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求生指南 作者:青花悬铃 (-^〇^-) 柳蕴娇穿进了一本书里。书中原主是一个作死的女配,越作越勇,越被锤越开心,最终把自己作上了西天,死得很惨。 原主含恨而去,死前的遗愿只有一个:洗白自己。 “太子妃,您看中的女子已经被我们收买,正打包送到王爷的书房里等待侍寝。” “太子妃,宋家那小贱蹄子的哥哥企图玷污您的罪名已经成立,明日午时便会问斩。” “太子妃,您要的合欢香已经拿到,是否今晚就撒与殿下饭食里……” “???” 求生欲极强的柳蕴娇发誓,绝不惦记男主的美色,绝不违背男主的意思,绝不干扰男主和女主的好事! 演技横生,哭得花枝乱颤,深恶痛绝控诉男主的柳蕴娇:“殿下,您看我都这么懂事了,让我滚行不行?” 传闻中一向沉默寡言,冷酷残忍的男主却轻笑着把柳蕴娇抱起:“不准撒娇。” “???”太子爷,您拿错剧本了吗? 内容标签: 女强 女配 甜甜文 穿书 内容标签: 女强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蕴娇,晏惊寒 ┃ 配角:晏惊远,宋凝,霍舒 ┃ 其它:宋珩,孟怀期 一句话简介:论太子妃如何降低存在感 立意:你我披荆斩棘,共渡难关,只为能与相爱之人携手相守 第1章 穿书 穿就穿了,还穿到原主作死的关头…… 柳蕴娇这辈子都不该干的一件事,就是点开那本叫《白莲升级指南》的小说。 书中的终极白莲便是女主。一路虐遍低段位白莲和绿茶,最终成为与男主并肩睥睨天下的女人。 柳蕴娇熬夜看完这本小说,通篇下来,有两个让她不爽的地方。 其一:男主到底爱谁? 一口气看下来,男主既不喜欢白莲女主,也不喜欢原配,对那些为了剧情出场的炮灰更是不屑一顾。结局时男主收复了所有失地,吞并了周边大大小小五个国家,江山社稷,覆手掌握。而白莲女主自上位后便退居二线,后染病直至身亡,男主竟从未过问她一句。 柳蕴娇对这感情线有点迷,难道自己点开的不是言情小说,而是一本谋略升级文? 其二:男主的原配妻子,和柳蕴娇的名字一模一样。 男主的原配妻子,那真是令柳蕴娇无话可说(脏话)。书中原主完全是推动剧情的催化剂,活脱脱一枚炮灰。顶着和她一样的名字,书中的柳蕴娇为所欲为,骄奢无度,仗着自己家世显赫,靠些手段登上太子妃之位,此后便开始了自己作威作福,作天作地,作死作活的日常,最后男主替天行道,大快人心。 柳蕴娇索然无味地关掉手机,爬床睡觉。 一夜无事,柳蕴娇像往常一样醒来,睁眼便看到乌红的木床顶,提花的轻纱帷幔,视线下移,身上覆着的是偏红色底绣龙凤锦被,她有些懵。 见她醒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立刻探身上前来,言语间冷沉而笃定:“太子妃,您看中的女子已经被我们收买,正打包送到王爷的书房里等待侍寝。” 柳蕴娇:“???” 这是哪?你是谁?太子妃是谁?这句话为什么好熟悉? 等等,她该不会是穿进了她看的那本…… 女子面色姣好,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沉稳。 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突然鲤鱼打挺一般从温软的床榻上立了起来,眼珠转了转,最后落到面前的女子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姝莺。”她面不改色。 惊!!! 这一闭眼,一睁眼,柳蕴娇就真成了柳蕴娇。 是的,你没看错,她赶上了时下最流行的穿书大潮。 姝莺是书中炮灰女配的得力心腹,简称头号狗腿子,对原主不分黑白好坏地唯命是从。当然,现在,姝莺是她柳蕴娇的狗腿子了。 柳蕴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你刚才禀报了什么?” “回禀太子妃,您看中的女子被我们收买,正打包送到王爷的书房里等待侍寝。”姝莺瞥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适当地添了一句:“现在秦小姐应该已经送到书房,太子爷也快要归府了。” “……” 你妈的,为什么。 穿就穿了,还穿到原主作死的关头上? 柳蕴娇想了想便觉得悲催,书中原主死的那叫一个惨啊…… 好在书是昨晚才看的,书中剧情历历在目。姝莺所说的情节,正是原主听从了白莲女主的唆使,自作聪明给男主晏惊寒送去一个美人的惊天作死事件。 原主千方百计引起晏惊寒的注意,却屡战屡败。就在这时,白莲女主宋凝宛若救世主一般出现,告诉原主,既然原主得不到晏惊寒的宠爱,何不反其道而行之,给他送几个宠姬?只要她送去的女子能对原主忠心不二,为她所用,那和原主自己得到晏惊寒的宠爱又有何异。 原主一思忖,自己这样一来,既改了自己善妒的名声,又在男主身边安插了棋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于是乎,二话不说就把这事儿安排上了。 姝莺看着自家主子有些异样的举动,平淡无波的脸上总算起了一点涟漪。眼前的女人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在屋中环视了一圈,径直踏到衣柜前,从里头抓了一套衣裳。 速度之快,让姝莺叹为观止。 柳蕴娇看着手中的水绿衣裙,分明是陌生的形制,可她不知怎的,无端生出一种熟悉感,那衣裳三两下便上了身。 “太子妃,您这是……”穿衣服为何也不让她服侍了? 柳蕴娇飞快系着腰间的衣带,敷衍地急匆匆道:“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姝莺心领神会地出去差人备轿子。 柳蕴娇记得,当下这个场景,发生在晏惊寒在京城的太子府里。太子府不比东宫,当初建府时那位心系天下的太子爷并不主张重力修建,所以府邸并不大。那么,她住的云泽院到书房也不会太远。 既然如此,还上什么车啊,自己三两步跑跑岂不是更快? 思及此,柳蕴娇蹬了鞋,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原主的记忆很清晰,即使书中没有如此细节的描写,她仍对这太子府的一草一木熟烂于心。她跑啊跑,发现这具身体用起来没有她预计的那么得心应手,没跑多远,便喘了起来。 柳蕴娇不敢停下,一时的痛快和自己的小命,哪个要紧,柳蕴娇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太子殿下只求您慢些回来,我可不想被您掐着脖子警告如有下次格杀勿论……要知道,您掐原主的时候手下毫不留情,她差点就断了气,在榻上躺了三天才救回一条小命。 姝莺带着下人来接驾,却看到云泽院里空空如也,平静的脸上再一次出现了波澜。 “太子妃呢?” 姝莺平时对着太子妃是一张客气寡淡的脸,对着低等些的奴才时,只是嘴角稍平,都让他们生出敬怕之心。 被问到的奴才低了头,紧张地答:“太子妃……方才一、一个人去书房了,明确表示不让我们跟着。” 姝莺垂眸,睫毛挡住了瞳孔里异样的光。 门口看守的侍卫虽是对这位太子妃平日里的惊人之举司空见惯,但书房重地并非随意可进入的。 柳蕴娇见几个侍卫油盐不进,便摆出太子府当家主母的位分压下来。柳蕴娇丝毫不清楚屋里的状况,只知道有个女人被打包送了进去,至于这个女人等会儿怎么解决,她要怎么化解,一切都得进了屋才知道。 大家都是聪明人,如今太子爷还在皇宫内商议要事,太子妃娘娘家中势力不可小觑,他们见拦不住一心要进书房的太子妃娘娘,干脆互相点了软穴,往地上昏倒过去。 ? 还挺贼。罢了,反正最赖她也不会死在这个关头。多个袭击侍卫的罪名也不算什么。 柳蕴娇气喘吁吁地扶着书房的门栏进了屋。 柳家在晏楚王朝已是百年世家,恩泽正盛,这位太子妃又是柳家如今唯一的女儿,捧在柳尚书掌心的明珠,在晏楚王朝,要说她柳蕴娇能在路上横着走,也毫不为过。 柳蕴娇合上大门,来不及喘一口气,便朝着里室走去。 原主嫁给晏惊寒后就一直在守活寡,晏惊寒不与她同床,平日睡在书房的里室。 里室里的床榻很大,大到……柳蕴娇一入眼,便觉得上面睡四个人也够宽敞的。 那宽敞的床面中间,有一床被子,卷成一条长长的圆管状,在轻微颤动。暗金色的床榻,火红的被子,不知是否处于错觉,柳蕴娇在空气中捕捉到一股浓情蜜意的味道。 被子卷儿蠕动了几下,里面传出一道娇媚的女声:“太……子爷?” 声音婉转若娇莺,含着脉脉情动,又有些娇羞试探的意思,绵得似能滴出水来。 柳蕴娇二话不说,伸手一推,圆管状的被子摊了开来,这位秦小姐白花花的身体似乎散发着刺眼金光,铺天盖地晃了柳蕴娇的双眼…… 柳蕴娇倒吸一口凉气。 我靠…… 这是什么新奇大胆的人型鸡肉卷! 她一丝不挂,似是等待被雨水滋润的干涸土地。 只稍一刻,她飞快拉回被子铺在秦璇身上遮好。柳蕴娇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在太子爷的衣柜里找出一套衣裳。 秦璇思绪空白,面色涨得潮红,咬着唇,堪堪低眸掩去了眼里的恨意。 “太子妃?”眸光刺着柳蕴娇的背影,秦璇从牙缝里吐出疑问,她丝毫不知这个女人玩的是哪一出! 柳蕴娇是故意把自己亲手送上太子爷的床榻,再来捉奸,好看她的笑话吗?!饶是秦璇已经为她所用,也丢不起这个脸。 柳蕴娇真是头疼,怎么也没想到,被子里的女子以人最原始的模样被送了进来。早知道,她应该多带一套衣裳出来才对。现在真是没办法,只能将就将就了。 “坐起来,把我的衣服换上。” 秦璇又惊又怕又羞地探了一眼身前女子的动作,只见她步子停在床沿之处,手法娴熟地解开腰间的系带,眼里没有丝毫的嘲讽或者愤怒,而是一览无余的慌张。 是了,她没看错。是慌张。 秦璇冷静了些,是不是太子妃安排的哪个环节出错了?她为何要脱下衣裳给她穿上?太子妃动作之快,似乎是迫切逃离人间地狱那般。她是柳家嫡女,又是太子府里唯一的女人,要论有什么值得她慌的,肯定是秦璇拿命都抵不上的大事。 此时此刻,她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她咬咬牙,换上柳蕴娇脱下来的衣裳。 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她费尽心思才寻得的一点浓情散…… ** 三月以来,晏楚南部的降水比往年都略多了些。时至四月,出现灾情的河下县与澎城联名上书朝廷,要求朝廷拨款赈灾,并且治理灾情,修整堤坝。身为有过三年治水经验的当朝太子,晏惊寒毫无悬念地接过了这档子让所有大臣都头疼的事。 这段日子,晏惊寒在宫内常常忙到夜幕落下才回府。而晏惊寒越忙碌,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家嫡女就越嚣张。 晏惊寒还在天华殿里与大臣们商量着治水对策,通报进来一名侍卫,殿里适时地安静下来。饶是来人禀报的声音轻小,也丝毫不影响这些耳朵都竖起来的大臣们听了个一清二楚。 晏惊寒面不改色,似是想继续方才还未探讨完的话题。 殿中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面红耳赤者,有目光闪烁者,有好整以暇看戏者。还有些大臣,恨不能把头埋到地下去。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幽幽道一句:“这柳尚书还真是太为国操劳,不然也不至于自家女儿也无暇管教。” 殿中谁人不知,柳家出了一个骄奢放逸,行事无度的嫡女。这嫡女费尽心机嫁入太子府,平日里却没少给太子招致烂摊子。太子殿下终日为国事操劳奔波就罢了,府内还不安宁,换做是谁,都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啊。 太子殿下听完禀报竟还能沉着冷静继续商讨国事?这忍耐能力也太好了点吧? 晏惊寒墨一般的眸子落在面前的水文图上,嘴角平坦,看不出喜怒。 殿中最有威望的元老霍丞相忽然站了出来,他眼中怒色大于窘色,“太子殿下,水并非一日成患,治水也不急在一刻,太子不若稍缓治水,先处理内事!书房乃读书人静心潜学,清修成文的神圣之地,岂容、岂容太子妃娘娘那般作践!”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霍丞相是个清高的读书人,哪里容忍得了那柳家嫡女往太子府邸的书房里送官妓的行为?更令霍丞相发指的是,那官妓还是被剥了个精光送进去的…… 真是有辱清听,有辱清听! 第2章 稳住,她能苟 稳住稳住稳住,她可以!…… 四月的夜晚仍带着早春的寒意,微凉的风吹动男人玄色的衣袍,月光斜斜投下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月色清辉之下,男子面容俊俏而坚毅,只是那一双墨眸,如不可见底的深海,或终年积雪的冰山,蕴着冷漠、危险、生人勿近。 屋中的柳蕴娇嘴里悄悄念叨着男主应该快来了,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推开。 秦璇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女子打了个寒颤,当即她确认了事情的严重性,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投到面前的砚台上。 柳蕴娇面不改色,强忍着惊叫出声的冲动,在书桌底下碰了碰秦璇的腿,以示警告。 稳住稳住稳住,她可以!她能苟! 不多时,清晰的读书声入了晏惊寒的耳朵。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真是晏惊寒活了二十余年,头一次见到的景象。 两个女人围着书桌而坐,坐得笔直且端正,柳蕴娇手中捧着一本书,垂眸而视,嘴角微微翕动。另外一个陌生女子,着浓妆,发髻未梳,一圈一圈有些僵硬地磨着墨。 晏惊寒双眼眯了眯。 柳蕴娇,穿着他的衣袍。 “孤曾说过,没有孤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书房。” 这声音清冷疏离,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严,强压着柳蕴娇的心神。她眼皮颤了颤,不由自主地看向来人。 纵使那人脸上毫无怒意,挺拔的身姿停在书房入处也没有再靠近。柳蕴娇仍是觉得,有一只吐着信子的冷血大蛇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太子殿下您好。那个,我也不想擅入你的书房的。你知道这一切都出自于一个误会吗?误会,你懂吗? 鬼知道她为什么睡了一觉就穿越过来了?别人都是穿成女主,她为什么就穿成了炮灰女配,还是死得很惨的那种作死女配?天啊,能给她指明一条活路吗? 【叮咚——宿主您好,欢迎您成功来到“炮灰女配洗白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您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谁?谁在说话? 柳蕴娇看了看书房中的两人,发现他们似乎被什么力量凝住了。不仅如此,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住了,从现实变成了一张静态的画纸。而她,是唯一能在这张静态画纸里活动的外来者。 然后她明白了。呵呵,原来自己是进入到了这个无良系统,才会一穿越过来,就要面临这样的死亡大场面。 【活下去?我能现在就死掉吗?】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家了。 【宿主可以选择自己的结局。一旦宿主在这个世界消失,那么宿主在二十一世纪的本身也会消失。】 那意味着……世界上再不会有柳蕴娇这号人。年仅二十三岁的她,真的会死! 【呵呵,臭系统你行啊你。】柳蕴娇咬牙切齿,不就是活下去吗,求生欲极强的她一定可以! 【恭喜宿主做出正确选择。系统不会在这个世界对宿主有任何干扰,祝宿主一切顺利。告辞。】 “等等,我该怎么活下去?我能违背剧情吗?哎?哎?你这个臭系统,闪得真你妈的快啊?老子还有话要问呢???” 耳畔的发丝忽然被清风吹得动了动。 眼前的那座大山,裙角也在微微摆动呢。 柳蕴娇呆掉了。 我是谁?我在哪?这个世界怎么忽然从画纸又变成了现实? “啊……那个,太子殿下,是这样的。”柳蕴娇的声音顿时娇柔了下来,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她眨眨眼,“我和小翠在温习书本呀。” 说着,柳蕴娇把书握的更紧,努力地盯着书上的字,念得摇头晃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小翠……她当她秦璇是乡野丫头吗?! “前阵子我爹不是给我找了个说书……教书先生吗,今日黄昏时,我忽然想起夫子教习过的一句话,模模糊糊的,却是怎么都想不起原话了。这不,太子爷书房里汗牛充栋,左图右史,我就想来解惑,顺便借本书升华一下自己嘛……” “出去。”太子殿下发声了。秦璇抖了抖,不由自主地想起世人对太子的评价。 冷酷残忍,手段奸佞。 秦璇套着太子妃的衣裳,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柳蕴娇侧了侧身,留个后脑勺对着晏惊寒。背过去的脸色宛如吃了屎一样难看,她闭了闭眼,真的想哭,为了生存,柳蕴娇很快调整了表情,一鼓作气地转身面对那位太子爷。 柳蕴娇站起身,甚至走近了他几步。 原书中晏惊寒对原主还算比较隐忍,没有到中后期的剧情时,晏惊寒并没有动过原主。柳蕴娇也是把住了这个关键,她才敢闯进太子爷的书房,穿上太子殿下的衣服,动了太子殿下的书本,包括……现在壮着胆子朝他走去。 晏惊寒的目光落在柳蕴娇身上,只是不知是看着书本,还是看着她的胸前衣襟。 柳蕴娇脸颊羞红,谁让你衣服那么宽大!就像挂在她身上一样!我是迫不得已才借你衣服穿行不行。 “殿下这衣裳袖口有些陈旧了。太子殿下终日为人民服务,无暇顾及这些内务细节,都怪我这个做妃子的,没给您打理好一切,真是心有愧疚。明日我让织衣局的按照这一模一样的版型款式给太子殿下织造一套新的!”与其自己坐以待毙被放罪,不如先破个财消个灾。 这位太子殿下只是冷冷地望着喋喋不休的女人,似乎没有搭理她的想法。 柳蕴娇便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今日未经殿下许可,来殿下书房中借书是我不对,我认识到错了。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何止是不会再犯,您这地狱一般的书房,她是不想再来了。 “小翠是我召进来让她给我研墨的……门口的侍卫也是我给打晕的,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吧,不好意思啊……” 这人什么时候表个态?柳蕴娇拧着眉头,她对单口相声并不是很拿手啊。 “孤说,出去。”他的声音仍是不带一丝温度,刹那间便浇灭了柳蕴娇的所有勇气。 “???”行,谢谢您。 柳蕴娇扔下书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了。 晏惊寒沉眸,眸光停在柳蕴娇丢在桌上的书本。 书拿反了。 一本正经念出来的东西,也和书中内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明明话语里的颤抖暴露了她所有的心虚,可她睁着那双写满了无辜的大眼时,又让人觉得,她似乎也是个不知情的受害者。 晏惊寒记得,今日是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清澈,扑扑烁烁,数盏烛光映进她的瞳孔,似是揉碎了的星海,都收落在她的眼中。 还有—— 她自称“老子”,骂的是谁? 晏惊寒一向沉稳无波的心态忽然起了一些薄愠。 这个女人今天很反常。 谎话连篇,胆子倒是变大了。 第3章 吃播 太棒了,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吃播吗…… 云泽院灯火稀疏,柳蕴娇拖着疲惫的两条腿回来了。现在回想晏惊寒平静却令人发冷的眼神,她都觉得心有余悸。 书中原主在这个时刻大抵是又愁又喜地等着书房那边的好消息,却没想到太子爷直接杀到云泽院,当着众奴才的面,与原主“耳鬓厮磨”。这一番百年难得一见的“耳鬓厮磨”却差点要了原主的命,直接让原主在床上躺了三天。 除了原主自己,谁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掐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拿她的性命和柳家的未来做警告。 而那位秦璇小姐,早就化作一缕幽魂,消失在这繁华人间。秦璇本是官妓之魁,官□□子把秦璇的死列在原主头上,无形之中原主的敌人又多了千百个。 噢,听说这位冷酷无情的太子爷,连给他看守书房的若干侍卫们都没放过,就法以惩。 姝莺在院前等着柳蕴娇。看到步伐有些沉重的人影慢慢走近,姝莺甚至一时间分不清那人是谁。 一定是天太黑了,她竟然把太子妃都能看成是太子爷。 直到姝莺看到了殿下最喜的深蓝底云纹提花缎袍歪歪地挂在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您这衣裳是……?” 似是被人提起了什么难言之隐,柳蕴娇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地朝里屋走去。 提起这个就肉痛啊! 在柳蕴娇穿来之前,原主就已经惹毛了晏惊寒,她的吃穿用度,和下人们的一样,多余的一分一毫都不能从太子府的库房里取。她节俭,太子府每月发的月钱足够她活下去,但那些钱攒几个月都不够给太子殿下做身新衣裳的。这意味着,给晏惊寒做新衣裳只能用她自己的钱。噢,郁闷。 看着柳蕴娇窈窕娇小的背影,姝莺不自知地皱了皱眉。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都太过离谱。太子妃安排了秦璇侍寝,却在侍寝前一刻遣走了她,到底是为何? 莫非,太子妃发现了什么? 可就算太子妃突然发觉秦璇不可信,秦璇也已经被送进太子的书房了,只要太子早回去片刻,都有可能撞破太子妃所做的一切,到那时,她必然会被太子安上自导自演的罪名。 这样的下场,并不会比太子妃送个秦璇惹怒殿下好很多。 姝莺便是思虑到此,才没有多加阻拦太子妃所做的一切。 而此刻,她不仅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穿着殿下的衣裳。 姝莺到底没把心中的话提出来,她稳了稳心神,问道:“太子妃可要用膳?” 柳蕴娇眼神一亮:“要得要得!” 姝莺颔首退下了。 作为一只资深的社畜,柳蕴娇每天的愿望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傍个富婆,过上两手一挥金山成堆,坐着都能有钱收的美好幸福生活。 这个系统虽然无良了点,但好歹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尊贵的身份:晏楚王朝四大世家之首柳家嫡女,上有执掌凤印的姑母,握兵数万的父兄,下有分派到各个地点为官的柳家族人。而她也走上了柳尚书和皇后姑母给她铺设好的路:当朝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 尊贵是尊贵,却并不高枕无忧。 树大招风的道理柳蕴娇当然懂,她还记原书中一笔带过的柳家结局:尚书失女,痛不能已,自请革职,迁出京城。皇后触怒龙颜,后位被废,降为嫔位,郁郁而终。 柳氏一族,七零八落。 尚书到底是否真的因为失去女儿太过悲痛而离开官场,不得而知。 姑母又是因为什么触怒了龙颜导致自己后位不保,不得而知。 若柳蕴娇没有穿书,这些都与她无关。而她如今已然身陷其中,她隐隐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作者真是个重墨突出男主一步一步登顶,却轻描淡写配角下场的写手,如果作者在书里都交代清楚了,还用得着柳蕴娇在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吗? 至于系统给她的任务…… 她该以什么姿态活下去呢? 柳蕴娇有些头疼,心烦意乱地拿起一面铜镜,映出自己的脸。 我靠! 这是从哪副画里走出来的绝世美人? 柳蕴娇忽然觉得黑暗的求生之路又有了希望。 顶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谁舍得下杀手啊?不就是活命吗?我可以!我能行! 桌上摆满了各式精美菜肴,和平时并无两样。柳蕴娇的饭碗一侧,却有个不合时宜的东西摆在上面。 ——铜镜。 柳蕴娇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欣赏着铜镜里美人用膳时的每一个神态。 太棒了,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吃播吗? 好一个绝色佳人啊!镜中佳人这不拘束的模样,更添几分潇洒飘逸之姿。看着美人吃饭,柳蕴娇连胃口都好了些。 姝莺则脸色怪异地看着太子妃。 她甚至还未换下来身上殿下的衣裳。 姝莺不知道书房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可看太子妃这般优哉游哉的模样,可以猜到殿下一定是并未动怒。可是……为什么?按道理说,宋小姐已经派人给殿下送了信,殿下早就知道秦璇是柳蕴娇下令送到书房的。这般为所欲为,不思后果。就算后来柳蕴娇遣走了秦璇,可她也未经殿下许可,擅自入了殿下的书房。 要知道,殿下最忌讳这一点。 书房重地,岂容外人随意进出。 殿下怎可能不怪罪?更何况,是她?柳蕴娇? 正怡然自得吃着花生的柳蕴娇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姝莺,你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选了小……秦璇,送给太子吗?” 姝莺颔首垂眸,沉默片刻,答道:“因为在上一次宫宴,秦小姐领舞献艺,殿下多看了秦小姐一眼。” 姝莺心中忐忑,她无法分辨太子妃的话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是真的忘了,还是在试探她?不过,最表面的原因确实如此,姝莺没有说谎。 柳蕴娇想起秦璇那楚楚可怜,娇媚可人的容貌,一下子就明白了。 一定是晏惊寒的那一眼,让原主无法释怀,甚至嫉妒到发狂,因此才会被宋凝利用,差点酿成大祸。 拾掇完自己,柳蕴娇爬上了又大又软的床榻。对于新环境,深谙既来之则安之道理的柳蕴娇没有丝毫不适,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醒了,便有丫头服侍她穿衣洗漱,为她梳妆。 早上的糕点精致小巧,随便挑一个,甜丝丝的,入口即化。 呜呜呜,不用早起搬砖,还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日子也太舒服了吧! 这样的生活她还想再过五百年! 系统哥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保住狗命的! 第4章 同去大理寺 糟糕,是原主又在作死! 上午的时候,柳蕴娇让姝莺去找了织衣局的人过来。 柳蕴娇还在妆奁中欣赏着眼花缭乱的首饰,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柳蕴娇不得不放下手中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转头看向来人。 姝莺领了一大堆婆子姑子站在门口。 “???”她要的只是一个来拿衣服的婆子,怎么现在来了一群? 婆子们朝她请了安,不等柳蕴娇说明什么,就上前来给她测身量。 一个婆子看出柳蕴娇的无助,笑着宽慰道:“太子妃娘娘别惊慌,我们织衣局做的衣裳啊,最是讲究量体裁衣。只有数据精确了,做出来的衣服才是真正的适合您。” 混乱中,不知是哪个婆子的手,翻开了她后颈的衣裳,在她肌肤上有意无意地摸索了一番。 柳蕴娇用力挣脱,瞪着她们,有些生气。 “搞毛啊?我这个太子妃这么没牌面的吗?你们上来量我摸我,经过我同意了吗?” 在婆子们惊怕瑟缩的目光中,柳蕴娇转身进了里屋。 没过多久,只见柳蕴娇抱着一团揉得皱巴巴的深蓝色衣物走了出来。 她把衣服放在桌上,有些不满地看了姝莺一眼。“我要请你们做的衣服,在这里。我要的是和它一模一样的版型,一模一样的布料、花纹,‘量衣裁衣’,懂了吗?要是出了任何纰漏……” 柳蕴娇视线冷冷扫过她们。 婆子们安静如鸡。 柳蕴娇付了银钱,便打发她们走了。 要是出了纰漏……尼玛的老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出于女人的直觉,柳蕴娇总觉得姝莺有问题。刚才两人对视的那一眼,她分明看到了姝莺眼中的闪躲。 她在闪躲什么呢? 书中原主和姝莺关系不错,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虽有主仆之别,却情同姐妹。有原主出现的戏份,必有姝莺。姝莺给原主鞍前马后,算得上是个好奴才了。 只是,原主掉线时,姝莺并不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在?柳蕴娇猜测,要么是原主替姝莺安排好了后路,不想连累姝莺;要么便是姝莺自己离开了她。 正沉思着,姝莺平淡的声线传来:“太子妃,今日可还要去给殿下请午安?” 柳蕴娇一怔。 姝莺接着道:“太子妃忘了吗?每到午时,您都要给太子请午安的。” 呵呵,早不请晚不请,偏偏要中午的时候请安,晏惊寒是想热死她吗? “请,当然要请了。我们柳家向来以礼仪尊卑为行事准则,这些台面上的礼节,一天都不能落下。”她理所当然道。 柳蕴娇并非书中原主,性格处事不可能完全做到和原主一模一样。为了不被发现,她只能按照原主的生活习惯去行事,尽量做到又稳又低调。 好在她是魂穿,这世上除了她,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柳家嫡女柳蕴娇。就算被人发现,她也能以“忽然想通,性情大变”的借口搪塞过去。 走之前,柳蕴娇怀里揣了两个粉色的小糕点,打算路上啃啃消解时光。 见姝莺跟了上来,柳蕴娇回头一笑:“等等,今日我有些私话要与太子殿下讲,你就不必跟我同去了。” 姝莺淡淡点头,便告了退。 四月的午时不算太热,柳蕴娇可以笑着忍下去。但她免不了发愁,照这样日复一日的请安,到了七月八月,自己午时出门,真的会中暑的呀! 柳蕴娇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不远处书房屋头金灿灿的“洗砚阁”三个字,恍惚间眼前浮现几个大字:书房重地,闲人免进。柳蕴娇昨天才发誓她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她又来了…… 门口的侍卫还是昨天的那几个,他们并没有像原书中描写的,在殿下的威怒中被就地处置。这么看来,书中的剧情已经偏离,那她的小命……算不算保住了? 昨日她的所作所为目的只有一个:偏离剧情。 虽说狗系统没给她任何提示,但柳蕴娇觉得自己摸出了一点头绪。 要活命下去,就得努力偏离剧情。 柳蕴娇拍落指尖的糕点碎屑,隔着书房紧闭的大门,福着身朝里头念着: “臣妾给殿下请安。” 书房里毫无动静,就这样,大抵过了很久。她腰酸背痛腿软了起来,便偷懒稍稍收了姿势。柳蕴娇心中疑惑,晏惊寒不在书房吗?她不免瞅了两眼门口的几个侍卫,他们个个目视前方,似乎看不见柳蕴娇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估计不在。行,不在才好。 柳蕴娇施施然收了动作,悠悠转身离去。掏出自己最后一块糕点塞在嘴里,糕点化了,甜丝丝的,让人幸福地眯起了眼。 “进来。” 柳蕴娇进了喉咙的糕点险些上哽噎死她,她神情有些复杂,打算当做没听到,先溜。 人家真的来请过安了,不信你可以随便找个侍卫问一问啊! “太子妃娘娘,殿下准您进去。” 侍卫大哥真是很贴心,生怕柳蕴娇听不见,特地大声通报给她听呢。 柳蕴娇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一入书房深似海,从此颜面是路人。 晏惊寒今日穿着月白绣竹长袍,坐于书桌前,一双似能洞察人心的曜石黑眼冷冷地停在柳蕴娇身上,刹那间柳蕴娇只觉得如芒在背。他来了他来了!是那条大蛇,吐着信子的大蛇,他又来恐吓她了! 柳蕴娇强颜欢笑,稳住,敌不动我不动。 只是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 随着女人缓步走近,晏惊寒只觉得鼻尖里萦了一丝甜甜的清香,空气中甜香的源头正来自柳蕴娇。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眼前这个女人取悦自己的方式花样百出,不知道今天又在玩什么招式。不过,无论是什么把戏,晏惊寒表示,他毫无兴趣。 “立刻与孤同去一趟大理寺。”他合上书,施施然起身。 “……?” 柳蕴娇表示自己被这惊天大雷劈了个正着。 大理寺?那不是审讯人的地方吗? 这、这这这……这人难道把她昨天的事情呈给了大理寺,让大理寺秉公处置? 太子殿下你有没有搞错,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夜……但是大家都是身在权势上端的人,走错一步都极有可能身败名裂,更何况搞出这种事的,还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昨天那种家中琐事,咱不能私了吗?非要摆出来在台面上处理? “我……我不要去……”柳蕴娇抱紧了红漆圆柱,誓死也不要放手。 晏惊寒勾着一抹嘲讽的弧度,疏冷道:“太子妃自己去大理寺报的案,如今大理寺着手开审了,难道不应该积极配合破案的取证吗?” “???”惊——什么报案?什么取证?真的与她无关,冤枉哦。 柳蕴娇愁苦着一张脸,疯狂在脑海里搜索原主的记忆。 糟糕,是原主又在作死! 看来是死是活也得走一遭了。 太子殿下走远了,柳蕴娇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或许是太紧张,她下意识地想去拉晏惊寒的袖角。谁知前面那人似乎长了后眼似的,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去,恰好和柳蕴娇的手指错开。 柳蕴娇只抓住了一手的空气。 她瞬间醒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啧,男主还真是不喜欢她。抛开原主的所作所为不说,她这张脸,那可是……啧啧,和尚见了,还不一定还能色即是空呢。不过男主长得也不赖,人家喜欢的款或许就是宋凝那种姿色过得去,贴心贴肾,鞍前马后的温婉女子,看不上原主,属实可以理解。 晏惊寒在原书中,从头至尾都没有对原主表现过半分的柔情。这恰恰印证了,炮灰女配在男主心里是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地位的! 府门口的马车显然是早就备好,晏惊寒轻巧地大步迈了上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锦缎幕帘后。 面对着高至自己大腿的马车台,柳蕴娇有些无语。她只是一个一米六出头的娇小玲珑弱女子,没有步梯,这是打算让她爬上去吗? 柳蕴娇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里头的人向她伸出上帝之手。 等不到。呵呵。柳蕴娇转头吩咐车夫拿来了步梯。 马车缓缓启动。车里有些暗,柳蕴娇很自觉地与晏惊寒保持距离。看到晏惊寒闭上的双目,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好歹不用面对尴尬了。她并不打算和这位太子爷说些什么,便拉开了窗帘,自顾自趴在窗口当一条死鱼。 外头阳光晴好,原主作死计划又浮现在眼前。 这次的作死,是原主设计宋珩与其独处,却转头向大理寺告发宋珩轻亵其未遂一事。 宋珩是谁?是宋凝同父异母的哥哥。 宋家是拥护太子的党羽,平日里与太子府略有往来。宋家嫡出小姐宋凝早在十四岁时就名满京城,是无数上流社会公子哥想迎娶的对象。而宋家的庶出公子宋珩在两年前的科举中拔得头筹,前途无量。其父宋御史官位虽不大,却是个能一支笔带偏史册的文官。 若是任由宋珩建树下去,他便是宋凝上位的垫脚石,等到宋家翻了天,他们柳家被踩成泥巴不说,宋御史再在史册里带些个人色彩,那柳家怕是要遗臭万年。这样一个有威胁的宋家,怎会不招惹原主的嫉妒,原主要拉他们下水,竟是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算计下去。 不过这时的宋家,实力远远不如柳家。原主前脚收了宋凝的计策为己用,后脚设计陷害宋家公子,便是思虑到家族势力,才敢作这个死。 其实原主设计陷害的路子还挺上道,可惜她在文中的设定便是炮灰女配,在主角光环的宋凝身边,她啊,就是个催发剧情的衬托。 此时此刻,有一万匹草泥马在柳蕴娇心中奔腾而过。 身下的马车也很应景地颠簸了两下。 柳蕴娇脑袋磕到窗户,发出吨吨的声响,她忙不迭收回身子,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了晏惊寒。 也顾不着头撞疼了,若她没看错,晏惊寒似乎恰恰在那一刻收回视线。 这么一想,柳蕴娇心里就慌了,晏惊寒刚才看着她做什么? 第5章 初审 求生欲极强的柳蕴娇疯狂否认三连…… 巍峨的九重楼高耸入云,每一砖每一瓦都写着庄严肃穆,不可亵渎。是了,这里就是晏楚王朝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 好家伙,里头大概站了几十号人,个个神色肃然。当中有柳蕴娇认识的,也有她没见过的。 太子爷威风凛凛地径直走到正堂处,大理寺卿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他,并且给太子殿下设了座。看寺卿那有些意外的模样,似乎是没想到太子会亲临大理寺。 而走在后头的柳蕴娇,刚到殿中间,就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士兵架没了去路。柳蕴娇心虚地瞥了一眼殿中的柳尚书,柳尚书瞪着她,满脸愤然和无奈,大概是恨不能扑上来抽她这个不省心的女儿两巴掌吧。 柳蕴娇垂着脑袋,脸上满是郁闷。 但是柳尚书你能不能先收一下愤怒的表情,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管教自家女儿,你不知道原主这样的女人,没出嫁的时候祸害娘家,出了嫁祸害夫家,现在,她还祸害了自己这个穿书者! 思及此处,柳蕴娇抬起头,非常有底气地瞪了回去。 这个不成器的!不成器的!柳尚书简直要被柳蕴娇气死了。 柳尚书正对面站着的,是面色不佳的宋御史。率先被柳蕴娇抓住的,就是他混沌的双眼。暗淡浑浊,沉沉无光。 殿中的女人一双清澈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小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她似乎并没有很畏惧大理寺这个地方,偶尔愁眉苦脸,偶尔双眼一亮,偶尔还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深邃的黑眸扫过殿中的女子,晏惊寒没什么表情,抿了一口香茗。 是了,既是她自己报的案,到了大理寺上审,肯定有备而来,得意才是必然,又何必要惧怕这个地方。 宋珩被人带了上来。 柳蕴娇投去目光,几乎是视线触碰到宋珩的同一瞬间,柳蕴娇的心不可抑止地扑通扑通跳着。无数根神经在告诉她:她好慌。 是你吗?原主? 既然会这样心虚,你又何苦要作这么一出? 今日要审讯的是当朝太子妃!可太子殿下亲驾大理寺,不免让寺卿感到疑惑。不是都说太子妃不得殿下待见,殿下却在此时亲临,意在什么?殿下是担心寺卿徇私枉法所以坐镇听审,还是暗暗提醒他柳蕴娇是太子殿下的人? 大理寺卿礼貌地请示太子:“殿下,告人者与被告者都已到场,是否可以开始审讯了?” “一切依照律法程序进行。” 寺卿恍然大悟,原来殿下是担心他会屈服于太子妃和柳家的势力而徇私枉法。 那怎么会呢?他可是堂堂正正的铁面无私大理寺卿。太子此举,是多心了。 “今日大理寺要审的,是宋学士宋珩蓄意玷污太子妃娘娘未遂一案。” 人群中有些沸动,寺卿紧接着道:“在场任何见证者不可出言干扰审讯,更不可有任何干扰举动。如有违反,轻则逐出大理寺,重则论同三等罪处罚。” 在场听证的人,有鄙夷的,有疑惑的,有愤怒的,有吃瓜看戏的。 宋家的见证者都以一种“柳蕴娇不要脸”的目光盯着柳蕴娇。好吧,就当他们盯的是原主好了,柳蕴娇是柳蕴娇,不是原主,你们盯就盯吧,呜呜。 “带人证。” 柳蕴娇倒是很好奇,案情都说明了两人是在“独处”,原主是在哪里找到这个人证的? 据人证自述,他是在晚上起夜的时候,不小心目睹了两人独处的全程。 “你可听清了他们当时交谈的内容?”大理寺卿真是头疼,他为官五六载,头一次接到这么令人棘手的案子。 “玷污”一词本就是一种主观臆断,清高者认为指尖的触碰可以是玷污,而花楼里的姑娘认为完事了不掏钱是玷污。 而“玷污未遂”又是个什么新奇的罪名? “并没有。但是小的后来看到……看到太子妃娘娘朝着宋学士扑了过去,甚至撕烂了宋学士的衣裳,宋学士高呼救命,可小的怕死,没敢当即上去扯开他们,就回城里叫了人,等小的带他们赶到事发地,两人都不见了……” “???” 这位大哥,你确定原主教你说的话原原本本的是这些吗? 这番说辞,分明把所有的矛头指向柳蕴娇啊!原主虽然行事放浪了些,但也不至于在野外强上一个大男人吧? 柳蕴娇很想告诉所有人,是宋珩拒绝了原主的假意表白,原主情急之下原主抓着他的手拍了自己脸一巴掌,然后原主有了宋珩打女人这样一桩堂堂正正的理由,两人扭打在一起。 宋珩的脸色铁青,却依旧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晏惊寒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柳蕴娇很佩服这个男人的耐力,如果她是晏惊寒,被人如此往头上戴绿帽,她真是当即晕死过去算了。 柳蕴娇欲哭无泪地偷偷瞄了堂上的男人一眼,她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挂掉了。 红扑扑的脸蛋一鼓一鼓的,堂下的女子好似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我没有!我不是!我失忆了!”我这么弱小的女子会像饿狼一般扑男人吗?不会啊!求生欲极强的柳蕴娇疯狂否认三连。 噫噫噫呜呜呜。 晏惊寒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仿佛只是柳蕴娇看花了眼,他的脸色似乎从未变过,像开堂之前那样,他冷眼淡看,时而品着茶,慵懒而闲适。堂下的审讯和他无关,柳蕴娇和他无关,他来大理寺,只是为了看一场戏。 “失忆了?”大理寺卿反问了一遍,甚至小心翼翼的向晏惊寒投去视线询问。 太子殿下却连眼睛都懒得斜一下。 “是真的,没骗人,我失忆了!” 初审以柳蕴娇失忆而告终。 接下来的复审,原告被告会被带到不同的小黑屋,由大理寺少卿分别拷问。 柳蕴娇被押带下去,她努力回头,外人皆看到柳蕴娇恋恋不舍地看着晏惊寒,好似她舍不得与新婚的丈夫分离。 柳蕴娇眼里其实满满地写着:殿下救我救我救我! 晏惊寒还是那副吊样,优哉游哉,事不关己。 我说这位太子殿下,你能有点危机感吗?今天审的这事儿不管谁输谁赢对你来说都是净损失,懂?无论宋家还是柳家,两家都是依附你、拥戴你的。这两家万一撕破了脸,你又如何好做! 你难道没看出来我的计策有多聪明吗?处理这事儿最好的办法,只有装傻消灾,蒙混过关! 额,思及此处,柳蕴娇心里膈了几下,原主惹的祸事,柳蕴娇来化解,除却她自己,谁也不知道这幅相同的皮囊里换了个芯子。晏惊寒会不会觉得她在玩弄所有的人,对她坐视不管? 大理寺卿对着晏惊寒微微颔首,毕恭毕敬道:“殿下,依大理寺的办案方法,接下来大理寺会从太子妃娘娘失忆着手,看是否确有此事。” 晏楚王朝立贤不立长,而当朝太子殿下却是晏楚建国近百年来第一位既是长子又是贤杰之人。三岁能文,七岁能诗,十一习政,十五带军出征,两年内大败耶勒国、无纠国。回朝后恰逢晏楚西南部连降大雨,水患遍野,这位太子又奉皇命马不停蹄地赴西南诸城治水赈灾。太子的绩业赫赫,朝中许多大臣都愿意投效于他。 算不上想投效,但大理寺卿对这位殿下还是充满了敬畏佩服之意。 “大理寺职权在身,该怎么处置,怎么行使职责,孤不会多加干涉。” 这样的案件,让他一个寺卿都头疼,更何况是太子殿下呢。不过还真是委屈殿下了,娶了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太子妃…… 说到底,陛下又是为何给太子爷指了柳蕴娇婚配呢?明明晏楚还有比柳家更好的世家,比太子妃更好的姑娘…… “微臣明白。殿下,还有一事……若今日审讯得不出结果,怕是要委屈太子妃在大理寺住上一两日了。” “无妨,孤也在此处住下。”他声音孤清,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微臣明白。” 大理寺离皇宫的路程远了点,有多远?来回至少得四个时辰。虽说路远不妨碍太子殿下愿意在大理寺住下,但是寺卿处理了那么多年的案子,坚信人的行为映射出人的心态,他不免又多想了一会儿。 太子在这里住下,是想监视谁呢?太子妃?还是宋家人?或者大理寺? 或者……太子是想袒护谁呢? 第6章 人艰不拆 现在宋凝不仅要给她拆了,还…… 柳蕴娇被带到了一处安静且简陋的屋子。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案几和两张凳子。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叫着,今日只吃了几块糕点的她,胃比脑子更空。 审讯很快就结束,对于一切问题,柳蕴娇统统回答:不知道,失忆了。 大理寺少卿离开之前,柳蕴娇轻声叫住他,弱弱地问了一句:“我能吃点东西吗?好饿呀。” 少卿有一瞬间愣住,很快便点了点头,离开了小黑屋。 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当真是如目击者所说的那样放浪形骸?太子妃告发宋珩玷污,而据目击者所言,分明是宋珩告发太子妃玷污更为恰当。 真是头疼啊,太子殿下来大理寺,必定是想亲自督守他们办案,早日结案。所以案子不能拖沓,他们还得马不停蹄地请另外的线索人取证。 柳蕴娇困在空荡荡的小黑屋,厚厚的窗户遮去了大半的阳光,让她觉得郁闷,压抑,每一刻都难熬。 更何况,她现在还好饿。 和她一样没有吃午饭的还有晏惊寒,只是两人待遇天差地别,她现在饿得嗷嗷叫,他又哪会被饿着。 晏惊寒会救她吗?他会顺着她的意思来化解此事吗?原书中的晏惊寒丝毫不待见原主,最后更是亲手把原主挫骨扬灰,那样决绝,更何况是原主自己作的死。如果他选择见死不救,那柳蕴娇只能说,她理解他。 一旦她扭转不了时局,她便会走上原主的老路。原主的老路走得多了,结局还是一个死。 柳蕴娇望眼欲穿,望不到晏惊寒,转而选择望食物。不管结局如何,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大理寺的厨房也太不给力了,你们的犯人很容易什么还没审出来就先饿上西天。 柳蕴娇不知道自己的肚子是第多少次喊饿,她想去门口看看,走了几步,脚步虚浮之下,她还是选择坐回小板凳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子推门而入。 总算来了! 柳蕴娇激动地扑向食物,不等那丫头放下食盒,她搬到身前揭开就吃,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是小笼包! 平日里柳蕴娇并不觉得这东西有多好吃,但今天,她觉得自己仿佛吃到了什么珍馐美味,恨不能连自己托着小笼包的手指也一并吃掉。 对面忽然冷不丁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带着讽刺:“你就不怕被人下毒?” 柳蕴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含糊不清道:“当然不怕啊,我要是真死在大理寺的审讯室,那今天在大理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谁会那么傻,在这个地方毒杀她? 不对,等等—— 柳蕴娇后知后觉地从食盒里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宋凝。 假扮成大理寺丫鬟的宋凝。 你妈的,为什么。 又偏离剧情了? 原书中宋凝可没有来给她送饭一说,柳蕴娇记得,宋凝直接去求见了晏惊寒,瘦弱的美人面对着不苟言笑的男主,苦苦地替兄长求一条生路。美人明明担惊受怕,眼里蓄满了泪,却咬着唇,非常坚强,强忍着不让那泪花掉落下来。 为了自己同父异母的胞兄,美人真是十分努力了,这兄妹情堪比金坚。 “原来是宋二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柳蕴娇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先与白莲女主拉拉家常。 “现在大理寺里到处是我宋家的人,你说我怎么进来的?” 宋凝长得还不错,属于小家碧玉型的,耐看的那种。本来也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和美到惊艳的原主同框时难免会失了颜色。 “嗯,是如同出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走进来的。”柳蕴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到柳蕴娇毫发无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宋凝如玉一般的葱葱指尖紧了紧。那副天然无害不过是她装出来给众人看的罢了。装疯卖傻,疏远姝莺,这难道是出自一个没脑子的泼妇之为? 宋凝很想,特别想,想亲手撕碎她若无其事的伪装,看着她的伪装一点点剥离,一点点破碎,直到她歇斯底里,跪着向她求饶。 宋凝忽然看着柳蕴娇笑了起来,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顿时觉得小笼包不好吃了。 宋凝笑得很好看,只是那双眼似乎不属于那张清丽的脸一般,眼瞳里迸出淬了毒一般的光,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恍然大悟原书中晏惊寒为何会选择宋凝。 他们两个,都像蛇。不轻易不张开血盆大口骇人,却时刻吐着信子的那种蛇,最是狠毒。 或许这俩人是因为惺惺相惜才走在一起的吧。 柳蕴娇觉得自己超可怜,她要在两条毒蛇的围势中求生。 可怜,弱小,又无助。能吃,却没了胃口。 “太子殿下冷落了你多久,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因为自始至终,甚至你们大婚的那一天,他都没有看过你一眼。”宋凝很同情地看着柳蕴娇,“权势滔天的柳家,生了个窈窕秀美的女儿,只可惜被当作攀附权力的工具,嫁给了一个永远都不会爱她的人。真可怜啊。” 柳蕴娇吸了吸鼻子,宋凝说得对,她真的好可怜啊。她现在只想努力崛起,摆脱命运的操纵,走自己的剧情,离这两条大蛇越远越好。而且她可以自己滚的。 “柳蕴娇,这一次,你拿皇家的颜面开玩笑,就算是太子殿下想保你,也保不了你了。” 柳蕴娇很配合地叹了一口气,原主确实作得又蠢又过分。 “殿下此次前来大理寺,恐怕不是看个热闹那么简单呢。” 是啊,柳蕴娇心想,晏惊寒估计还想看看她落得个什么凄惨的下场,然后掐着她的脖子,给她一招“雪上加霜”。 “你一定很苦恼你的人证为什么突然换了说辞吧?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也不必太过苦恼,我此次前来,就是给你解惑,让你能明明白白的上路。如今这件事重新陷入一个你无法主导的局势里,你的下场如何,柳家如何,都只能是我宋凝说了算。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我便大发慈悲给你解释一番。” 我柳蕴娇实名举报,这白莲女主的说话方式,跟别的书里的炮灰女配没有区别。她到底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博得了男主的欢心。为什么。 “宋凝,你有点太自信了哦。你凭什么认为皇家不会为了颜面而保下我呢?你们宋家,跟皇室没有半点关系,而我是太子之妻,姑母是一国之母,究其亲疏,皇家会相信谁的话呢?” 柳蕴娇看着宋凝,越来越觉得宋凝长得像一根救命稻草。她朝宋凝眨了眨眼,“哎,你说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样?你有本事见到我,肯定能见你的兄长。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让他复审的时候这么说……嗯,就说,那天晚上我是去学那话本中的美人月下葬花了,一不小心被你兄长撞见,他觉得我这样独自出门连个丫头都不带很危险,而我觉得他多管闲事,争执之下,我不小心踩到石头摔倒,宋公子为了拉我一把,才让外人误会……” 失忆?也只有大理寺的那群傻男人才会相信这样蹩脚的谎言。而柳蕴娇如今说出的这套说辞,真是要叫宋凝笑掉大牙了。 宋凝笑眼中精诡恶毒的光渐渐放大,“大理寺接纳了我的提议,已经请旨陛下派用通晓催眠摄魂术之人介入此案。你该对摄魂术有所耳闻吧?人一旦被摄魂,便会变得没有意识,任凭摄魂者操纵。到时候,问什么,你就得乖乖地答什么,不会有半个字的虚假。” 柳蕴娇惊了。 那不就是催眠术吗!宋凝还特么知道催眠? 柳蕴娇陷入了沉思。难道她一世英名,就要在这件事上身败名裂了。 柳蕴娇确实没有经历过宋珩那件事,但她突然间进入了原主的身体,也接纳了原主的记忆,只要在脑海里搜索,便会浮现那个夜晚星星点点碎片般的场景。更何况,她看过原书,通晓剧情走向,即使当下的剧情已经有了一定的偏差。 那能叫失忆吗? 柳蕴娇认为,这不是失忆,但这是一个误会。 “不是,宋凝,我这是在救你哥哥,你难道不懂吗?虽然那证人的证词把一切都指向了我,可你不要忘了,他还说过,等他回来,我和你哥哥都不知去向。万一我一口咬定宋珩从了我,和我去哪个地方为爱鼓掌,你哥哥也吃不了兜着走。你肯定有办法接触到那个摄魂者的对不对?只要我失忆,你哥哥按照我说的做,我们就都会相安无事……”柳蕴娇喋喋不休试图挽救。 宋凝嫌恶地拿走了柳蕴娇的餐盒,临行前冷冷丢下一句话:“宋珩庶出卑贱之身,下场如何与我何干?” 靠。我为什么会把白莲女主看成救命稻草。 原来你在晏惊寒面前美人嘤嘤啜泣,都只是出自你取悦男主的心机? 好一个重情重义又坚韧如蒲的女子,晏惊寒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臭系统!臭系统你出来,我们来好好谈谈。 系统不为所动。 臭系统你他娘的休眠了吗?你送我过来,就是这样见死不救的吗? 柳蕴娇瘫在了案几上。 脑子里又转过晏惊寒那张虽然帅,但不顶用的脸。 你说说你,你为什么要和她一起来大理寺呢?你好好待在太子府等候消息不好吗?如果你没来,宋凝只会去太子府找你求救,根本不会来见她,也就不会有后续的这么多破事了。 哎,心好累。 人艰不拆。现在宋凝不仅要给她拆了,还要拆个体无完肤。 罢了,走原主的老路就老路吧,反正这事儿完了原主还蹦跶了一段时间,柳蕴娇觉得自己可能还有救。 就像刚下锅的咸鱼都会觉得自己还有救那样。 第7章 凿墙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狱友留下…… 宋凝换了身素白的衣裙,找到了晏惊寒所在之处。 晏楚的大理寺共有九重楼,除了第一重楼用于听证,其余的楼层,皆是设来关押罪犯的。到了四重楼的时候,耳边的噪音慢慢变小,关押犯人到这一层就几乎结束了。再往上,楼里空荡而干净,除了往来飞鸟鸣叫之外,只有宋凝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到了八重楼时,宋凝停了脚步,缓了粗喘的气息,顺便调整表情。 拧着秀气的眉头,视线里满是惊惧,又带着点不服输的世家小姐之傲气,宋凝小心翼翼,踩着有些发抖的莲步,来到了九重楼。 宋凝知道晏惊寒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周围没有任何人陪侍。这是她见他最好的机会。 “臣女宋凝,参见太子殿下。” 晏惊寒微微转身,便看到了头颅低伏的女人。他不喜被人扰了清静,不过来人素青颜色的衣裳,纤弱的背脊,倒是不让他那么厌烦。 “起来吧。” 宋凝看着眼前她心心念念深爱着的男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柳蕴娇被人带上了第八重楼一间五脏俱全的屋子里,门口有官兵看守着。她不是罪犯,如今顶多是被软禁,算不得关押。 柳蕴娇搓着手手,朝着外头的官兵问:“看守大哥,你们知不知道太子在哪?” 看守大哥充耳不闻。 柳蕴娇哪是轻而易举就放弃的人,在她第三十三次问出同样的话时,外头总算有人回复了。 “太子殿下在九重楼。” 啧,住个大理寺也要高人家一等,非要踩在她头上不是? 算算时间,宋凝应该已经见到晏惊寒。宋凝希望晏惊寒保她哥哥一次,作为交换,她会向晏惊寒献上一个他感兴趣的秘密。至此,两条蛇算是正式结盟。你一来我一往的,两人便勾搭上了。 反正已经打算按照剧情走了,她决定拿出自己当社畜的心态面对一切。一条咸鱼,咸着咸着也就习惯了吧。柳蕴娇两眼一闭,呈大字状在床上挺尸。 【叮咚,宿主您好,我是系统君。系统君在此温馨提示您:道路千万条,求生第一条。宿主不挣扎,亲人两行泪。】 柳蕴娇那一刹只想捏死这只系统君。 “又来威胁老娘?我看了那么多本穿书,没有谁家的系统像你一样牛叉的!”不挣扎也会死? 【系统君温馨提示:男主在您头上,宋珩在您左侧。系统不会在这个世界对宿主有任何干扰,祝宿主一切顺利。】 这个世界的一切在系统君话音落下的瞬间恢复如常。 “系统君!系统哥?系统爹?”柳蕴娇捶胸顿足,“你是狗吗?为什么跑的跟狗一样快啊!” 耳朵里忽然闯进一个声音:“太子妃?发生什么事了?” 柳蕴娇连忙收了怒骂之声,就着一门之隔,她甜甜地朝外头敷衍道:“没什么,看见了一只老鼠而已。你们大理寺这么高的楼里,怎么还有老鼠啊。” “大理寺之人对于血肉生灵总是慈和以待,从不打杀灭之。” 呵呵,行吧。反正你们也杀不死系统君。 但是—— 你妈的。 臭系统你他妈以为串通供词那么容易的吗? 就算这两人一个在自己头上,一个在自己左边,跟她有什么关系?门口四个大汉武功不是盖的,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 今日,她可以横着出去,但是别想竖着。 天黑了。柳蕴娇拒绝了看守进屋点灯的举动,只说她已经睡下,不必点灯。 外头的脚步忽然嘈杂起来,是看守们换班的时间到了! 此时不行动,更待何时! 柳蕴娇脱了鞋,光洁的脚落在地上,坚硬冰凉的触感让她险些呼出声。 踮起脚尖跑至房屋最左侧的那面墙,趁着外头的动静还没消停,她伏在地上,叩响了墙面,墙面跟着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面墙很薄,并且手触上去有滑腻之感。她收了手,仿佛能感觉到这面墙的细微震动。 这滑腻腻的墙是拿什么做的?也太劣质了吧?柳蕴娇好担心它会突然塌下来把自己砸成肉饼。 月色皎皎,清冷的辉光斜斜投进屋里,屋中陈设都散发着银白色的淡淡光泽。女人的发丝如瀑一般铺在背上,仿佛一件银色泛光的披风。 柳蕴娇视线一别,似乎被什么发着光的东西闪到了双眼。 她把头伸进去,努力地看清。 那东西还令她挺熟悉的。柳蕴娇被惊到了。 斑驳的墙面用荧光的粉末写着几行中文小字: 如果你看到了这句话,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如果你能看懂这句话,说明你还有救。 这块墙被我磨得只剩薄薄的一层,不过我在表面涂了厚蜡,这块墙看起来还是那么厚。高温可使蜡熔化,如果你没有明火,凿开也可。大理寺里还有许多个被我临幸过的房间,如果你是缘之人,逃出这个鬼地方不成问题。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狱友留。 这行字藏在桌脚后面,如果不是她趴在地上,几乎不可能有希望看到这行字。 这本书里难道还有和她一样穿进来的难兄难弟? 来不及多想,柳蕴娇找来一支金属为柄的毛笔,伏在桌子下头,哼哧哼哧地投入监狱底层人民的辛苦劳作生活中。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狱友也太聪明了吧!一定是一位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选手。狱友把墙面换成了涂蜡的,她凿墙的声音都要小到令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只可惜…… 柳蕴娇抹了一把汗,早知道还是把灯点起来,不就有明火了吗? 宋珩学过武功,耳力极佳。在墙的另一侧传来异响的那刻,他便来到墙前,盯着墙面的异动,似乎要把它看穿。 墙那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被铁一类的东西不断敲击。那一层看上去很难打通的墙面,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要探身而出。 宋珩很紧张,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神魔怪力之为。 关押在大理寺的犯人想越狱! 他倒想看看,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凿开大理寺厚厚的墙,要想不被看守发现,没几个月恐怕难以做到。他隔壁的犯人,倒也有耐心。 宋珩决定,在墙面破的那一刻,立马让看守进来,将那试图逃逸的犯人抓个正着。那时候,人赃并获。 直到,一只纤纤玉手,指甲泛着粉嫩而可爱的光泽,就那么乍然间出现在他视野里。 宋珩没有动。确切地说,他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 柳蕴娇以为宋珩睡下了。也对,自己凿墙壁的动静那么小,没吵醒他睡觉也能理解。 柳蕴娇开始端详自己费了很久才凿开的这么一个破洞。不太大,只能容她的脑袋钻进去。当然了,脖子也能进去。 柳蕴娇一思忖,开始往隔壁爬过去。 还好这破洞不是电视机啊!不然她现在的行为,怎么都令人毛骨悚然。 宋珩的屋子点了蜡烛,比她那个亮堂多了。然后一抬眼,看到一个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正一脸严肃地与她对视。 对视三秒。 五秒。 十秒。 柳蕴娇灰溜溜地往回缩。不好意思,扰您清梦了。 就在她的脑袋要完全退出宋珩的领地时,宋珩轻问:“你想越狱?” 啊!不是!我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越狱!我又不是犯人! 柳蕴娇努力地抬起眼,勉强可以看清头上的男人。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宋公子,我这么努力凿壁偷光,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事。”她强调了自己是在凿壁偷光,而不是凿壁偷溜。兄弟,这么小一个洞,她能溜到哪里去? “什么事?” 柳蕴娇把她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给宋珩听。 这个人在原书里是个正人君子,被原主污蔑到大理寺,虽然恼到不能再恼了,但他也只把那事归咎为自己的错误。如果那个夜晚,他能狠下心拒绝美人的邀请,也就不会发生那件事情。是他自己没办法成为柳下惠那样的人,酿成大错。 所以,柳蕴娇很自信地认为,就算宋珩不与她为伍,他也不会把她今晚凿墙的事情说出去。 至于桌脚后面突然出现的那个洞。柳蕴娇就说自己不知道好了,也许是之前的某个狱友弄出来的呢? 听完她的计划,宋珩神色深沉地凝视了她很久很久。 柳蕴娇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她知道她现在很狼狈,脸上渗着汗水,头上全是细碎的蜡屑。而且,她抬眼皮抬得太累了。 “那个,宋珩。你能趴在地上和我说话吗?我现在看你看得好累……” 宋珩很听话地趴下了。 “好,我答应你。” 柳蕴娇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顿时觉得宋珩整个人眉清目秀的格外帅气。她长吁一口气,看来自己凿了半天的墙没白费! 朝宋珩笑了笑,柳蕴娇才退了回去。 昏黄的烛光下,宋珩的面颊似乎渐渐浮起一抹不太明朗的红晕。 破洞处一个娇俏圆嫩的脑袋没了,剩下的是一片银灰色的空洞。宋珩凝视着那个空荡荡的破洞,不知想了些什么。 最后,他搬来桌椅,陈放在恰好能遮住破洞的地方。 明日,等待他的,便是复审。 第8章 请示 女儿不傻,知道没有什么事是能哭…… 明明解决了一件事,柳蕴娇却仍是心浮气躁,脑袋里满是大难临头的设想。 她很后悔自己对宋凝说出了计划,如果宋凝非但不替他的兄长谋生,还要从中作梗,那柳蕴娇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柳蕴娇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那一丁点侥幸。 晏楚王朝的催眠术真有那么厉害? 要知道,催眠是十九世纪才正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催眠术经过了千年漫长时间的演化,最终才成一门学派。而依据晏楚王朝的服装形制来看,自己顶多处于历史上的唐宋时期。 你们确定那个催眠者不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嗯,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努力保持定心,万不可被他催眠了去! 唉,我真是好惨一女的,为什么要让我面临这些。 月色已深,柳蕴娇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挺尸。过了许久,脑子开始混乱,意识渐渐迷蒙,她睡了过去。 值夜的看守放松警惕,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个激灵,看守们清醒过来,月色清辉,星夜寂静,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很轻快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看守们谁也不敢妄加举动,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收回视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值夜。 ** 宋凝心中七上八下,她琢磨不透太子殿下真正的意思,只怕是自己太愚钝,会误了大事,思虑之下,宋凝提着一盏烛灯,匆匆快步朝着东苑而去。 宋玉则和三姨娘媚人在屋中说着暧昧的话语,两人情调正浓。 媚人是宋玉则从花楼里买回来的姑娘,最会取悦男人。时而笑,时而嗔,迷得宋玉则恨不能把骨头都卸下来给她。 宋凝听着房内,皱了皱眉,请人进去通报。 榻上的三姨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穿好衣裳,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媚人狠狠地剜了宋凝的背脊一眼,这才拉好门扇,离开东苑。 媚人对宋凝又怕又恨,真是不明白宋玉则那个软包怎么生出宋凝这样的女儿来的。宋凝心机过人,手段过硬,媚人在宋府伏低做小的以求好好过活,都没能逃过她的魔爪。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出子嗣了。一切都是拜宋凝所赐! 宋玉则宠爱她,都只是在床第之事上,抛开这些,她媚人什么也不是。府中的大夫人二夫人放任宋玉则对她的宠爱,不过也都是因为放心着她的肚子呢。 宋玉则布满细纹的脸上还未完全褪去方才的情欲,此刻面对着一脸不悦的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生出一些无地自容来。 “凝儿,媚人她太可怜了,为父才……” 宋凝面无表情:“父亲,女儿前来是有事要与父亲商讨。” 宋玉则紧了心神,“什么事?” “今日我面见了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能出手相助,救下哥哥。” 宋凝此话一出,宋玉则更加紧张。这太子殿下如果愿意救他的儿子,那便是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太子妃,太子到底向着谁家,再明显不过了。 可是,这太铤而走险了。宋玉则向来保守行事,对于宋凝的剑走偏锋,他难免有些生气:“凝儿,你此举可经过了为父的同意?你现在完好无损便罢了,若是太子殿下向着的是柳蕴娇,又有心处置我们宋家,你可就真真是连累宋家了!” 宋凝冷笑一声,她对这个不中用的父亲向来没有多尊重。“女儿不傻,知道没有什么事是能哭来的。我给了太子殿下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宋玉则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快说。”他催促道。 “江南水患官官勾结的名单。” “你!你——”宋玉则气结,气血上翻,当即从榻上站了起来,一根食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死死地指着面不改色的宋凝,他多恨不能抽这个女儿一巴掌。 “你这是要让宋家万劫不复吗?” 宋凝看着宋玉则颤抖的身体,忽然笑了,双目变得通红:“母亲卧榻多年,父亲从不过问。父亲南下办公三载,期间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母亲,却在回来的时候带了个新姨娘给母亲问安。你何尝把我们母女当成宋家人?” 宋玉则前进一步,宋凝便后退一步。宋凝忽然醒悟过来自己来这一趟是为何,切莫忘了初衷,走歪路,父女先成了仇。她眼里蓄满了泪,跪在宋玉则面前,伏地啜泣,“父亲,是女儿冲动。但是父亲不是一直想摆脱江南那群巴蛇吞象的家伙吗?女儿知道父亲一直以来都在为此事寝食难安,何不直接断了与他们的来往,填清那些缺口,从中抽身呢?深陷其中,迟早是要被发觉的。” 向来不低头的宋凝竟哭得这般凄惨,宋玉则想打的那一巴掌还是被自己捏在了手心。他叹了一口气,扶起泪眼朦胧的宋凝,叹息道:“一旦涉足泥潭,想要干干净净出来,不沾泥,怎么可能。从中抽身,呵,说得容易。” “父亲先别急。殿下并没有当即答应我的请求,他问我,我是如何知道的?还问我,我知道多少?”宋凝摇了摇头,“女儿不知道怎么回答。殿下见我没有作声,他便挥我下去了。” 宋玉则抿了抿唇,老练的眼角聚起层层皱纹:“殿下怕是不相信你。”深深地看了宋凝一眼,心中犹有后怕,“你倒是聪明,没有当即回答。这件事,确实应该与为父商量。” 宋凝嗯了一声。 “的确,我早就想过摆脱他们。但在一两年内,恐怕无法做到完全撤离。填清金银的缺口容易,但断了与他们的来往,并非易事。宋家能有如今的势力,少不了当初他们替宋家打点的功劳,若为父忽然从中抽身,免不了打草惊蛇,给宋家招致灾祸。 若殿下后续问起你,你便说,是为父任职南下巡抚的时候,察觉了此事。但因为事关重大,在没有拿到确切证据之前,为父不敢轻举妄动,上报朝廷,但为父一直在暗中调查。 至于名单……你先报这几个人。” 宋玉则拿来纸笔,在上面写下五个人的名字。 皆是贪污数目巨大,平日里又招摇惹事的几个地头官,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欺软怕硬,民心不向,仇家成数。他们不会怀疑宋玉则。 “殿下若要顺着这五个人查下去,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为父身上来。” 第9章 梦见大蛇 她真的被大蛇吃掉了。 宋玉则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端详过宋凝的姿容,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出落得这样窈窕秀美了。虽是比不上柳家那嫡女一张祸人妖媚的脸,但放在京城各家权贵的闺秀里,宋凝绝对不输别人。 眼下,他看着她,心中突然腾生起一个念头。 他为官了大半辈子,如今只居二品,未来能否升官还是个未知数。而宋珩的名声很可能被那柳蕴娇败坏,他膝下仅一双儿女,还能寄予希望的,便只有宋凝了。 嫁个王孙贵族,是妻是妾并不重要。若能得到宠爱,抬妾为平妻之举不在少数。而宋凝这般聪颖果断的心思,能不能成为家中主母,只看她愿不愿意去争。 宋玉则忽然眯起眼笑了,烛光微动,他眼角的沟壑时深时浅,与瞳孔中黑色的斑点堆砌在一起,仿佛一潭死水面上漂浮着腐烂叶子,因风起而转出的黑色旋涡。 “做父亲的最是懂儿女的心思。爹的宝贝嫡女,为那庶子去求情做什么?你们素来处的寡淡。凝儿冒着家族危险去求太子殿下放了宋珩,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宋凝垂眸,咬着唇,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女儿不敢瞒父亲。女儿确实倾心于太子。” 宋玉则拍手笑道:“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励精图治,更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放之整个晏楚,谁家的女儿会不喜欢?” “父亲,您应该懂女儿的心思……” “嗯。为父会尽力成全你们。” 殿下愿意面见宋凝,就说明,他们宋家还有希望。 若宋凝成了太子侧妃,那他们宋家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这,只是第一步。 柳蕴娇那个傻孩子,哪里斗得过宋凝。况且,太子殿下并不宠爱她。 ** 翌日,柳蕴娇醒的很早。确切地说,是被梦吓醒得很早。 她梦见昨晚她自己凿出来的狗洞忽然变成一张巨大的蛇口,蛇口猩红似血,獠牙尖利,细长的信子裹着粘液朝她迅速游来,她瑟缩在屋中的角落,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然后…… 然后她真的被吃掉了。 呜呜呜,她为什么逃不掉,还被蛇食之裹腹。 虽然在梦里被吃掉,身上一点都不疼,但是她还是好后怕。 更为恐怖的是,她醒来之后,总觉得空气里萦绕着一股子大蛇的味道,让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别问是哪条蛇的味道,问就是九重楼上的那位。 “……” 于是柳蕴娇在床榻上懵了很久。 直到她被人收拾了外表,带到了正堂,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堂中的听众与昨日无异,只是不见宋珩和晏惊寒。宋珩许是被关在小黑屋单独审讯,而晏惊寒的行踪就不得而知了。 提到宋珩,柳蕴娇不免想起昨夜那有些尴尬的会面。 出自对原书的熟稔,柳蕴娇十分相信宋珩的人品,既然宋珩答应了与她合作,就一定不会中途反悔,只要柳蕴娇这边不出问题,那他们二人就算是化险为夷了。 柳蕴娇也会脱离原主走的老路。 “封太医,那便劳烦您了。”大理寺卿朝堂中一位花白胡子的大夫友好地笑了笑。 惊—— 什么?那江湖骗子竟然是个太医? 柳蕴娇告诉自己要稳住。她连和男主初见的大场面都稳住了,现在也一定可以。 当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就算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都可能暴露自己的心虚。 这个太医一定是个江湖骗子,这个时代的催眠术不可能那么牛逼! 太医背着药箱,一步一步走近,皱着眉眯着眼打量了柳蕴娇很久。 柳蕴娇的心扑通扑通跳,他的催眠术该不会是国际标准的“望闻问切”吧? 他忽然歪头咧嘴一笑,方才严肃死板的脸忽然多出一些顽皮的意味。 “给太子妃娘娘拿个坐垫,坐下催眠,坐下催眠。” 大理寺卿按照他的要求吩咐下去。 大理寺的人都很懂得“咬文嚼字”,太医吩咐了是坐垫,那就必须是坐垫,不能是椅子凳子。于是柳蕴娇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在坐垫上,鸦雀无声的大堂里,屁股沉闷陷进坐垫窝窝的声音格外明显。 封太医笑眯了眼,蹲下身来,将药箱放在一侧。 “太子妃娘娘,接下来的催眠请太子妃娘娘不要太过焦虑,一切听从微臣的话去做就好了。”他对她眨眼睛,眼皮开合得极快。 以他们两人现在的高度,众位听众和大理寺卿基本上只能看到他俩的脑瓜顶和额头。太医背对着听众,但他一蹲下,柳蕴娇几乎就看不见诸位听众的双眼了。不过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封太医,他的眼皮好像从蹲下来那一刻开始就不太正常,一直朝着她眨巴眨巴的,太医的眼皮子是突然出了什么毛病吗? 封太医的眼睛皮子忽然好转了,他朝她笑着,继而打开药箱:“太子妃娘娘,选一个吧。” 药箱里摆放了好几个小玩意儿,有笔,有铃铛,有丝带,甚至还有一把匕首。柳蕴娇摸不着头脑了。钟摆呢?催眠不应该给她拿个钟摆出来吗? 柳蕴娇拿起了一把匕首。 封太医似乎有些惊讶,“女儿家的,竟不怕这东西?” 当然怕了。但是相比之下,拿笔,拿铃铛,拿丝带,反而更让她觉得会翻车。 毕竟人一想到匕首,基本上只能联想到划割,伤害,破势这一类的词语。她便有种把未来握在掌心的错觉。 柳蕴娇只是摇了摇头。 封太医便开始进行催眠了。他的声音很柔和,带着诱导的意味:“太子妃娘娘,请看着这把刀身。刀身上有九九八十一个文字,请娘娘把它们都找出来,并在心里默念。” 好,极好。柳蕴娇松了一口气。 柳蕴娇根本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那这把匕首上带有催眠性质的字意,便与她无关。 匕首上那如蚂蚁一样小的字团有些花眼,即使她看不懂,还是装作努力认读的模样念下去。 封太医忽然道:“太子妃娘娘若困了,就闭上眼……微臣的问题都很简单,太子娘娘听凭自己的内心回答便是了。” 催眠审讯的效果非常好,打开了太子妃那张像鸭子一样硬的嘴。 只是太医的问题越问下去,宋凝的脸色就越难看。 难道昨日柳蕴娇对自己交代的话确实是真相?不,不可能,姝莺不敢对她说假话。若是真相,柳蕴娇又怎会那般紧张,求自己替她打点?难道,是柳蕴娇故意放出让宋凝放松警惕的错误信息?那姝莺呢?也被她骗过了吗?! 审讯结束,柳蕴娇演技大发地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哦买噶,头先着地了,真疼。 柳蕴娇眼泪都快疼出来了,面上还是纹丝不动,稳如佛。 大理寺卿接过少卿审讯宋珩的供词,点点头,宣布双方供词一致。按照晏楚律法,这样的情节双方都不构成罪责。 宋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怎么会这样?!难道不应该是柳蕴娇自导自演,侮辱宋珩清白,被关入宗人府吗? 那她昨日苦苦相求太子殿下饶了宋珩,一切都成了笑话? 宋珩无罪,柳蕴娇也无罪,又有谁需要饶恕? 肯定是太子从中作梗!那个封太医,清白了一辈子,放言不站队任何人,暗地里却被太子收买!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摄魂医。 柳蕴娇身子软趴趴的,被婆子们带离了正堂。宋凝似乎看到柳蕴娇眯起了一条眼缝,勾起的嘴角,那是对她无声的挑衅。 那胡编乱造陷害太子妃宋学士的奴才当即被送去奴役局受刑。 此案一结,柳家人和宋家人面上打起了哈哈,互相宽慰着这桩案子果然“是个误会”。 宋凝有些僵硬地随着宋玉则的步子离开大理寺。 柳蕴娇,这次算你走运。你以为你还能嚣张多久?过不了几日,就好好尝尝面容尽毁的滋味吧! 第10章 兴师问罪 是一种,拿钱都买不到的快乐…… 柳蕴娇一出那审议堂,就神乎其神地醒了过来。婆子们又纳闷又害怕,她们个个力大肉厚,手下抬走过的壮实大汉都不下一百个,怎么就没伺候好纤瘦的太子妃娘娘,给她磕醒了呢? 这太子妃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听宋家嫡小姐说,太子妃无恶不作,阴险恶毒,平日里对奴仆侍从随意处杀,像她们这样低贱出身的奴才,要是敢让太子妃不悦,下场都极其难看。 有一种滔天大祸要临头的感觉。 婆子们慌忙跪下磕头:“太子妃娘娘,草民办事不力,请太子妃饶命!” 柳蕴娇眨着一双清澈灵动的眼,侧着头瞧了瞧周围,转头回来忽然发现眼前空了,一低眸看到两个婆子跪着求饶。 她懵了,“你们在干什么?犯了什么错?我要饶什么命?” 婆子们求饶的声音顿了一秒,然后哭喊得更凄惨:“草民鲁莽,办事不力,让太子妃惊醒了,草民有罪,请太子妃饶命……” 柳蕴娇蓦地脸颊一红,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装晕的,至于突然醒来,也只是因为装不下去了。 “我醒来难道不是更好吗?万一那封太医关心太子妃催眠之后的异常反应,要给我开几副药,扎几根针,我岂不是白白遭了罪。”柳蕴娇忽然想到什么,娇俏一笑,“既然你们觉得自己有罪,那我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告诉我,宋珩在哪里?” 柳蕴娇很快就得了想要的答案,便提着轻快的步子一溜烟跑开。留下原地的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太子妃娘娘怎么跟宋家小姐说的有些不一样? 宋珩很早就收拾好行装,却没有着急着离开。他坐在略硬的床榻上,视线定定地朝着叠放好的桌椅。那桌椅后面藏着一个形状讨人喜爱的小狗洞。 狗洞? 宋珩不免提了提唇角。谁知道那狗洞可不是过狗的,而是…… 听到陌生的脚步,他蓦地收了视线,盯着门扇。温柔的目光在一瞬间带着戒备和寒冷,仿佛时光从深春回转到寒冬。 “宋珩,你还在吗?” 宋珩竟怔了一瞬。她怎么会来?此时不应该收拾好东西随太子离开了吗?今日这场闹剧,以正常人的做法,合该是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他仍是想不明白她自导自演这出闹剧所为何,若是要拉翻他和宋家,她大可不必牺牲自己达到目的。她可以挑身边的丫鬟,花楼里的姑娘,甚至毫不相干的路人来陷害。因为他是晏楚学士,晏楚的读书人,行风举止不当,就是毁灭他们最好的刀。 他喉间的“嗯”字没收住地迸了出来,仿佛脱离了宋珩的思维。等宋珩回过神来,柳蕴娇已经推开门,立在门口了。 还是昨日那套衣裙,不过裙角有些污渍,她的脸也花了,鬓角似乎还有些许墙灰。 “太子妃娘娘。”他颔首行礼,目光不卑不亢。 “那些花里胡哨的话咱也不会说,我此次来就是为了谢谢你。怪我鬼迷心窍,差点就做错了事,还好突然醒悟过来,才没酿成大错,也幸得你还愿意相信我,帮我善后……” 柳蕴娇侧目瞅了一眼被她徒手凿出来的狗洞,那个地方因桌椅的布置陈设完全挡住,她心里巴巴的一暖。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说得不错,他相信了她,也替她善后。她本意构陷于他,他却为何那样轻信了她会解救彼此?是因为无论那证人所言是真是假,被她玷污或是如她告发大理寺的那样他玷污她,他的名声都已经败坏,既然已成死局,按她说的去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还是因为…… 看着眼前如娇花般的女子那双清亮的眼,宋珩恍惚觉得那双眼里头,好像有他昨夜难以入眠时,透过被风吹了半开的窗棂,惊鸿一瞥到的星河月色。 当窗户被看守关死,星河月色收拢不见,余下的,仍是那个令人窒息的封闭空间。 这样干净的一双眼,宋珩不愿去构想,她救他,是为了以后将他,将宋家,害得更彻底。 “微臣斗胆,多问娘娘一句,娘娘为何要救我?”他不愿承认,不愿构想,那便亲口问问她的本意。明明这一桩案件,只需太子府的人稍加打点,一切的矛头便都会指向他,到时候,欺辱太子妃,玷污未遂的罪名成立,他必然会被送上断头台。 “因为你不能,也不该是这个下场。你肯定会有风光的未来。”柳蕴娇甜甜一笑。宋珩是原书中最惨的男配了,身为宋凝的弟弟,他的出场仿佛都只是为了撮合宋凝和晏惊寒。宋凝非但不记这个哥哥的好,甚至在登上太子妃之位时,把宋珩最牵挂的生母送去了遥远偏僻的乡下。 他的生母在路途上感染了风寒,加之水土不服,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宋珩接到死讯的时候,他的生母已经下葬。他连日连夜赶去那偏远的乡下奔丧,服了一年丧期,回京城时,他的大学士之位早已被宋凝换人顶替。他一生至终,都没有个携手走下去的人,没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却凄凉收场,成了别人饭桌上的谈资。 当初看书的时候,柳蕴娇没少为宋珩唏嘘。 现在她若能主导偏离剧情,那她一定希望他有个更好的结局。 宋珩有些惊讶。风光的未来?莫非这桩闹剧,是太子妃和太子给他设下的一个计,为的是窥探他的人格和作风?他没有顺着那证人的话反构陷太子妃,也没有惊惧于太子的权势,不卑不亢,反而过了这一关?可他们宋家本就是站定了太子,不管如何,他终究是要为太子效犬马之力的。日久见人心,自幼聪慧的太子爷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莫非是打算一上来就要委他重任? 可他却不想。 他苦读诗书,五年四次考试一次未落,次次上榜,为的便是让这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宋珩,吃的不是祖父打下来的老本,凭的是他的实力。 为官和读书一样,都是要先扎根,踏实基础才行。 “多谢太子妃娘娘。” “我走啦,你也赶紧回家。”柳蕴娇朝他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房间,外头阳光晴好,太阳洋洋洒洒落在身上,她只觉舒适温暖。嗯,是春天的味道。 大理寺外停着一辆柳蕴娇再熟悉不过的马车。 这不是……昨天载着她来的那架马车吗? 车夫一看到柳蕴娇,便毕恭毕敬地摆了步梯请她上去,连看柳蕴娇的眼神似乎都比昨天更加诚恳。 柳蕴娇很满意,这些下人啊,不愧是在太子府里混的,想得真周到。她这个主子辛苦忙碌了一天,也该让人抬着轿子回去,再不济嘛,喏,现在这辆马车载回去也行的。 “太子妃娘娘请,殿下已经在此等您多时了。” 柳蕴娇想也没想地出声:“他怎么在?!” 她已经很累了,不要再让她费神费力面对男主了,行不行? 原书告诉柳蕴娇,只要原主和晏惊寒一碰上面,原主肯定没什么好下场。自己现在入了原主的身,那么没好下场的人,不就成她了吗?! 见柳蕴娇停住步子不肯上车的模样,车夫有些为难,言语都带着恳求:“这……太子妃娘娘都在外头歇一天了,殿下是来接您回去的……” 呃。夜不归宿不是柳蕴娇的作风,也不是她想在外头歇一天的。 柳蕴娇慢吞吞踩了步梯上去,在掀开幕帘之前,深吸了一口气。 出于女人的第六感,柳蕴娇总觉得自己大难临头。 “你觉得孤不应该在这里吗?” 头上冒来这句话,语气怎么听怎么让人冰凉凉的,透心凉的那种凉。 糟糟糟,果然没好下场,男主来兴师问罪了。 “……”柳蕴娇乖乖在马车上坐好,离他尚有一米远。 然后她露出官方笑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身为当朝太子,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只是殿下您日理万机,若专程来接我,我怎么都觉得难以心安,委实是太麻烦殿下了……” 想了想,柳蕴娇又补了一句,“殿下这一趟来得让人受宠若惊,我疑惑殿下怎么在此,其实是心里快乐得无法适从了。” 是一种,拿钱都买不到的快乐,你们都不懂的快乐。 柳蕴娇灵肉分离的脸上早已淌着宽面条泪,嘴上却是笑得清甜。 第11章 殿下有何吩咐 柳蕴娇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这一长串的彩虹屁可是吹了十足的力道,保证句句都拿捏到位。 这混迹官场之人,谁还没司空见惯拍马屁?但不可否认大部分人还是十分受用这一套的,生来就处于高位的太子爷肯定也不例外。 可是晏惊寒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他更是,闭上了双眼,一副眼不见她为净的模样。 谁不知道太子爷这是做戏出的这幅模样呀?他就喜欢人家吹他。原书里吹太子吹得狠的,个个都笑到最后。 瞧瞧那个最能吹太子的宋凝,吹倒了柳蕴娇这个太子妃,还把她自己吹上位了。 罢了罢了,他不想看到她,她还懒得应付他呢。 说实在的,柳蕴娇自穿书过来就没闲着过,这样连续的脑力工作模式让一条咸鱼不堪忍耐,她现在只想回云泽院的小床上好好睡一觉。 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想清楚,比如当朝太子殿下,出个门竟然不带侍卫;比如她现在脱离了剧情主线,会不会影响到其它剧情的走向;再比如原主结下过不少大仇家小仇家,她要怎样和那些仇家打好关系;还有还有…… 马车一个颠簸,晏惊寒睁开了眼。而柳蕴娇也恍惚间惊醒,蓦地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裙子上一块小小的深色映入眼,柳蕴娇连忙擦擦嘴,老脸一红,好像是……哈喇子。 靠,怎么会这么困呢?柳蕴娇垂着眼帘,放下手时装作不经意地甩袖,把那块深色藏在袖子底下。她完全不敢朝晏惊寒看,要是两人尴尬对上眼了怎么办? 她大概完全可以模拟出晏惊寒的内心OS:哈哈哈这个傻逼女人多大的人了睡觉还流口水! 柳蕴娇脸一黑,广袖下的拳头紧了紧。 ** 大理寺少卿整理着各种文案,紧紧皱着眉,关于上午结案的那幢案子,三张案卷,每一张案卷都让他觉得巧合重重,虽没有疑点,但许多地方还值得深究…… 众人都已经离开审议堂,少卿追上寺卿的脚步,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大人,既然封太医真能使人催眠述实,为何不让他催眠宋家公子,这样得出的两张口供更能使人信服。” 寺卿转过身来,默了默,才道:“晏楚通晓催眠摄魂术之人仅封太医一人,要想此案出现不同的结论,恐怕还得去天玄国借两位催眠术士过来。” 少卿顿悟:“大人,你是说……”那封太医是太子殿下提点过的?那么宋珩和太子妃口供一致,也是太子殿下暗中操作了? 寺卿的目光幽幽望向大理寺外,负手身后,笑了笑道:“大理寺许久没有审理过这样有趣的案子了。” 大理寺没有留不相干人等在寺中过夜的惯例,只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提出留宿要求,他身为下官,不可违逆。大理寺卿先前的猜测得到了求证,太子殿下留在大理寺过夜,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 而目的到底是什么,大理寺卿已了然于心。 确实,身为人夫,更身为太子,为了私家与皇家的颜面着想,太子殿下也应该护着太子妃。 “此案已结,便不必再翻提。” 少卿回想起来:“大人,您说,殿下难道没有派人平日里监视着娘娘吗?娘娘闹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最后还不是得殿下打点收场。” 就算太子妃平时闲着无事,找点乐子来玩玩便罢了,日理万机的太子爷也因为此事在大理寺逗留了一二日,这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啊? “皇家之事,岂是你我随意置喙的。过些天寺丞便回来了,你这张嘴啊,还得自己好好管管才是。” “下官知错。” ** 柳蕴娇发现车夫走的路有些不太对劲,这是一条她非常陌生的道路,连原主的记忆里也记不太清。 她靠着窗户,转头询问晏惊寒:“殿下,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宫。” “……”识时务的柳蕴娇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回了头。从大理寺去皇宫的路,她和原主都没有走过。 某柳姓咸鱼只想在云泽院的小床上游,并不想进那个比潭水还深的皇宫里泡水。 都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理理剧情吧。 晏楚现在的皇帝名号齐元,是这个年代的历史上最长寿的一位皇帝,如今已经五十高龄。如此岁数,在皇位上安坐了二十余年,足以见他的手段有多过人。 不过看过原书的柳蕴娇知道,齐元帝的气数,往后这几年,就几乎要殆尽了。 按照时间来推算,当下的齐元帝忽然迷信起了长生不老之术。不过此前他的兴趣尚没有那么浓郁。若完全按照书中的剧情走下去,过了秋猎,齐元帝便会投入大肆精力到炼丹求仙之上,更是把政务都基本交由晏惊寒和三皇子晏惊远处理。 皇帝闭关修炼,不问政事,朝堂之上,封地之外,许多股力量蠢蠢欲动。 宋凝便是在这个关头寻到了一位炼金术士进献给齐元帝,齐元帝龙颜大悦,封宋凝为二品诰命夫人,宋家的地位一时间水涨船高,宋凝也有了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力,和晏惊寒的往来更密。 而那时的柳家,因为柳皇后反对炼金的意思,被皇帝疏远,柳氏的旁系被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晏惊寒在那时已经十分厌恶原主了,原主却被嫉妒蒙了心,不怕死一样,亲自带着数十名刺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刺杀宋凝。 确实,原主不畏惧死亡了,她的家族逐渐没落,她又得不到任何人的爱,活着有什么意义。与其让她在失意里郁郁而终,不如拉上宋凝黄泉路上给她做个伴。 可是,宋凝只是伤了胳膊,而原主却送上了性命。 被晏惊寒亲手了结。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瞎了眼。”柳蕴娇嘟囔一句,晏惊寒放着好好的原主不要,偏偏要选那朵白莲。人家是你明媒正娶的妻,爱惨了你,只是善妒了点,嫉妒之下,才会失去理智,酿成过错。原主会这样,说起来根源还是在晏惊寒,如果他宠宠原主,原主还哪会作天作地啊。 “柳蕴娇。”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柳蕴娇触电一般收回身子,端端正正坐好。“殿下有何吩咐?” 她的视线停在自己的鞋尖上,一副恭敬乖巧的姿态。 适逢马车一阵颠簸,她的身子晃悠悠的。忽然间腰间一阵蛮力,她不受控制地被圈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不属于她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柳蕴娇羞红了脸,下意识地挣扎,忽然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黑眸犹寒冬里无月的暗夜,冰封三尺的眸光霎时把柳蕴娇冻得无法动弹,她当即醒悟过来自己身份是什么,在做什么,不敢再妄动。 嚯嚯,不知道的,还以为男女主现在该升华感情了。她看清楚了,那分明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想活命,可不能跟男主对着干。 马车摇摇晃晃,半开的幕帘吹进带着温度的风,他鼻尖甜香萦绕,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似受了惊吓的小兽,瞪着他的杏眼里满是水光,晶莹透亮,宛若繁星,煞是好看。 她生气了,奶凶奶凶的。 晏惊寒只觉胸口一阵窒息烦闷。 “太子妃蓬头垢面,不好好拾掇自己,是要丢孤的脸?这副模样怎么去皇宫?” 这……要不是您在这,她丢也是丢自己的脸。蓬头垢面?她有那么脏兮兮吗? 柳蕴娇刚想侧头往自己衣裳上擦擦脸,他手上的力道让她不得不直了身子面向他。 “与孤同乘一辆马车就让太子妃觉得那般难熬?自始至终太子妃都看着窗外,似乎毫不介意自己抛头露面,让外人窥视真颜。” “……”柳蕴娇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们离得好近,这不正常。 晏惊寒身上的味道像竹叶,又像芦苇,香气清爽且温和,毫不张扬,令人惬意。她的嗅觉触发了记忆,脑子里猛然回忆起早上她榻边的气味。 是——确实是大蛇的味道,晏惊寒这条大蛇。 第12章 下车 孤此前怎未发现你如此会吸引孤的…… “殿下误会了。是臣妾晕车,臣妾一直在封闭的车厢里就会呕吐,只有看着窗外才会舒服一点。再者殿下终日为国事操劳,好不容易得了片刻清闲,臣妾怎忍心叨扰。”她眨巴眨巴眼睛,对着晏惊寒扯出一道笑容,然后大言不惭地说谎,“不然臣妾还想替殿下捶捶腿,捏捏肩呢。” 他们现在的距离大概也就一根手指那么远,晏惊寒的俊脸无比清晰放大在自己眼前,柳蕴娇甚至能看到他不那么细腻的毛孔,和他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 她笑得甜丝丝的,一点出于惭愧的破绽都没有。似乎她真是设身处地的为晏惊寒着想,还等着晏惊寒心情愉悦了给她奖励。 “下车。” “???”笑容呆滞。这是什么奖励? “孤担心太子妃在马车上熬坏了身子,还是下车透透气更为稳妥。”晏惊寒也不藏着掖着,主动替她解惑。说着,便放开了柳蕴娇。感受到身上的力气全然撤去,柳蕴娇刚想直起腰背,马车不太适时地一颠簸,她一个失重,出于本能忙不迭掐住了晏惊寒的手臂。 悻悻然放开手,柳蕴娇尴尬解释:“呃,抱歉,抱歉。”我这就爬。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才放了心,转头大喊:“停车——” 这个女人嗓门有点大,聒噪。 马车应声而停,车夫放了步梯让柳蕴娇踩着下车。她并没有着急着走,因为她还在天真地以为,晏惊寒要和她一起走回宫。 结果,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先走了。 “老娘……” 柳蕴娇恨。掐着拳头,骂人的话好不容易憋了回去。 看着四通八达的官道,柳蕴娇甚至反射性地往大腿上摸了摸。掏手机查地图的习惯她还没能改掉,问题是,现在的大腿上没有裤兜,她也没有地图可查。 街上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路牌上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身上分文也无。 好一个艳阳天,把柳蕴娇脑瓜顶上都晒烫了。 想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还能被晏惊寒害得走丢不成? 俗话说,鼻子底下就是路,路嘛,靠走,也靠问。谁让她脸皮厚呢?就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厚脸皮。 她靠着问出来的路,从一条街辗转到另一条街。 我滴个乖乖,这条街莫不是俗话说的“小吃一条街”?好香啊。 此刻沉重的双腿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仿佛饿狼看见了奄奄一息的猎物,柳蕴娇两眼放光,直直地盯着烙大饼的平锅,空空的口腔不自觉地嚼了嚼。 大饼的香味扑鼻,好像争先恐后在朝她叫嚣着:“来吃我呀!来吃我呀!” 真是个勾引人哈喇子的小东西。 站了很久,柳蕴娇还是挪动了双腿,离开了烙大饼的摊位。 不好意思,她没钱。 烙大饼的大哥满脸疑惑地吐槽:“看了这么久不买,该不会是偷学我烙大饼技术的吧?” 这条街着实引诱人犯罪。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那饥渴已久的男人来到了“花楼一条街”,看什么摊位都觉得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朝着自己狂甩手帕。 真的委屈,她穿书前虽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工,但好歹从没饿着过自己,而穿书后她的身份尊贵无比,却几次挨饿,过的简直不是一个贵妇应该过上的日子。 “爷今儿个没兴趣吃你们,你们自己玩吧。” 日落西山,柳蕴娇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总算来到了进入皇宫的径道。 现在她的腿不是自己的了,胃也不是自己的了,连意识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只知道,一路上,她除了问路,念的最多的,便是那篇脍炙人口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像军训的时候,大家喊着“一二三四”齐头并进,充满干劲。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本虚浮的步子,口齿不清的念词,在看清面前那辆马车时,顿时都变得强劲起来。 车夫讨好地笑着:“太子妃娘娘,殿下已经候您多时了。” 呵呵。候她多时?怕不是在这等着看她笑话呢。 柳蕴娇狠狠抹抹脸,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不会踏上他的车!! 她带着蛮力狠狠踱步前行,脚底板每落在地面上一次,那青石板的地就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大抵可以媲美三百斤的壮汉落脚之声。 更是伴随着柳姓咸鱼咬牙切齿的吐词:“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我跟你说晏惊寒,爷今天要是服软了,明儿个就倒着走路! 那么好几条街她都走完了,这晏楚皇宫能有多大啊? 一条咸鱼僵直着背影,用无力的尾巴上下横跳。 晏惊寒沉眸看着远去的女人,神色晦暗不明。 他忽然冷笑,她是想借此气死他,还是想累死她自己? 出人意料的是,她真的凭双足走回了皇宫,算算路程,三四里,一个官家小姐,怎受得住。 只要她向他服个软,或者露出一丝示弱的表情,她便会知道,他一直在她前方不远处等着她。 他并没有想过抛下她。 他只是想惩罚…… 至于惩罚她什么呢?晏惊寒自己都不甚清楚。 许是惩罚她谎话连篇吧。 车夫忽的惊叫一声,“殿下,太子妃她……” 车夫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暗,车厢里的人影飞也似的奔了出去,倒在地上的水绿女子瘫软如泥,再看时已被晏惊寒拦腰横抱在怀中。 晏惊寒看着她额上撞出来的血包,眯了眯眼,沉声低语:“柳蕴娇,孤此前怎未发现你如此会吸引孤的注意力。” 第13章 太子之洗白? 就算刚才没有睡着,现在…… 柳蕴娇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柳蕴娇年纪尚小,天真活泼,围着一位妇人跑圈圈。妇人穿着贵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矜贵,却任由那女娃粘着自己。女娃玩出了汗,妇人便抱起她,捏捏女娃粉嫩的脸蛋。小姑娘伏在妇人肩头说着话,妇人笑眯了眼,转头命人摘了几串开得正好的桃花用水好生养着,满眼里都是宠溺。 小柳蕴娇说:姑母,娇娇的花瓶里没花儿泡了,娇娇想要养桃花。 妇人笑说:咱们娇娇啊,粉粉嫩嫩,娇美可人。最合适这桃花了。 原主的母亲早年病逝,父亲又忙于公务,年幼的原主便被抱到姑母处养着,两人情同母女。 心中的酸涩不可抑止,柳蕴娇皱了皱眉,便醒了过来。 雕花烫金的床顶,轻纱罗幔的床帐,屋里香香的,一切都是雅致的模样。 床前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的模样,和她梦中的几乎无差。 十多年过去了,眼前人和梦中人相比,只是多了些细纹。 “娇娇醒了?”端懿皇后连忙让奴才端来清水,看着她头上的血包,语气里又怜惜又责备,“姑母只是去了一趟闻觉寺,十天不到,娇娇怎受了这么多苦。” 柳蕴娇见端懿皇后要来扶自己,她十分乖巧懂事地先坐起身。那可是当朝皇后,她怎么敢让人屈尊降膝来扶她呢。 “嘶——” 可是,脑瓜子为什么会这么疼。 靠,难道刚才她晕倒了,还是头先着地的?这么痛,看来就是如此没跑了。好在她神志清醒,否则她要怀疑自己已经摔成脑震荡了。 “傻孩子,你快躺好。刚醒来,瞎动什么呢。” 然后柳蕴娇在一众宫人众星捧月的错觉下喝了清水,服了中药,吃了蜜饯。但凡柳蕴娇有半点皱眉头,端懿皇后便会狠狠苛责下人,柳蕴娇便再也不敢有什么反应,乖乖地任人折腾。 端懿皇后名柳倾懿,在皇帝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嫁给了皇帝。她这辈子无所出,只有一个过继到名下的晏惊寒。要论她端懿皇后最喜欢的孩子,非柳蕴娇莫属了。 柳倾懿替柳蕴娇掖了掖被子,心里难免郁结。这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竟还是一副平静乖巧的模样,这样懂事的娇娇,反而让柳倾懿不是个滋味。 她站起身,温婉笑着:“娇娇好生休息,姑母要去给陛下侍茶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那一瞬间,柳蕴娇仿佛看到自己已故的亲生母亲爱怜她的眼神。柳蕴娇或许比原主幸运一些,她至少感受过母亲温暖的手掌,慈爱的眼神。而原主一样都没有过,原主的母亲在原主智力尚未开化的时候就撒手西去。 柳蕴娇心里一酸,抓住端懿皇后的袖角,水汪汪的眼睛似是迷上了一层薄雾,看得惹人心怜。她翕动的唇角吐出两个轻若无声的字眼,“姑母……” 端懿皇后更加温声软语,轻轻拍了拍柳蕴娇的手,隐去眼里的心疼,安抚道:“娇娇乖。姑母去侍茶,太子也该回来了。东宫是太子的地界,谁敢欺负咱们娇娇啊。” 我不要,我不想,不想看见他。你知道他欺负起人来多厉害吗?他的地盘就没人欺负她了吗?东宫里欺负原主的人多了去了。 皇后明显给自己过继的儿子加了厚厚的滤镜。柳蕴娇很无奈,端懿皇后肯定知道的!她不受宠,晏惊寒才不会管她被不被欺负呢。 柳蕴娇巴巴的模样煞是可怜。 端懿皇后视线停在她额上的绷带处,眸色一深,视线骤然发凛,片刻,才缓了缓神态,“姑母知道娇娇委屈。娇娇只管安心养伤,此事姑母来处理,定不会让你白白受人欺负。” 柳蕴娇心想,姑母要是舍得揍晏惊寒那才好呢!给我往死里打! 说罢,端懿皇后放开柳蕴娇的手,携一众奴才离开了东宫。 “换玉姑姑。”端懿皇后冷冷吩咐,“去查,到底谁那么大胆子对本宫的娇娇下毒,本宫定要让她不得好死。” “奴婢遵命。” “还有,太子别苑里服侍娇娇的奴才,一群无用的东西,连自家主子都照看不好,全部给本宫处理干净。” “是。” 柳蕴娇身上没什么力气,一个人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 宫人们立侍在旁,随时等候传唤。 屋中安静得能听见风声,燃烧的檀香袅袅弥漫,令人昏昏欲睡。 她差一点就睡过去了,殿门口行礼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意识。 柳蕴娇没什么好脸色面对来人,更不想看见他,于是扭了扭身子,朝着墙面侧躺。 晏惊寒屏退了一干宫人,十分自觉地坐在她身后的床沿上。 柳蕴娇总觉得如芒在背。她倒是奇了怪了,晏惊寒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书中原主千方百计费尽心思地接近他,他丝毫不给原主机会,更不用说这样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情景。就是晏惊寒对原主动了杀心的时候,掐她的脖子,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避开了其余人等…… 等等,他该不会现在要杀了她吧?她给他脸上抹了不光彩,方才姑母说替她出气,肯定也找过晏惊寒的麻烦了,这两个罪加起来,太子爷很有可能容不下她了呀! 思绪混乱间,她的肩膀被人扣住,身子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被他掰了过去。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柳蕴娇兀自闭上眼,用行为告诉晏惊寒她已经睡着了。就算刚才没有睡着,现在,她就是睡了。 “柳蕴娇,睁开眼看着孤。” 他语气中没什么情绪,既不像命令,更不像请求。似乎就是在陈述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柳蕴娇决定,厚脸皮装作没醒的样子再苟会儿。别问她为什么胆子这么大,如今柳蕴娇可是有个后宫主母的姑姑在头上,自己要是在东宫挨了打,姑母肯定会为她出头的。 “孤素来不喜欢同样的话说第二遍。” 柳蕴娇没骨气地睁开眼瞪他。 “殿下,你打扰臣妾睡觉做什么。” 她委实假笑不出来,能忍住自己的白眼已经很不容易了。 头上素白的绷带浸染了鲜红,额角那块地方比他抱着她来东宫的时候更加肿胀。 “痛吗?”他纤长如玉的手指似乎想过来碰一碰她的伤口。 他手指还没过来呢,柳蕴娇炸毛一样连忙大叫:“痛痛痛,殿下别动!” 他的眼神一黯,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上。那一瞬间的晃神,提醒了自己他方才是想做什么,随即,迅速收回手,一张俊脸面无表情。 他只是怕她这一下子给摔傻了,万一自己带个拖油瓶傻子太子妃,多不方便。 “你这虚弱的身子,往后还是少出去为妙。” 柳蕴娇被他这么一提便更生气了,没好气反问他:“不是殿下让我下车自己走回宫的吗?” 他深邃如墨的双眸锁着她,静默了半晌。 “你从前可有对孤如此乖顺过?你不过是想气孤罢了。”毫不留情地戳穿某人。 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有吗? 原主做过的事情…… 不过是擅自给他送了个女人到榻上,试图给他戴绿帽子拉宋家下水…… 好吧。她乖乖闭嘴。 “更何况,孤并未说过让你自己走回宫。” 柳蕴娇简直要被晏惊寒气笑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你让我下了车,又差车夫开走马车,只是想让我原地透透气?”我去你妹的大猪蹄子。 他整个人被外头照射进来的日光染上了一层金影,幽深的眸光清明了些。 “太子妃的关注点总在道路两侧,而不愿往孤去的方向看看。否则,太子妃不难发现,孤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太子妃。”晏惊寒很想再问一句:车夫驶得那么慢,你为什么不追一下试试?哪怕叫他的名字让他等一等也成?她主动和那些市井小民搭讪,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她便甘愿受罚?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自己? 但看她如此虚弱的模样,他不想质问下去。 我靠,你的意思还是我自己折磨自己了?男主您可真会洗白自己…… 系统选错人了吧。穿书洗白原主的活儿,估计还是晏惊寒更游刃有余。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柳蕴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 没辙啊,寄人篱下,又是靠依附男主才活着的太子妃柳蕴娇,现在完全不敢说话。 晏惊寒墨眸凝着榻上脸蛋苍白,一言不发,视线却恶狠狠的女人。她突如其来的性转,反倒让他不习惯了。放之从前,这个女人一得机会见到自己,恨不能抓着他与他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现在,他给她机会说,她却不愿多说了? 咕噜咕噜—— 柳蕴娇一惊。什么声音? 抬眼看到晏惊寒眸子盯着她肚子上的被褥,嘴角微平,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 我靠。大概是有伤大雅了,有辱了这位太子爷的清听。但是柳蕴娇也管不住这肚子想唱空城计啊,它想唱了,还不是想唱就唱。 “方才母后来看过你,孤以为你用过膳了。” “姑母来看我的时候,我还没醒呢。”柳蕴娇嘟囔着。 脚步声渐远,晏惊寒总算出去了。 柳蕴娇舒了一口气,闭着眼逃避这个令人又饿又累的世界。 第14章 晏惊远 莫非……这是一场两情相悦又无…… “主子,该用午膳啦。”一道甜美轻快的声音渐渐入了柳蕴娇的耳朵。 柳蕴娇睁眼便看到一个圆脸年轻的丫头,俯下来轻轻搀着她半坐起身。 那一刹那,柳蕴娇的脑袋刺疼,并非伤口上的疼,而是从脑袋仁里窜出的。不过堪堪一瞬,那股子疼劲儿就消散了。 “奴婢是凤棠宫的锦玉,皇后娘娘吩咐,往后太子妃娘娘衣食起居由锦玉单独伺候。” 锦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可爱的圆脸,两颊泛着几点喜气洋洋的雀斑,看上去很旺人,柳蕴娇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柳蕴娇不记得书中有这号人,说明她在原书中对剧情的走向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柳蕴娇的衣食起居都由锦玉伺候了?那原本伺候她的姝莺呢? 思及此处,柳蕴娇问道:“姑母单单就派你来安排我的起居吗?嗯,我是说……我在太子府有个随嫁的丫头,跟着我十几年了,我的生活习惯她都很清楚,姑母何不把她也召进宫来,和你一起伺候?” 如今以她的情况,姑母派个熟悉她日常起居的丫头伺候才对,为何只派锦玉来而不见姝莺呢? 莫非姑母觉得柳蕴娇这次回宫没有带上姝莺,是柳蕴娇在责怪姝莺办事不称她心?那也不对啊,奴才是否能与主子一起进宫,那也是太子殿下说了才算的,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左右也不能摇摆太子殿下的命令,姑母问一问太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或者是出于监视?可是姑母并没有派人监视她的必要。因为这宫里,处处都是眼线。 锦玉一脸淡定,“姝莺姑娘恐怕是进不来这宫里了。皇后娘娘念着主子这些天受了不少罪,把那些吃干饭的丫鬟侍卫都送到偏僻的乡下做活去了,如今太子别苑里换了好一批人呢。不过主子放心,皇后娘娘的派令,都是经太子殿下默许的。” 看来太子妃娘娘还被蒙在鼓里,认不清那个姝莺的真面目呢!想来也是,太子妃从小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哪能探知人心险恶呢!这次要不是有皇后娘娘在,太子妃估计是白挨一次毒了。 受罪归受罪,那也是晏惊寒给她带来的,与伺候她的一干下人有什么关系?主子的锅让奴才来背,倒也符合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的做法。 “姑母把他们送到哪儿了?” 偏僻的乡下……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锦玉只是摇摇头,“锦玉不知。不过皇后娘娘说了,主子若念在主仆一场,要给哪个奴才带话,就告诉娘娘,娘娘自会差人把话带给那些奴才。” 垂下的眸中掩去了所有的情绪,锦玉怎可能告诉柳蕴娇他们真正的下场。那个给主子下毒的奴才就是死十次也不足惜,而太子别院那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照顾不好主子便是原罪。这些人是死是生,都不该让昏迷初醒的太子妃操心。 “倒也没什么话要捎吧。”她刚穿书,和服侍原主的仆人几乎没有交情。 只是唯一与她有点交流的姝莺被送去乡下让她略感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试探一下姝莺对原主的忠诚程度到底有多少,人就先离线了。 这么说,剧情又偏离了? 柳蕴娇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好似她抓不住未来一般。 原来这书里的剧情是那么容易就偏离的? 不过既然姝莺没死,剧情就有出现反转的可能,比如在某个关键的环节她又跳出来影响一下柳蕴娇。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这都不是大事,她姑且把此事放下吧。 锦玉拿来靠背给她垫上,才转身从餐盒里取了个精致的小瓷碗出来。“太医说娘娘身子虚,往后要多多进补。” 她猛点头,那她岂不是可以日日大鱼大肉逍遥快活了? “锦玉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柳蕴娇视线放光。 “主子,锦玉带来的是鱼片粥。”锦玉靠床边跪了下来,轻轻搅动粥食,刚要送上去,却见太子妃习惯性地接过她手中的碗,兀自吃开了。 娘娘许是不知道,这一碗鱼片粥里还藏着殿下的宠爱呢。 “殿下亲自去小厨房安排了娘娘好几天的伙食。今日午膳呢是鱼片粥,晚上是参鸡汤。这鱼片粥既营养,又清淡,最适合主子当下进补。” 锦玉特地强调是殿下亲自去的,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柳蕴娇。太子殿下替娘娘亲点膳食的消息,许是早就飞出无极宫,在凤棠宫传开了。 柳蕴娇先是一愣,后是一惊,转转眼珠后便神色平静如常。 她可是很记仇的。烈日当头,身无分文,她楚楚可怜的一个外地人满大街地问路,作为丈夫的他不仅不伸出援手,更是在她前头优哉游哉看戏!不知道看戏是要收钱的吗? 那厮还妄图三言两语洗白他自己。 是人干事吗?啊? 话说回来,随口传个膳点个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就算不是晏惊寒良心发现不想让她这个病号饿死,他在皇宫里做做恩爱样子给她姑母看也可以理解。 就当他是良心发现,想要补偿她了。 但是……块儿稍大的鱼片也太少了,几乎都是鱼肉沫沫,她吃得有点遗憾。说好的宫廷生活精致又奢侈呢?就这??就这???好在味道还不错,不然这几天的高强度敲打咸鱼的生活,能苦涩得让她边吃边哭出来。 “还有吗?”柳蕴娇舔舔嘴,很认真地盯着空空见底的碗。 娘娘怎么对殿下的举动丝毫不上心呢?虽说娘娘尚不受宠,但太子府除了太子妃娘娘也再无其他女子了,娘娘分明有点手段就能让殿下有所改观,若是肚子里能传个信儿那就更好了!可现在是殿下上了心,娘娘不以为意。锦玉有些惆怅。 锦玉接过空碗,去食盒里换了一个端出来。 不知是不是揣测男主心思的原因,第二碗吃起来便没那么香了,咽了几口后索然无味。柳蕴娇视线落在这身体纤若无骨的细腕上,连忙摒弃了刚才的想法,吃不下一定是因为原主的胃口太小了。 吃得少就会饿得快,柳蕴娇在这两天的实践中总结出经验。 柳蕴娇既不想暴食发胖,又不想挨饿。思来想去,便吩咐让锦玉在宫里常备糕果点心。 夕阳西下,无极宫金色琉璃的翘脚飞檐散射着金红辉光,宫殿巍峨恢弘,透着无上威严。 柳蕴娇咸在床上无聊听着锦玉念读民间话本。听了几篇,几乎都是无聊至极的故事,不是说驰骋沙场的将军事迹,就是治国有方的皇帝生平。她切了好几个故事,总算切到了一个略感兴趣的。 “……平阳封主从京城回平阳时轻车简从,却在南阳的路上遇到一帮山贼。那山贼个个凶神恶煞,体巨如牛,拦了平阳封主的去路。马儿见了山贼都惊惶四窜,更何况毫无武功的平阳封主。封主当时为了活命就把朝廷的赏赐全数交给山贼,据说南阳那时候都富裕了不少。不过,后来平阳封主把南阳所有的山贼都给灭了。” “话本里有没有说这平阳封主是怎么灭了那山贼窝窝的?是在月黑风高的夜,突然袭击了他们,还是双方一个不和就兵戎相见?对哦,毫无武功的平阳封主,会不会是偶然间得到一本失传已久的秘籍,研读之后武功突飞猛进,单枪匹马灭了那山贼窝窝,你想想,多威风!” 锦玉看着柳蕴娇看痴了,似乎神游到柳蕴娇三言两语捏造出来的故事里。明明拿着话本的是锦玉,她柳蕴娇是听故事的。 看来锦玉委实不适合做个说书人,这本话本里的故事也委实不咋地。 不多时,来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门口的丫头进来通报,三皇子到。 三皇子,晏惊远。乍一听这个名字,柳蕴娇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对。 直到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的窒息。 柳蕴娇初见晏惊寒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激动的心跳。 ??? 她发誓她不是一条颜狗,自己现在的心跳绝对不是出于她的控制,更何况,她个人认为自己更加偏向晏惊寒那样的长相。 仿佛离别了许久的情人,相望而不可触及。 柳蕴娇当即就大胆揣测了一番原主和三皇子是有故事的。 疯狂压下原主的反应,好不容易平稳了心跳,柳蕴娇很做贼心虚地瞥了瞥殿外。心想晏惊寒方才才来过,现在应该不会回来吧?总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和晏惊远偷什么一样。 等等,我他娘的在想什么呢。 她悄悄打量这三皇子,与晏惊寒小麦色的肤色迥然有别,晏惊远皮肤细白,眉眼狭长入鬓,鼻梁高挺,嘴唇微红,活脱脱一张小鲜肉的俊脸。 “皇嫂怎会摔成这样……”他丝毫不避讳其余人等,三两步单膝跪在柳蕴娇床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担忧。 虽说柳蕴娇也算他的半个长辈吧,但他身为皇子,对她这样行跪拜大礼,不太妥当吧?这宫里到处都是耳目,要是被人传出去说她无视了规矩,让三皇子行跪拜礼,那她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清润的鼻息喷薄在她面上,她甫一对上他的眼,脸竟不争气的红了。 靠,怎么会这样。她面对晏惊寒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鸵鸟。 “哎呀哎呀,殿下您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不然她真的很想跪下给您拜回去了。 “他没有护好你吗?”晏惊远声音略小了些。 “我就是自己走路没注意,不小心摔到脑袋啦。他当然护好我啦,又是请太医看诊,又是安排伙食什么的,我现在住得惯吃得好睡得香呢!”柳蕴娇似是没听懂他的话那般,乐呵呵地朝他笑着。 你知道原主现在有多想和他说话吗?呼之欲出的话大概能写个三千字的作文。但是柳蕴娇不能,千万不能在这东宫里败给原主,万一她和晏惊远多说了几句话被传成给晏惊寒戴绿帽子怎么整?小命还要不要了。 所以她很努力地与晏惊远撇清关系,夸起晏惊寒来都不带停的。 他神色黯淡,静静望着她,并不言语。 不能看着他的脸,可又不能太怠慢人家,柳蕴娇转而看着晏惊远垂落在身侧的手。 晏惊远纤长的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细净白嫩,连指甲盖都是粉粉的。她不由得想起晏惊寒满布老茧的大掌。 晏惊远就像一朵温室里的小花朵,心地善良,儒雅随和。而晏惊寒不是,他经受日晒雨淋,风吹雪落,如今狠直果断,杀伐平常。 想想,男主握兵拿枪纵横沙场都多少年了,晏惊远却还没出过京城,想来也没见过世外风雨。 但这温室里的三皇子也幸福呀,他的人生都是干干净净的。柳蕴娇知道,和手段奸佞的晏惊寒相比,晏惊远是一张天然无害的纯洁白纸,几乎没遭受过任何污染,所以晏惊远的嘴角总能提着一抹笑意,他的眼里,总能捕捉到亮光和希望。 他深深凝着柳蕴娇,似乎过了很久,才轻轻开口:“皇嫂莫要太过担忧坏了身子……臣弟问过御医,御医说皇嫂伤势并无大碍,只要按时用药涂抹,额上也不会留疤的。” 她真的如她所说,住得惯,吃得好,睡得香吗?她失魂落魄,在面对他时心思都不知飘往了何处,一定是终日担忧着许多人,许多事。他很想质问他的皇兄,将她禁锢在这太子妃之位上却不给她丝毫关爱,当初他又为何要娶她过门? “皇嫂,这是玉露膏。它可促进伤势恢复,消祛疤痕。”晏惊远脸色有些复杂,不等榻上的人有什么说辞,他将瓶子小心放置在书架某一个和柳蕴娇身高差不多的隔间。 他怕她拒绝他的心意,把小瓶子放在这个位置,她一定很容易就看到了。 柳蕴娇的眼神总算动了动。 那个小瓷瓶上画迹细致,画着一截热热闹闹开满了桃花的枝桠。 不知怎的,柳蕴娇一下子便想起了那个梦。 原主最爱桃花,他送来的小瓶子上就画着她最爱的花。 除了知道原主曾经救过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作者可再没提过原主和其他男人的经历了,包括这位三皇子。作者笔下的炮灰原主每天都在思考怎么提高在男主面前的出镜率,以及如何与宋凝斗个头破血流。 想到他通红的耳尖,看着自己时眼里蕴动的情绪,像爱而不得,像有话难言,而他的言行举止却青涩又乖巧,绝无半点逾越。 莫非……这是一场两情相悦又无疾而终的故事? 柳蕴娇忽然惊异地意识到,这本书或许已经不仅限于一本书,它更有可能是一个鲜活的真实世界。 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有血有肉,有灵魂有主张,有自己的过往和未来,每一件事的发生都遵循着其前因后果,他们并非只是一段文字里刻画出的小纸人。 原主最深的真情实感,或许连作者和系统君都不知道。 只有柳蕴娇从心脏异常兴奋的跳动中感知,她曾经喜欢过晏惊远。 是啊,这样一个阳光纯净的少年,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第15章 逆天 齐元帝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里满…… 珍珑棋局黑白交落,御书房里的一场对弈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晏惊寒手执黑子,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取走一枚白,原本与黑子相较不下的白子忽然间无气倾溃,霎时间输赢一目了然。 齐元帝抚掌大笑,视线从棋盘上转至年轻的太子,“朕老了。如今太子让朕五子,朕也把控不了这棋局了啊。” 晏惊寒面无笑意,只端正恭敬地答:“父皇春秋鼎盛,正值壮年,怎会有老之一说。是父皇承让儿臣,无心胜局罢了。儿臣是胜是负,全在父皇掌控之中。” 齐元帝的笑意收敛了大半,深邃的眼眸看着晏惊寒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双目。