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忘情录》作者:觉者 文案: 作为重生的代价,庆辜须背负起宿主所犯过的错,受家族冷目,手足背离,仇人追杀,一副功体被废的躯壳,又如何一步步攀上那可望不可即的仙道?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魂抛盛世 大兴仙朝最鼎盛的时候,莫过于修仙世家的相继崛起,如雨后春笋逐渐占据这片大陆,以太微、方天、钦无三大世家为首,兴朝上下奉行仙道,四海八荒仙迹可见,就连出身低贱的平民都盼望着脱离柴米盐油的生活,进入仙府修炼,早日得道成仙。 冥冥之中,一抹孤魂,在时空中漂泊了许久,久到不知存在于何年何月,仙朝建朝后两百二十一年春,‘它’终于在这一日睁开了眼睛。 身下是坚硬的床板,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映入眼帘的是有几张蛛网的天花板,架子床轻轻一晃,她硬着头皮撑起沉重的身躯。 手摸索到附近的檀木桌,因为视线还未适应的缘故,不小心碰倒了花瓶,“啪”一声,地上散开无数碎片。同时也惊动了屋外的仆人。 “小……小姐……” “四小姐醒来了!四小姐醒来了!” 绿裙子的丫鬟一副像见了鬼似的表情,匆匆忙忙奔出去!她一头雾水,坐在桌边揉着太阳穴,慢慢地习惯这副躯壳。 太微庆辜,太微仙府已逝的三爷的独女,因为三个月前的一场斗法身受重伤在床上躺至今日,殊不知真正的太微庆辜已死,来自异世的孤魂成功占据了她的躯壳。 “太微……庆辜……”她喃喃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已不记得前世如何逝去,只有这个名字和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都是属于太微仙府四小姐的。 她恍然,前尘不过一场梦,如今真实活着的是太微庆辜,看来这一世注定要继承太微庆辜的人生。 这时,有人来了。 来的是方才那个绿衣裙的丫鬟,她模模糊糊记得,这孩子是她的贴身丫鬟,名唤丛儿,再往下想时,头壳疼得厉害,记忆一片空白。 “小……小姐,您没事吧?” “我是死了么?”庆辜没好气地问。 丛儿愣了一下,说道:“怎、怎么会,小姐这不是好端端地醒来了?可吓死丛儿了……” 丫鬟嘴上说着恭维的话,眼底有藏不住的恐惧,她眯起眼睛,看来宿主没少欺负这丫头。 庆辜看着自己白嫩的手,觉得有点不对劲,迅速拉下袖子一看,手臂上有六七道伤痕,再看左臂,也有三四道早已痊愈的伤痕。 眼看着她要解开衣襟查看伤疤,丛儿连忙心惊胆跳地说道:“小姐……别看了。” 庆辜停下了动作,手缓缓下移,按住了心口,感受心脏的跳动,不禁微微蹙眉,心道: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究竟得罪了谁,居然对一个小丫头施与如此残忍的手段! 丛儿大气不敢一喘,小心翼翼注意主人的神态,本以为她会生气,甚至做好了被她打的准备,却发现桌边的四小姐单手撑着额头,闭目静思了许久,才睁开眼睛。 不对啊……若是以往的小姐,必定会怒不可遏寻世子爷报仇,难道是因为受了这一劫,小姐突然想开了,性情大变? 丛儿发愣的时候,庆辜已经来到了她身前,丛儿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庆辜突然抓住她的手,丛儿才免于摔倒,受宠若惊的模样,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你很怕我么?”庆辜有气无力地问,揣测这丫头的心思。 “哪、哪有的事……”丫鬟眼神闪躲。 这时庆辜看到了丛儿手上的伤,丛儿连忙拉上袖子,庆辜却问:“这是,我打的?” “怎、怎么可能,小姐是对奴婢最好的……” 口是心非……她微微蹙眉,挠挠脑袋,心想这宿主怕是个嚣张跋扈的人。 庆辜坐了下来,扫视了一眼冷清的屋子,以及外面荒凉的院子,沉声道:“你撒谎我会看不出来吗?莫要再这样,以后我不会打你,不许再对我撒谎。” 小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丛儿仍是心惊胆战,因为她所认识的太微庆辜,可是个…… “小姐多心了,丛儿不会欺负自己的主人。” 丫鬟低下了头,庆辜无奈看了她一眼,看来自己还是无法让她放下心,身份贵贱造成的鸿沟注定难以真心对待……这该死的阶级社会。 丛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小姐,您醒来的消息奴婢已经告知家主,家主传令,让小姐您到正堂一趟。” 家主?什么家主?这二字牵引到太微庆辜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她想起一张严厉却模糊的脸,太微仙府的府主,她那已逝的父亲太微玄清的长兄——太微玄弈。 可惜她只记得一些人名的脸孔,以及亲属关系,至于这十六年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概不知,等会若是见了这位大爷,难道要装失忆蒙混过关? 庆辜心里没个谱,依旧自己在府里不受宠的状况,看来难逃这一场磨难。 恍惚间她看到一袭红衣在血海中起舞,张扬而美丽,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她,有恐惧,有怨恨……这难道是,真正的太微庆辜? 可惜,她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 “去见家主岂不是得换一身得体的装扮?”庆辜微微笑了起来,对丛儿道:“丛儿,替我拿一件素色的衣裙吧。” “素……素色?”丛儿吓了一跳,发现小姐真的变了,小姐以前明明偏爱红衣,如今却是…… “嗯,有什么问题么?” 太微仙府的四小姐长相可人,并未到了像三小姐太微庆玉那般让人惊艳的地步,但她细心地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笑容十分甜美,连一旁的丛儿都看呆了。 一袭白裙加身,薄纱罩体,丝绸般的长发披在肩上,衬得人比花儿美,更添气质,真真人靠衣裳。 小姐好像真的变了……丛儿微微抬头,心中有些想法在悄然变化。 庆辜步履从容行至门边,推开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没有什么比鲜活的躯体更美好了。入目之处,天地明朗,庆辜的视线越过荒凉的院子,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自身所处的四海轩恰好位于仙府的高地,放目望去青黛色的房屋鳞次栉比,古色古香足以入画,远山朦胧仙气萦绕,而纵横在天地间御剑飞行的修者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哇,这是到了仙界了吗?”她笑起来开心得像个孩子。 丛儿愣了愣,说道:“小姐,这是人间呢,唯有得道成仙才能飞升仙界啊。” 庆辜却道:“那仙界会不会太冷清了?我觉得人间就很好,我喜欢这里。” 这还是丛儿第一次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傻了眼。 “走吧,大爷还在等着我们呢。” 正堂内,太微仙府的府主太微玄弈及其夫人萧沉雅、二府主太微玄阑、以及大公子庆梧、二公子庆心、三小姐庆玉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聚集于此,长者在座,幼者在侧,气氛严肃沉寂。主座上太微玄弈虽已过五旬,其三十左右的年纪修为已突破七重天的境界,自此容颜永驻,再观二府主太微玄阑,倒是比自己大哥老了许多。 太微庆辜踏入正堂的门槛时,除了太微玄弈,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庆辜感受得到,他们的目光并不友善,夹杂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匆匆扫了一眼几个兄弟姐妹,到主座面前行礼:“庆辜参见大爷。” 三个月后醒来的太微庆辜,着实令众人大吃一惊,与他们印象中那个嚣张跋扈,一袭张扬的红衣大相径庭,大公子眼里闪着惊异及几分惊艳,二公子目露疑惑,三小姐紧紧盯着她,连闭目养神许久的太微玄弈都忍不住抬眸看她—— 但是那双眼睛出来淡漠与不屑,再无其他。 这位便是大爷……?庆辜刚进来时心里不太相信,如此年轻且玉树临风的青年竟是她的大爷,旁边那位四十左右的大叔气质上要输他一截,记忆中有些东西清晰了,她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太微玄弈,太微仙府修为最高的人。 太微玄弈的目光让人看不透,并未赐座于庆辜,淡淡道:“你此番捡回一条命,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记忆搜索,却是想不起重伤前发生过什么,太微庆辜嗫嚅道:“庆辜却是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还望大爷提醒。” 萧沉雅仔细观察她,在太微玄弈耳边低声说道:“老爷,庆辜怕是真忘了,不如待几日她恢复记忆……” 太微玄弈却是重重一拍,太师椅的把手竟是断了,众人惶惶不安,仿佛山雨欲来之势! 庆辜着实吓了一跳,却见太微玄弈面无表情的一句:“庆辜,受此一劫,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吗?” 这让她怎么说?失忆了能有什么办法? 正犹豫着,太微玄弈无声出手,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狠狠地扇倒在地! 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原本以为太微庆辜打算装失忆逃过一劫,可没想到,她竟然心甘情愿受下一掌,若是以往的她……绝对能躲过! 庆辜整个人都云里雾里,搞不清哪里来的人赏了她一巴掌,胸口憋着一口气,但又不知向谁发泄。 她有一种感觉。 这是她应得的。 ☆、恶女宿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太微庆辜没有哭,也没有闹,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果然,从鬼门关走了一回,终于知道怎么收敛爪牙了。”二府主不紧不慢地开口。 “收敛吗?”太微玄弈却是不屑,“庆辜,你在心里怨恨着大爷对不对?可你要知道,若非之前的重伤,你早已死在外面,且不会有人替你收尸,我太微仙府就当没有你这个四小姐!” 萧沉雅默默地想:老爷话说得太重了,三爷最受兄弟宠爱,三爷早逝让大家心疼不已,留下这唯一的女儿虽是个叛逆,却也舍不得下重手……如此气她,怕是会变得更加叛逆。于是说道:“老爷这话说的,庆辜自小无父无母,难免叛逆了些,若是一心改过,老爷也是愿意将你当作亲生女儿养的。” “废言!”太微玄弈冷冷哼了一声。 二公子好笑地看着狼狈的堂妹,说道:“大哥你猜猜看,她会什么时候爆发呢?” 太微庆梧很不高兴,说道:“她最好是失忆了,从此改过自新,太微仙府……承受不了第二个太微庆辜!” “所以说,她还是死了好。”太微庆心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些话莫要乱说,她毕竟是我们的亲人,再怎么离经叛道,我们也有一份责任在。”大公子无奈道。 “若仅仅是离经叛道还好……”三小姐太微庆玉幽幽道,“你们看她做的那些事,还是人干的事么?” 两位公子陷入了沉默。 场面一度沉寂,只见太微庆辜一手捂着受伤的侧脸,默默地低着头,双眼微阖,竟是什么也没有说。 后方的丛儿小心翼翼看着这一幕,手心不禁出了冷汗,真担心自家小姐突然发难,顶撞家主,因为现在的太微庆辜并没有一抗之力…… “为何沉默不言?”太微玄弈冷冷道。 庆辜微微抬头,半晌才道:“大爷,您想要庆辜怎么做呢?” 不知错在何处,她只有顺着长辈的意思,抚平他们的情绪,庆辜看得出来,这家人并未狠得下心抛弃她,无论她之前做过什么,只要她服软,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办法。魂抛异世,她自然懂得亲人的可贵,再也不想经历浑浑噩噩无处依靠的漂泊之旅。 “既然你唤我一声大爷,你大爷便将话说清楚了。”主座上的男人眼神淡漠,“你捡回一条命,也从此失去了修炼的能力,对你而言却是因祸得福,对太微仙府,算是解决了一个祸患!” 家主的话如刀锋,字字句句毫不留情地刮向太微庆辜,庆辜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愈发苍白。 “哼,太微仙府养一个废人并无大碍。” “只要你不给我们惹事。” 二公子却是觉得奇怪,“难道修为被废,四妹当真变了一个人?” 太微庆梧摇摇头说道:“希望她确实明白自身处境,如今四妹毫无反抗之力,若真惹恼我爹,怕是一怒将她斩在鬼霄刃之下。” 而太微庆玉的脸色有几分阴沉,轻哼一声,悄然离去。 家主并没有多少刁难太微庆辜,太微玄弈的意思是,只要她从此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废人,做一个乖巧听话的侄女,她就始终还是太微仙府的四小姐。 踏出正堂门槛时,庆辜的脸还是火辣辣的,略显红肿,她的步伐无比沉重。 修为被废、无法修炼……她实在难以接受,若是原来的太微庆辜,难道能够接受么? 因着主子心情不好,丛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跟在后面,两个人顺着林荫小道走向四海轩的方向,风儿静静地吹起太微庆辜的裙摆,周围一片寂静。 走到一棵柳树前,庆辜突然停了下来,丛儿一怔,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 “呜呜呜……”这位心高气傲的四小姐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真真吓煞了丛儿,只见庆辜揉着脸蛋,露出一副相当丧气的表情,说道:“丛儿啊……” “小、小姐,您怎么了?” “你家小姐从醒来就没吃过东西,快饿得没力气了……”说着就往后倒。丛儿急忙扶住她,“小姐,小姐你醒醒啊!是丛儿疏忽了,立即给您准备膳食!” 庆辜翻了白眼,“谢谢,请拖我回去吧,我饿得走不动了。” 丛儿满心疑惑,四小姐跟之前的性情也相差太多了吧?若不是她日夜照看,真以为四小姐被人调换了。 “小姐,四海轩马上就到了,您再坚持一下吧……” “可我真的走不动了,我看此地风景甚好,不如你去将吃食拿来。” “这……好吧,小姐莫要乱走。” 庆辜嘿嘿笑了两声,靠着树干坐下,努力搜索这副躯体的记忆,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仍是徒劳。 上天既然让她重生,那么,丢失的记忆,是否可以抹消过去?毕竟那是属于宿主的记忆,她无法继承这份记忆,却是承受了宿主的遭遇。 庆辜认为,重活一世本就难求,她既然重生在一个不受待见的少女身上,宿主无论犯过什么事,她都必须一一承受,并改正。这是作为重生的代价。 那么目前必须弄清楚的是,宿主之前究竟做过什么,竟引得家族怨恨? “怎么?你是真的失忆了?还是撞到了脑子,所以变傻了?”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庆辜吓得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身穿藕色长裙的少女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太微庆玉身形窈窕,面若桃花,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从小备受府中众人喜爱,正因如此,太微庆玉十分看重自己的家族。 和太微庆玉对视的片刻,庆辜有些晕眩,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片段。 “你是家族的败类,太微之耻!我们一族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人!与其让你死在外面让家族蒙羞,倒不如死在我手上!” 一道红影,满身鲜血,摇摇晃晃地走来。 “太微庆玉……你就这么想杀我?你可知手刃同族是什么罪……呵呵呵,你可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你敢毁掉他们的期望么?” “我为何不敢?今日除你这孽障,庆玉甘愿承受手刃同族的大罪……为了守护太微仙府,无论刀山火海,这是每一个族人该为之事!而你呢,你都做了什么?太微庆辜!你这个恶魔!” 红衣少女不屑地冷笑,嘴唇翕动,她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记忆回到现实,庆辜望着面前的太微庆玉,那女子的目光炯炯有神,像刀子般刺入她的心脏! 好痛! 这是……威压? 庆辜忍住恶心的冲动,微愠道:“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使用威压,三姐姐未免有些过分了。” “果然你在大爷面前是装的。”太微庆玉毫不意外,“论过分,太微仙府中哪有人比得过你?别给我装无辜了!” 不行……我这脾气啊,必须收敛收敛。太微庆辜咬咬唇,若是就此与她置气,只怕日后难以改变众人想法。 庆辜支撑着身体,勉强抬头,从嘴角挤出一抹微笑,“可是三姐姐,庆辜真的不知道以前做过什么。” “失忆了,难道就能抹消过去的一切么?”太微庆玉冷冷道,“你所伤害过的人,手上沾过的鲜血,可不会因为你的失忆而改变!” “你所忘记的那些事……需要做姐姐的我一一向你道来么?” 面对太微庆玉凌厉的目光,庆辜竟是打从心里感到恐惧,她虽然想知道宿主以前做过什么,但……她担心宿主犯过什么不可饶恕之罪,否则怎么会这么遭人恨?这一刻,她感到呼吸难受,唯恐没有信心去承受这份罪孽。 太微庆玉向前一步,一字一顿说道:“六岁时,你亲手杀害生母,随后克死生父。” “……!”怎么可能……光这一点,她足够成为世人眼中的孽障,原来,宿主竟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么? “十一岁时,你突破五重天境界,屠杀临凡山门数十名修者,自此四年再也没有回太微仙府。临凡山门为报复,号召江湖人士前往讨伐,却不知你精于算计,一夜之间死伤无数。” 太微庆玉虽是平凡道来,庆辜听在心上,非一般的惊心动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是染上了这么多人的鲜血,原来自己的宿主竟是一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 “太微仙府多年来不断出动人马意欲将你制伏,可你丝毫不念亲族之情,杀害不少同族,你若有一丝向善之心,就不会这般冷血无情!” “不忠不义、杀害无辜、残害同族……你的罪,若非你是太微庆辜,怎么可能活至今日?!”庆玉眼里腾起了火焰,那是对手足反骨的厌憎、绝望、不甘,甚至若有若无的痛惜…… 庆辜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颤抖,问道:“既然……我犯过那般罪过,罪无可赦……” “为什么……为什么家主不杀了我?” 丛儿早就回来了,端着装满糕点的盘子默默躲在柳树后,听着这一切,阴影之下她的表情略显阴沉,更多的是悲伤。 ☆、希望渺茫 “呵,大爷不杀你,那是大爷看在你是三爷独苗的份上,始终顾念手足情谊,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你。”太微庆玉转过身,冷冷一瞥太微庆辜茫然错愕的脸庞,眸光微微收敛,“若非你如今失去记忆、修为尽废,死你一个太微庆辜,倒是太微仙府的幸事!” 庆辜低声道:“你……你不杀我?” “就如大爷所说的那样,”太微庆玉道,“只要你安安分分当一个废人,此生不再走出太微仙府,府中就有你的一方之地。” 三小姐的语气平静了许多,声音变得低沉,“纵然大兴仙朝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亦见不得你这般反骨之人,望你日后好好反省,做一个傻子也好、一个花瓶也好,若再让我发现你有叛逆的行为,休怪我不顾念手足之情!” 太微庆玉撂下狠话扬长而去,留下太微庆辜一人在风中凌乱,她这位三姐的话说得很清楚,她也明白此生不得离开仙府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庆辜看不见前方的路,只觉得双眼被迷雾笼罩,一片白茫茫。 她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太微庆辜……你会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人么?” “小姐。” 这时丛儿走了过来,丛儿表情十分平静,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太微庆辜也没有留意,看见丛儿手上端着的吃食,一扫心底的阴霾,扑了过去:“你总算来了,丛儿,我都快饿死了……” 丛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一时分不清太微庆辜的笑容是真是假。 而对庆辜来说,不管未来有多艰难,这条路她都必须走下去。饿了的肚子得填饱,亲族的关系得重新打好,还有被废的修为必须得想办法重新修炼…… 一步一步来吧。她在心底暗暗地鼓励自己。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鲜活的躯体更美好了,可以感受冬寒夏热,可以享受世间美食,再多的委屈和磨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后,家主下令禁足太微庆辜一个月,让她在这段时间内调养好身体,准备好应付一个月后的英亲王府来访。 自此庆辜就只能在小小的四海轩内活动,院子虽小,却能爬上墙头远眺山下的光景,她喜欢看天水城那些排列整齐的房子,青黛色的瓦片,墙上独有的诗画,都能让她沉醉好久。 每次丛儿离开院子的时候,庆辜偷偷摆托她从市集带回一些小玩意,以及花草种子,不过半月庭院就被庆辜翻了新,扫去了荒凉,变得更加有生气。 丛儿看着小姐认真打理院中茶花的模样,好像在看另一个人,她变得会享受生活、沉得住气,不再有以往的暴戾和颓废。 偶尔庆辜在沐浴的时候会害怕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痕,可是当她触摸伤痕的时候,却沾不到丝毫关于这些伤痕的记忆,她摸了摸自己完好无缺的脸,甚是奇怪,为什么身上伤痕累累,唯独避开了脸蛋? 难不成这个太微庆辜是个极其爱护容貌的人,只顾着保护脸了? 她依旧想不起那个伤她至此的人是谁,也不想去问。 距离禁足结束还有七天,庆辜有点坐不住了,于是向丛儿询问一样东西——关于修炼的书籍。 丛儿表现得很为难,“小姐,不是奴婢不愿意帮忙,之前家主下令禁足的时候说过,不准小姐再碰任何修炼书籍……” 庆辜很不解,“我都是个废人了,看一看应该没有关系吧?我只是好奇。” 丛儿说:“我想家主是担心小姐回忆起之前的事,毕竟……”丛儿不敢再说下去了。 庆辜撇撇嘴,走到花架边,捻着叶子,无奈道:“丛儿,你也不相信我已经彻底改变了么?” “这……丛儿怎敢……”丛儿掩饰心思,垂下脑袋。虽然这些日子的观察确实证实了四小姐失忆,但实际上家主等人都不信太微庆辜是真正失忆,这位四小姐本就狡猾,借着失忆的幌子掩饰过去的罪行、更何况她修为尽废,为了生存而装失忆也并无不可能。 庆辜细细一想:没有借尸还魂的概念,她再怎么表现得善良,别人也只会以为她在装。太微庆辜的叛逆早已深入人心,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相信随着时间推移,总有一日能够让众人认同她。 大中午的时候,庆辜独自一人在院子中央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忽闻一声娇笑从墙头传来。 “二公子,不要……!” 庆辜微微睁开眼睛,放下挡住面门的扇子。 随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明明欢喜得很,不要什么呢……嗯?” 意识到了什么,庆辜立马站了起来,墙那边的声音令她脑袋一阵热,于是三两下爬上墙头,往下一看,这个熟悉的声音,果然是太微庆心,这个风流的二公子。 被压在墙边的小姑娘似是府中的一个小奴婢,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庆辜看见二哥在那丫头身上乱动的手,不禁气炸了,骂道:“那还只是个小丫头,二哥你要找女人,倒是去逛窑子啊!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 两人吓了一跳,那丫头惊愕抬头,庆辜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对方并非不情愿,反而很享受的样子,她开始明白了些什么,太微庆心作为太微仙府的二公子,多少奴婢成为他的侍妾,这小丫头与那些姑娘并没什么不同。 二公子见是太微庆辜,惊得后退了一步,指着墙上的人道:“四、四妹,你怎么会在此?!”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显有恐惧,庆辜说道:“这里是四海轩,我不在这里还会在哪里?” 太微庆心才意识到自己竟是来到了四海轩附近,连忙拉着丫鬟离开,边走边说:“你可别乱来……大爷说过你不得出四海轩,过了这道墙可就是违反了规矩……”说着说着人已经走远了,庆辜伸长脖子,只见两人的影子消失在竹林深处。 庆字辈的几位兄弟姐妹中,大公子庆梧沉稳隐忍,二公子庆心风流倜傥,三小姐惊才绝艳,方才二哥见了她如同见鬼一般,想来正主以前没少欺负这位堂兄。 “还是有一点好处的不是……”庆辜煞有介事地想,“若是遇到这等软脚虾,还能稍微吓一吓,也算对得起宿主以前的‘辉煌战绩’。” 都说四小姐以前是个修炼奇才,如今修为尽废,这些年欺负过的人,始终还会找上门来,这也是家主不让她出府的原因。 正因为家族待她是好的,她顾念着这一份情,默默忍受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委屈,同时她又希望着自己能够改变这个局面。 “小姐,快下来,被人看见了可不好。”丛儿循着小路上来时看见四小姐趴在墙头,以为她要逃走,连忙提醒道。 庆辜发了一会呆,看到丛儿回来,立马下了墙。 丛儿走进院门,不安地对她说道:“小姐需要什么吩咐奴婢便是,府中眼线甚多,被家主的人知悉了,都不知怎么责罚小姐呢。” 庆辜却是笑:“以我之前所犯过的罪,受怎么样的责罚也是应得的,难道不是么?” 丛儿愣住,半晌才低声道:“若小姐当真有意改过,事情总是会往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丛儿,谢谢你安慰我。” “小姐……”丛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庆辜并未发现,反而在想别的事情。 她忽道:“丛儿,你说,修为被废的人还有没有机会重新修炼?” 小姐果然还是不死心么……丛儿生怕她触犯禁令,忙道:“小姐以后还是莫要动这念头,逆天改命难比登天,更何况家主根本不会让小姐再接触仙道——” 庆辜又问:“那世上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重铸灵池?” “……据奴婢所知,并没有这样的药。”丛儿无奈地摇摇头,“小姐……” “好了,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就是想想也好,叫我死心,怎么可能呢?” 庆辜的声音轻灵,像是随着风飘去了很远的地方,周身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之色。丛儿睁大眼睛,只见太微庆辜静静地站着,她望向远山,望向了天涯,透明如水的双眸迷离恍惚,有几分醉人的神色,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哀伤与遗憾。 她伸出手,感受着高处的风拂过,像是说给丛儿听,又像喃喃自语:“我想去更高的地方,才能一览天下的风光,如果此生只能居于一隅,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天下那么美好……一花一草一木,都是那么鲜活的生命。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无数绚烂之景,水也动人,山也迷人……连微微拂过面庞的风,都是那么的撩人……” 她说着说着笑了,看向丛儿。 “如果有一把锁,锁住我心中的恶魔,这样你们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呢?过往的那些事,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杀人,为什么会变得冷血无情,连自己的父母也……” “……那真的是我么?” 丛儿看着她眼底的光,从灿烂至黯然,不禁微微动容,默默抓住了衣角,心道:也许你真的变了,可是以前所犯过的错,是会留下一辈子的痕迹的。 ☆、出府预谋 太微庆辜心血来潮的一段说辞差不多连自己都被感动了,其实她在赌,赌丛儿的忠心,无法用理去说服,便动之以情——她现在十分需要丛儿的帮助。 她抓住丛儿的手,语气十分恳切地说:“丛儿,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难道你希望看着我一辈子被禁足在府中吗?若你能帮我,他日便是粉身碎骨为报,我太微庆辜亦不会有丝毫犹豫。” 丛儿吓了一跳,险些跪下,“小姐,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对奴婢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是认真的。”太微庆辜正色道,“你我自小相伴,虽是主仆,更胜姐妹,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一个下奴看待,所以你也不必在私底下对我战战兢兢。”她叹了口气,笑道:“我也不是不清楚,家主暗地里有让你做眼线的意思,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关注下,我还得讨好你不是?” 被主子一语道破,丛儿不知该说什么,神色略显慌张,“小、小姐……” “你放心,若是被发现,我会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绝对不会连累你的。”太微庆辜转了转眼珠子,“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立誓。” 太微庆辜的神情相当认真,丛儿纵然不忍再拒,内心还在犹豫,低声问道:“那小姐需要我帮什么呢?除了出府,其他的事奴婢会尽量……” 这丫头心里还是没有底,庆辜也不为难她,说道:“很简单,只要你帮我去市集买几本书便好。” 原本丛儿以为她要的是修炼的书籍,可是市集上哪有名门正派才有的这些书?丛儿不禁疑惑:“是什么书?” 庆辜咧嘴一笑:“近日闲得慌,我对坊间小说话本有些兴趣,你替我寻来几本,特别是世家公子爱看的,越是盛传的越好。” 世家公子爱看的……大多是关于平步青云、三妻四妾的艳色修仙传奇,丛儿面色尴尬了一下,弱弱地道:“小姐,您竟是好这口……” “咳咳咳咳……替我买来便是,别胡思乱想。” 打发了丫鬟,庆辜兴奋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当然不是因为她爱看什么后宫小说。庆辜掂量着坊间话本小说的创作者多少会以现实为基础,若是能从中窥见修仙的门路,说不定会对自己记忆恢复有用。 半个时辰后,丛儿果然不负所望抱着厚厚一叠书回到太微仙府。因为觉得丢脸,丛儿不敢走正门,特地绕了后门,却没想到,正遇上大公子外出寻宝。 太微庆梧御空而行,往西而去,无意间瞥见一个绿衣的丫鬟抱着书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回府,于是落地询问。 “你是四海轩的丫鬟?”大公子目光狐疑盯着丛儿怀里的书,“这是什么书,可是要送去给四妹的?” 丛儿一看到大公子就腿软了,“是、是的……” “好你个丫鬟竟帮着她藏书!爹亲说过了,不能再让她碰修炼之类的书,你可知犯了什么?!” 太微庆梧一怒,隐隐的威压袭来,丛儿吓得跪倒在地,怀里的书落了一地! “大公子,奴婢、奴婢没有……” 此时太微庆梧定睛一看,只见地上一本本蓝皮书上龙飞凤舞的墨字,什么“第一美人炉鼎”、“闺房秘录”、“艳色修真”等等……竟是一些不入流的乱七八糟的书。 大公子羞红了脸。 意识到失态,连忙转移了视线,轻咳几声,问道:“这些……这些都是你主子藏的书?” 丛儿不敢乱讲,只好点头。 “这……成何体统?”难怪,难怪这丫头要走后门。太微庆梧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没想到四妹还有这等爱好……罢了罢了,只要她不造次,爱看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回吧。” 大公子御空离开,地上的丛儿抬起头,愕然无语,方才……她好像看到大公子脸红了? “小姐,奴婢回来了。” 庆辜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水瓢跑了过去,接过丛儿怀里的书,搁置在地上。 “丛儿,你可以的,居然一下子买了这么多,是怕我太无聊了吗?”庆辜嘿嘿地笑,一边翻书一边问:“回来的路上有遇到谁吗?” 丛儿答道:“遇到了大公子,不过大公子并没有说什么。” 还好遇到的是太微庆梧,若是二公子和三小姐,可就麻烦了。大公子这个人一板一眼,不会想太多,二公子狡猾,三小姐心思缜密,若真被他们识破,庆辜可是做好了被罚的准备。 算起来,她太微庆辜的运气还真不错。 于是接下来几天她就抱着这堆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而丛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实在不明白四小姐为何耽迷于这种毫无营养的小说,甚至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坊间小说多是杜撰,但关于修炼的框架基本上都是一样,庆辜研究了四五本书,很快就摸清了怎么去修炼。 而随着深入研究,庆辜脑海中那些沉寂的记忆渐渐浮现,慢慢地,她开始想起以前的太微庆辜是怎么去修炼,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试着去尝试,却怎么也无法凝聚灵气。 修为被废,这意味着她体内的灵池已毁,她试着模仿书中主角去重塑灵池,却牵引出一大堆说不清名字的天材地宝,根本子虚乌有,胡编乱造……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重塑灵池的方法? 丛儿时常看到四小姐边看书边叹气,从中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不敢明说,从而有了默许的意思。 距离禁足结束还有三日的时间。这一日用完午膳,庆辜拜托了丛儿一件事。 “炼丹炉、聚灵花、隐身符、易形符……”庆辜一共陈列了三十多种物事,丛儿记下在纸张上,心里却是困惑,抬头道:“大多数都是炼丹用的……难道小姐打算做炼丹师?” 庆辜摇摇头,道:“如今没有修为怕是难矣,总归要找些事来做,总之你先替我买来这些东西吧。” 虽然宿主为她带来了许多磨难,但终究是个千金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金钱支持,每个月府里都有百两银钱以及各类布匹发到四海轩,这个地方虽小,无人打理,吃喝用度却是少不了。 呼呼,这一笔就花了千把银钱,庆辜看着自己的小金库,有些心疼起来。 ——不过,只要能够成功离开太微仙府,一切都是值得的。 庆辜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其实,炼丹炉只是个幌子,为了避开其他人,包括丛儿的耳目。清单上的东西是为了混淆耳目,她要的东西只有三样,足够令人昏睡一天一夜的药草、一张隐身符以及一张易形符。 之前丛儿带书籍回来的时候,庆辜特地问了关于仙府后门的防守,比起前门,四海轩离后门较近,位于西面,恰好西面竹林较多,利于隐藏,混淆视线。 庆辜按在书上所述将丛儿带回来的日眠草和安神散放入丹炉炼制,半日过后,丹炉打开,烟雾散尽后只余下一颗奇形怪状的丹药。 “嘿嘿……” 看着主子诡异的笑容,丛儿有些退缩,“小姐,你想做什么?” 庆辜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炼制的丹药,便送给你了丛儿。” 丛儿看着手中诡异的药丸,觉察到主子殷切的目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家小姐是何等人物,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炼丹,总不能炼出翔吧?”她抱着双臂神气地说道。 “小姐,翔是什么……?” “咳咳,总之你服下便是,我又没有放毒,吃不死人的。你若是有什么反应记得告诉我,我才好调整配方不是。” 小姐这是铁了心让她做实验体了。 自古当丫鬟的命苦,丛儿纵然有千百个不愿,还是皱着眉头吞了下去。 太微庆辜紧紧盯着丛儿的脸,问道:“怎么样?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身子变轻了,或者脑袋通风?” 丛儿捂着嘴,露出想吐的表情,突然眼前一片模糊,有气无力地道:“小姐,我觉得有点头晕……”扑通一声,丛儿倒在了地上。 “抱歉了,丛儿。”太微庆辜将昏睡过去的丛儿换上自己的衣服,拖上了床,盖好被子,然后从那堆物事中翻出了隐身符和易形符。 白银千两,大部分花在这两张符纸上,因为这是产自方天世家的灵符,符纸上画着外行人看不懂的鬼画符一样的符咒,其内灌输了极强的灵力,据说一个五重天修为的修者一天也只能做出一张这样的符。 而且,方天世家的灵符,就算毫无修为的人也能使用。 太微庆辜将隐身符贴在身上,顿觉有一阵风笼罩在周身,再看符纸上的符咒隐隐发亮,于是离开四海轩走到巡逻的守卫面前,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当她是空气。 “太好了,终于能去城里看看了!”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初来乍到,熟悉这个世界是她最感兴趣的事情。 太微仙府的东南方,太微山下,是大兴仙朝最大的天水城,与皇城衔接,她每日趴在四海轩的墙头上,望着城内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现在,她终于要到那充满烟火气息的人间去。 ☆、双天盛名 传说星沙来自九重天,天帝挥动星毫,在空中横画一笔,于是无数星星落下了凡尘。 天水城的大街小巷,偶尔可见一抹亮闪闪如流沙般的光四处流窜,常人触不得、接近不了,像一群淘气的精怪,被人一吓就逃走。 天水城的热闹,庆辜所感受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自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起,她开始渐渐接收到宿主关于城中景致的记忆,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店铺,熟悉的,陌生的,原来当年的太微庆辜亦是欢喜着这座城,如同她此时雀跃的心情一样。 十六年,太微庆辜走过天水城的不少地方,然而那都是她六岁之前的记忆了,如今的天水城与当年相比变化不少,愈加热闹,愈是繁盛。 六岁之后的记忆庆辜无法寻回,三姐姐说她六岁弑母,莫非,属于太微庆辜最光明日子,就只有短短六年吗? 抛开心头的阴霾,她迈着欢快的步伐,走进了市集。 为了出府计划的完美进行,庆辜用隐身符离开太微仙府后,便用易形符变成了丫鬟丛儿的模样,这样才能无所顾忌招摇过市。毕竟丛儿经常出入市集,太微仙府的人并不限制下人的行动,因为谁也不知其主下了什么样的命令。 市集里的东西琳琅满目,庆辜看直了眼,简直想把整个市集搬回家。街边各种小食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口水直流,庆辜想着既然没办法带那么多珍奇玩意回去,那便好好吃一顿满足自己的胃! 她在路边摊寻了一张没人的桌子,点了一份糖蒸酥酪、一份春卷,还有一份叫花鸡,没过多久就端了上来,可谓色香味俱全,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客官,别吃那么急,慢慢品味才能吃出味道呢。”摊主笑着端上了一壶桂花茶。 “唔,谢谢谢谢……” 正吃得津津有味,对面桌子的客人说话声实在太大,令她不得不注意起来。 “方天世家垄断灵符生意,这几年积累了不少财富,他们修仙世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难不成打算‘招兵买马’?” “你不知道,自从那位四公子回来后,他们家灵符生意是越来越好,而且光顾者多是皇城命妇、名门千金……” “这些女人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分明就是冲着那位四公子去的!” 男人一旦酸起来也不遑多让啊……庆辜默默地吃着糖蒸酥酪,搜索记忆,却是半点没有关于这位方天家四公子的记忆,看来两人并未谋面。 说来也巧,她今日所用的隐身符和易形符便是出自方天世家,一上街就听到有人谈论方天世家,看来方天世家的盛名在天水城如雷贯耳啊。 祭完五脏庙后,庆辜打算去人多的地方逛逛,以便打听江湖上的传闻逸事。 太微仙府。 小荷亭中,石桌边坐着两人,一人是刚刚寻宝归来的大公子太微庆梧,另一人是二公子太微庆心。 二公子漫不经心地摇摇扇子,笑道:“大哥此行收获如何?” 太微庆梧道:“你和三妹的礼物我已谴人送至你们房中,此行虽不太顺利,倒也有所收获。主要是四妹的冰心坠还需一些时间寻找,下次出府,便不会这么快回来了。” “大哥有心了。”太微庆心抿茶,眼神微微一黯,“倒是四妹的事,大哥不用过于操劳,个人自有造化,她若再犯,三妹必定不会留情。” 太微庆梧神色忧虑,他正是为了避免这个局面才频频离府,寻找传说中能够压抑狂躁的冰心坠,可惜一直以来都徒劳无功。 太微庆心一顿,想起日前被那丫头撞破好事,不由得脸色一沉,却笑道:“错了,她太微庆辜如今已是废人之身,能兴得起什么风浪?大哥也别再浪费心思了。” “二哥此言差矣,有些人的顽固是根深蒂固,就算失忆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亭外传来太微庆玉的声音,二人抬头望去,正值青春的女子一袭藕色长裙大步走来,周身笼罩着凛凛威压。 太微庆梧站了起来,道:“三妹因何生气?”一顿,又问,“三妹这话是何意?” “太微庆辜逃出府了。”太微庆玉压低了声音,冷冷说道。 “什么?”大公子险些抓碎了石桌边缘,“三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她还在禁足期内——” 太微庆心道:“大哥,你冷静点,三妹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庆辜若是逃——也逃不出她手掌心。且静下心听听三妹的看法。” 太微庆梧坐了下来,一想起太微庆辜当年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到现在他还是冷汗涔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目光紧盯着三妹,问道:“四妹她……是怎么逃出去的?莫说父亲的影卫日夜盯着她,四海轩周围结界未撤,她一介凡人之躯,如何逃出?” 太微庆玉眼底有隐隐的怒意,却十分沉得住气,一语惊人:“自然是我放出去的。” 这下二公子也吓了一跳,收起折扇,“三妹,为何行此险着?” 太微庆玉解释道:“如今府中谁也不信她是真正失忆,不是么?近日四妹频频派丫鬟出门,我怀疑她有所行动,于是秘密调走了监督四海轩的影卫,果不其然,没过几日,这丫头居然药晕了自己的丫鬟,并用出自方天世家的隐身符离开了仙府。” 若非太微庆玉的默许,太微庆辜根本没有机会拿到方天世家的符咒,太微庆玉设下此局,不过是想看清其四妹的用心——果不其然,让她失望。 太微庆梧有时候担心这个三妹的脾气,摇摇头说道:“既然三妹目的已达到,还是赶快将人带回,以免被父亲发现,否则难逃一罚。” “可是大哥,我的计划才完成一半呢。”太微庆玉说道。 “什么意思?” 三小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既然她‘失忆’了,那么我倒要让她认清楚现实——有些东西,是失忆也躲不过的。”这个时候她看了二哥一眼,太微庆心仿佛悟出了什么,脸上浮起饶有兴趣的笑容。 茶楼是说书人聚集的地方,客人们总喜欢在闲暇的午后来到茶楼听说书,无论鬼怪奇谈、世家之争、朝中风云,还是江湖上的盛事,在说书人嘴里变得更加生动更添色彩,虽然大部分添油加醋,但客人们就好这口。 庆辜所至的茶楼名叫江湖茶楼,名字普通却充满了江湖气息,来来往往的人客在过道上留下痕迹,这间茶楼正是上了年纪,才颇受众人的喜爱。 始入门,见一楼有三四处在说书,座无虚席,庆辜来到二楼,只见中央聚集了不少人,比其他几处的人都要多,寻一人问之,原来中央说书人是茶楼里鼎鼎有名的沉浮先生,大伙们都喜欢听他讲的故事。 茶客们都听得入了神,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转了一圈挤不进去,抬眼看到远处角落有一张茶桌,桌边只有一个姑娘,便打算过去凑桌。 那姑娘身穿一袭黄衫,跟庆辜差不多的岁数,表示很乐意与她同坐一桌,庆辜也不客气,落座后就有人将茶水端了上来。 庆辜问:“姑娘,你也是找不到位置么?” 黄衫姑娘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实不相瞒,我是个修者,听力自然比旁人好得多。哎,你要是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说与你听。” 庆辜微微动容,笑道:“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对了,我叫方允倩,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丛儿。” “看你装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难不成是从太微山上下来的么?” “方姑娘说笑了,太微仙府的丫鬟哪有这么闲呢……” 黄衫姑娘捂嘴笑了:“你别见外,我只是仰慕太微仙府的盛名,所以不经意联想到罢了。” 方允倩告诉她沉浮先生现在正在讲百年来最出色的修仙天才的故事,先是方天殷藏、后是天遇之,这两人乃是极负盛名的年轻一辈的翘楚。 这方天殷藏便是方天世家的四公子,庆辜曾在集市上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眼下并不感兴趣,便问:“方天家四公子的事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这天遇之又是何人?” “他呀……”方允倩谈起天遇之的时候面露兴奋的神色,眉飞色舞道:“据我所知,他可是这世间最令人神往、最神秘的存在,不比方天殷藏的张扬、锋芒毕露,天遇之性情内敛、淡泊名利,当年我有缘在天山见他一面,仙君霜雪之颜、艳压群芳,便一直记着到了现在……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动呢。” 庆辜有些尴尬,心想又是一个沦陷在美色下的小姑娘,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却想不到什么来转移话题。 这时方允倩问道:“你可听说过一句广为流传的关于仙君的诗句?” 庆辜便问:“是什么?” “‘人间百年身外客,千年得遇天遇之’……这句话用来形容仙君,再好不过?”方允倩眼神迷离望着远方,既是钦慕又是向往。 庆辜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位仙君盛名在外,不仅仅是因为其容貌昳丽,他之为人处世,他之气质才华,皆是让人钦佩仰慕的原因。 许是被这小姑娘感染,庆辜好像有些沉醉了,竟是一时忘了此行的目的,内心盼望着有一日能够认识这般人。 ☆、月下传言 方允倩指着她咯咯笑了起来:“你看你也中了仙君的蛊惑,是不是?世间还有一个传言,每当有人提及天遇之的名字,都会受其蛊惑……果真不假!” “这……”庆辜云里雾里,挠挠脑袋,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三人成虎”,眼前这姑娘怕是着了魔了。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脑残粉”。 方允倩突然凑近,兴冲冲地说道:“丛儿姑娘,我看与你有缘,这个秘密我只跟你说哦!这是我从挽君社听来的,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秘密!” 挽君社?难道是天遇之的粉丝后援会?庆辜眉头皱得更深了,为了不破坏小姑娘的兴致,只好装出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好吧,她确实有些好奇啦…… “传说,月圆之日,心诚意至,在寂静无人的地方撕碎召唤符连唤三声仙君的名字,有一定的几率能召唤出仙君真身……” ……什么鬼,原来这位仙君是只召唤兽么? 庆辜一脸懵,微微张着嘴。 “真的假的啊?”她的出行目的现在已经被带歪了,忍不住想要证实一下,或者打破这等乱七八糟的谣言——关键是还有小姑娘相信,这就让人很气。“我是说,有人成功过吗?总不能被人给骗了,我们还傻傻的去照顾人家灵符生意,这不是两头空么?” “当然有人成功过啦!”方允倩信誓旦旦地说道,“我跟你说,光是社里的,就有四个人成功召唤出仙君真身,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待我这番历练回去,路上斩妖除魔攒的钱应该够买二十个符了——我就不信当不了第五个成功召唤仙君的幸运儿!” 等等,这听起来太像骗局了。庆辜嘴角一抽搐,遂问道:“方姑娘,请问,你们挽君社一共有多少人啊?” 方允倩很自豪地说道:“我只知道光是天水城的就有三千多人!我们的人遍布五湖四海,每年都在吸收新的拥簇者,——怎么样?丛儿姑娘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这个大家族?” “……容我想想……” 三千多……只有四人召唤成功……这个几率实在是太小了,比抽SSR还难呢!可恶的邪教头头! 待她弄清楚其中真相,一定要把这个人暴揍一顿绳之以法! 于是庆辜问道:“不知你们使用的召唤符哪里有得卖?” “咳咳,这跟市面上的灵符不太一样,需要去黑市才能搞到,附耳来……” …… 离开江湖茶楼后,趁着还有时间,庆辜依循方允倩所指的路线来到西大街的尽头。庆辜驻步于城门边,抬眼望去,一家裁缝铺贴着城墙,灰瓦白墙经历风吹雨打留下古旧的痕迹,裁缝铺附近是一家杂货铺,今日并未开张。 ——通往黑市的路便在这两间店铺之间。 趁着人多,庆辜钻进那道缝隙,行至最里面的墙边,在满是灰尘的墙上乱按了一番,突然“咔”一声,机关就是在这里了。 左右两家店铺的主人也许知道后会吓一跳——黑市的路就藏在自己店铺后面。不过,正因不知情,多年来才能相安无事。 “咔”一声过后,墙面弹出一个方形板子,庆辜将其掀开,里面是四象机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庆辜按照方允倩的提示逐一转动机关,每个机关转动的方向各有不同,据方允倩说,这是近期的密码,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重新设置。 墙,悄无声息地往右移动,露出后面一条昏暗潮湿的暗道,庆辜看不清里面的事物,那是一条向下的台阶,一次仅能容一人通过。 当庆辜进入暗道的那一刻,身后的门迅速关上,这时暗道内两旁的蜡烛亮了起来,庆辜往前望去,一路烛火通明,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呼呼……”这地方甚是阴森,若不是那黄衫姑娘担保过,她还真不敢一个人来这种鬼地方,宛如一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白兔进了虎穴狼巢。 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渐渐的,道路变得开阔起来,不一会儿,庆辜感觉到有微微的风从前面拂来,于是脚步加快,走出了暗道。 视野开阔,周遭光线充足,不似置身于地底,一条长街出现在面前,几乎一眼望尽,跟地面上的市集并无不同,只是客人少了些。太微庆辜抬头一看,一盏如同明镜的灯高悬在顶上,源源不断地为地下黑市提供光和温暖。 “那是属于地下的天日。”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她,“小丫头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 庆辜微微颔首。方允倩告诉她,进入黑市第一个过来搭话的人,是黑市的引路人。 引路人道:“嘿嘿,不用紧张,凡是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有特殊需求的,黑市的人不会过问客人从何处来,只为完成交易。” 庆辜开门见山道:“那你知道这样的灵符哪里有卖吗?”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方允倩给她的样品。 引路人一看,立马了然,“那是出自甲字号的灵符,可是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一样。客人,请走这边。” 引路人带她来到一个无人看顾的店铺,店铺大门紧闭,上面写着“甲字灵符”四字,十分随意的字迹。 “甲字号的灵符比地面上的便宜得多,客人应当知道,方天世家垄断灵符产业,所以甲字号的主人不得不打入黑市……嘿,其他的我也不多说,可需要小的替您问个价?” “那就劳烦了。”庆辜眼珠一转,暗暗地想:如果只是因为被垄断那么简单就好了,最可恨的是,散播谣言,颠倒是非,引一群无知的小姑娘上钩,从而谋获大量利益的……奸商! 引路人开口问价,这时门板上出现两个字:二十。 于是庆辜一口气就买了一百张,一次将带来的二千银票花得干净。 “客人真是大手笔啊!看来是位贵客呢。”引路人笑容谄媚。 只见店铺暗门一开,从中飞出一个精致的紫金木盒,不偏不倚地落入太微庆辜手中,庆辜傻了眼,打开一看,正是那一百张符。 庆辜嘴角抽搐了一下,笑道:“既然我是你们的贵客,为何店主不亲自接见,我倒是好奇得紧,经营甲字号的奇人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引路人笑了笑:“抱歉,贵客,这是这家主人的规矩,无法面见客人。要知道方天世家的人查得紧,我们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经营黑市,若贵客还有需求,还请莫要随意与人谈起此地。” 庆辜抱着紫金木盒悻悻地离开了。转念一想,方天世家的灵符价格简直贵得离谱,还搞垄断,黑市会有低价售卖的灵符并不奇怪。重要的是,她需要确认甲字号的召唤符是不是骗人的。 本以为一掷千金能够得见店主一面,可惜钓不出老狐狸,庆辜捧着略沉的盒子,心痛不已,急需找个地方一口气将这些灵符用完以泄愤。 “月圆之夜……我差点忘了,还要等一个月圆之夜呢!真麻烦!” 出了黑市,地面上的喧嚣传入耳,于是庆辜行至旁边的杂货铺询问:“掌柜的,请问一下,距离月圆之夜还有几日啊?” 殊不知,那名掌柜一抬头,看清楚她的脸后,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撞落了身后置物架上的两个小花瓶—— “你……你是……!” “嗯???”庆辜莫名其妙,歪着头指了指自己,蓦然低头,发现身上易形符的光已经熄灭…… 糟! “……妖女!你是太微家的那个妖女!快、快来人啊!” 连街边杂货铺的掌柜都认得出太微庆辜,莫再说城里的人了,掌柜的一声大喊在西大街引起了轰动,庆辜回头只见人群有一瞬间的停滞,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飞快地夺门而出! 可以的,可以的,太微庆辜……你没什么本事,论反应力论逃跑速度天水城中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啊! “听说妖女修为尽废,这是真的吗?”“我看传言非假,若是平时,她不早就御空逃走了?”“既然这样,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别去,说不定又是她的诡计!” 人群的情绪从恐惧到彷徨到愤怒,由几个年轻人带头,纷纷抡起手边的事物,大叫着追杀他们口中的妖女! 可恶…… 适才跑出西城门,身后的人群紧逼,极强的压迫感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实在不知道宿主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居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也……太惨了! 这个时候,只要被一个稍有修为的修者盯上,她的小命可能就结束了! 转眼间已经奔出了两里路,庆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钻进了林子阻碍他们的视线,但林内地形复杂,不易前行,她在思考怎么绕回太微山。 “快来这里,我看到她了!” 忽然右边传来一声大喊,庆辜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汉子手举长棍步步逼近,她不断后退,嘴里喃喃着“天道好轮回”,对方毫不留情地对着她的脑袋挥了下去,她堪堪躲过一击,足下一滑,身子往后摔了下去—— 而在她身后,竟是悬崖。 难道……又要再死一次吗? …… 再次睁眼,庆辜躺在荒无人烟的谷底,映入眼帘的是谷中月,像脸盆那么圆。 好看,真好看,好像她身上的伤不那么疼了,也不过断了一根肋骨而已,腿还没摔断,至少还能走。 少女委屈得几乎要哭起来了。都怪这月色太撩人,心脏却痛得紧缩。 孤立无助的她不得不开始相信月下的传说,从怀中掏出保护得完好的紫金木盒,一边咳血,一边喃喃道:“那么,问题来了……一百张灵符,能够召唤出一只天遇之吗?” ☆、千年得遇 寂静无人的荒凉山谷,身下是潮湿的泥土,太微庆辜的视线越过高高的峭壁,一轮圆月高悬于空,仿佛和她一样的孤单。 摔下来的时候肋骨断了一根,只要想起身就疼痛不已,她只好默默地躺着,打开搁置在肚子上的紫金木盒。 静谧的夜里,撕符纸的声音不断响起,她嘴里默念着一个名字,不断重复。 天遇之,天遇之,天遇之…… 转眼间十张符纸消失无踪,却是没有半点波澜。庆辜心里骂道:该死的奸商,若是让我活着回去,必定端了甲字号……可恶! 其实她心里害怕得很,这种地方如果有野兽,如果运气不好,野兽会嗅着鲜血的味道找到她,她怕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轻而易举成为野兽的腹中食。 “嘶。”微微一声过后,灵符上的光一闪,随后化为齑粉,她已经不记得撕了多少张,念了多少次天遇之的名字,中途想放弃,但又担心自己会太无聊而睡着,于是麻木地继续。 这个时候她宁愿相信传说是真的,虽然微乎其微的概率,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可惜啊……难道是她不够虔诚,所以才召唤不了那位仙君么? “咳咳……”庆辜擦了擦嘴角的血,继续撕符。 这已经是第九十九张了。 “怎么还不来啊?天遇之,天遇之,天遇之……”她可是丧气得很,抱着赴死的心态撕碎了召唤符。 第九十九化为齑粉散去,庆辜已经不抱着希望了,准备去摸下一张符时,忽然眼前星河灿烂,她还以为自己升天了。 “好漂亮……” “死后不是堕入地狱,升入的天堂,感觉也不错……果然我是个好人啊。” 点点繁星飘浮在空中,背景却仍在山谷内,庆辜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那是灵符撕碎后放出来的光! 不会吧? ——她愣是没想到,月下的传说竟是真的。 星河幻景迷乱了双眼,躺在地上的庆辜艰难地转过头,仿佛听到瀑布声,看见远处有一条似幻非幻的瀑布,在岩石上激起巨大的水花,朦胧的雾在山谷中蔓延。 太微庆辜睁大了眼睛。 只见瀑布正前方,有一道出尘的身影坐在岩石之上,迎着漫天的水雾,仿佛一坐便是几百年。 庆辜正在那块岩石后方,看着那道身影愣了愣,旋即下意识地呼喊,对方却是一动不动,似封闭了五蕴六尘,超然物外。 这是天遇之……?这就是天遇之? 可是他跟个死人似的坐在那里,怎么呼喊也没反应,庆辜实在气得够呛,召唤了一个死人,意味着她只能葬身山谷了? 庆辜忍着被断骨割裂的剧痛,堪堪翻了个身,一点点地往前爬去,爬向天遇之所在的那块石头。 那人身披柔软的白裘,丝绸般的银发半披,以一支梅花枝挽起,发髻有些松散,仿佛随时都会散落。可是经风轻轻一吹,银丝散乱,却添了几分仙气。 庆辜看着他越来越清晰的背影,呼吸愈来愈难受,好像有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周身,心跳也变快了。她按住躁动的心脏,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变成这样,于是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太微庆辜好不容易爬到那块岩石附近,不远处有一棵横在地上的枯木,正好适合靠着歇息,于是硬着头皮挪了过去。 这一番折腾,庆辜痛得直皱眉头,再次牵动了气血,轻咳几声,嘴角溢出了血。 身受重伤的状态下,人本来就容易疲惫,庆辜想着算了,有一个舒服的“靠椅”,就这样闭上眼睛睡去也不错,在临睡之前,忍不住瞄了一眼岩石上的人。 然而这一眼,她就挪不开视线了。 太微庆辜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看清天遇之的侧脸,传说中的仙人无愧于他的盛名,她总算见识到什么叫霜雪之颜。 星河绚烂,水雾朦胧,天遇之的肤色雪白,五官如精心雕琢的美玉,无瑕无垢,不染一丝红尘之息。 扑通扑通。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是天人,她是凡人。 他的双目禁闭着,眉宇有一丝淡漠,一丝凌厉,他的神情是极其专注的,甚至虔诚,古往今来多少求道者,及得上他一分真挚? 这一刻,太微庆辜仿佛有一些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热衷于他。 天遇之的那份认真和专注,常人难以企及,纵是仙人,亦是难得。 这时庆辜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羞愧,想到之前还想打扰他悟剑,实在是罪大恶极。 她细细打量天遇之的脸庞,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种魔咒,那叫天遇之。 仅仅一瞥,好像知悉了这个人的许多。 他的修为早已登峰造极,已修至去老还少的境界,绝美的容颜有几分少年的气息,可是他坐在那里,就让太微庆辜感觉到莫大的压迫感——仿佛一座山坐在那里。 庆辜心中腾起一股炽热的情绪,她搞不清楚,为什么对一个刚刚见面,从没说过一句话的人有了这种感觉,原来,天遇之是真的能让人着魔。 那股情绪慢慢散去后,她的眼中冒出一颗颗星星,钦羡、激动、崇拜,心中不再有邪念,更多的是向往。 这两千金……花得不亏啊! 旋即庆辜迅速闭上了眼睛,将方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到了脑后,咬了咬唇。 若不见天遇之,她可能会死在这里。 而见了天遇之,她开始想明白一件事——她不能死在这里。 是啊,仙君修道十年如一日,毅力与耐心常人难及。像这样一动不动坐在石头上,光是一日,她就受不了。 连这一点痛苦都无法坚持,谈何修道,谈何登仙。 我必须振作起来。庆辜含着泪,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月已上中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忽地,一个小孩模样的女修者从旁边的悬崖跳下来,径直向石头上的人走去,目光却停留在枯木上的少女,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道:“尊驾也忒无情了,一个黄花大闺女受了重伤倒在你身边,居然不闻不问不顾不管,姑奶奶真是看不过去了!” 石上的人纹丝不动,好似没有听到小矮子的话。 小矮子戴着兔耳帽,披着小斗篷,一身通红通红的,像极了吉祥物,她叉着腰,好不屑地说:“尊驾又无视我,哼哼,这可掩饰不了尊驾见死不救的事实!唉,这小姑娘也太惨了,好像是摔伤了,尊驾难道不赐药一救么?” 她来到太微庆辜身边,从指头戳了戳早已昏睡过去的少女的脸蛋,笑嘻嘻地道:“哎呀,这小姑娘的脸嫩得能掐出水来,不信尊驾来掐一把瞧瞧?” 天遇之不易觉察的微微蹙眉,缓缓睁开眼睛,银灰双瞳还是朦胧的,万物映不入他的眼中。 尊驾还是没有反应,小矮子有些泄气,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伤者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喃喃道:“这是第几个了?浮空陆的结界怎么这么容易被人闯入?我说,是不是方天家那小子搞的鬼?”她提高了音调,可惜还是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可怜的小姑娘,还好你遇上姑奶奶,那个冷漠无情的小伙子可不会救你!”小矮子从虚空取出一个白色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送入太微庆辜嘴中,“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这颗宝贵的复生丹就送你了,你一介凡人之躯,可承受不住姑奶奶亲自传功啊!” 太微庆辜吞下丹药后,气色逐渐好转,小矮子高兴地拍拍手,抬头一看,奇道:“咦,这空间门怎么打开了?” “你可知她是谁,随手便救。” 尊驾一开口,吓得小矮子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向那边,天遇之站了起来,正欲往内走去。 小矮子追了过去,眼睛闪闪发光,兴奋地问道:“她是谁?她是谁啊?难不成尊驾认识?难道是尊驾的相好?” 小矮子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吵闹,天遇之大概是觉得烦了,面无表情地说了四个字—— “太微庆辜。” 小矮子傻眼了,愣在原地,转头看向枯木边的少女,曾听说过太微妖女的名号,不禁道:“她……她不是个好人……” “不对呀,太微庆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姑奶奶感觉不到她身上有半点修为啊!” “罪有应得。”天遇之惜字如金,最后留下四字,消失在云雾中。 “尊驾,尊驾你等等我啊!万一那妖女醒过来怎么办?浮空陆可不能收留有杀罪之人……咦,她人呢?” 小矮子回头,枯木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太微庆辜醒来天已经完全亮了,昨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滑过,她惊讶地发现,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甚至连内伤也痊愈了。 梦兮?幻兮? 她往周围望去,再也见不到那个静坐悟剑的天仙般的男子,连那条瀑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仿佛一场梦。 而她,当真做梦了吗? ☆、花宴待客 丛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模模糊糊只记得自己吞下了小姐炼制的丹药,随后就昏昏沉沉一睡不起了。丛儿意识到了什么,慌张地四处张望,却见自家小姐正坐在桌边,而自己正躺在小姐的床上。 “小姐……!”丛儿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一时站不稳险些摔倒,太微庆辜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后知后觉地提醒道:“哦……丛儿,你下床小心些。” 小姐好像有点失神的模样,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小姐,奴婢怎么在小姐的床上?”丛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小心打量主子,“还有,小姐,您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 “瞎说什么呢,我在这坐了一天,都快饿死了。”太微庆辜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这次是我对不起你啦,下次不会让你试药了。” 庆辜想起回来时发生的事。因为花光了携带的银钱,易形符又失了效,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潜入生怕撞见守卫。然而奇怪的是,从后门到四海轩这一路都没有什么人,守卫疏散得很,甚至不在状态,皆被她轻而易举地绕了过去。 其中有一段路需要经过三小姐太微庆玉的天地斋,天地斋东西面通风,庆辜远远望见书斋内白帷幔随风轻扬,朦胧的纱影后,太微庆玉正站在香炉边,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那道窈窕的身影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庆辜忍不住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往内望去。 太微庆玉正侧对着她,好似觉察到她的凝视,微微转过头来。 庆辜吓了一跳,不敢惊动,透过白帷幔看不清三姐姐的表情,但她可以确认的是,太微庆玉发现了她——但,什么也没有话。 两人隔着帷幔无声凝望,这一刻太微庆辜心中有惊心动魄之感,既害怕,又诡异。 她好像看到三姐姐微微地笑了,那是看透一切的笑容,好似能穿透她的心……!三姐姐从来不掩饰对她的杀意,如今抓个正着,难不成…… 太微庆辜落荒而逃了。 她不敢出声,仅仅被太微庆玉那样凝望,就感觉到难以呼吸——这就是凡人与修者的区别吗? 直至一路顺利回到四海轩,她才想明白一个事实—— 太微庆玉在给她警告。 若非太微庆玉有心放行,她何以出入无碍?那一眼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她还蒙在鼓里! 这种弱小的感觉。被人掌控的感觉。 太微庆辜失魂落魄地回到四海轩,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很久。在天水城内,汹涌而至的人群,充满敌意与怨恨的目光,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断折磨着她。 “原来这就是三姐姐的用心么……她知道我不会死心,所以希望我出去看一眼这个世界,希望我会害怕退缩,让我明白,留在府中做一个废人才是最安全的途径……” 太微庆辜头抵在桌沿,默默的流泪,脑海中交叠着两张脸,一张是天遇之,一张是太微庆玉,这两个人,都让她敬畏。 她对丛儿说:“丛儿,我知道大家让我放弃是为我好……” 丛儿一愣,不知在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既然想得明白,她亦欣喜,说道:“小姐知道家主的用心良苦,大公子和三小姐一定会欣慰的。” 庆辜摇摇头,说道:“可是这世间,哪有人甘愿做一个无用之人?所以,我想努力改变……难道有错么?” 丛儿黯然垂眸,她固然知道,这就是太微庆辜的性格。 ——不是以前的太微庆辜,而是失忆后的她。 转眼禁足期已过,一大早的,丛儿就将自己主子喊了起来,服侍她洗漱梳妆,整整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感到满意。 太微庆辜有些云里雾里,在镜前转了一圈,问丛儿:“这是去相亲呢,还是相亲呢?难道大爷觉得我修仙无望,于是打发我去嫁人生子么?”说着她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小姐莫要瞎说,今儿世子爷要来,这是三小姐吩咐的。”丛儿解释道。 一袭长裙以素白为主,丛儿给她梳的是那些大家闺秀的发髻,半披着长发,左右两个小辫,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捻。 今日的太微仙府与以往不同,花园里正在置办赏花宴,花林不见底,杏花铺满地,薄薄的花瓣堆积在枝头,风一吹纷纷落下,放眼望去,好一场杏花雨。 空地上布置了几排红木桌子,府里的丫鬟仆人正在忙着摆盘子,上至宫廷五品菜肴下至天水城的各色小吃,为了接待贵客,太微仙府可谓是出了大手笔。 负责置办宴席者正是府主夫人萧沉雅,太微庆辜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萧沉雅在与大丫鬟说话,因为诸事繁忙,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走来。 庆辜想着这里毕竟是太微仙府,便上前对府主夫人行礼。萧沉雅见是她,愣了一愣,笑容有些勉强,却道:“庆辜这一身可真合适,看上去长大了不少啊。” 萧沉雅的意思是她变得懂事了吗?至少,她总算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 紧接着,大公子太微庆梧和二公子太微庆心也来了,二人看到庆辜有几分吃惊。太微庆心笑容有点古怪,“哟,这不是我们四妹吗,怎么来得比我们还早?为兄记得你以前都不喜欢这种场合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庆辜回以从容的微笑。 二公子摇摇扇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四妹当真忘记了么?就算你忘了,有些东西可是根深蒂固,拙劣的演技,可掩饰不了真实啊。” 太微庆心话中有话,显然来意不善,庆辜却不恼不怒,微微笑道:“二哥说的有道理,就连日前二哥在四海轩外和小丫鬟做的那些事,我也见怪不怪了。” 话声刚落,旁边的大公子用手肘狠狠地顶了下太微庆心,二公子身形一趔趄,大公子微愠道:“二弟,我不是警告过你,你那花肠子不能收敛一下?!” 太微庆心脸色都不好了,瞪了太微庆辜一眼,对大哥道:“那是她看错了,四妹的伤痊愈后,眼睛有些不好使了。” 庆辜说道:“二哥怎么能乱讲,庆辜的眼睛好得很呢,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二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呀!” “你——!” “噗哈哈哈哈!” 这个二哥真是太好玩了,庆辜忍不住笑出声了。像一枝盛放的杏花,轻轻摇晃,花瓣如雨落下,四小姐一笑起来,竟比春光还要明媚。 丛儿呆住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亦是一愣,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个丫头变了不是一点两点,好像整个人都彻底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让人疏远、让人畏惧的存在。 府里的人都不太待见太微庆辜,便是路上远远撞见,都会绕道而行。因其恶名在外,他们既是惶恐又是厌憎,庆辜不想自己的到来惹得众人不开心,于是带着丛儿到杏林里走动。 “真好看。”庆辜伸出手,接下飘落的花瓣,感叹道:“春光转眼即逝,这副光景足以入画,若是我会画画就好了。” 丛儿道:“小姐想入画留念,奴婢可以请来画师。” 太微庆辜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也知道我名声不好,哪家的画师愿意前来?” 丛儿一噎,无言以对,可是看自家小姐并没有不高兴,眼前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春光中,恣意享受。 丛儿微微地笑了,她觉得这样的小姐很好,若是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也很好。 她被卖进太微仙府,被指派为四小姐的奴婢,就是四小姐的人,主子与奴婢本就是一体,若主子过得不好,她又岂能好活? “……我还以为是哪位大家闺秀,没想到竟然是你,太微庆辜。”