那孩子重情重义,倘若还活着,今天必定会来搭救,可见是真的身死道消。我在杜家多年,如今也该回去向小姐复命。” 杜青光没有拦他,任由那道身影飞走。 …… 凶牙坡发生的一切,杜圣兰自然不知情。 顾崖木建议不要派人去暗中观察,防止被发现端倪。 做戏做全套,大约第五日,顾崖木回到裴家,佯装从圣地才出来,又闭关两日,开始正常活动。 这日,他和杜圣兰坐在裴家走廊,一个查阅黄金时代的资料,一个则继续研究那些年恶龙背的黑锅,试图找出这些家族的犯罪证据。长老们那边对顾崖木还是秉持着一个原则,除非他交出绝杀殿,否则就要实现先前的条件,才能得到信物,享受家主的全部权利。 正当杜圣兰和书中文字较劲时,天色猝然间暗了下来,几片乌云像是赶集似的涌去附近某片区域。 他回过神,目光眺望远处:“有人突破了。” 最近这段时间,裴家接连突破的不少。 顾崖木招来人询问:“是谁在突破?” 管事回道:“是裴玖。” 知道顾崖木可能没印象,管事自觉介绍了一番裴玖属于哪个支脉,什么年龄等等。 顾崖木挥挥手,管事退了下去,裴家有十名近管事,另一人在园子外堵住他,好奇搭话:“家主都问了什么?这位以前名声不显,怎么就突然当上……” 老管事‘嘘’了声:“少打听,才能活得久。” 园内,顾崖木对杜圣兰说道:“近来突破的人都属同一支脉。” 他深黑的瞳孔比往日更加幽深,顾崖木对人类修士的东西了解不深,不过上次天机道人离开后,他又重新查找有关特殊体质的典籍:“天生媚骨修炼天赋十分一般,却更容易孕育特殊体质。” 有所失,必有所得。 他看了一眼被众多势力惦记生孩子的杜圣兰,虽然这种所得可能当事人并不愿意。 顾崖木继续说道:“其实还有一种说法,一旦天生媚骨打破了体内的修行枷锁,与之同脉的都将受益。” 修真家族注重血脉不是没有原因的,有时候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裴家目前所知的天生媚骨只有两个,一个是裴枝雀,一个便是杜圣兰素未谋面的生母:裴琉焰。裴枝雀他们都打过照面,确实有些本事,但谈不上绝世天骄,哪怕她进入天圣学宫,也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打破修行枷锁。 顾崖木想到的,杜圣兰也想到了,面上神色不显,手指却忍不住攥紧。 顾崖木这些天基本将族中上下都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裴琉焰的影子。当初对绝杀殿殿主搜魂时,仅仅是出现一道倩影,裴木寒便神魂俱灭,可见生前立下的誓言是何等严苛。 以至于哪怕他有家主的虚名,也无法借此主动从长老们口中套话。 “可惜你原来的身体在雷劫中消失,否则应该是受益最广的。” 杜圣兰平静反问:“然后离飞升更近一步,上赶着去补天吗?”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忽地,顾崖木笑容变淡,盯着他看了片刻:“你好久没突破了。” 杜圣兰哭笑不得,分明几个月前才突破过,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并非顾崖木存着拔苗助长的心思,以杜圣兰从前的突破频率来说,一季度少说也得一次,现在已经是冬日,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对于天才,合体期前容易冲刺境界,真正慢下来是到合体后期,有的人甚至终身止步于此。 杜圣兰如今才是元婴,一般不存在瓶颈问题。 “最迟是这个月底。”就算他不提,杜圣兰也准备说这件事,真要突破肯定不能选在裴家,否则异象爆发,等于向全世界宣告天生圣人在裴家。 再联系天生圣人和绝杀殿的关系,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推断出什么。 顾崖木点了点头,当天找到大长老,声称要带着天生圣人外出渡劫。 大长老心中不满更甚,一个有媚骨的圣人,不交给家族他留在手中有什么用?口吻有些冷硬地回道:“你随意。” 顾崖木转身前,大长老突然出声叫住他,递过去一个信封:“如果时间充足,最好去一趟大雁城,拜访一下阵法师协会。” 那封‘诬陷’顾崖木不是裴木寒的信件,让大长老至今放不下心来,寄件人可能知道绝杀殿和裴家的关系,如果不是裴九星自导自演,此人绝对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信封上加设的阵法十分巧妙。当世有点名气的阵法师,阵法师协会几乎都有记录。 顾崖木收起信件离开。 突破也要水到渠成,杜圣兰确定近十日内不会渡劫,两人一合计,准备顺路走一趟大雁城。 他们外出,雪花狮子重操旧业,干起了拉兽车的老活。这让雪花狮子高兴坏了,它们一族本就喜欢到处跑,从白天跑到日落,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夜晚赶路在修真界很常见,兽车的速度不减反增。万籁俱静,只听得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动静,突然,一阵沉闷的铃铛声响起,打破车厢内的寂静。 杜圣兰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串铃铛,这是当日在无尽海域女修给他的金湘铃,据说摇动此物,周围只要有合欢宗弟子就能听见。 杜圣兰挑了挑眉……所以这是有合欢宗弟子在求救? 他得了第二祖的传承,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杜圣兰看了顾崖木一眼,后者明白他的意思,敲了敲车壁让撒欢跑的雪花狮子停下,两人出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铃铛声一路从沉闷变得清脆,预示着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无边夜色。 一道粉色的身影奔出城门,身后有数道身影正在追赶。 “妖女,拿命来!” 长相甜美的合欢女修爆着粗口:“老娘该不会要交代在这里?” 就在她自说自话逃命的功夫,一回神突然发现前面有人拦路,还未来得及高呼一句天要亡我,就听身后传来闷声倒地的声音。 原来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拦路者身上时,追杀者被另一人从后面放倒。 望着昏过去的追杀者,女修长松了口气,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询问黑暗中的斗篷人:“阁下是……” 杜圣兰解开斗篷,显露出天生圣人的气息。 “二祖的传人!”女修大喜。 看到站在杜圣兰身边的绝杀殿殿主,女修暗叹不愧是第二祖的传承者,连丧心病狂的杀手头子都能诱惑。 杜圣兰点了点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女修叫荷苋,解释说她有个老相好是日月楼主的儿子,然而就在几天前,此人被发现赤身裸体的死在温泉中,浑身精气被吸干。 “这群人都当我合欢宗是什么了?”荷苋呸了一声:“日月楼主早就知道我和他儿子双修,他儿子功法精进时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死了还第一个赖到我头上。” 杜圣兰皱眉:“能掌管一方势力,日月楼主也不是个傻子,应该会往栽赃陷害的方面考虑。” “问题就出在这里,”荷苋无奈,“我那老相好养着一只风吼豹,不是熟人,出入山庄一定会惊动豹子。” 风吼豹千金难买,相传它的吼声相隔百里都能听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它的耳朵。且风吼豹的速度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管是捕获还是猎杀都十分困难。 “风吼豹现在还活着,除了老相好,它日常只认我,日月楼主以及日月楼主的两个亲信。出事时那两个亲信一个在几千万里外办事,一个就跟在楼主身边。” “那你呢?” “我在另一个老相好那里。”可惜对方是不会为了她作证的。 “……” 顾崖木道:“如果不是熟人,想要不惊动风吼豹,至少需要大乘中后期的境界。” 除了合欢宗,已知的并没有修炼双修功法的大乘期,何况日夜楼主的儿子还很年轻,基本不可能得罪那些大能。 荷苋苦笑:“所以我这次可真是说不清了,此事恐怕还会牵连宗门。” 杜圣兰另有计较,没有过多安慰,只说:“你先休息一下。” 不出所料,第二天日月楼主带领属下前往合欢宗讨要说法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 日月楼主只有一子,爱子如命,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竟说动了墨家家主陪同一起,表示如果合欢宗不交出杀人凶手决不罢休。 荷苋听到这个消息时,又气又怒,终是颓唐道:“罢了,我认栽!” 合欢宗财大气粗,唯独没有渡劫期坐镇。 回宗的步子还没迈开,一条尾巴悠悠地甩过来,雪花狮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她后方。 荷苋回头,杜圣兰微笑道:“稍安勿躁。你现在回去也没用,早上我去酒馆坐了一会儿,日月楼主的意思是不但要交出凶手,还要让合欢宗迁出南域。” 荷苋闻言美眸睁大。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合欢宗修炼祸害人的心法,日后不可以在南域发展。” “放他祖宗的狗屁!”荷苋骂道。 顾崖木事不关己地坐在一边,给杜圣兰递过去一些天材地宝,后者接过像吃糖豆一样的吃完。 荷苋:“……” 杜圣兰配了口酒咽下去,继续说道:“这件事疑点重重,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是还有一个嫌疑人?” 荷苋忙问:“谁?” “日月楼主。” 以为他在开玩笑,直至看到杜圣兰眼底的认真,荷苋哭笑不得:“怎么可能?他们可是亲父子。”顿了下又道:“我的老相好精气都被吸完了。” “谁说双修才能造成这种死相?” 日月楼主找到了墨苍相助,这倒让杜圣兰想起先前他和顾崖木曾怀疑墨家用祭炼活人的法子封剑灵。 杜圣兰没有明说,只道:“两个嫌疑人,没理由就定你的罪。”说着看了顾崖木一眼:“我昨晚就让他利用情报网,提醒大家不要忽略第二个嫌疑人。” 荷苋摇头:“这么离谱的话,谁会信?” ……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无比荒唐的谣言,像是一阵风似的传开了。 日月楼主和合欢宗不好一直僵持着,先前给了他们两天时间考虑,自己带人在附近镇上休息。听到疯传的谣言后,他立刻找到正在修炼的墨苍。 墨苍和荷苋的看法一致:“你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星星不给月亮,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害死他?” 修士间很注重血脉传承,他们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而且从明面上看,害死自己的儿子只为让合欢宗迁移,没有任何意义。 日月楼主脸色一沉道:“这我当然知道。但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杜青光也只有一个儿子。” 想想看杜青光是怎么对待这唯一的亲子,克扣资源任人打压,甚至公开支持杜北望一脉。不惜放弃绝世天骄,要将别人的儿子推向未来家主的位置。 修真者寿命漫长,还很容易半途夭折,如今放眼整片南域,大势力中只生了一个孩子的,也只有他和杜青光。 第39章 杀念起 墨苍面色微微一变, 颇有些无言以对。 旁人可不知道杜青光在打什么主意,纵然杜圣兰生母有天大的不是,对待一个绝世天骄弃之如履, 确实令人费解。 “传言不必理会, ”墨苍淡淡道,“随便抓几个人镇压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他看向日月楼主:“如今你痛失爱子,愤怒下作出任何极端的事情都可以理解。” 日月楼主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另一边杜圣兰见好就收, 没有让人继续煽风点火。他不指望靠一个看似不靠谱的谣言毁了一方势力,只待日后有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届时将会如洪水决堤, 这些大势力想要亡羊补牢都不知道先补哪一个。 大雁城聚集着众多日月楼的弟子,现在进城是自投罗网, 杜圣兰放弃拜访阵法师协会, 让兽车往合欢宗的方向去。 荷苋:“我们可以从后山绕行, 直通内宗。” 合欢宗分内外两宗,中间群山相隔, 日月楼主如今是在外宗叫嚣。 兽车内空间十分宽敞,多了一个人也丝毫不显拥挤。雪花狮子好像很喜欢铃铛的声音, 杜圣兰找了两个普通铃铛系在车角上,兽车在山间跑起来时会发出一阵叮铃铃的脆响。 荷苋愈发觉得第二祖没选错传人,她还是第一次见人对雪花狮子好,大部分修真界的人都将拉兽车的妖兽当做普通牲畜, 宰杀随意。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 杜圣兰以为是在担心什么, 解释道:“放心, 铃铛声不会引来追兵。” 大雁城外的追杀,现在想来不过是日月楼在做做样子。 说完杜圣兰掀开帘子望向窗外,自顾自道:“为了找借口,牺牲亲儿子,这帮老家伙可真狠。” 一直闭目养神的顾崖木睁开眼看了他一下:“由头自然要找份量最重,最直接的。是不是真的宠爱这个孩子,还得另说。” 荷苋下意识道:“日月楼主对我那老相好是真的好,有一年他说想要一把称心的武器,日月楼主不惜亲自三次上门求锻器大师……” 顾崖木摆手打断她的后话。 “真的重视,就不会漠视亲子和你纠缠。” 镇压千年让恶龙有些脱离时代,但料想合欢宗的口碑这么多年不会变,哪怕祁子期那个时代,概因个人长袖善舞广交大能,才让旁人不敢嚼合欢宗的舌根。 荷苋眨了眨眼,经顾崖木一说,也觉得奇怪。自己入幕之宾不少,基本暴露后都遭遇过长辈的阻挠,这种阻挠不是因为道德方面,而是合欢宗弟子人际关系太过复杂,他们担心日后牵连到自家孩子。 顾崖木面无表情:“风吼豹就是最大的破绽。” 大家族买来风吼豹是为做预警,日月楼主竟放任风吼豹记住合欢宗弟子的气息,任她随意出入。 车厢内陷入沉寂,很快只剩下杜圣兰翻书的轻微动静。 不知过去多久,杜圣兰忽然问:“你选人双修的标准是什么?” “阳气足,或者经脉坚韧,可以方便气息游走。”荷苋说道:“日月楼主的儿子阳气就格外足。” 杜圣兰起身坐去顾崖木旁边,后者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喉结微微一动,不自然问:“怎么了?” 杜圣兰给他看书中一行文字。 这一动作又让彼此的距离无形中靠近了一点,顾崖木只是瞥了一眼,点点头表示知道。 用不正当手段强行封的剑灵属大阴,逢百年就会沉睡,只有感应到足够强烈的阳气才会苏醒。所以他一开始就没相信日月楼主是受害者。 奔波一日,总算可以窥见合欢宗的山头。 顾崖木动了动手指,清脆的铃铛不再晃动,就连车轱辘都被自动消音。远看是座山,近看杜圣兰感觉到不对,细细辨认后发现起伏的山川竟是妖兽的脊梁。 这庞然大物正以像猫一样的姿势窝着,巨大的黄绿色眼睛睁开时,像是天空中重新升起了两个太阳。 荷苋小声道:“这是我合欢宗的护宗神兽,脾气特别……” 被恐怖的大眼睛注视,荷苋咽了下口水,改口道:“特别个性,千万不要招惹它。我先进去通知师门,拿到信物后,它才会放你们进去。” “等等。” 白皙的手腕从宽大的斗篷中伸出,显得尤其纤细,杜圣兰站在巨物脚下,施展合欢功法。一簇簇娇艳的花朵在指尖盛开,大眼睛凝视虚幻的花朵看了片刻,重新闭上,庞然大物恢复了一开始静默山川的模样。 杜圣兰收起雪花狮子,把顾崖木拉扯到身边,试着和它沟通:“我朋友,一起带着进去了。” 不说话权当默认,杜圣兰进去时屏息迈步小心翼翼,好在平安无事入山。走出一段距离后他长松口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什么种类的妖兽?” 他以前从未见过。 荷苋也是摇头,表示自己入宗时,这神兽就在。 杜圣兰看向顾崖木,论博学,还是要看龙族。 顾崖木不负所望:“胭脂兽,这个种族已经消亡在第二次黄金时代中。” “消亡?”杜圣兰好奇:“这不是还有活着的一只?” “半死不活,”顾崖木淡淡道,“它已经很衰老,每一次出手都会更加濒临死亡线。” “荷苋师姐!”前方有人打断他们的说话,快步迎上来,眼眶都红了:“你没事就好。” 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话,看到另外两人时愣了一下。一个是绝杀殿殿主,那另一位岂不是…… 杜圣兰摘下斗篷帽檐,露出常见的面具造型,早前这女子也去过无尽海域,一眼就认出他,热络地请两人进去。 杜圣兰感叹合欢宗果然护短,仅仅因为自己是祁子期的传人,连带着对顾崖木也很友好。要知道哪怕绝杀殿转型走到正轨,曾经杀手头子在众人心中留下的阴森印象却是根深蒂固。 合欢宗这片地界是出了名的大,荷苋吹了下口哨,空中盘旋飞下几只仙鹤。几人先后跳上仙鹤的背,下方建筑别有一番韵味,不是传统仙山内的威严矗立,有通透的红色琉璃瓦,还有牡丹形状的花瓣屋。 连仙鹤都很爱美,尾巴尖别着一朵小花。 飞到最高的一栋建筑时,仙鹤平稳下落,送他们到大殿门口,这也是整个合欢宗相对最严肃的建筑。 合欢宗宗主正坐在大殿内,她没有摆什么架子,一举一动从容不迫。看到杜圣兰,甚至亲自沏了一壶花茶,期间看了眼荷苋:“回来就好。” 荷苋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半杯茶入喉,合欢宗宗主轻声道:“我已经和两位长老商量过,迁宫北域。” 荷苋猛地跪下,合欢宗宗主却没有给她张口的机会,让另一名弟子带她下去休息。等大殿只剩下三人时,笑了笑说:“想必二位也看出来了,不管有没有荷苋,这件事都会发生。” 杜圣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合欢宗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图谋的?” 合欢宗宗主沉默片刻,缓缓道:“三年前,我宗收了一个天生媚骨的弟子,名叫裴枝雀。” 杜圣兰眉尖一挑,那不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不对,现在已经成了杜北望的。 大家族的子弟拜师不同宗门是常事,不是每一个人都天赋卓绝,值得家族培养。天生媚骨修炼天赋往往一般,来合欢宗学本事倒也正常。 “她毕竟来自大家族,我便叫人多留意点,好在这丫头除了爱乱跑,平日没什么异常。” 顾崖木听到这里看了杜圣兰一眼。当初在斩月山,这人也是一样,没事就往龙泉瀑布跑,后来亲手放出一头龙。 “数月前天圣学宫直选,裴枝雀要脱离宗门。天圣学宫并不强求学员和原宗门斩断关系,她却执意如此,那时我便觉得不对劲。” 就算有此念头,一般人也会等直选结束,裴枝雀却似乎很有信心,合欢宗宗主猜测裴家可能给她弄到一个学员名额。 如此一来,裴枝雀在裴家的地位就比想象中要高,来宗的目的也有可能不纯。合欢宗宗主叹道:“我起了疑心,立刻叫来弟子询问她日常喜欢往哪里跑,细细做了勘察。这一查果然有了发现,在一处地底有魔气渗漏。” “这魔气是顺着凶牙坡魔渊的地脉流入,长年累月下形成一条神奇的矿脉,对修行大有助益。”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杜圣兰:“我记得很多年前就有人作出猜测,魔气可以用来修炼。” 只不过这东西和鸿蒙紫气类似,纯度太高会毒死人,也有说法地脉可以稀释魔气,运气好的话便能融合成恰到好处的比例。 合欢宗宗主冷笑:“谁能想到这些大家族竟一直没放弃探脉。” 从凶牙坡向外发散的地脉成千上万,这是一条条找过来了。 杜圣兰垂眼望着杯中皱巴巴的花瓣,彻底明白合欢宗宗主下定决心迁宗的原因,若是一个日月楼主也就罢了,很明显这件事几个家族都在参与。 合欢宗宗主叹道:“合欢宗守不住的,硬要留下来,只会招来灭宗危机。” 对于杜圣兰这个第二祖的传人,合欢宗宗主相当大方,准他自由进入功法阁,看看有什么心法可以借阅。一个没修炼过合欢心法的人,直接接受传承,可能会有很多地方觉得晦涩。 简单安顿完杜圣兰,合欢宗宗主开始叫人过来商量迁宗事宜。 一个大势力,积攒下的资源不少,迁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合欢宗建筑设计精巧,阳光透射在琉璃瓦上可以反射出相当明艳的色泽,可惜这明亮也驱散不了合欢宗此刻的阴霾。杜圣兰看到来来往往沉默收拾东西的合欢宗弟子,心中不是滋味。 顾崖木看出他心情不好,提出去附近镇上走走。 两人换了张比较普通的面具,镇上居住着不少没有修为的普通老百姓。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他们早从几天前就在讨论这些事。 “合欢宗以往对我们还不错,去年有妖兽作乱,他们也帮忙处理了。” “以后名门正派驻扎在这里,肯定会更安全,合欢宗再好,不也一样杀人儿子?我们镇上这么多男丁,换个可靠的也好。” “对对,那个什么日月楼,儿子被杀还给合欢宗时间迁走,也算仁至义尽了。” …… 显然,居住在镇上的老百姓,更加偏向日月楼,‘合欢’二字潜意识里就让他们产生无尽遐想。 杜圣兰摇头:“只怕等这些大势力来,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太了解修真世家的行事风格。 顾崖木带他来当然不是为了听闲言碎语,两人陆续去了几家客栈,每一家都是客满。杜圣兰立马意识到除了日月楼和墨家,应该还有其他势力来,短暂在客栈周围晃悠了一下,他的视线突然锁定一道身影。 “我记得这人,天圣学宫的学员。” 那日拦着参加直选修士不让离开的,就有此人。 顾崖木意味深长道:“裴枝雀也是天圣学宫的一份子,学宫来分一杯羹不奇怪。” 这一刻双方间竟是格外的心有灵犀,杜圣兰仿佛想到什么,微笑道:“有时候想想,热闹点也好。” —— 终于到了迁宫这一日,日月楼主早早守在合欢宗外。 裴枝雀在两位学宫长老护送下,大大方方进入外宗:“师姐竟然连盆花都要带走。” 刻薄的话语从娇艳的唇瓣吐出,得天独厚的美丽让她不但不显得尖酸,反而有种勾魂摄魄的味道。 “师父往日待你不薄,你竟……” 裴枝雀面色不变:“师姐无需动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来,主要是为了确保合欢宗宗主不在愤怒下毁了魔矿,不过料想对方不敢这么做,魔矿毁了,他们几个势力一时半会儿不会如何,但日后合欢宗弟子想必会一个个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世上消失。 外宗的东西已经撤得差不多,后山一名弟子刚准备将行李放在胭脂兽身上,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巨响,漂亮的琉璃建筑轰然倒塌,一并而来的还有义正言辞的声音:“今后,必不会再让合欢妖女祸害我南域!” 声音回荡在山谷中,女弟子一抹眼泪:“他们在砸东西。” 有人受不了,冲到合欢宗宗主面前:“师父,不如去跟他们拼了!” 然而她得到的只是一句冷漠的回应:“还有时间,再去清点一下宝库东西的数量。” 说完合欢宗宗主走到胭脂兽身边,借着它高大的身躯掩去眸中的忧愁:“抱歉,连累的你跟我们一起搬家。” 胭脂兽用两个大眼睛看着她。 合欢宗宗主轻轻摇头,神兽老了,一旦出手必定会死亡,并非她没有血性,大势力们联手,举一宗之力,最多也就是伤其一臂。 已经衰老的胭脂兽回头看了眼守了无数岁月的地界,配合地让合欢宗弟子飞上它的后背,日落黄昏,万米长的身躯驮着上千弟子和行李,沉默地朝北方行进。 身后,合欢宗的建筑正一个个倒塌,琉璃瓦碎了一地尘土飞扬,毫无疑问,这些势力准备重新修建自己的洞府。 日月楼主环顾四周,和墨苍传音:“我看第二峰不错,灵气足一点,想必墨兄不会和我争抢。” 墨苍冷漠道:“一座山头而已。” 日月楼这次出力不小,让出一片灵气足的地方也没什么。他不喜奢华艳丽,有些厌恶地望着花花绿绿的建筑,身后长剑自动飞出,他隔着千米,一剑劈开了主殿。 “厉害!” “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有一半的实力。” 今天来看热闹的人不少,这一道剑光惊艳了他们。杜圣兰站在不显眼的角落,远远地漠然望着这一切:“日月楼,墨家,裴家,天圣学宫……险些忘了杜北望……” 裴家和杜家联系如此紧密,裴枝雀现在又是杜北望的未婚妻,若说这件事没有杜家参与,杜圣兰是不信的。 “魔矿有限,接下来想必就是论‘功’行赏的时候,第一批进入地底修炼的,必定是在这个计划里贡献最多,或是最杰出的一辈。” 顾崖木颔首:“南域这些势力,将会迎来一个突破的盛世。” 正在打着报仇旗号拆砸建筑的修士,很多已经修炼到他们那个境界的后期,如今有魔矿相助,渡劫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杜圣兰闻言笑了:“可惜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修为到了资源够了,也不代表就能顺利渡劫。” 要知道人在做,天雷在看。 第40章 上岗了 合欢宗主走得匆忙, 但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凶牙坡发散的地脉数量庞大,仅靠一个家族如何能勘测完,魔矿这碗饭, 要分食的势力太多,甚至还有几个逐渐快被世人遗忘的隐世家族。 临近的小镇自然成为他们的落脚点, 小镇空间有限, 有修士发布大量银钱的跑路任务, 声称需要落柳城的一些资源, 如果有人愿意去进货,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跑路费。先付三分之一定金, 事后结尾款。 杜圣兰听到这个消息时, 已经有不少人迫不及待接任务。因为需要的货源非常大,仅凭个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 他拉住一个要冲过去报名的青年:“这里到落柳城距离甚远, 中途还容易遇到妖兽, 岂不是……” “烦不烦啊!别耽误我时间。”担心晚了人够了, 青年甩手拼命往前冲。 顾崖木颇具深意道:“这人是刚从赌场跑出来。” 拿钱的人不一定就去完成任务,有些人拿了定金就跑了,以后也不会敢回小镇, 另一部分决心要拿足银钱去城里的, 能回来数十人都是奇迹。 如此一来,小镇人口减少, 修士自然能光明正大占领地盘,否则直接买地,手续麻烦很多人又不愿意搬离。 杜圣兰看向前方拥挤的地方, 皱了皱眉。 顾崖木轻声道:“纵然你杀了发布任务的修士也无用。”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人的贪欲是没有极限的。 杜圣兰:“我知道。” 他丝毫不怀疑, 一旦出手, 这盆污水经过这些人的口,最后甚至会泼到已经离开的合欢宗人身上。稍微打听了一下,杜圣兰才知道早上已经出发了好几拨人,但小镇依旧是热闹的,不同的是这种热闹是修士间的热闹。 顾崖木忽然说了句:“倒也不是每个人都无情无义。” 合欢宗被迫迁走时,有几个老百姓偷偷跟在队伍后面,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感念合欢宗恩情,愿意一起背井离乡。 镇上修士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混在其中也不显奇怪。争夺客房大打出手的每日也不少,顾崖木找准时机,把那个发布任务的揍得鼻青脸肿,得了一间客房。 “我将一股暗劲打入他的身体,”顾崖木道,“日后有他生不如死的时候。” 说完看了杜圣兰一眼,先咕哝一句矫情,随后又道:“现在你总该舒服点了。” 杜圣兰一愣,半晌弯了弯嘴角,点头表示默认。 费心要到一间房子,不是为了住,客栈永远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透过来来往往的修士,杜圣兰听到不少风声,其中有三条,是当下被关注最多的。 竹墨出关,斩月山上空出现异象。 金禅寺五蕴和尚的亲传弟子戒痴,于几日前修成‘真知之眼’。 已封都三百年的冥都突然重新恢复与外界的联络,冥都人纷纷外出历练。 竹墨已经是渡劫期,有人猜测这次异象是他在剑道上取得的突破,真知之眼据说能看破招式的轨迹,金禅寺历来只有佛子能修成,而冥都实际是一座城池,里面住着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大世之兆。”顾崖木的声音隐没在客栈的嘈杂当中。 杜圣兰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沉思片刻说:“冥都属北域,斩月山也是。” 近来还有不少异军突起的,基本也都是北域的势力。 顾崖木:“两域之争古来就有,黄金时代最盛。” 往往哪一域更加繁荣,便被会视作气运加成之地,也会吸引更多修士前往寻觅机缘。 “难怪……” 杜圣兰塞了口糕点,没细品味道就咽下去。日月楼等对合欢宗的魔矿尤其重视,这魔矿的确可以成为他们崛起的契机,至少能做到不显势弱。 顾崖木忽然道:“我外出一趟,在我回来前不要轻举妄动。” 匆匆撂下一句话,顾崖木便离开小镇。 杜圣兰留在客栈一刻不停地修炼,许久后,他睁开眼,发现额头满是汗。雪花狮子担心他走火入魔,特意溜出来拱醒了他。 “突破还是要水到渠成……” 合欢宗之事到底让他有些心气不平,按照杜圣兰原先的想法,抓紧时间突破,赶在这些强盗突破前,进一步加强天雷的实力。可惜世间事往往和预想中有着不小的差距。 越是心急,只差临门一脚的事情,如今反而越不容易。 杜圣兰索性放弃强求,下楼透透气,刚走到楼梯口,意外发现今天大家聊天的主题出奇一致—— “幽兰禁地又有了大动静!” “我也收到了同伴的传讯,据说地动地相当厉害。” 杜圣兰侧耳听了一会儿,总结下来也就是地动和周边无人区火山爆发,搁在往日这种动静算不得什么,但最近震撼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幽兰禁地的动静顺理成章也被列入其中。 顾崖木是在晚上回来的,几乎是他一进客房门,杜圣兰立刻挑了挑眉,用唇形道:“你干的。” 没有发音,单从他的神情就不难判断,三个字说得极为笃定。 顾崖木关门布下结界:“一旦在他人渡劫时出手,你的身份瞒不了多久。” 杜圣兰点头,别人不敢说,杜青光那个老狐狸肯定会发现端倪。 “只要找不到你,谁也无可奈何。”顾崖木坐下缓缓道:“当务之急,是要杜绝旁人把你和鸿蒙源宝的持有者做联系。” 杜圣兰明白他走这一趟的原因,日后这些人再进行推敲时,会首先想到自己横空出世是和幽兰禁地有关系,甚至他就是最近从禁地里走出。 “仅凭这些,还不够。” 他了解杜青光,会将所有的元素综合来看。不多时杜圣兰又道:“好在先手权在我们手里,只要在关键突破口上堵好便是。” 他和顾崖木见解一致,夺舍天雷的事情瞒不了多久,现在唯一需要守好的是天生圣人这个马甲。 合欢宗的大门被拆毁,墨苍命人在他劈开的砖瓦中找到一块相对完好的玉璧,持剑在上面刻下行云流水的‘清源界’三字,意为从此往后这里将像是清流活水,源源不绝。 魔矿周围的几座山头全部被封锁,几大势力的人站在外面,互不退让,第一批下去的人员名单还没有完全拟定。当初合欢宗宗主发现魔矿时间太短,根本不敢肆意挖掘,一旦魔气泄露,被人知道她已经了解内幕,很有可能等着合欢宗的会是灭顶之灾。 地脉里能使用的魔气有限,第一批下去的人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是以哪怕是一个名额,也会被争得面红耳赤。 “论起来,杜北望本就是杜家人,为何要算我学宫的名额?” “第一批下去的人,我学宫必须另算十个。” “诸位,我日月楼在此事中的功劳想必不用多说。” 合欢宗迁移的消息也已经传入裴家。 裴九星打发走下人,并让管事叫来大长老。 “此次枝雀那丫头此事功劳不小,魔矿的分配,我裴家应多有几个名额。” 见大长老没立刻回话,裴九星哑声道:“我比裴木寒更适合当家主。” 关于这点,大长老也认同,绝对不能让一个家主同时掌管家族和绝杀殿,否则就会像杜家一样成为一言堂,杜家长老们在族中的地位,有时候还没一个有能力的客卿高。 “也罢,若是你能重新把境界提上去,我会想办法为你再争取一次机会。” 裴九星光着脚下病榻,深深一拜。 各大势力争抢名额时,杜圣兰正在寺庙平静烧香。 顾崖木站在他旁边,望着正前方的大佛,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没有听到回应,一转头就看见杜圣兰虔诚地底下头,口中默念:“佛祖保佑,希望这一干人等能早日突破。” ‘早日突破’一连说了三遍,生怕不灵验似的。 事实也是如此,杜圣兰想工作想很久了。 “……” 上完香,杜圣兰又捐了香火钱,退后几步低声道:“不是说魔矿对修行有助力,他们怎么这么没用,到现在还没突破的?” 哪怕是杜圣兰,也没想到因为名额之争会耽搁这么久。 顾崖木失笑:“估计快了。” 昨天夜晚,有飞舟经过的气息,直接去往合欢宗,可见进入魔矿修炼的人选已经定好。 上完香,杜圣兰看着因为寻常百姓出去跑任务,突然冷清下来的寺庙,伸手捡起一条红色绸带重新绑在树上,他仰头看着大树喃喃道:“不知道第一个突破的会是谁。” 某个老熟人?又或者日月楼主。 说起来日月楼主被困在大乘期百年有余,一旦突破,可就是货真价实的渡劫期。 …… “渡劫期。” 日月楼主此刻心中也在默念这三个字,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大势力不缺精英弟子,为了服众,第一批下地底的必须是在探脉计划中有贡献的。裴枝雀站在杜北望身边,红艳艳的指尖掐断地上的一根花苗,她垂眼盯着花苞说道:“我师姐最喜欢捣鼓这些花草,遇到旱年还会亲自提水来浇,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似笑非笑望着远处请求学宫长老的两名学员,现在学宫的名额只剩下一个,这两人都想要得到。 裴枝雀作为大功臣,自然不用仰人鼻息,她轻声问杜北望:“你看他们像不像是狗一样地在争食?” 遥想在学宫时,这些人对内定名额的自己还满心轻视。 杜北望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不过裴枝雀轻声细语的,杜北望想到初入学宫核心学员没少在背后说自己走狗屎运,也就没多辩驳什么。 裴枝雀:“我家族的长辈也来了。”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汇报:“魔矿的出入口已经打通,阵法师也已做好加固。” 日月楼主负责带队,一挥袖子,扬声道:“下地!” 简短的两个字听在众人耳中,身体一阵颤动,俱是握拳掩饰住激动的心情。 “北望。”下地前,裴枝雀突然叫住杜北望。 天生媚骨诱惑不小,听她这么叫,杜北望心中微微一悸。 裴枝雀嘴角勾起:“我们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掌握住命运。” 杜北望一怔,点了点头。 尽管人员极尽缩减,这一队伍足足有百人。下地过程中两壁的裂缝隐隐透着黑气,这是没有被地脉吸纳的魔气,众人皆是屏息,不敢吸入一分。一直到下地千里,这些裂缝终于消失,一行人顺利进入相对空旷的地底世界。 原本他们还担心会不会遇到厉害的妖物,现在看来是多虑,连地底岩浆都没有遇到。 “楼主!快来看!”一位日月楼主的亲信激动叫道。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发现一些神秘的紫色晶体,这里灵气充裕程度超乎想象,应该是在魔矿形成过程中,额外凝结出的宝物。 “好,好!”日月楼主也很是激动,摘下来一颗,确定没问题后吸纳内里的气息,晶体自动干瘪消失。众人见状也是争先前恐后开始吸收。 晶体数量十分稀少,人体能接纳的程度也有极限,有的人最多吸收两三块,继续下去恐有爆体而亡的趋势。 杜北望盘腿坐下调息,每隔一段时间便吸收一枚,裴九星那边更是不要命地吸收晶体,暗道第一批下来果然好处非凡。 日月楼主心中暗恨,想要独吞大部分。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裴九星看出他所想,直白道:“这些晶体十分脆弱,一旦发生打斗必定会损毁。当然也可以上去做汇报,大家商讨分配。” 谁也不是傻子,一旦被上面的人知道,轮到他们只怕连残羹冷炙都不剩。 众人默契地一言不发,抓紧时间不断调息,然后继续吸收,显然是要将这些晶石一网打尽。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睁开眼:“我感觉……要突破了。” “我也是。” 白得了天大的好处,下地的人中一大部分气息都在暴增,纷纷有要突破的趋势。 渡劫自然不能在地底,有人已经拿出传讯符通知族中长辈。 “地底必定有大机缘。”上方,墨苍眯了眯眼。 天圣学宫的学院长老开口道:“机缘不机缘另说,根据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控制不了要开始突破。” 似乎是印证着什么,天暗了下来。 对于墨苍这样的渡劫期,突破也飞升不了,是以没有第一批下地,点了点头道:“通知这些人,黄金时代开启在即,一起渡劫也算是佳话。”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一块渡劫的例子,漫天雷劫会根据不同的修为依次落下。 不过如此大规模的群体突破还是第一次。 学宫长老担心:“这么多人突然突破,也许旁人会想到合欢宗有……” 墨苍不以为意,无凭无据任何猜测都造不成影响,他们甚至可以说这是赶走合欢宗顺应天道,才有此番盛景。 “让各势力出护道者在一旁保护,防止有人在渡劫前后捣乱,才是现下紧要的事情。” 闻讯赶来的其他势力主导者,听到这句话也都是点了点头。 …… 从寺庙离开后,杜圣兰还没来得及走回客栈,就因为天空中的乌云停下脚步。 不只是这一处,目光所及这片乌云压根没有尽头,甚至盖过了几千里外隐约露出一角的雪山峰顶,云朵像是被注入了强烈的力量,疯狂膨胀,整片天空颜色陡然一变,刺目的银蓝色让虚空都显得十分扭曲。 杜圣兰挑眉:“这是又要诞生一位绝世天骄?” 顾崖木见多识广,摇头:“不像,更像是多人突破。” 九川大陆每天突破的人就多了,只要不是肩并肩,一般稍微分开点距离都无所谓。 以前遇到人渡劫,杜圣兰没什么感觉,不过这次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召唤,似乎是人手不够催促他上岗。要知道杜圣兰刚刚还在考虑最先渡劫的人是谁,暗暗可惜一旦有了第一劈,其他人会有所防备,不曾想会出现这种盛景。 他忍不住拽了下顾崖木的袖子:“回头记得陪我去庙里还愿。” 竟有这种好事! “……” 趁着街道上的人都在抬头看天,杜圣兰退到一处被阴影覆盖的地方,化作一道银光,下一秒‘嗖’地一下冲上天。云层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电流,压根找不到插足的地方,小闪电奋力挤到合欢宗的位置,悄悄拔开乌云的一条缝隙,看向下方。 卧槽! 好多人啊! 浑然不知道上方天雷的兴奋,下面即将要渡劫的精英子弟们各自散开了一些,裴枝雀深吸口气,传闻群体渡劫或许可以迎来紫气东来的异象,如果能获得紫气灌体,她就有机会打破天生媚骨带来的修行桎梏。 其他人各有各的盘算,心中有豪情有期许,等待劫云凝聚的过程中,面上甚至可以瞧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第41章 雷霸霸(二合一) 下地的精英弟子有两大要求:对探脉计划有贡献;实力水平不能相差太大。 这就直接导致修为资历较浅, 实力较低的修士在吸入神秘紫晶后,气息最先暴涨,如今瞧着雷劫也要最先降下。类似杜北望之流已经是化神期, 突破起来自然没有那么顺利,渡劫时间要稍稍往后。 裴九星和日月楼主是其中修为境界最高的,首先要过心魔劫, 再凝实气息。 这一切在杜圣兰的眼中:人多,但层次分明, 他们竟然还自己安排好了批次。 “原来求神拜佛真的有用。”杜圣兰喃喃一句,忽然朝后蹬了一下, 踹掉想挤过来占位置的电流。感觉对方还在往这里挤,他转头没好气道:“兄弟,这边有电了。” 天雷不过是秉持着天道意志,听不懂什么人话,那道雷被踹了后下意识朝另外一边游走,很快找到其他乌云作蛰伏。 “一、二……三十二。” 第一批次差不多三十二人。 杜圣兰又清点了一遍,确定没数错。他开始快速思考, 透过云层间的水雾,自己倒是可以混合在其他电流当中, 确保三十二人都能劈到,不过这样,威力就要大大减弱。 视线转了一圈, 最后杜圣兰的目光停在一道妖娆的倩影上, 能电成什么样另说,但裴枝雀一定不能放过。沉思片刻后, 他忽然有了主意。 雷霆聚集, 天空中乌云密布却又明亮刺眼。 “要来了!” 第一批人意气风发, 他们基本都是渡化神劫的修士,个个和裴枝雀年龄相近、善于钻营,正因如此才能在探脉计划中发挥用处。如他们这个岁数,一旦度过化神劫,必将在九川大陆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诸位,”有少年慷慨激昂,“顺利的话,相信我等能盼到紫气东来的异象。” 这人说出了裴枝雀的心声,紫气灌体,这是多少困在资质上的修士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无尽的渴望下,快要被闪电模糊的天空仿佛都算不得什么,很快,第一道雷劫如约而至。 这是最无害的一道雷劫,从来不被任何人放在心上,杜圣兰利用的就是这份轻视之心。 “啊!” 三十二道雷劫同时落下,三十一人轻轻松松扛过,唯有刚刚发声那人突然发出惨叫。 怎么会? 毫无预兆的猛烈雷击袭来,雷电灼伤了这人的一只胳膊,带着恐怖气息的电流游走在经脉之间,仿佛不灭的火花。 经验的差距不是天赋能够弥补,少年得志遇事很难沉稳。少年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往口中塞丹药。 杜圣兰对此人印象深刻,先前砸合欢宗的东西时就属他最是积极,左手还是右手来着?算了,都废了。闪电面无表情地分散出电流,确保这份攻击能来的持久一点。 天道对他有诸多限制,杜圣兰参与第一道天劫,实力也会被削弱到差不多的程度,有了他加入雷劫威力大增,但着实有限。杜圣兰无所谓,斜劈下来后他立刻化整为零,一部分走毁灭之道,一部分雷动用合欢心法,酥麻和疼痛糅杂在一起,哪里是小年轻能扛过的。 期间他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乌云,算算时间差不多,都不用额外花费力气直冲上天,伴随天道的召唤,杜圣兰开始重新于高空自动凝聚。 第二道雷劫冲下,这次他换了一个目标,靠近先前目标少年的旁边。 望见骇人阵势的雷劫,少年人以为又来了,上一轮还没缓过劲来,以至他方寸大乱。真正的目标更是好不到哪里去,第二重天雷强度要比第一重强,杜圣兰横插一脚后,强度更甚以往。 旁边人一声叫喊,让先前被劈的少年也跟着心慌,道心不稳加上先前的伤势,显然很难再度过接下去的雷劫。 最简单的一二重天劫,出了这种变故,任谁也没想到。 护道者面面相觑,确定没有任何人捣乱。目前出事的是天圣学宫学员,学宫长老皱眉:“怎么会这样?子玄天赋不错,但也不至于第一道雷劫就这么强。” 雷劫都是越来越强,第一重如此,后面只怕会…… 因为渡劫人太多,滚滚乌云已经不够天雷容身,天空有了一道深刻裂缝,无数电光聚于当中,像是一只骇人的狭长眼睛,正在俯瞰众生。 第三重雷劫,杜圣兰分散成无数电流,潜伏进三十二道天雷中。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雷劫威力,渡劫的人身子先后一颤,场面有些滑稽,如同海边的浪打浪,你抖一下我抖一下。 第四道—— 前三次不过是开胃菜,杜圣兰等的就是这第四道雷劫。他在金丹期时原形能发挥的威力大约是四重天劫,如今元婴境界,已经相当于第五重。 这两道雷,自然是留给最需要的人。 先前的变故没有影响到裴枝雀,对她来说,雷劫越强,越证明自己有可能打破体内修行桎梏。 看着头顶如同银蟒落下的天雷,裴枝雀轻吸口气迅速稳住心神,只当是天道对自身的肯定,心中生出几分迫不及待。雷劫轰然落下,电光浓度到了极致,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双方距离只剩下一点的时候,柱口粗的电流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 手? 猝不及防的一幕让裴枝雀晃了下神。 电光为何会凝聚出一只手? 啪! 下一刻,这只手猛拍向裴枝雀的后脑勺。等她反应过来时,被一股大力直接打得原地转了一圈。天雷可不给她反应的功夫,在目标勉强站稳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对准后脑勺又是一巴掌。 《幽兰心法》的加持,让杜圣兰能发挥出不俗的力量,综合在四重天劫中,一加一的效果大于二。 裴枝雀被打得连转了两圈,整个人有些懵,但她片刻喘气的功夫都不敢有,立刻运转全身真气防守。 合欢功法本身适合主动出击,她这一守,等于失了先机,电流被真气弹开后,散成无数缕细小的闪电,在保护罩中游走,试图寻找缝隙。 普通天雷一般是找不到机会,但对于杜圣兰这种阵法大师,很快找出结界的疏漏,当即破开一个豁口,其他电流顿时如洪水泄入。电流由上冲下,裴枝雀闪躲不及,一边脸颊不慎被电流灼烧,肌肉瞬间萎缩,疼痛让她的身体一阵痉挛。 强行屏蔽感知,裴枝雀果断逼出体内的电流。然而完美的天生媚骨已经出现裂痕,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内视状态下,她发现最重要的主骨受电流刺激,有的开始发黑,位置也发生了轻微错位。 “不!”裴枝雀双眼流血,样子十分恐怖,她哑声道:“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只要渡过全部雷劫,身体机能就能恢复。可惜以她现在的状态,任谁都能看出不大可能,更像是一种拼命自我洗脑的过程。 “这雷劫不对劲。”远处,墨苍眯了眯眼:“不该是他们这个层次承受的。” 先前那只用电流凝聚的手,周围全是层层电光,在漫天雷劫中,除了裴枝雀没有人注意到。攻心为上,第五道雷劫杜圣兰再次化整为零。 前几次的变故已经整得不少人心态失衡,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突然遇到加强版雷劫的会是谁。 天劫威力原本可能只增加个两三分,心理作用下,已经加持到了五成。心态失衡最严重的那个少年,竟是直接在第五道天雷中陨落。 他倒在一堆被自己亲手砸烂的琉璃瓦片中,鲜血和明艳的琉璃瓦重叠,晕染出诡异的纹理。 “快!压制气息!” 有大能者浑厚的声音在山谷周围回荡:“想办法延长突破时间!” 第一批渡劫的差不多已经废了,此刻是最崩溃的是第二批渡劫者,他们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幕,试图压制住气息。然而在地底时,这些人不要命地吞噬神秘晶体,再压制下去,恐怕没折在天雷中就先一步爆体而亡。 短短一会儿功夫,又有人倒在了雷劫当中,这人倒下的方向正好能看见杜北望,他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嘴角忽然费劲地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杜北望吞噬了那么多晶体,引得多少人嫉妒羡慕,要能压制住突破才是活见鬼。 杜家跟来的两位长老焦灼无比:“北望,尽可能拖延!” 其中一位长老顾不得太多,传讯给杜青光,言明雷劫有异,请他速速赶来。 想拖延? “……白日做梦。” 杜圣兰在天空中,冷眼望着下方修士,留意到远处游过来的乌云,清楚这是第二批人要渡劫了。 “快,先将人带走。”护道者反应过来,第一批渡劫的人有不少重伤的,渡劫成功者寥寥,那一两个幸运儿显然对雷劫有了心理阴影,往后怕是寸步难行。 还有一些行动都困难的,如果不及时带出这片地方,难保不会被后面渡劫人的雷劫伤到。 护道者拼命捞人时,第二批修士已经开始渡劫。 与此同时,第三批修士的心里煎熬也开始了。 日月楼主目眦欲裂,开什么玩笑!他困在大乘期多年,为了能这一天,自己可以连亲儿子的死活都不在乎,费尽波折终于突破,贼老天却告诉他雷劫出了问题?! 裴九星的面色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千辛万苦求得的机会,如今看来竟有可能成为提前敲响的丧钟。 人的情绪天生带有传染性,比如危急场合孩子的哭闹会让人更加焦躁,明媚的天气里因为笑声会心情欢愉,而此刻,苍穹覆盖着无数电流,穹顶下是刚刚渡劫失败重伤修士的哀嚎。 停下!! 杜北望苦苦压抑暴涨的气息,密密麻麻的乌云时刻提醒他,这个念头是何等荒谬。 作为天骄,确定突破之势以无法阻挡,杜北望迅速调整好心态。 前四道雷确实要比想象中强烈一些,但也不过如此。杜北望扛过后,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畏惧的心态很可笑,天雷也不过如此,他长枪直指天际,喝道:“来!” 杜圣兰急速下坠—— 我来了! 一道可媲美六重雷劫的力量轰然落下,天雷之中本身就带有一部分淬体的力量,修士渡劫后肉身才能突破极限。然而杜圣兰卯足了一口劲,尽可能地剔除掉雷劫中的这部分力量,完全成就了一道毁灭雷劫。 长枪的枪头被天雷轰碎,杜北望暴退数步,猛吐出一口鲜血。 杜家长老急得快要跺脚,倘若不是他们这一脉的麒麟子,早就破口大骂…… 渡劫你就好好的渡,没事对老天喊什么喊? 一声‘来’,这雷劫的力量肉眼可见地突然就变厉害了。 合欢宗里面发生了什么,外人并不知道。 乌云的范围太广太过密集,甚至有不少边界线上的北域修士前来查看。有人御器飞来镇上时,正好路过寺庙上空,看到有修士在捐香火钱,目露轻蔑,我辈修士,自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求神拜佛,算什么英雄好汉? 寺庙中,住持正纳闷地望着顾崖木:“施主不是才来过?” 顾崖木:“替人还愿。” 住持头回见替人来还愿的,回忆不久前,上香的确实另有其人。 什么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叮铃哐当的声音唤回住持的注意力,他亲眼目睹顾崖木又将一大把银钱扔进‘功德箱’,随后似乎极为勉为其难地垂下点脑袋。 顾崖木:希望杜圣兰劈得顺利,劈得开心。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合欢宗一事杜圣兰心气不顺,导致都无法顺理成章突破。而现在争相突破的这些人,可谓是死有余辜。 顾崖木认真思考,如同仅仅是劈得重伤,不如等到他们回去路上自己打个埋伏,全部干掉算了。 幽冷的杀意从周身泄露,住持喉头一动:“施主,你这是……” “许愿,”顾崖木冷冷道,“许愿该死之人死得顺利。” “我佛慈悲,这恐怕不太妥……” 顾崖木偏过头。 住持就是个普通人,面对他森然的双目,不可避免地起了畏惧的心思,强颜欢笑改口道:“许愿是要对着佛祖的,对着功德箱不太妥当。” “多谢提醒。” 顾崖木冷酷地进殿,学着杜圣兰刚刚的模样上香,面对袅袅升起的烟雾,脑海里想的却是对方上香时,那双洁白细嫩的手。 …… 合欢宗,杜北望已经扛过了第五道雷劫,可惜因为这是一道纯粹的毁灭雷劫,浑身的伤势根本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祸不单行,日月楼主和裴九星的劫云已经开始凝聚。前面那些雷劫和渡劫期的雷劫相比,不过是毛毛雨。 护道者拼命地捞人,渡劫者最忌讳对天雷产生畏惧。眼看有些精英弟子还没度过雷劫,有的就先困在突然滋生的心魔劫当中,这些大势力是又恨又气。 最开始渡劫失败的还算幸运,至少被成功救了出来,伴随后来雷电声势越来越浩大,护道者也不敢再轻易救人。 “这次的损失……” 天圣学宫的长老怒极攻心,不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同样面色不怎么好的墨苍开口道:“比起日月楼主,我等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说的不错,日月楼主的心态已经快要爆炸了,不停质问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吗? 就在他愤愤不平地怒视苍天时,突然看到对面山头的裴九星,日月楼主随即面无表情地想…… 哦,有的。 与天皇蝎一战,裴九星的修为跌落至大乘期,但其本身多年前已经渡过瓶颈,是以雷劫要来的早一点。 游走在云层间的杜圣兰都要笑了,他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如果两个一起渡劫,自己只能侧重一方,但以现在的时间差来说,可以轻松实现两头跑。 新仇旧恨,让杜圣兰接下来没准备留丝毫情面。 幽兰禁地,他被四大家族联手围攻,如同丧家之犬不得不渡劫,正如同现在的裴九星,拼命想要压制境界,但根本控制不住地要突破。 裴九星也是个狠人,阻碍不了气息的暴涨,就只有另外一个法子,自废部分修为让境界继续跌落。 只要在第一道天雷落下前境界衰退,这雷劫也就不用渡了。可代价却是伤到本源,日后如果没有找到办法,境界就会一层层地衰退下去。 裴家人骨子里透着精明,裴九星清楚目前的状态渡劫成功率不高,便也不抱着侥幸心理,强行跌落修为。 日月楼主见状骂了句孬种,他可不是裴九星,努力了这么多年,哪里会在最后关头放弃。 他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停闪过这些年为了渡劫做出的努力,他想起被墨家当狗使唤的日子,想起儿子死前不甘的眼神,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豪情重新涌上心头,日月楼主睁开眼,迎接天劫到来! 天空中云朵压得很低很低,剧烈的光芒下,无数电流朝着一个中心点汇聚而来。虚空仿佛倒挂着一棵巨树,粗壮的雷电旁还有无数细小的支脉,苍穹被渲染成紫红色,异光连云彩都被逼得连连退散。 在这壮阔的一幕的对比下,人类显得何其渺小。哪怕随意一个电光的虚影,都远胜过一座山川。 日月楼主身后同时出现巨大的法相,这法相与普通法身不同,是日月虚影,由日月楼主修炼的特殊功法幻化而成。太阳虚影透着无穷无尽的火光,雷电砸在里面好比飞蛾扑火,尽数融化其中。 渡劫期的雷劫可不存在开胃菜一说,任何一重雷劫都不能放松警惕,顺利度过第一重天劫后,日月楼主气势大增,已不可阻挡之势主动迎战二重天劫。 杜圣兰瞧不上日月楼主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能成为大能者自有不凡之处。他背后的日月法相,即便是自己,也不敢贸然靠近。 进入傲然凌世的状态后,日月楼主很快度过二重天劫。 渡劫期的雷劫太过庞大,杜圣兰无法像对付杜北望一样完全剔除天雷中的淬体力量,索性退而求其次,施展合欢宗功法,完美地融合酥麻和疼痛。 这一招果然有效,日月楼主坚定的眼神有刹那闪烁,平生从未尝过如此刺激的电流,让他险些恍神。 但不过一个呼吸间,日月楼主屏气凝神,竟以掌为刀,硬生生斩断一片劈向自己的雷霆。他心里清楚自己天赋有限,最多招来七重雷劫,如今已经安稳度过三重雷劫,消耗也不多,完全有余力冲击其他几道天劫。 杜圣兰的实力不足以掺和六七两道雷劫,想覆灭日月楼主,只剩下最后两次机会。 合欢宫法讲究的是出其不意,尝试过痛苦又销魂的滋味后,日月楼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面对第四道天劫,哪怕杜圣兰使了大力,也仅仅是留下一些皮肉伤害。 第五重天雷开始凝聚,杜圣兰眯了眯眼,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日月楼主心中豪情万丈,仿佛看到渡劫成功近在眼前,面对紫色透亮的苍穹,哈哈大笑:“来!” 重伤的杜北望听到这一声‘来’,条件反射地屈起手指。 杜家长老不知为何心中诡异地生出一个念头:完了,他完了! 日月楼主的亲信则是看得心潮澎湃,坚定不移地相信日月楼将迎来当世第八位渡劫! 这一声‘来’在山谷中疯狂回荡。 杜圣兰稳了稳心神,调整策略。只见轰下的天雷形态开始发生变化,在和目标人物距离不到千米时,电光被强行拉扯放大,一张人脸毫无预兆出现在面前。 挺直的鼻梁,多情的双眼……五官在电流中不停扭曲,造成嘴巴不停在动的假象。 “邢儿!” 日月楼主的笑容凝固在面上,这张脸分明是自己儿子的脸! 闪烁的银光让这张脸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本来高度紧绷的神经这一刻几乎断裂,日月楼主双眼充血,失声叫出儿子的名字。同一时间面前这张脸皮眼眶和嘴巴也在不停放大,如同食人的怪物。 杜圣兰只在很多年前远远地见过日月楼主独子一面,拉扯的这张脸最多有六七分相似,然而在心虚人的眼中,不亚于恶灵索命。 远处墨苍背后的剑微微颤动,可见他的内心也有波动,日月楼主的儿子正是被剑灵活活吸食血气而亡。 散开的电流很会抓准时机,疾速凝结成一道并不粗、如同实质状的圆刃锉,全部力量汇聚在刃口一点,径直对准日月楼主天灵盖劈下! 日月楼主心神失守,反应过来想要阻挡已经太迟,坚硬的头盖骨传来碎裂的声音,他痛苦地张了张口,极端疼痛下甚至发不出声音。 因果好轮回,日月楼主的面容扭曲程度超过了刚刚虚空中的那张人脸,青筋暴起狰狞无比。源源不断的电流还在毫不留情顺着大脑向全身蔓延。 不知过去多久,山峰上,一道高大的身躯笔直倒下。 天上的雷霆依旧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像是在无声地讽刺什么。 除了雷霆,这一刻世界是安静的。 众人望向倒下的日月楼主,那些因为伤势哀嚎的人在这一刻也都停止了叫喊。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戏剧性的一幕,日月楼主好像陨落了。仅仅是一瞬间的分神,日月楼主竟然陨落在第五重天劫当中。 “这,这怎么可能……”学宫长老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杜家长老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心神震动下开口道:“傻啊!前车之鉴,他怎么还敢对着天空大喊大叫。” 来什么来,你看这叫了一声,天雷是来了,人也被送走了。 第42章 渡天劫(二合一) 都说原本的七个渡劫期中, 裴九星最弱,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对于九川大陆的其他修士,裴九星可谓是天资绝世,日月楼主困在大乘期多年, 天资无疑在裴九星之下。 这也是墨苍等人放心让其突破的原因, 多个实力一般的渡劫, 对整体局势影响不大。他们甚至已经准备好压制日月楼的方案,然而无论是墨苍, 还是暂时没有到场的杜青光, 都未曾怀疑过对方能成功渡劫。 日月楼主给自己的预算是招来六七道雷劫。 墨苍等人判定的则是最多六道。 世事无常,他最后死在了第五道天劫中。 “那张人脸,你们看到那张人脸了吗?”有宗门子弟惴惴不安。 探脉计划各自分工不同,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日月楼主之子死因有猫腻,但由于他是被吸食完精血而亡,这些人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地认为合欢宗罪有应得, 甚至将自身安插在替天行道的位置上。 不理会下面人的惊愕,墨苍这会儿面色已经看不出变化, 他看向杜家两位长老,问:“通知杜兄了吗?” 长老难堪地点了点头。 杜北望受伤严重,仅凭他们根本无法压制住伤势, 只能等杜青光来。 此刻杜北望连张口都困难, 他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呜咽, 费力偏过头。裴家一位长辈正蹲在裴枝雀身边, 摇了摇头:“媚骨废了。” “不……”裴枝雀拼命想说些什么。 然而对方只是粗暴地往她口中塞了颗丹药,随后就去看望裴九星。 裴枝雀咬着牙, 好像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 在发现是杜北望后, 她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无声的流泪。拥有花容月貌时这种泪水我见犹怜,如今她一半脸颊如同枯焦的树枝,实在难以让人生出悲悯。 杜北望轻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头转回来。 乌云散开前,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鲜血,泥土,砖瓦……还有几具尸体交织在一起,画面相当惨烈。 几大势力恨啊,最有前途的一批弟子死的死伤的伤。 天空中的杜圣兰也恨啊,日月楼主明明是他搞死的,却不能去摸尸! 直到现在,日月楼主的亲信才从冲击中回过神,大喊着‘楼主’,奔过去不死心地想再度确认其死活。 尸体中游走的电流还没有彻底散去,日月楼主胸口看着有起伏,然而他双目圆睁,半个脑袋全部凹陷,瞳仁里似乎还倒映着淡淡的一张人脸。 亲信冷不丁对上那张人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杜青光估计很快就会到,杜圣兰不敢久留,顺着云层一点点外移。最后一点闪电尾巴离开合欢宗的地盘后,杜圣兰微松口气,看到几个穿蟒蛇服的修士聚在不远处。 这宗门他知道,是北域的。 杜圣兰随云朵往下沉了沉,放开神识捕捉只言片语。这些人大致是在担心如此庞大数量的雷劫,是不是南域崛起的征兆? 一路往前飘,听见的都是差不多的讨论。 顾崖木呢? 杜圣兰以为他会在附近看热闹,一直飘出了好远,都没看到人。 镇子不大,属于一条路走到头的布局,顾崖木不太可能待在客栈里,杜圣兰索性就往远飘了些。 远处是红色砖瓦的外墙,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里面走出。 院内住持跟避瘟神一样在顾崖木离开后锁上寺庙大门。 杜圣兰放开气息,劈了那么久,和其他天雷对比自己是个彻底的活物,难免感觉到疲惫。他闭眼急速下坠,原本是准备落到地面再开始化形,谁知道在半空中被人提前接住。 一睁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放大的清俊面容,杜圣兰下意识身子往后仰了一点。 “你做什么?” 顾崖木:“下面是河。” 杜圣兰低头看去。 合欢宗周围冬季温度也不会太低,远远达不到让河流结冰的温度,下方冰冷的河水正在缓慢流动。 绕过河,他找了片空地重新化作人形。 见杜圣兰面上的郁气散去几分,顾崖木嘴角勾起:“很顺利?” 杜圣兰头回眉飞色舞说道:“你是没瞧见,他们有多体贴,连批次都自觉分好了。” 三个批次,可算让自己得到了彻底的发挥。 “可惜裴九星那老贼胆子忒小了,强行跌落境界。” 顾崖木:“伤了本源,日后每天看着修为一点点减弱,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杜圣兰突然想到什么,侧身认真道:“你放心,如果我这次顺利突破,就能帮你作缓和。” 顾崖木没有给他压力,摆摆手道:“不急。” 裴家圣地参悟石壁,一定程度上减缓了肉身衰败的速度。 …… 人面,突然增强的雷劫,众人渡劫的佳话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这个爆炸消息瞬间点燃了整片南域。 天机楼第一时间去打听情报,然而当日太过危急,惨状一个接一个发生,众多势力忙着救人,事后回想起来,难免遗漏很多至关重要的细节。 为了听到更多消息,杜圣兰这两天专注流连酒馆。 “会不会因为是集体渡劫?”以往很少听说有这种规模的集体渡劫。 “我猜不是。听说日月楼主是单独渡劫的,再怎么样也无法解释雷劫变成一张人脸。” “裴家那丫头被救回时,好像也在说着雷劫中有一只手,扇了她两巴掌。” “咳咳……”杜圣兰险些被呛住,抬头对上顾崖木似笑非笑的目光,咕哝道:“只是打了两下后脑勺。” 有个人喝到兴头上,一砸酒瓶,满脸通红说道:“何止,天机楼放出的消息,那张人脸和日月楼主惨死的儿子一模一样!” 前几日疯传的谣言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众人脑海中,酒馆里的这些修士一般都是些荒废修炼,沉溺享受的,才不管合不合理就开始尽情脑补:“说不定是他儿子的冤魂回来索命呢?” 同伴连忙拽住酒鬼:“别胡说。”随后又道:“杜青光都还好好的,没理由日月楼主被索。” 好歹后一个是猜测,前一个那是众目睽睽下在禁地逼死亲子。 杜圣兰这次彻底被酒呛住,杜青光什么时候成了行业标杆? 两人走出酒馆,顾崖木看了他一眼:“该劈的都劈了,现在就要看你如何保全天生圣人这个身份。” 赶在杜青光有所察觉前,必须要保住这层身份,才能为日后行事提供安全保障。 杜圣兰问:“你有什么建议?” 顾崖木很有深意地说道:“求神拜佛。” 杜圣兰目光一动,居然将这话听进去了,笑道:“不如分三步来?” 顾崖木停步听完,挑眉说了声‘不错。’ …… 群体渡劫的佳话闹成了笑话,北域修士却笑不出来。 天劫出了问题,影响的可是整片大陆的修士。前车之鉴太多,以至于最近根本没有人敢渡劫,几大势力费尽心思得来的魔矿,却压根不敢靠近,生怕一不小心给突破了。 墨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有人渡劫,才能看出天雷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学宫长老冷笑:“谁去渡?我学宫这次折了不少精英弟子,总不能继续让学员去送死?” 墨苍望向近日才到的杜青光,后者仰头看着天,许久后回应对方询问的目光,无比冷淡道:“找几个快要突破的修士还不容易?” 在场众人谁都没有说话。 人性自私,他们自然不愿意牺牲门下弟子,众人心中其实早有打算,只是都不愿意当这个恶人说出来罢了。 学宫长老找好托词:“近来天雷诡异,寻个后生渡劫,我们联手为他护道。”顿了一下,又问:“北望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好歹是他天圣学宫的天骄,杜北望继承了寒月尊者的分身法,真要陨落了也得让人把传承留下来。 杜青光撂下了四个字:“看他造化。” 他赶来的时候,杜北望的状态已经相当糟糕,虽然帮对方清理了经脉里乱窜的电流,但留下了永久性的暗伤,如果没有什么奇遇,日后修道之路将会无比坎坷。 日月楼如今群龙无首,只能仰仗墨家鼻息存活。 墨苍让他们去抓几个快要突破的修士,人是抓到了,但一个求生欲强的当场废了境界,另外两个认为自己被抓来必然一死,本来都要水到渠成的渡劫,突然就生了心魔,活生生卡在了瓶颈期。 日月楼的人也是无奈,明确表示:“就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引来雷劫的,这种心态下,恐怕连三重天劫都扛不过去。” 不止是他们,整个九川大陆陷入了一种怪状。修士暂时停止修炼,有的畅谈风月,有的眼巴巴等着别人渡劫,谁也不愿意当第一个出头鸟。作为第一情报组织,天机楼将目光投向无尽海域,不惜代价向海中投放大量天材地宝,想从妖兽的突破中找到答案。 可惜这次雷劫的事情闹得太大,妖兽好斗但也不是傻子,无视天材地宝,一个个窝回巢穴。 以往最恐怖的无尽海域,现在风平浪静地可以去旅游。 弥漫在这片天空下的压抑感快要到达极致时,仁义堂外挂出一面木牌。 “我,天生圣人,欲渡劫。 现拍卖参观名额,不设底价。 急需:发展信徒的地皮一块; 一些隐秘有趣的消息情报。 满足任一条件者,可来黑水商会报名。” 黑水商会总管事一直在纠结顶级拍卖会的物品,杜圣兰也需要有人帮忙筛选消息,在黑水商会承诺可以不做收益抽成时,双方一拍即合。 “可笑至极!”有修士骂了句:“哪有这么荒唐的拍卖,大不了渡劫时我们离远点看。” 打这种主意的不少,他们围在仁义堂周围,像是料定了天生圣人不会有办法。 不过很快,黑水商会就放出了第二则消息:为了不被打扰,天生圣人正在某个隐蔽的地方闭关。 言下之意,想要围观渡劫,就得老老实实交‘门票费’。 杜圣兰此举倒是让一些人有了想法,试图进行效仿,只要利益足够没什么不敢拼的,很多有仇家缠身的,甚至开出了悬赏令。 此刻,杜圣兰正和顾崖木站在一座雪山上。 顾崖木的青面獠牙面具本身就是法器,时刻有四面八方的消息传入。 “外面掀起了一股‘卖票’风。” 杜圣兰不以为意:“没人能抢走我的生意。” 首先他渡得是化神劫,和那日第一批被劈的人是同一境界的雷劫;其次,他有媚骨又是圣人,可不是一些快要油尽灯枯的修士所能比,在所有的渡劫人中,他的参考价值最大。 现在卖门票的,多是前路渺茫自身都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哪里能媲美一个前途光明道心坚定的年轻人。 正如杜圣兰所料,虽然斥责这种行为,但私下联系黑水商会的可不少。 杜圣兰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绝杀殿殿主主是裴家人,天生圣人留给外界的印象一直是活在绝杀殿殿主的庇护下,所以杜青光一定会怀疑此事有裴家在背后操纵。 就连不知内情的墨苍等人,也隐隐觉得天生圣人所指的这片地皮,很有可能是合欢宗。 “我学宫提出可以送出瑰水一界,至今也没得到回复。”天圣学宫的长老冷笑:“怕是绝杀殿知道了魔矿的消息,想要借此不费吹灰之力夺走。” 他们用了这么多年才找到魔矿所在,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不过他的表情很快有些扭曲,魔矿就在脚下,现在根本没人敢修炼。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就在这时,日月楼的人带来一则情报:黑水商会卖出去了一个名额。 “是自由城的人。” 自由城位于灵气最贫瘠的地方,没什么地皮可以卖,毫无疑问卖的是消息。 “他奶奶的……”在场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势力的,直接骂出一句脏话。 卖消息,卖的那能是自己的消息吗?必然是别人家的! 谁还没点龌龊事了,一般小家族的秘闻绝杀殿不可能看上,说白了对方假意金盆洗手,恐怕过后就要借着这些消息来敲他们大家族的竹杠。 墨苍突然死死掐住汇报消息的人的咽喉,眼神阴寒:“你们不是两个人一起出发的?” 日月楼主的两个亲信,只回来了一个人。 “他,他说……顺路安排点楼内的事情……” 话音未落,脑袋无力地垂向一侧,显然已经死透了。 墨苍行事还算低调,有着剑修特有的沉稳,然而现在浑身上下的杀意几乎是毫不掩饰。 消失的那位日月楼主亲信如今正转投斩月山,斩月山和大家族关系很一般,且属北域,地脉之事自然是插不了手。 日月楼主的亲信声称知道一则墨家的绝密,可以让斩月山拿去和黑水商会做交换。 为了防止渡劫地点泄露,黑水商会在渡劫前的三天才会公布地点,并且得到名额的人都要立下严苛的誓言,他也担心先去商会会被墨家人发现追杀,便直接奔赴斩月山。 雪山,天地间一片苍茫。 一道身影屹立在雪山峰顶,远处,欢快的铃铛声打破天地间的寂静。雪花狮子奔跑上山,终于停下时,一只莹洁的手掀开车帘,裴萤从兽车中走下。 “都按你的布置做了,无可为悄悄解决了墨家派出的追杀人手,确保日月楼主的亲信活着到了斩月山。” 杜圣兰转过身,一头如瀑的青丝落满雪花,雪花狮子重新变回拟态,钻进他宽大的袖袍中躲避罡风。 裴萤蹙眉:“如果你想要探究墨家的隐秘,为何不直接把那人抓了?” “肮脏事,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杜圣兰淡淡道:“竹墨会好好保护这位‘证人’的。” 剑灵可食剑招,喂招多了甚至有可能破解剑招,同为剑修,墨家掌握着用活人封剑灵的邪术,竹墨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发展下去。 大雪天先去接人,又赶了一段路,雪花狮子精疲力竭,回去时裴萤选择自己御剑走。离开前她好奇问:“自由城主卖了什么消息?” 黑水商会每天会送来无数消息,都很笼统。譬如我知道XX家的秘密,我发现了一株XX药材。 杜圣兰觉得有兴趣,黑水商会才会进一步帮忙牵线搭桥,具体进行了解。 “有关黄金时代。” 自由城主擅毒,相传他的另外一半血脉来自某种地底的神秘暗黑生物。其实这不过是体面的说法,当初邪魔肆虐,有的伪装成人类修士,哄骗女修生下半人半魔的血脉。 后来邪魔被剿灭,如何安置这些孩子成了问题。大部分人倾向斩草除根,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痛苦让这些人对于邪魔深恶痛绝。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认为稚子无辜,动了恻隐之心选择收留。 毒素是邪魔血脉最显著的天赋,自由城主祖上便是一位半人半魔的修士。这件事是九川大陆公认的秘密,只是过去这么久,没人追究罢了。 一代又一代,如今的修士早就没有了当初那种刻骨的仇恨。 “自由城主先祖死前留下一块留影石,其中反复提到梵海尊者和黄金时代。” 梵海尊者是和合欢第二祖一个时代的人,有关他的记载寥寥,就连自由城主也不知道祖先强调这个名字的意义。原本他只是随便一试,不料这个消息竟然真的打动了天生圣人。 裴萤没有继续追问,杜圣兰只说到这里,显然也是还在调查当中。 她离开时,顾崖木刚好过来,裴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人并肩站在峰顶,顾崖木撑着一把伞,伞柄更靠近杜圣兰那边,画面瞧着竟有一丝温馨。 飘来的雪花被伞面遮挡,杜圣兰头上那层淡淡的‘银霜’化开,露出青丝原本的颜色。 不知过去多久,杜圣兰唇瓣动了动,语气中的寒意没有随着冰雪一同融化:“他们是想咬着合欢宗这块肉,到死不放了。” 顾崖木淡淡道:“预料之中。” 清楚这些大势力不可能为了看人渡劫让出合欢宗,但真正听到时,杜圣兰还是轻叹了口气。 远处天空一只雄鹰飞速经过,叼住地上的猎物,撕扯间大片鲜血染红雪地。顾崖木平静望着这一幕,缓缓道:“让他们狗咬狗,不是更有意思?” …… 合欢宗。 无视被墨苍拧断脖颈的人,盘天鹤笑眯眯道:“墨兄何必这么大火气?”话锋一转:“既然大家都坚持不出让魔矿,有一点希望各位能做到,不要背后捅刀子。” 学宫长老冷笑:“这是自然,退一万步说,我学宫可不知道各位的秘辛。” “我裴家也是一样,”裴家大长老笑呵呵地强调了一句裴家和杜家是姻亲,“手足之间哪里会自相残害。” 说话时内心却在痛斥裴木寒,对方居然面对自己族中的人,还要死守着天生圣人渡劫的地点。 杜青光视线从他虚伪的笑脸上划过,似乎是在判断有几成做戏的成分,绝杀殿主是裴家人,裴家当真能不知道渡劫地点? 墨苍忽然冷冷道:“别忘了约束好手下人。” 这可不是发个誓就能解决的问题,自己不做,也难保下面人不会自作聪明做些什么。 盘天鹤颔首:“压制到一定程度,不突破也得突破,区区天生圣人渡劫而已,也不值得我等亲自跑一趟。” 相互口头承诺保证完,这个话题终于结束。 又过去一天,黑水商会的名额骤然减少两个。 盘天鹤有些坐不住了,这两个名额未曾公布是哪方势力,明显获得者是要故意隐藏,会不会是天圣学宫? 那帮老狐狸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都不知道,但就他所知,几十年前有人为了对天圣学宫表忠心,得到传承,主动出卖过家族秘密。 来回踱步许久,盘天鹤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合欢宗的魔矿用不成,他们只能留下一部分人驻守,近日已经陆续回到各自领地,谁知道回去后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一晃又是三日。入夜,盘家一扇小门被人敲响。 来人穿着黑袍,不过是个小人物,却是由盘天鹤亲自接待。 “万望见谅。”黑袍人躬了躬身:“您得按照规矩来。” 盘天鹤面无表情立下誓言,表示不会故意透露交易地点,将孤身前去。 黑袍人双手递过去一封信。 盘天鹤打开,四个大字直映入眼:极地雪山。 …… 极地雪山,位于极北之地。 杜圣兰今天戴着的面具是顾崖木亲自锻造,以防一般法器在雷劫中损毁,暴露出真实面容。此刻他站在最高的一座雪山上,冷冷望着远方。 雪山周围设置了密密麻麻的阵法,任何撕裂空间的瞬移在这里都很难施展。 盘天鹤是第一个到的,那封告知地点的信件上还附带着一行小字:建议选择仙女峰观看,视野更好。 极地雪山连绵不绝,每座山头都有各自的名字。 盘天鹤飞到仙女峰,发现确实适合远眺。 来得早有好处,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圈地,将其他围观者赶到别处山峰去,身后突然有一道气息靠近,盘天鹤回过身—— “盘兄?” “徐兄?” 这位徐姓老者正是天圣学宫的长老,四目相对两人都无语了一瞬,很快又各自移开视线。 没过一会儿,墨苍也凭空出现在仙女峰,他还没开口,就又来了一位熟人。 杜青光青衣长剑,自漫天风雪中出现。 裴家两位长老紧随其后。 一道道熟悉的身影纷至沓来,恰逢天空中的劫云开始汇聚,雪峰冷风呼啸,居然下起了冰雹,晶体砸在地上‘啪啪’的声音,显出一种莫名的讽刺。 盘天鹤视线扫了一圈,轻飘飘道:“还真是……一个都不少。” 说好的谁都不来呢?! 第43章 卧龙凤雏(二合一) 来之前, 盘天鹤就没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但他也没想到会一个不落。一堆老熟人聚在仙女峰,相顾无言。 最后, 是由天圣学宫的长老出声打破沉默:“猎人峰也有人。” 猎人峰和仙女峰仅仅相隔一座山头, 自由城主和七十二寨等势力正在那里。有趣的是, 其中还有一只长着鱼头的怪物。 鱼头转过脸, 好像也隔空看到了他们,颇为挑衅地抖了抖鱼鳍。 裴家大长老目带杀意:“无尽海域的妖物。” 厉害点化形不全的海洋类妖兽一般都来自无尽海域, 当初裴九星就是因为遭到无尽海域妖兽的围攻,重伤导致境界大跌。 “和平围观,稍安勿躁。”一道听着很宽厚的声音传来,是黑水商会的总管事:“都是交了钱的,还希望大家给我个面子。” 裴家和黑水商会有些共同的利益链, 不好撕破脸皮,大长老没好气道:“这群妖兽难不成也是交了门票费?” 裴家两位长老能来是因为他免去了顾崖木做家主的两大要求之一:一亿灵石。至于提高裴家声望的要求还在,除非对方愿意交出绝杀殿。 黑水商会的总管事点了点头:“无尽海域资源丰富, 提供一两个秘宝位置或者耗材不是难事。” 这时二长老低声对大长老道:“天皇蝎已死, 没必要再去招惹一只鱼头怪。” 盘天鹤也出来打圆场:“正事为上。” 他们此行是为了看看雷劫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只见天空中的劫云厚重低垂, 内里竟然透着刺目的银光, 闪电在云层间暴走,乌云随波动颤抖。 群体渡劫时, 事发太过突然,众人压根没时间探究,现在终于可以专注于天劫本身。盘天鹤当时不在合欢宗现场,单纯评价这次的雷劫:“劫云是很强。” 学宫长老说得比较中肯:“不排除是渡劫人本身天赋高。” 天生圣人诞生时, 曾迎来紫气东来的异象, 紫气可以大幅度提升媚骨的资质, 单是劫云强悍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万丈雷涛全部出朝着一座峰头涌去,那座雪山离这里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不过修士视野范围本身很广,加之那座山峰很高,倒也不影响观看。 雪山峰顶,足够的高度让山峰显得直入云霄。 杜圣兰仰头望着足以令人心神震动的乌云,片刻不敢懈怠。因为天道意志的限制,他在化身天雷时,能发挥出的实力远不如人形,除了刚刚夺舍天雷时不得已用原形来渡金丹劫,之后的渡劫,无疑首选人形。 他的计划才进行到第二步,一旦在渡劫中被打回原形身份暴露,众多势力来此,哪怕有再多的阵法,自己也不一定能成功逃脱。 杜圣兰轻轻吁了口气的时候,第一道雷劫已经毫不讲情面地落下,半空中的冰雹被卷入银光,瞬间在电光间被搅得粉碎。 从围观者的角度来看,那道人影不闪不避,直接用肉身抗下了第一道天雷。银光闪烁到极致,又自刹那间消失,杜圣兰完好无损立于原地。 “此子该去当炼体修士。” 裴家长老站在杜青光近处,本想交流两句,却见杜青光微微眯了眯眼,忍不住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杜青光仔细地盯着那道身影,淡淡道:“兵器。” 渡劫时修士一般会选择一件趁手的武器,出现空手渡劫的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施展绝招;再者便是本身修掌法,指法等秘学。 他猜得极其精准,杜圣兰拥有一把顾崖木为其锻造的好剑,可惜他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使用斩月剑法,只能另辟蹊径。 一重接着一重雷劫降下,很快已经快要到第五重天劫。 若说前四道,参考意义着实不大,虽都是化神劫,但杜圣兰引来的雷劫自然是要比裴枝雀等人强上很多。甚至看他渡劫,围观者难免会觉得不是天劫变异,而是裴枝雀等人实力不济。 第五重天雷是关键。 面对五重雷劫,杜圣兰肉身再强悍,也得使用点别的本事。 杜圣兰依旧没有握剑,他深吸口气,竟然做出伸手想要去触碰雷劫的举动。 在他离开天圣学宫塔楼时,一道粗犷的声音曾特意提醒过他:要有多狭隘才会觉得合欢功法是为驭人而生,多看看世间万物吧。 在合欢第二祖留下的记忆光团中,也不止一次强调,将合欢法用在人身上,是最低级的境界。 “世间万物……”细长的手指面对庞大的雷劫,如蚍蜉撼树般狂妄无力,杜圣兰此刻心中的兴奋却压过了恐惧,他早就想试验一下‘驭物’的感觉。 有《天雷淬体》在前,他能绝妙地分割雷劫中的毁灭和新生两种道则,只要找准一道缝隙,就有施展合欢功法的机会。 漂亮的手指在雷电中血肉模糊,电光加持下,旁人看不清他流得是什么颜色的血,不过这骇人的景象让人久久震惊。淬体法无时无刻不在修复着他的身躯,每当这时候杜圣兰就忍不住感激牧童。 好人啊! 这份情谊他记住了。 如果不是牧童硬要做二次交易,早在强行动用鸿蒙源宝时,他就有可能交待在无尽海域了。 一次次的灼烧和修复,疼痛感到达了极致,神经仿佛都痛得麻痹了,杜圣兰手如游鱼,仍旧从容地拨动雷劫,终于,他目光猛地一动……找到了。 顺着毁灭和新生道则交融的那条缝隙,杜圣兰毫不迟疑地施展合欢功法,莹洁的光芒从他指尖蔓延,缝隙中长出了一朵莲花。娇弱的莲花扎根于这条缝隙中,无根却不停在吸收着雷劫,这种较量中,粗壮的雷劫不断缩小,虚幻的莲花则疯狂盛开。 盛放到极致后,莲花无声无息地一点点消散,最后只淡淡残留着一些轮廓。 “好美。”有人忍不住感叹,哪怕莲花已经消失,仍旧让人心驰神往。 裴家长老语带深意:“难怪学宫当日要做筛查,想留住得到第二祖传承的人。” 不到化神,便能施展出如此威力,如果有运气修炼至大乘乃至渡劫,简直难以想象这份功法会发挥出怎样的威力。 一回生二回熟,第六道和第七道天雷,杜圣兰如法炮制,安稳扛了过去。 第八道—— 雷劫好像也被激怒了,和第七道雷劫基本没有相隔多久,疯狂地垂直落下。 杜圣兰主动飞身迎上去,在被电光笼罩的瞬间,口中吐出几枚雷电凝成的梅花镖。 突突突突突。 梅花雷镖在风骚的走位中排成阵法,困住部分雷劫的恐怖力量。 气势汹汹的八重雷劫降落的速度稍缓了片刻,像是在疑惑这怎么也是雷? 杜圣兰十分满意,这些聚了散散了聚的雷劫就像是金鱼脑,根本不记事,自己用原形渡金丹劫,当时的天雷也是卡壳了一下。 别小看这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对于修士来说足以完成一个完美的反杀。 绝世天骄的第八道雷劫,自然是惊天动地的,雷霆环绕地动山摇,围观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鱼头怪物率先出声:“果然雷劫出了问题,那雷好像停顿了一下,才开始攻击。” 有合欢功法的奇妙作用在前,旁人也不好说这次异常是不是因为天生圣人施展的秘法。主要是不想相信,同样是变异雷劫,他们的人渡劫时,雷劫是妖魔化的,有人脸有人手,到了对方这里,竟然还延迟了。 黑水商会今日派出两位管事,分别守在仙女峰和猎人峰,此刻和颜悦色道:“卖家事先说过,如果这次围观渡劫的人数能到十人,还会免费赠送一个小福利。”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显得莫名讽刺,尤其是对于仙女峰上的一众人等。 他们来得是一个不少整整齐齐,单是这一峰就已经超过了十人。 “什么福利?”学宫长老冷着一张脸问。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天空中传来一声暴喝:“来!” “……” 杜圣兰直视苍穹,一个字喊得掷地有声,震得雪峰积雪都落了下来。 劫云不散,银光变为了恐怖的紫红色,相当于先前八重雷劫一样粗壮的几道天雷,正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汇集,汇合成第九道雷劫。 杜青光眼神微变,当日杜北望渡化神劫时,也是一众人围观,可惜第九道雷劫刚刚聚集起来便烟消云散。 显然有人也是想到这件事:“杜家那位麒麟子,莫非距离第九道雷劫只差一个‘来’?”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杜青光冰冷的侧影,顿时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半天空,面对蕴含着无穷毁灭法则的紫红雷电,杜圣兰不动声色地运转《幽兰心法》,确保有大量元气可以维持淬体法的运转,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渡化神境界的第九道雷劫,也算有些经验。 围观众人则心思各异,一个纪元通常只会出一个能度过九天雷劫的人,杜圣兰死了如今又出了一个天生圣人,有人荒唐地猜测,倘若天生圣人死了,会不会再出一个? 面对疯狂扩散的第九道雷劫,就连黑水商会的管事都忍不住心生畏惧。 杜圣兰决心要用合欢功法死扛到底,一朵莲花不足以承载九重天雷的力量,数十朵白莲在裂缝中盛开,企图一点点让雷劫崩溃。他这双手今天把人家九辈子的罪都遭受了一遍,淬体法疯狂运转,就在手上血管即将爆裂的刹那,杜圣兰对着裂缝奋力一拽,莲花带起一道闪光,雷劫顷刻间四分五裂。 散发儒雅气息的青年,立于雪山之巅手撕天雷,这一幕的冲击力简直难以言喻。 杜圣兰身子一个趔趄,做出快要站不稳的样子,随手把撕裂的天雷丢出去。 他这一手甩得极为漂亮,化神期的九重天劫伤不到这些大能者,但是厚重的积雪被震散,纷纷扬扬掀起的雪花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电流,足够让人狼狈片刻。 这一刻时间仿佛回溯到了幽兰禁地,杜青光挥袖打散雷劫,袖子被灼烧了一截,墨苍也被逼得后退几步。 空气中到处是雪花融化的水雾,滋滋的电流如爆竹,啪啪地在半空中绽放。 裴家长老满头银发胡乱飘飞,因为静电最后根根直立,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总觉得这一手雷是故意扔的。另外一部分被扯开的天雷自然是被杜圣兰送给了猎人峰,做人不能厚此薄彼,还有斩月山和七十二寨需要重点针对。 竹墨面无表情闪躲,雷劫砸在地上,像是音符上下跳跃了几下,仿佛在无声嘲讽着什么。 黑水商会管事因为离得远,被波及的程度比较轻,看到这一幕不由想起绝杀殿殿主售卖的留影石,其中就有竹墨闪躲天雷时的画面,后来还被冠以‘霹雳舞’噱头贩卖。 动次打次。 他忍不住在心里打起节奏。 竹墨突然侧过脸,鬓角散开的发丝遮挡不住盛有凌厉杀意的眼神,黑水商会管事愣了一下,总感觉有一瞬间,自己被看穿了心思。 同时间竹墨不再闪躲,抽剑斩碎了其余雷霆。 渡劫成功的杜圣兰遥遥望着这一幕,心里也在哼着小调儿,他管这一曲叫旧梦重温。 恐怖的乌云不知何时有了散开的趋势,空中残留的电流差不多时间消失。或许是因为九重天劫,天空中这次并无异象,但有灵气化雨的馈赠,对肉身有着极大好处。 众人站稳议论纷纷时,杜青光毫无预兆地指如利爪,似乎要强行撕裂空间,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另外一股力量开始作乱,打断了他接下来的瞬移动作。 杜圣兰特意将竹墨和杜青光分开,竹墨看似冷清,实则和杜青光一般多疑。当他们观看完这场渡劫,势必会想要揭开自己的面具,一座山峰的阵法抵御不了两位大能者同时撕裂空间,只有分开了,才能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 在杜青光以力直接破了阵法前,顾崖木已经站在杜圣兰身边。恐怖的青面獠牙面具和一身好人样的天生圣人并肩站立,视觉冲击感格外强烈。 绝杀殿殿主突然出现,杜青光清楚已经错过揭开面具的良机,便没有继续动作。 “直接走?”顾崖木问。 感受体内蓬勃增长的力量,杜圣兰笑了笑:“当然。” 他的门票费提供渡劫过程,可不包含事后问话。顾崖木道了声‘好’,带着他瞬移离开,只留下一阵虚无的空间波动。 墨苍注意到先前杜青光准备撕裂空间的动作,低声道:“杜兄也在怀疑这个天生圣人?” 杜青光颔首。 虽然明面上看是绝杀殿殿主在利用天生圣人探究大家族的隐秘,但仔细回想这二人以往行事,与其说是被利用,更像是一场合谋。 “他身上诡异之处太多。” 墨苍闻言皱眉片刻:“总不至于能控制雷劫。” 杜青光薄唇紧抿,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他向来不会直接发表结论,稍顷,缓缓道:“试试便知。” …… 天生圣人平安渡劫,这个消息很快传开。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黑水商会事前要求不能用留影石记录。当然,这些大能者偷偷记录管事也阻止不了,但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屑为之也没有必要。 毕竟他们已经亲自去了现场一观。 仁义堂外,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无一例外想要从天生圣人口中问出一些情报,却都被以圣人闭关为由进行劝离。 有修士想要强行闯入,险些死在一道恐怖的刀光下。生死危机让急于求得答案的修士终于冷静下来,仁义堂转型前是绝杀殿,哪怕转行做了佣兵,这些杀手可都不是好惹的。 另一边杜青光回到家族,长老们早已守候多时。 “雷劫没什么大问题。” 长老们面面相觑,没大问题不代表没问题。 杜青光忽然问:“族中最近可有要渡劫的人?” 长老连忙道:“有几位。” “让他们正常突破。” 长老本来还想要提一嘴杜北望,但杜青光还有事情忙,留下一句话后便外出了。 一座清幽的院子里。 杜北望伤势没有痊愈,喉咙艰涩地滚动:“母亲,族长怎么说?” 女子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族长外出,等他下次回来,我会亲自去求见。” 杜北望身后有长老和母亲家族的支持,哪怕他现在重伤,旁人也不敢轻怠,但如果他一直没有好转,失势是早晚的事情。 女子离开后不久,旁支突然来了一位比杜北望小两岁的青年,被女子留下的护卫阻拦在外。 这人嗤笑一声,歇了幸灾乐祸的心思转身离开。他在家族中也有不少支持者,以前挡在自己面前的杜圣兰和杜北望一死一伤,现在终于轮到他出头。 “杜明。” 刚走出院子,有人叫住青年。 “叔父。”杜明挑了挑眉:“您找我有事?” “听说你准备渡劫。” 杜明点头:“现在没什么人敢突破,一旦我成功,在族中必定声望大增。” 年长者有些担心,但也觉得这个决定能带来不少好处:“天生圣人闭关前,曾说过‘渡劫很好,他喜欢渡劫’。” “……” “虽然是句玩笑话,至少证明雷劫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夸张。” 继天生圣人渡劫后,暂时没有第二人突破。杜明知道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做这第二人,否则再到后面,渡劫成功的影响力将会大大降低。 为了让更多的人看见,杜明准备突破前,特意选择在族外的一座山谷。 有族人故意道:“不如回族中突破,稳妥些?” 杜明傲然道:“渡劫而已,有什么好遮掩的。” 一句话顿时让围观人大生好感,有人专门在人群里带节奏:“这可比那劳什子圣人要坦然的多。” “没错,还圣人呢!居然想出收费这种损招。” 杜明面色不变,心中却暗暗得意,待他在众人围观下成功突破,再拿此事大做文章,那在自己之前的天生圣人绝对会名声扫地。 天光暗淡,众人知道是渡劫前兆,散开到安全区域。安武城周边的人在收到风声后,也纷纷赶往山谷。 虚空中,一双眼睛缓缓注视着下方,杜圣兰喃喃:“原来是杜明。” 不枉费他千里迢迢赶来。 杜圣兰幼时,杜明可没少贪墨他的修炼资源。在这之前,明面上说是闭关,实则杜圣兰已经蹲守在杜家附近数日,等的就是杜家人渡劫,上岗第二劈,说什么也得先关照‘自家人’。 同一时间,杜青光和墨苍正在一家酒楼里。 墨苍不明白他的用意,揣测道:“杜兄找我来,是为黄金时代的事情?” 上一次对方话还没说完。 杜青光摇头:“我收到消息,族中弟子有人渡劫,正好,你我去仁义堂拜访一下天生圣人。” 墨苍顿时反应过来,假如没有见到天生圣人,而雷劫又有诡异,那二者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天生圣人在闭关,杜兄的意思是硬闯?” 杜青光:“你闯。” “……” “天生圣人一直以面具示人,是不是本尊不好确定。但有一点是没办法伪装的,功德金光。”说到这里,杜青光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墨兄,你身上业障多,最适合一试。” 墨苍脸皮微微一抽,他明白杜青光的意思,金光护体百邪莫侵,这是想自己释放出一丝剑灵中的邪气做试探。如果真的有金光护体,这邪气便会自动消散。 难怪,仁义堂明明离裴家更近,杜青光却非要叫来自己。 偏偏墨苍不好说些什么,主意是对方出的,这次渡劫的也是杜家后辈,想来为了这次试探,杜青光根本没有阻止族中人渡劫。 仁义堂。 围着的人群终于散了,有修士从旁经过,心中不屑,听说安武城也有人在渡劫,事后打听一下就行。 外面人如何作想,影响不了仁义堂的正常运作。裴萤有事来找杜圣兰,远远地看见一红一蓝两道身影,她愣了一下,随后目光直勾勾盯着蓝色的那道身影:“你是谁?” 院内二人同时一怔。 顾崖木今天是标准的绝杀殿殿主穿戴,血红色的长袍搭配面具,闻言他目光一凝:“怎么看出来的?” 裴萤:“感觉不对。” 她还记得雪峰上,顾崖木给杜圣兰撑伞挡雪的一幕,那两人在一起时,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亲昵。这个词用来形容两个男人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而面前这二人,给人的感觉清白且疏离。 裴萤完整地说出自身见解,顾崖木神情有些怪异,随后一反常态地陷入沉默,倒是蓝袍人发出一阵低醇的笑声。 伴随笑声,他短暂露出了真实面貌,斗篷下的青丝不见,眉眼低垂,唇角的笑意未散。 裴萤捂住嘴巴,似乎十分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五蕴大师?” 五蕴和尚双手合十:“贫僧受绝杀殿殿主相邀,来帮一个小忙。” 说话间他的身形和音容相貌又重新向杜圣兰靠拢。 顾崖木看了眼裴萤:“稍后可能有‘客’会来,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在冒充杜圣兰这件事上,裴萤蹙眉:“会不会太冒险了?” 连她都能一眼识破。 五蕴和尚笑道:“贫僧的伪装瞒不过姑娘这样的熟人,不过哄一下外行,绰绰有余。” 顾崖木同样点头:“放心,我们的这位客人,注意力会在其他方面。” 比如,功德金光。 第44章 肝胆相照(二合一) 所谓的天生圣人闭关, 实则一个去杜家蹲点等人渡劫,一个不远万里跑了趟金禅寺。 顾崖木更属意的伪装人选其实是戒痴。像五蕴和尚这样活得年头有些久远的,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一股暮气, 奈何戒痴的功德金光实在太过淡薄。 五蕴和尚答应帮顾崖木忙, 同样有自身的考虑。 一是顾崖木直接承认雷劫出问题和天生圣人有关, 并保证金禅寺弟子在渡劫中不会出现异常;其次黄金时代即将开启,能影响雷劫更加说明天生圣人气运加身。 任何一个黄金时代,都会有无数势力泯灭,气运极其旺盛之人哪怕结局凄惨,但都能挺到最后混战。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五蕴和尚神情微冷:“希望这位客人能早点来,贫僧也想会一会他。” 顾崖木提到墨家用活人封剑灵, 这种方式极其血腥,之所以没有被广泛使用, 不是因为其他修士有多良善,而是利用此种方式形成的剑灵时刻有噬主的危险。 为了避免反噬, 必须要时不时镇压一二。 而镇压的过程更加血腥, 要将善人熔炼至剑身内, 利用善者的功德镇压残暴的剑灵。 若说九川大陆造杀孽最少的善人,必然是和尚,金禅寺每年都有弟子外出历练,陨落几个是常事,至于其中有没有被抓去镇压剑灵的……只能说如果墨家活人封剑灵是真事, 肯定会存在这种情况。 顾崖木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嘴角缓缓勾起。 墨苍欲用邪气试探天生圣人, 哪里知道五蕴和尚也在用天生圣人的身份试探他, 想看看剑灵之事是真是假。 裴萤离开后, 院内静悄悄的, 只有雪花在无声飘落。 顾崖木进屋内拿酒,五蕴和尚只显露出化神境界的气息,闭目假意在冥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崖木迟迟未归。不知过去多久,雪花飘落的速度忽然迟缓片刻,五蕴和尚睁开眼,知道他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一只手凭空出现在五蕴和尚面前。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坛酒飞砸过来,阻挡住要掀开斗篷下面具的那只手,墨苍也没指望用瞬移能瞒过绝杀殿殿主,向后退了几步,平静说道:“远来是客,这坛酒我就收下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缕邪气无声无息朝五蕴和尚溢散而去。 邪气伤不了人,没有伤害性自然也难以察觉,用来试探功德金光再适合不过。 …… 墨苍闯仁义堂试探天生圣人时,真正的圣人正忙着劈人。 早在合欢宗一连劈了三拨人,杜圣兰现在已经总结出经验,对付年轻人,用合欢功法加持最有用。一道毫无预兆的酥麻雷劫,小年轻根本抵挡不住。 下方山谷中,杜明自信满满挺过四道雷劫,到了第五重,就在他信心快要爆棚时,直接劈下来的这道雷温和地让人感觉不到伤害,雷未至,皮肤已经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感觉,难以言喻的曼妙。 ……疼,爽,痒,麻。 很难想象,一道雷犹如做菜,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满足了。 杜明情不自禁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比起身体的痛爽,脑海中的弦却猛地绷紧,向他发来预警。 “不好——” 杜明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时,已然太迟,一道惊雷落入怀中,劈了他一个外焦里黑。 恐怖的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只觉得诧异。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雷威势和一般雷劫差不多,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 “这不就是普通的五重天劫?”一名离得近的修士道出众人心中疑惑。 杜明的道心远不及杜北望坚定,杜北望被毁灭雷劫伤到,肉身损毁严重,依旧能果断作出决定,转攻为守,尽可能拖延住身体伤势。 杜明不同,他乱了方寸,对于他来说,修炼就是为了让万人景仰。一想到失败后在家族可能遭遇的一切,虚荣心让他开始变得极度不自信。 眼看杜明自乱阵脚,有修士忍不住感慨:“便宜没好货。” 其他人深以为然。 虽然不清楚天生圣人渡劫时的具体场面,但听说人家招来了九重天劫。果然贵是有贵的道理,收费的和免费的,压根不是一个量级。 这场突破必然以失败为结尾,围观众人陆陆续续御器离开。 原本混迹在人群中,散播天生圣人如何欺世盗名的杜明族人此刻心急如焚,但又不能强留住离开的修士。这些人临走前的话,已然成了压倒杜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空中,杜圣兰看到道心彻底崩溃的杜明,都不屑继续往下劈,就这状态,不死也废了。 他想要从云层中悄悄转移离开,谁知道竟然走不了。一种无形的规则在冥冥之中做着限制,凡是参与了雷劫,就必须劈到最后,任何早退行为都不被允许。 见走不了,杜圣兰无奈,索性速战速决,一鼓作气随第六道雷劫猛地劈下去。 其他修士走得早,没有看到这道至关重要的加强版雷劫,银光消散,杜明的表情定格在不甘与怨恨中……他要死了吗?怎么可能会死在六重天劫中?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早说过,你贪墨我的那些修行资源,日后会成为买命钱。” 这道声音! 杜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脆弱倒地的瞬间,只看到向自己冲过来的族人。 ……是杜圣兰,是他搞得鬼。 内心的咆哮注定只能堵在嗓子口,如同至死也没有合上的双眼,无声中诉说着什么。 雷劫散了,杜圣兰看都没看倒地的杜明一眼,跟在一朵云后面离开。直到飘出去很远,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威严的安武城,杜圣兰心里很清楚,自己和杜家之间的烂账,此后将会一笔笔展开清算。 云散开,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去哪里。 杜明渡劫时,杜青光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料想是去试探天生圣人的身份。依照他对杜青光的了解,哪怕初步得到一个结论,也会在仁义堂周围守上一段时间。 现在一头撞进去,肯定会被逮个正着。 杜圣兰比杜青光还耐心,没有着急回去,找了个山洞窝着修炼。 十日后,出关的杜圣兰慢悠悠租了辆兽车返程,顺路寻思如何揭开墨家的黑暗往事。竹墨手上有人证,得知墨家近期唤醒剑灵,他一定会出手,五蕴和尚也不可能任由墨家作恶,用和尚来镇压剑灵的邪性。 现在就看用哪一股力量将这件事挑明。 兽车在杜圣兰的授意下,选择绕远路,从北方兜圈子回,此举正好错过了走近路的墨苍和杜青光。 墨苍半路和杜青光分别,沿途抓了两个剑修,逼迫他们和剑灵交手,确保两人都使用了毕生绝学后,又一剑斩杀了剑修。 剑灵在血光中拆解刚刚从剑修身上学到的剑招,墨苍在旁,只看了一遍便明白了这套剑法的精髓。然而他却是微微叹息一声,若说喂剑招,斩月山的剑法才是最绝妙的,可惜在剑灵足够强大前,他并不想去招惹竹墨。 “竹墨……” 墨苍目光凛冽,日月楼那名叛逃的亲信至今下落不明,他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没有投奔斩月山,否则竹墨绝对会想办法毁了剑灵或是占为己有。 今日南域和北域都在下雪。 百万大山中,苍老的胭脂兽正驮着行李在雪中前进。行李内是一些比较独特的妖植,没有办法收进储物戒,这种天气对合欢宗弟子很不友好,因为修炼功法的原因,她们极度畏冷。大雪纷飞,既要用真气护体防止寒气侵袭,又要护住行李内的妖植。 一路没有遭遇什么敌袭。 胭脂兽老了,但它散发的恐怖气息足以震慑住山间的一般妖兽。 突然,胭脂兽停下脚步,合欢宗宗主好像也感觉到不对,轻喝道:“结阵!” 远处走来很长的一个队伍,人数上远远超过合欢宗。队伍里的每个人,似乎都长着同一张脸,他们的脸庞是平面的,形如一张纸。上面只有黄豆粒大的两个小窟窿,没有鼻子,嘴巴是长长的一条裂缝。 “冥都。”合欢宗宗主如临大敌。 前段时间最轰动的几条消息里,便有封都三百年的冥都重新开城门。 冥都又叫咒杀之都,他们不信奉大道,也不追求飞升,认为死亡和活着是统一的一件事,冥都人利用咒术疯狂地诅咒自己,获得不死不灭的身躯。 队伍最前方纸面人脸的冥都人放缓步伐,突然朝这里看了一眼。 胭脂兽上前一步,低吼一声。 纸面人脸并不畏惧,转身看向后方的轿子,好像是在征求轿内人的意见。片刻后,不知他们是如何沟通的,队伍继续行进,无视了合欢宗一干人等。 等这只诡异的队伍走出好远,荷苋咽了下口水:“师父你看——” 微弱的光芒照在轿子上,投射出的竟是只狗的阴影,联想先前纸面人脸的行为,荷苋不由产生一个恐怖的猜想,莫非令人闻风丧胆的冥都,真正的首领是一条阴犬? 这次冥都人来南域历练,消息一经天机楼传播,立刻引起了恐慌。 冥都行事亦正亦邪,他们不杀人,却做着比杀人更恐怖的事情,凡是被他们看中的猎物,通通会被诅咒成为纸面人脸,永世不得超生。 不少修士寄希望于各大势力联合起来,就像驱逐合欢宗一样,驱逐冥都。然而直至冥都人越过南域线,也没有一个家族站出来表态。 …… 一场暴雪连下三日。 杜圣兰试图从仁义堂后门悄悄溜进去。 “杜青光几日前就走了。” 声音是从上空传来的,杜圣兰一抬头,顾崖木正坐在屋檐上看着他。 “也不知道用传讯符通知我一声。”杜圣兰咕哝一句,一改先前的鬼鬼祟祟,大摇大摆推开门。 顾崖木淡淡道:“我在盯着冥都的行动轨迹,确保你们走不到一条线上。” 杜圣兰沿途也听到不少传闻,冥都封都三百年,他才活了二十个年头,了解不深。外界关于冥都的描述,听着甚至要比恶龙的那些事迹更加丧心病狂。 “你会咒杀术吗?”杜圣兰飞上屋檐,坐在他身边随口一问。 这头龙一向喜欢钻研黑暗类的术法。 不料顾崖木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只有死人才能无所顾忌咒人。” 咒术某种程度上有些类似天机道人的卜卦,都会反噬自身,冥都人一直维系着半生半死的诡异状态。 顾崖木忽然道:“冥都的那只狗,算算时间说不准比我活得都久。” 杜圣兰来了兴趣:“什么狗?” “一只阴犬,我了解也不多,不过我那个时代有人称它为天狗,最喜欢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剑灵它也吃过。” 提起剑灵,杜圣兰终于回到正事上,目光四处搜寻:“五蕴和尚呢?” “回金禅寺了,估计是要重新调查历年失踪的金禅寺弟子。” 说到这里,顾崖木嗤笑一声:“真该感谢杜青光的怀疑,如果不是他的主意,让墨苍主动释放一缕邪气,难于登天。” 杜圣兰在外面晃悠了将近半月,杜明身死的消息早就传了过来,围观修士看不出雷劫异常,但杜家人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天才死在六重雷劫下。 “如今他们已经确认天生圣人和雷劫无关,我日后也可以多条退路。” 否则天生圣人和绝杀殿殿主走得这么近,连带顾崖木的身份也会被再度怀疑。 杜圣兰:“现在只剩下让竹墨主动去挑破墨家的腌臜事。” 他先前仔细想了想,五蕴和尚不太适合先出面,杜青光多疑,指不定就会猜测当日在仁义堂的另有其人。 “你不需要太过上心,”顾崖木道,“竹墨会主动来找我。” 杜圣兰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因为天气冷吸了口冷风,居然被他哼出了一股小奶音。 顾崖木心跳错漏了一拍:“墨苍闯仁义堂闹出了点动静现在外面都知道这件事……” 他说话中间不带停顿,杜圣兰面色有些懵:“没事吧?” 顾崖木面色不变地调整语调:“先前我们收了不少情报门票费。” 现在外面都知道绝杀殿殿主掌握大家族的隐私,从他口中说出会更有可信度,竹墨要的就是这个可信度。因为墨苍私闯的挑衅行动,一怒之下放出一条情报,外界看来也合情合理。 杜圣兰沉吟几秒:“届时只要放出消息,竹墨来找过你,他手上又有日月楼亲信,杜青光和墨苍顺理成章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竹墨的计谋。” 而不会疑心他们早就知晓剑灵一事。 顾崖木笑道:“毕竟在这件事中,我只是充当‘发言人’罢了。” 杜圣兰暗叹这一手黑锅甩的漂亮时,顾崖木唇边笑意消失:“墨苍这些人不足为惧。” 并非说实力不足为惧,而是这些人再厉害,到底是在明面上。 四目相对,顾崖木提醒他:“阴沟里的老鼠才最值得小心。” 杜圣兰想到了斩月山的那位祖师爷,轻叹道:“……胥洲。” —— 极地雪山。 白袍男子游走期间,仔细探寻仙女峰和猎人峰之间的阵法。 这些阵法是当日杜圣兰突破,为了阻止杜青光等人瞬移来到自己身边,特意布置的。尽管毁坏了大部分,但残留的能量还在。 白袍男子的容貌很平凡,但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初春蒲柳让人流连忘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斩月山龙泉瀑布下镇压恶龙的阵法,那是从前自己亲手布置,想要解开,对方必定在阵法上有着相当深的造诣。 内行看门道,白袍男子一一检查过破损的阵法,由衷赞叹道:“厉害。” 布下此阵的人,称得上是阵法大师。 每个阵法师绘阵都有自己的风格,胥洲大概了解了在雪山设阵人的布阵习惯,重新直起身子。日后如果有机会,他想办法混入斩月山,对比一下龙泉瀑布下破解阵法的方式,就能确认天生圣人和杜圣兰是不是一个人。 胥洲活到现在,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 他一直怀疑绝杀殿殿主是顾崖木伪装,那头恶龙如此照顾天生圣人,双方间必定有一段渊源,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杜圣兰。 “如果真的是一个人,那就有趣了。” 胥洲自言自语,忽然笑了笑,裴家的血脉灵台没有检测出异常,那头龙身边必定跟着一个裴家人,而这个人不知道以何种形态,气息竟瞒过了裴家所有人。 “是修炼了我的敛息功法吗?” 胥洲面上的笑容定格,藏在袖间的手时刻准备扣动暗器。 身后,牧童骑着老黄牛而来,一双沧桑深邃的眼睛长在孩童面上,显得格外诡异。 “别紧张,我是来帮你的。” 杜圣兰迟迟不死,天道甚至许以一个天生圣人的身份,这让牧童很是着急。牧童不能干预杜圣兰的死活,但可以借刀杀人。规则限制,他无法做得太明显,牧童坐在黄牛背上冷冷望着胥洲:“我可以指点一下你的阵法。” 一个完美的困阵,可以困住雷劫的阵。 …… 仁义堂。 突破后立刻就赶去杜家劈人,后又赶路多日,杜圣兰现在身心俱疲。但他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坐在院中安静地修炼。 顾崖木不知何时出现:“你该去休息。” 杜圣兰睁开眼:“没有这个必要。” 斑驳的树影在雪地上显得张牙舞爪,顾崖木似笑非笑:“当年我在民间行走,曾听妇人哄小孩,如果不听话睡觉,就会被大灰狼吃掉。” 杜圣兰张了张口。 原来就在顾崖木说话的时候,雪地上的树影被一个更大的阴影遮盖,地面出现一片庞大的黑雾,看轮廓分不清是狗还是狼。 顾崖木显然也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将杜圣兰护在身后。 这团阴影带给杜圣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喉头一动问:“如果我现在睡觉,它会离开吗?” 顾崖木残酷回应:“恐怕不能。” 咚咚咚。 外面人根本没有征求主人家的意思,扣完门,身体直接从门缝挤了进来。这一幕十分惊悚,支离破碎的身体流淌一地,又重新复原,纸面人脸飘到阴影旁。 “你,很好吃。”阴森森的话语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纸面人脸只有两个小洞代替眼睛,看不出焦距,但是杜圣兰笃定,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得。 顾崖木眼神阴冷,掌心中窜出一团散发恐怖气息的火焰。 纸面人脸似乎感知到危险,稍稍朝后挪了一步:“但它不吃你。” 杜圣兰突然明白过来,纸面人脸只是阴影的传话者。 “邀请你……来……当冥子。” 这句话纸面人脸说得有些费劲。 冥子? 听着身份很高贵。 顾崖木寒声打破杜圣兰的憧憬:“他们是要将你的心换成不灭蜡烛,融合成一具行尸走肉。” 杜圣兰面色一变:“为什么是我?” 问话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很可能和自己‘死’过一回有关,他夺舍了天雷,相当于道体消散过一回。 这次开口的是阴影,阴影融合成一团黑雾,周围的温度骤降不小,空中的雪花冻结成冰粒。黑雾吐出两个字:“适合。” 杜圣兰心道这么会说废话,应该和天机道人很有话题聊。 顾崖木掌心的火焰越来越明亮,他双目微微一眯,显然动了杀心准备出手。 杜圣兰拉住他的袖子,摇了下头。冥都擅咒,顾崖木本就有伤在身,一旦交手,势必会让伤势更加恶劣。 “成为冥子,是不是代表不死不灭?” 黑雾稍稍动了下,像是认同。 杜圣兰:“我有个朋友,死了至少一千年,但灵魂还活着,冥子这么尊贵的身份,更适合他。” 见黑雾没有回应,杜圣兰连忙道:“我和他做过交易,身上应该有他的气息,不信你闻闻看?”顿了下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拿你当狗看……” 黑雾突然凑近,顾崖木手已经变成龙爪。但黑雾没有更多的动作,绕着杜圣兰走了一圈,过了许久,哑声道:“你的朋友……很不错。” 它还没有遇见过,如此腐烂的灵魂气息。 杜圣兰目露怀念:“是的,他人特别好,不但给了我活命的机会,还帮忙完善功法,我一直很感激想报答他。” 说完又轻声道:“我为冥都提供一位合适的冥子人选,介绍费……” 这下,就连纸面人脸都看了他一眼。 “……朋友?”黑雾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怀疑。 杜圣兰面无表情:“真朋友,所以送他千秋万代。” 第45章 一个好人(二合一) 回想顾崖木先前的话, 杜圣兰紧接着说道:“我还为你们省了工本费。我那朋友身体状态特殊,用不上不灭蜡烛,这蜡烛……” 他能敏感地捕捉到万物气息变化, 发现黑雾的轮廓变得有些粗糙不善, 没有大言不惭地索要不灭蜡烛,转而道:“能力范围内,可否帮我三个忙?” 一片沉默。 “两个?” 黑雾终于沉沉开口:“一个。” 杜圣兰和顾崖木对视一眼, 遂即道:“我还想请问一下,冥子应该享受不了什么实权, 对吗?主要我害怕我朋友为了帮我滥用公权……” 按照顾崖木的说法, 一般冥子的制作过程很是残暴,大概率会像纸面人脸一样麻木。这种充其量在冥都当个吉祥物。 黑雾没有理会这个看似愚蠢的问题,倒是纸面人脸阴森森强调:“冥都, 永远只有一个主人。” 杜圣兰彻底放下心来。 一根黑长的狗毛飞到他手中, 杜圣兰再一抬眼, 恐怖的黑雾不见,纸面人脸又以那种极其恐怖的方式从门缝‘流’了出去。 杜圣兰低头研究手里的这根狗毛, 看久了觉得视线有点模糊,黑色的狗毛似乎蠕动了一下,看着像是水鬼的头发。他尝试将狗毛收进储物戒, 发现失败了。 “活物?”只有活物才不能收进储物戒。 杜圣兰一时有些犯难,把这东西直接装进袖子里,让人生理上有些不适。 顾崖木适时递过来一枚戒指。 戒指表面镶嵌的红色宝石可以抵御沼气, 一般派不上用途,杜圣兰戴在手上, 黑长的狗毛自动钻进宝石中, 红宝石多了一丝杂质, 乍一看有些像是花纹。 伸长手指对着月光,杜圣兰凝视戒指道:“他们走得急,既没问我牧童下落,也没说这东西的用法。” 顾崖木:“牧童能定位你的存在,阴犬也能透过他留在你身上的气息,反定位对方。” 因为第一次交易随道体溃散作废,第二次牧童是靠个人推测找到杜圣兰,但重新做了交易后,牧童又能重新定位杜圣兰的存在。 杜圣兰沉默片刻,这种联系有些像是困扰天机道人的血咒,顾崖木也可以无时无刻知晓对方的位置。他的淬体法对解除血咒有用,不知日后能否效仿此举,解除自己和牧童之间的联系。 顾崖木忽然抬头看向更远处:“今晚我们的客人很多。” 杜圣兰隐隐猜到这位来客是谁,暂时进屋回避。 顾崖木没有什么好做准备的,仁义堂内,他一直保持绝杀殿殿主的扮相。 就在杜圣兰刚关上门不久,庭院中多出一道身影,来人故意泄露出一丝气息,预示自己的到访。 “斩月山宗主亲临,还真是让人惊喜。”后面两个字顾崖木说得略带嘲讽。 竹墨甚少说废话,开门见山道:“听闻墨苍私闯仁义堂,我这有一事,正好对你我都有利。” 两人说话有结界阻挡,杜圣兰在屋内什么也听不见,但他能猜出个大概,感慨顾崖木不愧活了上千年,自己在城府这方面还是稍逊一筹。 屋内没有点蜡烛,杜圣兰静坐在桌前,指腹轻轻摩擦着戒指表面,从中渗出的丝丝凉意一直能刺到心尖口。 “冥都的首领是只阴犬……”阴犬一般都很弱,是遭受过极致虐待死去的狗妖怨念所化,为什么冥都的这只狗如此强? 对方出现的刹那,杜圣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莫非这狗能克自己?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纸面人脸说他很香,顾崖木强调过阴犬什么都吃,会不会也吃天雷? 这个结论让杜圣兰脸色有些难看。 屋门被推开,一起吹进来的还有夜风和雪花,杜圣兰被打断思路,抬头望向门口的顾崖木:“竹墨走了?” 顾崖木颔首。 “明日我就会公布墨家封剑灵一事,剩下的自有竹墨去推动。” 杜圣兰垂了垂眼,竹墨肯定也能猜到顾崖木会将今晚来访的事情抖出去,想来他也并不在意,剑灵对于斩月山的威胁不小,墨家敢封剑灵,就能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事情,比如抓剑修喂剑招。 一旦剑灵成长到一定境界,难保墨苍不会打竹墨的主意,单论实力,墨苍在竹墨之下,但有剑灵相助可以全身而退。连续几次切磋,等到剑灵破解了竹墨的剑招,斩月山的丧钟也就敲响了。 “听说百年前,墨苍找竹墨切磋过,”杜圣兰嗤笑道,“倘若不是剑灵每百年都要沉睡,竹墨的剑招又不好破解,斩月山早就不复存在。” 双方的这个结,怕是解不开了。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顾崖木从容来到天机楼,低沉的嗓音整条街都能听见。 “墨家用活人封剑灵,天机楼身为第一情报组织,应该早就知晓内情。” 修士的生活不分早晚,路过的行人不少,听到这句话纷纷驻足。 “本座能理解天机楼不敢得罪一方大势力,如今本座愿做你们的靠山,天机楼大可让世人知晓真相。” 如果现在外面站着的不是一个渡劫期,天机楼众人现在就想要下去把他那张嘴给撕了。护卫匆匆忙忙跑商去通知管事:“大事不好了……” “听得见。”管事正在甄别一样古董,淡淡道:“他喊这么大声,城门外都能听见。” 护卫急切:“这不是把我天机楼往炭火上烤?” 管事摆摆手,不以为意:“竹墨昨日去过仁义堂,想来他很快会有所动作,我们装死就行。” 他不担心墨家,也不担心竹墨,天机楼能存活到现在,暗地里的力量足以和大势力抗衡,唯一不在掌控当中的是南域的新访客。管事沉声道:“你去通知所有分部,不惜一切代价搜集和冥都有关的情报。” 护卫愣了愣,抱拳应是。 · 墨家有没有剑灵,世人并不知晓,不过就算有,也不一定就是活人封剑灵。 墨苍前些天私闯仁义堂,这位前绝杀殿殿主不忿下给对方找不痛快也是正常,但也有人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天生圣人渡劫时,用门票费的方式收集到了不少情报,其中肯定有不少大势力的阴私。 消息传到墨苍耳中,墨家内部几位高层以最快速度召开了一场会议。 在听说墨苍想要再度封印剑灵后,立刻就有人反对:“事情还没有到如此地步,也许只是绝杀殿殿主泄私愤随口一说。” 也有人趁机质疑其行为,不该私闯仁义堂。 墨苍从不相信巧合,确定此事有斩月山掺合:“闯不闯,竹墨都会出手。” 现在他们只能用最蠢笨的方式应对,拒不承认。 墨苍微微皱眉,他做得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便是没有对日月楼斩尽杀绝,这才留下后患。 一位长老叹道:“好不容易才唤醒剑灵,且看看情况吧。” 如果黄金时代真的到来,不知道会爆发什么灾难,到了那时候,什么名声都不重要,活下去才是根本。 事情果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竹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 他亲自邀请了不少剑修,日月楼主生前的亲信当场讲述真相。 “楼主的儿子是至阳体,正因如此才能被合欢宗女修青睐,同样,以至阳体的血肉可以唤醒剑灵。” 南北两域本身就有些不对盘,哪怕此事缺少关键性的证据,再联想墨苍主动帮助日月楼主逼迫合欢宗迁移一事,绝杀殿殿主也亲口证实过,如今又有人证,他们已经信了个七八分。 每个剑修都清楚知道剑灵的威胁,特别是散修,一想到可能会被抓去喂招,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斩月宗副宗主李道子也在,看到这些人眼中的担忧,适时开口:“如果诸位愿意,我们可以组建剑修联盟。” 剑修中散修居多,喜欢独来独往,闻言神情复杂。 李道子没有多说,眼下摆在这些剑修面前也只有这一条出路。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联盟也不能保证什么,除非正式向墨家宣战。” 不料,李道子居然说道:“宗主已经动身前往金禅寺。”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认真考虑组建联盟的可能性。 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活人封剑灵的消息传得飞快,杜圣兰每日在仁义堂认真修炼,都不需要特意打听什么,神识一扫,就能听见街道上人的交流。 “看来我们小瞧竹墨了。” 天下剑修何其多,串联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顾崖木颔首:“这个联盟表面看很松散,关键时候作用不小。” 显然,竹墨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黄金时代做准备。 杜圣兰略作深思,尝试从竹墨的角度分析问题:“他会联合金禅寺,逼迫墨家封剑灵。” 剑灵邪性需要用善人镇压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竹墨势必会先找五蕴和尚,两方联手让墨家低头,表面上达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 顾崖木点了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大世到来,不到万不得已,斩月山不会贸然开战,不过维持明面上的平和后,私底下竹墨势必会徐徐谋之,墨家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唤醒剑灵。 杜圣兰:“真是便宜他们了。” 他的目光透过窗外,望向屋檐上的雪花,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做一件事。 仿佛窥见他的心声,顾崖木平静道:“你要学会区分死亡和解脱。” 杜圣兰眸光一动,半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连续几日的暴雪,让极地雪山的冰柱有如根根粗壮结实的铁杵。 大雪中,胥洲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阵。 “野草树木哪怕一粒沙都能当兵卒使。”牧童没有说太多废话,也没有揭穿杜圣兰的身份,做得太过,他会被吸入手鼓中永世沉沦。 胥洲本身就是阵法天才,牧童只需要稍稍提点一二:“八门金锁阵,不用活物一样能设成,以……” 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牧童偏过头,短短一会儿功夫斜侧方又多凝聚出几根冰柱。 温度骤降,说明有阴邪之物到来。牧童不畏活人,但这股气息让他十分不舒服。 “走!”他催促老黄牛。 胥洲对危险的预知甚至远超牧童,先一步撤退。一览无余的雪山峰顶出现几个纸面人脸,他们的目标不是胥洲,无视了他的逃离。 牧童就没那么好运,老黄牛摆脱了纸面人脸,却被一道阴影拦路。 “冥都。”牧童如临大敌。 他没和冥都打过交道,历史上每次兽潮开启的时间和冥都开城门都会错开,然而今次的兽潮时间提前不少,正好撞上了冥都人活动。 纸面人脸轻飘飘地飞过来,停在阴影两旁,扭曲的语调像是在唱着一首死亡赞歌—— “恭迎冥子。” 牧童轻轻敲了下手鼓,雪山中厉害的妖兽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冲出来,然而它们只是疯狂地乱跑,没有任何攻击阴影的意思。 魔怔的妖兽只会凭本能攻击活物,冥都人在它们眼中和尸体无异。 牧童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他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无论老黄牛跑去哪里,阴影都能找到,显然是已经锁定了自己的气息。 一路寻着气息找到极地雪山,气息的源头会在哪里……似乎想到了什么,牧童面色难看,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杜、圣、兰。” 老黄牛也口吐人言:“他害你。” 就在这时,寂静无声的阴影竟然开口,语气飘忽不定:“无中生有。” 牧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是站在杜圣兰那边,他正要开口反驳,却突然陷入缄默。 老黄牛想了想,也沉默了。 牧童本就是死人,没有实体,现在看到的躯体不过是强行凝聚,冥都那些制造冥子的残忍手段用不到他身上。再者,杜圣兰一死,没有手鼓力量的支撑牧童立刻就会解脱,对方不死,他也死不了,和现状没有不同。 唯一的一点在于,要多打一份工,而且失去了自由。 一缕黑气无声无息地自天边飘过来。 黑气一路穿过冰川雪地,来到阴影身边。阴影变得庞大,黑雾中的阴犬在倾听完黑气蛇吐息般的嘶嘶声后,忽然对牧童说:“你朋友,人不错。” “……” 牧童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难看能形容的了,那个畜生又做了什么! —— 阴犬走得突然,也没交待过这根狗毛具体要怎么用,杜圣兰尝试和宝石里的黑气对话,问问它能不能帮忙传递消息。 话音落下,狗毛便化为一缕黑气钻出戒指消失不见。 杜圣兰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顾崖木出声唤回他的注意力:“竹墨,五蕴和尚同墨苍约在青台山,要一并去看看吗?” 杜圣兰:“会被发现。” 顾崖木:“五蕴和尚去维护正义,我们也可以。” “……” 上次来青台山,胥洲用阵法搞得人心惶惶,杜圣兰也没料到短时间内他们又会过来一趟。青台山因阵法破坏裂开一条深渊,半山腰的山庄也分裂成为两部分。 杜圣兰发现这条深渊的缝隙要比先前窄了不少,仿佛在灵气的推动下正自动愈合。 “这地界确实得天独厚,难怪被称为证道之地。” 山顶,墨苍身边跟着两名墨家豢养的死士,还有一名长老随行,竹墨和五蕴和尚分别站在一左一右,五蕴和尚手中的佛珠色泽暗淡,就如同他此刻的声音。 “墨施主如果执迷不悟,就休怪贫僧不客气了。” 剑灵之事可追溯到千年前,但金禅寺的弟子可不是只在千年前有神秘失踪的,若不是当今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世到来前各方都要积蓄力量,此事绝不会善了。 墨苍也清楚不封印剑灵,一战在所难免,缓缓道:“剑灵一事是我墨家不对,但这是祖上造孽,考虑到黄金时代可能到来,墨家才会重启剑灵。”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谁都知道其中的虚假。 一阵掌声从半天空传来。 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像是站在云端:“墨道友说得好。” 墨苍眼神一沉。 绝杀殿的情报网当真厉害,居然能查到他们在青台山见面。 顾崖木带着杜圣兰落地:“各位继续。”顿了下,又道:“墨道友不是很想见天生圣人?本座今日特意领人来,让道友多看看。” 墨苍眯了眯眼……只是闯了次仁义堂,对方居然记恨到现在。 杜圣兰全身笼罩在斗篷中,看似乖巧地站在顾崖木身后。 墨苍懒得理会这二人,召唤出剑灵。封印又如何?只要保证剑灵归属墨家,需要时付出代价再次解封就好。 五蕴和尚看出他在打什么算盘,提出要联手封印。 竹墨语气冰冷,同样说道:“仅凭墨家主,怕是也没办法完全封印剑灵。” ‘完全’两个字音念得很重。 墨苍过于漆黑的眼珠有杀意一闪而过,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那就麻烦二位道友了。” 血光中的剑灵是一个鬼童的状态,它的头很大,两只眼睛一只是空洞的,另外一只则是血红色。它一被召唤出来,立刻被杀意支配,怨毒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哪怕是半空中的一朵雪花,它也愤怒地抓毁。 竹墨以指为剑,锋利的剑光朝鬼童压去,五蕴和尚闭上眼,佛珠中凝聚出一个泛着金光的‘卍’,覆盖在剑灵上方。 鬼童在金光中痛苦地咆哮,想要逃离一伸手又被剑光割伤。密密麻麻的长剑封锁住四面八方,剑灵无处可逃。 墨苍面无表情,他身后的墨家人面色不是很好看,没有用善人祭炼强行镇压,会大幅度削弱剑灵的力量。 突然,空气中的水雾凝聚, ‘卍’字上方结了一层冷霜,金光的色泽被削弱了一点。 五蕴和尚手中的佛珠猛地朝一个方向飞去,不知何时出现的纸面人脸接触到佛珠,半张面皮被融毁。然而他依旧不痛不痒地站在原地,恭敬地望向前方。 阴影这时已经距离剑灵很近,墨苍一掌掀起无数雪雾,周围的温度因为他释放的真气不断上升,阻挡住阴影前进。 “冥都。” 同属大势力,他们对冥都这只阴犬有些了解,什么都能吞吃。 哪怕封印剑灵时,墨苍的怒意都没有此刻明显:“大师难道要漠视这只阴犬行动?” 阴物一旦吞噬剑灵,势必会实力大涨。五蕴和尚略作沉吟,选择暂时和墨苍联手。 身为剑修,剑灵的威胁要比阴犬大,能被吞噬也好,竹墨挥剑打散了墨苍释放出的真气,空气里的温度重新降了下来。 “你……”墨苍眼神阴冷。 一直看戏的顾崖木这时也迈步走到了竹墨身边。 局面一下变得紧张起来,顾崖木和竹墨一线,墨苍和五蕴和尚一线,前方则是阴犬。三方制衡,场面僵持不下。至于杜圣兰,化神境界的他搅合不到渡劫期的战斗中,被不约而同忽略。 压制暂且消失,鬼童趁机用手一根根掰断了用来困住它的剑阵,它现在很虚弱,身体处于半虚半实的状态,七窍流血。 也正是因为这种虚弱,让它眼珠里的猩红消退了一些,残存的一丝理智回归。 几位大能对峙间,鬼童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只见它勉强想要站起来,发现做不到后,一点点朝着阴犬爬去:“吃……” 墨苍厉声喝道:“你想魂飞魄散吗?” 鬼童无视身后的呼喊,依旧缓慢地朝阴犬爬去:“吃,吃了……” 它的身躯很瘦小,理智和杀欲纠缠在一起,鬼童的脸色极度扭曲,显得狰狞又恐怖,身后它爬过的雪地,留下一道黑色的血痕。 终于,它哆哆嗦嗦半站起来,像是一个刚学走路的婴儿朝着阴影颤抖地张开双臂。 眼看鬼童和阴影间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墨家长老手指一动,两名死士不顾一切地冲身向前想要保住剑灵,墨苍身后的重剑也已经自动飞出,朝阴影和鬼童中间飞去,准备强行劈山隔路。 现在就看五蕴和尚愿不愿意偏帮。 赶在墨苍开口前,杜圣兰看向五蕴和尚,轻声道:“一千多年了,这份解脱是它该得的。” 从大局考虑,阻止剑灵被吞噬是最有利的决策,剑灵已经重伤,暂时威胁不到谁,冥都才是真正的威胁。但剑灵几乎是不死不灭,被阴犬吞噬,是它唯一能得到解脱的机会。 佛珠已经过重新回到五蕴和尚手中,他转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快了一些。阴犬的力量一旦得到加强,难保来日不会成为灾祸,然而…… “吃,吃——” 薄薄的眼皮掀起,五蕴和尚看到艰难朝阴影爬去的鬼童,终是沉沉叹了口气,没有配合墨苍出手。 下一刻,鬼童如愿被阴影笼罩,直至消失。只剩下一个没说完的‘吃’字,缓缓消散在天地间。 “冥都。”眼睁睁看着剑灵消散,墨苍面沉如水:“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猛地一甩袖袍:“走!” 墨家人离开后,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竹墨和五蕴和尚一言不发,也相继离开。 青台山上,只剩下顾崖木、杜圣兰,还有冥都人。阴影强壮了许多,当它变成黑雾时,几乎笼罩住大半天空。 “你给我的食材,很不错。”它看着杜圣兰:“我准许你再提一个要求。” “不必了。” 黑雾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杜圣兰会拒绝。 杜圣兰:“我说过,剑灵只是需要一个解脱。” 他曾迟疑过要不要通知阴犬来,杜圣兰不觉得自己有替别人做死亡选择的权利,然而顾崖木一句话让他有了触动,要学会区分死亡和解脱。 杜圣兰查阅过不少资料,活人封剑灵为了保证成功率,会一次性祭炼大量活人,像养蛊一样让他们互相吞噬。书中记录当时奕城的一个村,一夜之间村民全部失踪,一个孩子没可能吞噬那么多成人的灵魂,只可能是在吞噬过程中,当时的村民自愿选择死亡,让这个孩子‘存活’下来。 只是他们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这种牺牲反而让这个孩子在炼狱中又被折磨了千年。 杜圣兰环顾四周:“冥子呢?还没接上人么?” 语气有担忧,又有关怀。 一旁纸面人脸麻木的神情中第一次出现了纳闷这种情绪,这个人像是好人,又像是恶人。 杜圣兰对于牧童自然不会有什么仁慈,牧童想要的解脱只有自己死亡才能达成,他们都和手鼓做了交换,得了好处就要承担这份好处带来的后果。 再者说,除了多了重身份,不再是自由身,对牧童根本没影响。 而杜圣兰要的就是牧童处在冥都眼皮子底下,否则自己长时间不死,大概率牧童会来‘帮’自己死。 黑雾:“冥子在他该在的地方。” 杜圣兰再次觉得阴犬和天机道人一定会有说不完的废话。 先前那根狗毛被他拿去传讯,赶在阴影离开前,杜圣兰没有索要新的狗毛,沉声道:“之前约定过,我给你介绍冥子,你帮我一个小忙。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刚刚那个剑灵的主人死。” 话音落下,没有得到回应。 黑雾的轮廓有些狰狞,它似乎在等着杜圣兰重新换要求,然而杜圣兰迟迟不开口,这触怒了黑雾。 刺骨的寒冷无声无息朝着杜圣兰蔓延。 心知墨苍不是好杀的,哪怕冥都十分神秘,也不是无所不能,赶在杀气更加强烈前,杜圣兰改口道:“那帮我找一个人。” 他带黑雾来到上次胥洲布置阵法的地方:“这里有那人残留的气息,我知道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定有办法找到我的这位故人。” 黑雾重新化作阴影,它沉默了,觉得好像上了对方的当。 杜圣兰安静站在原地。他先提了一个离谱难以做到的要求,然后换了一个简单的,让阴犬没有拒绝的理由。 过去好一会儿,阴影像是同意了,让杜圣兰和顾崖木走远一点,然后背过身去。 两人按照他的要求做,顾崖木不动声色防范着。 纸面人脸也在阴影的命令下转过身。 确定周围一切都在背对着自己,恐怖的阴影才开始靠近破碎的阵法,其中一个凸起的阴影黑点伸向阵法,捕捉这里曾经留下的气息。 天空中下起鹅毛大雪,杜圣兰百无聊赖用鞋面在地上画剑招。 这狗怎么闻了这么久? 行不行啊。 许久,阴犬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冥子身上,有同样的气息。” 杜圣兰一怔,目光旋即狠狠一沉。自己一心想让牧童活下去,对方居然敢在背后插刀,简直是…… “畜生。”顾崖木帮他说出心声。 杜圣兰狠狠点头。 第46章 正道的光 杜圣兰清楚牧童一心要自己死, 所以他尽可能地给对方找了一份新工作分散注意力,没想到在此之前,牧童居然已经搞起实际操作。 低低咒骂了一句, 他本身每对这件事倒没太过在意,杜圣兰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有办法找到我这位故人吗?” 牧童行事存在顾虑, 不然早就直接下手, 胥洲不同, 从他暗示裴家裴木寒已经死了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们造成了威胁。 “我只擅长追踪死人的气息。” 杜圣兰死过一次,牧童灵魂腐朽了,阴犬这才能顺利找到他们。但这阵法残留的气息不同, 这是一个活人。 阴影再次陷入沉默,等着杜圣兰重新换个要求。这次杜圣兰也没有过多考虑, 直接问:“梵海尊者和黄金时代有什么关系?” 他隐隐觉得自由城主提供的这条情报至关重要,和梵海尊者同时代的合欢第二祖,寒月尊者等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唯独这位大能者, 几乎是一笔带过。 杜圣兰甚至怀疑有人特意销毁过相关资料。 阴影:“不可说。”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回见。” 言下之意, 这个承诺还是留待日后兑现。 黑水般的影子仿佛更加浓重, 在阴影消失的瞬间,杜圣兰看到一片山峰短暂地被阴暗遮蔽, 紧接着纸面人脸在阴影笼罩下消失不见, 只遗留下一根狗毛。 狗毛飘落到杜圣兰手中,化为一缕黑气钻入戒指。 青台山上的动静太大,吸引了附近的一些势力。 顾崖木:“有人来了。” 看到远处过来查看情况的几道黑影, 杜圣兰也不再多留, 飞身离开。 …… 墨家活人封剑灵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还有人声称曾看到墨家家主出行,并在青台山感觉到了剧烈的波动。墨家很快表示确实去过青台山,剑灵是老祖宗传下的,是不是活人祭无从考据,不过剑灵已经在五蕴和尚和竹墨见证下于青台山进行销毁。 杜圣兰听到这则消息时,只觉得无比荒唐,剑灵之死和冥都有关,现在听上去反而是墨家痛下决心,自行毁灭。 可惜五蕴和尚和竹墨谁也没有揭开真相,修士的自私自利远超常人,如果让其他修士知道他们选择放任阴犬吞噬剑灵增强实力,心中难免会不满。 墨苍也正是看准了这点,堂而皇之暗示是他力排众议,邀请两大渡劫期合力抹杀剑灵。 只是他还是小看了散修对世家骨子里的不满,消息发酵得越来越厉害,被逼迁走的合欢宗风评反而好了起来。 杜圣兰微笑道:“一直盯着墨家‘不公平’,盘天鹤为老不尊,专喜欢伪装成凡人男子哄骗天真少女。” 他这种荒唐的‘爱情游戏’放在从前,引发不了多少水花,但在墨家急需转移火力的节骨眼上,就很适合放出来供人说道评理。 盘天鹤的爱好是公认的秘密,都不需要顾崖木再像之前一样去天机楼外喊话,随便找几个人在大街小巷谈论一下,墨家便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推波助澜。谣言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甚至有盘天鹤喜欢拿少女血液练功的说法流出。 同为世家,杜家也被波及到,杜青光对杜圣兰长久以来在杜家遭受苛待视而不见,被比较成和日月楼主一样的虐杀亲子。 裴家置身事外。外界对于裴家的新家主并不了解,至于裴九星,重伤后又强行跌退境界,没什么值得聊的。 顾崖木趁机悠哉地回了趟裴家,在大长老指责他对自家人收取围观渡劫费前,先一步表示:“我干的,裴家声誉上去了,什么时候交接家主信物?” 三句话让大长老喉头剧烈地滚动一下,说不出话。 过去好一会儿,大长老才反应过来他指得是近来种种风波,追本溯源,确实是顾崖木在天机楼前率先道出剑灵一事,仁义堂也在一刻不停散播谣言。 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大长老脸色一沉:“我是让你去提高家族威望。” 顾崖木不加反驳,心平气和地坐在主位上,只是静静盯着他。 大长老脑海中已经想了数条可以当做反驳的理由,打从心底里,他们这些长老就不想将家主的权利交出。裴木寒太不可控,大长老有预感,裴家要是交在他手中,迟早变成杜家那样的一言堂。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顾崖木冷冷一抬眼,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远超裴九星。 对方提了要求,他也做了,如果再生事端,那就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目光短暂接洽的瞬间,大长老竟然被他眼中的阴鸷有些吓到,不由暗讽自己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 顾崖木站起身:“三天时间。” 话音完全消散前,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留下大长老独自站在议事堂,他脸上的皱纹因为不满的情绪皱起,好半晌,大长老狠狠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 仁义堂内梅花盛开,布置不及裴家奢华,胜在清雅。 杜圣兰正在投喂雪花狮子,余光瞄到庭院里突然多出的一道身影,头也不抬作出预测:“老家伙们不愿意移权。” 顾崖木走到他身边:“五五开。” 裴家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还没有渡劫期支撑,绝杀殿如今转型仁义堂,力量也薄弱不少,这种被削弱的力量是指杀手已经在人前露脸,往后再隐于暗处就很难。 考虑到这些,那些长老不是没可能放权。 杜圣兰坐直身子:“裴萤那边一直留意着这些家族,最近基本没有什么人渡劫。” 杜明之死让不少打着同样主意的年轻人偃旗息鼓。 说到这里,杜圣兰微微耸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石桌上雪花狮子用尾巴勾着他的手指玩耍。顾崖木突然拎起其中一只,雪花狮子通体僵直。 杜圣兰无奈:“你别吓它。” 顾崖木随手将雪花狮子一撂,后者稳稳落地,吓得跑走了。 看着很快跑没影的小东西,顾崖木嗤笑一声:“这玩意有古怪。” 杜圣兰挑了挑眉。 顾崖木眼光何其毒辣,当初选兽车时,也不是完全随意,挑中的这两只雪花狮子脚力要比其他妖兽好很多。 “雪花狮子本性孤僻,喜静,而且很敏感。你看它哪点符合了?” 两只雪花狮子,一只还比较正常,平日里安安静静,另外一只,整天窜来窜去,甚至还喜欢听铃铛的声音。 妖兽性格偶尔有一两只跳脱的也正常,但杜圣兰没有着急反驳,回想日常逐渐发现一些不妥的地方,譬如顾崖木偷偷用原形锻剑时,是雪花狮子领自己去的。 正常情况下,有结界阻拦,如此弱小的妖兽没能力察觉到才对。 顾崖木淡声道:“有些奇妙的生物,很难发现异常,除非你尝试杀死它,才能暴露出一些东西。” 看到杜圣兰皱了下眉头,顾崖木嘴角掀起:“知道你做不到,盯紧点就好。”稍稍停顿后,又说:“至少现阶段,它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什么。” 否则不会暴露这么多奇怪的特质。 杜圣兰颔首:“眼下谜团不少,也不差这一个。” 顾崖木知道最令对方困扰的,一定是黄金时代,面对正在缓慢降临的大世,杜圣兰虽有着无上资质,但缺少时间,仅仅是化神期,远不足以在大世中存活求道。 “裴萤那里原本有一条情报要和你说。” 当时杜圣兰正好去杜家劈人,裴萤见到是的五蕴和尚。 杜圣兰直觉这条情报不简单。 顾崖木也没让他失望,缓缓道:“当日杜青光之所以没有随墨苍等人一起去合欢宗,是因为他去了冥都。” “冥都……”杜圣兰蹙眉琢磨片刻,摇头:“瞎想也无用。” 套用顾崖木的话来说,能花钱买到的情报,何必浪费时间。 绝杀殿从前的情报网虽然厉害,但比起天机楼到底要逊色一筹,杜圣兰抿了抿唇,正要开口,便听顾崖木说:“去天机楼坐坐?” 双方想法一拍即合,杜圣兰含笑道:“正有此意。” 最近冒出各种大家族的传言,街道两边的茶铺生意都好了不少,修士小声交谈,时不时还作出一番推断。天机楼每座城里都有分部,这条街上,除了仁义堂,就数天机楼建得最气派。 楼内的工作人员看到顾崖木,面上带笑,其实已经隐隐感觉到头疼,前些天对方在门口叫喊,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唯独管事面不改色下来,亲自接待两人。 顾崖木单刀直入,吐出了两个字:“冥都。” 杜青光去冥都是绝密,乃是蝴蝶小妖无意间发现,天机楼未必知道这个消息,他自然也不会随意白送情报。 管事领他们去包间,抽出三个卷轴,分别写着上,中,下。 “下等情报五千灵石,中等情报两万灵石,上等一百万。” 正在喝茶的杜圣兰抬眼看他,这价格相差未免太大。 管事笑道:“为了这上等情报,我天机楼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杜圣兰放下茶杯,十分豪横:“全买。” 管事怔了下,下意识看向顾崖木,顾崖木:“听他的。” 这天生圣人和绝杀殿殿主关系果真不简单,管事准备回头将这条信息记录,在顾崖木当场结清灵石后,管事总结道:“三条。” “其一,冥都的统治者看起来是一团黑雾,实际有本体,它们身上承载着无数怨念,可以根据吸收过的怨念自由幻化出实体;其二,数年前,冥都短暂开启过片刻,期间有修士看到过黑雾飘去御兽宗附近的枫叶林;其三,冥都内乱,估计很快会爆发一场夺权之争。” 杜圣兰下意识道:“冥都,只有一个主人。” 那晚自己询问冥子有无特权时,纸面人脸曾特意强调过这句话。 这回轮到管事惊讶了:“你知道的还不少。根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阴犬不止一只,每一任统治者会有七名子嗣,哪一条阴犬能把其他兄弟包括统治者本身杀死,它就会掌管冥都。不过上一任统治者有两个儿子太过强大,谁也没杀死对方,最终冥都选了更强的那只阴犬。” 管事神秘一笑:“最有趣的是,现在统治冥都的阴犬听说只有一位子嗣,很多年前神秘消失。我个人推断,冥都会突然开城门,有一条原因便是为了寻子。阴犬出行,它那位留在冥都里的兄弟可不老实。” 走出天机楼的时候,杜圣兰不免感叹这钱花得值。 顾崖木:“天机楼的人最近还在冥都徘徊,死伤不少,但他们在继续加派人手。” 这说明天机楼可能发现了更加重要的情报,还在确认过程中。蝴蝶小妖实力微弱,进冥都绝无活路,他们如果想要知道更多,未来还得通过天机楼。 杜圣兰忽然道:“冥都下一任继承人会不会已经死了?” 阴犬没理由寻觅不到自己孩子的气息。 顾崖木摇头,现有的信息量不足以推测出结论。 杜圣兰也就是随口一问,话锋一转说回正事:“冥都有阴犬的兄弟想要夺权,杜青光这个时候跑去冥都,怕是想要插上一手。” 在青台山对方提到飞升的另一条路子和黄金时代有关,现在又去干预冥都内斗,这三者间大概率存在着什么联系。 在他沉思间,顾崖木去了趟糕点铺子,买回杜圣兰喜欢吃的枣糕:“先回仁义堂。” 绝杀殿殿主的扮相,无论走到哪里,永远是焦点。 发现茶铺里的修士正在用余光瞄着自己和顾崖木,杜圣兰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点了点头。 南域,御兽宗。 对面的山头无声无息出现一道阴影,从这里可以直接眺望到御兽宗,但想过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中间隔着枫叶林。 南域的御兽宗和北域不同。 北域视妖兽为奴隶,南域讲究生死与共,是真的将妖兽看做伙伴。 枫叶林中住着大量妖兽,厮杀不断,御兽宗弟子经常会在长老带领下,看能不能捡到一两只失去父母的幼崽,从小培养,好建立感情。 光秃秃的上坡上,阴影显得十分突兀。 一只暴食的野猪妖注意到阴影,舔了舔嘴唇想从后面搞偷袭。野猪妖每日要吃大量生灵,没有理智,只要是能引起它们食欲的,就会不顾一切捕杀。 它很确定,这团阴影能吃。 然而才一靠近,阴影便消失不见,下一刻,一只几十米高的壮硕阴犬出现在日头下,它的毛发很长,鲜红的眼睛仿佛比野猪妖还没有理智,当它张大嘴巴的时候,白森森锋利的牙齿尖端有一点发青,剧毒无比。 野猪妖想要跑,但它的腿被黑色的雾气缠绕住,一直在枫叶林作威作福许久的猪妖居然被黑雾一点点融化,阴犬活活咬碎它剩下的半截身子,吞入腹中。 从远处看,体型硕大的阴犬低头时,和山峰连在了一起,好像它就是山的一部分。 任谁也想不到,这里正在进行恐怖的进食。 野猪妖连皮带骨头消失后,阴犬重新注视着远处的御兽宗。数年前,它封印了自己孩子的全部气息,强行打开城门,将小阴犬扔进枫叶林。 当时枫叶林才爆发过一场妖兽厮杀,遍地尸体,小阴犬会无意识附身在妖兽身上。每逢妖兽厮杀,御兽宗的弟子就会来枫叶林寻找失去父母的幼崽。如无意外,它会被人类带走抚养。 天空中突然飘过来一片乌云,遮挡住太阳。 厌恶阳光的纸面人脸从阴暗处现身,站在阴犬两边。其中唯一一个能做出哭笑两种表情的纸面人脸,嘴角的那条缝隙动了动:“为什么——” 三个字音拖得很长。 纸面人脸世代效忠统治者,它不明白,为什么不惜费大力气,要把唯一的子嗣送给人类。 阴犬像是被鲜血浸染的眼珠一刻不停盯着远方,冥都历来靠弑父杀兄上位,到了这一时代,冥都的疯狂快要到达极致。物极必反,已经到了需要改变现状的时候。 活在冥都里的一切,永远只能学会厮杀。一旦小阴犬在冥都生活时间超过一年,会不可避免被戾气沾染。阴犬只能在那个孩子对世界没有产生印象时,先将它送出去,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和不省心的兄弟斗下去。 阴犬在子嗣体内留下过三道禁咒,若是重伤垂死,它能第一时间感应到。这么多年,禁咒从来没有松动过。加之小阴犬被封锁住全身气息,无法凭借嗅觉寻到,此刻阴犬正在考虑要不要潜入御兽宗一一探查。过了好久,它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纸面人脸的问题: “只有跟在人类身边,这孩子才能明人伦道德之理,懂孝悌之义,知礼义廉耻,将秩序带回给冥都。” 南域御兽宗重情重义,必然会教会它这些。 说完阴犬抬头望着天空云彩,有一条缝隙中正有阳光渗出。 阴霾可以成为一种活路,但不能完全没有光,它相信,那个孩子会把这一缕光带回冥都。 …… 世间事,总有无数意外。 阴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年有一个小商队不幸在妖兽厮杀中路过枫叶林,无一活口,那团从冥都扔出对世界毫无概念的小阴犬,下意识附身在了死亡的雪花狮子身上。 这么多年,它一直兢兢业业在拉车,命好,没遇到大灾大难。 今天天气不错,杜圣兰坐在石桌上吃枣糕,袖子里的族谱掉在地上,雪花狮子主动帮他叼了起来。 杜圣兰顺手翻开族谱,一边咬着糕点一边含糊不清道:“你说我是先干掉我二叔,还是我大伯的儿子……” 雪花狮子下意识盯着族谱上的一个名字。 杜圣兰咽下去枣糕,摇头:“我爹?想弄死那老东西,以我现在的实力还差得远。” 还有一天,就是顾崖木给裴家的最后期限,如果谈崩了,日后裴家就是他们的敌人。 杜圣兰叹道:“杜家戒备森严,我生母族中的人还好收拾一点。裴九星不知道跟我有没有血缘关系,算了,趁他病要他命,谈不妥的话想办法先搞死他。” 雪花狮子一直视杜圣兰为生命中的光,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如今看对方在族谱上排名次,更是觉得特别威风。 回想当初在禁地的遭遇,杜圣兰心中生出一抹淡淡的戾气,眯了眯眼:“以杀止杀。” 对待这些腐朽的家族,没有更好的方式。 雪花狮子无条件地选择支持,大脑袋重重点了点。 杜圣兰逗乐了,想到顾崖木说这小东西不简单,一时兴起想试试看能不能教它读书写字:“来,跟我念,大义灭亲。” “吼——” “以杀止杀。” 雪花狮子仰起头,认真学着张口复述:“吼——” 第47章 吃了你 冥都。 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混乱和秩序的丧失,使得厮杀遍布在城池内的每一个角落。 相较于一般大城市,冥都的布置很特别, 没有主道,四通八达的蜿蜒小路散乱地分布在各处。树枝上吊着几具被吸干血肉的身体, 他们穿着天机楼的衣服,生前曾是天机楼的情报贩子。 青衣剑客走在街道上,不远处披头散发的小女孩冲他招手, 长发下是一张纯粹的面皮,没有五官。同一时间,墙缝中钻出数条细长的胳膊, 剑客身后的长剑自动飞出,那些胳膊被齐齐斩断,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飞溅,满地碎纸屑随风飘扬。 小女孩见到这一幕, 缩回胳膊不再招手。 冥都恃强凌弱, 你强, 很多东西就不敢近身。 小女孩想要离开, 脸皮突然崩得很紧,她的眼睛似乎是长在脸皮下, 隔着一层肉膜, 可以朦胧看清东西, 此刻, 她隐约瞧见剑客在朝自己走来。 长剑抵住喉咙, 男子冷冷开口:“带我去见冥都未来的主人。” 未来的主人? 面皮皱了皱, 像是疑惑。 就在她反应过来什么的时候, 阴森森的笑声在街道上回响, 小女孩听到这个声音,反而安心了很多。 一道黑影出现,街道上变得安静无比。 它是现任统治者的弟弟,体型上它们差不多大小,同样隐藏在黑雾中,不同的是,这只阴犬的眼睛是青色的。 “我不在外面谈事。”黑影天生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恶意:“胆子够大的话,就随我来。” 青衣剑客脚步不停,平静地跟在黑影身后,一人一犬消失在了暗巷的尽头。 街道上那些藏起来的魑魅魍魉有些还挺遗憾,这么好的食物被捷足先登。显然在它们眼中,进了那条巷子,便不会再有活路。 …… 裴萤一进院子,就听到‘以杀止杀’,见是杜圣兰教雪花狮子说话,不禁摇了摇头。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杜圣兰注意到有人来了,先一步抬头问:“怎么了?” 裴萤负责情报网,有消息就会及时通知:“天机楼折损了大量情报人员,正在从分部紧急抽调化神期以上的高级情报者,过两日就会派去冥都。” 杜圣兰已经听顾崖木提起过有情报探子死亡,但万没想到天机楼居然如此不计代价。 重要的事留在最后,裴萤缓缓道:“杜青光又去了冥都。” 顾崖木正好从外面回来,裴萤看到他,仅仅是点头示意,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她和无可为一样,更喜欢和杜圣兰打交道,不是对顾崖木有意见,而是他们性子本身就很冷,杜圣兰身上自带的温和气息,相处起来很舒服。 当然,这温和气息一半是天生圣人的加持。杜圣兰本身更像是一把剑,锋利坚韧。 早在走近前,顾崖木已经听到二人对话,雪花狮子看到他就发怵,僵硬着短腿跑得无影无踪。 杜圣兰合上族谱,没有隐藏面上的疑惑:“也不知冥都究竟有什么独特之处。” “或许和怨念有关。” 杜圣兰抬起头。 “从前我以为冥都的统治者一直是同一条阴犬,没想到还涉及权利斗争,如果天机楼的消息没错……”顾崖木眯了眯眼:“那这事就有趣了。” 杜圣兰仰面看天,沉吟片刻明白了对方所指:“阴犬的形成是以强烈的怨念为养分,冥都能有如此充足的怨念,这不合理。” 倘若是邪魔每日外出肆意残杀无辜,这还能解释得通,但历史上冥都一旦封都少则百年,多则千年,哪怕里面居住的生命体爆表,内部消化始终是有限的。 如此充裕的怨念,源头是来自哪里? 顾崖木:“除非我们亲自走一趟。” 他这话说得有些缓慢,可以看出在吐出每个字的同时,顾崖木都做着权衡,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再等等吧。” 至少要等杜青光从冥都回来。 天空中飘起小雪花,不适合一直坐着,二人先后起身,穿过石门朝着后面的园子里走去。 园内的一草一木都是挑选的特殊品种,冬日里也拥有充足的生机。刚跑远的雪花狮子听到脚步声,眼睛倏地一下瞪圆了,大概没想到这头龙又出现在附近。 顾崖木从它身边经过,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出一分。 杜圣兰摸着手上的戒指,目光定格在狗毛幻化的花纹上:“如果让阴犬知道外面的人干预它的家事……” “借刀杀人?”顾崖木挑了挑眉:“是个主意,但估计成效不大。” 阴犬如果能轻易杀死渡劫期,那日在青台山,早就连墨苍等一并吞了。且它既然离开冥都,应该也料到里面的兄弟会不安分,不可能完全不留后手。 杜青光想要轻易动摇冥都的统治,并不容易。 两人渐渐走远,雪花狮子抖了抖头上落的雪花。 “吼——” 它的声音像是拟态的身体一样羸弱。 借刀杀人。 雪花狮子还是吐不出人话,但又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语。 好像是听到它的嗷呜,已经走远的杜圣兰回头看了一眼,没太放在心上轻轻一叹:“希望杜青光早点离开冥都,我们也好一探究竟。” …… 冥都,街道。 尽头出现一道身影,见到青衣剑客竟然活着从那一位的地盘上走出,街道上的生灵便都不敢靠近他。 “兵人……” 杜青光快要走出城门时,驻足回想刚刚的交谈。 纸面人脸的首领被称作纸面兵人,冥都的统治者在它的咒语中才能将血脉和怨念融合,诞生出新的子嗣。所以只有那对阴犬父子死透,阴犬这位想上位的弟弟,才能获得兵人认可,拥有子嗣传承。 冥都的死规定,上位后必须立刻拥有一名子嗣。否则纸面人脸便会暴动,将它赶下王位。 这是最早的冥都之主,担心有阴犬懈怠想要一劳永逸永远统治冥都,立下的规矩。 冥都不喜生人,但现任统治者的弟弟,偏偏看中了杜青光外来者的身份,它需要借助杜青光查到小阴犬的下落,同样,杜青光也需要这位野心勃勃的篡权者上位,打开冥都某个尘封已久的东西。 离开冥都,杜青光去了趟天机楼。 管事笑眯眯卖了同一份情报。 一般人来是要签订协议,禁止高价买入消息后低价群体售出,类似绝杀殿殿主和杜青光身份的人,当然不会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也就省了这一步骤。 当管事直接总结完情报,杜青光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再出一倍灵石,找到黑雾飘去枫叶林当日,御兽宗弟子进入枫叶林的时间和名单。” 管事面上挂着职业笑容:“乐意效劳。” 杜青光一走,他嘴角的笑容消失,是巧合吗?绝杀殿殿主和杜青光都在查冥都的消息。还有一件事,管事心中也是存有诸多疑虑,旁人总会下意识将天生圣人当做绝杀殿殿殿主的附庸,但天机楼一直没有查到有关天生圣人过去的资料。 这个人像是突然出现,过往岁月没有在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管事招来下面人:“天生圣人最近在做什么?” “坐堂。” 管事:“什么?” “当坐堂大夫。” …… 三日期限已到,顾崖木去裴家等着长老们做最后的决定。杜圣兰闲来无事,准备回馈一下修真界。 今日仁义堂外全部是送礼的大势力,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其中还有天圣学宫的学员,人群中,有一女子黑纱遮面,跟在天圣学宫的队伍后面。 杜圣兰带着温柔的笑容,每次只请一个人进入。 “自我突破成功,如今哪怕是化神修士,也能治愈一些。但我对力量的掌控没办法做到从前那么细致,会有治疗失败的风险。” 天圣学宫的学员突破失败,已经快沦为半个废人,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咬牙道:“我治。” 杜圣兰让他放开识海。 学员下意识防备。 杜圣兰依旧一脸温和。 对陌生人开放识海,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一旦被攻击将会神识俱灭。 双方跟无仇无怨,对方下杀手天圣学宫肯定会追究责任,这么一想,学员最终还是选择按他说得做。 杜圣兰一面用淬体法帮助学员修复身体,一面悄无声息地在对方精神意识世界布下暗手。这是杜圣兰第一次尝试在人的识海中布阵,以淬体法的力量作为阵眼,其中散发的毁灭道则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异常,但时间久了,会一点点地吞噬体内灵气,让对方的修为进展十分缓慢。 学员感觉到体内的伤势好了七成,大喜过望。 留下丰厚的看诊费,学员一出去,便被天圣学宫长老叫去一边,今天还来了一位学宫的高级导师,检查后同样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异常。 导师:“莫非他不知道合欢宗之事有我学宫参与?” 长老皱眉不语。 这批学员都是在合欢宗群体渡劫被劈,难保对方不多做联想。作为第二祖的传人,没理由以德报怨,为这些学员医治。 学员只知道自己身体好了,想也不想道:“天生圣人和合欢宗本身没什么交集,总不能因为一份传承,彻底落了学宫的面子。” 想不到第二种可能,学宫长老终于点头:“我学宫没有计较他拿走传承离开一事,他投桃报李也说得过去。” 何况这次他们确实带来价值不菲的东西。 有了第一例治好的,后面的人更是等不及,有的直接当场喊出了自己带了什么宝物,希望圣人提前给他医治。 杜圣兰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依旧选择按秩序来。 “下一位。” 黑纱遮面的女子进来,她年纪轻轻,但身子微微佝偻,雷劫中脊柱周围的电流还没有完全消散,时刻折磨着她。 杜圣兰似笑非笑看着她:“裴姑娘,要做个好人啊。” 裴枝雀强忍住心中恨意,孱弱一拜:“希望圣人垂怜。”她痛苦地攥着拳头:“我没有圣人好命,天生媚骨生来就被当做货物送人,很多事情情非得已。” 倘若不是杜圣兰看过她小人得志的样子,说不定还真被这一番言论哄弄住了。 “我可以帮你医治。” 裴枝雀眼中刚出现亮光的时候,杜圣兰微微一笑:“徒步走去北域,跪在合欢宗宗主面前认罪,如果你能得到一份她的谅解信,我就治。” 裴枝雀脸色一变。 杜圣兰:“不要妄想借助学宫的力量施压,我会找人盯着的。” 裴枝雀指甲泛白,她是真的能忍,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大吼大叫,而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出去。一见到学宫长老,才开始啜泣说出天生圣人的无理要求。 旁边人忍不住道:“你和我们不同,你曾经是合欢宗的人,去谢罪也正常。” 裴枝雀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名学员。 “没错,圣人已经很宽容,否则完全可以当场治死你。” 为了治好伤势,这些人话里话外称赞天生圣人。 裴枝雀面容微微扭曲,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争辩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什么都不做,还能获得一抹怜惜。 “学长说得对。”裴枝雀惨淡笑道:“我现在就出发去北域谢罪,当初我不该抹黑合欢宗,教唆大家跟我一起去逼合欢宗迁宗,连累各位万分抱歉。” 没想到她居然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名,先前说话的人目中闪过一抹歉意,抱了抱拳没有再开口。 杜圣兰听着外面的荒唐对话,笑而不语。 学宫长老没有发现异常就好,这群道貌岸然的,一个也逃不掉。 “下一位。” …… 局势一天一变,从青台山离开后,五蕴和尚并未立刻回金禅寺。阴犬吞吃了剑灵,他担心对方实力暴涨后会为祸世间,所以暂时留下观察情况。 最近到处都是有关冥都和四大家族阴私的传闻,不过很快就被另外一条消息盖过:天生圣人重新开始接诊。 五蕴和尚戴着斗笠,收敛起息悄悄隐藏于人群中。 数不清的灵石异宝被抬进仁义堂,一位修士刚刚从内堂出来,口中感叹:“圣人真是仁慈,他还鼓励我认真修炼,争取早日再次渡劫。” 五蕴和尚那双如枯木古井的双眼第一次出现明显的波动。 绝杀殿殿主亲口承认雷劫有异和天生圣人有关。换言之,天生圣人操控雷劫劈了这帮人,如今收了大量礼再去医治,然后鼓励他们继续渡劫。 “……” 五蕴和尚眼皮微微一颤,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人,必然有在这些修士体内留下后手。 在这点上,他看得要比学宫长老明白多了,学宫长老吃亏在并不了解杜圣兰才是始作俑者。 乌云遮天蔽日,仿佛也看不下去这一幕。 此时此刻,杜圣兰正在接诊一位杜家人。 从血缘上讲,这算是他二叔的儿子,也是杜北望的忠实拥护者。杜圣兰幼年时养过一只鹦鹉,特别聪明,见人就说漂亮话,后来有次他被关了禁闭,出来发现那只鹦鹉被拔了舌头。 对方似乎算准了他出来的时间,没要直接杀了鹦鹉,而是让它刚好在自己面前血流而亡。 杜圣兰抬起头,那好像也是这么一个雪天,他还记得那只鹦鹉最后费劲地张开嘴巴,浑身抽搐的样子。而杜古月带着几人站在远处,满脸讥笑地望着这一幕。 “圣人。”杜古月心中不满,怎么治病中途还发起呆来了? 杜圣兰微微一笑,耐心重复跟每个病人说过的话:“我对力量的掌控没办法做到从前那么细致,会有治疗失败的风险。” 杜古月不耐烦点头,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先前无一失败的案例。 杜圣兰:“把手给我。” 杜古月伸出手,上面被盖了一张帕子,他有些无语:“您还真是讲究人。” 一般只有民间特别注重男女之防的地方,才会这样做,他们两个大男人,隔什么帕子。 ……怕脏。 杜圣兰垂着眼,没有说出心中所想,慢慢施展天雷淬体的力量。 柔和的力量修补着经脉,杜古月通体舒畅,那股力量在慢慢蔓延,忽然,它就像是变湍急的河流,猛地冲向喉咙口。 杜古月瞪大眼珠,双手用力捂住喉咙,和吃饭噎到的人一样,拼命想要吐出来什么。 他颤抖地向杜圣兰伸出手,拼命呜呜着,示意赶紧给自己解决。 杜圣兰在他眼中看到强烈的求生欲,和当时那只鹦鹉黑豆眼里透露出的光是一样的。他静静凝视对方,封锁住杜古月的全身真气。 杜古月的脸憋得通红,他倒在地上,如同一条翻肚皮的鱼,几下抖动后彻底没了气息。 至死,他还有一堆脏话没有骂出去。 确定人凉了,杜圣兰从储物戒拿出族谱,身边没有纸笔,他招呼不远处的雪花狮子,后者立刻把准备做雪人的一根树枝叼过来给他。 杜圣兰蘸着地上尸体先前挣扎间掌心的血迹,用树枝轻轻在杜古月的名字上划了一笔。 “拿去吧。” 雪花狮子眼睁睁看他划掉名字,重新叼走树枝。 杜圣兰站起身,松了松发髻,解开斗篷,寒风中身体显得很单薄,他脚步虚浮地走出去,靠着门框咳嗽:“诸位明日再来吧。” 语气带有几分愧疚:“我本想强撑着再治疗几人,没想到失手了。” 失手? 不等众人反应,杜圣兰看向在场一位杜家人:“节哀。” 那名杜家人脸皮抽了抽,这也太倒霉了,怎么刚好轮到他们族中人就出事了? 没有人怀疑是杜圣兰故意动手脚,墨苍前不久和绝杀殿殿主闹得很难看,刚刚一位墨家子弟都平安出来,还有裴枝雀,天生圣人也只是让她去下跪认错,没道理专门对付杜家人。 考虑到还要依靠对方治病,哪怕是杜家人也没过多苛责,说了句生死有命后不了了之。 杜圣兰低咳几声,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比裴枝雀演得还入木三分:“欢迎各位下次光临,我先去休息了。” 天色昏暗,人潮渐渐散去,仁义堂外金灿灿的牌匾像是落日前的一盏明灯。 …… 冥都是不下雪的。 阴冷,血腥是这里终年的主题,日常也看不到什么太阳,永远被云层遮蔽着。 杜青光离开还没两日,暗巷里那个阴暗的存在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不是说人类的办事效率很高? 它自言自语的同时,没有五官的小女孩走进来,作为最先投靠的一批存在,她拥有着自由进出的特权。小女孩没有嘴巴,无法言语,安静比划着。 阴影逐渐凝为实体,青眼阴犬冷冷道:“你让我亲自去找。” 小女孩摆动手臂。 青眼阴犬:“你抓了混入冥都的生人,我那好大哥闯入御兽宗,但无功而返?” 小女孩重重点头。 天机楼的情报人员在被残忍折磨的过程中,透露出这条消息。阴犬去了御兽宗,因为停留时间过长,被御兽宗宗主发现,双方似乎交流了什么,阴犬没有杀生,后直接离开了御兽宗。 青眼阴犬发出渗人的笑声:“看来它当初是想将那小畜生送去御兽宗。” 显然这个过程中出了纰漏,否则这时它们应该已经开始返回冥都。 青眼阴犬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计划:“大哥一直想让自己孩子学会仁爱和光明,都是一家人,叔叔当然要带着侄子一起玩。” 人类以血缘为纽带,建立宗族,重视孝道,崇尚礼仪。 它要在外来者的帮助下,先一步找到小阴犬,让对方先品尝到亲情的滋味,再在小阴犬全身心信赖自己的时候下狠手。 想到这里青眼阴犬喉咙一动,充满怨恨的亲侄子的灵魂,吞噬起来一定格外美味。 第48章 人杰地灵(二合一) 接待完一天的‘看诊贵客’们, 见外面雪花有飘大的趋势,杜圣兰起身回到堂内等待。 没有坐着干等,地上堆积着各式各样收来的宝物, 大概分类整理后,他留下修炼《幽兰心法》需要吞噬的灵植,然后喊来裴萤:“麻烦帮我送去给合欢宗。” 裴萤:“需要掩人耳目吗?” 杜圣兰摇头。 站在外人的角度看,他给出一部分补偿, 当做是报第二祖的恩情很正常。甚至在一些大势力眼中, 他们还会很放心,认为这些身外之物是用来买断和合欢宗的交情。 太阳最后落下地平线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终于冒着风雪回来。 杜圣兰:“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崖木:“信物给了,订了个无聊的约法三章。” 杜圣兰饶有兴趣问:“什么?” “大事上需要经过长老会议一致通过,才能执行。” 这已经是双方妥协后还算可以的结果, 至少顾崖木现在能调动裴家的大部分高手, 办起事来很容易。 杜圣兰轻轻颔首,似乎也是很满意这个结果, 然后他像是狼外婆一样温柔招手:“你来。” 顾崖木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杜圣兰轻咳一声, 他这副温和表象做了一天, 一时半会儿看谁都是笑里藏刀:“我今天拿了不少人练手,现在可以帮你纾解一下伤势。” 想要完全治好顾崖木现阶段还不行, 但化神境界后, 杜圣兰的真气得到了一个爆发式增长,完全可以支撑淬体法更长时间。 顾崖木这才坐到他对面:“怎么治?” 杜圣兰起身关上门, 没了外面的风声, 堂内又未点灯, 昏暗与寂静同时充斥在一片空间中。杜圣兰布置下结界, 随后才道:“先化原形。” 他需要具体看到对方肉身上的伤口, 从比较容易的入手。 顾崖木照他说的化作一条不大的银龙,龙本身的身躯足够遮天蔽日,缩小后,密密麻麻的伤口仿佛堆砌在一起。这些伤口并不美观,有的像是蜈蚣一样粗糙蜿蜒,因为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深浅不一。 杜圣兰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斩月山成为宗主的考验是看能不能在恶龙身上留下伤痕。 倘若竹墨没有利用自己,他应该会是斩月山下一任宗主,说不定也会走到持剑伤龙这一步,想想命运真是神奇,竹墨一念之差就改变了自己和顾崖木间原本会有的交集。 细长的手指搭在龙身上,杜圣兰给它翻过身来。 “你干什么?”银龙爪子一僵,担心缩紧后太过锋利伤到对方,又僵硬地恢复原状。 杜圣兰解释:“腹部鳞片护到的地方少,比较柔软,方便我的真气流入。” 龙首处,小龙角下面的鳞片微微泛红,银龙坚持道:“先治背上的。” 杜圣兰蹙眉,有医者的坚持:“腹部效果更好。” 银龙回头看他,原本可能是想做出一个怒目而视的警告表情,只是这不到一丈的龙身实在让人感觉不到多少威胁。半炷香的僵持后,杜圣兰最终妥协。 ……尊重患者也是医者该有的原则。 真气混杂了淬体法的力量,有一点点湿润的感觉,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开始泛有一点痒意。龙泉瀑布深处有地底常年泛上来的一些毒气,杜圣兰需要将一些已经愈合的血痂重新撕裂,净化里面的毒素。 疼,痒,舒服三种感觉交织在一起,银龙的尾巴尖微微卷起。 “放轻松。”杜圣兰以为他是疼的,下意识用了人类最原始的方法,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口气。 这下,银龙的尾巴卷得更紧了。 《天雷淬体》容易让被治疗者对医者产生别样的情愫,不过在杜圣兰进入化神期后,能相对完整的分离出天雷内毁灭道则和新生道则,除非特意发挥,这种影响相对要少很多。 譬如那些被他治疗的大势力弟子,潜意识认为杜圣兰医者父母心,站在他这边说话,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过激行为。 至于顾崖木,他的精神力和意志力都是顶尖的,以杜圣兰现在的境界,尚不足以影响到这头龙,所以治疗的过程中杜圣兰尽心尽力,不存在什么顾虑。 在他的全力以赴下,一条细小的伤口终于被彻底清理干净,而且有要愈合的趋势。 银龙安静地趴在他膝头,微微泛凉的指尖带着电流一路游走过伤口时,它的鳞片会不自然地趋紧,偶尔又有炸开的趋势。 连续治疗两道伤口后,杜圣兰也有些精疲力尽,他靠在椅背上,没有催促顾崖木离开。 一人一龙,一个耸拉着脑袋,手垂在一边,目中残存着倦意。一个瘫软在对方膝头,听着头顶传来比平时略重一些的呼吸,心跳速度有些加快。 这不对劲。 银龙尤其漂亮的瞳孔中,闪过一抹纠结,它感觉自己很不对劲。 治疗到最后一点时,杜圣兰其实已经是勉力支撑,加上白日里给人接诊布置阵法也耗费了不小的力气,这会儿放松下来,竟是睡着了。银龙想要起身,稍稍有一点动作,杜圣兰手指立刻动了动,好像是被惊扰到。 银龙犹豫了一下,重新一动不动趴在对方膝头,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堂外大雪纷纷扬扬,雪花狮子在院子里滚雪球 ,好像是感觉到了堂内没了动静,好奇地偏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感觉到什么陌生气息入侵的味道,又跑到了灌木丛边玩。 …… 月明星稀,雪渐渐停了。 椅子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睡过了。 感受到膝盖上的分量,杜圣兰低头一看,银龙也在闭目趴着睡。看到它半条尾巴垂在冰凉的地砖上,杜圣兰想了想给捞了起来,顺便用身上的斗篷给它盖上。 其实早在杜圣兰醒来的时候,顾崖木就醒了。 不过它没有动静,杜圣兰一下午坐在庭院,斗篷上沾染了院内淡淡的梅花香。熟悉的气息和梅花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萦绕出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银龙索性继续睡下去。 这样的夜晚对于修士来说是格外难得的,通常来说修士就算想要休息,也会用冥想代替,纯粹睡眠状态很少。 仁义堂内温馨而寂静,离这里不远的天机楼灯火通明,和白昼没有区别。打探各路消息的修士被工作人员分别带去不同楼层,进行私下情报交易。 至于顶层,只有极为重要且消费百万灵石以上的客户才有资格进入。 管事亲自请杜青光来,交出对方先前要的东西。 杜青光没想到天机楼的效率会高到如此地步。 管事:“御兽宗内正好有我们的人。” 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杜青光拿出一枚储物戒,里面至少有十万灵石。 管事神识一探确定数字后,笑眯眯说了阴犬到访过御兽宗但很快离开的消息。 杜青光忽然问:“数年前,黑雾飘去枫叶林那日,可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不同寻常?”管事想了想:“有个商队经过,消息不一定准。” 附近的一段路,有悍匪经常在那里打家劫舍,商队有可能会选择绕道直穿枫叶林,他们最后是死在妖兽口中还是悍匪手里,着实不好说。 反正没活着回去就对了。 杜青光:“我需要这个商队的资料。” 管事拍了拍手,招来一人说了几句话,对方很快送来相关资料。 杜青光起身离开。 管事提醒他:“名单。” 对方先前买的御兽宗弟子名单还在桌上放着没打开。 “烧了吧。”阴犬从御兽宗离开没有直接折返冥都,证明小阴犬不在那里。 杜青光走后,来送东西的工作人员感叹:“真是大手笔。” 花重金买的情报看都不看,直接就不要了。 雪已经停了,今晚的天空格外亮,街道上人来人往,但寻常修士却像是完全看不到杜青光。 一道目光突然锁定了他。 杜青光抬眼,发现正对面站着五蕴和尚。后者碰到他似乎也是巧合,稍稍抬了下眉。 这里离仁义堂很近,不等杜青光多做联想,五蕴和尚先一步道:“贫僧在附近感觉到冥都人的气息,杜施主可是一样因此而来?” 杜青光只是淡淡道:“路过。” 五蕴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贫僧会在此地多逗留一段时日,准备去仁义堂拜访,杜施主可要一起?” 杜青光摇头:“大师慢行。” 五蕴和尚笑了笑,转身朝着仁义堂的方向走去。 …… 夜半,五蕴和尚的到访打破了仁义堂的寂静。 银龙提前化人,杜圣兰提了壶热茶过来待客。 五蕴和尚坐下后,说了刚刚见到杜青光一事。 杜圣兰倒茶的动作一顿,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从冥都离开,更没想到的是,一向精明的杜青光居然被五蕴和尚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没有过度考虑他们和五蕴和尚早有联系。 不过转念一想,青台山剑灵被吞噬一事,应该瞒不过杜青光的耳目。五蕴和尚忧心冥都作怪滞留,金禅寺之前又力邀天生圣人当佛子,如今光明正大来拜访,合情合理。 这天底下原来和尚才是最会骗人的,不对,从任何角度来解读,五蕴和尚本身没有说谎,他只是在实话中模糊了重点。 倒完茶,一抬眼对上五蕴和尚仿佛看破他心思的目光,杜圣兰略微尴尬地一笑:“请用。” “此地确实有冥都的气息。” 杜圣兰斟酌说辞:“前几日阴犬从附近路过。” 这已经是今晚听到的第二个路过。五蕴和尚充满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直觉告知他,阴犬和这二人有过交集。 顾崖木忽然开口,大方地分享了手中消息:“杜青光想要插手冥都权力之争,掌权的那只阴犬此行是为了寻找小阴犬。” 五蕴和尚终于有些吃惊:“阴犬不止一只?” 