这是天师挑选的皇子,能成大业,亦能毁了一个王朝。他因这王朝而存在,就该为了这个王朝死而后已。晏惊寒没说错,他是胜是负,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棋局,亦如这命局。 晏惊寒的目光丝毫不闪躲,与齐元帝僵持交替。 这对站在权力顶端的父子,一个目光深邃如鹰,一个毫不避讳地迎着那目光,怎么都看不出二人之间有寻常父子该有的融洽气氛,他们反倒更似一双陌生人。 齐元帝开口打破了父子间的沉默:“江山天下,亦如这棋局。一局棋,对弈再久,总有胜负之分;一国,安定再久,也免不了四相争逐皇权之时。无论黑白之弈,还是君臣之峙,谁掌赢,谁退败,全在朕一念之间。” 齐元帝说了一番话,到后来气息虚浮,甚至有些喘气。 “父皇所言极是。” “朕让你处理江南水患之事,如今进展如何?” “儿臣今日求见父皇便是为了此事。如今金河水患已经波及了三城七县,沿途常住有数万百姓。儿臣以为,要想伤亡损失短时间内降到最小,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开闸泄洪、另修水道。但金河数十座水闸堤坝,开哪座闸,如何泄洪,还有待商榷。”晏惊寒颔首答道。 “泄洪虽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若处理不当,反而引起外地水患。至于另修水道,修往何处?” “金河东北部临河流域恰逢干旱,可调水缓解。” 齐元帝闻罢面色大变,语气激动起来:“调水?临河与金河互不相连,两河中间是崇山峻岭,带着洪水翻山?你可是想逆天!” 晏惊寒平静道:“泄洪是最快的办法,但并非长久之计,若能短期内抑制住水患发展,儿臣会继续考虑修河道。金河临河相距不过数十里,其调水有难度,难在如何跨越横立在两河中间的石头山。儿臣并非想要带着洪水翻山,此次水患,儿臣愿亲自前往石头山,寻一寻有无可能让洪水遁地泄流的办法。” 晏惊寒忽的眸色一暗:“父皇也一直在寻求逆天之法,不是吗?” 被人戳中了痛处,齐元帝脸色骤变,站起身虚浮朝他踱去,几近低吼:“朕想逆天?朕无非是找回朕应有的东西!你以为朕在这个皇位上坐得舒坦?朕的内侍给朕下毒,朕的妃子也想让朕早点去见列祖列宗!朕又何罪之有?朕被他们害得短寿多年!他们死了,朕的阳寿就会回来吗!” 青筋暴起,双目通红。仿佛濒死之人见到宿仇时虚张声势的恐吓。 齐元帝并没有威风多久,他忽然剧烈地喘了起来。他气息紊乱,且身体僵硬,双目直愣愣的,神态恐怖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 服侍陛下的大公公闻声奔来,慌慌张张端上一捧雕花小金炉,往齐元帝的鼻子下头送去。齐元帝见到小金炉时两眼都在发光,仿佛死前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也要紧紧抓住。 手指剧烈颤抖,却很熟稔地打开那小金炉。 齐元帝捧着小金炉,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接下来,是第二口,第三口…… 从急切,到平缓,到享受,最后是迷醉。 他的气息也逐渐平稳,视线恢复清明。 晏惊寒死死盯住雕花金炉,面色阴鸷,阴郁的脸色透露出危险的讯息,他沉眼看着大公公云贵。“你给父皇服用了什么?” 云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太子殿下,是泽魂香……请殿下放心,这香膏对陛下龙体不会有任何影响……” “谁弄来的这东西?” 云贵瑟瑟发抖,什么话也不敢说。 齐元帝缓了过来,看到晏惊寒眼中的阴鸷,他心里竟浮现起丝丝不安和畏惧。他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励精图治,智勇双全,手段极端…… 不逆天也好,逆天也罢,只要晏惊寒不追究今日所见之事就什么都好说。 “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修道之人专门为朕研制的香膏,功效在于提神醒脑,延年益寿。”齐元帝避重就轻,轻巧言罢便让云贵把小金炉带了下去。 “金河一事,既然寒儿心中已有思虑,那朕便不加阻拦,就划国库五百万两,用于缮管金河灾情大小事宜。这笔钱怎么用,太子自己看着办。” 区区五百万两,杯水车薪,要想解决金河水患,几乎是无济于事。不过,总能封上太子和某些人的悠悠之口。他若是聪明,自然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齐元帝传唤来小太监:“既然太子有心为黎民苍生尽心竭力,朕又怎会多加阻拦。传朕旨意,封太子为金河总督,亲临金河处理水患。另封三皇子为金河旁督,负责在京城内接应金河而来的一切事宜。太子如今手头上的情报,线人,安排的计划等等,便于管理,要悉数与三皇子进行交接,以后由三皇子负责督办。” 小太监下笔飞快,一字不差地记下齐元帝所说的话。 晏惊寒眸色一深,微长的睫毛隐去他如秃鹰锐利的眼色。终于,要为晏惊远谋划了吗。 皇帝有些疲乏了,刚下完旨,便迫不及待挥退晏惊寒。 接着过问那小太监:“三皇子在何处?” “回陛下,三皇子此刻在无极宫。” “无极宫……”齐元帝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里满是厌恶。 已至殿外的晏惊寒脚步微顿,很快便提步走远。 第16章 继续吃 难道这是位高权重者的职业病…… 柳蕴娇没想到自己完全开不了口打发那位三皇子离开。 更是万万没想到三皇子还有个降尊屈膝帮奴才打扫卫生的爱好? 即使柳蕴娇此刻把自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仍能听到竹子制成的扫把在地上簌簌刷过的声音。 柳蕴娇惊了。这什么情况啊?简直是前所未见过的超纲情节,她不知道怎么答题。 是真的,你没听错,晏楚三皇子本为了探望皇嫂伤情而来,却在见到宫外的落叶时强迫症大发,势必要把地上大小垃圾都扫个精光。 苦了一帮扫地的宫女太监,个个都觉得小命悬在刀尖上。可他们委屈,地上早就被扫的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落叶啊?倒是这位三皇子,不听劝地干着粗活苦活,反而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时不时还要往宫殿里望一望,便笑得更开心了,好像那宫里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随着一声传唤“太子殿下到”,柳蕴娇艰难地闭上眼,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原主在男主眼里可不是个好女人,说不上恶毒,但也不是个老实本分的。前有原主买通官妓送到男主榻上,后有栽赃宋珩给他送一顶绿帽子。今日三皇子来无极宫打扫卫生,保不准要被晏惊寒读作“太子妃在宫内幽会皇子”,这可让她真真发了愁。 传唤一到,晏惊远便放下扫帚,杵在地上回望着宫门处。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皇兄比上次见的时候晒得黑了些,更加凸显他刚正严谨的模样。 晏惊远用云纹锦袍的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觉得自己得体些。 “见过皇兄!” 晏惊寒凛着的目光没有丝毫松动,视线扫过晏惊远身侧的扫帚,而后停在无极殿敞开的门处,淡淡问了一句:“三弟这是在做什么?” 晏惊远笑得天然无害,似乎还有些奇怪皇兄为何会那样问。 他脚面前头还有一堆灰和几片叶子,包括他仔仔细细从花坛底下扫出来的残枝。晏惊远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道:“皇兄的院子里没扫干净,我看到了就搭把手。” 他完全想不到他的皇兄神色没有丝毫松动,听完他的解释后,竟更冷然。 “奴才们做不好这些事,便让内务府的好好教教他们如何做。杀一且能儆百,若全杀了,往后便没有哪个奴才敢再偷懒。” 一群宫人扑倒在地苦苦哀求着饶命。 晏惊远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奴才被一个个拖下去,他哑了声,竟是一个“不”字都叫不出口。 他们的下场如何,晏惊远怎可能不知! 扫帚砸落在地,晏惊远恍然回过神来,视线里满是对那人的惊恐和惧怕。刚才整个院子里十几个奴才,如今都被拖了下去,只余渐渐消散在风中的哭喊声。 晏惊远呆呆地看着晏惊寒远去的背影,直到无极宫主殿的大门被合上。 他是战场上闻风丧胆的战神,是朝堂上人人忌惮的阎罗。 可他……终究是他的皇兄不是?! ** 柳蕴娇鸵鸟了。 是一团缩在被子里不敢妄动的驼鸟。 锦玉行礼的声音没了之前读书时的清脆,沉稳了三分。晏惊寒什么话也没说,柳蕴娇就听到锦玉告退的声音。 柳蕴娇头皮发麻,连呼吸都凝重了,这难道是要关门打狗了? 不,她不是狗啊! 这次不是扳过她的身子,而是直接揭了一截被子。头顶传来他不带温度的话语:“柳蕴娇。” 死亡传唤?柳蕴娇如芒在背,眼巴巴地低头看了看拉至胸前的被子,她很想很想把脑袋缩回被子里。 “我没有,我不是,我……” 然后听得晏惊寒轻巧地接过她的话茬:“失忆了?” 他还记得柳蕴娇的否认三连呢。不过失忆这招玩过一次了,哪里还能玩第二次!柳蕴娇求生欲很强,连忙否认:“不,臣妾没有失忆。” “看着孤。” 这人怕不是也有点怪癖,怎么又让人家看你! 奈何她只能偏头,咸鱼的眼睛往头顶上吊,一路看到他的大掌,他的衣袍,他的胸口,他的胡茬,最后是那双好看的凉薄的眼睛……他一脸平静,丝毫捕捉不到柳蕴娇想象中的怒意,没生气吗?这倒是给柳蕴娇吃了一颗定心丸。 “认得孤?” 啧,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柳蕴娇可怜巴巴地点头。您这张脸,您这声音,她能忘记吗?她敢吗? “嗯。” 不打算处置她? 就在柳蕴娇松了一口气疑惑这人怎么突然转性时,他适时地补了一句:“没失忆,就记住孤的话。往后没有孤的许可,不可私自再见晏惊远。” 总算和柳蕴娇心里的晏惊寒合上了。 她觉得晏惊寒霸道,虽然这股子霸道劲儿来得有点怪怪的? 她答应了个满口。 “今日你妄自处罚三皇子一事,孤且替你压下。” “……” 她没有处罚三皇子,真的没有。 不过这位兄台,你私自给自己树立光芒四射的人设真的好吗? 你瞧她这不过是一刷晏惊远,这无极宫里旧有不少宫人丢了性命。她若是敢私自二刷,保不准自己的项上人头都没了着落…… “既然已经醒了,每日去给母后请安必不可少。明日起,和孤一同去凤棠宫请安。” 鼻尖嗅到竹叶的味道,闻言罢她笑得有点难看,“午时请安吗?” 他凝着她半晌,才提了提唇,道了一句:“随意。” 随意的意思大概就是早上,中午,晚上请安都行。 呵呵,臭男人! 她给他请安就须得是日日午时顶着烈日,他和她一起给姑母请安就随意了? 是他自己怕热怕晒,还是怕姑母会问责下来? 行吧,柳蕴娇忍了。她也不是没罪找罪受的人,请安避开午时你好我好大家好。 许是见柳蕴娇头闷栽着不出声,晏惊寒干脆折了她上半身的被子。 柳蕴娇这只鸵鸟当即无可藏匿,多尴尬啊。 为了化解尴尬,她只得主动翻了个身,如死鱼一般平躺榻上,面朝着这位大爷。脑子又是蓦地一痛,这从颅内传出来的痛感她太熟悉了,短短的一天内,她至少尝了七八次这样的滋味。 “头痛?”他微微俯身,一眼就看穿了柳蕴娇装作没事的逞强。 柳蕴娇恍然大悟,是啊,她还是个伤员,他总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于是坦白地点头,拧着眉:“是啊,头好痛好痛的。”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脑子已经不痛了,说谎的时候,她一直没什么可窘迫的。可她在他的目光下怎么就是浑身不对劲呢? 两人完全没有夫妻间的默契,柳蕴娇不想看见他时他迟迟不走,她没有半分饿意他却吩咐奴才端了晚膳上来。 锦玉笑眯眯地摆好碗筷,然后领着一众宫人退下了殿内。 锦玉到底在开心什么?没看到自家主子愁眉苦脸的就差唉声叹气了吗? 为避免吃个饭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局面,柳蕴娇乖乖地掀了被子起床,穿衣的时候她盯着自己焕然一新的亵衣,脸色宛如吃屎一样难看,缓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穿好衣服。 她想多了,合该也不是这位矜贵的太子爷亲自动手给她换衣裳。 不是就好。 晚膳是锦玉说过的参鸡汤,清清淡淡连油星子都看不到几个。那些个奴才怎么不知道给太子殿下送点别的吃,委屈了殿下可咋整。 不过这位太子殿下倒是不嫌弃她的晚膳,盛了一碗汤兀自喝上了。但她却打心底不想和他一起吃。 柳蕴娇心里七上八下的,这顿饭味如嚼蜡。 刚想放下勺子,头顶就传来一道没有感情的话语:“继续吃。孤不希望像外头传的那样,孤的妃子瘦弱如竿,小跌小伤都要在榻上躺着养。” “……” 这可能就是双重嘲笑了吧。 说她要身材没身材,要体质没体质。 但是一条咸鱼的心态你是不会懂的。柳蕴娇觉得躺在榻上吃吃喝喝听锦玉用没有感情的语调说书也挺好。至少她现在还在庆幸她摔了一跤,闭门不出,可以免见许多人呢。 在晏惊寒的注视下,柳蕴娇硬着头皮往嘴里塞着饭食。 这位太子殿下,您是不是管得宽了点?她坐个马车要管,和别人说几句话要管,现在连吃饭也要管着了。 她想这想那兀自打发着时间,忽然灵机一动: 难道这是位高权重者的职业病? 第17章 中毒 莫非他也是个穿越仔?…… 因为晚膳吃得太撑,柳蕴娇还不听劝诫出门散了散。锦玉端来药碗,难闻的药味一入鼻,柳蕴娇差点就打算吐在药碗里。 恰逢这时男主归来,她干呕到一半,再也装不下去了。男主的死亡凝视之下,柳蕴娇含泪咽下黑乎乎的药汁,那模样真是委屈又可怜。 锦玉收了碗,请太医进来换药。 隔着帘帐,柳蕴娇还是认出了那太医是昨天救了她一条狗命的封太医。 柳蕴娇很想道谢,但是晏惊寒在边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和封太医一起骗了所有人。 “烦请娘娘伸出右手。” 柳蕴娇照做。 隔着手帕,感受到封太医有些粗糙的手指尖按着她的脉搏。柳蕴娇躺在柔软的榻上,不一会儿竟觉得迷糊起来,撑着眼皮,只等着太医换好药后就寝。 “殿下,娘娘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体内余毒还未清除干净,娘娘用药后若觉得体虚乏力,属正常现象。微臣现在就给娘娘换药。”说着,封太医拿出纱布和药瓶,正要掀开帘子。 “什么余毒?”柳蕴娇一个激灵,霎时间清醒。 封太医请示一般地看着晏惊寒,似乎在等晏惊寒的示意或放话。 “无妨,封太医直说吧。”他声音低沉,转身在殿中走了几步,无意地四处巡看。像是忽然看到什么,晏惊寒脚步一滞。 “回娘娘,微臣发现您体内残存着‘浊颜’余毒。此毒效用本在于使人面部溃烂,但由于娘娘在中毒之前服用过大量朱砂,朱砂之毒偏移了浊颜之毒效,才导致娘娘面部未有异常,反而是大脑失忆。并且下官推测,娘娘忽然间昏厥也是余毒作祟。” 她昏厥难道不是因为又气又饿又累? 柳蕴娇不敢说话,被子下的手下意识揪了揪。 她知道原主的确失忆了。因为原主的记忆很模糊,除了某些日常的场景还记得,其余的记忆几乎都是雾蒙蒙的。 比如她记得云泽院到书房的路,却记不起原主平时和晏惊寒怎样交流。 再比如她见到三皇子时惊心动魄,可她却丝毫回忆不出原主和三皇子经历过什么。 但因为她的穿越,她带着自己对书本的记忆寄托到原主的身上,在对剧情的熟知之下又唤醒了某些原主本遗失的记忆,比如那个有姑母、有桃花枝的梦。 她无法笃定这样的遭遇又算不算得上失忆。 那她穿书会不会和这次下毒有关呢? 问题是,原主没事儿吃朱砂做什么?朱砂性毒,大量服用可使人中毒,但在古代,朱砂是常用为炼丹原料的东西。在这晏楚,朱砂为宫廷管控,除制毒之外,朱砂唯一的用途便是炼丹。 晏楚的炼丹术士为了长生不老丹呕心沥血,但他们只唯一服从一人,那便是天子。他们所炼的成品丹药,只进献给皇帝一人。 若原主不是服毒想自杀,那便是吃了丹药,可她有什么本事拿到皇帝才能吃的丹药呢? 臭系统,你在吗? 【叮咚,宿主您好,我是系统君。】 【系统君,我想问问我穿书来此,是不是与原主服用了朱砂有关?】 【是的。】系统君很诚实。 【莫非原主是挂在这里了吗?】柳蕴娇顿了顿,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是的。宿主只有在原主濒死之时才能完成穿越。】 【等等,原主不是死在男主的剑下吗?你们该不会给我拿错剧本了吧?】剧本没错的话,原主到底是死了几次啊?这小娇娇也太惨了吧。 【系统并没有拿错剧本,只是宿主穿越时间错误。原主死在晏楚三十二年,原主遭女主百般折磨后等待男主一剑痛快时宿主穿越成功,而您现在处在晏楚三十年,因原主毒发濒死触发穿越条件。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其他宿主为了作弊篡改了系统数据,导致书中剧情有所偏折,并且让您穿越时间异常。】 柳蕴娇大惊失色,【不是吧?你们的系统还有漏洞啊?】 【只要是系统,就必定有漏洞,黑客那么多,入侵一次系统有什么奇怪的吗?告辞。】 什么破系统,脾气还这么大的吗?你们就不打算为你们的漏洞道个歉?柳蕴娇还在生闷气,晏楚世界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 见太子妃娘娘忽然间失魂落魄的,封太医宽慰道:“娘娘不必多虑,您的失忆或许只是暂时的。更何况娘娘还记得重要的人和事,不是吗?” 封太医笑眯眯的,视线有意无意往晏惊寒的方向飘去。 柳蕴娇能说,她能记得晏惊寒,完全是出于保命吗? “封太医,我这些天好像并没有觉得身体不适。至于我中毒,封太医又是怎么发现的?” 好奇怪,这医疗简陋的朝代,封太医难道还会化验不成? 莫非他也是个穿越仔? 看封太医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似乎能把什么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这般自信,会不会是出于熟悉所有的剧情? 卧槽?这人该不会就是那个篡改了系统数据的黑客宿主吧? “娘娘这两天是否会突然感到一阵头痛?” 柳蕴娇深感其言的点头:“是,是头痛,好像有人拿针扎我脑瓜仁儿似的。” 封太医笑眯了眼,“娘娘不妨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指甲,是否与平日里有什么异样。” 闻言,柳蕴娇收起心里的猜测,细细观察着自己的拇指甲,粉嫩的指甲盖里,不难发现一条条细密的白色线条,颜色浅淡,却无情地占据了她的所有指甲,每一条细线都似乎完全将她的甲肉分离成两块。她本不觉得自己手上有什么异样,只知这两日莫名的头痛,却在看清这一幕的时候,陡然觉得十指连心,痛楚从指尖弥漫到脑袋,碎片一样的记忆混乱而来,令她头疼欲裂。 太子殿下面色不佳,特别是在榻上的太子妃娘娘听完封太医的话昏迷过去之后。 封太医面对着殿下如刀刺一般锐利的目光,仍是一派悠然,道:“殿下无需太过挂心,太子妃娘娘只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新的药方子。” “封渊,孤现在觉得,你从摄魂中知道了什么,却不告诉孤。” “微臣不敢。”他笑意满满。 晏惊寒凝着封渊深壑皱纹的脸,终是没说什么。 门口恰时地有人求见,来人附在晏惊寒耳边说了什么,晏惊寒面色微变,对候在殿门的锦玉说了一句“好好照看太子妃”,匆匆离去。 他的身影很快隐在夜色中,封渊收回目光,视线变得深沉。 第18章 宜宁 原主分明是骂骂咧咧的直恨不能上…… 柳蕴娇半昏半睡,不知过了多久,沉沉睁开眼。 她懵了一会儿,思及什么,捏了捏拳头,细细感受指尖轻轻陷在掌心里的触觉。回想起前夜她目光触及自己指尖时的反应,她是不敢再刻意去看一眼了。 屋子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清清淡淡的煞是好闻。这里很安静,没有晏惊寒,心情大好。 锦玉听到屋里有动静了,便进来伺候柳蕴娇穿衣洗漱。 锦玉拿了一件桃粉色洒金纱裙给柳蕴娇穿上,桃粉亮亮的颜色将她煞白的小脸衬得有了些血气。 锦玉面上漾着喜悦的神情,兀自说道:“主子还不知道吧,您在主殿睡了一天,殿下夜里都没舍得吵醒您,把主殿让给主子,自己去偏殿睡了。这会儿肯定还在偏殿等主子醒来的消息呢!” 分明是正常的事情,怎么经由锦玉这张嘴说出来,就悉数成了虎狼之词。 锦玉的双手在她身上忙碌着,嘴上也没个停,“我听说那些军营里的汉子们在营地呆久了,再回到有姑娘家的地方,会手足无措好一段时间呢,殿下肯定也是。” “晏惊寒见到姑娘就手足无措了?”柳蕴娇猛然醒悟,晏惊寒见到别的姑娘手足无措,面对她的时候却丝毫不慌,该不会是没把她当成姑娘吧? “主子别急,听奴婢说嘛。殿下有经世之才,治兵之能,近年打了好些个胜仗,去年年底才从漠城归来,要不是皇后娘娘觉着殿下到了适婚的年纪,该回朝成婚开枝散叶,朝中大臣又响应积极,殿下恐怕还要在边关扎个几年。” 柳蕴娇满意地打量锦玉,“锦玉,我发现你说书不行,但说起这些宫闱里的事情,还是很中听的。” “殿下在男人堆里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想来是更为习惯男人的存在,成婚第一月里冷落了主子,主子也别挂记在心上。” 柳蕴娇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一下。 小丫头,你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不仅在成婚的第一个月里冷落原主,第二个月,第三个月,他都是那一副鸟样。要不是如今她穿书过来,有可能改变剧情,原主连死都是死在你家殿下手里的呢。 咦,想想就好可怕。 “何况殿下的态度不是有所改变了吗?” 柳蕴娇懒得计较,左耳进右耳出了。他那是有改变吗?他只是懒得叫人挪动她的身体,又想做戏给宫里的人看。若他对原主有一丁点的喜欢,他都应该在主殿里过夜,而不是跑到偏殿去。这么好的机会,不让姑母看看他俩同一个屋过夜?他多聪明,不愿与她过夜,自己搬去偏殿睡,还能拿个怜惜妻子的美名,简直是一举两得。 锦玉的手指飞舞着在她头上绾出一个清雅的发髻,忽而眉间犯了愁:“呀,娘娘的珠花还在偏殿……” 柳蕴娇不想让晏惊寒知道她醒了,那位黑脸哥哥咱们还是少惹为妙,便摆了摆手:“今天只是去给姑母请安,我伤势未好,不戴那些首饰,素净一点而已,也不失端庄,姑母不会说什么的。” 锦玉眉梢的愁云消散不见,她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主子要和殿下一起请安,少不了遇到公主和皇子们,可不能怠慢了,皇后娘娘知道主子复宠,特意派人吩咐奴婢要时刻打点周到。奴婢还是去取些头饰过来吧。” 柳蕴娇委实头疼。看着锦玉跑出去的背影,也没来得及出声制止。 铜镜里美人头上的绷带显得有些突兀。她伤势并不算重,如今已经结痂,还是把绷带去了的好,伤口隔绝空气反而碍于好转。 卸下绷带,伤口映于铜镜中。涂抹额上的药呈赤红色,柳蕴娇用小指蹭了些许下来,放在鼻尖轻嗅。 大血藤,川芎,冬凌草……她竟还能嗅出少许中药的味道。 想她也算跟中医有些缘分。祖父是中药名医,名扬天下。父亲天赋极佳,继承了祖父的衣钵,一心埋在中西结合的实验计划里。她的父亲学医学到走火入魔,对她和她早逝的母亲不闻不问,母亲去了,父亲却还在实验室几月不归家。自那以后,柳蕴娇就对中医莫名多了一些逃避的心理,她不学中医,也不学西医,在中间选了做兽医。 她有些丧气地想,不知道她突然间从原世界消失,她的父亲要多久才能察觉。 柳蕴娇站起身,起身的一刹那仍是会头疼,但痛感明显减轻。她稳了稳身子,朝着书架走去。 晏惊远给她留下了一瓶玉露膏,能促伤口愈合,避免留疤,她打算这就涂抹起来。这副身体不是柳蕴娇的,她自然要替原主人保养好了。 等等。 她明明记得那玉露膏就放在这个隔间。 柳蕴娇上上下下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那瓶玉露膏。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这无极宫,晏惊寒的地盘,竟然还能丢东西?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奴才敢拿无极宫的东西? 柳蕴娇忽然心里一个咯噔。有一种猜测慢慢浮上她的脑袋。 该不会是,被晏惊寒拿走了吧? 锦玉抱了个妆奁回来。与先前的欢喜雀跃不同,此刻锦玉一张小脸蛋犹犹豫豫的,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不敢说。 柳蕴娇放下心中的疑惑,问锦玉道:“发生什么事了?” “主子,殿下……他此刻不在宫中。偏殿那边的人告诉奴婢,殿下有要务在身,这几天无暇回宫。所以……”锦玉磕磕巴巴说道。 看着锦玉委屈的样子,柳蕴娇面上竟浮现一丝笑意。嗨哟,不用面对晏惊寒,难道不是一桩美事吗? “傻丫头,这有什么?他不在宫中,还有人敢来无极宫给我颜色瞧瞧吗?” 锦玉盯着柳蕴娇头上的血包。娘娘头上这般狼狈,保不准要遭宫里那些没口的笑话。要是有殿下在身旁,谁敢说娘娘一句风凉的。 “可是主子要一个人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呀,”锦玉别过头,声音又小又糯,“主子好不容易复宠,殿下却说执行要务就执行去了,留主子一个人请安……倒也不是请不了安,终归是不比主子殿下成双入对的好啊!奴婢曾经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见识过公主和主子刁难置气,主子形单影只,怎么比得过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气人!” 置气?锦玉说得还是太委婉了,原主分明是骂骂咧咧的直恨不能上去与公主们扯头发。虽然几个看不惯她的公主抱团取暖针对原主,但原主也没怎么落过下风,就算当时没打赢,事后也是要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的。 “皇后娘娘曾说,她一个外家,虽居皇后之位,却一直没能发扬母家,多年来柳家里官衔最高也只是个兵部尚书,这是她不孝。娘娘能把主子扶上太子妃之位已然丢了皇帝的信任,往后又能帮到主子多少呢?说到底,主子这辈子能依靠的,只有殿下了。主子你一定要抓住殿下的心啊!这样您也能在她们面前扬眉吐气了。” 锦玉还是个孩子,不懂大人们之间的私事。皇帝一直在打压世家家族的发展,柳家树大招风,首当其冲也实属应当。公主们排挤原主她是一点都不意外,公主们的男主哥哥多么优秀,却娶了原主这样的女人,能不为之可恶吗? 锦玉的考虑并不在柳蕴娇的规划之中,但她听完后仍是满怀感触,这个小姑娘和自己交情不久,却实实在在为她考虑。置身在深宫中,难得她还有着这般纯真且重情重义的心思,姑母把她调来自己身边,莫非正是看重了这一点? 这样的好姑娘,没能在原著中露露脸,真是可惜。 “好啦,以后这些话就偷偷跟我说就好,千万别让别人听见啦。殿下不在,咱们自己也能去给姑母请安。说起来我都与某些公主置气了好多年了,我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大不了我鸵鸟一点,不理会她们就是。”柳蕴娇心里想着晏惊寒不在,嘴角扬得收都收不住,什么公主,只要不骑到她头上来,她都可以忍。 眼前的女子笑眼弯弯,眼里晶莹清澈,仿佛初夏清晨池荷上的露珠,懒洋洋的阳光照出露珠五彩缤纷的颜色。 锦玉呆愣愣看了太子妃半天,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方才是被太子妃的美貌迷住了! 外头都说太子妃骄奢放浪,脾性暴躁,对下人动辄打骂,锦玉却觉得那些流言是歪曲事实,至少她来无极宫的几天,太子妃娘娘并没有闹过脾气,反而对她一个下人都和蔼可亲,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就算失忆,一个人的本性也不可能改变。 她是那样明媚温和的一位女子,再不济也不会成为那些人口中的恶女。 那些流言一定是在嫉妒太子妃的地位和美貌。 一出无极宫,柳蕴娇惊恐地发现殿外驻守着少说几十号的侍卫。这阵仗,比昨天多了几倍不止,连各个角落里都有分派,一时间她觉得空气都变得严肃而压抑,赶紧低着头领了锦玉离开。 好在他们谁也没有拦着自己。 出了无极宫,柳蕴娇别提有多快活了。 这一朝穿书,柳蕴娇就当是给自己休了个假,四处游山玩水,见识不同的人。瞧,她现在身在晏楚宫中,不正像是到北京故宫一游吗? 走着没多远,便看到一个打扮清秀的姑娘,身后跟了三两个奴婢,迈着莲步朝凤棠宫走去。 察觉到柳蕴娇的目光,锦玉懂事地在旁介绍:“主子,那是宜宁公主,已故的玉嫔所出。” 说着,宜宁的目光恰时地朝她们看来。 宜宁看清来人,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正打算快步离开,却发现那人笑着朝自己小跑而来,霎时间不敢再移动步子。若是皇嫂因着追逐自己而摔着碰着,皇后娘娘肯定是要怪罪她的。 “皇嫂。”宜宁从柳蕴娇头上的伤痕别开眼,满不自在地请安。 这个丫头心性善良,书中原主的家族遭遇圣怒时,满后宫的皇子公主,不论交情深浅,都无人替她柳家说过一句话。只有宜宁这个没有母家撑着的小透明公主为柳家求过情。 柳蕴娇笑着打量比自己矮了半个个头的姑娘,眼里多了几分感慨。 这丫头身子瘦瘦小小的,穿了很多层衣裳,才把身姿撑起来些。 “宜宁是要去哪儿?” “去给母后请安。”她如实回答。只是心里有些疑惑,太子妃在外以高傲著称,今日怎会主动来找她一个母妃已故又不受宠的公主说话? “啊!那正好,我也要去给姑母请安呢。咱们要不要一起?”她想了想,添了一句,“春光虽好,无人为伴也是寂寞。咱两个人路上有个伴,才不会那么无聊。” 宜宁稍显犹豫,片刻答应下来:“是,皇嫂。” 学生时代,女生们结交友情的一大法宝便是相约一起去上厕所。 那她约宜宁一起请安,是不是也是友谊迈出一大步的见证呢?不过这位宜宁小姑娘,看起来还有些紧张。 她决定找点话题。 “宜宁这几天功课做得如何了?” 书中的宜宁公主是个学霸,身为女子,她的功课远居其他皇子公主之上。她没有母妃依靠,只因为功课出众,才多得了父皇那么一丁点的喜爱。 说到这个,宜宁的眉毛便拧了起来。“太傅留了课题,过些日子就要检查了,可是目前我丝毫没有头绪。” 柳蕴娇来了兴趣,接着问:“什么课题?” 宜宁有些警惕,看了看柳蕴娇,片刻才道:“四月将尽,太傅让学生们写一首诗,记录下关于四月里特别的人或事。可是我的四月像平时一样晨读,听课,请安……日子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不知道如何动笔。”她咬了咬唇,有些焦急。 四月的人或事…… 这小姑娘许是被自己困在定势思维里了。 恰逢无数只燕子成群结队低低飞过,衔泥啄土,由南向北,翩然归来。 柳蕴娇眼神一动,嘴上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意。 “我倒是有个想法。每到四月,气候温宜,候鸟从南方北回。”她指了指天上的燕子:“你看,万里长空,燕子集群而行,有条不紊,没有掉队。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是燕子在晴天下飞翔,但你说,它们从万里之外回到故土,历经多少天的迁徙,会不会遇上暴雨滂沱,狂风大作?而它们意志坚定,风雨无阻,总算回到了家乡,我们才有幸得见这壮观的场面。这算不算四月里的一件特别的事呢?” 宜宁震惊地看着面前谈吐自如的皇嫂,心中咀嚼着她提点自己的构思。 皇嫂的容貌和自己记忆中没有变化,只是额头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可宜宁怎么好似今日才初识皇嫂一样,她的一颦一笑让宜宁如沐春风,陌生又欢喜,一切都好似脱离了曾经宜宁所认识的,所听闻的那个皇嫂。 “皇嫂……”她张了张唇。 柳蕴娇朝她眨眨眼,“好好构思哦。” 第19章 劝诫 宜宁她就很好,我很喜欢她,姑母…… “皇弟媳昨日就到宫里了,怎么今日才来请安。”女子浓妆艳抹,头发高高盘起,满头的金饰步摇,神态自如地从凤棠宫走出。她身着紫底金线绣花钉珠裙,长长的裙尾拖曳及地,裙上珠光闪烁。这位便是晏楚的坤宁长公主,说不出的尊贵。 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位公主,永宁,安宁。 皇帝后宫干瘪,膝下子嗣不多,后宫里仅三位皇子,四位公主。 按理说永宁和安宁位分不如柳蕴娇,见到柳蕴娇是要请安的,而此刻她们却昂首挺胸,从台阶之上俯睨着下头的女子,她们在无声朝她挑衅,宣扬着,自己有长公主撑腰的,她千万莫要妄想要她们屈膝给柳蕴娇请安。 “给长公主请安。” 宜宁也微微屈膝:“宜宁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扬着高傲的头颅,眼里多了一分狐疑。 自己和那女人闹得不可开交,那是满宫皆知的事情,虽说只是屈膝请个安的事情,可那柳蕴娇仗着柳家势大,又坐上太子妃之位,从未退让过一步。今日她可是吃错药了?她还没来得及公事公办要求柳蕴娇请安,那柳蕴娇反而先低头了。 不过她朝着自己屈膝低头的模样,让坤宁感到很是舒适。 “我长居在别苑,难得进宫一次,却没留神摔了自己,昨日委实无法下床,才没能来给母后请安,也没能给长公主问好,多有失礼,真是抱歉。”她微微低头,额上的新伤痕恰好正对着三位公主。 “你……”她怎会和自己说这些话? 坤宁忽然回过神来,恢复了平时的雍容端庄,“你确有不是之处。身为皇家贵妇,须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举止,你走路不慎,摔了自己,受伤不说,摔去的还有皇家的威严。莫非柳家就没教过你如何好好走路?若未学过,不若让宫里的姑姑们指点你一二。” 是她柳蕴娇自己先低头的,就莫怪坤宁要踩她一脚。依老二那脾性,这柳蕴娇摔得荒唐,他必然是惩罚过她了,倒也轮不到她来插手。 柳蕴娇垂着眸,笑纳长公主的说辞。 安宁拧着眉头上前一步,小声在坤宁耳旁说着:“长姐,这柳蕴娇受伤归受伤,可她不好好包扎着,非要让那伤口呈在头上,又主动给您请安,会不会是做给外人看的?好让别人以为,是咱们几个故意欺辱伤患呢!” 坤宁神色不悦,偏头不屑地瞥了安宁一眼:“无论她受伤与否,都要给本宫请安。这是礼数上的事情,她若是不遵循,本宫就是按着她的头让她行礼,都不是本宫的错。更何况,这是在凤棠宫外头呢,本宫怎敢肆意妄为?倒是你,说出此言也不怕传出去笑话。” 安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活像打翻了颜料罐子。 长公主别开眼,面无表情道,“罢了,免礼。去给母后请安吧,可千万别怠慢。” 一群人浩浩汤汤离开。 柳蕴娇缓缓立起身子,她确实很虚弱,此刻竟有些颤抖,一定是余毒在作祟。 锦玉回过神来,心中犹然震惊,原以为今日碰上长公主一行人,免不了是要发生一场恶斗的,没想到太子妃娘娘为了兑现给她的承诺,真的没有与任何人发生冲突。 宜宁的嘴巴微张,见柳蕴娇的目光触及自己,才收了表情,有些不自适地道:“皇嫂今日定是心情不错……” 皇嫂今日和往常大不一样,往日这位大大咧咧的皇嫂碰到安宁几个,免不了是要一顿冷嘲热讽的,闹得大了,皇嫂还敢指着长公主的脑袋,拿市井里的话骂她好一阵。 柳蕴娇看穿了宜宁的心思,主动答出她想问却不敢问的话:“我辈分小,给长辈请安很正常。要说心情嘛……确实也是不错的。”有什么事情比阎罗爷不在身边更好呢? 宜宁惊讶于皇嫂与自己心灵相通,“那永宁安宁不给皇嫂请安,皇嫂不追究?” 面前矮小的丫头仰着头,非常认真地看着自己,她此刻呆萌的模样煞是惹人喜欢。 “我是我,她们是她们,她们不愿意就不愿意罢,就算今日我拿身份威逼她们给我请安,她们的心里就真的有我这个皇嫂了吗?那都是虚的,不在乎就没这烦恼。”宜宁白白嫩嫩的脸颊看样子很好捏。柳蕴娇想着便做了,笑眯眯地捏捏宜宁的脸颊,体验那丝滑的手感,“所以啊……还是宜宁可爱一点。” 宜宁呆愣片刻,红着脸跟上柳蕴娇的脚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前头的女子窈窕成姿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 凤棠宫里一座雕花金炉点着袅袅燃香,衬得这座宫殿更加雍容。 端懿皇后斜躺在凤榻之上,美眸慵懒开阖,浑然天成透出一丝华贵和妖冶。殿中的丫头轻轻摇着雀翎制成的扇子,给榻上的贵妇人一来一去地打着风。 一见来人,柳倾懿视线一亮,原本没有神采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待她看清她身侧的人,神色才略淡了些。端懿皇后站起身,丫头便搀着她走到殿下方。 这是在凤棠宫,往来都是皇帝的眼线,柳蕴娇不得失了礼数,便福着身,改口道:“臣媳给母后请安。” “娇娇,伤没好怎么就急着给母后请安了呢。”端懿皇后爱怜地上下端详了一番,才命人给柳蕴娇支了个凳子,“娇娇坐着吧,你身子还虚。” 柳蕴娇觉着这位皇后行事倒是有她自己的风范……可柳蕴娇边上还站着宜宁,虽说她是皇后的亲侄女,但皇后偏心偏的有些过分了。 柳蕴娇乖乖地垂首婉拒:“多谢母后关心,臣媳的伤势已无大碍。臣媳是来给母后请安的,合该是母后坐着,臣媳站着才对。怎能反过来呢?” 端懿皇后笑意怔了怔,看着柳蕴娇脑瓜子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片刻后便让人把凳子撤下去了。 宜宁在一旁有些怯怯的,身旁安静了,才轻声道:“宜宁给母后请安。” 端懿皇后把目光从柳蕴娇脸上收了回来,落到宜宁身上,面色雍容端庄,声音略显清冷:“起来吧宜宁。今儿个你来得晚了些。” 宜宁弱小的身子又匐了下去,“母后恕罪,是宜宁今日起晚了。” 柳蕴娇有些于心不忍,刚想开口替她说是宜宁路上遇到了自己才晚到的,被柳倾懿一个眼神逼回去。 “宜宁这段日子功课要做勤,平日里要多多温习才是,你父皇才会多去你宜宁宫里探望你。这些日子,皇帝往安宁那边跑得多了。” 宜宁细长的睫毛轻颤,面上一派平静:“多谢母后教诲,宜宁定当谨记。宜宁还有功课要做,先告退了,母后万福。” 宜宁的身形甚至比原主的还要纤瘦,柳蕴娇总觉得宜宁离去的背影里藏着一股子倔强,即使母后没有给她好脸色,她的背脊依旧挺直,昂首朝阳。 “母后……”柳蕴娇回过头来,拧着眉,好似不敢言。 柳倾懿一看自家侄女这模样,就懂她心里又有什么小九九了。 “本宫有些话要与太子妃交代,你们几个奴才都先下去。”她吩咐了命令挥退奴才们,他们下退的动作稍稍缓了点,端懿皇后便冷言怒道:“怎么?本宫与太子妃说些私话你们也想听?” 她是发现了,皇后娘娘温婉的时候确实温婉,但严厉起来也够严厉。 待殿中空了,她眉眼上才渐渐浮现疲惫和无奈,叹着气揉了揉眉心。 “这些日子,皇帝往贤妃那边去的勤,这些宫人伺候本宫都不如从前上心。算起时间,贤妃早该抱着庭儿来给本宫请安了,可到现在,还没见到她的人影呢。贤妃风头正盛,本宫却不敢拿她怎么样。” 柳蕴娇搀着皇后坐上凤椅,轻轻捏着她的肩。端懿皇后会跟自己说起这些,可见如今她在宫里的待遇并不好。 “这些话啊,本宫也只能跟娇娇你诉一诉了。” 柳蕴娇还记得书中皇后的结局,触怒龙颜,废其凤位,降为嫔,仅三月,郁郁而终。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族是兴是衰,无非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皇帝不可能突然间转意对姑母赶尽杀绝,一定是让皇帝生了嫌隙。若姑母后位坐得稳,柳家作为最大的门阀世家,虽会被皇帝削去一部分实力,但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好在如今皇后还是皇后,柳家还是柳家,柳蕴娇自己还保着一条小命。 柳蕴娇知道,姑母这辈子无所出,她嫉妒别人的肚子,不喜别人的孩子。不然,她怎会眼中只有柳蕴娇自己,而晾着一边的宜宁呢?身居高位,要的便是博爱,若她太过偏心,对其余人又太过轻视,必然会无形中树敌。 试想皇室的面子有多么重要,而齐元帝却真的不顾天下流言废了并未犯戒的皇后,其中必定有人在后宫这潭波谲云诡的水面推波助澜。 “姑母何必纠结这些。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呢,贤妃不来给您请安,那是贤妃的不是,贤妃以下犯上,迟早有一天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贤妃贤淑得体,膝下儿女环绕,皇帝眼里还能看到一点她的不是?”她苦笑。贤妃小小采女出身,母家平庸,若不是她那肚子无坚不摧似的生了晏安宁和晏惊庭,她何德何能踩到柳倾懿头上来。 “姑母您当初铁了心要嫁给陛下,不正是看中他恩怨分明,正直英武吗?陛下的性格如此,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现贤妃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柳蕴娇转到端懿皇后跟前跪坐着,趴在端懿皇后的膝盖上,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着,“姑母,陛下去安宁宫,无非是去看几位公主皇子,但您这么想,如果所有的皇子公主们都经常来您这儿,皇帝想探望儿女了,得往何处去?” 端懿皇后视线一动,一会儿又暗淡下去,“那些孩子们,哪有谁是像你和寒儿一样真心待母后的?他们在这凤棠宫多待一会儿都觉得是煎熬。” “姑母对娇娇好,娇娇都知道。娇娇就算心是石头做的,也会让姑母捂热呢。”她甜甜笑着,柳倾懿也嗔笑着睨她一眼。 “油嘴滑舌。” 面前的贵妇仪态得体,风韵犹存,可谁能想到,她的下场会那般凄惨。 自己的命运自己一手书写,姑母要想扭转局势,必须从早筹谋。 “姑母,人心向背之重要,您一定很清楚。既然贤妃的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您再嫉妒她也无济于事。姑母皇后之位,肯定有很多人想着巴结您呢。您何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后宫皇子公主不多,姑母一个一个爱护,也不会费很多心神。您是娇娇的母后,也是他们的母后。娇娇相信他们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姑母稍加捂一捂,也就捂热了。” 柳蕴娇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就差最后那一层纸没戳破了,端懿皇后怎会不懂。她飞快颤了颤眼,深呼吸罢,才道:“姑母都明白。只是……” 仗着柳倾懿对原主的宠爱,柳蕴娇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姑母,没有什么好只是的。宜宁她就很好,我很喜欢她,姑母也和我一起喜欢她好不好?” 宜宁……那个没有生母,也没过继到任何妃子名下的公主,着实可怜。其实柳蕴娇说的这些话,柳倾懿怎会没想过呢?只是前半辈子经历了后宫争宠的风风雨雨,到这个年纪,她也都看淡了,她坚信只要她行得端坐得正,柳泽书在边关把握好战局,柳家不出什么岔子,皇帝便不会找她的不快。 娇娇都这么恳求了,也算是击溃了她心里的那道自欺欺人的屏障。柳家小心翼翼做事,柳泽书在边关吃战火,连娇娇也为讨好太子而费心费力。而她身着最华贵的衣裳,吃着宫里最精致的菜肴,虽高枕,就能无忧吗?她知道不能。可她依旧看似无忧地过了许久的日子。 端懿皇后深深看着柳蕴娇,笑了,“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姑母依你。” 柳蕴娇笑弯了眼,用下巴蹭了蹭端懿皇后的裙子,像一只乖巧求宠的猫儿一般,娇气可爱,惹人愉悦。姑母宠她,她才敢与她说真心话,也正因为姑母宠她,她才有把握自己的话会被姑母接纳。 抱住皇后这棵树,成功一大步。 第20章 溜达 咸鱼是要享乐的,不能一直泡在…… “光听你说了。姑母差点忘了问,太子呢?今日他怎没和你一同来请安?” 柳蕴娇忽然僵硬地立起身子,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很快便答道:“太子出去执行公务了。走得急,没来得及差人通知姑母,临走前还托娇娇给姑母带话,让姑母保重凤体呢。”睁眼说瞎话向来是她的看家绝活。 端懿皇后皱了皱眉。“什么公务要走得这样急?”这一走,娇娇孤身来请安,显得略单薄。 “什么公务倒没说,不过太子殿下还是真心挂记您的,走得急忙也没忘了姑母。” 晏惊寒是陛下过继给她的孩子,并非她亲生,她最担心的莫过于他对自己有异心。柳蕴娇这番话恰好安抚了端懿皇后的猜忌,舒展了眉眼道:“娇娇都说本宫连石头心都能捂热了,太子他不过是个外冷内热的,姑母还能捂不热他了?别看他整天板着个脸,对谁都吝啬笑,活像个阎罗,其实他是个好孩子。” 说着,端懿皇后把目光往下瞅,“娇娇肚子有信儿了吗?姑母和你父亲都盼着呢。” 柳蕴娇满脸羞红,别开端懿皇后期待的目光,埋着头死命地摇。 “没信儿?是不是身体虚,不好怀?恰好封太医才为本宫请了平安脉,现在应该还在宫中,本宫传他来给你把把脉。” 端懿皇后非常重视,柳蕴娇非常心虚。她连忙拦住皇后娘娘,“不必了姑母,昨儿晚上封太医才给我把过脉,没说体虚呀。” 原主这身子只是跑路跑不快而已,虚倒也算不上虚。 端懿皇后闻言后便有些冷脸,声音都严肃三分:“那你看你这娇羞的模样,哪有半点已为人妇的样子?你老实告诉姑母,你和太子,是不是有名无实?” “自然是有……有实的,我和太子都大婚月余了,哪能还没有实呢?”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非常真诚地看着皇后娘娘。 她是个看过原著的,书里的柳蕴娇到死都没和晏惊寒发生过酱酱酿酿的事情,没有播种,哪儿会结果呢?端懿皇后再急,她也没办法呀。 端懿皇后苦口婆心劝着:“娇娇,你知道,柳家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姑母费劲心思让你嫁入皇家,便是希望你能一扬柳家之气,光耀门楣。你一定要抓住太子的心,否则……陛下迟早会有心思往太子府立侧妃,到那时,你就真的是自顾不暇了。一定要花心思收服太子,懂了吗?” 她荣华了前半生,后半生的富贵,她争不过别人,便要柳蕴娇也争。这个太子妃之位,柳家为之付出了太多,百年根基几乎被砍去了一半,如此惨痛的代价之下,这个位置,注定不是那么好坐的。 更何况,她和柳家,谁也无法护住柳蕴娇一生。她能依靠的,只有晏惊寒。 说到立侧妃,柳蕴娇还真是满不在乎的。她来这个世界,为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洗白原主,如果男主立了侧妃,心思不在她这里了,那她便不用终日为自己的项上人头而发愁。但是吧……女人总是在为难女人,万一这个侧妃也想整死她,他们强强联手,柳蕴娇岂不是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看来还是要提防一下的。 柳蕴娇乖乖答应了个满口。 “姑母等着你的好消息。”端懿皇后又道:“前些日子兄长来找过本宫,你要的东西拿到了,不日本宫就差人秘密给你送过去。” 心下一个咯噔,又是什么东西?还要秘密送来?遭遭遭,该不会是原主在作什么死吧…… 姑母,您知不知道,您现在是在赶鸭子上架呀!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妇,再怎么被撮合,那强扭的瓜也不甜。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你肚子里怀上太子的骨肉。他若是不愿,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他愿。不过本宫看太子并非对你无意,你更要好好抓住机会才是。”端懿皇后隐去眼眸中的狠厉,亲昵地点了点柳蕴娇的脑瓜子。 看来太子在宫里那一套套做法骗过了不少人的眼睛啊,连姑母都觉得太子对她有意。她多想告诉姑母,太子对她有意,意在杀了她,为他和宋凝的美好未来铺血路。 “娇娇也别害怕。姑母过来人告诉你,男女之事,一回生,二回就熟。不过是夫妻坦诚相见,刚开始会有点疼,不过往后就舒服了。” ……@#¥%…&*&¥#@??? 柳蕴娇羞赧至极,面对这样的虎狼之词,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您老人家这么开放的吗?! 怪不得锦玉口里时不时就迸出些虎狼之词,原来是跟着您这样的女中豪杰学习的! 柳蕴娇羞愧地从凤棠宫离开了。说是离开,不如说是逃走的。 她现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回到无极宫后只想咸在床上,听锦玉用毫无感情的语气念话本子。 “主子,先吃些糕点,午膳不时便到。” 于是柳蕴娇伏在床头啃起了糕点。 锦玉见自家主子这烂泥一般的模样,无奈抽了抽嘴角。 “主子,今天的话本也没什么新鲜的,不如给您讲讲太子殿下当初单枪匹马手刃敌人首级的英雄事迹?” 柳蕴娇丝毫没有兴趣,慵懒地摇头。 忽然间,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动,一口干掉手中残余的糕点,拍拍手坐起身。 “殿下忽然出宫,这无极宫又凭空多出好多守卫,他们是谁派来的?来做什么?” “噢,这个锦玉也不知道。外头可是宫中资质最佳的禁绝军,他们嘴巴就跟被钉上似的,紧的很,主子肯定问不出个什么。”锦玉轻声笑道:“不过主子大可放心,方才咱们出宫,他们没过问一句,肯定不是来监视主子的,说不定……殿下派来这些人护卫主子安全呢。” 柳蕴娇对于锦玉带有色眼镜的发言左耳进右耳出。她不用猜都知道这些禁绝军不是为了护卫她的。 她只是个没牌面的名存实亡的太子妃。 自己的安危和太子的安危比起来不值一提,太子在宫中都没这么多人守着,这些人还能是来保护她安全的? 柳蕴娇就是觉得,那些人高马大的禁绝军填满了这无极宫,总会影响她的行动。 咸鱼是要享乐的,不能一直泡在无聊的无极宫里。 虽不知晏惊寒何时回宫,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三两天他是不会回来的。趁着这几天不用想着保命,不用为这肚子担忧,柳蕴娇打算出去玩一玩。 她就想溜达溜达这用金银堆砌出来的大观园,让自己不枉此游。 说不准还能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情,就突然穿回去了,对吧? 脑子里忽然迸出冷冰冰的系统音:【叮咚——宿主您好,您的使命尚未完成,无法回到原生世界。您必须要努力求生,并且洗白自己,才能获取最终的生存法则。】 知道了知道了,滚滚滚。 第21章 受伤 孤不想任何人知道孤受伤一事,你…… 第一日,柳蕴娇喝了药,陷入了一阵头疼中,想出去溜达的计划就此作罢。 第二日,她提前了喝药的时辰,熬过药劲,总算在夜幕降临之前成功离开无极宫。 夜色多么好,心情多晴朗。只是回头一望,身后不声不响地跟了少说七八个士兵,这些歌人如同晏惊寒一般死气沉沉的脸,还有那僵直看前的死鱼眼,让人一瞬间毛骨悚然。 他们是要跟着她?这么明目张胆的监视? 柳蕴娇没好气,恶狠狠地放话:“本太子妃有令,谁都不得跟踪太子妃,违者灭你三族。” 哼哼,该怕了吧。 侍卫当即跪下,看样子是要规劝和辩解什么:“太……” “现在谁都不准说话,违者灭你九族。”柳蕴娇无情打断。 主仆二人这才优哉游哉一路向西。 她忽然觉着自己穿进原主的身体也挺好的,多亏原主平日里作威作福,连禁绝军都怕她,不然她这蹩脚的恐吓也不足为惧。 晏楚后宫以东为尊,越往西便越偏僻。 锦玉四处环顾,有些警惕。这条路四周黑漆漆的,路上看不到几个宫人,连宫灯都比来时黯。她抓紧了手中的篮子跟紧了些。篮子里依太子妃的要求装上了果子和糕点,还有一小盘从小厨房偷来的油鸡腿。 “主子主子,我们会不会被夜巡的守卫发现啊……” “不会。”你看这偏僻的,哪儿有人呢。 “对了,夜晚更深露重,主子还没加衣就出来了……” “无妨。”都四五月的天了,能有多冷。 “主子,咱们要去哪儿……” 锦玉神神叨叨的模样,跟她谈起晏惊寒时的样子差了千百里。 “跟着小爷我走就是了。这宫里最西边有块景色优美的地方,偏僻是偏僻了点,不过确实是个休闲养生的好去处。” 柳蕴娇搓搓小手,她是指原书中宋凝设计和晏惊寒偶遇的地方:饮闲居。 当时书中的作者着浓墨把那饮闲居描写得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她穿了书,便想去看看那笔下的绝美景色是何等模样。 当然了,算起日子,宋凝还有个把月才会和晏惊寒遇上——至少得等宋凝先勾搭上安宁公主再说。不然她也不会主动来触霉头呀。 饮闲居常年无人居住,鲜少来人打扫。这块地方虽然杂草丛生,却有大片自生的月见草花海,摇摇曳曳,影影绰绰,今夜月朗星稀,月光如泻,月见草染了霜白,美如仙境。 到了饮闲居中的一座小亭子,柳蕴娇坐了下来。 “主子,您怎么会知道这块地方?好美啊!”锦玉长吁一口气,高度紧张的精神在这片花海中逐渐消散。忽略掉她怕鬼怕神的心思,今夜夜风徐徐,朗月清明,这偏僻荒凉的地处竟有了几分情调。 柳蕴娇兀自拿出小油鸡啃了起来,一阵香风吹来,她美滋滋眯了眯眼,花海中,人间里,连啃小油鸡都变得高雅了。 锦玉看着自家主子那放荡不羁的模样,免不了四处张望一番,千万别给外人瞧了去了! “不仅是美。锦玉,看看这块好地方,很明显是风水宝地啊!”草木幽深,行人鲜少,阴暗偏僻,分明是偷晴的好去处。不愧是宋凝小姐,能寻到这片地方,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 锦玉尴尬一笑,不予苟同。整个晏楚以东为尊,最好的那块风水宝地,肯定是皇帝居住的地方,其次就是皇后、太子的宫殿了。这最西处荒无人烟的,好看是好看,可终归少了些人烟气。 “会跳舞不?给爷整一支。” 锦玉也不扭捏,便在亭中翩然起舞。 自那天后,没有晏惊寒的每一天,柳蕴娇饭后都带着锦玉来此处消遣。偶尔赏舞,偶尔听锦玉絮叨,偶尔用纸笔下下简易五子棋,生活好不闲适。 更加让人闲适的还有东宫里缓和的关系。端懿皇后主持了个诗词大会,只要积极前来参与的皇子公主,不论作诗如何,都会收到来自凤棠宫的赏赐数件。凤棠宫前所未有的热闹,不仅吸引来了皇帝陛下,还让那独处深宫足不出户的贤妃嫉妒到发狂,这段时间怕是不敢落下什么礼数了。 宜宁时不时来无极宫找她玩,因着皇后的缘故,连安宁、永宁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话儿。 闲适中也有让人脑袋疼的。坤宁长公主是个言出必行的角色,那次偶遇,坤宁说要宫里的姑姑指点柳蕴娇学习礼仪,就真给柳蕴娇送来了好几个婆子管教她。 这日,天气多云。 锦玉告假回家了一天。耳边没人聒噪地说晏惊寒的光荣事迹了,柳蕴娇突然觉得浑身不习惯。 上次锦玉说到哪儿了?噢,是说狩猎节,三皇子晏惊远打了只豹子,夺得头筹。他天生心软,只伤了豹子的后腿,谁知那豹子忽然疯了似的朝着齐元帝猛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位自带光环的男主晏惊寒射出利箭,刹那间毙命了那跑速惊人的猛兽。 锦玉还叹息,三皇子心慈手软,放在宫里养,实在是压抑他的性子了。 是啊,三皇子的母妃不争不抢,他本人也是个闲云野鹤,没什么心机。到后来被有心人谋策,他嫉妒白莲女主对他皇兄的感情,热了头颅与他的皇兄夺江山,却落得个惨败收场。饶是齐元帝尽全力就快要将他保下了,晏惊远却自己昭告天下,一切谋逆,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令人大跌眼镜。 这一天浑浑噩噩,本想吃了饭就睡觉,可是柳蕴娇一个现代人,哪有日落便歇息的习惯,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干脆起床,利索往篮子里塞了一番,就往饮闲居那边去了。 她提溜着篮子,美滋滋向下一看,篮子里又放了不少好吃的。 今晚的月亮不甚明朗,星子也只有稀疏的几颗,空气潮湿,许是明天要落雨。 算起来,晏惊寒已经十日不在宫中了。日子每往后过一天,她就多紧张一分,总觉得那阎罗爷不日就会出现在自己跟前。 柳蕴娇心不在焉地啃着糕点,环视了一圈周遭,花海还是那片花海,只是有些花儿渐渐枯萎了。身后的房子也是那个房子,房门紧闭,积尘积灰,只是月亮不如前些日子那么明朗,仿佛眼前被人蒙了纱,看得不真不切的。 平日里并不觉得寂静的地方突然让她心生一些恐惧。 奇怪,锦玉不在而已,她就会胡思乱想了吗? 好像……有不寻常的异动和风声? 愣住。 一定是锦玉不在身边,她孤身一人,开始疑神疑鬼了。 此地不宜久留。女人的第六感这般告诉她。 柳蕴娇匆匆吃完最后半块绿豆酥,拍拍手,站起身就要走,刚迈出两步。 “砰——” “啊!!!” 草尼玛!什么东西!从眼前掉下来! 在这星月阴暗,杂草丛生,无人居住的偏殿,她一个外来客,独身一人惊扰了这里的平静,属实多有得罪。 正打算拜别这里的大神大仙,头顶上掉落下来什么东西…… 呜呜呜柳蕴娇想也不敢想。 呜呜呜她记得饮闲居没有不正常死亡事件啊! 糟糕,该不会是黑客又篡改了系统数据,让这个世界变得鬼神怪力了?她遇到的,该不会是…… 大难临头般死死闭着眼,生怕睁开眼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吓得她魂飞魄散。 直到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 “柳蕴娇,还不赶紧扶孤起来!” 这……这声音她永远认错不了。 卧槽?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庆幸地想,幸好是这位阎罗爷,虽然她目前还不想见到他,但总比鬼怪来说强多了。 柳蕴娇再也不敢怠慢这位阎罗爷,连忙给他扶起来。他的身子很沉,靠的近了,便发现阎罗爷气息也有些紊乱。 他就是从亭子顶上摔落下来的没错,只是这一摔还摔得有点重,此时晏惊寒一只手捂着腰间,神情隐忍。 柳蕴娇刚想问,堂堂晏楚太子爷,怎么爬了房顶还会给自己摔着,然后鼻子里吸入了血腥的味道。 “殿下,你——” 话还没说完,后脑忽然被人扣住,一只手带着蛮不讲理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横过她的腰肢,带着不容人反抗的霸道。他臂弯蓄力一收,柳蕴娇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朝他身体贴了上去。 “孤不想任何人知道孤受伤一事,你知道该怎么做。”耳畔是他从牙缝里吐出的威胁,明明有些气息不足,却还撑着要恐吓她。 一道冰凉的柔软覆了上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刺客往饮闲居方向跑了,追!” 她忽然间全都明白了。本想推搡他,收了手。 鼻尖满是晏惊寒竹叶混着血腥的气息,连他的唇瓣上,都有丝许腥甜。她来不及体验这初吻的感觉,只知自己的心跳即将溢出嗓子眼。 士兵飞快的脚步迅速逼近,有人吼声质问:“何人在此处!” 柳蕴娇转头低喝:“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本宫与殿下在此处与你们何干?” 原主欺人霸势的性子马上就窜入她的脑袋。 几十个侍卫看清了两人的身形,连忙下跪:“卑职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卑职等追捕刺客,打扰了二位贵人,多有不敬,请殿下娘娘恕罪!” 晏惊寒的身子愈发重了,渐渐往她身上沉下来。 “知道打扰了本宫的好事,还不快滚!”柳蕴娇恶狠狠喝道,又添了一句,“本宫适才确实看到有个黑影掠过,是往南边的方向去了。” “多谢太子妃娘娘!” 士兵甫一撤走,晏惊寒便塌在她身上,他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她的肩头。 那双霸道的手无力从她身上垂下,柳蕴娇这才看清晏惊寒腰间插着一支被砍断了箭尾的箭矢。 赫然惊心。 她险些惊到昏厥,脑子里片刻不停地转动。这不像是什么嬉戏打闹会惹出的伤。 她若是把晏惊寒驮回无极宫,肯定会惹人发觉。 柳蕴娇看了看院里破败的宫殿,咬咬牙背起昏迷的太子,举步维艰朝着饮闲居正殿而去。 这场景似曾相识,因为她在看原书的时候在脑海中描摹过。 只是……主角不太一样了。这样做的人,本该是宋凝。可柳蕴娇做不到见死不救。 “这人特么得有五百斤吧?” 老娘腰都快断了。不为五斗米折腰,为五百斤大汉而折腰。 她摇摇欲坠的踢开门,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至。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月光的照射,小心翼翼地摸着走,但身上负担太重,还是摔了个跟头。 她好怕摔到晏惊寒的腰,本能地护住他,即使她摔趴下了,膝盖如针扎一般痛,他还是安安稳稳被她护在背上。 摸到柔软的床榻,柳蕴娇轻放下背上的人靠在床头,转身去找火折子。 饮闲居无人居住,肯定也是备有火折子和灯台的。 屋中亮堂了。 她顿时转过头借着光亮查看那人。 平时冷酷又高傲的头颅现在软绵绵的,即使人昏迷过去了,眉头还紧皱着。不知他一天到底要操心多少事情呀。 他的脸上有血,一张脸苍白到发青。 穿着黑衣,身上深一块浅一块。她知道,颜色深的地方,是血迹。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还是他腰间插着的那支箭,箭尾被人劈断,箭头却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完全看不见了。 她找来剪刀,三两下扒了他的衣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晏惊寒身上错布着新旧不一的疤,大大小小的剑伤少说也有七八处,而最为致命的,还是那支箭。柳蕴娇脑子里飞速搜索急救办法。她没有忘记,她的父亲是西医大师,她的祖上靠行医为生。而她,也算精通手术,虽然她最拿手的不在于给人做手术,而是给畜兽手术。 从小和外祖住在乡下,外祖家牛羊猪狗生了病,断了骨,甚至内脏溃疡,都是柳蕴娇一手治好。后来她的名气大了些,连隔壁村上的母牛难产,都是柳蕴娇坐着小三轮赶过去接生。 人畜相通。她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伤痕累累的人躯,安慰自己把他当成一头猪去治就好了。 她倒也不慌,在通常情况下,给动物做手术比给人做更加难三分。动物不会语言,你甚至需要通过自己的判断来找到病因。而眼前的男人,身上的伤口,都赫然在目。 都怪这人对自己放狠话,白白让她多了事情做。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伤一事,难道他还等着这么重的伤势能自己愈合?不找大夫,好白白去死? “幸好你命大,遇到了我。” 可这里,没有手术台,没有止血药,连纱布她都找不出来。 那人的气息渐渐轻了。 走投无路中,柳蕴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臭系统。 她不知道如何唤系统出来,便在心里默念:他死了才好呢,死了,她就能苟住小命了。 【叮咚——】 系统出场音还没说完,柳蕴娇喝道:【别废话,我需要手术刀,止血钳,丝线,缝针,纱布,血凝酶,阿司匹林!搞快点!】 系统的执行力很快,就像她每次心里念叨什么它突然蹦出来一样快。 一个塑料和铝制成的白色药箱静静陈放在柳蕴娇面前。 打开,里面是她熟悉而遥远的,来自新世纪的手术物品。药箱中的东西一应俱全,不仅有柳蕴娇点明了要的,还有酒精,输液必备的注射瓶,O型血袋,消毒喷雾。 好,很好,很全。万一晏惊寒失血过多,她还能给他扎一针,静脉输血。 柳蕴娇很快拿出纱布,沾了酒精,想擦净他伤口及周围,然而手指却不受控颤得厉害。 第22章 心虚 柳蕴娇,孤发觉你一心虚就会自称…… 是因为她太不自信了吗?不,她很清楚自己的心里很镇定,她的眼前浮现了清晰的人体内脏构造图,也知道手术该如何一步一步做下去。何况她曾经是个兽医,给无法言语表达,皮下构造复杂的动物做手术分明更加艰难。 还是因为他伤得太惨了吗?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一旦感染,将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所以她的手到底在为什么颤抖呢? 她忽然了悟,因为她没见过谁人受过这样的伤,所以会震惊,会为之触动。毕竟她的手术台不是躺大活人的。 哽了哽,闪着睫毛,柳蕴娇轻轻侧翻过他的身子,让箭伤朝上。她移了晏惊寒手脚摆出一个固定住姿势的造型。 她怕他会因痛而挣扎,干脆跨坐在他腿上,将他压住。 系统不太应景地在一旁说着:【宿主居然会做手术!】 【关你屁事!】 手术她会做,不过是给猪狗牛羊做。 如今万金之躯的太子殿下,就是猪狗牛羊了。 周遭安静得仿佛只有她的呼吸声。柳蕴娇拿起钳子,静静注视片刻,用酒精消了毒。 “忍一忍,我不会害你。” 晏惊寒浑浑噩噩看到那个女人坐在自己身上,神情严肃拿着一把刀正对着自己。 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他觉得这个女人比那追杀他的几十号人加起来都恐怖。 他好想晕过去,他明明也能晕过去。可他撑着不闭眼,就是想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想趁机要了他的命。 晏惊寒的伤势远比柳蕴娇想得严重,这支箭尖乃倒刺状,刺入人身体容易,取出来难。若贸然将其取出来,必将撕开创口,血流不止。柳蕴娇只能咬咬牙,伤口处刺下一个十字形,扩大取出面,费了好些力气才将箭取出。 箭上带离了他一些血肉,此刻化作一丝一丝的条状,触目惊心。她颤着臂膀将箭羽丢到一边,开始了下一步。 好在,箭身偏离了肾脏,并未伤及要害。 然后是消毒,止血,缝针,上药。 不止这一处箭伤需要缝针,那些划出的剑口,无论大小,一个都不能忽视。 天气慢慢热了,伤口若不及时缝合,很容易感染恶化。 晏惊寒就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在柳蕴娇的缝针下,残破的缺口一处一处被缝合。 饮闲居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密密麻麻的汗珠从无数个毛孔中渗透出来,混着血液,一条条滑落到被单上,他落躺之处,被褥早就湿透。 柳蕴娇手心手腕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已然分不清是晏惊寒的还是她自己的。 药箱里没有麻药,非麻醉之下,承受这样的手术,正如同人间炼狱。柳蕴娇不由得从心里升起一丝佩服。 他虽是昏迷着,但神经还会抽搐,神经在剧烈的痛楚之下会颤抖和痉挛。他双目似闭非闭,眉头因痛楚而紧皱,肯定是痛得昏迷都不能安宁。眼前的男人满身大滴小滴的汗水湿透床单,却没有发出一声惨叫,这样的忍耐力实属难得。 最后一步,输血。他失了太多的血,手背上的静脉都有些虚浮难辨,柳蕴娇找不到,无可奈何,一针扎入他的脚背。 从晏惊寒身上下来的那一刻,天地忽暗,身体失重,她除了空气什么也抓不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而这一摔,又给她摔清醒了。 柳蕴娇苦笑爬起来,趁着输血还未结束,拿出消毒水,给这个密闭的空间消了毒。 强撑着意识直到输血袋变空,她拔了针,把药品器具放回药箱,让系统将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带回原世界。 系统办事迅速可靠,等她需要原世界的药物时,再给系统唤出来好了。把这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放在这里肯定会招惹麻烦的。 他的呼吸渐渐平息,面上也多了些血色,柳蕴娇微微抿着唇一笑。 ** 消毒水怪异的味道让晏惊寒觉得十分不适,他甚至觉得身上的痛还没有那味道来得让人难受。 睁开眼,他看到一个伏在床头的小小脑袋,头发乱糟糟的。 侧脸脏兮兮的。 这一身可以说是凌乱狼狈了。 她枕着的衣袖处,已经深了一小块。这个女人,一睡着就会流口水的吗? 视线下移,他看到了自己半裸的上身。 床单甫一微动,柳蕴娇便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看着她自己盘起的双腕,似乎有点恼怒,好像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床头边睡着那样。 然后抬头对上晏惊寒熟悉又冷漠的双眼。 两人都是一愣。 晏惊寒本想坐起,看到她苍白的唇和闪烁的目光,不知为何,身子又躺了下去。不得不说,他侧躺了一晚上,压住的那半边身子真是疲累。 “柳蕴娇,孤身上这些蜈蚣是什么东西?你把孤的身体当成布料来缝?” 柳蕴娇闻言有些害怕,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昨天拿着缝针在他身体里穿来戳去。当然了,她绝对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的。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让他知道她自作主张在他身上绣女工,岂不是要扒了她的皮才解气。 晏惊寒垂眸看着身上绣的很难看的蜈蚣。在沙场打拼多年,他自然知道伤口愈合之重要性。一旦伤口愈合不及时,伤者很有可能发高热,甚至丢失性命。晏楚的大夫们处理办法是用纱布把伤口绑起来,隔绝外界污秽,而柳蕴娇的处理办法则前所未闻,放任其裸露在外,还用针线将其缝合? 不知这个女人的脑子一天天到底都在琢磨什么。这么新奇的玩意儿,亏她想得出来。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殿下……”她的声音沙哑又疲惫,看着他的身体,坦白道,“你把我要说的话说了。”是的,您没说错,她确实把您的身体当成布料来缝。 昨晚灯光不明朗,她格外紧张之下居然还能缝出这样专业的缝口,真是宝刀未老,宝刀未老。 “柳蕴娇,你一大清早的就这样盯着孤的身体,不害臊的吗?”他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此话一出口,自己内心便给了他答案。她必然是不害臊的,连往他榻上送女人的事情都办了,还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做不出来? 柳蕴娇揉揉眼,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继续盯着自己缝合的伤口,并且十分认真地摇摇头。 “有什么需要害臊的吗?并且这和时辰有什么关系?” 大清早的怎么了? 并且您这健硕的身子,在她身为医者的眼里,就跟猪肚皮一样没什么好稀奇的。 晏惊寒黑了脸,耳根子却有点红。 柳蕴娇没有发觉,伸了个懒腰兀自出去打水服侍这位爷洗漱。料他现在也没那力气收拾自己。 打好水进了屋,床榻上的阎罗爷还在仔细地盯着身上的“蜈蚣”。 “你用了什么丝线?孤此前为何从未见过。” 柳蕴娇转了转眼珠子,飞快答道:“渔网线。” 晏惊寒一张脸更黑了。农夫用来打渔的东西现在被她缝在自己身体里。 “等孤伤势好了,孤非拔了它们不可。” 晏惊寒看上去有些生气,可他再怎么跳脱,也只能拿“等他伤势好了”当条件。现在的晏惊寒,也就比纸老虎强那么一点点了。 “殿下放心,等殿下伤口愈合,我自然会把它们拆掉。”柳蕴娇拧了面巾的水,朝他走来。 她立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意中有一抹狡诈。 “柳蕴娇,孤现在觉得,你有太多秘密孤不知道。孤想……” 这个女人,她一定是故意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一面巾盖到他脸上! “殿下千万别乱动,昨晚灯光不佳,伤口缝得不太牢。万一扯裂了,您就得醒着再挨几针。” 柳蕴娇笑眯眯的隔着面巾揉他的脸,心里的积压得到了宣泄。 这人脸色越黑,她心里就越痛快。 没忍住,她竟笑出了声。 “柳蕴娇,孤的忍耐是有限的。” 昨夜她初初下手缝针时选的地方不对,戳了几下又把针线抽出去,那时候他也只是觉得,这样的皮肉之苦,能让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还活着,倒也值得。更何况,区区皮肉之苦,比起母妃逝时心痛和从未停止过的仇恨与思念,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不是笑得太明显了点,她一意识到就连忙收敛,解释道:“是殿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臣妾在替殿下高兴。” 他深深凝着柳蕴娇姿势怪异的步伐,声音清冷:“你的膝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磕了一下。”她收了水盆,毫不在意地出去倒水,不多时,换了一盆干净的清水进来自己洗漱。 “你会医术,怎不为自己看看?”他清楚她忙活了一整夜,只是,难道她都不关心一下她自己? 柳蕴娇擦了一把,回过头来望着榻上的男人,“可以,但没必要。” 晏惊寒此时多想敲她脑袋一下。 “昨晚背孤进殿的时候摔伤的?” 她一惊,“你怎么知道?” “孤没有昏迷。你坐在孤身上挑来刺去,甚至用刀子刮开孤的血肉,孤都知道。”他笑得轻巧,似乎完全忘了昨夜撕裂穿透一般的痛苦。 柳蕴娇精致的脸蛋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天啊,他是清醒着遭受了一场手术酷刑?这酷刑的实施者还是柳蕴娇本人。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他是个古人,哪会理解自己在他身上挑来刺去的不是折磨他,而是在救他! 且不论他是否将她的行为视作报复,自己这门来自原世界的技术该怎么向人解释?她会不会被他认作是怪胎?手术会不会被他认作是巫术?若他就这样去找皇帝拿她问罪,她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伤口缝合术就已是令人难以置信,更何况他的伤口上还撒有阿司匹林药粉,以这个时代的验药技术,完全查不出那是什么药粉,若他病情没有好转或者出现恶化,她极有可能被认作自作主张,拿太子的性命开玩笑。 如若被人扣上个处心积虑杀害太子的罪名……她真是不要活了…… “昨夜那酒闻起来不错。还有,最后你往房中喷了什么东西?味道令孤觉得恶心难闻,以后不要再用了。” 这句话来得有些无厘头,他不追究她昨晚的怪异行为?怎么忽然扯这个? 酒……柳蕴娇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酒精。可他越这样漫不经心,柳蕴娇越觉得害怕。 “那酒是臣妾私藏的烧刀子,浓度高,能杀菌。臣妾用酒清洗了殿下的伤口,以免感染。臣妾还在房中喷了一些驱蚊驱虫的药物,免得蚊虫乱飞叮了殿下的伤口,染了瘟病可就不好了。” 他深深凝视着柳蕴娇,那眼里的情绪复杂,看得她心头发慌。 她话语里又多了些令人值得玩味的新词。他忽然扬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单手撑着太阳穴,饶有兴致,“柳蕴娇,孤发觉你一心虚就会自称‘臣妾’。” “臣妾没有,臣妾不是,臣妾不知道。”柳蕴娇匆匆说完,便迈步出门倒水。 晏惊寒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她从头至尾都写着“心虚”二字。 柳蕴娇对着空空的脸盆,瞧着脸盆里倒映出来模糊的自己。 是啊,她的疑点太多了。 她的手法可以师承某已故隐居神医。 而她给他手术所用的器具,药物,喷洒屋子的消毒水,绷带……这些她用过的东西呢?昨夜还在,今晨就凭空消失了吗? 若有人有心追查,就算她说她把东西丢到了池塘里,也会有人提议把水抽干了淤泥挖了看一看。 人生好难,活着好难。 待她失魂落魄回到饮闲居,榻上的太子爷对她勾了勾手指。 这太子爷重伤未愈,精气神却不错……而柳蕴娇一个健康的,面色如吃了屎一样难看,迈开步子,缓缓走到榻边。 “坐。”晏惊寒又让她坐下。 行吧,她现在鸵鸟了,坐下就坐下,给您跪着都成。 柳蕴娇巴巴地靠着床坐在地上。 这位太子爷之前不找她问手术的事,许是因为他刚清醒过来,脑子还没转动。现在脸洗了,问题也找好了,该秋后算账了。 第23章 免死金牌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那活神仙…… “孤受伤一事仅你知道,你怕孤会出卖你?”他该是有些不屑柳蕴娇,看她的眼神都慵懒散漫起来。 被出卖都无所谓,就怕太子爷怀疑啊!从怀疑,到惦记,到盯紧,再到动手了结原主性命,正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原主之死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太子爷不知道他自己在作者的笔下是个杀人如麻,以血铺路的角色,若非他有男主光环,这样的人设放在别人的小说里分分钟变成反派。 剧情出现了偏差,现在柳蕴娇手中握着的不再是作者笔下的世界,而是一张白纸。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自己怎么做,剧情都会有新的发展。所以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每一步都很重要。 剧情会变,太子爷的性格不会变。此刻应该服软,并且转移话题为上策。 柳蕴娇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看上去委屈得很,“没有,我哪敢构想太子爷会干那种不光彩的事。只是昨晚我在想,殿下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殿下受伤,却让我知道了,是不是没把我当人看?!” 柳蕴娇觉得自己这一招避重就轻属实聪明。 晏惊寒噗嗤一声,眉眼阴郁消散,唇角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霎时间,柳蕴娇体会到他在宋凝眼中的光华绝代,矜贵清逸。这样的美男子,要说他一笑让天地失了颜色,也是不为过的。 你很帅,也多金。只可惜啊,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半毛钱关系也不会有。柳蕴娇可是心中有天地,想早日脱身翱翔世外的呢。 他分明不相信柳蕴娇的说辞,答非所问,“孤不会出卖你。太子妃就该是太子一条船上的蚂蚱,不是吗?” 听听,这说辞。好像她和他有了半毛钱的关系了。 “孤此前从未像今日一般,受了伤后还有气力想与人多说些话的。” 她新奇的医术虽看起来毫无章法,却能抓住重点,清洁,止血,缝合,若非他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是眼前这个女人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将他救下。 她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只会捣乱的妒妇。 柳蕴娇在心里默默回答:是啊,要是她早知道你恢复得极快,废话这么多,昨晚才不会给你输血呢,吊着半条命得了。 “孤向来奖惩分明,柳蕴娇,这次你有大功在,有没有想问孤要的赏赐?”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 他想她是知道自己说此话的意思的。 他不仅不会出卖她,还要奖赏她。赏她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样,两人有了同流合污的物证,若他哪天告发了她,她也有证据为自己扳回一局。 嗯?若太子爷不欺负咱,那咱也是愿意多与他周璇周旋的嘛。像这种主动邀请她提出封赏之言,柳蕴娇听了就欢喜得很。 他果真看到她的眼眸澄然一亮。 他的心却暗淡了几分。 她救他,也许只是出自保,也许只是出自求荣。 他是柳家争抢破了头也要巴结的人,她是柳家唯一的女儿,如愿以偿入了太子府。无论她是出自自保亦或求荣,无论是她自己贪心或是父命难违,求赏赐都是她理所应当该有的念头。她没有主动提出来,应该是在等他先提。 罢了,他没想过她救他是出自什么好心。 柳蕴娇。 他猛然察觉这个名字念起来愈来愈顺口了。恨不能终日多念几遍,每句话前头都带上她的名字。 他向来把自己的心看得很清明。 一定是她容易走神,他须得念她的名字,才能拉回她的神思。这个女人,不知脑瓜子里在想什么,一刻里总有半刻在神游天外。 不,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借口。 在宗阳封地和天玄国秘密行动的那十天,他无一日不曾想过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担心她四处惹事招来祸事,又担心她会遭人陷害。于是他派了禁绝军明面驻守,暗中保护,每天都听下属向自己汇报她的情况。 他回到京城后被人一路追杀,拦截之人不计其数,那些人来路不同,却无一不是想要他的性命。逃了宫中,他仍被禁卫军追捕,甫待他交接好他得来不易的东西之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逃离至她每日都会来闲坐的西宫偏殿。 幸好,柳蕴娇,你找到这么个好去处,孤和你都可以暂时寄托于此。 就拿你这点小聪明,给你赐些奖励罢。 他仍记得,看到她的那一刻,好像漆黑无光的夜里,飞来一只散发着微光的萤火虫,他的视线失去控制一般追逐那道弥微的光亮。 让他恍惚了一瞬。 那一刻,自己面前的小姑娘香香软软的,唇瓣微颤,惊惶得像一只被他惊扰到的小鹿。那一瞬间,他的心好似也跟着惊惶起来,直叫人想把她揉碎在自己胸怀里。 他还在心里嘲笑自己,都什么时候了,他竟在肖想曾经他不屑一顾的女人。 就不担心她脑子拧不动,把他给出卖了吗? “什么金银财宝的我都不稀罕,我就想……向殿下讨个免死金牌,行不行?就免死一次就好啦。”她主动靠近了些,十分认真地看向他。 一双眼水盈盈的,满含期待。 晏惊寒眸子深了深。 向他讨要免死金牌,到底还是为了自保。 她选他为庇荫树,要么是为了自保,要么是求荣。自保和求荣相比,他更倾向于她想着求荣。 她要求荣,那便只能依附于他。 莫非她对自己还有自知之明,才向他求一块免死金牌保平安?寻常人家的妇人,谁敢主动往夫君头上戴绿帽的?不仅往他头上戴,她还忒大方了,给他送个美人,绿帽往她自己头上戴。 入太子府一月有余,她三天两头犯下小错大错。 他不去追究她犯下的错,甚至替她压下一些流言之声,看似是他在保全皇室的颜面,实则他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不仅置身事外看着好戏,他还更愿意她再添几把柴,让她继续折腾下去,等到某一天,火星一至,干柴烈火,烧得她自己无法脱身,柳家还要为之牵连。 门阀世家,是他和皇帝一直以来最想打压的势力。而柳家身为最庞大的门阀世家,更被他一度视为眼中钉。 可他忽然有些好奇这个女人了。曾经视线都跟着他走的女人,忽然间好像有些对他避之不及了。 为什么策划了那些傻事,又要拼了力气去解决篓子? 是她在心虚?可他很清楚柳家三年内不会有什么波浪了。 莫非是她遭人下毒,毒清之后性情大变? 人的举止啊,装的就是装的,出于真心的就是出于真心的。他晏惊寒混迹朝廷边关多年,从没有什么人可以骗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她是真的变了。 就像同一个人,换了个内芯那般。 不过一想到她会死,他的心却莫名纠结起来,有些不是滋味。 许是他的好奇心在作祟吧。 等他撬开她的伪装,剥开她所有的秘密,再考虑如何处置她。 “柳蕴娇,你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什么招数惹怒孤?拿了那免死金牌,好闹个天翻地覆?”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声线一下子冷了下来,眼眸里陷入一片黑暗。 柳蕴娇连忙解释:“不是啊,殿下怎么会害我呢。我是说,万一有别人想弄死我,殿下能不能倾力救我一次?”毕竟咱们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一夜夫妻百日恩呀。 她两颊微鼓,一双眼盈盈如水,似是有气不敢言。 这宫中波谲云诡,水深火热,想要他命之人不计其数,而她是自己的太子妃,如此千金之高位,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在他不想她死之前,谁敢动她? “孤不是皇帝,免死金牌孤给不了你。但若有人想要你性命,孤会全力保你一次。需要孤写下字据吗?” 柳蕴娇喜笑颜开:“不用不用,殿下您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相信你。” ** 晏惊寒没有像今日一样神清气爽的早晨,他吹响拇指上玉哨改良的戒指,命暗卫拿来干净的衣裳。 柳蕴娇看到暗卫丢在自己手中的衣裳,刚想抬头问话,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件鹅黄色的还不错,不过这身黑色的袍子好宽大,给你穿的吗?”她提起衣裳端详一番,有些惊讶。 “给孤更衣。” 柳蕴娇愣了愣,不明白不愿意不开心地瞪着晏惊寒,“你躺着就好了,更什么衣?” 他淡淡答:“朝中人多事杂,孤十日缺席,若再不回朝,有些人会蠢蠢欲动。” “晏惊寒,你伤得这么严重,还要去上早朝?”她看着他兀自从床上爬起来那虚弱的模样,恨不能一脚给他踹回床上躺好。柳蕴娇声音都气歪了,着实搞不懂这种不要命的男人。 晏惊寒从容不迫地点头。她娇弱纤细的粉臂在黑缎子之上显得娇嫩可爱,而他的视线很快便转移到柳蕴娇玉瓣一样的指甲上。那里的条痕已经淡了许多。 她生气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狰狞,但却意外的不让他觉得厌恶。昨夜他睡得沉,心情还算不错,姑且不与她计较她直呼自己名讳一事。 柳蕴娇手里不得空,不能两手叉腰整个气势汹汹的模样,此刻十分无能,只会将眼珠子瞪得老大了,心想老娘昨晚上就不该救你。 “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那活神仙,死人也能治活咯?” “孤的身体,孤自己心里有数。”他淡淡看了她一眼,缓缓起身朝着柳蕴娇走去。 见她杵在那儿不动,晏惊寒干脆自己从柳蕴娇手里拿走了衣裳,兀自穿了起来。 柳蕴娇手中只剩自己的鹅黄色衣裙。 她在怒火中烧。 而他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不多时,他衣着整齐,端端正正站在柳蕴娇面前,除却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他跟正常人倒也没有什么两样。 淡淡回头看了一眼血迹弥漫的床单,声音平静:“沾了血迹的一切物件都需处理掉。” 柳蕴娇本就生气,再被他习惯性下的命令给气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让我来?” 他的视线触及柳蕴娇气成河豚的脸,又转头回到床榻边,忽然俯身开始忙活,“孤自己来。” 哥,您再加把劲气死我得了。 “你要上早朝你滚去上早朝吧!”柳蕴娇抢来被单,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大字。 瞅瞅,医生和病人之间的矛盾许就是这么来的。 病人不听话,这是身为一名医生的悲哀。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医生被病人气到恨不能当场去世。 柳蕴娇话一说完,收回圆瞪的视线。 晏惊寒没什么情绪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柳蕴娇登时清醒过来自己刚才都骂了什么。 糟糕,辱骂当朝太子,罪该万死。她今天脑子是烧坏了吗,怎么开始跟太子爷顶嘴了?太子爷想干嘛就干嘛,她一个苟且偷生的妇道人家干涉个锤子。 她心虚咽咽口水,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乖乖开始换床单。 他在她身后站定良久都没有动身,似乎是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才决定国事为重,不与她这无良小女子计较,姗姗离去。 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吗?这可是皇帝的儿子,柳蕴娇觉得,就算晏惊寒不是老虎,也是只大狼狗。他真要计较起来,非用利齿把她撕个粉碎不可。 第24章 识破 柳蕴娇,孤就喜欢听你自称‘臣妾…… 柳蕴娇敲敲自己的脑袋,十分懊恼。 这染了血的床单,洗是洗不干净了,让别人过手处理她也不放心。 宫里不能生火,她只能往地下埋了。 柳蕴娇哼哧哼哧忙活起来,挖坑填坑,化身战斗型少女。 本可以结束了,她回头一看,又移了些花草遮盖住这块被翻动过的土面。 总算忙活完了,望望天色,该回无极宫了。 柳蕴娇行走在饮闲居回无极宫的必经之路,神色自然,一脸淡定,仿佛自己昨日什么也没有经历过。 无极宫外,站着一道令她欲哭无泪的身影。 她反射性地抬头望天,这特么也才早晨七八点的样子,刘嬷嬷就在门口蹲她点了? “咳,刘嬷嬷。” 刘嬷嬷面色不太好,转过身来看到柳蕴娇,眼里的情绪从不悦变成疑问,又从疑问变成不悦。 “太子妃是何时出的无极宫啊?奴婢一路过来也未曾见到太子妃的踪影,天还未大亮就在此处候着了。只是没想到太子妃出去一趟好几个时辰,奴婢可等得有些焦心了。” 这就是长公主派给柳蕴娇教习礼仪的刘嬷嬷。刘嬷嬷宫里声望颇高,是安宁公主的乳母,曾今还伺候过齐元帝的起居,在皇帝面前算是说得上几句话的老人。此人行事说话不卑不亢,不像奴婢,倒像个老夫人,这几天训得柳蕴娇没什么脾气。 在刘嬷嬷的死亡凝视之下,柳蕴娇腼腆娇羞地笑了笑。 柳·盼夫归笑容·蕴娇。 “嬷嬷说身为宫妇,早起伺候夫君是自觉履行之事。太子殿下这趟出去了好几天,这两天许是该回来了,就就想着先试着早起几天,出去转悠转悠,看看一番下来自己可否还有精神。如果有,就说明早起伺候殿下不成问题。” 刘嬷嬷呼吸缓了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娘娘,就算没有精神,也一定要克服自身。” 看来这事儿是蒙混过关了,还好她殿中守卫的侍卫都是禁绝军,她无法从禁绝军那里得到她想要的信息,更别论刘嬷嬷想问她行踪。 柳蕴娇欣喜地抬眼,恰好撞上刘嬷嬷的视线移开,她仿佛在刘嬷嬷的视线里捕捉到一丝狐疑。 柳蕴娇还没来得及好好看清确定,刘嬷嬷便正了神色打量着柳蕴娇上下一身:“娘娘也知自己是宫妇了,不是未出阁的少女,娘娘身居高位,穿着打扮要有讲究,多穿些大气得体的颜色才是。锦玉那丫头告假回家,娘娘也该唤个别的丫头给娘娘挑选衣裳。” 哎,自己真是好惨一女的,连穿个衣服都会被人挑刺。 “嗯嗯嗯。”点头就完事了。 “娘娘每日清晨便起来涂脂粉的习惯很好,也要继续保持下去。” “嗯嗯嗯。”柳蕴娇嗯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她今天哪有时间涂脂粉?原主这吹弹可破的肌肤,不上粉也白嫩得很,许是早上忙活累了脸上白里泛红,让刘嬷嬷误以为她搽了粉出去。若她真舍得早起打扮自己,那实在是太勤奋了。 听柳蕴娇答得飞快,刘嬷嬷竟展露了一丝笑容。 大概还是觉得柳蕴娇太努力了。 “娘娘,今日的课程是女红,但在学习女红之前,娘娘须得先温习一遍昨日的莲步走法。” 一听刘嬷嬷的命令,柳蕴娇就蔫儿了。早上干了那么多苦力活都没叫过苦,现在真真觉得自己的腿脚一瞬间就痛了起来。 昨儿个学莲步,不是柳蕴娇烦得银牙咬碎,就是刘嬷嬷气得头顶冒烟。 “嗯,娘娘的步法有进步。奴婢再强调一次,娘娘走路时,心中要有个姿态优雅的自己,千万要抛却自己是什么‘猛……男’的想法。” 她昨天就是嘀咕一句自己这种绝世粗犷猛男并不需要踩莲步来着。 至于女红,穿针走线,柳蕴娇倒是会,她最拿手的就是走一根蜈蚣出来,如果刘嬷嬷能领略到一条蜈蚣的美感,那柳蕴娇不介意每日给她绣几十条蜈蚣送上门。 ** 无极宫内一个服侍的奴才都没有,娇小身影仅着单薄的衣裳伏在案几,侧脸背对着光线。 她怀里捧着一块绣片,针线不知何时被扔在一旁。 晏惊寒稍看了一眼,便迈步走向里殿。 柳蕴娇揉揉眼睛醒来,看到绣片上湿濡的一片,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 虽说缝合伤口和绣花都是拿根针挑来刺去,但做手术时她聚精会神,做女工时她唯唯诺诺,这二者怎可相提并论。只要一想到刘嬷嬷交代下来的“蝴蝶戏花”绣图,柳蕴娇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扯着哈欠,拿手帕子给这绣布擦干。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柳蕴娇更惊恐地发现:“殿下,你回来了?!” 屏风后隐约透出一道健硕而忙碌的身影,柳蕴娇一看,这腹肌,这身姿……不是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他在换衣裳,莫非是伤口渗血把他原来那身给浸湿了? 思及此,柳蕴娇开始生气。 身为医生,病人不听自己的劝诫一意孤行,产生伤口开裂的后果,她是一定要对其进行批评教育的。 柳蕴娇扔掉手中的物什,气势汹汹朝里殿走过去。 忽然门口有人干咳了一阵,把柳蕴娇刚调整出来的凶狠逼了回去。原来是个公公,没经传报就进来了。这太监衣着华贵,缎面精致,不是普通的奴才穿着能比的。一双写着精明势利的眼睛在无极宫内殿方向毫不避讳地打转,还使劲地嗅着殿内的气味,最后才落到柳蕴娇身上。 一双深壑犀利的锐眼,皮肉分离的笑意,想来这公公也不是个低段位的。 “奴才云贵奉陛下之命,来给太子殿下送奏折。” 云贵眯眯一笑,不等柳蕴娇有什么回答,直接越过她,将手中厚厚的一摞奏折本放在案几上,恰好就压住了柳蕴娇绣了一半的绣片。 “殿下气色不佳,想来是近日多忧心操劳的缘故,老奴此次前来,不仅是来送奏折,也要提醒殿下一句国事为重,陛下素来不喜人越俎代庖。老奴告退。” 柳蕴娇这下更生气了,搬开那一摞奏折,收走了绣片放到梳妆台前,气鼓鼓的。这人这么没礼貌的吗?她好歹是太子妃,更何况太子殿下还在这无极宫内,这奴才不给太子和太子妃请安就罢了,还故意拿奏折压住她好不容易绣了三两针的绣片? 奏折那么高,那么沉,少说也有几十本,压坏了绣片让她讨刘嬷嬷教训? 在皇帝身边混的奴才不也是奴才吗?心高气傲的,还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柳蕴娇忽然有些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她是知道的,这晏楚王朝的朝廷里大势三分,一方追随天子,一方是拥护太子,还有一方则是支持贤妃及他的两位儿子。自然,也有一些中立的老臣,一心为国奉献。 云贵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所站必定是皇帝的立场。一个奴才都对太子殿下阴阳怪气,可见这对父子之间,有着诸多的矛盾。 恰逢晏惊寒换好了黑色真丝亵衣出来,别人瞧不出他的异常,柳蕴娇只稍一看,就知他伤口情况不妙。 撇开此人唇色苍白,脸色黯淡不说,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走路的姿势略显僵硬,一脚落得重,一脚落得轻。 “慢着,”见他似乎是要落座在案几前,柳蕴娇扑到他前方拦住,本想直接切入主题替他疗伤,可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句风凉话:“殿下是为国操劳到嫌自己命不够长?我早说了让你不要着急去早朝,如今这么些折子送来了,我看你怎么好好养伤。” 她定是又吃了糕点了,空气中都带着香香甜甜的清风。温香软玉在前,他甫一低头,便看见她额上浅浅淡淡的疤痕。 当初他扔了晏惊远送她的玉露膏,也该给她换一个替代上去。 柳蕴娇疑惑着此人为何迟迟不说话,她的怒气都快被他的沉默消灭了。 那可不行,她好歹是个作威作福的太子妃,不趁着太子虚弱,拿出点嚣张的气焰,以后保不准被他怎么欺负呢。 思及此,柳蕴娇扬了扬脸蛋,瞪着眼前的伤患。 他的眼里没什么情绪,眸子幽深如渊,似是让人一头栽到了深不见底的海里。没了平日里的坚毅,男人此时清润儒雅的模样竟让她不争气地红了脸,腿肚子接着就软了。 她连忙撇开视线,便听得此人温润无波的声音。 “柳蕴娇,你若是识字,孤也不必自己看折子。” “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敢参涉政……” 等等,他在说什么? “殿下,您在说笑臣妾,臣妾怎么就不识字了?”糟了,书中的原主虽然没什么大家闺秀的书香气,却也不至于目不识丁。她是什么时候露出破绽的?她分明很小心地避开一切读书练字环节了! 莫非是锦玉?不可能,柳蕴娇虽挑了话本自己不看,都让锦玉念,但她也没道出过是自己不识字看不懂的原因。锦玉只知是她喜欢听话本,听说书的。 他嘴角提起一抹微微的笑意,眼里流溢的光芒恰好容纳得下柳蕴娇的身影。他伸手一拉,面前惊慌失措的女人就跌到他怀中,微凉的唇贴着她羞红的耳廓,声线低哑,“那日你和你送到孤床上的女人一起念书时,你手中的书本拿反了。” 这下是真的腿软了。 “殿、殿下,离离离臣妾远点,您伤……伤势有碍……” 他无动于衷:“柳蕴娇,孤就喜欢听你自称‘臣妾’。” 耳鬓厮磨,晏惊寒的唇有意无意擦过柳蕴娇的脖颈,委实让柳蕴娇痛不欲生。 第25章 大方 他倒是忒大方了点,难得他肯把自…… 呜呜呜咱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觉得这样的晏惊寒实在是太恐怖了! 书里晏惊寒有对原主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吗?并没有!原主碰一下太子爷的手指他都要擦手好几遍,更遑论现在这种、这种、这种好像拥抱在一起的姿势了!! 柳蕴娇无奈之下只能招来臭系统! 她清楚,系统一来,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戛然而止。 【叮咚——宿主您好,这里是炮灰女配洗白系统。请问宿主有什么需求?】 柳蕴娇迟迟没有回答系统自己有什么需求,她的目的是让这个世界的时间静止,这样自己就可以从男主的姿势里面脱身了!她毫不犹豫,蹑手蹑脚地把自己慢慢挪了出来。 再看一眼他此时的模样,柳蕴娇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一只手垂于身侧呈握拳状,那是他方才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折平而放,大概刚好在柳蕴娇腰间的高度。当然了,手虽然这个姿势,但肯定不是抱她的,她腰上并无咸猪手的触感。 那平日里毫无温度的眼微微眯起,眼里流光溢彩,倒映出不远处插瓶里的芍药花。不知他是否最爱这芍药,连视线都变得柔和,甚至温暖了起来。 【系统即将退出。】 【等等!系统君,我需要医药箱。】 柳蕴娇回过神来,迅速把案几上的所有东西都搬到别处,长长的案面空无一物。她抬头瞥了一眼晏惊寒高出自己一大截的身高,按着他的肩头,推他的小腹,使他僵住的身子折成落座之状。接着扶着他的腿到案几上,扳着肩头让这人慢慢躺下。 嘿,案几作床,这就不用给他抱到榻上去了不是,她也搬不动啊。 好,如此机智,不愧是我。 这案几的宽度和现代院床差不多,只是相较于晏惊寒的身高短了一些,无妨,她只需要他侧躺着就行,他的双腿弯折也无所谓。 系统君的药箱也到了。 柳蕴娇思及什么,连声叫住:【系统君,答应我,在我让你把药箱带走之前,你一刻也不要离开!】 千万不能再让他看见自己的行为了。 【系统有求必应,宿主请放心。】 柳蕴娇长吁一口气,解开他的亵衣,细细察看他的伤势。 除了每处都有细小渗血以外,他腰间的缝线并无问题,反而是右侧胸膛缝线的情况不太乐观。右侧胸膛……他刚才为什么要把手折成那个样子?不知道自己这块儿有伤吗? 这个人是傻逼?他感觉不到痛的? 柳蕴娇无奈只好拆了线头,又把线牵得紧了些。挑线时她额外留意其它伤口的情况,感慨晏惊寒此人身体的愈合能力确实优秀。这样算下去,寻常人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愈合的伤势,他许是不出七天就能见好。 怪不得锦玉说太子爷到了战场上就像个不死战神一样。 她默了默,清洗伤口周围,撒上药粉。 柳蕴娇十分贴心地把衣裳给他穿好,又摆弄他的身体四肢成自然站着的模样,最后将案几上的东西悉数归位。 一切都安排好,她抹了抹额头的汗,【系统君,你可以把药箱带走了,辛苦你了。】 那一瞬间,她在思考,在整个世界都静止的情况下,她给他缝合伤口,他会疼吗? 如果不疼的话,那自然最好。 但昨夜他为什么说他能看到自己给他动手术呢?明明系统君也在的…… 晏惊寒不至于骗她。 糟糕,该不会是柳蕴娇一句“关你屁事”把系统君气走了,导致晏惊寒从痛楚中醒来,看到她做手术? 世界恢复成自然的样子。 柳蕴娇远远地背对着他,心虚地摆弄着一把梳子。 晏惊寒闭上眼甩了甩头,总觉得前一刻发生了什么,可当他试图回想,自己仿佛神魂被抽离,虚浮地处在时空中的某一处,失去了意识,什么也想不起来。 身上的伤口似乎比之前痛了,衣衫与伤口贴合处却少了一些粘糯之感。 他怀中的女人不知何时从他怀里跑脱,此刻坐在梳妆台处。 晏惊寒的跟前,分明还有她身上余下的甜香…… 晏惊寒眼眸一沉,凝着小姑娘娇小且僵直的背影,似乎在思考什么。 方才……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丢失记忆一般毫无印象,因此不敢肯定。 她是否……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日在他书房中,她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胡话。 是,晏惊寒到前一刻为止都认为那是她一时脑热,说了胡话。 撩起上衣衣角,方才换衣时还在渗血的伤口缝线周围忽然间光洁干燥,毫无血迹,他麦芒色的肌肤和缝线颜色鲜明对比,每一只小蜈蚣的腿脚都清晰可辨。 昨夜的药粉早就被他身体吸收,余尽的残存也悉数溶于血水之中,他十分清楚如今他伤口上点点白色粉末,是人为新撒上去的,并且上药时间距今不超过一炷香。 晏惊寒眯了眯眼。 他翻开一本折子,看着折子里简短明了的文字,却神思飞转,不由得想起昨夜他半昏半醒时看到的光景。 灯光昏暗,浑噩间他看到柳蕴娇拿着一把小别刀一样的东西,划开了他的……伤口。 那把小刀呈银白色,是金属制成,锋利无比,做工奇特,比天底下最好的随身匕首更为小巧。 接着是剪子模样的器具,同样是银白色,金属制,比常见的剪子清瘦太多。金属合起来时如笔一般竖直,手握之处圆润光滑,晏惊寒甚至不能肯定地认为那是一把剪子。 她还使了另一种精巧的工具,夹住白色棉花,沾湿了烈酒往他伤口上送。这里的步骤便是最考验他忍耐力的,那痛楚甚至比她剪开自己的肉时更加难以隐忍,他想昏过去迷逃避痛苦都无法,却因此看到了最令他啧啧称奇的一幕。 一个装了不明东西的软袋挂在床头,里面装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一根细长的透明软管而下,暗红很快就覆盖了所有的透明部分,液体自脚背送入了他的身体。 到底是什么材料能如此柔软,透明,经人打造成形后还结实到滴水不漏?晏惊寒着实想不通。 也许那晚他是有了赴死的考虑,才会任由她在他身上弄些他从未设想过的新奇玩意儿。他嘴角微微撂起个弧度,自己倒是忒大方了点,难得他肯把自己的身体让她左右摆弄。 第26章 惩罚 罚你每日在心中默念孤的名字三百…… 那么,她到底是谁?那些东西又到底来自哪里? 世间莫非真有那神灵精怪之事? 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 “柳蕴娇,过来孤的身边。” 柳蕴娇心头一惊,身子却不敢怠慢。 “殿下……”她行至他的跟前,距离大概在两三步之外。 “让孤看看你的伤势。” 柳蕴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认真又害怕地问:“要、要怎么看?” 他眸色一黯,视线落在她的膝盖处。“当然是提起你的裙角让孤察看。” 见她睫毛微闪,满脸羞红,晏惊寒甚至觉得眼前的女人和他了解过的柳家嫡女完全是不一样的两个。 “当初你使计用美色迷惑孤时,可没有如此扭捏。何况,那时,该看的孤就都看过了。” 柳蕴娇气得跳脚,本想跳个三下表达自己心中的愤怒,却在第二下还没跳起的时候被一道力量压在案几,一阵天旋地转,身后是折子扑落在地的声音。 “膝盖都伤了,还不知照顾。走出去莫要让外人误以为是孤对你做了什么。” 做……做了什么? 膝盖伤了?能、能是什么?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才不会玩的那么花! 他声线里有淡淡的谴责,接着柳蕴娇腿上一凉,惊恐间看到他掀开了自己的裙角,直到露出她膝盖处狰狞的伤口,裙角再没往上。 她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对,书中男主确实是个正人君子来着。 他忽然拧了眉,“膝盖上的伤比孤想的要严重。” 待他看完,就把裙子替她放下来了。 柳蕴娇瞪着眼瞅着男人俯下身时的头顶,就这?就这?就真就看了一眼? 太子爷要是真的担心自个儿老婆,就快传御医啊,怎的迟迟不动? 不传御医就算了,还不说让她好好休息,多喝热水之类的话? 这比直男还不如嗷。 哼。 原来她只是个凡体肉身,愈合能力看上去还很差。晏惊寒因此排除了她是神灵精怪的可能。 柳蕴娇有些无奈,眼神不安分地四处寻找着什么来打发时间。她视线停留在晏惊寒食指上的玉戒。 细细一看,才发现那玉戒其实并非环状,而是类似螺母却又不规则六边形环。那环通体玉色,近乎透明,几朵冰花绽放于其内,玉环上有大孔一个,小孔少量,柳蕴娇忽然就联想到乐器发生的原理,环中相通,空气流过则可发声。 他就是通过这个玉环来召唤侍卫的。这玩意倒是有些精巧,藏于指间,不易丢,也不易被人发现。 晏惊寒忽然抬起手,张开掌心,拇指在食指上似乎轻搓了一下,猛然间一道冷光弹出,把柳蕴娇吓得颤了一颤。 “这里面还有机关的?!” “嗯。喜欢?” “……不喜欢。”他该不是对她有所改观,想让她自己选择一种喜欢的死法吧?乖乖,玉戒里这小小的刀哪能杀人啊,除非里头藏着什么无解之毒,刺破谁的皮肤,谁就必死无疑。 柳蕴娇甫一想便觉得头皮发麻,被毒物慢慢毒死,还不如直截了当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系统说了,原主是因为毒发濒死触发了穿越条件,柳蕴娇才有可能被系统送过来的。她想,这个濒死的时间一定很长吧,所以原主也一定痛苦了很久。 太子爷殿下,我还不想死,求求了。 “魏泽。”晏惊寒立起身,朝着门外吩咐。 不多时,一个禁绝军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单膝跪下:“属下在。” “去藏库把孤的桂蟾膏取来。” 魏泽似乎疑惑了片刻,又看到坐在案几上的太子妃,心中霎时明了了些什么,犹豫道:“殿下,那桂蟾膏是天玄国进贡的无上珍品,举国只有两枚,殿下真要……”他的视线扑闪着朝柳蕴娇看去,脸色很是惋惜,就像可怜什么珠玉宝贝落在哪个不知怜惜的粗鄙蛮人手上那般。 “啰嗦。”晏惊寒声音冷了下来,那魏泽立马如一道烟一般消失在无极宫内。 柳蕴娇深吸一口气,怯怯地问:“殿下,那桂蟾膏的效用是什么?”她如今是晏惊寒的医生,对于病人的某些举动有责任加以过问。 他看向她,神色坦然:“消肿祛淤,祛疤抚痕。” 她一愣,好像药效和晏惊远送她的那瓶玉露膏差不多,不过那桂蟾膏称得上是“无上珍品”?她的玉露膏忽然间不见,还怀疑是这厮搞的鬼。 “殿下忽然在意起祛疤是好事。殿下身上数不清的疤痕太多了,看上去怪吓人的。” 当然了,姑且还吓不坏柳蕴娇,只是不知道白莲女主宋凝看到之后会不会觉得怕怕的。 他微微一怔,随后淡淡道:“是吗?孤确实听闻最近京中女子择偶都更偏向细皮嫩肉,长相精致的男子。” 纵观小鲜肉明星发展史,柳蕴娇觉得晏惊寒所言无错。只是京中女子喜欢怎样的男子也不关她事,她不爱那款飘飘欲仙的,反而喜欢血气方刚的。 等等,晏惊寒和他说这些,该不会是想纳妾,先探探她的口风吧? 纳妾是好事,她巴不得晏惊寒在民间找些女子填充后宫,女人多了就有戏看,到时候若凭她一己之力拦不住宋凝进府,还有别的小姐妹能出手阻拦一番。 而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大度温婉的太子妃,把太子爷拱手相让就好。 到那时她逍遥自在,太子爷什么霉头也找不上她来。这日子想想多舒服。 “殿下说的没错,长得好看的人谁又不喜欢呢?不过您不要多虑,就您这身份,哪怕五大三粗,想往您身上搁的女子也不计其数。” 周遭空气似乎冷了一点,抬起眼就一头栽到他深邃无波却透出危险讯息的黑眸里。 柳蕴娇意识到自己又心直口快说了傻话,颤颤巍巍缩了缩,笑得十分难看,“呃,更何况您长得好看呢?不是,臣妾是说,您这般英姿飒爽,孤傲不群,又身居高位,当然是京中所有闺阁女子都想嫁的那个人啦……” 晏惊寒不说话,柳蕴娇就觉得自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能怎么样?认错啊! 柳蕴娇说时迟那时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拉住晏惊寒的裤脚,哭得花枝乱颤,甚至挤出了鳄鱼的眼泪:“殿下,是臣妾说错话了!那个……我我我我救您有功,您的伤势还没好,千万不能料理了我啊!” 谁能想到,她能化解原主作的死,自己却也能作死呢。 祸从口出,老话还是得信。 “柳蕴娇,你还会跟孤谈条件了。”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埋头挤眼泪的柳蕴娇哭声戛然而止片刻,继而更加卖力痛哭:“不是啊殿下,臣妾纯粹是为您着想啊!” 晏惊寒眼里隐着笑意,他低头俯身,抬起柳蕴娇的脑袋,轻声告诫:“小点声。” 她泪花闪闪,鼻头嫩红,眼里扑腾着惊惶失措,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你说,孤该怎么惩罚你?孤的爱妃肖想其他男人,更是诋毁孤的相貌,孤如何能看咽得下这口气呢。” 我没有!你别胡说!我夸您的话您都当是耳旁风了吗? 柳蕴娇透过朦胧泪眼瞪着眼前那人,到了嘴边的话就是不敢吐出去。 此人让她自己提出惩罚,是不是在给她一条生路? 那她当然不会对自己下狠手的。他莫不是感染发烧给自己脑子整糊涂了。 柳蕴娇左思右想,一个妙主意上了心头。 “臣妾知道殿下日日对着臣妾心里不愉快,更何况臣妾还占用了殿下的主殿,臣妾现在即刻搬出去,免得叨扰了殿下清净修养。另外臣妾会每日替殿下烧香祈福,沐浴静心,希望老天爷保佑殿下一切安好。” 这一石二鸟之计妙哉!看起来真真切切都是为了晏惊寒考虑,其实是让她自己脱身。 他凝视着她半晌,动了动唇:“好。罚你每日在心中默念孤的名字三百次,替孤祈福。今晚月出之时,来给孤换药。” 他竟同意了!柳蕴娇当即喜上眉梢,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魏泽取来了桂蟾膏,殿中的景象他是不敢作看一眼的,桂蟾膏交付罢就下退。 柳蕴娇速度收拾着东西,悉数抱在怀中,正准备离开。 “这个,一并带走。” 他冷不丁出声叫住柳蕴娇的步子,神色淡漠,展平的手中静静躺着着一块金色雕花的香膏。 给她的? 她神思惊诧,也不敢逗留,道了一句“多谢殿下”,接过东西便匆匆走人。 ** 柳蕴娇去偏殿的路上,居然碰上了告假归来的锦玉。这……算起来锦玉告假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呢! 锦玉看起来略异常,神色匆匆忙忙的,甚至有些警惕,在看到柳蕴娇的那一刻才松懈下来,“奴婢给主子请安。” “快起来。” 锦玉凑到柳蕴娇跟前,巴巴地望着她。 “你这跑步的姿势,怎么怪怪的?脚给扭着了?” 锦玉摇头。 “你这次告假怎就一天?来去路上也不止这点时间吧?可是内事府的人不批假?” 锦玉接过柳蕴娇手上的物什,“主子多虑了,奴婢有皇后娘娘帮衬,奴婢不论做什么,内务府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咦?主子这是刚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主子这身衣裳奴婢没见过,这锦盒也是,是皇后娘娘赏赐?” “害,哪有什么赏赐。我好些天没去请安了,姑母让我好好调养身子。殿下让我搬去偏殿,我就把主殿里所有我的东西都一并带去偏殿。” 这些日子,皇后免了柳蕴娇每日请安,正因为如此,她才得有时间为晏惊寒鞍前马后。 姑母是有私心的,柳蕴娇独身一人去请安,但凡和后宫中几位巨头娘娘碰上,免不得是要被她们说风凉话的,等晏惊寒回宫了,他们两人再一起请安也不迟。 原本,柳蕴娇只是以为姑母的私心是让她不被后妃笑话。 原来殿下回来了?锦玉闻言低低一笑,“嗯!皇后娘娘说得有道理,主子您身子虚弱,才刚刚痊愈,定是要好好休养几天的。主子好福气,在主殿都住了那么长一段时日,您的身材越发窈窕了。”虽说殿下刚回宫,主子被赶到偏殿,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次,正好便宜了她们。 “可是锦玉,你在笑什么呀?” “主子咱先回去,回去了锦玉慢慢跟您说。” 柳蕴娇眉心突突一跳,总觉得锦玉的笑容里带着奸诈,好似自己是那等待烹煮的小绵羊。 自从柳蕴娇入了宫,对凡事变得更加敏感,也不知自己这脑子一天到晚设想那么多做什么。锦玉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是真心待她的,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一推开偏殿的门,柳蕴娇的心里就浮起一丝怅然酸涩。 原主曾经都是住在这里的,对这里的物件还有模模糊糊的意识。 锦玉关紧门,脱下身上的包袱,一边从里头掏捣一边轻声道:“主子,锦玉这趟告假并没有回家,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交接合欢香。如今锦玉已经拿到了,恰好又殿下在宫中,主子您看,要不要今晚……” 轰隆隆的三声惊雷劈响在柳蕴娇头上。她的不祥之感,总是那么的八九不离十。 当初皇后娘娘所说的,原主索要的东西,就是……合欢香? “这不是宫廷禁药吗?你把它带回来……没有人发现吗?”柳蕴娇悄咪咪又急切地问。 “主子放心,奴婢一切都办妥了。” 太子妃娘娘一定是太过欣慰和激动,才会整个身体都颤抖,看来主子等这一天,等得实在是太久了。她这一趟整夜没合眼,也是值得。 “是谁交给你的?”她很努力稳住自己想摔碗的冲动。“那东西在哪里?” 接着,圆脸通红的丫鬟在柳蕴娇的死亡注视之下慢慢抬起了一只脚。 脱鞋,脱罗袜…… 终于从脚底板里抠出一块掌心大小的圆盒。 柳蕴娇觉得这几个动作带着味儿,不自在地把头扭到一边。 锦玉立马掏出手帕,把圆盒正面反面擦了好几遍。 “香膏是主子在宫里当差的远房表哥交给奴婢的。奴婢等了一夜,经了三四次侍卫换班,才在黎明之前得以与他交接这东西。主子放心,这一切断不会有人发觉的。”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算被人发觉,奴婢也会说,这东西是奴婢自己私藏的,与主子没有半点关系。” 柳蕴娇心想,你都藏这么深了,谁能发觉呢? 柳蕴娇接过圆盒,刚要打开,锦玉连连制止:“主子小心,这东西若是让人吸入太多,便会产生致幻效果。主子不如挖一些在指甲里,放入殿下的烛台之中,合欢香跑到空气里,绵绵延延地让殿下吸入,到时候,仅一点点合欢香也会让殿下对主子欲罢不能的……” “停——”昏黄烛火,一室旖旎,脑子里有画面了。 一联想到那些画面,就令柳蕴娇头皮发麻,心跳静止。 她还不想死。她不想晏惊寒清醒过后把她生吞活剥。 晏惊寒也不能死。 他那伤痕累累的样子,若是再被这合欢香整一整,可就真魂飞魄散咯。 “这些东西都藏好,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用的。”柳蕴娇浑身不自在。 锦玉肯定地点头:“当然要等主子养好了身子才能用的,主子身子好了才好受孕,最好是一次就成功,只要主子肚里有信儿,锦玉马上把这东西处理干净,也免得咱们担惊受怕。但皇后娘娘在盯着主子,主子千万不可拖沓太久。” 锦玉不愧是皇后娘娘带出来的人,果然口出狂言。 “……”大概皇后娘娘让她养好身子再请安也有这么个一层意思。请安都是小事,怀上才是真的。 柳蕴娇看着手里的锦盒暗暗感叹。锦玉此事办得顺利又妥当,她的姑母一定没少出力。 真糟心。 第27章 皇帝急病 柳蕴娇体会到了怼人的痛快,…… 偏殿外来人通报,说是安宁,宜宁两位公主来了。 通报的人还没来得及下去,就见安宁公主兴冲冲地踏进了屋。 “皇嫂,你在做什么呀?” 柳蕴娇将将把圆盒压在枕头底下,听安宁如此问话,她面色平静,故作铺床的模样整了整被子上的褶皱,“刚搬来偏殿,收拾收拾屋子。” “怪不得方才在正殿没看到皇嫂,原来皇嫂搬到偏殿来了。我们几个还以为皇嫂来偏殿这边是来散心呢,对不对啊。”安宁俏笑道,大抵是想与身边一起的人互相对个眼,她侧头,却只对上空气。她身边的人呢?怎么这么慢? 柳蕴娇替她尴尬一笑,这孩子才十五六岁的皮囊,怎就学会了阴阳怪气呢。 再说了,爷搬来偏殿可不就是为了散散心思的吗,一直憋在主殿和那太子爷呆一起,长久了是会把人憋坏的。 宜宁这才走进屋,怀中抱着两岁大的晏惊庭。她的后头,还跟着一个柳蕴娇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女人。 女子打扮得如五月里盛开的娇花,此时有些怯怯的缩在两位公主身后。她的步子停了下来,继而扬起了眉眼,与柳蕴娇对视。 “宋……”柳蕴娇险些脱口而出。 她没有遗漏宋凝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安宁恰似才想起来什么,连忙一把拉过宋凝到安宁身边,眉眼雀跃向她介绍道:“对了皇嫂,这是本公主新结识的好朋友,宋凝。她可是宋御史家的嫡出大小姐,和皇嫂一样,都是嫡出呢。看皇嫂方才的反应,似乎是认得这位宋小姐?” 柳蕴娇微微一笑,“有过一面之缘。” 安宁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哼,什么一面之缘,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不守妇道,成了太子妃还觊觎宋家庶出的公子,要不是太子为了皇室名誉有心搭救,她有什么资本站在这里继续当着安宁名义上的皇嫂。 “见过太子妃。” “嗯,宋姑娘。”柳蕴娇自认为仪容仪态算得上是十分淡定端庄,可她心里早就敲起了鼓,靠,剧情进行得这么快?宋凝怎么比她预想的早了十几天勾搭上安宁公主? “嫂嫂,庭儿要嫂嫂。” 宜宁怀中的晏惊庭扭动着身子要下地,宜宁拗不过,只得放下庭儿,半护半抱着将他送到柳蕴娇身边。 原主虽不喜贤妃,却十分宝贝晏惊庭。隔三差五就从宫外给庭儿带些礼物。 晏惊庭是个小小的肉团子,继承了他母妃贤妃的所有优点。庭儿五官精致好看,皮肤又娇又嫩,白白香香的就像一团芒果糯米糍,让柳蕴娇好生喜欢。 柳蕴娇抱起晏惊庭,温柔地逗弄着小娃娃,一边回忆接下来的剧情。 “永宁今日怎没和你们几个一起玩耍?”安宁往常都是带着永宁一块游玩,今日没了永宁,却来了个宋凝。 安宁心不在焉答道:“永宁得夫子训话了一通,现在被全妃娘娘禁足在宫中抄写课本呢。” 她的目光时不时就往柳蕴娇的榻上瞟。更趁着说话的当头凑近了柳蕴娇一些,“皇嫂,听说皇兄十天没去早朝?” 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莫非晏惊寒离开皇宫十天,不是皇帝下的命令? “皇嫂莫非不知道?”安宁见柳蕴娇不言语,挑了挑眉问道。 宜宁声音轻微,拧着眉道:“安宁……皇嫂身子刚愈,也顾不了那么多的。” “今儿个父皇当着众大臣的面教训皇兄,说皇兄身为太子不顾朝政,目无朝律,还说皇兄不如三哥泰而不骄。二哥在朝堂上一句话都不反驳,还当着大伙儿的面承认了!父皇气得当场犯病,现在博亨宫还候着好些修道之人作法祈福呢。” 不愧是安宁公主,这朝堂上的消息还收得挺快啊。 宋凝的视线闪过柳蕴娇的脸,神色当即讶异起来,用惊诧的语气道:“怪不得方才和我一起入宫的还有一群打扮怪异的人士,莫非那些人就是去给天子祈福的修道者?” 这也是故意强调给柳蕴娇听的。原书中皇帝越来越偏信歪门邪道,渐渐疏远从一开始就执反对意见的柳家,天家渐渐生出嫌隙,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柳家的落败。 她们定是拿捏住原主和柳家一致反对修道术,才故意强调。 安宁和宋凝心照不宣地一笑,很快又眉头紧皱,“或许是吧。只是这场法事也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母后为诚心祈求上苍保佑父皇,去博亨宫外跪着念了好久的经了。若父皇昏迷不醒,母后肯定是不会离开半步的,可母后身子哪里受得住。” 柳蕴娇摇着庭儿的手微顿,怀中的小娃娃睡眼惺忪醒了过来。 “母后那边,我会劝她。”不知是在担心谁,她的心中莫名的有些沉重。 “母后一片赤诚之心,哪是咱们几个劝得了的。”安宁叹了口气,“你看啊,贤妃娘娘,全妃,辛夷夫人,连平日宫门都不出的虞常在都去劝过了,根本无济于事。这天烈日炎炎的,我真担心母后身体吃不消,父皇还没醒,母后又倒下了。” 听安宁的描述,这是整个后宫都出动了?那么皇帝到底病得多严重?竟是一时间被晏惊寒给气出病的? 虽说书里没有这么一个情节……但剧情里的大走向是对的。皇帝不想让太子称帝,屡屡考验,太子一路过关斩将披荆斩棘战胜了所有人,最终走到那个顶端的位置。 可晏惊寒本人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无极宫后该干嘛干嘛,根本没有一个犯了错之人该有的心虚啊?如果想保住太子的位置,他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开脱辩解呢? 总不能是辩无可辩才一句都不解释吧?柳蕴娇不相信太子爷的脑子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柳蕴娇的异常,一直没有出声的宜宁缓缓走上前两步,轻声宽慰:“皇嫂别太过担心,只要父皇能醒来,相信就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安宁插了一句,“什么叫不会有大事?母后的身子若是倒了,算不算得大事?宫中可不止一位皇子,父皇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三哥来比对二哥,你敢保证父皇没有想过废太子?父皇年纪大了,经不起大动肝火了。二哥一倒,殃及池鱼,那池鱼,可就是皇嫂了。” 宜宁紧皱着眉头,她不知安宁现在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拉了拉安宁的衣角,却被安宁拂袖扫开。 如今宫中一派混乱,贤妃去博亨宫外劝慰皇后娘娘,才把庭儿交给她们让她们照顾看管。 原本带着庭儿在园子里散散步便好了,可这安宁带着宋小姐,嫌宫里无聊,竟提起去找皇嫂玩。没想到安宁见到皇嫂,只字不提“玩”,却只说那些惹人心闷的话题,莫非她是想把水搅得越来越浑吗? 宋凝端庄优雅地说道:“太子妃,依臣女所见,陛下是因一时气急,急火攻心才导致的昏厥。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是因太子殿下而起,不若让殿下去给陛下认个错,服个软,也好免了如今朝中之人,人人自危。臣女不知为何殿下在朝堂之上不肯认错,但太子妃您是殿下的贤内助,您若是劝劝殿下,想必殿下会听进去的。” 这话她既说了其中关联和要害,又把柳氏说成太子殿下的贤内助,她定会满意自己的说辞,按照她说的话去做的。 柳蕴娇的第六感告诉她,她现在是和太子一条船上的蚂蚱,太子的态度是什么,她就应该是什么。 太子都不解释了,她还跑去让太子解释,这不是找着触人家的霉头吗? 她虽还是原主的身子,可早就换了个芯。 宋凝这样苦口婆心设身处地的一番话,若她还是原主的那颗心,肯定是要蠢蠢欲动了。这不就中了宋凝和安宁送给她的圈套吗。 于是横眉反问:“你谁啊?太子殿下爱怎样怎样轮得到你来置喙?你这嫡出小姐不在闺房里绣花跑来宫里闹腾便罢了,倒在我这太子妃面前对太子殿下评头论足。你方才自己也说了,朝中之人人人自危,他们身处其中都缩着不敢说话,您这宋家小姐却来指点江山,教育我和殿下该怎么做?你倒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我估摸着你一个深闺小姐也没胆量说这些话,莫非这些话,是宋大人叫你转达给殿下的?” 说真的,看着宋凝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柳蕴娇恨不能再骂上几句,她的脸由红变青,又从青变白,这样丰富多彩的面色,真真看得人有趣的很。 柳蕴娇体会到了怼人的痛快,当真是痛快死了。 晏惊寒是个独行专断的家伙,他心中一旦决定的事情,谁都别想动摇。一味的劝说,惹他厌烦不说,更有可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宋凝本以为自己在柳蕴娇这个空有皮囊而无心思的女人面前能游刃有余,没想到今日她一反往常的态度,当着安宁公主的面端出架子来指责她。 可越听到后面,宋凝越显慌张。她搬出父亲,红口白舌地说这是父亲教她的措辞,定是要拉她的父亲和她一起下水!不,她还有大好前程,父亲也是要继续往上爬的,断然不可葬送在这个女人的手中。她今日真是糊涂了,怎么被安宁几句话就迷得做了这出头之鸟? 宋凝膝盖一弯,身子骤然矮了下去。 她跪在柳蕴娇跟前,面上泫然欲泣,睁着通红的眼睛请罪:“求太子妃饶恕!小女第一次以安宁公主之友的身份进皇宫,自以为也可以和太子妃娘娘做朋友……是臣女高攀了!臣女为娘娘着想,一时心急,又自以为是,才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请太子妃降罪!但此事与家父绝无半点关系,此话也绝非家父所授,今日臣女进宫,也是瞒着家父的!” 柳蕴娇一听,乐了,悠悠然道:“宋家的家教真是奇妙的很呢,深闺小姐受邀进宫做客,竟也要偷偷摸摸的来,这一听,莫不要让别人以为安宁公主邀请你偷溜出去做些什么腌臜事呢。” 安宁面子上挂不住,她头一次见柳氏如此难缠,心里也升起了惧怕之意。宋凝现在还跪在地上,安宁不敢造次,语气软了些,“皇嫂,你怎么能对安宁的客人这般态度?” 柳蕴娇瞥了安宁一眼。“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既然她是安宁的朋友,我作为安宁的长辈,自是希望她变得更好,有益于安宁,不是吗?一个人的家教作风我左右不了,但好歹能教教她语言的艺术。不过啊,安宁,她是第一次进宫,你应该提早告诉你的朋友,在宫里啊,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宋凝言语中暗示想与柳蕴娇成为朋友,她却言外之意道自己是宋凝的长辈,这让宋凝的面色愈发的难看了。 