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丛儿身子一震,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而太微庆辜却是满头雾水——这人,是谁? 一个容貌俊秀、身姿凛凛的少年从杏花树边走来,他负着手,一身黑色银纹的蟒袍彰显贵气,那双漆黑的眼睛透着不屑与怨恨,直直盯着太微庆辜。 庆辜拍了拍脑袋,却是想不起与这个少年丝毫有关的记忆,不禁向旁边的丛儿问道:“丛儿,他是谁?” 丛儿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双目一凛,突然发难,一阵风似的掠来,右手紧紧掐住了太微庆辜的脖子! “啊……!”庆辜顿觉喉间一紧,几乎晕了过去,丛儿被强大的威压震撼,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反应过来连忙磕头,哭着道:“世子爷,还请放过我家小姐!小姐她、小姐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姐了!” 来者正是英亲王府的世子爷——柒名泷,庆辜曾听说宿主与这位世子爷有很大的过节,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并未详细了解。如今看来,他们之间的芥蒂已深,几乎到了你死我活地步。 柒名泷目光如刀狠狠刮向太微庆辜,右手的力道继续加重,压抑着极大的怒气沉声说道:“所有人都说你忘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今日本世子便要一试真假!你若反抗,我不在乎再与你大战一场!你若无法反抗,那我就此杀了你,了结你我的债!” ☆、宴上风波 生死徘徊的边缘,太微庆辜心里想着的不是旁人,而是—— 三姐姐,三姐姐…… 世子爷狠了心要她的命,在这关头,她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感觉,她觉得三姐姐会来救她,仿佛出自本能,脑海中浮现出太微庆玉的身影。 “住手!”一声清厉的怒喝炸开,太微庆玉翩然而至,玉指轻捏着世子爷柒名泷的右手腕。柒名泷心头一震,惊愕于太微庆玉神鬼莫测的身法,更让他震撼的是——太微庆玉两指轻轻一捏,他整个手腕就使不上力气! 柒名泷五指一松,太微庆辜终得喘息,整个人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丛儿连忙扑上去扶起她。 太微庆玉不看四妹一眼,目光直勾勾盯着柒名泷,正色道:“世子爷莫忘了,这里毕竟是太微仙府,四妹纵然犯了错,但哪有让外人处置的道理。” 庆辜抬起头,望见三姐姐一袭青衣凛凛,绝美的面容上带着隐隐的恼意,长发随风微扬,当真有点像天仙下凡。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柒名泷在太微庆玉面前亦不得不收敛了锋芒,一扫面上的凌厉与冷峻,堂堂英亲王府的世子,大兴仙朝出色的少年修者,竟是笑得双目含羞—— “三小姐说笑了,名泷只是吓唬吓唬她,怎么可能真的动手呢?尽管有恩怨在前,我也得看三小姐的脸面不是?” ……这小子,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太微庆辜看得一愣一愣,堂堂世子爷居然怕了她的三姐姐,实在想不明白,这时丛儿解释道:“三小姐修为已突破七重天,世子爷则是六重天境界,会畏惧三小姐也是应当的。” 庆辜从书上看过,七重天境界是一道坎,世间多少修者都越不过这道坎,从而无法获得长生。太微庆玉在十七岁的时候便已突破七重天,柒名泷仅仅比她小了一岁,教他如何不羡慕、敬畏? 再看向太微庆玉的时候,庆辜眼里多了一份崇拜与钦羡,不禁低声道:“像三姐姐这样的修炼奇才,人又美又仙,一定有很多世家公子追求吧?” 丛儿看向主子,面色怪异地说道:“……小姐,以前的三小姐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的三小姐……还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修者,不知发生了什么……从某一日开始,三小姐就比常人更加努力,更加拼命,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三姐姐的经历听起来很励志,可是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再问丛儿,丛儿却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庆辜觉得也许跟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若有机会,她很想详细了解下太微庆玉这个人。 太微庆玉倒是很好说话,柒名泷退一步,她也退一步,带着柒名泷前往宴席去了,从始至终没再看太微庆辜一眼。 临走时,柒名泷回头看了太微庆辜一眼,眼神略带阴冷,庆辜内心暗暗一惊,却也毫不畏缩,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世子爷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世子爷何故身形不稳,是否体力不济?”太微庆玉一只手就扶住了他,让柒名泷有点汗颜。 “……不,我没事。多谢三小姐。”柒名泷眼珠一转,小声问道:“三小姐,不知四小姐醒来后精神方面是否有异常?” 太微庆玉毫不意外,直截了当地答道:“她什么时候正常过?” 这话让疑问者无言以对。 “三姐姐呢?”庆辜和丛儿没跟上他们的步伐,行至宴会附近,朝宴上一看,四处都是人,中央空地上正在奏起舞乐,府中贵人皆在座,却不见家主和二府主。 丛儿看着庆辜脖子上的淤青,细声说道:“小姐,不如我们先回房处理下伤势吧。” “不碍事。”庆辜听了特意将衣领收紧,问道:“这样子大家就看不出来了吧?” “哟,这不是太微仙府的四小姐吗?这个样子还真认不出来啊!” 迎面走来四个公子哥,经丛儿介绍,他们都是天水城里的世家公子,为首的一个少年唇红齿白,颇有领袖风范,庆辜看了他们一眼,那副锋芒毕露的嚣张姿态,就知道来意不善。 丛儿有点为难,低声说道:“小姐,那位公子是世子爷的好友,钦无世家的七公子,钦无永禄。” “没听说过呀……”庆辜眉头一抖,抬起头来,那少年做出了一个很轻佻的动作——伸手轻捏着她的下颌,逼她与自己对视。 少年们哈哈大笑起来,钦无永禄眯起双眼,很不屑地打量着她,说道:“太微庆辜,你怎么还真的变性子,若是以前,受了这些委屈,早就跟我们动手动脚了,现在却像一只小白兔一样,做给谁看?” 他突然松开手,抱着双臂,笑了起来:“抱歉抱歉,本公子忘了,你已经失忆了。” 太微庆辜面无表情看着他,问道:“怎么,你也是来杀我的么?” “看来,世子已经先我们一步,教训过你了。”钦无永禄凑近她耳边,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你知道他们在外面怎么称呼你的么?” 太微庆辜眉头微微一皱。 “……孤儿。”钦无永禄说道,“你就是个孤儿。” “……” “孤儿!孤儿!”少年们拍起手来,笑得乱哄哄的。 此时她耳边没了乐音,没了宴上的嘈杂,只有少年们肆意的笑声。 太微庆辜杀母克父,这些事是三姐姐告诉她的,纵然没有这段回忆,她也知道,外面是这样盛传的。钦无永禄拿这件事来刺激她,其实跟她并没有关系,可她听在耳中,心里却是很堵,脑子渐渐发热。 庆辜眼里有了怒意,上前一步,扬起左手,钦无永禄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没想到她扬起了右手—— “啪”一声清亮地响起,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却不足于覆盖宴上的舞乐声。 钦无永禄只当她是个废人,没料到对方耍了手段,硬生生挨下了她的一巴掌。 座上,大公子太微庆梧和二公子太微庆心挨着坐,二人皆有心事,无心欣赏舞乐,面对满桌珍馐亦熟视无睹,但二公子始终比大哥散漫了些,抿着小酒,心情平和。 太微庆梧道:“听说世子已经来了,若再遇上四妹,这局面不知怎么收拾好。” “大哥担心什么,不是有三妹在吗?”太微庆心想起这个妹妹,很是安心,“凡事交给她,我们都不用担心的。” 大公子瞥了他一眼,又道:“世子是为讨债而来,不可能放过四妹。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想着为三妹分担一下,她不是什么都能承担得来。” 太微庆心放下杯子,无奈道:“世子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实在掺和不来啊。让三妹去,三妹那样美若天仙的人,世子见了高兴,才好说话呢。” 太微庆梧差点被二弟这个奇怪的理由呛死,不过仔细一想,倒是有些道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虽然隔得远,但两位公子修为不低,容易觉察。 “那边在吵什么?”二公子伸着脖子,奈何被看热闹的人群挡住了视线,于是叫住了路过的侍女询问。 那名侍女道:“大公子,二公子,是四小姐在和钦无家的七公子吵架呢。” 太微庆梧脸色微微发白,蓦然站起身来,吓得那名侍女连忙退开,太微庆心抓着他的手,说道:“大哥先别急,也许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先静观其变。” “待到她真的惹了事,可就没法收拾了。”太微庆梧看了二弟一眼。 “她现在只是个废人,哪有欺负别人的份,不被欺负就万幸了。”二公子以扇挡脸,低低的笑,“更何况,不是有三妹在嘛~” “……” 钦无家七公子被当众掌掴,而且对方正好是太微庆辜——那个人见人厌的妖女,更何况,太微庆辜如今没有半点修为,他正是被这样一个废人给打了。 “你……!”钦无永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身子开始微微颤抖——那是被气的。“你竟敢——!” 丛儿没有想到主子会这样做,既紧张又害怕地绞着衣角,担心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低声提醒道:“小姐,这里是宴上,人多眼杂……” 太微庆辜笑了笑,说道:“可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么?” 钦无永禄怒道:“你现在不过一个废人,别以为本公子怕了你!太微庆辜,本公子所言皆是公认的事实,你先后害死自己的亲生父母,你就是个天煞孤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钦无世家也是名流贵族,怎生得你这般没有教养的东西?”太微庆辜斜睨钦无永禄越发难看的脸,从容不迫说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也不便辩解什么。但……如今我太微家人丁兴旺,亲族和睦,我家大爷二爷还健在,兄弟姐妹成群,你却硬要给我安上一个‘天煞孤星’的罪名……钦无永禄,你对太微仙府有何不满,竟敢下此毒咒?!” ☆、婚约关系 白茫茫的杏花如雨纷纷落下,落在眼前少女的肩头,自她柔软如丝绸的长发滑下,天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她迎着光一步步往前走,他踩着她的影子一步步跟上。 青衣,长裙,飞扬的流苏,太微庆玉停下脚步,微微眯起丹凤眼,眼中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淡淡道:“世子以后还是莫要说这些话,你我之间,并无可能。” 柒名泷眼底染上了失落的情绪,看向太微庆玉的时候,双眸依旧闪闪发光,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轻轻问道:“难道三小姐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么?” 微风吹来少女的发香,他眼里都是少女的窈窕身影,纵然早已与另一个人有了婚约,但他心里只装得下眼前人,再无半点其他人的影子。 “这不是考虑不考虑的问题。”三小姐抱着双臂,有时候,她严肃起来比家主还要可怕几分,在教育四妹的时候,经常是这副模样。“世子爷,恕庆玉直言,此生我不会离开太微仙府,自然没有考虑过嫁人之事。所以不存在考虑。” 柒名泷有点委屈,上前一步,说道:“为什么呢?你宁愿留守仙府也不愿……那么,假若、假若你能离开,你是否会考虑我?” 太微庆玉转过身,看了脸涨得通红的柒名泷一眼,说道:“家族之间联姻,端看能给自家带来多少好处,不过,世子莫忘了,你已经与我四妹有婚约了。” ……太微庆辜,又是太微庆辜!世子爷脸上火辣辣的,愤然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一拳打在杏花树上,枝头一遍,抖落了一片杏花雨。 “哼,三小姐你也看到了,太微庆辜是如何待我的!是她毁约在前,我已经给足了仙府脸面,若非她上门挑衅,又怎么会闹到今日的地步?!” “世子心有不满,庆玉只能代四妹表达歉意。” 柒名泷一怔,大步走到太微庆玉面前,又急又恼地道:“三小姐,她可是真心想杀我!纵然对婚约不满,她也没有必要下此毒手!虽然后来得救了……她可是差一点杀了我!三小姐,你怎么能还替她说话呢……”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微微颤抖着。 太微庆玉抬头,问道:“所以,世子今日是来退婚的?” 柒名泷咬着唇,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庆玉又问:“这桩婚事,是王妃与我三叔母定下的,自你们出世之前就已有婚约。世子前来退婚,不知是否得到令堂的应允?” 柒名泷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退婚是他早就有的想法,他本来就不喜欢太微庆辜,有时候想,如果婚约对象是太微家三小姐,那该有多好。 自太微庆辜到英亲王府大闹一场后,王妃对其印象差到了极点,也曾有退婚的念头,但碍于与庆辜母亲的姐妹情谊,迟迟未做决定。 如今他是铁了心来退婚的,但自从王妃听说庆辜已经变了性子,且失去了修为,因为怜悯,打算让儿子尽早将其娶回来照顾…… 太微庆玉这一问,柒名泷却是畏于母妃的命令,不敢坦明自己的想法。 可惜,这个少年的想法早已被太微庆玉看透。 “我看世子不是来退婚的,而是来提亲的。”太微庆玉一言中的,柒名泷一惊,忙道:“怎、怎么可能?你……你明明知道我对她没有意思!” “这可不是世子能擅自决定的事情。”太微庆玉平静说道,“还是世子敢说,王妃并没有这个意思呢?” 柒名泷一噎,气得不再说话,对着杏花树撒气。 太微庆玉摇摇头,行至柒名泷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世子可别气坏身体,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的庆辜虽不比以前了,但脾气变好了不少,你试着和她好好相处吧。” 明显漫不经心的一番话语,刺激了柒名泷的心,他纵然千百个不愿意,也不敢冲着太微庆玉发火,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随后,他们就看到了太微庆辜掌掴钦无永禄的那一幕。 柒名泷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好友居然会被这丫头欺负,心里有点生气,可是接下来听到他说出的话,脸色都煞白了—— 钦无永禄怒道:“你现在不过一个废人,别以为本公子怕了你!太微庆辜,本公子所言皆是公认的事实,你先后害死自己的亲生父母,你就是个天煞孤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永禄啊永禄,你还真是口不择言!柒名泷惶恐不安地看向身侧的美人,只见太微庆玉脸上毫无波澜,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钦无世家也是名流贵族,怎生得你这般没有教养的东西?”太微庆辜斜睨钦无永禄越发难看的脸,从容不迫说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也不便辩解什么。但……如今我太微家人丁兴旺,亲族和睦,我家大爷二爷还健在,兄弟姐妹成群,你却硬要给我安上一个‘天煞孤星’的罪名……钦无永禄,你对太微仙府有何不满,竟敢下此毒咒?!” 而听了太微庆辜所说的话后,太微庆玉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不少,柒名泷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看到太微庆玉嘴角滑过一抹极浅的笑意。 他看向那道素白的丽影,不得不说,太微庆辜虽然不及姐姐的美艳,依然可人得很,生起气来颇有太微家的气势。更让柒名泷诧异的是,这个太微庆辜,竟是会帮着自己家族说话,并且有理有据,字字诛心。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乱讲!”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钦无永禄才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愁无法收场之时,柒名泷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拽去。 “诶,世子爷,世子爷来了!”柒名泷的出现,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 柒名泷对着太微庆辜说道:“抱歉,我这个朋友不善言辞,若是说错什么,我替他向太微仙府赔罪。” 太微庆辜一挑眉头,心道:向太微仙府赔罪,而非是向我赔罪么?这个世子看来讨厌她到了极致。 庆辜瞄到柒名泷身后不远处的三姐姐,顿时收敛了姿态,低声道:“劳烦世子以后管好身边的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出来丢人现眼的。” “……你说什么?”钦无永禄闻言不满,突然“哎哟”一声险些摔倒,原来是柒名泷暗地踹了他一脚。 “世子哥哥,你居然为了那个妖女欺负我。”钦无永禄咬着牙低声说。 “行了,你闭上嘴,没人当你是透明的。”柒名泷青筋暴跳。 见世子面色不善,钦无家七公子乖乖闭上了嘴。 世子爷和钦无七公子的闹剧,太微家的两位公子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将注意力放在太微庆辜身上,大公子神色凝重,二公子若有所思,两个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四妹这次,可真是长了我们太微家的脸面。”太微庆梧微微颔首,转向太微庆心,“二弟,你怎么看?” 太微庆心目光游离,说道:“四妹学乖了,这是好事。”顿了顿,又道:“可我担心的是,她这些天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若不然,就是换了一个人。” “你对她的成见依旧不变,但,我还是希望她彻底改变了。”太微庆梧道,“她毕竟是我们的妹妹。” “哼。”二公子别过脸。 太微庆梧笑道:“二弟,你虽然不待见她,但你内心还是对她宽容了不少,为兄看得出来。” “……何来宽容之说?”太微庆心莫名其妙看向大哥。 “你以前总是直呼四妹的名字,现在已经很久没听过了,总是‘四妹四妹’的唤,所以——” “那是你不知道,我都在私底下偷偷骂她。”二公子以扇掩面,面不改色道。 “……唉。”大公子叹了口气。 这时,太微庆辜越过柒名泷,径直向太微庆玉走去,按捺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说道:“三姐姐,我有话要对你说。” 太微庆玉好似不意外,微微颔首,“随我来。” 两人相继离去,留下丛儿在原地,和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好了,人都走了,还看什么?”钦无永禄在柒名泷眼前招了招手,柒名泷才从痴态中反应过来,钦无永禄奇道:“不过世子哥哥你到底是在看谁,那个妖女真有那么好让你念念不忘吗?你是忘了几个月前所受的伤了么?” 钦无永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世子哥哥,我就知道你对她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所以我才替你出头……啧,我那是故意让她打的,我怎么可能被一个废人给欺负?” “……我不是说,让你闭嘴吗?”柒名泷心里憋着一口气,给钦无永禄来了个死亡回眸。 七公子马上将嘴捂上了。 杏花飘落,太微庆玉站在树下,心想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先是世子,后是四妹,怎么这么多人有话跟她说? “你要说什么?”太微庆玉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四妹,漫不经心地问道。 突然,太微庆辜跪了下来,额门抵在地面,大声说道:“三姐姐,求你帮帮我吧……” 太微庆玉手里的花枝落在地上,“帮你……?你要我帮你什么?” 太微庆辜一字一顿道:“我想重回修炼之途……三姐姐,我不想当一个废人,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仙府!求求你,帮帮我吧!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求助庆玉 屋内香炉燃着令人精神舒适的灵香,这上等灵香是朝廷发放下来的,各大世家皆有分成,太微仙府为世家之首,可谓是除了皇城外资源最多的地方。 静室的门打开,从中走出太微仙府府主的身影,太微玄弈闭关修炼结束最喜品一壶天水城的萏溪茗,抬眼一看,桌上摆着一壶尚在冒烟的茶,茶香正好。 萧沉雅坐在桌边等候已久,两人相视一笑,太微玄弈走过去,坐下品茗,谈起了杏花宴的事。 太微玄弈问:“宴上一切顺利否?” 萧沉雅转了转眼珠子,笑道:“除了庆辜和世子爷闹了些小矛盾外,一切都顺利。” “只是小矛盾么?”太微玄弈放下茶杯。 “咳咳……老大和老三都在,我是很放心他们的。”萧沉雅低下头。 忽然间就没了声音,萧沉雅抬头,看见丈夫冷峻的面容带着一丝阴霾,仿佛在想什么要紧之事。 良久的沉默后,太微玄弈缓缓说道:“我想过了,庆辜与世子之间的婚事,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老爷的意思是……” “虽然三弟妹和王妃早有口头约定,但这两个孩子互看不顺眼,还是趁早退婚为妙。”太微玄弈摇摇头,“想必世子此番前来,亦是为了退婚。” 萧沉雅叹了口气,“无法和英亲王府结为姻亲,且闹得如此不愉快,这件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会造成两府的不和……” 太微玄弈轻捏着茶杯,眉头紧蹙,微微颔首。 萧沉雅忽地眼睛一亮,说道:“若不然,把庆玉嫁过去如何?庆玉的资质和心性都是极好的,大家都很喜欢她,我想英亲王府那边也会高兴。” “唉,你这不是顾了这一头却忘了那一头?”太微玄弈无奈道,“庆玉有自己的理想,这丫头现在已经是府里进境最快的修者,怎会为世俗之事而耽误自己的道行?” 萧沉雅连忙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老爷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嘻嘻……”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只听她道:“府主,夫人,英亲王府的来客等候在外,说要亲自见两位一面。” 太微玄弈和萧沉雅面面相觑。 “不是世子爷,那会是谁呢?你可看见世子的随同?”萧沉雅问道。 丫鬟道:“世子的随同是钦无家的七公子,这位客人是后面才来的,并未直接去宴会。” 萧沉雅点了点头,招手道:“请进来吧。” “是。”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姿和容貌皆出众的姑娘走了进来,看装扮是英亲王府的主事之一,太微玄弈观她脚步轻盈如覆云端,吐息间可见修为,非一般人。 姑娘道:“在下英亲王府沐婴、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给府主和府主夫人请安。” “客气了。”太微玄弈道,“不知王妃派姑娘前来有何要事?” 沐婴开门见山道:“王妃的意思是,希望世子爷和贵府四小姐的婚事尽快安排,其乐见两府永结秦晋之好。” 此话一出,太微玄弈和萧沉雅都怔住了,萧沉雅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王妃为何突然着急此事?” 沐婴笑道:“王妃是为四小姐着想,毕竟四小姐是王妃好友的独女,请夫人放心,英亲王府绝对不会亏待四小姐。”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妃还是顾念这份情谊啊。太微玄弈轻叹:“王妃是重情之人,庆辜嫁过去我们没有不放心的,只是怕给王府添麻烦了。” “府主言重了。”沐婴微微一欠身,“既然得府主应允,那么在下这就回复王妃那边了。” “辛苦姑娘走这一趟了。” 沐婴离开后,屋内一阵沉默,萧沉雅看向夫君紧锁的眉头,轻声道:“老爷,你看……这下庆辜是非嫁不可了。” 太微玄弈沉声道:“王妃盛情难却,更何况,她日后留在王府孤独度日,倒不如嫁去英亲王府,反正其已是凡人之躯,若不造次,终究能安稳度日。” “三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吧……” “我想重回修炼之途……三姐姐,我不想当一个废人,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仙府!求求你,帮帮我吧!什么样的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杏花无声飘落,太微庆辜跪在太微庆玉面前,额头几乎贴着地面,她不敢抬头看三姐姐现在的表情,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太微庆玉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我之前是如何跟你说的…你现在居然敢跟我提这件事?!” 隐隐的威压袭来,太微庆辜想抬头已经来不及了,身上宛若负着一座山般沉重,骨头咔咔作响,四肢百骸疼痛不已。 太微庆玉衣袂飘飘,有风绕在其周身,那张绝美的脸因盛怒而散发出不一样的气势,使人见之惊心动魄。 她一字一顿道:“做一个花瓶……一个废人也好,仙府会养着你,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家主念在你是三叔的独苗,才饶你一命……一个背叛者……有何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 “我以为你彻底改变了,没想到还是不死心!太微庆辜……你真是执迷不悟!” “……呃!”庆辜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鲜血,身上的疼痛在剥夺她的神智,几近昏倒,但她还是忍着剧痛,艰难地说道:“三姐姐……三姐姐……我发誓,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太微庆辜了……我不记得、不记得了,为什么要害死母亲…为什么要杀人……我讨厌那个自己……正是因为讨厌,所以我才想改变啊!三姐姐!” 她用尽平生力气大喊,一口血吐在地上,已是泪流不止,这一刻,太微庆玉收起了威压。 她在赌,赌三姐姐对她这个妹妹的态度,太微庆玉能够调离府内影卫,便有一定的权力和话语权,若是能得到三姐姐的帮助,对她日后有益无害。 “不让你修炼,便是在帮你!”太微庆玉冷冷道,“逆天改命谈何容易,就算你想,也无法回到当年的巅峰状态。你若离府,必然会引来仇家追杀,与其去外面送死,还不如留在仙府孤独终老!” 太微庆辜无法接受,蓦然抬头,目光炯炯看向三姐姐,说道:“不行!我宁愿去外面的世界,即便遍体鳞伤,也不要在笼子里等死!” “求求你了,三姐姐……!只要你能帮我,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 庆辜对太微庆玉的了解并不太深,从丛儿口中得知,她这个三姐姐本来资质普通,后来奋发图强,才有了今日的修为。 她不相信修炼资质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所以她在想,三姐姐也许有特殊的修炼途径,也许可以帮助她改善这副修为被废的躯壳。 太微庆玉陷入了沉默,抱着双臂,微微歪着头,冰冷的双眸眯起,目光有几分迷离恍惚,仿佛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四周陷入了沉寂,庆辜手心出了冷汗,等待是漫长的,她很害怕三姐姐会再次发难,她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了三姐姐的第二次威压,方才的余威让她现在还有点晕眩。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三姐姐……居然松口了!庆辜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抬头,撞见三姐姐冰冷的眼神,微微一缩,小心翼翼道:“无论任何条件,庆辜都会遵守,多谢三姐姐成全……!” “我只是说会帮你,至于你能不能修炼,还得看你个人造化。”太微庆玉冷哼一声,“无论成败与否,你都必须遵守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是,庆辜心甘情愿接受,绝不后悔。” 太微庆玉微微的笑了,高傲的,轻蔑的,冰冷的,夹杂着一丝丝暖意的笑容,让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这第一个条件,你须立下心魔誓约——今生今世不得再背叛太微仙府,若有丝毫背叛之心,必遭五雷轰顶、七孔流血而亡!” 太微庆辜身子一抖,咬了咬牙,目露坚定的神色,说道:“好,我答应你!” 太微庆玉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吩咐太微庆辜咬破指头,将鲜血画在左手掌心,一个鲜红的五芒星完成后,太微庆玉灌入灵力,一时间天地变色,没过多久五芒星消失,隐入了太微庆辜体内。 “誓约完成,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条件。”太微庆玉凝望妹妹澄澈的双眸,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二个条件……你必须回忆起所有的事。” 太微庆辜面色一滞,第一个条件她能理解,但第二个条件……三姐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微庆玉知她不解,便道:“寻回记忆,是为了唤醒你曾经对修炼之法的熟悉,有助于修为进境。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不能因为失忆就撇清过去,有些事,有些责任,你必须承担,当然,若你恢复记忆后还是那个样子,我会亲自斩杀你!” “……庆辜明白了,一切照三姐姐所说的,谢谢三姐姐。”庆辜抬起头,“可是,我要如何恢复记忆呢?” ☆、第一个梦 正堂内,因为一桩婚事,气氛略显凝重,太微玄弈和萧沉雅心照不宣,看得出来座上的世子爷脸色有些不好。 太微玄弈说道:“世子在宴上想必已经和庆辜照过面了。” “……是。”柒名泷睫毛一颤,“府主放心,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 因为之前太微庆辜大闹英亲王府的事,两家之间尚有芥蒂,柒名泷担心太微玄弈知道他与太微庆辜冲突之事,不想因此坏了和气,于是提前解释。 “说起来是庆辜得罪在前,便是发生冲突,亦在情理之中。”太微玄弈停顿了一下,又道:“那么,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不知世子可有意见。” ——一切都是母妃的安排,我能有什么意见?柒名泷郁闷至极,说道:“无意见,那么,府主,府主夫人,告辞了。” “……世子走得急,看来对这桩婚事极不情愿。”柒名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后。萧沉雅小声说道。 太微玄弈抿了一口茶,沉声道:“世子年轻气盛,庆辜也还小,他们日后有的是时间磨合,我们就别担心了。” “三姐姐,庆辜会保护你的。” 自太微庆玉给她吃下一种叫回梦丹的东西后,庆辜每夜入梦,总是能梦到这个身体以前发生过的事,记忆一点一滴地恢复。 那是六岁之前的记忆,庆玉只比庆辜大一岁,那个时候庆辜已经展现出极高的修炼天赋,而庆玉资质平凡,未被家族重视。 年幼的记忆并不清楚,她记得最清晰的那一句,是太微庆辜对三姐姐说的—— “三姐姐,庆辜会保护你的。” 那个时候,大概是姐妹二人关系最好的时候。 明明从小感情很好的二人,为什么后来会演化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她六岁的那一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六岁的记忆,是一片阴霾,她站在那片阴霾之前,不敢掀开,久久凝望。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庆辜醒来的时候,三姐姐正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觉察到她醒来,说道:“你的精神不宜消耗太久,明日再进行吧。”说罢便要离开。 “三姐姐,”庆辜叫住她,“我说过会保护你的,是不是?” 早在看到太微庆玉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庆玉对她多少有些姐妹之情的,只是隐藏得很深,迫于无奈罢了。 太微庆玉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冰冷:“你现在能保护得了谁呢?” 三姐姐离开了,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丛儿走了进来,庆辜忽然道:“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丛儿奇道:“三小姐的药真的能令小姐寻回记忆吗?” 庆辜点点头,“六岁之前,三姐姐和……我的关系一直很好,之后的记忆我还没恢复呢。” 丛儿想了想,又问:“方才小姐说明白了一些事情,不知是什么事情呢?” “丛儿啊,你说三姐姐……会不会是因为我,才变得这么努力,才会成为今日的太微庆玉?” “……小姐是怎么想的呢?” 庆辜叹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曾对三姐姐说过,我会保护她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显然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三姐姐才变成那样的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光,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亲身经历,而非真正的太微庆辜,有时候她在想,也许她是真正的太微庆辜呢? 丛儿露出复杂的神情,沉默良久,说道:“也许小姐找回全部的记忆后,就能知道一切了。丛儿只是局外人,小姐才是局中人。” 小丫头说的话极有道理,庆辜暂时将事情抛到了脑后,跳下床,伸伸懒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要不要出去走走?”庆辜看向丛儿。 三姐姐向家主请求解了她的禁令,条件是不得在外逗留超过一天的时间。不得不说只要太微庆玉出马,万事皆能安排得稳妥,家主信任她,看重她,自然给了她应得的权力。 “三姐姐说,只要我不被认出来,去哪儿都可以。”庆辜对着镜子坐下,从匣子拿出一张狐狸面具,贴着额角戴上。这是她之前去市集买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用上。 她看了一眼丛儿担忧的脸,“你也别太担心啦,三姐姐不会让我死在外面的,即便出府,她会暗中派人保护我。” 丛儿不解地道:“小姐……你这是哪来的自信呢?虽然你与三小姐有约在先,三小姐可是说过要亲手杀了你的人,怎么会设法保护你?” “……我感觉你在鄙视我。”庆辜对镜子里自己的伪装很满意,点了点头,“我不管,三姐姐肯定会保护我的,她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 丛儿翻了翻白眼,无奈叹气。 “在下是府内新任影卫统领连秀,受三小姐之托前来送礼。” 未踏出四海轩,便有人进入了院子,庆辜抬眼一看,只见是一个身材挺拔的俊秀小哥,一身绿衣极其亮眼。 庆辜得意地瞥了丛儿一眼,高兴道:“三姐姐给我送了什么礼物?快给我看看!”居然让连统领来送礼,三姐姐真是对她太好了! “鱼筝。” “嗯?什么鱼蒸,蒸鱼我倒是知道。” 连统领禁不住笑了,这少年笑得赏心悦目,庆辜有点不好意思了。 丛儿白了一眼,说道:“小姐,连统领说的是一件法器。” 只见连秀从怀中掏出锦囊,将其打开后,金芒大盛,一条鱼从中游了出来,渐渐变大,游至空中变成了一只风筝。 这、这好像鲤鱼旗啊!庆辜鼓起掌来,说道:“好厉害,这不是稀有的飞行法器么?三姐姐竟要将它送我?” 连统领道:“三小姐说了,鱼筝速度极快,方便四小姐出行,以及……跑路。” 丛儿忍俊不禁的模样让庆辜想打人,好在连统领素养好,没有让庆辜感到尴尬,毕竟出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其实连统领对太微庆辜的印象并不好,畏惧且疏远,但他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太微庆玉说过,她已不同以往,但还是无法抹消那个已经深入人心的妖女形象。 “四小姐,以后你便是鱼筝之主,只要手握这个锦囊,鱼筝会听从你的命令。”连统领将锦囊递给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不禁微微一缩,庆辜注意到了这一点,怔了怔,径自掩饰了一瞬间的不快。 连统领抱拳道:“那么,在下告辞。” “连统领慢走。”庆辜目送连统领离去,揉了揉手里的锦囊,眼底滑过一丝阴霾。 “唉……” “小姐你怎么叹气了?” “丛儿,要不我们还是别出去了吧?”庆辜的表情略显阴沉,“府内的人都不待见我,更何况外面的人呢?” 丛儿直截了当说道:“小姐,莫不是因为连统领跟你保持距离,你才忽有所感?小姐你也太看脸了吧?” “……好像被你说中了。”庆辜捂着心口,这死丫头跟她朝夕相处,果然一下子被她看破了,罢了罢了,咱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丛儿凝望着庆辜,又道:“小姐,世子爷条件不差,为何你就对连统领感兴趣呢?” 丛儿虽然知道上头对四小姐的婚事安排,但家主说了,暂时不能告诉她,纵然世子爷有千百个不好,也是四小姐日后的夫君,事情已成定局,丛儿真不知以后怎么告诉她。 “说什么……谁感兴趣了?那是欣赏,欣赏懂吗?”庆辜咬牙切齿地说道,“况且,世子爷那种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怎么也比不上忠心耿耿温柔又认真的连统领好吧?” 就一眼你倒是能解读出那么多信息?丛儿嘴角一抽搐,“原来小姐喜欢老实人啊。” “我觉得你在侮辱老实人……” 扯归扯,庆辜很不耐烦的拉着自家丫鬟上了鱼筝,并威胁道:“以后你再调侃你家小姐我就找个人把你嫁了!” 这一日,晴空万里。鱼筝徐徐行于空,庆辜心念一动,可随意控制鱼筝的飞行速度。 从高空俯瞰天水城,花与水与树与青黛色的瓦片极其显眼,流动的人潮远眺如蚁群,她感觉自己不似活在人间。 丛儿眼睛亮亮的,大概也是第一次乘坐鱼筝,满脸都写着兴奋,对新奇事物充满了好奇。 “丛儿,你快看,那边的云朵好像一只烧鸡啊!” “小姐,你是饿了吧?” 庆辜记得上次出来的时候印象很不好,因为身份暴露被天水城的人追着打,并坠崖,险些葬身谷底。 但她也不是没有收获。她一直记得那一片星河灿烂,那个关于“千年得遇天遇之”的传说,她无法确定那一日是否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 可是,若没有遇见天遇之,她本该是死了的,又是谁妙手回春救了她一命呢? 那真的是一场梦吗? ☆、方天殷藏 一路欣赏着美景,好不快活,不知不觉鱼筝已飞向对面的群山,忽然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仿佛有人拿着喇叭冲着她大喊—— “前面的同道,立即停下,立即停下!你已经违反了天山第五十二条规则,请立即停下飞行法器配合调查。” 什么鬼?莫名其妙用着官腔的语气听起来明明是个少年音,这个人不是故意的就是皮得很。 无形的压迫感从后方传来,庆辜和丛儿往后一看,只看到团团云雾,望不见半个人影。 “小姐,赶紧停下吧,我们好像进入了方天世家的地盘。”丛儿说道。 方天世家么?正好……庆辜正在四处张望,“没看到我正在寻找落地点么?” 这时那声音又传来了:“同道既然拒绝配合调查,那么飞天司即将执行非常手段进行阻止,祝您好运!” 好运个鬼啊! 这人怎么自说自话,连迫降的时间都不留给她——显然是故意来找事的! 突然一阵风袭来,一不留神鱼筝就被掀翻了,丛儿和庆辜直直坠下,惊叫声在山谷中回响—— “啊啊啊小姐赶紧收回鱼筝啊!” “知、知道了!” 随着念头一动,鱼筝飞回了锦囊中,正准备再次召唤时,突然两个人影飞掠过来,庆辜和丛儿分别落入二人怀里,幸免于难。 丛儿吓得不轻,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年,目露诧异之色,少年笑道:“不用担心,你家小姐正在我家公子那里,不会有事的。” 庆辜的身子下坠时,忽然有一阵风将她温柔地吹起,诧异之际一个少年公子翩然而至,庆辜正好落在了他的怀里。 少年一身亮蓝色的锦袍随风飘扬,红绳系发,鬓边两条细长的小辫,面容如玉,俊秀非凡,笑起来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眉宇间却有一抹邪气。 海蓝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庆辜反应过来,连忙问道:“丛儿、丛儿呢?她怎么样了?” 少年露出不满的表情,说道:“是本公子不够英俊吗?是本公子的怀抱不舒服吗?为何这个时候你还心心念念着一个丫鬟。” “公子,丫鬟也是一条人命啊。”哪来的骚货?庆辜忍不住翻了白眼。 “哈哈哈哈……太微庆辜,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跟你姐姐一样。”少年居然笑了出来。 双脚落地,庆辜往右一看,丛儿从一名侍卫怀里跳了下来,往她这边奔来,“小姐,你没事吧?” “你没事我就没事,你看你都吓得不轻吧?”庆辜安慰着丛儿。 说起来这个人的声音有点熟,庆辜猛然抬头看向蓝衣的少年,道:“是你把鱼筝掀翻的?臭小子,你这是在玩我们。” 丛儿定睛一看,蓝袍公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立即想起了什么,对庆辜道:“小、小姐,那个人是——” “是什么?咦我真是奇怪,一个丫鬟都认识本公子,而做主子的却不认得?”少年不怀好意的笑。 方才这少年直呼她的名字,还以为是什么仇人,她可没有原主那些记忆,一头雾水地盯着他看,问身边的丫鬟:“所以,他是谁啊?” 丛儿说道:“方天世家的四公子,方天殷藏。”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很有名的四公子。”庆辜若有所思地说道。 “幸会幸会,始终不及四小姐的名气啊。”方天殷藏抱拳,微微一欠身。 说到这个就来气,庆辜无语地凝望方天殷藏许久,方天殷藏眨了眨眼,庆辜问道:“我哪里得罪过方天公子吗?何以无故使绊,甚至言语讽刺?” “在你看来我是这个意思吗?那还真是抱歉抱歉。”他面上笑嘻嘻的,反而没有丝毫歉意,绕着庆辜走了一圈,“本公子早就想和四小姐照面了,可惜拖到现在,四小姐已经失忆了。如今的四小姐,当真跟传闻中的妖女很不一样啊。” 不是仇家,不是仇家就好。庆辜舒了一口气,方天殷藏的修为深不可测,得罪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四小姐掉的东西吧?”方天殷藏手里多了一个狐狸面具。 “谢谢,请还给我。”原来是面具掉了,她差点忘记这茬了,难怪这么快被认出来。 然而方天殷藏却像个小孩子一样高举着面具,笑道:“你求我啊。” “……”庆辜和丛儿双双汗颜。 “四公子,你再胡闹,我就要投诉你了。”庆辜忽道。 “投诉?你想投诉什么?”方天殷藏露出好奇的表情。 庆辜从怀里摸出一张之前在甲字号买的灵符,那是她保留的最后一张召唤符,她用第九十九张符召唤出了天遇之,而第一百张保留了下来。 方天殷藏看见这张符后愣了一下,径自夺过去细细查看,奇道:“这不是方天府的灵符,上面都没有方天标志!气死我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私造灵符!” “啧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庆辜抱着双臂,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斜睨他,振振有词说道:“这天水城除了你们方天世家,哪有人有胆量私造灵符?这张符出自黑市,一家名为甲字号的店铺,店主从不露面,以远程法术操控完成交易——” 方天殷藏愤然捋起袖子,正色道:“我方天世家的灵符业受圣上钦点,为了杜绝次品流传于世而御赐‘天下灵符出方天’的纯金牌匾,而今竟有这等胆大包天之辈,在天子底下私造次品!待本公子亲自将他抓拿归案,诛他九族!” 太微庆辜却笑了,“嘿嘿,四公子说的好像真的一样,庆辜差点就信了呢。” 方天殷藏不解看向她:“你说什么,莫非我说的话是假的?本公子的话哪一句不对?这皆是天下人公认的事实!” 两人一来一去谈得激烈,眼看着都快要打起来了,丛儿和那名少年侍卫莫名其妙地互看一眼,彼此达成了共识——待会自己的主子若真打了起来,必须及时上前劝阻。 这时庆辜一把夺回灵符,在方天殷藏眼前得意地抖了抖,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说方天公子,你不会真的不知道,这张灵符确确实实是出自你们方天世家的吧?” “……太微庆辜,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方天殷藏的脸色略显阴沉,紧蹙着眉头,太微庆辜只当他演技好,不禁笑出声。 侍卫少年提醒道:“公子,饭也是不可以乱吃的。” “白蕊,要你多嘴!没看本公子在忙着吗?!”说着他指向白衣少女,“你笑什么,你笑什么?太微庆辜,你可知诽谤方天世家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庆辜凝视方天四公子几乎恼羞成怒的俊脸,颇有灵气的双眸微微一眯,悠哉悠哉地说道:“四公子,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心慌慌啊?再多说一句,我都可以认为你在欲盖弥彰。” “荒谬,真是荒谬!”方天殷藏气得捋袖子,捋上来又捋下去,来回走动,显然不安的模样,突然站定,看向太微庆辜,“好得很,你倒是说说,为何你认为这等次品会是出自方天世家?” 庆辜不紧不慢地说道:“都说四公子回府后敛了不少钱财靠的是这张俊脸,可是我找三姐姐问过了,她曾说四公子入账的不止自己所负责的生意,甚至比这要多上许多……” “什么……太微庆玉这样说?!”方天殷藏好像受了打击,后退一步。 “你说得对,天子底下,除了方天世家有谁敢私造灵符?那当然是出自方天世家的人啊!”庆辜看见方天殷藏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不得不说公子真是好手段,利用仙君天遇之的名号,到处派人散播召唤仙君的传闻,然后批量私售低价的召唤符……挽君社上万的女子,都成了你的生意对象,岂不是能大捞一笔?” 白蕊震惊了,跟了主子这么多年,没想到主子居然有这等敛财手段,而且对象皆是年轻女子…… “公子,你堕落了。”白蕊痛心地说道。 “…………”方天殷藏被太微庆辜堵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一世英名,今日竟是栽在这丫头手里!真是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太微庆辜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茫然望天的四公子,心里在想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些话其实全是她胡乱猜测的,居然猜中了? 丛儿问:“小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道:“看上去是真的。” 丛儿吃惊道:“这、这可是五雷轰顶的大罪啊……若是让天子知悉——” 这个时候方天殷藏已经回过神来,庆辜感觉到双肩一疼,被方天殷藏紧紧抓住,少年的气息近在咫尺,她抬眸撞见一张阴沉可怖的脸—— “说吧,你想要什么?” 太微庆辜张了张嘴,还未发出第一个音节,四公子突然倒在了地上,像只小狗一样打起滚来—— “我不就是赚了点钱吗?你至于这么欺负我嘛!那些姐姐们都这么喜欢我做的符,便宜点卖她们又怎么了?我又没有骗人……召唤天遇之是真的……只不过几率低了一点,我也很头痛啊……!嘤嘤嘤……” ☆、结为兄妹 每当自家主子撒娇的时候,白蕊的表情是麻木的,本能地想装作不认识他。丛儿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庆辜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嘴角不断抽搐,差点笑了出来。 白蕊心塞地说道:“抱歉让两位看笑话了,我家主子那里有点毛病……” 地上打滚的人突然不动了,眯着两眼望天:“臭小子你说什么?” “四公子还是起来吧,地上多脏呢。”庆辜笑道,“庆辜没有揭发四公子的意思,只不过礼尚往来罢了。四公子若不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会为难四公子。” 方天殷藏闻言跳了起来,凑到庆辜眼前,高兴道:“你说的是真的?” 庆辜点了点头,忽然神秘兮兮的低声道:“不过嘛,我有个条件……你知道我是甲字号的大主顾,所以能不能……为我引见一下仙君呢?” 方天殷藏听了后嘿嘿地笑了:“有什么不能?看来你也是仙君的拥簇者啊,我虽然借仙君的名号赚钱,实际上鲜少见他一面……所以,那是不可能的。” 四公子脸色骤变,简直跟换脸谱一样,故作冷淡。庆辜眉头一抖,觉得这家伙是故意给她使绊,转身就走:“丛儿我们走,跟一个神经病没什么好说的。” 方天殷藏连忙给白蕊使了个眼色,白蕊身形一移拦住了她们,庆辜一怔,不解地问道:“方天公子,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是你不要面子的。还是说,你打算将我掳走,让甲字号的秘密从此沉埋?我告诉你,一天之内我若回不到太微仙府,三姐姐必然会派人寻我。” 方天殷藏笑嘻嘻地往前走了几步,庆辜退无可退,后背抵在树干上,方天殷藏右手撑在她脑袋上方,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道:“只是想请四小姐到府上喝些小茶而已,何必说‘掳走’那么难听呢?希望四小姐赏脸,莫让本公子伤心失望啊。” ……就你戏多。庆辜冷漠地看着他,心想这一趟是无可避免了。 方天府在天山脚下,绿树环绕,湖水相邻,处处鸟语花香。一盏茶的时间后,太微庆辜和方天殷藏已经来到方天府的花园里,二人在石桌边相对而坐,桌上一壶茶冒着轻烟。 进来时,方天殷藏特地带她走了后门,方天府后院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很不一样。 “四公子怎么带这个女人回府?”“这是怎么回事?”“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居然敢来方天家府邸?” 这是庆辜进入方天府后听到的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因着听力敏锐,天生敏感,她容易觉察到他人的恶意。 她没想到的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她,这对她来说是一件麻烦事。 方天殷藏看出她的困惑,抿了一口茶说道:“早些年你的画像曾出现在昭示牌上,于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的模样。这些事情,你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方天公子,你仿佛不怀好意。”面具被夺,庆辜心有不快,自然没给他好脸色。 “这哪有的事。”方天殷藏摊摊手,笑得眉眼弯弯,“传闻中的太微庆辜可是从来不会在意旁人所言,如今的你虽然失去了一身修为,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甚至失去了往日的骄傲……以前的太微庆辜,有多横行霸道,现在的你就有多低眉顺眼、畏畏缩缩。” 方天殷藏的话让她无法反驳,她承认,她没有真正的太微庆辜那样的胆魄与气质,因为她不曾那样活过。 她道:“你所认识的太微庆辜是人中龙凤,而你眼前之人是修为尽废之人,又怎生相同。” “迫于生活吗……?这倒是现实得很。”方天殷藏眼珠子一转,眼底笑意荡漾,“我还是觉得,你与传闻中的判若两人,或者是因为你失去了记忆,才会变成今日这样。” “就算我寻回记忆,”太微庆辜望着杯中倒影,“若还是与以往一样,不知轻重肆意妄为,失去修为的我能有几条命能活?” 方天殷藏凝视她好一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不错,我倒是信了,你是我想见的太微庆辜。” “公子故意留我,只是因为对传闻的好奇?” “自然不是,”方天殷藏对她举杯,“想与四小姐交个朋友罢了。” “……与一个臭名昭著的妖女相交,该说四公子是好奇心太盛,还是玩心大起,想要体验一下不一般的人生呢?”庆辜说着,很随意地碰了下他的被子,以茶代酒,一饮而尽,继续道—— “无论是哪种,都不碍于庆辜与四公子发展情谊……因为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能坦然对待我的人,从前没有得罪过公子,看来也算是一种运气。” 这茶水,变得有些苦涩了。 庆辜有点难受,今日不知是哪里不对劲,竟然会为交到一个神经病朋友而高兴,因为高兴,所以才知道平时过得那么难受。 方天殷藏亦将茶一饮而尽,再看向太微庆辜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深邃了,他想读懂这个人,只怕是一本无法阅尽的书,让人心生惆怅。 好奇心太重……就是麻烦啊!四公子内心感叹道。 方天殷藏忽道:“既然你我有缘,不如结拜兄妹如何,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庆辜闻言微微一惊,搞不懂这个人的思维,惊讶过后,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与妖女结拜,怕是对四公子的名声有所影响啊。” “不妨事,不妨事,本公子像是那种会在意名誉的俗人吗?” “咱们才第一天见面……” “有什么问题,有些人的一天就比得上别人的十六年,缘分来得不易,应当好好珍惜。” 庆辜忍无可忍:“我怎么感觉你在演我?” “……义妹,你这就伤人了。” “等等我们还没结拜呢,你叫我什么?” “哎呀,那我们还不快去结拜再说!” 方天殷藏这厮不知是哪根筋抽了,硬是笑嘻嘻地拉着她结拜,跪在杏花树前以茶代酒高举玉杯,一本正经地念着誓词—— “苍天在上,我方天殷藏今日认太微庆辜为义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同月死,此后相互扶持,共同进退,若有违此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太微庆辜脸色都僵了,心道:怎么办,我可不想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小妹,到你了。”方天殷藏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她,笑容灿烂。 庆辜叹了口气,举起玉杯,说道:“江湖有缘,我太微庆辜今日认方天殷藏为义兄,虽是情势所逼,但我心甘情愿,愿往后的岁月能够治好义兄的脑病,相安无事,江湖再见。” “噗!”丛儿掩着唇不禁笑出声,方天殷藏撞了庆辜一下,委屈道:“妹妹你这样不好,为兄哪里有什么脑病啊?像为兄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聪明有为的天才修者,以后为兄就是你遮风挡雨的大树,莫要再愚弄我了。” “真的?”听到这么优渥的条件,庆辜转过头来,笑逐颜开,满脸都是期待,禁不住眼神暗示。 方天殷藏汗颜道:“知道了知道了,只要你好好跟我结拜,我会尽力帮你引见你想见的人。” 庆辜立马改了结拜誓词:“四海八荒天地为证,太微庆辜今日认方天殷藏为义兄,愿人间没有欺骗,没有买卖,没有伤害,此后兄妹同心,同进同退,若违反此誓,变成小狗!” 方天殷藏好笑的敲了下她的脑袋,“没有买卖是什么鬼,给我重来。”然后庆辜就删了这句话再念一次。二人欣下结拜“酒”,完成了结拜。 “那个哥哥,我想……” “不,你不想。”方天殷藏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坑进去了,头痛地扶额。 庆辜吐吐舌头,“好嘛,反正我也不急,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嘿嘿。” “不过,为兄倒是有一件事很急……”方天殷藏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把庆辜盯得头皮发麻。“小妹啊,我看一日之期将近,不如让为兄送你回去如何?”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江湖茶楼内,方允倩气势汹汹地走来,坐在角落一张桌子边。茶楼内大多数人听书听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姑娘的情绪。 角落里那张桌子坐着几个挽君社的人,方允倩来后恰好满座,姑娘们叽叽喳喳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方允倩来后她们纷纷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倩倩,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方允倩说道:“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消息,四公子竟是和太微仙府那妖女出入成双,据说还结拜了兄妹……真是的,这个人造谣能不能靠谱一些?四公子是哪种人么?” “这也太假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微仙府和方天世家之间的芥蒂,四公子是明事理的人,与太微仙府恶名昭彰的妖女相交,这不是断自己前路嘛!” “对对,此事必须得请四公子出来辟谣!”方允倩目光坚定,“我们挽君社也有不少四公子的拥簇者,如此造谣,可是伤了姐妹们的心啊!必须得告诉四公子,让四公子亲自对众人澄清,以免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遇到阻碍 回至太微仙府已是深夜,庆辜的身体并不比修者,需要按照凡人昼出夜伏的作息,而府里的巡逻卫与白日并没有区别,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庆辜回府就带着丛儿来到了天地斋,“三姐姐,我回来了!” 书斋后有假山清泉绿树,太微庆玉便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一方天地中静坐冥思,觉察到太微庆辜闯入,于是将怀里的回梦丹扔给她。 “这是今日的量,莫忘了。” “知道了。”庆辜往园子扫视了一圈,庆玉问:“还有什么事情么?” 庆辜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那我先离开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三姐姐。” 太微庆辜走后,庆玉叹了口气,夜风拂面,灯影幢幢,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附近。 蓝衣少年的身影在书斋飘荡的白纱间,一步步向湖边少女走来,边走边吟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太微庆玉眼皮也不抬一下,“四公子不请自来,且深夜潜入太微仙府,恕庆玉无法以礼相待。若再不离开,我便按规矩办事。” 少年脚步一滞,缺未停留,一阵风似的窜到了太微庆玉身后,脸红红地凑近她耳边说道:“本公子可不是不请自来,我是送妹妹回府的,三姐姐难道不知吗?” “妹妹?”面对方天殷藏的逼近,太微庆玉无动于衷,却因为这字眼微微蹙眉。 方天殷藏闻着太微庆玉身上的女子香,目光迷醉,微微笑道:“三姐姐闭关修炼,难道不知江湖上的传言吗?今日本公子与庆辜结拜为兄妹,以后我们亲上加亲,唤你三姐姐可好?” 太微庆玉感到头疼,“四公子莫要胡闹了,以太微仙府和方天世家的关系,此举对你并无益处。更何况,庆辜是你们的仇人。” “只要三姐姐一句话,什么恩恩怨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不是吗?”方天殷藏撩起她肩上的一缕发丝,轻轻捻着,“好香啊,美人就是香啊。” 太微庆玉站起,往屋内走去,“四公子莫再来了,否则别怪庆玉不客气。” “哼……总是这么冷冰冰的,三姐姐真是太伤吾心了。” 方天殷藏是走也不想走,就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她,美人的窈窕身影宛如一幅画,乱了他的心神。 “怕什么呢……以后我偷偷的来,你府里的那些影卫都觉察不了我的踪迹,本公子爱来便来,爱走便走,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好不好嘛,三姐姐……” 美人倩影消失在白帷幔后,园子里再也没有了声音,风轻轻地吹,方天殷藏觉得周身有些冷,可是心里却暖烘烘的。 大概是因为,那是他熟悉的美人香。 四海轩内,烛火摇曳,烛影倒映在纸糊雕花窗上,庆辜和丛儿躺在床上,两人毫无睡意。 庆辜说怕黑,硬是拉着丛儿一起睡着,她们盖着一张被子,望着天花板发呆,好像一对姐妹。 “小姐,你让方天家四公子进入,三小姐会不会不高兴啊?”丛儿问道。 庆辜嘀咕道:“我说呢,方天殷藏怎么会与我结拜,他又不是不知道两家之间的关系……呵呵呵,原来他看上了我三姐姐啊。” “小姐……你干嘛笑得那么猥琐?” “这下好办啦,他喜欢三姐姐,以后我得跟三姐姐打好关系,这样就方便行事了。” 丛儿狐疑道:“行事?小姐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见一见那位仙君啊!”庆辜兴奋地坐了起来,抓着丛儿的手,“丛儿你就不好奇么?天遇之的传闻……我看是真的呢!”她自然不敢将上次偷偷溜出去的事告诉丛儿,若是被丛儿知道她曾经召唤出天遇之,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太微庆辜一副捡到了宝的表情,一直在偷笑,心里美滋滋的。 丛儿无语看着她,问道:“小姐也听说过那个月下传言啊……可是我怎么都觉得是骗局,小姐不会真的去试了吧?” 丫鬟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什么,忽道:“今日小姐和方天公子说的甲字号是什么?还有……小姐怎么会对城里流传的事一清二楚?” 再谈下去,再谈下去,她感觉自己私自出府的事实就要暴露了——这死丫头实在鬼得狠,居然想套我话! “哼,本小姐困了,你不睡我睡了。”她拉过被子,倒头就睡。 “……” 这一夜,太微庆辜无梦至天明。 第二日清晨,丛儿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三小姐坐在床边一张圈椅上,正面对着这边。丛儿作为府里的丫鬟,向来起早贪晚,却没想到三小姐竟比她还早,一早就来验收回梦丹的效果。 丛儿吓得不轻,连忙下床跪在地面,“三、三小姐,奴婢不是有意与主子同寝的,只是主子怕黑……所以……” 太微庆玉正在闭目养神,双眼未睁,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丛儿的声音吵醒了庆辜,床上传来动静,丛儿立马站了起来,退至一旁。庆辜睁开眼,看见三姐姐娇美的容颜,一下子心情大好。 “三姐姐,早啊!”她有点得意地说:“没想到三姐姐这么喜欢我,一大早就来看我,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太微庆玉无动于衷,“我是来验收回梦丹的成果的。” 庆辜挠挠脑袋,尽力回想,却想不起来昨夜的梦,说道:“三姐姐,不知是怎么回事,昨晚我明明服下了回梦丹,却一夜无梦,什么也想不起来……” 庆玉蹙眉,看向丛儿,丛儿忙道:“是的三小姐,奴婢昨夜确实看着小姐服下回梦丹了。” 唔,三姐姐居然不相信我,好伤心…… 太微庆玉又问:“当真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庆辜摇摇头:“抱歉,三姐姐,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太微庆玉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 三姐姐这就走了?庆辜跳下床,追了出去,却发现门外什么人也没有,三姐姐似乎走得很急。 回梦丹失效是意料之外,太微庆玉也许是去寻找办法了,之后连续两天她都派人送来回梦丹,然而不管庆辜怎么努力回忆,还是想不起任何关于六岁后的记忆。 第四天之后,太微庆玉那边就没有了动静。 院子里的茶花快枯萎了,主人无心打理,一连几日无雨,茶花都快撑不住了,丛儿来四海轩的时候,偶尔注意到才着手打理一番。 最近三姐姐都不来了,又因为回梦丹失效的事,庆辜很不开心,这意味着里她进入修炼之途变得遥远了。 “唉……”想到这件事,庆辜就不住地叹气,这时丛儿刚好走进来,见到她这副模样,便问:“小姐,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吗?” 庆辜摇摇头,道:“要是有头绪,我就去找三姐姐了,或者三姐姐就来找我了,可是现在毫无动静。” 丛儿想了想,忽道:“也许跟上一个梦有关?” 这时庆辜细细回想那个梦,发现忽略了一个问题——在梦的最后,那一片掀不开的迷雾,也许就是关键。 “去,传话给三姐姐,如此这般……” 庆辜打发了丛儿,心情大好,到院子里打理花花草草。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她差不多将院子收拾干净了,没等到丛儿回来,却看到了连秀统领。 连统领仍旧意气风发的模样,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庆辜看到这样一个美好的少年向她走来,就难免有些紧张。 年轻一辈中太微仙府就出了三个天才,三人皆是在十七岁前就突破了七重天境界,一个是太微庆辜,一个是太微庆玉,最后一个是连秀。 连秀从小被太微仙府收养,曾被家主送出去历练,并分配了上等的资源,连秀历练五年归来,修为已是同龄难及,颇得家主重视,而后成为府里最年轻的统领。 府中有很多仰慕连统领的丫鬟,因为常听丛儿说起,所以庆辜总觉得丛儿有点喜欢他。 ——是啊,谁会不喜欢这么俊秀的少年郎? “四小姐?”连统领见她有些发愣,轻唤了一声。 庆辜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问道:“连统领,可是三姐姐让你来找我?” “三小姐并无吩咐。”连统领从将一封信递给她,“这是属下在府门前遇到的一个小丫头交给我的,她让属下转交给四小姐。” “原来如此,辛苦连统领跑一趟了。” “不辛苦。属下告辞。”连统领微微一笑,离开了。 连秀真的是很有礼貌呢,他肯定也知道她以前的事迹,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却对她不似其他人那般或轻蔑或厌憎或疏远,这少年身上有一股强大的亲和力,在他身边能感到十分舒适。 庆辜看着手里的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左思右想,想不起有谁会给她捎信,若是方天殷藏,他理应会道出自己的名字。 信上的字迹娟秀,只有一行:入夜后至府西面小树林相见——方天殷藏。 “什么啊,还真是方天殷藏?”庆辜莫名其妙地细细翻看,却找不到蛛丝马迹,心想这也太假了,究竟是谁在借用方天殷藏的名号? ☆、来者不善 这封信署名虽是方天殷藏,但庆辜并不相信是方天殷藏所为,这不符合他的风格。左思右想,她觉得写信的人意图对她不利,既然是利用方天殷藏的名号,极有可能是他的追随者。 “真是麻烦……我就知道,像他这么有名气的人,若是让人知道我与他结拜,以我的名声,一定会有人不高兴。” 庆辜将手里的信纸扔进火炉,顷刻间白纸变成灰烬。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走这一趟,披上斗篷,贴上备用的隐身符,留下字条给丛儿就离开了。 入夜渐微凉,太微仙府四处挂着萤灯,放眼望去一片灯海,迷乱了人的眼睛。庆辜每每在四海轩内眺望,总能看到这一片美丽的灯海,如今她却要离开灯海到黑暗中去,不禁有点害怕,却又期待着这一趟冒险。 出府的路上幸好没有碰见连统领,也许这个时候连秀正在闭关修炼,无暇顾及府内的巡逻。 路过小荷亭,远远看见二哥太微庆心的身影,他身边有几个美人陪伴,好不快活,吟诗作对赏夜景,二哥是会享受生活的人,可惜对修炼不是很上心,对双修之事倒是熟谙。 她模糊看见二哥和身边的一个美人亲到了一起,像橡皮糖一样粘着不放,于是抬起手挡住了那边投来的光,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二公子怎么了?”美人娇喘着倒在他怀里,太微庆心看向暗处,微微蹙眉,却未发现什么,于是抛到了脑后,捏着美人的下颌,笑道:“没什么,美人,我们继续。” 二哥的目光仿佛在她身上扫了一下,庆辜心头一凛,迅速离开了原地,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依信上所示来到仙府西面的树林,站在林子外,庆辜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感从里面传来,特别是这样无光的夜。 一看就是陷阱,这也太过分了吧。庆辜仰天无语,这个时候,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草丛因风而摆动,让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里面,庆辜找了棵靠外的树木躲着,因为身上有隐身符,所以胆子大了些。 来的是几个年轻的姑娘,皆是修为不凡的修者,庆辜诧异地发现,其中一个正是之前在江湖茶楼有一面之缘的黄衫姑娘——方允倩。 几个人相继走进林子里,低声交谈,庆辜随着她们的移动而改变位置,以便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方允倩说道:“信送到了吧?那妖女会不会不敢出府?” 一个绿衣姑娘道:“信是我妹妹亲自交到连统领手中的,放心吧,连统领非失信之人,绝对会送到太微庆辜手里。” “哼,现在就看她敢不敢来!”方允倩双手叉腰,“绿意,我们一定要将事情问个清楚。” 绿衣姑娘便是绿意。绿意眼神阴沉,闪着锐利的光,沉声道:“不管事实与否,敢接近四公子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必须要让她付出代价。” “没错,让她付出代价!”随行的几个姑娘咬牙切齿地附和道。 这些人莫不是方天殷藏的拥簇者?女人的嫉妒最是可怕,庆辜恨得磨牙——方天殷藏,你真是害我不浅! “她现在只是个废人,容易应付得很,就看她有没有胆量来赴约!”方允倩冷笑道,“曾经那么骄傲的人,方允倩偏不信她会躲在府里寸步不离!” 庆辜有点受伤,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也是曾经相谈甚欢的泛泛之交,方允倩对她怀着如此之深的恶意,宛如一把刀刺向她的心脏。她不禁觉得侥幸,当初是使用丛儿的身份去接近她,若让方允倩知道自己就是她所厌憎的太微庆辜,只怕早就死在外面了。 今夜之行甚不愉快,庆辜正欲无声离开,却没想到脚边出现一条蛇,呼吸一乱,右脚踩到了草丛里—— “谁在那里?”方允倩觉察到声响,迅速一发剑气掠了过去! 方允倩的剑气虽是凭听力辩位随心所发,恰好对准了庆辜的心口,庆辜大惊失色,凭着本能避开剑气,堪堪躲过一劫,躲过剑气后,再也不停留,转身就逃。 “你站住!” 忽然身边空气颤动,景物略有模糊,她的前路被飞掠而来的方允倩挡住——庆辜心中一窒,额头已冒冷汗,低头发现,身上的隐身符竟是被那一剑打碎了! 又暴露了……她头痛得紧,早知道就多备一张隐身符了,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我缺的是那点钱吗?? 太微庆辜欲哭无泪,敌人可不会同情她的遭遇,姑娘们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绿意绕到她面前,仔细打量风帽下的那张脸,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啊,太微庆辜。用隐身符潜入窃听,居然这么大意让我们发现,真不像你的行事风格。还是说,你不仅失去了记忆,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绿意的话语让她有一丢丢的愧疚,她确实丢了宿主的颜面。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看来在步入正途之前,以后再也不轻易出门了。 庆辜抬眼看了看方允倩,方允倩脸上的轻蔑和冷漠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庆辜神情有几分恍惚,是啊,她早该习惯的,来自他人的恶意,正是这副躯壳的前任主人留下的债,她必须承受。 如今对待她最好的,也许就只有朝夕相处的丛儿了,若连丛儿都那样看待她……被亲近的人如此对待,换谁都不好受吧。 “为何不哼声,难道是被说中了?”方允倩好笑地看着她,“还是你聋了哑了?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方允倩目光一凛,剑风飞掠,划破了她的右肩。 嘶。太微庆辜的右肩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浸湿了斗篷,因着斗篷是黑色的,所以并不明显。 庆辜淡淡说道:“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人对你们来说好像很得意?” 方允倩不禁笑出声,道:“瞧四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初你手下所杀之人,何止上百,哪一个不是无辜?” 好吧,对于这点,她无话可说。“那你们想怎么样?” 方允倩正欲开口,被绿意阻止,绿意说道:“你只须将事实说出来,你与方天公子结拜之事,是真是假。” “真的,比真金还真。”太微庆辜老实说道,“不过呢,是方天殷藏强迫我结拜的,不是我想结的,你们可以直接去问他。” 这下绿意也真正动怒了,一道火鞭劈来,太微庆辜往后一跳,左边的小腿划了一道伤痕,鲜红刺目! 变脸如变天,新伤加旧伤,太微庆辜想了想,也不过再多一条伤痕罢了,她早就习惯了。 绿意冷冷道:“你可知方天公子是什么身份?他怎么会强迫你这等妖女结拜,简直是天方夜谭!” 其实不论过往,说起来她和方天殷藏也是门当户对,何来身份之差?说到底这些女人戴了粉丝滤镜,只见得自己偶像的好,看不得别人的好。 太微庆辜嘴角抽搐,“我已如实说出,姑娘不信,庆辜能有什么办法?” “一派胡言!妖女,看鞭!” 