显然也是想到一个问题,冥都封都如此之久,哪里会有充足的怨念作为养分? 顾崖木只是品茶,末了点了点头。 五蕴和尚稍作停留后便离开,他清楚对方白送出这两条消息的原因,无非是暗示冥都有古怪,这古怪之处甚至吸引杜青光去主动干涉阴犬间的内部争斗。 多一个人知情,就多一双眼睛暗中注视着杜青光。 顾崖木和杜圣兰想法一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金禅寺的和尚更圆滑的了,让五蕴和尚知晓内情,最合适不过。 翌日来仁义堂外排队就诊的人依旧很多,可惜门上挂着牌子:精神尚未恢复,歇业中。 这些人一脸失望离开,反倒是陪同的一些族中长辈暗暗松了口气,倘若天生圣人一口气治疗一大波人,还不受影响,那才叫人担忧。 听到门口的动静小了很多,杜圣兰特意向顾崖木确认:“都走了?” 顾崖木:“走了。” 杜圣兰又叫来裴萤,让她帮自己留意一下昨天‘治愈’离开的人,如果其中有人有要突破的征兆,及时通知自己。 裴萤点了点头,又说:“无可为已经出发,预计三日内,那些资源就会交到合欢宗手上。”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这就好。” 合欢宗迁走得匆忙,很多东西来不及转移,最大的收入来源矿山也没有办法带走,重建宗门需要大量资源,昨日收的问诊费,可以暂时解燃眉之急。 处理好了这些事情,杜圣兰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提升自己上,他想尽快突破到练虚期。旁人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笑话他大言不惭,才突破就想着继续渡劫,一点都不现实。 杜圣兰也是无奈,大世降至,金禅寺这样以往超然世外的存在都开始游走世间,广结善缘,他又如何能不紧张? 然而不等他静心修炼两天,又出事了。 游氏兄弟半月前接了一桩佣兵生意,杜圣兰准备闭关时,收到他们重伤的消息,连忙过去看望。兄弟俩的伤口几乎聚集在脖颈和面处,寻常丹药不管用,杜圣兰亲自出手帮忙医治,伤势才得以缓解。 游双的伤势要轻一些,率先醒来,先是谢过了他的救命之恩,继而苦笑道:“是个没有脸的小女孩,很厉害,跟着我们去的弟兄们几乎全折了。” 他双手紧紧握拳,嘴唇几乎干裂。游氏兄弟和裴木寒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裴木寒死了,但他们对于绝杀殿这些从前的杀手始终没什么好感,平日里也就是勉强应付相处着。 但这次做佣兵任务,是其中几人拼命拖住了小女孩,他们才有机会活下来。 “对方的手段很残忍,她能活活扯下人的脸皮,再将修士真气封锁,用面皮捂住口鼻,活生生……” 杜圣兰看出他不好受,在游双陷入更深的回忆前,打断道:“那小女孩是什么境界?” “不好说。”游双眉头紧锁:“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像活人,又像死人。还能召唤出黑影吞噬我们的真气,整个战斗过程中,我们一直处于下风。” “不是召唤。”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的顾崖木开口:“是死气。” 顿了一下,他看向杜圣兰说道:“冥都干的。” 杜圣兰沉思片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许久后得出一个结论:“冥都那只想要篡位的阴犬,怕是带着手下跑出来了。” 如果是先前那只打过交道的阴犬,它想要杀人,不会等到现在。且它身边跟着的都是纸面人脸,没见过什么小女孩。 最有可能的,便是对方的兄弟和投靠者。 “至于它出来的目的……” 杀人,单是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杀兄弟,过去那么多年两只阴犬都没分出胜负,现在再武力交锋,也没什么意义;那就只剩下……杜圣兰一抬眼,目光撞上顾崖木,后者淡淡道:“找小阴犬。” 游双存了一肚子疑问,但他现在没有力气询问下去,杜圣兰让他好好休息,承诺道:“这个仇,我一定报。” 一走出门,外面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裴萤送来的情报,包括这些佣兵是在哪里遇到的小女孩。 “驼沃城。” 驼沃城距离这里不算太远,但也不近。裴萤也跑了趟天机楼,据说附近百里内无一生灵活命,天机楼也拿不出多少情报,不过他们分析了小女孩的行动轨迹,对方最有可能去祥茅郡,佣兵联盟就在那里,这小女孩似乎很喜欢气血充足的猎物。 杜圣兰看完情报后双目一眯,游氏兄弟实力不弱,都差点栽了,他还不至于自大到说能和小女孩硬拼。 “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杜圣兰眉头皱起前,顾崖木忽然问了句题外话:“你最近不是一直想要闭关,提升力量?” 杜圣兰点头。 “这也许是个机会。”顾崖木缓缓道:“我怀疑她是鬼修。” 有关鬼修的相关记载很少,顾崖木也不敢肯定,但他说起另一件事:“鬼修是纯粹的恶意化身,天道不容。传言很久之前天地间有着相对完善的秩序,为恶者哪怕生前不受惩罚,死后也会入地府受刑,有的厉鬼不愿转世,偷偷藏身吞噬其他鬼怪,练成鬼修。冥都到处都是怨念和恨意,对比下也算是给鬼修创造了一个诞生环境。” 前一个故事杜圣兰也听过,民间关于阴曹地府的描写更是绘声绘色。他幼时听赵长宁讲过这个故事,据说有一位逆天实力的大能者失去至亲至爱,为了抢回他们的魂魄,和地府爆发了一场惊天大战。此后规则丧失,秩序崩塌,六道轮回不再。 不过杜圣兰更感兴趣的是前一句话,天道不容。 “我永远坚定不移地站在天道这一边。”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忘悄悄瞥了眼头顶的天空。 顾崖木失笑:“少有的记载中,过去鬼修一旦行走世间被发现,立刻会遭到天打雷劈。” 杜圣兰沉吟:“所以如果我杀了鬼修,有可能增长实力?” 铲除鬼修可以增强功德金光,人类无法利用功德金光修炼,但他本体是天雷,又有天生圣人的认证,也许是个例外。 杜圣兰很快有了决定,抽身出发去祥茅郡。 顾崖木:“鬼修很会隐藏,要先想办法引她出来。” 杜圣兰清楚他们俩都无法伪装出气血充足的状态,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等无可为回来,再者便是带游双过去。鬼修看到曾经没有杀死的猎物,大概率会再度现身。 无可为修为高深,选他更能保证计划成功,但杜圣兰经过一番思考,还是决定先去问问游双。那么多佣兵惨死,显然已经成为他的心结,想要彻底解开,就只有亲自参与整个复仇计划。 果不其然,一听到有机会报仇,游双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游双重伤,不能御器飞行,雪花狮子被一并带出去拉车,快到祥茅郡的时候,顾崖木稍作伪装,着统一佣兵服装,只显露化神境界的气息,交待他道:“稍后我会带你去祥茅郡寻医问药,如果女童在附近,一定会注意到你身上的死气。” 游双要做得就是少说话,装虚弱。 杜圣兰用本体埋伏在树林外的天空,鬼修动手,一般会选在晚上,届时顾崖木驱车从祥茅郡离开,经过树林时,就是对方下手绝佳的时机。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那只想上位的阴犬,假设它也在,届时必将爆发一场恶战。 游双则很确定当晚袭击他们的只有小女孩,并没有其他东西在场。尽管如此,顾崖木时刻留意着祥茅郡的动静,如果发现那只阴犬的身影,他就会立刻调整计划。 …… 无脸小女孩并没有和青眼阴犬在一起。 她天生暴食,而且更喜欢吃生人,青眼阴犬更是巴不得她弄出点动静,让外人更加畏惧冥都,这样它的好兄长在外行动也会受到阻碍。青眼阴犬希望外人对冥都的印象,永远是恐怖,血腥。 在它看来,这才是震慑生人的唯一路子,而不是靠见鬼的爱与和平。 山坡上,两只阴犬正处于对峙状态。知道离开冥都一事瞒不住,青眼阴犬大大方方找到自己兄长。 双方实力伯仲之间 ,数年前因为强行送小阴犬离开冥都,掌权者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在吞噬剑灵后,它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 此刻,青眼阴犬看着自家兄弟:“看来小侄子没有找到。” 对面的阴犬拥有截然相反的血红眼珠,它眼中同样全是残忍的杀意。 其实青眼阴犬先去找了杜青光,对方承诺会在半月内找到小阴犬,同时让它来做另一件事:攻心。 “很久之前,我就听闻修真界有一天机道人,卦象精准。”青眼阴犬缓缓道:“不如我们去见见这位道长,看看继承人能否承担起冥都的未来。” 这番话说得很狡猾。 为了找到小阴犬,作为父亲自然意动,毕竟天机道人的大名它也听说过。 但阴犬清楚儿子目前可能性子还太弱,如果卦象不看好小阴犬,会直接影响兵人的判断。 “这天机道人神出鬼没。” 青眼阴犬:“我都已经安排妥当。” 实际是杜青光出面邀请,天机道人每年会留给大势力留下一道传讯符,只要给出丰厚的报酬,天机道人做好安排后会出面见一趟。 像是料定了对方不会拒绝,青眼阴犬直接带路。 山路崎岖,黑色的雾气穿梭在林间,先后来到一处破败的道观。青眼阴犬推门而入,到处是蜘蛛网,显然天机道人是临时选了这么一个地点。 散乱着长发的男子盘腿坐在香炉面前,面前的香燃了一半,说明他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天机道人首先自证身份,释放出一条用道韵幻化成的金鱼,在修真界只有他能做到这点,金鱼是谁也无法伪装的标志物。 收回道韵时,天机道人不无得意地想,有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是多么重要,看看绝杀殿殿主,算下来前几百年全在给顾崖木创业。 虽然知道杜青光已经安排好一切,青眼阴犬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愿意见冥都的生灵。它先是看了兵人一眼,随后用恶劣地语调问天机道人:“道长不妨看看,我那位小侄子能否如愿,为冥都带来一道光?”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它已经先忍不住嘲讽地笑了。 天机道人有自己的原则,他从不在卦象上作假,当着对方的面,直接开始占卜。 占卜未来之事需要承受不小的反噬,这次杜青光以一件能延寿五百年的至宝,才请动天机道人。真正占卜起来时,天机道人狭长的眼中出现一抹惊讶,不是因为卦象,而是反噬并没有如预想中严重。 他闭上双眼,道韵化成的金鱼在周边吞噬着一部分占卜造成的天罚,天机道人手指微微颤抖着,轻声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冥都的天空……” 第一句话便让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就连恐怖的兵人都生出一丝人类才有的诧异。 “光芒化作利剑,劈开了阴暗……” 连续两句话,青眼阴犬恼羞成怒,就在它想打断预言时,天机道人接下来的描述变得无比血腥—— “光芒将掠夺所有的阴暗,并以它们的血肉的为养分茁壮成长,邪物们拼命想要逃离,却被那光芒追赶,插翅难逃。” 香燃尽的时候,天机道人想要看得更加清楚,突然猛地睁开眼,吐出一口鲜血。 道观内一片沉默。 阴犬沉默,它在想,自己的决定果然没错,秩序才是冥都唯一的光。 阴犬的弟弟沉默,它心中全是扭曲的恨意,只剩下一个念头:小侄子必须死。 天机道人最为沉默,他是真的在预言的画面中看到了一道光,不含任何隐喻。那道光对着邪物穷追猛打,实力节节攀升,笑声伴随着狂风暴雨狰狞无比,好像是—— 哈呼,哈呼,哈呼。 …… 祥茅郡。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云层中卷着一道小闪电。它一动不动蛰伏着,不放过下方任何一点变化。 远处一辆兽车刚刚出来,车角挂着铃铛,在林间十分显眼。一道黑影消无声息地接近雪花狮子,细嫩的手从黑影中伸出,发青的指甲里残留着不知道是人还是妖兽的肉丝,就在这只手快要抓到雪花狮子脸的时候,猝不及防被车内一道气息震开。 云端。 闪电的颜色微微加深,杜圣兰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渴望劈一个东西,这和感觉报复大家族不同,完全是骨子里的本能。 ……劈了她,快劈了她,一定会有莫大的好处。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稍微冷静下来的杜圣兰逐渐产生一个念头:冥都是个盛产鬼修的好地方。 人杰地灵,不外如是。 第49章 毛遂自荐 黑影化作一个没有脸皮的小女孩, 她没有被吓到,先前震开她的那道气息并非特别厉害, 顶多是一个化神境界的强悍修士。 她的半只胳膊化为没有实体的黑雾,瞬间延长十数米,一路钻进兽车内。 顾崖木用真气轰开车顶,随手将游双扔了出去,这股真气并不霸道,刚好缓冲了落地前的冲击,游双扶住树桩, 平稳坐在地上。 小女孩看到曾经的猎物更加兴奋,另外一只胳膊也化作黑雾, 朝游双抓去。黑雾疯狂冲向游双,她压根没将顾崖木放在眼里, 天真地以为一点死气足以拖垮对方。 然而就在下一秒,无脸女童的脸皮一阵扭曲, 一只银白色的龙爪竟然牢牢握住了黑气,并且将它当做锁链在空中甩了一下,朝另外一截黑气扔去。 左胳膊缠着右胳膊,鬼修如同下油锅前的麻花。 对于无脸女童来说, 她真的有一种站在油锅前的感觉, 在冥都得意太久了, 以至于丧失了应有的警惕。这该死修士,绝对不止化神期! 一面咒骂着人类的狡猾, 一面狠下心来直接舍弃两条手臂,想要撤离。 无脸女童发誓, 等她逃出去后, 立刻去屠三五个村庄, 以解心中之恨。 就在她撤退的瞬间,一道惊雷以破竹之势从天空直劈下来,小女孩本就如惊弓之鸟,被这一声雷吓得后退。冥都很少打雷,她骨子里莫名的就害怕雷电。 原本的伤口被电得焦黑,一声尖锐的嚎叫后,无脸女童全身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这似乎才是她的本体,周身被怨念缠绕聚集。 黑影张大嘴巴,克服本能想要一口吞噬上方的这道雷。 然而她本就已经重伤,杜圣兰全力一击,黑影瘫倒在地重新化为小女孩的样子,她将头搭在膝盖上瑟瑟发抖。 可惜在场人没有一个吃这套,无脸女童的脖子很快被一只修长的手狠狠掐住,顾崖木盯着她打量片刻:“没有嘴,胳膊也毁了,你可以去死了。” 话音落下,他将手里的东西朝天空一抛,甩给杜圣兰,电闪雷鸣,过往被女童吞噬在肚中的怨念于雷光中迎来了解脱,黑雾四散,林间狂风不断。 无脸女童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想要求饶,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顾崖木先前那句话在内涵什么。 没有嘴,没有手。 代表她透露不了冥都的消息,连被严刑拷问的资格都没有。 下辈子,要长一张嘴。 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无脸女童依稀看到惊雷化作一位青年男子,后者正打量着自己,然后抬头对那个长着龙爪的存在说:“原来这就是鬼修。我感觉我们可以组成一个小队,游双负责做引子,你来打残血,我最后一劈,队伍的名字就叫做追光者如何?” 无脸女童最后一口气也散了,竟是活活被气死。 不远处,游双瞠目结舌望着这一幕。他虽然早知道杜圣兰的身份,但亲眼见识又是另一回事。游双现在不知道是该惊讶杜圣兰劈鬼修,还是惊讶计划本身。 不过杜圣兰只是随口说说,转身道:“故意气一气她。” 比起无脸女童折磨修士的手段,这种死法都有点太便宜她了,杜圣兰才会在最后挑动对方的怒火,让她在愤恨中消失。 游双松了口气。 紧接着就听杜圣兰道:“引蛇出洞太麻烦了,直接跑趟冥都打埋伏更适合。” “……” 没有去看游双的表情,杜圣兰清理现场,抹去所有雷来过的痕迹。 兽车顶先前被顾崖木掀翻了,雪花狮子在修车,游双想要躺回车内也不大可能,只能暂时靠在树上。他的头发散乱,模样瞧着十分狼狈,内心却是终于得到了平静。 小女孩死了,枉死的佣兵大约也可以瞑目。 正在翻土盖住焦黑痕迹的杜圣兰忽然停下动作,他好像感觉到什么,林间黑雾消散的地方出现一个光团,那光团幻化成指甲盖大小的梭子形态,疾速朝他飞来。 速度太快,别说杜圣兰要闪躲,哪怕顾崖木想要阻止都慢了一步。梭子直接戳进了他的眉心,杜圣兰身子反射性一颤,但也仅此而已。 顾崖木死死盯着他:“有没有哪里不适?” 杜圣兰仔细检查了一番经脉和识海,尔后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我感觉……我变强了。” 和天生圣人的功德金光不同,圣人的金光杜圣兰压根看不见,听说就是游离在个体外辟百邪,然而刚刚那道功德金光,却是直接渗入了他体内,化作一股柔和的力量。 杜圣兰甚至有些惬意地眯起眼。 这无疑佐证了他们最开始的预测,杀鬼修,可以帮助天雷提升修为。 顾崖木沉思稍顷:“看来我们要尽早去冥都一趟。” 不远处靠树休息的游双原本有些恍惚,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变了,他费劲站起身:“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冥都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像无脸女童一样的存在,贸然进入会很危险。 杜圣兰自然也清楚这点:“我会先做好调查。” 看出他迫切地想要提升实力,游双受风咳嗽了好几声,问:“是因为外界疯传,黄金时代即将到来吗?” 杜圣兰点了点头。 大世到的时候,谁也无法阻挡,想要不被淘汰,就只能逆流而上。 “也许是可以阻挡的。”游双突然喃喃了一句。 杜圣兰和顾崖木同时看向他,对视一眼后,杜圣兰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游氏兄弟和裴萤是绝杀殿猎杀目标中很特殊的存在,哪怕出任务的杀手,回来后也同样被处决。裴萤是因为一家人曾在裴家做家奴时,见到过裴琉焰导致被灭口。 同样被列为绝密任务的游家人,也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游双深吸一口气:“我们一族是做探穴的活计。” 大家族垄断资源,散修为了能获得更多修行资源,诞生了探穴这个职业。他们擅长修复古籍,通过只言片语去寻找大能者可能陨落的地点,运气好的话一次就能发家致富。 “家父曾在古籍残页中,发现一句记载:黄金时代能否开启,要看冥都掌权者的意思。” 他看了杜圣兰一眼,随后说:“我曾听他提过一次,杜家好像也在派人收购这方面的古籍。我爹死的时候,房间里被翻得很乱,很多典籍不见了。” 杜圣兰沉吟的功夫,顾崖木若有所思。 他在裴木寒的记忆中,并未发现和游家人有关的片段。不过好像有一个零星的记忆碎片,裴家长老交给裴木寒一份名单,对方让下面人按照最高任务等级执行。绝杀殿成立离不开杜家的资助,联系杜青光一连去了冥都两次,很有可能这件事本质是杜青光授意,要借绝杀殿之手拿到古籍。 可惜游双的父亲还没将古籍完全破解,便不幸殒命,他们也无法得知更多。 游双:“那段时间我爹忧心忡忡。冥都能决定黄金时代是否降临,必然不简单。” “我明白你的意思。”杜圣兰道:“摆在我面前的路有两条,支持现任掌权者,或者由我来承担冥都决策者的重任。” 游双:“……”他有这个意思吗? 杜圣兰其实更倾向于支持和自己做过交易的阴犬,杜青光选择阴犬的兄弟,说明现任掌权者很有可能并不同意开启黄金时代。 不过世事难料,一旦这只阴犬向杜青光靠拢,他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直面冥都两只阴犬的力量。 “如果能找到小阴犬就好了。”杜圣兰突发奇想。 然后用爱感化它,从小教育,让对方看到的都是人世间的真善美,愿意守护和平。 雪花狮子已经修好车,一只爪子推了下铃铛,杜圣兰回头,见车没问题了,扶着游双坐上兽车,一行人踏上归程。 …… 无脸女童死了。 道观里,青眼阴犬感知到下属的死亡,它赐给过小女孩一点阴气,如今它已经感觉不到那缕阴气的存在。 出师不利,青眼阴犬大发雷霆下,一只爪子直接朝天机道人的胸口探去,死气深入到心脏,天机道人的皮肤一点点龟裂,然而他倒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血肉之躯不在,地上多出一个纸人。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天机道人不知何时跑了,被留下的纸人机械张口:“冥都的天空,即将被照亮。” 话音一落,纸人身上自动着火,火苗乱窜,大部分火花几乎都朝着青眼阴犬的方向蹦跳。这是某种特殊的地心火,伤不了青眼阴犬,却是实打实地烫了对方一下。 青眼阴犬强忍住杀意,化作黑雾消失。 另一只阴犬也没拦它,双方的实力目前能分胜负,但决不了生死。 远离这片区域后,青眼阴犬激活了杜青光留下的传讯符,冷冰冰道:“那道士卜卦的结果对我不利。” 杜青光沉默片刻,缓缓道:“不打紧,你要找的小阴犬很快会有下落。” 根据青眼阴犬的说法,它们一族附身不到活人身上。青眼阴犬再三肯定小侄子还活着,既然没有被御兽宗弟子带走,只有可能是被大妖带回去养,或者是那支凑巧经过的商队,阴犬刚好附身在了拉兽车的妖兽身上。 杜青光心中判断更倾向于后者,商队一般会选择千驮驹和雪花狮子拉兽车,脚力好又便宜,这部分生意几乎被黑水商会垄断,有详细登记,打听一下就会有答案。 …… 回到仁义堂时,月黑风高。 游双进屋养伤,杜圣兰和顾崖木开始研究如何进入冥都。 “天机楼最近在花费大代价搜集情报,不妨等他们的消息。”顾崖木话说到一半,面色突然一沉。 杜圣兰以为有暗袭,抽剑防备,然而等了一会儿周围什么都没有。 顾崖木眯了眯眼:“有人在搜魂。” “搜魂?” 顾崖木目光好像变得越来越虚无,瞳孔出现重影:“这个人在试图从别人的记忆中找到我。” 修为弱小的修士并不具备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些记忆只是尘封在大脑中并未消失,可以通过搜魂的方式发现。 两人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杜青光找到黑水商会,知道了那一年确实回来一只雪花狮子,因为租兽车的人已经死了,雪花狮子能回来简直是个奇迹。每只雪花狮子都有编号,检测过它没有问题后,商会重新让它干回老本行。 雪花狮子被分配到石淮镇附近镇子的商贩手中,对方每日有租有卖,早就不记得那只雪花狮子卖给了谁,杜青光搜魂后,依稀在商贩脑海中看到模糊的身影。 然而眼瞧着就要看清时,那道身影轰然溃散。 杜青光并不愠恼,甚至觉得有趣。此人必定是渡劫期,而且对方还活着。只有渡劫期的大能,在被窥视时,才会有所感应。 当世几大渡劫,金禅寺的人有专属代步工具,不可能购买雪花狮子,琴宗离那里相隔万里,也不会是何长客,无论是四大家族还是竹墨,出行更没必要租兽车。 绝杀殿主,可能性依旧不是很大。 “莫非还有第九个不为人知的渡劫期?” 杜青光喃喃自语的时候,同样的月色下,杜圣兰正皱着眉问:“能找出来对方是谁吗?” 顾崖木摇头,他示意这件事可以慢慢调查,眼下还是以冥都的事情为主。 两人说话的功夫,庭院里的温度无声无息地降低了一些,杜圣兰顺着顾崖木的视线看去,是熟悉的黑雾和纸面人脸。 “天机道人让我来找你。” 黑雾的声音几乎完全和黑夜融为一体,阴沉诡谲。 天机道人遁走前,曾专门暗示过这只阴犬。他料定青眼阴犬会走得很急,发现不了纸人最后并未燃烧完,剩下一小截上写着:找到小阴犬的关键,仁义堂天生圣人。 天机道人确定冥都上方那道光是闪电,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在窥破虚妄时还吐了口血,但最后彻底确定了是杜圣兰。 专门留一张字条,天机道人此举也是好意,阴犬什么都吃,杜圣兰绝对是能吸引对方的食物,有了这条批语,在真正找到小阴犬前,杜圣兰可以保命。 “我儿在哪里?” 杜圣兰被问得一脸懵。 阴犬简略说了冥都之事,其中主要提到了自己的弟弟和儿子,它担心那家伙也在寻找小阴犬,如果被对方先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用了平生最大的耐心解释完,阴犬又一次问:“我儿在哪里?” 每多说一个字,空气的温度就降下一些,仿佛如果杜圣兰不给出一个说法,告诉它儿子在哪里,阴犬就要将其拖入地狱。 杜圣兰张了张口,在恐怖的威胁面前,他看向顾崖木:“你那个变皮皮虾的秘法,能变阴犬吗?” 顾崖木:“……” 这说得是人话吗?想把自己送给狗当儿子? 杜圣兰话锋一转:“你变不了,但我应该可以。” 阴犬身上有死亡的味道,顾崖木模仿不了,作为死过一次的人,杜圣兰有信心做到。这似乎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杜圣兰转头问阴犬:“你介意多一个义子吗?” 月色下,纸面人脸齐齐抬头朝他望去,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作死的人类。 赶在阴犬那双像是浸染鲜血的眼珠变得更加恐怖前,杜圣兰平静道:“如果我能伪装成阴犬,那些不老实的目光自此都会集中在我一人身上。” 从未有过的思路在阴犬面前打开。 它开始慎重考虑杜圣兰的说法,假设对方真的能做到,不但能替自家孩子承担危险,它也能有充足的时间私下寻找小阴犬。 杜圣兰:“当然我做这些也是有条件的。” “你想要什么?” 杜圣兰:“我要你承诺,永远不帮忙开启黄金时代。” 院内一片沉默,许久后,就在气氛几乎凝结成冰时,阴犬血红色的眼珠紧紧锁定杜圣兰,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可以。” 杜圣兰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敲门声打断。 来人很有礼貌,竟然知道敲门,这在修真界是一种难得的品质,要知道上次纸面人脸还象征性地敲了两下,这次来直接省略了这个步骤。 “请进。” 杜圣兰开口后,没有起身去开门。 外面的人也没尝试推门,凭空撕裂空间出现。来人正是五蕴和尚,对方原本就在附近,感知到冥都的气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见到他,杜圣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大师来得正好,还得麻烦大师再扮我一段时间。” 五蕴和尚微微皱眉,语气透露出些许的不赞同:“施主是又要去……” 劈人两个字没有道出,相信彼此心知肚明。 杜圣兰摇头,认真道:“不,大师演我,我去扮狗。” “???” 第50章 人间值得(二合一) 杜圣兰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真诚, 偏偏话飘到五蕴和尚耳中,后者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他头回像是一个耳力不好的垂暮者,问:“施主刚刚说了什么?” 杜圣兰耐心重复一遍, 并表示出这样做得缘由。 “根据情报网收到的消息, 杜青光支持篡位者是想要开启黄金时代。”杜圣兰看了一眼阴犬:“刚刚我们已经达成协议,只要我去给小阴犬挡刀, 它便承诺不站在杜青光一边。” 纵观九川大陆历史, 每一次黄金时代的开启都伴随着惊天灾难, 甚至人类修士一度面临灭族危机。听闻冥都和黄金时代有联系,五蕴和尚攥着佛珠的手微微一用力, 他心思绝妙, 立刻想到能假扮阴犬的秘法应该也能扮演其他角色。 诡异的皮皮虾, 绝杀殿殿主被困,无尽海域惊天一箭, 偏偏是雷属性的鸿蒙源宝……所有元素串联在一起,五蕴和尚目光凝聚在某一颗佛珠上:“原来如此。” 杜圣兰知晓瞒不过和尚的这颗七窍玲珑心, 安静坐在一边, 许久后才出声:“大师考虑得如何?” 五蕴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容贫僧问一句,施主这么做的原因何在?” 从整体上看, 杜圣兰无疑要在这个计划中承担相当大的风险。 “为了苍生。” 院内倏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纸面人脸的脸庞被吹皱, 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这短短的四个字而皱眉。 为了苍生去演狗? 不是五蕴和尚心思不庄重, 他当真品出了几分滑稽。审视地看了杜圣兰片刻, 没有瞧出任何玩笑的意思, 五蕴和尚停止转动佛珠, 点了下头。 到了杜青光那个境界, 不会无缘无故做些什么, 倘若真如杜圣兰所言,对方执意开启黄金时代,很可能是与飞升有关。这对五蕴和尚来讲,只有唏嘘诱惑很少。 无他,道之不同。 杜青光更偏无情道,五蕴和尚修得是众生道。若明知黄金时代会有灾厄释放,仍旧一意孤行迎它降临,这便与五蕴和尚道心相悖,他日纵有飞升机缘,恐也会折损在心魔劫中。是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五蕴和尚更偏向杜圣兰。 “大师没问题就好。” 解决了关键一环,剩下的就要靠杜圣兰自己的本事,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短时间内修成《八神妖术》的前提下。 顾崖木做最后确认:“想好了?” 杜圣兰清楚风险,仍坚持那句话:“为了苍生。” 如果不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偷偷瞄了眼头顶,顾崖木还真的信了他这份诚心。 顾崖木递过去秘籍,开篇第一页便写着‘非妖物神兽不能修炼。’ “原来是只针对妖兽的化形法。”杜圣兰嘀咕一句。 难怪同为有用的心法,顾崖木曾教过他关于高级血咒的知识,但一直没有给看这本。本质上自己属于特殊物种,能不能修炼尚不一定。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杜圣兰抓紧时间回屋布置结界,开始修炼。 阴犬没有久留,让他有眉目后通过狗毛联系自己,五蕴和尚要扮天生圣人,自然是留在了仁义堂。顾崖木另外安排了一间屋子供他住,自己则坐在院内沉思。 顾崖木在这世上没什么朋友,又才从地底被放出来不久,日常接触最多的便是裴家长老和仁义堂的人。外人想要混进裴家主家搜魂,根本没可能。想了想,他叫来裴萤,询问得知最新几个陨落的佣兵还是死在无脸女童手中,其他人一切正常。 看来被搜魂的也不是仁义堂的人,顾崖木不动声色喝了口茶。 裴萤见他不说话了,问:“还有事吗?” 顾崖木沉吟两秒:“帮我查一下杜青光,竹墨,和裴家长老近日的动静。” 先排除一下敌人,再看看裴家长老是不是依旧对自己身份存疑,如果这二者皆不是,那就只有可能胥洲在作怪,最后才是巧合。 顾崖木补充了一句:“尤其是这些人近日接触过的人中,有没有痴傻或是死亡的。” 搜魂的后遗症很大,一定有痕迹可循。 裴萤才刚离开,屋内突然传来怪异的声响。顾崖木皱了下眉,推门闯入结界,一瞬间猝不及防和有些湿漉漉的眼睛对上。 这双眼睛流露出的可怜是假象,纯粹在变身过程中真气游走错乱,导致一部分刺激到了眼睛。 顾崖木盯着地上的东西看了几秒,实在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小眼睛里迸发出的冷光直刺过来,顾崖木调整好神情,重新端详了一番。 有点像狗,但耳朵又太圆了,尾巴也更像是狐狸的尾巴。为了表现出黑雾的状态,这一身的皮毛黑得有些过分,要不是窗外的一点月光,进屋都不一定能看见。 “豺?”顾崖木违心夸奖道:“第一次能变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我的眼睛说。”小豺平静盯着对方。 顾崖木看了,四目相对轻咳一声:“不要执着于外形,如果真气都用来维持定型,反而是个破绽。” 被点拨了一句,杜圣兰找到一些感觉,继续埋头苦变,天快亮的时候,总算有个模糊的轮廓。望着外面的天,他沉沉叹了口气:“恐怕真太子都没我这么辛苦。” 杜圣兰这边变身效率很慢,裴萤工作效率却高得惊人。 石淮镇是天机道人的老巢,斩月山有竹墨,顾崖木在接手绝杀殿后,在这两处方圆百里内,都安排了大量情报工作人员,间接方便了裴萤的的调查。 “有个做兽车生意的,脑子突然变得不灵光,他家小女儿今早突然被一个不错的宗门势力收徒,出问题前疑似接触过杜青光。” 兽车? 顾崖木这里收到的信息并不完全,他不知道当年枫叶林曾有商队经过,首先是站在杜青光的角度考虑事情。非渡劫期不能感觉到在被窥视,昨晚那一瞬间,足以证明当初买下兽车的是渡劫期,并且还活着。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杜青光去搜魂一个普通修士的原因,对方近来一直在为冥都之事奔走,没道理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身份。 顾崖木独自踱步到后院,不远处雪花狮子正在洗车,踏板的地方被擦得油亮。 “应该……不会吧。”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顾崖木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雪花狮子扭过脑袋,脚边放着水盆,它好奇地看过来,不明白这头恶龙为什么盯着一直这边,惊慌失措下,不小心踩翻了水盆。 “吼——” 顾崖木招了招手:“你来。”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招手动作,那日杜圣兰提出要治疗时,也是这么招呼顾崖木。雪花狮子心中的危机感更强,它想要逃,但如何能逃脱一只龙的手掌心。 顾崖木认真看了片刻,确定任何气息都感觉不出来,这反而更值得怀疑。他早就感觉到这小东西不正常,如果不是物种独特,便是气息被强行封锁。而阴犬找不到孩子,证明进行过全方位的气息封锁,感觉不出来才是正常的。 “你暂时别拉车了。” 雪花狮子浑身一颤,如遭雷劈。 顾崖木像是看出它的想法:“不是要卖你……”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雪花狮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挣脱,猛地朝杜圣兰的房间跑去,正好杜圣兰出来透口气,看到眼泪汪汪的雪花狮子,愣了下:“这是怎么了?” 雪花狮子示意他看自己的腿,脚力很好,别卖它。 杜圣兰摸摸大脑袋以示安抚,雪花狮子得到保证重新走去车那边,期间还特意绕过顾崖木。它一走,杜圣兰抬头,用眼神询问这唱的是哪出戏? 顾崖木总不好直接说,他怀疑拉车的可能是你新认爹的亲儿子。 “你的《八神妖术》修炼到了哪一步?” 杜圣兰伸出指头:“三天时间。” 顾崖木闻言一抬眉,为他的进度感到惊讶,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雷,杜圣兰的天赋都能担得起天纵奇才一说。 “等你修炼好,尽快和阴犬联系,向外透露出已经找到小阴犬的消息。” 杜圣兰:“这么急?” 顾崖木迟疑片刻,还是慢慢讲了刚刚的一番推测,最后道:“杜青光一定会怀疑当日是我买了雪花狮子。” 其他渡劫期基本没有理由购买兽车,包括绝杀殿殿主,一旦对方深入查下去,大概率顾崖木的身份也瞒不住。 杜圣兰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如果小阴犬适时出现,杜青光便没有理由浪费时间调查下去。不过他先提到另外一点:“正好,三日后联系阴犬,顺便可以知会一声。” 和阴犬搞好关系,有利于他们在冥都行事。 “至于雪花狮子……”杜圣兰一时半会儿有些为难,附身的时候小阴犬恐怕完全是一张白纸,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就是这个物种,单是不让它拉车都会反应过激,一次性说出去,这孩子别被吓死了。 杜圣兰清楚记得兽潮发生时,破庙里雪花狮子被真龙气息吓晕过去的事情。 “解释的事情还是留给阴犬来比较好。” 顾崖木点了点头,显然也是认同杜圣兰的做法。 压力永远是动力的最好来源,得知杜青光已经查到了雪花狮子,杜圣兰修炼起秘法更是片刻不敢懈怠,预计是三日,实则第二天晚上,他就已经能变成阴犬。 可惜的是,杜圣兰没有顾崖木那样强大的境界实力做支撑,变身时间久了,就会容易变形。比如原本可能是狗尾巴,不知不觉会变成耗子尾巴,好在阴犬经常是一团黑雾的状态,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能大概变出个狗样后,杜圣兰没有耽误,放出阴犬留下的狗毛,之后提前来到屋外,等着冥都人的到访。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明亮,精神高度紧绷两日,杜圣兰有些疲惫。他半阖着眼,似乎有些嫌弃月光,微微低头想要躲开。就在杜圣兰低头的瞬间,月光被一片游来的乌云遮盖,庭院内的温度骤降,他猛地惊醒过来,直勾勾地看向门前的梅树。 ……是阴犬。 双方都没有多余的废话。 杜圣兰彻底没了倦意,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间由人变为模糊的黑团子,就连身上散发的气息也跟冥都一样,没有活人的味道。 做完这些,杜圣兰很快又变了回来。 梅树下的黑影轮廓逐渐凝实,恐怖的阴犬走了过来:“不错。” 短短两个字,肯定了杜圣兰的伪装。 “我会让魇知道,吾儿已经找到的消息。” 魇? 杜圣兰猜测是那头想篡位阴犬的名字。阴犬的举动也正合他意,不过杜圣兰还是问了句:“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 专门通知一声,难保对方不会多想。 院内只剩下嘶哑的声音:“有兵人在,魇不敢直接下手,这是立威。” 它说话的时候,杜圣兰下意识扫了眼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纸人,相比其他纸面人脸,它代表嘴的那条裂缝好像要更大。 按照正常步骤,接下来就是跟着阴犬出去走两圈,证明小阴犬的存在。 杜圣兰却没有立刻动身,迟疑片刻问:“小阴犬为何会失踪?”乌云不散冷风拂面,杜圣兰又道:“知道前因,戏才能演得更逼真。” 过了好一会儿,阴犬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冥都需要秩序,需要光,这是人类擅长的领域。” 天机楼的情报中,专门有提到冥都短暂开启的那日,有黑影没入御兽宗附近的枫叶林。此刻有了阴犬的这句话解答,杜圣兰瞬间明白它的用意。不由喉头一动,他下意识想要倒杯水,却发现石桌上的茶壶已经被收走。 半空中飞来一个酒囊,杜圣兰抬起头,顾崖木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上:“你可能更需要这个。” 拧开酒囊,杜圣兰默默喝了一口。 他在回忆过去都教了些雪花狮子什么……烈酒入喉,杜圣兰自我安慰,也许雪花狮子是其他特殊物种,一切不过是凑巧。 诡异举止让阴犬血红的眼珠像是烈火:“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久前,我们买了只雪花狮子,有个老仇家好像也在查拉车的妖兽……”杜圣兰还在措辞时,阴犬冷冷打断:“带我去见见。” 后院,雪花狮子正靠在兽车旁边睡觉,它的五感远超常人,一睁眼,和骇人的红眼珠对上,当场晕了过去。 “……” 阴犬没有因为这幅懦弱的样子恼怒,口中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这是杜圣兰第一次见识冥都的咒术,顾崖木都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咒术加持下,雪花狮子的眼睛无意识地张开,无神的瞳孔中居然浮现出淡淡的血红色重影。 确认了这一点,咒语戛然而止。 杜圣兰问:“不相认吗?” “它会死。”被吓死。 杜圣兰对雪花狮子是有感情的,想说两句好话,但又无法否定阴犬得出的结论。 当初小阴犬醒来后面对枫叶林满地的尸体,偏偏又附身在雪花狮子身上,胆子小很正常,人都喜欢捡好话听,其他生命也是一样。天机道人的名望不小,它既然说了小阴犬能带来光,那就证明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这一卦倒是缓解了阴犬的窘境,否则兵人见到未来冥都继承人的胆小怯懦,或许会产生动摇。 “现在还不是解开封印的时候,”阴犬难得说了一句长话,“明日,我会带你回冥都。” 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仁义堂已经开始有动静。 杜圣兰去冥都,顾崖木自然只能暗地里跟着。雪花狮子变为拟态,被杜圣兰随身携带,它虽然胆子小,不过跟在杜圣兰身边去危险的地方时,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临出门前,杜圣兰对五蕴和尚抱拳道:“辛苦大师坐镇仁义堂。” 说完,随冥都人一同离去。 看他潇洒的背影,五蕴和尚忽然觉得:天生圣人是去风光地去当狗殿下,自己是被留下的看门狗。 “罪过。”五蕴和尚摇了摇头,因为刚刚生出的想法一连念了三声阿弥陀佛。 …… 阴犬寻子的这些天,被强行按头当冥子的牧童收获了短暂的自由。他的气息已经被阴犬锁定,牧童也没天真到以为逃跑能够解决一切。 “冥都,果然是死亡的克星。” 然而后悔也无用,杜圣兰不是牧童选中的后继者,而是手鼓,现在只希望对方早点死,自己也好得到解脱。 冥都擅长气味追踪,牧童也擅长气息定位,他拍了拍身下的老黄牛:“走,去看看我的筹码。” 一个修真大家族的地盘,有阵法师正在传授阵法知识,下面这么多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半空中的虚影。牧童不特意凝实躯体,很少有人能发现他。 这里是大雁城,阵法师协会便在城中。 有一人刚刚缓步跨过门槛,指明要见会长。这里的阵法师学徒不少,近处的几人听见他的要求,险些没笑出声来,只当是个脑子不好的。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笑不出来了。来人单手虚空画符,在阵法师协会,只有会长和副会长能做到如此。不多时,会长亲自来接见此人。 胥洲戴着帷帽,和会长去了内间。不等对方开口,便以指代笔,开始画符。 起初会长还很警惕,第二条纹路出现的时候,他瞬间就被这阵法吸引,一连说了几个妙绝:“老夫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困阵!” 胥洲这时终于说出来意:“阵法师协会沉寂已久,这困阵就是绝佳的一个机会。” 天空中,牧童满意地望着这一幕。 他没有挑错棋子,此人绝对是让杜圣兰走向末路的关键。胥洲不但已经开始怀疑到雷劫,甚至没有藏私,将困阵无偿分享给阵法师协会,接下来,他势必会说服对方,去尝试困住一道天雷,看看这其中究竟有何诡异之处。 若是阵法师协会能发现异常点,必将声名大噪,单从这点出发,协会会长几乎不可能拒绝胥洲。 丹修和阵法师,一向是修真界最疯狂的职业,作为阵法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试验阵法极限能力的机会。 一缕黑气突然从天边飘过来,牧童的好心情少了几分,黑气在虚空中化为两个字:焚城。 焚城是回冥都的必经之路,看来是阴犬要回去了,通知他去冥都汇合。牧童眼神一冷 ,对老黄牛道:“走吧。” …… 焚城的灵气贫瘠程度和自由城有得一拼。 这类地方通常聚集的都不是善茬,可自从冥都生灵造访,城中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冷清的看不到人,只剩平日用来斗殴沾满血迹的擂台。 此刻,黑雾凝实成阴犬,它真正的实体一出现,哪怕关着门,附近的人家也感觉到了不小的威严。 “你就是魇找来的人类帮手?” 冥都封都期间,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每过十年,他们会放出一只冥鸟,借冥鸟之眼观察九川大陆的现状。阴犬认出了杜青光,四大家族之一目前的掌权者。 杜青光站在青眼阴犬身边,不像是在一条船上,反而像是两个世界,任谁看这都只是一个清秀的书生,应该握笔写诗,而非搅动血雨腥风。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立场, 杜青光很直白当着青眼阴犬的面说:“如果冥都愿意开启通道,我不会参与旁人家事。” 言下之意,只要阴犬点头,他可以立刻反水,甚至帮其击杀青眼阴犬。 青眼阴犬没有暴躁,仿佛早就预料到结果。它太了解自己的大哥,对方认为冥都该进入休战时期,根本不可能同意这条要求。 果不其然,阴犬直接无视了杜青光的提议。 “犬子即将回冥都,继续拦路者,死。”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街道,有兵人在,哪怕多出一个渡劫期拦路,它一样很有底气。 那团小黑雾顿时成为被关注的中心。 今早听到小侄子被找回的消息,青眼阴犬还不大相信,立刻联络杜青光,后者表示可能有诈,这才有了焚城这一场相遇,他们要亲眼确认小阴犬是真是假。 杜青光微微蹙了下眉,不知为何,他看黑团,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爹。”小黑雾缩了缩,好像他凌厉的眼神吓到了,躲到了阴犬结实的身躯后,心中暗暗道:狗爹快帮我搞死狗爹。 顾崖木变皮皮虾时,瞒过了包括五蕴和尚在内的诸多大能者。《八神妖术》为一种禁术,哪怕是杜青光,也无法从这套变身秘法上看出异常。 确定小阴犬是真回来了,青眼阴犬没有再拦路,很有深意说道:“小侄子一看便被养的很良善,希望它能适应冥都的氛围。” 语毕青眼阴犬化作黑雾消失,杜青光走得方式更加粗暴,直接撕裂空间。 “此人不凡。”阴犬瞥了眼杜青光离开的位置,给出一句评价。 又在原地等待片刻,杜圣兰正要放松一下变成原形,突然看到了老熟人。牧童着骑牛,面无表情地踏空而来。在看到小黑雾时,他和杜青光产生了类似的念头—— 这玩意怎么长得有些眼熟。 “恭迎冥子——”纸面人脸齐齐躬身。 每次牧童出现,该有的礼仪他们是一样不落。 牧童从先前的思维中被拉回,他面色微变,不过很快想起高兴的事情。杜圣兰劈的目标人选主要在杜家和墨家,这两大家族近期必然有人要渡劫,提前在周围布置好阵法,多试几次,总能逮到杜圣兰。 运气好了,说不准他在冥都就能收到对方身份被撞破,并被大家族所擒的消息。 一旁小黑雾注意到牧童微微勾起的嘴角,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成为冥子,难道不该绝望?朝霞夺目,杜圣兰也懒得探究牧童心思,等去了冥都,背后有阴犬撑腰,天高任他劈。 运气好了,回来说不定就是练虚期。 第51章 昔日恨(二合一) 路上杜圣兰暗自观察左右, 好奇顾崖木会藏身在哪里。 牧童从憧憬明天的遐想中回过神,突然眯了眯眼:“你的尾巴……” 黑气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截耗子尾巴。 杜圣兰不以为意, 纸面人脸也无动于衷, 仿佛牧童才是那个大惊小怪的人。久而久之连牧童都开始自我怀疑,莫非阴犬幼崽时,都是这个状态? 可他明明记得就在刚刚, 还是一条狗尾巴。 杜圣兰来到阴犬侧面,借助对方的身躯屏蔽牧童的视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即将抵达冥都,阴犬并未像往常一样化作阴影, 以难得的实体状态显露于人前。 《八神妖术》需要大量的真气维持, 为了将耗损降至最低, 杜圣兰扭曲成巴掌大小的黑丸子。 前方是一片雾气缭绕的世界,光秃秃的树木静立两侧, 因为常年缺水树皮裂开, 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枝丫上停着很多奇怪的鸟类,这是冥都的冥鸟,以血肉为食。 雾气呼吸到喉咙里,有一种铁锈的味道,杜圣兰开始屏蔽嗅觉,雾气尽头是一扇血色城门。这城门太高太广,他不敢再敷衍, 重新幻化成小阴犬的样子。 城门自动打开, 街道上很安静, 只有一只还没有来得及缩回墙壁里的阴物, 匍匐在地:“王。” 阴犬没有看它, 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队伍消失不见,墙壁,石头……各式各样的地方飘来黑雾,一边发出怪异的笑声,一边交流着:“那便是小殿下吗?感觉一口就能吃掉。” “小殿下不是很强啊。” 笑嘻嘻的声音充斥在阴暗的犄角旮旯里,冥都崇尚强者,小殿下不是很强,就代表会有更多人支持魇。 现任王限制了厮杀,这让很多冥都子民已经有些按耐不住,它们迫切需要在血腥中得到释放。 杜圣兰并不知道自己在被无数阴暗的生灵讨论着,他安静地跟在阴犬身边,打量着周围。这地方很奇怪,全是四通八达的小道,左右两侧的小巷一眼便能看到尽头,可当目光往前放时,只能用一望无际来形容。 “你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阴犬的话语让杜圣兰侧过头,问:“会有人来杀我?” “很多。” “冥都有冥都的规矩,魇不能对你直接出手,但实力和你相差不到两个阶级的,可以下手。” 说话间,阴犬的脚步停在一块血色石碑下:“将手放上去。” 杜圣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搭上去一只爪子。血色石碑中间立马出现一根黑线,它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四’那一档。 虽然杜圣兰不了解这块石碑,但也能靠常识判断,越往上越好。石碑一共有十个档,他就是个渣渣属性。 并非杜圣兰弱,血色石碑针对的测试对象都是阴物,杜圣兰隐藏起来的活气影响了石碑的判断,‘四’这个档只能算是勉强合格。 杜圣兰想到雪花狮子,刚替它庆幸不用检测的时候,忽然想起小阴犬只是附在雪花狮子身上,解开封印后说不定天赋惊人,不然阴犬也不会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远处,很多阴物都在关注石碑这里,有关‘小殿下天赋只有四档’,风一样地朝四面八方而去。 杜圣兰隐隐捕捉到一些恶毒的细语,低声道:“恐怕有人会因此另做投靠。” 面对可能动摇根基的因素,阴犬似乎毫不在意,杜圣兰一时也摸不准它在打什么主意。纸人曾说冥都永远只有一个主人,这句话可以做很多种解读。 比如纸人效忠掌权者,又或者只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冥都会展开厮杀,最终胜利者会成为新的主人。 “那边是你的住处。”远处雾气较浓的地方,有一棵奇怪的参天大树,树冠像是一张人脸,树枝则是血管,阴犬指得住处,是底下黑漆漆的树洞。 杜圣兰还在观察的时候,阴犬和纸面人脸游魂一般地飘进前方更浓重的黑雾,消失不见。 冥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杜圣兰也懒得深究,径直走入树洞。 内部比想象中宽阔,出乎意料的是还有一扇特质小门可以关上。一团火焰在黑暗中亮起,杜圣兰回头看去,发现顾崖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 当初逃亡路上他就已经发现,没有人比这头龙更懂得隐藏。冥都这么多阴邪之物,居然都没有一个发现他的存在。 “小殿下。”外面突然传来亲切的叫声。 杜圣兰没有理会。 “小殿下,你给老朽开开门。”敲门声逐渐变大,从‘咚咚’变成‘啪啪’,对方在用手掌剧烈拍打。 阴犬说过,能对自己动手的,最多实力比他高两个阶级,冥都不知道按什么划分实力,想来外面的东西不会太强。激烈的敲门声好像把他的沉默当做畏惧,敲得更加兴奋了。 杜圣兰:“大阴犬不厚道啊,万一它亲儿子天赋是八到九,那岂不是任何人都能出手。” 顾崖木:“评定在八档以上,会很安全。” 浓雾遮眼,杜圣兰看不清,刚刚顾崖木却是瞧得真切:“每个等级旁边都有定性,四以下是‘弱肉’,从八档起便是无伤。” “……” 敲门声还在继续,杜圣兰猛地把门打开,外面的老头愣了一下,下一秒狂喜,还没等他出手,便被一团黑雾拽着领子扯了进来。 门关后,老者趔趄几步,站稳身子缓缓道:“小殿下太失礼了。” 每说一个字,他垂下的手异化程度加深,焦黑的指甲变长,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子。让老者意外的是,他没有等来求饶,反而听见杜圣兰的奚落声:“你这也叫爪子?抬起头看看。” 老者下意识抬头,正前方站着一位华服男子……小殿下这里怎么还藏了个男人?不等他发出疑问,老者眼睛猛地瞪大,他看见了男人袖间的爪子覆盖着薄鳞,强劲有力,仿佛能撕碎一切。 龙?! 来不及尖叫,身体便直接被那只爪子撕碎,瞪大的眼珠咕噜噜滚到地上,画面极其恐怖,杜圣兰捂住了雪花狮子的眼睛。 这一晚,木门被敲响了三次,进来的阴物没有一个再走出去。 令杜圣兰失望的是,这些只是修炼咒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冥都子民,鬼修一个都没找上门。 雾中的窃窃私语从未停止。 “小殿下好像有些本事。” “是王给留了什么护身符吗?” “四档注定没有前途,杀了它,我们可以交给魇作投名状。” 快天亮时,门再一次被敲响。 黑雾开门,拉对方进来,身体堵住门,顾崖木亮出龙爪……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纸面人脸:“……” 杜圣兰腼腆一笑,开始清理地面上前些阴物留下的尸骸:“抱歉,还以为是邻居来串门。” “……”纸面人脸深深看了他一眼:“王唤你过去。” 杜圣兰随纸面人脸一同行走于黑雾当中,冥都有严格的阶级划分,纸面人脸的地位很高,街道上那些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白天冥都的雾要淡不少,杜圣兰不动声色瞥着左右两边,实在想不通这看似空荡荡的街道,顾崖木能藏在哪里。 他被带去了血色石碑下,阴犬正在仰头看着石碑,好像是知道他们来了,转过身。 “看来你昨晚过得不算狼狈。” 纸面人脸面无表情站在一边,心想何止是不狼狈,简直是杀红了眼。 杜圣兰本来想开口问一下哪里有鬼修,但阴犬的一句话立刻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你向我打听过梵海尊者的事情。”血红的眼珠像是要看穿他一般:“一切都藏在时光里。” 时光? 阴犬:“‘时光’可以触发最痛苦的往事,历任继承者都需要进入其中,只有完成厮杀活着出来,才有资格真正被认定为继承人。” 杜圣兰懂了,这是想让自己替他儿子完成考验。但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仅仅是这个理由,未免太肤浅了。 阴犬:“你身上带着一缕残念,时光可以触发残念的记忆。” “残念……”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阴犬也没理由骗自己。杜圣兰顿时心底一阵发寒,他从来没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残念,想必连顾崖木都没有发现,否则一定会提醒自己。 他试着理解阴犬所说:“时光代表某个阶段的记忆,这和厮杀有什么关系?” “会有十位猎杀者陪你一起进入时光,他们的目标就是杀了你。如果你在这段记忆中死去,未来的道也将中断。” 杜圣兰没太听明白,一缕黑气已经钻向他的袖子,雪花狮子被强行带到了阴犬身边。它瑟瑟发抖想要挣扎,杜圣兰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不过他这个动作已经做晚了,雪花狮子晕了过去。 “时光只有带有死气的生灵才能进入。” 阴犬目光从杜圣兰身上微微偏移,看向他旁边。 杜圣兰猜测顾崖木正站在那里。 他一知半解,但阴犬没有再做多余的解释,只等他作出选择。 雾气中,冰凉的手指碰了碰脉搏,杜圣兰下意识摊开掌心,一个小锦囊被塞入了他手中。 “进去后再打开。” 是顾崖木的声音,对方显然已经猜到杜圣兰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杜圣兰轻轻点了点头,既是在回应顾崖木,也是在回应阴犬。 就在他作出决定的刹那,纸面人脸的首领兵人削下半边胳膊,碎裂的胳膊化为无数纸鹤,飞向冥都的各个角落。 “是在募集猎杀者!” 整个冥都沸腾了。 冥都的规矩,如果能杀掉继承者,就能获得预备继承人的身份,过往还没有猎杀者成功过,这次回来的小阴犬如此弱小,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不约而同朝纸鹤投放出一缕黑气,大部分纸鹤飘回兵人身边,重新凝聚成一条胳膊,只剩下十个纸鹤没有回来,分别落到十位冥都子民身上,代表他们被选为猎杀者。 兵人不会徇私枉法,它挑出的这十位都是相当强悍的存在,实力足以和杜圣兰媲美。这一举动落在其他冥都阴物眼中,却成了兵人不喜小殿下的表现,如此强大的猎杀者,绝对会在时光试炼中要了小殿下的命。 阴犬吐出一口黑雾落在石碑上,血色石碑投下一片漫长的阴影。 与此同时,被挑中的十位猎杀者也已经到来。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各式各样的诅咒,还有两个疯狂的,甚至拿自己的身体和妖兽的身体做拼凑,身上全是针线缝合的痕迹。 “顺着阴影一直往前走,记住,在阴影消失前,绝对不要回头看。” 杜圣兰被要求走在最前面,代表他是记忆触发者,稍后这些猎杀者都将进入他的记忆世界。 阴影无边无际,杜圣兰尝试飞行,失败了,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路的尽头。一条无限延长的胳膊从后面伸来拍了下他的背,杜圣兰牢记阴犬的话,没有回头。 这只胳膊一直探向了他的脖颈,仿佛杜圣兰不回头,就要强行将他的脖颈扭断转过去。被人掐住咽喉的感觉可不好受,杜圣兰用真气斩断了一条手臂,然而很快就多出两条手臂狠狠卡住细弱的脖颈。 走路成了拔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现在维持着黑雾的形态,可以自由缩小脖颈,受到的阻力要稍微小一些。杜圣兰呼吸都快要不畅快时,一只脚终于跨过了阴影。 同一时间,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靠近,杜圣兰下意识要抽剑,连续几次从储物戒召唤佩剑失败,他只能被动地不断后退。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奇怪符文接触到身体前,杜圣兰打开一直攥着的锦囊,里面是一片龙鳞,顾不得多想,细长的手指夹着龙鳞在身前一划,密密麻麻的诅咒瞬间溃散。 杜圣兰这才看清了攻击自己的人,是一位猎杀者。好在其他九位还没走出来,这奇怪的阴影严格控制了他们每个人抵达的时间。 不确定其他人什么时候来,杜圣兰眼神一变,从黑雾状态变成人。 “你……” 猎杀者明显被他大变活人的行为惊到了,尚在错愕时,鳞片距离脖颈的距离不足毫厘。猎杀者反应迅速想要抽身,说时迟那时快,杜圣兰指尖弹出一小簇电流,麻痹感让对方的行动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时,喉咙已经多出一条血线。 猎杀者嘴巴不停动着,血管里却在钻着凉风,一句咒语也念不出来,他的身体就像烧焦的烟灰,瞬间散开了。 杜圣兰皱了皱眉,这里好像和外界不同,如果在外界,冥都人哪怕遭遇致命伤也不会这般轻易死去,他们甚至能用咒术让自己复生。 在其他猎杀者追上来前,杜圣兰顾不得多想,继续朝前走。 这片空间很特殊,储物戒用不了。龙鳞锋利无比,他在使用时指尖不小心割裂了一个口子,到现在还没有止血。 天空中飞过的彩鸥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灭绝,这明显不是杜圣兰的记忆,应该是阴犬所说,附在他身上残念的记忆世界。 前方站着一人一狗,杜圣兰停下脚步。那只狗侧着身子,明显也是一只阴犬,不过它的眼珠里有着比青眼阴犬更加强烈的恶意。四周没有什么遮挡的东西,杜圣兰寻不到藏身点,走也不是回头也不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正在他纠结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时,却见那只阴犬居然用爪子剖开了腹部,掏出一团光源。 做完这一切,阴犬化为阴影,吞噬了上方飞过的彩鸥,伤情得到了一部分恢复。 见阴犬没有对自己动手,杜圣兰愣了愣,尝试着靠近,发现他们确实看不见自己。他还想更靠近一些,但那团光源散发的气势太过恐怖,里面似乎浓缩着整个世界的倒影,杜圣兰的身体都忍不住跟着颤抖。 “……界源?” 杜圣兰有些不确定,毕竟他只很久之前在书上偶然扫过到一次,界源又被称作世界的钥匙,传说中吞噬界源可以直接通天。 现在看来传说明显不切实际,如果这东西真是界源,阴犬早就飞天了。 阴犬释放光团,光团一路向前,男子和阴犬飞身跟着向前,在这里飞行会大幅度耗损真气,杜圣兰选择跑步。 夸父逐日也不过如此,脚力和飞行不能比,杜圣兰只能远远追逐那两道身影,他突然觉得这活计更适合雪花狮子。 前方的光团终于停了下来,一层屏障阻碍了它的前进。天地间一片荒芜,空气稀薄,这里仿佛是世界的尽头,光团化作钥匙没入屏障,坚韧的屏障逐渐出现一条裂缝,钥匙飞出,重新被阴犬吞回肚中。 一旁男子抓住机会,倾尽毕生绝学,对准缝隙一刀劈下。 杜圣兰平生从未见识如此厉害的一刀,这男子绝对有渡劫期的实力。原本只有一指宽的裂缝在不可思议的刀光中逐渐扩大,杜圣兰眼前的世界都扭曲了,若不是他现在状态特殊,恐怕在裂缝出现的刹那,便会被强大的气流卷成四分五裂。 “梵海!” 一道愤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杜圣兰回过头,愣了一下……祁子期? 这和他在塔楼见到的合欢第二祖不同,要更加的鲜活。 梵海面无表情:“通道已经开启。子期,你和寒月是我挚友,我等一起飞升,管他大陆浮沉山川颠覆!” 杜圣兰记得杜青光在焚城时,也曾表示过只要阴犬愿意开启通道,便会反水帮其杀了青眼阴犬。 梵海尊者话音落下的瞬间,裂缝还在不断扩大,正如他所说,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有宝物从裂缝中被吸入,飞入世界各地,然而被吸入的不仅仅有宝物,一只血淋淋的手突然探入,活活又将这条口子撕大,满是眼睛的头颅从屏障另外一头钻进来,它体型庞大,实力很强,从屏障内挤入,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邪魔!”杜圣兰瞳孔一缩,书籍中从未记载邪魔是如何来到九川大陆,大部分人将其归结为地底的神秘生物。 他好像渐渐明白了什么。 天外有天,冥都是一条连接其他世界的通道,当更弱的一个世界出现时,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入侵杀戮的机会。 邪魔首先看到了梵海,见后者没有出手阻挡的意思,他也没有出手,双方在无声中竟然达成了一种默契。 寒月尊者也来了,他和第二祖可没有放过邪魔的意思,拔剑迎战。 梵海尊者最后回头:“此方世界灵气稀薄,我们可以去高位面的世界渡劫,你们两个何必执迷不悟?” 寒月尊者和祁子期谁也没有理会他,梵海尊者摇了摇头,钻入屏障,几乎就在他跨出去的瞬间,梵海尊者释放周身气息,引来天劫。 邪魔似乎和冥都生灵一样,修炼的法子没有办法飞升,另一方世界的灵气格外充裕。寒月尊者拖住邪魔,祁子期愤怒地想要追过去,然而梵海尊者已经招来天劫,一旦渡劫外人便不得插手。 “子期,这条通道至少十年后才能自动闭合,难道你要为九川大陆厮杀十年?” 梵海的目光望向远处,正有数不清的邪魔朝此地涌来。他目光无波无澜,开始专心渡劫。 梵海尊者的实力毋庸置疑,他持刀而立,刀面与雷劫接触发出的颤鸣,直接震散了部分继续落下的二重天劫。远处赶来的邪魔疯狂前进,梵海尊者身处漫天雷劫中,反而像是一副静止的画面。 邪魔的笑声,雷劫和长刀相撞的轰鸣,两种声音融合在一起,似鬼嚎,似野兽的低吼。 刀断,最后一重雷劫在华丽的刀光中同时被斩断,梵海尊者成功飞升。 祁子期已经没有功夫去注意他,不停召唤出一只只蝴蝶虚影,试图暂时封住通道口。然而这点力量和邪魔比起来,根本是杯水车薪。 寒月尊者拉住他暴退数步:“我拦住,你回去叫支援。” 两人中寒月尊者明显要更强,能坚持的时间久一些。祁子期也不敢耽搁,迅速叫来几位至交好友,同时将邪魔入侵的消息传播出去。 通道口成为前线,一批又一批大能者奔赴这里,杜圣兰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残忍厮杀,邪魔不伤阴物,冥都阴犬趁机大肆吞噬着怨灵。为了防止更多人打像梵海尊者一样的主意,祁子期等人开始销毁梵海尊者留下的痕迹,每一位来到前线的大能者都必须要立誓对此地守口如瓶。 尽管如此,部分从冥都杀出的邪魔已经开始引诱大陆上的修士,背叛,杀戮……十年间,九川大陆的每一寸土地几乎都经过鲜血浸染。 大人小孩痛苦的嘶吼,哪怕隔着漫长的时光,都无法减灭那种绝望。 “外界的灵气顺着通道口涌入,大陆灵气恢复稍许,诞生出更多天才,天才又在仇恨中浴火成长,这便是黄金时代。” 轻飘飘的话语自身后传来,杜圣兰微微一颤。他丝毫不怀疑,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可以随时要了自己的性命。 猎杀者? 不,这道声音有些耳熟。 杜圣兰喉头一动:“祁子期?” 那张绝世容颜出现在他身侧,祁子期遥遥一指:“那是界壁,冥都是通道,历任打开界壁的钥匙就藏在阴犬体内。” 杜圣兰大脑飞速转动,明白过来阴犬所指的残念应该就是祁子期。 这怎么可能? 塔楼内他明明亲眼目睹祁子期消散。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祁子期微笑道:“我真正的残念,其实是附着在留给你的记忆光团中,成年人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杜圣兰可笑不出来,自己当时明明已经检查过,硬是没发现一点问题,这个过程中但凡祁子期有一丝不怀好意,恐怕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祁子期脸上的笑意突然淡去,杜圣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对方血战到最后,竟是被邪魔活活撕裂了头颅。 “是我朋友,说起来他还指点过你一句。” 塔楼内,是曾有一道粗犷的声音,点拨杜圣兰合欢心法不是为了驭人,要多去看世界万物。 祁子期突然轻轻一叹:“粟鱼。” 远处穿粉裙的小姑娘确定突破不了重围,苦笑着摇了摇头,选择自爆:“先走一步……” 在她身边的人也已经支撑不住:“……祁先生,来世有缘再去赏花。” 祁子期的记忆还在继续,在战场上幸存太久并非幸事,因为走在前面的可能是自己的朋友。 杜圣兰见证了他们的死亡,听到了他们死前不甘的叹息,其中很多声音,他都曾在塔楼内听过—— “他走了么?” “记得那年桃花坞,他饮酒我赏花,何等风流。” “子期哥哥。” 当时让他好笑的话语如今却变得无比沉重,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冥都的雾气是一个味道,让人喉咙不适。 祁子期淡淡道:“如果当日合欢宗陷入危机,你袖手旁观,亦或是利用合欢心法胡作非为,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最后一缕残念,是为了保证传承者的品性。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忽然问:“梵海尊者……就这么飞升了?” 祁子期望着头顶的天空,点了点头。 杜圣兰:“便宜他了。” 祁子期:“我没去过仙界,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这里也不差。” 他用余光看着杜圣兰,就像是一位温和的长者:“我隐隐有感觉,这个纪元内,秩序将会回归。飞升之后的世界也许没有想象中美好,日后你若见到梵海,记得替我问候他全家。” 杜圣兰想了想:“我会送他‘回家’。” 祁子期大笑,他招了招手,天空中飘来几道人影,是剩下的那九位猎杀者。 他们中七人昏迷,两人还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为什么小殿下的记忆世界会这么恐怖。祁子期单手抬起:“看好了,这是合欢功法中最有趣的一招,移花接木。” 他轻轻一抬手,八人体内的咒术被强行剥离,失去诅咒支撑的身体瞬间衰弱,祁子期将所有的诅咒一次性丢入最后一人体内,那人当场爆体而亡。 杜圣兰看得目光一动,诅咒可以抽离,那么真气是不是也可以如此? 见他陷入沉思,祁子期欣慰点头:“回去吧。” 杜圣兰回过神。祁子期迈步朝远处厮杀最厉害的地方走去,他有预感,这一次,第二祖的残念是真的要消失了。 那道背影孤独地随夕阳沉入染血的地平线,杜圣兰脚下阴影重现,顺着阴影,他沿原路返回,许久后,高大的血色石碑依稀可见。 杜圣兰化为小阴犬的模样,在看到石碑旁的阴犬时,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很快从低迷的情绪中清醒,帮助梵海尊者打开通道的阴犬早就已经消失,作为现任掌权者,这只阴犬和祁子期的主张一样,想要秩序回归。 不清楚他进入‘时光’有多久,但这时候的天已经黑了。 杜圣兰跟在阴犬后面,街道上鸦雀无声,仿佛不能理解他是如何从猎杀者手中活着回来。 没有像先前一样随意给他指个住处,阴犬带着杜圣兰走往浓雾深处。这里似乎是一片禁区,没有任何阴物敢擅自闯入。 道路瞧着很平坦,杜圣兰却逐渐意识到这是一段上坡路,走起来有些费劲。纸面人脸脚和地面始终没有挨实,杜圣兰走在他们中间,仿佛也不是个活人了。 空气中难闻的血腥味不再,前方是一段长长的玉石阶梯。 斩月山有一条类似的路唤作登天,但还不及面前这阶梯的高度,终于迈过最后一层台阶,阴犬放出了雪花狮子。 阴犬注视下,雪花狮子竟然没有吓晕过去,杜圣兰摸了摸它的大脑袋:“相认了?” 雪花狮子瓮声瓮气地‘嗯’了一下。 杜圣兰挑眉,没想到自己去历练一下的功夫,它都能说人话了。 “这下方是我冥都子民。” 杜圣兰一抬眼,意识到阴犬这番话是说给雪花狮子听。 从这里可以看到半个冥都,纵横交错的小道上,有阴物、鬼修、纸人,遍地都是诅咒,连起来堪称恐怖的壮观。 “你能打赢他们时,他们会畏惧你,你能杀死他们时,他们就会效忠你。”阴犬注视着雪花狮子:“当你拥有绝对力量的时候,整个冥都都会为你所用。” 雪花狮子一直低着头。 阴犬耐心等它主动抬头,随后睥睨的目光掠过冥都每一寸角落:“告诉我,看到这些时你在想什么?” 毁灭,掌管,亦或是重塑? 雪花狮子想到了和杜圣兰在一起时,住着繁华的仁义堂,看谁不顺眼都能劈,那些被劈的人还会不停送来宝物,求着杜圣兰治疗。 而冥都,无论从住宿条件还是内部成员的稳定,都远远不如仁义堂。 它俯视着冥都,低声说了句什么。 阴犬没听清,让它再说一遍。 雪花狮子捏紧了爪子:“狗不嫌家贫。” 第52章 话语权(二合一) 血瞳里的光定格在杜圣兰身上, 这眼神足以让冥都最恐怖的阴物感觉到发凉和冒冷汗。 杜圣兰:“……看我做什么?” 话是雪花狮子说得,和他有什么干系? 阴犬绝不是好糊弄过去的,明明在和杜圣兰说话, 声音却让一旁的雪花狮子不禁打了个冷颤:“你都教了吾儿什么?” 杜圣兰神色如常:“自然是给它最好的成长环境。”随后一一细数道:“我仁义堂有渡劫期坐镇,哪怕兽车, 也是大乘期扛回来的梧桐木所制。” 原先的兽车豪华但品质一般, 后来一日无可为出任务碰到琴宗的人,得知运送的是何不鸣的货物,很有礼貌地打劫了。运回来的梧桐木被顾崖木重新做了锻炼,现在的兽车品质, 足以抵御一般中等法器的攻击。 “它还有另外一只雪花狮子做同伴,也会拟态随妖兽幼崽一起玩乐。从小就被我培养得有爱心,有担当有责任感。” 雪花狮子忍不住又捏了捏爪子,这次是害羞的。 隐藏在雾气中的顾崖木频频侧目,‘报喜不报忧’这一原则被杜圣兰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双恐怖的血瞳终于从杜圣兰身上移开, 阴犬望着腼腆的雪花狮子,这孩子是被教导得过于良善,未来还需好好磨炼一番。 杜圣兰面不改色总结完,视线扫过阴犬,又不动声色移开。冥都一行比想象中收获要大,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杜青光为什么一定要支持篡位者。 界源在历任掌权者体内,兵人效忠掌权者,想要强抢很难。但兵人不会干预阴犬夺权时进行的厮杀较量, 让那只名为魇的青眼阴犬成为新一代掌权者,是拿到界源最稳妥的方式。 远处传来诡异的声音, 打断了他的思绪。 从高处俯视, 其中有几条小道上, 正在自相残杀的阴物就像是两个小黄豆之间的博弈,显得滑稽可笑。 “秩序……”阴犬突然开口。 “开启黄金时代,冥都将获得难以估量的怨念,靠着这些怨念修炼咒术,不断强大是历代冥都统治者的选择。”阴犬居高临下望着厮杀的阴物:“但万事都有代价,长期浸润在杀戮中,冥都人只剩下搏杀的信念。” 他们追求利用诅咒获得另外一种不灭,如今一切正在逐渐失控。 “冥都,需要新的秩序。” 杜圣兰的思维具有跟杜青光一脉相承的发散性,短短几句话让他意识到另外一件事,这只阴犬很有可能在隐藏实力。 当初进入幽兰禁地时,顾崖木立刻生出不详的预感,竹墨也同样如此,放任大量修士跟在斩月山的队伍后面,准备关键时候拿他们当挡箭牌。阴犬坚持让冥都恢复秩序,说明必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和祁子期一样,再三强调秩序。 阴物不被天地所喜,对天地间的反应变化难免迟钝,能有这种认知,实力必定非凡。 杜圣兰垂下的手指无意识屈了屈,如果它能杀死青眼阴犬,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余光无意间瞥到雪花狮子,杜圣兰喉头一动,该不会很早以前,这位就计划着拿亲弟弟给儿子当磨刀石? 阴犬和小阴犬说话时,语气会下意识变得柔和一些:“当年为了送你离开这里,我伤到了本源。” 雪花狮子睁着大眼睛看他。 “你叔叔最近愈发不老实。”阴犬缓缓道:“你要早日成长起来。” 雪花狮子原本就是很懂事,听到亲爹一副命不久矣的语气,好像已经看到它垂死的一幕,眼睛湿润,点了点大脑袋。 “……”杜圣兰轻咳一声:“麻烦问一下,哪里有鬼修?” 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探听别人的位置,尤其是在冥都,除非是为了杀人。冥都的鬼修基本都投靠了魇,他们憎恶秩序,反对现任统治者的手段,阴犬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生死。 “鬼修居无定所,与其找他们,不如让他们主动来找你。” 杜圣兰若有所思。 不再打扰这‘感人肺腑’的父子情,他开始迈步走下高台。 雪花狮子恋恋不舍地望着杜圣兰的背影,脚下是黑漆漆的冥都,它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大阴犬的伤势。不过雪花狮子很快想到了一个解决方式,说不定主人也能治愈好父亲的伤势,到那时候它就可以回仁义堂,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 黑夜才是冥都真正热闹的时候,杜圣兰借着小阴犬的身份,开始慢悠悠地走动,一路上,没有遇到几个阴物送人头。 “你能从历练中回来,他们多几分小心才正常。” 回到树洞,顾崖木的身影像是雾气一样渐渐浮现。 杜圣兰目光一动,感慨这头龙果真什么禁术都有涉猎,原本想先说出有关黄金时代的一切,开口却有些支吾:“龙鳞……” “带着防身吧。” 顾崖木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硬生生掰扯下一片龙鳞,肯定不会多好受,杜圣兰轻声问:“我帮你看看伤口?” 顾崖木没推拒,到足够靠近他的位置,才化为一条银龙。他也没说伤口在哪里,杜圣兰想要翻找一下,奈何龙鳞实在太过坚硬,不是能拨动的。 “你在哪里取的鳞片?” 顾崖木:“后腰。” 代入等量长度换算,杜圣兰总算找到一小片暗红的血痂,他微微皱了下眉:“这种自损身体的事情,以后不要……” 银龙敷衍地卷了卷尾巴。 杜圣兰没继续往下说,专心治疗。纯粹的皮肉伤医治起来较为容易,淬体法加速了复原的过程。 门外有轻微的响动,有些像风,和谐的气氛被不速之客打断,顾崖木虽然还是作银龙状态贴伏在杜圣兰膝头,瞳孔中已经闪过冰冷的杀意。 杜圣兰这时也已经治疗的差不多,轻轻‘嗯’了声,示意顾崖木可以了。随后他站起身,变回黑雾状态,开门前许了个愿,希望来得是鬼修。 拉开门的瞬间,杜圣兰眼前一亮。 来得两个‘人’,都没有影子。有了无脸女童的前例,他现在已经掌握了区分阴物和鬼修间的方法。 阴物是诅咒修过头了,有的能附身其他东西,有的嗜杀暴躁智商一般,但他们拥有淡淡的影子。鬼修不同,这些东西哪怕站在太阳下,也不会投射出任何阴影。 今晚的月亮还算明亮,访客在月光下如同光秃秃的枝桠,别说影子,一开门寒气扑面而来。 猎杀者的死确实让冥都对这位小殿下重新有了认知,鬼修其实并不好杜圣兰这口,他们更喜欢气血充足的猎物。夜半来袭,主要是考虑到如果能杀了他,一定能成为魇的头号功臣。 门一关,内外瞬间隔绝成两个世界。 杜圣兰主动关门的动作让两名鬼修开始有些不安。不祥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崖木布置下结界,不但将逃亡之路封死,哪怕屋子里动静再大,外面也听不见。 鬼修不善言辞,他们一个嘴角开到了耳后根,一个嘴被密实的针脚缝住。裂口的那位好不容易想到些蛊惑的谈判之词,尚未来得及开口,两张符纸从空中飘来,如附骨之疽,无论他们如何躲闪,最终还是自动黏合在了身前。 顾崖木用了定身符,示意杜圣兰速战速决。 杜圣兰却是站在原地不动,回忆祁子期那一手移花接木,尝试从一名鬼修体内抽出诅咒,全部投放到另外一个体内。 第一次毫无意外失败了。 鬼修面露痛苦,从前都是他们折磨别人,哪里被这么折磨过。被抽出的诅咒如同一根粗壮的橡皮筋,狠狠回弹到体内,定身符封锁住行动,这股力量带来的反冲更大。 连续三次,杜圣兰逐渐摸索出一些门路。 此刻定身符的作用消退一些,嘴巴奇大的鬼修艰难张口:“求你,给我们个……痛快……” 刚刚琢磨出的那些足够杜圣兰消化一阵子,良心回应道:“好。” 话音落下,化作一道闪电。 看到电光,鬼修面色巨变,顿时后悔了先前所说:“等……” 雷电贯穿身体,一瞬间发出的闷响让结界跟着扭曲一下,哪怕被千刀万剐都不比雷带来的痛苦多,以往吞噬的那些生命体得到了净化解脱,对鬼修而言,却是一个魂飞魄散的煎熬过程。 两名鬼修结伴而来,走的时候也是差不多份量的黑灰。 照例有功德金光飞入眉心,重新恢复平静后,杜圣兰问顾崖木:“他们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劈之前他好像依稀听到了什么。 顾崖木:“不重要了。” “哦。” 解决完鬼修,后半夜再没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登门,杜圣兰终于缓缓讲起自己在‘时光’中的经历,他说话时的语气如常,完全像是一位旁观者。但顾崖木仍旧清楚地捕捉到,对方在提及梵海尊者时目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一次性听到这么多冗杂的信息,按理该是顾崖木这边有冲击,现实却是他轻叹一口气,用宽慰的口吻对杜圣兰道:“不用替祁子期感到惋惜。” 作为见证者,如今又要扮演复述者的角色,重新将惨烈的过去当作故事道出,顾崖木可以想象到杜圣兰平静面容下的波澜。 “我知道。”杜圣兰抿了抿唇。 第二祖曾说不知道天上如何,但他觉得这里很好。一个修士能遵从本心,安静果断地做完每个决定,最后坦然赴死,这种境界已非常人所能企及。 在杜圣兰看来,这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得道’。 这一晚,杜圣兰不止说了祁子期,还在轻声诉说着那些死在通道口的大能者们:“有个穿粉裙子的小姑娘,头上戴了七八只钗子,看得人眼花缭乱,她兄长好像更爱美,穿着绣有暗纹的红色长袍,自爆前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杜圣兰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他只是觉得,这些故事应该要有人知道。 为了守住通道口的秘密,那些战场上的幸存者们,几乎销毁了大部分惨烈的真相,哪怕是祁子期,最后也不过是化为寥寥一笔:战争第三年,主身遭重创寂灭。 天亮前的半个时辰,杜圣兰讲述完这一切,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不是替这些亡魂意难平,他觉得不公平,已故者残念留于塔楼,不忘最后消磨被镇压邪魔的力量,始作俑者却是头也不回地飞升,得享逍遥自在。 “仙人,真的能长生不死吗?”许久后,他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顾崖木:“任何生物,被杀就会死。” 杜圣兰抬起头,四目相对目光有了一丝波动:“你说的不错。” 仙而已,有什么不能杀的? 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树洞内沉重的气氛跟着被震散了,两人毫不迟疑飞出树洞,这次不是鬼修作怪,而是整个冥都都在晃动。 杜圣兰飞到树上,俯视周围动静时皱眉:“冥都还会地动?” “从前很少,这一年来比较频繁。”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且不是熟悉的声线。杜圣兰一抬头,就看那张人脸一样的树冠正用密密麻麻的奇怪白丝稳固树枝和叶片,因为地动白线不时被撕裂,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瓷器出现裂痕。 杜圣兰骨子里刻着的教养让他没有当面骂出脏话,连忙飞身落地,表情不是很好:“这树是活着的。” 顾崖木从出来的瞬间便重新隐没在稀薄的雾气中,他离杜圣兰不远,幽幽回答说:“这树无根,它还可以自由移动。” 杜圣兰嘴角一抽:“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怕说出来,你住起来会不适应。” 杜圣兰语塞。 有几只阴物想要趁乱搞个偷袭,不幸被电得灰飞烟灭,杜圣兰懒得去审问,遇到有拦路者直接下了死手,他总觉得这地动非比寻常,还是找阴犬询问一下较好。 杜圣兰首先来到血色石碑,没看到阴犬的踪影,犹豫了一下,朝昨日去过的浓雾深处跑去,跑着跑着听到了牛叫声。 杜圣兰偏过头一看,竟然是牧童。 对方看到他似乎也有几分诧异,牧童活了这么久,见识要更多,他的判断和杜圣兰一致,认为阴犬藏拙,实际比那个篡位者要强大。有个强大的后盾,没有意外未来冥都就是小阴犬的,听说小阴犬被送去外界教养,纯良的像是一张白纸。 牧童考虑要不要打好关系,日后还能利用一番,望着在黑雾中奋力奔跑的小黑雾:“我送你?” “好。”杜圣兰没有拒绝,昨晚有大阴犬开路,他没有感觉。此刻没有纸人开道,越往前走越是有些艰难。 “我不太喜欢和别人同乘一个坐骑。”杜圣兰:“你能下来吗?” 牧童嘴角的笑容一僵。 下来了他去哪里? 杜圣兰都替牧童想好了:“你帮我牵着牛。” “……” 如果时光能倒流,牧童一定会打死不久前发出邀请的自己。 杜圣兰坐在老黄牛上,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在焚城时嘴角就一直勾着。” 牧童:“有个祸害可能要死了。” “哦?” 牧童没有说得太明白,一副就要梦想成真的样子。他开始琢磨杜圣兰这次会先去劈谁,杜家才有人在突破中死亡,胥洲一定会优先选在安武城附近布阵,牧童清楚杜圣兰和杜家的恩怨,对方一旦劈人,也会优先选择安武城。 这不就巧了吗? 牧童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忍不住开始试着感应杜圣兰的位置。他拍了拍手鼓,闭上眼凝神不到三秒,猛地睁开。 重新拍了拍手鼓,继续闭眼,这次不到一秒,就又再次睁开。 气息定位出错了? 这不可能……牧童笑容淡去,杜圣兰和手鼓做了交易,没理由会定位错误。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答案和前几次一模一样:气息定位的结果,显示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牧童僵硬着脖子,提线木偶一般慢慢扭过头。老黄牛上,小小的黑团子正笑眯眯问他:“你还没说,是哪个祸害要死了啊?” 天真无邪的语气飘散在黑雾中,酝酿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怖。 牧童几次尝试张了张口,最后几乎是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我,日,你,大,爷!”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恨不得食肉寝皮。 杜圣兰也不在乎,对方能定位到自己的存在,他从来不觉得能瞒过牧童多久。骑着老黄牛,杜圣兰目光放空:“原来这就是当牧童的感觉。” 斜眼瞄过去:“对了,手鼓能借我玩一下吗?” 也好早日熟悉一下未来的工作。 牧童强行冷静下来,有一瞬间已经脑补出杜圣兰假扮小阴犬被发现,在冥都遭遇千刀万剐的画面,可惜很快理智就让这个念头消散。阴犬不至于被这种伎俩瞒过,他还记得来的路上,杜圣兰的尾巴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耗子。 “不止是阴犬……”牧童眼神一寒:“纸面人脸也知道你的身份,对不对?” 杜圣兰笑而不语。 牧童深吸一口气:“从我的牛上滚下来。” 杜圣兰忽然道:“看路。” 牧童要强行拉拽的时候,突然感知到什么,面上的愤愤之色不见,前方路段站着十余名纸面人脸,身上散发的气息很独特,和常跟在阴犬身边的那批不同。他眯了眯眼:“见过吗?” 杜圣兰摇头,也暗暗生出警惕。 这一片地界没有阴物,杜圣兰索性不再伪装,变回人类状态同时召唤出佩剑。 “想必他们身份不凡。”他从老黄牛身上下来,压低声音道:“见到你都没有喊‘恭迎冥子’。” “……” 牧童心中才平息的火焰,轻易又被三言两语勾起。 气氛更加僵硬前,杜圣兰看到了兵人,后者从浓雾最深处走来,对纸面人脸传话:“王同意他们入内。” 纸面人脸这才退下。 杜圣兰和牧童跟在兵人后面,他不清楚顾崖木有没有跟上,只能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一连穿过两道门,前方似乎矗立着一栋建筑。这建筑很古怪,是扭曲的。每多看一眼,眼睛便会滋生强烈的困意,看多了困意甚至会变成痒意,好像有虫子在眸中爬行。 杜圣兰闭上眼,手扶在老黄牛身上前进。 不知过去多久,老黄牛停下步伐,杜圣兰睁开眼,面前是一间没有窗户的空间,左右两排坐着共十二人。 他们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杜圣兰见过的冥都人,几乎能用奇形怪状形容,唯独这十二人,竟还保留这血肉之躯,证明咒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恐怖境界。 雪花狮子也在,它站在阴犬旁边,竭尽全力不晕过去。 杜圣兰和牧童的到来没有引来任何侧目,仿佛在这些人眼中,他们就像是空气。 左手边最前面的耄耋老者沉声开口:“大千世界像是一个蜂巢,冥都为通道,谁都想借道而行。王,您口中的秩序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阴犬并未立刻反驳,杜圣兰猜测这十二人身份非凡,恐怕是冥都真正的高层。 右边第三位长相阴柔的男人说话如毒蛇嘶鸣:“话也别说得太满,冥都的位置时刻都在偏移变化,通常而言,外敌攻入前就已经脱离险境。” “无用的侥幸心理。”背着把斧头的女子冷哼一声:“我建议开启黄金时代,根据以往经验,只要是我们主动开启的,侵入者的实力都还算可控。” “我也同意,每次黄金时代过后,冥都的实力都能大幅提升,实力才是我们唯一的依仗。” 待他们一一发表过建议,阴犬才缓缓开口:“冥都需要秩序。” 耄耋老者地位似乎最高,当即反驳:“冥都的本质是通道,注定要成为开启杀戮的钥匙。” “我,我认为……”雪花狮子弱弱地开口。 听着打颤的语调,耄耋老者冷笑:“小殿下还是先学会怎么说话比较好。” 雪花狮子沉默地垂下大脑袋。 阴犬瞥了眼老者,血瞳色泽加深。杜圣兰见状更是神情一厉,在老者话音未落下前,当即寒声开口:“我看老人家还是回到家里修养比较好。” 他一开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耄耋老者掀起眼皮,下一刻蛛网一样的黑线铺天盖地朝杜圣兰飞来。 “斩月——” 完美的剑光闪过,蛛网如山川崩裂,落地时化成黏腻的块状物体,疯狂蠕动。杜圣兰持剑而立,知道单凭这把剑没有说服力,他收剑的同时躲开爬来的神秘生物,脚尖在柱子上轻轻一点,飞至半空中。 一把如冰霜覆盖的长弓对准老者,杜圣兰勾弦的瞬间,银白色的箭矢无中生有,伴随电光缭绕,这一次老者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说话,”杜圣兰瞥了眼雪花狮子,“说什么都行。” 有人撑腰,雪花狮子终于重新开口,这一次声音也微微大了一些:“我,我想说……纸人教会了我一些关于冥都的知识,说阴犬能吞噬一切,还说很久以前连月亮都吃过,那可以……可以把通道吃了。” 大家烦恼冥都是通道,吃了不就行了? 雪花狮子越想越觉得可行,没了通道,外敌内鬼都无法借道,它带领冥都子民去仁义堂过好日子。 雪花狮子期待地看着在场诸位。 杜圣兰拉弦的手险些不小心松开,将箭射出去。 这一瞬间的气氛,要比刚刚他出声冒犯老者时,安静地更加让人害怕。 死寂中,站在阴暗处的兵人抬起了眼,数千年来他都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此刻平静无波的眼神望向上座的阴犬,缓缓道:“再要一个吧。” 第53章 我想活(二合一) 因为心虚, 杜圣兰默默收起鸿蒙源宝。 正坐的十二人,原本很看不上雪花狮子的怯懦,对阴犬让人假扮继承人的做法也颇为不满, 他们崇尚强者,这样的继承人如何能入眼?但如今看来, 小阴犬胆子小,心却狠。 雪花狮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感觉到气氛不对, 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如残阳的血瞳凝视着杜圣兰, 后者抿了下唇, 怎么又看自己?身后的牧童早就站到了一边, 同他撇清界限。 “逻辑上说, ”杜圣兰勉强措辞,“没错。” 迟疑了一下, 他忍不住问道:“阴犬真有本事能吞噬冥都吗?” 空气第三次陷入死寂。 古往以来, 从来没有阴犬尝试……不,应该说是考虑过这么干, 这一下就连几位冥都高层决策者也生出几分好奇, 他们下意识觉得行不通,阴犬的吞噬能力再强, 也是有限的。真吃了冥都,怕是还没啃到三分之一,就先爆体而亡。 阴犬道:“你怎么不问我能不能吞噬九川大陆,无尽海域……” 杜圣兰摸摸鼻子,心想它做不到不代表未来没有人做到。 冰冷的视线收回, 阴犬未再多说, 但所有人自觉停止了刚刚的话题。杜圣兰主动转移话题:“我们来是想问一下, 先前的地动是怎么回事?” 一旁站远的牧童恨不得将他宰了喂牛,鬼跟他是‘我们’。 刚进门时听到的一些讨论,已经让杜圣兰有了初步判断,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出乎意料,回答他的是耄耋老者:“可能是某颗星辰撞击,也可能是外敌想要入侵。” 杜圣兰先前露了一手,为他赢得了一些话语权。 长相阴柔的男子袖间钻出一条阴气凝聚的小蛇,边抚摸着蛇头边缓缓说道:“我看未必。冥都并非静止不动,这一年地动频繁,倒像是一个离我们很近,而且也在随时移动的势力。” 在他左手边,坐着位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女子,对方身体好像很不好,时不时就要咳嗽一声。她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再松开时,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准备说话。 “不像,咳咳……” 旁人自觉停下议论,连耄耋老者和阴犬也看向她。 杜圣兰忍不住跟着多打量女子一眼,内心的警惕之意更强,从他进门到现在,好像自动忽视了对方的存在。 “不像是在破坏,似乎只是想进来。”女子的声音太细,不仔细压根听不清楚。 杜圣兰皱起了眉,在他看到的第二祖记忆中,只有通道裂开,外人才能进来。 女子仿佛对他的困惑心知肚明,轻声道:“给界壁造成创口,需要界源和相当强大的力量同时作用,但还有一种法子,献祭一具相当强大的法身,征得界壁同意而入。” “……不过这种方式很不划算,代表默认界壁的原则,进来后力量也会受到世界本源的压制。” 阴柔男子惊讶:“从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多读书。”女子又开始低头咳嗽。 阴柔男子讪讪闭嘴,主座上的阴犬开口:“既然暂时影响不到冥都,黄金时代一事不用再提。”他对十二人中的一人下达命令:“八乌,你派人守在界壁附近,防止有擅入者。” 了解完地动内情,杜圣兰准备离开,他可不想和这些人一路走回去,谁知道会不会遇到暗中下死手的。对付个普通鬼修阴物他得心应手,面前这十二个,杜圣兰有信心一个也打不过。 一点点地缓慢后退,快到屋门口时,他才转过身。此时此刻,外面的血雾都显得无比美好。 余光瞥见老黄牛,杜圣兰偏过脸看向上面坐着的牧童,冷嘲热讽:“阁下跑得也挺快。” 牧童对他同样没什么好脸色。 因为先前的地动,道路上有一些散落的红色砖块,杜圣兰小心走路,回忆先前里面开会的人,忽然问:“除了阴犬,你觉得其中谁最厉害?” 牧童面无表情:“那个一直咳嗽的病女人。”这点上他并未欺瞒,知晓谁最厉害谁最弱,没什么实际意义。 事实也是如此,杜圣兰不过随口一问。 走到一半,牧童冷冷道:“我要参加一个祭祀仪式,先走一步。” 他拐向另一条岔路口,杜圣兰也毫不犹豫跟着一拐,牧童不耐烦回头:“跟着我做什么?” 杜圣兰凉飕飕道:“那条路上,有危险对不对?” 牧童骂他心思太深,这都能看出来。 这次他冤枉了杜圣兰,刚刚对方还真没看出有危险,只是在雾气中,一条尾巴适时戳了下杜圣兰的腰,轻轻把人往另外一个方向推,他这才意识到不妥。 杜圣兰面不改色往前走,内心却在寻思顾崖木原来是以原形状态藏身于雾中,转念一想,颜色相近,银龙还能自由变大缩小,这个状态确实很适合隐藏。 绕道回树洞,自从知道这棵树是活着的,杜圣兰总有些不自在。 顾崖木凭空出现,淡声道:“我布置了结界。” 言下之意想说什么就说。 “那条道上有什么危险?” “鬼修。”顾崖木解释:“和之前不是一个量级,你现在应付起来会很吃力。” 杜圣兰等着后续,猜测不仅仅是这样。 “另外一只阴犬也回来了。” 杜圣兰正在点蜡的动作一顿,距离焚城一别还没过去多久,当时青眼阴犬没有回来,为何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顾崖木:“我在雾中隐藏的时候,听几只阴物议论过,和你通过‘时光’考验有关。” 从猎杀者手中逃脱,完美结束历练,意味着他小殿下的身份已经坐实。 “别忘了,那只阴犬也算是‘殿下’。” 根据以往冥都的规则,每一任掌权者都是杀兄弑父,阴犬还有一个兄弟没能杀死,意味着对方随时拥有反杀它的权利。同为未来王位候选者,小阴犬和魇可以说是平起平坐,相互厮杀是合理的。 杜圣兰点燃最后一根蜡烛,树洞内顿时明亮起来。恐怕魇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通过考验,主动羊入虎口。 任何一任掌权者之争,都不会出现这种绝对的力量压制,可惜上一代没彻底分出胜负,给小辈留下隐患。 “‘时光’历练就是最后的保护壳,却被我亲手打碎了。” 这其中离不开阴犬的刻意引导,非亲非故想要知晓黄金时代的真相,自然要有所付出,杜圣兰也没有什么资格埋怨,他盯着忽明忽暗的烛光:“阴犬应该是在等着我主动去找它,由它出面暂时护住我的安危,但相应的,我要付出其他代价。” 这代价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顾崖木抱臂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现在你总该知道,冥都这块硬骨头不是好啃的。” 咚咚咚。 杜圣兰挑眉,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顾崖木开得门,兵人站在苍茫夜色中,雪花狮子从他肩膀上跳下来,跑回杜圣兰身边。 “王让它先跟着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兵人已经在街道的数百米外,杜圣兰望着雪花狮子,琢磨阴犬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良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顾崖木,后者点了点头,似乎也是想到了一块去:“先前你为这小东西出头,所以阴犬可能改变了策略。” 虽然不知道阴犬原先想做什么,但现在既然让小阴犬跟着,应该不至于让杜圣兰遭遇太大的生死危机。 顾崖木面色忽然一沉:“也别太掉以轻心。” 杜圣兰颔首。 雪花狮子身上必然有阴犬留下的保命符,他可没这种任性的权利。 …… 魇回来了。 冥都这两日的厮杀渐少,仿佛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鬼修一向都是效忠青眼阴犬,至于其他的阴物,说得好听点是中立,实则摇摆不定。血色石碑检测出小殿下的天赋很一般,但能活着从‘时光’走出来,说明另有机遇。 如今两位齐聚冥都,冥都的形式一下紧张了起来。 杜圣兰试图用小殿下的身份作为幌子,发展自己的力量,当他在街角好不容易找到一只阴物,想和对方谈谈心,那阴物却是拔腿就跑。之后他去找的所有冥都人,都是用一副‘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害我’的眼神注视杜圣兰。 找了一圈无果,杜圣兰意外在一座祭坛边碰见牧童,热情招揽对方进入自己的团队。 牧童闭目养神,压根不听他在说什么。 杜圣兰轻叹口气:“雪中送炭的机会,你就这么错过了。” 牧童仍旧无动于衷,假设有选择,他愿意化身炭火,只为烤死这畜生。 僵持的时候,祭台边缘出现一丝血色。 “咳咳……” 若有若无的咳嗽声从远处飘来,杜圣兰立刻回过身,牧童也睁开了眼睛。 雾气中走来一道虚弱的身影,那道身影十分消瘦,仿佛随时会融化进雾里似的,女子孱弱地眼皮都抬不起来:“听说你在招人。” 话音落下,她弯着腰用力咳嗽,杜圣兰想要说话都没机会。好不容易女子捂着心口安静下来,杜圣兰才小心问:“阁下想要加入我的团队?” 招人是假,杜圣兰的实际用意是想要吸引那些准备当内奸反水的阴物,击杀对方攒功德。可惜这些阴物竟然没有聪明到来自己身边当卧底,让他好生失望。 眼前这名女子,牧童都说不好惹,杜圣兰可不敢打她的主意。 礼貌地客套一问罢了,女子如他所愿摇了摇头,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缓缓说道:“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欢喜。” 杜圣兰听到这句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准备拒绝。 “我一心问道,不……” “你给我当儿子吧。” “……” “你天赋不错,长得也好,我一直想要个孩子。”说到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女子苍白的脸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杜圣兰搞不懂这三者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对方像是在说玩笑话,他却回答得相当慎重:“父母岂能随便认,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何况不管有没有血脉牵绊,一种关系即是一种因果。” 女子的唇色格外红,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像是索命亡魂。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转身重新走回了雾气当中。 没了那种庞大的压力,杜圣兰觉得肩头都是一松,再一回头,牧童不知何时不见了。 就在这时,一股凉意突然窜上后背,杜圣兰正要抽剑,却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一片阴影,那影子很长很长,寻着源头望去,街角一双青色的眼珠正在牢牢锁定他。 魇? 杜圣兰面色微变,青眼阴犬这也太不讲究了,本来以为双方还有一个试探交锋的过程。 那双青色瞳孔中的恶意越来越强烈,魇厌恶人类虚有其表的那一套,之前杜青光非要让它诛心,多此一举找到天机道人结果弄巧成拙,在它看来,还不如直接点。此刻青眼阴犬确实是在试探,不过它试探的是兵人,魇想看看对方会不会阻止自己对小阴犬出手。 今日一早,界壁那边传来动静,阴犬带着人过去巡视,对它而言一个绝佳的机会。 魇从杜青光那里得到一个爆破符,哪怕小阴犬身上有父亲留下的保护禁咒,爆破符可以迅速损毁一至两道禁咒,只要兵人不插手,它完全有时间扼杀小阴犬。 阴影像是粘稠的血液,让杜圣兰的双腿无法迈动,雪花狮子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窝在袖子里拽了拽面料,像是在询问杜圣兰为什么还不召唤龙。 空气中依稀有了一丝波动,似乎是顾崖木准备出手。 “再让我努力一下,”杜圣兰低声道,“不能总想着依赖别人。” 绝对的境界压制让他就像在做困兽之斗,眼睁睁看着青眼阴犬一点点靠近,袖子里的雪花狮子担心他遇到危险也急了,准备出来做些什么,却被杜圣兰阻止。 魇冷眼看着这一番垂死挣扎。 杜圣兰尝试用真气分化黑影,受制于目前维持着的黑团子状态,他每一次动作格外吃力。好不容易终于能暂时脱离影子,杜圣兰刚用力朝后跑了几步,阴影迅速蔓延而来,赶在阴影追上来前,他提气对着浓雾喊道:“干娘!” “……” 人要有自知之明,杜圣兰如果有能力解决青眼阴犬,那都能向杜青光宣战,他不让顾崖木参与,是清楚这时候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无论是顾崖木还是自己出手,外来者的身份便会暴露,接下来很难收场。 这一声干娘让魇的脚步停下几秒,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混杂着血腥味的雾气随风吸入喉,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杜圣兰顾不得这些,继续喊道:“干娘,你没走远吧?干娘救我。” 魇以为是被他戏耍了,阴影变为黑红色的血液,浓烈的诅咒随血液涌来,眼看就要蔓延到杜圣兰的鞋边,雾气中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同一时间,原本一只要拦住黑血的龙爪无声无息缩了回去。 随着女人出现,黑红色的血液凝固成冰霜,女子轻轻叹道:“为难小孩子做什么?” 魇设想过很多可能出现的情况,唯独没考虑过眼下这种,它对女子好像很是忌惮,那双青色的眼珠终于有了变化:“我大哥给了你什么东西,让你出面保护一个没用的子嗣?” 女人挥了挥手,街道上的阴气瞬间少了许多,那些原本还想观望躲藏的冥都看客慌不择路逃跑。 女子欣慰地望着杜圣兰:“我就知道你会认我。” 杜圣兰挑了挑眉。 “你很有想法,可以认狗做爹,一定也能接受我。” “……” 认狗做爹? 还没等魇细细琢磨这句话,女子已经朝着它走去。 那些原本缠着杜圣兰的阴影此刻全部朝女子涌去,女子没有躲闪,就在杜圣兰以为她有什么绝招的时候,女子身体瞬间被分割成无数尸块,然而下一刻,她又在血雾中复苏。 接下来的场面血腥又诡异,无论魇使出什么招式,女子永远都是平静倒下,再次苏醒。每次复活它都要更加靠近青眼阴犬,历经几次死亡后,女子终于站在魇的面前,只见她微微一笑,冰凉的手指触摸到阴犬的面部,后者现在有些像杜圣兰刚刚的状态,想要抽身,却被死死钉在原地。 “可能有一点疼。”女子轻轻一用力,摘下了对方的脑袋。 黑色的血水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涌动,脑袋还在疯狂地咆哮。女子拎着狗头,看向雾气中的另一处,阴犬和兵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阴犬:“你破坏了我的计划。” 女子笑了笑,回头看向杜圣兰:“它大概是想等你被打得半死不活时出手,好教会自家孩子,没有力量,就守不住重要的人。” 杜圣兰面色一变:“以身作则不是更好?” 亲自去被打得半死不活。 魇好像明白了什么,死死盯着杜圣兰:“你是假的?” 杜圣兰倒出袖子里的雪花狮子,小家伙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过去,一双圆滚滚的眼珠盯着魇,一直在哆嗦。 “它是你叔叔。”阴犬终于再度开口。 被拎着脑袋的魇总算知道对方为什么找人假扮亲儿子,就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绝对会死在冥都。狗头也不挣扎了,它甚至是用一种温和的口吻对雪花狮子说:“看来你父亲想让你学它,走向杀父弑兄的老路。” 阴犬没有阻止它开口,这是小阴犬必须要上的一课,尽管残忍。 谁都没有说话,魇恶毒的眼神,阴犬的残酷,兵人的冷漠…… 良久,雪花狮子终于回过神,它看着亲爹,一股难得的亲切感从心底冒了出来:“你也杀父弑兄?” 也? 阴犬微微一怔,不到一秒钟,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目光像是刀子一样落在杜圣兰身上:“你……” 雪花狮子炫耀道:“主人都杀了好几个弟兄了。” “别胡说。”杜圣兰轻轻拍了一下它的大脑袋,皮笑肉不笑解释:“就杀了一个,废了一个。” 一旁女子的目光愈发欣慰:“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她捏碎了手里的狗头,腥臭的黑气模糊了雾中的血腥味。 杜圣兰望着这些黑雾,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不可一世的青眼阴犬,就这么死了?这是不是代表女子也能轻易杀死另一只阴犬? “它没死。”女子道:“魇很厉害,不杀个千百次死不了。不过它每次死亡都会丢失近几日的记忆和修炼成果。” 杜圣兰闻言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头疼。丢失记忆说明自己的身份不会被揭发,但这只该死的玩意居然有那么多条命,这要杀到猴年马月?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麻烦的东西不一定要用杀的,就像天圣学宫塔楼内镇压的邪魔。 女子轻声道:“我去洗个手,晚点我再去找你。” “好的干娘。” “……”这回轮到对方沉默了,大概也是没想到杜圣兰的会叫得这么干脆。 确定人走远了,杜圣兰本想问阴犬,但看它的眼神好像不太友善,只能问兵人:“你觉得她为什么认我做干儿子?” 兵人无视了杜圣兰的提问。 杜圣兰只好重新看向阴犬:“能打听一下我干娘的身份吗?” 顾念着还有雪花狮子在场,阴犬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了杜圣兰一番:“在我动手杀了你之前……” 杜圣兰明智地选择消失在阴犬面前。 …… 回树洞的路上,杜圣兰一直在思考能向谁打听,快要到时,脚步突然一顿。他看到有着人脸一样的树冠,被白色的雾气缠绕,这雾气好像和冥都的雾气不太一样。 杜圣兰眯起眼,仔细观摩下发现雾气连起来居然是一条龙的形状。 环视左右,也许因为先前那名女子的震慑,周围的阴物都跑去了其他地方,他飞身上树,趁着顾崖木扼住人面树冠咽喉的时候,威胁道:“冥都有个身体很不好的女人,有关她的事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人面树冠无比后悔前几日地动时,主动和杜圣兰说了句话。 “我只知道她叫九奴。” 杜圣兰又问:“可是一直生活在冥都?” 人面树冠抖了抖叶子:“我记得是四十多年前吧,冥都放出冥鸟的时候,九奴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然附身在冥鸟身上进入。” 冥都封都期间,每隔十年只有冥鸟能进出一次,带来外界的消息。 杜圣兰:“其后她便一直在这里?没离开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她是冥都最神秘的人,而且肯定不是活人,因为活人触碰不到冥鸟。” 杜圣兰捏紧的手指重新松开,先前有一瞬间他曾有个很荒唐的猜想,但被人面树冠打破了。四十年前已经不是活人,那必然不是裴琉焰。 再者说,冥都进出一趟也不容易,似乎是力量越大的生灵,越受到限制。根据天机楼的情报,冥都只在多年前小阴犬失踪那日,短暂开过城门。 银白色的雾气出现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杜圣兰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 杜圣兰苦笑摇头:“我没事。”他抬头,望着天上广袤的天空:“想不到冥都也有星星可以看。” 顾崖木陪着他沉默地凝视苍穹。 “我说,你们一定要坐在我身上看星星吗?”人面树冠不自在地晃晃树枝,想要将二人摇下去。 雾气中龙目张开,凌厉地看过来。 人面树冠默默将树冠散开了一些,方便杜圣兰看得更真切,小声道:“……你们继续,继续……” 第54章 有一道光(三合一) 天公不作美, 一片浮云遮住了那仅存的几颗星辰。不多时,更是有一股腐烂的气息飘过来,冥鸟扑扇着僵硬的翅膀, 目光也是呆滞的,杜圣兰在它脚上看到一个竹筒, 伸手取下来时,冥鸟盯着他颈部的青筋, 眼中有了光亮,爪子不耐寂寞地勾了勾,像是想要遵循本能去撕裂血管,用迸发出的鲜血解渴。 在冥鸟进一步有动作前, 雾气中的龙爪若隐若现, 锋利的指甲在本不明亮的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冥鸟看了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对方的,爪子死死抠住树干,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杜圣兰抚平竹筒里的纸,一抬头,好奇:“还有事?” 冥鸟如蒙大赦, 疯狂扑扇翅膀逃窜。 纸张带来的触感很奇怪,滑腻又很薄, 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戳破,上面潦草地画了一段路线,底下是一行更为潦草的字迹:累了, 你自己来。 这句话可做双重解释,一是让杜圣兰过去找她, 再者便是要求让杜圣兰孤身一人去。 他看了看顾崖木, 很快作出决定:“我单独过去。” 女子如果想杀了他, 没必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这倒更像是某种考验。 顾崖木点了点头,尊重了他的选择,杜圣兰虽然在雾气中毫不犹豫叫了一声干娘,实际上他确实永远将他人的力量作为第二选择。 临走前,杜圣兰留下了雪花狮子。 反正是夜晚,他没有耗费多少力量将外表伪装的多完美,一个行走的芝麻团子,开始在大街上飘动。 沿着纸上画好的路线,他很快来到了第一个分叉口,继续要往前走的时候,杜圣兰迟疑了一瞬,他的感知很强烈,前面有一股相当不善的气息。利用敛息法收敛住周身气息,杜圣兰小心翼翼贴墙行走,每前进一寸,强大的危机感越甚。 从他进入这条岔道口,基本就没见到过什么阴物,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前方有个相当不好惹的存在。 腥臭味散发在巷子里,杜圣兰就像身处尸山中。 前方的路更不好走,黑色的地砖上散落着皱巴巴的皮,杜圣兰不想去思考这些皮是人还是牲畜的,可惜很快答案就摆在了面前。正前方伸出来的一截铁丝,上面悬挂着五六具尸体,完全看不出人样,难以想象这些人生前遭受了什么折磨。 那里只有一户人家,门没有关,头发有些卷曲的男人手持铁钩,正对面厅堂外挂着一个人,目前看来男人似乎是准备用铁钩活生生钩出人类的心脏。 ……是天机楼的人。 杜圣兰瞳孔微微一缩,外面的尸体惨不忍睹,衣服被血迹浸透看不出本身。但正挂在厅堂外的人伤势比较轻微,应该还没怎么经受过折磨。 注意到月光下手持铁钩的男人没有影子,杜圣兰眼一眯作出判断:鬼修。 还是一个强大的鬼修。 杜圣兰有自知之明,空气中绝对的压制感意味着哪怕偷袭也制服不了对方。依靠鸿蒙源宝也许能伤到鬼修,但射出一箭后他将完全丧失逃跑的能力,也得交待在这里。 正当杜圣兰思考解决之道时,一颗小石子从很远的地方丢过来,微小的落地声在夜空中无限放大。手持铁钩的男人缓缓转过身,这一刻杜圣兰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 纯粹雪白色的眼睛,没有瞳仁,像是一个盲人。他的每一根头发正如海藻一样轻轻蠕动着,在声响出现的刹那,对方的头发开始疯涨,全部朝着杜圣兰这里蔓延。 杜圣兰以最快的速度飞身逃离,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先前石子扔来的方向,依稀可以看到黄牛走远的身影。 “牧童……” 杜圣兰神情冷若冰霜,这笔账他记下来了。 男人没有视力,杜圣兰飞行过程中和风产生的摩擦反而帮助对方确认了位置所在,他也发现了这一点,屏息不再动。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长发找不到目标,竟开始顺着墙砖的裂缝蔓延,还有一部分开始封住巷子出口。 杜圣兰面色一变,一旦巷子口完全被头发铺满,男人一寸寸探索,瓮中捉鳖是迟早的事情。 他不再迟疑,一鼓作气往巷子口冲。 男人耳朵微微一动,侧身转向杜圣兰逃跑的方向,铁钩和地面接触产生的响动,连天空中飞过的冥鸟都感觉到羽毛发麻,拼命离开这片地界。 十米,九米……眼看巷子口只剩下一个不大的窟窿,杜圣兰召唤出佩剑。宝剑先行,被斩断的头发落在地上,还在扭曲地动作。身后的男人用力一抛,直接将铁钩甩了过来。 杜圣兰身体开始有些发凉,他能感觉到铁钩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在逃亡。 那铁钩距离他只剩下一指宽的距离时,杜圣兰握住斩月剑,侧身朝后一挥,倒退着从巷口头发的窟窿中钻了出去。 这把佩剑是顾崖木亲自锻造,别说削铁如泥,就算砍山都行,但铁钩却是完好无损,反而是杜圣兰虎口震得发麻。在铁钩继续冲出来前,杜圣兰的身体已经出现在巷子外,一截飘起的衣角被钩子重重划烂,哪怕再晚一秒,他都有可能被活生生剖开。 无比狼狈地栽倒在地,杜圣兰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死死盯着巷子口,确定那个恐怖的男人没追出来后,干涩地咽了下口水。 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清醒,过去好一会儿,杜圣兰握剑的手才渐渐放松。他瞥了眼自己的左手手腕,先前冲来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一根头发穿过了自己的脉搏。手腕一侧的皮肤白皙如常,但多出了一个小血点,杜圣兰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他皱了皱眉,暂时掩下心中不安,朝着地图上的终点位置移动。 好在女人留下的地图,没有比刚刚那条巷子更危险的地方。就剩下最后一小截路,拐了个弯,终于看到一间宅院。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烛光顺着门缝流出,仿佛只是一个寻常人家。 一路走过来,杜圣兰勉强算是明白一些,冥都厉害的人物都是住着宅院,其次才是树洞,至于一些实力一般的阴物,趴墙上钻地缝的都有。 想了下,他还是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请进。” 杜圣兰推门而入,女子身上裹着厚重的斗篷,冲他招了招手。 见到他后女子没有立刻说话,余光看了眼旁边的茶壶。 杜圣兰会意,给她倒了一杯茶。 女子坐直身体,慢悠悠喝了一口:“你既认我为干娘,我应该送些见面礼,可惜我穷困潦倒,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喝完茶,她的咳嗽暂时得到缓解,说话也开始连贯:“不过我看你那日拿出的弓不错,我有一法可以大幅提升这把弓的力量。” 杜圣兰配合问道:“什么法子?” 女子:“用咒术凝练出花纹,让它多蕴含一种法则。” 听着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几乎不大可能。 “我可以帮忙凝练出一道花纹,但至宝等级提升,所降临的天劫也会格外恐怖。” 杜圣兰和鸿蒙源宝签过契约,能感受到它的情绪,此刻鸿蒙源宝正在疯狂躁动,似乎也是感觉到了女人身上有让自己变强的东西。 鸿蒙源宝过分亢奋,杜圣兰不得不把它拿出来,语气严厉:“你大概率会陨落在天劫下。” 连女人都说雷劫恐怖,必然不是鸿蒙源宝所能承受的范围。 然而能听进去就不是鸿蒙源宝了,变强的本能驱使着它的意志。 “渡劫也是你们一起渡,”女子放下茶杯,“你和这宝贝之间相当于签订了灵魂契约,有你参与,雷劫应该会稍微温柔一些。” 杜圣兰嘴角一抽,听意思这种轻微的程度完全可以忽略。 女人又道:“作为干娘,我肯定还要教你些东西,我另有一门绝学,修炼时九死一生,但修炼后对你大有裨益。” 说完这些,她温和地注视着杜圣兰:“对了,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巷子里怪物的气息。” 让杜圣兰伸出手,女子看到那个红色的小血点,摇头:“他的一根头发丝正在你身体内游走,不出意外三天内你会一点点被这根发丝吸干修为,真气枯竭而亡。” 杜圣兰:“可有破解的法子?” 女子对他的冷静很满意:“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杀了源头就行了。” “……” 几乎每一句都是一个死局,牧童听见了都要笑得合不拢嘴。 院内一时变得很安静,女人困倦地垂下头,打了个呵欠:“想好了吗?要不要做提升。” 弓箭送到了她面前,杜圣兰平静道:“有劳。” 隔了两秒才伸手接过弓箭,女人笑声喑哑:“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拿着鸿蒙源宝进屋,杜圣兰坐在院子里静静等着,手指不时抚摸过剑鞘上的花纹,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仅仅过去半炷香的时间,女子从屋中重新走出,她又开始不停咳嗽,随手将源宝扔给了杜圣兰。弓箭上多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气,此刻这雾气正在散开。 雾气每消散一分,天空中的乌云便多出一片。 “多谢。” 暂时没有空谈及功法的事情,杜圣兰抓起弓箭飞速离开院子,女人在他身后不停咳嗽,缓慢地重新坐在躺椅上,像是死人一样闭合着眼睛。 天空中的乌云比先前那只怪物的头发还要浓密,令人心悸的能量预示着这绝非一场普通的雷劫。鸿蒙源宝的弦都在颤抖,显然也是感觉到这道雷劫的非凡。 杜圣兰:“你别怕,我们搏一把!” 雷未至,天空中的劫云已经透露出一丝紫红色。细小的闪电并未着急落下,这些恐怖的电流正从四面八方朝一个中心点汇集,天空中紫色的光团越来越大,杜圣兰甚至希望它在这时候落下,事与愿违,雷劫非但没有任何落下的征兆,反而光团越来越大,越来越骇人。 地面发生剧烈的颠簸,偏偏在这个时候,冥都再次地动。 这里很少打雷,原本一些准备出来观望的阴物在感受到地动后,又缩回了老巢。 杜圣兰正位于暴风雨的中心,可没什么用来躲避的地方。 他边跑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雷劫,雷电将周围的乌云震散成一个花圈,中间灌注着狂暴的电流,眼看内部的电弧已经快要溢出来,杜圣兰加快速度,朝先前的巷子口跑去。 大门敞开的院子里。 突如其来的地动让手持铁钩的男人钩错了地方,原本是要直接挖出猎物的心脏,结果只穿过了对方的肩胛骨。 满身血污的天机楼情报贩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铁钩尖端温度很高,像是烙铁一样焚烧着周围的骨头,他第一次明白,死亡是何等奢侈的一件事情。 “兄弟!”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男人拔出铁钩,情报贩子肩膀血流如注,又是一声惨叫。 发现是先前的猎物,男人还没来得及思考对方怎么又回来了,反射性想要用铁钩去攻击,不料猎物就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飞奔着朝他跑来。 诡异的行为让男人动作一顿,拿不准猎物为何要主动送死。 一把宝剑腾空而去,斩断了拴住情报贩子的铁链,男人被成功激怒,致命的发丝铺天盖地涌来。 这种生死危机的时刻,杜圣兰却是仰着头,喃喃自语:“快来了。” 作为相当强大的鬼修,男人不像是无脸女童畏惧一般的闪电,劫云随着杜圣兰而来,面积不断扩大,也扩张到了院落,沉闷的轰鸣让男人终于感觉到一丝不祥。 鸿蒙源宝自动从杜圣兰手上飞出,摆出了应劫之态。 远处冥鸟被吓得钻回树洞,人面树冠搬家到靠近城门口的位置试图远离天雷,地表震动,散发着惊天威势的雷劫中竟然仿佛带了一丝远古荒芜的气息。它像是在强调这个纪元不该出现如此逆天的法宝,几乎是一眨眼,恐怖的雷劫如瀑布飞流直下,一次性全部倾泻而出。 情报贩子拖着受伤的身体努力移动身体,男子似乎也准备离开,身体一点点化为虚无,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一抬眼,只见杜圣兰用力抓住地上密密麻麻的头发,咬牙道:“你不准走。” 男子面色一变想要收回头发,奈何杜圣兰力气也不小,还主动往自己身上缠绕了几下,像是拔河一样进行着拉锯战。 黑色的发丝刺入身体,杜圣兰面无血色地坚持着,就在发丝即将缠绕他全身的时候,雷劫终于快要接触目标。 爆炸性的力量没有一往直前砸落,而是在头顶短暂堆砌了片刻,天雷是鬼修的克星,它的职责之一就是对鬼修进行毁灭,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的鬼修,它怎么能毫无作为?雷劫和杜圣兰不同,杜圣兰有自主判断的能力,天雷则完全秉持着天道意志。 天道有缺,除非有人渡劫,一般鬼修行走在外也无法主动让天雷凝聚,现在可谓是一个大好机会。天道的意志,让头顶的天雷形成模糊的概念,下面三个都要劈。 恐怖的力量分出三道,一道冲向杜圣兰,一道冲向鸿蒙源宝,还有一道冲向手持铁钩的男子。 雷霆携带的毁灭之势几乎要让身体崩裂,杜圣兰全力运转淬体法,尽管如此,依旧猛地喷出一口血。 鸿蒙源宝如月落银霜的弓身也变成了焦黑色,令人震惊的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杜圣兰也没有松开男人的头发,反而一步步朝着对方靠近。 男人没有眼珠,但脸上的怒火掩饰不住,拿起铁钩就要朝杜圣兰钩去,铁钩快要接触到杜圣兰的身体时,杜圣兰笑着嘲讽:“蠢货。” 下一刻,男人遭受到了双倍的雷劫攻击。 杜圣兰嘴角渗血:“渡劫时,外人想要强行出手,会被天劫搞死的。” 男人不明白,如果是这样,这个扯着自己头发的混蛋难道不该死得更惨?他晃了下神,突然意识到什么,天劫降临前,自己那些头发丝还在对方血肉中作乱,相当于他在强行伤害一位正在渡劫的修士。 传说中器物渡劫,需要过三重天劫,杜圣兰死死抓住他的头发,那些发丝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触碰到血肉就不想离开,男子想要强行收回也很难。 杜圣兰看了眼鸿蒙源宝:“我宝,来抱团!” 鸿蒙源宝好像也明白过来,这个长头发的大高个可以帮忙分担雷劫。 “你给我滚!” 尖锐难听的嗓音回荡在院落中,男人以手为刀,准备强行切断发丝。 第二重雷劫落下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一大一小两个拼命朝男人靠去。杜圣兰苍白着脸颊一边吐血一边强行用真气护住男人的发丝:“我不准你伤害自己!” 男人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刻不停抽动,狰狞无比。 两人一宝同时挨了一记雷劈,杜圣兰的脊椎都快要被这道雷震碎,假如没有鬼修,他十有八九要死在雷劫中。 “死道友不死贫道!”天空中劫云翻滚,还在酝酿更加恐怖的最后一重劫,杜圣兰连忙对男人喊道:“快去找你的同类!” 这次他是真心实意出谋划策。 不用他说,男人已经朝外奔去,半空中全是残存着的电流,此刻飞的不如两条腿可靠,杜圣兰境界在对方之下,速度没他快,但他抓着男人的长发,像是被宠物遛的主人,被迫疯狂跟在后面,鸿蒙源宝压低身子躲避飞窜的电弧,位于队伍最后,也是拼了命地追赶。 他们跑进了雾气很重的一处区域,地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杜圣兰回头看了眼,感受到云层中惊天动地的雷光,骂了句脏话,挨家挨户开始敲门:“开门!” 杜圣兰早就变成了人的模样,生人的气息一显露,不用他多做什么,已经有鬼修打开门,露出残忍的笑容想要捕捉活人。 前脚跨出门,后脚就看到这一片区域最恐怖的存在之一,正在夺命狂奔。 “跑。” 男子厉喝一声,鬼修下意识跟着跑。 前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唢呐奏响的乐曲,杜圣兰脸色不太好:“有人结婚?” 万一雷劫落下,害了新人岂不是不地道? 对于普通阴物,只要不是鬼修,杜圣兰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犹豫要不要掉头的时候,看到了前方树上挂着的几具人体干尸,街道上摆着流水席,被迫拜堂的也是一位天机楼的情报贩子,对方每经过一张桌子,就会被割下一块血肉。 杜圣兰冷着一张脸,看来没事了,放心冲。 前方传来的动静让正要割肉的鬼修停下动作,好奇地看过来,只见杜圣兰一挥手:“来!奏乐!都给我热闹起来。” 劫云随着他们奔跑的脚步,一同来到了雾气浓重的区域。 这雷劫似乎也不是个东西,快要接近区域的时候,开始任由乌云遮住中间的‘雷电井’,收敛住轰鸣声,沉默地进行雷电酝酿。时机差不多,才展露出恐怖的真身。 鬼修被一瞬间的雷光吓得定格了一瞬,被迫敬酒的情报贩子抓准机会,奋力逃脱。 巨型的粗壮雷井从云层中爆炸开,轰然朝天地间落去。 这是鸿蒙源宝最后需要渡过的一重天劫,也是最强悍的天劫,紫红色的闪电足以媲美当日杜圣兰在禁地渡过的九重天劫,雷劫有很多种进攻方式,天女散花,或是像现在这般一次性倾泻如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修多了,雷电的强度似乎也增强了不少。好在这种强度增持是有限度的,渡劫主体是鸿蒙源宝,最多是在它能承受的极限上增加一成。 刚刚还高高兴兴割肉的鬼修在电光中痛得满地打滚,杜圣兰:“我来帮你解脱!” 腾出一只手,用雷电覆盖在宝剑上,用力一捅。 身前被拽着头发的男人好像感觉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杜圣兰咧开嘴:“天地规则,只说不能伤害渡劫者……”伤势不断加重,说话开始断断续续:“你们,你们又不渡劫。” 不渡劫,哪来的规则保护伞? “……” 男人已经没有空去计较这些,狂暴的雷劫让他同样吃不消,在他看来,这个该死的猎物更加应对不了,绝对会死在这道天劫下。 杜圣兰在疯狂吐血中身残志坚坚持捅刀,每杀一个鬼修,就有功德反馈,可以缓解伤势增加修为,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鸿蒙源宝也还苟活着,它本体真正能发挥出的实力可比杜圣兰目前的境界强,有这么多鬼修帮忙分担,它觉得自己要稳了。 雷霆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压下来,水雾和紫光几乎将这一整片区域炸碎,杜圣兰正面和一道雷劫撞上,雷劫中的毁灭道则让他有种随时要神智溃散之感。生死大恐怖下,杜圣兰坚强地抬手,捅刀,杀鬼修,完全机械性地在做重复动作。 霸道的雷劫直接倾塌下来,好处是它无比强悍,但并非源源不断,已经记不清第几次挥剑,鸿蒙源宝周身突然爆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鸿蒙的气息中有诅咒缭绕,圣洁和黑暗相互交织,融合成了全新的吞噬法则。 雷光逐渐散去,鸿蒙源宝主动蹭了蹭杜圣兰的手掌,它在无尽海域被连哄带骗地和弱小的修士签订契约,根本谈不上对杜圣兰有感情,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危机,源宝是真正地接受了这个主人。 本来很温馨感人的一幕,如果场景的选择不是处在鬼修的包围圈中。 原本要冥婚的新娘面沉如水,她的头盖骨直接被雷劈凹陷了一块,幸存的宾客身上全是烧焦的碳味,手持铁钩的男人看向杜圣兰,身上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杀了他!” 周围汇聚的鬼修越来越多。 “砸碎他的骨头,抽出他的经脉,拔下他的舌头……” 毒蛇一般的言论从四面八方涌来,杜圣兰被层层包围,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如果我说不是故意的……”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攥紧的头发上。 杜圣兰也知道这个说法没人会信,因为他确实是故意的,主动把脖子伸出去:“来吧。” 吃过一次暗亏,高大的男人扬起铁钩,竟然有了一丝迟疑。他没用眼睛看不见,但有眼睛的鬼修不少,最先注意到不对的是新娘。 “雷劫,”她目眦欲裂,“雷劫还在!” 不,准确来说,是正在重新汇集。 杜圣兰脸上的畏惧不见,轻描淡写道:“忘了说,我要突破了。” 看了眼周围那些已经成为黑灰的宾客,都是曾经被他补刀的鬼修残骸,杀了这么多,积累的功德已经足够提升境界。 前一秒凶神恶煞朝他围来的鬼修确定乌云正在汇集,愣了一秒后作鸟兽状逃跑,杜圣兰全盛时渡劫当然无所谓,可他现在状态很糟糕,不足以应付练虚期的天劫。 脆弱的时候,是手中的这些头发给了他力量,杜圣兰抬起头:“兄弟。” 他不惜耗费真气继续护住男人的发丝,阻止他强行砍断这份‘羁绊’。 男人浑身上下萦绕的戾气可以和天空中的闪电媲美,一字一顿问:“你还是人吗?” 杜圣兰虚弱一笑:“跑。” 周围的鬼修正在朝各个方向逃窜,他们需要找新的雷劫承担者。 如果先是杜圣兰渡劫,男人不会畏惧,对方的雷劫力量有限,然而最开始是鸿蒙源宝的天劫,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这次的雷劫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第一道雷劫强势落了下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前几道雷劫尚在可控的范围内,还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杜圣兰已经分不清嗅到的血腥味是自己身上伤口散发的,还是浓雾中的血腥味。总之今晚绝对是他最狼狈的一次渡劫,仅仅扛过四重天雷,已经开始有些吃力。 “感恩有你。”他在重伤状态下,也不忘对一同被劈的男子表达感谢。 有一瞬间,男人很想回头一起同归于尽。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杜圣兰一边在电流中颤抖,一边作出温馨提醒:“不能伤害正在渡劫中的修士……” 语气带着嗔怪,就像在说刚不是提醒过你,怎么又忘了。 从第五道雷劫开始,杜圣兰不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左手挥剑,天空中似乎出现第二轮弯月,阻截了雷电疯狂地轰击。 男人没有因为雷电吐血,却险些被这一式剑招气吐血。杜圣兰显露的天赋越强大,意味着稍后降临的天劫会越强。 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 男人几乎快要不会数数,正常修士过个七道雷劫就结束了,这人怎么还有? 雷电似乎也在不断成长,不再分裂劈,都是以光柱形态轰炸,一次性将鬼修和渡劫者笼罩在一片电光当中。 杜圣兰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施展斩月剑招,转攻为守。 虚空中倒数第二道雷劫范围相当庞大,它正在不断做着劈下前的浓缩,让力量更加密集。 赶在雷劫落下来前,男子带着杜圣兰冲入迷雾最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中,隐约可以看见光秃秃的山坡上放着一樽棺材,雷光照亮了这片区域,棺门四周被斑驳的血迹覆盖,周围白骨累累,还有几具新鲜的尸骸,血迹尚未完全凝固。 棺材盖自动打开,长着两个头颅的鬼修缓缓坐起身,腐臭的味道随狂风飘散:“入我死魂坡,一剁肉,二抽骨……” 咒语般的呢喃尚未在夜空中传开,男人先一个起跳,用铁钩困住两个头颅片刻,直接跳进了棺材里,杜圣兰跑到棺材旁时,盖子已经合上了。棺材内似乎是另外一片空间,男子在里面割断了头发。 杜圣兰用力拍棺材盖:“放我进去!” 里面的双头怪物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什么隔壁区的鬼修躺了进来,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活人在外面也想要进来。 “放我进去!” 无尽雷光,相互缠绕的电流已经到了刺眼的程度。眼看天雷就要落下,杜圣兰一咬牙:“你逼我的。” 下一秒,他扛起沉重的棺材,主动飞身迎上天雷,不加任何闪躲地撞上去。 冥都很大,雾气和怨念几乎将冥都隔绝成一个个方格,每一块方格间都有无形的屏障,处在这片区域,很难听到其他区域的动静。由于今晚的地动,不少人将天空中的闪电归结为界壁那边出了状况。 直至这一刻,几乎让空间扭曲的巨响,终于引来一众大能者的目光。 阴犬血色的瞳孔穿过浓雾,兵人微微抬起了头,冥都的高层们,女子用斧头轻轻一劈,破开虚妄查看天空中的异象,阴柔男子附魂在毒蛇身上,借着它的眼睛去注视苍穹……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看见了虚空中有青年肩扛棺材,棺材裂了一条缝,青年身上跟着裂开不少伤口。 顾崖木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想起极地雪山,杜圣兰对着雷劫大喊‘来’的一幕。 “去——” 这次恰恰相反,杜圣兰朝着雷劫中心稳准狠地扔出棺材,自己则迅速用淬体法修补体内伤势。 有棺木做缓冲,第八道天雷的余波终于扛了过去。 棺材板从中间被撞开,披头散发的男人手持铁钩跳了出来,双头怪物脖子上挂着的人类手指在雷劫中灰飞烟灭,这是他们最喜欢的装饰品,当即怒不可遏朝杜圣兰扑来。 还没近身,就被雷劫先教做人了。 杜圣兰摇了摇头,攻击渡劫修士,真是一点智商都没有。 双头怪物颅骨险些被劈开,强大的鬼修突然出现,吸引第九道天雷提前落下。面对熟悉的紫红色雷劫,杜圣兰趁着双头怪物还没缓和过来,和男人争抢着想用他顶雷,最后相互妥协一人一边举了起来。 遥远的血色石碑处,阴犬沉声开口:“那是什么渡劫武器?” 兵人:“是我冥都的鬼修。” “……” 哪怕心里清楚,真正看到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以双头怪物暂作屋顶,手持铁钩的男人用黑发铸造成密不透风的围墙,他和杜圣兰离得很近,后者也享受到了便利。 “我必杀你。” 雷劫降落的瞬间,男人几乎是以心头血发誓。 杜圣兰没有贫嘴,头发只阻隔了三分之一的雷劫,他尽量发散真气,让剩下的雷劫在体外爆开。 当事人艰难支撑,但在远处看,电光火石就像是一场烟花表演。 强撑了半炷香,雷劫无法完全穿破双头怪物的身体,从下方横扫而来,杜圣兰在有限的空间内以真气为罩护住全身。体外那些被引导强行炸开的雷劫灼伤了皮肤,在最后一次攻击中,终于全盘溃散! 男子一直死死握住铁钩,准备在劫云散去的瞬间立刻生挖出杜圣兰的心脏,低沉愤怒的吼叫似乎是从他的胸腔中发出。暗巷中,地缝里……他手下的那些鬼修,听到召唤正疯狂地朝这个地方赶来。 乌云尚未完全散去,但天地间已经一点点恢复平静。 本是大快人心要下手报复的好时机,男子惊讶地发现身边那张可恶的面孔,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 与此同时,变成闪电的杜圣兰混在雷劫中一起升天。 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的鬼修,刚刚突破到练虚期的杜圣兰心情极度愉悦,诡异的笑声被罡风和雾气混淆,竟像是在哈呼……哈呼…… 冥都的半边天空,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照亮。 第55章 道德绑架(二合一) 就在不久前, 杜圣兰和顾崖木坐在人面树冠上看星星,惨遭乌云遮挡,如今他自己俨然就是冥都最耀眼的星星。 手持铁钩的男人似乎很有威信, 这一片区域越来越多的鬼修出来寻找生人,当然其中还有冥婚结到一半,活生生被劈陷头盖骨的新娘,她似乎也有点人脉, 呼朋引伴准备让这个搅局者付出代价。 四面八方的鬼修朝一个中心点汇聚,手持铁钩的男人尤嫌不够,铁钩划破一片浓雾像是在发出警告:“来——” “……不能再等了。” 上方,注视着一切的杜圣兰准备出手。刚刚他尝试挽留那些还未彻底散开的电流, 可惜它们虽有过短暂停留, 很快又再度消逝。天道有缺,通常而言只有突破才能引来雷劫。 鬼修多是好事, 但仅凭一人之力还电不死这么多。杜圣兰的雷劫已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借了他人力量, 这次一没灵气化雨, 二没异象加持, 但他相当知足, 至少成功跨入一个大境界。 天空中的光不再是纯粹的银蓝色,微微泛着点紫,渲染了旁边的乌云。练虚期让雷劫能发挥的力量更上一层楼, 颜色也产生了轻微变化。杜圣兰定位手拿铁钩的男人,几乎汇聚了全部力量,下一刻闪电俯冲下云端, 一部分散开的电流让乌云如火山爆开, 轰炸下来的刹那画面格外雄壮。 手持铁钩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竖起耳朵仔细辨听,他没有眼睛,但是光凭响动已经预测到惊雷再次降临。 那边呼朋引伴的新娘头忍不住后退一步,这雷劫就像龙卷风,随着搅动电弧在里面愈发壮大,她反应慢了半拍,回过神连忙拼命后撤,其他正在往这里跑得鬼修也是腿脚一僵。 “不对劲。”男人紧紧握住铁钩也在后撤,先前分明九道雷劫已过,为何还会有天雷降世?被雷追赶了一路,理智作出判断前,他心理上先一步产生了畏惧,男人暴喝一声:“散!” 鬼修连忙重新朝着原路返回。 第一道雷劫已经劈下来,以男人为中心,周围鬼修全部被电光笼罩,轰鸣遮盖住惨叫,有的鬼修想要逃脱,结果反而死得更快。砸下来的雷和鸽子笼无异,电流分出十几股,每一股力量如同柱子牢牢插在一处,中间的空隙被电光覆盖,形成一张辽阔的电网。 鬼修在慌不择路的逃跑中撞上电流柱,当场神魂俱灭。 随着鬼修灭亡,不少光点开始在电流中缓缓上升,一路飞到了乌云包裹中心,杜圣兰吸收完功德神清气爽,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沙漠中连续行走数日,突然喝到了一口冰凉泛甜的甘泉水。 第一劈结束,杜圣兰趴在云缝里,看见一团黑影,再仔细一瞧是男子用头发在周围竖起高墙,黑色的发丝有的被炸开不再蠕动,但还有部分尚存。 闪电微微一动,这是杜圣兰在皱眉,男人受了重伤,自己又全力一劈,居然没劈死。 手持铁钩的男人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眼盲某种意义上帮了他,看不见雷劫的恐怖,反而更加有助于判断。 ……这雷不对劲。 似乎是为了佐证某种判断,他居然不跑,反而就站在原地,等待迎接第二劈。 杜圣兰在考虑要不要用鸿蒙源宝,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鸿蒙源宝的气息一显露,男人肯定会立马躲闪,甚至是发起进攻。 发现天上的雷没有动静,男人嘴角勾起了弧度,仿佛是确定了什么。这一刹那,他的笑容就像是手里的铁钩,弯曲而充满杀欲。 “来——”他仰天长啸。 冥都的街道纵横交错,那些鬼修来来回回跑,这才跑回去没多久,再度听到召唤,有的已经忍不住想要骂脏话,一会儿让来一会儿让散,到底是要怎样? 发完命令,男人率先扬起手里的铁钩,径直朝着天上的闪电冲去,那闪电后退了一点,似乎是在畏惧。 “去死!” 天上的闪电前端出现一个小窟窿,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什么。 男人只勉强听清楚了一个字,好像是‘我’,哈呼的声音飘过耳,男人感觉对方在笑,不明白是在笑什么,最后他归结为故弄玄虚。正当男人全神贯注对付闪电时,身后传来了某种很细微的动静,他猛地转过身,但还是太迟! 锋利的爪子直接穿过肩膀,要是再晚一秒,估计被掏出的就会是心脏。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挖别人心脏,如今差点被人挖了,男人大怒,正要反击,一道细如针的闪电猛地从后击穿了强悍的心脏。 这一次,男人终于听到了身后那道雷在说什么—— “我有帮手……” 没有力气再握住手里的弯钩,男人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终于吐出了三个字:“狗、玩、意……” 这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三个字,远处透过迷雾窥视一切的阴犬血色瞳孔出现寒意。 男人死前的谩骂饱含着无尽怨念,飘散到了很远的地方,藏在人面树冠里的雪花狮子小声问树:“是我爹杀了他吗?” 不然为什么要骂狗? 人面树冠沉默了一下:“因为是真的狗。” 手拿铁钩的男人先前义无反顾撞上雷劫,手下被鼓舞,选择折返。结果还没跑到位,天空中一道身影坠落,重重摔在地上,心脏处的小孔在震动中疯狂往外飙血。跑到最前面的鬼修没有刹住车,鲜血溅到他身上,鬼修忙想要退后。 轰隆! 伴随天空中的一声轰鸣,他直接被惊雷砸开了脑花。 “龙……是龙!”结冥婚的新娘看清了雾气中的东西。 已经记不清第几次过来又跑走的鬼修顾不上探究真相,凭借本能往老巢冲。这个时候继续在天上已经没什么意义,还容易拉长战线,杜圣兰下地化为人形,向着逃跑鬼修最多的一个方向发起进攻。 一入练虚境,力量和真气都得到大幅度增长,杜圣兰如今使用鸿蒙源宝,不会再像当日无尽海域那般险些丢了性命。当然如果全力一击,依旧会榨干大部分力量。好在鸿蒙源宝渡劫后,附带诅咒加持,杜圣兰多出一种使用方法,他不再催动鸿蒙源宝自带的原始力量,而是重点发挥诅咒之力,如此一来虽然伤害值减弱,但完全可以高频率地使用。 铁钩男人的死亡让杜圣兰得到大量功德,边跑边感叹冥都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这种功德他还要。 街道上,鬼修亡命狂奔,长着多个眼睛的鬼修喊道:“不要慌!我们联合起来!” 诚然,他们都是死去男人的小喽啰,但只要拧成一股绳,足够让杜圣兰死上十次。然而一转身,这种想法很快被无情的现实浇灭。 阴暗的街道上,青年左臂缠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银龙,右手则拖着把超级大的锤子。这锤子乃是鸿蒙源宝所化,当日因杜圣兰体内的‘大缸’蒙蔽感知,鸿蒙源宝在化形初期的形象选择了能暴力输出的锤子,其后见杜圣兰不是很满意,才重新进行判断,幻化成弓箭。 锤头形象第一次被使用,鸿蒙源宝也有点小兴奋,甚至变成了超大号。 杜圣兰目不斜视,右臂用力一挥,先前说要拧成一股绳的鬼修被直接砸扁在了砖墙上。 “就你话多。” 鬼修脸整个凹陷在了墙里,不可能再开口,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墙也被解体,红色砖块砸在地上,连同鬼修的尸体一并掩埋。 手腕有点酸,发现单是诅咒力量不够,杜圣兰又在锤子表面覆盖了一层雷电之力,带着电光的锤子拖在地上,摩擦出一长串火花。 “开门!”他停在一座宅院门口。 一只阴物见逃不过,颤颤巍巍开门。 对于阴物,杜圣兰保持了一颗宽容之心,即便自己来冥都之初,这些阴物大多在背地里嫌弃甚至筹谋干掉自己,但归根到底是冥都子民,和鬼修不同。 喜欢厮杀的鬼修效忠魇,即便自己全杀了,阴犬也无动于衷,这些阴物就不同了。 “有没有一只双头怪物跑进来?”杜圣兰站在门口探头观望。 被他用来挡雷的双头怪物生死不知,先前劈铁钩男人的时候,杜圣兰好像在雾气中看到了棺材一角,其后居然不见了。杀一千小兵不如力擒主将,要想攒功德,还是要干票大的。 阴物猛摇头:“没有。” 杜圣兰拎着锤头大摇大摆进去,开始四处搜寻。 阴物抱紧了胳膊,这是要搜家啊! 检查完每一个角落,杜圣兰主要是为了看一下有没有天机楼的情报贩子,有的话还能顺手搭救一把。 “见到双头怪物,及时向我汇报。”杜圣兰想了想,留下一个地址:“找不到我,找我干娘也是一样的。”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又转过身,阴物欲哭无泪:“还有事吗?” “有什么特别讨厌的鬼修,说一下他住在哪里,我帮忙解决。” 阴物眼睛立刻就亮了。 “第二巷子口,进去靠左手边的位置有个茅草屋,它一般喜欢藏在地窖里。”阴物和鬼修之间的关系说不上有多和谐,鬼修要更加强大一些,偶尔也存在猎杀阴物,或者强行要求阴物交出部分怨念囤粮的事情。 杜圣兰颔首。 往前走穿过一条街道就是第二巷子口,杜圣兰果然看见一个茅草屋,不足半米,盖在野草丛里很容易被忽略。强烈的血腥味刺入鼻,杜圣兰皱了下眉头。 鬼修效忠魇,魇自然也要给他们一定的回报。 之前魇回冥都被打失忆前,带来不少活人交给鬼修,地窖内的鬼修近日都在折磨活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上方传来一声巨响,鬼修愤怒地停下剥尸皮的动作,从地窖探出头:“谁……” 锤头从天而降,鬼修本身实力不俗,正要反击,被银龙吐出的一口火焰灼伤,错过了最佳闪躲时机。 砰! 鬼修像是老鼠一样,被砸进了地窖中,四肢摊开,体内的黑雾渐渐消散。杜圣兰跳了下去,握住铁锤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别装了。” 鬼修心里咯噔一声,他最擅长假死,对方没理由会发现。 锤子毫无章法地砸下。 “我都没收到功德反馈,你装什么装?” 连续数下后,杜圣兰瞥了眼地窖深处,都是些才死去不久的人,已经没救了。拎着惨死的鬼修重新飞上地面,杜圣兰扬袖让泥土填满了地窖,勉强算是个小坟堆。 返回先前的阴物住处,杜圣兰随手扔去鬼修的残骸:“还有吗?” 看着差点成肉泥的鬼修,阴物张大嘴巴摇头:“我就知道这一个的住处。” 他还算上道,迅速将消息散播出去,偷偷来提供鬼修住处的人不少,甚至有一条街的阴物夜不闭户,备好热茶,专门等杜圣兰路过。 “天冷了,壮士快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三街道鬼脸花旁,藏着一只鬼修,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血色石碑那里也有,喜欢拔人舌头,但自己还天天嚼舌根” 似乎也察觉到不妙,附近的鬼修一个个从老巢钻出,开始新一轮逃窜。 听到迁徙的动静,杜圣兰跑出阴物家里,挥动锤子冲进去鬼潮里。 “全力冲刺!”这是每一个鬼修此刻的心声。 结果还没冲刺三秒,旁边就多出一道残影,冲着落在队伍最后的鬼修微微一笑,杜圣兰反手就是一锤头。 “你怎么……” “怎么这么快对吗?”杜圣兰说出了鬼修死前的心声,继续朝前奔去。 深夜的街道,一道闪电奔走各方,每到一处,立刻变身为抡锤子的青年,一锤下去,无不是火花四溅电闪雷鸣。 残暴的画面,让附魂在毒蛇身上的阴柔男人收回了目光,他是当日那十二位开会的高层之一,原本只当杜圣兰是个实力不错的后生,才被王找回来假扮小阴犬。 现在,这十二人中大部分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这真不是王的私生子吗? 如此暴虐,如此没有人性。 阴犬并不知道正在被人编排,它无视了浓雾里的画面,心中想的是天空中那道雷光,天机道人曾说过,会有一道光照亮冥都,阴犬现在严重怀疑这光是字面意义上的光。 他下意识去感知自己亲儿子。 人面树冠和雪花狮子说了现在正在上演着的惨剧,雪花狮子听完,让人面树冠守在城门口,暂时拦住想要出城的可疑人员,尤其是天机楼的情报贩子。 之后它去了就近的街道,用大爪子将地上每一具鬼修残骸挫骨扬灰,防止有没死透的。 阴犬收回视线,发现低估了小阴犬的胆小。它很胆小,胆小到要确保每一个潜在危险化成灰。 “不错,至少知道拦住出城的人,防止自己的身份暴露。” 这些人出去,必将带走小阴犬是假扮的,冥都上方出现龙的情报。 兵人:“恐怕它不是为了自己。” “……” 阴犬当然知道,但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去深思这孩子都和杜圣兰学了些什么。 …… 作为雪花狮子的人生导师,杜圣兰像是屠夫一般,已经解决掉了一条街的鬼修。 刚刚他又跑进另一片区域,正用温柔的语调诱哄着:“双头怪,你在哪里?你出来,我保证不砸碎你的脑袋。” 为了不暴露身份,杜圣兰曾在冥都活得束手束脚,如今没了这层顾虑,恢复了往常的为人处世。 街道上空荡荡的,回荡着他的话语:“快出来——” 再三呼喊没有得到回应,杜圣兰嘴角的笑容猛地消失,一锤头砸在地上,阴森森道:“我让你出来,没听见吗?” 墙后面,两名鬼修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鬼都没这么凶残! 他们发自内心祈祷杜圣兰跑到西侧面的浓雾区,对方之所以能在这一片区域畅通无阻,是因为他干掉了铁钩男人,双头怪物也是重伤,之后借助天雷之威,优先解决了一部分厉害的鬼修,攻其不备继而各个击破。 但是西侧面的浓雾区,那里的大佬可是完好无损,保证他有进无出。 两名鬼修发现了突然没了动静,一只悄悄从砖缝窥视,街道上空荡荡的,它刚松了口气,黑色长发垂在眼前。 鬼修猛地后退。 从墙上倒挂着下来的青年阴着脸问:“请问,你有见过双头怪物吗?” 鬼修吓得眼泪差点飙了出来。他和同伴齐心协力,指向了一个地方,正是西侧区,他们脑海中甚至已经脑补这畜生被分尸的美好画面。 杜圣兰早就在西侧区的外围转悠过,感知到里面有相当不好招惹的气息,才重新返回安全区:“你们两个,其心可诛啊……” 话音落下,锤头从天而降。 惨烈的叫声响起,不到一刻钟,杜圣兰超度完鬼修,站在街道中央开始思考双头怪物究竟会藏在哪里。 死魂坡。 笃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双头怪物其实并没有走远,先前趁着雷劫乱相,他挖了个坑,就地掩埋了自己。怪物伤口流出的液体具有腐蚀性,地底的一些虫子经过,几乎是被立刻被毒死。 两个头颅如今有着同一个想法:待他们在此地养好伤势,一定要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单论实力,双头怪物远在杜圣兰之上,却被他和铁钩男子用来挡雷,焉能不恼怒?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突然想起来人指项圈已经没了,不由更加恼怒。 那个项圈可不仅仅是装饰品,双头怪物逼迫新郎斩下新娘的手指,逼迫母亲砍断孩子的手指……每一根指头都蕴含被最亲密的人背叛产生的怨气,他们可以借助这些怨气滋养身体。 如今没了,全没了! 远处传来去幽幽的歌声:“吃我闪电锤,一剁肉,二锤骨……” 双头怪物顾不得惊慌,只觉得这节奏怎么听怎么耳熟,地下深处两个脑袋对视一眼,想到了他们每次对生人说得话:入我死魂坡,一剁肉,二抽骨…… 黑暗无法阻挡视物,两个头颅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怒火。 狗东西,就没有自己的代表词吗?为什么剽窃他们的创作! 那道可恶的声音还在继续,甚至不断接近,杜圣兰从浓雾中手握锤头而来,他经过深思熟虑,认为重伤的鬼修不大可能跑到其他鬼修的领地,如果不在附近几个街道,大概率是灯下黑,他们尚在死魂坡附近。 此一时彼一时,听到脚步声,双头怪物全力收敛住气息。 “吃我闪电锤……” 杜圣兰还在唱,他编出的旋律还挺动听。 一锤子砸在地上,双头怪物也是老江湖,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做些什么。杜圣兰从储物戒取出一袋花种子,当时在合欢宗他觉得好看,荷苋便塞过来不少。 都是些普通灵植,胜在生命力强大,生长周期短。 杜圣兰扬手往坑内撒了点花种子,挥动锤头用力又冲着前一片坡地砸下去,边锤边说:“我要让死魂坡开满幸福的花朵。” 口中说着蜜一样的话,手上的锤头却是冷血地一路砸过去。 这双头怪物很会隐藏,顾崖木一时也没有太多发现,杜圣兰用了最原始的办法:掘地三尺。锤头和地面接触的声音越来越近,地底的双头怪物有些躺不住了,全力思考如何逃脱。 “吃我闪电锤——” 双头怪物感觉到杜圣兰已经就在自己上方,猛地破土而出。 “嗯?”杜圣兰高举着锤头,还怔了一下,紧接着他就笑了:“一剁肉!” 用力砸下去,锤头表面覆盖着的电流显得张牙舞爪,同一时间顾崖木守在半空中。 确定无法从空中脱逃,双头怪物又钻回了地下。 杜圣兰挥舞锤头在后面追:“二锤骨!” 锤头落下的频率非常密集,有几次砸到了双头怪物的头颅,疼得他们哇哇大叫。银龙在天上盘旋,双头怪物则像是游龙,在地下钻来钻去。 杜圣兰紧随其后,他最自信的就是速度,发现双头怪物速度也不错,顿时怒了:“一剁肉!” 别打了! “二锤骨!” 别唱了! 浮云遮住了月光,今夜的死魂坡,一锤当先你追我赶。 “你麻痹!”被当地鼠一样打了半个时辰,双头怪物彻底恼了,再次破土而出,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拉对方一起垫背。 杜圣兰追求的是速战速决,反复捶打是为了最大可能让电流和源宝的诅咒相结合,顺便测试一下力量配比的极限。先前捶打鬼修他用了九成诅咒之力,一成电流。同样的力度对付双头怪物不顶用,于是他开始逐渐改变配比,两成电流,三成电流……双头怪物速度快抗揍,用他们练手再适合不过。 到了施展四成电力时,杜圣兰也开始有些吃力,不过因为对源宝控制愈发娴熟,他满眼兴奋。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本就被雷劫重伤,此刻双头怪物的状态更加糟糕。其中一个头颅目中闪过恶毒的光,在另外一个头颅准备缩回土里时,强行控制身体用力一偏身,让对方被锤子狠狠砸到。 被砸塌陷的脑袋僵硬地偏过去,带着无尽的怨恨。 剩下的头颅一边逃跑,一边趁此机会吞噬产生的怨气,试图尽快恢复大部分伤势逃窜,刚吸了一口,他立马捂住了喉咙口。原来就在刚刚顾崖木随手扔了个酒囊,杜圣兰放出电流击破酒囊,电流随瞬间迸发的水雾融合在怨气中,一口下去差点要了鬼命。 电流堵在嗓子眼,双头怪物说不出话,瞪着杜圣兰的眼珠子恨得都要掉下来。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杜圣兰指着空气中的怨气,用教育的口吻说:“给我吃。” “啊啊——” 乱倒酒的难道不是你们! 骂人的话堵在嗓子眼,双头怪物想将电流逼出,电流先一步分化成千丝万缕无法剔除,他还在做垂死挣扎时,金色的锤头从天而降。 “我来度你。” 伴随杜圣兰话音落下,造孽无数的双头怪物被砸进了泥土里,锤头表面没有被他体内的毒液腐蚀,还很人性化地甩了甩。 大量功德朝着杜圣兰体内涌去,加上先前积攒的功德,成功一次性将他推入练虚中期,甚至有了向后期境界突破的趋势。 “鬼修是个好东西,冥都没有用来当对外的通用货币真是可惜了。” 杜圣兰感慨了一句。 不过鬼修虽然能分担天劫,但不是谁都可以像杜圣兰一样,能从猎杀鬼修中获得功德,而且鬼修也不是好对付的,若非鸿蒙源宝晋级,单凭杜圣兰,还真的拿铁钩男人束手无措。 “我需要稳固一下境界。”他看了看头顶的银龙。 顾崖木化人出现在杜圣兰身边,帮他施加了一个结界,独自离开去处理天机楼的情报贩子。雪花狮子怂归怂,顾崖木特意将它放在人面树冠上,相信对方会知道该怎么做。 城门口,情报贩子果然早就被拦下,正在不安地疗伤。 顾崖木言简意赅:“发誓,然后滚。” 活下来的总共就两个情报贩子,他们对杜圣兰还是很感激的,毕竟那个节骨眼上,对方没有选择杀人灭口。不用顾崖木特意强调什么,两人麻溜地立下天道誓言。 情报贩子并不知道如果在这个关头他们有任何迟疑,顾崖木会立刻要了这二人的命。 情报贩子离开后,顾崖木返回了死魂坡。 杜圣兰盘腿坐在一片平地上,不时有电流在周围萦绕。一直到天亮,他才缓缓睁开眼,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 “如果再能猎杀两个强大的鬼修,我说不准直接突破合体期。” 杜圣兰也不贪心,西侧区的浓雾深处有着什么还是未知,不知深浅的过去说不准会白白丧命。 “稍后我们从东侧街道上走,应该还有些没处理的鬼修。”路上,杜圣兰边走边做着盘算,一抬头,纳闷:“血色石碑怎么换位置了?” 没记错的话,血色石碑是在三四街区中间。 浓雾遮眼,走近了才发现不是血色石碑,但也足够的高大。 杜圣兰仰着头,眯着眼看了好久都没看清:“这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顾崖木说:“好像是你。” 他们同时不可思议地绕着十几米高的雕像走了一圈,最后还是顾崖木帮忙打散浓雾,他们这才看清巨人像的全貌:手持铁锤的面具青年,正微微仰头,似乎直视苍穹。 青年身上只有面具是银白色的,从头到脚都镀了层金,颜料没有完全干,可见赶工的匆忙。 迷雾中搀扶着走来十几个缺胳膊断腿的鬼修,他们有的身上还沾着颜料,看到杜圣兰的瞬间,齐齐躬身:“感谢圣人,教我做人!” 整齐划一的嘹亮口号在街道上响起,鬼修并不知晓杜圣兰天生圣人的身份,‘圣人’纯粹是他们用的一种尊称。 “……” 杜圣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握着锤头。 你们这样,让我很不好下手。 顾崖木淡淡道:“他们身上倒没有针对人的业障,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善茬修不成鬼修,只能说从昨晚的恐怖屠杀中活命,勉强算有几分缥缈的气运。 喊完口号,为首的是一提着颜料桶的鬼修,他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日后我等会潜心供奉这尊雕像,日夜焚香祷告。” 语毕,扫见杜圣兰手里的锤头,他颤抖了一下突然仰起头,脖子快要拉长成一根细绳,这不影响他扯着嗓门喊:“感恩圣人!” 背后十几名鬼修跟着高呼:“感恩圣人!” 第56章 惊弓之鸟(二合一) 喊完口号, 鬼修拿出一张血染的长布,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规章制度,包括不残害无辜生灵, 潜心修炼等等。 “以后我们这片区域,一定会按照这个生活方式严格执行。” 杜圣兰看完一挑眉,这不就是阴犬反复提到的秩序? 对鬼修而言,天道誓言基本没有什么束缚作用, 杜圣兰倒也不担心,收起血书准备回头交给阴犬,倘若有鬼修再犯,可以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处决。 收好后他敷衍地摆摆手, 意思他们可以退下了。 鬼修如蒙大赦, 没有立刻跑走,假模假样地开始上香, 对着雕像三鞠躬。 杜圣兰低声道:“一般只有死人才能享受这个待遇。” 他觉得这些鬼修就像是在供奉一个牌位。 “……罢了。”站在这里片刻, 杜圣兰眺望远处:“我去找干娘。” 顾崖木十分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这声干娘喊得是越来越利落了。 先前女子特意强调只让杜圣兰单独去,算是考验,如今这条街道已经被清空,顾崖木跟不跟着并不影响,两人一同朝女子的宅院走去。 路上杜圣兰问起他对女子的看法。 顾崖木给出的判断和牧童一致:“那日十二人中,属她最强。” 交谈间,两人已经来到女子所在的巷子, 老远处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 像是肺都要咳出来。门依旧没有关, 他们到达门口的时候, 女子缓缓睁开双眼。 “看来你是有决定了。”她先前许诺的好处里, 仅剩下功法没有兑现,女子最后强调一遍:“修炼我这门秘法,九死一生。” 话是对杜圣兰说得,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了顾崖木身上,后者正微皱着眉头,眼中沉着凝重的寒意。 杜圣兰并不自负,尝试问道:“是因为这功法容易走火入魔?” “我要教你的叫《惊弓之鸟》。”女子淡淡道:“这门功法最难的是要做到掌握虚实法则,一般人终其一生也够不到,你天赋不错,修炼半辈子也许能感知到。” 这话已经是极高的赞美,须知杜圣兰掌握的毁灭法则,也是因为夺舍天雷,普通人要想感知到法则,难于登天。 杜圣兰猜测:“有捷径?” 恐怕这风险就是藏在捷径当中。 女子笑眯眯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聪明,太聪明了!” 她拍了拍手,一群冥鸟飞了过来。 “活人触碰不到冥鸟,”女子特意强调了‘人’这个字,“冥鸟是人类生前怨念所化,而且是遭遇背叛后的怨念,所以它们畏惧人,厌恶人,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生命体。” 一只冥鸟停在了女子的肩膀上,杜圣兰看得目光微微一动。 “冥鸟三关,过了这三关,你会得到冥鸟的恩赐。” 不用她多说,也知道这恩赐能帮忙感知虚实法则。 女子微微一笑:“试试吗?” 杜圣兰没立刻回答,嚣张的时候他足够嚣张,但该谨慎的时候他也丝毫不敢大意。女子不愿意透露更多关于关卡的内容,他便只能试着推敲。 在人面树冠看星星时,冥鸟好像被顾崖木的龙爪吓到了,这说明它们本身实力不强,类似这种生物,比拼纯粹的力量不大可能。 “虚实法则……”杜圣兰抬头扫了眼冥鸟 ,最有可能它们设下的三关是和幻境有关。 幻境比拼的是精神力和意志力,这正好是杜圣兰擅长的方面,他看向顾崖木,正准备交流一下,顾崖木已经点了点头:“去吧。” 双方的判断是一致的,夺舍时杜圣兰的大脑没有被雷劫毁灭,在精神力上,他可以媲美九川大陆最厉害的符师。 女子挑了挑眉,将盖在身上的斗篷往上拉了拉:“你不拦他?” 顾崖木斜眼一扫冥鸟:“我相信他能做到真正的惊弓之鸟。” 女子坐起身,笑弯了腰,笑累了又躺回去,指了指旁边的井,对杜圣兰说:“跳下去。” 杜圣兰怀疑对方想骗自己死。 他走到井边,朝下看了眼,深不见底。 顾崖木传音入耳:“带好我给你的龙鳞,遇到生命危险时,滴血在上面。” 生命安全有了一层保障,杜圣兰不再迟疑,纵身一跳,以一个完美的姿势投井。差不多同一时间,井边缘处动了动,成千上百双眼睛睁开,这正是冥鸟的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阴森黑暗,这一跳,跳进了一个桃花源。 杜圣兰首先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生平,发现没有失忆,他有些惊讶,通常情况下幻境都会在记忆上做手脚。周围到处都是鸟,冥鸟以血肉为食,但在幻境里,它们的形象格外美丽。 一只长着琉璃眼的冥鸟歪头看过来,杜圣兰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心里好像有根弦莫名地松动,他试图收回目光,但内心深处留下的感知还在。 身体轻飘飘的,空气里全是自由的味道,他好像变成了一团胖乎乎的云彩,走起路来都是飘的。 自由,前所未有的自由。 杜圣兰被压抑得太久,他看到了地面正在努力破土而出的幼苗,每往前走一步,幼苗就钻出一分,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畅快的感觉。 “做人多累啊,和我们一起吧。”长着琉璃眼珠的小冥鸟不知何时跳到他的肩头:“做鸟多好,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天空,哪里倦了往哪里飞,多痛快!” 杜圣兰眼神不受控制地出现几分迷离,心里咯噔一声。 言出法随。 冥鸟的话语有劝降人意志的作用。 杜圣兰夺舍天雷时,几度头疼得快要爆炸,冥鸟的话语在他身上的蛊惑只能产生一半效用。 小冥鸟的眼神变了,踩在杜圣兰肩膀上的爪子变得越来越锋利,几乎要嵌进肉里:“你不喜欢吗?你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我不做鸟也能飞。” 话音落下,杜圣兰当场变雷,‘嗖’地一下窜上天。 小冥鸟吓了一跳,它的爪子还陷在雷电中,被周围的电弧缠绕,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 “高吗?喜欢吗?”杜圣兰一窜三千丈:“我还能更高。” 繁茂的古树上,周围冥鸟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它们一向遇到危险跑得最快,手持铁钩的男人走出巷子时,冥鸟全部躲来井里避难,只依稀听到了恐怖的轰鸣,并没有见到璀璨的电光。 井里是幻术构造的一方小世界,天高得没有尽头,地广袤得没有边际,杜圣兰还在不停往上升,小冥鸟终于受不住:“够高了!下去,快下去!” 又过一段时间,杜圣兰像是终于听到了小冥鸟的咆哮,有些遗憾地落地。 小冥鸟狠狠啄了一下他的胸口,结果触碰到龙鳞嘴弯了,杜圣兰一脸关心:“你没事吧?” “……” 它也算是很坚强了,一直坚持飞到树上才开始哭。 数百只眼睛恶狠狠地注视着杜圣兰,他耸了耸肩等着之后的考验。 鸟群从树上飞下来,黑压压的一片,杜圣兰以为它们是要攻击,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结果这些鸟只是朝前方飞去,杜圣兰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为首的冥鸟大约有一米高,落在湖边口吐人言:“这是镜湖,中间的桥唤作彼岸桥,它能百倍重现你此生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情。” 这只冥鸟对杜圣兰倒是没有什么敌意,用沙哑苍老的声音说:“只要你能走到桥对岸,这一关就算过了。” 杜圣兰眼皮一跳,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假如他最不愿意面对夺舍雷劫时的痛苦,每走一步,都要百倍放大这种滋味,大概会当场神智崩溃。 冥鸟:“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杜圣兰开始寻思自己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情会是什么,夺舍?好像不能算,夺舍雷劫是绝处逢生,他当时还有些期待。 那会是什么? 被何不鸣背叛……这个好像也不至于,背叛他的就多了。 走马观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昔日人生,发现可以拿出来说道的事情太多了,谁知道是哪一件。杜圣兰琢磨不透,也不再迟疑,一脚踏上桥面,几乎是在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好像剧烈晃动了一下,待他两只脚都踩在桥上,杜圣兰后知后觉是头晕造成的视觉偏差。 湖面映照着他的倒影,杜圣兰扶栏站稳身子,有一种整个人被看穿的感觉。 镜湖出现竹墨的身影,稍纵即逝,紧接着是雷光虚影,也很快破灭……万花筒一般转了又转,杜圣兰看得眼花缭乱,最后索性闭目养神,像是死刑犯等待最后的判决。 桥猛地一抖,这次不是因为头晕,杜圣兰能切实感觉到桥面的震动。 人,很多人。 男女老少都有,天空中砸下来大量宝贝,杜圣兰试图用真气震开周围的人,然而彼岸桥上,他的修为好像被禁锢住了,不太管用。 “圣人,我西河郡有女芳龄十六。” “圣人,我广河府天之娇女虽已七十八岁,但驻颜有术。” “木道友,我家老祖你也可以考虑。” 杜圣兰想起来了,他在刚刚显露出有天生媚骨时,不少中小势力,甚至大家族都想要网罗自己去成亲生子。还有黑水商会,甚至因此打起了拍卖初夜的主意。 “圣人!” 彼岸桥百倍放大的功效下,桥上的人越来越多,胖瘦不一,还有站在宝物箱子上吆喝的。同一时间,半空中跟下饺子一样,不断有人出现。 桥面出现了‘吱呀’的响动,似乎是木头承受不住重量。 杜圣兰勉强伸出一只胳膊:“桥,桥要塌了……” 不用他说,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杜圣兰寻思着彼岸桥的质量太差了,这点都经受不住,万一他的阴影是雷,这桥不得当场没了。 桥身到了极限,人依旧只多不少,有的被挤下去,又飞了上来,修为限制对他们这些幻象形成的人可不管用。终于,彼岸桥重重向上一弹,杜圣兰被丢在了岸边,关键还是上桥时的方向。他有些狼狈地爬起来,问冥鸟:“我还用再过一遍吗?” 周围上百只冥鸟齐齐‘呸’了一下,一鸟一口吐沫星子,杜圣兰连忙后退,差点掉在湖里。 冥鸟翅膀尖对着他,厚厚的肉翼颤抖着,就差在杜圣兰身上啄出不检点三个字。 平静地拍去袖子上的杂草,杜圣兰将对方的沉默视作默认:“既然不用再走,最后一关是什么?” 冥鸟沉默许久,给了他一根羽毛。 羽毛落在掌心,若隐若现,连一丝重量都没有。 “带着它,这根羽毛能帮你激发虚实法则。” 原来是要借助外物……杜圣兰握紧手心,想想也是,再逆天的法宝也不可能让他瞬间领略法则:“最后一关……” “冥鸟由背叛的怨恨所化,考验和此有关,你就不必尝试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它们构建环境,也需要以人的情绪作为材料,杜圣兰七情六欲中唯独不带有遭到背叛的怨恨。 杜圣兰保持警惕,同时问:“我该怎么离开?” 冥鸟不再说话。 杜圣兰还想再问,突然感觉到在被这片空间排斥,根本不用他做多余的事情,身体逐渐开始与世界分割。四周的风景越来越模糊,最后传来冥鸟略带疑惑的声音:“被人背叛,你不恨吗?” 杜圣兰面色沉静,显得十分圣洁:“我心如莲,恨乃八苦,不如放下。” 他有什么可恨的,何不鸣被废了下半身还上赶着给罪魁祸首送钱,裴九星的家主位置已经成了顾崖木的囊中之物,杜家人他也解决了几个,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一直到杜圣兰离开,井边缘那些眼睛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人性化的费解。 对于它们这样的怨念,根本不能理解这种宽容。 杜圣兰睁开眼,看到明月高挂枝头,幻境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中要慢,他觉得还没一会儿,实际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三更天的星星特别亮,女子看杜圣兰出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会如此。 她缓缓站起身,来到杜圣兰身边。 以为这是要授自己功法,杜圣兰还专门伸出双手要接。 谁料女子素手轻抬:“你坐下。” 周围只有一把对方用的躺椅,杜圣兰也不好直接躺下,掀起衣袍盘腿坐在地面。 女子站在他身前,悠悠说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也不会教人……” 话音未落,不给杜圣兰任何反应的时间,简单粗暴地开始传功。 磅礴的力量从头顶倾泻灌入,杜圣兰瞳孔微微放大,醍醐传功? 顾崖木就站在一边,眯着眼时刻留意女子动作,确定对方没有异动后,微微皱了下眉,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可从来不兴无偿付出。 星星突然消失不见,月亮出现,转眼已经是四更天。 女子传功结束,杜圣兰心神一动,周围倏地出现不少和他一样的人影,这些人影逐渐凝实,完全分辨不出真假。 “寒月尊者的分身术能让主身死,分身不灭,我这门法子达不到那种境界,但却是另有妙用。” 能不妙吗? 杜圣兰望着同时在望着自己的‘人’,站起身一一看过去,发现找不出一丝破绽。 他闭了闭眼,停止借助冥鸟羽毛的力量,分身瞬间消失。 一念生,一念灭。 这一招太适合被人追杀时用,并且使用这一招时,杜圣兰身体轻飘飘的,有些像是回到了井底。身体轻了,速度自然提了上来,他甚至预感一旦进入合体期,自己说不准能跑赢杜青光。 女子叮嘱:“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门功法也有克星,遇到有真知之眼的人,你就得小心。” 不久前五蕴和尚的亲传弟子戒痴,便修成了真知之眼。如今这片大陆有真知之眼的唯有五蕴和尚和戒痴,杜圣兰庆幸和金禅寺目前结下的都是善缘。 女子走回屋内,摆出了送客之态。 一直到跨出门槛,杜圣兰面上的神色并不轻松。无缘无故,对方给出的好处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宅院的门自动合上,不久里面传出琴音,高亢激昂犹如金戈铁马,和女子平时显露出的病态截然相反。 走到巷子口,杜圣兰脚步忽快忽慢,正如他此刻的思绪。他不止一次考虑过女子是否为裴琉焰,但又不断推翻,数十年前对方就是活死人,天机道人也暗示过,裴琉焰大概率会害自己而不是相帮。 远处,纸面人脸安静地站在巷子口,乍一抬头,杜圣兰就像是对上了一张活死人脸。 “王要见你。” 纸面人脸走在最前面,一路无声无息,直至路过巨大的雕像时,纸面人脸虽目不斜视,但黄豆大的眼珠明显朝外跳了一下。 雕像旁边还供奉着水果,杜圣兰同样嘴角一抽快步经过。 本以为会在宫殿之类的地方做接见,结果没往前走几步,就看到了血色石碑下的阴犬,对方好像很喜欢站在这里向上眺望。 杜圣兰在它身后停步。 双方谁都没有说话,最后杜圣兰率先打破沉默,他从袖中掏出鬼修写下的血书:“你要的秩序。” “……” 阴犬终于转过身,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杜圣兰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离开。” 杜圣兰在冥都得了不少好处,也闹得个鸡飞狗跳,阴犬没有说滚已经很有礼貌了,他很识时务:“有缘再会。” 下次渡劫我还来。 当然这句话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 杜圣兰走得干脆利落,城门口,雪花狮子背着行李在等他。 杜圣兰看到它还愣了一下:“你爹同意我们一起走?” 雪花狮子重重点头。 杜圣兰有些不信:“没为难你?” 大脑袋摇了摇,“说,说一年内我杀了叔叔,就可以继续留下。” 要不然明年必须回来继承冥都的王位。 “……” 杜圣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一个不为难,女子曾说魇要杀几百次才能杀死。不等他强调任务的难度,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晃动。 “短短几日,冥都地动数次。”顾崖木凝视处在雾气深中的都城:“怕是很快要发生什么。” 杜圣兰猜测也是,否则阴犬不会轻易同意小阴犬继续跟在自己身边。 地动得厉害,雪花狮子拉不了车,顾崖木化作原形。刚飞上天,杜圣兰耳朵尖动了动,好像听到了鞭炮声,弹出一缕雷光破开迷雾,他看到鬼修正手舞足蹈地在自己雕像下面放鞭炮,地动都阻止不了他们的热情。 雪花狮子变成拟态,从袖子出来顺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从出生地来看,冥都算是它的故乡,雪花狮子头回生出些怅然之情。 杜圣兰摸了摸它的脑袋,承诺道:“会再回来的。” 先不说渡劫,险些让自己交待在铁钩男人的家门口,迟早要找牧童算回这笔账。 “以后冥都也是我的第二故乡。”杜圣兰轻声道:“没事回来渡个劫,看望一下我干娘。” 抱着雪花狮子,夜风中杜圣兰倒着坐在龙身上,一人一兽共同眺望心中的故乡。 …… 九川大陆在无人敢渡劫后,近来杜家和墨家分别有两人突破成功,这开了一个好头,但依旧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渡劫热。现在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天雷,而是不少修士对渡劫本身产生了畏惧。 他们心里也清楚,不提前磨炼好心智,哪怕雷劫无异,最后也不一定能成功。 仁义堂外,冷冷清清。 暂停接诊的牌子连续挂了一段时间,五蕴和尚扮演的天生圣人中途特意参与过一次黑水商会的拍卖会,保证在人前露过一次面后,他基本待在仁义堂修炼。 裴萤匆匆来到院子里,发现整个世界变成一团火海。烈火焚身之前,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裴萤这才突然清醒,连忙道歉:“我不该在您修炼时闯进来。” 五蕴和尚微微摇头,表示不必放在心上。 裴萤面色恢复平静,心中却大为惊奇,她先前只是无意间和这和尚的目光撞上,就险些精神崩溃,世间竟有如此厉害的瞳术。缓了片刻,她说起正事:“他们回来了。” ‘他们’说得是谁,不言而喻。 原本杜圣兰还能更早些回来。 剩下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路上修士变多,顾崖木不能再用龙身,便去买了辆车。