什么友啊友啊乱七八糟的?安宁根本懒得去琢磨,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嘴上不依不饶道:“本公主带朋友进宫玩玩罢了,哪知会遇上皇嫂。” “这可就又有趣了,你方才话里的意思,不是从正殿寻我寻到偏殿的?” 安宁半晌没说话,忽然神色扭曲,捂着肚子嚷嚷着腹痛,出去寻茅房去了。 而宋凝则一脸担忧安宁的模样,向柳蕴娇求请出去陪着她,免得安宁公主腹痛严重,身边有个人也好替她请太医。 柳蕴娇看着宋凝离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收回眼神,又逗弄一番晏惊庭。 宜宁扯出一抹笑,“皇嫂,宜宁倒觉得庭儿是最喜欢您的。” 柳蕴娇看着怀里安睡的孩子,也不觉提了提唇角。“庭儿还小,对万事万物都抱着热爱之心,但愿他一辈子都能这样无忧无虑。我也喜欢庭儿得紧,只可惜贤妃平日里不让我接触。” “贤妃老来得子,难免将庭儿看得娇贵些,皇嫂也莫怪。”宜宁顿了顿,又道,“那个宋姑娘看上去并不简单,皇嫂还是要稍加提防。” “嗯。” 宜宁从柳蕴娇手中接过晏惊庭,微微福身告退。 柳蕴娇静静在屋中呆坐,锦玉走上前来,语气又气又喜:“安宁公主来势汹汹,还带了帮手来,但她走的时候,一张脸灰不溜秋的,哪有来时的半分模样?主子,您方才真是太厉害了!” 柳蕴娇满意地看着得意忘形的锦玉,“那不叫灰不溜秋,那叫吃了屎一样。” 前段时间她忙于扭转原主整出的破事,提心吊胆,即使一个个地击破,但她没有任何胜利的感觉。直到今日,安宁和宋凝吃瘪,她才觉得畅快了。 安宁母家向氏,不仅和柳家不合,反而与三皇子母家吴氏走得亲近。 贤妃全妃两人都是膝下有所出的,自打柳倾懿成了皇后,这两位的妃位就再无升迁。早年贤妃全妃二人针锋相对,求着巴结皇后娘娘,那都是心里打着争抢贵妃之位的算盘呢。到了这两年,两人都觉得贵妃之位虚设,既然谁都拿不到,不如抱团起来对立柳家。 所以啊,没有永远的对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主子可要去看看皇后娘娘?” 柳蕴娇点了点头,披了件衣裳便随锦玉往博亨宫而去。 一路上她垂着头,她想,身为太子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她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男主的想法。 嗯,顺便在心中默念晏惊寒的名字,这可是她自己求来的惩罚。 第28章 中药 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获得解脱。…… 一堆不起眼的草丛里,扑腾着站起一个打扮富贵的女子,女子脸上写满了嫌弃厌恶,拍着自己满头的杂草,十分心疼自己脏掉的衣裙。 她身后又缓缓站起另一个女子,个头比前面的女子略高,长相虽好,五官却不饱满。 宋凝出于厌恶地皱了皱眉,但很快便压下自己的情绪,垂眸道:“公主殿下,您已如愿看到她出了偏殿吗。既然她出来了,说明公主殿下的话到底是动摇了她。她先前言语上冒犯公主殿下,也不过是嘴硬而已。” 宋凝嘴上云淡风轻,但此刻是真的笑不出来了。本以为自己早就摸透了柳蕴娇的心思,却没曾想她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柳蕴娇身边换的侍女是端懿皇后直接拨给她的,合该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绿颜之毒到了她的身体里,蔓延得太慢了些。 听刘嬷嬷说,她已经开始往脸上擦拭胭脂水粉了,绿颜已至肌肤内里。女人爱美固然是好的,只是她不知,等绿颜入了肺腑,再往脸上涂抹水粉,只会让脸烂得更快。到那时,宋凝便再做一回观音菩萨,慢慢地救她,也好让太子爷对自己青睐有加。 所以她不敢与柳蕴娇针锋相对,她选择做小伏低,至少让柳蕴娇对她没有太大的敌意。否则,柳蕴娇定是不会接纳自己的敌人医治她的脸的。 “哼,”安宁公主鼻间出气,瞪了眼柳蕴娇的背影才回头道:“本宫让你在这等着是有原因的。本宫方才进偏殿之时,发现她在枕头底下藏了什么东西,教人好生好奇,你快替本宫想个办法,怎样溜进偏殿一看究竟。” 安宁如此一说,宋凝也来了兴趣。她敛去笑容,心中腾升出一个计策。 “臣女倒有一计。” “快快说来。” “只是公主殿下得相信臣女。” 安宁一脸不解,“本宫自然是相信你的呀,不然也不会带着你来找那个女人了。” 宋凝附在安宁耳边,轻悄悄地说了什么。 安宁凝着眉,一边听着宋凝说话,一边提起自己的手掌一看,那张小脸便皱得更紧了。 “还是你来,还是你来。本宫觉得实在是下不了这个手。” 宋凝笑意更深。 对自己不狠,如何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宋凝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簪尾锋利如针,她只是稍加打量一番,便对着自己手臂狠狠划下一段长如食指的血痕。 血一点点渗出,渐渐汇成珠。 安宁看得一愣一愣的,腿脚发软。 “宋凝,你……不疼吗?” 只见宋凝不以为意,反手又刺了两道小一些的血痕,“只要能为公主效力,再疼有什么关系。何况这只是皮肉伤,养个三两天便好了。”宋凝语气轻轻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谈今日的天气如何。 “公主殿下就在这里稍等片刻,臣女去去就来。” 安宁心中很震撼,幸好她是女子,若是男儿,安宁定会万加提防此人。 毕竟对自己都下得了狠手,何况对别人。她忽然浮起担心,担心自己成了宋凝的工具,一旦利益用尽,就被一刀两断。不过刹那间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喜欢柳家,宋凝不喜欢皇嫂,她们两个的意图,可谓是殊途同归。 偏殿看守之人并不多,宋凝脚步仓皇,惨白着一张小脸,一排银牙咬住下唇,神情楚楚可怜。 宋凝看着手臂上的大片鲜红,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宋凝仿佛不知殿中人早已走空那般,朝着里头大喊,“太子妃娘娘,宋凝求见!” 里头无人应声。 “太子妃娘娘,臣女不小心被这偏殿里的刺桂所伤,伤势虽不重,却不见止血的迹象。可否问太子妃娘娘要些纱布止血?” “太子妃娘娘,方才臣女是多有冒犯,可臣女已经请过罪了,臣女也悉数接纳娘娘的□□。但请娘娘看在臣女初犯,不要再苛责臣女了!臣女止了血,再向娘娘请罚,请娘娘救救臣女吧!” 宋凝三言两语便把柳蕴娇捏造成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看到门外侍卫有些动容的神色,她便知道,自己这番离间,是有效的。 门外的侍卫于心不忍,好心提醒道:“太子妃娘娘此时并不在殿中。宋姑娘可前往太医院求医救治。” 宋凝似是被痛扭曲了面孔,她咬咬牙,抬起盈盈水眸望向那问话的侍卫。 宋凝声音发颤,“我一介草民,怎敢劳烦太医院的大臣。若非我方才还摔了跟头,弄脏了衣裳,我便撕了衣裙自行包扎,必不会来叨扰太子妃。可你看我一身脏污,哪里还有干净的地方可以包扎呢……” 方才说话的侍卫没有作声,眼神哪敢落在她身上查看她衣裙是否真的脏污。 另外一个低阶侍卫小声嘀咕,“哥,纱布不是啥值钱玩意,就让她进去吧。她还是黄花大闺女,衣衫破败怎好见人。更何况,她好像还是安宁公主的客人,咱们太纠缠了不好……” 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声声哀求,她手臂上的血源源不断的渗出,可她似乎怕脏污了地面,不断用衣裙擦去快要掉落的血水。 真是好凄惨一美人。 “若太子妃娘娘未搬来偏殿也罢了,太子妃娘娘前脚才搬进来,此时又不在殿中,贸然让一个外人进去,若丢了东西,你我怎向殿下交代?”他回绝方才说话的男人。 宋凝咬咬牙,站直了身子。“罢了,我不进去就是。我虽不得太子妃的喜爱,却也是宋御史之女,那种不干不净偷鸡摸狗的事我比不可能会做。你们可以不让我进去,却不可如此揣测我的为人。” 脸色苍白地转过身,行动十分缓慢。 “姑娘留步,恕卑职口不择言。姑娘手上还流着血,伤势为重,请进去吧。只是偏殿没有婢子,男女授受不亲,恕我等不能帮姑娘一把。屋内东侧的架子上放置了一枚药盒,里面就装有干净纱布。” 宋凝闻言,也不矫情,回过身往偏殿内走去:“多谢两位。” “不可逗留太久。” “我知道的。” 低阶侍卫朝着他道:“哥,这偏殿里刺桂确实多,下次再有人来玩耍,可得吩咐奴才们好好提醒一番。” 她微微掩了门,径直走到东边,却没有着急去拿药盒,反倒回头张望一番。 见侍卫们没有回头偷看的意思,接着很快地行至床头,用干净的手往里一探,摸出两个圆盒。 一个精致,一个简陋。 她先打开了精致的那个,竟是一盒玉色光泽的膏药,散发着药物的淡淡苦味。 再打开简陋的那个,同样是膏药,颜色却是有些暗沉的棕黑色。这一盒香气怪异,直逼她的大脑,明明不太好闻,她却觉得这味道带着什么神秘色彩,想让她一探究竟,多闻几口。 “宋姑娘,怎么样了?找到纱布了吗?” 宋凝被这一声吓得回魂,连忙盖上香膏,送到枕头底下恢复原样。 “刚找到,我很快便好了。” 宋凝边说边取纱布,三两下往自己带血的手臂上缠绕。 绑好了纱布,她手臂上的痛楚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宋凝走出偏殿,朝侍卫歉疚一笑:“不小心血滴在地上弄脏了地面,我处理干净了才出来,费了这么久时辰,给大哥们添麻烦了。” 侍卫不敢抬头看她的模样,查看一眼宋凝包扎的手臂。包扎得很乱,有些伤口末角都未收进纱布里。是不是他说不可逗留太久,影响了她的心绪? “没事,姑娘往后去陌生之处游玩,还是要多多注意四周环境,免得伤了自己。” 宋凝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侍卫,他言中的关照,让她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他长得并不算好看,可身材修长挺拔,为人又关怀体贴,宋凝看到他手背上的新伤,深浅不一,有如沟壑,竟让人好想抚摸一番。他们是太子选出来的侍卫,功夫应当不弱,这些伤口,又是什么时候,执行什么事情的时候伤到的呢?不知这伤口现在还会疼吗? “姑娘!”侍卫后退一步,低喊出声。 如一盆冷水浇在自己头上,宋凝恍然间醒悟,自己方才在做什么? 他只是个下贱的奴才,哪里配得上御史嫡女?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女子忽然转了性一般气冲冲离开,留下侍卫在原地无辜反思,刚才发生了啥?分明他什么也没做,是那个女子忽然间前进一步,身子好像没了骨头一般,往他身上软软贴来…… 身份有别,他自当是什么都不敢说、不敢问的。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宋凝找到安宁公主,将自己在殿中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天气好热,宋凝用自己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扇来扇去打着风。 “香膏?柳氏受过伤,会不会是她用来祛疤疗伤的?” “臣女觉得正是如此。她刚搬去偏殿,想来也来不及藏什么有趣的物品的。” 安宁公主神采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亏她还等了这么久,就等来柳蕴娇在枕头底下藏了祛疤香膏的消息?真是白忙活一趟,还让宋凝伤了自己的手,这个人情,她却是欠下了。 “你出宫吧,本宫回去看看母妃怎么样。” “是。” 安宁扭着腰肢离去,待她走远,宋凝免了礼节,直起身子,看向她去路的方向。 她们都是女人,安宁那平平无奇的身材,竟让她好生羡慕。 不行,这天好热,好热,恨不能脱光下水里贪个凉快。 “谁在那里?!” 霍舒听着树丛里有动静,握着腰间的刀,一步一步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他看到了什么?! 霍舒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秒,只见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子侧对着他,正一粒一粒解掉自己胸.前的扣子,身边地上已落了三两件外裳,她身上就剩洁白亵衣了。霍舒当即按住女子乱动的双手,替她拢了衣衫遮住身子。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衣衫不整……他须得尽快离开这里,他不想身上沾染不怀好意的流言。 宋凝听到男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天籁,清润摄魂,她恨不能将自己揉碎送入那声音归属的身体里。 “公子救我,救救我……” 女子抬头,霍舒这才看到她意乱情迷的眼神,鲜红欲滴的双唇,还有她不安分往自己身上乱扒的手…… 霍舒霎时间知道她中了药。 霍舒钳住她不安分的手,三两下替她衣服披好,抱起她一路飞奔。 宋凝娇俏笑着,感受着这个男人壮硕的身子。鼻尖吸入属于男人的气息,这味道带着沙尘的厚重和青草的清香,让她仿佛直飞云端。她替他解着衣扣,手明明很颤抖,心里很怕,可她不受控制地想越过理智的防线去追逐,她越来越神迷,动作越发混乱和急切,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获得解脱。 “扑通——” 霍舒神色沉稳,静静地看着被他扔进池塘的女子在池水里扑腾,池子里生的荷叶被女子扑棱得七零八落。他挥了挥手,身后侍从便步上前来,“等她没事了,你们便将她捞起来,送她回她该去的地方。” 语罢,他毫不留恋地离开此地。 毕竟衣裳脏了,得换下才行。 第29章 虞常在(捉虫) 千红惊恐地盯着水面,……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无虞宫内匆匆冲进一个丫鬟,话中的焦急紧张让殿中正在刺绣的女人倏地站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她视线微凛,紧锁着丫鬟的脸。 女人身着素白衣裳,素面不施粉黛,头发精心盘起,却没有任何头饰修饰。 平凡无奇的相貌,略微发福的身材。和其他娘娘一比,这位的姿色身段属实太普通了些。 无虞宫内住着的,便是这位平日连门都不出的虞常在。她是宫里的隐形人,一年不得皇帝召见一次半次。平日里烧香礼佛,做些女工,低调得进了尘埃里的虞常在只有精致的绣艺能让皇帝和各宫娘娘记起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虞常在也是后妃们口中值得可怜的人儿了,入了多少年的宫,就守了多少年的活寡。 能入宫为妃已是她幸运,若非十年前她阴差阳错救了微服私巡的皇帝一命,她那副平凡相貌和微陋的出身,如何住进这锦衣玉食的深墙高院里。 这位虞常在很有自知之明,入宫之后从未争过宠,就连皇帝破天荒曾想踏入无虞宫过夜一次,都被她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正因为她无心争宠,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才安安稳稳活到如今。 千红喘着粗气,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荷月池那边来了好多人,似乎是有人落水了!” “什么?!”虞常在猛地一拍桌子,千红吓得打了个哆嗦,当即跪倒在地一味地磕头。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千红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子私闯荷月池……荷、荷月池里养的都是耶勒国进贡的珍贵荷藕,池子外也是被荆棘栅栏封锁好的!千红真的不知道!落水之人肯定是自己翻过去的……娘娘饶命!”千红哭喊着为自己辩解,仿佛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温婉女子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随时可能要索她的命。 “人呢?浮起来了吗?”虞常在的声线仿佛一把冰刀,毫无感情。 千红一听虞常在的用词便懂了,她话中用了“浮”字,而非“捞”字,千红心里平静了一分,继而小心翼翼答道:“浮起来了,浮起来了!落水的是个女人,没淹死,被人救上来的时候还在咳嗽,眼睛都是睁着的呢,许是会些水性,没有沉到水里头。” 虞常在的表情松懈了些,她慢慢换了一口气,对千红柔声道:“起来吧,替本宫更衣。本宫的地界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本宫平日里不出门,今日也该出去平息一下今天的事件。” “是,娘娘!”千红擦去脸上的眼泪起身,获得重生之感令她破涕为笑。 两人匆忙抵达荷月池时,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千红丝毫不敢面对虞常在冰窖一般的目光,当即跪下去,指着方才她所见之处的草地,“娘娘,奴婢没有那个胆子敢骗您!您看那块地方,湿漉漉的,还有池子里的荷叶乱七八糟,肯定是有人落了塘的!” 千红惊恐地盯着水面,生怕那水里出来个什么东西,会把千红吃得骨头都不剩。 虞常在平静地走了过去,视线一扫,情况确实如千红所说。 池塘附近,还有一些硕大的脚印,前脚掌之处落下的痕迹比后脚掌的要深,脚印痕迹上还有特殊的波浪与长戟的花纹。虞常在眯了眯眼,来救人的,会武功,并且应该不是本国人士。 池塘近地面的水色偏红,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闻着这股味道,她忽然泛起呕吐之感,费了一会儿,才压下那欲吐的感觉。 虞常在心中有了什么猜测,尚且不敢确定,直到一根长长的纱布沿着水面,从荷叶底下飘进她的视线。她不等差遣千红,着急着自己折了一根荷叶,以荷柄为竿,划着水面,好不容易把那条纱布捞到自己身前,细细查看一番。 “千红,去打听打听,今日宫中有谁受了伤,又来过无虞宫附近。记着,一切都要秘密行事,太后娘娘寿宴在即,宫里人多事杂,本宫不想沾上不必要的麻烦。” “是,娘娘。” 虞常在在池塘边上捡了个石头,她打捞起来的纱布缠绕在石头上,然后不以为意地丢进池塘里,扑通一声,水面起了几层涟漪,很快便一片平静。“这荷叶生的真好看,倒是可惜,被那落水之人摧残得不好看了。” 既然前来救人的全是异族,并且迅速撤离,意味着那些人并不想打搅这平静的晏楚皇宫,若消息能封锁在无虞宫内,一切事情就好办得多。 她不知落水之人来此处都看到了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打扰到她了,落水的,不管是谁,都别想好过。 风带来池塘上的腥味,虞常在又是一阵恶心,不知她怎的忽然对这气味变得那么敏感。许是现在还不到荷叶满生的时候,等天渐渐转热,荷叶生的茂盛了,满水塘就会飘着荷叶的香气了。 荷叶香,荷叶香。 她最喜欢荷叶的味道了。 一转身准备离去,却看到千红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还不走?等着本宫着人拖你走?” “奴婢不敢!” “千红,这些年,你早该习惯了。就算习惯不了,你也得为了你的家人,试着接受这一切啊。” “娘娘教训得是,奴婢谨记教诲。” ** 博亨宫玉楼金阁,殿内金碧辉煌,一条真金白银打造成的道路掠过龙榻,穿过屏风,直通里殿深处。 一条屏风仿佛隔开了里外两个世界,外面是一片死气沉沉,而里头却热火朝天。 几个穿着修道士服装的男子,脸上顶着骇人的恶鬼面具,正手舞足蹈跳着诡异的舞蹈。鬼面上的眼珠大似铜铃,活生生像瞪着人似的,嘴咧开至耳根,露出青森獠牙,教人想起会吸血的怪物。鬼面上描绘着人心中最恐惧的东西,那是来自地下的阎罗。 而皇帝和身边的大公公云贵看着这番阴沉骇人的景象,嘴上却慢慢浮起了异样的笑容。 齐元帝兴味极浓,眉毛嘴角都抑制不住地扬起,他压低声音,道:“轻尘大师,今日给朕带来了什么新奇的节目?快给朕表演起来。” 轻尘大师立在人群正中间,此刻他微微低头,举起白净的双手,“回陛下,今日草民要给陛下表演的是‘幻术’。” 齐元帝一听,兴趣更浓,连连伸手,“快请快请。” “请陛下看清草民的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齐元帝确认了一番,他手掌心上干干净净的,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才点头。 紧接着,仿佛有一阵香风从他面前刮过,这阵风来得急去得又快,风来之时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风一去,便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地上,多了一座雕花嵌珠的金漆香炉。 齐元帝大为赞叹,对着这凭空冒出来的精致香炉上看下看,又在房中找寻迹象,三五次下来,齐元帝可以肯定这座香炉就是轻尘大师用幻术变出来的,他顿时对轻尘大师的修为和功法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可是大师用来炼丹的金炉?” “非也。丹药虽使人长寿,但炼丹之术却折损炼丹人元气寿命,草民怎敢将那物进献给陛下。草民进献的虽是普通燃香的香炉,却又不普通,香炉上的任何一颗珠子只在南海的千年老蚌里才能得到,而这香炉本身,可是炼过天神渡劫升仙所用丹药的炉啊。” 云贵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对上了面具眼孔里轻尘大师的双瞳。似是得到什么讯息,他收敛了笑意,凑到皇帝跟前小声道:“陛下,皇后娘娘还在外头跪着替您念经祈福,这都站了个把时辰了,您看是请皇后娘娘进来呢,还是奴才出去派人遣送皇后娘娘回凤棠宫?” 齐元帝被扫了兴,有些不悦,“朕还昏迷着,今日谁都不见,让她回去。” “是,陛下。” 日头总算比午时小了些。虽不是盛夏的天,到了白天阳光最盛的时候,也是烤人得紧。 端懿皇后已经诵第三遍经了,额上细汗层层,手中的串珠一刻也没有停歇转着圈,可是博亨宫里的皇帝似乎还昏迷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殿门忽然被人拉开。 端懿皇后垂下的双眼霎时间清亮,她立起身,稳住发颤的双腿,轻声又急切地问:“云贵公公,怎么样?陛下是不是清醒过来了?” 云贵凝着眉头,愁容满面,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呢。陛下这次可是动了大怒了,急火攻心,身子又不济从前,才会昏迷了这么久未醒。不过皇后娘娘您无需太过担心,大师说了,今日陛下一定会醒过来的。” 端懿皇后心头一窒,视线也变得沉冷些。 “那什么修道大师,真的有那么神奇吗?陛下迟迟未醒,不若还是请太医来给陛下看看吧。” 云贵公公一甩拂尘,神色微变,拦住端懿皇后的动作,“娘娘不可。如今太医院都是太后派人看管,太后他老人家虽是从不过问前朝后宫之事,却无时不在关注着陛下和娘娘们的身体情况,您这一往博亨宫调太医,可免不了惊动太后她老人家了。” 端懿皇后皱着眉,心中七上八下的。 “更何况,太后要是问起来,下头的人们也不敢隐瞒陛下这次昏迷的缘由。太后他老人家向来最尊崇孝道,这一来二去的,太子殿下这声名在太后她老人家那儿……”云贵公公仿佛忽然醒悟过来,连忙抽自己嘴巴子两下,“娘娘息怒,是奴才多嘴。” 端懿皇后隐着心头怒气,死死看着这奴才的嘴脸,横眉转身离开。 倒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朝她叫唤了! ** 柳蕴娇恰行至博亨宫外,就看到姑母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步子尚有些不稳。 她朝锦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提起裙摆往那头跑去。 “母后!” 大声叫住端懿皇后的步子,柳蕴娇跑得更急,很快便停步在端懿皇后跟前喘着粗气。 柳倾懿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侄女,又狠狠瞪了她身后同样狼狈却连粗气都不敢喘的锦玉,“娇娇不心疼自己,你看你跑得满头是汗,一会儿吹了凉风,染了风寒怎么办?你这做奴才的,怎也不劝着主子。” “哪会啊姑母,娇娇身体很好的,您别怪罪锦玉。”柳蕴娇扯了扯端懿皇后的衣袖撒着娇,“姑母才是不心疼自己,姑母在烈日下头跪了那么久,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柳倾懿叹了口气,声音温柔下来,“回宫再说。” 第30章 再见 皇嫂平日不露声色,掩去光芒,实…… 姑侄俩行至凤棠宫,屏退了下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柳倾懿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她明确自己决心要向皇帝谏言,让皇帝远离那些牛鬼蛇神之人,免得他们祸乱朝纲。 柳蕴娇作为一名看过原著的穿越者,她的态度很坚定,一再表示:“姑母,不管怎么皇帝陛下做什么事情,您身为他唯一的正妻,一味地支持他就对了!” 柳倾懿有些犹豫,踌躇道:“娇娇,你不知,那些修道之人平日里都不以真颜示人,他们带着魔鬼一样的面具,叫人一看就心生惧意,一出言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言论,哪像什么好人。” “姑母,这些都不重要。你想呀,皇帝都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他想做什么做不到,想要什么得不到?如今皇帝就是信那牛鬼蛇神,一时半会儿无人可撼动。您是他的妻子,自然要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再者,您想谏的言,前朝中那么多大臣,肯定有明白人,他们或早或晚都会进谏的,姑母您就别操心啦。” “这……要是后妃里有其他人先去劝诫陛下,得了陛下赏识,那……”岂不是亏大了。 “陛下雷厉风行,为政多年从未朝令夕改,可见他不是一个易动摇之人。如今他认定了修道之术,想来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的。当然了,姑母您若不作为也行,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这样也能保全自身。” 柳倾懿沉思片刻,想当初,齐元帝弑兄杀师,夺取皇权时,她都没有皱过眉头,甚至推波助澜。当年她坏事做尽,不过手上干净了二十几年,竟让她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柳倾懿点了点头,“姑母会支持他。” 柳蕴娇开心得弯了嘴角,连番点头,“对,支持他!就算他与整个天下为敌,您也要一直在他的身边。” “是,后妃有那么多人,可他仅有本宫一个嫡妻。”说到底,嫡妻的地位与她们不一样。在潜邸时她红袖添香,与他成双入对。在后宫时她执掌凤印,协理六宫。她要做齐元帝的贤内助,怎能另外给他增添烦忧。他既然爱习那什么长生不老之道,那她便替他扫退那些反对之声。这才是嫡妻该做的。 柳倾懿的态度,基本上可以代表整个柳家的态度。 书中柳家遭齐元帝的弹劾和疏远,其中有一个因素便是柳家反对皇帝修习长生不老之术。古往今来多少皇帝都梦寐以求长生不衰,这是他们拥有了千里江山,奇珍异宝,美人绝色之后,唯一企及不到却又无限追求之事。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若谁敢泼皇帝冷水,那便诸如逆反,在皇帝心中埋下一颗深深的钉子。 柳蕴娇要洗白自己,存活于世,不能没有柳家这棵大树的庇护。她不能倒,柳家,柳后,更不能倒。因此她力争改变端懿皇后的态度,若柳家不反对皇帝修道确有成效,那说明她的预感便是对的。 她想研究出一条求生之道,先从主导偏离剧情线开始试验。 恰逢婢子端来了解暑的酸梅汤,外头来人通报三皇子求见。 柳蕴娇心中微微一惊,和端懿皇后对视了一眼,便兀自埋下头喝着清凉爽口的饮品。 来人携着一股荷叶香气,想来是从荷花池那边步过来的,清香满怀。 “儿臣参见母后。” “远儿快起来,到母后身边坐着。”从前柳倾懿对晏惊远也是不咸不淡,自从听了柳蕴娇的谏言,她对个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关怀备至。 他在皇后身侧入座,视线方才落到那个努力喝酸梅汤的小姑娘身上。可是她碗里都已经没有汤水了,就着那一点点用勺子捞不起来的汁水,锲而不舍地捞啊捞,一直捞。晏惊寒看着小姑娘这番可爱的模样,不免提了提唇角,别开眼,神态恢复至端庄严肃。 “儿臣听闻母后在博亨宫外诵经祈福,整个午间都未曾离开,儿臣甚是担心,才来叨扰母后休息。母后凤体可还好?请太医来看过了吗?” 原主对自己情绪的支配没有上一次见男二时那么强烈,甚至微乎其微,柳蕴娇有些惊诧。 是原主慢慢离开自己了吗?是柳蕴娇用这具身体用得更加得心应手了吗? 她在胡思乱想。 原主的情绪顶多影响她的心情,却不会对她的思想造成影响。所以柳蕴娇并不在意这个。 她心中更在意的是,能够掌握每一条主线和支线的动向,好了解剧情到底偏差到什么程度。 三皇子晏惊远可是原书中实打实的男二。当初宋凝为了前途广撒渔网,无论是太子亦或是三皇子,还是宫中的公主,甚至连最小的七皇子晏惊庭,宋凝都有所接触。白莲女主很成功,撩一个是一个,太子对她报以信任,三皇子更是喜欢着她。 自从上次晏惊寒对她下了命令不让他见晏惊远,两人真的再没有遇见过。 那么这段时间,三皇子有没有和宋凝接触过呢?毕竟宋凝都结识了安宁公主这块踏板,进入晏惊远和晏惊寒的生活也没有那么遥远。 她好想问,可她连话都不敢跟晏惊远说…… 都怪那个臭晏惊寒,仗势欺人,还偏偏就挑她这颗小白菜捏。 “远儿有心了,母后一切都好。倒是你,风寒好些了吗?” “儿臣已无大碍。只是好些日子未能来给母后请安,儿臣心中深有愧疚。” 原来晏惊远这些日子抱病,在养病啊。 “朝中政事不能无你,你顶着风寒去上朝已是不易。请安事小,母后是体谅你,你无需愧疚。” “确实……儿臣染了风寒后,除了早朝之外,几乎不再踏出殿门。” 两人相互寒暄,一直不说话的柳蕴娇抓住了话中的重点。晏惊远除了早朝不出门。 宋凝是因为结识了安宁公主才有得认识其它皇子皇女的机会。这些日子晏惊远竟染了风寒几乎不出门,那是不是……也没有见过宋凝呢? 晏惊远这么一个干净纯洁的男孩子,晚些认识白莲女主才好呢。 “皇嫂。” 柳蕴娇还在神游天外,被这一声皇嫂蓦地拉回思绪,将她惊得险些打翻手中见底的酸梅汤碗。 “呃,三弟。”柳蕴娇扯出一道甜美又心虚的笑容。 “许多天未见皇嫂,皇嫂身子可还安康?”他声音柔和敦厚,视线柔软地望定了她。 大抵是与姑母寒暄好了,想起还有她这么一个小透明,也不能总晾着人家不是。 他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与柳蕴娇说话时,视线坚定而不张扬地看着自己。他的眼尾微微下垂,虽是定睛注视着,却没有凌人之感,仍是恭敬谦和的模样。 柳倾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她面上平和,微微提起的嘴角掩去了眼底的不悦。 “一切都好!”柳蕴娇连忙答道。每天吃好喝好又有人念话本,除了要面对晏惊寒时不太好,其余的时光几乎可以和自己的咸鱼梦想挂钩了。 他眉眼含笑,收回视线,微微侧过头,朝着端懿皇后道:“宜宁前些天来找过儿臣。蒋太傅夸赞宜宁作文立意新奇,观点独到,那丫头喜不自胜,来找儿臣分享喜悦。” “宜宁这段时日倒是用心念书了。”柳倾懿满意地点点头。 宜宁最近的作文……莫非是柳蕴娇提点的大雁北回? “宜宁说,那篇作文的灵感来自于皇嫂不吝珠玉的一番指点。皇嫂平日不露声色,掩去光芒,实则心中澄澈如镜,才学满怀。”晏楚男女没有大防,他言语间毫不吝啬对柳蕴娇的赞美。 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大难临头的错觉。外头阳光也好,姑母的面色也佳,四周又没有什么外人,她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呢? 可不管她心虚什么,有些话题,她连敷衍都不愿敷衍,只想速战速决快些结束。 “呃,多谢三弟夸奖。不过三弟到底想说什么?”她忍不了了。不是来给端懿皇后请安的吗,为什么话语的重点又到了她身上?而且这话里话外好像还有别的意思,又像是在夸她,又像是在怀疑她。 晏惊远失笑,深深地看着面前满眼警惕的女子,“三弟只是想说……皇嫂这趟回宫,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第31章 抓现行 柳蕴娇乖巧地福着身子,还没反…… 柳蕴娇差点吐血。 连晏惊寒和柳倾懿都没发现的事情,怎么就让晏惊远这个仅与自己一面之缘的家伙给发现了?好在只是他个人的主观臆断,只要柳蕴娇矢口否认,他也无法拿她怎么样。 掉马是不可能掉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毕竟她是魂穿,这个世界只有一个柳蕴娇,那就是她。 柳蕴娇还没来得及编好词句否认,就听得一道猛如惊雷的拍桌声,配合着严厉至极的低喝:“荒唐!” 殿中所有人都被端懿皇后突如其来的怒火好生吓了一跳。 柳蕴娇也不例外,心中大喊着卧槽卧槽。柳倾懿为何忽然间这么生气?她该不会知道原主和晏惊远之间的那些事吧?不然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晏惊远一张脸又青又白,当即跪在地上,“母后息怒!” 情急之下柳蕴娇也照着晏惊远的模样跪倒在地,“姑母消消气!” 整个凤棠宫安静得连掉落一根针都听得见。 若说现在她和晏惊远是草民一枚,指不定就被皇后下令拖下去斩了。凤棠宫里这几个人都是皇家的核心人物,说什么也不能砍头不是。幸好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然在这古代活着,委实是太难了。 “太子妃为人良粹,心思单纯,怎会如你所说表里不一,故意掩饰?你没有任何证据,仅仅因为宜宁一番话便胡乱猜测、捕风捉影,可还记得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柳倾懿默了默,才轻着言语说出这番话。 “是儿臣鲁莽。”是。宫里宫外那么多耳目,即使他措辞没有不妥,但有心之人刻意流传,流言变了样,也能传得招致灾祸。人心可畏,流言不可轻。 可他的词藻,悉数出于来自心底的夸赞,怎会如柳倾懿所说,是影射她表里不一?他与柳蕴娇,到底曾是垂髫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之情,他只想让她知道,她很好,聪颖灵惠,落落大方,她一点都不是个坏姑娘。 “太子妃还是那个太子妃,人啊,总会经历一些磨砺,磨了性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长进。太子妃嫁入皇室月余,又一人操持着太子府邸一百多号人的大小事宜,得了磨砺,有些变化也是说得通的。这些话,你与母后说说也便罢了,你性子纯厚,只是要小心旁人。” 柳蕴娇稍稍舒了一口气,是啊,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世间都只有一个柳蕴娇。 “你未婚配,常住宫中,深知宫中有多少耳目。太子一门鲜少居于宫中,如今入宫小住而已,你身为常住者,自然要你主动避嫌他们才是,免得落人口实。母后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这话不知晏惊远听不听的明白,反正柳蕴娇是明白了。 皇后娘娘一定是知道晏惊远和原主曾经的那些事儿的。正因为曾经有点苗头,才要刻意去避嫌,皇家最注重兄友弟恭,女儿家也在意出嫁从夫的名节,切莫因为一句话,或者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便一付如炬。 不管曾经有什么,原主终究是嫁给了晏惊远的哥哥。 “儿臣……知错。”他垂下眼眸,看不清面上表情。话中似有颤抖,被他堪堪压下。 柳蕴娇的心不可遏止地痛了一下。一定是你,原主。 他的心一痛,你也会痛吗? “姑母息怒,我不常入宫,三弟不了解我,也是人之常情。宜宁提到我曾指点过她,但我才疏学浅,仅仅算得上点拨而已,真正让太傅赏识的是宜宁自己的才华。是宜宁太过谦虚,才让三弟误会是我变得不一样了。当然……宜宁谦虚,是好事。”思及宜宁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丫头,柳蕴娇补了一句。 晏惊远的目光触及她的,柳蕴娇只是微微抿唇一笑,便别开了眼。压下心头的酸涩,原主啊,你要知道,你们这辈子都再无可能了。 太子妃不可二嫁,更不能给皇室的名誉抹污。 还有。 大腿,她只认晏惊寒一人。 “罢了,你们都起来吧。在宫里生存,怎能没个提防。今日之事作为一道警钟,要谨记在心,母后都是为了你们好。”端懿皇后爱怜地看着柳蕴娇,声音温柔,带着感叹,“娇娇懂事了,真是长大了。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或者短的缺的,就尽管跟姑母说。姑母这边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有结余,分拨到太子那边去就是。” 柳蕴娇感受到端懿皇后的疼爱,心里一暖,甜甜笑着:“姑母可过分忧虑我了,太子府哪能有什么短缺。”不过她倒是想过摸排一遍太子府里伺候之人的底细,再有选择性地裁员一些。 既节省开支,又免得以后遭人背叛多些麻烦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柳倾懿似乎被柳蕴娇提点,拍着柳蕴娇白嫩软乎的手,问道:“你出嫁时柳家给你陪嫁了不少庄子,可是下了血本的。最近庄子的生意怎么样啊?” 柳蕴娇惊呆,原来这原主还是个小富婆?糟了糟了,要不是端懿皇后提起,她连自己名下有产业都毫不知情。原书作者也太偏心了,好歹是个女二号,怎么连人家“有钱”这个属性也不好好描摹一番,搞得柳蕴娇一直以为自己是吃国家公粮的赔钱货。 看来她还得了解一下原主本身。 “都挺好的!”她不知状况,便随口搪塞。有钱,还有人疼爱,柳蕴娇心里的满足感爆棚,笑容里甜得能滴出蜜来。 “你现在嫁出去了,进宫的日子也不多,有什么难处,娘家能帮衬着你自然会帮衬,只是有些时候,未必来得及。有些事情也得自己去争取,”说到这里,柳倾懿的视线扫了一眼柳蕴娇平坦空空的肚子,“有了靠山,自然什么委屈都找不上你了。” 坐在一旁的晏惊远脸上有些异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在柳蕴娇耳朵里,只体会到姑母是怕她的心肝宝贝受委屈。 “姑……”母别担心我柳蕴娇可是个遇强则弱能屈能伸识时务为俊杰的小机灵鬼! 她没能说出口。 因为有人打断了她说的话。 “母后无需挂心,太子妃有孤护着,谁也莫想拿她如何。” 柳蕴娇宽宽的袖子碰倒了茶杯,翻在一碟饱满的瓜子仁上,抖落了好几颗瓜子。她忽然间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明明想把瓜子一粒一粒抓回碟子里,却抓起第一颗瓜子就往嘴边塞了。 然后她愣住了。 抬眼看到柳倾懿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分明是让她赶紧给晏惊寒请安。 柳蕴娇再次觉得,自己每次无端心虚,就会发生什么大事。 我说太子爷,你伤得那么重,又有天子盛怒压着,怎么还敢四处跑啊???还专挑柳蕴娇自己在的地方跑。 柳蕴娇艰难地转头,朝来人扯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看到晏惊寒的视线刚从自己和晏惊远身上收回来,她的眼里很努力地表达着:殿下相信我,我绝对没有私自见晏惊远,这完全属于公事里不小心碰了面!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与她相碰的时候也只是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真真好一副云淡风轻的臭屁模样。 柳蕴娇站起身,身为太子妃,她立马身体力行撇清了自己和晏惊远的关系,很自觉地走到晏惊寒身侧,一副夫唱妇随,鹣鲽情深的模样。 “殿下万安。臣妾今日是来给母后请安的,母后兴致高,便与母后多聊了会儿。不知殿下这时候怎会来凤棠宫?噢,肯定和臣妾一样,是挂念母后凤体,来请安的。殿下身为孝子,真乃举国上下之表率。” 为了讨好这位大爷,柳蕴娇十分狗腿地兀自说起了话。 一双眼睛扑朔朔的,看向这头又看向那头,就是不愿把视线停在他身上。 柳倾懿很满意柳蕴娇的一番彩虹屁,悠然地点点头。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收了性子了。这样一个温婉贤淑,善解人意的娇娇,是最适合太子妃之位的。 娇娇懂事了,曾经老成深沉的太子却让她开始操心。这孩子,父子间有什么矛盾大可来后宫解决,为何要在前朝上抓着不放。如今不管是皇帝自己身子不行,还是被太子气的昏迷不醒,太子此人都脱不了干系。那群迂腐的老臣,许又是要拿孝悌之道作文了。 若不是柳倾懿不知其中关窍,心里念着寒儿定是有自己的思虑,她定会找晏惊寒问个清楚。 毕竟他从小到大就没让柳倾懿操过心,从皇子到太子,一步一步走来,愣是一个错处都没让人挑出来过。就怕是皇帝有意借此发挥,小题大做,那他们母子,就要重新审时度势了。 “三弟莫非也是给母后请安,得了兴致,便多聊了一会儿?”他声线不疾不徐,相比柳蕴娇什么都搭边问一句说了一大串,他的话便少了许多,只问重点,其余的闲话一句都不多言。 他收了视线,有些懒散地落在柳蕴娇身上。她额上的伤恢复得很好,额头光洁秀气,一点疤印都无。再往下便轻而易举看到她颤颤的睫毛。她一紧张便会如此,局促窘迫,睫毛颤闪,他并不觉得她扭捏作态,倒觉得小姑娘整个都更有趣讨喜了。 “见过皇兄。臣弟风寒刚愈,数日未曾见过母后,如今得见,一时兴在寒暄而已。”他彬彬有礼,朝着晏惊寒作了个揖。 “皇室以君臣为佐,以孝义克己,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母后为中宫主位,执掌凤印,理六宫,处杂事,虽算不上父皇那般日理万机,但也终日案牍劳形。三弟请安后若有闲时,大可不必在凤棠宫如此久坐。朝堂朝下波谲云诡,山河世事盘根错节,三弟还是先忧虑己身,好生翻看山河地理书籍,再过些日子,就该着手处理金河来的地方政事了。” 乖乖,先说皇室礼仪,又突出君臣父子的先后顺序,其实是在告诉晏惊远,他因着请安在凤棠宫坐了这么久,就是白瞎光阴了,有那时间闲坐,更应该去学习,以备未来治理政务。 等等,晏惊远好生与他解释今日的来意,他怎么八竿子打不着的给人家一通训斥?虽说语气并不强硬,但这字字句句,哪一句不是戳人家面子的? 晏惊远真是好惨一弟弟,被皇兄这么一通教育,默了许久,还要感谢晏惊寒的教诲。 柳蕴娇望着晏惊远告退离去的身影,回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晏惊寒。此人也太过苛刻了吧? 再说了,太子之位已定,人家只是皇子,不是太子,日后封了王位,做个逍遥闲散的王爷也乐得自在,现在要那么努力做什么?你们皇室子弟,自己优秀就罢了,还要别人也一样优秀的吗? 再说了,寒暄有错吗?多说几句话的寒暄,不也是寒暄吗?干什么?你不要用你镭射一样的目光再盯着我了好吗? 柳蕴娇心里腹诽个不停,嘴上安静的很,被晏惊寒眼神一扫,连心里都老实了。 “既然寒儿来了便带着娇娇一起回去吧,天色晚了,有你带着娇娇离开,母后倒也放心许多。” 端懿皇后很满意地看着二人。当初是她极力撮合,甚至丢失皇帝的欢心也要让柳蕴娇嫁入皇家。如今看来,她的选择绝不会有错,他们般配得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儿臣告退。”晏惊寒颔首行礼,柳蕴娇乖巧地福着身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便被人霸道一把抓住,牵着往殿外带走。 第32章 骚话 尼玛,您这一百多斤的料子,是她…… “喂!喂喂喂……” 柳蕴娇不敢胡乱瞎动,怕扯着他的伤口,一路上只能任其力道带着自己。 她侧眸瞅着高大挺拔帅气又严肃的太子殿下。看看,此人一脸的阴郁,沉默不发,视线平视,两腿迈得飞快。他的大手扣得她的手腕生疼,似乎没打算放开她似的。柳蕴娇当真佩服,皇家儿郎不可小觑,演起戏来比那台子上唱戏的专业人士还要精彩。 要旁的人看看,都要被太子殿下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还真以为他和她有多亲近呢。 于是乎,一出凤棠宫,柳蕴娇就试图唤醒这位演戏十分投入的男人,“好了好了,放手啦……” 他充耳不闻,仍是不由分说地带她往前走。 “殿下,到这里就可以了,这——么高的宫墙挡着,姑母看不到的。”柳蕴娇好说歹说,前头那位阎罗爷总算是给她手腕放下了。柳蕴娇当即停下步子,本不觉得有什么,他这一松手,她便看到自己发红的腕子,十分心疼。带着三分哀怨瞅了那罪魁祸首一眼,心道这人下手可真够狠的,就算她不配做怜香惜玉的那块玉,也好歹是一块有些姿色的砖头吧。 宋凝原来好的是霸道冷情这口啊。 晏惊寒转过头来,沉冷的眸子仿佛寒冬三月里不化的冰。柳蕴娇忽然愣住,心里有些发慌。只见他缓缓压下身,属于他的气息整个将柳蕴娇围裹住,接着不带情绪地一字一句道,“孤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应卧床静养,岂知爱妃跳脱,片刻静不下来,费孤带伤顶着烈日亲自出来拿人。” 他声线低沉淡漠,每说一句,便越逼近她,到最后一句话时,与她离得很近了。 他越说,柳蕴娇心思就越乱。到最后,柳蕴娇只觉得自己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刹那间就想给此人跪下去了。 别问为什么真跪下了,人家上身有伤,他总不能抱着人家的腰演戏吧。还是抱大腿好使。 “殿下您误会了,臣妾真的是来请安的,臣妾又没有什么事务要忙,能做的就是尽尽孝道,多陪陪久居深宫的母后啊!”她哭得很惨烈,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怎能想到自己一时间竟想不起什么伤心事,她只知道自己又惹毛了这位殿下,这下小命堪忧。 在人家嘴里,柳蕴娇估计做什么都能变成错的。 请个安吧,被说成跳脱,静不下来,须得他过来抓人。柳蕴娇搞不明白了,太子殿下派个人过来传话让她回去就是了,非得自己亲力亲为吗? 偶遇三皇子,该不会在他眼里变成私会帅哥? 那她万一吃多一口饭,会不会被他认为糟践粮食?吃得多还不长个儿? 越想越难受,突然就能挤出几滴眼泪了。 低眸凝视抱着自己大腿不肯撒手的女人,头上的珠花因为她的假哭而发颤,竟有三分可爱。晏惊寒忽然觉得这天气还不错,夕阳西下,熹光温暖,时不时还有清风徐来,日子倒也能算得一个闲适二字。 连伤口也不疼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冷漠,“起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孤被误会成强人所难吗?” 强人所难? 是啊,殿下!你可太会强人所难了。 小命是底线,我柳蕴娇断然不会给你的! 柳蕴娇惨兮兮地起身,睫毛颤颤地瞅着四面八方,就是没敢看面前的太子殿下。 她鼻头微红,睫毛上竟有两滴晶莹的水雾,挂在睫毛上,有些别样的、带着狼狈的……可爱。 “随孤回宫再说。”他移开视线。 “……” 又要关门打狗? 柳蕴娇极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她想,身为大夫,她还是关心一下伤员吧。也免得一路无话,两相尴尬。 “殿下,从这儿到无极宫路程略远,您确定您要自己走回去?”柳蕴娇对着他的背影打量许久,倒是没看出此人走路的姿势有什么异样,即使他伤口愈合速度很快,但一路步行回去,对伤势肯定是有影响的。 大家都是凡体肉身,柳蕴娇平日磕着碰着稍微严重点都得嗷嗷叫几天,怎么此人前一朝被人砍几刀又是中箭的,后一日便可以自己下地四处乱窜?还对她又拉又抱得心应手? 柳蕴娇掐指一算,此人必不是个正常人。 “爱妃打算背着孤回去?不是第一次了,想来爱妃也轻车熟路。嗯?” 柳蕴娇脸色一变。 不是吧,这是太子殿下的骚话吗?还是他是在说真的? 尼玛,您这一百多斤的料子,是她这清瘦娇弱的美人能扛得动的吗? 压下心中最能表达她想法的那一个“滚”字,柳蕴娇笑得很勉强,眨巴眨巴双眼,努力摆出一脸无辜,“殿下忘了吗?臣妾膝盖受伤,怕是不能再背殿下了。” 他视线往下一落,回转眼神,停驻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娇气小姑娘身上,“孤送你的桂蟾膏须得日日涂抹,那是外邦进贡给宫里的好东西,万金难求。若是被孤发现你暴殄天物,孤定会好好找你算账。” 声音温凉醇润。 太子殿下,大海还没您管的宽啊!我涂还不行吗? 柳蕴娇乖乖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这一路太过漫长,她的脑子里无一刻不在思考:论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话要少说。嗯,多说无益,祸从口出,说得多了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事要少做。嗯,万一做错了事,给殿下的名声抹了黑,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面要少露。嗯,这才是根本中的根本啊!只要自己尽可能少在他跟前露面,他眼不见为净,自然也不会找柳蕴娇的不快。最好是让太子殿下忙碌起来,无暇顾及她的存在。 她开始思考,把秦璇送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柳蕴娇相信,凡事都是相互的,只要自己够乖巧,够听话,他挑不出她的错误,就不能拿她的小命怎么样。 无极宫。 一路下来,晏惊寒的背脊依旧挺得很直,仿佛冰天里的雪松,绝不弯折。反倒是柳蕴娇累成一条狗,一进殿便四处找水喝。 两杯水下肚,她缓了缓神,别过头便看到晏惊寒正在看着她。 视线里没什么情绪,好像他就只是看着她而已,看她的表情,看她的动作,什么都想收尽眼底。 “呃……今天我太忙了……”她有些别扭,迅速低头把烧花的茶杯摆得整整齐齐,丝毫不差的那种整齐。又想到什么,她低呼一声,提起茶壶往里头倒了水,举起茶杯,十分客气地递给他,意思意思:“殿下要不也喝点水?” 他不说话。 走至她跟前,低下头,薄唇轻抿,含住杯口。 柳蕴娇接着就麻了。 我真的就只是意思意思!真的没有要喂他喝水的意思啊? 她的指甲圆润如玉,褪去条条细线后,颜色清淡粉嫩,像染了桃花的凝脂。 小姑娘眼神闪烁着不知安放在何处,唇齿嗫嚅,一点点偷偷往后退。若不是她脸上的两朵红晕一直荡到耳根,晏惊寒倒要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好比什么洪水猛兽,张开口便能将她带骨生吞,片羽不留。 她的身子颤啊颤,手指也颤啊颤。茶杯很悲惨,摇摇欲坠,随时有摔坏的可能。 腰间忽然钻进了一只手,带着向里拥的力道,她一个不稳,便跌入到他怀里。 一道清润而霸道的气息逼来,紧接着她唇上覆住两片微凉的柔软。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好似盘古还没开天辟地之前的蛮荒世界。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混乱间她手中的茶杯掉落,磕到她和他的胸膛,然后碎在地上。 清脆开裂的声音没能让谁惊醒,两者,一个情迷,一个惊惶。 第33章 害怕 爱妃说说,谁快死了? “殿、殿下别……快……快死了……”柳蕴娇脑海里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低低喊出这句话。声音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她委屈的一批,却什么都不敢说。 真的快死了,再过一会儿某人就会窒息而亡。她还不想死。 小姑娘这一声哀求似乎让他有所动容,他总算放开了她,她才得以扭开了身子。一双明澈的眼里晶亮亮的,蓄着莹洁的水光,委屈又哀怨地瞅了他一眼,又心虚地望着别处。 他刚才怕不是将她想成小厨房里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供人食用的小油鸡,他理所应当连皮带肉,甚至连骨头都给她消灭。 小姑娘嘴唇红红的,脖颈又凝白似羊乳。低下头,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馨香,像玉兰,又像清荷。 她何时变得如此动人,教他在离京的数个白日黑夜,城头坝上,杀进杀出时仍牵念她的动向;教他在回宫后的短短一日里,无数次动念想将她安放在自己身边。 曾经他多不屑这个女人,如今他便有多肖想她。若真要论起她到底哪一点让他转了性,他思来想去,恐怕他就吃她这款没骨气还嘴硬的样子。 “爱妃说说,谁快死了?”他的眸光停过柳蕴娇扑红的脸颊上,再一路顺沿着滑到她还残留着晶莹的嘴角。 别听他声音温润,看似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下起狠手来比谁都决绝果断,晏惊寒手底下的人命不计其数,无论在战场上,或是朝堂间,甚至了结他的发妻时眼都不曾眨一下。 柳蕴娇无奈至极,心道此人真是个瞎子,难道他看不出来是柳蕴娇快要死了吗?是她没见过世面,她怎么能料到,平时话都不愿意与她多说的太子殿下会对她这样那样……?她不争气,腿软得近乎无力,呼吸都被他逼得险些窒息! 柳蕴娇喉头一哽,到了嘴边的话迅速换了个模样,她低下头,收起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唯唯诺诺道:“当然是殿下,殿下莫介怀臣妾说话大逆不道,臣妾说的句句属实,臣妾每时每刻都在为殿下的身体着想。殿下有伤在身,万不可再这样随意乱……来了,”她顿了顿,然后声音变得多了三分底气,“若伤口开裂,很有可能会出人命的!” 晏惊寒视线忽然故作一沉,生了胡茬的脸贴着她的脸颊,沉沉地道:“孤怎会不知其中利害。不过,方才孤把持不住到底是什么原因?莫非爱妃使了什么手段迷惑孤?” 柳蕴娇有点生气。 可她还得强颜欢笑。 “这个……殿下,臣妾能和您坐下来慢慢说吗?”说什么都行,只是能不能离她远点! 昨晚还是气息奄奄的活死人,今天怎么化身成披着羊皮的大灰狼了?他不会密谋着什么吧?美男计? 呃,这带着刺的美男,还是让宋凝自己慢慢享用吧。 晏惊寒撤退的很及时,马上就放开了柳蕴娇。 力道撤走,她腿一软,就干巴巴地倒在太师椅上。她身上无力,干脆葛优瘫,仰视着晏惊寒。 “殿下息怒,臣妾怎么敢使什么手段迷惑殿下?倒是今日臣妾第一次穿鹅黄色的衣裳,是不是殿下偏爱鹅黄色?若是如此,以后臣妾都不穿鹅黄色的衣裳了。” 她怎么敢迷惑他?她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这下晏惊寒的眼神是真的沉下来了。他墨眸凝着面前乖巧安静的女子,自然没能遗漏过她微微发颤的指尖。 人的措辞可以欺骗,表情可以欺骗,但很多微小的细节,连当事人都无可觉察,这样出自无意识的动作,都是心底深处真实想法的表达。 她在怕他。 出自心底的惧怕。 第34章 大笑 柳蕴娇心如止水,面色平静而从容…… 她是他唯一的女人,晏楚无上尊贵的太子妃,是柳家嫡女,身后是百年世家柳氏……在这样矜贵的身份熏陶之下,她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态度居于“卑微”二字? 他从容的心态忽然被火星点着似的毛躁起来,薄愠浮上心头。但看着眼前柔软的小姑娘,垂头缩脖,连一道眼神都不敢递向他,他头一次觉得无奈又无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儿都被棉花化解了,还怎么撒气? 当年他在耶勒国与敌人兵力悬殊三万的情况下,都未曾这般郁躁过。那时他沉得下心,带领一支分队自后方深入敌军内营,扫荡了敌军安置在后方的协力部队,劫了他们的军粮,耶勒人情关系复杂的一支神兵,就这样被他动摇了军心,七日之后倾溃败退。 但是女人怎么能和行军作战相提并论呢?她现在就像是被劫了军粮又没有协力部队的耶勒军队,嘴上硬,实则没什么底气,他稍微用强的,她就得瘫在地上了。 可他并不希望她瘫在地上,太子妃自然是要和太子并肩站着的。 “柳蕴娇。” 柳蕴娇连忙答应,甚至言语间有些欣喜。“殿下!” 他总算不唤自己“爱妃”了,唤她柳蕴娇时她更有安全感!好像能抓住自己了解的东西一样,不至于虚浮渺茫,什么都充满未知。 看看这黑脸门神,声音淡漠,眼里什么感情都没有的太子殿下,才是她心中正常的晏惊寒! “你在畏惧孤什么?” “啊?”柳蕴娇心里刚刚燃起的星星之火,就被一头冷水浇灭了。 怎么问这么敏感的话题呢? “殿下说笑了,臣妾与殿下是结发夫妻,对殿下只有敬重,怎会有畏惧?” 他来了兴趣,“孤近来在整顿贪官污吏,你如此怕孤,莫非是柳家做了什么对不起朝廷和百姓的事?” 柳蕴娇一惊,反射性地喊:“怎么会?殿下别胡说!”端懿皇后那么好,柳家那么忠诚!人家端懿皇后说了,给她陪嫁的几个庄子,都是下了血本。最重要的是,原书里没说人家贪污腐败啊。倒是最后说到柳家在短期内家道中落,若贪污腐败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不能在短期内一蹶不振。 要说在这世道上混,除了钱财,还有人脉。金银票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除了让自己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疏通人脉。若有人脉在,不至于那么快萧条破败。毕竟这世上,你落魄我立马翻脸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记恩的。 他当然知道柳家没什么可拿捏的。若非将柳家调查得仔仔细细,他断不会答应让柳氏之女成为自己的正妻。谁愿意自己的枕边人是个通风报信的间谍呢? 晏惊寒忽然提起唇角,笑得冷淡,“那你自己说。你若不说实话,孤就……” 柳蕴娇大惊失色,慌忙道:“是因为殿下长得像……像臣妾的私塾夫子,臣妾一见殿下便会想起年少时修学课业时很艰难,很是诚惶诚恐,所以才畏惧殿下……” 殿下,她没有骗人,您这气质,您这身份,在柳蕴娇看来,活脱脱就是她学生时代的班主任。 “哈哈,”呃,柳蕴娇听到一道突兀的笑声?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哈哈哈哈……”那人接着便是放肆的大笑,好像真的很好笑一样。 太子妃是在说他长得像她的夫子?段学士?想起段大学士的模样,晏惊寒真是佩服这个女人,为了搪塞自己什么话都拧得出来,她是眼瞎了吗?把他同段大学士做对比。谁人不知段大学士是真真正正一位靠才华吃饭的学者? 呵呵,柳蕴娇无语。她说了什么话很搞笑吗?并没有。 柳蕴娇心如止水,面色平静而从容,静静坐好,等着那人笑够。 心里真的很平静,只是有一些疑惑。 搞什么啊?晏惊寒怎么回事?在她面前掉马了吗?从云端掉到泥地里了? 平日里疏离淡漠的那幅吊样肯定都是他高高在上故作姿态的假象,此人“哈哈哈”起来也不输别的憨憨,笑成这样,也不怕伤口开裂,疼死你丫的。 “哈哈……孤好像扯着伤口了。柳蕴娇,你去把灯点了,替孤看看。” 他这才收声。 哼,就会对她颐指气使。 屋中亮起了烛火,晏惊寒嘴角噙着笑意燃了三根香,香台就放在离案几最近的桌子上。 敌强我弱,柳蕴娇决计也不会与他计较刚才他笑成傻逼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拿走案几上的杂物,“殿下,还是躺在案几上吧,免得弄污了被褥。” 他不想让人知道受伤一事,却又搬来了人多眼杂的无极宫,做事儿也得多思考一道了。她提出在案几上看伤,不仅是因为白天就在案几上给他看过,更是为他的担忧着想。 他不笑的时候才正常。不过……他笑起来的模样,真真是好看惨了。 晏惊寒幽深的目光看着他,尔后缓缓收回视线,解开了衣裳。 侧躺在案几上,面向着香台。三根香的粗细不同,燃香的速度有快有慢,若非仔细观察,几乎不可能发现每一根香柱上,被人刻上了相等长度的数道黑色刻线,此刻,香已经燃了一会儿了。这么小的细节,柳蕴娇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她忙碌着摆好他的身子,拿来纱布,端了一盆清水。 把能摆的都摆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位专业老道的大夫。柳蕴娇心想,是时候召唤系统君了。 第35章 燃香 她在一瞬间完成了整个换药过程。…… 她还是照常,让系统君多逗留了一会儿。 冻结时间,检查伤势,擦拭换药,一气呵成。 系统君离开,世界运行如常的时候,柳蕴娇正神色自如地用纱布轻轻沾着他的伤口。 柳蕴娇仍在震惊,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最优秀的伤口是当初最骇人的那道箭伤窟窿,如今生气勃勃,新肉努力向内靠合,仿佛一朵清晨时分初绽的花。 伤口本有一些渗血渗脓的现象,在清理完换好药之后几乎没有再渗了。这是因为她之前手生,又担心晏惊寒太痛,便没舍得把缝线拉细密的缘故。缝线的松紧度恰到好处,针眼细密,应该不会再出现渗血的情况。 她的演技依旧在线,此刻她平静地与晏惊寒对视,乖巧一笑,“殿下,手术完成啦。” 手术?是指游刃于鼓掌间的医术吗?她并未让他喝过什么汤药,只是凭借她的一双手,便让他的伤口缝合,若这样的医术称之为手术,那也十分贴切了。 晏惊寒闭了闭眼,视线清明,有意无意地投向不远处的香台。 三根香的刻线燃烧状态不同,最粗的那根还没烧完第一条刻线,最细的便已经烧至第三条刻线了。三支香燃烧速度不同,但刻线的情况却与换药之前的一模一样。 仅仅是他在思考的这一时半刻内,最细的燃香又往下走了小半格。 晏惊寒垂下眼眸,落在干燥清洁的伤口处,瞧着她玉指葱葱翻飞,忙碌地完成最后的收整工作。 她端着一盆带着血的水,水盆上头覆盖着一块布,很平静地推开窗户,泼到殿后的花草地里。 晏惊寒双眸微凛,神色也有些复杂。 视线最终还是落到香台上。 她在一瞬间完成了整个换药过程。 那夜他半昏半醒,浑浑噩噩,却能看见她的动作。而今日他心神清明,可记忆仿佛被抽离了一般,他丝毫不记得她到底是如何给他手术的,仿佛他所见的,只有她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和手术结束后的收尾工作。 屋中整理和摆放都恢复了原样,她很勤恳,本该下人做的,她做起来井井有条。 “你的医术,是师承何人?” 柳蕴娇舒展的表情忽然间有些紧张,“殿下怎么问起这个?本朝并不限制女子求学,女子入朝为官或为医者也有前例。臣妾幼时对医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自学了一些简单实用的。臣妾曾经机缘巧合结识了一名老医,指点过臣妾一二,只是那老头子对自己的身份只言不提,臣妾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 她滑头得很,又说自己是自学,又说指点过她的医者身份不明,摆明不想让他深究。 他当然不会深究。他并不在意她的医术是从何学来。他真正狐疑的,是她如何能在片刻间完成一场手术。仿佛这世间……要为她的手术而避让,时间、事物、人,都因她的手术而静止。 他忽然有些兴趣了。来日方长,他不介意与她慢慢纠缠。 “那在为孤医治之前,你可有为其他人如此这般医治过?”他言外之意是指,她曾经是否把其他男人扒了个精光,匐在那个男人身上,在他的肌肤里穿针引线。 若有…… 柳蕴娇很诚实地摇头,“没有,我这是第一次给人做手术。”说罢,她又有点心虚,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追究她业务不熟练却硬着头皮上的不怕死精神。 “既然是第一次,为何太子妃对着孤的身体时,丝毫未显羞怯之色?”他说着,兀自穿好了衣裳。 柳蕴娇根本没有想过一个医生面对着病人的身体会害羞?即使病人的身材很好,又有光泽又有腹肌。那能怎么样,他就不是她的病人了吗? 她默了默,才缓缓道:“曾经指点过臣妾的那位老者说过,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才是他们该做的。身为医者,需摒弃世俗杂念,男女虽有别,但在我这里,却是无甚不同。殿下有四肢,臣妾也有四肢,殿下有肌理,臣妾也有。殿下也不必太害羞了,你我已是夫妻,我也断然不会将臣妾为殿下医治的事情说与旁人的。” “你倒是将那老者的话记得牢。” “是的呀。”柳蕴娇嘿嘿一笑,委实满意自己编排出来的这位“老者”,以后遇到事儿,都能把他摆出来镇场子了。 说实话,就算您有她没有的那根东西,她真面对起来,也未必会怕的。 嘻嘻,毕竟人家也给好几只猫咪狗狗绝育过啦。 谁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呢,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抬起头眨了眨晶亮的眼眸,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越见显露。 当看着一个你知根知底摸排得一清二楚的人在你面前演戏的时候,是别有一番乐趣的。毕竟她每做一件事,就要撒个谎来解释她这么做的理由,想来这样的生活很疲累。她累,他这个看客,却觉得有趣极了。 晏惊寒传宫人摆了膳食,留下柳蕴娇在无极宫用膳。还亲自吩咐膳房做些清淡的食物,说太子妃不喜油腻。他留她用膳,传出去便是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的佳话。 而柳蕴娇吃了几口便不吃,兀自对着勺子和筷子发呆。 “孤此前如何与你说的?孤不希望孤的太子妃弱不禁风,连磕着绊着都要在榻上躺几天,岂不是孤的拖累?” 柳蕴娇一听此言便愁眉苦脸,可她真的食不知味,心里总想着该如何开口。 “殿下,方才替殿下清理伤口,见血多了,臣妾难受,现在胃口不太好,殿下见谅。”柳蕴娇心中有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晏惊寒惹怒皇帝一事。 那是姑母提心吊胆挂记着的事情,她身为侄女,本该替她分忧。 更何况,她面对的,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名义上既有这般亲密的关系,她是否能问出答案? 水眸微转,她放下碗筷,很认真地说道:“殿下,我能问您一个事吗?” 他只是毫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慢吞吞,高雅而自如:“再吃些。” 柳蕴娇咬唇气急,这家伙意思是她不吃完碗里的东西就别想问? 吃呗,还能离咋地。 事实证明,柳某人并不是恶心到吃不下饭,而是没被人逼到那一步而已。 晏惊寒许是满意了她顺从的态度,居然主动开口询问:“你想问孤什么?” “殿下,今日朝堂之上……”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的神色阴鸷一分。 柳蕴娇没办法,既已开口,只能硬着头皮把话都说开。 本是个窝囊废,却要揽那王者的活。 现在面对晏惊寒沉冷的俊脸,柳蕴娇心神战战只想挖个缝溜走。 第36章 解释 可以解释,但没必要 “皇帝的本意,便是孤如此去做。”他如此答道。 身前的小姑娘畏畏缩缩的,眼里分明写满了千万个委屈,却仍是强撑着说完了她该说的话。晏惊寒觉得,自己若是不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她许是能当场哭出来。 “为什么?”柳蕴娇闻言,心头的不开心瞬间消散,她现在是懵了。该不会是皇帝授意他这样的吧? 晏惊寒默了良久,朝着柳蕴娇招了招手,“过来。” 柳蕴娇心里微紧,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靠了过去。 一定是什么秘密,他怕隔墙有耳,小心起见才让她凑过去说悄悄话。 柳蕴娇伸长了脖子耳朵,却被他大掌把脸掰正了面对着他。 小心脏扑通扑通…… 她最害怕的人现在与她近在咫尺。 多好看的眉眼啊,多好看的轮廓,只可惜,你很帅气,身材也好,但不出意外的话,跟我没什么关系。 “爱妃没有能力自己去了解吗?何必问孤?” 柳蕴娇这下真是一头雾水,“啊?我有什么能力?不是殿下让我过来听讲的吗?” 您是老师,她是学生,她听您讲就好了喔。 晏惊寒双眼微微一颤,深深看向她。 随着她的靠近,空气中多了一种清新的萦香。 小姑娘唇红齿白的,她眼里噙着大大的疑问,无辜又水嫩,还有些局促和窘迫。被他这样看着,一会儿就红了脸。 什么能力?或许……那叫做,冻结时间的能力。 但他并不能肯定,那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这副模样,难道是真的不懂他的话? 柳蕴娇,孤此前倒没发现你如此会控制自己的微表情,把疑惑无知表达得淋漓自然。 就算她是在欺骗他,可他为何,丝毫的怒气都提不起来。甚至想道破她的疑惑。 “你既然把孤当成夫子,孤讲给你听,倒也无妨。” 柳蕴娇尝试着以快速点头的方式逃脱他大掌的钳制。那手非但没有让她摆脱,更是换了一种舒服的姿势,托着她的下巴。 你捏着人家的脸颊捏了好久了,脸变形了。 大哥,您是忘记收手了吗?求求你,收手吧! “皇帝早就在搜罗孤的过失了,长久以来未能有何发现。孤十天未上朝,旁罢朝政,导致折子堆积,政事滞于处理,皇帝本可以借此机会废孤之权,他却没有。” 是啊,为什么不处罚晏惊寒呢?皇帝只是逞了口舌之快。 “他要扮演的是一代明君,殚精竭虑,沉稳入微,孤理政七年,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头一次犯错而已,不能不给孤一次机会,所以他在朝堂上给了孤机会解释。 “罢朝并不算大错,错的是孤不愿解释,当着朝堂众臣子拂了他的圣面。孤总算气倒了他,孤不敬不孝,一意孤行,人心偏向自然会发生变化,他乐于见此。 “至此,他终于有借口迎那些江湖术士进宫陪护了。 “更何况,若他病倒,宫里宫外那些牛鬼蛇神便会蠢蠢欲动。他不会废了孤,因为他捏着算盘,若有人谋逆不轨,他甚至会置孤于险境,自己独善其身,借着孤的手除了那些有异心之人,巩固他的江山。 “这种排除异己的行为在朝堂中从来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迎着风口浪尖的人,便是刀刃,这个人的选择很有考究。这个人啊,不成功,便成仁。因为朝堂错综复杂,无法做到斩草除根,一旦拔除一大片,皇帝会以为孤在替自己铺路,想着谋反。而不斩草除根,这种情况只会震慑一部分人,另一部分则会反噬朝廷,形成新的联盟,于国家不利。无论孤怎么做,总会有掣肘存在。 “一箭三雕之事,他何乐不为。而孤早就知道其中道理,又为何要解释。” 他的语气很平常,只是在娓娓道来。就好像平常夫妻聊天似的,既然你想了解,我便说与你听。 书中的剧情浮现,柳蕴娇似乎能看到遥远的博亨宫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皇帝不再召用宫廷女子舞姬,而是独爱修道士怪异诡诞的魔舞。 他迷信长生不老之术,推杀一切反对之声。 晏惊寒并不干涉皇帝,任由其作为,只是派太医每日请平安脉,盯好皇帝的身子骨。 直到某一天,皇帝薨在锦罗软衾的龙床上。 第37章 守夜 柳蕴娇看着那人欠扁的笑意,一顿…… 原主的记忆里,没能让柳蕴娇知道皇帝到底是死于什么原因。 柳蕴娇猜测,应该不是自然死亡。 至于是他所信的长生不老之术害了他,还是奸臣反贼杀了他,这些都是后话了。 原主只知道最后晏惊寒当了皇帝,宋凝成了他名正言顺的皇后。晏惊远久赴边关,历练心性;晏惊庭带发修行,成了陪伴青灯古佛的一代大师。 柳蕴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他口若悬河说了一大串,那是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男主对原主可是很吝啬只言片语的。 他该不会是觉得她是柳家安插在他这里的眼线,故意对她放出这些讯息,好让她偷偷传达给柳家人吧?而这些信息或许是错误的,他的目的便是让柳家闻讯后有所行动,然后跌入他编织好的陷阱之中。 柳蕴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决定对外表示她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灯影绰绰,晏惊寒逆光的侧脸晦暗不明,一双眼眸仿若夜里的黑色珍珠,泛着流光,丝毫不移地落定在她脸上。 气息有些过于温热。 他俯下身来,额头抵着她的,声线低哑滚烫:“柳蕴娇,你给孤下了药?” 柳蕴娇霎时间汗毛倒竖,想起她给他用的都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西药,他断然不会理解,而她也不知怎么解释,本还以为他并不在乎这些,她和他就那么心照不宣地各自生活。 早不计较晚不计较,却挑现在这个时候计较起来了? “没……有、有……”他落下的气息与她清浅的呼吸交缠,她一下子大脑一片空白,额上肌肤相触的地方灼热如火,她反射性地往后退,险些从凳子上跌落,又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殿、殿下,您额头的温度和臣妾的相仿,并没有发烧呀!”真难顶,您测温度不能用手,非要额头抵着额头吗?您没发烧,您再这样下去,柳蕴娇要发烧了哦! 这样的动作是不是太亲密了点!男主,您是一朵高岭之花,不应该和原主有这么多肢体接触呀! “没有?可孤为何越来越无法自持。” “啊???” 什么叫无法自持?这跟下药有什么关系? 她话音刚落,他俯下身来,噙住她的嘴唇。 柳蕴娇的嘴型还保持着“啊”的模样。 柳蕴娇忽然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下药”和现在的情况之间的联系。 你妈啊!你色心大起能不能不要给人家甩锅! 柳蕴娇气急败坏,但是那点毛躁的心思,很快就被太子殿下抚平了。 意识到自己沉沦在太子殿下的美色之中,柳蕴娇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夜里,晏惊寒以自己伤势过重,睡不安稳为由,留下柳蕴娇守夜。 是啊,你没听错,是守夜。 烛光暗淡,柳蕴娇坐在前殿,支着肘子,脑袋摇摇欲坠。 是她最后一头栽到桌子上,“砰”的一声,给她又是痛醒又是吓醒的。 小心翼翼瞅一眼,生怕被人发现她守个夜还在打瞌睡。 大boss根本没睡。此刻借着幽光,她看到他提着嘴角,笑意幽深地看着她。 寂静深夜,烛光微弱,你假装加班,坐等三倍工资到手,在岗位上打起了瞌睡——却被老板在监控中逮了个正着。 这该是何等的恐怖啊! 她默了默,倒了一杯水,主动走到太子殿下面前。 幸好太子临睡之前她唤人烫了茶水,现在的水温刚好。 柳蕴娇觉得,她应该主动出击,自觉化解尴尬。不然自己总是处于被动的局势,长久下去,她肯定是要被他拿捏住把柄的。比如现在,她当然不能让他有时机开口质问自己为什么睡觉,而是主动偏离话题,让他渐渐忘记自己打瞌睡的事情。 “殿下,可是渴醒了?喝些茶水再睡吧。”她抿唇笑着,乖乖的把茶水递给他。她离他略远,手伸得很直,也将将够到他的身前。仿佛他是什么大恶人似的,怕惹怒了她,卖乖求饶,但终究是不敢亲近他的。 晏惊寒拂了拂手,显然是不渴。 柳蕴娇悻悻地把茶水放回去,屋里这么安静,她稍加作想,便开口道:“方才我一直在想,睁眼想闭眼也在想,如何让殿下的伤势好得快一些。我觉得,还是要并下汤药的,方子我都已经拟好了。苏木,冬凌草,金钱草,川穹,大血藤捣沫,另要在药罐中加一根大骨并熬。” 她睁眼想闭眼也在想,言外之意刚才她不是偷睡,而是在思量如何让殿下好得更快一点。 这方子里既有促进组织生长的,也有抑菌消炎的配方,最重要的是她突发奇想,另加一根大骨头一起熬制,便能合理补钙,简直妙哉妙哉啊。 哪知,殿下无情拒绝。 “无极宫不比太子府,这里眼线众多,人多嘴杂,孤既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孤受伤一事,便也不可能加服汤药。”他说着,清冷的眸子定在她一双圆溜溜的眼上,“你涂撒在孤身上的药粉,浸水溶化,也无异味,是个不错的东西,三天之内,给孤备好。” “殿下,那药粉所剩不多,我想了想,恰好只足够治好殿下的伤。”她绝对不会屈服! “你是医者,药粉既已短缺,应该及时添补。孤给你三天时间让你备药,想来已经足够。莫非这药粉不是你研制的?”他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心情大好。 柳蕴娇干脆顺着他的话答:“不是我研制的,是那位老者曾经制了一些,赠予我的。他只赠予我,却没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配方呀!”柳蕴娇急了,连“臣妾”都忘了自称。 “既然如此,当真是可惜。孤以为孤娶了一位神医太子妃,没想到还是技不如人啊。”他挑挑眉,看到柳蕴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开口添了一句,“那孤给你半月时间,将他请到太子府,孤也好得见这位高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半月?半月怎么找得到? 不是,就是给她几十年,也找不出这号人呀! 柳蕴娇的脸色吃了屎一样的难看。 “殿下,臣妾错了。臣妾身为医者,不该闭门自居,藏着掖着,臣妾应该秉着将医术发扬光大的德行,明日就把药粉交给殿下,争取造福百姓。” 他很是满意,眉眼的冷情渐渐被笑意取代,闭了眼躺平在榻上,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纠缠柳蕴了。 “孤的榻大,你若困了,自己在榻上找个角落睡吧,别吵着孤了。” 柳蕴娇看着那人欠扁的笑意,一顿捶胸顿足,片刻又蔫儿了下来,像一只斗败的土鸡。 真气人! 第38章 使臣入京 使臣是为了谋求和平发展而来…… 太子殿下敲诈了她一笔,又给她一颗糖吃。 她不用守夜,可以睡觉了。但是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她要交出来自现代的药物。他的伤口上不仅有抗生素,也有镇痛和防止发热的阿司匹林。但柳蕴娇只打算交一些抗生素给他。俗话说老师傅教徒弟还得留一手呢,她的金手指可不能轻易就被晏惊寒掰了一截去。 太子殿下腰间有伤,这段时间只能侧躺着睡。他背靠床内,面朝床外。柳蕴娇仔细一看,好家伙,这人竟然睡在床榻的最里头,这不是意味着,如果自己要爬上床睡,就被迫和他面对面了? 意识到这,柳蕴娇瞬间睡意全无。同床共枕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虽然是原主死在他手里的而非自己,但柳蕴娇刻意地认为,他就是杀了自己的刽子手。和杀身仇人睡一张床?这恕她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 长夜漫漫,灯火熹微。不知什么时候她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发觉自己身下软软的,伸手胡乱抓了一把,手中似乎是被褥的触感。 “主子您醒啦?” 锦玉侧着的大头映入眼帘。 这屋子,这摆设,不是太子殿下的正殿是哪里? 柳蕴娇反射性地往床里头一探,幸好没有看见太子殿下的千金之躯。她又伸手摸到他昨晚睡的地方,里头凉凉的,想来他离开很久了。 她不是趴桌子上睡的吗?难道她睡觉会梦游?柳蕴娇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呢?”她兀自爬起来,穿着鞋随口一问。 锦玉总算体会到娘娘对太子殿下有半分关怀了,毕竟刚起床的第一句话就围绕着太子殿下,这不是在乎是什么呢? “殿下天还没亮就醒了,还派人去偏殿唤锦玉来伺候主子呢。殿下这时候应该还在早朝的。”锦玉笑弯了眼,主子这幅模样,定是想让殿下多陪陪她的。等到殿下休沐的时候,就可以好好陪伴太子妃娘娘了。 柳蕴娇扯了个哈欠,无所谓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以后她再守夜的话,得在自己的手腕和桌腿上绑根绳子才行,免得又梦游到晏惊寒的床上去了。 锦玉给柳蕴娇梳着头,忽然看见主子对着自己勾勾手指,她连忙把头靠了过去。 “锦玉,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查一个人?”既然端懿皇后把锦玉指给自己,便说明锦玉是可靠可信之人。 锦玉十岁时便跟在皇后身边,至此已有七年,也替皇后娘娘办过不少事情。若说只是查一个人,以她的资历和人脉,对她来说并不是问题。 “主子请说。” “柳蕴娇。” 锦玉心里有微微的吃惊,但她知道主子必不可能对自己开玩笑。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自己是那唯一的当局者,许是自己看不清自己了,需要外人调查她一番,给她另外一个全新的审视视角呢? “奴婢明白了。”她微微点头,神色淡定,若无其事继续盘着发髻。 随意挑了一件湖蓝色绣云纹牡丹的裙子,裙腰微束,将她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头上别着颤珠的蝴蝶珠花,两侧以白玉兰的发簪作以装饰,耳上只简单缀着两颗小巧玲珑的珍珠,不刻意打扮,倒显得清新淡雅,出尘脱俗。 “天玄使臣入京,是为续签天玄国和晏楚的三年和平协议,今日本应该是群臣共宴,给使臣接风洗尘的,但皇上龙体欠安,接风宴便往后推迟三天,也就是三日之后。到那日,主子就该穿上属于太子妃的朝服了。这么些天来锦玉只见过娘娘穿一些浅淡素色的服饰,主子这般美貌,穿上正装想必也是极其好看的。” “那使臣可是天玄国的泽景王爷?” “是啊,主子可是听谁说了?以前都是派天玄太子来续约,不知这次为何是天玄国的这位王爷来续签的。” 啊这。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吗。 天玄国地靠北部,气候不适合农作物生长,但其肥美优渥的草地却能供养大批的优良战马,因此,天玄是在马背上作战的国家,但是一到冬天,天玄的百姓就不太能吃得饱。 而晏楚气候丰润,百姓主要从事农业而非畜牧业,因此晏楚良田广袤,珍馐繁多,行军作战时粮草是供给充足的。但因为适宜畜牧业的领地太少,晏楚的战马品质一般,步兵也远远多于骑兵。 这两个国家,曾经对战过许多年。如果在地上作战,晏楚几乎没输过。但如果天玄拼起了速度,在马上作战,晏楚则只能派出弓箭手加以抵御,双方的损失都很大。 天玄是好战的民族,却在六年前,被晏惊寒率领的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不得已向晏楚臣服,两国签订了和平协议。至今,已经签过两次了。此次天玄泽景王爷入京,便是第三次签约。 因为使臣是为了谋求和平发展而来的晏楚,因此晏楚的百姓各个欢欣鼓舞,一片憧憬。 书上描写过这次接风宴。 具体的剧情柳蕴娇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在这么一场浩大的接风洗尘宴上,原主仗着这盟约是晏惊寒卓绝的作战能力换来的,趁晏惊寒还没到场,当着一众宫妃命妇的面狐假虎威,说这天玄人是怎样的虚伪,当面尊奉太子殿下是战神,签了停战协议,背地里不知怎么恨他。 原主红口白舌地怀疑天玄进来签订盟约是假,打探消息准备开战才是真。 但是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就传到了那王爷的耳朵里。 原主以妄言之罪领了二十大板,又被男主打入暗室,而那时宋凝却因救人有功,谋了个县主的名头,以公务之名频繁出入太子府,太子府里的奴才竟都被她伪善的面孔收买,真正的女主人还在,这些奴才却转头认了宋凝为主子。 就这样,原主一度想过求死。但那时宋凝和晏惊寒的感情还需要催化剂,原主自然是没死成的,她给自己下了毒,致使自己面容发溃,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终于走出了暗室。 啧啧,女人被逼急了,也真是什么也做的出来的。 柳蕴娇忽然想到,这剧情确实有了偏差。 原书中是原主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导致自己面部溃烂,而她身处的这个现实里,却是被别人下了毒。不知两种毒是否为同一种,但是它们二者的毒效却是一模一样。它们所针对的,是女子最注重的东西——容颜。 第39章 落树 听过落马,落水,有听过落树吗?…… 柳蕴娇心不在焉地用着早膳,心里一直琢磨,明明原主的心思一直都在晏惊寒身上,天天关切着晏惊寒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有闲心管天玄国的事情? 接风宴的上客是天玄泽景王爷,在如此隆重的宫宴上签订关系江山社稷和平的盟约,是多么正式又意义深远的事情,她身为太子殿下的正妻,也算半个东道主,她怎会大张旗鼓地说天玄国的坏话? 有小丫头上来收拾了餐桌,刚退下,锦玉便捧着一只桃花进了无极宫。 柳蕴娇阴郁的心情在看到鲜花的瞬间消散了大半,她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她在宴席上不说那些作死的言论,阎王爷就找不到她头上来。 “奴婢看殿外桃花开得正好,还带着早晨的露珠,便摘了一支来给主子观赏。”锦玉拿着桃花枝走到柳蕴娇跟前,两人离得近了,她才悄声道:“主子吩咐的事情已经派发下去了。” 四月正是桃花绽得最好的时候,柳蕴娇接过桃花枝,看着那粉嫩嫩的花瓣,脑子里浮现一副桃子压弯枝头的丰收模样,嘴里吸溜吸溜,仿佛已经吃到桃子香甜的果肉了。 柳蕴娇满意锦玉的办事效率,笑着眨眨眼俏皮地问:“锦玉好妹妹,这花在哪里采的?带我也去采一些呗?” 锦玉被自家主子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主子领着她出门了。 四月的桃花开得十分热闹,浅浅淡淡的色彩满满地缀了一树。 低矮一些的枝子都成了秃头,看来早就被看花人摘走,再往上的高处,桃花一串串,十分诱人。 好歹是凿过墙也钻过狗洞的女人,看到如此好看的花,不多摘些回去插瓶怎么行。 她提溜起衣裙,在膝盖处挽了个结,看得锦玉不明所以,还没回过神来,只见柳蕴娇三两下便爬上树,在一根横生粗壮的枝干上头坐着了。 这可把锦玉吓得不轻,“您怎么就突然爬那么高啦!您仔细摔着!” 柳蕴娇神色安然自如,动作大剌剌的,潇洒挥袖,“这点高度算什么,我还能继续往上爬!要不我给你搭把手,你也上来瞧瞧这高人一等的风光?” 锦玉把头仰得老高,一张脸蛋上满是惊恐的神色。柳蕴娇笑得眉眼弯弯,调戏锦玉真好玩。 “别!您别吓锦玉!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向殿下和皇后娘娘交代呀!” “行啦我不吓唬你了!你别哭丧着脸哦!”见锦玉神色好转些,她才道:“安啦,这真不算什么,我可是老司机,动不动就上树的!嘿嘿,你就站在这里,我折枝子,丢给你,你接着!” 一行人在老公公的引导下游着花园。 公公的身躯略微佝偻,声音因为上了年纪也不算太过尖细,“泽景王爷,这里是便是东御花园了,此处有天南海北的珍奇植物,这洛阳牡丹当数一绝。” 远处传来女子嬉闹的声音,声线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喜悦和开怀的笑声轻易地感染了他。霍舒习武之人,视力听力都属上乘,他的视线不自意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女子杏眼玲珑,活泼娇俏,如三春之华,般般入画。她身处桃花团簇之中,头上也簪了一枝桃花,挽了裙脚,一双玉足惬意地在风中荡啊荡,女子姿态娇憨可人,笑意明媚开朗,让人看了也忍不住提起嘴角。 很快,他便别开了眼,望着一片争奇斗妍的牡丹花海:“牡丹虽华贵却少了些清雅,植株瘦小,也不勤花,可观赏而无甚实用。若能如桃树一般,春来团花簇,秋至果实硕,除开赏花的闲情,更有丰收的喜悦,才是一绝。” 福海公公笑道:“王爷才学横溢,见识独到,是奴才庸俗了。” “各人喜好不同罢了,哪有什么庸俗高雅之分。” 一道闷声传来,似乎是什么物体掉落。 “你们两个!过来!” 霍舒霎时间以为女子在叫他。眉头微微一皱,侧目望去。 他身后的贴身侍卫燕寻也不忍投去目光。 原来那道闷声,是她从树上掉下来了。那沉重的一声,想必摔下来很痛吧…… 福海公公也发觉了异常,看了两眼,但他年纪大了视力不好,只以为是宫婢在嬉戏,吵着了泽景王爷,便朝着霍舒作请,“王爷,东御花园的锦绣湖里开了早莲,还有两朵难得一见的并蒂,不如请王爷随奴才一起去欣赏吧。” “好。” 他一路未曾停歇,风风火火地赶来晏楚,便是为了尽快签订这协议。到了晏楚,还没面见到晏楚皇帝便被告知接风宴要延后三天。这接风宴说是接风洗尘,签署和平协议一事也必定是在宴会上完成的,如此说来,签订协议的日期也要往后延迟三天。 三日的头一天,老公公带着天玄国的使者游历皇宫,游游园子,以小见大,让天玄看看晏楚物华天宝,泽陂大地的景象,好让天玄对晏楚多些敬畏之心。 霍舒自然懂晏楚皇帝的用意。 这三天,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须得在接风宴之前单独见晏楚太子一面。只是晏楚皇帝的眼线时时刻刻盯着他,仿佛是把他软禁在这浮华无趣的宫廷里。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得偷偷摸摸地做。 第40章 吹风 这天玄人岂不是存着像毁人亡的歹…… 柳蕴娇一声娇喝,墙角处鬼鬼祟祟谈论的两个宫女吓得一哆嗦,面色忐忑,缩着肩膀跪到柳蕴娇跟前。两个宫女头上戴着菊花,这是二等宫女才可佩戴的头饰。 “本宫听到你们说什么天玄国,什么阴谋,还说到定远将军?你们两个在宫里当差,不好好做事,躲在那边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定远将军的封号是晏惊寒六年前大胜晏楚回朝后,齐元帝封赏的。 柳蕴娇演技大发,一副气得要喷火的样子。锦玉扶着她从地上爬起来,她拍拍屁股,理理衣裙,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更加冒火了:“本宫命你们把你们方才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否则本宫便即刻把你们送到刑房去!” 两个小宫女吓得满脸泪痕,忙不迭地磕着头求饶,听到柳蕴娇这句话,两人却不经意似的碰了下眼神。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柳蕴娇的注意。 “娘娘饶命,奴婢是听闻天玄国使者入京,有些愤懑,一时没忍住,才拉着青儿在那边说话的。”圆脸丫鬟低着头,抽泣道。 柳蕴娇拿了一根桃枝,在指腹间转着圈圈,语气中仍是气愤不已,“本宫姑且不把它归为朝政,毕竟晏楚苍生百姓都知道使者入京一事。天玄国使者何时入京,来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此事关系到两国和平稳定和长远发展,你愤懑什么?莫非你盼着两国打仗?” 圆脸宫婢一张脸变得刷白,失魂无措,支支吾吾道:“娘娘,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断然不敢挑起两国战事啊!” 柳蕴娇冷哼,“你也得有那能力挑啊。” 一旁唤作青儿的宫婢睨了圆脸奴才一眼,才毕恭毕敬地解释:“娘娘息怒,冬儿并非有意犯上,冬儿和奴婢,只是在替太子殿下惋惜。” 总算到了正题。柳蕴娇略微一挑眉,“哦?本宫方才是听你们提到定远将军,那是太子殿下的封号。你们两个且说说,替太子殿下惋惜什么?” “青儿斗胆,请娘娘恕青儿和冬儿无罪。”青儿下意识地去看柳蕴娇的神情,不经意间抬起了头,这下柳蕴娇看清了,青儿化了浓妆,刚才一哭过,妆全部花了,现在她的一张脸,就跟花猫似的,辨不清本来的面貌。再仔细看冬儿,冬儿也是一样的花猫脸。 柳蕴娇视线一黯。 “你先说,本宫自有分辨。若你所说句句属实,本宫便饶你一命。若你敢欺瞒本宫,本宫定要教你悔不当初。” 仗着身份作威作福,倒有那么半分的快感。 青儿点点头,正了神色。 “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多谋善断,不仅文才泰斗,在指挥作战上更是有勇有谋。六年前殿下领兵作战大胜天玄,逼得天玄与晏楚签订了和平协议,不仅停战,每年要给晏楚进贡数以万计的金银财宝。表面上天玄对晏楚尊敬礼让,尊奉太子殿下为战神,背地里不知道多憎恨太子殿下,出言唾骂数见不鲜,更有甚者,还毁了晏楚商人在天玄修建的战神像。” “竟有这等事?”柳蕴娇提高了音调,尽量让自己显得又疑惑又气愤。 冬儿心有余悸,方才自己竟然被那草包太子妃的气势吓得不知该如何回话。幸好青儿见过世面,波澜不惊,这才让太子妃落了圈套。冬儿适才缓过神来了,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天玄的晏楚百姓这辈子也见不到太子殿下一面,修筑定远战神像,是寄托对定远战神的尊崇和期盼,但那些天玄人竟以瞻仰定远战神像为由,聚众毁了石像!” 柳蕴娇气得将桃花枝都丢在地上,“这天玄人岂不是存着像毁人亡的歹毒心思!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蕴娇确实气,气这些人明目张胆地算计她,这也罢了,竟然找两个小宫女来漏风,就不怕当初原主不信这两人的说辞,把她们一并处理了吗? 锦玉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总觉得这两个丫头别有用意。而主子这幅怒火中烧的模样,显然是真的动了气了。她靠上去一步,低声道:“娘娘仔细气坏了身子。不管天玄国的百姓对殿下是怎样的态度,天玄皇室终归是臣服于晏楚的。这不,天玄的王爷亲自来续签协议,多少还是有诚意的。” “你们两个,是从哪里听得的此事?” 青儿面上一阵犹疑,忽然从袖口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锦玉,再由锦玉转交给太子妃。“太子妃娘娘,青儿的爹娘便是在天玄国做生意的,这是爹娘来的家书,家书里就有记载此事。奴婢在宫里当差,太子殿下自然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在天玄的石像被毁,奴婢的爹娘也是气愤不已的。” 说实话,柳蕴娇不识字。看着信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体,柳蕴娇真是无从下手。不识晏楚文字成了她的掣肘,她得花些心思补课才行。 虽不识字,柳蕴娇作势看了片刻,便把那张纸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青儿面色忽然有些不佳,伸了伸手,似是想阻止柳蕴娇把信纸据为己有,她正要开口找个由头留下那张信纸,却听得太子妃娘娘先道:“本宫早先确实也听说过天玄阳奉阴违的一些事情,只是他们那时并未针对太子殿下。如今是晏楚太优厚他们了,叫他们忘记了自己本该是俯首称臣的角色,自以为天高皇帝远,便对太子殿下不敬,哪知宫里有你们俩这样的好丫头给本宫通风报信。哼哼,本宫自有办法叫他们难堪。” 青儿和冬儿对视一眼,听了此言,心里安生了些。 “你们是哪个宫的?你们进言有功,本宫晚些派人给你们送些赏赐去。” 圆脸冬儿喜不自胜,“奴婢们是淑娴宫的!” 青儿心道冬儿只会坏事,若收了太子妃的赏赐,岂不是承认自己和她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吗?再者,这份赏赐,若是白雪花银倒还好,就怕是什么镯子钗子,她们没法私藏,都是要交给贤妃娘娘以表清白的。 淑娴宫的二等宫女,在淑娴宫主位贤妃面前应该很得脸了。 “淑娴宫啊,只可惜本宫与那位不熟,赏赐也不好直接送进去。”此时四下无人,连巡逻的队伍都没有,正是良机。柳蕴娇摘下手腕上的两个金镯子,给了两人一人一枚。 “这对镯子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却是恰好一对。本宫把它赏赐给你们,意在赞许你们姐妹情深,同舟并济。这镯子可要贴身带好了,也让本宫看到你们敬重本宫之心。本宫是太子妃,太子殿下日后登基为帝,本宫便是皇后。到那时,本宫定会提拔你们两个到本宫身边来,也算是回应今日的缘分。” 接了镯子,柳蕴娇便打发她们走,两人神色各异地告退。 那个青儿看起来有些花花肠子,而冬儿便逊了几分。柳蕴娇特意叮嘱她们要贴身带好,还说日后要提拔她们,便是大胆地赌一把,赌青儿会起疑心,把镯子丢掉。而冬儿贪心,必定会留下镯子。 贤妃既然如此算计她,她怎么着也得让贤妃损失些什么。 第41章 研墨 她确实是打算识字的,但她没打算…… 既然暗处之人有心算计她,那么等着她的,就不止今日这出戏。单派来两个小宫女给柳蕴娇吹阴风,动作还不够大,贤妃不傻,她肯定清楚她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足以左右柳蕴娇的行为。接下来的日子,柳蕴娇也不知自己会遭遇什么。她打算向太子殿下求助,领一些人手,盯着淑娴宫的一举一动。 周遭安静了,锦玉亦步亦趋地跟在柳蕴娇身后,抱着桃枝的手心有些出汗。 “主子,您那镯子似乎并不是一对?”锦玉思来想去,还是提醒着问了一句。 柳蕴娇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我知道。不是一对也有不是一对的用处。”压准青儿和冬儿的性子,她们两人断定不会凑到一起仔细比对两个镯子是否真为一对。想必青儿现在正愁这镯子何去何从,是自己留着,还是丢了,抑或是交予贤妃。 锦玉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看到自家主子运筹帷幄的笑意,决心打消自己的顾虑。只是那镯子,着实金贵的很,太子妃娘娘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呢? 锦玉望了一眼主子头上的两根白玉兰发簪,心道主子定是忘了自己头上别着簪子呢,不然也不会挑不着赏赐,把金镯子送出去,这下锦玉真是替主子感到肉疼了。 柳蕴娇轻易看出了锦玉的心思,轻轻点点她的额头,“小财迷,不就是两个金镯子吗?你若真心疼,晚些日子我收回来便是了,放你那管着。” 锦玉这下是更加疑惑了,怎么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来?岂不是儿戏吗? 晏惊寒下了朝便回到无极宫,彼时柳蕴娇正摆弄着今天早晨摘回来的桃枝,插花瓶。 插花也是一门艺术,她手里仅有一种花,发挥空间少了些,她便把桃枝按照长短不同分成好几批,稍加修剪长短。最短的一批桃枝,她几乎不做调整,就让它们花花绿绿地插好在花瓶里。中间稍长的一批桃枝,柳蕴娇拔了它们身上的所有绿叶,只留下桃花及花苞的部分。剩下的长枝子,柳蕴娇干脆把上头所有叶子花朵一股脑全部摘了下来,让其变成光棍,随意插在瓶子最后面。 她一点也不心疼这些被摘下来的花瓣,心里甚至美滋滋地打算晚上洗个花瓣澡。 插花作品完成啦! 虽是简单的桃枝,经过柳蕴娇的处理,变得丰富有层次。插花最矮之处,花叶紧凑,紧凑的花叶弥补了桃枝长度上的不足。花瓶中间是去叶留花的枝子,篇幅最大,恰好突出了桃花的带来的春意。最顶上是光秃秃的枝,又恰恰与下面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若说最为点睛的那一笔,则是在一排光秃秃的枝里,偷偷冒出的一朵半开的桃花。 俏皮又生动。 “孤倒是头一次知道孤的爱妃会插花。” 这声音冷不丁传来,柳蕴娇连忙收了手上的事情,乖乖地看向他,福了福身子,“殿下。” 他今日穿着属于太子的朝服,浅黄色带暗纹的衣底,裙摆和广袖上大篇幅地绣着四爪蛟龙云中遨游之图。青丝高束,以白玉冠固住,额前几缕青丝慵懒落下,将他俊逸的面容衬托得恰到好处。 有那妖男祸世的味儿了! 怪不得原主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绝无二心,若换成柳蕴娇,有个这么个可人儿夫君,也是恨不能藏在家中不让别人窥视的。 “臣妾等您下朝等得无聊了,便折了花,插瓶留在无极宫里。插花不是什么课业,消遣时光罢了,随心而发,随意而为。”给宫里添点粉色,免得他视觉疲劳,粉嫩少女系,太子殿下值得拥有。 见他不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柳蕴娇便当他默许她留下插花,心里宽慰大胆了些。好歹是太子的正妻,摆弄打理无极宫的资格还是有的。 书桌上摆着一个小巧浅薄的竹篮,里面盛着柳蕴娇从桃枝上摘下来的花和叶子。晏惊寒不说什么,只在书桌前坐下,这一坐,他面前的女人登时忙活起来,把盛花的竹篮子收走。 “孤要批折子,你且替孤研墨。” 柳蕴娇心中藏着事,有求于他,于是乖巧得过分,当即跪坐在绒毯,双手并用地研磨。 他认真的侧脸着实很吸引少女的目光。从他俊脸上移开,便看到晏惊寒修长手指握笔的姿势,好一副文人骚客的模样。此时的太子殿下这么好看,不知道在书中杀掉原主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姿态呢?淡漠?凶狠?还是解恨? “墨香染意催学问,孤唤你来研墨,便是想让你也染些书生意气。你可以把心思一心一意放在研磨上,给孤研出不枯不淡的好墨来,也可以好好瞧瞧孤写字时是如何落笔,晚些学写字时也不会太棘手。只是,莫要再盯着孤的脸看了。”他声音不温不火,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柳蕴娇。 偷看人家被发现,柳蕴娇老脸刷红,赶忙别开视线,挽尊狡辩道:“没有……” 柳蕴娇心绪不宁,研墨的一双手不自在地搅来搅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确实是打算识字的,但她没打算让晏惊寒做老师呀。万一她蠢笨,学也学不会,夫妻关系更加僵硬可如何是好? 晏惊寒在最后一本折子上划了个朱笔的叉,放下笔,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 柳蕴娇乍一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把墨碇交到晏惊寒手中。 大抵是她研得不好,晏惊寒实在忍无可忍,要没收她的墨碇,自己动手。 “你把这个塞给孤作甚?”晏惊寒轻轻摩挲过玉石打造的墨碇,上面还余有她手心稍暖的温度。 “嗯?”柳蕴娇一脸无辜,“殿下不是觉得我磨得不好吗?要不您自己磨?” 他也不恼,将墨碇好好盛放在碇盒里,才道:“孤已经批完折子了。”继而,又朝她伸出手,“扶孤起来。” 柳蕴娇白嫩柔软的手放进他手心,他这才发觉,她的掌心不仅很暖和,还有一层薄薄的细汗。 看来段大学士给她心中留下的阴影很大。只是晏惊寒想不通,自己的模样怎可能和段大学士有半点相似? 思及此,他拉近身侧的女人,捏紧了她的小手,“你的老师可会像孤这样一般握住你的手?” 柳蕴娇胆怯怯地感受掌心处传来的力道。 啥?什么老师握手?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会!” 晏惊寒看着小姑娘的每一道神色,他十分肯定,她怕的并非是她的老师,而是他晏惊寒本人。 第42章 铣伤 柳蕴娇受宠若惊,他竟把他的行踪…… “殿下说笑了,段大学士是正人君子,就算老眼昏花了,也不会占小辈的便宜。”柳蕴娇心里悲愤,她虽然是拿段大学士当了挡箭牌,但谁知道这位记仇的太子殿下隔天还要拿这事儿试探?在柳蕴娇脑海印象里,段大学士是朝中出了名的老清高,早年就退休了,还是柳尚书三顾茅庐才请得段大学士出山□□他那不成器的女儿的。 虽不成器,但段大学士和原主十分投缘,据说他就喜欢原主大大咧咧没有心思的性格,还称这种性格为自然本真。 段大学士才不会像太子殿下一样狡猾,借个扶他起来的由头,不放过人家的爪子,甚至把人家的爪子锢在手心搓圆捏扁,就跟她的手是什么好玩的玩具似的。 “那你的意思是孤占了你的便宜?”而且还老眼昏花了? 柳蕴娇心里真真切切就是这么想的。但她哪敢表示出来呢?连忙摇头,逼迫着自己说出违心的话:“臣妾不敢。臣妾和殿下已是夫妻,夫妻之间有些亲密的动作,也、也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可以增进感情开枝散叶绵延子孙福泽万代…… 他放开她的手,柳蕴娇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是他满意了自己的说辞才放过她。 却看到他的爪子停在他自己的腰间抓来抓去。这是在挠痒! 她霎时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钳住他的手臂,很认真地警告,“殿下,伤口恢复是会痒的,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抓挠!不仅会影响恢复情况,还有可能感染!” 这是第二次从她的口中听到“感染”这个词。感染,感染什么呢?感染脏污? 他的眸子晦暗不明,扫过她别扭的姿势。她似乎是生怕他挣脱,抓了他的手臂就往自己胸口前扣住,钳得死死的,一双水灵清澈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柳眉高挑,粉唇微张,和她扯谎时候的样子迥然不同。 “孤不喜欢痒的感觉。伤口痒起来时细密难耐,还不如痛来得直率淋漓,孤宁可抓破它们让孤受痛。” 柳蕴娇又急又气,“殿下,您这样岂不是刻意不让自己好转?您是无所谓了,可是大夫见到病人迟迟不好,就会认为是自己的医术不够精湛,会怀疑自己的。” 她皱着眉想了想,“这样,殿下,您躺下来,我替您把腐肉刮了。” 刮了腐肉和脓,不仅能清洁创口,更能促进新肉的生长。最重要的是,刮了腐肉,他不会觉得细痒难耐了。 老规矩,清理了桌面,伤员躺书桌上。 柳蕴娇唤来系统,问系统拿了柳叶刀,棉花和酒精,整齐地放在铁质的托盘里。想起昨日晏惊寒的敲诈,她不忘问系统要一些阿莫西林。这次系统给她的是阿莫西林药片,小小的一粒,装满了一整个玻璃瓶。 这样也好,既可以内服,又可以碾碎了外用。 恰巧早上寻剪刀的时候发现无极宫有好些个空着的青花瓷小瓶,她想了想,把玻璃瓶装着的药片分装在三个瓷瓶里。 这可是抗生素,她这样做还不是怕您一次性用多了,造成不好的后果。 把瓶子放好在内室的梳妆台屉子里,她才让系统离开。然后手持着柳叶刀,一步一步靠近她的病人。 活像要暗杀太子殿下一样。 这次她没有让系统停留到她结束,是因为她察觉晏惊寒可能已经在怀疑她了。她手上拿的东西都是这个朝代存在的,虽然略有不同,但也搪塞得过去。而对于除脓去腐的活计,并不会让人很难理解,她便是让他看清全程也无所谓。 “这刀薄如叶片,刀尖锋利,若能随身藏着,倒也不失为好的防具。”太子殿下幽幽来了一句。 柳蕴娇面不改色地铣掉他伤口上的腐肉,脓水流下来,她很迅速且淡定地用干棉花沾去,脏污的棉花悉数放在事先铺好在一旁的铁盒盖子上,与干净的隔开。 “这酒闻起来又香又冽,只是这么一小瓶,还不够孤一口喝的。” 柳蕴娇不搭理他,心道此人话有些太多了,拿起新的棉花,沾了酒精,二话不说就往他伤口上抹去。这次她懒得收起力道了,太子殿下不是宁可疼也不想痒吗?便让他好好疼疼,也免得他太悠然自得,逼逼叨叨个不停。 他倒真稳得住,酒精粘上去,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甚至眼带笑意地瞅着自己。 你就笑吧,疼死你丫的。 他穿好衣裳,似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些。 “孤还是愿意相信医术的,而非什么鬼神渡力之说。” 柳蕴娇收拾着,听他这句话,心头有些涩涩的。 齐元帝便是笃信鬼神,而避拒求医的。而他这个做儿子的,根本无法左右齐元帝的决断,说起来,当太子又有什么用呢?看起来尊贵无俩,终归是一人之下。他或许还不知道,齐元帝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很可能就是因为信鬼神与求长生吧? 柳蕴娇想起皇帝晕厥一事,“殿下,皇帝醒来了吗?” 晏惊寒面上没什么情绪,视线投向那瓶出于柳蕴娇随心而发的插花,不疾不徐道:“他根本未曾昏迷过。” 柳蕴娇无法理解了,“没有昏迷?如今皇帝昏迷一事惊动了前朝后宫,效应已经足够大,若说他只是想给殿下一点厉害瞧瞧,昏迷个一两日也就罢了。现在天玄使臣抵达京城签订和平协议,这是两国人民都盼着的事情,早签早安心,他为何还要以昏迷的缘由推脱三天?” 虽说三天过去,该签订的还是得签订。就怕这三天之内会出现什么变故。 “孤尚且不敢确定,但孤今日稍晚些要去见一个人,或许能知道皇帝的意图。” 柳蕴娇受宠若惊,他竟把他的行踪和目的都告诉自己? 可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并未把她当做潜在的敌人。 不知道殿下此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柳蕴娇想了想,转身从里室拿出一个分装瓷瓶。 “殿下,这是您要的东西。”她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开口向晏惊寒要人。如果能用以物易物这种最原始的办法搞定此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接过瓶子,拿捏在手中,深深地看着柳蕴娇,微提嘴角,“你似乎有话要跟孤说?” “是。殿下要的东西我已经给您了。我……能不能问殿下讨些人手?” 他挑了挑眉,表情里有些松懈和无奈,似乎在无声感慨:就这啊? “孤有三千府兵可供你随意差遣。不过孤在宫中的兵力不多,且比较分散,他们是以侍卫和内侍的身份分散在各个地方的。”他淡淡说着,忽然取下自己拇指间的玉环,放进柳蕴娇手心,“你既已给孤这瓶神药,孤便把这玉戒给你。” 她下意识推拒,后退一步,“殿下,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只请殿下能告诉我差遣宫内兵力的办法。” 她知道这东西精贵之处,也见识过这玉戒的用法。玉戒上头有个哨口,太子殿下只稍一吹,没过多久就有黑衣人从窗户钻进来,听他的命令,替他办事。 他既不过问她要人手用来做什么,更主动把这戒指给她? 她怀疑这是个圈套。 第43章 神药 哪知晏惊寒优哉游哉地摇摇头,“…… “爱妃要的是差遣宫内兵力的办法,那孤便告诉你,办法就在此处。”他牵起柳蕴娇白嫩软乎的爪子,把玉戒套进她的食指。 没想到这戒指里头是有开口的。也是,若两端都封闭起来,这玉戒又如何能发声呢? 在晏惊寒指腹的压力下,宽大的玉戒细微变形,刚好与她的食指贴合。 “此戒为天寒玉打造,究其一生只可变形一次,也意味着它最多只能换一个主人。孤方才已经用真气让其贴合你的食指,至此,它便是独属于你的物品了。” 柳蕴娇破天荒察觉到那么一丝丝的……深情? 随即她便醒悟了过来,晏惊寒能与她有什么深情啊,这大抵是原主第一次收到晏惊寒的礼物,原主喜不自胜,是原主遗留的心绪影响了自己。 “宫中有御林军和禁绝军护卫巡逻,听凭主子差遣,因此宫中人不可培植自己的兵力,即使皇帝也不能。孤费了多年心思安插了数百人手,但不到万不得已,孤不会亲自与他们接触。”他顿了顿,目光停在柳蕴娇指间的玉戒上,“于是孤便有了这枚戒指。你曾见过的,吹响这个哨口,孤的暗影七卫便会前来。他们皆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是孤的死士,你要做什么,且吩咐他们去做。” “是……”柳蕴娇仍是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扑闪着睫毛,怎么他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儿戏一般给了自己呢?她也不知该回什么,一脸无辜地问:“可是上次来的人似乎只有一个,七影不该是七个吗?” 晏惊寒眸色一黯,“他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闲着的。通常情况下,一个任务派给一个人就足够完成了。” 七影是七个人。七影有调遣晏惊寒势力的权限,在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七影了解他的布防和一切人脉。但作为死士培养的七影,互相不认识,轮流接受任务,且单独执行。如此设置,便是为了防止他们互相勾结反噬自身的可能性出现。 柳蕴娇,孤给了你信任,但愿你不要拿孤的信任作践。孤不会过多告诉你七影存在的意义,若你是孤该防备的人,你会顺着孤给你的玉戒去窥视你不该知道的东西,一切将尽在孤的掌握之中。若你值得孤信任,孤便允许你一直这么天真无邪。 那时候的晏惊寒是没想到的,柳蕴娇不仅不把他的影卫合理运用,而且大材小用,甚至因为贪吃,让他的影卫去给她买糖葫芦、烤饼、叫花鸡。 “那……臣妾没什么可感谢殿下的,臣妾剩余的‘神药’都在里室的妆奁盒子里了,殿下若用得不足了尽管去拿。这东西主打消除炎症,可以内服,一次一粒,一日三次;也可碾碎了外用,药粉直接浸入皮肤,对皮外伤的作用会更加明显。只是它不可过于频繁使用,次数太多,人的身体可能会产生抗性,下一次再用的时候,药性效果便不如前几次了。” 她果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小仙女儿呢,刚藏好的抗生素,这就交出去了。 他不自觉地摩挲他指腹间微微的痕迹,那是长年累月带着玉戒留下来的印记,比周遭的皮肤都略微白净些,“爱妃还未告诉孤,这药的名字。” 柳蕴娇拧拧眉,阿莫西林?抗生素?她觉得这两样名字都会让太子殿下难以理解。 “呃,老大夫并未告诉我它的名字。不如就叫它……神药?” 哪知晏惊寒优哉游哉地摇摇头,“此名太过宽泛,会混淆。且孤很笃定地认为,往后爱妃还会给孤认识更多的神药。” 还会给您认识更多的神药?太子殿下这是打算把她的金手指分一半去啊?? 看着他锁住自己的眼神,柳蕴娇霎时间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是、是吗……那还是叫阿莫西林好了……” 浑不自在与太子殿下用完了午膳,总算盼到太子殿下要出门了。此人放着那么多的宫女奴才不用,非要指使自己给他更衣穿鞋,柳蕴娇甚至觉得,太子殿下这是故意问她讨要利息,毕竟他折损了玉戒这么一个好宝贝。 柳蕴娇把锦玉也屏退,走到里室。她有些忐忑,举起左手,对着哨口渡了一口气。 悠远的声音自玉戒里发出,她十分好奇,她轻吹出的声响不大,这声音到底能传到哪里去呢? “主子。” 这浑厚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委实把柳蕴娇吓了一跳。 她转身便看到一个黑衣人半跪在地上,垂着眉眼,背挺得很直。 不愧是顶尖的武林高手,进屋都没半点声音的。 柳蕴娇不知如何开口,她虽是体验过作威作福的感觉的,但这种当官一样吩咐下属做事情,今天将是头一次。 “那个……你们换主子了哦。”柳蕴娇想想哪里不对,这么说好像是太子殿下薨天了似的。“哦不,是你们原来的主子给了我差遣你们的权力。” 黑衣人对于换了人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沉着声却中气十足,“属下天瀑,但凭主子差遣。” “我想请你替我安插眼线在淑娴宫,监视一个名叫青儿的二等宫女。” ** 宋凝因落水而昏迷,醒来时,身处宋御史府。 婢女颂冬告诉她,是公主派人送她回来的,而至此时,她已经昏迷了十几个时辰。 “十几个时辰?!今日是四月二十七?!你为什么不叫醒本小姐!”宋凝忽然发了疯一般坐起来,揪着颂冬的衣领,狠狠的问。 颂冬天性胆小害怕,她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当即腿脚一软跪了下来,“小姐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冤枉!不是奴婢不唤醒您,是您根本醒不来!老爷给小姐请了好几位大夫,大夫都说您是惊厥才导致的昏迷,只能等您自己清醒过来,否则、否则会丢了魂魄的……” 惊厥、惊厥。 惊厥…… 似是涨潮的江水灌入脑子,肆无忌惮地冲撞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宋凝回忆起一幕幕碎片般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颤抖,继而浑身发冷,倒在床上。 残破折断的腿骨,空洞着双眼的头骨,扭曲的趾骨……骨头,骨头,哪里都是骨头…… 明明断得到处都是的骨头,似乎被她的到来吵醒了,它们互相之间拼拼凑凑,竟凑成了许多副完整人的骨架的样子,顿时有了生命一般。 骨架从四面八方朝着她飘过来,她逃不掉,想游出水面,却被它们无孔不入地缠着,根本无法浮上来!宋凝想起来仍是后怕,若非公主着人救她,她岂不是要丧命在鬼的手里了! 第44章 轻尘大师 若她成了皇后,以他前期对自…… 宋凝冷静了下来。 毕竟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鬼魂都无法索她的命。她大难不死,定与轻尘大师算的卦象有关。轻尘大师的卦象上显示,她有紫微皇后之命,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四十九岁终老。 那便说明,在她四十九岁之前,无论谁想让她死,都不可能得逞。 “轻尘大师呢?他现在在何处?”宋凝想到此人,心里紧张了三分。她这次办砸了事情,轻尘大师肯定会怪罪于她的。 “回小姐的话,轻尘大师前日便离开了宋府,至今尚未回来。” 听颂冬如此回答,宋凝便知道了,轻尘大师此刻还在宫中。 “给本小姐梳妆打扮,我要进宫一趟。” 颂冬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小姐需不需要找大夫再看看?” 宋凝心道这颂冬啰嗦,自己不都好好醒来的吗,那便说明她没丢失魂魄,还需要见什么大夫? 被宋凝一个眼神扫过,颂冬乖乖地替她梳洗打扮,绝不敢多言了。 宋凝是安宁公主的朋友,自然也是全妃娘娘的座上客。全妃娘娘与贤妃交情素好,如今贤妃的地位蒸蒸日上,全妃也沾了不少光彩。宋凝便是得了全妃的恩准,才可凭宾客的身份随意进出皇宫。 宋凝这次入宫,带来了一只相貌奇特的风筝。 那风筝色彩斑驳,形状不似飞鸟蝴蝶,反倒像是变异的人面。风筝妆背上画了奇大的眼睛,辅以浮空的翅膀就像人脸的一双耳朵一样,还有一道色彩鲜艳的弧度,恰好在妆背的下方,活像一张嘴巴。 安宁公主不曾玩过这些平民百姓玩的卑贱玩意,但宋凝将它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觉得十分新奇,还是跃跃欲试的,即使这风筝着实长得有些吓人。 一只诡异的风筝顺风而起。 宋凝看着安宁公主玩得尽兴的模样,嘴角浮现一丝怪异的笑容。 这是她与轻尘大师联络的讯号。 她借口上茅房,果然见到了神出鬼没的轻尘大师。轻尘大师戴着骇人的鬼面,仿佛地狱来到人间的魔鬼。饶是宋凝见过他多次,再见他的鬼面之时,仍是会不由自主感到惧怕。 “事情办好了吗?” 见不着轻尘大师的容貌,但闻其声便觉得此人是个年轻且英俊的男子。但以轻尘大师如今的修为,少说也是修行了五十年的高人,他不可能还如声音所呈现的那般年轻,除非他会长生不老之术。 宋凝没想到他开口便是问他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心里的那点希冀顿时被浇灭。 “大师息怒,我、我没能拦截住泽景王爷。他似乎早就察觉了我们的行迹,暗中易容伪装提早进了京城,我们的人手根本没有察觉。”他面具下的双眼越来越阴郁,宋凝看到只觉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连忙道:“但是我们的人抓住了与泽景王爷同行的侍卫,我此番进宫,便是想请问大师,要如何处置他。” 宋凝昏厥了十几个时辰,怎么可能安排好人手拦截泽景王爷?更遑论抓住他的侍卫了。她此番解释,不外乎是为了蒙骗过轻尘大师,好让他对自己从轻发落。 若非早就得知自己的阳寿,宋凝是不敢如此欺骗轻尘大师的。这番话他信了,她便能逃过一劫,这话他若不信,她就算下场惨,也惨不至死。她便要捏捏那五成的胜算,看看这轻尘大师是否能将天地一切都洞悉。 轻尘大师什么也不言,却伸手抚摸上她的发顶。 一道一道捋下,宋凝惊恐地发现,他的手仿佛一把剪刀一样,切落了她几撮头发。 他将她的发丝捏在手心,声音阴邪,还有些愠怒,“你是本座的世俗弟子,应该听说过巫蛊之术吧?” 宋凝发自内心的恐惧,盯着她的发丝,话语发颤:“听、听过……” 她没想到轻尘大师竟会这样小人做派,但她着实是害怕了。 “你若敢欺瞒本座,”他的手指把玩着宋凝的发丝,忽然猛地靠近宋凝,那张令人心生畏惧的面具在她瞳孔中无限放大。“本座自会让你好好尝尝那巫蛊之术的滋味。你这发丝,便是本座制蛊的上好引子了。” 宋凝拼命地摇头,豁出去地低喊道:“大师明察,徒弟不敢对您有任何欺瞒,绝对不敢!” 女人抖成了筛子,在轻尘大师面前,她仿佛被踩在脚下的蝼蚁。 为什么?他不是帝王,有什么权力如此对她? 她甚至还是他的弟子。 宋凝心中冷笑,他其实也不过是凡人而已,不然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在欺骗他?轻尘此人收自己为徒,襄助自己,却不求一分雪花银,肯定是看上了她未来尊贵的身份。 若她成了皇后,以他前期对自己的助益,她定会请求皇帝封他为国师。到那时,他居于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发扬自己的门派教义,岂不是易如反掌? 而巫蛊之术对受蛊之人有很大的损伤,中蛊后若不得解蛊,这受蛊之人不出一年便会被蛊虫啃噬至死。 如今太子妃之位还是那柳蕴娇的,自己和太子尚未有任何接触,轻尘大师的计划八字没有一撇,仍需大把的时间。除非自己在一年之内能成为皇后,否则这样长远的计划,因为下蛊而少了当皇后的那个人,岂不是功亏一篑? 因此她笃定,轻尘大师不会轻易对她下蛊。 见宋凝这幅颤颤巍巍的模样,轻尘大师忽然低吟一般笑了起来。 “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本座当然该给你一些惩罚,这便是给你的教训。” 他手中松开,握住的头发丝丝落在地上。 宋凝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果然没猜错。 “本座要的是霍舒手中的那份协议,抓不着霍舒本人,抓了他的侍卫有什么用?罢了,你自行将他处理了吧。”丢弃了她的发丝,他拿出别在腰间的绣帕,痴迷地看了一阵,才如视珍宝地用它轻轻擦了擦手。 她如今已经对轻尘大师面对着帕子沉沦痴醉的模样见惯不惯了,他如此如痴如醉,定是因为绣帕背后的主人。 “泽景王爷已经在宫中了,徒儿有什么可以帮到大师的吗?”宋凝小心翼翼地问。宋凝很好奇轻尘大师要那份协议做什么,那和平协议上莫非有什么玄机? “不必,本座看你气虚得很,这几天你先好好休养,等到接风宴的那天,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是,徒儿谨记。” 他收好帕子,淡漠看了她一眼,便如风一般消失在她面前。 有宫婢前来传话,安宁这才察觉宋凝上茅厕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贤妃娘娘怎么会认识宋凝?还知道宋凝和自己在一起?安宁公主面色有些不佳,贤妃传她便传她,但她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呢,还得去找人。 说来也巧,她心里方才念完这些闲话,便在路旁看到宋凝神色怪异地站在一棵大槐树下。 最近的恭房不在这边,她为何跑到这儿来了? “贤妃娘娘让本宫捎着你去见她。” “是。”宋凝抬起晦暗的眸子,腰背挺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安宁身后。 “你是宋御史的女儿,想必在礼数上也有所学练。宫里规矩多,见了贤妃娘娘,你千万莫要乱说话。待会儿本公主做什么,你便学着本公主做,总归不要出错才是。” 安宁说话的时候,脸上油然而生一种优越之意。她的余光瞥到宋凝唯唯诺诺的模样,忽然没由来地想起她曾经毫不眨眼戳破自己手臂的心狠,心中慌乱了三分。不过幸好,她只是一个二品御史的女儿,而自己是尊贵无俩的公主,量她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第45章 见霍舒 若接风宴再推迟,或者王爷这边…… 安宁领着宋凝来到淑娴宫外,淑娴宫的大宫女却告诉安宁,叫她给贤妃娘娘请安之后便回安宁宫去。安宁怒上心头,五官都扭曲了,岂不是让宋凝看了自己的笑话吗?她反手指着身旁垂头不言的宋凝,冷声质问大宫女,“贤妃娘娘只是为了见她?那还叫本公主过来做什么!” 大宫女嘴上挂着和蔼的笑,眼里却从来没有安宁公主这号人。到底生母是出身低微的全妃,安宁公主的脾性、品格哪里像一国公主,反倒是旁边这位宋小姐看上去更为得体大方一些。 “公主身居宫中,又讨贤妃娘娘喜欢,想见娘娘的时候来便是了,哪如宋小姐,宋小姐虽是公主的朋友,但到底是宫外人,要见上娘娘一面并不容易。所以只能恳请公主殿下捎宋小姐一段路了,免得别人看到了说您朋友和贤妃娘娘的闲话。公主是聪明人,定是理解贤妃娘娘如此做的用意的。”大宫女微笑解释,身子却不卑不亢地直直站着。 不就是贤妃娘娘要见宋凝但无正当理由,便利用了她和宋凝的关系,把宋凝送到淑娴宫吗。 她心知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撒泼也只是让自身难受而已。安宁却只能埋怨母妃全妃素来不得皇帝喜爱,连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都被当成是贤妃的奴才一样使来唤去的! 安宁隔着宫门朝着里头见不到的贤妃娘娘请了个安,转身时,目光淬了恨意,朝着那大宫女沉声警告,“就算你是贤妃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奴才又怎样?你不还是个奴才吗?见到本公主不行礼便罢了,连站姿都像个主子似的。真不知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大宫女是万万没料到安宁忽然变了脸,为避免事情闹大,她识趣地跪下认错,“奴婢心急着替贤妃娘娘办事,一时间忘了礼数,还请安宁公主莫要怪罪。” 宋凝见状也出来打圆场,“嬷嬷定是忘了礼数,才对公主不敬的。公主身份尊贵,又何必跟一介奴才一般见识?” 安宁低哼一声,冷眼扫过宋凝的脸,仰着头颅气冲冲离开。 ** “你竟真的独身前来,不怕本王设下圈套害你?”