绿意意图再次发难,太微庆辜当真是怕了她的,忙道:“其实不瞒你说,方天公子跟我结拜,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 火鞭停在空中,绿意露出狐疑的神色,只听庆辜继续道:“我想,方天殷藏只是想利用我接近太微仙府,虽然不知他的目的,但我与他只见过一面。第一面就拉着我结拜,你不觉得奇怪吗?” 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时没了声音,太微庆辜急中生智编出来的理由倒是让她们都暂且相信了,然而绿意还是不肯放过她,绿意说道:“放你走可以,但你须接我三鞭,这是属于你的惩罚。” 绿意的火鞭威力强大,她若以这副凡人身躯接下,怕是不死也重伤。 “你想与太微仙府为敌?”庆辜脸色一沉,后退一步。 “太微仙府会在意一个背叛者吗?休想拿自己家门来震慑我,你已经不够资格!” 绿意倒是想得明白,对她来说真是个难缠的角色。 太微庆辜又道:“说是惩罚……绿意姑娘,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你又是以何身份施与惩戒?” “当然是以正道的身份,为天下人而惩罚你!”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庆辜忽地冷笑起来,“你不过是看我不爽,不满我与你仰慕的人接近,想对我动用私刑罢了,何必说得那么清高?” 她全身放轻松,笑着说道:“算了吧……收起你那副假兮兮的表情吧,说到底还是要对我动手,看来今天我是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绿意的表情都扭曲了,眼中仿佛燃烧着怒火,空气一瞬间凝滞,她气得发抖,几乎要爆发! 方允倩心道:她也算是有胆色,居然敢触怒绿意,火鞭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过我得警告你,你可不能杀了我。”太微庆辜缓缓道,“毕竟我还是太微仙府的四小姐,若我死在你手里,你将麻烦不断。” “……真不知好歹!”绿意高扬鞭子,一记用了七成功力的火鞭狠狠地抽打在太微庆辜身上! ☆、亲情深浅 入夜,一道身影穿过太微仙府的重重布防,潜入天地斋之内,灯影之下,太微庆玉正在翻找典籍,异常专注。 来者正是方天殷藏,太微庆玉头也不回,认出了他的气息。 “这么快就想念本公子了么?”方天殷藏笑容灿烂,倒在庆玉躺过的躺椅上,用力地嗅了嗅,“好香啊。” 太微庆玉头也不抬,“你说什么?” “什么?不是你派人送信给我,请我偷偷来这一趟……咱俩孤男寡女的,这不是偷情是什么?” “说正事,”太微庆玉无视了他的话,径自道:“方天公子,你可知心魔障碍如何得解?” 方天殷藏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劝导她直面自己的心魔,并根除之。” 太微庆玉道:“你也知道她修为尽废,就算能找到心魔,亦难除之。再者,她失去了记忆,想要找到心魔所在,不太可能。” “那就只能借助外力了。”方天殷藏双手枕在脑袋后,二郎腿翘得老高,“可惜破除他人心魔障碍需要熟谙精神法术的修者,这是一个问题,如今修炼上乘精神法术的修者少之又少,可谓是大海捞针啊。” 太微庆玉幽幽道:“大海捞针么?你那位朋友不正是一个好选择?” 方天殷藏闻言怔住,坐了起来,“不行不行,我好几年没看见他了,而且他躲在那种地方……我根本进不去啊!” “你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方天公子。”庆玉回过头,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微庆玉离开后,方天殷藏在书斋中发了好一会呆。 这可是个麻烦的问题……那家伙修的太上无情道,不喜被人打扰,我若将人送过去,倒霉的怕是我…… “唉……为什么偏偏是太微庆辜呢?难道冥冥中早有注定……?”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就比如他无法拒绝太微庆玉的委托,这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真是该死的甜美……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这一鞭迎面劈来,竟有泰山之沉,太微庆辜硬生生受下火鞭的攻击,顿时感觉四肢百骸被炼狱火灼烧一般痛苦无比,骨头仿佛散了架,痛得她几乎神智尽失! “绿意,你下手可真狠啊。”方允倩抱着双臂袖手旁观,嗤笑道。姑娘们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没有人同情地上挣扎的人。 绿意冷笑道:“我下手狠么?这还算是轻的……若真下重手,这个废物就灰飞烟灭了,哪有机会体验火刑的痛苦?” 太微庆辜因痛苦而不住地颤抖,十指在地面抓出十道痕,眼前一片火光,宛若置身火海,她已经听不清对面的人在说什么。 这时又有人说道:“绿意,还在等什么啊,还有两鞭呢!” “急什么,让她好好享受,她这副表情还真是让人可怜呢~” 方允倩冷眼旁观,绿意阴阳怪气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眼看着第二鞭就要劈过来—— 突然! 轰然一声,地面裂开一道痕迹,众人定睛一看,太微庆辜已不在原地。 人呢? “哎呀呀,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姑娘你这一鞭子下去,可是要了我义妹的命。” 熟悉的声音传来,绿意呼吸一窒,只见半空中蓝衣公子悬空而立,衣袂飘飘,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太微庆辜,她身上的劫火已熄,方天殷藏替她止住了血。 “四、四公子……”姑娘们慌乱起来,方允倩愣住,绿意更是难以置信,完全没想到方天殷藏竟会对这个妖女出手相救! 绿意情绪十分激动,“四公子……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你与这个妖女结拜……” 方天殷藏敛起了笑容,瞪了她一眼,绿意心头一惊,跪倒在他面前,流下了不甘的眼泪。 “什么妖女,那是天下人的看法,却不是我方天殷藏的看法,以后你再提,莫怪我不客气!” 太微庆辜恢复了一丝神智,迷迷糊糊看见方天殷藏的脸,听到了他所说的话,不知为何,心底竟是有一丝释然。 “咦,义妹你醒了啊,不用怕,你大哥会保护你的。”方天殷藏冲着她笑笑,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原地,留下不知所措的姑娘们。 他看了眼怀里的人,庆辜伤得不轻,若不是今夜赴庆玉之约,恐怕太微庆辜会被她们打死,因顾虑着庆玉那边,他打算先将人带回方天府养伤。 绕过仙府后门的时候,一道寒气飞掠而来,因为施术者并未散发出任何杀气,方天殷藏不躲不避,寒气瞬间没入了太微庆辜体内,逐渐缓解了火鞭留下的内伤。 “原来是二公子。”方天殷藏停在门前柳树上,足尖抵在枝头,身轻若鸿毛。 太微庆心站在门后,背对着方天殷藏,说道:“方天公子打算将我四妹带去哪里?” “二公子别误会,庆辜身上的伤非是在下所赐,我只是想带她回府养好伤再送回来,没有别的意思。” 二哥……?庆辜眼神迷离,模糊听见他们的对话。 太微庆心摇摇扇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就不麻烦方天公子了,庆辜毕竟是太微仙府的人,将人交给我吧。” 方天殷藏没有办法,耸了耸肩,“那好吧……”二公子飞掠出来,将庆辜接走,头也不回地回府去了。 夜风拂面微凉,庆辜忍着身上的疼痛,因寒气的作用清醒了几分,她记得方才方天殷藏出手相救,然后遇见二哥……奇怪,她怎么就跑到了二哥怀里? “二、二哥……?” 太微庆心正在往四海轩的方向掠去,看也不看妹妹一眼,听见她的声音并未作出反应,只顾着赶路。 于是庆辜又喊了一声:“二哥哥——” 少女的声音娇俏,二公子身形一趔趄,险些滑倒,还是没有理会她。 ——吓死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娇气?这可不像他认识的太微庆辜啊。 庆辜突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轻声道:“二哥你就这么怕我?你看你脸红了呢——” “莫得胡说!”太微庆心的脸更红了。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又昏睡过去了,不禁松了口气。 他真是搞不懂这个四妹。 太微庆心将人带回四海轩后就离开了,并派人通知了庆玉,然后安心地回小荷亭陪美人们去了。 之后几日,庆辜一直在四海轩养伤,虽然因为私自出门的事被三姐姐骂了一顿,但她总觉得三姐姐是看重她的,不然不会这么生气。 若非三姐姐,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能离开仙府?这件事连二公子也没多说,可见三姐姐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 二哥虽然玩心很重,对她的态度爱理不理,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 庆辜每日躺在榻上望着院子里的茶花,自家丫鬟太懒,除了一日三餐,基本见不着人,茶花渐渐枯萎了,她的伤也渐渐好了,仿佛一切都变得与以往不一样了。 某一日,大公子太微庆梧出现在院门外。 这是庆辜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大哥亲自来找她,太微庆梧温润如玉,沉稳而正直,是个相当可靠的人。 “大、大哥……?”庆辜看见他走来时愣了一下,连忙坐起,太微庆梧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微微笑道:“躺着吧,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 “我来是想给你一样东西。”大公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冰蓝的坠子,挂在她的脖子上,“这是极寒冰玉,作为兄长送你的礼物。” 其实太微庆梧早在寻极寒冰玉,意图用此物来化消太微庆辜体内的煞气,并没有告诉她真正的用途。 庆辜摸着胸前的坠子,冰凉舒适的感觉传至指尖,其外形像一滴水,好看的冰蓝色仿佛在流动。 “好漂亮……谢谢大哥!”庆辜心里高兴,扑过去抱住了太微庆梧。 太微庆梧愣住,印象中,庆辜六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抱过她了,之后发生的种种让她与他们疏离……如今她却能敞开胸怀接纳他们,回到这个家,对做大哥的来说,实乃一大欣慰。 “咳咳……四妹你好好休息,大哥改日再来看你。”太微庆梧耳根有点红。 庆辜期待道:“大哥真的会来吗?” 他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当然。” 离开四海轩,太微庆梧行至林荫小道,迎面走来一个窈窕身影,熟悉的嗓音传来—— “大哥面上有喜色,难道是因为四妹么?庆玉奉劝大哥一句,莫要被她迷惑了。” “三妹,你来了。”大公子却是很高兴,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庆辜现在变得像小时候一样了,那段日子……亦是你最开心的日子,我从没想过,会有一天看到她恢复真正的模样。” 太微庆梧十分感慨。 庆玉冷冷道:“错就是错,她现在失去了修为和记忆,难保不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况且……真正的模样?大哥你又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太微庆辜?” 太微庆梧面色一凛,道:“三妹,你又何须对她如此苛刻,明明你们小时候的关系比谁都要好。” “正因如此我才是最懂她的人。” 太微庆玉淡淡说道。 “接下来的事,希望大哥莫要参与,庆玉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太微仙府。” ☆、浮空之行 早膳的时候,丛儿带来一碗汤药,庆辜喝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就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本来就吃得少,即便不吃午膳,躺着不动基本不会饿,只是下意识地扫视了桌面一眼,却发现丛儿没有来过。 “死丫头……该不会傍晚才来吧,真是个爱偷懒的丫头,难道是因为看到我睡着了所以偷偷溜走了?”庆辜百无聊赖地嘀咕着,这时丛儿走了进来。 “小姐你饿了吗?” 庆辜扫视她一眼,说道:“什么也不带就来,真以为你主子是铁打的?” 丛儿脸红了,说道:“方才路过正堂发现三小姐和家主在吵架,一时竟忘了去膳堂取吃食,便径直过来了……小姐你要做什么?” 听到三姐姐和大爷吵架,庆辜一下子坐不住了,连忙起身,丛儿赶过来搀扶,她道:“快带我去正堂瞧瞧,三姐姐怎么会和大爷吵起来呢?” “好像是因为小姐的事……” 庆辜怔住,就为了丛儿这句话,这一趟她必定要去,无论丛儿怎么劝也不听。 火鞭留下的内伤虽是好了七成,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吃力,丛儿提议找个轮椅来推她,被她断然拒绝了,到了正堂门口时已是大汗淋漓。 庆辜和丛儿就躲在窗边,透过纸糊的雕花窗,偷听里面的状况。 大爷看上去正在盛怒头上,而三姐姐神情坚定,无人可撼动,便是面对大爷九重天的威压,面上亦毫无波澜,旁边的萧沉雅忧心忡忡地看着对峙中的两人。 “真不懂你到底在坚持什么?真以为你大爷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微玄弈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将庆辜送去浮空陆?你想借助浮游仙君的力量助她恢复记忆……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太微庆玉仍是那句话,一字一顿道:“庆玉可以保证,四妹不会再背叛。” 仅仅一句话,庆辜听了都要哭出来了……三姐姐,她的三姐姐果然是相信她的,尽管表面上冷淡,她也知道,那是为了她好…… “小姐……”丛儿担忧地看着她,庆辜闭上眼睛,眼角情不自禁溢出了泪水。 “你要如何保证?用你的性命吗?”太微玄弈狠狠一甩袖,“哼,你的命是太微仙府的,对于一个背叛者,不值得!” 气氛越来越凝重,萧沉雅见状柔声劝道:“老爷,值不值得,那也是庆玉自己的决定,她自小与庆辜感情好,我想她有自己的理由。” “你瞎掺和什么?”太微玄弈瞥了萧沉雅一眼,后者就不哼声了,默默喝茶。 庆玉反问道:“难道大爷就希望她一辈子都是这个模样?太微家是修仙世家,修仙世家不养废人,就算大爷甘心,难道庆辜会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难道再一次上演同族相残的戏码?!”太微玄弈道,“庆玉,真不知你在想什么!” 家主一生起气来,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周遭,令人难以呼吸,庆辜心惊胆战看着一幕,十分担心三姐姐会因她而受罚——这个浮空陆是什么地方?三姐姐的意思是,去到那里才能找到恢复记忆的方法? 奇怪的是,三姐姐为何不告诉大爷关于心魔誓约的事?若大爷知道,也许就会放她去浮空陆……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捂住了庆辜的嘴,将她往后带。庆辜吓了一跳,正欲挣扎,却看到丛儿原本惊惧的脸变得平静,身后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三小姐特命属下带四小姐离开,还请莫要声张。” 连秀! 庆辜心中一喜,指了指正堂内,连秀却是摇头,低声说道:“三小姐是为了拖住府主的注意力才让属下前来,相信三小姐会有办法说服府主,四小姐无须担心。” 紧接着,庆辜感觉到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连秀带上了空中,转眼间就离开了太微仙府。 太微山的山顶上,方天殷藏在树下等候已久,他望着下方的太微仙府,目光迷离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窈窕身影。 连统领带庆辜上了山顶,庆辜远远看到方天殷藏在朝他们招手,连秀将人带到他面前,道:“人已带到,还请方天公子遵守与三小姐的约定。” “当然,本公子怎么会让三小姐失望呢?” 连秀微微欠身,看了太微庆辜一眼,瞬间消失在风中。 至于他们的安排,庆辜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不安地看向山下,方天殷藏笑着看向她,问道:“怎么,舍不得你三姐姐么?” “如果只有这个办法,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叹了口气。 “我就喜欢义妹你这样的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方天殷藏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妹,你也不要不高兴,见不到三姐姐,你倒是可以期待一下那位仙君,去了浮空陆,说不定可以天天见到他呢。” 原来浮游仙君说的就是天遇之么?庆辜愣住。 “怎么这副表情?你不是很喜欢他么?”方天殷藏奇道。 这话说的太微庆辜脸红了起来,方天殷藏很满意她这个模样,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天遇之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仙人,能见到他你该有多大的福气啊……日后你可得念着我这个大哥,为了你我可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啊……” 庆辜冷静下来,想了想,问道:“义兄真的有去浮空陆的方法么?那召唤符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连接空间的桥梁?” 方天殷藏一愣,“你怎会这么想?” “不瞒你说,我确实召唤过天遇之。”庆辜细细回想当日的情况,并把重伤被治愈之事告诉了他,“当时一片星河灿烂,背景仍是在悬崖底下,我就在想……你所做的召唤符可能是一道不太稳定的空间门,所以才会有两精交叠的情况。” 太微庆辜观察细致入微,头脑也比他想象中聪明,方天殷藏有些佩服她了,一把揉乱了她的脑袋,说道:“不错啊!义妹你可真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为兄设下的局。” 庆辜拍开他的手,直截了当地问:“天遇之知道你在他那里设了空间门么?他要是知道,还会让你去浮空陆么?义兄……你脸色那么差,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咳咳……”方天殷藏神色一敛,正色道:“仙君与本公子乃是至交好友,不过是一件小事,仙君非是小人肚量,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你尽管跟哥走便是!” “……” 方天殷藏与天遇之为至交之事,闻所未闻,天下人谈起这两人,只知道他们是缘悭一面旗鼓相当的对手,又怎么会联想到至交好友上去? 依照方天殷藏的态度来看,庆辜认为天遇之必然知道他的存在,至于是否熟识乃至至交之事,有待考察。方天殷藏这个人太过狡猾,他的话不可尽信。 但是一想到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仙君,她的内心忍不住暗暗兴奋,崖底下那一眼,早已打乱了她的心。 天气晴好,浮云朵朵,像棉花糖一样飘浮在空中。方天殷藏和太微庆辜坐在鱼筝之上,正在前往浮空陆的路上。 三姐姐将鱼筝交给她的时候,只怕早有送她去浮空陆的打算,庆辜将鱼筝控制权暂时交到方天殷藏手里,因为只有他清楚去浮空陆的路线。 “浮空陆是个什么地方?听起来像是飘浮在空中的一片大陆……” “你想的没有错,只不过那个地方只有七重天以上修为的修者才能进入。”方天殷藏躺在她后面,翘着二郎腿,“天遇之那家伙七岁时就能突破七重天了,他是浮空陆最年轻的修者,修真界的规矩——十七岁前不得突破七重天,因为十七岁前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灵池难以容纳天地,太早突破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可是没有人想到,他在壶中日月一坐就是二十年,二十年一到,直接突破七重天境界,并进境到八重天圆满的极高境界……”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不知他现在修为增进得怎么样?”方天殷藏换了个姿势,远眺云海。 庆辜不禁啧啧称奇,静坐二十年的耐性……那可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所以天遇之就是天遇之,众人口中的传奇。 她想起那一日初见,天遇之静坐于石上,天地皆动,唯其静止,在她眼中他如天神下凡,自那一刻起她就被他的魄力所征服。 “壶中日月……那是个什么地方?”庆辜注意到这个字眼,好奇地问。 方天殷藏道:“那是浮空陆独有的法宝,在壶中日月,一月即是一年,虽不能修炼,但法宝会蕴养炼体直至完全发育……呵,他那好皮相,大多是壶中日月蕴养出来的,可不像本公子天生丽质!” 四公子这话酸的,庆辜却没有理会他,她在想,既然壶中日月不能修炼,那天遇之……仅仅靠着精神修炼就突破了八重天……真乃奇人也! ☆、应龙在天 鱼筝向西而行,一连数日穿梭于云海间,从高处俯瞰大地,奇山异水、怪石嶙峋、湖泊瀑布、城镇乡里各式各样的美景展现在她眼前,可惜只能远远望着,无法身临其境。 因为太兴奋庆辜难得有熟睡的时候,在鱼筝上吃灵丹充饥,趴在其背而眠,不知不觉已至浮空陆的下方——忽然,鱼筝止住了向西而行的趋势,不断往上升。 庆辜愕然往下望去,那一片绿意逐渐远去,很快就看不见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阻碍了她的视线,渐升仙境,周身被云雾包围。 “哥……哥!”她神色慌乱地趴了下来,“鱼筝怎么回事,这是要飞到天外天去么!”在庆辜的常识中,云海之上什么都没有,越往上氧气越稀薄,越来越寒冷,再这样下去…… 方天殷藏坐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好笑地说:“怕什么,鱼筝周围有为兄设下的灵障,伤不了你分毫。”他指了指上方,“浮空陆就在这上面,咱们还有一段路程呢。” 于是她抬头往上看,只能看到一重又一重的浮云,再往下望去,也是一重又一重的浮云,云海翻腾,气势磅礴,鱼筝在风中不断上升。 …… 不知过了多久,庆辜只记得自己又睡了一觉,睁开眼时鱼筝还在上升,再看方天殷藏已收起了闲适的姿势,少年盘腿打坐,双目微阖,眉心微微蹙起,仿佛遇到了阻碍。 庆辜抱着膝盖看他,方天殷藏的表情十分纠结,额头冒起了一层细汗,这个时候,就算她一副凡人之躯,亦能感受到笼罩在方天殷藏周围的强大威压。 空气传来一阵强大的振动,庆辜惊叫一声,被气浪冲击趴倒在鱼筝上——只见云海翻腾不已,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从中出来! “那是什么……”庆辜没见过这等古怪的天象,置身于瀑布云中,几乎要被气浪带走,然而方天殷藏的灵障坚固无比,无法撼动分毫。 这时方天殷藏竟是笑了起来,说道:“不用怕,这都是小场面,你义兄什么没见过,自然能护得你安全。” 鱼筝微微颤抖,在方天殷藏的意念操控下稳定往上飞行,庆辜无法想象方天殷藏现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在滔天的气浪之中,唯有这个人的话可以信任。 “你……可别有事,要是出了事就见不到三姐姐了……”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方天殷藏闻言一怔,笑了起来,“不过是寻常较量而已,拿庆玉来压我……你可真是太懂我了。” 方天殷藏突然发力,那云海中呼之欲出的庞然大物被镇住了片刻,太微庆辜不禁瞠目结舌,虽不知云中怪物是什么,方天殷藏举手之间便有泰山压顶之力,可见其修为深不可测! 不愧是三姐姐的朋友……这也太厉害了吧?!从此庆辜心里多了几分对这位义的敬佩之情。 与此同时,浮空陆某处。 “尊驾,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在冲撞浮空陆的结界!”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女童风一般掠来,在巨石林中四处穿梭,却找不到她口中的尊驾的身影。 小矮子气得一跺脚:“姑奶奶跑一趟容易么?尊驾再这么我行我素,浮空陆的事姑奶奶就不管了!” 这时空中出现四个字—— 方天殷藏。 小矮子见之气得咬牙切齿:“又是这小子!话说回来,上次那小姑娘就是他送来的吧?这都第几个了,不知悔改!还想踏入浮空陆?等着,姑奶奶过去收拾他!” 空中再度出现两个字,仿佛星河之笔,留下一片灿烂。 “……放人?”小矮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字,“尊驾是认真的吗?您不是和那小子老死不相往来么……怎的突然改变主意了??” 巨石林寂静无声,放眼望去只有擎天的巨石和葱茏绿意,浮游仙君已不知所踪。 “真是的,说句话会死啊!” “…那是什么……?”耳边充斥着风声,吹乱了太微庆辜的长发,她怔怔地望着翻腾云海中逐渐冒出来的两座曲折的山峰,宛如两个尖角,山峰在不断上升,底下萦绕的云雾可见清晰的纹路…… 滔天气浪所带来的奇异天象给人带来了极大的视觉震撼,直至山峰的顶端升至与鱼筝平行的高度,太微庆辜惊愕地发现——那居然真的是一对尖角! 扑通,扑通。庆辜紧张到了极点,紧紧地抓着鱼筝两边的飞翅,方天殷藏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是第一次见到应龙,习惯就好,它是冲着我来的,不用怕。” “应……龙……?”太微庆辜呆呆地望着云海中逐渐浮起的两峰之间的那一片平地,上面有清晰可见的龙鳞……“这个大家伙,居然是龙吗?!” 方天殷藏发现,她眼里起初的惊惧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满是兴奋的神色,一时无语。 忽地,他身形一移,落在鱼筝的头上,将太微庆辜挡在身后。 “龙,本尊来见你的主人。” 庆辜惊讶地发觉,方天殷藏这一次竟不是自称“本公子”,而是“本尊”! ……是了,与浮游仙君其名的人,怎么会只有方天府四公子这一层身份呢? 忽地鱼筝震动了一下,庆辜远远望去,云海中巨龙的双目如闪电,似有盛怒之意,鱼筝周围的灵障受到极大的冲击! 展现在她眼前的,仿佛是整个世界。 应龙轻轻吹一口气就能掀起滔天巨浪,面对遮天蔽日的巨龙,方天殷藏长身玉立,衣袂飘飘,身前浮现一面精致的镜子——此镜背面有繁复的花纹,镜面如水,照不出任何事物,冰蓝的光芒四射,竟是隐隐撼动了云海中的巨龙! 太微庆辜目不转睛盯着那面镜子,传说方天殷藏有一个可以震撼乾坤的上古法宝,此物名为乾坤镜,威力之强足以撼动天地,方天殷藏能够掌控此镜,修为实在深不可测。 应龙愈发恼怒,云海卷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意图要将他们卷进去,鱼筝不停地震动,方天殷藏抓住了太微庆辜的手,说道:“莫要离开我身边!” 眼看着灵障将承受不住应龙的威压,这时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尊驾发话了,让他们进来!” 应龙闻言收敛了气息,云海渐渐恢复平静,云中探出的半个龙头缓缓下沉,直至一对尖角亦消失在云海深处。 这下,方天殷藏傻眼了。 乾坤镜都祭出来了,他都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就不信这家伙会一直拒他在外——毕竟是太微庆玉的请托,赔上这条命他也得完成! 然而,他还没动真格,这家伙居然破天荒地愿意放行了??这是什么情况? 方天殷藏回头看向太微庆辜,两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难道……他知道她在这里??不对……他的记忆应该没有…… “义兄你这是什么表情?”庆辜奇道,“对方放行了,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这丫头机灵得很,方天殷藏为免心思被看穿,不再胡思乱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义兄的名气不错,连浮游仙君都愿意放行,怎么样,是不是有点佩服本公子了?” “你仿佛在隐瞒什么……” 方天殷藏笑容僵了下,但对方并不在意,太微庆辜继续说道:“不过没出什么事就好,我还真怕你们打起来……” 四公子心里有点感动,将她的头发揉乱,“想不到你这么担心为兄,有你这个妹妹真是太好了……”后者露出极为嫌弃的表情。 鱼筝不断上升,一路无阻,不过多时,前方云雾掀开,一条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浮空路出现在眼前,这条路望不到尽头,据方天殷藏所说,这是浮空陆的入口,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鱼筝收回至锦囊中,两人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去,视野逐渐开阔,远处有清泉流响,瀑布倾泻,一条彩虹出现在空中,浮空陆上的修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恍若进入了天界。 方天殷藏道:“浮空陆是人间的仙境。” “原来浮空陆在人间?”太微庆辜奇道,“那天界究竟在哪里?” “小丫头,莫要看太多乱七八糟的话本。”方天殷藏无奈道,“这世间哪来的天界,一个人间界还不够么?” 她觉得方天殷藏这句话很有道理,喃喃道:“仙境在人间,一切美好的幻想在人间,人间界广袤无垠,人所活的一生看到的不过是人间界微不足道的一角,人间已足够美好,为何要探索那虚无缥缈的世外天呢?” 方天殷藏听了,会心一笑,“你年纪轻轻,看的倒是通透。” 自踏入浮空陆起,太微庆辜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她,浮空陆上尽是七重天以上的修者,这个人恐怕是用了隔空观察的法术,所以她无法辨出对方在哪个方向。 这时,一位仙子来到两人面前,只见其玲珑身段、美貌非凡,衣带飞捲,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柔声道:“不知方天公子造访浮空陆,所为何事?” ☆、浮游仙君 美人仙子似乎对方天殷藏很有好感,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她虽是对着方天殷藏笑,可太微庆辜总觉得她在看她,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辨不清是敌是友。 “幻波仙子好久不见了。”方天殷藏笑容灿烂,“时隔三年再踏上浮空陆,仙子竟是亲自相迎,真是让本公子受宠若惊啊。” 幻波仙子柔柔一笑,“公子脸皮甚厚,姐妹们想不记得都不行,幻波还以为这辈子公子都不会踏上浮空陆了,没想到尊驾居然大发慈悲,难道公子终于说服尊驾了么?” 方天殷藏表情一僵,打了个哈哈:“那是,浮游仙君与本公子是什么关系?吵一架而已,伤不了感情,本公子远道而来,你们尊驾都派出应龙接待了,如此盛情实在难却。” “方天公子又在说笑了。” 美人掩唇一笑,低浅的笑声过后,其目光落在方天殷藏身后的小姑娘身上,轻声问道:“这位姑娘身上并无修为……公子怎么会将一个凡人带来此地?浮空陆凡人无法生存,幻波担心……” ——奇怪,尊驾怎么会让一个凡人进入浮空陆? 方天殷藏挠挠脑袋,笑道:“本公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难道是受尊驾之托?”幻波仙子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不留下丝毫痕迹。 “当然不是。”方天殷藏望向远处,问道:“浮游仙君现在在何处,不知幻波仙子可否为我等引路?” 幻波仙子说道:“尊驾现在应该在乾坤殿,方天公子该不会忘了去乾坤殿的路了吧?” “当然……不会!那么本公子先行告辞了,有机会再找仙子叙旧。”方天殷藏一把抓起太微庆辜,朝着彩虹的方向掠去,幻波仙子目送二人离去,眼中逐渐笼上一层阴霾。 瀑布之上的彩虹,遥遥望去朦胧不清,一旦接近,会发现那其实是一条真实存在的虹桥,只不过近乎透明,色彩绚烂,才会让人误以为是彩虹。 方天殷藏抱着太微庆辜,径直跃过了虹桥,飞往耸立于云海中的高大宫殿。 庆辜的视线越过方天殷藏的肩膀往后看,望着那虹桥越来越远,有点惋惜,方天殷藏笑道:“等去见了仙君,到时候为兄带你看个够。” 庆辜却对方才二人的对话耿耿于怀,问道:“义兄啊,你说到时找那美人仙子叙旧,到底是叙什么旧?” 方天殷藏一顿,飞快地说道:“小孩子莫要问!” “那我告诉三姐姐去。” “你……!”方天殷藏差点从空中摔下去,平复了下情绪,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你三姐姐……” “小孩子都看得出来,你在追我三姐姐不是?” 语气带着奚落,一脸的不屑。 “哼……不许说出去。”方天殷藏气鼓鼓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本公子又不是非得在你姐姐这一棵树上吊死,本公子便是爱她的气质与美貌,追一下怎么了?” 庆辜翻了翻白眼,说道:“行,我不把你暗恋我三姐姐的事说出去,但你寻花问柳招蜂引蝶,我是一定要告诉三姐姐的。” “你、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方天殷藏又气又急,“本公子做的生意天天都得跟女人打交道,怎么就寻花问柳招蜂引蝶了……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就不是……别那么紧张,顶多我不告诉三姐姐就是。”成功套出了话,庆辜总算是安心了,又道:“我看那幻波仙子对我暗藏敌意,可能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你最好别与她走太近。” 方天殷藏心想这丫头怎么管起他的事来了,不过她看人的眼光不错,便道:“放心吧,我可是要做你姐夫的人,再美的仙子也不会入眼的!” “可你方才还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不会在三姐姐这一棵树上吊死。” 这丫头,还真记仇啊!方天殷藏哭笑不得,只好道:“还不是被你给逼急了,胡言乱语起来?罢了罢了,我就在这棵树上吊死也认了。” 庆辜拍了拍手,笑了起来。 乘云而行,耳边充斥着猎猎风声,方天殷藏径直来到仙宫最高一层,将太微庆辜放心,自己走了进去。 “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先进去瞧瞧。” 仙宫以红漆木与白墙为主,庆辜抬眼望去,乾坤殿上挂着鲜红的珠帘,其内有白幔瞧瞧,有风从内部吹来,整个大殿一片珠帘碰撞的清脆声。 庆辜独自面对着空旷的大殿,仿佛置身于一片大海,随波逐流找不清方向……她看见方天殷藏走进正面的那面墙,竟是径直穿了过去,不知其踪。 墙上是一副应龙的画像,巨龙翱翔于空,张牙舞爪,气势如虹,震慑八荒! 庆辜看得出神,不知不觉走近了墙,忽闻方天殷藏的声音从墙后传来。 “你就一直坐在这里吗?我难得来一趟,为何不出来见见?” 方天殷藏似乎只知道仙君在那里,却看不见他的真身,她有点好奇墙后面是个什么情景。 没有人回话。 “哎……我真是服了,看在你遣退应龙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我这次来,是为了寻求你帮忙的。” 情况好像变成了方天殷藏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殿上那小姑娘你认识吧,庆玉想要破除她身上的魔障,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这个忙你不会不帮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作默认了,我去把她带进来——” “出去。” 庆辜愣了一下,方天殷藏也愣住了。时隔三年,四公子听到的来自天遇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个字。 浮游仙君的声音清冷,不染尘俗,仿佛不带丝毫感情,方天殷藏心都寒了,正欲说什么,对方又道:“让她进来。” 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却被赶出乾坤殿,方天殷藏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但天遇之愿意帮忙,总算挽回一点面子,于是说道:“行行行,我滚了行吧,我记得我交代的事情就好了,我去叫她进来,这是我小姨子,你可得好好待她,不准凶她!” 八字还没一撇呢,还小姨子?庆辜嘴角抽搐,更奇怪的是,天遇之是清冷之人,又何来“凶”之说? 方天殷藏这个人就爱胡言乱语,她都习惯了,浮游仙君不待见他,大概是受不了他的聒噪。 墙上一道光闪过,方天殷藏走了出来,看着太微庆辜沉默了一会,说道:“小妹,你一个人进去吧,仙君会想办法帮你解除魔障的。” “仙君认得我么?”太微庆辜忽问。 天遇之既然有所感知,那他应该知道她的身份……这是她所在意的问题。她是太微庆辜,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浮空陆上的修者若是知道她的名字,恐怕不会欢迎她。 方天殷藏没有注意到太微庆辜有什么不对劲,他只觉得面前这个“妖女”跟其他小姑娘没什么不同,柔弱又惹人怜爱。但庆辜不这么想,她一直认为,方天殷藏待她好,那是他没见过以前的太微庆辜。 “……仙君真的会帮我吗?”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方天殷藏看着她,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天遇之怎么会突然放他进来?不是因为庆辜……而是因为有人提前拜托了他——那个人只能是太微庆玉。 “好你个天遇之,庆玉不出面,你就什么也不管了是吧?真是气死我了!”方天殷藏在殿上来回走动,旋即走过来拍了拍太微庆辜的肩膀,说道:“你进去吧,他若治不好你,为兄收拾他!” 庆辜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借着方天殷藏的力量,穿过了那道画着应龙飞天的白墙。 本以为墙后只是寻常可见的修者专用静室,却没想到墙后另有天地,太微庆辜脚踩平地,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入目之处皆是烟云,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任何事物,但她能强烈感觉到,有人在前方等着她。 天遇之就在这片云雾中看着她么? “浮游仙君……”她走了几步,紧张地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天遇之的气息似乎消失了,又似隐藏在雾中,想要避开她一样。 庆辜沉默。 忽地,虚空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别过来。” 她怔住,停下脚步。 “你身上的血腥气太重。” “……”庆辜心脏微微一缩,不知怎的,竟是有点疼痛的感觉。她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厌憎,甚至是三姐姐……却难以忍受天遇之的厌恶,她不知道这种感情是怎么回事。 “仙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鬼使神差的,她突然说出这一句话。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命运的轨迹吸引,逐渐无法挣脱…… 方天殷藏转过身,望着那面墙,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云雾中的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不染红尘的银灰双眸,似闪着微弱的光,渐渐的,渐渐的……一切皆归于平静,不留下丝毫痕迹。 太微庆辜…… 明明是魔劫缠身之人…… 为何…… …… ☆、太上无情 明明隔着重重云雾,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太微庆辜却觉得身上有千斤之重,一步也走不动。 心里头这股委屈之感不知从何而来,她感觉到自己快要哭了,居然被人这样嫌弃,于是立马将眼泪咽了回去,脑海中只记得来时的目的。 她低着头说:“三姐姐让我来的,尊驾若有办法破除我身上的魔障,庆辜愿做牛做马报答尊驾。” 云雾中的人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一道白芒飞出,落至太微庆辜的额上,她感觉到丝丝冰凉从额头散开,随后白芒消失无踪。 又是一阵寂静,庆辜等啊等,终于等到那人说话—— “去圣泉一趟,洗去你身上的血腥气。” 她气得就往回走,穿过白墙大步回到乾坤殿中,只见方天殷藏正背着手踱来踱去,看见她出来,忙问:“怎么样,那家伙说了什么?竟惹得你满脸怒容?” 太微庆辜整饬面容,微微一笑:“没事,我气自己不争气呢。仙君说让我去圣泉一趟,洗去身上的血腥气什么的……义兄,我身上真的难闻吗?”说着她凑了过去。 方天殷藏摸不着头脑,嗅了嗅,说道:“哪里有什么血腥气,这家伙真是装神弄鬼,你不要信他。总之,他让你去圣泉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你去便是。” 庆辜点点头,问:“仙君所说的圣泉在哪里?” “我来带你去。”从大殿外传来一个声音,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来,“哎呀,方天小子好久不见了,是不是又被尊驾给欺负了?” 方天殷藏眉头一抖,正色道:“胡说,只有我欺负他的份,哪里能被他给欺负?” “你这小子就爱逞口舌,尊驾可不吃你这一套,还不快哄着他,否则招来应龙将你撵出去!” “哼哼,本公子现在的修为不同往日,应龙又怎样?他敢对我出手,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小子还真上了天啊。”小矮子哈哈大笑,目光转移到太微庆辜身上,一惊,后退两步,“这、这不是那个……” 方天殷藏揽着太微庆辜的肩膀,笑着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义妹。”然后又对庆辜说道:“这位是浮游仙君的剑侍,仙草儿,别看她是个小不点,其实已经几百岁了。” 庆辜哑然,细细打量着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想了想,说道:“这位大人,呃……不知该怎么称呼呢?” 仙草儿微微一怔,突然高兴起来了,心想这丫头真是聪明的很,想这些年来不少叫她前辈的,都被她打下乾坤殿了,不管这丫头是不是魔道,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嘿嘿嘿嘿……”仙草儿笑得眉眼弯弯,甚至有点古怪,“小姑娘,你以后就叫我大人吧,这称呼姑奶奶喜欢得很。” 方天殷藏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矮子,抱着双臂说道:“小不点变脸可变得真快,我说你一辈子也就这个模样了,还想长成大人不成?你都几百岁了,叫一声前辈也不过分,义妹你说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方天小子化作了天边的流星,直直向虹桥那边飞去。 仙草儿收起小蹄子,抹了抹鼻子,“哼,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以后有本事别上乾坤殿!”旋即转头笑嘻嘻地对目瞪口呆的太微庆辜说道:“小姑娘,随我来吧。” 仙宫依山傍水,地理位置恰好处于浮空陆的高处,圣泉在仙宫的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凝聚了浮空陆的天地精华,据说在圣泉中修炼进境神速,但只有浮游仙君能决定圣泉的使用权。 氤氲之息蔓延在圣泉上方,太微庆辜没想到圣泉竟是像温泉一样温暖,山壁上一个巨大的石壶倾斜着,从壶嘴流出清澈的泉水,水声不绝于耳,却不觉得扰人。 “小姑娘呀,能进入圣泉沐浴可是天大的福气,你说你怎么这么幸运,尊驾才没见过你几次,就将你送来了圣泉。”仙草儿在池子边上来回走动,眼睛盯着雾气中少女的玲珑身影,仿佛在欣赏一幅画。 太微庆辜身上□□,感受着泉水的舒适,几乎陶醉其中,后知后觉地问道:“咦,尊驾曾见过我么?” 仙草儿觉察到说漏了嘴,连忙打了个哈哈,道:“水温怎么样?要不要替你去壶里添把灵火?” “不用了大人……真是麻烦你了。” “小姑娘且泡着,姑奶奶去去就来。” 庆辜靠着池子边缘坐下,池水正好没过胸口,温暖的圣泉泡得她昏昏沉沉的,却又极其舒适,她想起天遇之说的话,不禁低头嗅了嗅。 明明就没有血腥气啊……真不是他的鼻子是怎么长的。 又过了一刻钟,仙草儿还没回来,她不知道该泡多久,好几次都差点睡着了,都怪这泉水太舒服。因为想着这里不是自己家,不能随便睡着,她硬是打起精神用泉水扑了一把脸。 恍惚之间,太微庆辜往前望去,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身形确确实实是个男人,但庆辜并没有大叫起来,因为她认出了那个人影——正是浮游仙君天遇之! 雾气氤氲缭绕,浮游仙君长身玉立于池子边上,白裘却不沾染丝毫水汽,灿烂若银的长发如丝绸般柔软,泛着淡淡的纯白荧光,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即便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仍是让人感到窒息。 仙……仙君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她占用了太多时间? 庆辜一时慌了神,双手抱胸,满脸通红地低下头,颤抖着嘴唇说道:“尊驾……我这就离开。” “不要动。” 庆辜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雾气中天遇之的面容逐渐清晰,那双不染风尘的银灰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让她羞耻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尊驾……”太微庆辜的声音带着丝丝哀怨和委屈,但她不敢动,因为天遇之看她的眼神,仿佛透过了她的皮相,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毕竟她还只是个少女,被一个男人看光了身子,而且还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她实在承受不住,更何况,那个人偏偏是谪仙般的天遇之呢? 她的脸红到了耳根,因着情绪太过激动、泡了太久的缘故,竟是一时晕了过去…… 哗…… 水声轻响,池中的少女忽然飞了起来,边上的浴袍落至她身上,包裹着玲珑璞玉般的胴体,天遇之已经来到了池子对面,这时太微庆辜的身子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他的怀里。 怀中人双颊红晕未褪,衬得白皙的脸庞更加可爱,天遇之默默看了一眼,内心并无丝毫波澜,身形一动,将人带往了仙宫二层。 她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自身正处于一个悬空的院子内,并未离开仙宫的范围,院子里有各色怒放的鲜花,空地很大,悬崖边缘没有栏杆保护,可以径直望见半个浮空陆以及那座虹桥。 庆辜只记得自己在圣泉里沐浴,泡着泡着……突然天遇之来了,她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的脸又红了,紧抓着衣襟,发现已然被换了一套浅色的衣裙,不禁奇怪。 “小姑娘你醒了啊。”仙草儿蹦蹦跳跳地进入院子,见到她慌乱的模样,说道:“别担心,仙宫里除了你我以及尊驾,没有其他的人,你身上的衣服是姑奶奶换的。” 庆辜舒了口气,可是想到池子发生的事,不由得紧张起来,脸红红地问:“尊驾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仙草儿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小姑娘莫要乱想,尊驾对女人的身体不感兴趣,去圣泉是为了观察你身上的魔障,因为尊驾说,沐于圣泉可以使你身上的魔障显形……” 原来是这样……太微庆辜心头有一丝丝失落,奇道:“仙草儿大人,你方才说……” 仙草儿说道:“你不知道吧,尊驾修太上无情道已至超凡入圣的境界,对于凡俗的男女情爱无动于衷,所以啊……你不必觉得尴尬,尊驾看你也不过看一个炉鼎罢了,你大可也将尊驾看做炉鼎,对不对?” 仙草儿将人比做炉鼎,以解释太上无情道的修者眼中的世界,实在贴切。对于浮游仙君而言,她就是个炉鼎,一个冷冰冰的工具罢了,这么想后之前在圣泉的那些尴尬和羞耻皆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怅与悲伤…… 咦,怎么不说话了?仙草儿凑近她,奇道:“小姑娘想什么呢?我明明在安慰你,怎么好像变糟糕了?难道……你是在失落?” 仿佛心思被看透,庆辜脸上飞过红晕,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在想,这个太上无情道究竟是个什么道,难道会将人的情根拔除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仙草儿上下打量着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小姑娘啊,奉劝你一句,你可千万别对尊驾动了凡心……尊驾虽然生得好看,却是个无情无欲之人啊……” ☆、藏书修行 仙草儿嘴上劝她莫要对浮游仙君动情,面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只见她得意地说:“浮空陆数万的仙子仙娥,哪一个不对尊驾抱着仰慕之心?尊驾怕她们纠缠,扰了他的道行,于是高楼拔地而起,成了高耸入云的仙宫……啧啧,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痴女不择手段想要见上尊驾一面,仙宫周遭可真是热闹得很。” 原来这就是仙宫的来历。天遇之的修为已到了夺天地造化的境界,太微庆辜不禁感叹,在他面前,她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又怎么会看入眼? 想到这里,她算是放宽心了,将烦恼都抛到了脑后,对仙草儿说:“多谢大人跟我说这些,庆辜明白了,不会再有误会。” 仙草儿咯咯地笑:“明白什么啊?你这丫头跟那些仙子都不一样,她们可没你这么心大,你进了这仙宫,她们怕是会找你麻烦。” 见庆辜拧着眉头,仙草儿凑近问道:“我说小姑娘,你真的对尊驾没意思么?” “尊驾是天上的神仙,哪里是我这等凡人能染指?”庆辜低下头,双颊微微泛红。 仙草儿跳了起来,嘀咕道:“啧啧,难得来一个姑娘,难得与尊驾亲近,我倒是很期待会发生些什么呢……不过尊驾这么闷,真正亲近他的人谁会喜欢呢?” “你就是太乖了,小姑娘。”仙草儿突然一句说得庆辜满头雾水,“你看仙宫底下的姑娘们个个都不安分,作为有缘进入仙宫的第一个女子,你却不知道好好把握机会,姑奶奶真是感到失望啊……” 太微庆辜一时无语,这位大人未免也太“为老不尊”了吧? “大人……说这些话是认真的么?”庆辜满头黑线。 “嘿嘿嘿,你就当我胡言乱语,毕竟仙宫里死气沉沉的,实在是太无聊了。” 仙草儿的态度模棱两可,庆辜猜不出她的心思,于是转移话题:“不知大人可有见到我义兄?”自方天殷藏被仙草儿踹下仙宫后就再也没见到了,她开始有些想念这个义兄。 “别说了,尊驾不喜被打扰,你也知道方天小子吵吵闹闹,自然是进不了仙宫的。他现在啊,可能在外头招蜂引蝶了罢。” 庆辜嘴角一抽搐,正要从躺椅上起来,仙草儿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碗仙露,对她说:“我看你这个时候应该饿了,浮空陆没有俗世的柴米盐油,只能用仙露果腹,你且凑合着吧。” “多谢大人。”面对着仙草儿玉雪可爱的脸蛋,庆辜心头欢喜得很,接过仙露一饮而尽,一股无形的力量充盈周身,仿佛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 仙草儿问:“凡人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她答道:“没有味道,但是喝起来十分舒适,不知这仙露是否稀有?” “并不稀有,浮空陆到处都是,但你是凡人之躯,不可过量,否则会对自己身体造成伤害。” 庆辜点点头,便问仙草儿接下来的安排。 “尊驾的意思是,你得留在这里三个月,每天以圣泉洗浴身上的煞气,以及去藏书室看书,其余时间都可以由你支配。” 这里有个问题庆辜很早就想问,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经过仙草儿讲述仙宫的规矩后,不禁问道:“尊驾为何要帮我呢?以尊驾与义兄的关系,尊驾应该不至于如此助我……大人和尊驾照顾我这么多,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了。” “也许是因为你姐姐的关系。”仙草儿若有所思地说道,“太微庆玉在浮空陆修炼过一段时间,那是尊驾的师父玄黄道人带她进来的,你姐姐也算是尊驾的师妹了,同门之托,尊驾没有拒绝的理由。” “原来如此……”庆辜心里却是疑惑,三姐姐有玄黄道人为师,天遇之又是她的师兄,为何制不服一个太微庆辜?“仙草儿大人,不知我三姐姐是什么时候离开浮空陆的?” 仙草儿脸色一僵,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玄黄道人曾说过,如果她离开浮空陆,这辈子也没有再踏入的机会,因为你的事她执意离开,此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大概是在半年前吧。” 心里咯噔一下,眼眶里顿时满是泪水,她不知道三姐姐为她付出了什么……怔怔地望着远方,默默说道:“三姐姐,我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她虽是身处仙宫中,接下来好几日都没有看到天遇之出现,每每自悬台眺望顶上的乾坤殿,太微庆辜的心头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被圣泉包裹一般,滋养出柔情。 只因这仙宫里有浮游仙君,她对一切事物都不陌生,渐渐的,在这里给她的感觉竟是比家还亲切。也许这就是属于她的缘分。 有时候她觉得可惜,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修太上无情道,转念一想,也许就是因为他如莲出尘,可远观不可亵玩,才会成为天下人的向往。 “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看天遇之的……太微庆辜,别再胡思乱想了!你还有三姐姐交待的事情呢!”她拍了拍脸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仙宫三层的藏书室中,有不计其数的藏书,皆是关于修炼的书籍——这些书正是大爷不让她碰的书。之前为了摸索修炼门径而让丛儿买了一堆修真话本,如今真实碰到这些书的时候,她兴奋得发抖,宛如找到了宝库。 由此不得不猜测天遇之的用意,三个月的时间对她而言许是太长,所以在破除魔障的时间内让她熟背修炼之法,将来若是能重铸灵池,将是有益无害。 “尊驾,姑奶奶来了。”仙草儿蹦蹦跳跳地来到白墙后的空间,却不见尊驾人影,寻思着他就爱神出鬼没,索性坐了下来。 忽然天遇之的声音传来—— “她最近在做什么?” “看书呢,小丫头看书可卖力,不管吃饭的时候还是沐浴的时候都在背,她还以为是尊驾让她熟背的,殊不知尊驾是怕她无聊,才让她去藏书室。” “…………” 仙草儿咯咯地笑:“尊驾对小丫头的关心未免太过了吧?虽是太微庆玉所托,但姑奶奶看得出来,尊驾对她挺上心啊。” “……那有可能么。”天遇之双目微阖,不再说话。 “可能不可能尊驾不是最清楚?”仙草儿摸摸下巴,“还是说,尊驾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雾中静坐的人没有了回应。 仙草儿自讨无趣,吐吐舌头愤愤地走了。 太微庆辜不记得以前自己是个喜欢看书的人,可是来到藏书室就有翻书的欲望,大概是因为这些书都是修炼之书,身体里那股对修炼的迷恋是变不了的,有时候她在,是不是因为原主痴迷于修炼,才会变得不近人情? 因为让她看书修行是浮游仙君的吩咐,于是庆辜每天闲着无事的时候就待在藏书室翻书,她看书的时候十分专注,看到兴奋的时候,总是跃跃欲试,差点忘记了自己体内没有灵池。 藏书室改变了太微庆辜很多,原先只是为了看看这个世界、对仙道的向往,幻想着成仙的生活,而现在的她更加痴迷于修道,在她眼前展开的,是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夺天地造化、控五行八卦,呼风唤雨驾驭百兽……果然修道之途才是属于她的路! 一想到重铸灵池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太微庆辜有些丧气,特别是翻遍了这里的书之后,基本找不到恢复修为的办法。 唯一一本能够让她有几分希望的书,竟是什么夺舍之法,传说中早就被大兴仙朝归为禁术的法术。她是借尸还魂而重生,夺舍之法伤天害理,不可能考虑。 “唉……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庆辜倒在地上,身边是几本翻过了还没放回去的书。 “对了,尊驾这么厉害,应该有办法,我要不要去问问……” 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打扰一下天遇之,忽然记起今日去圣泉沐浴的时间到了,于是跳了起来,匆匆收拾好书籍离开藏书室。 今天没有看到仙草儿,不知道她跑去哪儿玩了,浮空陆上有仙市,有房屋,也有人间的美景,庆辜还没有机会去看看,不免觉得有点可惜。 圣泉的温度刚好,庆辜将衣物搁置在架子上,便下了池子。 “呼……”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周身筋骨舒服得不行,脸上渐渐浮起红晕。 人在越是舒服的时候越容易想起美好的事,此时太微庆辜脑海中一幕幕掠过,有四海轩眺望的风景,天水城的大街小巷,三姐姐的绝美容貌,还有丛儿、连秀、方天殷藏…… 然后她想起第一次来圣泉的时候,站在池子对面沉默相望的浮游仙君。 不禁惊醒过来。 太微庆辜胸口不断起伏,轻轻喘着气,泛红的双颊颜色更深了,她猛地抬起头—— 雾气氤氲中,一道出尘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她感觉到了他的视线。 ☆、玲珑心思 本来这种感觉随着埋头于书海渐渐淡了,她以为自己在尊驾面前不会再慌乱,可是看到他出现在池边的时候,心跳漏了半拍。 水雾打湿了她的睫毛,庆辜默默地弓起身子,差一些将脸埋进了水里,犹豫着低声说道:“尊驾……我身上的魔障…就那么难祛除么?” 对面的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场面一度沉寂,她还以为他走了,又问道:“那……血腥气……还有吗?” 天遇之一怔,似乎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半晌才道:“并没有闻到。” 庆辜心里有点开心,低头看了看环在胸前的双臂,上面的伤痕清晰可见,不禁蹙起眉头……她实在不想让天遇之看见这一身的伤痕。 而这一次,透过重重雾气,天遇之也发现了她身上的伤痕,竟是觉得有几分熟悉,一瞬间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太微庆辜。” 这是浮游仙君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庆辜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问道:“尊驾有什么吩咐吗?” 天遇之道:“你可记得身上的伤痕因何而来?” “……我不记得了……”庆辜缩了缩,想要抱住自己,“他们告诉我,我以前……杀了很多人……这身伤痕……大概会陪我一辈子吧。这是属于我的报应……没有什么关系……” 银灰色的双眸闪着异样的光,天遇之看得出来她在发抖,印象中红衣张扬的少女,与眼前池中瑟缩的小姑娘大相径庭,他甚至怀疑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有些事,你忘了,印痕仍在。”天遇之淡淡道,“可我总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若你寻回记忆,也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太微庆辜怔了怔,尊驾似乎话中有话,他在隐瞒什么? “……多谢尊驾,一切听从尊驾的吩咐。” 她心中惆怅,心想一定是因为宿主所做的事情难以让人接受,尊驾才会对她如此冷淡,虽然不是她所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承受着。 池子对面的人转过身,正欲离开之际,天遇之脚步一顿,忽道:“心,还会疼么?” 太微庆辜不知此话的含义,怔怔道:“当然会啊……” “那你并不如人人口头相传的那般冷血无情。” 天遇之离开了,留下一句让她回味甚深的话语,太微庆辜抱着膝盖,心头的悸动难以抑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着了魔。 尊驾……这是在安慰她么? 是不是她的努力,已经改变了一些人对自己的看法了呢? 更何况,得到的肯定偏偏是来自她所仰慕的那个人,这让她如何自处,如何压抑内心的高兴呢……? 浮游仙君不过与她见过几面,却是知她懂她,连她的脆弱她的顽强都能看见,她本以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可偏偏出现了,在她面前。 “嘻嘻……”庆辜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事比得到天遇之的安慰更让她高兴了,她看那天,是明朗的晴天,看那水,是透明而美丽,心底漾起的阵阵涟漪,逐渐展开一副美妙的画面…… 来到浮空陆第十日,天天以仙露果腹,太微庆辜并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妥,反而更有精神,每日早起晚睡,除了去圣泉和悬台的时间,基本上是在藏书室内度过。 这一日因为背书耗费了太多的脑力,庆辜扑倒在书堆里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仙宫里就只有仙草儿陪着她,不过仙草儿大多时候都是在外面活动,于是这一觉睡到了凌晨。 天还没亮,庆辜听到藏书室外有细微的声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翻了个身,结果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不是自己的卧房,神智清醒了几分,连忙起身将杂乱的书堆收拾好,打开藏书室的门走了出去。 藏书室太闷,外面新鲜的空气沁人心脾,庆辜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走到曲折的楼梯旁,不由自主地往上望去。 而这一瞥,恰好瞥见一抹女子的衣角。 虽然只是一瞬间,太微庆辜总算是完全清醒了过来,心里一阵异样的感觉,想着:仙草儿不是说,除了他们三人,仙宫之内不会有其他人么?尊驾拔起仙宫是为了禁止仙子仙娥进入,这个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的好奇给她心里添了堵,于是双脚已经开始行动,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去。 当日上乾坤殿的时候是方天殷藏带她飞上来的,仙宫究竟有多少层其实她并不清楚,一路顺着楼梯往上,每一层的格局几乎都一样,就是见不到顶,让她有一种在原地打转的感觉。 不知爬了多久,因为在藏书室内修行所养成的毅力硬是撑着她来到了乾坤殿前,庆辜刚绕过拐角,只觉得眼前一阵光闪过,珠帘碰撞、白幔飘扬的乾坤殿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她转过身,感受到清晨拂来携着夜露的凉风,眺望半个浮空陆,天边才微微亮,一切事物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仙草儿并没有说过她不能靠近乾坤殿,只是庆辜担心会打扰尊驾修行,所以一直不敢上来,她来到那面画着应龙飞天的白墙前,到处都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果然是我多虑了吗? 庆辜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不过是一个错觉,居然就这样一路爬了上来,真不像自己的作风。 正欲离开之际,她突然听到从墙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幻波便不打扰了,告辞。” 太微庆辜一愣,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竟是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迅速逃离原地! ——果然,她没有看错! 怎么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幻波仙子!那位号称是浮空陆第一美人的幻波仙子……这还是仙草儿告诉她的,却从未说过幻波仙子会出现在仙宫内,她与尊驾又是什么关系? 初来浮空陆的时候,前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位美人仙子,连方天殷藏都对她客客气气,思及她与尊驾私下相会,庆辜心头一股尖锐之感萦绕着,难受得无法呼吸。 拾阶而下,楼梯间回荡着她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庆辜回到仙宫的第二层楼,正欲离开楼梯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身影。 女子的窈窕身影挡在眼前,像是凭空出现,吓了她一跳,她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子,抬头一看,睁大了眼睛。 ——竟是幻波仙子!难不成,她一路追了过来? “小姑娘,何必走那么急呢?小心摔着。”幻波仙子微微一笑,美则美矣,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庆辜低声说道:“我没事……幻波仙子怎么在这?” “我难道不能来么?”幻波仙子虽是善意地笑着,话语仿佛带刺,“尊驾私下有事找我,所以幻波就来了,唉……尊驾平日不喜欢被打扰,在浮空陆都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我跟他走得近,所以有什么事情尊驾都会跟我说的。” 太微庆辜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爽,心道:你与尊驾之间还有仙草儿大人呢。于是嘴上敷衍着说道:“那真是麻烦幻波仙子了。” 幻波仙子闻言一顿,不着痕迹地笑了起来,“这是幻波分内之事,何来劳烦之说?小姑娘以后记得莫要乱跑,尊驾可不喜欢被人打扰……知道吗?” □□裸的威胁。 “……知道了。” 也许是认定了太微庆辜对她造不成威胁,幻波仙子满意地离开了,庆辜目光阴沉地望着这女人离开,气得踱来踱去,直奔卧房将自己放倒在榻上。 “还真是明目张胆,竟然跑到我面前来炫耀……讨厌的家伙!” 她抱着木枕来回滚,突然就不动了,委屈地皱着眉头,喃喃道:“浮空陆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还没有三姐姐美呢!哼!” 此时,太微庆辜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在卧房外面,天遇之靠近纱窗,听见里面的动静,不禁蹙眉。 到底是在气什么…… 在乾坤殿的时候,天遇之就觉察到了太微庆辜的到来,因此故意让幻波仙子离开,没想到却吓到了这只小兔子。 等了一会儿,房内没有再传出声音,天遇之以灵气化体径直穿过了墙,来到她的床边,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不知为何,他竟是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女子之间的纷争他不懂,但在他看来,这丫头应该是不喜欢幻波仙子的。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一个曾堕入魔道的妖女。 “我是疯了吗?” 天遇之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总觉得,自从太微庆辜出现在浮空陆后,自己老是各种留意,经意的,不经意的……到底这丫头身上有什么秘密,竟这般吸引他的注意力? “尊驾……” 天遇之猛然一愣,回过神来,看向榻上的人,原来小丫头在说梦话,险些吓到了他。 只是……做梦为什么会梦见他? 庆辜抱着木枕,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那是天遇之不曾见过的表情,银灰色的双瞳微微一缩,小丫头接下来的话更深让他吃惊—— “我喜欢你呢……尊驾……” “………………” ☆、坐怀不乱 天遇之用被子盖住了她的脸。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只是看着她的脸,就有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喜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他无声望着榻上的人,呆立了许久才离开。 “我喜欢你呢……尊驾……”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的梦呓,天遇之面上毫无表情,他的心如死水一样平静,漾不起丝毫涟漪,但是……却莫名的,记住了这句话,久久不能忘怀。 修太上无情道至今,在天遇之眼中,他看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模样,从来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想要接近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厚此薄彼,只是因为太微庆辜身上有危险的气息,所以才会特别关注她。 “尊驾,你回来了!”乾坤殿上,仙草儿蹦蹦跳跳地迎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天遇之,“尊驾你去哪里了?居然偷偷跑了出去……嘿嘿嘿,你是去看小丫头了么?” 天遇之看了她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径直穿过白墙,仙草儿也跟了进去,却没看到人,只看到一片迷雾。 “尊驾,别躲了!你难不成耍害羞了?姑奶奶算了一卦,你和那丫头缘分不浅,有没有兴趣发展一下——” “胡言乱语。”天遇之闭上了双眼,“师尊曾言我没有尘缘,何来缘分?” 仙草儿煞有介事地说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尊驾以前没有尘缘,不代表将来没有尘缘,缘分说来就来,岂是你能避开的?” 天遇之已经不想理会她了,封闭了五蕴六尘,仙草儿接下来的话都没有听入耳。 “尊驾,你回话啊?”仙草儿问道,“我可以带丫头去外面看看么?” 等了好一会儿,仙草儿觉察到了什么,跺了跺脚,“这家伙又封闭五蕴六尘了,真是不爱听人说话!哼哼,既然你不管,那姑奶奶自己决定好了!等下找不到人可别怪我!” 仙草儿离开后,迷雾逐渐退散,一片星河缓缓浮现,此间别有天地,浮空陆最纯净的灵气凝聚于此,远处瀑布落在岩石上激起水花,声响不绝于耳,漫天的水雾笼罩在整个山谷。天遇之就坐在瀑布对面的岩石上,宛如一尊雕像静坐着。 这一日,浮空陆天气晴好,微风拂面,风中携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藏书室的典籍中记载,浮空陆乃是上古一位仙人将大兴仙朝西部某块地方拔起,升至高空之中,并施与结界保护,被那位仙人的坐骑应龙守护至今。 仙人飞升后,应龙处于沉眠状态,而到了这一代,应龙认天遇之为主,浮空陆上的修者皆认为他是这片大陆的主人。 天遇之一心于修炼,无心管理浮空陆上的事,玄黄道人又云游四海,不知所踪,所以浮空陆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规矩,有的只是一些仗着修为深厚的修者对外来人的限制而已。 待在浮空陆有一段日子了,为了避免无聊,太微庆辜一直在藏书室看书,可惜藏书室的书多如大海,三个月的时候,她没法一一看遍,于是一有时间就来这里了。 第一个在藏书室找到她的不是仙草儿,而是方天殷藏。方天殷藏显然是潜入仙宫的,并没有引起仙草儿的注意,太微庆辜看到他出现在书架旁时吓了一跳,手中的《玄黄奇录》落在了地上。 “好久不见了,辜丫头,有没有想义兄啊。”方天殷藏还是那个没点正经的模样,“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那家伙没欺负你吧?有好好帮你破除魔障吗?” 太微庆辜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然后说道:“大哥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被尊驾撵出浮空陆了呢。” “开玩笑,他敢?!”方天殷藏想到这个人就一脸的愤然,“滚蛋小子竟敢让剑侍踢我下楼,改天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旋即他笑嘻嘻地拉起庆辜的手,就要往外走,一面说道:“辜丫头,你在仙宫闷了这么多天,都快要变成那个死人一样了,为兄带你出去逛逛,你来浮空陆这么久还没去过仙市吧?” “这就走?”庆辜有点担心,“还没告知尊驾……” “别管他了,反正很快就回来!” 别有天地中的界域关闭,恢复了原来的景致,白墙之后是一间宽敞的居室,用具俱全,此时天遇之正在榻上打坐看书。 “参见尊驾。”一道倩影出现在拱门边,徐徐向他走来。 天遇之身前浮空的书停止了翻页,他微微蹙眉,不想这个女人又来了。 幻波仙子觉察到的举动,揣摩他的心思,说道:“尊驾在看境界书,莫不是修炼遇到了瓶颈?” “因何事而来?”天遇之并未回答幻波仙子的问题,兀自问道。 他从始至终不看她一眼,幻波仙子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笑道:“上次来过后,幻波便觉察到了尊驾的修炼有所阻碍,于是在仙市寻了通窍香,我想这对于尊驾的修炼大有裨益。” 见浮游仙君没有反对,幻波仙子径自将通窍香放入香炉点上,不过多时,轻烟蔓延,房内弥漫着撩人的香气。 天遇之忽道:“你可以离开了,莫要在此多加逗留。” 幻波仙子一怔,却道:“尊驾何必急于下逐客令呢?难道尊驾不想知道,为何多日不见进境?” 天遇之不明白幻波仙子的话意,微微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境界书落在地上,合上书页。 