老板觉得新奇,别人是租售车,居然有客人不要妖兽,就只要车。 没来得及询问,他就亲眼看见一只雪花狮子轻轻用屁股撞开千里驹,顶替了那个位置,拉上车一阵风地跑没了。 仁义堂的牌匾经常有人擦洗,崭新如初。 杜圣兰风尘仆仆推开门:“大师辛苦。” 五蕴和尚瞳孔微缩,前方金波翻滚,如临近黄昏的晚霞,金色烈焰在疯狂地燃烧,好一个庞大滚烫的金团子……杜圣兰身上的功德几乎闪得五蕴和尚不能睁开眼。 面对这像是从天空滚下来的太阳,若非真气护体,他的真知之眼险些要被灼伤。 五蕴和尚别过眼,尽可能避免去看杜圣兰:“冥都一行,施主比我想象中回来的要早。” 对方究竟做了什么,能攒下如此逆天的功德? 裴萤默默留下一壶茶,不去打扰他们谈天。 杜圣兰倒了杯热茶,润了润嗓。随后首先说起他在冥都做得‘好人好事’,从手持铁钩的男人讲到双头怪物:“这些孽障害人无数,不超度他们,我心难安。” 没有明说自己借助功德修炼,字里行间充斥着正义感。 杜圣兰又谈起意外学到的一门分身术。 偶尔透露一些自身信息,可以增强彼此的信任感。再者说,这门功法逃不过五蕴和尚的真知之眼,不具备隐瞒的必要,语毕杜圣兰叹道:“万物相生相克,真知之眼克分身术,我和大师也算是有缘分。” “……对了大师,为何从我进门,你都不正眼看我?” 第57章 他回来了(二合一) 五蕴和尚虽然天生眉目低垂, 但他在念‘阿弥陀佛’时,头都不曾怎么低下。 如今一直不看自己,杜圣兰不禁开始回忆是否有什么话说错, 惹人不悦。 五蕴和尚:“此言差矣, 施主进门时,贫僧看过一眼。” 一眼足矣。 杜圣兰身上的光芒已经不仅仅是刺目的程度, 距离不远, 他的光芒完全普照到四周, 导致五蕴和尚看其他地方时,也过于明亮。 最后还是顾崖木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功德金光。” 杜圣兰后知后觉, 五蕴和尚是极少数能看到功德金光的人, 自己成为天生圣人时, 对方还特意来确认过。这种金光杜圣兰自己感知不到, 不过他在冥都杀得鬼修都为其建雕像,可想而知攒了不少功德。 这下杜圣兰有些同情五蕴和尚了。 原来不是大师克他, 是他克大师。 杜圣兰找了个黑色斗篷钻进去,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黑色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一下金光, 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做完能做的,杜圣兰布置下结界, 终于步入正题, 谈起黄金时代。 五蕴和尚微阖着双眼,听到界壁一事转着佛珠的动作稍缓半拍,但依旧静静听杜圣兰说完。 “杜青光欲效仿梵海, 重新开启黄金时代。” 五蕴和尚神情平和, 如同一面白纸, 但他说话的语气如纸刀,表面弱势实则暗含锋利,评价杜青光道:“杜施主魔怔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院内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三人谁都没有再表态,稍顷,五蕴和尚才重新开口:“我金禅寺在南域未有根基,不过贫僧要去会一下冥都的另外一只阴犬。” 南域终究是杜家的地盘,杜青光是渡劫期,想要监视他不被发现,几乎不太可能。 同样的,有兵人在,杜青光也不可能做到直接杀了阴犬抢夺界源,他需要扶持魇坐上王位得到界源,断其前路才是必要。 正主已经回来,五蕴和尚准备离开,杜圣兰:“大师留步。” 他给了五蕴和尚几个留下自己传讯印记的传讯符,方便联系。 九川大陆隔几天就会有一些爆炸性消息,和尚一走,杜圣兰找到裴萤,询问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事情就多了,譬如无尽海域近来有妖兽突破大乘后期,裴萤脑袋里筛选了一遍,最后挑出几件对方可能感兴趣的情报。 “裴枝雀孤身去寻找合欢宗宗主,未曾得到谅解,数日前归来,随后去见了杜北望。” 杜家就像是铁板一块,但裴枝雀亲自登门,裴家如今也不复从前,族中因此说闲话的不少,被情报网捕捉到。 杜圣兰挑了下眉,他让裴枝雀去找合欢宗宗主要谅解信,原意是想让宗主借机敲一笔巨资为重新建宗做准备,如今看来这些都抵不过对方亲眼欣赏裴枝雀绝望的心情。 “裴枝雀不会做无用功,她现在没了价值,直接去见杜北望未免不智。”杜圣兰一抬眼:“杜北望见她了吗?” 裴萤:“起初是杜北望的母亲出面,似乎想要解除婚约,但聊了几句后,她被杜北望的母亲亲自领去见杜北望,三人据说聊了一下午。就在前日,杜北望带着裴枝雀重返天圣学宫。” 杜圣兰面色冷淡,虽不清楚这二人想要做什么,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踩高捧低是世间常态,他们初回学宫,遭到不少学员的排斥,但仅仅一日,学宫内所有闲言碎语都没了,听说是数名核心学员联手帮忙摆平。” 裴萤说完,没有针对此事发表看法,继续去忙手上的事情。 杜圣兰一下午心神不宁,这还是他第一次无法猜出杜北望的用意。离开屋子,他在院中徘徊片刻,心思一动跑去找顾崖木,皑皑白雪,没有挡风的亭内正坐着一华服男子手持书卷,凝神翻阅。 听到动静,顾崖木抬起头,等他先开口。 杜圣兰走近,发现他看得都是一些杂记,还有一些讲天道的书籍,这些他们先前专门看过一回,想要找到天道有缺的原因,没想到顾崖木又搜罗起来重新阅读。 对方好像一直不怎么相信,天道有缺是因为修士飞升造成。 杜圣兰如今也不怎么信,无他,牧童说得话没几句是真的,他说是源头在于修士飞升,那八成不是。 暂时收敛起对天道缺口的疑问,杜圣兰抿了抿唇:“杜北望和裴枝雀返回天圣学宫,据说挺受欢迎。” 顾崖木闻言翻书的动作一顿,视线斜瞄地面看了几秒,目光一动说:“裴枝雀孤身去北域,她一个修为差不多被废的修士,如何活着回来?” 杜圣兰:“裴萤说似乎暗中有高手相护。” 顾崖木嗤笑一声,将书扔在一边:“一个弃子而已,裴家可没派人保护过她。” 如果保护裴枝雀的另有其人,那这事恐怕有些麻烦。 杜圣兰沉思片刻,说不出是为什么,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幕后人怕是冲自己来的。 …… 夜晚,天圣学宫塔楼。 有七八人正在等待长老来开启塔楼。 站在最前面的精瘦男子面色有些不好:“我可把所有学分搭进去了。” 为了这些学分,他这些年可谓是九死一生。 “都搭进去的可不只有你。”半人半妖红色头发的女子手持一面奇怪的镜子,这是她的法器,说话的时候看了杜北望一眼。 杜北望突破失败后,身体状态一直不大好,但他强撑着站得笔直:“风险与机遇并存,诸位收了好处,就算失败也不亏。” 其余几人各自打着如意算盘,没人再多说话。 学宫长老终于来了,他看着杜北望和裴枝雀,摇了摇头,历来想要最后一搏看能不能得到其他大能者传承的学员不是没有,但以这两人的状态,进塔楼无疑是送死。 杜北望一句话斩断长老的疑虑:“找不到机缘,我死前会将传承继续留在塔楼。” 寒月尊者的分身法不能断了延续,学宫长老褪去眼中的狐疑,面色稍缓,又叫来几位导师,联手开启了塔楼。 来的学员,基本都有进塔楼的经验,精瘦男子最为厉害,在前方开路。 他在学宫时间很久,属于资历最深一批的学员,前后已经几次来过塔楼,一行人并未往前走太远,如果按照塔楼外的层数来分,不过是第三层。 远处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男子生前好像挺爱美,一直蹲在湖面照脸。 精瘦男子扫了眼裴枝雀,压地声音:“据记载,浅层区域是当时最早死在邪魔手里的一批人,不算是特别厉害,你那阵法真没问题?” 裴枝雀:“给我阵法的高人实力远在我之上,他言明是想让我等渡劫成功,捕获天雷查看异常,没理由哄骗。” 精瘦男子:“好,稍后我们就拘了这魂魄炼化,这一层只剩下这一缕残念还没有选传人,我看生前指不定贪生怕死,神念才不愿意离世。” 如果阵法没问题,他们可以吸收神念最后的力量,只是这样就无法得到传承,不过能让实力大幅度提升,也是值得的。 高人将阵法藏在裴枝雀体内,她以血为引倾尽全力释放出阵法,湖边照脸的男子愣了一下,迅速出手反击。 这里面没有任何一道神念是好对付的,若非阵法困住了神念的大部分力量,其中燃起不灭的烈火让神念无比痛苦,杜北望等人早就被打得魂飞魄散。 带镜子的那名少女召唤出镜子,骂了句‘丑八怪’,吸引男子来看镜子。 男子生前应该是自爆而亡,奔赴前线前留下的一抹神念并不算太强大,主身寂灭后受损严重。他下意识看了眼镜子,微微沉默的瞬间,周围焚烧神念的火苗燃烧得更加旺盛。 “住手!”空气中飘来痛斥声,震耳欲聋,应该是深层区域传出。 精瘦男子下意识畏惧了一下,杜北望厉声道:“死人而已,有何可怕?” “不错,”持镜少女说道,“塔楼内的神念都是秉持前辈们的意愿,以镇压邪魔为先。” 每一层神念守护的地方都有镇压邪魔,他们并不能随心所欲离开。 红衣男子不愿意被炼化,又困于火焰,叹息一声后竟选择自散神念。 “该死!”持镜少女恨极:“生前自爆,死后还是一个德行。” 杜北望皱了皱眉,似乎不喜这句话,如不是无路可走,他也不会这么做,前人的功德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抹杀。 散去的神念本是冲着镇压邪魔之地飞去,不料裴枝雀和精瘦男子极为狠辣,先一步搜集半空中散开的神念碎片。 杜北望也不再迟疑,拿出法器,尽可能掠夺神念碎片。 …… 翌日,小雪。 杜圣兰正在试图一点点完善《天雷淬体》的另一部分,忽见顾崖木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杜圣兰好奇:“出什么事了?” “天圣学宫昨夜几名学员进入塔楼,强行打散了一抹神念,如今除了裴枝雀,其余人正在尽可能消化神念碎片,估计一出塔楼,会立刻突破。” 塔楼内是另外一方小世界,不可能有雷劫降临,塔外现在已经聚集着乌云。 杜圣兰面色一变。 顾崖木继续道:“天圣学宫正在尽可能压住消息,这件事情传出去,学宫面子上也不好过。” 这几个学员明显是钻了天圣学宫的的漏洞,每一个学员要经历生死磨炼才有机会获得传承,学宫自然不会定下什么规矩,让他们不准伤害神念,且那道神念消散后,学员也用数件天阶法器重新镇压神念看守的的邪魔。 杜圣兰低头看不清神情,足足过了半柱香时间,才道:“仅仅几个学员,不足以伤害神念。” 在塔楼内,修为会被自动压制在元婴境界。 世间没有绝对的巧合,杜圣兰几乎立刻怀疑到行为反常的裴枝雀和杜北望:“有具体学员名单吗?” 顾崖木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不出意外,熟悉的人名跳入眼眶,名单不长,杜圣兰一眼就能扫完:“道空山孙家……这个家族可是号称不问世事……还有镜族圣女,传说此人出生时霞光漫天,一出生即被选择圣女,杜北望倒是会挑人。” 名单上的人,多是困在一个境界迟迟无法突破,尤其是镜族,圣女一母同胞的妹妹近年来修为突飞猛进,俨然已经动摇到她的位置。 顾崖木在对面坐下:“修为被压制,能借助的只有外物,三件天阶法器被用来镇压邪魔,他们就算再财大气粗,也拿不出更多。” 他顿了一下,说道:“那便只剩下符箓和阵法。” 两人不再多言,同时考虑到一个人。当世如此擅长阵法之人,唯有胥洲,也只有他,涉猎各种类型的阵法,有可能研究出困住神念的大阵。 对方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们身份的怀疑,若非杜圣兰生母来自裴家,血脉灵台测试,恐怕顾崖木就得栽个跟头。 杜圣兰皱眉:“不惜开始主动现身人前,也许不单是为了先下手为强。” 会不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太多,他看得是眼下:“这是一个明局,胥洲想借此引出我来。” 所有事情的终点集中在突破,证明胥洲已经怀疑到雷劫上,他一旦去了,必将面对天罗地网。但若不去,杜北望突破成功,意味着前功尽弃,任由他和裴枝雀逍遥于自己的道心也有影响。 外面的雪花吹到亭子里,杜圣兰突然笑了:“从前是我想岔了。” 他以为对于杜北望那样的天之骄子,毁了他的天赋比杀了他更难受,至于裴枝雀,没了天生媚骨容颜尽毁,怕是会生不如死。 但他忘了,这些人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的。 雪花狮子刚擦完车正在读书,突然听到一阵笑声,好奇抬头望过去,看见杜圣兰正扶着凉亭柱子笑着,只不过霜雪打在他的鬓角,那笑容看上去凝结了深冬的寒意。 “斩月山的祖师爷也是位妙人,”杜圣兰吸了口凉风,“他竟然认为我害怕暴露夺舍天雷的事实。” 夺舍之初,杜圣兰不过是金丹期,万事小心谨慎,如今他步入练虚境界,又有鸿蒙源宝,早就想要找个机会清算一下旧账。 笑够了,杜圣兰缓缓直起身子,望着风雪开始思考如何进入天圣学宫。 他站在胥洲的位置思考:“首先,要说服学宫。” 布阵的动作瞒不过天圣学宫,必须要事先做好协调。 顾崖木:“这不难,找到阵法师协会,由他们出面。” 阵法师协会想要弄清楚雷劫异常的原因,天圣学宫折过一批精英弟子,当然也想搞清楚内情,风险不用他们来冒,双方大概率会一拍即合。 他看向杜圣兰:“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 天生学宫漂浮在空中岛屿上,周围千里内空域范围都有设防,杜圣兰除非隐藏在千里之外。但谁也无法预料塔楼内的人何时会突破,停留外围越久,越有可能被发现。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 “阵法针对活物,你受到的阻拦必然远超其他雷劫,雷劫散去你也不好逃脱。” 其余雷劫只蕴含着一丝薄弱的天道意志,杜圣兰可是完全有自主意识。 杜圣兰沉吟了一下:“我很擅长逃跑。” 从冥都得到的《惊弓之鸟》,绝对是逃跑的一大利器。至于阵法,他会想办法解决。 “那现在只剩下一个需要考虑的,如何提前混入天圣学宫。”杜圣兰微微蹙眉,比起逃脱,这才是真的麻烦事。 顾崖木道:“我来安排。” …… 进去塔楼内的数人,唯有裴枝雀提前出来。 她比杜北望的情况要糟糕很多,资质也很一般,没办法完全吸收神念残片里的力量。 塔楼一事彻底触怒了老一辈的学宫导师。没人愿意帮助裴枝雀压制力量的暴走,她只能先回家族一趟。 “呦——”刚刚历练回来不久的同门正想要说两句风凉话,裴枝雀一抬头,直接吓到了她。 得到力量后,裴枝雀第一时间想着恢复容貌,但神念的怨气偏偏不让她得逞,僵持之下,裴枝雀的容貌是恢复了,但却像是长了两张脸。 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渗人。同门骂了句晦气,匆匆走开。 裴枝雀早就看透了人心,别看现在学宫里的人不待见杜北望等学员的做法,一旦他们突破成功,照旧是核心学员的待遇。 就像她,裴家视自己为弃子,如今知晓媚骨有痊愈的机会,必将会重新看中。 一回到族内,裴枝雀大大方方上报长老,请求帮她梳理体内的力量,彻底吸收神念残片。 顾崖木亲自出面:“吸收残片的事情可以先往后拖一下。” 大长老皱眉反驳:“媚骨对一个家族的意义非同寻常。” 顾崖木摆手,打断道:“媚骨能不能恢复是未知数。杜北望突破在即,一旦他更上一层楼,杜家必待价而沽。稍后我会去杜家一趟,要求杜北望出关立刻办婚事。” 裴枝雀曾说那日杜北望借由生母给的法器,捕捉到的残魂最多,不破不立,他可能会因祸得福资质大幅提升,未来不可限量。 大长老被顾崖木说动,裴家本就是靠联姻起家,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顾崖木:“届时花轿就停在学宫。” 裴枝雀:“这未免有些太……” 顾崖木冷冷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是还上赶着要嫁给杜圣兰的牌位?” “……” “天骄渡劫,佳人坐轿待嫁,”顾崖木缓缓道,“传出去只会是一段佳话。” 若干年后,谁还会记得当初的事实如何,指不定这一段风花雪月会被世人不断美化传播。 裴枝雀不再说话,终是有些意动。 顾崖木亲自出面再次确认婚事,也算是给足了两家人面子,尤其是裴枝雀,有一族之长亲自操持,这种风光可没几个人能享受。 杜青光近日不在杜家,顾崖木只是见了杜北望的生母,对方确实有待价而沽的意思,万一裴枝雀媚骨没有恢复,岂不是亏大了。 无奈一族之长亲自出面,她也不好无缘无故推诿婚事,勉强应了下来。 顾崖木没有立刻去裴家,私下先回了趟仁义堂。 杜圣兰一看他回来,立刻问:“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顾崖木点了点头:“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你抬进去。” “……” 杜圣兰试图在对方眼中看出开玩笑的意思。 顾崖木道出用裴枝雀当‘敲门砖’的意思:“花轿我特意做了隔板,你藏在里面就行。” 杜圣兰:“天圣学宫能乐意?” 花轿,轿夫,敲锣打鼓……想想都荒唐。 “他们会很高兴世人的注意力从塔楼转移。” 事后稍稍美化一下,譬如杜北望在塔楼内绝处逢生,裴枝雀在外穿嫁衣苦等,有情人终成眷属,塔楼内得到好处的学员来自各大势力,联手将真实原因压下去。重点转移到杜北望的情爱故事上,也省得学宫被人戳脊梁骨。 裴家开始加急准备婚礼需要用的东西,杜北望重伤,杜圣兰估计对方消化神念碎片最快也还要三四日,又低声说了几句话,顾崖木听到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确定?” 杜圣兰颔首,随后激活传讯符,邀请五蕴和尚过来一叙。 因为他的口吻很急,刚有眉目的五蕴和尚迟疑了一下,暂时放弃追踪另一只阴犬的气息,来到仁义堂。 见面后,杜圣兰直接道:“大师,我们路上说。” 实际路上也没有说话,顾崖木化龙带杜圣兰在天空中穿行,五蕴和尚则用莲花法器代步跟在后面,两个渡劫期联手,布下的结界足以遮掩住龙的存在。 沿途越来越荒芜,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浓雾,五蕴和尚目光终于有了变化:“冥都?” 杜圣兰颔首:“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帮手。” 冥都外墙不可高空飞过,几人顺着城门进入,冥鸟好像进去偷偷报信,城门突然被关上。杜圣兰有些尴尬,敲了敲:“开门。” 不少见识过他残暴行为的阴物和鬼修齐心协力堵住城门。 杜圣兰又喊了一声:“……开门。”片刻后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强行解释:“我其实在这里人缘还不错。” 五蕴和尚不动声色将手掌贴在城门上,内里金光一闪,堵门的阴物被震开。 道路两边的阴物正要逃跑,看到五蕴和尚惊住了:“和尚?” 居然有和尚敢跑来冥都? 杜青光敢仗剑闯入冥都,五蕴和尚自然也没有什么畏惧。他行走在街道上,佛光让一些想要试探的阴物自动远离。 刚走过第二街区,五蕴和尚看到一个巨大的雕像,赫然是杜圣兰。 杜圣兰:“他们感念我的恩德,专门建造的。” 五蕴和尚扫了眼地面,全是鞭炮留下的灰,空气中弥漫着刺激性的烟雾,显然才放过不久。 “儿子!” 雾气中跑来一道人影,女子一边咳嗽一边激动道:“儿子你回来了?” 杜圣兰介绍:“我干娘。” 五蕴和尚看向顾崖木,用目光询问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回应他的只有顾崖木的一声叹息。 ——锤子恶魔回来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冥都本来就是阴犬的地盘,瞒不过它的耳目,纸面人脸一直没出现,似乎阴犬没有见他的意思。 杜圣兰:“干娘。” 女子被叫得喜上心头,会意道:“我这就领你去见王。” 五蕴和尚多看了女子一眼,他在对方身上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杜圣兰没有重要到让阴犬刻意回避,地动频繁,阴犬正和几位冥都高层在检查界壁。女子带着他们顺着迷雾一路前行,未曾走到界壁处,阴犬已经带人回来,冷冷道:“九奴,我记得你早上说身体不适,出不了门。” 女子重重咳嗽,捂着心口:“是不大好,干不了巡查的苦差事。” 阴犬看都没看杜圣兰一眼,走进了前方那栋扭曲的宫殿。 杜圣兰厚着脸皮一路跟进去,他似乎挺受女性欢迎,高层中那个背着斧头的女人笑眯眯道:“上次闹个天翻地覆,这次回来又想要干什么?” 其他人给九奴面子,不待见杜圣兰但也没立刻翻脸走人。 站在数位大能者的眼皮子底下,杜圣兰稍稍措辞,讲起了天圣学宫的学员打碎先辈神念强行吸收其中能量一事。 除了五蕴和尚眉头明显皱了一下,冥都高层虽然对这种做法反感,但也没多说什么。 “我欲替天行道,劈死这些畜生。”杜圣兰视线扫了一圈:“冥都崇尚杀戮……” 耄耋老者冷笑:“你该不会想让我等出手,帮你在劈人后杀出一条退路。” 他们原先对杜圣兰印象不至于太差,能惹事,但也有点本事,可这不代表对方有冒犯他们的资本。 已经有高层目光略带杀意,一个小辈,居然敢来指挥自己行事。此刻五蕴和尚总算明白杜圣兰为什么要叫自己来,如果只有一个顾崖木,指不定会有冥都人当场出手。 “各位误会了,劈人是我要做的事。只是天圣学宫不处罚学员,妄想粉饰太平,从内到外已然烂透了……”他提高声音:“学宫不配拥有塔楼,我们有责任带走塔楼!” 殿内顷刻间一片寂静。 一直咳嗽的女子都不再咳嗽,她不可思议望过去,试探问:“你要……偷塔?” 杜圣兰乖巧应道:“嗯。” 耄耋老者几次张了张口,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提议过于离奇,五蕴和尚已经连喝了三杯茶,最后打破沉默地竟然是兵人:“偷回来放哪?” “冥都。” “……” “塔楼内的神念恐怕已经心寒,他们对我印象不错,应该能谈妥搬家。”杜圣兰缓缓道:“等我劈完人,主动暴露存在,再施展分身术,天圣学宫的大能者们多数都会来追捕我,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五蕴和尚摇头:“他们就算对施主印象再好……” 杜圣兰打断:“所以要搬来放在冥都,而且必须放在界壁旁。来日若有人再效仿开启黄金时代,他们还能最后一次守卫九川大陆。” 这些人生前战死在界壁,死后也执着镇压邪魔,倘若有机会再次镇守界壁,他们绝对不会选择待在学宫,只为挑选一个不知感恩的传承者。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不过这一次,有高层开始目光闪烁,真正考虑起杜圣兰的建议。 杜圣兰望向阴犬:“天圣学宫能有今天,说白了是因为塔楼,一旦偷塔成功,冥都会成为最大的获利者,未来也许能实现人和阴物的共存,取代天圣学宫的位置。” 当然这对冥都也有限制,意味着日后如果冥都想要开启黄金时代,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但阴犬作为这一代统治者,本身就倾向于秩序复苏。 “有点意思。”阴犬开口前,长相阴柔的男子舔了舔嘴唇:“冥都被天道厌弃,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封都,塔楼可以镇气运,不知搬来冥都会发生什么。” 他们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想想那些老学究气跺脚的样子便觉得有趣。加上界壁不稳定,真有东西强攻而入也是麻烦,有了塔楼,他们也就不必每日做无聊巡查。 一旁顾崖木嘴角勾了勾,杜圣兰这说服人的能力不去创建自己的势力,真是有些可惜了。 确定大家都有意动,杜圣兰趁热打铁:“诸位没有异议的话,可以先商讨一下计划。” …… 十五日,忌嫁娶,出行,求嗣。 虽说不利,可没得挑。 杜北望随时有可能突破,裴家上下以最快速准备好,先乘坐飞舟,即将抵达学宫时,改由轿夫抬轿,飞舟内的人鱼贯而出,有奏乐的,有随行护卫。 珍奇异兽开路,唢呐奏响,修真界的婚礼没有民间讲究,但一样会吹唢呐,有辟邪去灾的寓意。 白袍长老在学宫门口负责检查,轿夫的脸蛋也涂得花花绿绿,还有脂粉味,让他嫌弃地皱眉。五蕴和尚用泥塑给纸面人脸重新糊了一层外壳,阴犬又封印出他们的气息,只要不出手,常人很难发现异常。 打开一个箱子,白袍老者大致扫了一眼,一不小心碰掉一幅画,画卷摊开,里面是一个生病的女子,似乎弯腰咳嗽。 修真界有各种离奇的法宝,他也没问这幅画是用来做什么,重新塞了回去。 “这箱子……” 箱子上的龙雕刻地栩栩如生,真是挺了不得的工艺。 抬来的东西很多,白袍长老象征性地用神识一扫,摆摆手道:“进去吧。” 他在这里不过是列行公事,裴枝雀今日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白袍长老恨不得让他们早点进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裴枝雀和杜北望身上。 唢呐重新吹了起来,锣再度敲响。 后排被抬进去的一个箱子里,被折叠的纸人齐刷刷睁开眼;第二排箱子里,活的宠物蛇身上爬着一名阴柔男子,暗叹今日果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居然只草草用神识检查一遍;第三排箱子里,箱壁上伪装成壁画的阴物踹了旁边阴物一脚:“老实点,王说了,虽然封印了气息,但遇到厉害的修士仔细查,骗不过去……” 花轿夹层里,薄如纸片的闪电雷随着花轿一起摇晃,颠簸中他真诚想着,冥都一行还算顺利,倘若稍后劈得也顺利,可以纪念一下,日后嫁娶日就不再劈了。 “吃我闪电锤,一剁人渣,二锤叛徒,三偷塔……” 外面在吹吹打打,裴枝雀并没有捕捉到这道不和谐的歌声,只感觉到了喜气洋洋。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想。 第58章 我全都要(二合一) 塔楼外围着不少学员, 有的暗骂杜北望之流无耻,有的竟有些后悔,他们怎么就没想出来这个主意?但很快, 这些遗憾的学员便没了念头,首先要困住神念, 就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何况他们也没有三件天阶法器用来善后, 继续镇压住楼内邪魔。 高亢的唢呐由远及近传来,如裂石流云, 穿破空间。 裴家家主亲自上门敲定婚事的事情不是秘密, 如今看到长长的队伍, 围观人不由一阵无语。 “不愧是裴家。”高个学员对着同伴低语:“只有他们干得出这事。” “别骂了, 我家有个表叔也和裴家结过亲。” “说得好像我家没有似的。” “我去,这轿夫长得好丑!” 涂着花花绿绿脸蛋的纸面人脸面无表情扛着轿子, 眼睛同时朝一个方向转动, 先前说他们闲话的学员居然有点被吓到, 内心又不禁又吐槽了一下对方的妆容。 轿子轻轻落地, 裴枝雀的出现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修真界让人无语的事情就多了,学员很快就懒得去吐槽这婚礼队伍, 目光大多落在嫁妆上,裴家这次可算是给足了裴枝雀面子,就那箱子瞧着都是至宝,上面的黑龙栩栩如生。 顾崖木藏住龙首, 鳞片也换了颜色, 一动不动附在箱子上。 花轿夹层内勉强可以自由活动的闪电已经出现在缝隙处, 只待时机飞出去。 至于裴枝雀, 她殷切的目光像是要透过帘子望向塔楼, 内心祈祷杜北望能够突破成功,未来她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塔楼内,借助法器之威,杜北望已经差不多融合完神念碎片。 精瘦男子心中冷哼一声,不就是有个好娘亲,不过那法器倒是真的神妙,若不是不好得罪杜家,他还真想抢了。 塔楼内突然震了一下,一名学员有些担心:“神念不会暴动吧?” 精瘦男子冷笑:“愤怒是真的,放心,他们不会离开镇压邪魔的区域。” 除非是天圣学宫遭遇生死危机,这些神念才会一起自爆,消灭外敌的同时尽可能地让邪魔灰飞烟灭。 三层区域没了镇守的神念,依稀可以听见外面的一点声响,好像有人在奏乐。镜族圣女冷笑:“肯定是裴枝雀。” 裴家的人,一贯会用这种伎俩。 杜北望面上并无多少异色,现在突破才是最紧要的。他眼中有着血丝,瞳仁深处则是兴奋的光芒,杜北望明显感觉到身体内的枷锁被打破,气息不断暴涨,原本逐渐枯竭的真气在这两日的碎片吸收中重新如源头活水。 其他人也感觉到他的气息变化,重新闭上眼,全神贯注突破。 “差不多了。”杜北望眼中迸发出精光,镜族圣女天赋出众,几乎同一时间消化了神念碎片。 杜北望飞身而去,镜族圣女不堪落后,一并离开,塔楼内剩下的五人开始着急,其中那个最胆小的,进来后一直在担心神念会不会暴动的修士,情急之下居然也成功触摸到境界门槛。 他年纪本身就比其他人大,只差最后一步因为天赋受限迈不出去,如今终于等到机会。 三人离开塔楼的瞬间,附近万里内的乌云全部朝一个中心点汇集。 机会! 杜圣兰神识一扫,确定大部分人不是留意乌云就是在关注杜北望三人,分离出一道细小的雷电钻进了塔楼。他也不确定《惊弓之鸟》产生的分身能坚持多久,正好趁着实战摸索一下这套功法的极限。 苍穹中像是有烽火点燃,云雾都要被燃烧轰碎,劫光未现,已然能想象出这道雷劫蕴含的能量。 众目睽睽下升天不被发现,杜圣兰自认还没这种本事,他在等,等第一道雷劫落下后,借着电光作为掩护。 杜北望等三人渡得都是练虚期的天劫,他们能力差不多,如今同一时间突破,三人心中不但有豪气,更升起了一种竞争意识。 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败。 虚空中厚重的铅云开始有光芒环绕,云雾被震散出涟漪,伴随一声巨响轰鸣,第一道雷劫破开卷起的积云,如一道飞虹跃下。花轿和学员都往远处散了些,杜圣兰从缝隙滑出去,借着箱体遮掩,缓慢移动。 密密麻麻的电流在半空中螺旋交汇,分成三道,其中最粗的一道朝杜北望轰炸而去,这也预示着他的天赋是三人中最强的。铺天盖地的闪电携万马之势冲向渡劫人时,有一道闪电,正在拼命往上蹿。 杜北望久违地拿出银枪,主动迎上天劫,期间微微晃了下神,他怎么好像看到中间夹杂的一道雷跑回去了? 杜圣兰很想顺便给杜北望来一下,但他要先去抓紧时间检查一下空中有没有阵法,杜北望打散第一道雷劫时,杜圣兰已经成功登天,云朵里还露了截尾巴。 ‘嗖’地一下,闪电彻底钻进了乌云中。 风云涌动的虚空,杜圣兰感觉到一股不属于雷劫的肃杀之气,他往高升了一些,依稀可以看见天圣学宫周围有一个巨大的雾气圈,以流动之水布阵,这点就算是他也未必能精准控制。 好在杜圣兰更擅长破阵,云中电弧形成滚滚劫云,杜圣兰不想错过这些学员的第二道雷劫,继续动用秘法,想试试看能不能利用分身来破阵。大约二十条左右的细小雷电穿梭在云层中,朝着周围雾气游走。 甚至都不用特意留一抹神念,这分身好像自带了一些意识。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惊悚,自己是借助冥鸟羽毛施展的《惊弓之鸟》,倘若真正感悟虚实法则的人,肯定能百分百发挥这门功法,说不准每一个分身都会有自主意识,这么多意识生命体,他们会甘心重新消散回到主身吗? 杜圣兰深吸一口气,看来偶尔借助外物也不错,虚实法则还是不要再去尝试感悟的好。 随雷电大军一起汇聚在云层中,准备出发前,杜圣兰观察下方情况,东南西北都站着一些学员和导师,他不清楚天圣学宫都有谁,但学宫只招天才,其中有几人胡子都花白了,显露出的境界气息很一般。 学宫内没必要隐藏气息,大概率这就是他们的真实境界。 果真如顾崖木所说,胥洲请了阵法师协会出面,杜圣兰牢牢记住这几人的音容相貌,准备秋后算账。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压力,杜圣兰反应过来该出发了,他很快选好了劈的目标:那个瞧着年纪最大的学员。这个年纪还没有突破练虚期,在天圣学宫核心学员中想来处在比较弱势的位置,这类人道心一般都不怎么坚定。 劈了他,侧面给杜北望施压,让对方回想起上次突破失败时的场景,一箭双雕。 有了决定,杜圣兰毅然朝一个方向狂轰滥炸,有了他的加入,第二道雷劫瞬间带有一种惊天的压力,其中蕴含着的恐怖能量远远超过了杜北望的二重天劫。 年纪较大的学员察觉到了雷劫的不对,面色泛白,雷劫的降临不过在须臾之间,学员紧张下施展了毕生所学应付。第二道雷劫溃散,但他也因为施展绝学耗损了不小的真气。 围观的几名导师立刻交换了一下眼神,怎么这雷劫好像又出问题了? 阵法师中一名貌不惊人的存在嘴角微微一掀,前几次扑了个空,看来这一次终于要逮住了。学院的副院长邶三思听说雷劫有异,匆匆赶来,和不远处阵法协会的会长低声交流:“如果这次能弄清楚雷劫异常的原因,阵法师协会必将再次名扬大陆。” 阵法师协会会长摸了摸胡子:“学宫不也一样?全靠大家的通力合作。” 两人同时露出一个老狐狸的笑容,这笑容还未持续多久,忽然有些僵硬。 “你们看远处……”有导师率先发现不对,指着远处苍穹,有电流正在那里动来动去,像是织布一样对着模糊的雾气又钩又拉,电流动作整齐划一,都能配上口号‘一二,一二……’ 不等他们看清电流异动,第三道雷劫已经凝聚完成,更加粗壮的雷劫似乎因为太过强大,都有些模糊,每分每秒都在滋生出更加恐怖的力量。环绕在外围的雷电猝不及防化作一条龙,就差没把‘我有异常’几个字刻在脑门上,长龙环柱,从前只听说过突破成功会有异象,谁也不曾见过渡劫途出会有这种景象。 年龄较大的学员看到这道雷又是冲向自己,很想调整心态,但他近处的杜北望已经稳稳过了三重天劫,另外一人也是,双重的心理压力让他面色愈发惨白。 学员摆出全力应劫之态,和雷光碰撞的刹那,他听到了一声龙的咆哮声,学员心神颤动,惊愕间居然被这第三道雷劫伤到。 杜圣兰满意地回到天空中,这吓人的手段还挺管用。 天空像是翻滚的大海,每一次起浪,掀起的劫云便更加厚重。 第四道天劫,杜圣兰施展合欢心法,同时无限放大雷电中的毁灭之力,练虚境界他能施展的力量要更加强悍,尤其是合欢心法,雷光闪耀的瞬间,甚至让这年纪较大的学员一瞬间陷入幻觉。 他模糊地看到自己突破成功,看到被学员大能收为亲传弟子的画面。 一破心防,二伤身,三抹杀。 杜圣兰见他道心已溃,全力一劈,那些电弧在震荡的波动中没有立刻消散,学员生出心魔真气紊乱游走,脑海中只剩下嗡嗡的声音,末了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身体的剧痛让神智重新清醒……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明明前段时间雷劫已经正常,学员瞪大眼睛,内心不停呐喊,电光映照出他瞳孔中的怨毒。 学员的身体笔直倒下,杜北望和镜族圣女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清楚这时候心境有波动于他们而言大为不利,但看一起渡劫的人死在四重天劫下,难免让这两人担心自己这边也会出问题。 杜圣兰亲自告诉他们,这种担心是合理的。 天空中的雷劫快要堆积得比云层还要厚重,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开,散发出的明光大有横扫这片天地之势。 天雷疯狂凝聚,阵法协会会长面色一变,他朝另外一出区域看去,那边的电流兢兢业业地工作,正对着雾气布下的阵法拆卸拉丝,重新编排,电光闪动,发出‘哐嗒,哐嗒’的异响。 “这莫非是个团伙?”阵法协会会长眼中的错愕不比先前那名学员死前少。 兵分三路,主身劈,分身一队破解阵法,分身二队如今正在密闭的空间孤军奋战。 塔楼内,先前成功潜入的电流还在摸索前进,楼内几名学员抓紧时间融合碎片,精瘦男子猛地睁开眼:“哪里来的电?” 其余人叹他大惊小怪,塔楼内部的世界各种奇怪的东西都有,区区一道电光罢了。 “不对!”精瘦男子极为警惕:“守护这层楼的神念已经溃散,这一片区域应该不会再出现任何异常。” 他想拦住那道闪电,但速度不如对方,短短一会儿功夫,闪电已经窜到深层区域。 没有贸然前进太多,担心触发考验,闪电摇身一变成为杜圣兰当日闯楼时的样子,彬彬有礼:“各位前辈们好。” 眼看大变活人,塔楼内的学员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后,有人认出了杜圣兰。学宫直选时,对方表现得太过突出,所有人都要被留下审查,唯独他跟着戒痴和尚一道离开。 学宫闯入了生人! 这个认知刚刚形成时,杜圣兰分身之一已经开始发表演说:“我来不是为了传承,我只想给各位前辈一个家。” 深层区域似乎有人发出疑问。 可惜分身所覆盖到的意志有限,他没有回应,滔滔不绝继续往下说:“在下听闻有几个畜生强行打碎融合神念,天圣学宫已经烂透了,我们不如搬去冥都?” 接下来他委婉提到了黄金时代:“如今有人欲要效仿前人,开启黄金时代,不知各位可愿驻守界壁?” 远处的学员虽然听不懂他话中的一些隐秘,但明白了来人的用意:偷塔的! 内心觉得极为荒谬,精瘦男子条件反射向塔楼外冲去,准备通知有人闯入。然而大门周围覆盖着一层阴影,模糊的狼犬轮廓让精瘦男子下意识后退。 巨大的危机感袭来,他不断后退,猛地冲了回去。 “出不去了!” “什么叫出不去了,把话说清楚点。” 精瘦男子没好气道:“你自己不会去看?” 前方激昂的演讲还在继续—— “什么是爱,什么是大爱?在下不才,在冥都已经闯出了一点名声,还有人为我建雕像,顶礼膜拜,前辈们大可相信我的人品。” 声音回荡在塔楼,说话的分身抑扬顿挫,时不时还做出振臂等肢体动作。 深层区域,一道神念有些担忧:“祁子期的传人,脑子好像出问题了。” 另有一道粗犷的声音回答:“看着像是一道分身,这功法有些新奇。” “他脑子坏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说是否为真实。”开口的是一个已经二百多年没说过话的男子,这男子镇守的区域是一片血海,邪魔正在血海中挣扎,男子坐在中心区域的一块岩石上,冷漠看着眼前一切:“如果有人真要开启黄金时代,必杀。” 塔楼内聚集着不少神念,有的神念沉默,有的在思索。 一道年轻的声音忽然道:“子期哥哥有留后手,他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应该不会说谎。” 沉默被打破,开口的是昨晚亲眼目睹兄长神念被消散的少女,这些年兄妹俩经常隔空交流谁一天镜子照得最多,谁最美,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陪她一起了。少女去前线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自爆的时候她没哭,现在却是忍不住哭了:“不留在这里了,他们骂我哥哥是丑八怪。” 少女的啜泣声愈发压抑,她抹泪抬眼的瞬间,目光触及到边缘地带时,微微一愣。 能量已经不足以维持人样,分身正在一点点缩小,重新成为一条电流,但闪电条还在吧唧吧唧说个不停:“跟我走吧!大家共同重新建设冥都这片土地。” 虽然不太合适,但身残志坚这个词是真的很适合形容他。 楼内神念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不过他们没有打断,默默听着演说。 里面一张嘴吧唧个没完,外面电闪雷鸣,轰鸣不断。千军万马的电流汇聚,恐怖的威压还在不停膨胀,杜圣兰加入后,周围一团云当场被震散,五道天劫是个转折点,后面每一道天劫冲击性的力量会越来越强。 杜北望和杜圣兰终于心有灵犀了一回,他握枪的手微微一紧……这雷好像是冲我来的。 飞流直下的杜圣兰……我来了! 银色的枪头和闪电撞击在一起,瞬间形成的漩涡带有强大的吸力,另外一名还苟活的渡劫者不由离杜北望远了一些。 碰撞的瞬间,杜圣兰稍微施展了一下惊弓之鸟,发现多出的两道电流并没有增强整体的力量,他老老实实开始做近身攻击。 “给我散!” 杜北望道心无比坚定,先一次的失败激发出他彻底要将雷劫踩在脚下的信念。 万众瞩目下,电光最璀璨的时候,杜北望猛地飞身冲向雷劫,之前也是在五重天劫时出了问题,这一次,他将彻底打破天雷带来的阴影。 眼看二者的距离越来越近,没有一点点防备,雷电竟幻化成一个大锤头,锤子奇异的力量搅动起一阵小型风暴,杜北望神情巨变,下意识要缩回高昂的头颅,他这一躲,杜圣兰可就来劲了,锤子甩了两下,抡起来就朝头盖骨砸去。 “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会有锤子。” 恐怖又令人发指的一幕惊到了众人,作为学宫副院长,邶三思这辈子见过不少奇事,但天雷变锤这件事闻所未闻。 杜圣兰只动用了三成鸿蒙源宝的力量,其余全部施展诅咒之力,恐怖的咒力让周围的电流变成了深黑色,双头怪物都在这种能量配比下都吃过亏,更何况是杜北望。 这一锤下去,哪怕有真气护体,杜北望只能抗住鸿蒙源宝本身的力量,但身体却在不断被诅咒侵蚀。 旁人对鸿蒙源宝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惊天一箭,锤子发挥出的效果不同,未有人往源宝上联想,甚至还有认为是异宝出世的学员。 “北望!”杜圣兰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喊,原以为是裴枝雀,定睛一看居然是墨虬,担心亲外孙渡劫,墨虬特意和学宫打了声招呼,赶来天圣学宫,谁知刚一到就看到让他险些心神俱裂的一幕。 裴枝雀听到动静出了花轿,下一刻瘫软地坐了回去。 出问题了。 雷劫又出了问题了。 她一阵后怕,庆幸自己尚未彻底融合神念碎片,不然恐怕会落得一样的下场。裴枝雀对杜北望有几分好感,但这好感比不过自身的前途,她穿着嫁衣,总不能半途跑路,只希望杜北望能死在天劫里,大不了再嫁一次牌位。 杜圣兰本来准备在第六道雷劫中彻底弄死杜北望,忽然有了新的念头,他加强了锤头上的诅咒,全力攻击杜北望的识海,识海一散,便是大罗神仙也拯救不了。 他要毁了杜北望的识海,让他三魂六魄碎成几份,也尝一尝神念溃散的痛苦。 杜北望痛苦地嚎叫着,诅咒之力在蚕食他的肉躯,握住银枪的手又青又紫,腕关节僵硬地根本弯曲不了,银枪落地,识海被破的瞬间,散开的神念朝四面八方飞去。 “是神念碎片。” 能融合神念碎片的好处自不必多说,寻常情况下,杀死修士容易,但想要打碎识海形成神念碎片难于登天,几乎大部分时候,神念都会在修士生机耗损的刹那崩溃湮灭。 杜北望还有些模糊的意识,他看着那些像是饿狼一样想要融合自己神念碎片的学宫学员,忽然觉得讽刺。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想到了‘报应’一词。 “我看谁敢!”墨虬的吼声震得周围学员身体一颤,但很快有几个心狠地继续去融合神念碎片,杜北望的神念远远比不上塔楼内的那些前辈,但有胜于无,白捡力量的事情,傻子才会拒绝。 墨虬顾不得他们,在雷劫快要消散的时候,接住了从高空落下的杜北望,杜北望只剩下微弱的一道气息,嘴巴一张一合口齿不清,就算救回来,日后也是个痴傻儿。 杜北望这边的情况彻底吓到了镜族圣女,她即将要渡第六重雷劫,当看到雷劫中也有个锤子雏形,面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杜圣兰这次没有出其不意,甚至还在云里时就已经凝聚出一个模糊的锤子雏形。 强大的心理压力让镜族圣女甚至起了一分退却的心思,犹豫要不要自废一层境界,但一想到这么多年终于迎来突破的契机,咬了咬牙准备一搏。 阵法协会的人不关注渡劫学员,他们一直死死盯着天边的阵法,想要去修补,然而此时万里内都是劫云,鲁莽上天实属不智。电流紊乱了那一片区域的能量,想要重新修复阵法,危险系数太高。 他们只希望阵法遭到更大的破坏前,剩下的那名学员赶紧完蛋,这样阵法还能起到一定作用。 镜族圣女利用手中的法宝镜子硬抗,杜圣兰心思一动,低喝一声‘去’,锤子朝着塔楼内飞去,负责封门的阴犬感知到了冥都特有的诅咒气息,没有阻拦,锤子顺利飞了进来。 “至宝出世!” “是黄金时代开启了吗?”众所周知,黄金时代开启初期,会有天外飞来的法宝,狭隘的认知让他们并不知道那些异宝是通过界壁缺口被吸入,同时进来的还有邪魔。 这从雷中飞出的锤子,赫然就是黄金时代的标志。 几十道身影下意识飞入塔楼,从众心理谁都有,何况塔楼那么大,谁知道宝贝会飞到哪里,大家都有机会。 往常进入塔楼需要学分,其中不乏浑水摸鱼者,趁着这次塔楼开启,想着进去搏一搏传承。阴犬全力封锁气息隐藏在入口旁,眼睁睁看着学员、导师一个个进入,其中的高级导师如果足够谨慎,其实有机会注意到阴影,然而他们全都奋力在追逐那个锤头。 人还在源源不断往里涌入,外界只剩下寥寥之人关注雷劫异象。 期间还有学员问讯赶来,也想要争夺至宝,裴枝雀瞪大眼睛,亲眼目睹两边轿夫都手舞足蹈地跟着跑了进去,跑到一半好像想到什么,回头抬起一个箱子重新往里冲。 “……” 裴枝雀怒极,跟着追了上去,一个轿夫居然敢贪图她的嫁妆?! “保护小姐!”随行侍卫正愁找不到理由进塔,这下名正言顺地飞身而入,他们嘴上说着‘保护小姐’,实际早就飞到了裴枝雀前面。 其中一名护卫擦肩而过时对上裴枝雀的目光,有些尴尬,改口喊道:“保护小姐的嫁妆!” 留下的箱子里,蛇嘶嘶叫着,用蛇语问‘我们也冲吗’? 阴柔男子:“冲个屁,还没到我们出场的时候。” 他们是负责断后的。 镜族圣女手中的镜子已经出现了一条裂缝,她咬破指尖,宝器沾血,重新焕发出磅礴的力量。这镜子是她的本命法器,要是碎了,圣女自身也会遭到重创。镜中的世界是扭曲的,它吸走了大部分雷劫,没了锤头攻击,法器承受的压力弱了一些。 杜圣兰每一次攻击都相当狠辣,连一个闪烁的火花都蕴含着毁灭之力,镜族圣女抬起另外一只手,无数细碎的菱角晶体朝上空雷劫攻击而去,晶体在雷劫中化作粉末,竟将部分雷劫折射到了另外一处。 镜族圣女手段诡谲,杜北望的神枪只能说神勇,但保命手段没有这种半人半妖的种族多,对付起来很麻烦。 脸颊有什么东西流下,圣女后知后觉是雷电震落的镜片划伤了脸蛋。 “该死!”她比裴枝雀还看重自己的容颜,镜族都活得相当病态,他们甚至觉得除了自己没人有资格照镜子,是以镜族圣女之前才对塔楼的红衣男子有那么深的敌意。 擦去侧脸鲜血,镜族圣女将血继续抹在镜子边缘,低低念起了古怪的咒语。 诅咒? 杜圣兰笑了,雷劫都有些‘哈呼’的怪音,居然有人跟自己玩诅咒?在冥都搞了一身功德,现在所有的诅咒到他身上能发挥个一半效果已经算是不错。 镜族圣女满意地看着一部分雷劫在诅咒中消失,没了侧面电光的包围,中间那一道坚不可摧的闪电中心露了出来。 “怎么可能?” 镜族圣女双目骤缩,这道雷劫怎么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容不得她多想,雷光全部集中攻击镜面有损毁的一处,如洪流全部灌入,缺口被冲开,整面镜子开始出现一条条裂痕,宛若冬日结冰的湖面,在出现无数裂缝后终究还是承受不住重量,轰然碎裂。 镜族圣女不停呕血,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镜子彻底碎了,她开始七窍流血,强行提起一口真气准备自废境界。 杜圣兰可没给她这个打退堂鼓的机会,第七道雷劫来得又快又猛,直接穿过了镜族圣女的丹田。如今圣女和她的镜子一般 ,正在支离破碎。 “为,为什么……”镜族圣女临到死,还在怨恨为什么她这么倒霉,为什么会遇到变异的雷劫。 闪电里的视线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看到镜族圣女生机彻底断绝时,内心冷笑一声。真要说起来,杜北望几人是幸运儿,他们不知道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奢侈,那几个没从塔楼出来的学员,等到了冥都,自己会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圣女的死亡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现在塔楼才是被关注的地方,邶三思叫住一个想接着往里冲的导师,斥道:“还不同我一起,封锁塔楼。” 塔楼重地,自己学员进去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不相干的外人闯入。 被困在塔楼内的学员也是惊呆了,精瘦男子正在商讨如何出去时,就看一道道身影不要命地往里冲,这么多气息同时出现,深层区域的气息自然也是感觉到了。 面对疯狂涌进来的人流,这些神念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祁子期的传人不但要偷塔,他连人都要一起偷! 第59章 偷塔之徒(二合一) 偷走塔楼天圣学宫势必要发疯, 哪怕过程再顺利,也不可避免地会爆发一场战斗。届时这些人都将是天圣学宫的助力。 仁义堂不能直接参与其中,冥都也不好大规模派出阴物, 既然自己这边没有办法增加人手,只能尽可能减少敌军。 回忆刚刚冲进塔楼内的人数,杜圣兰心满意足地想,这样双方就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了。 邶三思和导师正要封住塔楼, 地面突然出现一阵剧烈的地动, 周围刚赶过来的学员惊了一下,连忙腾空而起。邶三思正要皱眉查看时,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他左边站着的人像是个普通书生, 气场却最不容忽视, 此人正是杜青光,右边则是阵法协会的副会长。 眼看三人走来, 人群中胥洲面上重新有了笑意。 邶三思:“院长,你怎么……” 天圣学宫院长摆了摆手,示意暂时不用说话。邶三思好奇退到一边,就在这时,地面岩石崩碎, 其下缓缓升起一座高台。树桩一样的年轮纹路覆盖表面,沉睡的器灵被唤醒,待到高台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立刻有人辨认出来。 “血脉灵台!” 天圣学宫的地底怎么会隐藏血脉灵台?学员大为困惑。 血脉灵台表面还有几道电弧在游走,渗入地底的几道电流不知在何时被捕捉到。 ……是杜家的血脉灵台。 杜圣兰在高空俯瞰, 看到血脉灵台出现的刹那无奈一叹, 不知是该感叹胥洲有本事, 居然能想办法让杜青光联想到自己,还是该感叹杜青光心狠,他既然人在学宫,杜北望出事时居然完全无动于衷。 伴随着电流不断被分解测试,血脉灵台上逐渐有了萤光,光芒还在不断扩张增强。 一般法器可以检查血脉,但只有血脉灵台能筛查灵魂。因为这个特性,当初杜圣兰能帮顾崖木瞒过裴家人,同样的原因,此刻他瞒不过杜青光。先前数道天雷攻击地面,每一次碰撞,血脉灵台都在做着辨别,直至这一时刻,靠着捕捉到的电流,血脉灵台终于作出完整的判断,一道恐怖的光柱从地面直射天空,直指云霄中的一道闪电。 所有人都在望着那道光,胥洲不加掩饰眼底的笑意。 换作其他任何一位家主,他都不容易让对方产生联想,但杜青光不同,他极端聪明又生性多疑,早前就因为天雷只针对一些特殊的大势力产生过怀疑。 胥洲编了个小小的谎话,让阵法协会会长告知杜青光,他们曾在杜家人渡劫时做过实验,其中有一道雷不对劲。一般阵法只对活物管用,这一道雷能被阵法困住片刻,说明覆盖着什么活物强烈的意识。 “果真是你……”望着那被光芒包裹的雷,杜青光眯了眯眼。 当日幽兰禁地杜圣兰莫名其妙渡合体劫,又突兀地葬身在雷劫中,他一开始就不相信杜圣兰会如此轻易死亡,特意检查过魂灯,一度不想彻底公开死讯。 联系天雷出问题的节点,再往前推,九川大陆只出现过两件比较大的事,幽兰禁地兽潮和无尽海域的鸿蒙源宝出世。 阵法协会会长的一句活物意识让杜青光立刻联想到杜圣兰,如今血脉灵台真正佐证了这一点。 杜青光身如长虹,瞬间朝那道雷飞去,天圣学宫院长也在同一时间朝雷光掠去。杜青光提出要提前藏下血脉灵台时,他还觉得这推测太过天方夜谭,真相摆在面前,院长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学宫葬送了多少精英弟子,杜北望甚至还未留下寒月尊者的传承,就已经命悬一线。 情况变化要比杜圣兰预想的糟糕一些,在他计划中,要等自己逃离阵法,这些人事后总结才会慢慢回过味来,不料他低估了胥洲。 “想抓我,也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 杜圣兰毫不犹豫施展惊弓之鸟,几乎是一刹那间,虚空中无数电流朝四面八方逃散,闪电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夺命狂奔,它们完全贯彻了主人的意志:只要我跑得够快,谁也别想抓住我!这些闪电跑得姿势还不一样,有的猛虎投林式猛地冲过去,有的咕噜噜地像是一枚石子,疯狂从云层中滚动。 下方的学员看得大惊失色,有的嘴就没合上过。 杜青光冷冷一甩袖子,不少闪电条在他强硬的攻击下湮灭,耐不住这些闪电越来越多。 修炼《幽兰心法》的好处彻底体现出来,海量的真气支撑让杜圣兰不间断施展惊弓之鸟。 “杜青光。”他开口,天空中成千上万道闪电同时跟着开口,回音震散云朵,整片天地都在回荡着他的声音。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直呼他的名字,杜青光冷冷望着天空中的闪电大军。 杜圣兰一边亡命狂奔,一边不带喘气地说话。有多少闪电就有多少张嘴巴,先是一阵不加掩饰地嘲讽笑声,紧接着齐刷刷开口:“天道不能帮我除恶,我便化身九天雷劫!我开心时,劈一个;我忧愁时,劈两个;我伤心时,劈三个……” 下方聚集而来的学员导师越来越多,他们逐渐反应过来什么,欢快的声音让他们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不能放他离开!”邶三思面色一变,加入了捕捉天雷的队伍。 越来越多的人飞身上天,可惜先前布下的阵法已经被破解的差不多,杜圣兰基本没受到什么阻碍,亡命的闪电们排山倒海地继续进行宣言:“十日为一旬,前五日劈杜家,后四日人渣中随机挑选幸运儿……” ‘杜家’被他特意用重音念了出来,人渣一词则让不少人想到了杜北望和镜族圣女死前的惨状。 “十号我放假。”做雷要劳逸结合。 杜圣兰摆脱了血脉灵台的光芒,成功冲出天圣学宫的包围圈,然而声音还在随风呼啸:“嫁娶日不劈,服丧日不劈,年末岁尾不劈。” “……想到再补。” 严谨地道出最后四个字,闪电狂奔的速度更快了。 说着最狠的话,跑得比谁都快,望着那些像是箭一样射出的闪电团体,追逐者们恨不得喊上一句,有本事你别跑! 期间杜圣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所有的闪电跟着回头,随主身一起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追光者们。 从他每一次施展惊弓之鸟泄露的真气,杜青光大致能判断出杜圣兰的方向,紧随其后,天圣学宫的院长也是很有本事,没有跟错方向。杜圣兰见状不忧反喜,跑吧,最好随自己跑到天边去。 天圣学宫。 地动,又是地动。 只不过这一次的地动比先前还要强烈,浮空悬着的岛屿甚至出现裂痕。 那些常年闭关的学员们再也坐不住了,陆续走出洞府,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快,他们的目光同时望向地动最强烈的地方,已经屹立在学宫千年不止的塔楼竟然开始摇晃,巨响仿佛撼动了天地,连天色一度也变得昏昏沉沉。 惊天响动中,塔楼拔地而起,下方是一片巨大阴影,驮着巨大的高塔不断前进。 宝物都能化大化小,但塔楼因为住着太多神念,哪怕再小,也有千米高,亦不能被收入储物戒。 天圣学宫周围布置着不少对付外敌入侵的阵法,这些都抵不上塔楼自身的意愿,它没有反抗,甚至似乎给阴影覆盖着天圣学宫的气息。 藏在聘礼箱子里的巨蟒从地底游走钻出,阴柔男子坐在蛇身上,拦住想要冲上来的学员,同一时间冥都纸面人脸如同没有生命的怪人,从腰间抽出纸刀,一刀下去,竟能不断削减人的生机。 “快去通知院长!” “院长追雷去了!” 胥洲隐没在人群中,他机关算尽,唯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动。 天圣学宫只有一个院长,但却不止一个副院长,立刻就有几道强势的气息追赶而去,最先掠出的那道身影在飞出一段距离后,前方云层中有火海滚动而来,起先他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追踪,临近火海想要挥袖打散时,意外发现火苗不灭。 “龙息。”火焰中蕴含着强烈的腐蚀性元素,副院长大惊失色下有了判断,正当他努力消磨火光时,兵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后方。 危险!副院长察觉到危险逼近,迅速闪躲。他躲过了身后的刀,但没有躲过刀带来的锐气,刀芒直入心脏,火焰后又有银龙袭来,前后两大高手夹击,以最快速度解决了对方。 意识消散前,副院长目中还带着不可置信,不明白为什么同时有两大渡劫期,龙是哪里来的,另外一个又是什么东西?可惜想明白前,他便带着疑惑魂归地府。 顾崖木:“我先回去。” 他还要在裴家进行一番表演,最先追上来的追兵是最难缠的,解决掉他,后面的人冥都应该能有应对之力。 短暂撂下一句话,顾崖木当场撕裂空间离开。 余光冷冷扫了一眼坠地的尸体,他被镇压之前,可不讲什么仁慈,即便如此,顾崖木仍旧看不上天圣学宫所作所为。 塔楼内有一部分神念是近百年才出现,这些神念基本是生前遭受追杀,关键时刻被天圣学宫所救,因为身负重伤命不久矣,遂将传承一并留在塔楼。自从杜北望等人打碎神念,天生学宫没有立刻进入塔楼处理学员,这些神念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有的想通了来龙去脉,一时接受不了事实,萎靡不振隐隐有消亡之态。 天圣学宫留给世人的印象过于高大,派学员历练,路见不平慷慨相助,口碑要比四大家族好上很多。毕竟对比世家,人们对学府有着天然的好感。 不过今后可就说不定了。 顾崖木离去,阴犬驮着塔楼,速度难免要慢上一些。差不多在无尽海域时,追兵终于到了,塔内藏着的纸面人脸倾巢而出,被抬进去的嫁妆箱里钻出不少阴物,接替阴影的位置负责堵门,只放自己人进出。 塔楼内力量会被压制在元婴境界,这种限制对阴物似乎比较小,哪怕里面有几位厉害的高级导师,它们干封门的活儿绰绰有余。 另外一部分立刻出来准备迎接战斗。 两边就像是战场上隔着一段距离的军队,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阴犬这边,画卷里的女子走出画,不断咳嗽,身上停着的冥鸟时刻散发着腐烂的气息。纸面人脸以兵人为首分列两边,阴物没有实体,站在最前面作为先锋兵卒。 对面天圣学宫的力量也不容忽视:三大副院长,六名高级导师,数十核心学员和百名内部学员,面对同境界,每一个都是能以一挡十的存在,后面还有援兵正在赶来。 无尽海域的妖兽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两大势力对峙于空间领域,越来越多的妖兽浮出水面,搁在平日,这些不对盘的妖兽早就开始自相残杀,但它们现在俱是一个个探出半边身子,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冥都的人长得很有特色,一看就能认出是哪股势力,当看到阴犬背上的塔楼时,这些只知道厮杀的妖兽也是震惊了。 “交出塔楼,否则我天圣学宫与你不死不休。” 妖兽们齐齐偏过头,只见天圣学宫的一位大能者目光凌厉,浑身萦绕着沸腾的杀意。 “呵……”发表演说的电流从塔楼内走出,靠着最后一点力量大笑质问:“你怎么不问问这塔楼,愿不愿意跟你们回去呢?” 妖兽们重新把头转回来,个个惊讶地目睹闪电开口。 “荒唐!一群窃贼不知悔改,塔楼如何能开口……” “你不问,我帮你问。”分身扬声打断:“塔楼,你有什么想对天圣学宫说得吗?” 塔楼内,那些为了夺宝闯进去的学员一股脑扎进深层区域,很多被神念控制住。 此刻这些学员被当做绣球一样抛来抛去,有的从一个区域扔到了另一个区域,还没缓过劲,在神念的强硬要求下,他们被迫释放浑身真气,施展出一记绝学。紧接着由神念操纵,塔楼内的景象模糊地呈现出来。 先前绝学爆发时产生的光芒,经过排列组合,赫然罗列出三个大字:给、爷、滚。 无尽海域过半妖兽血盆大口张开,不识字的着急求问,交流完毕后,慢半拍地张大嘴巴。 “得道者多助,”一直咳嗽的女子虚弱开口,“天圣学宫放任学员吸收先辈神念,该诛!” 纸面人脸面上就差没写着‘为前辈讨回公道’。 爆炸性的消息太多,这些妖兽都有些消化不良。 “一派胡言!定是你们使用了什么妖术,蒙蔽塔楼感知。” 两方对骂,无尽海域的妖兽一会儿左转头,一会儿右转头,天机楼作为消息通,趁机徘徊外围开始统计海洋妖兽数目。 “战!”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两方势力终于动手。 天机楼管事还在拼命记录没见过的妖兽种类,一道闪电突然来到身边,他吓了一跳。 这次来得是主身,话说之前杜圣兰一路朝石淮镇的方向跑,中途用传讯符联系天机道人,让他帮自己想想办法。天机道人骂爹骂娘,在听说杜圣兰快要步入合体境界,自己血咒有解时,立刻变了张脸,热情地作出提示: “朝西侧面去,有我曾经布下的迷魂阵,砍断梅花树,能激活阵法。” “南席村地下有上千通道。” “方便的话可以来原始森林,我另有办法助你。” …… 狡兔三窟,天机道人一次性给出十几条方案,杜圣兰没时间听完,继续向西侧面狂奔。 迷魂阵短暂拖住了追兵,他抓住机会最大限度施展分身术,主身感知分|身位置,窜回了无尽海域。天机道人愿意帮忙再好不过,按照原先计划,真要面临绝境,杜圣兰会提前联系顾崖木,到那时候,需要收拾的残局着实太多。 “你个合体期,怕我做什么?”闪电状态跑得比较快,杜圣兰暂时没有化作人形:“告诉我,另外一只阴犬的位置,回头多少钱我结给你。” 天机楼从不赊账。 规矩在利益面前,脆弱了很多,天机楼管事眼珠一转,合理范围内坐地起价:“八十万灵石。” “成交。” 天机楼管事报出一个位置,杜圣兰窜回阴影身边:“我来带路。” 他跑得太快,阴犬背负高塔跟在后面,冥都人也不恋战 ,一路退走。 这里离回冥都反而绕了一截路,正当阴犬要追问杜圣兰走这条路的目的,突然感觉到了一脉同源的气味。对方显然也感觉到了它,一回首,魇就看到自己的大哥背着一座巨塔朝这里冲来。 阴犬顿时明白杜圣兰的如意算盘,有生以来第一次用温和的声音唤道:“王弟,拦住他们!” 魇不明所以,下意识想要对阴犬动手,阻止它前进。 一道诅咒袭来打断他的动作,魇回头望去:“九奴?” 女子那气若游丝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回荡在天地间:“王储,靠你了。” “王储!”身后快要支撑不住重伤的阴物连忙跟着喊:“请王储扬我冥都之威!” 魇生性狡猾,看到后面的追兵顿时明白他们想拉自己挡刀,沉声道:“诸位……” 心知解释没用,准备抬手先弄死两个阴物作为投名状,可惜同为阴犬,少有人知道冥都内斗,长相决定了别人心中它的立场。在阴物们殷切地期待中,无数刀光剑影朝魇袭来,已经杀红了眼的学宫众人可没给魇展示立场的机会。 魇自然不能乖乖站在原地任由他们作为,避开大部分攻击,避无可避时,吞噬了一个学宫学员。 此举激怒了天圣学宫,下手愈发狠辣。 “杀了它,夺塔!” 学员结阵,数位副院长联手,魇在重击下化为血水。然而这是一个让虚弱女子也有些头疼的存在,不杀个千百次死不了,血水很快再度凝聚,看到魇的重生,惊到了天圣学宫的众人。 上次在冥都,虚弱女子活生生将魇的头颅捏碎,腥臭的黑气四散。那一次攻击看上去女子轻轻松松摘取了魇的脑袋,实际她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与之相比,天圣学宫纯粹的力量攻击让魇只化作血水而非雾气,差不多是就地重生。 魇每次死亡会丢失近几日的记忆,青色的眼珠闪过一丝迷茫。 好多人啊。 下一刻天圣学宫的人低吼一声,再次攻来。 魇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凶狠地重伤其中一位大能者,又吞噬了两名学员。鼻头动了动,看向远处阴犬逐渐缩小的身影,隐约推测出什么。 这些人大概率是他的‘好大哥’引来的 魇立刻要追上去一并加入追杀,谁知那位被他重伤的大能者自知逃脱不了被吞噬的命运,一怒之下竟然选择自爆。 魇被强大的冲击力量重伤,另外一名核心学员拼死刺来一剑,青眼阴犬当场暴毙。这次它的身体受损程度较小,不过须臾间复苏,青色的眼珠再次出现迷茫。 好多人啊。 天圣学宫:“……” 这孽障为何杀不死?甚至每次复苏,对方的力量几乎没有削减。 魇心中也生出怒意,外面的人什么时候已经如此猖狂,再想想他大哥,居然想在冥都搞什么秩序,分明只有血腥才是镇压的渠道。 “杀!”它要让冥都的残暴重新在世间流传。 率领冥都人,杜圣兰这时候已经快要跑出一万里,回头鼓舞士气:“魇拼了命让我们逃脱,再不跑快点,怎么对得起他的牺牲?” “为了魇!”他振臂高呼。 冥都的阴物拔腿跟上,下意识跟着喊:“为了魇!” 喊出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他们到底没厚脸皮到那种境界,杜圣兰第二次喊口号时,没人附和了。 杜圣兰片刻不敢懈怠,唯恐杜青光等人追上来,一旦杜青光出现,魇就有了开口的机会,届时将要面对的就是两拨追击人马。 阴犬背着塔楼,速度反倒越来越快,快和杜圣兰并肩时,冷声问道:“血脉灵台是怎么回事?” 杜圣兰崛起是近十年发生的事情,正常时间下冥鸟要在明年才会被派出,阴犬对杜圣兰这个身份了解的并不多。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确实是我血缘关系上的爹。” 阴犬闻言想到在焚城时,杜圣兰伪装成小阴犬直面杜青光,还喊了一声自己爹。 “我爹选择了帮扶你弟弟篡位,我选了你儿子,我还给你当过儿子……”闪电奔跑间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这就是缘分。” 你杀我我杀你的孽缘。 此处距离冥都还有万里,天圣学宫在外历练的弟子不少,有的接到传讯想要阻拦,看到冥都人多势众,放弃了孤身阻挡的斗志。另一边,天圣学宫的院长同样也收到消息,怒极下险些没控制住真气,天空中的鸟兽被震昏过去砸在地上。 他和杜青光一同破解了迷魂阵,杜青光见他要折返,皱眉:“还有什么比追击雷电更重要?” “塔楼……”院长恨声道:“有冥都人混入,偷走了塔楼!” 杜青光袖间的手指微微一动,心境俨然有了起伏,塔楼绝对不能落在冥都手中,一旦塔楼镇守界壁,要再开启黄金时代,难度将无限放大。 九千里,八千里…… 距离冥都越来越近,杜圣兰第一次有了归心似箭之感。 “儿子,你跑的好快。”虚弱女子在背后击掌赞叹。 能不快吗?如果杜青光不计代价瞬移,双方的距离会很快缩短,虽说先前杜青光在追自己时,被一些分身误导有些耗损,但这绝对不是对方的极限。 冥都是阴犬的地盘,它敢来偷塔楼必定另外有所依仗,只要能回去,安全就有了很大保证。 “斩月山选徒,你是我王家的骄傲……”老者带着自家小少爷御器而行,突然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一片,连忙护住身后的孩子,如临大敌。 不过那黑压压的一片似乎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想法,最前面的闪电是队伍里最亮眼的存在:“拜师学艺来冥都。” 老者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跑远了,一老一小回身一看,远远地还能瞧见那座高塔上闪烁的光芒:来吧。 过了无尽海域,到了人多的地方,杜圣兰召唤出十余分身,电闪雷鸣中声音响彻云霄:“拜师学艺来冥都!” 塔楼内学员被迫一次次施展绝招,闪烁出‘来吧’二字。 下方的修士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又过一会儿,天空中另有一队人经过,愤怒咆哮:“孽障!留下塔楼。” 第60章 修罗场(二合一) 杜圣兰的叫嚣, 天圣学宫的追赶,从惊人的一幕中回过神,不少修士就近找到天机楼确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消息传播的速度都快赶得上天空中这些亡命之徒的速度。 距离裴家约有万里的一处雪山, 山头覆盖着一层薄雪。一名女子靠岩石坐着,单手搭在膝头, 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垂在地上。女子一袭素白衣裙, 翠绿的珠钗成了全身上下唯一的点缀。 寂静的雪山,因为另一人的闯入终于有了些声响。 裴琉焰不用抬眼, 也知道来得是谁,她静静靠着岩石,等到脚步声渐近,终于掀起眼帘。 看似憨厚老实的男人开始恭敬地汇报外界情形, 叙述间偶尔会皱一下眉头。此人正是曾经被派往杜家的教习,赵长宁。 数月前赵长宁为了试探杜圣兰是否还活着,自愿成为藏书阁被偷的替罪羊, 被押送凶牙坡处决,结果是杜圣兰并未出手相救, 因此他确信对方已死。 如今杜圣兰突然出现,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看着杜圣兰成长起来的,那孩子重情重义,如果活着当时不可能不去搭救自己。 实际赵长宁了解杜圣兰,但受限于肤浅的了解, 后者早就对他抱有疑心, 专门请教过天机道人, 得到‘不远游’的暗示。 裴琉焰那张绝美的面容上看不出明显情绪, 只是淡淡‘哦’了声。 “没死就没死吧,你去找大长老,说我要见他一面。” 大长老来之后,赵长宁自觉站在一边。 裴琉焰没有讲究太多虚礼,她有这个资本,因为打破了体内的修行枷锁,她那一脉的族人都跟着受益。裴枝雀做了无数恶事,只为效仿裴琉焰同样打破天生媚骨的禁锢,可惜还没扑腾几下,就接连出现变故。 “学宫戒备森严,听说今日冥都能趁虚而入,是有阴物藏在了嫁妆中。” 大长老阴沉地点头。 裴琉焰微笑道:“婚事是现任家主敲定的,您之前还特意筛查过他的血脉。” 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两句话,大长老也知道其中的可疑,摇头:“学宫出事的时候,枝雀那丫头立刻传讯,我重新对裴木寒使用过一次血脉灵台,险些撕破脸皮。” 大长老似乎当时被落了面子,脸色更难看了:“真是翅膀硬了。” 裴枝雀面容中终于有了些别的情绪:“结果没问题?” 大长老点头。 确定可能只是一次巧合后,裴琉焰缓缓站起身,手指在半空中轻轻一划,空间顿时如同水面荡起涟漪,被温柔地撕扯开。大长老皱眉:“你要出去?” “塔楼不能落在冥都手里。”裴琉焰淡淡撂下句话,身子消失在空间裂缝中,赵长宁跟在她后面进入空间裂缝。 大长老绷着一张脸下山,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眉头一直皱着。一道阴影落于身前,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戴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此刻距离他不足半丈。 顾崖木本是准备将黑锅丢给裴九星,用血咒之术控制对方承认和冥都有合作,直到他埋在裴家的暗线传来消息,大长老不久前刚刚出门。 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外出,必不是小事,顾崖木跟了过来,竟有了一番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惜这收获似乎是对方刻意给的。以大长老的实力,出行完全可以做到掩人耳目,和峰顶女子的对话时,也只是随便布置了一道结界。 “从前没发现,你很会开玩笑。” 血脉灵台都快落灰了,他居然扯谎说做过劳什子血脉测验。 今时不同往日,裴九星自毁境界,断然再无回渡劫期的可能,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裴家再出现一个被掉包的家主,想也知道会被天圣学宫迁怒,甚至趁机吞并裴家都有可能。 大长老没有问这件事和顾崖木有没有关系,也没有询问对方究竟是不是裴木寒,他一向最注重仪表,如今鬓角花白的几根散发乱飘,好半晌挤出两个字:“是吗?” 他拍了拍手,几名实力不俗的亲信瞬间包围住顾崖木,大长老干哑着嗓子道:“塔楼真能被带去冥都也就罢了,否则老夫就算拼了命也要亲手揭开阁下的真面目。” 雪山下温度很低,对峙中大长老看顾崖木的眼神再也不掩饰,强烈的恨意几乎带有一种穿透力,不知道是恨自己愚蠢地引狼入室,还是恨他害裴家进退两难。 顾崖木考虑要不要出手时,大长老突然吐了口血,佝偻着身子爆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像是疯了一样……争吧,斗吧,反正笑到最后的一定是他裴家人。 如果塔楼被带回冥都,那这一局就是杜圣兰胜了,对方再不愿意承认,他也生来就是半个裴家人。 …… “拜师学艺找……” 一边做着宣传,一边亡命狂奔。直至天地间的温度骤然降低,队伍的速度不得不放缓,闪电的吆喝声也戛然而止,喉咙像是被冰碴子堵住。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飞跃了十三座城池,从这里回冥都最近的只有一条道,除非迫不得已,不会选择绕道。这个道理敌人也知道,目前敌军主要都在后面跟着跑,杜圣兰想不出还有谁会有能力出面阻拦。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两道身影相继从虚空中走出,其中白色倩影语气温柔又很有力量,一双漂亮的眼睛望向阴犬背上的高塔:“偷别人的东西不太礼貌,还是还回去比较好。” 她的五官轮廓完全显实时,纸面人脸都晃了下神,修炼到极致的天生媚骨,一颦一笑都会让人理所当然为她献上一切。裴枝雀也好看,可和女子比只能说清汤寡水,单论容貌,她恐怕都能和祁子期不相上下。 然而祁子期的绝世容颜不会让人产生非分之想,而这名女子无论穿得多么素雅,骨子里还是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味道。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阴犬冷冷喊了声‘接住’,随意地将塔楼扔给了杜圣兰,自己则幻化成铺天盖地的阴影朝女子吞噬而去。 千米高塔直接压下,闪电条肉眼可见地弯成了倒挂的彩虹状。 “……好重。” 阴犬究竟是怎么做到驮着这么重的东西,还能飞得起来? 这塔楼能镇压魔物,靠的不仅仅是神念,还有本身材料的特殊,杜圣兰想要以一己之力扛起来,实在是太过艰难。 虚弱女子本想去帮阴犬,很快发现没这个必要,因为已经来不及了,她朝前走了几步,两道身影相继出现,正是杜青光和天圣学宫的院长。 杜青光看到不远处和阴犬交手的裴琉焰时,目光闪动了一下。 天圣学宫院长只关注一点,威胁道:“交出塔楼!” 虚弱女子笑而不语,勾了勾手指,挑衅的意味十足。 另一边裴琉焰手中出现上千条蚕丝般的白线,牵扯住压过来的阴影,她不分生死,拖延起时间来得心应手,蚕丝不断缠绕着手指分裂出更细的线,其中一条竟突然消失,再出现时,离阴犬的眼珠只差一步之遥。 阴犬没有做什么,细线在古怪的低语中融化,裴琉焰倒退一步,手指出现一道血痕:“冥都咒术,名不虚传。” 游离在战场外,杜圣兰拼命仰起脖子,想看看能不能从哪里突破重围先过去,可惜前方区域纠缠着大片蛛网似的丝,尽管阴犬能快速让它们融化,但很快这些丝又会自动黏合。 兵人在和女子的随从交手,对方的斗笠被打掉,杜圣兰双目一眯:“长宁叔?” 赵长宁不敌兵人,从高空被一掌拍下去,兵人没有追杀,转而朝杜青光挥刀,他每一次出招速度似乎都很缓慢,但杜青光却是要用两招来接。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阴物能参与进去的,他们能做的是离远一点,别被误伤了。正当阴物们拼命寻找安全区时,突然发现一道渺小的闪电,正背着塔,逐渐朝战斗中心区域挪动,其中几次闪电被渡劫期交手时的冲击余波伤到,但仍旧坚持在往前走。 杜圣兰像是蜗牛一样地爬行,默默等着机会。 虚弱女子不知说了什么,竟让杜青光有一瞬间的失神,虽然这瞬间很短,但她毫不犹豫选择以伤换伤攻了过去。 眼看杜青光在后退,杜圣兰同样抓住机会突然加速,杜青光后退途中感觉到什么,看到杜圣兰也敢来拦自己时,毫不犹豫转身挥来一剑。 “接住!”杜圣兰低吼一声。 虚弱女子下意识抗住,塔楼在杜圣兰的命令下突然恢复原先的大小。 “啊!”虚弱女子瞬间被压成第二个了弧形。 杜圣兰和杜青光以及塔楼三者本就咫尺之遥,杜圣兰用龙鳞划破手指,顾崖木曾说遇到生死危机时可以滴血在上面,这头龙果然很靠谱,关键时候龙鳞爆发出的光芒化盾挡在身前,扛住了恐怖的剑光。 塔楼突然变大后,兵人反应最快,硬生生挨了天圣学宫院长一击,朝杜青光背后偷袭,同时间封门阴物奋力拉扯,杜圣兰和杜青光同时栽进了变大数倍的塔楼内部。 杜圣兰暴退数步站稳身子,对外面的人道:“你们速战速决,杜青光交给我来对付!” “……” 伴随他傲然的神情,塔楼内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塔楼内,诸位修为将全部被压制在元婴期。” 杜青光显然也是明白了杜圣兰的盘算,收回了剑:“你的能力从来没有让为父失望过。” 阴物重伤,没有余力封门,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走得出去吗?”杜圣兰化成人形,久违地没有戴面具,恢复了昔日容颜:“一个想要开启黄金时代的疯子,我猜楼里的神念会很乐意自爆与你同归于尽。” 杜青光身怀至宝无数,只要神念不作阻拦,离开塔楼根本不是问题,他没有因为杜圣兰的威胁有退却之意,平静说道:“你不会这么做。” 能想到夺舍天雷,说明对方已经猜到了补天计划,如果他是个直接掀棋盘的人,当初大可以自杀,彻底从自己的棋局里跳脱。 “我当然不会,但这些神念会,没了你,至少这个纪元不会有黄金时代。” 杜青光摇头:“我去见过竹墨。” 杜圣兰面色微变。 这件事他听说过,杜家和斩月山关系不大好,当时杜圣兰一度费解于杜青光为何会去斩月山,现在看来,两人很可能已经就黄金时代一事做过商讨。 杜圣兰在时光中见识过梵海尊者的实力,那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但实力也是迄今为止他见过最恐怖的,似乎还在杜青光之上。单凭杜青光,也许不足以破开界壁,有竹墨相助会更加稳妥。 杜圣兰:“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去斩月山,把竹墨也骗进来。” 要死一起死啊。 杜青光没有说话,看似毫无作为地站在一边听杜圣兰说风凉话,实际思绪已经转过千遍。 目睹杜圣兰所作所为,阴犬也放弃彻底击杀裴琉焰的想法,两道影子分别缠住裴琉焰的胳膊,将其拉进塔楼。分胜负不容易,至少要上百回合,分生死就更难了,但若论实力阴犬强于裴琉焰,面对不足十米远的塔楼,想要强行拉扯人一并进去很容易。 “塔楼内,诸位修为将全部被压制在元婴期。”半空中不断回荡着机械化的提示音。 远处深层区域被神念控制住的学员惊讶地望着一个个像是下饺子一样进来的人。 明明已经暂时拖住了最大的阻碍,但看杜青光依旧是那副巍然不动的样子,杜圣兰不敢放松,深刻怀疑还有什么后手。 外面。 魇凭借一己之力拖住了天圣学宫,双方纠缠无果,面对一个杀不死的怪物,天圣学宫的力量却在不断折损,最后为首大能者恨声道:“退!” 他们现在只能祈祷院长能带回塔楼。 魇正要抓两个人逼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突然收到杜青光的传讯,让它来天乐城上空区域,之后想办法进入塔楼。魇本是迟疑,但杜青光言明会亲自同它去冥都合力杀死小阴犬,还是决定走一趟。 快要抵达天乐城时,前方正打成一团。 青眼阴犬有些纳闷天圣学宫的塔楼为什么会在半空中,自己为什么又会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更靠近一点,发现是九奴背着塔楼时,魇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要不要趁机杀一下九奴试试? 九奴似笑非笑看过来。 青色的眼珠闪过计较,万一自己被反杀了,它便会损失刚刚的记忆,复苏时恐怕又会下意识去杀九奴,然后被杀……面对可能形成的死循环,魇最终没有对九奴出手:“有人叫我进去。” “进。”九奴十分大度。 魇保持高度警惕地入塔,杜圣兰看到青眼阴犬的一瞬间便知不好,这东西杀不死,如果神念真的自爆,魇在关键时刻牺牲一次保护杜青光,后者最多重伤。 刚刚双方离得这么近,杜圣兰可以肯定,杜青光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使用传讯符。 魇进来后目光却第一时间停在了裴琉焰身上,并非被对方的天生媚骨所迷惑,它嗅到了裴琉焰身上的味道,目中暗含杀机:“你怎么会有和九奴一样的气息?” 杜圣兰闻言,猛地抬头朝裴琉焰看去。 四目相对,裴琉焰笑了:“九奴这名字挺有意思。”稍稍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这不奇怪,严格说起来她是我的心魔。” 没有任何隐瞒,语气也没有丝毫波澜。裴琉焰似乎是要用此事让杜圣兰道心受损,温声解释道:“我共剔除过九次心魔,最后一次是你出生那年,对了,第一次抱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可爱……” 她好像想回忆一下那种感觉,可惜心如止水:“我那时还哄过你,命令赵长宁留在杜家照顾。” 杜圣兰有过母亲悉心哄自己的记忆,温柔地告诉他不要怕。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将母爱当做心魔,毫不犹豫地剔除出去。 说着裴琉焰看了眼杜青光:“结果被他看到,你父亲担心我多情误事,和裴九星联手逼我在家族禁地里修行。”摇了摇头,她仍旧保持着笑意说:“直到你的死讯传来,裴家用天圣学宫的名额和裴枝雀做交换,我才得以出来……” 裴琉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我的心魔,你在对我干儿子做什么坏事呢?” 虚弱女子走在后面,前方一个黑影被她当蹴鞠一样踢了进来。 就在刚刚,留在学宫断后的阴柔男子骑着蟒蛇赶来,先前他在路上看到魇和天圣学宫大战三百回合,震惊得差点没从蛇上掉下去。 一路尾随,阴柔男子晚了青眼阴犬一步赶到。 虚弱女子:“接住!” 阴柔男子愣了一下,眼看塔楼飞过来,接盘时腰椎差点打对折:“啊!” 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阴柔男子嘴角一抽,这塔怎么突然变回原来大小了? 兵人先前挨了一刀,现在处在下风,虚弱女子及时加入,一脚将天圣学宫的院长踹进塔楼,这才有了刚刚一幕。 杜圣兰怔了下:“你的心魔?” 虚弱女子神情有点兴奋,捂着心口不停地咳嗽:“人都有七情六欲,你看她哪里像个人?日后杀了她,我便能证道。” “……” 塔楼对阴物的限制较小,随着兵人也进来后,内部重新进入僵持状态。魇是可以护住杜青光的神念,但万一中途兵人阻拦,不一定能赶得上。自爆这种事情对修士来说很恐怖,但对冥都生灵并非死局。 裴琉焰何其高傲,自来时便没有正眼看九奴,只是用可悲的语气道:“第一次剔除心魔至今,数十年过去,你竟也成了气候。” 塔楼内九奴发挥出的实力比裴琉焰高,她身上的黑雾愈发浓烈,融化了裴琉焰手中的蚕丝。交谈间没有任何预兆地掠身攻击,尖锐的指甲朝对方脸上抓去,九奴笑眯眯道:“我的心魔啊,你怎么能生得比本体还要好看?” 避开了脸,但颈间多了道血痕,一滴血坠落,蛛网开始变得血红,裴琉焰冷冷道:“四十年前我就该杀了你。” 虚弱女子咳嗽着,但也笑着,直视对方那双比冥鸟还要漂亮的琉璃眼:“谁叫你那时没能力呢?” 裴琉焰和九奴打得不可开交,不远处阴犬和杜青光在对峙,兵人负责拦住魇。 杜圣兰先前从神念口中得知了那几名最初打碎神念的学员,不知何时来到那片区域:“听说你们很想突破?” 精瘦男子见势不妙,立刻对身边人喝道:“联手。” 修行《幽兰心法》,本体又是雷,杜圣兰在塔楼内受到的限制同样有限,面对精瘦男子的防备,他笑容讥嘲,下一刻毫不客气地化作一道闪电劈了过去。 攻击力并不强。 精瘦男子轻松抵挡后还愣了一下。 闪电轻飘飘报数:“一重天劫。” 第二道雷劈下来时,相较于前一次要粗壮很多,精瘦男子身边的几名学员本来想帮忙抵抗,但雷霆接触到肌肉的瞬间,哪怕是真气护体也无法彻底缓解其中的颤栗感,有人忍不住生出退却之意。 “二重天劫。” “……渡劫的感觉很妙对吗?”塔楼低垂的天空中,因为分身法的施展,顿时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闪电,这些闪电疯狂聚集,完美重现了天劫形成的过程。 杜圣兰没有着急劈下来,召唤来锤子,鸿蒙源宝正在塔楼内兜圈子,它还算聪明,收敛了鸿蒙气息,尽可能激发着表面的诅咒花纹。飞了一圈回到杜圣兰手上,鸿蒙源宝还激动地蹭了蹭。 闪电分出一股电流牢牢握住锤子,两股力量混合,被发挥到极致的毁灭之力令人心惊。 “这些神念的原身为守护九川大陆而亡,你们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吗?” 一锤子狠狠砸下来。 精瘦男子的法器在打碎神念时受损,被压制到元婴期的实力在杜圣兰面前更是不堪一击,当场被一锤打飞出去。 他的惨叫被塔楼出口处的交锋遮住,裴琉焰素衣染血,虚弱女子半边胳膊虚化,双方还在拼死一斗。 “我的心魔啊……” “住口!” 阴犬脚下的阴影朝着对面蔓延而去:“虎毒不食子,逼得亲子化为雷劫,你也配做人?” 杜青光用剑光轻松化解,嘴角牵出一抹笑容:“大道无情,冥都何时谈起了道义?” 阴犬摇头:“大道和为人父并不冲突过。” 深层区域被困的学员这一辈子经历的都没有今天的震惊多。连青眼阴犬都怪异地望着这一切,魇以为冥都的亲缘已经够足够淡薄,现在才发现和杜青光的家事比,冥都那些杀兄弑父的套路根本不够看。 杜青光有个妻子,他妻子分裂出的心魔在冥都作威作福,认了本体的儿子当干儿子,他儿子……魇朝前方望去…… 雷电还在闪烁,又是一锤重击砸落:“我辈修士,既生于此,怎能不还恩于这片大陆?” 精瘦男子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余光瞥见自己用来镇压邪魔的天阶法器,想要拿走法器来对付杜圣兰,谁知念头刚一滋生,腕骨便被一锤砸碎。 痛苦地嚎叫让他快要没了理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什么不对?” 锤子不停舞动,杜圣兰冷漠道:“求道无义,还修什么仙?” 深层区域的一位学员小声道:“瞧见没有,人家能成功是有道理的。” 看看其他人,有在探讨为父之道的,有互相叫喊着对方是心魔,打得死去活来的,有在看戏理关系的,作为当事人以及受害者,杜圣兰竟然自始至终都在抡着锤头在宣扬什么是家国大义。 ……这合理吗? 第61章 进击的天雷(三合一) 精瘦男子费力地捂住断掉的手腕, 看向周围几名学员:“打碎神念的事情大家都有份,现在不出手,等死吗?” 其他人暗恨他拉自己下水, 精瘦男子还要张口, 身体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一抬眼恐怖的锤子距离面部只有毫厘, 精瘦男子头皮发麻, 想要失声尖叫又发不出声。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时, 锤子不再继续往前动, 突然定格下的动作带来一阵风, 急促地扫过面颊。 精瘦男子重重咽了口唾沫。 闪电重新化为人,定定看了他片刻:“我不杀你。” 清楚看到对方眼底的一丝戾气, 精瘦男子刚刚生出的庆幸烟消云散。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毁了自己的丹田让他生不如死时, 杜圣兰什么都没做, 转身朝门口打得最凶的地方走去。 勉强压下心底里的不安, 精瘦男子连忙打坐恢复伤势。 九奴和裴琉焰斗得你死我活, 相较而言杜青光和阴犬的出手更像是一种无声无息的交锋,吞噬的阴影和剑光交错, 杀意弥漫在每一个细节当中。 杜圣兰走过来的时候,九奴和裴琉焰两败俱伤,九奴占了塔楼境界压制的优势,外界她终究要弱于裴琉焰一筹。本想趁着这大好时光直接将人做掉,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脚步停在距离杜青光几米远的地方,杜圣兰道:“算算时间,最多再过半个时辰, 就能抵达冥都, 你确定要跟我们参观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 都不用真正到冥都, 恐怕在中途的某个节点,就有阴犬布下的暗手。 杜青光当然也能想到这点,现在就看双方愿不愿意彻底分个胜负。 不久前杜青光说他不怀疑杜圣兰的能力,同样,杜圣兰也客观地承认,真要鱼死网破,胜者会是杜青光。只是对方也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比如伤到根基。 “此事到此为止。” 杜青光的决定让阴犬都略感匪夷所思,他似乎跳过了基本的思考时间。 塔楼内陷入沉默,杜圣兰一向摸不准杜青光的真正心思,不过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阴柔男子还在外面背着塔楼费力前进,杜青光并未立刻离开,阴犬也不会让他现在走,起码也要到了快要抵达冥都时。 杜圣兰收起锤子,转而持剑,剑锋直指杜青光:“比划一下?” 杜青光微怔,他想起很多年前,年幼的杜圣兰曾拿着树枝悄悄跑来议事厅:“比划一下?” 结果可想而知,杜青光没有出手,杜圣兰被族内长老以没有规矩为由关进了暗室。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剑影游走在半空中,每一次出招的角度都像是计算好一般精准。无论是哪一方,敌或友,都得承认这两人的剑术当世已无人可超越。 说是比试,没有明确胜负的情况下,杜青光倏地准备收剑,结束这一场没有意义的交手。杜圣兰却是施展了近身剑术,面对极致的杀招,杜青光微微皱眉,反手用剑鞘给出重击,同时杜圣兰的剑也刺入了他的肩膀。 纯粹的剑招比拼,面对入肉的剑刃,杜青光面无表情后退:“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会成熟一点。” 杜圣兰擦去嘴角血迹:“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我出剑,一往无前。” 如果今天换做是他站在杜青光的位置,杜圣兰绝对会选择鱼死网破。 就像是听了稚子之言,杜青光不带情绪地转过身,没有人阻拦,这时塔楼已经快要抵达冥都。 裴琉焰那种目下无尘已然做到了极致,临走前也没看九奴一眼,但她倒是瞥了眼杜圣兰:“枝雀我要带走。” 杜圣兰无动于衷。 裴琉焰叹道:“好歹她也当过你名义上的妻子,说来还是我让长老让她嫁给你,希望你九泉之下能有一丝安慰。” 杜圣兰淡淡道:“恐怕你只想恶心一下杜家。” 裴家答应用学宫名额和天生媚骨换裴琉焰出来,可没说过用哪种方式。 为了成就下一个天生道体,裴枝雀最后必然是要嫁给杜北望,甚至说不准是杜青光,可一旦摊上杜圣兰妻子这个名分,杜家无论让裴枝雀嫁给谁,面子上都过不去。 不再多说,裴琉焰也不再看杜圣兰,迈步离开。 至于天圣学宫院长和魇差不过是和杜青光同时走出去。 杜圣兰有些遗憾,没能留下天圣学宫的院长。 经此一事他们和学宫已经结成死仇,杜青光也不可能看院长被留下杀害。 “能得到塔楼已经是万幸。”杜圣兰也不贪心,往嘴里塞了颗丹药,又给九奴递过去一瓶。 后者摇头:“这东西对我没用。” “院长!”学员目睹天圣学宫的院长一言不发离开,连忙呼喊。 然而他们的期盼注定要落空,正如杜圣兰等人没有阻止院长离开,他们也没有讨回这些学生,维持了一个脆弱的平衡。何况这些人在塔楼已经有一段时间,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被下暗手派回来做卧底的,带回去还要派人盯着,如此麻烦不如不要。 众人陆续走出塔楼,远远地看到迷雾,杜圣兰居然生出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冥都就快要到了。 “快开城门!” 背着斧头的女子命令两旁阴物,抬头惊叹地望着塔楼:“居然真给偷回来了。” 喜欢混乱的阴物更不必多说,嘲笑着人类修士无用,嘲笑着传说中的修行圣地欺世盗名。在看到杜圣兰时,他们下意识不敢再肆意讥讽。 冥都城墙上有结界,飞不了,阴柔男子卸下高塔,如释重负,改为推塔前进。 路过四街区时,杜圣兰突然喊了声‘等等’。 他揪出了精瘦男子在内的几人,包括裴枝雀,穿着一身嫁衣的裴枝雀指尖不停颤抖,强行镇定下来思考应对之道。杜圣兰抬手覆在她面前,微凉的温度接触到脸颊,裴枝雀内心一动,莫非杜圣兰对自己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心思? 这种想法还未持续多久,皮肤传来一阵强烈地撕扯剧痛。 “移花……接木……”杜圣兰闭上眼,祁子期的那一招他一直没有学透,不过现在却是想试试。裴枝雀境界大跌,之后又被顾崖木叫回裴家,留在她身上神念碎片基本没有被怎么吸收。 执着于恢复容颜,裴枝雀和碎片里的怨念僵持,现在更像是长着两张脸的怪人。 伴随神念碎片离体,裴枝雀修复小半的媚骨重新碎裂破损,杜圣兰摊开掌心,残缺的碎片只保留着很微弱的意识,杜圣兰送去给了粉裙女子,勉强算是一些安慰。 裴枝雀捂着脸,她不能接受自己又变成了毁容时的样子。 杜圣兰指向前侧街道:“被我杀,或者从这一直往前走。” 精瘦男子毫不犹豫第一个冲向了迷雾,有一名学员知道无论选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愤恨之下意图自爆拉着杜圣兰同下地狱。 真气都没来得及运转一圈,一股电流从丹田穿过,杜圣兰嗤笑道:“自爆,你也配?” 看到男子丹田被废,之后又被捏碎了颈骨,裴枝雀来不及伤感容颜,以最快速度奔向迷雾当中。那里是虚弱女子住的地方,有很多冥鸟,杜圣兰正要拜托对方帮这几人制造一场重复突破失败的幻境,九奴却是微微一笑:“冥鸟会指引他们去最适合的地方。” “嗯?” 九奴侧身望向另外一个方向,轻声道:“你还是太仁慈。” 杜圣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西侧区的方向,大闹冥都时,他都特意避开了那里,据说西侧区住着一位不弱于铁钩男人的鬼修。 九奴知道杜圣兰有自己的原则,无论如何不会将人类交给鬼修折磨,可她没有,九奴天生苍白的脸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想要阻止,那就去自己救。” 可真踏入了西侧区,便不是救人,而是找死。 话音落下后,九奴自原地消失,回去养伤。 很快杜圣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一回来便又赶上了冥都地动,阴犬送塔楼去界壁附近,留他一人站在街道上。冥都就像是一个活物,街道上的裂缝时不时如嘴巴一样突然张开,又逐渐愈合。 杜圣兰环顾四周,准备找到人面树冠当庇护所。 冥都某种意义上和塔楼相似,浅层区域他可以任意走,只要不去深层区域性命无忧。他还没转悠多久,前方一颗参天大树,正摇晃着血管一样的树冠,朝这边移动。 “看来上次都处出感情了。” 杜圣兰挥手,人面树冠停下,树洞自动开了,里面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杜圣兰目光古怪地望着树:“原来你是被胁迫的。” “不然呢?”人面树冠发出沉重的叹息。 顾崖木坐在树洞里,雪花狮子高举着烛台,杜圣兰进去关上小木门:“我以为你会被困在裴家。” “塔楼还在一直朝冥都的方向走,老不死的没再拦我。”顾崖木对裴家的几位长老可没好感,若说唯一的高度评价,只能是识时务。之后他化作原形赶来,先一步抵达冥都。 顾崖木随口一提:“我的身份在长老那里,已经暴露了。裴家也知道大势已去,选择维持现状。” 诚然裴琉焰很强大,但她的问道之心不输于杜青光,一切以飞升为先而非家族,裴家可以选她做底牌,不到万不已,不会把家主的重担交付过去。 杜圣兰闻言面色不易察觉地有了些波动,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生母。” 最后四个字低不可闻。 顾崖木早在雪山已经见过裴琉焰,也知道后者去拦路,就必然会和杜圣兰相遇,但还是安静听他说下去。 在说到九奴和裴琉焰的关系时,杜圣兰沉默片刻,嘴唇有些艰难地张开,很快又抿成一条线。他似乎深吸了口气,微微垂着脑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顾崖木下意识站起身,刚起来,又惑于这种复杂的情绪重新坐了回去,刚刚那一瞬间,他不知为何忽然很想要抱着杜圣兰,拍拍他的背说上一句我永远不会背叛欺骗你。顾崖木少有的纠结间,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别难过。” 雪花狮子不知何时放下烛台,变大了抱住杜圣兰,大脑袋还蹭了蹭对方。 顾崖木:“……”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拍了拍雪花狮子。 大脑袋还在陪着杜圣兰伤感,爪子抱得更紧了。 悲伤没持续多久,雪花狮子突然觉得有些冷,正好奇是不是自己的皮毛不保暖了,外门被敲响,兵人要接雪花狮子去阴犬那里一趟。 雪花狮子有些恋恋不舍。 “一天后就送你回来。”兵人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冥都也是第一次出现这么脆弱的生物。 雪花狮子盯着脚指头,小声问:“是一晚上,还是一天?” 一天的话包括一天一夜,时间就有点点长。 没有给它继续思考的时间,顾崖木不讲情面地拎出雪花狮子,交给兵人,随后‘砰’地一下关上门。 雪花狮子也不恼,大眼睛望着兵人:“咱们走吧,节约时间早去早回。” 树洞内,杜圣兰垂着眼帘凝神望着烛火,他不知道自己从前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在低落什么,最后只能强撑着转移注意力:“四十多年前,心魔出现在冥都,可她却自称九奴……” “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很庞杂,走得是和冥都一脉相承的吞噬之道,想来前八个心魔已经被她吞噬。”顾崖木缓缓道:“我询问过人面树冠,它说九奴的性子在二十年前有过变化,从前她比西侧区的阴物还要狠辣。” 杜圣兰终于抬头:“心魔在自相残杀?” 顾崖木颔首:“心魔深谙虚实法则,能附身冥鸟进入,相互之间进行杀戮不奇怪。九奴对你再三留情,显然是裴琉焰最后割舍下的那部分情感。” 半晌无话,顾崖木思忖间还是说道:“所有心魔里,胜者是被裴琉焰定性为心魔的母爱,至少证明她曾对你真心相待过。” 杜圣兰自嘲地说道:“也许吧。” 不想他眼底的落寞继续发酵,顾崖木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礼物。” 杜圣兰掀开外面的红布,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本老黄历。一些日子下面对应着家族势力,或者是人名。 顾崖木建议:“不开心的话,这两天出去劈人散散心。” “……”杜圣兰望着老黄历陷入沉思,突然也觉得不错。才劈过杜北望等人,是时候在人渣中挑选几个幸运儿。 “天道有缺飞升无望,用复仇当目标不智。”顾崖木道:“没事多翻翻黄历。” 什么时候杜圣兰能毫无顾忌地按照顺序劈下去,那估计就离肃清人间正道不远了。 在树洞里也不怎么安生,一夜地动三次,人面树冠不停换地方扎根。翌日一早,杜圣兰去了界壁那边,九奴也在,她正在和阴犬说话,看到杜圣兰热情地招手。 杜圣兰走过去,紧紧盯着界壁:“地动好像越来越强烈。” 九奴:“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杜圣兰猜测是和界壁有关,回想二人间有过的交流后说:“献祭法身,征得界壁同意也能进来。但这样不划算,因为进来后力量会受到世界本源的压制。” 九奴满眼欣慰:“我的心魔给我生了一个好干儿子。” 杜圣兰苦笑:“用魔形容她倒也贴切。” “什么叫用魔形容?”九奴面上的笑容褪去,似乎时刻有暴走的趋势:“她就是心魔,你不要被误导了。” 杜圣兰可以感觉到,九奴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裴琉焰是心魔,哪怕不合理不合逻辑,但是她就是坚信。 这就是自由心证的力量吗? “没错,你是对的。”杜圣兰重重点头。 九奴周身萦绕的戾气消散一些,她低头咳嗽起来:“总之,应该是有外界的人要进来,最近频繁地动,我怀疑是界壁在吸收法身。” 杜圣兰:“那我们守株待兔?” 他不觉得进来的人是想要旅游。 九奴又咳了好久,才重新开口:“如果征得界壁同意,有可能被随机传送某个地方降临。” 她并未太过担心,献祭一具法身,最多进来几个人,不会影响大局。 杜圣兰倒是挺忧心,可惜他的忧心目前也无用,转而面向阴犬在内的一帮冥都生灵,说起准备离开的事情。 阴犬和纸面人脸俱是漠然,要走就走,有什么必要特意说一声? 只有九奴感动道:“你是专门来和我告别?” “呃,其实是想让干娘的冥鸟帮我看看,外面有没有埋伏?”他不想走到半路,进了敌人的包围圈。 九奴似乎早就留意过:“出去后走水路。” 没想到还真的有埋伏,杜圣兰骂了句这些势力太不要脸。 见他余光留意着塔楼,九奴微笑道:“这些学员我会处理,希望他们识时务,识时务才能活命。” 九奴留着这些学员似乎另有用处,听到学员暂时性命无虞后,杜圣兰也没多说,叫上顾崖木一起,离开了冥都。 上界。 一处看不到尽头的高台间,周围萦绕着法则的气息,天地间的力量在云雾中游走,这一片区域很适合悟道,寻常修士没有资格踏入。 此刻有人正站在这里,耐心等待。 忽然,无数的刀气融合,凝聚出一具高大的身躯,男子的五官有些模糊,似乎只是一道虚影出现。虽仅仅是一道虚影,他出现时泄露出的浩瀚气息震散云雾,遥远之处奔跑厮杀的神兽也都安静俯首。 男子的身上有一种令人畏惧的霸道,如果是真身来此,不敢想象会是何等的狂傲无边。 等待多时的人立刻恭敬垂首:“师父。” “你献祭法身有功,此行归来我另有奖赏。”男子说话时,虚空似乎都在震荡。 下方垂首之人在仙界被称为‘玉面刀’,平日待人处事无比冷漠,如今却因为这短短一句话欣喜若狂,为了不显得太过失态,腰躬得更低:“弟子必不负师父厚望。” 虚影未再多说,化作刀气消散,玉面刀许久后才敢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两名刀侍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去恭维道:“门主出关立即召见您,还委以重任,可见器重。” 玉面刀心中也有几分得意。他的目光落在云雾中那块石碑上,其上‘梵门’二字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威力。上界也分众多势力,梵门绝对是其中顶尖的存在,是数千年前飞升的梵海尊者一手创立,也就是玉面刀的师尊。 有关梵海尊者的传说无数,据说他刚飞升时,便打败了老牌的逍遥门门主,后又单挑仙林十二殿的门徒,大败仙林尊者。 刀侍眼中同样充斥着狂热之色,不知假以时日,他们有没有机会被梵海尊者收作门徒。 许久后,玉面刀终于收回视线:“你二人跟在我身边多年,此次便和孙氏姐妹同我一起下界。” 玉面刀自有考量,刀侍的实力很一般,不会太受界壁排斥,带两名刀侍比带位同门划算,他可不想自己献祭法身的功劳最后要分他人一份。 刀侍听了欣喜若狂,跪伏在地上表忠心。 …… 九川大陆。 冥都不平静,频繁地动。 陆地区域更不平静,时不时就会上演生死追杀的一幕。 原始森林,刚刚劫掠了商队,匪徒里的光头色欲熏心地走向马车。里面的女子见状想要自尽,却被对方以全队人马的性命胁迫。 “小美人,身娇肉贵的出来跑什么商?”光头满眼淫邪:“不如随我回七十二寨快活两天?” 女子不断后退,瞳孔中的惊恐让她几乎陷入崩溃边缘,忽然间,那惊恐逐渐退散,光头以为她是认命,迫不及待往前走去,还未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手下的惨叫声。 杜圣兰擦去剑上的血光,瞥了眼恢复自由身的商队负责人:“牵着马车走远些,别被误伤了。” 他没有遮掩容颜,这些天杜圣兰还活着的消息早就传遍九川大陆,光头男子看到他便心知不妙,毫不犹豫转身逃跑,下一刻一道雷霆从天而降。 剧痛来得太突然,光头的脚步猛然一顿,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紧接着传来一声惨叫。 一道电流废了他的下半身。 杜圣兰没有留手,又是一道电流直接废了丹田。 “鲁克善。”他念着情报网上的信息:“入七十二寨后,奸淫掳掠达数十人,去年八月十五,你更是连毁两座村庄,鸡犬不留。” “别,别杀我……”哪怕被废了,光头也不想死,此刻他像是先前马车内跌坐的绝望女子,一脸惊恐地后退。 还没挪动几寸,眼前闪过一道紫光,雷电从天雷盖径直劈下,光头张大嘴巴倒在地上,至死双眼都没有合上。 确定气息已经断绝,杜圣兰认真地在黄历下方划掉他的名字。 五日后。 七十二寨鱼龙混杂,黄风寨是其中一股势力,今日寨主突破,过了五重天劫,天空中雷电突然变成了紫红色,下一刻带有毁灭气息的雷劫不讲情面地落下,寨主当场陨落在变异天劫下。天空中的闪电临走前也不忘大放厥词:“鲁克善是七十二寨之人,未来半月,我随机再挑五名七十二寨的恶人劈,道友们回见。” “混账!” 七十二寨总寨主赶到时,只看到了一具不成人形的焦炭尸体。他猛地踹向一名下属:“去,给杜家递拜帖,说我要去拜访。” 杜圣兰如此无法无天,听说杜北望也是被他废的,就不信杜青光无动于衷。 仁义堂的情报网时刻在关注杜家,杜青光暂时未有动向,这种平静毫无疑问是暴风雨来的前夕,但杜圣兰似乎也不在乎,抓紧每分每秒开始劈人。 渐渐的,众人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对方发现哪个恶人,就会从这个势力中再找出几个为恶之人祭天,连坐制被他演绎地淋漓尽致。不是没有势力考虑过做局引杜圣兰出来,可惜天下恶人何其多,谁知道明天他心血来潮又会去劈谁。 底层修士中,杜圣兰逐渐发展出不少支持者,坚定地认为他是在替天行道。 杜青光没有见七十二寨寨主,碰了一鼻子灰,七十二寨寨主转而去找自由城主,双方还算有点交集。 自由城主看了眼自己军师,后者无奈摇头:“对于这种人,最管用的法子是模仿作案。” 盗用他的身份,去做一些恶事,流言过了一千人的嘴,就算是神也能从高台被拉下来。问题在于……怎么模仿? 伪装天雷参与其他修士雷劫,只怕还没行动,就先被雷劈死了。 “寨主!”下属脚步匆匆停在门口。 猛地一拍桌子,七十二寨总寨主怒道:“又是我哪个部下被劈死了?” 下属头摇得和骰子一样:“不,这次是墨家的墨姜。” “换势力了?”七十二寨总寨主眼睛瞪大,随即大喜,看向自由城主:“他换势力了!” 自由城主嘴角一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恭喜老弟。” 墨姜是墨虬的孙女,数年前杜圣兰受伤去医谷医治,为了帮助表兄杜北望,墨姜买通了当时的医师,妄想趁机下暗手。 如今杜北望被废,墨姜突然渡劫,一看便是个明局。 墨家的算盘是如果杜圣兰敢来,就让他有去无回,如果因为担心入局不来,墨姜也能安稳突破,打一下墨家的威名的同时,也可传播杜圣兰欺软怕硬的风声。 “阵法师协会的人布置好了吗?” 墨虬明显要苍老几分,被他寄予厚望的外孙如今还在昏迷,而且俨然成了痴傻儿,生活都无法自理。 “好是好了,不过他们说时间太紧,布下的阵法并不完美。” 墨虬满目阴鸷道:“有胜于无。” 杜圣兰近来玩出了新花样,开始采用预告劈人,提前几日发预告信。他这么做的目的很是可恶,渡劫过程可能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但是前期心理折磨的过程可以拉长。 不知从哪里知道墨姜最近有要突破的征兆,杜圣兰书信一份,表示只要后日墨姜敢去自由城外渡劫,自己就敢来劈。 他不是为了墨家,而是想顺水推舟引出胥洲。顾崖木提前派人盯紧自由城附近沿线,可惜胥洲过于狡猾,这次出面来布阵的只有阵法协会的副会长。 墨家人赶到后,出动了三位大乘期在方圆百里内展开排查,没有发现杜圣兰的踪迹。 墨姜对杜北望从小便怀有一份畸形的情感,从杜北望出事的一刻,她已经被愤怒冲昏了理智:“答应我爷爷,你们一定要抓住杜圣兰,我要他的下场比哥哥惨烈十倍。” 墨虬冷冷道:“血债,自然要血偿。” 三位大乘期,五大合体,百里外各个方向都守着人截杀,他就不信拦不住那个小畜生。 乌云卷起漩涡,雷劫开始在天地间汇聚。 杜圣兰瞒不过大乘期的探查,所以开始时只能躲远点,远远地看到劫云凝聚,连忙冲上天。 一位合体期有了发现:“看那里!” 前方是无数细碎的闪电,只有那片区域,因为离得太远,孤零零地就一条雷。 合体期毫不犹豫冲上天想要捕捉那道雷电。 电闪,火光乍现,合体期修士被另外一道凭空出现的粗壮劫云劈得半边身子都焦了。 “蠢货。”杜圣兰摇了摇头,继续保持孤零零的状态往前游走,他现在是上岗状态,对自己出手,不是上赶着让天道惩罚。 眼睁睁目睹小闪电肆无忌惮游向前方云海,下方众人心中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杜圣兰大卸八块。 半空中的阵法暂时被天道规避,杜圣兰从容进入,颇有些遗憾天道没有直接毁了阵法。 杜圣兰来得大张旗鼓,开场直接亮出了锤头,墨姜反而笑容扭曲道:“来了就好。” 医谷之事,两人间早有仇怨,杜圣兰毫不客气地第一道天雷就开始锤,连锤四道后,墨姜疯狂吐血。 “你不行啊,杜北望当初可都扛了五道。” 听到这句话,墨姜怒急攻心,又吐了口血。 …… 关注这次渡劫的修士可是不少,墨家强势,不让无关修士停留在外围,自由城主又卖了墨家一个面子,当日封门禁止城内修士进出,好事者只能通过天机楼掌握消息。 天机楼也不知是如何做到,切实掌握了第一手情报。 “第五重变异雷劫落下后,墨姜重伤垂死。” “杜圣兰使用分身术逃跑,因为速度太快,掀起了小型虚空风暴。” “墨虬没有跑过他,五大合体也没有,剩下两位大乘被分身误导,追错了方向。” 墨家做了这么多准备,依旧被人逃了,一些势力感到心虚,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这次是由医谷牵线搭桥,老者苦不堪言:“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七十二寨的寨主骂了句脏话:“这畜生盯着我们不放了,天下之大,就没其他势力供他劈了吗?” 话音落下,外界天空突然风云变幻。 几人跑出去,无尽虚空正发散着一股磅礴的力量,一道光芒从更深更高的地方渗入,如磐石坚硬的空间屏障接触到光芒开始燃烧,火红色的烈焰烧得云朵卷边,烧得太阳提前下山。医谷老者直接用袖子挡住眼睛,只能隔着布料去看那团火光。当烈焰终于燃烧殆尽时,天空居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 这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无数光点从深渊中飞出,汇聚成几道模糊的身影,世界意志在不断压制他们的力量,但为首背刀的男子依旧散发着无比强势的气息。 此人正是梵海尊者的关门弟子玉面刀。 黑夜提前降临,无数疑惑的目光正朝这里看来,他们隔着万里都感受到了这些天外来客身上和此方世界不同的气息,有老祖怀疑这股气息是已经在九川大陆消失的混沌气息,他们心中下意识得出一个结论:仙人。 离得近的这些势力同时抬头,医谷老者忽然开口:“你们看到了吗?” 仙人下凡时,轻轻一挥袖,周围白雪消退,动物被迫结束冬眠,树木重新爆出青枝,花朵重新绽放。 然而生机本就是恒定,这里生机得到恢复,必然有另外一处地方生机被掠夺,医谷老者在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众人仰望星空,隐隐有些激动,应该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仙人。这是上苍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呼唤,派仙人来顶雷了吗? 第62章 追光者(二合一) 玉面刀俯瞰着这片天地。在他身后, 分别站着两名刀侍和一对相当漂亮的姐妹花。 玉面刀是从另一方小世界飞升,飞升前在地上是举世无双,姬妾无数, 然而飞升后实力在上界相当一般, 一同飞升的几位红颜知己全都另觅良缘,只剩这对姐妹花不离不弃。后来他被梵海尊者收入门下, 这才扬眉吐气。 这对姐妹花当年陪着玉面刀一并受了不少气, 事实证明她们的坚持是对的, 不过因为那段受人压迫的岁月, 让心高气傲的孙氏姐妹心态有些扭曲。此刻她们随玉面刀共同俯视这方世界, 姐姐收起目中的轻蔑,轻轻捂住口鼻轻声细语道:“这里的灵气驳杂难闻。” 说着还咳了两声。 玉面刀的目光和他的刀锋一般锐利, 落在了正在朝这里看来的医谷等势力身上。 他随意一迈, 几乎是瞬间拉近了一半的距离。 一步横跨山海, 这是何等的威风!然而玉面刀却是微微蹙眉, 下界后境界被压制, 他现在能发挥的实力不足在上界的七成。 下界没有猛禽,弱兽称王, 稍后他只需要随便挑个厉害的下手,杀鸡儆猴便足以立威。尽管境界被压制,玉面刀仍有另外的底牌纵横这片土著世界。 又一步,玉面刀来到仰望星空的众人面前。 随后而来的刀侍冷漠道:“我家公子乃是上界来人。” 众人点头:“看到了。” 见无人提出异议,刀侍反倒有些不好接话。 医谷老者发现孙氏姐妹掩袖遮掩口鼻,主动道:“上界仙人来此,可能水土不服, 不如就去我医谷略作休息?” “我七十二寨环境不大好, 但也有一处岛屿可供仙人居住。” 这些势力都主动发出邀请, 玉面刀扫过他们面上堆砌的笑容,最后选择了修为较弱的医谷老者:“有劳阁下。” 医谷老者让人牵来兽车,孙氏姐妹一左一右站在玉面刀两边,传音道:“夫君小心些,我看这些人有些奇怪。” 玉面刀冷笑:“我倒宁愿他们心思叵测,也可有一个出刀的理由。” 医谷处在南域一处四季如春的山谷,玉面刀连续住了几日,每日都得到了最好的招待,医谷老者表示可以随时放下手中事,亲自带他们去外界走走。 …… 天开一线的景象太过壮阔,这条裂缝不知有多深多长,几乎整片大陆都能看见。无数光点从裂缝中涌出,最后一个微小的光点从裂缝中挤出时,天边那道恐怖的缺口方才愈合。 有关上界仙人下界的消息也在有心人发酵下不胫而走。 仁义堂的情报网收到不少消息,裴萤汇总后找到杜圣兰:“外面疯传,此次仙人来此是为了搭天梯,好让九川大陆的修士有飞升的可能。” 从前便有天道有缺的传闻,大多时候众人付诸一笑,如今仙人降临,已经有不少修士开始相信这个传言。 “搭天梯?”杜圣兰挑眉:“这话也有人信?” 非亲非故助人飞升,佛也没这么渡人的。 裴萤解释:“这仙人唤作玉面刀,自称是梵海尊者的弟子,称梵海尊者有感此界通天路断,特派他来重搭天梯,我查过,九川大陆确实有过梵海尊者的……”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裴萤注意到杜圣兰嘴角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眼底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说说这位玉面刀,”仅仅是一瞬间,杜圣兰面色如常问,“他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裴萤:“作奸犯科。” 杜圣兰抬起头。 裴萤失笑:“玉面刀刚出现时,掠夺万里外一个村庄的生机,玩了一手枯木逢春。他也许是想借此显得传奇些,但不知道被谁看了出来,将消息传出去。那村庄出过一位修士,怒极下到处宣扬上界人无义无德,听说玉面刀以污蔑仙人为由,正派随行的刀侍追杀此人。” 杜圣兰猜到是医谷故意为之,想借仙人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对方引发的怨气越大,扯着替天行道大旗的自己越有可能出面劈人。 “杜家呢?”杜圣兰目光幽深:“仙人下凡,杜青光有什么反应?” 裴萤摇头,表示并未发现杜家有任何异常,杜圣兰有些疲惫地阖了阖眼:“麻烦你了,最近帮我多留意着些。” 裴萤点了点头,留下一块留影石:“这是天机楼私下高价兜售的留影石,里面是仙人下凡那日具体的情况。” 杜圣兰呆了一下,惊讶他们这种东西都能搞到。 “多少钱?” “十万灵石。” 杜圣兰眼皮一跳,想到前些日子劈了些人渣,收集的储物戒加起来还不够还欠款,自己又添补了些,才还完了无尽海域欠下的那几十万灵石。 裴萤走不久,顾崖木出现在院中,此时杜圣兰已经盯着留影石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瞥见顾崖木连忙招呼他过来。 “你看这玉面刀,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人,周围好像流转着一股很特别的气息。” 留影石能记录的东西有限,无法彻底复原这种奇妙的气息。 杜圣兰只恨没在现场,不然能瞧出更多东西:“天开一缝时,形成的空间乱流不弱于无尽海域。” 他手指着天边被烧灼的云:“这些光点好像也没有刻意作为,却刚好避开了乱流,还有烈焰,光点飞出时,它们便加快了燃烧速度,也是刚好避开。每一次逢凶化吉,光点周遭都会出现这股气息。” “或许是仙气。”顾崖木略一思忖,推测道:“仙人和龙族一样,浑身是宝,仙气,仙人皮,仙躯……” 他似乎深谙此道:“根据书中记载,这些都有大用。” 杜圣兰诧异:“什么书这么黑暗?” 顾崖木直接复述了一小段:“为何飞升?若修成仙,再厉害的凡尘修士近身也刀枪不入,身陷险境,依旧万夫莫敌无坚不摧……” 他开始做个人解读:“内容夸大了些,但刀枪不入证明仙人的皮不错,无坚不摧可见……” 杜圣兰用咳嗽打断他的话,重新扫了一遍留影石的内容:“如你所说,可能真是仙气。” 叫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这股气息的妙用。 他沉吟道:“还记得合欢宗迁走的原因吗?” 魔气成就了合欢宗的魔矿,对修行大有裨益,若说魔气最浓稠的地方,当属凶牙坡。当初几大势力联手探脉,顺着地底万千的脉络寻找数年,才发现了合欢宗被完美稀释的一条矿脉。 “仙气和魔气截然相反,如果我能掠夺仙人之气,再将其引入凶牙坡,会不会打造出绝无仅有的修行圣地?” 顾崖木望着他,良久后说道:“你不是嫌我解读残忍?”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杜圣兰摇头,“光解读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缺得是实践。” “……” 两人对视一眼,顾崖木忍不住笑了。 杜圣兰继续说道:“要是真的能成,我们可以借此作为橄榄枝,联合冥都、金禅寺、合欢宗还有南域御兽宗等势力,组成一张关系网,制衡杜青光为首的大家族。” 提起杜青光时,杜圣兰叹道:“我总觉得比起所谓的仙人,杜青光才是真正的麻烦。” …… 塔楼被搬去了界壁边,魇以为杜青光少不得会大怒报复,不过那日离开后,对方好像还能保持冷静。魇才不在乎杜青光是什么心情,只催促他和自己一起去冥都杀了小阴犬。 “再等等。”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彻底激怒了魇。眼看杜青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阴犬的身体不断暴涨,青色眼珠蕴含着无尽凶气,从冥都叛逃投奔魇的两名鬼修立刻跟着显露出真身,黑影几乎将杜青光完全笼罩。 “都说你杜青光可为四大家族之首,智谋无双……”青眼阴犬一步步靠近:“但从合作起,只能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青眼阴犬之所以叫魇,是因为它的每一次吞噬即便融化不了猎物,也能无限制造恐怖的梦境。 “怕是从一开始,你就没将找小阴犬放在心上。” 面对逼近的危险,杜青光说话还是那种如连绵细雨的淡然:“杀了小阴犬不足以改变形势。” “……很多年前,我发现有人在用阵法掠夺四大家族的气运,本是想将计就计来一手黄雀在后,将气运用到需要的时候……” 他看向魇:“比如给你,气运傍身,你成事的几率也大。” 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杜青光说到这里时,眼神虽望着它但好像在看别处,突然就笑了,眼角深邃的纹路莫名让魇有了一丝恐惧。 “实力永远比气运可靠。”杜青光微笑道:“天上下来了仙人,你我可合力戮仙,再剥夺其仙根,事成后各一半。” 魇暴涨的体型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点点缩回原来的样子,它后退一步,想离眼前这个疯子远一些。 “仙人有仙运护体,再厉害的凡躯,只要对仙人下死手,成功概率渺茫。” 冥都有关仙人和黄金时代的记载可比九川大陆加起来都多。 杜青光淡淡问:“以无边气运护体,克制仙运,有何不能杀?” 魇得了仙根实力大增便能吞噬另一只阴犬,自己得一半仙根,哪怕日后飞升上界实力也同样能鹤立鸡群。 魇仗着命多莽惯了,这时候却苦口婆心:“他们千方百计来到此界,说明所谓的仙界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杜青光十分平静:“那就继续突破往上走。” 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走回头路。 …… 凶牙坡。 邪魔战将的尸体如犬牙立在那里,杜圣兰亲自抽空跑来一趟,绕着周围的沼泽地转悠,天上飘着雪花,他撑伞蹲下,掌心停留在沼泽上方,能感觉到从中源源不断散出的魔气。 杜圣兰收伞抛入沼泽,尝试用真气让伞柄上浮,效果甚微,伞继续下沉,很快消失不见。 “奇怪。” 他站在沼泽边百思不得其解,此处得名魔渊,是因为有修士进入后哀嚎了七日也没有成功出来,最终被魔气侵蚀魂飞魄散。但先前自己用尽全力,让下沉的伞上来了一些,上浮的小截伞柄破损并不严重。 莫非这魔渊对死物的侵蚀作用很一般?自己如果化作一道闪电进入会如何? 杜圣兰不敢贸然尝试这个大胆的想法,他现在想得是如何把那劳什子仙人一脚踹进魔渊,人进去了,仙气自然也就进去了。 …… 天机楼。 一向运筹帷幄的总管事,此刻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在他前面,是一个面容很平凡的女人,看着三十岁出头,穿着也很普通。 就是这么一看看似平凡到骨子里的女人,实际是赫赫有名的天机楼楼主。 总管事在汇报和仙人有关的情报。 女人慢慢剥着橘子皮,天生有些呆滞的眼神让她显得在出神。 剥完皮她又开始给橘子剥白丝,总管事说完了许久,女人盯着橘子发呆,半晌道:“仙人的情报不是最有价值的,仙人知道的情报才是最有价值的。” “您该不会想……”总管事咽了下口水:“想活捉仙人?” 女人取出一个黑色匣子:“它可以读取人的记忆。” 一口气将小橘子塞进嘴里,她扯着难看的笑容说:“死得也行,可以把仙人的脑子挖出来。” …… 九川大陆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有光明的未来,大家都在忙着为各自的未来努力。 玉面刀下界之后倒是比在天上轻松稍许。 他先让医谷老者找来一些书籍,了解这片大陆,在发现有关梵海尊者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时,当即大怒。 “着墨最多的居然是个合欢宗的人,这等旁门左道,也配?” 刀侍连忙道:“门主盖世无双,想来是无法飞升之人嫉恨下故意销毁资料。” 孙氏两姐妹对视一眼,姐姐笑道:“想要为门主正名还不简单?夫君开坛讲道,传授一些道法,弘扬尊者威名,再要求各地建神像,日后倘若上下界通道打通,说不定还能借此帮门主收集信仰之力。” 玉面刀闻言面上怒色渐消,稍顷握住女子的手:“你知我心。” 女子莞尔一笑。 医谷禁地。 有医修正在抱怨:“爹,这些人把我们当奴隶一样呼唤,说要找一些已经快要绝迹材料。这可怎么办?” 不得不承认,对方实力是真的强,前些天他们谷中高手抱怨了一句,结果连刀侍的一刀都没接住。 医谷老者闭眼道:“听之任之,宠之惯之。” 年轻人呆愣。 “越嚣张越好,我医谷住处简陋,最好能说动他们修建行宫。” “高傲之人喜欢得不到的东西,前些天你小师妹没正眼看他,那仙人反而有些上心。我会催促你小师妹尽快成婚,欲擒故纵下说不准能让对方抢亲。” 老者拍了拍手,身后走出十几人,这些都是医谷的中间力量。 “仙人每做一件不大好的事,你们就分批悄悄开始渡劫。” 相比以往的一些仇怨,对于这种外界来的作恶人,杜圣兰必然更加不能容忍,等他注意力都放在仙人身上,医谷也能喘口气。 年轻人还是有些不忿:“不如让仙人帮我们杀了杜圣兰?” 医修老者冷冷道:“人家当你是狗,只会赏块骨头,可不会自降身份帮狗打架。” 不得不说,老者将仙人的本质还是看得很透。 傍晚,医谷老者被玉面刀叫去。 得知对方要开坛讲道,医谷老者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在布道天下,如果他舍得传一两门高深的道法,为一些修士解惑,天下散修何其多,也许会形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玉面刀看他迟迟不应,眉峰一扬。 确定阻止不了,医谷老者赔着笑脸应下。 玉面刀递过去一副画:“此乃我师尊梵海天尊,你去找人建神像,我讲道那日,神像必须建好。” 玉面刀又给出一件法器,算作他们出力的报答。 讲道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甚至有在百万里外的贫瘠之地修士,听闻仙人讲道也想要来试试,一月间,九川大陆有无数人从各地赶往医谷,哪怕得不了切实好处,一睹仙人容颜日后也可以吹嘘一二。 医谷陷入极致的忙碌,既要准备讲道场地,还要找人来修建神像。 “加紧赶工。”医谷老者过来检查进度:“神像一定要建造的高大,神勇。” 工匠忙点头。 老者又跑去其他地方,一名匠人传音给旁边人:“医谷乱做一团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去吧。” 这两人正是顾崖木和杜圣兰,顾崖木施展了一叶障目的术法,其他忙碌的工匠压根没察觉到少了一人。 讲道之日,正好是冬至。 医谷没有四季之分,外界在下雪,很多修士陆续赶来时,头上的积雪在谷内气温下迅速融化。 玉面刀坐在高台,浑身有仙气缭绕,孙氏姐妹的容貌同样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不愧是仙人,看着好威风。” 下方议论声不断,讲道之地数日前便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如连绵的高山,一眼望不到尽头。当然一些大家族大势力不需要提前过来,医谷有专门为他们留出的空位。这也是玉面刀专门要求,他要趁机看一下下界修士的整体实力。 众多势力差不多都来了,卖仙人面子的同时,也是想看看上界的道有何不同。 “那不是杜圣兰吗?”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无数人费劲扭过身,远处飞来的少年人眉眼含笑,高扎马尾,怎么看都是一身好脾气,想起传说中他劈人的凶残模样,一度有修士感叹人不可貌相。就在他们猜测接下来会不会出现围攻画面时,杜圣兰已经走进拥挤的人群中。 他不用挤,人群自动让开一条笑道,前排没有给他留位置,杜圣兰扬手一扫地上的灰尘,盘腿坐下。余光瞄着周围,忽然,杜圣兰目光一动,不远处杜青光正坐在靠树的位置,对方今日带了寒霖剑。杜圣兰记忆中只在十年前,他和竹墨交手时才用过这把剑。 杜青光早就注意到杜圣兰的来了,神识一扫发现端倪,后者的影子和人不太同步,怕是冥都那只阴犬伪装。 五蕴和尚带着徒弟,南域御兽宗宗主随后赶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坐的位置离杜圣兰挺近。至于顾崖木,他今日是以裴家家主的身份出现,不苟言笑地单独坐在一边。 最后入座前排的是黑水商会会长和天机楼楼主,两人看到对方时,目中同时带着些狐疑。 月光戒指,七绝项圈……这些都是传说中能提升运势的,黑水商会会长揣摩对方佩戴这些的用意。 女人则是笑眯眯道:“你还真是警惕,出来一趟带了十八护卫。” 那十八死士早就隐藏在人群中,也不知天机楼楼主是如何发现。 望着不见尽头的修士,刀侍站在高台上朗声道:“此次讲道,过程中不可喧哗不可武斗,讲道结束,凡是受到点拨的修士,都需向我梵门门主鞠躬拜谢。” 高台边的神像十分高大,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让人忍不住颤栗。 玉面刀一直坐在高台上闭眼不语,直至太阳快要落山,他终于开口:“梵门是由我师尊梵海尊者一手创立,主张以杀止杀,接下来我将为各位讲解‘杀’之道。” “杀道,也是天地万物的公理之一……” 杜圣兰坐在台下,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他不断调整着气息,不敢显露出丝毫异常。 天边有一只鸟飞过,落在屋檐上,顾崖木调整了一下坐姿,旁边树上落下来两片叶子,落在了特定的位置,五蕴和尚和日常一样转着佛珠,只不过微微发出了一点声音,一粒佛珠掉在地上滚动到了前方某处……杜圣兰的影子侧移了一些方位,随夕阳一起沉入地底。 杜圣兰注意着世间万物的变化,哪怕是风的速度也不放过。 鸟,叶子,佛珠,还有杜圣兰等人,形成了一条自上到下的对称弧线,两侧的风并未按照正常情况下朝着一个方向倾斜,一弯一合像是鹤的双翅,鹤煽动翅膀的时候,阴犬在地底慢慢将阴气散往高台处。 如果胥洲来了,他都会拍手称赞,感叹这是一个何等巧妙的阵法。 玉面刀终于开始亲自演化杀道,他以指为刀,无比轻松地演化出多种刀意。刀意在空气中好像被小小地滞阻了一下,玉面刀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正要进一步研究,脚底突然被一道阴影缠住。 杜圣兰瞳孔一缩,这不是计划里的一环,那道阴影是从后面来的,莫非是魇? 寒霖剑出鞘,逆天的剑芒划过虚空,掠过近处一些人的眼睛,有的人眼角甚至在淌血,一剑逼得玉面刀后退一步,胸口衣服被划破,但未有血迹渗出。杜青光眯了下眼,这仙人果然不好对付。 和杜青光的那道剑光比,天机楼楼主的暗器要更加无声无息,朝着玉面刀的脑袋飞去。 先前玉面刀演化杀道停顿的一刻,给有备而来的人反馈出一个信息:他发现了什么。是以几乎在同一时间,各方出动。 黑水商会的十八死士也是以身为盾,让会长就近攻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高台上竟然多出一扇透明门,门内渗出黑水,这黑水有着强大的吸力,刚开始是一丝,几乎只在一个眨眼间,像是喷泉一样爆出。 围攻玉面刀的众人面色同时一变,天机楼楼主感觉到魔气,怒道:“哪个杀千刀的,把魔渊传送到了这里!” 杜圣兰站起身:“坏我大计!” 这个阵法本身就有些脆弱,杜圣兰施展毕生绝学才勉强布置出,原本顺利的话,只有高台上的人会遭殃,刹那间就能吸入传送阵。结果几位大能者同时出手,能量扰乱了传送阵法。 变故来得太突然,听到魔渊一词时,修士根本略去了思考的时间,下意识飞身逃窜,最倒霉的要数坐在前台的大势力,哪怕沾染了一滴魔渊液体,也会被强大的吸力往那扇透明的门里拉。 杜圣兰不好离开,尝试控制阵法,效果微乎其微。 玉面刀眼中积攒着强烈的杀气,他不奇怪有人对自己出手,但竟然有这么多被他看不起的下界人同时实施暗杀。尚未有所动作,玉面刀便被猛地被吸入传送阵,先是他,随后杜青光等人陆陆续续都被拉入了那扇大门,就连杜圣兰自身也沾染了魔渊液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体是闪电,他支撑的时间要长一点。 余光寻找顾崖木的时候,意外发现五蕴和尚和戒痴竟也在勉力支撑。 魔渊深处,无限黑暗的世界。 身体被无尽黑水包围,最先落下的一批人中,有人逐渐察觉到挣扎越狠越想出去,反而更加容易被魔气浸染,最后索性放任下沉。躯体无限沉沦,就在意识也快要被剥离的时候,强烈的窒息感终于消退。 有人小声问:“这是哪里?”细微的摩擦声后,这人又道:“火折子没用,打火石也不行。”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有天机楼楼主嗤笑一声:“到处都是魔气,你居然想用火折子?” 叹了口气,她又道:“诸位不用惊慌,天机楼照明宝物不少,我恰好带了至宝烈焰珠,此宝取自深海火山的火源之心制成,纵使真的被丢进魔渊,也不会被魔气侵蚀。” 半晌没有动静,黑水商会会长苦笑:“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东西照亮还不赶紧拿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天机楼楼主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拿出来?” 从她闭嘴起,就已经拿出来了。 说完天机楼楼主有些尴尬,话锋一转:“黑水商会宝物不少,会长可别吝啬。” 黑水商会会长冷漠反问:“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拿出来?” 事实上他不但拿了,还拿了一堆。 “都说黑水商会和天机楼奇珍异宝无数,看来是沽名钓誉。”盘天鹤沉声道:“凡事不能只想着借助外物。” 他施展了一记绝学,这门绝学爆发时,能形成相当绚丽的烟花效果。盘天鹤身似大鹏在强大吸力下勉强腾空半截,枪如游龙在黑暗中舞动,然而恐怖的威力瞬间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点点的风。 不知道过去多久,别说烟花,火花都没瞧见一丝丝,黑水商会会长:“你舞狮子呢?” “……” “一群蠢货。” 这道声音一出现,众人立马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玉面刀?他居然也掉到了这片区域。 玉面刀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群人,孙氏姐妹中的一个突然抱住他的胳膊:“夫君,好像有声音。” 漆黑一片,包括玉面刀在内的众人面色都很不好,因为他们都听见了有野兽咀嚼东西的动静。 玉面刀寒声道:“黑色分布得不均匀。” 经他一提,众人发现越是黑的地方,动静就越大,魔气的腐蚀性越强烈,如果能弄来光亮,或许会有改变。哪怕对玉面刀极为没有好感,甚至他们中很多今天都打着杀仙谋好处的念头,但这时候,大家下意识看过去,仙人应该有手段弄出光亮。 果然,孙氏姐妹不无得意道:“夫君有本命火焰,稍后跪下认错,我们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给你们蹭蹭光。” “下跪?”玉面刀冷笑:“还是自断双腿为妙。” 话音落下,急于查看周围情况,他召唤本命火焰,黑暗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没错,就一丝。 可怜巴巴的火苗在指尖燃烧,玉面刀想要强行用注入真气维持,不到三秒就灭了。他面色一变,再次尝试,比先前还可怜的火焰微弱闪现,没有注入真气时,也就是一眨眼。 一直没有说话的天圣学宫院长幽幽道:“像做梦一样。” 玉面刀脸色难看极了。 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黑暗越来越浓烈,魔气的腐蚀性递增。 众人接力赛一样地给玉面刀注入真气,尽可能维持小火苗,延缓黑暗侵蚀。 “续上!” “又灭了。” “到底行不行啊,这火苗怎么这么没用?” “我早就说了,像做梦一样。” 抱怨和诅咒声中,一道光芒突然从身后照来。众人一愣,不约而同回过头,那里不知何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亮,耀眼得像是一轮炙热的太阳。随着来人走近,强光更是亮得不可思议。 此人正是杜圣兰,发现顾崖木不见后,他也没继续强撑,最后挥剑斩断了神像的头颅,也被吸入了魔渊中。杜圣兰本想化作一道闪电进入魔渊寻找一下顾崖木,还未来得及行动,意外发现自己周身萦绕着浩瀚金光。那些功德金光日常看不见,但在高浓度的魔气包裹下,由内而外的光芒乍现,形成无边耀眼的保护罩。 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芒,杜圣兰望着围在玉面刀周围保护对方手指头的一众大能者,轻飘飘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么黑,也不知道点个火。” 第63章 保卫兰兰(二合一) 杜圣兰靠近, 远远地看像是一个火球滚了过来。 众人下意识别过脸,没看清来人前还不敢放松,眼睛勉强眯着一条缝隙辨认。确定是杜圣兰后, 不知是谁问了句:“你怎么这么……” “这么亮吗?”杜圣兰耸了耸肩:“我也嫌弃太亮了。” 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们围着的那根手指上,众人被看得有些尴尬, 各自后退一步。 天机楼楼主见多识广, 虽然大部分人从未亲眼见过功德金光,但她通过知识储备,很快作出判断:“功德金光。” 杜圣兰略带疑惑地重复一遍,歪头似乎想了下:“是因为我惩恶扬善吗?” 说这话的时候, 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天圣学宫院长,后者想到被劈得学员, 脸色铁青。 没任由这些大能者猜测金光来源,杜圣兰云淡风轻道:“前几天去冥都, 有几个鬼修惹到了我, 干娘非逼我动手。” “送上门的鬼修, 我就勉为其难杀了。” 黑水商会会长和玉面刀等不知实情, 但个别人却是心知肚明,比如天圣学宫院长和盘天鹤。偷塔闹得这么大, 盘天鹤专门向杜青光求证过, 现在想起来心里都要咯噔一跳。 杜青光是疯子,找的女人更疯。 不是没人想过切除心魔,可最后无不是疯的疯死的死,盘天鹤虽不是什么好人,得知裴琉焰将对孩子的情感视作心魔割舍, 也得被这份狠辣震慑住了。 “先想办法出去。”黑水商会会长一句话拉回了盘天鹤思绪。 什么冥都, 鬼修这些都可以出去探究, 早日离开这片恐怖的地界才重要。 强烈的压迫感落在身上,杜圣兰不用看也知道是玉面刀身上散发的威压,对视间,后者眼中杀意似乎淡化,但下一刻刀锋颤鸣地一动,猛地飞出砍向杜圣兰。 这一刀当然不是冲着要人命去,是要砍断杜圣兰的手足。 锵! 刀锋尚未接触到杜圣兰,便被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打回,玉面刀扫了眼天机楼楼主,这一刀是他心念一动随意挥出,但这貌不惊人的女人能用手挡下,说明实力不错。 “太亮了,他得虚弱点。”玉面刀语气泛冷:“你们也不想他这么亮,大家一起当活靶子吧?” 没人搭理他,包括和杜圣兰敌对的天圣学宫院长。 玉面刀何时被这么对待过,孙氏姐妹轻语几句,他召回佩刀,似乎暂时没有了计较的意思。接下来他做的事情却很恶心人,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确保可以普照到亮光的同时,遇到危险也能及时脱身。 杜圣兰任由人跟着,什么都没说,寻找顾崖木的时候不忘留意四周。 不看还好,黑暗最浓稠的一片区域,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每一只眼睛周围覆盖着几寸血肉面积,像是不规则的雪花,所有的连接点都是深褐泛黄的眼睛。此刻他们脚下踩着的地面,有些像是动物的脊椎骨卷成了一圈又一圈,中间暴露出一个小孔,孔洞不知有多深,天机楼楼主踹进去一枚小石子,听不到任何落地声。 这些眼睛畏光,杜圣兰离近的时候,会自动闭上。 头顶黑暗无边无际,偶尔有魔渊液体滴落。修士都是先观察环境,再看自身,后知后觉袖子和肩膀已经沾染了不少魔液。 杜圣兰主动往前走了几步,这些眼睛看似离得近,实际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眼睛本体肯定也比看上去大很多。在它闭合前,杜圣兰清楚瞧见里面藏着的怨毒和憎恨。 “邪魔的眼睛。” 重瞳,没有眼白,瞳仁深处泛红……杜圣兰在‘时光’中,见到过不少邪魔,完全可以确定。 天机楼楼主回忆相关记载:“前线第一次崩溃时,邪魔一路打到了凶牙坡,被提前埋伏的修士围攻。” 当时的邪魔首领,便是那个死后被风干像是犬牙的战将,也是凶牙坡得名的由来。 “凶牙坡?我看应该叫葬魔渊。” 邪魔战死后灵魂似乎被束缚进了这片空间,经历了数千年的怨恨和不见天日的折磨,想想都让人觉得美好。 后方孙氏姐妹不了解九川大陆的历史,没有什么感触,她们更关心这些邪魔是死是活。开口前刀侍已经小心向玉面刀求证过这点。 “非生非死。功德金光辟百邪,能让金光显化,这片空间必然充斥着惊人的怨念、恨意包括他们所说的魔气。”玉面刀叮嘱两姐妹:“把你们的护体铠甲都穿上。” 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前方有人自愿当探路石,他们所要承担的风险很小。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可以将此处看做是秘境,”天圣学宫院长判断,“秘境边缘地带最为薄弱,只要我们走到尽头,合力攻击外围屏障不难出去。” 冷不丁和地上的一个骷髅头对上,话音戛然而止。前方有一座山,山体由密密麻麻的骨头堆砌而成,经年累月,中间的缝隙早就被灰烬填满,形成了一座严丝缝合的高山。 山川拦路,众人先朝左走,快到山脉尽头发现有一处魔渊液体形成的大面积水洼,反方向尝试,另一侧没水洼,却有一条很宽的裂缝。裂缝足足有数十米宽,这片空间不好飞起来,御器稍微好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与其危险绕路不如爬山。 山的另外一边。 顾崖木,御兽宗宗主,杜青光,五蕴和尚和戒痴正聚在一起。 他们坠落的区域比较近,五蕴和尚是最后来的,他的功德金光像是幽暗的灯塔,让其他几人顺着光源找了过来。 杜青光今日似乎气运极佳,身上沾染的魔液稀少,不知是如何得出的判断,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五蕴和尚:“贫僧先前去过那片区域,藏着某种可以吞吃功德的怪物。” 相继沉默思忖间,戒痴突然出声:“快看那里。” 山顶上,一轮红日缓缓升了起来,山顶黑雾强烈,太阳的光圈本身更接近金色,金光和浓稠的黑暗碰撞,最终以朝阳为主导,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太阳升到一定境界,开始下沉,杜圣兰在山顶时便看到了顾崖木,此刻正加快脚步下山。 饶是不为外物所扰的杜青光,看到这轰轰烈烈的金团子,也短暂地怔了一下。 两队人马汇集,平日里有些人彼此不待见,但在这片空间里,人多肯定比人少好。明明知晓真相,为了不显示出早有渊源,五蕴和尚适时开口:“施主年纪轻轻,这功德……” “大师杀几个鬼修也能有。”杜圣兰道:“但得提前认个干妈。” 他一副不想和正道人士打交道的样子,五蕴和尚象征性语塞了一下。经此一幕,没人再去过度联想他们间会不会有交集。 戒痴:“师父,换个方向走?” 五蕴和尚摇头,望向刚刚那片区域:“最好还是走那条道。” 他隐隐有感觉,换方向的话更危险。 杜圣兰没有和顾崖木有过多交流,顾崖木指了指前侧,示意他走自己前面,这地方是魔渊,进来的人也不人不鬼,同行者和前方的未知一样充满危险。 有他在身后,杜圣兰确实安心不少。 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杜圣兰发现亮度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一下,这片区域确实有古怪,光芒最多维持在一个半圆当中。 有什么东西正在成群结队来,地面的骨头被踩得咯咯响。确认了路线,后退没有丝毫意义,杜圣兰停步站在原地,踩踏声终于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疯狂地咀嚼音。 五蕴和尚先前进去时并没有这么大的动静,杜圣兰金边外围一小圈变得坑坑洼洼,勉强可以辨认出是一群黑乎乎轮廓的老鼠在疯狂吞噬金光。 它们不主动攻击人,好像是被光芒限制住了。咀嚼金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凸出的眼珠带着残忍和挑衅,有一只吃得飞快,远远领先其他老鼠,像是用行动诉说着……我正在接近你,我要一点点吃了你。 长达一刻钟的咀嚼后,老鼠腮帮子动作速度慢了下来,杜圣兰蹲下身:“吃不动了吗?” 太撑了,老鼠的眼睛已经快要瞪成死鱼眼。 杜圣兰微微一笑,反手就是一巴掌,稳准狠地招呼在又肥又大的鼠头上。 两根手指夹起被扇死的老鼠尸体观摩:头上长着触角,嘴皮一块牙龈暴露,密密麻麻的牙齿露出大半。 天机楼楼主:“像是某种变异的妖兽。” 群居在一起的妖兽一定会有个领头的,小老鼠吞吃金光过量变得虚弱,他们陆续杀了不少,仍旧不见特别厉害的老鼠头目出现。妖兽极其有领地意识,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对方不方便离开原来的位置。 是受伤了,还是说守着什么宝物? 显然大家都想到了同一点。 谁都没说话,安静地朝那一侧区域移动,哪怕有金光铺道,越往前走就像是一步步沉入深海区域,强大的压力甚至让人无法保持规律吐息。杜圣兰受到的窒息感不强烈,只是时不时会用手捂住耳朵,减少嗡鸣。 坚持往前走了几步,水流声仿佛洗涤了一切,耳鸣也得到缓解。前方闪着很微弱的光芒,站在黑色瀑布下的女子回过头,露出一张绝世容颜。 阅美无数的玉面刀不由呼吸一紧,孙家姐妹生出警惕之意,看向女子的目光带有一丝敌意。 裴琉焰? 杜圣兰竭力回想讲道时的场景,确定她在不在场。迄今被拖下魔渊的都是前排人,她也在这里,莫非也是搞刺杀的? 裴琉焰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一个不错的借口可以解释,尚未开口便被黑水商会会长打断:“不用解释,都懂。”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 裴琉焰确实是来杀玉面刀的,她担心天生媚骨的路有尽头,如果替换成仙骨,也许会另有一片天地。今日裴琉焰没有过多准备,她了解杜青光,后者肯定对仙人有图谋,届时自己争夺一副仙人骨,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玉面刀身边的孙氏姐妹清楚他对女子起了心思,妹妹故意道:“十围五攻不算,还有美人计候着,倒是我们小看了下界人。” 玉面刀闻言果然神情一沉。 联系当时发生的场景,妹妹看向杜圣兰,掩唇娇笑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蝼蚁想吞象,用了传送阵。” 结果害他们一起坠入了这暗无天日的世界。 众人皆是沉默。天机楼楼主认真道:“你误会了。” 他们不是一个组织,单干的。 孙氏姐妹只是冷笑。 各自心怀鬼胎,此地交锋稍有不慎就会重伤,积蓄力量先逃出去为上。是以天机楼楼主并未再多说,开始琢磨起其他人杀仙的原因。 裴琉焰突然后退数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处传来一声低吼,震碎了地面的骸骨,黑色的液体被音浪震出,瀑布深处猛地蹿出一只硕大的巨鼠,这只老鼠出现的瞬间,杜圣兰身上的光芒骤然暗淡不少。 他都如此,更何况是五蕴和尚还有裴琉焰。 裴琉焰的微弱光芒是依靠极致的天生媚骨,打破枷锁后,焕然一新的媚骨似乎有些别的妙用,此刻彻底消失。五蕴和尚的功德金光来自佛门修行的禅道,也逐渐变得微弱。 这种消失不是寂灭,更像是因为硕鼠口中一次次吼叫喷出的黑息,黑色的浓度到了一定境界,光芒就无法显现。 大部分目光落在硕鼠身上,玉面刀关注的却是那片瀑布里的东西,一块黑白两色交织的石头被瀑布冲刷,没有丝毫下落的趋势,石头表面有两种如活物般扭曲的颜色,不停蠕动妄想吞噬对方。玉面刀呼吸一紧,哪怕是遭遇刺杀时,他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强烈的精神波动。 无垢石,这方土著世界竟然有无垢石!由极致的善恶凝聚,仅次于界石的至宝!他师尊梵海尊者为了更进一步,每年都会前往各种绝地搜寻至宝,无垢石便是首选。 这群土著应该不知道无垢石的珍贵,如果他能得到献给师尊,绝对会得到惊人的回报。 然而玉面刀低估了九川大陆修士的贪欲,异兽先前一直守着这块石头,典型的宝贝待遇,有宝贝怎么能不抢?黑水商会会长从来不缺乏发现宝贝的眼睛,第一个出手,他的那些死士至今不知去向,空间压制下,他飞身掠夺时速度不快,此举激怒了硕鼠,朝他撕咬扑来。 “花容,你我联手,事后我必不会让你吃亏!” 天机楼和黑水商会本就有诸多合作,天机楼楼主略一考虑,选择出手相助。 一直沉默寡言的御兽宗宗主放出一只奇怪的鸟类妖兽,外形和冥鸟相似,但比冥鸟大很多,竟在魔渊也能勉力飞行。 天圣学院院长拿出一支笔挥墨,空间变化中一步向上数十米。 …… 各施绝学,杜圣兰看得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感叹一个比一个能装,先前绕路时,这些人遇水洼裂缝立刻退避,仿佛被黑暗压榨到了极致,原来犹有余力。 玉面刀本欲立刻出手,却被顾崖木拦了一下。 杜青光和五蕴和尚交手,裴琉焰被孙氏姐妹和刀侍缠住。 戒痴小和尚苦笑:“施主,我们还是站远一点。” 这种层次的战斗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一扭头,杜圣兰竟不见了。 照明工具消失,这还得了?没了光芒,魔气侵蚀的速度瞬间加快,正在交手的人也不敢再肆意攻击。 只见原先光团猛然间化作一道闪电。 天雷本体特殊,功德金光的效果和闪电本身的电光并不叠加,本体状态时,只是单纯地闪烁一下。周围黑暗包围,电光没有功德金光那么亮,甚至可以说是昏暗。 杜圣兰施展惊弓之鸟,其中三条闪电悄悄钻进了顾崖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也可以分给自己人。 顾崖木不动声色用结界暂时封住闪电的亮度,和其他人一样,沉沦在黑暗里。 闪电奔跑时受到的阻力不大,比起那些花里花哨的招式,杜圣兰纯粹地用分身护住本体,朝那块石头奔去。硕鼠立刻放弃攻击黑水商会会长,朝杜圣兰扑来,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得它甚至来不及阻止。黑暗里,顾崖木听声辨位,不动声色丢出个小玩意还背刺了硕鼠一下。 瀑布上空,杜圣兰很会保护自己,一边利用结界,一边让分身去触碰,想借此直接捞回石头。然而石头纹丝不动,他似乎早有准备,主身分出支流,手持铁锤砸过去,石头微微晃动了一下。分身迅速对着石头表面虚空画阵,无垢石之所以奇特,是因为表面两股气息势均力敌,一旦能量失去平衡,这石头自然也就毁了。 杜圣兰不知道无垢石是什么,但却能看出它的能量构造,早在先前那些人交手时,他的脑海中已经过了数十种阵法,并从中挑出最省时省力的。 “得不到就毁掉。” 杜圣兰是认真的,什么宝物不重要,关键是不能让杜青光等人得到,尤其是玉面刀,先前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眼底的贪婪。无情的低语让石头表面微微颤抖了一下,硕鼠数年没有撼动的无垢石主动飞向电流。 杜圣兰挑了挑眉,不忘回头戳一下玉面刀的肺管子。 “道友们,先走一步!祝大家在黑暗中玩得愉快。” 欢快的声音消失,硕鼠发出愤怒地咆哮,尖锐的叫声招来了无数老鼠,远处区域的眼睛也在一点点靠近,疯狂涌过来的异物增多,空气都稀薄了许多。 五蕴和尚弹出一颗佛珠,佛珠爆开的瞬间,短暂阻挡了硕鼠的动作。 “快走!” 众人撤退时,一道痛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道友们,救救我。” 先前那颗石头直接冲进了杜圣兰体内,死活都逼不出来,剧痛下,闪电条重重摔在岩石上,已经快被折磨地没快光了。分身法维持不住,杜圣兰强撑着一口气化为人形,让自己更显眼一点。 人类状态下,功德金光的效果完全显现,他在岩石上亮得像个路灯。 借着光亮,众人也终于看清了前方无数靠近的眼睛。直至光亮出现时,它们才止步不前。 杜圣兰不能死! 得出这个结论,一道接着一道身影朝岩石冲去,最先赶到岩石旁的顾崖木背起杜圣兰,五蕴和尚等围攻硕鼠。盘天鹤和天圣学宫院长负责拦住涌过来的小老鼠,守住杜圣兰的背后。 杜圣兰疼得死去活来,这时候还不忘说点场面话:“……怪我,自不量力。” 盘天鹤恨得咬牙切齿:“……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 天圣学宫院长脸色也很难看:“集中精力,想办法消耗这种能量。” 硕鼠再厉害,也抵不过大能者的围攻,若不是这里腾空有限制,它早就死了。 盘天鹤和天圣学宫的院长忙于对付老鼠时,一道恐怖的刀光突然袭来,顾崖木背着杜圣兰险险避开。侧身的瞬间,刀刃划过顾崖木的肩膀,留下一道血痕。 玉面刀双目一凝,再也不敢小瞧下界修士。哪怕力量被压制,先前他全力一刀,放在上界也足以斩个一般的仙人,更何况多重刀意加持,但凡沾到刀光,胳膊都别想保住。 顾崖木几乎毫发无损,还退到了安全区域。 天圣学宫院长挥笔逼退老鼠,冷声道:“仙人这是为何?” 在场最想杀了杜圣兰的就是他,但他清楚,杜圣兰一死,没了足够的光芒,自己很难走出去。 玉面刀当然也明白,不过无垢石的诱惑太大,哪怕丢了半条命拿到手,也在所不惜。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杜圣兰,一般这个境界的修士融合无垢石,十有八九会爆体而亡,他居然能坚持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奇怪的闪电本体。 医谷为了让玉面刀顶雷,提供大陆资料时特意省略了和杜圣兰全部相关的事情,玉面刀直到现在才发现对方本体是闪电。但此刻他还并不知道,杜圣兰远不止是闪电,那是一道行走人间的天雷。 “把他交给我,我承诺会给你们想象不到的好处。” 杀了硕鼠,众人陆陆续续护在杜圣兰身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被严防紧守。 玉面刀见他们不为所动,最后尝试对话,补充道:“力所能及范围内,想要什么都行。” 天机楼楼主很想把匣子拿出来,让对方主动把脑子装进去。 黑水商会会长望着玉面刀的皮,一个大男人居然咽了下口水。 裴琉焰用视线有意无意勾勒着对方的骨像。 杜青光的心思向来从目光中看不出来……至于其他没有表态的人,比起什么虚无的好处,更想要走出去。 眼看是谈不拢了,一向躲在玉面刀身后的孙氏姐妹猝不及防各持双刀攻来,刀侍差不多是同时间出手。 “保护杜圣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杜青光和裴琉焰同时出手拖住了玉面刀,过程中还得尽量不离光源太远,五蕴和尚佛珠缠住两名刀侍,剩下几人则在围攻孙氏姐妹,明显是要下死手。 玉面刀保命的东西不少,扔出两个傀儡,暂时缠住杜青光恐怖的剑招。他有些高估了傀儡的力量,两个傀儡才缠住了一人,裴琉焰趁机拍来一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接触到皮肉,凉意源源不断渗入,若不是及时抽身,骨头都有可能被冻伤。 强捱了一掌,玉面刀双手握刀,径直向前由高空劈下,骇然的刀光环绕着雄浑的杀意。 “保护杜圣兰!” 御兽宗宗主吼了一声,就近的五蕴和尚和黑水商会会长连忙抽身,挡在杜圣兰身前。 顾崖木用神识关注着周围情形,同时握住杜圣兰的一只手,试着帮他梳理体内暴走的力量。 “青奴!”强攻不成,玉面刀低吼一声,呼唤刀侍。 刀侍满心绝望,明白这是暗示自爆解决几位下界修士。 “向杜圣兰靠近!”天机楼楼主顿觉不妙,众人以杜圣兰为中心环绕成一个圈,玉面刀似乎要强行剖出那块石头,自爆的话,石头未必能保住。 果然,玉面刀没有再强行要求刀侍自爆。 双方瞬间陷入了僵持状态。 戒痴小和尚望着脸色惨白的杜圣兰,不间断诵读佛经,由他念出的经文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内心的煎熬。 哪怕是当日夺舍天雷,杜圣兰也没感觉过这种疼痛,五脏六腑都在被灼烧,眼看他坚持不下去,裴琉焰黛眉一拧,只能打一下亲情牌,根据赵长宁所说,杜圣兰一直渴望着母爱。她用无比温和的口吻道:“其实娘这些年一直在想念……” 话还没说完,杜圣兰的光芒顿时暗淡了,代表他变得虚弱。 杜青光皱了皱眉:“为父……” 此话一处,杜圣兰的光直接就要灭了。 五蕴和尚终于忍不住道:“二位施主,少说两句吧。” 杜圣兰的身体已经痉挛,顾崖木将他放在地上,塞了粒药进去。杜圣兰恍惚觉得,这药的味道和上次重伤时喝得差不多,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一直当你是子侄看,坚持住啊……”见杜青光主要在防备玉面刀,盘天鹤语速飞快的说道:“坚持住才能弑父。” 杜圣兰费劲地睁开眼,这个角度目光正好和天圣学宫的院长对上,四目相对,惨烈一笑:“我死了,你最该……开心才对。” “说什么傻话呢?” 天圣学宫院长修行数百载,可不想终结在魔渊,立刻道:“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孩子,孩子你勇敢点,我们这些老人就算拼了命也会让你活下去!” 第64章 干掉兰兰(二合一) 众人想表达的主题只有一个, 让他努力消耗那块石头的力量,杜圣兰自嘲一笑。他们哪知道自这块石头飞入,到现在自己连一成力量都没吸入, 光疼去了。 石头进入体内,沾染了血肉之气斗得更加凶狠。内视状态下, 杜圣兰可以看见两股不同的力量凶残地撕咬扑杀,谁都解决不了谁, 反而是冲击的余波苦了当事人。 “别打了……”杜圣兰试图心灵传音。 可惜石头并没有听见他的灵魂呐喊。 眼见杜圣兰身上的金光又弱了几分, 玉面刀讥讽道:“别说是他, 换作你们中任何一人, 也吸收不了这东西的力量。” 杜圣兰没有反驳,他如今的状态很虚弱,反驳的话完全没有可信度。 余光留意着他的大能者们也注意到了这点。 玉面刀手指轻轻摩擦着刀柄,每一个字都带有强烈的蛊惑力量:“他死了不要紧, 但他死后, 大家又要开始争抢那块石头。与其陷入无畏的厮杀,倒不如现在让我将宝贝取出来, 事后我也不会亏待诸位。” 他一步向前:“刺杀一事,也就此两清。” 如玉的掌心出现一枚丹药,散发着强烈的生机, 即便在魔渊这股生机也不能完全被吞噬。 “我只需要剖开他的身体,取走我要的,”玉面刀道, “而他修为被废,有此丹药可保性命无虞, 继续当照明工具。” 一席话说得有人开始意动。 冷冷一扫周围脆弱的联盟, 顾崖木给杜圣兰传音:“和我描述一下, 这东西的具体状态。” 他一直抓着杜圣兰的手腕梳理暴走的力量。不想调动真气传音,杜圣兰强忍着剧痛反握住对方的手,颤抖地在他掌心写字:黑白,两种力量,都很……暴虐。 额头全是冷汗,杜圣兰继续写道:它们在互相吞噬,黑色的那股力量,让我有些不舒服。 最后几个字断断续续,显然杜圣兰也不确定是不是疼痛造成的错觉。 顾崖木假意挽了下袖子,露出先前在尸骸中发现的铃铛,杜圣兰瞳孔一缩,这铃铛怎么长得有些像合欢宗的金湘铃? 勉强睁着眼睛去打量,细看铃铛表面雕刻的图案不大一样,体型更大一些。但合欢宗历经几代变迁,宗门服饰和一些外物作出改变,也是有可能的。 顾崖木传音提醒:“用合欢心法去接触这块石头。” 先前杜圣兰一直施展得是《幽兰心法》,这门功法自带吞噬能力,这么做无可厚非,也确实缓解了可能爆体的冲击力。 现下他听顾崖木的,尝试运转合欢心法,白色部分没太大反应,反而黑色部分的力量突然变得无比残暴,像是被愤怒侵袭理智的怪兽。杜圣兰喉头一阵腥甜,强行咽了下去。 失控状态下,黑色力量居然泄露出一丝魔气。 互相吞噬,黑与白……极致的痛苦中,杜圣兰神智居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凶牙坡死去的魔将尸体千年都未风化,生前必定极为强大,能将他击杀至此,当时的修士应该也不弱,天机楼楼主曾说那一战双方几乎都没有幸存者。 不同的灵魂沉睡于此,善与恶,守护和残杀,极致的矛盾冲突莫非就是这石头形成的原因? 可惜时间过去太久,白色的力量只剩下本能去吞噬黑色,倒是邪魔,好像是在前线被祁子期杀怕了,一接触到这种力量立刻愤怒,怒火中还隐藏着一丝恐惧。 在‘时光’里,祁子期等人用了一段时间,才销毁梵海尊者留下的痕迹,凶牙坡算是比较靠前的一次战斗,死在这里的修士指不定知道梵海的龌龊事。 杜圣兰费劲地动了下手指,不用他说,顾崖木已经先一步随个别人显露出犹豫之态。 玉面刀从他们的权衡中看到了机会,心一狠扔出拦路幡,梵海尊者给门下每位弟子都炼制过一件法器,玉面刀得到的便是这件幡。此幡如其名,可以帮他拦住对手。 拦路幡变大十数丈,可以灵活地卷曲舒展,锋利的刀气从幡布中‘走’了出来,朝拦路者砍去。 一面幡要拦住这么多人,最后肯定要废,玉面刀的心也在滴血,这可是他保命的底牌之一。不过只要能夺得无垢石,别说一件幡,纵使他想要大师兄手中的绝世至宝,想必师父都会给自己。 单凭拦路幡不足以完全拖住众人,孙氏姐妹和刀侍借此缠住最厉害的二人,争取时间。 玉面刀出手就是极端杀招,快要逼近到杜圣兰身边时,被一道身影阻挡。 顾崖木胳膊上不知何时绑了弩箭,腰佩鸳鸯镜,手持沉香拐,那拦路幡似乎被这三件物品所克,没有近他的身。 玉面刀目光一冷,此人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宝贝? 作为龙族的顾崖木看到对方没有拿出第二件法宝拦路时,神情不易察觉地闪过嫌弃,所谓仙人,竟然只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宝贝。 其他人的视线被拦路幡阻挡,顾崖木倒是有机会和玉面刀过一下招。 仙运加持下,哪怕顾崖木有精妙绝伦的杀招,也会出现偏差,比如碰巧有魔液不停从上方滴落,闪躲的同时,进攻角度会出现破绽。加之不能显露龙身,束缚了一些攻击力,不过这些都耐不住他法宝多。 随手一扔,一座宝塔扛攻击,再一扔,日月杯形成坚固的屏障。 “你还有完没完?”玉面刀也有些恼了。 顾崖木当着他的面又陆续拿出金锁连环等物品,作为对方的拦路石。 玉面刀在天上有冷面刀客的称呼,话少,傲然,此刻面对这连续不断的宝贝,脏话险些都要骂了出来。但他瞬间就捕捉到异常,对方扔出的都是防护型法宝,这样确实很明智,不直接对自己出手,不会受到仙运影响。 只是他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当下为了拿到无垢石,玉面刀也顾不得更多,全力出手。 他师承梵海尊者,掌握的绝学也都来自梵海尊者,伴随玉面刀连续数次施展梵门手段,杜圣兰体内白色的力量终于有了反应,开始疯狂地吞噬黑色力量。 相较之下,合欢功法激发了黑色力量的仇恨,也激发了他们的恐惧,势头逐渐微弱下来。 杜圣兰疼痛感稍缓,依稀有感地底传来了什么动静。还没等他进一步确认,那深不可测的孔洞里,钻出了萤火虫一样的光点。 这些光点源源不断朝着玉面刀涌去,有一部分钻进了他的皮肤,玉面刀在光点爆开的前一瞬间,利用浩海磅礴的真气硬生生将它们逼了出来。 他环顾周围,确定其他人都没有受到奇妙的光点攻击,唯有自己。 杜圣兰捂着腹部冷眼望着这一幕,对方恐怕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他师父带来的‘福报’,察觉到梵海尊者的刀技,这些战死的亡魂怎么可能不愤怒? 只是杜圣兰没想到,地底居然还沉睡着如此多的修士亡魂,这恐怕才是魔渊深处尚有生机的原因。 玉面刀被白点缠住,但白点会自动爆开,在他周围容易被无差别攻击,顾崖木也只得暂时远离。侧身一看杜圣兰,神情终于缓和下来,用目光询问他有没有好受些。 杜圣兰点头。 他一开始错误判断,认为无垢石主动冲向自己,是担心被毁了。实际诱因是先前杜圣兰看那团黑色不太顺眼,用锤子击打时,选择以黑色面为重点施加源宝的诅咒力量。代表‘善’的力量短暂占据上风,选择了自己。 无垢石本就是极致的善恶凝聚,白芒吞噬黑芒时,也是在自我毁灭的过程。石头表面开始出现裂缝,无数道声音不停在脑海里说话,最吵闹的要数吼叫和怨毒的咒骂声,杜圣兰的头几乎瞬间要炸裂开,他七窍都快要流血时,这些诅咒的吼叫终于被另外的声音镇压。 “愿以吾等灵魂之力,化作仙种。” “此界路断,以仙种证道,可有一丝生机。” 白芒正在消失,杜圣兰回想所有能留住灵魂的法子,然而纵使他今日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脑海中施展功法。 无垢石几乎是在一瞬间炸开,无数道灵魂飞速消散,仅剩下的那道魂魄生前应该最为强悍,还剩下淡淡的虚影。 杜圣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这些人原本应该都有证道飞升的机会。 白色虚影消散前多恢复了一些理智,目光虚无缥缈,像是在和杜圣兰说话,又像是总结自己的一生:“时也,命也……” 无垢石消失,魔渊的某种平衡被打破。地底沉睡的光点几乎全部被唤醒,它们不再执着于玉面刀,朝眼睛区域飘了过去,伴随白点爆炸魔眼炸出恶心的黏液。 没了无垢石的压制,魔眼对光的畏惧程度明显降低,主动朝修士靠近。 杜圣兰面色微变,这些魔眼有实体,如今对光的恐惧减少,未来可能会酿成大患。 白色光点显然是要和魔眼同归于尽,根本不在乎后果地要埋葬此方空间。魔渊上面的液体已经开始下沉,远处尸骨堆砌成的山峰倾塌,空气从稀薄到混杂着魔气,一呼一吸间喉管几乎都要被腐蚀。 跑! 这个念头几乎是同时间闪现在所有人脑海中。 照明工具还是得有,有胜于无,起码能照亮和逼退一些魔气。玉面刀收起拦路幡,没了法器困扰,盘天鹤立刻道:“贤侄,我背你走!” 天圣学宫院长:“孩子,老夫来保护你。” 亮光带在自己身上最合适。 一回头,杜圣兰早就从原地不见,远处一团光影飞飙着,他已经领先了众人一百米。紧随其后的是裴家家主,跑在第三个的是五蕴和尚。 “……”无论是天圣学宫院长,还是盘天鹤一瞬间都想要问候他们祖宗。 盘天鹤转身奔跑的瞬间,余光留意到玉面刀无比难看的神情,面色跟着一沉。杜圣兰能跑了,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大体消化了那块宝贝? 杜圣兰不但能跑,他还健步如飞。 那些灵魂最后一刻才恢复了些许死亡前的记忆,根本不可能安排后路,想要出去只能靠自己。 到了一个岔路口,杜圣兰停步迟疑的刹那,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左。” 开口的是杜青光,杜圣兰不相信他,但相信杜青光不会拿自身性命开玩笑,选择了左边的路。大能者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盘天鹤等人很快赶了上来。顾崖木依旧维持一开始的位置,不远不近跟着杜圣兰,确保不会有人背后捅刀。 这条路很是狭窄,路的尽头又是一座高山,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回头,只能上山。 谁也没有说话,喘气的功夫都被节省下用来爬山,空气中的威压越来越强烈,先前只是很难飞行,现在有如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上空不断下压,想要将一切生灵碾成肉泥。 爬到峰顶的时候,杜圣兰突然停下脚步,他看到了这片空间的尽头,无形的屏障正散发着些许光亮,如天圣学宫院长之前所说,他们仅需要强行打破屏障离开。 现在的问题在于屏障和这座山之间隔着一片汪洋,屏障自带的光芒映照在海中翻涌的黑色浪潮上,短时间少量沾染这些液体没什么大碍,大面积接触就不好说了。何况此地无法御空飞行,直接游过去危险性激增。 没有人轻举妄动,远处白点和魔眼玉石俱焚散发出的血腥味站在山峰顶部都能闻见。 “潮水的深度在变化。” 顾崖木开口后,众人盯着海面观察了一下,黑水滚滚的波浪更加剧烈,浪打浪地不停向上翻涌,像是涨潮时的壮景。御兽宗宗主的妖兽相当莽,直接往外窜,还没扑扇两下,翅膀尖便垂了下来。 “有涨潮就有退潮,”天机楼楼主道,“或许退潮的时候,这种威压会小一些。” 他们现在没有更多选择,届时如果依旧是这样,也得强渡。 来时的前路被被腐烂的血肉堆满,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数量相当庞大,这片空间似乎还诞生了不少像硕鼠一样的怪物,尸体挤满在路中间。 杜圣兰收回目光时,视线无意间扫过玉面刀,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杀意。这种情绪浮上面庞时,杜圣兰也是一个激灵,他一向有着很强大的自制力,哪怕下定决心要杀死某个人,面上也可以做到笑吟吟的。 负面情绪还在不断增加,杜圣兰发现黑水商会会长站在一边突然开始闭目养神,学宫院长拿着笔在空中画符,戒痴小和尚直接盘腿坐下,不断念着《清心咒》,顾崖木…… 杜圣兰目光恢复了几分清明,暗暗一挑眉,这头龙居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偶尔嘴唇动一下,好像还在数着浪花。 感觉到了窥探自己的视线,顾崖木偏过头问:“怎么了?” 杜圣兰:“有没有想杀人的冲动?” 顾崖木摆了摆手指。 龙泉瀑布下被镇压了千载,与之相比,魔渊失控后空气中那些庞杂的怨恨、戾气等造成的影响就像是激流冲过巨石,除了让它更光滑点,压根没影响。 山体剧烈晃动,大块巨石混杂着尸骸滚下山,杜圣兰竖起耳朵,在石头的滚动中听到了某种不太对劲的动静。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只能说石头滚落的时候,缺少了某种直接摩擦形成的杂音。杜圣兰压抑住负面情绪,放出一缕电流下山,电流还没有蹿出多远,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传来,同时飘来的还有焦炭的味道。 杜圣兰往边缘挪动了一下,借着有限的光芒,看到肉泥一样的东西正在疯狂向上爬,杜圣兰观察它们的时候,肉泥中猛地张开一只眼睛,里面闪烁着的猩红血光让人瞬间出现幻听幻视。 眼睛猛地蹿出薄膜朝他扑来。 杜圣兰强忍住耳鸣的不适,准备抽剑,就在这时,一支锋利的小箭射出,猩红的眼睛被当场刺穿,钉在了后方往上爬的肉膜上。 玉面刀斜眼望着顾崖木使用的袖箭,下界倒是有一些好东西。这箭自带火焰属性,放在上界也很适合偷袭人。 山下的眼睛来得正好,众人先前积攒的负面情绪正好有了释放的契机。各自开始疯狂地斩杀,天圣学宫院长不动声色靠近玉面刀,传音道:“稍后出去,仙人可用那拦路宝贝阻挡住和尚和御兽的那人……” 瞥了眼杜圣兰,天圣学宫院长继续传音:“你我动手杀了他,尸体仙人带回去研究。” 玉面刀似要讥笑嘲讽,天圣学宫院长平静道:“老夫不信他能这么快消耗那块石头的力量。” 连仙人都觊觎的宝物,以杜圣兰现在的境界如何能完全吃得下?当然是不是真的吃下学宫院长也不在乎,他只需要利用对方那一丝侥幸心理,拦住一些阻碍就好。五蕴和尚说不好会多管闲事,御兽宗宗主似乎和杜圣兰关系不错,开坛讲道坐位置时,他们就离得很近。 无垢石可以改变玉面刀在上界的地位,玉面刀也不相信一个合体期都不是的蝼蚁能够吞噬无垢石,想了想没有拒绝这份提议。 得到满意的答案,天圣学宫院长继续面无表情灭杀魔眼。 想要杀杜圣兰的不止一个。 盘天鹤亦然。 四大家族在禁地联手围攻杜圣兰是事实,当时他也在其中。杜圣兰此人睚眦必报,不在弱小时扼杀,往后恐成心头大患。他找得帮手是黑水商会会长,商会什么买卖都做,谁也不站,只要开出的价格足够。 听到对方报出的数字,黑水商会会长有些诧异,一个小辈,对方居然会开这么大的价。转念一想,四大家族的人渡劫杜圣兰差不多是挨着劈过来,为了家族那些后辈,盘天鹤也得出手。 黑水商会会长是个极其谨慎的人,想要拉拢天机楼楼主一起。 可惜无论他怎么传音,后者不为所动。 “天机楼只做情报买卖,不亲自下场。” 除非至宝出世,他们组织人手抢一抢,直接杀人的勾当,再有把握都会不做,这是初代天机楼楼主定下的死规矩。 黑水商会会长不再强求,反正塔楼被偷,天圣学宫院长到时候肯定会动手,自己趁机划个水也行。 杜圣兰还在另外一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逃出来的眼睛不多,但吞噬血肉的老鼠不少,这场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魔渊暗无天日,更不看到上方的情形。 杜圣兰挥剑的动作都有些麻木了,他猜测外界至少已经过去一两日,也许更久。 趁着众人都有些惫态时,杜圣兰快速和顾崖木交流了几句话。后者闻言微微一皱眉头,杜圣兰倒是微笑着,天生有些上翘的眼尾掠过天圣学宫院长,哼着熟悉的旋律:“吃我闪电锤,一剁人渣,二锤叛徒,三偷塔,四宰为老不尊……” 杜圣兰漫不经心想着,希望过年前,这首歌能彻底完整。 “有点奇怪。”天机楼楼主突然开口:“我们已经在山上停留了很久,这片空间还没有崩溃。” 从那些白色光点出现时,魔渊地底的威压就逐渐增强,正常情况下,崩塌应该来得相当迅猛,为何会突然变得和缓? “可能是因为光。”黑水商会会长望着远处屏障,上面的光要比先前还亮上一些,魔渊里的生物对光芒有着天然的避却。 天机楼楼主觉得不止如此,杜圣兰已经很亮了,那些血肉怪物照样进行攻击。 不等众人细思,一道略带喜悦的声音响起—— “夫君,潮退了。”孙氏姐妹遥遥望着黑色的海洋,潮水正渐渐消退,海面波光粼粼。 御兽宗宗主的妖兽立刻重新起飞,半空中的阻力减少了很多,其他人察觉到这一点,当机立断准备渡海。 虽然阻力小了但依旧无法飞得太高,御空时,黑水商会会长看到岸边有几具尸体,都只剩下血淋淋的骨头,其中一具尸骸下方压着还未被彻底腐蚀的宝甲,是他那些死士统一穿得铠甲。 当时黑水商会会长的死士以身为盾,方便他刺杀仙人,传送阵出现时,这些重伤的死士被玉面刀拿去挡袭来的魔液,大面积沾染了魔液,直接被吸入了这片魔渊形成的海洋。 “主上。” 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所有人同时向下看去。 中心区域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杜圣兰的光芒照过来时,这人从潮水里出来,伤口暴露出来的不是骨头,而是某种特殊的玄铁。 黑水商会会长扔过去一堆东西,对方开始给自己修补。 顾崖木一眯眼:“傀儡。” 因为一些事情,当初这个门派好像还是灭亡在自己手里。 为了打造这具傀儡,黑水商会会长投入了无数灵石珍宝,现在看来果然有了回报,居然浸泡在魔渊里这么久,还能活着。 其他人对这具傀儡都多看了两眼,包括玉面刀,唯独杜圣兰例外,他曾用伞做过实验,死物比活物受到的魔渊侵蚀要小很多。若不是因为可能诞生了一丝灵智,这具傀儡说不定能毫发无损。 黑色的液体虽然平静了下来,源源不断往上冒的魔气可未曾停息。杜圣兰的亮光针对魔物的影响力降低,对付魔气还是很好使的,功德金光悄无声息间融化了魔气。 “还是贤侄厉害。”盘天鹤蹭着金光,笑眯眯夸奖。 杜圣兰笑而不语。 一路飞行,黑水在前面某处不再蔓延,屏障近在眼前。 这一刻众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傀儡的力量不足以打破屏障,但现在处在屏障边缘的是数位赫赫有名的强者,联手打破边缘屏障不难。 “诸位,合力一击!” 惊人的攻势同时朝屏障掠去,‘轰轰’地恐怖声响中,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仿佛具备了无上威能,屏障在强势攻击下,终于到了一个受力的极限,猛地破裂开来。黑色的液体顺着地脉开始疯狂四散,所有人往外冲时,顾崖木突然对五蕴和尚出手,同一时间,拦路幡也拦住了御兽宗宗主。 天机楼楼主在速度上并不擅长,一行人中被落在了后面,正因如此她注意到了后方,就在刚刚,顾崖木对待五蕴和尚似乎并未出杀招,而且比起向上回到地面,他们好像在顶着被黑水侵蚀的代价,朝另外一侧平行移动。 纠结了一下,天机楼楼主最终决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放缓速度,也不准备立刻出地面。 前方。 杜圣兰自知树敌无数,直接化作一道闪电拼速度。 “想逃?”天圣学院院长冷笑。 “你不是说,我是你见过最优秀的孩子,还说就算拼了命也会让我活下去?”闪电快速回头看了下盘天鹤:“还有你,一口一个贤侄。” 盘天鹤已经拿出武器,阴森森道:“贤侄,我这就送你上路。” 杜圣兰夺命狂奔,距离地表近在咫尺:“自称为父为母的……你们人呢?” 杜青光并未回应,裴琉焰温和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玉面刀的刀已经先一步朝杜圣兰飞来,刀光逼近,杜圣兰用他们先前鼓励自己的语气说道:“我与诸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话音落下,冲出地面。 脚刚刚沾地的时间,众人不知为何感觉到了头皮发麻。定睛一看,头顶一道不可阻挡的恐怖劫光从天而降,这种威压远超魔渊里的数倍,汹涌澎湃的劫光顷刻间覆盖住整片医谷,大地都随着滔天的力量下沉三分。 九川大陆曾有修士觉得渡劫希望渺茫,最后关头躲藏进小世界,三日后被小世界的意识强行排斥出来,迎来一道相当恐怖的天劫,当场寂灭。 一旦突破开始,无论是何原因,长时间不应劫,渡劫者将会迎来多重天劫合一的惩罚。比如原本要渡得是五重天劫,那五道雷会同时融合砸下。杜圣兰这种绝世天骄,少说也有八九重天劫,合一后其威力可想而知。 天圣学宫院长等人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杜圣兰真的消化了宝物里的力量。 这孙子在地底已经突破了。 大家现在一同处在中心区域,无论攻守,都相当于帮杜圣兰一起扛这道劫,那就是干涉他人渡劫。 对了,玉面刀好像还对杜圣兰出手了。 这雷劫来得毫无预兆,先前高空中连片乌云都没有,突然就这么降落下来。 “啊!” “啊!” “啊啊啊!” “吼——” 盘天鹤听到了四面八方的尖叫声,其中还包含妖兽的嘶吼,他面无表情想道:哦,原来还有一堆躲在周围看热闹的。 看热闹看爽了,现在来一起挨劈吧。 第65章 大惊小怪(二合一) 被吸入魔渊的都是能影响九川大陆的人物, 医谷人自知实力不敌,变故出现时,毫不犹豫撤离到禁地。他们跑得飞快, 看热闹的人跑得更快,南域,北域,无尽海域齐齐出动……飞舟, 水路, 兽车, 各种交通工具齐上。 就连当日开坛讲道时,都未曾有这般壮景。 这些人要看得热闹可不是看谁倒霉, 如果进去的人再也出不来,大陆势力将会重新洗牌。 所以才有刚刚那一幕, 男女老少,妖兽半人半妖, 躲在周围观察情况。 这次讲道竹墨没来, 由副宗主李道子出面, 他远远地看见一道通天雷光, 广度不可估量,处在外圈二三十里的修士受到光芒的波及较小, 内圈的人可就倒霉了。 李道子无比庆幸当时看到杜青光带了和竹墨一战的佩剑, 立刻起身从前座换到后面, 等了一天一夜未见人出来,又决定提前离开。但凡晚一步, 他现在的下场就是跟着雷光里的人一起嚎叫。 李道子身边还站着数位修士, 其中一个正使用瞳术穿过雷光查看情况。人太多了, 对方数的有些眼花缭乱:“怎么还有傀儡?” 远处巨响的轰鸣中, 傀儡心想还不如溶解在魔渊里,一了百了。它好像活下来了,又好像没活。 数重天劫归一,宛如巨蟒露出毒牙,天劫下的人自然不可能乖乖挨劈,但他们又不敢打散雷劫,否则相当于帮着杜圣兰减轻雷劫的压力。 “九重天劫,绝对是九重天劫!”黑水商会会长心里忍不住骂起老天爷,合不了一就别合了,非要堆积在一起,搞出这么大的面积,就不能融化成一道细长且致命的雷电? 杜圣兰这个时候还不忘站在天道这边,剑气化雨试图消耗雷劫的力量:“外界都说天道有缺,做不到尽善尽美也能理解,是我给天道惹麻烦了。” 说完试图用余光看清玉面刀的情况,对方的刀被雷劫轰出一个豁口,先前袭击自己,居然没受到雷劫惩处。 杜圣兰很快也顾不上看玉面刀,专心应对眼前的情况。 一道道散发着惊人气息的修士帮忙顶雷,天劫映照在地面,但实际雷尚未彻底打下来。如果从足够远的距离来看,他们就像是背负着一整个世界的光。 头顶的轰隆隆巨响越来越大,中心区域是紫红色的光芒,由内到外,散发出一圈圈不同颜色的涟漪,毫无疑问,以杜圣兰为中心,是雷劫最恐怖的地方。 