霍舒一袭白衣,侧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自远而近的男子,男子步伐轻盈生风,衣袂飘飘,气度不凡,浑然天成的高贵,一张脸更是如百姓传言的那样丰朗俊逸。 晏惊寒微微抿了抿唇,神色自如地拂衣而坐。霍舒心道此人虽不客气,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也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反倒撇了那点不自在的意味,令霍舒觉得很舒适。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孤不会来。”他淡淡道。庭院里没有其余的伺候人等,想必霍舒在此处等候他多时了。 “本王听闻殿下素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无论朝政,抑或战场,晏楚的太子都把着局势,十拿九稳。” 霍舒早就泡好了上好的香茗,自倒一杯,也满了另一杯给晏楚太子。霍舒笑着,自己远道而来,这里虽不是他的母国,但到底是他暂住的宫羽,他便是东道主了。 “客套话便不必了。王爷在信中道给孤带来的消息绝非等闲之事,便长驱直入罢,孤也好早些听完,早做准备。”他幽深的眸子定定地锁着霍舒云淡风轻的脸庞,晏惊寒自然知道,霍舒面上的平淡,只是障人耳目。 晏惊寒开门见山,霍舒微微一愣。自己与他还是第一次见面,若放在旁人身上,两人都居于两国至高的地位,初次见面免不得要客套一番试试对方的轻重的。不过霍舒又怎能不知晏楚太子的轻重呢?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晏楚的这位太子爷,早就在几国百姓眼里成神了。只是他竟不试探自己? 确实,霍舒很急。 他的面色凝重起来,拿出一张短小的信纸。 “这是天玄皇帝今日的飞鸽传书,让本王务必在两天之内签订协约,否则便单方撕毁,向晏楚宣战。” “难怪王爷比孤预计的早了三日入京,看来天玄内部的矛盾很激烈。三年前天玄太子曾向孤承诺,回国后尽力平息主战派的势力。三年后不见天玄太子,却是王爷带着协议,想必天玄主战派的声音已经压过主和派的声音了吧。” 霍舒面上有些尴尬,却也不得不承认,“是的。主和派的几位大臣被各种名头发放到京城之外了,如今的主和派势力薄弱,仅有本王和几位前朝老臣撑着。这次本王提前入晏楚,虽是得了皇帝的命令,但也十分担忧横生枝节,所以快马加鞭,一路不敢停歇。只是没曾想,被晏楚皇帝硬生生拖了三日。” 说话,霍舒又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殿下可能不信,本王总觉得本王这次不该来得如此顺利,仿佛有些事情该发生却没能发生一般。或许是本王太过忧虑了吧。” 晏惊寒的眸子锐利深沉地看着半空中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飞走。待霍舒顺着他的眸光看去时,天空中只有几朵飘云,干净得很,哪有什么值得凝视的? “孤在想,若王爷并不想赶路,只是如期抵达,这封意在催签的飞鸽传书,岂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霍舒心里一惊,信笺上说得明明白白,皇帝了解到他还没签好协约,为了得见晏楚的诚意,便让他在两天内签了。若霍舒打算如期抵达,现在应该还未离开天玄国境。仅仅两天怎可足够他抵达晏楚京城?摆明是皇帝已经知道他早已抵达晏楚。若非如此,信上也应该先催促他赶路才是,而不是仅提加急签约事宜。 “不知王爷带来晏楚的人,可有主战派的?”晏惊寒问。 霍舒直截了当地摇头,“为了提早签好协议,本王是提早日期从天玄出发的,身边带的人都是本王确认可信之人。况且本王一路乔装,被人跟踪的可能性不大。皇兄了解本王,若他猜测到本王的做法,追书一封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时间上……”太巧合了一些。 晏惊寒饮尽茶水,空杯握在手心微微旋转着。“齐元帝推迟接风宴三日,延期第一日王,爷便接到了天玄皇帝的催签书要两日内签好协议,而两日后,正好是接风宴。若接风宴再推迟,或者王爷这边出现什么小的变数,这撕毁条约,便是势在必行了。” 一阵风过,卷起地上的桃花花瓣,晏惊寒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提起一分。 第46章 商议 哦?与晏楚太子殿下搭台子唱戏,…… “是啊。本王带着全天玄人的期盼来续签协议,却因个人问题没能将其签下,百姓对本王失望怨恨,光是百姓的流言和文臣的墨笔,就够本王身败名裂的了。”霍舒苦笑。 霍舒相信两国的百姓都是渴望和平的,而真正想打仗的,只有那些为了一己私欲的位极人臣者。这些权臣为了清洗敌对势力,清算公私恩怨,不惜折损他人性命。 六年前的那场战争,天玄损伤巨大,为谋求修生养息,平息国内怨愤,皇室不得不与晏楚签订协议。如今天玄的朝政结构有了不小的变化,老臣们退隐的退隐,离世的离世,被皇帝新扶上来的臣子,竟各个都抱着吞并别国的“伟大抱负”,纷纷加入了主战派。 而素来出面使者的天玄太子霍恒,也临时加入了主战派不肯前来签约,霍舒自知如今的天玄根本无法与晏楚抗衡,便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自请使者身份前来晏楚签约。 尽管朝堂上的气氛剑拔弩张,但皇帝到底是让他前来签约了。一时间主和派势力抬头,又遭到主战派屡屡针对,本就僵硬的双方闹得更加不可开交。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霍舒早就心生怀疑,只是还抱着一丝期待。如今被晏惊寒提点,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那一刻,他想了很多。 这些被皇帝扶上来的年轻臣子,早就得了皇帝的授意,壮大主战派的队伍,打压自己。 太子临时换阵,是皇兄逼迫霍舒自请出面使者的手段。 皇兄答应他的请求,是借由此除去他这个碍眼的臣弟。 晏惊寒目光幽深,从霍舒的身上,他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 “王爷也并非穷途末路,至少你的皇兄还未曾直接对你下手。”他宽慰道。天玄帝仅是算计了霍舒一番,借由他人的口诛笔伐来对付他。而晏惊寒就不一样了,他的父皇,甚至以他作为敌人,三番五次想取他性命。 “罢了,若此次协议签署好,天玄与晏楚还能有三年的和平,但愿这三年皇兄可以多为百姓做实事,我甘心退隐。”心生感慨,也下意识地自称为“我”了,“只是我仍是想不明白,皇兄是个倨傲自大的人,要对付我,在天玄找个由头就是,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毕竟已经有许多老臣外迁的例子在先了。” 这么大的弯弯绕绕,当然不仅是为了除掉一个泽景王了。 晏惊寒曾在天玄国潜伏过一段时间,便是为了彻查天玄宗阳王与晏楚齐元帝勾结一事。那时他仅凭几封往来信件和线人的情报根本无法推测出齐元帝向宗阳王示好的意图,也无法理解势力微小的宗阳王为何有通天的本事隐瞒天玄帝,暗中与晏楚往来。 但如果,宗阳王的背后是天玄皇帝,宗阳王以自己的名义与晏楚来往,是为天玄帝谋求更大的利益,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素来针锋相对的两国突然联手,其中必有玄机。 齐元帝推迟三天接风宴,恰好和天玄帝催促霍舒续签的时间一样。齐元帝故意装病,为的是把他这个太子推到矛盾的最中央去。如不出他所料,三天后,齐元帝有很多方法让这张协议无法签订。晏惊寒觉得最有可能的猜测,便是一场双方国君都受益的一石二鸟之计。 “天玄皇帝派王爷来晏楚续签协议,王爷若签不下来,在天玄必定举步维艰。同理,若晏楚皇帝病得起不来身,又未曾下过旨意让孤来主持签订,孤为了两国苍生大计,只可能越皇帝之权与王爷签约。若孤越权,孤便是蔑视皇帝,意图篡位。若孤不越权,协议无法签订,这件事便是落在孤这里无法进行了,孤成了两国共同的敌人。” 霍舒原以为晏惊寒方才宽慰自己并非穷途末路只是出于客气,没想到他在晏楚的处境,或许还不如自己。霍舒已是亲王,不可能继承皇位,与天玄帝再政见不合,天玄帝会顾念手足之情不对他赶尽杀绝。而晏楚太子殿下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又有天子气魄,齐元帝不可能不忌惮。晏惊寒越强,齐元帝越担忧,只是没想到矛盾竟至如此地步,父亲要对儿子下杀手。 霍舒忽然与他有了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抬手拍了拍晏惊寒的肩膀,爽朗笑道,“晏兄,竟没想到,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也成了你们父子博弈中的棋子啊。” 语气中都是调笑,并无丝毫责备。 “孤竟不知道天玄泽景王是个自来熟。”对于霍舒的称兄道弟,晏惊寒也不拒绝。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罢了。晏兄莫见怪。”霍舒依旧笑着,晏惊寒对他坦诚相待,是他略微惊喜的,自己虽然被动地身处漩涡中心,但他很庆幸自己有晏惊寒这样的同伴。 晏惊寒也淡淡一笑。眼神轻轻扫过霍舒拍过来的手,伤口还很好,没有因为他这一拍就疼痛难忍。 他曾经为了天玄的情报付出不少皮外伤,幸好有位出人意料的妙手神医替他医治,让他扮演自如,否则以皇帝那无孔不入的手段,他受伤之事合该掩盖不住了。 “那晏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孤需要你配合孤演一场戏。” “哦?与晏楚太子殿下搭台子唱戏,霍某却之不恭啊。” 第47章 被压了 她悄咪咪地提起指尖,顺着缎面…… 无极宫点起灯烛,映出一个伏在桌案前娇小玲珑的身影。 屋内除了锦玉无人伺候。蕴娇一脸疲惫,仍逼迫自己静心认字念书。 “主子,天色晚了,要不今儿个就别识字了?”自从入了夜,锦玉就发现主子心不在焉的,两三柱香过去了,她的书本仍是摆在同一页。天、地、日、月、星五个字而已,识这几个字总归费不着这么多时间的呀。 柳蕴娇心绪凌乱,干脆合上书本,转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戌时就是七到九点,这时候新闻联播都该播第二次了,怎么还不见晏惊寒的人影。 她知道他是去见一个人,却不知那人是谁。柳蕴娇不免有些替自己的病人担心,晏惊寒身上的伤还没好,经不起过多消耗,若那人带着坏心有意伤他,绝对是不难的。 “今日多少人找上门来?” “锦玉都记着呢,统共是七人。” 光是坐在宫里,她也一刻没闲着。除了识字之外,柳蕴娇应付了一干人等,都是自称有事要面见晏惊寒的。其中有御医,命妇,臣子,甚至还有那位皇帝身边目中无人的公公。她自然知道形势的反常,因为平日里根本无人求见晏惊寒,今天他有要事在身,这些人却似来无极宫打探消息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全被柳蕴娇以各种理由打发走了。 她总觉得心绪不宁,思来想去,吹响了玉戒。这次,她没有避开锦玉,她相信锦玉可信。 不多时,天瀑便出现在自己跟前,半跪屈膝,伏首请安。 柳蕴娇往殿门的方向望了望,外头平静无声,天瀑没有惊动任何人。 “青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回禀主子,并没有。” 青儿背后之人是贤妃,贤妃昨日一计,定是为了动摇她的心思,为之后的接风宴铺垫基础。毕竟以贤妃在前朝后宫的人脉,对付她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是易如反掌。 柳蕴娇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化解危机,她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以青儿沉不住气且多疑的性子,柳蕴娇当初那番话应该能敲打她的,青儿如今还没有行动,说明她敲打得不够到位。柳蕴娇距离接风宴还有两天时间,柳蕴娇今天还能等,如果到了明晚青儿还是稳着,她便得弄出点动静来了。 “主子,青儿虽无反应,但属下却听到贤妃与三名宫外妇人合计起来谋算主子。” 柳蕴娇大吃一惊,与锦玉对视了一眼。天瀑带来的消息竟然与自己心中构想过的可能性吻合了,她连忙道:“快说说她们是如何谋算我的。” 深夜里的皇宫如一潭死水,除了偶尔有侍卫巡过踏出低沉的脚步声之外,连风都是平静的。晏惊寒踩着上好的轻功,在这潭毫无生气的死水上点足飞跃。 他回到无极宫时,看到伏在书案上的小小身影,冷峻的眉眼微微舒展,脸上坚毅的线条也变得柔和。 她是等他等得睡着了? 晏惊寒走近一看,她怀中抱着印刷简单文字的书本,此时,她侧脸趴在书页上,压得书本平平实实的。额前的发丝凌乱,却有种别致的美,卷翘的睫毛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投出两片阴影,仿佛俏皮的含羞草叶,在烛光下颤动。 晏惊寒一看便知道她睡得不安稳,据他对她的了解,她以这般姿势入睡,若睡熟了,定是会流涎水的。而现在书本上还干干净净,哪有小姑娘的涎水。 他不经意笑了笑,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掂掂她的身子骨,太轻了,腰肢都不盈一握。 柳蕴娇便在他怀中忽然醒来。 对上他含笑的眸子,还处在懵懵懂懂刚睡醒状态的柳蕴娇登时忘记反应了。 “我这么色?做梦还能梦到晏惊寒?” 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柳蕴娇喃喃自语,完事了拱拱脑袋,继续睡。 晏惊寒看着在自己怀里粉唇还嘟囔嘟囔,拱得像只猫儿一样的小姑娘,忽然间不想让她好好睡了。 将她轻轻落在榻上,两手还保持着圈她入怀的姿势。 “柳蕴娇,看到孤了,还睡?”晏惊寒故意沉下声。 目光深锁榻上睡得香甜的柳蕴娇,不想错过她醒来时的每一个表情。 柳蕴娇虽是闭着眼,却总觉得有人的气息呼到他脸上,连她的发丝都呼呼动了。 咦。梦境咋越来越像真的了? 身下好像真是软软的床榻,自己腰间似乎还附着一只手。随着柳蕴娇愈发清醒,她心里猛然一个咯噔。她悄咪咪地提起指尖,顺着缎面的床单一路滑啊滑,总算触到腰间,戳了戳。这是一只有温度、不够软乎、不够有弹性、干燥、手感一般的手。 能悄无声息进到寝宫来,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呢? 睡意全无—— 反射性迅速移开爪子,可此人比柳蕴娇更快,反手便扣死了她想溜的动作,这回连着她的手,一并压在掌心下。 柳蕴娇自知装不下去了,睁开眼便对上晏惊寒那张放大数倍的俊脸。 水濛濛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姑娘满脸绯红,不自在地往床榻里头缩缩脖子,委屈兮兮朝他嘟囔道:“殿下。” 他半附身,双手撑在她两侧,姿势浑然仿佛把小姑娘锁在怀里,她像一朵沾着晨露半开的花,娇羞而惊怯。 “嗯。”喉头一紧,声音低哑。小姑娘身上特有的清香萦在鼻尖,尔后绕上了他的心头。 两人便这样对视了很久,烛火熹微,沉夜安静,绞揉深情。若岁月就一直这样柔和下去,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直到她粉唇微张,哑了哑,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声音却仍是细微:“殿下,你压到我头发了……” 压我手就算了,还压我头发。能松开不?有点痛。 “……” 这个女人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啊! 第48章 娇娇 晏惊寒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抹着…… 若说刚才两人相顾无言是怀着些许深情的,那么现如今两人对视,便只剩下尴尬了。 “殿下,臣妾有话想跟您说。”还是柳蕴娇先打破了沉默。 晏惊寒面上平静无波,缓缓点头,背对过去,便兀自解开衣袍。 柳蕴娇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床榻里面让了让,故作淡定地问:“殿下,您这是?” 不是吧我还是个孩子啊! “孤忙了一天,想躺着说话。” “那臣妾起床给您守夜。”柳蕴娇暗自感叹自己聪明,这么快就寻着由头逃掉。 “不想孤再一次半夜三更把你抱上床来就乖乖躺好。” 柳蕴娇喉头哽住,“我就说……” 女人悄咪咪的喃喃自语挑起了晏惊寒的兴趣。 “就说什么?” “臣妾是说……说昨晚上臣妾睡得那么好,肯定是殿下不辞辛苦把臣妾抱上榻来的缘故。真是太感激殿下了。”柳蕴娇嘴上肯定殿下的功劳,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就说自己明明睡觉很乖的,根本不可能梦游到晏惊寒的床上!要不是他坦白,她要误会自己是老色批了。 晏惊寒对于她满口胡话信嘴拈来的本事见惯不惯,你看这小姑娘一脸的愤懑相,哪里有半分感激他的样子。 罢了,他不与她计较。 晏惊寒脱去了外衣,只剩下亵衣。纯白的亵衣没有多余的颜色,看来他的伤口恢复很好,没有浸染的情况。 他转过头来,淡淡道:“孤想沐浴。” “不行!”柳蕴娇声音底气十足,这几天是不宜沐浴的,至少也要等他伤口结痂了才行。 “你不嫌弃?” 柳蕴娇听清他问话的那一刻有些怔愣,“我嫌弃什么?我是大夫,怎么会嫌弃自己的病人?殿下伤口没结痂之前,要尽量避免沾水。” “那孤就这样睡了。” 他动作优雅地躺了下来,面上带着惬意的笑容,侧过身子,看着自己。 柳蕴娇没遗漏他眼里那点得逞。 她霎时间明白了,怪不得他一反寻常的果敢直断,不就是想不洗澡和自己睡一起吗?他定是知道自己会如此回答,所以连衣服都脱好了,才不紧不慢地试探她的想法。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得了她的答案就即刻爬床。 今晚洗了桃花瓣澡的柳蕴娇睡在榻里侧,若说睡,更像是她被两天没洗澡的太子殿下囚在里头似的。 “有什么话要同孤讲?” 他声音温润下来之时,还是十分动听的。 自己头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与他这般近距离接触,她浑身不自在,一下子就红了脸。他的气息吹拂在她身上痒痒的,那股子细痒劲儿顺着她的毛孔上了心头,一时间……仿佛她心头也毛糙了。 晏惊寒侧躺,是因为他伤势未好,只能这样躺。 而柳蕴娇端端正正的平躺,双脚收拢,两手交合在腹上,视线一转不转地盯着帐帘,好一副正经到僵硬的模样。 “殿下,臣妾今晚接到影卫的情报,得知臣妾被某些坏女人算计了。”一想到那几个坏女人,柳蕴娇就来气! “嗯,”晏惊寒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靠近孤一些。” 柳蕴娇闻言十分不情愿地靠近了一点点。 “她们意图在接风宴上让臣妾出丑,败坏臣妾的名声,也好借殿下之手除去臣妾。” 就像某些时候,你在说实话之前提一句“我说了你不准责怪我”,那人也未必会真的责怪你一样。她先说明她是被算计的,日后就算她在接风宴上没能好好处理一切,他也不会把所有责任都加在柳蕴娇头上。这便是先发制人,掌握主动的好处。 这也是柳蕴娇为何要主动告诉晏惊寒此事的缘由。 “嗯。但是孤那日没有办法保全你。你可有办法自保?” 他不问自己坏女人们算计自己的原因,更不问自己坏女人的计划是如何实施的,只说他没有办法保全她。 柳蕴娇心里忽然奇怪地沉落了几分,就像那天她从桃花树上跌下来时,失重的感觉。“臣妾可以自保,明天就着手安排此事。但是……殿下为什么没有办法保臣妾?” 就算我是被人陷害,你也不会出言替我开罪一句吗? 一夜夫妻百夜恩,你连这点恩情都不愿给我吗? 柳蕴娇忽然有些替原主生气。你看看你选的男人,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朝廷他十分有担当,但是对你的事情,他通常都是不闻不问,即便闻知了,也不愿插手干涉。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替原主发恨撒气,根本不知晏惊寒眼里的情绪。忽然自己身子一轻,床单被带动,回过神时,她已经被他收拢在他怀中。柳蕴娇下意识地挣了挣,他的力量依旧,怀抱没有任何一丝的松动。 晏惊寒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抹着她的脖子,贴在耳鬓轻声道:“娇娇,不再近些,当心隔墙有耳。” “@&*#¥**%……” 呜呜呜呜呜呜呜请您不要再对她实施美男计了好吗! 第49章 拿权 算计端懿皇后,是为了保住太子,…… 第二日,柳蕴娇醒来,身边空空如也。对于这幅空旷的场景,她面色如常,心中半分波澜都没有。 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不施脂粉,一大早便去往凤棠宫请安。 还不到后妃皇子们请安的时辰,端懿皇后也是恰恰才起,就得人通传太子妃娘娘来凤棠宫请安的消息。端懿皇后也好些天没见着娇娇了,只着人稍加打扮,就出了寝殿。 “儿臣给母后请安。”柳蕴娇福身行礼,抬眼便看到端懿皇后乌黑的眼圈,她面上虽平和,却难掩疲惫,连两鬓都比前几天多了几丝白发。想必皇帝昏迷的这些日子,她是寝食难安的。 “快起来,好孩子,今日怎这么早就来见母后了?” 柳蕴娇一脸心事地扫过凤棠宫里伺候的下人,才上前一步道:“儿臣有话想跟母后说。” 柳倾懿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屏退了所有人,带着柳蕴娇进内殿说话。 “姑母,无极宫丢东西了,是昨日丢的。” 柳倾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一口气舒平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郁结,默了默,才问:“丢了什么?” “娇娇有罪。”柳蕴娇跪在地上,伸出自己细腻光洁无任何饰物的手腕,十分委屈,“娇娇丢的是大婚当日姑母赠给娇娇的流云牡丹金镯。都怪我,昨日就不该去游东御花园,否则也不会担心去玩的时候会磕碰镯子就将它从腕上取下,回来就不见了。” “真是岂有此理,皇帝这才昏迷多久,偷鸡摸狗的贼人都动到无极宫头上去了!”柳倾懿大怒,这些日子皇帝昏迷,连太医都进不得博亨宫请脉,更遑论后宫着急得团团转的一干妇人了。端懿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不仅要安抚后妃,眼见着临近了接风宴,她还要操持接风宴上的大小事宜,这两天,她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宫里又出了盗窃之事,她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柳蕴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如今欺瞒的是素来宠爱自己的端懿皇后。 昨夜晏惊寒与柳蕴娇说了许久的话,他告诉自己接下来他的行动,也指点了她计划中不妥之处,若非柳蕴娇实在困得不行,她都要怀疑寡言少语的晏惊寒还有一肚子话要与她说到天明。算计端懿皇后是这局棋中不可少的一步,如若接风宴有任何延误,或者齐元帝那边有什么变故,就代表着好戏可以开锣了。 若非柳家想把依附的重心逐渐转移到太子身上,柳尚书不会为了把女儿嫁给太子就甘愿交出自己的兵权。柳蕴知道柳家尚有一丝存活的生机,那便是依附住太子殿下这棵大树。算计端懿皇后,是为了保住太子,而保住了太子,便是护住了柳家。怎么想,这一出算计都不会亏。 希望姑母以后不会与她介怀此事。 “那流云牡丹镯是当年静妃离世之前,嘱咐本宫赠予她儿媳妇的唯一信物。若是丢了,姑母哪日西去与她相见,都不知该如何给她交代。”柳倾懿又是一声叹息,似乎回到了多年前与姐妹分别的悲痛场景之中,“寒儿虽已过继到本宫名下,她永远都是他的母亲。这镯子意义重大,所以姑母才千万叮嘱你一定要收妥。但你不必太过自责,你也是仔细那镯子才会把它留在宫中不随身戴着,是贼人太过可恶,罪该万死!” 语毕,也虚扶柳蕴娇起身。 柳蕴娇在原主遗留的情绪中只知道给青儿的那只镯子很贵重,竟不知是晏惊寒生母静妃的遗物。端懿皇后眼中难掩悲伤之情,她在后宫中没有什么值得交心之人,静妃是她一直当做妹妹来看的,她与晏惊寒生母静妃算得上情深义重。 “娇娇,姑母拨些禁绝军给你,如有人举动异常,只管拿下。”柳倾懿说着,兀自走到案台前,在明黄色的卷缎上疾笔书写着,“姑母以懿旨给你调度禁绝军的权力,也给你搜查宫闱的资格,你有本宫的懿旨,又太子相助,他们不敢不遵从。只是皇帝的博亨宫不要去打扰,皇帝还在静心休养。” 柳蕴娇内心委实感动不已,柳倾懿给她的信任,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 “这段日子皇帝身子不爽,加之接风宴即将举行,宫门常闭,侍卫增多,出入宫核查都比往常更加严格,那贼人定是不敢把东西往宫外送的。但到了接风宴的那日,宫门大敞,客人繁杂,出入管制不严,你要多多留心。” “多谢姑母!”柳蕴娇激动感谢,末了又道,“娇娇还恳请姑母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更莫叫人知道我在寻流云镯,否则贼人知道了,只会将镯子藏得更深。” “姑母都知道的。况且这几天操持接风宴之事,姑母无暇分心顾及你,所以只能给你权力,你要自行妥善安排。”柳倾懿说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柳蕴娇只盼这些风波早点过去。 柳蕴娇回宫后便着手安插禁绝军监视各个大小宫羽,以护卫宫闱安宁,接风宴顺遂的借口。她明知流云镯就在淑娴宫,却还雨露均沾地派发兵力下去,只是一场障眼法。 自然也有抗拒不从者,比如日渐得意的贤妃。皇帝病了,除了近身内侍和修道法师谁也不见,贤妃却是个例外,据说贤妃带着晏惊庭去博亨宫外请求侍疾,短暂转醒的皇帝赞叹贤妃体贴入微,贤德端淑,可为后宫表率,还派云贵公公亲自给贤妃带了话。 只是柳蕴娇想不通,贤妃自请侍疾,为何要带上庭儿,就不怕孩子沾染了病气? 第50章 教训 太子妃出手阔绰,随手一赏就是金…… 贤妃得意,连贤妃身旁的大宫女都比别的奴才嚣张跋扈些。 柳蕴娇随后才至淑娴宫,就看到禁绝军小队侍卫长俨然一个奴才似的被大宫女训话。 晴嬷嬷指着禁绝军的头顶,声音大得十丈之外都听得清,“贤妃娘娘正在午睡,你们带着武器大张旗鼓地进来,莫不说伤着奴才们,就是惊扰了娘娘和七皇子,你们的项上人头担待得起吗?最近天热,娘娘见了你们这些外人就心烦,若不想惹恼贤妃娘娘,就自己出去,别来碍眼。你们想占领淑娴宫,还得拿出懿旨来。” 侍卫长一脸为难,他手中确实没有懿旨,但太子妃娘娘已经拨了好些个禁绝军队伍去各个宫羽了。 “没有懿旨?那还不快滚。嬷嬷的话不听,是想等贤妃娘娘醒了给你们下逐出令吗?” 柳蕴娇携皇后娘娘懿旨走得近了,才扬起唇道,“本宫道是谁如泼妇骂街一样大声嚷嚷,十丈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是贤妃娘娘最得力的助手晴嬷嬷啊。” 晴嬷嬷本想反唇相讥这草包太子妃,又想起昨日安宁公主的一通教训,不情不愿地朝柳蕴娇请了个安。 “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奴婢方才只是在提点侍卫们。这些侍卫平常和兵器打交道,耳朵都不甚聪明,奴婢声音不大些,他们是要听不清了。”晴嬷嬷骄傲一笑,倒不是怕侍卫听不清,而是她早就看到太子妃朝淑娴宫走来,她声音大些,便是刻意给她听的。 自己的主子是如今后宫最得宠的贤妃,她是贤妃娘娘的大宫女,这举宫上下,谁都要给她晴嬷嬷三分薄面。她大声训斥侍卫,就是在提醒这草包太子妃,就算她身后是皇后,到了淑娴宫,她不过是客,她能否见到贤妃,又能否得她泡一杯茶喝,都得看晴嬷嬷的心情,更别妄想反客为主。 柳蕴娇眼神平扫过众人,提起唇淡淡一笑,“哦?那禁绝军是要多谢嬷嬷提点了?” 晴嬷嬷闻言笑着点点头,“娘娘不也叫坤宁宫的刘嬷嬷教调着么?嬷嬷们都是宫中熬出资历的老人,见的多懂的也多,若娘娘想请教奴才什么,奴才定会倾囊相授。” 说完,晴嬷嬷垂眸掩住她的气恨之色,这太子妃莫不是故意教她一直保持福身的姿势,这么半天都不叫她平身! 柳蕴娇似是被点悟一般,肯定地道:“本宫对宫规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确实该让刘嬷嬷指点一二。”至此,她的神色忽然微凛,唇角讥讽,“只是麻烦晴嬷嬷告诉本宫,禁绝军有何处不符宫规?还需要你晴嬷嬷调.教?” 晴嬷嬷腿脚都发软了,此时心思也不在思考太子妃的话上,随便应付了一句:“这里是淑娴宫,他们怎可佩戴武器,一副气势汹汹要伤人的模样。且他们动静太大,惊扰贤妃娘娘午休的罪责如何担待呢?” “禁绝军佩戴武器出入是自皇□□时就立下的规矩,意在不束缚他们,让他们随时有保护主子的能力。太.祖、贤帝、齐元帝都沿袭这样的规矩,莫非到了淑娴宫这里,禁绝军佩戴武器的规矩要被你晴嬷嬷废了?嬷嬷说禁绝军动静大,可本宫没听着禁绝军的声响,倒是在殿外十几丈远都听到嬷嬷高声教训,本宫差点以为晴嬷嬷要吵醒贤妃娘娘再嫁祸给禁绝军,幸好贤妃娘娘睡得熟,还没醒呢。”柳蕴娇扫过紧闭大门的殿宇,笑了笑。 晴嬷嬷本就腿软,太子妃还没说完,她便跪倒在地上,额上冷汗直流。 “对了,嬷嬷一定会说他们是擅闯淑娴宫的,毕竟你已经问过他们手中没有懿旨。”柳蕴娇甜甜一笑,那笑容里怎么看怎么让晴嬷嬷发慌,“瞧瞧,这是什么?也不能怪晴嬷嬷,怪只能怪本宫腿脚太慢,晚一步禁绝军了。” 明晃晃的圣旨摊开在晴嬷嬷面前。 凤印!是皇后的懿旨! “本宫忘了提醒你,刘嬷嬷再怎么指教本宫,也不敢以本宫的名义指使作威。方才嬷嬷又是替奴才鸣不平,又是以贤妃娘娘的名义赶禁绝军走,嬷嬷您替贤妃娘娘操劳至此,这是何等的忠心啊?” 晴嬷嬷心头更慌了,她摆明说自己越俎代庖,自居主上,可晴嬷嬷根本无法反驳。 气氛一度紧张,这时,宫门敞开,精心梳妆过后的贤妃出现在众人眼前。 “参见贤妃娘娘。”柳蕴娇依旧笑着,眼里没有半分怯懦。 吴氏年四十有余,保养得体,风韵犹存。接触到柳蕴娇的视线时,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很快,便满目和善地叫柳蕴娇起身。 “你这刁奴,怎把太子妃拦在外头?本宫是太子妃庶母,太子妃难得有空来淑娴宫请安,不请进来与本宫说说家常话便罢了,还顶撞太子妃。如今你这般跋扈,若本宫不好好惩治你一番,定是出不了太子妃这口气了。来人啊,把这刁奴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晴嬷嬷哭喊着被拖下去。 贤妃下令教训奴才,其实是在保护晴嬷嬷。 看似是给柳蕴娇出头,却暗指柳蕴娇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贤妃话里话外都告诉柳蕴娇,贤妃是庶母,柳蕴娇便是媳妇,她若再不识趣,贤妃也不会给她面子,毕竟贤妃是长辈,媳妇对长辈不敬,长辈教训媳妇并无问题。 “方才本宫在里头都听见了,不就是留下几个禁绝军吗,留下他们自便吧。多小的事,何必闹大呢。到底是卑贱奴才眼皮子浅,连这些小事都能和太子妃起争执。”贤妃笑着,视线定定看住柳蕴娇。 柳蕴娇也毫不避让地看回去,心中冷笑,她还真是变着法子骂柳蕴娇眼皮子浅,毕竟是她与眼皮子浅的卑贱奴才起的争执,贤妃把两人放在一起说,可不就是指桑骂槐吗。 “还是贤妃娘娘识大体,难怪陛下昨日撑着病都要特地赞叹贤妃娘娘贤德端淑。” 贤妃面色微变,她说这个只是单纯的夸赞吗?这柳蕴娇身后是晏惊寒,莫不是这对夫妻发现了什么?贤妃细细盯着柳蕴娇的神情,心想自己这么多年了从未出过纰漏,况且自己身后是至高无上之人,很快便安下心来,道:“太子妃难得过来一趟,不如进宫里坐坐?只是庭儿还没醒。” 柳蕴娇只与庭儿熟悉,与贤妃素来没什么交集。贤妃明摆着只是当着众多人的面客气地问一下,不然也不会刻意添上一句晏惊庭还未醒。 “不必,既然禁绝军已安置好,本宫也不便打扰贤妃娘娘午休了,先行告退。” “无妨,接风宴上还能再见的。” 贤妃看着柳蕴娇离去的背影,眼里淬了毒一般凶狠。 青儿和冬儿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头偷偷探看。 冬儿疑惑不解,问身侧的青儿:“淑娴宫不是一直风平浪静吗?怎么这次派了禁绝军来把守?还有那懿旨,可是皇帝下的?” 青儿摇头,眸光犀利地看向太子妃消失的去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失了魂一般说道:“我不知道。” 太子妃的变化太大了,根本不是流言中传的那般不中用。她三言两语便让晴嬷嬷受了三十大板的刑罚,要知道,三十大板下去,晴嬷嬷的老腰不断也得脱层皮。当初她和冬儿在太子妃面前上演的那出戏,明明拙劣低级,却让她轻信不疑。青儿在怀疑,她的轻信,莫非是反给自己一个圈套。 不过女人容易感情用事,何况她们编排的是太子殿下,太子妃唯一的依靠,她定是无法接受英明一世的太子殿下被人背叛,一时蒙了心,怒到无法发现异常也不奇怪。 更何况这些禁绝军只是来把守宫闱,并没有搜查的意向,这才打消了青儿心中的疑虑。 只是这镯子……避免夜长梦多,到底是不好再留了。 青儿神色异常地看了冬儿一眼便匆匆离开,留冬儿一人在原地。 “这什么眼神?真像我欠了她银子似的。”冬儿白了那人的背影一眼。见四下无人,又捧着手腕好生欣赏一番腕间的富贵,越看越喜欢。太子妃出手阔绰,随手一赏就是金镯子,不像贤妃娘娘,到底只是皇帝的妾室,小家子气,自己跟了她五六年,得的赏赐还不够给弟弟婚娶备彩礼的。 第51章 坦诚 晏惊寒却笑了,语气里满是无奈的…… 锦玉对于自家主子突然成熟老练表示欣喜骄傲,是柳家家教好,出了一位贤能的端懿皇后,又出了一位这样德才兼备的太子妃。无人教习过太子妃娘娘该怎么收服人心和安排事务,太子妃娘娘无师自通,能得心应手地拿捏好一切。 兵部尚书柳大人素来以严格出名,都说这位柳尚书对谁都一视同仁,唯独宠溺自己的爱女,所以这位太子妃做事出格,没有章法。但如今锦玉亲眼见到了柳大人的爱女,觉得流言并不可信,毕竟家风已成,家风优良,使人耳濡目染,升华气质。就算柳大人偏心放纵,太子妃娘娘如此惠达聪颖,当得起她锦玉视之为榜样和依仗。 柳蕴娇忙了一天,夜里沐浴过后便早早地爬床。 四仰八叉躺着,脑子里无限放空。 锦玉手底下的线人搜集好了太子妃娘娘要的信息,今日才把东西交付到锦玉手中。锦玉没敢打开看,一直把信纸藏在袖子里。本想今晚就交给太子妃娘娘,但见柳蕴娇这般疲惫,便拢了袖子,咽下嘴边的话,收走还剩半碗的甜汤退下了。 柳蕴娇虽然疲累,但她躺在床上闭着眼酝酿了很久,也没把睡意酝酿过来。 翻来覆去浑身不得劲,柳蕴娇干脆爬了起来,挑亮灯芯,坐在书案前识字。她了解自己,只要一学习就会犯困。相信她认不了几个字就会找周公聊天去。 晏楚的文字多偏象形,也常见几个简单文字合成一个同音生词的情况,因此她学起来并不会很吃力。她每认一个字,就用中文写下同义字标注在旁边,方便日后温习。 学至一个“川”字。 柳蕴娇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救出秦璇,见太子殿下时,情急之下随手抓了一本书,倒头念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里头的“川”字,用晏楚文原来是这样书写的。 她不认得晏楚文字,更不知道自己连书都拿反了,装模作样念出圣贤语录,哪知成了晏惊寒眼里的笑话。 晏惊寒此人最可恨之处便在于,他当时当场不给你指出来,事后等你得意洋洋之时给你浇一头的冷水,委实是让柳蕴娇每每思及此事就脸红无言啊。 不过她也讨厌不起他来,到底是原主的丈夫,就算被丈夫伤成那样,都仍遗留情绪影响自己这个宿主。柳蕴娇委实好奇,原主到底喜欢谁啊?喜欢三皇子,也喜欢太子爷? 真是个多情的女子。 怪不得原主年轻早逝,自古多情多薄命呀。 烛火微微摇曳,柔软的书页一角被吹动,柳蕴娇抬头一看,是外头起了小风。 柳蕴娇想了想,放下笔,起身过去想关窗户。 视线透过窗户投向外头,月光晴朗,星子繁多,天空中只寥寥飘着几朵小云。 有男人趁着浓浓夜色而来,足脚轻盈,点起而起,衣袂飘飘,风姿绰约。待柳蕴娇看清那人的身姿相貌,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拉上窗户栓,连忙把窗户关了。 窗户真的就剩那么一丝丝就关紧,那双手愣是插了进来,反手就把窗户拉开了。 “娇娇,夜里要起大风,孤担心你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那人不由分说地翻窗进来。 柳蕴娇拳头暗暗捏的梆硬,她方才明明看过了,天上无云,月明星繁,今夜堪称万里晴空,必然不会有雨。既然无云无雨,就算起风,能起到哪里去? 柳蕴娇垮起个脸,心想锦玉怎么不早先把窗户关了。 来人脸上挂着清隽的笑意,眼里揉了几许难以察觉的温柔。 “娇娇方才是想把孤关在外头?这般不待见孤?”他方才看得清楚,小姑娘视线甫一触及到自己,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情急慌乱地去拉把栓,为了迅速拉好窗户,她用了不少力气,连整个身子都用力到呈了弓形。 真不知她为何如此疏远他,这让晏惊寒一度觉得自己未尽到为人夫的职责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的。 “殿下误会了,臣妾断然是不敢如此对待殿下的。只是臣妾学了整日的文字,有些头晕目眩,加之夜色浓重,举目黑暗,臣妾看不清楚殿下的容貌,只知来人身手极好,还以为是什么刺客,一时间受了惊吓,出于自保,才想赶忙拉紧窗户的。”她说话的时候左顾右盼地四处看着,似乎在想什么逃避的办法。 “头晕目眩?”晏惊寒呵呵一笑,靠近一步,高大伟岸的身影瞬间逼仄到她这朵小小的娇花了。 “是的。”柳蕴娇干笑一声后退一步。 “看不清孤的容貌?”他再进。 “确实。”她继续退。 你进我退,你进我再退。 直到晏惊寒将她整个人封死在角落里。 柳蕴娇退无可退,清瘦的背脊撞到墙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晏惊寒见她如此瑟缩,眸色微暗,抄手从她腰间揽过,轻轻一收,她的身子便与墙面完全分开了。 “不敢那般对待孤?” 被钳在怀里的柳蕴娇睫毛扑闪着颤颤然,她的心不知是因为撒了谎还是因为晏惊寒与她靠得太近,砰砰砰地跳个没完。 “殿下明鉴。” 晏惊寒声音沉沉,眸色淡淡,唇角平缓,这是他生气的标准模样,“孤看你敢得很。孤容你好好想想,将你刚才解释给孤的话重新再说一遍。” 柳蕴娇见他生气,当即就怂了。“殿下,那请您放开臣妾,臣妾这就跪下认错,求您开恩。” 柳蕴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的,心里好像被小针扎了一下似的,麻麻的,痛痛的。 定是因为从自己口里说出的这句话太过绿茶婊,活像是柳蕴娇想讨他安慰,欲擒故纵一样。 晏惊寒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娇娇,你知道孤要的不是这个。” 他低下头来,认真又无奈地看着她灵动闪烁的眉眼。 他的语气里只有引导和安抚,却没有丝毫的命令之意。她怔怔的,头一回见到晏惊寒脸上出现这样复杂的神色。柳蕴娇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是他用心宠溺的女子,仗着宠爱冲他发了小脾气,叫他无可奈何。 他忽然间以自己的额头抵上柳蕴娇的额头,想以此安抚怀中的小姑娘。 他的气息将自己毫无空隙地包围,虽只是轻轻一点便移开,却也让柳蕴娇的双颊一下子通红,恨不能化成一缕青烟从他怀中遁走。只那一瞬间的触碰,让她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来。 “孤想与娇娇坦诚相待。所以在早些日子开始,孤便把一切你无妨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每一个毛孔都不自然张开到最大,一丁点的拂动就让她身子战栗不已。柳蕴娇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敢轻信,费了好大力气才道:“殿下告诉我一些事情,不是因为需要我的帮助吗?是殿下自己亲口说的,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晏惊寒却笑了,语气里满是无奈的宠溺:“娇娇,孤有很多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孤这样做的缘故,你还不明白吗?” 柳蕴娇心中一颤,她想起,自从她问他为何要与皇帝在朝堂上对峙一事之后,晏惊寒便会经常与她说话,有意无意地告诉自己他的行踪,目的,以及前因后果。 她开口问他要人手,他却直接把手上的玉戒给了她。 他说他这些日子不会出现在宫中,却冒着风险趁着夜色与她相见。 这些……还能代表什么? 小姑娘眼睫颤颤的,目光闪烁得不知道看向哪里。她如今的模样不再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而像羞怯的兔子,在他怀中手足无措。 他与她没有感情基础,他突如其来给她信任,只会把柳蕴娇越推越远。 所以他只能弯折一番,让她从盟友开始,与他慢慢交心。 柳蕴娇不是那情场高手啊!她只是情场里的的小鲜肉软脚虾,面对这样深情款款的太子爷,当真不知如何招架。 柳蕴娇哆哆嗦嗦:“我可能,也许……明白??” “……” 第52章 学习 娇娇,这个字笔画略多,学会了吗…… 后来,晏惊寒身体力行地让柳蕴娇知道,什么是夫妻之间的坦、诚、相、待。 这都是后话了。 他怀抱一松,转而带她到桌案边的长凳上坐下。长凳仅坐两个人还有许多空余,但他非得紧紧挨在自己旁边,还拿起她不久前才啃过的笔头,一副要开始工作的样子。 柳蕴娇悄咪咪的撅起屁股往长凳边上滑,企图不声不响地与他保持一点距离,自己还没动几厘米,就听得身侧的男人淡淡道:“过来。” 桌案书页上头用陌生文字做了许多笔记,晏惊寒眸色微暗,只是声音依旧柔和:“既然娇娇说孤长得像夫子,那孤怎好不尽夫子的职责。” 柳蕴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本子上写了不少汉字,心道不妙,这文字万一是这个时代里某个别国的官方文字,她岂不是要被怀疑成是别国细作了! 柳蕴娇细思极恐,下意识地捂住本子,“殿下,臣妾写的字不好看,莫要叫殿下见笑了……” 他却神色平静,嘴角挂着淡笑,拿起她覆在书页上的爪子放到一边,“怕什么,孤也不是头一回见你写这样连孤都认不出的文字了。” 昨夜她也是这般,摊开的书页上落了几处奇异又好看的文字,似乎毫不介意被别人发现。他草率看了几眼,便将她抱到榻上去。后来他躺着,想了许多许多。天亮前离开寝宫之时,还特意帮她把本子合起来,放到书柜最边侧。 无非是不想还有别人发现此事。 她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甚至觉得如处梦中。“殿下,你……不问我?” 晏惊寒竟不怀疑,看来这个时代是没有汉字的,晏惊寒只能将它当做是柳蕴娇无聊时自创的消遣玩意,也就无法怀疑她是细作了。 “孤在等你自愿告诉孤的那一天。” 柳蕴娇怔住。 晏惊寒知道她有很多秘密,比如突然间转性,比如突然间不识字。对于这两点,他一度怀疑她被人掉包了,而他一路查下去,却任何线索都没有。 到后来,她会医术,会运用一些他从未见识过的药物和器械,甚至可能还有操控时间的能力,这些都是她的秘密,包括如今她会写另外一种陌生的文字。 起初他认为这个女人纯良大咧的外表下心计深沉,打算陪她好好周旋,对于她一切的秘密,他势在必得。 因此离开宫廷前往天玄国的那十日里,他派人监视她,甚至分了两拨人,一拨是明面上监视的禁绝军,一拨是暗中跟随的影卫,就算她以身份压制禁绝军,还有影卫可以监视她。他不在皇宫时,当然是这个女人行动的最佳时机,她不会那么傻到放任如此绝佳的时机不作为。 只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不在宫中那几天里,她天天逍遥快活,每天过着和咸鱼一样的生活,和面对着自己时候的鸵鸟样子大相径庭。 后来他刻意与皇帝发生冲突的时候,她并未暗中调查,而是傻乎乎地来问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傻傻如她,更遑论知道拿此事做文章,打铁要趁热的,若等事情过去了,以后再要拿起此事认他的罪,他有很多办法开脱自己。 对于她的变化,他曾经试图直接质问她,却被她用帕子甩了满脸。那时候她神色狡黠,就像一只猫儿,趁着主人没办法治拿她的时候耍小性子恣意猖狂。 不会掩饰,心浮气躁,有点什么小本事都毫不避讳地给他见过了,这样的女人,适合做奸细? 显然并不适合。她这样的性子,最合适拿来圈在怀里,好好逗弄,让他瞧瞧这个小姑娘十八般变脸的看家绝活。 她哪会知道晏惊寒短短的时间里想了许多许多。 “殿下,有些事是殿下没办法理解的。”柳蕴娇心中酸酸的,面对他难得的深情,真的不忍一个字都不告诉他。她的变化,出于换了个芯,他怎么会理解?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人突然依附到他的太子妃身上,任谁都无法理解。他也许还会觉得,是柳蕴娇杀了太子妃,然后进入太子妃的身体反客为主,她,是杀人犯。 他也不会理解,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这本书讲述的是他如何与白莲女主并肩作战,称王称霸的故事。而柳蕴娇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只是个炮灰女配。 思及此处柳蕴娇就觉得悲惨,只怪原书是个中篇,许多剧情一笔带过,导致柳蕴娇对很多剧情只知大概不知内涵,事到临头处理起来,还得自己动脑子。 对于柳蕴娇的话,他丝毫不恼,唇角的弧度依旧。视线停在她的额头上,那里还有淡淡的伤痕,很淡很淡了,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什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孤不是神仙,自然会有孤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现在孤就无法理解,这个‘女’字为何在爱妃笔下是这般书写的。看此字的形状,和女子的身段、相貌、抑或姿势都无任何联系。” 晏惊寒为了安抚小姑娘,甚至主动避重就轻,把她言下无法理解的内容换成轻飘飘的学文识字。 柳蕴娇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过去,她很认真的对照着两种文字看了一番,心中已有了解释的答案。 “殿下看晏楚文字,生动写意,其字形像一个屈膝、两臂交叉在胸前的人。屈膝代表女子与男子之间有尊卑之异,而交叉的两臂则体现了女子的娴静与美好。字型生动形象,但笔画繁杂。再看另外一个女字,三笔画,仍有写意之姿,但它展现的更像女子舞蹈时的姿态,强调的是女子柔美灵活的身段。其实都突出的女子的特征,只是侧重点不同罢了。” “殿下把笔给我,我重新写个女字给你看看。”柳蕴娇说着,毫不避讳地拿走晏惊寒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流畅地写下一个潦草的“女”字,那一横让她故意拉长,收尾之时还往回收了些许力道,她语气欢快,“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更像一个穿着水袖跳舞的姑娘啦?” 甫一抬起晶莹水灵的眼,就一头扎进他沉静如潭的双眸里。仿佛自己一不小心栽到深不见底的潭水中,顷刻间被潭水无孔不入的包围,一陷进去,就难以抽身。 不知过了多久,是晏惊寒开口拉回柳蕴娇半晌的怔愣:“娇娇每次与孤对视的时候都会这般不知所措,是看孤看得太少了?” 柳蕴娇回过神来,悻悻然地笑着,恨不能钻进地洞里去。 “许是臣妾昨夜没睡好……”她语气闪烁的逃避话题。 “幸好孤今夜回来了,否则没有孤陪着,娇娇仍会睡不好。” “……” 会吗?您如果不在,她应该会睡得更香。 “不如孤来教你识晏楚文,你教孤认这种文字。”又是晏惊寒打破沉默,他的口吻里可没有与她商量的语气,就是直白的告诉她这件事而已。 柳蕴娇一怔,不是吧,这是要互为老师的节奏? 不过她想了想便答应了。如果单单只是晏惊寒做自己的老师,意味着她不仅在夫妻关系中处于下风,还得在工作上看他脸色。 但如果自己也做晏惊寒的老师,这就大大不一样了。她不仅能扳回一点面子,还能公报私仇呢,嘿嘿嘿,想想都刺激。 柳蕴娇已经识了两天的晏楚文字了,对晏楚文有了系统的了解,她再往下学,一定不会有太大的困难。而晏惊寒就不一样了,他根本从未接触过汉字,学起来肯定磕磕绊绊,到时候,柳蕴娇便能摆出夫子的姿态,好好数落他一番。 您以为汉字是那么好学的吗? 晏惊寒是个爱学习的角色,说择日不如撞日,他今晚就要教柳蕴娇认字,也向柳蕴娇讨教汉字的学问。 谁知…… 柳蕴娇学的好慢,反看他,怎么能学的那么快?您不会也是穿来的,假装不认识汉字吧? 柳蕴娇十分着急地看着身旁的晏惊寒在纸上写下不甚流畅但没有丝毫错处的汉字,她都要怀疑他再有个几日就能无师自通了。 柳蕴娇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一个击破,自己干着急,前一秒认熟的字,盖上去便忘记它长成什么人模狗样了。默写不出来的时候,她就会习惯性地做小动作。 “娇娇,笔头脏污,吐出来。” 在啃笔头的柳蕴娇不情不愿地把笔拿开。 “娇娇,不要甩笔,坐端正。” 拇指飞动的柳蕴娇不情不愿地收了动作。 “娇娇,这个字笔画略多,学会了吗?切记,识字不仅要会认,还要会读,会写。孤没有精力陪你复习,所以你必须一次性将它们都记熟。等你都默写好,孤便把这些纸张拿去烧了。” 言外之意,你没有第二次的学习机会,只能一步到位。 刚刚还在心中盘算着如何一雪前耻的柳蕴娇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这就是天才和蠢材之间的差别吗?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柳蕴娇困成傻狗,学完时已然不知今夕何夕,看着晃动的烛火都觉得是催眠。 晏惊寒烧了本子,转身看着趴在书案上打哈欠到眼泪直流的姑娘,叹了口气将她抱到床上睡。 若说她睁着眼时尽显灵动,那她睡着之时便是沉静娴柔了。 她喃喃说着梦话,“姑母姑母,救救救……” 晏惊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听到她的梦话,忍不住弯了眉眼。 才夸你沉静,就说起了梦话。定是在梦中找母后给你撑腰了。 插瓶中半开的桃花至夜盛开,一瓶也宛如一树,热闹非凡。 第53章 送出旨意 三品以上几乎都是氏族大家,…… 柳蕴娇刚醒,锦玉听到动静,便进了寝宫。 “主儿,殿下还是没有消息吗?”她停在一旁,太子妃从来都不让她伺候她更衣的。 柳蕴娇穿着鞋子,不一会儿站起了身,大剌剌甩了甩袖子,语气平稳:“没有消息哎。”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柳蕴娇就咬牙切齿。他学东西比自己快就罢了,柳蕴娇大可以当成两人有智商差距,他聪明也怨不得谁;最可恶的是此人自己醒得早还要吵醒柳蕴娇,非缠着柳蕴娇给他更衣,美其名曰是怕自个儿手笨碰到伤口……太子殿下起床的时候,连鸡都没醒啊! “您不知道殿下去做什么了?” 柳蕴娇收起心头的愤恨,然后在锦玉灼灼的目光下摆了摆脑袋。“我不知道。” 两人的面色一个平淡,一个焦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锦玉觉得太子妃这样想得开,一定是刚睡醒脑袋不聪明,她该特地再提点一下的:“主子,太子殿下已经两日未回来了,殿下没提前告诉您他离开的意图,您是不是该为殿下考虑一下,殿下没准被人掳走了呢?” 自家主子的神色只是微微一变,很快便恢复如初,甚至绽开了笑意:“殿下武功高强,哪会教人掳走啊?” 若她草率地透露晏惊寒“消失”一事,以锦玉的忠诚,定是要把担心两字写在脸上了。她不想让锦玉知道这件事,便是怕锦玉不经意间向某些人透露信息,对他们之后的行动不利。 锦玉愁眉苦脸的,她委实是想不通,太子殿下自打前日出去就再没回来过,太子妃为什么每天还能吃得饱睡得香。上一次殿下离宫数日,太子妃也是这样看得开的,只是两次情况不同,这次太子妃对于殿下消失一事什么消息都没有,为何还如此淡定? 锦玉当然不认为谁有能耐掳走太子爷,她担心的是太子妃又独自一人空床睡了两天,不会觉得失落吗?还是太子妃当真不在意这段感情? 锦玉想起自己每每在太子妃面前说些太子的好话,太子妃就兴趣缺缺地叫自己换个话题。锦玉能怎么办呢?硬着头皮继续说呗。且不说是皇后特地嘱咐锦玉要随时注意二人的情感动态,就是锦玉自己,都希望太子和太子妃鹣鲽情深,携手白头,羡慕死那些想插足两人感情的坏女人。 旁人都急得睡不好觉了,只有太子妃本人,不急不忙,半点都不带慌张的。 “对了,这两日怎么不见刘嬷嬷?”柳蕴娇想了想,自己有两日早晨起来没得训练了,恰好和她忙起来的时间重合,该不会刘嬷嬷这么识趣,挑她忙的时候告假了?说起来,不用面对刘嬷嬷那张欠钱的老脸真舒服,柳蕴娇甚至想给刘嬷嬷放个退休假。 锦玉压低声音,神色严肃正经了起来:“刘嬷嬷犯上作乱,谋害主子,已经得皇后旨意遣出宫去了。” 柳蕴娇吃惊,“犯上作乱,谋害主子?是什么事啊?” 自从被长公主派来教习自己,刘嬷嬷每日的注意力都在如何把柳蕴娇治得服服帖帖。刘嬷嬷认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分出心思来犯上作乱,谋害主子?若真有此事,那柳蕴娇一定要夸一句刘嬷嬷老当益壮,宝刀不老。 “皇后娘娘已经查出来了,当初主儿昏迷,便是这刘嬷嬷下的手。大婚后主子七日回宫请安,刘嬷嬷趁机在食物里下了慢.性.毒药。那毒性缓,在您出宫之后才发作,所以一开始都排查宫外人去了,好些天没找着凶手。刘嬷嬷招认一切都是她做的,但是宁死也不说出背后指使者。” 锦玉咬咬牙,刘嬷嬷也是嘴硬得很,怎么用刑都不招是谁指使她做的,听人说刘嬷嬷最后死在暗室了。不过她这般罪大恶极,皇后娘娘还是留她全尸,送返回刘嬷嬷家乡安置。 柳蕴娇知道自己身中浊颜,其毒效在于毁人面容。怪不得那日刘嬷嬷对着她的脸蛋寻思了很久,还说她是擦了脂粉,原来那时她是在疑惑柳蕴娇的面容为何看上去还姣好无损。 “竟是如此。”柳蕴娇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是她害了原主,一命换一命,刘嬷嬷这般下场,也罪有应得了。 只是不知刘嬷嬷背后的真正凶手是谁,也不知是谁给原主下了大量朱砂。 朱砂是硫化汞,而汞剧毒,若人中了朱砂之毒,会剧烈呕吐,乃至呕血。朱砂毒性重烈,且难以清除,但短时间内不会让人毙命,直到中毒者脏器衰竭才会死。机缘巧合之下,朱砂混合了浊颜,双重毒性加持,两者各自的毒性没有得以显现,反而造成原主濒死,柳蕴娇因此穿越过来。 柳蕴娇想起曾经服侍自己的姝莺,会不会与她有关系?可是到底人死不能复生,有些事情无法从死人身上查起,只看未来还有没有其他相关线索的出现吧。 这日的午后,博亨宫急匆匆地送出一道旨意。 皇帝昏迷中转醒,恰逢钦天监求见。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中宫天罡星动,常泛紫光,视为大吉之兆,预示着即将有利国利民、泽陂苍生的事情发生。 即将发生的大吉之事,若不是天玄前来续签协约,还能是指什么? 皇帝刚醒便听得如此这般的好消息,遂心生大喜,当即下了旨意,扩大接风宴的规格,凡三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带两名以内的家眷入宫,见证续签协约的重要时刻。 彼时柳蕴娇正摆弄着桃枝,听宫人前来禀报,她没说什么,挥手便让人下去了。 如果按照书中所写,这次续签是顺利完成的,由皇帝亲签。但是后来的天玄仍是撕毁了条约,举兵五十万进攻晏楚。 而晏惊寒对她说的,却完全是另一个版本的剧情了。 在这个剧情里,皇帝不签协约,逼由太子殿下签订。且皇帝会千方百计阻拦太子,无论这协约签订与否,太子吃力不讨好,进退两难。 如今齐元帝转醒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了这道扩大规格的旨意。三品以上几乎都是氏族大家,这些官员以及他们的亲眷有哪个不是说话带几分重量的?光是氏族贵妇之间的闲言碎语,就足够让太子殿下声名俱损了。 柳蕴娇心头冷笑,齐元帝怕不是想请来更多的见证者看太子出尽洋相,也多些口嘴,好与太子殿下清算。 身为人父,能算计儿子至此,也只有这位迷信蒙心,卸磨杀驴的齐元帝了。 “主儿,”锦玉捧着糕点进来,见自家太子妃心事重重地看着将谢的桃花,以为太子妃在感慨万物易逝,美好难再,“瓶中的桃花虽谢了,可树上的还开得正好。晚些时候咱们再去摘些新鲜的。” 柳蕴娇点点头,想起那个有端懿皇后和桃枝的梦。打算等接风宴过去,摘些桃花送给端懿皇后。 “丫头们在后殿等您。” 柳蕴娇轻轻点头,转身去往后殿。 她找了几个散布在各宫的可靠的宫女,给她做群众演员。 自己这个一心只想当小透明的娃儿都快要成主角了,她给自己请几个群众演员,不过分吧? 第54章 宴前 元氏的丈夫是兵部侍郎胡久林,胡…… 柳蕴娇睡前特地把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本以为总算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哪知天刚蒙蒙时就被锦玉和三五个宫女拉起来梳洗打扮。 “接风宴是午宴,有必要这么早起来吗……”柳蕴娇被按在梳妆台前坐好,她睡眼惺忪看着这群丫头在自己面前忙来忙去,委实十分无奈。 锦玉有条不紊地安排,把任务都派好,才喜滋滋给柳蕴娇解释:“太子妃,今日是三年一次的天玄接风宴,您身为太子妃,要帮衬着皇后娘娘接待女眷的。更何况今日您难得穿上太子妃命服,若不多花些时间梳头妆点,就不搭适了。今日有多少氏族小姐进宫,定是各个争奇斗妍,想出尽风头。太子妃年轻美貌,地位高贵,不艳压群芳怎么行。” “……” 柳蕴娇看了一眼放在身侧的命服,浅粉色提花底布,泛着丝丝的光泽,袖口领口及腰两侧以滚针绣法绣着二十四孝图,裙摆处则以打籽绣法绣云中仙鹤戏芍药图,绣花均以金线描边,平整无皱,光滑柔顺,华贵非常。 锦玉梳好凌云髻,在髻基上中正地固定好一支金丝凤,通常的金丝凤都镶着红绿蓝等色泽浓重的宝石,而这一尾金丝凤则以晶莹剔透的粉晶缀满,凤嘴衔着东海进贡的珍珠坠串,长度恰好坠在柳蕴娇的眉心处。发髻背后则别上一朵真丝芍药作为点缀,芍药是仅仅次居于牡丹之下的花,在晏楚皇宫,芍药只有太子妃才可佩戴。 辰时过后,就陆陆续续有官员携带女眷入宫了。礼部侍郎裘征与户部尚书严青大人一同到城门接人,依次登记好入宫宾客名单,若带了贺礼的,贺礼也要交由户部登记入案。一切都做好后,由内侍带着宾客前往迎事殿稍作休整。 大多数参宴官员带上正妻以及嫡女,若家中只有嫡子而无嫡女的,则带上家中年龄适宜的庶女。谁都认为皇帝准许三品以上的官员赴宴是有着另一层意思的。如今皇帝膝下有两名贵子皆到了适婚娶的年纪,太子仅有正妃,尚无良娣良媛;而三皇子尚无婚娶,且母家得势,无论他们的女儿被谁看上,都是滔天的权势和喜事。 巳时宫门闭,有资格入宫参加接风宴的人员都已到场,男人们在迎事殿正厅里喝茶聊天,互相之间作揖道喜,各个脸上都写着喜悦和得意。续签协约是举国上下都期盼的大事,他们身拜官职,自然要以身作则地表示出对此事的期盼。三品的官员头一次得圣恩进宫赴宴,就笑得更加卖力了,企图趁着这大好机会搭上大官们的话茬,若得人赏识那就太好了。 女人们则被安置在迎事殿偏殿,全都是妇人带着年轻少女,三三两两地分隔开站着,每个女子的站姿都优雅得态。 有内侍从殿后走了出来,“皇后娘娘有旨,凡一品大员女眷,及二品以上诰命夫人,皆可进内殿请皇后娘娘安。” 旨意一下,有人容光满面,有人面露不甘。有资格面见皇后娘娘的女眷展露着笑颜凑到一起,结伴起来,方才各个都不说话,现在倒突然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一般,叙着旧,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等着内侍领她们进去请安。 “其余女眷可继续在偏殿等候午时开宴,也可在太子妃娘娘的带领下,与太子妃娘娘共同游览东御花园。” 内侍读完便领着贵妇们离开,人群中开始热闹。 “裘萱姐姐,太子妃就是柳家折损十万兵力也要送到太子宫中的女人,传言她长相普通,行事出格,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我倒要看看这太子妃长什么模样。”一个身着紫色缎面裙的年轻女子对着身旁的女子如是道。 “严九妹妹,你怎还是这等浮躁的性子,这里人多口杂,若你说的话被传了出去,指不定要被怎么惩治呢。”裘萱瞥了严九一眼,避嫌一般地与她远了两步。 “传言是这般传的,我只是叙说一番,也不代表我的立场,怎就会被惩治呢?我的出身不比太子妃低贱,有什么好担忧的。”严九不以为然。严九是户部尚书严青的嫡女,户部虽不如兵部有实权,但今时不同往日,兵部尚书柳誉为了把女儿塞进皇室交出了自己所有的兵权,自此,兵部只相当于一个架空的衙门,尚不如户部呢。 她抬头看了一眼偏殿中剩余的女眷,她们没见过世面似的,争先恐后地要同太子妃娘娘一起游御花园。严九听说东御花园里寸步皆珍,虽十分不想与那太子妃接触,但起自己的确没有一睹过东御花园的风光,不去看看岂不可惜?再者若自己因为看不起太子妃就不去游园子,落后于那些氏族小姐怎么办? 柳蕴娇便是在这个时候,在睽睽众目之下,出现在众人眼中。 “参见太子妃娘娘。”众人一齐行礼。 女子粉衣翩然,步态端庄,面容娇丽,柔美动人。她有着少女才有的灵动,也有身居高位才能沉淀出的尊贵气息,在一众女眷花花绿绿的颜色里,她反而显得清浅若仙,仿佛误入凡间,教人好生嫉妒。 裘萱则故意瞧了严九一眼,果真看到她暗自气愤艳羡的模样,心头也是痛快了不少。 “今日是天玄使者赴我国续签和平协约的大好日子,各位远道而来,都辛苦了,快快请起。接风宴意在给远道而来的使者接风洗尘,和平协约也将在宴上、在诸位的见证下签订完成。诸位都是我晏楚有头有脸的人物,代表的是各自氏族的门楣和脸面,希望大家今日遵宫规守律例,谨言慎行,让天玄使者领略我朝的井然秩序,也领略我朝女子的优雅姿态。” “妾身谨遵太子妃娘娘教诲。” 柳蕴娇简略地数了数,不算宫婢女侍,随她一起来东御花园游园子的女眷有五六十人,除开进内殿面见端懿皇后的,其余都来了。大家赏着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很快便放松了心情,互相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不多一会儿,就有好几个小群体了。 每过一处,内侍女官都向大家介绍着花名花色,布景之意。没有哪个氏族小姐贵妇主动与太子妃聊天,太子妃兀自一个人走着,神色显得心不在焉。 “太子妃娘娘,妾身马氏,正二品户部尚书严青之正妻。妾身自以为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不知太子妃娘娘在忧虑些什么?”马氏上前一步,摆着和善的笑脸关怀太子妃。 马氏搭讪太子妃,惹来许多双眼睛探看。 “你倒是心思细腻。本宫只是在感叹光阴易逝,春色难再。东御花园种植春花,过些时日花期到,春花尽数凋谢,再有下一回热闹,就是新的年岁了。”柳蕴娇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 “太子妃娘娘正值年华,青春正盛,是帝后和太子爷捧在手心的娇花,不像妾身这样的年纪,人老珠黄,岁月都写在脸上。妾身都还未感慨春时苦短,太子妃娘娘就更不必为岁月介怀了。”马氏笑盈盈的,朝严九打了个眼色。 严九满心不甘,不知母亲为何故意与太子妃搭讪,真是好让她不自在!在马氏的视线逼凌下,严九只好跟在一旁,道:“是啊,太子妃娘娘身姿绰约,宛若清水芙蓉,若比起四时的花来,小女子倒觉得太子妃娘娘更应该与夏花媲美,如今还未到夏花的时候,太子妃娘娘您的美丽还在后头呢。” 没想到,严九此话一出,有不少氏族大家的女子都来和太子妃说话,马氏和严九都被挤到边上去了。 不就是个太子妃的名头吗!严九道是这太子妃多能收买人心,不就是坐着太子正妃的位置而已。她严九哪样不比这柳蕴娇好,如今母亲竟让她给太子妃说好话,更可气的是,这些氏族女子根本不与严九结交,而是千方百计去太子妃跟前露脸。 严九感受到权力和地位的差距,心里暗暗打了个主意。人声嘈杂之下,她凑到马氏耳根子旁边,轻悄悄地笃定道:“母亲,孩儿真心想嫁给三皇子。母亲可有办法?” 齐元帝年轻,龙体康健,太子虽已立,却终归是先帝遗旨所定,并非皇帝自愿。等到齐元帝在位三十年,以三十年为分界,便有权废除先帝的立储遗旨。严九早知道三皇子背后的人脉,未来他成为太子爷不是没有可能。 严九没想到马氏闻言露出欣慰的笑容,“孩子,为娘懂你,知道你愿意往上爬,因此娘亲不带你姐姐,而是带你来,就是为了等你这句话呢。” 没想到母亲是故意叫她来讨好太子妃的!严九心头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放心,母亲都为你安排好了。我已得贤妃娘娘许诺,事成之后,她必会给你一个名分。” 严九闻言喜不自胜,她左顾右盼地去找裘萱,看见她和一个三品御史的官家女儿走在最后头,又不禁神气了半分。裘萱恐怕不知道,那位宋御史的女儿宋凝,因为她哥哥与太子妃的那点不可言传的事情,被严九耻笑了好些日子呢。 严九如今心里只想着自己能成为三皇妃,让她好好后悔从前没能对她更遵从些。 马氏耳根子一动,她听见兵部侍郎内子元氏的声音了。 贤妃娘娘心善,怕马氏一人应付太子妃会过于费心神,便找来了元氏。元氏的丈夫是兵部侍郎胡久林,胡久林是太子妃父亲柳誉的门生,元氏与太子妃说话,便比别人都多了那么几分亲切之感。 坤宁长公主带着晏惊庭,同虞常在、辛夷夫人从西御花园的方向而来,和女眷们迎面碰上,得了女眷们的请安,便都活络起来,加入了赏花的队伍。 柳蕴娇还是头一次见到虞常在和辛夷夫人。坤宁长公主对她的敌意消减了许多,当着众人的面,和善地同柳蕴娇寒暄了三两句。晏惊庭一见到柳蕴娇便想钻到柳蕴娇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皇嫂抱”,只是被坤宁拦住:“庭儿,你皇嫂今日要带着客人们游园子,你不可以上去捣乱哦。” 自此,东御花园的人越来越多了。 同一时间,迎事殿正厅外摆了许多桌子凳子,每个桌上一壶刚沏的新茶,四只茶杯。 “等等等等……小丫头!你多放了一只杯子!所有的桌子上都是四只茶杯,你却多放了一只在这里,这张桌子上,现在有五个茶杯了,不协调,不对称,你赶紧收走收走!” 大伙儿不用看,都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 “老贺啊,大家吃个茶水,没必要这么苛刻吧?” 众人乐呵呵的,本来还有些尴尬的气氛都被笑声消散了。 “贺大人不愧为我朝礼部尚书,众所周知,我朝礼部尚书讲规矩,佐细节,凡事还偏偏要讲究一个对称。”宋御史指着贺南山的身子,抚掌笑道。 “宋玉则,你莫非今日出门之前没有发觉自己的衣领没有翻平实吗?左边高,右边矮,本官当真是看不下去了!快赶紧好好翻翻,莫让本官亲自动手给你翻衣领。” 宋玉则一张老脸挂不住了,当即把自己的衣领整好。昨夜他宿在大夫人房中,为的是给宋凝这丫头看看自己对她生母的宠爱,哪知大夫人不如媚人半分体贴,早上敷衍了事地将他送走,连衣领都没给他好好翻匀称! 他倒真不该出声的!这贺南山怼起人来不看身份也不看场合,只要不符合礼仪,或者哪里他看不惯,他定是要当场给你指出来,不管多么落人面子。贺南山这般死板,一根筋的性子,反而叫皇帝赞赏有加,他坐稳了礼部尚书,便没人敢往礼部尚书这个官位上凑。贺南山活像一本会行走的晏楚礼律教科书,谁敢说自己从事礼仪比他更周到。 贺南山倒是个偏心太子爷的,太子爷多日不来上朝,没见他吭声一句!就仿佛太子缺朝是符合晏楚条例的。 那被点名的宫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泪莹莹要掉出水珠来,“奴婢方、方才数过,一共是……是二十九位大臣,奴婢不敢少放一只茶杯……请贺大人恕罪!” 贺南山丝毫不因为宫婢的眼泪而退让,愣是亲手将多余的那个茶杯收走,放在小宫婢手托的空盘之上,这才神色和缓些,挥了挥袖子:“下去吧!这个茶杯算本官的,本官少喝一杯就是了。” 宫婢哭哭啼啼的,十分伤心,端着孤零零的一个茶杯退下。 晏惊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神色有些不自在。现在距离午时开宴只有半个时辰,怎的不见皇兄? 吴太傅走近晏惊远,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询问:“三皇子,可知太子现在在何处?” 宋玉则耳根子一动,下意识地看向贺南山。现下本该太子接待群臣,他却不知所踪,这岂不是于礼仪所不容? “本宫不知。皇兄许是去安排使者们入席之琐事了。”晏惊远摇摇头。 吴太傅淡淡一笑,神色自如地道:“既然太子殿下不在,这赏茶的命令,不如就由三皇子代下吧。贺大人,众臣们畅谈了许久,现在都口干舌燥了。太子殿下未在茶宴上,我等也无法得太子殿下的赏茶令,岂能一直干坐着望梅止渴不成?” “是啊,天气炎热,口干舌燥了。”众臣纷纷认同。 宋玉则算是找到机会反击,他昂首放声道:“贺大人,三皇子代太子下赏茶令,不违反律令吧?六年前太子殿下大败天玄,天玄与我朝签订了和平协约,因此才有了接风宴这么一件大事。接风宴是六年前才有的,茶宴也是因接风宴才得以衍生,这后来才发生的事情,总不能早就被老祖宗写进了我朝礼仪律令里吧?您说对不对?” 贺南山根本懒得瞧宋玉则一眼半眼。 宋玉则趁热打铁,又道:“我等在此处等候多时,却一直不见太子殿下身影,也未得太子殿下招呼过半句,这是不是属于太子殿下失了礼数呢?” 吴太傅满意地一笑,眼纹沟壑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仿佛死水中腐烂的叶子,漂浮在发臭的水面,一动不动。 贺南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句话把宋玉则反得无话可说:“宋大人说得对,老祖宗没写进我朝礼律里的事情,哪能以你一张红口白舌来评定太子殿下是否失了礼数。” 晏惊远轻咳一声,皇兄不在,他也不好叫群臣干坐着一口茶水都不得喝,他身为臣弟,为皇兄做一些小事无可厚非。晏惊远看了一眼吴太傅,此人是自己的外公,外公提出晏惊远代太子下达赏茶令,定是想扶他一把的。 “诸位今日都辛苦了,赐茶。” 二十八个茶杯,人手捧着一只,礼部尚书贺南山除外。 贺南山自己也渴得很,但他丝毫不屑别人手中的茶杯,他以身作则,说了不喝,就是闻一闻也不稀罕的。 忽然,一杯泛着清香的茗茶出现在自己跟前。贺南山一看,竟是方才那个多放了一只茶杯的宫婢,她此刻眼眶仍是红红的,眼角似乎还有委屈的泪水。 “贺大人,奴婢自知有罪,还请贺大人喝了这杯茶,让奴婢将功补过。大人请放心,待您喝饱,奴婢就把茶杯带走,定不会碍您的眼。” 贺南山就是再不想喝,看着这丫头如此乖巧懂事,也不好不给一分薄面。 贺南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杯中是碧螺春,他饮了便知是今年开春刚进贡的新茶,那未到又香又醇,比贺府里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陈茶好喝许多,虽都是碧螺春,还是宫里的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贺南山难得喝到好茶,便大剌剌地问宫婢多要了一杯。 这一杯他不是一饮而尽,而是做三口细品。 贺南山悠哉地闭着眼,完全看不到丫头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 第55章 反杀 柳蕴娇点点头,元氏的思维倒是非…… 这厢元氏和柳蕴娇相谈甚欢,马氏和元氏是打小就相识的情分,自然而然地站在元氏身侧,时不时搭两句话。 “太子妃娘娘,妾身的庶子从小习武,六年前有幸与太子殿下共同出征天玄,平安归来。打小不懂事的庶子,自那以后,就成熟懂事了许多,总是与我感慨天玄的经历和风物人情。庶子成人,要多亏太子殿下的历练和教诲啊。”元氏述说着,眉眼含笑,偷偷观察着柳蕴娇的神色。 元氏的话茬子兜来转去的,总算开始围绕天玄了。 柳蕴娇刚开始总显得对元氏的话漫不经心,但元氏一提天玄,柳蕴娇的神色就不自然地动了动。 “你是说,你的庶子去过天玄?”柳蕴娇侧头问。 元氏笑意大了些,微微福了福身,“是的,妾身不敢欺瞒太子妃娘娘。” “是的,元氏的庶子与我也见过几面,他随军出征的那大半年,元氏没少与妾身诉说思念孩子的心情。”马氏也跟着附和,打趣地瞅了元氏一眼。 柳蕴娇才不信元氏与庶子关系能有多好,若真的好,便不会拿她的庶子来做诱饵。 宋凝与裘萱并排走着,视线却一直在坤宁长公主和晏惊庭之间流连。 宋凝收回目光,却好巧不巧地与柳蕴娇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眸光中写着凛冽,不禁让宋凝心虚慌张。她又仿佛是一时间看错了,柳蕴娇哪里是看着自己?分明在看那元氏,只是自己和元氏处在同一个方向,让她错判罢了。 她抛却了那点心虚,开始暗自庆幸,自己今日会得到轻尘大师的襄助,待她一举成功,必定能成为许多人跟前的红人。 柳蕴娇点头,缓缓问:“那你的庶子都是如何描述天玄的风物人情的?本宫从未去过天玄,无福经历太子殿下所经历的,心中总是觉得遗憾。若能从元氏你的口中得知,本宫也好与太子殿下有更多的话说。” 马氏眸子微眯起,看来贤妃娘娘说的没错,柳氏的确非常在乎太子殿下的任何感受,哪怕太子的过往,这个女人都想涉足。女人最愚蠢之处便是将一个男人看得太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柳氏迷失了自己,哪会意识到别人的算计? “天玄是个好战的民族,国人不多,却各个擅长马背上作战,连女子都精通马术和骑射。天玄不如晏楚富庶,气候恶劣,良田稀少,却有着富足的汗血宝马。听我庶子所言,天玄的平民百姓不用骡子,让战马来驮货物,低贱的平民上街用三架和六架战马车的比比皆是,这一点,可真是我晏楚叹而观止的。”元氏说到最后,长长地叹息一声。 柳蕴娇拧着眉,眉间似乎有些不悦,“他们天玄竟有那么多的战马?” 马氏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悲怆哀叹起来:“妾身也知道此事。天玄战马良多,朝廷多次让户部购买,可户部拨银子买回来的战马都是一般货色,数量也不多,害得我家老爷在朝堂上脸面无光,整天回府唉声叹气。话说回来,天玄的做法令人生气,拿着官银去买战马,倒还不如用民间的钱串子买的值。” 严九看出点门道来,她心想自己才十五岁,年幼无知,有些话应当从她嘴里说出来才不会显得故意为之。 严九靠近马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娘亲,不知天玄每三年进贡给晏楚的贡品里,可有汗血宝马?” 马氏一怔,看着自己女儿天真无辜的脸,很快明白过来,语气中显得有些畏畏缩缩,“这……好像每次的贡品名单中都没有汗血宝马。” 柳蕴娇长长地顺了一口气,似乎想纾解开心中的郁结。 元氏暗暗与马氏对视一眼,躬身道,“太子妃娘娘,此处人多嘴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氏也跟了上来,两人随着柳蕴娇来到紫秋河边的一处乘凉宝塔八角亭。 紫秋河是皇宫里唯一的一条自然河道,河水不分日夜地流淌,逶迤地从东御花园的边角处穿过。平日里东御花园的灌溉用水便是从这条紫秋河里取用的。如今快要入夏,河水比以往高了一些,流得也更急。 “太子妃娘娘,您冰雪聪明,听了妾身与马氏之言,定也会怀疑天玄是否真心归顺我朝。天玄那么多优良战马,宁可它们闲置在马厩,日复一日地吃着牧草,也不愿意卖出一些给晏楚,天玄人图什么?当然是预备着与晏楚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马上作战。晏楚多步兵枪兵,擅长陆上作战,战马鲜少导致晏楚并不会特地训练骑兵,马上作战更是极少接触过。若天玄真的撕毁了和平协约,有预谋地发起马上作战,我们不知要死多少人。如今兵部尚书让出兵权,懂得指挥作战的只有太子爷,若太子爷在沙场上有个三长两短……您莫怪妾身说话不分轻重,妾身都是在为您考虑。” 元氏字字动心,让柳蕴娇急得原地暴走。 马氏接着道:“妾身听说这泽景王从前当过军中探子,打听消息是一手,这次天玄帝明面上派了个没有实权的王爷来签约,看似在自己降低姿态,暗地里不知要打探走我晏楚多少国家机密。妾身还听老爷手下的人说,他们去购买战马的时候,亲眼见到天玄人砸毁了太子爷在天玄的战神石像!” 柳蕴娇猛地一拍栏杆:“原来确有其事!” 这一拍,柳蕴娇掌心火辣辣的疼。宫里头主子们极少来这水流湍急的紫秋河,因此河边的八角亭年久失修。亭中的栏杆发白,脆生干燥得很,柳蕴娇这用力一拍,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将她自己都吓得抖了三抖,更别说八角亭西边仅二十步的茅房里,正在用力排翔的贺南山贺大人。 柳蕴娇选择紫秋河,便是因为这边既有好说私话的八角亭,又有一个被众人所遗忘的茅房。 这茅房是离迎事殿最近的茅房,但除了贺南山,几乎没人知道。贺南山大人突然腹痛,洪荒之力夹持不住,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紫秋河这里的茅房了。 元氏马氏见太子妃如此气愤,行了大礼,宽慰着柳蕴娇。 “太子妃娘娘息怒。” “马氏,你是礼部尚书的正妻,但也是妇道人家,这些官家的公事,你怎么知晓得如此清楚?”柳蕴娇特地点出马氏的身份,让茅房里那位心里有个数。 马氏还以为柳蕴娇是在感慨她身为太子妃却没从太子那儿听得半点朝堂事,“夫妻之间感情浓厚了,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妾身只盼着娘娘肚子里早日来信,给晏楚多添几位后人呢。到时候太子爷爱屋及乌,定是什么话都会与娘娘讲的。” “元氏,你是兵部侍郎之妻,你那位庶子仅因汗血宝马之事就能窥知未来战事,确实是可塑之才,晚些你可着手过继庶子到自己名下,也好保自己一个安度晚年。”柳蕴娇顿了顿,声音洪亮了些,“你们两个给本宫说了许多,但本宫还有一些不懂之处。元氏,你可否说说,为什么天玄不给晏楚进贡战马?” 元氏理所应当地回答:“他们表面上是藏着战马,不愿看到晏楚发展骑兵,其实根本上,是想向晏楚出兵,以马上作战的速度战胜我们的步兵。所以他们签订协约是假,派人来打探消息才是真,为了放松晏楚的警惕,待我晏楚一片歌舞升平的时候,一举进攻!” 柳蕴娇点点头,“本宫定要在接风宴上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元氏心满意足,她倒不介意太子妃再多问她几句的。最好是元氏教她什么,她就在接风宴上说什么。反正这里四下无人,马氏又是自己一条船上的人,只要自己和马氏这个见证者一口咬定她们什么都没说,倒霉的就是太子妃了。 柳蕴娇坐了下来,并不着急着走。 元氏的思维倒是非常好,也符合书中历史发展的走向。 只是,这些话,怎么能从柳蕴娇口中说出来呢? 柳蕴娇什么不该说的都没说,连问马氏和元氏的话,都是旁敲侧击的。只是元氏急于求成,丝毫没有发现她话中的引导性,傻乎乎地将自己与马氏此行的中心思想又再说了一遍。 贤妃想借刀杀人,她便也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第56章 献计 若能得天玄战马千匹,于太子殿下…… “那依你所见,本宫应该怎么揭发这天玄的谋逆心思?天玄虽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人家这次也是为了续签而来。说他打探我国的情报,没有人证物证,是认不过去的。”柳蕴娇侧脸望着八角亭外,忽然惊觉半人高的灌木丛似乎有人鬼鬼祟祟藏着。 那个位置,和紫秋河恭房恰好对应,距离不过十尺。 柳蕴娇当下便猜测那人跟踪贺南山,监视贺南山的举动,却没想到贺南山立场出来只是上茅房。那人又怕贺南山只是障眼法,骗离了自己才行动,所以一直藏在灌木丛中,不敢离开。 元氏见柳蕴娇心不在焉的,便将声音提高了一分:“太子妃娘娘,续签协议是两国百姓一直期盼的大事,当然不可阻止,只能促成。但天玄的做法实在令人可气,不可不稍作惩罚。依妾身愚见,太子妃娘娘不如依此让他们加码,进贡汗血宝马千匹,否则便不签协议。” 柳蕴娇大惊失色,“啊?那若他们坚持不进贡战马,这协约促不成,本宫岂不是要成千古罪人了。” 马氏上前打包票,“太子妃娘娘,您大可放心,您要战马千匹,对天玄来说不过九牛一毫,天玄不会不答应的。况且他们敢不签吗?不签,就意味着打仗。如今五月,晏楚百花齐放,但天玄才刚刚化冻,马草稀缺。冬春两季,天玄的战马吃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出来行兵作战?硬着头皮作战只会损失惨重。若能得天玄战马千匹,于太子殿下,于晏楚,都是多有助益的。到那时,这些战马,是谁谋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马氏话里暗指柳蕴娇将是晏楚的大功臣,定是让她十分受用。柳蕴娇有做皇后的姑母,有当太子的夫君,见惯了权势的她,自然知道功劳和名声是一个人坐稳高位的保障。 柳蕴娇心想火候差不多了,便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本宫听懂了。时辰不早,直接去迎事殿等候开席吧。” 迎事殿是宫中除博亨宫以外最大的殿宇。不仅有一个正殿,四个偏殿,还有一条花树阆苑,呈长廊状,却比普通的长廊宽上许多。花树阆苑种满紫藤,有宫人定期打理和修剪,宫廷中有大宴时,都在花树阆苑举行。 两排宴席依次向外延伸,三人一长桌,双方对面而坐,中间留出五人宽的距离作为走道。 置上上座一张,是皇帝与皇后的位置;置上座两张,是太子与泽景王两位签约协议负责人之座。皇子公主、宫妃宫嫔,按照位分与男女之别排开,其余的便是大臣们与家眷的位置了,桌上都有名字牌,对号入座即可。 柳蕴娇一行人抵达花树阆苑时,许多人都已经在各自的座位上。许多女子对于柳蕴娇和马氏元氏一同而行产生了疑惑,但到底都是大家闺秀,大家只当没见过,活泼点的,四下张望地左瞧右瞧,娴静些的,便静静端坐着,等待开席。 不出柳蕴娇所料,上上座仅有端懿皇后一人,不见皇帝的身影。 柳蕴娇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恰好与端懿皇后对视。端懿皇后看上去一切都端庄得体,但视线里隐隐多了几分焦急。 “天玄使者到!”宫人扬起嗓子禀喝。 霍舒持着一把折扇,在宫人的引路下穿过花树阆苑。那一瞬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自己的事情,专注地看着他。他的面部线条不似晏楚人的柔和,而是深邃流利,鲜明突出,如刀削成,浑然天成一副异域风骨。白衣迎风卷起,脚落无声,一步一步走来,朝着晏楚的皇后行了一道大礼。 端懿皇后笑得雍容大方:“泽景王快快请起。从天玄一路来晏楚,多有辛苦。今日的接风宴为泽景王接风洗尘,也表明我朝对泽景王的尊重之心。” “多谢皇后。在下休整了三日,得晏楚优待,已经毫无疲惫之感了。” 随后霍舒入座。霍舒生了一张俊俏的脸,一举一动皆令在场女子心生喜慕,忍不住偷偷看他。 柳蕴娇心不在焉地想着接下来的布局,甫一抬眼,便看到霍舒的视线适才移开。 她心下有些疑惑,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贺南山回到宴席上,唇色有些微微发白,但脸上表情尚可,看来是释放得差不多了。 而吴太傅后他一步才到,就面对着贺南山而座。 贺南山喝着茶,眸色有些怪异地凝视吴太傅,将吴太傅生生看得不自在了。 “贺大人,你老盯着本太傅做什么?本太傅脸上有花?” 贺南山笑着摇摇头,不做回答。 第57章 开胃菜 马氏则一直看着柳蕴娇的神情,…… 午时前一刻,御膳房开始上菜。各式各色的菜样按照每桌一份来摆布,晏楚几大菜系的名菜都能在接风宴上见到。菜式珍稀,香味四溢,很快席间就热闹起来。 端懿皇后见到空位便有些不悦,找来福海公公,道:“去把太子和贤妃都请到宴席上来。” 都要开席了,怎还不见太子。太子虽不亲自签订协约,但这协约到底是以太子的能力谋来的,六年前双方便说好了,晏楚太子也作为续签协约的负责人之一,直到登基,便亲自签约。太子素来处在朝堂针尖麦芒上,如此盛大的场面,他就是晚一时半刻,指不定都会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端懿皇后看了一眼公主席,更是心头冒火。安宁、宜宁和永宁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坤宁长公主虽是年岁大了,到底也是个没出阁的,这会子把晏惊庭带在自己身边像什么样子。贤妃平日里把庭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今日这样大的场面,依贤妃的性子,怎会不当着众臣的面好好炫耀自己一双儿子的福分。 霍舒一双沉静的眸子扫过坐在对面的粉衣女子,嘴角忍不住上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原来是她,是她在东御花园里,让他惊鸿一瞥。良缘难觅,佳人更是难得,何况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当真羡慕晏兄有这样的好福气。 “皇后娘娘,在下晏楚之行还未曾见到皇帝一面,不知今日陛下是否会赴宴?” 柳倾懿的身侧空着,那是属于皇帝的位置。皇帝前些日子抱恙在身,久久不见转醒,但幸好天罡星动,皇帝身子很快就有了起色。皇帝也曾清醒时着人给柳倾懿带了话,定会亲自签下协约。 柳倾懿心想泽景王应该也是听了坊间的传言,以为皇帝病得厉害,才会担忧协约签不下来。于是她宽慰道:“泽景王请放心,陛下会赴宴的。陛下昨日才转醒,身子虚弱,尚在调理,今日会晚一些时辰入席,但定不会缺席。” 得了端懿皇后的保证,霍舒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霍舒越发觉得晏兄所推理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事情开始按照他所说的发展了。 午时已到。 福海公公派下去的人回来通传,一个说没见着太子殿下,一个说贤妃身子不适无法参宴。 “没见着太子殿下不会派人去找吗?贤妃身子不适能有多严重?找个太医过去一起请她来。”端懿皇后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再一次吩咐下去。 这几个重要人物一个一个都不在席上,让泽景王和她柳倾懿的面子往哪搁? 柳倾懿又转头对福海公公道:“你派个可靠的人去博亨宫打听打听,看陛下到底醒着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柳倾懿心里是越来越没底了。 皇帝、太子、贤妃都在这个关头掉链子,一定是巧合吗?只盼着他们其中的谁能够马上入席,也好打消她心中的怀疑和焦虑。 端懿皇后思及此处,看了一眼自家侄女,却见到柳蕴娇脸上也满是紧张,似乎瞒着什么事情。 福海公公在身畔提醒:“皇后娘娘,午宴可以开始了。” 柳倾懿站起身来,当即宴席上变得鸦雀无声。 “时辰到了,开宴吧。今日诸位都将是和平协约延续签订的见证者,大家只管尽兴,千万莫要拘束。” 众人异口同声地谢恩,但谁的脸上都没有喜悦,也无人敢做第一个动筷子之人。 从来都是皇帝宣布开席,这回皇帝和太子都不在,竟是后宫妇人来越俎代庖的。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若说皇帝的身子不见好,为何又要扩大宴席的规模,宴请那么多臣子和其家眷赴宴,不但增加开支,还多了看笑话的人。 就在大家都觉得拘束尴尬之际,花树阆苑外,冲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那声音哭着喊着,一直骂“登徒子、污人清白”之类的话,大家面面相觑,再一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发髻凌乱,衣领敞开,腰带松散的女子,身后拖拽着一个男人。 那被拖拽的男子面色黑沉,背脊挺立,脸上挂了彩。饶是被她拉拽着,他没有挣扎,更没有因她拉拽就弯了背脊。男子步伐铿锵坚定,他若不移步子,女子怎么都拖不动,却硬是要作势拖着他,将他的衣领都扯歪下来三分。 他身材健硕,肤色如麦,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再看两人的脸,男子生得玉树临风,而女子却长得普通平凡。 “皇后娘娘,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女子满脸泪痕,扑倒在地,仍是抓着男人的裙摆。 男人脸上浮现愤怒与羞赧,很快便平静下来,朝皇后与泽景王行了大礼。“卑职参见皇后娘娘、主上。” 霍舒双眼一眯,他们果真是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 端懿皇后看向霍舒:“这人是……” 霍舒冷冷道:“此人是在下的随身侍卫燕寻,在我天玄是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今日戌时替在下办事,却一去不见踪影。”霍舒特地点出燕寻武功高强,让大家对他头上的伤口是如何造成的产生疑问。 燕寻着实恼得很,看向地上的女子,眼里染了杀气。 柳蕴娇冷笑,她们当真不知什么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找个奴婢来陷害别人,就不怕无人信这奴婢任何一句话,反而昭示她们自己居心叵测。 元氏一看,老脸刷白,当即从席间站了起来,声音都带上了颤抖,“元芷!” 名唤元芷的女子哭得一张脸蛋都花掉了,一看到元氏,她似乎看到了救命菩萨一样,松了手,跪倒在地,扑着朝元氏爬过去,“夫人,您要替元芷做主啊!元芷方才得夫人的指令,出去拿夫人遗落在东御花园的发簪,没想到这登徒子见元芷只身一人,便起了歹念,要轻薄元芷!元芷力气不够,情急之下,只能用夫人的发簪伤了此人,才得以逃脱……” 燕寻直直地跪下,丝毫不顾脸上下淌的血水,“主上,卑职未曾做过此事。” 元氏却因为燕寻的否认大发雷霆,“你闭嘴!皇后娘娘,请您明鉴!元芷虽是奴婢之身,却也深得妾身喜爱,早已经认作义女了。若非妾身把她当闺女看,为何会赐她妾身之姓?妾身本打算元芷过了及笄之年就替她赎了奴籍,择一个好人家,哪怕是给谁家的庶出公子做妾也是对得起她,没曾想,妾身好心将她带进宫里见见世面,却遇到这样脏污之事!” “夫人,元芷不想活了……”元芷说着,就一头往元氏的桌角撞去,这将众人都吓坏了,如此重要的场合,见了血腥,岂不是逆了天象,这是要遭天谴的! 幸好燕寻眼疾手快,立马将她拉了回来,咔嚓的一声,是手脱臼了,那女子嗷嗷惨叫,毫无半分脸面可言。 万幸的是这宴上没见血。 许多未出阁的姑娘气得牙痒痒,都怨恨燕寻将她拉住,元芷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闻,还不如一死了之。不让元芷寻死,她已然非清白之身,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将她拉住,莫要死无对证。”端懿皇后当即下令,便来了几个内侍将女子钳住。 严九在人群中大着胆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污民女,你们天玄就是这样对待我晏楚之人的?在我晏楚,女干污民女乃连坐三族的大罪,你虽是天玄人,但如今身在晏楚,又女干污我晏楚的女子,自然要受晏楚条例的管束。具体如何论罪,还请大理寺卿来评断。” 大多数在场之人都惊讶于严九在此场合敢于发声,却也有明白之人,严九话里话外都指明燕寻是污了那奴婢,分明那奴婢自己都只说是被轻薄,轻薄归轻薄,为何从严九嘴里变成了强污,轻薄与女干污,程度不同,论罪更有轻重之别。 元氏也嘤嘤哭泣起来,“皇后娘娘,您是知道的,妾身生了四个男孩,唯独要不到一个女儿。妾身做梦都想要个女儿,但天不遂人愿,幸好有元芷陪伴,终日嘘寒问暖,妾身的心里这才有了安慰。如今她这般模样,妾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若皇后娘娘还怜悯妾身这个做义母的心,就千万莫要饶恕这贼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兵部侍郎胡久林拉了拉元氏的手,似乎在提醒元氏让她不要太盛气凌人,却被元氏无情甩开。 马氏则一直看着柳蕴娇的神情,等着太子妃来火上浇油。有这样的开胃菜,正在气头上的太子妃怎能忍得住不抖落出天玄的那些事情。 “皇后娘娘,既然皇上和太子都尚未入席,不如趁这等人的空档,好好审审此事,别委屈了我晏楚的姑娘,也别冤枉了天玄的使者。”柳蕴娇出席,正声跪请道。 柳倾懿委实头疼,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情闹到花树阆苑上来,就是没打算私下了结的。 “太子妃起来吧,这件事情当然是要好好解决的。大理寺卿何在?” 席中有人扬起手,那人柳蕴娇见过,便是当初自己在大理寺被问审时,那个给寺卿打下手的少卿。 “皇后娘娘,黄寺卿今日身子抱恙,便指明让微臣前来。微臣是大理寺少卿吴石。” 姓吴?莫非是依仗贤妃的成就进大理寺谋的官职。 贺南山当即不悦,“大理寺卿自己不出席,这席空着便好,为何还要找人前来顶替?你是少卿,而你身下的位置是给寺卿而非给少卿设的,所以你不能坐在这里。呐呐呐,刚好你要审案,干脆就站着吧。” 谁也不敢反驳贺南山的话,因为大家都知道,你跟一头犟驴是扳不过的,他能跟你杠到怀疑人生。 贺南山见吴石还不动,便乐呵呵笑了起来,“这接风宴所请的都是当朝三品官职以上的大臣,而寺卿乃五品,若本官再严格些,将你赶出去也不为过。在场这么多老人精,审问一桩小小的案子,还非得你少卿来不成?” 吴石面色不佳,当下却也只能按贺南山所说的起身,走到过道上站着。 第58章 审案(一) 这一笑,可让心如止水的霍…… “既然大理寺卿不在,便由你接替好好审审这起案子,莫太拖沓,等事情了结了,也好让大家开席吃酒。”端懿皇后说完,兀自揉了揉太阳穴,十分头痛的模样。 吴石得了皇后的命令,心中一喜。是皇后亲自下令让他审案,且特地提出不要太拖沓,如此一来,他审案便更方便了。 “婢女元芷,本官命你将事发时候的详细情况讲述一遍。”吴石双手背负在身后,颇有一副达官显贵的做派。 元芷却一直在嘤嘤落泪,似乎迟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得了元氏的暗示,她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泪痕,鼻涕眼泪直流的脸,眼神畏畏缩缩,不知道看向何处。 她这幅模样,不像是受了委屈,倒像是被吓出来的。 “少卿大人,当时是这样的。夫人的簪花落在东御花园,便差奴婢过去寻找。东御花园那么大,奴婢只知簪子掉在东御花园,但并不知道掉在何处,奴婢心想,万一奴婢一个不仔细遗漏了发簪,再往前找就会越来越难,所以奴婢找过什么地方,在那处有什么特色的景致,都记得十分清楚。最后奴婢是在开满了芍药的一片花圃里面找到夫人的发簪的,发簪上面还带着泥,奴婢认真地用裙子擦拭了。看,奴婢裙子这里,便是擦拭发簪的地方,还是脏的。”元芷瘦弱的背脊一直在颤抖着,因为元氏死死地盯着她。 少卿吴石缓缓点点头,“你倒是个认真细致的姑娘,知道记清楚了景色,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寻找第二次。然后呢?” 元芷见无人指出错漏,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讲着:“谁知奴婢刚擦干净簪子站起身,就被人捂住嘴巴,拖到了旁边的矮木丛里……他力气很大,一个巴掌拍到奴婢头上,差点把奴婢打晕过去,等奴婢清醒过来的时候,衣领、腰带都被他解开了,幸好奴婢当时也恢复了一些力气,情急之下,拿簪子伤了人,这才得以跑开。” 柳蕴娇忽然从席间站起身,“等等。” 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柳蕴娇身上。马氏和元氏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不知她突然打断元芷的意图是什么。 “说起来,如果我是燕寻,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女子,自然得带她到一处隐蔽性很高的地方再下手,免得被人发觉。元芷,你说燕寻只是将你带到了旁边的矮木丛里?” 元芷眼神闪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吴石,“不是吴大人审问奴婢吗?” 话外之意,有审讯的人在这里,轮得到她柳蕴娇来问话吗? “你这可就是说笑了。太子是签订协约的负责人,虽无签字之权,但想必无人能比太子殿下更希望协约早日签成。本宫是太子唯一的正妻,忧心他所忧心的,想他所想的,本宫希望事情早些水落石出,不要等你的口供翻篇了,再一个一个回头寻找差错,白白浪费时间。大家也看见了,吴大人虽在问审,却连纸笔都没拿,元芷的口供反倒像放出来的屁,若这屁味还在,大家就能吸一口热乎的,屁味消散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有些姑娘家直接噗嗤笑出了声,这太子妃娘娘怎么如此有趣,难登大雅之堂的话都能被她用来比喻吴石不专业的审讯。 吴石的面色涨成猪肝色,又急又羞地差人去找纸笔。 柳蕴娇也不阻止他找纸笔的行为,虽然如今再看吴石找纸笔就有些显得滑稽了。 “元芷,你还未回答本宫,燕寻是否只将你带到了旁边的矮木丛里?”柳蕴娇继续问。 元芷偷偷瞧了元氏一眼,元氏眼里的怒气险些将她吓得魂飞魄散,她颤颤巍巍地答道:“是,是的……” “假设本宫是燕寻。本宫被美色所迷惑,可惜没有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下手,便就近找了个灌木丛,本宫莫非就不怕被发现?当然是怕的,毕竟本宫都将元芷直接敲晕了。” 燕寻气得咬牙,他根本没做过这件事,晕过去的人分明是他!再说元芷的相貌和身段,哪一样不是平平无奇?他燕寻身拜二品官职,在天玄也是炙手可热的公子哥,轻薄元芷?恐怕是被屎糊了眼。 霍舒脸上半分焦急都没有,反而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时不时看一眼太子妃娇小可爱的侧影。 “这种情况下,本宫自然心里只有一个速战速决的想法,既是速战速决,本宫便直接掀了你的裙子进入正题,还慢吞吞拆你的腰带,解你脖子上的扣子做什么?”柳蕴娇莞尔一笑,今日她的切入点,都要感谢元氏等人舍不得孩子的计谋。 她神色淡定无波,仿佛说这么大尺度话语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席间一片哗然,有人投射来异样的目光,柳蕴娇寻着瞧去,脑海里的意识告诉她,此人是三代朝臣,威望极高的元老霍丞相。 霍丞相犹然记得,当初他与太子殿下商量治水之策时,就听得了此女放荡不羁的行径。那时他大发雷霆,直指此女不成体统,有辱清听,也委实气愤柳尚书怎能放任女儿发展成那副不像话的样子。如今亲眼一看……倒与他想象的有一些偏差。 这丫头说话虽没个正经,却是句句在理。 的确有一些老正经想呵斥柳蕴娇,但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立场。毕竟朝中最为严肃正派的霍丞相和贺尚书都没开口制止,他们去触这个霉头做什么? 端懿皇后也是一急,这宴上还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她说这话为免太过放浪形骸了一些,便赶紧小声唤住柳蕴娇:“娇娇,注意分寸。” 柳蕴娇回眸一笑,明眸善睐,俏皮地眨眨眼,“我知道啦,姑母。” 这一笑,可让心如止水的霍舒心底起了几分波澜,那味道甜丝丝的,仿佛他此刻架着一叶小船在一片碧波湖面,波光粼粼,小船荡悠悠,令人心驰神往,舍不得离开。 吴石便是再无能,也要反驳柳蕴娇。“可太子妃娘娘所说都是假设,假设,在审问办案上是不成立的,本官只认事实。” 柳蕴娇笑盈盈的,轻巧答道:“自是如此,本宫都知道的。那便请告人者继续说下去。” 第59章 替审 本宫竟是第一次听说原告伤了被告…… 她的话只是给大家敲敲疑点,只算得半碟开胃菜。 “奴婢挣开之后,便一直在怨骂此人色欲熏心,万幸有宫人闻声搭救了奴婢。奴婢见到救命稻草,便求他帮助,一同拿下这歹人,带到此处,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为奴婢做主,”元芷凄凄惨惨,此刻转眼看着柳蕴娇,柔弱一笑,“太子妃娘娘定是怀疑奴婢诬告,但奴婢并没有。那救了奴婢的宫人就是奴婢的人证!此刻在花树阆苑外候着!” 吴石高声道:“带人证上来。” 一个身着御林军服侍的男子被带了上来。 男子身材壮硕,皮肤黝黑,左脸颊还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嗯,看上去是个有力气的,能搬得动燕寻倒也不足为奇。 吴石当即便下令人证讲述他所闻所见。 人证述说前因后果十分流利,并且毫无感情,仿佛只是在念读文章而已。他的口供和元芷所述的几乎没有一点差别。 只有一点稍有差异,元芷以为人证是听到自己的咒骂声才来搭救,而人证说自己亲眼目睹了东御花园里所发生的的一切。 吴石听完,便点了点头。“元芷,将发簪交予本官察看。” 元芷依言而行。吴石是仵作,拿了发簪便仔细查看簪棍口,再与燕寻额头上的伤势做了一番对比,才回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微臣方才已经认真核对过,此簪子的棍口与燕寻额上伤口一致,可以证明燕寻额上的伤的确出自这根簪子。此外,人证的口供与告人者的口供吻合,可见案件的始末细节都与元芷所说的相符。” 端懿皇后不懂断案,迟疑着点了点头。她似乎自始至终只听得燕寻说了一句话?还是不相干于断案的请安。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燕寻玷污女子罪名成立。但他尚未污了女子清白,情节较轻,依照晏楚律法,应当罚款十两,下狱三年,苦役一年。” 柳蕴娇神色阴沉,冷冷一笑,“吴大人在大理寺从业多年,打理京中杂案,手中也判过不少案子了,想必深谙断案之道。但大人方才仅询问了告人者方的口供,却丝毫不过问被告的供词,莫非不知断案需要听辨双方供词?” 吴石抹了抹脸上的冷汗,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元芷是告人者,但本案有人证,人证的供词与告人者的供词完全一致,足以说明此案的经过就是如此。况且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妃娘娘就算偏心燕寻,他也难逃下罪。” 端懿皇后也看出吴石的偏向了。她忽然忆起此人是吴贤妃的小舅子,两年前贤妃为了给小舅子谋个官职,还将吴石请到宫中,给宫中一个莫名死去的丫鬟验尸,就当着端懿皇后的面,分析得头头是道,还悉数与丫鬟的生平、目击者所见都吻合。那时端懿皇后还道贤妃藏着这么厉害的仵作,第二日便安排吴石去大理寺打下手。只是没想到,两年过去,他竟从见习仵作升官到大理寺少卿了。 如今一看,吴石就这点能耐,那一场仵作验尸,怕只是贤妃与吴石给自己上演的一出好戏,算计自己,为的就是扩大贤妃在朝中的人脉,让贤妃的势力更强大一些。 “人证?吴大人管此人叫人证?”柳蕴娇似乎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本宫虽未断过案,却也知道人证需要双方各自提供,若仅有一方提供人证时,那就做不得数,除非那人证是未干系案件的第三人,与原告被告素不相干。方才本宫听到,人证与原被告都接触过了,所以他算不得未干系案件的第三人,因此,他的口供可以推翻。 “至于原告的物证,本宫竟是第一次听说原告伤了被告的物件可以成为指证被告的物证,难道这簪子,不应该是指证元芷犯罪行凶伤害燕寻的凶器吗?吴大人,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柳蕴娇笑靥如花,仔细地盯着吴石。 吴石口齿不清道:“是、是……” “如此,元芷故意伤害的罪名也能好好清算清算。” 端懿皇后欣慰地笑了笑。这丫头,也就是仗着皇帝不在,而自己宠她,便这样恣意张扬。不过确实有了几分太子妃的做派。她是真的沉稳老练了许多,想必都是寒儿悉心教导的功劳。 吴石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饶命,微臣只是依从娘娘的意愿,想早些结案开宴,一时间情急冲动,才会错判了案子,绝无偏向一方的意思啊!” 端懿皇后也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上招惹晦气事,此事容后再算账也不迟。于是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旁边站着吧。” 元芷不知是哭得脱力还是受了惊吓,虚脱得瘫倒在地。 而燕寻,目光里满是期待和欣喜,他有预感,晏楚的太子妃娘娘一定会好好审理此事,不让他蒙受冤屈。 元氏淬了恨意的眸光渐渐暗淡,她开始有些慌乱,看到柳蕴娇兴致昂扬的模样,元氏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人下了圈套,于是她急忙去寻找马氏,没想到马氏也是满脸的刷白,毫无之前的得意洋洋。 “既然吴石有失公正,而太子妃又得太子传授,明晰审案之道,便由太子妃来审这案子吧。在座这么多位大人,大家也都好好听着,若太子妃哪里有失偏颇,或者遗漏了何处,尽管提出来。”端懿皇后雍容道。 端懿皇后是护着她,怕朝中人觉得一介妇人来审案于理不合,便特地点出太子的名头,说她审案的本事是太子教的。柳蕴娇仗着端懿皇后下了旨意,依旨接替了吴石的活计。 “元芷,你也莫要太过紧张,我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儿家清白名声是最重要的。若你被轻薄一事是真,本宫眼里进不得沙子,定是会将他绳之以法。”柳蕴娇微微一笑,走近元芷跟前,柔声细气地安抚她。她还不想让这个丫头精神太过紧张,得让她放松心情,慢慢审问才好。 元芷饶是再心虚,也不敢在当下这个关头临阵逃脱。她告诉自己打起精神来,若能一一应对,她便能活着离开宫里,再回到胡府,她就能成为二少爷的妾了。一个奴籍女子能成主子的枕边人,这对她的诱惑力该有多大啊! “多谢太子妃娘娘关怀,元芷定当配合。”元芷跪端正了道。 元氏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先把元芷带到内殿去,好吃好喝伺候着,让她歇一歇。不经传唤不得出来。”柳蕴娇吩咐下去,这让元芷刚刚燃起来的勇气一下子被浇灭,她身子仿若无骨一般瘫软,被两个侍卫架着拖离花树阆苑。 而人证,口供已经被推翻,他在场不在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第60章 好戏开锣 霍舒朝大家一笑,既然好戏开…… 柳蕴娇想回头看看自家姑母,希望能用眼神让姑母安心,她可以摆平的,叫姑母不要太紧张。 柳蕴娇自知她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以姑母对她的关爱,定是很担忧她拿捏不好分寸。 她一回头,便看到姑母身边的福海公公俯着身子在听姑母说什么。柳蕴娇记得自己只是头一次见福海公公,他似乎不是经常出入凤棠宫的。福海公公身子清瘦,修长拔高,不似宫中其他高阶内侍满肚子油水的模样,一双眼迸出的眸光沉定犀利,虽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令人压抑和敬畏的光芒。 端懿皇后吩咐下去,福海公公嘴角平直,闻罢缓缓点头,即使屈身,也不教人觉得有半分卑微。他立起身,行云流水单手拂袖,一只手拢到背后,继而抬起沉静的黑眸,定定地将柳蕴娇一张惊惶的小脸锁得死死的。 柳蕴娇失了神,落荒而逃一般回过头去,心跳差点飞出嗓子眼。 脑海里有个影子与福海公公慢慢地重叠…… 福海公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怎么让她怪异地觉得,福海公公不是福海公公了,而是那位本该消失的太子殿下? 妈的,晏惊寒又不傻,这种场合他怎么会来?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自己跳了皇帝的坑。 柳蕴娇如是安慰自己道。 众人看着默不作声、脸色惨白的太子妃,不知她是在思考疑点,还是临时慌了阵脚。 大伙儿都等着看戏呢,着急。 “贤妃娘娘到!”一声传唤拉走了众人的目光,接着贤妃身姿娉婷地走了进来。她装束华贵,紫衣金带,身后跟了八位侍女,气派十足,只是面色有些难掩的苍白。 贤妃娘娘的入场自然也拉回了柳蕴娇的思绪,待贤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柳蕴娇定了心,问燕寻:“被告人燕寻,请你讲述事发时你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 燕寻跪了许久,若是普通人,定是熬受不住。而他底子好,现在还跪得端正非常,背脊挺得笔直。听到柳蕴娇问话,他恭敬地答:“太子妃娘娘,卑职……确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卑职在厢房里中了迷香,清醒过来时,只看到元芷举着带了血的发簪对着卑职,那时卑职力气尚未恢复,浑身无力,被他们二人一路拖带着来到这里。至于他们所述的情节,卑职更是如听说书一般新鲜,完全不曾参与过。” 端懿皇后当即询问贤妃,“贤妃,方才本宫派过去给你请平安脉的太医可与你一同过来了?” 贤妃脸色恢复了些,软着声音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医说臣妾身子未有大碍,可以入席,臣妾便让他回去了,毕竟臣妾身边不好总跟着太医,叫人瞧了去,还以为臣妾是个药罐子呢。” 贤妃早就算到这一出了,于是特地命人把前来请平安脉的太医送出宫去。贤妃本以为端懿皇后会黑着脸吩咐奴才去太医院使人,一来一去,小半个时辰,就算燕寻体内的迷香还有残留,也清除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端懿皇后只是望了自己小片刻,优雅地道:“无妨,幸好本宫此前担心宴上会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就提前带了太医过来。” 柳蕴娇心头一喜,她认出来了,是那个会搞催眠的封太医!当初要不是封太医刻意放水,原主和宋珩那点不明不白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封太医当即给燕寻把脉。片刻过后,他十分遗憾地道:“回皇后娘娘,此人脉象平稳,已经看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 燕寻如被雷击一样瘫倒在地。他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唯一洗清自己的可能便是从御医口中听到自己体内还有余毒的残留。可如今御医亲口将他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一切都苍白无力起来。如果为了两国的和平非牺牲他不可,他是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牺牲的。他看向霍舒,提起一个带着诀别意味的笑,希望主子会为了签订协约而大义灭亲,不要受他连累了。 端懿皇后的面色也难看起来,相反,贤妃的嘴角却勾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柳蕴娇埋头思考,两只手臂不自觉地支起成直角,托着自己的下巴。 席间也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在这无法验血和测谎的古代,断案确实显得有点棘手。 当下的情况,原告的人证口供被推翻,被告的口供也无法证明被告无罪,双方人证物证不足,无法查验,而单纯的轻薄,让案件本身能造成的痕迹不足,也不能从痕迹学入手。 贺南山好整以暇地看着柳蕴娇,等着她下一个动作。 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神一亮。 柳蕴娇回到自己的席间坐着,吩咐道:“把被告带到另外的内室,将元芷带出来。” 仅是片刻过去,她脸上洋溢的自信,又让霍舒提起的心放下去了。 霍舒思及当初太子殿下私下与他会面时,毫不避讳地同他分析天玄与晏楚的情势,也选择相信霍舒,将霍舒划分成自己的盟友,霍舒甚至不理解他为何对自己不设防备。如今再看太子妃,他便懂了,这一对夫妻都是光明磊落之人,行事坦荡大方,且有足够的能力把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 掌控全局者,不拘小节。 他甚至开始暗自庆幸自己的亲信侍卫被人算计了这么一出,能让他一睹晏楚太子妃的风采。只是庆幸过后,他心头又有一些难以言说的酸楚,莫非是他的良心认为他不该嘲笑燕寻? 看燕寻灰头土脸的样子,英俊的脸蛋上还挂了彩,哪有曾经不可一世的威风。 他的思绪什么时候这般百转千回过了?霍舒拿起茗茶品了一口,无奈地笑了笑。 元芷远远地便看到还跪着的燕寻,他一脸颓废惨然,眼里半分光亮都没有。 她的视线与元氏交接,元氏微微朝她点了点头,这是告诉她,情况尚可,让她安心应对。 元氏一颗悬起的心在贤妃入场时便下压了几分,听到燕寻体内无毒时,就几乎放下心来了。 元芷跪下,眼神偷偷瞧了几眼柳蕴娇的表情。 柳蕴娇自然知道元芷在打量她,于是故意摆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表情看上去没有那么自然了。 元芷心里一乐,就这草包太子妃的水准,还以为自己断案的能耐有多大?不过是仗着皇后和太子的势力狐假虎威罢了。她定是不知道,自己的依仗元氏身后可是当朝最受宠的贤妃娘娘,如今虽是被皇后压了一头,但贤妃母家权盛,膝下有双子的福分,陛下百年之后,谁是真正的皇太后,还不一定呢。 “元芷,方才被告的口供也被推翻了,本宫唤你出来,只是再继续问问一些可能遗漏的。” 在元芷听来,太子妃娘娘声音没了先前的坚定自信,将她唤出来重审,只是垂死挣扎,为了给自己的面子挽尊罢了。 元芷依旧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太子妃娘娘尽管问便是,奴婢配合。” “你说你寻找簪子的时候十分认真,每一处寻找过的景致都记在心中,记得牢牢的,对吗?” 元芷想了想,这话中不会有什么陷阱,便点头称是。 “你声称自己是在一处芍药地里寻到的簪子,簪子还带了污泥,对吗?” 说到这个,元芷就胆大了起来,“是的,奴婢是在芍药地里捡起的簪子。芍药地刚浇过水不久,泥土还是湿润的,奴婢的鞋踩上还留下脚印,娘娘大可派人察看。” 柳蕴娇不置可否,继续问:“你可否描述一下你一路去寻找簪子,都看到了如何的景致?” 元芷心里微微紧张,便抬眼寻求元氏的意思。元氏点了点头。 元氏曾经按着元芷的头让她好好记忆东御花园的景致,为了就是防止如今这样的状况发生。元氏心中暗自冷笑,这太子妃能想到的,谁又想不到呢?还是她元氏技高一筹,早就预料到了。 元芷便按照自己心中的记忆,丝毫不差地说了一遍,甚至带上动作,语气强烈,真的活灵活现地为大家展示了她寻找发簪时候的场景。 “芍药地是湿的,因为芍药地旁边不远就有一条可以取用灌溉水的河,河水的湿气长年累月滋润着芍药,所以发簪落在芍药地里时,直接没入了湿软的泥巴里,没有发出声音,也是后来,元氏才发现自己的发簪遗落在东御花园的。”柳蕴娇笑着,声音平淡。 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哪能引起元芷的注意,元芷没多想便答道:“想必就是如此了,若发簪落在干结的土壤上,簪身与地面相撞,发出的声音会引起主子的注意,主子当即便能把簪子捡起来了,奴婢也不会因为寻找簪子,教人轻薄了去。”她说着,又嘤嘤啜泣了起来。 燕寻一双眼睛似乎能杀人,一刀一划地剜着元芷身上的肉。 端懿皇后微微一笑,这丫头,带着别人的思路在跑呢。 熟悉东御花园的人都知道,东御花园的芍药地四周都是花丛和灌木丛,哪里生出来的一条河? “嗯。”柳蕴娇嗯声很快,这个疑点她要在看客的反应不大时就立马翻篇,以防元芷起疑心。 “燕寻在轻薄你时,一巴掌把你打晕过去,你无法呼救。后来你醒来时,急忙用簪子伤了他,他当即变得没有战斗力,但你在此时选择咒骂他,而不是逃开或者呼救,为什么?” 元芷脸色一白,但聪明如她,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理由,“奴婢本来是想呼救的,但又怕惊扰了各宫娘娘和氏族小姐,所以选择隐忍。至于逃,那时候奴婢的力气尚未恢复,若奴婢贸然逃跑,被他抓了回去,指不定要如何欺辱奴婢。奴婢便故作出害怕伤人要负责的模样,与他商量。奴婢对他说,如果你不告诉别人头上的伤是奴婢做的,奴婢便咽下被轻薄的冤屈。” “原来如此,本宫未听你二审时还在疑惑,你一介女子,被轻薄后为何有那胆子留在原地迟迟不走。”柳蕴娇恍然明了的模样,忽然站起身,走到元芷面前,指着元芷带来的人证,“方才你的人证还说,当时燕寻为了平息此事,提出要给你十两银子私了此事,你可有答应?” 元芷这下可懵了,她到底答应没有?若答应,就不会把此事闹到花树阆苑上来,若没答应,那就证明元芷在当时处于上风,为何还要故意放低姿态,来蒙骗燕寻,做出一副伤了人之后的后怕模样。 元芷下意识地去看元氏,元氏刚做出口型,贺南山便大声咳嗽,道:“公堂之上,不可交头接耳。” 元氏咽下这口气,坐端正,盯紧元芷,微不可见地摆了摆头。 元芷得了元氏的意思,正了神色,看着柳蕴娇,“燕寻这登徒子,欺辱了奴婢之后,还妄想用银钱收买奴婢。先不说十两银子是多是少,奴婢虽是卑贱之身,却也知道女儿家的清白千金不换,他想用十两银子私了此事,岂不是第二次侮辱奴婢?奴婢便是听到他这样说,才一直咒骂他,直到人证来解救奴婢,奴婢下决心要将他带到花树阆苑让皇后娘娘替奴婢做主。” 不知道元芷自己满意不满意她的述说,反正柳蕴娇挺满意的。 柳蕴娇回过头去,恭敬地对端懿皇后行了一道大礼,“皇后娘娘,孰是孰非,想必您已经看出端倪了。” 端懿皇后微笑着朝柳蕴娇点头。 而她身侧的福海公公,嘴角依旧平直,却藏了个不易发觉的弧度。 “今日的案子,人证物证均不足,便只能从双方各自的口供入手。原告被告两方站在不同的立场,口供大相径庭,其中必有一人在说谎。方才儿臣从元芷的口供中寻得多处疑点,其一:燕寻要欺辱女子,只将她带到隐蔽性差的灌木丛,且动作缓慢,磨磨蹭蹭,不像一个要真正欺辱女子之人所能做为的。这个可算疑点,也可不算,先略过; 其二:元芷说自己对御花园的景致牢记在心,儿臣特意捏造芍药地旁有灌溉水源,而她没有反驳儿臣,而是依照儿臣的话进一步解释簪子掉在芍药地的缘由,说明她并不记得芍药地周遭的景致,这与她此前所说的自相矛盾; 其三:元芷的人证从未说过燕寻提出要给她十两银子私了此事的言论,儿臣不过设下陷阱一试,她便跳进坑里来,这无中生有的事情,她竟能活灵活现地描述当时自己的心路历程。可见,她的口供都是假的,我们应该相信的人,是燕寻。” 柳蕴娇说到最后,元芷直接晕了过去。 元氏也是满脸惨白,兵部侍郎胡久林的视线更加让她无地自容。 胡久林并不知道元氏算计太子妃一事,只知道她为了帮元芷开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放言收元芷为义女。元芷的品格性子都算不得好的,她要收元芷为义女,可问过他这个义父没有!如今她在这么大的场面上出了奇丑,让胡久林脸上无光,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收她做义女的! 宋凝看到柳蕴娇意气风发的样子,暗暗握紧了双拳。不知怎的,她一种计划好的事情都能被柳蕴娇各个击破的感觉。 端懿皇后神色端庄严肃,对燕寻道:“燕寻,你是无罪之身,快起来吧。你在晏楚宫廷遭人陷害,还受了伤,真是委屈你了,本宫会彻查此事,相关人等一个都不会饶恕。来人,带燕寻下去,让太医好好诊治。若留了疤痕,本宫无法向天玄的使者交代,便拿太医院是问!” 端懿皇后对霍舒报以歉意的神情,“本宫为此多有抱歉,还请使者多在晏楚停留两日,等燕寻的伤完全好了再回去。” 霍舒愣了愣,才从粉色身影收回目光,面上有些略微的尴尬,“霍某已经叨扰三日了,不便继续打搅下去,签好协约就打算启程。况且霍某的侍从皮糙肉厚,没有性命之忧,只需止血包扎便可动身上路。” 端懿皇后倒不是因为燕寻受伤才让霍舒多住几日,而是皇帝迟迟不见踪影,谁来按下签约的手印? “皇帝此刻还未出席,是身子又有反复。本宫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去问了,自戌时起,皇帝又陷入了昏迷,尚未有转醒之象,今日恐怕是签不了协议了,但是这宴席还是要继续下去的。不若等宴席完毕,择日再签?”端懿皇后干脆摊开话说,也不拐弯抹角了。 霍舒还未说话,席间有人站起身拱手道:“不可再延后。据微臣所知,天玄内部主战派主和派的矛盾已经很明显了,主战派的势力远压主和派,王爷便是在万般压力之下,接替了天玄太子的职责,前来晏楚续签。虽说三年前的协议尚未到期,但也只剩下几天有效,若再拖延不签新的协约,天玄内部的矛盾只怕会转化为对外的进攻的势力,两国维持已久的和平就要功亏一篑了。” 那人一把胡子,笑容里无端透露着一股阴险狡诈之气,一双眼浑浊如泥,老练利索地在每个人的脸上逡巡。 他是吴贤妃的父亲,吴太傅。曾经辅佐过太子学业,后太子学术有成,便继续培养三皇子和七皇子。 霍舒脸色微变,好戏开锣了。 端懿皇后却不以为意,也安抚世家小女子的担忧,“吴太傅也是太未雨绸缪了些。天玄若不重视和平,又为要何派泽景王来晏楚续签呢?” 霍舒朝大家一笑,既然好戏开锣,他自然是要添一把火,让剧情走得更快一些的。“吴太傅所言有理,小王此次是为了签订协议而来,这份协议关乎着两国的和平,所以这协约越早签订,小王身上的包袱也越早放下。不如先签了协约,再喝酒吃宴,也让小王心里踏实了好吃好喝,待会儿再敬大家一杯。” 第61章 算账 马氏张口便说柳蕴娇诬陷她,柳蕴…… 看了这么久的戏,霍舒早已没了胃口。方才的审案只是开场白,现在才渐入正题。他嫌这群人动作太慢,便亲自推动这部戏的进展。 端懿皇后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仍是保持笑意。泽景王都这样说了,若端懿皇后还坚持延后续签,那便是故意拂人家的面子,未尽到地主之谊。 “福海公公,皇帝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她低声问道,眸中有些哀伤,个中局势,她看出眉目了。而自己身在花树阆苑的最高位,她无法退却,必须临时主持大局。 福海公公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福海公公摇头时微微侧脸,柳蕴娇似乎看到了他喉颈处凸起的弧度,心中更加震惊。只是她很快又否定自己,也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没有喉结的,若太监是十五岁以后才进宫,进宫之前发育良好,有喉结也是正常之事。 端懿皇后转头对霍舒笑道:“续签当然是要续签的,并且就在今日。但时辰不早,不如先开宴,行酒三巡,以表晏楚对王爷远道而来的谢意,酒过三巡再签订协议,泽景王意下如何?宴会一直被搁置着也不好,菜式酒式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凉了便失了本来的味道了。” 霍舒不好再拒绝,便同意了。礼部尚书贺南山起身念着祝祷致辞,一时间,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喝酒的氏族女子只优雅地品着茶,小口吃着精致的食物,食不言,眼不寻,各个矜持柔美,安分守己,心里却都打着被皇后娘娘或者贤妃娘娘入眼的小算盘,只盼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 却也不是所有的姑娘家都不喝酒的。有这样一位身着深蓝长袍的女子,身姿端正挺拔,青丝简洁高束,举着一杯酒,从席头敬到席尾,一连喝了数杯,也不见脸上有半分醉意。 柳蕴娇视线时不时看向她,眼里蕴了温柔的笑意。 恣意张狂的姑娘,在这个朝代十分少见。柳蕴娇想了想,脑子里竟然存着蓝袍女子的信息。她名唤江域,前朝镇国女将军江情的孙女。江情只有她这一个宝贝孙女,却视她为徒弟培养,日复一日严格训练,无论严寒酷暑。江情毕生用兵经验都倾囊传授给江域,因此江域精通治兵之道,早晏惊寒几年就上过两次战场。她指挥着十支小队,用兵如神,一举成名,军中声望很高,回朝便被封为三品指挥使,是除江情之外,晏楚第二个女将军的存在。 怪不得江域如此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皆有大气磅礴之感,看来她从小便是在放浪形骸的江情身边耳濡目染的。 柳蕴娇莞尔想着,一回神,却发现江域端着一杯酒,敬到自己跟前来了。 “太子妃娘娘冰雪聪明,断案如神,微臣佩服。特此敬娘娘一杯,望娘娘一直如此公正分明。”江域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儿家的柔媚,倒带着一股少年一样的纯净粗犷,如清泉趟过,自然清澈。 柳蕴娇被她黝黑的眼珠看着,不知怎么就有些脸红。她端起茶,回敬一口,以表谢意。 “娘娘英明,当知冤有头债有主,放虎归山留后患。元氏奴才诬告天玄使者一案已经了了,那奴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其背后之人仍逍遥自在,想必这不是两国主和者想见到的。若不趁热重创暗中使诈之人,她们只会更加得意,日后卷土重来,便什么阴损招数都做得出。” 柳蕴娇心头震惊,江域竟什么都知道!柳蕴娇听说过江情很厉害,但她的孙女,也这么厉害? “娘娘莫要介怀,微臣本不愿听这些妇道人家的闲言碎语,只怪微臣耳力略好,那些聒噪妇人的声音就像萦在微臣耳边似的,总是甩不掉。” 她是在提醒自己当下该掌握主动权,告发元氏与马氏算计自己一事。 柳蕴娇余光看了一眼元氏与马氏的神情,马氏招呼着自己的女儿吃菜,面色红润放松,元氏则兀自动着筷子,时不时心虚地看看身旁的兵部侍郎。她们许是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折损了一个丫鬟而已,她们只要坚持不认账就与她没有干系。可柳蕴娇怎么能让元氏和马氏好过呢? “多谢江指挥使提醒,我明白了。” 江域淡淡一笑,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区区几句话便让柳蕴娇觉得,自己若被她拿捏住了,定是不好逃生的。 江域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端懿皇后听个分明。 