难得一次被尊驾凝望,幻波仙子双颊竟是浮起了淡淡的红晕,轻移莲步缓缓走近,轻捋着鬓边的细发,用带着蛊惑的声音说道:“其实,幻波可以助尊驾修炼,不瞒尊驾,近日幻波在人间寻到一个妙法,可以让修太上无情道的修者突破上上乘境界……” 银灰双眸微微一颤,天遇之竟没想到,女子的双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尊驾……情劫这一关,可是难上加难啊……”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尊驾,双手难免有些微微颤抖,幻波仙子微俯下身,低胸的裙装露出诱人的沟壑……天遇之眼前的美人香肩暗露,春光乍现,加上通窍香的作用,他的目光逐渐朦胧…… 幻波仙子绝美的面容上双颊愈发嫣红,不断靠近,试探,甜美的吐息打在天遇之的脸上,美人轻喃道:“尊驾可得忍着点……一切就交给我吧……” ——该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瞧瞧,她才是浮空陆上第一个触碰尊驾的女人,呵……尊驾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小丫头呢,她可是浮空陆的第一美人! 任你如何修无情道,在迷魂香的作用之下,以及如我这般的美□□惑,还能拒绝得了么? 幻波仙子认为,没有尝过鱼水之欢的男人更加无法拒绝女人的诱惑,天遇之自小就没有尘缘,修太上无情道,又怎么知道女人的滋味有多上瘾? 若非她如此喜欢他,也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但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她越想得到……这是身为人不可避免的劣根性。 水蛇般的双臂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缓慢滑上了天遇之的肩头,幻波仙子媚眼如丝,红唇微启,正欲亲上他的时候……天遇之突然一挥袖,灭了房内的焚香。 “做这等事,有何意义?” 天遇之冰冷的声音让幻波仙子身子一震,回过神来,直到现在才发现,他雪白的面容毫无一丝波澜,双眸如同深潭,不带任何感情。 ——原来从始至终,沦陷的只有她自己一人。 幻波仙子怔怔地往后退,跌坐在地上,神态慌乱,“为什么……尊驾、我我不是有意的……!” 她以为天遇之觉察到了她的心思不轨,可是天遇之却道:“什么为什么?什么是有意的?” “我、我……”幻波仙子目光闪躲,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咬着唇,不甘心地说道:“尊驾……您应该知道幻波对你的仰慕之心,为何总是无视我?” 天遇之淡淡道:“并非针对你,对所有人,皆是如此。” 幻波仙子一怔,却道:“尊驾从未喜欢过人……自然不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求而不得之苦,尊驾可懂?” “太上忘情者,无须懂这些。”天遇之双目微阖,俊美的容颜在幻波仙子眼里,仿佛变得不真实了。 他道:“求而不得之苦,无非庸人自扰,你若专心于道,何来诸多烦恼?” 他又问:“你可知我为何修太上无情道?” 幻波仙子泫然欲泣的模样,颤着声道:“幻波不知……” “太上忘情,并非真正绝情,不过是不被情所乱,淡然处之,方见大道。”天遇之微微睁开双眼,“你若能放下执着,以你的资质,不会只是区区七重天圆满的境界。” “可……”幻波仙子浑身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我虽修仙,却未真正成仙,人有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忘却□□?” 她抬眸,凄然一笑,“……这七情六欲,尊驾就不曾有么?” ☆、被堵阴巷 “……这七情六欲,尊驾就不曾有么?” 天遇之无声望了她一会,闭上了双眼,淡淡道:“看来你修行还不够。” “往后,别再来仙宫了。”天遇之做了个手势,幻波仙子大惊,连忙跪地求饶:“不……不要!我错了,尊驾,我错了!您不能将我赶走啊……以后我再也不敢冒犯尊驾了!求求您……!” 浮游仙君一挥手,一阵风席卷而来,幻波仙子一声尖叫,被风卷至门外,径直飞向遥远的天边…… 房内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天遇之驱动真气将体内残留的药性如数祛除,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切归于沉寂。 方才幻波仙子靠过来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怎会是她? 天遇之看不清自己与她之间的因缘,师尊曾说过他没有尘缘,怎么会与这丫头有所纠葛? 天遇之望着自己的手。 更让人纳闷的是,为何就是突破不了这一层,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仙草儿大叫着奔了进来,嗅到室内奇怪的味道,一脸震惊地看向天遇之—— “尊驾!这、这房里怎么会有迷情香的气味?!” 天遇之径直问道:“出了什么事?” 仙草儿才想起正事,说道:“不好了!小丫头突然消失了,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我在藏书室也没看到人影!” 天遇之一怔,旋即说道:“太微庆辜不会乱跑,除非是方天殷藏……” “肯定是那臭小子跑回来了,这么多天不闻不问,一回来就拐人……”仙草儿一下子明了,愤愤地说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天遇之,露出怪异的笑容。 “我说,尊驾,你怎么知道小丫头不会乱跑?尊驾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你的丹药炼得如何?” “尊驾干嘛转移话题!”仙草儿气得双手叉腰,“而且姑奶奶是剑侍,又不是药童,为什么老是让我炼丹啊?” 无论走到浮空陆哪个地方,都可以望见瀑布顶上的虹桥,以及高耸入云的仙宫。若是云雾较多的时候,便见不得虹桥了,仙宫亦隐约可见。 仙市上飘浮着各色的灯笼,人一旦接近就迅速逃走,仿佛有灵性,让太微庆辜想起在天水城见过的星沙。 因为七重天以上修为的修者才能到浮空陆,所以浮空陆的仙市并不比天水城的集市拥挤,太微庆辜和方天殷藏一路看风景看热闹,买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因着沉寂了太久,难得大玩一场,庆辜高兴得几乎将仙宫的事抛到了脑后。 “辜丫头,你尝尝这个!”方天殷藏从对面的小摊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朵云……小小的一只,而且还会动,庆辜甚是好奇,问道:“什么,这个是能吃的吗?” 方天殷藏将云朵塞进她嘴里,笑着说:“你尝尝就知道了!” 甜的,软绵绵的,有丝丝缕缕的触感,嗯……居然是棉花糖!“真好吃!义兄你也来一个啊!” “这我都吃腻了,丫头你喜欢就好。”他左右张望了下,将东西放在小巷旁的石凳上,说道:“小妹你且在这里歇息一会,为兄去去就回。” 不远处的茶铺上,几个女子围坐一桌,有说有笑,忽然其中一个看到了什么,招了招手:“幻波,过来坐呀!” 街边,幻波仙子轻纱蒙面,六神无主地走着,若是以往,她绝不会掩饰自己的美貌,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拥簇,如今却是没有了那个心情。 天遇之让她失魂落魄,让她感受到了生平未有的狼狈,她的骄傲,她的自信,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幻波仙子噙着屈辱与不甘的泪,默默咽进肚子里,面上恢复平静,坐到姐妹们身边。 “幻波,你今天好像有点安静啊,你不是去见尊驾了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哪有什么事?”幻波仙子不耐烦地说道,“尊驾还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好说的?” “啧啧,你可是浮空陆公认的第一美人啊,连你都拿不下尊驾,难不成尊驾还真断情绝欲了?” 幻波仙子目光游离,忽然瞥见胡同口附近的一个少女,眸光一凛,计上心头,幽幽地笑了起来—— “这世间本就没有真正的神仙,断情绝欲……怎么可能?我看啊,尊驾不是没有心,只怕早就有心上人了,所以才不为所动。” 仙子们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这、这怎么可能呢?尊驾每天在乾坤殿修炼,仙宫之中也就只有一个剑侍,还是个小不点,总不能跟她有关系吧?” “当然不是。”幻波仙子像听了一个笑话,轻轻笑出声,“你们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仙宫就已经有第三个人了。” “什么?第三个人?!”“可恶!到底是哪个贱女人,居然敢接近尊驾!”“尊驾连幻波都不留,仙宫还能留其他女子?难道是那个太微庆玉回来了?!” 想起太微庆玉,那可是曾经将她的风头压下去的绝世美人,幻波仙子对她没有一日好感,眼神滑过几分阴沉。“当然不是,她还能回来么?”幻波仙子轻笑,“这个女人,是那贱人的妹妹。” 仙子们更是惊愕,其中一个绿衣裙的仙子道:“太微庆玉的妹妹……那不是、那不是太微庆辜么?那个妖女怎么会在仙宫?尊驾怎么可能会接纳一个声名狼藉的叛逆?!” “尊驾不问世事,哪里知道太微庆辜做过的那些事?太微庆玉将她送到这里,两姐妹肯定没安好心!”幻波仙子美目一眯,冷笑:“不过你们不用太担心,尊驾不知太微庆辜的深浅,我们倒是可以帮尊驾对付这妖女!” “如何对付?我们绝不能让尊驾被妖女蒙蔽!”“没错!幻波你是我们之间唯一能进仙宫的人,一定要好好教训那妖女!” “姐姐们别急……”幻波仙子玉指纤纤,指着一个方向,“那丫头现在,就在那里呢。” 不一会儿庆辜就把云朵糖给吃完了,满意地舔舔嘴,方天殷藏告诉过她浮空陆上的东西不可多吃,因为这里的食物灵气充沛,凡人之躯承受不了,于是她也没有贪食,安安静静地等义兄回来。 可是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看见方天殷藏的踪影,庆辜抬头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到日中天每日泡圣泉的时刻,心里实在着急,可惜她一个人无法回仙宫。 庆辜站起身,四处张望寻找方天殷藏的身影,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后领,直把她拽进胡同内! “谁……!你想干什么?!”庆辜挣扎着,直至白墙的阴影将整个人笼罩,被人重重扔在地上,她才发现,对方竟是有好几个人,为首的一位美人仙子——正是幻波仙子! 她们的目光,像极了当初方允倩她们看自己的目光,庆辜也知道一旦接近方天殷藏、天遇之这些名气如日中天的人物,必然会引起无数嫉妒,可没想到,幻波仙子竟然这么快就卸下了伪装。 太微庆辜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目光落在幻波仙子身上:“诸位仙子来意不善,不知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还敢装无辜,你这个妖女!”绿衣裙的仙子愤愤道,“我劝你莫要再踏入仙宫一步,胆敢欺骗尊驾,小心我们将你千刀万剐!” 来真的?庆辜一愣,沉声道:“我没有欺骗尊驾,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尊驾这般拥有通天彻地本领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份?”真是气人,她就该好好呆着等到灵池恢复后努力修炼,才不会被这些人给欺负! 幻波仙子淡淡道:“尊驾从来不问世事,又怎会知道你在人间做的那些事?你们姐妹俩都一样贱,仗着与尊驾走得近,利用尊驾,难道不是吗?!” “……幻波仙子,我劝你慎言。”既然提及她的三姐姐,她就不能忍下这口气了,厉声道:“我确实有事求助于尊驾,非是你口中所说的利用,尊驾若是愚钝之人,又怎么会有如今的成就?看低尊驾的是你们,只怕你们以此为借口,故意找我的茬!” “小丫头真不知好歹!敢胡言乱语,我看今日不撕烂你的嘴——”幻波仙子的表情略显扭曲,甩了她一巴掌,太微庆辜不躲不避,“啪”一声过后,左脸一片红肿,嘴角溢出了血,但她仍是一副不信不服的表情,目光凛凛将幻波仙子望着。 虽是修为被废之身,这个丫头的坚定眼神让她们感到一丝畏惧,那目光灼灼落到她们身上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幻波仙子单手掐着她的脖子,携着无形威压逼近,沉声道:“我告诉你,你最好识相些,离开仙宫,离开浮空陆,滚回你的太微仙府!再敢勾引尊驾,我们会让你生不如死!” “……勾引?”太微庆辜微微蹙眉,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真是可笑……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得不到尊驾,难道你能得到他么?” ☆、玉池添香 太微庆辜这句话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着实激怒了幻波仙子,令她想起之前在乾坤殿受到的挫败与屈辱,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贱蹄子,竟敢跟我比?!尊驾除非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妖女!” 幻波仙子正欲发力,太微庆辜甩开了她的手,正色道:“幻波仙子,首先你得搞清楚一件事——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可能成为尊驾的心上人!” 幻波仙子愣住,只听她继续道:“尊驾是修太上无情道之人,无情绝情……从我第一眼看到他起就知道,这样的人不会为情所困,而你我……都不过是凡尘中被七情六欲所左右的人。” “那又如何?”幻波仙子眸光松动,“尊驾也是人,是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拥有七情六欲,就总有会被打动的一日……!只是你,没有资格!” “这,重要吗?”太微庆辜斜眼看她,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我说……幻波仙子,尊驾既然修太上无情道,你为何非要破了他的道呢?” 众人哑然,幻波仙子自然不服,说道:“我是为了尊驾好……身为人,断情绝欲……那是不可能的!” “尊驾不曾断情,不过是忘情罢了。”太微庆辜淡淡道,“太上忘情的境界,幻波仙子难道不懂么?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那是尊驾的追求,尊驾的信仰,你又何必费尽心思去破坏尊驾的无情无欲呢?” 仙宫的藏书室中,有一本名为《太上忘情录》的书,太微庆辜正是从此书上了解了关于无情道的观念。读他所读过的书,看见他所看见的世界,这也是她为何痴迷于道的原因之一。 天遇之的境界,是她所追求的境界。她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他是她的偶像。 幻波仙子问:“那你呢……?难道你就甘心?日日夜夜离得这么近,却无法在一起……这种感觉,你能忍受得了?” 太微庆辜眯起双眼,沉声道:“因为我能理解尊驾的追求,所以我绝不会去打扰他,尊驾所追求的道便是我要维护的道,你若再三番两次打扰他,那你就是我的敌人!” 此时,胡同深处,一道出尘的白影静静站在阴影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谪仙般的男子长而微卷的睫毛微微一颤,目光低垂,眼中有莫名的情绪蔓延。 太微庆辜所言,他一字不漏听入了耳中,落入了心潭,漾起微微的涟漪。 ——从未有人如此懂他。 就连伴身多年的剑侍,每天都在各种试探,各种骚扰他……天遇之轻轻一叹,心中好奇渐生,太微庆辜,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正午将至,太微庆辜迟迟不归的缘故,天遇之担心她错过圣泉浸浴的时间,只好亲自出来寻找,却没想到听到这些话。 她之所言,句句肺腑,言者用心,听者动容。 “太微庆辜……”天遇之目光迷离恍惚,低声喃喃,“也许,你会是……天遇之的知己。” “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一个妖女,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说这些话?幻波,不要跟她废话了,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哼,不用提醒!” 幻波仙子正欲出手之际,忽然一阵风卷来,众人纷纷挡住了脸,待到风平,再看原地,太微庆辜已不知去向。 那一瞬间,太微庆辜只觉得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落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她定睛一看,近在咫尺的完美侧颜,一如初见。 “尊、尊驾……!”她的心脏一缩,心跳乱了节奏。 放眼望去,正是身处于高空之上,她现在竟然是在尊驾怀里…… “时候到了,你没来,我便出宫寻你了。”天遇之凝望仙宫的方向,神情如旧,看不出一丝波澜,带着不染红尘的意味。 许是觉得这般盯着太过害羞,庆辜压低脑袋,低声道:“抱歉……遇上了一些事,我本想在午时前赶回来的……” “知道。” 淡淡的两个字过后,两人一路无话,庆辜还在担心尊驾是不是生气了?她和幻波仙子的那些话是不是听见了?若他知道那个女人的真面目,还会让她来仙宫吗? 一连串的问题堆积在脑海,回过神时,天遇之已经送她来到圣泉边上。 石壶的壶嘴流出冒着轻烟的泉水,天遇之缓步行至壶嘴底下,伸手一探,温度刚好,便吩咐道:“今日需要检视,将衣物褪下,进入池子吧。” “……现…现在?!”庆辜吓了一跳,紧张地抓住衣襟,以往那般让尊驾看光也算了,要在他面前脱衣服……这有点…… 天遇之抬眸,问:“有什么问题么?” ……尊驾在这方面还真是单纯呢。庆辜低下头,“没……没有。”恨恨地咬了咬牙,默默背过身去,开始宽衣解带…… 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盖不过她的心跳如雷,拉扯衣带的手微微发抖,她的脸红到了耳根……衣物一层一层褪去,落在地上,她感觉到吹到脖颈上的凉风,不禁缩了缩,衣襟一扯,雪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天遇之一动不动望着她白皙的背,银灰色的眸中泛起淡淡的白光,看见了少女体内的一团黑气,天遇之微微眯起眸子,欲再继续窥探,却被挡住了视线。 “池子在这边。”见她迟迟不下水,天遇之提醒道。 此时太微庆辜身上脱得只剩下一条肚兜,玉指轻轻一绕,肚兜落在了地上,双臂挡在胸前,却不敢面对他,听到天遇之的话,一愣,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 她不敢看池边的人,目光定定地看着水面,然而,天遇之突然挡在她面前,吓得她差点叫了出声! 天遇之是一时好奇,他觉察到每次他来的时候,这丫头的心跳总是变得很快,气息紊乱,于是指尖轻点她的额头,给她施了个清心咒,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她通红的脸。 少女愕然抬头,绯红的脸蛋像苹果一样,眸光轻颤,湿润的双眼怔怔望着他,犹如惊慌的小兔,不知为什么,天遇之觉得这幅画面十分动人。 “尊驾……”随着清心咒的作用,庆辜渐渐冷静了下来,不知是否错觉,她看到天遇之有一瞬间的怔忡,清冷的面容多了一丝红尘意味。 天遇之闭上了眼睛,转过身,说道:“下水吧。” 庆辜听话地进了池子,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的一幕,之前的尴尬和躁意消失不见,开始享受被圣泉包裹的舒适。 清心咒的作用真是神奇,居然在顷刻间让她恢复了平静,只是……若能让她忘情,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抬起头,望着尊驾的身影,有几分惆怅。 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似乎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庆辜在藏书室了解到关于魔障的记载,魔障由执念所生,执念越强,魔障越强大,可见宿主生前的执念有多么可怕……可是,为什么她夺舍后,魔障却留了下来呢? 书中也没有记载魔障继承之说,因为夺舍之闻少之又少,基本没有人研究过。 自从与方天殷藏在仙市分开后,这家伙好像又失踪了,大概是因为尊驾禁止他进入仙宫,从而加强了结界,方天殷藏入宫无门,说不定暂时回方天府去了。 这一日太微庆辜在藏书室找书的时候,突然听到上层楼传来一阵物品摔落的声音,似乎是一堆书籍?她在藏书室有时候不小心弄倒了书堆,所以对这声音熟悉。 于是她想,莫非四层楼也有一间藏书室? 太微庆辜来到四楼,走进左侧的房间一看,只见一个小矮子正在杂乱的书堆之中,慌慌忙忙的模样,觉察到有人来,猛然抬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吓死我了!”仙草儿叫道,“我还以为被尊驾发现了呢!” 太微庆辜的注意力全在地面的书上,这一本本蓝色封面的书好生眼熟,很像曾经让丛儿去市集买的艳色修真一样……但,仙草儿收集的书,是真真正正的黄书! “仙草儿你……”庆辜惊愕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想到,大人竟有此爱好!”她煞有介事地鼓起掌来。 仙草儿以为遇到了同好,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嘿嘿嘿地凑了过来,“小丫头,这些好书我只和你分享,你可莫要告知尊驾哟!” “我还是个孩子啊,大人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看吧……我会替大人保密的。”太微庆辜嘴角抽搐了一下。 仙草儿叹道:“还是你好,尊驾那个冷冰冰家伙,给他推荐好书却把我的书给烧了,烧一本姑奶奶就多收藏一本,不信他看不入眼!” 太微庆辜身子一趔趄,“仙草儿大人你……把这些书给尊驾看?” “尊驾哪里愿意看啊,一眼都不看就被发觉了……真是的,春宫图有益身体发育,我看这小子就是没发育,就算看也白搭!我还想他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仙草儿沮丧着脸,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个老太太为自己的儿子操碎了心。 ☆、红尘有意 行至最上面一层楼,视野瞬间开阔,乾坤殿立于眼前,风中传来珠帘碰撞的声音,太微庆辜回头眺望虹桥的方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殿中。 天遇之好像觉察到了她的到来,庆辜径直穿过白墙,墙后是一片星河蜿蜒在半空,地面亦是一片星海,脚踏御空如覆平地,星河的尽头,天遇之长身而立,不知在看什么。 此间别有天地,乃是天遇之的界域,随心而化,在他的界域之中,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他。 太微庆辜望着前方那道熟悉的俊俏身影,心中倍觉温暖,轻声说道:“尊驾,我来了。” 忽然脚下扑了个空,庆辜险些摔倒,是尊驾及时回身扶住了她,道:“没事吧?” “没……没事。”庆辜内心有几分慌乱,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看得出来,尊驾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内心却十分温柔。 方才天遇之扶她的时候只用了右手,庆辜注意到尊驾左手拿着一个方形的东西,好像在犹豫着什么,眉宇间有沉思的神色。 天遇之道:“最近还是没有想起关于过往的一些记忆么?” 庆辜摇摇头,“不曾……尊驾,难道我体内的魔障就这么难破除吗?” “你体内的魔障,可谓根深蒂固。”天遇之若有所思状,看向手中的盒子,“一层是执念,一层是仇恨,一层是罪业……执念与仇恨可解,端看你自身,而罪业,是无法根除的。” 天遇之顿了一下,又道:“一般而言,放下执念与仇恨,你的魔障也差不多解了,可是无法恢复记忆的你,根本不知仇恨与执念何来,于是就成了一个死结。” “死结……这是无法可解的意思?”庆辜抓着心口,微微发抖,“难道圣泉也没有用么?” “圣泉的作用治标不治本,现在的问题就是……你若寻回记忆,很有可能会堕入以前的状态。” “……以前的我,是个什么状态?” 天遇之望向她,银灰色的眸子有一丝犹豫的神色,庆辜微微一怔,直到面前的人吐出二字—— “入魔。” ……入魔?!原来……宿主曾经堕入魔道?这……为何从未听人说起? 在大兴仙朝,入魔是大罪,众叛亲离,甚至会连累家族乃至被诛九族!天遇之的推断不可能有差错,可是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个堕入魔道的人,是如何做到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并行走于世? 她只觉得那不是属于她的记忆,而是属于真正的太微庆辜,于是试探着问:“尊驾有办法帮我恢复记忆么?” “以你现在的情况,若重复服用回梦丹,应该是可以跨过那道坎。”天遇之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可你……当真要这样做?” 太微庆辜微微颔首,正色道:“我与三姐姐有约在前,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而且……我不能因为失去记忆就逃避一些事情,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我想也是,你不像是会逃避的人。”天遇之将手里的盒子递到了她手中。 尊驾这句话让庆辜心里起了涟漪,好似对待一个熟识的朋友一样,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尊驾的关系拉近了几分呢? 天遇之说道:“这里面是回梦丹,你若准备好了,就服下吧。其他一切便交由我来照看。” 庆辜望着手心的小盒,小心翼翼地收拢五指,轻声道:“尊驾,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便是。”天遇之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 庆辜低下头,问道:“当初我被城中人追杀,坠落山崖,重伤在身,借着义兄的灵符见到了尊驾……第二日醒来,我身上的伤全好了,是否尊驾出手相救?” “是仙草儿。”天遇之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坦言道。 “原来是仙草儿大人……”庆辜微微笑了起来,又道:“可是尊驾那时候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为何并不阻止呢?” 天遇之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冥冥中注定,他虽厌恶魔道之人,却不讨厌太微庆辜,此时此刻顿悟的事实,让沉寂多年的心起了微澜。 “你是太微庆玉的妹妹,庆玉毕竟是我师妹,你的性命轮不到我来左右。” 只是这样的吗……庆辜心里有一丝丝失落,又问:“尊驾,若我恢复记忆后再堕入魔道,尊驾又当如何?” 天遇之反问:“你会么?” 庆辜认为她不可能会堕入魔道,但有些事情说不清,正如自己对尊驾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一样,欲接近,又欲逃离,心乱如麻。 水声轻轻回荡在圣泉上方,少女白皙的胴体被泉水包裹,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身上的伤痕未褪,对面凝望的人一如既往没有表情。 庆辜低头看了看环在胸前的手臂上的伤痕,微微蹙眉,忽然问道:“尊驾……我身上的伤痕是不是很难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天遇之非是注重表面的人,她在他眼中大概跟炉鼎没有区别……谁会在意一个死物的外表呢? 然,天遇之微微一怔,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的伤痕上,陷入了沉思。 天遇之没有说话,庆辜以为他在看她体内的魔障,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天遇之说道:“有时候,我觉得,以前的记忆找不回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尊驾在想什么?尊驾说的话又是何意?庆辜愣住,她感觉到天遇之很在意她的事,以前……难道发生过与他有关的事情么?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天遇之所凝视的,是她身上的伤痕。 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蓦地站了起来,水声哗哗响,庆辜向前走了两步,问道:“尊驾是不是知道我这身伤是何人所赐?” 她一站起来身上的春光一览无遗,天遇之竟是微微地撇过了头,沉声道:“待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庆辜注意到他的动作,怔了怔,低头一看,羞红了脸,“哗”一声钻进了水里! 此时天遇之已经背过身去,声音渐行渐远:“晚间你早些吃了药就寝吧,也许会是不平常的一晚,你要记住……莫要让自己情绪太过激动,无论看见什么,一定要控制自己……” 仙草儿一日不见,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亥时的时候,庆辜回到卧房就寝,随着回梦丹逐渐起效,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她又看到了那片迷雾,迷雾并未挡着她,竟是能够直接穿过。她想起三姐姐说过的话,六岁之后的事情……杀母克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回忆,于是心里暗暗做好了准备。 天遇之来到她床边的时候,他看见榻上的人不安地紧抓着被子,额头一层细汗,似是做了噩梦,天遇之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接下来的回忆,必定会对她备受折磨…… 因为不忍,所以他来了,他心知她一个人承受那些回忆有多辛苦。 “别……不、不要……!”她在噩梦中挣扎,既是噩梦,也是曾经经历的现实。 ——这是太微庆辜入魔的开端。 天遇之微微蹙眉,看着她紧抓被褥的手,不由得上前一步,轻握住她的手腕。 女子的手腕很纤细,柔软,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天遇之怔住,心头浮起丝丝缕缕从未有过的感觉。 经过他的触碰,沉浸在梦中的她似乎感觉到不是只身一人,渐渐放松了下来,不再挣扎,天遇之见状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感觉在彼此之间传递,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力量。 天遇之垂下眼帘,他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何以握住了一个女子的手,就让他的心乱了方寸? 他望着她纠结的脸,心底浮起淡淡的担忧,从未在意过任何人的他,第一次如此在意,是因为她当日在仙市说过的那些话打动了他的心,还是他们之间有命中注定的纠葛? “……师尊说过,遇之天生没有尘缘,却从未告诉过原因。”银灰色的眸子里有模糊不清的光,天遇之目光迷离恍惚,握着她的手的五指渐渐收紧,低声喃喃,“也许,这一切只是我的错觉,太微庆辜……魔劫缠身之人,一个魔道之人……我怎么会在意呢?” 这话好像在说服自己,因着他一直以来追求的道,不容许他与魔道之人有任何关系,他曾经甚至看不起她,况且,他和她之间还有那一道鸿沟在…… 少女衣袖滑落,天遇之看着她手臂的伤,眸光微颤——这是他的剑气所造成的伤。 如果她知道,当初是他伤她至此,会对他如何看待? 怨恨吗? 害怕吗? 他想起她每次偷看他时羞红的脸蛋,或许往后再也看不到她这个模样。 ……她会疏离他吗? 他虽是借剑之人,亦是罪魁祸首,差一些……就要了她的命。 一想到她恢复记忆之后看他的眼神,天遇之神色有几分慌乱,仿若面对自己不情愿的事……他的心跳乱了,从未有过的乱,天遇之捂着胸口,步步后退,怔怔望着床上的女子。 着魔的是她吗?还是自己? ☆、赤火之谜 那虽是她的机缘,亦是她的噩梦。 某日,太微庆辜在潭中修炼,因急欲突破境界,险些走火入魔,一个黑衣神秘人出现相助,并给了她一套修炼功法。 “你之天分不差,这套功法适合你的炼体,能够让你迅速提升修为,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急于求成,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先生为何助我呢?” “你我有缘,此为见面礼,若有缘再见,我可收你为徒。” 太微庆辜打开卷轴,“赤火莲”三字映入眼帘,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赤火莲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这一场梦耗费了她大量精力,醒来之后感觉十分疲惫,可是又没有继续入睡的欲望,梦中得到的记忆还未来得及消化,庆辜惊讶地发现,尊驾竟是守在床边! 她醒来的时候,天遇之就松开手了,仿佛觉得有什么不妥。庆辜冷静下来才看到他,于是慌忙起身,“尊驾怎么会在这里?我……” “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感觉如何?”天遇之直言道。 感受到尊驾对自己的关心,庆辜心中有暖,露出了笑容:“原来尊驾一直守在我身边,难怪会让我感觉到安心呢……” 话声刚落她就后悔了,仿佛暴露了什么,双颊一红,天遇之也陷入了沉默,嘴角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庆辜一时愣神:方才,尊驾是笑了吗? “你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天遇之将话题回到目前重要之事上。 庆辜垂下眼帘,不得不说,宿主所经历的一切,非常人所能承受,只因她是旁观者,所以才能冷静下来,但宿主的记忆太过真实,如潮水一般涌来,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她仍记得杀死生母时的恐惧、绝望与罪恶感,她也记得曾经对三姐姐出自真心的承诺,只不过后来的一切都被一片鲜红埋没,对自己的绝望,对父亲的失望,分不清真心假意……彻底陷入混乱的人生,彷徨,迷茫,再到一意孤行,离家出走…… 一切的一切,都太真实了。 然而梦还没有结束,庆辜想起这个梦的最后,是一个神秘人赠与她修炼功法,喃喃说道:“‘赤火莲’……这是什么功法?” “赤火莲……那是,魔道的功法。”天遇之微微蹙眉,“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 太微庆辜清晰听见胸膛内那颗心躁动不安的跳声,怔怔地说道:“有个黑衣蒙面人在我走火入魔之际救了我,并传与我一套名为‘赤火莲’的功法,难道……就是因为修炼了这套功法,我才会……”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无法将宿主的遭遇和自己分开,既然继承了这条命,所有一切都得由她来承担。 “……很有可能。”天遇之略略沉思,摸了摸太微庆辜的脑袋,说道:“你且歇息,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来消化,并不急着进行下一步。” 直至目送天遇之离开,庆辜整个人都是懵的。 方才……尊驾竟是摸了她的头…… 尊驾……原来不讨厌她么? 不再去想那些痛苦阴暗的回忆,她抱着脑袋,在被子里缩作一团,心里被一点点涨起来的喜悦占据——她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别有天地内,谪仙般的男子在雅间来回踱步,若有所思状,清冷俊秀的面容带着些许惆怅。 因为修炼太上无情道,天遇之从来心若止水,平时基本没有什么表情,却在遇上太微庆辜的时候,毫无波澜的心渐渐变得有了微澜,但他并不觉得这有碍他的道行。 天遇之在想赤火莲功法的事情,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魔道功法,仙宫内对其记载少之又少,若是修炼了魔道功法,肯定会被人发现,可……太微庆辜的情况并不符合他的猜想。 “点墨。”天遇之轻喃,笔纸飞至他面前,蘸了墨水的毛笔随着他的灵念在白纸上龙飞凤舞,简单地留下一行字。 “飞鸾。”一只长着彩色羽毛的鸟儿从窗外飞来,叼走了天遇之手中卷起的信纸,扑腾翅膀消失在窗外云海中。 这封信在半刻钟后送到了太微仙府天地斋太微庆玉手中。彼时太微山见神鸟降世,七彩霞光笼罩,惊动了半个天水城的人。 “快看,快看!那是仙君的鸾鸟!”“鸾鸟传信,不知仙君是在给何人传信?” “我看是太微仙府的方向,太微仙府中与仙君交好者,不就是那位三小姐?” 众人议论纷纷,有羡慕,有嫉妒,各种情绪交织,而在太微仙府中,太微庆玉看着手中信,柳眉微皱,将信纸捏碎,化为齑粉,旋即步出书斋。 小荷亭内,太微庆梧与太微庆心正在对弈,棋局正趋激烈之际,太微庆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太微庆梧问道:“三妹因何而蹙眉呢?” 太微庆玉将浮游仙君带来的信息告知了两位兄长。 “……若此事属实,四妹极有可能是受奸人蛊惑,但,亦改变不了她杀人的事实。”太微庆心收起折扇,正色道,“除此之外……暂时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 太微庆玉道:“大爷已收回我在府内的掌控权,还希望大哥二哥多多留心周围的状况。” “那是自然。”二公子道,“不过是麻烦了些,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太微庆梧忽问:“可是三妹,为何不向我爹坦白四妹的事?若我爹知道,一定能够理解,你也不用被禁足府内。” 太微庆玉转身,心道:心魔誓约之事,我连你们都不敢相告,若泄露出去,恐被有心人利用,对庆辜不利,又怎么能告诉大爷呢? “错就是错,大爷有大爷的负担和责任,我们小辈的事,便由我们自己解决。我不想给家族负担。” 来浮空陆已有两个多月,太微庆辜偶尔会想念天水城的太微山,想念丛儿和三姐姐,还有大哥二哥连秀他们……许是最近因为噩梦困扰,没再去藏书室,百无聊赖罢了。 她迫不及待想看接下来发生的事,练了赤火莲功法之后的变化、与三姐姐的重逢又是什么时候、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可惜天遇之说她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回梦丹,身体承受不住,于是她只能等待。 这个时候,方天殷藏又出现了。这一次,他不是爬墙翻窗进来的,而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的。 “小妹好久不见啊,甚是想念。”四公子好像一直没有什么烦恼,总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庆辜望向门外的悬台,院子里的花草刚刚经过水露的滋润,却没看到仙草儿的人影,想来是刚刚离开,便奇道:“义兄,尊驾放你进来了?” “那是自然,他还能将我挡在门外不成?”方天殷藏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说来奇怪,这次居然是他主动找上我,他说希望我多陪陪你……真不像这块冰山会说的话。” 太微庆辜闻言,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尊驾是在担心她……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所以让方天殷藏过来陪她? 尊驾虽然冷清,却是个贴心又细心的人,她有幸见到他这一面。 “辜丫头,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发烧了?”说着他的手就探过来,庆辜慌忙避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有点热罢了。” 然后方天殷藏就沉默了,觉察到什么,忽地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些日子为兄只顾着生意,没想到……你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太微庆辜一愣,不明白方天殷藏为什么会这样说,正色道:“义兄你别开玩笑,尊驾又不是我这样的凡人,怎么会与我有关系?” 方天殷藏怔了怔,倒是没想到她想得这么明白,摇了摇头,叹道:“一口一个尊驾,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顿了一下,他忽然严肃说道:“辜丫头,你可想清楚了,仰慕归仰慕,这个天遇之是个榆木脑袋,喜欢谁也别喜欢他,知道么?玄黄道人曾断言他没有尘缘,所以他专注于无情道,如今已至忘情境界,不会轻易动情。” 没有尘缘?世间各种情皆是情,人在尘世,又如何会没有尘缘?太微庆辜左思右想,实在想不明白,面对义兄的担忧,露出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我知道的,我对尊驾也只是仰慕,没有越界的想法,所以你不用担心。” “辜丫头就是辜丫头,冰雪聪明!”方天殷藏高兴地摸摸她的脑袋。 庆辜又问:“三姐姐最近可好?我想给三姐姐写信,不知三姐姐有没有给我写信……” 方天殷藏想了起来,将怀里的信给她,“这是你家丫鬟写来的,你三姐姐虽然没有来信,但她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那就好……”庆辜接过丛儿的信,舒了一口气,当日离家之时三姐姐与大爷起冲突那一幕历历在目,但终究是一家人,谈不上伤和气,三姐姐又那么能干,大爷不会重罚于她…… 说到底,她才是那个伤和气的人。 ☆、心之向往 搬进了仙宫之后,方天因为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躲躲藏藏,恐被天遇之发觉扔出浮空陆,每日不是陪义妹玩耍就是吃吃睡睡,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仙草儿极其嫌弃地跑去乾坤殿跟尊驾告状:“尊驾!姑奶奶不干了!为什么让这瘟神进宫啊?!每天就知道使唤我,真想将他踢出去!” 天遇之便道:“你且出去避一避,太微庆辜在的这段时日,便让他来照顾罢。” “不是,我炼丹还没炼完呢!”仙草儿睁大了眼睛,“尊驾,你不是吧……难不成是为了那丫头……噗!”小矮子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天遇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似乎瞪了她一下,仙草儿识趣地离开了,边逃边说道:“尊驾放心吧,我一定消失得干干净净,让您找也找不着!哈哈哈哈终于不用炼丹了——” 震破耳膜的笑声回荡在乾坤殿上,天遇之头疼得揉揉太阳穴,封闭五蕴六尘进入修炼状态。 仙草儿奔出乾坤殿大门时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仿佛撞到硬邦邦的东西,仙草儿往后弹去,摔倒在地上。 只见方天殷藏捂着肚子皱眉抬头,怒道:“你这小不点练的是铁头功吗?疼死本公子了!” 仙草儿跳了起来,指着方天殷藏的鼻子道:“怎么又是你,你来这作甚?尊驾并不欢迎你!” “笑话,我跟你尊驾可是过命的交情,他都放我入宫了,交情硬着呢!小不点你可别整天离间我们的关系!” 仙草儿就呵呵了,正欲嘲讽他一顿,方天殷藏忽然变了脸,神秘兮兮地凑近—— “你干嘛?” “不开玩笑,本公子有问题要问你,是关于我义妹的事。” 方天殷藏难得的正经,让仙草儿有点不适应了,只听这小子道:“我问你,庆辜的记忆是怎么恢复的?我觉察到她体内魔障仍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仙草儿说道:“你也知道她的魔障难以消除,尊驾便让她每日泡在圣泉里,才能灌入一丝灵气……” 方天殷藏点了点头,寻思道:“可是这个裂缝怎么看,总不能每天让她吃回梦丹尝试,毕竟吃多了对她身体不好。” “当然得在泡圣泉的时候看啊,圣泉灵气充沛,肉身被泉水包裹的时候灵气最容易透入体内,通过尊驾的引导,魔障经过灵气不断冲洗,罩子越来越薄,就会产生裂缝,投进一丝灵气……” 说着说着,仙草儿发现方天殷藏的脸色变了,进而也觉察到了不对。 方天殷藏脸色阴沉地说道:“你是说,他把我义妹的身子都看了个透彻?” 仙草儿一愣,道:“虽是这样说,但尊驾是无欲无求之人,不至于有男女之别……喂,你去哪里?!” 望着方天殷藏气冲冲掠进乾坤殿的身影,仙草儿忽地幽幽一笑,心道:尊驾啊尊驾,这下我可救不了你了,若你当真太上忘情,那么这点小事也不会撼动你的。 ——可你真的忘情了吗? 突如其来的强大气劲径直打破了天遇之的三层护障,并突破到其精神层面,逼得天遇之不得不中断修炼,看向来势汹汹的方天殷藏。 “莫要得寸进尺。”天遇之面无表情说道。 “你才是得寸进尺!”方天殷藏双手叉腰,怒视坐在榻上的人,“天遇之,你倒是说,看光了我小姨子的身体,还想蒙混过去么?” 天遇之固然不知他是因此事而来,一时愣住,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庆辜也是要嫁人的,你是男人她是女人,男女有别懂不懂?”见对方理亏的模样,方天殷藏就来劲了,“姑娘家的清白之身都被你看了去,你可是要负上责任的,现在装傻子是怎么回事?!” 天遇之微微蹙眉,半晌才道:“若我不在场,如何助她引导灵气?何况,我也只是看她体内的魔障,并未……” 他忽然就不说话了。此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少女雪白美好的胴体,泛着微微的红,嫣红染上了她的脸。 天遇之微微张了张嘴,不知这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并未什么?你小子不敢说话了吧?” 他一转头,就看见方天殷藏凑过来的脸,带着几分戏谑和不怀好意…… 浮游仙君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嘿嘿嘿……嘿嘿嘿嘿……”正经不过两秒,方天殷藏的本性暴露了出来,“天遇之啊天遇之,我早就知道你觊觎我小姨子了,你喜欢她对不对?嘿嘿……实不相瞒,庆辜她也很喜欢你的,当初要来浮空陆见你,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我说,你若有这个心,就赶紧行动起来,外面觊觎我小姨子的人可多着呢!” “聒噪。”天遇之眸中冷光骤现,一弹指将方天殷藏弹了出去,一声惨叫在仙宫炸开,某人已化作天边流星。 别有天地恢复了安静,天遇之微微垂眸,心中所想,皆是方天殷藏的话。 方天殷藏说,她是喜欢他的,他知道……只是无法确认。原来,她的梦话,竟是真的么? 天遇之的心,又乱了。 此时,正处于彷徨不安的人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画着应龙飞天的白墙旁,一个娇小的身影急急奔走,不敢惊扰到别有天地的人。 太微庆辜不是想来乾坤殿的,只是想找方天殷藏问问府里的事,没想到听到了他和天遇之两个人的对话。 “这个方天殷藏真是……就爱胡言乱语!”她又羞又恼,一拳打在墙上,难以平复心情。 可是尊驾明显因为方天殷藏的话而犹豫,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细想。心中曾有过一瞬间的欣喜雀跃,就算知道是自己妄想,亦不敢多想,对她来说,能遇见他,这就是一场梦…… 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丫头,那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浮游仙君又怎么会为她动容? “啊啊啊……都怪那个臭小子!”庆辜抱着脑袋,头疼不已,“整天胡说八道就算了,还到尊驾那里说,害得我胡思乱想,讨厌死了!” 天遇之找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她在二楼的楼梯附近捶墙,一副令人哭笑不得的挣扎模样,直到他走近,太微庆辜才觉察到,吓了一跳,连忙恢复了正常。 “尊驾找我吗?”庆辜低着头来到他面前,手指绞着衣角,天遇之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眸光流转,坦言道:“你状态不错,我们该进行下一步了。” 庆辜一怔,道:“可是现在天还没黑,我怕是睡不着。” “我不是说这个。”天遇之凝望她的眼睛,“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恢复修为吗?” 这么快?太微庆辜猛地抬头,犹豫道:“我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三姐姐说过,待我完成她的三个条件才能……” “此事我知道,你姐姐跟我说了,那样子太慢了,她希望两件事能够同时进行。” 既然是三姐姐的决定,庆辜自然满口答应,一下子来了精神,同时又有些担心,“尊驾,我真的能恢复修为吗?三姐姐说,重铸灵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恢复修为不可能,你灵池毁过一次,意味着你这辈子无法回到曾经的巅峰。”天遇之解释道,“重铸灵池确实难,端看你自己的毅力,若你撑不下去,铸灵丹亦无用矣。” 随后,天遇之带着太微庆辜离开仙宫,乘云向南,不过多时,群山遮目,天地昏暗,但闻阵阵雷鸣,天遇之抓着她落至前方一处山崖边上,彼时天上飘着薄薄的雨雾,却落不到他们二人身上。 天遇之指向前方,太微庆辜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空中雷电不绝,一瞬的电光照亮整个苍穹——整个天地在白昼与黑夜中不断切换!而群峰围绕着一个漩涡,雷电从天上劈下,落入漩涡中,电光流转,威力惊人! “那是雷池。”天遇之对心惊胆战的太微庆辜说道,“若要重铸灵池,你须得将体内被废毁的灵池彻底拔除,进入雷池是最好的办法。” 太微庆辜紧张地抓着衣角,怔怔望着威力惊人的雷池,颤着声问道:“进入雷池……我需要做什么呢?” 天遇之看着她微微发白的侧脸,沉声道:“撑过十道天雷,你就有机会成功……你放心,我会为你护法,只是此举相当危险,随时会失去性命,你……还要继续吗?” “那当然!”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决定了,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庆辜看向天遇之,忽地笑了,说道:“有尊驾在,我就安心许多了……这是我所向往的,危险又何妨?与其浑浑噩噩在府里当一个花瓶,还不如放手一搏,活出自己的人生……” 天遇之沉默,起初他还希望她能够放弃,如今看来,实在小瞧了这丫头的勇气。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什么好怕的,相信我吧,尊驾,我还想回去看丛儿和三姐姐呢……” “……嗯。” 看着她因恐惧而苍白的脸,因信念而坚定的眼神,他不禁动容,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容易被七情六欲所左右的少年郎啊…… ☆、梦的延续 天遇之捏了个诀,在太微庆辜周身形成一道灵障,于是她借着风跳入了雷池的漩涡中,灵障触水而避,令其整个人浮在水面上。 耳边充斥着隆隆雷声,庆辜眼前一片白光,看不见任何事物,只觉得源源不绝的电流窜入体内,周身又麻又痛! “轰隆——!” 电光照亮苍穹,一声惊雷炸开,狂雷自天际劈下,落至漩涡中心,雷电透过灵障进入太微庆辜体内! 天遇之目光微凝,眉心微蹙,眼底尽是电光闪耀。 好痛——!!太微庆辜忍受着雷电贯体,身体被撕裂一样的剧痛几乎令她晕厥,这才是第一道雷电,接下来的九雷之苦,岂是凡人所能忍受? 无路可退,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这是她给自己找的道路,不能放弃,无法放弃! 身上的痛感完全盖过了酥麻之感,庆辜闭着双眼,却仿佛能看见电光在周身游走,她在强迫自己接受这撕裂四肢百骸的剧痛,并慢慢适应——然而,还未等到恢复知觉,第二道雷又劈了下来! 高崖上天人之姿的男子凝望雷池中痛苦挣扎的少女,目光逐渐变得幽深,仿佛内心也在承受着和她一样的痛苦。 “咳咳、咳——”第三道雷至,灵障微微撼动,太微庆辜内伤爆发,咳出了一口血,脸色苍白如纸! 心中产生过退却的念头,但她一旦透过雷光望见崖上那道白影、想到对三姐姐的承诺,再艰难也得坚持下去! “轰隆——!” “轰隆——!” “轰隆——!!” 耳边充斥着雷声、风声、水流声,她发出痛苦的嚎叫迅速被天地之声淹没,在天地异象之中,她不过是有如草芥般的存在,但——即便是如此微弱而渺小的存在,亦能与天争! 天遇之抬起手,透过薄薄的雨帘,缓缓将五指收拢,似想抓住雷池中的身影。是啊,她这么渺小,在他手中不过是一只蝼蚁,艰难地往上爬……这是每一个修行者最开始的道路,亦是必经之路,被废过一次的她,显然要艰难得多…… “太微庆辜,坚持下去,便是海阔天空。” 与此同时,高空上,一道人影悬空而立,正是方天府的四公子,方天殷藏抱着双臂,神情凝重望着雷池,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每每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都默默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再一下下就可以结束了……这等执着与顽强非常人能有,不知不觉中十道天雷已过,体内废池成齑粉,人也失去了知觉。 第十道天雷过后那一刻,天现异象,黑压压的乌云中开了一道裂缝,有光从中落下,照在太微庆辜身上! 一时之间,浮空陆上灵兽疾行,纷纷聚集在山崖上,眺望那一抹奇异的天光。 “她成功了!她成功了!” 六合间回荡着一个声音,那是万千灵兽的声音,它们欢快地蹦跳着,聚集在一起,又四散而去。 天遇之纵身一跃,飞入雷池中央,太微庆辜的身子缓缓上升至他面前,天遇之从口中取出一颗铸灵丹,放入她嘴里,铸灵丹融入体内的一瞬间,她的灵池正在成形…… “这下庆玉总算能放心了。”方天殷藏舒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容,转身掠行离去。 风声呼啸,雷声仍回荡在空中,太微庆辜微微睁开眼睛,恢复了一丝神智,望见眼前熟悉的俊美容颜,不禁一怔:“尊驾……” “你成功了。”天遇之对她说道。 她好像看到尊驾在笑,他的嘴角噙着微弱的笑意,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在他脸上荡漾开来,霜雪之颜染上了红尘意,仿佛离她近了几分。 可是她实在太累太累了,眼皮沉得撑不起来,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旋即进入了沉睡。 “尊驾,你回来了啊!” 乾坤殿门前,仙草儿蹦蹦跳跳地奔过来迎接他们,看见天遇之怀里睡得正沉的小姑娘,高兴道:“我听见灵兽们的声音了,小丫头年纪虽小,却厉害着呢,居然能撑过十道天雷……这比天劫还要难熬啊!” 天遇之径直将人带进乾坤殿,吩咐道:“将她的随身物搬来,收拾好侧殿,以后便让她待在乾坤殿休养。” “尊驾这是打算……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仙草儿抖了机灵,被天遇之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小矮子立马跑开了,边跑边说:“知道了!我马上收拾好,不打扰你们!” 趁着仙草儿去收拾侧殿,天遇之将人抱进了白墙后。 别有天地之内,天遇之将太微庆辜放在榻上,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心头竟是有些许温暖,她的坚强,她的执着,她的毅力,他都看在眼里,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内心已经被这个小姑娘占据……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可他是天遇之,生来没有尘缘,太微庆辜始终不是属于这里的,他修太上无情道已至最紧要关头,还差一步就可以达到圆满的忘情境界,又怎么会被一个迟早会离开的小丫头所左右。 忽地,天遇之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身影。 轰隆—— 轰隆隆—— 雷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天地微微震动,黑云压城城欲摧,让人透不过气,她站在大雨中被雨点拍打,持剑踽踽而行。 ——随着灵池的重铸,在呼吸之间,太微庆辜周身灵息运转,吸收了不少别有天地内的灵气。 正是因为重回仙途,属于这副躯壳的记忆逐渐开始恢复…… 她感觉到有很多人在追她,黑暗中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他们身上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赤火莲的继承者……终于找到你了!咯咯咯……” 阴冷的笑声使人毛骨悚然,在不过十一岁的女孩听来,异常刺耳,除此之外,她感觉不到其他。 慌乱、恐惧、迷茫……这些情绪她都没有,那是属于弱者的情绪!她只觉得体内燃烧着一把火,那把火隐隐呈现出红莲的样子,赤火莲运转的时候,她的血液、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饮敌人的血!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自黑暗中拄着拐杖走出来,大雨落不到他身上,只见他露出一双闪着诡异寒光的眼睛,说道:“小娃娃,练过赤火莲的炉鼎在我教十分罕见,虽然不知道从何处继承的功法,但你只要乖乖跟我走,做本教的炉鼎,你就有活命的机会……” 老人的声音比这雨声还要刺耳,太微庆辜头疼不已,一身红衣被雨水打湿透彻,手中的剑微微颤抖。 “凭什么……魔道中人,凭什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啧……小娃娃,希望你能认清情况,在我身后是一万五重天以上的教众,你若敢违令,后果不堪设想!” 太微庆辜手起剑落,别人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老人的右臂转眼间被削断,喷涌出鲜红的雨雾! 鲜血被大雨洗刷,伴随着老人的惨叫声,无数魔道修者如饿虎扑羊般掠向红衣的女孩,登时太微庆辜周身红芒大盛,原先湿漉漉的衣物瞬间恢复了原状,赤火莲的炽热光芒让所有人都无法直视! 她持剑,掠空,迎战,这场雨是暴雨,亦是一场血雨,赤火莲想要饮血,她便让它饮血,以解决体内对鲜血的渴望! 与魔道交战的那一瞬,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与这些癫狂的魔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是的,她入魔了! 赤火莲,那是——魔道的功法! 一瞬失神,右肩被刀风所伤,刺痛让她想起了母亲被侮辱的那一夜,那个一闪而过的黑衣人……以及传她功法的那个神秘人,他们的身形几乎一模一样……! 她懂了,她懂了…… ——他们,是同一个人! 在大兴仙朝,入魔是祸及九族的大罪!她怎么能!怎么能——! “四妹!”“庆辜!” 二公子和三小姐找过来的时候,太微庆辜已诛杀近半魔道之人,赤火莲正在盛放,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几年不见,好不容易找到她,太微庆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四妹,嗜血而残忍……血红的双眼令人望而生畏! “二哥,二哥,快阻止她!她杀红了眼,使不得啊!”太微庆玉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道。 可惜赤火莲怒放的时候,宿主六亲不认,只知道杀戮,二公子这一去,险些丧了命,被太微庆辜的剑气震飞! “那是你二哥哥,你怎么能——” 有人在她面前哭喊,那个曾经熟悉又温暖的声音,如今却是撕心裂肺的嘶喊! 魔道教众死的死,伤的伤,因太微仙府的人到来,剩下的纷纷落荒而逃。此时此刻,太微庆辜恢复了一丝神智,怔怔望着挡在她剑前的人—— 太微庆玉紧紧抓着她的剑,手指被剑锋割破,鲜血直流,顺着剑身滴落,落入雨水泥泞中。 那一刻,太微庆辜眼前有些模糊,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三姐姐的泪,她看见满地的鲜血,她看见仍在滴落鲜血的剑,一点点压抑着体内的赤火莲…… 赤火莲的花瓣一片片收拢,她的神智逐渐恢复,可惜一切早已无法挽回。 她抬起头,对着庆玉笑道:“三姐姐……你莫要过来。否则,庆辜会不小心杀了你的。” ☆、魔劫缠身 “三姐姐……你莫要过来……” “别人都说我杀母克父,我是不祥的存在,留在太微仙府又有何用,倒不如四海为家,从此了断……” 太微庆玉一声闷哼,只见太微庆辜从她手中抽出了剑,十指鲜血淋漓,庆玉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妹妹。 “随我回去吧,庆辜……”太微庆玉哀求道,“三姐姐从来不信那些事是你做的,让他们说去,只要你回来,你还是太微仙府的四小姐,仍是我们的妹妹……” 我还能回去吗?不……不行…… 太微庆辜的内心在挣扎,自从离开太微仙府,她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的是,如今与魔道有染,仙府又怎么会容得下她? 我还有母亲的仇未报,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杀了他! “庆辜!庆辜!!” 她发了疯似的转身奔入林中,没有人拦得住她,没有人追得上她,从那之后,太微仙府的人四处搜寻未果,紧接着传来临凡山门遇袭之事。 临凡山门与方天世家有些关系,临凡山门的门主,便是方天府的二府主。 那一日,太微庆辜追踪着神秘人的气息来到临凡山门,与门内弟子大打出手。她压抑不住赤火莲的魔性,只因临凡山门的人所习功法与那个神秘人如出一辙,激发了她的仇恨,一怒之下死伤无数,从此妖女之名传遍天下! 临凡山门自诩正道,与之为敌者,即是妖魔。太微庆辜大闹临凡山门之事传入太微仙府,府主震怒,亲自将其抓拿回府,此时的太微庆辜已经陷入癫狂状态,几乎六亲不认,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她压抑着魔性,试图在家主面前保持清醒,因为她不想入魔的事情被人发现。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太微仙府怎么会出了你这个败类?!” “若你父母仍在世,他们会如何想?你手上沾了那么多正道的鲜血,甚至想杀你三姐?孽障,真是孽障!” 太微庆辜跪在堂上,眼睛通红,神情是极其的冷漠,幽幽道:“大兴仙朝弱肉强食,是他们太弱才会死在我手下,大爷……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非留情,临凡山门已经不存在了。” 满堂皆惊,太微玄弈怒不可遏,冷冷道:“你是认真的?” 太微庆辜淡淡道:“爹亲和娘亲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左右我的想法,就算我怎么做,他们也看不到了,大爷又何必在意一个早就不属于这里的孤儿呢?” 打感情牌是最无用的,但太微玄弈并非无情之人,三弟媳和三弟相继离去,太微玄弈对三弟的思念放在了太微庆辜身上,也是因为他们的离去,庆辜才会变成这般,说到底也有他的责任。 此后,太微玄弈下令将太微庆辜禁足在府中,日夜派人监视,因为她在外面惹的事,逼不得已与方天府断了来往,两府之间的芥蒂难以化消。 太微庆玉每日都会去四海轩看她,可惜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庆玉所认识的太微庆辜了,她变得暴躁易怒,动不动就打丫鬟,伤害身边的人,所有人都认为她变了…… 其实,她一直没有变。 赤火莲让她魔根深种,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杀性,有时候控制不住,最先遭殃的便是身边的下人,落得个冷血无情残暴成性的罪名! 我不能让人发现…… 太微庆辜抱着脑袋,在床上翻来覆去,指甲掐进了肉里,溢出鲜血,心中有一个无法放弃的执念,即便堕魔,亦要维护自己的执念。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 年幼时最美好的时光,大多数都是和三姐姐一起度过,她还记得她们二人坐在四海轩的墙上,俯瞰太微仙府,眺望山下的天水城,将春夏秋冬都看了个遍。 三姐姐曾对她说,她想变得强大,想要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修者,想要守护这个家。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庆辜……”太微庆玉笑了,既无奈又令人心疼,她虽然修炼资质差,却比妹妹成熟得多。“若我拥有你这般资质,我想成为守护仙府的存在,因为我很喜欢大家,若能为爹亲和大爷分担一些,那该有多好啊!” 那个时候太微庆辜只会玩,她觉得修炼简单,所以每次完成课业就找庆玉玩,庆玉的一番话,让她陷入了沉思。 “那……三姐姐,庆辜来保护你吧!” 孩童纯真的话语,纤尘不染的心中有了变化,渐渐形成信念。 她说:“我也喜欢仙府,我也喜欢大家,我会替三姐姐保护好大家的,所以……三姐姐,我会成为你的剑。” 三姐姐,我会成为你的剑……我会替你守护…… “小姐!小姐别打了!”丛儿抱着她的大腿哭喊,太微庆辜好不容易回过神,看着丫鬟身上的鞭痕,抓起桌上的刀子,刺入了手臂! 丛儿吓得不轻,浑身颤抖,太微庆辜对她说道:“不可以说出去……知道吗?否则我会杀了你的。” 那眼神带着威胁的意味,丛儿虽然害怕,却是忍不住感到悲哀,即便她还小,不谙世事,也看得出来自家小姐一直深受束缚…… “四妹,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公子闯入院中,显然很生气,语气咄咄逼人。“听闻你时常在夜间伤人,此事可是真的?你的贴身丫鬟年纪尚小,怎么也下得了手?!” 太微庆辜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讨厌这里。” “你说什么?”太微庆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跟在他身后惴惴不安的庆玉愕然睁大了眼睛。 太微庆辜的神情十分冷漠,冷漠得仿佛不像他们所认识的四妹,“为什么总有人想束缚我,我是修真界的天才……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住我,就算是家主也一样……” 只要赤火莲持续绽放,她的修为就会一路上涨——六重天圆满,这是太微庆梧感受到的威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居然差一步就能突破七重天! 公然挑衅家主权威,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她无可救药了!那一夜,太微庆辜再次逃出府,打伤了太微庆梧和数十名影卫,消失在黑暗深处。 家,她是回不去了。 对她来说,离开太微仙府是最好的选择,她不想留在那里,因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性而杀人。 赤火莲功法愈至圆满,杀性更甚,她追踪魔道的踪迹,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因为杀红了眼,甚至分不清敌我,误杀了太微仙府派出的前来追捕她的族人。 从那之后,家主震怒,下了绝杀令,紧接着太微庆玉去了浮空陆,数年未归。 那时太微庆辜妖女的名声在江湖上已经传遍了,因太微仙府的绝杀令,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太微庆辜漫长的逃亡之路就此开始。 她不想见到任何人,可惜绝杀令一下,总有人前赴后继打扰她,怒放的赤火莲让她杀性大发,死在其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无论躲在如何偏僻的地方,不出三日,就会有人找上来,她实在受够了这种无尽杀戮的生活,一心想自尽了此残生,赤火莲却从不让她轻生。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太微庆辜倒在浅滩上,终于放声痛哭。 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她边上,太微庆辜却不能觉察到他,两个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门,身处不同的时空。 ——因为这是太微庆辜的梦,属于她的记忆。 闯进来的人,正是擅长精神法术的浮游仙君天遇之。 天遇之回到别有天地的时候,看见太微庆辜正在噩梦中挣扎,鬼使神差之下,进入了她的梦中。 他看到的一切,皆与传闻中的大不一样,她入魔是事实,杀人是事实,可是她的煎熬,她的挣扎,她的痛苦,没有人看得见——除了他。 天遇之望着倒在地上失声痛苦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魔劫缠身,无法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甚至身不由己去破坏它……世间之痛,莫过于此。 他一向淡漠,对感情之事无动于衷,故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是从这个小姑娘身上爆发出来的强烈情绪,隔着时空之门,却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股炽烈。 “太微庆辜……” 善良的太微庆辜。 可怜的太微庆辜。 身不由己,处处皆是樊笼。 倏忽场景一变,天遇之怔了怔,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围的场景有几分熟悉,宽敞雅致的院子,富丽堂皇的装饰……他记得这里,这里是英亲王府。 终于,到了最后一幕么? “王妃,别去!”一名贵妇人匆匆闯进院子,只见院子中央,世子柒名泷正在和一名红衣少女对峙。 柒名泷剑指太微庆辜,怒道:“妖女,竟敢来我府上作乱,真当府中千名守卫是摆设?!” “我来退婚。”太微庆辜面无表情地说道,“从此太微庆辜与英亲王府再无关系,希望世子转告亲王与王妃。” “不用你说,本世子根本不想——” “泷儿,住口!”王妃匆匆走来,挡在柒名泷面前,看向红衣少女,眉眼却变得温柔起来。“像,真像……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你的母亲。” ☆、一夜顿悟 英亲王妃看她的眼神,像极了当年母亲看她的眼神,太微庆辜愣住,后退了几步,恍若隔世。 “孩子,你若嫁入英亲王府,王府必然能护得你周全,又何必将自己逼到众叛亲离的境地呢?”王妃苦口婆心相劝。确实,英亲王府有这个实力,凡是王妃想要袒护的人,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即便面对太微仙府,亦无所畏惧。 太微庆辜眼神黯淡,说道:“你应知道,是我杀了母亲。” “我更愿意相信那只是一个意外。”王妃叹道,“你的母亲从未掩饰过对你的喜爱,你小时候也喜欢粘着她,怎就一夜之间变成了那样?我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你若愿意说出来,本王妃必定会为你平冤。” 那个时候太微庆辜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错就是错,就算母亲不是她杀的又如何?她杀过的人还少么?与英亲王府攀上关系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害死更多的人罢了! 太微庆辜实在厌恶了杀戮! “我说了……我是来退婚的。若王妃不愿,那庆辜只能以武相逼,斩断一切关系!” “放肆!竟敢对母妃动手!” 王妃被左右侍卫保护着,世子与太微庆辜大打出手,两人一开始不相上下,渐渐的,太微庆辜体内的赤火莲开始绽放,柒名泷被压制,不得不寻求退路! “泷儿,莫要与庆辜为敌!” “母妃……明明是她不肯放过我!” 柒名泷咬牙切齿,一面与太微庆辜交战,一面承受着极强的威压,被剑气震伤了五脏六腑,口吐鲜血! “泷儿!”王妃急了,正欲上前,却被侍卫拦住。 一时之间刮起大风,天地变色,红衣少女立于风中,衣袂飘飘,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几乎压抑不住体内的魔性! 柒名泷是不愿轻易服输的人,何况对方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见太微庆辜欲逃,他硬是拦住了她,厉声道:“英亲王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太微庆辜,别太过分了!” 冥顽不化……太微庆辜动了怒,杀意更甚,招招逼得柒名泷透不过气!柒名泷不解,何以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退无可退之时,柒名泷借着对方的剑气离开战圈,同时也受了重伤,然而危机尚未解除,太微庆辜竟是追了上来,高举着辟风剑——那一瞬间,柒名泷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杀意! 忽地,天外飞来一段云袖,雷霆之势击向太微庆辜,太微庆辜一惊,剑尖划弧,挡住了一击,同时身子被震飞十几丈! 太微庆玉人未至,声已至—— “得饶人处且饶人,太微庆辜……你当真冥顽不化,竟对世子动了杀心!” 这个声音…… 三姐姐,是三姐姐来了! 经年不见,太微庆玉的修为登峰造极,已有与之一战的能为! ——再也不是纵容她、爱护她的那个柔弱善良的太微庆玉。 赤火莲再一次怒放,因为太微庆辜的心乱了,她一旦失去了防备,赤火莲就会掌控她,让她成为杀人机器! “……太微庆辜!” 庆玉的怒吼并没有让她清醒,却让她在堕魔时恢复了一丝神智—— “呵呵呵……你以为、你以为凭这样就能打败我了吗?三姐姐……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你都是只会躲在我后面的那个柔弱无力的小丫头罢了……” “好、好得很!” 漫天剑雨之中,姐妹相残,威压震天,没有人能介入其中,而在不远处,遗世而独立的白衣人默默关注着这一切。 ——这是太微庆辜最深的记忆,亦是最后的梦,梦醒来,她就会忆起一切。 天遇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太微庆辜身上,他看得见那一抹炽烈之下藏着怎样的悲伤,剑雨之中,她的眼角有难以觉察的泪。 堕魔至今,未曾放逐自己,且能保持一丝理性,坚定信仰与信念——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太微庆玉和太微庆辜,一个为家族、为手足牺牲甚多,另一个为承诺、为爱甘愿成为叛逆。太微家的这对姐妹,皆是性情中人。 在赤火莲的加持,太微庆玉并非太微庆辜的对手,正当庆玉难以抗衡的时候,他,来了。 天遇之看见太微庆玉那道熟悉的身影后,微微一怔——他第一次离开浮空陆,正是因为庆玉的请求。 玄黄道人曾教导他,对待侠义之士温和礼让,而对待为恶者,要比他们更恶。太微庆玉的请求,是希望他制服她那个素有妖女之名杀戮无数的四妹。 那一日没有人知道浮游仙君会出现在那里,只见太微庆玉即将重伤之时,忽而漫天剑雨至,以极快的速度、极强的力量碾压瓦解了太微庆辜的剑气,太微庆辜避无可避,剑雨过身,血雾蔓延,遍体鳞伤! 见天遇之起了杀心,太微庆玉道:“师兄,留她一命!” 那个时候天遇之并不解,问道:“一报还一报,其身上罪业累累,活着亦是枷锁,为何要救?” 