杜青光和玉面刀则是受到影响最大的人,他们擅长攻击而非防守,杜青光利用剑气硬抗着,玉面刀此刻被孙氏姐妹庇护着,那对姐妹不知修行的什么心法,竟能聚拢灵气化伞。裴琉焰手段就比较奇妙,以柔克刚,利用蚕丝结茧。 雷劫降不下来,杜圣兰这边反而轻松一点,这种轻松是指他还没死。 和那红到发紫的雷芒接触不过片刻,杜圣兰便闻到了一股焦味,后知后觉是不是自己被劈糊了。他已经看不见身体原来的模样,手臂完全被雷霆缠绕,电光跃动在指间,手指几乎无法自由弯曲握剑。杜圣兰尝试化为原形,一根闪电苗立在归一的九重雷劫和大地间,雷电瞬间往下压了数倍。 杜圣兰一变小,雷劫跟着向下倾塌,孙氏姐妹的伞险些直接毁了。 黑水商会会长用来顶雷的是个巨大无比的蚌壳,眼看蚌壳快要碎了,怒冲杜圣兰吼道:“快变回来!” “何须求他?” 就在这时,天圣学宫院长手中擎着一支不断变大的笔对着半空中的电光挥舞,笔尖迎着恐怖的电芒圈出一片不规则的范围,杜圣兰周围的空间似乎被隔绝了,形成一个漩涡,雷电像是海水都朝着他一人开始倒灌。之后哪怕杜圣兰被压塌了脊椎骨,倾塌下来的天光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最巧妙的是,他这一招雷劫不增不减,完美的钻了规则的漏洞。 笔尖自动升空开始不停在动作,天圣学宫院长偏头催促:“你我可是说好的。” 作为商人,基本的诚信还是要有的,黑水商会会长帮忙稳固雷劫漩涡周围的能量,确保它能长时间不间断地维持豁口,盘天鹤更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出来,冒着被劈伤的风险也要让豁口变成漏斗形态。 如此一来,巨大的光圈中多出一个漏斗缺口,四面八方的电弧都在朝这个空缺游走。 从窟窿加倍蹿出的雷劫让杜圣兰重伤,根本站不起来,爆裂的皮肤纹理开始渗出银蓝色的血液,天圣学宫院长目中露出快慰的精光:“敢来我天圣学宫作妖,小畜生,去死吧!” 淬体法不断修复身体的破损,幽兰功法快要被榨干一样源源不断输送真气,仙种扎根心脏,爆发出强烈的生机。三者相互作用,才勉强护住杜圣兰一条命。 他拼命挣扎着站起来,发带早就断了,披头散发,嘴角和耳朵都在流血。 “斩、月……”宝剑朝着天圣学宫院长破空而去,后者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杜圣兰还要浪费真气在自己这里。 “斩……月……”天圣学宫院长躲过去后,杜圣兰再次施展。 一次又一次,他不断移动,天空中的‘漏斗’和紫光跟着被劈的正主一并游走。到了第三次施展斩月剑法,终于伤到了天圣学宫院长的皮肉。 “下一次,伤你筋骨。”杜圣兰踉踉跄跄站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迹,竟然是在笑着望着对方。 天圣学宫院长应对雷劫的时候,余光瞥了眼不断发出剑鸣的宝剑,从中感受到了和主人一样的意志,誓要斩杀自己于此。杜圣兰如今就是一个危险的移动源头,他离哪里近,哪里所要承担的雷电威压就更大。 借着天雷之力,对方有四成把握杀了自己。天圣学宫院长眉头刚一皱起,忽然猛地侧身一个躲闪,顾崖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几丈,小巧却杀伤力极大的暗箭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过去。 “你不是在地底?” 他清楚记得先前被雷光覆盖的中心圈中没有此人,更想不通裴家家主要攻击自己的原因:“我与你何怨何仇?” “你们自找的。”内圈中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顾崖木顶着天空中无法形容的威压,声音因为这压力变得挺沉闷:“冥都生灵藏在裴枝雀的聘礼中,学宫近日可是借此不断施压。” 顾崖木竟开始游说裴琉焰,传音道:“同为裴家人,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决定对裴家而言是真的有利,没了塔楼,天圣学宫迟早没落,不如他们借此机会勾起其他势力贪欲,一起分食天圣学宫的资源,裴家也能借此获得喘息之机。 距离不远,裴琉焰也没有迟疑,选择同顾崖木一起合力围攻天圣学宫院长。后者的实力远不如前两人,但因三人均要应付头顶的劫光,只能做一些对比平常杀招‘蜻蜓点水’的攻击。 两方夹击下,天圣学宫院长很快处于劣势。 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试图向杜圣兰靠近,对方处在雷劫最猛烈的区域,另外两人不一定会跟过来,交手中误伤道渡劫者,谁都别想活。 杜圣兰居然任由他靠近,断断续续道:“把窟窿……堵上,我可以帮你,说动他们。” 短暂接洽了一下眼神,天圣学宫院长选择妥协,收回笔,笔杆已经裂开,笔尖也在和雷电的摩擦中被烧秃。 少了漩涡倒灌,杜圣兰压力得到缓解,游说裴琉焰,只说了四个字:“杀杜青光。” 杜家对杜青光有着强烈的个人崇拜,杜青光一死,杜家必将没落,裴琉焰被迫在禁地蹉跎二十年,不可能完全没有怨恨。人的负面情绪每分每秒都有可能滋生,她也不能日日为一点情绪切割心魔。 如今有杀了源头的机会,岂不妙哉? 这个选项的诱惑是要更大,裴琉焰略一思忖便有了决定,对顾崖木道:“先配合我杀了杜青光。” 顾崖木想也没想道:“走。” 干脆的态度让裴琉焰也愣了一下,随后美眸一扫天圣学宫院长,后者知道想要不被杀,就加入,重重点头。 剑气凝聚的屏障不断暗淡,颤抖,直至碎开,杜青光不紧不慢重新凝剑气。 裴琉焰腰间系着两根腰带,一条看着是很普通的白色缎带,在距离杜青光尚有一段距离时,软绸飞去杜青光身边。 顾崖木和天圣学宫院长先后出手,杜圣兰关心那边的战况,余光忽然瞥见熟悉的身影,差点一分神被雷劫劈了。 正在缓缓靠近的不是别人,正是五蕴和尚。对方顶着比金钟罩还要结实的外壳,一点点向内挪动,活脱脱一只行走的乌龟。 前不久,顾崖木本欲将计就计引其他人去安全区域,但离开地底时观望到雷劫强度,顿时明白这不是杜圣兰所能负担的,他开始考虑其他方案:试着解决杜青光,绝了黄金时代的一半路子,精神上鼓舞杜圣兰;或者趁机对仙人动手,戮仙后得到的东西说不定能帮杜圣兰一把,比如玉面刀在魔渊拿出的那枚丹药就不错。 五蕴和尚不知为何,竟然跟着走进了雷光最恐怖的区域。 没有靠近杜圣兰,五蕴和尚真正要接近的是杜青光。 杜青光腾出右手一甩剑,卷起的风暴减缓了五蕴和尚的速度,来者不善,一个瞬间他便想到了五蕴和尚可能要对付自己的原因,对方知道了黄金时代的内幕。 五蕴和尚突然停下脚步,保护壳已经快要被劫光压扁,这个时候还不忘虔诚地阿弥陀佛一声:“杜施主今日运气不错。” 他所指,是杜青光虽处在劫云圈内层,但上空正好是两条粗壮电流交汇时露出的一条缝隙,这代表杜青光所需要承担的威压比其他人小很多。 裴琉焰似乎也有所察,杜青光似乎今日运气好得出奇,素白绸带和天圣学院院长近身攻击,都没有奈何得了杜青光。其中一次,杜青光凝聚的剑气被劫光崩碎,电流渗入的时候,刚好打到了裴琉焰的绸带。 杜圣兰身残志坚地顶着雷朝这里挪动了几步,被劈得快要神志不清,还在充当军师:“他为斩仙而来,那仙人运气也很好……” 先前在魔渊,顾崖木和玉面刀交手时,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杜青光不会打没有准备的战斗,想来是利用了某种方法大幅度提升了气运。 “换人!”杜圣兰当机立断,被劈得口齿不清。 放弃杜青光,杜青光加入队伍,这次大家开始朝着玉面刀移动。 眼看玉面刀已经快要离开雷劫最恐怖的区域,离杜圣兰最近的天圣学宫院长搀扶起他就往那边冲:“孩子,走。” 杜圣兰:“走。” 万丈雷霆环绕周围,天圣学宫院长的身体不停摇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他一边吐血,一边强行屏住一口气朝着玉面刀走去,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将杜圣兰像是货物一样卸了下来,黑水商会会长好像也隐隐明白了什么,一直跟在后面,包括盘天鹤。 孙氏姐妹的伞出现裂痕后,玉面刀这边原本压力就大,现在杜圣兰一来,紫红色雷劫光圈跟着移动到这里,不停下压,似乎想要彻底将渡劫者拍碎在地表上。这种压力连带传给了玉面刀,先前上来时,他对着杜圣兰出刀,表面上看没事,实际也付出了代价。 杜圣兰半个身子以剑中心支撑,像是狂风中摇曳着的小树苗,这样都不能让他停止思维的转动,猜测道:“此人先前应该是折损了仙运。” 裴琉焰等人先一步移动到这里,已经出手。 “杀!” 吼声落下前,天圣学宫院长也是毫不犹豫,猛地对玉面刀发起攻击,近身攻击下他直接用得是指术,五指朝前撕裂而去,像是要直接将对方的心脏打出洞。他一出招,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头顶的天劫,盘天鹤收起蚌壳寸步不离,和黑水商会会长一起,只为用真气为天圣学宫院长撑起一片天。 玉面刀头顶令人颤抖的雷劫,侧身躲开攻击的瞬间面色一变,就在不久前,这老家伙明明还在求着自己帮忙拦路杀人,这变脸比变天还快! 杜圣兰见缝插针,一边被雷劈得快要寂灭,淬体法快速复原伤势时,赶紧抓住机会朝玉面刀出手。 一来二去,玉面刀终于被彻底激怒,长刀劈出一道彩虹的完美抛物线,杜圣兰不躲不避,反而用一种嘲讽的目光在看他,刀芒尚未接触到目标,便被隔空而来的剑光化解。 玉面刀神情中的狠厉几乎快要和他的刀刃媲美,怒而望向干预的杜青光。还没等他进一步动作,近处杜圣兰沐浴着滔天雷光,再度坚强地对玉面刀展开偷袭。 至此玉面刀哪还能不明白,这些奸猾的人在故意让自己燃起怒火,攻击渡劫者消耗仙运。 顾崖木宝物众多,不能全力出手下发挥着遮风挡雨的作用,不时用法宝帮人挡雷。恐怖的劫云接触到法宝,法宝立刻在碎裂的边缘颤抖,这个快不行他无缝衔接换下一个。 同一时间,外圈的人拼命扛住上方令医谷轰动的天劫,口吐鲜血,狼狈无比地往安全区域移动。 快了,快了,已经能看到前方没有被雷光覆盖的土地……他们就快要出去了! 生的契机让精神不断亢奋,有人仰天长啸一声,爆发全部修为开始朝外面冲刺。头顶覆盖着的雷劫几乎让元神和身体分离,如果不是一张口就容易吐血,他们现在就会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看热闹了! 快要走出光圈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雷劫压力也逐渐减轻,修士奔跑的脚步却猛地停下,惊讶地回过头。 在修士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天机楼楼主和御兽宗宗主正在往雷劫圈子里面赶。这雷劫一次性下来也有好处,只要他们不主动攻击渡劫者,不打散雷劫,挺进雷光深处不成问题。 两人本来在外围,看到顾崖木进去还觉得不可思议,天机楼楼主在安全区域寻思半晌,发现商机:“我进去看看。” 天机楼不做杀人的买卖,玉面刀不算,他都已经是仙了。讲道那日大家是为了戮仙而来,其他人或许正在继续这件事。 仙人的脑子绝不能落于他人手。 “快快!”身后,本来还有些迟疑的御兽宗宗主见前面已经打起来了:“我们来晚了。” 那边被围攻的好像是仙人,万一他们没来得及出力,事后都不好意思分赃。 他的声音在雷劫中并不突出,却被玉面刀捕捉到了,避开前方对自己动手的众人,转眼就看到后方有两人一鸟,鸟是御兽宗宗主的好帮手。 御兽宗宗主为了彰显个人存在感,先喊了一声:“杀!” 大鸟牢牢扒着御兽宗宗主的头发,帮他遮挡上方冲天灵盖而来的惊雷,御兽宗宗主进入厮杀的圈子。 人多了,杜圣兰实在插不进去,且他离得太近,也不是件好事,杜圣兰始终和众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玉面刀处在高压雷劫状态下。 玉面刀防守的技巧一般,顾崖木又不时扔出两件宝物,给其他人挡一挡,同等的高压状态下,此刻下界修士明显要更占便宜一些。 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杜圣兰一点点地消耗着天空中的雷劫之力,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幽兰功法所能提供的真气已经快到到达极限。 玉面刀和他处在一样的窘境,在众人围攻下开始有些吃力,刀侍护在左右,拖延着一两位高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杀了杜圣兰,雷劫就会散去,这是最好的法子。可他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仙运几乎会被消耗干净,还可能触怒此方世界天道意志。天道再残缺,面对公然挑衅的存在,也不会留手。 回上界也不可能,来得时候是随机传送,想要回去,必须通过界壁。 玉面刀决定再等等,对方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再等等。”同一时间,顾崖木稍微远离攻击圈,传音给杜圣兰同样的话,似乎笃定他再坚持一下便会迎来生机。 杜圣兰面色苍白如纸,费劲地和头顶令人颤抖的劫光做斗争,点了下头 …… 外圈。 逃出来了! 第一个真正跑出来的是一只来自无尽海域的妖兽,它少说也有个几百斤,像是被吓傻的山峰,瘫在路中间。 “让让,让让!” 一道白影踩着它的肩膀跳了过去,一阵风似的往雷劫区域跑,她的背后还背着两个巨大的麻袋,麻袋看起来比妖兽还要大。 这麻袋很奇怪,确切说是专门用来封锁气息的蛇皮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 “儿子。” 杜圣兰被劈得以为出现幻觉,这里离冥都少说也得赶路两天,九奴怎么可能来? 他并不知道,前段时间自己忙着劈人时顾崖木去了趟冥都,和九奴提到其快要突破。毕竟前一次突破时,杜圣兰就已经是练虚境的中后期,离合体只差迈个门槛的事情。九奴提前就有准备,这次听说上界来了个仙人,还住在被杜圣兰劈过人的医谷,认为双方说不准会对上,便带着准备好的东西提前出发。 “原还想把魇身边的两个手下一并给抓了,有人用传讯符通知我你在渡劫,我就赶紧来了。” 知道她说的是谁,杜圣兰想不通顾崖木是何时和九奴联系上的。 实际顾崖木只是喜欢做好完全的准备,杜圣兰树敌无数,谁知道会在什么情况下突破,有备无患。 九奴的虚实法则用到了极致,不断在电流缝隙中走位,解开一个麻袋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我从西侧区抓的,都是杀人无数的鬼修,放心杀。” 这些鬼修状态十分虚弱,没了蛇皮袋遮掩气息,头顶的雷波顿时晃了一下。雷光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于是像对付杜圣兰一样,分出了几股电流,朝鬼修打去,杜圣兰连忙和雷劫抢人头,用真气控制斩月剑斩杀。 一次性吸收大量功德金光,杜圣兰觉得他又可以了。 九奴满意颔首,有些遗憾道:“可惜西侧区的鬼修头子不好抓,否则一个顶十。” 杜圣兰这边借助功德金光恢复伤势,九奴其他的忙也帮不上,提醒道:“不够还有一麻袋。” 一阵咳嗽后,她看到了裴琉焰,水蛇一样地走位游过去:“我的心魔啊……” 裴琉焰避开九奴的吞噬。 九奴狠辣一笑,连续出手,黑影和裴琉焰手中凭空出现的蚕丝相互吞噬。过了十几招后,九奴微微蹙眉,咳嗽声加重不少,裴琉焰的实力比她想象中厉害,当初没能在塔楼杀死对方真是太可惜了。 她退后几步,改为对玉面刀出手,打到一半问:“对了,你谁啊?” 为什么大家都在杀他? 玉面刀俊美的面孔扭曲了一瞬。 杜青光斩向玉面刀的一剑突然幻化出无尽的光芒,上方天雷伤到了他的半边胳膊,杜青光毫不在意又是一剑,这一剑不是刺向玉面刀,而是刀侍。 刀侍自诩能力压下界,然而当杜青光分走一部分顶雷的精力,以被劈伤的代价出手时,猝不及防的剑光立刻贯穿刀侍身体。 眼看一名刀侍倒下,孙氏姐妹又是愤怒又是混乱。 一边裴琉焰温和的声音急转直下,不满杜青光的举动:“你既身怀气运,杀个随行的刀侍,未免太浪费了。” 杜青光没有说话,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近处黑水商会会长的目光放在孙氏姐妹身上,仙人真不好杀的话退而求其次,先把这两个弄死,再徐徐图之也行。 天机楼楼主看着刀侍脸上都有贯穿的剑光,急得跺脚:“脑子,怎么能劈他脑子?” 重要的情报可都藏在大脑里。 九奴皱眉:“磨叽什么呢?谁都好,我干儿子的雷劫可能快要结束了,再搞死一个。” 顾崖木:“不行就学宫院长,家族为重。” 裴琉焰:“我同意。” “阿弥陀佛。” 天圣学宫院长暴怒:“逼急了老夫自爆,谁都别想好过。” 另一边杜圣兰才吐了口血,坚强抵御天空中的雷劫:“大家别急,还有时间,” 孙氏姐妹肩膀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疯了,这些人全都疯了!一会儿杀这个,一会儿杀那个,动起手来根本不分敌我! “还没明白吗?”玉面刀看两姐妹怔神,寒声提醒道:“他们不是想杀谁杀谁,他们是能杀谁就杀谁!” 第66章 前无古人(二合一) 面对一群疯子, 玉面刀终于下定决心,杀了杜圣兰。 九重雷劫归一后的威压太强,处在内圈连基本的躲闪都很困难, 更别说飞行瞬移,只要天劫消失,他施展的手段会有很多。 只希望折损的仙运能在一个可控范围内,尸体装进储物戒带走,解刨后兴许能发现没被消耗完的无垢石。事到如今,玉面刀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万不得已的时候,就要考虑提前通过界壁离开。 玉面刀全力爆发真气的刹那,杜圣兰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没了孙氏姐妹的灵气伞, 玉面刀需要承担的天劫压力很大,但此刻,他却是选择了和杜青光同样的路数,以伤换杀,无视背后朝身上轰击的法术,速度朝杜圣兰袭来。 杜圣兰怔了下, 没料到对方会亲自出手。 玉面刀自然是首先考虑牺牲别人, 但存活下来的那名刀侍重伤, 即便没有受伤,这样的天劫压力下, 刀侍一次性杀死杜圣兰的可能性也不大。刀侍身上没几分仙运,一击不成会立刻死在天劫下,这种死亡完全没有价值。 至于自爆, 大家处在一个内圈中, 刀侍自爆, 受限天劫威压不能远离,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玉面刀:“受死!” “怎么杀到我这里来了?” 从刚刚他们的对话中来看,自己不该在备选范围。 面对那副无耻的惊讶嘴脸,如果不是情况危急,玉面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点点折磨死。 都杀红了眼,天圣学宫院长见状差点没忍住跟着一起出手,猛然间想起杜圣兰渡劫者的身份,才及时停手。 短距离的爆发,玉面刀速度算是比较快,谁知差不多同一时间,身边扫过一阵凌厉的风。斜眼看到残影,玉面刀惊讶地发现,那道人影居然快过了自己,先前顾崖木一直在使用宝物顶天劫,玉面刀对他的实力并不算太在意,但此刻顾崖木不但超过了玉面刀,还先一步挡在了杜圣兰前面:“怎么可能……” 不可能有人类的速度可能快过自己,哪怕是妖兽。 越是靠近杜圣兰,头顶的劫光压力就越大,顾崖木却能硬扛着和玉面刀对峙。 炼体修士,身穿铠甲至宝,亦或是……某个特殊的种族?思忖的时间并未阻断玉面刀出手,面对靠近的刀光,顾崖木蓦地用拳头打在刀面,一瞬间震荡出来的余波冲到了杜圣兰那边。虽然不重,但劫光中瞬间蹿出两道雷电,打在顾崖木和玉面刀身上,这是天道在以示惩戒。 挨了一记雷,顾崖木面无表情,玉面刀也是,片刻后,玉面刀小小吐了口血,顾崖木依旧还是刚刚那副状态。 起初玉面刀怀疑他是伪装,后来又一次交手后,确定同等天劫惩戒下,对方受到的影响要比自己小很多,终于,第三次被劫光击中,玉面刀发现顾崖木每次出手前,似乎还在施展着其他功法,口中也在无声念着什么。 杜圣兰余光一瞥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顾崖木曾经花了海量的时间研究如何违背天道意志后受损最小,譬如违背天道誓言不被劈死的法子。玉面刀和顾崖木比耗损,迟早会耗死他自己。 几下交手的功夫,玉面刀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身后还有人在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偷袭,他不敢再托大毫无忌惮耗着。 后退几步,侧过身的时候玉面刀眼皮猛地一跳,根本没有人追过来,剩下人早就近包围了孙氏姐妹和刀侍。正如这群疯子所说,能杀一个是一个。 “夫君!” 和玉面刀不同,孙氏姐妹明显更擅长防守,头顶的灵气伞被裴琉焰的蚕丝一点点溶解,杜青光的剑光更是逼得她们连连后退。 “该死!”玉面刀面色一变,用仅剩不多的仙运护住孙氏姐妹,同时手中刀如破云之箭,先他一步拦截招呼在孙氏姐妹身上的剑芒。杜圣兰本来还想分出精力关注一下战局,头顶雷霆的光芒突然璀璨闪烁了几下,浓厚的紫色劫光终于有了要崩盘的趋势,从顽石一块变为无数细小游走的电弧。 “机会来了。” 杜圣兰仰头望着紫光,竭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重新握住斩月剑。一剑划过,九奴背来的另一个蛇皮袋撕裂,鬼修的气息瞬间外泄,杜圣兰剑刃削过时避开了两只鬼修,干脆地用他们吸引劫光倾覆。其余几只虚弱的鬼修则殒命在杀伤力极大的剑招下,借助功德金光,杜圣兰进一步修复五脏六腑的创伤。 有了七成把握后,他不再犹豫,势如破竹,挥剑朝着头顶的劫光冲去。 沉闷的爆炸声在内部光圈炸响,前一秒侥幸逃出正往远处跑得修士,看到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半空中散开层层光圈,宛如某颗星辰的爆炸,忍不住又飞了回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所以才来看看。” 这次看热闹,他们明显要警惕了很多,隔着足够远的距离。 有人一反常态,御剑靠近了光圈外围上空。 李道子眼中,看得不是劫云,而是那惊艳绝伦的一剑,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能将斩月剑法施展到如此境界的人,竹墨也不行。竹墨的斩月十三剑,可以说是圆满,杜圣兰却已经达到了入臻的境界,蕴含着一丝天地之力。 紫红色的光圈像是被射落的太阳,坠落在地表,岩石崩碎,周围的一道道雷霆在碎灭前,还在不停朝着中心区域涌动,外围光圈的雷劫多数是一二重天劫溢散出的能量。最强的部分已经崩溃,只要杜圣兰稍有余力,不难应对。 雷霆如回光返照一般地涌动,画面壮观,可对杜圣兰来说,再次破开也不过是一剑的事情。 杜圣兰从刚刚斩开的裂口中冲身迎上最后的劫云,剑光所至间雷霆寸寸崩裂,滔天的巨响声中,天空中出现万丈金光,随后凝成一道半虚半实的人影。这道人影和杜圣兰气质身形接近,但没有五官,金光似乎不足以供给它足够的能量,人影缩回寸丈。 有些滑稽的一幕在半空中呈现,但谁也笑不出来。 “法身。” 只有真正悟道后,对一条道的坚持到达了极致才有可能凝练出法身,一般修士能做到是在渡劫期。当然也不乏极端优秀的人,大乘境界便能修成法身雏形。 法身越强,代表精神力和战力越强,这是成仙的资本。玉面刀此番下界,便是献祭了一具法身。 玉面刀压下心中惊骇,面对强大敌人时握刀没有颤抖过的手,此刻却是不自然地屈了屈。 “法身雏形已现,此人半只脚踏上了通天之途。” 这个年纪的修士,绝对不可能修成法身。玉面刀心中暗恨:“无垢石,一定是无垢石!” 无垢石当真奇妙非凡,书中记载寥寥,只说是至宝,没想到竟有如此强大的能量。难怪他师尊那样的人物,也会为了寻找无垢石三入绝地。 金光散去,法身飞入杜圣兰的身体中。 难以言喻的嫉妒让玉面刀判断有失偏颇,诚然杜圣兰能修成法身雏形无垢石起了关键作用,但远远不够,这还要追溯到他在成为天生圣人时,曾短暂地出现过万丈法相的奇景,那是一颗种子,如今才被真正激发。 残余的电弧乱窜,虚空中卷起了一阵罡风。 不久后,灵气化雨,杜圣兰崩裂的伤口开始愈合,先前在劫光中快要碎掉的内脏重新焕发出活力和生机,灵气雨从他发丝缓缓滴落,披头散发的样子显得有些惨淡,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代表了一个纪元的巅峰。 真实的境界气息暴露,那些原本还能保持理智站在遥远处观望的人,忍不住靠近仰头凝视,不知是谁哑着嗓子说了句:“合体。” 曾经幽兰尊者横空出世,镇压了一个时代的天才,书中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形容。如今,九川大陆出了位二十岁的合体境界,恐怕往后数个纪元,都不会有后来者能追上。 杜圣兰站在万众瞩目的虚空,心底有一丝空虚生出,并非高处不胜寒,他离真正的高处有很长一段距离。 “修炼圣地建造计划,夭折了。”他无奈轻叹。 地面的魔液成了一滩腥臭的水,真正的魔渊空间已经崩塌,无论是凶牙坡还是这里,剩下的不过是没用的废水。想必再过不久,甚至会像普通污水一样,在阳光下消失。 无意间对上玉面刀眼中迸发的杀机,杜圣兰握紧了宝剑。不过很快,他就放下心来,九奴掩唇站在离玉面刀不远的地方,从背部的抖动可以看出来是在时不时咳嗽,顾崖木则和裴琉焰不知何时联手对天圣学宫院长展开第二次攻击。 没了天劫压力,大家来去自如,行云流水间过招,天圣学宫院长的自爆威胁已经不成立。 九奴好像也挺期盼老头子被干掉,没有干预裴琉焰的行为,看向玉面刀慢慢说道:“夫人仆从都不见了,还想着杀人呢?” 先前众人的注意力不自觉被杜圣兰夺去,玉面刀因为无垢石的事情分神片刻,但有人却很好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必杀你。”玉面刀望着高空撂下一句狠话,撕裂空间追上去。 杜圣兰觉得这句话耳熟,回忆了一下,冥都那个手持铁钩的男人在被自己设局搞死前,好像也说了这句话。另外一个说过差不过话语的……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和人交手的天圣学宫院长身上,估计离死不远了。 落地后,杜圣兰走到九奴身边:“干娘,杜青光呢?” 对方不该看着天圣学宫院长被杀才对。 “抓了刀侍离开了。” 刀侍和学宫院长之间,杜青光选择了前者。 “孙氏姐妹花落谁家了?” “五蕴和尚。” “……” 杜圣兰诧异:“两个都被大和尚抓走了?” 九奴认为没什么好惊奇的。 杜圣兰后知后觉五蕴和尚也是当世的渡劫期之一,只是对方太过低调,至少看着比较和善,往往让人容易忽略这个事实。 想了想,他又问道:“有没有见到一个小和尚?” 杜圣兰欠过戒痴几个人情,当日顺利从天圣学宫得到传承离开,后来去往金禅寺要到题字,都离不开戒痴,有必要关心一下。 九奴咳嗽了好久,缓下来说起她来得时候好像是看到一个小和尚,头上披着件法衣,顶着劫光不断观望里面的情况。 这么听起来,人应该是安全的。 “干娘,你稍等我一下。” 杜圣兰走到御兽宗宗主那里:“这次的事,劳烦阁下白跑一趟。” 原本的仙气魔气融合打造福地计划,就这么破灭了。御兽宗宗主也有几分遗憾:“哪能事事如意,这次能从魔渊全身而退已是幸事。” 地底空间没那么快崩溃,大概率是天道意识在强迫魔渊意识交出杜圣兰出来挨劈,就像当初被小世界排斥出去,在天劫下寂灭的修士。不过魔渊本来就没有什么完整的意识,全靠无垢石支撑着,天道强行感应魔渊意识,倒是延缓了那片空间崩溃的时间。 杜圣兰:“他日若有机会,我会让九川大陆再无南北御兽宗之分。” 北域的御兽宗生性残暴,别说虐杀妖兽,对同族一样心狠手辣,顾崖木在无尽海域还弄死了两个,杜圣兰早就想肃清一下旧账。这几次劈人,两地跑太麻烦,他基本是以南域修士为主,是时候扩大一下业务范围了。 话听得大言不惭,不过由一个二十岁的合体期说出,分量就不一样了。 御兽宗宗主眼中多出几分笑意。 另一边。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面对两个境界在自己之上的人。天圣学宫院长面对生死危机,低吼一声全力出手。 不远处传来客套的对话—— “宗主慢走,我就不送了。” “道友随时可以来我御兽宗作客,一定扫榻相迎。” “您太客气了,叫我圣兰就行。” 目送了御兽宗宗主,杜圣兰又开始和天机楼楼主说话,黑水商会会长趁机加入。 “杜小友莫怪,我也是受了盘天鹤蒙蔽,利益熏心才会出手,回去后一定送上赔礼。” “理解,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请问一下这个礼物可以自选吗?” “也不是……不行。” “会长慢走,再联系。” 天机楼楼主给了杜圣兰一张卡:“天机楼的贵宾卡,持卡购买情报可以享受优惠。” 作为天机楼的消费大户,哪怕一点折扣都能省下不少的开支,天机楼楼主没有欠杜圣兰什么,纯粹是结个小善缘罢了。 “慢走。”杜圣兰对着天空中飞身离开的天机楼楼主挥手。 一回头,看到缠斗中的几人,杜圣兰望向天圣学宫院长皱眉:“怎么还活着呢?”随后叹了口气对九奴说:“干娘,帮我送他走。” 天圣学宫院长被裴琉焰的蚕丝险些戳破双目,眼角流血,气急败坏道:“你就只会躲在女人后面吗?” 杜圣兰笑意不达眼底:“谁叫我的对手通常都很不讲道理。” 别人再过分也不过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到了他这里,老的一个接一个。 内心的恨意不断爆增,有一瞬间天圣学宫院长甚至发誓如果能接近杜圣兰,他绝对会选择自爆,让对方的大道也止步于此。可惜杜圣兰十分谨慎,人离得比那些看热闹得都还要远,现在说一两句话都得依靠传音。 “爆!”天圣学宫院长突然暴喝一声。 强大的冲击压力扩散四周,以为他要自爆,顾崖木和裴琉焰同时后退。确实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但好像不是天圣学宫院长本人,杜圣兰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朝天边逃窜。 “这是……” 九奴:“法身自爆。” 杜圣兰有些不敢相信,天圣学宫院长居然也修炼出了法身。 “能当上圣地院长,自然不会是简单的人物。”九奴看得明白:“他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凝聚出法身,却反受其害。” 杜圣兰虚心求教原因。 九奴懒洋洋揉着太阳穴:“这不很明显?老头子到现在都没有入渡劫,一看就是花费了大把时间精力,投入在完善法身上。”说着掀起眼皮瞄了杜圣兰一眼:“你可别跟着他学坏。” 杜圣兰知道这是九奴在提醒自己,过早修炼法身容易适得其反。 自爆一具法身,为天圣学宫院长拖延到了时间,裴琉焰在原地站了一段时间,没有看杜圣兰也没注意九奴,而是望着先前刀侍倒下的位置。 杜青光重创了一名刀侍,连同另一具刀侍的尸体也一并带走。那对姐妹花的价值按理应该比刀侍大,杜青光选择优先带走刀侍的原因是什么? 沉默半晌,裴琉焰不知琢磨出了什么,也准备离开,临走前望着九奴意味深长说了句‘好好活着’。 语毕,自原地撕裂空间离开。 杜圣兰目光微动,九奴想吞噬裴琉焰证道,裴琉焰好像在打一样的主意。对方第一次分割心魔时,也许是实力不够任由心魔逃离,但后面几次,就有些刻意为之,这像是在养蛊。裴琉焰要亲手杀了最强大的心魔,由此证道。 九奴天生面色苍白,笑起来的时候唇色更显得殷红,她嘴角勾出一个有些渗人的笑容,虽然裴琉焰走了,视线还在望着那个方向,过了好半晌,收回目光问:“王去了哪里?” 杜圣兰摇头。 为了阵法能够顺利激活,他那日请了阴犬,御兽宗宗主和五蕴和尚帮忙,但在魔渊,并没有看到阴犬。 希望不是因为对方长得太黑了,在黑漆漆的一片里没瞧见。 远处看热闹的不少,顾崖木以裴家家主的身份站在这里,没办法和杜圣兰说太多,传音一句‘仁义堂见’后,先一步离开。 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杜圣兰问九奴要不要一起离开。 九奴喜笑颜开:“走,干娘先回冥都抓些‘野味’给你补补。” 杜圣兰讪笑道:“暂时不必了。” 他才刚突破,容易虚不受补。 医谷外围着的修士自动散开,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在议论九奴身份的,也有去看那些魔液,研究一下有什么异常的。 杜圣兰在外面绕了好大一截路,现在注意他行动的不少,直至九奴解决了那些暗处盯着的眼睛,他才趁机溜回了仁义堂。 后院一处绝对安静的地方,顾崖木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正和游氏兄弟说些什么,不怒自威。 杜圣兰发自肺腑认为对方演什么像什么,做裴家家主时,气质内敛阴狠,扮绝杀殿殿主,又是一副霸气狷狂的状态。 游氏兄弟从鬼修手中逃命后,伤势最近才好彻底,裴萤今日不在,两人便来询问顾崖木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做。顾崖木才刚开口,忽然一抬眼望向斜侧方。 四目相对,杜圣兰问:“你被雷劈时,可有引发旧伤?晚点我帮忙治疗检查一下?”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说这个,顾崖木心中生出些暖意,然后果断拒绝了好意。他真气有些紊乱,想到上次杜圣兰给自己治疗时,指尖对着鳞片释放电流的感觉,真气就更紊乱了。 “有需要随时找我。”杜圣兰不勉强,从他身边绕过,进内室闭关巩固境界。 再次出来,已是七日后。 裴萤外出还没回来,杜圣兰先去找了顾崖木,照例了解一下闭关期间,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最近七天没有打雷下雨。” 杜圣兰反应了一下,确定他指的普通的天气。 不下雨,不是挺正常的? 顾崖木:“整片九川大陆都没有。” 这就有些奇怪了。杜圣兰正要开口问,顾崖木已经给出回答:“外界普遍认为是因为你的原因。” “嗯?” “你被困那两日,消息一传出去,天南地北的修士都开始疯狂渡劫。据不完全统计,光是安武城,琴宗两地上方一天就出现几十次天劫。七十二寨周围更是上百道劫光,九川大陆一天打了几万次雷。” 杜圣兰不在,一些做贼心虚抓紧时间开始渡劫。 顾崖木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如果你是天道,你也会烦的。” 一天什么都不干,光打雷去了。 “……” 两人正说着话,滴落了几个雨点,倾盆大雨毫无预兆浇灌下来。 雨水被吹进亭子,顾崖木也不在乎被灌入雨水的茶,一口喝完:“看来天道是缓过劲来了。” 杜圣兰尴尬地笑了笑,赶在糕点没被雨水糟蹋前,抓紧时间吃完了。 …… 两人间,顾崖木要时不时回裴家坐镇,和天圣学宫已经撕开脸皮,天圣学宫衰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裴家需要面临的压力不小。好在随着裴琉焰那日出手,给外界暴露出一个信号:裴家可能有两位渡劫。 也是因为顾虑到这点,天圣学宫没有立刻下手。 快年底了,仇家最近都挺谨慎,顾崖木本准备彻底解决裴九星庆祝过年,考虑到上次大长老没有直接拆穿他的身份,这个计划被往后拖了一下。不过他将游氏兄弟换了个身份安插进裴家,负责盯紧裴九星。 顾崖木和杜圣兰一致认为,或许可以利用裴九星,引出胥洲。 年末。 裴家祭祖,顾崖木需要全程在场。 仁义堂这一日冷冷清清,杜圣兰一边搜集和仙人相关的记载,一边不停接触天机楼,想从他们手中获得杜青光近日在干什么。 可惜天机楼暂时也没有得到明确的消息。 杜圣兰招呼来雪花狮子:“你爹来找过你吗?” 雪花狮子摇头,大眼睛透露出几分担忧。 杜圣兰摸着它的大脑袋,说:“也许是去追魇了。” 冥都生灵和人不同,沾染魔渊液体或许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刺杀那日,杜青光出手前,杜圣兰亲眼看见有一道黑影缠住了玉面刀片刻,很可能就是魇。魇没有理由帮助杜青光杀仙人,风险太大,即便杜青光承诺杀了小阴犬也不划算。 杜圣兰开始琢磨杜青光是怎么说服魇配合的。 一个目的是开启黄金时代,一个是要成为冥都新主,只有后一点成立,杜青光才能得到配合,利用界源打开界壁。 雪花狮子看出他在想事,乖乖趴着。 “莫不是仙人身上有什么能让魇变强的法子。” 越想越有可能,杜圣兰猛地站起身:“我出去一趟,如果顾崖木回来,告诉他杜青光斩杀仙人,八成是为了让魇变强,仙人身上肯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我要去金禅寺找五蕴和尚相商,现在最坏的情况是魇已经得到这件东西,必须要合力再抢回来。” 祭祖仪式繁杂,之后还要给年轻人指导功法,顾崖木一直忙到第二日晚上才回来。 杜圣兰交待的每一件事,雪花狮子都当成大事,一直守在院子里,顾崖木回来的时候,险些要同手同脚跑过去。 它才学会说话不久,妄想一口气全部道出,结果吐字不清,发音也不标准。 顾崖木眼睛眯了下。 雪花狮子身体绷紧,它是真的害怕龙,附身在濒死的雪花狮子身上,连带着对龙的那种恐惧它也一并继承了。 顾崖木走去石桌边坐下,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慢慢说,说重点。” “是这样,主人要去找和尚……” 顾崖木猜出了是去找五蕴和尚,问:“然后呢?” “和狗抢东西。”雪花狮子完全遵照他的要求,干净利落,没有废话。 第67章 怀念祖师爷(二合一) 五蕴和尚这次回金禅寺, 一是送徒弟戒痴,后者在魔渊多少受了些魔气侵蚀,让他单独回金禅寺不安全;再者便是因为孙氏姐妹, 刀侍被杜青光带走, 玉面刀只能选择一个去追,金禅寺离南域无比遥远, 回去稳妥些。 新年伊始,杜圣兰也没想到自己第一个拜访的会是和尚。 禅院的茶比别处多出几分清香,杜圣兰抿了口问:“大师好像很确定, 玉面刀不会追来。” 五蕴和尚:“杜施主选择带走刀侍,说明他身上有更为人在意的东西。” 话题自然地切入, 杜圣兰顺着说下去猜测,杜青光要利用刀侍让魇变强。 五蕴和尚神情始终平静, 好像早有预测似的, 杜圣兰坐在他对面,缄默地喝茶, 论阅历, 他没有老一辈神话多, 自己能想到的怕是对方早有预料。 “你父亲要做什么,一时半会儿是做不成的。”杜圣兰一杯茶快要喝完时,五蕴和尚终于再度开口:“施主难道只看到别人的麻烦,没看到自己的吗?” 杜圣兰拿茶杯的手一顿。 …… 从金禅寺离开, 天边正值夕阳璀璨。 大师级的人物说话就像雾里看花,杜圣兰反复思索那句话的深意。五蕴和尚甚少主动插手别人因果, 除非涉及黄金时代他会适当出手, 其他时候能点拨一句就已经很难能可贵。 想来想去, 杜圣兰自认他的麻烦到处都是, 多看见一个少看见一个不影响大局。 “莫非指的是身边人?” 杜圣兰首先想到的就是顾崖木。玉面刀出手时,顾崖木以更加快的速度挡在了自己面前,那时玉面刀好像颇为惊讶,还自言自语问了句‘怎么可能’。之后顾崖木主动选择和裴琉焰联手,不再像先前一样频繁用法宝攻击,纯粹地在过招,说明对隐藏身份的顾虑变小了。 如果不是思虑不周,那就只剩下没有隐瞒的必要。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预计接下来将会有各种层出不穷的事情需要处理。 保险起见,杜圣兰半路变成闪电,改御剑从云层中蹭着过,还剩下最后千里路时,猛地和一双眼睛对上,云雾中,龙目的瞳仁都好像变成了漂亮的花纹。冷不丁看到这么一双眼睛,闪电身体绷成了直线,缓过劲来无奈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顾崖木道:“这是最近的路,我在云层中看到了火花。” 老天爷最近是能不刮风就不刮风,能不打雷就不打雷,而且前几天才下过雨,没道理这么快就能看到闪电。 顾崖木的视力不是一般修士能比的,杜圣兰倒不是不担心被其他人发现,一闪电一龙游走在云间,他问:“你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顾崖木:“肯定引起了有心人的怀疑。” 杜圣兰:“那还坚持去祭祖?” 不怕被瓮中捉鳖了? “裴家大部分决策权在长老手中,”顾崖木提醒道,“不久前大长老欺骗了裴琉焰,落实了我是裴家人。” “挑拨离间?”杜圣兰代入了一下裴琉焰的角度,对方发现被骗,和长老间的矛盾势必会无声地加剧,借着三足鼎立的形式,顾崖木勉强能撑上些许时日,但不会太长。 “无论最后他们达成共识还是反目,我这个家主都当不了多少时间。” 就算是共识,左右也不过是换裴琉焰为家主。 杜圣兰光顾着想事情,没留神,差点撞上一只大雁,气流的波动让他猛地回过神,刚要躲开就被一条龙尾卷住,扔到了龙角上。 分出两股电流缠绕住龙角,杜圣兰讪笑着搭了顾崖木的顺风车。赶路积累下来的疲惫在这一刻爆发,他暂时不再考虑裴家的事情,确定固定好身体,杜圣兰趴在龙角上,好像准备睡觉。 这不是为了休息而睡眠,杜圣兰想要测试一下原形下进入梦境能不能保证外壳不漏电。假如一丝电流都没有外泄,说明操控力已经到达完美境界,那他就可以尝试完善《天雷淬体》最困难的一部分。 闪电贴在龙头上,杜圣兰收起神识前不忘嘱咐:“帮我记录一下我的睡眠数据,谢谢。” “……” · 最近佣兵生意很景气,仙人下凡似乎预示着大世来了,不少修士组队去遗迹寻宝。安全起见,佣兵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十单生意才赚了百万灵石不到。” 这个数字不小,但从前只要一名杀手出动就能赚差不多的价钱。赚的钱少了,以往这些分殿堂主拿得自然跟着减少,部分觉得安逸不错,可也有始终不服气的,比如现在这位中年人,近来黑水商会有拍卖一枚绝世丹药,结果就因为十万灵石之差,他与宝贝失之交臂。 伪装成普通人借酒消愁,一出酒馆,中年人不动声色往巷子里走。等到了一处安静无人的区域,二指并拢,就要朝身后某处戳去。 来人避开攻击,发出一声笑后,把什么东西往前面一抛。 脆弱的蝴蝶小妖瑟瑟发抖。 中年人:“阁下这是何意?” 杀手这个行当干久了,中年人一眼就看出对方伪装了相貌,说不定骨头移位,身形都做了改变。 “花费数月,我才捉到一只蝴蝶小妖。” 正如杜圣兰险些撞到大雁,越是微弱气息的生灵,往往越容易被忽略。胥洲的面容在夜色下很是模糊:“看一下它的记忆,会有很有意思的发现。” 蝴蝶小妖知道搜魂后会面临什么,自己实力很弱,肯定要变成了傻子。它不知道对方想要找什么,头脑的剧痛传来时,蝴蝶小妖眼神逐渐变得呆滞,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一会儿要记得回家。 渐渐地,中年人面色发生剧烈变化。 胥洲含笑站在一边,顾崖木心思再缜密但永远做事留了一线,这是他最大的败笔。譬如蝴蝶小妖,对方早该知道留下这些小妖怪随时有泄露身份的危险,天道誓言能约束蝴蝶小妖不主动外泄秘密,可只要稍微用点手段,便能找到另外的突破点。 中年人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记忆可以是虚假的。” 相当精通幻术的人,可以通过幻术改造一个人的记忆。 胥洲但笑不语。 中年人陷入沉默。 顾崖木并非完全没留后手,蝴蝶小妖关于他的记忆很模糊,包括绝杀殿殿主分身突然消失,但是往日的记忆可以模糊,现在的却不可能实时顾虑到。 蝴蝶小妖如今的待遇生活都很好,和之前地狱般地奴役截然相反,这种改变甚至是从仁义堂还没有开始建设时便有。 搜魂结束,蝴蝶小妖记忆一片混淆,但它记得它要回去,心底里莫名为有这个记忆点感到骄傲。薄如蝉翼的翅膀动了动,还没真正煽动,便被细长的手指卡住脖颈,没有任何挣扎的时间,颈骨瞬间被捏得粉碎。 淡绿色的翅膀耸拉下来,尸体被抛向一边。 中年人见状皱了下眉,胥洲注意到后微笑道:“智商低微的小妖怪,放出去容易坏事。” 擦了擦手指,胥洲开始谈正事。分殿堂主有多位,这个是他专门挑中的,有野心,不满绝杀殿的转型,实力也是所有殿主中最弱的。 胥洲有绝对的把握,利用好一个自命不凡的工具。 …… 大一点的城池,势力多以家族划分,年节的氛围还算浓厚。 天开一缝,仙人在南域下凡,直接影响到了南域的节气,往年这时候还在飘小雪花,现在基本是在下雨。 杜圣兰摇头:“这种往来如果日后变得频繁,绝对不是好事。” 顾崖木要开口前,视线突然望向园外。裴萤的软靴上还沾着些街道踩回来的爆竹残末,她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蝴蝶小妖。蝴蝶小妖的年纪可以从翅膀的颜色分辨,年纪越大翅膀颜色越深,这只显然已经到了暮年。 裴木寒在时,对待蝴蝶小妖几乎是屠戮式地驯养,现在它们待遇好了,年轻一点的蝴蝶小妖终于恢复了些灵性。 裴萤:“我回来时看它鬼鬼祟祟在外面,顺手带进来了。” 这只蝴蝶小妖一来就哆嗦着翅膀跪拜,知道自己冒失的举动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一时间话也说不清楚。 顾崖木叫来雪花狮子负责沟通。 “你,你说话。” 面对口齿更不伶俐的雪花狮子,蝴蝶小妖终于平复了下来:“我们族里有个孩子不见了。” 新年初,杜圣兰给它们放了假,不存在执行任务遇到危险的情况。不见了的蝴蝶小妖是罕见的族里最活泼的孩子,对于麻木的蝴蝶小妖很难得,而它们的对接情报工作人员表示无能为力,不是不找,是根本找不到。 最后它决定豁出这条老命,到这里寻求帮助。 “年尾给我们结了不少灵石,那孩子想学着人类赶集备货,出去有三四日都没回来。” 杜圣兰看了眼裴萤。 后者摇头:“蝴蝶小妖速度快,气息弱,别说我们的情报网,天机楼的都未必能找到。” 杜圣兰闻言沉吟:“我试着找找。” 蝴蝶小妖连连拜谢,临走前还留下了不少它们一族的特产百花酿,快出门时小心翼翼问:“我能就在城里等吗?等找到了我带它回去,免得又乱跑。” 杜圣兰点头,裴萤带着去安排住处。 蝴蝶小妖一走,杜圣兰凝视戒指里的狗毛,开口道:“帮我带话给阴犬,我要见它。”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小阴犬也很担心它。” 从魔渊回来后,杜圣兰尝试过借助这根狗毛联系对方,结果狗毛化作黑气飘走又飘了回来,抱着再试试看的心思,杜圣兰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黑气许久都没有飘回,杜圣兰看到些希望,快到夜半的时候,仁义堂内多出一道阴影,先是出现在雪花狮子那里,随后才来到杜圣兰面前。 阴犬这些天是在追踪魇,本来它是要将兄弟作为磨刀石留给小阴犬,直至发现魇也在刺杀仙人的现场,有感事情异常,准备摸个底。 杜圣兰看出它很忙,开门见山道:“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作为介绍冥子的好处费,阴犬留下这根狗毛,答应过会帮忙做件事。杜圣兰拿起桌上的百花酿,道出蝴蝶小妖最后去过的城市,言下之意让它帮忙去看看。 蝴蝶小妖数量稀少,完全可以用种族气息的方式追踪。 阴犬的目光有些古怪,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将人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看出它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许会敷衍地去指定地点晃上一圈,杜圣兰道:“这孩子的族人还在城里焦急等消息。” 一句话,间接让阴犬想到了小阴犬,起了一分难得的恻隐之心,在阴影淡去前冷漠道:“你知道的,我只擅长追踪死物的气息。” 杜圣兰点头,他曾提出让阴犬找胥洲,但完全无法像定位牧童一样顺利。可找人这件事,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要先确认死活。 杜圣兰坐在院中,轻轻捏着眉心,这一幕被顾崖木看到,知道他对这件事并不乐观。 “一般修士不会太为难弱小的妖兽,根据天机楼的无聊统计,临近过大年的日子,是一年中厮杀最少的时间段。” 不是因为过年心情好,纯粹很多修士最近要么祭祖,要么拜山,越是大势力越注重形式,忙得没时间。 坐下后顾崖木继续说道:“就怕是有备而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过了片刻,杜圣兰缓缓道:“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阴犬的效率毋庸置疑,第二天就带来了消息,兵人在桌上撒下一把土。 杜圣兰挑了挑眉。 “你要找的蝴蝶小妖。”阴犬道:“土里有这一族的气息,很新鲜,最近几日才出的事。” 它不是在杜圣兰告知的那座城市找到,因为对方的一句话,阴犬又去临近的几个地方看了看,最终在一条暗巷了有了发现。土里混合着一些奇怪的触感,应该是蝴蝶小妖被毁尸灭迹后,部分翅膀残片。 “对了,周围还残存着你先前让我找过的故人气息。” 杜圣兰眼神一寒。 阴犬没有久留,杜圣兰用罐子装好土,叫上无可为一起找到了等消息的蝴蝶小妖。它们一族本身擅长气味追踪,不过只限于某些特殊的药味,没有过多关注杜圣兰手上的罐子,以为是找到了,正要激动询问,杜圣兰看了下无可为,对蝴蝶小妖道:“此人会送你回去,这段时间不要离谷,他会在谷里保护你的族人。” 罐子被递交到了蝴蝶小妖手上,杜圣兰沉默了一下:“节哀。” 蝴蝶小妖愣了下,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它的翅膀颤抖着,满是不敢置信。又过去了许久,它终于回过神,像来时一样,想要张口又说不出话,杜圣兰叹道:“回去吧。” 蝴蝶小妖神情恍惚,抱着罐子一步步地往外走。 出了城门,一直没有说话的无可为望着天边夕阳,忽然道:“再过不久,凶手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他了解杜圣兰的处事方式,一笔账必定会十倍讨回。 …… 胥洲再聪明,也不可能预判到杜圣兰会因为一只小妖怪找阴犬帮忙,最后牵扯到他。 如无可为的判断,杜圣兰正在思忖怎么血债血偿。要说对他们最恨之入骨的,不外乎是裴九星,但显然胥洲已经不准备只用一个工具,开始在仁义堂发展帮手。 “借着蝴蝶小妖向有心人证实殿主被调换,在仁义堂埋下隐患,接下来估计就是利用裴九星,重新给出你非裴家家主的证据,双管齐下,当真是好盘算。” 说话间,杜圣兰面色逐渐变得冷凝。 他们之前试了几回引出胥洲,无奈对方已经谨慎到一种变态的境界。 顾崖木静坐了片刻,道:“此一时彼一时,没了暴露身份的顾忌,也许可以尝试用其他法子。” 今日寒风凛冽,杜圣兰问裴萤要来和胥洲相关的所有资料,和顾崖木坐在亭子里,两人偶尔看资料,偶尔枯想,停下来的间隙,顾崖木也会说一些过往的事情,试图从中找到某个突破点。 一夜快要过去,灯都换了两盏,也没有什么发现。 瞥见杜圣兰蹙着的眉心,顾崖木平静翻着书:“胥洲能想到从蝴蝶小妖身上找突破口,在他身上,一定也有某个我们忽略的细节。” 正说着,翻书的指尖一顿,这是最后一页,每次都是一扫而过,主要讲斩月山副宗主在秘境找到胥洲的碎星剑,剑身破损严重,彰显着胥洲秘境遇难的事实。 从无尽海域归来时,杜圣兰还曾亲口提过此事,眼见顾崖木视线凝固在这里,他下意识目光跟着聚焦在三个字上:“碎星剑……” 碎星剑是斩月山祖师爷的佩剑,几乎和其主人一样出名。 顾崖木:“损毁佩剑,自身也会被重创,他不会冒这种风险。” 杜圣兰:“你怀疑碎星剑并非什么本命法宝?” 顾崖木:“胥洲时刻强调碎星是他的本命剑,创造斩月剑法时,放言此剑日后将随他斩月碎星。” 寻常修士不会去打造什么本命法宝,诚然这能大幅度提升力量,但和宝物之间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说杜圣兰的修炼天赋前无古人,那胥洲的悟性就是后无来者。加上碎星剑诞生出过剑灵,从来没有人去怀疑过本命剑的说法。 杜圣兰沉默半晌,知道该怎么做了。 …… 斩月山。 竹墨在后山观瀑悟剑,李道子不好打扰,数个时辰后,竹墨睁开眼:“何事?” “今天早上,杜圣兰雇人送来一封信。信中他主动示好,提及日后不会参与斩月山弟子渡劫,胡劈乱劈……”说到这里,李道子嘴角都是一抽,这话听着像示好,实际如同再说‘不答应后面说的事,早晚劈死你们’。 竹墨:“他提了什么要求?” “碎星剑。” 竹墨语气终于有了些变化:“他要碎星剑做什么?” “说是要悟剑。”李道子有些迟疑:“杜圣兰渡归一劫的时候,我远远看过,剑法已是入臻,或许他想进一步突破。” 入臻往上就是剑道极境,一个传说中才有的境界。 这个要求听上去有些过分,但实际对斩月山未有损失,碎星剑只是代表老祖的一个精神象征。杜圣兰以斩月剑法入剑道,想要观摩碎星剑,倒也说得过去。 竹墨直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片刻后冷声道:“你去回信,想要碎星剑,让他自己过来取。” 十七日,斩月山收到杜圣兰的拜帖。 十七日晚,杜圣兰亲至斩月山,他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左边九奴,右边阴犬,阴犬身边还有兵人。 以往杜圣兰都是独来独往,面对守山弟子震惊的眼神,他居然主动解释了一句:“鄙人仇家遍天下,出门在外,自然得小心点。” 斩月山和离开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安静,冷清,死寂程度可以媲美乱葬岗。上山看到竹墨时,杜圣兰有几分意外,他本以为对方会让李道子来接待自己。 竹墨的视线放在了他背后跟着的一人身上。 “是我请来的护卫。”护卫是顾崖木伪装,杜圣兰没多做解释,直奔主题:“碎星剑在哪里?” “老祖的遗物不可能让你带走,”两人说话都很直接,竹墨淡淡道,“最多许你观摩。” “多久?” 竹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要你敢留在这里,多久都行。” 无视对方话中的威胁,杜圣兰微微一笑:“好。” 杜圣兰就真的这么在斩月山住下了,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在整个斩月山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每日云淡风轻地去剑堂悟剑。 杜圣兰的一举一动,自然是被人紧盯着。 李道子:“连续七日,他每天悟剑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倒是杜圣兰带来的那位护卫和碎星剑相处的时间更长。” 竹墨没有说话。 李道子问:“就这么任由他闹下去?” “随他去。” 哪怕心思缜密的竹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杜圣兰此举的用意,他倒是想看看,对方准备利用一把剑做什么文章。 又过去七日。 岁旦,除闭关者,斩月山弟子着统一宗门服饰,拜山,拜祖,瞻仰祖师爷亲手篆刻的剑石。 一系列流程走完,众人心中皆有几分感慨。 仪式结束,一众长老连同副宗主跟在竹墨身后,李道子摇头:“哪怕祖师爷多活十年,我斩月山远不止今日的成就。” 祖师爷建宗立派不过十年,便创造出斩月十三剑,屠一龙镇压一龙,何等的天资绝代。想到现在整个九川大陆,斩月山还要受制于家族,连最严厉的刑堂长老都忍不住道:“如果祖师爷还在人世就好了。” 其余长老纷纷附和。 罕见伤感的气氛很快被一阵凌厉的剑气打破,远处天空有血光浮现,李道子面色一变:“好像是剑堂。” 不远的距离,竹墨直接撕破空间,带众人赶到。 剑堂内,红光的来源是剑身上红色的半虚体,她的情绪显然处在一个失控的边缘,不断咆哮着:“我们共同作战,共同进退,为何要毁我,为何要毁我!” 剑身上的星纹,半虚体的存在…… “碎星剑,剑灵!” 这一幕让众人几乎呆怔当场。 杜圣兰看到来人,满脸喜悦:“我护卫正好是顶尖的锻器师,心血来潮没想到修好了碎星剑。” “开心吗,激动吗?” 这可是一把含有剑灵的剑,杜圣兰语气亢奋:“瞧把你们高兴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碎星剑是胥洲的本命法器,胥洲死了,按理碎星剑断然无修复的可能。曾经世人潜意识默认了胥洲的死亡,自然不会尝试做无用功,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顾崖木这样的锻器能力。 斩月山的一众高层谁都没有说话,有的脸色已经铁青,本命剑修好,说明祖师爷没死,不,也许这甚至都不是什么本命剑,还有剑灵的指控,似乎都在隐隐指向一个方向,祖师爷亲手打碎了剑灵,伪造自己的死亡。 若真如此,无论什么缘由,斩月山千年名誉都将扫地。 刚刚还说着祖师爷如果活在世上就好了的刑堂长老冷静下来,竭力稳住声线:“宗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站在狼藉一片的剑堂中,竹墨望着愤怒的剑灵,良久,冷冷道:“记住,祖师爷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只能活在心里。 第68章 老祖末日(三合一) “我拿你当父亲看待, 你亲手毁了我!” 不知道别人的心情好不好,但杜圣兰的心情是真的明朗。面对暴走的剑灵,他甚至说了两句安慰的话:“都过去了。” 剑灵咆哮:“你懂什么?早晚死爹的东西!” 它全凭心情骂人, 对剑灵而言, 胥洲就像是父亲一样,这种背叛无疑摧毁了剑灵心中那个伟岸的父亲形象。 杜圣兰听后完全不恼,他露出了上斩月山后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回头对顾崖木说:“这孩子嘴真甜。” “……” 破坏性的血光被竹墨打散, 剑灵目前的状态是越和它说话, 它的攻击性越强。这种无法无天要杀尽一切的气势, 在竹墨低念一声‘去’后,被对方的剑鞘暂时镇压。 杜圣兰见状眉峰上扬了一下, 难怪竹墨能伤到杜青光,区区一把剑鞘就压住了剑灵。 走进狼藉的剑堂中心, 竹墨用一贯冰冷的双目注视着杜圣兰。 杜圣兰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倘若自己独自上山, 这会儿绝对已经成了对方为了掩盖真相, 剑锋下的一具尸体。 “看什么看?我干儿子金贵着呢。”九奴骂骂咧咧:“吓到他看坏了你负责吗?” 一口气骂完,她才开始剧烈咳嗽。 竹墨不出山, 不代表不知世间事, 杜圣兰近来和冥都的人走得很近, 连带着偷了天圣学院的宝塔。论实力斩月山的长老可不比天圣学院的副院长差, 比如刑堂长老, 这些人此刻站在剑堂的各个方位,杜绝杜圣兰等人瞬移离开的可能。 杜圣兰抬个手, 气氛都跟着凝重了几分。 他好像觉得很有意思, 拉过来一把椅子, 让九奴坐下,自己遂即坐在另外一侧,似笑非笑望着竹墨。 “你怎么知道祖师爷还活着?”竹墨了解杜圣兰,这必定是一场有备而来。 “大过年的,又在说傻话了。”杜圣兰幽幽道:“知道各位都怀念祖师爷,但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在场众人目光多少有了变化,这代表了对方的一种态度:愿意保守秘密。 杜圣兰目光飘向剑灵身上:“对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碎星剑的姊妹剑,碎胥剑?” 被称作冷面铁血的刑堂长老脸皮一抽,好一把姊妹剑,属实睁着眼说瞎话。 竹墨冷漠道:“条件。” 杜圣兰嘴角笑容弧度逐渐扩大,侧身望向身边人:“变回你真正的样子吧,顾崖木。” “……”顾崖木真切感受到他的心情是相当不错,这个时候都不忘说玩笑话。 银光一闪,所谓的护卫加炼器师不见了,银龙漂浮在半空中,龙目没有任何温度地盯着斩月山一众人。 “恶龙!”李道子等人下意识就要出手。 杜圣兰笑容陡然消失:“你再仔细看看。” 随着刚刚所有人拿出武器,剑堂的温度骤然降低。杜圣兰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直视李道子:“囚禁在斩月山的那头龙已经死了,何况那是一条白龙,这是银龙,您老眼昏花了吗?” 顾崖木被囚禁在龙泉瀑布底部,斩月山罕有弟子见过恶龙真容,但李道子是见过的,这些长老也是。 杜圣兰继续面不改色道:“恶龙已经死在了我这朋友手中,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仁义堂堂主,银龙。” “……” 胥洲活着带来的痛苦,都没有此刻杜圣兰信口胡诌带来的多。 杜圣兰说出了最终诉求:“近来堂内有人怀疑我朋友的身份,准备挑起是非,斩月山正气凛然,想必不会眼见他被污蔑。”语毕,‘啪’地一下拍向扶手:“白龙做得恶,凭什么让银龙来背锅?” 坦白讲,这一刻,顾崖木甚至都微微别过脸,好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离谱的言论一句句砸下来,众人终于明白了杜圣兰的意思,这是假扮绝杀殿殿主被发现了,想让他们去圆谎。 耐心等了片刻,杜圣兰问:“诸位意下如何?” 他的视线故意落在了铁面无私的刑堂长老身上。 竹墨全程没有开口,刑堂长老明白了宗主目前的决定,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 杜圣兰起身:“那就不打扰了。”和竹墨擦身而过的瞬间,笑意不达眼底:“新年快乐,替我给祖师爷上柱香。” 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他没有提出带走剑灵,碎星剑刚刚修复,剑灵尚在虚弱期,当初的重创想要恢复过来,少说也要百年。杜圣兰有信心,别说百年,给他二十年,剑灵都不会再是个威胁。 一出斩月山,杜圣兰发现守山弟子换成了内门弟子。料想接下来竹墨会限制山中弟子外出,保密他拜访过斩月山的事情,防止外人有不必要的联想。 魇用鬼修模糊阴犬的视线,躲在杜家附近,阴犬的追击计划被迫暂时终止,杜圣兰厚颜无耻地邀请它再去仁义堂住两天,顺便可以监督雪花狮子读书。用牺牲孩子童年的代价,暂时换得了一份安全保证。 接下来数日,顾崖木一直待在仁义堂,杜圣兰继续扮演着他的天生圣人。 正月初五,异变陡生。 以原来的一位分殿堂主为首,突然聚集起来不少高手,里里外外包围了仁义堂。当然仁义堂内本身也是高手无数,还有听到消息立刻赶回来的修士,双方陷入对峙状态。 街道上一阵风吹过,卷起的残叶插在了分殿堂主的鬓角。 他眼皮一跳……人呢? 这种对峙难道不应该引来很多修士围观? 现实是街道空无一人,像是被清空了一样,大家用一炷香的时间远离是非之地,显然先前医谷的群体渡劫已经给他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分殿堂主是算好时间来的,他再自命不凡,也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撼动顾崖木,最好的办法就是借他人之手。 今日一早他书信一封去斩月山,愿用项上人头为担保,表示自由城一战胜者其实是恶龙,绝杀殿殿主被替换。信中特别强调他已经从蝴蝶小妖的记忆中得到证实,斩月山若是不信,可以抓捕一只蝴蝶小妖,真相自现。 分殿堂主体内还有神秘人留下的阵法,哪怕顾崖木出手,也能帮他拖延到斩月山来。只听他高喝道:“绝杀殿殿主已死,现在这位,是恶龙!” 这个开场白,直接让很远处撤走的人,忍不住后退了一千米。 和分殿堂主对峙的人手尚未被动摇,但他接下来一句话说得很妙:“我无意和诸位动手,线索已经整理好送去给斩月山,稍后会有人亲自来确认。” 他这般有恃无恐,反而让人不太好确认了。 不过谁也不想死,哪怕仍旧坚定地认为顾崖木是绝杀殿殿主的佣兵们,同样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斩月山来人,看看形式怎么发展。 分殿堂主提气传音,几乎整片街道都能听见:“稍后若不是,我愿以死谢罪。” 有阵法拖延,他倒希望顾崖木现在出手,这样就能坐实对方心虚。 消息很快传遍了城内,甚至城外,天机楼最先来人,来得还是总管事,总管事阅历多,认为分殿堂主说得极有可能是真事,如果当初死得是绝杀殿殿主,活着的是恶龙,很多事情从逻辑上看更合理。 仁义堂离裴家不远,大长老正要往这边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不妨一起去看看。” 裴琉焰素白的衣裙几乎和天地间融为一体。 大长老神情变得难看。 裴琉焰冷笑:“血脉灵台,这世上恐怕没有比长老更会说瞎话的人了。” 若不是玉面刀误打误撞对杜圣兰出手,她或许还会被蒙在鼓里。无论是速度,还是那些陌生的招式,无疑说明此人并非裴木寒。 “走吧。”裴琉焰撕裂空间,斜眼望着大长老:“去看一下,一头龙的末日。” …… 裴家和天机楼的出现,并未引起过多讨论,两股势力原本就是同一座城内外,来很正常。倒是裴琉焰的容颜,哪怕今日有白纱遮挡,依旧让不少人意乱神迷。 两大势力全部到场,看热闹的渐渐多了起来,也敢稍微离得近了一些。 他们尚未聚集,突然自动朝两边散开。 远处走来的一队人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势,斩月山的宗门服饰很简单,但只要出现,一定是人群中最受瞩目的存在。伴随着他们到来,周围的议论声沸沸扬扬,整个气氛像是被煮开了的水,瞬间高涨。 仁义堂的大门也在这时终于推开,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血袍男子出现。 骨子对绝杀殿殿主的恐惧让分殿堂主下意识喉头一动,很快他强行冷静下来,这是个冒牌货,从对待蝴蝶小妖的转变和仁义堂的设立来看,可能还是一只想要弃恶从善的龙。 骨子里的欺软怕硬让分殿堂主放松了不少,潜意识中,从善之人一定比为恶之人好对付。 “竹墨亲自来了。”天机楼总管事的暗卫提醒他站远一点。 如何确定对方是不是龙,最直接的方式必定是交手,这个过程中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一剑飞出,竹墨没有任何废话,一出就是绝招,面对毫无预兆的一剑,顾崖木五指成爪,坚硬的龙爪和剑身碰撞铮铮作响。 周围人纷纷朝后闪躲,分殿堂主不惜为剑气所伤,也要看清战局,狞笑着吼道:“看到了吗?它是龙!是龙!!” 仁义堂外,杀手转行的佣兵们大受震撼,一时都不知道刀锋该对准谁。准备退走的人纷纷停下脚步,惊讶的神情不比佣兵少。 在分殿堂主的大吼大叫中,竹墨长剑蓦然归鞘,转身离开。 分殿殿主狰狞的笑容凝固,回过神忙道:“恶龙从斩月山出逃,竹宗主……” 竹墨回过头,眼神扫过来前,渡劫期的威压让分殿堂主下意识后退一步。 其他人更是不理解竹墨的作为,恶龙和斩月山不死不休,今日天生地利人和,有那些被策反的仁义堂前杀手为助力,竹墨怎么可能离开? “不是他。”竹墨淡淡道:“恶龙乃是一条白龙,右爪被削掉了两根龙趾。” 顾崖木右爪还没变回来,上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银色鳞片,并且很完整。 竹墨又道:“白龙被镇压千年,就算还活着,实力也会不断衰退,接我八成剑力,不可能寸步不退。” 人群中,大长老面上的褶子都开始跳动,千言万语汇聚成两个字:“放屁。” 世界上竟有比自己更会说瞎话的。 裴琉焰微微蹙眉,猜测不到竹墨帮忙圆谎的原因。 “不可能!”分殿堂主失声道:“他分明就是一头龙。” “本座本体的确是龙。”顾崖木一开口,所有的目光同时向他汇聚而来:“否则当日,如何能屠龙?” 面具遮掩不住讥讽的眼神,顾崖木站在台阶上,像是俯瞰蝼蚁一样俯视分殿堂主:“当初本座横空出世,绝杀殿异军突起,其中需要多少资源投入。如此巨额的财富,除了龙,谁还有能力做到?” 不远处大长老听得只想抡起拳头,上前去用最野蛮的方式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绝杀殿成立,那是杜家出了资源,裴家又投入了大部分财力支持,至于裴木寒需要隐藏身份,当然是横空出世。 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 天地间很久没有龙再出现过 ,众人潜意识认为这个种族已经绝迹,随着恶龙战死,龙族走向了灭亡,但这不过是猜测。人群中也有人曾亲眼经过杜圣兰当日骑龙渡劫的蜃景,回忆许久,无法确定是不是龙爪是不是完整的,毕竟蜃景呈现出的景象难免存在些失真,而且谁会去注意这点细节。 三言两语解释完,顾崖木抬起手,缓缓吐出一个字:“杀。” 能被一个分殿堂主策反的,全都是不安于现状想要重新回到杀手行当的人,面对潜在的隐患,顾崖木没有丝毫犹豫。 倘若这些人团结一心,还有可能负隅抵抗稍许,但第一个逃的就是组织这次计划的人,眼看竹墨没有要自己的命,分殿堂主释放身体中的阵法,掠身而去。先前什么要以性命担保的鬼话,完全被他抛诸脑后。 逃跑过程中总觉得哪里不对,银龙和白龙,有区别吗?然而他没有任何反驳的点,因为竹墨在顾崖木是不是恶龙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 飞到一半,分殿堂主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顾崖木还在不紧不慢毁着阵法,松了口气。 藏阵于体内,对元气耗损很大,分殿堂主冒着伤到本源的风险,不敢停顿,一直飞到数百里外的荒坡,才终于喘息。 “逃出来了……” 分殿堂主大汗淋漓,目中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放松的神情尚未持续多久,面色倏地一变,阳光下,地上的影子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只狗。 阴影拉长,逐渐变得立体,在分殿堂主惊恐的眼神中,蔓延而来。 …… 仁义堂外的厮杀还在继续,顾崖木亲自出手,见逃走无望,有人立刻跪地求饶:“我们都是被迷惑而来,以为殿主被害,想要为殿主报仇。” 顾崖木:“死和自废修为间,选一个。” 求饶的人眼神闪烁:“殿主,我等真的是为了……” 话音未落,睁大眼睛倒下。 顾崖木看向其他人。 “跑!”没有丝毫迟疑,这些人朝四面八方逃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跑出去一两个。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现实是谁都没跑出去,血花在半空中爆开,金属碰撞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了,唯恐被波及到。 裴萤带回了最后一具尸体,面无表情道:“能一次性清理这么多隐患,真该感激一下那位堂主。” 仁义堂的麻烦差不多处理干净了,真正的余波才刚刚起来。从昔日手下反叛,到竹墨亲临仁义堂,再到最后仁义堂堂主是银龙,恶龙是白龙的反转,消息疯传。 最后少不得也传进了胥洲的耳中 其实早在竹墨出现的时候,胥洲就已经知道失败了,他嘴角渗着一丝血迹,并非被气吐血,而是和其修炼的功法相关。资质受限,剑道和阵法都无法帮助他更近一步,胥洲苦寻各种解决之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被他寻得一门气运之术。 这门术法来自傀儡门,昔日傀儡门乱抓活物研究,甚至把主意打到了龙身上,最后为顾崖木所灭。顾崖木虽喜黑暗类邪术,但对活体研究完全没兴趣,反而让胥洲捡了便宜。 在挑选典籍搬去斩月山时,胥洲意外发现了这门功法。随后他又学会了望气术,观万物气运,发现这头龙居然气运滔天时,顿时心生歹念。 这些年他一直惴惴不安,镇压巨龙时,本该是顾崖木气运耗尽时,但对方依旧有气运残存,微弱却没有任何熄灭的趋势。 为永绝后患,自身能力不够的胥洲定下日后成为斩月山宗主的条件,看谁能伤到恶龙最深。如果不是被迫假死,他还会搞一场屠龙活动。 这门功法的弊端便是,每次失败都会有损自身。胥洲擦去嘴角的血迹,迅速作出判断,能让竹墨受制于人去仁义堂作伪证,八成和自己相关。 想到这里,他脚步匆匆从阵法师协会离开,大雁城已经不安全了,一旦竹墨知晓自己活着的事实,为了斩月山名誉,必然会出手。 “老夫新找到一个阵法……” 阵法师协会会长话还没说完,就看胥洲阴沉着脸冲出去,不知去干什么。 路至半途,发现有剑修正在朝大雁城而去,胥洲愈发觉得不会是巧合,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少不了有杜圣兰提供消息。 杜圣兰做得很绝,阴犬虽只擅长追踪死物气息,但通过气息残留,完全可以判断胥洲最近有没有在一座城市滞留过。仁义堂的情报网和斩月山的双重动作,胥洲头回体验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压迫感。 他决定去找和竹墨不对付的势力,再以自身身份为凭说动对方。自己还擅长布置阵法,被收留的可能性很大。 符合上述条件的,只有杜青光。 胥洲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杜青光近来好像和竹墨有来往,权衡一番后他最终决定横穿十万大山,绕道去墨家。没了剑灵,墨家如今正是缺乏其他力量灌入的时候。 深山入口,一青衣剑客正仰面望着大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无形的结界迫使胥洲停下,当看到杜青光的一瞬,胥洲充斥着惊诧,想不通对方为何会出现这里。 “随便走走。”简洁的四个字,似乎是杜青光看出了他的疑问,并作出回答。 胥洲提起强烈的警惕,他已经谨慎到了变态的地步,仙人开坛讲道都没有现身,如今看到杜青光,发现后者周身环绕着虚无却澎湃的气运,就像是短时间突然窜升。 诸多疑问缠绕心底,胥洲开口直接道出最关键的部分:“我可以成为你对付斩月山的筹码。” 话一出口,见杜青光毫无所动,顿觉不妙。 对杜青光而言,斩月山也好,胥洲的身份也罢,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目前来说竹墨倒是有点分量,日后想要破开界壁,对付冥都,竹墨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有没有觉得最近很倒霉?” 何止是倒霉,胥洲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一次计划的失败,会让自己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多年来,你窃取四大家族气运,不久前我讨回了点,用来戮仙。” 胥洲面色剧变,他知道,他居然都知道! 杜青光既然知道,势必不止是讨回,肯定还做了什么手脚。 “我……”胥洲开口似要解释,身前却浮现出一个圆形的光圈,这阵法比当日杜圣兰的传送阵精妙很多,分三层,传送门在最里面一层,哪怕敌人要破坏,也得先破前面两座大阵。 杜青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垂死前的挣扎,他被阵法拖延,胥洲也同样被一道黑影缠住。 魇残忍地进行攻击,内心想得却是得到仙根后,如何用最折磨人的手法弄死这个把它当打手用得杜青光。 一场异常残酷的追杀在十万大山中爆发。 昔日杜圣兰也曾在这里被杜家长老追杀,胥洲此时的状态比曾经的杜圣兰还要狼狈。当然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白活的,哪怕面对渡劫,也能拖延逃生,问题在于还有一只阴犬需要对付。 剑光闪过,体内的真气颤抖,骨头传来一阵剧痛,像是从某个地方断裂了。 双方的距离还在不断拉进,胥洲清楚,再有一剑,自己必将性命垂危!眼见阴影已经快要缠住双足,胥洲来不及多作他想,突然间停下脚步。 魇正要一鼓作气吞噬对方,天空突然乌云阵阵,轰鸣的巨响中,青眼阴犬怒骂:“我艹你祖宗!” 这种打不过就渡劫的风气,到底是谁带起来的?! 其实胥洲早就可以迎来渡劫期的天劫,却生生压制了数百年,按照他修行的功法,只要能完全凝练出那件宝物,他甚至可以少渡一次天劫。 想到不得不以糟糕的状态渡劫,胥洲心中更是暗恨无比。 …… 十万大山间的波动引来了不少注意。 杜圣兰一直没有停下搜查胥洲的下落,跟着阴犬一座座城市跑,天边乌云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时,阴犬忽然看向了十万大山:“魇在那里。” 杜圣兰望着滚滚劫云,联想到先前它说附近有胥洲的气息:“也许我们要找的人,也在那里。” 天空中的劫云颜色很奇怪,是一种很独特的青芒,前所未有的异象让哪怕不喜欢凑热闹的修士,同样过去观望。 十万大山径直往前,是斩月山的地盘,笃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胥洲特意选择从此绕路。朝东是琴宗,过了琴宗便是墨家,这周遭还有不少斩月山的附属势力,比如金乌道场。 胥洲心知斩月山必定也会来人,只有成功进入渡劫期,才能为自己谋求生机。可惜他目前的状况实在算不得有多好,吞吃下丹药缓解剑伤,胥洲迅速布阵,准备迎接第一道天劫。 青色的劫云膨胀到一定境界,散发出来阵阵波动,明确在向世人传递一个消息:这是属于渡劫期的天劫。 大乘和渡劫间的一步,无数天骄终生也迈不过去,当听到有人在突破渡劫,就连琴宗都有高层过来探查情况。 浩瀚的电弧中,赶来的杜圣兰混迹其中,他来得比较晚,第一道雷劫刚刚酝酿完毕,杜圣兰硬挤了进去,怒浪一般从虚空追逐着滚下。 雷光在半空中就被阵法遮挡,天劫越是澎湃,阵法越是有韧性。一股闪耀的电流从中间分出无数缕电流,电光作用在阵法上,宛若音符一般跳跃。 “撒豆成兵的破阵之法。”在场的一位阵法师有所发现。 周围人听了一阵无语,天雷破阵,想也知道又是杜圣兰在不做人事。 胥洲擅长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杜圣兰取巧,为了放镇压的龙出来,在破阵上花了更大的心思。是以胥洲这些抵御天劫的手段,放在杜圣兰这里,用处不大。 同样意识到了这点,当天雷冲破阵法凶猛地砸下来时,胥洲使用气运准备凝成护盾。不料气运不知为何变得庞杂,像是各自为营根本无法融合。 胥洲猜测是和杜青光下得黑手有关。 渡劫期的雷劫,没有一道是简单的,杜圣兰不留情面,尽其所能灌注力量,用雷光粗暴地轰击对方身体。碰撞的刹那,雷劫撞击到一道虹光上,杜圣兰召唤出鸿蒙源宝,一锤子砸了过去。 胥洲后退一步,杜圣兰被虹光冲散,快要回到天上前,被猛灌了一口奇妙的东西。 无形,却如甘霖,浇灌地杜圣兰通体舒畅,几乎是一瞬间,胥洲身上突然飞出一对鸳鸯佩剑,剑身凝聚着无比奇妙的气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前又飞出一件铠甲。 杜圣兰此时已经回到虚空,终于看清了之前阻挡自己的虹光是什么。 胥洲身前,是一条由无数气运至宝凝聚出的长河,河面弯曲,这更像是一座桥,光芒甚至快要冲破虚空,它给人传递着奇妙的观感,桥到彼岸便能通天。 显然,先前正是这奇妙的宝物长河阻挡了天雷的攻击。 杜圣兰在半空中看得无比真切,险些被这无穷无尽的宝物迷了眼。回忆先前的一幕,宝物长河能帮助胥洲扛雷,但每次攻击,长河也会受损,其中的宝物会脱离长河迸出。 他发现的在场的修士也发现了,一双双眼珠像是黏在了气运长河上,恨不得自己跳进去。饿狼一样的目光中,一名女子飞奔着跑进渡劫区,捡起宝物就跑。 此时第一道雷劫还未完全消散,女子被波及挨了几道雷,化成黑雾,逃了出来。 她用亲身经历告诉众人,只要不对渡劫者出手,不怕死,完全可以来捡漏。暗恨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的修士,把主意打到了女子身上。 九奴阴森森一笑,黑气直接穿过了某个偷袭修士的心脏,让后面打相同的主意的人立刻退回原位。 眼看宝贝飞出,胥洲气急攻心,施展毕生所学布置了第二道阵法,他咬破手指,以心头血为引,加固布置了一道损毁阵法,用来消耗雷劫。 云层中积蓄能量,天空巨响一声后,杜圣兰再次冲下来,他把自己想象成了倒挂的大树,粗壮的电柱直接天体,其下分出的每一缕支流在屏障上动作,来回戳刺,画面有些惊悚。 虹光中有着那么多令人心驰神往的气运至宝,哪怕有冥都的人做帮手,也不可能独占全部。得到消息的大家族、大宗门再也坐不住了,率领门中弟子纷纷赶来。 杜圣兰依旧在和屏障纠缠,电流能持续的时间有限,眼看第二道天雷就要扛过去了,有人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后生会不会劈!雷是死得,人是活的,融合火元素轰击啊。” 一位等着捡宝贝的小势力老祖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提醒。 胥洲强忍住心中怒意,消耗真气不断虚空画阵,眼看电光快要触碰到宝物长河时,停止了呼吸,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屏障说,绝对不能被破开。 一丈,一寸,一毫……杜圣兰同样施展浑身解数,炙热的火元素混合着电流如冰锥直刺阵眼,阵法破开了! 气运长河一次性喷发出三件宝物,双龙玉佩,黄金长棍和太极盘。 数十道身影冲入电闪雷鸣的区域,九奴好像看不上这几样东西,没进来,杜圣兰控制着一股电流,将双龙玉佩弹射去了先前开口的那位老祖近处,后者飞速捡起逃离到安全区域。其他人可没这么好运,有的还被周围乱窜的电弧烫伤,其中一个险些当场被雷劈焦。 胥洲身上已经有创口在崩裂,天道却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功夫,虚空中闪烁着青芒的劫云不停翻卷,万千电光山呼海啸般开始凝聚第三道天劫。 两次交锋过后,杜圣兰大致明白了胥洲藏头露尾的原因,对方不知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宝物,锻造炼制成这道虹光。恐怕这么多年他攒下的气运自己都舍不得用,全部耗损在了这条气运长河中。 长河里的宝贝还有很多,如果不能摧毁,胥洲有望突破渡劫。 杜圣兰体内翻滚着剧烈的杀意,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彻底弄死这只阴沟里的老鼠。 第三道天雷降下时,杜圣兰冲在最前面,手持锤头如同嗜杀的猛兽疯狂地砸了下来。 胥洲也发了狠,不惜施展燃血秘术,他身上的创口不断增加,鲜血飞溅,头顶的阵法却蔓延数百丈,每一层纹路都泛着血光。 不暴露鸿蒙源宝的情况下,杜圣兰只发挥三成力量的一锤,没有给阵法造成丝毫损伤。 “光强攻有何用!”见之前有人开口提点得了好处,等着要宝贝的势力纷纷支招:“雷光不要总分成一缕一缕,搞交叉支援,灵活一点,这样才能发现血光普照较弱的区域。” “不错,找到后以侧翼突击的形式,汇聚所有力量撕裂这个口子。” “三角进攻法会吗?”一位散修拔出罕见的武器叉,当场演示起来:“道友看好,走位时要这样……” 杜圣兰听得一愣一愣的,按照他们的方法试,同时配合先前电火相融的形式,果真很管用。 “谁叫你提取火元素的!”得到好处的老祖恨铁不成刚:“你是电啊!用速度生火去燃烧你的敌人,用狂风去撕裂你的敌人,最后融合成雷电风暴,卷死你的敌人!” 无数的教导如潮水一样倒灌而来,杜圣兰第一次知道原来劈人能有这么多花样……格局,打开了! 第69章 胥洲之死 面对修士们的填鸭式教育, 杜圣兰临时恶补,利用一位修士提到的交叉支援破解僵局。以点探路的方式确实好用,被血光笼罩的阵法并非铁板一块, 其中一个雷电光点跳到某一处时,感觉到了一点凹陷。杜圣兰立刻施展惊弓之鸟,派更多的雷电前去踩点。 胥洲也发现了这个漏洞,短时间内再施展一次燃血秘法消耗太大, 他试图用真气凝聚的力量硬抗。 两人做对峙的时候,周围山坡站满了人, 他们同时也在运转真气, 准备随时冲出去。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锁定在胥洲身前的气运长河上, 只等雷光冲破虹光的刹那, 那就是最好的掠夺时机。 第三道天雷一半的力量已经被耗损完, 就算直接硬砸在胥洲身上,也造不成太大伤害。杜圣兰也不在乎,他现在的主要攻击目标就是面前这条长河,舍弃了纯粹的力量击打,电流化作无数圆点,如跗骨之蛆黏在了阵法各个方向的纹路上。从高处乍看, 这些圆点像是星罗盘的排列分布。 布下暗手后,分散的雷电不成气候, 第三道天雷被阵法湮灭。 胥洲却高兴不起来, 阵法上的圆点还在闪烁,他试图打散, 这个过程中难免让阵法产生瑕疵。 密密麻麻的电弧凝聚速度格外快, 杜圣兰怀疑是不是胥洲坏事做尽, 天劫凝聚的速度都比其他人快, 完全不给喘息之机。劫云中神秘的青色光芒照耀在闪电上,他又隐隐觉得另有缘由,来不及思考,就和无数粗壮的雷劫向下方扫荡而去。 杜圣兰在半空中加速,按照那位老祖的建议风火相融,再施展分身术,以同样的速度卷起元素盘旋向下,虚空中生成雷电风暴,罡风乱箭齐飞般轰然朝四面八方射去。仅仅是龙卷风带来的余波便如此强悍,实在难以想象风暴中心的力量是何等恐怖。 狂风,火花,闪电,风暴! 围观的那些准备抢夺宝物的人,目中的贪欲定格,其中一些和杜圣兰有嫌隙的势力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谩骂声不比这劫光少。先前提议的老祖被骂得狗血淋头,气弱反驳:“又不都是我教的。” 要怪就怪杜圣兰举一反三,在此基础上融合了阵法。 被他埋在纹路里的小圆点,风暴卷来的时候接连发生轰鸣爆炸,血光被破,阵法本身的光芒显现。雷卷风如过无人之地,朝暴露出的华点扫射。 猛烈的攻势中,胥洲被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以恐怖的速度不断虚空画符。放在平时哪怕立场不同,杜圣兰兴许也会欣赏一下那些精妙的纹路,不过今日他一眼都未多看,全力攻击。雷光交叉旋转,阵法终于出现了一块塌陷,闪烁的电光和虹光撞在一起,宝物如同天女散花爆发! “雁翎甲?” “等等,我家祖地丢失的八蛟烈焰冠也在!” “我操!那不是三百年前我和一位好友去秘境,最终要找的宝物吗?” 修士破口大骂,难怪那混蛋后来消失了,现在看来容貌身份都是伪装。 蒙着气运光泽的宝物在半空中如同焰火一般,个体元素不同,镶嵌的宝石矿物也不同,姹紫嫣红地释放着不同气息,真正做到了乱花迷人眼。 杜圣兰也没想到,这一次会爆发出目不胜数的宝物。稍微思考了一下,他立刻明白过来,顾崖木曾说胥洲修炼的天赋很一般,对方突破说不定只能招来五六道雷劫。越到后面,雷劫对气运长河造成的影响越大。 “快!” 山坡上修士飞出去的速度比宝物爆出还要快,一道道身影争先恐后地来到雷劫区域,比起陨落在雷劫波及下,更多人是死在修士手中。雁翎甲是最受欢迎的一件至宝,第一个得到的修士不幸被围攻,血溅当场。 雷光接触到空气中的血雾,电弧顺着水汽不断蔓延。 这根本无法消磨修士的狂热,玉面刀收敛起息正隐藏在众多修士中,他周身还有些仙运,仔细注意不难发现此人的独特。但他周围的修士根本没有发现异常,只知道双目猩红地去掠夺宝物。 先前玉面刀一直追到杜家,他再有恃无恐,下界被压制实力后也不敢一人闯一族,只能时刻关注杜家的动向。杜青光离族后双方交过一次手,借助魇的力量,杜青光成功摆脱了玉面刀,暂时去忙其他事情。 山中无老虎,玉面刀趁机绕回杜家,连伤五位长老后,搜魂了一位,依旧没有发现刀侍的下落。 是以他心底的恨意此刻不比胥洲少,琢磨稍后要么趁乱杀了杜青光,要么捏死这道雷。 顾崖木和九奴也在夺宝的行列当中,二者有着很奇怪的慎重,面对宝物只挑选了几样,均是光泽比较暗淡、蒙受气运较小的法器。 雷劫只剩下一点余波,杜圣兰找了几个有仇的势力顺手制造了点麻烦。胥洲则是已经快被愤怒冲昏理智,在天地酝酿下一道天劫时,疯狂杀戮抢夺宝物的修士。 渡劫者的身份让旁人不敢还手,只能躲闪,即便如此依旧有不要命的修士往内圈冲。 “杀了他,杀了他……” 杜圣兰怔了一下,哪个嘴长的在自己耳边碎碎念? 定睛一看原来是斩月山的刑堂长老,对方已经在外场看了很久,确定这一股电流是杜圣兰的分身之一,专门进来传话。 “杀了他……” 刑堂长老准备晓之以理,比如胥洲的身份公布对双方都没好处,而且顾崖木的身份才洗白。 “闭嘴,听到了!”电光中,闪电不标准的发音在刑堂长老耳边炸响,后者脸侧都差点被劈伤。 胥洲害过顾崖木,偷塔时又险些害死自己,他那困雷阵法要是再不断完善下去,迟早有天杜圣兰会寸步难行,加上蝴蝶小妖的账,无论是哪一条,杜圣兰都不会放过他。 夺宝的激烈厮杀留下满地的尸体,云层中的青芒仿佛要和闪电一样冲破虚空。杜圣兰入合体后和天地间的感应加强,作为天雷,他朦胧间和其他雷劫一样感受到了天道意志……接下来会是最后一重天劫。 这么看来,胥洲的修行天赋比日月楼主逊色些。 先前那些宝物让众人杀红了眼,活着撤回山坡上的都是有些本事有所得的人。看到杜圣兰没有第一时间破开屏障,刚刚还辱骂老祖的修士立刻展开催促:“你还有什么想法,赶紧教教年轻人。” “……” 人人都长着一张嘴,胥洲也不例外,他几乎透支了全部真气去修复维持阵法的运转,气运长河在天女散花后,已经锐减三分之二。面对速度冲下的闪电,胥洲试着开始游说:“以你的天资,如果修行气运法,必能飞升。” 阵法形成的屏障越来越薄弱,杜圣兰不为所动。 胥洲又陆续搬出了不少好处,均未得到回应。最终他恶狠狠地盯着虚空加紧破阵的闪电,眼睁睁看着气运如流水一般消散,法宝已毁,通天路已断。听着半空中的轰鸣巨响,心知成功无望的胥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杜圣兰面无表情想,我还没攻击到他,我也没说话,这口血不关我的事。 确实和他无关。修行气运功法的弊端彻底显现,每失败一次,胥洲自身还要受损,面对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的目光,上空即将被锤破的阵法,那些此起彼伏教导着杜圣兰怎么劈的声音……他终于彻底失控。 内心的恨意剧烈翻滚,胥洲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的双目开始赤红,周围的能量波动发生变化,很轻微,但不远处顾崖木却是眯了眯眼。 仿佛要拼死一搏,胥洲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主动迎上天劫。 这一次碰撞,他没有任何胜算,雷光中胥洲长发飘散,衣服看不清原来的色泽,仅存一小截的长河爆开,数不清的法宝让等待多时的人疯狂冲了上来。 “我的!” “先抢护甲!” 哄抢厮杀爆发。 这是最后一道天劫,胥洲的身体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夺宝人中,还有顾崖木,但他没有抢夺宝物,迅速靠近一道闪电:“跑。” 若是渡劫成功,会在最后一道雷劫中完成锻体,不但伤势恢复肉躯也会提升很大一截。胥洲重伤,身体伤口寸寸崩裂,显然渡劫失败。 “去死吧!” 耀眼的光芒爆发,一声低吼响彻云际,凶残的能量炸裂开,爆炸的涟漪朝四周迅速扩散,不少还朝这边飞来想要围攻夺宝的修士,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湮灭在了恐怖的光波中。 混乱中,众人都在往四面八方逃窜,抢先一步预判到的杜圣兰和顾崖木是朝笔直上冲。 一条龙和一条闪电,正以令人发指的速度全力冲刺。 杜圣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有一个头颅单独朝他们冲来。胥洲四肢都藏有阵法,难以想象是何等的恨意,让他被炸开后都没有立刻消散,反而还在朝着目标做最后的报复。 “尾巴卷一下。”杜圣兰赶忙提醒。 修士都在逃命,现在谁也没空注意到高空,闪电跳上龙身往下滑,在头颅爆炸前,一锤子给砸了下去。在杜圣兰因为惯性要继续下滑时,龙尾又给他勾了回来。 面目全非的脑袋坠落在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残余阵法的缓冲,眼睛居然没有被震裂掉出。大能者的意识会持续稍顷再消失,胥洲意识消散的刹那,很多记忆走马观花在脑海中闪过,他的眼珠看向斩月山众人的方向,那一行人没有走多远,似乎是要彻底确认自己的死活。 年少时为盛名所累,胥洲恶事做尽,但对待一手创立的斩月山,他多少存着几分庇护之意,当日假死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护住斩月山的名声。 如今自爆,旁人再也无法从残骸中破解他的身份,胥洲模糊地看到斩月山人松了口气,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杀害的小妖怪,死前嘴里好像一直在念叨着什么。 是什么……他拼命地回想,试图读出对方破碎的言语。 视线越来越模糊,胥洲的意识也越飘越远,他好像飘回了那个暗巷里,自己和蝴蝶小妖的尸体面对面,小妖怪染血的嘴巴不断张合,终于,胥洲读出了那两个字,回家。 “回……家。” 头颅下意识想要复述这个词汇,但面颊上没有任何一块肌肉可以牵动发力,至死,他的眼珠都在盯着斩月山的方向。 和死人的眼睛对上,旁观了胥洲最后的挣扎,刑堂的长老再冷血,内心多少有了些触动,尚未开口,就听竹墨冷冷道:“死前的无病呻吟罢了。” 胥洲若是真的有心维护斩月山,原本可以有更多作为。 一个故意破坏剑灵,假死脱身的祖师爷,竹墨不会让其活着归来,斩月山只需要一个宗主,斩月山的名声也只需要和数千年来一样,是天下剑修追逐的修行圣地。 虚空中,杜圣兰一锤子打下追逐的头颅后,仍旧有余波冲上来。 “剑。”银龙吐出一个字。 杜圣兰下意识召唤出宝剑,这把剑由顾崖木亲手打造,对其碰触倒没多少抵触。化成人形后,顾崖木握住剑柄,回身朝着冲上来的金光一剑斩去。 杜圣兰也趁此机会看清了身后追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从爆炸的长河中蹿出的光芒,行似龙,浑身金光缭绕。金芒被一剑截断,其中好像还伴随着一声咆哮。 顾崖木还想再斩,杜青光不知何时飞身上天,两把剑刃相接,各自后退半步,魇趁机吞吃了被斩断的一截金光虚影。 它的吞噬需要时间,再次张口时,被赶来的九奴阻止。 杜青光没有多做纠缠,撂下一个字:“撤。” 顾崖木瞥了眼杜圣兰:“我们也走。” 说罢,撕裂空间带着杜圣兰离开。 九奴本身掌握虚实道则,用不上这么麻烦的方法,利用道则遁走反而更加快。一切转变发生得太过突然,再次从空间裂缝中走出,杜圣兰已经出现在大雁城附近的树林。 两人走在一起容易引起注意,杜圣兰便没变回人类形态,藏在顾崖木袖中。 “走这么急?” 顾崖木:“玉面刀来了。” 杜圣兰一挑眉,话题却绕过上界人,先问起那道被一剑斩断的金光。 “是气运所化的气运长龙,”顾崖木解释,“有毒。” “……”确定没在他的眼眸中看到玩笑,杜圣兰喉头一动:“我劈胥洲时,好像吸收了不少他的气运。” 他对天发誓,是气运先动的手,不容分说地猛灌而来。 “只要不是吞吃那条气运长龙就行。”顾崖木边走边道:“真要和它融为一体,日后你和人比武,或者布局去做某件事,稍有差池,便会反损自身。” 发现胥洲在用气运铸就通天路时,顾崖木立刻明白对方这么多年缩头乌龟一样活着的原因,胥洲在避免出现任何失败。 “难怪……”杜圣兰啧啧:“我说怎么从第一道雷劫开始,就觉得他有点虚。” 多活了一千多年,正常情况下至少该积累一身雄厚的真气,但胥洲只要被雷伤到一些,下一次就会更严重。不过这种气运倒是挺适合魇,后者有千百条命可以造作,难怪杜青光会帮它争取。 顾崖木这时也开口提到了杜青光:“杜青光杀玉面刀时,也集了运。” 这才会毫不犹豫杀了一名刀侍,刀侍是上界人,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戮仙成功。否则空手而归,杜青光一样会受到反噬。 袖子里的闪电盘腿而坐,叹道:“可惜被魇捡了便宜。” 顾崖木面色不变:“就它那个脑子,吞噬了整条气运长龙也无用。” …… 青衣剑客和一条狗刚刚走出十万大山。 杜青光上次的气运用在杀刀侍上,残存的这些尚不足以直接破了玉面刀的仙运。对于气运长龙,他和顾崖木看法一致,碰都不要碰。气运幻化出的金龙和那些浮动的气运不同,一旦吞噬,就会彻底化为自身运势的一部分。 魇得了好处,心情大好道:“如今我气运在身,今晚就去杀杜圣兰。” 吞吃了半条气运长龙,它总能蹲到杜圣兰落单的时候,对于这个和冥都莫名其妙走得很近的天雷精,魇一直想要除之而后快。 冷漠的视线扫在青眼阴犬的身上,就在魇被这道视线盯得有些不舒服时,杜青光终于开口:“你就没有想过,对方的气运可能比你高?” 魇很有自信:“不可能,他又没吞吃气运长龙。” 先前青眼阴犬看得一清二楚,杜圣兰压根没碰上金光。 “不需要吞吃。” 魇很费解。 杜青光淡淡道:“天生的。” 魇顿时沉默。 杜青光停下脚步:“二十岁能修成合体,其中需要多少气运你考虑过没有?” 魇想了想,理直气壮道:“现在考虑了。” “……” …… 胥洲对付顾崖木时,再三借助他人之手,但对付杜圣兰,却是亲手布阵,为的就是尽可能掠夺杜圣兰的滔天气运,补上前几次设局失败带来的亏空。 杜圣兰回去路上还和顾崖木探讨了一下仙运和气运的区别,认为仙运比飘渺不定的气运要靠谱很多,仙运更像是一种保护罩,能起到被动防御的效果,对仙人出手,成功概率会很渺茫。但在其他方面,譬如让人变得运气好一点,遗迹探宝更容易得到宝物上起不了任何作用。 一路回到仁义堂,期间没有变故发生,杜圣兰让裴萤用情报网重点关注玉面刀,得到的消息是对方并未和杜青光交手,目前下落不明。 杜圣兰纳闷:“莫非回去了?” 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献祭一具法身下界,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到上界,估计以后都会抬不起头来。 十万大山,深处。 本是要趁乱袭杀杜圣兰或者杜青光,但在胥洲自爆时,玉面刀突然收到了来自师尊的传讯。 离开前,梵海尊者交给他一个木刻小人,小人上方如今有一道很淡的虚影,玉面刀惊讶之余连忙躬身问:“师尊,您怎么会……” “为师本体仍在上界,借助宝物闪现出一缕神念罢了。” 梵海尊者不相信任何人,玉面刀下界前,梵海短暂催眠过对方,让其对着一面宝镜立下誓言。如今镜面出现裂痕,说明玉面刀建立上下界连通天梯的心思有了动摇。 玉面刀哪里知道这些沟壑,否则一定会觉得无比冤枉。他只是见识了下界修士的无情无义,近日突然觉得一旦两界连通,下界的这些暴民能力也许不出众,但未必会被奴役,甚至可能会发挥难以设想的破坏力。 “你这次任务进展得如何?” 玉面刀诚惶诚恐道:“遇到了些阻碍。” 虚影随时有消散的可能,玉面刀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心思一动,连忙转移话题:“弟子发现下界竟然有人成功夺舍天劫。” 从魔渊出来后,玉面刀专门打听过和有关杜圣兰的消息。 “哦?” 确定师尊对此事有兴趣,玉面刀心中的忐忑暂时消失。 界力挤压下,梵海尊者的神念坚持不了多久,他挥手打断玉面刀想要进一步汇报的意思,淡淡交代了几句。玉面刀全程不敢打断,担心被问起刀侍和孙氏姐妹为何不在。幸而梵海尊者不会关心这种小人物,直到虚影消失,也没提及他身边人的一个字。 确定梵海尊者的气息已经消失,玉面刀抬起头来,长松了一口气。想到这些日子在下界所受的屈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喃喃道:“等着吧,很快你们就会付出代价。” 他要让下界人知道,什么叫做仙凡有别生不如死。 …… 正月里,街道上熙熙攘攘,出来摆摊以物易物的修士也不少,一片喜庆。 仁义堂内,杜圣兰正和雪花狮子一起挂大红灯笼,期间忽然打了一个呵欠。大脑袋蹭蹭他:“困的话,我来挂就好。” 没有压力的时候,雪花狮子已经摆脱说话结巴的毛病。 杜圣兰的疲惫是来自精神上的,昨日给顾崖木用淬体法治疗暗伤,后半夜开始完善功法,难免有些打不起精神。 “咚咚。” 仁义堂外有人敲门。 一人一兽正好在临近门的地方,杜圣兰把剩下的灯笼交给雪花狮子,过去开门。 “新年好!” 见四下无人,仙风道骨的神棍变回了狐狸模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跨过门槛,东西太多,它往桌子上一甩又用尾巴堆了堆,确保不会掉下来。 杜圣兰嘴角一抽:“为什么不放进储物戒?” 天机道人没回答,跳到了礼盒最上面,也不知道这些礼物都是什么,被它压着居然没坏。此刻雪花狮子已经把灯笼挂好,红彤彤的光芒照在狐狸雪白的尾巴上,显得有些魔幻。 天机道人是绝对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杜圣兰猜测是为了解除血咒一事。 “我虽是合体期,但想要彻底解除血咒,至少还要等我突破一个大境界。” 狐狸张开双臂,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来嘛。” 能解多少是多少。 杜圣兰突然看向它身后,扬了扬半边眉毛:“龙来了。” 狐狸浑然不惧:“我算过的,龙君今日不在。”绒毛随风抖动:“快来,怎么劈随你。” 杜圣兰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三天后,我最近需要调息。” 狐狸跳下来绕着他走了一圈,确定杜圣兰是真的精神不济,便没有再强求。 往返太过折腾,天机道人暂住在仁义堂。翌日顾崖木早在长街外就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摇了摇头推门进来,不出意外,进院后看到腆着一张脸的老狐狸。 “新年好。”狐狸站在庭院中心,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就差把‘伸手不打笑脸狐’贴在额头当横幅。 清楚天机道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顾崖木对它一向都没有多热络。 “既然来了,”顾崖木单手拎起狐狸放在桌子上,“随便占卜一下。” 狐狸讪笑道:“占卜哪有随便的事情。” 顾崖木冷冷注视着天机道人,在他看来,对方此行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解除血咒。 天机道人看了眼凉亭内正在教雪花狮子念书的杜圣兰,低声道:“让我跟着你们混几天。” 顾崖木盯着雪白的皮毛,淡声道:“做成挡风的毯子后,你可以永远跟着。” 狐狸后退一小步,举起爪子发誓:“相信我,一定可以双赢。” 第70章 美炸了(三合一) 天机道人到访仁义堂的第三天, 杜圣兰按照先前说好的帮他用淬体法治疗。 治疗到一半的时候,忽见整片天色暗了下来,在不知多少万里以外的地方, 虚空中出现一个黑洞漩涡, 紧接着是熟悉的光点萦绕。杜圣兰抬头看向远处的目光一暗, 手指释放出过量电流, 狐狸连忙用尾巴拍灭冒烟的皮毛, 轻轻拨拉两下,又恢复了油光水滑。 杜圣兰微皱着眉头,这种异象说明又有天人下界。 空气中飘着小雨丝, 他伸手接住:“正月里, 这座城市是该下雪的。” 一个天人已经带了很多不可预测, 再来一位,九川大陆不知道要经受怎样的折磨。 天机道人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 数条尾巴全部蹿出, 冲着杜圣兰勾了勾,催促他继续电。 一直到顾崖木走过来, 它才安分起来, 顾崖木带给杜圣兰一些雷系和火系功法,让其对照着看, 争取下次劈人时做到融会贯通。 看出杜圣兰心不在焉, 老狐狸慢悠悠晃到一边,陪着雪花狮子砸核桃,悠闲的姿态让顾崖木和杜圣兰相互对视一眼, 最后顾崖木问:“对于上界人, 你好像没有一点担心。” 天机道人没打哑谜, 但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很斟酌:“天道可以钻得漏洞比以前多, 看似脆弱但并非完全没有余力去管一些事,也许它只是将残余的力量用在其他方面制定规则。” 顾崖木没开口,示意继续说下去。 “比如上界人,下来都要献祭一具法身。” 杜圣兰闻言目光一动,天机道人知道的隐秘果真不少,连进入下界的方法都清楚。 “但是吧……”狐狸的胡子翘了起来,眼珠里闪烁的光泽有些诡异:“第二次下界的人,所要献祭的法身必须要比第一具强大才行。” 献祭只能献祭自己的法身,一具法身可以进来几个人,但带进来的人不能比献祭之人强大,如果当初玉面刀选择带同门,撑死也仅带上一位实力逊色于他的修士。 杜圣兰沉吟:“所以再有人想要下界,就要实力更强的人献祭法身。” 毁了一具法身,日后回去实力也大不如前,倘若在下界也无收获,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机道人:“实力弱小,下来也无用,这种献祭法身式地折腾,最多来上两三次。” 斗来斗去,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是吸收法身的界壁捡了便宜,且界壁的一部分能量本身就会反馈给天道。 …… 梵海尊者的神念消失前,询问过玉面刀所在方位,让他等在那里。 群山万壑间多出一道霸道的气息,玉面刀惊讶道:“大师兄。” 天裂一缝的异象再次出现时,玉面刀便知有人下界,但没想到来得会是大师兄。来人在上界名号蚀魂道君,早就有力量自创门派,因感念师父教导之恩便一直在梵门效力,这些年不知为何和师父疏远了些。 蚀魂道君看了一眼他左右:“你的夫人和刀侍呢?” 玉面刀神情中露出一丝屈辱:“刀侍一死一伤,被人抓走,孙氏姐妹也被带走了。” 为了挽回面子,他说起下界人的无耻,说起在魔渊的事情,当然没有提起无垢石,只说和师父想法一致,想抓天雷精研究。 其后他再三描述了那场从魔渊出来后雷劫下的厮杀:“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魔鬼,土著刁民!” 蚀魂道君知道他是想要推卸责任,话只听了一半,便让玉面刀领自己去先前他落脚的医谷。 这次的仙人下凡比上次要低调许多,连续几天都没有消息传出。一直到快过完正月十五,一则消息火速传遍大江南北,此次下界者仍为梵海天尊亲传,欲要开启师尊飞升前留下的秘境。 杜圣兰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正在第六次询问天机道人准备什么时候回老巢闭关。老狐狸每日充当夫子的角色主动给雪花狮子授课,杜圣兰担心继续被教下去,小阴犬会长歪。 天机道人用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次来的人看来不简单。” 玉面刀降临时,端着一副仙人的高姿态,他不给好处,别人就只能想办法从他身上找好处,这位不同,懂得发展自己人手。 但世上也没有白给的好处。杜圣兰眯了眯眼:“上界的这群仙人是不是打着奴役下界的想法?先给好处笼络部分九川大陆的修士,后期再为自己效力。” 修士注重传承,有时候传承者甚至要比子嗣更重要,如果在秘境获得什么好处,关键时候仙人再教唆两句,他们说不准真的认为自己也是梵门一脉,为了日后能在上界获得身份,出卖九川大陆的利益。 顾崖木仁义堂堂主的身份保住了,使得裴家大长老和裴琉焰的僵持又延长了一段时日,他从裴家回来后,便听杜圣兰表明想要去秘境的念头。 杜圣兰:“有必要拿到传承。” 阻碍其他人得到是小,更重要的是为了研究,‘时光’里杜圣兰亲眼见识过梵海尊者的刀威,他们得想办法破解。 顾崖木略一思考:“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斩月山。” 正月十五迎财神,斩月山正月十五迎瘟神。 顾崖木带着杜圣兰撕裂空间来到斩月山,被山脚的阵法阻挠,他没有贸然破开,悄无声息地站在月色下。 空间波动一早便引起注意,竹墨亦如死寂的清风,凭空出现在山脚下。 胥洲死了,杜圣兰手中没有什么筹码再制衡斩月山,这时候来完全可以用找死形容。顾崖木率先开口:“剑灵最近如何?”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远处血光一闪而过,竹墨带着剑下来,没了压制,剑灵又开始进入失控状态。 山下聊天有结界也不够安全,最终杜圣兰和顾崖木还是被请进了山,前提是藏在影子里的阴犬要留在山下。顾崖木对此没有意见,竹墨意思表达地很明确,如果选择进山,又没有拿出共同利益点,那就不用再出来了。 胥洲的死并没有带给剑灵安慰,反而让其变得更加暴躁。长老的力量要比虚弱的剑灵强悍,但又担心一失手误伤剑灵。 顾崖木定定看着剑灵片刻,说了三个字:“学刀吧。” “……”咆哮的剑灵不可思议地扭过头。 顾崖木压根没有征求它想法的意思,只跟竹墨交流:“梵海尊者的传承。” 只一句话,竹墨就明白了,剑灵最恐怖的能力在于能破解剑招,当初竹墨对墨苍出手也是这个原因。不过剑灵因剑而生,只能喂剑招,学刀根本不可能。 顾崖木:“它被打碎过一次,对剑的灵敏度日后都不会太高。我和玉面刀交过手,这一门的刀法有些奇怪,蕴含着一丝剑意。” 对比其他武器,刀和剑算是比较相近的类型。如果能破解梵海尊者留下的传承,剑灵或许会因祸得福更上一层楼。 竹墨没有立刻回拒,顾崖木拿出一个卷轴,说道:“我在秘境找到传承也会交给你,相应的,剑灵一旦破解刀招,要立刻给我一份。” 顾崖木既有心利用剑灵,必定会在找传承上尽全力。两方势力同时寻找,得到传承的几率很大。 和渡劫期做交易,天道誓言都不一定牢固,顾崖木拿出的卷轴可以签订契约,双方都能安心。 “学鬼的刀!去死!我要杀了所有人,我要让所有人品尝我的绝望……” 余音尤在,银光一闪,剑灵被一条龙尾抽打在地面,地碎石裂,顾崖木冷冷问:“学刀,还是死亡?” “死!我宁愿死。” 话音未落,庞大的杀意倾覆,眼看恐怖的龙尾要再次拍下,竹墨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剑灵捂住脑袋:“学刀!别说刀了,箭我也可以学!” 因为恐惧,声音渐渐微弱下来:“礼乐射御,读书写字,你说什么我学什么。” 怂的这么快,连竹墨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 顾崖木变回原形,冷冷道:“物肖其主。” 剑灵仗着自己的身份,知道别人宝贝着它不敢动粗,实际和胥洲一样贪生怕死,你表现出来的态度越是软和,它越是嚣张。 签完契约,顾崖木带着杜圣兰离开,后者和上次一样,以礼貌地‘新年快乐’为结尾。 过程中杜圣兰的双目始终是没有温度的,竹墨也是。面对黄金时代不同的立场,两方刀剑相向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返程时,顾崖木没有再瞬移,变龙带着杜圣兰往回飞。 “和竹墨合作要比杜青光安全一些。”杜圣兰望着下方一闪而过的山川叹道:“至少竹墨对斩月山很看重。” 类似杜青光和裴琉焰那般,为了问道可以牺牲一切,打起交道来变数无穷。 …… 梵海尊者飞升前准备的秘境,对修为要求是在练虚以上。 大能者的秘境,大部分限制元婴期以下,好筛选出潜力种子,梵海尊者反其道而行之,但也有年龄限制,大乘期以下不能超过六十岁,大乘至多七十岁,至于渡劫,多少岁都无所谓。 历来秘境一出现,就被大势力掌握,蚀魂道君很会笼络人心,借医谷之人传话,强调满足条件的修士都能进入,并且他们也会在秘境中行走,保护最终得到传承的幸运儿。 此次秘境入口是在自由城。 “这群混蛋。” 自由城主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能称霸主,就是因为没什么修士愿意来灵气贫瘠之地,自从公布秘境入口在自由城附近,这些天他已经陆续接到不少势力的明示暗示。 有感被架空的自由城主询问军师:“如果我去威胁仁义堂,有几成可能得到帮助?” 狗屁的银龙白龙,他和顾崖木交过手,恶龙长什么样子一清二楚。 军师摇头:“此举不智,等于在打斩月山的脸。” 恶龙不是仁义堂主,是竹墨亲口所证。 军师又道:“秘境在自由城,城主不妨把注意力放在秘境本身,这群修士也不会停留太久。” 一日内,自由城内外聚集着大量修士,有的自动结队开始圈地盘,同时间还不断有厉害的修士从其他地方赶来。杜圣兰晃悠一圈,没发现竹墨,四大家族族长也只有顾崖木扮演的裴家家主现身,这次和幽兰禁地开启不同,禁地涉及到传说机缘。仅仅是秘境,以他们的身份不太适合和小辈相争。 至于裴家,完全的逐利者,自从裴九星假借鸿蒙源宝威名要求重新瓜分南域利益,裴家也没什么脸面可以丢了。 雪花狮子和阴犬也在,天机道人建议雪花狮子闯一下秘境,原因却没有详说。 杜圣兰今天很是低调,易容改装混迹在人群当中。随着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修士等不及,叫嚷着仙人在哪里,秘境何时会开等。 “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质疑声传得很快,城内外快要躁动起来时,天边终于出现来人。腾空而立的二者均是刀客,和玉面刀的高傲不同,蚀魂道君面容平凡,身材高大,嘴唇不说话的时候也会紧紧抿着。 “得秘境传承者,日后飞升可拜入梵门。”玉面刀俯视下方修士,说完后又对蚀魂道君低语几句。 蚀魂道君拿出一枚月牙形的石头,石头跳出他的掌心,自动飞向远处某个方向,经过山间某个沟壑石头下降嵌入其中。整片山体立时变为血红色,自由城外的世界逐渐模糊,云雾浪潮浮动半空,其中竟有山川投影,仿佛山下的一草一木全被复刻到了半空中。 几条裂缝朝万米开外蔓延,山里的云雾滚浪开始朝着自由城移动。 “秘境本应由有缘者开启,强行打开会使通道不稳定。” 众人尚未完全消化蚀魂道君的话,眨眼的功夫云浪已经咆哮地朝这边涌来。自由城主的军师修为一般,不准备参与这次争夺,喝道:“无意传承者,立刻退走。” 说话的同时,他自己也在急速遁走。只有少数人和军师选择一致,大部分都是站在原地,有的甚至主动朝云雾飞去。 浪潮压过来的时候,云雾中爆发出通天的光芒,杜圣兰被其中一缕光芒卷入,他下意识要去确认顾崖木和阴犬的方位,然而雾中的空间乱流不比无尽海域弱多少,他运转真气稳住自身,忙着避开化成冰刃的雾气。和他卷入一道光芒中的修士不少,有的还在通道内,已经爆发出争端。 不知过去多久,云雾终于散开,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真气都不好使。一直到快坠入地面时,平衡才重新回来,杜圣兰借着树木作为着力点,安稳落在地上,一双眼睛快速打量周围的环境。 天空如镜,周围的环境和原始森林很像,远处日月同现,月亮乍看像是悬挂的一把长刀。 渡劫期才有能力开创秘境,据杜圣兰所知,杜青光好像也有一方小世界。 “疼死老子了。”远处有修士运气不好,下落时胳膊被树枝戳穿,正在吃丹药迅速复原皮外伤。 杜圣兰放开神识,附近千米内修士堪堪数百人,不久前拥挤在自由城外的修士少说也有上万,这代表着大家被传送到了秘境的不同位置。 杜圣兰有些担心雪花狮子,希望这孩子没有倒霉地和大阴犬分开。秘境虽然有境界限制,但天机道人建议小阴犬来,这种限制八成对它不管用。 “喂,组队吗?”胳膊刚复原的修士问他。 杜圣兰摇头,一副孤傲剑客独来独往的做派,那人撇撇嘴,开始去游说其他人。 杜圣兰拿出传讯符,上面的传讯印记无法被激活,用它找到顾崖木的计划失败。 日月同空,一半天空是白昼,另一半则是黑夜,远远地能看见模糊的分界线,杜圣兰稍作思考后,选择向黑暗一侧移动。伤势复原的修士另找了几人组队,看杜圣兰走,他们悄悄跟在后面,有意想拿对方当探路石用。 察觉到身后有几道气息跟着,杜圣兰暂时没有和他们爆发冲突,他还在回想和玉面刀站在一起的那位上界人,后者身上并没有萦绕着和玉面刀一样的仙运,乍一看就像是普通人。 仙运和功德金光一样,不是想要收敛就能收敛的,除非对方一下界就做了什么违背天道意志的事情,消磨掉了仙运。 杜圣兰全力运转敛息功法,确保真实境界气息不外泄,新来的仙人隐约给他一种危机感,确切说对方身上没有仙运,但有一种莫名让他感觉到危险的东西。 行走间看到一株妖植,不算特别珍贵,杜圣兰伸手准备采摘时,后面的人冲出来将他包围住。 “小兄弟,先前我受伤你也是看见的,正好需要妖植疗伤。” 一共五人,有三名合体,确实有嚣张的本钱。 杜圣兰点了点头,有些呆滞的样子让修士放下心来,先前邀请杜圣兰,是因为看不出他的真实境界,现在看来实力也就一般。 得出这个结论后,拔了妖植这几人也不再像之前一样鬼鬼祟祟跟着,几乎是光明正大跟在后面。 杜圣兰平静朝前走着,提醒道:“跟着我,你们不要后悔。” 刀出鞘的声音故意磨得很刺耳,后面的修士将刀尖对准他的脊梁骨:“少废话,快点走。” 杜圣兰心中的不安还在加剧,这种不安和身后的威胁完全无关,顾崖木曾说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后,能感应到天地间的变化,他远不到那种境界。但不知道是不是功德金光的加持作用,杜圣兰的第六感格外强烈。 又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猛地停下脚步,后面的修士喝道:“快走。” 杜圣兰不为所动,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激增,他倏地转身观察身后,视线顺着刀尖一路下移,终于发现一小缕淡淡的烟雾,正像是蝌蚪一样在身侧打转。 他这一转身,把后面的修士吓了一跳,见杜圣兰不愿意再走,骂了句脏话挥刀就要砍来。 杜圣兰迅速退后数步,以指为剑割裂掌心,泛着银蓝色的血液被真气激发飙了出去,落在身后几位修士身上。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转身,边给伤口凝血边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挥刀的修士只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喊了声‘追’,就要合力展开追杀。 双方的速度太悬殊,他们没跑几步,天空突然被黑色阴影遮盖。为首之人好奇,明明尚未跑进月亮所在的那片区域,天怎么就黑了? 抬头的瞬间,一面大鼎罩了下来。 “快跑!” 合体期的修士爆发力还是有的,然而哪怕是最厉害的那位修士,连真气都没来得及运转,就和其他几人一起被罩在其中。不远处杜圣兰看到这一幕,面色剧变:“什么玩意?” 这鼎好像有自我判断能力,发现被收入肚中的是几个残次品,大鼎猛地缩小,鼎内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是里面的人想要破鼎逃出。 抵抗不过须臾,大鼎的收缩还在继续,先前的修士竟是直接被暴力挤碎了。 杜圣兰再也不敢耽搁,以最快速度朝天边飞去,大鼎中不断有黑烟外冒,其中几缕同时间朝着杜圣兰飞来。 杜圣兰见状立即施展惊弓之鸟,数十分身朝各个方向飞去,然而黑烟竟也分成无数细丝缕,甚至比杜圣兰分裂得还多,依旧有很多缕黑雾在纠缠着他。大鼎追随着黑气最多的方向,一路疾速袭来。 森林间,异常残酷的追逐就此拉开。 黑鼎器而不舍,完全是不知疲惫地追赶。 回头发现距离还在不断缩进,杜圣兰召唤出鸿蒙源宝,反身拉弓射出一箭,电流和空气摩擦出火花,真正接触到大鼎表面时,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刻痕。 眼看大鼎距离这里只剩下最后几丈,鸿蒙源宝突然颤抖了一下,好像拼命在和杜圣兰传递什么意思,杜圣兰竟然读懂了,迅速变身化为闪电,鸿蒙源宝独自拉弓张弦,‘嗖’地一下,闪电破空而出,撕裂开一条空间缝隙将杜圣兰传送到另外一片区域。确定已经成功把主人射出去,鸿蒙源宝迅速埋入地底躲避大鼎,大鼎对它不感兴趣,继续朝着杜圣兰追去。 鸿蒙源宝的速度比不上大鼎,杜圣兰夺命狂奔时,有感大鼎会比鸿蒙源宝先一步找到自己。 如此一件厉害的法宝,不可能在九川大陆籍籍无名,这法宝分明受人操控,大概率是有主之物,这个‘主’对自己还不怀好意。 杜圣兰突然想到了新下界的仙人,对方一身仙运被磋磨完,是不是就是因为携带了特殊至宝下界? …… 秘境一片临近河域的地界,两道身影正并肩行走。面对实力比自己强的人,玉面刀的傲慢也收敛了几分。 他对这个大师兄一向存有几分嫉妒,蚀魂道君天资出众,又最受师尊器重,这些年师徒俩有些疏远,玉面刀这才有机会进入梵海天尊的视线。 大鼎是蚀魂道君的法器,又名寻珍鼎,能自动寻找珍奇异兽并进行捕捉。玉面刀不敢全将希望寄托在一张鼎上:“秘境里还存活着不少妖兽,寻珍鼎会不会找错目标?” 蚀魂道君不紧不慢道:“这里的妖兽品种远不如上界,倘若真的存在天雷成精,寻珍鼎一定会找到他。” 感应着寻珍鼎的方向,蚀魂道君看向月亮悬挂的的区域:“在那里。” …… 杜圣兰快要冲进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只一眨眼的功夫,大鼎和他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倍。 “我之所以这么狼狈,是因为我跑得还不够快。” 杜圣兰陷入深度自省,最近他骄傲了,居然因为速度差不多可以媲美杜青光而放松下来。 快要接近杜圣兰的时候,大鼎散发出来的黑气开始一点点凝实,如同锁链一般,束缚住他的身体。杜圣兰用真气震裂黑烟,仅仅是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便让自己和大鼎只剩咫尺之遥。 怎么办? 杜圣兰大脑飞速转动起来,想要逃出去,除非他能立刻领悟虚实道则,继而利用道则之力游走在这片空间当中。心动不如行动,杜圣兰连忙试着去感应冥鸟留下的羽毛,结果还没有投入三分精神,头上一片阴影已然朝下方笼罩。 杜圣兰不得已继续全力冲刺,赶在大鼎的范围扩张到自己前,真气爆发到了极致。面对总差一步的猎物,大鼎终于被激怒,猛地朝前撞去,鼎面震颤,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的力度。 背后剧痛传来,杜圣兰喉头一阵腥甜, “不行。” 生死之间的潜力再大,也不足以让自己立刻领略道则。 杜圣兰放弃感悟,回忆了所有擅长的手段,一一排除后,哪怕是他,面临大鼎恐怖地追击,也不免涌现出一丝绝望。 眼看黑色阴影就要全盘倾塌在自己身上,记忆里的一句话在绝望中突然蹦出:要有多狭隘才会觉得合欢功法是为驭人而生,多看看世间万物吧。 杜圣兰仰头凝视压下来的大鼎,口中无意识念道:“世间万物。” 身体比理智先一步作出行动,从前杜圣兰一直是用合欢心法去融合淬体法使用,没想到第一次施展纯粹的魅术,目标是一个鼎。 祁子期这套功法原名《落花煮雨听风吟》,被后世人戏称《为爱痴狂》法,不是没有原因的。顷刻间他的眼神便不再清澈,里面全是摄人心魂的光芒,每一根飘舞的头发丝,都在无声诉说着楚楚可怜。 大鼎顿住了片刻,不过它到底是绝顶的宝物,鼎内回响起音波,开始破解虚幻的媚术,音波反复震荡间,杜圣兰七窍流血。 为爱痴狂一共分为九个层次,他目前只停留在第七境界。另外两个高阶区域,杜圣兰不敢轻易尝试,不到大乘期企图一次性掌握,大概率会走火入魔。 大鼎又向下压了半寸,杜圣兰咬了咬牙,不得已强压住上涌的血气,开始施展第八层次。法器没有人类的审美,但是它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心疼,眼前这个修士从刚刚起就像棵小树苗似的摇曳……他好柔弱! 杜圣兰的神智也开始有些不清醒,他强撑着一口气,不敢有任何放松,大鼎虽然被迷惑了,但是还在缓慢下压,杜圣兰的脑袋已经快要被鼎没入。 他没有选择,终是去触碰第九境界。一刹那间,眼前的世界五彩缤纷,有什么光在脑海中炸开了,杜圣兰只觉看万物都如繁花盛景。他的脸色此刻苍白如纸,在大鼎的意志看来,以自己为主导的黑色才是世界最美的颜色,这个修士脸色苍白,一定是没过什么好日子……他好可怜! 大鼎终于慢慢从杜圣兰头顶离开,晕晕乎乎地倒在一边,一人一鼎脑子都有点不清醒。 不知过去多久,杜圣兰站起身浑浑噩噩往前走,大鼎魂不守舍跟在后面飘着。 鸿蒙源宝追上的时候,直觉哪里不对劲,杜圣兰缓缓张口:“我美吗?” 大鼎用黑气拍了一下圆鼓鼓的鼎身,就像在回答美。 鸿蒙源宝变成了锤子,它在斟酌一锤子下去,能不能唤醒主人的神智。 早在走火入魔的瞬间,杜圣兰便没有余力再去施展合欢心法,但他和大鼎都没有从魔怔的状态中走出。 “杜圣兰!”身后传来一道透露着些许焦灼的声音。 锤子比杜圣兰先一步回过身。 流光稍纵即逝,银龙竟出现在杜圣兰身侧。 杜圣兰两次受伤时喝过顾崖木的血,对方一直都在追踪这道微弱的气息,半途感觉到气息越来越淡,顾崖木顿觉不好,必定是遇到了极致的危险,杜圣兰才会这样全力逃跑。 他立刻化为原形一路追赶。看到杜圣兰平安无事的瞬间,顾崖木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庆幸。 “我美吗?”杜圣兰垂着脑袋:“为什么我这么美?” 银龙怔了一下,正要开口,杜圣兰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太大声,吵醒了森林里的花草树木,它们会为了争夺我的注意力互相伤害。” “……” 看他眼神迷离,时不时还泄露出一丝勾人的味道,顾崖木明白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你是谁?” “杜圣兰。” 心头微松,顾崖木继续问:“这里是哪里?” “禁地。” “九奴是谁?” “干娘。” 顾崖木彻底松了口气,有救,应该只是暂时性的魔障了。 “抬头。”顾崖木准备帮他清理一下面上的血迹。 杜圣兰突然低下脑袋:“不可以,我太美,月亮会羞地掉下来的。” “……” 认真的口吻让顾崖木又气又好笑,不得不说杜圣兰是个骨子里的好人,走火入魔了还担心别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见他死活不肯抬头,顾崖木无奈,变身成了一面镜子,想让其认清现实:“你自己照照,美吗?” 杜圣兰现在的模样实在算不得有多好看,脸上流淌着银蓝色的血迹,头发散乱,整个人透露出狼狈不堪的气息。 杜圣兰抬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蹙起眉头道:“奇怪。” 镜子里的自己面上好像透露着一丝焦急,还有隐晦的关心。 变成镜子的顾崖木正看着杜圣兰,准备进一步刺激他的意识,说两句对方不好看的话,下一刻,杜圣兰突然凑近,‘吧唧’一下亲在了镜子上面。 “好看。”镜子里的自己真好看。 “……” 柔软的唇瓣从镜面蹭过,光滑的镜子表面倏地出现一丝裂痕。 杜圣兰纳闷,莫不是被自己美炸了?他再次倾身,贴近的瞬间镜子终于没有办法再去维持基本的变形,头顶‘蹭’地一下弹出两根龙角。 第71章 狭路相逢(二合一) 面对突然变出的两根龙角, 杜圣兰手握上去,蹭了蹭,喃喃:“小鹿。” 镜子口是心非:“满脸血污, 披头散发, 哪里美?” 杜圣兰的魔爪终于暂时放过龙角,对镜看了看自己,脖颈同样有血液渗出,他把衣服稍微往下拉了一下, 露出锁骨, 紧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长腿…… 镜子从一条裂痕变得四分五裂,它变出爪子捂住口鼻, 爪子上还有些从裂缝里流出来的血丝。 忍无可忍,顾崖木突然转过身去, 变回了原形。 自恋的最高境界不是追寻别人眼中的自己,是自我欣赏,杜圣兰只是把领口下拉了一点,外加飘忽不定的视线乱瞄, 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 果然还是自己太美了。 顾崖木有些头疼, 余光在瞄向大鼎时忽然变冷。灼热的光团自他掌心凝聚, 光球砸过去后被大鼎吸收。高度凝练的真龙火焰哪会如此轻易熄灭,小火球在鼎内乱窜,无论变大变小都挤灭不了。大鼎也被折磨得够呛, 痛苦中反而回来了一丝神智。 此刻它的眼中终于能看到顾崖木, 这也是珍兽。大鼎下意识地进行捕捉, 又因为不灭火焰痛得用黑烟包裹住身体。 它能对杜圣兰绝对压制, 是因为后者吃了境界上的亏,《幽兰心法》后期的境界跨越远不如前期厉害,基本横跨不了一个大境界。 顾崖木是渡劫期,这鼎想要独自捕捉压根不可能,当然顾崖木想要打碎它也需要很长的时间。留下大鼎在原地煎熬挣扎,他开口道:“走。” 大鼎还想朝着杜圣兰飞来,伴随‘砰’地一声重重捶打,被鸿蒙源宝砸得后退。一击脱离后,鸿蒙源宝变成小锤子,强行让魔怔状态的杜圣兰握住自己,让大鼎无法攻击。 顾崖木带着杜圣兰瞬移离开,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空间出现一道口子,两道人影从中走出。 寻珍鼎上下跳腾,蚀魂道君扬手在鼎面拍了一下,里面的火焰散开,但还没有湮灭。蚀魂道君终于上心,对着大鼎又是连续拍了几下,火焰终于寂灭。 大鼎像是喝醉了左右摇摆,玉面刀观察一二,有些不确定道:“魅术?” 一口鼎被魅术所获,过于荒诞。 蚀魂道君并不觉得奇怪:“天地生灵,稍微有些自我意识的,都能被魅惑干扰。” 玉面刀闻言冷声道:“邪术。” “非也。”蚀魂道君不认同:“道之不同,却都是道。” 玉面刀总算明白梵海尊者为什么会和大弟子起嫌隙,这种性子能讨喜才怪。 魅术只能靠自己化解,这鼎也差不多快清醒过来,蚀魂道君抱刀静等在一边,回忆先前鼎内的火焰。 金乾凰,绯焰蟒,亦或是……龙? 月亮主宰的区域,并非特别昏暗,森林里盛开着幽幽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是弯月形态,星星点点的光芒让这片区域有了亮度。 杜圣兰一直低着头走路,忽道:“那鼎恐怕是上界人带来。” 正在观察周围环境的顾崖木回过头,确定他对基本事物的判断能力尚在,只是放大了十倍对美的感知。 顾崖木停步对着地面一踩,隔着十米左右的深度,震碎了地底想要钻出来偷袭他们的妖兽。他的视线依旧锁定杜圣兰,确定了问题的关键。 合欢心法是对猎物展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杜圣兰施展成了无差别攻击。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迷惑自身的那部分能量彻底释放出来,顾崖木稍作思考,说:“你不应该把自己的美锁死,你应该展示出来。” 赶在杜圣兰开口前,他先一步道:“不要太自信,美色杀不死人。” 杜圣兰倏地一抬眼,眼里像是有不可思议的漩涡,一直要将人的灵魂搅进去。他好像很喜欢从顾崖木目中寻找自己的影子,微抬起下巴,目光相对,呼吸贴紧。先前杜圣兰对镜欣赏的画面重归脑海,顾崖木整个身子瞬间僵硬住。 杜圣兰伸手轻轻放在他的额角:“龙角呢?为什么不弹出来?” “……”美色是能杀人的。 放弃拯救,两人继续往前走。行至半路杜圣兰神情中的恍惚少了一些,他突然蹲下身,在树上刻下一个铃铛图案,须臾后不知为何又尽数抹除。 顾崖木问:“想找小阴犬?” 杜圣兰是有这个意思,准备沿路刻下标记。但转念一想,自己一进来就遭遇追杀,雪花狮子如果真能顺着图案找过来,恐怕会更危险,这标记还是不留为妙。 杜圣兰垂眸片刻:“这秘境有点不对劲。” 梵海尊者本身无情无义,留下的传承考验应该也很是残酷。但他们走到这里,除了几只妖兽,暂时没遇到什么厉害的麻烦。 顾崖木没有就这个问题展开探讨,径直朝着一片区域走去,快要走到时,杜圣兰忽然停步。他召唤出宝剑对准空气猛地刺去,剑锋停在身前几丈,剑气却延伸千米不止。 不放过前方环境的任何变化,杜圣兰缓缓道:“剑气没有引出任何东西,那片区域可能存在危险。” 一般树上至少有鸟兽存活,但剑气释放到足够遥远的地方,也未曾惊起一只飞鸟。 眼神迷离,吐字清楚,逻辑缜密。 顾崖木失笑,走火入魔能到这种地步也算是绝无仅有,开口解释道:“那鼎有自我意识,清醒后很快就会找过来。” 下一次大鼎的主人决计不会如此草率,估计会随着鼎一起找上门。顾崖木先前寻找杜圣兰时,曾路过这片区域,乍看下里面林木茂盛,但却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无论里面有什么,足以遮蔽你我的存在。” 哪怕上界人追到里面,只要没有办法定位,他们就不会处于被动状态。 鸿蒙源宝还在半空中飘着,不时颤动一下,好像在传递某种不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起挨过劈,对于宝物的意思,杜圣兰总能心领神会。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让那口鼎自毁过?” 大鼎就是个巨大的隐患,随时可能摆脱迷离状态对自己进行捕杀。 杜圣兰摄人心魄的目中多了一丝冷意:“它不愿意。”随后问顾崖木:“是我还不够美吗?” “……” 表露完不满,杜圣兰安抚鸿蒙源宝:“不用为我担心,得不到就毁掉。” 鸿蒙源宝想到当初在无尽海域自己的遭遇,哆嗦了一下。 腰佩宝剑,手握锤子,杜圣兰同意了顾崖木的建议,同他一起走进前侧区域。一步跨过,杜圣兰肩膀有些僵硬,仿佛正在穿过一层透明的结界。 用真气震散骨子里的寒意,杜圣兰左顾右盼:“梵海尊者真的有能力创造出这种小世界?” 顾崖木手指收紧,隔空捏碎散发幽光的花瓣,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渗出。 令人反胃的腥气杜圣兰前不久在魔渊才闻到过。 顾崖木这时才开口道:“此方小世界诞生不久,九川大陆便进入对抗邪魔的时代。魔气肆虐,也许曾有魔气灌入,引发了异变。” 相隔不同空间,秘境里的魔气有限,基本已经被生灵蚕食,空气中仅存的几分尚不足以像魔渊里的气体,对人体产生强烈的腐蚀作用。 越朝前走,越是安静。杜圣兰站在一棵树下,对着叶片吹了口气,期间叶片曾有过短暂的颤抖,但很快绷得笔直,和之前被剑气扫到时一样,一动不动。杜圣兰挑了挑眉,看向顾崖木用口型说了一个‘静’字。 区域内的植物,好像都在刻意追求安静。 基于这个判断,再往前走时两人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如此一来速度大不如前,大约半个时辰后,又有修士进入这片区域,听脚步声人还不少。 “太静了,有诡异,大家保持警惕。” “听到没有,都打起精神来!”一个狗腿地立刻传话。 有人抽剑,有人拔刀,利刃出鞘的声音彻底划破周围的寂静,小队成员手握兵器结阵前进。 好一个保持警惕。 杜圣兰嘴角一抽,这些人就差没仰天长啸。 耳畔突然扫过清风,自进入这片区域以来,杜圣兰第一次感知到风的存在。旁边树叶依旧不动,他和顾崖木同时停下脚步,学着周围树木一样,扎根于此,用真气控制着发丝服帖垂下。 后方队伍终于注意到还有人在他们前面。 “好像是裴家家主。” “旁边的是谁?脸都被血糊住了。” 杜圣兰进来时易容过,在施展合欢心法时,因为业务不太熟练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看出他们的状态有诡异,一群人小心翼翼靠近,走在最前面的人瞳孔微微放大,好像认出来了杜圣兰:“是……” 张口才说了一个字,太阳穴从左自右被无形之力贯穿。 死亡降临得太过突然,对方还保持着惊讶凝视的神情。以为是杜圣兰出的手,后方人下意识要反击,刀剑前进不过几寸,杜圣兰不避不闪,他们的身体却先一步被穿透,阵阵闷响听得人心悸。 周围依旧是空无一物,活像见了鬼。 杜圣兰耳朵尖动了动,若说有什么异常,只能是风声。空气中血花不断飞溅,这些风的整体力量并非不可抗的强大,一位修士在向外逃窜时,胡乱朝四周乱砍,期间曾砍到过什么东西。 咔嚓一声,凭空出现的半截冰柱被斩落在地,正好滚到了杜圣兰面前。 那人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站在原地屏息不动,如此一来,除了站稳前胳膊被刺穿,之后果真没有再受到攻击。幸存下来的两人学着他的样子,扮演木头人的角色。 从来没有听说过风伤人,他们判断是一种颜色趋近透明的未知妖兽。 杜圣兰此刻想法也差不多,通过先前这几人受到的攻击来看,‘风’很快,但比起自己差得有点远。 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一直站在这里不是办法,幸存者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定了定心神。几只妖兽被召唤出来,以鸟类为主,遵照主人的命令开始盘旋在杜圣兰附近区域,其余修士则趁机往外冲。 说实话,他们心中也有几分忐忑,裴家家主和杜圣兰离得很近,鸟兽盘旋时肯定会影响到他。前者是渡劫期,万一出手报复他们将无处可逃。不过在认出杜圣兰的身份后,这种顾虑有所减少,裴家家主肯定是彻底无计可施,不然绝对会趁机宰了杜圣兰。 这该死的天雷,对大陆任何一方势力来说都是威胁。 “北域的御兽宗修士,还真是一件人事都不做。” 从看清他们所穿服饰时,杜圣兰就知道可能会遭遇什么,无视头顶盘旋的妖兽,他微笑道:“不过要谢谢你们。” 恐怖的是未知。 确定了妖兽的进攻速度后,杜圣兰再无顾虑,和顾崖木同时掠出,一名正在疯狂往外逃的修士听到动静没忍住回了头,他发誓,流星消失的速度都没这么快。 修士顿时心中一凉,那种速度,未知妖兽都不一定能追上,他们几个岂不是危险了? 正要全力加速,眉心有冰凉的液体滴落,修士张了张嘴,浑身没了力气从半空栽倒在地,眉心还在汩汩流淌着鲜血。身前二人不敢回头,夺命狂奔时,远远地看到两道身影,正欲故技重施拉他们当挡箭牌,一口大鼎横空飞来,两名修士被撞退数米,胸口瞬间满是血洞。 至死,他们都不敢相信居然有比自己更不讲道理害人的。 大鼎追踪着无形的空气。 玉面刀道:“这妖兽有些意思,就连你我都看不见。” 话虽如此,他和蚀魂道君都没将其放在心上,妖兽的攻击力很一般,寻珍鼎都能解决。大鼎用力撞击过程中,伴随一声怪风似的呜咽,碎裂的冰末从半空洒落地面。 寻珍鼎回到蚀魂道君身边,一动不动。 “气息感知被屏蔽了。”蚀魂道君望向远处:“除非离得很近,寻珍鼎找不到天雷的下落。” 玉面刀笑容诡异:“别忘了这里是师尊的秘境,进来者皆为获取传承。”他的语气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得意:“师尊已经将传承考验的几个地点告知于我,这里正好也有一个,我们只要赶去就行。” 若非横跨了数千年光阴,秘境内的环境产生异变,他们还能更加如鱼得水。 月亮从一开始弯似刀,到逐渐圆满,整片区域的可见度变高了。这毕竟不是真的月亮,只要找到有河的地方,便能从虚影中看见月亮表面的纹路,那是梵海尊者留下的刀纹图,会指引修士朝着正确方向前行。 玉面刀省了破解的过程,直接往传承考验点而去,快到目的地时,寻珍鼎终于再次有了反应,朝某处冲去。 前方湖泊边,顾崖木和杜圣兰正站在那里,寻珍鼎突然闯入,四面八方的冰箭瞬间爆发开来。 “蠢货。”杜圣兰骂了句,他们停着不动当然是有原因,这里未知的妖兽可不止一只,而是群居。早在玉面刀出现前,他亲眼目睹了从空中飞过的鸟类是如何死在乱箭齐飞中,原本准备徐徐图之前进。 妖兽数量太多,即便站在原地不动,也有可能被误伤。杜圣兰直接变成闪电,减少可能被刺到的面积,靠着极为灵敏的听力躲避几乎无形的攻击。 看到闪电突现时,蚀魂道君眯了眯眼,彻底确信了天雷精怪的存在。 寻珍鼎的去路被透明妖兽的蛮横攻击拦下,打斗声吵醒了湖中的巨鳄,它们才是梵海尊者留下的真正考验。数千年秘境没有外人进入,巨鳄渴慕活人的血肉,游上岸加入乱斗。 混乱的场面让玉面刀想起了当日渡归一劫时的场面,他的速度要比蚀魂道君快,已经要接近顾崖木。 “我告知你最后的传承地点,”玉面刀低喝,“你我联手,先活捉了这天雷精。” 捉了天雷,师尊那边也好将功补过。 “杀!你前我后堵截,他无路可退了。”玉面刀高高扬刀,气势惊人,已经表示出与顾崖木共同进退的态度。 顾崖木愣了一下。 后面的蚀魂道君也愣住了……不是,你这都不问一下别人同不同意,就要一起冲了? 长刀爆发出执拗的光芒,粼粼波光比湖面还要闪耀,玉面刀冷笑一声发起进攻,他太了解这些下界人了,能杀谁杀谁,只要给出足够的好处,目标换得比谁都快。 刀光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断开空中射来的冰箭,玉面刀准备速战速决,改变战略:“你负责掩护,我来进攻。” 顾崖木沉默地抬掌,然后狠厉地拍向他的天灵盖。 恐怖的力量逼近,玉面刀连忙闪身,胳膊被身后袭来的冰箭划出一道血痕,他咬牙止血,面色难看:“你敢偷袭。” 这一刻,蚀魂道君和他的大鼎都觉得玉面刀在无理取闹。 顾崖木一向不屑和人解释,但此刻他沉吟两秒:“是你先站在我面前的。” 语毕又是一掌拍来。 你来我往过招,还要对付巨鳄和透明的妖兽,顾崖木和玉面刀几乎寸步不移缠斗着。杜圣兰那边压力反而轻一点,施展分身法,从背后偷袭玉面刀。 两面夹击,玉面刀本身实力不俗,一刀砍断无数电流,眉头紧皱地望着顾崖木:“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道理传承都打动不了对方。 大鼎扛住箭雨,蚀魂道君在速度上比较吃亏,眼看他快要靠近,杜圣兰毅然决定放弃这个传承考核点:“走!” 顾崖木扔出一个圆形小球,球面爆炸的刹那,和杜圣兰趁机遁走。 一些透明妖兽也被炸伤,玉面刀同样抓紧机会后退,视线还死死盯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师兄,他选择偏帮天雷精,对方身上肯定隐藏着比传承还有诱惑力的秘密。” 等到离开这片透明妖兽群居的地盘,蚀魂道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没想过,他们可能是一伙的?” 玉面刀斩钉截铁:“不可能。” 蚀魂道君是没有经历过那场厮杀,这些狂徒在雷劫中胡乱找人合作,吼着‘随便是谁,先杀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寻宝鼎突然另外一边蹿去,显然是在很近的地方有所发现。 雪花狮子周围笼罩着一团黑气,乍一看有些像狗,但透过黑气仔细辨认轮廓,好像又像是狮子。从秘境通道栽下来的时候,它的封印有所松动,身上环绕着冥都特有的死气。 本以为大阴犬会很快能寻着死气找到自己,可它孤零零走了一路,连几个修士都没碰见。 拦路的大鼎吓了雪花狮子一跳,转身就要逃,却看到两名高大的修士正站在自己后方。 蚀魂道君一眼就看出雪花狮子的身份:“这应该就是师尊提过的阴犬。” 玉面刀也是饶有兴味:“看着还是幼生期。” 他没杀过这类物种,用来练刀应该不错,不过玉面刀很快想到另外的主意:“师尊曾交代过多关注冥都。我下界后,曾让医谷人去购买线索,原来阴犬不止一只,都是靠弑父杀兄夺位。” 说完走到小阴犬面前:“和我合作,一起杀了你爹如何?” 雪花狮子瞪圆了眼睛。 后方蚀魂道君无奈:“你先与我详细讲讲相关情报。” 玉面刀耐着性子说完,蚀魂道君提出另外一种见解:“现任冥都统治者只有一名子嗣,也许它对这个孩子疼爱有加。” “师兄,你不懂。” 医谷送来九川大陆近年重要的几件事中,杜青光因不明原因逼死亲子,日月楼楼主杀独子……就连修士中都广泛流传着一种说法,大能者只留有独子的,一定不简单。 趁他们说话,雪花狮子拔腿绕路逃跑。 玉面刀嘴角勾起,一脚踹了过去,剧痛传来,雪花狮子滚了几圈后重重摔在树干上。玉面刀本就心情不佳,走过去又踹了一脚。 雪花狮子痛苦地呜咽着,玉面刀冷笑一声:“不知好歹的畜生。” 他就是看出来这只阴犬不强大,才想要扶植做傀儡,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想逃。他在飞升前,也驯过兽,知道想要驯服一只妖兽一定要让对方先感到恐惧,而且那种恐惧必须牢牢记在骨子里才行。 靴子踩在雪花狮子的爪子上,用力一摩擦,雪白的毛色顿时被鲜血浸染。 蚀魂道君摇头正要说些什么,雪花狮子突然张口咬上了长靴,刺痛感传来,玉面刀面色微变,抓起大脑袋直接向地上磕去,一连数下,最后一下就要对准石头磕过去时,黑色的异芒爆发,强烈的波动居然将玉面刀震了出去。 连续数米,玉面刀站稳身子,目中多出几分惊讶。 雪花狮子头部血肉模糊,蜷缩在地上有气无力,显然先前那股爆发出来的能量并非来源于它自身。 “不好!”蚀魂道君提醒:“是禁咒。” 阴犬在子嗣体内设下过三道禁咒,若是重伤垂死,它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多年未松动过的禁咒在这一刻终于被激发,玉面刀还准备做些什么,一缕狗毛化成的黑雾从远处飞来,尚在半空中便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 “快走,”蚀魂道君从这根狗毛中对阴犬的力量大体有了判断,“对方现在应该是被什么困住了,一旦赶来,恐怕会很麻烦。” 玉面刀:“合你我之力,区区一只阴犬……” 蚀魂道君打断他:“寻珍鼎感觉到了很多异物的力量,届时我们恐怕面对的不止是阴犬。” 最终玉面刀选择相信他的判断,飞出一段距离后,还能听见身后黑雾尖锐的咆哮,其中蕴藏的愤怒令人心惊,蚀魂道君飞速掠身的时候皱了皱眉,有感这次秘境之事无法善了。 第72章 搬运小天才(三合一) 蚀魂道君选择飞回先前透明妖兽聚集的地点, 如今场面越是混乱越有利于他们。 临到妖兽聚集的湖泊边,玉面刀又不愿意过去,他目中戾气愈发加深:“刚刚真应该弄死那个小畜生。” 蚀魂道君没有说话, 余光瞄见玉面刀原本英俊的面庞被狰狞扭曲,摇了摇头。梵海尊者突然派他下界, 就表示了对玉面刀的不信任,蚀魂道君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自嘲一笑:“师尊又何曾信任过谁呢?” 声音太轻, 玉面刀没有听见,双眼猩红, 拳头青筋暴起。 蚀魂道君和梵海尊者的嫌隙要从一千年前说起, 当时他意外发现师尊对每个委以重任的弟子都会催眠立下灵魂誓言。只要心思动摇, 宝镜就会出现裂痕,这更像是一种短期契约而非天道誓言,哪怕道君也很难发现。 玉面刀认为下界之人过于疯狂,搭天梯未必是好事,导致宝镜出现裂痕,他的灵魂也在无形中受到了损伤。梵海尊者更加不信任蚀魂道君,但他实力是所有弟子中最强的, 而且做事稳重, 最重要的是师徒离心, 死就死了。 念及此,蚀魂道君闭了闭眼。 “师尊, 一具法身就当还了多年的教导之恩, 此后你我两清。” “杀了它, 我要让这些下界人生不如死。” 怨恨的声音盖过蚀魂道君的喃喃, 玉面刀面上的杀意渐重。蚀魂道君回过神来, 眉间沟壑加深,就算灵魂受损,也不应该会变成这样。 突然,他的视线凝固在玉面刀的长靴,那里还留有雪花狮子的牙印,伤口中有丝丝黑气萦绕。黑气愈重,玉面刀的理智就愈发丧失。 蚀魂道君也没想到一只小阴犬会有这样的能力。 他收回视线,问:“师弟,你可知自己为何会再三失败?” 玉面刀的神智回归几分。 蚀魂道君:“哪怕你不相信,但人世间,是有真情在的。” 绝境中永不背叛的朋友,愿意打破传统规矩的父子…… 放屁!玉面刀靠着最后的定力没有骂出声来,双目猩红,一字一顿道:“你、不、懂。” 灵魂受损,负面情绪不断增加,满脑子只知道杀戮,蚀魂道君见状有了判断:这个小师弟,不能要了。 他指出一条明路:“离开这里,去找医修,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语毕,拍了拍大鼎,瞬移离开。 玉面刀也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状态不对,手掌握住刀锋,企图用疼痛唤回理智。 …… 雪花狮子蜷缩在树底下,它好疼,但不敢叫得太大声,生怕引来其他东西。前方传来动静,雪花狮子连忙用仅存的力气,把自己埋在坑里。 “是这里吗?” 来人保持着相当的警惕,释放神识检查周围,这两人正是杜圣兰和顾崖木。先前逃走没多久,顾崖木感觉到了雪花狮子的气息。 他被镇压多年,对黑暗类的气息感应最为强烈,比如牧童,比如冥都生灵。空气中飘散着很微弱的死气,代表小阴犬就在附近,冒着重新撞见上界人的风险,杜圣兰和顾崖木又赶了回来。 不远处有一缕狗毛化成的黑烟,杜圣兰发现后快步走到树下,血腥味让他面色一变。 真气可能会震伤下面的东西,两人用手开始刨土,没刨几下,露出一个满是血的大脑袋。雪花狮子半边眼睛全是血,看到他们直接亮了起来,还想亲昵地蹭一蹭。 与之相比,顾崖木和杜圣兰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杜圣兰小心翼翼从土里捞出雪花狮子,给它上药。顾崖木在一旁寒声问道:“谁干的?” 雪花狮子小声告状:“鼎,两个高个子,白衣服的踩我,踢我。” 杜圣兰想要拍拍它的脑袋安慰一下,奈何雪花狮子身上全是伤,他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顾崖木喂去了半颗丹药,雪花狮子顿时精神了不少,大脑袋却耸拉了下去。 杜圣兰:“哪里不舒服?” “血。”雪花狮子望着顾崖木:“你的味道,血的味道。” 回想前两次自己服用的药物,同样有一丝血味,杜圣兰猜到了药物的来源。雪花狮子天生害怕顾崖木,几次捏了捏受伤的爪子,才壮着胆子关心问:“疼不疼?” 顾崖木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算是回应。 狗毛化成的黑烟忽然朝着一个方向飘去,杜圣兰示意雪花狮子化为拟态,装进袖子里后,跟着黑烟移动。黑烟自动寻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一路上几乎没遇到多少危险,一直到地面泥质变得松软,杜圣兰才停下脚步。 他朝前扔了一颗石子,没滚动两下,石子瞬间被前方的泥土吞吃。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飞速变软,杜圣兰飞身上树,泥土却像是卷开的布匹无限延伸追踪着向上。寒光一现,正当杜圣兰准备挥剑时,先前还嚣张无比的泥布自动分解,一道阴影从沼泽下方出来,地底的泥沼顿时暴动地无比厉害,顾崖木低声道:“退。” 赶在泥沼再一次如瀑布倒流般飞出前,两人已经退至千米外。 阴影在黑雾中逐渐变得具体,收敛了一下身上的死气,阴犬出现在二人身前:“地底是阵法困出的一方空间。” 杜圣兰推测问:“传承考验点之一?” 阴犬道:“现在不是了。” 它不擅长阵法,采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吞噬。只是阴犬低估了阵法的能量,进食的时间有些长,阵法被暴力损毁,没有激活传承考验。 血红的眼珠盯着杜圣兰,知道它想问什么,杜圣兰轻轻抖了下袖子,拟态化的小阴犬掉在掌心,浑身是伤,看上去十分可怜。 见到阴犬,在血色双目的注视下,雪花狮子把刚告过的状又告了一遍。 高昂的脑袋碰了碰小阴犬,阴犬锁定了两道陌生的气息。转身一言不发地朝某个方向走去,杜圣兰跟在后方,忽然问:“为什么不解除封印?” 雪花狮子的形态注定会限制小阴犬的成长。 “阴犬的天赋需要自己去探索激发,解不解除没有影响。” 杜圣兰闻言不免猜测起来,魇的天赋是死而复生,大阴犬的天赋一直没有暴露,不知道小阴犬的天赋会是什么。 雪花狮子细弱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三个打两个,我们是不是不太占优势?” 它觉得人还不够多。 不曾想开口回答的是顾崖木:“也许用不着对付两个。” 玉面刀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但凡另一个有点脑子,也会扔掉这个累赘。 阴犬不擅长追踪活物气息,玉面刀去过的地方不少,它兜了几个空圈子。作为上界人,玉面刀的底牌也不少,再到后面气息越来越淡,似乎是用什么手段特意遮掩了。 杜圣兰忽然停步,有了另一种判断:“他会不会正在离开秘境?” 如果要遮掩气息,先前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 杜圣兰说话时,顾崖木注意到他神情中的迷醉只剩下冰冷,看来雪花狮子重伤给了他外界刺激,开始从魔怔状态中解脱。 “怎么了?”发现顾崖木一直盯着自己,以为他另有想法,杜圣兰开口询问。 顾崖木摇头,表示没什么:“既然有怀疑,不妨追去看看。” 秘境出口靠近太阳为主导的一侧,通道不稳定,具体方位也不明,这里是梵海尊者的秘境,玉面刀比他们更加了解,最好的办法是在他到秘境出口前拦截。就目前来看,玉面刀自身似乎也出了点状况,最适合趁他病要他命。 不远处地下传来动静,隐隐有光芒渗出,还没来得及细细探查,遥远的雪山峰顶上方也突然爆发出异象。日月交接线的区域,几人正站在铁索连桥处,和他们狭路相逢。 那一行人过于紧张,有人大喊一声‘是裴家家主’,一行人立刻作鸟兽状逃散,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黑雾中的阴犬和后方披头散发的杜圣兰。 这些人额头隐约都有一个光点,似是传承标记。秘境里最终传承肯定是最好的,但不是唯一,正常情况下,秘境中还会有不少天材地宝,甚至包括大能者从前使用的武器,和一些较为普通的心法。 “看来他们是得了好处,怕被你夺去。” 自从山那边有异象出现,已经有不少身影陆续掠去,杜圣兰微皱眉头,这片秘境里的传承似乎很多,阴犬都曾激发了一个传承考核点。 “不是多,是泛滥。”顾崖木看向桥下某一处。 他们先前一路逃命,根本没时间探查,期间杜圣兰只是随便一瞥湖泊,便破解了月亮纹路之谜,可惜还没进一步进入湖中心,便被两个上界人打断。 顾崖木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没多久他重新出现,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杜圣兰接过一看:“地阶上品。” 如果被普通散修得到,也是一笔财富。 顾崖木:“底下有个木头人阵,打败了之后它会告诉你,日后飞升上界,可找梵海尊者。” 这大饼画得极妙,试问能有几个修士成功飞升,但守关傀儡隐约在制造一种错觉:你即是梵海尊者的传人。不知这样的秘境在九川大陆有多少,如果多了,等于无形中有了不少对梵海尊者心怀憧憬的信徒。 杜圣兰面色沉冷:“我曾在杜家的藏书阁中看到,飞升为仙神,或可借助信仰之力修炼。” 这样看来,梵海尊者的城府之深难以想象,竟在几千年前就留有后手。 阴犬走到桥中间,正判定方位,雪花狮子突然看向某个地方,伸出爪子指了指。它说不上原因,但莫名觉得打自己的人可能在那里。 阴犬竟也没有质疑雪花狮子的判断。 追凶途中,顾崖木继续和杜圣兰说道:“两界不通,下面的信仰上界也吸收不了。” 杜圣兰忽然嘴角翘起。 顾崖木知道他在笑什么,梵海尊者这么急着搭天梯,至少说明了两点:上界出了问题;他对自身修炼底气丧失。 先前雪花狮子咬了玉面刀一口,口中的血腥味尤在,仿佛它和被咬的人之间存在若有若无的联系,此刻这种感觉突然变强烈了。它疲惫地半阖着眼,无意识说:“松海。” 阴犬看了它一眼:“还有呢?” 雪花狮子懵懂地抬头,眼神迷茫。 阴犬没有继续问下去,让它保持着相对轻松的状态。杜圣兰看出雪花狮子是激发了一部分天赋,只是不知道这天赋最终形态是什么。 秘境内有一片很宽广的松海,从通道坠下来时,杜圣兰曾远远看到过一眼。 看来玉面刀是真的决定要逃跑,而且已经快要到秘境出口。 阴犬自原地化为阴影从地面消失。 秘境内不断有人得到传承印记,面对如此‘慷慨’地赠予,没有人愿意出来,靠近出口的地方瞧不见修士的踪影。顾崖木直接化龙带杜圣兰游往那片云雾缭绕的区域,此方天地是雾蓝色的世界,入眼所言,松树并不是苍劲的绿色,而是一种趋近冰冷的色泽。 迷雾遮眼,飞在半空中什么也看不见,杜圣兰索性闭目聆听:“有打斗声。” 顾崖木也听到了,朝着声源处飞去。 地面的喘息声很重,顾崖木开始飞低,陡然间对上一双嗜血通红的眸子,杜圣兰还以为是阴犬的眼睛,再一看居然是玉面刀。 杜圣兰惊讶:“他怎么成这样了?” 玉面刀整个下半身都缠绕在黑气当中,杜圣兰稍稍靠近一些,都觉得不太舒服,这种逼人暴躁的感觉可以媲美当日魔渊里的气体。 玉面刀此刻的状态很糟糕,若非仙运护体,早就死在阴犬的偷袭之下。他一度有些神志不清,疯狂挥舞长刀,宛如一个暴躁的杀人机器,好不容易有了些缓解,在看到小阴犬的刹那,刚刚恢复的理智再次断裂。 这种级别的战斗杜圣兰不参与,抱着雪花狮子远远看着。 “你是龙。”宝刀有灵,自动帮玉面刀分担了顾崖木的攻势,玉面刀头疼得快要裂开,他已经发现被狗咬得那一口可能不对劲,痛感让他无法专注精力去思考顾崖木的身份。 玉面刀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和梵海尊者有逃不脱的干系。灵魂上的创口被负面情绪入侵,很难靠自身愈合。 缠斗时间过长,阴犬突然站定,仰头对着半天空一吸,长啸声中它的身体裂开了几分,阴影变淡,同一时间玉面刀身上的仙运骤减。 杜圣兰看得瞳孔一缩,这还真是什么都能吃。 少了仙运护体,玉面刀的肩膀被巨龙的爪子撕裂,他看都没看血肉模糊的肩头,疾速后退。可惜阴犬正在他身后冷冷注视着,正如先前雪花狮子面临的窘境,玉面刀已无路可退。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阴寒:“你们是真的准备不死不休?” 没有人回答他,巨龙的灼焰和阴犬的黑雾前后夹击而来,玉面刀忽然不动了,身体立在原地像是一座石像,自他眉心飞出一个灰蒙蒙的光团,径直朝杜圣兰而去。 “怎么又杀到我这里了?” 从魔渊出来,杀来杀去,最后玉面刀选择对自己动手,这才过去没多久,历史就再次重演。光团射出的速度极快,顾崖木充满力量的龙尾用力一甩,光团却早有准备,宝刀飞至它面前挡了一下。利用争取到的这一点时间,光团速度飙升。 眼看它快要得逞,眼前的杜圣兰突然消失不见,分化成十多道闪电,站在原地齐声问道:“你要找谁?” “……” 九奴的惊弓之鸟能被称为绝学,不是普通分身法所能比的,就连气息上也看不出任何差别。灰蒙蒙的光团已经冲到了近处,下意识没入了分出两股电流抱着雪花狮子的闪电。 雪花狮子张口想要咬上一口,被旁边的另外一道闪电按住:“别吃脏东西。” 顾崖木这时已经来到杜圣兰身边,随着杜圣兰重新化为人形,旁边的闪电分身消失,灰蒙蒙的光团有些呆滞地飘在半空中。 顾崖木眯了眯眼,看到了光团中有一条裂缝:“灵魂受损,难怪这么蠢。” 他伸手就要捏碎光团。 杜圣兰突然阻止:“等等。”低头望着下巴贴在自己掌心的大脑袋:“他先前是怎么对你的?” 雪花狮子一五一十说出来。 当听到驯兽时,杜圣兰神情冰冷,忽又面带微笑,问灰蒙蒙的光团:“你刚刚是想夺舍我,对吗?” 光团想要逃脱,却只能在顾崖木布置的结界中做着困兽之斗。 杜圣兰笑容一秒消失:“做人多累啊,你辛苦了那么久,日后做狗好了。” 既然看不起狗,就永永远远做条狗。 阴犬吞噬了残余的部分仙运,状态有些虚弱,听到杜圣兰的话,缓缓走了过来。 杜圣兰笑眯眯问:“给孩子养个宠物?” 阴犬周身出现无数不同物种的虚影,它从黑雾中咬出什么东西,下一秒黑雾裹挟着这东西在半空中旋转,中间隐隐可见白色的一角,似乎是纸。‘纸’是冥都最富有灵魂的材料,纸面人脸更是将纸运用到了极致,须臾之间一只丑陋的纸狗便初具雏形。 灰蒙蒙的光团奋力挣扎,杜圣兰幽幽道:“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光团的挣扎逐渐减弱,但很快又变得无比强烈,长时间脱离本体,它已经开始变得虚弱。 “秘境里有残留的魔气,阴犬身负无边怨念,两者融合,说不准能重现魔渊那样的小型奇特空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杜圣兰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着残忍到极致的话:“不做狗,你将永世不得解脱。” 不给光团任何思考的时间,他直接开始倒数计时:“三,二……” 数数得速度极快,灰蒙蒙的光团最终还是选择没入了纸狗中,它进入的刹那,后面的仙躯迅速腐烂。 纸狗开始渐渐长出斑驳的黑皮,长毛拖地,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丑陋。它的眼神很呆滞,不时闪过一丝怨毒。 杜圣兰:“仙躯为什么会腐烂。” 纸狗不说话。 杜圣兰脚踩在它的爪子上,玉面刀痛得尾巴竖了起来。 “听说你的驯兽法则,是打到服气?” 杜圣兰还在用力,纸狗好像想要咬他,但是一做出攻击性的举动,身体就开始裂开,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撕扯开纸狗,玉面刀痛得近乎失声。不明白为什么一副纸做的身体,竟会疼成这样。 杜圣兰见状也是挑了下眉,冥都的手段果真神奇。阴犬做得纸狗身体,好像限制了不能伤害自己,更不用说是雪花狮子。 夺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个人如果是大海,夺舍了一粒水,过程轻而易举但日后他的能量也会是一滴水。玉面刀在夺舍后,智商似乎又下降了不少,再也没有了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 “仙根。”纸狗虚弱地趴在地上,爪子被踩出黑血,口吐人言:“有了仙根,就有仙躯。” 杜圣兰:“仙根在哪里?” “我的识海。”玉面刀巴不得他现在杀了自己夺走仙根,困在这纸狗的身体,哪怕想要自爆,都会头疼欲裂。 对待雪花狮子时,杜圣兰又恢复和煦,望着它到现在还渗血的爪子,声音一沉:“以后这狗就是你的宠物,不听话就用爪子踩它,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雪花狮子想了想:“我想看杂技。” 杜圣兰点头:“回头我就请杂技团来教,学不会打死它。” 话锋一转,修长的手指掐住纸狗的脖子:“梵海搭天梯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手指收拢时,纸狗喉咙嘶哑:“真的……不知道,师尊只是让我抓紧时间开秘境。” 脖子快要被掐出血时,纸狗继续说:“也许是,想奴役这个世界……为了征服……” 杜圣兰松开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真的没脑子。” 有关上界的机密,玉面刀倒是知道几件,可每次开口,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所阻碍,狗身也会跟着一抖。最终纸狗只能说些无关痛痒、上界都知道的浅显事情,当听到是梵海尊者让弟子捕捉自己时,杜圣兰眼神一闪,问出另一点:“你能带凡间的生灵上界?” 纸狗点头,主动道:“师尊再过不久要过三九雷劫,也许是想抓你好彻底地研究雷劫。” 杜圣兰笑而不语,侧身望向阴犬。 阴犬的爪子虚空一划,纸狗的身体再次裂开,反复三思后,它终于承受不住:“没有正常飞升,贸然上界会承受不住仙界灵压粉身碎骨,不过你是合体期,本体特殊,多少能撑个两天。” 玉面刀特意提起梵海尊者要渡劫,无非是想引杜圣兰上界作妖,然后作死自己。 眼看阴谋被拆穿,以为害人无望,没想到杜圣兰居然再度问起梵海尊者的雷劫,这一次纸狗几乎是迫不及待开口。 杜圣兰在他的赘述中提炼出关键信息,仙也有强弱之分,由弱至强分别为星君、真君、道君、帝君。蚀魂道君刚刚跻身为道君的行列,算是最弱的道君。与之相比,梵海尊者是最顶尖的道君之一,近日他要渡三九雷劫,如果成功未来千年内只要渡过六九雷劫,距离帝君就只有一步之遥。 阴犬的爪子搭在纸狗脑袋上面,冥都阴物不同,用人类修士的法子无法被夺舍搜魂,但不代表冥都之主做不到,阴犬的爪子移开时,纸狗的眼神又变得呆滞了几分。 不知道是受限于天道规则还是宇宙的意志,很多记忆是模糊的。不过阴犬倒是有了很有趣的发现:“上界修士渡劫,不受天道规则保护。” 杜圣兰闻言一怔,顾崖木眉梢都微微上扬了一下。 “岂不是说渡劫时旁人也能趁机动手?” 阴犬点头:“所以上界几乎没有散修,弱小的仙人会去选择给他人做刀侍剑奴,为的就是突破时能得到一方力量庇佑。” 瞥了纸狗一眼:“根据他的记忆显示,梵海尊者在上界也有强敌,很可能会选在他渡劫时出手。” 说完,阴犬用锋利的爪子划开了纸狗的脑袋,在对方的哀嚎中灌入黑气,片刻后,被重新抽出的黑气变为一沓纸,给了杜圣兰。 杜圣兰抽看了几张,全是关于上界的资料,其中还有梵海尊者选择渡劫时的地形。 他喉头一动,魇那么多条命都玩不过阴犬是有原因的,这等手段实在是骇人,更为恐怖的是,黑气凝成细线重新缝合了纸狗的脑袋,纸狗居然还活着。 杜圣兰不可能坐视梵海尊者稳当地过完三九雷劫顺利变强,他看着纸面,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居然盘腿坐在地上开始修炼。 阴犬让雪花狮子先跟自己走,雪花狮子路上一步三回头。阴犬并未带走纸狗,看来是因为天机道人的话,准备在秘境中继续闯荡。 松海内再次变得一片寂静。 杜圣兰修炼,顾崖木在一边给他护道。 一天一夜过去,杜圣兰神情中出现迷醉的状态,面色潮红鬓角全是汗,顾崖木及时叫醒了他。 杜圣兰俯下身子,猛地大口呼吸,就在刚刚他险些再次走火入魔。 顾崖木问:“在修炼合欢心法?” 杜圣兰呼吸不稳,颔首。 其实他中间已经出过几次岔子,只是刚刚最为严重。缓过劲来后,杜圣兰苦笑道:“不到大乘期,想触碰到最高的那个境界,确实不容易。” 即便侥幸做到,他自身的神智也会受到影响。 可杜圣兰又有些不甘心,他已经施展过合欢心法的第九境界,现在是趁热打铁的最好时机。 顾崖木稍作沉吟,先前杜圣兰修炼的时候他也一直在旁观察,开口说道:“也许是你走岔了路,比如那个鼎,你想让它被美色所迷惑,不知道是在为难谁。” “……” “七情六欲总有侧重,情欲只是其中一种。目标是谁,就该侧重哪方面。” 有人渴慕亲情,那就去散发圣父的光辉,有人渴慕金钱,那就把自己幻化成金山……万物不同,应对之策当然不同。 杜圣兰双眼逐渐明亮:“不愧是你,博学。” 论学识和眼界,还是要看这头龙。 杜圣兰重新调息打坐,这一次整整过去三日,他的面色苍白,浑身的气息却逐渐变得祥和。到了第四日,杜圣兰整个人的气息都发生了变化,顾崖木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有些奇异,杜圣兰个人的存在感降低了,仿佛和天地融合到了一起。 就在这时,杜圣兰缓缓站起身,张开双臂,声若清泉:“来。” 远处的一只鸟类妖兽魂不守舍朝这边飞来,它听不懂人类的话,但是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沉稳的气息,大自然的祥和,宁静,美丽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就像在说:“孩子,我是你爸爸。” 鸟类妖兽飞停在他头上,不愿离去。 杜圣兰满意一笑,停止施展合欢心法,过了好久,妖兽才如大梦初醒,惊吓地飞走。 上界的时间流速原本要比下界缓慢,自千年前起却又逐渐变快,直至基本和下界趋同。从玉面刀的记忆来看,梵海尊者渡劫就在五日后。 杜圣兰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秘境,虽然玉面刀知道最终传承点在哪里,但在这里用不了传讯符,阴犬擅长暴力破局,也不可能获得传承认同。只能寄希望于斩月山的人能顺利找到最终传承,破解梵海尊者的刀法。 拎起纸狗,杜圣兰和顾崖木离开秘境,两人没有回仁义堂,直接赶去冥都。 智商降低影响不了纸狗对杜圣兰的怨恨,确定对方要在梵海尊者渡劫时做手脚,他心中大为快意,以师尊之能,必定会当场打散这天雷精的神魂。 杜圣兰一路都在盘算。 献祭一具法身大约能获得半年的通行时光,期间主动回去只能通过冥都的界壁,当然来回次数多了,在下界的滞留时间也会缩短。 杜圣兰没有亲身体验过仙界灵压,玉面刀判断他能坚持两天,杜圣兰觉得撑死也就是一天半。 不过这点不需要纳入考虑,他最多就停留半日。 每一个时间点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飞舟上,杜圣兰和顾崖木研究地形,对玉面刀脑海中取出的纸质记忆进行深入研究。 “上界界壁周围罕有修士出现,梵海渡劫是仙界目前最受瞩目的事情,那日定有不少仙人围观。”杜圣兰道:“刺杀梵海的道君实力也是不凡……” 顾崖木指着一座山峰:“这里是通往界壁最快的线路。” 他们讨论的时候,长毛遮住了丑陋面容下真正恶毒的笑容,玉面刀暗骂他们是何等愚蠢,居然因为仙人要捕捉天雷便妄想报复。 顾崖木自始至终没有阻碍过杜圣兰,梵海的修行岁月漫长,但凡变强一点,未来的风险性都会疯狂飙升。何况对方现在已经将目光投往下界,没有时间供他们按部就班靠修炼赶上。 这两日阴犬不在,冥都街道上鬼气森森,不少阴物正在互相厮杀,对他们而言,是重温旧日好时光的机会。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锤子来了’,阴物和鬼修同时撤离。 九奴正百无聊赖坐在界壁前打呵欠,阴犬不在的日子里,冥都高层得轮流检查界壁。她认为是多此一举,有塔楼在这里,安全的不得了。 “土狗,耽误我和我干儿子相聚……” 九奴正在迁怒阴犬,同时骂骂咧咧指挥当日被带到冥都的天圣学院学生们做事,余光突然瞥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揉揉眼睛:“儿子!” 杜圣兰微笑着走过来,袖子里还装着变成小银龙的顾崖木。 九奴嫌弃地看了眼他身边:“好丑的狗。” 杜圣兰指了指界壁:“干娘,我去旅个游,一天后就回来。” 九奴面上笑意还在,却是提起了纸狗,虚实道则被她修炼到了极致,一眼就看出这纸狗覆盖着玉面刀的神识:“是不是他蛊惑你的?没事,干娘帮你把他脑袋拧下来。” 杜圣兰苦笑:“千万别,没他,我就过不了界壁。” 九奴沉默了一下:“想好了?” 杜圣兰点头。 没有问杜圣兰要去做什么,九奴低低咳嗽了几声:“那就去吧。” 带个合体期还比较容易,玉面刀变成纸狗后,再带一个顾崖木已经是极限,根本带不动九奴。九奴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没有提要求。 她心里盘算着自己得想办法把另外一个下界的仙人抓起来,半天后杜圣兰回不来,她就过去救人。 杜圣兰的出现引来不少注意。 塔楼内的神念和天圣学宫的学员同时朝这里看来,杜圣兰冲着塔楼挥了挥手:“偷个东西,去去就回。” 偷? 学员下意识看向才被偷来的塔楼,目露惊骇,上次还不够吗?怎么又要偷? 能给他们回答的人,正拎着纸狗,身体一点点被界壁没入。来时顾崖木在纸狗身上施加了血咒之术,纸狗不敢耍花样,但它同样十分骇然,对方不是要去上界劈人,怎么变成了偷东西? 用只有它能听见的声音,杜圣兰冷笑道:“三九雷劫,如果最后一道雷跟人跑了,你说渡劫之人会不会疯?” 纸狗浑身一僵。 “一旦那道雷被带到了下界,因为使命没有完成,也许不会消散。雷劫还在的情况下,你说天道会不会再补发一个雷?” 纸狗身体更僵硬了。 它猜不会。 第73章 偷天雷(二合一) 不会。 从来没听说过补发雷劫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纸狗浑身的黑血几乎要凝固。他这幅状态倒是取悦了杜圣兰,可惜没有办法为它描述更美好的未来,半个身子嵌入界壁时, 杜圣兰觉得快要被压碎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下, 他毫不怜惜地狠狠捏紧纸狗的后颈皮:“你故意的吗?” “你……不懂。”纸狗状态也不是太好。 如果原来的仙躯未废, 他们还需要承受更强的压迫感, 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 纸狗的脑袋爆发出夺目的光彩,仙运萦绕, 界壁识别到了和献祭法身同源的气息,窒息感顿时少了很多。杜圣兰终于能掀起眼皮,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界壁,‘时光’中, 也只在远处看过。 界壁的纹路像是动物的肌理,每一根脉络混杂着千万种不同的阵法。 只一眼便让人心中一惊,他的阵法造诣和这面界壁比起来,可谓是沧海一粟。与其说界源是打开界壁的钥匙,不如说是用来破阵的工具。 终于,杜圣兰的脑袋挤过了界壁。 压力在这一刻陡然增大, 先是脑袋, 紧接着四肢……界壁像是吐泡泡一样, 挤压吹弄, 最后三千青丝划出一道弧线,杜圣兰身子朝前一栽, 彻底进入了另一方世界。 他摸了摸袖子,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鳞片, 心下一安, 确认顾崖木跟着一起进来了。没有开口说话,杜圣兰立刻调息,体内的真气正在不断暴走,费了很大的功夫,他才让沸腾的血液和真气暂时平复。 “这便是灵压吗?” 真的能害死人。 骨骼被挤压的痛苦勉强还能忍,杜圣兰抬头打量这片天地,银龙也从袖子中游出,暂时趴在杜圣兰的肩头,两人一起仰头看。 “土狗。”纸狗骂他们没有见识。 杜圣兰懒得和它计较,附近没有修士的身影,谁也不会没事靠近界壁。浩荡无际的仙雾缭绕,像是回到了秘境里的松海,他脚下正好踩着一条河流,咆哮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再看水又是静止的。 万千星辰倒映其中,就连身体都仿佛要融入其中。 踩着这奇异河流和地面感觉是一样的,但杜圣兰还是连忙离开了宽广的河面。 仙界的灵气不像下界驳杂,纸狗沉醉地吸了几口,傲慢解释:“此河名为岁月,映照无上超脱之道。据说以帝君威能,可自河中捞出日月星辰。” 仙界让人琢磨的点不少,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杜圣兰拿出地图,开始做最后确认。 银龙的爪子准确按在一处山脉上:“我在这里接应你。” 纸狗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先前他们讨论时,纸狗光顾着幻想天雷精被师尊打得魂飞魄散时的画面,根本没注意听。 一人一龙分头行动。 上界随时有可能遇到仙人,杜圣兰身上没有仙运可以伪装,摇身一变,也变成了一只狗。 玉面刀:“……”就这么喜欢当狗吗? “分我点仙运。” 玉面刀身上只残留着微末的仙运,自是不舍得:“仙运不能分……” 话音未落,杜圣兰召唤出宝剑悬在它头顶。渡归一劫混战的时候,他亲眼看到玉面刀将仙运分了一些给孙氏姐妹。 纸狗选择妥协,暂时匀过去一些仙运,咕哝着:“你无仙根,这仙运最后还得回到我身上。” 杜圣兰只顾眼前。 两条狗走在一起,果真没遇到什么怀疑。杜圣兰当初连小阴犬都能变,更何况一只普通的狗妖,压根没人能看出端倪。 行走在氤氲的仙气中,终于遇到了第一位仙人,后者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威压,刺得人不敢直视。看到两只小狗妖,他‘嘁’了一声。 杜圣兰身体颤抖得很有频率:“我们乃是灵青道君门下,看,看门的。” “就你们这点修为,还看门。”大概是被杜圣兰的话语乐到了,男子没去专门为难只看门狗。 杜圣兰来时做过功课。 灵青道君实力高深,少与人结怨,唯一的乐趣就是养仙宠,种类不重要,全看他当日心情。上界的妖兽普遍出生就有练虚期的实力,它们的后代能承受灵压,可往往寸步难进。人类修士恰恰相反,还有进步的空间,但基本不可能再诞育子嗣。 “今日梵海渡三九劫,不去看看?” 杜圣兰回过头,看到是后面又来了一位仙人,正在和刚刚那名过路男子说话。 “有何可看?梵海苦修近千年,若连个三九雷劫都过不去,那他梵门也该到头了。” “顶尖道君后期的三九雷劫可不是好过的,从他渡劫时能有几分余力,我们也可判断此人是否有望过六九雷劫。”那人深吸一口气:“日后一旦成为帝君……” 先前嚣张不可一世的男子沉默下来,他们在帝君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两位仙人最终结伴而行,前去观劫。 纸狗得意洋洋:“那两人都是道君,但也得忌惮我师尊。” 杜圣兰边走边一言不发地思忖,不知想到什么,黑溜溜的眼珠光亮不减。 梵海尊者选择渡劫的地方在皇极山。 此山乃是梵门势力范围内的仙山,共计三千六百二十三峰,数万里云雾遮盖,根据玉面刀的记忆,皇极山每一座山峰都被削减过,还有百座人工建成的高山。是梵海尊者相赠重宝,请来三位道君、六位星君,九位阵法大师联手,才布下了一个鬼斧神工的大阵。 聚拢云雾为棋盘,以山峰为棋子,不知棋局走向的外人如果误入,很可能会被拉入云海下积蓄的死水当中。此阵最绝的一点在于,有两个阵眼,其中之一就是梵海尊者本人。 他可在此界自由行走,他不死,阵不破。 今日观劫之人不少,能力强者在外峰拨开云雾观望,稍弱一些的,有仙人乘鹤,或御器,相熟者不时低头讨论一二。更远的地方,两只狗仰着脖子,什么也看不见。 头顶飞过的仙人,都赶来围观渡劫,没人去注意一只狗。 梵海尊者此次渡劫意义非凡,预示他有成为帝君的资质。更重要的是,不少人都想来看看梵海的死对头罗刹道君会不会搞破坏。 内山附近,梵门精英弟子封锁在各条入口,他们也不敢接近核心圈,恐受雷劫波及。除此之外,梵海尊者还请来了六位道君好友为他护道。 隔着老远,杜圣兰都能感觉到严防死守的阵势,空中有阵法设防,可见在上界渡个劫确实不容易。 “来了。”不知是谁低喝一声。 小狗头一直没低下来过,静静凝视半空中。 劫云未至,虚空先传来轰鸣巨响,通天的雷光照亮云雾,站在那里的人影终于露出真容。 梵海尊者立在半空中,法身未出,但虚影就在他身后,约莫百丈。他和杜圣兰在‘时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数千年过去,容颜不改,手中刀依旧是当年刀,只是刀身已经进阶,刀主人身上从前依稀还感觉到的一点霸气,如今全部被岁月沉淀成无尽的算计。 劫光闪烁间,映照出一张刻薄寡恩的面庞。 两只狗一动一静,静的看天,动的在地上打滚。 阴犬制作纸狗时,曾在纸上布下数条禁咒规则,但凡要针对杜圣兰实施歪心思,纸狗就会头疼欲裂。 雷光渐近,铺天盖地地朝梵海尊者上空区域涌动,缝隙间像是夹杂着寒潮,细看还渗透着一丝血雾。上界的雷劫和下界完全不同,不是紫红色,也不是传统的银蓝,而是沉稳到极致的锈红,微带有一点银光,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梵海尊者面无表情望着虚空雷劫,对他而言,三九雷劫如同囊中之物,自信完全可以过去,唯一麻烦的是罗刹那家伙。 须臾思考期间,虚空同时降下三道雷劫。 梵海尊者脚踏云雾,一刀横断三道天雷。 他虽为道君,但更喜人称他为尊者,围观雷劫之人不乏有仇怨嫌隙者,面对这一刀,也忍不住浑身一颤。 杜圣兰:“好强。” 纸狗从地上爬起来,大为得意。 “不能再任由他这么强下去,”杜圣兰目光深邃,“我要让他卡死在这个境界,然后慢慢追赶。” “……” 三九雷劫每次落三道天劫,共落九次,雷劫的威力也将一次比一次强大。 纸狗捏紧了爪子,潜意识里自然是希望梵海尊者能成功渡劫。怨毒的眼睛不时盯紧杜圣兰,对方说是来偷雷,但现在全无任何行动。 杜圣兰在等。 等第五次落雷。 先前遇到的那两位仙人,从他们无意间的交流,落实了六九雷劫的恐怖,仇家如果等六九雷劫下手,缠斗中稍有拖沓,极大概率会一并陨落在雷劫中。 三九雷劫是最后的良机。天劫一般以第五道雷劫为分界线,前几次落雷,梵海尊者游刃有余,但他再厉害,五次落雷后,也不可能继续轻松下去。 雷光刺眼,杜圣兰一直仰头观望,对比修士的傲然,这雷劫仿佛才是傲视苍生。 他不被注意到是因为离得够远,修为在仙人眼中不值一提。然而在虚空中,还有一些看不见的存在,他们借助道则早早隐匿于此,一滴雨在空中久坠不落,水珠中有浓缩的花草树木,自成另外一方世界。 罗刹道君正藏身在这一处空间。 此人在天上威名不逊色于梵海尊者,有通天修为,生得一张天生严肃的面庞,他甚至不像是一个人,仙界曾不止一人猜测过,罗刹道君真身乃是一头凶兽。 “五刀。”第四次落雷后,梵海尊者用了五刀断雷。他的刀法奥妙不是杜圣兰现在这个境界能看懂的,但其中蕴含的剑道意志,杜圣兰却能感觉到几种。 他不动声色思索起后路,梵海尊者在世间恐怕不止留有一处传承,如果斩月山弟子失败,自己必须要再跑几次秘境,弄来一个传承喂给剑灵破解。 天空一片血光,星君之后,每一次渡劫都是逆天而行。这也是三九雷劫中蕴含血雾的原因,上界雷劫中红为不详,为逆天。 第五道雷光的血雾深刻不少,雷中外有浊气,内蕴戾气,三道天雷同时降落,梵海尊者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再只依靠手中刀,召唤出一面白幡进行缓冲阻挡。 杜圣兰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终于,刺杀的人出现了! 罗刹的出现所有人都不惊讶,如果他不来,众人才会惊讶。两位结伴而来的道君感叹:“罗刹的道也更强了,不知他刚刚藏身何处。” 大部分仙人来此,都下意识搜寻过皇极山周围,并未发现罗刹的踪迹。 无数仙人视线凝聚在飞身直接入阵的罗刹道君身上,他视皇极山的阵法为无物,穿梭自由,六位道君联手对他展开截杀。 罗刹冷笑一声:“梵海,难道就你会请帮手?” 话音落下,身后出现三道人影,虽人少,但各个实力拔尖。 刀光剑影,石破天惊,山峰开始自由移动,幻化成不同棋局困住外敌,罗刹道君直入劫光之内,以身承载雷劫,和梵海尊者间的战斗让人看得热血沸腾。他们背后的法身同时在交手,每一次碰撞,虚空震颤地动山摇。 纸狗都看得目不转睛,一回头,杜圣兰却不知何时不见了。 别人斗得难分难舍,杜圣兰正十分无害地借助劫光想要遮掩自己。 天空中已经开始第六次落雷。 他需要先找道雷练练手,闭目运转合欢心法,气息如绵柔之冰,吸引着那边的闪电。 三道齐降的雷,其中有两道短暂在空中一顿。 有用! 杜圣兰心中也不免有一丝激动。 不过这雷劫蕴含的天道意志有限,稍微挣扎了一下,依旧以大无畏之势落下。杜圣兰心中暗道可惜,如果能偷走中间的雷操作难度会小很多,可惜就跟他当日夺舍雷劫是一个道理,只有足够威力的雷劫,才有操纵的空间。