柳蕴娇忽然起身,跪在端懿皇后席前,毕恭毕敬道:“母后,接风宴意在签订和协,延续两国和平。若今日儿臣在接风宴上说出不利续签的言论,该处何罪?” 席间有人看到了柳蕴娇,动作怔住,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是什么样的言论,不利于续签?” 霍舒小饮了几倍,并不见醉意。而现在,他却佯装醉了三五分的模样,端着杯子,借着酒劲毫不避讳地望着她。 “比如天玄阳奉阴违,此次来晏楚目的不在续签,而是密探国事。” 众人大惊。 “儿臣本不想烦扰母后,但思来想去,那些人实在太过可恶,罪不可恕。元芷区区一个低等奴婢,为何有胆子敢谋害来自天玄的使者,这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谋已久。方才儿臣在东御花园中见了两位夫人,二位一直给儿臣灌输天玄假意和平、预谋战争的思想,撺掇儿臣在接风宴上告发此事,她们是要借儿臣之手,阻断和协签订,也让儿臣深陷不义之中。” “是谁如此大胆?”端懿皇后震惊,席间也是一片哗然。 马氏和元氏自知藏不下去,便哭着喊着跪到了过道中间,“皇后娘娘,妾身冤枉啊!” 柳蕴娇提起唇冷冷一笑,“二位唯恐天下不乱,反盼着兵戈征伐,有何冤枉?” 早先便听闻太子殿下是被逼着娶了柳家的嫡女,而柳家挤破脑袋入主东宫,也赔了不少兵力进去,那时候霍舒还在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子,嫁个人要费这么大力气?是长得难入人眼、学识低微?亦或人品有瑕? 如今霍舒只觉得打脑壳,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太子殿下真是榆木脑袋,要是有他霍舒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早该把太子妃捧在掌心里疼了! “太子妃,妾身与元氏与您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的,您何故要在接风宴上如此诬陷啊!”马氏哭哭啼啼,身子都瘫软了,严九在旁边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扯了扯严青的衣袖,“父亲大人,您救救母亲吧!” 严青则是狠狠地剜了这一对母女,拂袖甩开严九的手。严九脸色刷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母亲现在被所有人看笑话,父亲难道连一句开脱的话都不会说吗? 定是父亲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她们几个只是三言两语地说话,又没有留下任何物证,只要母亲不承认,加上父亲这个户部尚书作保,母亲定能脱身。严九下定决心,恳请道:“父亲大人,女儿告诉您当时的情况,您一定能救救母亲的!” 谁知严青黑着脸道:“你的母亲能耐这么大,便让她自求多福。” 元氏已经在草包太子妃手里折损了一个丫鬟,再将自己折损进去,要么是她蠢笨,要么就是老天无眼,没天理了。 “娘娘,妾身与马氏确实与娘娘讨论过天玄来续签的事情,但妾身从头至尾说的都是天玄如何尊重我国,每一次续签和平协议,都是天玄派使者来我晏楚,而非晏楚出具使者前往天玄,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足以见证天玄尊重晏楚。至于灌输给您天玄假意和平,预谋战争的思想,那是万万不曾有过的啊!”元氏说得动容,好几次哽咽停顿。 马氏也附和称是。 元氏又道:“妾身与马氏不同,妾身的庶子上过战场,亲眼所见战争造成的灾难,百姓流离失所,军队伤亡惨重,妾身深知一旦两国开战,妾身就那么一个出息的孩子,是要被送上战场的,妾身舍不得孩子,又怎会盼着兵戈征战?” 马氏得了元氏话中的提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是啊,一发生战争,少不了要从户部支银子,银子如流水一样从户部开出去,妾身也是心疼得紧。” 严青忽然阴沉低喝:“你这愚蠢妇人,休得胡说!户部的银子归户部,干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来心疼?” 马氏吓了一跳,她家官爷怎么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马氏本就担惊受怕,加上严青的指责,她愈发委屈,眼泪就一直没停过。她这般凄惨模样,是严九第一次见,连严九都要跟着掉眼泪了。 严青咒骂马氏,自然是想撇清关系。他真真后悔带马氏来参加接风宴,这女人口上没个把门的,她心疼户部出去的银子,岂不是暗指户部的银子是严青府里的?那分明是告诉所有人他贪污!若被贺南山盯上一路查下去,他就是底裤都得被翻个底朝天啊! 元氏见马氏已经无药可救,再搭救她只会把自己都赔进去,便下了狠心,几步爬到柳蕴娇脚下,情真意切地道:“许是娘娘以为妾身与马氏一同前往,便是同一个目的。但请娘娘明鉴,妾身所言都是期盼和协签订的话语,而真正说出不利于续签之言的人,是她!” 马氏身子一颤,无法相信。 贤妃眼中阴沉扫过柳蕴娇,举着杯的玉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第62章 联手 那时候,微臣在茅厕里,但是茅厕…… “元世芳,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马氏急得满脸通红,喝了元氏乳名。她竟没想到,和自己一条船上的人,现在竟然为了保住自身就出卖她? 严九知道自己母亲如今已经穷途末路,六神无主的母亲再不反击,定要被元氏污蔑得死死的。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急急忙忙行了一道大礼。 “元氏,你休得胡言乱语,当时若不是元氏开口说自己的庶子在天玄见过无数的汗血宝马,告诉娘娘天玄把战马当骡子使,我娘亲何故会被你迷惑,讨论天玄战马之事?我母亲不过将自己所知的事实告诉太子妃娘娘,不想存心欺骗娘娘,不像元氏,故意挑不利友国邦交的话说,这才是居心叵测!当时在场有许多宾客,相信不止小女子一人听到元氏蓄意挑起话题。” 严九控诉的话语在元氏看来不过雕虫小技,元氏丝毫不畏惧,反击回去:“可说出天玄限制晏楚朝廷购买战马之言的,是你娘亲而不是我啊。” “妾身是说过这话,可这都是妾身替官爷委屈,我家官爷没少因为此事发愁,他也是一心为国,未雨绸缪啊!”马氏殷切地看向柳蕴娇,“妾身和太子妃娘娘一样,忧心夫君所忧心的,一时情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严青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买不到上好的战马,上头怪罪下来,他经常是不好受的。如今马氏所言,倒彰显了他为国为民的做派,也算给他谋个好名声了。 马氏忽然想到什么,视线一转,凛凛瞧着元氏一张令她憎恨的脸,“你说天玄预备着与晏楚开战,还说一打起仗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爷,战场上刀枪无眼,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也难讲。你话里话外岂不就是让太子妃无法置身事外,与你同仇敌忾,憎恶天玄!” “那你还说天玄来打探国家机密呢!” 霍舒脸色挂不住,毕竟天玄国内水深火热,晏楚人有这种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 元氏急了,马氏这是要与她撕破脸了!马氏办不好事情,都是元氏来帮忙,现在元氏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牺牲她,马氏竟这般恩将仇报。大家都是帮贤妃娘娘做事,自然是谁有本事谁留下。退一万步说,马氏的夫君是二品户部尚书,比她家那位三品兵部侍郎品阶高得多,太子妃要真的怪罪下来,也会看在马氏夫君的面子上从轻处理。她怎么就看不懂局势,非要与元氏撕个鱼死网破呢?! 柳蕴娇算是知道什么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用她多辩论,这两个妇人先起了内讧,你死我活的把对方的罪证都抖出来,倒是省了她的事儿了。 两个泼妇骂架,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贺南山。 贺南山走出宴席,皱着眉扁着嘴,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元氏道:“元氏,你可否把你头上一侧的两根簪子拔下来一根,插到另一侧?你这样不对称不协调的打扮,本官看了着实难受。” 元氏险些气哭,她与马氏正辩着,她头上的装束,关贺南山什么事?可自己在贺南山的威严之下,除了按照他说的去做,还能怎样? 马氏则多了几分得意的滋味,这贺南山就是个偏执只认死理的,定是方才的争论让他心中有了分辨,他才出来抹元氏的面子,实则给马氏撑腰。 “跪要有跪相,你们二人都瘫着身子倒向一旁,着实是对上座的不敬。况且你二位如今都是太子妃的被告人,不可一前一后跪着,必须跪在同一排,丝毫的错落都不可有。” “还有你,你与被告人有亲属关系,你的口供并不可信,回到座位上去。” 严九心中一吓,垂着头退到旁边去了。 贺南山才不管这些人对他有什么不舒坦的看法,他只管礼节到位,不到位的,定纠正。 贺南山纠正来纠正去,时间又过去了一会儿。 柳蕴娇待贺南山消停了,才道:“本宫尚未说出你们名字的时候,你们却自己站出来了,说明你们心中也知难逃干系。而本宫尚未审讯你们,你们便互相指证对方,内讧内斗,像极了人发起疯来口不择言的模样,虽说指证的话语都是本宫亲耳听到的,可本宫一人之证言,不可说服大众。”柳蕴娇疯狂暗示。 严九憎恨元氏,更多的是心疼自己。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娘亲往后在贤妃娘娘面前定是说不上话的,指不定还会厌恶娘亲,娘亲之前为自己谋求的三皇子婚事岂不是也泡汤了! 这元氏善于诡辩,太子妃更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如今看起来贺南山也要插上一脚,严九分外担忧自己的处境。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裘萱的身影,裘萱是礼部侍郎的娇女,若她能恳请礼部侍郎劝说贺南山,事情或许还会有转机。结果严九只看到裘萱一脸冷漠的表情。 胡久林跪下替元氏求情,“皇后娘娘明鉴,凡事要讲究个证据,如今此事无人证物证,要断起来恐怕比登天还难。内子不懂事,若说出什么让太子妃娘娘不悦的话,下官替内子赔罪,只是莫要因为此等小事,伤了君臣和气啊!” “胡大人,蓄意挑起两国矛盾,陷害他人于不义,你说这是小事?”贺南山翻了个白眼,继而面对端懿皇后鞠了一躬:“皇后娘娘,恕微臣举证太迟,微臣可为太子妃娘娘作证,这两位被告,没有一个是冤枉的。事发之时微臣正在紫秋河边的茅房如厕,而元氏、马氏与太子妃娘娘就在河对岸。元氏马氏将太子妃调离人群,私下里合计起来谋害太子妃。两人一口一个天玄居心叵测,话语中撺掇着太子妃娘娘在接风宴上大放厥词。试问,若太子妃真的受了两人的蛊惑说出那样大逆不道之言,伤害两国和气,定是要被下罪的。而元氏马氏仅以两张尖牙利嘴来说服娘娘,若娘娘当场追究起来,她们二人一口咬定从未说过此事,娘娘开脱不成,头上恐怕还要多一宗诬陷之罪。” 说着,贺南山眯着眼笑了起来,“微臣,也有人证。” 贺南山一双老狐狸一样的眼睛瞅到吴太傅身上,“那时候,微臣在茅厕里,但是茅厕年久失修,木板的洞眼儿大着呢,微臣就看到茅厕旁边,吴太傅也蹲在草丛里拉屎。” 被点名的吴太傅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浑浊的双眼蕴着尴尬的怒气,“贺南山,你休要辱没老夫的面子!” 贺南山笑得乐呵,看到吴太傅气得跳脚,他似乎愈发开心。“吴太傅,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还能不拉屎放屁了?你看我大大方方说我如厕,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不过在草丛里拉屎,的确拉低了太傅的身段,吴太傅没带手纸出来,还是拿草叶擦的屁股,抖了两下就站起来了。不能怪太傅,只怪东御花园里就一个茅厕,让本官占尽先机,抱歉了太傅。” 听贺南山这么一说,吴太傅身旁的人都不自觉地远离他一步。 “太傅就在本官旁边拉屎,本官隔着木板都将河对岸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太傅耳聪目明,自然也是没有漏过的。所以本官便笃定太傅也是人证,太傅,不如你再来与大家解释一番吧。”贺南山回到席间,刚要拿起茶杯喝一口,似乎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朝柳蕴娇愤愤看了一眼,又把茶杯放下来了。 这小妮子,年纪轻轻,就知道算计他!她是早就摸透了自己的性子,故意找丫鬟多放了一个杯子,好叫他难受,只能差人收走。收走了茶杯,贺南山不得水喝,口渴之际,小丫鬟将功补过送上茶水给他,他不推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这儿就入了小妮子的套了,茶水里有泻药,他又知道东御花园有个被人遗忘的茅厕,秉着就近解决的心态,自然就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怪不得那小妮子故意将马氏元氏的身份清清楚楚点了一遍,就是点给贺南山听的! 贺南山欣赏太子妃之际,心头也有些恼怒。自己这么一把年纪,还被小丫头摆布了? 吴太傅心头怒火中烧。贺南山这个老人精,他竟早就发现自己在监视他,如今反过来算计自己。他可不是去什么草丛里如厕,被贺南山这样一摆,也必须是如此了。否则堂堂一介太傅监视礼部尚书的流言传了出去,他要如何自处! 贺南山笃定吴太傅不会反驳他,这一把,赌成功了。 “贺大人所言没错。老夫确实也听到马氏元氏二人撺掇太子妃出言谋逆,但太子妃聪明定心,能稳住自己的立场,不被旁人所左右,这也是老夫佩服之处啊。”吴太傅摸了一把胡子,摇头晃脑地夸赞。 朝中谁人不知贺南山和吴太傅不对付?他们二位如果哪天意见一致,那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两个素来针锋相对的人都站出来为太子妃作证,谁还敢怀疑太子妃所言是假? 真正可恶的人,就跪在地上! 严青和胡久林身为她们的丈夫,也跪了下来,哀求着皇后网开一面。 接风宴上,怎么可以对两个不赞成续签和协的人网开一面呢? 虽是免了两位大人的连坐之责,但马氏元氏的罪责难逃,很快,吴石得了皇后的命令,调人将马元以及元芷三人带到大理寺细细盘问,拟定罪状。 “既然事情已经有个了结,大家都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吃宴吧。” 不愧都是朝廷大员,各个心理强大,得皇后命令,宴席上的气氛马上就恢复了之前的轻松快活,仿佛不曾发生方才的几场插曲。 端懿皇后有些愧疚地看着霍舒:“宴上发生这样不堪的事情,本宫替她们向王爷表达歉意,还望王爷莫往心里去,两国长久的和平才是最为重要的。” 霍舒站起身行了个大礼,他委实也是不好意思的。若不是天玄主战派主和派矛盾日益凸显,皇帝摇摆不定,也不会有人蠢蠢欲动,对晏楚设下多处关卡,不利于两国往来。 “皇后娘娘言重了,设计陷害之言,在下岂能当真?在下十分感激皇后娘娘能为天玄做主,也十分敬佩太子妃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玲珑心思,实乃晏楚之福。” 不知是不是霍舒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夸完太子妃过后,就有一道如刀子一样的视线朝他射了过来。 “太子妃能有如此成就,都是太子爷教的好。”端懿皇后满意地笑着,看柳蕴娇的目光真是越来越疼爱,越来越喜欢。 霍舒心里又不是个滋味了。 插曲完毕,酒也过了三巡,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皇后娘娘,这协议到底什么时候能签?”霍舒询问道。 离得近的吴太傅闻声看向这边,朝他举起一杯茶,不等霍舒回敬,吴太傅一口饮下,道:“泽景王莫要太紧张,陛下一时半会醒不来,还有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已弱冠,又是和平协议的负责之人,皇帝签不了约,让太子殿下代劳,也是无可厚非的。” 柳蕴娇心头一紧,来了来了,吴太傅他开始了。 她下意识地看一眼贺南山,希望贺南山能以律例的条款反驳吴太傅,让太子来续签是不符合规矩常理的。 贺南山方才已经帮了她一把,再让他开口,还得看他的心情了。他现在一个人喝着闷酒,显然心情不怎么样。 霍舒想了想,道:“可是协议的签约者必须对协议负责,保证三年内不战争,有此权力做出保证之人只有当权主政者。谁主政,谁来盖印鉴,如今晏楚的主政者是齐元帝,和协认的,也是齐元帝的宝印。” 吴太傅点头,自然而然地说:“当然是要盖陛下的宝印了。如今陛下迟迟不见转醒,而王爷的续签又必须在今天,若要老夫来说,无外乎是两种办法。其一,等到今夜子时,或许陛下会醒来续签;其二,让太子殿下代劳。殿下既然是协议的负责人,又是既定的下一任皇帝,代劳陛下续签,为的是两国和平,不想过了今夜出什么岔子。想来太子殿下知道如何取舍。” 霍舒微微一笑,这个老东西,和天玄皇帝定是有些联系的。 否则,他不会认为过了今夜不签和协就会出岔子。 毕竟天玄帝告诉他,今天若签不下和协,就撕毁,一了百了。 第63章 被算计 毕竟一个人好端端的在街上被劫…… 柳蕴娇环视一周,视线从吴太傅阴险狡诈的老脸上扫过。她提唇淡淡一笑,“晏楚与天玄签约和协,以谋求长久休战,两国修生养息,经济商贸走势繁荣,无人愿意再看到战争。晏楚与天玄已经交好六年,和平协议也还有九日才到期,怎么会过了今夜就出岔子呢?太傅为免太杞人忧天了。” 吴太傅也跟着笑了,笑意却不及眼底。这个小女娃让他很是感兴趣,直恨自己被柳家深沉的心计骗过!吴太傅当初还真以为柳誉把她宠坏了,柳蕴娇此前事无章法,品行低劣,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不知人心之险恶。 正因被她此前的假象骗过,吴太傅不认为她入主东宫会造成什么威胁,相反的,他更觉得柳誉的女儿能将整个柳家都拖累到地狱里去,所以,当初柳誉千方百计把女儿嫁入东宫,吴太傅并未阻拦。 他自然不会认为柳家嫡女能有如今的玲珑心思是拜晏惊寒所赐,他更愿意相信是她将所有人都骗的团团转,待她在中宫立足稳当之后,才显露光芒,对吴太傅的行动多加干涉。否则,她也不会那么短时间内就和贺南山结盟对付自己了! “并非老夫杞人忧天,而是你这个女娃娃不知居安思危。”他一双如腐烂枯叶的眼睛在柳蕴娇身上转着,“老夫方才已经说过,天玄内部主战派与主和派的矛盾非常激烈,泽景王便是背负着万般压力,才来到晏楚续签和平协议。泽景王压力有多大,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协议晚签一天都可能横生枝节,所以一路快马加鞭的赶来,脚程比正常的早了三日。” 宋玉则向来拥护吴太傅,如今又见柳蕴娇处处与吴太傅针锋相对,加之自家女儿宋凝对太子爷的思慕之情在前,宋玉则早就对这太子妃颇有微词了。于是宋玉则上前一步道:“虽说和协还有九日到期,但泽景王签下协议,修整一日,再回天玄,加上六天左右的脚程,也几乎九日了。若泽景王在路上稍有什么耽搁,天玄帝以为泽景王没能签下协议,出于误会,向晏楚宣战,这个责任,谁来背负?” 吴太傅摸摸胡须,晃悠悠地点头:“宋大人所言有理,今日两国还是和平的,但不代表明日依旧和平。谁也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所以签约和协不宜延后,且方才泽景王也是如此看法。皇后娘娘,依老臣所见,协议,今日必须签下。太子是晏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是协约的负责人,替皇帝陛下代劳盖上宝印有何不可?早些了了泽景王身上的包袱,也让臣等睡个安稳觉啊。” 端懿皇后幽居深宫,对前朝之事不甚了解,对于吴太傅说的话,她确实觉得有几分道理。吴太傅一生都为了晏楚朝廷鞠躬尽瘁,且他也是续签和协的拥护者,他提出的建议,定也是从家国为重的角度出发的。 “太傅所言有理,既然陛下迟迟未见醒来,不如由太子代替陛下签订协议吧。”端懿皇后是同意让太子代劳盖宝印,可话一说完,她又皱起眉头,问柳蕴娇,“太子去何处了?” 柳蕴娇水眸滢滢,无辜地摇头,语气里委屈极了:“母后息怒,儿臣自大前日就不曾见过殿下了。” “什么?!”端懿皇后顿时冒火,可对着如此乖巧聪明的娇娇,她哪里舍得说重话,气恼在脑子里打了几个旋儿,又变得无力下来,“不曾见过太子?他自大前日就未回无极宫了?是在太子别院吗?” 柳蕴娇演技大发,霎时间就落下泪来了,她思及这些天被晏惊寒欺压的委屈,又想到方才自己一个人面对审讯的场面,一朵娇花被逼得在冰天雪地里迎风独立,愈发哀怨,眼泪鼻涕一把流,“只要太子可能去的地方,儿臣都派人找过了,太子仿佛凭空蒸发了一样,自大前日开始就不曾有过任何踪迹和消息,吚吚呜呜……” 端懿皇后耳朵似乎一阵轰鸣,她想起前日娇娇以寻找镯子的名义问她派拿人手,会不会是借口派去寻找太子了?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母后?若太子真是失踪了,母后派人去找,总归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的。现在再去找,都不知何时能找到了。”柳倾懿只觉头疼。 柳蕴娇更伤心了,“本是想告诉母后的,前日儿臣去到凤棠宫,看到母后眼圈发青,满面疲惫,连两鬓的白发都多了些,可想而知宫中的琐事让母后烦忧。娇娇无能,无法为母后分忧,也不忍再在母后心头添一桩烦心事,着才隐瞒了下来。况且那时儿臣无法断定太子殿下是否失踪,只盼着他能像上一次一样,虽然离宫了十日,但还是毫发无损地回来。太子爷签不签得了协议儿臣不在乎,儿臣只盼着自己的丈夫平安归来,太子爷要有个三长两短,儿臣也不活了!” 在场所有人都因为柳蕴娇的哭诉而神经紧绷起来,吴太傅一伙的人寻思太子是不是被贺南山绑了,贺南山在寻思太子是不是玩一出金蝉脱壳。其余的人则在担忧,太子不在,皇帝也醒不来,这协议签不下,是不是过几天就要打仗了? 只有一个人,柳蕴娇哭得越凶狠,他眼里的光越柔和。他站在端懿皇后身侧,居高临下,垂着眼帘,目光紧锁在肩膀都哭颤了的柳蕴娇身上,浓长的睫毛隐去眼里的神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如今眼中是多么温柔恣意,恨不能将自己的骨头都拆了送给她。 柳蕴娇这厢哭得正凶,没注意到自己身侧多跪了一个人。 一袭白衣的霍舒。 鼻尖浸来小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霍舒眸色一黯,暗自定心凝神,对端懿皇后拱手道:“听闻太子妃说到此事,在下也有一事要告知。”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在下来到晏楚的第一个夜晚,便私下约了晏楚太子在京城相见。霍某于太平街的一处酒落脚等待太子,但直到夜深,也未见太子踪影。恰逢酒家要打烊了,在下担忧熄灯后太子殿下寻不到此处,便让燕寻去外头候着。夜里子时,的确有马车靠近,却在半路被一群黑衣人劫走,燕寻去救时已经来不及。” 吴太傅嗅到阴谋的气息,不屑地道:“王爷如何断定马车上被劫走的人就是太子殿下?可有表明太子殿下身份的物件遗落?” 霍舒淡淡摇头,“没有表明身份的物件。本王便是担忧被劫走之人是太子的可能性,第二日清早就上书一封,希望晏楚皇帝可以调查此事,毕竟一个人好端端的在街上被劫走,就算劫走的只是平民百姓,也应该彻查。滥用私刑事小,丢失人口事大,治世时不斩断此事,乱世时又该如何整治?” 吴太傅冷哼一声:“什么上书,老夫怎么不知道。” 霍舒迎上他轻蔑的目光,“太傅自然不知道了,事发紧急,本王的折子直接呈送到御书房,并未经过太傅掌事的尚书房呢。太傅若不信,烦请现在就派人到御书房察看,是否有本王的折子。”话音刚落,吴太傅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些,“太子妃三日不见太子,没有上陈皇后娘娘,是因为未曾亲眼见到太子被劫,无法断定太子是外出未归还是失踪,不知者无作为,亦是无罪;本王见到有人被劫,便马上奏书呈送,该做的本王都做了,仁至义尽。” 柳蕴娇吸吸鼻子,朝霍舒投去感激的目光。霍舒这么一说,既为柳蕴娇开脱了罪责,又把锅甩给榻上的皇帝,倒也精妙。 吴太傅今日处处受阻,早就怒火攻心,被霍舒如此打脸,还得强颜欢笑,只恨自己身为人臣,而非人君。“王爷当知这段时间皇帝身子不好,没有时间处理奏折,为何要呈书御书房,不送到尚书房来?” 这可说到点子上了。 “其一,本王并不知道皇帝无暇处理奏折,毕竟皇帝称病之时,还下达过两次旨意,第一次是夸赞贤妃娘娘,第二次是扩大宫宴规模;其二,本王直接呈送折子到御书房,是故意避开尚书房的。”霍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环视一周,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拿出一个腰牌状的东西,差人呈给端懿皇后。“燕寻虽未能追救被劫之人,却在事发现场找到了这个东西。若本王没认错,这腰牌上,是你吴府的刻印,当晚劫人的黑衣人,是你吴太傅派来的。” 吴太傅当即咒喝:“泽景王你血口喷人!” 果真是阴谋,果真是……他遭晏惊寒算计了! 好一个太子殿下,人不在场,却设计好了所有环节,等着他吴岳往坑里跳呢! 吴贤妃也从席间站起来,声音气到颤抖:“王爷休得胡说,吴太傅光明磊落,岂会做出这等腌臜事?你仅凭一个腰牌就认定黑衣人是吴府之人,莫不草率得令人可笑!” 端懿皇后的脸色也不佳,今日这接风宴上接连出了好几桩丑事,真是让她一张脸都挂不住了。 端懿皇后曾见过类似的腰牌,腰牌上怪异的花纹错杂缠绕,这是太傅府腰牌独有的雕刻技巧。她此前见过的,是红玉腰牌,吴贤妃时时刻刻挂在腰间。而如今她手上的是一块木雕腰牌,木质算不得上好,但花纹雕刻的功底,绝对出自吴贤妃那块的同一人之手。 “吴贤妃,你自己来看看这块腰牌吧。”端懿皇后冷冷道。 第64章 签约 老夫说出这个典故,便是在询问皇…… 吴贤妃风风火火地疾步走上前,夺走端懿皇后手中的腰牌。大伙儿看着这正妻和妾之间不可言喻的氛围,似乎端懿皇后这个正妻还被吴贤妃压了一头。此前只听过前朝的皇贵妃气焰嚣张压过前皇后,今日竟亲眼见到二品的贤妃对堂堂皇后礼数不敬,果真是吴氏家大业大啊。 没想到酒醉的贺南山又来逼逼叨叨,“贤妃娘娘,皇后娘娘位分在您之上,您在接拿皇后手中的物品时,需要双膝弯曲,低头垂眉,得皇后许可才能平身。” 吴贤妃刚要发怒,听得吴太傅刻意的一声咳嗽,暗暗提示吴贤妃莫要再横生枝节。 吴贤妃面如吃屎,不情不愿地把腰牌还了回去,狠狠咬牙,压下心头的怒火,按贺南山所说的礼数从端懿皇后手中“请”了腰牌。端懿皇后倒是没有为难她,很快就让她平身了。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找出腰牌是假的证据,使劲地打这些人的脸,却没想到,仔细端详,却愈发觉得这腰牌就是出自吴府的。 她登时心虚起来,视线也变得局促,“这……”缓了缓神,贤妃才道,“虽说这腰牌是吴府之物,但也不能排除我吴府是受人故意陷害的可能。若有人偷得吴府腰牌,故意上演了劫人的一出戏给王爷看,遗落腰牌就不是偶然的意外了。” 柳蕴娇则瞪着一双哭红的水眸,倔强地吸吸鼻子,拧眉朝吴太傅道:“太子与吴太傅政见不合,本宫知道,本宫愿意代太子向吴太傅赔罪,是太子的错。太子与您虽是同僚,但毕竟您曾经是太子的导师,师生之礼在前,太子不该忤逆您的想法。本宫知道太傅对太子心怀怨怼,也知道您迟早要教太子做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如今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太傅能不能放人,让太子把和协签了?” “黄口小儿!老夫从未劫走太子,怎么放人给你?!”吴太傅忽然大喝,额上青筋暴起,模样好不吓人。 柳蕴娇似乎被他暴怒的样子吓到了,止住了哭声,小心翼翼地道:“是,太傅若不想放人,自然就没劫过人……” 柳蕴娇此言,无外乎是给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吴太傅脸都气青了,心里大叫不妙。 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宴上出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一开始就是没想安生签下协议的。如今吴家又被霍舒污蔑说劫走太子,叫他吴岳如何承认啊?他根本没做过这事,没劫过人,更交不出人!可是他越是这样撇清自己,那些看客就会越觉得是他故意不放太子!不叫协议签下来!如今的局势,是他吴岳被拿捏得死死的,他百口莫辩,也更不应该多辩! 晏惊远不可置信地看着曾经他心中一朵纯洁白莲花一样的柳蕴娇,他从未想到,她会有如此深沉的心计。从揭发元氏马氏,到太子失踪她的哭诉,她看似是在提供线索和解决问题,其实是把众人的视线都偏离到她指引的方向上去。 古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娇娇,你是因为近了太子,才这般工于心计吗? 晏惊远的心头忽然有种被抽离的错觉,这个娇娇,不是他曾经喜欢的娇娇了。曾经的娇娇天真无邪,可爱烂漫,不谙世事,那时晏惊远觉得,这样的她就应该被人捧在手心,他恨不能够以身为墙,替她挡住所有风雨。 直到她出嫁了,嫁给自己的兄长。她开始疏远他,她无视他的热情,践踏他的示好,对于皇兄的故意刁难,她一句话也不愿意为他开脱,甚至事后都不曾派人捎个话过问他的状况。 他送给她的玉露膏,她弃之敝履,若不是那瓶被丢弃的玉露膏被安宁发现,他定还会以为她头上的伤是涂抹了他送的膏药才好的,这一辈子,都会这么认为。 晏惊远以为她嫁给太子,还会顾念半分曾经与他年少青梅的真情,至少在太子要对他下手之时,她能开口替他求个全尸。却不想,新婚燕尔两月,她就完全被太子收服,连性格都变得与太子相似了。 如今,她更是设计陷害吴家,陷害他的母家,只为保住太子。 晏惊远下意识地去看母妃吴贤妃的神情,她满目充血,眼里都是怨恨,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岁。吴贤妃忽然看向自己,那眼神,分明是在质问他:远儿,这就是你曾经爱慕过的女子?你看看,她是如何陷害吴家,让吴家颜面丢尽的! 晏惊远的悔恨不可抑制地涌出。 他在想,年少时的竹马之情,到底有几分真心? 娇娇,你一开始就在骗我是吗?你亲近我,只是为了接近我的兄长,为了嫁给他…… 吴太傅心里清楚,如果今日不把协议签下来,太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现身的。他阴狠一笑,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既然太子妃认为是老夫劫走了太子,老夫不得不给你一个交代了。太子无法出面续签协议,兹事体大,关乎着两国的百年大计,看来续签一事还得另求办法。” 众人洗耳恭听。 柳蕴娇依旧哭哭啼啼。没了太子爷的她十分伤心。 “自晏楚开国以来,倡导女子求学,鼓励女子入朝为官。晏楚宫廷先后出了两位贤能辅政的前皇后,太.祖的楚皇后与贤帝的张皇后都是皇帝的有力臂膀,楚皇后更是在太祖南巡之时接管了长达半年的朝政大事,我朝女子皆以楚皇后为榜样,相信端懿皇后也希望有楚皇后的成就。”吴太傅朗声道。 端懿皇后点头,“本宫仰慕楚皇后之才能,只求平生能及她十分之一二便满足了。” “太.祖南巡时,恰逢耶勒国送上请求休战的求和书,太.祖虽是主政者,却因为不在京城而无法签订。时间紧急,当时的楚皇后,为了江山社稷安定着想,代劳太.祖签下求和书,虽无太.祖宝印,但楚皇后以凤位做保,若主政者不认这协议,她会自请废后,拿出楚家半数的产业补偿耶勒国。在当时,楚皇后的做法得到了整个耶勒的赞许,太.祖回朝时听闻此事,更是对楚皇后宠爱有加。老夫说出这个典故,便是在询问皇后娘娘,是否愿意像楚皇后那样,以凤位作保,签下这协约?” 吴太傅摸了摸胡子,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盯到端懿皇后身上。 端懿皇后早就看出了皇帝刁难太子的心思,幸好今日被一一化解。既然她与太子,必定有一个会做出牺牲,她更愿意那个被牺牲的人,是她自己。 “本宫,愿意。” 柳蕴娇看着上座的姑母,掉下了几滴情真意切的眼泪。 这是端懿皇后一辈子都谋求的爱情,若齐元帝醒来,不认这笔账,她丢了凤位,要如何自处? 柳蕴娇一时间愁肠百转。 第65章 离间 刘氏素来牙尖嘴利,柳蕴娇捧高…… 协议签了,宴会罢了,众大臣纷纷带着家眷离席。柳蕴娇见宋凝一行人转身离开,便装模作样地跟上去一看究竟。 宋凝的生母大夫人体质不好,又不会说话,于是宋玉则这次没有带大夫人来,而是带上了妾室刘氏。 刘氏习惯了宅斗,早就练就一身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本事,柳蕴娇不过跟了她们一小段路,刘氏便回头朝她伪善笑道:“太子妃娘娘,官爷带妾身和嫡女回府,不敢受太子妃娘娘一路相送啊,您还是早些回吧。” 宋凝转过头来,视线带着敌意与柳蕴娇相对,发生了这么多事,宋凝早就认清这个女人表里不一的假面目了。要不是柳蕴娇的香膏,她不会出现幻觉,柳蕴娇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宫中私藏愉情之药,她许是还不知道宋凝发觉了此事,倒也是宋凝抓住了一个把柄。 “太子妃娘娘该不会担心小女子逗留宫中,要亲眼看着我走吧?”宋凝微微一笑,上前几步,离柳蕴娇十步之遥。“还是太子妃娘娘觉得我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放心,太子爷下落不明,他看不到小女子对他的真心,有些事情做了也是白做。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在太子爷不当场的时候做无用功呢。” 言语中满是挑衅。 宋玉则背过手站着,他并不打算插手此事。 但柳蕴娇总算是放下心来,她既然准备出宫,说明她并不打算在今日行动。 柳蕴娇默了默,莞尔道:“本宫怎么会担心你?本宫与你素不相干,本宫只是想见一面安氏。本宫逝母在世时,你的生母安氏与她互以姐妹相称,安氏也曾多次祭拜过本宫逝母,所以本宫与安氏有些交情。安氏饱读诗书,落落大方,当初宋大人娶她之时也说她姿态得体,宜室宜家,本宫便以为能在接风宴上与安氏见一面的。方才没有看到大夫人,觉得奇怪,还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才追上来瞧个究竟。原来,大夫人真的没有赴宴,而是妾室替她来的。” 柳蕴娇确实也很想知道,安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以教出宋凝这样的一朵盛世白莲花。 刘氏素来牙尖嘴利,柳蕴娇捧高安氏,自然会令她心生不快。嘴巴不过脑子,说出的话可就没那么中听了,要挑拨离间,也是轻而易举。 刘氏尖着嗓子,没好气道:“接风宴也不是什么人想来都可以来,大夫人咳疾在身,又见不得风,自然得在府中好生休养,若宴上咳疾犯了,扰了宾客清净,岂不是让宋府难看?府中另外一位难登大雅之堂,带她来是自降身份。妾身也饱读诗书,还育有一子,论品德,相貌,妾身哪里不如安氏?老爷愿意带谁来,谁就是本该赴宴之人,什么叫妾身替她赴宴?” 宋玉则脸色不佳,听得太子妃如此夸赞安氏,他仔细一想,自己曾经与安氏确实也有过风花雪月的年纪。那时候安氏温柔体贴,红袖添香,对吟诗词,他与安氏是十里八乡都称赞的一对新人,只是岁月蹉跎,他考了功名,娶了两房新人,她好像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一样。 刘氏品性如此,教出的孩子也不如人意。宋珩哪有宋凝一半好?他虽是庶长子,学习优异,但他的名声显然不如从前。宋珩和太子妃那点事,都闹到大理寺上去了,让他一张老脸都丢尽。宋玉则相信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大理寺继续追查下去,宋珩到底是不是清白的,宋玉则只觉得一切难说。 年轻时候与安氏的那点情意被柳蕴娇三言两语无限放大,再看看刘氏泼妇一般的架势,宋玉则的脸色更黑了,他怎么会看上刘氏这样的女子? “本官娶进门的女子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宋玉则低吼,话音刚落便拂袖而去。 宋凝以为宋玉则放弃了母亲,才私下接近刘氏。刘氏虽是妾室,却有一颗不择手段向上攀爬的心,她可以假借刘氏之手,成全自己的太子妃之路,但是说好的前提,是让母亲让出主母的位置。 可如今,宋凝犹豫了。 宋玉则呵斥刘氏,无外乎是还顾念着与母亲的夫妻之情。 刘氏也太沉不住气了,太子妃三两句话,就激得她什么话都说出来,她是否忘了安氏是正室,更是宋凝的生母,刘氏一番气话,打宋凝的脸,也打了宋玉则的脸。这样没有头脑的女人,嫁进宋府无外乎因为她的母家有钱。刘氏治治后宅妇人尚可,能助自己登上太子妃之位吗?刘氏,真的值得自己用母亲的主母之位来做买卖吗? 宋凝现在觉得很无力,是的,对一切都很无力。 从她设计刺杀晏惊寒的那次开始,就渐渐感到无力了。轻尘大师算卦那晚会有人刺杀晏惊寒失败,让她借此机会假意行刺他,等真正伤到他,再出面解救,一出美人救英雄,还怕得不了太子殿下的垂怜?但她没想到晏惊寒有那样强大的意志力,他逃了,逃回皇宫,脱离了她的控制。更为惊讶的是,她的人明明伤了他的要害,他却丝毫没有露馅。宋凝去查宫中拿药痕迹和宫外行医线索时,什么都查不到。莫非他的体质有异,天生能自愈伤口? 再是她下给柳蕴娇的毒迟迟不发作,还赔了一个刘嬷嬷进去。 再是她落水昏迷,没能拦截住泽景王,泽景王平安进宫,她险些被轻尘大师降罪。 再如今,便是今日。 与贤妃娘娘精妙算计安排好的一切,竟然尽数被人化解,本该身处暗室的柳蕴娇,此刻还得意洋洋地站在自己面前挑拨是非。 本该在今日注意到自己的太子殿下,不知身在何处。 一次一次的精心安排,只为接近这个男人。 可是接二连三的失败了。 不,她还有机会。 等太子回来,她便能寻得这个机会。 到那时,看你柳蕴娇还拿什么与我斗。 宋凝狠狠剜了柳蕴娇一眼,先刘氏一步快步离去。 刘氏朝柳蕴娇恶狠狠地放话,“你给我等着!” 语气里少了几分底气,语罢也匆匆离开。 第66章 谈恋爱 遭了,我该不会遇到爱情了吧?…… 柳蕴娇回到无极宫,有些心烦意乱,脑子里时不时闪过福海公公的某个举动。 那沉定无波又犀利的黑眸,自然无意的拂袖,柳蕴娇悄咪咪地觉得,那一身内侍宦官服的底下,藏着的,会不会是太子殿下高贵无俩的身躯? 如若是这样,太子又是从哪里学得易容术的?近在咫尺的端懿皇后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天色已晚,锦玉见屋中昏暗,便点起了灯。她送来新的识字帖,放在桌案上时,俯下身告诉柳蕴娇,“青儿那边目前还没有动静,不过主子选好的人已经安排到淑娴宫附近了。” 柳蕴娇心思不在,她稍稍看了看字帖,便挥手让锦玉下去好好歇着。 烛火摇曳,字帖上的字也似乎闪烁起来,像极了前夜晚上她干劲上头挑灯夜读的光景。她啃着笔头,身子歪歪扭扭地坐着,百无聊赖下意识地在字帖的空白处乱划出几个晏楚文字。 等一下。 “……”她怔怔地看着笔尖,这些字居然都是前天晚上被晏惊寒百般纠缠、千逼万迫她默写过的。 她不是叫苦不迭,对晏惊寒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学习模式愤愤不已吗?确实,她真的非常看不惯晏惊寒此人天生优秀还要别人努力追上他的样子。 她写下这些字,又好像是自己内心赞同他这种做法似的? 柳蕴娇无语,难不成自己本质上是个抖M? 晏惊寒屏退了殿外伺候的若干宫女,径自推开殿门。他脚步轻盈,足底生风,步过三重帘幔,很快就看到那个桌案前的小姑娘,她依旧啃着笔头,坐没个坐相,甚至还把一条腿搁在凳子上,闭着眼不知在寻思什么。 他淡淡看了一眼她面前的识字本,上头歪七扭八地写着好些个字,嘴角渐渐柔和。 附下身来,双手撑着低矮的桌案,目光深锁着小姑娘光洁的额头,轻声道:“孤不在,你就是这样学习的?” 语言里有不难察觉的温柔。 他刻意轻下声,竟是怕自己贸然开口,会吓到她。 可眼前的小姑娘分明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慌张窘迫地收回腿,吐出笔头,僵着背脊坐得端端正正。 柳蕴娇心里好气,自己活脱脱一个上课偷睡被班主任抓住的本色出演。但他才不是她的班主任呢,她这么害怕做什么? 柳蕴娇为了给自己挽尊,胆子大了,杏眼圆瞪地盯着他。 “殿下,您不知道高度的紧张过后,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疲惫?”柳蕴娇义正辞严,她指的是自己今天在花树阆苑与各路神仙大战三百回合的光荣事迹。搁那种名场面上,她精神不高度紧张都难啊。 他不置可否,绕到她的身侧后方,也不坐下,只站着,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笔,“知道孤的名字怎么写吗?” 笔头上还有些晶莹,在烛火摇曳之下,泛着明光,他视线淡淡扫过,嘴角微弯,竟一点也不嫌弃。 柳蕴娇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会写一个‘寒’字。‘寒’和‘暖’,我是对照着反义词来识的。”她迫不及待地告知他自己如今的成就,她虽不会写全他的名字,但她会写别的字。 晏惊寒一笔一划在字帖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横平竖直,很是工整。她见过他批奏折时候行云流水的草书,几笔作一笔,遒劲风骨,与他现在所写的仿佛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柳蕴娇看得有些呆愣,“这、这晏字的笔划也太复杂了……” 话音刚落,他把笔交给自己。柳蕴娇怔怔地将毛笔握在手里,晏惊寒意思是让她现在学着临摹? 柳蕴娇尚在思考自己的第一笔如何下,手上一暖,耳畔传来他醇厚低沉的嗓音,“孤教你。” 他身上竹叶的清冽味道浸入她的鼻尖,垂下的发丝一缕缕落到她的肩上和脖子上,惹得她心头一阵怪怪的骚动。心脏似乎被人拿捏在手里,痒痒的颤颤的,她羞赧窘迫,几乎忘了呼吸。 晏惊寒大掌包着她的小手,掌心蕴力,轻轻带动她的手臂,每一个笔画,都写得那样缓慢,考究,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拉长到柳蕴娇手心里藏满了汗。 遭了,我该不会遇到爱情了吧?母胎solo单身寡王也有春天? 柳蕴娇心里扑通扑通跳,她伸长脖子,一双眼珠子缓缓往自己侧头顶吊着,企图悄咪咪地赏一赏晏惊寒的表情。 然后她吊着睁圆的双眼看到他忽然凑到她视线里的脑袋,得,被逮了个正着。 他面无表情,眼底蕴着温柔的火焰。她局促不安,此刻不知道自己该躲开还是继续与他对望。 她盈润的水眸滴溜扑闪着,卷翘的睫毛跟着颤动,娇嫩的粉唇张了又合,一个字都说不出声。 他勾唇一笑,嗓音低哑:“如此瞧着孤,眼皮子不疲累?” 柳蕴娇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他松开柳蕴娇握笔的手,继而抚着她的后脑,伸指勾起她的下巴,她往后沉的脑袋瓜子稳稳托在他掌心。 她甚是不解风情,睁着惊慌失措的眼,小小声地朝晏惊寒说:“噢……这样仰头看着殿下,眼皮子确实不累了。”脑袋也不累,有他的爪子托着呢。 他俯下身,忽然给了她一个浓情蜜意的吻。 “孤今日都看到了,你做得很不错。” 他起身,指腹温柔地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眼里虽还有方才的余温,但不仔细瞧几乎发现不了。柳蕴娇就不一样了,被他如此欺负,还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处于兴奋状态的柳蕴娇满脸羞红,杏眼圆瞪地盯着他,“太子殿下,您是怎么做到前一秒还在与我耳鬓厮磨,后一秒就正经巴拉的夸我今日功绩?” 他的双眸愈发深邃,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哑着声道:“娇娇的意思是?” 柳蕴娇看着他隐忍的眼神,霎时间懂了什么,连忙羞得打马虎眼扭头道,“什么意思不意思的,我没什么意思。” “娇娇,现在还太早了些。孤会等你。” “……”柳蕴娇恨不能打个地洞原地遁走。 第67章 坦白 这个夜晚,默写不出“晏”字的柳……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柳蕴娇抓狂的样子,提点道:“娇娇在孤面前时可以把情绪写在脸上,但是对着外人的时候,要记得收敛神色,心绪不外露,莫叫旁人拿捏了心思。还有这些识字的纸本,事后一定记得将它们烧掉。你是氏族大家之嫡女,若不识晏楚字,还留下汉字印记,少不了被人揣摩,给柳家招致困难。” 你说晏惊寒前后变化快吧,他还能更快。刚才还情意浓浓,现在直接开始给她上课。 晏·原地上课·惊寒。 柳蕴娇忽然笑得狡黠,她偏偏不让他如意,提起袖子,拿笔沾了重墨,在识字本上刷刷的几笔乱涂,一张纸黑了大半张。 “喏,现在别人不就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了吗?” 我偏不烧,我给它全涂了,就跟一盘墨汁乱洒在纸上似的,这下谁还能看出纸上曾经写了什么? 他的笑意收敛了些,但仍是不恼,只看着一塌糊涂的识字本淡淡道:“嗯,是不知道了。孤方才手把手教你写了‘晏’字,相信娇娇冰雪聪明已经记住了。现在给孤默写出来,写不出来不许上床睡觉。” “……”我他妈不睡了。 柳蕴娇硬气起来了,背对着那人,端坐在座位上,总之她是写不出来,也做好打地铺的心理准备,就翻新的一页识新的字。每个字都有对应的画面,加上文字都是象形的,她认一认就知道字义。可那人的目光如芒在背,柳蕴娇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是挠头发又是啃笔头的,自己都觉得万般煎熬。 “既然定不下心学习,就过来给孤把缝线拆了。孤的伤再上一次药,应该就能痊愈。” 没想到这可恶的太子殿下不仅不让人睡,还要人做苦力。柳蕴娇咬了咬嘴巴,收走桌上的笔墨纸砚。 突然片刻的精神恍惚后,晏惊寒看着凭空出现的药箱,眼里没有什么波动,似乎已经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了。 柳蕴娇叫来系统只是让系统把东西带来,并未让系统一直停留。系统一离开,这个朝代的时间便不再冻结,一切都会归于正常。柳蕴娇不是不在乎被他发现,她想的是既然他早已察觉端倪,再藏着掖着也没必要,不如让他看个清楚,也好从他的反应之中探取出他的立场。 他眼中波澜不惊,神色平平淡淡的,偶尔扫过药箱,偶尔看着她飞舞忙活的指尖。 “殿下……没有什么要问的?”她的视线在药箱上逡巡,疯狂暗示。 晏惊寒看着眼前的姑娘倔强又有些心虚的模样,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孤曾说过,孤等你自愿告知的那一天,而不是孤开口去问。有一些孤认为没必要瞒着你的秘密,孤会主动让你知道;娇娇的秘密,孤不想深挖,等你觉得没必要瞒着孤的时候,自会来告诉孤。” 他主动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是因为他先沦陷。她如若不愿意说,他便一直等着好了。 就像他与柳蕴娇毫无根基的感情一样,他不可能让柳蕴娇突然之间与自己交心,他要先让她看到一个几乎透明的自己,诱导她敞开心扉。对待她的秘密也是,如果他一味的深挖,只会让她感到害怕,他能做的,是先与她坦白自己的秘密,慢慢让她放下戒备。 他知道,她的秘密可能很难让世人所接受。但是现实就摆在自己面前了,不是吗? 柳蕴娇对于什么都不作为的太子殿下感到抓狂,就像好多蚂蚁在自己心口挠似的。晏惊寒非说等她自己来告诉他,但是他没察觉到,她开口,就是因为想让他知道秘密,所以引导他来询问自己吗? 属实不想让自己再难受了,柳蕴娇主动摊牌:“是这样的殿下,我有一种冻结时间的能力,在被冻结的时间里头呢,我可以找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比如医药箱,柳叶刀,或许还有金银财宝……”她把系统形容成一种动作,至少让人容易理解一些。“这或许让你听起来很可笑,但是……” 晏惊寒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和煦如风。 小姑娘忽然间戒备起来,“你笑什么?事实就是如此。我可不是什么变戏法,你看嘛,这些都是真的,你碰上去它也不会消散,东西你见过吗?” 他果然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可笑。柳蕴娇心头有些无力之感,确实,你要是对着任何一个人,你告诉他,其实你是天上堕入凡间的仙女,人家没准能捧腹笑你个三天三夜的。他只是淡淡的笑,委实很给她面子了。 “孤没有不信你。你所说的与孤之前的猜测并无差距。”他淡淡道,视线紧锁着她绯红的脸蛋。 柳蕴娇恍然大悟,“那你肯定在偷乐自己得到宝贝了!我告诉你,我找到的任何东西,除了我别人都用不了!” 休想觊觎我的财富! 柳蕴娇泼他一头冷水,本以为能看到太子殿下表演变脸,没想到他的笑意更大了。 “娇娇,你知道起初是在哪里吗?” “啊?”柳蕴娇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起初?没头没脑的? “起初,是娇娇心虚的时候不再自称‘臣妾’了。” 起初,是她不再自称臣妾了。后来,是她愿意为了他的死活,在花树阆苑与一群老狐狸们周旋。到如今,他很庆幸,娇娇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了。 柳蕴娇呆呆的,她甫一抬眼,就一头栽进晏惊寒温柔得似能掐出水来的双眸里。 妖颜惑我,妖颜惑我啊…… 柳蕴娇深呼吸一口,努力地把自己从他的温柔乡里抽身出来,进入工作模式给自己挽尊。 拆线还没拆完呢,她得继续。 柳蕴娇脸颊烧得慌,她努力定心拆了所有刀剑伤上的缝线,伤口不深,加之他体格强健,如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有些伤口的结痂都掉了,露出粉嫩的新肉。 “这箭伤太深,里头恢复得慢,缝线先放着,过几天我再拆掉,先上一次药。这两天殿下睡觉尽量不要穿上衣,让伤口多接触空气,有助愈合。”柳蕴娇在箭伤上撒着药粉,“除开这里,别处已经结痂,只消祛疤,不如就涂抹殿下给的那瓶桂蟾膏,效果还不错的。” 她听他的话,好好涂药,额上的伤疤如今再看,几乎寻不到了。膝盖上也是,虽然褪得慢一些,但走好的趋势很明显。 “不必了,孤身上疤痕遍布,多几道少几道有什么关系。桂蟾膏难得,你自己好好收着。” 这个夜晚,默写不出“晏”字的柳蕴娇本该睡地上的,只因她嘟囔一句太子殿下三天没洗澡了,被晏惊寒拖到他身边贴着睡。 我尼玛…… 第68章 添火 贺南山心里清楚,太子这狡猾的家…… 翌日清晨,博亨宫正殿外等候了一帮大臣,都是候迎皇帝早朝的。皇帝身子不好,已经罢朝三日,但在昨夜,众臣们接到皇帝苏醒的消息。皇帝既已醒来,不管今日是否会出面早朝,他们都该在殿外候着,不到巳时不可离开。 失踪的太子殿下出现了! 太子爷一袭紫衣金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他穿着鲜艳,脸色却掩不住的惨白,腿脚看上去都不似往常利索,视线如困在笼中的凶兽发了狠一般死死盯着吴太傅。 吴岳被太子那样盯着,就是心里没事儿,都要被他盯出心虚的意思了! 众臣看到这幅场景,投向吴太傅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变得怪异。昨日天玄泽景王揭发吴太傅劫走太子,但这老狐狸死活不承认,今日他们却看到失踪好几日的太子了!可见是老狐狸事后心虚,怕此事闹大,才立即把太子放走的,太子殿下今日这幅惨淡的模样,不知被吴岳掳走后吃了多少苦头。 江域不动声色地凑到贺南山身旁,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依您看,要不要添把火?” 贺南山眯着眼笑,视线在吴岳和晏惊寒两人之间逡巡,他心里清楚,太子这狡猾的家伙,今日肯定没想让吴太傅好过。“添,火烧得旺些,他们才会早早露出马脚。” 于是江域板着个脸走到晏惊寒身后,行了一道武将之礼,晏惊寒一见是她,微微定神,也朝她回敬一道武将礼。江域在战场上的资历比晏惊寒要深,偶有小征小战,江域都是作为主将或副将出兵,但她也曾在晏惊寒麾下,受他的调遣,所以两人各见对方的礼,这才不会有失偏颇。 江域在战场上纵声惯了,此刻一开口,那便是整个殿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殿下,您武功高强,又运筹帷幄,不知是谁将您伤成这样?”她故意顿了顿,朝那些神情怪异的官员道:“噢,本将心直口快,还请诸位见谅。本将见殿下神色隐忍,双足有不便,落地一脚浅一脚深,习武之人如此模样,分明是被他人伤了腿骨。” 晏惊寒闭眸,冷哼一声:“孤自持武功过人,却也提防不住深夜里从天而降的十位高手前赴后继的车轮战。” “啊,这岂不是和那日霍舒描摹的场景十分相似了?”江域小声琢磨,而她的小声嘀咕,怎么的也能被所有人听清个七八分。 没想到晏惊寒冷冷一笑,带有敌意地后退一步道:“你莫想从孤口中打探到什么消息,孤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江域眉头紧皱,似是不明白太子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 众臣看着这一幕,也是万般猜测。江域和太子那可是既是战友又是同僚,刀尖上血光中打出来的情谊,江域自然有立场关心太子,但太子对和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这般疏离戒备,说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得了太子一个眼神的暗示,江域悻悻地退了下去。她环顾一周,果然听到有人小声嘀咕太子是不是受了吴太傅的要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吴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早断定晏惊寒和霍舒是一伙的,却为何没有作为?!真是失策!今日他又一次被晏惊寒先发制人,若早知自己会处于这样被动的局势,倒不如他昨日不出宫了,离了席就跪在博亨宫外不离开,一来能盼到皇帝醒来为他伸冤,二来他跪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曾出宫,谁能听凭他调遣放走太子?这才能说明太子被劫与他无关。 博亨宫正殿的大门忽然敞开,云贵公公尖着嗓子宣布上朝。 踏过三十九级台阶,众臣在大气磅礴的博亨殿里依次站成两排,朝着殿上最尊贵的人行君臣之大礼,无一不恭敬规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齐元帝声音里还有些病后的虚弱。他的脸被串珠虚掩,嘴唇发白,依稀还能看出面上的病色。 “朕抱恙三日,积压了不少政事,幸而有吴太傅和霍丞相两位替朕照看着,来,两位爱卿给朕说说,这三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尚未解决的?”齐元帝老谋深算的双眼环顾整个博亨殿,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最后视线定格在晏惊寒身上,好片刻才移开。 吴太傅和霍丞相都出列一步,霍丞相品阶最高,他是第一个发言人:“回陛下,朝中三日安宁,并无未解决的大事。送往御书房的奏折,老臣都已经批下去了,都是些繁杂的琐事,不必扰了陛下清净。” 吴太傅也道:“尚书房的折子也都批处干净了,基本上是琐事,但金河巡抚上书说,金河的水患愈发的严重,地区累降大雨,庄稼都淹到水里去了,受灾最严重的区域大约三万人口已经准备搬迁,请求国库批放官银安排此事。臣不敢擅动国库,一直搁置着此事,等候陛下批示。” “朕曾下旨拨了五百万两银给太子,用于缮管金河灾情大小事宜。如今搬迁一事,银子,就从拨给太子的官银里出。”齐元帝理所当然地道。 户部尚书严青闻言出列,“启禀陛下,这笔银子户部尚未划拨出去,如今是继续划拨五百万两给太子,还是直接分拨一部分到金河的抗灾搬迁处?” 皇帝摸了摸胡子,有些疲累地闭上眼,淡淡道:“按照规矩,层层划拨到金河去吧。搬迁一些百姓,花不了多少钱。这五百万两银,能有不少结余,多出的结余,还能让太子殿下在金河大展身手。” 晏惊寒眸色一黯,这是要让他在金河寸步难行。 贺南山听不下去了,“启禀陛下,五百万两银层层下放,等到抵达金河的时候,就没有五百万两那么多了,再用于迁出三万百姓,恐怕会有短缺,还哪里有结余去治水?” 吴太傅看着贺南山急切的样子,轻飘飘地出言反驳:“贺大人莫非是想让太子殿下带着五百万两官银上路?如此招摇过市,辱没了太子殿下的清名不说,万一路上遇到山贼,遭了劫持,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了皇帝陛下的英明吗?” 齐元帝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都停下来。 “贺爱卿所言,是说本朝还有贪腐的现象发生?朕的官银拨给金河,拨出去多少,金河必须收到多少。太子是朕的臂膀,又缮管着这笔官银,他当然有义务让五百万两银一分不少的拨到金河,如若短缺,就是太子办事不力。但朕相信,以太子的聪明才智,护送好这笔钱,岂不是轻而易举。太子,你说是吗?” 贺南山有些担忧地看了晏惊寒一眼,终归是没再说什么了。皇帝啊皇帝,你到底意在何为?你分明知道晏楚的贪污腐败藏在每一个角落,却还要让银子层层批放下去,落到金河头上的时候,恐怕这银钱都要缩水一半了!晏惊寒是你最出色的儿子,你处处刁难,就不怕寒了太子的心,也寒了这些老臣的心啊。 “不过贺爱卿所言确实有道理。朕方才好好想了想,赈灾紧急,性命攸关,若官银层层下放,要过一个月才能到达金河,那时再去赈灾,怕是晚了。严青,户部还是把银子直接拨给太子,让太子带着五百万两银去金河吧。此外,朕命你给金河巡抚修书一封,赈灾的官银一到,叫他检查是否短缺。也要与太子好好协作,配合太子的一切行动。” “微臣遵命。”严青一听,这道旨意,还不如方才的层层下放呢!这是要太子亲自护送银钱上路,皇帝话里话外又带有暗示的意味,分明是不想让太子在护送官银的路上好受啊。若不出严青所料,太子殿下此去路上困难重重,很大的几率保不了所有的官银。到时候五百万两银子就是少了一两,太子都是犯了欺君之罪。 严青替太子殿下捏了把汗,但思及昨日内子被太子妃整进了大理寺,他的那点恻隐之心很快就消散了。太子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他只管做好皇帝吩咐下来的旨意就是了。 晏惊寒走出列,微微一笑,“承蒙父皇厚爱,儿臣定当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嗯,你是朕的好儿子,朕自然厚爱你。”齐元帝每每一说这话,就觉得自己头上绿光乱冒。晏惊寒的容貌虽与自己有三分相似,但仅仅那三分,如何打消多疑的他心中之疑虑? “此外,和平协约签订一事可有处理?” 吴太傅不想说话,还是霍丞相来回答的:“启禀陛下,和协已经签好,天玄泽景王不日就要启程回天玄。” 齐元帝眼里精光一闪,言语冷冽:“是太子来签下的这协议?太子擅动朕的宝印?你这逆子,好大的胆子!你是盼着朕醒不过来才擅动宝印越俎代庖行皇帝之权!你盼着早日坐上朕的位置,这是谋逆啊!来人,把这逆子给朕押到暗室去!” 晏惊远震惊地看着皇帝,再一看皇兄,一个暴跳如雷,一个波澜不惊。他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如此气躁,莫非,他在等着太子拿皇帝宝印签下和协,到今日早朝清算他窥视皇位的谋逆之罪? 霍丞相连忙跪下,“陛下息怒,和协并非是太子殿下签订的,而是皇后娘娘。事出有因,泽景王急于签下协议,而太子殿下又在当日被人劫走失踪,皇后娘娘迫不得已,用自己的凤位和柳家的光耀作保,才签订的协议。” 齐元帝短短的一怔,胸口尚未平息,却低沉而诡异的咯咯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朕错怪太子了。” 晏惊寒没有错过齐元帝紧紧攥住龙椅的双手,他的骨节泛白,想必他攥得很是用力,恨不能把心中的杀意都转移到这龙椅上来。 霍丞相心里也有了一种揣测,先是给太子治水埋了难题,后是急急治太子谋逆之罪,这并不像一个明君该有的作风。 霍丞相继续道:“前有太.祖的楚皇后为了安定社稷替签耶勒求和书,端懿皇后便是以楚皇后作为榜样,为了太平治世和两国的和平大计,替陛下签约。好在天玄的使者认为端懿皇后此举明智可信,他们认同此举,两国的和平得以延续下去了。” 齐元帝还是沉声笑了两下,“朕的皇后明事理,懂大局,如此甚好。京城里可有对此事发表看法的?老百姓是怎么说的?” “现在京城里处处都说端懿皇后是举国表率,气魄可嘉,在国家危难之时一人抗下了所有后果,只为保全百姓安居乐业,远离战争,端懿皇后一介女子有此气概,可见都是陛下悉心□□出来的优秀品德,陛下英明。”霍丞相深深地鞠了一躬。 满殿文武都跪倒在地,拜喝:“陛下英明。” 齐元帝看着满朝文武都敬仰自己,却丝毫不见欢喜。 他的儿子,是越来越厉害了。 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齐元帝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太子殿下放出去的风声,为的就是让舆论压制齐元帝想处置皇后的心思。他不但不能处置皇后,他更应该宠幸她,嘉奖她。这些做给老百姓看的环节,一个都不能少。 齐元帝悻悻恹恹地挥了挥手,起身往殿后离开。 云贵公公看向晏惊寒的双眸充满了戾气,再一睁眼间,都尽数消散。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然后快步跟上皇帝的步子离开。 晏惊寒一下朝便疾步往外走,吴太傅紧赶慢赶追上他一些,道:“太子殿下这么着急,是要去何处啊?” 有些话,他想他应该坐下来与晏惊寒好好聊聊。 晏惊寒果然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恨恨地看着他:“孤连天玄使者的面都没见上一次,他不日要启程,孤不应该马上去见一见他们吗?难道吴太傅觉得孤应该做一个缩头乌龟什么都不作为吗?如果吴太傅觉得孤没必要去见天玄使者,那孤便不去了。” 说完,他竟狠狠一拂袖,一副今日就站在原地的架势,不打算再迈出一步。 太子殿下三言两语,又加深了大家对吴太傅的猜测。 太子殿下要去见天玄使者,这本就理所当然,毕竟太子是协约的负责人之一。但听太子言下之意,若吴太傅不准他去,他就不去?太子殿下去做什么与吴太傅有何干?吴太傅管得着吗?但吴太傅分明能管控太子的,大家很快明白了。左右不过是太子殿下被吴太傅控制住了,否则太子不会对着一个半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狐狸如此低声下气说话。 吴太傅气急败坏,指着太子,想说什么,又只说出单薄的几个“你”字。最后,竟是吴太傅甩了袖子先快步离开。 晏惊寒看着吴太傅的背影,漆黑的眸子越显幽深。 第69章 摘花 轻轻放她下来,过程中将小姑娘的…… 有一种白嫖,叫做穿书之后变成隐形大富婆。 这日,柳蕴娇细细详读着锦玉递上来的原主档案,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柳蕴娇对于原主心大到毫不在意自己财产的性格叹为观止,毕竟原书里只字未提原主是富婆的事。要不是柳蕴娇得了姑母话中的指点,她根本不会去调查原主的底细,更不知道自己如今坐拥着多少家当。 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只有自己这样的穷鬼菜会每天清算自己手里头有多少钱。像原主这样的,从小生活优渥,财富也不是自己努力得来,她对钱可能都没有什么概念。 哈哈哈哈哈哈……如今柳蕴娇只想仰天大笑出门去。 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钱庄、当铺、米粮店、脂粉庄子!还有良田八百亩,你能想到,这些旁人八辈子努力才能换来的财富,都是柳家给这位娇女置办的嫁妆吗? 怪不得姑母惦记着她名下铺子的收成如何,这么庞大的数目,如若每家每店亏损一点,一年下来都是好大笔钱呢! 锦玉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家主子,她实在太反常了。自从主子看了档案之后,就一直狂笑个不停。她会不会生病了?心病?可是什么心病能让人一直这样笑呢? 然后她似乎笑够了,一下子沉定了脸,面色如常地吩咐:“拿去把这放香炉里烧了。” 锦玉木讷的点头,“是。” 锦玉心里却暗暗揣测,太子妃这烧纸的习惯,是不是太子爷教的? 柳蕴娇嘴里慢慢咀嚼着几个字:“孟怀期……” 原主的档案里显示,孟怀期是原主名下所有财产的大总管。她在原主的印象里也寻得了一点记忆,一点没什么卵用的记忆。亏得原主还记得孟大总管……是个男人!除了性别之外,原主对孟怀期真是一点印象都无。 柳蕴娇迫不及待地想去自己名下的几个铺面瞧瞧了。 正用着午膳,晏惊寒便回来了。他的视线落在桌面的菜式上,柳蕴娇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三个清炒小菜,筷子咬在双齿间怔了怔。 “啊这……殿下没说要回来用午膳,我就没吩咐下头准备殿下的菜份……”这三叠小菜着实只是柳蕴娇一个人的分量,晏惊寒若要一起吃饭,还得让人传新的菜式上来才行。 “孤不回来吃,你便只吃这些寡淡的素菜?半点荤腥也不沾?”他坐在柳蕴娇对面,脸上有几分不悦。 柳蕴娇有些疑惑,太子咋还生起气来了呢?这些素菜他不爱,也不是给他准备的呀。“我也不是餐餐都吃素菜,午时天热,人没什么胃口,我才特地嘱咐小厨房做几个清淡菜式,稍稍填一填肚子就好了。” “孤之前怎么说的?”他面无表情地问。 柳蕴娇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着,在他逼迫一般的凌视之下,讪讪地道:“殿下是说让我多吃一些,要养好身子,不能走几步就晕在路上。但是殿下您也没说让我顿顿都吃肉呀?” 晏惊寒头一次觉得这小姑娘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来人,”他淡淡下令,“把太子妃的吃食都撤了,既然太子妃没胃口,也不必强求着吃午膳了。” 奴才们大气都不敢喘地进来,手脚麻利把盘子收走。 “哎你们——”柳蕴娇看着下人们把自己的菜盘子端走,叫也叫不回头,气得狠狠跺脚,把自己的脚都跺痛了。 “晏惊寒,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柳蕴娇怒火之下指着晏惊寒鼻子,“我与你好声好气的解释,你不听就算了,还不准我吃饭,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再说我吃几个素菜,也没逼着你吃啊,我自己点的菜,我乐意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管得着嘛你!” 她水眸盈盈润润的,鼻尖也因为委屈渐渐泛起粉红,让晏惊寒乍然间想起晨间宫墙上攀援的粉蔷薇,花瓣上沾着露水,晶莹剔透,惹人喜爱。她似乎又想到什么,收了指着他的手,气鼓鼓地扭头到一边,作出一副不搭理的架势。 看吧,又恼他,又怕他,到底还是像小鹿一样的性子,胆子小,气势还大。 “娇娇,母后还等着你我去凤棠宫用午膳呢。”他朝着柳蕴娇伸出手,意在让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柳蕴娇没好气地望了一眼,继续别过脑袋。就算姑母等着他们一起去用膳,他也不能不表明来意就直接把她的吃食撤掉。 “母后的小厨房做了天玄进贡的烤全羊,麋鹿参汤,八宝甜豆羹,溜猪蹄儿,要不要随孤一起去吃一点?” 柳蕴娇很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 这馋虫一上来啊,顿时就觉得方才的素菜索然无味了。天气好像也没那么热,她吧唧吧唧嘴,发觉自己的胃口还在。 她灰溜溜把手放进晏惊寒掌心,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不认路。” 要不是自己不认路,她定是不会与他一起走的,更不会与他牵着手了! 晏惊寒提着嘴唇,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声。 “殿下,我记得从无极宫到凤棠宫,要经过东御花园吧?”柳蕴娇脑子里还想着要给姑母摘些桃花的事,前日拿姑母当棋子了,她心里蒙着愧疚,恰好要去凤棠宫用膳,那便带着桃花去赔罪。 “不是不认路吗?” “……”所以到底经过东御花园吗? 晏惊寒眼里揉了温柔和煦的光,步伐一转,带她绕到东御花园。 这路绕得还挺远,看来是不经过的。柳蕴娇有些尴尬。 桃花还绽着,树下落了一地花瓣和枯萎的花朵,只是枝上也已经不见什么苞芽了,看来花期就这几天的时间。 她挣开晏惊寒的爪子,小跑着朝桃花树溜去。 矮一点的枝子都被折走,再想要品相好一点的枝子,就得爬树。柳蕴娇有些顾虑地看了一眼身后之人,总觉着自己当着他的面爬树,不太好吧?不说吓到他,就是自己在他的注视下爬树,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万一失手可不妙了。 思来想去,柳蕴娇还是选择谨慎行事。她挑了一根没有花的矮枝下来,看看能不能带动高处的枝子离自己近一些,也好折下。 正发愁自己的身高还欠了些,腰腹忽然间受力,她身子一轻,眼前的桃花树迅速矮了下来。 柳蕴娇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低头一瞧,自己稳稳被他托着坐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他的掌心很有力,一手护着她的腰腹,一手则稳住她的腿,站得稳稳当当丝毫不晃,让她半分害怕都没有。身后之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神柔和,轻巧又随意地道:“瞧着孤做什么?摘吧。” 柳蕴娇羞红了脸,连忙转回脑袋,挑了几支折下。 掌心满是紧张的汗水,手上沾了树干上的灰泥,她此刻把桃花枝子攥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心跳才会稍微缓和一些。 “好了,太子爷。”声音中都有些细微的娇颤。 晏惊寒轻轻放她下来,过程中将小姑娘的身子旋过来面对着自己,待她落地时,恰好就在他的怀抱中心。 捧着花儿,惊惶的模样,小姑娘似乎像是不小心撞到他怀中似的。 撞了个满怀呢。 “该走……啦。”羞死人。 第70章 椒房 端懿皇后怔怔地看着这一对璧人,…… 待两人行至凤棠宫,柳蕴娇放眼一看,目瞪口呆。凤棠宫外候了满满两排的宫女,平时空旷到只有花草的院子显得异常拥挤。宫女手上各自举着托盘,低头等候嬷嬷的安排,盘中堆着金银珠宝、玉器画卷等物品,看上去件件都是值钱货啊。 柳蕴娇下意识地看向晏惊寒:“殿下,这……” “皇后为家国社稷安定,拿凤位和柳家作保签订和协,彰显一国之母济苍生之风范,早已经在百姓坊间传颂开来。皇帝顺遂民心,以重赏褒奖皇后,这些,都是皇帝的赏赐。”他平淡无波地说着,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好似这件事情普天之下都清楚细枝末节,只有柳蕴娇是人群中最呆呆的那个。 柳蕴娇一怔,心里却十分疑惑。她看着晏惊寒这幅不咸不淡的臭屁样子,道:“事情是昨日才发生的,我身在宫中,还未曾听到谁膜拜母后的壮举,反倒是先在宫外赞颂起来。皇帝因为顺遂民心才褒奖皇后?这顺序怎么有些不对?不应该是皇帝先褒奖皇后,宫中人人称颂皇后,直到赞颂的声音往外飞出宫,才会在平民百姓之间流传吗?” “想知道?”晏惊寒侧头瞧了她一眼,眼里的情意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我不想知道,有本事别说。 宫婢们见到两人,纷纷行礼请安。凤棠宫的大宫女舒嬷嬷也是忙着放下手头的事情,快步到晏惊寒跟前行了一道大礼。这礼仪上的事,舒嬷嬷每个细节,每个动作都毕恭毕敬近乎完美,似乎太子爷才是她真正心悦诚服的主人似的。 “太子爷,太子妃,皇后娘娘在正殿等着你们,请随奴婢来。”舒嬷嬷嘴角一直笑着,若不是这位太子爷的好计谋,皇后娘娘不知还要独守空宫多少个日夜。现在流水般的赏赐进了凤棠宫,赏赐的物件都是皇帝亲笔钦定的,一切都彰显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如今谁还敢对皇后半分无礼? 柳蕴娇心不在焉地走着,任由晏惊寒带着她的步子,心里却在纠结着如何提起昨日她算计姑母的缘由。她低头瞅了瞅怀抱中的花,花朵各个都开得漂亮新鲜,这些花本应该作为礼物赠送给端懿皇后的,现在,却只能草草当成是给端懿皇后赔罪的东西了。 刚进正殿,就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拉回了柳蕴娇的思绪。 “殿中什么味道?好像花椒叶子。”柳蕴娇第一个想法是厨子做了川菜,放了大把的花椒。 舒嬷嬷闻言笑意愈发的大了,柔声解释道:“太子妃娘娘好嗅觉,殿中正是花椒的味道。昨夜陛下连夜命人磨了花椒子泥赐给凤棠宫,小的们自然不敢怠慢,今儿个清早就把花椒泥粉刷到墙壁上去了。皇后娘娘常觉头痛,花椒芳香,多闻可减轻痛感,其次花椒有多子之意,陛下赐花椒来,便是图个好兆头。” 晏惊寒听着,深邃的双眼微微眯了眯。 柳蕴娇听着舒嬷嬷的解释,心里一个咯噔,多子之意?莫非皇帝以为自己老当益壮,还企图能与姑母生个娃儿出来?可是姑母入主东宫这么多年,曾经也是荣宠非常,为什么腹中一点动静没有?不说她曾经没有怀孕,如今她已经四十多岁,再要受孕,几乎不可能。 有一种来自女人的第六感,让柳蕴娇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端懿皇后今日一身凤袍,盛装打扮,整个人比昨日都精神了许多。柳蕴娇捧着花儿来,端懿皇后第一时间注意到的竟不是这粉嫩抢眼的花,而是两人交合的手。 她眼中难掩喜悦,连连朝舒嬷嬷挥了挥手,“舒容,你先下去忙吧。” 柳蕴娇面色不自觉地有些发红,是因为觉得对不住端懿皇后。 “姑母……”柳蕴娇挣开晏惊寒的手,凑到姑母身边,然后在她欣慰的目光之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端懿皇后不明所以,“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柳蕴娇想了想眼泪水便滴答下来了,她算计这世上唯一唯二对原主好的人,委实是心中过意不去,“请姑母原谅娇娇……昨日接风宴上,是娇娇算计了姑母,让姑母为难,甚至把姑母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端懿皇后的目光愈发温柔,她伸手抚了抚柳蕴娇的脑瓜子,将她扶了起来,“虽说是风口浪尖,但姑母站在了安全的那一边。虽是惊险,却也给姑母带来了陛下的厚爱,这一切,都值得。” 端懿皇后从柳蕴娇手里接过桃花,动作雍容地把桃花插在殿中的空瓶里,回头一看,这丫头却还在哭哭啼啼呢。 “是,但是算计归算计,赏赐归赏赐,娇娇到底是把您推出去了。”她眼泪吧嗒吧嗒的,视线也一片迷蒙。忽然眼前一片深紫,她依稀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替她拭去眼眶边上的水雾。 “不许哭了。娇娇还不明白吗,母后早已知道这一切,否则孤不可能化妆成福海公公的模样,还不被母后察觉。”晏惊寒有些无奈,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除了在接风宴上演戏飙泪之外,她从来没有为他的事情而哭过。她最常见的,就是眼里蓄着一点要掉不掉的泪珠,一副被他欺负到伤心欲绝又欲拒还迎的模样。但是现在对着端懿皇后,她是真的在哭。 晏惊寒此言一出,柳蕴娇抽泣的动作顿住了。 她似乎没听清似的,反问一句,“你说什么?”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看了。 晏惊寒自然不会把同样的话说两遍,何况她一定是听清楚了的。 “晏惊寒,合着你就骗我呗?我还以为只有姑母被蒙在鼓里,我才、我才一直背着负罪感,没想到,我一个戏份最多的人,给你卖命演戏,却也被你骗过了?” 脸上还飘着泪,她非要扬起倔强的脸蛋,冒火一般地瞪着他。 “喂,你难道不知道合作的双方要保证毫无保留的坦白吗?!”柳蕴娇十分没好气地低喝。 端懿皇后怔怔地看着这一对璧人,现在的局势怎么像……女强男弱? 第71章 争辩 一个被爱着,得意洋洋。一个不被…… “若你知道孤在场,还能像当日那样坦荡自如地表演吗?”对于柳蕴娇的指控和质问他丝毫没有恼怒的迹象,他淡淡道,“孤唯一瞒着你的,便是此事了。事实上,在这场戏中,每个人都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也互不相知他人会做什么。除了让他们以为孤失踪,和设局引贺南山和吴太傅入局之外,孤再如何推算,也不可能预知安排其余环节的走向。若说当日真正能把控局势之人,是你。吴太傅多疑,若几方提前交接过,很容易被他发现破绽。母后、泽景王不知你会如何破局,只好随机应变,在这种情况下,吴太傅才会相信事出偶然,提出让母后签协议,从而免去孤的一场灾难。” 话虽在理,但是柳蕴娇心里还是有些悄咪咪的难过。 端懿皇后见状真可谓是喜忧参半,看来娇娇是得到太子的宠爱了,但是她应该提点娇娇,不可恃宠而骄。“娇娇,寒儿也只是让姑母知道他会在当日伪装成福海的模样,其余的姑母一概不知。要说骗……这哪能算骗?只是为了局势着想罢了。你们新婚燕尔,要好好经营这段感情,坦诚相待是必不可少的,为了大局事先有所隐瞒,但在之后能敞开心扉主动告知,也是太子看重你的体现啊。” 端懿皇后话外之意是让她的小脾气见好就收。才得了太子这一点点的关照就给太子脸色看,万一消磨了太子殿下的喜爱可就得不偿失了。 柳蕴娇心头胀胀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她看向晏惊寒擦着她脸蛋的骨节分明的手,鼓起勇气问:“殿下难道不是因为不信任我才对我有所隐瞒?毕竟你我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他倏然笑了笑,云淡风轻的,眉眼和煦的。“不信任你什么?怕你当场出卖孤?” 柳蕴娇干脆顺着他的话点头,“殿下是试探我。我不知殿下在场,才可肆无忌惮,若我反水,殿下自然是手足无措的。”正因为她没有反水,一心向他,他才对自己放下戒备,态度也明显转变。如果当时她出卖了他,只怕现在人已经身处暗室,和书中原主的下场吻合。 端懿皇后急了,唤道:“娇娇……”怎的还在抓着此事说? 却被晏惊寒止声,“母后请勿担忧,让儿臣与娇娇好好说。此事今天定是要解决的,若不解决,只怕娇娇要一直记恨孤了。” 得了晏惊寒这样说,端懿皇后才宽下心来,她认为是自己小气了。娇娇温惠秉心,冰雪聪明,两人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在各自的心中定是有了一定的地位。特别是太子,如今看着娇娇的目光里都有了温度,这是端懿皇后在皇帝眼里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假设娇娇出卖孤,孤会怎么做?” 柳蕴娇愤愤地答:“如果我要出卖殿下,我会告发说太子殿下假装失踪,派我来演戏,目的是不想签下协约,不想继续维持两国的和平。当如此明显的矛盾出现,殿下会撕下伪装脸皮,揭发我居心叵测。殿下会辩解说是我掳走了你,实则是我想打仗,所以不愿见到协议签订。但是因为我的人中途失手,让殿下脱离控制,得以逃回宫中伪装成福海公公的模样,静观其变。殿下伪装得如此低调,不会引起我的注意,待我反水,就能当场将我一举拿下。” “娇娇确实有缜密的心思。但如果你不想促成协约签订,早在元芷污蔑燕寻欺辱的时候,你就不该替燕寻开脱。吴石荒唐审案,燕寻罪责难逃,那般丑事在前,足以在大家心里埋下一颗隐患的火石。但是这枚火石,不遇你揭发反水,是不会着火的,也就是说,就算燕寻入罪,协议也是会签订的,顶多就是让人怀疑罢了。你若真的想反水,就不该开口,一旦开口,你先维护天玄使者,后又不想签和协,前后矛盾之下,孤的反证就不够有力了。” 柳蕴娇咽了咽口水,她确实不想天玄使者蒙羞。元氏马氏那般在自己耳根子旁边吹风,她用脚都想得出来燕寻是被元芷冤枉的。马氏元氏要造孽,却牵扯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多无辜啊,柳蕴娇定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所以殿下是从那时候开始放心我的?” 晏惊寒有些无奈,认真地看着柳蕴娇:“孤从一开始就很放心你。换言之,孤在决定与你合作的时候,就不曾对你生出过怀疑之心了。” 她心里舒坦了不少,挑了挑眉,等着他继续说。 “如若孤防着你,不应该早让你知道孤在盯着你吗?毕竟你在孤注视之下大多数都是乖巧的模样。”他失笑,“退一步说,如果孤存心折损娇娇,委实没有必要绕如此大的一个圈子。毕竟朝中局势僵硬,皇帝没有想让孤顺遂签下协议,折损了你之后,孤暴露了自己,仍是要处于签与不签这个漩涡之中,无论孤如何做,都是费力不讨好的。折损你,便相当于折损柳家,孤失去了帝心,又失了岳丈柳家,孤是傻的吗?” 嘿嘿,听晏惊寒自己说自己傻,柳蕴娇委实心头大爽。 见小姑娘脸上紧绷的神情渐渐褪去,还努力隐忍着上扬的嘴角,晏惊寒便知道,她不再生气了。 “娇娇饿了吗?” 晏惊寒发觉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唤她“娇娇”。小姑娘确实是该娇娇气气的,被他捧在手心里就好,恃宠而骄也无所谓。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她不在心虚之时自称臣妾,也不惧怕与他争辩,她放松着心性,不再一味藏着自己,是否是出于她对他更多的信任? 柳蕴娇嘚瑟地点点头,然后屁颠屁颠地朝端懿皇后凑去,巴拉着她绣了金凤的广袖,甜腻腻道:“让姑母担心啦。” 端懿皇后看到年轻人的感情,眼里泛出艳羡的模样。两人虽剑拔弩张,却都只是对事论事,晏惊寒一一与她好生解释,在这男子为尊的朝代属实少见。端懿皇后知道,他的宽容,她的放纵,都是爱意作祟。这是心存爱意的夫妻之间才能见到的样子。 “是殿下心疼你,你才会打胜仗,瞧把你给美的。” 柳蕴娇不好敢说,她敢这么放肆,是因为端懿皇后这座靠山在身旁。但是晏惊寒这样迁就她,委实也出乎她的意料。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她又偏离剧情啦!自己求生有望! 端懿皇后记得,多年前也曾有一位女子与皇帝争辩过。她才情横溢,自有主见,敢于与皇帝辩论,也敢于抒发自己的心气,但到底是她未曾得到皇帝的爱意,当即被皇帝以大不敬之罪降了品级。过了不久,皇帝甚至因为得道大师算出的一卦便认定她八字与国脉相冲,将她发配到遥远的闻觉寺为晏楚祈福三年,方可回宫。 一个被爱着,得意洋洋。一个不被爱,下场惨淡。 再看这椒房粉饰过的宫殿,也似乎没了意义。她何尝不是和静妃一样,从未得到过皇帝的爱呢。所以她在这宫里,举步维艰,小心翼翼,曾经还是妃子的时候如履薄冰,如今虽是熬出头了,却从未觉得有半分的幸福。 柳蕴娇抓着一只烤羊腿,美滋滋地啃着。肥油从她的嘴角缓缓下淌,晏惊寒只稍看了一眼,扬了扬唇,把自己的手帕给她,叫她好好擦手擦嘴。 烤全羊真乃人间美味。 柳蕴娇现在想想,既然不打仗,天玄送些肥牛肥羊进贡给晏楚就好了。战马在和平治世除了吃草也没处用,还不如牛羊能做成美味让人痛快一场。 吃饱喝足,柳蕴娇葛优躺在座位上。 晏惊寒开始看不下去了,“娇娇,坐要有坐相。” 她瘪了瘪嘴,屁股往上溜,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 奴才们上来撤了余下的吃食,舒嬷嬷进殿来报禁绝军的人在外头候着求见柳蕴娇。 柳蕴娇神色微凛,很快便猜想到是什么事情。 端懿皇后与柳蕴娇视线相靠,低低问道:“可是静妃的镯子有了下落?” 舒嬷嬷心领神会地添了一句:“说是为了淑娴宫的事求见太子妃娘娘的。” “那便是镯子有下落了。”柳蕴娇心底多了几分快意,等了这么久,青儿那边总算是有动静了。 晏惊寒眼里没什么情绪,柳蕴娇派遣暗卫的事,他一直了如指掌。不过淑娴宫的主位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他决定与她一起走一趟。 柳蕴娇稍加收拾自己,便要往外头走。侧身的光线暗了暗,她转头一看,是晏惊寒,此刻他站直了身子,目光平视前方,脸色严肃。 “殿下去哪儿?” “孤陪你一块去。”他话音刚落,便先快步走上前。 柳蕴娇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跟上他。 “殿下,您随我一块儿,莫非是打算帮我处置那丫头?”柳蕴娇神情雀跃,恨不能马上帮晏惊寒回答称“是”。刚刚填饱肚子的她其实并不是很想马上出活儿,如果晏惊寒愿意帮她这个举手之劳,她乐见其成。 “孤未曾说过帮你解决那丫头。只是母妃的遗物尚未归位,孤心中不放心,须得亲自看到你好好处理完此事才行。” 他不想她生出依附偷懒之心,便是想让她多历练一些。如今朝中局势严峻,想对他动手之人比比皆是,她是他的枕边人,他是真心希望她能成熟强大起来,至少不需要自己在经历生死的时候分心来照顾她。 “哦,我懂的。”柳蕴娇也不失望,反而一鼓作气。对付一个小丫头,她认为自己的本事绰绰有余。 “此外,贤妃与孤对立,孤不想让她察觉孤在意你而对你下手,所以孤可能会做一些令你生气的事。” 言外之意是,我提前打了预防针给你,你当时可以生气,但是事后如果还气,就得给我忍着。 柳蕴娇倒是很欣赏他的做法,毕竟两人刚刚才为了接风宴上的小事两相争辩,“太子爷是要与我坦诚相见了?不隐瞒了,提前与我通气?” “嗯。” 第72章 贤妃 这一次没能借机扳倒太子,本宫虽…… 禁绝军暗中盯人,且在淑娴宫外当场把青儿抓住,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因此贤妃宫里这边还是一派祥和。 晴嬷嬷进殿来报,低声道:“主儿,太傅大人已经进宫了,但是先去了三皇子那里,说是有话要与三皇子交代。” 贤妃美眸微闭,一派慵懒的气质,拈着一颗新贡的葡萄放入嘴里,过了会儿才缓缓道:“三儿也该好好反省自己了。平日里虽有本宫和父亲与他铺路,但到底是他自己的表现最重要。这么多年来,他的表现差强人意,有晏惊寒在前头,三儿便是做什么都得不到朝中老臣的认可。晏惊寒城府极深,手段高明,处处压制三儿,最可气的是三儿竟然还把太子当成自己的兄长!甚至还念着那个柳蕴娇!” 晴嬷嬷自觉地拿起白玉扇子给贤妃扇着风,“三皇子只是心性太和善,手足之情、竹马之情,三皇子哪个都不愿意割舍。其实娘娘您不用着急,您心里明镜似的,那些朝臣们属意太子有什么用,皇帝属意的才最重要。太子是先帝钦定下来的,却不是皇帝自愿立的。先帝在世时皇帝还年轻,不敢违背太上皇之圣命,才让晏惊寒得意了这么多年。晏楚的皇帝登基满三十年便可废除上一位皇帝的遗旨,算一算,如今已经是齐元帝在位第二十七年,主儿,我们的筹谋,再有三年就要实现了。” 贤妃神情诡异地怪笑起来。这么多年,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谄媚笑颜,她早已经受够。宫中锦衣玉食的住着,流水一般的奴才好生伺候着,贤妃却从未觉得哪一日是快活的。还有三年,三年而已,她就可以真正自由。她盼着这一日,太久了。 “这一次没能借机扳倒太子,本宫虽是遗憾,但如今倒是庆幸借此事让三儿看清了那个柳蕴娇的真面目。三儿不是一直觉得那柳家的姑娘性子温和贤惠,从前还与本宫闹腾非她不娶,简直是让本宫烦心到家了。瞧瞧她那副深沉心思,哪是一年半载能修炼出来的,就算晏惊寒教她布局,她也不至于能随心应付元氏的计策,让本宫白白折损了元氏和马氏。这次,是本宫轻敌了。看来这个女人,本宫还得认真对付一番。” 晴嬷嬷笑了笑,她却不觉得柳氏的黄毛丫头用得着娘娘大费心思。 “娘娘,奴婢倒觉得,有些事儿,没有必要劳您亲自出手。当初柳家把太子妃硬塞给太子的时候,那也是真真恶心了晏惊寒一把的。一个女人而已,若得不到夫婿的宠爱,就像飘零的芦苇,看似招摇,实则一折就断。这次太子带着柳氏在东宫小住,殿中多了个女主人,太子却未拨侍女,就一个凤棠宫拨过去的婢子在柳氏身边伺候。这次接风宴,虽说柳氏为了太子倾力卖命,但娘娘好好想想,此事柳氏要担的风险有多大?稍有不慎,她小命不保不说,柳家都要被她拉下水。这次只是她走了运,骗过了太傅大人,太傅出言相助,才让她化险为夷。奴婢以为,若太子真宠爱一个女人,必不会让此女为其付出生命。所以……柳氏不得太子的心。” 贤妃思忖半晌,点了点头,“过些日子太子就要前往金河,若那段时间柳蕴娇自己不慎死在京城,等太子几个月之后回京,此事也不好查了。她不得太子宠爱,就算查出什么,太子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得宠又已经死掉的女人与本宫作对。但为保万全,你明日一早就去宋府把宋凝叫进宫来,本宫会安排好一切。” 第73章 事发 晴嬷嬷心中大吃一惊,太子怎会…… 晴嬷嬷想到那个八面玲珑心思细腻的宋小姐,弯了眉眼,点头称是。她是十分期待宋小姐能把那柳氏挤走的,等宋小姐青云登天,少不了有她晴嬷嬷的一杯羹。 她含着笑意退下,迎着下午的阳光,朝淑娴宫外走去。直到出了宫门,她忽然看见淑娴宫外零零落落地站了不少宫女,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晴嬷嬷当即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喝道:“这还是大白天呢,你们这些奴才们明目张胆地偷懒,活儿还干不干了?” 有些宫女瑟缩着脖子离开,还有些宫女依旧立在原地,我行我素。她们的掌事姑姑不是晴嬷嬷,晴嬷嬷的话在她们耳朵里自然没什么震慑力。 青儿听到晴嬷嬷的声音,似乎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回头大喊:“晴嬷嬷救救奴婢!奴婢是青儿!” 这声音不是青儿还能是谁?怎么哭嚷着救她?晴嬷嬷心头一紧,顺着话音寻去,果然在远处的团花锦簇中看到了青儿,她一脸狼狈,跪在地上,半个身子被盆栽的花草遮挡住,两个面无表情的禁绝军扣着她的肩膀,将她钳制得死死的。 “哎哟,你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招惹了禁绝军老爷?”晴嬷嬷边喊跑去,心里着实为青儿捏了一把汗。禁绝军不会随意拿人,并且只听皇帝皇后的差遣,各个公正严明,不会轻纵任何人,就是她淑娴宫的掌事嬷嬷发话也是不顶用的。禁绝军才到淑娴宫外驻守了三日,青儿怎就犯到禁绝军头上去了! 青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的恐慌和无助感越来越严重。 接风宴那日宫中那么混乱,按理说是最好的时机。但她稳住没有出来处理镯子,就是料到接风宴那日会有人盯着她的行动,所以反而是等到了后一日,她才佯装是打理花草,准备将金镯子埋在这不起眼的地方。 这地方草率,却长期无人打理,所以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哪知她才把镯子放进去,还没来得及掩平土壤,禁绝军就将她捉拿住!青儿现在总算明白了,她是中了太子妃的计!只要禁绝军一日不离开淑娴宫,她就一日遭到监视。 “嬷嬷,太子妃要害我,太子妃要害我!”青儿嘴里不断重复这几句话,似乎有天大的冤屈似的。 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泠的声音:“红口白舌的说本宫要害你,到底……谁想害谁?” 青儿惊恐地回头,看到她指控言语中的太子妃婷婷袅袅,神情冷然地立在自己面前,身后跟着好些个禁绝军。 青儿是贤妃器重的丫头,晴嬷嬷将她归为自己人。青儿控诉太子妃要害她,晴嬷嬷如今不得不信。太子妃在接风宴上心思缜密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定是她设下计谋,要把贤妃器重的丫头害死。 晴嬷嬷本不想给太子妃好脸色看,却看到太子妃身后不远处,太子殿下优哉游哉地朝这边走来。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于是晴嬷嬷老实请安。 晴嬷嬷心中大吃一惊,太子怎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和柳氏一起来的?还是碰巧与柳氏一前一后来的?该不会是来给柳氏撑腰?太子和柳氏的感情未必好到这种地步了? 第74章 试探 晴嬷嬷见势,朝青儿喝道:“此等…… 很快,太子的动作就打消了晴嬷嬷的疑虑,只见太子冷眼睨了柳氏一眼,脚步丝毫未停,兀自朝淑娴宫走去。 看来太子爷并不是很待见这位柳氏。晴嬷嬷计上心头,连忙追上太子跟前,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大安:“奴婢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万福金安。” 晏惊寒的脚步果真停了下来,他侧过头,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贤妃娘娘可是还在午睡?” 难得太子爷用心,还记得主儿有午睡的习惯! “劳殿下挂记,娘娘已经起了,此刻就在宫里,不如由奴才带您进去吧。”晴嬷嬷谄媚笑着。 青儿急急道:“太子爷,太子妃要害奴婢,您不能坐视不管啊!” 晏惊寒似乎觉得青儿聒噪万分,眉头微皱,不怒自威。 晴嬷嬷见势,朝青儿喝道:“此等小事,岂能劳动太子殿下?再说了,你区区一个奴才,太子妃动动手指便可把你撵出宫去,太子妃何须害你?” 晏惊寒墨眸一眯,视线扫过柳蕴娇平静的脸蛋,沉声讽刺道:“太子妃最近真是长本事了,几日不见,太子妃都敢在贤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动她的人了。” 晴嬷嬷的脸色略显得意。太子爷看重谁,轻视谁,从他的言语间不难体会。 “既然人是贤娘娘的人,如何处置,也得悉听贤妃娘娘的意见。把这奴才带进去,就去贤妃娘娘的院子,太子妃要审要罚,都去院子里办,有贤妃娘娘看着,也公正。” 说完,晏惊寒没有半分停留,转身拂袖离开。 柳蕴娇淡淡看着,虽早就知道这是他在做戏,但心里也难以抑制地浮起一丝气恼。 “慢着。既然要审讯青儿,少不了有人证物证。统领,烦请你的人去将那边几个看热闹的丫头带到宫里做人证吧。”她顿了顿,弯下腰去,抱起了一盆花,“物证,就由本宫带进去。” 那几个目睹了过程的丫头脸色一变,眼睁睁看着禁绝军朝她们走来,步子似乎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晴嬷嬷又气又恨,嘴角浮现一丝狞笑。方才赶你们走,你们不走,到底是嬷嬷我的本事不够大,震慑不了淑娴宫外人。现在,就都给我进淑娴宫去做人证,若是说错了一句话,贤妃娘娘要你们好看。 四个丫头都被带到淑娴宫内院,而青儿,是被禁绝军押着,半拖半拉地将抬进去的。 “太子爷请先稍等,容奴婢进去向娘娘禀报。” “去。” 晴嬷嬷快着步伐进殿,很快附在贤妃的耳旁说道:“娘娘,太子妃着禁绝军拿捏了青儿,要审讯她。太子爷也凑巧,刚巧在这个关头要见娘娘,现在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贤妃有些紧张,“是什么事?禁绝军只捉拿了青儿?” “奴婢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们也只扣了青儿。” 她前几日才派青儿和冬儿去给柳蕴娇透口风,若柳蕴娇事后觉得不对,要来算账,也不能只找青儿一个人。冬儿呢? “真是什么事都凑在一起了,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本宫便出去会会他们。你悄悄找人给父亲透个信,让他不要来本宫这里了,尽早出宫。”吴太傅没有擅入后宫的权力,如果要来,必须得在内务府登记姓名。今日他私自入宫,并未登记出入册,若被太子发觉,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第75章 无味 按照宋凝的说法,太子在两周前受…… 贤妃婷婷袅袅地走出去,神色平常,仪态自如。 “给贤娘娘请安。”太子率先与她见点头礼。 “太子殿下。”贤妃微笑着点头回礼。 太子虽与父亲针锋相对,但表面上对她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毕竟贤妃算得上是太子的庶母,又育有两位皇子,他敢不待自己好些?日后三皇子七皇子成材,是否与他争不争太子之位,总归是她这个母妃说了算的。 他对她礼仪到位,却不见得她乐意看他继续坐在太子之位上。接风宴上的行动失败,贤妃日夜睡不着,本来可以听听吴太傅对此事是怎么说的,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看来她今日是见不成太傅了。 “太子妃也来了?”贤妃嘴上夹着不及眼底的笑意,看了一眼太子,又睨了一眼太子妃。太子意气风发,气质高贵,而太子妃则是满面怨怼,怀中抱着重物,活像个奴才的模样,两人似乎都不愿意站在各自身旁,前前后后的距离差不多有一二十步。 在晏惊寒身后抱着花盆不愿靠前的柳蕴娇见了个礼:“给贤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贤妃挑挑眉,“方才听掌事嬷嬷说太子妃要审问本宫的婢子,究竟是犯了何事啊?若事情严峻,不如交由大理寺或者刑部审理,也不必劳太子妃费心费力了。” 贤妃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不就是在接风宴上审讯了一个奴才,柳蕴娇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那奴才只是一个没脑子没心机的丫头,加上事情操之过急,没有做好万全之备,才让柳氏夺人眼球,换做是别人,未必不能审出元芷的嫌疑来。 “宫闱丑事,能私下解决就不必闹大。”柳蕴娇淡淡一笑。 被押着的青儿狠狠瞪了柳蕴娇一眼,柳蕴娇只当没看见。 晏惊寒视线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薄唇微抿,让人觉得不怒自威,深不可测。柳蕴娇仿佛回到刚穿书来的那段日子,每天战战兢兢,一心目标就是笑着活下去。 “孤本是到淑娴宫想与贤娘娘说些话的,哪知在淑娴宫外遇到要拿办奴才的太子妃。既然太子妃一心断案,都闹到孤和贤妃娘娘跟前了,孤怎好拦着。不过孤赶时间,有些话还是急着要与贤娘娘讲的。这样,奴才们支一套桌椅在此,孤与贤妃坐着聊,太子妃就站着审理,这样,既不耽搁孤的时间,也不妨碍贤娘娘来做见证。” 晴嬷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也不敢多想,贤妃给了晴嬷嬷一个允许的眼神,晴嬷嬷当即懂了:“没听太子爷吩咐吗?还不去搬桌椅?怠慢了娘娘和太子爷,你们这些低贱奴担待得起吗?” 很快,晏惊寒和贤妃娘娘的桌子就在屋檐下头支起来了。桌上摆了茶水,两碟点心,还有一盘瓜子。 贤妃与晏惊寒距离如此之近,灵敏的鼻子却嗅不到一丝血腥味。 按照宋凝的说法,太子在两周前受过重伤,左腰还中了一箭,那箭是天玄国特制的倒刺箭,刺入体内容易,要□□的话,没有一两个月是养不好的。 再看晏惊寒,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的僵硬之感,特别是他还侧着身子,左腰紧靠着这三五人才能抬得动的石桌,分明是借左腰撑着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如若那里有伤,他怎敢这样作态? 第76章 要说宫里奴才更换得最勤的,…… 宫中和宫外都没有晏惊寒求诊的记录,他中了倒刺箭,是如何愈合的?是宋凝在骗她?不,这不可能,她们还是盟友,且宋凝要依仗自己的地方多如牛毛,宋凝不敢对她说半句假话。 贤妃心中暗自一惊,她突然想到,此人不会是生生折断了箭羽,箭头一直留在体内吧!若真如此,他还能做出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倒也是常人所不能及了。 “贤娘娘在想什么?”晏惊寒侧过头,一双墨眸深邃晦暗,令人难以捕捉眸中的神情。 贤妃扯起嘴角,“倒也没什么,本宫在想,你我在屋檐下,太子妃在院儿里,是否距离太子妃略远了些?听不清她说什么,可别叫她冤屈了本宫的奴才。” 晏惊寒却挑眉,不咸不淡地道:“贤娘娘当真这么在意一个奴才?娘娘宫里的奴才两个月一换,要什么样的丫头没有。”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要说宫里奴才更换得最勤的,当属虞常在一月一换,本宫虽两月换一次奴才,那都是因为他们伺候得不尽人意,本宫不想赶尽杀绝,便打发他们走了,免得手里沾了人命。青儿是本宫从娘家带出来的丫头,顺本宫心意,服侍本宫也有十年。若太子妃不分青红皂白冤枉青儿,本宫人在此处却没能替青儿做主,岂不是让她打本宫的脸?” 贤妃声音收小,不得不靠近晏惊寒几分,嘴上毫不饶人,心里却暗自心虚,晏惊寒怎连她宫中奴才勤更换都注意到了? “那便先听她审理罢。” 柳蕴娇一双圆润如玉的眸子扫过台阶上交头接耳的两人,心里的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知道你是做戏了,可是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跟别的女人亲近呢?就算她是你庶母,你也不能让她凑到你跟前那么近说话呀! 柳蕴娇深呼吸一口缓缓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过后她把花盆放在脚边,朝晴嬷嬷挥了挥手:“劳烦嬷嬷替本宫搜青儿的身,看青儿身上是否有一枚流云牡丹金镯。” 晴嬷嬷皱了皱眉,在柳蕴娇凌人的逼视之下,才不情不愿地蹲下身来,十分敷衍地搜了青儿的身,什么也没找出来,很快作罢:“太子妃,恕奴婢并能在青儿身上搜到那枚镯子。” 倒也不是晴嬷嬷太草率,她确实没摸到什么金镯子。青儿两袖清风,身上多的首饰也没有,晴嬷嬷稍微一摸一捏就知道那镯子并不在她身上。 贤妃只觉得流云牡丹镯的名字有些熟悉,却不记得是在何处听过。她刻意睨了晏惊寒一眼,“殿下听到了吧,本宫的奴才并没有私藏那枚镯子。” 柳蕴娇却笑靥如花,瞧着脸色发白的青儿,轻声道:“啊,既然没在身上,就已经在土里了,是吗?” 青儿死咬着嘴唇,额上冷汗直冒。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晴嬷嬷来搜她的身,让她出丑,也让随后来的巴掌更响一些。 “本宫来的晚,到场时候就看到有一些目击者在现场了。”柳蕴娇却不急着掘土,她笑了笑,眉眼间有着意气风发的豪情,似乎已经将定局拿捏在手中了。“贤妃娘娘请看,这些丫头,都是本宫从现场带过来的人证。本宫此前从未接触过她们,贤妃娘娘若心有怀疑,大可将她们的底细都翻查一遍。” 贤妃心里知道,这个太子妃,没那么大的本事。“审吧,本宫不怀疑你。” 第77章 傻丫头,孤是在做戏呢,哭…… “你们既然目击了全部,可否为本宫作证,本宫脚边的这个花盆,是来淑娴宫之前,从事发现场拿来的,除了将它抱进来之外,本宫没有动过任何手脚。” “奴婢愿为太子妃娘娘作证。”几个小丫头纷纷下跪。 进了淑娴宫之外,众目睽睽,她就更不可能对这花盆做什么了。于是乎,柳蕴娇亲力亲为地掘土,才几把土挖出来,一个金灿灿,闪着耀目光芒的金镯子就呈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找到了,这就是本宫几日前丢失的牡丹流云金镯,是母后在本宫大婚当日赐的,太子爷逝母静妃的遗物。本宫不知谁那么大胆,敢到无极宫里偷东西,是不是仗着我无极宫没几个伺候的人,就这么欺负本宫啊?” 没想到晏惊寒当即大怒,大掌拍向石桌,把桌上的几碟点心都拍得震了一下,朝着柳蕴娇便是冷言相向:“孤逝母的东西,你不好好供起来,竟让它丢了?收纳不妥之罪,罚跪,罚跪!孤定要让你好好跪上几个时辰!” 柳蕴娇委实被太子爷吓了一跳,差点被吓哭,眼眶都莹润了。 柳·委屈配合·蕴娇干脆放飞自我,真哭了出来,“殿下罚臣妾还少吗?您当着这么多的人,在臣妾审案的时候说要惩罚臣妾,对臣妾来说何尝不是多一次惩罚。臣妾今日来淑娴宫出丑,难道不是为了找回殿下母妃的镯子吗?可恶的是偷镯子之人,而不是臣妾啊!罢了,总之臣妾说什么殿下都不会怜惜的,臣妾甘愿受罚。” “哼,巧言令色,狡猾可恶。”晏惊寒不为所动,语罢,便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隐去了眼中的神情。杯子里的茶叶都泡得舒展开来,清香四溢,他却没有一点想喝的欲望。 她又自称臣妾了,晏惊寒听得很是不爽,仿佛有人拿着他的心脏任意的搓圆捏扁。再想起她微红泛着水光的眼眸,他真想扑上去给她把眼泪轻轻擦掉,再告诉她—— 傻丫头,孤是在做戏呢,哭什么。 青儿自知没什么气数,竟冷冽地笑了起来:“太子妃娘娘要奴才死,何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但奴婢并没有偷拿太子妃的镯子,这镯子,是太子妃赠给奴婢的!接风宴的前两日,奴婢与太子妃在东御花园见过一面,当时太子妃与奴婢交谈,对奴婢甚是满意,才给了奴婢这块镯子作为赠与。” 柳蕴娇没说话,反而是人证里头的一个丫头小声说:“奴婢想起来了,那日奴婢去东御花园采露水,确实见到太子妃娘娘和青儿交谈,不止有青儿,还有冬儿一起呢。但是奴婢记得两人似乎冲撞了娘娘,娘娘很生气,当时这两个丫头也是哭哭啼啼的,后来没多久娘娘就离开,奴婢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也走了。奴婢是司珍房的翠翎,青儿冬儿经常来司珍房取月例的首饰,所以奴婢认识她们。” 另外一个小丫头插了一句:“奴婢是洗衣房的祺心,奴婢当日也有看见,但她们的脸是花的,奴婢认不出是谁,只知道有奴才招惹了太子妃娘娘不快。后来奴婢回到洗衣房,还跟同住的玖心说了此事,玖心也可作证。” 青儿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管翠翎祺心是否说了真话,急切地喊着:“对!对!还有冬儿,冬儿那日和奴婢一起,冬儿也知道,冬儿可以为奴婢作证,是太子妃娘娘要污蔑奴婢!” 第78章 以威严压制人证,听取了伪证…… 晏惊远和外祖父聊了许久,神魂失所,毫不自知地出了琉璃殿,一路上他脚步虚浮,举目似乎都成了黑白色。不知怎么弯弯绕绕,就来到了淑娴宫。 他听到柳蕴娇的声音,浑身一震,视线总算清明起来。躲在院子外头,透过悬窗,悄悄地看着里面的一切。 贤妃面色不佳,黑着脸没有说话,任由禁绝军把冬儿也带来。 冬儿看到青儿被押跪在地,又看到太子妃气势凌人的模样,心里闪过无数个可能。她满脸恐惧,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又心虚万分,生怕被谁供出什么。 “冬儿,冬儿!当初咱们姐妹在东御花园见着太子妃娘娘,是不是得太子妃娘娘赏赐,一人一只金镯子?”青儿急切的问。 冬儿神色有些无措,心底则满是慌张。她该如何回答?缓缓,先让她好好看看当下的局势。青儿被押着双膝跪地,裙角都脏的一塌糊涂。她这么着急问自己话,是哪里惹太子妃不快了? 太子妃当日确实给了赏赐,冬儿记得很清楚,太子妃说要让自己贴身保管,还说日后等她成了皇后,就以那镯子为信物,太子妃自会见了信物就提拔她们。太子妃自己送出来的赏赐,她自己定是清楚得不得了,青儿不可能是在帮太子妃问话。 莫非是青儿不记得镯子是谁送的?这不可能,青儿可是个别人借她一钱银子都要惦记好几个月的。 所以青儿到底为何要这样问她呢? 柳蕴娇见冬儿迟迟不说话,反而合了她的心意。她自信地笑了笑,“青儿,我看冬儿一脸迷茫,她似乎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自然是在暗示冬儿该回答什么。 冬儿闻言,也懂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去看,青儿一直跪在地上,满脸慌张,无外乎是犯了错,少不了要受什么惩罚。而自己却是站着的,不像是要拿她来一起入罪的样子。有太子妃做保,暗示自己该怎么回答,只要她聪明一些置身事外,就不会受青儿牵连。 “青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冬儿此言一出,贤妃气急地站了起来。“你们是平日里最要好的姐妹,青儿受人诬陷,你是最清楚事情经过的,休得满口胡言。本宫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回忆一下那日事情的经过,若句句属实,本宫便饶你不诚之罪。” 晏惊寒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贤妃。 冬儿的圆脸上淌下惊吓的泪,她焦急无措地去看柳蕴娇,柳蕴娇迅速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转头朝贤妃道:“审理案子,要听取各方人证的说辞。方才那两个叫翠翎和祺心的丫头,虽是本宫在淑娴宫外随便抓的两个,姑且把她们算为本宫的人证;而冬儿是青儿自己指认来的,所以冬儿是青儿的人证。贤妃娘娘切莫动怒,等双方人证把话都说清楚再作定论。以威严压制人证,听取了伪证,岂不是对一方不公?” 第79章 但娘娘方才都看到了,人证物…… 冬儿目光闪闪躲躲,分明是在欺骗。晴嬷嬷看到这一幕,只恨自己没好好教养奴才,这种吃里扒外欺骗主子的货色,来日落到她手中,一定要狠狠惩罚,晴嬷嬷要是不重视,往后还有更多的人像冬儿一样胆大妄为。 “是啊,娘娘,其实当日……”冬儿刚想说什么,却被青儿一声冷笑无情打断。 青儿嘴角噙着冷笑,道:“奴婢还记得当日太子妃让我们贴身保管这金镯子,想来太子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盘算着要污蔑奴婢和冬儿了。不过冬儿,念在姐妹一场,我就提醒你一回。你好好看看,你的主子,是皇帝最宠爱的贤妃娘娘,而不是这不受宠的太子妃。初次见面便要折损你我,我们可招她惹她了吗?不是城府深沉是什么?没有宠爱,不过是仗着娘家中有几个钱在宫里作威作福罢了。” 青儿狠冽,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她没想过以后还能和太子妃相安无事。 晏惊寒闻言,神色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他甚至提着唇角,但没人发现他眼底却满是冰冷和杀意。 冬儿却记着太子妃方才给她的定心一记。今日青儿这样拉自己下水,她可还记得自己是她最好的姐妹?不,前些天青儿对自己的态度就已经变了,她把没做完的活儿丢给冬儿,还嫌弃冬儿,直言冬儿蠢笨,在外人面前丝毫面子都不给自己留,这样的人,能算姐妹吗? 青儿的话却提醒她了,太子妃虽不受宠,但是家中确实有钱,随手赏给下人的就是金镯子,若她真得了太子妃的倚靠,日后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 翠翎插话道:“你怎可出言不逊?太子妃娘娘再如何,也是你的主子,你是宫中的奴才,所以宫中不管哪个主子都是你的主子。我看你啊,是狗急咬人,太子妃娘娘怎么可能送你上好的金镯子?你凭什么?” 翠翎的话也给冬儿传递了讯息。 贤妃大怒,美眸凌视着柳蕴娇:“狗奴才!没教养的东西!该说话的还没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柳蕴娇懂得这一招指桑骂槐,只微笑回道:“说起来,贤妃娘娘宫里的人也没什么教养,身为奴才,诋毁主子不说,还拿主子的家世来酸。本宫的母家从前是商人出身,商者虽在末位,但如今本宫母家已经是皇帝的岳家,你如此诋毁柳家,莫非是对皇帝心存不满,说皇帝有眼无珠?” 青儿脸上失了血色:“奴婢不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胡说!”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枚金镯子抵得上寻常人家三五年的开销,哪是说送你就送你的?至于作威作福嘛,本宫也不是仗着手里的钱。虽说本宫不受宠,好歹也身居太子妃之位,若一点威福都没有,早该被你这样的腌臜丫头骑到头上去了。” 贤妃舍不得下血本,拿奴才和宫外的几个妇人来算计她。但是她舍得,金镯子一送就是两只,马上就收服了冬儿。但仔细想想,其实还是柳蕴娇本人更抠门一些,毕竟送出去的东西,她还打算要回来呢。 青儿方才已经给过冬儿一次机会,但冬儿仍无动于衷,看来她们虚假的姐妹情谊也该到此为止了。 贤妃压了压心神,皮笑肉不笑道:“冬儿自己说,那日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青儿却觉得没必要再听冬儿骗人了。“主儿,冬儿最听上位者的话了。冬儿素来谨小慎微,定是把太子妃当日的叮嘱记得牢牢的,请贤妃娘娘着晴嬷嬷搜冬儿的身,奴婢笃定,那金镯子此刻就在冬儿身上。冬儿的镯子与奴婢的是一对,稍加作比就知道是谁在撒谎了。” 贤妃笑意渐大,“搜。” 冬儿心下惊忙,下意识将双手抱在胸前,脸上的泪花也越来越多:“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呀好痛!” 晴嬷嬷直接把金镯子从冬儿的腕上刮落下来,像是要生生刮掉冬儿手上的一层皮,她才不管冬儿痛不痛,在晴嬷嬷看来,内讧的丫头,嘴硬还骗人,就是死个十次都不嫌多的。 冬儿愤恨不已,她实在不明白,青儿为何要这样对她。 就算她们都遭了太子妃的诡计,但失青儿一个,总好过两人都折损掉吧!冬儿若能好好活着,定会把自己的月例分给青儿的爹娘一半,由她代替青儿给他们尽孝。全死了,是清净,但两家爹娘谁来送终啊! 晴嬷嬷眼中得意,福了福身,把金镯子交给贤妃过目。 柳蕴娇趁人不备,足尖轻轻点地三下,希望冬儿能看到她的小动作。 冬儿伏地哭着,心肝俱碎,话都说不出来,却看到太子妃朝她晃动的足尖。 “晴嬷嬷,可否把此金镯拿给本宫,本宫来比对一下两者是否为一对。”柳蕴娇视线扫过屋檐下的晏惊寒,只见他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扶着太阳穴,眼神惬意自得不知望着何处,目中没有任何人,腹黑又闷骚。柳蕴娇没好气地就翻了个白眼,这幅吊样,要不是他长得好看,走出去都要遭人狂扁。 贤妃冷笑一声,“晴嬷嬷,把这镯子放下,去拿太子妃手中的那块,给本宫查看是否为一对。” 柳蕴娇眨眨眼,面色如常地把流云牡丹镯子交给晴嬷嬷,她一点都不担心。 贤妃稍稍一看,面色更不好了。 晏惊寒则一副臭屁样子,优哉游哉道:“孤看两只镯子的工艺都不一样,一个花丝,一个镂空,哪来的成对之说。” 青儿惊慌失措,跪在地上往前爬,却又被禁绝军拉得无法动弹。“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大意了,她失策了,她怎么可以轻信这个女人的话,没有早先检查冬儿和自己的是否是一对。 冬儿知道太子妃打了胜仗,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转身指着青儿:“我自认为与你情同姐妹,没想到你竟要这般害我。你偷来的镯子又厚又有色泽,一看就不是你能买得起的东西。而我的镯子,浅薄且成色一般,是我还没来淑娴宫为奴之前在宜宁公主那里得的赏赐,哪里比得上你的一半好?我想起来了,昨天夜里,你偷偷溜出去过好几次,是不是早就想把镯子藏起来?你要藏它,因为你知道这是你偷来的东西,不敢明目张胆带着,它不是你的东西!” 青儿昨夜确实曾想把镯子藏起来,但她觉得夜深风大,连看到树叶都觉得是暗中有人监视自己,惊惶之下,又将镯子收了回去,没想到被冬儿看见了!冬儿说出此事,青儿反射性地瑟缩脖子,倒让贤妃看到,心里愈发恨青儿不争气。 冬儿怒着指控,感激地看了柳蕴娇一眼。 青儿的思维也被冬儿带了走,只顺着冬儿的话反驳:“宜宁公主送你镯子,说出去谁信?你办事不力,没有我的照拂,三天两头出岔子……” 晏惊寒一副被女人聒噪到头疼的模样,揉了揉太阳穴,颇不耐烦地站起身:“得了,偷取宫中财物,按照律法来处置。孤听了这么久也乏了,改日再来向贤妃娘娘请安。” 他要走便走,贤妃可没打算放过柳蕴娇。此事里头还有许多的疑点,比如人证上的巧合,在淑娴宫外的目击者竟都知道那日冬儿青儿见过柳蕴娇,此刻又偏偏那么巧,被柳蕴娇抓进来充作人证。再比如冬儿根本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证词,反而是柳蕴娇三言两语就把大家的目光带偏,细细一想,根本就是她牵着别人的思路,诱导别人顺从她的暗示。事情本还没完,既然太子不想看了,她也不必强求他继续看戏。 “本宫还有些细节要好好弄清楚,就不恭送太子了。” 没想到晏惊寒顿住了步子,回头低声添了一句:“孤忘了说,若青儿真是蒙受冤屈,贤娘娘才是被人打了脸。但娘娘方才都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在,就算青儿被人算计,但土是她自己掘的,东西是她自己埋的。要知道,在宫中私自动土,是死刑。再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贤娘娘该把心思多放在真正该担心的事情上。贤娘娘非池中物,却屡次出手屡次失败,若孤是贤娘娘,失败数次,早就该把精力有取舍地放在重要之事上。对了,孤遭太傅劫走之事还没能算账,改日再请太傅上门喝茶。” 贤妃心里的玲珑心思百转千回,她不怒反笑,“太子说得有道理,光阴易逝,时间宝贵。一个粗使丫头而已,用不着本宫煞费苦心。庭儿该醒了,晴嬷嬷,送太子离开。” 太子殿下风风火火地转身离去,站在殿外的三皇子闪躲不及,反射性藏在草丛里,若他稍微慢点,都可能会被发觉。 这太子殿下不知想到什么,第二次停住脚步。 却让晏惊远更加心虚。他莫非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动静? “柳蕴娇,速速随孤回去领罚。” 被点名的柳蕴娇黑人问号,很快就灰头土脸地跟着晏惊寒后面吃屁离开。 晴嬷嬷有些忧心,上前一步问道:“娘娘,青儿要如何处置?” “自然是按照宫规。若不处置了青儿,这些禁绝军,怕是要在淑娴宫待上一年半载了。” “那冬儿呢?她是背叛了您啊……” 方才晏惊寒言语里多处提点威胁,确实也让贤妃有所警觉。他说她非池中物,出手却屡败…… 他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打发了便是,别给人弄死了。此外,把淑娴宫里所有人都清换一遍,底细都给我好好查清楚了。”贤妃冷冷一笑,拂袖回殿。 第80章 苍叶 苍叶没有忽略掉轻尘眼底闪过的杀…… 晚上,吴太傅在贤妃的安排下秘密进宫。 贤妃情绪杂乱的等候多时,一见太傅来了,赶忙起身跪迎。 若说宋凝与宋玉则之间的父女关系是女儿强父亲弱,那么贤妃与吴太傅之间的父女关系则是父亲极其强势,女儿卑微到要屈膝下跪来迎接。 吴岳看着贤妃的眼里没有半点动容,像一个素不相干的外人一样:“起来吧,站着说话。” 贤妃不敢不从:“是。” “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老夫一把骨头,匆匆离宫,又匆匆进宫,身子骨哪里折腾得起。”吴太傅一双褐色布满皱纹的眼像一潭发黑的死水,此刻蕴着怒气,教贤妃如祸临头。 “太傅息怒,今日本想与太傅谈及接风宴的事,可谁知晏惊寒突然来访,他的太子妃柳氏还要当我的面审拿我宠信的丫头。女儿当时觉得晏惊寒并不打算请个安就走,担心太傅私下进宫的事被他发现,才让太傅离宫。但后来晏惊寒对女儿说了一些话,女儿实在拿捏不准他的意思,便想请教太傅。” 听贤妃如此解释,吴岳的神情才缓和了一些。她看着贤妃与自己并不很相似的脸:“你倒是已经习惯了自称老夫的女儿。” 贤妃提起来的心可算是放下去几分了。“是的。女儿能有今日,全仰仗太傅亲手安排,女儿早已经将您认作亲生父亲了。女儿在宫中虽有苦楚,但也有两个孩子作陪,平日里享受着锦衣玉食的安逸,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报答太傅。” “闲话少说,晏惊寒都与你说了什么?”贤妃这套真情的戏码对吴岳来说并不受用。 “太傅,您是否真的把晏惊寒劫走了?” 既然吴岳并不吃她的苦情,自己也没什么好惺惺作态的了。她对于吴太傅还有利用价值,吴太傅就算再如何生气,也不会拿她下手。何况,她是两位皇子的母妃。 吴太傅黑水般的眼睛里头似乎有漩涡在流动,枯叶附满死水湖面,随着漩动的水涡渐渐转动。“他这黄口小儿,该不会以为一句话就能离间你我父女之情?” 贤妃有些犹豫,试探道:“太子如此笃定是太傅将他劫走,且一直不松口,或许……不仅是为了离间你我父女之情那么简单。”她顿了顿,“毕竟此事咱们真正听从的人,是皇帝。” 吴太傅气血上涌,狠狠地捏住椅子的扶手,他本以为晏惊寒只是躲过签约这么简单,没想到,他如此心计,还有更深层的意思。“老夫懂了。想来也是,若只是不想签约,他大可卧病在床拒不出席,毕竟他不知道天玄国王给泽景王两日内签好的压力,没有必要设下这个局来诬陷老夫。此事是皇帝安排的,他是要让皇帝误以为老夫反水,离间老夫和皇帝之间的君臣之情!” “那可就麻烦了。”贤妃喃喃自语。 “哼,此事可有人证物证?就算他被人劫走,说是老夫所为,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且不说他在接风宴第二天就出现在朝中,以老夫和他冰火两不相容的关系,老夫真劫走了他,不叫人扒了他的一层皮,断他一双足,都对不起老夫一番动作,还能让他站着回来?” “太傅您清者自清,可外头人怎么说,您可知道?” 吴太傅眼神一眯。 “京城的流言,今日也是女儿派人调查才知道,否则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传到女儿耳中。百姓们都在传,说是太傅您劫走了太子,故意不让太子签订和协,一来让皇帝降太子玩忽职守不敬贵客之罪,二来可以扶三皇子签,让三皇子名正言顺拿走太子的权力,一箭双雕之计。您是三皇子的外祖父,您扶了三皇子,就是扶了您自己。更有甚者,还说三皇子天性不适合做皇帝,您要强扶他,其实是为了您自己夺取帝位……” “为了老夫自己夺取帝位?荒唐!” “太傅息怒,流言终归是流言,不可轻信。您是三朝元老,又辅佐过两届皇帝,忠君之心日月可昭……”贤妃慌张地择言安抚太傅,却并不发自内心。无论如何,称帝之人只能是她的孩子,她膝下双子,不管谁继位,都是名正言顺的。若太傅篡位,则是外戚谋逆,贤妃当是第一个反他之人。 “老夫倒也不担心这个。捕风捉影的事,没有把柄,还妄想拿捏老夫。”他幽幽看向贤妃,这个女人对外强势不饶人,而对着自己却一直谦卑恭敬,这么多年来倒也没变过,确实是个好控制的女人。“老夫听说今日你又去侍疾了?” 贤妃神色不易察觉的微变,她素来知道自己宫里不乏太傅的眼线。但饶是她宫里的人两月一换,太傅的爪牙却也能次次躲过她的搜查,被安插在她身边。今日傍晚时分才发生的事,这么快吴岳就知道了,看来太傅的眼线神通广大。 不过博亨宫里戒备森严,太傅的人极难混进去,她在博亨宫里,反倒是安全的。 “是,太傅。皇帝宫里总是传来他昏迷的消息,女儿担心他的身子,才迫切地想去探望一下。”贤妃唯唯诺诺道。 吴太傅冷声一笑,一双精明猥琐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到贤妃心里去:“皇帝必须是皇帝,不可出什么差错,你若敢自作聪明,老夫定让你下场惨烈。他的命数还有二十余年,等他寿终正寝,你的儿子再继位也不迟。” 这个女人横行后宫,弄死过齐元帝多少孩子,可见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如若她敢背叛自己,吴岳就是拼了所有,也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贤妃当即跪倒在地,苦苦否认:“太傅明鉴,女儿怎么会?无论他何时驾崩,女儿的孩子继位都名正言顺,不急在这三年五载。何况现在三皇子还不成气候,七皇子又岁数太小,太子势力强盛,我们还需要很多时间去筹谋,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吴太傅面色缓和了些,“你起来吧。皇帝那边有轻尘大师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你若要去探望皇帝,也可以,只是随时要轻尘大师在身旁候着。你我都是天玄花心思训练过的人,能有如今成就,都是天玄给的造化。几十年过去了,老夫还没能完成天玄帝的心愿,实在是有愧于国。但是苍叶,你的前途无量,定要为天玄死而后已。你要知道,你的人是天玄的,你的父母兄弟都在天玄的照拂下好好过活着呢。你归附天玄一日,天玄的百万精兵良师都是你的利器,你要把这柄利器狠狠地插在晏楚头上。但你若背叛了天玄,那百万良师,可都是要在你和你的全家尸体上踩过去的。” “多谢太傅教诲,女儿谨记在心。”贤妃的眼皮跳了跳,她有许久没有听过自己的乳名了。她都快要不记得自己真名叫苍叶了。苍叶化名为吴太傅之女吴秋雁已有二十年,这些年来,她听得最多的称谓不过是“贤妃娘娘”,连吴秋雁三个字都极少听到。比起贤妃娘娘的名头,她更不愿听到她的化名,她不喜欢。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乖巧。今日你叫老夫进宫,是为了给老夫传递消息,这也是你忠心可嘉。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老夫就先回府了。那些流言,伤不及老夫根本,老夫无须挂念在心”吴太傅缓缓站起身,如今已经五十有六的他身子骨确实不如从前硬朗。 “女儿恭送太傅。豆腐车已经在殿口候着了,晴嬷嬷会护送您上车。”苍叶毕恭毕敬,目送着吴太傅离开。 苍叶嘴角挂着的笑意与谦卑从吴岳转身远去的那一刻开始渐渐消失。 叫轻尘大师在旁守着?先不说他的模样多么骇人,就算他不带上面具,她也绝不可能让轻尘大师监视自己。今日苍叶趁轻尘不在,偷偷见过皇帝。皇帝的模样很是怪异,他气若游丝,瞪着眼睛,眼里布满血丝,却丝毫没有神采。见到她来了,他口中呜呜咽咽着,听不清在说什么,苍叶只知道他此刻一定很难受。