太微庆玉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绝望,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妹妹,沉声道:“世间本没有罪业,罪业皆是人强加的,何况……让她活着,便是赎罪。” 天遇之仿佛明白了庆玉的心情,幽幽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若劝得住她,也不至于会变成今日这般。”她俯下身,抱起妹妹,乘云而去。 看着过去的自己,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明明并未过去多少时间……天遇之垂眸,轻叹,一念之差,只是一念之差,就差一点杀了太微庆辜。 突然间梦境破碎,意味梦境的主人醒了,天遇之一愣,迅速退出了梦境。 意识回到别有天地,天遇之看见榻上的人正在悠悠醒转,心神一乱,竟是隐去了身形。 太微庆辜眼角有泪,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于别有天地中,不禁慌了神,险些从榻上摔倒,索性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擦着眼角的泪。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一切。 被天遇之重伤后,她昏迷的嘛三个月,魂魄游离虚空,经历了不同的时空,再回到躯壳时已然忘记了一切。 ——原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借尸还魂,她是太微庆辜,真正的太微庆辜。 此时此刻,她害怕得很,替人赎罪尚且能保持清醒,若是自己犯下的,又如何抹消这份罪恶感? 衣袖滑下,她看见手臂上的伤疤,这是天遇之当初留给她的伤痕,尊驾是真心想要杀她的……无助,绝望,仿佛一切都历历在目,被赤火莲掌控之苦,被迫与血亲厮杀之痛,所仰慕之人,竟对自己存了杀心…… 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天遇之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自入了她的梦,他是最能感受到她所感受的人,尽管担心此时出现也许会被她畏惧,甚至厌恶……他实在无法袖手不管。 “呜呜……”太微庆辜将脸埋进膝盖,抱着自己痛哭出声,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脑袋,庆辜愣住,抬头一看,却没有看到人。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可以感觉到,尊驾离得她很近,很近,甚至能感受他呼出的气息。 身体上留下的恐惧明明会让她退却的,可是她没有退却,竟是觉得很温暖,她从没见过,如此温柔的天遇之。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天遇之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短短的一句话,又让她眼泪上涌。 他说:“你只是一下子回忆了太多太多,所经历的苦一时间叠加起来,才会变得精神崩溃。时间会是你的良药,希望你莫要放弃。” 尊驾……在安慰我?太微庆辜怔怔地伸出手,下意识地一抓,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此时他不愿现身,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她心中明了,对他的恐惧消除了大半。 天遇之缓缓道:“不用怕……我不会再杀你了。” 似戳中她心中所想,太微庆辜一愣,浑身颤抖。 “当初我识你未深,皆是道听途说对你的误解罢了。”天遇之微微垂眸,银灰色的双眸有莹莹微光,“若我早知你堕魔之苦,当初便会替你拔除体内的赤火莲,又怎么舍得对你下手?” 舍得。舍得。 舍得二字,激起了她心底的片片涟漪,她不解,迷茫,同时又释然。 此时她心中有一种冲动,多想看看他的脸,扑进他的怀里,感受他的温暖,她无法控制胸膛里那颗心的跳动,汹涌澎湃的情绪难以掌控,她抬起头,声音嘶哑:“尊驾,我……” 宿命之轮在这一刻飞速转动,两个人都到了情不自禁的时刻,那一瞬间,天遇之伸出了手,然,太微庆辜突然站了起来。 “……多谢尊驾的开导,庆辜铭记在心。” 她离开了,猝不及防的离开了,仿佛逃走一般。 天遇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十年守候 阴霾染上了天遇之的霜雪之颜,他无法忘怀,他给她留下的,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仅仅如此么? 殊不知,太微庆辜的逃离,却非是这个原因。 她一路逃到仙宫二层的悬台,躲在花架下,蜷缩在角落,慌乱跳动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呢? 那个人不染尘俗,谪仙一般的人……若是因她而染上红尘,她会有罪恶感。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都改变不了她曾经入魔、杀人无数的事实……本是泥泞不堪、在地狱中行走之人,又有什么资格攀上云端的仙人? 身体上受过几乎致命的伤痛,也许会对他有本能的恐惧,但精神上,他是她的支柱,她一如既往钦佩、仰慕着他。 “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也好,让我早些断了念想……”太微庆辜抬头,眺望云海,目光迷离恍惚。 “天遇之,从此你依旧是逍遥天外仙,而我是红尘俗世人,一个天,一个地……望你再也不要与我扯上关系为好……” “不要再……对一个人那么好,会让她沦陷的。” …… “你是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 别有天地内,天遇之在榻上打坐,一如既往淡若止水的表情,对面的人却是不安地踱来踱去。 方天殷藏挠挠脑袋,蹙眉道:“这可怎么办……赤火莲还在她体内,若是再度苏醒,恐怕还会有堕魔的危险。” “她人呢?”他神色焦急窜到天遇之面前,“适才恢复记忆,只怕她现在精神极其不稳定,你怎么没看好她?万一出了什么情况——” 天遇之竟是没有赶走吵闹的人,微微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这时仙草儿走了进来。 “方天小子又来打扰尊驾做什么?听说你在找那丫头,姑奶奶就老实告诉你,她自个儿跑去修炼了。” 方天殷藏和天遇之两人都怔了怔,前者问道:“修炼?她跑去哪里修炼了?” 仙草儿说:“回二层的卧房去了,我正准备给她收拾东西呢,结果过去一看大门紧闭,她一直闭门不出我也没办法。要是打断她的闭关修炼,恐怕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我就来这里告知尊驾了。” 太微庆辜记忆一恢复就跑去修炼,这让两个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方天殷藏看了天遇之一眼,沉声道:“难不成,她还会变回以前那个样子……” 天遇之说道:“你该相信她,吸取过教训,她不会那么容易被赤火莲蛊惑。” “十天后,我来接她回去。”方天殷藏突然道,“庆玉那边希望她早点回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辜丫头出现什么状况。” 方天殷藏匆匆离开了,来去犹如一阵风,不留痕迹,天遇之微微垂下眼帘,眉宇间似有几分纠结,心里默念着:十天么…… 仙宫二层悬台朝里右边的卧房内,隐隐的红光投落在纱窗上,房内如火池一样炽热,在榻上打坐修炼的人大汗淋漓,眉头紧蹙。 太微庆辜是知道修炼方法的,不断吸收浮空陆上的灵气使自身灵池充盈,但修为涨得极慢。 因为她所用的修炼方法即是逆运转赤火莲,不让赤火莲绽放,虽然这样做可以避免受赤火莲魔性影响,但进境极慢,十分辛苦。 正在这时,天遇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房内。 太微庆辜觉察到尊驾的气息,中断了修炼,一抬头就看见天遇之朝她走来,心中一窒,问道:“尊驾有什么事吗?” 她面上表现得平静,心中却起了波澜。 天遇之仿佛感觉到她在生气,却又不像那么一回事,这一刻,他是看不懂太微庆辜的。一个女子若是隐藏自己的心思,就很难让人觉察。 “……方天殷藏说,十日后接你回去。” 十日么?这也太快了。太微庆辜拧着眉,心想若是没有浮空陆的灵气,恐怕进境更难。 天遇之看得出她的困惑,说道:“我带你去壶中日月。” 太微庆辜一愣,猛然睁大了眼睛。壶中日月,那是传说中的法宝,壶中一年,人间一日,天遇之曾经在壶中日月一坐二十年,才得以滋养如此完美的炼体。 “可是……壶中日月不能修炼,对我没有用处。”庆辜犹豫道。 “无妨。”天遇之道,“我可在其中另辟天地,其中灵气足以让你修炼。” 浮游仙君的意思是,让她这十日变成十年,拥有十年的修炼时间……这是庆辜想也想不到的好事,激动之余她觉得奇怪,天遇之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这也是三姐姐的交待吗?”她抬头,忽问。 天遇之微微一怔,回答得模棱两可:“大概吧。” “……多谢尊驾。” 随后,两人回到了别有天地中,天遇之从袖中取出一个金色的小壶,将其置于桌面,略略施法,小壶将二人吸了进去。 壶中的景象十分真实,只见落地之处是一个山洞,四周不见出口,唯有头顶上开了一个大洞,可见晴空。 太微庆辜望见顶上投进来的光落在洞中央一块扁平的石头上,奇道:“当年尊驾便是在这里静坐二十年么?” “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天遇之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在空中一划,开出一道裂缝,能感觉到源源不绝的灵气从中溢出。 自创界域已有夺天地造化之能为,其修为深不可测,太微庆辜纵然博览群书,也无法确定究竟需要到第几重天才能创界域,光是看着天遇之施为就觉得不可思议。 二人相继穿过裂缝,界域之内春暖花开,彩蝶纷飞,是一片原野,远处可见山水丛林,置身其中,心旷神怡。 尊驾所创的界域宛如世外桃源,太微庆辜眼底洋溢着预愉悦的神色,心想:是不是说,尊驾心中也有一片净土呢? “人世一日,此间一年。你便在此间修炼罢。”天遇之看着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太微庆辜问:“那尊驾呢?” “我便在此处替你护持。” 她怔住。 人世一日,壶中一年。十日便是十年。对太微庆辜而言,十年是相当漫长的时间,她不敢想,也不敢去问,尊驾愿意为她护持十年,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尊驾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修炼须摒除杂念,太微庆辜是知道分寸的人,既然天遇之愿意助她,她固然不能辜负这份恩情,于是专心进入了修炼状态。 天遇之的界域与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有昼夜交替,春夏秋冬轮回,界域内各种资源其备,显然准备了很久。 拥有壶中日月这样的稀世法宝,时间对他来说不值一钱,但他从未滥用。因为天遇之认为,即便拥有再多的时间,悟性不足资质不够,仍是无法突破瓶颈,更何况在俗世才有各种机遇。 修炼渐至忘我之境,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倒也没有想象中漫长,庆辜每日都过得十分充足,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勤奋刻苦又有恒心的孩子。 春日,天遇之看着太微庆辜在草地上舞剑,身姿俊雅,剑路潇洒,虽用的是一把木剑,其威压已逐渐形成,剑风凌厉无比。 夏季,炎热的天气对庆辜的修炼有所影响,逆转赤火莲修炼的方法本就使她进境极慢,好几次经脉阻塞都是天遇之出手助她打通,幸得太微庆梧所赠的极寒冰玉压制,方能避免走火入魔。 秋天,在天遇之的指点下,庆辜开始学习五行法术,天遇之的意思是让她学多一些傍身法术,日后行走江湖会方便许多。 寒冬,这是太微庆辜修炼进境最快的季节,因为气候严寒,极寒冰玉的效果得到最大发挥,赤火莲仿佛被冰凝,修炼畅通无阻,顺利晋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复一年,十年在修者眼中不过白驹过隙,在这最后一天,太微庆辜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对面的谪仙身影,她总觉得一切发生在昨日,天遇之就这样陪了她十年,真是不可思议。 太微庆辜站起身,缓缓地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地面,沉声道:“多谢尊驾十年护持,此恩此情,日后必定为犬马相报。” 天遇之微微睁开了眼睛,沉默了片刻,道:“终于要离开了吗?” “嗯,约定的日子已到,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惜你的修为……” 太微庆辜无奈道:“比起以前实在差多了,不过没关系,我日后还有时间修炼,不管怎么样,能拥有今日的进步都是尊驾的功劳。” “那是你自己的努力,我不过顺水推舟。”天遇之摇摇头。 太微庆辜踌躇道:“不过我体内的赤火莲真的没有办法拔除吗?” “赤火莲已与魔障相生……怕是不可能拔除了。”谈及这一点,天遇之有所遗憾。 若是当初就能觉察到赤火莲,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办法,赤火莲就像病魔一样缠着她,拖的时间越久,越无药可救…… ☆、离别之日 送太微庆辜离开浮空陆的这一日,晴空万里,一派祥和的景象。仙草儿在仙宫二层的悬台上等候,等到那个身穿浅色衣裙的姑娘走出来,第一眼望去,感觉她变了很多。 “丫头,你好像长大了些。”仙草儿蹦跳着来到太微庆辜面前。 庆辜笑道:“仙草儿大人,日后可能没机会再来浮空陆了……但我会一直记着你的。” 仙草儿嘿嘿地笑:“记着我,也记着尊驾吗?” 提及尊驾,庆辜有点伤心,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的仙宫,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乾坤殿凝望着她。 “自然,尊驾的恩情我永远无法报答。”她又笑了起来,盯着小矮子若有所思,“说起来……明明在壶中日月过了十年的时间,为何再见到大人却像昨日见过一样?” 仙草儿道:“这便是修炼啊,你从小是个天才,自然不知循次渐进是一种什么体验,平常人花上十年几十年所得到的修为,你只需几个月便能达到。” 庆辜心中了然,“我现在已经没有那般资质了,虽然进境缓慢,但也日夜充实,沉浸修炼,正是如此才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吧。” 她蹲下身,按着仙草儿的肩膀,说道:“这段时间一直辛苦大人的照顾了,在仙宫……很寂寞吧?若有机会,我会帮大人找到丹药,人世广袤无垠,一定会遇到的。” 仙草儿奇道:“你、你怎么知道我要……” “大人的心情我早有所觉察,只是不点破罢了。”庆辜笑了笑,“你很想长大吧?尊驾没有办法,说不定我会找到办法。” “丫头……这种事我还是随缘吧。”仙草儿感动得落泪,“你回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努力突破七重天境界……说不定还能回来呢。” “嗯……我知道了。” 乾坤殿前一个披着白裘的身影迎风而立,天遇之低头望着悬台的方向,目光迷离恍惚,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影显得有几分孤独,仿佛在送别一位挚友。 远方有人乘着云飞渐行渐近,直至落到悬台上,熟悉的身影一跃而下,笑嘻嘻地走来,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太微庆辜微微颔首,问道:“三姐姐在等着我回去么?” “当然了。” 她摸出怀里的锦囊,鱼筝从囊中飞出,和方天殷藏一起乘着鱼筝离开了。 …… “尊驾。”仙草儿走进乾坤殿内的别有天地,发现此间又变成了一片迷雾,难以辨别东南西北。 天遇之就坐在这片迷雾中,没有人知道他躲在哪里。 仙草儿拧着眉,问道:“尊驾不高兴么?” 没有人回应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孤独的味道,那是很深很深的孤独,仿佛沉寂了百年之久,有些人若当真无情还好,孤独的时候是一种享受,一旦有了情,孤独也是寂寞。 …… 耳边风声呼啸,太微庆辜坐在鱼筝前头,望着茫茫无际的云海,鱼筝正在一点点往地面逼近,却离浮空陆越来越远,她心里思念着家,又怀念着仙宫,一时惆怅。 “要回家了,丫头你不高兴吗?”方天殷藏躺在后面,二郎腿翘得老高。 太微庆辜不知道他是怎么觉察到自己的情绪的,说道:“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很想念三姐姐和丛儿,只是想到以后见不到尊驾,有些遗憾罢了……” “也许还会有机会的。”方天殷藏翻了个身,撑着脑袋,蓝眸眨了眨,“哎,你要是想念他,大不了为兄送你灵符,以后你天天都能见到他了。” “说什么呢……”庆辜脸红红,“义兄你那些次品就不要拿出来丢人了,而且,尊驾不喜欢你这样做的。对了,好像尊驾已经把空间点封闭了,所以现在灵符没有用了。” “什么?这家伙竟断人财路!”方天殷藏极其不爽地跳了起来,“真是个没有人性的家伙,难道不知道这会让大兴仙朝多少少女伤心欲绝吗?” 太微庆辜无语至极。 随着时间流逝,鱼筝渐渐下降到了可以望见地面风景的高度,霎时她感觉到这片大地上的灵气,虽然没有浮空陆上的来得纯净,却也是凝聚了日月精华。 过了一会儿,方天殷藏好像想到了什么,坐了起来,说道:“先去方天府一趟,我再送你回家。” “做什么?”庆辜转过头不解地问。 “这是那家伙的吩咐。”方天殷藏说道,“你在壶中日月修炼十年,用的是逆转赤火莲的方法,十年的时间,应该足够让赤火莲凋零,所以我们打算先帮你将‘根茎’拔起,这样做对你有益无害。” 对于这个方法,庆辜感到十分好奇,同时又有点激动,“真的能连根拔起吗?那我以后——” 方天殷藏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确实避免了再度入魔的危险,但是……经过赤火莲的折腾,你早已伤痕累累,以后恐怕无法突破七重天。” 无法突破七重天,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她这辈子就只能像平常人一样老去……? 这时,方天殷藏将一颗丹药塞进了她嘴里,庆辜一愣,反应过来已经吞了下去,抓着脖子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方天殷藏笑道:“你那位亲爱的尊驾赠与你的驻颜丹。” 驻颜丹是相当宝贵的东西,据说一百年才能炼成一颗,有价无市,天遇之竟是轻易送给了她。 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庆辜低着头,睫毛微微颤抖,实在难承此情,低声道:“尊驾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只是个过客而已……他这样做,我又怎么报答得了呢?” ——以身相许不就得了。方天殷藏差点将这句话说出,左思右想,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脸上却笑着:“你不用多想,也许是看在庆玉的份上,他才会帮助你。其实,一颗驻颜丹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浮游仙君之名可不是虚的。” 他这样说确实让庆辜安心了些许,同时又有一丝丝失落,但……她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突破七重天境界,虽然希望渺茫,无论如何都要一试。 太微庆辜看着方天殷藏的侧脸,突然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为兄?难道是发现了为兄比那家伙生的好看吗?真有眼光——” “……大哥你闭上嘴的时候颜值还是不错的。” 方天殷藏哭唧唧地说道:“仅仅只是不错吗?辜丫头你对我偏见太大了,明明本公子在京中风靡万千少女的说……” 忽然他就不说话了,因着庆辜那双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 “义兄,你是否早就知道我入魔的事?”她不太确定,但是,她觉得天遇之看得出来的事情,方天殷藏亦然。双天之名如雷贯耳,并非虚传,从方天殷藏对付应龙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而且,方天殷藏的年纪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轻,也许已经到了去老还少的境界…… 方天殷藏做了个不太适应的动作,将右腿弓起,强笑道:“你想太多了,是天遇之告诉我的。” 庆辜神情凝重,沉声道:“你该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三姐姐了吧?” 方天殷藏一怔,移开视线,说道:“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难道这不是你的初衷么?” “……我是相信义兄和尊驾的,但我也很怕……若是那个人出现,我的存在恐怕会连累整个太微仙府。”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方天殷藏不曾想过这丫头已经想得那么远,欲言又止,这时太微庆辜又说道:“庆辜从未忘记那个将我拉入魔道的黑衣人,重回仙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报仇。” 此时她眼底有骇人的光,方天殷藏心中一窒,他明白这丫头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做到,虽然天遇之并未多言,只是告诉了他太微庆辜因为隐瞒入魔而成为叛逆的事实,但方天殷藏清楚,庆辜这个孩子,某些方面和她姐姐一模一样。 “你们真是令人操心啊……”他不禁叹了口气。“不过丫头,我会帮助你的,这也是为了你三姐姐。” “……我希望义兄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太微庆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方天殷藏感觉到了不好的预感,“……是何请求?” 太微庆辜一字一顿道:“若累及旁人,请舍弃我。” 方天殷藏瞳孔一缩,身子微微颤抖。 “义兄你知道的吧?三姐姐能做这样的决定,你也能做到。”她眼中有凛凛的光,“我和三姐姐的愿望是一样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微仙府,因为我们很喜欢这个家……就算牺牲,也要保护它。” 方天殷藏苦笑:“那你自己呢?庆玉呢?难道庆玉就不会为你而难过?” “……这不是难不难过的问题,而是必须去做。” 风声呼啸,太微庆辜的声音有几分模糊,方天殷藏望着她,仿佛看见了前世今生。 “拜托你了,看在我称你一声义兄的份上。” ☆、方天羽湛 天水城的景象仍是离开时所见的那般,星沙在空中流转,经风一吹,飞到了各种地方,城中车水马龙,市集热闹更甚,到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太微庆辜自空中俯瞰天水城祥和的景象,心想若是天遇之能看一看这样的尘世就好了,平凡简单,也是一种美好。 鱼筝飞向太微山对面的群山,方天殷藏带太微庆辜回方天府的时候恰好夕阳西下,来方天府的人少了许多,白蕊一看到鱼筝,就将后院的门打开。 方天殷藏跃下鱼筝,来到白蕊面前,问道:“怎么回事,谁回来了吗?” 白蕊小声说道:“二府主回来了。”他看了一眼主子身后的女子,“公子你真的要带她进入么?” “原来是叔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方天殷藏拉着庆辜走了进去,边走边对她说:“小妹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吧,我去见见叔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于是方天殷藏就将人交给白蕊离开了,白蕊将太微庆辜带到之前她来过的院落,院子里那几棵杏树仍在,只是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方天殷藏一路来到前院,却没见到叔父的人影,便问扫地的侍女,侍女答道:“四公子,二府主说了,让您等候一下。” “叔父不是早就回来了吗?让我等什么呢?”他内心疑惑,负着手踱来踱去。 白蕊让丫鬟送来茶点就离开了,庆辜坐在石桌边望着杏花树发呆,过了好一会,突然有人进入了院子。 她觉察到有不寻常的风钻入院子,下意识地往门边一看,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徐徐走来,看模样似是这家的主人之一。 “哦?没想到殷藏还在这里藏了个姑娘……不枉我回来一趟。”身穿褐色锦袍的男人笑了起来,其容貌俊秀不凡,眼底却有几分阴柔气息,一看就是拥有方天世家纯正血统的人。 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太微庆辜无法探其深浅,连忙起身行礼,对于其误解亦未作出解释,遂问道:“不知阁下是……?” “方天府二府主,方天羽湛。” 这个人就是…… 一瞬间遍体生寒,太微庆辜额上冒出了细汗,缓缓低下头,轻声道:“四公子已去前院了,二府主可是走错地方了?” “无妨,这不是有了意外收获么?”方天羽湛缓步逼近,使庆辜感到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阴柔的眸子眯了眯,问道:“姑娘,你是在害怕我么?” 一瞬的松懈,情绪容易暴露。太微庆辜抬起头,一扫脸上的阴霾,笑道:“怎么会呢,二府主,我只是奇怪,二府主为何会来这里。” “散散心罢了,我本无意行至此间。”方天羽湛望着杏树,缓步走近,边走边说:“真是奇怪,殷藏从来不让外人进入他的院子,看不出来,这小子如今可不同以往了,你说是么,姑娘?” 男子忽然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直盯着她心里发毛。她想,这个人如果认识她,也许是装出来的温和。 “姑娘,你头上沾了花瓣。” 方天羽湛伸出手,想要拂去她头上的花瓣,那一瞬间,太微庆辜愣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正当对方的手即将触及之时,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叔父,真是让我好找,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方天殷藏出现在门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过来,一把揽过太微庆辜的肩膀,说道:“忘了给叔父介绍,这是我的义妹,叔父你可别吓着她,她胆子有些小。” “……哦,原来是这样。”方天羽湛笑了笑,“殷藏,许久不见了,不知你爹现在状况如何?” “爹亲还在闭关修炼呢,一切与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方天殷藏向前一步,“叔父难得回来,不如移步余香斋,殷藏早已准备了好茶接待,正好还有好多事情要跟您聊聊。” 方天羽湛便应允下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太微庆辜目送他们离开,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张开手心,只见是一片叶子。 她望向杏树,这个时节哪里有什么杏花呢?登时心底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腾起,不由得遍体生寒。 ——方天府的二府主,方天羽湛,他正是方天世家中与临凡山门有关系的那个人。 叔侄俩离开后,没过多久,白蕊走了进来,对太微庆辜说道:“庆辜小姐,公子让我来暂时带你离开。” 因不慎被二府主发现,方天殷藏决意将她转移,其中隐情庆辜有所察觉——方天殷藏究竟隐瞒了多少事实? 白蕊带着她进入方天府外的林子里,找了个安静隐蔽的地方说话。 太微庆辜问道:“有什么人在盯着我吗?你家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白蕊无奈道:“我只知道,至少公子放在庆辜小姐身上的计划要推迟了,公子的意思是,先让我送小姐回太微仙府。” “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可以,公子命令白蕊必须送小姐到接头人那边。” 接头人是谁?太微庆辜正欲询问,树林里走来一个少年的身影,竟是—— “连秀!”仿佛隔世之久,庆辜忍不住轻呼出声。 连统领微微一怔,笑了起来,欠身道:“四小姐,三小姐让属下接您回府。” 原来方天殷藏和三姐姐早已暗地联络,不过庆辜听说三姐姐在府内的权限已经被家主收回,那么她是如何让连统领帮她办事的? 庆辜跟在连秀身后,问道:“连统领,三姐姐最近还好吗?” 连统领答道:“托四小姐的福,三小姐一切都好。” “那你有看到我的丫鬟丛儿吗?还有大哥二哥,他们——” 连统领突然笑了,转过头来看她,说道:“四小姐还是没变呢。” 连秀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太微庆辜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话意,他担心她会变成入魔时那个样子,连秀说她没变,是因为她跟失忆后一模一样,正因如此,连秀才能放下心。 想到体内的赤火莲还未彻底根除,太微庆辜心中始终有一层忧虑在,她知道,所有人都不希望她再一次叛离,即使是做一个花瓶也好……不逼她以死谢罪,已是最大的恩典。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乘风一路回到太微仙府正门,等候已久的丛儿高兴地扑了过来,太微庆辜鼻子一酸,对于丛儿来说虽是离别了几个月,对于她来说,恍若隔世。 “丫头,你看你怎么又瘦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会好好吃饭吗?”庆辜捏了捏丛儿的脸,埋怨道。 此时她在想另一件事。原来,真的已经过了那么久啊……在壶中日月,那十年的一幕幕清晰地浮上脑海,许是离得越远,越让她想起和天遇之一起修炼的点点滴滴,一下子顿悟过来,已经是彻底的远离了…… “小姐,你怎么哭了?” 她一怔,回过神来,眼前绿衣裙的少女正在为她抹泪,庆辜擦了擦眼角,眼底的阴霾一扫而光,笑道:“这是高兴的泪,我实在是太想念大家了!” 太微庆辜紧紧抱着丛儿,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连秀默默看着这一幕,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旋即化作了嘴角的温柔笑意荡漾开来。 进了府门,庆辜意欲去书斋找三姐姐,却见一名影卫前来告知,家主正在正堂等她。 一想到那位严肃方正、修为深不可测的大爷,庆辜心底还是慌慌的,当年太微玄弈强行将她带回府,可是打断了她几根肋骨。 转眼间正堂的大门遥遥在望,一步入正堂,果不其然,让人如堕霜天。 旋即太微庆辜发现正堂内聚集的人跟当初自己失忆后被召到此间时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三姐姐没来,其他人都到齐了。 丛儿担心地看了主子一眼,默默地退下了。 “庆辜见过大爷二爷,各位长辈,不知大爷何事传唤?” 抬头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无形的压迫透入体内——有人用内视探看她的灵池。压迫感正是来自前方主座上的太微玄弈。 “老爷,如何了?”萧沉雅见着庆辜这丫头跟之前一样,很是高兴,却见太微玄弈面色不善,心头浮起隐隐的担忧。 太微玄弈面无表情望着侄女,沉声问道:“重回修炼之途,你意欲如何?” 太微庆辜俯身一拜,神情认真而坚定,说道:“愿为仙府效力,不负众人期望。” “大哥,你看她……”二公子悄悄地用扇子柄戳了戳旁边的人,“这下总算是松了口气,我就说三妹做事必有把握,庆辜还真学乖了,听说记忆也完全恢复了?” “嗯……”太微庆梧蹙着眉,目光落在太微庆辜胸前的极寒冰玉上,不由得微微一笑。 太微玄弈却没有给她好脸色,不屑道:“就你这点修为,连给仙府守门都不配,谈何效力?” 众人瞠目结舌,堂上鸦雀无声,唯有太微玄弈严厉的声音在回荡,如惊雷炸响。 “所以……太微庆辜,你这些日子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完成婚约 正堂内一时沉寂得可怕,家主极其刻薄尖锐的话语仍回荡在耳边,在太微庆辜心中炸开——此时此刻,她感到无形的压迫感的同时,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微妙。 大爷是出了名的严厉,太微庆梧还记得小时候被爹亲骂哭的情景。只要被太微玄弈凝望着,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一句冷冰冰的话语都带着无形的威压,就算爹亲不说话,就像那样默默地走来,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可是这个时候,面对太微玄弈的强大压迫,太微庆辜却是不慌不忙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成为大爷所期望的样子。” 场面再一次陷入沉寂,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太微庆梧和太微庆心都愣住了,他们只觉得这丫头的笑容十分耀眼,仿佛能照亮一切。 太微庆辜心中有一股暖流涌上。原本大爷只希望她做一个花瓶,那是出自对她的宽容,因为没有期望,所以宽容。如今大爷希望她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修者,正是因为有了期望,才会对她严厉。 对她的期望,正是接纳她的第一步,从而真正意义上成为家人。 太微玄弈难得的沉默,空气中的压迫感似乎慢慢消失了,众人屏息以待,还未等到家主说话,这时庆辜又道—— “庆辜有一个请求,希望大爷能够原谅三姐姐所做的事。若是要罚,便罚庆辜一人好了,三姐姐也是因为我才……顶撞了大爷,其实她一直为家族着想……” 太微玄弈冷冷道:“容不得你为她说话,若罚,你们二人都得罚!” “大爷……”太微庆辜何其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姐姐,于是说道:“其实,三姐姐还隐瞒了一件事……她之所以信任我不会背叛,之所以放心我,那是因为——我早已立下心魔誓约,这辈子不会背叛太微仙府!” 那一瞬间,堂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连严肃方正的太微玄弈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庆辜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只是想以此博得大爷的信任,可没想到…… “连秀,将大门关上!” 身后的光渐渐消失,正堂的大门“哐”一声关上,堂上的光线略显昏暗,两位哥哥在左顾右看,神色紧张,而太微玄弈神情相当凝重! “庆辜,你这话是认真的?” 一双双眼睛惊疑不定投来异样的目光,太微庆辜被夹在其中,面对家主的质问,既是满头雾水,又是措不及手! 怎么了?大家都是怎么了? ——四妹,赶紧改口! 这个时候,心底响起一个声音,庆辜下意识瞄向大哥庆梧,正是太微庆梧在偷偷给她传音。 ——心魔誓约之事不得外传,若被有心人利用,你将万劫不复!即便是自己人,也不该随意暴露! 这就是三姐姐隐瞒的原因?太微庆辜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地上,说道:“求大爷恕罪,庆辜不是故意欺瞒……若是大爷要庆辜立下心魔誓约,必然义无反顾!” 她止不住身体的颤抖——连家主都在戒备的眼线,到底来自何方神圣? “哼!”太微玄弈面若冰霜,“你为手足尚能如此,可见已知收敛。但你须明白一件事,即便你逆天改命,亦改变不了你曾经是个叛逆的事实;即便你成为修者,亦是太微仙府的一个花瓶!” 太微庆辜身子一震,默默地低下头。 “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 “小姐,你怎么了?”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正堂,丛儿迎了上来,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十分关切地问。 庆辜摇了摇头,两人一前一后循着小路往四海轩走去,两边竹林成荫,心情沉重的人无心看风景。 她在想,大爷既然能觉察到这一点,是不是意味着已经知道她曾经入魔的事实?大爷担心她的心魔誓约内容被人窃听,进而被利用,可是意味着有威胁太微仙府的人存在? 诸多思绪难以理清,庆辜心里堵得很,同时又有几分喜悦——至少,她知道大爷并没有像表面那样厌憎她,大爷是关心她的,作为家族中的一员。 丛儿从旁侧注意到她的神情,奇道:“小姐你又是难过又是高兴的,我有些看不懂了。” “没事,我没事,丫头别想太多。”庆辜笑了起来,揉乱了丛儿的头发,旋即发现迎面走来两个人,正是大哥和二哥。 太微庆梧走在前头,有些担心地望着她,问道:“你此番想必经历了不少,连重铸灵池这样的痛苦都能忍受,倒真让我们刮目相看。” 大公子叹了口气,他一旦想到庆玉所说的那个可能……如此一来,是太微仙府欠她良多。 庆辜愣了下,问道:“大哥为何跟我说这些呢?” 她显然话中有话,太微庆心便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太微庆梧摇摇头,“你回来便好,我爹虽然严厉了些,终究是为你好的。” 太微庆梧这句话让她心中一股暖流,庆辜又问:“是不是因为我太弱,所以大哥才瞒着我?若不是出了事,大爷又怎么会这么紧张,仿佛在戒备着什么人……” “好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太微庆心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起来仿佛不怀好意,“四妹,别以为你重新修炼就能打败我们了,你现在这点修为,我们正好多了个可以欺负的对象,看你以后还敢到处乱跑。” 庆辜鼓着腮子,欲有所辩,太微庆梧凝望着她,沉声道:“本来我们都很担心……如今看到你这个模样,真的很开心。” 她忽然就不说话了,脸红红低着头,再也不去想以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轻轻地“嗯”了一声。 “去见见你三姐姐吧。”太微庆梧说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书斋等你。” 目送大哥二哥离开后,庆辜遣退丛儿,独自一人前往天地斋。 微风轻拂,她远远望见书斋的纱幔在飘扬,众多书架中间的歇息处燃着焚香,太微庆玉正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早已觉察到她的到来。 “三姐姐,许久不见了。”庆辜来到庆玉面前,坐在其对面矮桌边的软垫上,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灵气,这是属于三姐姐的灵气,原来方才她还在修炼,庆辜来后,她就将灵气收起来了。 太微庆玉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对面的人,庆辜感觉被三姐姐看了一眼,仿佛被看透一般,甚至灵池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就满意了吗?”太微庆玉淡淡问道。 庆辜摇摇头,“尚有提升的空间,我会继续努力的。” 沉默蔓延,三姐姐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目光迷离恍惚,过了好一会,庆辜不禁问道:“三姐姐,我不在的日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庆玉面上毫无波澜,“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还是专心修炼吧,就这个样子对得起我和师兄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么?你不是早就知道,即便你重新修炼,也无法回到当年的巅峰。” 庆辜咬了咬牙,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想……” “所以我说了让你专心,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了。其他的事,就交给三姐姐了。” 终究是能力不足,三姐姐让她远离纷争的选择是正确的,她确实需要专注于修行。无论是家主,还是三姐姐,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如此对待她亦是一种关怀,她不可能感受不到,只是害怕自己无能为力,害怕会连累家族罢了。 经过了一番内心挣扎,庆辜站了起来,说道:“那三姐姐,我先回去闭关了……” “等一等,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庆玉没在看她,径自说道:“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三个条件吧?” 庆辜一怔,说道:“记得,心魔誓约和恢复记忆……两个条件我都已经完成了,那么第三个呢?” 庆辜抬眸,淡漠的眸子盯着她,沉声道:“第三个条件是,完成婚约。” “什……”太微庆辜扶着桌子起身,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三姐姐,你要我嫁入英亲王府?” 庆玉淡淡道:“你与名泷世子早有婚约在身,嫁入王府算是为了完成你娘和王妃的心愿。况且……”那双美目淡漠迷离,隐藏着深意,“英亲王府拥有与太微仙府相当的实力,你嫁过去有王妃的庇护,又有何担心呢?” 在宿命的分岔路口,胸膛里那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庆辜紧张道:“可、可是……世子显然不待见我……” “我只问你,嫁还是不嫁?” 这个时候的三姐姐显得格外无情,话语中的威逼意味,甚至没有给她选择机会,这是第三个条件,正是必须完成的条件,原来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庆辜无力地坐了下来,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说道:“我知道了……” 她之所以答应,是因为知道三姐姐不会害她。三姐姐不管世子是否喜欢她,就像王妃不管自己儿子是否有意一样,她们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好罢了…… 这份恩情难以退却,只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王府下聘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太微仙府的灯海映衬之下,让人宛若置身星河,然而路过的人无心欣赏灯景。 太微庆辜神情恍惚地走在小道上,时不时抬头望向满载繁星的夜幕,只是灯海的光芒耀眼,她看不太清夜里的星星。 完成与名泷世子的婚约,这是答应三姐姐的第三个条件。 至今想起那位世子爷,庆辜心中一点好感都无,这桩婚事是两家人的期望,即便她不愿,世子不愿,亦无法左右。 丛儿在院子里等候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主子回来,却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迎了上去:“小姐,夜露寒凉,你总算回来了。” 看着丛儿给她披上斗篷,庆辜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以前那般羸弱了,不用操心。” 丛儿盯着她的脸,说道:“方才三小姐那里派来的人将院子收拾了一遍,小姐啊,是不是……” 走进院子,庆辜发现果然比以前变得宽敞多了,甚至翻新了一遍,她叹了口气,回到房中,给自己倒茶。 丛儿跟了过去,问道:“小姐是不愿意嫁吗?” 丛儿自小就心思细腻,对于曾经因为入魔伤害过她的事实,庆辜心里十分难受,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虽然与世子曾有过过节,但我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踌躇不前。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何况王妃也是向着我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啦。” “小姐,难受可以说出来……”丛儿抓着她的手,“若是可以,丛儿可以陪小姐过去。” 庆辜摇摇头,“你还是留下吧,我的弟弟妹妹还没长大,何况这里是你的家。” 这一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庆辜跳下床,来到空荡荡的院子,跃上墙头眺望山下的天水城。 城内灯火闪烁,已过三更天,仍有不眠人。何况,她现在已是修者,根本不用遵循凡人的作息,却也无心修炼。 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是什么感受?没有感受。因为她立下心魔誓约那一刻起,就决定要为家族做出牺牲。 可是,在漫漫长夜,她心里所想的,皆是浮空陆上的美景,虹桥、仙市、高耸入云的仙宫,悬台、圣泉、别有天地、星河灿烂、壶中日月……那些盛景宛若南柯一梦,梦醒则不复返。 她望着那片星空,霎时心里全是天遇之的模样。 尊驾会知道吗?我要嫁人的事。 算了,知道又能怎样?尊驾不问尘俗,他们之间有天地之隔……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就让这一切留在梦里,将这份心意彻底深藏,日后也不用见到他感到尴尬。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吧。 刹那间,秋水眸中的光黯淡下去,她低着头,默默地流泪,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将呜咽声都吞进肚里。 此时此刻,四海轩前方的林边,连秀正站在树影之下,无意间撞见一个女孩的哭泣,愕然,不解,仿佛明白了什么,无声地关注着。 第二日,丛儿端着早膳来到四海轩时,发现庆辜正在修炼,于是悄无声息地放下糕点,正欲离开时庆辜却睁开了眼睛。 “小姐,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的事,我不过是打坐罢了。”庆辜看了眼桌上的糕点,又道:“以后不用按时送来了,我正在辟谷,这些东西你拿去吃了吧。” 丛儿点点头,忽道:“府主夫人那边传来消息,据说十日后便是小姐的出嫁之日……会不会太快了?” ……的确是太快了,比她想象中要快。 庆辜叹了口气,无奈道:“早一些结束也是好的,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没有你家小姐罩着,你可得小心一点。” “小姐才是要小心呢。”丛儿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还是小孩心性……庆辜微微的笑了,摇了摇头。 丛儿说王府的聘礼今日便到,果不其然,午时没过多久,就有几队的人抬着聘礼到了前院,各种奇珍异宝、灵丹妙药甚至稀有的法器,几乎堆满了空地,府里上下都惊诧不已——可见王府对这门婚事相当看重! 萧沉雅笑容灿烂:“辛苦沐主事走这一趟了,王府的心意我们收到了,婚事必定会如期进行。” “府主夫人客气了。”沐婴说道,“如此仓促决定婚期,王妃心怀歉意,所以才将聘礼加了一倍,仙府不嫌弃便是我等荣幸。” “哎呀,还不是你们太客气……不知世子现在在何处?” 萧沉雅和沐婴有说有笑,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身影经过她们身边径直往四海轩而去。 前院热闹的时候,太微庆辜正在院子里摆弄被人重新栽种的花草。 菊花、牵牛花、木芙蓉……原本单调的院落一下子变得灿烂多彩,说起来真是讽刺,到了她即将离开的时候才将院子翻新,到时候偌大四海轩空空荡荡,花色斑斓又是给谁看去? 柒名泷找上来时,只见群花拥簇中一袭白衣格外显眼,虽然听说了一些事情,但柒名泷还是对这个丫头有一份防备,毕竟当初在她手中吃过大亏。 “太微庆辜。” 觉察到有人接近的气息,庆辜放下手中的壶,转过身,只见世子柒名泷正站在离她十五尺外。 柒名泷面色不善,拧着眉一瞬不瞬将她望着,便是这家伙突然打过来庆辜也不意外,上一次花宴上发生的事她可记得一清二楚。 “世子有什么事么?”太微庆辜没再看他,转身继续浇花。 柒名泷上前一步,问道:“难不成,你答应了?” 庆辜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问道:“答应什么?” 柒名泷气急,一下子灵息外溢,“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我们的婚约!你以为我今日来太微仙府是做什么的?” 此时此刻,庆辜觉察到柒名泷的修为已有极大提升,恐怕已经突破了七重天的境界,她转身细细打量,这个少年已经褪去稚气,不再是当初在王府和她交手的那个毛头小子了。 “下聘?还是退婚?”庆辜无奈地摊摊手,“还是说两者一起来?” 只要跟她说话,柒名泷眼里就燃着怒火,“看来你是很想被退婚啊!如今的局面又是怎么一回事?但凡你有一丝不愿意的念头,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世子爷,我劝你还是学会慢慢习惯我的脾气吧,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若天天都这个样子,我可不想背上克夫的罪名。” 太微庆辜笑起来的时候皮笑肉不笑,让柒名泷有几分毛骨悚然,正因为她这个模样,所以他更加生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当真要嫁?!” “如你所见,你我皆是身不由己。”庆辜叹了口气,“我答应了三姐姐嫁给你,而你因为王妃的决定寸步难行,咱们算是同一阵营的人,世子又何必为难我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庆辜甚至有些同情他,柒名泷有一个不关心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只在意友人的孩子,对自己的孩子缺少关怀,柒名泷会变成这样,也有王妃那边的原因。 “你是说……”柒名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步步后退,“你是说,是庆玉……逼你嫁我?” 庆玉……? 太微庆辜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沉声道:“世子注意称呼,三姐姐的名字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何况你即将是她的妹夫。” 抛下六神无主的世子庆辜独自走进屋里,却发现丛儿躲在门后,似是偷听了很久。 “你在干什么呢。”庆辜一把将她拉了出来,丛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眼独自离去的世子,低声道:“世子爷好像很伤心呢……原来他喜欢的是……” 丛儿看向她,顿了顿,问道:“小姐,你是真的不喜欢世子爷。” 丛儿这句话似是陈述事实,又似提出疑问。庆辜行至桌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神思恍惚。 “为什么要那样子跟世子爷说话呢?”丛儿疑惑地看着她,“明明那不是你的本意……小姐啊,丛儿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让他认清事实,没什么不好的。我和他,算是一路人了。” 庆辜把玩着胸前的极寒冰玉,目光不知在看哪里,微微笑道:“我伤心难过,是因为要离开家了。这十七年,离家出走,颠沛流离,我都没有机会遇到我的心上人……这样也好,就算嫁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但是世子不同,世子心里另有喜欢的人,他应是比我难受的。” 丛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放心吧,此后一生我与他就算不能相敬如宾,至少也能相安无事。世子想要什么我也不会去阻止,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说完这些,庆辜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 丛儿泪汪汪地抱着她,说道:“小姐,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还要替世子爷着想?” 庆辜却笑了:“人都是血肉做的,有同情心是很正常的。” ——可是偏偏有人从不动容。 她对丛儿撒了谎,说没有遗憾是假的。有些人天生无情,拥有一颗如冰石般的、无人能打动的心。他是她的向往,她憧憬的存在。 可是人有七情六欲,怎么能真正做到忘情? ☆、出嫁之日 已经第七天了,婚服、请帖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几日后迎亲队的到来,太微庆辜在四海轩看着府里的人各种张罗,却是忧心忡忡。 林边走来一个身影,正是丛儿,庆辜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问道:“信送出去了吗?” 丛儿答道:“送出去了,可是还是没有回应。小姐……方天公子是不是有要事在身啊?” 方天殷藏说过要助她拔除体内的赤火莲,因为突发状况所以将她送了回来,然后一直没有联系。几次派丛儿去送信,皆是被门卫收下,并无回音。 “……去找三姐姐看看吧。”这些日子为了拔除赤火莲之事可谓是煞费苦心,她不想就此放弃,因为赤火莲的存在,她的修为进境极慢,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和丛儿一道来到天地斋,却不见三姐姐的人影,询问扫地的侍女,侍女却道已经有几日不见庆玉了。 “三姐姐和义兄都找不着人,难不成他们是一起失踪的吗?他们在忙什么?”庆辜低声嘀咕着,一旁的丛儿都听进了耳里,忽道:“小姐,三日后你就要过门了,不该操心这些,还是丛儿替你去打听打听吧。” 庆辜仍是拧着眉,“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是不是三姐姐有意要打发我,才把我嫁过去的?”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三小姐应当早有决定,而非临时起意,小姐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几日前我看到三小姐和几个同道在说话,也许是去寻宝了呢,没准你大婚之日她就回来了。” 丛儿一番话让庆辜安心了几分,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未及细想,被丛儿拉回了四海轩。 数日前。 绿衣裙的身影穿梭在竹林间,独自一人往天地斋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书斋遥遥在望,丛儿抬头,隐约可见一道藕色影子在白纱幔间。 丛儿进入天地斋,垂着脖子问道:“三小姐让人传唤丛儿,不知有何事呢?” 庆玉道:“庆辜离府之前,你得看好她,莫要让她到处乱跑。” 丛儿犹豫道:“四小姐也有关心的事,三小姐……奴婢不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四小姐。” “很简单,你只要稍微撒个谎就行了。告诉她我会在她大婚之日回来,其他一切就不用担心了。” 三小姐究竟在做什么呢……丛儿不知道,庆辜也不知道,但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氛围是存在的,庆辜感受得到,可惜太微仙府已经不需要她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限制。 天色渐渐黯淡,太微庆辜将自己锁在房内进行修炼,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灵池缓慢吸收灵气,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敲响。 “小姐,是我。” 门外传来丛儿的声音,庆辜呼出一口气,上前拉下门闩,开门一看,只见丛儿怀里抱着一个紫檀木盒。 丛儿说道:“这是方天公子派人秘密送来的东西……我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的。” 庆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些出自方天殷藏之手的高级灵符,各种各样的灵符堆在一起,她翻遍了紫檀木盒也没找到义兄的留信。 “丛儿,你怎么知道是义兄送过来的?” 丛儿答道:“方才我看到白蕊偷偷离开,进来一看院子里多了一个盒子,想必是方天公子让他送来的。” 方天殷藏送来的灵符虽然各种类型都有,但太微庆辜细心地发现,其中大多是护身、隐匿之用,仿佛隐藏着一种警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 “他们在准备和什么人开战?”庆辜觉察到这一点,骤然睁大了眼睛,“难道是因为敌人在暗处,所以才决定隐身暗处以迷惑敌人的视线?” 丛儿听不懂这些话,亦隐隐感到不安,说道:“小姐,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三小姐不是说过,只要你——” “我知道的,丛儿,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庆辜叹了口气,“我早就放弃了,不过是好奇和担心罢了。既然三姐姐希望我平平安安嫁过去,那我便如她所愿,在这个点上我不会做出节外生枝的事。” “小姐真是成熟了很多……”丛儿的表情柔和下来,感慨道。 庆辜默默地关上紫檀木盒,将其隐入锦囊中,小心翼翼将锦囊收入怀里,便打发了丛儿回榻上继续修炼。 赤火莲在体内缓缓逆转,每过一段时间她就得释放体内的热气,因赤火莲的阻碍,修炼始终不得其法,庆辜在想,也许在天遇之的界域会比现在顺利得多。 这一夜,庆辜泡了个冷水澡就变得迷迷糊糊了,因着修炼方式太耗精力,躺在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穿着大红喜袍,蒙着盖头,坐在大红花轿,一路摇摇晃晃仿佛要往天际去…… 入目之处,茫茫云海,鸾鸟开道,星河环绕,迎亲队踏着浮云往前走——这条路究竟是要通往哪里呢?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然而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十日了。 丛儿一早就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她们手里捧着洗漱用具、叠放整齐的喜袍以及首饰,丛儿进入房内,发觉主子早就醒来了,怔了怔,微微笑道:“小姐,该开始了。” 庆辜叹了口气,像一个傀儡似的被她们摆弄着,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逐渐精致的妆容,心思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三姐姐回来了吗?”她忽问道。 丛儿答道:“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就连方天公子也在呢,说要送送小姐。” “嗯……” 没过多久,府主夫人萧沉雅过来了,此时丛儿还在给她梳发髻,萧沉雅笑着握住她的手,塞给她一个福袋,说道:“辜丫头,以后想家了常常回来,英亲王府在天水城内,城内城外并不远,你一抬头啊,就可以看到家。” 萧沉雅这句话让庆辜十分感动,眼眶里噙着泪,却笑了起来:“谢谢大娘!”她抱着萧沉雅,就像抱着自己的娘亲,萧沉雅温柔地安慰着她,“不哭不哭,辜丫头啊,哭花了妆就嫁不出去了。” “嗯……大娘,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 萧沉雅没呆多久就忙去了,过了一会,方天殷藏悄无声息地跑了过来,因为他是方天府的人,所以来的时候只有庆辜庆玉等几个人知道。 方天殷藏看着义妹妆容精致的模样,吓了一跳,旋即笑了起来,说道:“虽然新娘子很好看,但为兄总觉得这个模样不适合你。” 庆辜蹙眉问:“那什么样子合适呢?” 方天殷藏差一点想去摸她的脑袋,她梳了发髻,戴着金钗,看上去变得沉重了许多,他道:“你就是个小丫头,怎么就嫁人了呢?”这话说得她鼻子一酸。 “哎,别这个样子,你该高高兴兴地出嫁,若是那世子爷欺负你,为兄替你出气!” “好。”庆辜抹了把泪,对左右侍女说道:“你们先下去,我跟义兄说下话。”于是丛儿带着丫鬟们纷纷离开了。 方天殷藏自然知道她的用意,摊摊手:“赤火莲之事,估计得推迟了。” “我知道,我不急的。”庆辜微微蹙着眉,抓着他的手。“义兄,三姐姐就交给你照顾了。” 方天殷藏很是高兴,说道:“那当然。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你只管高高兴兴地出嫁便是。” 庆辜“嗯”了一声,抬起头,“三姐姐呢?她不来看看我么?” 方天殷藏海蓝色的眸子眯了眯,笑道:“也许她觉得,你随时都能回来,见与不见,并不是那么重要。” 这一日的天水城异常热闹,听闻王府娶亲,百姓们聚集到街道上翘首以盼,都想看看王府娶亲的排场。 “听闻新娘是太微仙府出来的姑娘,莫不是个厉害的修者?” “啧,你还不知道吧,那新娘子是那个妖女,虽然现在跟个废人一样……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英亲王会让一个妖女嫁入王府!” “什么……这是什么情况?” “嘘,千万别对新娘评头论足,你不知道之前大街上有仙府的影卫巡逻,那些私底下说他们四小姐坏话的都被抓走了!” 因为太微庆辜声名狼藉,这门亲事本就不被外人看好,可是庆辜没想到已经到了传遍大街小巷的地步,从众人的谈论看来,太微仙府甚至出动了影卫进行武力镇压,为了完成这门亲事付出良多。 王府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经过,百姓们以异样的眼光盯着新娘子的轿子,偶尔有人将瓜果扔过去,被护卫队及时带走,庆辜坐在轿子内,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心惊胆战。 这是一门不被祝福的婚事,甚至没有人理解,她悄悄掀开车帘,望着前方骑马引路的新郎官,柒名泷周身一股阴沉的气息,甚至不关心路人的指指点点。 都算什么事啊。庆辜放下车帘,双手交握着,低着头不说话。 有人说:“太微庆辜自小就是个修炼奇才,人虽然废了也是个绝好的炉鼎,也许王府就是为了一个炉鼎才答应这门亲事呢!” “谁说不是呢,妖女嫁过去可不见得有好日子过!哈哈哈……” 众人一时释然,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符合他们的想法,怨怼得以化消,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看热闹的渐渐散去。 ☆、恍若隔世 亥时将至,夜幕早已降临,举目望去,夜幕遮星,今夜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不祥的气息笼罩在太微仙府上方,鳞次栉比的青黛色房屋在灯海中格外显眼,太微仙府的灯海实际上亦是一种警戒,贼人一旦闯入这片灯海,便会暴露在巡逻卫的目光下。 青黛色的飞檐上,一道窈窕身影迎风而立,神情淡漠望着远方,庆玉抱着双臂,衣带飞捲,发丝在风中凌乱,殷红的唇微微一抿,忽地一跃而起,身如飞燕,快如闪电! 太微庆玉出手的时候,隐藏在阴影中的蓝色影子也开始动了,只见庆玉的越虹飞袖如箭一般飞向夜幕,登时在夜幕中伪装的黑衣人纷纷行动起来,不约而同向庆玉发动攻击! 越虹飞袖如水蛇灵活游走,难缠至极,黑衣人们并不敢与之正面对抗,冲锋者挡住太微庆玉的攻击,为后面的人断后,却无一不受飞袖所伤,纷纷负伤而逃! 黑衣人逃出庆玉的攻击范围时,方天殷藏从另一个方向杀了过来,祭出乾坤网一举将其套住,落入乾坤网中的黑衣人挣扎不得,竟是纷纷咬舌自尽! 看见这一幕,太微庆玉蹙着眉头,只见这些黑衣人的血流出来后,竟将自己身体腐蚀,直到最后什么也没留在,乾坤网瘫落在地上。 “看来这些人只是分散我们注意力的棋子。”方天殷藏走了过来,微微一抬手,乾坤网化作一道光收入其袖中。 太微庆玉纵身一跃,飞上了屋檐,目光望向天水城,微微眯起了眸子。 “恐怕那边才是他们的目标。” 方天殷藏会意,笑道:“那边就交给我吧,庆玉,你不是打算留守太微仙府么?” “此事与你无关,你已经帮上忙了,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庆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总是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两个都是……方天殷藏好不高兴,凑了过去,笑道:“别这样,三姐姐……咱俩谁跟谁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得优先考虑你是不是?” “大可不必。”太微庆玉径直跃下屋檐,甚至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唉……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方天殷藏眼底渐渐笼上了阴霾,一次又一次望着那个身影,多少次目送她离开,她的孤独,他是能感受得到的,她的坚强,连一丝一毫的软弱也不会表现出来…… ……真是令人心碎的执着。 虽是大婚之日,柒名泷今日的心情并不是很好,除了对待宾客的时候勉强笑着,其他时候都是不爱说话,甚至不理会自己的新娘。 拜过堂后,太微庆辜被送入了洞房,当所有人离开之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等待,等了很久柒名泷都没有出现。 她掀开盖头,舒了一口气,今天已经够煎熬的了,若是柒名泷来的话,倒让她不知怎么办,他不来正是对彼此都轻松。 这是令人疲惫的一日,庆辜卸下头饰,走到桌边将蜡烛吹灭,回到榻上躺了下来,神思恍惚毫无睡意,过了好一会儿,忽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声响。 庆辜正欲起身察看,忽然有人扑了上来,捂住了她的嘴,连双手也被对方制住,一道黑影笼罩在她身上,强大的威压迫使她无法发力。 “唔唔……!” “不要出声,否则的话,我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太微庆辜瞳孔一缩,恐惧萦绕在心头! 不是柒名泷……在这个时间点进来的人会是谁?! 黑暗中她隐约看见一双阴鸷的眼睛,黑衣人突然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进而掐着她的脸,笑道:“可惜啊……你始终不及你娘亲那般绝色!” 太微庆辜闻言浑身颤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害她误杀了她母亲的罪魁祸首! “你……”她颤抖着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杀了……你……!” 可惜对方的修为不是一个层次的,在黑衣人身下她根本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瞬息之间,太微庆辜甚至动了催动赤火莲与之一搏的念头,但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不是她能够承担的后果,因为就算她现在拥有赤火莲,也未必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这个人就是传授她魔功的罪魁祸首! 黑衣人将手指按在太微庆辜的额头上,庆辜心中一窒,感觉到体内的赤火莲受到牵引,缓缓开始转动——果然!他的目的是赤火莲! “……住手!!”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太微庆辜硬是冲破了对方的桎梏,黑衣人一惊,迅速翻身离开床榻,太微庆辜“噗”一声吐出一口血,因修为的差距使她受了内伤。 “怎么可能?”黑衣人不解,陡然目光一颤,只见太微庆辜右手手掌上贴着一张破障符—— 可恶的方天殷藏,竟敢坏我好事!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控制这个丫头……! 黑衣人并未放弃,冷笑道:“房间周围被我设下了灵障,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动静,就算你有破障符,也得出了这道门才能破除外面的灵障……放弃挣扎吧,你是我的瓮中之鳖。” 又是……又是这种手段!跟当年对付她母亲的一模一样!太微庆辜狠狠地擦去嘴边的血,问道:“当年若非你引导我杀死娘亲,你是不是打算将赤火莲种在我娘亲身上?!” “说的不错……你娘亲可是个大美人,控制她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谁知道你这丫头居然敢坏了我的好事……!”黑衣人阴鸷的双眼微微眯起,“太微庆辜,你须明白,我根本就没有故意引导的想法,我怎么舍得杀了她呢?是你亲手害死自己的母亲啊……哈哈哈!” “你说……什么……?”昏暗中看不清黑衣人的脸,太微庆辜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愤怒、恐惧……各种情绪交加,不知不觉中,赤火莲又开始缓缓转动—— 此时庆辜没有注意,黑衣人嘴角露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宽敞的房间内,大风吹倒桌面上的红烛,红烛滚落在地上,一把剑在风中逐渐现形——那是辟风剑,太微庆辜的宝剑! 太微庆辜眼底杀意弥漫,辟风剑握在手里的那一瞬间,赤火莲即将绽放,黑衣人见状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来吧,来吧,只要赤火莲绽放,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际。 辟风剑在手,太微庆辜觉察到了什么,迅速将剑向黑衣人掷出,而在同一时间,屋外的灵障被人强行破除! 黑衣人惊诧不已:怎么可能?!是谁—— 紧接着一道强大的气劲闪电般掠来,直直击向黑衣人面门,黑衣人惊惶之下急忙侧身躲避,仍是被掌气伤了三分,负伤逃入先前设下的传送阵中消失无踪! 风势未减,一道白影窜入房内,将正处于怔愣的太微庆辜掳走! “四小姐!”现场一片狼藉,连秀闯入房内时已不见人影,残留着三道不同的气息。 连秀依照太微庆玉的吩咐在附近守候,却没想到被灵障屏蔽了听觉和视线,若非突如其来的一道气劲撞破了灵障,连秀甚至不知房内出了事,此人修为之深厚难以察觉,设下灵障的人亦是不凡之辈!匆匆掠来,却见太微庆辜已不知去向,连秀心慌不已,连忙发出信号追寻四小姐的气息而去。 耳边充斥着猎猎风声,炽热的气流在体内乱窜——正是赤火莲苏醒的迹象!太微庆辜不知道自己经过了什么地方,去到了什么地方,两边的景象飞速往后退,眼前一片模糊! 唯有鼻尖萦绕的气息让她感到熟悉,神智混乱之际不由自主地吐出两个字:“尊驾……” 抱着她掠行的人微微一怔,忽然泥土的芳香入鼻,前方视野开阔,瀑布的声响传来,旋即庆辜感觉周身被沉入水中,冰凉的河水包裹着她,一点点祛除了体内的燥热。 一股冰凉的气息透入体内,灵台逐渐清明,太微庆辜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白色的轮廓在眼前逐渐清晰……她如梦初醒,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尊驾……!” 在她面前的正是浮游仙君天遇之,因为过于震惊,太微庆辜脚底一滑,险些栽倒在水里,天遇之扶住了她。 “我是在做梦吗?”她仰着脸,望着他俊美的容颜,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仿佛染上了红尘,他望着她的眼神,让她胸膛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动。 “不是。”天遇之右手食指包裹着冰蓝色的光,轻点太微庆辜的眉心,异常柔和的力量钻进了她的体内,让赤火莲迅速褪色。 夜色静谧,除了流水声不绝于耳,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太微庆辜痴痴地望着他,不及言语,微微咬住了唇,她不明白,为什么天遇之会出现在这里……明明都已经做好了不再相见的心理准备,他的突然出现,就这样闯入了她的心房,让她猝不及防。 明明她都已经嫁人了…… ☆、道心蒙尘 明明她都已经嫁人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这样出现,让她猝不及防,再一次乱了心神? 太微庆辜身子一晃,几欲晕倒,天遇之及时扶住她,蹙眉道:“你受了内伤,不可情绪波动太大,稳定一下心神。” 这让她怎么冷静?太微庆辜低着头,捂住了脸,想要强忍住泪水,却还是任凭泪水悄悄地透过指间落在水里。 天遇之心中一窒,不由得注意到她身上所穿的,正是女子过门时的大红喜袍,虽是披着长发,但她这个模样,他从未见过,他觉得她不适合红色,但是她穿这身,格外亮眼。 大红喜袍被河水浸湿,他们二人站在没过腰间的河水里,潺潺流水向西,两人相对而立,她在无声流泪,他静默。 “你能不能……别再管我了……”太微庆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细声说道。 天遇之不知道她的痛苦从何而来,隐隐约约知道她的哭泣正是因为他,他想不通…… “……何至于此呢?” 庆辜一怔,抬头往前望去,天遇之的右手覆在她的脑袋上,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而怜惜,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天遇之,一时竟是愣住了。 掂量着她体内的燥热已解,于是天遇之将其抱起,带往岸边,太微庆辜顿觉天旋地转,被他抱了起来,顿时红了脸,连忙挣扎着说道:“别……别这个样子!” “你不能在水里待太久。”天遇之硬是将人带到树下才放她下来,落地之后,庆辜连忙与他拉开距离,天遇之一愣,手停在了半空中。 太微庆辜皱着眉头嗔怪道:“尊驾难道不知男女有别,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 以前她可不曾说过这些话,天遇之并不是没有意识,只是不在乎罢了,然而他开始在乎的时候,她却推开了他,离得远远的……这种感觉,尖锐又沉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微庆辜催动内力将衣物烘干,站了起来,问道:“尊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的态度仿佛变得有些冷淡,天遇之说道:“我只是来人世看看。” 尊驾不是不能离开浮空陆么?且不说是否有限制,他应是从不涉红尘,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天遇之的意思是,救她只是偶然,庆辜明白了他话中的这一层意思,转过身,说道:“人世是极其复杂的地方,尊驾又何必涉红尘?