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杜圣兰继续运转合欢心法。 他伪装出自然的气息,试图召唤雷劫回到自己的怀抱。 来吧,孩子们。 这种吸引力是致命的,纸狗一瞬间都被蛊住了,想跳上天拥抱这道雷喊爹。 顶尖道君的较量撼动了皇极山周围的修士,杜圣兰坚持散发着温和纯净的气息,可是直到倒数第二次雷劫砸落,都没有任何成功的迹象。到了这个地步,杜圣兰也不由有了一丝焦虑,上界灵压压榨着他体内的真气,导致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功法施展当中。 前两道雷已经被梵海尊者削了,只剩下最后一个还在锲而不舍地劈。 孩子,我是你爹啊!杜圣兰试图传递自己这里才是温暖的港湾。 然而仅存的那道雷还在一根筋地往下劈,最终被像竹笋一样一节节削断。 八次落雷后,皇极山雾蓝色云雾彻底被天空的血光覆盖,云朵中燃起了火红色的烈焰,翻涌的劫光和赤红融为一体,千军万马奔腾汇聚成三道粗壮异常的血色电柱。 九道雷劫终至。 罗刹道君长枪直刺劫光中的梵海尊者,后者左手竟出现一把剑,梵海尊者喝道:“世人只知我手中刀的厉害,罗刹,今日我以刀剑同时会你。” 远处散发迷人气息的天雷身体都快要绷成一道直线,面对流光,就差喊一声你是我爹也行,赶紧回头看孩子一眼! 距离也是限制合欢心法的原因。 杜圣兰不断放出电流,潜入那些雷劫当中,可惜得到的回应实在是太少。 杜圣兰彻底转变战略,身体缩水成寸丈,这里的雷是如寒潮般的血红,它就像是营养不良的幼苗。杜圣兰释放出绝望的气息,你是我爷爷,回头看一眼,就一眼。 三道粗壮的雷劫,终于有一道顿在了半空中。 它是其中最为血红的雷劫,从开始凝聚时它就发现了杜圣兰,不得不说,对方的怪异举动成功引起了这道雷的注意。 孙子? 上界雷劫蕴含的天道意志更强烈,但本身没什么亲缘意识,杜圣兰传递而来的情绪太过强烈,给了雷劫一个信号:我们是一起的。 有了这个概念后,雷劫生气了,大家应该一起劈,怎么能有落队的?还有,为什么那道闪电苗子的外壳是银蓝偏紫的,如此叛逆不成体统。 梵海尊者已经许多年没有笑过,此刻笑声震散云雾:“罗刹,你拦不了我了!” 罗刹终究是慢了半拍,自己在他之前渡了三九雷劫,雷劫一过,一身真气将会彻底浑然一体,实力也将今大幅提升。 刀剑同出,破灭了一道雷劫。 正当梵海尊者斗志被激发到顶点,准备一鼓作气继续出招时,空中的雷劫突然停了下来。 先前被杜圣兰所迷惑的雷劫最多停留瞬间,没有引起注意,此刻这道雷劫却是正儿八经地静止。 观劫的仙人各有猜测,多数认为是不是梵海天赋太过妖孽,导致这道雷劫尚在蓄力过程中,就在众人屏息以待,要见识浩荡雷光的期待中,异常最粗壮的雷劫在众目睽睽下……缩回去了。 它、缩、回、去、了。 雷劫逆光而行,于漫天雷光中游向了远处的闪电苗。 杜圣兰已经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 雷劫要拽上他回去一并劈人,真正接近杜圣兰,反而被拉了一把。 雷劫有异,梵海尊者神情一厉,在他追上来前,有惊天动地的威压先一步涌来。杜圣兰好像听到了身体里骨头碎掉的声音。 望着头顶比自己大出好几倍、如宫殿红柱一样粗的雷劫,杜圣兰下定决心,只见白光一闪,闪电自原地消失不见,一名身着斗篷的神秘男子扛起雷电疯狂往天边冲。 “罗刹兄!我先走你殿后。” 不用他喊,罗刹也在后面,他请来的几名道君惊骇一瞬,原来罗刹道君还留有这样厉害的后手! 杜圣兰肩膀上的闪电柱几次想要抽身去劈人。 杜圣兰丝毫不懈怠地施展合欢心法,飞速奔跑中胡说八道:“劈完渡劫者我们也就消失了,爷爷,你这是要谋害亲孙。” 他虽然变成了人,散发地依旧是小闪电孤苦无依地气息。近距离下,合欢心法的功效发挥到了十成十。 背后不知是谁追上来了,仅仅一小道余波就让杜圣兰吐了口血,他不敢回头看,也不敢想象身后群仙此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诸位和梵海有仇者,帮忙拦路,事后罗刹兄必有重谢。” 罗刹道君手持长枪和梵海尊者在半空中对峙,斜眼瞥了眼莫名多出的‘弟’,并未否认。 此时此刻,双方的目的是一致的,不过瞄见扛雷夺命狂奔的斗篷人,他也不禁微微凝眸。 杜圣兰都快跑出了八百米,大受震撼的仙人们终于回过神。 梵海尊者的雷跟人跑了? 三九雷劫变成了三八雷劫? 不,确切说是二十六道雷劫。最后落下的雷中,一道已经被梵海打散,还有一道正在劈着,也正是那一道雷的存在,拖慢了皇极山梵门弟子的速度。 众人面面相觑,少了一道雷,岂不是说明梵海尊者会永远停留在渡劫状态中? 梵海尊者比他们更清楚这一点,径直朝该死的窃贼追去。 杜圣兰迎来了人生中又一次披头散发的吐血逃往旅途,半道遇上一位仙人,后者身边跟着一堆妖兽。 “灵青,帮我拦住他。” “灵青,勿多管闲事。” 两道厉喝同时传来,致力于收集妖兽的灵青道君,望着肩扛电柱的少年,再看看身边一群毛茸茸,突然觉得这一生的爱好有些肤浅了。 “道友,让让。” 杜圣兰有七成把握对方不会拦截自己。 一旦出手,无疑是直接得罪了罗刹道君,站队梵海。 灵青道君确实没有拦杜圣兰,反而离远了点,理由也很充足:“此人带电,会灼烧我的妖兽皮毛。” 杜圣兰不是仙,但闪电般的速度在仙界绝对能跻身前十。 他一路目标明确,直飞远处只能看到模糊轮廓的高山,哪怕身后有仙威逼近,也不转身挡一下。 跑就对了。 仙宫仙殿,无数景象自眼前一闪而过,杜圣兰目不斜视全力冲刺,仙威压迫下背部满是鲜血。 后方,罗刹道君不再阻碍梵海尊者去打散仅剩下的一道雷,反而趁此间隙一枪打落了对杜圣兰穷追猛打的几名梵门弟子。 确定身后千米内暂时无人,杜圣兰施展分身法,主身扛雷俯冲山间。 “这里。” 约定好的山脉下,一只皮皮虾正在挥舞拳头。 地道已经挖好了,电柱太粗有些塞不进去,顾崖木所化的皮皮虾对着地表一拳下去,地面又开了一个口子:“走。” 被合欢心法迷惑的雷劫清醒了几分,它是雷,为什么要钻地道? 杜圣兰和顾崖木商讨从地下走是有原因的,常人也不会想到雷钻地道,从下面走安全一点。全力运转敛息功法,杜圣兰跟着顾崖木在地道中疾驰。 “快,封锁东山脉!” 杜圣兰放开神识,隐约听到了远处的动静,一阵刺痛突然自脑海中传来,他连忙收敛神识。外界看似苍茫无涯的大山,空气中突然荡起涟漪。 顾崖木:“加快速度,有人的神识笼罩到了这片山。” 轰隆隆的巨响不断,这已经不是搜山了,而是掘地三尺。山川倾塌,有仙人抬掌拍下,地面凹陷,部分地界直接被打穿,喷出了岩浆。 杜圣兰咬牙逃命,这要是能逃出去,他能骄傲一辈子。 顾崖木挖得洞很深,但还不够,巨响的余波已经冲击到他们所处的这条地道,皮皮虾一拳又一拳,继续向下开道,挖掘出一条更为深邃的地洞。 梵门精英弟子有的尚未赶来,但是普通弟子和刀侍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加入搜寻。 众人合力对着群山轰炸,杜圣兰逐渐有些吃不消。 合欢心法稍微运转慢了一点,雷劫立刻有要遁走的趋势,杜圣兰不顾伤重继续强行运转真气:“爷爷,我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救你。” 绝望的气息根本不需要伪装,杜圣兰浑身上下写满了孤苦。 砰! 耳间出现嗡鸣,前方道路被截断,滚滚烈焰从断裂处涌进了通道,其中混有刺鼻的气体,爆炸发生的前一刻,皮皮虾抓住杜圣兰,窜天而起。 “等等我。” 杜圣兰回头一看,一只狗咬着自己的衣摆。 这纸狗居然还活着? 他现在身上有玉面刀的仙运,足够界壁识别和顾崖木一道离开,所以对于玉面刀的死活,他倒也没太过在意。 玉面刀终于聪明了一回,杜圣兰上天的时候,他就先开始往山脉跑,总算是赶上了。 前方地道爆炸,冲出地面的是一串身影:皮皮虾夹着一个人,人背上背着闪电,衣角挂着条丑陋的黑狗。 “找到了!” 半空中拦路的两位梵门弟子看到这一幕,狂喜之情变成了惊愕之色,但他们很快持武器就要攻来。 “等等!” 杜圣兰猛地将血色雷劫挡在身前,左手拿锤喝道:“再敢靠近一步,休怪我手下无情。” 血红色的雷劫猛地跳动了一下。 更加懵的是拦路的两位梵门弟子,冷静下来后一人冷笑:“师弟不用担心,除非是顶尖道君,一般人哪里有能力毁了师尊的雷劫?” 杜圣兰恶狠狠道:“我这一锤子下去,不死它也得变虚弱。” 雷劫越强悍,修士渡劫后的好处越大,三九雷劫,属这道雷劫最粗壮,它弱了,梵海尊者得到的好处自然就变小了。 “你们先前轰山,有没有想过万一伤到了雷劫,怎么对得起你们师尊?” 纸狗都被这义正言辞的口吻惊呆了,一个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境界? “还不快退!” 杜圣兰厉喝一声,单只胳膊挟持着雷劫,一手拿着锤子,气势逼人。 身前皮皮虾瞬间变大数十丈,杜圣兰跳到他身上,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两位梵门弟子。二人想要上前拦截,杜圣兰高举锤头,未经掩饰的鸿蒙源宝散发着强烈的毁灭道则。 “冷静!”梵门弟子忙道:“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 “放我们离开。”杜圣兰咬牙道:“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梵门弟子嘴角抽搐,你还委屈上了? “我梵门至宝无数,只要你开口……” 看出他们要拖延时间,皮皮虾猛地直冲前方而去,梵门弟子连忙飞身追赶,杜圣兰挥舞锤子:“再跟着,我就杀了雷!我说真的,届时看你们怎么跟梵海那老东西交待。” 这雷可是千金之躯,伤不得。 伤了一分,对梵海尊者未来证道都有大损。 梵门弟子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可恶的身影在视线范围内消失。 退出一段距离后,杜圣兰连忙问:“爷爷,你没事吧?” 血红色雷劫沉默。 纸狗看不下去,插话道:“你如果把锤子从它身前拿走,它应该会没事。” 一记眼刀倏地射过来,纸狗识相闭嘴。 此刻,杜圣兰手腕微微有些颤抖,大量消耗真气和仙界的灵压,已经让他很吃不消。 山上的巨石因为先前的无差别轰击不断坠落,皮皮虾锤头快得像是残影一样,飞速打碎那些掉下来的山石。来到地面无疑暴露了自身存在,远处不断有强大的气息追赶而至,杜圣兰坐在皮皮虾身上,高举锤头:“无论是谁,只要上前一步,我就碎了这雷。” “都别逼我!” “谁逼我碎雷,谁就是跟梵海尊者作对!” 第74章 两两相望(二合一) 杜圣兰瞧着无比威风, 但他在上界本质还是个‘纸老虎’,此刻灵压几乎快要碾碎脊梁骨。 如果放弃运转合欢心法,他会好受很多, 但也意味着会功亏一篑。杜圣兰琢磨着要不让顾崖木先带着纸狗走, 兵分两路, 他劫持天雷暂且拖延一段时间:“顾……” “闭嘴。” 顾崖木头回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呵斥他,还是在杜圣兰才说了一个字的时候。 “哦。” 杜圣兰不知道顾崖木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对方境界高,但体内有诸多暗伤,想必也在强撑着一口气。刚歇下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分开走比较妥当, 我先去吸引一下注意力。” 皮皮虾奔走于山间,《八神妖术》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变形时能得到一部分物种特性, 譬如他现在可以将全部力量放在拳头上, 打散滚落的巨石。 当然,一些特殊物种像是阴犬,它们的种族天赋各不相同,变形时除了模样其他什么都不会改变。 等杜圣兰终于理智地分析完,顾崖木扯开话题:“你还记得自己走火入魔时发生的事情吗?” 走火入魔又不是失忆, 怎么可能不记得? 因为雪花狮子一事, 不久又赶来阻止梵海尊者渡劫, 杜圣兰神经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中,哪有时间往回细想, 此刻听他一说,苍白如纸的脸渐渐有了丝奇异的血色。 他吻了镜子。 不,是实打实亲了一口, 力道比吻重多了。 背上的人终于消停下来, 不再说什么分开走的鬼话, 顾崖木全力应对山间的乱石。 天边仙人的身影已经逐渐靠近,其中一位仙人率先空降到他们前方,却没有动手。 “道友,罗刹来让我接应你,跟我走!” 杜圣兰冷漠问:“我和罗刹道君是什么关系?” 仙人回忆之前杜圣兰的话,答道:“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杜圣兰面无表情举起锤子:“滚。” 那人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杜圣兰收敛气息看不出境界,但见如此狼狈,想必不会多厉害,至于那个皮皮虾,怎么看都像是空有蛮力。仙界珍奇异兽不少,仙人没太放在心上。 “我现在一锤子下去,你看梵海最后会感激你还是秋后算账。” 一雷在手,确实很好使。 暂时甩开仙人,感觉到身后毒辣的眼神,杜圣兰知道得另辟蹊径。否则一旦等大批仙人聚集,拖也能把他们拖死在这里。 顾崖木并未再往前走,转而从旁边一座还未倒塌的大山中找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地方。 这里虽有千峰,但想必外圈已经全部被包围。 所谓绝路无非如此。 顾崖木思索出唯一的生路,他带着雷先走,关键时候自爆,这雷不毁也废了,杜圣兰则可以趁此机会,先去界壁。 “杜……” “闭嘴。” “哦。” 顾崖木趴在山洞里养伤,顺便塞给杜圣兰一颗丹药,后者定定盯着黑漆漆的山洞出神,忽然一拍石壁道:“我上头有人。” 先前为了阻挡天空中散发的威压,顾崖木实际真气耗损地比杜圣兰还要厉害,皮皮虾的锤头都收不回去,此刻勉强抬起头。 “我上头真有人。”杜圣兰深吸口气,吐出一个名号:“幽兰尊者。” 玉面刀脑海中的记忆成千上万,阴犬取出记忆时,也只能挖掘他近百年比较深刻的信息。单手拎起纸狗,杜圣兰开始逼问和幽兰尊者有关的消息。 纸狗被问得一脸懵。 杜圣兰:“幽兰尊者是三十二岁飞升,有一套自创的《幽兰心法》……” 纸狗爪子僵硬,声调都扬了起来:“幽兰大帝!” 大帝? 道君之上便是帝君,岂不是说明幽兰尊者已经成了帝君? 作为对方飞升前的传人,杜圣兰眼前一亮:“帝呢?” “帝失踪了。” “……” 纸狗提起幽兰帝君亦带有几分钦佩,它骨子里就是个彻底的慕强者:“据说此人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帝君,所以被称为大帝,可惜大帝几千年前就失踪了,我飞升时没能见上一面。” 杜圣兰忽问:“上界最强的战斗力是帝君,帝君之上呢?” 纸狗摇头:“不知,也许还能继续超脱,很多人猜测幽兰大帝的失踪便是与此相关。” 杜圣兰又详细问了几句,觉得没这么简单,因为幽兰尊者失踪的时间就在梵海尊者上界不久。不过他倒不觉得梵海有能力害了幽兰尊者,别说那时,就算放到现在按照纸狗的说法,实力也是天差地别。 纸狗试探:“你和幽兰大帝……” 杜圣兰没理会。 外面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顾崖木压住体内紊乱的能量,龙的自愈能力很强,刚刚一些裂开的皮肉伤已经愈合,灵压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继续待下去对养伤也无益。 “继续走地道。” 地道是最后的生机,哪怕这群仙人不蠢,多半早就有所准备。但二人也没有其他选择,杜圣兰坐在皮皮虾背上,仅剩的真气他要用来维持合欢心法。 从山洞外一跃百丈,顾崖木正要打地洞时,忽然猛地侧身闪避。 后方乱石堆旁,站着一个面容平凡的男人。 杜圣兰要再以雷劫为人质开口时,瞥见男人手中没有收回的武器,顿时明白对方下定决心要出手。 “恐怕你也没什么砸雷的力气了。” 男人看出杜圣兰经过一段时间的逃亡,已是强弩之末,加之对方手中的宝物透着鸿蒙的气息。这种宝物,每次动用也需要海量的真气维持,说不定一锤子还没砸下去,自身的丹田就先裂了。 男人直接飞出,朝杜圣兰攻来。 顾崖木变回人形,替他挡了半掌,拉着杜圣兰急速后退,纸狗就没这么好运,先前在皮皮虾背上,现在直接被甩了出去,眼看那一掌转为向自己拍来,它喊了声:“五师兄!” 话音落下,头疼欲裂,显然禁止相认也被写在‘纸身’的规则当中。 男人一愣,盯着这狗看了片刻:“小师弟?” 他放出神识尽可能地去感知,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玉面刀的气息,顿时露出阴寒的笑容:“你可是师父最得意的关门弟子,怎么跑去给人做狗了?” 先前的疼痛让纸狗恨不得用爪子剖开脑袋,过了半晌才有所缓解。 “师尊前些日子还说你有反心,没想到你居然胆子这么大,勾结外人,破坏师尊渡劫。” 早有反心? 纸狗被长毛遮住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杜圣兰听着都是一挑眉,玉面刀能有什么反心? “你的灵魂有创口,才使得性情大变。”顾崖木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玉面刀神识脱离仙躯想要夺舍时,就感觉到过一丝不对劲,当时归结于被阴犬咬伤所致。 造成灵魂创口只有两种可能,若非和人交手伤到识海,便是立下过某种灵魂誓言。前者可以直接排除,他在和阴犬交手前已经开始变得暴躁,可玉面刀更是不记得何时立下过灵魂誓言。 忽地,他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在下界前和师尊见得最后一面。梵海尊者一出关立刻召见自己,引来门内不少弟子嫉恨,玉面刀也引以为豪,可他从来没有去细想过,梵海尊者何必为了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专门见自己。 “难怪,难怪大师兄会突然下界……” 他不知道师尊做了什么,却能肯定这份无意识间立下的誓言,导致了灵魂受损。 纸狗爆发出一阵尖锐难听的笑声:“我尊你为师,为你卖命,哈哈,哈哈哈哈……” “小师弟,一路走好。”五师兄不讲任何情面,他早就看不惯师尊这个曲意奉承的关门弟子:“我先杀了你,再去抓他们领功。” 纸狗主动抬起头,拉近二者的距离,没有一点点防备,金光爆开,一股凶猛残暴的力道冲向那只即将拍向自己脑袋的手。 五师兄的胳膊当场被炸开,爆炸来得太快,他在后退的时候,血肉还在纷纷扬扬。 顾崖木抓住了这个间隙,拳头上覆盖着炙热的烈焰,对准胳膊断裂的地方就是一拳。 蚀魂道君都没办法立刻熄灭的龙焰,更何况是五师兄,火焰从伤口入侵,经脉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的烟火,一股脑地烧了下去。 “仙根……”真正让五师兄重伤的是先前的爆炸,他望着已经没有多少气息的纸狗:“你居然自爆仙根。” 玉面刀一直找不到寻死的机会,阴犬用来当做纸狗载体的纸张写满了各种禁咒,但他巧妙地钻了一个漏洞,五师兄要对杜圣兰出手。 他的自爆,可以看做是‘护主’。护主这条规则,列于禁止自杀之上。 五师兄重伤垂死,顾崖木毫不犹豫进行了补刀。 纸狗站在一边,亲眼看着五师兄咽气,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身上有不少宝贝,搜集来,你们有机会脱离山壁的包围圈。” 顾崖木的宝物也多,在上界能起到作用的却很少,五师兄身上全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但无论是他还是杜圣兰,都不相信玉面刀会如此好心。 …… 下界,九川大陆,秘境。 梵海尊者留下大量机缘,几日过去,争斗已经发生了好几轮。终于有修士决定见好就收,离开这里。远处的松海上方,幽冷的雾气被气流冲散,秘境里群居的透明妖兽最先感觉到不对,发出风一样的呼啸声。 太阳突然失了颜色,正在领雪花狮子寻找机缘的阴犬抬起头:“是魇。” 魇在吞吃秘境的入口。 现在赶过去已经来不及,阴犬让雪花狮子变成拟态,叼着它飞速冲向秘境最薄弱的地方,趁着外界通道被破坏,内部能量紊乱,爪子在空间壁垒上撕开一条口子,带着雪花狮子从中一跃而出。 秘境下方是千丈高的地面,阴犬正要带着雪花狮子跳到另外一处山峰,前侧出现一道人影,负剑而立,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在它后方,同样出现一道身影,乃是竹墨。 两大渡劫期,阴犬此刻身边又无兵人。 判定出来者不善,它的身体陡然间变大数十倍,黑气凝实出健壮的身躯,阴犬进入战斗状态。它身上的一根狗毛化作黑雾,包裹着雪花狮子飞向对面山头,自己则冲向杜青光。 锋利的爪子和寒霖剑碰撞,剑锋在黑气缠绕下,竟变得像是纸一样薄脆,剑刃瞬间出现一个豁口。 “你果然很强。”杜青光淡淡道:“不过今日你体内的界源,我一定要拿走。” 另一头,竹墨终于出剑。 雪花狮子在山峰上什么也看不清,凛冽的剑光于空中交错,剑气让山崖下的海面震荡出数千米高的浪花,蓝白色的海水重新重重砸回去时,半空中同时滴落下黑色的液体。 剑锋找准机会,对着阴犬的胸骨猛地朝下一压,黑色的血液从断裂的骨缝不断流淌。 杜青光已经成功移植了半截仙根,对比之前,这个恐怖的修士更是强大了很多。 竹墨的斩月十三剑,从背后袭来。 随着阴犬重伤速度降缓,雪花狮子终于看到了空气中的黑色血雾,它急得呜咽转圈,不断跳起来,试图哀求天空上的人住手。 杜青光也没想到阴犬的防御力会这么强大,被两把剑的剑气所伤,还能持续施展领域咒术。攻势越来越迅猛,阴犬口中的咒语像是风筝线辘,诅咒化为丝丝棉线,分别朝两人缠绕而去。 杜青光和竹墨身上连接了无数黑线,阴犬施力时,他们衣料下方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迹。杜青光双目一眯,直接用手抓住黑线,掌心瞬间可以看到骨头,冰寒的剑气顺着黑丝涌去,阴犬身上的死气和剑气做着无形的对抗。 另一边竹墨压力减轻,低喝一声:“斩月!” 这一剑没有杜圣兰的惊艳,但同样是圆满之剑,破空破妄,剑锋穿过黑丝对准阴犬的腹部用力划了下去。阴犬闷哼一声,黑色的血液如泉水一样汨汨流淌。 空气中的黑丝终于坚持不住,逐渐断裂,杜青光飞身从阴犬残破的肚子里掏出了界源。 阴犬的身子急速下坠,雪花狮子从山崖上跳下去,想要接住它。千斤重的力量砸在后背,雪花狮子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竹墨自然不会给斩月山留下一个隐患,挥剑正要冲着下方又是一剑,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现,接住了雪花狮子和阴犬飞至半空中。 九头尾巴在半空中如鱼一样游动,天机道人叹道:“何必赶尽杀绝呢。” 雪花狮子红着眼睛,哑着嗓子说:“骗子。” 狐狸笑着问:“哪里看出我是骗子?” 雪花狮子说不好,但刚刚那一瞬间就是有很强烈的感觉,这个人是骗子。 “天机,你又装什么老好人?”竹墨持剑冷冷道:“不是你骗他们秘境有机缘,兵人进不了秘境,这才让我们有得手的机会。” 狐狸笑眯眯道:“我只承诺帮忙拿界源,可没说让冥都换主人。” 竹墨抬起手腕,眼看一剑就要刺来,狐狸不疾不徐道:“五蕴和尚正在去冥都的路上,二位还是抓紧时间去冥都,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五蕴和尚绝对不会容忍开启黄金时代,杜青光瞥了这只贼狐狸一眼,收起长剑:“去冥都,你也一起。” 冥都。 城门一开,血腥味吸引来不少目光,当看到狐狸背上不知死活的阴犬时,有人尖叫一声。 “王!是王!” 杜青光第一次没有收敛渡劫期的威压,他和竹墨走在冥都街道上,无人敢拦。 收到消息的冥都高层很快赶来,耄耋老者望着狐狸背上不断流淌血液的阴犬,眼神一厉,大战一触即发前,杜青光冷漠开口:“它还没死。” 狐狸陪着笑脸:“我们就是想去界壁一趟,冥都本身就属于混乱,想必你们也不支持所谓的秩序。”它的每一句话都很蛊惑人心:“王可以还给你们,但大道朝天,谁也别拦谁的道。” 一位摸着毒蛇的阴柔男子寒声道:“冥都,从不接受威胁。” 狐狸一根尾巴指向背上的阴犬:“你们王的秩序之道失败了,胜利者自然有权利提出要求。” 远处有佛光的气息笼罩而来,杜青光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以手中剑开道。 吞吃完秘境通道的魇这时也入了城门,有了半截仙根,同样实力大涨的它立刻要对重伤的阴犬下手。冥都高层要保王,没有余力再去应付两大渡劫期。 不远处,被迫成为冥子的牧童正在欣赏闹剧,一双狐狸眼突然看向他,牧童微微一怔。 狐狸尾巴甩动,躲开了身后拼命朝自己咬来的雪花狮子,爪子轻轻按在大脑袋的额头。 雪花狮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狐狸:“你那小主人现在的状态可是比你爹惨。” 雪花狮子一怔。 “惨一时总比惨一世好。”狐狸凝眸望向血雾中的冥都:“有得有失,得失之间,天留一线生机。” 界壁。 担心杜圣兰那里有意外,九奴去秘境抓蚀魂道君,先前通道被魇吞噬,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其余的冥都高层又被拖延,唯一镇守在此处的便是塔楼。 杜青光拿出界源时,塔楼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气运——”杜青光手中聚敛着幽幽的白光,幻化成无数铁链缠绕在塔楼周围:“锁。” 最后一个字落下,塔楼被无尽气运萦绕,气运为盾保护着塔楼不被损毁,那些想要自爆的神念被塔楼内无形的规则限制着。 这些气运全都是胥洲数百年来试图截取四大家族的,后被杜青光摆了一道,气运回流于他一人之手。一部分当日用来戮仙,剩下的全部在此刻散出。 界源飞入界壁,光芒最盛的地方,原本无坚不摧的界壁开始变薄。 杜青光看了竹墨一眼,两把长剑同时对准界壁飞去,一串佛珠凌空飞来,剑的部分力量被阻挡,但另外一部分依旧势不可挡地朝界壁破去。 外侧已经有雷劫轰鸣声响起,杜青光等了许久的天劫,终于在这一刻降临! 竹墨没有立刻释放气息,准备稍待片刻再渡劫。 五蕴和尚到底晚了一步,他目中第一次有了寒光,没想到杜青光竟能一次性横跨塔楼和阴犬两大难题,破开界壁。 界壁外,杜青光以无可比拟的实力一剑一天劫,转眼已经度过四重天劫。 “五蕴,数千年前开启黄金时代的人就是梵海尊者,我和那个蠢货不同,我只用了一半界源,”杜青光等待五重天劫落下时,才再度开口,“界壁本质是阵法,通道并未完全开启,哪怕外敌入侵,也会被限制实力。” 天空中一道带有毁天灭地气息的雷劫砸下,杜青光没有用任何多余的法宝抵挡,只凭借手中剑迎接雷劫。 剑光闪,雷劫灭。 杜青光长发飘摇,头顶是又一道正在积蓄的毁灭雷劫,他面不改色说道:“冥都是一条随时在动的通道,根据我的测算,它很长时间未再移动。如今入口处直对上界,日后最多是一些低阶仙人能自由下界。” 杜圣兰过界壁时,靠着仙运直接被传送到了上界,实际界壁是一片完全虚无的空间,极其宽广,空间之外才是大千世界。此方天道规则将会遵照宇宙的意志自动牵引飞升之人,去往更高的位面。 然而自从冥都这个通道不动后,空间跟着开始骤缩,仅存的空隙不足昔日百分之一,上界和下界,形如一墙之隔。 五蕴和尚闭了闭眼:“飞升路,当真重要到要以九川大陆为垫脚石?杜施主,上界未必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杜青光闭口不言,他追求的是强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 上界。 顺着通道快要钻到外围时,终究还是被人发现。地表猛地发生震荡,大地裂开,恐怖的仙力不断轰击在地面,杜圣兰的嘴角尚有血迹残留,此刻脸色更是白的吓人。 五师兄留下的宝物繁多,顾崖木拿出其中一件铠甲罩在杜圣兰身后,其余全部被他一股脑丢出去,宝物丢出的瞬间,他带着杜圣兰又朝前移动千米,从地面钻出。 身后不知是哪样宝物爆炸,余波和火浪轰击而来。若非铠甲,杜圣兰八成要殒命,顾崖木变成人,身子微微一晃。 杜圣兰面色一变:“你怎么样?” 顾崖木艰难摇头,但显然已经爆发不出更大的能量。担心龙的气息可能会引来更多人,乃至妖兽,他穿了一件遮掩气息的法宝。 后方已有仙人从爆炸中穿过,正在朝这边飞来,纸狗又一次自爆了小截仙根,阻隔了仙人靠近。 杜圣兰让顾崖木变成小银龙,自己带着他跑。 顾崖木已经有些站不稳,忽然拿走他身上的铠甲,披在自己身上:“背我。” 如此一来,就算有人攻击,力道也是先打在铠甲上,继而贯穿顾崖木,龙身耐扛,最后波及到杜圣兰的将不剩多少。 顾崖木:“别浪费时间,快走。” 修士的力气可以用神力形容,背一个人造不成多大负担,杜圣兰背着顾崖木,又扛着道血色雷劫,好在这雷劫几乎没多少重量。 他的速度奇快,远远地终于看见界壁。百丈,十丈……他拼了命地朝前飞奔,散发淡淡光芒的屏障离他越来越近,终于,杜圣兰到达了界壁前,后方是无数追赶来的仙人。 加速,冲刺,界壁的反震力狠狠将杜圣兰弹了过去。 杜圣兰勉强站稳身子。 同一时间,纸狗恶毒说道:“我的仙根只剩下一小截,仙运正在快速流逝,这点气息不足以界壁识别,你过不去了。” 可是很快,它又爆发出难听的笑声,像是快慰,又带有一丝不甘:“如果你再快点,说不定就能过去了……” 玉面刀正处在无比矛盾痛苦的状态,他想要让杜圣兰死,又想要报复梵海尊者,无论是哪一方倒霉他都开心,但也都绝望。 后方的仙人停步。 他们眼中,杜圣兰已无路可退,事实上,他也确实无路可退。望着这些一个个仙风道骨的上界人,杜圣兰嗤笑一声:“大不了带着这道雷一起自爆。” 现在追赶而来的,多是梵门弟子。 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师尊摆脱罗刹道君赶来,或许都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对方看上去随时可能昏死过去。雷劫不知是被什么蛊惑愿意跟窃贼走,一旦始作俑者昏了过去,雷劫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杜圣兰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但也未立刻动作,他是一个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的人。 绝境中,身后的界壁突然爆发出一道光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创口。 杜圣兰下意识靠近,感觉到了吸力,然而创口太小,不足以进去。随后这创口突然变大了,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话。 “数千年前开启黄金时代的人就是梵海尊者,我和那个蠢货不同,我只用了一半界源……” 声音隔着界壁传来,后面的话淹没在雷声当中,整片空间出现剧烈的波动,杜圣兰后退一步,身后要围攻而来的仙人也是皱起眉头。 界壁的创口还在变大,天地间有灵气汇聚而来,杜圣兰吸收了一些,身体里的真气开始恢复。下一刻,界壁光芒大作,有人破壁而出,来人青衣长剑,浑身萦绕着惊天剑气。 四目相对,杜圣兰眨了眨眼。 杜青光看到他的瞬间,神情中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连眼角的细纹都是一动。 只见数不清的仙人正在对杜圣兰刀剑相向,而他左手提只狗,身后背个人,肩上还扛着道血色电柱。最后,杜青光的目光落在了最为离奇的血红色电柱上。 “雷劫。”杜圣兰主动解释:“没错,就是你口中那个蠢货的。” 他望着开了条口子的界壁,面对这突然到来的生路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无比真情实感地叫了声:“爹。” 第75章 雷爷爷(二合一) 杜青光一言不发。 “爹, 你怎么不应我?” 纸狗气息快要有进无出,闻言忍不住哑着嗓子道:“你看他敢应吗?” 谁管他应不应,反正现在就是亲人。杜圣兰像是一只贪婪的饿狼, 拎狗的左手晃了晃, 低声道:“天不绝我,我们先绝了梵海。” 言下之意,提醒他稍后不要吝惜最后的仙运。 纸狗倒是看得真切:“界壁出现创口,也许没有仙运也能进出。” 杜圣兰一愣,不过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强大的灵压几乎要碾碎他的血肉,调动着零星的真气,杜圣兰开始新一轮的冲刺。两人的距离很近, 杜圣兰三步就与杜青光擦身而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杜青光也选择转身, 向界壁靠近。 界壁的创口首先被血色雷劫堵住,它好像不太愿意配合,杜圣兰只能拼命往里塞:“爷爷, 算我求你了, 配合一下……” 碎碎念传入杜青光的耳朵里, 引得后者微微蹙眉。 “快,拦住他们!” 后方的仙人回过神, 不知是谁下了命令。排山倒海般的压力涌来,杜圣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硬生生挤出了界壁,回头看到杜青光竟也从界壁中出来, 正想讽刺两句, 看清眼前情形后, 面色倏地一变,连忙将雷顶在头上往旁边躲闪。 身后有人投掷来法宝,杜圣兰隐约感觉到仙威,狼狈地侧身趴在地上,他将顾崖木护在自己身下,纸狗放在自己身上,能让它顶一点是一点。 纸狗:“……”你还是个人吗? 仙威浩荡,纸狗终于被激发出一丝求生欲,口中吐出一小缕黑雾,火速消融了部分力量。看到这么好使,它自己也是愣了一下,熟不知冥都的一切纸质生灵,天生便被赋予了诅咒的力量。上下界连通,但只有低阶仙人能够进入,部分被卡在界壁周边,一位星君顺利通过后,看到杜圣兰就倒在一边,另外一个敢骂梵海尊者的蠢货在另一边,下意识喊道:“杀!” 轰隆一声巨响,打破他发言。 星君抬头一看,前方有人正在渡劫。 杜圣兰小心翼翼侧着身子从雷少的区域移动,逐寸挪到安全区域,接着恢复一开始的状态,背龙提狗顶雷,继续往回冲。 杜青光也选择了这条路,并走到了杜圣兰前面。见状,杜圣兰冷笑:“仙人,你跟来做什么?你该在上面。” 对方身上散发着和上界人一致奇妙的气息,显然是已经飞升。 杜青光掉头就走的原因很简单,他从持刀相对的那群人腰带上看到了一个‘梵’字,联系杜圣兰特意强调的那句话,不难推断是梵海尊者在上界的势力。 此时此刻,竹墨正在渡他的第六重天劫。 漫长的苦修岁月,终于迎来了这飞升雷劫,眼看就要推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谁知下一刻刚刚飞升的杜青光竟回来了。 至于杜圣兰,面色惨百,但也是卯足了力气冲刺。对方的每一次肌肉颤动都在强调着一个信息:跑,赶紧往回跑! “师尊,逃命要紧,还飞什么飞?” 这一声师尊叫得也是真情实感,杜圣兰在时光中目睹了梵海尊者飞升时的场景,界壁外的夹层空间渡劫,仍然受到天道规则保护,一旦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仙人动手,竹墨就是自己最大的保护伞。 虚空中,竹墨渡劫到一半,神情凝肃,望着逃命二人组,不得不去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继续飞升? 眼看杜圣兰就在前面,进来的星君召唤出梅花飞刀,三枚飞刀齐发,朝杜圣兰背后刺去。 仙器的威能不是凡尘宝物所能比拟,杜圣兰走位极其有特点,穿梭在电闪雷鸣中,他没有走得太快,心中计算着时间。漫天雷光最闪耀的刹那,杜圣兰突然提速。 先前冒着被仙器所伤的危险也要放缓速度,无疑是在担心竹墨趁机对自己动手。如今新的雷劫降落,便再无这种顾虑。 竹墨渡得乃是最难的飞升劫,过了五重天劫的分水岭,面对正在砸落的第六道天雷,他也没有余力斩杀旁人。 梅花飞刀擦着雷电而过,削弱速度的同时,仙威冲撞到了渡劫者。 虚空中陡然多出一道分叉的雷电,飞流直下朝星君劈来。这道电流的能量甚至超过了竹墨正在承受的第六道天劫,上界人阻碍他人飞升,似乎严重触怒到了天道。 霸道的劫光消散时,焦黑的烟雾飘散出来,完全将自身摆在追击者位置的仙人半边身体碳化。他不过是个普通星君,仙运在这片虚无的空间发挥不出几成作用,半边丹田当场被贯穿,一道裂痕扩散出纹路,下一瞬间随着‘啪’地一下,整个腹部炸开。 纸狗被杜圣兰拎着,回头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通体发凉。 杜圣兰渡归一劫时,他出手都没有遭遇过如此强烈的惩罚,看来飞升劫是真的不能干预。 从界壁穿过需要耽误微末的功夫,分批涌入的低阶仙君看到惨死的同门,心中一悸。再看到正在渡劫的竹墨时,表情就没那么友善了。 仙界同样是弱肉强食,死去星君的爱人也在追击队伍中,毫无疑问迁怒到了竹墨头上。他站在原地不动,只等竹墨渡劫完动手。 竹墨眼神微冷,哪里看不出此人的盘算,主动朝这边靠近,劫光区域也跟着覆盖此处。 趁着虚空开始凝聚第七道天劫的间隙,竹墨一剑斩来。 无法对渡劫者动手,势如破竹的剑势逼得他们后退。 “先退回界内。”星君厉喝:“他这劫也快渡完了,届时再动手。” 竹墨不动声色瞥了眼斜后侧下界的界壁,他终于明白杜青光为什么要逃了,等他突破完,他也要跑。 冥都,界壁。 塔楼被气运锁束缚,里面的神念不断撞击,连带周围的地面都跟着剧烈颤动。 天圣学院的学生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尚不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但他们亲眼目睹杜青光去界壁外渡飞升劫,惊慌之余,各个震惊地合不拢嘴。 胆大的想要探出头去看看,就在这时,一根横着的柱子从界壁外伸了进来。 五蕴和尚面色微变,手缠佛珠就要攻来。 “大师,是我!” 杜圣兰艰难地挤入半个脑袋,紧接着是身子,肩膀上的柱子终于现出原形,是一截血红色的雷劫。 在他身后,即是杜青光。 杜圣兰在最后关头,求生欲爆棚,竟在绝境中领悟了一丝速度奥义,如一阵风穿梭过天雷砸出的火光,奔向了生的希望。 五蕴大师此刻的面容比先前看杜青光破开界壁还多了一丝愕然。 杜圣兰背上,顾崖木披着铠甲,看不清面容,不过杜圣兰手中的纸狗叫唤了两声,好像是在骂脏话。 确定回来了,杜圣兰放松的刹那吐了口血,再也没有力气去施展合欢心法。 血红色的雷劫抖了一下,秉持着天道赋予它的意志就要往回钻,但如何也钻不过去。梵海尊者的三九雷劫蕴含着相当恐怖的威力,甚至远超一般低阶仙人。 血红色雷劫暴动,飘在杜圣兰头顶,散发出滔天雷怒。 杜圣兰满不在乎,雷劫只能劈渡劫者,这血色雷劫瞧着厉害,如今到了下界,也不过是另一个挟持雷质的自己,纸老虎罢了。 他疲惫地抬眼,发现塔楼好像出问题了,里面有诸多光芒在试图爆发冲击,残存的神念们看到杜圣兰,消停了一点。 危急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最开始进去的杜圣兰几乎被遗忘了,如今看他活着从界壁中走出,还头顶血雷,一道道残念靠近塔楼边缘,想要看得更加真切。 杜圣兰虚弱地笑了笑:“前辈们好。” “这是梵海天尊的雷劫。”他主动做着介绍,又抬头对头顶血雷说:“雷爷爷,这是梵海尊者的死敌,大家都有同一个目标。” 杜圣兰俨然已经到了极限,费力挪动脚步,面朝着五蕴和尚栽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拜托了。” 语毕拖家带口地晕了过去。 “……” 五蕴和尚眼皮跳了一下,佛光笼罩住昏迷的两人一狗,他分身乏术,最终决定先帮忙疗伤。 这份人情味倒是让杜青光多看了一眼,问:“事有轻重缓急,大师就不好奇发生了什么?” “稍后询问竹宗主也是一样的。” 五蕴和尚用佛力暂时稳住杜圣兰等体内乱窜的真气,阻止伤势进一步恶化,随后双手合十道:“杜施主都回来了,竹宗主还会远吗?”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一瞬间,一道身影猛地从界壁外退回。 竹墨散乱着长发,手握长剑,瞥了杜青光一眼:“合力,先杀退部分。” 两人虽刚刚飞升,但杜青光体内有半截仙根,本身实力不凡,一剑斩退了跟着要进来的仙人。 杜青光愿意出手,说明对他也有威胁,竹墨目中有了一丝明显的困惑:“你是如何得罪的这些人?” 上界不过片刻,哪怕杜圣兰闯了天大的祸,当众点明二人有父子关系,也未必有人信。这件事的离奇程度,远超杜圣兰为何会出现在上界。 杜青光没有回答,沉默地挥剑,砍劈。 只在五蕴和尚暂时离开前,他才终于开口:“劳烦大师带句话。” …… 冥都街道上更加混乱。 支持魇的鬼修不断加入青眼阴犬的队伍,如果西侧区那位鬼修出手,场面会完全朝它这边倾斜,可惜上次九奴为了让杜圣兰渡劫成功,去西侧区抓了两麻袋鬼修,同时还和那里的主宰者打了个两败俱伤,对方如今还在养伤期。 魇周身散发着特殊的死气领域:“王位之争,冥都高层一向不插手。” 这是冥都的死规矩,阴犬之间的战斗,旁人不能干扰。 然而哪怕是不屑秩序之论的耄耋老者,也没有让开,魇露出利齿,面容更加凶残。被拦下过一次后,它没有立刻展开二轮攻击,眼珠死死盯住前方数人,似乎要从他们身上看出点什么。 青色的眼珠内聚集着层层波纹,突然,魇好像发现了什么,在冥都生灵特有的死气中,它看到了高层周围的死气圈中有一个小漩涡。 “咒轮。” 咒轮是冥都最高难度的咒术之一,它能将自身修炼的死气输送给他人,修炼者越强大,其余人得到的好处越多。这门咒术,就连魇也无法掌握,起死回生的能力让它注定无法施展一些特定的咒术。 在这一刻,它终于明白为何冥都高层会接纳小阴犬,分明是被以足够的利益打动。 诚如天机道人算到的那样,秘境外是杜青光和竹墨唯一能对阴犬速战速决的机会。不久前阴犬才施展完咒轮,正处在虚弱期,后又进入秘境,和玉面刀一战中,吞噬了玉面刀的大量仙运,加剧了自身虚弱。 想明白缘由,魇心中的怒火燃烧到了极致。 青色的烈焰卷着死气,像是狼一样的身躯猛地蹿出,誓要今日趁阴犬伤重永绝后患。阴柔男子拍了拍手下的毒蛇,轻喝一声:“去。”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不足十分之一的死气,倒是喷出的毒雾拖缓了阴犬的袭击速度。 魇厉声道:“杜青光已经承诺我,日后会找人下界,冥都,迟早是我的。” 阴柔男子微微皱眉,巨蟒再一次喷出毒气,就在耄耋老者也准备出手时,远处街道,五蕴和尚的莲花法器拖着一众‘老弱病残’,低沉醇厚的声音随雾气震荡而来。 “魇施主,杜施主喊你过去合力战仙。” 第一次魇未理会,五蕴和尚重复时,它怒火中烧。 “秃驴莫要胡说,杜青光已经飞升了。” 虽然很想杀了三翻四次把自己当打手用得杜青光,但魇不认为对方渡劫会失败。 “出家人不打诳语。”五蕴和尚正色道:“出去了,又回来了。” 想到竹墨,补充一句:“都回来了。” 魇在莲花法器上看到了杜圣兰,心中杀意倍增,付诸行动前,突然看到杜圣兰头顶的血雷,被怒火蚕食的理智终于回归几分。 这混账是在渡劫吗? 魇自问不会蠢到去攻击渡劫之人,面对处在诡异状态中的杜圣兰,它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五蕴和尚就像是一个捡破烂的,在它迟疑的功夫,又把重伤的阴犬捞上了莲花法器。 多了一个渡劫期,想要杀死阴犬的难度进一步增大,无尽的死气凝聚下,魇的气场变得越来越恐怖。再三权衡后,它决定去界壁旁一观,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给我等着。”临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 冥都高层不可能默认王被一个和尚带走,双方在无声的对峙中,阴柔男子提出一条方案:就近治疗。 五蕴和尚同样暂时未准备离开冥都,界壁随时会发生异变,他稍后还要回去。 …… 黑暗,无尽的黑暗。 杜圣兰举目四望,皆是漆黑一片,他好像被束缚在了自己的识海当中,杜圣兰试图释放神识,破开这片束缚。这种尝试才刚刚开始,大脑猛地感知到尖锐的刺痛,他好像听到了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大脑开始自动为他勾勒出一副骨肉分离的画面。 人面树冠的树洞里,五蕴和尚正在清理杜圣兰碎裂的骨头。 杜圣兰最严重的伤几乎集中在背部,血肉模糊,看不到一片完好的皮肤。 牧童一直躲在暗中观察,还在树洞外烧起香来。 “漫天神佛保佑,天道老爷保佑,让他赶紧死吧。”如果不是被规则限制不能动手,牧童早就撸起袖子冲进去解决了杜圣兰。 “唔……” 杜圣兰指尖动了一下,在牧童虔诚的祷告中,他活过来了。 “顾……” 五蕴和尚知道他要问什么:“那位施主伤势很重,要修养一段时日。” 杜圣兰发不出太大声音,费劲地动了下手指,五蕴和尚俯下身子去听。 “大师,我有一个朋友……他,他是世上最出色的阵法师……”杜圣兰唇色苍白:“他现在,一定,一定就在附近……” 胥洲和牧童有过交集,随后就有了针对自己的困雷大阵,杜圣兰猜测其中一定少不了牧童的指点。 五蕴和尚慧心通明,顿时明白他所指,界壁本质是无尽的阵法,这是让捉人去修复。他耳侧一动,听见外界有不自然的风声,是逃遁时带来的轻微波动。 杜圣兰扯开一抹笑容:“他的身份是冥都冥子,大师……可直接管找冥都要人。” 五蕴和尚离开后,杜圣兰勉强爬起来,喘着粗气看了看左右,苦笑一声。顾崖木躺在左手边的一张木床上,阴犬则在另外一边,兵人不知何时回来了,将复杂的咒术不断填充封印进阴犬腹部的窟窿里,雪花狮子趴在地上,好像是急晕过去了,不知是谁给它盖了张小毯子。 纸狗的待遇就没那么好,纸面人脸面无表情扔了几道禁术,是死是活全看命。 仰起头的瞬间,杜圣兰对上一道满身怨念的血雷。 “……” 他眨了眨眼,默默移开目光,选择暂时性无视。 杜圣兰现在急需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杜青光的飞升时间卡得太过完美巧合,就像幕后有一双手在推动。 可惜思维尚未运转多久,强烈的疲惫感再次涌上来,内脏受伤,后背也才处理过伤口,杜圣兰头微微垂下,最后竟是保持半坐的姿势睡了过去。 这次闭眼他终于挣脱了先前的黑暗,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交错。杜圣兰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困倦感让他仿佛回到了刚从斩月山逃出不久,自己和顾崖木在客栈里,体内真气暴动的时候。 “顾崖木。” 不同的是,上次叫得是‘阿母’,这次喊得是那头龙的名字。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缓缓握住了他的。 杜圣兰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一条龙正人性化地卧在床边,一只爪子还被自己握着。顾崖木不知何时化为了原形,原形下鳞片上血迹斑斑。 树洞门被推开,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儿子!” 九奴一阵风似的进来,看到杜圣兰的瞬间杀气腾腾:“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很多。” “很多很多。”他回忆了一下在天上被追杀的经过,最后得出结论:“数不清的。” 这回轮到九奴沉默了。 明明杜圣兰是病人,九奴却咳得比他还厉害,之前秘境通道突然断了,妖兽乱跑,秘境内日月隐隐有坠落之势,混乱中九奴追丢了蚀魂道君。 当然蚀魂道君也不是好对付的,境界压制下,九奴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如果不是最后秘境崩塌,结局还真不好说。 看出杜圣兰想去界壁,九奴抓来两个鬼修负责抬担架。余光瞄见搭在杜圣兰手上的龙爪,九奴一挑眉,这爪子看着有些碍眼啊。 龙目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片刻后,缩小成数寸,银龙缓缓爬进了杜圣兰袖子里,继续养伤。 路上,九奴神情罕见的有些严肃:“外面现在一团乱,陆续有上界人进入九川大陆。” 杜青光和竹墨未在界壁旁留多久,重伤几个仙人后,他们已经估算出目前能进来的仙人大概是什么水平。杜青光刚刚飞升,按照上界的实力划分,属于星君,随着他实力精进,必定很快会被世界意志排斥,不得不再去上界。 九奴不时咳嗽着,给他分析目前的局势。 “气运锁被消耗的差不多,界壁外有塔楼,楼内一道神念和他们进行过交涉,如今进入的仙人还不敢太过放肆。” 上界人担心塔楼会自爆,暂时进来的不多。同样,进入的都是低阶仙人,杀一两个根本影响不了大局,塔楼自爆的意义也不大。 九奴:“最讽刺的是,这群上界人内部也有问题,有的想要进入冥都搜查你的下落,又被另外的人伏击。” 杜圣兰道:“梵海在上界人缘一般,还有个死对头。” 担架晃了一下,九奴杏眼一瞪:“走稳点。” 鬼修颤颤巍巍扛着担架,后悔不该这么早表态,两日前,魇不知何故同杜青光一起离开,他们想要一并溜走,结果正好碰上了回来的九奴。 远处,牧童正在被迫修补界壁。 身后塔楼负责当监工,其中也有略通阵法的神念,稍有不对,就会立即点出,防止他使坏。 牧童累死累活,看到杜圣兰坐着担架被抬过来,一股血直冲脑门,险些要冲上来和他拼命。强忍下一口气,牧童面上挤出一丝微笑:“这修补,完全没有意义。” 界壁自愈需要数年,他顶多加速个半年时光,意义不大。 杜圣兰微笑道:“我知道,但我就喜欢看你干活。” 对方故意弄出动静,导致自己被手持铁钩的鬼修一路追杀,险些葬送性命,这笔账他可是一直记着。 一物降一物,冥都有很多针对腐朽灵魂的咒术,能激发负面情绪,让生无可恋的人更加痛苦,偏偏死不掉。 “动作麻利点,你看那个花纹修得有些难看。”杜圣兰指指点点。 牧童在这里修界壁可谓是受尽了白眼,哪怕进入的上界人,看到有人正在进行毫无意义的工作,都觉得宛如一个智障。 他几次站起身,又被塔楼内神念的威压驱使,重新弯腰工作。 杜圣兰余光瞥见天圣学宫的学员不在了:“那些学生呢?” 九奴敷衍道:“扔别处去了。” 有上界人进入,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做蠢事。 从昨晚起,几乎没有仙人再进来,杜圣兰听九奴说着话,思忖上界现在必定也是一团乱。梵海尊者做事周密,恐怕正在制定计划,如何夺回雷劫。 “儿子,要我帮你碎了它吗?”九奴瞥了眼浮在杜圣兰头顶,散发着无穷怨念的血红色雷劫,开口问道。 杜圣兰摇头。 如果能想办法让雷劫生出神智,要比毁了有用。再者说做人也不好言而无信,这条雷当时肯回应自己,哪怕是受合欢心法唆使,他心底里还是存有一丝感激。 然而九奴却突然出手,虚实道则凝聚在指尖,眼看就要轰击雷劫。杜圣兰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干娘。” 九奴看了他片刻:“真要留?” 杜圣兰点头。 九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杜圣兰想要说两句好话,因为身上的伤势,又没办法追过去。 牧童低低骂了声蠢货,那女人一看就是故意的,自己唱白脸,好让杜圣兰扮好人。姜还是老的辣,果不其然,红色雷劫潜意识感觉到了自己在被维护,无形的怨念消散了一些。 牧童冷笑一声,望着杜圣兰张口就要拆穿九奴的计谋:“你……” 一抬头,发现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冥鸟,空洞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下方。面对无声的威胁,牧童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三个字:“你、娘、的。” 第76章 挑战者(二合一) 九奴并未走远, 界壁那边随时可能进来人,杜圣兰头上还顶着一道瞩目的血色雷劫。 他来界壁的目的也是为了这道雷。 可惜镇魔塔本身是一件不俗的宝物,能实现境界压制, 至少大乘期的实力才能开启,里面的神念无法完全压制住规则,去主动给他开门。 到最后,还是九奴出手, 帮忙开启了塔楼。 杜圣兰从担架上下来,拖着重伤的身躯缓步走进去, 神念放水下, 他在里面畅行无阻。每路过一片地方, 就会有神念出现看他一眼。 “死久见啊死久见……”神念上上下下观察雷劫, 暗道真是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见:“这真是梵海那混账的雷劫?” 杜圣兰点头。 血红色的雷劫在众多注视下,多少感觉到了一丝不舒服。 “我想将雷劫寄存在这里些时日。”上界人随时可能出手,有这道雷在, 谁都能找到杜圣兰。放在塔楼就要安全很多, 一来隐秘,再者哪怕被发现,面对塔楼自爆的威胁,上界人也不敢轻易出手。 “放心, 我们给你守着。” 发现这些神念面上的跃跃欲试, 恨不得现在就带着这道雷劫炸了,杜圣兰有些头疼。 “各位前辈,还请帮忙照顾一下。”‘照顾’二字被刻意强调。 听出他不想现在让雷劫消散, 神念遗憾地叹了口气。 杜圣兰正色道:“我能迷惑这道雷下界, 是因为合欢心法, 日后如果它生出灵智, 未来能成为对付梵海的王牌。” 仅仅为了摧毁梵海渡劫的希望,葬送这么多神念,未免太抬举梵海尊者。 塔楼神念们沉默了片刻,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 “放心。”一道较为爽朗的声音回答他:“我们一定帮你把它养得白白胖胖。” 杜圣兰仰头看雷,指了指塔楼:“小住些时日?” 血色雷劫无动于衷。 门口等着的九奴冷笑着走进来,虚实道则化为一道钢铁般的长鞭,她什么也没说,对准雷劫一鞭子就要抽过来。 杜圣兰连忙带着雷劫后退。 “干娘,冷静点,好歹我还叫过它爷爷。” 九奴闻言殷红色的嘴角缓缓咧开:“那就更该打了。” 血色雷劫从杜圣兰头顶下来,飘去了他身后。就目前来说,谁都能打雷,但雷只能劈渡劫者。 这次不用杜圣兰好言相劝,当他腆着笑脸半哄半讲道理地把九奴往外带时,雷劫没有跟上去。 九奴一开始是为了让这道雷劫知道杜圣兰的好,故意扮恶人,在听到杜圣兰喊爷爷时,真心实意地想去狠抽一顿雷。 担架重新将杜圣兰抬了回去。 快到人面树冠处,九奴笑容一凝,伸手隔空一抓,纸狗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树洞内拖拽出来。 杜圣兰猜测趁自己不再,玉面刀正在里面干坏事。 “你的命倒是硬。”边说着,杜圣兰摆了摆手,示意鬼修放自己下来,两名鬼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纸狗骂骂咧咧:“我是经过同意,才释放仙威的。” 玉面刀的命确实硬,仙根被炸得只剩下拇指大小的一截,识海也毁了部分,居然还能活着。不久前,重伤的阴犬恢复意识,兵人准备拿剪刀裁了纸狗,一部分填充到阴犬体内,纸狗见势不妙,立刻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他提到了小阴犬。 “秘境里,我用脚踹用手……”发现杜圣兰目中的杀意,纸狗简略地说完这一段:“我好歹是个仙人,犯不着自己动手。实际我首先施展了仙威,发现无用后,才换了手段。” 仙威要更加折磨人,相当于一种境界压制,譬如渡劫期如果完全不收敛威压,可以直接压死低境界的修士。 仙威也是一样,杜圣兰身上的伤势一半就来自于仙威。在听到雪花狮子对仙威免疫后,他挑了挑眉。 纸狗继续说道:“所以我想看看,是不是这个种族特有的天赋。” 事关雪花狮子,阴犬自然也想知道答案,纸狗便用仅存无几的仙威去试探,但显然,不加防备的状态下阴犬对于这种威压是有反应的。 “那小畜生……”后颈皮被重重一捏,纸狗只得改口:“它简直是最厉害的废物。” 并未刻意诋毁,纸狗直接说道:“我甚至怀疑它能自由行上界,免受灵压干扰,还有,被它咬到的人会激发负面情绪,降低理智。” 单是前一条,已经走到了众多修士一辈子走不到的终点。 但小阴犬自身实力不足,阴犬是无数怨念和恨意的载体,小阴犬心中有太多光明,注定它力量孱弱。虽拥有降低理智的天赋,前提是能咬到人。 杜圣兰沉默了。 九奴也沉默了。 相顾无言间,二人已经进入了树洞,雪花狮子主动过来蹭了蹭杜圣兰。 摸了摸它的大脑袋,杜圣兰和阴犬说了几句话,得知它是被竹墨和杜青光围攻后,微微失神。不用阴犬特意点明,杜圣兰也能想到天机道人在其中发挥了不少作用,如果不是因为去秘境,雪花狮子不会和玉面刀对上,阴犬更不可能无故对上界人出手,强行吞噬仙运后变得虚弱。 “它到底在算计什么?”杜圣兰皱起眉头,忽然觉得天机道人比杜青光还难揣摩。 就结局来看,天机道人这一手棋落子点在杜青光飞升,间接救了自己一命。但狐狸偏帮的唯一理由是解除血咒,那时候顾崖木也在上界,顾崖木一死,它应该更无顾虑才是。 手指无意识伸进袖间摸了摸银龙的小角,顾崖木不止一次提醒过他要小心天机道人,直至今日,杜圣兰才真正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意义。 袖内,被轻轻摩擦着龙角,银龙的龙鳞透出一些薄红,最后实在受不了燥热的感觉,爪子压下杜圣兰的手指,顺着掌心爬了出来。 不远处雪花狮子时不时看一眼纸狗,满怀期待:“你刚说我,激发出了天赋……” 它的爪子紧张地抓着地面,特别希望能变有用。 纸狗咕哝了一句:“小废物。” 后面的话因为头疼,被堵在了嗓子眼。 雪花狮子并不蠢,从这三个字就知道这天赋估计没什么用,沮丧地垂下大脑袋。 阴犬身体还不好动弹,凝聚出一团黑色的雾气,轻轻包裹住小阴犬,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雪花狮子很快振作起来,心想它可以争取跑快一点,然后打造出世界上最坚固的一辆车,遇到危险拉着大家跑。畅想期间,眼中的光又一点点消失,每个人好像都跑得比自己快。 银龙趴在杜圣兰掌心,养伤期间懒得开口,瞥见快要把脑袋埋得看不见的雪花狮子,不耐烦地卷了下尾巴:“一个蠢货说得话你也信?” 蠢货自然指得是玉面刀。 “大道三千,道之尽头难分强弱。” 起初众人都以为他是在安慰雪花狮子,不料银龙很快变回人形,正色道:“你的能力是致人蠢笨,不一定非要用咬的形式。” 咬伤是通过血液传递某种能量,这只是最浅显直接的渠道。 “比如合欢宗的双修法……” 话音未落,杜圣兰屈指轻轻敲了一下银龙的龙角,突然想到顾崖木现在是人形,手指落在对方眉心,他不禁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别教坏小孩子。” 雪花狮子一脸纯真地看过来。 顾崖木:“举个例子罢了,除此之外还有食物。将能消耗理智的能量注入进食物,引诱人吃下。” 听上去更加不靠谱,稍微有点能力的修士都可以做到辟谷。 顾崖木目光略过杜圣兰,用愚不可及地视线扫过在场其他人:“世间有以画入道,也有以食入道。先转食修,这条路不通的话再转丹修。” 丹修需要有火焰天赋,雪花狮子没有,走起来比较困难。 这下就连一直骂骂咧咧地玉面刀都朝顾崖木看过来,目中涌现出一丝不可思议。食修确实是一条路子,丹皆有毒,哪怕是绝顶丹药也不能免俗,一个好的食修做出来的食物,完全可以替代丹药疗伤补气。 “它只要做出让人无法拒绝的饭菜,默默下毒就行。” “……” 说一道百,这不就是毒修? 顾崖木随便一扬手,小山高的灵石堆积在一边:“黑水商会有食修传承,一千年前卖了好几次都没卖出去,你们可以去试试。” 他猜到现在都没卖出去。 无他,定价极高,且那是食神寿元无多时,在传家之宝的汤勺里留有的一抹残念,必须获得其认同。食神要求苛刻,传承前前后后被退货数次。 雪花狮子紧张到结巴的毛病又犯了:“食神会,会瞧得上我吗?” 顾崖木深深看了它一眼:“谁会拒绝一道能让人智商变低的饭菜呢?” “……” 阴犬派人去买回了传承,黑水商会明确表示,得不到食神认同选择退货,他们依旧要收取百分之十的费用。 雪花狮子大脑袋伤的伤还没好全,为了留下好印象,特意换了干净的绷带。 正如顾崖木所说,它的担心是多余的。修真界的食神和民间食神不同,出于对职业的尊者,民间真正热爱做菜的厨子不会在饭菜里下毒,但食神一生都在致力于研究各种效用的饭菜。 救人,害人,整人…… 雪花狮子完美符合他的要求。 雪花狮子接受传承时,众人离开了人面树冠,阴犬在一边盯着,防止残念有不轨的心思。 …… 世人眼中,冥都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有阴物和鬼修。讽刺的是,对杜圣兰而言,这反而是他待得最安心的地方,接下来数日,杜圣兰都在专心养伤。 外界此刻风起云涌。 能自由进出界壁的都是普通星君,他们下界后第一件事就是收集情报。有关那日飞升的两人是谁,喊飞升者爹的人又是谁,短短数日,他们已经弄清楚下界的势力分布,以及杜圣兰的身份来历。 得知杜圣兰能化雷后,对方拐走梵海尊者雷劫的事情突然就变得合理起来。其中几位梵门弟子稍一合计,很快制定出一条方案:借力打力。 各方面的信息都显示杜圣兰在冥都,对方在冥都还有一位干娘,想要对付冥都,就要利用仇家。他们先找到了天圣学院。 天圣学宫院长直接应下:“我学宫会全力相助,单凭我等力量不足以撼动冥都,你们可以再去联系一个人。” “谁?” “墨家家主,墨苍。” 墨家说是自毁剑灵,根据墨家在天圣学宫修行的家族子弟透露,剑灵实际为阴犬吞吃。 墨家近日诸事不顺,剑灵被毁,墨虬的外孙杜北望毁于雷劫下,想要设局诱捕天雷,反而陪进去了一位后生。 墨苍并不知道这和墨家气运被夺也有干系,如今杜圣兰在墨家人眼中,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同样的利益驱使下,梵门弟子顺利见到了墨苍,直接道:“作为报酬,我们会提供一枚剑种。” 剑种能助人领悟剑意,墨苍听了有些心动,界壁开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渡劫时机。 给出一枚剑种,梵门弟子也有点肉疼,但在夺回雷劫一事上,他们表现得无比积极。说得好听点,这些人是梵门弟子,实际在门内地位卑微,日常不过帮宗门打打下手。如今实力一般反而成了优势,他们可以借此下界,只要能夺回雷劫,日后身份必定会水涨船高。 在联合了天圣学院和墨家后,梵门弟子又去找了和杜圣兰有仇怨的七十二寨,誓要威逼冥都,交出杜圣兰。 梵门弟子游走各方时,冥都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这一日,一位面容平凡的女人站在城门外,她没有硬闯冥都,对着外面枯树梢上的冥鸟招了招手:“麻烦帮我带句话,天机楼楼主今来拜访,还请一见。” 冥鸟死气斑驳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后像是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不知过去多久,它的眼睛重新有了些灵性,飞在前面带路。 冥鸟领路,一路上未有邪物和鬼修靠近。 天机楼楼主手中捧着个黑色的匣子,呆滞的面容让她比阴物更像是幽灵。 九奴正在血雾中晒月亮,杜圣兰和顾崖木,雪花狮子等都在,中间还摆了一个大圆桌,院子里过分热闹了。 天机楼楼主敲了敲敞开的院门。 九奴眯着眼:“知道用冥鸟来联系我,看样子你是知道些隐秘。” 天机楼楼主自谦了一句,随后道:“有仙人已经联合天圣学院,墨家,七十二寨想要围攻冥都,盘家举棋不定,尚未决定是不是要加入讨伐冥都的大军。” 她说话的语气很缓慢,似乎是天生的:“他们还想去游说杜家……” 杜圣兰打断:“结果吃了闭门羹对吗?” 天机楼楼主不答反问:“其实我很好奇,杜家主为什么不杀了你?” 谁都能看出来,杜圣兰是一个潜在的强力威胁。 “这是他的道。” 哪怕现在出现一个预言,杜青光未来会死在谁的手上,他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天机楼楼主无法理解这种道,跳过了这个话题:“几位仙人不死心,传话只要杜青光肯出手,先前之事可以一笔勾销。”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天机楼的情报,至今也没查出双方有什么间隙。” 杜圣兰摆摆手:“那几个怕是天上梵门的弟子,杜青光飞升时大骂梵海尊者是个蠢货。” 九奴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天机楼楼主也是一愣。 杜圣兰可以肯定杜青光不会和梵门弟子合作,观弟子可知师父,玉面刀如此目中无人,梵海尊者必定是更加傲慢,能不能一笔勾销可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杜圣兰看向女人:“楼主今日来,总不至于是为了通风报信?” 天机楼楼主竟然点头,她让杜圣兰将手放在黑色的匣子上。 再厉害的法器也不至于碰一下就致命,杜圣兰搭了两根指头上去,目光微微一凝。一瞬间,陌生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搜魂。 “这是……” “匣子里装着的,是仙人的脑子。”天机楼楼主露出痴痴的笑容:“总算被我搞到了。” 她这一笑,纸狗打了个哆嗦。 天机楼楼主缓缓道:“根据读取的记忆显示,仙界要设宴,梵海尊者放出风声,要在宴会上公布天道的一大隐秘。下界的麻烦还好说,但这次设宴的目的少不得针对于你。” 竹墨和杜青光都是当事人,杜圣兰扛雷回来的消息瞒不住,谁都知道他和上界人结仇。 “……事关天道也关乎你自己,难道不想去偷听看看?” 九奴手指似乎无聊地搓了搓,其中虚实道则不断幻化,显然她已经动了杀心。 一直闭目养神的顾崖木忽然问:“天机楼和天机道人是什么关系?” 天机道人一直仰仗各大家族提供的宝物延年益寿,只维持手中少量的红尘因果,而天机楼涉及的因果不少,是以从未有人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天机楼楼主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天机道人从不过问楼内事,这次让我送来消息,聊表歉意。” 话中不掺水分,天机楼日常的情报都是情报贩子辛苦收集而来。 顾崖木冷笑一声,他早就定位过那只贼狐狸,对方跑去了极地雪山,顾崖木近来一直养伤,还没来得及去捉。 天机楼楼主准备离开,看到桌上的烤鸡,莫名觉得有些饿,神情恢复往日的呆滞:“能分我一根鸡腿吗?” 看到她喉咙一动,杜圣兰心里咯噔一声,雪花狮子刚上菜时,连自己都有些眼馋,食神的传承果然恐怖。 “天色不早,楼主早点回去吧。”杜圣兰面不改色拒绝,对方并未有对不住他们的地方,没必要迁怒。 天机楼楼主目中有几分遗憾,抱着匣子离开。 她走后不久,杜圣兰沉声道:“听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是暗示我再去天上看看。” 纸狗怂恿道:“低阶仙君必然没资格赴宴,想要知道隐秘,只有这一次机会。” 话没说完,脖子就被掐住,九奴恶狠狠道:“低阶仙君都没资格去的地方,你想让我干儿子混进去?” 纸狗脑袋当场被拧了下来。 好在九奴没有毁了禁咒,在剧烈的痛苦中,纸狗的脑袋重新长了出来。 杜圣兰也知道这不现实,他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再过不久便会有外敌攻入冥都,现下最好的退敌之策同样是借力打力,比如找到罗刹道君,以梵海尊者雷劫为共同利益,让对方保住冥都。 一抬头,视线和顾崖木撞上,后者心平气和:“等你成仙的爹来吧。” 让杜圣兰去上界,天机楼楼主必然也知道不现实,但如果有杜青光帮忙,事情就会容易很多。如今上界不断有低阶仙君往返,是最好的潜入时机。 杜圣兰抚掌:“好主意。” 杜青光不在乎别人有什么算计,他只看前路,事关天道隐秘,杜青光有足够的理由跑一趟。 深夜,杜圣兰和顾崖木待在九奴的院子里疗伤,时间紧迫,他们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好全。九奴的琴音有特殊功效,她以琴音编织幻境,帮助疗伤。 月亮被浮云遮住,迷幻的琴音充斥院内。 突然,顾崖木睁开眼:“狐狸的味道。” 他直接撕裂空间,来到一处人面树冠近处的屋子,两排纸面人脸守在屋外,里面有明火,似乎是谁在做菜。 门没有关,可以看见雪花狮子忙碌的小身板,顾崖木脸色一沉,只是打了一个响指,里面的雪花狮子突然燃烧起来,眨眼间变成一截烧干的傀儡。 纸面人脸黄豆似的小眼睛有了一丝慌乱,他们一直守在门口,怎么会出现这种差错? 匆匆赶过来的杜圣兰看到这一幕,问:“天机道人?” 顾崖木颔首,指尖的红线不断延伸,但在半路就断了。 杜圣兰面色微变,血咒失效了。 顾崖木:“它应该是短暂蒙蔽了天机,这种手段于狐狸本体也有损,最多持续六七日。” 天机道人的傀儡术相当厉害,倘若不是雪花狮子在秘境吃过龙血制成的丹药,顾崖木也不一定能立刻分辨出来。 “竟然能在纸面人脸眼皮子底下换走小阴犬……” 杜圣兰蹙眉正要走出院子,被九奴拦住:“王那边我去通知,杜青光来了。” 杜圣兰微微一怔,在冥鸟的带路下去向一处。 长街月色,青衣剑客站在血色石碑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隔着一片雾气,杜圣兰没离得太近,开门见山问:“后日走一趟吗?” 他去过仙界一趟,熟知界壁附近地形,杜青光身上则有仙运遮掩,各取所需。 杜青光只是点了下头,身后剑突然飞出,绕着血色石碑飞了一圈,发出嗡嗡剑鸣。 “时光道则,有趣。” 杜圣兰神情一动,自己当日就是通过血色石碑进入‘时光’。 杜青光的视线终于看过来:“后日早上,我在界壁等你。” 语毕,撕裂空间离开。 杜圣兰担心小阴犬,一面朝人面树冠快步走去,一面近乎自言自语:“他到底有什么底牌?” 自己上界探听隐秘为轻,主要是为牵上罗刹道君这条线,从而保住冥都。杜青光一个刚刚飞升的星君,如何可能混入那场宴会。 莫非想利用自己做些什么? 顾崖木:“多思无益。” 纸狗知道罗刹道君罗刹门的位置,他们静观其变,尽量先一步卖了杜青光。 玉面刀听着二人讨论,深吸一口气,没错,这才是下界的修士,六亲不认。 树洞内,强烈的低气压笼罩在这里。 阴犬血红色的眼珠十分渗人,纸面人脸本就惨白的脸,如今同样凝聚着没有人性的暴虐。 九奴看到杜圣兰,轻声道:“你先回去养伤。” 对于他要做的事情,九奴一向百分之百支持,知道杜圣兰要去上界,递过去一根冥鸟的羽毛。对比之前,这一根的颜色比较奇怪,纯黑泛着一丝朱红。 “遇到危险燃烧这根羽毛,我会去救你。” 冥都随时可能爆发战争,阴犬重伤,她需要坐镇。 杜圣兰点头。 浮云未散,月亮的光泽越来越淡,杜圣兰出来后幽幽叹了口气。 顾崖木道:“不用太担心,老狐狸的蒙蔽术维持不了多久,届时一定能找到它。” 天机道人选择劫掠,说明小阴犬对它而言有大用,性命该是无虞。 杜圣兰:“但愿如此。” …… 一晃两日的时光过去,杜圣兰如约出现在界壁处。 杜青光未像往日一样着青衫,而是换了一袭华贵的衣裳,微微不大合身,杜圣兰猜测该不会是他杀了哪个下界仙人,从对方身上扒下来的。 越看越有可能,杜青光背着把梨花枪,衣服的腰间挂着玉牌,易容换面,显然是在扮演某个人。 杜圣兰也伪装了。 他变成了一条狗,顾崖木变成了狗,再加纸狗,三条狗齐齐看着杜青光。 瞥了眼三个狗头,杜青光一步跨入界壁。 虽说变狗,但和普通狗不同,杜圣兰变成了琉璃眼,顾崖木头顶有犄角,纸狗丑的不能看,就像是三条杂交失败的妖兽。根据玉面刀的记忆,上界有猎奇收养癖好的仙君不少,他们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以往低阶仙君在天上日子很不好过,为了活命宁愿做刀侍剑奴,自从上下界连通,他们有了特殊的用处,最近为难低阶仙君的事情少了,到处都能看到星君活动。 今日仙界晚些时候要设宴,因有梵海尊者亲自放话,不少闭关的仙君也出关走动,有提着酒壶路过拜访旧友的,有约战的,杜圣兰小心走在一边,确保不被仙威伤到。 到处都能听到议论声。 “不知梵海尊者要公布什么绝密?” “我收到消息,据说不但和天道有关,还和下界有关。” 杜圣兰伤势尚未完全恢复,尽量不动用真气,侧耳听着众多讨论。 前方一位穿飘逸长裙的美女端着盘子路过,似乎是去送东西,说话的星君们连忙让开,生怕碰翻了盘子里的东西。 顾崖木忽然低声道:“跟着那个女人。” 目前在同一条船上,杜青光没有反对这个提议。 女子急着送东西,加之上界到处是人,并未特别留意后面跟着她的人,到了一处被水雾覆盖的区域,她匆匆将盘子递了过去,立刻又飞身赶去另外一座宫殿。 看清前方接过盘子的是谁时,杜青光脚步微微一顿。 截杀阴犬时,雪花狮子就在阴犬身边,杜青光丝毫不意外它的身份,甚至在杜圣兰假扮阴犬前,杜青光就已经查到了做兽车生意的人身上,但看到小阴犬在上界时,他是有一丝诧异的。 小阴犬首先看到了纸狗,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连忙跑过来对着另外两只狗嗅了嗅。 杜圣兰轻轻按了下它的脑袋:“是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花狮子眼睛亮了,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晕倒了,醒来时,有一个人走过来,问我有什么才艺?” “旁边的仙童称呼他为灵青道君。” 仙界灵青道君是著名地喜欢收养妖兽,经常有妖兽去自荐,杜圣兰偷雷时还扯过对方看门狗的身份,看来小阴犬是被狐狸放在灵青道君家门口。 雪花狮子继续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在秘境被玉面刀打过一次,它知道逃跑是没有用的,就说会做饭,并亲自露了一手。 “然后呢?” 雪花狮子抖了下背上的汤勺:“他们请我来做流水席。” “……” 第77章 奇袭(二合一) 仙界淡淡的雾气中, 食神传家之宝的汤勺在颠簸时不知如何产生了光芒,闪得杜圣兰眼花。 普通食物对修士而言没作用,仙人更甚, 哪怕用天材地宝做出来的东西意义也不大,但既是宴会,这些东西必不可少。 梵海尊者设宴,琐碎的事情皆是交由门中弟子, 然而平时打杂的一众目前在下界忙乎,缺人之际, 由灵青道君引荐, 雪花狮子现场展示了厨艺后, 接过大厨重任。 纸狗忍不住道:“就没人怀疑过你?” 雪花狮子摇头。 玉面刀正想骂梵门里的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忽然想起此前杜圣兰偷雷时路遇灵青道君,梵海尊者和罗刹道君同时发话,最终灵青道君选择两不相帮。也许在他人眼中,这是一个示好的讯号, 道君在主动求和。 玉面刀的推算八九不离十, 何况谁会特别去关注一个食修。 仙界危险不小,杜圣兰私心想将雪花狮子带下界,谁知却被它拒绝了。 “不可以,会被怀疑。” 大厨神秘消失, 一定会引起波动,随之将带起有心人的怀疑。 杜圣兰有些心疼这小家伙的懂事,正要开口, 雪花狮子亲昵地蹭蹭他, 高兴地又开始结巴:“这……这次要偷什么?” “……”杜圣兰睁着狗眼表态:“我其实是一个拾金不昧的人。” 雪花狮子知道是鬼话, 但很认真地给自己洗脑这是真的。 现在不是上教育课的时候, 杜圣兰望着大脑袋思忖片刻,看在灵青道君的面子上,应该不会有人为难小阴犬,今日之事确实不能有差池,自己必须要见到罗刹道君,才能尽可能保住冥都。 他轻轻叹了口气:“万事小心。” 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两句,杜圣兰按照原计划,准备继续去找罗刹道君。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穹罗,听说你在下界差点被人围攻。” 来人不加掩饰地进行嘲笑,突然看见三条狗,笑声更加放肆:“可笑有人想要独揽功劳,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奚落声不断,杜圣兰听了几句,知道了杜青光假扮人的身份。 穹罗,本身是真君巅峰实力,在渡道君的三九雷劫时失败,侥幸捡回一条命。此人的师门在前不久被灭,为了能翻身,他果断选择献祭法身,欲要下界帮助梵海尊者找回雷劫。 对方看穹罗气息不强,确定了其在下界毫无收获,渡劫失败加上没了法身,真的应得上是一场空。 “走,一起去赴宴。” 两人从前有嫌隙,这种侮辱对手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杜青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见状,来人更是放声大笑。 杜圣兰不动声色跟着,暗道果然不能轻易小瞧天下万法,《八神妖术》能让自己扮狗不被发现。装人可比装狗难,不知杜青光是如何蒙蔽住仙人的眼睛。 路上他不停思考脱身之法。 不耗损真气的情况下,自己大约能在仙界灵压下坚持一天半,现在就去宴会,直接耽误了半天,但凡宴会时间稍长点,他根本没时间再去找罗刹道君。 长犄角的狗用后腿蹬了一下纸狗,让它离杜圣兰远了点,自己占据杜圣兰旁边的位置。 顾崖木微微颔首,暗示自身境界可以在上界多支撑一下,届时可以他和纸狗过去。 杜圣兰遥望前方,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来人似乎为了多看会儿笑话,没有提出乘坐法器,就这么径直走了一段时间。中途经过了皇极山,这里是上次梵海尊者渡劫的地方,三只狗丝毫不心虚,昂首挺胸走过去。 终于,远远地能看见一片广阔的地界。 设宴地同样有山,凶残的妖植被缠绕制成一把把蔓椅。两侧以花为布景,叶片形如一柄碧绿长刀,其上每一条纹路繁冗诡秘,蕴含着一丝淡淡的刀气。长桌宽五尺,长度不可计量,至少杜圣兰一眼望过去,有的地方像是包厢一样,氤氲的仙雾阻挡住探寻的视线。 宴会未设主座,中心区域朝前的地方,座椅特意偏放。 已经有一些仙人提前到来,基本选在了中后的位置入座,杜青光挑了个最末的位置。一并走来的仙君却故意道:“坐这干什么?走,随我去前面。” 杜圣兰扫过周围看好戏的眼神,有人故作感叹:“穹罗以前何等霸道……” 他觉得有些好笑,上下界在这一点上倒是趋同,不是你欺我,就是我欺你。 不断有仙人降临,期间有不少逼杜青光让位的,最后是梵海尊者的一位弟子出面摆平,示意穹罗可以坐在这里。 见状,旁边一直冷嘲热讽的同行人收敛了一些。 杜圣兰目光微动,穹罗献祭了法身,梵海尊者这是在鼓励实力一般的真君进行效仿,哪怕失败亦能获得庇护。越多人愿意下界,对下界的压力也就越大,长此以往自己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沉思间,有鸟兽自动演绎着仙乐,再看四周已无多少空位。 人未至,强烈的威严先盖了过来。 周围有些嘈杂的讨论声停了下来,梵海尊者现身,一步仿佛撕扯开空间,直接坐在了最前方。只感觉到了一点气流扫过,杜圣兰甚至没来得及近距离观察一下。 “快看,”他给杜青光传音,“你的蠢货来了。” 杜青光不动声色喝了口酒。 鸟兽列阵,乐曲从绕梁三日的婉转,忽然变得更加大气磅礴。场上突然多出几对男女,表演剑舞。 实力一般的修士会加入大势力效力,不得已也会做刀侍剑奴,但如果有才艺,亦能受到庇护。比如琼玉阁,专门承接各种宴会表演,里面的仙人各个容颜非凡,和不少仙君有着暧昧的关系,就像是高配版的裴家。 歌舞只是走个形式,没跳多久,梵海尊者端起酒杯,场上男女退下,众仙君遥遥举杯,共饮了一杯。 有人端盘上菜,梵海尊者淡声道:“我与诸位也许久未曾一聚……” 他说他的,不少人视线突然瞄向了正在端上来的珍馐。 往日谁都不会特意去留意这些,此刻他们却忍不住投入过多关注。哪怕是随意的一道鲜拌灵果,灵果肉清甜的香味隔空都能闻见。 菜上桌,一位仙君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暗叹不错,似乎还有微微明目的作用。 “灵青,这菜不错,不试试看?”肥胖男子笑呵呵道。 今日来者大多与梵海交好,至少有些交情,也有个例,比如灵青道君,没人知道他来是想要和梵海交好,还是单纯好奇对方要公布什么隐秘。 “不了。”灵青道君瞥了眼斜侧某个位置,他一向会对妖兽多留意几分。菜上来后那三只狗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被美味引诱。 当一道菜狗都不吃的时候,你就要反思一下能不能吃。 杜青光象征性地喝了几口酒,没几人注意他这里。 最前方,放下酒杯,梵海尊者神情一肃:“今日请各位来,是有要事相商。” 下方人神情闪烁。 肥胖男子平日喜欢调戏美女,旁边的女修压根不看他一眼,只能和灵青道君说话。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肥胖男子小心传音:“梵海要开始骗我们了。” “……” 灵青道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说不上。”肥胖男子又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他总有一种大脑被蒙骗的感觉。 有类似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仙躯抗毒,更强烈点的毒他们也能感觉到。然而雪花狮子并非下毒,类似注入了一种负能量,仙人非凡,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没有人去挑饭菜的刺。 “此事非同寻常,原本我不欲公布……” 众人连连点头,修炼到一定地步,冥冥中和天地有感应,很多人不由将此归结为一种不详的预感。 再看前方人时,他们的目光很复杂:梵海,请开始你的表演。 梵海尊者终于切入正题。 “众所周知,千年来能飞升的修士越来越少,据我调查,是就近的一方小世界天道出现残缺。过去百年间,两个位面在逐渐靠拢,界壁越来越薄,下方天道似乎在反吸上界灵气。” 说到这里,梵海尊者眼神一暗:“我还另有种怀疑,两个位面是由共同的天道为主宰。” 这个消息无异于是一记重磅炸弹,按理话出口,是要引起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然而两旁仙人静坐,偶有皱眉夹菜或是举杯沉思之人。 梵海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提问。 一眨眼的时间过去了,一呼吸的时间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大家各吃各的。梵海尊者微皱眉头,瞥了眼近座一人,不得不主动开口:“灼日道君看着心有忧愁,是有什么要问得吗?” 灼日道君和梵门走得很近,不过实力在道君中很一般,闻言压下有些古怪的感觉,迟疑了一下:“我要问吗?” “……” 两只狗对视一眼,杜圣兰惊讶雪花狮子的饭菜居然这般有用。 顾崖木:“我早就说过,没有人能拒绝一道降智的饭菜。” 只是不知道时效性有多久。 上界人的心思只多不少,弱肉强食的法则下,多疑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雪花狮子的菜肴对星君以上作用只有微末,但就是这一点不对劲,让他们对梵海的戒备没停下来过。 灼日道君自知失言,勉强扯了下嘴角,随便扯了一个问题:“两个位面为什么会靠拢?” 话一出口,周围的温度骤降。 灼日道君尴尬地笑笑,端起酒抿了一口,今日这酒也是雪花狮子酿制。半杯下肚,他又问:“界壁又为什么会变薄呢?” 梵海尊者眼神愈发冷,知道没问到点子上,灼日道君连忙挽救:“天道碎片……” 总算等到了正确提问,梵海尊者道:“天道碎片如今应该就在下界某处。” 这一次,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兹事重大,不知所谓的碎片在下界,是推测还是……” 梵海尊者冷冷道:“仅仅为了推测,我会连派两名弟子下界探查?” 前些日子蚀魂道君下界,还引发过不少揣测,如今梵海尊者虽不愿意详说,但这件事的可信度无疑增加了。 “难道各位没有发现,修炼速度减缓,陨落在六九雷劫下的仙君越来越多?” 连续两句问话,让众人再次陷入沉默,梵海尊者挥退演奏柔和旋律的鸟兽,沉默蔓延得更加厉害。 一声猫叫打破沉默,灵青道君拍了拍肩膀上的小猫,微笑道:“道君是希望我等合力,找回天道碎片?” “我是怕下届人起了歹念,找到天道碎片后借其修炼。” 天道碎片蕴含何等的力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早在梵海尊者提到这个词时,其实已经有人在考虑找到碎片的好处。 不,就连他本人同样心怀鬼胎。 “为求找到真相,我多年付出不少,如今不求回报地公布,也希望各位能答应一个请求。”梵海尊者的视线似乎掠过了每一个人:“不要在下界传播信仰。” 言下之意,他要独占。 听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信仰之力是有不俗的用处,而且很难得到,毕竟去其他小世界需要付出法身代价,但和梵海尊者提供的情报比,后者价值更大。 肥胖男子又吃了口菜,还是觉得这是在驴人。 这场宴会过分沉默了。 梵海尊者亲自收的几位徒弟也在席上,吃了几口菜后那种大脑被蒙蔽的感觉更加强烈,不约而同想:师尊一定有大图谋。 旁观这一切,杜圣兰有些遗憾,可惜梵海尊者和杜青光都未动筷。 梵海尊者精神力强悍,食神传承对他几乎没有产生诱惑力,杜青光的判断则是和灵青道君一致:狗都不吃的东西,人为什么要碰?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依旧没人说话,偶尔有咀嚼声。 “要不,大家回府思考一下?”一位仙君开口道:“我看灼日道君刚提的那三个问题就不错,值得深思。” “……” 宴会持续的时间比想象中要短,接下来也未见什么歌舞表演,杜圣兰一直想着和天道碎片有关的事情,一直到梵海尊者再次具举杯,给出宴会结束的讯号,他才回过神来。 “这就结束了?” 什么垃圾举办方。 纸狗一直等着父子相残,遗憾的是诸位仙君陆续离开,他们也没有多余动作。 杜青光带杜圣兰来,除了对方清楚地形,更是防止身份暴露后,可以用他吸引火力。杜圣兰想法差不多,一旦有人注意到自己,他会立刻反手卖了杜青光,泄露对方在上界的行踪,在混乱中寻求喘息之机。 天道碎片一事让两人暂时没有更多动作,梵海尊者今天只是抛出一个引子,如果闹腾得太厉害,想再掩人耳目上来就不容易了。 一人三狗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纸狗对杜青光的恨意不比杜圣兰少,后者抓走了他的刀侍。领路途中,玉面刀冲着杜圣兰挤眉弄眼,暗示如果搭上罗刹道君这条线,先搞死一个。 杜青光无视这一幕,也未询问纸狗的身份。 同样,杜圣兰保持缄默地前进,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命令一个大能者帮忙干掉对方。 远处是虚无缥缈的仙山。 四周幽暗,走在这里仿佛丧失了一种自我感知。 “万兽山。”纸狗尚未靠近便先颤抖了一下,此地梵海尊者没有十足的把握都不敢来硬闯。它深吸一口气:“罗刹门就在山中。” 谁也没有再向前一步,有陌生的气息到访,相信里面的人会注意到。 杜圣兰等了片刻,思考话术,他的视线无意间扫向前方无光的山峰,大脑突然停止思考,那片山峰上明明好像种满了花,但是再一眨眼又什么都看不见。杜圣兰盯着看了好久,觉得有花瓣在脑海中枯寂,又再度盛开,如此反复,似新生命的周而复始。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杜圣兰的眼中只能看到一朵花,但他甚至连花的品种都记不起来。 “道友,狗道友。” 杜圣兰猛然清醒过来,叫我? 不知何时面前出现了一人。 杜圣兰先前那些想好的措辞没来得及说出口,来人笑眯眯弯腰道:“回去吧,罗刹说了,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面。” 杜圣兰认出这是当日围攻梵海尊者渡劫的一人。 不等他多说一句,来人再度消失。 杜圣兰下意识看向顾崖木:“这人是怎么认出我的?” 顾崖木:“你进入了顿悟状态,悟过了头,元神出窍了片刻。” 杜圣兰闻言沉默,搬救兵似乎是行不通了。吃了闭门羹,折返途中,杜圣兰犹豫要不要带雪花狮子回去,冥都随时可能爆发战争,没有强大的支援,还不如把它留在这里做菜安全点。 顾崖木颔首,持同一意见。 梵海尊者的一番话到底起了不少作用,再从界壁返回时,一并下界的星君数量明显增多了。身上的灵压散去,杜圣兰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他正要轻松一口气,发现入口处多了一个传送阵,还是单向的。 “仙人请从传送阵离开,如选择直接经行冥都,视为挑衅。” 牧童生无可恋地靠着老黄牛,提醒一个个经过的人,冥都还有塔楼镇守,谁也不想惹事,等同批星君走完了,杜圣兰变回人形。 “一天不见,怎么多了个门童?” 这道声音的主人化成了灰牧童都能认出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对他们间的口舌之争没有兴趣,杜青光并未用传送阵,直接撕裂空间离开。 “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察觉出牧童话中有话,杜圣兰挑了挑眉离开,准备去和阴犬说一下雪花狮子的下落。 人面树冠里,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萤?” “传讯符联系不到你们,我只好亲自跑一趟。”她的实力进入冥都有些勉强,但在城门口对阴物说明是找杜圣兰后,后者大喊着‘找锤子的’,不久便有冥鸟带路,裴萤顺利进城。 如果不是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裴萤不会冒失找过来,杜圣兰皱眉:“出什么事了?” “最近又开启了两个梵海尊者留下的秘境。”裴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不过下一句话时语气突然有了波动:“蚀魂道君公开替梵海尊者传话,说当日你是通过施展合欢心法窃雷,三天内不交出雷劫,后果自负。” 祁子期的合欢心法,梵海尊者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他一直未有动作,是等下界的情报汇集。在知道有位天生圣人在学宫得到第二祖传承后,梵海尊者立马就看穿了杜圣兰的马甲和对付自己的原因。 “现在都知道你是天生圣人,连带顾崖木的身份也再度引发怀疑。” 天生圣人和绝杀殿主走得可不是一般近。 杜圣兰微垂着眼,看不出表情,片刻后道:“看来梵海尊者是不担心我带着雷劫玉石俱焚。” 他不由猜测是否对方已经有了天道碎片的线索,或是宴会上专门强调的信仰一说,可以绕过雷劫这个阻碍。 顾崖木看出他在想什么,开口道:“给了时限,雷劫应该依旧重要。” 梵海尊者强势强硬,更重要的是为了显示雷劫的价值并没有想象中大,不但是在暗示他们,也让一些想借此谋好处的势力再三掂量。 “还有一件事,先前自由城外的秘境崩塌,逃出来部分修士在秘境中得到不少好处,话里话外已经自称是梵门人。因你用合欢心法偷雷,现在更是将矛头指向合欢宗,认为合欢心法乃是邪魔歪道所修,不该出现在世……” 话说到一半,裴萤意外对上杜圣兰眼中的冷意,微微一愣,她还从未见过对方透露出如此清晰的杀意。 杜圣兰示意继续说下去。 裴萤:“有人扯着这面大旗去合欢宗上门挑战,一些合体期修士的战帖下到了仁义堂,我派人查过,都是合体后期,差一步就能入大乘。” “……消息是今早才传出的,但现在外面已经将你妖魔化了,骗子,再世邪魔说什么的都有。” 杜圣兰才入合体没几天,看似同境界的挑战,实际根本不公平。 顾崖木一眼就看穿本质,敲了敲桌子:“先放出攻打冥都的讯号,再将矛头对准合欢宗,如此一来便能干扰视线,让我们无法确定该防备哪里。” 裴萤蹙眉:“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收集来的情报真真假假,猜不到他们最终会强攻哪里。” “猜什么猜?” 裴萤一愣。 杜圣兰看了几份战帖后,合上随手扔在一边,神色平静道:“直接打。通知无可为过来,整合还愿意留在仁义堂的修士,稍后我会再书信一份给五蕴和尚,今晚奇袭墨家。” 第78章 富贵不能淫(三合一) 四大家族, 基本都是靠近城池。 义度城不如杜家所在的安武城尚武,但也算钟灵毓秀之地,远处三山环绕。南边的琴宗是距离墨家最近的势力, 相隔数万里。 这和墨家养剑灵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为掩人耳目, 主家特意迁过一次位置。三山中妖兽居多, 是不少剑修历练首选之地, 他们可以随时抓走几个去给剑灵喂招。 今日对墨家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夜晚,依旧是清风明月,内外防备森严。 不说主家,单是山中靠近出口的区域, 每晚都有三轮巡查。 头顶叶片发出簌簌的响声, 巡查护卫警觉地握紧刀鞘,发现是一只鸟后,才松了口气。 最前面的首领笑话道:“别紧张,我们这活计是最安全的。” 被吓到的护卫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失笑摇头,没错,普通小势力还担心遇到个窃贼恶人,墨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哪里有人敢来冒犯? 谁都没有注意到, 先前飞走的鸟长着一双奇异的眼睛, 它飞得极快,翅膀却是僵硬的。冥鸟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融入进虚实道则当中, 别说一般护卫, 就算大乘期都发现不了。 主家, 屋内亮着两盏灯。 墨苍盯着墙上挂着的重剑,一动不动,谈及剑,世人只会想到杜青光和竹墨,分明他墨家才是千年剑道世家。 “围攻冥都拿到剑种后,墨家剑法必将扬名立万。” 喃喃自语间,墨苍神情陡然一厉:“谁?” 在他话音落下前,墙上的剑自动朝某处划去。 冥鸟化为一虚弱女子,不住咳嗽,九奴神色淡漠,一句招呼都不打,重剑砍到她的瞬间消失无踪。 墨苍皱眉,刚刚他分明感觉到剑刺到了女子。来者不善,丝毫不带迟疑,他就要叫人封锁出入口,围攻潜入者。 正要发声,晃动的烛光下,空气好像是有形的,外侧凝固出半透明的屏障。 九奴笑道:“若不是为了布置这道结界,凭你也能发现我的存在?” 屋内斜后方,无可为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更刺目的是一旁淡淡的金色佛光。 “五蕴。”墨苍一愣,目光瞬间变得沉冷,先前他已经感觉到九奴身上散发的死气,怒道:“你竟然勾结冥都。” 五蕴和尚手中的佛珠头一次没有转动,面上看不出善恶,也看不出喜怒:“墨家主抓我金禅寺弟子压制剑灵时,就该想到有今天。” 倘若杜圣兰来信是为了对付天圣学宫或者盘家等势力,五蕴和尚不会插手,唯独墨家例外。当日在青台山为顾全大局,他任由墨苍离开,如今也该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墨家是铜墙铁壁,可惜对渡劫期无用,无可为虽不是渡劫,发疯时也有极限一换一的可能。此刻还有一条倒影映照在地面,银龙盘旋在横梁上。 数位强敌来犯,墨苍握剑的手微微一紧。 他彻底明白了这些人想干什么,墨家和天圣学宫是明确表态要进攻冥都的,而冥都明显不吃那套先攻击合欢宗还是他们的猜猜看游戏,以弱势状态先发制人。 墨苍眼神一寒,稍后交手时产生的余波足以震碎结界,哪怕今日不止一位渡劫期,所有家族长老客卿齐上,也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持剑冲身游走,墨苍疯狂催动体内真气,欲要一举破局。 几大高手真气碰撞,狂暴的力量透过结界,震得屋顶瓦片嗡嗡作响,正在园中修炼的一位长老感觉到一丝寒意,眼皮猛地一颤:“敌袭。” 与长老同时飞出的,还有另外几道身影,全部朝着主屋的方向而去。 墨家族内灯火大明,藏身在山间的杜圣兰看到火光,握了下拳头,如今尚愿意留在仁义堂的修士同时拉弓,在他拳头张开的瞬间,万剑齐发。破弩箭乃是地阶上品的武器,其威力在暗袭状态下,足以秒杀一位金丹修士。 内外同乱,墨家长老紧急用传讯符联系族内外出弟子赶回支援,同时立刻做好部署,将人员分为三批,一批留在族内,一批与外贼血战,剩下的则是看情况灵活调动。 两位大乘期客卿率人出来,杜圣兰早已恭候多时,鸿蒙源宝变为久违的银霜弯弓,拉弓,弦动,箭出,微光划过暗夜。升级后的源宝继承了九奴隐匿的能力,悄无声息的诅咒之力加持下,连‘嗖’地破空声都消失不见。 “随我——” 领头的客卿没有防备,头颅被电流凝聚的箭矢贯穿碎裂,喉咙里的话化作重重的倒地声。 一箭,杀大乘。 这一箭也差不多榨干了杜圣兰的体力,他强咬着牙,厉声道:“杀。” 先前大乘期的陨落振奋了士气,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杀’,血腥的夜晚彻底拉开帷幕。 遍地是破碎的尸体,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杜圣兰涌出强烈的反胃感,不是因为腥臭的味道,而是那种形容不出的恶心。但他始终没有眨眼,也没有后退,源源不断的墨家子弟加入厮杀,杜圣兰面无表情地战斗着,他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裂开,同样散发着血腥味。 冥都那位喜欢养着毒蛇的阴柔男子随他一起在外围战斗,似乎看到了夜色下杜圣兰深埋眼底的厌恶,嘴角咧开笑容:“今日不战,主战场就会变成冥都或者合欢宗,那时候还是一地烂碎血肉,只不过更多的换成了我们自己人的血。” 杜圣兰自然也知道,出其不意下,他们获得了主动权,所以处在有利局面,一旦被动防守,下场将会无比惨烈。 他一言不发地参与围杀。清楚要等到顾崖木他们取下墨苍首级,这场杀戮才能暂时划上句点。 不知第几次挥出长剑,里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 “家主!” 天边的月亮覆盖着一层血色,杜圣兰擦去脸上飞溅到的血迹,重新看到了皎洁的月光。 顾崖木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他面前:“撤。” 千年世家,不是一夜之间能彻底瓦解。今日来,是为重创墨家,让他们失去参与接下来围攻冥都的权利,更是敲山震虎,迫使举棋不定的盘家等势力再三思量。 杜圣兰回过神:“墨苍死了?” 顾崖木点头:“死了,和尚杀的。” 几大渡劫期围攻,为了抓剑修特意迁址此处,周围势力一时赶不来支援,不死才是奇迹。 杜圣兰望着脚下的土地,这里沾染过金禅寺弟子和无数无辜剑修的鲜血,今夜,换成了他们自己的。 九奴为剑气所伤,出来时咳得更严重了,说是要修养一段时日,五蕴和尚左臂断裂,险些要彻底断开。 众人朝十万大山内退去,墨家有长老追出,用真气不断震落山石,杜圣兰等人率领队伍有条不紊撤退,途中低声对裴萤道:“回去后清点一下伤亡,先前许诺给他们的条件依旧作数,已故者按照生前指定的名单,送去赔偿。” 裴萤颔首:“我会安排好。” 杜圣兰想了想:“仁义堂暂时不要回了,去北域同合欢宗汇合。” 墨家族中大乱,他们犹有追击的余力,但又不敢全力追凶,唯恐有其他势力趁虚而入,存活下来的长老选择优先守住族中宝库。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杜圣兰几乎脱力,今夜一行倒是让他更加清楚了自己真气能做到的极限,如今哪怕使用鸿蒙源宝全力一击,自己还能勉强战斗大几个回合。 队伍尚在撤退当中,山中烈风的呼啸声不断,墨家遭遇突袭的消息却已经疯狂传到到每一个势力耳边。 正如他所料,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便是天机楼。 天机楼楼主捡起听到消息后掉到地上的橘子,回忆了一下自己去冥都的时间,确定还不足三日。三天前的晚上,她还在和杜圣兰陈述,墨家要来打你了,天圣学宫要来打你了,大家都要来打你了的故事,没想到杜圣兰先打过去了。 管事站在一旁,突然觉得无比头疼,事情闹得越大,他们需要打听的消息就越多,每次杜圣兰一有动作,天机楼都要连夜开始运作。 “接下来我们要重点探查哪股势力?” 天机楼楼主咽下橘子:“等着吧,看明天上界的那些人如何反应。” …… 翌日是个好天气,太阳升起前,义度城已经陆续来了好几拨势力,探查情况。 确定墨苍是真的身死,其中还有五蕴和尚的手笔时,不少人大为费解。金禅寺对于所有询问,只回应了两个字:私怨。 不止天机楼,很多势力都在关注上界人对待此事的反应,尤其是梵门弟子。是他们先游说墨家攻打冥都,如今墨家出事,梵门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各方动作下,第一个发声的不是梵门,而是名散修。这名修士在梵海尊者的秘境中得到机缘,距离大乘只有一线之差,因感念梵海尊者恩德对杜圣兰连下战帖。放言如果杜圣兰不应战,将去挑战合欢宗。 随后蚀魂道君亲自来了一趟冥都,带来梵海尊者的意思。梵海尊者认为此战有失公平,愿意单独为杜圣兰开启一个秘境,待他潜修突破再行挑战。 蚀魂道君也言明秘境确有不凡机缘。 杜圣兰知道机缘为真,这是梵海尊者打着惜才的名声抛来的橄榄枝。只要愿意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变态。” 蚀魂道君眉梢一动。 杜圣兰:“不是说你。” 蚀魂道君:“我知道。” 他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何要用这个词,这种语气不带愠怒,更像是在纯粹陈述某个事实。 杜圣兰冷笑一声,梵海堪称极致的心理变态。明知道自己是祁子期的传人,还要故意再给出一份传承,仿佛想通过他和某个已经死去的灵魂进行较量,甚至是一种对亡者另类的侮辱。 你选定的传人,最终投入我门下,这种结局似乎能给梵海尊者带来某种扭曲的快感。 “乌鸦是黑的,就妄想把凤凰染黑。”杜圣兰说着突然皱眉,自言自语:“我干什么要侮辱乌鸦?” 蚀魂道君话已带到,没有任何劝说的意思,飞身离开。 顾崖木看向他手中战帖,缓缓道:“合体后期,到底不是大乘,你有赢面,但一旦应战,后续的挑战会源源不断得来。” 在秘境中得到好处的修士不少,愿意为梵门效力的更是大有人在。 杜圣兰笑了:“我比较喜欢杀一儆百。” 就像昨夜一样。 他应下了约战,地点放在合欢宗被迫迁宗前的旧址。 那片大势力废力气得到的地方如今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魔矿的神秘晶体被第一批下去的人吸收完,之后几大势力轮番派弟子过去潜修,但不久前魔渊被毁,失去从地脉流经稀释的魔气,魔矿的作用越来越小。 …… 杜圣兰接战帖的事情不到半天就开始发酵,从消息传出去后,原合欢宗外就开始不断有人到来,其中还包括不少仙人。约战时间定在酉时,但自申时起,整片地界已经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连很远处的山川都围满了人。 眼看太阳的角度一点点偏移,杜圣兰还未出现,有人不禁嘀咕:“这么多仙人,不会不敢来了吧?” “不可能,没看有冥都的人早早守在这里。” 各种揣测间,空气迎来了一阵波动,四周突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这里,空间被简单粗暴地撕裂出一条豁口,杜圣兰和顾崖木从中走出。 今日挑战的修士使刀,一直抱臂闭目等着,察觉到动静,睁开眼。他并未像一般约战,首先自报家门,开口先说了句:“天生圣人,仁义堂主,二位可真是将修真界耍得团团转。” 没有人愿意做傻子,更没有人愿意被当成傻子,连续多次被牵着鼻子走,在场不少人面色也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修士继续讽刺道:“就因你胡作非为去上界偷雷,才引发了如今混乱的巨面。” 杜圣兰挑了下眉,局势混乱难道不是因为界壁破了?他似笑非笑:“阁下是要替‘天’行道?” 修士:“我在秘境有所得,受人恩惠自然要知恩图报。” 自挑战杜圣兰的消息传出,立刻有不少梵门弟子联系他。事实上他开始下战帖只为图名,并不认为杜圣兰敢接。 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来了。 修士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当散修多年,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己如今有树靠,对方没有。无论今日成败,杜圣兰都将结局凄惨。 万众瞩目下,他的刀出鞘。 不断有人往这边赶来,这一场战斗看得点很多。 合体初期战合体后期,杜圣兰再天才,未必能敌。再者便是战斗途中仙人会不会出手捉人,杜圣兰敢来想必也不是全无防备,会爆发怎样的冲突尚不可知。 修士喝道:“出招吧。” 杜圣兰来之前已经做过充足的撤退准备,余光瞥见不远处几名梵门弟子面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跟着唇边泛起冷笑。 玉面刀和蚀魂道君向来着便装,反倒是这些平日没什么身份的弟子,来到下界日日穿着梵门的服饰。 几名梵门弟子中,话语权归属于站在中间的一人。身侧人问:“我们不趁机出手?” 那人摇头:“这里也有他的人,打起来最后不一定有结果,门主要在下界获得信仰之力,凡事显得大气些。” 和顾崖木估计的一样,从秘境中得到好处的人越多,来挑战的也会越多。另类的‘车轮战’下,不但能拖垮人的修行速度,同时施加无形的压力。 杜圣兰的面上始终带有淡淡的笑意,弓适合暗袭,稍后先以剑压人,再用锤子好了。当初他是怎么把鬼修锤到痛哭流涕,今天他就怎么来锤这对梵海尊者感恩戴德的挑战者。 对战一触即发,众人屏息间,天边突然爆发出夺目的光亮,亮芒消失,足足有二十位星君出现。 滔天的气势铺天盖地压来,这既不在杜圣兰的计划中,也不在梵门的预料中。来人不久前杜圣兰才见过,万兽山外笑眯眯地称呼他为狗道友。 能参与围攻梵海尊者,必定实力高深,不可能通过界壁,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献祭法身。杜圣兰尚在猜测对方如何下界时,男子已至面前。 梵门的人见到他,各个如临大敌。男子谁也没有为难,盯着杜圣兰看了片刻,话却是对挑战者说得:“你且等上一个时辰。” 对方正想要张口,被无形的威压压弯了脊梁,最后选择闭嘴。 男子在看杜圣兰的时候,杜圣兰也在打量他,在对方身上,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同源的气息。 “小师弟。”男子终于再次开口。 小师弟? 杜圣兰脑海中有什么轰地炸开,万兽山观山顿悟时,那不断枯寂盛开的花朵再次出现,当时的记忆一片模糊,如今想来,似乎是兰花。 “幽兰……” 男子拍了拍手,盖住了他的话,清朗的声音传遍了各个角落:“我罗刹门的机缘,可不是什么垃圾都能比的。” 无视梵门弟子和散修目中的愤怒,随着他一扬手,地面突然爆发出墨绿色的光芒,仅仅是道光,尚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时,众人就已经心神震动,生出强烈的预感:这东西非比寻常。 围观的一名仙人飞身来抢,却被一扇子打飞,扇面一拢一砸,仙人七窍流血。有了前车之鉴,哪怕夺宝的念头再强烈,众人也只能强自按捺着。 光芒消散,宝物终于真正现于人前。这是一个倒翻的龟壳,边缘处凹凸不平,裂缝较先前被扯开的空间还要粗犷,然而龟壳内却盛满了水,一滴也没有漫出,水面自带五光十色的涟漪,映照着半边天空都是彩色。 杜圣兰都忍不住有些呼吸急促,身体里每一处沸腾的血液都在叫嚣,仿佛在催促他跳进去。他都如此,那些自制力低得更是控制不住走来,每走一步,便离龟壳远了一步,这龟壳好像近在眼前,又处于不同的时空。 “小师弟,进去吧。” 杜圣兰一愣,他想问得有很多,男子却重复道:“进去吧。” 顾崖木看了一眼温泉,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水中有很惊人的能量,你可能会受点罪。” 杜圣兰出奇顺利地走到龟壳边。 大庭广众下,他自是穿衣而入,还未进去,弥漫的水汽瞬间致使身体痉挛。夺舍雷劫都没有这么强烈的痛感,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杜圣兰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痕,经脉爆开又再度修复,整个过程看得围观的人头皮发麻。 龟壳内分出两股水流,直接窜天而起,强行拉他进入水中。 “这究竟是什么宝物?”修士看得哗然,远处山峰上的人恨不得飞进来瞧。 “里面的水给我感觉像是真灵之水,不过其中蕴含的能量要更为狂暴。” 何止是狂暴。 杜圣兰双目通红,垂着头,口中疼得发出破碎的声音,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口渗出银蓝色的血色,被水光融化,最后几乎是直接晕了过去。 先前起了夺宝心思的修士打了个寒颤,这宝物可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血腥的气味不断发散,龟壳内的水逐渐蒸发,杜圣兰眼前一阵模糊,长发飘荡在水中,因为能量紊乱暴走,几乎变成了趋近于雷的颜色。 痛苦中,杜圣兰依稀看到西沉前的太阳,苦笑一声,太阳还没落山,可见自己在龟壳内还没待多久。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崩溃时,最后一滴液体终被吸收。 无穷的力量充斥体内,神智因为先前极致的痛苦不太清醒,杜圣兰根本收敛不住暴增的真气。 勉强迈步走出龟壳,前方停着辆由九头妖兽所拉的步辇。杜圣兰现在急需休息,近乎脱力地坐下,步辇直接腾空,飞去了远处山谷。 在他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终于回过神。 天空中传来轰鸣,四面八方乌云聚拢,这分明是渡劫的征兆,再看杜圣兰半死不活,哪可能有余力渡劫。刚刚还羡慕嫉妒的修士们顿时露出看好戏的表情,那位约战的散修目中更是堆满了幸灾乐祸。 “小师弟,站起来。”男子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指挥跟过来的手下。 五人绕在杜圣兰前后,动作训练有素,肘、手腕、腰……一套黄金盔甲迅速上身,最后还被套上了类似凤翅金盔的护具。 杜圣兰终于反应过来,看着虚空中正在闪耀的雷电火花,看清了现实:自己要渡劫了。 他分明才渡过合体劫没多久。 雷劫可不给人犹豫的机会,随着周围为他穿甲之人退开,雷霆来得急促而凶猛,如雄鹰俯冲。杜圣兰瞬间清醒,现在绝对不是一个渡劫的好状态,但事已至此,只能凝神持剑全心应对。 屏气眯眼,正当杜圣兰要挥剑斩雷,黄金盔甲外壳自动变厚,粗壮的雷柱被盔甲释放出的光芒爆开,他就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也毫发无伤。 “……” 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小师弟,你才吸收过庞大的能量,尽量不要动用真气。” 第一道雷劫散开,坚韧的黄金盔甲出现一丝裂缝,杜圣兰被劈得有些头晕,男子又是拍了拍手,立刻有傀儡趁着二重天劫酝酿的时间,迅速进入雷劫区域,单膝下跪呈上果盘。 “碧藕珠。”一名仙人看得眼睛都红了,这等价值连城的东西,居然给区区下界修士用来渡劫,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幽兰心法》需要辅助大量天材地宝,东西有没有问题,杜圣兰一眼就可以看出,吃了灵果后,他稍稍活过来了一点,远处男子道:“再給他灌口灵茶。” 瞬间又一傀儡进来,送上茶盏。 身体的经脉得到滋润,杜圣兰握了握拳,精神焕发,体内充沛的力量正在进一步释放。 他开始渡二重天劫。 山峰上,远处半空中,还有那些从合欢宗附近赶来的修士,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幕。无论是铠甲还是灵果,看得他们眼睛都红了。大乘期的天劫何其恐怖,多少修士葬送其中,面对杜圣兰壕无人性的操作,内心痛斥,作弊,这简直是赤裸裸地作弊! 天理何在,秩序不公! “倘若人人都如此,那下界岂不是各个都能飞升?” 几名梵门弟子听得嘴角一抽,觉得这些下界修士未免想得太多,不说别的,就那口灵茶,他们在宗门拼死拼活干个几十年,也未必有机会喝到。 虚空中,杜圣兰拔剑四顾,十分茫然。 该斩哪里,该劈哪里,好像根本没有自己出手的机会。 冥都杀鬼修入练虚险些没了半条命,之后归一劫现场混乱厮杀……每一次渡劫,都可以称得上是浴血重生,这么嚣张轻松的静止状态,渡得还是大乘期的天劫,杜圣兰都觉得不好意思。 “有些过分了。” 感叹的同时,他发现头盔出现了数道裂痕,高喝道:“师兄,裂开了。” 乌云中紫色的劫光闪烁,在外围,傀儡排着长队等待端茶送水,另有负责替换装备的。 “靠着外物渡劫,此人日后必定心魔难过。” “没错,就算过去了,也只是同境界实力最低微的,说不定连个合体后期都不如。” 话虽如此,在看到傀儡给杜圣兰卸下黄金盔甲,换上了另外一件紫金甲时,个个嫉妒得双目通红,恨不得用视线灼穿无坚不摧的宝甲。 对于周围的风言风语,男子丝毫不介意,他望着半空中开始渡三重天劫的杜圣兰,爽朗大笑:“小师弟,不用舍不得!我们此行共准备了十件护具,灵宝三百,灵茶十斤,放心,有得是资源砸!” 他们早就收集过杜圣兰在下界的经历,对他的心性,实力都有较为精准的判断。 强行砸资源对别的修士来说是催命符,对杜圣兰来说则是一把梯子,他的历练远超常人,又有过多次生死磨炼,不会因为外物产生依赖性。 杜圣兰俯瞰着下方等着‘送礼’的傀儡,很是能理解那一众修士疯狂的状态,这搁谁能不眼红? 前五重雷劫,过得很顺利,但是到了第六道,天道仿佛怒了,半边天的劫光汇聚,气势惊天动地。杜圣兰盘算了一下,如果不出手,事情很难办。 “小师弟,相信宝物。”男子有条不紊进行规划:“一层不够,我们就穿两层。” 第六道雷劫让苍穹都震颤,无数的电弧还在不断涌进,酝酿的时间越长,雷劫必然就越恐怖。 杜圣兰先前吸收的灵液尚未消化,全力出手有爆体而亡的危险,安全起见,自是能不动就不动。 雷劫凝聚的时候,傀儡也没闲着,一层层战甲披风裹上,在他们利落的动作下,杜圣兰被裹成了粽子,只有眼睛露出一条缝隙。 费劲地睁大双眼,他意外发现山坡上竟还有举旗呐喊的,那是罗刹门特意请来的琼玉阁修士,有两个曾为梵海尊者的宴会献过舞,横幅上的金光比仁义堂的牌匾都要亮。 “天生圣人,豪情满天,区区雷劫,能耐你何?” 喊完口号,女修抚琴,编制出百鸟朝凤的异象,男修吹箫,空旷悠远的萧声下,轰隆隆的巨响仿佛也没那么恐怖了。还有两人手持锣鼓,暂时没有加入演出。 雷劫劈下来的时候,杜圣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还带奏乐的? 罗刹门就像是一群凶兽所在地,审美停留在最低的境界:奢侈,夺目,砸钱。 雷光闪耀十分霸道,这道雷不知是从几万丈的高空轰击而来,抬头看不到尽头,闪电带着崩裂星空的力量轰击而来。 一击下,杜圣兰身子重重一颤,外面的盔甲昙花般层层绽放裂开,直至还剩两层铠甲时,终于停止了崩裂。 山坡上顿时爆发出欢呼,活像杜圣兰做了一件十分了不得事情。 “天生圣人,豪情满天,区区雷劫,能耐你何!” 罗刹门给得报酬多,琼玉阁来了不过十人,硬是制造除了千军万马的效果。 杜圣兰很庆幸,头盔遮住了脸,他现在真的不想见人。尤其是发现有天机楼的情报贩子,正不停用留影石记录这一幕,想来回头就要大肆贩卖。 傀儡再次来送补给时,杜圣兰嘴角抽搐:“低调点,拜托了。” 第七道雷劫来得很是迅猛,傀儡果断离开,并传达了杜圣兰的意思。男子听后笑吟吟的表情一僵,小师弟好像和他们宗门的审美不太一样。 他沉思半晌,一步来到顾崖木身边:“准备一下,到你了。” 顾崖木一向沉冷的面色有了变化,不动声色远离了男子几步。 男子阴魂不散飘了过来:“我们查过你的事迹,对小师弟照料颇多。” 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准备了颇多,决定动用一件至宝帮助顾崖木彻底淬体治疗暗伤:“小师弟的仇人陆续成仙,你再不升天,更待何时?” …… 无尽的闪电震得虚空都要出现裂缝,苍穹被紫红色的光芒覆盖,杜圣兰正在疯狂吞吃灵果,独自尴尬着。 就在此刻,山间回荡起震耳欲聋的嘶吼:“傲世银龙,苍穹霸主,护道雷霆,谁与争锋!” “咳咳……”灵果堵在了嗓子眼,杜圣兰弯着腰,不知道是被雷劈的,还是想要用力咳出灵果。好不容易在电击下抬起头,他在劫光中拼命抬眼,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这片山谷几乎已经被大乘期的雷霆覆盖,空气中有一股更加惊骇的威压渗透过来。哪怕正在酝酿的八重雷劫,也没有这无形的压力令人心悸。 日落西沉,隔着一座山,杜圣兰看到了顾崖木。 内层软甲遮掩住银龙漂亮鳞片的光辉,能翻越山海的身躯被无法计量长度的盔甲覆盖,龙角缠着金丝,每一只龙爪都贴心配套了护具,两个粽子隔着山,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 震动苍穹的雷劫落下,杜圣兰被劈得晕头转向,他用露出一条缝的眼睛无声提问:你怎么也被裹了? 还没对望多久,一道身影残酷隔绝了双方的视线,两山相连的空间被暴力扯开。 “快,抬走。”男子站在空间裂缝处,折扇指着顾崖木,对傀儡下达命令:“送去界壁。” 大陆内部飞升雷劫无法降落,必须要进入界壁外的通道空间。在众多仙人和下界修士的注视下,裹成粽子的银龙被抬去了空间裂缝准备进行瞬移。 半山坡上,琼玉阁的表演者们带着乐器和横幅,敲锣打鼓地一并进入空间裂缝,响亮的口号久久不散—— “傲世银龙,苍穹霸主,护道雷霆,谁与争锋……” 第79章 生与死(二合一) 沉浸在顾崖木被送走的惊骇中, 杜圣兰毫无知觉地也送走了自己的第八道雷劫。 虚空之上出现几个漩涡,紫红色的闪电仿佛被剔除了红色,最后只剩下来一团乌紫。天在发怒, 不同漩涡中产生的电流倒灌在一起, 扭曲发出野兽的吼叫。 杜圣兰神情凝重,第九道雷劫和前八道又是一个分水岭,哪怕闭上眼, 他也能感觉到那种誓要毁灭一切的意志。 杜圣兰下意识要召唤出宝剑。 下方传来声音:“但凡让你出一招,都是我们做人的失败。” 话音落下,傀儡冲了进来。 杜圣兰闭上眼。 毫无意外, 下一刻各种宝器护具其上, 先前那个盛满奇妙液体的龟壳也被扣在头顶上方,杜圣兰拒绝思考龟壳是什么颜色。 雷劫化海冲下来时,耳边有嗡鸣之音, 他不敢懈怠, 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上方的龟壳比想象中要坚硬很多,大量劫光从周围溢散,震散瓦解了杜圣兰身上护具,但龟壳竟依旧是完好的状态。其中原始的裂缝宛若怪物张开的大口,正疯狂吞噬雷劫。 外层的几件护甲解体, 面罩也已经粉碎,杜圣兰久违地呼吸到了空气, 目光穿过劫光去看向四周。 大致一扫众人神情,就知道其中必然混有不少咒骂声。 这天劫他应该是稳了,杜圣兰开始思索罗刹门搞这一出的意义。 对方似乎在给下界人一种暗示:有了仙人帮助, 渡劫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比下, 梵海那些秘境的机缘就有些不够看了, 无法再满足这些贪欲增长的修士们。 道理他都懂,杜圣兰坚定地从储物戒又拿出一个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下方。 “他是不想见人吗?” “呵,二十岁的大乘,有什么不敢的?” “注意点,是二十一,虚岁二十二,在我们老家他也算入三十。” 说什么的都有,面对不费吹灰之力地渡劫,无论是谁都不免产生一种酸涩的心理。 雷电的光芒一点点磨灭,天空依旧一片光亮,仅剩残存的电弧游走苍穹。龟壳重新飞去远处男子的手上,杜圣兰抬头看天,确定应该是没有异象降下。 然而就在他刚作出判断的刹那,天地间灵气汇聚,灵气化雨毫无预兆地砸落,山谷间刮起一阵妖风,冰凉的雨水狠狠拍砸在杜圣兰身上,活像他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扇来扇去。 灵气化雨对淬体有好处,也不能拿东西遮挡,杜圣兰只能在狂风中摇曳。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杜圣兰落地时头皮都有针尖般的刺痛,一抬头又猝不及防被金光闪到了眼。 男子依旧面带笑意:“走,小师弟,现在拉你去约战。” 他一扬手,步辇立刻出发,杜圣兰重新被抬去了合欢宗旧址,先前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的约战修士是被人抓回来的。傀儡随手一丢,修士滚到了杜圣兰面前,他下意识先在人群中寻找梵门弟子的存在,想让对方给自己出头。 现实是就在杜圣兰渡劫完不久,那几人已经离去。 先前修士以合体后期挑战杜圣兰,占尽了优势,如今后者已入大乘,一个门槛似天堑,双方实力也是如此。修士正想开口服两句软,同时拿窃雷的事情做文章,他被梵门提前承诺收入门下,下战帖也是合情合理。 嘴唇刚张开,衣领竟直接被抓起,两人的真气不是一个量级,修士只能强行抽刀反抗。 横跨一个境界,杜圣兰体内蕴含狂暴能量的液体正快速被身体吸纳,他右手凭空多出一把锤子。鸿蒙源宝的花纹闪烁着幽光,周围的空间被诅咒扭曲。 修士猛地身体朝前一栽,失去平衡的状态下,他挥刀朝前一斩。 刀芒没有近身的机会,他出刀的速度甚至没有杜圣兰侧身快。对方似乎已经预判到他的行为轨迹,避开刀尖,两步便绕到男子身前。 修士面上的惊愕尚未散开,那一锤子直接砸向了他的丹田,腹部凹陷,诅咒隔着结实的身体不断侵蚀丹田内的力量。 “你……” 剧痛袭来的瞬间,修士依旧不敢相信实力差距,照理就算入了大乘,自己应该还有一战之力。 极致的错愕中,丹田碎裂的痛苦后知后觉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不’回荡在天地间,杜圣兰只是无动于衷收起锤子。 没有人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哪怕都说杜圣兰睚眦必报,众人潜意识中,只要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对方不会下死手。 有人皱眉:“仅仅是约战,何必……” 话音未落,杜圣兰已经来到他身边,余光瞥了眼天机楼的情报贩子,问:“此人有没有下过战帖?” 情报贩子先是伸手比划一个五,示意要五千灵石,见杜圣兰没有拒绝后,点了点头。 他颔首的瞬间,杜圣兰挥袖甩手,先前开口的人重重摔在地面,口吐鲜血,地石碎裂。 看都没看一眼地上人的惨状,杜圣兰视线扫了眼围观人群,问情报贩子:“这里面还有谁下过战帖?” 不加掩饰的杀气肆意散发,情报贩子咽了下口水,尚未开口,几道身影如飞虹疾速掠走,杜圣兰目中寒芒一闪,他没有动,分身闪电分别朝四面八方追去。 这世上能和杜圣兰媲美速度的,寥寥无几,分身化为一道道电流,在空中凝聚出一张电网,逼得想要遁走的修士不得不停下。 “有他吗?”杜圣兰一一和天机楼核对身份。 都不用等对方回答,面对这些修士闪烁惊疑的目光,他心中已然有数。 杜圣兰堪称狠辣,没有放过一人,甚至到最后长剑直接刺穿了他们的喉咙。还剩最后一个人时,那人吓得跌坐在地。直至这一刻他才想起,这个刚刚被赶鸭子上架渡劫的少年,昨夜参与了针对墨家的血腥围攻。 剑尖顶住他的喉咙,在修士瑟瑟发抖的目光中,杜圣兰扯出抹笑容:“下战帖就下战帖,一个个非要拿合欢宗来说事。” 转投梵门他可以不计较,无知者无罪。但梵海尊者的资料被销毁,塔楼陨落的神念可没有。祁子期战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合欢宗却始终被定性为歪门邪道,最近还兴起了剿灭一说。 喉咙一阵冰凉,修士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他看不见颈间的血线,几个喘息间,鲜血飞溅。他想要用手捂住脖子缓解迸发的血液,才堪堪抬起胳膊,又无力垂下。 杜圣兰抬起头,无意间和他撞上目光的人,纷纷回避。 唯有一人自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折扇合拢伸到杜圣兰面前,扇骨上搭着一面帕子。 杜圣兰沉默了一秒,抓起擦拭掉一滴飞溅到手腕上的血点。 “多谢。” 男子抖开扇面,尤为和善地对周围人道:“可以散了,下次渡劫再请大家来看。” 还有下次? 四周修士脸皮都在抽搐,离开的时候表情一个比一个无语。 死了几名挑战者,除了天机楼的情报贩子不要命地一步三回头,想要看看还能挖掘到什么消息,其他都是迅速乘坐法器离开,确定飞出一段距离后,迫不及待拿出传讯符,通知亲朋好友刚刚发生的一幕。 原本内外聚满人的合欢宗旧址,最后只剩下杜圣兰和他这位师兄。 九奴也不见了,杜圣兰看了一圈,在远处山坡上发现一道孱弱的身影,连忙招了招手。 “干娘,我还以为你跑了。” 九奴虚弱地笑了笑:“没办法跑,我要留下来确认你的安危。” 杜圣兰安排的后路中,原本无可为和一些冥都人也在,但看到半空中的粽子后,一个个不动声色地离开。 九奴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不去回想渡劫时的画面,杜圣兰担心顾崖木那边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师兄,晚点详谈,我要去界壁一趟。” 扇子在虎口处敲了一下,男子看着他笑道:“关系匪浅啊。” 本以为杜圣兰会先抓着自己询问一堆问题。 顾崖木身上有旧伤,罗刹门的手段和宝物都是顶级,但杜圣兰目中难免存有一丝忧色。他先后几次为顾崖木治疗过伤势,清楚怕是绝世宝物,也很难旦夕之间让他彻底恢复。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男子撕裂空间时道:“有一件宝物确实能让那头龙恢复,但有得有失,他在渡三九雷劫时,遇到的心魔劫阻碍会比一般仙君强出数倍不止。” 几次险死还生的经历,使得杜圣兰更关心眼前,确定伤能治好,不禁松了口气。 “你创造的淬体法功效确实厉害,可惜你境界不高,无法补全。” 顾崖木体内的暗伤早该让他境界衰退,能一直抗到现在,算是一个奇迹。他们收集资料的速度要比梵海快得多,得知天生圣人开堂坐诊的事情,立刻就明白杜圣兰拥有一套相当厉害的治疗功法。 “你怎么知道是我……” “淬体是治疗暗伤最好的法子,以雷元素为主导,只有你有能力创造。” 毁灭和新生两种道则,是天雷本身拥有的能力。 《天雷淬体》能有如此功效,还在于杜圣兰跟牧童做了交易,补足了一部分,他正要开口说明白,空间裂缝的口子已经出现在面前,杜圣兰不再耽搁,快步随男子踏入裂缝。 冥都。 飞升的天劫在界壁夹层降下,界壁外另守着几位高层,夹层内恐怖的紫色电光被界壁遮盖,只在创口处,才能看到乱窜的电流。 面对飞升天劫,杜圣兰也不敢靠得太近,小心探望着。 这一看,眼睛都羡慕红了。 界壁在冥都,哪怕是天机楼的情报贩子也不敢光明正大进来,更何况其他修士,除了琼玉阁修士,根本没其他人跟过来。 ……能一个人默默渡劫,真好。 顾崖木外面的软甲早在四重天劫中已经毁坏,中途没有补给。他和杜圣兰的情况不同,不存在因为吸收暴走能量,不好动用真气的问题,飞升天劫也不是完全能依靠外物渡过。 此刻顾崖木正在等着第八冲雷劫酝酿砸落,余光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确定杜圣兰已经成功渡劫,这也让他松了口气,结果下一秒就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的羡慕,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虚空中的劫光愈发强烈,杜圣兰恢复往日的神情,眉头下意识一皱。 修道之路永无止境,自己现在的实力俨然很强,可若是用飞升劫的实力衡量,还远远不够。 男子就站在他身后侧,评价道:“这个纪元有点意思。” 依雷劫强度来看,稍后应该还会有九重天劫,一个纪元能出现两个招来九重天劫的人,实属罕见。过了片刻,在顾崖木安稳度过八重天劫后,男子开口道:“先出去。” 九重天劫威力非凡,界壁夹层早已不复以往,空间有限,稍有不慎容易被误伤。就连琼玉阁的修士也搬着乐器,离开这方空间。 隔着界壁,杜圣兰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滔天雷劫。有几次,这雷劫似要化身巨蟒冲出,雷霆的咆哮飘散在冥都。几位冥都高层出来,将塔楼往后挪了几丈,避免被波及。 不知过去多久,雷光中似乎还隐隐夹杂着血光,杜圣兰袖间的手指微微握紧,目不斜视望着界壁。 终于,劫光变得微弱,界壁创口处有充沛的灵气外泄,杜圣兰摊开掌心,细细的水雾飘散在上方。 “灵气化雨。” 毫无疑问,顾崖木冲破了九重天劫。 不存在任何飞升人的快乐,雷劫消散时,顾崖木第一时间全力运转真气,无视冥冥中的牵引之力,身子极速后退,从界壁创口退了出来。 现在还不是去上界的时候。 界壁周围,没了轰鸣声回荡,正被寂静包围。九重天劫的飞升劫证明未来的潜力不可估量,琼玉阁的修士感叹一瞬后回过神,下意识就要拨弦敲鼓:“傲世银龙……” 一记渗人的眼刀飘过来,顾崖木的死亡凝视下,口号稍微弱了几分。 男子拍拍手,示意可以了:“报酬稍后会有人给你们结算。” 琼玉阁的修士这才通过界壁离去。 先前男子出场时的画面有些宏大,杜圣兰后来发现对方身边跟着的不全是星君,除了琼玉阁的仙人,就只剩下傀儡。 九奴对男子并不算是完全信任,如今顾崖木大小也算个星君,确定杜圣兰安全无虞后,准备回院中修养。昨夜围攻墨家,她也受了些伤。 临走前遗憾道:“二十一岁的大乘,龙身证道成仙,两件大事我们却都不好宣传。” 那个过程,那个口号……九奴微微拧眉,摇头离开。 杜圣兰:“……” 界壁旁不是说话的地方,杜圣兰领路去找人面树冠。路过鬼修为其修建的金身雕像时,男子眯着眼,露出满意的神情。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师弟,我们的审美果然是一致的。” 杜圣兰勉强保持微笑:“进去说。” 阴犬和兵人已经不在里面,人面树冠用树枝塞住自己的耳朵,保证不偷听。 随手布下结界,男子终于略过审美的话题。 “我是你三师兄,仙界的人称呼我为飞雪道君。” 杜圣兰好奇:“道君如何能下界?” 飞雪道君解释道:“以仙界的等级划分,我的力量在道君之列,但我不修真气,修得是力,只要将力量储存在上界某处就行。” 他对自己的经历简略代过:“我天生经脉堵塞,万幸遇到师尊,为我规划了另外一条修行路。大师兄罗刹天赋比我还差,是绝脉,总之我们几人都是受了师尊大恩,才能有今日成就。” 杜圣兰对幽兰尊者的一切并不了解,但他能走到今天,《幽兰心法》功不可没。 “我听玉面刀说,幽兰大帝已经失踪了数千年。” “玉面刀……听着有些耳熟。” 飞雪道君尚在回忆时,杜圣兰拎起角落里的纸狗:“就是他,之前是梵海尊者的弟子。” 飞雪道君没兴趣地一瞥:“梵海的几个弟子里,也就蚀魂能看得过去。” 纸狗居然没有反驳,也没有骂骂咧咧,玉面刀是一个骨子里的慕强者,自然是听说过飞雪道君的威名。连带看杜圣兰的目光也有了变化,这厮居然和幽兰大帝有关系。 “师尊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日后你自然会了解。”飞雪道君沉默了一瞬,继续说道:“罗刹门是大师兄创立的门派,如今我和你四师兄都在里面。” 杜圣兰跟着他一并喊师尊:“师尊一共收了几名弟子?” “加上你,六个。五师弟的身份暂时不方便透露,四师弟道号笑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揉揉眉心:“笑笑究竟是师弟还是师妹,除了师尊,没人清楚。” “二师兄呢?” 飞雪道君面色微变:“不知道,我也有很久没见他了。”他的语气陡然变严肃不少:“若是哪天他出现在你面前,千万不要轻信。二师兄多智近妖,心思没人能猜得透。” 沉默片刻,杜圣兰问:“大师兄和梵海有什么过节?” 飞雪道君定定看着他,突然笑了。 顾崖木竟也笑了。 杜圣兰张了张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提了个蠢问题,幽兰尊者同样从九川大陆走出来,对开启黄金时代飞升的梵海,必然存着无尽的厌恶。 “数千年前,梵海飞升,师尊对此人极为不喜,让大师兄日后找机会解决。大师兄乃是绝脉,当时也才是星君,属于大器晚成,我们几个那时更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师尊为什么不亲自出手?” 飞雪道君:“非我不说,而是你成仙前,有些事只能三缄其口。” 杜圣兰想到逼问玉面刀时,有关上界的一些事会被莫名的力量屏蔽。 顾崖木飞升,但飞雪道君不会将师门的隐秘外泄,换言之,只有等自己成仙,才有资格探究这些。 正说着话,飞雪道君突然拿出一枚木牌,罗刹道君的虚影短暂出现。 “梵海请了灼日下界,恐怕是有了天道碎片的下落,想办法找到灼日。” 罗刹道君的虚影转瞬即逝。 “灼日。”杜圣兰记得那天宴会,此人就坐在梵海近处:“这不也是一位道君?” 飞雪道君脸上已经看不出有多少笑意:“灼日修为一般,唯一有些特别的是分身术,他的分身实力仅仅是星君。” 正常情况下,分身和主身间的差距不会太大,但灼日当年出了岔子,这也是他无法实力更进一步的原因。 “灼日分身可以下界,主身还在天上,梵海随时能要了他的命。如果天道碎片出现,派他来取最为适合。” 飞雪道君准备带上傀儡离开找人。 顾崖木开口叫住他:“你们携带如此多的宝物下界,梵海应该是知情的。” 飞雪道君:“纵使知情,也阻止不了。” 顾崖木摇了摇头。 飞雪道君明白他的意思,阻止不了和不阻止有着本质差距,今日确实有些过于顺利了。 沉寂中,杜圣兰忽然皱眉:“牧童。” 先前光顾着看顾崖木渡劫了,离开界壁时,好像并没有看见牧童的身影。念及此,杜圣兰刻去询问塔楼内的神念,得到的答案相同,他们的注意力在渡劫上,回过神来的时候牧童已经不见了。 依照杜圣兰对牧童的了解,对方很可能趁着那个间隙出逃,横竖阴犬伤势未愈,被抓回来也是之后的事情。 他轻轻吸了口气。 顾崖木渡劫,牧童外出偷闲,就怕梵海尊者的帮手早就在暗中等着。 眼下能找到牧童的只有阴犬,好在它愿意出手帮忙,路上杜圣兰详细提到了牧童的手鼓:“若不是做了交易,我的淬体法也无法得到一半补全。” 那手鼓神秘异常,指不定和天道碎片有关。 阴犬幽幽问:“不是说你们是朋友?” 杜圣兰:“……” 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阴犬没有刨根问底,停了下来:“就在附近。” 此处离冥都不远,顾崖木望向一处:“有血腥味。” 杜圣兰加快速度走去,牧童早就不是人了,死不了也没有血,但凭借牧童的力量,应该也无法重创仙人,那这血的来源…… 脚步突然顿住。 前方,牧童跪坐在地上,地上摊着内脏和腥臭的血液,老黄牛被开肠破肚,腿也断了一截。 只看一眼,众人心中便有了判断,这牛是活不了了。 牧童眼睛呆呆盯着地面,像是死鱼眼,无神呆滞,又有些吓人。忽然间,他猛地抬眼:“救它。” 话音落下,未得到任何回应。 牧童:“救它,我就告诉你们手鼓在哪里。” 几人对视一眼,尽管惊讶手鼓竟然未被抢走,可他们依旧给不出任何回应,最终,是顾崖木开口揭示了残酷的现实:“回天乏术。” 牧童缓缓站起身,僵硬地转过脖子,他死死盯着阴犬:“咒术。” 阴犬却十分冷漠。 牧童还要再说话,被另外一道声音打断。 “确定要这么做?”声音是从旁侧树下传来,飞雪道君正站在那里,他望着从树上抖落的几片枯叶,摇头道:“咒术不是起死回生。” 牧童指着纸狗:“他不也……” 阴犬终于开口:“咒术下,不人不鬼,非生非死,永世不得超生。” 牧童浑身一颤。 飞雪道君叹道:“你的事情,我大概听小师弟说了几句。在你成为牧童前,做过一次生死抉择,那次你选错了。” 为了让爱人起死回生,牧童与手鼓做了交易,代价是往后千年求死不得。望着满地的鲜血,他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这是天道又一次把选择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生与死……” 牧童狠狠闭上眼。他早就没了味觉,闻不到血腥味,满地的血色却让他觉得十分刺鼻。死后至今,牧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矛盾痛苦过。 树下,飞雪道君仰头看天,余光却一直在留意着牧童,好奇对方会作何选择。今日之事似乎让他有了触动,不知想到了谁,飞雪道君的目光中浮现出罕见的尊敬,又带有一丝不理解。 空气像是凝固了,几乎每个人都在思考死生之间的意义。 “那个……”杜圣兰忍不住开口:“不是该先询问一下当事人?” 他走到气若游丝的老黄牛身边,半蹲下来问:“你是怎么想的?” 老黄牛颤抖着用那双断掉淌血的腿,在地上费劲地划蹭,缓慢而又坚定地写道:快、来、抢、救。 第80章 低调做人(三合一) 老黄牛特地写得是人话。 杜圣兰看它最后还稍微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想写什么,又放弃了,他深刻怀疑是脏话。 阴犬走上前, 最后问了一遍:“想好了?” 牧童面色沉重地点头。 杜圣兰揉了揉眉心, 强调道:“问牛。” 老黄牛内脏肠子流了一地,求生欲很强,硬是撑着口气没咽下去。 不可名状的诅咒力量让众人后退了一小步, 半空中,黑色雾气包裹着一张崭新的白纸,和纸狗粗制滥造的做工不同, 这张纸先是在鲜血中浸润过, 彻底染红成一张血纸后,被黑气萦绕穿透,像是正经历一场窗花的裁剪。 为老黄牛制作神魂载体需要的禁咒更多, 一团黑气下, 众人什么也看不清。 冥都生灵并非不死不灭,禁咒会随着岁月逐渐消失,到那时灵魂将永远沉沦于黑暗不得超生,值与不值,谁也无法评判。 牧童私心是想要老黄牛活下来的, 失去爱人之后,漫长岁月下他只剩这么一位朋友。 等待的过程中, 牧童终于开始谈及发生了什么,先前他一出冥都就预感到异常。在可疑气息靠近前,牧童立刻虚空绘制了传送阵。 “我仗着不灭的灵魂, 认为来人无法奈我何。”牧童早就不再清澈的双目里淬满了寒意:“不料对方以黄牛安危作威胁, 逼我交出手鼓。” 飞雪道君:“手鼓现在在哪里?” 牧童道:“时间紧急, 随机传送。以阵法的能量来估计,应该在靠近南北域交界处的区域。” 说了等于没说,那片区域面积十分宽广。 牧童随后又道:“我会随你们一起去找。” 临到近处,他可以感觉到手鼓的存在。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飞雪道君直接问道:“天道碎片是不是在鼓中?” 牧童眼神闪烁,没有否认,片刻后才道:“只是部分不完整的碎片。” 说话的功夫,黑雾逐渐消散,黄牛结实的身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纸牛。它的身体给人感觉很空,肚子里仿佛什么也没有,黑气彻底消失的时候,纸牛身上开始长出皮毛,对比纸狗的丑陋,这头牛勉强还能看。 它的腿是跛的,走起路来有些费劲。 阴犬道:“以血水为引,可以延长禁咒存在的时间,但会保留生前的残缺。” 牧童走到纸牛身边,轻声道:“活着就好。” 不管别人是如何定义生死,至少这一刻,他是欣慰的。 傀儡牵来步辇,拉扯下几个暗处的铁链,伴随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步辇形状发生改变,最后竟变幻成一辆兽车,飞雪道君让众人上去。 阴犬因伤势未愈,先行返回冥都。 兽车内部丝毫不逊色于飞舟,杜圣兰不由感叹:“雪花狮子一定很喜欢。”随即他向飞雪道君打听:“师兄可了解灵青道君,为人如何?” 飞雪道君神情有些古怪,一挑眉反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他?” “我有个朋友,在给灵青道君做厨子。”围攻墨家前,杜圣兰只来得及和阴犬说明小阴犬的近况,虽知道它生命无虞,但毕竟是上界,大家少不了还有担心。 “厨子?” 杜圣兰三言两语介绍了一下小阴犬。 在听到对方能做出让人智商变低的饭菜后,飞雪道君眼角细微的纹路抽动了一下:“难道不更该担心灵青道君的安危?” 杜圣兰想了想,好像也是。 兽车疾驰在万丈高空处,它的飞行高度让经行的飞舟都很难注意到。 顾崖木正对着交接处附近的地图研究,杜圣兰身子微微倾斜,跟着一起看,偶有几次蹙眉:“梵海尊者没有下界,却能猜出天道碎片所在。” 顾崖木:“他本就是九川大陆的修士,这些年应该没少琢磨。” 需要探讨的问题很多,目前更需要把时间留给寻找碎片。 顾崖木圈出了三个地方,分别是幽兰禁地,十万大山,和自由城。 其中幽兰禁地在交接处较为中心的区域,自由城离得很远,但前些日子有秘境出现,通道被吞噬后周围能量紊乱,有一定概率成为手鼓传送点。 盯着这三个区域看了片刻,顾崖木沉吟道:“先去十万大山。” 胥洲陨落在十万大山附近,溢散出的气运弥散在群山万壑间,气运强的区域更容易吸引一些宝物降落。 九头妖兽飞行速度极快,今年春日到来得早,隔着一段距离举目远眺,远处山间隐隐有一片青绿。 飞雪道君忽然说道:“信仰之力其实和气运有异曲同工之妙,得到的信仰越多,同这片大陆间联系就越紧密,有助于找到天道碎片。” 一句话直接点出了梵海尊者要在九川大陆传播信仰的原因。 他又提起灼日道君:“此人资质一般却气运昌隆,师尊要给你的一件东西还在他那里。” 杜圣兰:“给我?” 飞雪道君颔首:“师尊在下界留下过传承,对于关门弟子自然是要准备一些。他一共留给你两件至宝,其一便是那日的龟甲仙泉,另外一件宝物为红鲤,是一活物,但此物必须有气运孕养,我们几个师兄弟气运不够。” “师尊失踪前,将红鲤交给灼日保管。” 杜圣兰陷入沉思,幽兰尊者能修炼到帝君,手段必然非凡,这种完全不留后手的交待,很是耐人寻味。 飞雪道君笑道:“这就是师尊的高明之处。他早就知道灼日会将宝物据为己有,前期红鲤可助人修行一日千里,代价是仙运稀薄。” 杜圣兰曾和顾崖木探讨过仙运和气运的区别,如今听来二者不可兼得。 “倘若不是过分依赖气运,如何会在修行分身法时出现意外。”飞雪道君道:“师尊是拿他的气运当做池塘给你养鱼,能不能捞回来就看你的本事。” 杜圣兰忍不住问:“灼日道君就没怀疑过?” 飞雪道君冷笑:“师尊以远游探索世界为由交托宝物,他那时也才上界不久,到现在都以为师尊出了意外回不来,捡了大便宜。” 话锋一转,他说道:“红鲤另有他用,灼日用错了方法,才会落到今日地步。他太贪了,不然只动用原本师尊给得保管费,也不至于走了岔路。” 语毕,飞雪道君拿出一根鱼竿,一本秘籍:“今日来找宝物,灼日必然带着红鲤。稍后以气运为饵,有机会把鱼钓回来。” 时间紧迫,兽车已经停在十万大山外,飞雪没功夫一一教他,气运化饵的方法就在秘籍中,说了句随机应变,飞雪道君便叫上牧童,带着傀儡一并离开,并未留给杜圣兰任何傀儡。 在渡劫时给予的帮助有多慷慨,日常罗刹门就有多苛刻,完全是放养。 鱼竿触感冰凉,表面上印有繁杂的花纹,毫无疑问是一件至宝,杜圣兰明白飞雪道君带自己来的原因,让他在混乱中找准机会钓鱼。其中的风险自不用言说,有关天道碎片,稍后必会爆发一场残酷的争夺。 …… 十万大山生存的妖兽不少,杜圣兰和顾崖木尚算小心地走在其间。顾崖木停步看向前处,一名死去修士的尸体倒在路边,死相凄惨,被开膛破肚,像是经过了严刑拷问。 杜圣兰查看了一下伤口,和老黄牛类似,创口边缘皮肤焦黑,存在灼伤的痕迹。 “看来灼日道君也来过这里。” 不但提前一步来了,对方还抓了个倒霉的修士进行拷问。 再次望向十万大山时,杜圣兰的目光有了些变化。气运用在找宝物上很好使,两方作出一样的判断,手鼓大概率被传送到了这里。 顾崖木提醒他:“专心钓鱼。” 天道碎片涉及的因果太大,一般人根本接不下。 杜圣兰点头,他亲眼见识过手鼓的厉害,相当有自知之明,不会妄想去掌握。 “这次我们一定要低调。”像是为了强调这一点,说话的时候,他自顾自轻点了两下头。 山间妖兽活动得十分频繁,接下来的路程中,杜圣兰足够谨慎还是撞上了几只。顾崖木稍稍释放了一点真龙的气息,先前还虎视眈眈的妖兽立刻跑得没影。 伸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顾崖木道:“有能量波动的痕迹。” 杜圣兰作出最坏的推测:“灼日道君快了一步,又有红鲤指引,说不定已经找到了手鼓。” 冥都是最后一道防线。回到上界必须通过界壁,然而仙人手段万千,每日都有往返界壁的,仅靠冥都的力量无法阻拦。 思前想后,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还没离开十万大山。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天空传来,打断二人说话,银白色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掠过大树的时候,几只鸟惊得飞了出去。 杜圣兰仰头看天,电流脱离自然规律前往一处,分明是有人渡劫的征兆。 顾崖木问:“去看看?” 杜圣兰一脸深沉:“往热闹的地方窜,不太符合我低调的作风。” 话音未落,山间传来一声狮子吼,飞雪道君清朗的嗓音回荡在天地间,几乎盖住了雷电酝酿初期的轰鸣。 “小师弟,上天劈人——” 杜圣兰:“来了!” 飞雪道君亲自发声,他也不耽搁,立刻化雷随天地间的牵引之力游往中心密集的地方。途中杜圣兰扒拉一下旁边的闪电,觉得强度很一般,又捏了捏前面的那道雷,确定渡劫人的实力普通。 远远地他看见了正在对峙的两方人。 飞雪道君和傀儡处一边,对面则是灼日道君和几位梵门弟子,中心区域正在渡劫的……杜圣兰眯了眯眼,确定没看错。 何不鸣? 灼日道君着一身红袍,没了面对梵海尊者的那种卑躬屈膝,他神情冷凝道:“飞雪,论实力我远不如你,但你罗刹门可没几个人能下界。我已将此处一切汇报给梵海,稍后自有人来接应。” 飞雪道君手握折扇,笑意不达眼底:“小师弟,来了吗?” 天上传来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我在。” “速战速决,劈死这个用来拖延时间的工具,手鼓也在他身上。” 杜圣兰大约理清了事情发展,两大道君对上,下界彼此能动用的实力有限。灼日道君为了万无一失,将手鼓交给何不鸣,用渡劫来拖延时间等待支援。仙君再厉害,也不能攻击渡劫者。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何不鸣是如何卷入这场风波中? “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会在这里?” 何不鸣注视着苍穹,冷笑道:“我在秘境中得到了传承,对方收我为梵门弟子。” 听他的意思,梵海尊者早就在为今日做准备,提前准备一个随时可以渡劫的修士,关键时候用来拖延时间。 何不鸣缓缓扯开笑容:“杜圣兰,宝物可不止你有。” 从领口处可以窥见他里面的软甲,头上的发冠也显露出一种威严的气息,一看便知是宝物。何不鸣没有背着他那把常用的古琴,手上拿着一把伞,显然也是防御类法器。 这些宝物琴宗是拿不出来的,杜圣兰彻底领略到了梵海的城府之深,私下布置了这么多暗手。 下方灼日道君大笑:“小子,只要你尽可能扛住,日后还有得是好处。” 何不鸣正在渡得是化神期的天劫。他天赋有限,天劫威力也很普通,可供杜圣兰发展的空间不大。 身后涌现出无形的推力,预示着第一道雷劫已经酝酿完毕,该他上场劈了。 杜圣兰没有藏拙,俯冲直下的刹那,直接拎起锤头砸了上去。天道规则下,第一重天劫发挥出的实力有限,锤子大部分的力道又被伞面卸掉,何不鸣站在伞下,毫发无损。 灼日道君脸上的得意更甚,他现在只用轻松待在一边,等着援兵来就好。 虚空中,杜圣兰望着何不鸣满身的法宝,暗道有些麻烦了。 第二道天雷他尝试施加合欢心法的力量,何不鸣受到影响身子微微一颤,软甲如爬山虎自动延伸护持住头颅,最后他硬生生靠着法宝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那阵酥麻又疼痛的电流过去,何不鸣露出快意的狞笑,缓缓吐出三个字:“无用功。” 他对杜圣兰的愧意,早在被劈废时便烟消云散。 杜圣兰冷静地琢磨起其他法子。手鼓在何不鸣身上,如果能有办法偷过来就再好不过。可这件事的难度不比前一件少,谁知道手鼓藏在哪里,假如收在储物戒,如此多的防御法器下,自己根本接触不到。 眼看事情按照预想中的顺利发展,灼日道君放松下来,视线落在了老黄牛身上,似乎诧异它还活着。不过很快,他嘲讽地对牧童说:“先前你乖乖交出手鼓,还能白得上一笔好处,何必呢?” “蠢货,”牧童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渗人的微笑,“你杀了黄牛,它快要被吵醒了。” 不等灼日道君仔细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一股气流反冲向何不鸣体内,原本小小一枚的储物戒,突然爆发出夺目的光亮,它在不停地膨胀,就像极限拉扯的橡皮筋。周围空间小幅度扭曲,强烈的危机感传来,何不鸣的身体比理智先行一步,扔掉了储物戒。 他做了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几乎就在一瞬间,储物戒在半空中爆炸,无数物品纷纷扬扬砸落,唯有一道光亮,猛地朝天上的闪电窜去。 牧童见状也有一丝诧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低吼道:“快闪开!你掌握不了天道碎片,它想为你重塑道体,送你去补天。” 他不是在担心杜圣兰的安危,而是杜圣兰补天去了,以后谁来接替自己? 杜圣兰夺舍雷劫前,天资绝世但境界有限,修行旅途漫漫,只要和手鼓做过交易,牧童有信心他在补天前就死了。现在不同,对方已是大乘期,距离飞升恐怕也不远了。 面对疾速而来的流光,杜圣兰险些直接骂爹,他就知道,不要轻易凑热闹。 逃是不可能的,参与修士的雷劫时,必须要等雷劫彻底结束才能离开,杜圣兰不但不能逃。虚空中的电弧已经酝酿完毕,他被迫随着雷劫冲下去。 眼看手鼓就要接触到自己,一道光芒隔绝了双方的碰撞,灼日道君被雷劈得肩膀颤抖。 杜圣兰惊讶:“没想到,第一个来救我得会是你。” “……” 早在储物戒炸开的瞬间,灼日道君已经飞身,这使得他比顾崖木和飞雪道君早到了杜圣兰身边片刻。 手鼓早就不是当初的死物,尘封已久的天道碎片苏醒,手鼓巧妙地利用雷劫,围着何不鸣转圈圈。 灼日道君连忙收敛仙威,防止伤到何不鸣引来天罚。 手鼓守株待兔,等着杜圣兰下一次冲下来。 天道碎片宛如活物,甚至智商不低,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灼日道君面色难看:“现在怎么办?” 没有人愿意让天道碎片和杜圣兰融为一体,万一碎片在这个过程中自动分解化为道体的一部分,那可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向优雅的飞雪道君瞥了眼何不鸣,第一次说了脏话:“这孙子还有几道雷劫?” 灼日道君脸色发青:“少说也有四道。” 何不鸣算是天骄,但并非绝世天骄,化神劫差不多是在七道雷左右。 现在只有两种法子,直接杀了何不鸣,亦或是一直守在周围,阻止手鼓冲向杜圣兰。 前者没人愿意干,击杀渡劫者要耗损大量仙运。另一方虎视眈眈,谁的实力有削减,对方必定会趁此机会反扑,夺鼓杀人。 另外一种法子相对缓和点,即便不小心波及到了何不鸣,遭受天罚也能在可承担的范围内。 第四道雷劫冲下来时,几人同时拦住手鼓,奈何手鼓离何不鸣太近,这个过程中,哪怕不动手,他们也会被雷劈到,算是间接分担渡劫者的雷劫。 “换着劈。”顾崖木冷声道。 他和飞雪道君先一步下来,灼日道君负责阻拦第四道雷劫。 “你出个声。”灼日道君面对无尽劫光,分辨不出杜圣兰的位置,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这里。”外围的一道闪电配合发声。 灼日道君抢先一步挡在他和手鼓面前,想要顺势掌握手鼓,可在天罚下,他被劈得没有余力去做其他事。 手鼓和不断承受天罚的灼日道君,二者相互僵持制约。无人注意的角落,虚空中出现一条无形的细线,一根鱼竿从半空低低垂下,金色的鱼钩在灼日道君周围钩来钩去。 “……”灼日道君嘴角一抽:“你在干什么?” 杜圣兰沉默。气运化饵的法子他还没来得及学,只能尝试一下愿者上钩的把戏。 顾崖木和飞雪道君没敢走太远,一旦灼日道君守不住,他们可以立刻接上。终于,第四道天劫过去,灼日道君半边脸不知道是被劈黑的,还是气黑的,肉体在迅速愈合,他飞身下来时,狠狠瞪了一眼天空中的闪电。 杜圣兰此刻也重新回归雷霆万钧中,天空中全是游走的电弧纹路。 酝酿,膨胀,俯冲。 伴随一声轻轻地‘走你’,五重天劫到来,鱼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闪电敷衍地劈了何不鸣一下,坐在对方的伞上,分出一股电流操纵鱼竿,试图虚空垂钓红鲤。 “……” 几位梵门弟子不敢去看灼日道君的脸色,偏偏后者同样不敢走远,他要确保手鼓所在。鱼线坚韧,无法砍断,怒极下,灼日道君伸手抓住鱼线用力一扯,闪电险些从伞面滑下来,幸好及时抓住了伞面边缘。手鼓妄想要来个双向奔赴,被龙尾抽走。 灼日道君这也算在干扰天雷,猛地又被劈了一道。 先前的场景看得人触目惊心,一位梵门弟子压根不在乎灼日道君被劈了几次,忍不住道:“你扯他做什么?” 险些就功亏一篑了。 另有一梵门弟子劝道:“别和小孩子计较。” 杜圣兰的年纪,他们称一句小孩不为过。 这手鼓万万出不得差池,原本是大功一件,如果天道碎片在眼皮子底下没了,梵海尊者必定会降罪。 半空中,杜圣兰很后悔先前没有抓紧时间看一眼秘籍,钓了这么久,连红鲤的影子都没瞧见。 劫云重新在天空中凝聚,杜圣兰恋恋不舍地收线,跟着回到队伍当中。 第六道天劫是由飞雪道君来阻拦手鼓。 这一次杜圣兰也放弃垂钓,过了五重天劫的强度分水岭,操作的空间会稍大一些,他想看看能不能顺势搞死何不鸣。 雷电卷起风暴,周围的火元素和风元素全部被卷入其中,雷霆盘旋着砸落,何不鸣瞳孔中映照出惊恐,单手以空气为旋律弹奏,试图阻碍雷劫的降临。 他这点微末功夫有点作用,但不足以化解天劫。劫光透过伞面,软甲开始解体,伞却是格外坚挺。有了伞做缓冲,何不鸣幸运地捱过了这一道天雷。 以他的天赋,如今应该只剩下最后一重天劫。留给手鼓的机会也不多了,一旦天劫消失,飞雪道君几人出手便再无顾虑。 大家都在等待第七道天劫,十万大山外出现数道强大的气息,是灼日道君先前苦等的支援。 就在灼日道君又一次以为要尘埃落地时,天劫降临,手鼓作出义无反顾往下冲的势头,在遭遇阻拦前,它却半途折返腾空,显然刚刚只是一个假动作。 同一时间,手鼓中爆发出的光芒直冲天际,一道爆响炸开,苍穹中出现黑洞,半边天空被瑰丽的色彩铺盖。 “天有异象,至宝现世!” 十万大山附近的修士看到天边异象,纷纷朝山中涌来。 手鼓逃窜,灼日道君正要去追,突然又停了下来,他担心稍后飞雪道君以杜圣兰为饵,引诱手鼓出现。 此刻何不鸣靠着宝物刚刚渡过他的最后一重天劫,体内充斥着崭新的力量,好像重新活了一遍。激动的心情才刚刚涌现在面上,宝剑破空刺来。 何不鸣立刻用伞去阻挡,被忽略的后背遭遇了一记重锤。 杜圣兰动手的时候,灼日道君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一颗棋子罢了,没必要多费工夫。梵门弟子却是第一时间围上去,收走其法宝。 杜圣兰冷冷望着下方生死不知的何不鸣。 重伤下,何不鸣手指轻轻颤抖着,痛恨梵门人的绝情。没有外力协助,化神期哪里是大乘的对手。 下面都是梵门弟子,区区一个何不鸣,不值得杜圣兰专门跑进包围圈去杀,他更关心天道碎片。收起锤子,杜圣兰耸了耸肩道:“就这么对峙着,也没意义。” 灼日道君内心早就焦灼无比,生怕手鼓落在别人手中。 “不如这样,我躲起来,你们自由争抢。” 灼日道君冷笑:“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有其他联系。” 杜圣兰:“可以立誓。” 灼日道君目光闪烁,隐隐被说动了,随着十万大山涌来越来越多的高手,他终于还是选择妥协。 杜圣兰也不含糊,立下天道誓言,期间余光悄悄瞥向顾崖木,指了指地面,又勾了勾手指,顾崖木微微点头。 这个细节被灼日道君发现,当下呵斥一声:“你现在立刻离开。” 飞身远离这片区域前,杜圣兰突然又看向牧童。 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牧童开口道:“手鼓主动出击害人时,无法做到精确定位,哪怕有交易联系。” 从规则制约上说,是手鼓先违反了交易条例。说完牧童心中也是暗恨不已,同样是违背规则,制定规则的存在和普通执行的人,完全是两种下场。 倘若换作他对杜圣兰出手,早就被手鼓吸纳,永世不见天日。 有了牧童的保证,杜圣兰这才放心离开。他没走太远,生怕天道碎片在暗处盯着,到了一处差不多的地方,施展《八神妖术》变身成一只皮皮虾,对着地面砰砰两拳。 石块被凿穿,黄土被翻出,打地洞这个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杜圣兰挖洞的速度远不如顾崖木。 皮皮虾坚持不懈地出拳,终于,一个相当深的洞穴成型了。杜圣兰轻轻一扬手,上方的土堆石块被真气卷起,四散到其他地方,旁边的灌木丛被强行移动到洞口。 地底很凉,对于修士来说,这点温度不是问题。 杜圣兰用电流制作出一盏小灯,开始研究气运化饵的方法。翻看几页后,忽然幽幽叹道:“不成仙,终究处于被动……” 倘若他今日是仙人实力,面对已经飞升的修士,天道碎片的目的就不可能达成。 杜圣兰心思重新回到秘籍上,丝毫不担心手鼓被灼日道君抢夺。先前他已经暗示过顾崖木自己藏在地底,他喝过龙血,顾崖木随时可以找到这里。一旦手鼓被灼日道君得到,杜圣兰便会立刻联系冥都,短暂封锁界壁出入口。 届时他只要守在界壁。 杜圣兰有自信,只要自己出现勾勾手指头,手鼓都会疯狂暴动想要来找他,灼日道君没可能浑水摸鱼回到天上。 …… 十万大山间,正上演着一出激烈的争夺战。 手鼓本身的光芒似乎已经无法掩盖,它凭借难以想象的速度穿梭在山林间。一边摆脱追杀的修士,一边试图定位杜圣兰的踪迹。 连续几次都扑了空,手鼓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就在这片区域,为什么找不见? 手鼓只在局部范围内活动,越来越多的修士形成包围圈。飞雪道君手下拉兽车的九头怪物都在追击天道碎片,后面赶来的修士并不知道这手鼓到底是什么宝物,但连仙人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想来定是至宝。 天空有修士设了防线,为了确保能守住宝物,不少人开始组队,甚至当场形成雇佣关系。黑水商会更是派出了三艘飞舟守在外围,商会会长亲自带队赶往十万大山。 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氛围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手鼓像是感觉到什么,微微悬停,先前逃跑中它使用了过多的能量,表面已经有了裂痕。此刻手鼓任由裂痕扩大。借助磅礴的能量,它爆发出比先前形成异象时更加骇人的光芒,刺目的亮度使得不少修士忍不住别过脸。 找准其中最脆弱的防线,手鼓猛地冲了过去。 …… 不远处,山脉旁的树林中。 灌木丛被移开,地洞渗透进白昼的亮芒。杜圣兰正在用气运老老实实搓鱼饵,一脸懵逼地抬起头。 “找到你了。” 天圣学宫院长面上带着残酷的笑意,冷冷望着下方。 自从塔楼被偷走,他每时每刻都想要杀了杜圣兰,墨家遭遇围攻后,天圣学宫院长更是明白了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老夫就知道,有热闹的地方少不了你。” 最重要的是,他先前看到了顾崖木,发现对方没和杜圣兰在一起后,更知道是杀死杜圣兰的天赐良机。 洞的另外一边,探出一只狗头,魇恶毒道:“没错,今日你必死无疑。” 杜圣兰怔了下,魇不是一直跟着杜青光混? 他惊诧的表情深深取悦了青眼阴犬。 “倘若不是我来了,你以为自己的行踪是如何被发现?” 然而杜圣兰只是静静看着上面,目光越来越古怪。 夜长梦多,魇聚敛黑雾准备轰击地洞。就在这时,一股气流急速冲来,它下意识用先前积攒的黑气震退。天圣学宫院长也是反射性伸手一拍,两股气流冲击,手鼓卡在双方间半空的位置,下方正对地洞。 还没等他们看清这是什么东西时,忽见天空中飞舟法器聚集,周围不知何时出现无数仙人和大势力的头目,全都面露疯狂死死盯着他们。 第81章 真与假(二合一) 真气和黑雾的平衡点下, 手鼓被压至一个点不动,地洞里的杜圣兰抬起头说道:“保持住。” 面对如此多疯狂猩红的双眼,魇和天圣学宫院长终于意识到这件东西可能就是众人一直在争抢的宝物。他们此行目的明确, 为杀杜圣兰而来,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件宝物最后偏偏落到了他们手里。 面对宝物, 不可能不心动,青色的眼珠涌现出志在必得的波动, 魇沉声道:“东西归我,日后承诺帮你一个忙。” 正在默默挖地道逃跑的杜圣兰听得一愣,魇就算得到了手鼓, 也走不出包围圈,死一次再复生之后, 哪里还会记得许下了什么承诺。 这才是真正的狗东西作风。 杜圣兰在眼皮子底下往外钻, 这手鼓怎么可能容忍, 试图再一次效仿先前爆光刺目的做法。然而魇的黑雾缭绕,那些光芒被黑气抵消, 起不到刺目的作用。 地道已经挖出二百米。 地上面的修士感觉到下方的动静, 正想要动手,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你敢?” 修士看过去,对上顾崖木过分冰凉的目光,尚在迟疑纳闷间, 地面被凿穿, 一个熟悉的脑袋钻了出来。 “麻烦让让。” 杜圣兰借着真气从地底浮出, 震散身上的土。 周围修士此刻的想法是一致的:怎么哪里都有他? 正如天圣学宫院长所说, 有机缘热闹的地方, 只要有掘地三尺的耐心, 一定能找到杜圣兰。 杜圣兰不动声色站在原地,释放神识确定周围人的方位。 找到目标后,挂饵,解线,甩鱼竿……呼吸间动作一气呵成,鱼钩甩向了灼日道君,对方双眼一直死死盯着手鼓,不好后退太多。 缠绕了气运之饵,这次总算有了点反应,鱼钩好像钩到了什么东西,收竿时却依旧钓了个空。 灼日道君眯了眯眼,知道他是想干什么,当即冷笑道:“愚蠢。” 红鲤在自己身边上千年,气运连结下,双方几乎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哪怕换做气运长河,红鲤都未必上钩。 杜圣兰也不气恼,默默收回鱼线。 飞雪道君就站在灼日道君正对面的方向,摸着折扇看不清表情:“贪墨师尊留给小师弟的宝物还沾沾自喜,灼日,你可真有出息。” 灼日道君镇定自若,一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下界的修士为了提升实力,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仅凭两句交谈,基本认定了一个事实:一件要给杜圣兰的宝物被人夺走了。 不过这关他们什么事呢?好事者用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看过来,一度希望这些仙人先爆发乱斗,自己也能趁机捡个便宜。 作为当事人,杜圣兰在众人对峙时飞到天上,变成闪电静静躺在云朵里,一次又一次放长线。和下方紧张守着宝物的修士比起来,他就像闲云野鹤,悠闲得让人费解。 红鲤和灼日道君已是利益共同体,杜圣兰捏着枚鱼饵看了半天,这小小的气运之饵,如何可能钓得上大鱼?他开始陷入沉思,虽然接触不多,但杜圣兰能感觉到罗刹门相当护短,假设他没可能夺回红鲤,飞雪道君早就亲自出手帮忙争夺。 望着下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灼日道君,良久,杜圣兰彻底收起鱼竿,反省是不是过于依靠外物。 飞雪道君给了一根鱼竿,他就想着钓鱼,要是没有鱼竿,又会如何做? “红鲤……” 反复念叨着宝物名目,杜圣兰忽而福至心灵朝顾崖木看去,恰好对方也在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他。 “鲤鱼跃龙门……” 据古籍记载,鲤鱼对龙有盲目的崇拜,这红鲤来历非凡,飞雪道君先前一再强调气运,以至于杜圣兰忽略了更核心的问题。 给他提供过帮助的人不少,无可为、裴萤等都在其中,飞雪道君偏偏选择在同一天让顾崖木也渡劫,其中必然存有其他理由,现在看来和这红鲤有关。 杜圣兰沉思间,魇和天圣学宫院长的争夺已经陷入白热化,论实力,才经历过法身自爆的学宫院长远不如阴犬。在他被震退数步后,手鼓失去平衡点,朝洞穴中径直坠落。魇立刻飞身下去,僵持在周围的修士亦是第一时间围攻而去。 幽暗的地底浮现出带着花纹的暗光,魇好像发现了什么,及时化为一团黑雾避开。后面的人可就没这么好运,手鼓撞在了传送阵上,传送时搅动出的能量漩涡致使近处的修士身体被风刃割伤,严重者颈部流血不止。 还留在外界的人要么往洞口冲,要么轰击往洞口冲的掠夺者,直至半空中血花和光芒齐齐迸发,众人才停下手,观察究竟发生了什么。 传送阵是杜圣兰默默布下的,顾崖木早就站去了他先前暗示过的位置,手鼓传送出来的瞬间,立刻施展结界围困。只有在极短的时间内降服手鼓,才有机会避开后续修士的出手。 杜圣兰没有特别给飞雪道君什么暗示,灼日道君一直盯着对方,稍有异动便会被发现。一直到众人朝地洞围攻而去时,杜圣兰才招呼一小簇电流拦了一下。飞雪道君假意随大部分人朝洞中出手,私下派九头妖兽去当帮手。 魇第一个发现异常,迅速朝顾崖木冲去。 九头妖兽嘶吼一声,对其进行拦截。 先落入传送阵的圈套,又面对顾崖木的奇袭,手鼓如今已经是伤痕累累。它突然不再反抗,任由顾崖木的手指接触到鼓面。 澎湃的力量如同正在膨胀的鼓面,快要积累到极致。 唾手可得的刹那,在魇诧异的目光中,顾崖木突然疾速退开,还不忘对着九头妖兽使了个眼色。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好在妖兽脑袋多,其中一个脑袋捕捉到了暗示,跟着退避。 众目睽睽下,手鼓炸开了。 过往被囚禁在鼓中的灵魂发出尖锐的嚎叫,四散铺盖在扭曲的空间中,和这片黑暗比起来,魇那点微不足道的黑气都不算什么。 有修士触碰到魂魄,皮肤肉眼可见地发青,身体跟着开始僵化,最后化作了冰冷的石雕。 这一幕吓得周围的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宝物,这已经不是灵魂,而是死魂,经历了无数黑暗岁月的禁锢,具有吞噬一切的力量。死魂遇光,在光明中逐渐瓦解。但在湮灭前,它们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朝四面八方散去,有一部分朝着天上飘来,杜圣兰没了先前的闲适,准备撤退。 流光闪烁,银龙游走在逃跑的修士中,巧妙地避开死魂夹击一跃上天,两只龙爪抓住云朵中的闪电。银龙并未立刻离开,盘旋在天空中:“取血。” “即便没有血,你释放气息……” 眼看杜圣兰没有下手的意思,银龙自行逼出一滴心头血,血滴浮动在半空中,被真气操纵最后坠在尾巴尖。与此同时,银龙恢复千丈长的身躯,轻轻一甩尾巴。 下方,不死心追赶碎片的灼日道君身体突然一僵,掌心的红鲤刺青开始游动,竟是毫不迟疑震裂掌纹直冲上天。 “回来!” 红鲤离体的瞬间,灼日道君立刻伸手去捞,他抓住了红鲤,然而这条鱼血液早就被气运替换。这一抓,鱼鳞散开,鱼头鱼尾化为粒子,前行百丈后,又在下一片空间重新凝聚。 完全释放的龙威让山间的野兽匍匐,顾崖木的精血在飞升后被大幅度提纯,红鲤完全无法抵御真龙血液的诱惑,追着银龙的尾巴咬去。 灼日道君追上天不过片刻,看到已经跨越一座山头的银龙,咬了咬牙,最终选择满怀恨意地回到十万大山内寻找碎片。 一头证道成仙的龙,单论速度他几乎不可能追上,两相权衡,保住碎片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十万大山已经没剩下多少修士,面对挡路者,灼日道君皆是用一盏炙热的日轮劈开,以近乎清场的方式进行刮地搜索。连绵不断的山峰看似无穷无尽,但对于一位仙人来说,想要彻底探查完,仅仅花费半日的时光足以。 搜了大半山峰后,灼日道君愈发焦灼,忽然发现飞雪道君的傀儡也还在山间搜寻,又松了口气,至少碎片没有落在罗刹门手中。 …… 今日梵门弟子不少,顾崖木选择先送杜圣兰出来,顺便帮他将红鲤钓到手。 一路银龙都没有回头看过,杜圣兰偶尔转过身一瞧,暗叹这鱼也是执着,尾鳍左右扇动,快得出现残影。红鲤就这么一直执着地跟在后面。 四目相对,红鲤主动张了张嘴,示意杜圣兰可以喂饵把它勾过去。 “不用理它。”顾崖木冷冷道。 用一滴心头血钓着,银龙一路飞去了冥都,红鲤锲而不舍跟着。 一直到城门口,顾崖木停下化人,红鲤险些一头栽进了土里。心头血在空气中散开,红鲤摇动鱼尾,聚拢雾气化水,吸收了残余的血沫。 顾崖木这时终于看了它一眼,指着杜圣兰说道:“跟在他身边,一个月一滴血。” 红鲤晃动了一下两边鱼鳍,顾崖木却根本不给商量。一滴龙血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这红鲤一看便是贪得无厌,不能将它的胃口养大。 那厢杜圣兰却是摇了摇头,哪怕没有龙血,自己现在也有办法留住红鲤。正要开口,顾崖木淡声打断:“损失点普通龙血,对我没影响。” 红鲤有些不满,不过只要是龙血,它都很是渴慕。 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杜圣兰突然抬头看向半空,有人撕裂空间直接进行瞬移,飞雪道君从中走出。看他不徐不疾过来,杜圣兰猜测对方没有得到天道碎片。 飞雪道君直言道:“我和灼日都没拿到手。” 牧童也帮不上忙,手鼓裂开后,他失去了对碎片的感应,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此后他都将感觉不到碎片存在,亦或是当时碎片趁乱附在某个修士身上逃了出去。 望着被九头妖兽庞大身躯遮挡的牧童,杜圣兰怔道:“你还没死?” 他问得真心实意,手鼓都破了,牧童这个替手鼓卖命的应该也没了才对。 牧童眼中积攒着绝望:“碎片还在,我不死的原因应该和碎片有关。” 杜圣兰对牧童没一丝好感,先前几次的账还没算完,但这时候还是安慰道:“节哀。” “……” 红鲤化为刺青,自动融合进杜圣兰的手腕处,飞雪道君长话短说:“千万不要吸收红鲤体内的气运,养着就行。”说着拿出一个青色的瓷瓶:“这是师尊当年给它准备的东西,等红鲤全部吸收完,你成仙的机缘也就到了。” 杜圣兰颔首。 飞雪道君:“我的力气不能离体太久,要回上界一趟,顺便和大师兄汇报一下碎片的事情。天道碎片受创,只要你警醒点,自保是没问题的。” 一行人进了城门,杜圣兰目送他从界壁离开。 飞雪道君离开后,两人回到人面树冠,杜圣兰苦笑道:“我记得曾经你问过,是天道脆弱造成的灵气稀薄,还是反过来。”他顿了一下:“现在看来是前者。” 牧童曾言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碎片。显然碎片生出了神识,不愿意乖乖上天补全天道。 “用天生道体补天,至少又能延续数百年的时间,其他的残片便能借此侥幸逃脱。”顾崖木望着他缓缓道:“破损的碎片,就像是万物恶念的集合体,它一定还会来找你。” …… 白昼的动荡终于在日落时划上终点,黑夜悄无声息降临。 自从墨家遭遇围攻,各大家族都加紧了防备,入夜后甚至有长老亲自坐镇。盘家外,一道身影刚出现时,立刻就被包围。 来人无意掩饰自己的气息,待到盘天鹤出来,主动摘下斗笠。 “何宗主?” 琴宗宗主何长客淡淡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人移步暗室。 何长客开门见山:“我来是想请教盘兄一件事情。当初四大家族多番针对杜圣兰,是否是因为天生道体?” 盘天鹤面上仍挂着客套的笑容,声音却沉了几分:“这话从何说起?” “小儿白日参与了十万大山的宝贝争夺……” 何长客事无巨细地说完,最后道:“不鸣在渡劫时,亲耳听见下方有个牧童喊,碎片要将杜圣兰重塑为道体补天。” 作为梵门挑出来的棋子,何不鸣本身就对天道碎片有些了解。 “你若不信,大可打听一下,今日林间宝物一直都在找人,直至杜圣兰出现,它才消停些。” 早在对方提出道体补天时,盘天鹤便已经信了七八分。 何长客继续道:“那碎片如今就在我儿手中。” 盘天鹤终于无法控制住平静的表情:“当真?” 何长客点头。 是碎片主动找上何不鸣,那种情况下,没人去留意一个重伤的修士。 盘天鹤考虑想若是自己得到了碎片……畅想被一声冷笑打断,何长客道:“除非仙人,普通人根本掌控不了碎片,不然盘兄以为我为何来找你?” 盘天鹤讪讪一笑。 何长客:“根据天机楼卖出的绝密消息,想要渡劫必须穿过界壁,界壁的创口将在几年内修复。他杜青光和竹墨是绝世天才,已然成仙,可以你我的实力,恐怕界壁愈合还渡不了飞升劫。” 同为渡劫期,何长客练功出岔子,盘天鹤实力还不到渡劫后期,显然已经赶不上界壁这一波。 “何兄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联合有同样想法的修士,散播出杜圣兰可以补天的消息,时机到了,我儿愿意献出天道碎片。” 盘天鹤皱眉:“如果杜圣兰玉石俱焚不飞升,亦或是令郎改变主意想要独吞碎片,该如何?” 何长客道:“天道碎片一直追着杜圣兰,想来自有它的办法逼其飞升,至于后一点,临时反悔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琴宗。” 盘天鹤陷入沉思,宝物仙人也在找,如此一来等于会和夺宝的仙人对上。 “顾前顾后的还修什么仙?不鸣已经躲了起来,有天道碎片帮忙遮掩,谁都找不到他。只要我们做好联合,不成问题。” 盘天鹤依旧有几分犹豫,毕竟杜圣兰有师门依靠,又在冥都,成事的概率不大。蜡烛快要燃烧到一半,他决心渐起,对九川大陆的修士而言,杜圣兰是他们最后可以飞升的机会。 等到举世皆敌,冥都、修士还有仙人交手混战时,总能找到机会让碎片和杜圣兰融合,必要时他们还可以合欢宗为胁。 …… 修真界存在很多未解之谜。近年来最被人不能理解的便是杜圣兰如此天赋,为何会被家族屡次针对,既然针对,又为何不在他弱小时进行抹杀。 直到一则天生道体飞升时可以补天的消息传出,这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有人第一时间去天机楼求证,天机楼管事并不能给出明确结论,只回了一句还在确认当中。这个节骨眼上,裴琉焰突然出现了,她第一次以杜圣兰生母的身份现身在世人面前,承认了当年四大家族的谋划。 盘天鹤随后也承认了这一点。 杜家始终是沉默,不过很多时候,沉默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 一时之间,世人的关注点重新回到杜圣兰身上。梵海尊者派弟子下界时,曾说过可以搭建天梯,但时至今日丝毫不见行动。如果不能飞升,那修炼还有什么意义? 琴宗适时放出杜圣兰是天道碎片转世的传言,听着很离谱,却给众多修士一个动手的理由。 大局为重,既是碎片转世,自然该去安稳去补天。 除了杜圣兰,何不鸣同样在风口浪尖上。 梵门弟子四处寻找何不鸣的下落,想要先一步夺得碎片,灼日道君也在其中,但何不鸣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琴宗封宗,何长客更是谨慎,任何时候出行都是随盘天鹤等人一起活动。同时还不忘对外宣布,自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抓住他,何不鸣也不会妥协。 各怀鬼胎,尚有清醒者知道凭借自身能力无法飞升,譬如自爆了法身的天圣学宫院长,压根不走这条路子的魇,他们趁机在其中搅动浑水,联合一众人压上冥都。 有共同的利益为趋势,无论是看热闹,还是真有此意的人,最终聚拢来的修士数目骇人。远看黑压压的一片,此刻就压在冥都城门外。梵门弟子也在其中,他们在等冥都被逼交出杜圣兰。 稍后一旦天道碎片出现,他们便立刻抓取,哪怕失败,也能趁乱将梵海尊者被偷的雷劫带上天。 面对一众修士,冥都城门大开,无一人防守,为首的几人顿足在城外,讨论要不要直接进去。 冥都内。 清楚空城计拖延不了多少时间,杜圣兰正和阴犬商量退敌之策。 “带走塔楼,先退去合欢宗,免得他们分而击之。”杜圣兰边沉思边说道:“我会想办法联系天机楼,公布黄金时代的真相。” 既然现在都接受了天道有缺,要开界壁才能飞升,再揭示一些真相时就会很有说服力。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说动天机楼。 天机楼对任何消息都会再三确认,梵海尊者那个时代的很多重要记载已经丢失损毁,无法核对的情况下,他们不会轻易配合。 杜圣兰看向顾崖木:“天机道人屏蔽血咒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顾崖木指尖还有一丝血线的牵引,忽而一挑眉,嗤笑道:“他就在这里。” 顺着血线,众人一路来到界壁。 界壁。 塔楼每一层都挂着大红灯笼,旁边堆满了鲜花。狐狸今日是以人形现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旁边的小童捧着琴,不等阴犬兴师问罪,狐狸重重一敲手中的锣,小童配合抚琴。一只被捉来的鬼修点燃鞭炮,爆竹声声中,狐狸抬手指挥,曾被杜圣兰锤到怕的鬼修现身,齐声高喝:“界壁归来,证道成仙,逆天圣人,智斗九天!” 刹那间,塔楼上的红灯笼亮得像是一轮轮燃烧的太阳。 声音惊天动地,刚刚进入冥都的众多修士面色一变。 “杜圣兰……飞升了?” 天生道体飞升时,才能补天,如果已经渡过最后的飞升劫,自然不存在补天一说,那他们今日来袭,便没有丝毫意义。这些修士再不耽搁,各个如飞虹掠来。远处,杜圣兰就站在界壁边,长发飘摇,蓝袍被锣鼓带来的风吹起衣角。 红鲤是条念旧的鱼,看到灼日道君,出来甩甩鱼尾,算是打过声招呼。 一别两宽,希望以后各自欢喜吧。 灼日道君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抢夺红鲤,硬生生忍住了。 见状,杜圣兰嘴角缓缓勾起,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面对这么多人,他也不着急。早在天生道体的消息传出时,杜圣兰便抓紧一切时间在塔楼下方布置好传送阵,界壁旁也有牧童曾经留下的阵法,想要离开只需要不过须臾的功夫。就连这群修士脚下踩着的土地,也绘制了千万大阵,一旦激活,不但能拖延时间,还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一名梵门弟子忍不住道:“红鲤竟然被夺走了。” “难怪,你看此人浑身半丝仙运也无,灼日道君一直靠着红鲤修气运,也是仙运稀薄。” 梵门弟子的交谈声传入其他人耳中,杜圣兰笑道:“贪墨师尊留下的宝物,但你可知这红鲤的正确用法?” 灼日道君近年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前期他依仗红鲤突飞猛进,后期却接连出岔子,幽兰大帝何等人物,必然不会留一个如此的宝物给徒弟。 杜圣兰面带笑意,不动声色地准备激活阵法。 是时候逃走了,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这个仙人身份是假的。 “你居然成仙了。”人群中,盘天鹤满脸不可思议道。 “……” 灼日道君猛地出手:“是不是仙,一试便知。” 他直接朝杜圣兰攻来,毫无疑问被顾崖木拦住。即便这样,灼日道君释放出的仙威还是逼得杜圣兰后退了一步,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谎言当场被拆穿,灼日道君却没有一鼓作气,反而目中多了丝深究。 其他人亦然。 半真半假,雾里看花,对方究竟是不是仙? 面对一众探究的视线,杜圣兰想不通他们究竟在纠结什么,自己仅仅是大乘境界,中间还隔着一个渡劫期,怎么可能飞升? 人群中,有人小声问:“他上次渡劫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 修士微微诧异了一下,遂即感叹:“三天了,他已经三天没渡劫了。” 要说中间没偷偷渡一次,谁信? “……” 第82章 龙性本?(三合一) 灼日道君的思路是对的, 是不是仙,一试便知。 问题在于继他之后,再无人出手, 单个上会被顾崖木阻拦, 群攻必将是一场血战, 倘若最后证明杜圣兰已经飞升, 岂不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最让人迟疑的还是天道碎片至今没有出现。 杜圣兰从起初的无言以对, 渐渐读懂这些人的心思后,只觉得十分好笑。这么多仙人在这里, 借天道碎片十个胆儿, 它也不敢现身。 “各位是要留下来喝茶,还是打架?” 他抱臂望着众人,余光有意无意瞥了下界壁创口。 不少修士被这一眼勾起好奇心,界壁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还有那传说中的仙界……有人忍不住向前跨了一小步, 如果从这里出去,是不是直接到了上界? 想归想, 没人敢操作。 聪明人想得更多,真打起来, 杜圣兰会不会直接去往上界,界壁后有他师门的人接应? 杜圣兰笑着笑着,面色突然一冷:“诸位当冥都是什么地方,来去自如?” 话音落下, 众多修士脚下的纹路亮起,代表杀阵已经激活。 纸面人脸第一时间拿出纸刀朝人群中砍去, 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技巧, 每一次扬手, 都是极其粗暴的攻击,冥都特有的禁咒加持下,纸一样单薄的身体却格外坚固。 杜圣兰一剑斩杀了两名受困杀阵的修士,他只远攻,这一举动愈发落实了先前众人的怀疑:他在钓鱼。 一时间,就连灼日道君也不敢贸然从界壁回上界。 乌合之众虽声势浩大,但只要适时一推,倒得比谁都快。 冥都高层皆是实力非凡之辈,出手间丝毫不留情面,如同割韭菜一般的收割人头。他们今天似乎充满了恶趣味,没有挑最为厉害的几位动手,给足了上界人退走的时间。 “不能退。”何长客面色铁青地对盘天鹤说:“现在退了,日后这些修士必定不会再受驱使。” 盘天鹤更关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盘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即便煽动不了一般修士,也有着家族力量可供驱使。 梵门弟子和道君都走了,他才不愿意留下死斗,增加无畏的耗损。 何长客还想再劝,一条毒蛇嘶哑地吐着蛇信子,朝他缠来。 “老贼,拿命来吧!”阴柔男子满脸兴奋和残忍,和另外一位冥都女修士展开围攻。 另一边,杜圣兰一声‘斩月’,长剑绕到天圣学宫院长后方,断了对方的退路。天空中银龙遮天蔽日,口吐烈焰,赤红的光芒分成数十缕,天圣学宫院长被困在了这一方火焰囚笼里。 他不过是大乘期,又自爆过法身,顾崖木如今已经成仙,杀他虽不说如杀鸡一样简单,但也并不困难。 火焰咆哮,剑光璀璨,每一道攻击都丝毫不留情面,爆发出了最强实力。 天圣学宫院长自知不敌,实力相差悬殊,真气被巨龙的火焰封锁压制,他连自爆都做不到。摇曳的火光中,天圣学宫院长死死盯着斜侧方朝自己攻来的杜圣兰,想到了当初对方来塔楼参加直选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一只蝼蚁,如今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老夫当日就该杀了你。” 这个时候,杜圣兰居然分心环顾四周,没看到青眼阴犬后,宝剑横空,隔着空气轻轻一划,轻叹道:“下辈子,别再和魇合作了。” 这狗成不了大事。 剑芒震得空气微微一颤,牵动着恐怖的力量如弯月斩来。天圣学宫院长想要抵挡,却无法冲出火焰的桎梏,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出现一道白光,睁大双眼倒在地上。 天圣学宫院长身体痉挛,像是死前的鱼不停抽动,口中狂吐着鲜血, 快要合眼的刹那,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惨叫,脑袋费力歪过来,看到了从半空中重重坠地的何长客。 “就这实力,也算渡劫期?”阴柔男子无视身上的伤口,饶有趣味地盯着支离破碎的尸体。 死前得知何长客也没了,天圣学宫院长突然觉得好受了些,好歹自己是被一剑毙命,没遭受什么罪。 杜圣兰面无表情对着还没死透的何长客补了一剑,缓缓道:“他练功出过岔子。” 顾崖木假扮裴木寒出席几次聚会时,何长客都不怎么受重视,当初何不鸣背叛杜圣兰,部分原因也在于父亲实力大跌,不得不选择和墨家合作。 界壁附近血肉飞溅,处处是刺鼻的血腥味。冥都的阴物和鬼修不断被吸引过来,疯狂吞噬着空气里的血气。 杜圣兰收剑,看到顾崖木望着界壁口,问:“怎么了?” “老狐狸跑进去了。” 天机道人的小童先前趁乱跑了,它则是遛去了上界。 杜圣兰道:“以它的实力,在灵压下坚持不了多久。” 当然也不排除天机道人有其他方法,对抗上界的灵压。 顾崖木收回视线,忽然笑了:“你成仙的消息,很快会传遍上下两界。” 二十一岁的仙人,这个记录将从此镇压无数天骄。 …… 上界,罗刹门。 杜圣兰‘成仙’不到半日,消息就已经传了回来。飞雪道君本在和罗刹道君讨论天道碎片一事,听闻后把玩着扇子:“别人也就算了,梵门未有动作,别是梵海都信了几分。” 罗刹道君并不意外:“红鲤已经回到小师弟手上,有足够的气运支撑,确实可以横跨一个境界直接渡飞升劫。” 恐怕连杜圣兰都不知道,他这个被成仙还有足够的理论支撑,好比斩月山祖师爷锻造气运长河,便是利用这个原理。 飞雪道君失笑:“假象早晚被拆穿,我会通知门中人最近少出去走动,省得被到处求证。” “小师弟成仙了,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番?” 飞雪道君一愣。 罗刹道君:“你去准备请帖,我要大摆宴席,亲自为小师弟祝贺。下请帖时,多邀请那些不对付的势力,让他们务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来一趟。” 飞雪道君一时没想出此举的用意,邀请人来很容易,那几家就算是为了求证杜圣兰是否成仙也会过来一趟,不过请过来做什么? 罗刹道君幽幽道:“小师弟不是跟你说过,有个会做降智饭菜的厨子,联系一下。” “……” …… 举办仙宴,说明杜圣兰是板上钉钉的仙人。下界的仙人以此事为闲谈,被情报网捕获。杜圣兰听到后表情一言难尽,得知仙宴在下个月举办,顿时明白这是唱得哪出戏。 仙宴只是幌子,小阴犬估计才是重点。 罗刹门想用这段时间帮助雪花狮子提升实力,做出一桌完美的降智饭菜。仙宴的主角是自己,意思就是说让他一个月内飞升。 杜圣兰揉了揉眉心:“这和认为我三天内能飞升的修士有何不同?” 来通知他的裴萤想了想,回道:“多出了十倍时间。” 杜圣兰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裴萤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在冥都久留。 “你觉得……”余光忽然看见顾崖木罕见地在出神,杜圣兰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顾崖木回过神,开口说道:“仙宴的事情可以先放到一边,等外面的风声传开一些,适当公布黄金时代的真相。” 杜圣兰也正有此意,前人作出的牺牲,应该被看到。 顾崖木没有说太多,谈及之后自己会抓到天机道人,以此让天机楼配合后,便以修炼调息为由,开始了闭关。 一连两日,杜圣兰都没见到顾崖木,这一天早上,他站在顾崖木闭关的门外,手几次举起但都没有叩门。对方明显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杜圣兰隐隐有感,似乎是修炼上出了问题。 空中落下一片羽毛,杜圣兰抬起头,对上了冥鸟的眼睛。冥鸟展开翅膀飞走,他想了想,跟着走了过去。 九奴的咳嗽声就没停止过,伤已经养得差不多。 一双冷冰冰的眸子见到杜圣兰时有了几分热情亲切,温柔地招呼他来自己身边。 杜圣兰在一旁坐下,安静等九奴先开口。她用冥鸟引自己而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交待的。 “世上一蹴而就的事情总要付出些代价。”九奴单刀直入:“这头龙能直接证道,是有至宝辅助。” 杜圣兰沉吟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心魔。” 三师兄曾提过,靠着宝物恢复暗伤,未来心魔劫难过。 九奴:“暗伤,地底沉积的毒素……想要一次性抚平不可能,但转换成另外一种状态就容易很多。” 杜圣兰微感诧异。 九奴:“那日你师门动用重宝时,我远远瞧过一眼,差不多就是这个原理。”末了不忘感叹:“这是催生了一个五毒俱全的心魔啊。” “……” “强行分离凝聚的心魔,会觉醒自我意识。” 杜圣兰对心魔没多少了解,更没多少体会,九奴解释道:“一般心魔会影响人的神智,不停地蛊惑你。而有自我意识的心魔和修士的思想并不共通,吸收吞噬负面情绪,为吞噬主体做准备。” 杜圣兰突然就想到了裴琉焰。 九奴靠在躺椅上,目光悠远:“想要破解这种心魔,胆子小追求万无一失的就直接割裂分离;胆子大点,那就一直养着,日后斩魔入道,又是一番造化。” 杜圣兰若有所思,裴琉焰选择了前者,依照他对顾崖木的了解,绝对会选另一条路。 “有意培养,至少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九奴颔首:“培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过分小心会让心魔孱弱,投入太多容易反噬,如果你做得太明显,又会引起心魔的警觉,让它变得消极。” 一只冥鸟落在她肩膀上,叫了两声,九奴淡淡道:“顾崖木正在离开冥都。” 杜圣兰闻言站起身:“干娘,我出去一趟。” 冥都依旧是雾天。 一路来到城门口,并未看到顾崖木的身影,杜圣兰拍了拍手腕上的红鲤刺青:“能找到他吗?” 一说到龙,红鲤可就兴奋了,顾崖木是龙身离开,感知到空气中残存的真龙气息,它开始激情带路。 杜圣兰的速度奇快无比,化身闪电同红鲤一同游走在云间。路过十万大山时,他忍不住多看一眼,红鲤一路坚定朝着北方走,终于,在路过一个小镇后,红鲤停了下来。杜圣兰朝下一看:“金乌道场?” 他从斩月山出逃不久后,曾和无数人一起围观杜北望在这里渡劫,从那时起,杜圣兰第一次萌生出了天雷很重要的概念。 他猜到了顾崖木的去处。金乌道场有面问心玉璧,可以助人悟道。 作为斩月山的附属势力,金乌道场主人只有大乘期的实力,只要小心点,潜入不成问题。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杜圣兰轻车熟路绕过守卫,进入了问心玉璧。 内部的火光在他进来的瞬间消失,随后再度燃起,透过摇曳的火光,顾崖木看到了杜圣兰。他目中似乎出现过短暂的诧异,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杜圣兰实话实说:“我不大放心你。” 顾崖木嘴角勾了勾,但没说话。 问心玉璧能呈现出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渴望,火光照耀下,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上一次共同悟道时的场景。幻境中,顾崖木对着杜圣兰动手动脚,出来后却以一句龙性本淫借口搪塞。 时至今日,顾崖木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悟道时,我看到你陷入欲望之海的幻境,便趁机想要……” “夺舍对吗?” 很多事情,后来一想便能想明白。 杜圣兰没计较往事,直言道:“正好我也才突破不久,不如一起悟道,也好有个照应?” 一旦沉沦在幻境,终身境界难以进步。为了杜圣兰的安全着想,顾崖木并未拒绝。 共同参悟下,幻境的难度会平衡双方境界,玉璧对境界高的人助益不大。上一次是意外,顾崖木自信这一次会先破解幻境。待到送杜圣兰出来后,他再单独进去一次即可。 两人闭上眼,盘腿坐下闭眼感悟,没过多久,意识先后被吸入玉璧衍化出的幻境中。 周围高山环绕,前方是繁茂的树林。 杜圣兰站在森林里,有些惊讶,和先前进入不同,除了场景有变化,这一次他的记忆未被更改,清楚知道正处在幻境当中。 红鲤游动在身侧,快要骑到杜圣兰脑袋上,得意地表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 无视它的邀功,杜圣兰抓紧时间去寻找顾崖木,如果能知道对方最渴望的是什么,也好对症下药。 不受幻境干扰,杜圣兰在幻境世界毫无存在感,鸟兽直接穿过他的身体飞向远处。地面是干枯的落叶,远处是潺潺的流水声。 杜圣兰感叹这问心玉璧可真会偷懒,场地永远设计在森林中。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远远地传来喘息声,他加快步伐,没走两步又突然顿足。 前方,另一个‘自己’眸光流转,眼睛像是淋了春雨,纤细的手指拉扯着顾崖木的腰带,仰起头,表情一脸无助。 顾崖木身姿笔挺地站着,依旧如利刃出鞘,坐实了郎心似铁一词。 红鲤:“哦嚯。” 杜圣兰眼角抽搐,这和前次顾崖木的内心世界有何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时光回溯。 不,仔细看,还是有不同的。 上一次自己说得是‘求你,不要……’ 这一次,他手指死死勾着顾崖木的腰带,身体倒在盛放的花朵上,另一只手死死掐住花瓣,花汁从指缝间渗出。 “要,要……” 低哑又含糊不清的声音,却回荡在整片森林里。 花开荼蘼,艳丽无边,顾崖木终于有了动作,他扶住男子孱弱的肩膀,有些心疼说:“你再坚持一下,不要让毒素瓦解你的意志。” 幻境里的那个自己,头顺势枕在顾崖木肩窝:“帮我,我好难受……” 红鲤:“嚯。” 它发出声音的时候,口中吐出了一个瓜子皮,这是先前偷偷在杜圣兰干娘那里捞的。 顾崖木眼中的挣扎,几次想要拥抱幻想颤抖的手指,杜圣兰看得是一清二楚。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最想要的会是自己。 他没想到,那顾崖木又想到了吗? 杜圣兰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荒唐和好笑,他猜测就连这头龙自身也不清楚,否则绝对不会选择共同悟道。 红鲤聚灵为水,尾巴摆了摆,荡漾出的涟漪呈现出一行小字:他喜欢你。 被戳破最后的窗户纸,杜圣兰指尖猛地一缩,像是被空气烫到了。 种族不同,性别相同,红鲤接连吐出瓜子皮,尾巴又是一甩:他对你有不轨之心,你愤怒吗? 杜圣兰想了想,回想起过往的日子,很是平静地说道:“我从来没被人喜欢过。” 被人喜欢的感觉不可多得。恰好顾崖木于他而言亦是与众不同的,两人共同经历了很多生死,这是唯一一个他有好感,对方也没有背叛自己的人。 杜圣兰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喜欢,因为他没有被人怎么喜欢过。 目光继续望向前方,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心魔放大了顾崖木的欲望,幻境里杜圣兰的模样可谓是致命的,附加的天生媚骨特性让他有着浑然天成的糜态。 顾崖木推开怀里的人,正色道:“坚持住!” 他试着给对方梳理真气,然而‘杜圣兰’一次次投怀入抱。周围的花不知道被幻境赋予了什么特性,花香弥漫开的瞬间,树上的小鸟都是一脸沉醉。 顾崖木呼吸渐重,浑身都在发烫,但他依旧坚持一次次拒绝。最后,随着噗通一声,顾崖木带着人跳入旁边的冷湖中。 旁观着一切,杜圣兰目光渐渐变得古怪。 红鲤尾巴来回摆动,水波中多出一行字:他居然在幻境世界里,给自己立牌坊? 人是他想要的,执念是他的执念,问心玉璧以此为基础设计了投怀送抱的美妙场景,顾崖木却铁了心做正人君子。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我不会伤害你’的原则。 好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两面派。 湖中心,顾崖木望着潮红的面庞,伸手蒙住对方的双目:“别怕。” “我不……” 随着低低一声轻叹,顾崖木毫无预兆扭断脆弱的脖颈,也掐断了对方未说完的话。 “不像他,也不是他。”顾崖木目光恢复了清明:“但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杜圣兰:“……” 红鲤:“……” 彻底从幻境中挣脱,虚假的世界开始分解,湖水朝地底倒灌,山川崩碎。神识归体的刹那,顾崖木看到犹如局外人一般站在不远处的杜圣兰。 漆黑的空间里,迎来死寂。 何等熟悉的场景,上次出来后,顾崖木也不敢点火。 黑暗中,顾崖木几次张口,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我们这个种族,可能真的有问题。” 龙性本淫,不是说说而已。 杜圣兰依旧盘腿坐在玉璧前,他完全可以说一句玩笑话化解,但他没有。 顾崖木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没有一句调侃带过,代表对方有在认真思考一些事情,至于考虑的结果如何,只在杜圣兰一念之间。 问心玉璧拷问得是道心,顾崖木一直自欺欺人忽视的问题,如今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下。 双方俱是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掌心传来痒意,顾崖木身体微微一僵,微凉的指尖在他掌心落下两个字:心魔。 顾崖木另外一只手燃起火苗,点头,又摇头。他确实有心魔,但这和情感无关,是宝物的副作用催化。 情感,是该被珍视的一部分。 杜圣兰继续写道:养大它,我们一起。 几个字写得坚定又利索。 顾崖木双目微微睁大,对视的刹那,目光波动点了点头。稍顷,忽然又皱起眉头,离开问心玉璧后,他的道心更加坚定,心魔如今已经渐渐孱弱。想要再走斩魔入道的路子,可能有些困难。 杜圣兰知道顾崖木的处境,按照九奴的说法,这种心魔和主体思想不共通,各自为营,她和裴琉焰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不确定心魔是否能感知外界发生的事情,谨慎起见,杜圣兰并未直接开口谈论如何应对,迂回道:“既然到了斩月山的范围,也该顺道去拜访一下。” 来斩月山的理由名正言顺。 按照先前的约定,如果斩月山得到秘境传承,要将破解出的剑招交给他们一份。 受剑气影响,天气回暖的日子里,斩月山周围的花草迟迟未有复苏之意,看着很是萧索。最高的主峰犹如一把长剑,直入云霄。 两人的到来没有受到阻拦,守山弟子引路,亲自带他们进山。 剑堂,竹墨坐主座,旁侧的桌上已经放置着茶具。 杜圣兰掀起茶盖,唇畔微微掀起:“上次来斩月山,还是半月前的事情。” 剑修是心性最沉稳的,但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让守在门口的弟子心脏都在抽搐。半个月前,这位明明还只是合体期,依靠冥都力量的庇护,才敢走进斩月山。 一晃眼,人都成仙了。 竹墨没有去探究杜圣兰这个仙的真假,颇为冷漠道:“最重要的那份传承他们没有拿到,倒是零零散散收集了不少功法,剑灵破解尚需要一段时日。” 说完,给了他们目前破解出来的一小部分。 双方曾经使用卷轴签订契约,竹墨在这件事上没有弄虚作假的可能。顾崖木接过东西,站起身目光睥睨地扫过竹墨:“不妨切磋一下?” 竹墨眯了眯眼,没有拒绝。 顾崖木提出将战斗地点放在龙泉瀑布,似乎是要在这被镇压千年的地方一雪前耻。 没了阵法,龙泉瀑布再也没有从前那阵阵强烈的罡风。 剑招和银龙锋利的爪子碰撞,瀑布像是大海一样被掀起惊涛骇浪。杜圣兰在底下观望局势,毫无疑问是顾崖木更胜一筹,龙族天生就受到了上天的优待,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都堪称完美。 可惜这一战只能分胜负,分不出生死。 竹墨暴退数步,半边胳膊淌血,依旧握着手中剑,尤有一战之力。副掌门和长老等紧张守在周围,竹墨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靠近。这头龙想硬碰硬杀了自己,也会重伤,走不出斩月山。 顾崖木飞身落在龙泉瀑布边,闭上眼,过往画面一点点浮现。 被困在幽暗地底的不见天日,每日遭受阵法的侵蚀,还要成为斩月山掌门测试的试金石……当初竹墨成为掌门时,试图挥剑斩断自己的龙爪,一剑不行就第二剑,记忆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如今他已成仙,还是没有彻底报了当年之仇。 顾崖木对斩月山从无情面可言,竹墨试图断他一爪,未来他必斩对方一臂。 “有了有了……” 杜圣兰望着站在龙泉瀑布旁的顾崖木,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暴戾和杀意。 此刻最高兴地莫过于心魔,它放肆地吸收这些负面情绪,但没有出声蛊惑顾崖木。过犹不及,此刻它一旦做些什么,反而容易令对方清醒。 先前顾崖木道心坚定,心魔都以为快要没希望了,不曾想这么快迎来转机。只要蛰伏着,给它十年,必将吞噬原主。 顾崖木神情中的冷酷没有掩饰,守在周围的一众斩月山长老如临大敌。 下一刻,顾崖木彻底转过身,微微颔首示意:“不错。” 不错什么? 他们不明白。 顾崖木和杜圣兰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一个明确的信息:下次还来。 在众人无法理解的目光中,两人并肩离开斩月山。 既然已经到了北域,自是要再去看看合欢宗。 合欢宗迁宗后,选择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建宗。此处荒凉,不像从前附近还有小镇。五颜六色的琉璃瓦成了荒山最夺目的装饰,苍老的胭脂兽正伪装成一座小山,懒散地耸拉着眼皮。 杜圣兰没有进去叙旧,他如今出门都得再三小心,防止被天道碎片盯上。 门口的石砖有些裂缝,有弟子出来修复,咕哝着最近总算消停了点。 前些日子不时就有上门挑战的,还有说难听话的。直至杜圣兰飞升的消息传开,战帖才逐渐减少。 “二祖的传人是仙人,”她美滋滋想道,“那些来挑战的,日后挨个打趴。” 杜圣兰远远地看着,忍不住也笑了,待到之后公布了真相,那些说合欢宗歪魔邪道的,他倒要看看还好不好意思声称对梵海尊者感恩戴德。 围攻墨家后,仁义堂暂时退到了合欢宗这边,另一只雪花狮子和从前收养的妖兽如今都在合欢宗中养着,杜圣兰远远看了几眼,返程途中另租了一辆兽车,对顾崖木道:“养会儿神,你看上去很疲惫。” 顾崖木当然不疲惫,这只是杜圣兰给他找得借口入眠。 配合地朝后一靠,顾崖木久违地陷入沉睡,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沉睡是最容易卸下心防的时候,心魔把握住机会,重新勾勒出问心玉璧内发生得一切,它在试图激发顾崖木的罪恶感,竟对朋友怀有这般不可告人的心思。 顾崖木有了波动,毕竟他在出幻境的瞬间,一闪而过看到了远处的杜圣兰。 如今这羞耻的一幕还在不断重复上演。 顾崖木任由心情起伏,觉得差不多了,猛然从梦中惊醒。 明显的心悸让心魔暗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顾崖木醒来后,目光和杜圣兰短暂接洽了一下,后者偏头的瞬间敲了敲车壁:养大了吗? 透过兽车的窗户,顾崖木视线多在抽出嫩芽的树木上流连,暗示心魔正茁壮成长。 回到冥都,顾崖木又象征性地闭了两天关,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杜圣兰也将注意力集中在修炼上,下个月就要举办仙宴,伪仙的身份要是被当场拆穿,于他多有不利。 罗刹门作风霸道,但不夸张,罗刹道君既然将时间设置到那个节骨眼上,必然和给他钓鱼竿的三师兄一样,确定自己有可能达成目标。 飞雪道君留下的青瓷瓶,红鲤只是吸收了一点,立刻不感兴趣地玩水去了。杜圣兰忍不住用手拨拉了一下它:“你也上点心。” 三师兄提到过,自己成仙的机缘在这条鱼上。 红鲤无动于衷。 日子一天天过去,红鲤不配合,杜圣兰如果想要实力更进一步,至少需要闭关潜心修行半年。他更倾向于闭关,可惜时间不等人,半年后九川大陆的局势又会是一变。 独自来回踱步许久,杜圣兰忽然微微一仰头:“遇事不决找干娘。” 外界春意复苏,冥都空气中飘散的血雾反而更加浓重了。 九奴院子里养了几盆花,俱是病恹恹的,泛黄的花苞重重垂下来,居然一直能坚持存活着。 九奴站在一边替冥鸟梳理羽毛,先开口问道:“心魔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杜圣兰缓缓道出了这些日子的布置:“在它孱弱时,我及时给予了希望。斩月山一行又为心魔注入了能量,这些天顾崖木在闭关,准备顺势削减一下,过两天再拔苗助长。” 语毕他笑道:“培育心魔是难事,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没想到做起来会这么得心应手。” 火候控制得堪称完美,就是偶尔觉得这套流程有些熟悉。 九奴走过来躺在了摇椅上,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打着呵欠说:“都是杜青光玩剩下的。” 杜圣兰的笑容凝固,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老东西养孩子的方式?喉头一动,他僵硬地扯开话题:“干娘,我来是想请教一下有没有别的门道提升实力。” 语毕觉得这种处境好像也很熟悉。世人都以为他是仙,这种为盛名所累又不想否认,不就是…… 九奴斜眼看他:“不就是那位斩月山祖师爷的老路?” 杜圣兰笑容彻底消失。 “不打紧,你和他们不一样。” 在杜圣兰期待的目光中,九奴绞尽脑汁想了想,说道:“胜在真诚。” 第83章 三顾茅庐(二合一) 在杜圣兰不愿意面对现实的目光中, 九奴瞥了眼他手腕上的刺青,继续说道:“真想提升实力的话,可以去研究一下那劳什子祖师爷的气运长河, 这条鱼是天地灵物, 气运更胜于他。” 杜圣兰若有所思。 九奴微笑道:“你能成功的话,对方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杜圣兰重新扯出抹笑容,确定不是气活过来? 九奴眼中也含着笑, 搭在摇椅扶手上的两根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气息化箭击破迷雾, 又穿过门缝而去,却是刺了个空。 九奴动手的刹那,院中先前被梳理羽毛的冥鸟也跟了上去, 杜圣兰毫不迟疑掠身而去。 街道上,月色冷清, 周围空荡荡的一片。冥鸟似乎跟丢了目标, 开始在同一处盘旋, 杜圣兰屏气凝神,闭目许久重新睁开眼, 确定没有感知到任何陌生的气息。 冥鸟长唳一声, 飞停在后方走来的九奴肩头。 “找到了吗?” 杜圣兰摇头,略感不可思议。他好歹是大乘期,有人在自己和九奴眼皮子底下偷听, 末了还能成功逃走,哪怕是一般星君, 照说也无法做到。 独自站了片刻, 他倏地抬头看向就近某处。 没有陌生的气息, 说明这个人就在冥都, 很可能本身就是熟人,而离这里最近的地方,便是顾崖木闭关所在。顾崖木没有必要偷听,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 杜圣兰敲响屋门。 ‘咚’的一下闷响还未在黑夜中散开,顾崖木已经出现在屋外。 杜圣兰什么也没说,先盯着他的胸口看,炙热的目光让顾崖木有些不自在。 “有事?” 杜圣兰点头:“你的心魔,它还在吗?” 这两日,顾崖木稍稍压制了一下心魔,剩余的时间都放在巩固境界上。听他一说,好笑道:“当然……” 才说了两个字,内视状态下扫了一圈,心口空荡荡的。再度抬眼时,顾崖木面色沉冷了几分。 屋内,三人点蜡坐下。 九奴没多少担心,幼生期的心魔不可能脱离主体太久,迟早要回来。 蜡烛的光亮很微弱,眼睁睁看它燃烧到一半的时候,杜圣兰看向顾崖木,眼中好像还倒映着火苗:“不如稍后就斩了?” 能自由离体还不引起注意,这心魔的能力着实有些恐怖。 他们明显小瞧了心魔,众多修士一辈子也悟不透的道则,九奴却生来就能掌握,顾崖木的心魔似乎也不逞多让。 并未立刻回答,顾崖木视线忽然下落。 杜圣兰跟着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影子在颤抖,他故意朝顾崖木靠近了一点,影子纹丝不动,反应了一下后,连忙跟着作出相应的动作。杜圣兰冷不丁抓住了顾崖木的手腕,影子后知后觉抓过去,最后实在演不下去了,瓮声瓮气道:“别杀我。” 三个人面无表情看它,顾崖木已经决定动手了。 心魔不装了,一团浓浓的黑气漂浮在空中:“大哥,给个机会。” 有神智的心魔和主体之间,只有一个结局:互相吞噬。想让顾崖木养虎为患,自然是要展示相应的价值。 “我能伪装成其他人的心魔。”面对狐疑的视线,心魔迫不及待地解释:“比如有人渡心魔劫,我就能参与。” 两道目光下意识聚集在杜圣兰身上。 “……”看他做什么? 九奴手背托着下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心魔是你生的。”揶揄一句后,纤细的手指竟能握住这团黑雾,美眸望着痛苦挣扎的黑团子眯了下:“恐怕远不止如此。” 死亡威胁下,心魔说出实话:“我还能吸收主身以外的负面情绪。” 这才是它今晚偷偷溜出去的原因,冥都是黑暗类生灵的天堂,心魔很喜欢这里的血雾。 这已经不是养虎为患,纵容这样一只心魔,完全是在自掘坟墓。杜圣兰却是很欢迎它的到来,对顾崖木道:“以后对付厉害的人,都带上它,先让心魔和敌人互相磋磨,等它快不行的时候,还可以回你体内修养。” 重复利用率很高。 心魔闻言怒道:“魔头。” 杜圣兰无动于衷,淡声说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稍有异动,就斩了吧。” 心魔重新归体时,没了斗志昂扬的气焰,顾崖木更是无情,当场把话说开:“消极度日,我一样会斩了你。” “……” 心魔不过是个插曲,九奴浑然不在意地回去休息,顾崖木结束闭关,询问起杜圣兰的修行进度。 “胥洲利用气运长河打造通天路,我可能要走他的老路。”杜圣兰沉吟道:“但这事急不得。” 红鲤目前尚未表现出一点能助自己成仙的苗头。 距离仙宴开启只有一个月,便是闭关苦修一月效果也寥寥,杜圣兰另有思量,提出去塔楼一趟。 夜色下,塔楼外还挂着狐狸捆绑得滑稽红灯笼,九奴不知将天圣学宫的那些学生移去了哪里,路上一个都没碰上。大乘境界下,杜圣兰无需再靠别人帮助打开塔楼大门。 随着厚重的门缓缓开启,他迈步走了进去,照例先跟神念们打了声招呼,随后将目光定格在一道分外扎眼的血雷上。 这道雷和上次离开时没太大变化。 一道神念说道:“各种方法我们都实验了,它学不了功法,传功也无用。” 杜圣兰站在血雷面前,仰头蹙眉道:“得想办法让它尽快成长起来。” 他脑海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念头,下个月的仙宴,想要送梵海尊者一份‘大礼’。 “不妨试试外物。”顾崖木突然开口。 杜圣兰偏过头,看见对方无可挑剔的侧脸。顾崖木提起一个关键词:“鬼修。” 阴犬被杜青光重伤时,大量鬼修叛变随魇跑了出去,如今正在外界肆意作恶,进一步拉扯世人对冥都的仇恨。 血雷只能劈渡劫者,但鬼修是个例外,杜圣兰就不止一次卡过这个漏洞,闻言眉尖一挑说道:“你如果不是修士,可以去教书。” 博学广见,看问题的角度也很刁钻,想当初面对小阴犬的天赋,都能及时规划出另外一条路。 顾崖木不免笑道:“或许我就是教书先生转世。” 严肃的气氛化解不少,杜圣兰有了决定,冲着血雷一勾手:“跟上。” 神念们这些日子的努力还是有稍许作用,血雷虽然没有得到成长,但在不断被尝试传功后,那一抹淡淡的自我意识加强了,能够会意简单的肢体动作。它对杜圣兰有几分雏鸟情节,依言飘了过去。 冥都现存的鬼修至少没明目张胆地叛变,杜圣兰不好祸害他们,和顾崖木一起带着血雷从传送阵离开。 整个传送过程都很平稳,杜圣兰不得不承认阵法造诣上,自己这个所谓的天才和牧童对比,还远远不如。 从空间中一步踏出,前方正对着一扇城门。传送点定在如此繁华的地方,双方皆是微愣,幸而这座城池夜晚会关城门,他们的出现并非引发太大波动。 城墙上,一名守卫正在来回走动巡逻,冷不丁瞧见一道红彤彤的光芒出现,眼睛都瞪得要凸出来。 顾崖木随手布置结界,用于阻碍一般修士探寻的目光。杜圣兰则在另一边用传讯符联系裴萤:“我需要近来鬼修猖獗活动的地点。” “全部?” 杜圣兰点头:“对,尽可能都找出来。” 裴萤直接给了他一部分情报,对方‘成仙’后,仁义堂的佣兵生意再次重启,最近接的几单生意雇主俱是跑商的修士,担心遇到鬼修。 “剩下的我会再查。” 传讯符能持续的时间有限,联系中断后,杜圣兰抬头念出城门外的大字:“清净城。” 清净城是被鬼修重点祸害的地方之一,所以日落前便封城门。仅在他抬头观望的功夫,有人骑着妖兽从空中飞下,身后还带着一帮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杜圣兰这次出门没有易容,在看清他的容貌后,为首之人很是诧异,抱拳道:“在下是这里的城主,手下误将二位当做是鬼修,还请见谅。” 杜圣兰视线一扫,发现除了城主境界比较高,其余人的境界普遍也就是元婴,他们没有着统一服饰,不太像是下属。 看出他目光中的探究,城主主动解释道:“这些是自愿来帮忙的修士。” 杜圣兰神情放缓:“人不错。” 这种境界对付鬼修就是玩命,显然将城池安全放在了生命之上。城主一挥手,城门打开,他邀请两人进去,边走边道:“数千年前,清净城是遭受魔灾严重的地方,多亏了第二祖和寒月尊者及时支援。” 说罢对着杜圣兰躬身:“作为二祖传人,请受在下一拜。” 几千年来,清净城换了不知多少城主,就算再如何感激,对后辈行礼也有些重了。城主此举更是想请他们出手,解决鬼修之患。 杜圣兰走在街道上,神情变得柔和,先不管清净城主有几分真心,城里建有祁子期和寒月尊者的雕像,可以看出每年都在翻新。 见他没有拒绝,清净城主介绍起情况:“目前看,城里至少有三只鬼修,集合力量对付不成问题,麻烦在于他们太会躲藏了。” 杜圣兰点头:“可能有些失礼,但我们需要挨家挨户搜。” “这不是问题。” 清净城有修士也有百姓,都很配合,一个个主动打开门。搜到主街道的一户大院里时,血雷猛地蹿出去,城主的境界可以看到血雷存在,其他人可是瞧不见,只感觉到了身体微微一麻,紧接着就是一声惊雷,主屋倒塌,半个院子出现一个深坑。 杜圣兰望着碎了一地的砖瓦,风一吹,被劈焦的银票飘到脚下,他喉头一动:“造成的损失……” “这是不是说明我院子里有鬼修?”不等他回答,妇人顿时激动道:“列祖列宗在上,我们一家命不该绝。” 说罢,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 整个院子已经不成样子,杜圣兰踩着碎裂的瓦砾走进去,梵海尊者的三九雷劫威力何等巨大,别说鬼修,正儿八经劈下来,普通仙君都受不了。 主屋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明显是劈到活物了。 杜圣兰捡起一根木棍翻找,挑出碎裂的人类头颅,鬼修喜好收集骨头做装饰品,除非屋主杀人藏尸,否则这玩意应该是鬼修带在身边。 先前的结界屏障一并被劈碎,一击脱离后,血雷从天空中落地。雷劫的使命就是劈人,这段时间它被憋坏了,今天好不容易又劈了一下,整道雷神清气爽。 杜圣兰绕着它走了一圈,正常流程是天雷劈完人直接消散,不消散的能不能从其中汲取好处,谁也不敢肯定。不过目前看来,好像是微微有一点变粗,他问城主:“有量尺吗?” 城主命人找来。 杜圣兰给血雷量了一下腰围,记住尺寸:“走吧,下一家。” 半个时辰后,又在普通民宅发现了一名鬼修。 接连两名鬼修被劈死,隐藏着的开始不顾一切朝城门外逃去,然而当鬼修的气息刚刚出现在街道上,电光和巨响同时袭来,鬼修瞬间葬身在朱红的城门下。 血红雷劫劈完人后一动不动杵在原地,杜圣兰重新测量了一下,发现是有些增长。忍不住嚯了一声:“真的管用。” 他看向顾崖木:“怎么想出的主意?” “和你的淬体法道理相通。” 杜圣兰展示了能给万物治病的能力,白得了一个天生圣人的称号。很久之前天道完整时,会主动降下雷劫惩罚一些十恶不赦的存在,如今天道不具备这种能力,血雷却有。 它能自由行走世间,去承担这个责任。 顾崖木缓缓道:“天道至公,只要往它的‘公理’上靠,多少会受到一些优待。如果劈恶能成为血雷晋级的方式,血雷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去做。” 相辅相成,利益共通。 在城主的感激声中,两人继续去寻找新的目标,路上闲聊时杜圣兰笑道:“每个人对天道的认知不同,但我觉得你是最接近本质的。” “龙族破壳前,会经历漫长岁月的孵化,对天地的感知也会更清晰些。”顾崖木望向遥远的某处:“那里有死气。” 早在他开口前,血雷已经冲了过去。 杜圣兰这次出来,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处理鬼修。他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处理完立刻离开,鬼修造孽不少,他的举动倒是无意间收割了一大波好感。 一家欢喜一家愁,这些鬼修都是叛变来投奔魇的,如今挨个被人宰杀,青眼阴犬哪能快活得起来。但它又无法带着大量鬼修行动,否则会被和尚盯着。 金禅寺弟子最近在外出历练。 鬼修难缠,他们都是一起活动,由五蕴和尚亲自带队,魇想要分别残害都不可能。此刻它的杀意全部迁怒到另外一人身上,面对不断靠近的阴影,何不鸣腿都在微微打颤。 “都在找你,没想到好处被我占着了。”魇的瞳孔深处全是暴戾的血色。 何不鸣心中充斥着不解和恐慌,碎片明明说过会帮自己遮掩住气息,为什么还会被发现? 黑影一闪,何不鸣被阴犬踩踏在脚下。 “很好奇会被找到?”面对一个快死的可怜虫,魇恶劣地笑着“谁叫我运气好呢。” 胥洲死时,杜青光将他的一半气运都嫁接在青眼阴犬身上,一直到今天还没被消耗完。杜圣兰吃亏在红鲤之前跟着灼日道君,寻找手鼓时消耗太大,至今还处在恢复期。 哪怕何不鸣才渡劫成功,化神期对上阴犬毫无胜算,随着山林间响起的一声惨叫,何不鸣慢慢被黑气腐蚀吞噬,尸骨无存。 碎片化作一道流光朝天边冲出,在高空被黑气困住。十万大山的争夺战,众多修士围攻下它虚弱了很多,如果碎片至今还躲在手鼓里,魇至少得死个两三次才能得到,如今完全是轻易捕获。 望着到手的残片,它大为得意:“气运果真是奥妙无穷。” 阴犬的修行违背天道,这碎片于魇无用,不过它已经想好如何利用这东西达成所愿。 杜家。 轻微的死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正在授课的长老冷笑一声,正欲出手解决溜进来的小老鼠,一道声音忽然隔着不同空间传来:“无需管。” 长老一愣,恭敬应是。 鬼修潜入的瞬间,便被杜青光的神识捕捉到,压住了准备出手的长老后,他亲自现身。杜青光甚至不需要想,都能预料到鬼修此行,是被那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阴犬派遣。 顺利见到了杜青光,鬼修重重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他来是为了给魇传话:“主子说如果阁下愿意立誓,十日内斩杀现任冥都之主,它将以天道碎片作为报酬。” 魇这次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以天道誓言作为条件,并且给出了时限。 鬼修垂着头,原以为杜青光需要时间考虑,自己还要在此留稍许时间。不料一阵狂风扫过,杜青光仅仅是一挥袖,待鬼修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被‘请’出了来。 “这是……拒绝了?” 他颇感不可思议。 …… 外界最近太平不少。 杜圣兰一共出来了五日,五日后一早,他折返冥都。并非是鬼修都清理干净了,伴随连续几日的猎杀,残存的部分全都收起尾巴,转移了所在地。 裴萤要重新确认鬼修的位置尚需要一段时间,杜圣兰一回到冥都,就被九奴叫去。 一只阴物正在院中等待,这是魇留在冥都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棋子,如今被迫过来传话。 “殿下说只要你立誓,帮它十天内斩杀冥都之主,三年内杀了杜青光,就能得到天道碎片。” 阴物带来了一根狗毛,上面凝聚着魇的一丝意志之力,用来保证对方不在誓言上弄虚作假。 魇这次学聪明了点,九奴是继位路上一大绊脚石,但她对自己的干儿子颇为照顾,相信如果是杜圣兰的选择,九奴不会阻挠。是以魇特意让阴物当着她的面,跟杜圣兰提要求。 杜圣兰闻言和顾崖木对视一眼,好笑道:“这是和杜青光闹掰了?” 如果魇真的得到天道碎片,应该会首选和杜青光合作。 顾崖木的目光落在阴物身上,后者颤颤巍巍,表示不清楚。阴物一直盯着杜圣兰,等着他作出决定。 四目相对,杜圣兰笑容微敛,语气平静但很干脆:“告诉它,没可能。” 都不用阴物特意传递什么,那根狗毛‘砰’地一下炸开,仿佛在传达着主人的愤怒,阴物的身体也在这一刹那化为粉末。 阴物消散时,血雾中多出一股诡异的味道,周围的冥鸟立刻飞来贪婪地吞噬,一旁九奴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虚与委蛇一二。” 杜圣兰摇头:“没那个必要。” 魇这次可谓是小心到极致,都没有亲自来,提出条件的态度也很强硬,想要设计圈套去捕获这只阴犬,恐怕是不大容易。 冥鸟飞走后,九奴低咳几声,目光带着一丝欣慰:“你能不受诱惑,也不枉费王几次偏帮。” 杜圣兰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其实即便是别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这次轮到九奴惊讶了。 “哦?” 杜圣兰认真道:“你们不觉得这只狗,有点邪门?” 话音落下,院内一片沉默。 仔细回想,魇的合作对象里,就没一个得到善终。天圣学宫院长死了,每个投奔它的鬼修下场凄惨,杜青光也屡次在它身上栽跟头。双方唯一一次比较成功的合作,只有飞升那日,但一向沉默寡言的杜青光却在飞升时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说了句‘梵海尊者那个蠢货’,一句话彻底得罪了梵门,又灰溜溜地从界壁跑回来。 不仅如此,有魇参与的战争,包括对冥都的围攻,都不了了之。 杜圣兰忽然一拍手:“有人和它很匹配。” 说罢,去界壁找到牧童,牧童不知在和老黄牛说些什么,看到来人,条件反射皱了皱眉。 杜圣兰却是带着一脸真诚的笑容走来:“想死吗?” 牧童眉宇间的沟壑更深,这问得不是废话。 杜圣兰建议道:“你可以去找魇合作,我看能死成。” 早日实现梦想,省得天天惦记自己什么时候出事。 此话一出,牧童和老黄牛同时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一向仗着不死的灵魂肆意行动,牧童这时居然摇了摇头,说了句:“不行,太冒险了。” 就怕和那只狗合作,一不小心彻底永生了。 …… 上界,刀冢。 这片土地是血红的,数不清的长刀垂直悬在半空中,他们的主人都曾是魔头或者一代枭雄。主人被杀后,这些刀并未被一同抹去神识,而是特地养在这里。血红色的土地上,散落着横七竖八的骸骨,正是它们从前的主人。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刀冢中间,脚下的土地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无数怨念在他周围嘶吼,焦黑的手骨从土里钻出,想要拉他进血海。 常人站在这里,恐怕很快就要崩溃。梵海尊者却很享受,任由万把不同形状的刀,同时从四面八方朝他砍来,过分汹涌的能量制造出一次次闪爆。 利用这些刀的愤怒,梵海尊者开始不间断地磨炼着自身刀技。 躲,闪,劈……每一次出刀他都在寻找最完美的角度。 刀冢外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匆匆走来:“师尊。” 声音打断了里面人的感悟。梵海尊者伸手握住其中一把刀的刀鞘:“何事?” 似乎如果对方不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下一秒就会抽刀挥去。 弟子连忙道:“禀师尊,有天道碎片的消息了。” 面前的空间倏地出现波动,梵海尊者从裂缝中走出,刀一样的眼神盯着他:“说下去。” “有人联系了下界的一名同门,声称手中有天道碎片。对方十分小心。我们没抓到……” 梵海尊者打断道:“他要什么?” “杀两个人,外加现任冥都之主,还要求您立誓。”回话的弟子生怕触怒对方,头一直很低,暗叹下界人真是无知者无畏,竟然敢和师尊提条件。 上次三九雷劫最后一道雷跑了,梵海尊者表面无动于衷,内心早就怒海滔天。眼下若有天道碎片,不但能借此修炼,还可省去数百年时光,早日证道帝君。 “好!”梵海尊者又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其心情爽落:“天助我也,当真是天助我也!” 第84章 蜉蝣撼树(二合一) 外出一趟, 变化最大的当属血雷。 杜圣兰照旧将它放在塔楼内,仅仅隔了一天,再去看时这雷的光芒有了些变化。先前是血红, 如今这红色变得极为内敛,看着竟有一丝深不可测的天威。 杜圣兰伸手去尝试感知, 掌心尚未接触到雷劫,手腕上的红鲤突然游了出去,似乎对这雷劫突然变得感兴趣起来。 杜圣兰正欲问话。 鱼尾一甩,半空中浮现出一行字:我可助它更进一步。 鱼目对比寻常金鱼灵动很多,好像在它面前都是愚蠢的凡人, 凝聚的水波中晃出一行字:代价是消耗你成仙的机缘。 猝不及防的选择,就这么不带任何玩笑意思地摆在面前。 杜圣兰神情一滞,成仙无疑很重要, 能帮他在下界获得一个相对平等的话语权,同时可以逃脱天道碎片的觊觎。自从得到了这条鱼,又背靠实力雄厚的师门, 杜圣兰从来没有怀疑自己能短时间内成仙。 九奴提示下, 他已经想到效仿胥洲走气运长河的老路,红鲤却在此时给出一个新的选择。 围着血色雷劫转悠,红鲤身上鳞片的颜色比雷劫更加鲜红,它游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在催促杜圣兰早做决定。 近处的一道神念出声道:“此等大事,该回去多考虑一下,不急于一时。” 杜圣兰凝神望着血雷, 思量片刻后, 很是坚定道:“我要将这机缘用在雷劫上。” 他想得通透, 论对梵海的杀伤力, 自己远不如雷劫。再者,成仙的好处大部分只能落在自己一人头上,但助这雷变强,可以影响整个大局。 游动的红鲤鱼尾鱼鳍停止摆动,像是一条死鱼漂浮在半空中。它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杜圣兰,第一次正眼看他,随后摆尾巴:“瓶子。” 杜圣兰拿出飞雪道君留给自己的青瓷瓶。 红鲤张口一吸,连同瓶子一并入腹。它的身体瞬间被焚烧,仿佛化为一团灼焰,那火光的温度可以媲美龙息,杜圣兰不免后退一步。 红鲤悬停在半空中,在给他最后反悔的权利。 杜圣兰神情自若,好像早就忘记了飞雪道君曾言,红鲤吸收完青瓷瓶里的东西,便是自己成仙的机缘到了。 确定他没有多余的反应,红鲤周身燃烧着不灭的火焰,口中轻轻吐出一个血泡。泡泡无限放大,直至笼罩住整道雷劫,血雷像是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威压,逐渐弯折,形如一个人被压断了脊梁骨。 雷劫最终弯曲成彩虹的形状,空间中荡出水纹,伴随‘哗啦’一声,红鲤利落地一跃而过。 鱼跃龙门,过而为龙,照说得到好处的应是红鲤。然而跃过去后,红鲤的火焰被空气中形成的水流浇灭,虚弱地摔在地上,尾巴上下拍动着,和市场上垂死的鱼一模一样。 雷劫重新开始变直,内部不再是纯粹的雷元素,电弧游走间,卷成一道道复杂瑰丽的花纹。 一道神念看出点名堂:“过龙气,这条鱼将自己身上的龙气过给了雷劫。” 杜圣兰还和开始一样,静静站在原地,面对气息逐渐增强的雷劫,没有为丧失机缘感到可惜,他想得是红鲤为何愿意相助这道雷。 顾崖木曾言血雷区可以实现天罚,譬如不需要特别蹭修士的雷劫,也能自由行走,劈散鬼修。 靠近天道的公理者,一定程度上也会成为天眷者。 会不会红鲤就是看中了这点? 雷劫身上突然爆发出夺目的光芒,它又粗了一圈,给人一种随时都要爆开的错觉,四周的神念都稍微远离了一点。 他们不能走太远,还要镇压邪魔。只能驱赶血色雷劫:“走远点,去空点的区域晃荡。” 血雷好像听懂了,不过没依言照做。 过度散运,在地上气若游丝的红鲤虚弱摆尾:不用感谢,我…… 没等它写完,空气中的气流被冲散,血雷猛地朝杜圣兰冲过来,若不是它没有释放电流,杜圣兰几乎要反射性抽剑自卫。 雷劫分出两股电流,给出一个大大的拥抱。 杜圣兰先是一愣,随即眼前一亮:“诞生出自我意识了?” 雷劫点头,它确实变得更强了,不过在很多方面还是受限,譬如没办法口吐人言,可以缩小,但坚持不到半天。 一心邀功的红鲤尾巴被压在了电柱下,几次试图弹起来,最后还是杜圣兰拯救了它。帮它取出尾巴,红鲤重新游进了他的手腕。 有了神智,就有了学习的能力。 杜圣兰耐心对血雷交代道:“你先留在这里,聆听一下前辈们的教诲。” 语毕转头躬身行礼:“还望大家……” “这是做什么?”近处一道神念连忙化作虚影要扶起他,下一秒耳边传来杜圣兰压低的声音:“没事多说点梵海尊者的坏话。” “……” 在背刺梵海尊者这件事上,杜圣兰的坚持让塔楼内的神念都自愧不如。 眼看一道潇洒的身影迈步走出,留下神念们哭笑不得,忽有一道神念开口道:“祁先生选对了传人,我有预感,他会成为梵海命中的大劫。” 论修为,杜圣兰再绝世,多修炼数百年也追不上早就成仙的梵海,但论道心和格局,后者永远无法追赶前者。一个为了成仙可以不择手段,一个则能对眼前的机缘视若无睹。 · 倘若听到他们的高度评价,杜圣兰定会失笑摇头,若说完全没有影响,那就是圣人了。 他心中其实微有一丝遗憾,飞升总归是修行者的目标之一,如今就这样擦身而过。 停步在界壁外,杜圣兰微微眯眼:“再给我点时间……” 哪怕区区数年,自己都有信心能跨过那个门槛。 界壁的创口开合着,周围残存着淡淡的仙运,显然不久前才有仙人从传送阵经过。九川大陆局势一天一变,如今时间俨然比天赋成为更加不可多得的东西。 杜圣兰静立良久,心中最后一丝惋惜散开了。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梵海这个祸害,集齐天道碎片补天。 他准备离开,一回头就看到了顾崖木。 “我看你出来有点久,以为上天了。”顾崖木说出来意。 杜圣兰挑眉,谁会没事去上界冒险?余光瞥到手腕上的刺青,他说:“我把成仙机缘提前用了,血雷诞生出了神智。” 顾崖木看着他,没有迟疑地给出肯定:“你做得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纵使没有机缘,只要给你一点时间,飞升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杜圣兰了解局势:“可惜已经没剩多少时间。” “有我在,我会为你争取。”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杜圣兰眼神有了变化,良久,嘴角出现笑容:“我相信你。” 顾崖木心中顿时打起了春雷。 对于一个一直活在欺骗和利用中的人,他口中的一句相信,份量远比喜欢,爱这种虚无缥缈的词汇更具有份量。 “我……”顾崖木罕见地出现一点卡壳,不知说些什么,最后硬是扯到旁的事上去:“一起出去转转?” 忙里偷闲,杜圣兰没有拒绝。 早春三月,街道上处处熙攘,偶尔能听到吆喝声,这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好不容易抽空出门一趟,顾崖木并未领他踏春赏景,直接来到了天机楼脚下。但他也没有进去买情报的意思,反而在旁边的茶铺坐下。 往来天机楼的顾客让人目不暇接,杜圣兰端起茶杯问:“不是要转转?” 顾崖木:“在这里能看到更有意思的。” 稍坐片刻,从天机楼出来的修士不少,有的面色很奇怪,手中还拿着卷轴。正当杜圣兰好奇,也准备去买一份时,刚走出来的两位修士来到茶铺坐下。 顾崖木布下结界,二人修为普通,没有注意到另一桌的存在。 “想不到这梵海尊者,居然如此自私自利。” 单是听了这个开头,杜圣兰目光就是一顿,他抬头去看顾崖木,后者淡淡道:“天机道人想让我息事宁人,主动通过天机楼公布了一些隐秘。” 今日一早,天机楼更新了黄金时代的资料,情报依旧分上中下三档,不过每一档都会附赠一个拓本。 顾崖木这时终于走进天机楼一趟,出来时在桌面摊开一张卷轴。 一幅很模糊的画卷慢慢展开,杜圣兰神识一扫,画卷里的内容出现在脑海。 空旷,孤寂。 四周飘散着灰烬,血与火的世界看不到光亮,这是一段不知多少年前的时光,界壁外有人抱着一个头颅都没了的尸体痛哭,他的另一只手淌血握剑,忽而仰头怒骂道:“梵海,你个混蛋!为了飞升竟放邪魔进来,纵使做鬼,我也要日日咒骂诅咒于你。” 蕴含着极致怨念和仇恨的声音,哪怕历经数千年,也能感觉到其中绝望。 杜圣兰回过神,连忙去看落款:“李泰源。” 此人是以画入道,曾留下‘一笔落,入大乘’的美谈,倘若不是陨落在邪魔战场,说不定能成就一位画圣。 顾崖木:“真迹如今收藏在天机楼中,想要看到,需另花一笔费用。” 天机楼算盘打得极响,虽是免费赠送,但为了确定真假,不乏有愿意花大价钱一观的。 李泰源的画可不止是一幅画,其中也有他的道,能助人磨练心智。传言他有一副真正厉害的画卷,甚至能容纳下秘境。 杜圣兰看着卷轴拓本,诧异道:“天机道人手中竟有真迹。” 在此之前,天机楼为了打探一点消息,情报摊子接连陨落在冥都,说明对黄金时代的内幕他们是真的不知情。 “还有个更有趣的现象。” 顾崖木放下茶钱,带着他往人多排队的地方刻意绕了一圈,期间杜圣兰竟听见不少赞美杜青光的话语,说他是等了许久,一直到冥都这条通道对准上界时,才破开界壁。 杜圣兰怒极反笑:“冥都封都许久,之前纵使杜青光想做什么,只怕也没机会。” 嘲讽的话音才落下,就又听人道:“不止如此,杜家主还痛斥梵海尊者是个蠢货。” 幸亏已经离开茶铺,不然这时候杜圣兰或许会被茶水呛住,这应该才是顾崖木提到的有趣部分。 “黄金时代的真相暴露,杜家难免落人口舌,他们原本放出来的风声是一切都在杜青光计划内,”顾崖木停步说道,“斩月山从中推了一把,我又让仁义堂的情报网润色了一下。” 杜家想要名声,顾崖木很是‘成全’了他们。如此一来,杜青光彻底被推到了梵门的对立面。 仅仅过去半个上午,只有天机楼总部所在的城池议论者较多,但修真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距离彻底爆发也就是一两日的功夫。 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天机楼的作风便是如此。今早梵门弟子又激活了梵海尊者留下的两个秘境,并提出了修建神像一事,获得不少支持。 天机楼偏偏选在同天公布真相。 杜圣兰:“听说上个月,医谷附近已经有人为梵海尊者建庙,只怕要连夜拆除了。” 想要讨好梵海尊者,试图得到庇护很正常。可一旦得知对方不会有任何同源之义,这份讨好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下界修士在这方面一向现实。 折返时,杜圣兰特意联系了裴萤,表示等拆庙的时候务必通知一下,届时自己会雇人敲锣打鼓地过去庆祝。 …… 雾气遮挡,冥都的天很少真正亮过。 牧童正在琢磨一道阵法如何修复,界壁内有仙人走出。对方板着一张脸,神情有些呆滞,起初牧童没太留意,当发现来人没有直接从传送阵离开,而是逐渐朝塔楼靠近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冥都遭遇围攻时,塔楼下布置了传送阵,巡逻的冥都高层似乎也发现异常,选择第一时间激活阵法。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巨大的能量波涌来,耳膜都被震裂,一时间脑中只剩下轰鸣声,牧童和冥都高层被爆炸的冲击逼得暴退不止。如此大的能量轰击,传送阵的阵法被破坏。 仙人自爆,威力可想而知,强大的仙躯血肉模糊,漂浮在半空中的血丝都带有强烈的自毁能力。 光亮冲破天际,冥都上空白昼如焚。 杜圣兰和顾崖木立刻赶来,在看到摇摇欲坠的塔楼时,杜圣兰顿时面色一变。 九奴和阴犬已经在界壁附近,阴犬用禁咒不断填补塔楼残缺的部分。 “是仙人自爆。”九奴偏过头,让杜圣兰站远一点,这种程度的自爆,哪怕一滴血都会引发二轮闪爆。 界壁另外一端突然传来一道雄厚的嗓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半月内,必毁此楼。” 梵海的声音一出现,塔楼内的神念顿时开始暴动。 似乎目光能穿过界壁看到这一幕,伴随一声不屑的嗤笑,天地间重归寂静。 半个时辰后,塔楼周围混乱的气流被清除,杜圣兰匆匆进去时,看到几道神念光影黯淡了很多,血雷被几道神念护住,没有受损,但挡在最前面的那道,已经隐隐呈现消散之态。 杜圣兰飞身而去,手指有些颤抖。 “这回省事了。”虚影笑着说:“……不用说坏话,它也该知道梵海不是个东西。” 血雷想要着急地前后移动,要做什么又无能为力。 杜圣兰轻吸口气,抬起一只手,尽可能从空气中捕获消散的残念。在移花接木的造诣上,他仅仅是入门,微薄的残念如流沙从指缝间散开,越想要抓住,流逝地越快。 红鲤不知何时从手腕中游出,聚灵化水,才勉强缓和了残念的消散速度。 随着灵识重新被塞入体一些,神念要凝实了一些。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状态大不如前,对杜圣兰道:“我善用刀,日后如果你遇到合适的人可以带过来。” 每一道神念有感快要消散前,都会寻找传人。 末了他嘱咐道:“无需强求,留意着点就好。” 杜圣兰垂着眼,点了点头。 神念倒是看得很开,甚至有几分高兴:“梵海控制仙人自爆,说明他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也许同样能成为你的突破点。” 杜圣兰将血雷放在塔楼,就是为了让梵海尊者有所顾忌,如今对方想要利用仙人自爆摧毁塔楼,肯定是寻到了偏门。 牧童骑牛进来,牛腿短了半截,他在上面也不嫌弃颠簸。 “仙人自爆的瞬间,我感觉到了天道碎片的气息。” 杜圣兰本面色阴沉,因为这一句话又回过神来,控制仙人自爆也不是容易之事,花大力气给个下马威没必要。经他一说,这是想掩人耳目拿到天道碎片。 魇在被拒绝后,竟是联系了梵门。 “不需要雷劫了,莫非是能绕过三九雷劫,继续修炼?” 牧童否定了这种看法:“想要绕过雷劫,只有依靠气运。” 像是气运长河,红鲤……借助逆天的外物。 杜圣兰闭了闭眼,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利用天道碎片可以重新招来天劫,所以才让仙人自爆,一举两得。 这确实是一个极佳的突破口。 看清他面上的寒意,牧童迟疑:“你该不会想去蜉蝣撼大树?” “有何不可?” “好事啊。”牧童道:“这种送死的事情,带上我。” “……” 仙人自爆还有些残留的血丝,渗入进了土地里,威力如同不定时的炸药,顾崖木正在一点点做排查。 杜圣兰望向界壁的方向,他想要联系罗刹门,但梵海尊者才出过手,仙界的界壁附近说不定布置了暗子,直接上界太过冒失。 他指腹轻轻摩擦着,琢磨着办法,余光瞥到手腕上的刺青,屈指敲了敲:“帮个忙?” 红鲤尚未行动,界壁闪烁了一下,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飞雪道君一人一扇,身边也没有带傀儡。 “三师兄。” 飞雪道君含笑点头:“梵海亲自出手,大师兄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梵门和万兽山都有探子互相盯着,先前那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会引起警觉。 飞雪道君拿出一张帕子,慢悠悠擦拭指尖上的血液,这不是他的血:“来的时候,清理了一下界壁旁守着的几只小蝼蚁。” 杜圣兰直奔主题:“梵海尊者得到了天道碎片,可能会重新渡劫。” 飞雪道君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有些歪斜的塔楼,轻叹道:“难怪出手这么没顾忌。”他沉吟了一下:“倒也不用太着急,想要重新渡劫,就必须沟通天地意志,其中少不得有很复杂的仪式。” 注意到杜圣兰闪烁的目光,飞雪道君沉声道:“你想在他渡劫时动手脚?” 杜圣兰并未否认。 飞雪道君提醒他:“上次你能偷雷成功实属侥幸。” 当时杜圣兰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正好赶上了罗刹道君对梵海动手。 “同样的路数,我不会使第二遍,”清楚这一点,杜圣兰缓缓道,“这次我会准备得更加充分。” 有罗刹门接应,事情也会容易很多。 飞雪道君看出他心意已决,想了想道:“有一点比较麻烦。” 即便他们派出所有探子,也未必能获得梵海精准的渡劫时间。没说两句后,他又回到了上界。 飞雪道君返回上界的第三日,终于传来一个消息,却是和雪花狮子有关。小阴犬被上界一位仙人借去几日,此人贪欲好色,据说还有一丝饕餮血脉,自称在仙宴上尝过大厨手艺后便念念不忘。 按照飞雪道君的意思,可以从阴犬来判断梵海渡劫的日子。他没有将话说得太死,提及这个时间也可能有误,一切只能看天意。 杜圣兰沉思时,一旁的顾崖木说道:“沟通天地意志的仪式,也许存在祭祀环节。” 这个过程中,梵海尊者必定会用最好的祭品,最珍贵的燃香,自然也需要最优秀的食修。祭祀的食物不可能使用隔夜饭菜,所以从雪花狮子的掌勺时间,大致可以推算一下梵海尊者会定在哪天行动。 不过具体有没有祭祀,罗刹门无法肯定,他们能做的只是将近期所有消息汇总在一起,从中筛查出略显突兀的。 行动的危险性自不必说。 经历过一次雷劫被偷,这次梵海尊者必定会十分小心。 为此飞雪道君专门送来一样至宝:粒子世界。此物乃是罗刹道君耗费心血打造的小世界,对方偷袭梵海尊者那日,便是藏身在这方小世界。 …… 三月初五,惊蛰。 一滴雨水从界壁无声无息钻入,被派来盯住界壁的梵门弟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滴近乎透明的雨水。 水滴里是另一方小世界,除了顾崖木,牧童也在,杜圣兰之所以带他,纯粹是要靠着牧童确定天道碎片所在,好找到梵海尊者选择渡劫的地方。手鼓破裂后,牧童一度怀疑丧失了对天道碎片感应,直至塔楼遭创,证明只要位置不是太远,是能感应得到的。 仙界的面积不比九川大陆小,杜圣兰望着飞雪道君提供的地图,上面圈起来了两个位置,分别是天南山和雷池。后一个被重点标记,表示这是梵海尊者最有可能选择沟通天地意志的地方。 一行人先去了雷池,半途牧童开口道:“有天道碎片的气息。” 杜圣兰薄唇一抿:“那就好。”否则还得跑去天南山,两地中间相隔很远,未必能赶上。 雷池顾名思义,整池水都是雷电所化,这是仙界的禁地之一。上界仙人对其畏惧程度,不亚于下界修士面对魔渊,不过雷池可不像魔渊下方另有一方世界,这就是纯粹的一池毁灭雷水,跳下去便会尸骨无存。 有传言说这是幽兰大帝失踪前最后来过的地方,也有说雷池是上古大能者冲破这个世界时,最后引来的天劫所化。 真君以上的强者,每次到来,雷池都会发出一声怒嚎。在这里可以免受大能者偷袭,这也是罗刹门认为梵海尊者最有可能选择此地的原因。 浮在半空中的粒子世界,在雷霆下产生了轻微的扭曲。 牧童忽然轻‘咦’了一声:“好像不止一个天道碎片。” 空气中处处有游走的电弧,当看到前方有一道霸道的背影立在那里时,杜圣兰让粒子世界停了下来。 牧童这回愈发肯定:“他体内有两枚天道碎片,一个几乎已经嵌入灵魂,另外一个才是手鼓里的。” 梵海尊者在上界的修行速度十分迅猛,如今看来并不仅仅是依靠天赋。远远地凝视那道背影,杜圣兰皱眉:“既然已经有了一个碎片,他应该更早就做这件事。” 牧童摇头:“此人一直利用碎片修炼,久而久之,碎片和天道不会剩下多少感应。” 梵海尊者背对他们而立,手掌轻轻一抚,储物戒上一阵柔光闪过,光芒消散时,在他身前多出几个铜制高台。 杜圣兰操控粒子世界往高飞了些,终于看清青铜台上摆放的东西,全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妖兽肉,异兽肉散发出着的异香,一部分甚至穿破空间,渗入进粒子世界。 老黄牛都忍不住评价一句:“香。” 这些妖兽都是十分罕见的品种,残暴凶狠,犯下杀孽无数,用它们来祭天再适合不过。雪花狮子日常的手艺容易受到食材局限,但这次的妖兽肉质紧实,加之物种属性接近,掌勺时阴犬身上的死气完美和食物的腥融合,成就了一顿最完美的盛宴。 梵海尊者周身仙气爆发,气流冲散震裂了他的发冠,瞬间长发散乱,遮住了那双盛满了太多欲望的眼睛。 梵海尊者缓缓抬手,如玉的掌心上方漂浮着一个光团。天道碎片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柔光,光芒笔直向上,一点点延伸,大有通天之势。 “雷以动,风以散,雨以润……” 梵海尊者望着光团,口中轻念祭告天地之词,每一个字像是符箓一样,化成诡异的字符环绕在周围。 “天地开泰,望役使雷霆,重降雷劫。”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道碎片的光芒愈发恐怖,几乎要贯穿天地,梵海尊者闭上眼,血水顺着眼角流下。 地面剧烈震动,青铜台上的食物竟诡异地未被晃下去。酒壶倒了,酒水倒流,蒸发为水雾顺光而上。坚硬的妖兽肉同时炸开成血雾,香味尤在,裹挟着梵海尊者的血泪,直冲上天。 粒子世界里,牧童喉头一动,忍不住道:“这是从哪里搞来的仪式?如此邪乎。” 顾崖木并不在乎梵海尊者的手段,准备和杜圣兰重新对一遍接下来的环节,却见后者靠着血雷,仰头好奇道:“他拿一桌降智饭菜去祭天,真的没问题吗?” 第85章 天助我也(三合一) 面对如此深刻的提问, 牧童和老黄牛回答不上来,顾崖木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强调重点:“不会死。” 不会死,意味着他们要按部就班地开展计划。 弄死梵海的可能性不高, 但如果能重创夺得天道碎片, 便不虚此行。 青铜台上, 满满的一桌盛宴全都化为乌有。无视夺目的光亮, 梵海尊者直视苍穹,片刻后,乌云聚拢, 但看不到任何闪电游走的迹象。天空开始下雨,局部范围很稀疏的雨珠,似乎就是先前那些泼洒的酒水所化。 牧童看出了名堂:“他这一套仪式,应该是跟体内那个早就得到的天道碎片索要。” 自己记忆中, 手鼓中好像也存在这么一套祭祀仪式。 “如果我没记错, 这些雨是先前祭品和天地间的灵气共同幻化。”牧童盯着看了片刻:“雨不落地, 反而在他身边聚拢, 这是要形成一个保护罩。” 操控粒子世界朝旁侧移动,杜圣兰注意到梵海尊者眉头皱了一下, 似乎发现了不妥。 见状, 他同样是一皱眉:“这次走得时候,必须带上雪花狮子。” 梵海尊者确实发现了不妥之处,正常情况下,祭祀得到的应该是天地祝福,然而现在外面的这层保护罩, 散发着一股莫名的酸臭味。他得屏蔽味觉和嗅觉, 否则站久了, 会出现轻微的头晕。 祭祀的流程肯定不会有问题,那就只可能食物出了差错。 梵海尊者想到那日宴会散去时,无意间听到一名真君说‘今日饭菜可以称得上是佳肴’,能被仙人惦记的饭菜,说不定另有蹊跷。 一念至此,目光淬满了寒意。 待稍后渡劫完,他会亲手了结那个食修。 这保护罩是天道的一种祝福,可以保证稍后能平安进入雷池,梵海尊者手指轻点在保护罩上,真气游走检查了一番。 “还好。” 他睁开眼,根据探查,保护罩仅仅是有一丝细微的裂缝而已,仙躯强悍,能承受得住。 梵海尊者继续下一步,微微俯身取香,刚要点燃,雷池边突然刮起猛烈的风,左右毫无规律,甚至有的在反方向对着吹。 杜圣兰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再一细想,自己被强行推入大乘境界,渡劫结束后,也是遭到这样抽巴掌式的鞭打。 香几次点燃又被熄灭,梵海尊者面无表情,最后靠着胸前漂浮着的天道碎片庇护,成功燃香。 淡淡的松香味掩盖住祭祀残留的血腥,烟雾盘旋着上升。这一次很顺利,香是没有问题,诡异的是人。他心口有肉眼可见的黑雾被拉扯出,千丝万缕,烟雾勾着每一个‘线头’,不停向外拖拽。 粒子世界。 顾崖木吐出两个字:“机会。” 哪怕不懂祭祀流程,谁都能看出梵海尊者在做什么,此香是为清心,说得再直白些:驱除心魔。 说完他看向杜圣兰,后者微微点了下头,意思是现在就出手。 其中的风险可以预估,一旦行动,会立刻暴露出这里有其他人,会引来梵海尊者的攻击。但成功率几率同样很大,祭祀的流程不能被打断,都走到了这一步,梵海尊者也不会放弃,他们只要稍微扛住片刻即可。 顾崖木给心魔下命令:“该你上场了。” 心魔出现,害怕到扭曲。 顾崖木毫无同情心:“只要配合,你能活。” 心魔没有拒绝的权利,更没资格临阵倒戈。它要真死了,顾崖木也没有损失,反而借着梵海之手结束了一个隐患。 心一狠,干了! 黑雾离开粒子世界,它没有任何缓慢潜入的意思,想要悄悄溜进梵海尊者的心房纯属天方夜谭。随着空气中迅猛的风,黑雾以最快速度靠近,猛地抓住对方心口的黑气。 梵海尊者怔了下,一开始他以为是燃香的烟雾抓不住大量的心魔,造成一部分回流,当发现这心魔猛地朝心口里钻时,开始意识到了不对劲。 梵海尊者的心魔被香雾全部勾到了胸腔最外围的地方,以供往外拉扯,这方便了顾崖木的心魔,进去后立刻和对方的心魔抱团,牢牢不可分割。 “谁在搞鬼?!” 梵海尊者神情阴冷,右袖蓦然一甩,一把长刀立时如流星飞出。 他不能用刀剖开心口取出心魔,只能杀了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一了百了。 长刀破空而来,杜圣兰没有操纵粒子世界飞速逃离。空气中,一滴水珠随着气流稳定地下垂。长刀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存在。 梵海尊者没任由它浪费时间搜寻,抬手时心念一动,瞬间又有十把宝刀漂浮空中,他目中散发着强烈的杀意,低喝一声:“去。” 以最开始的宝刀为主,十刀齐飞,恐怖的刀气在空中编织出天罗地网,其效果不亚于万箭齐发。刀网在空中一撒,粒子世界被剐蹭到,小世界内地动山摇,无论上天还是入地,身体都无法站稳。 梵海尊者服下一瓶丹露,又拿出一炷香,这香异常珍贵,他也只剩下最后这一炷,原本是为了六九雷劫做准备,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 香雾变得粗壮,心魔感觉到力量在被疾速抽离,须臾之间已然十分虚弱。 “要死要死要死……”它施展浑身解数,也无法阻碍自己从一个黑团子变成拇指大小。 心中豁然开朗,梵海尊者面上总算出现了一抹笑意,知道这心魔就要被根除干净。 就在心魔自己也以为要完了的时候,磅礴的力量重新注入,它再次成长为拳头大小。 粒子世界。 外面的刀气越来越强烈,漫天刀光,每一次刀落,都是带着轰杀一切的恐怖气势。刀气无形,粒子世界被入侵,刀气大肆捕杀着生灵。 梵海尊者的实力不容怀疑。 先前的地动山摇,粒子世界猛地翻滚了几次后,众人相隔甚远,如今面对密集的刀气,更是自顾不暇。 杜圣兰速度奇快地抽身闪躲,仍是不可避免地被一道刀气所伤,在他胸前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几乎要割断肋骨,杜圣兰狼狈地后退几步,口吐鲜血。 刀气只多不少,一击重伤后,杜圣兰的速度变得迟缓,有几次颈部险险与锋芒擦肩而过。远处顾崖木真气猛地朝外震散,不顾空间震动下的能量紊乱,冒险瞬移过来。 “我没事。”杜圣兰擦拭掉嘴角的血迹。 顾崖木塞去一枚丹药,让他躲在自己后面,然而刀气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哪怕是变成闪电趴在龙角上,亦有可能被波及。 杜圣兰拿出长剑,强行催动真气抵抗。 入大乘后,他的身体复原速度要快很多,胸前的伤口已经止血,肩膀上又多出一道。世界天崩地裂,还能听到野兽的嘶吼,但杜圣兰血滴在地上的轻微动静,却在顾崖木耳边无限放大,他双目充斥着狠戾,倘若杀意能化为修为爆发开,顾崖木此刻内心的黑暗,足以毁灭整个小世界外加雷池。 狰狞,凶残,憋在胸口的杀意……这一切都在飞速膨胀。 同一时间,顾崖木的心魔不断被香雾抽离力量,却又在盛大负面情绪的供养下,疯狂生长,始终维持在了拳头大小。 我死了。 我又活了。 心魔从一开始的恐惧,绝望,曙光出现到再度绝望,最后彻底麻木,抱着梵海尊者的心魔,打起了瞌睡。 香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顾崖木的心魔发现抱团的心魔已经也只剩下拳头大小,慌不择路逃跑。 静待多时的梵海尊者对着空气中溢散的黑气,抬手就是一击。 心魔偷听时,九奴出手没有伤到它,梵海尊者的实力远在九奴之上。心魔顷刻间被砍断大部分,不过它也很狡诈,出来后先绕着燃香转了一圈,使得梵海尊者不敢全力出手,否则这香也就毁了。 紧接着心魔抓住机会,拖着剩下的半截残躯,回归本体。 锁定它消失的地方,梵海尊者目露精光,手指一动,所有的刀刃全部冲着那个方向扬起。 似乎感觉到了致命危险,杜圣兰手腕上的红鲤疯狂聚灵化水,大有要将天地间的气运都汇聚于此之势。各种形状的长刀全力一击,威压都足以压死一些生灵,在那仿佛能撼动苍穹的众刀齐出中,汇聚了无数气运的粒子世界角度发生了微妙的偏移,不说错开全部招式,却正好处在刀气最薄弱的地带。 香彻底烧完了。 仅存下的一些烟灰遇风不散。 梵海尊者面上看不出多少表情,眼神中暗波汹涌。因为中途那不知从哪里飞来该死的心魔,他自身的心魔没有被彻底抽离干净,还残存着一些余根。 “……无妨。” 梵海尊者按耐住心头的杀意,残存的成分不多,仅仅是这一点,尚在可控范围内。 雷池没有发出怒吼,证明来者甚至连真君都不是。 不能再出现其他差池,梵海尊者谨慎地布置下结界,没有道君实力,根本无法冲破这层屏障。 真气震散周身的烟灰尘土,梵海尊者一步跨入雷池。 池中晃动着诡异明亮的波纹,保护罩阻挡了大部分试图入侵的电流,不过其中一处有明显凹陷,是因为祭祀环节贡品的问题,残留下的缝隙。 梵海尊者收刀,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天劫。 粒子世界里,杜圣兰无视身上的伤口,望着远处显得有些虚幻的身影,语气嘲讽:“对付这种人,只有蜉蝣撼树一种法子。” 如果今天来得是真君或道君,梵海尊者宁愿功亏一篑。但真君以下的实力,在对方眼中和蜉蝣无异,莫说别的,仅仅一道屏障都越不过去。 虚空中依旧没有任何雷劫聚集的趋势,杜圣兰将目光放在雷池上,电弧在天地之力的凝聚下,开始向上游动汇聚,一开始便是血红的颜色。 “看这样子,不像是要重新渡劫,”杜圣兰说话时,口中残留着先前吐血留下的腥甜味,“似乎真的会补发一重雷劫。” 昔日笑言,竟一语成谶。 天空被染红了,上千道电弧飞向高空,终于有了一点渡劫的迹象。 血雷从粒子世界中游出,缩小后径直朝雷池而去,期间轻而易举地穿过屏障。结界对它来说没有产生一点阻碍,血雷本身就是梵海尊者的最后一道天劫,纵使它不乐意,也得过去。 觉醒了自我意识后,它没有上天,而是潜入雷池。 三九雷劫,每一重天劫都有三道,梵海尊者只差最后一重的其中一道雷劫,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渡过。 人人畏惧的雷池里,他格外惬意,靠着一面巨石,如同沐浴一般惬意,仰头观望雷劫慢慢成型的过程。 从储物戒中取出美酒,这酒不是雪花狮子所酿,梵海尊者随身携带的,永远都是自己经手的东西。酒味刺鼻,胜在由无数仙果酿造,喝下去对身体有益。以他如今的境界,这酒的用处寥寥无几。 先前过拔出心魔时,对仙躯多少有点影响,一杯入喉,身体中一些细微的损伤被抚平。 雷池沐浴,豪饮烈酒,梵海尊者不免生出几分自傲,做到这件事的,世间恐怕唯有自己一人。 虚空中的雷已经变得十分庞大,电弧在电柱周围游走,还伴随炸开的火花。 “任九霄雷霆万钧,能奈我何?” 梵海尊者神情淡漠,放下酒杯,准备起身。 哗啦! 血雷的气息和雷池中的电流一模一样,根本无法区分,先前在池底看不出来,当它出现的刹那,如日出东方,鲜艳通红。 池水掀起数丈高的浪花,血红雷劫从中钻出。一人一雷相隔不足半尺,不少水花同样溅到了梵海尊者这里。 两相对峙,梵海尊者反手抽刀,毫不迟疑砍过去。 血雷急速后退,大片大片的涟漪散开。 梵海尊者望着面前的血雷,又瞥了眼虚空中刚刚彻底凝聚完毕的雷劫。 同样的劫光,同样的品种,唯一不同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他面前的这道雷十分粗壮,宽度甚至要比空中雷劫粗两个水桶。 祭祀时的字符还环绕在梵海尊者周围。 ……天地开泰,望役使雷霆,重降雷劫。 这是仪式所求,雷劫已经凝聚,想要退回都不可能。 粒子世界阻挡了一部分天道意志,血雷的灵智也让它尽可能无视天道的召唤,是以先前小世界才会在刀气下,内部崩裂的如此严重。如今血雷离开粒子世界,彻底开始执行使命。 贯彻全身的意志只剩一个:劈死渡劫者。 梵海尊者的刀锋快要接触的血雷时,它猛地沉入池底,梵海尊者持刀坠入雷池追赶。 砰砰砰砰,追逐中池水不断炸开,从前的血雷只知道一个劲地朝目标攻去,有了神智后,它学会了攻守兼备。 接近,电击,退后。 最近的一次,它的电光灼伤了梵海尊者胸膛的皮肤,最远时,又几乎要脱离雷池。 粒子世界里的牧童几次张口,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好一出鸳鸯戏水。” 天空中的雷劫迅速劈下,血雷也不再躲闪,双胞胎一样的两道雷同时朝梵海劈去。一上一下,环绕在梵海尊者身侧。 梵海尊者从雷池中猛地跳脱,跃至半空中。 红色光芒如龙纠缠困住他的身影。 牧童继续点评:“双龙戏珠。” 没空听他的瞎哔哔,杜圣兰将粒子世界的操控权给了顾崖木,随后从中走出。 他这次没有参与到雷劫当中,仅仅是朝前走了一步,伸出食指,对着前方勾了勾。 帮助梵海尊者沟通天地意志的天道碎片浑身一颤,那通天的光芒跟着扭曲,杜圣兰对它的诱惑着实太大,终于,天道碎片如小刀般犀利射来,却被结界阻挡。 天道碎片失控,雷劫刹那间也陷入暴走状态,雷池浪滚浪翻腾着。 一并失控的雷水以空气为导体,疯狂朝四面八方扩散,风云裂变,稳固的结界逐渐变薄,天道碎片如愿划破结界,直奔杜圣兰而来。 一个进,一个出,心魔趁机挤进了结界。 杜圣兰神情无畏,他猜测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已经有人迫不及待。 几乎是同一时间,牧童从粒子世界蹿出,整个人像是魔怔了,空气在他手中凝聚成利刃,牧童朝着碎片扑刺。每一次抬手都不讲究章法,完全是泄愤般地追击。面对天道碎片这个‘合伙人’,牧童的理智早就被怒火燃烧干净。 他在逼天道碎片杀了自己。 天道碎片也想,然而主动对杜圣兰动手已经是它能做到的极限,没有余力去破坏另外一份契约。 杜圣兰不敢有丝毫懈怠,要是不一留神被附身,妥妥的又一个天生道体。 雷池上方,两道雷劫左右开弓,心魔半路杀出,火速抱团。 保护罩从一开始就并非无坚不摧,到现在裂缝逐渐增多,血雷逼着要将梵海尊者压入池底。 双重夹击,又有心魔捣乱,梵海尊者不得不远离雷池,先解决掉这凭空出现的血雷。血雷如今以天道意志为主导,无法距离渡劫者太远,只能尾随其后。 梵海尊者还没飞出一千米,突然发现原本的那道雷劫也开始摇摆不定。 杜圣兰不知何时顺着结界的豁口挥剑,创口拉大了一些后,变成闪电全力施展合欢心法:“来吧,祖宗。” 这次他连孙子都不装了,直接装后代。 天道碎片冲出的刹那,梵海尊者的余光就已经注意到这道令他深恶痛绝的身影。 果然是这群人搞的鬼。 “祁子期……” 对这个已经死去数千年的人,梵海尊者早就没多少情绪的内心,再度生出复杂的恨意。 该说不愧是那个人吗?哪怕是死,也能留下一个让自己如鲠在喉的传承者。 有一瞬间,杜圣兰和梵海尊者恐怖的眼神对上,丝毫不惧地一笑。 梵海尊者解决血雷顶多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但这一炷香足够杜圣兰再偷走一道雷。此消彼长,最后还是得卡在三九雷劫,岂不是渡了个寂寞? 他开始引雷朝杜圣兰那边而去,准备一并解决掉这个祸害,杜圣兰缩进粒子世界,消失片刻后又在另外一处区域出现,继续实施勾搭。 三九雷劫的强度超乎想象,梵海尊者若是出现一个偏差,不是没可能就此陨落。 心魔作怪,负面情绪不受控制地涌出。 梵海尊者闭了闭眼,体内的真气幻化成锁链,暂时束缚住心魔。再次睁眼时,面上凶光毕现,挥刀先朝血雷挥去。 他算盘打得极响。 对方愿意勾引也好,正好帮他拖住一道雷。否则解决一道雷时,必然要经历另外一道雷劫的背刺。 杜圣兰冷笑一声,疯狂运转合欢心法,被召唤而来的雷劫是由雷池电弧凝聚,只会在一片区域内降落。因为强大的吸引力,当它逐渐走出雷池的范围时,无数电弧像是蟒蛇蜕皮,一片又一片脱落。 这时的杜圣兰颇有些话本里才有的妖精味道,被吸引的雷劫正在不断虚弱,仿佛要精尽而亡。 “变回你开始的样子吧,祖宗。” 杜圣兰拼了命地吸引雷劫跟自己跑,试图重新让它散成电弧。他并不担心血色雷劫的安危,天雷劈人的过程中,哪怕是消散也不会死,只是三九雷劫比较特殊,作为最后一道天雷,被劈散了后再去攻击被劈,那就真的消散了。 双方现在拼得就是时间。 “爷爷你挺住。” 杜圣兰仰起头,不忘给那边的血雷加油打气,多争取一秒,那都是好的。 不到十个呼吸间,被召唤而来的雷劫已经严重缩水。 心魔劫给血雷打辅助,延长了血雷的存活时间。刀阵围攻下,血雷被迫停止躲猫猫的游戏,一鼓作气直冲梵海尊者而来。 双方在半空中碰撞,血雷被寸寸削断。 那厢合欢心法被施展到了极致,杜圣兰先前被刀气所伤,一颗柔弱的闪电苗子就这么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雷劫又朝他靠近一步,数百道电弧瞬间脱离电柱,回归雷池。 杜圣兰拿出钓鱼竿,仰天长啸一声:“来,祖宗!” 生怕梵海尊者听不见似的,直接用真气震荡传音。 三言两语根本影响不了梵海尊者,但看快要比黄花瘦得雷劫后,他的眼皮忍不住狠狠一跳。 最后一道雷劫的强度直接影响渡劫成功后获得的好处,梵海尊者赫然发现,再这么下去,他这雷劫还是渡了个寂寞! 牧童已经利用阵法重新封锁住天道碎片,撤回粒子世界,杜圣兰以退为进,故意表现出要撤走的迹象。天道碎片对梵海尊者的意义非凡,眼睁睁看着杜圣兰准备离开,他的身后出现一个千丈高的虚影。 法身的四肢全部炸裂,爆炸轰退血雷。与此同时,梵海已经爆发出极致的速度,朝杜圣兰冲去。 杜圣兰在仙威下不断吐血,他拿出用钓鱼竿勾起被召唤来的雷劫,用力甩向另外一边:“接住。” 重新凝聚的血雷及时接住,还没捂热身体便被刀刃拦腰砍断,血雷瞬间虚弱,这次消散就真的消散了,它转手又是一抛。银龙从粒子世界中走出,面对已经被削弱的雷劫,龙角用力一顶。 两道流光同时闪过,一道是银龙,一道是梵海尊者的刀芒,龙身上多出一个创口,银龙没有在意。一口龙息,重新将雷劫抛了回来。 半途雷劫被梵海尊者拦截。 杜圣兰见好就收,抓住血雷:“走!” 顾崖木也抓准这个间隙躲回粒子世界,心魔亦是提前撤退。 仅存的那道雷劫如今还不如雷池中随意一道电弧强壮,脱离了合欢功法的勾引,直朝梵海尊者天灵盖劈来。 挥手扬刀,梵海尊者欲要砍断,突然,他呼吸一紧。只见残存的天雷接触到头骨,反被震得弯曲,这不是天雷,更像是蚯蚓,哪怕梵海尊者一动不动站着,雷往皮肤里钻的过程中,自动耗损消失。 牧童朝外看了一眼:“他会疯。” 淬体,凝练真气,让神识更加强大……可以说,每一次渡劫都是在为下一次打基础,就那针扎似的雷劫,别说淬体了,连个头盖骨都淬不了。 梵海尊者的气息确实没怎么增强,杜圣兰目中闪过一抹诧异,梵海尊者至少打散了血雷,怎么会一点加成也没有? 牧童反问:“这不是他的福报吗?” 强行召唤一道雷代替原先的三九雷劫,血雷之所以去劈梵海尊者,是因为体内残存天道意志的指引,但打散了也无法从中获得多少好处。 要怪也是怪梵海尊者太贪心,想要用杜圣兰拖住一道天雷,恐怕他也没料到,这种强行凝聚的天雷不能脱离雷池,在被钓着走得过程中,急速衰弱。 杜圣兰深刻怀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用一桌降智饭菜做贡品,天道似乎都被激怒了。 来不及多想,遭遇过一轮重创,粒子世界的气息外泄,梵海尊者已经锁定了这里,正以逆天的速度追赶而来,他长发飞扬,手中刀光凛冽。 梵海尊者道心也是坚定,哪怕被戏耍一通,这时候居然还能保持冷静,甚至发出一阵冷笑。 “也罢,倒省了我一桩事。” 杜圣兰明显是身负大气运之人,为了得到天道碎片,梵海尊者答应了魇的条件,立誓杀了杜圣兰。倘若人在下界,还不一定能杀成,这次正好一了百了。 杀了祁子期的传人,毁了罗刹那家伙的粒子世界,不亏。 “天助我也……” 伴随大笑,道君手中的刀飞出,这是他的全力一击,出招之前,粒子世界便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刀飞来的瞬间,刀鸣震得人七窍流血,杜圣兰用力捂住耳朵蹲下身,银龙强大的身躯卷住他,抵挡住了部分音波。 粒子世界的速度很快,它融入大山中试图闪躲,刀的速度却是更快,横斩一座山头。粒子世界再度被重创,一尺,一寸……刀刃就要接触到世界屏障的刹那,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掌心血肉模糊,里面的白骨突出。 这足以说明来人的实力强悍,一般人别说徒手接这一刀,哪怕触碰到刀气,肉躯都有崩裂的可能。 “罗刹!”梵海尊者面色微变。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缠斗,每一次碰撞,都是惊天动地。 罗刹道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限制于真君实力以上会引起雷海怒吼,他不能离雷池太近。粒子世界给了杜圣兰,带其他道君围攻,气息太甚也容易引起梵海尊者警觉。 眼看那伙人躲在粒子世界里越来越远,梵海尊者忽而后退三步,强行割裂法身替自己应战。 法身既已重创,不要也罢。 以牺牲法身的代价,梵海尊者成功拖住了罗刹道君,继续朝杜圣兰追去。本以为都要追不上了,不料那粒子世界没有去界壁,而是去往另一个方向。 “天助我也……”梵海尊者调整好心态,疾速而去。 杜圣兰是在找雪花狮子,顾崖木寻着死气的气息指引方向,突然发现后面追上来的恐怖身影,皱眉道:“不好。” 梵海尊者带着狰狞的笑意靠近,一道剑光倏地从暗处刺来。 偷袭者只是一个小小的星君,先前正常行走在下方,压根没被梵海尊者注意到,星君偷袭道君,说出去都是滑天下之大稽。 梵海尊者对此人有几分印象,在仙宴上见过。 来人正是杜青光,为了混入上界,他伪装成上次假扮过的仙君。 魇有着强烈的报复心,杜青光拒绝和它合作时,就知道魇和下一个合作者谈得要求里必然有杀了自己。如此一来,它只可能去找潜力极大的杜圣兰,或者是梵门。 毫无疑问,杜圣兰会拒绝它,那么只剩下梵门。 粒子世界。 牧童被这种胆大妄为惊呆了,看向杜圣兰:“你通知得他?” 没有杜圣兰联系,对方不可能知道梵海尊者的位置。 “他主动联系得我。” 塔楼受创那一日,杜青光似乎猜到什么,飞剑传书,让杜圣兰准备上界一报还一报的时候,通知自己。 保险起见,杜圣兰没有明确告知会哪天上界,但也收下了留有对方印记的传讯符。杜青光能及时赶到,说明他已经在上界守株待兔多日。 追兵被杜青光拦住,杜圣兰没有丝毫喜悦,明明可以轻易得到魇的天道碎片,杜青光偏偏选择了最难的方式,其中必然存在什么猫腻。 “他会不会知道梵海尊者身体里还有一个天道碎片,又或者说……” 顾崖木:“或者说每次破开界壁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天道碎片。” 论对这方面的了解,牧童最甚,闻言若有所思道:“利用天道碎片修炼,多少会遭到点天谴,梵海自己的碎片用了这么久,沟通不了什么天地意志。” 所以他才需要魇的那枚碎片,引导天雷降落。 而梵海本身拥有的那枚碎片,在灵魂中孕养了数千年,其中凝聚着他的刀意和修行感悟,绝对比手鼓里的更适合用来修炼。 想到这里,牧童不禁摇头。 算盘一个打得比一个精,只是杜青光对上梵海尊者,一样是蜉蝣撼树。 …… 论实力,杜青光自然远不如梵海尊者。 仅仅是三招,他便已经被重创,杜青光浑然不在意,以寒霖剑被毁为代价,刺出了第四剑。 “天道碎片……给我。”杜青光说话的时候,面上全是血,但他却是带着笑意的。 梵海尊者想要嘲笑这种自不量力,杜青光却是看了眼远方:“有人在追杀你,不止一个,最多三十息,就会追来。” 梵海尊者的感知更加清晰,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有强大的气息逼近,必定是罗刹道君叫人来了。虽然他也已经通知过梵门,但未必赶得及。 “天道碎片已经被夺。” 杜青光只是冷笑。 从他的态度中,梵海尊者确定对方知道还有第二枚碎片,扬刀挥去:“纵使拿到你也保不住。” 杜青光平静闪身:“天道碎片和杀你,他们会优先选择杀你。” 仙威浩瀚,不是靠闪躲能避开的,杜青光自爆了法身,躲过这一刀。 这个举动让梵海尊者猝不及防,这都已经不是疯子所能形容的,他就没见过这么轻描淡写爆法身的。 “我还有两具分身,每爆开一个,可以拖延十息时间。”杜青光冷静做着计算:“要么给我碎片,要么你必死无疑。” 远处气息已经越来越近,一直说着‘天助我也’的梵海尊者这次终于笑不出来了,扬刀怒骂:“去你妈的老天爷!” 第86章 圣人之上(二合一) 一枚碎片静静漂浮在半空中。 没有光芒, 更像是一柄小刀,天道碎片原有的气息被遮盖,其中凝聚了无数刀意。 梵海尊者这一刀终究没有扫过去, 他选择交出灵魂深处的那枚天道碎片。碎片离体后, 梵海尊者明显虚弱了许多,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寒声道:“你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杜青光计划中, 至少要再自爆一具分身, 才有可能胁迫对方就范。 面对如此轻易的妥协,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眼下杜青光没有功夫去琢磨,天道碎片的气息做不了假, 抬掌隔空抓住碎片,他身如流星朝另一个方向飞速撤离。 梵海尊者早在取出碎片的刹那,就已经朝梵门而去。 双方谁也没有耽搁, 对杜青光来说,无论是被梵门还是罗刹门追上,他都将功亏一篑, 梵海尊者更不必提,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上罗刹道君,怕是会身陨道消。 …… 一路寻着雪花狮子的气息而去,粒子世界飞去了一座仙君洞府。 粒子世界已经不是当初完美的雨滴形状,历经几次追杀,几近扭曲破碎, 杜圣兰不确定它能不能瞒过仙君耳目。好在进去后,并没有引发什么异动。 杜圣兰松了口气, 继续寻找雪花狮子的下落。 后厨。 雪花狮子正在挑选食材, 借它走的仙君因为一丝饕餮血脉, 几乎搜罗了各种奇特的食材,毫无疑问这里是厨子的天堂。刚抱起一颗特殊品种的大白菜,雪花狮子突然转过身,大眼睛锁定某个方向。 它的感知力超寻,当初顾崖木偷偷给杜圣兰锻剑时,也是因为这份感知露馅。 杜圣兰并未离开粒子世界,他身上有伤,外面仙界的灵压容易造成二次伤害。一条牛腿从中伸出,乍一看就像是空气里长出来的,十分吓人。 雪花狮子却是主动凑近,它在这条牛腿上,感知到了冥都的气息。 杜圣兰打开粒子世界,熟悉的声音传出:“进来。” 雪花狮子不带迟疑钻了进来。 杜圣兰长发披散,有些狼狈地靠在银龙身上,见到它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雪花狮子一愣,突然跳出粒子世界,再回来时抱着一些食材和药罐,在粒子世界开始生火煮药。 杜圣兰笑容凝固。 雪花狮子:“给你熬汤,滋补。” 即便它再三强调自己会控制住,只是寻常熬汤,杜圣兰依旧无法在这方面给予多少信任。不动声色按了按银龙的身子,低声道:“你去。” 顾崖木变回人形,接替了煮汤的活计,杜圣兰招了招手,换雪花狮子过来充当靠枕。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之后罗刹门和梵门很可能要爆发一场大战,界壁附近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守。他们如今手握一片天道碎片,得先安全下界。 不出意外,界壁附近多出了数位仙人,都是刚刚接到通知赶过来的梵门弟子。 “这是怎么了?我看到好多精英弟子受命,正在赶往另外一处。” 正说着,耳侧突然擦过一阵奇怪的气流,他警惕回过身,只看到空空一片。 穿过界壁夹缝,真正离开界壁时,众人心头方才一松。杜圣兰从粒子世界中走出,让血雷先回到塔楼休养,他则先领着雪花狮子去见阴犬。 父子重逢没有什么感人至深的画面。阴犬仅仅是靠近嗅了嗅,确定小阴犬没受伤,并未多说两句话。 杜圣兰:“我需要几个实力强的人,在界壁口守着。”正巧九奴也在,他一并道出杜青光手上有天道碎片的事情:“无论成败,杜青光必定重伤,只要能拦住,我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杜圣兰眉头皱了一下。 九奴看出他不太乐观,似乎没抱几成希望。 杜圣兰如实说道:“如果我是杜青光,这个时候就不出来。” 塔楼,冥都……这些都是绕不开的关卡,那还不如待在上界,两大势力开战,更容易找到喘息之机。 看他才舒展的眉头再度皱起,九奴岔开话题:“大和尚来了。” 五蕴和尚来了已有一段时间。 手腕上缠着佛珠,他正站在血色石碑下抬头观望,每个来到冥都的大能者,都对这石碑产生过兴趣,会多看两眼。 杜圣兰尚未走近时,就叫了一声‘大师’。 上次在魔渊消耗了部分功德金光,杜圣兰终于没有那么刺眼,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五蕴和尚和他说话时,甚少直视。 杜圣兰邀其去人面树冠小坐,亲自泡了壶茶。 五蕴和尚不像寻常和尚说话缥缈,就事说事:“贫僧近来率弟子在外历练,昨夜金禅寺有人闯入,被重伤后逃跑。” “偷东西?” 五蕴和尚摇头:“偷人。” “……” “先前玉面刀的两位妻子关在寺内,昨夜闯入者抢走了一个。” 杜圣兰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是他想复杂了,真的只是单纯偷人。 当日混战,孙氏姐妹落入了金禅寺手中,杜青光则带走了刀侍,后来阴犬搜索玉面刀的记忆,杜圣兰才终于知道杜青光为何选择刀侍。 孙氏姐妹是极阴之体,女子仙根移植到男子体内,本身容易阴阳相冲。相较之下,刀侍要更为合适。 金禅寺从孙氏姐妹口中初步对上界有了了解,后来下界的仙人渐多,这对姐妹花不剩多少价值,碍于冒然放出会多两个敌人,她们便一直被困在寺中。 价值降低,看守上也不像从前那般严密。 杜圣兰几乎是下意识想到某个人,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裴琉焰。” 除了裴琉焰,其他人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五蕴和尚来找他也是因为这点,不久前裴琉焰亲口承认天生道体能补天,也公布了二人的母子关系。 “杜青光施主移植仙根,这位裴施主怕是在打类似的主意。” 说罢五蕴和尚不免多看了杜圣兰两眼。父母和子女本质都是独立的个体,一方恶一方善乃常事,但如此极端的特例,世所罕见。 杜圣兰抿了下唇,叹道:“多谢大师相告。” 五蕴和尚摇头,轻声道:“有因,才有果。” 裴琉焰擅闯金禅寺,没有证据金禅寺无法直接和裴家对上,告知杜圣兰,是为了让他早做准备,无论裴琉焰目的如何,杜圣兰少不得都会阻挠一二。 在这点上,双方的目的一致。该说的已然说完,五蕴和尚站起身,准备离开。 杜圣兰忽道:“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以大师的实力,早就该飞升才对。” 界壁一开,杜青光和竹墨先后成仙,其余有能力者,无一不是为了成仙用尽手段,他自己也不能免俗。唯独五蕴和尚,似乎根本没有成仙之意。 “佛门人,更容易走火入魔。” 禅学奥妙无穷,钻研得越精,反亦深陷其中。五蕴和尚搓着佛珠:“所以成仙前,贫僧会先立下宏愿。” 如此,无论走哪条道,都是为了更加接近宏愿本身,于道心有益。 杜圣兰听明白了,更清楚宏愿不可轻立,五蕴和尚自然会无比谨慎。 两人说话的时候,门突然被牛角顶开,牧童骑牛进来:“大师,下一步准备去哪里?” 杜圣兰眼一眯,这么有礼貌,八成没好事。 五蕴和尚对牧童没几分了解,淡笑不语。 牧童来到杜圣兰身边,压低声音说:“佛门圣地,佛祖保佑,你可以尝试在那里补天。” 手上的天道碎片,绝对是个烫手山芋,杜圣兰也想要尽快处理了,如果能先将这碎片送上天,再好不过,问题在于怎么补? 他隐隐有个念头,考虑要不要尝试一下。 牧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断怂恿。 知道对方求死心切,杜圣兰忍不住问:“如果补完以后,你还没死……” 牧童的双目倏地阴森下来。 杜圣兰没再刺激他,牧童是和天道碎片做得交易,假使碎片重新回归天道,是有一半概率迎来想要的解脱。 上界会发生什么,杜圣兰插不上手,倒不如抓住这段时间先解决碎片的事情。 “我去找干娘一趟,你和大师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裴琉焰如今在哪里尚不可知,也许是裴家,也许捉了孙氏姐妹藏身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他得提醒一下九奴近来不要外出走动。 九奴正在院中小心浇花,蔫蔫的花苞被她浇过后,花瓣当场掉了两片。苍白的手指几次想要掐死这不知好歹的花,最后硬是忍住了。听到脚步声,九奴一回头,见是杜圣兰,面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杜圣兰同样一笑,弯腰拾起两片花瓣扔进土里,说出来意:“裴琉焰抓了玉面刀的一位妻子。” 九奴笑容淡了几分,看出来很重视这件事,沉默良久,喃喃自语:“我的心魔啊,看来她想要移植仙骨。” 这世上没有人比九奴更了解裴琉焰,她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背后的用意。这是担心天生媚骨的路有尽头,打起了其他主意。 杜圣兰提醒:“情报网未必能顺利找到裴琉焰的线索,在此之前,您还是留在冥都妥当。” 九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回到躺椅上,仰头望天不知在琢磨什么。 没去打扰她,杜圣兰离开时帮忙带上了院门。 人面树冠里,牧童还在事无巨细地和五蕴和尚说着天道碎片的事情:“佛门圣地,它在那里会变得虚弱,更好操控。” 手鼓前后发动过数次兽潮,造了累累杀孽,佛门正好克它。 “……天道碎片不愿意回去补天,便想用兽潮减少修士和妖兽的数量,好恢复一些天地灵气。” “碎片归位一枚,天地间的灵气会恢复不少。” 牧童一口气说了不少,笃定五蕴和尚不会拒绝,仅仅是借块地皮罢了,金禅寺也不需要出力,何况此举确实有利于苍生。 五蕴和尚沉思片刻,点了下头。 在牧童迫不及待地催促下,一炷香后,除了被接回来的雪花狮子暂时留在了冥都,先前上界的几人坐上了五蕴和尚的莲花法器,赶往金禅寺。 这里到金禅寺相隔百万里,顾崖木打坐调息,老黄牛一言不发跟在牧童身边,良久,牧童拍了拍它的背,双方都有些沉默。 春日盛景,下方世界一片美好。 四季交替牧童已经看了无数遍,早就感觉不到美好。他每日都要忍受自己发烂的灵魂,这和证道得来的永生不同,牧童的状态更像是树上挂着的干尸,一直卡在生死交界的瞬间。 伤春悲秋的气息萦绕在空气中,顾崖木睁眼道:“未必能死得……” 在牧童疯狂的目光直刺而来前,杜圣兰拍了拍顾崖木的胳膊,低声道:“冷水我已经泼过了。” 还是不要去刺激他为好。 顾崖木并不关心牧童如何,更上心稍后补天的事情:“我会和你一起。” 凭借杜圣兰一人之力控制不了天道碎片,说不定还会被反客为主,弄成了天生道体。 杜圣兰颔首,眺望远处道:“不知世间究竟还有多少散落的天道碎片。” 如果成千上万,那还是毁灭吧。 …… 黄昏下的金禅寺,被晕染出淡淡的金光。 尚在半空中,便能听见下方传来的厚重敲钟声,这一刻,灵魂仿佛都得到了洗涤。这种宁静老黄牛是享受不到的,它如今是冥都生灵,对佛门有着天然的抗拒。 比老黄牛更抗拒的是天道碎片,一直疯狂想要逃脱,可惜有牧童的阵法和顾崖木的结界做双重阻挡,哪怕碎片拼了命去撞击结界,归根结底都是在做无用功。 杜圣兰本来还想勾勾手指,讽刺一下几次妄图打造天生道体的碎片,但当目光触及到不远处的古刹,未说出口的话重新吞回肚中。 金禅寺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庄重,法器落地后,这种岁月沉淀下的禅意更是让人不敢造次。 大树下清扫落叶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见礼,五蕴和尚领他们去了最高的那座古刹。 “上一任住持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如今就在这古刹里,此间天地蕴含的禅意是最浓郁的地方。” 他不说,众人也能感觉得到,天道碎片一到这里,挣扎变得尤为强烈。 杜圣兰并未立刻做什么,从上界回来后,他满身的血污都未来得及清洗。做一些大事前,特别是涉及天地,沐浴焚香这种必要的仪式少不了。 金禅寺有大陆最好的香,至于灵池就在后山,五蕴和尚让人备下了一套干净的僧衣。 不到蝉活动的季节,未踏上石阶,却已经能听到蝉鸣。 入口处有一只巨大的金蟾雕塑,赤红色的双目栩栩如生,金禅寺的灵泉对复原伤势有好处,杜圣兰下去后,经脉得到滋养,舒服地喟叹一声。 不远处的树干上,顾崖木在那里帮他护道,杜圣兰觉得没这个必要,问:“你不下来?” 缠绕在树上的银龙闷声道:“不必。” 杜圣兰可是清楚记得争夺雷劫时,对方挨了梵海尊者一刀。 他站起身,光着脚踩在树枝上,一路走到大树旁,轻轻拽住正在往上移动的银龙尾巴,无奈道:“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半晌,才有声音回应:“真的?”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顾崖木觉得也是,那只会对自己有好处。 回过头,杜圣兰确实穿着单薄的里衣,发丝上的水还未来得及用真气烘干,滴落在脚下。 想起问心玉璧里看到的画面,龙角微微一颤。 杜圣兰好笑,起了几分逗弄人的心思:“需要我抱你过去吗?” 银龙浑身一紧,自觉钻入了灵池。 一人一龙不是第一次共浴,顾崖木解除封印的那一天,就因为疗伤共同泡了寒潭。当时还是恶龙力邀其下寒潭,一度佯装要粉碎对方的衣服,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杜圣兰好心问:“我帮你看一下伤口?” 银龙尾巴不自然地摆动了一下,在某些方面它比雪花狮子还容易害羞。 杜圣兰不再勉强,唇畔掀起微笑,靠在岸边闭目养神。 调息不过片刻,池边有了涟漪,杜圣兰睁开眼,银龙变大了一些,龙目多出了几分严肃:“一会儿补天时,情况有任何不对,及时……”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杜圣兰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了自己头上。 银龙稍微靠近了一些,送上门来的龙角,杜圣兰自是没忍住摸了摸。冰凉还有花纹,堪称最美的艺术品,稍微过了一下手瘾后,他轻咳一声回到先前的话题:“我会随机应变。” 未在灵池耽误太久,杜圣兰换上整洁的衣服,恢复了往日少年稳重的模样。 古刹外,摆放着一个大鼎,鼎内盛满香灰,长年累月堆积,十分厚实。杜圣兰亲手点燃三炷香,插入鼎中。 同一时间,外面的钟声比平日多敲了三下。 缕缕雾气盘旋上升,勾连形成一朵莲花。此香乃是金禅寺有名的莲花炷,三根齐燃聚雾成莲,传言能辟邪祈福。 杜圣兰抬头看天,距离太阳彻底落山只差须臾,今晚天边的云彩是火红色。 他轻吸口气,对着顾崖木轻轻点了下头。瞬间,强劲锋利的龙爪踏空直上,带着杜圣兰一路升腾至万丈,穿过云雾来到无尽虚空。 杜圣兰从龙身上下来,漂浮在半空中,放开全部神识去感受这片天地。 界壁破开后,天地间的灵气变得更为淡薄,如今他已经是大乘期,面对这逐渐衰弱的世界,依旧感觉到有心无力。 没有着急施展淬体法,杜圣兰仅仅是放出电流继续感应天地,从而进入‘天雷合一’的境界。心境稳定后,他试图看得更加真切,每多往下探望一寸,杜圣兰的眼睛就愈发酸胀,像是被千根针同时扎着。但他依旧没有合眼的意思,竭尽全力想要看得更多,看得更远,直至看到这个世界的本质。 杜圣兰想要知道,自己面前这个深渊,究竟残缺到什么程度。 眼角开始微微开裂,银蓝色的血积聚在眼窝,守在一边的银龙正要叫醒他,却见杜圣兰双目失神,忽而喃喃:“看到了……” 深渊中有一个巨大的开口,中间有暗光勾勒出纹路。 很像是地图,残缺的每一片都有它原始的轮廓。 一,二……视线被血液模糊,杜圣兰朦胧地看到只有四片这样的缺口,直至双目彻底模糊,他不得不狠狠闭了闭眼,擦去眼角的血污。再次看时,只能看到万物,先前那些隐蔽的纹路,却是彻底消失不见。 杜圣兰牢牢将刚刚那一幕记在脑海,调动真气,指尖出现电流。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对着天道施展《天雷淬体》,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是单纯的依靠个人之力。 银龙控制住天道碎片,杜圣兰那柔和且不带有一丝攻击力的电流此刻像是蜘蛛的丝,从各个角度缠绕住碎片,用力将它朝那片深渊的缺口拖拽。 在银龙的视角里,碎片正在逐渐消失,起先是一个口子,紧接着面积开始逐渐增大。 杜圣兰的鬓角不断有冷汗淌落,碎片被拖入深渊,顾崖木的结界便在一点点失效,仿佛临死猛兽反咬,碎片不顾一切想要没入杜圣兰体内。 耳边刮来狂啸的大风,杜圣兰没有浪费真气去阻止碎片,几乎将所有力量灌注到淬体法的施展中。 眼看那碎片就要顺着深渊爬到口子,碎片本身都开始变得亢奋时,突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道向下拉扯。 杜圣兰残存血迹的眼睛有了亮光:赌对了! 天道再残缺,天道意志仍旧存在,面对被丢进来的遗失碎片,怎么可能任由它再度逃跑。 杜圣兰将他那相对于整个世界杯水车薪的淬体力量,全部以碎片为中心进行填补,试图重新将它塞进缺口当中。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碎片还在不死心地想要上冲,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杜圣兰几乎脱力,完全是在机械性地填灌。 星空中发出轰隆一声,杜圣兰突感一步从山崖上坠下,猛地清醒过来。 脱离了天雷合一的境界,面前看不到什么深渊,身后是巨龙,身前是云雾。 杜圣兰有些不确定:“……补上了?” 真气枯竭,先前有一瞬间他的意识几乎模糊,记不清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舔了下干涩的唇瓣,杜圣兰环顾左右,成不成功应该很快就会有答案。上次施展淬体法,得了个天生圣人的称号,这一次如果成功,天道肯定也会给出相应的奖励。 等了片刻,左右两边看不到有什么祥云异象,正当杜圣兰蹙起眉头,暗叹不会失败了的时候,星空中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璀璨的亮光。 他慢了半拍抬起头,根本来不及闪躲,银河似从天而降,正朝他涌而来。 明明只是日落西山,天空中却已是星辰闪烁,上次只是百万里能看见异象,如今整片九川大陆只要抬头,皆是一片星辰浩瀚。 长河延伸至杜圣兰脚下,天生圣人那种大善人的气质逐渐加强,少年人的面容在异象彰显下,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这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在他身后,盘旋着巨大的银龙,一前一后,画面交织在一起仿佛原始的图腾。 杜圣兰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神情出现几分迷茫。良久,他轻轻抬手,好像看到了面前有什么伤痕,抚摸了一下。 “有病,得治。” 下方,敲钟的僧人身体传来剧烈的酥麻,极致的痒意和电流互相冲击,硬生生逼得他双目猩红,跪了下来。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 戒痴小和尚死死捂住胸口,快要被这种疯狂的感觉逼疯:“师父。” 正要求助,发现五蕴和尚不知何时已经捏碎了三颗佛珠。 “……” 金禅寺的弟子体内的暗伤正在恢复,这个治疗的过程逼得他们想要发出声音,喘息声刚一溢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 杜圣兰的目光看向了北域,修长的手再度抬起:“有病,得治。” 正在观望异象的修士纷纷弯下脊梁骨。 如涨潮一般,这种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他们每一个穴位仿佛正在被羽毛轻扫,精神力薄弱的修士当场留下了生理性泪水。 抚平一些轻微的暗伤,这对修士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换做平时,他们必定愿意散尽千金来治疗,可现在—— “我没病,不……啊……”还未吐出口的叫喊化作呻吟。 一位老祖本来在闭关,听到外面的动静,最终决定出来一看,刚一抬头,就对上了异象中圣洁的面容。正想要招来周围弟子盘问一下,那股光明一视同仁普照到了他。 老祖保持嘴巴微张的姿势,瞳仁狠狠一颤,整个身体开始痉挛。 他那不跪天也不跪地的双膝突然一软,骨头酥了,大脑也麻痹了,旁边的族长突然嘤了一声,唤回了他几分神智。族长此刻也看到了老祖,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欣慰。 老祖宗,你也跪了啊。 斩月山。 向来清冷的剑修抱着剑,在那极致的酸爽与痛苦中,抖得跟筛子一样。久而久之,这剑都开始嫌弃他们,想要飞走。 这股力量是来自天道的恩赐,任何人都躲不开。 龙泉瀑布外,竹墨指尖狠狠刺入了掌心,他单手撑着剑鞘,肩膀微微颤抖,望着天空中的面容,怒喝道:“孽徒。” 百万里外,杜圣兰没有听到谩骂,他只是微微偏头,任由光芒万丈。 整个九川大陆,哪怕是正在厮杀缠斗的修士,也逃不过单膝跪地,大喊着不要的结局。 这光芒似乎只针对九川大陆的修士,下界的仙人趁机想要动手杀人,却被光芒狠狠震走。 无尽海域。 妖兽像是鱼一样,疯狂在海面来回跳跃,说着各种语言的妖兽在喘息声中怒骂。 “没病~不治,啊~” “好爽,不,好痛啊……” 杜圣兰身后的银河朝四面八方流去,其中的某个光团,像是天边的星辰,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体内。 “有病,得治。” 四个字魔性般地回荡在天地间,回荡在修士的耳中。 等那银河快要流淌完时,杜圣兰终于回过神,望着下方金禅寺弟子扭曲的面容,怔了下:“出什么事了?敌袭!” 他的语气有些紧张。 银龙冷静道:“不碍事,你只是不经意间,让整片大陆的人跪了一遍。” 淬体法本就会让人欲仙欲死,在天道力量加持下,那百万倍的力道造成的精神伤害难以想象。 …… 下界,冥都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地方,随着一枚天道碎片归位,冥都的天空被全部照亮。 这一刻,无论是阴犬、兵人、冥都高层,甚至是鬼修,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词汇—— 秩序。 第87章 惊不惊喜(二合一) 造孽的银河光辉终于快要流淌完, 苍穹中慈悲的面容逐渐模糊。当看不清五官的时候,这张脸反而更显神圣,杜圣兰想要落地, 偏偏有无形的牵扯硬生生拉住了他。 ……累了,就这样吧。 杜圣兰自暴自弃, 只能定格在半空中, 保持普度众生的状态。 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个纪元, 星辰隐没, 世界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银龙在腾飞过程中, 打散云雾, 似乎是为了给杜圣兰一个调整心态的时间,从万丈高空下落时, 顾崖木有意放缓了速度。 “别怕。”他安慰道。 杜圣兰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叫让九川大陆的人跪了一遍? “不重要,不用怕。”龙尾卷起的风声淡化了说话的声音:“反正他们现在更怕见到你。” 昂首挺胸走过去就是。 落地的刹那,杜圣兰首先看到的是戒痴和尚, 他又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你不记得了?”戒痴一向平静的语气突然拔高, 那双修炼得来的真知之眼在看杜圣兰时, 有一丝隐隐的怒火:“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是真的, 我到现在头还疼着。” 因为先前真气损耗的太厉害,杜圣兰尚未缓过劲。 戒痴看他的目光很复杂,不欲多谈, 转身快步离开。 杜圣兰下意识又看向五蕴和尚:“大师,你……”粉末吹散在空气中, 他愣了一下:“你佛珠怎么碎了?” 五蕴和尚闭着眼, 幽幽道:“杜施主, 跑吧。” 他是真心建议,先前的异象里,倒映出了金禅寺古刹的虚影,再不跑,说不准很快就会有人来这里痛揍罪魁祸首。 杜圣兰抿了抿唇,四下一扫,没瞧见牧童,也没看见老黄牛。 焚香的大鼎附近,放着一本册子和一封信,用块石头随意压着。 杜圣兰拆开信封,笔迹潦草:有感灵魂已逐渐衰弱,迎来解脱的日子应该不远,这本笔记全当过往赔礼。 翻看册子,里面是关于阵法的感悟和一些新颖的阵图。最后这段时间,牧童选择了在老黄牛的陪伴下去游玩山水,重新看一看这个世界。 杜圣兰望着天边降临的夜色,轻轻一叹,收好笔记转头看向身后。 银龙暂时还未化作人形,淡淡说道:“走。” 杜圣兰点了下头,金禅寺外划过一道流光,不少弟子抬头望向引发今日动荡的源头,有人双手合十默念:“佛祖保佑,别让他们再来了。” 经行无尽海域时,杜圣兰看到妖兽正疯狂地想要上岸,还有举着横幅的,歪歪扭扭写着‘杀死杜圣兰’。杜圣兰喉头一动,好在银龙的速度足够快,哪怕在空间乱流里也能游刃有余。 顾崖木最终还是告知了他前因后果:“异象显化的神秘长河可以疗伤,这方世界的修士都得到了些好处。” “那他们岂不是该感激我?” 顾崖木道:“所有修士都抚平了轻微的暗伤,换个角度说,他们在这片大陆的实力排名不受影响。” 杜圣兰嘴角一抽,这角度换得该有多刁钻。明明是大陆修士的整体水平上去了。 一路上,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修士,让本来有些担心被追杀的杜圣兰彻底放宽心:“今日外面行走的人好像格外少。” 大一点的城池,都没有亮几盏灯,街道上罕有行人,门户紧闭。 顾崖木丝毫都不意外:“大概羞于见人。” “……” 杜圣兰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我完了。 举世皆敌,不过如此。 顾崖木能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一些,正想要调侃两句,强壮的躯体忽然猛地一转身,一口灼焰融化了云雾,滚滚灼浪朝远处天空飞去。 黑色大鼎开口朝着他们,猛地扣住火焰,这温度对它来说有些勉强了,疼得在半空中翻滚。 来人是蚀魂道君。 杜圣兰先看得却是大鼎,语露轻嘲:“看来上次的苦头你还没吃够。” 寻珍鼎浑圆的鼎身轻轻一颤,想起了被魅术勾引支配的恐惧。 蚀魂道君今日用得是戟,招式大开大合,十分威猛。 “杀人总得有个理由。”杜圣兰坐在银龙身上,省了自己躲闪的功夫,望着蚀魂道君问。 “师命。”对方给出的回答很简洁。 都是仙,蚀魂道君献祭法身下界后能力被压制,随着界壁破开,他动用的力量变得相应强大一些。同为师兄弟,玉面刀和他比,就像是只纸老虎。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爆发,惊人的气息引得不少躲在府邸里的修士出来观望,抬头看见火光漫天,另有神戟掀翻火浪。 仙人级别的战斗,杜圣兰不断施展屏障,到底还是受了些冲击。 忍住喉头的腥甜,他竟面带微笑:“梵海尊者在玉面刀不知道的时候,让他立下了某种誓言,导致玉面刀灵魂受损交战时落入下风,对了,他最后被做成了冥都的一条狗。” 蚀魂道君神情微微有了变化,正是因为识破了梵海尊者的手段,师徒才会离心。秘境里玉面刀神魂出了问题,蚀魂道君以为这个日常不怎么熟络的小师弟已经陨落,未曾想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今日来,是应梵海尊者要求,直言师徒一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他帮忙。 趁着蚀魂道君分神的时候,杜圣兰虚空布阵,抓准时机引爆阵法。 爆炸波涌来,蚀魂道君仅仅后退两步,并未受到严重影响。 杜圣兰眯了眯眼,先前顾崖木和其交手时,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就像在魔渊对付玉面刀一样,针对蚀魂道君的攻击,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削弱。 “是仙运。”顾崖木道。 蚀魂道君目中闪过一抹赞叹:“你的观察力很敏锐。” 都是仙君,但仙和仙的等级不同,仙运强弱自也不同。低阶仙君攻击高阶仙君时,就像凡人妄图戮仙,面对仙运护体,再强的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双方不断过招,轰轰的巨响让下方山川都有轻微的颤抖,另一边寻珍鼎终于消化火焰,冲过来帮主人的忙。两方夹击,银龙速度再快,也很被动。 望着三翻四次攻来的大鼎,杜圣兰目光一沉,这鼎和上次所见不同,气息更加强大。蚀魂道君心思缜密,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如今要再用合欢心法引诱这鼎,恐怕很难成功。 杜圣兰压低声音:“想办法靠近一些。” 他的话顾崖木一向深信不疑,哪怕现在近身不利于他,也是毫不犹豫主动朝蚀魂道君而去。 杜圣兰藏在袖间的手指柔软的仿佛没有骨头,轻轻划动,空气中荡漾出奇妙的韵律。 蚀魂道君直觉哪里不对,抬眼便见对方面容圣洁,抬手便有柔光倾覆。 “有病,得治……” 四个字一出口,银龙都不由僵硬了一下。 杜圣兰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四个字像是烙印在了灵魂里,按照他原先的念头,仅仅是要施展淬体法,可一运转功法,直接踏入了天雷合一的境界。 柔光尽数朝着蚀魂道君而去,这一次没有仙运护体。 淬体法的本质是治疗,他是在做好事,仙运没有理由阻挡。 光是避不开的,因为它的面积可以铺盖的很大。蚀魂道君不可避免地被笼罩在部分华光下,酥麻从心口蔓延上大脑,握着神戟的手微微颤抖。 人前显圣后,杜圣兰再施展《天雷淬体》时,隐隐蕴含着一丝天道的力量。 修士体内不可能没有暗伤,以他如今的境界,治疗的效果轻微,那电流游走的酥麻感却是格外恐怖。 寻珍鼎也没能逃脱天空撒下的光网攻击,不规则地颤抖嗡鸣,这给了顾崖木足够的可乘之机,飓风般的火焰狂啸横扫而来,蚀魂道君胸前有烟雾飘散,不但是铠甲,一处皮肤也被灼伤。 “有病,得治……” 杜圣兰继续施展淬体法,这一次,柔光化为一柄柄小刀,只朝对方四肢飞射,避开了受伤的部分。 蚀魂道君千年来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邪魔歪道,但他们和眼前的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放眼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拿医术当邪术电击人的。 这一次攻守方调换,顾崖木成了占据优势的主动方。 寻珍鼎被电得底部都开始微微弯曲,蚀魂道君抓住大鼎选择撤走。在速度上,他还不及玉面刀,没走两步便被追上。 蚀魂道君冷声道:“纠缠下去,你也讨不了好。” 顾崖木没有任何意动,每一次攻击都不让分毫。 过于逆天的宝物下界使用不了,蚀魂道君的仙运有限,为了让寻珍鼎下界,对方本就消耗了不少仙运,界壁开后才恢复一些。拼一拼的话,是有胜算的。 战斗,蚀魂道君从来不怕。他享受生死间的厮杀,可一口一个‘有病’在耳边炸响,一阵又一阵的快感让他眼皮都在颤抖。 恰在这时,寻珍鼎被锋利的龙爪一抓,出现一丝裂痕。 眼看又一击要落在大鼎上,蚀魂道君主动收起武器,瞥了眼杜圣兰:“我知晓一件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杜圣兰一挑眉。 银龙暂时停止了穷追猛打。 作为上界的重点关注对象,有关杜圣兰的风吹草动皆会被留意,自从裴琉焰承认母子关系,蚀魂道君也多投入了两分注意力。 “前段时间,她和一位下界的星君走得比较近,对方擅长咒术。” 天生媚骨的吸引力,就连玉面刀初见裴琉焰时,也出现过明显的心境波动。 “咒术……”杜圣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说出一个词:“咒杀。” 咒杀的能力冥都生灵也有,但都是当面对战时使用,至于隔着不同空间咒杀人,难度极大。 九奴和裴琉焰关系特殊,作为心魔,九奴被割裂前,本身就是属于裴琉焰的一部分,也许她会利用这点做文章。 顾崖木道:“倘若如此,她便还没有开始替换仙骨。” 利用媚骨,才能去蛊惑他人办事。 杜圣兰看向蚀魂道君,开口前对方便知道他要问什么,直言道:“那位仙君实力不强,不过这种以偏门成仙者,在相关领域不可小觑。” 杜圣兰只听信了七分,面对蚀魂道君,依然保持足够的警惕。 当然后者也并不在意他信不信。自己答应梵海尊者来杀杜圣兰,已然践诺,不成功也是天意。 蚀魂道君带着寻珍鼎离开,银龙冷冷一扫他消失前的背影,双目一眯:“看样子是真闹掰了。” 梵门用刀,蚀魂道君从来时便放弃了有优势的刀,改用戟。 杜圣兰更感兴趣的是梵海尊者派大弟子来杀自己的事情:“为了得到天道碎片,梵海和魇做了交易,其中必定有杀我和杜青光,只是不知时限为多少。” 规定时间内,自己和杜青光不死,梵海尊者势必会被誓言反噬。 顾崖木提醒:“近来小心些。” 临死反扑是最疯狂的。 杜圣兰颔首,表示心里有数。 改变主意没有回冥都,杜圣兰先去了趟天机楼。一向客源不断的天机楼难得很冷清,总管事亲自出来接待他们,幽怨的目光看得杜圣兰头皮发麻。 不知道是不是代入了主人家的情绪,端上来的茶也有一种缠绵舌尖的苦味。 杜圣兰低咳一声,说出来意:“我想要买裴琉焰的消息。” 总管事:“几等情报?” “近半月来,所有的。” 总管事短暂消失了片刻,再回来时,端来的托盘里放着四五个卷轴。 杜圣兰交完钱,当场拆开,大部分和仁义堂收集的情报重合,甲等情报里有两条消息:四日前,裴琉焰疑似和一男子出现在青台山附近;金禅寺遭贼,疑与裴琉焰有关。 后一条已经被五蕴和尚证实,前一条和蚀魂道君说得也能对上。 杜圣兰放下卷轴,上面没有提到裴琉焰目前所在,说明天机楼也不知道。 谁知总管事又拿出一个小竹筒,是刚刚收到还未整理的情报。 杜圣兰看了一眼:“裴家?” “你人前显圣,一些下界的仙人想要趁机斩杀大陆修士,结果反被光芒震伤。他们这一出手,就暴露了踪迹。” 裴家大长老一直没有明确撤去顾崖木的家主之位,加上先前的欺瞒事件,大长老俨然成为裴琉焰完全掌握裴家的绊脚石。昔日尚有顾忌,如今她对于这些倚老卖老的,彻底丧失了耐心。 昨日她原本是想派仙人来趁机解决大长老。 总管事忽而笑道:“那仙人只是试探地一出手,不过已经引起了怀疑,这对二位来讲是好事。” 经过这一遭,长老们开始提防裴琉焰,顾崖木这个几乎被架空的家主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视线范围,这头龙和杜圣兰走得近,起码后者比较有情有义,而且传言已经成仙,如此一来,裴家就有两位仙人做后盾。 从天机楼出来后,杜圣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嗤笑一声:“裴家关了裴琉焰二十年,她心中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正如五蕴和尚所说,有因才有果。 如今他们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下这一番因果。 天机楼总部和裴家在同一座城市,中间还隔着仁义堂。 杜圣兰路过时,看到金光闪闪的仁义堂牌匾,脚步放慢却未曾停下,一路朝前走去。 裴家五百米远的地方,就有侍卫巡逻,足见针对墨家的围攻突袭给这些大势力造成了怎样的忧虑。深更,两人都算是不速之客,现身不久后,几位长老阴沉着脸出现。 对待证道成仙的顾崖木,这些长老多出几分慎重。 “裴琉焰在哪里?”顾崖木直接道出来意。 大长老和二长老对视一眼,接着冷淡开口:“你们来晚了,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杜圣兰垂了垂眼,判断话是真的。就在他和顾崖木准备离开时,大长老冷不丁开口:“不过赵长宁被我们控制住了。” 杜圣兰目中有了波动。 裴家地牢。 尚未跨入门槛,血腥味扑面而来,杜圣兰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阴森潮湿,牢房里特意养着啃咬活体的妖鼠。 甬道尽头,赵长宁被铁链所缚,身上血迹斑斑,一看就是受了刑。 大长老道:“琉焰那丫头离开时,我们要求留下赵长宁。” 这是个下马威,也是想要撬开赵长宁的嘴,问出裴琉焰到底想做什么。 顾崖木看赵长宁的目光和看死人无异,此人当初假装要被杜家处死,想引杜圣兰现身施救,之前他一直以为人死在了塔楼争夺中,否则早就亲自去灭口。 “为什么不搜魂?” “看来你们不怎么了解天生媚骨。”大长老道:“媚骨修炼到了极致,仅仅是一个眼神,都能让精神力薄弱的人沉迷。” 裴琉焰在精神力上大有造诣,可以一点点蚕食控制他人。赵长宁早就沉沦,根本承担不了搜魂。 杜圣兰皱眉:“这么邪门?” 大长老冷笑:“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她养的几条狗。” 被控制的人和裴琉焰之间形成了一种主仆关系,譬如赵长宁,早就彻底认其为主。 杜圣兰走到赵长宁面前:“长宁叔,作为弃子,你还想着帮她隐瞒?” 赵长宁呸了一口:“养不熟的小崽子。” 杜圣兰并不恼,他们间的一点情分,早就随着凶牙坡的试探烟消云散:“我最后问一遍,裴琉焰的计划是什么?” 裴琉焰要咒杀九奴,肯定是要满足多种条件。 赵长宁神情淡漠,毫无所动。裴琉焰不愿意爆发冲突留下他,也是笃定了别人审不出什么。 既然是敌人,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杜圣兰直起腰,看向大长老:“家族里有什么受了暗伤的人可以领过来,裴九星除外,顺便帮我带把椅子。” 大长老瞥了眼暗卫:“照他说得意思办。” 很快,有年轻人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躯走来。 莫名其妙被带到地牢里,他又是害怕又是不解。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杜圣兰右手猛地隔空一抓,年轻人瞬间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错位,正想要反抗,突然又觉得身体格外苏爽,就像是拔出了肉刺。 “移花……”杜圣兰左右手交错,右手轻轻朝着赵长宁的方向拨拉了一下,低念一声:“接木。” 祁子期的移花接木,可以将一个人的真气抽出身体一次性丢出另一个人体内,造成真气爆炸。 杜圣兰从前只在特殊情况下才使用过这一招,如今有了新的创意,真气可以抽离,神念可以凝聚,是不是代表暗伤也可以嫁接? 一部分暗伤转移到了赵长宁体内,强行渗入的过程十分遭罪,先前受刑都没有皱起的眉头,此刻眉眼都快挤到一起去。 “啊……” 他现在就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这些外伤则是水滴,赵长宁只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滴水穿石的过程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各种情绪交织,最后化为一声吃痛地叫喊。 杜圣兰拉过椅子坐下,面容神圣不可侵犯:“有病,得治。” “啊!”语调陡然拔高,疼痛变成了潮水般的酥麻。 “移花接木。”杜圣兰回归了先前的过程。 “啊!啊!啊!” 虽然不知道移花接木是什么,但有病得治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几位长老不约而同后退一步。 地牢里响彻着惨绝人寰的声音,外面值守的侍卫面露惊奇,暗道究竟是怎样的酷刑,能将人折磨成这样。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杜圣兰从地牢中走出,他的衣服是干净的,手上更是没有沾染一滴血,证明没有亲自为人上刑。侍卫见状更加好奇了,没有动刑为何会爆发如此凄惨的嚎叫。 没有理会他们的惊疑,杜圣兰想着从赵长宁那里得到的消息,面容阴沉,末了沉声道:“先回冥都吧。” 一抬头,正好看见顾崖木面色有些不大好,他神情中的阴霾散了几分,关切问:“身体不舒服?” 顾崖木:“心魔。” 杜圣兰扬眉:“它敢作怪?” 听语气好像准备当场了结了。 “从刚刚起一直抖个不停,应该是吓到了。” 杜圣兰的审讯手段,给年幼的心魔蒙上了阴影。 “……” 银龙重新踏空飞行。 清晨的凉风铺面,杜圣兰考虑回到冥都会不会不受待见,毕竟昨天的人前显圣影响的是整片大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酝酿话术想要将自己摘出去。 “到了。” 杜圣兰回过神,下意识看向远处,目光倏地一凝。 冥都城门外,枯败的树枝像是外界普通的树木,开始抽出嫩绿的枝丫,常年聚在冥都上空的血雾竟散开了。银龙降低飞行高度,杜圣兰直接从它身上跳了下来。 黏腻的湿红色土地,如今踩着有一种砂质感。推开虚掩着的城门进去,一名鬼修正僵硬地望着身前的麻雀,小麻雀朝前走动着觅食,反而把鬼修吓得连连后退。 冥都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活着的生灵愿意进去? 妖兽误入也就罢了,这只是一直普通的麻雀。 失去雾气遮掩,杜圣兰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冥都的真实面貌:没有主街,全是纵横交错的小道,整体一观像是张牙舞爪的蜘蛛。周围都是暗巷,茅屋和石屋毫无章法地建造着,地面除了些破烂石头,看不到任何花草。 雪花狮子正趴在人面树冠上,两只大眼睛显得有些呆滞。 杜圣兰走过去,叫了两声,它才回过神。 杜圣兰张开双臂,雪花狮子化为拟态跳到他怀里。 顾崖木看了一圈,实话实话:“除了地皮,这冥都加起来,还没兽车值钱。” 雪花狮子的兽车,可是他们高价从黑水商会买的高级耗材,车轱辘都是镶着金边的。再看这些鬼修和阴物,平日里在血雾中显得阴森恐怖,可真正暴露在白昼中,各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有的提着破枪,有的捧着破碗,直接拉出去到城里当叫花子,都毫无违和感。 以为雾气只是消散一瞬间,苦等到天亮,越来越多沉睡的阴物被唤醒,准备看一看血雾回来没有。 一道阴影从血色石碑蔓延至杜圣兰身前,最后化为阴犬出现。 杜圣兰忙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阴犬没有回答,杜圣兰顺着对方的目光转过身看去,城门口,青眼阴犬正一脸迷茫地站在那里。 昨夜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秩序’一词,魇预感冥都发生了什么,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想要偷偷回来看一眼。结果受到惊吓太大,连掩去身形都忘了。 这是哪里? 它先是低头,脚下是破碎的青石板砖,再抬头,暗巷里苏醒的阴物陆续从小土屋中走出,石渠里还爬出来两个,下水道的沟渠里也有好奇探出头的。 情况好一点的穿着破洞草鞋,更多的是连鞋都没有。近处有只长着两个头的怪物,每个脑袋的毛发油腻到不可直视。 太阳升起,暴露在阳光下的冥都呈现出了它最真实的状态。 脏,乱,差。 从未被清扫过的地面,不但有骸骨,还有各式各样随地乱丢的垃圾。人类边陲小镇最古老的村庄,布局都要比这个大气。 “殿下?”有效忠魇的几个鬼修看到它,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青色的眼珠停止转动,往常追随的鬼修不少,但从未给它造成如此强烈的冲击。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其实这并不奇怪。 货物放在店里和摆在地摊上,本就是两种观感,何况鬼修天生长得奇形怪状,不修边幅,此刻处在这么一个乱糟糟的环境里,自然显得无比寒碜。 “这里是冥都。”面对青眼阴犬怀疑的眼神,杜圣兰开口打破沉默:“没错,就是你一直想要继承的家业。” 魇如遭晴天霹雳。 第88章 有朋自远方来(二合一) 不可能, 一定是他们使用了什么邪门手段。 恐怖的青眼死死瞪着废土残垣,无法接受这里的荒凉。 命多不代表死不了,魇恶事做尽, 因为它主动和梵海尊者合作,梵海尊者为了践诺, 接下来杜圣兰必将面对惨烈的追杀。如今魇孤身来冥都, 还暴露了踪迹, 是最好解决它的时机。 天赐良机, 杜圣兰却面容平静, 看不出一丝杀意。 所有的对头里, 他唯独对魇没有恶感,甚至觉得留着它和自己的仇敌合作,不愁敌人不遭殃。 魇终于回过神, 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 顿时如临大敌。它果断计划出数种逃亡方式, 做好战斗准备, 根根毛发如尖刺竖起, 可前方的人却连眼神都没施舍一个。 杜圣兰不知何时已经走去了另一处, 望着脏兮兮的沟渠道:“你看这里, 要不要填平种花?” 顾崖木道:“种兰花。” ‘兰’字念得无比轻柔。 杜圣兰收回视线, 两人相视一笑。 雪花狮子从杜圣兰怀中跳下来, 主动和阴犬建议:“要有主街,拓宽街道,至少能行车。” 冥都高层有的在清理垃圾,有的在脑海中重新构思未来房屋布局。 ……一定是故意想让我放松警惕。魇片刻都不敢放松, 化作一道阴影逐渐离开, 走出了一千米, 也没人追出来。面对这种主动的示好,它又折返冥都,冷笑:“原来是搞怀柔对策,你们这是想请我加入?” 话音刚落,先前一脸和善的众人面上笑意陡然消失,陆续转过身,目中蕴含着强烈的杀机。 魇后退几步,从神色来看,这些人脸上的杀意绝非伪装。 它决定先离开,回头伺机而动,看看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青眼阴犬一走,杜圣兰的杀意才渐渐消退,抬头望向整个冥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哪怕血雾消失,整个冥都也不至于显得如此落魄,他在外面的世界和鬼修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和现在看到的是截然相反的感觉。 一只冥鸟飞过,不久九奴出现在他身侧,低咳着说:“昨日血雾消散时,‘秩序’一词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 咳嗽完她抬起头:“不止我一个,几乎冥都的生灵,都是一样的反应。” 从前冥都的混乱、无序,并非肉眼可见的表面层次,更像是天厌之,天弃之。是天道刻在冥都的诅咒,任何人看到冥都生物,都会下意识地排斥。 如今这种混乱被抹平,那种原始的排斥感不复存在。如同一个修士,没了外放的境界气息,旁人不会被他的威压所影响。 九奴似乎还想说什么,突然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圣兰目中闪过一丝忧虑,说出审问赵长宁的经过。 “裴琉焰请了一位仙人要咒杀你,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我的血。” 身为修士,不可能不受伤,哪怕他再小心,也不能确保血液不落入他人之手。 九奴勾了下手指,人面树冠主动拔根走过来让她靠着:“不打紧。” 她好像很困倦,说完靠在树上直接睡着了。 杜圣兰放轻脚步声,拉着顾崖木走到另外一处,他大概能猜出咒杀需要自己血液的原因:“九奴是因原始的母爱冲动诞生,所以我是源头。” 想要彻底咒杀,必须要利用源头去诅咒。 “……但我最开始的道体已经被雷劫毁了,如今以天雷为躯干,这血液不知是否有效。” 顾崖木:“天道界定一个人,和他换了几具身体无关,而是看灵魂。” 言下之意,认为目前的血液依然有效。 在杜圣兰皱起眉头前,顾崖木嘴角勾了勾:“不用担心。” 杜圣兰看向他。 “我来想办法。”短短几个字,却让人莫名心安,杜圣兰甚至觉得顾崖木已经有了主意。 “九奴的事情我会解决,至于其他,想做什么你就做,”顾崖木继续说道,“不必束手束脚。” 杜圣兰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开始把精力投注到冥都上。 如此大的巨变,冥都召开了一场会议,商讨有关未来的发展,作为‘始作俑者’,杜圣兰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耄耋老者沉思后说道:“事已至此,是该谋求新的发展。” 冥都日后可能都不会被强行封都,这是好事,他们能长久地享受自由,当然坏处也很明显,随着世人对冥都敬畏的消失,早晚会有人起不轨的心思。 阴柔男子摸着毒蛇,杀性颇重:“有不老实的就先杀他几个。” 背双斧的女子点头,似是认同他的见解。 其余人也先后发表了看法,大部分倾向于恢复和外界的联系,哪怕他们心底里排斥这种联系,也要为大局考虑。阴犬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等他们都说完,血红色的眼珠突然锁定杜圣兰。 “我的想法很久以前已经表示过。”杜圣兰严肃道出七个字:“拜师学艺来冥都。” “……” 因为他的神情太过严肃,想要嘲笑一声都觉得不太合适。 偷完塔楼,逃亡途中杜圣兰曾一路对着修真界喊话,当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如今众人惊愕地发现他是认真的。 阴犬想起了自家孩子,当初小阴犬一本正经说出‘狗不嫌家贫’,现在看来也不是玩笑。 杜圣兰正色道:“阴物再厉害,数量也是有限,何况大部分鬼修投靠了魇。一个势力,少不了新鲜血液注入。” 塔楼里快要消失的神念,也说过让杜圣兰帮忙留意一下传人。其实不止是他,修真界重视传承,前辈们的神念多少都希望自身的传承能延续下去。 “至于天圣学宫的那些学生,都遣出去吧。” 吞噬神念的几名学员被九奴驱逐进了鬼修所在地,下场凄惨,至于其余的学员,立场不同倒也没做什么该死的事情。先前留着是防止出去后成为对付冥都的力量,如今天圣学宫院长已死,学宫群龙无首,这些入学宫时发誓过永不背叛的学员,留着也没用。 耄耋老者:“驱逐,招人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要打拜师学艺的噱头,师从何来?” 杜圣兰静静看着他。 随后他的目光依次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停留。 “……” 阴柔男子哈哈大笑,指着缠绕在手腕上的毒蛇:“我们不杀学生都算好的,还教人?” 杜圣兰最后静静看着阴犬,阴犬静静望着阴柔男子。 阴柔男子苦笑道:“王,这有些为难人。” 杜圣兰瞥了眼雪花狮子,雪花狮子鼓足勇气:“一切为了冥都。” 杜圣兰抚掌赞叹:“说得好。” 阴柔男子眼皮一颤。 “吾儿也会当导师,教导食修。”阴犬冷冷道:“诸位没有推辞的理由。” 杜圣兰点头:“大道三千,不但要招学员,同时也要招收导师。” “平白无故的,谁会到冥都来当……” 杜圣兰摆手:“我有钱,有资源,别的门派能给出的我们也能,不怕人不来。”顿了下又说道:“除了资质,我们也和其他势力一样,收进来的人必须要立誓。” 谁都不想花钱招来关键时候捅刀子的。 …… 仁义堂的雇佣兵当天就接到了消息,被安排上发传单的活计。 拜师学艺找冥都,宣传单上触目惊心的几个字居然还是用红色颜料书写。 “疯了,冥都居然都开始招人。” “界壁在冥都,倘若仙人发难,最早遭殃的也会是冥都。” “也不能全看灾祸,别忘了塔楼在冥都,比从前拜师天圣学宫容易许多。” 看到宣传单后,最初的愕然和无语过去,不少人开始从中琢磨好处。最早加入的一批,说不定可以成为元老级的人物,新兴势力一般也不会吝惜资源供给。 “我看课程还挺全面的,连食修都有专门的导师。” 一些家世不好的年轻人,只要能求道去哪里都无所谓,他们更关注教学质量本身。 众多修士还在观望犹豫时,发出传单的下午,就有过来应聘的。 杜圣兰正在冥都外围给发芽的小树苗浇水,远远地看到一团色彩斑驳的光影靠近,对方走到近处,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离彩蛙,体型巨大,看到杜圣兰硬生生忍住目光中的幽怨,口吐人言:“听说这里招导师。” 无尽海域妖兽智商是普遍的低,当然也有特例,离彩蛙就是其中一种。它战斗力不高,但是极擅毒,会研发各种毒药。 没想到第一个来应聘的会是妖兽,昨晚经过那里时,杜圣兰还看到拉横幅讨伐自己的妖兽里,就有离彩蛙。 和他往冥都走,离彩蛙说出来得原因:“无尽海域的妖兽只知道打杀,资源再多,对我来说也是贫瘠之地。” 它不擅长战斗,意味着无法掠夺资源。 舌头猛地伸长,代替手推开城门,正和杜圣兰说话的离彩蛙呆若木鸡。 土屋,破砖,遍地垃圾。 杜圣兰淡定道:“问题不大,很快会收拾出来。” 天圣学宫那些被抓来的学生,被遣送离开前,正在沿街打扫垃圾,他特意联系了合欢宗的工匠,准备把这里打造出瑰丽奢侈的风格。 看到离彩蛙不愿意踏进来,杜圣兰道:“我们对于导师,会专门建造豪华宿舍。” 还豪华……离彩蛙觉得就是现在跑去乡下吃虫子,条件都比这里好。 环境不行,杜圣兰姿态却端得很高:“有意留下的话,先进行专业实力测试,立誓后便算是正式加入。” 离彩蛙:“我再考虑一下。” “随意。” 一点都不加挽留,离彩蛙觉得不被重视,又莫名认为或许这里真有发展前途,否则不会如此高傲。 “在哪里测试?”它决定赌一把。 杜圣兰招来一只阴物,负责毒道考核的是阴柔男子,离彩蛙被带去了那里。 如今杜圣兰在冥都的话语权加重,不仅仅是因为背靠九奴,更是因为他掏钱。当天来应聘或是进行考核的学员不多,雇佣的工匠却是提前到了,拿着工具和图纸开始重新进行规划。 …… 黄金时代真相曝光的第三天,终于在九川大陆引发轰动。 作为接待过仙人又为梵海尊者建庙的医谷,受到影响最大,先前将梵海视若神明的多是散修,居无定所,倒是没有承受多少谩骂,即便如此,也不敢再像从前一样,处处吹嘘梵门。 医谷本身还想坚持一下,毕竟有两名梵门弟子就住在医谷,现在事情传开,他们不得不拆除庙宇。 梵门弟子冷笑:“优胜劣汰,这些人应该感谢得到了一场血的洗礼。何况你拆了,就不怕得罪我们门主?” 医谷老者沉默。 他离开后,梵门弟子面上笑容消失,通知其他几位在外活动的同门赶往医谷。 众人汇合后,为首的弟子说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气势一弱,我们就会彻底成为众矢之的。” 仙人对待下界修士有着天然的鄙视,梵门弟子不觉得梵海尊者当初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实力够了谁愿意一直待在土著世界?只要他们的态度足够强硬,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再三思量。 “于师兄说得对,我们如今都在这里,量这些修士也不敢造次。” 后面的一句话被敲锣打鼓的声音掩盖。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出去,远处庙宇正在被暴力拆卸,一位梵门弟子正要上前,被另一人拉住。 “等等。” 被拉住的人有些不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微微一变。 为梵海尊者建庙,医谷用得是最上等的材料,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宫殿。 砰! 大门被一棍子打裂,出手的是一位家族老祖:“如此德行,怎配建庙!” 语毕继续怒斥梵海尊者不讲道义。 旁边不乏有一些中小势力附和,其中实力最强的不过是大乘后期,面对他们梵门弟子自是无所畏惧。然而今天五蕴和尚也在,就连裴家大长老也来了,裴家近来名声不好,想要借此挽回一些名誉。 倘若只有这些高手,梵门弟子依旧会不惜一战,问题在于正扬手指挥乐队的那位。 “奏乐!” 杜圣兰抬手时,唢呐齐鸣。 “表演!” 他收手时,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数个民间道士,个个穿着夸张的服饰,在庙外举行驱邪仪式,活像这里面供奉的是什么歪魔邪道。 顾崖木安静地在一边帮忙点燃爆竹。 杜圣兰靠在步辇上,命人抬他进去,拿着根柳条时不时在被打破的泥塑金身上扫一下,自顾自地念叨:“晦气走开。” 全程脚不沾地,显然是对这座庙嫌弃到了极致。 先前准备过去逞一逞威风的梵门弟子在看见如此嚣张的一幕时,反而顿住了脚步。 杜圣兰带给他们最大的感受就是不好对付。这种不好对付在于别人打架,是权衡利弊后的点到即止,有他在,必定是要往死里打。 “于师兄,现在怎么办?” 为首的弟子沉着脸说:“先退走,我回趟师门请示一下。” 他也有自己的小盘算,平日里以他的身份是没资格面见门主,说不定这次是一个机会。 这位于姓弟子迫不及待赶回上界,一进去就吓了一跳,仙界界壁口守着不少人,其中竟有不少同门。 他正要请教发生了什么,被迎面走来的梵海尊者四弟子叫走:“你来得正好,不然我还要下界一趟。” 于姓弟子不敢插话,垂首在一旁等对方说完。 梵海尊者的四弟子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明珠:“这里是师尊创造的小世界,共计有十余种传承。你去放出风声,这小世界三日后会开启,凡是得到前三传承者,梵门将动用资源,直接帮他们跨过一个大境界。” 这是阳谋。 此次进入小世界的修士不设境界,对于困在大乘期或是渡劫期的修士而言,是难以言喻的诱惑。 为了激发普通修士的热情,小世界每一处传承点都有傀儡值守,只要顺利完成传承考验,傀儡都将保护他们的安全,免受高阶修士残杀。 颠倒黑白最快的方式就是靠人的一张嘴,骂也好捧也罢,梵海尊者需要网罗差遣的是高手,他有十成把握会有大势力的人按捺不住要去小世界。 天机楼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组织,随后便是黑水商会,不到半天,这个消息彻底在南北域爆发,甚至传到了无尽海域。 “您要去吗?”黑水商会会长的亲信询问。 如果会长去,他就要提前安排死士跟随。 黑水商会会长沉默了片刻:“杜圣兰在做什么?” 亲信如实汇报:“才去医谷拆了庙,之后大批量采购耗材,据传是为建设冥都所用。” “没了?”黑水商会会长一愣。 亲信点头:“没了。” 黑水商会会长皱眉:“不对劲,此人和梵门的恩怨如此重,才拆完庙,怎么会任由消息传播?” 按照杜圣兰的行事风格,理应杀一儆百,至少宰掉一个梵门弟子立威。 同样的疑问此刻也汇聚在四大家族,天机楼……连一些中小势力都觉得不对劲。 三日后小世界会正式开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世界的开放地点选在了北域,离合欢宗不远的地方。 杜圣兰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小世界开放前的晚上,不少人偷偷来到天机楼购买他的情报,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对方疑似前往了极地雪山。 有热闹,有宝物的地方永远都有杜圣兰,他没有伪装音容相貌去小世界里捣乱,偏偏在同一天去了遥远的雪地,这不正常。 黑水商会会长对亲信道:“我们也启程,去看看有什么端倪。” 亲信:“那小世界……” 黑水商会会长摆了摆手,做生意的要比他人看得更深刻,能让杜圣兰放弃针对梵门的人,极地雪山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北域的一个家族也在说着差不多的言论。 “作为邪魔入侵的元凶,老祖我实在不屑与之为伍,倒不如去趟雪山。” 他倒要看看,让杜圣兰偷偷摸摸过去的原因是什么。 前往极地雪山的路线众多,但到了最后千里路时,会汇聚为一条狭窄的小路,直通极北之地。兽车太慢,大部分修士选择的是空中路线,黑水商会财大气粗,直接动用了最新改良的飞舟,隐蔽性极好。 飞到半路,飞舟响起警报,周围有大型飞行物体,会长走到舟头,降下前舱,飞舟变成了半封闭状态。 放开神识一扫,发现居然是天机楼的人。 天机楼主正在吃橘子,对她的到来,黑水商会会长并不奇怪,天机楼需要网罗各处情报,真正令他费解的是北域的御兽宗也来了。 北域御兽宗和杜圣兰间的嫌隙不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次竟然没有去小世界。 御兽宗有自己的权衡,他们此次带了几只厉害的妖兽,想要试探一下杜圣兰究竟是不是真的成仙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和黑水商会会长的思路差不多,认为极地雪山必定有价值更高的东西。 最后一段路程,空中设有阵法阻挠。 北域御兽宗宗主冷笑:“果真有猫腻。” 命令妖兽落地,一低头,发现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妖兽体型庞大,盘旋一圈后,勉强找了个落脚点。 “这么多人?”北域御兽宗宗主脸色一变。 无尽海域的妖兽也来了不少,它们的理由比较纯粹,只想看能不能找机会弄死杜圣兰,回报对方治疗的‘恩德’。 有修士在劝退后来者:“大家都来了这里,小世界说不准可以捡便宜。” 被劝说者无动于衷,他们有派人打着参加考核的名义去了冥都,没看到阴犬,更没瞧见杜圣兰那个干娘,明明前两日参加最终考核的人还能见到他们。 如今这漫山的阵法,更是说明了此地有机缘。 “诸位,附近杀阵万千,我等可以暂时联手。” 阵法师协会今日也来了,因为阵法多,不少人主动提出和他们组队。 极地雪山,内峰。 天空云雾苍辽,杜圣兰站在峰顶。纵使外面春意盎然,这里虚空中仍旧不时飘落着小雪花。 “好了吗?”他问。 “再等等。” 一段距离外,皮皮虾的外壳颜色在雪地中十分瞩目,一锤又一锤地打地洞,他不但要打自己的,还得另打两个供九奴和阴犬使用。 杜圣兰此来是为了渡劫。 人前显圣时,神秘长河中有光团顺着流进了他体内,给大陆修士治疗的光芒如同阳光,而这光团才是太阳本身。其中蕴含的治愈力量,和杜圣兰的灵魂躯体都完美匹配。 这光团给他的感觉,不亚于当日将送他入大乘期的龟甲仙泉,吸收后足以横跨一个境界。 放弃了红鲤,不想自己另有所得,杜圣兰心头却没几分激动。从这光团中,他感受到天道对于碎片归位的迫不及待。 幽幽叹了口气,杜圣兰平复好心情,走到洞口一望,惊讶道:“这么深?” 底下的皮皮虾头也不抬继续开凿:“保险点好。” 吸收那玩意来渡劫,谁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异象,指不定连引来的天雷都不一样。顾崖木等人来是为了给杜圣兰护道,谁也不想重复一遍九州大陆修士的下跪体验。 稍后渡劫开始,他们就躲在地洞里。 顾崖木特意带来了好几张冥都鬼修亲手缝制的遮光布。 杜圣兰盘腿坐在地洞外,仰头望天:“梵海尊者倒是帮了我一次。” 利益动人心,这片大陆从来不缺自私自利的修士,他们都去小世界,便不会有人注意自己渡劫。 他要默默渡劫。 想到这里,杜圣兰的眼睛都有了光,从元婴境界到现在,自己的每一次渡劫,都是众人围观惊天动地,上次罗刹门更是将他的渡劫生涯推上了‘巅峰’。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能安静的、不受任何人打扰地默默突破。 皮皮虾爬上来依次分发了遮光布,等他们封好洞口,杜圣兰离远了一点,吸收完光团最后一点能量,迎风而立。 刹那间,他周身气息暴增,强烈的光芒包裹住躯干,天空中汇聚而来的不是乌云,而是乳白色的云朵,从万里外便开始凝聚,如清泉一样流淌而来,甚至无法从中感觉到电弧游走的痕迹。 …… “快看!” 雪山外,有修士惊讶望天:“异象,是异象!” 本来先前被阵法所伤,他都打了退堂鼓,如今热血沸腾。 后方修士哈哈大笑:“如此夺目的异象,必是至宝现世,快,我们快冲!” 第89章 不要打扰他(二合一) 皑皑积雪, 困阵和杀阵叠加,阵眼不知在何处,稍有不慎便会被拉入深处冰窖。 这些困难如今放在修士眼中, 就是成功前最后需要攀登的山峰。阵法师协会的便宜不是好占的, 阵法幻影重重, 后方人想要寻着他们的落脚点走, 但一脚踩下去, 地面便爆发出数十道冰锥。 盘天鹤主动和阵法协会会长攀谈:“稍后若是天材地宝, 你我平分, 若是法器,回头我盘家会补偿你们足够的灵石, 再让出一处矿山。” 阵法协会会长意动,同意带他过阵。 不少人见状面露不屑,不到最后, 宝物会落在谁的手里可说不好。 艰难地走过杀机重重的雪山外围,内部的阵法就没有布置那么多了, 杜圣兰毕竟只提前到了小半天,没精力去绘太多大阵。 “到了!” 前方乳白云朵翻滚, 层层堆积, 天幕低得仿佛都要垂至雪峰。 众修士下意识放开神识去感知,山坡上好像有另外的气息,很微弱,似和万物融为一体。 正当他们要更细致地去观察时, 雪峰上缓缓升起一道人影, 他法身初成, 面容慈悲, 宛如一尊正在升天的佛。 “那是……”有人眯起眼, 只觉得被光影模糊的轮廓格外眼熟。 天机楼楼主呆滞的面容最先有了变化,立刻就要抽身离去,然而太迟了,云层已经酝酿足够,天空乍亮,雪山云雾通通散开,漫天的劫光笼罩住了整片极地。 “跑!”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可当他们想要和同伴强调时,声音不自觉得酥软:“快~跑~啊……” 话音未落,人先跪。 众人第一反应:杜圣兰又人前显圣了!直至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闷响,才惊觉更像是渡劫。有人不信邪地抬头看了一眼,全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谁家渡劫是乳白色的云,而且看不到电光。 盘天鹤后知后觉道:“这孙子不是已经飞升了?” 为什么还在渡劫? 吸收的光团蕴含的能量太过精纯,无法被消耗的部分散发至天地间,杜圣兰的意识浑浑噩噩,咬破舌尖,靠着疼痛短暂清醒过来时,捕捉到了上千道不止的驳杂气息。 向下一看,面露惊愕。 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其中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来不及细想,雷劫静悄悄来了。这是杜圣兰渡过的最温柔的一道雷,也是最恐怖的,除了最开始的巨响,再无任何动静传出。没有惊天动地的雷霆,也没有电光火石的碰撞,柔光铺天盖地,他就站在最光明的地方。 雷如细针,千丝万缕扎进皮肤,一点点地分离血肉。 这种滴水穿石的酷刑,不久前他才对赵长宁使用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杜圣兰不好过,下方的修士更不好过。 黑水商会会长嘴唇颤抖地吐出几个字:“雷劫,有毒。” 正经雷劫哪里会这样? 杜圣兰一开始尝试排斥那股力量,后来发现完全可以抵消,来回使用新生和毁灭道则,一点点地让雷劫融化。 随着侵蚀身体的力量淡化消失,第一道雷劫安全渡过。 杜圣兰微微仰面,不受控制地进入天雷合一的境界,甚至和劫光都有了共鸣,他单手抬起:“有病,得治……” 修士陆陆续续跪下,双目猩红,神态疯狂。意志力弱一些的,当场趴下,销魂感觉的刺激下,像是蛆一样扭动。好面子的一些老祖见状,在跪与趴之间,选择了第三种状态,躺了下去。 雪地冰凉,和狂热对接,扭曲成了另一种不可言说。 “杜圣兰——”不知是谁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你清醒点。” 哪怕有再多成见,也知道这终归不是个疯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那魔性的四个字。 杜圣兰坚持找回自身理智,这次只说了一个字,便及时停下。 劫光下,修士每一秒都在飘飘欲仙,这会儿稍微好一点,有人拼命往外爬:“没病,我没病……” 杜圣兰面容恢复了原先的慈悲,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戾气占据了主导。 他只想要安静地渡个劫,为什么这么难? “没病……”如圣人抬手,冷漠道:“也得治。” “啊!”那修士绷紧了脚趾,眼角留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他再也不去多人的地方了! 第二道雷劫降临时,终于有了响动。而与轰鸣声一同到来的,是更加强烈的劫光。 地洞。 九奴打通了一条地道,问顾崖木:“你还有多余的遮光布吗?” 上面怎么鬼哭狼嚎的?她要去看看。 顾崖木紧皱眉头:“没了。” 顾崖木恨不得缝住外面人的嘴,此起彼伏的叫声,几乎都盖住了雷鸣,完全判断不出来杜圣兰如今渡劫的情况。 极地雪山的修士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出窍飞向了天国。 …… 小世界。 抵抗不了诱惑过来的修士自然有,大多是一些平日里本就作风不正的。后续过来查看情况的修士也有,他们想知道最后机缘会花落谁家。 小世界的开放地点就在合欢宗附近,人都挑衅到了家门口,合欢宗的修士自然是要来看看,也好记下都是哪些修士承了梵门的恩,日后一一讨回来。 一位梵门弟子望着长相娇俏的几名女修,语气轻浮:“双修一下,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直接告知你们机缘在哪里。” 合欢宗本身实力不弱,被迫迁宗是受到几大势力逼迫,但此刻小世界外只守着两名仙人,她们并不惧一战。 围攻墨家后,仁义堂的雇佣兵也在这里,此刻各个如冷面的活阎王,已经有人抽刀。 战斗一触即发,小世界突然传来动静。 “有人出来了。” 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出口处。 傀儡护送一位得到机缘的修士出来,人还没看到,先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等他终于走近,满是褶子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众人面前。 合欢宗的一位女修揉了揉眼睛,忍不住问:“大爷,您贵庚?” 七十岁的老头喜极而泣:“七十三而已,老夫七十岁才入金丹,所以稍显老态。” 女修讪笑道:“您真谦虚。” 两名梵门弟子面色不是很好看,先前进去的修士有不少歪瓜裂枣,但他们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些好面子的大势力人伪装,现在看好像不是这样。 “于师兄。”梵门弟子传音道:“师尊今早特意派人传讯来……” “我知道。”于师兄打断他的话,看向老者,神情严厉:“凡得机缘者,必须如实交待真实身份。” “什么真实身份?”老头情绪还激动着,喘着粗气说:“老夫陀螺门黄九牛,难道还能有假?” 说罢狐疑地盯着上界仙人:“你们该不会不认账,耍人玩呢?” 黄九牛可不怕他们,他突破失败只余三年阳寿,突破不了早晚是个死,回过身道:“各位可都看到了,机缘我是得到了。” 合欢宗女修娇笑着说:“您放心,我们都见证人。” 话音刚落,傀儡又送出一个不修边幅的人,这一次梵门弟子亲自检查过,确定没有易容。不信邪地测试了一下骨龄,二百三十一岁,化神期。 “……” 先前和大爷说话的女修都不免觉得有猫腻:“这机缘,是个人进去就能得到吗?” 对方刚得了好处,并不恼,叼着根稻草说道:“一堆地痞流氓打架,我活得久,手段多。” 他进去的时候也惊呆了,水平一个比一个次。倒是有几个实力强悍的,但被他们这些蝼蚁抱团搞死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神情中满是震惊。 僵硬的气氛中,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刻意压低了,但在场修士哪个不是耳目灵通。 “三牛啊,你领着陀螺门的兄弟都过来。”先前得到机缘的大爷正用传讯符联系门众:“我跟你们说,这机缘,是个人就能得到……” 梵门弟子眼神一暗,确定是有意外发生了,这几个傀儡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他们得亲自进去。 “该不会是去杀人灭口?”合欢宗女修笑眯眯问。 她刚刚已经通知了熟识的人过来看好戏,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过来的可不止一点人。 合欢宗当然也通知了杜圣兰,不过后者没收到讯,还忙着漂浮在半空中渡劫。 “君有疾,汝当治。” 杜圣兰也不记得自己渡了多少道劫,天空中的云朵化为朵朵莲花,美不胜收。地上人的嗓子已经叫哑了,然而半空中还有聚集的光芒,显然另有雷劫降落。 黑水商会会长仗着宝物多,死士帮他挡住光的时候,拼了命挖出一个洞,两名死士堵在洞口阻碍光芒进去。 “十万灵石。”盘天鹤憋得脸红脖子粗:“我买你这个地洞!” “我出十五万灵石外加一杆神枪。” “二十万灵石,谁都别跟老子抢!” 阴凉的地点让疲惫的身躯复苏,黑水商会会长眼含热泪,活过来了。 他知道上面的人有多想钻进地缝里来,命令死士放天机楼楼主进来。 天机楼楼主心中生出一丝感动:“谢谢……” 话还没说完,黑水商会会长递给她一把小刀:“我太累了,你来挖地道,我们轮换,一路给挖出去。” “……” 真正的劫难不是渡劫,而是渡劫结束。谁也不想去等稍后劫光消失,大家绝望地面面相觑。 两人默不作声交替挖洞,挖了一小截后,突然觉得越来越轻松,好像屏障突然变薄,用力一挖,随着土块崩落,黑水商会会长猝不及防和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对上。 这是,挖通了狗洞?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恐怖的阴影靠近,黑水商会会长连忙道歉,加速换了个方向挖。 一炷香后,挖到了九奴的坑里。 他面色难看,怎么到处都有冥都的人? 急速掉头,从极地雪山离开只有一个主方向,偏偏冥都的人就挑在沿线打地洞。一边暗骂倒霉,黑水商会会长边偏离了一点角度挖。 天机楼主已经懒得和他废话,对方每次挖都选薄弱的地方着手,能不撞上别人吗? 毫无意外,新挖的又通向了另外的洞穴。 “皮皮虾?” 皮皮虾面无表情举起拳头,以地表最快的速度出拳,气流冲撞导致身体斜飞,天机楼主紧贴地道壁,平静地望着黑水商会会长从身前飞出。 以后者的实力完全可以抵挡一下,奈何经历先前的劫光普照,他手脚发软,加上这一拳并不致命,只要不断后退,力量的余波就能在地道中消耗七分。 地面,杜圣兰有感自己不是在和雷劫做斗争,而是和消化的光团。那股力量不断包围缠绕,既治愈也蕴含着毁灭。偏银蓝色的血液从指尖滴落,成为这片天地间最受瞩目的颜色。 左手托莲,异香飘散,日曜星辉,圣人无言。 待异象显化时,杜圣兰终于……闭嘴了,摧残众人的魔音消失。 回落到雪峰,灵气化雨,预示着他成功踏入渡劫期。 无数怨恨和彷徨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杜圣兰撇了撇嘴,自己才是受害者,好端端渡个劫,一群人找上门往地上一躺,一副讨债做派,这种行为放在官府是要被定义为敲诈。 乳白色的光芒终于消失,盘天鹤是第一个站起来的,怒喝道:“你竟然诓骗世人,说已经成仙。” 杜圣兰淡淡道:“坦白说,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信。” 二十一岁的仙人,他们可真敢想。 一阵疾风扫过,面对突袭而来的身影,底下的修士正要抬手反抗,杜圣兰轻巧地避开他们,一脚踹向北域御兽宗宗主的腰,捞回两只妖兽。 “阁下哪里来得这么大火气,要用妖兽泄愤?” 他要再晚一点,这妖兽必定会死于非命。 北域驯兽,是有名的残忍,原本它们是被带出来试探杜圣兰境界的,结果出了点意外。 面对明显被虐待过的妖兽和有旧怨的御兽宗主,杜圣兰本想一剑结果了对方,但看其衣衫破损,神情悲愤,明知不敌还要冲上来拼命,不禁有些纳闷。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就要问他的妖兽了。” 杜圣兰想到了那奇异的光芒,又看了看疯狂的北域御兽宗宗主,目中有了明悟。 只能说自作孽,来得路上对方还不忘鞭打妖兽,导致妖兽也被纳入了治疗范围。 “我杀了你!” 咆哮声惊天动地。 杜圣兰飞身抓住御兽宗主衣领,重重往地上一摔,冰面顿时裂出一条缝隙。扫了眼他身上几道可疑的爪印,冷笑道:“又没出什么大事,平时可没见你宗门这么要脸。” 他曾答应南域御兽宗宗主,有朝一日机会到来,会让助其覆灭北域御兽宗。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大乘期哪里是渡劫期的对手,纵使是大乘后期也是不敌。力量的悬殊让御兽宗主猛地清醒,怂恿周围修士:“诸位,我们联手除了这修真界的祸害!” 有人确实蠢蠢欲动了,证道成仙是假的,只要合力,他们有机会猎杀成功。 遮光布被掀开,一只皮皮虾上岸重新化为人形。 目光随意一扫,在场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紧接着九奴也凭空出现在人前,她耷拉着眼皮,谁都没看,但就是让人觉得莫名危险。 杜圣兰每向前一步,御兽宗主便后退两步。 “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杜圣兰微微一笑,望向身边的妖兽:“不如就让它们来投票,生,还是死?” 妖兽心中充斥着恨意,但常年打一棒子给一颗枣的驯养,让它们无法第一时间开口决定。 杜圣兰轻飘飘道:“那就废了。” 两道身影游走缠斗,实力相差半个境界,哪怕目前御兽宗主施展浑身解数,显得不分上下,但结果可想而知。 谁都没有去关注一场结局注定的战斗,顾崖木冷冷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在有异议前,继续说道:“相信谁也不愿意看到市场上有售卖留影石。” 究竟存不存在留影石记录,都不确定,但谁也不敢赌。 一声惨嚎回荡在天地间,雪峰的积雪都被震了一下。 御兽宗主的丹田被贯穿,杜圣兰收剑走来。 不愿再自讨没趣,众修士是一脸兴奋地来,双腿颤抖地离开。 杜圣兰实在没忍住问,扬声问道:“你们到底为何而来?” 一道道身影走得更快了,总不能说他们是为了来找宝物,冷风扑面,先前留下的生理性泪水结成冰霜,看着好不心酸。 说了句‘莫名其妙’,杜圣兰觉得这些人的脑子是真的该治疗一下。 “对了,我刚有看到天机楼主……” 顾崖木:“和黑水商会会长挖洞走了。”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渡最后一重天劫的时候,好像有道可疑的人影接近渡劫区域。” 刚刚场景太过混乱,他的意识也非完全清醒,并不能保证没有看错。 顾崖木目光意味不明,最后化作一声嘲讽地轻笑:“一只小老鼠罢了。” …… 崇山峻岭,一处幽静的山庄隐蔽在山水之间。 “拿到了。” 男子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带着一丝恭敬,他看女子的目光不是带着欲望,而是臣服。 正如裴家大长老所说,裴琉焰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她能操控别人的精神。此刻听到男子的话,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有了杜圣兰的血,便能对九奴实施咒杀。 她望向男子:“你有几成把握,咒杀成功?” 男子能靠咒术证道,在这上面的造诣自然极高,但仍旧不敢保证,只说:“诅咒只占部分,另一部分在你。” 实施咒杀时,裴琉焰要同时间渡心魔劫,这种隔着不同空间的拉锯战,谁胜谁负不一定。 裴琉焰眺望远处山川:“那心魔的实力在我之下,你我配合,应当没什么问题。” 倘若不是在裴家禁地被囚禁了二十年,凭借她的资质,早就飞升了。 男子在天上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星君,他会被裴琉焰操控,不止是因为天生媚骨的诱惑,更是了解对方的潜力,倘若裴琉焰能飞升,实力必定不凡。 日后他在上界也可多一重依靠。 “明日戌时,就是最适合的时刻。”男子用真气凝固杜圣兰渡劫时淌落的血液,确保不会有耗损。 …… 从极地雪山离开,杜圣兰发现传讯印记被激活,立刻重新联系合欢宗。 本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不料那边却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快来小世界,有好戏看。” 阴犬已经回了冥都,九奴也准备离开,先前那些污秽的叫声吵得她耳朵疼。 顾崖木正要化龙带杜圣兰一起走,杜圣兰摇头:“我尝试瞬移一下。” 这种手撕空间的感觉,他早就想试试。 手指虚握,空间出现一条裂缝,杜圣兰回过头,顾崖木嘴角勾了勾:“很成功。” 两人自原地消失,又过去一段时间,双双从小世界外出现。 第一次使用瞬移,杜圣兰有些手生,耽误了点时间,一来就看到外面聚着不少人,其中还有黑水商会会长。 “你……” “好巧,你也来了。”会长面不改色装作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杜圣兰视线一扫,发现先前围观自己渡劫的修士竟然都在这里。 裴家大长老站在在最前面,义正言辞说道:“老夫倒要看一看,都有哪些不知廉耻的去争夺机缘。” “不错。”盘天鹤捋着才长出来的山羊胡,肃容说道:“我辈修士,岂能为了点机缘连尊严都不要。” 他们特意来此一趟,就是向世人展示自己没有进入小世界,搏一搏美名。 没有拆穿这群人的道貌岸然,杜圣兰走到合欢宗那边,目光冰冷:“都有谁得到了机缘?” 纤纤玉指一动,指向远处某人。 杜圣兰顺着看过去,本杀意沸腾的面容愣了一下:“大爷,您贵庚?” “七十三。”女修小声道:“我已经问过了。” 杜圣兰又看向旁边那个,女修轻咳一声:“二百三十一,化神。” 说话间,又有人出来了。 这次傀儡护送出来的实力不错,然而是妖兽,这只蜥蜴武力值高,智商一般,因为长着怪异的三条舌头,说话不利索。 不少刚刚赶来的修士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我上我也行。 很多人不去,是自知实力不够,不限制境界进去大概率会成为炮灰,没想到大势力的人竟一个都没去。 “你看盘家家主,在渡劫期卡了这么久,宁肯不飞升,都不愿意占梵门的便宜,着实令人钦佩。” “没错,他要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在飞升了。盘家主,大义!” 盘天鹤脸都快黑了,心脏一边滴血,一边含泪为自己搏美名。 有的羡慕,有些嫉恨……在场什么心思的都有,杜圣兰忽然对得到机缘的几位修士笑道:“梵门不知何时践诺,有哪位担心人身安全的,可以雇佣我仁义堂的雇佣兵。” 众多雇佣兵齐齐拔刀:“仁义堂,为您保驾护航。” 口号喊得整齐划一,无比响亮。 杜圣兰在人群中准确找到了裴萤,后者认真道:“我们以为你喜欢这个风格。” 裴萤去冥都时,看到了鬼修铸造的雕像,联系罗刹门夸张的行事风格,以为喜好会一脉相承。 放弃解释,杜圣兰再度看向梵门弟子:“但愿你们言而有信。” 梵门弟子面色难看,消耗资源给这几个垃圾提升境界,还不如把东西拿去喂猪。 小世界仅仅开放了一天,因为参与竞争者着实太过劣等,傍晚时分机缘便被瓜分完毕。 给获机缘者撂下几张联络用的传讯符,梵门弟子黑着脸离开。 飞身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其中一人迫不及待开口:“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我们肯定会被师门降罪。” 事情闹得太大,他们还不好直接把几名机缘者做掉。 于师兄猛地停下:“肯定是那杜圣兰搞的鬼。” 不然就凭这下界人的德性,多少会有几个厉害点的势力参与。他恶狠狠道:“杜圣兰不是想搞什么冥都招生?他想踩我们的脸面,我们也踩一踩他的。去找几个人散一下谣言,就说他欺骗修士去冥都,实则是进行迫害。” 见对方没反应,于师兄皱眉:“还不快去?” “这一招是挺好使,但肯定没人信。”那名梵门弟子回忆道:“人家只对境界高的下手。” 根据搜集来的情报,杜圣兰元婴期就敢设计渡劫,到现在,直接进攻他们视若神明的梵海尊者。 这么一想,梵海尊者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第90章 互相伤害(三合一) 戌时。 晚霞由橙红不断加深, 最后烧成了赤红。半个山庄被黄昏笼罩,地上的青草一点点变黄,庄内树皮脱落, 温泉干涸, 一只从天空飞过的小鸟翅膀骤然停止扑扇,‘啪’地一下重重砸在地上。 以山庄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生机在一瞬间被抽空。 一间幽暗的屋子里, 九个人跪在不同的方位, 他们身限幻境, 有的狂喜大笑,有的泪流满面。 有老有少, 共同点是这些人都和裴琉焰一天出生,连时刻都一样。此时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空白的牌位, 笑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 格外恐怖扭曲。 裴琉焰盘腿坐在最中间的蒲团上, 微微点了下头。 男子拿出杜圣兰的血液, 嘴唇不停动着,却没有任何声音泄露。 血液化作千丝万缕, 分别缠绕住象征九种不同情绪的牌位, 侵蚀的过程中,血液本身的颜色越来越淡。 狂风大作,外门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屋内唯一的一根蜡烛火焰熄灭,裴琉焰闭上眼,正式开始渡心魔劫。 冥都。 正在院内弹琴的九奴一失手, 拨到了错误的琴弦, 树上享受乐律的冥鸟歪着脑袋, 一只只好奇地看过来。 纷乱的杂音传出。 九奴原本就没几分血色的面容惨白地可怕,她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手指用力绞着琴弦,黑雾从创口处不断渗出。 冥鸟发出凄厉的嚎叫,盘旋在空中。 院门被一股大力猛地砸开,原本正要去塔楼检查血雷状况的杜圣兰和顾崖木最先赶到,随着越来越多的黑雾在半空中溢散,阴犬和冥都高层也陆续到来。 身为冥都生灵,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咒术。阴犬几乎是一眼看穿:“咒杀。” 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九奴的痛苦,她的喉咙挤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手腕断掉了半截,半个身子都压在了琴上面。 杜圣兰刚要上前,被顾崖木拉住。 现在过去只会添乱。 沉默片刻,杜圣兰退到门槛外,突然就想明白了昨天渡劫时那一闪而过的虚影身份,定是被裴琉焰蛊惑的仙人。 阴柔男子手指轻轻摩擦着下巴,瞥了眼院内:“情况对九奴不利。” 这场交锋中,明显九奴处在了下风。如果现在用咒术不断去填补对方的创口,或许会起一点作用。 然而阴犬并未立刻动作,似乎准备再观望一下。 杜圣兰同顾崖木朝远处走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之前你所指的方法是什么?” 顾崖木曾说有办法帮到九奴。 “强大。”四目相对,顾崖木继续说道:“只要变得足够强大,就能碾压一切。” “……”这说得不是废话? 顾崖木今晚谈吐跳跃性很大,紧接着又道:“随我去个地方。” …… 山庄里。 九个牌位在不停颤动,下面的‘祭品’俱是七窍流血。 裴琉焰曾经分割过九次心魔,前八个陆续被九奴吞噬,这使得九奴异常强大。 杜青光对自己狠,裴琉焰也不逞多让,数次割舍心魔,须知每次的过程都痛苦无比。但人终究活不成一块石头,以往的狂喜,怨恨,暴躁……这些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被她强行割裂,却又在往后岁月,重新滋生。 今晚是一场隔空的厮杀较量。 主动权在裴琉焰,可这不代表她胜券在握。 整个过程,她能感觉到心脏不断膨胀又骤缩,几次险些要炸裂。 九奴其实并不能算是完全的心魔,只是被裴琉焰强行定义为心魔。前八个才是真正的心魔,即便被割裂仍旧摆脱不了裴琉焰的控制。 这么多年双方一直处于相互制衡的状态。裴琉焰的负面情绪随时会通过九奴的身体滋生,导致后者无时无刻不在和这些情绪做斗争,身体状态十分虚弱。 过去半个时辰,没有取得压倒性优势的裴琉焰让男子也诅咒自己,试图利用这些情绪为牵制,进一步反噬九奴。 男子照做。 “噗——” 诅咒刚一缠身,裴琉焰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男子见状面色微变,施展诅咒的强度减弱。 裴琉焰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如纸:“继续。” 她的目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恨意,那是对老天爷的恨意,恨它为什么偏偏给了自己一副天生媚骨。 天生媚骨修炼资质一般,在打破枷锁前,凭借裴琉焰的资质,化神期后每一次的渡劫,难度都不亚于登天。为了能消除对渡劫的畏惧,裴琉焰不得不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割裂这些负面情绪。 男子皱眉:“继续诅咒,可能会留下暗伤。” 裴琉焰嘴角硬扯出僵硬的笑容:“那又如何?” 等她成功渡完心魔劫,就立刻剖骨,重新移植一副仙骨。 男子有一瞬间被她的狠辣吓到,忍不住道:“移植仙骨很危险,未必就能成功。” 话说出口很久,没有听到回应,他看向屋子中间,裴琉焰垂着头,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人,就在刚刚,她被拉入了心魔世界。 时光仿佛回溯,屋内燃着裴琉焰不喜欢的香料。 老嬷嬷递过来一碗汤药:“小姐,该喝药了。” 万年冰焰果。 嗅出了汤药的用材,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她喝了下去。 万年冰焰果不但能让伤口迅速恢复,还能补充元气,推动修为增长。裴琉焰疲惫地睁开眼,精神恢复了不少,一声啼哭从屋内另一侧传来。 “抱来给我看看。”下意识的,她开口说出这句话。 老嬷嬷有些为难,虽然不知原因,但家主交待过尽量别让她接触孩子。 裴琉焰从这份犹豫中猜到了什么,本来只是一个可无可无的要求,但她似乎天生有反骨,变得格外坚持:“抱过来。” 老嬷嬷心软了一下,之前她偷偷听见孩子很快要被送往另一个家族,日后想见面估计都不容易。叹了口气,老嬷嬷关上房门,把空间单独留给这对母子。 裴琉焰下床,光着脚走到摇篮旁,明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她却一直捂着胸口。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过黑的眼珠和惨白的皮肤,使得她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裴琉焰清楚这里是心魔世界,更加清楚是九奴在影响自己,但她没有办法完全摆脱这种情绪控制。 