齐元帝异常的模样,不像被人气到卧病,反而像个精神异常的怪人,她觉有异,便把了他的脉。脉象极强,鼓动的频率很快且有力,可反观他这幅气若游丝又强撑到僵硬的身体,苍叶实在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轻尘撞破博亨宫殿前的苍叶时,苍叶十分镇定,轻尘也还算礼貌。苍叶对轻尘说:“天玄来了密信,我与陛下才交接好。” 轻尘闻言,只进殿片刻,便出来了,隔着那张骇人僵硬的面具,低沉严肃道:“以后若无本座的允许,贤妃娘娘不可进殿探望。” 苍叶没有忽略掉轻尘眼底闪过的杀意,可这杀意从何而来?教她好生猜疑,回宫后一直冥思苦想。 大家明面上都是给天玄卖命的,轻尘也该知道苍叶的身份,一直以来,皇帝和天玄暗中联络,都是通过苍叶之手来筹办的,这也是皇帝常在淑娴宫流连,在昏迷转醒之后还特地面见了贤妃的原因。 轻尘该想得通,自己若偷偷见了皇帝,定是捏着天玄的情报的。 但轻尘进殿后再出来与她说话的时候,浑身散发的杀气,严重到就像是苍叶撞破了他的秘密,或者是欺骗了他那般。 莫非轻尘知道自己欺骗了他?毕竟苍叶进殿之后与皇帝半句话都没有说过,更遑论交接密信了。 他知道自己欺骗了他…… 这个想法,好像是戳破谜团的一把刀,拨云见日,扫走了她的迷惑。 再细细一想—— 皇帝的模样,就像是神魂离体、被人控制的布娃娃。 这么说,皇帝是被轻尘控制了魂魄了? 夜色渐深,苍叶还是没有困意。兹事体大,还需探究,她不可以贸然写信送出国去。 晴嬷嬷推开殿门,轻声问:“娘娘,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太傅大人已经平安回府了,路上无人发觉。” 晴嬷嬷来得正好。“本宫刚想叫你,你便自己来了。让小厨房提前准备些上好的糕点果品,明日午后,本宫要叫几位观众来品点心。还有,去请宋家嫡女的事情不要忘了,带着裘家女儿,也一并请过来吧。” “是,娘娘。” 第81章 解锁 恭喜宿主达成与男主“坦诚相见”…… 与此同时,某咸鱼被逼无奈在学习状态的边缘游走,她虽坐得得笔直,也没啃笔头,只是挠挠脑袋又擦擦鼻子的,满面苦恼对着自己桌上的字帖下笔艰难。这些字都生僻,笔画更是复杂,日常生活的书信里也用不上几次,晏惊寒非要让她好好学! “它们都是字形或者图画表达不出确切意思的字,所以孤会造句给你,帮你加深记忆。” “行吧。”柳蕴娇也不反对,只盼着他搁这造句的时间久一点,越久,距离爬床睡觉的时间就越短,她的煎熬也就越少了。 “如这个‘桀’字,常常与桀骜做词,造句的话,便来个简单的,‘我是个桀骜不驯之人’。” 柳蕴娇一半心思在听,一半心思却在打量洗过澡后换了一身白色亵衣的男人。这亵衣的布料,估摸着也是没个几百金买不下来的,缎面的亵衣,柔软如水,还反着光呢,上手摸来一定是那种丝滑如冰的触感,作为一件睡衣,它也足够轻薄微透,柳蕴娇定睛一看,好像还能看到贴着身体的亵衣之下男人麦色的皮肤。再往下…… 柳蕴娇老脸一红,连忙别开了眼……差点就成了盯裆猫了。 “还愣着做什么?孤造了句子,你将它写下来。你不会写的字孤已经写在纸上了,你照搬就是。其余的,都是你学过的。” “嗯???” 柳蕴娇原本还在暗暗嘲笑晏惊寒都造的什么三岁小孩水平的句子,没想到他造出来是要她写下来啊! 柳蕴娇恨不能吐血,拖拖拉拉地摆好学习姿势,不情不愿写着。 写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她自己在吐槽自己。 幸好简单,也幸好她被逼着默写过这些字。 “再看这个‘瞻’字,字义代表人的双眼往上往前看,但通常是引申到人的品格的。‘高瞻远瞩’这个词经常会用到,造句就造个‘太子爷素来高瞻远瞩’。” 这回我他吗直接罢工不干了。 “不会写?那换个‘太子爷被人瞻仰’。” 柳蕴娇表情僵硬。 合着你是借造句来夸你自个儿呢?你讲得出来,我还写不下去呢。 可是—— 写呗,还能揭竿起义咋的。 看着面前的女人满脸怨怼又委曲求全的样子,晏惊寒直接朗声笑了出来。 “笑屁笑。”柳蕴娇十分不满,此人就是故意逗她玩,实在不像当朝太子应该有的作风。“太子爷,您这汉字也不学了,就抓我的课业,还故意踩一个捧一个,不没觉得自己就像小肚鸡肠的女子似的?属实是格局小了,格局小了。” “那娇娇说一说,怎样才算格局大?” 柳蕴娇狡黠一笑,缓缓站起身,眼里满是矫揉造作的柔媚,她朝着晏惊寒勾勾手,待他靠近自己,她附在他耳侧,掐着嗓子轻声道:“别造句了,造人呗。” 柳蕴娇得意地看到晏惊寒微动的喉结,他的耳根子泛出粉色,那是害羞窘迫的模样。 就你会逗人,她不会调戏? 成功扳回一局的某女大笑、狂笑、拍桌笑。 而被调戏的晏惊寒似乎没回过神来,还保持刚才微微弯腰侧头的姿势。双眸再开合,眸色更加幽深,眼底浸染了一层薄薄的□□。 他有些隐忍,半晌后才提起唇角淡淡一笑,“娇娇,若非你此刻狂笑不止,孤会以为你是在邀请孤。若还有下次,孤就让你得偿所愿。” 柳蕴娇的笑声戛然而止,心跳慢了一拍,她抬起脑袋,一头栽进了晏惊寒暗流涌动的眼里。 “没、没……不敢了不敢了。” ** 夜里,柳蕴娇失眠了。她裹着自己的小被子翻来覆去,覆来翻去,心头好像有一根狗尾巴草挠个不停,痒痒的,麻麻的,真教人难以入睡啊。 你说,原本一个孤高自傲的男人,怎么突然开始甩掉自己的偶像包袱了?子曾经曰过,事出反常必有妖,那晏惊寒身边的这妖,该不会是柳蕴娇本人吧? “想什么呢?快睡。” 身侧传来慵懒低沉的声音,柳蕴娇背脊一僵,不敢再辗转反侧。 转念一想,就算她是那个妖,也是他名正言顺过了门的妻子,要是真有他的宠爱,自己求生还不是近在咫尺。 柳蕴娇放宽了心,开始思忖后续的剧情。 如果是在原文里,这时候柳蕴娇应该在暗室,准备给自己下毒,以这样极端的方式走出暗室。而宋凝,大概已经和晏惊寒有些交情了,并且在某个大风的天里,宋凝救下了险些被掉落的宫灯砸到的晏惊庭,晏惊庭有惊无险,而宋凝自己却被宫灯砸中了脚踝,鲜血淋漓。因着这一救,她成了宫中的大红人,贤妃对她礼遇有加,坤宁长公主更是将她奉为座上客。 正因为知道宋凝可能会找晏惊庭下手,所以接风宴当日,柳蕴娇的心神总会注意到庭儿那边。但晏惊寒尚未出场,宋凝没有下手,更是挑衅她,话外之意是晏惊寒在场时,她还会卷土重来。 真不知道下一次宋凝会不会借宫灯来接近晏惊寒,还是说,她会用新的方式,在柳蕴娇不知情的情况下实施计谋? 以防万一,她派了暗卫竞星和天瀑时刻守护在晏惊庭身旁,若出现宋凝单独与晏惊庭相处的情况,立马加强戒备,一人看护一人回来通知她。 她没有再滚来滚去,却开始一会儿抠抠脑袋,一会儿掖掖被角,一会儿抖抖脚板,晏惊寒虽不与她共一床被褥,但这个女人在身旁稍微有点动静,他的每一根毛孔都能清晰感知。 他忽然转身面对身侧的女人,借着闪烁的烛光,乍然看到她皱着的眉头,和咬住的下唇。 察觉到晏惊寒在看自己,柳蕴娇反射性放松姿势,进入假睡状态。 “娇娇,既然睡不着,不如与孤说说话。” 被他无情揭穿。 这正合她意! 柳蕴娇睁开晶亮亮的眸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殿下,要聊啥?” “孤对你冻结时间的能力很好奇。” 柳蕴娇霎时间戒备起来。干什么?莫非他想让她教他?没门!就算有门,她也不知道咋开门。毕竟自己是被动进入这个系统的,按照系统的说法,她是被系统选定的人,经过濒死触发穿越条件才来到这里。如果晏惊寒不是系统选定的人,就算濒死,神志也不可能进入系统,她属实是无能为力啊。 “孤并不觊觎你的能力。孤只是在想,既然你冻结时间的时候能对孤的身体做出一些修复,说明在时间冻结之时,你不是被冻结的,你可以对人间的东西做出一些改变。那么,如果你不仅仅是把时间用来修复孤的身体呢?” “殿下,你是说……”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眉头也微微拧起,没有半分迷惑的样子,想来她明白他话中所指。 柳蕴娇心里如同炸开锅一样,她曾经怎么没想到呢? 她是几十亿人当中被系统选中的幸运儿,系统带她穿越到过去,还给了她冻结时间的能力,仅仅是让她救治男主和求生这么简单?不,经晏惊寒的点拨,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原主是死的惨,所以她过来替原主求生,这也说得过去。但经过这么多时日,柳蕴娇愈发觉得,系统是借由她替原主求生的机会让她来改变剧情。 求生殊途同归,无论何种方式,最后都只是她还活着这样一种结局。而一旦改变剧情,是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系统君曾经告诉她,这个系统的数据被人篡改过,莫非是那人篡改了原书的剧情,而她现在身处的,是新的剧情? 她糊涂了,她有些分不清是自己改变了剧情,还是系统改变了剧情。 但晏惊寒的话仍然是给了她拨云见日的感觉。 她冻结了时间,可以做一些她想做的事。这岂不是意味着,她可以仅凭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些常人所无法企及的改变。 比如她现在可以冻结时间出宫玩一趟,等回到宫里再让系统离开。 再比如她可以去御膳房神不知鬼不觉拿点好吃的填填肚子。 如果要整一些刺激的,也行。比如劫法场,换死人,盗军令? 我他吗…… 柳蕴娇突然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了。 “笑得合不拢嘴,是孤启发了你什么吗?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的话,不如找个机会尝试一番。” 柳蕴娇跃跃欲试,择日不如撞日,她觉得今夜就是个尝试的好时机!她刚从床上爬起来,腰腹间窜进一只大掌,渡来力量将她按回床板。 她大眼玲珑瞅着晏惊寒,不明白他的用意。 “娇娇打算怎么试?” 柳蕴娇脸蛋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想去院子里搬块大石头进来。” 柳蕴娇哪敢说,自己是想看看时间定格的某个点里,这个宫里的其他人都在做什么,有没有什么赤鸡的,好玩的,或者什么阴谋诡计能让她借机捉弄捉弄,嘻嘻。 “何必如此麻烦。”晏惊寒眸色一深,健硕的身子朝她欺了过来,薄唇微翘,噙着淡淡的笑意,“孤明日要早起处理军政事务,却想多睡会儿,不如娇娇替孤把一下时间,免了孤梳洗换装的功夫,如何?” 柳蕴娇扭扭捏捏地缩了缩脖子,和他靠这么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让她面色一窘。 “好、好吧。”不就是把她当使唤丫头一回嘛,她连忙答应,晏惊寒得偿所愿之后能不能松开她,两人离得这么近,很折磨的! “那睡觉吧。”相较于柳蕴娇绯红的双颊和扑闪的眼,他眸中清明,只是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吹了灯,便兀自躺下了。 黑夜中,她睁着大眼,漆黑的双眸反射着月色清冷的光斑。 “晏惊寒,睡觉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为什么不会对我感到惊诧?”柳蕴娇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怕自己言语不清楚,又添补了一句:“我是说,比如我突然性情转变,和拥有某些能力……” 他低低笑了笑,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这个人世很大,而人却太过渺小,人们的思维固化于自己所见所知所闻的,对于没有接触过的事,不敢想,也很难接受。你的变化不在孤的掌控之中,孤曾经怀疑过,孤能做的,除了调查你的身份,别无他法。你知道你背后有个蝴蝶状的胎记吗?那东西做不了假。它昭示着你是你,不是别人,是孤唯一的女人。对于你的变化,孤只会猜测,你在某天做了一个梦,梦中得了高人点化,学到了奇异的能力。” 月光倾泻,她如瀑的发丝泛着清冷的光华。身旁的女人小心翼翼的,似乎还没将自己是他唯一的妻的位置摆正,不过他不急于一时,此刻他只满心满怀地觉得,小姑娘懵懵的模样煞是讨人喜欢。 【叮咚——宿主您好,这里是“炮灰女配洗白系统”。恭喜宿主达成与男主“坦诚相见”的剧情,了却原主一桩遗愿,宿主获得新物品:免死令半块。】 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大奖让柳蕴娇有那么恍惚的失神,但是,半块?也忒小气了吧? 【剩下的半块呢?什么时候给我?】如果手里捏着一张免死令,她的心也不必终日提着,总归多了一次能够犯错的机会。 【待宿主了却原主另外的遗愿就会解锁另外半块免死令了。】 【是不是不能告诉我另外的遗愿是啥?】她虽然懂,但是她胆子大,非要问。万一有可能透露点什么呢? 【是的,系统无可奉告。如果宿主没有其它要求,系统将关闭。】 一切回归正常。 这些日子,算起来,更多的都是柳蕴娇主动召唤系统,这次系统自己蹦出来,没想到是因为她解锁了剧情任务。 柳蕴娇此前只知自己处在系统之中的任务是活下去,没想到她歪曲了剧情,还撞对了原主设下的遗愿任务,拿到奖励。 这个寻常夜晚,晏惊寒做了一个不寻常的梦。 第82章 噩梦 啧啧,女人嘛,自然是要谋生亦谋…… 他梦见柳蕴娇死在他的剑下。 月光黯淡,乌云密布。风猎猎呼啸,仿佛发出百鬼哀嚎的泣泣声,不停地冲击着他的心弦。 她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左脸颊上有几道丑陋鲜明的疤痕,骇人难看。没有他熟悉的明快活泼,她眼中满是死寂,看着他,仿佛在看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抹猩红自她唇角缓缓滴下,衬得唇角的那抹弧度愈发讽刺。 “姑母死了,父亲没了,柳家毁了,我也早该死了。宋凝做了那么多恶事,她多狠的心肠啊,你却看不见,只因为她作的恶,都是为了你,对吗?她害得我这么惨,柳家家破人亡,百条人命折在她手上,我要她偿命!一命抵百命,这……很过分吗?晏惊寒,你知道我根本杀不了她,我若真想她死,你还会在这里吗?你看看,我的剑,都是钝的,刀口都没开呢……你却要为了她,补上最后一剑,替她担所有的罪责,这是你……出于保护爱人的本能吗?真是让我身死,心也死呵。罢了,横竖我都活不久……这一剑,也算让我死明白了,你心里,从来没有我,死在你手里,也好,至少能让你一解心头之恨。” 她似是与他开了个玩笑一般,绽出妖冶的笑,仿佛一朵昙花临近凋零的昙花,然后闭上眼,再也不看他。 梦中的男人剑一松,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不对,他的剑根本没有刺入她的身体,晏惊寒看得清楚,梦中的他出剑力道很稳,收得极快,顶多刺破她胸口一层表皮,绝不至她于死地!掉落的剑尖上,仅有极短的一截血渍,也可以证明晏惊寒没有看错! 他运用内力和剑法一向稳重,这一次却有些怀疑自己,他马上飞奔过去察看她的伤势,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如同透明,探入又移出,如同无物。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晏惊寒忍住心头的痛循声望去:“殿下,柳氏已无鼻息。柳氏处心积虑地杀我,更是冲撞了您,本罪该万死,但念在她还未伤及我,也对您一片情深,就留她个全尸,允许她尸身归乡吧。” 晏惊寒看向这个笑靥如花的宋姓女子,他想起来了,在大理寺九重楼上,她曾经私自求见他一面。那时他心中毫无波澜,饶是她主动对自己示好,他仍是不为所动。他分明记得自己坚定不移,毫无兴趣,可在梦中,宋姓女子为何站在了“自己”身旁? 宋凝自然地挽上他的臂弯,笑着与男人离开,眼底有着难以遏制的得意——那样寡淡自如,仿佛方才并没有出人命一样。 “来人,柳氏暴毙,把柳氏遗体带回乡野,安葬了吧。” 这声音如此熟悉,却那么无情,自他口中发出,晏惊寒知道,这确实……是他的嗓音…… 不!还有救!不要带她走!在自己的梦中,晏惊寒仿佛一个看戏的世外人,什么也做不了。他焦急不已,却无可逆转地看到娇娇如一滩软泥被奴才毫不怜惜地拖走,他疯也一般丢开那几个奴才,却如同划过空气。那些奴才毫不怜惜,拖着她,地上带出一道惊骇的血痕——这是让她死了也要继续痛着啊! 晏惊寒明明心里痛楚到扭曲,可他亲眼看到,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脸上只是转瞬的惋惜,很快便一片平淡了。 晏惊寒的意识随着那群奴才一路跟去。 最后,他看到她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 她明艳动人,张扬热烈,是柳家的娇娇女,美了一辈子,也应该被他宠一辈子的。 而在他的梦里,她似乎从未得到过他的宠爱,容颜尽毁,下场惨淡,连死,都是被人仍在乱葬岗,下肢血肉模糊,不知尸身会被哪条野狗啃食。她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连块碑都没有人立,更遑论有人逢祭日会给她烧些纸钱下去用了。 这个故事,一旦让他带入其中,他的心无法自遏地揪起,极痛,好像被千百根针齐齐扎进,扎得不够深,就再往里扎,再往里扎,直到他疼得受不住。 他忽然不可自拔地以为,那双干枯的眼睛一旦闭上,就再也不会睁开了。再无人像她一样,眼里藏着狡黠,灵动无二,滴溜溜转的飞快,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小九九。 仿佛沉入冰冷的湖水里,口鼻皆被水灌得无法呼吸。胸腔沉闷发慌,他忽冷忽热,濒死之际,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柳蕴娇睡得正美,却被一道力量箍醒了。 抬手一摸。 这脑袋,这身子骨…… 借着黎明的光惊讶瞅着扒抱着自己如同个树袋熊一样的晏惊寒,她委实无奈,又怕吵醒这个还在睡觉的大小孩,只好自行挣扎:“这是把我当抱枕了?” 她头一次知道晏惊寒睡觉这么不安稳的。 一双手摸寻到他的臂膀,轻轻抓住,正要移开的时候,他埋在她颈窝的脑袋蹭了蹭,有些急切地道:“娇娇别动,孤抱会儿。” 柳蕴娇满脸通红,脑子里有很多的问号。 这到底是睡醒了还是没睡醒啊? 怎么还带说梦话的? 梦话的语气太真实了,感觉好像在苦苦哀求她一样? “殿下,您没事儿吧……?” 良久,都无人说话。 久到柳蕴娇就要以为他又睡过去了。 “孤允过你一次免死金牌,你不要忘记了。” 小朋友,你是否有更多的问号了。 忘记是不可能忘记的,对于苟且偷生一事柳蕴娇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殿下,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人该不会想寻个由头把她的免死金牌给用掉?她最近也没招您惹您吧?这如果真是如此,那柳蕴娇往后要处处小心了。 “孤没什么意思,只是怕你忘了此事。”半晌,他松开柳蕴娇,似乎生怕柳蕴娇跑了似的,转而捏住她软软胖胖的爪子。 他的掌心热热的,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液。 攥着她的手,很紧,根本不舍得放开。 这下柳蕴娇是明白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平日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会怕做噩梦啊。 “殿下放心,我还记得,那块免死金牌不仅能免殿下要我死,如果别人要我死的时候,还能让殿下救我。”有个一言九鼎的老公,其实也挺好的嘛。这种自己吃亏她受益的事情,他反倒是怕她忘了。 晨光熹微,柳蕴娇悄咪咪瞅了一眼身侧的男人,想瞧瞧从噩梦中惊醒的晏惊寒是一副什么表情。 他胸膛半露,喘着气起伏,麦色的肌肤上有着精健的纹路。一双眼睁了个全开,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大掌依旧将她的爪子攥得很紧,不肯放开,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此时劫后余生,还没从中回神过来,急需姐姐的怀抱。 噢哟,像个小奶狗一样,来,姐姐大发慈悲让你倚靠倚靠吧。 把自己作想成晏惊寒姐姐的柳蕴娇暗爽,听得他忽然沉声道:“过几日和孤一起去金河。” 他实在担心,她一人留在皇宫,会遭遇什么不测。 只可惜在梦中,他无法探究娇娇真正的死因。总归,不可能是被他一剑刺死的,她的死,另有隐情。 梦中的那个宋姓女子那么急切地宣布她的死亡,没那么简单。到底是要多加防备了。 “好呀!”柳蕴娇欢呼雀跃。 她又偏离剧情了! 原书中和太子爷一起去金河的,是白莲女主。虽然白莲女主未曾受到晏惊寒的邀请,但她暗中随行,故意被晏惊寒发现后,晏惊寒也未有对她多加责备,后来白莲女主竟被默许女扮男装跟在他的身旁。这时候,白莲女主仗着自己对金河官场的了解,提供给晏惊寒一些线索,得到他的优待。 女主每日在金河逛花楼,喝花酒,放荡不羁,娇纵耍性子,这活泼的模样反而让男主看到了深宫束缚之外的自由天地,对她的容忍也多了几分。 书中从未写过男主到底爱谁,他似乎没有给过谁真爱,无论是白莲女主,还是炮灰太子妃。但自从金河之行,白莲女主觉得自己耍的小性子很成功,更是把男主的容忍当成是他对自己的喜欢。 如今白莲女主还没有和晏惊寒勾搭上关系,柳蕴娇估摸着她会加快进度,近些日子自己可不能懈怠。 “殿下,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等辰时了,我再给你梳洗换装。” “好。” 他的心似乎真的安定下来,抓着她的手放在腰旁,闭上眼,呼吸渐渐沉静。 瞧着枕边人这盛世美颜,她哪能不美滋滋。哎,穿书前寡了一辈子,穿书后倒有个便宜又完美的老公了,这也许就是风水轮流转吧,这种好事儿,也转到我柳蕴娇身上了。 晏惊寒的猜想果然没错,柳蕴娇可以在系统冻结的时间内做更多的事情。 等到系统离开,晏惊寒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头发挽得磕碜了点,衣服穿得别扭了些。 柳蕴娇心虚地想要伸手再整理整理,他却像没发现一样,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子就出去了。 指腹摩挲的触感尚在,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嘿嘿……她还挺喜欢。 啧啧,女人嘛,自然是要谋生亦谋爱的。 第83章 看开 但如今有了太子妃公明审案在前,…… 长公主的坤宁宫外,来了一位小客人。 坤宁宫掌事宫女榴月一见这墩胖白净的小子,又喜又忧,连忙蹲下抱他:“七皇子,您怎么一个人来坤宁宫了?晴嬷嬷没送你来吗?” 晏惊庭最近几日频繁地往坤宁宫来,贤妃也不管,只道是信任坤宁能带好孩子。 晏惊庭睁着大大清澈的眼睛,堵着小唇,奶声奶气地道:“嬷嬷出宫了。” 榴月只好护着晏惊庭进宫,紧接着差人去请长公主。 “呀,庭宝,这么早就来寻姑姑啦。你这小鬼精灵,最近来坤宁宫愈发的勤快了。”坤宁满面宠溺地迎接晏惊庭,当即给他抱了起来,对着晏惊庭细腻白软的脸颊吧唧了一口。 “纯奶奶说,让庭儿多来探望姑姑,说母妃不好,不让庭儿学母妃,要往姑姑这里多来。” “你纯奶奶不止叫你多探望姑姑吧?” 晏惊庭三岁多了,但他在三岁之前都不养在京城,而是在百里开外的青崖山上给在世的太妃们养着。太妃们经历过曾经宫中的波谲云诡,早已经腻烦了宫里的日子,如今置身宫外,各个都是慈爱祥和、善意满怀的,带出来的娃儿,也是这般讨喜,干净明澈。 “纯奶奶说,庭儿该有个姑父了。纯奶奶说,过去很多年了,她看开了。” 庭儿奶声奶气的话,如同一把刀,生生把晏坤宁筑在心头八年的防线斩断。许多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看……开了。 终于等到这么一天。 这么多年,他在边关,她在深宫。他为了她不娶,而她,也熬成了宫中的老姑娘。 良久静默。 “姑姑,你怎么哭了?”庭儿不知道如何安慰姑姑,只好挽住姑姑的脖子,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脸。 “姑姑没事,姑姑是高兴。” 榴月心疼地看着,这些年,坤宁熬过了外头多少流言,她都看在眼里。对外,她是宫中的长公主,就算有再多的委屈无人倾诉,她也要挺直了腰背,不让人看出一丝软弱。只有在面对榴月的时候,十几年的主仆情分,才能让她流露出几分伤感。 “公主,纯贵太妃这是允许了?”榴月也喜极而泣,“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榴月替公主开心,但心里却有些担忧。不知纯贵太妃的允许,是因为见到了公主的决心,还是因为平阳另一位贵太妃身子不行了。 榴月还记得,八年前太妃们迁往平阳的时候,与坤宁大闹了一场。 坤宁以为太妃尽数迁离皇宫,是对她的退让,却没曾想,那位素来得太上皇宠爱的齐皇贵妃离宫前放下狠话,只要她活着一日,就别想齐衡做驸马。后宫的妃子们以齐皇贵妃马首是瞻,纯贵妃也不例外。而如今纯贵太妃让庭儿送了话来,竟是松口齐衡与公主的婚事,莫非是齐皇贵妃不太乐观了? “太妃们身子都可还好?” “挺好的,皇姑姑莫哭。” 榴月拧眉,庭儿定是不会说谎的,可他回答太妃们身子都好,那这之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庭儿以前问过姑姑为什么不喜欢太子妃,姑姑那时候怎么回你的?” 庭儿歪着头想了想,尽显可爱姿态,“姑姑说,她不懂事,没礼貌。” “姑姑那只是借口。”她像是有些赎罪的心态,抱着庭儿在榻上坐下,柔柔地道,“姑姑有个喜欢的男人,他是个武将,就是和你二哥一样,会上战场舞刀弄枪的!姑姑喜欢他,他也喜欢姑姑,但是八年前,柳誉把他派到边疆吃沙,无调动不得回,这一去就是八年,姑姑好气啊。还有晏惊寒,明明知道姑姑在意那个男人,却没在他大败天玄的那年把姑姑的心上人带回来,姑姑也气这个。当年以太子的功绩,就是带十个齐衡也不用怕的!” 提起这个,晏坤宁真的很气,大剌剌地翻着白眼,似乎一切还发生在昨日。 柳蕴娇惨就惨在,她跟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太密了。 一个父亲,一个夫君。 晏坤宁一想到这两个人做的事情,就觉得柳蕴娇哪哪儿都不好。 “皇姑姑,柳誉是谁呀?”庭儿眨巴眨巴眼睛。 坤宁看了一眼榴月,脸上神色有些难看,似乎说不出口。 榴月心领神会地道:“柳誉就是您皇嫂的父亲。公主其实并非不喜欢太子妃,而是不喜其父的原因。” 坤宁煞有介事地点头补充:“是的,我和她无仇无怨,也犯不着讨厌她。安宁永宁偶尔会来姑姑耳根子前头吹太子妃的风,姑姑也就是当时听一听,事后就忘了。前几日太子妃在接风宴上审案,那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发意气,是我朝女子难得一见的,委实也让姑姑刮目相看。姑姑偷偷告诉你啊,从那时候,姑姑就喜欢你的皇嫂了。” 榴月抹了眼角的泪花,噗嗤笑了出来,“公主倒是在意庭儿的想法,连一件小事都要好好解释。” 坤宁一颗心雀跃欢喜,“那当然了,庭儿把这样的好消息都带给本宫,本宫当然也要让庭儿开心开心。” “纯奶奶一直关注朝政,纯奶奶喜欢皇嫂和姑姑,所以庭儿也喜欢皇嫂和姑姑。” 庭儿一头栽进坤宁的颈窝,又使劲地蹭了蹭。这是庭儿表达喜欢的方式,坤宁懂得。 若放在以前,庭儿说纯贵太妃喜欢太子妃,坤宁是不屑的。因为柳誉是纯贵太妃的心腹,纯贵太妃看重柳誉,自然也会看重他的女儿,纯贵太妃说喜欢柳氏,坤宁会觉得她是偏袒,是高看。但如今有了太子妃公明审案在前,又有纯贵太妃松口的喜事在后,双重滤镜之下,晏坤宁如今恨不得马上和柳蕴娇破冰,成为好友。 晏坤宁忽然想到什么,面色稍紧,很快问向身旁的榴月,“泽景王什么时候离京?” “明日清早。” 坤宁松了一口气,“那还来得及。本宫去写封信,顺便整理一下这些年写过的信,榴月你先帮本宫看一下庭儿。” 榴月笑眯眯地称是,拿出庭儿最喜欢的虎头娃娃哄他玩。而坤宁则伏在桌案上,面前堆了一叠厚厚的信纸。 公主次次写信都是如此,不知要废掉多少信纸。饶是知道这信恐怕这辈子都寄不到那人的手上,她还是坚持写信的习惯,一晃眼过去六年了。 这次公主的心境与以往不同,她下笔神速,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页纸。 良久后,她拿出钥匙,在衣柜的最底层开箱取出一个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箱。木箱很深,但也快要被一封封泛黄的信塞满了。 “这六年来写的心事,写的信,没能交给你。如今啊,全部给你送去,你啊,你可要一封不漏地回给我哦……” 榴月听到这句话,心中暗自为齐将军捏了一把汗。 不一会儿,有宫婢进来通报,说是贤妃娘娘午后设下茶宴,让坤宁带着庭儿动身去淑娴宫,帮衬着些。 坤宁也没多想,便应声稍后就去。 她收好信箱,上了锁,然后转头看着和榴月玩得正兴的晏惊庭,宠溺地笑了笑,“庭儿,你瞧,你母妃不用想都知道你在我这儿。” 与此同时,皇帝借询问皇子学业宣召太傅。皇帝旁敲侧击,言语间都指向太傅绑走太子的民间流言之事,太傅冷汗连连,却也应付自如。他知道,皇帝到底是对他起了疑心。 不过当轻尘大师来到博亨宫的时候,皇帝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连问话和下令都要过问轻尘大师的意思,吴岳能好好地走出博亨宫,也是轻尘大师的授意。 相信再过些时日,皇帝就会老老实实的,他说什么,皇帝听信什么。 第84章 宴前 这种得罪人的话都由我来说,您嘛…… 柳蕴娇也受到了贤妃的邀请。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竞星就带来了宋凝接触到晏惊庭的消息。 柳蕴娇心神稍紧,看来是宋凝加快了动作,选择今日就下手了。 不知今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但以防万一,柳蕴娇特意挑了一件青色窄袖衣衫,下裙稍短,只及脚踝。 锦玉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番,皱着眉道:“主儿,您今日穿得会不会有点太素了?您衣裳上连稍微复杂点的花纹都没有,还是窄衣窄袖,没有气场镇住她们呀。” 柳蕴娇倒十分满意,这一身虽素,却也方便。跑起来不会踩裙角,手臂动着也不会有大袖的障碍。 “气场也不是衣服衬出来的,”柳蕴娇摆出高深莫测的神态,得意的问,“你说我穿这身,能爬到桃花树的最顶上吗?” 锦玉一阵无语,“贤妃娘娘是在淑娴宫设宴,她宫里可没有树给您爬。您以为爬树大赛呢!” 锦玉皱鼻头挤眉弄眼的模样把柳蕴娇逗得一阵大乐。 柳蕴娇午膳只吃了几个糕点,就打算往淑娴宫去了。她到的早,能早些分析分析情况,也免得事发突然,身处被动。 贤妃设茶宴的地点在淑娴宫里的荷花池附近。淑娴宫的荷花池一到夏日是出了名的盛大,不仅占亩多,荷花的种类也繁杂。刚近荷花池,空气中就萦着清新的荷香,浓郁典雅。 时至初夏,早开的荷花也不少,看来贤妃娘娘对这块荷花池养护得很好。 在荷花池附近品茶,既有荷香,又有茶香,怡人心神,倒也真是个不二的去处。 比起无极宫寥寥人手,贤妃宫中伺候的人许多,三两步就能见到几个,因此一路上都有奴才给柳蕴娇请安。 正往前走着,一个丫头低着头急匆匆从柳蕴娇身旁擦肩撞上,柳蕴娇足尖用力,稍稍定住身子,这才没往后退步。 锦玉护住心切,当即扶住柳蕴娇,朝着那丫头怒喝,“怎么走路的,撞上我们娘娘了还不认错?!” 那丫头一抬眼,柳蕴娇微微惊讶,竟是冬儿。 此刻她眼睛红肿,分明是哭过的痕迹,一见到柳蕴娇,她就像才寻到光的虫蛾一样有了方向。 “多谢娘娘相救!” “快起来。你背着包袱是要去哪?” “贤妃娘娘定期会把阖宫里伺候的人全换一遍,奴婢以后不能再在皇宫里当差了。奴婢清点东西丢了些物件,匆匆回来取,没想到还能碰到娘娘。”冬儿的语速很快,看来她的时间确实很紧急。 “贤妃有没有把你怎么样?”柳蕴娇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好似没见到什么伤痕。 没想到冬儿又掉了眼泪,偷偷把手臂上的衣裳卷起,里面青青紫紫,伤痕遍布,将主仆两人吓了一跳。 “娘娘请勿担心奴婢,奴婢说了谎,受罚也是应当的。娘娘可否告诉奴婢,为什么您抓了青儿,却放走了奴婢?” 这可就把柳蕴娇问住了。 难不成她还能回答,因为你比较呆萌? 毕竟只有冬儿一个人觉得,柳蕴娇是在煞费苦心地帮她,而不是把两人都算进去了,保一个杀一个。 时间紧急,她只好随便糊弄一句,“青儿平日里怎么对你,本宫都知道。本宫就是过意不去了,才帮你一把。如今你离开淑娴宫,往后的日子是要自己好好过的。本宫给你的镯子,若生活所迫,就把它变卖了,活下去最重要。” 冬儿又是一阵感激,“多谢娘娘,若有缘再见,奴婢定当报答娘娘的恩情。” 柳蕴娇有些尴尬,毕竟她是连冬儿一起算计进去的。但也感激于这个丫头对自己的好感,想了想,又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钗子塞进冬儿手中,“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冬儿想推辞,柳蕴娇手上的力却不允许她推拒。 冬儿仿佛看见嬷嬷们拿着教鞭驱赶她们的样子,神情一紧,收了钗子,行了个大礼,便是告别。 冬儿离开后,却有一个疑问在柳蕴娇心里诞生。 贤妃为什么要定期更换淑娴宫的人手?并且,还是直接放出宫外? 锦玉忽然欢呼,“主子你看!那朵荷花上面怎么会有鸽子?还不止一只,有好几只呢!” 柳蕴娇循着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只鸽子停在荷花上。一只通体白色,而更多的,是青灰色的羽毛。 按道理鸽子这样身材硕大的鸟类,是不会栖息在荷花上头的,它们会选择高大的树木来栖息。鸽子们优哉游哉,似乎把这里当成了家。 那只能说明,这些鸽子是贤妃宫里豢养的,而不是外头飞来的。 青羽鸽飞行速度快,且定位能力强,多作为信鸽而被豢养。 青灰色羽毛的鸽子少见,贤妃的荷花池里,却有三五只这样颜色的鸽子。 贤妃要养这么多的信鸽做什么? 柳蕴娇压下心头的疑虑,俏笑着点了点锦玉的脑袋,“无极宫前门可罗雀,我天天都能听到鸟雀叫呢,左右都是鸟类,你咋就对鸽子感到稀奇?” 锦玉瘪了瘪嘴,如今她是愈发的觉得自家主子像个纨绔子弟了。 荷花池岸边有一条三五人宽的木头走道直通池心,池心设有一个很大的亭子。丫鬟们在走道上来来往往,踏出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柳蕴娇定睛看了许久,初步可以判定这条走道是没有问题的,至少在无风无雨的今日,它不会无故断裂。 她见亭中还没坐人,便大摇大摆地往池心亭走去。 丫鬟们一见是太子妃,纷纷转身行礼。 柳蕴娇扫过几张石桌上摆的碗碟,目光定在宫婢刚放在桌上的几盘点心。 她叫住正要走的婢子,“你们几个,拿银针试过毒了吗?” 丫头们有些瑟缩,“回太子妃娘娘,没、没有。” “带银针了吗?”她又问。 “带了。” 锦玉扬起脖子,严肃高声道:“带了银针还不试毒,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宫里头一盘点心经手的人有多少,谁都数不清楚,你们是最后一道手,此刻不试毒,莫非要等着出事了,把一批人全都下罪?” 宫婢们连忙求饶,一点也不敢怠慢地试毒,每一盘都不漏过,连南瓜子都试了。 柳蕴娇瞅着身侧的锦玉,想了想,此人颇有做恶毒女配的潜质。 而锦玉则是一脸得意洋洋,对柳蕴娇眉飞色舞,脸上的意思是:懂主子者,锦玉也。这种得罪人的话都由我来说,您嘛,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 强哦。 第85章 坤宁 一对般配的璧人,本可以结下良缘…… 柳蕴娇趁着她们试毒的时候在池心亭里左右检查了一番,这个亭子十分结实,看上去是新修不久的。 “回禀娘娘,这些吃食都是无毒的。” 柳蕴娇应了一声,便随她们一起离开池心亭,开宴之前不再涉足此处。自己不逗留,有不在场的证明。万一晚些时候真有人中了毒,也免得她有嫌疑。 淑娴宫主殿今日大门敞开,婷婷袅袅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子一身张扬热烈的桃红色,神色却不太惬意。晏坤宁属实不喜欢那位宋小姐,庭儿也不喜欢,而她却非要舔着脸逗庭儿玩,晏坤宁受不了,便想出来透透气。 一见台阶下的人,她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从郁闷变成喜悦。 “柳妹妹!” ??? 柳蕴娇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坤宁长公主在喊谁,直到她看到长公主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 她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疑惑,只见她目的明确朝着自己一路小跑奔下来,像是…… 猪见到白菜。 “长公主。”柳蕴娇再惊讶也没忘了行礼,自己的膝盖刚刚弯曲,就被人一把拉了起来。 “柳妹妹与我千万不要见外。你是太子爷的正妻,就随他一样,叫我坤宁吧。” 她和坤宁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 再看坤宁眼神中的色彩,分明是欣喜和坦然的,她是真的很开心。 “坤、坤宁。”柳蕴娇被赶鸭子上架一样试着叫了一声,“没发烧吧?” “发烧?”晏坤宁挂着的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发热?” “没有发热呀,我好得很呢。”她根本就不计较,挽着柳蕴娇的手,如同自家亲姐妹一样与她话起了家常。“柳妹妹,最近可有往家里写家书?” 柳蕴娇心头一惊,啊这,可别是她还在学习识字的事情给坤宁知道了吧?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有的。” 坤宁带她闲游殿外,步子走得很慢,“柳父最近身子如何?” 柳蕴娇其实有些着急想进去看看宋凝和晏惊庭的。但是被坤宁这样缠着,她……也没办法呀。 “劳坤宁挂念,家父身体还算健朗。” “之前柳父手上的兵权被削,柳家也算是元气大伤了。”晏坤宁说着哀叹一声,皇帝收权的时候,她还真是担心过柳誉,担心他尚书之位保不住,兵部尚书一职换了个人,齐衡就更难有回朝之日了。毕竟举朝都知道当初调遣齐衡去守金门关是纯贵太妃的意思,柳誉在纯贵太妃面前说得上话,齐衡还算有救,而新任的兵部尚书难免畏首畏尾,就更不敢违背宫中几位位高的娘娘的意思,而齐衡不知还要在边关吃沙多少年。 “他为官公正,不通人情,油盐不进,按理说本宫并不喜欢这样的性子,但他被削了兵权,属实可惜。父皇意决之时,本宫也曾替他求过情,却无济于事。他是个痴心人,自你的娘亲逝世后,他并无续弦再娶,空守着牌位近二十年,此等真情,于我,是敬佩,更是羡慕。” 坤宁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却让柳蕴娇听得一头雾水。 “知道我为什么熬成了人人都嘲笑的老姑娘吗?” 柳蕴娇回忆《白莲升级指南》中对晏坤宁这个配角的描写,她想起作者一笔带过的简介。 痴心痴情,为了心上人终生未嫁。 “是因为公主有心爱之人?”柳蕴娇有些试探地道。 莫、莫非……坤宁喜欢的是柳蕴娇的爹? 不是吧?您这岁数差距也忒大了些!虽说年岁大的男子会疼人,但柳蕴娇一想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子想做她后妈,就觉得真真是吓人得很。 晏坤宁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这都是满宫皆知的事情了,你又是他捧在手心的娇女,自然也知道。” 柳蕴娇求救一般去寻锦玉,锦玉心领神会地在另一旁轻声道:“公主是个可怜人,曾经和齐衡副将有过一段举朝皆知的□□,一对般配的璧人,本可以结下良缘,只是先皇的几位后妃干涉,不允公主嫁给他,两人就这样分隔了许多年,男未娶,女未嫁的……” 原来不是她爹啊。柳蕴娇松了一口气。 晏坤宁带她来到院子角落的一处长凳,两人干脆坐下说话。 “柳妹妹,之前我对你多有误会,所以也针对过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柳蕴娇连忙道,“没有没有,曾经你我虽有言语上的冲突,但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更何况之前的事对我并无实质性的伤害,我未曾在意。只是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柳蕴娇此话一出,只见晏坤宁如释重负地垮了肩,舒了口气,一手扶额,大剌剌道:“和你文绉绉说话真是憋死我了!我看时辰尚早,我慢慢与你说。” 原来坤宁也是个性情中人。你瞧她熟门熟路没个坐相,柳蕴娇实在很想问一句:刘嬷嬷教你礼仪的时候难道没有骂过你吗? 坤宁都舒服懒散,柳蕴娇也不想再装淑女了。“锦玉,去找碟瓜子来。” 听故事,怎么能不嗑瓜子。 坤宁会心一笑,“巧了,我也喜欢嗑瓜子。” 嗑啧嗑啧嗑啧嗑啧。 嗑啧嗑啧嗑啧。 听完坤宁的故事,柳蕴娇与其相见恨晚啊。 “姐姐,实不相瞒,你这种爱情,是我最向往的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吗是吗!其实我觉得你和晏惊寒两人的感情也不错呢!你不知道我以前一个月都难得见他笑一次,自从你嫁给他,他脾气都变好了!” “那我会继续努力的呢!姐姐放心,你交代的事儿我会尽量给你办好!” “是吗是吗!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柳妹妹你真是善解人意!” “姐姐的幸福我义不容辞!我这就攒钱给您的嫁妆添妆。” 锦玉听两人互捧,满脸黑线。后来她干脆找来扫帚撮箕,把两人脚底下的瓜子壳扫干净,扫帚刷刷而过,原以为可以抛却耳边音,没想到她俩聊天的声音竟越来越大。 锦玉:我好难。 有时候吧,女孩子交朋友,只需要一起去一趟厕所,一起逛一次街,或者如她们这样,毫不拘束地聊一次天。 柳蕴娇后来想了想,她和晏坤宁交心,也不完全是因为那次掏心窝的聊天。 或许,还因为坤宁也喜欢把脚底板搁凳子上。 第86章 老驴 她费尽心思腆着脸讨好这晏惊庭,…… 午后,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贤妃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正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池心亭而去。 早就听坤宁介绍,宫里许多人都受了贤妃的邀请,连天玄国的泽景王也在受邀人之列,受邀之中,除了事务繁忙的晏惊寒和今日抱恙的全妃娘娘、辛夷夫人受邀却没来,其余都在场。宫外则请了宋凝和礼部尚书之女裘萱,这位裘萱姑娘是贤妃娘娘最近才择出的有意三皇子侧妃的人选,贤妃邀请她来,是想让晏惊远和裘萱培养培养感情。听坤宁说,此前贤妃择定的侧妃人选并不是裘萱,而是接风宴上和柳蕴娇形为对立的马氏之女严九。 贤妃娘娘手脚倒是快,马氏倒下了就立马另择他人。若当初柳蕴娇败了,皇子侧妃之位稳当是严九的,马氏那么舍得牺牲自我,或许严九还有望冲击皇子妃。 柳蕴娇和晏坤宁自然也在这一行人中,各走各的,平淡如常。 宋凝一路上都在围绕着晏惊庭转,手里还拿着庭儿喜欢的布娃娃。但晏惊庭似乎对她不感兴趣,小小的个头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总算扑到柳蕴娇跟前。 “庭儿要皇嫂嫂抱。” 柳蕴娇看了看前面那条建在水面上的路,很快就弯下腰,把庭儿肉嘟嘟的身子抱在怀中,轻轻掂了掂。 “几天没抱,庭儿又重了些哦,这些日子没少贪嘴吧。” 晏惊庭笑起来眉眼弯弯,“庭儿总往坤宁宫跑,吃长姐的点心。” “小鬼精灵。” 柳蕴娇恨不得猛吸这枚奶乖奶乖的小宝贝,在他脸上啵唧了一口,然后冷不跌对上宋凝狠毒阴怨的目光。 柳蕴娇一点也不惧怕,顶着她的目光迎笑。 宋凝又嫉妒又恨。她费尽心思腆着脸讨好这晏惊庭,为了博他开心,甚至机械性地把娃娃扔出去,又捡回来,扔出去,再捡回来,像一头不知疲累的老驴一样,来来回回跑了数十趟,衣衫都濡湿了,现在晏惊庭转头就投进那个柳氏的身上,把自己抛诸脑后。呵,罢了,男人,无关岁数,都是见色起意的家伙罢了。 她懒得计较,今日她有任务在身,她必须取得所有人的信任和感激。到时候,莫说是晏惊庭和柳氏,就是皇帝,都要接她为座上客,到那时候,切莫说是一个柳氏了,十个她也未必放在眼里。 她早已经派人暗中盯梢晏惊寒的动态,若他不往淑娴宫来,她自有办法吸引他来。只要他踏入这淑娴宫,宋凝就势在必得。 晏惊寒处理完所有的事务,已经过了午膳的点了,他竟也不觉得饿,恰逢魏泽进房送茶,他便问道:“太子妃现在在何处?” 魏泽如实回答:“在淑娴宫。” 这些日子,太子爷提起太子妃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还记得那瓶桂蟾膏要交给太子妃的时候,他多嘴问了一句,被太子爷目光凌杀,现在魏泽学聪明了,知道太子爷问起太子妃都是在乎太子妃的表现,便主动道:“太子妃此刻在淑娴宫,卑职想,应该是受了贤妃娘娘的茶宴之邀请。但早晨贤妃娘娘请您去茶宴,您以政务繁忙推拒了。” 晏惊寒摞了摞桌上的折子和纸页,口中没什么感情,“这些东西一并都给三皇子送去。吩咐底下的奴才,往后送到御书房的折子,不必给孤送来了,直接转呈到尚书房,让太傅和三皇子定夺。” 魏泽心里明白,太子爷这是准备好动身西南去金河了。 魏泽才回过神来,猛然惊觉太子爷已经出了御书房。 “殿下,您去哪儿?”魏泽看着那摞折子,又看了看远去的太子爷,一时间不知道该跟着太子还是去送折子。 “淑娴宫。” 哦,懂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去送折子吧。 第87章 渴求 近些日子嫔妾总觉得身子不爽,胃…… 霍舒姗姗来迟,他还是如前些日子一样穿着一袭月白长袍,眉清目朗,身姿挺拔,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宜宁没想到还能再见那人一次,脸上不自然地泛起了红晕,连忙埋头下去,只当自己是在闻茶水的清香。 “今日本宫开设茶宴,一来是想让各位都品尝一下本宫从耶勒得来的珍稀茶叶‘桂枝香’,二来是三皇子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本宫择了两位德行兼备,端贤良淑的女子给三皇子相看,都是自家人,也帮本宫把关把关。茶宴随和,大家大可随性直言,想来,融洽的气氛对年轻的孩子们来说,也放得开些。”贤妃笑得端庄,放眼一看,突然有些尴尬,宋凝和裘萱竟没坐在一起。 霍舒视线从柳蕴娇身上淡淡扫过,他似乎很懂如何把氛围弄得更尴尬,“不知是哪两位佳媛,得贤妃娘娘的青眼?” 最西边角落的裘萱半立起身子,向大家行了个礼,声音不咸不淡,倒也算端庄:“裘萱见过各位。” 而早抢了个中间位置的宋凝也不遑多让,笑意盈盈,婀娜多姿地福了福身,“宋凝见过泽景王。” 虽说是泽景王问出的话,宋凝言语中单独给泽景王请安无可厚非,但宋凝身为宫外女子,不给宫中的主子们请安就略显不得体了。 只是贤妃娘娘都没发话,其余人谁敢多言。 若柳蕴娇没看错,安宁此刻怎么对宋凝不屑一顾的模样?这两人不是最要好的吗?什么时候生出嫌隙了? “这桂枝香和别的茶有所不同。品别的茶,讲究耦合新茶的清雅之味,而这桂枝香倒是奇了,它历久弥新,陈得越久,桂花的香气便越浓郁。实不相瞒,各位所喝的桂枝香并非今年的茶,而是本宫生庭儿那年耶勒上贡的,如今,已是三年的桂枝香了。虞常在,你在耶勒国的时候,可曾喝过此茶?” 虞常在坐在贤妃娘娘的左对面,她面色略显苍白,眼眶有着深深的暗色,就像是接连许多天都没睡好觉的虚弱之态。 “回娘娘,嫔妾虽在耶勒长大,但只闻桂枝香名,未曾品尝过其味。近些日子嫔妾总觉得身子不爽,胃口也日渐变小,整日整日的食不知味,不知是不是入了夏的缘故。喝了娘娘的茶,才觉得神清气爽,哎,总算是解了嫔妾的渴求了。” 柳蕴娇却觉得虞常在有些口不择言,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激动。 总算……解了嫔妾的渴求?有这样遣词造句的吗? 晏惊远脸色并不好,茶水一口闷,视线也干枯得很,连眼神都不愿意移动去瞧瞧贤妃给他挑的女人。 这次见晏惊远,她的心里毫无波动,好像原主的情绪已经无法影响她了,难道原主也看开了? 众人一顿夸赞,贤妃脸上也浮起得意之色。 霍舒一言不发,喝着茶,看向贤妃的眼神里似乎有柳蕴娇看不透的意蕴。似怀疑,似探究,似顿悟…… 喝这茶的时候,霍舒在想什么? 两人视线忽然撞上,柳蕴娇一愣,见他对自己坦然地笑了笑,她便也回敬一道笑意。 谁知,落在有心人眼里,成了郎情妾意、暗送秋波。 宋凝暗暗记下。 第88章 神棍 霍舒朗声道:“霍某竟不知太子妃…… 庭儿一会儿吃杏糕,一会儿要吃桃花糕,他对贤妃精心准备的茶水毫无兴趣。柳蕴娇担心小孩子积食,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去抓桃花糕,“手里这块是最后一块,没得多的了。瞧你这肚皮,都能当鼓拍。” 庭儿憨憨羞羞,晶亮天真的眸子笑得弯弯,他觉得皇嫂嫂说的话好好笑哦,他看了看自己滚圆的肚皮,想起纯奶奶的交代,他要乖,要听话,于是把手里的糕点放了回去,再亲昵地蹭了蹭柳蕴娇的胳膊。 贤妃不悦,大家都夸赞她的茶,唯独太子妃和霍舒不识货。 霍舒也就罢了,太子妃是个什么玩意,以为自己真有本事成为她的座上客?她折了自己多少人手,平素和自己针锋相对,这样的鸿门宴也敢来?贤妃今日,是要让柳氏亲眼看看,她是怎么一步一步失去太子之宠的。 看到晏惊庭亲近柳氏,贤妃心里就烦躁得慌。 到底不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不管是晏惊庭还是晏惊远,和她的母子关系都一般。幸好晏惊庭还小,她还有机会琢磨。而晏惊远在平阳养了十年才送回来,性子优柔寡断,又执于死礼,无论是才学还是计谋,都不如晏惊寒。但贤妃在这深宫磋磨十余年,不是为了齐元帝薨天后做一个小小太妃的。无论晏惊远差太子几分,她都要晏惊远登上帝位。 朝中太傅的势力几乎有三分之一,这些人也只能算贤妃的半个下属,他们听命于太傅,却不服从于她。 不过,只要她能谋得贵妃或皇贵妃之位,还怕朝中的官员不听从于她? 一旦有了官员的支持,她的地位就算稳固了。除了等着榻上那人的晋封旨意之外,只要她能让太子消失,其余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庭儿,没见你皇嫂嫂忙着吃茶吗?来母妃这里,母妃给你拿一块锦豆糕。” 晏惊庭本不愿离开柳蕴娇,可贤妃手里有糕点,他犹疑再三,加上柳蕴娇并不出言拒绝,他便朝着贤妃跑过去了。 贤妃给了他一块锦豆糕,又看到庭儿的软鹿皮腰带松了,于是亲手给他重新系好了腰带。 不得不说,这个做母妃的,心倒是挺细。 “晴珈,带七皇子去岸上玩。” 晴嬷嬷得了令,满脸堆着笑容,去柳蕴娇身边把晏惊庭带开。 柳蕴娇眼皮一跳,有些担忧地看着晴嬷嬷扶晏惊庭下了池心亭。 倒是平安到了岸上。 晏惊远这个主人公也紧接着离开池心亭,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一个拂袖,贤妃叫也叫不住。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贤妃什么,毕竟她开设的茶宴,打着给三皇子物色侧妃的名号,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妃自幼把后宫当成家,连太子和三皇子也都是太子妃的玩伴,你对三皇子的品性应该很了解。那不如你来说说,是这位宋姑娘适合三皇子呢,还是这位裘姑娘更搭一些?” 贤妃这说的是人话吗?活像是在说柳蕴娇在宫里流连皇子、大开后宫似的。 果然,她看到安宁永宁朝着自己投来不善的笑意,那位虞常在,坐得离自己稍远,甚至还要伸长脖子来看她。 被人这样盯着,自然不舒服。 原书里三皇子拜倒在宋凝的石榴裙下,为了守护宋凝陪晏惊寒打下来的江山,自愿久赴边关,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直至死了,尸身也仍留在边关,未能回京葬入皇陵。 柳蕴娇尝到了偏离剧情的滋味,自然不会让剧情按照原书的走势再走一遍。 既然贤妃都诚心的发问了,那她就大发慈悲地告诉她:“选妻选贤,选妾选色,二位既然都是贤妃娘娘挑选的人,自然在贤德和姿色上都是难分伯仲的。不过我看这位宋小姐眼神锐利,想必心中诸多思虑,宋小姐绝非池中物,日后定有作为啊。这位裘姑娘诗文造诣本宫此前就有所听闻。裘姑娘眸中淡然,却有着玲珑心思,若能娶回家,应当是个聪慧又安分的可人儿。”柳蕴娇淡淡一笑,“不过这只是我个人观点,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到底谁能荣登三皇子侧妃之位,还是贤妃娘娘您说了算。” 贤妃明面上满意,心底却是暗流激涌。美眸扫过裘萱和宋凝,她突然开始动摇自己的心思了,仅仅因为柳蕴娇的一席话。 霍舒朗声道:“霍某竟不知太子妃还有此等观面知心的本领,属实佩服。既然今日有幸听到,那霍某可否也问太子妃要一句预言?” 柳蕴娇面不改色。你要听预言?那她或许真能给你说准了。 只要原书中霍舒的剧情没有被改变,预言有什么难的。 “不知王爷想听哪方面的?” “霍某粗鄙,想算个姻缘。” 宋凝看到这二人眉来眼去,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既然已经得到太子,就该安分守己,守好你的太子妃之位!她竟不知此女能恬不知耻反咬宋凝不安分,现在和霍舒你言我语眉目传情的是谁?! 可恨她被柳蕴娇那般揣摩,在场的人不知信了柳蕴娇几分。 此时一个丫头附耳在宋凝身侧说了些什么,她的神色微紧,但唇上浮现了一丝弧度。 柳蕴娇余光扫过在水旁玩耍、一堆人照看的晏惊庭,转过头来,似乎思虑了很久,才道:“王爷并非追求三妻四妾的人,而是一心寻找良配,却苦寻无果,不如顺其自然,期待一下老天给你安排的姻缘,免得抱憾终身。” 宜宁悄悄地、又期待地听着,她灼热的视线还与皇嫂的碰在一块,当即小脸烧得通红。 霍舒笑意渐大,举起茶杯,“有太子妃的预言在先,那霍某回了天玄,倒是真的要留意一番,什么是‘老天安排的姻缘’了。” 柳蕴娇得意洋洋,瞅了宜宁一眼,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得了,太子妃不必吸引人注意来故弄玄虚,泽景王是天玄凤子龙孙,有天玄帝照拂,又有上天庇佑,若能成姻缘,自然是佳缘,抱憾终身?泽景王不嫌此话不中听,本宫听着心都不悦,往坏了想,你这岂不是诅咒?” 贤妃没打算给柳蕴娇什么脸面,更是看不惯她找到空子就博人眼球的样子。 柳蕴娇毫不畏惧,竟浅薄一笑:“人生在世,谁能没几个遗憾事了?遗憾总是平常的,何故要与诅咒沾边?贤妃娘娘身居高位,锦衣玉食,皇帝宠爱,膝下又有两个儿子,过着人人艳羡的优渥生活,可娘娘心里真的快活吗?自你踏进宫里来,就没有真正开心的一日。娘娘心中的郁结无人可以倾诉,何尝不是抱憾终身。” “你——”贤妃气急,“真是乖张,这牙尖嘴利的本事少不了是和晏惊寒学的吧。” “多谢娘娘夸奖,不过有些本事短时间也学不着精髓,本宫牙尖嘴利和太子没关系,娘娘莫要抬举他了。” 她不想让晏惊寒卷入其中,于是半讥讽地巧笑。 让贤妃更加抓狂。 第89章 落水 “贤妃娘娘一口一个谋害,有何证…… “不好啦!七皇子落水了!” “来人啊!救命!” “三皇子落水了!” 心头警钟大作,柳蕴娇几乎想也没想,循着噗通的水声方向,手脚飞快地踏过池心亭的木栏,如一条跃出湖面的鱼钻入水中。霍舒下意识地站起身,拧着眉头,看着那道青色身影沉入水里,连泡泡都没浮几个。 这湖少说也有三尺深,霍舒这个旱鸭子若是下了湖,没三五个大汉拉他起来是不成的,救不了晏惊庭,连自己都会搭进去。这丫头,到底会不会水性?她贸然跳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晏楚太子定是要勃然大怒的。 锦玉顿时手脚发冷,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哑在原地,回过神来的时候,主子已经没在水面飘着了! “主子!主子!你别吓奴婢啊!”锦玉好几次想跨过围栏下去救人,可是脚刚到半空,她又腿软地回来了。她真是半点水都不会,要是主子会水,自己再下去,岂不是添乱? 池心亭沸腾起来,众人万分焦急,大家却更多的是手足无措地看着,没人敢下水。 坤宁一个箭步冲到岸边,她丝毫不会水性,只好高喊着:“来人啊!会水的都下去救人!” 锦玉也没闲着,到处奔走呼喊淑娴宫落水的事,她嗓门很大,但是淑娴宫的人就像听不见她呼喊一样,各个都只知道看热闹看戏,就是不下去救人! 晏惊庭在水面浮浮沉沉,大声啊呀地叫着,眼里满是惊惶。他连着呛了好几口水,眼见着扑腾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情况万分紧急。 宋凝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岸边,她所站之处离晏惊庭最近,坤宁见她还在脱衣裳,便知道她会水性!坤宁只好把她当成救命稻草,催促她不要再脱外衣了,“快下去救人啊,庭儿不会凫水!” 宋凝精心计算过她在此处跳水到救人需要的时间,她脱下外套的时间必不可少,既能挥发事态的严重,又能保证她救下晏惊庭时有惊无险,只有这样,宫中的这些人才会对她感恩戴德。 晏惊寒赶到淑娴宫的时候,举目百丈的他,竟看到自家太子妃跳水的那一幕。 晏惊寒气她贸然行事,更气的是,无人下水救她!这些人都是皇粮好好供养着,如今人命在前,一个个如此事不关己。 他足尖运气,脚下生风,踩踏着轻功,也顾不得被人发觉武功底子,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宋凝视若无睹坤宁的焦虑,待她褪下外套,四周环视一圈,果真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太子爷朝这边飞来,这下子,她马上跳进水中。 六神无主举手无措的锦玉也看到了太子,心里霎时间安定了七八分。 宋凝水性算不得极好,尚能救下幼儿。虽是夏日,但水中的冰凉和荷花丛中的水蜘蛛让她惊惧害怕,身子一没入水中,惊惶恐惧无限袭来,她又在水中看到骷髅人了,会动的骷髅人! 宋凝告诉自己这都是幻觉,是水、是水在作祟!她拼着最后一丝意识从水面浮了起来,那些骷髅人果然全都消失了。 她仍处于后怕中,脸上不知是湖水还是惊怕出来的泪水。再抬头一看,湖心亭中还哪里有人?看戏的人什么时候都围去岸边了? 宋凝听到奴才们的闲言碎语,还有坤宁一连串的感激。 这才明白过来。 不识水性的柳蕴娇,抱着晏惊庭游上岸了。 宋凝不知是什么情况,这柳蕴娇是何时跳水的?她又是何时熟悉的水性?宋凝明明调查清楚了,池心亭这群人当中,会凫水的只有她一个…… “传太医过来!”坤宁又急又怒,看到昏迷不醒脸色发青的晏惊庭,她眼泪都掉了出来。这是天天往她的坤宁宫跑的鬼精灵啊,她决不能让他出事! 柳蕴娇腿脚有些发软,她把晏惊庭放平在地上,却惹来贤妃哭哭啼啼的指责:“他的脸都冻青了,你还把他放在冰冷的地上?快送到榻上躺着!” 柳蕴娇没好气道:“那贤妃娘娘倒是把您精贵的衣裳脱下来垫在下头。” 她嘴上回着,手里的动作一刻未停。她一手撑开晏惊庭的嘴巴,另一手探进去,摸索着给他清除口中的异物。 贤妃大惊失色,“你这是要对本宫的庭儿做什么?你们是死人吗?还愣着?快把她拿开!” 坤宁惊疑地看着柳蕴娇有条不紊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看到她在忙碌,自己就觉得安心。 此时的柳蕴娇丝毫听不进外头的声音,幸好晏惊庭口鼻中没有异物,很快她便将庭儿抱起,弓折晏惊庭的身子,让他头朝下俯卧,助于排出他胸腔的湖水。 贤妃看到这太子妃没头没脑的对她的儿子又是拍打后背又是按压肚子,这是要她儿子的半条命啊! “你们是死人吗?太子妃是要谋害我儿啊!快把她抓起来!抓起来!” 贤妃怒吼,身子都瘫软了,晴嬷嬷连忙扶起贤妃,低喝:“狗奴才不长眼,还认得谁是主子吗?!” 晴嬷嬷此话一出,有御林军上前,就要拉开柳蕴娇。 “孤在此,谁敢动太子妃?” 来人话中的威严不容忽视,似是御林军心中默认唯一的主子一样,他的话,反而压过了贤妃的命令,御林军当下不敢再有所动作。 贤妃气极,“怎么?本宫在自己的淑娴宫,还拿不动人了?!”阿 昏 “贤妃娘娘一口一个谋害,有何证据?贤妃娘娘诬陷皇室是罪,而在宫中,无调遣令,私自拿人,是大罪。” 晏惊寒冷眼扫过,贤妃稍有片刻的惊惧,他才二十岁,却浑身散发出一种天成的王者贵胄之威,仅仅一个视线,险些让她退却了! “太子这是来给这柳氏撑腰来了?你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谋害庭儿,致使他落水昏迷,就不怕此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去!庭儿才三岁,他还是个孩子,没有优势与你争皇位,太子殿下好未雨绸缪,拿三岁小儿做敌人?你借柳蕴娇之手害他,莫非是怕给自己光荣的名声上沾染不洁?”贤妃讥笑。 第90章 救人 她只是把最坏的结果都考虑到了。…… “贤妃娘娘,你须慎言。娘娘的淑娴宫伺候的人手是阖宫中最多的,却无一人下水,若太子妃真想害庭儿,大可不救他上岸。再者,今日的茶宴是贤妃娘娘设的,地点和客人都是贤妃娘娘请的,庭儿的落水和太子妃并无任何关联,你要说太子妃谋害庭儿,她如何做到未卜先知?” 贤妃拒不松口,“您这位太子妃,她还真会未卜先知。方才大家都看到了,她贴心地给泽景王算了一卦,还算出了人家的姻缘呢。要是成真,岂不就是未卜先知。” 一片哄闹中,宋凝灰溜溜地爬上岸。贤妃听到水滴落的声音,美眸燃着怒恨,将她凌视了个体无完肤。 又是个败好事的家伙! 这是第三次了!她失手的第三次了! “咳咳……” 晏惊庭吐出一大口水,脸上的青紫也渐渐褪去。 坤宁见晏惊庭是好转的势头,激动不已。 大家的心思都在晏惊庭身上,看到他虽吐出了口中的水,但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坤宁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问柳蕴娇:“他何时才能醒?” 柳蕴娇丝毫不知边上的人在问话,晏惊庭吐水脸色好转,却迟迟不醒,这是胸腔窒息、大脑缺氧的缘故。 坤宁只好转身张望,不知御医还要多久才到。 柳蕴娇又将孩子放平,一根透明近似渔线的东西因这一翻身出现在柳蕴娇眼中,想来是晏惊庭落水的时候从水下卷起来的,她嫌碍事碍眼,拔了两下不见松动,便很快随意把那缠绕的玩意拨开。然后按照两秒钟三次的频率按压他的胸腔,在众人讶异惊奇的注视下,她做了一系列让这个朝代的人无法理解的事。 “男女授受不亲,七皇子虽是孩童,但如今心智已然开化,太子妃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等放浪之事,按着男人的胸膛,爬在他身上,捏着他的嘴巴又是亲又是咬的,本宫都替她臊得慌……”虞常在躲在人群的后头,得了贤妃的暗示,她红口白舌地扇着阴风。 一枚深绿色的叶子宛若一把开锋的利刃划破空气,飞速划向虞常在的嘴,擦出一道细长却深狠的血痕。 虞常在只觉得眼前划过什么东西,可恰是不及一秒的时间,她的脸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虞常在反射性捂住嘴巴,看到手心里猩红的颜色,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气冲冲地带人四处寻刺客:“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袭本宫!” 霍舒提起唇暗暗一笑,这个太子爷,果真有趣。且不说他使了暗器之后像个毫不相干的人一般面不改色,这么多人在此围观,晏楚太子偏选择自己的方位袭使暗器,这是捏准了霍舒会武功,有十成的把握能让开那枚暗器。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引着太医快步而至的,不是淑娴宫的奴才,也不是那位晴珈嬷嬷,竟是别宫的宜宁公主。霍舒瞧了一眼淑娴宫的众人,觉得晏楚皇宫里的事情真是有趣得紧。别宫的公主,竟比自己宫里的人更在意七皇子的性命。他转而想起方才贤妃的架势,似乎只是为了在此大闹一场,拖延时间。她不去寻太医,反而嚷着太子妃要害七皇子,不让其救治。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救治溺水之人,最要紧的便是一个“快”字。不仅是把人从水中捞起要快,上岸的救治也该越快越好。既然太子妃都将七皇子救起,上岸再加害他的话,岂非两相矛盾? 晏楚太子妃临危不乱,救人医人,她熟稔专注的姿态,就像行医多年救死扶伤的济世菩萨,她站出来,应该是让人觉得安心的,贤妃却抗拒畏缩,实在是反常。 虽说有一些救人的方式是霍舒第一次见,但那些,都是让人思之有理的。她胆大心细,到底是他们孤陋寡闻了。 她像一朵玉兰花,虽被风雨摧过,却迎风而立,愈发娇美。乌黑的发丝上湿漉漉的,沾着晶莹的水珠,在太阳光线下,泛着盈盈的光芒,她也落了水,却一点都不狼狈,在这群聒噪狭隘的妇孺之中,她的无声,更显矜贵高雅。他觉得,她美极了。霍舒心头颤了颤,却在此时碰巧凑上晏惊寒投射过来的视线,连忙收回眼,暗暗压下仰慕之心。 来的太医是如今太医院的副院判,赵俶。他走上众人让出来的路,满脸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坤宁急了,“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赵俶连忙应声,刚放下药箱,就听得奶声奶气的呜咽声从七皇子口中幽切传来。 “醒了醒了!” “七皇子醒了!” 柳蕴娇睫毛颤颤,她长舒一口气,额上的水珠早已不知是湖水还是汗水。 既然太医已经到了,剩下的事情,她可以放手了。 她兀自起身,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眼前的光线一暗,衣袍卷起空气的风声将她包裹得满满严实,隔绝了户外时而荡起的风。她低头看到麦色修长的大掌,闻到了晏惊寒身上好闻的竹叶香,腰间也多了一股子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带至一个温暖的怀抱。 晏惊寒眼里蕴着薄愠,他抿着唇,抬手摸探她的额头。 她下意识扬起脸,这才让晏惊寒看到她发白的唇色,眼中暗流愈发涌动。 而柳蕴娇却不自知,她很快别过额头上的那只大手,轻轻道了一句:“我没事。” 赵太医把脉不顺,七皇子一直在呜咽哭喊,声音小小弱弱的,眼里满是恐惧。 “他胸腔的积水都排出来了,应该没有大碍。但还要多注意他的精神情况,如果后续他会出现高热、昏迷或者不安的情况,就按照惊厥之症给他开药。”柳蕴娇眼里没什么情绪,淡淡道。 赵俶做了十几年的太医,何时被人这样吩咐过。一路上他气喘吁吁,此刻也顾不得了,猛吸一口气道: “太子妃娘娘救人心切,微臣理解,但落水和惊厥并无联系。请各位娘娘放心,微臣已经给七皇子把过脉了,七皇子脉象虽急,却已有稳健中正之迹象,说明他正在渐渐好转。七皇子落水,如今已经转醒,后续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七皇子还年龄尚小,摄入药物过多反而会影响健康。再加上治疗惊厥之症的药物都是猛药,不懂药理却贸然给七皇子开药服用的话,是断断不可的。” 赵俶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话语里也全是不屑,他最是不喜女人越俎代庖,哗众取宠的。 柳蕴娇也不恼怒,她只是把最坏的结果都考虑到了。“本宫也不希望他后续还会出什么状况。既然赵副院判说七皇子没事,那就没事了。” 第91章 受冷 头顶是他不含温度的话语,“孤给…… 一阵风来,干燥衣袍包住的地方不冷,但是没被包住的脖子和脑袋瓜子却真是凉飕飕的冷。她抬眼一看,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晏惊寒的外袍给了柳蕴娇,这是早上她亲手伺候他穿上的,现在又到了她身上。 他此刻身上穿着竹青色中袍,不同于盘金绣满的外袍,中袍就显得朴素多了。而太子爷颀长的身板和俊美的容颜,衬得这平平无色的中袍霎时间都好看了起来。 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似乎那人察觉到她略微瑟缩的脖颈,知她冷。 “赵俶,你来了这么久,只给七皇子把个脉?”晏惊寒声音冷冷传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不怒自威,让人不寒而栗。 赵俶背脊一凉,连忙回答:“回太子殿下,七皇子已经醒来,从脉象看确实是转好的迹象,待微臣开两幅驱寒防热的方子,给七皇子服用三日便可。” “你身为御医,该深知孩童最忌受凉,庭儿此刻还身着湿衣躺在地上,而你却迟迟未曾察觉,太医院就养着你这样的一群废物?” “微臣罪该万死!微臣见七皇子醒来激动不已,才导致微臣没有注意到……”他跪地求饶,视线却一直狠视着柳蕴娇的方向。他觉得是柳蕴娇做戏没做全套,才让他受了晏惊寒的指责。要做戏就得做周到,七皇子躺着的地上怎么连块褥子都没铺? 霍舒提唇一笑,一把折扇在胸前摇啊摇,“本王看你是急于表现自己,才忘了医者救死扶伤的本心。” “泽景王好生会说风凉话。”贤妃讥笑,“这次你签了和平协约,回去又有三年好休息了。多日闲着,没想到还是个管得宽的性子。” 贤妃话里话外都嘲笑霍舒只是个闲散王爷。 霍舒毫不退让,笑着近了一步,“本王确实管得宽,本王还喜欢看戏。今日有幸得贤妃娘娘邀请看了这么一场好戏,还不用花银子。细细想来,贤妃娘娘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骨肉的生死,谁护着你的孩子,你就与谁作对,您当真是好气度。” 他是闲散,只是因为天玄帝并不愿意放权给他,但他朝政有余,多出的时间都在民间百姓中跑着,声誉极高。 要说真正闲散的,非天玄宗阳王莫属了。 “你!”贤妃心下慌张,支吾了好几次,似乎气到极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泽景王莫要污蔑微臣,微臣确实只是因为见到七皇子醒来,一时间……” “还有闲心诡辩?”晏惊寒嘴角诡异地噙着冷笑,如鹰的视线毫无感情地扫过众人:“淑娴宫的奴才都是嫌命活得太长了吗?既然各个都像木头一般,不如取了血,浇灌西寿山的红楠木。” 西寿山是安置皇陵的地方,那里有大片长得极好生得极快的红楠木,都是用人血灌溉的……坤宁知道晏惊寒是生气了,她又不想见到这么多人丧命西寿山,只好抹着冷汗道:“你们这些奴才,还不快把七皇子的湿衣湿袜脱下来!” 淑娴宫里的奴才是贤妃今日才替换的,对贤妃没什么忠诚可言,反而各个都惧怕心狠手辣的太子殿下,哆哆嗦嗦地给七皇子褪下衣裳。 “赵大人,孤看你一身横肉,想来不怕受冷,你便把你的衣裳给七皇子裹上。” 一直聒噪的贤妃只敢拿美眸瞪他,却不敢做声。 赵俶的身材一言难尽,柳蕴娇别过眼,低声嘀咕:“国之硕鼠。” 七皇子在一群人的众拥下抬到宫殿里去。 “主儿,奴婢先回无极宫传唤热水和姜汤给主儿驱寒。”锦玉见事情有了着落,她一心为主,素来懵懵的她,这次倒是聪明体贴了。 柳蕴娇一点头,锦玉撒腿就跑。 “既然赵太医还没写方子,时间紧急,你就在此处写吧。” 赵俶一急,他跪在地上,笔墨纸砚都没有,怎么写字! “殿下,这里……” “医箱不是带来了吗,里头自然有纸有笔。御林军在此处,赵太医开好方子,就让御林军送去熬了吧。” 晏惊寒不愿再听此人半句,冷眼下了不容违抗的命令。 这是让他光着膀子跪在地上写药房!这是羞辱!是羞辱! 赵俶看着太子和女人相携离去,眼里燃着火,肥胖粗皱的手把湿漉漉的地面打出了一个浅坑。身为御医,他却被太子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羞辱,这个仇,他若不报,誓不为人! 柳蕴娇走一步,地上就落下一道水痕。晏惊寒虽揽着她,但她仍是觉得手脚冰凉。从淑娴宫到无极宫尚有两炷香的路程,这一路,湿着回去,想来也煎熬极了。 晏惊寒全程黑着脸,不知道心里在气什么东西。 一只温热的大掌蹿了进来,直接攥住柳蕴娇的爪子。 那只手似乎是进来探知她手心的温度的,当下发觉她的手如此冰凉,男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她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头顶是他不含温度的话语,“孤给你的玉哨,你每日戴着只当是摆设?” “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柳蕴娇只觉得此人生气起来连说话都没头没脑的。她方才跳下莲花池,又费力救人,此刻只觉漫无边际的虚弱和寒冷,一双爪子隔着他的外袍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裳。她是连手都不舍得伸出去再受冷了。 眼前景色幻变,她身子一重,再一轻,周遭的光线没了遮挡物变得明亮许多,抱着她的人脚下生风,飞身而上,此刻,他怀中仿若无物,轻盈且飞速踏着皇城屋顶的彩砖瓦片,只有细微的声响,朝无极宫飞去。 一路无话。 晏惊寒全程黑着脸,一脚踹开了无极宫的殿门。 殿里腾腾热气氤氲,锦玉已然差人备好了热水。 殿里好些个丫头,柳蕴娇有些羞怯,挣扎着要从晏惊寒怀中下来。 晏惊寒却死活不松开,面无表情地下令驱赶走殿中所有婢子,大步朝着浴桶,脚步坚定,而柳蕴娇心里却越来越没底。 男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殿下,我自己洗,我自己能洗……” 第92章 冲凉 “殿下,您怎么衣裳干的,头发湿…… 他三两下除了柳蕴娇身上的外袍外套,只剩下粉色的亵衣,然后把她丢进浴桶。 柳蕴娇心里刚描绘一出活色生香的场面,她就被丢进去了。 是丢,是真的丢。 柳蕴娇瘦弱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然后一屁股栽进大大的浴桶,激起大片的水花。 我他娘的招你惹你了?! 柳蕴娇从桶里站起来,她的腰差点被这一扔给扔折了,幸好她反应快,这才没什么大碍。柳蕴娇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前面的始作俑者:“您有病吗?” “既然你喜欢跳水,孤再成全你一次。” “你在说人话???” 柳蕴娇气到变形,她想了想,自己上身还是有点冷,于是窝回浴桶里,透过雾气,自下而上地瞪着男人,“晏惊寒,你是在说人话?”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你在说人话,做人事? “孤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 他黑着脸,兀自把身上被蹭湿的中衣褪掉,只余下纯白缎面的里衣。 柳蕴娇如果有胡子,此刻也应该被太子殿下气歪了。他的意思就是她不是人? “我说太子殿下,您到底在生哪门子的气?今天那种情况,就算是个奴才落水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的。更何况我救的是您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不是亲生,但他终归比路人亲近不是?你扔我,你……”你好像没良心一样。她忽然有些心寒,透过氤氲的水气看向男人,她差点忘了,他生来就是多么冷血无情的人设。 冷血无情贯穿一生。 男主在书中前期是想过扶持三皇子上位的,柳蕴娇认为这是男主少有的顾念手足之情的温存。但后来遇到了宋凝,为了保护女主,他选择自己登上皇位,一双玉人携手睥睨天下,宋凝改变了他,让他嗜血的本性暴露,他一路披荆斩棘,睚眦必报,冷心冷血,谁也没放过。 这些日子与晏惊寒相处,他偶尔也流露出一些对她的关怀,一定是她这条咸鱼被煮熟了,她竟觉得男主不再冷酷残忍。 好感稍微起来,又在这一刻跌了下去。 她意识到,男主还是那个男主。 可能是过了男主想帮衬手足的时候,如今的他并不想看到兄弟之间其乐融融的样子,也拉不下脸出手互相厮杀,于是把这次落水当成是老天要把庭儿收走,是天意给他杜绝后患。而柳蕴娇跳水救人,则是忤逆了他的心思。 三皇子发配耶勒边关驻守,无诏书不得回朝;七皇子剃发修行,再不沾染世俗尘泥。 虽然谁都活着,但是没一个活得舒坦的。 有人评论这是男主对于手足的最后一点怜悯,而柳蕴娇看书的时候只觉得,让他们没有期盼的活着,不如赐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人一旦没有期盼和希望的活着,很煎熬的。 看到他一步步靠近,她不可遏制地开始害怕。 这种害怕的感觉,时隔多日,又来了。 屋中静得令人窒息,他落地的脚步声,此刻似乎夺命魂铃一样,摄着她的心魂。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满眼的恐惧,睫毛颤颤的,沾染着晶莹的水珠。晏惊寒真的很气,气她不会好好保护自己,可见她这幅委屈巴巴的模样,他似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的怒火也直飞云端,消散得差不多了。 “孤……”他终究是在浴桶前三五步的地方站定,没有继续靠前。在他看来,这里,应该能算是让她安心的安全距离了。 “孤气的是你不顾自己的安危贸然跳下水。莲花池水不深,是你今日走运,若下一次有人坠入深水旋涡,你也救吗?孤不是不允许你救庭儿,孤允许的,是你能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去救。” “时间紧急,我又慌张,哪还有心思去思考我是不是安全的……”柳蕴娇咬着下唇,可怜兮兮。 “孤给你的玉戒,你当摆设?如此紧要关头,为何不召遣七影。” 这句话他好像刚才也问过,问完这话之后,他就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柳蕴娇忽然顿悟,他是觉得自己糟蹋他给的东西了? 晏惊寒若想把玉哨收回去,那是想都别想。 “殿下是给了我玉戒,也给了我调遣七影的权力,但是……谁知道他们会凫水啊?” 他黑着脸,“人生存所需要的技能,他们都会。” “噢……那下次我一定物尽其用。” “罢了,若杀鸡用牛刀,倒也不必。” “殿下今日就是气这个?”柳蕴娇小心翼翼地问。 “今日是贤妃设下的局,你莫非看不穿?贤妃的心思都用在如何谄媚讨好皇帝上,皇帝不参与的宴会她绝不出席,如今皇帝昏迷,她却反常设宴,这还能是为什么?甚至连晏惊庭落水,也是贤妃一手策划的。你救庭儿,若是踩了贤妃的陷阱把自己搭进去,孤根本来不及救你。” 似乎破了他的心结,他的声线稍微柔和了些许。 “贤妃?虎毒不食子,晏惊庭是她自己的儿子,她为什么拿庭儿当棋子?”柳蕴娇不可置信,她相信这是宋凝的精心谋划,可他为何告诉自己,是贤妃所做? “你诊断时应该看到了,晏惊庭身上有一根极细的线,近乎透明。那是耶勒出产的飞虹线,拉力强,隐蔽性高,此物稀有难得,在耶勒只有皇室有资格使用,常常作为天牢酷刑的刑具。以飞虹线套在人鼻、手指处,不断收紧,线未断,人的身体却残破两截。” 柳蕴娇的脑海里忽然间迸出那根透明很像渔线的东西。当时柳蕴娇以为那是从水底下卷上来的东西,并未多留意,也没能察觉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许多疑点。庭儿下盘稳当,走路也十分流畅,当时水岸平缓,他落水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他失足跌入水中,怎可能一落水就落到湖中心去了,他莫非还会奔跑冲刺跳水不成? 这么想来,晏惊庭落水的唯一可能便是——外力。 而且这个外力,还应该就藏在湖心的亭子里。 “若将飞虹线藏在衣布中间,以衣物的韧性,飞虹线是拉不破的,而自线另一端传来的力量,足以让一个三岁的孩童跌入池中间了。” “我想起来了,当时贤妃给他系腰带,那飞虹线,应该就是藏在腰带里了……” 拉线的人,自然也是非贤妃莫属。 一切谜团如同冲破雾障,豁然开朗。 “可我不明白,贤妃为何要对自己的儿子下此毒手。若我当时不在,救援的人又迟缓了些,庭儿的性命恐怕要去半条了。” “娇娇,有时候,母慈子孝是人不可企及的东西。宫里人最会的,便是面上一套暗地一套。孤在朝中水深火热,少不了皇帝的授意。而晏惊庭为贤妃算计,也有其不为人知的内在原因。” 柳蕴娇立马脑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大戏。 假设,假设贤妃生的第二个孩子是女儿,但她当时居于低微,这个孩子不是皇子,对她的晋升并无助益,所以她心一狠,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于是晏楚没了公主,后宫多了一位七皇子。 但这些年晏惊寒的地位稳固,加上她名下还有一位年岁有优势的三皇子,这个七皇子的用处,倒也不怎么大了,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于是她狠心拿七皇子作为棋子,联手宋凝,要给书中女主宋凝铺出一条康庄大道。 指望七皇子至少还需要十年,她不如看好三皇子,再辅佐宋凝上位。只要宋凝能够获得皇帝青眼,贤妃的地位,怎么也能短期内提升许多。贤妃有如此胆大的行动,也不奇怪了。 “幸好贤妃并不是想要晏惊庭的命,从你可以成功救下他便可看出。贤妃此举,大可能是为了给他人制造立功的机会,而你,却阴差阳错率先救下了他。” 她知道,贤妃要捧的,是女主宋凝。 按照书中的剧情,过了秋猎,宋凝就会给皇帝进献一位炼丹大师,成为他跟前的大红人。如今已是夏日,离秋猎还会远吗?这次七皇子落水只是开场,如若宋凝救下皇子一举功成,以她的功劳,少不了是要被贤妃带到皇帝跟前去领谢的,有了这一回面圣的机会,宋凝必会想尽办法抓住,这就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近皇帝,也接近太子爷。 这次她们失算,救下七皇子的人,是柳蕴娇。 柳蕴娇只是有些好奇,不知宋凝是拿什么作为砝码,让贤妃如此听信宋凝。 贤妃这样卖命给女主铺路,女主却没有抓住机会,不知接下来她要如何面对贤妃的指责,啧。既然选择这么一条通往人上人的路,期间的压力,也得自己承受不是。 这些日子她努力偏离剧情,但剧中人物也在努力地向原版校正。 “主子,姜汤来了。”锦玉敲了敲,过了半晌,晏惊寒低低应了一句进来。 锦玉微微激动,听下头的丫鬟们说太子妃正在沐浴,她本以为太子爷不在主殿的,却不知……还在?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都好到如此地步了吗! 她轻轻推门而入,就看到一场令她脸红心跳恨不能马上飞出宫滔天不绝讲演三天的场面。 一个在沐浴,一个就站在她身前,目光深锁她半露的锁骨。浴桶边上遍地的水,洒成了一朵随性的花,好像在无声的炫耀两人独处时的旖旎。 “殿、殿下万福金安。主、主子,奴婢把姜汤给您放这儿凉着,您一会儿沐浴好了记得喝。” 锦玉脸上飘着红霞,这样遮遮掩掩的样子,让皮厚的柳蕴娇也不好意思。 罪魁祸首就站在那儿,还不自知。 我说太子殿下,您不洗澡也不睡觉,能不能把衣裳穿上啊,您搁这穿亵衣干站着,给人家锦玉这纯情小姑娘都整尴尬了。 “再准备一些热水,孤看太子妃还想泡着,趁热给她添进去。” 柳蕴娇差点吐血,她都已经在浴桶里了,还趁热加热水?要知道,宫里的热水,那都是刚烧开滚烫的,她在浴桶里接热水就是烫死猪,她站出去等热水又是湿身,如今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倒不如不泡了! 柳蕴娇笑得端庄又牵强,“殿下,您是会错意了,我不是还想泡,而是您在此处,我不方便出浴。” 不知道非礼勿视嘛! “把热水提来。”晏惊寒不由分说下令。锦玉脖子一缩,赶忙应声下去准备了。 你这是逼我从水里出来! 柳蕴娇如今只想骂娘,可一想到他娘是自己的姑母,她又不敢骂了。 她仰起头,看到屏风上挂着的浴巾,伸长了手去够。 “你是打算穿着衣裳出浴?孤恐怕你拿十条浴巾还不够擦干的。” 柳蕴娇一噎,视线闪躲地瞅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位,“是谁把我直接丢进来的?” “你若要出浴,就把衣裳先脱了,免得擦不干水,费了一整条干浴巾。” “那你转过去。” “好。” 晏惊寒答应的事情,柳蕴娇通常是相信他的。他答应转身,就即刻背对自己了。 晏惊寒一身亵衣穿得也挺拔端庄,精瘦宽宥的背脊更显他身材修长。 柳蕴娇不敢多磨蹭,把身子藏在水中,宽衣褪去。 女子似乎与水融为一体,指尖甫一划过,水荡动的声音悦耳动听,似乎一出引人遐想的奏曲。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身前握拳,握得死紧,似乎在隐忍什么。 耳根不经意动了动,朝着水声的方向。 他心中越想撇开这些自己遐想出的画面,就越难以遏制,堂堂太子,竟要运气动息才能压下心中的欲念。 “好了吗。”他的嗓音微哑,浅淡的压抑。 柳蕴娇刚擦干身子,换上新的亵衣。 “好了。” 他侧过头来,她透过水雾,看到他微僵的腰腹,滚动的喉结,眼中深沉的色彩。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他转身去衣柜拿了一套衣裳出来,兀自穿上。那速度快的,似乎赶着逃开这个地方似的。 门处传来响声,丫鬟提水而入,却在进门三两步处被晏惊寒叫停。 丫头并不面熟,此刻小心翼翼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小丫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此刻太子爷不悦,大气都不敢出。至于太子哪里不悦,她瞅了瞅屋中的两位主子,心里瞎猜测。 “用不着热水了,孤出去一趟。” 锦玉提着另外一桶热水姗姗来迟,却看到太子爷拂袖离去。 她迷糊了,“主儿,您又惹太子爷生气了?” 柳蕴娇脸上羞赧飘着绯红,她方才似乎读懂了男人眼里的欲意。她不敢多想,打了个哈哈,“生什么气啊,怕是舍不得热水,出去冲凉了,反正天气燥热着呢。” 锦玉歪头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如今虽是初夏,但这两日都是晴天,外头温度不低。只是太子爷也太心疼这些下人了,他若要洗凉一些的水,大可交代下去,几个奴才把热水都提来了,太子妃不洗,太子爷可以洗,但他一声不吭就出去了,倒真是可惜了这些热水? “主子,要不您再泡泡?” 现在提到泡澡,柳蕴娇都要有阴影了。 柳蕴娇一口喝下温度适宜的姜汤,擦着嘴道:“还泡个屁啊泡。” ** 天色渐渐黑了,小厨房上了晚膳。 她刚要动筷子,就听得锦玉唉声叹气。 “主子,太子爷不在,您是怎么吃的下去饭的?要知道,夫妻之间增进感情的一大利器,就是一起用膳。若我是太子妃,见不着太子爷,我就不吃饭了,饿着肚子,然后让人给太子爷传信,看他会不会心疼我的身子回来陪我用饭。” 柳蕴娇看着眼前的清蒸黑鱼、百合芹菜、八宝菌汤、金汤苋菜,突然就没了胃口。她跳水起来受凉,喝了一碗浓姜汤,泡了热水澡,身子驱过寒,不会有任何不适。眼见天就要黑了,不知道庭儿那边是什么情况。那个太医,怎么看都不靠谱。 晏惊庭是孩童,落水受惊,虽捡回了一条命,只盼不要夜里发烧才好。 在这个药物匮乏的时代,孩子发高烧,是最棘手的事情。 若能物理降温,也算是好的了。若是高烧持续不退,很可能烧坏脑子,落下后遗症。 锦玉见自家主子神情一变,以为是自己的耳旁风吹出了作用。她惊喜道:“要不奴婢把这些吃食撤下去?” 柳蕴娇伸手护食,“撤什么,我还没吃呢。” 说着,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殿里来人通报,是太子爷回来了。 晏惊寒风朗俊逸,饶是熟悉了他的面容,偶尔还是能被他惊艳一把。 他衣冠整齐干燥,头发却湿润得能拧出水。 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把殿中伺候的丫头都挥了出去。 “殿下,您怎么衣裳干的,头发湿的?” 该不会,真的出去冲凉了吧? 他墨眸里有些窘色,一开一阖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孤出去转了一圈,见汤池还蓄着净水,便下去泡了一会儿。” “汤池?”柳蕴娇觉得晏惊寒出去一趟和自己心中的构想基本上吻合了,“汤池有专人看管,若要去泡身子,要提前半日知会汤池的负责人,好让他们安排汤池中的热水,不然池子中的水,都不那么热呢。” 来,让我钓钓,此人是不是去洗冷水澡了。 “知会什么,孤只是路过,就去泡了会儿。天不凉,水温冷热对孤来说都无妨。” 姑娘眼神里满是狡黠,一双眼滴溜溜转来转去,珠光流萤,煞是好看。不知她心里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她竟偷偷忍不住笑,侧头咬唇才维持好姿态。 这幅偷喜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多么诱人,成了她无声的邀请。 柳蕴娇眼前光线一暗,男人欺身而近,属于他的竹叶清香围裹她满怀。 她的唇瓣被他又咬又啃,直到她吚吚呜呜喊痛,他才意犹未尽放开她。 他哑着按捺住自己的念想,双眸晦暗,“娇娇,再咬个唇给孤瞧瞧。” 柳蕴娇的脸颊红得能掐出水来,她气鼓鼓捂住自己的嘴巴,瞪他,从指缝里流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咬你妹啊咬。” 第93章 阴邪 你这妖女,阴邪之人,离七皇子远…… 晚上,两人例行勤务又识了会儿字。 柳蕴娇忽然想到今天在淑娴宫看到的一幕,笔端扣在脸颊处,她凑过去,神神道道地附耳在晏惊寒身边道:“对了殿下,今日我去淑娴宫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晏惊寒瞥了她一眼,视线里分明写着:你打扰到孤识汉字了。 “你猜猜看?” “你说。”他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她只觉得此人毫无情调。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我啊,却在在淑娴宫看到了不寻常的画面。你知道吗,淑娴宫有很多信鸽,光是停在荷花池的,就有五六只!栖息在别处的,不知道有多少。” “孤知道。”他话音淡淡的,笔锋未曾停过,似乎柳蕴娇今日打探到的秘密只是他拉家常的闲话。 柳蕴娇突然有些尴尬。 彳亍口巴。 这人,就不能有一点点的幽默吗? 她扭着身子咳嗽一声:“哦。” 晏惊寒后知后觉到女孩子的小心思,便抬眼瞧她,小姑娘就差把那点怨念写在脸上了。罢了,自己娶进门的太子妃,还得自己哄着。 “娇娇是看到荷花池的信鸽,以小见大来推测淑娴宫养了许多。孤的方式不一样,孤知道淑娴宫鸽子多,是因为曾经看到鸽子飞出皇宫过。” 柳蕴娇的毛发明显被抚顺了些。 “贤妃在宫里养那么多信鸽干啥?明明太傅在朝中任职,还肩负教习皇子的重任,有什么话不能父女之间见面了说呢?据我所知,贤妃的母亲早逝,家中亲朋好友也不多,她留着那么多信鸽,是要联系谁呢?” 晏惊寒笔尖一顿,幽深的眸子微微眯起,“有的信传给太傅,更多的信,不止流于晏楚,也去往国外。” “你是说,贤妃她……是间谍?”柳蕴娇破口而出,话音刚落接着蒙住自己的嘴,她不应该这样猜测后妃。要她是间谍,岂不是背叛了太傅,也背叛了齐元帝?这两个男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啊! 可晏惊寒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眉。 这个男人的意思是——她没说错? “这不可能。”柳蕴娇忽然出声否定。 “为什么这么笃定?”他笑,抬起眸子看她。 柳蕴娇的笃定,来自书中的描述的贤妃扶持宋凝上了位。对于贤妃的其它描述,柳蕴娇几乎都快淡忘,但她唯独记得贤妃是宋凝出头的一大助手。 晏惊寒登帝后,先帝齐元帝的后宫部分陪葬,剩下部分由晏惊寒遣散到各处,不余留在皇宫,自那以后,宋凝也选择性地遗忘了贤妃这位大恩人,甚至为了不让这些后妃们出宫了把不住嘴,在路上暗杀了所有人,也包括当时已经升级为贤太妃的她。 也就是说,在原书中,贤妃几乎一辈子都在晏楚皇宫里磋磨过了,甚至死,也是死在晏楚。 哪有这么失败的间谍?本来人家奔着搞垮这个国家而来,哪知扶持了女主,偏偏让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好了。 且不说她扶持女主的事,就是贤妃生了两位儿子,也是对晏楚的功劳。 这样一个功劳颇大的配角,能是误国反谍之人?柳蕴娇的潜意识觉得,这不能够啊。 假设贤妃是间谍,她一开始本意不是扶持宋凝去约会男主,而是给自家三皇子相看侧妃,钻了空子让女主辅佐男主登上帝位,若柳蕴娇是贤妃,定是连自己舌头都咬碎了。 晏惊寒的治国之才要高于齐元帝,身侧又有了那么一位心狠手辣八面玲珑的宋凝,除非遇到天灾,晏楚的历史走势必然会推进晏楚发展。 没看好宋凝属实是贤妃失策,人家这么光明正大在你眼皮底下勾结,你身为间谍却发现不了?有这样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间谍吗? 就算是间谍,她也是个不称职的。 “我笃定……我笃定是因为贤妃膝下两位皇子,我觉着都挺优秀的,她不努力一把当上晏楚的皇太后,干啥去做间谍那种不讨人喜的职业?” 柳蕴娇连忙掩饰。 他笑意更深,“孤还以为是你这条冲破时间束缚的鱼儿知道了未来呢。” 她惊恐汗颜,“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他搁置了笔,抚一把她的脑瓜子,似乎不在意她说谎与否。“每逢月三、五、九作尾,贤妃都会暗中给外头送信。月三尾送至太傅府邸,月五尾送至西南边,月九尾送至北边。” 柳蕴娇有些糊涂,结合他方才说的“贤妃更多的信不止流于晏楚”,她大胆猜测:“等等,西南边是耶勒,北边是天玄,对吗?” 他缓缓点头,看来她的推测没有错。 我滴个乖乖,贤妃这是游刃三国有余啊!这样深藏不露的专家,即便是困在晏楚的皇宫,都不妨碍她做事的。 咋就做了蠢事让女主接触了男主呢? “明日便是初五,贤妃会往西南边送信。贤妃的信,孤从未射下来瞧过,只因为贤妃此人警惕性高,设置信鸽飞行的路线都是隐僻又少见的,若缺了一只信鸽,定会打草惊蛇。这些年,孤只知道信的去处,却不知她终日都在和其余两国密谋什么。这倒没什么,孤不在意,毕竟,孤会有法子来应对。” 柳蕴娇震惊之余,计上心头。 “贤妃平时什么时候送信?” 他深深瞧她,眼里有藏不住的宠溺,又闲适地把方才揉乱她的头发一缕一缕用手指梳得平顺,“你在想什么,孤都知道。未时三刻,正是午后侍卫换班的时辰。每到这个时辰,会有三五只信鸽从淑娴宫主殿的侧窗飞出。之所以是三五只,数目不定,孤猜想,是贤妃把信中的内容分成几个片段来传送,避免所有消息都落入他手。” 太子爷果然很懂她的心思,不仅把时间告诉她,还把鸽子起飞的地点、飞的状态也告诉了。 “午时到未时这段时间,贤妃素来对外宣称她每日不落的午休,一睡便是两个时辰。这只是障眼法,贤妃几乎不睡午觉,所以你若去淑娴宫,得一切当心。” 柳蕴娇端重地点头,然后低下脑袋努力识字,企图临时抱佛脚。 明天去偷看贤妃送出去的情报,若她不认识晏楚文字,岂不是白跑一趟? 幸好经过这么多天的学习,她基本上认得生活所需的基础文字。若再不会的,也能通过上下文推测出来。谁还没用这样的方法做过英语试题呢,学习此时代的文字,也是同理。 她拿出一本《通史》试读,津津有味着呢,忽然殿歪通传来了个奴才。她和晏惊寒开始更衣,待穿好衣裳就宣了那人进来。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公公,看到柳蕴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嚷嚷:“太子妃娘娘救救七皇子吧!” 脸色一变,她马上想到是出什么事了。 “殿下明日还要给泽景王送行,这次就不必去了,早些休息。”她给了晏惊寒一个宽心的眼神,让他不要担忧。 前些日子他才为了冬儿和青儿的事情随她一起去过淑娴宫,今日白天又及时赶到替她解围,如若今晚再去,恐怕是要违背他自己曾经说过的意思——不想让贤妃发现他在意她。 “好。” ** 淑娴宫的主子,本在和晴珈嬷嬷说着话。 晴珈嬷嬷是淑娴宫的陪嫁,这么多年,淑娴宫的新人出出进进,只有晴珈嬷嬷一直伫立在顶端,未曾变过。 她一眼就能看出主子的思虑,“娘娘,您是在忧心宋家小姐的事儿吧。” 贤妃面前的宣纸上,写了许多个笔划潦草的“宋”字。 苍叶拧紧了眉头,“柳氏说得也不无道理,宋凝是个聪明的角色,却也绝对不是愿意被人轻易拿捏在手中的,若让她做三皇子侧妃,本宫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收服此人。小小年纪,手竟伸长到耶勒国去了,本宫此前还觉得是她冰雪聪明,后来想想,那群江湖人士,要么认钱,要么认人情,这两者无论哪个都和宋凝沾不上关系,江湖风雨楼根本不可能帮她搜寻一个间谍的行踪。她又哪里有这等只手通天的本事知道苍术的下落?本宫都联系不到的苍术,宋凝却说,只要本宫愿意帮她,让她能在此次风头压过裘萱,她便把苍术的下落告诉本宫。” 晴珈大吃一惊,低沉问道:“那娘娘已经帮她了,她可有把苍术公子的踪迹告知?” “说了,本宫明日就着人去查。” 晴珈心里有些难名,“娘娘为耶勒效力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活着的时候还能见苍术公子一面。若宋家嫡女的消息可靠,也算了了娘娘一桩心愿。若是不可靠……” “这一回,是消息可靠也气,不可靠也气了。” “娘娘何出此言?” “晴珈,你知道的,本宫最恨的就是背叛。”见过许多背叛的苍叶,一下子就狠漠起来。她恨背叛,无论谁背叛她,贤妃第一个不放过。 要论起她最恨的,无外乎,是国家背叛她。 “苍术和你,与本宫一样,无论是失了我们本来的身份,还是千劫万险执行任务,我们给耶勒卖命,忠心耿耿从未做过对不起国家的事。就这样,难道得不到国家的厚待吗?宋凝却告诉本宫,苍术被耶勒逐出国,断了一手,流落在晏楚了。”贤妃美眸紧闭,似乎不想让晴珈嬷嬷看见她眼中的哀伤。 “娘娘,这……这不可能!耶勒对我们给予厚望,每年都给家人很多助益,这不正是重视我们的体现吗?苍术公子那么优秀,一身易容术出神入化,如此人才,耶勒怎会断他赖以为生的手,将他逐出?”晴珈忽然无措,心中有着深深的对未知的恐惧,胸口仿佛喘不过气。 贤妃脸上扬起意味复杂的怪笑,“别让本宫查证到什么。宋凝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本宫,定是不想让本宫好过的,她处心积虑去查本宫的弱点,接触本宫,是想把本宫敲倒,好去投奔太子这棵大树吗?” 晴珈心领神会,“娘娘,您是察觉到那宋家女子另有所图了。” “是了。若她真是心属三皇子,为何三皇子意气用事临时退场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着急,心上人都走了,再发挥什么精彩,都是无用功。她借着接触三皇子的由头,却多次和本宫提到太子。今日太子本推拒了本宫的宴请,却在后来庭儿落水的时候及时赶到,定是少不了她从中安排。本宫还记得,那时宋家女也已经下了水,只是被柳氏抢先一步而已。若今日柳氏没有救下庭儿,那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属于宋凝了。 她救下皇室之子是立了大功,以太子公私分明的性格,宋凝要想问太子求点什么,莫说是钱财了,就是情,他也未必不会考虑。她啊,就是想借机接触太子而已。本宫可算是看明白了,又怎会让她得逞。晴珈,你派人盯着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娘娘您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奴婢属实佩服。”晴珈深呼吸一口,“那么,娘娘,您还要去搜寻苍术公子的下落吗?既然怎么做都会让您不快,何不假装根本不知道此事,让自己糊涂着开心呢?” 贤妃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苍术的手,是他此生的骄傲,被耶勒断臂,这是生生折了他的羽翼啊。本宫实在不放心,无论如何,都要派人去找。如果国家背叛了苍术和本宫,本宫绝不会让耶勒好过!” “奴婢明白了。”她叹息。 “这么多年了,你藏得很好,连吴岳都没发现你换了个芯子,要不是你在深宫中陪伴本宫,本宫都不知该如何消解长夜。” 两人一聊,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晏惊庭在子时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呼吸急促,呓语不断。贤妃得了消息,携晴珈嬷嬷不急不慢地赶去。 晏惊庭额上豆大的汗珠布满,他口中呜咽哭喊着“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赵俶见贤妃娘娘来了,浑不怕死地道:“退热药也给了,汗也发出来了,就是不见效,此事有妖,必是今日那太子妃的诅咒起了效,咒念围绕着七皇子,才教他迟迟不见好。贤妃娘娘您明察,那是个不详的女人,您叫她过来,只会更加加重七皇子的病情!现在七皇子最要紧的,就是捂一头汗,门窗都要好好关紧了!” “够了!你不好好医治七皇子,还在此处怪力乱神!我看她救落水比你熟练多了!” 赵俶气闷,贤妃怎么也为那个女人说起话来了!定是她妖术迷惑! 贤妃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死得这样不值——谁也没拉下水,谁也没利用到。 她一定不允许晏惊庭就这样去了。 这些个太医也是无能! 贤妃刚对着两个太医发了一通的火,就有人通传,说是三皇子被找回来了。 她气焰更甚,在宫里转来转去的屁股都没沾着座椅,刚派奴才去请柳蕴娇,三皇子这一回来,她又马不停蹄地去找三皇子。 晏惊远头一次看到母妃这样发火,她气冲冲地朝自己走来,晏惊远当时就软了腿脚。 “母妃……”他是听闻弟弟发了高烧才趁着宫门未闭急忙赶回来,若是提早知道母妃正在气头上,他今日绝对不会回宫。 贤妃上前就是一巴掌,三皇子细皮嫩肉的脸上立刻浮现起了五指印。晴嬷嬷在一旁看着,着实是又心疼又替三皇子着急。 “你以为临阵逃脱就能解决问题?你以为本宫愿意替你物色女人?本宫找的女子,都是对于你谋取帝位多有助益的。那宋家嫡女,家世虽然低微了些,但她通古今,又有轻尘大师的青眼,你若娶了她,就相当于得到了轻尘大师的支持。” 晏惊远红着眼,仍是嘴硬,“母妃,孩儿不喜欢。” 贤妃喘了喘粗气,想到今日柳蕴娇的那一席话,她忽然觉得宋凝没有那么好控制,何况那个轻尘大师也不是吃素的,他若是联合宋凝把自己迷得晕头转向,她儿子的储君之位拱手让人了她都防不及。 “罢了,你若不喜欢那宋家女子,那裘家姑娘也是极为不错的。” “母妃,儿臣不喜裘萱死气沉沉的性子……” 贤妃又是一个巴掌过去。 “本宫无暇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你若继续如此不成器,本宫大可折损了你,去扶持你的弟弟!” 晏惊远忽然之间就慌了。 他好像看到登帝之后举目无尽的繁华,好像能真切地享受到了万人之上的快意,万人之巅,权力顶峰,那是何等的威风?他若能掌控生杀大权,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怕皇兄,却知道一旦他手握大权,第一个要除去的便是皇兄。他也怕吴太傅,但吴太傅前日才说会拼尽一切扶持他登帝位,如今晏惊远俨然已经把吴太傅作为自己最大的靠山了。而自己的母妃竟说要折损自己,这……岂不是辜负太傅的一番好意? 心中的空落之感是前所未有过的,就算当初柳家嫡女嫁给他人,他也没有像今日这般手足无措过。 “不,母妃,儿臣知错了!儿臣觉得裘家嫡女匹配儿臣的心意,她温柔娴静,家世显赫,有裘家百年的家业,又有裘佑这个哥哥在金门关军中做军正,如若能为儿臣侧妃,确实是儿臣的一大助益。” 贤妃的脸色这才渐渐好转。这个孩子也算有眼力见,选中的是裘萱。 她的声音小了许多,拉着晏惊远来到偏僻暗处,“本宫着你在城外培养的人手怎么样了?” “母妃关怀,儿子办得很好,现在城外的人马已经有三百人,都是外地来的,儿子按照母妃的吩咐,加派了驻守京城的兵马,非有通牒者不得出入。外头的流民风餐露宿往京城来,本就难熬,加上城门不让进,流民怨气更甚,如此一来,再让儿子的谋士去安顿他们,说解一番,自然对儿子百般依赖,忠心不二了。”晏惊远鞠了一躬,这是母妃对他的照拂,给他铺置登基之路,“今日儿子突然离场多有不对,但是母妃,儿子也是出宫去处理流民的事。” 具体为何要处理流民的事,晏惊远还不敢说。 皇帝派太子治灾的旨意一下,就有一些信太子的流民想要回到故乡。这哪里行?晏惊远还等着把他们培养成自己植在城外的亲兵,一旦来了,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走。 “嗯。你父皇在旨意里明说了,加派城门驻守是太子去做的,你父皇向着咱们母子,不得人心的事都给太子去处置,不用你操心。你要做的,是继续扩大这些人的规模,但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只知是个幕后做好事的大善人就好了。” “儿子明白。” “方才母妃说的都是气话,你弟弟还小,哪里做的起倚靠。母妃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你千万要给母妃争气。” “母妃放心,儿子有母妃和外公相助,未必会比太子差。对了母妃,父皇加封的旨意什么时候下来?” “这两日旨意兴许就下来了。” 晏惊远忽然捂住贤妃的嘴巴,贤妃定睛一看,是一抹浅绿色匆匆走过——太子妃来了。 她行得很快,完全没有发现在暗处窃窃私语的两人。 柳蕴娇赶到淑娴宫时,七皇子的榻前跪着两个太医,一个胡子半白的她不认得,一个就是今日目中无人的赵俶。 放眼一看,晏惊庭身上盖了两三层被子,额上都捂出汗了,而赵俶,还在命下人去拿被褥,要加盖在晏惊庭身上。 “他现在发热,需要降温,你却还在往他身上盖被子!”柳蕴娇急,差点就想破口大骂了。 赵俶听到声音,立马也气了起来,双手负在背后,回过头凌视着她,“七皇子因落水后着凉,寒气入体,需要出汗。此外,为避免七皇子虚弱之身会有阴邪之气窜入,本官只能用被褥加以保护了!” 柳蕴娇不由分说就要去掀七皇子身上的被子,却被赵俶一把拉开,“你这妖女,阴邪之人,离七皇子远些!你诅咒七皇子发热,现在还意图掀开七皇子的被褥,分明就是不让其好转!” 第94章 退热 在儿童中癫痫多表现为高热惊厥,…… 柳蕴娇头上一排的问号,不明所以地瞪着赵俶,什么妖女,阴邪之人? “你张嘴乱说什么话呢?” 赵俶上来抢被子,柳蕴娇十分气愤,使出大力和赵俶扭打,旁边另一个御医见状,和殿里一群下人一样,不知所措,不知要不要上去拉开,倒是几个有主见的忙不迭跑出去寻找贤妃娘娘主持大局。 事实证明,女人的力气确实不如男人,何况这还是个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 她稳住步伐,险些被赵俶推地上,使劲怼回去。 当柳蕴娇看到殿中紧闭的窗户,干脆收了力,一个侧身,赵俶就滚摔到地上去了,狼狈嗷嗷直叫。 柳蕴娇趁此时机,飞也似的跑去拉开一道窗户,夜风紧接着灌进来,幸好现在是夏日,晏惊庭盖着被子的身子不会觉得冷。 她马上就要去开另一扇窗户,如此做法,为的是保持屋内通风,空气新鲜。 现在是晚上,植物不能做光合作用,空气中含氧量本就比白天更低,她在这个无法使用机器制造氧气的世界,只能盼着空气时刻流通交换来保持晏惊庭脑部氧气的供应。 她刚打开,赵俶就扑了上来,“你这妖女,胡作非为到淑娴宫里来了!” 柳蕴娇闪身别过,真是要被此人气死了。 “赵俶,你好大的胆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身为朝廷命官,对当朝太子妃大不敬,甚至对本宫动手动脚,我看你是蓄意给太子爷戴绿帽子,你犯了死罪你知道吗!”气急败坏的柳蕴娇当即搬出律法和太子当挡箭牌。她现在是后悔没让晏惊寒跟着来了,如果他在此处,赵俶也不敢如此大胆。 赵俶一直居于副院判的位置,在公事上被封珩压得死死的,而因他的官职不上不下,在家中也被夫人逼得紧紧的。他如今是好不容易得了贤妃娘娘的青眼,又听了外头的风声说贤妃即将升阶,贤妃如今就是他的贵人,他就是拼死拼活,也要把七皇子救回来,万万容不得这个女人丝毫造次! “太子妃娘娘明鉴,在场这么多双眼睛,谁都看得到赵某是为了七皇子的身体着想才推阻娘娘的,今日赵某在此,绝不容忍旁人胡作非为,今日就算是太子殿下来了,是陛下来了,老夫都要以此身,为七皇子营一个清净、安全的地方!只要能平安度过今晚,七皇子就是保下来了!” 柳蕴娇无语,“你这庸医可以让一让吗。” 赵俶更加气了,立定在柳蕴娇面前,看这架势,是一步也不会退让。 柳·忍无可忍的·拥有系统·蕴娇在心中默默念。 【叮咚——宿主你好,这里是炮灰女配洗白系统。】 【你就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这个世界化为平静,她的耳根子也清净了。 快步来到晏惊庭身边,第一件事则是固定他的脖颈,不让他的脖子晃动,柳蕴娇翻开他的眼皮,看到眼球还处于眼眶中部,说明她来的还算及时。第二件则是清除他口腔的异物,分开两排牙齿,她把自己腰间的手帕揉成一团,塞在他的嘴中,以防抽搐的时候咬断自己的舌头造成大出血。 这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把方才被赵俶阻止的事情做了一遍。晏惊庭身上的被子只剩一床,屋中窗户悉数打开。 可是,柳蕴娇忽然又犯愁了。 这个世界静止了,空气不也停滞流动了吗?她现在打开窗户,并没有很大的作用。 很快她就调整了状态,其实氧气的补给目前还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最重要的是退热,不及时降温的话,高热状态下还会进一步加重惊厥。她伸手摸了摸晏惊庭的腋下,温度很高,估计发烧到到三十九度了。退热尽快最好,持续发热的时间越长,他大脑损伤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这个时间被无限延长的时刻,柳蕴娇去打了冷水,以他目前的体温,已经是高烧,只能用冷水湿敷,起到快速物理退烧的作用。一块浴巾被她撕成八片,分别湿敷在晏惊庭的额头,四肢,和体温最高的腋窝。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完全不敢拖延,待湿敷的布上好后,柳蕴娇问系统拿来了布洛芬溶液。 柳蕴娇小心翼翼地钳住晏惊庭的下巴,抽走他口中的布,再把溶液灌入嘴里,待液体进入喉管,她又犯了难。 晏惊庭的喉管根本不会开合,这溶液要怎么吞下去? 现在打吊水当然是不可能了,柳蕴娇一咬牙,让系统可以离开。 【系统即将关闭。】 柳蕴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惊庭口中的溶液,只要这液体一下去,她马上默念召唤系统。 谁也没想到,等系统一离开,晏惊庭顿时开始抽搐,嘴巴狰狞地发颤,口中的溶液跟着晃动,幸好柳蕴娇钳住了他的嘴,那溶液只溢出来一点,其余的液体随着他无意识的吞咽下了肚,柳蕴娇就在这时马上召唤了系统。 她抽出时间看了一眼殿中,赵俶的脑袋竟已经朝着自己这边,视线尚未转至此处。 好在退烧药已经灌了下去,药量也足够,她应该不需要系统再退出一次了。 柳蕴娇摆好晏惊庭的脸颊,把手帕再一次塞进去。 幸好她在这里,幸好她看过原著。 原著中的晏惊庭,也曾经发过病。他的大脑会异常放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癫痫。癫痫患者平日里看着与常人无异,但在受到巨大惊吓或刺激的时候,会引起癫痫发作。在儿童中癫痫多表现为高热惊厥,时常伴有抽搐。如果高热持续不退,或者没有人为保证他的安全,很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轻则失明失语、重则有可能瘫痪乃至死亡。 原著中当然没有晏惊庭落水这一环节,但因为柳蕴娇的到来偏离了剧情,她也算是导致晏惊庭落水的一个原因,这次她有把握,也必须把庭儿的性命救回来。 湿敷巾渐渐温热,柳蕴娇换了一次,体温稍微有降下去一些,但成效不算显著。 柳蕴娇想想这还不够快,干脆给晏惊庭揉起了穴位。 内服外敷另加按摩,柳蕴娇对自己信心满满。 第95章 开药 人之精气,皆出于脑。人有三魂七…… 【宿主,您没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您碰过的东西都不受空间控制吗?】系统开始闲聊。 【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柳蕴娇揉着晏惊庭的小腿,发现他腿肚子上的肉的确会跟随自己的力道而动,想来也是,如果这个世界完全被固定住了,她还怎么缝针晏惊寒的身体。再去捞一捞自己打来的水,手指划过水面,果然激起了层层道道的涟漪。 【可是他为什么不会自己吞咽呢?】柳蕴娇心里还是会疑惑。 【因为他的咽喉不知道你需要它呼噜呼噜水还是吞咽。】 …… 呼噜呼噜水吗?有画面了。 柳蕴娇揉搓按摩的小腿有些微微发红,也因为摩擦生了热。待第三道湿敷毛巾取下的时候,柳蕴娇伸手去摸晏惊庭鼠蹊部的温度,此时的温度与柳蕴娇身上的温度相差不大,说明他的高热已经得到了控制,成效果然显著。 他潮红的脸色也褪下去一些,渐渐恢复正常的血色。 柳蕴娇盘算着再换一次湿敷毛巾就可以把所有东西归位让系统离开了。 很快,晏惊庭的体温降了下来。 柳蕴娇问系统:【我在系统里待了多久?】 【四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柳蕴娇有些惊讶,进入了系统之后,她对时间的概念渐渐没那么明显了,四个小时过去,她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只知道自己忙活了好一阵,孩子发热也退了。 她又一阵忙活,召走了系统。 赵俶总觉得身上有一阵奇异的感觉,好像记忆忽然停滞了一样,他在做什么?他在哪?为什么他如此气恼?再看眼前的女人,赵俶想起来自己为何暴怒!房中一阵风来,赵俶更怒,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窗户都打开了! 他根本不屑再与柳蕴娇多说,只身体力行地去关窗。 柳蕴娇这次却很反常地没有阻止他的行为,赵俶还以为是自己的一番斗争起了作用。 哼,女人向来都是如此,没什么主见的。只要自己软硬兼施,就没有他拿不住的局面。 贤妃娘娘和三皇子驾到的时候,赵俶已经关好窗,把四层被子又给晏惊庭盖上了,殿中还算规整。 柳蕴娇负着手站在一旁,眼里有些微微的心虚,瞟向床上,晏惊庭嘴里还含着她的手帕。 这个东西,千万不能拿出来。 贤妃美眸狠狠剜了殿中所有人一眼,径直来到晏惊庭榻前。 “床上怎么湿润的?榻前也有不少水,你们这群奴才怎么伺候的!” 贤妃大发雷霆,屋中的奴才一等都跪了下来。 一阵寂静中,柳蕴娇在角落端正态度正声道,“贤妃娘娘,床上和床边有些湿润是因为方才给七皇子退热导致的,退热需要用到凉水进行冷敷,在冷敷过程中难免会有掉落的水珠,但是不打紧,湿润的地方不在七皇子落榻之处,等他醒来之后换掉就好了。” “他落水受了伤寒,你还给他冷敷?这是谁的办法?”贤妃美眸一转,眼中燃着熊熊火焰盯着柳蕴娇。 柳蕴娇当然不能说这是她做的事了!殿中这么多人,谁都知道她除了和赵俶发生争执,并没有接触过七皇子。这个好锅,就给赵副院判背着吧。 赵俶看到浅绿色衣着的女子伸出手,慢慢地指向自己。 “你——” 柳蕴娇连忙打断赵俶的话,大声道:“赵太医剑走偏锋,对七皇子的病情却有真切显著之效!不信娘娘可以去摸摸看,七皇子是否已经退热。” “既然退了热,还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捂得像个包子似的,还用枕头把脑袋两侧都捂好了,可不是个庸医吗。”贤妃讥道。 柳蕴娇汗颜,枕头捂脑袋,那是她固定晏惊庭的头,不让他发作乱动。而这么多层被子,可不是她给晏惊庭盖的。 贤妃绝对不会给柳蕴娇面子,马上行至榻前。她嘴角噙着冷笑,瞟了一眼瑟缩在角落的柳蕴娇才探出手去。以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可以有□□成的把握这个柳氏是在欺骗自己。地上和榻上的水定是她洒下的,目的就是想加重七皇子的病情。毕竟她是太子妃,她身前的人是太子,七皇子对他们来说,是个一直存在的隐患。 可庭儿额上的温度,确实与自己额头的温度相差无二了。 “晴嬷嬷,你来试试。”贤妃的脸色略有好转。 晴嬷嬷也探取了温度,喜道:“恭喜娘娘,七皇子确实是退热了!” 这下换成赵俶不明所以了。 他……什么也没做呀? 身侧的许太医也是云里雾里,对于榻前的水百思不得其解。 赵俶没什么本事,嘴皮子比医术还厉害,什么冷敷,恐怕赵俶听都没听过,也更不会去做!可七皇子的确降温,被褥和榻前又反常的湿润掉了,说明是有水的痕迹,湿敷无疑!到底是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分明他去把脉的时候,被褥都是干的呀! 莫非是太子妃让赵俶捡的这个便宜?可是他们一直都看着,太子妃根本未曾近过七皇子的身啊! “既然退了热,赶紧把七皇子挪到偏殿去,被褥换掉,免得润了身子,又患伤寒。” 柳蕴娇连忙制止,“不可!他现在精神恍惚,还陷入在落水的后遗症中,必须固定好他的脑袋,等他自己清醒过来才能搬动他的身子!否则他会以为自己还沉在水中,没有依靠和救援!这会引起焦躁不安,呼吸失常的症状,从而加重病情!” 柳蕴娇只能编出这么一套说辞,让贤妃同意缓后挪动七皇子。 三皇子瞧着这女人独断笃定的样子,嘲讽地笑了笑。 “人之精气,皆出于脑。人有三魂七魄,脑是人魂之归所,而太子妃却偏要把七弟的脑袋钳住,是否不想七弟醒来,要钳制锢死他的精气神魂?” 我他吗从来不知道这三皇子还知道这种鬼神鬼道的东西。 柳蕴娇大步上前逼近晴嬷嬷,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钳制住晴嬷嬷的脑袋,“晴嬷嬷,你现在感觉到你的神魂被我锁住了吗?” 晴嬷嬷孔武有力,反应过来后很快就挣脱了柳蕴娇的双手,“太子妃娘娘莫拿奴才开玩笑!” 她回头看向晏惊远,扬起一抹妖冶的笑,“不如让我钳制一下三皇子的头颅,三皇子您自己体验体验你的神魂有没有被我锢住?关于这个人魂被锢的问题,咱们求证一下就好了,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贤妃恼怒,身为皇子,竟口出这等怪力乱神之言,“三儿你退下,这里没你的事。” 这些话要是传到了皇帝耳中,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晏惊远口不择言,也真是丢贤妃的脸。 晏惊远确实退远了两步,远了柳蕴娇,却离七皇子的榻更近。他就没打算离开淑娴宫,他要看护好他的亲弟弟!“人在睡梦中的时候本就会舒展身体、偏侧脑袋以寻找最舒适的姿势,这样连睡梦都会变得香甜。他现在没有苏醒,只能躺在床上,你却连让他自由睡眠的权力都不给,限制七弟的头颅,让他做噩梦?” 这倒是说得有些道理了。终归贤妃是不想让柳蕴娇好受的,晏惊远能说出这些话,看着柳蕴娇脸色不佳,让贤妃却越来越舒坦。 我该如何解释,这是癫痫,脑袋或者嘴巴乱动的话,你的弟弟,很可能会死? “实在不行在他身下加垫一些干燥的布料吧,外头风大,擅自挪动他,会得风寒的。”柳蕴娇说着,使出眼神盯着赵俶。眼里写着:我刚才给你立了功,你现在不帮我一把? 赵俶抹了把汗,毕恭毕敬朝着贤妃娘娘道:“娘娘,这一点太子妃说得确实有道理,既然七皇子睡不至潮湿之处,何不用干燥的布垫在他的身下,免得要挪动七殿下,吹到夜风,身子再一次着凉。” 贤妃知道赵俶这次七皇子退热有功,脸色舒缓了些,“既然你是个有主见的,本宫就听你的。来人啊,给七皇子身下垫上干燥的布。” 赵俶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把太子妃的话复述了一遍,贤妃娘娘竟然对自己刮目相看! “多谢娘娘抬爱,微臣这就开一些宁神静心的药物给七皇子服下,之前已经给七皇子服用过驱寒退热的药,两剂药力加持之下,等他醒来,定是生龙活虎的七殿下。” 哪知一旁的柳蕴娇又开口了,“宁神静心之药力是对症的,此外还要加入一钱牛黄,半钱麝香,以起到清心开窍醒神之功效,这两味药材性烈属火,应加开黄芩、黄连、山栀子作为辅药,折其火势,起到平缓降高热、辅助药力的作用。” 赵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许太医,许太医摇头晃脑地思索太子妃所说之言,眼里竟流露出对她的敬佩和赞服。 赵俶当即便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所说的话不是儿戏,心里对这个女人的疑惑更多一分。 太子妃什么时候会的药理?莫非她真是妖女! “太子妃娘娘所言有理,微臣确实打算入这几味药。”赵俶尽量平稳神色,不让贤妃发现端倪。他可是《药经》笔试的第一名,绝对不可以输给这个半路出家的女人! “那还愣着做什么,开呗。” 赵俶下笔稍慢,他脑子里仔细回忆太子妃所说的话。一钱牛黄、几钱麝香来着?黄芩黄连山栀子又入多少剂量合适啊? 柳蕴娇却像是看穿了赵俶的心思一般,道,“一钱牛黄,半钱麝香,黄岑三钱,黄连、山栀子各一钱,一碗水煎至半碗即可。” 第96章 断骨 因为三皇子如今已经不是简单的错…… 奴才们给晏惊庭身下压住布料,赵俶的药方子也开好了,晴嬷嬷着人把方子拿下去煎药。 贤妃嘴角挂着诡异的笑,踩着莲步,紧贴着柳蕴娇身边转了一圈。 幸好自己在宫中磨炼了一段日子,也是见过世面的娃了,柳蕴娇在贤妃美眸的直视下强强稳住了心神,面不改色,眼里写满了天然无害的纯真。 你不怀好意盯着我,我不知险恶瞅着你。 该下去忙活的都忙活着了,屋中现在一片寂静。晏惊远看出了自家母妃和太子妃之间针锋相对的意思,他深刻明白,无论从前的柳氏和自己是如何的,现在她是太子妃,她一日为太子妃,一日就是他的敌人。 晏惊庭呜呜咽咽的,把晏惊远复杂深切的目光拉走。 晏惊远神色一凛,庭儿嘴中被塞了什么东西? 柳蕴娇这厢还在应付贤妃的眼神攻势,完全没注意到晏惊远的动作。 他从七弟口中抽出一块白色的东西,不知是护弟心切还是为了针对柳氏,他竟毫不嫌弃脏污,拿手舒展开黏糊糊的物体,展开才发现这是一块白绢,上头绣了兰花,晏惊远一下就认出这是柳蕴娇平日里随身携带的绢帕! 直到七皇子身子抽搐起来,晏惊远这才一下子慌了。他一下一下抽搐着,口中被摘了绢帕后竟冒出白泡泡来,这样的画面让晏惊远吓了个不轻!那柳蕴娇更是离谱,居然连贤妃和皇子都不放在眼里,朝着这边快步走来,夺了他手中黏糊糊的湿帕子,把七弟嘴巴捏开,对着他口中看了一番之后,又给塞了回去。 晏惊远不可置信且担惊受怕地看着这个女人。 这一定是封魂术无疑了! 七弟的头颅被两个枕头钳制住,这是封魂的框架,但对于封住魂魄来说,还少了一根主心骨。 原来,这主心骨就藏在七弟的嘴里! 怪不得他把东西从七弟嘴里一掏出来,七弟就开始无休止的抽搐,这是魂魄急着要释放出来的先兆。 柳蕴娇十分生气,这个三皇子少说点话少做点事会死吗?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能错过最佳治疗时期,一个举动会让病人再次陷入危机里? “那是什么?” 来了来了,贤妃果然来了。 赵俶心虚地看了柳蕴娇一眼,默默地和许太医退了出去,美其名曰去监视奴才们煎药。 “是手帕。” “手帕?荒唐!这等身外之物,污秽低贱,你竟将它放在七皇子嘴里?” “贤妃娘娘,我说实话,这是治疗的手段。庭儿因高热产生抽搐,在抽搐的过程中,人的口腔是无意识的,如果不加以干预,可能会出现他自己把舌头咬破,大出血的情况。用绢帕塞在他嘴里,便是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现在殿中没有其他人,你不如承认,你是意图封住庭儿的魂魄!先是禁锢住他的头颅,再用绢帕塞于庭儿嘴中,起到钉子的作用,目的是钉死他的魂魄!”晏惊远怒吼,像极了一个大哥哥保护弟弟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说的话太无厘头,柳蕴娇简直是要被晏惊远感动了。 柳蕴娇气到极致,反而不知道无从下口了,“三殿下,齐元帝最反对宫中捕风捉影、怪力乱神之说,你身为皇子,不经查证就污蔑我的治疗手段是钉其魂魄,若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也定会给我一个公道。” 原主仅有的残存意识,让柳蕴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重话来,只好搬出齐元帝,看看能不能压下此人毫无根据的想法。 “我倒是想起来今日下午,你也有一套自己的‘治疗手段’啊。你在茶宴上的所作所为本殿下都听过了,我当是什么真本事呢,不过把七弟呛进身体里的水倒出来,湖水一排出来,他自然会醒,更何况他当时被你倒挂起来,倒挂啊,兴许还是被你折磨难受醒的。你也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对了,就有底气说自己那番行为是‘治疗手段’。” 这么一个尖酸刻薄的主,竟然在原书中的设定是温柔男二? 柳蕴娇脸都气得一阵红一阵白,袖中拳头握得嘎吱响,她默不作声,压着心头的火气,晏惊远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痛处,便继续道:“你以为你把封魂术稍作修改,本殿下就看不透了吗?七弟尚未好转,你这死耗子还没碰上呢,怎么也敢声称是‘治疗手段’?” 夜空中,一人匆忙回去禀报。 贤妃知道庭儿无大碍,看出柳蕴娇此时已是怒不可遏,不急不慢地想听听柳氏会怎样辩驳。 柳氏一言不发握着拳头过去,看样子煞是骇人,幸好三皇子习过武,眼疾手快地就拦住了柳蕴娇手上的动作。 本以为她的恶行被自己化解,三皇子刚想说些话踩她抬高自己,没想到此女双手反倒以自己阻拦的手借力,握紧了他的手臂,不让他收回去,紧接着,他的膝盖一声脆响。 柳蕴娇笑得可怖。 骨头刚刚移位是察觉不到痛的,因为神经在那一刻会有短暂的麻痹。晏惊远呆滞地瞪大眼睛,甚至以为方才那一声脆响是他听错了。 贤妃怒气冲冲马上抵达现场。 感受到一道尖锐的掌风,柳蕴娇侧过身子,举起双手,恰好让贤妃的手掌狠拍到晏惊远膀子上。 这一牵动身子,可不得了。 “啊!好痛!痛!我的腿!你这个贱人!”晏惊远松开手,身子重心偏离地倒在地上,屁股也是一阵肉痛。 柳蕴娇头一次被这样辱骂,但她似乎没听见一般,依旧笑嘻嘻地看着这对母子俩。 “贱人!你竟敢损害皇子之躯,死罪难逃!来人,把这贱妇给本宫拖到博亨宫等候陛下发落!”贤妃下令。 “贤妃娘娘,我劝您稍安勿躁,也让您的人手离我远些,干扰了我接骨就不好了。” 晏惊远冷汗直流,这个曾经清纯干净的女人,现在怎么像一条毒蛇一样狠毒? 听到她要给自己接骨,晏惊远连忙忍痛呼喊:“接!快!快给本殿下接!” 先前他多傲慢,现在就有多狼狈。 柳蕴娇皮笑肉不笑地瞅着晏惊远,缓缓地走向他,嘴角噙着嘲讽的弧度,“是了,三皇子断了骨是大事,我的死活算什么。你别怕,来,我现在就给你接骨。” 贤妃怒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本宫抓起来!” 柳蕴娇丝毫不慌,“娘娘是觉得还有别的人会接骨吧,不过说实话,我这一脚下去,骨与骨之间几乎完全错开,煞是严重,时间拖得越久,他治愈的可能性就越低。没有多年接骨经验的太医,都会劝诫您保守治疗,在床上躺一年半载的,加以汤药,总归人是能起来走的。不过还能不能继续习武,就难说了。” 一年半载,真要这么长时间? 