今夜之事,庆辜铭记在心,希望尊驾往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太微庆辜竟是就这样离开了,远去的身影毫无留恋,天遇之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 她在说什么? 危险?难道对她来说不是危险吗? 太微庆辜的意思是,让天遇之涉尘是一种危险,天遇之只顾着保护她,从来没有置身事外的想法,他当然不知道人世之中,人心有多复杂。 渐渐的,天遇之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也许她是想和他划清界限,因为她已经…… 隐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天遇之紧闭双目,眉心蹙起,喃喃道:“太微庆辜,那可不是高兴的样子。” 你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现在我连一厢情愿都做不到了,我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太微庆辜的脚步虚浮,六神无主地望着地面,走在黑暗的深处,仿佛要被这重重阴霾吞没。 数日前。 云雾围绕,仙气袅袅,仙宫耸立于云海之中,风吹入乾坤殿,白幔飘扬,珠帘碰撞,小矮子欢快的步伐奔入殿中。 “尊驾尊驾,你都好些日子不现身了,是不是不高兴啊?” 仙草儿闯入别有天地,入目之处,迷雾,迷雾,还是迷雾,天遇之的身影隐于一片迷雾之中,没有人找得到他。 修炼仍旧毫无进境,天遇之设法让自己凝神,可惜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瓶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他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平静,意志开始动摇,因着找不到解决的方法,突破怕是难上加难。 “尊驾,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仙草儿的声音穿过迷雾传来,“啧啧,方天小子居然送来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 仙草儿一边看信一边说着,突然睁大眼睛,“他说……庆辜那丫头最近要嫁人了,问你要不要去参宴……?”她将信扔那地上,“这都什么鬼,人世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小子真是吃饱了撑的!” 然而,隐藏在迷雾中的人闻言愣住,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一时之间让他十分难受。 仙草儿觉察到不对劲,问道:“尊驾!尊驾你怎么了?” 一股躁动莫名腾升,天遇之银灰的眸子骤然一缩,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竟是心魔之像! 迷雾逐渐散去,仙草儿很快就找到了天遇之所在,敏锐觉察到其身上的异状,于是替他把脉,吓了一跳,“尊驾,你你你再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走火入魔?印象之中,这四个字从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天遇之听到这句话时怔了怔——正如师尊所言,他是千年难见的修炼奇才,自踏入仙途,修炼一直顺心如意,耐得住寂寞,吃得苦中苦,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 至于走火入魔之说,是因他在修炼之途从未有过困惑,道心坚定不移,所以未曾有过魔劫。 而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灵池溢满已至圆满之境,即将突破之际,却遇到了瓶颈,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竟有走火入魔之危! 仙草儿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天遇之细想这些日子里的修炼方式,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修炼方式的问题,而是他的心态变了。 ——修无情道者心如止水,他却无法做到如同以往一样心如止水。 乱了他的心神的导火线,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因为方天殷藏的来信,天遇之开始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无法放下太微庆辜。 “尊驾?”仙草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都喊你老半天了,发什么呆呢?” “……” 仙草儿虽是小孩儿的模样,毕竟活过两百多年,拥有一副玲珑心思,怎么会看不出天遇之因何而失神?平日说什么都爱理不理的人,却因为方天小子的来信乱了心神,啧啧啧…… “尊驾,去人世吧。”仙草儿忽然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道,后者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尊驾有心结未解,再修炼亦是无用功而已,不如去人世将心结了结,这样也不负玄黄道人的期望。” 为了劝他去人世,仙草儿可谓是煞费苦心,连玄黄道人都搬了出来。因为玄黄道人云游之前曾告诫过天遇之不得离开浮空陆,一是为了他的修行,二是为了让他不动凡心。天遇之相当尊敬自己的师尊,玄黄道人的话自然不敢违背。 只可惜,若仙草儿劝得动他,他就不是天遇之了。“不过是气息紊乱,离走火入魔仍远,勿要以此来动摇吾之意志,难道我不知你在打什么算盘么?” “什么啊!姑奶奶是为你好!”仙草儿气得抓耳挠腮,“臭尊驾,再装下去,迟早会栽跟头的,哼!” 那一夜,天遇之做了一个梦。 他像以往一样在榻上打坐冥想,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眼前云海翻腾,玄黄道人仙风道骨的身姿出现在前方。 “师尊。”天遇之目露喜色,上前,“徒儿终于见到您了,虽然只是在梦中……” 玄黄道人轻捋胡子,沉声道:“遇之,你以为这是梦,这当真是梦吗?” “师尊此话何意?” “太上忘情……并非真正忘情,你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对,又如何修无情道?” 那一刻,天遇之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的魔考。 顷刻间景象快速变换,迷雾层层掀开,最后出现在天遇之眼前的,是两道交叠的人影。 天遇之微微蹙眉。 按理来说他的魔考不会出现这种景象,男女合欢之事他从书上看过,因无情道修至上乘境界,并没有什么感觉,然而,当他看清楚那两个人的时候—— 男女赤身裸体交叠在一起,私密处紧紧贴合,随着愈来愈剧烈的动作,有白色的液体从交合处滴落下来…… 那个女子的面容天遇之再熟悉不过,竟是太微庆辜!而男人的面孔和他一模一样…… 仿佛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欲望被暴露无遗,天遇之的身子微微颤抖,踉跄地往后退,他未经人事,感官因着这一幕活春宫受到极大的刺激,心跳渐渐加快,如雷贯耳,脸色变得越来越红…… 这种事、这种事……! 魔考显现内心最深处的欲望,越是想要逃离,越是暴露无遗,人可以欺骗自己,但心魔永远不会! 女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竟是难以想象的甜美,撩动他的心房,天遇之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一幕,紧紧抓着心口,急欲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这是他最狼狈的一次,他开始感到迷茫。 师尊说过,修太上无情道,他不能轻易动凡心。 倘若他当真动了凡心呢? ☆、深夜谈心 魔考中显现的一切会让人的通感十分强烈,天遇之正是如此,他望着那对男女所做的事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几乎丧失所有的理智。 “尊驾?”次日来到乾坤殿,仙草儿预感不祥,径直闯入别有天地,却见天遇之倒在地上,灿烂若银的长发在地面散开,笼住了半边脸,他的神情似乎很痛苦,喘息变得粗重起来。 幸亏保持了一丝清醒,天遇之才能从魔考中抽身离开,但,即便能离开魔考,若不想办法通过,以后都会被魔考缠身。 脸上的绯红逐渐褪去,变得愈来愈苍白,那张俊美不凡的脸庞有一层薄薄的汗,天遇之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眼神仿佛被雾气笼罩,迷离恍惚,旋即他低下了头,阴影笼罩住他的表情。 怎么说呢,仙草儿看着这个样子的尊驾……他是在……失落吗?倒是让她觉得多了几分亲切感,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仙草儿很乐意见到这样的尊驾。 “仙草儿,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照看好丹炉。”天遇之突然说道。 “咦?尊驾打算去哪里?” 突如其来的决定让仙草儿措手不及,她自然希望尊驾离开浮空陆到尘世走一遭,玄黄道人将他“囚禁”在此,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出问题的。在仙草儿看来,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尊驾修太上无情道,始终是要经历尘世之劫。 天遇之站起身,神情恢复了淡漠,毫无波澜的眸子看了仙草儿一眼,道:“如你所愿。” 仙草儿愣在原地,仿佛大脑瞬间短路,无法做出反应,回过神来时天遇之已经不在了,仙草儿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屁颠儿地追着尊驾的气息奔了出去—— “尊驾,不用急着回来啊!即使不回来也没关系的!嘿嘿嘿嘿……” 不用被尊驾催促,不用被监督,这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仙草儿露出狡黠的笑容,脑壳里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四周一片漆黑,难以辨别方向,太微庆辜独自走在林中,夜风吹拂而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抬起头,摸出怀里的锦囊,鱼筝从中飞出,旋即太微庆辜一跃而起,落在鱼筝上,自鱼筝往下俯瞰,缓缓向前飞去。 那家伙居然溜走了。太微庆辜一直在想那个黑衣人的事,既然对方已经盯上自己了,而且是因为赤火莲的缘故。 在回天水城之前,庆辜去了一趟方天府。 这个时候方天殷藏应该已回到方天府,天还没亮,虽然在外面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庆辜脑海中浮现河中那人的身影,连忙晃晃脑袋,将胡思乱想抛到脑后。 鱼筝悄无声息落在方天府后方,她从锦囊中取出一张隐身符,以及一张匿息符。 太微庆辜还是第一次见到匿息符这种东西,早知道有这么好用的灵符,当初也不会吃了大亏,果然方天殷藏藏着不少好东西。 两张符贴在身上,太微庆辜身轻如燕,潜入了方天府。 凭着上次来时熟记的路线,庆辜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院子,确认了下石桌边的几棵杏树,转身往雅间走去。 房里的灯亮着,有人在低声叹息,透过精致的窗格,只见方天殷藏坐在桌边,揽镜自顾,眉宇间有难解的忧愁。 自太微庆辜接近房门,方天殷藏就觉察到了她的存在,因为灵符出自他本人之手,所以一切使用过方天府灵符的人会留下他能辨别得出的痕迹。 “谁?” “……是我,义兄。”正因为太微庆辜知道灵符对方天殷藏无效,所以她的本意只为避开守卫,所幸路上没有遇到其他方天府的大人物。 门无风自开,方天殷藏一把将她拉了进来,看着她这一身红,奇道:“今天是你大婚之夜,你怎么丢下新郎官跑出来了?还真是你这丫头会干的事……” 庆辜道:“世子没等到,你猜我等到了什么?” 太微庆玉不希望他插手,所以他独自回来了,却没想到,敌人竟是去闹了洞房?方天殷藏气得发抖,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庆辜,你……”他抓起她的右手,触及其脉搏,顿时愣住。 是错觉吗?明明有受过内伤的痕迹,恢复的速度异于常人,这股残留的气息是…… 不,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天殷藏发呆的时候,太微庆辜抽回手,说道:“我没事,可惜让那家伙跑了,若非义兄留了灵符护身,否则我真要栽在他手里。” “义兄,我是来跟你商量一件事的。”太微庆辜认真地说道,“敌人的目标是我体内的赤火莲,他妄想以控制赤火莲的手段来控制我,若非赤火莲,他根本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想推迟一下时间。” 方天殷藏一惊,正色道:“你想以身做饵?不行,这太危险了!莫说对方会不会出现,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控制赤火莲需要什么条件,若是敌人在暗处亦能控制你,那么留着赤火莲这个祸根对你有害无益!” “相信我,这一次我不会被控制了。若是没有赤火莲,根本没办法引蛇出洞。”太微庆辜信誓旦旦地抓住方天殷藏的手,“拜托你了,这件事一定要瞒着三姐姐,看在我叫你一声义兄的份上。” 方天殷藏紧蹙眉头,海蓝色的眸子微微颤抖,沉声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为什么就是喜欢一意孤行呢?你可知这样做,关心你的人会受多大的伤害?” 望着方天殷藏的眼神,太微庆辜仿佛看见他隐藏在眼底深处的伤痛,平日笑嘻嘻的大男孩,也会有深沉的一面,她无声地低下头,不敢去窥探,因为人心经不起试探。 突然脑袋变得有些沉重,原来是方天殷藏将手覆上了她的脑袋,他还是选择了像以往一样温柔地笑着,说道:“你是不到南墙心不死的人,不管为兄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反正我会站在你身后,尽管去做你认为是对的事,危险由我来承担。” 太微庆辜终于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有这份实力,多谢义兄……” “以后要叫哥。”方天殷藏突然捏住她的脸蛋,往两边扯。 “呜呜……殷藏哥。” “乖啦。”方天殷藏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微庆辜忽然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让他心里有点慌,庆辜问道:“义兄知道吗……?” “……知道什么?”方天殷藏苦笑,仿佛觉察到了太微庆辜即将要说的话。 “你一直在帮助我,我不相信在这之前你并不认识我,既然你是三姐姐的朋友,肯定知道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太微庆辜蹙眉沉思状,低着头,“殷藏哥,你所知道的事情,又到了什么程度呢?” 不好糊弄啊,不管是庆玉,还是这丫头。方天殷藏无可奈何,挠挠脑袋,忽然神情变得有几分凝重,说道:“正是因为庆玉,所以我才对你做了调查,可以说……我是除了你姐姐之外最了解你的人。” 太微庆辜猛然一怔,渐渐的,胸膛仿佛被什么填满,一下子泪意上来了,“哥,你知道的吧,不是我、不是我……” 方天殷藏像安慰着一个受伤的小白兔一样轻轻搂着她,笑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你宁愿为了保全族人而牺牲自己,又怎么可能手刃自己的生母?你是受伤最多的一个,上天对你不公平,为兄必定会替你找回公平。” “可……三姐姐她……” “庆玉……她有自己的苦衷,正如你为了族人隐忍一样,她优先维护家族,然后才是你的姐姐。” 虽然她明白庆玉的性子,但是这个样子的三姐姐还是令她心疼,与此同时她还想到了一点…… 三姐姐和义兄本是志同道合的好友,殷藏哥一直仰慕三姐姐,他们二人本该两情相悦。 难道是因为她的缘故……若非她当年杀害临凡山门的弟子,太微仙府和方天府也不会走到现在交情冷淡的地步,殊不知,她破坏的不仅仅是两府的友好,还拆散了一段姻缘。 太微庆辜一时恍然,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永远也补偿不了,三姐姐也是没办法吧…… 夜深人静,清泉流水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天地斋中的人不眠,久坐在矮脚桌边,书斋内一片黑暗,没有人点灯。 连秀回来后将英亲王府发生的事告知了太微庆玉,所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寻到太微庆辜的踪迹,据连秀所说,太微庆辜是被神秘人救走了,至少能确定是安全的。 忽然,天外飞来一道泛着蓝光的符纸,庆玉伸出手,蓝符落在她手中,上面有字显现,庆玉看过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有几天没合眼了?即便修为深厚,长久不修炼也会疲惫的吧。” 人未至,声先至,方天殷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趴在桌子上,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速之客 白日的光照入林中,清晨的时候灵气充盈,他坐在草地上,仿佛能感受到整片大地的呼吸。 他与这自然融为一体,一只蝴蝶静悄悄落在他肩头,蝶翼一起一伏,它似是栖息在一朵花儿上,被他的气息所吸引。 一只手抬起,拂过肩头,蝴蝶伏在他指尖,风一吹,蝶翼颤动,蝶儿飞了起来,逐渐远去。 “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啧……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浮空陆呢。”一个声音自后方响起。 鸾鸟扑腾翅膀的影子笼罩着两人的身影,被鸾鸟吸引而来的人饶有兴趣地凝望正在打坐的人,“浮游仙君,尘世与你格格不入,你却出现在尘世,究竟是为什么呢?” 站在他面前的人,头戴高帽,身披斗篷,此人正是大兴仙朝天子身边的红人,乾元队的统领——褚蕴。 褚蕴修为深厚,虽然已有一百五十岁,外表只有二十几岁,一双眼睛狭长阴冷,肤色比天遇之还要苍白。 面对故人,天遇之微微睁开了眼睛,沉声道:“世上无人脱离得了尘世,我本尘世中人,何来格格不入?” 褚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阴阳怪气的笑声令人不悦,也只有天遇之能忍受得了这刺耳的声音。 “浮游仙君可知魂魄的重量?” “三魂七魄若是染上俗世的尘埃,便会沉重得再也上不了九重天,玄黄道人为什么希望你留在浮空陆修炼,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空中盘旋的鸾鸟化作霞光消失,天遇之周身刮起一道旋风,身影渐渐透明…… “那又如何?” 天遇之的声音回荡在空中,直至他的气息消失无踪,突然一个蓝色身影闯入,惊动了林中鸟。 “可恶,来迟一步!”方天殷藏左顾右看,“果然是这小子,居然敢躲着我!一声不吭地跑来,到底在想什么?” 褚蕴面无表情地望着方天殷藏的背影,方天殷藏转过身,吓了一跳,“死太监,你怎么在这里?” “……注意措辞。”褚蕴笑得眯起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跳。“方天小子,许久不见,你还是一副欠揍的模样。” “呵呵,”方天殷藏抱着双臂,扬起了下颌,“这么说,你见过他了?你们聊了什么?” “不过是叙旧而已,没什么好聊的。他出现在这里,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无所谓,只要不妨碍我办事。” 方天殷藏心中一凛,问道:“天子派你出宫是为何事?” 褚蕴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狭长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哦,说起来这件事与你有些关系,你不是喜欢那个三小姐吗?” “……”方天殷藏预感不祥。 “我是来查她妹妹的。”褚蕴说道,“不久前有人上奏,听闻太微仙府四小姐曾有入魔的嫌疑,天子特派我来秘密彻查此事……” 方天殷藏额上冒出了细汗,恨恨道:“既然是秘密调查,为何要告知我?死太监,又想算计我?!” “呵呵。”褚蕴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嘛……方天世家与太微仙府不和之事我早已知悉,告诉你也无妨,你难道会为了敌人而妨碍我?” 方天殷藏不做声,他知道这死太监是故意的了。 方天殷藏道:“问题是,太微庆辜早已失去修为,就算重新修炼,也不可能再度入魔,即便她曾经入魔,如今危机已经解除,天子又何必多此一举?” “是不是多此一举天子自有分寸。”褚蕴经过方天殷藏身边,勾起了嘴唇,幽幽道:“只怕有的人魔根已深,即使逆天改命,也改不了魔劫缠身的宿命……” 方天殷藏瞳孔一缩,手握成拳,情势对庆辜十分不妙,没想到朝廷在这个时候插上一手—— “方天殷藏,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什么? 褚蕴态度不明,留下一个让他抓耳挠腮的难题就离开了。 方天殷藏咬了下指头,现在他只想将那个上奏的人揪出来,到底是谁……竟敢……!难不成,是控制赤火莲的幕后黑手在暗中作梗?! 那个人……就这么想毁了太微仙府吗?! 英亲王府在天水城西大街附近,清晨时集市已经开了,街上的商贩忙前忙后,没有人注意到她掠过的影子。 太微庆辜在方天府换了套便装,回去的路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太微仙府,才醒悟过来如今那里已不是自己能回去的地方,逗留了半天才折回天水城。 英亲王府的牌匾遥遥在望,王府的守卫见到她到来打开了门,一个丫鬟迎了上来,好委屈地望着她:“世子妃去哪儿了呀?王妃和世子都在找你呢。” 世子妃这个称呼让太微庆辜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回过神来对丫鬟道:“带我过去见他们吧。” 一路来到竹林成荫的院落,厢房里只有王妃和世子柒名泷,王妃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柒名泷倒是闲适得很,坐在一旁喝茶。 王妃斥道:“若非你昨夜不进洞房,庆辜怎么会失踪?你现在大了,为娘的话也不听了,任凭着自己性子肆意妄为是吧?” 柒名泷头痛欲裂,无奈道:“我在外边喝醉了有什么办法?本来她就对我没意思,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乐得轻松,还不是母妃你的安排。我现在已经依照约定完成婚约了,母妃还有什么不满?” “你……” 听到他们的对话,太微庆辜发觉府里的人并未知悉昨夜发生的事情,难道有人去过了现场,并将打斗痕迹还原了? 太微庆辜走了进去,王妃一眼就看到了她,迎上来抓住她的手,“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丫头……” 庆辜看了柒名泷一眼,柒名泷一怔,不耐烦地低头喝茶,庆辜对王妃说道:“我不会离开的,王妃不用担心。” 王妃舒了口气,笑道:“怎么还叫王妃,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该改口了。” “是……母妃。”庆辜好不适应,又面无表情地看了柒名泷一眼。“昨夜我见夫君没来,于是便去寻找了,结果王府太大就迷路了……然后就出去散心了。” 柒名泷“噗”地喷出一口茶,“你叫我什么?” “夫君,有什么问题么?”太微庆辜不怀好意地说道。 王妃看着两个孩子之间微妙的气氛,连忙打圆场,“泷儿,可别吓着自己媳妇了,看来庆辜适应得很好,这是一件好事……改日王爷回来,定要让他看看这个好儿媳。” 柒名泷一阵嗤笑,迫于母亲的威压,收敛了几分。 “庆辜对王府尚是陌生,泷儿,你以后可得照顾着些,莫要让她受了委屈。”王妃说道,“你带她去熟悉一下王府吧,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交给我吧,母妃。”柒名泷站起身,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视线落在太微庆辜身上时,明显不怀好意。 柒名泷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伸出了手,太微庆辜怔了怔,挽住了他的手臂,跟随着他的步伐往门边走去。 清泉环绕着假山,竹风阵阵,雨后泥土的芳香萦绕在鼻尖,长亭边有个侍女正在打扫,鲤鱼纹的四方地砖染上了雨水的颜色。 “你在打什么主意?”太微庆辜被他挽着向前走,莫名其妙看向前面的人。 柒名泷忽然加快速度,走到桥上,甩开了她的手,转过身来看她。 “太微庆辜,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我们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演戏也得演到位,以免让人闲言碎语。” 太微庆辜知道他是为她一夜不归之事不满,于是道:“咱俩算是扯平了,放心吧,你不对我怎样,我也不会对你怎样。” “哼!”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柒名泷甩袖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太微庆辜,暗暗感慨这位世子爷真难伺候。 此时此刻,王府前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因为贵客身份特殊,王妃正在遣人布置盛宴招待。 这位客人刚踏入府门时府里丫鬟仆人都在窃窃私语,因着他装扮特殊,头戴高帽,披着斗篷,一看就是宫里的来人,没有人敢得罪他,大伙们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褚蕴抿了一口茶,对王妃说道:“英亲王云游四海,这些年来都是王妃打点府里的一切,实在是辛苦了,天子让在下送来慰问,附上些许薄礼,还请王妃收下。” 王妃笑道:“既然如此,就请褚大人代妾身向陛下致意了。”一顿,遂问道:“褚大人出宫必然有要事在身,不知是否朝中出了什么事?” 褚蕴说道:“王妃安心,朝中一如既往无风无浪,只是天子让在下出宫做一些调查罢了。因此,需要王妃引见府上一个人。” 王妃奇道:“哦?不知褚大人欲见何人呢?” 褚蕴微微一笑,“太微庆辜。” “这……”王妃闻言,神色慌张,褚蕴自知其难处,说道:“王妃不用担心,在下并无为难你儿媳的意思。两府联姻是好事,天子亦不信坊间的传言,对这门婚事甚是支持。” “天子……当真这样说?”王妃的神色舒缓了几分。 ☆、欲有所辩 “当然。”褚蕴继续道,“既是王妃信得过的人,天子自然不会怀疑,至于流言蜚语,从来不是影响皇家决定的因素。” 王妃舒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妾身就放心了。” 褚蕴笑了笑,“在下不过有些问题想要向四小姐请教罢了,不知王妃可否引见一下呢?” “褚大人的请求,妾身自是不会推托。” “世子妃,褚大人有请。” 太微庆辜在后花园闲逛,忽然跑来一个侍女,说了一句让她云里雾里的话。“褚大人?是谁?” 侍女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畏惧这个世子妃,犹豫道:“褚大人是宫里来的人,天子身边的红人,王妃说让您去潇竹轩与他见上一面。” 天子身边的人来找她,难道是天子知道了些什么?庆辜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却也无从退却,便道:“带我去吧。” 穿过石桥进入竹林,沿着林荫小道向南,经过一座石拱门,潇竹轩便在前方。 太微庆辜来的时候王妃已经走了,屋内只有褚蕴一人,庆辜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见茶桌边的男人,一身古怪的装扮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人,好像太监啊。 虽然是滑稽的念头,太微庆辜马上就正经了起来,因为她觉察到这个男人的修为远在她之上! “在下褚蕴,久仰世子妃大名。”褚蕴站起身,狭长的眸子眯起,白得可怕的面容上五官如精琢,太微庆辜一眼望去就觉得是个危险人物。 太微庆辜说道:“褚大人,庆辜未曾有过盛名,何来久仰之说?”其意是指褚蕴话中带有嘲讽之意,但庆辜的语气并未带着多少刻意,倒是缓和了气氛。 褚蕴呵呵笑道:“四小姐自小就是数一数二的修仙奇才,虽然修为被废,如今却成功逆天改命,此等毅力与气魄岂不教吾佩服?” “褚大人亦知重铸灵池后的修者无法回到以前的巅峰,如今的太微庆辜只是一个普通修者罢了,大人便省了这些恭维的话,直入正题吧。” “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轻松。”褚蕴做了个手势,两人相继落座。 虽然褚蕴的态度十分自然,但太微庆辜心头的紧张感并未消失,于是开门见山问道:“褚大人找我,究竟有何要事?” “放心,我只是来看你一眼,没有打算做什么。”褚蕴眯起眼睛笑了笑,目光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如今看来,四小姐似乎确实重获新生了。” 太微庆辜微微蹙眉,眸光一凛,问道:“褚大人在怀疑什么?或者说,天子在怀疑什么?” “四小姐还真是敏感啊……或者说,身为女人的直觉?”褚蕴不动声色地笑笑,“当初太微仙府执意保你一命,我可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还是回到了仙途。” 太微庆辜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虽说你已经恢复了记忆,但不管怎么看,你前后的所作所为判若两人,教人怎么不怀疑……四小姐,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你应该最清楚……你是不是曾经堕入魔道?” 褚蕴的最后一句话明显夹杂着威胁的意味,刹那间太微庆辜想到了很多事,心脏骤然一缩,因强作镇定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褚蕴那双带着试探性的狭长眸子不肯放过她丝毫的神色变化,仿佛要将她看透!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太微庆辜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垂下了脑袋,喃喃道:“这很重要吗……?” 褚蕴忽然敛起了笑容,正欲从中解读出什么的时候,突然一道蓝影闯入了潇竹轩! 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太微庆辜怔了怔,反应过来时方天殷藏冲着褚蕴嚷嚷道:“你个死太监还欺负到我义妹头上来了?真当我方天殷藏不存在?有本事欺负姑娘家,有本事跟我打一架啊?你是不是很久没挨过揍了!” 方天殷藏这个节骨眼突然出现,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褚蕴纵然沉得住气,被他这一番毫不留情的数落噎住,狭长的眸子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方天殷藏……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到哪都能看见你。” “怎么的?”方天殷藏可神气地叉起了腰,“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么会害怕见到本公子?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死太监,我建议你积点阴德。” 褚蕴的脸色愈发阴沉了,“……狗嘴吐不出象牙!”默默地看了一眼正在懵然状态的太微庆辜,旋即微微笑道:“世子妃,在下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呸,装模作样的家伙。”方天殷藏冲着褚蕴离去的身影啐了一口。 “……殷藏哥?你怎么会来?” “当然是来看你的,谁知道那太监居然在。”方天殷藏一想起褚蕴就露出十分不满的表情。 “褚蕴应该不是太监吧……”太微庆辜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方天殷藏一噎,咳嗽了几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总而言之,褚蕴不是易与之辈,你以后记得离他远点。” 太微庆辜若有所思,忽道:“他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当真是冲着我来的。” 方天殷藏皱了皱眉,他知道庆辜天生敏感,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很容易被她看破。 “殷藏哥,天子远离江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呢?是不是有人……” “唉,还真被你蒙对了。”方天殷藏无奈道,“不过没关系,褚蕴这个人就交给我对付,他自恃君子风度,有个人原则,不会对妇孺使用非常手段。嘿嘿,我最擅长对付这种人,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太微庆辜抓着方天殷藏的手,恳切道:“若是被发现的话,将心魔誓约告诉他也无妨。” “你说什么……”她水汪汪的眼睛让方天殷藏无法抵抗。 “没关系的,殷藏哥。”庆辜正色道,“三姐姐就是担心这一点才让我立下心魔誓约的吧……若是朝廷查下来,心魔誓约可以成为我的护身符,不是么?” 既是护身符,亦是催命符。护的是太微一族,催的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性命。 “路仍未行尽,不可做最坏的打算。”方天殷藏难得的严肃,他早就将这丫头当做自己亲妹妹了,不仅庆玉为她操心,他也为她担心。 正因为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所以她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如此,她还是答应了义兄。她不希望三姐姐和义兄再为她担心。 天色渐渐暗了,视线越过王府侧院的围墙,能望见远处的山峦,庆辜在树下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回房。 卧房在西边一隅的碧铭阁,顺着长墙往西走,甚至能听到围墙外嘈杂的人声,让她生出了出府的念头,可惜一想起之前不好的经历,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回到房内,却没有看到柒名泷的身影,庆辜心里舒了一口气,旁边的侍女说道:“世子留话给世子妃,说去闭关修炼了。” “……知道了,那麻烦你帮我给世子留话,我明天回仙府一趟,很快就回来。” 侍女露出不解的眼神,估计在旁人看来,世子和世子妃不和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太微庆辜并不理会流言蜚语,径直走进房间收拾细软。 夜里,左右无事,庆辜坐在榻上进行修炼。她发现大哥送的这件宝物十分好用,之前并没有想到用极寒冰玉练功,一催动极寒冰玉,周身寒气笼罩,提供了极好的修炼环境,修为渐渐上涨。 忽地,一阵暗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太微庆辜的修炼。 庆辜抬起头,只见床榻右侧的一块地板打开,有人从中跃了出来,那是世子日常闭关修炼的暗室,庆辜并不感到意外。然而柒名泷的神态有些古怪,好像没有看到她,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你——”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庆辜猛然一怔愣,柒名泷竟是扑了过来,把她按在床上! 不对劲!庆辜看见他脸上黑气缠绕,似是走火入魔之态,连忙道:“柒名泷,你看清楚我是谁!” 这家伙死死地搂着她,仿佛抱着救命稻草一样,几欲将她的骨头揉碎,庆辜咬了咬牙,悄悄摸出一张定身符贴在他身上,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看着床上神志不清的人,庆辜心慌意乱,整理好凌乱的衣物,心想:若不是义兄留下的灵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不敢想象…… 柒名泷怎么会走火入魔呢?看来这些日子他过得十分压抑,在这种情况下修炼实在危险。 此时人已经昏过去,庆辜将他安置在榻上,叫人准备了沐浴用的水桶,然后遣退下人,将柒名泷扔了进去。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差一点就真的走火入魔了。”庆辜替他把脉,觉察到其气息平复下来,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要是真的走火入魔,被人发现的话,真不知该怎么办。 她看了一眼柒名泷身上浸湿的衣物,视线落在他俊秀的脸蛋上,微微脸红,蹙起眉头,虽然他们是夫妻关系,但也是名义上的,目前这情况,难不成……还得替他脱…… ☆、人心变化 这一夜十分漫长,太微庆辜照顾柒名泷花了不少心力,第二日一早便按照计划离开英亲王府前往太微山,临行时太微庆辜并没有告知王妃,仅是让人给柒名泷留了话。 她是只身一人回到太微仙府的,府门前的守卫看到她露出奇怪的眼神,太微庆辜本来不怎么在意,踏入大门之后,侍女侍卫们的窃窃私语不经意进入了她耳朵,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四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是王府不待见她?”“虽说有王妃庇护,王妃又岂能面面俱到,说到底世子爷并看不上四小姐,若不然怎么会不陪她回来?”“看来四小姐过得不怎么样啊,这也难怪……” 他们的话语之中带着奚落与嘲讽,似乎很乐意见到这一幕,太微庆辜听着带刺的话,不由得蹙紧眉头,曾经威胁到他们的太微庆辜已经不在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花瓶罢了,所以他们越发放肆起来。 途径小荷亭,二公子的美人们正在亭中研究女红,看到她后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四小姐吗?家主急着将你嫁出去,明摆就是不想你回来,四小姐还真把这里当成家了?” 太微庆辜听得一阵无名火起,转头道:“这不是我家?” “哟,四小姐脾气还挺大,我们可得罪不起啊。悠悠不过说事实罢了,四小姐何必生气?” 随后她们又咯咯笑了起来,有人道:“不对不对,现在该改口喊世子妃了,她已经不是府里的人了。” “就是,还动不动往娘家跑呢,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在王府不受待见啊?” “你们……” “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不说话会死?”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只见二公子太微庆心大步走了过来,显然对美人们嚼舌根十分厌烦,将她们打发了去。美人们因被逮了个正着,一个个哭丧着脸,迅速离开了。 “四妹,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二公子摇着扇子走过来,漫不经心地问。 太微庆辜说道:“想回来就回来了,来看看哥哥们和三姐姐。” “也好。”太微庆心笑了笑,“不用理会那些人闲言碎语,有必要的话适应威慑一下,不然还真爬到主子头上来了。” “知道了,多谢二哥。” “嗯,你去吧。” 太微庆辜走后,二公子坐在美人靠边上,不停地摇着折扇,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嘿嘿,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一点做哥哥的模样了?” 在英亲王府的时候庆辜就感觉到了,有一双眼睛在暗地盯着她,可惜庆辜无法捕捉到对方的气息,可见其修为远在她之上。 今日回仙府除了要探望三姐姐之外,庆辜还想确认一件事,她想知道暗中关注她的人究竟来自何方。果不其然,进入太微仙府后,那股强烈的视线消失了,既然对方有实力出入英亲王府,必然也有能耐出入太微仙府,止步于此那是因为他是太微仙府派出的人。 莫非,这就是三姐姐派来暗中保护她的人? 行至天地斋的时候,太微庆辜遥遥望着书斋,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知道三姐姐就在里面,许多话语如鲠在喉,最终还是无法说出来。 “三姐姐,保重。”悄悄留下一句,庆辜转身扬长而去。 白纱幔飘扬的影子下,静坐在矮桌前的人睁开眼睛,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微微蹙眉。 连秀出现在其身后,说道:“四小姐心事重重,恐有不好的预感。” “还未泄露出去吧?”太微庆玉神色凝重。 “应该没有……若是当真泄露,那人恐怕会利用这点。”连秀抬头,“三小姐,四小姐身上的魔根可是已除?” 太微庆玉说道:“方天殷藏那边确认已经拔除了,这下子幕后黑手想利用庆辜对付仙府已经不可能了。” 至于心魔誓约,只要没泄露出去,太微庆辜暂时没有危险,如果泄露出去,只怕幕后人的目光会放在庆辜身上。 “继续保护她吧。那个人,迟早要露出马脚的。” “是。” 离开天地斋后,庆辜回到四海轩,恰好撞见丛儿,两个人在院子里一边打理花草一边有说有笑,时间飞速流逝,转眼就到了傍晚。 “我该回去了。”庆辜揉了揉丛儿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这是特地带来给你的礼物。” 丛儿接过书,怔了怔,只见是一本修炼手册,吃惊地抬起头来。 “以后做一个修者也是好的,你总不能一辈子当个丫鬟吧?” “谢谢……小姐。”丛儿抱着书,泫然欲泣的模样,“小姐,世子爷是不是欺负你了?他要是欺负你,我……” “没有的事,他哪里敢?”庆辜毫不在意地撇撇嘴,“我不欺负他算好了,他还想欺负我?哼!” 丛儿的眼神仍是有几分担忧,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来传话,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四小姐,世子爷来接您回府。” 这家伙居然来了,这么快就恢复了?庆辜傻眼了,明明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这家伙过来做什么? 听到世子爷亲自前来,丛儿面露喜色,“看来世子爷还是对小姐很好的嘛。” 庆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出了四海轩。 世子柒名泷正在正堂内等她,和萧沉雅说着很平常的客套话,庆辜踏入正堂,柒名泷径直走过来拉住了她,说道:“怎么样,可以回家了吧?” 柒名泷对她的态度十分古怪,却又不像之前那般充满敌意,庆辜淡淡地应了一声,萧沉雅看见他们二人相处和睦,很是高兴。 “大娘,我改日再来看你。” “去吧去吧,不用急着回来,平日多和世子呆一起,知道吗?” “……” “怎么?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走出太微仙府,柒名泷抱着双臂斜眼看她,庆辜心想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方才在人前都是装出来的。 “难道不是吗?莫说我,你也不愿意跟我待一块。” 柒名泷望着远方,兀自道:“你一个人回娘家是闹哪样,就不能提前告知我?真不怕被人知道王府不待见你?” 庆辜额角一跳,“提前告诉你又能怎样?你难道会陪我来?既然你都把话说明白了,那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别人爱说什么让他说去。” 马车停在前方,车夫一脸不安地望着两人,心里默默道:两位这么能吵,能不能上车再吵,还让不让人干活咧……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话说回来,我这不是来接你了么?”柒名泷蹙眉看向她。 “那行。”庆辜对车夫招了招手,“先回去吧,我们不用坐车。” 车夫看了世子爷一眼,赶车下山去了。 看着庆辜径直往山上走去,柒名泷连忙追了上去,问道:“你一个人去哪里?难道你不打算回王府了?” “还有时间,去山上看看,不可以吗?”庆辜并未放慢脚步。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出门为何不带护卫?不知道危险吗?”话声刚落,柒名泷愣住了。 今天的柒名泷实在奇怪,那个见面就要掐死她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她的安危了? 地势逐渐陡峭,树木的影子落在身上,天色越来越暗,身后太微仙府的影子越来越远。 “昨夜的事……” 后方的声音逐渐微弱,庆辜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回过头,阴影下柒名泷的脸看不清楚。 柒名泷也停下了脚步,说道:“……你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吧?” “没有。”庆辜径直往前走去。 对柒名泷来说,这件事相当严重,若是被别人知道,恐怕会连累整个王府,而太微庆辜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让他有点生气,但是她确实替他隐瞒了,这又让他无从怨怼。 “总而言之,谢谢你了。” 柒名泷的声音微弱得跟蚊子一样,庆辜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说道:“柒名泷,你可真是丢人啊,不过是失恋嘛,至于走火入魔么?” “失……什么?”被说中心事,柒名泷恼羞成怒,“哪有的事!而且我并没有走火入魔,不过是差一点……” 庆辜头也不回地说道:“对啊,差一点,若是我不在的话,你当时的状态说不定就被人发现了。” 柒名泷一噎,说不出话来。 脚下的枯枝踩踏出咯吱声响,夜色渐浓,太微庆辜从锦囊中取出一张灵符,灵符飘浮在空中,散发出足以照亮十尺的光芒。 柒名泷望着前方娇小的身影,欲有所辩,却无从以辩,因为太微庆辜所经历的一切,那一切……要比他艰难得多,所以……她才会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来吧? 他低下头,阴影笼罩了整个脸庞,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至今为止,连一个丫头都比不过,他确实没有资格去反驳她,只是一想到母妃对他说的那些事,怎么也无法相信…… 当年的太微庆辜才几岁?何以在年幼懵懂之时,就承担起了如此沉重的觉悟……? ☆、年幼的她 一日前。英亲王府。王妃在堂前忐忑不安得来回走动,这时一名侍女匆匆跑来说道:“世子爷来了。” 柒名泷的身影出现在大门边,见到母妃焦急的神色,不解地蹙起眉:“母妃因何面露不安?难道是因为那女人又闯了什么祸?” “莫要胡说。”王妃眼底闪过一丝不满,“泷儿啊,你不能一直那样对待庆辜,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否则你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对于太微庆辜的事,柒名泷并不想知道更多,总归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存在,其所作所为令人厌憎,从前是,现在也是。 王妃将他带到自己的卧房,关上门窗,好似要将一件秘密交待,这个时候柒名泷才隐隐感觉到事情的重要性。 “庆辜以前的行径你是最清楚的。大兴仙朝有一项律法……一族之中若有堕入魔道者,视其修炼方式不正当,此乃诛九族之大罪。” 曾经魔道的影响令人闻风丧胆,大兴仙朝在几百年间与魔道对抗死伤无数,销毁了无数魔功典籍,才获得如今的盛世太平。历代天子视魔道为最大的灾祸,堕魔者带来的恶劣影响极有可能撼动仙朝根基,所以才会设下如此森严的律法。 起初柒名泷不明白母妃因何提及这些,接下来王妃的话令他咋舌不已。 “这件事整个王府只有为娘知悉,而从今日起,你是府内第二个知道的人……”王妃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庆辜早年在外流浪,遇人不淑,被有心人传授了魔功,当时她年纪小,并不知道自己修炼的是魔功,以至于随着时日迁移,魔根深种……” 柒名泷僵在原地,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母妃,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不上奏天子——”话未说完,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可恶,他在说什么蠢话,这可是会连累整个太微仙府的啊! “泷儿,你真是不比庆辜那丫头,你可知道……”王妃无奈地摇摇头,“她当时尚年幼就知道了如何隐藏入魔状态,为了太微仙府而流浪在外……她本来就不是爱杀人的孩子,若非魔功导致神智尽失,岂会杀害那么多人,连自己的亲族都下手……” 柒名泷眼里流露出明显的不相信,但是他的意志在动摇,因何太微庆辜的性情前后相差那么多,仿佛这就是最合适的解释。 “可、可是……在入魔之前,她曾杀害了生母……” 王妃摇摇头,“你觉得,一个宁愿为了不连累亲族而被迫叛离,用极强的意志力抵抗魔性的人,会对自己的母亲下得了手吗?” 柒名泷哑然,的确,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根本没有动机杀死亲生自己的母亲。 柒名泷难以抑制心潮起伏,问道:“母妃,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 “有一位知情人告诉了我真相。”王妃叹了口气,眉心舒缓了几分,“庆辜这孩子过得极苦,特别是知道了这一切后,我……无法保护好她的孩子啊……” 王妃低声啜泣,跪在地上,柒名泷扶着母亲,安慰着她,神色十分凝重。 “唉,这样也许能让泷儿解开对庆辜的心结了吧……”王妃目送柒名泷离开,对隐藏在虚空中的人说道。 在王妃身后,界域之门打开,一道白影出现。 王妃转过身,微微一欠身,说道:“多谢仙君告知我这些,直到如今我才明白,这孩子经历了多少苦……” 那人道:“若非王妃一开始就相信她,我说的这些,王妃未必会信。” “我见过那个孩子。”王妃面上浮起温柔而苦涩的笑容,“那一年,我去太微仙府看望庆辜的母亲,当时的她只有四五岁,像个糯米团子一样可爱……” “两个哥哥比她年长许多,于是她经常和年纪相仿的二爷的女儿庆玉一起玩。庆玉生来玉雪可爱,十足的美人胚子,府里上下都很喜欢她,庆辜也十分喜欢这个三姐姐,年幼懵懂之时曾对她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三姐姐,我会保护你的’,她们两姐妹,一个拥有出众的美貌,一个拥有出众的修炼资质,庆辜她啊,就像照顾着心爱的花儿一样,对自己的三姐姐十分爱护……” “她对庆玉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恰好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两个小女娃可爱得紧,庆辜眼里流露的真诚,连庆玉都忍不住要哭了……” 王妃抬起头,望向倾诉对象,眼里闪着泪光,温柔地笑了:“仙君,你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像传言中那般杀害自己的生母呢?” 白衣人并没有说话,正因为他知道英亲王府中王妃是最信任太微庆辜的人,所以才将这一切告诉了她。而且,还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夜幕遮星,无风无月,山林黑漆漆一片,唯有灵符散发的光笼罩在他们周围。太微庆辜不停地往山上爬去,好像很享受这一趟旅程,跟在其后的柒名泷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都已经快爬到山顶了。 柒名泷看见庆辜额上一层细汗,问道:“为什么不直接飞上去,对你来说太辛苦了。” 前面的姑娘甩下一句话:“我又没让你跟着来,我喜欢走路就走路,又没有不让你飞啊。” “你……”柒名泷被她噎得慌,细细想来,自己对太微庆辜的态度一直不好,她会这么说话也是正常。“其实……我们不必这般针锋相对的,虽然是名义上的……至少可以像朋友那样好好相处。” “哦?世子爷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 听得出来她的语气有几分阴阳怪气,甚至幸灾乐祸……柒名泷嘴角一抽搐,没好气地说道:“你能不能换一种方式跟我说话——” 突然间,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原来是灵符的光熄灭了。 黑暗中柒名泷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迎面扑来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太微庆辜转身捂住了他的嘴巴,两人贴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不要吵。”太微庆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有人跟着我们呢。” 柒名泷双颊微微泛红,艰难地别过脸,低声问:“你是怎么觉察的?” 突然胸前一沉,太微庆辜在他胸口贴了一道传音入密的灵符,因为庆辜修为不足,只能通过灵符使用传音入密。 这是……方天府的灵符。想起之前方天殷藏闯入英亲王府的事,又看到这张符,柒名泷反应过来,原来她和方天世家四公子结拜之事不假,甚至……有些亲密? 明明是紧张的时刻,柒名泷却很没出息地乱想了一通。 太微庆辜抓着柒名泷的手继续往山上走去,柒名泷觉察到对方神色凝重,不禁用传音问道:“你好像知道是谁在跟踪我们。” “不是‘我们’,是‘我’。”太微庆辜纠正道。“真是的,你没事跟着我做什么,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连累你。”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的话,该埋怨的应该是他吧。柒名泷拧拧眉头,奇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我的仇家。”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传入柒名泷的识海,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是啊,当初太微庆辜堕魔杀害了多少人,那些人也是有亲人朋友的,他们迟早都会找上门来的,可没想到,居然会被他遇到。 可惜太微庆辜遇到的“仇家”并非是柒名泷想象的那么简单。 月黑风高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正是因为这样的夜晚容易滋生邪恶,所以太微庆辜选择了这一夜在外行动。 来吧……觊觎赤火莲的幕后黑手!如若你不出现,那我就毁了赤火莲,如若你敢出现,那么等着你的,将是天罗地网!太微庆辜默默按着胸口,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隐藏着冰冷的锋芒。 不过多时,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山顶,自高处往下眺望,可以看见山腰处太微仙府中的一片灯海,以及大半个天水城…… 真壮观啊。柒名泷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暗暗赞叹,差不多忘记了还有人在暗中关注着他们,扭过头看着站在左边的姑娘,忽地愣在原地。 悬崖边上,太微庆辜迎面而来,眼神坚定无比,漆黑的眸子倒映出天水城的万家灯火,透着异样尖锐的锋芒—— “替我向三姐姐告别。” 那一幕让柒名泷记忆深刻。 太微庆辜倒下去之前,他感觉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变得缓慢,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个姑娘已经跳了下去—— 前方是万丈深渊,对于腾云驾雾的修者而言并不危险,但太微庆辜临别时的眼神十分决绝,就好像一开始就决定了什么一般…… 柒名泷无法作出反应。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落入深渊,旋即消失无踪……同一时间,一道黑影自林间跃出,紧随着太微庆辜跳下深渊……! ☆、真相之矢 “三小姐。” 檐上瓦片轻响,风声低低掠过,一道黑影进入了天地斋,白纱幔蓦地飞扬起来。 太微庆玉右手托着侧脸,手肘撑在矮脚桌桌面,微微睁开了眼睛,不解地望着来人,似是在等待对方的解释。 连秀说道:“方天四公子插手了此事,所以让属下回府告知三小姐。” “方天殷藏在想什么?”庆玉缓缓坐直了身子,阴影笼罩在绝美的脸庞上,从连秀的角度望去,她的表情有几分阴沉。“他要插手此事,与你暗中保护庆辜又有什么关系?” 连秀一顿,问道:“那属下还是继续守着四小姐?” 庆玉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不,你去看看方天殷藏在做什么吧。” …… 星沙在风中流转,灵活地穿梭于天水城的大街小巷,立于高檐上的人目光追随着星沙,似乎对这种现象充满了好奇,星沙无法被人触碰,它就像机灵的兔子,一经生人所在之处,迅速窜走。 身后的瓦片“咔啦”一声被踩碎,天遇之没有回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来人世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好几日这家伙都在躲着他,方天殷藏不得不使用灵符追踪,好不容易才寻到天遇之的踪迹,要知道那可是他费了一个月做出来的量,本来可是能卖一大笔钱的,结果都用在了这家伙身上! 天遇之无动于衷,视线还在追随着星沙,长而微卷的睫毛微垂,半遮毫无波澜的双眸。“有些事我很在意。” 方天殷藏一怔:“你不是不能离开浮空陆吗?” “或许不会逗留太久。” “是吗?”方天殷藏抱着双臂,“那么,你所在意的事到底是什么?” 天遇之视线一移,微微转过身看向方天殷藏,方天殷藏怔了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简直像被死人盯着一样。这个人冷冰冰的模样让人如堕霜天。 “我知道了,知道了……”方天殷藏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副饶有趣味的表情,盯着天遇之的脸,“果然,你还是在意的吧?” “你很在意那丫头是不是?” 天遇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一动不动凝望对方,直把他盯得心底发毛。 方天殷藏摊了摊手,说道:“我可没有将她置身危险的意思,褚蕴我会派人盯着,至于她,我会亲自看着。” “……赤火莲,为什么还在她体内?” 突如其来的一句噎得方天殷藏说不出话来,天遇之神情淡漠,似乎十分不满,方天殷藏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她自己要求的,我也没有办法。” 天遇之蹙眉:“什么意思?” 方天殷藏道:“幕后凶手意图通过控制赤火莲来控制庆辜,所以她打算利用赤火莲来引出那个人……” 天遇之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你不是说不会将她置身危险境地么?” 方天殷藏急得跳了起来:“所以我不是送了她一堆灵符了么?我可是将半个方天府都送给她了啊!再说……”他不满地撇过脑袋,“庆辜又不是那种会安安分分等死的人,她比你想象中聪明得多……” 天遇之转过身。 “你去哪里?”方天殷藏上前一步,眉头一皱,“别去打扰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是王府的人了。” 天遇之身形一顿,嘴唇微微翕动,半晌才道:“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白影隐于空,踪迹不可寻。方天殷藏无言仰望着天空,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 他是真的无情呢,还是有情? 天遇之和太微庆辜多少有些关系的,在很久很久之前,方天殷藏就知道这一点,因为想到上一世发生的事情,所以一开始方天殷藏不是很想让庆辜去浮空陆,可惜宿命终难以避免。 这一世,苦的又是谁呢? 在这个外表年轻的公子哥面上浮现出复杂沉重不与年龄符合的表情,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倒映出山河日月,目光仿佛穿透了百年之遥,好一阵的恍惚,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方天殷藏抬起右手,两指并拢,一张灵符凭空出现,符纸上蓝色的光凝成字眼,方天殷藏一挥手,灵符飞入了苍穹,向关联者传递消息。 山上的空气潮湿,上山之前,方天殷藏遥遥望着临凡山的景色,一层灰蒙蒙的雾笼罩着整座山,山雨欲来之势。 “四公子怎会来此?”山门前的弟子看到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 方天殷藏笑道:“许久未来临凡山,忽然来了心思,就到这里看看,不知二叔是否在此?” 守门弟子道:“门主去远游未归,四公子若是想找门主,恐怕得等一段时间了。” “无妨,我随处逛逛。” 天色阴霾几欲下起雨来,方天殷藏在临凡山门各处走动,正中央的临风殿遥遥在望,那是二府主为了培养少年修者,在很多年前一手建起的大殿。 大殿前方空地上有两棵大榕树,方天殷藏坐在其中一棵榕树下,恰好收到了太微庆辜的回信。 灵符无声无息地飞来,落至方天殷藏手中,方天殷藏打开一看,嘴角微微上扬,转瞬间灵符化为齑粉,不留任何痕迹。 “四公子在做什么?”一位青衣黑带的弟子问起。 “四公子到处闲逛,此时正在树下打瞌睡呢。” 那名弟子遥遥望去,只见树下有一个蓝影,看轮廓应是四公子,双手枕在脑袋后,二郎腿翘得老高。 就在临凡山门的大弟子注意到他的时候,方天殷藏闭上眼睛的时候,□□已经进入了临风殿。 临风殿富丽堂皇,以方天世家的财力不过是小意思,方天殷藏站在殿上仰望天花板,顿觉有天地之隔,让他有点透不过气。 门主未归之时,大殿上一片死寂,甚至打扫弟子也不会来,然而这个时候却传来的细微的脚步声。 方天殷藏回过头,见到的正是那位青色衣袍黑色衣带的大弟子,那人面无表情走了过来,方天殷藏站着不动,大弟子像什么也没看见径直穿过了他。 一抹得意而狡黠的笑容浮上方天殷藏的脸庞。 他跟随着大弟子往大殿内侧走去,只见这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偶尔还东张西望,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那人站在明明是一堵什么也没有的白墙面前,在墙上摸索着什么,方天殷藏注意到其指尖停留的地方,墙面竟是凹了下去,忽地白墙轰然往右边退去—— 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事物,大弟子径直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关上。 大弟子进去时方天殷藏早已闪了进去,优哉游哉地靠在墙边抱着双臂,一副等着带路的模样。 其实这暗道没有分岔路,却有不少机关,方天殷藏注意着对方的举动,紧紧跟随,才避免了触发路上的机关。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暗道尽头出现了一道门。 视野开阔了许多,眼前的这扇檀木门紧闭着,其上浮雕精致,两个龙头在左右,那名大弟子将一样事物放入龙头的口中,门开了一道裂缝。 正在这时,方天殷藏捏了个诀,门边的人昏昏欲睡,方天殷藏走到他身边说道:“一刻钟之后回去,忘记这里发生的事情。” 开门的钥匙,是一颗龙珠。虽然方天殷藏不知道二叔为何费心思在地下建了个密室,但这名叫做云方的大弟子是其心腹,云方踏入的地方,必有二叔的秘密。 方天殷藏取出龙头上的龙珠,门自动关上,他用复刻法术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龙珠,然后收入怀里,再度打开门。 门后的景象,出乎方天殷藏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叔竟是收集了如此之众的……魔功典籍! 临凡山门大弟子云方离开大殿的时候,发觉方天殷藏还躺在那里,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愁绪萦绕在眉宇间久久难以消散。 云方看出了这一点,并未上前打扰,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此时方天殷藏心中萦绕着一连串问题。 二叔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表面上的温柔全都是假象?他到底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二叔?那些魔功典籍究竟是从何而来……? 方天殷藏离开了临凡山,没有径直回府,不知不觉走到了太微山。 太微山对面的群山正是属于方天世家的管辖范围,正如太微山承太微之名,群山亦承方天世家之名,世人称之为天山。 他站在高处眺望天山,目光迷离恍惚,不知呆了多久,忽然像飞鸟坠落一般跃下,落入了天地斋的园子里。 庭院传来声响,太微庆玉觉察到熟悉的气息,面无表情说道:“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对方没有回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庆玉微微蹙眉,若是以往,这家伙就会笑嘻嘻厚着脸皮凑过来了。 院子里没有动静,庆玉放下书卷,起身走过去,看见方天殷藏趴在地上,像死鱼一样不动弹。 庆玉蹲下身,确认了他没有受伤后,抓着他的肩膀扳过来,顿时愣住。 那双宝石一样海蓝的眸子此时此刻失去了所有光辉,深深地黯淡下去——他的悲伤溢满了双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脆弱、难过的模样。 ☆、无言守护 受伤的野兽会舔舐自己的伤口,雏鸟会渴望家的温暖,人在最脆弱的时,会将软弱的一面展示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太微庆玉蹲下身,微微眯起眼眸,尽管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像安慰着一只受伤的兔子。 “怎么,你是找不到归处了吗?”红唇翕动,她的声音低浅,语气平静,“不要躺在这里,进屋去吧。” 方天殷藏抓着她的衣袖不放,身子在微微颤抖,呢喃道:“庆玉……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 一直信赖的二叔竟然隐藏着那样的心思,而且刚好是自己追踪多年的幕后凶手……此时此刻方天殷藏的心情五味杂陈,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进退两难的道路。 方天殷藏抿着嘴,太微庆玉见他这个模样,心知他是不会将烦恼说出,虽然这家伙年龄上已经不是个小孩了,有时候却很像小孩子,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庆玉撩起鬓边的细发,站起身,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忽然右手笼上一层温暖,她回头,他拉住了她的手。 “那你就不理我了吗?”海蓝色的眸子抬起,殷切的目光微微颤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庆玉……看在本公子伤心欲绝的份上,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么?” 说的好像真的一样。就算他下一秒撒娇打滚,她也不感到意外了。 但这确实是庆玉所头疼的事,便迁就了他这一回。 两个人并肩坐在草地上,目光不约而同望着不远处的清泉流水,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过了好一会,方天殷藏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静:“真冷漠啊。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庆玉微微冷笑,“哪里有什么以前?”提及过去就像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庆玉并不想回忆起曾经无能为力的自己。 方天殷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到底是你在安慰我还是我安慰你?我说三姐姐,你也太敏感了……” “我知道你无意提及,但你再这般矫情,我就不管你了。”庆玉面无表情说道,“有话快说。” 这个女人,好冷漠,他,好生委屈。 其实庆玉知道方天殷藏不会将心事说出,他习惯自己承受着,从来都是如此。每次他失落的时候,总会来寻求她的安慰,却从来不将心事说出。 庆玉微微眯起眼睛。 因何要对她隐瞒呢?是因为担心牵连,还是不想将自己的恐惧传染给她?在默默无言的习惯中,他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她,亦是他对她的情。 他习惯将心事隐藏,她习惯淡漠对待一切,偶尔他也需要吐露,她也需要学会温柔,才能打破这一切。 既然他不愿意说,就让她来打破吧。 “你连方天府都回不去吗?” 庆玉似话中有话,方天殷藏一怔,以为她觉察到了什么,欲盖弥彰地说道:“比起回家,我更愿意待在你身边。”他的视线不知在看哪里,吐出她早已习以为常的情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方天府有什么好啊,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庸脂俗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对你感兴趣……”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安慰你?” 美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方天殷藏愣在原地,他转过头,那双盈盈秋水眸正望着他,庆玉的眼底有难得一见的柔情,一缕细发从半露的肩头滑下……莫名的,他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这、这怎么回事这是?方天殷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舔了舔唇,满脑子都是旖旎的想象,他无法确认庆玉是不是在引诱他,因为印象中庆玉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情…… 难不成是因为他欲求不满太久了,所以开始走火入魔了? 要不得,要不得啊!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扳了过来,方天殷藏还没反应过来,唇上柔软的触感令他大脑几乎爆裂开来! 美人禁闭双目,长而微卷的睫毛微微颤抖,水蛇般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肩,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她将口中的芬芳送入了他的唇舌,迷得他神魂颠倒。 这是在做梦吗? 方天殷藏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晕眩和几欲爆裂的快感包裹着他,眼前是他做梦都想要吻的女人,这是庆玉第一次对他如此主动,他怎么能不兴奋……! 庆玉……庆玉…… 他颤抖着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动情地拥吻,纠缠她的唇舌,彼此交换津液,尝遍每一个角落……两人倒在草地上,已是意乱情迷。 “……” 庆玉托着下巴,轻轻揉着他的脑袋。 她看着因为中了幻梦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方天殷藏,叹了口气。 真是好骗呢,只需稍微一引诱就轻易上钩,他对她的喜欢已是刻骨铭心。 “可惜……”庆玉的目光迷离恍惚,默默望着远处。 即使是幻梦,也能抚慰你的精神,总是紧绷着神经,你会过得不快活的。 不知不觉到了第二日清晨,方天殷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方天府,望着房内熟悉的布置,他一时想不起来昨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白……白蕊!” “哎。” 白蕊闯进门,见到主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方天殷藏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睡着了?” “对啊,公子你昨夜好像做了梦,在榻上翻来滚去的……险些落枕。” “神经病,我怎么会做梦……”他挠挠脑袋,想起在天地斋的那一幕,脸红不已,“那怎么可能是梦……!” 方天殷藏气得跳下了床,气势汹汹地经过白蕊身边,又不知该去哪里,大步走了回来。 白蕊看着他奇怪的举动,问道:“公子今天不对劲啊,是不是昨夜落枕撞到脑壳了?” “神经病!我是在榻上醒的,你见过谁落枕还爬回去的?” 自家主子连骂了两句神经病,火气实在大得很,白蕊委屈地皱眉,忽然明白了什么。 “公子莫不是做春梦了……?” 忽来一只靴子砸在白蕊脑门上。白蕊欲哭无泪,心里默默道:公子脾气如此暴躁,不是思春是什么? 方天殷藏摸了摸嘴唇,梦里那般真实感的柔软,让人恍惚不觉是梦,在天地斋之后的记忆忽然断了片,让他不得不怀疑起来。 “不行……必须得去问个清楚!”方天殷藏迅速将外袍穿上,临走时问了白蕊一句话:“最近他有什么动静?” 白蕊反应过来,说道:“二府主最近在闭关……”话还没说完,方天殷藏的人影就消失了。 白蕊觉得奇怪,公子让他监视二府主到底是要做什么? 清晨的光照进院子里,流水声弹奏出令人舒心的乐曲,阳光穿过薄薄的白纱幔照入书斋,随着纱幔飘扬,光影交换之间,一道窈窕身影跪坐在桌前。桌面敞开一张书卷,庆玉的目光集中在书卷上,无暇顾及其他。 忽地,风声掠过,一个影卫出现在屋檐上。 “三小姐,四小姐回府了。” 庆玉双目微阖听着影卫带来的消息,问道:“她一个人回来么?” “是,需要传唤么?” “不必。你下去吧。” 庆辜一个人回来,世子却没有陪同,她在王府中的待遇可想而知,但只要有那位王妃在,就算是世子柒名泷也不敢胡作非为。 虽然是一桩两不情愿的婚事,但对庆辜来说,一个庇护之所更适合她。 庆玉手中的笔落在某一处,微微蹙起了眉头。 王府是最好的选择,那个人敢在太微仙府头上动手,未必敢连王府也牵连进去。可是庆玉没想到,他居然敢在庆辜的新婚之夜动手,虽然庆辜被人所救,事后神秘人恢复了现场,并未让其他人发现,可见其还是畏惧王府的势力。 胆大又妄为……神出鬼没……棘手的对手。