杀了这个孩子,只要杀了这孩子就能完全扼杀母性。 定定看着摇篮里的婴儿片刻,裴琉焰强忍着不适,别过头用力一甩袖,瞬间一股庞大的真气压下来,摇篮灰飞烟灭。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再睁眼时,又是熟悉的熏香,熟悉的药味。 老嬷嬷见裴琉焰一动不动,提醒道:“小姐,该喝药了。” 裴琉焰接过碗一饮而尽,乌黑的眼珠一直盯着老嬷嬷,后者被她看得浑身发颤。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脱离心魔世界? 一碗汤药见底,裴琉焰的眼神越来越恐怖,这次老嬷嬷是被吓得走出屋子,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裴琉焰重新来到婴儿床面前,猜测是因为刚刚动手时,自己别过了头,那代表着一种逃避。 脑海中有另外一股意识影响着她,裴琉焰颤抖地伸出手,目光却是格外坚定,眼看就要掐住婴儿的脖颈,手指被轻轻握住。 这婴儿父母都非常人,刚出生就有力气,婴儿冲着她笑,以为是在玩游戏。 裴琉焰也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她用另外一只手掐住孩子的脖颈,小孩子纯真的笑容化为痛苦,然而掐住细嫩脖子的手还在不停用力,弱小的身躯做着徒劳的挣扎。 “哇……” 喉咙被卡住,想哭都只能挤出细碎的声音。 因为九奴的影响,裴琉焰的力道忽大忽小,这无疑加剧了婴儿的痛苦。 等到裴琉焰已经完全能压制住干扰自己的意识时,她直勾勾盯着婴儿的眼睛,眼看小孩子的眼皮就要无力地耷拉下来,门突然被推开。 “你在干什么?!” 随着一声厉喝,裴琉焰被一股大力摔砸在墙角,裴九星快步走到摇篮边,检查婴儿的状况。发现还有气息,连忙命人送来灵果。 这孩子是补天的重要一环,可不能出问题。 裴九星将孩子带走,很快,几位长老赶来,裴琉焰被严加看管。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屋里屋外都是强大的气息,可谓是铜墙铁壁。裴琉焰靠坐在墙边,死死蹙着眉头,好不容易压制住了九奴,为什么心魔世界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 …… 外界现在已经是午夜。 斩月山的寂静被轰轰的交手声掩盖,顶尖剑客和银龙在空中缠斗,这已经是他们交手的第三个回合。 顾崖木来斩月山的目的很明确,他将心魔暂时借给了九奴,心魔能主动参与他人心魔劫,必要时候会成为九奴绝地反击的王牌。 梵海尊者渡劫时,心魔遭受过重创,为了让它更好地协助九奴,顾崖木需要尽可能激发一些自身的负面情绪。 长剑凌空,一向淡漠的竹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病?” 大晚上地跑过来,分不出生死的战斗本身就毫无意义。顾崖木能重伤竹墨,却杀不死他,竹墨更不必说,一直处在下风。 每轮战斗就要告罄时,顾崖木就会收手:“去休息。” 竹墨调息片刻,顾崖木又冷声道:“过来,打我。” “……” 守在周围的长老们和副掌门从一开始的紧张,阴谋论,到现在和竹墨的思想统一:这人有病。 偏偏还不能走,得防止顾崖木是故意让他们放松警惕。 最后是副掌门李道子找到观战的杜圣兰,颇为无奈说道:“宗主虽对你多有算计,但也传授了你斩月剑法。”边说叹了口气:“看在这份恩情上,能不能把这头龙带走?” 杜圣兰摇头:“达不成目的,他是不会走的。” 李道子防备地眯起眼:“什么目的?” 先前路上顾崖木已经完整地说过一遍计划,这些杜圣兰自然不可能告知他们,沉吟两秒道:“被侮辱。” 李道子一愣。 杜圣兰:“没错,请你们侮辱他。” 旁边的刑堂长老听不下去,以为是故意拿他们开涮,没好气道:“不如你来示范一下。” 杜圣兰转过身,遥望空中的银龙:“不能一雪前耻,你这个仙成的有什么意义?” 银龙微微仰头,想到被镇压的岁月,浑身多萦绕出一些戾气。 竹墨持剑浮在虚空,时刻保持着战斗状态。 没有迎来想象中被激怒后的凶猛攻势,银龙强劲有力的尾巴直接砸断半个山头,居高临下问:“你呢?就没什么想说的?” “……”不想再做一些无畏的交流,竹墨神情一厉,剑锋掀起一股风暴,带着骇然的威势朝银龙卷去。 第四个回合的战斗,开始了。 …… 心魔世界。 裴琉焰用尽了各种办法,但始终困在这方天地走不出。 孩子被送去了杜家,她被视为一个不确定的风险,即将要前往禁地。渡心魔劫的关键就是婴儿时期的杜圣兰,如今孩子被送走,意味着突破点没了。 裴琉焰不死心又做了很多无畏的尝试,当她不再浪费精力压制心魔时,脑海中传来一阵笑声。 九奴一边笑,一边咳嗽:“这一局你赢不了的。” 裴琉焰错就错在,她以为是和心魔一对一的战斗,实际是和一群人。 顾崖木的心魔,顾崖木,杜圣兰,竹墨……乃至斩月山能激发负面情绪的龙泉瀑布,都是参与者。 困在心魔世界越久,越不利于裴琉焰,她原本是占了优势,如今受九奴的影响越来越大。开始担心被送走的孩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甚至有一刹那,裴琉焰忘记了这里是心魔世界。 “这样下去不行。” 裴琉焰狠狠闭眼,指甲陷进床板的缝隙,被木刺戳穿后不断渗出血珠,这样的疼痛都无法彻底刺激神智清醒。 如今只有两条路,继续困在这里寻找出路。以她现在的状态,稍有不慎就会沉沦。另一种法子便是自尽,彻底从心魔世界脱离,代价自然是渡心魔劫失败。 纤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裴琉焰现在只要闭眼时间过长,脑海中就会出现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而自己差点亲手扼杀了那张笑脸。 不曾有过的自责感和愧疚如潮水一样涌来,任由这些情绪生长,只怕她还会诞生新的心魔。 裴琉焰不再迟疑,稍一用力,掰扯下一块木板,锋利的一头对准自己,仰头对着脖颈用力一划。 对修士来说,这种死亡过程是缓慢的,丹田才是死穴。 裴琉焰放弃用真气止血,企图在生与死的过程中,最后一次尝试找回自我。然而血液都快干涸的时候,她耳边传来的却是婴儿的啼哭。 终于,裴琉焰放弃最后一丝挣扎,咬了下牙直接自爆,离开了心魔世界。 …… “有好转!” 几乎是裴琉焰自爆的同时,阴柔男子目光一动,院内九奴身上的创口正在飞速愈合。 空中原本凄厉惨叫的冥鸟啄下一片片羽毛,尽数落在九奴身上,使她周身虚实道则不断显化。 道韵让毒蛇察觉到一丝威胁,钻到了主人的袖子里,阴柔男子叹道:“九奴变得更强了。” 琴已断,头发散乱,因为心魔世界不断被镇压产生的痛苦之色,使得九奴神情中还残留着虚弱,但谁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疯狂暴增,显然在刚刚那场隔空的交锋中,九奴得到了不少好处。 “我那该死的心魔啊……”九奴爬起来,不断咳嗽:“竟然想要噬主。” 在场之人无话可说。 九奴身上最不能让人理解的一点是,从任何角度看,裴琉焰的存在都在她之前,她却能坚定不移地把对方当做心魔。 确定她已经无碍,阴犬离开了院子,阴柔男子也继续进行他的毒道考核,几名来应聘导师的修士,还在外面等着。 杜圣兰和顾崖木回来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幼生期的心魔倒在琴上,是真的累趴下了。顾崖木把它捡起来塞回心口,说:“这东西挺好用的。” 幸好没直接斩了,以后可以让它长长久久地当打手。 无比疲惫的心魔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 做人多好,做心魔太累了。 杜圣兰微笑地跟九奴说恭喜,对方明显是变强许多。 九奴心情颇为不错:“我那心魔这次可是栽了个大跟头。” 渡心魔劫失败,本体必将遭受重创,原本双方间裴琉焰稳胜九奴一筹,现在情况反了过来。 “更糟糕的是她在心魔世界积累了不少负面情绪,有一半概率成就新的心魔。” 裴琉焰那边的威胁减少,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少了件需要担心的事情,杜圣兰准备闭关三日,稳固一下境界。 他找到人面树冠,表示自己需要个静一点的环境。 常年扎根在冥都,人面树冠对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很顺利地就找到一处可以免受施工和应聘者打扰的地方。 杜圣兰进入树洞,闭眼进入冥想状态,开始了为期三日的闭关。 两个时辰后。 “小师弟。”树洞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杜圣兰倏地睁开眼,他清醒的瞬间,人面树冠直接就把门打开了。来人只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飞雪道君看上去很赶时间,还一并叫上了顾崖木,之后直接飞身朝界壁而去。 杜圣兰:“要去上界?” 飞雪道君颔首:“具体的一会儿罗刹会给你解释。” 仙界界壁口那些恼人的梵门弟子不见了,不远处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罗刹道君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无可比拟的霸道,哪怕他站在那里不动,也会让觉得是一头凶兽,会随时来找人拼命。 在他旁边还有一人,浑身卷在一个巨大的黑布当中,只露出半张脸,显得十分滑稽。 “小师弟好。”他的声音雌雄难辨,杜圣兰猜测此人就是那个一直没见过的四师兄,今日一见,他总算明白飞雪道君为何说笑笑不知是男是女。 笑笑不是来接杜圣兰的,而是飞雪道君。飞雪道君情况特殊,每次下界都会取出体内的力气寄存在一处,为了防止上界后被人截杀,需要旁人护送去取回力气。 他们走后,罗刹道君似笑非笑望着杜圣兰:“又见面了。” 杜圣兰有些尴尬,第一次去偷雷劫时,为了逃命,他在大庭广众下喊着‘罗刹兄’,一副跟对方很熟的样子。 好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罗刹道君停止了这个话题,他其实对顾崖木更感兴趣:“从古至今,能证道的龙不多。” 龙族生来强大,可惜越到后面,所需要修行的时光越漫长。 顾崖木并未多说,事实上主要原因是龙族出生率极低,有的在蛋壳里历经千年不止才能孵化,这个过程中遭遇三灾九难死的不少。 路上,杜圣兰发现仙界行走的修士明显少了很多,很是好奇,不过他开口时首先问起梵海尊者的情况。 “我被法身拦住了去路,赶过去时梵海已经离开。之后罗刹门和梵门爆发了一场战斗,各有伤亡。”短短的两句话,却能让人想象到其中的腥风血雨。 杜圣兰正猜测急着接自己上界会不会和此相关时,罗刹道君已经提前给出否定答案。 “雷池有变,出现了一个准帝级的傀儡。” 准帝级? 幽兰大帝后,仙界目前最强的实力就是道君,杜圣兰诧异:“那岂不是比师兄都强大?” “好在它不能外出,镇守着小世界,这也是我让你来的原因。”罗刹道君正色道:“傀儡现身后,隐藏在雷池的一方小世界被解封了。” 众所周知,小世界内必有机缘。 杜圣兰有自知之明,纵使他已经迈入渡劫期,和一群仙人争机缘,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有境界限制,还是年龄限制?” 谁知罗刹道君却摇了摇头:“都没有,不过在那方世界,死了并不会真死,仅仅被淘汰而已。” 杜圣兰一怔:“傀儡说的?” “是傀儡说的,但不用怀疑,”罗刹道君偏过头看他,“因为这是师尊的傀儡。” 杜圣兰神情蓦地一变。 传言雷池是幽兰大帝失踪前最后来过的地方,真君以上的仙君前来,雷池都会发出怒吼,这也是梵海尊者会选在此处渡劫的原因。 一个池子能判定来人实力本就是奇事,现在想来,很可能在于雷池下藏着准帝级的傀儡。 “师尊消失时,小世界也跟着不见了。有人询问过傀儡机缘是什么,它只是指了指天。” 才补完天,杜圣兰第一时间想到天道碎片,而才参加过仙宴的仙人,很多也想到了同一处。 杜圣兰问:“师尊的傀儡,会给我们开后门吗?” 罗刹道君失笑:“如果我能命令它,梵门现在已经被踏平了。” 这个小世界似乎就是为了某种考核而打造,傀儡一视同仁地机械执行原主人留下的命令。 雷池离这里还有很远,但是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夺目的亮光,傀儡考核的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仙界,得知试炼考核死了也没事,除了闭关的修士,正有无数道身影往那里赶。 这种盛况要比之前的仙宴大上千百倍。 杜圣兰低声对顾崖木道:“以我的经验,这种聚众活动最后准没好事。” 若不是考虑到和天道碎片有关,他真不一定会参加。 顾崖木点头:“我也觉得。” 前方就是雷池光芒延伸最远的地方,罗刹道君停步道:“考核从这里便开始了,第一关比的是速度,我已经过了这一关,稍后你尽全力发挥即可。” 杜圣兰一步踏入光圈,耳边立刻传来一道机械的声音:“速度考核开始,仅取第一次成绩。” 修士的视力穿透不了光圈,极致的光亮和黑暗一样,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当然同样感知不到身边经过的都是哪些气息,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会耽误时间,去肆意攻击陌生人。 杜圣兰直接化作一道闪电,朝着光芒最亮的地方窜去。 因为他太亮了,即便在光芒中也很突出,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时,只看到半截闪电的尾巴。 速度绝对是杜圣兰最擅长的领域,待他接近出口,一鼓作气冲出去时,全程仅仅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前方就是雷池,杜圣兰看到了不远处的顾崖木,两人先前一起出发,看来对方是先自己一步抵达。 其实论速度,他们间已经不相上下。但杜圣兰到底没有成仙,仙界灵压对他仍旧有影响。 在他之后出来的男子刚露出一个头,就被一股大力打了回去。 “超时。” 雷池中站着的傀儡异常高大,即便收敛过威压,照旧令人感觉到不适。 杜圣兰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已经站着不少仙人,梵海尊者也在,看自己的目光有不加掩饰的杀意。 杜圣兰挑了挑眉:“竟然没直接冲上来杀人。” 顾崖木:“傀儡应该禁止厮杀。” 他下巴微微抬了下,给杜圣兰指了个方向。千米开外的地方,杜青光平静地站在那里。 杜圣兰双目一眯,对方身上有两块天道碎片,必须得想办法拿到。 越来越多强大的气息降临,有人来时,周身还席卷着无尽火焰,分外嚣张。罗刹门只有罗刹道君和杜圣兰来,梵门来得人也不是很多,不少仙人猜测这是防止参加考核时,另一方趁机发动宗门大战。 “一千。”一名胖子钻进来后,傀儡口中吐出一个数字,撤去了光芒。随后它布下结界,阻止之后人的到来。 这意味着本次小世界考核,只有速度达标的前一千人才有资格参与。 杜圣兰猜测罗刹道君对小世界应该还是有一些了解,不然不会匆匆让飞雪道君下界去接他。 傀儡从雷池走出,浑身包裹的电流让众人下意识后退,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它有多强大。哪怕全盛时期的梵海尊者,都要靠着祭祀祝福才能下雷池无损。 傀儡一挥手,一千个木牌飞出,准确地落入在场每一名修士手中。 “各位在小世界能发挥几成实力,由我判断。” 傀儡首先看向此关前四人,叫他们站到自己面前。 这四人按抵达顺序分别是:顾崖木,杜圣兰,梵海,杜青光。 罗刹道君实力强悍,速度并非他擅长的领域,只能排在第六。 杜圣兰等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在高阶仙君看来不值一提,心中难免有几分不服气,不过有人却很能理解,感叹道:“除了梵海尊者,都是亡命之徒啊。” 杜青光重伤后,伪装被梵海尊者识破,目前是梵门的重点追杀对象,在上界也有了些名气。 傀儡首先面对顾崖木进行掐算,看得不少仙人心惊,一个傀儡竟会推衍之术,这就有点逆天了。 “悟性甲上,道心甲等。” 话音落下,顾崖木的木牌上出现一个‘九’,意味着他在小世界能使用自身九成的实力。 到了杜圣兰,他有些紧张,然而傀儡看都没看他一眼,木牌上直接出现一个‘十’。 “……”幸福来得太突然,杜圣兰认真道:“这位兄台,您真是慧眼识英雄。” 浑身包裹火焰的仙君看不下去,忍不住质问:“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说好的公平对待呢? 傀儡保持一贯的冷漠:“他连仙都不是,突破了我能判断的底线。” 一言出,四下哗然。 震惊! 罗刹门到处发邀请函,要在下月举办成仙宴,结果杜圣兰竟然不是仙。一时间,众多玩味的视线聚焦在罗刹道君身上,梵海尊者更是道:“论招摇撞骗,罗刹门一向很有一套。” 收了罗刹门邀请函的不少,经他一强调,众仙君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罗刹道君镇定自若:“成仙宴在下月。” 仿佛笃定了杜圣兰会在月内飞升。 梵海尊者勾了下嘴角:“拭目以待。” 他没有多说,傀儡已经开始对他进行推演:“悟性乙等,道心乙等。”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这个评价比刚刚听到杜圣兰未曾成仙时,带来的震撼更大。唯独梵海尊者本人不意外,天道碎片被夺,他本源受损,往常利用天道碎片得来的成绩都将大打折扣。 出乎意料的是,他木牌上出现的数字竟然达到了‘七’。 “你引来天道意志唤醒了我,会有额外增幅。” 杜圣兰心下一动,梵海尊者来雷池渡劫,沟通过天地意志,听上去似乎无意间唤醒了傀儡,这不免让他更加怀疑最后一个天道碎片就在小世界当中。 梵海尊者考虑得却是另一方面,凭借自己和罗刹门的关系,这傀儡但凡有点偏帮,都不会给出好处,证明这次考核确实是公平的。 轮到杜青光,傀儡推衍的时间略长一点:“悟性甲上,道心乙下。” 这次惊呆的人里包括梵海尊者。道心和善恶无关,只有强大都和弱小,一个轻描淡写自爆法身的人,怎么可能道心才是乙下? 杜青光微微皱眉,问:“为何是乙下?” 傀儡的判断是基于它从别人身上看到的因果线,此刻它伸手一抹,密密麻麻的长线出现在众人眼中,其中一根指头上共计缠绕着十根红线。 “你有过十位妻子,耽于美色之人,美色就是你道心的薄弱点。” 话音刚落,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根手指上肉眼可见地又长出一根红线。 …… 下界,山庄。 裴琉焰虚弱地躺在地上,就在刚刚,她又割裂出一个心魔。 第91章 空城(二合一) 一根红线长得猝不及防。 傀儡定定看了三秒, 陷入沉思,杜青光先它一步道:“这个评价我认可。” 他似乎想到了十位夫人的由来,裴琉焰不知又在做什么, 再耽搁下去,道心恐怕会跌至丙。 傀儡如他所愿给出结论, 木牌上出现一个‘八’, 这个数字有些暗淡,似乎只是勉强能达到这个线。 小世界一定程度上袒护了‘弱者’, 在作出对低阶星君的评定时, 都会多些加成。而面对梵海尊者这样的道君境界, 则会变得严苛。 傀儡的判定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每个人的木牌上都出现了一个数字。罗刹道君悟性和道心都是甲等,但能发挥的实力也仅仅定格在‘七’,这更加印证了众人的判断:弱者会获得优待。 不过道君和星君之间实力本就天壤之别,寻常星君哪怕像是杜圣兰一样能发挥十成十的力量,依旧很吃亏。 傀儡开始做基本提醒:“小世界开放不超过七日, 内外时间流速不同。” 至于具体的时间流速,它没有提。 有修士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如何能保证我们试炼中的安全?” 考核只有两种情况能不死, 其一是幻境, 其二是进入某个至尊级别的宝物, 雷池另一侧天空中有一条甬道, 乍一看和普通秘境无差,根本不满足任何一种。 “你们手中的木牌, 相当于顶级传送卷轴, 遇到生命危险时, 掰碎即可。” 此话一出, 众人表情各异。 别说传送卷轴,就连传送阵几乎都要在九川大陆失传,随手就拿出一千份,昔日幽兰大帝究竟是何等恐怖富裕的存在? 同时,这意味着秘境不是绝对的安全,如果没有及时掰碎木牌或者木牌遗失,死了就真的死了。 梵海尊者只关心一个问题:“木牌是否能抢夺?” 气氛瞬间便紧张了起来。 傀儡程序化地回应:“抢不抢是你们的自由。” 并未留给众人过多考虑的时间,傀儡抬头看天,等到日头微微偏移到一个角度时,它的身体突然裂开,体内翻转出无数木块,像是积木一样重新排列组合,最后延伸成一座长桥。 这桥一侧对着修士,一侧连接半天空的甬道。 傀儡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参与考核者,速速持木牌前往。” 一些境界不高的仙君略微迟疑,最后依旧坚定地选择上桥。他们证道,多少有点手段,拖延几个呼吸掰碎木牌的信心还是有的。 杜圣兰同顾崖木,以及罗刹道君一同走上桥,结伴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抱团,桥上甚少见到有独行侠。 云雾在甬道口形成一层天然的屏障,看不透里面有什么,罗刹道君传音道:“一般传讯符在小世界无用,如果随机落在不同点,就去最高的山峰下汇合。” 说完他又看了眼顾崖木:“你们两个的传送点应该不会太远。” 按照傀儡的分配法则,稍后更有可能是差不多实力的修士被分配在同一片区域。 三人前后脚迈步入甬道,杜圣兰一步踩了个空,身体急速下坠。 自入练虚期后,杜圣兰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瞬移的痛苦,这次彻底回味到了。 手腕传来刺痛,随即身体猛地一晃,脚终于接触到了陆地,杜圣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狼狈栽倒。 “你还好吗?” 听到人声,他警惕地抬起头,目光一顿,对方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修为气息。 “远道而来,你一定累了,不如今晚就在我家借宿?” 杜圣兰抬起头,前方的城门大开,站在外面都能感觉到人间烟火的热闹。大街上每个人带着微笑,相互间不断打招呼。 这些绝非修士,仿佛就是定居在这里的普通老百姓。 后方是荒地,现在已经快日落,荒地没有藏身的地方,显然不怎么安全。对比下杜圣兰选择进城,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试探问:“我来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脑子都不太清醒,请问你是……” “叫我铁柱就行。” 听他的说话方式,两人像是第一次见面,杜圣兰面色有些古怪:“我们认识吗?” “当然不。” “那你请我去家里住?” 说完这句话,杜圣兰敏锐地察觉到铁柱的脸色有了变化,好像很诧异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眼神甚至变得有些恐怖。杜圣兰冷静地补充一句:“你和我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这地方我来对了。” 铁柱恢复了一开始的和善,笑着表示:“我们福乐城的百姓当然不一样,我们信仰爱与奉献。” 快进城时,铁柱突然痛苦地拧了拧眉,‘唔’了一声。 杜圣兰:“你没事吧?” “腰背上的老毛病了。”他背着很多柴火,语气充满了暗示性。 柴火上有很多小细刺,好像还在动。 杜圣兰并不想帮忙背,可他每不作为多一息,铁柱眼底的寒意就多一分。 细长的手指隔空放在对方肩上,柔光顺着肩胛骨渗入,铁柱腰背一阵酥麻,嗷嗷地叫唤。 杜圣兰反客为主,眯了眯眼道:“我是大夫,我刚检查了,你没毛病,不会是在骗人吧?” 铁柱恼羞成怒。 杜圣兰更怒:“走,去找官府评理。” 他甚至能随时能让一个瘸子随风奔跑,露一手后,旁人没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铁柱连忙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何况我们这里也没有官。” 真正进城,杜圣兰切身体会到了这里的夸张,笑意和问好就没有停止过,还有不少担心他没钱,往怀里塞钱的。 杜圣兰用神识笼罩人群,没有发现顾崖木的踪迹。 “今天就我一个外来者吗?” “在你之前,还有一个,借住在老王家。” 杜圣兰想了想:“相逢即是缘,我想去见见他。” 铁柱很好说话,领他去了一间普通民宅。 院子里站着一位老人,和善地端着一个铁盆出来:“你吃啊,是不是不合胃口?” 青眼阴犬正考虑咬断大爷的喉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魇?” 魇回过头,看到杜圣兰没有一点惊讶。它本来是想上界质问一下那梵海尊者答应的事情为何一件都没有做到,有之前立下的天道誓言,它并不担心梵门会对自己出手。 寻着梵海尊者的气息,被那白光吸引,阴差阳错魇一并参加了考核。 上界的灵压对它影响同样很大,魇的成绩只能算是倒数,雷池异变,傀儡的威压骇人,无形中遮住了部分死气,隐藏在众多仙君中的一条狗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看到的只当是灵青道君新找的宠物。 老头见它不吃饭,无奈叹了口气。转身从厨房端出另外盛好的饭菜,端去给其他地方。 从一进入宅子里,杜圣兰就闻到了尸臭味,随着老头把地窖门打开,更加强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铁柱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还一脸艳羡:“那里住得是老王的媳妇,一年前死了,老王把地窖改成了冰窖,尸体一直存放那里。” 最后他说:“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 杜圣兰突然问:“你家在哪?” 铁柱:“往前走,尽头的那家。” 杜圣兰:“晚点我去。” 铁柱顿时不太乐意,杜圣兰却说:“我要在这里,膜拜一下伟大的爱情。” 一句话成功劝退了铁柱,临走前他好像不放心似的,又重复说了一遍:“一定要来。” 杜圣兰点头。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一人一狗,杜圣兰问:“我动脑子,你来执行。” 魇:“合作?” 这个词太重了,杜圣兰承担不起,强硬表示:“互相利用。” 青眼阴犬心中全是恶毒的念头,等到找了梵海尊者,一定要让对方在小世界趁机杀了杜圣兰,在此之前,双方走得近一些,时刻确定杜圣兰的方位,有利于最终行事。 它点了点头,选择同意。 不久,老头从地窖上来,热情地问他们要不要喝水。 从和铁柱的接触中,杜圣兰大概摸索出了同城民接触的技巧,明面上绝对不能怀疑和拒绝他们的善意。杜圣兰点了点头,又说道:“要喝热水。” 有事情忙活,老头立刻开心地去了厨房,杜圣兰打开地窖,压低声音:“我要知道老太太的死因。” 吞噬是阴犬与生俱来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会一并吸收死者生前一部分的记忆。 阴影飘进了地窖,杜圣兰守在外面,为了免受尸臭味的影响,屏蔽了味觉。 很快,魇重新出现,声音夹杂着几分古怪:“被‘照顾’死的。” “什么意思?” 魇:“人病后,三天两头有来送好东西的,更有年轻人穿过荒地冒死寻来千年人参,城里的郎中排队免费配药,老头全都仔细给她喂了进去。” 虚不受补,就没了。 “这老太太生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看到有小孩在河边玩水不提醒,眼巴巴等着人掉下去,然后拼命去救,才落下的风寒。” “还有,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以长蛆的动物心脏为食。” 杜圣兰沉思片刻:“这还是人吗?” 魇沉默了。 随着太阳逐渐落山,城里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门外面突然伸进来一个脑袋,铁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什么时候来啊?” 他扒着门框,大半个身子是侧过来,杜圣兰像是没有看到对方的胸膛正在凹陷,心脏暴露在外面一样,同样微笑道:“最多半个时辰。” 得到确切的答案,铁柱离开。 确定人走了,杜圣兰化作一道闪电,尾随其后。 半个时辰后,一间民宅传来激烈的狗吠,前方烟雾滚滚,在空中盘旋地上升。 “铁柱家房子着火了!” 杜圣兰漂浮在天空中,看到城里的居民都在往这里跑来,月光下,他们神情担忧,眼底却有着掩藏不住的兴奋。 最先冲进去的中年人,不动声色往屋子里倒了些什么,瞬间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快捂着毛巾。” 铁柱原本是醒着的,被毛巾一捂,瞬间昏了过去。中年人漠然看着对方被烧伤,才连忙背人出去。 外面的人看到铁柱的惨状尖叫起来,不急着找大夫,七嘴八舌议论着:“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明天就来给铁柱哥送饭。” “我来帮忙熬药。” …… 杜圣兰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地飘回老头那里,这里夜不闭户,老头也去参与救火,院子里只有魇一个。 “有什么发现?”一想到他让自己学狗叫,魇就恨不得活剐了杜圣兰。 杜圣兰并未吝啬分享信息。 先前跟踪铁柱回去,他亲眼看见对方从缸子里拿出两个长蛆的心脏,喂给了柴火,每一根干柴如同蛇一样蠕动,彻底吞吃了心脏,随后铁柱又将柴火搬进房间,塞进床底下。 柴火是白天对方暗示自己帮忙背的,而这房间积灰不少,铁柱随后开始收拾屋子,是给谁住的可想而知。 魇冷笑道:“直接杀了多好,一了百了。” 杜圣兰摇头:“杀了这里的城民会死。” 下午治疗时,他明显感觉到铁柱体内心脏跳动毫无规律,杜圣兰试着用电流轻轻冲击,结果一刹那便受到了反噬。幸好这个过程中他同时在做治疗,否则估计会当场交待了。 杜圣兰彻底总结出了福乐城的生存规律:不能明面上拒绝帮助,不能杀城民,但城民可以互相残杀。 他看了下魇,又瞥了眼铁盆里的肉。 青眼阴犬口中吐出黑雾,雾气蔓延而去,里面的肉被腐蚀殆尽。过程比较缓慢,如果是正常肉类一瞬间就该被瓦解。 福乐城的人病态地不断为别人提供‘帮助’,甚至会选择先伤害然后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杜圣兰也不敢确保每次都能躲过。 和这些未知生物相比,他突然觉得在城外荒地过夜,也不是不能接受。 杜圣兰从老头家走出去,一打开门,没走两步就被七八个人围住,甚至巷子口两边都堵了人。 “听说你原本要住铁柱家的,铁柱烧伤了,去我家吧。” “还是去我家比较方便,地方比较大。” 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杜圣兰,一位笑容慈祥的老太太问:“年轻人,你想去谁家?” 杜圣兰:“我要去最有爱的一户人家。” 铁柱曾说福乐城信仰爱与奉献。他视线一一扫过每张人脸:“晚辈初来乍到,请问谁是最有爱,最无私奉献的人?” 老太太严肃道:“爱是不能衡量的。” 杜圣兰颔首:“但奉献肯定有多有少。各位好像都很谦虚,不如这样,咱们举行个投票仪式?” 最有爱的人。在场的人无不是咽了下口水,这一句话像是有魔力,让他们身体酥麻,神魂荡漾。 除了本身病态的狂热,身体上的酥麻其实是杜圣兰悄悄施展了淬体法。 他跳上屋檐,俯瞰着这座城市,扬声道:“我不远万里而来,就是想一睹福乐城的风采。告诉我,谁是这里最有爱的人?我将为他写诗,行万里路,永世传唱!” 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谁愿意,帮我共同举办这次投票活动?” 一听到可以帮忙,城民的眼睛就像是饿狼,纷纷响应。 “我愿意!”有人率先高举手臂。 杜圣兰:“来!” 投票仅仅需要三个环节:排队,匿名投,统计。 福乐城的百姓效率很高,不但有了投票箱和计票板,还专门搭建了高台。 杜圣兰给了魇一张纸。 “我也投?” “当然。” 魇根本不认识这里的人,随便写了个铁柱的名字。每一个投完的人都自觉在另外一边排起队伍,眼睛像是毒蛇一样盯着后面投票的,防止有人重复投票。 避免都去投自己,每个人需要投两票,这座城没有城主,最后由杜圣兰负责唱票。 “李钿莲一票,赵铁柱一票。” 福乐城不大,总共也就七百来人,甚至不如一些镇上的人口。杜圣兰严重怀疑是这些人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铁柱烧伤了,不知被抬去了哪里,似乎因为他没了威胁,第二票很多人都投给了他,最后铁柱竟以绝对的优势当选。 杜圣兰首先念出来前九名。 “铁柱!”他面无表情地激情呼唤着夺冠者:“从此之后,铁柱就是福乐城最有爱的人。” 杜圣兰喊得激动,底下人听得沉默。 众人沉默的间隙,他继续道:“我要去在铁柱被烧毁的宅子外进行创作,各位知道什么关于他的感人经历,欢迎随时来找我。” 一直到他往回走,也没人说一句话。 杜圣兰当真在被烧毁的屋外坐了一晚上,只不过压根没进行什么创作,而是思考。 小世界的考核普遍都是以闯关的形式进行,他想不通这座城的考验意义在哪里。若说是人性也很牵强,更多是这些城民间以爱之名的互相摧残。 顾崖木如今也不知在何处,杜圣兰微微蹙眉,最后摇了摇头:“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先解决眼前的威胁。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远处传来悲怆的呼喊:“铁柱,铁柱没了!” 杜圣兰不紧不慢往那边走,阳光下他的影子有些不自然的扭曲,魇附在影子上,自带嘲讽的声音传出:“第一名死了,第二名就能补上。” 铁柱的伤势绝不致命,一夜之间没了,若说没有猫腻才有鬼。昨夜他们过得风平浪静,估计这里的人都去排队杀铁柱了。 杜圣兰道:“稍后无论谁来邀请,直接同意借宿,给一些心理暗示就好。” “什么暗示?” “比如假如前十名都死了,重新投票时,我们会投他。” 魇:“祸水东引?” 杜圣兰淡淡道:“催化一下而已。” 就算不引,这些怪物也在互相残杀,杀完外来者杀自己人,他只是要跳过前面的过程。 一天又一天过去,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修士的踪影,期间杜圣兰也遭遇了几轮危机。每到日出,披着人皮的城民就会捧着一颗满是蛆的心,问他吃不吃。 不能拒绝,还不能伤害对方,他只能和魇合作,今天我天雷烧屋,明天你侵蚀地基,让房屋及时倒塌。 与此同时投票活动还在热烈地举办着,随着城民越来越少,杜圣兰活得也愈发放松。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和魇面对面坐着。屋内没有烛火,仅凭月光照亮,青色的眼珠十分渗人,现在就连魇都觉得不对劲。 同处在一个不确定的环境,是他们还没有互相背刺的原因。 杜圣兰沉思半晌,忽然道:“会不会是幻境?” 魇冷笑:“幻境模仿不了你。” 就这丧心病狂的操作,全天下独一份。 杜圣兰避开这个话题,望向窗外:“明日,我准备出城去看看。” 其实早几日就已经能出城,但这座城已经快成为一座空城,他想要留下来看看会不会出现其他变化。 外面有风声,福乐城的晚上从不刮风。杜圣兰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推开窗户,漆黑的夜幕下,一道流星划过,银白色的光芒穿梭过黑夜,随着一阵光点消散,银龙出现在屋内桌上。 魇的身体立刻开始膨胀,摆出战斗状态,顾崖木和杜圣兰同时在,说不定会对自己出手。 银龙化作华服男子,端坐在桌边,细长的眉眼像是淋了月光,昏暗中也格外好看。确定杜圣兰无事后,他才随意一扫魇。 杜圣兰心情一松:“怎么找过来的?” “死气。” 小世界的面积十分庞大,他用了半个月时间寻人,意外感知到了阴犬特有的死气,便过来一观。 杜圣兰忽然低头。 他进入小世界的时候,手腕上红鲤刺青动了一下,或许正因如此才刚好和魇落在一处,间接让顾崖木找到了自己。 杜圣兰问起对方近来的经历:“外面是什么样的?我一直困在城里。” 顾崖木事无巨细地讲道:“我降落在很远的极恶城,有一百多位星君也在那里,不过我没有参与城主争夺战。” 城主争夺战?听到陌生的词汇,杜圣兰和魇有些莫名的心虚。 杜圣兰面不改色问:“极恶城都是什么争夺法子?” “这点上应该都一样,完成城民交待的任务。” 喜、怒、哀、惧、爱、恶、欲……每座城都会极致地体现出一种元素,虽表现形式不同,但实际城民本质都是怪物。想要当上城主并不容易,这些城民容易被煽动,不但要完成他们的任务,还得想办法活下来。 “如果我没猜错,小世界的终极考核是城池战。成为城主后,外界荒地偶尔会出现怪物,能活捉就可发展为城民,我来的路上,经过了几座城池,都在招兵买马。” 机缘自然属于最后的成功者。 杜圣兰:“相隔这么远,如何进行战斗?” “目前不知,想必很快就会有眉目。”顾崖木顿了一下,道:“这座城比较特别,好像没有什么活物的气息。” 杜圣兰抿了下唇:“没有其他仙人落入这里。”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红鲤的功劳。 顾崖木并未太在意这件事,唇角微掀:“看来你早就当上城主了。” 信息量太大,杜圣兰需要思考一下,缓缓道:“先打坐冥想,天亮了再说。” 城民本就是怪物,晚上没有活物气息是正常的,加上每座城市都有奇怪的生存法则,顾崖木只当这里的夜晚需要安静,没放在心上。 杜圣兰默默盘腿坐在床榻上,陷入深思。 总结下来不外乎是笼络城民当上城主,难怪他接触到的人都很好忽悠。那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思绪回到了刚来的那一天,铁柱让自己帮忙背柴火。 通常情况下,只有两种选择,帮忙背和拒绝。 顺利背过去,应该能和铁柱建立交集,死亡的话会被淘汰。至于拒绝,大概率同样意味着失败。 杜圣兰仗着淬体法逃过一劫,晚上又烧了铁柱的屋子,接下来的一切更是让他没有机会和城民进行深度交流。想到这里,杜圣兰忍不住余光瞄着墙角,自己不知情也就罢了,这只狗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 魇避开对视,它严重怀疑之前已经死过一次。 按照顾崖木的说法,需要完成城民给定的任务,无缘无故如果谁站在面前喊它帮忙,魇绝对会一口吞吃了对方。 杜圣兰长吁了一口气。 是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盘,再冒失的人也会先打听情况,可无论是他还是魇,都完美地避过了这一点。 天微微亮时,顾崖木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太阳已经出来,城中却仍旧是一片死寂。他推开门,去街道上走了一圈,回来后看不清表情,语气微沉。 “杜圣兰。” “哎。” “人呢?” 杜圣兰腆着一张脸:“人没了。” 四目相对,在那双深邃眼眸地注视下,他从头开始说起,从拒绝帮忙到放火烧屋,最后讲到罪恶的投票活动。 空气陷入沉默,良久,顾崖木深深看了他一眼:“别人招兵买马,你在这养蛊?” 杜圣兰不自在地笑了下:“倒也不是。”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投票活动有问题,他只是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配合。 “小杜啊。” 门外,一位腿脚不便的老太太费劲跨过门槛,手上端着散发着怪异味道的碎肉粥:“还没吃早饭吧,我专门给熬了粥,快来。” 这位脸如橘子皮,眼珠浑浊的老太太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现在是福乐城最有爱的人。 现在是,未来也是。 因为她是最后活下来的城民。 第92章 岁月静好(二合一) 昨天早上, 福乐城还有两个人,一老一小争着来给他送碎肉粥,杜圣兰一度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现在连选择权利都没有了。 杜圣兰静静看着老婆婆, 良久开口说:“现在是最稳定的状态,只有三个人,我和这只狗都支持你做最有爱的人。” 老婆婆眯着浑浊的眼睛,望向顾崖木。 不是三个,是四个。 杜圣兰话锋毫无预兆地一转:“我认为我们应该进行一个全新的投票。” 老婆婆似乎很喜欢这项活动, 多少被他的话勾起兴趣。 “比如说谁来当城主。”说这句话的时候, 杜圣兰直勾勾注视着她的双目。 老婆婆端着碎肉粥的手有些颤抖,经杜圣兰一提,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件大事:“差点忘了, 福乐城原本就要选一位新城主。” 没人接这句话, 这哪里是差点忘了, 分明已经忘了个彻底。 杜圣兰突然站起身:“选我当城主的请举手。” 语毕他第一个举手,紧接着顾崖木配合地举起手,魇对这个头衔没兴趣,不耐烦地动了下爪子。 “很好,四位城民我得三票, 我宣布, 从即日起, 我就是福乐城的新城主。”杜圣兰坐下随意拍了两下手,顾崖木依旧配合。 只有两个人的掌声稀稀疏疏。 啪。 老太太手里的粥摔碎在了地上, 腐臭的腥味和她恐怖的表情相互映衬。老婆婆嘴唇张了张,好像要用没牙的嘴一点点吞噬这些人的肉。 拾起地上的碎片, 她佝偻着身躯走来。 没有人敢小瞧这位最后剩下来的城民, 就在两人一狗无比戒备时, 木牌先后爆发出了滚烫的温度。杜圣兰拿出来一看,上面浮现出一行血字:七位城主全部诞生,夺城战将于今日正式开始。 血字仅仅出现了一刹那,画面一变,浮现出另外几行血字。 佛陀城城民:1621 销金城城民:1332 极恶城城民:931 焚天城城民:628 …… 福乐城城民:4 杜圣兰淡定道:“还好,城主也算是个城民。” 魇:“……这重要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真正的考核任务出现时,老婆婆目中的敌意有所减少,死死捏着瓷片的手垂下。 顾崖木冷静分析:“主动权在我们。” 杜圣兰看向他。 顾崖木:“别人斟酌时,我们可以先出击。” 魇真想把他们俩的脑壳砸开看看里面装得是什么:“搞突袭?” 有意义吗?哪怕是倒数第二都有三百多人。 顾崖木:“不,现在出发,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向谁投降。” 杜圣兰眼神一亮:“极好。” 如果能准确挑中罗刹道君所在城池,对方又刚好是城主,他们就有了新的势力。 代表各个城市城民数量的血字消失,变成一幅地图,乍一看密密麻麻,修士靠着神识一扫,基本就有了解。福乐城位于北边,离他们最近的是佛陀城,处在一处隐秘的三山环绕间。 杜圣兰对罗刹道君的实力有信心,依照对方的能力,至少是个前三。 要投降也不能贸然投,万一不小心撞到了梵海尊者,那就是个死局。 杜圣兰抬眼:“杜青光在极恶城吗?” 顾崖木摇头,两人并未降落到同一处。过来的路上,他不敢靠其他城池太近,完全是占了速度快和都在忙着参与争夺战的优势,才顺利赶来。 木牌上的地图也消失了,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夺城战开始得极为突兀,并未说明固定的方案。这就相当考验修士的能力,想赢就要进攻,进攻的同时还要防止大本营不会被攻破。 经过短暂的商议,杜圣兰忙着踏上投降之旅。 魇忽然道:“反正就四个城民,我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说不定还能反杀攻城者。” 杀了城主,应该就能成为新的统治者。 杜圣兰想了想,站起身道:“我看一下城里的环境,大家分头行动找藏身点。” 说完这句话,三人一狗开始在空荡荡的城池中徘徊,然而没过多久,杜圣兰和顾崖木就走去了城门口。 比他们更早到的是早已等候多时的魇。 青色的眼珠看不出喜怒:“抛弃城民可不是一城之主该做的。” 杜圣兰微笑道:“城民也不该背叛城主。” 魇目光闪烁了一下,它留给过梵海尊者几根狗毛用于联系,半月前,魇一直尝试利用这点联系梵海尊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夺城战尚未开始,和外界的沟通始终没有成功。 直到杜圣兰宣布成为城主的那一刹那,一根狗毛化作黑雾找了过来。 “告诉梵海尊者,杜圣兰在福乐城。”魇心神一动,悄悄将信息附上去,亲眼看一缕黑雾重新飘散,它才放下心来。 现在只需要拖住杜圣兰片刻,梵海尊者就能找上门来。 “你还在打冥都的主意?”杜圣兰问。 魇没有回答,近来脑海中‘秩序’一词愈发深刻,它憎恶这种束缚,只能寄希望于杀了对方,冥都能恢复原样。 如同狗皮膏药,杜圣兰走到哪里,魇跟去哪里,哪怕要动手,也丝毫不畏惧。 看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顾崖木忽然说道:“梵海尊者在离我们最近的佛陀城。” 命多也经不起折腾,魇敢站在这里,怕是笃定了梵海尊者很快会来。 杜圣兰:“先杀一次。” 魇一失忆,他们便可以借机离开。 青眼阴犬化作一片模糊的黑雾,它做好的战斗准备时,浑身戾气惊人,相当有威慑力。 剑就在手中,杜圣兰却没有拔剑,唇瓣动了动:“我的城民,我需要帮助。” 老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魇身后,作为这座城市最有爱的人,她痴迷于助人为乐。杜圣兰对于这老婆婆的能力也有几分好奇,投票进行到第九日时,城内一天之内骤减了五十人。临死前有一人终究是没忍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着婆婆,骂了声‘毒妇’。 她没有偷袭也没有进攻,单纯轻轻拍了下胸口,胸骨凹陷,黑色的心脏裸露。 咚,咚。 心脏的跳动声有如鼓点,不断在魇的脑海中回荡。它的左脑迎来了抽搐般的疼痛,阴犬其实五脏六腑俱全,不过这些内脏都是诅咒化成,即便是心脏被捅破,也不致命。 但是此刻,它的心脏似乎在一点点远离原来的位置,魇有预感,和这老婆婆再处在同片区域,心脏会直接脱离身体,飞至对方手中。 没有牙齿,老婆婆含糊不清道:“你留下来。” 大脑和心脏同时接受到一条指令。 老婆婆很务实,若是旁人,她会说‘你去死吧’,这只狗她无法完全控制,最后只下达了一条极简的命令。 杜圣兰趁此机会和顾崖木飞身离开。 半空中感觉到了下方不自然的风速,一低头,只见老婆婆脚尖垫着地面,小碎步快得闪出残影,竟然跟上了他们。 这一刻,杜圣兰觉得自己真的养了只蛊王。 他不断往西行进,那是和佛陀城截然相反的方向,梵海尊者不可能弃城来追自己。但这条路不是完全安全,也许会有杀手追上来。 木牌再次有了温度。 杜圣兰低头一看:佛陀城正在发起进攻,你已远离福乐城一百里,继续向前,该行为将视作弃城逃亡。 “傻子才不弃。” 杜圣兰脚下生风,飞速掠身逃亡。没过多久,一直发热的木牌温度骤降。取出一看,上面的数字掉到了七,说明他在小世界能动用的力量降到了七成。 数字的颜色逐渐暗淡,显然如果继续跑下去,还会骤降。 他道:“我是去进攻其他城池。” 木牌没有任何变化。 杜圣兰第一次认真观察起木牌,傀儡说它相当于一个顶级传送卷轴,阵型纹路确实繁妙。 顾崖木也注意到上面数字的骤减,微微皱眉。 杜圣兰低声道:“这些线条连起来,像不像一只眼睛的轮廓?” 一旦有了这念头,这只眼睛便越发传神,仿佛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杜圣兰看向老婆婆:“我决定将城主之位传给你。” 老婆婆笑呵呵道:“看来城主是不需要帮助了。” 杜圣兰有很多种话术可以周旋,譬如等对方当上城主,应该帮助自己这个城民,但面对老婆婆那一双浑浊的眼睛时,千言万语止于口。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旦身份交替,会立刻被纳入老婆婆的残杀对象。 顾崖木这时说道:“各城城主都是外来者,或许是规则限制。” 杜圣兰陷入沉默,最糟糕的情况是罗刹道君在排名第二的销金城,这一城在最南边,中间隔着的几座城池里又有梵海尊者,可以说是危机四伏。 “投降怕是行不通了。” 没有魇的背叛,他们还能一路小心隐藏。现在自己能发挥的实力仅余七成,还往远跑无异于是找死。 …… 佛陀城。 “天助我……” 梵海尊者反射性闭口,上一次不断说这四个字还是在渡劫时,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次他占尽优势。大弟子蚀魂道君杀杜圣兰失败,原本他正在为天道誓言发愁,这次来了小世界,杜圣兰也在,有的是时间筹谋。 “幽兰大帝,我还真得感谢你留下这么一处考核。” 福乐城空无一人,梵海尊者进去的刹那犹入无人之境。 木牌上他能使用的实力增加到了七成三。 有梵门弟子走上前:“已经派出人手,不出所料杜圣兰在往西逃,途中经行荒原,利于我们追杀。” 梵海尊者:“你率人留下来驻城。” 西边是焚天城,他要去和焚天城城主商谈,以足够的利益交换,说动对方伏杀杜圣兰。 梵门弟子犹豫了一下:“被逼急了,杜圣兰也许会放弃小世界的考核。” 梵海尊者冷笑一声,有些人不用多接触,也能判定出行事风格。杜圣兰绝非轻易言弃之人,现在都怀疑天道碎片在小世界,他就更不可能离开。 梵海尊者这一次没有托大,完全代入杜圣兰的境地,思索破局之法。 对方擅长隐藏气息,大概率会混入其他城池。而且除非放弃考核,伪装城民一定是最优解。 现在只需让追杀者令其在荒原多待数日,利用这段时间,他设法在城民身上做些手脚,防止被伪装。之后做好准备,确保杜圣兰没有掰碎木牌的机会。 梵海尊者叫来两位相对信任的门徒,让他们现在就出发去极恶城和婆娑城。 以防万一,附近城池都要顾虑到。 “单独面见城主,只要能抓住杜圣兰,条件他们来开。” 门徒互相对视一眼,恭敬道:“想要见到一城之主恐怕不易。” “不需要偷偷摸摸,你们孤身前往,被接见的可能性很大。” 对于梵海尊者的命令,二人向来是遵从,当即飞身离开。 …… 婆娑城。 拥有天道碎片,杜青光有气运加持,婆娑城只降落了不到十位仙君,城主竞争不算太激烈。 被派来的门徒在看到杜青光的一刹那,下意识就要出手,从暗处却凭空出现两名城民,他们的眼睛全是眼白,每一个关节都在不自然地活动着。 门徒握紧木牌,提起了十二万分警惕,他想不通杜青光是如何坐上城主之位。在进入小世界前,对方还被迫拖着重伤的躯体,被梵门追杀。 杜青光一眼看出了他的来意:“为杀人。” 门徒:“杀杜圣兰。” 出乎意料的是,杜青光竟然点了下头:“我会派人追杀他。” 话中有话,好像杜圣兰死不死不要紧,重要的是追杀的过程。 已经得到回应,门徒不想在这里多待,路上木牌片刻不离手,一直到成功出城。 他走后,杜青光目光深不可测,良久,缓缓道出四个字:“天道碎片……” 之前的一块碎片疯狂想为杜圣兰重塑道体,如果小世界里有碎片存在,怕也不会例外。 十成实力下,杜圣兰有能力和天道碎片周旋,但追杀中只要他的精力稍微跟不上,就会变成鱼肉。 杜青光是在用杜圣兰钓鱼,试探小世界有没有天道碎片,有的话只需要做一回黄雀,看准时机出手。 荒原。 日落日升,这已经是第三天遭遇追杀。 天边刚泛鱼肚白时,几道身影出现在启明星下,拉开了一场漫长的厮杀序幕。龙啸震天,银龙露出遮天蔽日的身躯,荒原瞬间暗了下来,它毫无预兆地突袭回攻,龙爪撕下了追杀者的一条手臂。 血水飞溅,来人强忍断裂处的疼痛,低吼一声,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施展出绝技。 “去死吧!” 剑光划过,银龙的鳞片上出现一道血纹。 趁着给顾崖木留下一些皮肉伤,追杀者果断掰碎木牌,选择离开小世界。差不多的时间,另一名追杀者双目无神,持剑自刎。 老婆婆咧着嘴,快乐地看着人倒下。 解决了两人,他们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杜圣兰眺望前方极高的山峰,翻过这座山再走个百十里路,就是焚天城。 弃城逃亡的代价是,他现在能动用的实力已经被削减至六成,放在这片满是仙人的小世界,战斗力不值一提。 顾崖木身上有伤,老婆婆的心脏也出现了伤口,之后再来两拨人,那便真的陷入了被动。 杜圣兰先给顾崖木疗伤,目光几次瞥向龙角,不得不说,这龙角的手感是真的好。银龙缩小至几寸,轻车熟路趴在他膝头,享受着治疗待遇,期间电流经过,龙尾几次勾了勾。 先前的剑痕看着创伤面积不大,但伤痕比想象中深。淬体下,伤口已经止血,留下了一道淡淡的伤痕,杜圣兰眼神一寒。 老婆婆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咕哝着爱与奉献,银龙回头看了下,却觉得杜圣兰目光如暖阳,温暖人心。 收敛起情绪,杜圣兰又望向老婆婆:“该你了。” 后者阴森森笑道:“心是治不好的,得吃心。” 说完她过长的鼻子动了动:“我饿了。” 她要去山里猎几头野兽补补。 银龙化人,三人一并朝山中走去。一入密林,老婆婆就施展了恐怖的小碎步,追着一头野兽奔去。 杜圣兰歇在大树下,仰头望着初升的朝阳。 顾崖木提醒:“如果焚天城和梵海有勾结,我们去了会很危险。” 这不代表毫无出路,扮作城民的风险系数太高,他们可以伪装成家禽。 杜圣兰依旧望天,哪怕经过层层树枝遮挡,变薄的日光依旧很刺眼,他眯着眼:“我们到小世界多久了?” “一个多月。” 正说着话,老婆婆回来了,糊着满嘴的鲜血,手里还捧着半个没吃完的心脏,嘴巴张开。 知道她接下来会问‘吃吗’,杜圣兰先抛出一个问题:“外面的城池正在爆发战斗,福乐城城破,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老婆婆沙哑地笑着:“不要想着复仇,心中要永远充满爱。” 杜圣兰好像真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居然点头附和:“你说得对,不要恨,要爱。” 这回轮到老婆婆哑口无言。 树下,杜圣兰闭目沉思。 魇走后,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重新睁开眼时,杜圣兰看向顾崖木:“这次来了一千位仙人,哪怕是星君,拧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加上城民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原住民更是对于城主存有一份忠诚。老婆婆就是最好的例子,看着平平无奇却实力出众,现在还守着一个‘垃圾城主’。 “各城处在分散的区域,这场夺城战没有一年半载结束不了。” 这还只是最保守的估计,傀儡特意强调了内外时间流速不同,三五年都有可能。 对视间,杜圣兰自问自答:“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顾崖木挑了下眉。 杜圣兰:“大好时光,不是该用来修仙?” 给他三年,必能证道成仙,哪怕只有两年,也可以搏一搏。杜圣兰目中饱含着对未来的憧憬,站起身来:“修炼到差不多时,我就掰碎木牌,离开去界壁。” 仙界也可以降落飞升劫,但受灵压影响,只会凭添渡劫的难度,界壁夹缝就要稳妥许多。最重要的是在那里依旧受天道规则的保护,旁人不能干预渡劫者。 夺城战想要成为赢家太难,立刻和罗刹道君汇合,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影响不了大局。 不如修仙。 “这一次,我要默默渡劫。” 顾崖木深深看了他一眼,忍住没泼冷水,事实上杜圣兰默默渡劫的成功率不会高于和魇合作。 三人重新回到荒原,在荒原和山的过渡处停步。 正午的日头相当毒辣,晒在干枯的地面,裂缝更加明显。一只巨大的皮皮虾突兀出现,拳头来回交错,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挖掘地洞。 大变活虾,老婆婆看得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另外一只皮皮虾也出现了。杜圣兰从地洞钻进去,但很快又被顶了上来。 顾崖木的声音在地洞里产生回音:“你待在外面休息。” 在打地洞这件事上,杜圣兰远没有对方来得熟练。他从储物戒拿出一把伞,遮住毒辣的阳光坐在洞穴口,期间抬头看了眼老婆婆:“乘凉吗?” 此刻他还没有变成人,老婆婆拒绝和一只丑陋的虾共用伞乘凉。 …… 小世界第三十五日。 销金城没有选择直接攻下近处的天乐城,而是联合北上,对极恶城展开突袭。 罗刹道君意气风发,霸气无匹道:“全军分三路冲击!杀!” 士气沸腾,一个个扬起兵器,骑着妖兽,喝道:“杀!” 黑色的战旗飘扬在烈风中,战争的号角被吹响。 与此同时,遥远荒原的地洞里,接连打通四个可供秘密逃跑的通道。 外面月如霜,地底一盏灯,一壶酒,一张桌子。 杜圣兰举杯:“我有凌霄志,欲成登仙路。” 老婆婆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一同举杯:“城主大才。” 顾崖木:“敬仙人。” 一饮而尽,三人相谈甚欢。 小世界三十六日。 极恶城内乱,一位道君斩杀了原城主,同时对婆娑城抛出橄榄枝,共同应对声势浩大的销金城。 “唇亡齿寒,各位可愿随我拼死一战!” 一千多人割掌为誓,饮下壮行酒,重重一摔酒杯:“与城主共存亡!” 荒原地洞,顾崖木在穴壁上镶嵌了宝石,可供照明,也有助于修炼。 老婆婆坐而论道:“爱与奉献,方为永恒之道,要学春蚕,要学会感激。各位,感恩有你们。” 杜圣兰和顾崖木盘腿而坐:“感恩有你。” 小世界三十八日。 焚天城开始清点内部城民,想要找出可能浑水摸鱼进城的杜圣兰;佛陀、焚天、婆娑三城同时有动作,罗刹道君开始怀疑他们是在找杜圣兰,立刻制定对策,欲要拿下焚天城。 军师忍不住道:“为一人,战一城,不智。” 罗刹道君:“我的小师弟正在受苦,怎能视若无睹?” 历时三日,在顾崖木的精心布置下,荒原地洞宽敞干净,他还亲手插了一瓶鲜花。 “差不多了,冬暖夏凉花香盈室,适合修炼。” 杜圣兰布置下无数阵法,遮掩住入口所在。 一切准备就绪,老婆婆表示:“行了,冬眠吧。” 杜圣兰开始漫长的闭关。 此次闭关,他将以修炼《幽兰心经》作为突破点,期间需要海量的天材地宝支撑。 顾崖木留下护道,塞过去一个碗:“婆婆辛苦。”他一脸神圣说:“为了爱。” 老婆婆接道:“为了奉献。” 颤颤巍巍端着碗,她瘸着腿,独自踏上为城主到处寻找资源的征程。 同日,小世界无论是城民还是仙人,都莫名其妙感到浑身一寒。 第93章 物是人非(二合一) 用长远的眼光来看, 《天雷淬体》要比《幽兰心经》更有发展前途。 这种前途并非指强弱,而是淬体法更能发挥出天雷精的优势。杜圣兰选择感悟《幽兰心经》作为突破点,更多是因为这里是幽兰尊者创造的小世界。 闭关第十日, 杜圣兰所获甚少。 他在这门功法的造诣上已经快要到达极致, 如同一个离临界点只差一滴水的水桶, 稍微多出一点, 都会溢出来。时至今日, 杜圣兰也不敢直接凭感觉去添那最后一滴水。 趴在花瓶边浅眠的银龙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瞥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便知杜圣兰修炼的不顺利。但在这件事上,银龙也帮不上什么忙,尾巴尖推了推花瓶,更加靠近杜圣兰。 这里面插的是兰花, 用迷信点的眼光看, 可以图个吉利。 做完这一切,银龙的眼皮重新耷拉上, 龙族和人的修炼法子不同, 可以在梦中修炼。 淡淡的兰花味萦绕,杜圣兰有些焦灼的心情平复了下来。正路不好走,他开始尝试走偏门,全力运转着《幽兰心法》, 将这股纯粹的力量稀释外放, 试图重新感悟这片天地。 帝君的小世界无边宽广, 面积远比罗刹道君的粒子世界要浩瀚, 哪怕体内那口大缸被榨干, 散开的这点力量还不如空气中一粒尘埃重。 杜圣兰选择冒险试一下元神出窍, 有过一次夺舍剥离灵魂的经验, 他在这方面倒是很顺利。 一抹幻影漂浮在荒原上空,《幽兰心法》的力量化作光粒子散落在周围。 自身的气息被遮掩,杜圣兰无比贴近这个世界。 七座城池,像是七座高山,离得再远也能看到一角,每座山峰化为一个闪耀的大字,譬如福乐城是‘爱’,这个字死死压在福乐城的上方。 字体相当于一处大阵,一笔一画都是奇妙的纹路,里面隐隐闪烁着无数密麻的小字,彰显出无上威严。 “规则……” 杜圣兰喃喃自语。 难怪城民的行事如此离奇,小世界完全是由各种不可违背的规则组成。 有了这个认知后,他再去看天地时,看得更深更远。 模仿着幽兰尊者的气息,世界本质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些规则有的还很脆弱,杜圣兰怀疑幽兰尊者其实并未真正创造完这方世界。 真气在他研究小世界奥妙的过程中急速消耗,杜圣兰的精神气也在渐渐萎靡。 银龙再次睁眼,它身上的灵果只够杜圣兰坚持半月。 “送饭的怎么还不来?” 那老婆婆再不回来,顾崖木就只能自己出去给杜圣兰觅食。这荒原并非绝对安全,如无必要,他不想把杜圣兰一个人留下。 …… 月如霜,热血流淌在地,带来不了丝毫温度。 一个月内,单是夺城战就爆发了三四回,继福乐城成为第一个被淘汰的城池,极恶城也陷入危境。 极恶城原本是和杜青光组成了脆弱的联盟,但自知难以抵挡罗刹道君所在的销金城,极恶城主派出探子秘密联络销金城,准备献祭盟友自保,不料这场阴谋的较量中,杜青光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真心合作,抢先一步突袭极恶城。 婆娑城的城民十分强大,极恶城处在下风,叛逃者不少。 现任的极恶城主本就是偷袭斩杀了前一位星君上位,如今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寻找破局之法。是夜,一位老婆婆踏足城外,被守卫团团包围。 老婆婆抱着破碗,说话咬字不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听意思是婆娑城主杜青光派来的人。 横竖只有她一个,最终被放行。老婆婆迈着小碎步,在守卫的带领下,成功见到了极恶城主。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经人传递交到城主手上。 武器,妖兽,天材地宝……上面罗列了一长串的要求。 极恶城主怒极反笑:“这是想掏空我的城池,再夺城。” 最近战乱频繁,老婆婆靠着一个不起眼的身份徒步而来,听说过一些战况,此刻她伪装成使者:“打了未必能守住,我们需要一个傀儡城主。” 没有牙,只有嘴皮子在动,看她说话很不舒服。 极恶城主靠在城主宝座上,沉着一张脸思忖。 他多少有一些意动,如果打得两败俱伤,会给正在北上的销金城提供机会,做个傀儡城主还有徐徐谋之的机会,硬要打完,绝对是自己兵败城亡。 老婆婆身上没有散发出一点修士气息,应该是城民,但极恶城主也没完全相信她的身份,招来十位城民,让他们跟着老婆婆回去。 他已经足够小心,人太多会被暗探发现散播,动摇军心,人少又担心有诈。十位城民制衡个老妇绰绰有余,就算遭遇埋伏,折损了也不至于太过心疼。 同时,索要的名录里,极恶城主只提供了天材地宝。武器和妖兽会直接影响一座城池的强弱,唯独天材地宝对城民作用不大,对修士的助益同样有限,吸收也需要一段时间。 “告诉婆娑城主,三日内归还战俘,我会继续献上武器。” 老婆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她不认识什么婆娑城主。 夜色下,十位城民护送着宝物,和衰老的身影一同没入暗夜,走进极恶城外的密林。 “辛苦你们陪我过来一趟。” 花白的头发都透露出一丝慈祥,老婆婆面上始终带笑,杀同城人需要遵守规则,以奉献为名,面对外乡人讲究就要少很多。 十位城民十分高冷,没有人理会她的搭话。 老婆婆把碗塞进发白的袖中,哑声问:“你们相信爱吗?” 话音落下,密林中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响动,一道血线划过夜空,几只乌鸦嘎嘎叫着受惊飞走。 小碎步沾了密林的血,趟过了河流,翻越了崇山峻岭,最后回到了荒原。 找到其中一个地洞入口,老婆婆轻轻敲击了三下瓷碗,这是接头暗号。不一会儿,地洞里飞出一条银龙。 双方全程没有交流,老婆婆迅速递进去储物戒,在顾崖木鼓励的眼神中,继续踏上新的征程。 天快亮了,这次,她要去北方。 …… 储物戒里的东西尽数被倒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杜圣兰的元神还未归体,肩膀忽然一颤,本能地分裂出数十道小电流,在宝山中挑挑拣拣。电流先后卷住其中几样妖植,一点点地碾碎吸收,伴随吞噬,他的身体重新焕发出活力,原本有些疲惫的面容一时间光彩照人。 半空中的元神此刻有一些微微的迷茫,他的脑海中好像盛开出一朵兰花,这是感悟的那一点奥妙所化。兰花脱离元神漂浮在半空中,杜圣兰下意识用指尖去触碰。 悦耳的水滴声在耳边响起,杜圣兰有感身体越来越沉,最终脚竟然落地,仿佛元神化为实体。四周环境虽不变,然而他莫名觉得,这和自己所处的小世界不同。 举目四眺,遥远的地方有一条黑色裂缝,杜圣兰好奇走过去,不知不觉站在了一座宝物堆积的大山下。 他很确定小世界里没有这样一座山,至少明面上没有,否则早就引来众多修士的疯狂争抢。 山顶上站着一个人,对方好像注意到了杜圣兰的存在,斜眼看来过来。 极度的压迫感。 仿佛一座高山压在了身上,这是一张无法被人记住的面容,不是因为平凡,而是每看一眼,下一秒这段记忆就会被抹除,以至于记忆始终是模糊的。 “幽兰尊者。”杜圣兰脱口而出。 仙界都称呼其为幽兰大帝,他还是下意识喊出来对方在下界的道号。 除了幽兰尊者,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具有这样的威慑力,梵海尊者没有,罗刹道君也没有。 “时光。”山上飘下来的声音十分苍渺:“你的身上,有时光的痕迹。” 杜圣兰微微一怔,想起通过血色石碑进入‘时光’看到过去一事。莫非小世界里有一缕幽兰尊者的神念,自己感悟的过程中,瞎猫碰了个死耗子,被他逮着了?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男子淡淡道:“这里全是我的创造,宝物的气息汇合,复刻了一小段你眼中的过去。” 听不懂。 杜圣兰连个虚实道则都没彻底悟出来,更何况是最神秘的时光道则。 不过哪怕是帝级强者,也做不到从过去中抹杀未来的生灵,于是杜圣兰厚着脸皮套近乎:“师尊,我是你未来的弟子啊!” 他试探着想要飞上山。 这座宝山是幽兰尊者亲手锻造,一般仙人都无法御空,更何况是杜圣兰。 他勉强离地了一米,这让峰顶的男子微微有些诧异:“是个好苗子。” 失去平衡,杜圣兰反射性动了两下胳膊,像是溺水的鸭子,狼狈落地。 清楚刚刚那一幕有多滑稽,沉默中,他嘴角抽了抽。 一阵大笑传来,山上的男子一挥袖,仅仅一个喘息,杜圣兰就站在了对方面前。对于这位神秘的大帝,他心中有太多问题,尚未张口,视线凝固在那条裂缝处。 迄今为止,杜圣兰见过最恐怖的裂缝莫过于界壁的创口,邪魔自那里入侵。但这条缝隙要更加残酷,它好像一个蛊惑人心的深渊,吸引着任何看到的人走进。 明明意志是清醒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前走,直到身旁男子淡淡说了句‘别看了,’他的大脑像是接收到指令,几欲黏在上面的眼珠子终于摆脱诱惑。 “这是什么?” “不可言。天地规则限制,说了你也听不到。” “天道碎片?” 男子的面容看不清,但目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却被杜圣兰捕捉到了。 “我猜的。”杜圣兰说。 他暗示性地看了下裂缝,压低声音问:“在?” 杜圣兰想知道天道碎片在小世界的哪里,相信幽兰尊者能够意会。 男子似笑非笑看他。 杜圣兰直觉不好,下一秒预感成真,一道雷无声无息劈过来,差点把他劈成了焦炭。大概是因为嘴皮发麻,杜圣兰说话有些不利索:“这里不是,不是小世界?” 天雷怎么会劈进来? 男子看天:“这么一大道口子,你看不见?” 杜圣兰一脸复杂地望向裂缝,刚不是还说这玩意是天道碎片?天道碎片就在眼皮子底下,天道为什么不回收,反而劈自己这个老实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问题触犯到了禁忌,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模糊,他怕是很快要被请离这段时光。 “我给每个徒弟都准备了一件礼物,这方小世界原本是给我二弟子的。” 男子忽然开口,杜圣兰仔细听着。 “他以算为道,凡事追求极致,这里可让他磨练心性。可惜出了点意外,我现在需要用这小世界做点其他的事情……”男子侧过身看向杜圣兰:“虽不知你是如何进入,但要知道世上没有极致,除非规则下达到了极致。” 杜圣兰琢磨着这句话,预感是某种破解小世界考核的提示。 思忖间他的元神一点点黯淡,显然就要回去。 问不了隐秘的事情,杜圣兰抓紧时间回归修行:“您看我身上,还有没有未被挖掘的潜力?” 他自认每一条道路都差不多走到极致,能依靠的外物也都用到了。谁知男子都没仔细想,直接回答:“当然有。” 幽兰尊者在教弟子的本事上相当厉害,飞雪道君就曾言自己天生经脉堵塞,罗刹道君更是绝脉,全靠幽兰尊者另外规划出修行道路。 杜圣兰一脸期待。 男子隔空在他眉心一点,伴随细微的刺痛,杜圣兰的元神彻底暗淡。眼前的世界同时间变得模糊,他像是一片羽毛漂浮在黑暗中,找不到归属。 “醒醒。” “杜圣兰,醒醒。” 熟悉的声音出现,杜圣兰寻着声源往黑暗尽头走去,一直到剧烈的失重感传来,他猛地睁开眼。低头看了看手,又看了看四周,带着些迟疑说:“我回来了?” 银龙口中飘出一声叹息:“元神出窍这种事,以后少做。” 杜圣兰都不记得是怎么元神归体的,颇有些心虚地一笑,随即略微有些兴奋:“我回到了过去,见到了幽兰尊者。” 银龙没有太大的反应,仅仅点了下头。 杜圣兰在冥都进入过时光,被时光道则眷顾过的人,再被拉入一次过去也正常,况且这本就是幽兰尊者创造的小世界,作为他的传人,多少都有些共鸣。 杜圣兰原本还想用天道碎片卖个关子,如今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毕竟相关隐秘还没问就先被雷劈了一次,最后他只是简短地提了下裂缝。 “对了,我还请教了修行上的问题。” 说到一半,杜圣兰突然皱眉,幽兰尊者最后那一点,好像在自己的识海里留下了什么,但他看不清,上面仿佛蒙着一层白纸,刚好给盖住了。 两种办法,不着急的话可以慢慢修炼,神识更加强大时,用精神力一探究竟;亦或是向他人敞开识海,让别人帮忙看。 识海的重要性堪比丹田,哪怕是再信任的修士间,也很少会这么做。 杜圣兰没有犹豫,指了下眉心:“帮我看看识海里有什么。” 银龙一愣,虽然知道他对自己信任,但一观识海的要求,还是让巨龙强悍的心脏跳个不停。一向冰凉的龙爪抬起,轻轻摸了下对方的额头,竟带着微微的温度。 顾崖木现在不敢化人,人类丰富的神情会泄露太多情绪。 “那我开始了。”银龙的声音放得很轻。 杜圣兰点了点头,打开识海。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么做,仿佛一切都暴露在外,外来气息进入的过程,刺激得手指微微颤抖。 杜圣兰的识海很浩瀚,给人的感觉像是清风明月。被覆盖住的光团很醒目,顾崖木很小心地利用周边气流冲散外面的雾气,被掩盖的两个字终于重见天日—— 双修。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银龙有些狼狈地退出他的识海。 地洞里迎来一阵沉默。 良久,杜圣兰喉头一动,压根没想到幽兰大帝竟会玩一手‘捅破窗户纸’的游戏。后者确实是心血来潮,如果是父母兄弟,那就代为传达,如果不是,也算成就一桩姻缘。 忽视其中的戏剧性,这个建议其实很有用。增长实力不外乎内修和外物,双修是二者兼备。 他失笑摇头,忽然想到之前老婆婆说得话,喃喃了一句:“为了爱,为了奉献。” 自出了识海,银龙高傲的龙首一直垂着,没有看到杜圣兰的表情,听到这句话,以为是某种暗示,身子绷得很紧,乍一看像是僵硬的尸体,它尾巴卷着花瓶问: “要让老婆婆,送床被褥进来吗?” 杜圣兰愣了下,抬眸看到异常僵硬的龙躯,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鳞片险些炸开。 实在是没忍住,他笑了出来。 旖旎的气氛被笑声撞破了一些,银龙从先前的僵硬中缓过劲来,声音恢复到往常的冷静:“只是想到快过冬了,这里的蒲团也该换了。” “放屁!” 伴随一阵粗俗的骂音,心魔跳了出来:“你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进小世界前,心魔帮助九奴让裴琉焰的计划失败,当时它出了大力,只剩拳头大小。这才过去没多久,已经胖得像头熊。 黑雾几乎占据了地洞三分之二的面积,很有说服力。 “……” 展示了几次价值后,心魔量顾崖木现在也不会斩了自己,横竖每次它膨胀后都会被派出去打架,从巨人重新打成团子。命运已然如此残酷,它不好过,对方也别想好过。 心魔站在杜圣兰面前:“看到了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爱你的欲望。” 顾崖木脸都黑了。 银龙化为人形,恨不得就地斩魔入道,为了不显得恼羞成怒,顾崖木面无表情把它塞了回去。 还剩下最后一部分时,心魔低吼道:“这是底牌啊!下次跟谁决斗,头天晚上你和这头龙睡一觉,第二天实力飙升,再睡一觉,逍遥封帝,再睡一觉……” 后面的话差点没机会说出来了,顾崖木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手段,心魔发出惨烈的叫声:“双修都没经历过,你算什么合欢二祖的传人……嗷嗷……我错了,别削了……” 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气氛,因为心魔这一搅合,又回到了刚刚的状态。杜圣兰想要静心修炼,都很难做到。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独处,考虑到独处不安全,顾崖木主动化龙,这次体型化得极小,一下钻进花瓶里,好让对方眼不见为净。 修长的手指探进瓶口,勾了勾说:“出来。” 银龙一动不动缠绕着花枝。 杜圣兰看到其中一片花瓣在微微颤动,取了出来,一并带出了下面的银龙。 “你在闹什么别扭?” 顾崖木也说不上来,从问心玉璧的幻境中出来后,杜圣兰暗示过会考虑双方间的关系,他觉得至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出如此直白的心思,纯属给对方拖后腿。 杜圣兰现在该一门心思修炼才对。 龙角动了动,顾崖木神游其外,其实双修也是修。 杜圣望着龙瞳中时而迷幻时而理亏的光芒,心脏突然有些不规则的跳动,含糊不清道:“是可以当个应急方案。” 不出所料,银龙的身体再一次极度绷紧。 气氛愈发窒息。 杜圣兰轻咳一声,看向上方的入口,主动岔开话题:“上一次送物资来是什么时候?” 修行无岁月,他感觉才过去了一两天,但时光中那短暂一会儿的见面,小世界里已经过去了很久。 “不记得了。”龙族沉睡时,可以一梦千年,更加没有时间观念。 杜圣兰出了地洞口,发现上面都长草了,还长得好几尺高。 顾崖木:“你想去找她?” “世上没有极致,除非规则下达到了极致,这是幽兰尊者亲口所说。”杜圣兰缓缓道:“小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譬如福乐城每个城民都要不断追求奉献,老人家得到了‘最有爱的人’这一头衔,头衔在,意味着她就是极致。” 在这个前提下,老婆婆也许可以做超出规则的一些事情,拥有比其他城民更广泛的权利。 顾崖木眺望远处:“季节都换了一轮,她没再来过,要么是被绊住了手脚,要么就是出事了。” “我们去找找看。”杜圣兰已经稍微掌握了一些小世界的奥妙,现在想要走动印证一下,顺便寻找在过去时光中看到的裂缝。 荒原上,多了两只和地表泥土颜色相近的走地鸡。 走地鸡的速度奇快,体型又小,哪怕是飞行经过,都未必能注意到。 到了山里,两只鸡就更不起眼了,偶尔遇到不长眼的妖兽捕猎,都会被一鸡爪碾压。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还没翻过几座山,远处有修士的打斗声传来,动静逐渐变小,意味着战斗进入了尾声。两只鸡加快速度,一溜烟地从山坡上钻下去,其中一只大鹏展翅,飞起来踹翻了唯一站着的修士。 倒地时,修士还是一脸懵,什么鸡这么能打? 遂即又想,他是有多倒霉,好不容易干翻了一位星君,却要莫名其妙丧命在一只鸡手里。 走地鸡口吐人言:“想要保命就配合,说一下现在的战况。” 眨了两下眼睛,修士猛地抬起头,去他祖宗的鸡!这分明就是修士伪装。 锋利的鸡爪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容不得修士去深思这是如何做到连禽兽的气息一并模仿。他小心翼翼道:“极恶城被婆娑城攻陷,婆娑城主杜青光城民很强,但不足以掌控两座城,极恶城如今被罗刹道君统领的销金城和婆娑城一分为二,各自为政。” 杜圣兰心下一动,没有想到杜青光居然是城主。 “杜青光是星君,城民再强,罗刹道君应该也能杀了他。” 修士苦笑:“罗刹道君担心他小师弟被梵天城追杀,要留足实力攻下梵天城。再说树大招风,他已经让天乐城成为附属城,如果统领三城,势必会被针对。” 杜圣兰若有所思,又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婆婆,逢人就说爱与奉献?” 他只是随口一问,小世界这么大,除非夺城战,不相干的人之间很难有交集。 “爱与奉献……”修士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说得是女帝奉天?” 两只走地鸡互相对视一眼,声音微微拔高:“女帝?!” 第94章 不要迷信(二合一) “奉天女帝统领三百弓兵, 占据北地天险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修士语气有些兴奋:“要说这奉天女帝的成名战,当属望北破一役, 月前梵海尊者亲率五百城民出征, 行至望北破, 天空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为了爱, 为了奉献。”杜圣兰下意识说了句。 “没错!”修士诧异看他, 继续说道:“这句话后, 五十佛陀城民自杀, 梵海尊者虽受影响不大,但难以振奋士气,不得不退回佛陀城。” 杜圣兰喉头一动:“有人知道这老婆婆的身份吗?” 修士点头:“重要情报,我告诉你, 你要饶我一命。” 他现在也没什么条件可以谈,直接说下去:“很多人怀疑, 那横空出世的老婆婆, 是杜圣兰伪装。” “……”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 梵海尊者似乎不这么认为,他更倾向于杜圣兰只是幕后黑手。” 好一个幕后黑手。 杜圣兰听得眼皮一跳, 梵海尊者有此想法, 肯定是从魇口中得知了老婆婆的城民身份,这也就不难解释对方为何会去率兵攻打, 是想要逼自己现身。 “奉天女帝那些弓兵是从哪里得来?” 原住城民不能叛变,仙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投奔一老太太。 “荒地抓的。” 荒地偶尔有怪物出现,只要能活捉就可以发展为城民。但杜圣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老婆婆是怎么抓了这么多, 毕竟怪物不好抓, 否则早被其他城主瓜分干净。 又问了几句,榨干修士知道的情报后,杜圣兰说道:“掰碎木牌吧。” 修士不想现在就离开小世界考核,试图再争取一下:“我可以叛变追随你们,并发誓在夺城战中绝不背叛。” “不行。我们两只鸡带你一个人走太显眼了。” “……” 佛陀城也在北边,梵海尊者肯定在疯狂派人搜寻自己,稍微有一点异常,都会暴露。 走地鸡的小黑眼珠凝视修士,冷然道:“其实你的运气不错。” 那场时光中的相遇,让杜圣兰深刻怀疑机缘并非天道碎片。小世界是幽兰尊者给二弟子磨炼心性使用,二弟子以算为道,卜算又和天有关,很可能傀儡指天时,暗示的机缘其实是和卜算相关的宝物秘籍。 小世界后来被幽兰尊者作其他用途,此事和天道碎片有关。毫无疑问,这个世界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这修士实力很一般,又没有靠山,继续留下来,说不准连掰碎木牌离开的机会都没有。 见走地鸡无比冷漠,修士一脸苦笑,不甘心地掰碎木牌。一道白光闪过,修士自原地消失。 一只走地鸡啄了下另外一只走地鸡的脖子:“走,我们去找靠山。” 顾崖木身体微僵。 杜圣兰做完这个动作也是僵了一下,《八神妖术》可以完美模仿生物气息,甚至获得一部分物种天赋,不过也有弊端,比如稍微一放松,就容易沾染习性。 杜圣兰现在总想像啄木鸟一样,叨些什么。 习惯性要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用鸡的身体来做这个动作难度略大,最后只能转移话题:“出发。” 秋天的日光并不热烈,两只鸡改变方向,一路奔跑在全是野草的荒原上。 “不担心城民叛变?” 顾崖木只是一句玩笑话,杜圣兰回答地却格外认真:“她能做得事情,全部建立在‘最有爱的人’这个头衔上。” 老婆婆受到的规则压制来自于福乐城,如今福乐城只剩下三个城民。必须要有人活着去承认这个头衔。 穿过荒地,走地鸡变得显眼,二人又化作蜗牛。除了不符合物种天性的移动速度,依旧是完美的伪装,路过原福乐城的地盘时,他们速度开始放慢。 昔日的福乐城已经成为佛陀城的领地,上面的大字被抹除。 杜圣兰看了眼福乐城上空的区域,想到自己元神出窍看到的‘爱’字,不禁冷笑,城名可以抹除,规则是不变的。 梵海尊者继续占着这片土地,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天险峡离福乐城不算太远,中间隔着一片广袤的荒地,快到荒地的中心区域,杜圣兰停下脚步:“在这等着好了。” 伪装的再好,想要混进一座城池依旧很难,既然修士说过奉天女帝会捉怪物当城民,他们仅需守株待兔。 至于伪装怪物,杜圣兰压根没考虑过,老婆婆手下都是弓兵,万一来个远攻,那才叫不幸。 怪物出现的频率不高,这也是不少城主不愿意花费时间捕捉的原因,从白昼等到天黑,杜圣兰也不着急,消化闭关时获得的感悟。 幽兰尊者最后那一点,不止是双修二字,杜圣兰头脑好像变得清明了许多,每次钻研小世界的奥妙时,都能有不少收获,等这些感悟水到渠成,他证道的时机也就来了。 足足等了三日,第三天日落后,顾崖木突然提醒道:“后退。” 夕阳下,荒地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条长缝,急速蔓延过先前双方待过的位置,这裂缝开口不算太大,从底下缓缓钻出一个人头。 论长相,人头完全就是在头颅上套了层皮,杜圣兰睁大了眼睛,也没看到一丝血肉。 怪物出来什么也没做,单纯仰头看天。不知过去多久,他像青蛙一样蹲下身,猛地一跳,这一跳不比修士的飞行高度低,骨瘦如柴的手指用力抓扯,像是要把天撕出一个窟窿。 杜圣兰静静望着这一幕,小世界里的城民是幽兰尊者创造,怪物应该也是,幽兰尊者没理由专门搞出这种东西。 “怪物被抓会变成城民,会不会……” 顾崖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怪物本身就是城民。” 杜圣兰补充了一个前提:“违背规则的城民。” 从怪物的动作可以看出是想要逃离痛苦的折磨,破开小世界离开,不过他们的苦痛也并非没有尽头,在地下待够一定时间后,会重见天日。 这么一想,和坐牢倒有几分像。 怪物几次起跳后,远处终于有了动静。山坡上出现不少黑点,俱是弓兵。风刮来马的嘶鸣声,老婆婆骑在一匹类马的妖兽身上,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 她用拳头敲了敲胸口,仿佛是部落战士的礼仪,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怪物脑海中涌去, 怪物死死捂着脑袋,抱头在地上打滚,等到他重新起身时,像是被什么魇住了,服从地走到马前,匍匐在地。 眼看队伍要撤退,杜圣兰不能再隐藏。 安全起见,他选择先发声后现身的方式:“感恩有你。”声音被震散飘在荒地,老婆婆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感恩有你们。” 语毕抬手,山间弓兵收起武器。 荒地多出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的,但城民面上没有露出丝毫诧异。老婆婆身披战甲,系着大红色披风,可惜她本人太过瘦小,下马的动作不怎么流畅。 “走这么远,一定累了,快上来。” 不拒绝城民是城主应尽的本分,杜圣兰坐在马上,顾崖木化龙缠在他的手腕,老婆婆牵马带他们往奉天城而去。 她说话还是一贯的吐字不清:“佛陀城盯得紧,天可怜见,城主你没饿死。” 占北地为王后,要去送饭,就得经过佛陀城的地界。 杜圣兰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梵海尊者上眼药的机会,接话道:“好好筹谋一番,日后我们要让那佛陀城主被爱感化归西。” 老婆婆却没有立刻应声,佝偻着身躯往前走,良久,才缓缓说道:“先打焚天城。” 杜圣兰纳闷:“为何?” 焚天城是佛陀城的盟友,但从地理位置上说,想要绕过佛陀城直接攻打焚天,很难。 “名字冲撞了我。” “……” 穿过天险峡,奉天城几乎处在地图上的最北边。 杜圣兰骑着高大的战马妖兽,仰头看向这座城池时,不由吃了一惊。 原以为老婆婆不过是自封为帝,在哪个山沟沟里艰难谋生,不曾想人家正儿八经地拥有一座城池,这座城市面积不大,是用石头堆砌,城内建筑不错,比冥都改造前威风百倍。 杜圣兰:“……才建的?” 老婆婆下颚动了下:“奉天的城民各个天生神力。” “奉天,”杜圣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身处天地,无限奉献?” 老婆婆笑得满脸皱子,一脸说了两个‘对’:“我们要感恩上苍。” 杜圣兰抿了下唇,难怪要打焚天城,这名字在老太太眼中是大不敬。 他被请进城主府,老婆婆送来不少妖植并保留特色菜碎肉粥。她还要去给刚刚掳来的城民洗脑,让对方彻底效忠,没有在城主府多停留。 杜圣兰松了口气,走了好,不然这一碗不知什么肉做得粥都不好解决。 他抓起妖植直接塞进嘴里,过程堪称凶残,妖植普遍有毒,但到了天雷精的手中,最终连片叶子都没剩下。体内那口大缸稍微得到了些满足,杜圣兰抓紧时间分析起正事。 “天道碎片下方,有一座宝物堆积起的高山,很神奇,处在附近想要御空都很难。” 杜圣兰被带到峰顶后,幽兰尊者就在身边,但他依旧感觉到了一些压力。如果当时没有幽兰尊者,恐怕要被压成肉泥。 顾崖木沉吟道:“宝山应该是用来镇压碎片,使之无法离开小世界。” 杜圣兰和他想法一致。 现在的突破点就在寻找到宝山。单靠他们自己搜寻,小世界面积大只是其中一点难度,现在各城分据,隐藏自身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探查。 沉默间,顾崖木轻轻敲了下桌子问:“进入小世界时,有没有看到蚀魂道君?” 杜圣兰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大鼎。那鼎有自我意识,似乎能主动寻找一些宝物。 “好像……有。”他的语气有几分不确定。 不过这不难证实。 蚀魂道君实力不俗,城池战中必然是要充当先锋,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等杜圣兰吞噬完妖植,两人出去寻找老婆婆,恰好对方这时也分配完了新抓到的城民,用一贯诚恳的口吻问:“够吃吗?” 杜圣兰颔首,形容了一下蚀魂道君:“您知不知道一个用戟的厉害城民,他身边还有一口宝鼎。” 老婆婆已经参与过几次夺城战,对她好奇的修士不少,刚建立城池时,每隔几天就有过来试探的。杜圣兰提到的人,她很快就想起来:“是焚天城的一员悍将。” 杜圣兰低头沉思。 老婆婆微笑道:“你有心事,你需要帮忙。” “我没……” 顾崖木捏了下他的手腕。 老婆婆瞳仁突然变得清澈了一些,眼珠黑白分明,眸光却乌沉沉的。杜圣兰面色自然地改口:“我没想到,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听到他需要帮助,老婆婆恢复了往日的慈爱:“愿为城主分忧。” 杜圣兰勉强扯了下嘴角。 城民效忠不是绝对的,一旦触碰到了他们的禁忌领域,前一秒笑嘻嘻,下一秒就能弯刀钩心脏。 手心传来微微的痒意。 顾崖木旁若无人地牵着他的手,大拇指却在掌心写下一句话:【不要提她做不到的要求。】 杜圣兰目光一动。他先前已经总结出数条和城民的相处经验,看来还是有所忽略。 “我想多要点妖植。” 老婆婆转过脖子看他:“没其他的了吗?” 四目相对,老婆婆目中,倒映着少年平静从容的面庞。 实际杜圣兰的内心并不平静,对视的那一刹那,他清楚看到了老婆婆的胸口跳动了一下,黑色心脏挤破筋骨外露了一些。 ……她看出我在说谎。 杜圣兰的直觉没有错,这种判断来自于城主对子民天然的某种掌控力。养蛊式的成长让老婆婆多出了新的能力,她的心脏变得更为强大,能短暂读心。 别开眼,杜圣兰不动声色拉开双方间的距离,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同时如实说道:“我需要那口鼎。” 预想中的攻击没有到来,老婆婆独自走向城头,双手撑着拐杖,披风飘摇。黄昏的最后一点光芒散去,她对久等的杜圣兰说:“牺牲是奉献的一种,城主,您会得偿所愿。” 杜圣兰心中升起一点小小的感动,老婆婆似乎是要即刻出兵焚天城。 · 焚天城。 “报!” 一位城民持信物冲入城,守卫没有拦他。 焚天城主出来时,城民跪地汇报:“前线加急,奉天女帝率二百城民,已经出了天险峡。” 城民实力中,奉天城属第一,以一敌二十,外加那老妇的神奇能力,和她打所有的战士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被控制思维。 城民双手递上一封书信:“这是奉天女帝派使者送来。” 焚天城主拆开,面色倏地变难看,他看向蚀魂道君。 城战中,蚀魂道君曾单人灭过奉天城二十城民,看到焚天城主的表情,猜到了什么,冷漠问:“她要杀我?” “不,她要你。” “……” 蚀魂道君早已做好最坏的构想,他献祭过一具法身,又舍弃了最擅长用的刀,实力骤减。再者焚天城和佛陀城是盟友,不久前他脱离梵门,从任何一个角度说,牺牲一人能换来某些利益,焚天城主不会拒绝。 当然蚀魂道君也不是软柿子,焚天城主作出决策前,他一定会反击。 看蚀魂道君危险眯眼,便知是怀疑自己诈他,焚天城主直接把信摆在对方面前。内容言简意赅,奉天城欲要联姻,联姻后半年内不会进攻焚天城。 由于不知道蚀魂道君的名字,下面附了一张潦草却传神的简图。 焚天城主语重心长:“蚀魂啊……” 蚀魂道君冷冷看他。 焚天城主避开对视,晓之以理:“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罗刹道君,能为一人战一城。” 佛陀城最多帮忙分担销金城的压力,再来一个奉天城,他就得割舍大量利益,换取梵海尊者的帮助。 私心焚天城主也早就想处理掉蚀魂道君,对方战力强,可过于有主意,城主竞争中,自己也只是险胜,指不定某天就会篡位。 “你就当娶了个老祖宗,放在家里供着也行。” 焚天城主不觉得蚀魂道君会真的娶,最好现在就叛逃,回头只要托词人逃婚了,想要人的话,奉天女帝自己去追就好。 如果这只是一个发动战争的借口,那他便去求梵海尊者。多一个蚀魂道君少一个蚀魂道君,不影响大局。 蚀魂道君站在原地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忽然问:“使者在哪里?” “城门口,杀使者可是大忌……” 焚天城主话音落下前,蚀魂道君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 杜圣兰易容随军出征。 他的五官变化很大,但在一群怪物城民中依旧很突兀。 一行人已经在天险峡出口等了许久,老婆婆主要在等使者,天亮前使者还没有出现,他们就打过去。 杜圣兰本来身姿笔挺,自从听老婆婆说要为自己牺牲终身幸福后,腰现在挺得还没对方直。 “那个婆婆,”他努力措辞,“要宝物就行了,人没必要。” 老婆婆目视前方:“直接索要宝物,不会给。” 杜圣兰头疼:“联姻也不会。” 没牙的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会。” “因为,”老婆婆眺望南方,“我是奉天。” “……” 月亮的轮廓一点点淡去,夜幕褪色,预示着新的白昼即将到来。 远处先后出现两道身影,怪物使者可以忽略不计,走在他前面的人身材高大,背一把战戟,浑身肌肉被黑色劲装包裹,正是蚀魂道君。 他逐渐走近,脚步停在战马下,目光略过瘦成纸片人的怪物,最后聚焦在女帝旁边人的身上,准确叫出一个人名:“杜圣兰。” 杜圣兰对伪装的自信更甚于修行天赋,不料竟有被一眼识破的时候,这让他不由怀疑对方是有备而来。 藏在袖间的银龙也眯起了龙目。 “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不会有人再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 杜圣兰唇瓣动了动,指了指老婆婆,提出联姻的正主在这里。 蚀魂道君不为所动,只道:“是你。” 杜圣兰无从辩驳。他长话短说:“我需要你那口鼎的帮忙。” 蚀魂道君没问原因,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 “让我帮忙,你敢接受吗?” 他不可能将寻珍鼎转赠,所以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跟着。蚀魂道君在小世界里只能发挥五成实力,然而道君境界的战力哪怕骤减一半,杜圣兰和顾崖木也很难应付。 杜圣兰沉默了,他也确实有此顾虑。 人来了,那仗就暂时不用打了,有什么事可以回去商谈,老婆婆一挥手:“撤!” 归程途中,老婆婆再度开口:“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王夫。当与我同心同德,助人为乐。” 蚀魂道君只是望着杜圣兰,用目光传递出一个信息:今晚前如果他还在奉天城,大家鱼死网破。 比起忌惮蚀魂道君的实力,杜圣兰寻找宝山之心更加迫切,大鼎万分重要,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闹得太难堪。只能试探着开口:“我需要帮忙,要借人出去一用。” 现在不走,等消息传到了佛陀城,梵海尊者一定会加强对奉天城周围的监视,届时会很麻烦。 老婆婆对这个王夫并不看重,一切以信仰为重:“让他去奉献吧。” 这就是同意带人走了。 杜圣兰松了口气,转身立刻准备出发。 走到一半,身后传来老婆婆的声音:“城主,等你下次回来,我给你一个天下。” 杜圣兰脚下一个趔趄,蚀魂道君目光复杂:“你也是王夫?” “不是。”杜圣兰揉揉眉心,银龙从他袖间钻出,望向蚀魂道君的眼神十分危险。 蚀魂道君的御空法器可以屏蔽道君以下的探查,只要梵海尊者没有用神识时刻注意,安稳经过佛陀城的地界不是问题。 跳过和老婆婆有关的一切,杜圣兰面色变得有些严肃:“我需要找一件很厉害的东西,是由无数宝物锻造成的一座宝山。”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痴人说梦。 蚀魂道君目中划过一丝惊诧:“确定情报无误?” 杜圣兰点头。 “如果有宝山,到现在还没被发现,要么在地底,要么就被某种结界隐藏了存在。如果是第二种,寻珍鼎也很难探查到。”蚀魂道君道:“再者,寻珍鼎更擅长捕捉珍奇异兽,找死宝贝的能力差些。” 杜圣兰摇头:“无妨。” 幽兰尊者亲手锻造的宝物,原材料就已经是至宝,或许会诞生一丝灵智。 事情没有做之前,谁也不能下定论,接下来的时间,队伍都在沉默中行进着。寻珍鼎在焚天城待了许久,周围的佛陀城和更北边的奉天城,若有什么至宝它早就感应到了。 所以他们一路没有停留,一直到过了焚天城,寻珍鼎才重新回归地面,用圆滚滚的身躯丈量着土地。 过了一会儿,它回到蚀魂道君身边,鼎内震荡了一下,传递出某种音波。 蚀魂道君解读出了这段音波:“此处有玄物。” 所谓的玄物就是占卜测算所用,留意到杜圣兰面上丝毫没有诧异,便知是知晓一些深层内幕。 寻珍鼎探嗅着宝物,像是猎犬,动静惊扰到树林中正在说话的几人,其中一人喝道:“谁!” 大鼎摇摆着过来,有人认出这口鼎:“是蚀魂道君。” 他们一行有十人,原为极恶城城民,极恶城城破后,被分割为两部分。这几人实力一般不受重视,便在巡逻中出逃,准备放弃夺城战,探索一下小世界有没有其他机缘。 一连辛苦数日,除了妖植,就只发现一个签筒。 其中一人苦笑:“这签筒有问题。” 说完一摇,掉出来下下签,其他人摇过后亦然。 蚀魂道君口碑在仙界不错,不会无缘无故杀他们,哪怕之后找不到宝物,不至于是大凶之兆。 蚀魂道君拿起签筒晃了晃:下下签。 寻珍鼎好奇用鼎身一撞,得到一样的答案, “我们之前抓过一个城民,也是一样,后来又把那城民放走了。” 如此,更够不上什么大凶。 一言以蔽之,这签筒就是个垃圾。 随后走来的杜圣兰被签筒吸引,随手一摇,轻松掉出来上上签。再一摇,虽不是上上,却也是上吉。 那修士看到了他袖中的银龙,作为当时下界过的星君,他下意识喊出一个名字:“杜圣兰?” 对方最显著的标志便是身边跟着一头龙。 杜圣兰挑了下眉。 见其没有否认,修士瞥了眼自己和队友的签,再想到城民和蚀魂道君的签,最后目光落在杜圣兰手中唯一的大吉,好像明悟了什么。 他冷笑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语毕,用力掰碎木牌,竟是直接离开了小世界考核。 第95章 很难文明(二合一) 修士离开的猝不及防, 仿佛杜圣兰是让万物不幸的源头。 其余的小队成员深思熟虑后竟觉得没毛病,根据以往的规律,杜圣兰只要和梵海尊者出现在同一片空间, 准没好事。 杜圣兰面无表情提醒:“他把签筒带走了。” 嘴上说签筒是个垃圾, 但能在小世界出土的东西, 必然是有一些妙用的, 大概率只是没有掌握到真正的用法。 先前那修士作出一副担心他要搞大动作的样子, 趁同队人不注意, 选择私吞宝物离开。反应过来后, 剩下的九人有的面色难看,有的就差没当场骂出脏话,先后掰碎木牌出去追人。 他们压根没抱有侥幸心理, 已经看到了杜圣兰和蚀魂道君走在一起, 对方说什么也不会继续任由他们在小世界活动。 寻珍鼎走走停停,继续寻找宝物。 杜圣兰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不断回忆元神出窍时看到裂缝的地方,当时那裂缝仿佛十分近, 顺着荒地一直往前走就是。如今天空看不到裂缝,显然是后来幽兰尊者又重新做了布置。 袖子里的银龙突然动了下:“荒地面积都差不多。” 他们已经快路过四座城池, 顾崖木一开口, 杜圣兰和蚀魂道君下意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除了女帝建立的城池,其余城面积差不多,外面都有可以抓捕怪物的荒地。 考核是城池战, 那七城之间势必不会相差太多, 这点是合乎逻辑的。 “怪物, 荒地……”杜圣兰却是第一时间低头沉思。 怪物被压制在地底, 一定时间后才能爬上来,期间是什么力量压住了他们? 他停下脚步,捡了根树枝在地面粗略地复刻小世界地图,单独圈出荒地后进行连线,最后圈出了中心交汇处的三角区域。 “这里。”杜圣兰抿了下嘴。 如果地底有什么东西镇压怪物,一定会顾虑到所有荒地,这也和先前蚀魂道君的推测吻合,宝山之所以没被发现,是因为沉没到了地底。 圈出来的区域差不多处于南北连线的中间地方,蚀魂道君改变御器方向,朝这里而去。 每次飞行靠近城池时,蚀魂道君便会布置下结界,进一步掩饰法宝的气息,成功从婆娑城的边缘擦过,他终于问起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查宝山?” 杜圣兰尚未成仙,气运还很旺盛,在小世界占有天然的优势,女帝支持下,完全可以去争取一下终极机缘。 “找天道碎片。”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蚀魂道君面色有了些变化,他沉默了一下:“你告诉我,就不怕我出手抢夺?” 杜圣兰淡淡道:“天道碎片不外乎两种用途,补天和修炼,你借助它修炼的可能性不大。” 蚀魂道君轻易放弃多年使用的刀,就是为了不欠梵门一点人情,这一点就是他也不会做。竹墨算计于他,自己凭本事学到的斩月剑法,焉有不用的道理? 由此可见,蚀魂道君走得是一条罕见的霸道,不会用寄生关系养着天道碎片修炼。 蚀魂道君并未再开口,只是觉得有些悲哀,做了这么久师徒,梵海尊者对他的信任和了解,还没一个外人多。 话说的很漂亮,不过杜圣兰永远会留足后路。路上他脑海中就没停止思考过,一旦对方出手抢夺该如何应对。 各怀心思间,法器开始缓缓降下,地图上小小的一片三角区域,投射在真正的小世界,是弥漫雾气、山脉不知纵横几千里的茂林。目前修士大多数把精力放在城战上,城主为了笼络城民,许诺不少出去后会给的好处,这种几不沾的地界,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来。 都在等着寻珍鼎的判断,然而它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寻珍鼎觉得很迷茫,它没发现什么,直觉又有什么,很难去形容。 顾崖木瞬移至前方某一处山脚下:“有人来过。” 巨石下面倒着一只钻地鼠的尸体,这种妖兽在仙界很常见,特点是胆子大喜欢搞偷袭。钻地鼠尸首分家,脖子上的断口很光滑,一看便知是丧命在刀或者剑下。 前一秒他们还都觉得这地方人迹罕至,不想这么快就被现实推翻。 顾崖木半蹲下身,检查完尸体道:“不是婆娑城就是极恶城的修士。” 他在去找杜圣兰的路上,和钻地鼠交过手,不算特别厉害,星君以上完全可以一刀毙命。但这钻地鼠身上有其他伤痕,显然是经历了几回合的交手,如此一来,对方只可能是星君或者低级真君。 这种实力传送进小世界后,几乎全被分配到极恶城和婆娑城。 杜圣兰环顾四周,山里必然还有其他奥妙,但他们人少,寻珍鼎又在发呆,要彻底搜查一番太耗费时间。他看向顾崖木,四目相对,后者读懂了他的意思,摇身一变成为皮皮虾,开始拿手绝活打地洞。 山石飞溅,地面在砰砰的巨响中多出一个深坑,目测深度还在不断增加。 蚀魂道君仅仅是慢了半拍,便被甩了一身土,皱眉问:“这是干什么?” 杜圣兰道:“既然猜测宝山在地底,我们要转到地下活动。” 皮皮虾的速度很快,一拳又一拳下,已经快要挺进地底深处。等它重新从地洞里出来,一把将旁边发呆的大鼎推了下去。 寻珍鼎:“……” 一路坠入万丈深渊,它没有急着上去,越往下越能感觉到异样的气息,看来地面确实限制了它的发挥。 咚! 鼎面生成的音波回荡着传上来,即便听不懂,也能猜到是寻珍鼎在喊人下来。 顾崖木第一个下地,杜圣兰紧随其后。 地下甬道对于人类活动很不友好,蚀魂道君冷眼望着前方自在活动的两只皮皮虾:“走慢点。” 靠着顾崖木的火焰照亮,杜圣兰回头看到个人,皱眉:“道君为何不变身?” 回答他的是一道相当冷漠的声音:“没学过。” 掌握变身术的仙人不多,多数只能简单改变一下外貌,除非高级变身术,一般变身改变不了外在气息,学了也无用。 为了照顾后面的人类,看在大鼎的份上,他们到底还是走慢了一点。终于在地下深处和寻珍鼎汇合,随后又一阵音波传出。 蚀魂道君翻译:“有东西在更下面的地方。” 一路向下,顾崖木不记得打了多久的地洞,地下的温度从阴凉变得灼热,仿佛时刻会有岩浆喷出。打洞水平再厉害,也经不起这样不间断地锤击,又往下行了千米,杜圣兰和他交换了一下位置,开始新一轮捶地。 一行四个,唯独蚀魂道君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会打洞吗?” 后方一阵沉默,杜圣兰叹了口气,用锤头擦了擦头顶的汗,继续卖力开凿。 一记铁拳下去,杜圣兰神态有了变化,轻咦一声,就在刚刚,他拳头的力量竟然被挡住了,一般岩石的厚度可经不起这一锤。顾崖木到他旁边,两只皮皮虾头对头不知道在交流什么,随后火焰靠近,顾崖木吹走表面的土,露出幽幽的光泽。 “是结界。”顾崖木估算了一下结界厚度,道:“只能靠暴力破开,会有些危险。” 都到了这里,谁也不会后退,蚀魂道君终于发挥出了一点作用。 狭窄的地方不适合用戟,蚀魂道君直接将真气凝聚在掌心,施展掌法用力一拍。结界像是水波一样晃了晃,又是一掌下去,它开始变得透明,逐渐弱化。 结界没有想象中厉害,纵使不挨这两掌,最多一两年内就会消失。 容不得他们细想,一阵漩涡状态的狂风在结界破裂的刹那冲来。这便是顾崖木提到的危险,山里肯定是有什么渠道,可以安全深入地底,可他们选择了暴力破局,这就导致大型结界破开的瞬间,几人要迎面对上高强度的冲击力。 身体在急速下坠,很热,这种气温完全足够灼烧一个普通人的皮肤。杜圣兰早就变回了正常模样,他坚持在狂风中没有闭眼,快要落地时,才动用真气飞身直下。下方是一片黄沙,缺乏坚固的落脚点,杜圣兰落地时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寻珍鼎是最为狼狈的,砸在沙堆里滚了好几圈,最后撞到了障碍物上,才堪堪停下。 挡着它的是几具尸体,其中两名是修士,另外三个是城民,死不瞑目,眼珠全是眼白,这是婆娑城城民的标准特征。 杜圣兰走到这边,见状挑了下眉,婆娑城主是杜青光,对方似乎是派出了一支探索小队。也不知该说这些人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他们成功进入到了地下,但结局是全军覆灭。 这里离婆娑城不算太远,密林探宝不值得奇怪。杜圣兰更关注的是死因,尸体没有外在伤口,骨瘦如柴,像是被吸干了。他翻找了一下,没发现木牌。 同一时间,顾崖木在附近地上捡起了一块木头碎片,依稀能看到一角的纹路。 杜圣兰:“掰碎了木牌,却没离开?” “还有一种可能,”顾崖木缓缓道,“木牌是其他东西掰碎的,想要借此离开,但失败了。” 杜圣兰第一时间想到天道碎片,不止是他,大家都在做同一考虑。 杜圣兰突然低下头,黄沙在微微的震动,有什么东西正在过来,而且还不少。 不过是几个呼吸,前方出现一团金光,金光后一群怪物正疯狂地奔跑。金光好像已经力竭,意外看到前面有人,不停闪烁着,好像是在求救。 这金光便是天道碎片,无论是大小还是光芒强度,可以抵得上剩下的天道碎片叠加。 杜圣兰咽了下口水,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有没有注意到?” 顾崖木和蚀魂道君同时微微点头。 一瞬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寻常天道碎片见到杜圣兰,或多或少都会流露出一丝兴奋,唯独这个没有。 怪物,金光和三人间的距离又接近了一些。金光仍旧没有任何攻击杜圣兰的意图,反而放出一缕金线和黄沙相融,无声无息地准备对蚀魂道君发起偷袭,却在关键时候被寻珍鼎发现。 经过一段时间赶路,杜圣兰如今能使用的实力只剩五成,这是底线,之后他无论弃城多远木牌上的数字都没有再下降。如此良机,碎片没有抓住将他改造为天生道体,而是遵循一般战斗法则,试图偷袭解决最强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碎片格局大,有灵性,且很强大。 杜圣兰深吸一口气:“跑!” 荒地抓的怪物一个个都瘦成了皮包骨头,联系刚刚那些修士的死状,一切都有了解释,这碎片拥有着某种吞噬能力。 没有着急往上冲,几人都在利用逃跑的过程拖延时间观察。 金光知道暴露了,不再掩饰,加速追过来。距离接近,不断回头张望的杜圣兰在它体内看到一个墓碑,上面深深刻着一个‘四’。同样的血字,和木牌上限定修士能发挥几成实力的数字给人感觉一样。 一股强大的压力突兀出现。 金光的速度骤降,杜圣兰等人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地底升起一座小山,黄沙被风吹走,露出了里面的破铜烂铁。 它已经不再是杜圣兰记忆中的宝山,数千年的镇压几乎耗损完力量,先前那些怪物拼命逃跑,就是知道宝山已经处于衰弱期,想要逃离它的控制。 宝山出现的及时,挡在了金光和杜圣兰等人的中间。 金光没有后退,主动朝山攻来,金光蔓延在宝山,破铜烂铁一点点消融,宝山的面积进一步缩减。 这光芒太过诡异,就算是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顾崖木沉声道:“破结界。” 早在他开口前,蚀魂道君已经握住战戟,用力朝上方一掷。下来时打破的创口被戟用力一拨拉,结界彻底破开。 怪物疯狂朝上涌去,金光好像要抓紧时间做什么,没有继续攻击快要解体的宝山,一并从结界飞出。 顾崖木和蚀魂道君的用意很明显,即便不破,结界也撑不了多久,没有宝山压制,这些东西出去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倒不如让这一天早点到来,借其他修士的力量去围堵天道碎片。 蚀魂道君神情格外严肃:“绝对不能让它出小世界。” 仅仅是四成实力,便如此厉害,一旦出去,对上下两界都是灾难。 宝山有灵,像是知道顾崖木擅长锻器,解体前主动缩小,漂浮在他身侧。顾崖木随手收到储物戒,看向头顶的结界:“小世界只进不出,想要离开只能通过木牌。” 他们进来后,通道便自动消失。从尸体旁破碎的木牌看,天道碎片用不了木牌,说不定还在木牌爆炸中受到了伤害。 但杜圣兰提到过一件事,他在过去里看到的天道碎片是在天空的裂缝处,证明小世界有创口,天道碎片曾险些自那里逃走,这个创口或许能成为碎片逃出生天的地方。 顾崖木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皱眉强调道:“日后哪怕那碎片出现在面前,也别直接尝试用它去补天。” 杜圣兰点头,同样感觉到棘手。 幽兰尊者利用镇压削弱碎片的力量,但又不能让碎片消失,否则天道将永远有缺口,最终不得不以怪物的血肉供养。他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幽兰尊者都无法彻底奈何碎片。 蚀魂道君先一步上去地面,欲要看看上方情况,顺便将消息散播出去。 无论碎片最终落于谁手,都比它单独冲出小世界的结果好。 杜圣兰没有着急离开,以他的实力,金光一照估计人就没了,他缓慢走在地底世界,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缓缓开口:“此处正适合感悟。” …… 金光飞出地底的瞬间,整个小世界一震,地动山摇,河流倒灌。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各方注意,瞬间数道身影飞向城墙,目光投向远处产生异状的地方。天道碎片没有一刻耽误,大约又飞了数千米,朝着最高峰直对的天空撞过去。 一次又一次,小世界里的绝大多数规则实际都在针对天道碎片。在这里力量被削弱六成的金光无法一次性撞开这片天,但它只是沉默着,一次又一次重复动作。 昔日只差一点就能逃出小世界,如今没有幽兰尊者阻拦,没什么能拦住它。 最先赶来的不是最近的婆娑城城民,而是如今如一盘散沙的极恶城修士。 大约七八人,在看到天道碎片时,目中立刻就出现了狂热。这碎片面积很大,不像手鼓里的那片,当时围攻过程中,很多修士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宝物。 只要凝视这片金光,脑海中只会有一个想法:天威不可测。 “天道碎片。” 这个判断几乎不用过脑子,便自动生成。 碎片在不断冲击天空中无形的屏障,逃跑的姿态让它天然显示出一种弱势。作为先来的人,谁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几道身影同时飞身掠向碎片,刚飞至半空中,漫天金光洒下,最弱的修士被丝丝缕缕的金线缠绕住,体内的血肉飞速流失。 落在他后面的修士立刻抽身,可惜同样实力不足,被金光包裹住。 有两人果断将金线全都逼到胳膊上,砍断臂膀后急速下落。另外三人借助法宝和浑身的真气逃脱一劫,但落地后也是脸色苍白。 “围攻。”要他们白白放弃天道碎片不可能,只要没有被光里的金线完全缠绕,绝境时他们就有掰碎木牌离开的机会。 蚀魂道君从地底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在这方面仙人们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根本不用动之以大义,号召围攻碎片。看到好处,永远会有人不要命地冲上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赶过来,碎片冲击的力度加大。从总体数量来说,修士人数不算太多,担心城池会被偷袭,所以城主都会留一半厉害的修士守在城里。 金光铺开的面积很大,像是箭雨一样密集地落下来,接连陨落七八名修士后,夺宝的狂热散去了一些,他们终于看清了更深层次的威胁。 “拦住它!” 吞噬是所有能力中最为恐怖的,若是任由这碎片离开,恐怕整个仙界都会成为它的狩猎场。 天道碎片完全可以收敛住自身光芒和气息,但它却没有丝毫这么做的意思,利用修士的血肉补充衰竭的力量,它才更能有把握冲开这处脆弱的屏障。 连续不断的撞击中,天空中的流云静止了,明明是白昼,太阳旁边却出现了月亮的虚影。 这代表着小世界的时差出现紊乱,金光全力猛地一冲,虚空出现了一丝很淡的黑线。 裂痕骤现。 面对近在咫尺的自由,天道碎片更加疯魔,大有一种神挡杀神佛挡屠佛的气势。 已经有不少修士回去报信,修为到了道君境界,来这里就是为了天道碎片,譬如梵海尊者,听到异动和天道碎片相关,冒着城破的风险也要亲自赶来。 其他城主也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碎片都出现了,那还争夺什么机缘? 千军万马聚往山谷时,唯有奉天城没有赶来。这里的城民都是小世界的原住民,理解不了天道碎片。 “报,焚天城和佛陀城城主正率大军南下!” 谨慎起见,老婆婆派了五十人城民当急先锋,确定城内是真的力量薄弱后,她大红披风飘起,御驾亲征:“全军出击!” 山谷。 就在刚刚,一位道君陨落了。 对于天道碎片的志在必得变化成为一种恐惧,不少人看见碎片中的数字‘四’,推测出这才是它的四成实力。 众人于无声中达成了一种默契:围攻,不断削弱碎片实力。 “呼——” 一阵类似风的怪音刮过,这光芒也如雾似烟,飘落在修士中间,静悄悄地吞噬一切。它很安静,与之相比,那些拿着武器大喊大叫的修士,更像是魔怔了。 天空中淡淡的黑线在光芒的融化中,又稍微扩大了点。 “不好!”不知是谁叫了声,率先冲上去。这次就连梵海尊者也出手了,众多法器的光芒和金光碰撞,银色和金色相互对冲,缝隙中又多出了一种颜色。 明亮,泛淡淡的蓝紫,正往出挤的碎片被外力挤了回来。 它这一退,让数百名修士看到了希望。 “那道裂缝,是光照进来的方向啊!” 没错,正是希望的曙光。 旁边的同伴冷漠脸:“有没有一种可能,那道光是雷劫?” “……” 小世界开了条口子,如果有人渡劫,雷劫是真的有可能降落。 这口子显然太窄太细了。天道碎片拼命想要冲出去,雷劫疯狂想要进来。每一个电弧都在释放着无声的信号:我挤,我挤。 天道碎片更加执拗,所有金光全部爆发出无声的呐喊:冲,再冲! 论力量,雷劫不如天道碎片,但它夹杂着一丝天道意志,世间万物,谁也不能阻挡它劈人! 近处几名修士没有趁机围攻,两方力量对冲,一旦雷劫压过金光猛地冲下来,他们首当其冲。 这种碰撞中,最终还是天道碎片选择退让,暂时飞离让雷劫先进来。 碎片没有飞出多远,在修士的包围圈中打转,罗刹道君也要攻上去时,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大师兄。” 声音是从地底传出来的,杜圣兰探出一个脑袋:“是我。” 罗刹道君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杜圣兰瞄了眼天上的雷劫,轻声用口型道:“我的雷。” 罗刹道君眼皮一跳。 在这里渡劫成功率一点也不高,外界的灵压随着开口一并渗入,罗刹道君参与过数次夺城战,知道弃城逃亡的代价,想来此时杜圣兰发挥的实力不会超过六成。 杜圣兰浑然不觉:“我给你争取时间,尽量把碎片打个半死。” 另一边天道碎片也在计算时间,从雷劫的强度看,渡劫者的境界很一般。稍后只要人一出现,它就立刻吞噬了对方。 电弧如潮水前仆后继从缝隙中挤进来,一弧接着一弧,不知过去多久,终于逐渐凝聚出了形状。即便这样,外面还有很大一部分没进来,只能不断分解硬生生钻进和大部队融合。 功夫不负有心人,雷劫又大了一倍,继续膨胀着。 天道碎片在修士的围攻中出现了创口,它丝毫不在意,时刻注意劫光的动向。终于,第一道天雷从虚空降落,如破堤的洪水,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浇灌。 万丈,千丈,百米……无限接近时,所有的视线全部汇聚在刚刚从地洞钻出的人影上。 ……杜圣兰!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梵海尊者心中杀意大增:去死吧。 罗刹道君在,他没办法直接出手,暗自祈祷对方最好死在雷劫中。 劫光还有最后二十米,无尽的威压下,杜圣兰几乎直不起身来。 “纵使只能发挥五成实力,又有何惧。”杜圣兰长发飘扬,负手而立,目中尽是对雷劫的轻蔑。哪怕看不惯他的人,这一刻也不得不佩服这种道心。 “天骄当如是。”有人感叹。 最后十米。 眼睁睁看雷光砸落,杜圣兰仰天长啸:“我命由我不由天。” 语毕,‘啪嗒’一下掰碎了木牌,自小世界离开。 “……” 渡劫者消失,俯冲到一半的雷劫来了个急刹车,眼看电光距离地面只剩0.001米,电弧弯曲着,像是脚趾一样死死抠住不沾地。 扭,它扭。 绝对不可以劈空! 腰都快扭断了,粗壮如万年蟒蛇的天雷硬是拼着最后一点距离来了个急转弯,险险地没有实质性挨到地。 这一幕看得不少人眉毛跟着扭起了麻花。 作为天雷,它们能定位渡劫者的位置,但也要出去再说。紫红色的雷重新回到裂缝处,像是挤面条一样,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一丝,一缕,一拇指粗细……挤,它挤! 整个凝聚的过程显然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一位修士说出众人心声:“下辈子做牛也好,做马也罢,绝对不要做杜圣兰的天雷。” 太受折磨了。 若说最崩溃的当属天道碎片,按照先前的估算,最多十息,它就能解决掉渡劫者。但现在,不得不继续在修士的围攻中等待,等这群电弧再全部出去! 金光飘散间,‘呼呼’的奇怪风声再度响起,语言不通,但众人好像都听懂了天道碎片在说什么—— 崽种。 牲口。 狗娘养的。 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眼中得到了一样的答案:没错,是在骂脏话。 就是这么神奇,听出来了! 第96章 真机缘(二合一) 一群人围着一个碎片打, 单是梵海尊者和罗刹道君的攻击已经让它有些吃不消。 碎片收敛了一下光泽,猛然间变得昏暗,它很擅长示弱, 有意朝梵海尊者靠近, 梵门弟子一心, 立刻帮忙阻挡其他修士。刚刚还团结一心的修士, 瞬间陷入了碎片的争夺战。 金光暗淡后, 天道碎片呈现出伤痕累累的状态, 梵海尊者曾经得到过两枚碎片, 隐约感觉到这个不同。 ……很危险。 面对近在咫尺的碎片,他并未直接伸手去触碰,单拦住罗刹道君的攻击, 刻意给了一位实力一般的道君可乘之机, 对方触碰到碎片的刹那,掌心被碎片边角划伤,血肉立刻像是不断拉长的风筝线,疯狂被抽离体内。 仙人的血肉本身就带有特殊的能量, 抽离的血肉随着碎片移动,临近的修士被缠成了蚕蛹。 “斩!” 梵海尊者抽刀朝线上一划。 同时间, 罗刹道君用真气震碎了身上的血丝, 他们毁灭的是另一位道君的血肉,那道君重重倒在地上,命还在,但顷刻间便从威猛大汉变成了瘦小的老头, 看得人心惊。 利用血丝, 天道碎片成功摆脱了一众修士的纠缠。 “东西呢?” “是不是出去了?” “不可能。”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天空的裂缝口, 那里电弧还在排着长队, 有秩序地往外挤。 如果现在谁敢插队,它们绝对会拼命。 众修士收回目光,这么看来,天道碎片应该还在小世界。 梵海尊者多看了那些电弧一会儿,沉冷的杀机让周围温度骤降。 “你大可以去斩断这些电流。”罗刹道君道:“我绝不阻拦。” 他神情平静,但其中的嘲讽谁都可以听出。梵海尊者可没偷雷的本事,最多斩断半截,仅仅是第一道天雷,强度弱一点对渡劫者没什么影响。 …… 雷池。 杜圣兰从小世界出来,看到了守在外面的傀儡,试图交流:“天道碎片想要逃出来。” 傀儡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杜圣兰皱了下眉,原以为幽兰尊者留下傀儡是当做防止碎片出逃的后手,现在看来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本来想和傀儡多交流几句,突然看天空乍亮,雷劫从另外一片空间钻出来大半,杜圣兰知道不能再耽搁:“回头见,我先去渡个劫。” 傀儡那张木头脸终于有了些变化,眼珠子转动了一下。 还没等他的视线落在杜圣兰身上,后者已经化为一道闪电,准备奔去界壁那里。出了小世界,灵压对他的影响增大,上界渡劫外人可以干预,这很不利,可杜圣兰还没怎么起飞,后方传来古板的声音:“我劝你不要。” 杜圣兰的脚步生生停下。 通往雷池的路被傀儡的屏障封锁,只能出不能入,某种意义上和小世界挺像。 傀儡没有蒙骗人的必要,短短几个字,杜圣兰不由开始思索屏障外是否有梵门高手守着。越想越有可能,梵海尊者毒计不少,指不定就提前让弟子出来,通知其他人偷偷在外面守株待兔。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雷劫全部出来了,别人的雷是从天而降,杜圣兰的第一重天劫直接横劈而来。 电光火花,天雷经过雷池上方,附带裹挟了一些电流,声势骇人。 先前一来一回间,雷劫多少耗损了些,灵压虽强,但在同样弱化的天雷面前,第一道雷杜圣兰尚算安稳地渡过。 他神情凝重,没有一丝轻松。 还有八重雷劫,他只有把握扛过去一半。 第二道天雷终于回归了原始的姿态,在天空中凝聚,雷光璀璨,嘲笑着凡人的不自量力。 证道的飞升劫,从一开始便是紫红色,现在已经隐隐在泛赤红。杜圣兰拿出一根冥鸟羽毛,这是上次来仙界时,九奴专门塞给他,坦言遇到危险就燃烧这根羽毛。 九奴深谙虚实法则,饶过外面的埋伏不是问题,杜圣兰想请她抓些鬼修来。 杜圣兰正要有动作,一块木牌突然飞了过来,天劫落下来前,傀儡消失不见,重新在雷池上方架起一座桥。 想要从小世界离开只有依靠木牌,而进去,只能踩着傀儡化身的长桥。杜圣兰好像明白了什么,稍微站远了些,硬抗第二道雷劫。 这次的天雷霸道无比,紫金柱一般从天空一棒子砸落,杜圣兰耳边仿佛听到了蛟龙的怒吼,雷劫本身显化出异象,可想而知其强度。他的肩膀和颈侧出现了几道裂痕,迫于灵压,伤口复原缓慢。 杜圣兰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第三道雷劫。 更加威猛的天劫凝聚时间变短,冲下来的时候,傀儡布置的结界都被力量的余波震得晃动了一下。先前的创口变大,从指缝间滴落的血不知道是从肩膀流淌,还是因为握剑斩雷时被电光震伤。 仅仅扛了第三道雷劫,杜圣兰已经变得无比狼狈。 第四道雷劫凝聚时,杜圣兰突然朝桥上跑去。天空中的雷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加速了膨胀过程,眼看那雷就要落下,杜圣兰几乎纵身一跃,飞跃了最后这点距离,借助长桥重新进入小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傀儡的安排,他这次直接被传送到了小世界的裂缝处。 才一站稳身子,打斗声便传入耳。 不远处,天道碎片和周围的修士正在大战,杜圣兰服下几颗丹药,怔道:“怎么就你们几个了?” 话音刚落,余光瞄见山上树枝的叶片彻底落下,在他离开小世界的时候,里面的时间正飞速流逝。可惜天劫不受时间流速的影响,不然每次进来的时候,天劫晚他半拍,还能多得到些喘息之机。 说是几个人,其实足足有三十位修士,天道碎片不知跑去了小世界的哪里,大部分城主都在疯狂搜寻,为了防止天道碎片偷偷溜出去,大家都有派人守在裂缝处。 这里面也有罗刹道君派来的人,在战斗中分出心神和杜圣兰说明了情况。 “原来如此。”杜圣兰擦去嘴角的血迹,摆手道:“你们继续,我缓缓,一会儿就出去。” 裂缝处,劫光闪烁,重复的故事正在上演,电弧不断排队往里进。 天道碎片险些滋生出戾气,它在此蛰伏半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今天轮值的修士实力一般,本是大好的逃脱之机,结果缝隙又被堵住了。 冒着暴露的代价,天道碎片爆发出金光,一部分穿过修士间的缝隙,另一部分朝杜圣兰而来。 杜圣兰抢先预判了它的动作,提前躲到了刚进来的雷劫后。 雷劫被削弱会影响最后得到的好处,不过这都是以活着为前提。外有埋伏灵压,小世界内又只能发挥五成实力。天劫稍弱几分,他才能有机会安稳度过。 当然,也不能太弱,杜圣兰掐着手指头,稍微凑近了点。天劫彻底凝聚前,不会劈渡劫者,眼睁睁看金光融化雷劫,他默默估计着强度,觉得差不多了,掰碎木牌离开。 这一幕看得周围修士脸皮狠狠一抽。 靠他祖宗的。 这是在控分吗? 杜圣兰可以斩钉截铁回答一个是,他要渡劫,但又要达到及格线以上的水平。 渡劫者没了,刚进来一半的天雷重新往外出,来去之间消磨了一点电弧,强度不多不少刚刚好。 它终究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被杜圣兰打磨成了梦中情雷。 天道碎片逃脱的梦想再度破灭,以身上多出一条裂缝的代价,冲出包围圈。杜圣兰离开后不久,这些有伤在身的修士也准备离开,有新的城民出来接替他们。 其中一位梵门弟子回到荒地。 不久前,奉天城横扫了三城,离它最近得佛陀城和焚天城被全灭。婆娑城因为杜青光没有出城,仅仅派出几名城民查看情况没有遭殃。 销金城也逃过一劫,刚进小世界时,罗刹道君为了让小师弟知道自己在哪里,还挂出过寻人启事,老婆婆看在二人可能有渊源的情况下并未直接出手,但销金城的附属城天乐城就没那么幸运,被一并拿下。 玩家每灭一城,小世界能动用的实力会随之增长。 老婆婆也是一样,她的实力增长似乎是没有上限的,灭城后,对于死战不降的城民她会直接吞噬,俨然就要成为真正的蛊王。 被灭城的修士们如今只能住在荒原,商讨一下‘复国大计’。 “天道碎片太不好对付了,还是得指望一下最后的机缘。” 或许这机缘可以帮助他们控制天道碎片。 作为旧城主,梵海尊者等人不能离开破灭城池太远,否则就算弃城而逃。他现在面临和杜圣兰一样的窘境,离城太远在小世界的实力便会骤降。 听到门徒汇报杜圣兰刚刚进来过一次后,梵海尊者忽然笑了:“我记得你快要渡三九雷劫。” 门徒点头。 “这些天你就潜心修炼,届时杜圣兰再进来,你立刻释放气息也开始渡劫。” 小世界的缝隙只有一条,三九雷劫肯定要比证道雷劫厉害,两道雷同时降落,属于杜圣兰的那道雷,势必会被吸收湮灭。 雷池。 杜圣兰又扛过几道雷,还剩下最后三道。 抬头凝视紫光汹涌的天空,杜圣兰没有着急重新进小世界,问傀儡:“为何帮我?” 傀儡干脆地给出回答:“因为你统治了五城。” 统治五城? 什么时候的事? 傀儡不顾他的疑问,冷淡道:“等你从城主变为国主,我便是国民。” 杜圣兰闻言神情一变,突然想到什么,缓缓吐出四个字:“不愧是你。” 这个‘你’指得不是傀儡,而是幽兰尊者。 他有些头疼,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位大帝的不拘小节。曾经他正是在禁地外的破石头上,意外得到了《幽兰心经》,幽兰尊者是个喜欢把机缘摆在大众视野面前,玩得一手好灯下黑的奇才。 小世界真正的机缘,恐怕是准帝级傀儡的拥有权。 想到这里,杜圣兰喉头一动。傀儡能算出因果,也和之前的机缘推测符合。 “准帝级……” 有了这傀儡,脚踏梵门不是梦。 第七重天劫落下时,杜圣兰身子微微颤抖,一半是受伤,一半是说不出的心悸。他一直坚信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总有帮前辈们复仇的机会,但梵海尊者每多活一天,心气难免有些不顺。 已故者镇守塔楼不得安息,背叛者却还在一呼百应。 杜圣兰握剑的手微微用力,良久化为一声冷笑。他主动飞身迎上雷劫,银辉洒过,弯月的轮廓下,紫金电柱被拦腰砍断,使出斩月剑的瞬间,杜圣兰身子重重朝后倒去,显然也是受了重伤。 勉强提起一口真气,落在桥面。 杜圣兰下来的时候,好像听到虚空中正在凝聚雷劫的咆哮:你不要跑啊! 对此他心无波澜,一定是重伤导致的幻觉,果断掰碎木牌。 小世界。 又守株待兔半月的梵门弟子感觉到了气息波动,目中涌现出喜色,他尽量收起这种激动,不动声色任由气息释放,准备迎来天劫。 随着他气息的暴涨,正在疗伤的杜圣兰突然看过来。 罗刹道君派来的修士也品出些什么,朝梵门弟子杀去。 然而梵门今日是有备而来,立刻有四五人挡在这名修士旁。稍后雷劫一落下,就可以毁去杜圣兰的一道雷劫。 其中一人狂笑:“狂妄小儿,你也有今日?” 杜圣兰双目一眯。 除了杀死梵门这个渡劫者,唯一的破局法便是离开小世界,但他的第八道雷劫才刚刚进来一些,还没有经过来去之间的挤压。 第八道雷劫异常强悍,以这个强度他直接出小世界硬抗,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陨落。 梵门弟子欣赏着杜圣兰的矛盾挣扎,只觉得大大出了口恶气。 然而他的快乐没有持续太久,杜圣兰站在原地不动,没有任何掰碎木牌的趋势。 梵门弟子心思一动,不走也好,稍后他将会以牙还牙,直接断送一位天才的前途。 梵门弟子要渡的是真君的三九雷劫,杜圣兰曾围观过梵海尊者渡劫,从酝酿到降落,还需要一会儿,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解决掉此人就行。 他越镇定,梵门弟子心中不免有些慌。 其实破局法杜圣兰一个都做不到,但他相信顾崖木有。自己进入过小世界一次,顾崖木收到消息,不可能不作为。 “就算罗刹道君瞬移,也赶不过来。”梵门弟子冷笑,说完这句话,底气也渐渐足了许多。 现在他只用等着雷劫降落。 咻—— 伴随破空声,他的笑容凝固在面上,梵门弟子感觉腹部有些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身体被一箭穿过。 这不是致命伤,接下来数十支箭矢连发才是真正的夺命符。山崖上早就埋伏于此的数十名弓兵冒出头,拉弓对准几名梵门弟子,每一箭都贯有穿山碎石的力气。 杜圣兰见过这些弓兵,是奉天城的怪物城民。 他们不是修士,气息很难被察觉到,最适合干伏杀的活计。 梵门弟子被射成了筛子,杜圣兰的八重雷劫也进来了大半。 趁乱,杜圣兰看向了罗刹道君请来的帮手,指了指雷:“帮我削掉个头。” “……” 手起刀落,雷被砍断了一小劫。 阻碍雷劫降落,被砍掉的一截当场爆开,实为天罚,这点爆炸对于道君境界不是问题,轻松扛住。 杜圣兰见状喉头一动,不自己去砍是对的。 “差不多了,多谢道友,回见。”杜圣兰拍碎木牌离开。 外界天空,经过一番挣扎,天雷重新挤了出来,被削弱的雷劫俯冲速度奇快,那种无形的怨气,便是想忽略都难。 渡劫各凭本事,杜圣兰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全身心静待雷霆落下。 被紫色雷光包裹的刹那,杜圣兰忽感这雷像是分离的,它没有像一般天雷完美融合毁灭和新生道则,反而力量相斥。过这重雷劫的难度比想象中要小,只要先砍一方,进一步破坏其稳定性,电弧自然会重新分解。 难得是选择。 是要先砍毁灭道则这边的紫雷,还是新生道则的血雷。 杜圣兰有感这是两条不同的道,选前者他会主修杀道,后者则是治愈的路子。 “根本不需要犹豫,我要让碎片补天,必须选择治愈。” 傀儡第二次给予这边关注,选就选了,为什么要念出来,念就罢了,还念得这么大声。 念给谁听? 杜圣兰当然是念给老天爷的,以展诚心。他现在对淬体法的使用更进一步,方法到位,治愈也能当杀器用。 …… 杜圣兰进进出出的渡劫时,老婆婆正在征战天下,目前只剩下两座城池,销金城和婆娑城。至于极恶城,被这两座城池一分为二,二城一灭,自然也就归属于奉天城。 罗刹道君虽和杜圣兰是师兄弟,顾崖木也证实了这点,但老婆婆不会为此放弃攻克。 “我给过他们一次机会,只要投降,可毫发无损归入我奉天城。”老婆婆看向顾崖木:“愿为天子剑,城主下不了狠心做的事,我来做。” 顾崖木:“哦。” 老婆婆:“城主不在,我开疆拓土,你当为使臣,去南下和谈。” 杜圣兰离开小世界时,曾想过传位于顾崖木,可惜失败了,要求至少再有一位城民同意才行。 “哦。” 老婆婆:“为了爱。” 顾崖木面无表情:“为了奉献。” 老婆婆将碗塞进他的手里:“当初我就是靠着这股信念打天下,它会保佑你。” 顾崖木收起碗,像是当日的老婆婆踏上了南下的征途,路上,他望着天边夕阳,轻叹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自从天空出现一条裂缝,内外的时间流速对比从前要小了一些。 杜圣兰的第九道雷劫来势凶猛,劫光甚至盖过了傀儡结界布置的范围。不少仙人揣测里面是何人在渡劫,看着很厉害又很弱。 厉害是指雷光几乎贯穿仙界南北,异象浩瀚。 弱则是这道雷的力量对于真君及以上,不值一提。 飞升的最后一道雷劫,杜圣兰没有削弱它的意思,前面控雷的力度有些狠了,就是为了保留体力,应对最重要的最后一道雷。 轰轰烈烈的巨响声中,杜圣兰一次又一次持剑迎雷,然后吐血,继续砍雷。气息都紊乱了,还在念念有词:“如果连一道雷都渡不过,日后我如何补天……” 傀儡不明白这种吐血也要废话的意义在哪里。 雷劫不会因为多说两句好话就减弱,杜圣兰浑身染血,最后一缕电弧离开侥幸证道时,他人已经趴在地下,被浓稠血液浸染的长发一部分散落在面颊上,杜圣兰气息微弱,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补天……” 天空出现了乳白色的光晕,先前雷劈得有多狠,渡完劫后,灵气化雨的滋润有多浩瀚。 雨水都没有直接砸在他身上,化作水雾,温和地包裹着受伤的躯体,杜圣兰因为痛到痉挛蜷缩着,小兽般地呜咽一声,水雾更加温柔,宛若一位慈母。 傀儡:“……” 原来说漂亮话真的管用。 一般修士说破了天也无用,杜圣兰会坚持重复,是他曾成功补过一次天,二者结合,诚意或多或少能感动一下上苍。 现在好处尽显,天道没有计较他来回穿梭小世界,还给了厚待。 享受完灵气化雨的治疗,杜圣兰重新站起身,抬头望天。 傀儡终究是没忍住,第一次主动搭话:“在看什么?” “等异象。” 过了飞升劫,杜圣兰不再受灵压困扰,如今一整个神清气爽。 倘若有异象,渡劫完就该出现,他这明摆着是在讨要。脸皮厚一点有时候没坏处,这种痴痴地仰视中,三千里紫气东来,尽数朝一人聚拢。 杜圣兰安静沐浴在紫气中,盘腿呼吸吐纳,体内的经脉更加强劲,半个时辰后,紫气散去,他重新站起身:“我还能去小世界吗?” 傀儡扔过去一块木牌:“最后一次。” 看守裂缝的修士又换了一批。 一个个修士落在杜圣兰身上的目光十分复杂,这一次没有雷劫跟着堵门,看来是成功飞升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杜圣兰直接转身朝南边走,山上守着的弓兵怪物跟在他后面。 这个方向是去销金城的,杜圣兰决定先去见一下大师兄,商讨一下融入奉天城的事情。 傀儡说自己已经得到了五座城池,其中应该包括福乐和奉天城本身,他直觉杜青光的婆娑城还在,那天围堵天道碎片,并没有看到对方。 罗刹门一向护短,罗刹道君不会为了一个虚名拒绝自己。只要拿下婆娑城,他就得到了控制傀儡的权利。 一路疾行,有弓兵随行,可谓是畅通无阻。 日落时,杜圣兰抵达了销金城。 高大的城门在落日的余晖中金光闪闪,城门上一左一右嵌有两枚金铸的铜钱。 并未着急进去,杜圣兰回身望着夕阳西沉,问身后的弓兵:“这像不像是梵门的末日?” 怪物听不懂他的意思,持弓站在原地不动。 杜圣兰独自欣赏这一幕,不多时,销金城的城门突然开了,一道浑厚的嗓音传来:“小师弟。” 杜圣兰回过身,微微一笑:“大师兄。” 罗刹道君旁边还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是顾崖木。 四目相对,杜圣兰纳闷:“你怎么……” 知道他要问什么,本应在奉天城的顾崖木拿出一个破碗:“我,女帝派遣,和平的使者。” “……” 第97章 戮仙(二合一) 杜圣兰的视线不断下移, 最后落在了顾崖木端碗的手上。 他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有些事情当真是一个轮回。 三人没在一个小玩笑上耽误太久,进城后, 罗刹道君在城主府布下结界:“招降的事情我已经听他说了。” 销金城和奉天城一南一北, 罗刹道君想要死守倒也不难,就看有没有必要。 “如果让奉天女帝一统七城, 最后的好处会落在谁手里?” 杜圣兰指了指自己。 罗刹道君点头:“那便行。” 倘若是落在一个原住民手中,他不会考虑。 罗刹道君又问:“你进进出出渡劫, 傀儡也允许?” “傀儡就是最终的好处。” 罗刹道君略感诧异,随即想到什么苦笑摇头:“师尊真是保留了一贯的作风。” 杜圣兰挑了挑眉, 听这意思, 幽兰尊者在上界也经常干这种事。 似乎想到什么,罗刹道君叹道:“师尊这点比较出格, 偏偏二师弟别的没学到, 也喜欢搞这一手。” 他好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闭了闭眼。 杜圣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出那个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师尊……还活着吗?” 罗刹道君睁开眼:“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杜圣兰沉默。 他确实更倾向于幽兰尊者已经陨落。 “具体我也不知情,但师尊不可能留下一堆烂摊子,直接飞升离开这片世界。”罗刹道君突然提到天道碎片的事情:“天道可能早就出了问题, 师尊的实力过于强大, 已经不能在这片世界出手,否则容易造成仙界崩溃。” 这便是幽兰尊者为何厌恶梵海,但没有直接抹杀, 只是嘱咐徒弟去完成这件事的原因。 可惜罗刹道君等人那时候也不强大, 否则梵海尊者的逍遥日子早就结束了。 说到这里, 罗刹道君笑了:“外界都怀疑我是凶兽化身, 我确实是, 笑笑是空间异兽,飞雪是莽牛所化,你几位师兄俱是如此。” 以往不告诉杜圣兰,是飞升前很多事情被天地规则限制,无法宣之于口,随着他证道成功,便再无这种顾忌。 “灵青道君。”杜圣兰沉思片刻,突然报出这个道号,这应该是飞雪道君提到的五师兄。 灵青道君喜爱妖兽是出了名的,且前后有两回有意无意地帮过自己。 罗刹道君抚掌:“不妨再猜猜你二师兄的本体是什么。” 杜圣兰仰着头喃喃:“三师兄说二师兄多智近妖……” 幽兰尊者也说这个弟子是以算为道。 不知想到什么,他面色倏地一变,望向顾崖木,后者缓缓吐出两个字:“狐狸。” 像是知道他们在想的事情,罗刹道君笑容消失,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我们收集过下界的消息,知道有个天机道人,天下间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顾崖木皱眉:“那狐狸在下界至少已有千年,哪怕献祭法身也待不了那么久。” “除非他的实力确实已经衰弱到那个程度。”罗刹道君目中闪过一丝忧虑:“卜算一道,险之又险,以往师尊在的时候他还会收敛一下,如今……” 边说眉间的沟壑愈发深,停顿了好一会儿,罗刹道君才继续说道:“师尊失踪后,二师弟整整闭关了数百年,出来后算了一卦,然后也失踪了。” 不想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他话锋一转道:“获得傀儡控制权大有益处,但切忌别太过依赖。” 杜圣兰点头:“我都想好了,先踏平梵门,然后就踏踏实实修炼。” 罗刹道君一怔,尔后大笑:“这倒是可以。” 三人又详谈了许久。 日落后,城主府亮起灯。 谈论的话题主要是围绕着对付梵门的计划,以及天道碎片。 “自你上一次离开小世界,碎片再没出现过,我怀疑是找上了某个修士。”罗刹道君沉吟了一下:“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处是附身在修士身上,修士掰碎木牌时,碎片可以一并离开。好处也很明显,期间碎片必定要付出什么代价,否则它一开始便会选择这条路。 这次杜圣兰沉默了许久,说道:“碎片可能会找上杜青光。” 杜青光手上本就有两枚碎片,天赋也很强大。 “想要证明不难,”顾崖木看向他,“今晚和奉天城联手突袭,看杜青光会不会作为就知道了。” 有一点是要承认的,杜青光是一个心狠又不缺计谋的人,哪怕面对围攻,也能拖延很长一段时日,至少拼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他如果得到了天道碎片,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冒险留下。 …… 全身被打得伤痕累累,杜圣兰那张可恶的面孔如今已经深深烙印在天道碎片记忆中。 它需要尽快吞噬一些东西恢复体力,无奈落单修士太少,逃跑过程中,碎片突然感觉到了同源的气息。寻着这道气息,它悄悄潜入一座城主府,偌大的城主府如今只坐着一人,无比珍贵的两枚碎片被随意晾在桌上。 望着微微颤动的碎片,杜青光知道要等的东西来了。 两枚碎片想要逃跑,却被压制地不能动弹。 从梵海尊者那里抢来的碎片,他检查了许多遍没有问题,但依旧没有冒然使用修炼。 像是大鱼吃小鱼,天道碎片直接冲了上来。它开始进行吞噬,属于梵海尊者的那枚因为长期被用灵魂孕养,里面蕴含着刀道意志,化为一柄小刀疯狂挥砍,如若杜青光借此修炼,绝对会灵识受损。 不过这点小把戏对同类并不适用,成功分解吸收了小刀,碎片面积进一步扩大。 得到了力量,它竟能口吐人言:“不怕我杀了你?” 说完它便后悔了,因为对方的眼神很寡淡,就像自己刚刚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对杜青光来说,这个问题确实愚蠢。 月前碎片出现时,他并未参与争夺。 按照他的判断,碎片在众人围攻和杜圣兰的搅局下逃出去的概率很小,选择最原始的方式破开小世界,意味寄生会有额外代价,这代价无外乎是削弱实力或受制于人。 所以外面闹得再大,杜青光一直留在城主府,他根本不用做别的事情,只要让手上天道碎片的气息暴露,自会引来小世界的碎片。 双方对峙着,没有任何交流,碎片最终选择了寄生。 夜半。 奉天女帝率领弓兵南下,悄无声息绕过修士聚集的荒原,同一时间,销金城出兵。 五更,婆娑城外火光冲天。 杜青光站在城墙上,平静望着下方的军队,他叫来一位城民,淡淡道:“开城门,去投降。” 城民遵照着城主意志,不出片刻城门大开。 里面没人应战,外面的军队也没有攻入。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杜青光拿出了木牌。 这个动作已经证明了很多,杜圣兰道:“果然在你手上。” 他想过先一步离开小世界,让傀儡拦住杜青光,然而老婆婆专门派人来通知,让他别再玩失踪,要举行登基仪式。 想来就算通过考核,还需要一个过程才能掌握傀儡。 杜青光点了点头,似是回应,然后掰碎了木牌。 他在众目睽睽下离开,好像并不担心有人会追出来,碎片被削弱,但在外界能发挥十成实力,便是有埋伏,也足够破开重围离开。 碎片满口脏话:“当众承认,你是疯了吗?” 白光一闪,杜青光出现在小世界外,瞬移离开。 只有外在压力足够大,这碎片才会老实一些,至少从根本上断绝了天道碎片夺舍坐收渔翁之利的路子。纵使夺舍,别人也会知道它是谁,在哪里。 军队正式进入婆娑城,婆娑城民没有反抗。 老婆婆有些遗憾,她还是更喜欢打佛陀城,面对被梵海尊者要求死战不降的城民,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吞噬。 极恶城一半的管辖权在杜青光手中,后者一走,拿下极恶城不费吹灰之力。一面战旗被插在了城墙上,此时此刻,八座城都飘着同一面战旗。 老婆婆从战马上下来,看向杜圣兰,用沙哑的声音道:“请国主即刻继位。” 弓兵齐声重复道:“请国主即刻继位。” 两边燃起熊熊火把,城民列队相迎。老婆婆举起胳膊,很快有怪物抬箱子走来,里面装得是一顶王冠:纯金,镶龙纹。 杜圣兰勉强保持微笑:“……受之有愧。” “城主当之无愧。” 老婆婆本来要给他戴上王冠,顾崖木道:“我来。” “你身份不够。” 顾崖木面无表情:“龙来加冕,更有仪式感。” 抛出种族优势,国主在民间有真龙天子之说,老婆婆最终让步由他来完成这一步。 王冠戴在头上的过程,杜圣兰抬眼望向罗刹道君:“大师兄,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这是嫌我丢人了? 罗刹道君佯装没听见,默默又后退两步。 老婆婆:“城主,我们国号为福乐如何?” “你开心就好。” 杜圣兰点头的瞬间,天空中出现傀儡冷漠的声音:“七城灭,即日起尽数归为福乐国土,一天之内,亡国奴速速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亡国奴这个称呼已经暗示了不离开的后果,会被抓去做奴隶。 荒原。 ‘福乐’二字一出,不少修士的脸色立刻变了。夺城战结束,意味着他们没有机会翻身了。 梵门人想得更多,原福乐城主是杜圣兰,是不是意味着最终赢得考核胜利的是他? 有修士怒而拍碎巨石:“岂有此理!” 换做旁人也就罢了,一个成日躲在老妇后面,自始至终在城战中没露过脸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得到一切?不少目光下意识看向梵海尊者,总算能理解一些他的感受。 这杜圣兰,着实是太过可恶! “事已至此,”梵海尊者冷冷站起身道,“诸位尽早离开为好。” “可这机缘还有天道碎片……” 梵海尊者只说了三个字:“先出去。” 留下没有任何用处,众人先后掰碎木牌,重新出现在雷池外,心头皆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里面早已是一秋,外面才过去数日。 见梵海尊者没有离开,其他人也停下了脚步。结界还在,一般修士目前进不来,罗刹门这次只来了两个人,许之以重利,夺城战中投靠罗刹道君的修士不是没可能反水。 运气好的话,能逼杜圣兰交出机缘,再不济也能知道机缘是什么。 小世界。 杜圣兰屏住呼吸完成加冕仪式,以为就要结束时,才知道八座城池都要走一遍。 套用老婆婆的原话:“国主的风采必要让所有子民看见,先北巡,再南巡,都巡。” 好不容易巡完了,杜圣兰抢先一步开口:“我……” “朕。”老婆婆很较真。 “朕欲微服私访福乐国先交由你管理。”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 除了换国主,老婆婆对原城主的要求都很乐意接受。 杜圣兰松了口气,他看向这位开国将军,刚刚听到傀儡通知修士离开的时候,老婆婆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他想了想道:“您可知道我要去哪里?” “外面。” 杜圣兰目光一动,罗刹道君也看向老婆婆。 “您想去外面看看吗?” 这句话只是单纯的提问,机缘只代表傀儡的控制权,可不包括得到小世界,至于木牌,事实证明只有外界修士能用。 老婆婆:“外面的世界也是里面的世界。”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有道理。” 小世界天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他也不敢再起什么留下来打时间差修炼的心思,准备离开。 老婆婆最后一句话竟是说给顾崖木听的:“身为使臣,在外要好好辅佐国主,为了奉献……” 顾崖木拿出破碗:“爱满人间。” 老婆婆十分满意,皱纹都慈祥了许多。 空气中不断响起木牌被掰碎的声音,落地在雷池外的山坡前,杜圣兰已经感觉到很多道强大的气息。 离开小世界,众人能发挥的实力水平不再受限制,仙人身上那股子傲然劲重新出现。面对罗刹道君,他们还是有所顾忌,视线飘忽不定,等着梵门先出头。 梵海尊者面上看不出表情,视线落在杜圣兰身上:“看来你收获颇丰。” 说来讽刺,哪怕吃过几次暗亏,他一直将杜圣兰类比成蝼蚁,一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正视这个年轻人。 “一般。”杜圣兰微笑道:“也许是我师尊的在天之灵保佑。” 这个师尊说得是祁子期。 梵海尊者面色一变。 小世界关闭后,傀儡不知去了哪里,拖了一会儿时间,仍旧不见傀儡,杜圣兰知道立刻在雷池解决掉敌人是不大可能了。 梵海尊者目中的杀机也不再掩饰,今天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和罗刹打个两败俱伤,他也要彻底解决这个祸害。 不得不说,杜圣兰实在很会拿捏梵海尊者,赶在对方动手前,保持微笑道:“天道碎片在杜青光手里。” 梵海尊者刚要开口,他便立刻插话盖过对方的声音:“我以道心起誓,小世界的天道碎片被杜青光夺走。” 一言出,本来还为了机缘留下的修士,有的当即不动声色准备撤退,去搜寻杜青光的下落。 罗刹道君这时忽然开口:“别忘了来参加我小师弟的成仙宴。” “……” 众仙君面色顿时精彩纷呈。几天前进入小世界时,杜圣兰非仙的事实被拆穿,他们还私下嘲笑过,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梵海尊者冷着一张脸,率先甩袖离开。 一个小小的星君,拥有了三枚天道碎片,只要能找到杜青光,自己便能重回巅峰。梵海尊者做着盘算,天道碎片强大不要紧,梵门有的是人,有的是命去填。 罗刹道君给了夺城战站在自己这边的修士信物:“持此物,可去罗刹门兑换我承诺过的资源。” 众人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 杜圣兰站在雷池边,耐心等待着。傀儡几乎已经明示它是机缘,没理由会逃走。 雷池下的电流还在,小世界的出现没有让它消失,反而更加汹涌。 顾崖木站在一旁,垂眼望着雷池,说:“有东西要出来了。” 傀儡从池底一点点站起身,上岸时一并带出的电弧没有立刻消散,杜圣兰稍稍后退了一些。过了片刻,电弧衰退,傀儡面朝杜圣兰道:“国主。” “……叫道友。”他道:“顺便收敛一下气息。” 准帝级的威压实在太过强烈。 “好的,国主。” 杜圣兰暂时让傀儡跟着罗刹道君,他要回下界一趟,傀儡无法从界壁进出。 “去去就回。”他说。 避免梵门埋伏,罗刹道君叫来笑笑,送他们去界壁。 笑笑道君来的时候依旧卷在一张巨大的黑布中,只露出小半张脸,不过能看出他嘴角的弧度:“恭喜小师弟飞升。” 罗刹道君说笑笑是空间异兽,杜圣兰头回听闻这个种族,但很快就见识到了厉害。笑笑道君施展瞬移时,撕裂空间都没有产生任何波动,难以想象这样的存在去施展暗杀,会是何等恐怖的突袭。 笑笑道君话不多,但脾气很好。一路上没怎么开口,直至到了界壁,才道:“我在这里接应。” 言下之意,会等到杜圣兰回来。 杜圣兰连忙道谢。 经过界壁夹层时,他望着顾崖木的侧脸,后者知道是要问什么,指尖延伸出一条血线,摇头道:“那老狐狸离我们很远。” 想要抓到天机道人不难,不过太耗费时间了。对他们而言,目前打梵海尊者才是头等大事。 一出界壁,淡淡的橘子味飘过来。 五官平凡的女人自带一把椅子,坐在不显眼的地方缓慢剥着橘子皮,此人正是天机楼楼主。 杜圣兰以为她是天机道人派来,等着对方先开口。 天机楼主咽下去橘子,道出来这里的原因:“收集情报。” 她蹲守在此,等着比较弱的仙君下来,然后悄悄做了挖脑子,让黑匣读取情报。 杜圣兰深深吸了口气,天机楼能把业务做大做强,是有原因的。 天机楼主也在打量杜圣兰,感受到了仙运萦绕下产生的独特气息,拿出一份卷轴,提笔进行更新,将境界改为星君。 杜圣兰没在她面上看到一丝惊讶。 “距离你上次渡劫快满十日了。”天机楼主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问:“只提升了一个境界吗?” “……” 没有得到回答,她又问:“方便透露一下,上界有没有什么大事?” “有,我要去打梵海尊者。” 天机楼主猛地一抬眼皮,想要在对方面上看到开玩笑的意思,然而没有。 杜圣兰不担心消息外泄,这场大战最多还有几个时辰就会爆发,他是想通过天机楼主,让天机道人知道这个消息,看看狐狸会怎么做。 撂下一个重磅消息,杜圣兰去找了一趟阴犬,再回来时,带走了塔楼。 眼睁睁望着他和顾崖木的背影重新消失在界壁,天机楼主死鱼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在卷轴上新加了一句话:杜圣兰疑似去打梵海尊者。 过了片刻,划掉了‘疑似’一词。 上界灵压对塔楼内的神念会造成一些影响,他执意带走,只有一种解释:要让神念亲眼看到梵海尊者的末日。 天机楼主尚在沉思时,传讯符忽然被激活:楼主,有人要购买杜圣兰的消息。 天机楼的卷轴本身就是法宝,每次更新,相对应的存档位会处于发光状态。总管事发现档案闪着的是红光,说明是楼主在亲自更新。 天机楼主带着卷轴,回到了总楼。 高级贵宾才能享受的包厢,坐着一位美艳女子,红色的指甲微微有些暗淡,和她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一样。 此人是杜北望的母亲,先前冥都几次遭难,最终都逢凶化吉,她的希望也跟着一次次破灭。不久前收到暗报,杜圣兰其实并未飞升,女子再也控制不住,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报仇。 天机楼主白得了一个大消息,心情不错,好心提醒了一句:“你们这一脉,最开始可不是以反击者的姿态出现。” 他们对杜圣兰一向是不遗余力的打压,幽兰禁地开启时,女子甚至请求父亲墨虬出手,落得今时今日的地步,只能说是技不如人。 女子闻言不恼,但神情中充斥着对杜圣兰的恨意:“我儿子的命,我父亲的命,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墨家遭遇突袭时,墨虬也陨落在那一战。 天机楼主仁至义尽,开盘做买卖:“八千万灵石。” 狮子大开口,女子面色大变。 总管事也觉得这个定价过高了。 天机楼主无动于衷,反正贵宾自不量力,很快就会归西,留着钱也没用。 商人逐利,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剥削的机会。 天机楼从不讲价,女子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支付了这笔费用。她迫不及待打开卷轴,想要知己知彼,天机楼的最高级情报中,会免费提供被购买者的弱点分析。 攥着卷轴边缘的手指颤抖,女子怒道:“你们这是欺骗客户!” 弱点一栏上,赫然写着:很会找死。 天机楼主喝了口茶:“看完再说。” 女子强忍着怒意继续往下看,呆呆愣住:“杜圣兰要去打梵海尊者?” 总管事也是吓了一跳,这已经不是会找死可以形容的。 天机楼主望向窗外,咕哝着:“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打起来了。” 下界天气阴沉,上界今日也是一样。 一艘巨大的飞舟穿梭在氤氲的仙气中,这飞舟要比黑水商会生产的气派百倍,本身就是极强的战斗武器。 “是飞舟!” 正巧经过的仙人满脸震惊,仙界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少,但只要有飞舟出现,便预示着有大势力正式开战。这种规模的战斗,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惊心动魄。 飞舟一闪而过,恐怖的气息让空间微微颤抖。 按照下界的万年历,今天是十六号。 宜安葬,造畜稠。 傀儡穿上封闭战甲,活脱脱一个铁甲骑兵,杜圣兰轻声哼唱:“吃我闪电锤,一剁人渣,二锤叛徒,三偷塔,四宰为老不尊,五把梵海尊者打开花……” 脑花血花都可以。 每次干大事前,他都会补一句歌词,时隔这么久,这首歌终于快被补全了。 杜圣兰唱歌不着调,飞雪道君听得有些头疼,倒是笑笑很感兴趣,裹着大黑布过来:“你这曲儿挺新颖的。” 杜圣兰微笑点头,接受了赞美,感谢双头怪物,留下了这么好的创作。 飞舟以光速穿梭,断断续续的歌声响了一路。 第98章 一招鲜吃遍天(二合一) 歌声被打断。 罗刹道君重复了一遍稍后的计划, 最后对杜圣兰说:“打架的事情师兄们干,你就站在原地看好戏。” 杜圣兰点头,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露面, 哪怕是为了杀他,梵海尊者也会现身。 飞雪道君笑吟吟塞了把瓜子过来:“看看战斗, 嗑嗑瓜子,顺便总结一下战斗经验。” 这时顾崖木从储物戒拿出一个食盒, 一并帮杜圣兰收好, 里里还装有其他糕点。 杜圣兰喉头一动:“糕点不会也是……” “为你准备的。” 一下飞舟, 飞雪道君放出九头妖兽护在杜圣兰身边,还让他坐在黄金兽车上。 “你就欢欢喜喜地和神念们一起观望。” 罗刹门重金从琼玉阁请来两位不怕死的修士,负责演奏,一男一女两名修士召唤出乐器, 时刻准备着。 · 罗刹门来势汹汹, 梵门收到消息时, 只有一瞬间的惊愕,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梵海尊者原本在吩咐几名亲传弟子去搜寻杜青光的下落, 听闻飞舟都快要打到家门口, 冷笑道:“正合我意。” 誓言所缚,杀杜圣兰和找杜青光一样重要。 梵门弟子对梵海尊者可谓是盲目的崇拜,心下跟着战意沸腾。大不了拼个两败俱伤, 如果这一战能让罗刹道君陨落, 解决心腹大患, 哪怕付出大代价也是值得的。 “梵海。”一道浑厚的声音隔着百里传来:“你是要当缩头乌龟?” 梵门面积宽广无边, 门众更是不少, 梵海尊者让弟子先出去迎战, 独自进入暗室取出一把红色长刀。 刀有魔性, 上面的戾气连梵海尊者都控制不好,稍有不慎就容易被反噬。他站定几秒,伸手一抓,最终还是决定带上以防万一。 两根足足有一座宫殿大小的石柱震动了一下,流光自柱内飞出,化为守门妖兽。 “吼——” 妖兽仰天长啸。 这声音震颤地体内血管都要爆裂。 杜圣兰面色有些苍白,落在对面不少梵门弟子眼中,顿时心中大定,就这实力还来挑衅,莫不是渡劫时被雷劈坏了脑袋? 顾崖木站在杜圣兰身前,帮他挡住了大部分音波攻击。血脉压制,兽吼带来的威慑要少了一些。 飞雪道君作出一个手势,九头妖兽拉着杜圣兰去了远一点的地方,它特意调整好高度,方便杜圣兰能有一个好的视野观战。 “两千米外,白袍白眉的是针针道君,梵门的头号走狗。” 九头妖兽开始一一作介绍。 在仙界历练的梵门弟子被紧急召回,至于去下界的,都是些实力末流,无人去特别通知。 罗刹道君感觉到空间细微的波动,对着某个方向一拳打下去,虚空震荡,空间裂缝中掉出一具碎裂的尸体,是正在进行瞬移的梵门修士。 九头妖兽立刻道:“现在被打死的是一位真君,我们可以看见他被震碎了内脏。” “兵对兵,将对将。” 威严的话语盖过九头妖兽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原本紧张的梵门弟子立刻松了口气。 “门主来了。”为首的两名修士飞往旁侧一些,下一秒一道身影出现在主位,梵海尊者浑身缠绕着暴虐的气息,这是日常在刀冢磨炼凝聚。 今日他完全没有收敛威压,不单是杜圣兰,很多梵门弟子都看不清梵海尊者的面容。 冷冷一瞥地上的尸身,梵海尊者冷笑:“杀一个不过真君的小辈,罗刹,真有你的。” 罗刹道君没有跟他废话,两道身影直接凌空交手。 生死战下,两个门派的人也该同时动手。 然而罗刹门这边无一人主动上前,梵门弟子严阵以待,一时不知道会不会有诈,也没有飞身上前。这种场面十分诡异,头顶两大决绝顶高手对战产生的力量余波,无形中又将两方人马朝不同方向拨了一下。 有诈。 虚空中,梵海尊者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不对劲,罗刹这家伙竟没有将战斗场地拉远。道君之间的交手动辄便是倾塌一方空间,他心狠手辣不在乎倾塌后牺牲部分门徒换来罗刹门的伤亡,可对手的行事风格明显不是如此。 罗刹道君肉身的力量十分强大,他的拳头就是最好的武器。澎湃的力量肆无忌惮挥洒着,这下梵海尊者更是肯定对方不担心空间倾塌,甚至是在主张这么做。 两人打得惊天动地,九头妖兽九个脑袋同时解说。 “七分拳力。” “可惜!这一拳打到了肩膀,不然能把脸给他打歪。” “罗刹道君使出了成名绝招。” 塔楼内,神念们恨不得将脑袋伸出去,部分镇压在中间区域的神念看不到战况,有些着急,只能听着战况转播。 盔甲仍旧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罗刹门内长相奇特者不少,多少都混有一丝妖兽血脉,傀儡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梵海尊者仍处于战斗力旺盛的状态,现在出手,他发现不敌很有可能会逃脱。 一位对梵海尊者格外忠心的弟子,见大家都不动,主动成为点燃战线的导火索,喊了一声‘杀’率先冲出。梵门中很多人意动,也要跟着冲出去,可罗刹门只飞出一道身影。 就是他们这短暂的犹豫间,杜圣兰突然提起一只纸狗,狗脖子上挂着个漏风海螺。 纸狗:“一定要这样吗?” 杜圣兰手指落在它的脖颈处,后者选择妥协。 “大家好,我是玉面刀,”纸狗声情并茂,声音透过奇妙的海螺传出去,“曾经我有一个厉害师尊和热爱的师门,直到下界后……” 琼玉阁修士配合地拉起二胡,凄凉哀婉,闻者落泪。 当纸狗提到被控制立下誓言,飞身出来的那名修士喝道:“休要胡言,冒充师尊的弟子,你该死!” 他握刀独闯敌军,本也没打算活着出来,径直朝纸狗砍来。 这一幕振奋了士气,数千道身影如箭一样飞速掠来,单那凝聚而成的威压都令人吃不消。 杜圣兰从容地嗑着瓜子,伸手在半空中一抹,留影石的内容呈现在水雾上。 “梵海尊者在玉面刀不知道的时候,让他立下了某种誓言,导致玉面刀灵魂受损交战时落入下风……” 这是上次蚀魂道君来刺杀杜圣兰时,双方间的对话,被杜圣兰特意悄悄记录,他原本是准备大肆贩卖,后来觉得单在下界让梵门名誉扫地没什么意思,这才作罢。 画面里,蚀魂道君并未否认。 联想到对方脱离梵门的传言,不少人面色起了变化。 杜圣兰温柔补刀:“蚀魂道君也才从小世界离开,哪怕是自立门户,恩师有难,他也该来帮忙。” 偏偏连道人影都没出现。 有些事情经不起细想,譬如梵海尊者派蚀魂道君献祭法身下界,显然是并不怎么顾惜这名弟子的前路。 “妖言惑众!” 无论真假,都不能再任由他说下去,越来越多的梵门弟子攻来,基本都是亲传或者精英弟子。 不过杜圣兰的一番话多少起了些作用,一些普通门徒已经开始摇摆不定。 “逃跑的,我们绝不阻拦。” 杜圣兰不怕这些人日后卷土重来,梵门的精神支撑是梵海尊者,道君一陨落,梵门也将土崩瓦解。 虚空中,梵海尊者在交手中落入下风,他的战斗力确实强悍,哪怕先前渡劫法身废了,也能和罗刹道君一拼。惊艳绝伦的刀光划破阴沉的天空,隔着几万米的距离,地面人的视线都会收到影响。 杜圣兰传音问傀儡:“悟了吗?” 傀儡宽厚的手掌藏着一本小册子,是上次竹墨给出的剑灵拆解,其中蕴含有一小部分梵海尊者的招式,但对比其浩瀚的武学,这些只能算是零星。 傀儡擅长推演,哪怕零星也能搞出星空,冷漠回应:“快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上空笼罩而来的刀光变为血红色,杜圣兰感觉身体里的血不受控制地在逆流,他看了眼周围,发现受到影响的远不止自己一个。 梵海尊者不知何时换了一柄红色长刀,刀身如弯月,助他将杀道发挥到了极致。 “去死吧!”伴随一声怒吼,梵海尊者本就模糊的面容在激流中更加看不真切,只是那眼中的杀意和红芒似乎完全融合到了一起。 生死搏杀间,罗刹道君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威胁。 这刀好像克自己。 梵海尊者不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知道罗刹的真身是凶兽,千年来他杀了数不清的刀客,最后才凝聚出这么一把刀,主杀伐,可以用戾气压制凶兽的战意。 没了战意,战力自然也就降了下来。 梵海尊者自己的血肉也开始崩裂,可见这刀是何等的霸道。他有把握,一刀下去,虽很难击杀罗刹道君,但少不得要重伤。 眼看红色的光芒就要蔓延而去,一道身影直上天空,战甲被红光瓦解,傀儡的真身显露。 “是你!”饶是梵海尊者再镇定,心中也不免有些骇然。 准帝级的傀儡,竟然会为人所用。 刚刚挥出那一刀时,梵海尊者消耗了不少真气,现在就算逃也不一定能逃掉。 “难怪你们敢主动挑起战争,”梵海尊者没有拼死逃脱,惊愕过去,他冷静地服下一颗丹药,皮开肉绽的地方稍微愈合了一些,很快又随着真气的运转再度流血,“永远不要小瞧自己的敌人。罗刹,我小瞧了你,但你也小瞧了我。” 话音落下,他身后浮现出万丈虚影。 杜圣兰皱眉,梵海尊者的法身分明已经毁了,再一看,这好像并非法相,是一具琉璃身,脑袋和四肢都是光芒所化,只有中心是实体。像是个巨大的蚕蛹,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圣洁又恐怖的一幕压得人喘不过气,不少正在交战的修士,开始气息紊乱。 嘭! 傀儡和罗刹道君一样,都用拳头,带有帝级气息的一拳,让梵海尊者身上的创口加深,他狞笑着没有浪费这些血,全部转化成血雾遍布在蚕蛹身上。 琉璃身终于裂开,里面飞出无数的怨气,这是曾经被屠杀的刀客们,他们的残念被驯养,沦为一个终极杀器。 一半的怨念飞向罗刹道君那里,它们感知不到痛苦,完全是自毁式袭击,趁着罗刹道君被拖住,梵海尊者用红色长刀割裂掌心。 “唤魔。” 两个字落下,他的战斗力骤然提升,怨气消磨了准帝级的威压,梵海尊者持刀和傀儡打得昏天黑地。 这次杜圣兰站远了许多,傀儡走了,空间倾塌了也没人挡。 下方的战斗暂时停止,那把魔刀在无限压制着除主人外的一切战意。如此疯魔的功法,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获得。杜圣兰首先想到了天道碎片,暗叹其邪门。 九头妖兽道:“梵海尊者实力再强,这种消耗是有限的,最后还是会被傀儡拖垮。” 话音刚落,梵海尊者突然近身,卸下了傀儡的一条胳膊。 杜圣兰手中的瓜子掉了。 九头妖兽补救道:“长期守在小世界缺乏战斗经验而已,很快会反杀。” 傀儡在争夺胳膊的时候,拿回了胳膊,却被削断了一根手指。 二胡停止了演奏。 梵海尊者本欲斩伤傀儡逃脱,不曾有这种意外之喜,连忙不惜冒着魔刀噬主的风险出招,招招狠辣致命。傀儡的实力在衰弱,但却能精准避过每一道刀光,甚至好像预判了他的下一次出刀。 罗刹道君打爆了一半怨念,正要过来支援,梵海尊者让缠绕傀儡的另外一半怨念继续冲罗刹道君而去。 没了怨念,傀儡活动要轻松许多,但它似乎还在衰弱。 从傀儡叫出一声国主起,双方间便有产生了一丝联系,杜圣兰很确定这它是准帝级的实力。傀儡一开始上天时,一拳就能逼得梵海尊者吐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它的状态很奇怪,衰弱的源头不是来自于受伤,而是一种自身的倒退。” 说话的是飞雪道君。 即便是仙界,顶尖道君的数量也不是很多。罗刹门人手不多,各有分工,他并未上去虚空支援,一旦离开,梵门的几位道君会立刻出手。 不过这种脆弱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梵门一位道君莫名其妙倒下,飞雪道君嘴角一勾,强行提升战意朝梵门众人冲去。 笑笑暗杀成功后,面对周围的攻击,重新卷入了黑色巨布中,消失不见。 两股势力再度开始厮杀,九头妖兽拉车带杜圣兰不断往战斗边缘地带移动。 路过一位仙君时,对方看到杜圣兰面上的忧色,笑了下:“不用担心,你去睡一觉,保准醒来听到胜利的消息。” 顾崖木这时也道:“幽兰尊者不会留下纸老虎,高级傀儡拥有神智,更不会白白送死。它选择强撑,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空中傀儡不断硬抗魔刀,口中吐出魔性的福乐子民话语:“为了爱,为了奉献。” 这一句话来得猝不及防,杜圣兰和顾崖木同时沉默了。 又是一刀,这一刀是冲着傀儡的脑袋去的。 险险地避光刀锋,红光却刮掉了傀儡面上的一层皮。 “九十八刀,差不多了。”傀儡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让梵海尊者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听意思对方是在故意示弱,引诱自己出招。 他皱了下眉:“不对……” 经过几十回合的交手,真虚弱还是假虚弱,梵海尊者有自信能分辨出来。哪怕是在说话的这一秒,这傀儡的气息也在衰败。 “能、量、不、足。” 傀儡断断续续的声音响彻天际。 能量? 梵海尊者想到的是傀儡镇守小世界多年,恐怕早就不行了,正常情况下,傀儡是要定时更换零件。 杜圣兰脑海中却浮现出从小世界出来后的画面,那时迟迟不见傀儡的身影,许久对方才从雷池现身。哪怕是参与考核前,傀儡也是从雷池走出,再给他们进行因果推演。 顾崖木不愧博学,立刻想到一件事:“我灭傀儡门时,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过,纯净的能量可以替代矿石等,帮傀儡注入活力。” 这种能量可以是极净之水,也可是冰,重要的是一定要极致纯净。 杜圣兰目光一动,指尖释放出电流,径直朝傀儡而去。 紫蓝色的火花破空而来,没入身体,傀儡立刻精神了不少。 刚刚让杜圣兰睡一觉等好消息的修士注意到这一幕,立刻道:“有用!快,我掩护,你冲锋!” 底下的修士都看见了,更何况是梵海尊者,当即冷喝道:“梵门弟子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斩杀杜圣兰!” 早在他下达命令前,已经有数道身影前来刺杀,其中一位甚至是道君。笑笑拦住了道君攻击,九头妖兽趁机拉着杜圣兰逃窜。 琼玉阁的修士牢牢抱住乐器,很有职业道德问:“你还想听什么?” 无视了这个提问,杜圣兰趁乱低头对银龙说话,当他重新抬头时,一道银光在袖袍的遮掩下,消失不见。 几乎是在一瞬间,杜圣兰化身闪电,朝虚空而去。 “拦住他!” “惊弓之鸟。”这一招杜圣兰屡试不爽,飞升后,他施展分身术时的场面要更加盛大。足足十万个分身同时朝天空而去,像是一条银河,正在倒灌九天。 杜圣兰最自豪地就是速度,闪电一骑绝尘,后方跟着一串修士。 罗刹门不可能眼睁睁看他出事,结阵消磨那些冲向闪电的力量。 梵海尊者一刀故意砍偏,让红光俯冲向下,大部分电流被冲垮,但仍旧有部分逃脱窜成功,没入傀儡体内。 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身,但闪电的速度微微慢了一点,这代表杜圣兰受伤了。 罗刹道君面临的威胁不比他小,这些怨念经过了千年驯养,杀念惊人。数千年来,梵海尊者靠着天道碎片,得到了不少对付罗刹道君的法子,并一一实践。 面对怨念疯狂地攻击,罗刹道君分出一丝心神注意了下杜圣兰那边,叹了口气:“我这命途多舛的小师弟。” 道君之间的战斗,正常情况下怎么也不会轮到刚飞升的年轻人参与,偏偏因为傀儡缺乏能量,杜圣兰不得不冒险涉入。 塔楼被临时交给九头妖兽保管,里面靠近边缘的神念扒着外窗,语气透露出一丝古怪:“这孩子的命格……确实是……” 怎么说呢。 够硬的。 傀儡得到了能量,拦住梵海尊者出手,他们交手时产生的空间震荡已经足够让杜圣兰吃一壶。 继续分身,坚强的十万闪电滋滋没入傀儡躯壳。 杜圣兰真身旁守着上百分身,他本人离真正的交战地还有数千米。一旦卷入了战斗中心,就算跑得再快,也得交代了。 杜圣兰像是一道分界线,下方是梵门弟子和罗刹门的人,前者疯狂要杀上来,后者死命拖拽,上空是傀儡和梵海尊者,那架打得直接要令虚空崩裂。 闪电优雅地吐了口血,准备稍微侧移一些,好更靠近傀儡。 梵海尊者哪能如他所愿,攻击的过程中不断掀起风暴朝着杜圣兰的方向卷去,想要将他逼到下方混战圈子里。 杜圣兰也是个狠人,硬是抗下了这股风暴,不后退一步。 现在就看谁能把谁拖垮。 梵海尊者无法长时间使用魔刀,杜圣兰每次提供的电量有限,傀儡一个大招就能耗完。 至少从目前来看,梵海尊者更加占据优势,论实力,第一个死的会是杜圣兰,他一死,傀儡便也不足为惧。 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杜圣兰强自撑着,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视线居然是飘忽不定的。 以防万一,梵海尊者激活了传讯符,一面继续用长刀掀起风暴,一面联系熟识的几位道友,长话短说:“诸位谁来助我一臂之力,我以道心起誓,事后将以一半梵门资源做报酬。” 前因他根本不用说,现在两大势力开战,早就已经传遍仙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势必会有人来。 杜圣兰冷笑:“就你会叫人?” 先前重伤也不肯后退一步,这会儿他却突然开始主动后退。 梵海尊者以为是叫来了什么厉害的支援,目光一扫,瞥见一条银龙和灵青道君飞在前面,后方跟着一群垃圾星君,最高等级的才是真君。 就在刚刚,顾崖木和杜圣兰分开后,立刻去找了灵青道君,让对方找来一帮需要渡劫的修士。 在仙界,最难得便是渡劫,为了成功渡劫,每年都有人去给他人做剑奴刀侍,乃至药人。 “灵青。”梵海尊者目光一变,杀机迸发:“原来你是罗刹门的人,……难怪那日你没有出手阻拦。” 第一次被偷雷时,他就该有所怀疑。 灵青道君本来是负责外围战线,防止有人支援,此刻微笑道:“怪你眼瞎。”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灵青道君身上,笑笑飞至杜圣兰身边,带他离开了混战圈。 灵青道君将指挥权交给了杜圣兰,主动杀入混战圈。 望着数十名修士,杜圣兰扬声道:“星君境界,要渡三九雷劫的站在我的左手边,六九雷劫的靠右,其余人排队。” 被人指挥总归是不爽的,不过这些年他们在仙界暗亏没少吃,大势力不收,天天混迹在底层,如今机会来了,都还算配合。 灵青道君承诺过,只要今天来渡劫的,罗刹门都会免费护道。 杜圣兰刚要继续说话,一阵疾风突然刮过来。一只妖兽因为跑得太快,几乎是滚到了他脚底下。 不多时,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妖兽,俱是灵青道君的妖兽唤来。 杜圣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问:“有问题吗?” 一只瘦小的妖兽鼓足勇气举起爪子,声音很轻:“我天生体弱,我……” 杜圣兰知道它要说什么,分出四块区域:“想要获得渡劫后七成好处的站这里,八成好处的到方形区域……” 七到十,一共四个档。 杜圣兰每一句话都用真气传音,确保傀儡也能听清,之后让同区域内修士在袖子上系上同色布料,防止傀儡混淆。全交代完了,用力一挥手:“群体渡劫,开始!” 雷光闪烁,劫光漫天,无数的电弧涌动在天空中。 梵海尊者知道杜圣兰要做什么,可他根本阻止不了,到处都是电,傀儡站在任何一处,都能捕捉到电流。他萌生了退意,却没有退路,连续使用魔刀耗损不少真气,现在跑,希望已是渺茫。 傀儡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捕捉电流,它很有礼貌,哪怕急需能量,虚空中无数电柱砸下来时,也是按照杜圣兰先前的划分,重点吸收只能扛七成天劫修士的雷,少量捕捉八成、九成,要渡十成雷劫的,它基本避开了那些电流。 面对被消磨了一部分的天劫,最瘦弱的小妖兽都能稳稳渡过。 “妙啊!”排队等候渡劫的修士本身内心还有几分不确定,这下眼中全部闪烁着狂热,甚至有人开始用传讯符联系朋友:“快来梵门附近,这里渡劫可以控分。” 量身定制,能力有多少,就渡多少的雷劫。 傀儡之前的力量耗损在推演功法上,它破解了梵海尊者的刀招,恢复些力量后,立刻压着梵海尊者打。 梵海尊者怒道:“杀了这群渡劫的修士。” 梵门弟子也想要杀,奈何罗刹道君已经摆脱了怨气束缚,他没有直接攻击梵海尊者,反而是朝梵门弟子袭来。面对从天而降的拳头,梵门弟子回落到地面。 此刻天空中不时有雷劫落下,他们还需要闪避。 得到源源不断的能量供应,傀儡打梵海尊者不是问题,且它是在巧妙化招,罗刹道君真加入了,反而容易打乱对方节奏。 罗刹门人少,他索性盯着梵门弟子,有他在,这些人压根不敢对渡劫者动手。 两个势力,中间隔着渡劫区域,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敌不动我不动。 九头妖兽出现,飞雪道君的声音从黄金兽车上传来:“师兄,嗑瓜子吗?” 罗刹道君斥道:“成何体统?” 话音落下,他听到了轻轻的饱嗝声。只见笑笑道君卷着大黑布蹲在兽车边缘,存在感几乎为零,他抱着先前杜圣兰没来得及收起的食盒,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塞糕点。 “……你们这样,对得起小师弟吗?” 远处,杜圣兰忙得脚不沾地,他正在统计接下来的六九雷劫人数,六九雷劫强度大,需要重新划分区域,偶尔还要兼职一下心灵导师。 “我道心有损,已经失败过一次,侥幸捡回性命,这次也不知道……”后面的话化为浓浓的叹息。 杜圣兰想了想:“可以单独开辟区域渡六成雷劫。” 得到的好处小,但也是个及格线,日后有机缘也不影响继续突破。 修士眼前一亮:“小兄弟,麻烦你了。” 一只小妖兽主动过来蹭了蹭他的掌心:“我也想要六成的。” 杜圣兰点头:“正好你们雷劫强度低,稍后不要离太远,还可以节省出一片面积。” 如果在太远的地方渡劫,傀儡顾不到,安全很难有保证。 收回目光,笑笑认真道:“我不了解雷劫强度,去了帮不上什么忙,点心不吃就浪费了。” 上次渡星君雷劫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他也说不好大家该站多远合适。杜圣兰是天雷,每次天雷凝聚前,都会派分身去捏一下苍穹中的电弧,大概估摸出强度。 罗刹道君最终还是上了黄金兽车,对着两侧的琼玉阁修士道:“奏乐吧。” 第99章 灭梵门(二合一) 杜圣兰指挥的井井有条。 控分渡劫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散了出去, 慕名而来的大有人在。仅仅是一会儿功夫,又排出了一支长队。 天空中仙威浩荡,爆开的刀芒红光大现, 傀儡的拳法更是震得苍穹颤抖,如此惊艳的一战却并无多少人注意,都在等着渡劫。梵海尊者如今要面对的最大危险不是傀儡, 而是魔刀的反噬。 他清楚杜圣兰故意搞得如此夸张, 是要激发他心底的愤怒,越是愤怒, 理智越容易崩塌。 阳谋比阴谋带来的伤害要大,会让入局者多一层无力感。刀柄仿佛化为滚烫的烙铁,梵海尊者死死握着,无尽的戾气正顺着经脉向上, 包裹他全身的每一寸, 最后朝大脑冲去。 突然,地面流淌过青色的河流, 很细长,像是一枝柳枝,有人踏着这抹绿意而来。 梵海尊者心情稍微平缓了一些。 有帮手来了。 “是折柳道君。”强大的气息让离得最远,却最弱的妖兽忍不住颤抖起来。 折柳道君的实力毋庸置疑, 昔年他曾单枪匹马在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于柳树下悟道,改道号为折柳。 此人和梵海尊者交情还算不错, 都主杀伐之道,梵门宝库中有一件他觊觎之物, 如果今日梵门破了, 那宝物必定归于罗刹门。 请人帮忙时, 梵海尊者已经立誓,折柳道君并未浪费时间,踏空向前欲要帮忙。 瘦削的身影穿梭过人群,眼看就要上天,同时间却有滚滚灼浪涌来,伴随着热浪而至的是一巴掌,折柳道君被迫停步。 “舜溪道君?”他有些惊讶。 女子孤傲站在他面前,又是一巴掌扇来。 