贤妃冷静些许,殿中唯独晏惊远的哭嗷声最大。 身后的奴才也停止了动作。 正好赵俶端着汤药进来。他本为官,这种奴才做的事情用不着他动手,但为了给贤妃显示忠诚,这碗汤药,他几乎是从宫婢手中夺过来的,就算低了自己的身份,也要表明他的态度。 殿中的气氛太诡异了,赵俶一进来就头皮发毛。 “赵太医,喂药的事情交给婢子去做就可以了,三儿方才不小心把腿脚扭伤了,你来给他接骨。” 赵俶面色一僵,硬着头皮捏住三皇子的腿。 接骨他几乎没有什么经验,但凭借从书上看来的知识,他捏出来三皇子的膝盖几乎是斜着插在肉里了。 赵俶的头上也起了冷汗,他有把握的是轻微的骨移,而不是这种无从下手的完全位移啊! “三皇子,微臣斗胆问一句,您这是怎么造成的伤势啊?这……太过严重了。” 三皇子刚要说话,却被贤妃先出声逼回去,“是他不小心摔的。” 看赵俶这幅模样,是对三儿的骨头没有对策了。 “依赵太医所见,他的骨头还能否接回去?”贤妃面色平静,现在,已经没有发怒的必要了。 “这……恐怕要听听封太医的意见。微臣并不会选择接骨,而是汤药为主,结合每日揉按缓慢治疗。因为三皇子如今已经不是简单的错位,他的下腿骨几乎完全与上腿骨分离,娘娘您可以看见,这处凸出,是骨头斜插在此顶出腿肉导致的。”赵俶冷汗连连,不知贤妃会不会因此大怒。 “本宫知道了。” 殿中的局面越来越混乱,这厢三皇子腿骨断了,那边七皇子的汤药灌不进去,吐了一半出来。 反而是行歹人柳蕴娇最为镇定,“灌了一半进去就足够了,那方子剂量重。” 她早就想到抽搐时汤药会灌不进去,所以药的剂量都是双倍开足的。 晴嬷嬷姗姗来迟,只因在殿门口时,她找了个全程在场的丫头问清楚殿内的情况。 趁柳蕴娇跑去察看七皇子的情况,晴嬷嬷附在贤妃耳侧,视线凛冽地说着什么。贤妃的脸色渐渐变得诡异,眼里透出险恶的精光。 第97章 接骨 若娘娘不打扰到孤的头上来,孤还…… 明知自己有个太子靠山,却非要逞能独身前来,不明摆着任人宰割吗?晴嬷嬷最瞧不惯的便是这样心比天高的女子,自以为仗着家世和容貌可以在宫中畅行无阻,却不知道,宫里,那是人心最险恶的地方。 月黑风高,淑娴宫的大门紧闭,外人一律不得进入。 柳蕴娇担心晏惊庭的情况,上去察看一番,才放下心来。只要过了后半夜他的情况没有恶化,那么这一次就算是渡过了。 贤妃向柳蕴娇服了软。 “罢了。既然你胆敢在本宫面前让三皇子变成这样,定是有法子能完全医好他。本宫便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将功赎罪,但你给本宫记好了,若你治不好三皇子的腿,本宫定会让你的腿变成他一样,手也得断一只。”贤妃声音越来越冷,若说这话的前半句还带着她的虚情假意,那么后半部分的威胁,一定是出自她心底的大实话。 柳蕴娇心里明白,贤妃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因为身上残疾,在腿上没有好全的情况下,没有资本和别人争。 毕竟她除了做间谍,还一门心思地想把三皇子扶持上位,晏惊远落了残疾,光是大臣的闲言碎语这一关就过不去。 谁也不会捧个瘸子做皇帝啊。 贤妃给了她台阶,她就必须要下。柳蕴娇来到晏惊远面前,蹲下,隔着衣裳捏住他的腿。 看到他额上豆大的汗珠,发白的嘴唇,柳蕴娇心里啧啧两声,还是挺有受苦受难小美人的姿色。 可想到晏惊远方才的毒话,柳蕴娇根本不想在系统里给他接骨,教他免去骨肉之苦。 她扬起淡雅优美的笑,瞧了晏惊远一眼。 他似乎被这样的柳蕴娇吓到了,瑟缩着脖子有退却的冲动,但他的腿还在柳蕴娇手里,他一妄动,腿上就刺骨的疼。 这个女人,绝美的皮囊下,是毒蛇一样的芯。她才嫁给晏惊寒两个月,竟有这样大的变化,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移花接木到她的身上……他倒是在秦楼馆的时候从花魁秦璇口中听过这个女人翻天覆地的变化,分明前一刻还讨好秦璇要把她送给晏惊寒做通房,后一刻却如同要救出苦海中的女人似的,和她一同承受了太子殿下低压的怒气。 秦璇说她从中看不出被利用的破绽,反倒是柳蕴娇奇怪得很,就像忽然间换了个芯子似的。 此前他还以为柳蕴娇是隐着自己身上的光芒,不想被人察觉。 如今晏惊远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行事匪夷所思,又会封魂术…… 莫非这是……借尸还魂? 晏惊远身子一震发颤,心里都怕得快要窒息了,恨不能马上告诉母妃这个女人皮囊下的骨架!他看到女人白皙修长的手,仿佛看见了坟墓中没有血色的尸体,披着鲜活的皮囊来索他的命。 腿上忽然一阵刺痛,万般惊惧的晏惊远,竟然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像见了鬼似的。 贤妃脸上没有一点惧怕和担忧,反而给晴嬷嬷使了个眼色。 晴嬷嬷手中多了一颗石子,石子缠着透明丝线。 她眼里冒着狠厉的精光,手中蓄力,石子如利剑一般飞了出去。 宫里不好藏暗器,晴嬷嬷游刃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拿任何物件作为暗器的本事。石子只是力的引导,最重要的是它能牵引飞虹线迅速在人身上缠绕,无法挣脱,且越挣扎越紧。 她定是不会束手就擒的,一山更比一山高,她想不到,晴嬷嬷手里的飞虹线,专治各种不服。 一枚环形玉色的物体飞速划破空气穿破而来,它直直击中石子,脆生生地将石子击了个粉碎!除了那一道击碎的碰撞声,竟沉寂下来,剩下的,化作粉末,无声地从飞虹线的缝隙中落下,静静落在地上。 晴嬷嬷心中暗叫不妙,能以此等速度和力道击破被飞虹线束缚包裹住的石子,其内力之深厚可想而知! 晏惊远又是一声鬼叫,柳蕴娇忽然松了手,拍拍衣袖,兀自站起身。 “腿骨接好了。” 从年少时候就给牛羊马骡子等中大型动物接骨治病的柳蕴娇自信满满,果然把晏惊远当成马,自己接骨就不会失手啊。 她笑眯眯回过头,却发现贤妃和晴嬷嬷愣住的神情。 柳蕴娇觉得不对,再往殿门口一看,她的双眼瞪成了圆的。 “殿下……?” 晏惊寒风度翩翩地走进来,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穿过她,在殿的尽头弯下腰,捡起了个什么物件,藏在掌心。 转过身,才不急不慢地颔首点头,“贤妃娘娘。” 贤妃脸上有片刻的尴尬和心虚,很快她笑着点头,“太子殿下。”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晴嬷嬷下跪请安,却迟迟得不到太子的平身。 贤妃等着太子说话,但过了许久,直到晏惊远从地上灰溜溜爬起来,她也没等到此人开口。只是晴嬷嬷,还一直跪着。 既然太子没有主动点破,他定是打算把此事藏在心里的。 晴嬷嬷,就先受些皮肉苦,毕竟这法子是她想出来的。 “这么晚,淑娴宫的宫门都闭了,太子殿下不请自来,不合规矩。” “这么晚了,贤妃娘娘把孤的太子妃请到淑娴宫,却迟迟不将人还回,这也不合规矩。”他彬彬有礼,话外之意却也没有丝毫退让。 柳蕴娇走到晏惊寒身后,眼前光线暗了一些,她心里反而开阔明朗。靠山突然从天而降的感觉真好。 “太子说笑了,本宫是请太子妃来治病的,自然是治好病就放她离开,在病人没醒来之前,她都不好离开这里半步。”贤妃理所当然道。 晏惊寒目光扫过满身是汗的晏惊远,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沉黯又迅速,很快便消失不见。 “孤不知道什么时候孤的太子妃成了宫中的御医,她拿了谁给的医官俸禄?太医院御医数十位,若个个都没用,便个个都拉出去斩了,孤相信,重刑筛过的太医院,少了许多庸医,也更方便贤妃娘娘培植自己的人手。夜深了,孤要安寝,没有太子妃暖被窝,孤睡不沉实。” 贤妃美眸怒瞪,那模样,让柳蕴娇也觉得害怕。“晏惊寒,你不要信口雌黄!” 晏惊寒竟淡淡笑了出来,“若娘娘不打扰到孤的头上来,孤还愿意与娘娘相安无事,若说期限……娘娘动手之后,孤再动手,如何?但娘娘若干扰到孤眼皮子前了,孤也不是甘愿吃亏的。” 第98章 密谋 这次金河大涝就是好机会,更巧的…… 柳蕴娇不明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味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生气她大半夜不归家?想来也是五次了,无论是柳蕴娇还是贤妃,两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于是生气的太子爷先在贤妃这里甩脸子,等她和晏惊寒到了无极宫,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本人了。 想到这个,柳蕴娇缩了缩脖子。 你瞧瞧,本来还想假装和她没交情的太子爷,现在因为脑子一热,就把贤妃的那些事半透不透地抖出来,让人想入非非,捕风捉影。那自己的下场,岂不更惨? 晏惊寒不给贤妃发言的机会,钳着柳蕴娇的手腕离开。 晏惊远后怕地靠到贤妃身边,放眼一看这空荡只有主仆三人的大殿,他声音有些虚脱,对晴嬷嬷说道:“嬷嬷,你起来吧。” 贤妃恼怒抓狂,又气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怎么,你腿肚子是见到你那皇兄发颤,还是柳氏没给你接好骨?” 晏惊远不敢回话,他方才……确实是被晏惊寒的气势震慑到了。他十岁才接回宫中,十岁之前虽和平阳的太妃们住在一起,可过的都是平民一般的日子,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如晏惊寒,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怎能见到不怕呢。 十岁那年他见到六岁扎着羊角辫的柳蕴娇,她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父皇也知道自己和柳氏曾经两情相悦,可为了柳家的势力,他毅然把柳氏许配给了太子,生生折断了自己的情,这不就彰显了自己不如晏惊寒吗? 即使自己的母妃得宠,可他也只是个妃子所出的皇子。哪里比得上嫡继子呢? 晏惊远一个八尺男儿,竟嘤嘤切切哭了起来,“母妃,儿子是怕!即使太傅和您一直告诉儿子以后是要登基为帝的,但儿子还是怕他会从中作梗……从小他夺走了儿子在父皇那里的宠爱,后来他又夺走儿子心爱的女人,到现在,儿子还是怕他,怕他……” 贤妃的美眸恶毒地散发着精光,“三儿莫怕,你要记得,他娶的,只是一个手中没有兵力的兵部尚书之女,一个空架子而已。而你,已经在培植自己的势力了。这次金河大涝就是好机会,更巧的是,临河那边还大旱着,等过了秋,那些草民没得收成,自然还会往京城这个方向来。你就着人一路上收留他们,发展成自己的势力。” “知道了母妃。还有,母妃晋封的旨意一日不下,儿子就一日吃不好饭。”晏惊远哀求地看着母妃,他知道她一定会有办法。 贤妃真要骂自己这个儿子目光短浅了!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培植好你在城外的势力。朝中势力有你的外公把持着,你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母妃这里你就不必担心了,旨意迟早是要下的,再说本宫晋封,只是方便你外祖在朝中收拢人心,就算本宫成了皇贵妃,也是被柳倾懿压了一头的,于你助益不大。幸好三皇妃之位还空缺着,许多世家都想巴结。明日你便出宫去往裘府,裘夫人开了诗会,许多世家小姐都受邀参加,你必须在场。诗会上你可以记下自己心仪的女子,让本宫和陛下来敲定。” 裘夫人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家女儿只能做侧妃,却也鞍前马后地帮贤妃做东举办了一场诗会,目的是让三皇子在诗会里自己挑选心仪的女子。 晏惊远心里又期待又紧张,“儿子明白了,多谢母妃提拔!” 第99章 大雷 她推开门,在众人的惊愕中道,“…… 虞常在似是被今日莲花池的腥味所呛,回了无虞宫便开始呕吐。 千红担惊受怕地给虞常在清理着污物,眼睫上沾了受惊的水珠,她颤颤巍巍问:“娘娘,要不传个太医来瞧瞧?” 虞常在是连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了,这才觉得心头舒坦了点。 她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就你怕事!呕吐有什么可担心了,这两个月也不是头一次了。” 千红想起三个多月前,那时,晏楚的春天来得比平时都晚,天气如同寒冬腊月。千红幼时是药堂的浇花女,素来自己采药捣药,进宫分到无虞宫,在无虞宫的一处偏僻角落,开垦了一片药地,所种的植物皆是避除有孕的,一季一收割。本算好的日子,要到收药材的时候了,气候却反常,许多药草都未结果,更是缺了一味最重要的佩兰。 千红不敢告诉虞常在,便把上一个季度还剩下来的不足量的佩兰放进药材里,同熬后给虞常在事后服用。 不足量的佩兰,到底能否起到避孕效果呢? 自那以后,她终日惶惶不安,更是害怕虞常在。而虞常在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她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颐指气使得愈发厉害。 她认识药物,却不会给人把脉。 而虞常在这两个月的状态,像极了妇人怀孕时的症状! 虞常在月事不规律,她自己都不会在意。但她记得,虞常在的月事已经有三个月没来过了! 千红越想越怕,若真是怀了孕,孩子在肚子里大了,想滑掉都难!如能早些知道,她也好早做打算!否则被追查下来,整个无虞宫都要受此牵连!算起日子,主子已经有好两个月没放纵了,下一次,应该不会太晚,或许……就在这两日! “主子,城外好像又有一批优质的公子,您什么时候召幸,奴婢好早些去备药。”千红强忍着恐惧,面色如常地问。 虞常在挥了挥手,“罢了,这几日本宫乏,不安排了。” 千红内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当晚,千红趁虞常在沐浴,去采了她种下的迷魂草。 这些迷魂草,本是给男人用的。 她视线一凛,狠心将迷魂草连根拔起。 虞常在歇下后,还没片刻,身子和眼皮都越来越沉。她觉得渴,想开口叫千红倒水,却发现自己疲累到没有力气去唤她,沉沉昏迷。 千红跑至安宁宫,求见全妃娘娘。全妃娘娘母族府中管家的妾是千红的姨母,全妃记得她。 “大半夜的,你不好好伺候虞常在,来找本宫做什么?” 千红爬到全妃娘娘跟前,小声恳求:“娘娘,您会医术,请您给我家娘娘把个脉!” 全妃会医术,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实。正因为如此,她膝下有两位平安康健的公主,虽比不得贤妃两个儿子,但全妃所出,从小都是养在自己膝下的,而贤妃,肚子是好福气,但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太妃抱走,连喂养母乳的资格都没有,太妃们都要她抬不起头,满宫里谁不笑话她不得人心呢。 可恶的是贤妃自己还不自知,洋洋得意。更让人可气的是,这两年太妃们的势力渐渐薄弱,贤妃有复宠的趋势! 听到千红如此哀求,全妃心里知道这不是什么小事。 而千红不去请太医,反而来请自己,其中的猫腻更甚。 全妃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便同意了。 晏安宁正巧跑出寝殿,看到母妃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趁夜色急匆匆的赶路,她好奇心起,便一路跟了上去。 无虞宫没什么人把守,千红又熟悉其间小路,安宁一路尾随到寝殿外,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全妃看到躺在榻上的人,她挑眉看了千红一眼,“你给她下了迷香?” 千红跪倒在地,几乎要哭出来,“奴婢斗胆,请娘娘替奴婢守住这个秘密,奴婢是不得已才为之啊!” 她嘲讽一笑,“不得已?” “是……” 全妃闭上眸,沉心把脉。 这脉象流利滑圆,全妃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把错了。 可无论她怎么体会,脉象都是——滑脉! 全妃怒而站起,“这虞常在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与他人私通,珠胎暗结!” 安宁心中一个咯噔,她是知道的,虞常在素来不与人争宠,并且在几年前经太医诊断出不孕之身,后来也被敬事房撤了牌子,自那以后,虞常在从未被召见临幸过。 她怀了孕,岂不是给皇帝戴了绿帽子! 安宁血液沸腾,忽然想起曾经宋凝告诉过她一件事。 “全妃娘娘息怒,常在娘娘是三个月前被侍卫奸污了,并非出于她的本意!但虞常在以为自己不会有孕,就忍下这口气没有出声,还是今日常在呕吐得异常厉害,奴婢才斗胆请全妃娘娘来把脉,没想到……还请娘娘救我们娘娘一命,求娘娘不要声张此事!” 虞常在平素低调,也没与全妃结怨,若说全妃看不惯虞常在的地方,便是她和贤妃走得近些,而不巴结自己。 “把她给本宫弄醒。” 千红一愣,马上按照全妃的命令去做。 好在她的迷魂草剂量不重,只是掐了虞常在的人中,她便转醒过来。 虞常在浑身无力,看到突然出现在无虞宫的全妃,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嫔妾参见全妃娘娘。” 全妃没什么好脸色,对于这种自身不检点的,她看得多了。宫女和侍卫私通的事谁不知道,只是连一个常在都去与人私通,说出去岂不是让普天之下笑话!有损天家颜面! “虞常在,本宫要是肚子里怀了别人的种,那本宫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全妃皮笑肉不笑,声音冷而疏离。 千红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虞常在一头雾水,似乎还没从睡梦的后劲中醒过来,“全妃娘娘说笑了,别人的种?” “你三个月前和别人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虞常在如被人泼了一桶冰水,顿时惊惶起来。 千红声音里带着哭腔,“全妃娘娘息怒,我们娘娘是三个月前被人奸污,才会、才会……” 千红再说一遍,为的是让虞常在知道该如何回答,主仆二人的口供要一致。 全妃不屑地扫过虞常在苍白的脸,只见她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狠狠剜着千红,“千红,你出卖本宫?” 全妃却悠悠道,“也是,今日你吐了那么久,没发现本宫就在附近也属正常。本宫那时见你有异常,回宫后便一直在冥思苦想。本宫查了宫廷的请医记录,却没查到无虞宫的,还以为是常在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于是本宫亲自来给你把把脉。谁知,这消息,像一道大雷,轰在本宫的头上,本宫都替你臊得慌。” 话里话外都在说,是全妃自己有先知一样过来把脉,还就因为这么一来,发现了虞常在珠胎暗结的事!这一切都和千红没有关系。 “你多久没侍寝过了,自己还记得吗?无论你是被人奸污,还是与人有染,这都是皇家不得声张的丑事,若被人知道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你偷偷摸摸取掉这个孩子,宫里那么双眼睛,总有人发现蛛丝马迹。若没有本宫助你一臂之力,你,怕是凶多吉少。” 虞常在慌忙爬起,就在床上给全妃跪下了,“娘娘一定要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千红也没个停地磕头,“求全妃娘娘救救我家娘娘!” “救你,可以。但是本宫也不是无端为人做事的。只要你答应为本宫所用,本宫不仅替你保守秘密,还会把你肚子里的孩子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就是为娘娘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嫔妾都不会有二话!” 全妃满意的点头,她很久没享受过这样被人需要的感觉了。 她们约在十日后,全妃估算着十日以内,太子已经离开京城。 太子会以朝臣之仪从皇宫离开,接受所有大臣的行礼。她会安排虞常在随着太子的车马出宫,在宫外拿掉这个孩子,并且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全妃会帮虞常在打理好一切事务,确保她不会被发现。 而全妃帮她的代价,是算计贤妃。 “等你一回宫,本宫便会把你疑似流产的消息透露给贤妃,到那时,以她的性子,定会打着与你叙话的名义来验证本宫所说是真是假。贤妃去见谁,素来都是要带着一碟子点心的,本宫会在点心里下毒,但不致命,你吃下去,本宫自有办法让你平安无恙。而你小产后身子虚,会放大身体上的反应,贤妃躲不了干系,懂了吗?这件事,一定要赶在贤妃的册封大典之前到来。只盼着这一日晚些来,能让你好好休养,若日子来得快,你就是在榻上,也得即刻回宫,懂了吗?” 全妃救她,却也是害她,虞常在嘤嘤啜泣,可她毫无办法,只能按照全妃的安排来牺牲自己。她的家世低微,又无盘根的靠山,在宫中低调为人求生,连色彩鲜艳的缎子都不敢穿。深宫孤寂,她偷摸着寻欢作乐,不过是想不枉此生罢了,谁知碰上这等子事? 安宁却觉得,此事可以一石二鸟。 她推开门,在众人的惊愕中道,“母妃,您不是一直看不惯那太子妃吗?儿臣知道一件事,或许,能让母妃这一击的威力更大一些。” 第100章 临别 按照晏兄上次所说,晏楚和天玄暗…… 柳蕴娇一直到沉睡之前都还在想,为什么太子回宫后没对她发火。该不会今天针对贤妃的那一番作为,只是单纯的为了护着她? 第二日清早,晏惊寒瞧了一眼还在美梦中的小丫头,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温柔。也不忍心叫醒她了,他兀自起床更衣洗漱,为霍舒送行。出宫门前,竟遇上平素不爱交际的长公主,长公主到的比他更早。 “长公主。”按照礼数,晏惊寒要尊称她长公主,但若论起皇家亲情,他应该叫她一声皇姐的。 只是皇姐这样的称谓,他叫不出口,想来她也不愿意答应。对于长公主,晏惊寒有愧。如今她已经是二十有六的姑娘,却一直云英未嫁,说起来,晏惊寒也算是半个推手。 今日的晏坤宁一袭红衣,在清晨凉薄的曦光里,是那样明艳亮丽,她久久沉寂的心泛起一丝涟漪,迫不及待地穿上自己八年都未再上身过的鲜红,似乎这样,也能与边关的他遥遥相伴。 “太子今日也来给泽景王送行啊。既然你我碰上了,有些话,我想,还是要说开的。”坤宁几乎没对晏惊寒笑过,今日的她,却破天荒的心情极好,对着一张冰山脸也肯展露笑颜,“先前因为齐衡的事,你我姐弟二人如履薄冰,我责备你不顾皇姐的幸福,也不同意你娶柳家的女儿,没少针对你们。不过我过得也不好,代价,是我八年的幸福,我成了人人口中的老姑娘。” 晏惊寒定定看着一袭红衣的女子,抿平着嘴角。 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想。 “长公主不如说得更明白些。” 晏坤宁眼角已经有了浅淡的纹路,她雀跃一笑,却洋溢着她久违未曾感受到的青春张扬,“齐皇贵太妃和纯贵太妃会在秋猎节回京城,替我与齐衡主持婚仪。你我以前的恩怨不如一笔勾销。” 晏惊寒墨眸微沉,半晌,他迎着晏坤宁幸福的笑,淡淡道了一句,“是吗,那很好,恭喜长公主。” 晏坤宁笑容逐渐消失,“你不愿意见到?这是我盼了八年的幸福。如若你是担心我会因为之前你和柳誉的事而迁怒到太子妃身上,那大可不必,我俩相见恨晚,我发自内心非常喜欢你家太子妃,她还说要给我添妆呢。” 曾经与齐皇贵妃闹得不可开交,几乎与其成了仇人的长公主,即使赔上了八年光阴,只要齐皇贵妃一松口,她却仍愿意对曾经的仇人付予感激。 可松口的背后,到底还有什么样的筹码,或者,更大的利益呢? 在晏惊寒看来,晏坤宁太单纯了。 霍舒的马车缓缓停下,身着白衣的泽景王款款下车。 如今他带回和平协议,总算是没负天玄百姓的众望。 “太子,长公主。” 几人互相点头以作礼节。 “此去路上恐有危险,孤会暗中派一百高手一路护送泽景王。” 霍舒闻言欣喜,“多谢太子。”他顿了顿,正肃请求道,“太子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晏坤宁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咽下口中的话,乖乖在远处等着。毕竟她手中还有东西要借霍舒交给齐衡,有求于人,忍忍。 “晏兄,”到了一旁,霍舒也懒得与他用那般疏离的称呼说话,“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天玄为什么一定要与晏楚为敌,昨夜我收到线人来报,天玄拨了巨款到东南部与耶勒接壤之地,当权者要大兴土木以及水利。” “天玄东南部气候干旱,人烟稀少,若要大兴土木和水利,得花费巨额财力和人力。” “是,听说几乎要把国库掏空,那数额,霍某这辈子见也没见过,想都不敢想!有人说天玄帝是预测到晏楚会一心求和,所以拿预备打仗的资金投放到民生中,是好事。”霍舒皱皱眉,总觉得皇兄没必要如此,“可是兴民事,不应该选在住民较多的地方吗?在荒凉偏僻之处,回报并不大。” 霍舒想不明白,如果重点发展天玄东南部,也应该徐徐图之,而不是一下子就掏空家底。 晏惊寒嘴角微提,眼里是人看不懂的意蕴,嗓音微沉,“天玄帝就算与晏楚打仗,怕是也舍不得拿出国库的十分之一来填补兵力。如今却几乎要把一切身家压在荒无人烟的东南部,其实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此话怎么说?” “耶勒发现了一座金矿,那金矿的位置,恰巧离天玄东南不远。” 霍舒心道这晏楚太子消息还真灵通,“这事儿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如若是你,看上了谁家的小娘子意图占有,你打算把住所搬迁到她家附近,在你有机会接近她之前,你会大肆宣扬你搬迁住所是为了占有她,还是会以其它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那当然是以别的理由了!使小娘子放松警惕,再一步一步接近,还能免去周遭邻居和其夫君的干扰。 “乖乖,晏兄你的比喻还真生猛。”霍舒擦了擦冷汗,心里忽然就明白了。“按照晏兄上次所说,晏楚和天玄暗中来往联络,分明有形成同盟之势,却在表面上针锋相对,会不会是在掩盖……”他说到一半,却不敢继续说下去了。看到晏兄沉冷的双眼,霍舒明白,他心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许是吧。”他神色淡然,瞧了一眼在远处急的跺脚的晏坤宁,“以后再书信联络。时间不早,长公主似乎还有话要与你说。” 霍舒一愣,长公主和他并不熟呀?莫非他的魅力如此之大,大到与人见过几面,就让那人为他倾倒? “不是关于你的事。” 他怎么像能看透人心思似的!霍舒有些尴尬,跟上晏惊寒的脚步。 晏坤宁颇有仪式感地把一个超厚的信封从袖口里拿出来。 这信封比普通的都大,所以才能塞下厚实的东西。不过它似乎是临时赶制出来的,边角粗糙,封口也被改过,从蜡封变成了红线封。 “泽景王,我有一事要拜托你。麻烦你把这封信带上,途经金门关的时候,托人交给晏楚军中一个名叫齐衡的副将。” 霍舒掂了掂手里的重量,这确实是一封信,只是里头恐怕有几百张纸吧? “长公主请放心,霍某一定带到。” 领路的公公提醒时辰到了,燕寻搀着霍舒上了马车。 “后会有期。” 第101章 折堕 她一说完,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今日晏惊寒注定会很忙。国库拨下来的款项刚到位,恰巧皇帝醒着,皇帝赶着定在今日把款项从皇宫内移到太子别院。 他如此心急,无外乎是想把晏惊寒早日调离京城。 五百万两,念起来只是一个数字,但真金白银,装在红漆木的箱子里,足足有一百箱。 晏惊寒几乎是全程黑着脸,看着侍卫们把银子运出宫。 柳蕴娇被一阵慌忙恐惧的声音吵醒,一看,是脸上挂着泪的锦玉。她揪着柳蕴娇的被单,惊惶地回头一望,好像外头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似的。 柳蕴娇的困意全无,她头一回看到锦玉掉眼泪,心里都难过得揪住了。“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锦玉哽咽着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数十个御林军涌入。 柳蕴娇下床,也顾不得自己只穿着亵衣,她上前一步,娇小的身形把锦玉护在身后。 云贵公公扭着腰肢走近,嘴角噙着让人见一次想打一次的讥笑。 “本公公奉皇帝之命,带罪人柳氏到博亨宫听候处置。” 御林军不由分说就要上来拿人。 “慢着!”柳蕴娇一声低喝,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威厉,御林军的动作竟因为一个弱女子就顿在原地。 云贵公公觉得自己的颜面受到了践踏,刚要变脸,就听得柳氏软了嗓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云贵公公该不会连换衣梳洗的时间都不给本宫吧?在天家面前失了容仪,岂不是要本宫罪加一等?” 她认罪倒是痛快,人也机灵,云贵公公想了想,也没再为难她。“给你一炷香时间,咱家就在外头候着。” 柳蕴娇冷下脸,转身拉起锦玉。 “伺候我梳洗。一会儿他们把我带走之后,你务必去找到太子爷。现在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锦玉镇定了些。 柳蕴娇面色沉静,心里却忍不住的慌张。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到了要去皇帝面前认罪的地步。 博亨宫。 柳蕴娇虽尚未定罪,却在面圣之前就已被云贵公公冠以戴罪之身。云贵公公带来的御林军,扣拿着她,像押着犯人一样,毫无尊严地把她带到博亨宫。 幸好走的是她以前没走过的小路,路上来往的人少,也算给柳蕴娇保住一丝丝的颜面了。她自我安慰地想。 博亨宫主殿内昏暗潮湿,四周的窗户紧闭,帘幔都拉住,这里大抵很久没有人烟气了。 阴暗的光线中,竟有人在跳舞。 舞姿优美,如惊鸿,如游龙,张弛有度,媚态软骨。光有美人舞,却无奏乐,就好像有词无谱,半路而来,缺了一味。 不过,这是什么情况?她不是来听审的吗? 云贵公公上前一步,神态恭敬,嘴上挂着谄媚的笑,和方才的傲慢无礼判若两人,“陛下,奴才把罪人带来了。” 舞者舞姿骤然停止,高坐在殿上的皇帝睁开眼。 乖乖,跳舞的人竟然是全妃! 她跳得头上汗都流了下来,皇帝却毫无兴致一样,几乎全程闭着眼。 见到柳蕴娇探寻的目光,全妃觉得自己十分窘迫,她是皇帝的妃子,为取悦皇帝而起舞,这无可厚非,却被她这个贱人看了去,她现在打量自己的模样,就好像在看民间耍猴的下贱把戏似的,把全妃气得不轻。 全妃整理自己的仪容,见皇帝不置一词,她凌狠的视线朝柳蕴娇射去,“来了,就跪着听审。陛下方才已经把审理的权力交给本宫了。” 柳蕴娇刚想说什么,膝盖猛一向前受力,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地上倒去。 这一跪,可给人疼得龇牙咧嘴。 她的整个神经都痛到发麻,耳朵里传来阴暗角落不怀好意的笑声。 柳蕴娇冷冷望去,晏安宁捂嘴嘲笑的嘴脸忽然顿住。 阴暗处竟藏了不少人,有安宁,有虞常在,还有个更为骇人的存在,柳蕴娇乍一看,以为是自己看到了鬼魅,再看清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带了鬼魅面具的黑衣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此人,应该就是书中后期操控了齐元帝意识的轻尘大师,书中此人是在秋猎之后才被宋凝送进宫!若柳蕴娇没猜错,他现在已然躲在皇帝身边好一阵日子了,分明是皇帝早就把他安插到身边,而不是宋凝在秋猎后引荐的!那么书中对宋凝引荐大师,才获皇帝加封进赏的描写,只是掩人耳目的——为了加封而加封? 不愧是女主之光。 “罪人柳氏,私藏宫廷禁品合欢香,且以其害人,你可认罪?”全妃居高临下,睨着她。 娘的,竟然是这事儿!柳蕴娇那个悔恨啊,早就知道合欢香是宫廷禁药了,却还那么心大没把它好好藏周全了! 偏殿一直有禁绝军把守,知道她有合欢香的又只有端懿皇后、锦玉,还有皇后安排交接东西的接线人,这都是自己人,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柳蕴娇强忍让自己镇定,她迎上全妃犀利的目光,甚至笑了笑,面色从容不迫道,“不认。” “不认?安宁,你来给你父皇说说当日的情况。” 柳蕴娇余光一扫,安宁傲然从角落走出来,距离她不远的面具男人侧着头遥对皇帝,柳蕴娇从面具男晃动的耳廓处发现,他似乎在与皇帝无声对话。 “回父皇、母妃,当日儿臣与宜宁还有庭儿到无极宫偏殿去找柳氏,刚进门就看见柳氏慌慌张张地藏着什么东西,之后对此闭口不提。儿臣一直心存疑惑,但念其是儿臣要尊称一声皇嫂之人,所以从未与柳氏点破。” 柳蕴娇静静听着,嘴上仍是挂着在安宁眼中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笑。 安宁说了宜宁、庭儿,但未提宋凝,柳蕴娇便知道,合欢香的事,是宋凝发现的。 只有胆大心机的女主,才会敢于求证她所藏到底为何物。 “都怪儿臣不好,儿臣应该早些干预的,正因为儿臣没有查明情况,后来更是发生了一桩秽乱宫闱的事!”安宁声音凌冽了起来,暗处的虞常在惊恐地瑟缩脖子。 齐元帝坐得像个被摆正规整的木偶一样丝毫不动,只是唇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半眯着眼,不知有没有在听审,一双暗淡的眼珠偏向面具人的方向。 “昨日虞娘娘来安宁宫向母妃禀了一桩大事……” 虞常在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宫女,一个二个就像是分场从幕后上场的舞台剧演员似的。 “陛下,彩蝶是臣妾宫中侍女,昨日彩蝶干呕不止,毫无食欲,臣妾觉得异常,便找人替她把脉,竟是有孕两个月了!” 柳蕴娇心头警钟大作,堪堪看去,彩蝶整个人骨瘦如柴,小腹却反常地隆起! 彩蝶泪如雨下,不断地磕着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彩蝶是被人奸污的!那贼人,是被人下了迷药,在东御花园碰到正在采集露水的奴婢,就把奴婢……奴婢无力反抗,最后从他腰上抓下一块腰牌,正是值守无极宫偏殿的禁绝军的牌子!” 安宁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宫里人谁不知,禁绝军只听太子和父皇的调遣。父皇手底下□□出来的侍卫各个老实本分,而太子手底下的,就不清楚了。” “你瞎几把说!”柳蕴娇气到变形,“此女的肚子滚圆隆起,看上至少有四个月了!怎么可能才两个月?若是两个月,穿上衣服几乎是不显怀的!不妨请个太医来细细把脉!” 全妃诡异笑着,“你是想把这等宫闱丑事闹大?本宫是顾全你的颜面,才在这四四方方的无极宫里秘密审你,不然,你在宫中私藏禁品,谁能保得住你啊?” “不让把脉是吧?那行,我们就来分析情况吧。”柳蕴娇动了动自己跪麻的膝盖,不甘示弱,“彩蝶,你怀孕满两月了?” “是。”彩蝶哽着嗓子,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全妃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不能让这柳蕴娇有翻身的机会,自然是让她少说话为妙。 “等等,此案是本宫审理,你是犯人,有什么资格接抢本宫的权力?” 柳蕴娇仰起头看着全妃,挑眉激她,“全妃娘娘莫非是对自己的本事不自信,才防着我问话?若是如此,我也就做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好了。” 全妃胸脯有节奏地起伏,半晌,她竟松了口,“罢了,不给你问话的机会,传了出去,莫让旁的人以为本宫真是将你冤枉了。” 柳蕴娇便长驱直入,“那奸人玷污你的日子,你可还记得?” 彩蝶慌了慌,民间都说怀孕三月,其实做那事的时间要比怀孕的日子更久个十天左右,于是她估算着选了一个日子,就在距离今日七十天的日子,“还记得,是二月二十七日。” “没记错?” 柳蕴娇的一句反问,让彩蝶更慌,她看了一眼安宁,得到她眼中的肯定,才加重了声音,“没记错,这种事,怎会记错?” “今年晏楚的冬天格外漫长,三月中旬才有了开春的气息,而二月二十七日,分明是寒冬,你说你在冬日里在御花园寻露水?露水结成在微凉的春日或者秋日的日出前、破晓时,而破晓,是一天里气温最低的时候。就算寒冬时有露水,也成了冰啊。” “话是如此,但我们娘娘一年四季都要饮用露水,有时候没有露水,奴婢就斗着胆,去紫秋河里采一些充用……” 彩蝶总算把话圆上去了。 “要一个男人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干那事儿,除非中了情药,否则几乎不可能。”气温低了,硬都硬不起来。这一点,从动物的繁殖期在春秋两季就可以看出。冬日的时候,除了维持生命的食物可能不足,连温度也并不适宜后代的繁衍。即使有后代成功繁衍,其子产下后也可能大量夭亡。 动物如此,到了室外的人,条件恶劣的情况下,也会如此。 彩蝶愤愤地瞪她,“是,要不是中了太子妃私藏的合欢香,奴婢怎会沦落至此!” “所以他奸污你时,你们是在紫秋河边?” 彩蝶肯定。 柳蕴娇忽然发现,自己问不出什么话来了。她很想问,那你为什么不用刺骨冰冷的水把那侍卫浇醒,或者直接给他推河里,但柳蕴娇自问自答,都知道该如何把她的问题一条一条消掉。 若问她为何不把侍卫浇醒,彩蝶或许会说,她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做到这些。 若问她为何不把侍卫推河里,彩蝶会答,怕出人命。 全妃冷笑,“所以,你还要问什么吗?” 柳蕴娇不甘心,她觉得自己不能折堕在全妃手里。 “你私藏的合欢香,已经在本宫的控制中了。本宫早就已经派人包围了你所住的偏殿,只等陛下派可信的人去你的枕头底下把它取出来,等你见了物证,再嘴硬,也会认罪伏法了吧?” 全妃一个眼神,身后的御林军抓了她的双手反手扣在身后,突如其来的痛感让她的背脊都往后弓缩,仰着头向后,才能勉强喘口气。 安宁在一旁幽幽道,“柳氏把合欢香藏在自己枕头底下,日日枕着睡,却不知为什么,让看守的侍卫中了香,还大冷天里跑到御花园奸污宫女,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柳氏是给那侍卫下药求欢,侍卫不从,这才跑出去的呢。”她一说完,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全妃、虞常在也都相视而笑,连那个怀了孕名叫彩蝶的宫女,都回头意蕴讽刺地瞧了她一眼。 “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她怒吼,眼里冒了火一样凶热。 “啊呀,你还生气啊?虞常在都没气呢。合欢香是你放的,人是从你宫里跑出去的,我也只是合理的猜测。” 本该握着主动权,却一直像个活死人一样的皇帝忽然道,“去……把物证带来。” 声音沧桑,好像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 此际心寒,等了许久的声线传入耳朵。 “这合欢香,是孤给太子妃的。川穹,赤芍,都是合欢香中的成分,其体外涂用,是极好的愈伤之药。” 晏惊寒快步而来,姿态仍然矜贵高雅,只是额头前的几缕发丝,有些微的凌乱落下。 柳蕴娇心安下来。 方才受了多少痛楚和委屈她都没有退缩过,而他一来,看到她伟岸的背影,柳蕴娇忽然鼻头酸酸的,有些想哭。 视线很快就模糊了。 其实太子爷,您没必要为了保住我,以一个人来换另一个人的。 涂用、涂用……她记起,合欢香不是用来点燃的香,而是一种膏体。 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到来让她心安沉定,她忽然想到一个挽救的方法! 第102章 暗示 既然全妃他们一口咬定柳蕴娇枕头…… 云贵只听皇帝的话,就算太子爷到了,他也不会顾虑什么,当即就带着人去无极宫拿物证。 幸好被押来的路上她大致记下时间,云贵一来一回需要的脚程她有把握能拿捏个七八分。 “太子爷莫说笑,宫中治疗的伤药成百上千,你选什么不好,偏要选禁药合欢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这是知法犯法。”全妃满意的很,太子自投罗网,这是一下子让她治了一对亡命鸳鸯啊。 安宁也觉得,禁药这个词儿,沾上了就没得洗。 到底是自己的好计谋,她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消息,是宋凝告诉她的。宋凝因为合欢香吃了大亏,险些被污了身子,才明白柳氏枕头下面藏的是什么东西。而安宁,什么也没付出,还扳倒两个敌手,她是净受益的幸运儿。 母妃不喜柳蕴娇是因为柳蕴娇那命短不讨喜的生母,这次对付她,安宁为母妃出了一口气。而贤妃则把太子视为眼中钉,日日都欲除之而后快。自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除了两位后妃视为敌的一对夫妇,这次,她的功劳,足以扬眉吐气了。 “不知全妃娘娘可查清楚了,那香膏,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合欢香。”晏惊寒沉声,如墨的眸子从柳蕴娇身上扫过。 看到她眼角垂挂的泪珠,他眸色愈深,掠至全妃脸上,激荡起难以察觉的杀意。 柳蕴娇从对视的那一眼里看到了讯息。 是引导!是引导! 他如此问话,定是希望那香膏变成非真正意义上的合欢香。 脑子转起来,身上的痛竟也不那么明显了。 既然全妃他们一口咬定柳蕴娇枕头下藏的是合欢香,那么如若她在香膏中加入其它的汁液,使其性状和气味改变,岂不是化了这场局面吗? 不愧是太子爷,能想到她思考遗漏的地方。 虞常在壮着胆子道:“太子爷说话真是高深莫测,那合欢香还能有假?要不是因为柳氏藏着的香膏,彩蝶会被中了药的禁绝军侍卫玷污而身怀六甲吗?如果不是合欢香,其它欢愉之药哪会有如此大的威力,让那侍卫在冰天雪地的外头还能玷污宫婢子?太子爷若不信,不如通传太医院判来博亨宫检验究竟吧。” 皇帝面前,太子爷哪有越俎代庖通传太医院判的权力。虞常在这么说,不过是激他做出错事。 晏惊寒听到禁绝军三个字,耳根子明显动了动。他迟迟不传太医,目光在殿中逡巡,有意无意地朝暗处扫去。 柳蕴娇抢着道:“那不如也让太医诊断一番彩蝶的胎到底是两个月还是四个月了。” 虞常在缩了缩,硬着头皮反回去,“女子怀孕的期限都是说不准的,甚至还有早产儿或难产,照你这样紧抓着月份不放,是不是要等到彩蝶生产之后再给你定罪了?”柳氏是狡猾之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今日,一定是要见分晓的。 “我倒觉得也未尝不可!” 居于高处的皇帝哑着嗓,神态已经很疲惫了,如今他只觉得底下的人聒噪,早些结束才好。“传封珩。” 皇帝真的让通传太医了! 柳蕴娇懂晏惊寒的意思,他之所以会说出那番话,不仅是要传递讯息给柳蕴娇,更是因为他希望有一个太医来验证。 太子回头望了一眼从殿外投射进来的日光,视线与柳蕴娇相撞,他缓缓道,“殿中太暗了,为何不掌灯?” 殿中的小公公回答,“回太子殿下,陛下龙体有恙,轻尘大师嘱咐要少见光线。” 掌灯,烛火! 这是暗示! 为了让太子知道她已经与他心意相通,柳蕴娇抽抽着委屈道:“殿下,您送臣妾的香膏,臣妾还一次都没用过……” 一次都没用过的意思是,膏体上光滑无暇,并且没有人的指纹。无人用过的合欢香,怎会致使别人愉情,从而做出错事呢? 晏惊寒的心微微放下,视线稍柔,这个小姑娘,深得他心。 她说着话,挣扎松了御林军的手,故作抹眼泪,一双水润晶亮的眼藏在双手后面肆意地探寻整个大殿。大殿里有许多个未点燃的烛台,想必烛台附近就有火折子。 全妃乐了,那香膏早就被她暗中派人挖走了一大块,以那块缺口充作是侍卫中药的痕迹,何况全妃也拿去查验过,盒子里装的确实是合欢香。自她拿到合欢香的那一刻起,整个无极宫偏殿就已经在她的包围掌控之中了,想偷天换日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他们如此狡辩演戏,不过是在做最后自欺欺人的垂死挣扎罢了。 太子问全妃拿取了彩蝶交出的腰牌,全妃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把那腰牌给到晏惊寒,殿中一片寂静。 他视线微沉,今晨禀报全妃身边的四喜公公进出内务府,无外乎就是为了此事。 宫中的禁绝军三千余人,杀一个,夺其腰牌,再伪造其在无极宫任职且已死亡的册案,死无对证,并不难。 全妃这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全妃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在此间,有一个最大的变数。 盘算着云贵公公的脚程应该差不多了,柳蕴娇心下默念,等着系统到来。 待时间一静止,她马上站起身,撑着有点摇晃的身子奔到殿外寻找。 她时间掐得很准,此时的云贵公公,已经到了博亨宫外,正要提步上台阶。 云贵脸上挂着得意的精明笑意,手中拿托盘捧着合欢香盒。不得不感叹,云贵公公对这么一个物证的态度比对太子爷和她的态度都好。 宫中的人个个势利,但身为内侍之首的云贵公公,不对太子圆滑世故也就罢了,反而明面上无礼不恭敬,做得如此明显,就有些让柳蕴娇匪夷所思。太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朝堂战场都运筹帷幄,容颜也是俊美无双,这样一个完美人设的男主,云贵不尊敬他,莫非是出于嫉妒? 可嫉妒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太子是下一任的国君,是他未来的直属上司,他现在仗着自己有齐元帝撑腰就这般无礼,不怕齐元帝去了,晏惊寒秋后算账? 后来,柳蕴娇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厌恶,没那么简单。 装合欢香的盒子是金属质的,拿在手心很有质感。底部的壁托并不厚,想来加热它以熔化盒中膏体不会太费时间。 第103章 帝话 柳蕴娇觉得这个男人很搞笑,明明…… 她拿走盒子,打开一看,其中被人刻意地挖去很大一块。柳蕴娇嘴角勾起一道冷笑,这盒中的情形与她心中料想的没有太大差别,被挖走的一块甚至比她预料的更大。全妃能在禁绝军的守卫下动了她屋子里的东西,打通了内部,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不过原主与全妃素来没有恩怨,全妃为何要针对她呢? 柳蕴娇把合欢香藏于袖袋,朝西御花园走去。 西御花园距离博亨宫很近,几乎出了博亨宫就进入西御花园的地界。西御花园是皇帝的专属花园,期间植物的种类和珍稀程度比起东御花园有过之而无不及。据她所知,西御花园里有许多集观赏与药用一体的植物。 她无暇感叹西御花园的美景,视线所过,只寻她认识的药材。 青蒿!多汁且药性明显,具有清热凉血、祛风止痒之效,在民间多用于外伤消炎。 在西御花园的各种珍稀植物里,青蒿只是种在一块小小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大抵是因他仅作药用,不具观赏价值,在墙角东倒西歪也无人料理。 回到博亨宫大殿,柳蕴娇搜罗一圈,拿来四个烛台。 她不急着点火,而是一一把烛台上的蜡烛取下来,原本嵌住婴儿手臂粗细一般蜡烛的基座呈现出来,这可作为简易的臼。 拔了青蒿的叶子,放进烛台基座,她便用蜡烛作为捣烂出汁的杵。 不一会儿,青蒿的汁液都被挤出来,三个烛台里的青蒿汁挤干,一起汇入另外一个干净的烛台基座里。 火折子的用法很简单,一吹即燃,四盏烛台亮起,映照得大殿都亮堂许多。 柳蕴娇刚要把合欢香放在烛台上加热,登时想起锦玉的一句话。 “主子小心,这东西若是让人吸入太多,便会产生迷情效果。主子可以挖一些在指甲里,放入殿下的烛台之中,很少的合欢香也会让殿下对主子欲罢不能的……” 柳蕴娇默了默,把东西都转移到殿外,甚至问系统拿来了氧气面罩,确定自己不会闻到半点合欢香燃烧的气味。 这他吗,千万不能在这临门一脚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拔下头上的两根棍簪作筷子一般使用,簪棍恰好能卡在合欢香盒盖和盒身的连接处,四盏蜡烛齐烧之下,合欢香很快就熔化了。 青蒿汁鲜明的绿色缓缓在液体中化开,不规则的青色纹路渐渐吞噬本来的嫩黄色。 接下来,等待它冷却、凝固。 在这期间,用过的烛台东西悉数归位,见合欢香还未凝固,她百无聊赖,忽然灵机一动。 柳蕴娇蹑手蹑脚地走到大殿高堂,俯下身来,靠近齐元帝的身子。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他苍白无光皱纹满布的脸。 【在书里你不喜我姑母,对柳家多番针对。太子过继到姑母名下,你甚至厌恶起自己的亲生骨肉。过了秋猎,你还要对身在金河的太子多番追杀。而我现在是太子的正妻,你要他过得不好,我也无法滋润到哪里去,搅了我的安稳日子,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女主神通广大找到了轻尘的心上人,拿她要挟轻尘,间接制裁了你,不过对我来说,事情没必要那么复杂,我现在杀了轻尘就解决一切问题了。】 他倚仗轻尘,她便毁了轻尘,没有了邪道的皇帝,恐怕和丢了头的苍蝇没什么两样。 柳蕴娇叹息,说狠话谁都会,瞅瞅角落里鬼鬼祟祟的黑影,但是她下不了狠手啊。 对着一个听不到自己说话的人这么认真,她觉得自己脑子坏了。 齐元帝的眉心因为长年累月拧起,如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时候,眉心自然而成三条沟壑。 她不知什么心态作祟,竟想戳戳他的眉心。 这一戳,不得了了。 皇帝的眼珠子动了动—— 柳蕴娇低呼一声,吓退到三步开外。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甚至揉了揉眼睛。 没想到皇帝撑着残存的意识,艰难地朝她伸出手,双眼瞪得极大,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朕!朕记起自己是谁了……朕是皇帝,朕是晏楚的天子!】 柳蕴娇回头四顾周围的人,他们都保持着定格,唯独皇帝,好像脱离了系统的控制一样?! 【可是朕……无法控制自己,轻尘叫朕做什么,朕就只会做什么!轻尘要是让朕让出皇位,朕也一定不会反抗的!呜呜呜……】他高声嘶哑呼喊完,竟低低啜泣,泪底是一片凄切哀悔。 控制意识?莫非是蛊?原书中多次提及却没有细细描述过的邪术——蛊。 系统君机械的声音传来,【宿主触碰到人的眉心,就会解除系统对他的控制。宿主若想让他回归系统中,只需再次触碰其眉心即可。】 她回想起晏惊寒在系统中拥有意识的那一次,莫不是她无意中触碰到晏惊寒的眉心? 柳蕴娇很想再戳他眉心一下让他回到定格,但一代天子哀求可怜的目光,让柳蕴娇觉得他也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可怜人,老人家头发花白,沟壑深纹。一时间她起了怜悯之心,没下得了手。 【皇帝,那你希望我怎么做?】柳蕴娇端正神态看他。 他的眼里布满红血丝,闻言他不再流泪,而是用尽浑身力气睁大了眼,眼里写满杀意、孤决!【你说你可以杀了他,你杀了他,杀了他——你要什么,朕都给你!除了皇位,朕都给你!】 柳蕴娇沉默半晌,大概自己戳他脸颊的时候,他就能听到自己说话了。 嗯,看来以后进入到系统的时候,她要格外小心碰到别人的身体,特别是眉心!古人说眉中藏有未开化的天眼,一旦开化,人将蕴满无限的可能。原来古代天眼之论在系统中是生效的。 【我现在的猜测是,一旦离开这个系统,你就无法操控自己本来的意识了,所以你在系统里给我的承诺,我是不会信的。你叫我杀他,这可是让我手上沾染一条人命啊!没有一点正儿八经的值得我去杀的好处,我不愿意为你效力哦。】柳蕴娇十分惋惜地摇头。 【那、那你要什么?!】 齐元帝很快就妥协了,他许久没有闻到如此自由的空气,新鲜又快活,似乎濒死之人也能瞬间复活一样。久违的自由,久违的意念,让他再也不想失去。他本就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怎料想让妖道控制了躯体,现在他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太子马上要启程去金河,我估摸着少不了要三四个月才能回京。你把这段时间内轻尘大师计划的有关太子的一切都告诉我,等事情一一发生,我验证无误之后,我马上来这里把他咔嚓了。】 柳蕴娇笑得狡黠,在齐元帝眼里,这是一只披着美人皮的狐狸。 皇帝呼吸有些急促,他心急地替柳蕴娇打算好,【那你不能去金河!】 为了安抚这位老人,她笑眯眯地点头,【太子离开京中,太子妃当然要留在这里替他处理分担一些杂务了。】 去金河的,当然不能是太子妃。不是太子妃,可以是其他的任何人。这件事,晏惊寒早就在着手安排了。 【他要带着五百万两银上路,一百箱银子,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轻尘已经让朕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他和钱,必定会有一个保不住。】 真狠啊。要是太子人没保住,再派三皇子去接手,一个出师不利,一个顺风顺水,再来一些什么“天命所归”的民间讲演,太子就成了三皇子的炮灰垫脚石;要是那五百万两没保住,损失小,就是倾其所有也得给缺口填上,若损失太大,再弄点贪污私藏的风言风语,太子的名誉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说到底,不管怎样,受益人都是三皇子。 【还有呢?】 【——没了。】齐元帝小心翼翼地道。 【没了?】 柳·挑眉瞪眼黑老大·蕴娇反问。 在齐元帝眼里这简直是恐吓。 【朕记不起来了,你……还要听什么?】 柳蕴娇想了想,好像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有关太子爷的问题了,干脆替自己姑母讨个公道。【你为什么不喜我姑母?且,我姑母多年不孕,与你是否有关系?】 他愣了愣,似乎很久没有人对他提起这样的话题了。眼里的神色很复杂,有惋惜,有悔恨,有敌意,有防备,他摇头晃脑起来,好像在回忆从前。 【朕喜欢她啊,朕怎会不喜欢她。朕和她从小青梅竹马,若不喜,自小就不会与你姑母接触。但朕忌惮柳家。柳氏世家望族,在朕年少时最为鼎盛,柳誉的一句话,就能让满朝文武都站在他的立场,朕成了孤家寡人!这样的柳家,放之别人,谁会不忌惮?!柳家做的最错的决定,便是将柳倾懿送进宫来,自那以后,朕防着她,防着柳家,他们都觊觎朕的江山!】 柳蕴娇听懂了,她替姑母心凉。【所以若姑母不是皇后,她就一直是你心头的白月光。但她成了皇后,她就成了你枕边的隐患,是敌人,是你日夜都防备的!所以她多年不孕,我想,与你脱不了干系。】 【是、是……】齐元帝汗颜,他不敢欺骗柳蕴娇,却又怕她生了气,自己的坦白都成了白给。 【那这么多年来,她的真心,你当自己眼瞎看不到?】 【不,她没有对朕忠诚!齐初之不是念着她四十年了吗?】 柳蕴娇觉得这位皇帝有些拎不清了,【你的女人优秀,别人爱慕她,那是别人的事,能算成她的错吗?她眼里心里都是皇帝你啊!四十年了,她有私自见过齐初之一面吗?】 齐初之这个名字,柳蕴娇第一次听到是在晏坤宁的口中。齐初之,是齐衡的父亲,齐皇贵妃的亲侄子。 晏楚朝堂只有左相而无右相,这位右相身拜官职却从不上朝,因为他早已还乡。而齐元帝为了彰显自己大度英明,竟一直不允许他辞官,还放出感人至深的言论:俸禄照常按例下放,这个朝堂一直等你。 多年过去了,齐元帝自己都已经麻痹,以为他真的在等齐初之回来。 【朕,也忌惮齐初之……】齐元帝猛然想起齐初之是被他逼走的。他忌惮齐家的权势,兵力,他也不允许一个人明目张胆地倾慕他的皇后,即便他对皇后弃之敝履。 齐元帝的表情很纠结,他似乎陷入了自己塑造的回忆和柳蕴娇剖开的现实双重压力之中。 柳蕴娇觉得这个男人很搞笑,明明是自己卑劣到极致,却觉得谁都和他一样卑劣。只要有点权势,就觊觎他的江山,有点兵力,就蓄意谋反。怪不得他不喜皇后,却依然允许柳蕴娇嫁入东宫,不过是借此收回柳誉的所有兵权罢了。 柳蕴娇忽然想起晏坤宁。 【齐皇贵太妃不允许坤宁嫁入齐家,是你的授意?】 【是……朕知道坤宁和齐家那小子两情相悦,朕不是没给他们机会,朕告诉齐太妃,朕要齐家的一半兵力,只要齐家愿意给,坤宁马上下嫁。】 柳蕴娇忍住想给他一拳的冲动,【怪不得齐皇贵太妃对坤宁冷眼相看,是你这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太为不齿,她定是觉得坤宁与你也是一路人!】 【齐家攀上坤宁就是皇亲国戚,手中兵权在握,齐初之更是朝中右相,朕怎么可以轻易让他们得逞?!】 合欢香已经凝固,柳蕴娇不想继续对话,无情点按他的眉心。然后做好准备,回到现实。 殿中依旧漆黑,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各有不同。她依旧跪着,时不时带着哀恨的目光瞪一眼高堂上的皇帝。 云贵公公眉眼含笑,走过柳蕴娇身侧的时候,头颅高傲地扬起,目光不屑地掠过。 “陛下,老奴把物证带来了。” 一声高唤,封太医也到了博亨宫。 皇帝嗓音沙哑虚弱,目光无神,和系统中的他判若两人。 “封太医,朕命你检查云贵手中的盒子里装的可是合欢香。” 封珩知道殿中情形不利太子和太子妃,却没想到是因为合欢香!这可是宫廷禁用之物,一旦发现,活罪难逃,且声名俱损。 “是。”封珩心里着实为这两人捏了一把汗。小夫妻新婚不久,男人生机勃勃,女人滋润肥沃,要什么样的床第生活没有啊,非要偷着藏着玩这些刺激又让人难堪的玩意,这不,被发现了,还闹得这么大,他要保也不好保住啊…… 第104章 翻案 太子爷,您孔武有力霸道潇洒,浑…… “回陛下,这里头,不是合欢香!”封珩舒了一口气,态度坚定。 全妃大惊失色,高声反驳道,“这不可能!” 安宁脸上的得意也绷不住了,“封太医,这婢子被人玷污,正是这盒子中的香膏导致的。你再仔细瞧瞧,可别在父皇面前失了公正。” “回陛下,合欢香膏体乃浅黄色,而盒中膏体是深绿。此外,微臣方才要来一杯白开水,便是为了将此物放进其中,待其溶解后观察色泽。若是合欢香,完全溶解后是透明无色的,而陛下现在可看到,这杯白开水,明显变成绿色。此物中明显有三七、川穹、赤芍和青蒿的气味,用于外涂,可止血收敛,活血通络,亦可驱蚊止痒。” 因合欢香是宫廷禁药,所以其特点、性状、辨别方法在宫中都有明确的记载,后宫之人对合欢香溶水无色都再清楚不过了。 封太医微微笑着,神态自若地把盒盖上一滴凝固在外边的青色抠掉丢弃,屁股要擦干净。 他合上香膏,仿佛不经意,把盒子底部朝上握在手心,又给盒子翻个身,保持正面朝上。 铁盒底部有浅浅的被烧过的痕迹,加之那一滴遗漏在外头的青色膏体,封珩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心中赞叹,这样的好方法,的确高明。 “云贵公公,你可有拿错盒子?”虞常在焦急问。她今日穿着紧身的衣裙,滴水未沾,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肚子看上去不那么明显,但怀孕之后人的精气神明显不如从前,她现在饿得头脑发晕,双腿打颤。 云贵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奴才可都是按照娘娘们的吩咐来做的,御林军们都可以为奴才见证。奴才办事谨慎,除了枕头下面,奴才可是整个屋子都翻了个遍,就只找到这枚藏在枕头下的盒子。出了差错,和奴才有什么关系?” 全妃见过那枚盒子,与封珩手中的,无论色泽,还是花纹,都和她记忆中的没有差别。她敢肯定,盒子还是那个盒子。 可里面的合欢香,是被谁偷换掉的?莫非昨夜消息就泄露出去了! 全妃上前一步接过封珩手中的铁盒,盒中的膏体呈绿色,且,膏面光滑,除了边角被封珩挖走一块放进水中,连一点点的指纹都不曾有。 “不,这不是……” “若不是,请娘娘拿来需要微臣查验的东西,微臣义不容辞。” 晏惊寒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事情的结局就该如此。“全妃娘娘告发太子妃的理由是太子妃私藏禁品合欢香,从而导致看守太子妃侧殿的侍卫中香,玷污虞常在的侍女使其怀孕。论其究竟,在于合欢香一物。而经查验,太子妃私藏的东西并非合欢香,物证被推翻,举证不足,可以销案。 至于彩蝶交予的腰牌,的确是禁绝军之物。禁绝军每日检查腰牌,若丢失未上报,一经发现,严厉查处。孤接管禁绝军已有半年时间,从未接到遗失腰牌的记案,能做到遗失腰牌却未被发现的,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此人藏于暗处,从未被发觉;其二,此人已死。 此人腰牌显示,其祖上清白,三代为农。可见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有什么能耐在宫中藏匿多日不被察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死在玷污彩蝶的当日。那么,他如何死的,是否为彩蝶所杀,还可以推敲推敲。” 全妃的肩头明显颤动,她伪造的死亡记录,却在一个月前,也就是说,此人无背景无靠山,没有腰牌在宫中躲藏了一月余,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彩蝶瞳孔微缩,她好想说那个禁绝军她见都没见过,这只是全妃要利用她的奸计!可她不敢说,家中老少的性命还捏在全妃手里!彩蝶狼狈得向一条狗一样爬向全妃,求全妃救她。全妃不理,她又爬到虞常在身边哭喊。以她卑贱的身份在宫中偷欢,定是要被诛杀的!她几乎绝望,哭喊声凄切惨烈。 柳蕴娇晶亮的眸子偷偷往晏惊寒身上瞧去,他好像后脑袋长了眼睛似的,微微侧头,让她看到他柔和的目光,以及,微扬的嘴角。 齐元帝的双眼无神,他的胸脯却一上一下剧烈起伏,藏压着滔天的怒气,在彩蝶哭喊的那一刻,爆发了。 “朕本应卧床休养,你们呢!拿秽事污朕的清听!还妄图嫁祸太子妃!荒唐至极!虞常在,你管教不好手底下的奴才,贬为采女,罚俸三年!你!秽乱后宫,妄图嫁祸太子妃,割去舌头,受鞭刑直到肚子里清干净,死活不论。还有全妃,不经调查,轻信他人,难当后宫表率,降为贵人!”他深呼吸一顿,“安宁,你已及笄,到了适婚的年纪,朕若处罚你,不好看,吴太傅的嫡子官拜三品,一表人才,正妻空置,朕有意将你指给他。” 齐元帝本就中气不足,发气一通后像个泄气的皮球瘫在龙椅上,双眼发直。 全妃等人大气都不敢出,连哭都是噎在嗓子里。 乖乖,这是什么名场面? 刚才各个都是抱着把柳蕴娇整死的心态来的,现在反而成了跪在地上求饶的,谁也没想到前后反差能这么大呀。 安宁慌张无措,吴太傅的儿子吴原,那是个什么东西?!现在的年纪恐怕是能当她半个爹了!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据说手上还沾过好几条人命!父皇一定是被吴太傅迷了心道了,让她嫁给吴原?这是让她死吗?她做错了什么? “母妃,母妃,儿臣不想嫁,不要嫁,母妃你求求父皇吧……” 全妃自身难保,说不出话。 谁知皇帝听到安宁的哀求,龙颜大怒,“朕在这里,你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旨意已下,若敢违抗,就是抗旨不尊。” 皇帝赐死一人,降级两个妃子,甚至要把安宁嫁出去,这般袒护柳蕴娇,着实让她受宠若惊。莫非皇帝记得在系统里发生的对话,知道只有柳蕴娇才能救他,所以这样大手笔替她翻案? 晏惊寒身上的竹叶香沁来,一只大掌出现在她眼前。 柳蕴娇心头一暖,把手放上去,借着他掌心缓缓站起。双膝跪得久了,膝盖痛,还腰酸背痛的,他察觉到她的不适,伸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借力倚靠。 这等待遇,大概宋凝都没享受过,柳蕴娇心里美滋滋的,抬眼看他,却意外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舒坦,反而凝重地拧起了眉。察觉到她探寻的目光,他眉心的纹路渐消,朝她莞尔一笑,“这头结束了,孤带你回去。” 回到无极宫,看到锦玉打包好的行装,柳蕴娇才发觉,晏惊寒所说的“回去”,是指回京中的太子别苑。 啊啊啊——总算要离开这里了! 临行前,柳蕴娇拿自己蹩脚的晏楚文字写了一封简单的信托人带给端懿皇后,也算是给自己这么多天挑灯夜读交上一份满意的作业了! 马车悠悠前驶,出了皇宫的地界。 两位主子坐在马车里,锦玉就在外头靠着柳蕴娇走路并行,叽里咕噜地说她四处打探消息,并且寻找太子爷的辛酸血泪史。 太子爷不允许她把窗帘拉开,柳蕴娇只好隔着一块布听锦玉的心路历程。 这个丫头倒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 锦玉哽了声,久久再没接着说。 柳蕴娇:“没了?” 锦玉老实回答,“说完了。但是主子,奴婢是在求安慰……” “太子别苑的厨子会做外酥里嫩的小油鸡,最大的那只归你了。” 当太子妃真好,随便挥挥手就送出一只小油鸡,一点都不肉痛的。 “嘻嘻多谢主子!” 柳蕴娇收回脑袋瓜子,转眼滴溜溜地去瞧太子爷的相貌。 太子爷半天没出声,她还以为他闭目休息着,没想到,这一转头,和人家幽深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嘿嘿,”要回太子别苑的喜悦让这个女人的嘴脸都变滑头了,“殿下,我就送一只小油鸡而已,不过分吧?” 他在坝上的时候,日日听下属禀报。 小姑娘爱吃甜点,还爱吃小油鸡。 都是让人发胖的食物,她馋得很,但身子却一直苗条。 她才十七岁,正是发育的年纪。 晏惊寒视线从她光滑的脖颈向下滑去,接着,眸色微深。 ……虽苗条,但某些地方的曲线还算丰腴? “殿下?”她以为他神游天外没听见,甚至凑近他一些。 女子身上的馨香飘来,让他的阳刚气血有点往脑袋上冲。 “既然你们都爱吃,就让厨子多做一些。孤记得,别苑的厨子还会做不少糕点,一并赏赐吧。” 多吃些,养养身子,她还能出落得更窈窕有致。 她心头美滋滋的,自家男人,就是会疼人嗷。 柳蕴娇前脚还笑成一朵花,后脚笑意全无。 “哎哟……”肚子一抽,忽然就痛起来了。 晏惊寒的神色登时紧张起来,他一手揽她到身边,低声急问,“腹痛?” 柳蕴娇皱着眉点头。这感觉太熟悉了,一月一次的那事儿。 他抓起她的手,细细审视,粉嫩指甲上的纹路已经全消,看来余毒已经清除干净了,可是,怎么会突然腹痛? 柳蕴娇肚子痛着,又被人这么宝贝,也懒得捱什么了,干脆直接窝在人家怀里,猛吸他身上的竹叶味。 他的双臂很适时地接住她身上的所有重量。 “殿下,我们还多久到别苑?”她埋在晏惊寒怀里问。 “阿满!驶快些!”她定是难受得紧,想快些回别苑躺着。 他朝外头吩咐,马车一个前拉,速度大有提高。 柳蕴娇只觉得有些对不住锦玉。 他伏在她头顶,唇角轻轻吻过她的鬓发,声音温柔,“若难受得紧,就替自己先诊治,大夫入府也需要一段时间。” 柳蕴娇两颊发红,把头蹭蹭埋得更深了。 “没必要……”她嗓音含含糊糊,自然生娇。确实没必要,这都再平常不过的事,且现在身上还干爽,姨妈还没到,只是有预警了。 晏惊寒嘴角飘起弧度,他喜欢她娇滴滴的模样,也喜欢这样被她赖着。 “娇娇这是应了那句,医者不自医?” 某人汗颜,“殿下,我算不上医者,我就会点常识和入门的医术,治治动物还行……”治人的时候,都是把人当动物来办的。柳蕴娇声音越说越小,险些就暴露自己是个兽医的事实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把式放下步梯,拉开帘子,恭敬等候主子下车。 步梯是给女主人准备的,太子爷自然是用不上了。 阿满等了片刻,正疑惑怎么没人从马车里出来,就看到太子爷怀中抱着太子妃,脚步轻盈,神态自若地下车。 阿满惊喜,两眼冒光。 太子爷,您孔武有力霸道潇洒,浑身散发着宠妻狂魔的魅力,实在是太迷人了! 柳蕴娇埋着头都不敢在这闹市里探出脑袋,谁也没想到太子爷会把她打横抱着出来呀!现在她千叮咛万嘱咐,“殿下,千万别请大夫,别请大夫!” “为何?” “我……我只是月事要来了。”要让人知道她来个月事还要请大夫医治,该丢死人啦! “……” 柳蕴娇被太子一路抱着直接带到书房,强制按在床上休息。 书房是什么地方啊!这里可是男主不让人随意进出的私人重地! 她都有点怕了。 “殿下,呃,我没这么娇贵,躺云泽院也是一样的!”柳蕴娇很惆怅,“何况殿下做得明显,传出去了让贤妃知道我得宠咋办呀?” 宠爱来得太突然,她还没做好准备。 “别苑都是孤的心腹,你大可放心。孤吩咐李妈妈在书房外随时候着,若你身上有动静,就叫她进来。” 李妈妈,一直统筹打点别苑上下近三十年,是别苑里公认的女管家,据说她还会接生,太子爷就是她当年接生落地的。 晏惊寒安置好她,便出府了。 也就他离开一会儿的时间,柳蕴娇月事到了。 李妈妈捧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是厚厚的棉布带子,柳蕴娇一瞧,好家伙,叠起来大概有两厘米那么高。 这夹在屁股蛋上,岂不是路都不好走了? 怪不得古代女子来了月事都是要在家躺着混过去的。 呜呜,我不要! 柳蕴娇笑得艰难,对李妈妈道,“就放在这里吧,我自己来。多谢李妈妈。” 李妈妈以前是不喜欢这位主儿的,但自从回了一趟宫,太子爷对她的看法似乎多有改变,李妈妈爱屋及乌,看柳蕴娇也觉得顺眼些,再加上她面相娇美可爱,人又有礼大方,李妈妈觉得,太子妃还挺讨她喜欢的。 柳蕴娇豁出去了,问系统要来WSJ。 日用,夜用,夜用加长,一个月的量,谁也不能少。 等肚子不痛了,咱还有要事得办呢! 第105章 劫信 “回去告诉太子妃,孤会陪她用晚…… 柳蕴娇不敢咸在床上,出了宫的她注定会比在宫里忙碌。有许多事情,需要在启程去金河之前就打点好。 她使拿蹩脚的笔迹唰唰在纸上划着,刚打算停笔,笔尖戳着脸蛋对着信笺好生想了想,决定再加上一行字。 时间上没得商量,就明天午时,在你家见面。 这样一来,孟怀期见信如令,怎么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毕竟自己是金主家的傻闺女。 吹响玉哨,一个黑衣人闻声而至,俯首跪在自己面前,“属下莫问,但凭主子差遣。” 柳蕴娇颇为郑重地把手中信笺交给他,信上一笔一划规整地写着“孟大管家亲启”。 “把这封信交给冠有‘广通’名头的店铺,交给他们的大管家。”广通名头的店铺和庄子,都是在柳氏名下的。 “属下明白。” “竞星和天瀑是否还在宫中?” 今日午后是贤妃放风出去的日子,她本是打算留在宫里看看贤妃都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没想到全妃闹了这么一出,她自己身上又不得劲,再回到宫里怕是不现实,只能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办到了。 “按照主子的吩咐,天瀑监视贤妃,竞星则守着七皇子。”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宫里有七影看着,她心里也安稳一些。 她又找来系统。如今在柳蕴娇看来,自己没把握处理的事情,求助系统,总是能找到办法。 正所谓有困难,找系统,这么大的金手指,怎能不好好利用。 系统没让她失望,竟能够通过短时间改变磁场的办法让宫中出来的鸽子都朝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每进来一只鸽子,柳蕴娇就以指点其脑袋,使它们重归静态,道理和点人眉心是一样的。 屋里飞来五只信鸽,贤妃的鸽子就很好找了。 贤妃的密信通过三只信鸽分别传送,每一个内容都分开穿插在三封信中,单看任何一封,皆前言不搭后语,要不是她截获了贤妃所有的信,她定是看不懂其中内容的。 有晏惊寒的提醒,柳蕴娇知道自己手上的信将传去耶勒。 贤妃在信中说,齐元帝已经暗中布置好设卡阻拦太子的节点,出京城的第三个大镇九望山、平阳,以及进入金河流域之前的最后一个大镇,安庄。 而贤妃则在京中处理柳蕴娇,以及宋凝。 贤妃针对她,她没觉得惊讶,让她惊讶的是,宋凝竟也在名单之中。 贤妃提出自己的设想,齐元帝被人摄魂控制了。而她在太傅府邸潜伏的间谍传来消息,她大胆怀疑耶勒的金矿被齐元帝和天玄帝盯上,意图瓜分。 最后她表达了自己境遇的现状,能面圣的机会越来越少,得到的消息也逐渐少了,她已然处于太傅的控制之下。她会继续加大宫外流言的投放力度,让太傅自顾不暇,从而降低对她的把控。 不得不说,贤妃倒也是个精明的狠人。宫外相传太傅有意自己坐上皇位的流言,竟不是晏惊寒所为,而是出自深宫后妃之手。不难想象,京城京外,到底有多少潜伏的耶勒人,听候贤妃的指令。 柳蕴娇把信鸽腿肚子绑好东西,让它们回到现实。 她坐在床上,冷静地思考。 抬着百来箱银子,就算齐元帝不出手,一路上的山野贼子也断断不会放过大发横财的机会。这一路凶多吉少,最为关键的点,还是在“钱”字之上。 有什么办法能把箱子中的钱变成不值钱的玩意,并且不让世人所发觉呢? 还有,耶勒国金矿的事,也是书中提到的。 贤妃虽知这座金矿的重要性,若拥有了它,就算她想推翻齐元,自立为帝都不成问题,但她万万没料到,晏惊寒在女主宋凝的帮助下,结识了一名易容高手,易容成耶勒最出色却一直养在金矿边地的皇四子,兴水利、搞农业,带大家发家致富奔小康,赢得了民心,举国之人竟都甘愿投诚皇四子,俯首称臣,为其效犬马之劳。 贤妃在书中最后的一挣扎,是她寻到真正的皇四子,带到耶勒,意图拆穿假四皇子的身份。彼时,发现金矿的地方,已经被晏惊寒改名为金国,拥兵自重。等贤妃如愿见到假的皇四子,却不知是因为宋凝这个女主,抑或是原因其它,贤妃,竟反常地亲手杀了千辛万苦才寻来的真正的皇四子。贤妃一番苦心经营,到了最后关头,怎会放弃了与晏惊寒的僵持,其真正原因,这是书中一直没有写清楚的。 柳蕴娇有些烦闷,她上哪儿去找一个会易容的大师啊?要是晏惊寒没拿到金国,他以什么来对抗心不诚的晏楚以及虎视眈眈的天玄和耶勒? 她倒真的希望女主是打不死的小强,千万莫让贤妃一举就把小命拿走了。 ** 晏惊寒暗中彻查宫外流言一事,发现流言最早是从铺面上的期刊里传出来的。在晏楚,印刷行都归朝廷管控,没有朝廷牒文不得印刊。近期市面上流通的期刊种类越来越多,且都具有引导偏向,甚至出现了伪造牒文的刊本,晏惊寒顺藤摸瓜,果然发现私自印刷期刊的黑作坊,他连端了好几个。 那些黑作坊里的人,有着刻意留长的络腮胡子,皮肤黝黑,操着一口不像是晏楚人士的话音。 而他们,却各个都有晏楚的通牒。 天色渐晚,魏泽来通报说太子妃精神不佳,吃不下饭。 晏惊寒难得勾了勾唇角,眼底蓄满温柔。 “回去告诉太子妃,孤会陪她用晚膳。”留下这句话,他又带着人匆匆去下一个线索。 他马上启程去金河,京城的事他无法做到巨细兼顾,就算短时间内找不到幕后主使,捣毁他们的窝点和器具,也能让他们大伤元气,消停一段时间了。 否则这些流言继续下去,恐怕会逼急了太傅。流言说太傅拐走了晏惊寒,这与晏惊寒本人在接风宴上的言语相差无二,若他是太傅本人,定也会以为这些流言是晏惊寒故意放出去的。可晏惊寒还没有无聊到让流言上升到沸反盈天的地步,幕后操纵之人并非是他。无论是在前往金河的途中又多一个要对付的敌手,或者真应了流言所指,太傅趁他无暇顾及京城,控制大病中的皇帝篡位夺权,这些,都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第106章 毁书 书摊老板感慨,这才是真的富婆啊…… 柳蕴娇得到魏泽的回禀,心情舒坦睡了一觉等着晏惊寒回家。 谁知她一觉睡得死,醒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然飘满饭菜的香气,身着白袍的男人端正坐在书案前忙活工作。 睡过觉,她的小腹已经不觉得痛了。轻手轻脚地起床,没想到那人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就回过头来,淡淡道,“醒了啊。锦玉,伺候太子妃起床,李妈妈,把饭菜再拿去热一遍。” 晏惊寒一声令下,锦玉端着水盆,李妈妈则领着下人有序进入。 说实话,虽然住在这不算豪华的太子别苑,也让柳蕴娇感受到低配版帝王宠妃的待遇。 清炒百合,清汤丝瓜,新鲜时蔬,清水煮肉片,黑米红豆羹,还有一盅鸽子汤。 怎么这么清淡? 柳蕴娇拿着筷子,质问坐在对面优雅高冷的男子,“我的小油鸡呢?” 他悠然自得,面不改色道,“大夫说你近日不宜饮食油腻,也不可辛辣,小油鸡孤赐给锦玉了。” 柳蕴娇回头,锦玉笑眯眯的,双眼弯成月牙,“大夫确实是这样说的,太子爷都是为了主儿好。” 好你个锦玉,太子一只小油鸡就把你收买了是吧。 柳蕴娇愤愤而食,人饿了,吃什么都香。 饭后,柳蕴娇要和大忙人晏惊寒来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她屏退了所有人,心情忐忑地靠近执笔飞舞的太子爷。 “殿下,你能不能先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说。” 他抬眼扫过小姑娘的脸,她眼里都是恳求,唇色还有些发白。时间紧急,本该继续提笔陈情,却因为这个女人,他不忍心把她晾在一旁,想了想,放下笔。 “殿下,这次行进金河,一路必定凶险重重。你想好如何做了吗?” “以孤的兵力,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五百万两银子平安抵达金河,孤打算让镖局联盟护送这批货物。江情老太太是镖局联盟的创始人,有她盯着这批货,会安心许多。孤探过老太太的口风,老太太是个狠人,开口就要孤五十万两的酬金。孤正打算写信陈情,一表孤境遇的不堪,让老太太减免一些酬金才行。”晏惊寒说着,竟低低舒展眉眼笑起来,看来他和江情老太君的关系很不错,这两人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柳蕴娇心里一喜,若有镖局联盟打着幌子,她的胜算还能更多一些。 “镖局联盟的酬金是按照货物的价值算,还是按照货物的大小呢?”她问。 “自然是按价值,否则镖局该亏死了。” 曾经的镖局联盟也是按照货物的大小来核算酬金的,后来有个异域男人下了定金,他的货物一尺高,两尺宽,要从晏楚西部一路向西北送到天玄的国界边境。 结果异域人送来的东西让人大跌眼镜,那一尺高两尺宽的东西,竟是一块未经打磨和分离的金石! 那金石价值不菲,是多少人虎视眈眈的东西。可镖局联盟已经答应了这笔生意,就必须做到。镖局联盟拿出几乎所有的人力护送,亏了大半年的盈利,才把金石平安送达。自那以后,镖局联盟就一改标准,按照货物的价值来核算酬金。 “那这也太好了!”柳蕴娇搓着手手,满心里都是欢喜和期待。“殿下,我有一个办法。” “孤洗耳恭听。”他温柔抚开柳蕴娇额前的碎发,烛光暖暖,映出人笑意和煦。 ** 第二日一早,柳蕴娇就带着锦玉和几个小厮出门。 她和孟怀期约的时辰在午时,这么早出门,意在去集市打听有关太傅的流言以及收回还在市面上售卖的刊物。 晏惊寒昨天大刀阔斧端人窝点,但是已经流通到市面上的刊物还没来得及销毁。 今日晏惊寒要和江情老太太斗智斗勇,销毁刊物的任务她自然很贴心的主动接过来了。 柳蕴娇带着人直奔东市。东市是普通平民常逛的地方,在这里,流言总是传的最快的。很明显,这里也是刊物密集投放的点,柳蕴娇一路收了一大摞,每购回一本刊物,就往身旁的小厮手里堆叠。 时辰还早,柳蕴娇顺手翻了翻晏楚的小女生话本,回想起以前锦玉在宫里给自己读话本的日子,她发现了,不是恰好那几本话本枯燥无聊,而是晏楚的文化发展不到位。还是在京城,这么大的市面上,连个像样的言情小说话本子都找不出来? 她要是有印刷话本的资格,不得让整个晏楚的少女为她痴迷疯狂吗。 柳蕴娇悻悻恹恹地丢下话本,只买回一种刊物,估摸着有十几本。书摊老板都急死了,好富有的一个女客人,不爱看戏折子话本,偏偏喜欢枯燥无味的朝堂事? “姑娘,要不把话本一起带走吧?这都是本月才到的最新版本!” 柳蕴娇充耳不闻,洒下银钱去下一个摊。 锦玉在后头嘚瑟扒拉的朝老板说道:“不用找零了,多的都是我们姑娘赠给你的。” 当富婆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虽然一本刊子只要几文钱。 一路下来,收获满满。 她又截获了几本,正要往后头放,忽然听到层次起伏的大喘气。 锦玉手里都捧满了书,她有些埋怨,“主儿,我们几个,拿不下了呀!您早说是出来购书,锦玉该多拿几个麻布袋子拖回去的!” 柳蕴娇汗颜,看到几个小厮手里捧的刊物比自己的个头都高,她委实不好意思了。 旁边的书摊老板脸上堆满讨好的笑,“这位姑娘,不如您把这些书全打包回去,咱们文曲星书摊,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 柳蕴娇默了默,想想那些言情本子的质量,除了这本记载太傅传言的刊本,她别的一本都不想买,“不必了。” 对不住太子爷了,这回她真的要大材小用。 吹响手中的玉哨,连吹了三声。 于是,青/天白/日的,从天而降三个黑衣人,把锦玉吓得手里的书都撒了一地。 “属下游龙。” “属下青干。” “属下舍神。” “但凭主子差遣。”三人齐声道。 柳蕴娇挥手让他们起来,自己弯下身子捡书,一本本塞到七影手里。“你们三个,帮他们拿一下书吧。书太多了,搬不动。” 柳蕴娇明显看到几个人的嘴角抽了抽。 确实,连吹三下玉哨,来了三个七影,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的大事。 锦玉抬头望天,“主儿,他们是哪里来的?” “可能是从你脑袋顶的那棵大树上落下来的吧。” “那岂不是轻功绝顶!”三个黑衣人,太帅气了,她谁都崇拜,两眼都冒出红心。 “哪比得上锦玉聪明绝顶呢?”柳蕴娇睨了花痴状的某人,接着轻声下令,“把这些书都送到别苑,烧了。” 锦玉蒙了,买这么多,就用来烧? 七影得到命令就即刻开始执行,锦玉和几个小厮还愣在原地没动。 她催促,“快去啊,别苑只有厨房才可见火星子,那几个大哥不知道厨房在哪,还得你们带路呢。” 书摊老板感慨,这才是真的富婆啊。出门五个随行,还有三个武林高手随叫随到,旁的富人谁有这样的待遇?那都是假富。 忙活完销毁书刊一事,她抬眼看了看日头,估计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周遭的人多了不少,有穿麻布棉布衣服的平民,也有穿锦缎子的富贵人,三三两两,嘴上有说有笑的,他们倒是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往西边赶去,脚步匆忙,不像是出来逛街的。 柳蕴娇叫住身旁两个前后而行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姑娘,可否打听一下,大家都急匆匆地往西边跑,是去做什么呀?” 小姑娘抿嘴一笑,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道,“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今儿个是江南有名的戏班子春明班来京城摆戏台子表演的日子,听说四年前红遍江南又退隐幕后的孟大头牌也要登台唱戏呢!京城里只听过孟大头牌的名字,从未见过其人,再加上四年来他第一回 登台,自然各个都想去一睹风采啦!” 另外一个丫头抢到前头,雀跃非常,“我们俩出门还算早的,等会儿你就能看到好多人,这朱雀东街肯定要挤满了!不跟你说了,我俩还打算抢个前排呢,到晚了估计要看不真切的。” 柳蕴娇连忙感谢,两个小丫头顾不得闺秀的姿态,小跑着往前冲。柳蕴娇也跃跃欲试了。 孟怀期的家就在东市那边,到东市是顺路,加上时间还早,看个表演应该绰绰有余。 孟大头牌,退隐了四年还能有如此的热度,听起来就很牛逼的样子。 越往东市走,人流量越发密集。 她是发现了,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去听戏啊! 看来这个孟大头牌的戏,她今日不能错过了。 春明班的戏台搭在东市闹市最宽敞的地方,四周是茶肆和酒馆,许多穿着不菲的上流人士早就定好包厢,只等戏台一开,垂目而赏。 还没到地方,举目看去,前头的人已经围满了戏台,里三层外三层,要说这里像二十一世纪的演唱会,那也绝不为过。 人声鼎沸,柳蕴娇也不必往里挤了,找了个不远不近的树荫底下站着。她倒不好奇孟大头牌的长相,只想听听其歌喉,也见识一番这古代的戏班子是怎么个演出法。 第107章 被诬 沈曦心里一紧,摊上事儿了。城…… 人越来越多,一些带了家丁的富贵主子还能以威严压制让出一条通往前排的路,而大多数平民,只能往后站,站着站着,就靠近在树荫下等候的柳蕴娇了。 春明班的掌事是个四五十岁脑门很大的男人,一双眼睛小小的,嘴上挂着市侩又浓厚的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滑头子。 掌事一番介绍,接着锣鼓声响,一群配角踩着锣鼓落点,上戏台子舞刀耍枪,动作经典,熟练配合,台下的人一阵拍手叫好。 锣鼓声渐慢声小,丝竹声缓缓奏起,一群喽啰带着兵器退场,此时台下数百人的兴头达到了最盛,有人呐喊孟大头牌的名字,节奏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竟是几乎所有的看客都大声呼唤着:“孟大头牌!孟大头牌!孟大头牌!” 我滴个乖乖,这就是明星的力量啊!看客里什么打扮的都有,岁数上有七老八十,下有抱在怀里的。这位孟大头牌,可以称得上是男女老少通吃了。 柳蕴娇的心也激动起来,她也跟着喊“孟大头牌”,直到孟大头牌千呼万唤始出来。 孟大头牌竟是个男人!水袖里两手捻着兰花指,踏着轻慢柔缓的小碎步,口中念着莺扬婉转的唱词。他的肩膀比女人更宽,身材高大修长,歌喉和身段的柔韧度却丝毫不输女人。 一曲《珍珠塔》,在江南一度火爆流行,据说江南的老少都会唱个三两段。 “常言道千朵桃花一树开,至亲理该好看待……” 继而其余演员上场,至此,这台戏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柳蕴娇踮脚仰首,看得兴味正盛。 人挤人的地方嘈杂不已,三六九等什么人都有,正是下手盗窃的好时机。 “抓贼啊!有人偷钱袋!” 忽然一道中性的声音传入柳蕴娇的耳朵,声音就来源自己附近。 柳蕴娇急忙循声看去,一个作男子打扮的姑娘正用力往人群里挤。她推搡着前头的人,可是人山人海的,大家好不容易占到的位置,谁也不愿意给她让出一块地方,她没抓住最好的时机,算是让那小偷跑掉了! 女扮男装的姑娘皮肤姣好,衣着是上好时兴的彩锦缎,头带着一顶抹额帽子,在这五月的天里显得格外暖和。 此刻她十分焦急,又从人群末尾折返回来,走到身穿麻布的中年妇人面前,“大娘,不好意思啊,我没能把小偷抓住。” 那大娘坐在地上,使劲的揉眼睛,低着头半晌也没说话。忽然她抬起头来,眼睛不知是不是揉到通红,指着女扮男装的姑娘大喊,“你把俺钱袋还给我!来人啊,有人偷俺的钱袋啊!” 大娘嗓门极大,很快就有人转过头来看热闹。 她一惊,愣愣地指了指自己,“大娘你没指证错?我是刚才帮你抓小偷的人,不是偷你钱袋的人啊??偷走你钱袋的人跑掉了,就从人群里逃的!” 那大娘哭喊着,“俺没看错,就是你!是你偷了俺的钱袋,你把俺的钱袋子还给俺!” 马上就有个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出来替大娘打抱不平,“你这公子哥,穿得富贵非常,怎么手脚不干净?还不快把大娘的钱还给她!不然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柳蕴娇算是看出点门道了。 以仇抱怨之人,是要被好好教育教育的。 柳蕴娇走到女子身边,伸手把她拦在身后,严肃认真一字一句地道:“方才我是见证人,这位公子并非偷大娘钱袋之人,小偷另有其人,就从你这里挤到人群里隐匿消失的。” 络腮胡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站在这里看戏,身边都是人,哪里知道有小偷从我身边窜过去了?你们俩都穿着锦缎子,我看你们俩是一伙的吧?” 大娘一拍大腿,哭得死去活来,“那钱袋里是俺和老伴劳碌了一辈子才攒下来的一点钱,俺的儿子生病了,俺还要拿钱给他抓救命药哩!谁知道俺的钱袋被这个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偷了去,他不还给俺啊!不还,不还俺的儿子还怎么活啊!” 留意到此处的人越来越多,大娘嗓门极大,孟大头牌的唱腔都险些压不住她的声音。 身旁的人冷脸下来,她轻哼一声冷笑,“小爷我有钱,但我不可能容忍你对我的污蔑!我们去见官!” 沈曦怎么可能没有钱。但是这位大娘,今天她就是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扔了,扔到护城河里,你也别想拿到一文钱! 沈曦瞧了一眼身边的姑娘,气质清冷脱俗,目光坚定非凡,她以自己纤瘦的臂膀把她护在身后,个头矮了自己大半个。沈曦这辈子,从来都没想到过的,有朝一日,她沈曦,还须要仰仗一个弱小的姑娘家的保护! 春明班来京城东市唱戏,少不了有侍卫巡逻,听到这边嘈杂,一队士兵朝这边赶来。 大娘歪歪扭扭地坐在地上,似乎没有要起来的打算。见官老爷来了,大娘当即开始大哭,边哭边指控,“青天大老爷,你要替俺做主啊!这个公子哥偷了俺的钱袋还不认账,他是人渣啊!” 络腮胡子紧随着道:“对,就是他偷的!我都看到了!” “大娘,你可以骂我穷,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若我偷了你的钱袋,我不跑,还安生站在你面前等着官兵来,请问我是傻子吗?更何况,我身上根本没有你的钱袋。”沈曦气得要发疯,只恨自己今日出来没带家丁,不然几个铁血壮汉站在她身后,这大娘哪里还敢碰瓷她? 京兆尹正是吴太傅的嫡子吴原。他听完大娘和络腮胡子的控诉,心里简直热血沸腾一般!他做了京兆尹多年,却一直没有经手什么案子,要么是父亲替他摆平,要么就是下头的人直接审断了,他如今三十岁,还平庸无为,没得朝廷青眼。 实在是京城治安太好,埋没了他啊! 吴原面色严肃,开口就有不小的官威。“你这妇人,跪直了说话。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今日来到此处,是为何事?” “回青天老爷的话,草民姓王,名翠兰,家住城东井巷,今日来到此处,是来给草民病弱的儿子抓药的。” 沈曦心里一紧,摊上事儿了。城东井巷,那是下等贫民聚集的地方,据说里头不少人难缠得很。 第108章 同伙 她现在,是个男人,怎么好让小…… “你呢?干嘛来的?”吴原直接略过柳蕴娇, 睨了一眼在柳蕴娇身后的沈曦。“你堂堂七尺男儿还要教女人护着?站前面来。” 柳蕴娇刚想反驳,沈曦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然后顺从地站了出去。 她现在, 是个男人,怎么好让小姑娘护着。更何况,此事是因她而起, 和小姑娘没有关系, 沈曦不希望小姑娘因此遭受牵连。 “草民姓沈,名阿四。家住城西, 今日……是来听戏的。”沈曦有所隐瞒。她的身份, 还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透露。 吴原一听, 来了兴趣。都是住在城西的贱民,穿着光鲜的,偷了穷苦妇人家的钱袋子, 看来这沈阿四,也并非是真的富裕, 而是拿衣着外表当幌子, 实施盗窃! 吴原笑声低而狡猾, “哈哈……像你这种穿得人模狗样, 手脚不干净的, 本官见了不知多少。要说放在十年前,或许还有人会因为你这一身富贵装扮就释你无罪,可惜撞上本官,你这如意算盘打不响了。你一身缎子, 怕也是偷来的,本官忽然想起,三个月前, 城东俞府上来报案,说丢了一身锦缎衣裳,三个月过去了这桩案子还迟迟没有头绪。今日本官就拿你个正着,一下子断了两起案子,也算是对得起本月的俸禄了。” 沈曦捏起拳头,脸上苍白失了血色。可她如今是男儿身,说什么都不能落泪! 周遭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听吴原这般判断,看向沈曦的眼神分明在□□地说:沈曦就是小偷! 吴原带的兵马正要上来钳制沈曦,柳蕴娇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面孔沉静,丝毫不惧吴原的存在,“慢着!王翠兰,你说你来此处,是给你的儿子抓药的。那你可否告诉我,这附近,哪里有药堂?” 王氏心下紧张,脖子僵了僵,这城西根本没有平民准入的药堂,她能购到药材最近的堂子,在城东长安街,距离此处有两刻钟的脚程,她应该好好想想的,不该莽撞胡乱寻个借口…… 吴原皱起眉,“你是何人?本官在此断案,你这黄毛丫头插什么嘴!” 柳蕴娇微微一笑,“回大人,草民柳氏,方才也在此处,恰好目击了沈阿四和王翠兰两人起争执的全过程,草民是证人,自愿呈上口供。” 这女子容貌姣好,清纯之中又带三分娇媚,方才那微微一笑,仿佛天仙下凡似的,吴原霎时间觉得后院几位夫人不香了。 但是姿色归姿色,她在自己办案时候插嘴,就是对他大不敬。吴原的神色傲慢不耐烦了些。 络腮胡子喊道:“青天大老爷,她们俩是同伙!” “你方才也说我与沈阿四是一伙的,那时,你判断的依据是我与她都穿着锦缎子。照你这么说,四周所有穿锦缎子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平民,都和沈阿四是一伙的了?”柳蕴娇视线冷冷扫过去,络腮胡子看到,竟被她眼中的警告和狠意震慑,不由得瑟缩脖子。 周遭人听到络腮胡子判断的依据,一阵哄笑起来。 第109章 三更合一 “好家伙,真是好大的本事,…… “既然你自称是证人, 那你好好向本官讲述一番你今日见到的场景,不得有所隐瞒。你们几个先退下。”吴原心里还奇怪,竟有人自己送上门来牵扯进此事, 他一双只比米粒子大的眼睛一转也不转地死锁柳蕴娇如花似玉的脸蛋,挥挥手,一声令下, 他身旁的官兵暂缓行动, 都退了回去。 “起初民女在树下观戏,后来听到有人喊抓贼的声音, 便马上寻到了声音的来源。”柳蕴娇还要继续说下去, 未出口的话忽然被吴原打断。 “慢着, 你不懂规矩吗?你一介草民,回本官问题的时候,得跪着。”如花似玉又怎样, 也是个屁民。方才这个女子打断自己审问疑案,不敬之罪, 他总归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柳蕴娇似乎听到什么笑话, “京兆尹别记错了, 朝廷命官在衙门以外的地方审问证人, 是无权让其下跪的。此地是西街并非衙门, 而民女是证人并非原告被告,京兆尹大人有什么权力让我下跪?” 她指了指附近酒楼和茶肆的二楼包间,上头不少穿着华丽打扮富贵的上流人士,各个伸长了脖子看柳蕴娇的热闹, “今日的见证者不止我一人,他们定也是瞧见了的。京兆尹大人是想让他们和我一样,都下跪吗?” 她活在权势上层, 有太子爷在身边耳濡目染,柳蕴娇怕日后再吃宫中人的亏,因此对朝廷律法熟记在心。 吴原霎时间黑了一张脸,周遭下等建民对他偷来打量的眼光让他愤怒不已。 “来啊!把这刁民给本官押至衙门!”他怒吼,紧接着转头凌视无辜百姓,“看什么看?!当心本官把你们都押回去!” 平民们当即不敢再看此处的热闹,有的赶忙离开了此地,有胆子大的,则回头看春明戏班,耳朵却还竖着听这边的动静呢。 官兵们钳住柳蕴娇的双臂,狠狠将她一压,她本挺直的背脊被迫弯了下去。 她嘴角噙着不屑不服的笑,仰头抬起不甘又嘲讽的眼眸,映在吴原眼里,这就是在他的尊严上又狠狠践踏了一脚,好一只小倔羊,不服?本官治到你服为止。 吴原见惯了自家院子里那群顺遂他的女子,头一回遇到有自己气性的,征服她!征服她!吴原脑子里疯狂叫嚣着这三个字。 沈曦见柳蕴娇被捕,急的眼泪都快要出来,怎么就把不相干的小姑娘都牵连进去了!都怪她没早自报家门,那王翠兰要多少钱,哪有她给不出的!沈曦忽然非常想用钱摆平此事,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也被官兵捉拿起来。至此,王翠兰、沈曦、柳蕴娇和络腮胡子都被抓住,就要带回衙门。 “哎哟,这不是吴原吗,在闹市强抢民女呢?” 一道略熟悉的声音传来,柳蕴娇心头略喜,是江域!在接风宴上帮过太子的江域! 吴原听到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再看到此人一身玩世不恭的吊儿郎当样子,气到神色扭曲,要放在旁人身上,定是将此人以诽谤官员之命下狱了。可他区区三品官员,并不敢对着江情的孙女发火,更何况江域在朝中官拜三品,到了边疆,就是副二品,还要大自己半个等级! 吴原咳嗽两声,“本官例行巡街,听到光天化日有人偷盗钱财,正要捉拿她们回衙门拷问。” “哦,原来是办案啊,不过吴大人连腰牌都未出示,就私自扣押了?” 吴原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腰间出示给这几人,糟糕,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摸到,今日出门前忘记拿自己的腰牌了! 这本不是大事,不管有没有腰牌,他想抓谁便抓谁,京城里,他才是最大的。 江域刻意提起腰牌的事,不是来找他的茬是什么? 可恨就在他缉拿贱民的关头,江域来插了一脚! “依我看,既然吴大人拿不出腰牌,就在此处听审,也没什么。” 柳蕴娇朝江域投去感谢的目光,江域适时地看过来,半边嘴角翘起,得意洋洋挑眉,娇娇怎么可以受委屈呢?不慌,有江域在,谁也别想欺负她。 “既然江大人都发话了,就作罢了,放开他们,本官就在此处审案。”吴原架不住江域亲口下令,只好顺从。 身子一松,柳蕴娇挺起腰背,双手揉着手腕,深呼一口气。她看向沈阿四,悄悄用口型告诉她,别怕。 江域的随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小板凳,江域大喇喇坐上去,二郎腿敞开翘起。 王翠兰和络腮胡子把沈阿四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诉了一遍。 沈曦不断告诉自己要平复心情,等这件事过去,再端了他们两人的家也不迟。今天亏就亏在没人手上了! 轮到沈曦说了,她却答,“没什么可解释的,我没偷,就是没偷。” 这个姑娘,怎么放弃为自己平反的机会呢! 柳蕴娇忍不了了,“沈阿四不愿说,那便由我来说。彼时王氏钱袋子被偷了,王氏还未有察觉,反而是沈阿四看出情况,替王氏大喊抓贼。可惜贼人作案迅速,到手后直接从络腮胡子男人身边窜走了。贼人往看客中间挤,看客数百人,贼人很快就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沈阿四正追上去的时候,络腮胡子却死活不让道,沈阿四身材瘦弱,比起络腮胡子精壮的体格,她要推开此人,非常困难。正是因为络腮胡子挡路,生生浪费了抓住贼人的最好时机,这才让真正的小偷跑掉了。” 姑娘家面不改色,迎着京兆尹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条理清晰。京兆尹是京城地方最高的官职,她竟丝毫不惧怕,反而替自己伸张正义,这样的她,让沈曦对于自己的懦弱和不作为大为愧疚。 沈曦入狱没什么关系,相信沈家会把她赎出来,因为沈家不能没有她。可是沈家那群人,会舍得银钱来救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吗? 络腮胡子声音软了不少,今日这事情闹大了,对他和他娘亲来说没什么益处…… 络腮胡子给了王翠兰一个眼神,让她就此作罢算了!这些人似乎没打算让此事轻易了结,倘若追查起来,怕是他们娘俩吃不了兜着走。谁知王翠兰会错了意,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就开始哭冤枉,“青天大老爷啊,草民亲眼看到俺的钱袋子被沈阿四偷走,他替俺喊抓贼,那其实是贼喊捉贼,他要混淆大人您的视线啊!” 王翠兰的视线时不时偷偷扫过沈曦腰间别着鼓鼓的钱袋子,暗自记下钱袋的模样。 吴原点点头,对于贫困的弱者,他向来都是很同情的。但是很显然,他对装富的沈阿四没有半分怜悯。“本官方才就说过了,本官非常怀疑沈阿四身上的衣裳是偷来的,余府丢了锦缎衣物还是一桩悬案,今日就碰到沈阿四手脚不干净偷了王翠兰的钱,不难联想,这两桩案子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吴原话里话外就是笃定确信沈阿四偷了王翠兰的钱,那柳蕴娇方才的一番证词,算什么? 把她的证词当成耳旁风吗? 孟大头牌的戏曲唱到精彩处,群众一番拍手叫好,丝竹弦乐声延绵不绝,唱腔幽怨和此刻紧张的气氛对比鲜明。 沈曦急了,她不想再懦弱下去,她该自己站出来,把这小姑娘保护周全,“京兆尹大人,说实话,我这身衣裳并非锦缎,而是糅合织花和内嵌绣法的江南白编绫。此外,王氏全家老小赚八辈子的钱还没有我一年的收成多,我偷她银子,我图什么啊?” 柳蕴娇觉得沈阿四挺可爱的,两条故意被画粗的眉毛此刻拧在一起,让人看了既心疼又想笑。 吴原仰天大笑,似乎听到什么可笑无比的话,“且不说一些富人偷人钱财是为了刺激过瘾,你这家住城东的下等屁民口气张狂,牛皮倒是吹上天了。” 江域抖着腿道,“哎,吴原,原来你断案就靠自己联想啊?” 这句话锉了吴原的嚣张气焰,他半晌黑着脸没说话。 柳蕴娇趁热打铁,“吴大人,既然沈阿四不愿意辩解,不如从王翠兰入手。方才我问了王翠兰一个问题,她尚未回答。王翠兰,你说你来到西街,是给你的儿子抓药来的,对吗?” 王翠兰很是委屈,“俺的儿子病入膏肓,俺这个当娘的,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啊?俺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给他抓药治病哩!” 柳蕴娇微微一笑,“你家在东街,东街有药堂,你不在东街抓药,却来到西街,如此一番周折,莫非不知道西街的药堂是你进不去的地方?” 王翠兰神色微变,依旧哭哭啼啼,“这还不是看见这边戏演的精彩,一时间没忍住,就过来瞧瞧……” “所以你不惜花上两刻时辰,从东街跑到西街看戏?过来看戏,你儿子就有救了?”柳蕴娇冷冷道。 络腮胡子嘴角抽了抽,神色很不自然。 吴原正要呵斥这无法无天的柳氏,有什么案子是重刑解决不了的?把柳氏抓回天牢,好好调/教一番,他想听什么,就能听什么。柳氏燕语莺声,说起娇媚的话来定好听的紧——却转眼看到江域一副欣赏的模样仰头看着柳氏。 他只好忍着,迟早有一天,他要让江域尝尝被吴家踩在脚下的滋味。江情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好活?等江情上西天,他爹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江家剩下的几个不成气候的家伙。但是,上一辈的仇恨,就得找这些不成气候的人清算。 锣鼓声鼎沸,戏文唱到了末尾。 “那么,请你描述你的钱袋子有什么特征。” 王翠兰深吸一口气,算是活过来了。她暗暗得意,幸好她聪明,提前认熟了沈阿四身上钱袋子的模样,她抹了自己不存在的眼泪,很流利道:“俺拿的是个深蓝色,上头绣竹青色宽叶的钱袋子。” 吴原眼尖,走上前来拿掉沈曦腰间的钱袋,这个动作把真正女儿身的沈曦吓了一大跳。 他掂了掂手中钱袋的重量,笑得狡诈,“深蓝色,绣竹青色宽叶?王翠兰,你好好看看,可正是此物?” 王翠兰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青天大老爷!这就是俺的钱袋子啊!青天大老爷就在面前,这个小偷胆子忒大了,偷到俺的钱袋子还不藏一下,明摆着是瞧不起咱们青天大老爷!” 吴原不耐烦地扫了一眼王翠兰,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三番两次把话头指向他,她以为他是傻子,看不出沈阿四对自己不恭敬,非要她提醒才懂? “整个京城,谁敢瞧不起本官?” 有人捂嘴偷偷笑。 吴原把钱袋子垂在空中,“认证物证俱在,沈阿四,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曦顾不得形象大喊,“那是我的钱袋子!” 柳蕴娇拉住沈曦想要抢夺钱袋子的手,将她往身后扯带。“光有这个钱袋子能表明什么?王翠兰自己也说了,沈阿四根本没有藏匿这个钱袋,明摆着谁都能看到她的钱袋挂在何处、长什么样子,王翠兰知晓这钱袋子的外表,就不能是她看到沈阿四的钱袋子之后才描述的吗?” 江域深感赞同地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说一说自己钱袋子里有多少钱吧。” 柳蕴娇可不打算给王翠兰任何面子。 王翠兰懵了,她哪里知道那钱袋子里有多少钱? “俺出门走得急,哪会一文钱一两银地数自己带了多少?东街药堂的大夫俺认识,就算钱没带够,俺只要下次过去补齐就好了,所以俺出门不数钱。”王翠兰答得还算圆滑,亏得她机灵。 就在这时,江域从吴原手里拿走钱袋子,朝里头姿态夸张地瞧了一眼,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江域看到王翠兰探寻的目光,收紧钱袋,笑眯眯朝王翠兰道:“王翠兰,你这钱袋子里头白布还绣了不少东西啊,绣技针法倒是不错,看着不像是出自你的手艺。都是谁绣的?赶明儿我送几幅绣画过去。” 沈曦是钱袋子的主人,自然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只等着王翠兰如何回答,她有七八成的把握,王翠兰会上钩。 王翠兰家中确实有人会绣艺,正是她那不讨喜的儿媳,正巧官爷看上钱袋的绣法,她可不得趁此机会好好捞上一笔生意。 “回官爷的话,这钱袋子里里外外都是俺儿媳妇绣的,她口齿不清晰,但老天爷给了她一双巧手哩!官爷要绣什么尽管往俺家送去,不收官爷的钱!”王翠兰狂喜不已,说不收钱都只是客套话,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随便赏赐点什么物件,都是一笔不薄的收入。 江域的笑意愈发加大,眼里的狡黠和得逞让王翠兰一瞬间就慌了神,“污蔑他人、欺骗朝廷命官引导其判冤错案,两条罪名之下,你的儿媳妇恐怕得多接几家的绣活儿,才能把你从牢里赎出去啊。” 江域十分臭屁地眯着眼,把钱袋子干干净净没有绣花的里布翻给吴原看,吴原一张老脸抽搐到扭曲变形。 “这里布根本没有绣花,白底儿,新的很,没有铜臭,一看这钱袋的主人就是不花铜板儿的有钱人。王翠兰,我本来对你临危不惧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十分佩服,没想到你还是太心急了些,这么快就上了钩。”江域惋惜的样子着实想让柳蕴娇上去锤她一拳。 说着,江域从身后拿出一个麻布钱袋,和沈曦的钱袋子一样都是鼓鼓的,沉甸甸的。 “那偷你钱袋的人已经被我抓住,送到衙门去了。这个钱袋,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江域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钱袋,把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阵碰撞后,地上平躺六枚铜板,其余的,都是在街边随手可捡的石子。 王翠兰的钱袋那么鼓,原来里头不是银子,而是石子! 这场面,可让周遭偷偷看戏的老百姓直叫精彩。 王翠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几乎虚脱。 “既然穷,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带六个铜板去抓药?鬼才信你的话。那小偷看上了你的钱袋,也属实是倒霉啊。” 本以为鼓鼓的钱袋里藏了不少钱,没想到,全是一文不值的石头啊! 江域把钱袋丢到王翠兰面前,王翠兰这才死心,当即跪倒在地大哭着求官爷开恩饶命。 更为有趣的是,那络腮胡子也跪在地上,一个大老爷们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流,“青天大老爷,我娘她,她不是故意要污蔑沈阿四的,我自小腿脚不太好,一到雨水多的天气就会痛,我娘也是鬼迷心窍,以为讹人一笔就能有钱治好我的腿病……” 沈曦瞪大了眼,这一男一女,竟是母子关系?!他们……方才明明不认识啊! “别解释了,我看你和你娘都差不多,三观不正、满口谎言。既然你腿脚不便,就去牢里好好放松一下筋骨,说不准,就给你把腿脚病治好了呢?”柳蕴娇没好气道。这个男人的腿脚壮实的很,哪像有毛病的,人也不老实,满口谎话。倒是他一脸络腮胡子,不修边幅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懒惰至极,坐牢尝试一下鞭子催劳力的滋味,指不定还能变勤快。 吴原脸红脖子粗,用力低喊,“到底你们是京兆尹还是本官是京兆尹?” 江域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走到柳蕴娇身前,形成天然的屏障,保护娇娇姑娘。 江域的随从很懂事地把板凳收走。 “吴大人这什么话?谁人不知道京兆尹是你啊!就算不认识你,也该认识你那位权倾朝野的爹,嘿嘿。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就带着这两位无罪之人走了,咱们仨喝喝茶,压压惊。”江域油嘴滑舌,一手捞了一个转身溜走。 沈曦如临梦中,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在江域随从们的护送下离开了人群拥挤的是非之地。 吴原挺受用的,可等这群人走远,他才渐渐发现,江域那番话,分明是含沙射影说他没本事,官位都是他老爹给他挣下来的! 柳蕴娇诚恳看向洋洋得意的江域,“今日一事,多谢江指挥使出手相救。” “不客气,你也算我半个嫂子呢。”她可是奉命保护太子妃安全的,见到太子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哪能坐视不管任由太子妃被人欺负。 沈曦快步走到两人前路,回头深深鞠了一躬。“沈某多谢二位,敢问柳姑娘尊姓大名,今日你与江大人的恩情,沈某定会报答。” 柳蕴娇下意识地看向江域,她与江域对视一眼,江域滑头些,替柳蕴娇答道:“哎呀,相逢即是缘分,我们今日帮你,只是看不惯吴原平日里作威作福,却不是奔着你感恩报答去的。” 柳蕴娇连连点头。 沈曦深深看了柳蕴娇一眼,她一定要,知道她是谁。今日的恩情,若她不报恩,她沈曦一定会看不起自己。 “既然二位做好事不留名,沈某也不好继续追问。来日方长,若有缘再会,沈某一定不会错过机会。” 江域的视线若有所思地在两人中间流连来去,嗯,这一男一女之间,总有一种让江域说不清道不明的和谐感。她笑了笑,调戏道:“错过机会?什么机会?” 沈曦听懂了话外之意,竟微微有些脸红,她有些无奈,道:“当然是报答二位恩情的机会。对了,沈某名曦,在沈通钱庄做事。现在时间不早了,沈某还要赶回去干活,来日有缘再与二位相叙。” 柳蕴娇微笑着与沈曦道别。 沈曦未曾想过,这一道笑意,竟成了沈曦心中久久挥之不去的一道光芒。 沈曦走后,江域和柳蕴娇并排而行。 江域方才破案的方式很精彩,柳蕴娇十分佩服,“江指挥使方才好厉害,只用一句话就让王翠兰上了当,在三十六计里,这是不是称之为‘无中生有’?” 江域摇摇头,“你不觉得方才是我那一道迷人的笑容才让王氏上钩的?我这叫‘笑里藏刀’。” “……”我觉得这江域的画风怎么有点不对。 “太子妃你太过谦了,江域这一招,是跟你学的呀。”江域卸下脸上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很认真道:“你忘了,在接风宴的时候,是你引导那个丫头一步一步走到你设下的陷阱里,江域不才,只学会这最后这一步。要说今日忽然降临的灵感,也是你给我的。也是太子妃一直揪住钱袋子本身,抓住重点,这才让我突发奇想啊。” “你吹捧起人来实在是太专业了。”柳蕴娇有些尴尬。 “可不是嘛,对于太子妃娘娘,江域十分敬服啊,希望太子妃娘娘未来不吝其学,多指点指点江某嘛。对了,太子妃接下来要去何处?我送您。”江域愈发勇敢地吹捧起来。 “你这么热情……?让我很惶恐。” 江域笑眯眯的,英气如男子,“太子妃娘娘长得这么好看,一个人出行,我不放心。” “说人话。”柳蕴娇睨了她一眼。 江域这才放声大笑,痛快爽朗,“哈哈哈哈……我说的是人话啊!好吧,我说我说,不放心你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理由……我家老太太命我在京城保护你的安危。” “多谢江太君的好意。只是……我与江太君没有接触过,她为何突然关心我的安危,还劳动江指挥使?” 她只听闻江情大名,却未曾与她见过。 江域的笑容一哽,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说。”她故作凶悍。 江域笑得有些抱歉,“呃,是这样的,我家老太太打算讹太子爷一笔,但是老太太心地善良,也不好只收钱不办事,保护太子妃的安危是老太太为了补偿太子爷,额外赠送给您的服务,哈,额外赠送的。” 柳蕴娇一听,嘴角忍不住上翘。 江域还以为是太子妃满意这项服务。 江老太太打算讹晏惊寒一笔? 你家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等她知道了,大概会锤得柳蕴娇亲爹都不认识。 江域与她有一聊没一聊地走着,直到进入城西永安巷,江域止步在巷口等候,不便与她一同进去了。 永安巷尽头,有一扇小小的门。 和别人家气派的大门不同,这扇门不经装饰,风格显老,似乎久经沧桑无人打理,属实磕碜啊。 她连敲七下,这是她与孟怀期约定的暗号。 不一会儿,有个老头子来开了门。“啊,东家,里面请。” 院子里的景色却不与外头相同了,院子里统共两间屋子,对面而立。庭院里只有一张石桌,略显空旷,碧芜蔓延,爬满了院墙。 柳蕴娇推开主屋,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许多个不同角度的自己,一举一动都非常同步,险些给她吓退了。 再定睛一看,竟是屋中摆放了许多面镜子! 孟怀期的声音飘飘乎从里头传来,嗓音清脆婉转,无端生出一种戏腔之感,“东家第一次做客,快过来离我近些,不然小心被吓到哦~~” 柳蕴娇嘴角抽了抽,循着声音,仔细辨别,总算找到活的孟怀期。 他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唇角弯弯,半边脸还化着浓妆,面前一堆胭脂水粉,还有用来卸妆的棉布。 孟怀期停下手中的动作,满怀期待地看着柳蕴娇,双眼里似乎不断冒出一对小红心。 “多日不见,东家又变美了哦~~”他伸出修长的手拉着柳蕴娇坐下,忽然间美男蹙眉,脸上写着满满的委屈,“东家怎么这幅神情瞧我?莫非东家和我生疏了?人家好伤心啊~~” 柳蕴娇抖了抖全身的鸡皮疙瘩,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哪有?我不是和你生疏了,只是时间有些紧迫,我是来与你说正事的,下午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谁知孟怀期更加嘤嘤泣泣,直接扑进柳蕴娇的怀里,脑袋瓜子狂蹭,像一只求主人抚摸的猫,“东家还说没跟我生疏,都急着要走了呢~~” 柳蕴娇颤抖着手把他的脑袋瓜子摆了摆方向,你可以蹭,但是别用带妆的那面脸蛋瓜子,胭脂水粉都蹭到她身上了! 不知为什么,孟怀期这般亲昵,她也没觉得有任何不适,似乎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孟怀期就该是这般模样。 那么原主此前应该是和他多次接触过的。 “孟怀期,你多大了?”柳蕴娇很认真地问。 孟怀期抬起脑袋,一汪我见犹怜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她,“东家忘了吗?人家已经二十六岁了~~” 这一答,柳蕴娇直接把他身子掰直,正儿八经道:“都奔三的人了,能不能端庄点。我来是想与你打听广通钱庄各个分点的位置,广通钱庄可有在金河附近开设?” 孟怀期也不与她闹腾了,神色正经起来。 他的半面妆,看上去其实挺带感的。一半边脸肤色如麦干净,另一半边则像戏台上的花旦戏子,浓妆艳抹。 浓妆淡抹总相宜。 “东家问这个做什么?咱们广通钱庄的生意几乎都在京城附近,最远就开到平阳呢,平阳那边有不少皇亲国戚还卖广通的面子,其余的地方,包括金河,几乎都被沈通钱庄给占领了。”说到这个,孟怀期郁闷地翻了个白眼。 平阳距离金河还有七八天的脚程,如此长的一段距离,要把银票兑换成银子也根本不方便。 柳蕴娇看到的一点希望霎时间被浇灭了大半。 “孟管家,我有一个问题。假设我带着五百万两的银子去沈通钱庄兑换成银票,他们有如此体量在两天之内给我兑换出来吗?” 孟怀期很快就联想到什么,神色一紧,“五百万两?东家,莫非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 柳蕴娇谨慎地点头。 得到柳蕴娇的首肯,孟怀期细细思忖。 “沈通钱庄单个分点的体量或许没那么大,但若东家的相公一路兑换下去,五百万两兴许是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金河城恰好就有沈通钱庄。” “那太好了!”她忍不住低声欢呼。 柳家的大管家很懂她,话里都在为她考虑。 孟怀期却没那么高兴,“但是沈通钱庄的大老板性情古怪,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我三番五次登门拜访讨教生财之道,次次被拒之门外,到现在连沈通的大老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东家一次性要沈通钱庄拿出那么大面额的银票,后续还要进行兑换,恐怕他家老板不会轻易同意啊。” 柳蕴娇抓住了盲点,“你和他是对手家,他会教你生财之道那才是见了鬼了。不管他家大老板好不好相与,我总归是要试试的。若没能谈成,我会再返回来与你商议对策。路上携带的白银少些,总归损失小些。” 今日那位沈姑娘,恰巧在沈通钱庄做事,如果能让她代为通传一声,或许她的成算能多上些许。 “东家冰雪聪明,心细如发,我等着东家的好消息~~”他捻了一道兰花指,朝自己抛了个千娇百媚的媚眼儿,忽然让柳蕴娇想起一个人。 “孟怀期,你该不会是……孟大头牌?”柳蕴娇恍然。 孟怀期神色复杂,心里头有些难过,过了一会儿他又魅惑笑起来,“东家,你是真把人家忘了,孟大头牌正是我呀~人家四年前为东家的美貌所折服,心甘情愿褪去浮名来给东家打工,做个幕后默默守护你的人,这般深情~~你竟把人家忘了~~” 不得不说,孟怀期的娇媚程度,比女人段位更高。 柳蕴娇硬着头皮答,“不瞒你说,两个月前,我被人下毒,险些致死,醒来后很多事情都忘了。” 孟怀期隐去眼底的杀意,再抬起眸来,脸上带着一半忧伤一半明媚直教人想锤他几拳的媚笑,“东家都失忆了还能记得人家一点点,说明在东家心里,人家和旁的人是不一样的~~” “你摆上这么多镜子的用处,是不是唱戏的时候,能以镜子规整自己?” “是哦~~东家真是冰雪聪明呢~~”他向来如此,喜欢夸赞娇娇冰雪聪明。这个词,普天之下,只有她担当得起。 柳蕴娇忽然懂了,戏子的一颦一笑是要做到精益求精的,真正用功的戏子才会连每一个角度都要做到把握完美。怪不得孟怀期曾经红透了江南,这般严苛地追求完美,或许也没有第二个戏子能做到如他一样了。 “今日多谢孟管家。时候不早了,我去试试能不能见他一面。” 孟怀期看着柳蕴娇无情转身的背影,扬着声音叹息:“东家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呢~~以前东家最喜欢被人家黏着,现在,却是一点都不吃这招了~~” 柳蕴娇瘦小的身躯消失在他眼眶,几乎是那一瞬间,脸上挂着的笑意完全消失,阴冷、杀意揉合在一起,和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回到屋中,数面镜子照出孟怀期各个角度的冰冷阴鸷。 他慢条斯理地卸下所有妆面。 镜子聚集光线的正中央,孟怀期摆下一块小桌子。桌上是用于算卦的黑白阵法。 “呀,娇娇也太惨了,好些人想害你啊。”嘴角勾起冷笑,“宫里的这位,哼哼,暂时先放过你。另外一个~~嗯?” 孟怀期发觉卦象有些奇怪。 于是他锁定此人,接着另起一卦。 “好家伙,真是好大的本事,竟然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背叛本座~~本座要怎么处置你才好呢~~” 第110章 对账 “但是,四四,兹事体大,你不把…… 身边江域叽里呱啦说了一路, 柳蕴娇一边应付一边打量路上的钱庄子。 名号为“广通”的钱庄子铺面小,但是装修得花里胡哨,散发着暴发户的土贵气息, 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挂着明艳火红的布花球。而名号在“沈通”下头的,则反了过来,各个铺面横跨两三个门, 排场比广通宏大, 但店面里的布局灰暗简陋,让人几乎很难嗅到金银钱财的味道。 柳蕴娇在沈通钱庄的门面处停下脚步, 找来钱庄的小二, 态度温和有礼, 开门见山:“劳烦店小二引我去见沈曦。” 店小二忽然怪声一笑,挤眉弄眼地上下打量柳蕴娇,此人衣着嘛, 倒是不错,人也长得乖, 就是不懂规矩。 他家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 除了核算账本的时候, 其余时间基本不在钱庄。一天到晚嚷嚷着要见沈曦的人不下几十个, 要是每个人都带去见, 那他家大老板在庄子的时候还不得忙死啊? 再说了,真正能见到他家大老板的,都是钱庄的贵客。这位姑娘面生得很,一看就没有在沈通钱庄开户。 “他人不在, 你找他干啥啊?” 江域忽然捞起裙摆一脚狠蹬在钱庄的围杆上,一声陡响,小二险些要以为围杆断了。她眯了眯眼, 神情透出危险的讯息,活脱脱一个不怕惹事的纨绔子弟样,“怎么与姑娘说话呢?既然不会说话,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店小二看到江域身上明晃晃的腰牌,吓得点头哈腰,连连改口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姑娘要找的人就在楼上,小的这就带您去……” 江域朝自己欠揍地挑眉,柳蕴娇忽然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霸道的助手也挺不错的。 沈通钱庄二楼不给客人进,因为二楼有账房,有寝室,只有钱庄的内部人员才能上去。但小二屈服于江域的淫威之下,迫于压力只好带柳蕴娇上楼。 柳蕴娇随着小二的步子站在一扇门前,门房上写着“复核”二字。 原来沈曦在沈通钱庄做着账房先生的活计!复核,说明钱庄子的账房先生不止一个。钱庄子最怕的就是账目对不上的问题,初算、复核,多个人负责账目,出错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小。 店小二倒也不是真心把她带上来见老板的,他叩了叩门,朝里头道,“管事的,有一位没开户的客人说想见您。” 里头的回答很直接,“我还在忙,不见。” 沈曦拧着眉头核对账本,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没有头绪。这一本里记录半个月的流水,每一笔都有明细,但总金额对不上数。 此外,她的心也静不下来。 她满脑子都是柳姓小姑娘回头与自己临别时的回眸微笑。 小二得令,转头神气起来了,“我们管事的说没空。小姐要是开户遇到问题,尽管问台面上的人;要不是来开户的,小的也没闲情招待你,下头还有不少客人等候呢。” 柳蕴娇还想挣扎一下,她解释给小二,“我不是来开户的……那,我可以见一下你们大掌柜吗?” 小二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女子恐怕以为沈曦和大掌柜不是同一人了,心里难免嘲笑,连咱们大掌柜都不认识,还直接打着掌柜的名号求见,他有些不耐烦,“不成不成。” 大掌柜都说了,还在忙,不见。 柳蕴娇被拒绝,只好灰溜溜地往回走。今日失败,明天继续。刘备三顾茅庐成为佳话,正是坚持不懈才能觅获诸葛亮这般能人。还有几天时间,只要她每天都往这里跑,蹲点大掌柜和沈曦,总有一次能碰上的! 幸好江域没有跟着上来,如果她在,指不定要以武力解决此事。 自己是求人办事来的,要足够恭敬有礼才行。 她叹气下楼,对上江域疑惑的目光。 “等一下!” 复核账房的门忽然打开。 柳蕴娇欣喜不已,回头一看,正是女扮男装的沈阿四,“沈曦!” 沈曦紧绷的心头忽然柔软,咧嘴微笑,总算,又见到她了。方才心里还在回忆柳氏的回眸,沉不下心,幸好她回神足够快,壮着胆子,循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出来挽留。 店小二瞠目结舌——原来这两人认识? 再一看楼下不怀好意朝自己勾唇的江域,店小二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了。 沈曦的书桌上摆了算盘五个,账目一本。 柳蕴娇打量着屋中的摆设,没看到沈曦紧张又局促的小表情。她深吸一口气,用足了自己的勇敢,“柳妹妹,你来找我,我……很意外。” 叫柳氏太疏远,叫阿柳太轻浮,还是一声柳妹妹,恰到好处。 “沈曦姐姐,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柳蕴娇打心底着实佩服沈曦,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她能冲破性别观念的束缚,女扮男装出来做男人的活计,是很有个性和想法的独立女性了。本是柳眉,被刻意涂画成粗黑眉,唇色不点而绛,若她扮成女儿身,定是极好看的。 沈曦有些惊讶,她竟看出自己是女儿身,“柳妹妹,你我二人私底下姐妹相称,但在外人面前,切莫这样唤我。” “没问题!那我如何唤你最好?”她直白表明来意。 “我在家中排行第四,你唤我四四如何?”沈曦满心期待,但愿她不会拒绝自己。 “嗯!四四!” 沈曦心头萌生出难以道明的羞涩感。 沈曦觉得自己怪怪的,若旁的人求她做事,心里总归有些觉得麻烦,现如今她恨不能把自己分身成好几个来给柳蕴娇解决问题。 听完柳蕴娇的描述,沈曦知道这件事实施起来会有一些阻碍,但她仍一口答应,下定决心要和柳妹妹站在一起。 沈曦爽快干脆,着实让柳蕴娇心里感动。 “但是,四四,兹事体大,你不把此事与你家大掌柜商量一下吗?” 沈曦一怔,随即爽朗笑开,“柳妹妹,我就是沈通钱庄的大掌柜呀。” 柳蕴娇卧槽一声,自己见义勇为捡到宝了。 沈曦倒了一杯茶,递予柳蕴娇手中捧着。茶水温度正好,应该不会让她感到烫手。 “方案我想了一个,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理或者错漏的地方。因为此事要秘密进行,我会把五百万两银子替换成石头带走,真正的银子藏匿在太子别院地下的暗道里。太子别院的暗道通往城外水路,水岸边的渡船可以作为交接银两的接驳点。但是银子数额巨大,钱需要分多次才能结清。” 若要偷偷转移五百万两银不被察觉,只能分批,少量多次,并且还不能集中在一段时间内。 沈曦认真地思忖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方案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从水路把银子运回来,路途遥远,且水路并非沈通钱庄有权管辖的地段,我的人过去接驳,容易被人察觉。” “的确,我想的是,接驳的人在不同的时段以不同的身份运出银子。他们可以是菜贩,可以是商客、车夫、游者,用以运输的东西可以是菜桶,马车等等……” 这样的方式虽要劳动的人员多了些,但它好在隐蔽。 沈曦有些为难,思来想去还是告诉柳蕴娇实话,“柳妹妹,事实上,钱庄子里可信的人手不多。沈家关系复杂,不乏有插手钱庄子却不听我管控的亲戚,五百万两是一笔巨额数目,若让他们知道了,恐怕这消息会从内部不胫而走。” 