这个人的修为绝对凌驾于她和方天殷藏之上,至少也有两百多岁。 实际上,庆玉和方天殷藏早有了目标,但是碍于对方一直不露出马脚,只能作罢。 那个人若是当真和魔道有关系,而且是与方天府有关系的人……庆玉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方天府里,有一个方天殷藏。 庆玉放下笔,右手撑着额角,眼底流转着异样的光。 自从太微与方天两家断绝联系之后,她就打从心底与方天殷藏撇清关系,然而这家伙总是纠缠不休,明着不敢来便偷偷摸摸地前来相会,其修为深厚府里没几个人能觉察到他的踪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得拨云见日之日,两府恢复往日情谊,他还在的话……是否一切都可以重来呢? 可是,她注定要留在太微仙府的,她是家主最信任的新一辈的翘楚,她是太微庆玉。 庆玉低头看手,光影在指缝间缓缓流转,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忽然感觉到远处有人在看向这边,那是一股熟悉的视线。 殷切而柔和。 等了好久,那个人都没有过来,那股视线消失了。 “辜丫头。”庆玉微微地笑了。她握住了落在手里的光,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请君入瓮 就在方天殷藏打算去找太微庆玉的时候,却没想到一出门就被姑娘们缠住了,平日来自天水城的千金小姐们都是方天府的大主顾,作为主人哪有将客人扔下的道理,于是他只好将去太微仙府的事情耽搁,陪客人去了后花园。 待到送完客人天已经黑了,这一日方天殷藏都在想天地斋的事,姑娘们都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方天殷藏以修炼之事搪塞过去,所以大家也不好继续占用他的时间。 “四公子好生歇息,这个模样可真让姐妹们心疼呢。” “不碍事不碍事,今天是出了点事,来日你们就可以看到一个朝气蓬勃的方天殷藏了。” 姑娘们被他逗笑了,恋恋不舍地告别,直至最后一辆马车绝尘而去,方天殷藏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女人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实在闹心,若她们跟庆玉一样安安静静的该多好……方天殷藏只要一想到心上人,眼底尽是温柔的神色。 欲往太微山之时,白蕊却叫住了他。 “公子,传信符……!” 灵符散发着微微的光芒,那是他和庆辜之间传信所用的灵符,他们一直通过此物传递重要信息。方天殷藏一把夺过白蕊手里的灵符,扫视一眼上面的信息,顿时心中一窒—— “真是乱来,居然擅自将计划提前!”手中灵符化为齑粉散去,意识到庆辜即将面对的危险,方天殷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原地。 等着我……辜丫头,可千万别做傻事! 夜幕笼罩整个天水城,有人在高处迎风而立,有人在集市漫步,在集市漫步的人望向高处,站在高处的人眺望着太微山。 “娘亲,你看那个人好像太监啊!”“嘘,不许乱说,这年头哪有什么太监?” 褚蕴凝望着远方飞檐上的白点,像是看到一幅难以想象的画面,饶有趣味地勾起嘴唇。 “天遇之,你也有留恋红尘的时候么?” 而这个时候,褚蕴更加关注的是太微山上的状况,他能感觉到有不祥之兆即将出现在那里。 方天殷藏离开天山后并没有径直去找太微庆辜,反而掠向了天水城,因为他感应到此时天遇之正在那里。不出所料的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另一股气息,正是褚蕴那个死太监。 果然,他已经盯上了么?方天殷藏微微蹙眉,没有逗留,径直来到天遇之附近。 “听我说,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方天殷藏神色焦急,匆匆道:“这是我和庆辜为引出幕后凶手的计划,若你介入,必然会让那人闻风而逃,你忘记上次发生的事情了?” 天遇之露出迟疑的神色,显然不太信任方天殷藏的计划,淡淡道:“所谓的计划,就是将太微庆辜置身于危险么?” 方天殷藏一噎,低下头,说道:“你是知道她的个性的,这是她提出的要求,我难以拒绝,难道你忍心拒绝?她本来就是这样隐忍而伟大的人啊……” “……”天遇之默默望着远方,眼底笼上了一层阴霾,到尘世走一遭,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眼看着没有时间了,方天殷藏迅速在天遇之耳边留下一句,旋即消失无踪。 “替我拦住褚蕴,庆辜那边我会全力以赴。” 方天殷藏的气息消失了,甚至分不清往哪个方向离开,人群中褚蕴微微蹙眉,想来那小子应该是用了匿踪手段,就为了摆脱他的视野。 而同一时间,褚蕴注意到,一股冰冷的视线笼罩着周身,不禁抬头望向飞檐上的白影——天遇之正在凝望着他。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褚蕴眯起狭长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扬。 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柒名泷呆呆地望着那道裂缝,仿佛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旦不小心落入其中,便会成为怪物盘中餐,万劫不复。 那是太微山的裂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存在了,曾经有人到山顶上游玩,一不小心落入裂缝之中,此后仙司派出了大量人手,都没有人找得到那个人的踪迹。 谁也不知道那道裂缝连接着什么,亦或是无尽深渊,许多七重天以上的修者前往探查,都无法抵达底部。 ——就在刚刚,柒名泷眼睁睁地看着太微庆辜跳入了裂缝之中! 宛若视死如归的决绝眼神,告别的话语,柒名泷没来得及反应,那个白衣的姑娘就这样跳下了深渊。 紧接着,他觉察到一道黑影自林中掠出,紧随太微庆辜跃下了悬崖! ……是那个跟踪他们的人,他想做什么?柒名泷急欲追上去,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后领,像拎小猫一样将他拎起来,往后扔去! “别碍事!”是柒名泷所厌恶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一袭蓝袍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世上鲜少有人能将他比下去。 “是你……!”柒名泷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定睛一看,紧蹙眉头,面上怒容乍现。 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方天殷藏却像不认识柒名泷一样,淡淡说道:“辜丫头就交给我了,世子还是先回府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那语气好似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柒名泷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跃入了深渊。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柒名泷脑海中一直回放着太微庆辜跳下去的一幕,总觉得事有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太微庆辜所说的仇家究竟是谁,莫非只是为了引蛇出洞,所以她才会跳下去?可是在这种悬空之处,他们又怎么制住那个人? 柒名泷凝望深渊,隐隐的光芒自深处迸发,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于是他掉头折回下山的路,往太微仙府掠去! 身子在不断往下坠,庆辜完全放松了自己,仿佛直面死亡一般放弃了挣扎。 她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息正紧随身后,正是暗地跟踪她的那个人,那人在王府出现过一次,她就已经记住了他的气息。 果然,上钩了么? 庆辜微微睁开眼,露出了微笑。 在柒名泷面前装出的赴死姿态,其实只是为了做给暗中观察的人看,庆辜在赌赤火莲对其的重要性,若她决意赴死,赤火莲必然会被毁,那么神秘人绝对会出手。 早在几个月前,方天殷藏在无底深渊设下了阵法,只要进入离地三百尺的范围,神秘人必定会被阵法所伤! 本来方天殷藏的计划是将人逼入此处,而庆辜却决定以身犯险,亲自引蛇出洞,虽然比原定计划稳妥了许多,同时危险重重。 黑衣人紧追着下坠的身影,冷冷道:“你至死都是我的棋子,想死?没那么容易!” 突然间周身雷电闪耀,黑衣人身子一震,被阵法所伤,再看太微庆辜的身影已不知所踪! 不好……中计了!难怪这丫头要跳崖,而不用其他方法自尽,原来这里早就有圈套等着他! 哼,这又怎样!区区惊雷阵怎么可能制得住我?!黑衣人运转内功,忽然间将麻痹周身的雷电吸入体内,发出五道剑气摧毁阵眼,霎时魔气萦绕在其额间! 借着微弱的光,隐藏在山壁上的太微庆辜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人已经入魔了! 只可惜他蒙着脸,看不清真面目,但那双狭长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倏忽灵机一动,庆辜脸色骤变,这个人、这个人是——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用魔功吸收雷法,下一秒就注意到了她,魔爪向其伸出——庆辜大惊,连忙躲避,却被划破了肩头,鲜血染红了衣袍! “住手!”这个时候方天殷藏已赶到,灵符燃起蓝色的光,照亮了周围,黑衣人迫不及待扑过去意图制住太微庆辜,然而方天殷藏快了一步,将庆辜挡在身后! “殷……殷藏哥,快……” 太微庆辜仿佛在提醒着什么,然而方天殷藏已经来不及避开了,反应过来时腹部被冰冷的剑贯穿,正是来自后方! 辟风剑。 “哥……”庆辜的眼睛红红的,不住地流泪,却控制不了自己,赤火莲已然绽放。 “呵呵呵……真是天真,妄想压抑自己的魔性么?从你回到修真之途,你就注定要再度成为我的棋子!”黑衣人刺耳的冷笑回荡在深渊中,他勾了勾指头,“过来吧,庆辜。” 黑衣人眯起了眼睛,纵然太微庆辜已经被他控制,然而那一剑并没有伤及方天殷藏的脏腑。 竟是刻意避开了么……明明已经在掌控内,怎么可能? 太微庆辜的意志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已经不要紧了,再怎么顽强,赤火莲会慢慢吞噬她的神智。 辟风剑拔出,方天殷藏闷哼一声,往伤口贴了一道符,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太微庆辜掠至黑衣人身边。 方天殷藏死死地盯着黑衣人。 他知道他是谁。他不敢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黑衣人幽幽道:“居然在如此近的距离还敢反抗我……你难道不知道,只要我离赤火莲越近,赤火莲便会越容易绽放……” ☆、顶峰之战 “你……!”鲜血染红了方天殷藏的蓝衣,海蓝色的眸子闪着犀利的光,定定盯着黑衣人,他擦去嘴角的血,压抑翻腾的气血,灵符在周身飞旋。 见对方并没有放弃的意思,黑衣人冷冷道:“就算是和这丫头厮杀,也没有关系么?” 太微庆辜望着方天殷藏,眼眶溢满了眼泪,喃喃道:“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殷藏哥,快逃吧……” 方天殷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放心,不过一点小伤,影响不了我。我是谁?我可是与天遇之齐名的方天殷藏啊!” “后辈终究只是后辈。”黑衣人冷笑,“若你有能耐,何以到现在都没办法抓住我?”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方天殷藏目光如炬,“若不是顾及方天府,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么?方天羽——” “拦住他。” 黑衣人没有给方天殷藏念完那个名字的机会,对太微庆辜下令的同时身形飞速往上掠去! 方天殷藏意图追黑衣人,然而太微庆辜挡在前,他不得不与之对峙! “殷藏哥,快逃……”她握着的辟风剑微微颤抖,无法控制剑意向方天殷藏攻去,然而却能保持神智,只怕过不了多久,神智会在赤火莲的绽放下逐渐丢失。 “小妹……”方天殷藏咬了咬牙,灵符阵抵挡着剑气攻击,不断后退,慢慢地变换位置,直至后背朝着出口方向,迅速祭出盾形,往上方掠去! 剑气与盾形的灵符接触炸裂,太微庆辜紧随而去,两人相继离开无底深渊! 现在他们二人面临的问题是,太微庆辜离黑衣人越远受赤火莲的控制越薄弱,反之越强,但方天殷藏必须追踪黑衣人,而黑衣人下了命令让太微庆辜拦住他,只要方天殷藏不放弃追踪,太微庆辜就会追杀他到底。 再者,黑衣人身上残留着雷法的痕迹,那是方天殷藏在阵法里隐藏的追踪符,没想到黑衣人当真把雷法吸收了,这下他有足够的能力追踪到他,但是追踪符的效用时间有限,必须在时间内找到黑衣人。 有人出来了。 褚蕴和天遇之不约而同往太微山的方向望去,感应到隐隐的雷鸣之力正在往这个方向掠来,两人按兵不动,直至黑衣人掠至,天遇之率先出手,褚蕴一跃而起! 黑衣人感应到两股不同的力量逼近,身形如鬼魅迅速避开,并巧妙地将两人引到一起,于是天遇之发出的剑气与褚蕴的气劲相撞,在空中轰一声炸开! “碍事。”褚蕴目光一冷。 天遇之微微一眯眼。 纵然相看两相厌,刹那间两人不约而同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放了一道剑气,两道剑气纠缠在一起,撼动天地的力量向黑衣人袭来,黑衣人大惊失色,堪堪避开,却被气劲震得五脏六腑受了轻伤,嘴角溢出鲜血! “轰——!!” 两道剑气没入了对面天山的山林,引起一阵爆炸,天山微微摇晃,巨大的声响引得天水城中百姓们的注意。 “怎么回事?地牛翻身了?”“俺看那边的山起了烟雾,好像是什么炸开了!”“管他呢!天塌下来还有大兴仙朝撑着,关我们平民百姓啥事?” 烟雾渐渐散去,人群很快就忘了此事,忙于生计奔波,车水马龙应接不暇。 “奇怪,那个人是什么人?除了微弱的雷法,居然感觉不到任何气息。”褚蕴好奇地眯起了眼睛,心道:拥有如此修为的,还能躲开我与天遇之的合招……不是一般人。 天遇之淡淡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褚蕴转身,望向飞檐上白衣玉立的仙君,目光微凝,夹杂着警惕的意味。天遇之已有对峙之意,显然就是不希望他去调查此事,可见其间关联甚大。 “怎么,浮游仙君,你欲与吾斗法?”长袍微扬,褚蕴面上毫无退却之色,反而有隐隐的兴奋。 正在这时,太微山那边又有两股气息往这边逼近,其掠行路径与黑衣人离去的方向一模一样,褚蕴一时分心,正欲深究之时,突然天地旋转,周遭一片星河灿烂,脚下出现了一个黑洞,仿佛要将他吸入! ——这是天遇之的界域。 界域展开之时,整个天水城的喧嚣消失无踪,星河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气息,再也感应不到其他。 褚蕴面无表情望着前方的人,说道:“这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样子了,浮游仙君……你想做什么呢?” “你虽是浮空陆之人,仙朝管不着浮空陆,但你如今身在尘世,站在仙朝的大地上,就该遵守仙朝的规则。” 气氛再度变得剑拔弩张,褚蕴话里明显带着威胁的意味,不悦于对方的阻碍,长袍微扬,凛凛杀气在周身弥漫。 一般而言,出世之人最怕俗世的纠缠,褚蕴以整个大兴仙朝对天遇之施压,目的就是为了打扰他的修行,逼他退却,然而,天遇之不可能退步。 “若我说不呢。” 云淡风轻的一句,吐出这句话的主人毫无波澜的银灰双瞳静静将褚蕴望着,他还是那个天遇之,盛名之下,清冷孤寂,夹杂着几分锋芒毕现的傲气。 褚蕴微微一怔。 他感到了困扰,他感到了兴奋。没有什么比与一位绝世的高手交手会让他高兴,虽然天遇之的阻碍会耽误他的任务,但…… 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天遇之第一次正面与他冲突,这是他渴望的一战,他是渴求分出胜负的人,不像天遇之专心于修行屡屡避战。 褚蕴笑了,扬起了下巴,双肩舒展,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是么……天遇之,你总算接下了我的战书。” “但你要知道,我身为乾元队的统领,百年来为天子平定祸乱,身经百战——你一个不出世的修者,纵然拥有深厚的修为,再天才又如何,没有经验,未必是我的对手。” “分出胜负,不就是你所求之事?”天遇之淡淡道,“你输,或是我输,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天遇之未必会败。” “就凭你最后一句,确实有一战的必要。” 刹那间,星河界域受到褚蕴的力量影响,天地微微震动,褚蕴的威压撼动了整个界域,乾元队统领、天子的亲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几乎瓦解了天遇之的界域。 褚蕴于他是前辈,纵然阅历相差甚远,实际上唯一让天遇之感到畏惧的,只有恩师玄黄道人。 两名绝世的修者相对而立,身形不动,已然交手了几百回合,凌厉的剑气如丝如缕如闪电,一眨眼的时间交错碰撞无数次,星河界域内剑气纵横,激烈的战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修为与战术的较量,一剑比一剑凌厉,一剑比一剑威压更甚,一旦其中一人分神或者能为不足,将会进入挫败的境地,顶峰之战,不容丝毫差错! 若非方天殷藏希望他拖住褚蕴,天遇之根本不会留在这里,也不可能与褚蕴交手。褚蕴渴望与天遇之一战,而天遇之与世无争,更没有胜负之欲,他不过是遵守约定缠住褚蕴罢了。 让天遇之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他感觉到了,赤火莲重新被真正的操控者唤醒,那股熟悉的魔气,他不会认错。 那一瞬间,天遇之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方天殷藏没有助太微庆辜拔除魔根,许是受到了阻碍。 第二,赤火莲的操控者打算控制太微庆辜为所欲为。 双目紧闭,眉头紧蹙,一滴汗顺着天遇之的额头缓缓滴落,一瞬间的松懈,让褚蕴找到了破绽—— 然,天遇之并非能够轻易打败的对手,褚蕴的剑气钻了空隙之时,天遇之及时祭出风诀,风龙绞碎了剑气,天遇之的身形后移了七尺。 “哼,败兴!” 褚蕴一挥手,无数剑气尽释,同一时间,天遇之也将自身剑气瓦解。 “就这样结束了吗?”天遇之问道。 “天遇之,就在你祭出风诀的时候,你已经败了。” “是么……也许我不太明白人间界的比试规矩。” 褚蕴很不高兴,一甩袖,转身负手而立,冷冷道:“想不到你天遇之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修者之间的战斗你分明心里有数,装模作样给谁看?” 天遇之不说话,星河界域逐渐消失,天水城的景象再度映入眼帘。 “真是让我失望啊。”褚蕴眼底有隐隐的怒意,正欲扬长而去之时,檐上低头沉思的人忽道:“遇之心有旁骛,实在抱歉。” 褚蕴竟是愣住了,记忆中的浮游仙君从来不会向人道歉,在褚蕴眼里,天遇之是一尊木头,修太上无情道修得连自己的心也丢了,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晓得喜怒哀乐,而如今……他居然会主动道歉?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褚蕴回过头,天遇之已经不在那里了,迎面拂来的风带走了他的气息,仿佛走得很急。 “天遇之,究竟是我看低了你,还是说……你终于变得有点人性了呢?” ☆、进退两难 “世子有什么事情吗?” 天地斋外灯海闪耀,书斋内却是一片昏暗,其主人并没有点灯的习惯,越是静谧的夜晚,这个地方越是死气沉沉。 太微庆玉坐在月色下,双目微阖,没有心思回头去看月夜里来访的不速之客,按理来说,世子现在应该是在庆辜身边的,她不懂为什么柒名泷会出现在这里。 柒名泷不敢直视月色之下的窈窕身影,那散发的淡漠与清冷让他透不过气,怀揣着慌乱不安的心情犹豫道:“我来是……有事告知三小姐,庆辜她……” 夜风轻轻吹拂,潺潺流水奏出悦耳的乐曲,随着柒名泷的话语,太微庆玉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柒名泷将自己在太微山顶上看到的一切如实道来,太微庆玉明白一切后,表情恢复了平静,对他说道:“世子不用担心,既然方天四公子在,庆辜就不会有事。” 柒名泷一噎,低下头来,咬了咬牙,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能有什么事情?”庆玉却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事。 柒名泷抬起头,微微颤着声道:“太微仙府早已方天府撇清了关系,为何三小姐仍旧和方天殷藏保持着联系……?” “……世子多虑了。”太微庆玉仿佛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有些不耐烦了,“不过是偶尔遇见罢了。何况,这不是世子爷该操心的事,你该关心的是自己的世子妃。” 太微庆玉用着说教的语气提醒他,柒名泷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底,艰难地开口:“既然如此……便不打扰三小姐了……” 他动作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走下天地斋的台阶,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偌大的书斋,心中满是失落与酸怅之意,伫立了许久,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消失在夜色之中。 “连秀呢?”柒名泷走后,太微庆玉眸光微凛,忽然出声。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现身,说道:“回三小姐,连统领正在赶过去,还未收到确切消息。” “慢了。”太微庆玉摇摇头,站起身来。对方有意等到连秀离开才出手,加上庆辜的特意引导……这丫头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心。 庆玉望着远方,稍一挥袖,高悬空中的月忽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夜幕,庆玉的神情更加凝重了。去了这天象幻境,正是滋生邪恶的夜黑风高之夜。 天山的密林透不进半点光线,特别是这样的月黑风高夜,深林处隐约可闻野兽的喘息声,基本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贸然进入山谷。 雷法带来的后劲让周身肌肉隐隐作痛,黑衣人掠行在林中,眉头微蹙,心道:果然吸收雷法还是太勉强了么?还是说殷藏那小子动了手脚?不,不可能……他并不敢杀我,必然留了一手。 呵。黑衣人嘴角微微上扬,残忍的笑容隐藏在面罩之下。 ——方天殷藏,只要你一日是方天府的人,就一日不敢在人前揭穿我的身份,毕竟我是你亲爱的二叔啊…… 此时,方天殷藏追踪黑衣人到了方天府附近,然而发现对方并没有进入方天府,同一时间,紧随其后的太微庆辜突然改变了路线,往深林掠去! 不好,他打算和庆辜集合! “庆辜!”方天殷藏连忙追上去,可惜在赤火莲作用下庆辜无论身法还是修为都大有精进,何况天山的密林容易掩藏气息,转眼就失去了踪迹。 可恶! 方天殷藏掀开右手的衣袖,一张灵符正贴在手腕处,隐隐的金光指引着方向,正是雷法残留的痕迹所在。 还好先前留了一手,那个人必然不会逃脱他的手掌心,只是……他该怎么做? 想到这里,方天殷藏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头莫名的恐慌几乎将他吞噬。 他究竟该怎么做呢? 若是黑衣人的身份暴露,面临的境况极有可能将方天府拉入地狱,他不懂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只要临凡山门地下的藏书被发现——方天世家将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二叔,你究竟在想什么……!”他紧抓着右手,咬破了嘴唇,表情十分挣扎。 杀了他,还是囚禁他?莫说对二叔下杀手,方天殷藏很清楚他现在的修为还不是他的对手,活抓他已是难上加难,可是不这么做的话,那个人就要伤害他的朋友…… “……我绝对会阻止你。”方天殷藏下定了决心,身法快如闪电紧追那股气息而去,毅然的双瞳燃着明亮的火光。 深林中鸦雀无声,确认了周围没有任何危险后,方天羽湛揭开面罩,寻了块石头打坐,调整自己的呼吸,进行疗伤。 等了一会,一道浅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辟风剑淡淡的白光在眼前微晃,方天羽湛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冷笑。 借着微弱的光,太微庆辜竟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一眼就认出了他,颤着声道:“是你……是你……!” “哦?你似乎早有防备,我有暴露得这么明显吗?”方天羽湛嗤笑。 尽管身体受赤火莲控制,太微庆辜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抵抗魔气侵蚀,如今才能保留自己的神智,可惜在方天羽湛的算盘中,她是抵不过时间的消磨。 太微庆辜双眼充血,刀子般的目光恶狠狠刮向方天羽湛,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侮辱了她的母亲,引导她手刃生母,毁了她的一生! 体内的鲜血在沸腾,气息紊乱,就在赤火莲魔气更盛的时候,太微庆辜紧紧地咬住唇,将仇恨与愤怒吞下了腹中!那张原本盛怒的面庞,取而代之的隐忍的苍白脸色。 “……你的目的是什么?”她的声音嘶哑,低沉,犹如暴风雨前的平静。 “你想毁了我,进而毁了太微仙府?可你自己也是个魔道,难道就不怕连累方天府?” “呵呵……身处修罗,却替敌人着想,我倒是有点后悔选你了,太微庆辜。”方天羽湛眼神阴鸷,舔了舔嘴唇,“你这样的孩子,不适合成为赤火莲的养料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是我的同伴呢,所以……” “所以我稍微引导了一下,你就杀了自己的母亲,不是么?” 不是的!不是的!太微庆辜睁大了眼睛,眼底流露出恐慌,竟无言以对! “——这很正常,毕竟,人都是有劣根性的。”方天羽湛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的父亲不是个好父亲,所以才会教导出你这样的女儿,尽管最终还是醒悟了过来,留下的伤痕却永远也恢复不了……可怜的孩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丝毫怜悯,甚至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望向前方意志动摇的丫头。 “你选择这条路是对的,长辈的话不可信,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你父亲只是个执迷之人,连自身都看不清,怎么会成为你的指路人。” “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你会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可惜啊……”他长长一叹,目光忽然变得阴冷凌厉,“太微庆辜,你就是个死脑筋的人,什么家族,什么亲人,这一切都是阻碍你的存在,你本该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太微庆辜瞬间冷静了下来,她觉得,这就是个疯子,与疯子较真,无异于对牛弹琴,她冷笑道:“像你一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父亲看不清自己,难道你看得清自己?” “没错!”得到的回答是出乎意料的坚定,方天羽湛眼底有凛凛的光,“人应当为自己而活,什么规矩,什么限制,只会成为束缚!就如同赤火莲无法展现盛放的美丽……戴上枷锁的凡人,永远都无法看到顶峰的风景!” “你疯了。”太微庆辜得出一个结论,“私练魔功,你想将整个方天府都拉下水吗?” “呵呵……你不说,他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方天羽湛微微冷笑,“你那位好义兄,难道会为了区区一个义妹而放弃整个方天府吗?” 太微庆辜一愣,眼神更加凌厉起来,“你在威胁他?你当真可以不顾亲族之情,逼他到那种境地吗?!” “我没有逼他,不过是给我的好侄子一个选择罢了。” 方天羽湛忽然站了起来,抓住太微庆辜的肩膀,幽幽道:“时间到了,我们该上路了。” 太微庆辜睁大眼睛望着逼近的人,颤着声问:“去……去哪里?” “一个隐藏着‘秘密’的地方,一个彻底改变你宿命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方天羽湛的话语扑朔迷离,引起了她好奇的同时,令她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预感。 可恶,来迟了! 紧追着雷法痕迹来到深林之中,方天殷藏发现自己来迟了一步,两人已经离开,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北而行! 灵符上的光若隐若现,再过不了多久将彻底消失,寻找方天羽湛的踪迹将难上加难——一刻都不能耽搁! 然而在方天殷藏正欲离开的时候,周围迷雾升腾,他迅速掩住了鼻口,没有想到——他这个二叔竟是算到了这一点,事先布下了毒雾阵! ☆、沦为傀儡 “你要带我去哪里?” 适应了许久的晕眩感逐渐消失,太微庆辜莫名其妙地望着前方掠行的身影,好像对方并不着急吞噬她的神智,但是她还是无法摆脱赤火莲对身体的控制。 “别紧张,”方天羽湛从容不迫地说道,“在那之前,我想给你看看我收藏的东西。你一定很好奇。” 收藏品?难道是骷髅之类的……庆辜脑海中闪过许多恶心的画面,不屑问道:“你杀过多少人?” “你在想什么?我不是那种特殊癖好的人。”方天羽湛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若我说,我从没杀过人,你信吗?” 太微庆辜淡淡道:“当然信,你不曾杀人,但你一直在利用他人制造杀孽,跟自己动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方天羽湛微微一顿,笑了起来:“小丫头还挺懂我的。” 他的笑容让她心里发毛,一阵恶寒。 为了避免被追踪,方天羽湛带着她一路掠行,专门走隐蔽的路线,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之中太微庆辜抬头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眼前出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山。 印象中这座山让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当年一袭红衣闯山门,大开杀戒,因此造成太微仙府和方天府的敌对关系——太微庆辜仍记得当年此地潮湿而阴沉的天气。 庆辜紧蹙着眉头,方天羽湛看了她一眼,说道:“当年亏你能找到这里来,着实吓了我一跳,可惜你离我越近,只会被赤火莲影响得越深,我不过牺牲了几十名弟子,让江湖上多了个妖女的名号,真是让我极有成就感啊。” “呵……别用那种眼神瞪着我,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只会激起我的兴趣,对你来说可是没有好处啊。” “……” “好了,走吧,带你去看看我的收藏品。” 外面的天虽是泛了鱼肚白,但到了临凡山,此间仍是像黑夜一样,因为上方浓雾笼罩的影响,光线透不进来,整座山仿佛隐藏在黑暗的最深处。 “参见门主。哦?门主带了客人呢。” 这个时间四处望不见临凡弟子的身影,山门处一位青衣黑带的弟子朝着方天羽湛微微欠身,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目光落至太微庆辜身上时,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是啊,这是我的客人。”方天羽湛笑了笑,“不必迎接了,云方,你且下去吧。” “是。”临凡山门大弟子又行了一礼,太微庆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忍不住多看了那个人一眼。 经过一段无声的路程,两棵大榕树遥遥在望,太微庆辜还在想那股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方天羽湛突然开了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想太多了。” “什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太微庆辜眯起眼睛,“那个人……是你的心腹?” 方天羽湛停下了脚步,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不错,你的直觉十分敏锐。不过他还没入道,你不用担心。” 方天羽湛所言“入道”即是堕入魔道,可是庆辜没有想到的是,临凡山门居然有方天羽湛的追随者,那么这个山门…… 不,不对,方天羽湛并不敢那样做,若真是魔道的巢穴,以临凡山门的名声很容易暴露。所以,临凡山门理应只有方天羽湛唯一一个魔道。 越过两棵大榕树,方天羽湛带着她进入了临凡山门的正殿,旋即来到了大殿内侧,庆辜看着他打开白墙上的机关,随后石门移动,墙后出现了一条暗道,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害怕了吗?”踏入暗道之前,方天羽湛如此问道。 知道了方天羽湛的秘密意味着什么……太微庆辜不敢想象。因为这个男人不可能放任一个知悉秘密的人行走世间,所以他认定这辈子她也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暗道通往的,也许是不见天日的牢狱。 方天羽湛问她是否害怕,仿佛在暗示着什么,庆辜正在犹豫之际,他又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就这样放弃,或者继续跟我走下去。” “至于你放弃的是什么,我不会告诉你。这条暗道通往的地方有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 ——真是一条让人左右为难的路。 她想知道方天羽湛的秘密就势必要付出代价,至于这个代价是否承受得起,无法估计,这也是方天羽湛老奸巨猾之处。 太微庆辜眼神有一瞬的动摇,旋即冷冷地望着方天羽湛,说道:“你的确很擅长玩弄人心……可是我身为阶下囚,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方天羽湛很高兴地笑了,“你的确聪明。既然你决定跟我走这一趟,那么我们走吧。” “公子!” 白蕊赶到的时候,方天殷藏恰好从毒雾阵中出来,内伤加上中毒,情况不容乐观,然而方天殷藏还是拒绝了白蕊送他回府休养的要求。 “我还有事要办,你给我留在府里待着。”源源不断的真气从白蕊掌中传入他体内,方天殷藏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了疗伤,艰难地站起身来,目光凛凛望着远方。 白蕊环视周围,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公子……这布阵的手法,与二府主如出一辙,到底是谁?” “……”方天殷藏背过身,咬了咬牙,旋即说道:“听我的话,我很快就回来。”旋即消失在空中。 那扇门打开后,展现在眼前的一切让她难以置信,本以为会看到各种无法想象的东西,结果暗道尽头的密室原来只是一间藏书室。 “这些可是我的宝物,看在你是此间的第一个客人的份上,我允许你翻阅这些书。”方天羽湛靠在门上,不紧不慢地对她说道。 忽然身体的束缚解除,太微庆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方天羽湛一眼,她知道这家伙修为远在她之上,所以他并不害怕她的所有动机,一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表情。 太微庆辜走到最近的一个书架边,顺手取下一本书,打开一看,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动了她体内的赤火莲,导致她看不清书上的字,宛如天地旋转,怪异的力量要将她吸入一般—— “啪”一声,庆辜迅速合上了这本书,只见封面上有“魔门引气”四个大字! 她迅速翻了周围的书卷,突然醒悟过来——在这里的所有藏书,皆是魔道的功法! “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天子不是早就下令烧毁魔道的功法秘籍了么?”她颤着声,提出了疑问。 一提及大兴仙朝的天子陛下,方天羽湛露出了十分厌憎的表情,冷冷道:“无论是前代天子还是现任天子,他们什么都不懂,将魔道秘籍焚之一炬,他们毁掉的是千年来多少先辈的心血!若非我苦心孤诣收藏这些秘籍,魔道的功法不知要失传多少……!” “魔道秘籍本来就是害人的存在,焚之一炬何错之有?”太微庆辜想也不想地说道,话声刚落,一道剑气划过脸庞,留下了一道血痕。 “害人?”方天羽湛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从来只有人会害人,功法秘籍是死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害人?” 太微庆辜微微眯起了眼睛,幽幽道:“你说的不错,功法秘籍是死的东西,但是……魔道的功法会影响人心,你修炼至今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利用我,害死了多少人,难道心里没数?” “呵呵呵,呵呵呵呵……”方天羽湛右手捂着脸,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可你不也体验到了魔道功法的强大之处?若没有赤火莲,你以为……你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七重天么?” “强大?只是因为它强大?”太微庆辜面色骤然变冷,“所以你就害死了那么多人?” “是他们太弱,是他们该死!若他们不阻挡我的路,就不会死!” “别给自己的罪行找借口,弱并不是原罪!” 忽然眼前一阵风掠来,转眼间方天羽湛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喉间一紧,对方掐住了她的脖子,冰冷的双目将她望着,方天羽湛淡淡道:“臭丫头,别太得意忘形了,既然你觉得强大毫无意义,那么我就让你体验一下……作为弱者的屈辱。” “你想做什么?”太微庆辜瞳孔紧缩,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恐惧,身子微微颤抖。 “呵呵……”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方天羽湛侧过头咬住她的耳垂,庆辜浑身一颤,却无法动弹,忽然间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话意。 方天羽湛的手滑入了她的衣襟,一寸寸抚摸着少女柔美的肌肤,用暧昧的语气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么?你让我想起当年你母亲的滋味呢,那还真是令人销魂……” “闭嘴……!” 这个人,这个人只是在气她罢了,受这一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呢,迟早……迟早他都会死在她手里……方天羽湛! 忽然间她就冷静下来了,仿佛屏蔽了五蕴六尘,不管方天羽湛如何动作,都像摆弄着一个木头一样,他开始感到无趣,停下了动作。 “咦……这是忘尘诀?谁教你的?” ☆、噩梦重现 天已经完全亮了,褚蕴追踪着黑衣人留下的踪迹息离开了天山,之后再也无法感知对方的气息,事情一筹莫展,褚蕴站在树下远眺,陷入了茫然。 “怎么?你还没走吗?”褚蕴视线微移,躲在后方树上的人暴露出的压迫感正是冲他而来。真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褚蕴转过身,轻笑:“我以为你已经去找太微庆辜了,原来方天殷藏让你来限制我的行动么?” 树上的人仍是没有说话,仿佛从始至终不存在一般。 “你难道不担心么?按目前的情况看来,太微庆辜应是落到了幕后人的手里,你觉得方天殷藏斗得过那个人?”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目前来说,天遇之认为褚蕴这个麻烦带来威胁是最大的。方天殷藏之所以让他出手,正是如此认为。 进入天山的时候,天遇之感觉到另一股强大的气息离开了太微山,那是属于太微庆玉的气息。既然有方天殷藏和太微庆玉在,其他的事确实不需要他担心,但是不安始终无法从心头消散,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多了几分茫然之色。 天遇之不入世,并不代表他不洞明世事,有些人身处于大兴仙朝的统治,就得按照仙朝的规矩来办事,他非是俗世中人,太微庆辜却是,若是被褚蕴觉察到什么,只会给那丫头带来无妄之灾。 ——如此看重亲族的你,一定不希望因自己而连累他人,既然这是你的信念,那么我会尽力替你维护。 褚蕴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明明感觉到仙君的灵息有一阵的动摇,没过多久就稳定了下来,仿佛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般——到底是经历了何等的内心挣扎,才会有这般坚定的眼神? “看来……你是非得盯着我了。”褚蕴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太微庆辜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眼神犀利,宛如刀子般刮向前面的男人。 这丫头坚强不服输的个性惹怒了方天羽湛,猝不及防的一道掌风扇过,太微庆辜左脸上留下了掌印,嘴角一片鲜红,可是她却笑了起来,因为方天羽湛着急了。 方天羽湛掐着她的脖子冷冷道:“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或许你想再体验一次被赤火莲完全掌控的滋味?” “哼。”庆辜别过脸,故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方天羽湛却逼迫她直视他的双眼,蛊惑性的光芒微微显露,太微庆辜心头一震,神智有一丝的动摇。 “你,休想——我不会再受你控制!” “我知道你最在意的是什么。”方天羽湛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笑意中有阴谋的味道。“太微仙府——对不对?当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是对自己亲族毫不留情啊。这一次又如何呢?这一次我会在赤火莲附近,而你的修为无法恢复往日巅峰,正是赤火莲功法最盛之时,你以为……你还能抵抗得了魔的诱惑?!” “别太过分了,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呃……!”突然间头痛欲裂,太微庆辜露出痛苦而挣扎的表情,牙齿咬破了嘴唇…… “马上你就能知道了。”方天羽湛微微冷笑,俯视地上挣扎的人,“重温噩梦吧,制造一场大乱吧,就让天下人看看,魔道始终是凌驾于仙道之上的存在!” 朦胧的双瞳紧紧盯着那道黑影,五指在地上抓出血痕,庆辜额上的青筋暴跳,隐忍着极大的痛苦,嘴里却在默念着什么…… 此时已是日上中天,天地斋并无太微庆玉的身影,侍女送来仙露,照常将盘子置于书斋中央的矮桌上,因为没有看到主人而觉得少了些什么。 同一时间,太微庆玉在临凡山的山脚下找到了方天殷藏。 “庆玉?!你怎么来了?”看到庆玉离开太微仙府,方天殷藏显然吃了一惊,太微庆玉注意到他身上受了伤,走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仙丹,正色道:“没有准备就出门,这不像你的作风。” “还不是庆辜她——”方天殷藏突然噎住,看向庆玉,太微庆玉仰望临凡山,面色凝重,想来早就知道庆辜出了事。 她是追踪着他的气息来到这里的,早就已经怀疑在心,太微庆玉转过头,神情淡漠望着他,问道:“四公子,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这声称呼显得生疏,庆玉看上去是生气了,可是与太微庆辜之间的约定是他难以启齿的事,若是让庆玉知道赤火莲至今还在庆辜体内,恐怕…… 看着方天殷藏纠结的模样,庆玉索性放弃了,说道:“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庆辜,待事情结束后,我要知道一切。” “……知、知道了。”方天殷藏心里有点慌,也许他就是个妻管严的命,只要庆玉一皱眉头,他就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可是,辜丫头现在会在哪里呢? 天是明亮的,万里浮云,天日耀芒被云层挡住,今天是个没有阳光的日子。 方天羽湛带着太微庆辜来到了最开始的地方,二人站在太微山山顶俯瞰,可见山腰的太微仙府,山底下偌大的天水城。 迎面轻风拂来,带着泥土的芳香,仿佛是暴风雨到来前的预警。 “看,那就是你的家。”方天羽湛指着太微仙府,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若是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回去,又会作何感想呢?” 太微庆辜默默望着山腰处,双眼通红,眼神迷离恍惚,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方天羽湛很享受高崖处吹来的风,张开双臂,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忽然间空中乌云聚拢,天色渐渐变暗…… “轰隆——!” 空中响起一声惊雷,方天羽湛兴奋起来了,戴上面罩拉上风帽,对身边的女子说:“好戏就要上演了,我们走吧!”两人一前一后跃下悬崖,向太微仙府掠去! “什么人?!” 方天羽湛直接出现在仙府正门,一道剑气直劈向太微仙府的牌匾,右边那名守卫反应快,欲上前阻止,结果竟是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另一名守卫吓得愣在原地,只听“哐当”一声,刻着“太微仙府”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的牌匾从中间裂开,倒在地上! “大胆,竟敢到太微仙府门前作乱!”牌匾倒下的那一瞬间,无数影卫翻墙而出,长剑纷纷指着悬立于空的黑衣人,这时府门缓缓打开,连统领自其中走出,面色凝重望着上方,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方天羽湛微微欠身,说道:“这是我主人送给贵府的见面礼,我不过是一个听话的仆人,对吧,主人?” 这时黑衣人侧身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连秀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幕—— “四小姐?!” 太微庆辜已是入魔的状态,她的眼神无比冰冷,周身散发着极强的威压,令人望而生畏! “怎么回事,四小姐怎么会与仙府为敌?”“难道说,四小姐她……”“你们忘记了吗,她本来就是个疯子,她手上沾过多少同族的血?!” 人心惶惶,看向太微庆辜的一双双眼睛充满了厌憎与恐惧,她默默望着众人,这是她最熟悉的眼神,她从未忘记…… 赤火莲……再一次将她推向深渊! 是这样的吗? “四小姐……”连秀握住了腰间的剑,他戒备的不是太微庆辜,反而是那个黑衣人。无缘无故出现的同伙,其中必有蹊跷,恐怕这个男人就是背后操控四小姐的人! 连秀目光凛凛,“你有什么目的?” 方天羽湛注意到这个少年的敌意正是冲着他而来,但毫不在意,他的目的是扰乱人心,让众人相信太微庆辜是他们的敌人,至于首领站在哪一边,并不能改变人心所向。 “主人,他在问您的目的呢。”黑衣人撇过头,做出一副向太微庆辜请示的神态。 “……” “别逃避话题,我问的就是你!”连秀的剑直指黑衣人。 方天羽湛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你们太微仙府欺人太甚,在我主人落魄时百般欺辱她,如今主人要将一切讨回来,岂不合情合理?” “什么啊,她还想讨回什么?!”“明明是她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流了那么多族人的血,还不够吗?!” “你们,闭嘴!”连秀一声大吼,长剑立地,“没有本统领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方天羽湛极其满意目前的状态,继续道:“主人所受的欺辱,今日都得亲自讨回来,对不对啊,主人?” “……你说的不错。” 方天羽湛眉头一抖。 辟风剑缓缓抬起,直指太微仙府的影卫统领连秀,太微庆辜双眼无神无光,淡淡道:“就从你开始吧,连秀。” 下一秒,连秀大惊,太微庆辜身法如鬼魅掠至了他身前。 不对劲……方天羽湛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按理来说,太微庆辜应该完全在掌控内,为何会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仿佛有自己的思想一般。 不过,局势对他有利。只要太微庆辜“憎恨”着太微仙府,就能让他们重现噩梦。 ☆、天谴·终局 刹那间连秀身形急退,太微庆辜的剑气劈断了他额前的几根刘海,连秀心怀侥幸,方才只要他慢一步,就很有可能被辟风剑斩杀! 她是动了真格的!连秀心惊胆战望着悬立于空的娇小身影,太微庆辜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杀气,再这样下去,恐怕局势会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黑衣人抱着双臂,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剑影交缠,连秀与太微庆辜转眼间已交手上百回合,赤火莲的力量愈来愈盛,只要持续战斗,这把武器将会越来越强大。 方天羽湛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并且做好了若是连秀不敌,影卫们一拥而上的准备。对付太微仙府的影卫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只要不影响到这枚棋子,辛苦一下无所谓。 连秀面对着愈发强盛的剑气,不甘地大喊:“四小姐,你当真要这样做吗?!”他的表情除了悲伤,痛惜,还有一丝不舍。 错身的那一瞬间,太微庆辜仿佛读懂了连秀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本是人人厌憎恐惧的存在,好不容易夺回大家对她的信任,如今一切又要重来么?不,人们即便能容忍一次背叛,又怎么样容忍第二次? 那个时候,没有人看到太微庆辜的眼角溢出了泪水。 忽然间,天地风云变色,轰然一声巨响,闪电划破天际,黑云压城! 剑气引发天地异象,使得暴风雨提前来临,辟风剑乃是传说中呼风唤雨的龙王之剑,而持剑者不会被风暴影响——暴雨降临之时,整个太微仙府在辟风剑的剑气圈内,并未被风暴影响。 仿佛两个世界被隔开。 天水城的人们在突然降临的暴风雨中慌忙收拾逃窜,修者们震惊地望着这副奇景,仙府之内闭关修炼的高人亦有所感应。 而在风暴中央,离地百丈之处,剑气生出的罩子将风暴隔开,太微庆辜正高举着辟风剑,剑尖正点着罩子的顶部中央,罩子之上,是一道龙卷,强大的威力影响着整个天水城。 在如此可怕的实力面前,连秀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神,立即厉声道:“众人迅速远离!” 影卫们闻声而动,但连秀不可能退,因为在他身后便是太微仙府,身为仙府统领,他有守护整个仙府的责任。 真壮观的景象啊。方天羽湛望着百丈高空中的身影,露出了极其愉悦的表情。 这个时候就算连秀想逃也逃不了了。 辟风剑的剑身冒出红光,红光向四周蔓延,生出了八道锁链,持剑者已不知踪影,只见辟风剑剑尖往下,剑身在不断放大,放大,形成了一柄二十尺高的巨剑! 这是……剑牢!连秀惊觉危机临身,转身之际八道锁链已经没入地面,将他困在剑牢之内! 糟了……! “……” 连秀抬起头,再度愣住,他发现那名黑衣人也在剑牢之内。 “……这是什么情况?”方天羽湛黑了脸,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剑牢内了,仿佛某个丫头的恶作剧。他抬起头,幽幽道:“太微庆辜?” 辟风剑下沉之时,八道锁链落地,困于其内的人只能被剑牢的威压压迫至死——正在这时,太微庆辜身处剑牢之外,立于辟风剑的剑柄,神情淡漠看着这一切。 方天羽湛透过锁链看不清太微庆辜的表情,但是确认了连秀亦在剑牢之中,说明这丫头并未脱离赤火莲的掌控,可是……为什么连他也被困在其内,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辟风剑剑尖下沉一寸,剑牢内的威压更上一层,两个人顶着极大的威压,寸步难行。 没过多久,连秀连站立都不能,拄着长剑跪地,身下的地面开裂了不少,再看方天羽湛,虽是站着,足下的地面逐渐裂开。 方天羽湛现在十分火大。虽然剑牢的威压对他来说只是小意思,但这种似被算计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身陷剑牢自由被限制,只有等到连秀死亡,剑牢失去平衡,他才能脱身。 “哼……不管你在搞什么鬼,待我出去,定要将你好好□□一番!” “呃!”一口鲜血喷出,连秀已是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葬身于辟风剑之下时—— “快走!” 突然一道身影闯入剑牢,用极其蛮横的力量将连秀推了出去! 那一瞬间,连秀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许多复杂的表情掩盖在震惊之下! 闯入剑牢的人——正是太微庆辜! 剑牢因庆辜的闯入取代了连秀的位置,再次归于平衡。面对突发状况,方天羽湛愕然过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想杀我?可惜你也深陷剑牢,你以为就凭这威压能杀得了我?” 连秀倒在剑牢外的地上,立即爬了起来,心惊胆战地望向剑牢,心道:怎么办,这样下去四小姐肯定会—— 为什么要救我? 连秀内心像堵了一样难受,曾经如何怀疑过她,如今就有多难受,到头来,四小姐还是向着太微仙府的……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四小姐的声音了。 轰隆—— 天雷滚滚,在这狂风暴雨的异象之中,再生异象! 剑气灵障已瓦解,暴风雨在太微仙府肆虐,这时天降真雷,正直直往剑牢而去! “什么——怎、怎么可能?!” 方天羽湛震惊不已!这是——违背了心魔誓约的天谴之罚! 再看太微庆辜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了,她的眼睛、嘴角溢出了鲜血,脸色苍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 她竟是打算同归于尽! 太微庆辜所立下的心魔誓约便是不得背叛太微仙府,连秀与方天羽湛并不知情,连秀是太微仙府中人,太微庆辜一旦伤害了他,就等同于背叛……所以,她先是利用剑牢困住方天羽湛,重伤连秀,随后将连秀推离,取而代之,她所在之处,便是天谴降临之处。 方天羽湛已经逃不了了,五雷轰顶,只怕连灰都不剩,远比剑牢的威压强大! “为什么,为什么……”临死前他难以置信地喃喃,死死盯着太微庆辜,“明明在赤火莲的掌控下,为什么你还能——” 太微庆辜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嘴角微微上扬,苍白的笑容如同嘲讽。 方天羽湛心中一窒。 最后的最后,天雷降临,满目皆是一片白茫茫,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一次,她履行了承诺,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害死任何一个太微仙府的人。 太微山出现天地异象,天水城被暴风雨肆虐的时候,远在百里开外的褚蕴和天遇之、以及更远处的太微庆玉的方天殷藏都觉察到了异样。 辟风剑撑起气罩,暴风眼正位于气罩正上方,其势汹涌宛若天地被搅动。 “辟风剑,传闻中的龙王之剑,因风而生,呼风唤雨。” 赶回天水城的褚蕴看到了这一幕,不禁感慨,转头看向立于檐上的白影,沉声道:“浮游仙君,咱们真是赶上了一场好戏。” 天遇之神情凝重望着辟风剑的方向,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沉重,然而就在褚蕴意欲趁机上前的时候闪至了他前方。 褚蕴奇道:“难道你不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姑娘恐怕会有危险呢。” “进不去。” 天遇之眉头紧蹙,“辟风剑将范围外的人排挤,若是硬闯,将被卷入风暴,难辨方向。” 狂风暴雨之中,两人皆靠着周身灵障维持,若贸然闯入,只怕剑气与灵障冲突,寸步难行,或者灵障被突破,卷入风暴之中。 “这股气息……是太微庆辜。”褚蕴若有所思,沉声道:“她哪来这么强大的力量?如此局势,只怕大有以命相搏的趋势,她的敌人究竟是谁?” 褚蕴在揣测的时候不经意瞥向天遇之,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十分不安,尽管天遇之内心动摇,却始终没有向前一步,真是让他匪夷所思。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至辟风剑形成的气罩逐渐收拢,风暴减小的时候,褚蕴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留在这里也没用,天遇之……你以为若我什么都不知道,会甘心被你阻拦于此?” 天遇之仿佛回过神来,看向褚蕴,银灰色的眸子闪着一丝不解的光。 “我虽不喜你以前那个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模样,但是看到你如今也会为人担忧的模样,我并不觉得讨厌。”褚蕴微微眯着狭长的眸子,指了指太微山,说道:“若是当真在意,那就去吧。不用担心,我就站在原地不动,一切如你所愿。” 天遇之瞳孔微缩,默默地看了褚蕴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眸忽地变得明亮起来,心中释然,于是朝他微微一欠身,转眼间消失在原地。 在那段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信息梳理,推敲,进而知道了许多事情,比如褚蕴并非真心想灭魔,天子或许有改变旧律的想法;比如太微庆辜想利用赤火莲与方天羽湛同归于尽…… 只是凭赤火莲,还不足以打败方天羽湛,天遇之以为太微庆辜不清楚这一点,然—— “轰隆——!!” 一声惊雷巨响惊煞整个天水城,掠行于空的身影微微一滞,天遇之猛然抬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九天玄刹!天谴之罚!违背了心魔誓约之人必受的神罚! 而玄刹的目标,正是—— ☆、风平浪静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微仙府门前二十丈之处多了一个大坑,那是被天雷肆虐留下的痕迹。太微仙府正门的牌匾焕然一新,仿佛从来没有被毁坏过,那一日的肇事者已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日子渐渐逝去,天雷肆虐之处逐渐填平,重新长出了鲜花野草,太微仙府众人渐渐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这世间少了一个太微庆辜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新的一年到来,天子整改旧律,其中一条新律便是废除一人入魔株连九族的大罪,误入魔道者,视其杀伐情况所定,若能改过自新,尚有活命的机会。 这条新律遭到重重反对,但在天子与数名重臣的支持下,最终得以纳入新律法。支持新律法的重臣名录之中便有英亲王的大名。 太微仙府内一如既往的安静,除了二公子后院的美人们成日嬉闹,其他地方基本上听不见人声。太微家乃是修仙世家,府里的大人物几乎都将时间放在修炼上,年轻一辈的修者时常外出历练,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丛儿离府有一段时间了,再回到这里时,总是不经意间经过四海轩,她站在竹林边上,眺望山坡上的围墙与大门,隐约可见四海轩内枯萎的花草。 那天据说有人看到太微庆辜和一名黑衣人被天雷亟顶,最终化为齑粉消散,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却没有人肯作证,至今太微仙府将四小姐当做失踪人口。 连秀是那一日的见证者,然而关于太微庆辜的事情未能道出详细,他无法确定四小姐是不是死了,即便家主问起,亦无从作答。 所有的一切成了谜,渐渐封入尘埃,此后人们只记得太微仙府曾出了个妖女,对于太微庆辜这个名字,再无其他印象。 房内收拾得纤尘不染,丛儿最后看了一眼四小姐的寝室,关上了门。走出四海轩,山中的灵气萦绕在丛儿身边,随着她的呼吸一进一出。丛儿现在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修者了。 若没有四小姐,也许她这辈子也没有脱离奴籍、成为仙修的机会,是太微庆辜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妙,平步入青云,乘风观天下。 看山看水看人,俯瞰整个江湖,她开始明白什么叫孤独,什么叫高处不胜寒,每每望着眼前的景致,总是想起那一日四小姐对她说向往游览天下时神采奕奕的表情,至今令人动容。 临凡山。 方天羽湛消失后,临凡山门大弟子云方逃离临凡山,到最后还是落到了方天府的手上。 暗道内,云方低着头,被白蕊挟持,白蕊一面推他往前走,时不时踢云方一下,这家伙才安分下来。 “还想逃?你可知外面都是方天府和宫里来的乾元卫?公子和褚大人就在里头,你能逃到哪里去?” 云方一脸的绝望,嘴里喃喃道:“待门主归来……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你们门主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白蕊嗤笑道。 “我不信,我不相信,门主怎么可能轻易被杀?!” “疯子。” 白蕊狠狠地踹了云方一脚,将人踹进了密室,云方摔倒在地上,前方站着的两个人回过头来,云方看了他们一眼,瑟缩得说不出话来。 褚蕴微微垂眸,问道:“这就是他的心腹。” “不错,我想除了二叔以外,只有这个人知道这间密室所在。”方天殷藏说道。 云方怔怔地望着方天殷藏,问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紧接着他看到方天殷藏意味深长的笑容,云方不知所措,“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确认过的,怎么可能是我泄露——” 褚蕴细细盯着云方,进行了内视探看,半晌才道:“果然,魔道的功法会影响人的神智。” 方天殷藏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众多书架,上面的书卷秘籍仍是完好,“那么这些秘籍……” “全部烧了吧。此事我会上禀天子,四公子大义灭亲,陛下必定会奖赏于你。”褚蕴一顿,看向方天殷藏,又道:“不知贵府府主对方天羽湛如此行径作何感想呢?” 这段时间方天殷藏面上一直笼罩着一股忧愁,再也没有以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就算是装出来的,他现在也不想装了。他变得更加严肃,开始有掌权者的姿态。 方天殷藏说道:“既然打算将事情公开,我爹他自然是跟二叔断了关系。方天世家不容许邪魔外道的存在,二叔归于尘土,此事也算了结了,但造成的影响还是存在的……” “你还叫他二叔?”褚蕴微微歪着头。 “在我小的时候,二叔对我还是挺好的,我只记得那个二叔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走入魔道,也许有他自己的原因。”方天殷藏淡淡道。 褚蕴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道:“就结果来说,旧律毕,新律启,确实是一个好结果。只是这可能吗?” 方天殷藏微微一怔,眉头紧蹙着,眸光微微颤抖,不知在想什么。 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谁又能追究什么? 黑市的甲字号关门至今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谁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挽君社的人曾为此到黑市大闹,仍是无疾而终,紧闭的店门就好像主人突然消失一样,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历经近两年的折腾,因方天羽湛的真面目被揭开,太微仙府和方天府重新恢复了来往,天山和太微山之间的天桥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 “哇!那是什么?” 天水城的百姓纷纷被空中出现的奇景吸引,伫立仰望,无不好奇,只见空中流光溢彩,一道半透明的桥梁从太微山架至天山,重现当年的瑰丽。 “那是仙人桥,只有仙人才能登上。”“好看,好看,真好看,我也想上去瞧瞧!”“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了,不知这一次仙人桥又能维持几年呢?” “唉……” 太微仙府小荷亭内,大公子太微庆梧独自面对着一盘未下完的残局叹气。 “仙人桥重启,这是好事啊,大哥因何而叹气呢。”太微庆心摇着扇子走了过来,坐在其对面,继续未完的棋局。 大公子头也不抬,说道:“二弟,你也不是一样么?这件事在我们兄弟妹三人心里始终得不到释怀,只怕会悔恨一辈子。” 太微庆心执一黑棋停滞空中,半晌才缓缓落子,沉声道:“三妹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那个模样,闭关不出,我真担心……”太微庆梧摇摇头,叹气,“如若你我早一些知道真相,四妹也不至于被逼成这样,四妹就这样去了……是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 “大哥,你爹呢?”太微庆心忽然抬头,“大爷知道真相后,做了什么打算?” 太微庆梧眉头紧蹙,最终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也知道,庆辜她杀过不少人的,尽管不是她本意……爹亲终究是太微仙府的府主,不能为一个嗜杀成性的族人说话……” 太微庆心不是不理解,他知道家主的立场,但……“但方天羽湛没有亲手杀过人。”他手中的棋子轻轻一捻,成了齑粉,二公子眼中精光闪烁,有几分狠厉,“所以……” “所以人们只记得妖女之名,不知道罪魁祸首。”大公子沉痛地垂下脑袋,“这是方天世家欠我们的。” 庆梧又道:“当初爹亲做出决定的时候,为兄如你这般忿忿不平,但爹亲跟我说了一些话。” “他说,若四妹活着,必定会想方设法替她洗脱妖名,然而四妹不在了,做这些也只是徒劳。” 二公子却道:“恐怕大爷一开始就不打算袒护庆辜,这世上哪来的如果,如今四妹身死,声名狼藉,太微仙府不再受其影响,才是大爷的目的。” “二弟,这些话不可乱说,爹亲有他的苦衷,那是身为府主该为之事,不是我们能了解的。”大公子试图安慰二弟的情绪,“况且,爹亲若没有为四妹着想,当初就不会力排众议留她在府中,你不该怀疑他的……” 太微庆梧与这个弟弟从小不曾意见相左,如今却因为四妹的事差一点争吵起来,可见这件事在他们心头留下了多大的遗憾。 太微庆心撇过头,欲言又止,大哥所言有理,他又找不出哪里有矛盾,渐渐的接受了这个想法。 “大哥,你还相信着么?”庆心低头望着棋盘,用黑棋轻轻敲击着边沿。 “相信什么?”庆梧看着他的动作,不解。 “三妹说,庆辜也许还活着。” “那怎么可能……”他想相信,却又难以置信,“我知道,三妹因为心魔誓约之事将四妹之死都怪罪到自己身上,可那是庆辜……若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 “是啊,我们都太不了解这个妹妹了。” 庆心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他抬起眼眸,眼中微微光亮,“三妹毕竟和我一母同胞,我还是愿意相信她的直觉,也许现在四妹在哪个地方活着呢……” ☆、为谁而活 天水城一如往日繁华喧闹,市集上人群比肩接踵,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除了空中多了一座流光溢彩的仙人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远在浮空陆,云雾缭绕的仙宫之内,别有天地中云河静静流淌,放眼望去天地皆白,有一人躺于云床之上。 此间流淌的云雾皆是由云床流出,向四面八方蔓延,遍布了整个别有天地,云床上躺着的姑娘脸色苍白如纸,一朵雪魄冰莲在她上方缓缓绽放。 雪魄冰莲凝聚三魂七魄,最初只是个透明的模子,随着时间流逝,从透明到半透明直至形成完整的冰莲,那即是魂魄蕴养完成的时候。 冰莲绽放至今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了,别有天地上方有一个洞,此洞便是壶中日月的壶口,浮游仙君将别有天地界域在壶中日月内展开,所以这里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一样。 “冰莲已经完整了,丫头怎么还不醒来?会不会哪里出错了呀,尊驾?” “尊驾你再不出来姑奶奶就要进去逮你了……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居然在里面待了一个月的时间……换我肯定熬不住。” “我看尊驾在外面睡一觉那丫头大概就醒来了,何必在里面等那么难熬,壶中一年人间一日,我可不想尊驾出来后把我给忘了。” “你真是个傻子啊……” 意识朦胧的那段时间里,她偶尔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虽然听得清,但暂时无法理解孩童所说的话,只是朦朦胧胧地记着。 随着时日迁移,三魂七魄完整,她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渐渐的明白了那些话的意思,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仿佛没有了情绪。 这一天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天水城依旧热闹,修真界百花齐放,大兴仙朝国运昌隆,浮空陆又迎来了新一批的修者。 这一天,在浮空陆中部的仙宫最高层,乾坤殿内,有人在壶中日月睁开了眼睛。 “尊驾尊驾,你在修炼吗?新炼好的仙丹尊驾要不要看看?” 孩童清脆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云床上的女子缓缓爬了起来,雪魄冰莲逐渐消失,化入了她的体内。 她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壶口——一个悬在天上的洞口,从那个洞口中可以隐约看到外面。 一个小矮子,一个天人之姿的仙者,那个小矮子在仙者面前蹦蹦跳跳,试图让他开心起来,仙者双目紧闭,仿佛入定,霜雪之颜让人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 因为那名仙者生得好看,所以她多看了几眼,同时又感觉到有几分熟悉,说不清是为什么,拼命回想的时候头痛欲裂——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尊驾,怎么了吗?” 孩童一声惊呼,刹那间,她看到那个霜雪之颜的仙者突然出现在面前,天遇之愣住了,逆着云流一步步走来,她看得出来他的神色十分复杂,却又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情绪。她定定地望着他接近,仿佛时间停滞。 交织在天遇之胸膛内的,不知是悲伤还是欣喜,或是其他的情绪,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一点,说道:“庆辜——这是你的名字。”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些记忆,一瞬间心头堵得难受,想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只能定定地望着他,泪如泉涌。 天遇之朝着她伸出了手,她的眼睛闪着莹莹光芒,心潮澎湃,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从云床上站了起来,重获新生后的第一句话是—— “尊驾……为什么会来救我呢?” 注意到白墙后的动静,仙草儿正欲闯入,忽见尊驾扶着庆辜走了出来,仙草儿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你、你你你——” 庆辜看着小矮子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笑道:“仙草儿大人,好久不见啊。”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连记忆都变得久远,她一时半会难以适应。 “哇,丫头你真的醒了!”仙草儿高兴地扑了过来,“吓我一跳,我还真担心你要是醒不来怎么办,你要是醒不来,我真怕尊驾也跟着你走了……” 庆辜猛地一愣,收回了手,天遇之扶着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好一会才放下。 “大人胡说什么呢,尊驾怎么会……”她莫名紧张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怔怔地说:“我……我记得我是死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天遇之,然而天遇之没有在看她,冷清的脸庞上毫无情绪,目光迷离看着地面。 仙草儿说道:“你确实是死了,当时尊驾恰好在场,用纳魂袋收了你的三魂七魄,之后带回仙宫。尊驾用壶中日月重塑了一具炼体,你的魂魄在别有天地中滋养,由雪魄冰莲凝聚入肉身,才有了现在的你。” 天遇之说:“仙草儿,给她调养一下身体。”旋即转身回到了别有天地,身形消失在白墙之中。 庆辜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可惜看上去天遇之好像不想多说的模样,只得默默目送着他离开。 “尊驾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庆辜下意识地说道。 “我说丫头,尊驾可是最关心你的人,他若是置气于你,你该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抱歉……我也没有办法……”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魂不守舍,至今为止的感觉似乎不是真实的,重塑肉身?复活?尊驾当真那么神通广大么?