折柳道君有些恼了:“舜溪,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拦我?” 要说这舜溪道君绝对是仙界的一大奇葩,此人擅长掌法,打人专打脸。外表清冷,一开口那必定是—— 还在思考时,舜溪道君红唇已经动了:“我是挖你祖坟了吗?插队狗就该循环爆炸螺旋升天百死无生……” 深吸一口气,折柳道君面色铁青道:“我是来相助梵海尊者。” 控分渡劫的消息传出后,现在等着的早已不仅仅是星君,也有个别困在三九雷劫的道君前来。 “哦。”舜溪道君道:“那你滚吧,毕竟我还有求于人。” “你……”折柳气结,真要交起手来,他未必不敌对方,但打赢了对自己也没有丝毫好处。最终折柳道君站在一旁,冷笑道:“在下拭目以待,看看道友稍后渡劫能有多‘顺利’。” 帮手被阻拦,最气的莫过于梵海尊者。 戾气影响下,他的双目瞬间赤红,整个人宛如复苏的魔神。 “舜溪!” 他怒吼一声,待天空闪现出恐怖的三九雷劫电光时,愤怒攀升到了极致。现在已经不是人握刀,而是刀掌控人。梵海尊者的修为瞬间爆涨几倍,透支全部力量朝傀儡攻去。 面对极强的爆发式攻击,傀儡被拖住,无法分出心神控场。 梵海尊者以势如破竹的刀法,硬是逼得傀儡脱离了雷光圈。 独自面对浩瀚的雷劫,舜溪道君微微蹙眉。 她的掌法一直没有修成大成,想要过三九雷劫着实勉强。 杜圣兰发现梵海尊者走远了,立刻道:“仙君不必彷徨。” 语毕,直接化身为闪电,秉持着天地意志飞身上场。他不可能违背天劫本身的规则,不劈或者肆意削弱其他天劫,但能决定每道天劫降下来的最低难度和最高强度。 红色的电柱倒塌下来时,内层赤光有些暗淡,甚至略泛橘红。 “如……何……” 参与渡劫时,杜圣兰说话会有些含糊不清。 有关他是天雷精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真正见识到又是另一回事,此刻在场之人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梵海尊者刚刚强行爆发,才使得傀儡远离渡劫区域,不料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被抓住了漏洞。别说是他,就算是手中的魔刀也怒了。 天空中这时飘来三个字:“打~我~啊……” 傀儡也毫无阻拦之意,冷漠道:“去打他。” 仙界渡劫可以被人干扰,但有一条规律是死的,渡劫过程中天雷可以无限复活。 怒火影响下,战力又得到一些提升,代价是理智的进一步湮灭,梵海尊者此刻仅靠着一丝理智支撑,用密密麻麻的刀光织下天罗地网。 傀儡的消耗比较大,杜圣兰能感觉到它又开始处于衰退状态。 施展合欢功法,周围保持固定速度凝聚天劫的电弧,在魅力吸引下突然加快速度,第二道三九天劫来得又快,质量又高。 梵海尊者本就奇快的出刀速度一时间也突然变快,誓要在天劫结束前,解决傀儡。 傀儡再强悍,也有一个致命弱点:核心。只要找到傀儡的核心藏在哪里,他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可惜这个算盘只打响了一秒,罗刹道君从黄金兽车上下来,让一部分渡真君雷劫的人开始群体渡劫。现在只有舜溪道君一个人渡劫,光芒区域普照不到傀儡,但是换作一群人的时候,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至于渡劫的人,只需要坚持前三道雷劫结束,哪怕傀儡来不及控场,杜圣兰也可以赶上。 这一幕落在后面赶来支援梵海尊者的修士眼中,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终于,梵海尊者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开了。 强壮的仙躯经不住魔刀的吞噬,刀柄延伸出的红光蔓延过他整个胳膊,顷刻间半个小臂被蚕食殆尽。梵海尊者握刀的手没了,魔刀焊在了剩下的血肉里,像是从体内长出了一把刀。 那股戾气让在下面区域渡劫的人都不敢飞高,稍微一靠近,便有一种想要毁灭全世界的妄念。 这把刀原就是为了对付罗刹道君打造,作为凶兽,他受到的影响最大。妖兽血脉的弊端这时候显现出来,连就笑笑也受到了影响,伸手往下一拽,黑布把剩下的小半张脸一并遮住。 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身处中心区域的当局者。 杜圣兰虽然离得远,但也断断续续被戾气侵袭爆炸过几次,全靠天劫的重生能力才能续命。 “还好……”他瞥了眼远处的电光,还有人在渡劫,等舜溪道君的劫渡完,自己可以无缝衔接切换一下。 激烈的交锋停下,傀儡和梵海尊者相对而立,若是道君以下站在这里必死无疑,道君以上也会受到影响,但傀儡一点反应都没有。 魔刀是借用戾气先抚平他人战意,再让戾气侵蚀道体。 然而戾气这种东西,对傀儡造不成影响。 “抱歉,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福乐国的宗旨是:为了爱,为了奉献。 这一次换它主动出手,双方的距离拉近,又有电弧供应能量,傀儡几乎是拳拳到肉。拳风呼啸而过,最后一拳直接将梵海尊者轰到了雷区。 “我的雷!” 下方传来舜溪道君的怒吼,半道雷都砸在了梵海尊者身上,她未免损失得太多。 “莫慌。” 杜圣兰及时注入力量,确保将对方另外的两道雷劫做大做强。 这是道君的三九雷劫,威力无穷,梵海尊者被拳劲崩伤的地方,像是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朝周围散开,最严重的地方血肉横飞,就连丹田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如此重伤下,梵海尊者的双目却有了一分清醒,魔刀的戾气并非无尽,如今耗损的差不多。 他强行提气扬刀,施展出了平生最强的一刀。丹田上的裂痕加深,已经处在一个破碎的边缘。 “很快的一刀,出手果决,但偏了一点。”傀儡躲避刀光的同时还给他比划了一下。 它本来可以直接用拳头去接这一刀,但却选择点评。 傀儡用推演出的刀招,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击碎了他的骄傲。 梵海尊者一时有些失神,对幽兰大帝他一直有几分不屑,认为只需千年,有天道碎片相助,自己绝对能走到大帝前面。可仅仅是对方创造出的一尊傀儡,竟都如此厉害。 疾风从面前扫过,梵海尊者下意识回过神,瞳孔猛地一缩,拳头的虚影已经扫到了面庞,速度太快,根本无法躲避。 偷袭! 惊怒下连要骂出的话都来不及出口。 高大的身躯从天空中栽落,这一刻,便是正在渡劫的仙人们都忍不住分神看去。 仙躯崩裂,梵海尊者鼻眼同时冒血,他尚存几丝气息,但败局已定。 在仙界赫赫有名的道君,居然就这么走到了末日,那种荒唐感,让无论是恨他的,还是稍有交情者,一时都心情复杂。 复杂的情绪只属于活着的人,死了的可感受不到。 他们只有开心。 塔楼内的神念们就差没拍手叫好。 “好!”三秒后,楼内中心区域一道神念不但拍手,还拍着大腿,高兴地轮廓都有些模糊。 “悠着点。”旁边的神念提醒他:“可别把自己高兴没了。” 这里的几道神念距离消散也就是几十年的功夫,如今大仇得报,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找个传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除了神念,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梵门弟子,立刻有人施展瞬移跑路。 灵青道君很有针对性地动手,比如梵门的头号走狗针针道君,属于必杀目标。现在是成了罗刹门的主场,没有谁激情澎湃地喊一声‘杀’,他们眼神犀利,快狠准地出手拦住那些精英弟子。 两个大势力间爆发过不止一次争斗,精英弟子也成功猎杀过罗刹门的人,他们清楚投降也保不了命,倒不如拼死一搏。 激战声中,杜圣兰走到梵海尊者面前。 一个星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道君。 梵海尊者的手指动了动,很想说倘若不是有准帝级别的傀儡,就凭他,过个几百年,都走不到自己面前。 可惜伤太重,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杜圣兰自始至终没主动开口,先是让下来的傀儡封住梵海尊者体内真气,防止对方自爆,之后请教塔楼:“如何保存残念?” 先前琉璃身爆发出的怨念,是被梵海尊者驯养折磨千年的残念。 杜圣兰觉得他给自己提供了一条很好的思路,正好凶牙坡地底魔渊世界崩溃,把人丢去那里受苦受难的创意没了,要换一个。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塔楼中传出:“用那把刀当容器。” 梵海尊者嘴唇动了动,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了几个字:“士可杀,不可辱……” “还没辱呢。” 杜圣兰虚空画符,让灵气聚在梵海尊者身边,确保他一时半会儿不死。之后看向飞雪道君:“师兄,上次那个乐队呢?” 飞雪道君怔了下,一扇子打飞梵门的精英弟子,遂即道:“我去请。” 十名琼玉阁弟子很快就位,梵海尊者被扔上兽车,乐队吹吹打打地上路。琼玉阁修士的职业素质一流,永远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客户指定风格的创作。 咚! 重重一敲锣面,两名修士快速敲鼓,鼓棒都舞出了残影,唢呐和二胡齐奏,热闹又诡异苍渺。 黄金兽车缓缓朝前行进,一起拉动的还有念唱: “春寒料峭辞道君,扬眉吐气天雷精,千年基业一朝毁,落地老贼不如鸡……” 走在最前面的杜圣兰眼皮一跳,鸡怎么了?你们是没有见识过走地鸡的能力。 越唱到后面越离谱,杜圣兰瞥了眼纸狗,冷冷道:“去问问,这首歌还有多久唱完。” 纸狗路过兽车时,眼中流露出快意,它飘在半空中:“师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梵海尊者用看可怜虫的目光和它对视,费劲地一字一顿问:“你、是、谁?” 现在谁都知道纸狗是玉面刀,梵海尊者问得是另外一重意思,灵魂受损,被制作成纸狗,智商无限降低,这哪里还是他那个曾经狂傲无边的关门弟子? 梵海尊者要在玉面刀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说不定哪天就生根发芽了。 纸狗沉默了一下,千言万语化为四个字:“你好天真。” 他对杜圣兰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可这能怎么样?受制于冥都禁咒,但凡稍微一动坏心思,便会遭遇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重新回到杜圣兰身边时,纸狗回道:“他们说一共编了八十段。” “……” 杜圣兰准备叫停,光奏乐就够了。 才刚刚回过身,想法好像就被飞雪道君窥破,后者语重心长道:“小师弟,钱不能白花。” “我……” 声音被歌声淹没—— “傲世银龙也在场,通风报信迎灵青。” 瞥见顾崖木瞬间黑脸,杜圣兰别过脸,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突然觉得这歌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一出仙界界壁,直接对上了夹缝空间的滚滚天雷,这雷劫居然还泛着一丝金光。 正在渡劫的是五蕴和尚,出家人讲究众生平等,可能他还没有修炼到位,看到杜圣兰出现的刹那,立刻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按照一贯的规律,对方是在被追杀。 五蕴和尚选择慈悲为怀:“施主,要来躲躲吗?” 这时跟在后面的奏乐队和黄金兽车也出来了,看到躺在上面半死不活的梵海尊者,五蕴和尚再如何波澜不惊,此刻面上也有些绷不住了。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杜圣兰迟疑问:“要不,我也让他们给大师唱一个?” “……” 五蕴和尚坚决婉拒了他的好意。 含有淡淡金光的雷劫坠落,奇妙的是它不是一整道雷,而是散落的、如天女散花一般尽数朝一人砸来。 “众生愿。”顾崖木突然吐出三个字。 杜圣兰略带疑惑地‘嗯’了一下。 “他立下的宏愿可能和众生相关。” 五蕴和尚迟迟不渡劫,是为了不迷失道途先立宏愿,如今看来这是立下了一个相当了不得的大愿。 看上去已经是最后一道雷,杜圣兰耐心站在一边等人把劫渡完。 渡劫无非是攻和守,他和顾崖木属于前者,五蕴和尚毫无疑问是后者,和尚站在原地,浑身爆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不动如钟。 雷劫一层层瓦解光芒,五蕴和尚手中的佛珠爆裂到剩下最后一颗时,属于雷劫的部分终于消失殆尽。 他指尖一动,身后出现拈花一笑的虚影,呈现出了一种特殊的异象。 “恭喜大师证道。”杜圣兰抱了抱拳。 五蕴和尚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激动:“水到渠成罢了。” 没了雷劫,黄金兽车继续移动。 杜圣兰依旧走最前面,傀儡暂时存放在罗刹门,刚刚结束完一场大战,需要收尾的事情有很多,飞雪道君没有陪同下界,把九头妖兽借给了他。 九川大陆。 无论是生前,死后,还是重生,杜圣兰永远是被讨论的焦点。 闻到橘子味,就知道是天机楼主守在界壁口,等着一手消息。 看到梵海尊者的惨状,她在惊讶之前先问了一句:“能把脑子卖给我吗?” 见杜圣兰摇头,一脸遗憾。 杜圣兰也挺遗憾,如果真能卖,价格上完全可以抵回他之前花在天机楼的钱,甚至倒赚。但是为了让对方能留下一缕神念多受点折磨,必须要保证大脑的完整性。 天机楼主火速记下最新情报。停笔时说道:“你免费送了我两个消息,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条,杜北望的母亲去找了裴琉焰。” 杜圣兰面上看不出表情,问:“你们知道裴琉焰在哪里?” “几天前她重伤去了医谷,目前不清楚。” 杜北望的母亲去找裴琉焰并不奇怪,种种现象都证明杜圣兰母子间有仇无爱,既然有共同的目标,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能合作。 没有继续去询问这二人的消息,杜圣兰带着队伍往前走。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医谷,不是为裴琉焰,而是这里曾差点建了一座供奉梵海尊者的庙宇。 “就是这里。” 杜圣兰抬眼望去,决定重新建一座庙。 …… ‘梵海尊者重伤,梵门解体’的消息像是一阵风,刮遍了九川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刮去了无尽海域。 哪怕对小道消息再无感的修士,也纷纷向天机楼确认消息的真假。杜圣兰能下界,说明他目前还是一般仙人的实力,如何能够战胜梵海尊者? 有人联想到了他背后庞大的师门,也有人觉得会不会是梵海尊者自己练功出了岔子。 最惊惶无措的当属下界的梵门弟子,不断联系师门,得不到回应后伪装成一般修士来到医谷。当亲眼望见兽车上动都不能动的梵海尊者,一个个如遭雷劈,甚至忘记了基本的掩饰。 震惊之余,他们不敢上前相认。 这个时候,罕见真心实意为梵海尊者哭丧的,是那几个去其小世界找到机缘,梵门承诺帮他们提升一个大境界的修士。 “老夫是陀螺门的黄九牛,先前有在你们那里登记过,老夫的机缘啊!” “求求了,你不是还有弟子,让他们能给一点是一点。” 杜圣兰对其中一人印象深刻,是那个七十岁才入金丹的老者。 场面滑稽,但一些大势力却很是庆幸,幸好上次梵门用机缘诱惑他们表态时,因为误判,阴差阳错去围观了杜圣兰渡劫。 虽然过程很丢人,被那乳白色的异象蹂躏,可总比丢了名声,还空欢喜要好。 杜圣兰收回目光,肃容道:“我要在这里重建庙宇,供奉英灵。” “好!”话音未落,立刻有人响应。 医谷人为了挽回点面子,当即表态愿意全力配合:“耗材我们来出,一切都按照最顶级的规格来。” 这时血雷突然从塔楼中走出,戳了戳门的方向。 杜圣兰会意走进塔楼,一进去便听见一道爽朗的声音:“好意大家心领了,但不用麻烦了,这种外在的形式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剩什么意义。” “庙建成的时候,我会在门口布置阵法,让梵海尊者的残念在门口受苦受难,谁进来都可以骂一句呸一口。” 神念立刻改口道:“那意义还是很大的。” 想要杀人还保留下一缕残念是个技术活,杜圣兰没有这份手艺,冥都生灵却不缺。 九奴来了,磨刀霍霍,围着兽车转悠,好像再看一件实验品。 梵海尊者在人群中看到下界的梵门弟子,沙哑着嗓音:“杀了我……” 那几名弟子纷纷回避他的视线,担心暴露了行踪,匆匆离开。 建庙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尤其是英灵庙,要全方位了解那段历史,还要从中选出一些有代表性的例子流芳万世。这些只能从塔楼里的神念口中获知,他们竭尽全力地回想着每一个知道的名字。 神念们回忆的间隙,杜圣兰拿出鸿蒙源宝,一箭射穿了梵海尊者的丹田。 箭矢穿过躯干,鲜血飞溅,那从身体内部传出的轻微破碎声让不少看好戏的人也不免感慨,千年修行就这么毁于一旦。 夜长梦多不是好事,但是废了的梵海尊者不足为虑。 杜圣兰收起武器微笑道:“好好享受。” 语毕,转身离开。 黄金兽车就停在医谷,由九头妖兽看守,梵海尊者被迫一点点观望着庙宇修建。他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着能死的方法,清楚一旦庙建成,往后岁月便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英灵庙每多添一片砖瓦,梵海尊者心中的急迫感便愈发深。 九头妖兽的九个脑袋你一言我一语:“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死亡也是。” 剩下七个脑袋齐声道:“活不了,死不掉,哈哈哈。” 琼玉阁的修士还没走,当场又写了一首歌。 九头妖兽在仙界就是他们的忠实粉丝,以一己之力唱出了合声的效果。 梵门这棵大树倒了,杜圣兰的声望提升,直接表现在冥都的招生活动突然变得异常火热。 以往一天也没有几个人来,如今却是络绎不绝,不止是为求学,来应聘导师的数不胜数。 杜圣兰和顾崖木站在冥都的城墙上,望着热闹的景象,相视一笑。 “快看!”远处,一位从边陲小镇走出的十三四岁少年对同伴说:“是傲世银龙顾崖木!” 黑水商会为了抢占天机楼的客源,低价出售关于冥都生灵的资料。当然其中都是一些广为人知的信息,不过对远道而来的一些少男少女,还是很有吸引力。 城墙上,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精准捕捉到这句话的顾崖木笑容瞬间凝固。 杜圣兰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扩大:“童言无忌,别放在心上。” 下一秒就听少年的同伴激动道:“那旁边的一定就是扬眉吐气天雷精了。” “……” 第100章 不速之客(二合一) 医谷最外围的山脉和妖兽森林交界处, 有一个很不起眼的洞穴,女子的美艳和裴琉焰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美艳女子正是杜北望的母亲:墨韵。为了购买杜圣兰和裴琉焰的情报,她几乎耗光了全部积蓄。 她运气不错,前两日赶上了刚从医谷离开的裴琉焰, 至少在天机楼的钱没有白花。 “冥都俨然有成为第二个天圣学宫的趋势,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魔备受景仰, 日后来吞噬你?” 既然知道了九奴和裴琉焰的关系,墨韵可谓是不遗余力地用这点来刺痛她。 “我有一物,可遮掩气息帮你混入冥都。”她从体内召唤出一张面具,昏暗的山洞内,面具闪烁着幽光, 十分诡异。 它自动飞去裴琉焰手中。 “这是我的本命法器,千人面。” 裴琉焰这才真正抬眼看了她一下, 大部分修士都不会去搞什么本命法器, 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会用面具做法器。 知道她在想什么, 墨韵冷笑:“这是我墨家的传家宝,戴上后不但能遮掩气息, 还能提升战力, 不过每次使用不能超过六个时辰。” 并未再继续怂恿,墨韵留下法宝直接离开。 一直跟在裴琉焰身边的星君不禁道:“看来是气疯了。” 裴琉焰微微蹙眉, 她总觉得理由不止这么单薄。 本命法器和主人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毁了本命法器, 墨韵也就完了, 等于说对方的性命拿捏在自己手中, 但如果她想要使用这千人面, 便不能伤害墨韵。 一个还能精准算计的女人, 证明未曾丧失全部理智。 定定望着面具几秒, 裴琉焰没有继续计较墨韵的盘算,她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只能最后搏一搏。 咚咚! 山洞里的铁笼内关押着一个怪物,看不出人形,正在疯狂地撞击铁笼。 这是不久前裴琉焰新分裂出的心魔。 她并不知道因为这个心魔的存在,间接坑了杜青光一把,否则说不定现在心情会稍微明朗一些。 “你所说的的咒杀,可有把握?” 星君摇头:“有多少成功率要看你。” 咒杀九奴失败导致裴琉焰重伤,他们不得不寻觅新的方法,思前想后几日,她这边已经是无法,倒是擅长咒杀术的星君提出一条路子:同源咒杀。 裴琉焰在心魔世界带回来的负面情绪里,蕴含着一丝母爱,可以培养这个新割裂的心魔,以此为源头对九奴咒杀。 但现在有个致命的问题,这个心魔蕴含的母爱太少,根本经不起折腾。 “这不难。”裴琉焰淡淡道。 任何一种情感都会再生,否则过去她也不会割裂出九个心魔,只要能接触到杜圣兰,增加相处,未必不能让这种情感复苏。 蚕丝一样的细线渗入铁笼内,里面传来心魔痛苦的吼叫,她的体型在一点点缩小,直至被完全吸收。 裴琉焰心中重新找回一丝淡淡的母爱。 现在只要去冥都,任由这份情感增长就好。 “还有一个方法会更稳妥些。”裴琉焰看向星君:“心魔之间互相吞噬是本能,尤其是同类型的心魔,第一优先级绝对是同类。” 星君皱眉:“你想要培养出另一个‘九奴’,让她们互相吞噬,但这样岂不是在养蛊?” 无论活下来的是谁,作为最弱的裴琉焰必死无疑。 裴琉焰捂着胸口笑道:“在这个心魔幼生期时,你悄悄下咒,日后等她杀了九奴,再进行咒杀。” 九奴如今很强,不好杀。退一步说,哪怕新生心魔不敌,自己也可以在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时,重新强渡一次心魔劫,坐收渔翁之利。 彻底被控制精神的星君此刻心中生出一抹畏惧,但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点了下头。 两日后,冥都。 一位五官清秀的女子成功通过了药道考核,获得了临时导师的身份。 “为何是临时?” “要看你的教学成果,三个月后才能转正。” 冥都如今十分热闹。 它的宗旨是不问过去,只看未来,这就给了很多人钻漏洞的机会。来人太多,难保不会有各势力的探子混入,甚至有些势力派出了死士。 此刻,裴琉焰从容地和这一批入选者一起发誓不会背叛冥都。日后是由心魔去杀九奴,与她无关,渡心魔劫更不算是恶意残杀冥都生灵。 裴琉焰混进冥都的第一天,杜圣兰正在完善最后淬体法的部分。补过一次天后,不知是不是天道力量的庇护加持,这件事做起来格外地得心应手。 一个大脑袋悄悄从门外探进来。 杜圣兰招了招手,雪花狮子立刻开心地跑了进来。 “我记得今天有你的课。” 雪花狮子腼腆道:“没人来听。” 倒不是其他人看不起雪花狮子,而是走食修一道的是真的少。 杜圣兰安慰道:“生源多起来后,会有的。” 大脑袋用力点了点,它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哪怕每天讲堂上空荡荡的,也会认真备课。 “来求学的人多是好事,弊端也很明显。”阴柔男子最近常以蛇代步,无声无息地游进来后开口:“我怀疑冥都现在的探子都有百余位。” 杜圣兰拿起茶杯,润了下嗓说,“再过一阵子,我会请一位师兄过来掌眼,将不轨者全部挑出来。” 世上隐蔽之法万千,他自认见识有限,无法一一甄别。但换作飞雪道君就不一样,罗刹门宝物无数,那些伪装术很难瞒过他。 阴柔男子摸摸下巴:“难怪誓言有漏洞。” 这是故意等着心怀叵测之人一次性跳进来,最后再来个杀鸡儆猴,效果远比每天防来防去好。 阴柔男子离开后,杜圣兰继续补全心法,遇到瓶颈处蹙眉顿笔许久,再抬头时,外面日光消沉,竟已是黄昏。雪花狮子举着一根蜡烛,刚要点燃,杜圣兰摇了摇头:“出去走走。” 硬着头皮想是想不出来的,不如放松下。 他拉住准备去拖车的雪花狮子,无奈道:“只是在冥都内走走。” 外面空气很好。 没有了血雾,昨夜又下了小雨,冥都现在的空气十分清新,微微夹杂着一些芳草香。 雪花狮子的大脑袋突然转了转,朝着前面某处跑去,摘下两株通体泛碧绿的妖植,这是用来煲汤的好材料。 一声低低的惊呼传出,雪花狮子看见迎面走来的女子,对方正心疼地盯着它拔下来的妖植,不禁愣了下,有主的妖植? 杜圣兰看到女子隐隐有一分熟悉之感,再去感受时,这种熟悉感又没了。他先开口就妖植一事说道:“回头我会从黑水商会购买两株还与你。” 其实不能怪雪花狮子,冥都有不少妖植,这种栽种在沟渠里的,一般都是无主之物。 “无妨。”女子摆了下手。 杜圣兰看到她腰间的木牌:“新来的药道导师?” 女子点头,介绍起自己:“孙柔。” 裴琉焰特意选了药道导师的身份,为的便是通过雪花狮子,更方便接触到杜圣兰。 “我最近在研究变种妖植,申请了一小片药田,”她看着雪花狮子,像是一位温和的长辈,“里面的妖植你可以随时去采摘。” 妖植的生命力旺盛,只要不伤及根茎,一两天内就能长回来。 这份示好并不奇怪,虽然很多人还不知道雪花狮子的身份,但杜圣兰和顾崖木待它不错,到冥都的外来者自然也存着一份交好。 翌日,杜圣兰送去了两份妖植当赔偿。 裴琉焰抓住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佯装为冻伤的妖植苦恼,这几株妖植极其畏冷,偏偏赶上了春寒。 面对蔫蔫的妖植,杜圣兰不介意顺手帮一把。 “稍微站远一点。” 裴琉焰依言照做,刻意培养感情是一种很困难的事情,不过她吸收了那一丝母爱,有这个做根基,时间久了,早晚这份情感会茁壮成长。 好比此刻,少年芝兰玉树,主动帮忙,很难不让人欢喜。 乳白色的光晕在如玉的掌心中打转,径直朝药田铺盖而去,所到处妖植颤抖,花叶被冻伤的地方却是在一点点复原。 他满意点点头:“这就行了。” 话音落下,忽然捕捉到了一阵怪音,原来是药田里的蚁类妖兽,在淬体法的影响下,提前进入了发情期。附近的小鸟也飞落下来以花为枕,你蹭蹭我,我蹭蹭你。一番折腾下,药田简直不成样子。 杜圣兰眼尖地发现有些蚁类妖兽感兴趣的不是同类,对妖植的食欲升华成了爱意,双方竟然达成了一种寄生关系。 他笑吟吟道:“孙道友,作为我帮你培育出新品种的报酬,送我几株花如何?” 裴琉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下头。 杜圣兰小心挖出两根带走,口中念叨着:“这花干娘应该会喜欢。” “……” 心中仅有的一丝母爱摇摇欲坠。 …… 九奴院子里常年养着两盆花,半死不活。看到杜圣兰抱着盆栽走进来时,眼前一亮。 这花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体型微小的妖兽像是花纹一样攀附在根茎上,还能在阳光下面变色。 她指了一处空地,示意把花盆放在那里。 似乎看出了杜圣兰有心事,九奴眼波微微流转,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有心事?”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只是觉得棘手,杜青光手中有三块天道碎片。” 九奴打了个呵欠:“换个角度,对付一个人,就能拿到三块碎片,岂不爽快?” 杜圣兰失笑,杜青光哪有那么好对付。真要说起来,梵海尊者都不如他。 九奴忍着困倦,半阖着眼道:“和我说说,上界发生的事情。” 杜圣兰坐下来,原原本本讲述了小世界里的经历。 院子里迎来了一阵沉默。 片刻后,九奴偏过头看他:“那碎片真实力量有多少?” 杜圣兰皱眉估算着:“如果没有受伤,脱离小世界后甚至可能达到帝级。” 但经过几轮追杀,估计现在和傀儡差不多。 九奴视线越过他,看向了刚送来的盆栽,蚁类妖兽和花株达成了完美的寄生关系。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碎片曾经也寄生在幽兰尊者体内?” 杜圣兰目光一凛。 他确实考虑过,因为碎片的实力和幽兰尊者是一个境界。可若说幽兰尊者会为了飞升选择破开界壁,杜圣兰又是不信的。 再者说,幽兰尊者所处的时代,可以正常飞升。 九奴给出一条新思路:“如果他被寄生的时候,并不知情呢?” 以幽兰尊者的实力,仙界不可能有人杀得了他,但如果是一场和碎片间的博弈,倒是可以解释得通。 杜圣兰闻言抿了下唇,真相如何只能用碎片作为突破口查。稍后他还要去查看英灵庙的施工进度,带着满腹疑问和猜测,杜圣兰离开了小院,跨过门槛前忽然说:“裴琉焰前不久去了医谷治伤。” 他有预感,不是对方来找九奴,就是九奴去找她,这一天不会太久。 裴琉焰渡心魔劫失败,拖得越久,本源受损就会越严重。 九奴漫不经心甩甩手:“吞噬心魔是我要做得事,小孩子别想太多。” 连续两日的夜间小雨并没有换来一场晴朗。 杜圣兰走到血色石碑下,抬头望见一片乌沉沉的浮云,站立良久,末了不由轻轻一叹。 原本可以瞬移离开,忽然想到雪花狮子昨天迫不及待去拉兽车的场景,杜圣兰改了主意,准备带上它一起。 雪花狮子正对着空荡荡的课堂修改教案,听到脚步声,眼中升起希冀。 不是学生,但它眼睛还是亮的,跑到杜圣兰身边。 摸了摸它的大脑袋,杜圣兰笑道:“收拾一下,带你出去转转。” 一刻钟后,雪花狮子拉着一辆被擦得锃亮的车子走来,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让不少过路的修士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走吧。”杜圣兰轻声道。 车帘刚一放下,铃铛声由近及远,兽车一路疾驰,跑出了冥都。 兽车内摆放着精致的茶点,看起来很诱人,杜圣兰自我安慰,小阴犬不会做降智饭菜给自己,他拿起来咬了半口,香软酥绵,忍不住又多吃了一块。 倒了杯茶,杜圣兰自顾自道:“我都敢和魇合作,区区一盘点心,吃了就吃了。” 冥都到医谷是一段不小的路程,杜圣兰修炼了有两个时辰,车速降了下来。看到他端着盘子出来,里面只剩下一块糕点,雪花狮子很高兴,做糕点的花汁它研究了好久。 雪花狮子给阴犬也送去过,结果沉默寡言的兵人开口问:“你,终于还是决定弑父了吗?” 天地良心,那真的只是盘纯粹的糕点。 专门留下一块点心自然有原因,杜圣兰抬眼望去,一下就瞧见了顾崖木,后者正在当监工,不时检查一下庙宇,确定没有被做多余的手脚。 杜圣兰递过去盘子,认真道:“专门给你留的。” 瞥了眼雪花狮子,因为是杜圣兰亲手端来的,顾崖木到底是吃下去了。 “这是代表有难同当?” 杜圣兰无奈:“放心吃,我都吃了四五块。” 英灵庙建得很大,完全不吝惜医谷的地皮。为了化解和杜圣兰间的恩怨,听到他来,医谷谷主亲自过来见了一面。 “庙宇建在这里,实在是荣幸。” 说这话的时候,医谷老者自嘲一笑,荣幸是荣幸,问题在于这盖的地方原本是供奉梵海尊者的,外界都在嘲笑他们是墙头草。 事已至此,医谷老者只能尽可能做到完美。 “庙宇规格不够,不如建成英灵殿?” 杜圣兰似笑非笑道:“不必了。” 宫殿没个三五年建不起来,对于塔楼神念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早日见到梵海尊者受难。想到这里,他抬眼朝梵海尊者的方向看去。 寺庙再过个两日可能就会搭建完成,梵海尊者的脸皮一直紧绷着,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九头妖兽还在唱歌。 杜圣兰走过去,纳闷望着琼玉阁修士。 修士拉二胡的手一刻就没停止过,主动微笑说道:“飞雪道君买了一个月的演奏。” “……” 杜圣兰勉强保持笑容,对上梵海尊者的一刻时又消失殆尽:“来,给自己挑个地。” 九头妖兽配合地拉车转悠。 “以后想安置在哪里?”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梵海尊者双目赤红,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小杂种。” 杜圣兰不恼,脚步停在一处低矮的洼地:“就这里吧。” 他开始布置阵法。 牧童留下来的册子里,不乏有大量恶毒黑暗的阵法,他一直以为没什么机会用到,现在是一个都没落下。 正在建庙的工匠莫名感觉到一阵不舒服,医谷老者也忍不住远离了那片洼地。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如鱼游走,杜圣兰熟练地虚空画符,阵法像是彩虹的光圈一环套着一环,另外半边则全部是聚灵阵。他施展了淬体法,乳白色的光芒和聚灵阵汇合,两个半圆的彩虹光圈连接,成为一个完美闭环。 淬体法让人欲仙欲死的威力自不必多说,黑暗阵法时刻都会释放摧毁性的力量,一边摧毁一边治愈。这种过程,甚至要超脱于杜圣兰当初审问赵长宁时使用的法子。 梵海尊者目眦欲裂,恨意中终于夹杂了一丝恐惧。 避免旁人误入,杜圣兰在周围加固了结界,又嘱咐医谷老者:“让人立个说明牌在这里,顺便介绍一下梵海尊者的所作所为。” 医谷老者不敢靠近,只是点头:“小事一桩,我会安排妥当。” 庙已经建得差不多,剩下的等到竣工后再来查验一遍就好。 带着雪花狮子,杜圣兰和顾崖木去黑水商会采购一批天材地宝,之前储存的材料在小世界修炼时,差不多都已经耗尽。 街角,一双恶毒的眼睛正锁定这里。 修士对于恶意的感知都尤为强烈,墨韵指甲死死扣住掌心,用流血让心情平复。她低下头,掩饰住目中的恨意。 “……北望,娘一定会给你报仇。” 墨韵有自知之明,梵海尊者都折在杜圣兰手中,更何况是她。墨韵在等,等裴琉焰在冥都和杜圣兰培养出些母子情,届时她会自己去冥都戳穿裴琉焰的身份。 心魔不会放过裴琉焰,杜圣兰见死不救和弑母无异,如果他偏帮裴琉焰,和心魔之间必生嫌隙。 墨韵低头望着地面碎裂的石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夸赞杜北望的剑法时,那道小小的身影抱着剑经过,狠命压住眼中羡慕的样子。 多可悲。 当时她想,真像一条可怜虫。 重新抬眼时,墨韵冷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既然取不了对方性命,诛心也是一样。 …… 冥都有两个地方都快要成为景点:血色石碑和泥塑金身。 杜圣兰回来时,有几人正在仰头观望泥塑金身,目中透露着古怪。 这审美,理解不了。 几人里就包括裴琉焰,不过她只是装装样子,私心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搭话。 拿变异妖值说事,再用研究的名头邀请杜圣兰对药田使用治愈能量,一点点将对方拉入妖植实验中,接触多了,方便培养母子情。 她很自然地走过去,开口说道:“妖植发生了二轮变异,我想再请你帮个忙。” 顾崖木的视线在女人面容上多落了一秒,他眯了眯眼,这张脸很真实,但又感觉有一些别扭。 “什么妖植?”顾崖木问。 杜圣兰说了意外培育出的共生妖植:“蚁类妖兽有的钻进了茎秆中,定居在里面,双方都活着,好像还产生了一丝感应。” 他去给九奴送花的路上,亲眼看到妖植主动抖落花叶喂食妖兽。 顾崖木跟着一并去看了看。 药田被裴琉焰分成了几块试验田,为了不被怀疑,她自然也在认真地做研究。 比之裴琉焰,顾崖木更像是一个学者,当场就指出了药田划分中存在的漏洞,他对每一种妖植的品种张口就来,针对变异提出了三种可能。 期间裴琉焰压根就没机会插话。 帮忙对着花田又施展了一次淬体法后,月亮已经出现,杜圣兰转身离开。 找不到其他借口,裴琉焰只能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远离。 杜圣兰走得不快,伸出手,月华像是水一样从指缝间流过,他突然想到什么,说:“这月光和你的龙鳞一样好看。” 顾崖木真就变成了银龙,轻轻用龙角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杜圣兰笑了,摸了摸冰凉的龙角。 银龙趴在他肩膀上,龙尾似乎报复性地勾着发簪轻轻一拉,青丝瞬间像是瀑布一样散了下来。 杜圣兰挑眉,又捏了捏龙爪。 远处,裴琉焰微微睁圆了眼睛。 龙族,一般只会给伴侣触碰龙角的权利。再去回想双方的关系,裴琉焰渐渐发觉到了不对。 杜圣兰私放恶龙时,还很弱小,脱困后的恶龙非但没有伤害他,更是没有在斩月山大开杀戒,这不符合常理,尤其是后一条,除非是遵循了杜圣兰的意愿。 除了伴侣关系,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一头龙对个修士百依百顺。 裴琉焰的面色微微有些难看。 找一个至少有千岁的公龙当伴侣,是对人类失望了?还是说比起母爱,对方更加极度渴求父爱?在缺乏父爱的情况下,最终才选了一个老男人。 这种事情,在裴家那样四处联姻混乱的家族,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 银龙突然打了个喷嚏,它愣了一下。 咳嗽、喷嚏这些很少发生在成年龙身上。 杜圣兰也很惊讶,很快笑着说:“据说被人骂的时候,就会打喷嚏。” 银龙不以为意地卷了卷龙尾,又用龙角轻轻撞了他一下。 第101章 夺舍(二合一) 培养感情这件事, 首先得能见到面。 接下来的几天,裴琉焰几乎没有看到过杜圣兰的人影,连雪花狮子都见不到, 因为终于有人去听讲。 英灵庙建好了, 九奴也一道跟了过去。医谷顶着妙手仁心的招牌没干几件人事, 但这庙建得确实不错,以石雕为主要基调, 刻画了一些黄金时代的经典例子。‘英灵庙’三个字更是专门刻在了一整块的稀有矿石上, 站在周围, 能感觉到一种沉淀下来的厚重感。 金灿灿的黄金兽车停在庙外, 显得格格不入。 杜圣兰走过去, 亲自用真气拉着兽车, 将梵海尊者带到了布置好阵法的低洼处。 随后, 他冲九奴点点头:“干娘,麻烦了。” 九奴望着和小臂生长到一起的魔刀,卷起袖边, 残念寄生的事情,建庙的这段时间她专门琢磨过。只见纤细的胳膊化作张牙舞爪的黑雾,有些像是树根,让周围慕名来参观的修士连忙退后了几步。 梵海尊者神态狰狞,突然低吼了一声, 魔刀迅速朝肩膀上延伸, 吞噬剩下半只胳膊的血肉。 魔刀中的戾气虽然被耗得差不多, 但这些天他一直全力逼着断臂处渗血不止,此刻更是毫无保留释放出内心的怨恨, 梵海尊者主动放开识海, 好让理智被魔刀侵蚀。 等到魔刀彻底反噬自己, 他就可以最后挥出致命一刀。 九奴蹙眉及时脱身后退:“有些麻烦了。” 自来后便神情严肃的杜圣兰,这时面上居然泛起了一丝笑意:“不麻烦。” 他冷眼瞧着梵海尊者发狂,赤红的双目预示对方正在被魔气浸染,那把刀吞噬完肩膀,又继续朝颈部延伸,突然,一道金光射来,阻隔了魔气入侵。 就差彻底沉沦的梵海尊者勉强掀起眼皮,模糊地看到一个和尚走来。 空间没有波动,说明和尚不是瞬移而来,而是一直站在那里。 梵海尊者很疲惫,却又睡不过去,几番折腾下他的五感逐渐衰弱,奈何杜圣兰站在很近的位置开口,只要不聋都听得见。 “劳烦大师守了怎么多天。” 五蕴和尚证道后,周身罕见地没有仙气环绕,仿佛化为了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员。当他收敛起息时,存在感仅次于披着黑布的笑笑道君。 ……暗中还有人在守着自己。 梵海尊者只觉得心脏都在滴血,和尚的功法专克戾气,对方的出现,截断了最后一丝退路。 “总有一日……我会全部……” ‘讨回’两个字因为发声太弱,几乎飘散在风里。 杜圣兰无动于衷:“心理暗示对我不管用。” 梵海尊者竭力想要表示,留下一缕残念早晚会成祸害,但他压根不在乎,残念要是能复活,塔楼内的神念早就活了,哪里还轮得到这老畜生。 “这话你自己信吗?” 梵海尊者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没有再发出声音。 九奴重新上前,黑雾腐蚀着梵海尊者剩下的大半身体,杜圣兰撤去了黄金兽车上的聚灵阵,下界的灵气本就略稀薄,梵海尊者身上的伤口恶化,没剩多少的生命力瞬间透支。 这一刹那,梵海尊者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竟然回光返照了一瞬间—— “祁子期,祁子期……哈哈哈哈哈……” 他没有骂杜圣兰不得好死,最后一刻那沙哑夹杂着恨意的笑声,竟是针对祁子期。 杜圣兰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掩藏着的妒意,这妒意因何而生,除了梵海尊者自己,恐怕没有人知道。 杜圣兰也懒得去探寻,从梵海尊者让人带话,只要自己改投梵门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时,就已经证明这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九奴目中没了平日的慵懒,像是锐利的山鹰,精准计算着梵海尊者生命消亡的过程。黑雾所化的手覆盖在梵海尊者面上,一团模糊的亮光被雾气包裹提取。 九奴一脚将要逃跑的魔刀踩在脚下,黛眉竖起:“跑什么?” 说罢,将那团还在挣扎的亮光封印进了刀中。 做完这一切,九奴松开脚尖,魔刀像是垂死的鲤鱼,啪嗒啪嗒地拍着地面,整个过程持续了约有半刻钟,才恢复平静。 杜圣兰凑过去:“成功了?” 九奴点头,将魔刀丢进低洼的阵法中。 刀在阵法的漩涡中发出轻轻的颤鸣,为了防止有人夺刀,九奴又在刀柄上施加了禁咒,同时留下一只冥鸟盯着。 塔楼内的神念津津有味望着这一幕,死人的乐趣很单纯,他们足足盯着魔刀在阵法中受折磨了一个时辰,都不嫌无聊。 “借我一滴你的血。”九奴忽然对杜圣兰说。 杜圣兰没有问原因,利落地就要抽剑割破掌心,被九奴拦住:“一滴就行。” 剑尖轻轻一划,杜圣兰刻意阻止伤口复原,一滴血液被逼了出来。 九奴用瓷瓶收好,折返回了冥都。 杜圣兰收回视线,猜测道:“她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咒杀裴琉焰新分割出的心魔?” 傀儡对杜青光的评价证明世上又多出一只心魔,从心魔世界的经历来看,新心魔可能夹杂着一丝对自己的情感。 冥都也擅长咒术,虽不能做到直接咒杀九奴这样的强者,对付幼生期的心魔绰绰有余。 回到冥都后,九奴先去找了阴犬。 她确实在打这个盘算,心魔之间注定要走向自相残杀,九为极,九奴已经吞噬了前八个心魔,再去吞噬新的也许有害无益。 面对潜在的威胁,她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阴犬:“生辰八字。” “应该是我被咒杀的那一天,具体时刻不明。” 阴犬提醒道:“效果会很有限。” 九奴颔首,她原本也没指望直接咒杀成功,同类型的心魔之间很容易产生感应,等到那个心魔受伤,她再放出冥鸟出去寻找,事半功倍。 见其心意已决,阴犬开始实施咒杀。 兵人口中吟唱着奇怪的符文,待到符文化为实体飘在空气中,阴犬的一只爪子燃起了青色的烈焰,浊浪朝着放有杜圣兰血液的瓷瓶涌去。 药田。 正思索破局之道的裴琉焰突然捂住胸口,面色微变:“不好。” 看似柔弱的身体飞速朝冥都外掠出。 差不多同一时间,九奴的红唇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还真是意外之喜。” 她的心魔,似乎也很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追寻着一丝微弱的同源气息,九奴的身体在虚实之间穿梭。她掌握虚实道则,在速度上绝对有自信追上裴琉焰。 追途中,九奴甚至还能分出心神去细思对方为何将分割出的心魔重新吸收,又为何来到冥都。 答案忽之欲出前,前方一道白色的身影进入视野范围。 九奴一边咳嗽着一边扬声道:“你确定要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前方的倩影顿住。 一次渡心魔劫的失败,实力不对等的双方位置彻底交换。 裴琉焰低低笑了一声,纵使千人面完全遮掩住了她的面容,依旧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 没有理会这道笑声,九奴丝毫不拖泥带水,抬掌便进攻而去。 凌厉的攻击中,她突然‘啧’了一声,拖得越久越会为心魔劫所累,虽然知道裴琉焰早晚会做些什么,但没想到对方胆子会这么大,直接跑来冥都。 裴琉焰指尖蔓延的蚕丝阻挡着黑雾的侵袭,有意在拖延时间。 双方交战到第三个回合时,擅长诅咒的星君终于赶到,及时帮裴琉焰挡下了拍向胸口的致命一掌。 裴琉焰抓准时机,欲要撤身抽离。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的后路被另外一片黑雾阻挡。 赶来的阴犬和兵人同时出手对付星君,十几个纸面人脸组合出奇怪的阵法,封锁住了所有退路。 帮手被困住,生死危机重新降临到裴琉焰身上。 九奴出手的速度极快,从她身上散发的黑雾像是火焰一样点燃了蚕丝,裴琉焰猛地屈起手指,十指钻心的疼痛让她鬓角有冷汗流下。 “竟然能挡这么久。”九奴也是有些惊讶。 她死死盯着那张如今看上去很平凡的面容,猜到了裴琉焰身上可能有提升战斗力的法器。 黑雾到底有一部分钻入体内,裴琉焰气息不稳,她先前那一笑是带有自嘲性的,知道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在这一点上,她比梵海尊者要利索得多,不曾抱有丝毫侥幸心理。对决中裴琉焰眼神闪烁了一下,在一败涂地前突然转攻为守。 这一举动倒是让九奴有些拿捏不准了,不明白继续拖延时间的目的,莫非还有帮手? 然而一直到黑雾侵蚀了裴琉焰的半个身体,面具自动脱落,也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欲盖弥彰,还是真的留有什么暗招……对于九奴而言,没有其他的选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自然是要吞噬对方。 阴犬看了那边一眼,心魔吞噬主体便能证道,眼看九奴就要成功之际,她却突然暴退几步,常年懒散的目光夹杂着一丝怒火。 被围攻的星君见状又怒又笑道:“她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裴琉焰抓走了孙氏姐妹中的一个,因为渡心魔劫失败,移植仙骨的计划被搁浅,但是她却做了另外一件事,逼迫对方夺舍自己。 裴琉焰自然不会真的任由其成功,当然也没有在神魂中灭杀孙氏姐妹的神念,就像是那株变异的妖植,暂时处于共生状态。 这种共生对于识海的破坏性很大,但裴琉焰仍旧强忍着痛苦这么做了。 就在刚刚,这一手暗棋终于派上用场。 最后的那一刹那,她任由自己被夺舍,裴琉焰死在了夺舍中,而九奴在吞噬的时候,吞噬的是孙氏姐妹中姐姐的神念,哪怕是裴琉焰的躯体,此刻也已经属于另一个人。 她死得决绝而又突然,用一瞬间的夺舍彻底断了九奴证道的路。 星君被裴琉焰控制了精神,后者死了,他也变得疯疯癫癫,在围攻下身陨道消。 “哪里出了问题?”阴犬沉声问。 九奴冷冷盯着裴琉焰的尸体:“最后关头她让别人夺舍了自己。” 阴犬闻言也不免有一次诧异,没想到这个女人能狠绝到如此程度。 九奴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天无绝人之路,或许还会有其他办法证道。 她叹了口气:“我去通知一下我干儿子。” 哪怕很想让裴琉焰就这么曝尸荒野,九奴还是决定让杜圣兰过来收尸,也算是了却了对方和裴琉焰间的孽缘。 …… 英灵庙外。 杜圣兰捏着传讯符,突然间陷入沉默。 刚刚检查完庙的顾崖木走过来,见他面色不太好,问:“怎么了?” “……裴琉焰死了。” 对于生母,或许是因为见面时间太短,哪怕听说她在心魔世界里毫不犹豫对自己下杀手,杜圣兰也只是一笑而过,没有像对杜青光那样强烈的恨意。 顾崖木看出杜圣兰心中有几分沉重,跑了趟黑水商会,订了一口上好的棺木。 随后二人一起去收尸。 九奴还等在那里,讲完前因后果,晃了晃手中的一张面具:“有主的,我试过强行隔绝联系,失败了,应该是本命法器。” “杜北望母亲的。”天机楼楼主曾说墨韵去找过裴琉焰。 杜圣兰从九奴手中接过面具,又看到了裴琉焰腰间挂着的导师身份牌,立刻就知道了她曾伪装成实习药道导师接近自己。至于目的,人已经死了,杜圣兰不想去细想,想多了怕是只有失望。 九奴一脸嫌弃:“先说好,埋哪都行,别埋冥都。” “我准备将她安葬在裴家埋历代家主的地方。” 裴琉焰骨子里厌恶裴家,不过她曾想夺走裴家家主的位置,如今死后还能挑战恶心一下长老们,裴琉焰应该会很乐意。 九奴提出跟他一起。 杜圣兰有些惊讶。 九奴撩了下头发:“正好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 杜圣兰和顾崖木互相对视一眼,还是想不明白,九奴都知道是被本体分裂而来,是怎么能坚持认为自己才是本体。 顾崖木忽然道:“我要有她这种自信就好了。” 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双修成功。 …… 正如杜圣兰所料。 听到他们的来意,裴家几位长老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尤其是大长老。 “一个家族最注重的就是规矩和礼节,”大长老道,“礼不可废。” 随随便便放口棺木在历任家主长眠之地,传出去了裴家绝对会颜面扫地。 杜圣兰只是安静坐在一边,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无形的威压让几位长老瞬间呼吸一沉。 短短几日的时间,天机楼将杜圣兰的资料更新为仙人,他们将信将疑,如今被仙威压得直不起身,彻底佐证了这一点。 “四大家族早就今非昔比。” 杜圣兰一句话让长老们心下沉重。 四大家族能屹立不倒是因为无人能飞升,他们站在塔顶,可以及时招揽或者扼杀威胁。界壁打开后,天地间的灵气稍微复苏了一些,天机楼还在售卖上界的一些低级修行法门。 大家族垄断修行的情况被打破,短时间内还看不出什么,日后这种优势将一点点缩小。 除非能有新的强者出现。 大长老看向杜圣兰,良久道:“裴家可以用家主的礼仪为她举办葬礼,但有一个前提,你要进家族族谱。” 主动招揽外姓人,杜圣兰正想嘲讽一句日落西山,就见大长老望向九奴,问:“你要进族谱吗?” 九奴的表情很精彩。 一边,二长老又对顾崖木道:“你也一起吧。” “……” 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外面太阳角度在一点点偏移,杜圣兰有些头疼,打断道:“族谱对我来说不具备任何约束力。” 他连祠堂都烧过。 大长老:“先进来再说。” 本在老神自在地喝茶,杜圣兰差点被呛住。 进族谱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压了下去,杜圣兰只说再考虑,赶在大长老开口前,淡淡说道:“我要和杜青光争个东西,未来说不定会爆发生死战。” 这个过程可能会连累到裴家,考虑到这点,大长老停止强买强卖,妥协后道:“老夫会差人布置灵堂,停棺七日后下葬。” 这是族长才能享受的规格之一,让族人守棺七日,至于其他环节,被略去了。 走出议事厅时,已是夕阳西下,九奴发自肺腑道:“有这么厚的脸皮,裴家至少千年内倒不了。” 杜圣兰同样无语。 裴家的小厮们开始忙着布置灵堂,九奴像是没事人一样四处乱飘,没人敢管她,只是暗暗盯着。 杜圣兰趁机跑了趟天机楼总楼,购买了所有和心魔相关的情报,回到裴家后同顾崖木坐在亭子里,一目十行全都看完,只有一个孤本中提到心魔可以吞噬主体证道,其他都是在讲一些克制心魔的法子。 顾崖木沉吟:“或许可以考虑依靠外物,譬如助你提升境界的光团。” 杜圣兰在补天后,靠着光团的帮助跨了一个大境界,最后在极地雪山电得一群人嗷嗷叫。 杜圣兰想了想:“是个法子。” 如果下次补天还有这样的光团馈赠,他可以想办法取出给九奴吸收,有望助对方证道。 夜幕降临,灵堂也布置完了。 “为什么让我们来守灵?” “实在荒唐,都不是家主,还要我们守七日。” 夜色下,亭子被树木遮掩,不时就有不忿的声音传来。 面对不情不愿的裴氏族人,杜圣兰挑了下眉。 各支脉都差有地位的人前去灵堂,今夜园内灯火特意没有燃得太明,遮住了这些人面上的不忿。 裴琉焰可能到死也想不到,最了解自己的是被她割舍掉的孩子,虽明面上未曾表露出丝毫,私心她却一直觉得裴家欠她的。能让他们心里不舒服,裴琉焰就舒服了。 一直到三更,杜圣兰才起身去灵堂。 他没有换丧服,在规矩守灵的人中显得不修边幅。没人敢说明面上说什么,最多只是心中诽谤两句。 越过守灵者,杜圣兰进入停放棺材的内堂,他静静望着棺木,视线仿佛穿过了棺材,看向了里面的空洞黑暗。 一只手抚在棺木边缘,许久,杜圣兰嗤笑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有段时间,我很想你。” 是真的很想。 他在杜家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直倾向于生母是有苦衷不能接自己走,一度有种可悲的使命感,认为要变得强大,才能去拯救对方。 杜圣兰微微仰起头,像是要和过去告别一样,疲惫地合上双眼。就在完全阖眼前,猝不及防对上了屋檐上的一只眼睛。 瓦片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片,九奴正偷偷扒拉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偷偷观望里面的情况。 “……” 杜圣兰走出灵堂,诧异地找到刚刚翻身下来的九奴:“干娘,你趴房檐上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偷偷哭,”九奴实话实说,“你要是哭了,回头我就悄悄把棺材偷出来一把火烧了。” 有一说一,就是嫉妒。 宝贝干儿子还没为自己哭过。 杜圣兰心中的那点伤感,因为这一本正经的言论荡然无存,最后颇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顾崖木正在凉亭中等着,远远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这么快?” 他知道杜圣兰现在更需要一个人独处,特意没跟过去。不过在看到九奴后,好像猜到了什么,问:“回去吗?” 依照这对母子间的关系,杜圣兰已经算是送过裴琉焰最后一程,仁至义尽。 “走吧。” 杜圣兰点了点头,留下来亲眼看到下葬也没多少意义,为了补天,也为了让九奴能证道,他需要尽快找到杜青光。 九奴道:“你们先回,我再转转。” 顾崖木化为银龙带着杜圣兰往回飞。他今天特意飞低了点,让杜圣兰可以欣赏一下万物复苏的春日美景。 大概走了有一半的距离,杜圣兰突然反应过来:“她该不会是担心我折返哭鼻子?” 银龙模糊‘嗯’了声。 “九奴之前还问过我,是不是只认她一个丈母娘。” “……”杜圣兰挑眉反问:“为什么不是婆婆?” 话音落下,身子突然不稳往前栽了过去。 原来是银龙脑子一片空白,突然忘了飞行直线下坠,好在落地前重新起飞。 重新找回平衡感,杜圣兰摸了摸龙鳞:“你没事吧?” 先前一瞬间,强悍的龙躯突然就僵了,像是死了一样,吓了他一跳。 “没事。”顾崖木低声回答。 只是突然明白了九奴专门来问这句话的原因,对方一定猜到了自己会原封不动告知杜圣兰。 一瞬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杜圣兰首先挑出得是用词问题,并没有质疑这个问题的前提:他们会走到一起。 顾崖木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哪怕当日从斩月山逃脱,也没有如此开怀。 一只鸟类妖兽看到有龙,下意识飞身远离。 心情好,态度也好,银龙很有礼貌道:“晚上好。” 鸟类妖兽吓了一跳,浑身僵硬,笔直坠了下去。 医谷附近,英灵庙。 五蕴大师随意在地上盘腿而坐,手中拿着佛珠念着《往生咒》。 轮回崩溃,《往生咒》早已没了作用,但他还是在认真进行着这项超度仪式。 一只鸟飞速坠落,五蕴和尚没有睁开眼。 惊恐地瞪圆了眼睛,鸟类妖兽在坠地前,被一团气流拖住,感激地冲和尚拜了拜。 “大师,晚上好。” 一道声音随夜风飘了过来。 五蕴大师眼皮一抖,手中新换的佛珠捏爆了一颗。抬起头,他看到天边一闪而过的流光,颇为不解:“这是……被夺舍了?” 第102章 示威(二合一) 天道碎片的力量过于强大, 无法下界,所以杜青光此刻还在仙界。 这枚碎片着实超乎了他的想象,融合过程大约进行了一半, 杜青光就已经有了要突破的趋势。 双方现在绑在一条船上, 正在寻找杜青光的仙人不少,碎片在融合过程中会消耗部分力量, 二次择主毫无意义,他们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找到幽兰大帝的转世。” 这是他们逃脱后, 碎片无数次强调的一句话。 “原因。” 这枚碎片异常暴躁, 极度不耐烦道:“六道崩溃后, 天缺一块, 我浑浑噩噩在世界飘荡许久, 一直到幽兰大帝出生, 我悄悄藏进他的灵魂中。” 幽兰尊者本可以成为这个纪元最闪耀的天才,但是碎片在汲取他的力量,每次渡劫, 只能做到招来八道雷劫。直到他自创了功法,硬生生取得超脱。 “后来他强大到甚至可以冲破仙界, 通往更高的地方。”天道碎片带着一种扭曲的恨意:“要是当初幽兰大帝这么做了, 我也就能永远摆脱这片世界。” 它再也不用担心去补天,回归到混沌状态。 杜青光对这份恨意并不意外, 从结局看,对方显然没有让碎片如愿。 “修炼到一定境界,对天地间的感应会越来越强, 他有感已经不能再出手, 否则仙界会崩溃。” “幽兰大帝感觉到了天道的脆弱, 也发现了我的存在。” 碎片的口吻变得愈发怨毒:“他只有三个选择, 维持现状,继续超脱,或者选择死。” 幽兰尊者选择了第三条路,强行取出碎片,这一举动导致他的灵魂几乎四分五裂,将碎片镇压在小世界后,幽兰尊者也没支撑多久,不幸陨落。 碎片现在还记得对方临死前的平静。 他说:“天道脆弱,已经承载不了我的再次飞升,带着你离开,上下两界再过不久就会崩溃。” “简直是笑话,”碎片浑身萦绕着戾气,“一旦飞升,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两界崩溃和他有何干系?迂腐!混账!” 碎片知道杜青光和自己是同类,无情无义,原以为对方会附和两句,不料杜青光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寻找转世的原因是什么?” “我修炼出的道源在他转世的灵魂里,你的资质很高,但仍旧有局限,未来想要继续超脱,就必须得到道源。”碎片冷声道:“再者,没有道源,我会永远受困这片天地,并会不断虚弱,对你也有影响。” 杜青光没有继续接话,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碎片冷笑道:“轮回崩溃,若不是有道源,幽兰大帝早就化为天地间的一颗尘埃。” 如果对方转世失败,那道源也就毁了,自己现在应该会很虚弱才对。 “我没有理由骗你,道源的事情就连幽兰大帝也不清楚。” 说到这里,碎片感觉到了人类才有的心痛,哪怕当时幽兰大帝选择维持现状,它都有机会翻盘。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杜青光终于再度开口:“如何确定?” “雁劫剑。”天道碎片忙道:“幽兰尊者陨落时,雁劫剑崩裂成百余小剑,我知道它在哪里。只有幽兰尊者的转世,才能拔出主剑,让它们重新归一。” “确定了转世,我自有办法拿回界源,报昔年之仇。” 自从吞噬了其他两枚碎片,最后剩下的碎片对下界之事了如指掌,对于幽兰大帝的转世,它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 下界。 三位星君同时出现在金乌道场,随风无声无息潜入。 他们眼神呆滞,仔细看和那日自爆袭击塔楼的修士一样,完全被人控制了神智。 三位星君来到问心玉璧前,开始自散修为,他们的鬓角一点点变得花白,皮肤松弛,最后身体变得佝偻,不断萎缩直至化为尘土。 仙人陨落,大量灵气充斥在这片空间,问心玉璧上面所展示的大道逐渐变得生动,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一连七天,每日都有星君来此自尽化为尘埃,本该还于天地的灵气被玉璧尽数吸收。他们中很多是刀奴,梵门被攻破后,这些刀奴重新恢复无主状态,被人控制消失也没有引起一点注意。 七日后,裴琉焰下葬。 送葬队伍还算长,正在去往历代家主下葬的地方。 一片花瓣坠落在脚边。 两片,三片……纷纷扬扬,不少洒在棺木上,落地后和纸钱混杂在一起。送葬的族人面色难看,有护卫立刻去探查,准备抓出装神弄鬼的人。 裴家大长老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剑气。 “并非特意针对我们。” 大长老略浑浊的眼睛眯了来,释放神识看向城池外,看向妖兽森林,一直望向更远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有花瓣坠落。 冥都也正在下一场花瓣雨。 这种千年难遇的奇观,让不少上课的学员跑出来看热闹。 “不是花瓣。”杜圣兰望着脚下开始消失的花瓣道:“是剑气凝聚。” 花瓣在消失前,土地多出一个微小的浅坑。 这场花瓣雨,对普通百姓的影响很大,庄稼还好说,不少修士自发在田地上空布置了结界,阻碍花瓣落下。但走在路上,稍一不留神,剑气消散的瞬间便会造成铜钱区域的秃头面积。 无论晴天雨天,现在几乎是人人撑着一把伞。 天机楼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争相购买消息。裴萤也买了一份,派人送来给杜圣兰。 “问心玉璧飞了?” 杜圣兰乍一看到这句话,有些发怔。情报中明确写着:昨夜寅时三刻,问心玉璧突然起飞,金乌道场的主人率领一众供奉疯狂追逐,没追到。 “快看天空!”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杜圣兰抬头望去,没有了蓝天白云之分,天空宛若一面镜子,镜中纹路蕴含无穷奇妙,像是大道演化。这镜子对人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已经有修士按捺不住朝天空飞去,试图接近。 修士越飞越高,快到达极限后借助法器继续向上,可惜距离真正触摸到镜子永远只差一步之遥。 杜圣兰观摩其中的一处道纹,确实和问心玉璧的纹路很像。 “金乌道场属于斩月山的附属势力,斩月山没有异动,说明他们也不知道原因。” 如果知晓内幕,斩月山在昨夜就会采取行动。 顾崖木似乎更关注花瓣本身:“是兰花。” 单看叶片是有些像,但正常情况下,兰花没有这种暗沉的青色,纹路也有点奇怪。 天机楼几乎放出三分之二的探子,到了下午,就有一条重磅消息流出:界壁夹缝出现空间通道,有数名仙君失踪,疑似可直接通往空中的镜面世界。 杜圣兰本就怀疑杜青光还在上界,听到这条消息,和顾崖木一起准备先回罗刹门一趟。 界壁夹缝里人不是很多,倒是仙界的界壁出口几乎被大势力垄断封锁。 “小师弟。” 寻着声源望去,杜圣兰看到了存在感几乎为零的笑笑道君。 “大师兄猜到你会过来,让我一直等着。” 界壁出口也有罗刹门的人,杜圣兰正想问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就看到上界的天空同样如镜面般光滑。能同时覆盖上下两界的异象,规模称得上是浩瀚。 穿梭过一众仙人,笑笑几次瞬移后,杜圣兰第一次进入了罗刹门的核心区域。空气中隐隐凝聚着一丝荒古凶兽的气息,身处其中忍不住会变得战意沸腾。大小仙山数万座,就占地面积来说,罗刹门不是太大,但每一座山都豢养着大量凶恶的妖兽。 罗刹门也招收弟子,会优先选择具有妖兽血脉的,和梵门强烈的等级关系不同,罗刹门弱化了这点,不过每年的考核依旧很残酷。 “小师叔。” 一路上,不少人友好地向杜圣兰打招呼。 笑笑解释道:“你是师尊的弟子,辈分自然高些。” 傀儡立在其中一座山头,像是木雕死物,见到杜圣兰闪身至他面前:“那面镜子里,我感觉到了主人佩剑的气息。” 它是幽兰尊者亲手创造,杜圣兰虽然获得了傀儡的控制权,但它的主人依旧只有幽兰尊者。 见傀儡专门来和自己说这句话,杜圣兰一怔:“你该不会想让我去争夺?” “那面镜子是剑心镜,是主人锻造出来的奇器之一,本来为收徒考核所用。”傀儡声音一贯的冷漠:“剑心镜同时也是剑鞘,主人的佩剑雁劫剑就收在其中。” 杜圣兰看向笑笑道君。 后者摇头:“我不清楚。” 不过幽兰尊者想要收一个剑术超群的弟子很正常,幽兰尊者本身擅剑,门下弟子都无法继承他的剑术。 杜圣兰蹙眉:“通过考核似乎没什么意义。” 他已经是幽兰尊者的弟子。 “你要想办法获得剑心镜的认可,将它带回来。雁劫剑只有主人能用,你动不了,但剑心镜是至宝,总不能落于旁人手中。” “通过考核能得到?” 傀儡:“你在做梦。” “……” 傀儡:“我的思路是,通过考核,引起剑心镜的注意,再用爱感化它。” 杜圣兰沉默了,转身准备离开:“我还有点其他事情要做。” 傀儡幽幽道:“剑心镜不知为何苏醒,或许是下界灵气复苏,但它现在是无主之物,一天不收回,就会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它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唤醒雁劫剑,往后可能就不止是下花瓣雨。” 杜圣兰脚步顿住。 傀儡:“越是年轻且有天赋者,在剑心镜中越具有优势。” 它拿出一片龟壳递过去:“这东西能一定程度感知吉凶,感觉到不对,你立刻抽身。” 龟壳握在手中,有种相当玄妙的感觉,绝对是个大宝物。 杜圣兰:“真给我?” “国不可一日无君。” 傀儡自然要尽可能保证杜圣兰的安危。 罗刹道君不知何时出现,正好看到这一幕,叫走了笑笑道君。 笑笑裹着黑布跟着。 “剑心镜不限制境界,这次我会和小师弟一起进入。” “可你不年轻了。” 罗刹道君已经习惯了笑笑的说话方式,本就严肃的面庞显得更加严厉:“那傀儡说得话不可尽信。” 笑笑因为惊讶抬头的幅度有些大,黑布差点要滑落。 “上次小世界考核,究其根本可归于‘算’,出土的几样宝物也和卜算相关,更像是师尊用来给老二磨炼心性。” 罗刹道君缓缓道:“二师弟实力最弱,我甚至怀疑傀儡也是师尊专门锻造给他防身。” 幽兰尊者对每位弟子都很负责,譬如笑笑的黑布,便是幽兰尊者赐予。 笑笑沉默了,如果大师兄的怀疑是真的,对傀儡来说,杜圣兰只是第三顺位。 “你去试着找一下。”罗刹道君道:“如果你二师兄和傀儡真的有过接触,现在可能还没离开上界。” 至于罗刹道君,要亲自去一趟考核世界确保杜圣兰的安危。 入口在界壁夹缝,这给下界修士也提供了机会。 天机楼的情报探子为了业绩,率先尝试进入,可惜很快就被排斥出来。剑心镜苏醒后,会自动考核资质,除非是真正的天才,根本进不去。 连续两日就只进入了十几人,除了一位下界修士,基本都是上界仙人。 不过随着进入人数的增多,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始以身犯险,特别是一位道君顺利进入后,像是打了催化剂,尝试进入其中的人瞬间增多。 既然决定要去,自然是越早越好。 剑心镜出现的第四日,杜圣兰,顾崖木以及罗刹道君出现在了界壁夹缝处,正好有人才从上方通道处掉下,一脸灰败走出。 罗刹道君拦住他:“考核是什么样的?” 对方苦笑:“我压根就没进去。” 他属于资质不够,直接被排斥出来的一批人。 “走你!”不远处,灵青道君正抱着一只只妖兽向上抛,几乎无一例外因为资质原因妖兽遭遇排斥退回。它们好像很喜欢玩这种扔高高的游戏,掉下来后还排队让灵青道君再扔一次。 罗刹道君目不斜视:“装不认识。” 差不多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灵青道君为了接住一只体型庞大的妖兽,差点被压扁。 爬起来后,他继续乐此不疲地扔高高。 “走你!” 杜圣兰默默收回迈出去的步伐,学着罗刹道君只看前面。 现在已经有不少目光聚焦在他们这里,罗刹道君没有再耽搁,说了声‘走’,三道身影同时朝那片光芒闪烁的区域飞去。 “等等我。”灵青道君举着山一样高的妖兽喊了一声。 三道身影飞得更快了。 以他们的资质,顺利进入了剑心镜当中。 和小世界比,这片空间看上去没有丝毫稀奇,四面是高山森林,往远处看有雪峰,像是寻常用来历练的环境。在他们近处有一座青山,上面用剑刻着一朵很大的兰花,罗刹道君盯着兰花多看了片刻,直到杜圣兰喊了他两声。 罗刹道君回过神道:“境界越高或是年纪越大者,在这里容易分神。” 具体的衡量标准,他也说不好。 杜圣兰下意识看向顾崖木。 顾崖木平静道:“按照龙族的年纪来算,我也只比你大了一点。” 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代表多少,顾崖木岔开话题:“那边有人。” 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五蕴和尚。 五蕴和尚看到他们倒没多少惊讶,有热闹的地方如果没有杜圣兰,那才叫奇怪。 杜圣兰和顾崖木对视一眼,主动开口问:“大师来了有多久?” “两日半。” 作为最开始进入的一批人,五蕴和尚知道他想问什么,继续说下去:“附近百里贫僧都已经转过,没有发现任何危险。” 罗刹道君让他们留下来,独自去更远的地方探查。结果是一样的:除了进来的修士,妖兽都没见到几只。 由于大家都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剑心镜中暂时没怎么爆发冲突厮杀。 五蕴和尚转着佛珠。 杜圣兰待在原地,横竖也无事,多问了一句:“大师为何留在入口处?” 在这里很容易被搭话,和五蕴和尚追求清净的宗旨不太一样。 “有异状的话,方便离开。” 在五蕴和尚看来,这种宁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杜圣兰:“大师高见。” 他也找了片空地坐下,独自陷入思索。剑心镜被唤醒前,被金乌道场当做问心玉璧澄澈道心使用,想来考核也会和幻境相关。 一旁,顾崖木手指不时抚摸着储物戒,上次从小世界带出的宝山他已经重新凝练过,几乎耗尽了家当。问心玉璧的幻境是他和杜圣兰关系的转折点,在这里告白会很有意义。 罗刹门进入后,一些还在观望的大势力陆续亲自下场。 第一千位修士进来后,剑心镜空间震动了一下,伴随一声机械冷漠的‘考核开始’,空间通道暂时闭合。上下界的天空有了异变,镜子上的道纹消失不见,转而呈现出界壁世界的万物,修士的倒影也在其中。 正在寻找二师兄的笑笑定定看了天空几秒,很快收回视线。 这种可以呈现内部景象的宝器有很多,大势力招弟子时,经常会用这种办法观看考生资质,譬如洞天水镜等法宝。 剑壁是幽兰尊者用来考核弟子,有类似的效果不奇怪。如今它脱离了幽兰尊者掌控,产生的镜面投影狂野了些。 英灵庙外,正在来祭拜的合欢宗弟子指着其中的一片区域,激动道:“是二祖传人!” 镜子里的倒影很清晰,不过只能看到有修士经过的区域,很多还未被人为探索的地带是白茫茫的一片。浓厚的雾气中,陆续有妖兽迁徙走动而出,山间的溪流,妖兽的低吼,修士间的交谈……不同的声音混淆。 对于耳目聪颖的修士来说,分辨这些不成问题。 冥都,雪花狮子嗷呜了一下,特别骄傲地介绍:“是主人。” 人进入集体,就会自然滋生一种集体荣誉感。看到有代表冥都的人物,不管是新加入冥都的,还是阴犬等原住民,都希望杜圣兰能在其中崭露峥嵘。 九奴:“不管什么机缘,绝对属于我干儿子!” 裴家大长老也正在教育族人。 “我们家族能屹立不倒,就是要学会投资,将裴琉焰安置在历代家主长眠之地,换来杜圣兰加入族谱,很划算。” 上界。 杜青光没有进入剑壁,他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安静注视着剑心镜呈像。 天道碎片得意道:“天赋是无法隐藏的,幽兰大帝的转世必定天赋过人。接下来我们只用做旁观者,看谁能拔出主剑。” 如果这一批没有,就等考核结束下一批人进入。 天道碎片将目光锁定在具体某个人身上,若论天赋,这里面又有谁能胜得过杜圣兰? 并不知道在被无数目光聚焦,空间陡然发生变化,杜圣兰立刻站起身,知道这是考核正式开始的预兆。 罗刹道君提醒道:“稍后务必小心,尽量不要单独活动。” 杜圣兰并不知道对方的顾虑中还有天机道人这一环,以为是说剑心镜的归属权,开口道:“放心,机缘一定是我们的。” 五蕴和尚正要回避,杜圣兰倒是很大方地分享计划:“稍后我会潜心修炼,尽可能取得突破。在界壁夹缝处渡劫,渡劫者仍旧受天道规则保护。” 这可以说是照搬在魔渊的那一套。 小世界天劫进不来,出去的一刹那,归一劫降下,所有人都要帮他一起扛雷,不管是谁得到了机缘,他们都可以借此打翻身仗。 五蕴和尚:“突破哪里是如此轻易的事情。” 其实这一招每个修士都能用,但成仙后,别说大境界,想要跨越一个小境界都很难。 罗刹道君微微颔首,也是认同五蕴和尚所说。 杜圣兰的淬体法已经快要补全,有几分把握能成功,面对质疑开玩笑道:“大不了双修。” 说着看了眼顾崖木。 顾崖木配合点头:“劈死他们。” 五蕴和尚的佛珠捏碎了一颗。 这两天一直守在入口处,杜圣兰很有经验道:“我专门留意过,进来的修士气息都很稳定,除非遇到什么奇遇,不太可能会渡劫。” 再者这一招除了他,真没什么人敢用。杜圣兰能冒险,是因为他才飞升,就算突破,面对的是仙人中最弱的星君三九雷劫。 哪怕是再高一个境界,他都不敢乱来。 …… “大不了双修。” 这句话像是魔音贯耳,回荡在无数人耳中。 这一刻。 合欢宗沉默,冥都沉默,裴家沉默,正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杜青光和天道碎片也沉默了。 而在剑心镜空间,一棵古树下,影子突然晃动了一下。 罗刹道君要追过去时,已经来不了。 “杜圣兰要双修搞归一劫。” 魇飞奔中低吼出声。 杜圣兰面色微变,刚刚最先发现异常的是他,而不是顾崖木和罗刹道君。正如罗刹道君的推断,剑心镜中,年龄是一个重要因素,年龄越大,越容易集中不了注意力,甚至发呆。 一道黑影窜过,几个联合的修士警惕拔剑。 “杜圣兰要双修搞归一劫。”那道黑影没有逗留,一直往前跑,像是学舌鹦鹉一样,来回重复。 林间,竹墨刚杀了一只妖兽,疾风扫过。 “杜圣兰要双修搞归一劫。” 竹墨一怔,忘了抖落剑尖上的血花。 雪山,梵门被破那日,舜溪道君靠着控分渡劫成功,正在试图集中注意力。听到动静,看到雪山下有一只狗正在冲自己叫。 “杜圣兰要双修搞归一劫。” “……”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千个进入考核的修士,至少有八百都知道了。杜圣兰的为人众修士都是了解的,遇事不决果断渡劫,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考核才开始,大家离得不是太远,逐渐开始聚拢。 下界。 合欢宗弟子忧心忡忡:“他们是要联合先对付二祖传人。” 合欢宗宗主虽也有一丝焦灼,却认为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这种联合不过是一盘散沙,杜圣兰身边跟着的人也很强,真要到了出手的时候,这么多修士估计没一个愿意当出头鸟的。 从入口处通往山林内部只有一条道。 杜圣兰等人很快就和一众修士在山谷中狭路相逢。 罗刹道君环顾四周,冷笑一声:“诸位是想动手?” 僵硬的对峙中,最后开口的是一位在仙界比较有名望的道君,他叹道:“考核各凭本事,但既然知道了没有退路,我们自然要采取行动。” 罗刹道君眯了下眼,已经准备动手。 被他视线扫到的人,都略微回避了一下。灵青道君至今都没有出现,这些修士还得防备暗中有人偷袭。 先前说话的人咳嗽一声:“没必要鱼死网破……”说着看向杜圣兰:“发个誓吧,你发誓你不双修。” “……” 顾崖木面色沉冷:“你说得是人话吗?” 那人补充道:“只是在这片空间中不双修。” 直接说不让渡劫,未免过于霸道,杜圣兰才飞升不过十日,除了双修应该没其他渠道突破。当然真的有奇遇另说,那就是时也命也。现在双方各退一步,对谁都好。 险峰上,有修士高声立刻附和:“请杜道友立誓,考核期间不双修!” “没错!请杜道友立誓,考核期间不双修!”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震飞了林间的鸟兽,众人齐声道—— “请杜道友立誓,考核期间不双修!” 第103章 遗失的美好(二合一) 面对咄咄逼人的一众修士, 杜圣兰笑容嘲讽:“诸位是真的不嫌丢人。” 当然丢人。 甚至这种丢人已经成为大家心中的共识,只是考虑到进来这片空间的人数不多,除了他们也无外人知晓。就算出去后杜圣兰把事情捅出去, 也不会有人信。 逼人不让双修,这话谁听了恐怕都觉得荒唐。 像是看穿他们的想法, 杜圣兰冷笑:“人在做天在看。” 他想趁机恭维一下老天爷,熟不知这句话让正在观看剑心镜空间考核的人连连点头,举头三尺有神明,修仙还是悠着点好。 没人接杜圣兰的话,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发不发这个誓言其实没有影响。 杜圣兰真正要走得是完善《淬体法》的路子。 创造出一门绝世功法能得到额外好处,就拿幽兰尊者来说,其本身不能招来九重天劫, 但在创出《幽兰心法》后, 他一次性跨越一个大境界,硬是半路招来九重天劫。 杜圣兰自认完善心法都未必来得及, 哪有空闲双修。他并未立刻开口,太容易达成目的,容易让人得寸进尺。 拖延了足够的时间,他方才收敛目中的一抹戾气:“我以道心起誓, 考核期间不会双修。” 听到这句话,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有人立刻岔开话题:“这秘境看着无甚特别,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机缘。” “没错, 除了能使人注意力不集中,迄今为止像样的危险都没有。” 才说完, 地面突然开始晃动, 和空间通道封闭时的震动不太一样, 土石仅微微震颤, 更像是有大型军队过路。 罗刹道君低声道:“走。”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太过显眼。 抱此想法的不止一个,穿越过这片山谷才会迎来大范围的活动面积,继续卡在这里,只会进退两难。 数百道身影同时朝前飞奔,快到山谷外围时,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杜圣兰释放神识看了一眼,面色微变。大约有百余名金甲兵,着重甲,头戴赤铜盔,手持重剑,速度奇快。 这金甲兵显然不是人,更像是杀人机器。 金甲兵兵分三路,无论他们往哪里走,都可能会撞上。 罗刹道君:“朝南走,在安全处等我。” 速度非他所擅长的领域,少不得要和金甲兵交手。 杜圣兰和顾崖木也不拖泥带水,几乎像是流光一样消逝。飞出万米后,后方隐约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前方是一片空地,两人先后停下。 他们在原地等待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罗刹道君终于赶来,拳头上有血迹。 金甲兵瞧着可没有血肉,杜圣兰正要拿丹药,罗刹道君摆手:“一点皮外伤。” 若非太容易分神,那金甲兵根本伤不到他。 罗刹道君直接说重点:“他们好像不杀人,我看有修士不敌被打成重伤,最后遭金甲兵抛向天空……” “走你。”杜圣兰不由想起界壁夹缝,灵青道君扔高高的画面。 意识到跑题了,他轻咳一声:“然后呢?” “修士便不见了。” 杜圣兰沉吟了两秒,道:“看来考核不伤及性命。” 这和小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妙。小世界就有木牌以供传送离开,不过现在想想,那些木牌应该都是为天机道人准备。 这是多没信心,默认了弟子会在里面死上一千次。 杜圣兰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因为对方实力本身不强大,他突然想到傀儡,正当杜圣兰要进一步深思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吼:“源兄!” 罗刹道君提醒:“小心有诈。” 杜圣兰点了点头,三人小心往那片地方而去,山涧处倒着一具尸体,旁边人目睹朋友惨死,心情尚未平复。 确定周围无其他修士藏匿,杜圣兰靠近几步查看,生命气息已经消失,确实是死了。 看到有人出现,那修士立刻警惕地拿出武器。 随后走出的罗刹道君冷声道:“要杀你,还用等到现在?” 对方不过是真君实力,闻言抿了抿嘴,没有否认。 “是剑伤。”杜圣兰目光扫过尸体整齐的衣衫,再抬头时望着那真君的目中有几分存疑。 “不是我杀的。”修士立刻道。 他知道自己被怀疑的理由,一剑毙命,任谁看都像是偷袭。 “是一柄剑突然飞来,我躲闪的时候,源兄突然发呆。”修士回忆道:“那一瞬间,我也有点恍神,好像看到了死去多年的亲人。” 杜圣兰垂眼,假设他没有说谎,就只能归结于一种情况:剑能制造幻境。 “剑呢?” “飞走了。”修士说出猜测:“它好像是自主飞过来杀人的。” 若是人为控制杀人,动手的时候,多少会泄露出一丝真气。 已经死过一位修士,这地方并不安全,真君看他们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匆匆离开。 罗刹道君望着他的背影,猜测对方话中有几分真假。 杜圣兰道:“多半是真的。问心玉璧能制造幻境,剑有类似的功效不奇怪。” 罗刹门虽然在上界,但要收集下界情报并不难,早在异象出现时,罗刹道君便已经派人去收集情报,清楚问心玉璧的功能。 “时过境迁,这片考核空间已经不安全了。”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顾崖木蹲下身重新看了一遍伤口:“伤口很深,雁劫剑似乎只剩下杀人的本能。” 伤在颈部,剑身有腐蚀能力,阻止了伤口愈合,造成了很大的出血量。 杜圣兰凑过去看,想了想道:“傀儡说过这把剑在沉睡。”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顾崖木淡淡道:“它好梦中杀人。” …… “头都快挨到一起去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作为最受关注的存在,杜圣兰身上聚集着大半下界修士的目光。窃窃私语被山间瀑布压住,耳力再好也听不见。 “离远一点能死吗?”有人忿忿。 …… 可惜他们的意见杜圣兰接收不到。 “好像忘了什么。”杜圣兰突然抬头:“五蕴大师呢?” 先前和众修士一窝蜂地往外冲,什么时候走散的都不知道。 顾崖木挑了下眉,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还有这么个队友。 罗刹道君沉声道:“这秘境果真不同凡响,竟能影响我们的注意力至此。” 杜圣兰嘴角微微一抽,这好像不能全怪小世界。话说回来,五蕴和尚修炼的众生愿,本身就有降低存在感的作用,会被忽视也正常。 …… 经他们一提,正在观望的人终于回忆起一开始是四个人共同活动。 来英灵庙祭拜的金禅寺弟子迅速在天空中寻找起五蕴和尚,这一幕被旁边的合欢宗弟子注意到,忍不住道:“有些过分了啊。” 金禅寺弟子默念阿弥陀佛。 最后还是戒痴叹了口气:“杜施主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至少九成的修士都会被聚众逼迫立誓的那一幕吸引,其后目光自然是一直追随杜圣兰。 剑心镜空间,重新出发时换成杜圣兰开路,他的注意力现在是所有人中最集中的。杜圣兰似乎也很忌惮那把剑,单手一直放在剑鞘上,随时准备出手应对。 “杜施主。”没走多久,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长剑出鞘,剑气横扫而去,被佛门独有的金刚掌拍碎。 确定是本人后,杜圣兰连忙迈步迎上去:“大师先前去了哪里?我们一直在找你。” 顾崖木和罗刹道君目光复杂,没记错的话,距离他们记起来还有位队友,尚不到一刻钟。 五蕴和尚双手合十:“贫僧遭遇了两个金甲兵……” “然后他们忽略了你,直接走了?” “何出此言?”五蕴和尚略有些诧异:“自然是一番交手,耽误了点时间。” 杜圣兰佯装刚刚只是随口一问,很自然地话锋一转:“有一把能制造幻境的飞剑,杀人于无形,大师稍后多注意点。” 紧接着他说起正事:“金甲兵其实不能算作真正的考核。” 五蕴和尚颔首,空间封闭前指明这是一场考核,既是考核,理当有真正的项目。 “贫僧来的路上,看到了竹施主,正在观山。” 刚进小世界时,青山上印刻有兰花,杜圣兰专门关注过,其中蕴含淡淡的剑道意志,至于其他山峰,他并未特意分出心神留意。 此刻听五蕴和尚提起,他们自然要认真去一观。 秘境中最不缺的便是山和树。一连路过几座山,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五蕴和尚突然看向前方某处:“竹施主就在那里。” 一座孤峰傲然屹立,山尖高耸入云,有一种直指苍穹的霸道。 杜圣兰仅看了片刻,便点头道:“确实有剑气。” 至于这剑气是竹墨散发的还是山本身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本欲直接瞬移过去,扯开空间后,发现夹缝中全是乱飞的剑气,保险起见众人还是飞身而去。孤峰下不止竹墨一人,前后约有三四十位修士,大部分紧皱着眉头,明明是盘腿悟道的姿势,却没有一丝悟道所需要的‘静’。 山壁上共刻画着十式剑招,杜圣兰加入观摩当中。 第一招只有一个动作:刺。 剑招幻化成一个虚影小人,反复直刺,杜圣兰以指代剑,模仿着这一式。第一遍有形无神,第二遍依旧如此,到了第三遍,有了神却像是影子,过于僵硬。 前后试了十次,就在他渐入佳境时,地面传来熟悉的震动。 周围修士瞬间朝四面八方散去,他们没跑得太远,显然已经很有经验。 杜圣兰运气不错,他和顾崖木跑得方向没有东西追来。不远处是舜溪道君,顾念到曾靠对方控分渡劫,舜溪道君多说了一句:“是妖兽,半个时辰能来五六次。” 妖兽水平一般,很快被打退。 众人重新回到山脚下,有人为了争夺更靠近山壁的位置打了起来,舜溪道君也在争夺位置的行列中,杜圣兰猜测越往前好处越大。 他本身就是剑道罕见的天才,已经有所感悟的情况下没有参与争夺,继续观摩刚刚那一招。 起手,掐剑诀,刺。 全神贯注时,耳边传来顾崖木的提醒:“金甲兵来了。” 杜圣兰深吸一口气,彻底体会到那些修士身上的暴躁,时不时被打断顿悟,谁能受得了? 暴退的时候,他的视线还死死黏在山壁上,手指灵活模仿着剑式,强劲的气流自他手中冲出,朝其中一名金甲卫刺去。 厚重的铠甲凹陷了一指的深度,金甲卫后退三步。 他看向杜圣兰的方向,正当后者要准备闪避时,金甲卫开口:“合格。” 差不多同一时间,竹墨一剑斩退金甲卫,同样得到合格的评价。 先前打败金甲卫的不少,罗刹道君还打散了两个,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很快就有人猜出原因:“要用山壁上的剑招去击退。” 这是考验人的悟性。 有了突破点后,陆续有人成功。金甲卫示意他们跟上来,一位修士也想过去,被同伴按下:“之前走过一位,我跟着去了,只是带你去另外一座山。” 第二座山肯定更难,悟性不够,去了也没用。 罗刹道君不擅使剑,压根也没准备通过考核,直接跟着杜圣兰一并过去。出乎意料的是,顾崖木和五蕴和尚都通过了考核。 “贫僧所修众生愿,核心在于是万物归一。” 听着过分玄妙,杜圣兰放弃理解。顾崖木的理由更是简单粗暴:“天下使刀剑者最多,为了伪装他人,学过一些。” 在假扮绝杀殿殿主前,类似的经验他有不少。 路上,杜圣兰试着和金甲卫搭话:“一共有多少座可以参悟的山?” “十二座。” 两名修士跟着提出了问题,可惜金甲卫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古板无言。 其中一名修士叹道:“区别对待。” 杜圣兰果然是争夺机缘的劲敌。 莫名其妙收获了一份敌意,杜圣兰不禁失笑,也不看看他们问得是什么问题,有关考核成功能得到的机缘,金甲卫会泄露才奇怪。 第二座山看着要更加霸气,山下最近的位置已经被十数人占据,可见来这片空间的剑道天才不少。金甲卫停步:“有自信者,可继续随我向前。” 杜圣兰跟在他后面,自信是其次,十二座山一一感悟下来,根本没有完善功法的时间。 一连经过三座山,到了第四座,山体开始归于平凡,它不再险峻,似乎是一个分水岭,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三名修士在面子和稳妥中,选择了后者。 金甲卫第二次停步:“你们还有改变主意的机会。” 确定没有人打退堂鼓,金甲卫带着他们走进迷雾。 如果说冥都的血雾是诡谲,这里的雾气就是纯粹的雾,它奇妙在能遮挡视线,释放神识也看不真切。五蕴和尚靠着出家人修炼出的一双慧眼,勉强能看到一些东西,周围地面横七竖八插着一些剑。 其中一把有要飞出的征兆,被金甲兵抬手压下。 一瞬间爆发的剑气杜圣兰等人也感觉到了,提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以往没有剑会主动攻击,”金甲卫终于再次开口,“我只负责送你们去观山点,其余生死自负。” 他们要负责一千位来参加考核的修士,不可能守在一边护道。 终于抵达第五座山,可以感觉到眼前有庞然大物,唯独看不见。他们并非第一个选择跳过前面感悟的人,这里还有数道气息。 有罗刹道君护道,杜圣兰倒是可以放心观山。 他朝前走了一步,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间的动静。这山仿佛活物,时刻散发着呼吸时的颤鸣,杜圣兰拔剑,让剑的震动频率和空气中的颤鸣保持一致。无数次共鸣后,空间出现一道口子,如一步踏入湍急的河流,杜圣兰猛地进入另一方空间。 下意识左右环顾,他还在寻找顾崖木的身影时,银龙先一步从袖子中钻出。 这里没有迷雾遮掩,大吼大叫盖过了他们间的交谈。杜圣兰寻声望去,有人倒在一块巨石下,捂着脑袋神态癫狂。 这片空间里有六人,罗刹道君等还没有进来。 “你去观摩,我守在这里。”顾崖木道。 他们刚刚应该是直接瞬移到了山谷内部,凭借罗刹道君的本事,哪怕不能借助剑鸣的法子进来,相信也能找到入口。 杜圣兰离那个看似疯了的仙君远了一点,老老实实静下心观摩。 少了妖兽和金甲兵的打扰,他很快进入忘我状态,山壁上有幽兰尊者留下的一道虚影,要比第一座山的小人更加清晰。 剑光俯冲直下,好像有声音穿破时光回响在他耳中。 “长虹贯日。” 这一剑的气势实则更像是大江东流,呼啸澎湃看不到尽头。杜圣兰看得如痴如醉,握剑要想要模仿时,忽然通体发凉。 顾崖木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杜圣兰握剑的手略有迟疑:“忘了。” 不是忘了才学到的剑招,而是忘了自己的。 恰在这时,竹墨也进入了这片空间,只看了虚影一眼便蹙起眉头。这无疑是很惊艳的一招,但其中剑势逼人,真感悟了或许会带来其他影响。 杜圣兰稍缓了一下,回忆起属于自己的剑招,重新握剑。 他对顾崖木道:“剑招中蕴含着一丝帝道意志,暂不论高下,进入意识后能截断他人剑道。” 可如果不用心去过分投入,根本不可能悟透。 顾崖木突然拉着他后退,就近的一位修士彻底陷入魔怔状态,把剑当成了刀用,大开大合朝着山壁上的虚影劈去。结果可想而知,虚影依旧从容舞剑,反倒是修士本人半跪在地,冷汗淋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山谷内再无人敢轻举妄动,陆续又有修士进入,等到约莫有二十人时,五蕴和尚也出现了。 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杜圣兰第二次开始尝试感悟,这一次他坚持得比较久,回过神后摇头:“起初是忘剑,要是继续下去,恐怕会‘忘我’。” 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过去,甚至忘记修炼的道。 更为麻烦的一点是,他已经没有退路。那道虚影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必须要想办法彻底打散它。 拖得越久,虚影在脑海中的印象越深,哪怕是先前那魔怔的修士,不知何时也强行重新感悟。这是一次毁灭性的机缘,捱过去了剑心通明,过不去自身的剑道怕是会夭折。 五蕴和尚道:“倘若起了畏惧之心,只怕会更加糟糕。” 杜圣兰也是持同一看法,调整了一下气息,再次陷入感悟。 道理谁都懂,真正做起来时方知其中困难。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死寂,山谷中偶尔有艰难的呼吸声传出。不知道是不是人多起来的原因,山壁上的虚影逐渐有凝实之兆,毫无预兆地使出了另外一组剑法。 “噗——” 一名修士猛吐了口鲜血,人却清醒不过来。 杜圣兰也沉沦在一片只有剑影的世界,一番挣扎下,他砍断了虚影的四肢,然而它仍旧没有消失。仿佛虚影就是剑,哪怕砍下头颅,它也能化身为剑光,继续截断自己的道途。 顾崖木眯着眼,不错过杜圣兰任何的神情变化,知道对方已经差不多快要到达极限。 其实还有一种比较赖皮的方法,每次只击溃虚影的一部分,稍作缓和后再继续,难度在于如何让杜圣兰先清醒过来。 他需要刺激。顾崖木得出结论。 一座流光溢彩的宝山被取出。 这是原来镇压天道碎片的那座宝山,因为衰竭缩为几寸,顾崖木差不多砸进去了所有家当,才让它恢复了昔日的一点风采。 “遇到你之前,我就和这座破败的山一样。” 顾崖木凝视着杜圣兰的容颜,嗓音略有些低沉沙哑:“一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天才突然发现,大部分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很少去想着如何报复,如何让伤害过我的人生不如死……明明那才是我一千年来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正在和剑光对决的杜圣兰浑身一僵,顾崖木说得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清。这一瞬间杜圣兰眼中不再只有剑,他记起了自己是一个人,而外面也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那剑光如猛虎扑来,硬生生用剑意压住了他的记忆。 杜圣兰神情中的挣扎顾崖木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低沉的传音对方仿佛已经听不见。 他忽然飞身到了山顶,伴随一声银龙的长啸,他先是念出杜圣兰的名字,其后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我想和你结为道侣。” 声音回荡在山谷中,远比先前那群人威逼杜圣兰立誓来得有力量。 正在和虚影对抗的修士或多或少身子一颤,其中被告白者颤得幅度最大。 五蕴和尚的佛珠又碎了三颗。 然而他们还是没有醒来。 这是个刺激源,可还不足以让他们在和虚影的斗争中彻底挣脱。 “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就在顾崖木第二遍重复时,山谷中有一道身影走入,罗刹道君姗姗来迟。 他望着天空中的银龙皱眉:“你在做什么?” 不等对方给出回答,罗刹道君招了下手,先分享刚刚发现的事情:“上下两界天空里的镜子根本不是异象,而是洞天水镜。难怪这些道纹有的奥妙无穷,有的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那部分实则是水镜的涟漪。大势力招弟子时,经常会借助这件法宝观战,剑心镜的外壳便是用洞天水镜打造。 罗刹道君忍不住对师尊幽兰大帝生出强烈的钦佩,竟能锻造出如此绝妙的法器。 倘若不是他在寻找空间裂缝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些特殊晶体,根本不会往这方面联想。 洞天水镜? 银龙先前那不可一世的决绝消失了,如果是这等法宝,此刻上下界岂不是抬头就能观望到剑心镜空间的一切? …… “我快要不忍心看下去了。”合欢宗弟子捂着脸。 世人有的是骂她们不要脸皮的,合欢宗弟子自认对羞耻心的界定和一般人不同,但这一刻,设身处地地代入一下,她们是真的感觉到了尴尬。 冥都,雪花狮子洁白的爪子抠了抠地,大脑袋垂得好低,快要埋进身体里。 就连最厚颜无耻的裴家长老,此刻也忍不住道:“换作是老夫,至少要闭关三百年。” 告白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全世界人的注视下,大喊要结为道侣,还是不一样的。 只有天机楼主没有任何波动,一边吃橘子,一边用留影石记录下来,她有自信未来这东西可以卖个好价钱。 …… “噗——” 伴随接二连三的吐血,修士陆续清醒。没有伤到本源,实在是万幸,倘若再晚清醒一下,就真的麻烦了。 此刻,空气中只剩下沉默。 有关罗刹道君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扎进了心里。先前他们都做了什么?像牛羊一样成群结队威逼杜圣兰发誓不要双修。 一片死寂中,有人看向顾崖木,凡事全靠对比产生,他们好歹是一群人,总比单独大声对着全世界呼喊‘我喜欢你’要好很多。 一位修士站起身,对着顾崖木抱了抱拳。 先前要不是对方突然告白,他就要真的迷失在虚影的剑招下。随后罗刹道君的话,更是帮助他们彻底醒来。 顾崖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哪怕是跟他最不合的竹墨,沉默了一下后开口道:“悟剑吧。” 运气好了可以‘忘我’,忘掉这一切,重新做龙。 第104章 棋子(一更) 自己的龙还是要自己心疼。 修士被刺激到清醒, 但还有一部分虚影未被击溃,包括竹墨在内,大部分稍作调息继续发起最后的进攻,杜圣兰走到顾崖木身边, 缓缓伸出手。 顾崖木有些不解。 “不是要送我东西?” 顾崖木微怔, 化成人形后面上有了明显的笑意, 他小心拿出宝山交给杜圣兰。没有在意洞天水镜, 郑重其事道:“我很想你。” 杜圣兰目光流露出一丝费解, 不是一直都在一起, 哪里来的思念?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 我想得都是你。”顾崖木一字一句说:“报仇, 证道这些都不重要。” 不知从何时起, 似乎是从杜圣兰变成雷劫回来后,顾崖木的视线便一直离不开他。 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认真, 他们间有很多个心动的节点, 每当心悸时, 顾崖木都会回避杜圣兰的视线,但这一次, 哪怕龙角都紧张得快要弹出,他还是认真注视着对方的双目。 良久, 面对坚定的眼神,杜圣兰笑了:“我也很喜欢你。”停顿了一下, 继续说道:“也最信任你。” 清楚‘信任’一词在他这里的份量,顾崖木面上的紧张也化为笑意。 暧昧美好的气氛被罗刹道君一句话打破:“观山结束了吗?” 终于想起了正事,杜圣兰收起宝山, 重新盘腿坐下。先前的剑光是能与日月争辉的程度, 如今就只剩下米粒般大小, 脑海中过招不过几个回合,剑光化为灰尘堙灭。 再站起身时,剑心澄澈通明。 观他精气神,便知道收获不小,罗刹道君开口道:“准备去下一座山。” 这边修士已经走得差不多,五蕴和尚是最后一个站起身的,他没有剑心,和虚影交战对他来说只有一个磨炼意志的作用。 金甲兵没有等他们,好在五蕴和尚的慧眼能在雾气中简单看清一个轮廓,几人及时跟了上去。 这一次走了很久,路过山而脚步不停,一连过了七重山,终于有人忍不住问:“这不就到头了?” 之前金甲兵可是透露过,只有十二座山用来感悟,还是说,刚刚路过的这些都不是?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解释,金甲兵的脚步终于停下时,刚好经过最后一座山的山尾。一路随行的修士突然发现周身出现了不少光点,像是萤火虫萦绕着他们。 “往回走,最先到入口有兰花所在青山之人,并保留六个以上光点的,视作考核第一。” 这一次不等人发问,金甲兵直接解释到位:“光点可以抢夺,但不能赠予。雾中藏剑,会随时杀人,这属于异变,并非考核所设的难点。如果想要退出,只需震碎所有光点,会自动离开这片空间。” 金甲兵说完原路返回,有人想要跟在他后面走捷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甲兵和雾气化为一体,消失不见。 走到这里的修士实力不一,立刻有仙人凭借气息判断,妄图用真气震碎竹墨的光点。对方看上去只有星君实力,且独行,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然而这真气只让竹墨后退两步,光点依旧完好无损。 “蠢货。” 竹墨一句话让那人面色极为难堪,正要动手,便又听他道:“如果单纯考察实力,只需选择境界最高的修士,哪有考核的必要。” 很有道理,但有些事情总得尝试一下。 那人用先前悟到的招式朝竹墨刺去,旁人纷纷让开,想要通过这二人看看最后的考核究竟暗藏什么玄机。 微弱的光点在交战时蒙上了全新的光彩,视野范围稍微清楚了一些。一个星君,一个真君巅峰,单是威压都够前者吃一壶。 就在剑尖快要抵到竹墨喉咙处时,持剑的真君居然在这个时候走神了,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错失先机,险些吃了个大亏。 年龄和境界成为平衡考核的一个重要因素,任你实力再高,只要无法一击毙命,都有被反杀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杀人太麻烦,早在想通这个环节的刹那,立刻有人飞身离去。毕竟只要能保留住六个光点,最终的胜利者是按照抵达的先后顺序来算。 飞出去了约有七八道身影,五蕴和尚突然眯眼:“不好。”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血光飙射在雾气中,最前面的修士及时侧身闪躲,但仍旧被飞剑削断了半个手掌。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杜圣兰很快也顾不上费力去看前面发生了什么,因为有几柄飞剑正朝他们而来。杜圣兰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他看到裴琉焰从棺材中爬出来,她捧着自己的心脏,问他喜欢这颗心吗? “心……心魔……” 九奴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杜圣兰突然意识到裴琉焰已经死了。 目光中刚恢复一丝清明,就看剑尖直冲自己而来,其余人也受到了飞剑的攻击,五蕴大师和顾崖木还好,一个有《清心咒》加持,而龙族的身体很扛造作,即便真被剑尖刺上,一击也不会致命还能及时清醒过来。 罗刹道君可能是受到凶兽血脉影响,涣散程度要严重一些,不过战斗似乎是他的本能,身体会自动作出反应。 飞剑很小,它似乎是真的在梦中杀人,没有任何技巧,单纯是释放自身制造幻境的能力。 顾崖木意识分散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嘿’,猛地惊醒,手化龙爪,打飞了飞剑。 飞剑被重重拍到了另外一边,去寻找下一个目标。顾崖木偏过头,看到杜圣兰横剑挡在自己身侧,如果刚他没有反应过来,也能及时击退飞剑。 至于那一声不必要的‘嘿’。 显然是个恶作剧。 杜圣兰笑了一下,顾崖木借着幽光看着他的笑容,嘴角不由跟着勾了起来。 “别笑了。”罗刹道君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身体有些沉重?” 这种沉重是指威压,空气中像是有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往前走的过程中,不亚于渡归一劫时的感受。这一刻,杜圣兰竟有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 旖旎的气氛再次被无情打破,一雷一龙的心思回归正事。 顾崖木让杜圣兰后退一些,皮皮虾的铁拳重出江湖,地表在重拳轰击下,很快出现一个圆形开口。 “稍后在洞口用阵法封印,即便是有飞剑暗袭,破阵的过程也能感觉到动静。” 雾气中有不少飞剑,本身实力一般。杜圣兰一度怀疑这些剑会不会是雁劫剑的分身,合到一起才能发挥巨大的杀伤力。 五蕴和尚:“如果飞剑从半路刺下该如何?” 皮皮虾面无表情问:“你看不起我?” 他挖得洞,质量和深度绝对没问题。 “……”五蕴和尚被迫修了闭口禅,无话可说。 很快一条足够深邃的地道就打好了,随着顾崖木一声‘上路吧’,众人像是下饺子一样下去暗道。 顾崖木领先他们数千米,负责继续开路,杜圣兰要在洞口结阵,负责断后。 为了保证他的安危,罗刹道君走倒数第二。 上方的压力越来越大,虚空绘阵费了大力气,这个过程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到杜圣兰布阵结束,前方是一条漫长的甬道,看不到和尚和皮皮虾的身影,显然他们已经走到了很前面。 “不知道外面现在还能不能看到我们的情况。” 罗刹道君拿出一颗明珠照亮,摇头:“洞天水镜只能看到明面上的东西,别说是地道,哪怕是个山洞,随便找东西一遮,也看不到什么。” 外界确实什么都看不见。 若说唯一的优势,正在观看考核的人在他们进入雾气后,看得要比身处其中的修士清楚很多。目睹顾崖木利落的打洞过程,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赶在杜圣兰等人之前,抢着往前跑的修士在百倍的压力下,现在也飞不动了,还要应付时不时偷袭的飞剑,可以说是疲于奔命。重力可以压碎光点,他们不得不耗损部分真气当做光点的保护壳。 不是没人想过走地下,但条件太过苛刻。 首先要擅长打洞,其次还要会阵法封住洞口,最重要的是要有可靠的队友,在开路的过程中,守住周围。 杜圣兰等人转到地下活动,等于说是最大的看点没了。 冥都,九奴打了个呵欠:“第一应该稳了。” 打地洞的过程耗费精力,但在地下不用受到其他因素干扰。 “倒也未必。”阴犬目光锁定一处。 竹墨在一位修士受到飞剑袭击时,冒险补刀,对方被剑气所伤,三个光点飞去了竹墨身边,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减轻了许多。 盯着光点了看了片刻,竹墨继续往前走。 若说这片空间最神奇的东西,不是金甲卫,而是这些光,它们是特定规则的化身。 同一时间,杜圣兰也在研究这些光点:“很像是小世界里的规则。” 表现形式不同,但本质一样,光点运行的规则不容违背。譬如金甲卫说过光点不能赠予,如果故意放水,恐怕会直接丧失考核资格。 地下千米,一路畅通无阻。 杜圣兰可以分出心神思考,重点在想两个问题:如何获得剑心壁的认同,以及彻底完善《淬体法》。后一个不可强求,前面一个是必须要做到的。 傀儡的话虽然听着离谱,或许有可行性,毕竟幽兰尊者的行事本身就有些离奇。 得到考核第一,引起剑心壁的注意,至于那个用爱感化,杜圣兰寻思着淬体法能不能代替?比如胜利后对着入口处的青山,施展一招欲仙欲死的天雷淬体。 “……那我可能会被直接丢出去。” 他喃喃自语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罗刹道君突然顿足,掌心夜明珠的幽光下,其目光难以琢磨。 “不用把得到剑心壁当做必须要做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杜圣兰疑惑地‘嗯’了下。 地道中还有五蕴和尚,罗刹道君对此人了解不深,保险起见用了传音的方式说话:“傀儡可能是听从你二师兄的交待,故意引你来这片空间。” 早在小世界时,罗刹道君提到天机道人便几次欲言又止,现在终于说出全部推测:“我怀疑小世界是用来给他磨炼心性,傀儡也是留给他的。” 罗刹道君只是怀疑,杜圣兰见过幽兰尊者,完全可以佐证第一点。 沉默片刻,他苦笑道:“难怪大师兄会特意跟来。” 如果傀儡是留给天机道人,这一切极大概率真的是天机道人促成。罗刹道君捉摸不透狐狸的深意,只觉得对方已经拿杜圣兰当棋子用,落子时必定是险之又险。 做事情总得有个理由,天机道人要做什么,杜圣兰不得其解,好奇下问道:“天机道人在上界时是什么样子?” “神棍一个。”罗刹道君的评价很犀利。 杜圣兰听出他语气中责怪和担忧。 “他是一个很护短的人。”罗刹道君打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有一天杀百万人,能救一个师门弟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举起屠刀。” “师尊说过,这其实也是一种自私,万物皆有命数,纵使要逆天改命也不可祸害苍生。”罗刹道君叹了口气:“师尊一直想让二师弟当一个真正的修行者,而非棋手。” 杜圣兰倒是能理解幽兰尊者的苦心,自古有棋子跳脱棋局的,但真正高明的棋手,善终者寥寥。 就拿天机道人来讲,能在下界待这么久,实力必然严重衰退,源头和勘测天机脱不了干系。 “既拿你当棋子,对你的算计应该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所以在你身上,他恐怕不会讲太多同门之谊。” 杜圣兰叹道:“来晚了。” 罗刹道君失笑,继续传音道:“所以说,先保证自身安危,不要太将剑心镜放在心上。” 杜圣兰只是默默在行走中等距布下阵法,防止后面有修士闯入暗袭,并未附和这句话。 仅仅为一个剑心镜,不值得设计这么多。 如今他甚至觉得就连自己的出生,都不止是杜青光的阴谋,顾崖木曾说天生道体能补天的事情,说不准就是天机道人泄露给四大家族。 没有人喜欢被当做棋子,杜圣兰冷笑道:“我要是幽兰尊者,绝对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子吊起来打。” 罗刹道君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没错,二师弟以前最怕的就是师尊了。” 不知想到什么,杜圣兰猛地抬眼望向他。 罗刹道君回忆起往事,轻声道:“二师弟叫嚷着不怕天不怕地,但每次见了师尊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 第105章 虚无的胜利(二更) 罗刹道君在说什么, 杜圣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二师弟以前最怕的就是师尊了。 杜圣兰回忆着天机道人每次见到顾崖木的时的场景,那种畏惧并非伪装,纯粹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害怕。而在面对杜青光等人时,狐狸却能够不卑不亢地做占卜。 “他帮的不是我……”杜圣兰喃喃了一句。 罗刹道君没听清, 问:“什么?” 杜圣兰摇了摇头:“没什么。” 当初费尽心机算计杜青光打开界壁, 天机道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救顾崖木。 继续往前走的时候, 杜圣兰格外沉默, 再也无暇去想考核或者补全淬体法的事情, 满脑子都在思考天机道人这么做的原因。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顾崖木有很多相似点。 一个纪元通常只能出一个引来九重天劫之人, 顾崖木才是第一个;他虽气运旺盛, 但真论起来, 顾崖木也不逞多让,哪怕是胥洲, 都无法掠尽对方的气运。 因为那被镇压的一千年和恶龙积攒的骂名, 世人完全忽略了其本身的天赋。 “挡箭牌。” 三个字倏地浮现在杜圣兰心中,再不受待见, 他也是大家族中长大的,挡箭牌和磨刀石的例子见多了。虽不知道天机道人的谋划,但他几乎是立刻洞察了天机道人的最终目的:这只狐狸在给顾崖木找挡箭牌。 杜圣兰佯装不经意问:“师尊是人吗?” 罗刹道君诧异:“这是什么话?” “只是突然想起我们几个都不是人,好奇师尊他是不是。” 罗刹道君罕见地斟酌了好久, 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不是?”说完轻咳一声:“其实我们私下有过猜测, 师尊的本体是株兰花来着。” 杜圣兰配合地笑了一下,思绪仍旧没有回来。 末了,忍不住取出顾崖木才送给自己的宝山。 上次小世界考核, 宝山主动飞到了顾崖木手中, 像是知道他擅长锻器一般。幽兰尊者因材施教, 顾崖木同样擅长教人,雪花狮子就是最好的例子,能让天机道人自损修为做这么多,顾崖木会不会是幽兰尊者的转世? 轮回崩溃,转世之路早已截断,但凡事总有例外。 杜圣兰闭了闭眼,想起了傀儡说得话。 “……雁劫剑只有主人能用,你动不了,但剑心镜是至宝,总不能落于旁人手中。” 假如自己能用呢? 那岂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觉得他是幽兰尊者的转世。 “你想要骗谁?” 天道,天道碎片?还是某个躲在暗处的敌人。 倘若这份猜测为真,顾崖木命中必有一死劫,天机道人怕是想混淆幽兰尊者的转世身份,将这一灾转嫁到自己身上。 …… 地面。 总共十二座山可观,雾气里的占了大半。 如今地面走得最快的是竹墨和一名星君,年龄让他们占了很大的优势。竹墨一路稳扎稳打,周身的光点还很充足,他现在放弃前进,收敛起息躲在暗处,准备等飞剑攻击后来的修士,届时他可以以弱搏强掠夺光点。 光点的用处很大,可以抵御雾气中的压力,且光点越多,光芒反而越弱,不易被当做目标攻击。 雾气中突然出现一只猎犬的轮廓。 它不断靠近竹墨,似乎是知道这里有人。 竹墨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 魇主动现身:“合作吗?” 它的理由很充分:“无论考核有什么好处,对我而言意义不大。” 所有的考核摆明了都是以剑为主,想来最后的好处也和剑相关。魇身上没有光点,显然并未参与观山,只是单纯走进雾气中罢了。 竹墨冷冷问:“你想要什么?” 无缘无故的帮忙,修士间可不存在这种真善美。 魇的目的很纯粹:“想让杜圣兰倒霉。” 言词间情真意切,不掺水分。 竹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狗。 冥都没了,魇找不到新的目标,现在是一心认定只要杜圣兰没了,一切都能恢复原样。 “以你现在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第一个赶过去。”魇望着地面:“依照我对杜圣兰的了解,他肯定又在打洞。” 凡是有机缘的地方,都能在洞里找到杜圣兰。 “说下去。” 魇:“稍后你用大规模的杀伤武器攻击地表,影响他们的速度,我去将杜圣兰打地洞的消息放出去。想要夺取机缘的修士绝对会有样学样,也开始朝地下攻击。” …… “无耻!”合欢宗弟子恼怒道。 与之相比,冥都就要平静很多。 九奴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魇竟然敢这么算计她干儿子,但是又觉得有它在,最后都很难成事。 阴犬和一众冥都高层持同一想法,其实更早以前,冥都高层就普遍觉得这是只不祥之狗,这也是他们选择拥戴现任统治者的一大原因。 只有雪花狮子在认真担心着,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隔空打扰到杜圣兰的考核。 …… ‘轰隆’一声巨响,声音隔着几千米深的地洞都能听见。 头顶突然开始不断有土块落下,脚下的地道也在不停晃动。 杜圣兰飞速朝前掠身,一路用阵法支撑,让通道不至于塌陷。罗刹道君鼻尖动了动,闻到了几种特殊的味道:“应该是霹雳弹一类的杀器。” 这东西不过弹珠大小,一般是偷袭或者开垦矿山所用。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地道突然转弯朝上,是顾崖木在挖出去的路。五蕴和尚站在一边,念了声‘阿弥陀佛’:“看来从地下走是行不通了。” “恐怕不止是行不通。” 朝上挖地洞一定会有动静,他们出去的瞬间,多半会遭到围攻。罗刹道君让顾崖木下来,最后一点距离换他来开路。 剩下最后一百米的时候,罗刹道君双目一眯,一拳轰击而去,散落下的土石被他用真气震散。上空白茫茫的一片,轻微的闷哼声一闪而过。 这代表有人埋伏在暗处,被先前拳头的内劲崩伤。 一枚光滑的小铁球滚落进地洞,还未落入,便被疾风扫了出去。铁球在外围爆炸的刹那,罗刹道君飞身而出。 瞬间有四五道身影同时朝他攻来。 “杜圣兰在打地洞,拦住他!”远处飘来魇的重复低吼。 罗刹道君叹了口气,这只狗怎么阴魂不散? 围攻他的人中有道君,罗刹道君并不轻松,等到杜圣兰从地洞中探出脑袋,一支冷箭‘咻’地从头顶扫过。 “跟我玩箭?” 杜圣兰觉得有趣,取出鸿蒙源宝,对准放暗箭的地方拉弓张弦。 银蓝色的箭矢划破雾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命中偷袭者。这一箭的速度着实太快,闪电中纯粹的毁灭道则让被射中的人吃痛,捂着胸口靠在树上。 这种特殊的箭矢不能折断,只能想办法阻隔剩下的电流入侵体内。催动真气的过程,伤口二次崩裂。 杜圣兰走过去一看,只是个不认识的星君罢了。 宝山漂浮在半空中,虽然没有了当初镇压天道碎片的力量,但依旧能起到一些作用。宝物不需要眼睛去视物,精准找到藏在雾气中的人,它的体积在不断变大,强大的压力让人直不起腰。 杜圣兰再次拉弓,趁机射伤了一人。 另一边,罗刹道君打退了围攻的人,也不恋战,沉声道:“走。” 距离冲破雾气已经不剩多少距离。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虚空庞大的威压下,大家速度都称不上太快。光点闪烁了一下,杜圣兰看见前方有修士正在金甲卫的带领下往里面进,每走一步路,表情都有些扭曲。 “看来早点过来是有好处的。” 修士看他们在往外跑,下意识也想跟着走,得到的是金甲卫冷酷地回应:“未过山前退后,视作弃权。” 修士只好老老实实继续迈步。 终于到了雾气的交界处,顾崖木先杜圣兰一步飞出去,打退了前方的一道黑影。 魇阴森森笑道:“你们晚了一步,竹墨已经过去了。” 杜圣兰并未多言,继续掠身而去,没有了雾气中的威压,他的速度变快很多。 黑色的阴影再次拦路,杜圣兰拔剑,面无表情一剑砍去。 魇的一只爪子险些被砍断,仍旧是好心情道:“现在赶也来不及了。” 永远不用质疑一道闪电的速度,哪怕前面耽误了不少时间,风驰电掣中,杜圣兰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身后,魇口中吐出了几枚小剑,这是斩月山独有的暗器,专门给锻剑师使用防身。血色小剑化作无数弯月游走,它离杜圣兰还有一段距离,但所散发的气息逼得前面人不得不停下反击。 数量太多,顾崖木留下挡住小剑,但随即魇又冲着杜圣兰吐了几枚。 闪躲的刹那,杜圣兰慢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之遥,让竹墨险险地先抵达青山下。 青山上雕刻的兰花变得栩栩如生,光芒笼罩住竹墨全身。 杜圣兰冷笑一声,视线在魇和竹墨身上来回打转,最后问:“你们合作了?” 魇道:“现在才反应过来,未免太迟了。” …… 只差一步。 这个结局是冥都众人没有料到的。 九奴从躺椅上坐直身体,微微蹙眉,除非时光倒回,这一局真的是竹墨赢了。 怎么可能? 她有些不能接受现实。 最激动的当属斩月山。 李道子深吸一口气:“不愧是宗主。” “宗主盖世无双!”新入门的弟子欢呼。 最近杜圣兰屡次成为最大赢家,乍一看竹墨最先抵达,九川大陆的很多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其后不少人心中大感畅快,尤其是那些和杜圣兰不睦的势力。 “快,拿酒来!老夫要痛饮三天三夜。”医谷老者哈哈大笑。 …… 此刻最淡定的,竟是和第一失之交臂的杜圣兰。 他已经很久没有真诚地和竹墨说话了,如今诚恳道:“不要和魇合作,会变得不幸。” 青色的眼珠里满是恶意,只当他是气急之下的发泄言语。 杜圣兰继续道:“梵海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不是魇给了梵海尊者碎片,后者就不会想到雷池召唤天雷,最后法身毁了,连原本的碎片也没了。可以说梵海尊者的失败,魇功不可没。 “考核结束——”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剑心壁空间的修士们同时面色一变。 竹墨和魇同时望向杜圣兰,魇得意道:“是谁说跟我合作没有好下场?” 倘若不是他,竹墨哪里能夺得第一。 青山上的兰花光芒越来越剧烈,最后那兰花竟从山壁飞出,化作拇指大小落在竹墨的掌心。虚空中威严的声音再次开口:“持信物者,可拜幽兰帝君为师。” 魇嚣张的笑容凝固。 杜圣兰对着竹墨叫了声:“小师弟。” 竹墨一怔。 “什么小师弟?”随后赶过来的罗刹道君开口道:“师尊不在,由我暂代一切事物。” 他冷冷望着竹墨:“你被逐出师门了。” “……” 第106章 落子 奖励来去如风, 大约就是如此。 魇不死心:“再等等,一定还有其他奖励。” 竹墨冷冷看它。 “会有的。”魇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洗脑,还是给别人。 之后的半刻钟, 等了个寂寞。 罗刹道君嗤笑一声, 从竹墨手中想把兰花信物取回来,见他不松手, 皱眉施加境界威压:“拿来吧你。” 成功夺走信物,罗刹道君这才满意。 魇回过神, 下意识道:“又不是什么宝贝,他还不一定想要呢。” 话音落下,看见杜圣兰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珠里的恶意化为怒意, 意识到说这句话相当于自我打脸。 心情最大起大落的当属剑心镜中参与考核的修士们, 从听到考核结束提示音时的失望嫉妒,到现在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就这? 幽兰大帝消失了数千年,做他的弟子有什么意义? 最淡定的当属五蕴和尚,他还安慰竹墨:“得失之间,争取的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竹施主无需太过在意。” 竹墨面色沉冷,杜圣兰当场笑出声来:“是啊, 别太在意。” 在气死人不偿命这件事上, 大师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本来还想再多讥讽两句, 余光瞥见五蕴和尚正在抬头看天, 还微微拧眉了一下。 杜圣兰下意识跟着望过去,只见天空中出现无数面镜子, 每面镜子都承载着不同的画面。镜面中, 有人抱着绝世秘籍狂笑, 有人正一人单挑一个势力……仔细看,这些人的面容和进入剑心镜空间的一致。 像是问心玉璧一样,剑心镜正在呈现出针对每个人的幻境,只不过没有具体投射出来。 杜圣兰释放神识,开始寻找属于顾崖木的幻境,手腕突然被抓住,顾崖木喉头一动:“没什么好看的。” 杜圣兰叛逆了。 然后他找到了有关顾崖木的幻境,紧紧盯着约有五六秒,他偏过头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这幻境和前两次相比,除了衣服比较整齐,但本质还是一样的。杜圣兰轻吸了口气,问:“为什么在你的幻境中,我总在中媚药?” 这也就罢了,顾崖木每次扮演的都是不动如山的君子形象,带着他泡寒潭。 顾崖木沉声道:“是心魔搞得鬼。” 心魔:“……” 要不是打不过,它现在就跳出去,把对方揍成和自己一样三百斤的胖子。 来这里的多是仙人,基本脱离了情爱欲望,在一众成为当世第一的幻境画面中,顾崖木的可谓是独树一帜。 镜面内的内容没多少人关注,所有修士都在往出口赶,这种异状,不由让人联想到秘境崩塌。 近处有数十道强大的气息涌来,杜圣兰摇了摇头,早在天空出现异状开始,五蕴和尚就已经检查过,空间通道完全没有开启的迹象。 光点在宣布考核结束的刹那便已消失,现在要出去似乎只能通过金甲卫。 最先赶来的修士生生停步,脸色不太好道:“通道没有开。” 再看周围几人,神情平静,倒像是自己大惊小怪。 杜圣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有异状是好事,说明剑心镜有了些反应。 傀儡怎么说来着?要用爱感化。 他抬手,对着天空就施展了一发淬体法。 第一次没引来什么反应,杜圣兰思考片刻,问罗刹道君要来竹墨得到的那朵小兰花,电流托着兰花缓缓腾空,他先动用了悟出的剑招,继而施展淬体法。 兰花是信物,也是剑心镜的一个化身。极致酥麻的刺激下,本来还打着瞌睡的剑心镜彻底被惊醒。 无数面镜子组合成的天空突然出现裂缝,每个缝隙深处射出刺目的光芒,一时间,往外赶的人好奇看过去,眼睛险些被闪瞎。 杜圣兰垂眼,一开始路好像就走窄了,想来只要是强烈的刺激,都能让剑心镜有反应。悟透山中的剑招攻击天空,也是一样的效果。 当然,一切都是建立在考核结束有信物的基础上。 光芒越来越闪,杜圣兰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嗖’地一下,声源地有点远。 周围太刺目了,他施展分身法,让电流前去查看。 山间,白茫茫的雾气正在消散,细小的飞剑不再攻击人,全部朝着一处相对平坦的地面飞去。飞剑数量太多,在光线下让人眼花缭乱,不少修士抽出武器,甚至停步防备,剑虽不主动伤人,但它面对行进过程中遇到的阻碍,全都会毫不留情刺穿。 富贵险中求,也有不怕死的,一直追着飞剑汇聚的方向而去。 飞到一半,空气中突然出现巨大的波动,仿佛这一片空间变成了大海,咆哮的海浪前后翻滚,正往这边赶的修士被无情地拍在地上。 地面也不平静,晃动剧烈,摔到在地的修士本来要爬起来,却在看到前方的景象时呆住了。 一条狰狞的裂痕正在迅速扩散,后之后觉的他连忙朝旁边退步。 纵裂的距离不是很远,恐怖在深度,深渊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起。光芒下修士看不清楚,一直到那东西完全出现时,才终于看到一个勉强的轮廓……是剑! 根本不用思考,修士冒着被气流打下深渊的危险飞去,眼看和那把剑近在咫尺,被突然出现的寒川从中间阻隔。 打散寒川,修士望着半路杀出的舜溪道君,两人一句话多余的交流也没有,直接缠斗在一起。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夺宝的念头不约而同浮现在众人心中。 缠斗交战,打得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就连几个星君也敢虎口夺宝。 光芒渐渐减弱凝实,最后基本汇聚在剑身周围,宛若雪花做得一把剑鞘。看热闹跑得最快的魇也凑了过来,本来它是想先杜圣兰一步,拿到宝贝,看到一团乱战,这只狗说了人话:“打什么?宝剑有灵,通常都会择主。” 剑的下方落着大量晶莹的碎屑,埋了半个剑身,这些碎屑给人的感觉像是高阶修士才有的威压。 剑宗势力都会有剑冢,门下弟子可凭积分换取进剑冢的机会,如果能拔出宝剑,就可以带走。这种事在修真界很常见,在魇看来,就算打赢了,也未必能带走这把剑。 厮杀暂时终止。 不少人现在才开始真正去打量这把剑, 一位活得久远的修士突然‘嘶’了一声:“好像是幽兰大帝的佩剑……雁劫剑?” 剑鞘上独特的羽毛花纹,是雁劫剑所特有。而此剑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剑鞘如冰雪一般透明。 有了先前播报的奖励,知晓这片这片空间和幽兰大帝有关,众人对他的话信了八分。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谁去拔剑? 最先来的修士开口道:“不如按到达的先后顺序?” 讥笑声传来,在对方开口前,修士眺望远处先说道:“还有人在赶过来,现在这里总共不到五十人,这个法子对大家都有好处。” 他说这句话也有底气,除了自己,之后来的十人中有两名是道君,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众人心思各异,最后无人反对。 假如被个弱小的修士得到好处,等离开这片空间,他们完全可以搞半路劫杀。 诡异的沉默中,大家开始有秩序地排队。 排到第三十人时,一道闪电先后面的修士一步插进来,振振有词:“刚刚我先到的。” 事实确实如此,但这明显只是一道分身。 犹豫了一下,修士终究没有打散它,毕竟排队成了共识,自己一意孤行,可能会被后面的人抓住由头踢出队伍。 他刚做好决定,闪电用电流凝聚出一块电板,上面清楚写着‘排四个人的’。 “……” 青山在考核出口,距离雁劫剑出世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杜圣兰在赶过去的途中,问了竹墨三个字:图什么? 如果不拿到考核第一,还能占点优势,起码可以早点赶到。 魇的青眼不太受光芒所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估计已经去了最热闹的地方。 半空中,能看到一道宝剑虚影,再看时,仿佛剑又化作大雁飞走。 顾崖木眯了眯眼:“傀儡说雁劫剑只有幽兰尊者能使用。” 他们现在赶过去,似乎意义不大。 杜圣兰微笑道:“那剑心镜是因为我才有反应,幽兰尊者失踪了这么久,也许它会另外择主。” “希望渺茫。”罗刹道君开口道:“雁劫剑乃是师尊用心头血炼制,并在灵魂中孕养很久,不可能易主。” “快到了。”杜圣兰看向前方,打断他后面的话。 前方排着一条长队。 杜圣兰找到自己的闪电条,分身消失,杜圣兰插了进去。 顾崖木等人站在他后面,包括五蕴和尚。 “和尚也插队?”后面人怒目而视。 五蕴和尚实事求是:“非也,先前那电板上写着排四个人的。” 有杜圣兰的地方总是会增添很多无谓的变数,后面的修士无不是想将他踢出队伍。 正要发难,罗刹道君一声冷笑发出,他们又将这想法短暂地压下。外界应该有不少人都在看,做得太过分面子上过不去。 当然这是次要的,主要是没有把握拔出剑。 “忍忍吧。”有人道:“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同伴附和:“比如这次的考核第一,就落了个虚名。” 魇躲在暗处,听到这句话莫名心虚。 现在虚名也没了。竹墨已经被罗刹道君逐出师门。 “诶——啊……” 前方的壮汉使出大力气,手掌都蹭破了一层皮,硬生生在拔剑过程中挤出怪音。 排在他后面的杜圣兰嫌弃道:“差不多行了。” 宝剑如果对你有意思,哪里会纹丝不动。 壮汉不死心,所有真气凝聚在双手,像是拔萝卜一样用力往外拖拽。 雁劫剑突然颤动了一下,壮汉面露狂喜,然而下一刻,雁劫剑光芒一闪,壮汉直接飞了出去。 雁劫剑虽在沉睡,对于特别打扰它的存在,梦中一样可以杀人。正当要痛下杀手时,好像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没了壮汉,终于轮到杜圣兰。 龟壳自动从储物戒慢慢脱离,掉落前急速缩小,最后化为一股青色的奇妙气流,沿着杜圣兰全身的经脉游走。整个过程若冰消雪融,没有任何声息。 身后,顾崖木看到这把剑时,下意识想握一下。 “别插队……”轻飘飘三个字落下。 白皙的手指先一步握住剑柄,没有如刚刚的修士直接粗暴地往外拔,杜圣兰多握了片刻。 如果推测没错,天机道人废大力气引他来,必定是有办法瞒过这把剑。 接触的刹那,雁劫剑发出颤鸣。 前面被震飞的壮汉期待地想要看到对方也被打飞,事与愿违,杜圣兰平安无事地站在原地。 千丝万缕的白光从剑柄延伸,朝着他体内融去,雁劫剑本能地在甄别着杜圣兰的灵魂。元神外龟壳所化的青光早已散为无形的气流,形成一层薄雾,乍一看和元神无异。 白光自然地融入气流,雁劫剑越来越激动。 没错,是完全一样的气息。 是主人! 修士都在紧紧盯着那只握剑的手,有人忍不住:“我说,你倒是快点……” 话没说完,被清脆的声响打断。天空中的镜面一片接着一片破碎,每一瓣碎裂的镜片都倒映着兰花,漫天花瓣飘落,镜面支撑下从任何角度看都格外立体真实,画面美丽而又妖异。 伸手接住,晶体入手即化。 杜圣兰垂头,宽大的袖袍随风鼓动,轻轻一用力,抽出了锋利霜寒的长剑。 剑鸣声仿若龙吟,围着他欢快地婉转游走。 金甲卫列阵单膝跪下,天空破碎山川震动,杜圣兰是最后抬头去看这片镜面天空的,被风吹起的长发好似手中剑一般不羁。 “师尊……”透过他看到了记忆中一位绝世剑客的风采,罗刹道君心神震颤,脱口而出两个字。 但很快,他又清醒过来,好像是师尊,又好像不是。 师尊没有这么潇洒,幽兰大帝的气质中总散发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味道。 …… “找到了!”天道碎片兴奋道:“果然是杜圣兰!” 它来回研究过数遍杜圣兰的生平,夺舍天雷,证道前先凝聚法身,身负无上气运等等,这种万古才有的修炼速度,除了幽兰尊者转世,试问还有谁能做到。 杜青光微微凝眸,摇头道:“有点太顺利了。” 太过顺利的事情,少不得要细细推敲一番。 “有我的道源保护,幽兰那家伙的灵魂不会湮灭,雁劫剑在他灵魂中孕养千年,不可能认错。” 压抑了这么久,天道碎片的郁气一扫而尽:“现在只剩下取回道源,等他们从剑心镜出来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杜青光是个敢于冒险的人,但不会把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冒险。 “再观察一下。” 天道碎片声音冰冷:“没时间了,我在小世界受伤不轻,好不容易凝练出的一丝天道之力正在衰弱。” 杜青光没有说话。 “靠着这丝天道之力,保证他有死无生,我们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杜青光问:“如果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天道碎片一口咬定不可能失败:“除非杜圣兰不是转世。” “……没有人可以同时蒙蔽雁劫剑和剑心镜,尤其是剑心镜,它乃天地奇物锻造。” 剑心镜空间。 杜圣兰得到的机缘太多了,看到他抽出剑,竟然没有多少人觉得意外。 舜溪道君随意道:“就算现在有雷落下,我也能接受。” 这里有不少经历过小世界考核的人,下意识抬头看。 没有雷。 大家都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有咽下去,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天裂了!” 剑出鞘,剑心镜空间出现一丝裂痕。 裂缝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出口,见状有人想趁机离开,刚飞上去,立刻被呼啸的狂风拍回。 一滴雨落下。 仅仅一呼吸的功夫,细雨如针飘落进来。充沛的灵气萦绕,空间内一些枯萎的妖植恢复生机。想要凑近的修士不断被风拍走,灵气化雨尽数朝着杜圣兰一人而去。 无数惊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魇压根没有掩饰惊骇的意思,问出所有人的困惑—— “你什么时候偷偷渡得劫?” 杜圣兰面无表情:“刚在争夺第一的过程中。” 魇大惊。 竹墨回忆先前那一幕,冷声道:“难怪你如此冷静。” 即便错失第一,也不恼怒。 五蕴和尚叹息道:“阿弥陀佛,世间竟有无色之雷。” “……”杜圣兰:“我随便说说而已。” 这种鬼话,为什么总有人信? 他陈述事实,得来的却是怀疑的目光,唯一确信他没有渡劫的顾崖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遇到过不少机缘,唯独雁劫剑解释不通,幽兰尊者的佩剑被轻而易举拔下,背后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 他抿了抿唇,正要让杜圣兰重新检查一下剑,甚至准备亲自观摩一番。 杜圣兰先一步收回雁劫剑,有些惋惜道:“可惜以我现在的实力,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它的力量。” 说着看向顾崖木,笑了下道:“我还是更喜欢你给我锻造的那一把。” 这头龙真的很好哄,稍微夸一下,就会有些紧张。 “真的吗?” “真的。” 四目相对,杜圣兰看到顾崖木目中淡淡的喜悦,还有不自然握紧的拳头,都担心他的龙角下一刻弹出来。 …… 没有突破,却能得到馈赠,目睹这一幕,天道碎片彻底放下心。 “幽兰大帝陨落时,大量灵气回馈天地,对他的转世天道自会有一分偏爱。”天道碎片冷笑:“你难不成觉得,这世上有人骗了雁劫剑,还能蒙蔽天机?” 杜青光皱眉,前一点还有可操作的空间,后面的几乎不可能。 天道碎片继续道:“拿回道源,你可一步登天,我也能逃脱补天的结局。” 它此刻尤为的焦灼急迫,被镇压的时间太久,没受伤前还可以靠吞噬修士凝聚一下力量,现在吞噬也起不了大作用。 力量衰退到一定境界,好不容易诞生的灵智便会跟着消失。 …… 剑心镜中的情形每一刻都在变化。 从竹墨得了没用的奖励,再到杜圣兰逆风翻盘,拔出雁劫剑,谁也想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随着空间多出一条裂缝,天地间的异象变得薄弱,旁人想要再去看清剑心镜中的画面,很是费劲。但是上下两界的修士,仍旧是死死盯着天空,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除了闭关者,笑笑道君可能是唯一没怎么关注过的。 按照罗刹道君的交待,这只空间异兽正在寻找二师兄。现在大家的注意点都在空中,哪怕是一些宗门势力都可以一逛,反而方便了探查。 笑笑自己也想要找到二师兄,自从千年前对方消失,大家心中的担忧就没有少过。 仙界转了大半,没有发现踪迹。顿足沉思片刻,笑笑忽然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 雷池。 这里的高坡离天很近,一只很高的狐狸正站在山坡上,蓬松的尾巴轻轻动了下,抖落空气中的电弧。仙界的灵压对它而言好像有些勉强,明明站在这里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到天空呈现出的画面,它的头却始终微微垂着。 天机道人想起了离开仙界前的那一卦。 师尊的转世陨落,罗刹门在天道碎片的报复中死伤惨重。 它不甘心,它要改变这一切。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幽兰尊者常说世事变化无穷,永远也算不尽,这确实是它下得最烂的一手棋,其中充斥着各种意外。天机道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师尊的转世会和杜圣兰产生感情,后者也远比想象中聪明。 但正是这份感情牵引,让它最终落子成功。 狐狸的头垂得更低了,嘴巴似微微翘起,轻声说道:“落子无悔……” 沉默了一下,又叹息道:落子有愧……” “二师兄!” 找来的笑笑道君看到山坡上的大狐狸,高兴地喊了一声,几下闪身出现在它身旁。 狐狸像是睡着了,半阖着眼,尾巴柔顺地垂在地面。 “二师兄。”又叫了一声,见它没反应,笑笑伸出手,就快要接触到皮毛时,一阵风突然刮来。 九条雪白的尾巴一条一条消散,顷刻间,庞大的狐狸化为了粉末。 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站了许久,笑笑跌坐在地,不知过去多久回过神来。身上卷着的黑布滑落,面对空空如也的山头,笑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107章 峰回路转(二合一) 剑心镜空间摇摇欲坠。 留给天道碎片和杜青光的时间也不多了, 杜青光忽然觉得和这枚碎片融合有些草率,他还是更习惯主动操控全盘。 “有了道源,不费吹灰之力你就能拥有和幽兰大帝一样的实力, 还在犹豫什么?” 杜青光缓缓道:“既如此,万一杜圣兰最后发现了道源存在, 并且反利用呢?” “那也得有我的配合。” 道源是天道碎片的东西, 想要使用的人必须得融合它。天道碎片心气又开始有些不平,天时地利人和, 原本幽兰大帝占全了, 偏偏选了一条死路。 “先选一处隐蔽点的地方,稍后我引出天道之力, 杜圣兰必死无疑,他一死道源会从灵魂中自动脱离。”天道碎片跃跃欲试:“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它和杜青光之间处于一个脆弱的平衡点。 碎片凝聚的天道之力日渐薄弱,长此以往它第一个需要吞噬的就是杜青光,但它显然不能这么做, 只有被天地认可的生命才能继续飞升, 碎片不属于这个范畴。 杜青光得到吸收道源,一飞冲天后也能制约碎片, 这是双赢。 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错误, 杜青光不喜的点在于他要把全部身家压在一枚碎片上。 碎片迟迟不提失败的代价,想来会很糟糕。 杜青光冷冷道:“杜圣兰一死, 他身边的一些人是会发疯的,迎接我们的将是疯狂的报复。” 碎片考虑到了这点,单那傀儡就是个麻烦, 但它不在乎:“融合道源后, 自会脱离这方世界, 日后管他洪水滔天。” …… 雁劫剑被拔出,剑心镜正在重新变为剑鞘。 金甲兵和那些山川一瞬间全部定格,浓缩成无数微小的颗粒,飞入剑心镜的夹层。 “快走!”有人大喊。 天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裂口处卷入了空间风暴,刚刚还争夺宝物的众人转而合作,同时出手,试图将这口子扯大。 顾崖木突然握住杜圣兰的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杜圣兰失笑,正要调侃两句,却见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腰侧。 他常用的宝剑迟迟没有收回,手指正按在剑鞘上,这是在面临危险时才有的动作。 “正常情况下,你现在应该会用雁劫剑和他们一起破开空间,”顾崖木紧紧盯着他的双目,“告诉我,你在防备什么?” 杜圣兰沉默了一下。 雁劫剑认主,混淆幽兰尊者转世的目的已经达成,剑心镜应该就是天机道人落下的最后一子。而狐狸真正想要蒙骗的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想来很快就会出手。 “抱歉。” 顾崖木心下一沉,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是真的,很抱歉……”在他的质问下,杜圣兰神情又突然平静了下来,主动的选择要比被动接受好很多,一直以来,他都能及时知晓真相并遵循本心做出选择,本也是一种幸运。 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杜圣兰不用去面对身后事。 相较而言,这头龙就没这么幸运了。 天空中的那道口子终于在众人联手下被撕破,界壁夹层的光芒消失,内外的空间逐渐融合。杜圣兰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办法逼他说出来,顾崖木放弃开口,不动声色挡在他身前。 空间中的最后一株花草变得虚幻,从叶片到花瓣一点点模糊,直至彻底消失。一众修士终于站在了真正的夹层空间,秘境崩塌不是小事,历来都有人因此粉身碎骨。 相较而言,剑心壁空间的崩塌要温和许多,毕竟它没有毁灭,只是重归剑鞘。 “干他的老天爷!”壮汉骂出脏话,近年他连续去了几次秘境,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轰—— 沉闷而又压抑的雷声在虚空中炸响。 壮汉缩了下脖子,心虚地想着脏话他没少骂过,怎么就这次不行了?很快,那双小眼睛转向杜圣兰,习惯性骂了声‘干’:“你又渡劫?” 杜圣兰没有理他,仰着头,注视苍穹。 界壁空间的天空其实比冥都还要昏暗,被光点充斥后,就像是夜晚的星空。 杜圣兰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锁定了自己,这不是跑就能跑掉的。隔着极近的距离,他也能感觉到顾崖木肌肉紧绷,锐利的视线不错过周围的任何动静。 杜圣兰站在原地,心中竟很宁静,思索究竟是什么劫难? 不会是武力的较量,能够依靠纯粹的实力杀人,就不会等到现在。咒杀?杜圣兰有些不确定地想,或许和咒杀一样,是借助某种方式的压制。 这种方式怕是只能用一次。到了这个时候,杜圣兰甚至还能自娱自乐地想,无论如何,这个珍贵的名额肯定是要浪费在自己身上了。 如果天道碎片知道他已经快要无限接近真相,或许会重新估量一下对手,然后再去考虑有些事情要不要立刻做。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天空中出现无数密集的光点,有修士看出不对,准备撤离。 蓝色的光点疾速分裂,像是烟花般突然就炸开了,大面积的光亮让夹缝空间如同白昼,强大的压力使得想要飞走的修士不得不顿足。 天要塌了? 不少人都抱着这个想法。 相当恐怖的气息充斥在天地间。 这股气息穿透了界壁,在冥都乃至更远的地方缭绕发散。说不清是什么,但导师立刻安排学员退到城门外,冥都的生灵有条不紊地暂时撤离,九奴则是第一时间赶往界壁。 阴犬随后而来。 冥都高层自然也都来了,阴柔男子说道:“也许只是渡劫。” 九奴面色凝重:“即便是证道劫,也不该有如此惊人的气势。” 剑心镜空间崩塌前,天地间呈现考核景象的镜子跟着碎裂,九奴虽然没有看清楚最后的画面,但众人合力破开空间,顾崖木似乎严肃地在询问杜圣兰什么的时候,她就开始觉得不对劲。 比证道劫恐怖百倍的劫光正在酝酿,光团像是太阳,中心区域的光环牢牢锁定了杜圣兰。别说他如今不过是星君境界,哪怕是道君,也不可能在这样的雷劫下生还。 在光团变得更加惊人前,杜圣兰身边多了一层结界,罗刹道君盯紧虚空中的光圈,沉声道:“打散光圈,或许能阻止劫光完全倾覆下来。” 光圈的连接点都在杜圣兰身上,是冲谁来的可想而知。 罗刹道君几次试图飞身打破光圈,无形的压力下,最终只能选择像顾崖木一样,守在杜圣兰身边。 他道:“别担心,天塌下来,师兄也给你挡着。” 杜圣兰心中清楚没人能替自己挡,如果这劫光能杀死所有人,就不用大费周章确认转世,所以他没有劝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既是知道劝不了,也是知道挡无用。 终于,光芒积攒够了厚度。 在这浩瀚的劫光中,人类显得无比渺小,它没有笔直全部冲下来,最外围的一圈率先落下。强烈的光波造成巨大的冲击,数百修士被震得飞出。 他们没有遭遇任何雷击,仅仅是被巨力冲开。 罗刹道君和顾崖木同样抵抗不住这绝对的力量。 伴随一声龙啸,顾崖木化身为千丈长的银龙,确保始终有龙躯能挡在杜圣兰上方。 第一波强烈的冲击中,杜圣兰是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似乎是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真正的劫难降临前,正在清退无关人员。 杜圣兰身体微微发凉,想到了两个字:天罚。 他没做什么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必定是有什么人强行针对自己引来了天罚。 虚空愈发璀璨,周围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仿佛化为了浓稠的血水正黏在他身侧,这种感觉很像是杜圣兰第一次将手伸进牧童的手鼓,莫名的力量想要将他拉往更深处的地狱。 光波还在驱逐着顾崖木,银龙口中吐出一团火焰,散开的时候并未如愿将光芒燃烧殆尽,只剩下空气中不断攀升的温度,证明这烈焰的强度。 “是天罚。”杜圣兰缓缓开口:“挡不了的。”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轰鸣的劫光和呼啸的狂风一同袭来,死亡凶光没过顾崖木和罗刹道君,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在穿过杜圣兰的身体时,瞬间过渡成为黑色的光芒。 杜圣兰身体僵直,绝对压制下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他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希望的性子,剑无法出鞘,便立刻变成闪电。 闪电苗子费劲地穿梭在天罚的劫光中,试图从中找到任何含有电的元素,进行二次夺舍。 然而这劫光就只是单纯的光而已,耀眼但带给人的只剩下无尽的绝望,能听到雷声却找不到任何天雷。 “聚。” 杜圣兰释放出电流,不断在半空中结印,尝试提取凝聚新的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他不断失败的时候,九奴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即将要渡劫的修士,想到对方许诺的好处,修主动士释放气息,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节节攀升,这是要渡劫的征兆,偏偏天雷迟迟没有降下。 九奴脸色苍白。 “怎么会这样?”修士也是一头雾水。 …… “垂死挣扎。”天道碎片躲在安全角落,倒是有些钦佩目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这一丝钦佩很快化作幸灾乐祸:“有天道之力牵引,就算是雷劫,也只会在天罚之后降下。” 杜圣兰已经是强弩之末,胜利的前夕本该是最嚣张的时候,杜青光却趁着碎片释放出天道之力的虚弱期,识海悄无声息地包裹在周围。 即便最后出了什么纰漏,他还能汲取一部分碎片的力量,护住识海。 “终于可以逃脱这片天地。”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碎片不断震颤,像是人类一样发出哈哈大笑。 几千年的镇压,幽兰大帝自愿陨落又如何?转世后还不是为自己空做了嫁衣。 …… 从淬体法到合欢功法,能用的法子杜圣兰都试了一遍。 《幽兰心法》储存下的真气几乎已经被榨干。 杜圣兰闭着眼,隐约感觉到了有凌驾于天道意志之上的力量在主宰着这场天罚。 他轻轻吸了口气,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但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成功概率。 闪电周边出现无数虚影,分身法被施展到了极致,杜圣兰靠着仅有的对虚实道则的感悟,让每一个分身都看上去无比真实。 躲在众多分身中,他自己化为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电流颗粒,试图蒙蔽过天罚感知。 至少有十万道分身同时闪现。 它们朝四面八方飞去,威压下速度不快但是气息一致,还未飞出多远,就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爆竹般噼里啪地疾速湮灭。 最后一道分身寂灭的时候,劫光如雄鹰的利爪,精准抓住了空气中一个如尘埃微小的颗粒。 撕心裂肺的剧痛在一瞬间传来,颗粒重新化为电流,里面的元神小人从头到脚开始一点点破碎。 淬体法不断试图修复,效果寥寥。 灵魂彻底碎裂前,杜圣兰自嘲一笑,蒙蔽天机这种事情果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杜圣兰!” “儿子!” …… 数道不同的声音同时传出,那种沙哑的叫声仿佛他们正经受着更加撕心裂肺的痛苦。 杜圣兰很想说句道别的话,只是张口都很困难。 “我……” 他有遗憾,但不后悔。 唇瓣艰难地动了下,好不容易能挤出声音,却闻到了血的味道。 元神小人凝视着正在破碎的身体,这是一种接近无声地恐怖消失,根本没有供血液迸发的机会。 那这血腥味是从何而来? 元神小人猛地抬头,银龙不见了,顾崖木背对他站着,明显虚弱了很多。 “你再坚持一下。”就连语气也是一样虚浮。 杜圣兰看到他的脚下有血,一滴接着一滴,没有中断地滴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杜圣兰喊了声‘顾崖木’。 后者没有回头,只是重复道:“再坚持一下。” 好不容易绕到他前面,杜圣兰瞳孔一缩。 那双漂亮冰冷的龙角不知何时被掰断,血液正从断角处汩汨流淌。 顾崖木低着头,掌心也有裂痕和伤口。 杜圣兰心中倏地一堵,天罚降临时他都能坦然面对,此刻望着断角,心中却全是酸涩。 “顾崖木。”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崖木嘴角勾了一下,因为重伤哑着嗓子道:“打不过的时候就渡劫,我们不都是一直这么干的?” 他开着玩笑,仿佛不是什么大事。 一般天劫进不来,可有些劫的等级远在一般天劫之上。 龙角是龙族最致命的弱点,一旦连根折断,再震裂龙珠,便会衰退为蛟。没了龙角,强悍的肉身也变得脆弱不少,剧痛并没有模糊顾崖木的意识,他在冷静地计算时间。 杜圣兰灵魂开始破碎的时候,天罚之力变得薄弱,就是绝佳的引雷时机。 “红鲤!” 随着顾崖木一声低喝,先前在杜圣兰开始解体的一刻,脱离出的气运红鲤鱼拼命游过来,鱼嘴‘凸凸’两下,蕴含着精纯能量的血液立时飞出,这都是曾经顾崖木喂给它的血。 气运红鲤不修炼个万年,没有任何跃龙门的可能,但是蛟可以。 经过气运滋养,龙血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早已超脱了一般龙血。 一连数滴,重新没入顾崖木体内。强行由龙堕蛟后,他要靠着这几滴气运龙血,渡一次化龙劫。 终于明白他是想做什么,杜圣兰望着满身是血,比自己看上去还狼狈的顾崖木,很想一剑鞘敲醒对方。 双方都处在一个虚弱状态,无论是顾崖木渡化龙劫,还是他强行夺舍天雷,都希望渺茫。 一声轻笑发出,击碎了杜圣兰的愠意。 “要么同生,要么同死。”顾崖木眯着眼望向上方,语气格外坚定。 知道差不多了,他化为原形盘旋上空。 巨龙耀眼的龙鳞黯淡下来,爪子没有昔日那般锋利,断角后,龙爪上奇妙的花纹彻底褪去。 他时机把握的刚刚好,龙珠只是震裂,距离粉碎还有一段时间。气运龙血不停输送着长期汲取的气运,下一刻,熟悉的惊雷声响彻天际。 顾崖木成功引来了化龙劫。 雷劫声势浩大,虚空不停震荡。化龙劫和劫光对冲,强行引来天罚的天道之力已经耗损了部分,在这场碰撞中落了下风。 最多再过十个呼吸,雷劫便能冲破正在衰弱的天罚进来。 劫光耀目强烈,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看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震飞的仙人去不了下界,也不敢在夹缝空间久留,好事者紧贴在仙界界壁出口,时不时探头观望一二。又一次探头的时候,修士被一扇子打飞,盛怒下正要一战,看到是飞雪道君又蔫了。 “我小师弟是不是在里面?” 修士下意识点头。 飞雪道君毫不犹豫强行挤进劫光中,他天生神力,拳头却像是打在棉花上,根本驱散不了劫光。 “该死。” 低低骂了一声,飞雪道君放眼四周,眸中盛着强烈的杀机,只剩下一个念头:抓出幕后搞鬼的人。 “冥都,起雾了。” 都在关注夹缝空间的时候,阴柔男子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退出去一看,冥都上空飘着一层淡淡的血雾。如一层薄如蝉翼的丝巾,风一吹,一整片地朝着一个方向飞来。 阴柔男子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道雪白的身影略过他,直接冲向血雾。 “小殿下?”阴柔男子一惊。 雪花狮子跳起来叼住这片雾化成的丝巾,不再像平常一样‘嗷呜’地叫喊,它没有张嘴,却有吟唱声传出。 无数禁咒覆盖在血雾表面,飘忽不定的雾气凝聚成了一张独一无二的红纸。 雪花狮子身上散发着惊天的诅咒,旁人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仿佛会有血滴溅到眼珠里。 阴柔男子心中一震,这才是小阴犬真正的天赋吗? 历任阴犬都能制作纸人,魇因为复生天赋除外,冥都高层一直很困惑为何小阴犬没有,现在看来不是没有,是天赋没有显现。 红纸散发着邪恶的气息,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载体。哪怕是现任冥都统治者,都未必能凝练出。 阴犬深深看了一眼雪花狮子。 心中有怨,才能制纸,面对已经在死亡线上的杜圣兰,这孩子明显产生了对天道的怨恨。 诅咒为剪刀,红纸被裁剪成一个惟妙惟肖的小人。 低低的吼叫发出,小人朝着杜圣兰飞去。 “主人!附,附身。” 同一时间,一条金色的河流也在朝杜圣兰流淌而去,河流中好像有无数人影,可再一看,不过是掀起的一片寻常浪花。 浪花拍砸在水面,无数生灵的虚影如昙花一现。 男女老少,牲畜花草……众生或欢乐或苦痛的呓语同时发出。 五蕴和尚的声音传到杜圣兰耳边:“轮回崩溃,以众生愿铺路,杜施主,踏入其中可助你轮回。” 金色的河流淹没了杜圣兰掉落在地的储物戒。 储物戒动了动,一本小册子从中飞出。 刷!刷!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撕书,须臾间所有的纸张碎裂,它们重新排列组合,摊开化为一个大阵。阵法出现的瞬间,杜圣兰灵魂溃散的速度开始减缓。 他惊讶地望着这本册子,眼睁睁看着阵法飘起,像是一面大伞,短暂顶住了天劫的压力。 这才是牧童真正留下的道歉礼物:绝境时一座无与伦比的防御大阵。 这阵法很厉害,但并非无敌,应对一般的毁灭攻击没问题,可惜在天罚下很快薄脆如纸。 “不该来的……” 一声叹息由远及近飘来。 牧童不知何时骑着瘸腿的老黄牛出现在界壁空间,望着空中已经快要被天罚击破的阵法,摇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他在其中留有印记,一旦此阵被激活,便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屏气凝神,牧童连看都没有看杜圣兰一眼,手指对着苍穹描绘纹路。不同于一般阵法的严谨,这个阵法他在绘制时便很吃力,最后成型时更是有时刻散开的趋势。 “此阵为聚魂阵。” “三成概率可以保住元神,要不要入其中,你自己斟酌。” 恰在这时,顾崖木的化龙劫终于冲破天罚的劫光,无数熟悉的电弧游走在空气中,成功凝聚成第一道化龙劫,俯冲降落。 上有雷劫可夺舍,左有聚魂阵,右边是众生愿幻化的金色河流,血色纸人在身前摇摆。使出浑身解数逃离天罚失败,刚刚还含泪想着怎么告别的杜圣兰,突然就……选择困难症了。 第108章 正文完 选择很多,但还不到迷人眼的地步。 选择纸人,那就是成为下一个牧童,以灵魂的腐朽为代价倘若入河,轮回转世后记忆身份重置,哪里还是现在的自己? 再者五蕴和尚散众生愿引渡亡魂,真进去了,对方的修行怕会受损,聚魂阵是最合适的选择,可惜成功概率太低,与其去拼那三成概率,倒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先前的防御大阵还未彻底溃散,趁着天罚被挡,杜圣兰毫不迟疑地直接朝天雷飞去。 化龙劫的力量不容小觑,夹杂在众多弧形的电流中,重伤的杜圣兰如今只是一个享不起眼的小角色。 化龙劫共分三道,一凝筋骨,二聚龙珠,三诞角。 投身第一道雷的时候,杜圣兰就已经感觉到了雷霆的浩瀚,强行夺舍只会魂飞魄散。 滚滚雷霾咆哮,顾崖木的肉躯在雷劫落下前就已经皮开肉绽,银龙的躯体又延伸了百丈,游走间吐出的烈焰光速燃烧着一部分雷劫。 化龙劫也开始膨胀,粗壮程度不亚于龙躯。杜圣兰挂在雷柱边缘摸鱼。 银龙断角处血一直没有止住,目光却十分清醒,他果断地作出判断∶“夺舍第二道雷劫。” 龙珠尚未完全粉碎,只要自己能够快速渡完第一道化龙劫,第二道雷不会太强。雷劫还在势如破竹地爆发,银龙几乎从盘旋在苍穹下至低空处,爪子上血迹斑斑。 面对来势汹汹的化龙劫,作为局外人,罗刹道君被逼得后退。他听不到顾崖木和杜圣兰的交流,神情愈发凝重,按理第一道雷劫不会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再看银龙的伤口几乎分布在尾部和前一截龙身,顿时明白这是在保龙珠。 留大部分真气护住龙珠,继而控制住第二道雷的强度,好给杜圣兰创造一个良好的夺舍环境。 串宝物的名目从脑海中闪过,最后化为口中的一道叹息。化龙劫的等级远在一般突破天劫之上,罗刹门的那些宝物,没什么能派上用场的。 雷光的穿透力很强,杜圣兰近距离贴着顾崖木,正想要施展淬体法,龙目好像发现了它,微微摇头∶“把精力都留给夺舍。” 这是最合适的法子,如果能夺舍成功,杜圣兰就可以反控制最后一道天劫的强度,提升顾崖木的渡劫成功率。 可他望着全身都在流血的龙躯,喉头堵着很多话,心中的酸涩难以言喻,最后只是轻声说∶“我在。” 他会一直在。 正如顾崖木说得那般,同生,也同死。 轰鸣的闪电中,银龙主动飞身而去,爪子接触雷劫的刹那,它的身体像是被劈成了两截。剧痛下,银龙也只是微微一颤,遂即直接用爪子去抓向雷霆中最汹涌的一片劫光。 顾崖木强撑着一口气,不能有任何放松,否则便会在下一刻爆体而亡。 雷霆被扯裂,融化在了烈焰当中。 杜圣兰游离在边缘地带,主动冲向火焰,他想试试重新复苏时,会不会好转一点。残酷的现实证明,完全没有用,参与天劫前是什么状态,每次复活时便是什么样的。 闪电苗子中的元神小人,依旧是缺胳膊断腿的状态。 狂风呼啸,电流疾速融合,微微夹杂着一丝异常紫色的雷劫在轰鸣声中凝聚。 与此同时,天罚之力攻破了防御大阵,再次冲杜圣兰而来。恐怖的死亡之光蔓延,被无形的屏障阻止,下界包括夹缝空间,不能干预渡劫者是铁则。 任何想要削弱雷劫的行为都不被允许。 这是一场天劫和天罚之间的较量,确切说,是天道意志和天道之力间的角逐,前者在试图重新掌握后者。 两种不同的劫光对冲,紫红和黑色的光芒融合蚕食,整个场面绚丽异常。光芒甚至透过界壁,上下两界不少修士也能看到。 凡是和天道挂钩,威严无尽,意志薄弱的修士在天威下忍不住屈膝。 “打起来,打起来……” 眼看膝盖就要挨地,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看好戏的自然是杜圣兰,苦中作乐的本事他向来不缺。似乎想到了什么,杜圣兰和其他天劫抱团成功,待到第二道雷降下时,主动朝着近处天罚和天劫交手的地方而去。 恐怖的摩擦中带出一串电花,作为罪魁祸首,杜圣兰拼命往雷柱的中心区域钻。电柱被削了一层皮,真正降下去的刹那,体积缩小了不少。 杜圣兰正式开始夺舍。 两个“老弱病残”∶顾崖木和杜圣兰正在雷海中挣扎。 最关心结果的杜青光和天道碎片却从顾崖木断角前,便被迫远离夹缝空间。 无他,天道碎片发现了飞雪道君来了,不但他来了,准帝级傀儡的气息也在接近。献祭了一丝天道之力,碎片现在并非傀儡的对手,只能暂时撤离那片区域。 杜青光选择退到梵门旧址,果然没有被傀儡搜寻到。 曾经无比辉煌的梵门,门口的石碑都被削了一半。不受荒凉的气息影响,在这里看不见夹缝空间的景象,碎片仍旧死死遥望那个方向。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等到飞升。” 碎片修炼出的灵识暂时离体,但本体还在杜青光脑海中。只顾着看远方,天道碎片丝毫没有注意到杜青光沉冷的面色。 迟则生变。 正常情况下,天罚根本不可能拖延这么久。 空气过分沉默,碎片终于回头看了杜青光一眼,后者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死局,没有人可以从天罚中逃生。”碎片忍不住再次强调了一遍。 杜青光略敷衍地点了下头,心中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世上存在真正的死局吗? 大脑袋恨不得塞进去,雪花狮子迟迟没有感觉到纸人回应,忍不住上前两步,最后是被阴犬咬着脖子提了出来。 “他在夺舍。”阴犬直接道出村圣兰的目的。 雪花狮子眼睛瞪得滚圆,在贯穿天地的光芒间,终于看到缺胳膊断腿的元神小人。 念咒,施法,掠夺。 元神小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好像业务很熟练的样子。 实际杜圣兰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从容,他觉得自己炸开了。一直到现在,杜圣兰都不敢彻底让元神出窍,微微迟疑了一瞬,望着周围的雷壁,他终于下定决心,元神猛地飞出。 连续碰撞了两次,仅剩的元神小人更加支离破碎。杜圣兰咬着牙往前冲,他不能后退,如果不能夺舍最弱的第二道化龙劫,第三道就更加没有希望。 “嘶”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正体会到的痛苦远比想象中要多。 这夺舍功法可以改名叫夺命功法。 其中那条道心如莲般澄澈,全盛状态下便也罢了,此刻元神都快要崩碎了,哪里还能澄澈得起来。 咚!咚! 杜圣兰竟然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同于不断消失的手脚,最脆弱的心脏如今生机过分旺盛,仿佛就算身体毁了,它还能存在,似有额外的力量在注入。 “信仰之力。” 罗刹道君第一个辨别出来,看热闹的上界修士也陆续发现。曾几何时,梵海尊者为了收集信仰之力,想要大肆在下界建庙,没有仙人不渴望得到信仰,这是游离在修炼体系外的力量。 如今这股力量正从心脏流出,护住了仅存无几的元神小人。 一位仙人差点直接跳脚∶“疯了吗?谁会信仰他?” 来自仙界界壁处无限疑问的目光投向下界。 隔着一片劫光和夹缝空间,即便互相看不见,但下界修士隐约有所感觉。九奴下意识望向牧童,收童恼羞成怒∶“我又不是变态!” 边说视线转移到雪花狮子身上,大脑袋被看得满是疑惑。 “不是它。”阴犬冷冷开口。 这孩子对村圣兰有着绝对的依赖和信任,但不属于这个范畴。信仰这东西,多少是有一点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在一众猜测中,搜寻幕后黑手无果的傀儡进入夹缝空间。 它用冷漠的声音说∶“为了爱,为了奉献,国主,福乐国的子民与你同在。” 话音落下,信仰之力更加旺盛。 杜圣兰想起了老婆婆,事实上小世界的原住民并不多,还落了不少在夺城战中,照理群众基础不可能这么浑厚。 莫非奉天女帝最近又在开疆拓土? 无暇去环琢磨小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伤势得到缓解的情况下,杜圣兰迅速进入状态。他用全部修为去推动夺舍法,掠夺的瞬间,元神轰然溃散,每一个分解的粒子死死扒住化龙劫融入。 熟悉的被劈裂的感觉。 几平麻木的浮沉中,杜圣兰隐约看到银龙在用爪子扯去雷劫的边边角角。 顾崖木处在渡劫状态中,但他要准确地拖延时间,在杜圣兰成功前,进一步帮其控制雷劫强度。 -个呼吸如今对双方都很漫长,虚空中的漩涡逐渐变得平静,化龙劫模糊了一瞬,内部突然闪烁出强烈的光芒,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桎梏中挣脱。 “顾崖木。”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在雷光下也即将快要到达极限的银龙,目光罕见地温柔,它想要回应,但实在是太过疲惫,扒拉着雷劫的爪子脱力地下滑。 就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第二道化龙劫已经快要消散,元神小人在回归天上前,突然轻轻在断角处吻了一下。 很轻,仿佛是个错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施加了淬体法,让人意乱情迷。而后小天雷轻轻对着伤口吹了口气,用带着轻哄的语气说∶“不疼。” 银龙半阖的双目重新睁开。 …它还能活! 第三道化龙劫是最重要的一道,杜圣兰正在努力控分。期间余光瞥了眼旁边,天罚尚未彻底消失,不由暗叹一声可惜。 劫光下都很难抽身,否则完全可以让顾崖木去上界渡劫,叫上傀儡一起控分。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他便被迫和一堆游走的闪电直冲而下。 最后一道雷劫是最关键的,也是最难的, 杜圣兰好像要说什么,声音却被雷劫模糊,银龙反而安慰他道∶“没有退路,放心,我一定成功。” 五蕴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金色的河流不知不觉间流淌到银龙下方。 牧童手一挥,聚魂阵飞到了顾崖木那边。 纸人也摇摆着停在他身前不远处。 先前落选的三个选项,现在成了顾崖木的备选。 尽管杜圣兰全力削弱,但最后一道化龙劫的威势依旧恐怖,冥冥中力量的牵引下,它化为了一把刀,刀芒泛着红光,冲着银龙无情斩去。 雷劫触及到肉身,刀尖一点点下沉。 这把恐怖的大刀原本是要向着丹田处砍去,杜圣兰硬生生扭转到尾部,顺着刀尖扩散的电流强势灼伤了皮肉。 任谁都能看出顾崖木渡过这道雷劫的概率不高。 通常陨落的修士中,一半是死在厮杀中,另一半就是天劫。联系到自身,倒没有多少幸灾乐祸者,有人感慨∶“道途坎坷,天雷无情。” 还没等他再感叹一句,雷劫裹挟着杜圣兰的声音,这一次格外清楚地传出- “等你化龙,我们就结为道侣。” 这一刻,银龙又可以了! 它猛地一甩尾,瞬间爆发出的能量都快要赶得上化龙劫的凶残。鳞片炸起,不复从前明亮,但依旧锋利,雷劫所化的长刀遭到横扫,断裂一分为二。 “去。”从胸口扯出三百斤的心魔,丢到了天上。 独立心魔便是有这种好处,虽有时刻被吞噬的风险,但用得好了,能成为一大战将。 心魔一路高歌,也许是骂脏话,只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听着像是吟唱。黑色的拳头带着无穷的怒火,仿佛那雷不是雷,而是某个人脸,一锤头挥了上去。 先前那说天雷无情的修士,脸色铁青,憋出一个“日”字。 “好!”阴柔男子抚掌∶“现在有希望了。” 九奴眯着眼∶“我干儿子在哪里?有没有被打到?” 杜圣兰早就恢复了一开始的摸鱼状态,还在最边缘的地方挂着,准备等化龙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自然散开。 被斩断后的化龙劫,不过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刚刚心魔对天打了一拳后,劫光反弹,不幸从三百斤缩回了拳头大小,银龙一鼓作气,踏着虚空,用早已血肉模糊的龙爪冲豁口处又是一划。 化龙劫层层崩裂,直到最后全部粉碎,伴随一声清亮的龙吟,龙珠的裂缝一点点愈合,龙首恐怖的血洞里,断角也正在重生。 夹缝空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另一边天道碎片几乎要望眼欲穿。 再等等。 它不断重复没人能逃脱天罚之力,不同于一开始和杜青光强调,现在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地洗脑 -秒钟像是一个纪元。 漫长的等待中,它飞了起来。 “是要飞升了吗?”碎片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 杜青光忽然觉得这碎片比那只狗还蠢。 夹缝空间的天罚已经耗尽,道源却迟迟没有回归,巨大的天地之力牵引,将他们拉往虚无之处。天道碎片惊恐地拼命挣扎∶“不,不!” 它不甘心,它不要去补天。 碎片拼命感应着道源,然而一丝都没有等到。 惊恐让它失去了戒备,直到剧痛传来,天道碎片突然发现更近的危险就在身边,它的力量在不断被杜青光吞噬。 “干你祖宗!没有道源,又失去了天道之力,大家都要去补天。”碎片不再隐瞒失败的代价,破口大骂∶“再有力量有个屁用!” 杜青光不知道杜圣兰是怎么扛过天道之力,但他已经和碎片融合,仅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脱困。当下唯有保住识海,纵使补天来日也未必没有脱身的可能,天道如果是铜墙铁壁,就不会出现碎片残缺。 远处一道流光正在靠近,小天雷坐在银龙的脑袋上,靠着龙角似笑非笑望着他们。 “还真是躲在这里。” 顾崖木渡劫成功后,傀儡说感觉到了天道碎片的气息,但一直找不到,杜圣兰立刻想到了梵门。梵门衰落,流落在外的弟子生怕和师门扯上关系,以至于这里格外冷清,适合藏身。 不过在杜青光和天道碎片被迫起飞后,藏得再好也无用。 银龙控制着速度,和他们一起上升。 村圣兰就像送死刑犯进刑场,在做最后的家属陪同,画面感人但家属却是微笑的∶“父亲。记得你教过我,走对捷径比走捷径更难。” 上次他这样称呼时,还是第一次取得突破来找杜青光。 那时的幼童负剑吃力前行,目光看着的是大厅里高高在上的家主,后来他依旧在负剑吃力前行,只不过不需要再看着谁。 没有理会他话中带刺,杜青光右手抬起,抓住天道碎片的灵识,不顾它的惨叫声,汲取着其中能邮。 “大道无情,道途上走的皆是殉道者。” 他的瞳孔好像跟着虚空一样扭曲∶“区别不过是殉众生,还是殉自己。” 亲眼看着他在吸收天道碎片,杜圣兰冷笑一声∶“都要去补天了,何必苦苦挣扎?有没有自我意识,最后都会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当初正是仗着这一点,四大家族强势地想推他去补天。 上到千丈,虚空中有一股超凡的力量缭绕,谨慎起见,银龙没有再跟着。 苍弯中出现一个如巨型岛屿的漩涡,杜青光的身体几乎就要融入其中,滔天的压力哪怕在下方都能感受到,死死盯着这一幕,杜圣兰忽然扬声问∶“你可知败在哪里?” 天空中一片白晕,虚无的白光中,无法看清杜青光的表情,他的身影也在消散。 杜圣兰又道∶“不妨想想我的名字。” 一段久远的记忆,横跨了二十年的光景而来。 杜圣兰刚出生时,天生兰花怒放的异象,一向避世的天机道人亲自来道贺。 “恭喜杜家主得偿所愿。兰有花中君子的美誉,这孩子必定前途无量。” “花中君子……”杜青光负手而立,久久凝视异象,末了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这一脉刚好走到“圣”字辈,杜圣兰的名字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寄予了四大家主飞升的希望,他们希望的自强不息,是杜圣兰能在规划下成长,磨练出坚韧的心性去补天。天道碎片在寻找幽兰尊者转世的时候,杜青光正是想到那年的异象,才压下最后一丝不确定。 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时异象的真假。 杜青光的身体在这一刻直接溃散,苍穹中看不见的无底洞时隔近万年,终于再次补全。 最后的一瞬,他的思绪还没有从当年的回忆中挣脱,同裴九星清空附近看到异象修士记忆的时候,天机道人站在厚厚的砖墙外,一直站到日落黄昏,方才转身离开。 他留下了一颗亲手打磨的,晶莹剔透的棋子,放在门口石阶上。 这么多年,杜青光一直以为那颗棋子指得是杜圣兰,现在想来,天机道人讽刺得是自己,从他知道了天生道体一说,就成了对方手中的一颗棋子。 杜圣兰根本不是什么幽兰尊者转世。 “天机…哈哈哈……好一个天机……” 补天时,都能异常平静的杜青光,却在消散时爆发出了略带不甘的笑声。 杜圣兰也笑了,但那笑容格外复杂,最后嘴角几乎没有弧度。 如此精于算计的一个人,不知杜青光回望这二十年时,会不会觉得讽刺。 笑声消散,天地间重新归于平静。 杜圣兰闭着眼,明显感觉到了灵气要更加浓郁。当他再睁开眼时,远处一道身影失魂落魄走来。 笑笑没有习惯性穿梭空间,终于停下脚步时,肩膀微微颤抖。 黑布下,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一直到罗刹道君和飞雪道君出现,笑笑猛地跪在地上,凄厉地哭喊着∶“二师兄,二师兄他……” 罗刹道君和飞雪道君同时一怔,好像知道未说完的话代表着什么,后方喜气洋洋抱着一堆妖兽的灵青道君呆愣道∶“你说什么?” “太迟了……”笑笑低吼着∶“我找到他的时候太迟了。”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杜圣兰垂下眼,不是迟了一刻,已经迟了二十年。 罗刹道君脑海中似乎有微微的嗡鸣声,半晌他痛苦地阖上眼。 除了笑笑,从天罚降临的一刻,其他人隐约猜到了对方在算计什么。剑心镜空间,杜圣兰抢先一步去拔剑,雁劫剑不会易主,如果杜圣兰不是幽兰尊者转世,那便是它受到蒙蔽。 顾崖木看向杜圣兰,后者沉默了一下,取出雁劫剑。 顾崖木的指尖触及剑柄,雁劫剑正要震开,突然收敛住剑气,去感知他的灵魂。 “唉?!!” 雁劫剑吓得掉到地上。 怎么会有两个主人? 雁劫剑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罗刹道君等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复杂,灵青道君喃喃∶“明明一点都不像。” 幽兰尊者为人温和,偶尔喜欢搞一下恶作剧,比如将机缘留在最显眼的位置,甚至直接塞进石头里。更多时候,他睿智沉稳,那种风采纵使忽略修为丢进人群中也无法忽视。 杜圣兰忽然道∶“前世今生,本就不同。” 他不愿意踏入那条河流转世,也是因为这一点。 不过再给顾崖木一千年,不是没可能变为一个有耐心的长者,至少教雪花狮子时,他还是挺耐心的。 顿了一下,杜圣兰开口道∶“天机道人还有一个徒孙在下界。” 笑笑却是直接摇头∶“二师兄不可能有子嗣的。” 走这一道的,几乎是子嗣断绝。 “或许是认养的一个徒孙。”罗刹道君看了一眼灵青,灵青道君拿出一本秘籍和丹药给杜圣兰∶“帮师兄一个忙,把这些带给他。” 上界有灵压,直接带人过来是不可能了。 杜圣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等等。”灵青道君叫住他,突然伸出手,像是对待一个小孩子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叹息道∶“二师兄的事,你受委屈了。” 杜圣兰并未回答。 坐在银龙身上赶往下界的时候,一道声音飘向后方∶“最后的选择,是我心之所愿。” 灵青道君一怔,不由失笑摇头。 一路上,顾崖木并未责怪杜圣兰主动替他挡灾,杜圣兰也没有再提断角堕蛟一事。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们知道有些事情无需多言。 是心之所愿,是心之所向。 也是心上人。 界壁。 杜圣兰冲着五蕴大师和牧童等人挥手∶“回头成仙宴上见,记得来。” 穿过界壁,一路飞越百万大山,路过斩月山时,龙尾轻轻一摆,斩月山上空顿时黑浪滚滚。 副掌门李道子连忙率一众长老出来,严阵以待。 然而那两道身影早已走远,刑堂长老紧张道∶“要不要通知宗主回来?” 李道子想了想∶“就算报仇,牵连斩月山的可能不大。” 他们只会去对付宗主。 人走远了,李道子还站在原地。 以为他是在防止杜圣兰和顾崖木去而复返,长老们跟着守在周围。熟不知李道子只是想到恶龙挣脱封印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漫天浊浪和火焰。 良久,他目露奇光∶“世间缘分,当真神奇。” 时过境迁,这一人一龙竟还纠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下最后的一个字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分。我曾经想过,如果是真君子,能不能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活下去,后来又觉得这个想法过干浅薄,好人不代表迂腐,他们更加能坚守本性,随机应变……感谢一路陪伴,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