还是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仙草儿见她发愣的模样,上前掐了一把她的脸,庆辜痛得叫了起来:“住、住手!仙草儿大人,好痛啊!” “嘿,你总该醒了吧?”仙草儿叉着腰,笑了起来。 “果然……不是梦么?”庆辜揉着脸,走出乾坤殿,殿外是熟悉的景致,虹桥遥遥在望,充盈的灵气萦绕周身,微风拂来沁人心脾。 又回到了浮空陆。她想到天水城发生的种种事情,不免感到忧伤,喃喃道:“这一次……我又活了过来。可是,世事总是不如意,方天羽湛死了又如何……他们终究还是不待见我,在这世间实在难寻一个容身之地。” 忽然衣摆被扯了下,庆辜转过头一看,仙草儿递给她一面镜子。 “辜丫头,好好看看吧,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 庆辜微微一怔,接过镜子,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与以往有所不同,是啊,这是新的身体,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灵动,仿佛与前身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大概对尊驾来说,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双眼睛了吧。 仙草儿说道:“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人间界没有人会认得出你,尊驾的心意你还不懂吗?他既然能让你活过来,就会为你铺好一条路。” 庆辜默默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间一滴泪不由自主落在镜面,声音微微嘶哑:“我还是不懂……尊驾为什么要救我呢?唯一的一朵雪魄冰莲,如此珍贵……偏偏用在了我身上……真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 仙草儿“噗嗤”一声笑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涌泉之恩无以为报,自是以身相许~” “…………” 忽如其来的沉默让仙草儿不知所措,只见庆辜一脸尴尬的表情,仙草儿回头看见尊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于是捂着嘴跳到了庆辜身后。 “尊驾干嘛一声不吭又跑出来了?我可没有在你背后说坏话!” 天遇之没有理会仙草儿,看向庆辜,道:“有些事想跟你说。” 庆辜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仙草儿意识到自己成了碍事的那个,于是挥了挥手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呃……尊驾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她小心翼翼看着天遇之的脸,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可她总觉得他有点变了。 他不说话,因为迫切想得到某些答案,她又问:“尊驾为什么要救我?” 天遇之微微垂下脑袋,正色道:“这是你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尊驾又不打算回答吗?”庆辜蹙着眉,表情看上去好像有些委屈,天遇之仔细看着她的面容,虽然模样变了,她还是那个样子。 天遇之的神情柔和了几分,说道:“前尘已逝,你如今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何必执着于过去。”他像是答非所问,意图解开她的心结。 “自由与快乐……那不是你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吗?何以到现在,我尚未感觉到你对重生的喜悦?你难道还想回到太微仙府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刚醒来不久,难以安定,过段时间也许就好了。”庆辜抬起头,投以殷切的目光,“只是我一辈子为太微仙府而活,如今卸下了这个重任,以另一个面目活下去的话……我可能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 原来如此。你的不安与彷徨,皆是来自于此吗? 庆辜望着天遇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将下面的话吞了下去,那种期盼又不敢期望的表情,让他微微动容。 “你可以……试着为我而活。”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蓦然睁大眼睛。 ☆、玄黄道人 天遇之说:“你可以……试着为我而活。” 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天遇之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僵硬地别过了脸,隐藏在刘海阴影下的双颊似微微泛红。 庆辜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我、我知道了,尊驾如此看重庆辜,庆辜自然不能辜负尊驾的信任,我的命是尊驾给的,以后庆辜便任尊驾差遣,无论什么事我都会为尊驾去做!” “…………”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修为……还是得重新练,尊驾放心,我以后会努力精进自己的,绝不辜负尊驾的期望!” 辜丫头逃也似的跑了。 真、真是,我在胡思乱想什么!绕至拐角处,庆辜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懊恼不已——尊驾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想收她为手下吧……亏她能往那方面想,尴尬死了,差点丢人现眼!捂脸…… 可惜庆辜没有注意到,白墙边天遇之的脸色十分难看,他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几乎石化在原地一般。 回至仙宫二层的卧房,庆辜发现房内的布置跟她刚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桌面上还有仙草儿替她准备的仙露,看来她刚刚来过。 庆辜饮下仙露,清凉的感觉在体内蔓延,吐息之间灵气满溢,于是关上房门回到榻上打坐修炼。 柔和浅淡的白芒笼罩在周身,将杂念摒除,感受灵池一点点充盈的状态,庆辜发现这副炼体十分适合修炼,再也没有以前的阻碍感,一切畅通无阻,仅仅过了两天的时间就突破了三重天的境界。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从头开始了,反反复复,几度轮回,如今她的心态才真正平静下来,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进境一日千里。 仙草儿从悬台上走来,看到楼廊内紧闭的房门,有隐隐的白光从门窗的缝隙透出,喃喃道:“这丫头某些方面跟尊驾十分相似,比如沉迷修炼这一点……这两个人在一起,估计一整天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无聊。” 说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尊驾,今天的仙丹就放这里了。” 仙草儿走进别有天地,只见此时的别有天地一片星河灿烂,天遇之身形笔直站在前方,迷离的双瞳望着远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仙草儿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细细打量一番,试探性问道:“尊驾今天不修炼吗?” 天遇之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 仙草儿眼珠转了转,又道:“辜丫头今天又在修炼了,到现在仍旧闭门不出,尊驾你说,她这一点是不是跟尊驾很像?” 果不其然,一提到庆辜的事他就有了反应,天遇之眼底闪过微弱的光,微微垂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尊驾,我对你真是很失望啊。”仙草儿叉着腰,露出鄙夷的眼神,直截了当道:“喜欢人家就去跟人家说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三番四次救那丫头为了什么?像你这样的闷葫芦,只怕那丫头跟人跑了也不会挽留。” 浮游仙君那张好看的脸上有了微微扭曲的表情,半晌才别过脸说道:“我不想打扰她。” “借口,都是借口。你都对她说那样的话了,还不承认吗?什么‘你可以试着为我而活’……明明都表白心迹了,还装什么清高呢!” 仙草儿不怀好意地笑,上下打量:“啧啧啧,真没想到啊……尊驾你可真是个闷骚!” “……你还偷听了?”只见天遇之的脸色阴沉,一副风雨欲来之势,“仙草儿,既然你这般清闲,不如去把半个月的量给炼了吧。” “什么?!” 尊驾生气了,尊驾居然生气了!仙草儿一脸的委屈!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尊驾你欺压童工,没心没肺没天良啦呜哇哇哇!!!” 某仙君并没有理会一个小矮子的大哭大闹,长袖一甩将她甩出了乾坤殿! “哇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回荡在云霄,仙草儿猛地想起当年踢飞方天殷藏的情景,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落地后才发现,自己竟是准确无误地飞到了二层的悬台上。 好吵…… 沉浸在修炼之中的人忽然被一声惊叫打扰,差一些行岔了气,庆辜微微蹙眉,逐渐稳定下来,将这一点小状况抛到了脑后。 在浮空陆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修者在修炼的时候,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以至于难以感觉到外面时间的流逝。 这一日,浮空陆上方出现了一片七彩祥云,引起了浮空陆上众仙修一阵骚动,那是只有常年留在浮空陆的修者才知道的祥云,最近十年进入此地的年轻修者基本上对此感到陌生。 “那是什么?好气派的感觉!” “那不是……玄黄道人的七彩祥云吗?!” 玄黄道人回来了,常年在外云游四海,数十年如一日,玄黄道人竟是再度出现在浮空陆——传言中令人敬畏有加的玄黄道人,正是培养出浮游仙君天遇之如此绝世修者的奇人。 群修聚集在祥云之下,无一不欲一睹玄黄道人的风采,然而等了半天,只见祥云缓缓往仙宫的方向移动,不见玄黄道人的身影。 浮空陆迎来清晨的时候,天遇之早早地进入了圣泉沐浴净身,仙草儿对尊驾的异常举动感到奇怪,天遇之却道今日有所预感,故人将归。 现在他站在乾坤殿外,遥遥望见逐渐逼近的七彩祥云,心绪浮动,等来的故人正是他的师尊玄黄道人。 只见七彩祥云停在仙宫上方,从云中飞出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持一柄拂尘,仙风道骨,看不出修为深浅。传说玄黄道人有无数面目,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孩童,也可以是年轻人,最常见的便是老者姿态。 天遇之眸光微闪,上前欠身,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遇之参见师尊。” “好久不见了,遇之吾徒。”玄黄道人轻轻一捋胡子,微微颔首,“你如今的修为大有长进,为师甚是欣慰。” 天遇之微微垂下脑袋:“那都是师尊教导有方。” 玄黄道人颔首,忽道:“可是为师离开时曾对你说过,莫要动了凡心,你怎么不听呢?” 天遇之闻言,竟是愣住,半晌才道:“弟子……弟子并未……” “你以前不曾犹豫,不是么?”玄黄道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过身,“为师说过,你天生没有尘缘,修太上无情道才是适合你的道路。一旦你动了凡心,必有碍你的道行。” 师尊从来不会做对他有害的决定,这般说肯定有其意义所在,但……天遇之抬眸问道:“师尊,修无情道者,难道要见死不救么?” 玄黄道人道:“世间生死自有定数,无情者不被七情六欲所乱,窥天命,知天数,你若能达到那个境界,你就会明白,有些事不是你插手就能改变的。” “……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么?” “世事遵循其理,你若要跳出天道限制,你的眼光必须更高,更遥远一些,有些人应劫而来,非是你出手就能摆平一切。” 师尊就真的那么相信所谓的天命? 天遇之垂眸不语,此时玄黄道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下方,忽道:“遇之,这就是那丫头吧?” 天遇之闻言猛然一愣,行至玄黄道人身边,顺着其目光望去,只见仙宫二层的悬台上,太微庆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关了,正在和仙草儿说话,灵气充盈,眼神清澈,看来修炼极其顺利。 “今日天边飞来一朵七彩祥云,尊驾又早早地沐浴净身,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来了啊。”仙草儿靠在躺椅上,小短腿翘得老高。 庆辜正坐在仙草儿旁边,望着空中遮住了整个仙宫的祥云,好奇道:“这位仙人莫不是在尊驾之上?据《寻仙录》描述,玄黄道人也有一朵七彩祥云,可以凭念变大遮天蔽日,难不成这位仙人就是传说中的玄黄道人?” “没可能的啦,尊驾的师尊长什么样子我都忘了,不知失踪多少年了。要我说,人间界有那么值得流连的话,干嘛非得让自己徒弟修什么太上无情道?这老头不是吃饱了撑的么?有些人表面上老实,哄骗徒弟却是一套一套……” 另一边,乾坤殿外的两人沉默地望着这一幕,悬台上的说话声早已钻入了他们耳中,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师尊,仙草儿就是那个模样,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您别把她说的话放心上。”天遇之微微蹙眉。 玄黄道人捋了捋胡子,叹道:“这丫头伶牙俐齿,为师将她留下还真是辛苦你了,遇之。” 天遇之说道:“不妨事,我以为,师尊将她留下是为了磨炼我……这么多年过去了,遇之早就习以为常了。” 玄黄道人悄悄抹了把汗,又叹了口气,“这丫头从前就是个妖人,若不是为师将她变成这个模样,不知道祸害多少儿郎!” ☆、天下之大 仙草儿原本的模样?自认识她起,她就是这个模样,天遇之无法想象师尊口中的妖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并没有多想,这非是他眼下所关心的事。 天遇之问道:“师尊必番回浮空陆似有要事在身,不知遇之是否能为师尊分忧?” 玄黄道人叹了口气:“为师正是因为你之事回至此地。在蓬莱仙山的时候,为师替你算了一卦,并不是好卦象……” “原来师尊是替我担心……师尊大可不必,无论前路如何,即便天意为难,遇之亦无退却之意。” “即使为师让你永远离开浮空陆?” 恩师忽如其来的决定令天遇之愣住,停顿了一下,天遇之沉声道:“其实,师尊不在的时候,遇之曾悄悄离开浮空陆……” “为师知道这件事,此事正是方天殷藏所导致。” 天遇之不解,微微蹙眉,忽道:“师尊的意思是,方天殷藏是因,而弟子离开浮空陆是其造成的果?” “正是如此。”玄黄道人无奈摇摇头,“当年庆玉离开浮空陆,我就知道,纠缠在你们四人之间的宿命必将开始……所以为师不让她再度踏入浮空陆,希望能避开这一劫,可没想到,她却让方天殷藏带太微庆辜进来了。” 天遇之眼底流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难道,轮回之说是真的?” 玄黄道人沉重地点了点头,看向天遇之,右手覆上他的肩膀,道:“你自小修太上无情道,不涉红尘,一涉红尘,终会被红尘所累。这是你的劫,为师以为,让你专心修无情道,会避免此劫,但如今看来,仍是……深陷其中啊。” 在天遇之看来,除了修炼时候遇到瓶颈,或者无法阻止他人赴死,这世上暂时还没有能让他感到为难的事,于是对师尊所说的劫数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天遇之问道:“师尊何必忧心忡忡,若劫数难逃,遇之自会有化解之法。更何况……天上人间,又有什么不同?这世间本就没有所谓的仙界天界,浮空陆亦是人力所为,为人间界的一部分。” “在我看来,只要人活着,哪里都是红尘,不过是人多与人少的区别罢了。” 玄黄道人作沉思状,固然觉得天遇之的话有些道理,但他并不认为劫数是虚的。 ——遇之,再继续下去你会死的。 毕竟是最上心的弟子,玄黄道人难以向徒弟启齿,尽管他相信劫数,亦信劫数难逃,天遇之已是身在局中的人。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罢,遇之……你虽对一切淡漠,但在遇事时你是真正有自己想法的人,千万莫要随波逐流,放弃这份自我。” “师尊教诲,遇之断不敢忘。” “唉……凡事随心所欲便好,如今离开浮空陆,另择良地修炼安顿也好,云游四海也罢,你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玄黄道人的神色变得柔和,微弱的白光笼罩在其身,“切记,太上忘情非断情忘爱,即不为情所困,随心所欲,亦不强求。” ——若你当真过不了此劫,那么,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生命仅剩几年,或是几个月,你也能在最后的时间里享受一下世俗的生活。 “弟子……明白。”天遇之心有所感,深深一鞠躬,师尊此番言语,仿佛再也无法见面的意思,他不敢问,陷入了沉默。 庆辜站了起来,对仙草儿说道:“大人,我先回去继续修炼了。” “你怎么这么赶啊?偶尔休息一下也好,急于精进恐怕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不会。”她摇摇头,“我都已经是第三次这样了,比以前更加得心应手,趁着进境顺利,我必须赶紧提升。” “庆辜。” 庆辜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见天遇之正朝这边走来,微微一怔:尊驾怎么下来了? “呃……尊驾有什么事情么?” “收拾一下细软,准备随我离开浮空陆。” 突如其来的决定让两个人吓了一跳,仙草儿问道:“尊驾,这是怎么回事?你打算带辜丫头私奔,抛下我不管了?” 庆辜:“……” 天遇之眉头微微一蹙,看也不看仙草儿一眼,说道:“你也跟上。” 庆辜奇道:“尊驾为何突然如此决定?难道是玄黄道人……” “与师尊无关,他只是回来看看我罢了。”天遇之望着庆辜,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你不是想去看看四海八荒么?如今你已斩断前尘,逍遥自在,没有必要再留在浮空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下之大,必有你想去的地方。” “……那尊驾呢?”她没想到尊驾居然知道她的愿望,不禁动容,眼眶湿润,“对尊驾来说,在浮空陆就够了吧?为什么要陪我离开呢?” 天遇之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笑了,说道:“我也想去看看你口中的天下。” 扑通扑通。庆辜的心跳乱了节奏,总感觉有点无法直视尊驾的眼睛……是错觉吗?她捧着自己的脸,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天遇之的时候,他是那么的清冷,像高山上的皑皑白雪,难以接近…… “傻丫头,尊驾都走好远了,你傻笑什么呢。”仙草儿的声音将庆辜拉回了现实。看着她通红的脸蛋,仙草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看,尊驾如此看重你,自然是将你放在心上的。姑奶奶以后就将尊驾交给你了,可要好好照顾他啊。” 这话说的……让庆辜实在难堪,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你就别装矜持了,你现在在想什么就是什么。”仙草儿伸了个懒腰,“我在尊驾身边好多年了,早已记不清年月,如今尊驾找到了自己的归处,我也该离开了……” “大人要去哪里?”庆辜一慌,接着又是一愣:“归处……?” 仙草儿指了指庆辜的心,笑道:“尊驾喜欢你,就像你喜欢她一样。” “大人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她似信非信,涨红了脸,再怎么想,若尊驾因为她而染上红尘,可是会让她感到罪恶感的。 仙草儿叉着腰,“嘿嘿……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也不想打扰你们,还是自己一个人玩儿去好了,没有尊驾管我不知有多高兴呢!” “……大人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庆辜觉得有点遗憾,挠挠脑袋,“虽说大人将尊驾托付于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尊驾呢……” 仙草儿想了想,的确如此,尊驾那个木头脑袋,别说她自己,只怕会让辜丫头头疼,于是仙草儿做了个决定:“听我说,丫头,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用灵符联系我,当然尊驾那边我也会好好监督的。若是尊驾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怎么好像仙草儿大人才是主子一样?庆辜微微汗颜,挤出一个笑容:“一切依大人所言。” 斩断前尘,重新开始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庆辜走在仙市上,迎面走来两个有几分眼熟的姑娘,似是曾经与幻波仙子一起欺负她的修者,然而没有人认得出她的模样。 如今,就算以这副面目出现在三姐姐眼前,她也认不出来吧?但是,前尘真的能够斩断么? 至今的感觉仍有几分不真实,脚步轻飘飘的,好像要飘上云端一样,以前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她有些不习惯这副躯壳。 在仙市走了半日,繁华满目过眼云烟,她心里觉得不踏实,至今已经没有东西能入得了她的目。可是她只想做一个简单的人,卸下了家族的重任,做一个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凡人,心里虽是那么想的,但还是无法感到踏实,于是那心变得一片空荡荡的。 “你会慢慢适应的。” 抬起头,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原野上,前方仙树林立,仙气萦绕,天遇之正站在林前,静静地望着她。 天遇之说道:“没关系,我会陪你慢慢适应,时间永远是最好的解药。” “嗯……多谢尊驾。” 天下之大,只要在这个人身边,无论去哪里都能感到踏实。有些话,他不说,她也不说,彼此明了在心,这是他们的默契,冥冥中早已注定…… “尊驾,玄黄道人已经离开了吗?” “嗯。” “那我们呢?这就要走了?” “嗯。” “尊驾你在浮空陆有没有朋友,需要去道别吗?” “没有。” “离开浮空陆后去哪里呢?” “你决定吧。” 她的笑容灿烂:“我们先去迷樱谷吧,听说那里的樱花常年不败,好像有仙人供着,比我家里的好看不知多少倍!” “嗯……还有北冥,书上说北冥的海水会避开有仙气的修者,深藏在水底的龙王宫是水晶砌成,只要一点点光线就能折射出绚烂如白昼的盛景——我好早以前就想去看啦!” “……好。” “还有啊还有……咦,怎么都是我在说,尊驾呢?难道就没有尊驾想去看看的地方?” 我还未看够你,怎想着去看别的地方?你之双目藏着星河灿烂、浩瀚深海,你所去的地方,定是我之向往。 ☆、番外一 柳暗花明 太微山上的杏花又开了,这一年太微仙府举办杏花宴的时候,太微庆辜收到了鸾鸟衔来的一封信。 “真漂亮的天空啊,衬得这满目的杏花更加娇媚了。” 天有鸾鸟过,留下七彩斑斓的光,府中众人仰望着这片天空,纷纷赞叹不已。 鸾鸟离开后过了一段时间,杏花宴上已是热闹非凡,却久久不见太微庆玉的身影,应邀而来的柒世子和方天四公子皆无心于宴上。 此时的天地斋一片静谧,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太微庆心离开了宴席,独自一人来到天地斋,二公子在书架之中兜转了一圈,走到第二排中间的一个书架,取下一本无字书,随手一翻,然后放了上去。 二公子从书中取了一个令牌,微微发力,忽然书斋中央的矮脚桌随着地面深陷下去,一条地道出现在眼前。 这是设在天地斋的密室,身为一母同胞的兄妹,太微庆心总是有办法找到这个妹妹。 “怎么?你师兄给你捎了什么消息?” 石床上,庆玉手里捧着一封信,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庆心走过来时看到她持信的手微微颤抖,随后迅速地将信纸震为齑粉。 太微庆心瞠目结舌,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没事。”庆玉没有回头,兀自打坐调息,嘴角有难掩的笑意。 二公子觉察到了这一点,若有所思道:“三妹,你似终于释怀了。” “嗯。”然后她没有再多说。有些事只需了然于心就足够了,她不想再让人去打扰她的生活。 庆心细细端详,忽然说道:“也许她不回来是好的,这些年来,太微仙府使她绊手绊脚,终究不能自由。了断了这份情,她终于能够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若是四妹能得到幸福,就算永远不能相见又能怎么样呢?只要知道那个人活着,并且过得快活,没有比这个更重要了。 “你也要替自己着想一些。”二公子叹了口气,对庆玉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婚期了,三妹,你不会就这样离开吧?” 庆玉跃下石床,看向二哥,说道:“你大婚之日我会回来的。”顿了顿,又问:“二哥,你呢?” 兄妹之间从来无须再多的言语,她一个眼神,短短二字,太微庆心就知道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 “为兄觉得现在就很好啊,天下太平,仙府强盛,更何况娶了钦无家一位貌美如花的女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二公子摇着扇子,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是他的举止神态多了一份庄重。 太微庆心与钦无家小姐的大婚之日,亦是其真正继承府主的开始,谁也没有想到,太微仙府年轻一辈最被看好的三人中,最玩世不恭的那位二公子,竟是被家主选为了下一任府主。 大公子常年云游四方,三小姐闭关不出,这些年以来,太微玄弈渐渐不过问府中之事,便将府主一位传给了太微庆心。 那一日,太微仙府张灯结彩,新府主一身大红喜袍携新娘子在堂前迎八方来客,太微、方天、钦无三大世家齐聚一堂,皇城贵族亦前来道贺,整个太微仙府热闹非凡。 庆心在席上喝多了酒,看到许久不归的大哥出现,拉着他说了好多话。 “二弟,你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了,不可再在外面招花惹草了。” “唉……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想坐这府主之位,偏偏留我守着这个仙府,也罢……我不喜欢到处跑,留着便留着呗,大哥要是常回来和我下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还有三妹啊……说来看我的,怎么还不来?” 礼乐声不止,兄弟俩说的话如烟尘一样消失在潮水中,太微庆梧无奈地笑笑:“二弟,你喝醉了。三妹不是说了吗,她有事要推迟些日子,早晚会回来的。” “嗝,我可没醉,少糊弄我。” 人逢大婚之日,有所得,有所失,可是患得患失的模样实在不适合他,庆心抓着大哥的手腕,迷迷糊糊地说道:“你……找到庆辜了吗?” 他不敢在人前提起这个名字,庆梧也不敢,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庆心始终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便是醉着,也将声音压得很低。 太微庆梧叹了口气,他不想在二弟的婚宴上叹息,想到这个妹妹,仍是止不住叹息,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檐下走过,便暂时离开了宴席。 “世子爷。” 柒名泷正欲找个安静的地方,却听到有人在叫他,转身一看,正是太微仙府的大公子。 “大公子有什么事情么?” 太微庆梧观对方如今修为已经接近了七重天圆满的境界,这几年柒名泷可是沉浸于修炼,进境神速,性子也变了很多。 “没想到世子竟是来了,不知王爷和王妃可安好?” “父王带着母妃云游去了,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母妃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 “是这样么……真是个好消息。”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太微庆梧犹豫了一会,问道:“牌位迟迟未立,难道王妃也认为庆辜还活在世上么?” 柒名泷一怔,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尽管并无夫妻之实,太微庆辜在名义上确是他的妻子。 “我不知道。”柒名泷眸光闪烁,拧着眉头,“母妃说了,庆辜最终还是希望回到太微仙府的,既然王府留不住她,我与她算是有缘无分。” “这样也好……我不想总是欠着她的。”檐下的阴影笼罩在柒名泷脸上,他的神情有几分沉重,那双眼睛望向宴席上,好似在寻找什么。 大公子却道:“三妹她不会来了。” 柒名泷却是一笑了之,转头道:“大公子怎么知道我在找三小姐?” “……你每次来……目光都是追随着三妹的,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的确如此,不过如今的我已经放下了。” 在太微庆梧微微惊愕的目光下,柒名泷捻住落在肩上的一片叶子,低着头,目光迷离:“想来我是不适合红尘道的,你们太微家的姑娘,终究与我没有缘分。大概这就是没有尘缘吧……我想清楚了,也看开了,往后专注于道行,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总比拥抱着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梦好。” “你说是不是,庆梧兄?” 那个曾经笑得双目含羞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沉稳温柔的男子了,短短几年就让他成长起来了,太微庆梧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 “世子爷,人在尘世中,哪有没有尘缘一说,若来日世子云游天下,总能遇上一个知心人。” “大公子就别笑我了,话说回来,庆梧兄也是游历四方的行者,下次出门的时候可否带上我?” “当然可以,世子也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这时前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二人同时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抬着几个大箱子来到宴上。 萧沉雅见这副场面,以为是哪个大人物来了,问道:“奇怪,名单上的人都到齐了,送礼的又是何人?” 一旁的太微玄弈正在与二弟玄阑对饮,对这些事并不关心,“都是年轻人们的事了,你少操心些。” “是是……”萧沉雅乐呵呵地笑着。 直到送礼队后面的一个白衣姑娘走来,太微庆心的酒才醒了几分,只见那姑娘生得少女模样,一双眼睛灵动得很,让他想起了一个妹妹。 白衣姑娘说道:“在下路过此地,听闻府上新府主大婚,特地遣人送来一些薄礼。” 太微庆心心生好奇,仿佛在看一个熟人,问道:“既是道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琳琅天孤剑仙。” 白衣姑娘只留下了名号,笑容灿烂,未作逗留便离开了。太微庆心命人将那几大箱礼物打开,竟是一些世外才有的奇珍异宝、仙草灵材。 琳琅天孤剑仙。 好似一故人。 离开太微仙府后,白衣姑娘久久站在山崖上,望着仙人桥的方向,若有所思,眼中依稀流露出依恋之情。 “剑仙请留步。” 追出来的人正是连统领,连秀。 她不语,微微回过头,眼神毫无波澜。 连秀问道:“剑仙的名号闻所未闻,不知师从何人?” “浮游仙君。” 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连秀又问:“孤剑仙的名号,可是剑仙自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剑仙应该认识一个人。” “……” “太微庆辜。” “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连秀叹了口气,“剑仙难道也觉得,对她而言,死了也比活着好么?” 白衣姑娘沉思片刻,回头微微一笑:“命是逃不了的,而命是可以自己决定的,连统领觉得呢?” 连秀差点被她这番话绕了进去,倏忽一惊,如梦初醒,却见那道白影已不知去向,其修为已至返璞归真之境。 此时此刻,远在府门檐上,两个仙风道骨的修者正望着孤剑仙离去的方向。 “大哥,你说……” 太微玄弈摇摇头,“仙人妙法遮掩,看不真切。不过这孤剑仙,确实让我想起了庆辜。” 太微玄阑道:“既有意遮掩,恐怕她就是我们所想的那个孩子了。” “如此甚好……” “甚好,甚好,她有如今的修为,三弟三弟媳在天之灵,也算是有所安慰了。” “唉……” 一声长叹,随风而逝,有些事终究是成为了遗憾,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番外二 痴心如故 太微仙府的三小姐今年刚好六岁。小女娃乃是庆字辈排行第三,名庆玉,人如其名,玉雪可爱,十足的美人胚子,任谁见了都心生怜爱。 庆玉对术法修炼并不敏感,尽管她只有六岁,但与她年纪相仿的妹妹已经表现出极高的天赋,相较之下显得庆玉资质平庸,尽管如此,族人对她的喜爱并没有减少。 在年幼的印象中,庆玉认为,大家喜欢她是因为她生得可爱,而大人们喜欢庆辜,是因为庆辜未来会是仙府的栋梁之才。 她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花瓶而已,就算别人不说,心里还是因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感到难受,但是,庆辜对她说了一句话。 “三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妹妹,她最疼爱的妹妹,她羡慕她的资质,而她羡慕她的漂亮。 若是她们在一起的话,也许谁也不用羡慕谁,因为她们是姐妹。正因如此,两姐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六岁的生辰过后一个月,太微仙府来了一位贵客。 那时,庆玉在书斋的院子里看书。六岁的小女娃乖巧地捧着书卷坐在草地上,认真地盯着书卷,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的名字叫方天殷藏,来自方天世家的四公子。 少年一身蓝衣,仙气飘飘,丰神俊秀,耀眼非常,亮蓝色的双眸让人禁不住沉浸其中,庆玉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在想:这个哥哥生得可真好看。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方天殷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许是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儿,冥冥中又有一股熟悉之感,说不出的奇妙。 “庆玉,我叫庆玉。”庆玉警惕地抓紧了书卷,瞳孔微微发亮,问道:“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 一时间方天殷藏有点挫败,他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一个公子哥,居然被一个才六岁的小丫头给防备着——这绝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这个小女孩防备意识太强了。 他如此安慰自己。 方天殷藏哭笑不得:“我是你家的客人,你不知道么?你们太微仙府和我方天世家乃是世交,世交之间常有来往并不稀奇。” “给我记好了,三小姐,我的名字叫方天殷藏,方天世家的四公子。你若认我这个哥哥,以后有我方天殷藏在的地方,方天殷藏必然会罩着你,怎么样,看在我英俊非凡又修为出众的份上,认个哥哥不亏吧?” “说起来,殷藏哥与尊驾齐名,表面上虽然不太靠谱,实际上是个相当可靠、甚至有城府的人,总觉得很神秘啊……” “怎么突然想起他?” “唉……毕竟殷藏哥帮过我不少,我真的有把他当作哥哥看待,所以有一丢丢的好奇。” “只是好奇么?” “嗯……?” “……” “……嗯!” “……其实,方天殷藏的精神上经历过两世,前世与今生,这亦是他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小丫头难为情地拧着眉头,却非是因为没认出客人感到抱歉,而是……十分嫌弃。 只见小庆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记性不太好,只会记得自己想要记住的人,四公子这般油嘴滑舌,恕我直言你只能当弟弟。” “你,你……” 太微庆玉转过头,继续看书。 方天殷藏傻眼了,没想到被一个小丫头给怼了,而且还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小丫头。 他突然愣住,这幅画面似曾相识。 庆玉,玉…… 原来,原来,百转千回,却不知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这一世终究是等到了你。 “咦?所以说……殷藏哥其实有两世的记忆?” “正是如此。前世的事,无论是你,还是太微庆玉,怕是都与他有所联系。” 方天殷藏觉察到了什么,忽然紧张地搓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庆玉,啊不……三姐姐,庆玉姐姐,既然你喜欢,我当弟弟便是了。那个,我想问……姐姐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啊?” 油嘴滑舌,外加臭不要脸。六岁的庆玉算是看清了这个少年。 “殷藏你在做什么?” “咦咦咦?二叔你怎么来了?!” “……你这小子……连这么小的女娃也不放过么?” “才没有!!” 小庆玉一脸平静地望着方天殷藏被自己的二叔拖走,朝着他摇了摇手。 “上一世殷藏哥和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一世他对三姐姐如此执着?难道说……他们曾经是夫妻么?” “修炼神游境确实有可能窥见自己的前世,但我不曾那样做,我一直以为,前世与今生是没有关联的。至于方天殷藏和太微庆玉的前世,我也是听他本人三言两语提及。” “殷藏哥当真对尊驾说了?可是他……是个喜欢将心事藏着的人,真的会如实道出么?话说回来,殷藏哥对尊驾熟识,也是因为上一世的原因吧?” “我与他的事,便不必提了。只要是关于太微庆玉的事,我想,方天殷藏应该不会含糊。上一世他们的结局并不好,之所以得不到幸福,那是因为一者执着于责任,一者无法放下这份感情。” “这么说,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前世的事终究已是过去,这一世是否有缘分,还是得看他们二人的造化。” 薄薄的杏花堆积在枝头,放眼望去,天际白茫茫一片。花瓣随风旋舞,轻盈的姿态,悄然落至他的肩头,于是立于林中树下的人有些恍惚,眼底是杏花纷飞,思绪飘向了千年前。 杏花树下藕色长裙的少女款款而来,一眼让他误了终生。 “你是扶王殿下的哥哥,为何没有一点作为哥哥的样子?旁人若不知情,还以为你是他弟弟。” 他至今仍能想象得到,那个时候自己的脸有多红,这份羞愧与不服气的心情依旧能感受到。 “隐王殿下又何必如此呢?你虽然玩世不恭、我行我素,但和玉看得出来,你之城府不比扶王殿下浅。” 也许这世间只有她能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了,原本以为这么懂他的人会是他的良人,可是啊……为何越是接近,她就越是远离?宛若堆积天边的杏花一样,风一吹乱就不知飘去了哪里。 “唉……” 怎么就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方天殷藏在院子里独酌,昏昏欲睡,心有所感。前世是兄弟、知己的人,到了这一世已经疏离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正因为拥有这份记忆,他比任何人都要孤独。 许是酒喝多了,胡思乱想太多了,心里一阵阵地揪痛,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酒杯中,酒水入喉苦涩。 白蕊端着酒走了过来:“公子啊,你又失恋了吗?” “滚滚滚,把酒留下。” “真要我滚吗?外头有个客人要见公子呢,挺漂亮的一个姑娘。” “公子我没有心情。” 白蕊收拾空酒壶离开了院子,叹了口气,心道:哎,公子你可别后悔的好。 自太微庆玉闭关修炼不再管府内事务起,方天殷藏就很少见过她了,庆玉总是知道用什么法子能避开他,她若不愿见,他永远也找不到她。 也许她就是想这样耗着耗着,让他永远死了心,可是她怎么知道,他从前世开始就对她一心一意,得不到的心上人,就像那水中月镜中花,永远成为了心头上的好。 他一直想问她那个梦究竟是真是假,触手可及的明月,为何在醒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有些人就跟冰山一样,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 方天殷藏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点头疼,脑袋下垫着柔软温暖的事物,似梦非梦,方天殷藏缓缓睁开眼,看见上方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喃喃道:“怎么会是你……?” 太微庆玉坐在榻上,方天殷藏的脑袋正枕在她大腿上,她低着头,白皙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他的脸庞,微微失神。 “你别喝酒了,像什么样子。” 她一开口,带着训诫的语气让他鼻子一酸,几乎要哭了起来。他不敢哭,怕从梦中惊醒。 “偶尔做做梦也是不错呢,被你打我也是心甘情愿,何况……我从没想到能离你这么近。” “你有被虐倾向吗?”庆玉不禁皱眉。 “嘿嘿嘿……”方天殷藏笑得脸红红的,痴痴看着她的脸,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又害怕破坏了梦境,为了确认,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是在做梦吗?” “你就当做是一场梦吧。”庆玉眯起了眼睛,轻轻说道:“既然是梦,在梦里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不是么?” 仿佛得到了认可,方天殷藏忽然坐了起来,细细盯着庆玉的脸,庆玉默默地回视,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在脸上抚摸…… “真美,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他的眼神变了,渐渐逼近,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的唇,庆玉没有拒绝,随着他的吻深入开始回应,方天殷藏更进一步拥住了她,将她推倒在床上,唇齿激烈相交,抵死缠绵。 庆玉仿佛也醉了,沉浸在这份温柔之中,玉指灵活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双臂缠上了他的肩…… …… “庆玉,庆玉……” “……”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 第二日一醒来,方天殷藏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怀里还搂着一个女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忽然间,床“咔嗒”一声作响,轰然塌裂!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玷污本公子的清白之身!” 方天殷藏宛若被骗失去清白的少女一样用衣袍紧紧裹着自己的身体,又羞又恼! 太微庆玉醒来就被架子床顶上的木板给砸懵了,迷迷糊糊地推开桎梏,撩起凌乱的发丝,抬眼望见对面一副傻了眼的四公子—— “庆、庆玉?!”方天殷藏的脸红到了耳根,没有想到,昨夜跟他一夜风流的人居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 只见庆玉衣不蔽体,春光暗露,一副懒洋洋从容不迫的样子,丝绸般的长发披落在雪白的肩上,一切都美得不可言喻。他看得眼都直了,顿觉舌干口燥。 “你什么毛病,睡个觉都能把床搞塌?” “…………” 不是做梦。 方天殷藏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龇牙。 ☆、番外三 琳琅天 浮游仙君天遇之和庆辜云游天下的时候,途径一处山谷,落英缤纷,芳草鲜美,溪水清澈见底,谷中灵气充盈,有良禽灵兽栖息,一来二往流连忘返,于是暂作驻留之所,赐名“琳琅天”。 天遇之使用造化境能力在谷中平地拔起一群红木居舍,梁上白幔飘飘,其内应有尽有,风吹过传来风铃的声音,甚是悦耳。 天遇之说:“你游历多时,是时候寻个安静的地方进行沉淀,这琳琅天便是你最好的修炼场所。” 一连几日的沉淀,确实让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庆辜初窥造化境门道,信手一点,一把白光的长剑出现在手上。 庭院中鲜花拥簇,树影成荫,天地灵气纳于一隅,随着她的舞剑拂动万千生灵。 在不知不觉之中,月上柳梢头,月华洒落在琳琅天,庆辜站在树影间隙眺望夜空,只见繁星拥簇之下,一轮圆月高悬。 月色撩人,她抬眼就看见对面的石桥上,谪仙一般的仙君拖着曳地长袍缓缓走来,此情此景,足以入画。 “看什么?”天遇之的神态有些散漫,好似十分悠闲,有生以来痴迷于道,如今他却是喜欢这种慢下来的状态,不再执着于修炼,更多地关注身边的事物。 心绪一乱,一时难以收住气劲,手中气剑骤然散解,庆辜微微移开视线,心想:这个样子的尊驾,真的很少见。 庆辜笑着说道:“当然是在看尊驾,尊驾这么好看,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天遇之微微笑道:“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不用老是遮遮掩掩的。” 庆辜一噎,呃,她平时偷看尊驾的毛病……这是被发现了? 忽见浮游仙君指尖轻点,莹莹光芒凝于指,食指在虚空划了几下:“造化境须千锤百炼的绘神冥想,若凝聚的灵气不够精纯,化出来的‘物’则容易消散,待你进入八重天境界就容易理解了。” 凝望尊驾行云流水的动作,庆辜的双眼亮亮的,不一会儿一架花藤缠绕的秋千立于庭院之中,架子有五六丈之高,可惜荡得很远。 天遇之对她说道:“凡间有许多有趣的物事,这架秋千便当做是我送你的礼物,看样子你很喜欢。” “唔,尊驾真是太懂我的心思了,这下该怎么给尊驾回礼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心思被看穿,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天遇之并没有让她为难,轻轻地说道:“我送你上去罢。” 倏忽一阵风吹来,温柔得令人心动,庆辜的身子如鸿毛一般轻飘飘地飘落在秋千上,于是她连忙抓住两旁的锁链,后方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道,轻轻带动了秋千。 呼……好温柔的风,荡得好高啊!庆辜看见了更远的地方,远山如黛,溪水蜿蜒,美景收尽眼底。 “尊驾你也一起来玩啊,我一个人玩的话总是有点寂寞的。”话声刚落她就有点后悔了,尊驾高洁如月,怎么会喜欢这种俗物?然而下一秒她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近在身畔,微微回头,眼角余光瞥见谪仙身影立于身后,陪伴她随着秋千一起一落…… …… 心情得以放松,渐渐的,庆辜感到乏了,靠着微微摇晃的秋千睡着了,天遇之站在她前方,仰望逐渐被云遮掩的月默默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她。 在这种地方睡着,可是会着凉的。 天遇之行至秋千前,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正欲迈出一步时,忽然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他单膝跪在地上,不忘护住怀里的人,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愈显苍白,显而易见的虚弱。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无法追溯根源,他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无力感。 想起师尊所言的危险,天遇之心中了然,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天遇之抱着庆辜往前走去,轻轻一跃,身影如风,来到了二楼的卧房之前,门无风自开,身影进入四面透风的房中。 庆辜睡得香甜,被轻轻地放在榻上,天遇之站在床边凝望了许久,她均匀的呼吸声回荡在耳畔,在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仿佛感到不安,微微地蹙起了眉。 天遇之望着,望着,忽然就走不动了。 这种互相依靠的感觉实在让人迷恋,两个人彼此不想离开对方,只要能够在一起,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有意义。 “庆辜。”只是一声轻轻的呼唤,好像抚慰了她的不安,天遇之坐在床边,凝望榻上嘴角微微上扬的女子,足以入画的睡颜竟是有一种莫名的蛊惑之感,一时间让他唇干口燥。 天遇之俯下身,鬼使神差般往她靠近,慢慢的,慢慢的……眼看着她近在眼前的睫毛像蝶翼一样美丽,他忽然愣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忽然间视野一暗,天遇之微微眯起眼睛,倒了下去。 这一夜庆辜睡得十分安稳,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怀里抱着一个舒服的抱枕,让她忍不住蹭啊蹭——结果一大早醒来,差点没吓死。 原来,她以为的抱枕竟是——尊驾! 尊驾正在她的床上,长发散开,衣衫略显凌乱,双眼紧闭着,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让她一时难以呼吸,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如此的尊驾,失去了以往的清冷,染上了红尘的气息,既让她不知所措,又让她着迷。 庆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从他身边挪离,抓着脑袋拼命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和尊驾会睡在一起?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个时候天遇之忽然醒来了,庆辜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怔怔看着那个美如谪仙的仙君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像在自己家里平常作息一样。 这样的尊驾,看起来好似有一些柔弱……是错觉吗? 尊驾是高山上的皑皑白雪,是天边的云,是她不敢企及的存在,怎么会露出这么柔弱的表情呢? 一瞬间,庆辜意识到自己的脸又红了。 天遇之好像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从容不迫地坐起身,问道:“你的脸,为什么又是那般红?” “……尊、尊驾,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提也罢,一提起她的脸更红了,紧张得眼睛不知瞄哪里好,刚刚醒来的尊驾……真是太色气了! 估计她再看下去就要流鼻血了! 天遇之垂下眼帘,意识到自己身上出了问题——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睡得不省人事,以往就算意欲以睡眠打发时间,不过是长时间的假寐,周围的蛛丝马迹都能觉察得到。 “我睡着了……?”天遇之蹙眉喃喃,看向捂着脸的辜丫头,甚至能听见她惶惶如雷的心跳声,于是道:“庆辜,冷静下来。” 这让人怎么冷静啊?庆辜有点怀疑尊驾这家伙在装无辜,孤男寡女睡一张床上,哪能不让人想歪?尊驾再怎么出世,总该明白这点常识吧。 庆辜低着头,小声问道:“若是其他人呢?若今日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换做了别人,尊驾也会这么冷静么?” 天遇之沉默了片刻,右手覆在她的肩上,忽道:“只有你能让我卸下所有防备,庆辜……我以为,你明白的。” 原来,兜兜转转,几番猜测几番迷惑,终究是彼此心意相通,也许对天遇之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大的努力,那她,早该心满意足。 琳琅天下起了小雨。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泥土的芳香钻入鼻子,山谷里的草木气息越发浓郁,庆辜站在檐下,目光迷离望着远方。 清晨的时候,尊驾说出去一趟就回,也不知他说的一趟是多少天,毕竟她是个后来居上的修者,时间观念与尊驾并不相同。 这一等,等到了雨停,等到了傍晚,也没等到自己想见的人,庆辜有些失望,拧着眉趴在美人靠上,这颗躁动不安的心难以抚平。 不过是一天不见……我怎么变得这么想念他了呢?庆辜咬着唇,意欲除去脑海中的杂念,忽然感应到熟悉的气息,高兴地奔了出去! “怎么了,庆辜?”这丫头一见他回来就奔过来扑进他怀里,天遇之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我不过是去见师尊一面,你难道是以为我抛下你了么?” 庆辜气鼓鼓地说道:“下次外出记得带我一起!” “好。” 她喜欢尊驾对着她笑,每次他冲着她笑,她的内心就像被融化一样。可是……虽然庆辜知道尊驾喜欢她,她总觉得尊驾的喜欢是十分简单的,似乎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女人看待。 天遇之喜欢摸她的头,或者挽她的肩,有时候还会搂着她互相传递温暖,由于天遇之极少有睡觉的时候,庆辜甚至怀念起几个月前尊驾搂着她睡觉的模样…… 庆辜站在二楼楼廊上,对着远山苍穹叹了口气。 我的尊驾啊,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有时候她在想,也许他想要的,不过是这样简单的日子,能够相伴相随已是不易,她难道还奢求着什么吗? 太上无情道的修者,到底是比一般人少了些欲望的。 因为对神游境感兴趣,晋入八重天之后庆辜开始修炼神游境,过程让她感觉十分奇妙,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有时候她在修炼中会“睡”过去,梦见一些奇怪的人和事,她看见茫茫白雪中一个白色身影向她走来,少年眉眼生动,竟是和尊驾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扶王殿下……” 她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居然是自己发出来的,那少年向她走来,俯下身抱起了她,在这冰天雪地中带着她前行,一步一个脚印。 “莫哭,莫哭……丫头,为何你总是喜欢在我怀里哭呢?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少年是如冬日暖阳般的温暖。 被他包裹着的感觉太真实了,庆辜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他怀里的少女,好不容易抽回魂魄,场景又换了一换。 “这是什么意思……”白衣男子虚弱地靠在床榻上,望着桌上的一杯鸩酒。 黑衣人笑道:“这就是她的答复。” 庆辜看不清那个黑衣人的面目,只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喝下去就会死,白衣男子没有一点犹豫,端起了酒杯,绝望的笑容令人心碎。 “既然如此……” 不要喝,不要喝!那是阴谋!庆辜拼命呐喊,却喊不出声音,她在哪里呢?若这不是她的记忆,难道是—— 这是“他们”的前世。 恍惚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庆辜倒在床上,好一会才缓过来,触动了传音符。 “咦,丫头有事找我?”那边传来仙草儿的声音。 “大人,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下,神游境可以看到前世发生的事情么?”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有些人三魂七魄天生特殊,甚至保留前世的记忆。” “那……若看到的是他人的记忆呢?” 仙草儿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也许你神游到了他人的梦境……你怎么知道那个梦境是不是他的前世呢?总之,较为亲密的两人之间,是有可能窥见对方的梦境的。” 果然……那个人是尊驾。庆辜眯起眼睛,心里忽然难受得很,原来前世他们就有了如此深的纠葛,尊驾竟是因她而亡……这一世,该她来还了。 “丫头,你跟尊驾最近处得怎么样啊?” 处?处什么处?庆辜皱眉,听说神游境修炼至巅峰境界,有可能神游至其他世界,莫非—— “呵呵呵呵呵呵。别以为姑奶奶不知道,你们孤男寡女的,没发生点什么是不可能的。尊驾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也不要太看得起他了。” 庆辜作势扶额,“大人……我头疼。” 太微仙府办喜事的那天,庆辜离开了琳琅天,独自一人前往天水城。 云游四方的时候庆辜寻了不少珍宝,遂以剑仙之名在二哥的婚宴上遣人赠礼,宾客无不感到好奇。 如今她换了一番面貌,没有人认得她,但太微仙府还是有她所留恋的东西。二哥的大婚之日亦是继任府主之日,这一点让庆辜感到奇怪,原本她以为三姐姐会是下任府主。 离开仙府的时候,连秀追了出来。庆辜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还是有几分诧异——大哥二哥都认不出她,他是如何…… 琳琅天内,天遇之看着桌上的字条,知道她是去天水城了,心里不放心,于是悄悄跟了过去。 没想到他来到太微山的时候,竟感知到两股极强的气息正在关注着庆辜,天遇之抬眼望去,墙上站着的两道身影,似是太微仙府的府主和二府主。 更在意的是,那个追出府门的少年修者,眼中流露的殷切之意,不知怎的,让他心中微微的堵。 这种尖锐又难受的感觉……是什么? “尊驾,我回来了!” 回到琳琅天后,庆辜的心情异常的好,阁楼上窗影边的天遇之默默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消失在原地。 明明感觉到尊驾的气息,怎么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庆辜疑惑地一跃而起,在花园里逛了会,然后跑进阁楼,到处都看不到尊驾的身影。 她身轻如燕,在琳琅天四处腾挪,失望地想:尊驾该不会又走了吧? 到底有什么急事呢?来去匆匆,回来也不说一声。 庆辜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间,胡思乱想起来。 此时天遇之却是在隔壁的房间,因屏蔽了气息,所以庆辜没有觉察。 天遇之眉头紧蹙,一手抓着桌角,他不知心中所郁结从何而来,渐渐的,竟是有进化成心魔的趋势。 这,就是他的死劫所在么? 忽然间,门被风吹开,天遇之一惊,身形一闪,背靠白墙躲着,只见庆辜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房里没人,为什么她的直觉觉得他会在这里? 庆辜微微抿着嘴,好不高兴的模样,天遇之望着她的侧脸,心中一动。 “尊驾……!”忽然一阵风来,熟悉的气息笼罩在周身,庆辜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天遇之自后面搂着她,双臂微微用力,庆辜微微脸红,有点难以呼吸,说道:“尊驾这是在躲着我呢,为什么……” “尊驾你……不高兴了吗?” “我不知道……” 天遇之低下头,贪恋地嗅着她脖颈上的香气,灼热的呼吸打在白皙的肌肤上,庆辜感觉到自己不太好了,变得又渴又热…… “尊驾……你在做什么……” 庆辜挣开了怀抱,转过身看他,天遇之显然怔住了,此时此刻在他脑海中浮现之前在心魔里看到的那一幕……那女子的双颊,正如现在的她一样红。 天遇之上前一步,右手轻抚她的侧脸,问道:“你可喜欢我?” 庆辜愣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低声说:“尊驾不是知道的吗?我从第一眼看到尊驾开始,就……唔唔!” 接下来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双唇忽然被堵上,庆辜睁大了眼睛,近在眼前的,正是他的脸。 霜雪之颜被春天融化,竟是泛着微微的红晕,竟是……为她动了情。 庆辜的眼泪流了下来,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唇舌每一次触碰、交缠,都让她的身子越来越热,脑海中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灿烂之景,这个吻是从未享受过的美妙。 心中的郁结之气渐渐化消,从没想到,一个吻竟是能有如此效用,于是愈演愈烈,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了。 “唔唔……!” 庆辜憋红了脸,差点喘不过气,天遇之终于放开了她,她瘫软在他怀里,两人的喘息声轻轻回荡在空气中。 “尊驾今天怎么了……?”她微微蹭了一下,意欲止住胸膛中如小鹿乱撞的心跳,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天遇之勉强平复情绪,犹豫道:“我……吓到你了吗?”他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冲动,原来终究是高估了自己,情实难已。 “没有……我很高兴,我……想清楚了一些事。” “什么?” 她抬起头,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浮游仙君,还是受万人仰慕的天遇之……我只知道,你就是你,我喜欢你啊,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话声刚落,庆辜踮起脚,在天遇之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鼻尖轻轻蹭了下他的脸蛋——只见他的脸又红了,眼底盈满花月。 天遇之忽地将她打横抱起,看着怀里脸蛋嫣红可人的她,说道:“我来助你修炼如何?”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至他抱着她向床边走去……庆辜紧张得抓着他的衣襟,微微颤抖:“你说的难道是那个……” “双修。”只见天遇之微微一笑,她感觉自己落在了床上,眼前的阴影笼罩了周身,暧昧的气息充盈在空气中…… 啊啊……都怪我,都怪我……害得尊驾入了红尘道……他这么清冷出尘的人偏偏染上了红尘意,怎么让人有一股罪恶感呢…… ………… ☆、番外四 红尘作伴 天水城商贾世家的大小姐沉殷殷一直以来都是方天府生意上的常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其对方天世家四公子的爱慕,正因如此,自方天殷藏暂停在天水城的灵符生意后,沉殷殷知悉此事曾多次上门。 “沉小姐,抱歉,我家公子今日——” “怎么?白蕊大人今天又打算拿什么借口来搪塞本小姐?上次你说四公子在闭关,上上次你说他去了历练,可本小姐明明看到他跟一个女人在逛街市!” 白蕊一个头两个大,以自家公子的名气,竟敢带着女人往街上跑,这家伙还真不要命了。 “呃,那个……沉小姐,你也许看错了……” “本小姐怎么可能看错!好吧,你今日不让我见到四公子,本小姐就不走了!” 白蕊暗地里翻了翻白眼,应付女人真不是他擅长的事,实际上他家公子行踪成谜,特别是他有了那位三小姐之后就成日躲着他了,基本上没有用得上白蕊的时候。 “抱歉,沉小姐,我是真的不知道公子他去了哪——哎,沉小姐,等下!” 沉殷殷不由分说地闯进了方天府。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看那远山是迷人的青黛,看那杏花是堆积在心头的白,方天殷藏行至门外,伸了伸懒腰,惬意得很。 “沉小姐,你不能进去……” “让开,本小姐的路你也敢挡?” 忽如其来的喧闹吓了方天殷藏一跳,转头望去,只见沉殷殷正穿过拱门大步往这边走来,白蕊阻拦不及,沉殷殷很快就闯入了别院。 沉殷殷见到四公子愣了一下,一改之前强硬的态度,笑吟吟地道:“四公子许久不见了,真让奴家好找,奴家真是想得紧啊~” 这娇滴滴的声音,俨然变了一个人,白蕊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再看向自家公子——方天殷藏脸都黑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方天殷藏顿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后退了几步,沉殷殷上前一步,他又后退两步,压低声音说道:“沉小姐请自重……本公子不值得沉小姐如此挂念……” 沉殷殷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酝酿着的话语正欲说出口,但见—— 一只藕臂缠上了方天殷藏的脖颈,方天殷藏一愣,女子吐气如兰的气息打在耳边,他霎时涨得满脸通红! 太微庆玉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自后面搂住了方天殷藏,衣衫凌乱,香肩暗露,美人媚眼如丝,红唇微微翕动,吐出撩人心弦的话语:“怎么了?殷藏……这是你的老相好找上来了么?” 方天殷藏瞪了瞠目结舌的白蕊一眼,白蕊意识到自己不该看主子的女人,连忙念着“罪过罪过”一溜烟地跑开了。 不过细细一想,三小姐还真是绝色,难怪公子都没空理会他了。 “什、什么老相好?!”方天殷藏胸前不断起伏,脸红到了耳根,“她只是府上的一位贵客,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怎么回事……太微庆玉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四公子房内……沉殷殷傻了眼,听到方天殷藏急欲撇清关系的话语,顿时急了,恼道:“太微庆玉,你这狐媚子!想不到啊,平日故作清高的太微仙府三小姐居然是个放浪形骸的贱人!你这个样子跟青楼□□有什么不同?!” 沉殷殷当着他的面羞辱庆玉,实在忍无可忍,方天殷藏脸色一变,沉声道:“沉小姐,注意措辞!” 纤纤玉手抚上四公子的脸,庆玉轻轻掐了他一把,柔声道:“你就让她说吧,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么?” “唔……”方天殷藏喉结动了动,自那夜之后,每每一听到她的声音,都像磕了药,燥热得浑身难受。 他的玉儿让他喜欢得紧,他以前也没想到,庆玉在他面前竟是个这么撩人的妖精模样! 看着方天殷藏被那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沉殷殷恨得咬牙切齿,厉声道:“太微庆玉,给我放了四公子!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真是给你们太微仙府蒙羞!” “别胡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庆玉是我的……!”方天殷藏一愣,庆玉的玉指伸入了他口中,夹住了他的舌头,不让他说话。 庆玉视线微微一移,说道:“沉姑娘,你好像很喜欢他啊。” 沉殷殷红着脸说道:“那是……那是自然的!整个天水城没有人能比得过我对四公子的喜欢!” 庆玉将方天殷藏往回一拉,再往屋里一推,方天殷藏趔趄了一下,及时抓住门框。“既然这样,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下两个人都傻眼了。 “什……你说什么?” 庆玉披散着长发,往屋内走去,微微笑道:“连让他享齐人之福都做不到,谈何喜欢呢?” “……” “……!” “太微庆玉……你认真的?!!” “你这无耻的贱人!竟敢羞辱我!给本小姐等着!” …… …… 天水城中最大的酒楼,名为红楼,红顶、红瓦、红墙、红窗、红门、红灯笼、红地毯,该着色的地方尽是红色,喜庆之意一目了然。 红楼二层悬台的雅座上,以白帘隔开过道,太微庆玉和方天殷藏相对而坐,一人专注望着一楼场中的折腰舞,一人则是死气沉沉,抱臂垂首。 “这可真有意思。”庆玉撑着侧脸,微微眯起了眼睛,“游戏人间,确实比每日枯燥的修炼有趣得多了,难怪师兄也来到了凡间。” 方天殷藏闻言低声问道:“怎么?你对俗世产生了兴趣?” 太微庆玉目光迷离恍惚,似叹了口气,说道:“殷藏,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修炼的,这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 方天殷藏眸光流转,似明白了什么,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庆玉确实不是个擅长修炼的修者,若非为了那一份责任,她理应是个自由自在、游戏人间的行者。 他低下头,刘海的阴影挡住了眼睛,沉声道:“你的心愿已了,以后你想去看的景致我都会陪你去看,庆玉……别再将我拒之千里。” 太微庆玉的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方天殷藏一个激灵,连忙抽回了手。 “怎么了?方天公子,你该不会还在记恨我之前对沉殷殷说的玩笑话吧?” “玩笑不是可以随便开的……!”方天殷藏脸色阴沉瞪着她,“而且,你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就算你自己不在意,我也不允许你干这种事!” 太微庆玉歪着头想了想,看着方天殷藏好一会,才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你可比我能闹。” 方天殷藏恨恨地盯着她,说道:“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明明孤高得很,跟那个冰块脸一个样,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 “怎么样?”庆玉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两人互瞪了许久,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方天殷藏说道:“如今我的愿望算是实现了,你能够为自己而活,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我方天殷藏喜欢的模样。” 庆玉喝了些酒,有点醉了,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幽幽道:“殷藏……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欠你的,你为我,为庆辜付出了太多,庆玉一直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的隐忍,你的能为,都是太微庆玉所钦佩的,所以……那天我来找你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后悔什么?” “我好怕自己配不上你。” “胡说什么?”方天殷藏抓住她的手,心底暖暖的,脸上浮起了红晕,“我守了两世了姑娘,怎么可能配不上我?玉儿,莫要小看自己,你为亲族,为手足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方天殷藏无法做到的。” 庆玉望着他,微微地笑了,眼中柔情似水几乎将他淹没,方天殷藏咽了口口水,忽道:“庆玉,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庆玉好奇眨了下眼睛,“什么问题?” 方天殷藏正色道:“我问你,若是在我和庆辜之间选一个的话,你会选哪个?” 太微庆玉微微蹙眉,莫名其妙看着他,问道:“方天殷藏……你怎么还吃庆辜的醋啊?幼不幼稚啊你?” 脸被捏得变了形,方天殷藏痛得嗷嗷叫,趁机滚到了桌子底下,滚到了她的怀里,使劲地蹭着,像极了小孩子撒娇的模样:“反正以后有三姐姐惯着,我就幼稚了怎么着?” 忽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庆玉一下将怀里的人掀翻在地,方天殷藏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向庆玉,只见庆玉在看着楼下的方向。 楼下的庆辜朝着庆玉招招手,笑容灿烂:“三姐姐,你们等很久了吧?我刚刚在路上见到了丛儿,聊了许久,耽误了些时间。” 庆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方天殷藏说道:“你先过去吧。” “什么?” “去对面的雅间,我要和庆辜两个人聊聊。” “……” 方天殷藏仿佛失宠了,心情沉重地走进对面的雅间,却发现屏风后坐着一个人,竟是—— 天遇之抬眼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喝着茶。来到人间,最让天遇之感兴趣的就是茶,各式各样的茶,红楼的宫茗也不例外。 方天殷藏奇道:“你怎么也来了?” 天遇之没有理会他,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一闪而逝。 “好哇,你这是在嘲笑我是不是?我们要不要出去打一架?” “无聊。” 方天殷藏蹦到了他对面坐下,夺过茶壶,说道:“不无聊,不无聊,来,哥陪你喝茶,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 “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 “海外仙山,也许师妹也感兴趣。” “这……那我是不是该准备准备?” “没考虑你。” “你说什么……庆玉去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去?!” “开玩笑的。” “…………好哇,天遇之你这家伙居然学会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