柳蕴娇大吃一惊,“可这沈通钱庄,不是你一手发扬起来的吗?” 沈曦笑得苦涩,许多事,她心有余而力不足。“钱庄虽是我一手打理发扬,但我……终究是个女人。” 柳蕴娇明白了。正因为有贪便宜图享乐的亲戚,沈曦一己之功劳,他们机关算尽也要分一杯羹,安插自己的人手监视她,钳制她,也许有一天,甚至会卸磨杀驴,夺走她的一切。 或许她习惯了被亲戚压制,在被王翠兰诬陷时,她竟不努力争取洗白自己,而是任由事态发展,傻傻地相信吴原这个青天大老爷会还她一个清白。这样的性子,多吃亏呀! 但沈曦的家事柳蕴娇也不好插手,她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如若你不放心你的人,太子这边能出一些可供你调配的人马。” 沈曦想了想,“其实,倒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城中还有另外一家钱庄,名为广通钱庄,护城河一带正是广通钱庄管辖的范围,广通的掌事雷厉风行,治人有方,如果有广通的人马护送这笔银子,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我会说服广通的掌事,从广通先兑出等额的银票,再把银子运往他那处。有等价的银票扣押,我也不担心他会私吞那些账目,只需出一些小数目的利息给他就行。我与他都是钱庄子,互相都需要真金白银,如此一来,我也不急着兑换了,有需要的时候去兑用便可。” 广通的掌事虽雷厉风行,但从他写给自己信件字里行间便可看出,其实他也由几分幽默,应该不是难相与之人。 若他会提出什么非人的条件,那沈曦就……咬咬牙认了吧。 沈曦不知道柳蕴娇为何突然笑得那般灿烂。 原来柳蕴娇担心的事兜兜转转又拿捏在自己手中。“放心,他不会问你收利息的。但是四四,你我还得商讨一下酬金呀?” 孟怀期怎会不收取她的利息?沈曦觉得是柳妹妹不谙世事,不明白江湖道理。送往迎来,有劳动即有所得,这是维系生存和稳定的千秋之道。不过她更加在意后半句,连忙道:“举手之劳而已,我怎能收取你的酬金?我认定你是我的朋友,此次帮你,出于情义,而非利益。” 沈曦目光坚定,片刻也不移地看着柳蕴娇。 “这怎么行?!虽是等价交换,但你的钱压在广通钱庄,会为之耗费更多人力物力,银子不投入市场流通,随着时间过去,白白少了升值的机会,甚至,还会承担钱变得不值钱的风险。我造成的风险,理应我来替你承担。” 柳蕴娇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有多少家产。 “我一次性从钱庄提走五百万两的银票,相当于我借出你五百万两的钱,后续再还债。如果按照钱庄的规矩,一月三厘的利息,按照一年来清还,我应该还十八万两白银。十八万两的利息,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她说得很快,似乎不假思索。 沈曦双手如飞在算盘上推上拨下,片刻过后,算盘上的数字分毫不差,她震惊地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她怎会算的这么快? 沈曦很快就想明白了,沈通钱庄的月厘是昭告天下的,柳妹妹兴许早就在家中算出了利息,做好了还债的心理准备。 她所说的那些风险,竟都是钱庄精尖人员才会考虑的内行。沈曦不免心生更多的好感。 “那……我也不再坚持了,毕竟我是一个生意人。”沈曦抱歉笑了笑。 “这才对嘛。你出来谋生不容易,这次还要因为我,和对头钱庄合作。或许你家里人根本不会理解你的用意,以此对你施加压力和掣肘。你若不收利息,也不好摆平他们。” “多谢你。”沈曦的脸却莫名的红彤彤。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略显急促,“账本数目对上没有啊?” 沈曦神色紧了紧,连忙朝着外面喊道:“还没呢,劳烦伯伯再等等。” 她蹙着眉,很快投入专心工作。 柳蕴娇不好打断她的思绪,便乖巧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她的结果。沈曦虽是钱庄的大老板,但她对那“伯伯”态度恭谨,相反伯伯的催促显得太过着急无礼……或许,伯伯就是沈家的亲戚。 沈曦并不想让柳妹妹看到自己无助的一面,心情越来越急,反而乱了自己的节奏,算到后来竟不知又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唉。” 柳蕴娇轻声问,“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没什么,就是账目有些错漏,一年里也不是头一次出这样的事情了。”她有些无奈,让柳妹妹见笑,属实不是她的本意。 “方便让我瞧瞧账本吗?从前我接触过这些,对账目清算比较熟悉。” 沈曦没有犹豫,天生的敏感让她觉得,柳妹妹是可信之人,值得她诚心相对。 账本共二十多页,每一页都满满当当用晏楚文字记下当日流水,在该页的末尾,记录了整个页目增减收支后的最终账目。 柳蕴娇也不拿算盘,一页一页瞧过去,看她的神情,似乎是有把握翻过的页面里没有问题。 直到其中一页,她顿住片刻。 “这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沈曦来到她身边,她的发丝萦萦传来的浅淡香气。 沈曦内心都快把持不住了:好好闻!好喜欢! 第111章 反诓 这一场押镖是孤与镖局联盟的交易…… “这一页里, 结尾登记的是十三万五千七百七十八两银,二十九金,而你看上面的明细, 有三个项目以零结尾,有六个项目五来结尾的,这九项总额加起来的末尾是零整, 先抹掉。其余的, 两项四结尾,两项六结尾, 两两相加为十, 说明末尾也是零整, 抹掉。剩下还有五项明细,一个尾三,一个尾九, 两个尾二,还有一项尾一, 这五项加起来的末尾应该是尾七才对, 而该页下的数字尾八, 所以这一页出了错处。”她的手指如玉如葱, 指甲细嫩, 在账本上轻轻点过,煞是好看。 柳蕴娇不知面色平淡的沈曦心底沸腾如一锅开水,一抬眼,却看到她发怔的模样。 视线就盯着自己的爪子没移开过。 柳蕴娇以为自己的手爪子在账本上圈圈点点是不礼貌的行为, 连忙把手指收回掌心,歉疚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不!是我太惊讶了, 你竟会如此算法。”沈曦低着头掩去自己眼里的尴尬,拿起算盘飞快地打响,算出来的结果,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尾数是七。 这笔数换成对的数目,这本账也就算清了,一切豁然开朗。她一介女子,对数字这样敏感,连算盘都不需用的!沈曦跟账本打了五六年的交道,对数字的反应要比平常人更强烈,但她终归脱离不了算盘,算盘打得再快,竟也不如她心算又快又准。 沈曦没敢多停留,把账本送到门口。 那伯伯的声音仍是不耐烦,临走前还骂骂咧咧的:“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在钱庄子也不干啥正经事,查个账花那么久,要不是雇账房得花钱,早让你回家待嫁……” 沈曦用力关紧门,“嘭”的一声响,她背靠着压紧门缝,心有余悸,似乎这样才能把外头的声音隔绝在脑后。 柳蕴娇看出沈曦复杂的神色,她似乎不在意此事,转而说起别的,“其实数字的加减是有规律的,你若不嫌弃,我教你。” ** 将军府。 一进府门,就看到一位花白银发的老人支着小板凳端坐。老人的银丝盘得干净利落,手持一根造型夸张的木杖,双眼沉沉起起,脑袋一耷一耷,这个下午真让老人家昏昏欲睡。 阿念是跟了老太君三四十年的婢子,比老太君小了那么几岁。她远眺府外,江家府门大开,可就是不见太子爷的踪影。 “老东西,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诓咱们?”阿念有些郁闷,说好这时候给银子和押镖送来,时辰就快到了,人影都没见着。 老太君眯着的双眼睁开,眼睛有着和她的年岁不符合的精神气,神采炯炯,活泼地转着,“诓咱们?他不敢。他的亲亲太子妃还在我手里呢。” “啧,我差点都被你骗了。什么赠送保护服务,分明就是你让江域绑了人家的太子妃,让太子爷有门进没门出。”阿念和老太君相视一笑,狡诈阴险,这才是老太君的本性。 阿念笑完,又是一声感慨,这一声,替太子爷抱不平,“谁能想到老太君坑得最狠的还是她的儿子呢。你瞧你从前多喜欢那静妃娘娘,也该爱屋及乌,慷慨一下她儿子哇。价值五十万两的东西,就算有十辆马车的货,走个几里就遇上一批劫匪,运到金河,封了顶也就二十万两的酬金,还是老太太狠啊,开口就要四十万两。” 江太君不乐意了,白眼赠给阿念,“你懂个屁,那小子鬼精鬼精的,我不多要点钱,怕是都养不活你们一群吃货。那小子此前探我口风,那叫一个谦卑恭敬,生怕老身不答应,还以为是什么痴了天的难事,能大赚个盆满钵满!谁知道,就价值这个数的货,这个数啊才!” 江太君伸出五根手指,十分鄙夷,“以我多年的经验,不坑他酬金,我肯定是要被他先坑死。” 阿念倒不肯信了,太子爷金口玉言,说货只值这个数,那肯定就值这么多。终归是封箱之前要检查,太子爷也没必要欺骗。 “老东西,看,太子爷来了。” 晏惊寒一袭白衣,意气风发而来,嘴角荡漾着如风的笑意,拿了把铁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扇着。 阿念欣赏地道:“太子爷长得真好看,人模狗样的。” 老太君不以为然,“我们家江域扮起男装会比他差?倒是我看到太子笑得那么灿烂,很想给他一脚。” 眼见着抬进府的红漆箱子越来越多,江情的脸色愈发的差了。 “二、四、六……八十……一百?”老太太摇摇欲坠,阿念忙接住她,“阿念,我老婆子是老眼昏花了,数错了?” 阿念汗颜,硬着头皮道:“老东西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这摆满了整个院子的木箱,足足有一百个! “沉吗?”老太君问那些抬木箱的人。 这些抬工衣着各异,身子都不够壮实,苗条精细,看着就不像太子手底下的人,应该是临时去集市上找的。 他们都摇头,“不沉。” “老东西你瞧瞧,这些人面黄肌瘦的,两个人都能抬四个箱子,东西肯定不沉。”阿念朝晏惊寒给了个眼色,让他赶紧看情况赔罪。 “里头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晏惊寒没有示意他们开箱,而是遣散他们:“你们都去太子府领赏。老太君,可否进屋里说?” 江情白眼直翻连翻,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看这小子态度还算恭敬,她一跺拐杖,兀自转身走着。 阿念跟了上去,时不时回头瞧一眼太子爷的神态,看他丝毫不慌,似乎游刃有余,她心里也稳当了不少。 可千万别把老太君惹毛了,要知道老太君生起气来,那可是整个京城都要抖上一抖啊。 到了堂屋里,老太太看都不看一眼晏惊寒,直接坐在主位,闭着眼懒得瞧他。 晏惊寒走上前来,拱手道:“江太君切莫动怒,今日孤把自己都送上门来,您还担心孤不做到让您满意?” 协议已经签好,他要是心虚,大可不再次踏进江府为人刀俎,只要货物能送到江府,镖局联盟的人一定会押镖到目的地。 江情这才睁开眼睛,嘴角渐渐上扬,“老身本以为太子爷要做个缩头乌龟见不着人呢,既然你已到了江府,老身也就放心了。箱子里都装了什么?足足一百箱,这是要耗费我近百人手啊。” “镖局联盟分点密集,江太君的追随之士遍布天下,区区百人,想必对您来说易如反掌。箱子里装的,是价值五十两的……石头。” 江情倏地站起,恼怒非常,“太子爷这是瞧不起我镖局联盟?押镖一百箱石头?老身不如到了目的地再捡一百箱石头给你!” “江太君多思了,孤没有任何看不起镖局联盟的意思。只是这一路凶险非常,孤又支付不起巨额的酬金,只好兵行险着,把风险从根源降到最小。”他墨眸如夜,沉静如水,“若江太君有把握把空箱平安护送到金河,孤不介意您到了那边再捡石头填进去。终归是钱已经到了您的口袋,只要不违反协议上的条款,江太君想怎样都可以。” “哼,你小子狡诈得狠,怪不得老身让你提前签约,你二话不说就签了名字。老身还以为你已经把四十万两雪花银当成身外之物,没想到,你是打算诓老身一把啊!” 晏惊寒仍是笑着,面对江情的咒骂不为所动,甚至给江情斟了一杯茶。“江太君也不能这样想,毕竟一百箱石头,确实不值钱。而孤认的酬金,也是江太君给孤定的。巨额酬金足足让孤肉痛三年五载了,江太君吃亏,孤也吃亏。” 江情气啊,她逼他当场签约,是为了把四十万两雪花银拿到手。他签的爽快,恐怕早就研究透了镖局联盟的协议书,知道一旦签订下来,他没办法反悔,江情自己就更不能了! “阿念,这票完了就改革镖局!按押镖价值的规矩该改改了!”江太君虽气,还是拿起晏惊寒斟的那杯茶喝了一口。让太子爷斟茶不容易,他爹这辈子恐怕也没喝过太子斟的茶,这种福气,江情不受白不受。 阿念噗嗤一声,“老太君,那要再来一位运金石的客人怎么办?” 江情睨她一眼,这阿念,跟了自己四十年,怎么今日处处维护着晏惊寒那臭小子呢! “那你就多去门面上跑着,值钱货按价值算,不值钱的抛货就按大小算。要是镖局亏了收成,我拿你是问。” 阿念噤声,不敢再笑了。 “这一路上凶险重重,敌人的进攻越近金河越猛烈,孤有一个请求,或许能让损失减到最小。在镖银出发十日内,请运镖的人严加看护。至十日后,若敌人进攻猛烈,大可抛弃镖银,以保全自身为重。这一场押镖是孤与镖局联盟的交易,即使运镖失败,只要孤绝口不提,镖局联盟还是那个威望极高,坐稳武林第一的机构。” 江情的脸色这才转好一些。只要她的人手不会有什么伤亡,那一切倒也好说。她就是气,本来自己算计太子爷,反而被他给将了一军。 第112章 包围 可是眼前的男人变得好吓人,离自…… “朝堂上的事情老身也有所耳闻, 若不给太子爷阵仗整大一些,暗处的人恐怕更加紧张,咱们大伙儿也就越危险。镖局总归要出百余号人给你的, 排场还不能太磕碜了,不拼死护上两三回,反而惹人怀疑, 老身坑太子爷的四十万两, 堪堪保个本吧。” 江情的口气先软了下来,虽没说退钱这种良心话, 但她开始换位思考替晏惊寒着想。 “江太君素来体恤孤, 刀子嘴豆腐心。” 晏惊寒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江情又很想浇灭他的自信,“不过,老身现在就是不爽, 非常不爽。” 看你怎么哄! “江域姑娘的婚事好像还没有着落啊……”他收了扇子在掌心轻轻敲打,一副“我只是提一提, 没想过帮你解决”的臭屁样子, 话说了一半却不继续了。 这可是江情心头最大的牵挂, 她马上急了, 探出头去瞧晏惊寒修长如玉的手指, 只见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你手里的玉哨子呢?” 晏惊寒波澜不惊,平淡道:“给太子妃用着了。” 江情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硬朗的身板近了太子两步, 用拐杖在地上连连戳着,表情又急又喜,“那日月也跟着她了?” 晏惊寒淡淡挑眉, “日月是七影之一,玉哨在太子妃手中,七影自然也跟着她。” 日月便是六年前在金门关归顺太子的。在战场上,他和江域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日月和江域在战场上立了大功,江域回朝后官拜三品指挥使,封赏百金。和江域不同,日月则退隐淡出所有人的记忆。日月是孤儿,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即使军功在身,他不求名利封赏,只求安稳。晏惊寒为遵从其本心,让他隐于暗处,成了七影之一。若无战事,他将是七影中最后的压轴,不到无人可用不现身。若有战事,他会与晏惊寒一同上场,战场上挥洒血汗,保家卫国。 “哎哟,这是大好事啊!”老太君乐了。日月在太子妃身边,江域也在太子妃身边,现在二人岂不是阴差阳错在一起了?既然天天见面不再是问题,她孙女的良缘归宿也指日可待啊! 老太君笑,晏惊寒也笑。 老太君笑着笑着,就阴险狡诈起来,凑到晏惊寒跟前,弯着腰直到和他的双眼平齐,低声道:“押镖一事我给你做到滴水不漏,但我要江域和日月在一年内完婚。” 晏惊寒忽然叹了口气,这让老太君很是紧张。 “江太君,日月的脾性您也知道,要他娶妻生子,恐怕比母猪上树还难。更何况您这一年的期限,江域和日月能不能打开心结都尚不可知。” “那一年半?”老太君无可奈何,只能退步。 “两年。两年之内,孤把日月打包好送到江域榻上。” “成交!” 老太君从没做过这么舒畅的一笔生意,太子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相信再有个三年,她就能抱上大胖小子咯。 老太君笑眯眯地把晏惊寒送走,回头再望满院子的木箱,她也不觉得碍眼了。 阿念招呼下人把箱子运到仓房,末了在老太君身边欣慰地叹息一声,“但凡江域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老太太也不至于下血本换太子爷一个承诺。” “你这不是说屁话吗,我们江家子孙,哪个不是专情的?要不是他们个个都专情,老太婆我至于就一个儿子,一个孙女吗?别人家六十岁的老婆子都抱了重重孙了,我这还没影儿呢,你不急,我还急!幸好日月不嫌弃江域,不然就江域那男人一样的性子,京城里哪家的公子接纳得了她?” “得了,你就等太子爷的好消息吧。” “阿念,说实话,我没想过让他撮合江域,毕竟人家酬金都付了,我再讹他一笔,心里过意不去。他大婚的时候我也没备贺礼,说到底,是我欠他啊。阿念,老婆子该备一份什么样的礼还给太子呢?”老太君眯了眯眼,心里有所寻思。 阿念有些无奈,“还说回家种田养老呢,我看您一天都没想闲着,又是打听朝廷事儿又是插手太子爷的。太子爷在京中多有掣肘,你要真想给他备一份心仪的大礼,不如把吴家那几位解决了。吴家觊觎晏楚江山,不是什么好人,近年都有外姓夺权的苗头了,要是太子爷真被他们弄死了,你后悔都没有用。” “静妃于我江家有恩,若不是当年静妃为了保全江府,怎会被送到闻觉寺那荒凉偏僻的地方生产,可怜了静妃,也可怜了太子,从小就被皇帝猜忌他的来历。太子真有什么危险,我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吴家那帮人最喜欢玩阴的,老太婆我玩不过啊!”磊落了大半辈子,一想到自己养老的年纪还要和阴险小人斗智斗勇,江情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阿念忽然挑眉一笑,“玩阴的怕什么?旁的人只能玩权弄计,因他们没兵马。而老东西你跟别人不一样,您有旧部,这是硬本事。吴家那狡诈小人,就靠拉拢朝臣活着,朝臣们除了府兵还有什么?就算所有朝廷命官的府兵加起来也不足以和老太太对抗。吴岳和吴贤妃只手遮天这么些年,无论算计或是拉拢,都没敢碰江家,这意味着什么?吴家怕您啊。” “好你个阿念,你是彻头彻尾被太子收服了吧?!我老婆子最后的一点筹码都被你安排好了!”江情嗔怪地瞪她。 “老太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这么做的。” 惬意的午后。 柳蕴娇与沈曦探讨了会儿数学的学问,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与她道别,又折返到孟怀期的住处。 江域依旧一路跟着她,柳蕴娇步子小走得慢,江域往往是走几步停一步这样与她保持合适的距离。 “小娇娇,以我情感大师的经验来看,那沈公子,恐怕已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哦。”江域回想起沈曦出来送别的样子,着实有趣。沈曦一个大男人脸皮那么薄,光是和美人说几句话就脸颊通红,满眼里都写着恋恋不舍,扭捏的像个婆娘似的。 柳蕴娇发笑,什么情感大师?怕是初出茅庐的小犊子吧。沈曦可是个姑娘,江域没看出沈曦的女儿身,把柳蕴娇和沈曦之间浓浓的姐妹情看做是男女之间的迷恋,这就大错特错了。 “江域,你今年多大了?” 江域刻意咳嗽一声,“实不相瞒,二十有四了。” “可有心上人?” 江域的脸忽然红了,她一双眼左顾右盼,似乎回避这个问题。 柳蕴娇一见,似乎自己也不好再问,便回过头打着马虎眼道:“我差点忘了,晏楚婚嫁皆是父母指婚,许多姑娘心里一张白纸一样嫁过去,婚后才能慢慢培养感情。江指挥使事业有成,先发展事业,再走感情线也不迟,甚至发展事业之时寻觅良人,可谓是众多女子都万不可企的福气了。” 江域点点头,“晏楚许多女子一辈子的幸福便是毁在门当户对父母指婚上了。幸好我江家不同,江家子女忠于本心,情感专一,祖先的遗训鼓励我寻找自己的良配。我虽……无心上人,但我一直在找他了。” 江域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眸,隐去眼底的一片落寞。 是啊,无心上人。他一直躲着自己,算什么心上人? 但是却一直在心上啊。 单恋好特么苦。 “狗日月别让我找到你……”江域暗自咬牙切齿。 到了孟怀期的住处,仍是那一扇破旧的小门。 她叩开了门,却教老伯告知孟怀期出门了,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无奈之下,柳蕴娇只好让老伯代为传话,叮嘱孟怀期,千万不可以收沈曦的利息。 其余的,就等着沈曦过来亲自和孟怀期商议吧。 毕竟听孟怀期的意思,他很想见一面沈曦向她请教生财之道,这种能与自己偶像相处的机会,一定要给孟怀期创造。 柳蕴娇要回太子别苑,江域也一路跟着。 “江指挥使,到别苑了,就送到这儿吧。你今日也辛苦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不是柳蕴娇舍不得请江域进门喝茶,而是自己算计了老太太一出,若让江域知道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跟江域解释。 江域笑得天然无害,“谁说到了别苑就不会有危险的?万一到了晚上,月黑风高,别苑混进刺客怎么办?我们家老太太可是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太子妃的安全,要是太子妃伤了一毫一厘,老太太定是会扒了我的皮。” 江域不敢说,自己在钱庄子外头等候的时候,老太太传来口信,让她一路跟着太子到金河去。 江域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大的危险需要她一直跟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是老太太的话就是命令,她半分不敢违抗的。 正在别苑门口清扫落叶的李妈妈看到太子妃江域二人,连忙撂下扫帚出来迎接。 “太子妃出了一趟门累着了不?身子可有不适?” 李妈妈一直惦记着柳蕴娇来月事,这让她很感动,“多谢李妈妈关心,我都挺好的。” “太子妃没事儿就好!哎,这位是太子妃的朋友啊?” 柳蕴娇稍稍想了想,点头,“是的,这位是江姑娘。” 李妈妈的热情程度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江姑娘快请进快请进!刚好东厢的客房是一直有清扫的,江姑娘住在里头正好。我们家太子妃这两日身子不适,还要拜托江姑娘多照顾下呢!” 别苑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太子妃带女眷暂住,李妈妈应当给她安排得妥妥帖帖。 “李妈妈,劳你先带着江姑娘过去安置吧,我去找太子爷。” “好嘞!太子爷就在书房里等您,点心都备好了。”太子爷早就回了别苑,见太子妃迟迟未回,怕她饿着,还提早让人备了点心。太子这般看重太子妃,李妈妈甚是欣慰,许是过不了多久,太子府就能添一位小主人。 ** 柳蕴娇远远地瞧见一身白袍的太子爷在庭廊里坐着,她快步跑过去,却发现他靠着廊柱,不知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细碎的光斑洒在俊逸的脸庞,青丝慵懒垂在身前,他就这样闭着双眼,呼吸舒缓,惬意施然。 柳蕴娇故意搓搓手、跺跺脚,弄出点小小的动静,见晏惊寒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她胆大起来,悄咪咪地弯下腰,探近了脑袋想去仔细瞧瞧太子爷惊人的美貌。 空气中时不时漾起微风,温柔的风拂过初夏的花,卷起花瓣尖上的香气,送来一阵一阵的香风。 啧,这长睫毛……这高鼻梁…… 啧,这麦色肤…… 啧,这小薄唇…… 哎哟妈呀,虽然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看不腻呢。 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得十分惋惜:“搁这睡这么死,万一被人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小娇花刚睡醒浑身没力气,禁不住折腾,跑也跑不掉。 这朵美妙小娇花,哪里受得住啊。 柳蕴娇流露出LSP的微笑,也没注意到某人抽搐了两下的嘴角。一通浮想联翩后,她满足地直起身子,切换表情迅速自如,准备假装无事发生叫醒这位午后小憩的太子爷。 一只手飞快地压住她的后脖颈,柳蕴娇心头大叫不好,反射性地去看晏惊寒的眸子。 墨眸如沉夜中的潭水,写满了黑暗和未知,将她层层包围,裹得毫无出口。 那力量不允她逃开,身子前栽,就栽到男人怀里。 庭廊长栏突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不解风情地“嘎吱”了一声。 她又惊又急,此人是什么时候醒的???? 柳蕴娇只知道自己脸上烧得慌,根本不敢去看晏惊寒的脸,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故作坦荡:“你好,殿下。怎么在此处睡觉?不冷吗?天气凉,当心伤风。” 每一句都很短,她念得极快,几乎不曾断句,慌呀慌呀。 晏惊寒薄唇微抿,淡淡扫过柳蕴娇额前一层薄薄的细汗。 两人靠得近,柳蕴娇又热又慌,紧张焦虑的汗珠子不断地往外冒。 “夏天日头正强烈,孤看太子妃热得冒汗,怎反倒体恤起孤冷不冷了?” 柳蕴娇简直要被自己气死,怎么口不择言说天气凉啊?!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可是眼前的男人变得好吓人,离得自己好近好近,呼吸近在咫尺。他一手钳她的腰,另一手抚她的额发,形成天然的包围之势,似乎没想过要放过她啊! 第113章 哭包 刚收拾好主子行装的锦玉见到这幅…… 逃避不是办法, 遇到问题,得直面它才行! 柳蕴娇脖子有些僵,她强迫自己抬头正视披着温柔的假面实则很过分的太子爷。 “我刚回府就直接找您来了。”首先, 话外表达一下他是她心中最重要的牵挂,卖个乖。 “太子爷怎么会睡在这里?”其次,发扬一下自己贤妻的美好品德, 关怀太子爷, 爷您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她这么体贴,他就算哪根筋不对生她的气, 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 “孤在此处等你回府。可太子妃迟迟不归, 孤有些乏了,便小憩一会儿。”面前的小姑娘笑靥如花,晏惊寒墨色的眼眸里揉了些许笑意, 别瞧她出言体贴,笑得灿烂, 心里指不定在打算着怎样摆脱他的怀抱。 柳蕴娇惊呆, 他居然在这里等她回来?! 啧啧。 男主内女主外的那味儿来了。 主外的娘子出门工作迟迟未回, 主内的丈夫备好点心, 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翘首以盼。 风吹来了, 怕娘子冻着,饭菜放久了,怕娘子吃坏肚子。丈夫的心里只有自家娘子冷不冷,饿不饿, 累不累,就这样期待地等呀等呀,就等得睡着了。 见柳蕴娇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狡黠一会儿感慨, 晏惊寒真想钻进她的脑袋里看看这小姑娘一天到晚的在想什么东西。 她最后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这样居家好男人的人设放到晏惊寒身上,真是看哪儿都不妥当,不和谐,他就不合适。 “你笑甚?” 柳蕴娇回过神来,我在干嘛?我是憨批吗?我笑太子爷? 她嗫嚅支吾,最后强迫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殿下关心我,就是宠爱我,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宠爱,我就很开心……” 天气怎么这么热啊,热的孩子背后都快汗湿了。 “这就是宠爱吗?”他细细咀嚼。 “是的,殿下难道自己察觉不到吗?巧了,我满眼里满心里,也都是殿下。”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两情相悦,比翼双飞? “原来娇娇眼里心里都是孤,怪不得娇娇方才还在担心孤睡得太死,被人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他在笑,他是真的在笑,可是柳蕴娇觉得世界有片刻的眩晕。你没睡,你还装?! 她手指绞着小辫子,咬着唇,似乎想找些话来说却不知道说什么,眼里急得泛出一片晶莹的水光。 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到底哪样?哪样啊? 可以说是被她整好衣衫,盖床小毯子,再拍拍太子鞋上的灰,甚至给太子爷唱一首摇篮曲。 这也太刻意了!说出去连柳蕴娇自己都不信。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该找什么借口来说谎。 “不许哭。” 他沉声命令,声线低低醇厚,藏了难以察觉的情呀欲。 柳蕴娇怀疑这个人是故意来搞自己心态的,她本是始作俑者,现在因为晏惊寒凶巴巴的“不许哭”三个字,她忽然开始觉得委屈。有时候,你不能太皮,你太皮了,你男人就会觉得你欠治。你也不能太坚强了,你太坚强,你男人就会觉得你欠揍。女孩子嘛,该娇柔就娇柔,该哭就哭,柳蕴娇也不想忍了,反正眼睛水都夹不住唠。 她豁出去了,闭着眼放肆喊,“我就哭就哭就哭!”我看你怎么滴吧,你要再吓唬我,我还要哭。 这一紧闭眼,眼眶里的晶莹化作两道泪珠滴在晏惊寒的掌心。 “怎么能这么娇气……”他叹息一声,无奈将她的脑袋瓜子按进怀中。 小姑娘娇气得像个哭包。 他就喜欢她娇气。 柳蕴娇眼泪鼻涕使劲往晏惊寒身上乱蹭。要说现在最解气的,就是把他的衣裳弄脏。 柳蕴娇发觉自己哭不出眼泪了,一抽一抽地抬起脑袋。眼睛水润润,鼻头通红,不满地鼓起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落在晏惊寒眼里,简直是娇气死了。 “孤喜欢你哭,却不愿见你哭,否则孤一定天天欺负你,欺负你到泪眼汪汪为止。” 柳蕴娇花枝乱颤地道,“啊?”不是,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哭好没有?” “没呢。”嘤嘤嘤,说着又使劲挤了半点眼泪。 “回书房再哭。” 柳蕴娇忽然身子一轻,被人大横抱起,她微微惊呼,下意识地揽住晏惊寒的脖子。 刚收拾好主子行装的锦玉见到这幅场景,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一看是朝书房的方向去的,锦玉十分懂事地先去备了热水。 白日,白日又怎么了?谁说恩爱只能在大晚上啊? 锦玉觉得自己是内行,都是端懿皇后教得好。主子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被殿下宠得无法无天,都直接抱着走了,却还哭哭啼啼,实在是……别有一番情趣啊! 晏惊寒放开柳蕴娇,她屁股一软就跌坐在书房又宽又大的虎皮椅上。 “饿吗?”太子爷瞧着虎皮椅上又乖又怕的小姑娘,放缓了声问。 柳蕴娇想了想,“饿。” “雪梨银耳羹?” 柳蕴娇听这名字觉得没什么胃口,于是摇头,“太寡淡了。” 他又淡淡问,“红枣糕?” 柳蕴娇又摇头,嘟嘴道:“会腻的。” 他竟不恼,瞧了一眼桌上摆盘精致的各色糕点:“桃花糕?” 她轻哼一声,“现在的桃花都不新鲜了,做出来的糕点不好吃。” “娇蛮。”他莞尔一笑,“只剩青糯红豆团子了。除去这个可就没有旁的糕点了。” 她见好就收,直起腰板,连忙道:“就青糯红豆团子,听起来还不错。” 她刚要起身自己去拿,就看到太子爷端着一盘淡绿色嵌红豆的糕点盘子优雅又端庄地朝自己走来。 真瞠目结舌柳蕴娇。 “少吃些垫垫肚子,孤去传晚膳和热水,等你洗好脸了就用膳。” 锦玉早就备好热水在屋外候着,恰逢太子爷来传唤热水,锦玉带着身后两个小婢女有条不紊地走了进来。 抓着糕点正往嘴里塞的柳蕴娇:我洗脸要用这么多水吗? 然后就看到锦玉把热水都往浴桶里倒了。 柳蕴娇和晏惊寒都一同看着这一幕幕,柳蕴娇直看呆了,而晏惊寒却波澜不惊的。 “你出门一天,身上疲累脏灰。既然婢子把浴汤备好了,你便沐浴吧。正巧孤也要换一身衣裳,被你弄得脏兮兮的。” 晏大灰狼惊寒如是吩咐道。 第114章 体直 我在里头沐浴更衣本就对这块宝地…… “主子, 您沐浴着,奴婢去厨房瞧瞧饭菜备得如何了。”锦玉嘴上挂着邪恶的笑,领着俩小丫头退了出去。柳蕴娇又羞又气, 锦玉这才第二天到太子别苑,怎么混得好到像从太子别苑出来的大丫鬟似的。 浴桶蒸蒸热气腾升,柳蕴娇步子顿住, 回头可怜兮兮地去瞧满面正气的太子爷。 太子爷速度很快, 外衣都脱掉了,只余下纯白的内里亵衣。 柳蕴娇见他没看自己, 警惕兮兮地偷看他的动作。 幸好太子爷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 动作矜贵优雅, 不急不慢地穿上干净的竹青色绣蛟褂袍。 柳蕴娇放下心来。 “殿下,人家不想洗……哪有大白天洗澡的呀?我饿了,就想洗把脸直接吃饭。”柳蕴娇也不知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晏惊寒听的, 没得到晏惊寒的首肯与否,她直接拿了面巾放到浴桶里浸湿。 她的语气里娇而不自知, 软软糯糯又带着点倔强不甘, 落在男人耳中, 女子动听悦耳的低吟, 让他情难自抑。 浴桶里的水温刚刚好, 柳蕴娇的爪子在水里荡了两下,刚要捞起帕子拧干,忽然一只麦色大掌按住她的手。 柳蕴娇惊恐得花枝乱颤,啊这, 不是吧,还没坦诚相见呢,就直接鸳鸯浴啊? 两人相视很久。 有火花, 有焦躁。 最后,还是晏惊寒理智当先,他声音温柔,有些失笑:“娇娇,这么怕孤做什么?你尽管沐浴,孤去外头等你。晚些等用过膳,让锦玉给你扮成男子模样让孤先瞧瞧。” 柳蕴娇羞得满面通红,太子爷跑的真快,有那么一点落荒而逃的意思,他眼里一个感情,嘴上干巴巴的说正事,当真以为她没看明白方才太子爷眼里的欲念嘛!!! 她低低嗷呜嗷呜,心里真是像爬满了蚂蚁一样,又麻又痒的,好像自己又有点期待太子爷的亲近,又担惊受怕的扭捏羞涩。 柳蕴娇豁出心思,想逃避这个世界。 她身上还来着月事,坚决不能盲从。只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拿湿布擦拭身子。 锦玉在厨房坐立不安,心中盘算着时辰。 锦玉都替柳蕴娇着急,不知道现在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自家主子就跟块榆木似的,明明都和太子爷结连理了,偏偏还像个少女,别人家的夫人嫁来两个月,肚子里准该有信儿了,主子却不慌不忙的。要知道,皇后派锦玉在太子妃身边伺候,还有个目的是尽早让两人名正言顺,主子这样慢悠悠的,她都不好交差啊。 主儿方才被太子爷抱着回书房,锦玉本以为这事儿铁定成,没想到太子爷唤来热水,只是给主子沐浴。锦玉忍了,她对主儿和太子爷的感情仍然抱有希望,谁说沐浴就只能沐浴了?听那些宫里的阉人说,外头最有名的青楼秦楼馆就专门开设了“水中天堂”这项服务,都说在榻上只算寻常,在水里,那才叫一个玩得花呢。 别苑的大厨曹天椒见到这么好看的锦玉姑娘,担心她来去走了这么久会累,曹天椒脸上飘着壮汉红晕,说话也有些结巴:“锦、锦玉姑娘,你快坐下、坐下歇会儿吧……” 锦玉心里的烦闷直接撒在曹天椒身上,“干什么?走会儿也不让人走了?好好焖你的鱼。” 太子爷待他们这些奴才和善,在府里大家都互相和和气气的。曹天椒烧得一手好菜,又是大家的脾胃小管家,从来没人对他说过重话。来自宫里的漂亮锦玉冷冰冰又凶巴巴的,曹天椒被凶得愣在原地,委屈又期待地道:“锦玉姑娘,你挡着我做菜了……” 曹天椒话一出口就想打自己一巴掌,他不是想提醒锦玉姑娘厨房地滑,当心摔倒的吗! 锦玉正愁没处儿发泄,三两步走到曹天椒面前,拿起旁边的掌勺,白了他一眼:“不就烧个菜吗,这么大的地处,还不够?我从前在宫里也是见习过御膳房的厨子烧菜的,不就是鱼汤吗,鱼下锅,加水煮出汤就行了。” 锦玉揭开锅盖子,忽然傻了眼。水已经加进去了,她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都把汤水加进去了,还要焖好一会儿的。你要是嫌我走来走去挤着你了,不如去外头放放风。” 锦玉有些心虚,话音也小了三分。她会做菜,就只会往鱼上浇水。至于浇多少,汤里放什么配料,她几乎是一概不知。 曹天椒第一次和漂亮锦玉挨这么近,他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虽然漂亮锦玉是凶了一点点,但是他好喜欢哦!曹天椒皮厚,不怕挨打挨骂!再说了,他是男人,被小女子骂一下怎么了? 锦玉把掌勺还给曹天椒,哼了一声从他身侧绕过去。 清蒸鱼、糖醋排骨、鱼香肉丝、清炒空心菜……曹天椒心里美滋滋的,第一次在别人的指导下一口气做了这么多菜。他虽然是大厨,南北四方的菜都会,但是漂亮锦玉姐姐在旁边指指点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飘飘然,很受用。 锦玉不知道曹天椒笑得那么开心是为什么,她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也没有饭粒啊? 曹天椒目送漂亮锦玉姐姐离开,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哎呀,锦玉姐姐伺候太子妃,还要亲自出来备菜,天天忙上忙下的,会不会吃不饱啊?”曹天椒想了想,昨儿个漂亮锦玉姐姐很喜欢吃自己做的小油鸡,他灵机一动,现场杀鸡。 锦玉带着菜品来到书房。 这一下,她又惊呆了。 自家主子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啊啊啊—— 这么大好的机会,怎么把太子爷赶出来了啊啊啊?? 太子爷也太宠溺太子妃了,就纵容着太子妃使小性子乱来?这还有没有尊卑之分了呀! 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高高在上魅力四射的太子爷,此刻落寞落魄,在书房外头的石凳上坐得清贵端庄,只是面前连一杯茶水也没有。 替主子感到很抱歉的锦玉此刻设身处地替太子爷打抱不平。 别苑的奴才是少,但也不至于书房外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锦玉路上还看见两个奴才经过,这些人也太没有眼力见了,怎么都不给太子爷倒一杯茶呢? 锦玉侧身,对一个丫头道:“阿琪,把你手上的托盘给我,去伺候太子爷。我与阿珍在书房外候着上菜。” 阿琪点头称是。她们对锦玉姐姐都恭恭敬敬的,只因为李妈妈说锦玉是太子妃唯一的贴身丫鬟,太子妃得宠,她们懂事就该尊敬锦玉些。有李妈妈的提醒,谁还敢不尊敬锦玉姐姐呢? 她们还记得,从前伺候太子妃的姝莺,因为伺候不得力,死相可难看了! 柳蕴娇兀自穿着衣裳,忽然听到怪怪的声音。 她竖起耳朵,才发觉那是锦玉悄咪咪在门外喊她:“主子、主子……” 柳蕴娇打开房门,便看到脸色复杂的锦玉。 “主子,你怎么能把太子爷赶出去呢?”锦玉一开口就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柳蕴娇不明所以,“我沐浴,他不应该出去吗?” “您都是太子妃了,是太子爷唯一的正妻,您沐浴,太子爷愿意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这里是太子别院又不是柳府,你可不能把人家赶出去啊!”锦玉简直要急死了,不明白太子妃怎么能不懂自己的意思,还这么心平气和。 柳蕴娇忽然眯眼一笑,悄声道:“那院子里不也是太子别院吗?太子爷还在别苑里,又不在集市上,怎么能叫做我把他赶出去了呢?” “主子!”锦玉跺脚,手上的汤盅盖子都抖了一抖。“这里是书房,殿下把书房都让给你沐浴了,这是殿下的恩德,殿下和你都应该在书房里!而不是一里一外!” 晏惊寒耳力极好,两个姑娘家低声的对话他一句都没漏过。 如果这个奴婢能说服娇娇,那他……倒也不必自己劳心劳力了。 柳蕴娇若有所思,想起当初原主把秦璇往太子书房送来的作死行为,心有余悸:“书房是清净之地,我在里头沐浴更衣本就对这块宝地不尊敬了,再让太子爷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书架子上的圣人书,看到房中这幅模样,不得气到四分五裂啊?” 晏惊寒嘴角一抽。 “主子!锦玉说不过你!反正您以后再沐浴,不能避开太子爷!”锦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那圣人书,气到马上要分裂了。 “好啦好啦,我悄咪咪告诉你,其实不是我赶太子爷出去的,是他自己害羞,不与我共处一室啊。”柳蕴娇为了安抚锦玉,不得不这样说,当然了,这也是一句大实话。 她可没赶他走啊!别冤枉人! 锦玉表情舒缓了些,可她就更不明白了,“殿下都抱着主子回书房了,怎么还在意这个呢?” 她怎么知道他在意这个呢?许是觉得时机还未成熟吧。柳蕴娇老脸一红,这名场面咋就被锦玉瞧见了?连忙转移话题招呼锦玉把饭菜送进书房里去:“我饿着呢,你端盘子不累吗?快送进去准备开饭了。” 喝着清茶的晏惊寒挑眉淡笑,他忽然明白什么了。 原来,他的娇娇,是个口嫌体直的。 出了宫,他愈发体会到她娇憨、调皮、任性、口嫌体直的性子。 像什么呢? 像只猫。 第115章 血本 “孤这回是要下血本了,娇娇,你…… 晏惊寒用膳的时候也是温儒矜贵的,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素来脸皮比山厚的柳蕴娇突然之间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羞赧。晏惊寒冷不防看向她,她慌忙间寻了个话题,“殿下, 这好像是在京城最后一顿晚膳了?” “是,明日就是皇帝找大师算出的最佳出行日期。明日一早孤进宫一趟,从宫中出发, 到时候日月和江域会带着你先离开这里, 我们分头行动,在城外三亩村汇合。” “好。” 她乖巧可爱得让人甚是欢喜。 晏惊寒朝她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再多吃些。孤担心你身上未好, 舟车劳顿太煎熬, 孤一路上已经安排好七个地点供你休息。” 今日糖醋排骨的味道极好,柳蕴娇连吃两块,算上晏惊寒夹进饭碗的, 是第三块。 柳蕴娇脸红得像黄昏天边日头未落的夕阳,“殿下你多虑了, 再有个三两天, 我无论骑马爬墙, 我啥都会!啥都不影响!殿下安排七个地点休息属实太多了些, 我没那么娇气, 毕竟我们还要在十天内赶到金河。” 晏惊寒淡淡一笑,似是觉着她在故作坚强,“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柳蕴娇一愣,她一个兽医, 会骑马也不奇怪,马身很高,许多时候, 检查马儿上部和头顶部的问题,是需要爬到马背上来完成的,于是骑马也成了她拿手的本事。 “就前不久才学会的呀。”她打着马虎眼。 “既然你会骑马,那也好办。前半段时间行动慢些也罢,你好养养身子。后半段时间,孤带你骑马,加快进度。” 柳蕴娇点点头,幸好太子爷没计较。 不过到时候两个大男人同乘一骑,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饭后,锦玉给柳蕴娇装扮了一身男装。 送进去的裹胸布几乎用了全部,才把她的胸压住到和腰腹一样高。 锦玉不免有些担心,“主子,锦玉不跟着你去的话,你这裹胸布,自己缠绕起来恐怕不顺手啊。” 柳蕴娇十分欣赏自己纨绔公子哥的模样,正身侧身照来照去。可谓是,美人如此多娇,男装女装总相宜啊。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你留在京城,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其一,是要让替身伪装成我还在的样子。其二,是去联络上宋家那个被灌了红花无法生育的小妾,取得她的信任,事成之后,你便把能够恢复她卵巢……哦不,生育能力的方子给她。药方子都熟记在心了吗?” 柳蕴娇话还没说话,锦玉就一股脑给她打断了。“锦玉都记得,都记得,主子你光这些话都和人家交代三遍啦!那药方子锦玉现在都能倒背!人家就是舍不得你,你却老让人家心里记着任务,煞不煞风景啊你……” 锦玉声音里带了哭腔,柳蕴娇一瞧锦玉小妹妹竟在离别前抹了几滴难得的眼泪,实在是心生怜惜。 谁知锦玉越来越不舍,看着如此俊俏的柳公子,一头埋进“他”平坦的胸怀里,嗷呜大叫,柳蕴娇只好抚着锦玉的背,轻声安慰。 忽然,她哭得急了,打了个嗝。 柳蕴娇神色微变,闻到空气中的味道:“你今日又吃小油鸡了?” 锦玉没敢否认,“是……是厨房的曹天椒拿给奴婢吃的,不是奴婢自己要吃的。” “乖乖,挺聪明啊,知道先收服大厨的心。等本公子回京城,指不定你要胖一圈。” “公子~~”锦玉扭着身子不乐意。拾掇好了,该出去喊太子爷进来和主儿独处了。 晏惊寒进屋后看到只剩一小截的裹胸布,气血又有些上涌。 嗓子有些干哑,他灌了自己一杯水,又使着扇子打了会儿风,上下看着她一遍,才道:“就这一身装束吧,挺好。” 嗯,有时候自家女人婀娜的身材也不必靠眼睛去感知,看看裹胸布用了多少便知道了。 “殿下,我以后岂不是你的贴身小厮了?”柳蕴娇沾沾得意。 他挑眉,不置可否:“这是你未来的身份通牒,自己收好。” 晏惊寒掌心里躺了一块铜制腰牌,腰牌上刻了宋逑二字。 在晏楚,奴籍身份的腰牌材质为木质,而铜制的,大多是家中从商的生意人。 啧啧,殿下会心疼人呢,都舍不得给她整个奴籍的身份当小厮,而是让她体体面面的当个公子哥。要知道,拿到一块铜制腰牌,可比木质的难多了。 “殿下,我姓宋啊?宋凝她也姓宋。”啥啥都满意,就是这个姓氏让她觉得膈应。 宋逑?送球? 我怀疑晏惊寒别有用意。 谁知晏惊寒却点头,“你的身份,便是宋凝的远房表弟。而孤的身份,则是你的亲叔叔,宋迩。” “???” 送儿?送球? 除了晏惊寒自称她叔叔这一点让她满意,其余的都让柳蕴娇感到怪异。平时整治磊落的太子爷,选出这俩名字,应该只是偶然吧? “你莫非以为孤这次下江南,是为了治理金河的水患?江南一带硕鼠累累,孤亲自去,便是想把他们连根拔起。宋玉则与江南一带联系密集,孤有许多线索指向正是他。你以宋家的身份通行,会得到地方官员的优待,同时,也会打草惊蛇,他们表面客气待你我,等到按捺不住了,便会群起而反攻,依次暴露。”此回以身犯险,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让柳蕴娇也身涉其中。 谁知娇娇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此役的难度上。 她说:“殿下,我本来以为你只是想给宋凝一点颜色瞧瞧,毕竟是她当初派杀手来追你,我没想到,你来真的?” 柳蕴娇心里天雷轰轰似的,这样一来,宋凝这个女主,岂不是铁定要被拉下水了! 要知道,书里死的是柳蕴娇,而不是宋凝! 柳蕴娇熟门熟路坐在虎皮椅上,心中百转千回。 “宋玉则为官数十载,看上去清贫低调,政绩平平,却是个名副其实的硕鼠。宋凝心机过人,手腕狠毒,一来有宋家的财产支持,二来,则是宋玉则悉心传教。当年孤的母妃被迫发配到闻觉寺,便是宋玉则暗中撺掇。”他眼中的温柔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阴冷。 这段时间,他从未停止过对宋家的暗中调查。 于是,许多被尘封的秘密揭开,让他恨不能当即把这些人挫骨扬灰。可他不会轻易放过宋家,他要让宋家遗臭万年。 柳蕴娇若有所思,“宋玉则在京城混得不好,或许不是他能力和魅力不够,而是他故意隐去光芒,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江南一带。” “孤这回是要下血本了,娇娇,你准备好和孤一起了吗?” 本该是豪言壮语,被晏惊寒说得那样柔和温煦。 柳蕴娇看了他许久,他也看了柳蕴娇许久。 眼中的情愫有探寻、期待、情意。 柳蕴娇红着脸:“殿下怕我没准备好?那我自己把包裹收拾得妥妥帖帖去。” 她作势起身收拾东西,他眉眼柔和,含着笑意,美人身娇体软,他身形一逼,便给她乖乖压了回去。 ** 巍峨宫宇,曦光耀目。清晨的一滴露水从屋檐上无声落下,碎溅在地。 众臣身着朝服,列队整齐,注目而视,以敬拜送晏楚太子巡金河,治水灾。 众臣脸上的表情各有迥异,有看戏的,有傲慢的,有担忧的,还有的,便是宋御史大人脸上稍纵即逝的心虚。 晏惊寒沉眸一扫,嘴上提起虚情假意的笑容。 “孤携圣谕,顺应民意,赶赴金河治理天灾。父皇抱恙之时,曾下放摄政之权予孤和太傅,今孤启程,远离朝廷,归期尚未可期。然朝中政事不可无人摄理,父皇旨意,孤将交予摄理政事之权暂时给三皇子晏惊远。” 众臣顶礼膜拜,三皇子站在晏惊寒面前,单膝跪地,接过他手中的明黄圣旨。 “儿臣叩谢父皇天恩,儿臣定不辱没父皇与太子的期许,把朝政治理得上下妥当。从此本殿下的三皇子印,其重量和意义就和帝印一样了!”晏惊远一颗心都快高兴得跳出嗓子眼了,握着圣旨,不断摩挲着圣旨绢缎,似乎只有这样一直摩挲,才能通过触感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真的手握重权了! 皇权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太傅,一半给了太子。如今太子放权给自己,那便意味着,皇权,都是他们吴家的了! 往后,朝臣的顶礼膜拜,俯首爱戴,便不是给太子,而是给他晏惊远的了! 三皇子的话里前半句还算中规中矩,可后面那句一出,贺南山和霍丞相当即朝这边看了过来。 摄政之权,怎能和皇权相提并论! 霍丞相只觉得三皇子在说话的本事上还需多加磨炼,身为皇子,须谨言慎行,许多话是不可以随便说的,更何况当着百官众臣的面!但是有太傅辅导三皇子,霍丞相又怎好插手。 还是贺南山不畏强权,他当即拱手正身,直起了腰杆,正要开口时,太子爷却先打断了他喉间的话。 “是。孤此次带走五百万两银,国库开支极大,如今又快值年中,三弟还需好好想办法,填补上国库的空虚才是。治国之道,必先富民,三弟文韬武略,又有太傅大人辅佐,定能马到功成。” 三皇子倒觉得,区区五百万两银,于他而言,动动手指头就能给它填了空子上去,算不得什么难题。太子定是不心甘情愿把权力放给他,于是在起初就放出填充国库这样的话来,让他知难而退。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不愿看到自己混到他头上去了,不过晏惊远怎可能让他如意,自己绝不会临场退缩。 “皇兄,我明白了。等皇兄回来,定会看到国库充盈的盛景。” 晏惊寒勾起嘴角,拿出一样东西。 “既然如此,孤这里有一本折子,便交给三弟处置了。” 晏惊远与他对视,两人谁也不让,互相淡笑着,直到晏惊远谨慎迟疑地接过他手中的折子。 他打开迅速察看一眼,惊疑道:“这折子,是皇兄写的?”说罢,把折子收进袖口里。 这本折子到底写的什么?晏惊远很是好奇。 太子在临行之前才交给自己,定是没打算让自己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折子上写的极有可能是一件棘手的事。好一个心机深沉的皇兄! “是。时辰到了,孤要启程了。” 晏楚太子带着众人期望而去,很快消失在城门的尽头。 第116章 出城 “宋凝,这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 因有任务在身, 柳蕴娇几乎在晏惊寒起床的那一刻就醒了。晏惊寒动作很轻,本就习过武的体格,刻意放缓, 脚步落地几乎无声。大概是不想将她吵醒吧,柳蕴娇心里一阵暖意。她也很给晏惊寒面子,一直假寐没有动静, 总不能辜负了人家体贴入微的一番心思呀。 待晏惊寒走了, 她兀自起床,走到外头, 看见熹微的晨光, 才发觉——太子爷起得是真早。 没有闹钟, 别苑也不养鸡,柳蕴娇佩服,太子爷到底是以怎样的信念坚持早起的啊! 这时, 锦玉才端着洗脸水匆匆来迟。 “呀,主子怎么起这么早?不是等用过早膳再出发吗?现在厨房才刚刚开火。” 柳蕴娇叹了口气, 起得早也是没办法啊。她既对太子爷的贴心感到心动, 又对未知的前路感到恐惧, 往后她也不叫柳蕴娇了, 她有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 还是宋凝一家的亲戚,身份的变化让她心里着实复杂得很,才会一醒就睡不着了。“还不是要离开这生我养我的地方,一时间心里堵得慌嘛。” 锦玉瞧着拧毛巾的主子, 脸上的不开心写得明明白白,“主子也不说是舍不得锦玉。” “等公子回来,给你带当地特产, 如何?” 锦玉着实很懂得见好就收,马上笑得灿烂如花:“那自然是极好的,主子可不要忘记了。” 小丫头片子总是很容易满足。 今日的装束她没有假手于人,而是自己独立完成的。锦玉上看下看,哪里都挑不出错处。 “主子,您这头发一把往头上盘,没了那些打底的盘发,反而干净利落,片刻间就能束好。” 柳蕴娇满意地点头,这可是满大街最流行的盘发:高马尾。 早膳是命人送进屋里的,一碗鱼片粥,一叠点心。 “干粮和点心都备好在马车上了,主子的行装也放过去了。等主儿吃完,咱们就出发。” 今日的鱼片粥味道正宗,糕点也是她喜欢的果味。但不知是时辰太早还是她心事重重,竟觉得食之无味,草草吃了几口便作罢。 李妈妈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儿,只等太子妃出来,她也能送上一截路。 柳蕴娇装束成男子的模样,让李妈妈看得一阵赏心悦目。 “太子妃的行装和腰牌都带好了吧?” 锦玉答道:“带好了,都在马车上放着呢。” 李妈妈点头,“对了,江域在院子外头等着您,日月已经先去看护马车了。”说罢,李妈妈凑近了柳蕴娇一些,声音也压得低几分,“太子妃,李妈妈想跟您说几句贴己话。您的月信儿平时都准的吧?” 身为男子的柳蕴娇虎躯一震,“啊?准啊!”她忽然来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李妈妈忽然就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憧憬和期待,“那实在是太好了!太子妃,李妈妈我是过来人,年轻时候也照顾了不少女子的胎了,如今就盼着您和殿下能生几个孩子热闹下呢!女子按照月信儿来算怀娃儿的时间是最准的,就在月信儿干净的第五天开始,您就可以和太子爷生娃娃了,往后的十天啊,您都可以和太子爷多多努力,准能碰上!许多女子迟迟怀不上,不是身子的缘故,而是啊,没掐准时间。” 身为男子的柳蕴娇又是虎躯一震,恨不能拿手中的扇子遮住李妈妈的嘴巴。李妈妈如此认真,柳蕴娇只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李妈妈,此事还操之过急了些,我认为我还可以与殿下培养培养感情,让我们的孩子在爱意中来临。” 李妈妈却觉得太子妃对自己不够自信,也不够信任太子爷。 “太子妃,我是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都躲不过妈妈我的眼力见的。都说啊,夫妻之间,要日久生情,多相处一段时间,感情自然来了。还记得太子妃刚入府时啊,您和太子爷没机会深入理解过,所以才与太子爷产生诸多误会。您与太子爷入了一趟宫,住在一起走在一起,谁不觉得您俩是天底下最般配的璧人啊!如今我再看太子爷瞧您的眼神,分明写着的是情!” 柳蕴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啊,其实这也不是主要原因,我从小体弱,想好好养一养身子再生养娃儿。” 李妈妈就更不赞同了,“太子妃,李妈妈会把脉呢,您来月信的第二天,妈妈搀着您的手出府,其实啊,就给您把过脉了。” “……”李妈妈,您好像青楼里卖花姑娘的老人精啊。 柳蕴娇脚步生风,恨不能马上就离开别苑。 这才走出院子,江域抱着剑走了上来。 李妈妈胆小,看到江域怀中有她半个人高的长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在柳蕴娇的后脑勺边继续唠叨:“太子妃,李妈妈在这太子别院实在是孤单太久了,太子爷更孤单,您嫁入府里之前,妈妈我从来都不见到太子爷怎么笑的……” 江域一听便懂了,嘴角挂起纨绔的笑容,“太子一天到晚忙得跟狗似的,换我,我也没心情笑啊。” 李妈妈不乐意了,她觉得女子舞刀弄枪本就违背世俗常理,现在又曲解了她的意思,当即就反驳道:“那蒋姑娘的意思是自打殿下娶了太子妃,他就不忙了?” 江域一愣,忽然发觉好像是有点不对。 “呀,按道理说,成了婚的殿下会更加忙碌才是。” “那不就得了,太子爷是因为太子妃入了府,生命里多了一个妙人,才会天天舍得笑的。依我说,殿下和太子妃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当属绝配。等太子妃肚子里有信儿了,那就真正坐稳了这个位置。到那时,就算有侧妃入府,也要乖乖听太子妃的差遣,她们啊,断断不敢逾越规矩的。”李妈妈属实是苦口婆心。 柳蕴娇面上笑着,心里狂怒。 还敢有侧妃? 是不是小花小草芙蓉水仙各式各色的美人都给晏惊寒来一套才算她这个太子妃大度啊? 江域迫于李妈妈的威压,只好苟同。江域心里也闷得慌,眼见着太子爷都要三妻四妾了,日月还是个单身。 “还有,江姑娘,这两日太子妃身子还没干爽,有些时候要多拜托你了。” “这些分内之事,李妈妈不用操心。”江域实在头疼,这位李妈妈的叨唠程度,怎么跟自家那位不相上下呢! 柳蕴娇上了马车,李妈妈还要撩起帘子好好叮嘱柳蕴娇两句,无外乎都是什么,找好机会啊,记好老人言啊。 柳蕴娇敷衍地一一应答,好不容易让李妈妈心满意足地收了声。 江域坐上车,却没看到日月。 转头一看江域,她脸上的表情,怎么跟吃了屎一样啊? “江域,日月不坐马车吗?” 江域回过神来,仓皇间一笑,“他一个大男人,坐什么马车。赶赶车还行。” “问题是,有阿满这个车夫了呀。” 柳蕴娇刚要掀开帘子去喊日月进车里,江域一把抱住了她的爪子往回带,连忙解释,“日月这人吧,犟得很,他说不坐马车,他就绝对不会坐。” 柳蕴娇将信将疑。 车子悠悠缓缓驶向城外,在城门处,果然遇到了拦截排查。 “你们,去往哪里的?”官兵没好气问。 “官爷,我们是去三亩村探亲的,里头坐的是我家少爷和他的手下,请您一并检查。” 阿满话音一落,帘子就被拉开。 阿满懂事又自觉,官兵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这马车看上去还算富贵,想来坐的也是有些身份的人。 柳蕴娇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把身上的腰牌出示给官兵。 那官兵对着她的腰牌仔细审视,许久都没有说话。柳蕴娇藏在腰牌后面的掌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想,自己好歹也是宋家的亲戚,不得狗仗人势摆摆架子? 柳蕴娇想着便做了。她压低嗓音,朝那官兵不悦道:“看好了没啊?小爷我这样举着牌子给你,你觉得自己很有架子是吗?”说着,松了手,脸上挂着欠扁的笑容,吊儿郎当地抖起腿来。 “你什么态度啊?”官兵声音一大,很快外头就围满了看戏的百姓。 柳蕴娇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看向江域,“我能是什么态度啊?急着赶路呢。三亩村是什么地方啊,那里可是虞常在祖上发家的地方,咱们去探亲,也不是给自个儿探亲,而是代虞常在走访故里相亲呢。娘娘定下的吉时咱要是没赶过去,这缘由也不好不说。” 柳蕴娇选虞常在出来当挡箭牌,其一因虞常在家世背景一般,在宫中存在感极低,其二是虞常在的婢子被侍卫奸污怀了身孕,她这个主子有失察之罪,最近定是老老实实的什么风浪都不敢兴。 就算柳蕴娇今日之事传到了虞常在耳中,她也只敢忍气吞声,最多把恩怨算在宋家头上。 江域很上道地“温馨提醒”,“我们家公子是宋御史的侄儿,和贤妃娘娘、虞常在都认识呢。” 官兵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屈服于贤妃娘娘的势力之下,江域的腰牌他看都没看,点头哈腰地送他们走了。 车帘子放下来,马车悠悠启动,柳蕴娇长舒了一口气。 转过头,便看到江域失了魂魄一样隔着帘子企看着。 似乎能透过帘子,看到她想见的人。 “江域……因为要离开这里,你舍不得了吗?” 江域却摇头,“不是呢,小娇娇。” 看她落寞的神色,柳蕴娇也不好再多问了。 车里宽敞,还有一床锦被铺成的小床。 柳蕴娇不知这一路要走到什么时候,干脆躺被子上,思考着乱七八糟的事。 太子爷什么都不避讳她,连他此行去江南的目的都与她悉数道明。 她与他这回真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太子爷是去过金河,而和他同行的人,却从宋凝变成了柳蕴娇,而宋凝,却从他身边最可信的人,变成了他要对付的人。 原书中的剧情,女主这一条线索,恐怕是翻不起什么浪花了。柳蕴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书中宋凝设计她与晏惊寒见面,竟是通过“美救英雄”这个桥段来完成的。而柳蕴娇的存在,似乎在这时候就已经导致剧情偏离,晏惊寒竟没让宋凝的人手救下,还把她的人,阴差阳错当成了另一拨追杀之人。 一路错下去,一路查下去,宋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而和宋凝联络密切的安宁、贤妃、轻尘大师等人,或许也免不了一场指控。 随之,宋家也将要成为太子爷重点的侦察对象。 若此去江南,一切顺利,宋家恐怕是再也洗不白。 外头忽然多了许多人的脚步声,柳蕴娇心里有些欣喜,是晏惊寒到了吧,这一路,似乎也没有特别漫长。 谁知阿满的驭车声忽然急促起来,车身一个加速,柳蕴娇心道不妙,连忙起身。 江域握着剑,撩开窗帘迅速环视一圈。 马车就在这时被逼停。 “娇娇呆在马车里不要动,我出去解决了这帮人。”说罢,她身手利落一个飞身出了马车。 柳蕴娇皱紧眉头,外面兵器碰撞的声音就在跟前,她不敢置信,莫非是这一次行动走漏了风声?可是,是谁呢? 层叠的人手形成屏障护住了后头一身黑衣的女子,女子头戴面纱,扬声朝马车里道,“怎么,太子妃的三个手下都出来浴血奋战了,你还打算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柳蕴娇记得这声音——宋凝! 浴血奋战?! 她心里慌乱无比,拉了车帘出去。 江域分心回头看到柳蕴娇,直道她沉不住气,抽出剑趁这会子空档朝她大喊:“娇娇,快进去!” 马车的车身是防刺设计,她在里头,总比在外面要安全一百倍! 一道冷剑劈了下来,江域躲闪不及,胳膊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三个人对阵宋凝带来的数十人,这无外乎是螳臂当车! 江域一受伤,撑着淌血的手臂继续战斗。日月眼里写满了惊惶,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江域背后,与她肩并肩。 阿满只会拳脚功夫,马车的车门就靠他把守,他在等待一个能冲出重围的时机! 柳蕴娇迟迟不回,她已然立在这场战斗中,反而没有先前的恐惧了。 “宋凝,这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要这么多无辜的人送掉性命。叫他们停手,有什么话,我们商量便是。” 第117章 红疮 “知道江湖风雨楼吗?你的行踪,…… 周围是荒无人烟的树林, 树木遮住太阳,藤蔓四处绕生,这夏日近午时, 在林中竟觉得还有一丝寒意。 宋凝盯着柳蕴娇,看不清她面纱下的神情,可从宋凝微微眯弯的双眼来看, 她在得意冷笑。 “停。”宋凝挥了挥手, 那些黑衣人竟像发条拧停了一样,迅速收手立在原地待命, 而江域和日月的剑已然出去, 甚至还刺了他们几刀泄恨, 很奇怪的是,黑衣人竟不为所动,毫无反抗和愤怒的意思, 似乎身上感受不到疼痛。 柳蕴娇视线冷冷扫过,除去地上已经死去的, 宋凝带来的人马还剩五十人左右。 阿满揪住柳蕴娇的裤脚, 眼神中哀求她赶紧进马车。 “我竟不知宋姑娘有这样大的本事, 我前脚才出城, 你后脚就带着如此多的人马来追击。” 宋凝放声大笑, 仿佛生怕柳蕴娇察觉不到她得逞的快意,“我既有如此多的手下供我差遣,为何不把他们都用上?” 罢了,女主是干大事的人, 区区几十条人命,想来她也不放在眼里。 “我倒是十分欣赏你的勇气,逃脱了皇宫, 又去往下一个虎口。只可惜,你一个女子,就算站在他身边,也只能成为他的拖累。除了你那无实权的皇姑姑,还有没有兵权的柳家,你还有什么?” 柳蕴娇捕捉到了信息,她故作怀疑的模样,“宋姑娘说笑了,江南风光无限好,怎能比喻成虎口?即使此行是去治水,我也相信太子爷的能力。我是无什么可助益他的,可我能伺候他的起居,你知道,男人在外头照顾不好自己,终归需要一个女人帮衬的。” “有你在,他必定阻拦重重。你若真是为了太子爷好,便即刻回京城,我饶你不死,还会派人手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宋凝如今只是缓兵之计。等柳蕴娇回到京城,就再莫想出城。宋凝美其名曰保护她的安全,实则只是想监视她的行踪。至于太子,她已然设下埋伏袭击,只等伤了他的根本,自己再带人营救。到了金河,两人朝夕相处,何愁取得他的信任。等万事都谋得,太子妃之位,不过是个虚名。至于取她的小命,简直是易如反掌了——柳氏素来心疼她的姑母,若谁伤了她的姑母,她一定会发疯。太子认理不认亲,柳氏做了什么无法饶恕的事,他定会替天行道,大快人心。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太子爷的拖油瓶?”女子不依不饶的本色被她出演得淋漓尽致。 “你的生辰八字显示,你,天降灾星,祸国殃民,且,与太子爷八字相冲。” 轻尘大师算的卦,不会有错。自从她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宋凝再也无法分得一点目光。她便是靠自己招惹麻烦的本事来吸引大家的目光的!此等妖女,祸害国运,偏偏她身后有皇后,有太子,连晏惊庭这三岁小孩都和她出同一口气,这些人合起来帮她,旁的人倒真以为是她自己的真本事了! “你休得胡说,我的生辰八字和太子爷完全相配才能嫁入东宫,你当我傻,你当皇帝也傻吗?” 宋凝低低地笑了起来。 皇帝能准许柳氏嫁入东宫,就是没想过让太子爷有个好下场。谁能想到,父对子的仇恨,能那样隐晦却深埋,连他的嫁娶,都是算计得明明白白的。于柳家,讨不到半点好处,嫁出去唯一的女儿,却跟嫁给山野屠夫没什么两样。于太子,身边多了个潜在的隐患却不自知,两败俱伤,得利的只有皇帝和吴贤妃一家。 宋凝本觉得柳蕴娇可怜,想让她漂漂亮亮的死,没想到她却毫不领情,属实是愚不可及。如今看来,已然没有怜悯她的必要了。 “既然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偷偷跑出来太子爷还不知晓呢,就算我在此地将你处理了,只要我做得足够干净,你的死,如何也赖不到我的头上来。” 她眼里写着杀意,决绝。 江域和日月连忙奔赴到马车附近围守。江域看了一眼身侧的日月,慢慢地笑了出来,午时的阳光从树荫漏下,似乎是到了时辰,该送他们上路了。曾经江域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如今能和日月同生共死,她觉得自己的心活过来了。 虽死,亦如重生。 日月的剑被削去了几个缺口,好像在无声告诉他,以少胜多,无异于天方夜谭。他还有六个兄弟,只要太子妃吹响玉哨,他们就会现身。 可,如今对敌五六十人,各个都是武林高手,就算七影全部来了,生还的希望能有几分? 柳蕴娇知道,这还不是末路。 她有系统,或许能救她们一命。 “宋凝,今日你下定决心杀我,我插翅难逃。但我有一个请求,让我死得明白些。我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的?” 宋凝扬手,她面前的人形屏障让出一条路。 宋凝走来几步,江域和日月已然进入备战状态。 她却停下,没有再靠近。 宋凝摘了自己脸上的面纱,柳蕴娇一阵惊恐,这脸上生满的红疮…… “知道江湖风雨楼吗?你的行踪,都是从那儿得知的。为此,我也痛下血本,这脸上的红疮,便是以此作为交换的代价。” 江湖风雨楼…… 江湖风雨楼顾名思义,江湖上的风风雨雨,爱恨情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是一个很神奇且神秘的组织,它不为朝廷卖命,也不为钱卖命,接取任务的标准,仅是顶上首领的心情好坏。和镖局联盟不同,若说镖局联盟在明面,那么江湖风雨楼便在暗面,常常做着见不得人的营生。它无处不在,若被人下单,窥探行踪,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未必能躲过一劫。风雨楼筛选严格,各个都是武林顶尖的高手,他们行事隐秘,且各个无条件服从,以死追随,曾一度让人感到不可置信。 江域不悦地道:“你脸上这副人鬼不如的模样,还妄想太子爷瞧得上你?太子爷不瞎,看来只能是你痴人说梦了。” 人都要去见阎王爷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宋凝拂袖一甩,那些黑衣人突然像活了一样朝他们冲了过来。 柳蕴娇情急之下默念系统,世界果真冻结。 她点了江域日月和阿满的眉心,又去拍了拍马脑袋。 三人都醒了过来,马儿也开始有了呼吸。 江域手上的血滴落在地。 她看着地上的血滴,心头无数个疑惑。分明连风声都感觉不到,万物俱寂,但她回头一看,日月是鲜活的,他也是如此惊疑地环顾四周。 “你们不要惊慌,有些事情我容后再跟你们解释。先上车我们离开这里!” 阿满是真的相信,太子妃是仙女了! 仙女才有拯救世界的本事! 阿满驾车快跑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 不仅是阿满如此,江域和日月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江域手上不再滴血,日月的神情也固定在紧张担忧江域的画面上。 阿满的缰绳僵住,马儿跑不动了,甚至前蹄悬在半空。 第118章 拖延 柳蕴娇刚要把戒指戴回,忽然一道…… 【叮叮叮——】系统催命一般拉起了警报声。【宿主距离原帧过远, 超出可活动范围,即将失去一切NPC控制。】 柳蕴娇几乎瘫坐在地,抱着脑袋质问系统,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她本来还以为拥有了系统的自己可以跳脱一切生和死的控制,就算自己上了战场, 刀剑无眼, 也能运用系统保护自己,毫发无损。如今看来, 保护自己或许勉强可以, 但利用系统逃脱敌人的追踪, 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系统冰冷的声音答道:【用系统保命的方法不可取,宿主可做的是改变NPC剧情,让原生世界NPC拯救宿主。】 这句话简直是雪上加霜。 【你知道现在你原生世界的女主要把我杀了吗?】 系统不为所动。 【系统将在倒数三十秒后离开。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系统夺命的倒数声反而渐渐让她冷静下来。 她还有两条路可以选, 其一,杀出一条生路;其二, 撑到晏惊寒到来。 柳蕴娇抬头看了看刺眼的日头, 现在几乎是午时了。若按照晏惊寒的脚程, 此刻已经出了城门。一出城门, 他便会暗中换装, 独自骑马先行离开,后续有人伪装成他的模样,假扮晏楚太子。 假设他按照自己最快的速度驾马,一路上不出任何意外, 估摸还有两炷香的时间能抵达这里。 【十、九、八、七……】 一旦离开系统,回到原生世界,敌人冰冷的兵器还是会朝自己袭来。 她应该先拖延时间, 哪怕只是片刻也是好的。她们四人,根本无法经得起持久战的消耗。 若拖延不成,再破釜沉舟。 【三、二、一。】 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包围马车,他们叫嚣着挥动兵器冲过来,连动作都一模一样,似乎是没有血肉被上了发条的木偶人一样。 江域愈发的虚弱,又受了一刀,日月狂吼一声,拦在她身前替她挡去所有剑气,手中的长剑忽的清脆一声,断了。 黑衣人的力量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他们就像脆生生却力大无穷的魔鬼,只要还未倒下,便有无穷力量,只为服从下令者的命令,置于死地。一旦倒下,就像从内里散了架一样,再也无法爬起。 日月忽然明白了什么,迎着刀剑冲了上去,飞身一脚踢到黑衣人的肚皮,黑衣人被踢飞倒下,他果然,没有任何起身的能量,直接倒地而亡。他便以此方法接连放倒四五个黑衣人,围着马车的地面上,多了许多堆叠的尸体。 可是,宋凝的人手,还有那么多! 这样下去,他也会没有力气的! “宋凝!再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宋凝布满红疮的脸诡异地拉出一个弧度。“停吧。让姑奶奶听听她最后的遗愿。” “你的府兵训练有素,武功高强,比普通府兵的身手好了不知多少倍,想来你是花了大价钱来训练的。如今因为我,死了这么多精兵,你舍得吗?” “为何会舍不得?老天爷白给我的东西,不用白不用啊。”宋凝放声怪笑,忽然伸手摸上她的脸。 脸上红疮多么可怖,这都是为了杀掉柳蕴娇换来的代价,不仅是她的消息,还有这六十精兵。只要柳蕴娇能死在她手里,她巴不得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士兵全部化成一抔黄土! 眼底渐渐浮起恨意,不知要取悦那个男人多少次,才能获得消除红疮的机会。 不过如今留着这红疮,也有好处。 一个女人要留住男人的心,先要让他产生怜悯。 曾经的貌美如花,如今的红疮满面,太子爷不会坐视不管。 日月便是趁宋凝陷入深思的空档闪身到柳蕴娇跟前,轻声提醒:“太子妃我有办法解决这些黑衣人,但我一人之力尚且不足。请太子妃吹响玉哨,我需要其余的兄弟帮忙。” 柳蕴娇点点头,现在是片刻休战的时间,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谁知宋凝抬起头来,暗淡的眼眸眯了眯,“对了,太子爷的玉哨给了你,对么?” 柳蕴娇震惊于宋凝突飞猛进的耳力,一个女子家,不学武术,怎会突然之间有那样通明的耳力。 她意识到这个玉哨可能会让宋凝动心,于是她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是啊。” 日月几乎要绝望了。 太子妃怎能轻易把这个秘密说出口呢?这是殿下的牵挂,是殿下让危险都落在他头上而保护她!她分明只要吹响玉哨,现在的局势就能立即扭转。 柳蕴娇是想吹响玉哨,可是,她知道,现在还有三个七影在宫中,他们需要时间才能赶来。也就是说,包括日月,如今能用得上的七影,只有四个。 所以,她选择再拖延一会儿时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吹响玉哨。 “拿给我看看。”宋凝上前两步,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暴露在危险中,她又退后到屏障处了。 “等我死了,这东西也就是你的了,到那时候,你想抱着它睡觉都可以。只是现在,她是我感应太子爷的唯一信物,我当然不可以给你。”柳蕴娇说得凄然。 见宋凝要动怒,柳蕴娇又道:“这玉哨子清脆得很,我往地上一摔,它就碎了。” 说着,她取下手中的玉戒指,扬起手来。 “慢着!我不瞧了,你且将它戴上吧。”宋凝见柳蕴娇有破罐破摔的决绝,连忙安抚。 她明着安抚柳氏,动作也做的十分夸张。谁也没有瞧见,她给身边的“屏障”下令,让他们夺走玉哨。 柳蕴娇刚要把戒指戴回,忽然一道黑影迅捷如狂风袭来,卷起她的衣裳和发丝胡乱飞舞,她手指一个吃痛,惊慌发觉自己手中的玉哨不见了。 宋凝乐得捧腹大笑,柳蕴娇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太子爷给你最好的东西,你却守都守不住,所以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用呢?”宋凝拿着玉哨上下细看,透过阳光,她能看清玉哨里的结构。真是精妙,就算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天底下能做出这玉戒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 宋凝悠哉地把玉哨放在嘴边,吹出一道低响。 日月大口喘着气,紧绷的身子轻易让人看出他在颤动。 江域叹了口气,似乎知道日子到头了。她一直看着日月的背影,能死在一块儿,也挺好。只是对不住老东西了,她是江家唯一的血脉,却没能给老东西添几个重孙子。 柳蕴娇苦笑都笑不出来。她只求,七影认的是主人而非认戒指。 两炷香过去了大半时间。 七影,你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吧…… 宋凝得逞,笑意难消。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要柳氏的命,要柳氏的男人,还要柳氏的玉哨。 绝望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七影还没来,等候的空档,宋凝幽幽道:“柳氏,如今看到你眼里的恨意,我真是痛快非常。你可知道你坏了我多少好事?若不是你出尔反尔,秦璇不会背叛我,我失去了秦楼馆的助益。若不是你的合欢香,我也不会落水,自那以后夜夜出现幻觉。要是没有你,我早成事,轻尘大师也会立即助我登上太子妃之位。正是你,我不得不再另寻别的靠山,沦落成和他一般的货色,人鬼不如!脸上的红疮也好,身上心上的伤害也好,我所受的苦,是你无法理解的。不过我也不是心狠手辣的大魔头,这些苦楚我不需要你替我遭受,只要你死了,我们一笔勾销。” 好一个宋凝,把杀人都说得这样堂而皇之。柳蕴娇何时亏欠过她?可她为了洗白自己,竟把它美化成复仇,甚至宋凝才是吃亏的那一方,柳蕴娇不用受苦,只要死,她就不计较了。 可是对人之生命来说,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你说到红疮,我也有一个问题。曾经给我下了‘浊颜’之毒的人,是不是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的脸不依旧如花似玉吗?” 柳蕴娇明白了。 看来书中的女主,从一开始就想要她死。 而原主刺杀女主,也应该是被女主反逼的。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白莲女主。 第119章 蛊杀 可他半点力气都没有,孟怀期太狠…… 全京城最大最热闹的青楼, 当属秦楼馆。秦楼馆开了五十多年,里头的掌事换了三批,如云的美女来来去去不知有多少位。若说凡事都有个盛衰的过程, 那么秦楼馆便如同脱离了盛衰定律一样,五十年来,兴盛纷繁, 经久不衰。 秦楼馆场地很大, 上下四层,据说可以同时容纳好几千人在其中。其中有素的也有荤的, 荤素之别, 以“门”来分开。“红门”是荤客, “青门”是素客,总之花样新奇,雅俗共赏, 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接纳。 花妈妈是这一届的老鸨,已经干了十几年, 她扭着肥胖的腰肢, 凑到秦楼馆的“红门”处, 和衣着暴露的姑娘们一同肆意招呼着客人。 热闹熙攘中, 以为身着黑色广袖长袍, 头戴斗笠的男人走进。 他脚步快到可疑,似乎前脚还没落地,后脚就跟着往前去了。 花妈妈俏笑着跟油腻的男人们打趣,一见黑衣人, 笑容微微严肃了些。不过她依旧扭着腰,笑着用扇子拂走了油腻男乱摸的手,故作无事地往楼上走去。 黑衣人一路绝尘, 直上四楼。 楼下有人看到黑衣男子,朝他喊:“哎?四楼不是不给上吗!” “是啊,谁上四楼谁就再也没有进秦楼馆的权限了!” “据说四楼是花魁和花妈妈的住处,真想上去瞧瞧什么是天上人间。” “没瞧见那些比你壮两个头的守卫吗?四楼岂是你想上就上的?” 花妈妈爬到了四楼,娇俏朝底下七嘴八舌的男人们抛了个媚眼,“看什么看?还不准妈妈我有个相好的吗?” 花妈妈话音刚落,秦楼馆的守卫便把从三楼通往四楼的唯一通道守得严严整整。 她一转身,脸上的笑意全无。手心紧了紧,里头满是细汗。 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楼主怎会亲自来此…… 四楼有无数个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黑衣男子一个旋身便进了一间房门。 花妈妈站在门外,顿住步子,不敢进去。只因楼主从头至尾都没有召唤她做任何事,贸然上前,只会惹楼主不悦。 而这间房门,是属于左司的…… 江湖风雨楼是个很神秘又强大的组织,但因为其楼主一直没有现身过,所以人们都以为左司右司是楼中最高的身份。 左司白宇,右司黑泽。无论谁,在江湖中的分量都是不容小觑的。 白宇看到楼主的那一刻,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 “左司参见楼主。楼主您许久没有涉世,这一次怎么直接到秦楼馆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素来把权力下放给左司右司的风雨楼楼主根本不会亲自来参与什么世俗杂事,这一次相见,距离上一次已经四年过去了。 不!白宇险些忘了,楼主不涉世,仅仅是因为他心中有乾坤天地,万事万物都在他一卦之中! 那他这次前来…… 白宇心里无数个疑团,还没理清楚,甚至还没等到楼主任何一句话,一道巨大的掌力忽然袭击,他下意识去抵抗,饶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阻止不了掌力丝毫。那力道如万把钝刀剁在心口,钻心至死的痛! 白宇倒在地上,轰隆一声,门外的花妈妈吓得花容失色。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楼主亲自前来,定不是等闲之事,只是她没有想到,白宇身为左司,统领了风雨楼一半的人马,竟然也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怒火…… 下一个会是谁?是她花妈妈吗? 楼主到底发的哪门子的怒啊! “白宇,本座收养你,栽培你,如今已有二十余年了吧。” 白宇口中吐出一口血,这是他酝酿许久终于吐出来的。以他的内力,楼主这一掌还伤不了他的根本,但他仍要吐出那口血,就是为了示弱和服软,楼主见他如此狼狈,定会手下留情! “是,左司承蒙楼主关爱,才没有流落街头。如今统领半个风雨楼,时刻不敢忘却楼主的恩情,为您做牛做马。”他偷偷瞧了楼主斗篷下的脸,分明快四十岁的人了,他的容颜竟还和二十年前没有丝毫分别。 “是么?本座竟不知道,你一直在为本座做牛做马?本座选秦楼馆作为基地,是因它隐蔽,消息来去快,本座是让你在这里偷天换日幕天席地的吗?”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嘴角竟微微勾起。 白宇却知道,这是他发怒的表现。他是个神经病,笑时怒,怒时悲,和常人都不一样!他是怪人,是神经病! 他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清晰,胸口又痛又闷,本伤不了他多少的,现在竟快要了他的命。 “楼主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在楼主这里,没有什么坦白从宽,若承认,便是死路一条。他咬口否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卦象上可都显示得明明白白了。那个宋家的嫡女,你日日夜夜都思慕折磨的贱人,她对本座的女人做了什么,你可知?” “我……主子,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只是喜欢她的身子,作为交换给了她一些人手,除此之外,她做的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啊!”说着,他又闷出一口血,吐在地上,散出一朵诡异妖冶的花。 孟怀期吹了吹指甲里的细灰,飘散在空中,隐于无形。 这粉末,是蛊虫。 白宇忽然看见了什么,惊恐万分,那血液里,竟有蠕动的蛊虫……他血液里的蛊虫似乎和那白灰产生了呼应,无数个都像活过来一样…… “主子,主子,您放过我吧!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啊!”白宇哭喊着爬到孟怀期的脚边,却不敢伸手去碰他,只是一味的磕头,“背叛您的,不对,背叛我的,是宋凝那个贱人!主子,那贱人已经被我下了生死蛊,她随时可以死!” “啧,你还敢说你没有背叛本座?若不是你私自拦截消息,本座如何连小娇娇险些被毒死也不知道?下毒之人,就是你那不得好死的姘头。”小娇娇受了那么多苦,他竟没有一次出现在她的身旁,这也真是……情非得已啊~~这些人,该死,全都该死!啧啧,他好多年都没有碰过人命了,这一次再出山,要殃及不少人呢~ 白宇脸色苍白,自知活到头了。 “放心吧,你死了,她也活不了,你们去阴间再做一对好姘头吧~噢对了,还有你的左司使兵,共一百人吧?想来也不是各个干净,不如~~都一起去死吧。”孟怀期此刻露出了恣意的笑容,他开心时,说话声雀跃,仿佛是在用声音跳舞。 突然,笑意渐冷,白宇的四肢忽然僵硬地颤抖,双眼里满是惊恐,看着这分明是自己却属于那些蛊虫的身体,他恨不能一头马上撞死。 可他半点力气都没有,孟怀期太狠了,竟要让自己活着尝受这万蛊穿心的滋味…… 死到临头还那么努力挣扎,手舞足蹈的,真是有趣~~ 花妈妈一声惊呼,瘫软在地。她虽看不见,但她体内的蛊虫似乎都感应到了危险,一时间沸腾乱窜,让她无所适从。 第120章 暴毙 日月谨慎地上前,确认她没有呼吸…… 风雨楼惯用两种蛊毒, 一是生死蛊,二是母子蛊。 生死蛊顾名思义,蛊毒成双, 生死相连。其中一方一旦死亡,另一方也命不久矣。 母子蛊则是多蛊,一母蛊, 多子蛊, 母蛊死亡,子蛊也会死, 但子蛊死亡时, 母蛊不会有任何影响。 生死蛊和母子蛊还有区别。生死蛊只系生死, 而不会因为对方中蛊者的疼痛折磨而感到任何不适。相反,母蛊的疼痛,子蛊会呼应感受。 白宇是宋凝的生死蛊, 他的所有手下,都是子蛊。 白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抓掉了自己的头发, 拿着脑袋在地上磕, 孟怀期怎会让他这样简单地去死, 大袖一挥, 白宇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只能嗷嗷在地上打滚。 孟怀期瞧着他狼狈折磨的模样,胸腔发出低低沉闷的笑声。 便是同时,柳蕴娇已然山穷水尽, 她毫无办法再阻止宋凝和黑衣人的进攻。 宋凝迟迟等不到七影的到来,气得将玉哨狠狠丢在地上。 “给我杀。” 如此车轮战一般的消耗,柳蕴娇一行人根本无法再有余力抵抗。 日月堪堪砍掉黑衣人飞窜而来的剑, 江域也以自己为屏障保护着柳蕴娇的安全。 可是仍是有利剑直朝着她来。开始还能轻巧躲闪,到后头,也愈发吃力。 一把剑忽然从头顶直劈而下。 阿满大叫着扑过来,想要推开太子妃躲过那一剑。 柳蕴娇抬头看着,瞳孔骤然缩小。江域在左,日月在后,这把剑来得异常的快,她反射性错身,却还是慢了一步。 突然,清脆的“咔嚓”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飞身在她头顶的黑衣人好像正在泄气的皮球一样忽然剧烈地颤抖,那把剑竟从黑衣人的手中脱落!要说刚开始柳蕴娇还有三成把握避开他的剑,因为他降下的时候并非完全垂直。而如今剑体失去了控制,只受重力影响,便真的是直直往她百会穴刺来! 她心里默念系统,系统却因为之前失去原帧而进入休眠修复状态! 阿满用尽全身力气,却还是慢了一步,幸好太子妃闪躲及时,那把剑,从她的肩胛骨挑了起来,剑身偏离滑下,这才落地。 再看面前的黑衣人,怎么都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了?! 宋凝不可置信,她拿起一把剑就刺向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心口,黑衣人身子僵直,口吐白沫,却不见血! “都给我起来!都给我起来!不然你们就和他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其余的黑衣人仍是在地上打滚。 眼见着自己带来的人马都倒在地上,宋凝渐渐意识到这不对劲。 一定是蛊的作用,一定是他们身上的蛊发作了! 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正是因为中了白宇的母子蛊,才会这般机械地听话! 白宇把控制子蛊的权力给了她,她的命令,对这些子蛊来说,和白宇亲自下令毫无二致,可是这些子蛊,为什么突然不受她的控制了?! 子蛊发作,那么一定是母蛊遭受了什么! 可白宇遭受了什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巴不得白宇死得越早越好!她脸上的红疮,总归是有办法治的! 宋凝抬起眼,手中拿着带红的剑。 她的眼睛浑浊而发红,死勾勾地看着马车上的主仆几人。 伤了三个…… 宋凝阴狠地笑,柳氏,她今日拼尽全力追上你,不是仅为了给你只伤皮肉的一剑。 她迈步缓缓走过去,脚步轻得毫不可闻。 黑衣人总算倒下,日月松了一口气。他焦急地去看江域的伤势,伤口很深,且因为她的战斗,伤口一直没有结痂,不断在流血。而太子妃,受惊过度,靠着马车倒在一旁,有阿满察看她的状况。 江域苦笑着,仔细地看日月认真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模样。 这是过去了多少年,他们没有放下身份和心思的芥蒂,如此亲密过了。 “日月,你该先给太子妃包扎的。” 日月有些犯傻,“太子妃?太子妃不是没有受伤吗?” 江域白他一眼,“太子妃穿着玄色衣裳,受了伤难以察觉,但她的肩胛骨,分明是挨了一刀的。” 日月这才明白,忽然他耳根子一动,听到什么不妙的声音。 日月下意识地挥剑去挡,回过头才发现,是忽然倒地的宋凝。 日月谨慎地上前,确认她没有呼吸后,才蹲下,触她的大动脉。那里没有起伏,只有属于死亡的寂静气息。 宋凝……突然暴毙! 手上,还拿着带血的剑。 第121章 死撑 江域没什么可哭的,可太子妃是柳…… 柳蕴娇只觉得肩胛骨钻心的痛, 黏腻腻的,凉飕飕的,扒拉下肩头的衣裳, 才发现里头的肉都被那把剑挑翻了起来。江域的情况甚至比她更差,此时还强撑着与日月说笑。 柳蕴娇使劲把伤口往回按着,如此可以暂时性止血。 遇到这样严重的皮外伤, 最重要的是缝合和消炎。 奈何系统进入了修复休眠期, 柳蕴娇怎么唤也唤不来,这就意味着她拿不到二十一世纪的药, 只能靠原书世界的药材。可是这荒郊野岭的, 哪有药草可言? 唯一的安慰, 便是这些黑衣人不击自溃,他们算是走了大运了。 宋凝忽然倒下,是柳蕴娇完全没有想到的。起初她还以为宋凝使诈, 有些担心上前查看情况的日月。没想到,日月回头禀报:“宋凝死了。” 死了? 原书女主……就这么没了? “怎么死的?”柳蕴娇焦急地问。 “是暴毙而亡的。属下察看了她口中的污秽物, 里面有鲜活的蛊虫。她因中蛊而死, 属下不敢过多接触。属下对蛊了解不多, 但听闻有些蛊虫的幼虫还会通过风来传播, 太子妃, 为了您的安全,请即刻出发离开此地。” “玉哨呢?我看到她把玉哨丢在地上了!” “幸好满地都是杂草,玉戒没有损坏。”说着,日月摊开掌心。 日月掌心静静躺着玉戒, 柳蕴娇怔住,有些愣愣地接过,戴在指上。 “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江域搀着柳蕴娇上车,“进去了我再给你包扎。” 柳蕴娇视线还停留在宋凝的尸身上。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缺了点什么。 江域自己都有些行动不便,一只手臂上挨了三刀。 柳蕴娇便自己来包扎。 虽是皮肉之痛,但稍微一碰,也是钻心的疼。 柳蕴娇在想,转移注意力,便不会那么疼了吧? 于是她一边缓慢包扎伤口,一边思忖着宋凝之死。 她穿越进这本书,便是因为原主被宋凝下毒,触发了濒死,柳蕴娇本人,正好符合穿越的一切条件。 她来这里,为了替原主好好活下去,替原主完成心愿。 原主的死,没有根据剧情走向,她没能活到死在晏惊寒的剑下。因统被人篡改,宋凝给原主下了毒,导致原主提前死亡,因此原主死时,并不知是谁害的她,所以那时候的她,对宋凝应该是没有恨意的。 她替原主重活了一遭,知道宋凝是致她死的凶手,如果原主有灵,应该也会痛快吧。 只是没想到,宋凝竟是以这种方式死掉的。 本应该在正道上的女主,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沾染上这些阴毒的东西,最后反噬了自己。 江域虽虚弱,但她看到太子妃落寞失神的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太子爷不在,她是唯一陪伴太子妃的人,总该让她从自己的心绪跳出来,不要那么难过了。江域声音里有着反常的雀跃,“咦,太子妃这打结的方法很是特别。” 柳蕴娇不知道,日月亲自给江域包扎,就这件事,能让她靠着这点感动死撑着,一声痛也不喊,好像伤口在别人身上似的。 “嗯,这是很容易打的蝴蝶结,方便且牢固。” “等太子妃伤好了,不如教教我。” 柳蕴娇点点头,“你愿意学,我自然是愿意教的。只是现在你失血过多,好生休息,不要想那些旁的事了。” 江域的笑意消散,她的身上确实疲惫不堪,似乎力不从心,怎么也使不上劲。 而太子妃此刻唇色发白,眼皮沉沉,她的情况一定很糟糕。 江域自己还好,日月是她心中牵挂之人,此刻就在外头驾车。而太子妃唯一的依靠是太子爷,太子爷此刻还不知在何处。 当一个人受到挫折,有心爱之人在旁,也不会那么难熬。 江域觉得,如果自己不拉着太子妃说话,太子妃或许撑不下去。 这时候,最不能的,就是睡觉。 睡过去,跟昏迷,跟死过去没什么两样。 江域便强忍着,继续说道,“我在战场上的时候,没人能奈何得了我。战场上打法多变自如,我不必死守着一块地方,我可以跑,也可以换位置旁攻,总之在战场上,他们都叫我滑泥鳅呢。” 柳蕴娇淡淡扯出一个笑,“江指挥使总归是比旁人厉害上几分的。江情是何等人物,她的孙女,一定不会比别人差。” “我家老太太也就杀杀外敌强了些。在我的人生大事上头,老太太就从来没干过正儿八经的事儿。不是给我相亲,就是把我往哪个公子家里送去做客,实在是让人头疼的很。我宁可呆在金门关,也不想回京城来着。” 外头的日月幽幽飘来一句话,“你确定你不是厌烦京城勾心斗角?” 被戳穿的江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要说这些家常似的话,在平时柳蕴娇听来,定是很感兴趣。 可现在,她心头闷闷的,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拿着她的心脏搓圆捏扁。 宋凝死了,她的一大对抗目标没了。 而晏惊寒还没有赶上他们的脚程,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 七影也没有一个前来。 她忍着肩上的痛,抬手拉开窗帘。 一路灰尘,却看不到后路上有半个人影。 她好担心,宋凝还带了其余的人手埋伏在他们后面。 “太子妃,您别太担心了,殿下应该距离我们不远,马上就能追上来。” 柳蕴娇收回脑袋,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要这时候,能窝在他怀里蹭蹭脑袋多好呀。 “您要是难受,就哭会儿,反正我也不会嘲笑你。”江域头一次不知道如何安慰美人了。 江域看到,太子妃眼底都是悲伤,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要江域一秒没主动找她说话,太子妃的心绪很快就不在这儿,这分明是她心里藏着许多事。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 江域没什么可哭的,可太子妃是柳家娇女,从小被宠大的,怎么也不见一丝半点的软弱呢?分明她身子都强撑到有些僵硬了。 这……太子妃和别的女孩咋不一样呢! 第122章 撒娇 小姑娘呵气如兰,如丝一般的气息…… 会自己包扎的小姑娘本身就很厉害了!要是换成别人家的娇娇女, 光是看一眼那伤口,恐怕都要尖叫到昏过去了吧! 太子妃愣是咬着牙,自食其力地把伤口包扎好, 一声痛都没喊过。 要说江域他们这些上战场惯了的硬汉,也只有少数忍耐力强的能做到不吭声。 马车一路颠啊颠的,伤口都跟着抖得痛, 况且江域都觉得痛了, 太子妃娇生惯养的,应该更怕疼的呀…… 江域实在是想不通。 阿满拉停了马, 刚从生死一线中挣扎出来的他, 看到自己心中如天神一样的人物, 都快要替所有人揩把泪了! 柳蕴娇不知外头是什么状况,甚至觉得又有追兵,戒备起来。 直到, 传来日月和阿满请安的声音。 男人紧抿着唇,毫不犹豫地挑开帘子, 目光迫切地寻到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 确认她还在, 他大步踏上马车。 “参见太子爷。太子爷, 太子妃她……好像不会哭。” 留下疑惑之后, 江域很识时务地下车, 总归要给俩人留点二人空间不是。更何况,日月没保护好太子妃,她得替太子妃好好数落教训他一番。 在江域拉好帘子的时候,她震惊, 她看到了什么?无声却梨花带雨的太子妃。 刚说太子妃不会哭,这就哭了? 这就是,诗词里说的, 未语泪先流吗?江域凌乱。 晏惊寒头发有些散乱,衣上也风尘仆仆。马车略矮,他佝着身子来到柳蕴娇身旁,朝她微微张开怀抱。 “对不起,孤来迟了。” 熟悉的竹叶香裹住她,让她堆砌起的防线顷刻间溃败。小姑娘等了这个姗姗来迟的男人太久,几乎是在一看到他的时候就把持不住了,泪眼汪汪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纵使伤口牵扯得会痛,可她仍要把头埋得深深的,仿佛露出来一点,都会不那么暖和与心安。 满心满脑袋都是自己的发丝蹭过他衣裳的声音。 先前有多坚强,现在就有多娇气。 她轻声细语地埋头嚷嚷,语气里满是委屈,“晏惊寒……痛痛,呼呼。” 她眼里蓄满晶莹,黝黑发亮的眼眸期待地瞧着他。 晏惊寒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那声呼呼是什么意思。“孤自是知道你痛的。是孤来迟,没能护好你。” “确实……”她娇哼,抽抽着吸了吸鼻子,“那,呼呼啊?” “呼呼?” 男人不解风情了,迟迟不明白她的意思。 有时候独自伤心,还能忍一忍泪花。一旦来个人在你面前嘘寒问暖,又对你所真正想要的不明白,心里那个委屈和娇气啊,就像满池的水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 素来光明磊落的太子爷,竟难以抑制地愧疚了,他如视珍宝一般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晶莹。 是他来得太迟。视线落到她因绷带而鼓起的肩头,他的心蓦地一痛。 本可以快些到来,却没想到,路上碰到难缠的疯子!来头不明,招招致命。 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那人才扬着声音道:“哼~~我是亲自来替她出气的~~没想到,你的武功真是高深啊~~既然如此,你也有保护好她的本事,若让本座再听到她受什么伤害,本座~~一定要为她翻倍讨回来哦~~” 说完,他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瞬间消失在自己眼前。 本就被耽搁了不少时间,晏惊寒也无暇生气亦或思虑,快马加鞭加急赶路。漫天寂静,忽然听到玉哨的声音。玉哨响,必见七影!青干接取了任务,也来得很快,晏惊寒发现他,便让他和自己一同上路——前方不知是敌是友,若玉哨落入敌手,为敌人吹响,只怕七影也不知该如何判断要听谁的指令。 可当他一看到柳蕴娇手指上安然带着玉哨,他才知道,自己判断错了。是他的误判,导致娇娇受伤。 说到底,都是他不该武断行事。 太子爷头一次栽在自己误判上了。 他暗悔。 “伤口包扎好了?晚上孤再给你换药。”他轻轻拉下柳蕴娇肩头的衣裳,看到厚厚的白净纱布上都泛了血色。他相信她的医术,或许她已经在伤口上撒好那个叫阿莫西林的药粉了。等到换药的时候,他方能好好看看,小姑娘到底受了多少疼痛和委屈。 他这一碰,怀中嘤嘤啜泣的姑娘似乎因疼痛倒吸一口冷气,“你别动,疼……” 晏惊寒有些无奈,收了手,转而轻轻抚摸她柔顺乌黑的秀发,“药涂上去了没有用吗?孤还记得,你的神药有良好止痛的效果。” 柳蕴娇嘟囔,哽咽着抽抽了一下,“人家都没有药,拿什么换药?” 小姑娘娇声轻语的,连发牢骚也让人觉得娇憨惹怜得很。 说着,眼泪就更加止不住了,似乎刚好被晏惊寒问到她委屈的点上,给她的泪腺给点着了。 是啊,在最紧要的关头,系统抛弃了她,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可悲的呢? “没有药?”晏惊寒皱眉。莫非这傻丫头,把所有的神药都给了他了? “没有。你呼呼。”老娘今天跟呼呼杠上了,暗示这么久了,就是不懂呗?!于是她只好自己示范一遍,朝他手背吹气: 呼——呼—— 他眸子一黯,嘴角提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孤明白了,这就给你呼呼。” 小姑娘呵气如兰,如丝一般的气息吹拂到他手上,如同划开冬日的春风,带着清新花香气,在他心底打了个旋儿,带起他沉闷的心绪,一路纷扬。说不喜欢,那是假的。他喜欢,喜欢到恨不能把她揉碎在怀里。 某人心里波涛汹涌,面上波澜不惊。 晏惊寒动了动身子,刚一动,柳蕴娇就开始嘤嘤,一双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如此怕痛,又是怎么生生挨了一刀撑到现在的?似乎一粒灰尘落下来都能给她压痛了。 “好好好,孤慢慢的、慢慢的。” 他放轻缓了动作,时刻照顾着娇娇的感受,不知疲倦地呼呼了好一阵。见她紧皱的眉头松开舒展了些,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柳蕴娇一看,这不是自己赠给他的小瓷瓶吗?她又惊又喜,可只是开心了片刻,蔫儿了下去,嘴一瘪,似乎又要美人落泪。 “我……我的手动不了了,没办法上药。”她说得娇怜,一股脑的,还把脸别向一边,一副赌气罢工的模样。我虽然有力气自己绑纱布,但那是你没来之前。既然你来了,我马上就一点都动弹不得,直接偏瘫。 晏惊寒轻笑,眉眼里也不全是担忧了。他这下算是明白了,看来伤口也不是那么痛,小姑娘是在跟他撒娇呢。 “那娇娇先坚强些,靠着孤的手臂,可好?孤先给你上药,晚些再呼呼。”终归上药才是最重要的。 柳蕴娇半躺半靠在他的臂弯,他的手臂修长,从柳蕴娇的后颈绕到肩上,露出半个手掌,勉强还能作两只手用。 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包扎。 一个硬汉,百炼钢迫不得已变成绕指柔。 柳蕴娇满心甜甜的,太子爷太敬业了,好喜欢哦。 但是面上的表情还是依旧要做的!心里虽甜蜜,脸上却吃黄连一样痛苦,时不时吚吚呜呜,总归就是好痛呀。 江域在帘子外头站着,头皮发麻。本想和日月唠唠嗑,可日月这个煞风景的直男,竟以让她保持体力为由,拒绝与她聊天。 然后车里的话音就不可避免地往她耳朵里钻…… 江域一张老脸都红透了,她实在不明白了,怎么这个女人撒起娇来比那秦楼馆的还要上道?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太子爷也真是的,咋就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呢? 要不是江域全程听着,太子爷没完没了地“呼、呼”,都要教别人以为他在练什么邪门气功了。 抬眼瞧瞧已经在马头前的日月和阿满,他俩似乎也是因不堪入耳自觉回避了呢。 江域方才还觉得自己比太子妃好过一点,自从太子爷来了,她就觉得自己忽然间比太子妃更惨了。日月说不上是体贴她还是不想与她说话,就是避得自己远远的。 江域的伤口更痛了,明明刚才日月给她缠纱布的时候,还没这么疼的。 时间慢慢过去,江域只觉得自己身体被掏空,靠着马车,人都快要虚脱。但她是硬汉,她能抗住。 青干处理好宋凝等人的尸体,便回来汇合。青干见到江域,心里一喜,可看她手上三处纱布缠绕,又有些担忧。 “江指挥使!您怎么受伤了?!” 江域有些汗颜,哈,许是在京城吃喝玩乐了六年,武功有所退步了吧。 “青干兄弟是你啊!不瞒你说,我受伤只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方才那场面,简直是以一敌十!且他们招招阴毒,我这种磊落之人,如何招架得住呢?”江域嗓子哑哑的,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这挂彩的胳膊,属实心痛。 青干扔出一个瓶子,江域堪堪接住,人受伤了全身都不怎么灵光。 “这是金疮药,我随身带的。虽然比不得江府的好药,但在这荒郊野外的,江指挥使就凑合一用吧。” 江域很是感激,两个硬汉间也不会扭捏什么,她道了声谢,便开始拆纱布准备上药。 “你若行动不便,我帮你如何?” “速来!”江域咬牙切齿,这伤口还真痛!万幸的是剑上没有淬毒,否则她早小命不保。 日月冷眼看着这一幕,鼻腔里哼了几口粗气。 阿满也看过去,加以良好的评论:“你们七影都这么热心吗?” “是挺热心。”日月抱着剑走到一旁去,远远的。 阿满不理解,怎么他夸七影,这日月还不开心了?日月不也是七影之一吗? “这纱布是谁给你缠的?一圈一圈对得整整齐齐,倒是用心。不过……就是缠得太厚了,不透气,对伤口不好。” “日月给缠的。”她鼻尖有些酸酸的,日月给她缠这么厚,许是因为纱布多,经得住用。对的整整齐齐,也许是他刀口求生这么多年,练就的一身好本事吧。她和日月好歹也算是同僚,同僚互帮互助罢了,她干什么要多想? 她视线寻了过去,日月背对着她,站得好远好远,他一点都不在乎她现在是什么状况。 罢了,反正她这男人婆,也没指望哪个男人喜欢。 倒是秦楼馆的姑娘们,谁不是对她满意的很。 妈蛋,有时候真好恨自己是个女子,若她不是女子,也许她还能和日月共枕,像好兄弟一样。 有时候又庆幸自己是个女子,至少女子应该被温柔对待的。温柔啊,一个男人的温柔,应该就像太子爷对太子妃那样了吧。 休整片刻,他们继续赶路。 天黑之前能抵达三亩村。 说是到三亩村,柳蕴娇却发现,他们还继续往里头走了很久。直到上了山路,路变得颠簸,最后不得不把马车拴在一块还算空旷的地上,几人开始徒步。 太子爷生怕太子妃磕着碰着,甚至给人打横抱起来爬山。 江域只有羡慕的份,偷偷摸摸看了好几眼不解风情的日月。 他察觉到江域的目光,却只当是没看见,黝黑的皮肤下,悄咪咪的泛红发热。 阿满觉得气氛很不对,于是懂事地往前先走了。 青干也觉得怪怪的,思来想去,应该是江域负伤却还自己背负行李和兵器的缘故。他很疑惑,江指挥使明明和日月是在一个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怎么日月如此冷情呢?见到江指挥使有难,怎么不伸出援助之手呢? 七影虽服从于玉戒,但他们都是身世凄惨的人,从小或是遭到遗弃、或是被冤枉、或被欺负……他们身处黑暗之中,却永远追逐光明,这是他们心中的信仰。因此路上遇见不平之事,或是穷苦人遭受了什么凄惨苦难,都会主动去帮一帮。 日月不帮,他来帮!总不能辱没了七影的信仰。 于是热心的青干主动接走了江域手上的东西,“江指挥使,你是伤员,这些理应我来拿。” “多谢青干兄弟!” 日月忽然加快脚步,留江域和青干走在最后。 江域伤心不已,她就从来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合该被落下? 幸好,有青干陪着。 第123章 轻瑶 而这可是在一个母体内啊,无论谁…… 夜幕还未降临, 山间就起了浓厚的云雾。袅袅绕绕,似真似幻,湿气中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腥味。柳蕴娇浑浑噩噩, 不知晏惊寒抱着她走了多久。但如此熟悉且致命的味道,让她几乎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晏惊寒,这里有瘴气。” 瘴气, 是森林中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 具有程度不一的毒性。而这片树林瘴气深重,土面湿润松软, 树木异常茂密, 想必腐熟程度很高, 腐烂在其中的动植物不计其数,因此,这片林子瘴气的毒性要比普通的更强。人若不做防护待上一段时间, 定会中毒,到时候, 人的肉体, 也会成这片瘴气泥土里的腐烂风化物。 他平静地点头, 吩咐道:“阿满, 把药丸分发给所有人。” 药丸是黑红色的一小粒, 上头似乎刻了什么花纹。柳蕴娇并未细看便吞了下去,顺带给晏惊寒也喂了一粒。 太子爷平淡不惊的时候,柳蕴娇就知道,一切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 似是看出柳蕴娇的思虑之色, 晏惊寒低声道:“药丸是用于解毒的,穿过这片瘴气便好了。” 服用了解毒药丸再进入到瘴林之中,虽觉得有些胸闷头昏, 但意识尚且是清醒的,不至于分辨不清方向,走不动路。 天色渐晚,尚且看得清周遭景物。柳蕴娇主动提出自己下来走。 她有她的担忧,瘴气带毒,吸入后人体会消耗更多的精力体力来净化瘴气,就算太子爷体力高于常人,也经不起一直抱着她如此的消耗。此外,她的伤口上了药,说起来自己也没有那么娇气啦,现在情况特殊,该自强还是得自强。 太子爷也不强留,十分自然地牵起她无事的那只手,甚至开口安慰她道:“莫担心,有孤在。” 柳蕴娇有些焦虑,很想告诉他在这瘴气中,还是少开口说话为妙。抬眼一看那不知边际的瘴气,到底走到多久才是个头?解毒药丸又那么小,药性能撑到多久? 太子爷一脸淡定,让柳蕴娇有些疑惑,他为何做到如此处变不惊?莫非他来过这里许多次? 瘴气越来越浓,她心绪不宁,想往后看看青干和江域等人行到何处,她余光一瞥,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人的尸骨!风化到只剩骨架的尸骨…… 无数的参天大树成了这些尸骨最后的依靠。有盘着腿的,有靠着树的,也有散落了一地的烂骨头,想来是被风吹倒的。 她身子一颤,腿肚子有些发软。 晏惊寒紧了紧柳蕴娇的手,用紧凑的力道告诉她——别怕。 月色在瘴气中显得不那么清亮,他们靠着月的方位来判断前路。 柳蕴娇渐渐有些疲惫了,想来其他人要比她更加疲累。这也是一个不好的讯息——药效在慢慢减退。 …… 终于,月色渐渐清朗。 视野所至之处,是一路下坡。有山溪潺潺绕过,水涨林盛。 夜间的萤火虫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不计其数的萤火虫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所指引,汇在一起,散出聚集的光。 借着萤火虫的光辉,他们看清了周遭的景物。 青干走上前来,他搀扶着佝腰喘气的江域。 “主子,属下去找些干柴做火把照明。” 晏惊寒却摆手拒绝,“不必了,我们才初来此地,火光会把萤火虫吓走。再过一会儿,便有更多的萤火虫飞来,它们的光芒,足以照亮这一片了。” 一只萤火虫的光芒微不足道,那么数百只,几千只萤火虫同时散发光芒是何种景象?柳蕴娇生平头一次见,且愿意称之为神奇。 能让这么多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与其说是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柳蕴娇更愿意相信是这本书里的什么厉害人物,能操控这些幼小的生物。 水旁的高地,有一座建筑风格简约的房子。借着萤火虫的光,她看到屋外有许多晒药材的簸箕,三层为一栏,共有十几栏。 刚走近,便闻到浓郁的药味。 不一会儿,屋内点了灯,微弱的灯光从窗户透了出来。 一个好听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太子爷来了?大晚上的,寒暄就不必了。既然来了,便带着你的客人自便吧。” 晏惊寒姿态恭谦,拱手朝里回道:“皇姑姑,侄儿今晚叨扰,只因妻子和朋友受伤,可否请姑姑出面医治。” 皇姑姑?! 江域惊疑,莫非是——平阳封主?! 我滴个乖乖,销声匿迹那么久的平阳封主,住在这深山老林了? 要知道平阳封主一走就是十几年,半点风声都没有,皇帝多次派人出去寻她都是无果而归,朝堂上甚至有流言相传平阳封主已经香消玉殒。 女人穿戴整齐,才打开房门。 江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给平阳封主跪下请安:“江域见过平阳封主!” 柳蕴娇闻言,霎时间想起许久前锦玉给自己念的话本子,话本里的主人公,正是平阳封主! 只是她根本没想过,平阳封主,竟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晏惊寒的皇姑姑…… 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还记得话本里怎么写的: “……平阳封主从京城回平阳时轻车简从,却在南阳的路上遇到一帮山贼。那山贼个个凶神恶煞,体巨如牛,拦了平阳封主的去路。马儿见了山贼都惊惶四窜,更何况毫无武功的平阳封主。封主当时为了活命就把朝廷的赏赐全数交给山贼,据说南阳那时候都富裕了不少。不过,后来平阳封主把南阳所有的山贼都给灭了。” 好狠一女人,能屈能伸,睚眦必报,还是十倍奉还的那种报复。 柳蕴娇见青干日月阿满也都给平阳封主跪下了,她不知怎的,膝盖一软,就给这位大神行了个大礼:“柳蕴娇见过平阳封主!” 晏惊寒有些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只是片刻没看住她,这个女人就做出了让自己惊奇的举动……现在站着的,就他一人,反倒突兀得很。 平阳封主难得笑了笑,秀手一挥,声音轻快:“都起来吧。” 她的视线从柳蕴娇脸上划过,却不停留,而是定在江域的身上,“江域这毛头小子,如今都这么大了。” 江域颇有些不好意思,“是的。上一回见封主,江域应当还只是个五岁孩童。” 柳蕴娇暗自舒了一口气。头一次见到晏惊寒旁的亲戚,她甚至不知道该与她聊什么才好,幸亏平阳封主和江域认识,她俩人总归有话说,柳蕴娇在一旁听着就行,也不会那么尴尬。 只是到晏惊寒眼里,就成了皇姑姑冷落太子妃。晏惊寒刻意轻声咳嗽,暗暗提醒。 平阳封主当即就有些不悦,这小子,他放个屁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悦归不悦,平阳封主反倒挑眉一笑:“进来吧。” 屋中只点了一盏灯,如豆的大小,说实话,照明条件还不如屋外头那群聚在一起的萤火虫。 晏惊寒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这皇姑姑,是越来越抠门了。 晏瑶检查了伤势,忽然一把丢下帕子,冷声问:“女人受伤男人没屁事是吧?” 她的神态很明显,本来就不怎么开心,现在看完伤势直接生气。 青干则怀疑地看了日月和阿满一眼。对啊,为什么只有女子受伤了?按道理说,应该是他们挡在前面,受伤的也应该是男人。 日月觉得这个女人太蛮不讲理了,明明他也是生死一线里挣扎的,身上不说挂彩,也是受人好几掌的亏。要是连他都挂彩了,那太子妃的性命,可就真有安危了!欺负一群妇孺伤残,比什么都来得容易! 晏惊寒眸色有些歉疚,微微低头,“皇姑姑,是孤疏忽大意了。孤过于自信,以为一切安排得周密,谁知仍是走漏了风声。此外,也是孤到的太迟,没能护好她。” “平阳封主,他们也很尽心保护我们。并非他们护主不力,属实是我们遇到的敌人太怪异了。敌人是蛊人,为蛊所控制,而没有自己判别的能力。下蛊之人要杀我,我是女子,他们辨别不清,便也只会认女子。”与晏惊寒晚到与否没有关系,就算他到了,敌众我寡,黑衣人轮番而至,他们也是力不从心的。“太子爷到的时候,蛊人已经死了,危险也就随之解除了。更何况,我和江域也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 晏瑶一边给江域上药包扎,一边心里有些想笑,啧,这两个,还互相理解对方。 晏瑶似乎没听见两个年轻人说话,包扎好后,按了按江湖的皮肉,“这里痛不痛?” 江域摇头。 “这里呢?”又换了一块地方按。 “也不痛……封主……我身上的伤就这么几处,您也都给我瞧过了,不如好好给太子妃瞧瞧。”江域委实汗颜,哪有先给她这个小卒看病,后给主子看的啊?不过平阳封主素来就是这么脱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只要是平阳封主做的,那倒都变得不稀奇了。 晏瑶扭着眉毛,侧眼瞧她:“你这就太粗心了,你不知道那剑上都带毒吗?毒是慢性的,现在还看不出来而已。” 日月大吃一惊,连忙说:“那您再给江域看看!” 晏惊寒的眉头皱得更深,宋家人,都该死。 柳蕴娇心下也是更凉,她分明记得黑衣人的剑光都是冷白色的,而非青黑色,按照剑光的色泽来看,剑上应该是无毒的,所以她并没有特别担心自己和江域的状况。若真如平阳封主所说,这剑上的毒藏的很深,且为慢性,那她真的要万幸他们今日来到了此处! 否则,恐怕她们何处染毒,为何毒发身亡,都蒙在鼓里。 “这毒名唤‘轻瑶’,是不是很好听?它的名字无害,但却是毒性极强的腌臜之物。”晏瑶说着露出了鄙夷的冷笑,似乎万分嫌弃这毒里有一个字和她的名字重合似的。“你们知道它中毒后的表现是什么吗?若是男人中毒,则会慢慢变得如女性一样娇媚似水;若是女性中毒,那么,则会变得撒娇成性,失了男人就没法活。到了后期,会引出两个不同的个性,为了排除异己,两个个性都会想杀了对方。而这可是在一个母体内啊,无论谁杀了谁,最后死的,都是母体自己。为外人看来,则是中毒之人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自杀。” 竟还有这么神奇的毒药?柳蕴娇心头一个咯噔。 可是这种毒,也是真的歹毒。 她一路上都在撒娇,难道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江域也是咽了口口水,眼神不自在地瞟向日月。就算没有中毒,她也很想寻求他的关爱。 日月想了想江域今日的种种表现,忽然就释怀了。原来江域不是对他有意思,而是心智被毒所控制了。可是释怀之余,他的内心怎么又冒出一点点不甘? “孤知道,‘轻瑶’是轻尘调制的毒药,后卖给了江湖风雨楼。轻尘,皇姑姑可还记得,他歹毒阴狠,曾经险些要了姑姑的命。” “我当然记得。如今我只能委身住在这深山老林里,还不是拜他所赐。”谁也没看到晏瑶眼里的复杂情绪,有回忆、有懊恼,也有怨恨——只知道她一直在冷笑。 “如今他成了父皇身边国师一般的人物。恐会动摇江山。”晏惊寒不错过晏瑶脸上每一个表情。 晏瑶转身去摆弄许多瓶瓶罐罐制解药,里头的液体倒出,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看不见晏瑶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平淡地传来:“看来太子爷在朝堂上混得也不那么好。但凡轻尘的势力小些,你也不会被安排到金河办事。据我所知,金河的水患是三四月份的事情,如今都五月了,水患早已消了下去,这时候还派你去,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是啊,皇姑姑。”他笑着顿了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晏瑶最烦听到这种死啊活啊的话,赌气转过身来,一双凤眼死瞪着他:“我劝你不要用这种丧气话影响我制药。” 他墨眸微沉,放下心来。时隔多年,她的腰间再一次别上了手帕,看来皇姑姑已经看开了。 柳蕴娇发觉自己可能是毒入经脉了,她怎么回事,连晏惊寒看自家姑姑都吃醋啊? 这该死的毒啊啊啊——赶紧给她解掉吧! 第124章 夜议 要我说,既然他怀疑什么,直接来…… 阿满和日月安排在一间房, 早就回去休整了。 平阳封主给江域服了解药,又看了一番她的伤势,带她去别的房间歇息。至此, 屋中只有她、晏惊寒、封主三人。 灯火如豆,摇摇曳曳的,让人的心也静了下来。 柳蕴娇心如止水, 甚至想睡觉了。 只要她睁着眼, 情绪就会波动,就会不自在地想争宠, 想撒娇, 甚至连自家皇姑姑的醋都吃。一旦闭眼不去想, 心才会慢慢平静。柳蕴娇算是知道了,只要闭着眼睛不看晏惊寒,她的毒就无法奈她何。 总归是慢性毒药, 三五天的要不了她的命。 所以在平阳封主打算给她看伤解毒的时候,她甚至十分贴心地安排:“天色都这么晚了, 不如皇姑姑先就寝, 等明日再劳烦您帮我上药解毒?嗯……我觉得我现在状态尚可, 还能坚持, 何况皇姑姑医术超绝, 就算半个月后再解毒也该是小菜一碟。”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直接开舔,总归是没错的。 晏瑶睨了她一眼。 柳蕴娇就像被班主任瞧了一眼,当即乖乖坐着, 再也不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只体贴你家男人呢。这么关心我,莫不是想与你家男人撒娇一晚上?” “……”这是长辈,我忍。柳蕴娇正郁闷, 忽然一只手把她头上的丝带扯开,一头秀发纷纷散落。 柳蕴娇无辜地看着皇姑姑,她表达愤怒的方式因皇姑姑变得含蓄许多……这位皇姑姑行事有些太出其不意了。 “怪不得那蛊人直接发现你是女人,依我看,你男装和女装区别并不是很大嘛。至于江域,应该是保护你才受伤的。” 柳蕴娇胡诌乱造的理由怎么就被皇姑姑当真了? 而太子爷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喝茶,嘴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大晚上还一杯接一杯喝茶,太子爷也真够有闲心的。 “我冷落你这么久,你还能定定心心的不闹腾,看来是个好姑娘。” 皇姑姑识人准呀! “皇姑姑过奖了,我本身伤势也不重的,您给江域先看,自然是更好。”皇姑姑如果喜欢佛系款的,她还能更佛系点! 晏瑶抓起柳蕴娇受伤的手,紧了紧力道,柳蕴娇果不其然痛的龇牙咧嘴。 “我话还没说完呢,先别插嘴。”她有些不悦,拆纱布的手都用力三分。 柳蕴娇万分无奈,您刚才也没说话,谁知道您还没说完啊…… “听外头人说你和太子感情不睦,起初我还有些替太子的名声担心,要知道柳家多烈女,自戕过好几个,要是你也步上她们的后尘,太子爷就得担上个气死发妻的名头了。如今真正见到你们两人,我才知道,什么不睦,都是演出来的。” 晏惊寒觉得此事有必要解释一下,他站起身,一本正经道:“皇姑姑,有时候流言能成利器,外头都这么传,那便是放出流言之人真的要她认为我们不睦,继而激发矛盾,矛盾越发根深蒂固,自戕不也只是冲动就能做出的事情么。” “那你的意思是,连你的婚事,也是被算计的咯?” “孤不能否认。”他自始至终都知道,柳蕴娇曾经心里有过另外一个男人——晏惊远。晏惊远与柳蕴娇并辔青梅,日久生情,从小的感情就比他这个半路横出的男人更加深重,她性子烈些,或许新婚不久便会自裁,他的名声一落千丈,还会面临废太子入牢狱的危险。他也知道,柳蕴娇的八字和他的相克,放之在身旁,则是灾星。而柳家为了出任下一任皇后,甚至把手中兵权都交予给皇帝,自此,本该强强联手,却,一个太子处处掣肘,一个世家苟延残喘。 晏惊寒眼中汹涌,许多话,他本不该当着娇娇的面说。 为何呢?因为他坚信,柳蕴娇的身子里换了个芯。而这个芯的存在,是打破从前一切设定的根源。 换了个芯,她不再倾心三皇子,性情大变。八字相克之说还会存在吗? “啧,我真该替你悲哀。也要替我那一叶障目的皇兄悲哀。要我说,既然他怀疑什么,直接来个滴血认亲不就得了,非得处处针对你,踩你捧老三,同样都是他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柳蕴娇听出点什么,莫非齐元帝认为晏惊寒是他头顶上的绿帽子,因此才想要他的性命? “所以侄儿今日打扰皇姑姑,是想请皇姑姑出山。朝中权臣当道,正不压邪;三皇子未成大气,且唯太傅之命是从;皇帝浑浑噩噩,心智为轻尘控制,如今已难有正确的判断。孤一走,朝中不能无人把持,长此以往,晏楚的江山恐怕会再生动荡。皇姑姑,您有皇太后手谕在身,废昏君斩乱臣,有您出面,侄儿才敢放心在金河施展身手。” 晏瑶动作一滞,垂眸不语。 烛火都平静下来,夜深了。 半晌,她也没有说话,屋中安安静静的。 柳蕴娇决定摊牌:“皇姑姑,这次去金河,皇帝就没打算让太子爷活着回去。皇帝早就制定好了周密的计划,要在路上截杀我们,设卡阻拦太子的节点分别是出京城的第三个大镇——九望山、平阳,以及进入金河流域之前的最后一个大镇——安庄。皇姑姑若不信,大可派人留意,以验真假。” 晏瑶手不可掩饰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皇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皇帝,若说从前他怀疑太子爷的来历,对太子爷仅仅是厌恶,那么如今他为轻尘所控制,太子爷在他心中,则只剩仇敌一般的恨意了。” 柳蕴娇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晏瑶忽然丢下解药,冷冷地道:“你伤口上的药粉很厉害,看来你会医术,便不用我亲自操劳了。这瓶解药你喝一半,剩下的一半涂抹上去,不出三天便会解毒。” 说完,她便赌气一样兀自离开了。 晏惊寒有些无奈,担心柳蕴娇心里会有什么芥蒂:“娇娇,轻尘和皇姑姑,以前是同门的师兄妹,他们之间有些情愫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她恨他,或许也对他存有恻隐之心,所以回朝的事情,还得容她再想想。” “一个人住在这样荒渺无人烟的地方,每天只能对着山间的动物说话,就算人再开朗,长久下去,脾气也会变得古怪的。我都理解。”柳蕴娇语气平淡,仰头喝了一口解药。 解药清清甜甜的,竟没有她想象中的难喝。 晏惊寒接过药瓶,轻缓地替她上药。 “皇姑姑一个人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肯定会闷坏的。”柳蕴娇苦恼,到底怎样才能让皇姑姑打开心结呢?“皇姑姑隐居多年没有踏出这片山,自是有自己的坚持,大抵是不愿面对出山以后的生活……而太子爷带着请皇姑姑出山的目的而来,想必是心中已经考量过许久,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是,孤有三成把握。便是只有这三成,也要来试试。” “皇姑姑最在意什么呢?”柳蕴娇歪着头问,很认真地瞧着太子爷。 晏惊寒轻风一般浅笑,娇娇是想给他出主意了。 “皇姑姑最重情重义。恨背叛。有孤的请求,有京中还在思念她的亲人,还有晏楚社稷的安危,孤便是以此作为把握,来请皇姑姑出山。” “那她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 “皇姑姑从小是皇太后的跟屁虫,爱皇太后之所爱,恶皇太后之所恶。若说皇姑姑真正讨厌的人……孤也不甚清楚。” 既然皇姑姑恶皇太后之所恶,那么皇太后最讨厌的人,自然也就是皇姑姑最讨厌的人了。 这个人但凡稍微过得好一些,都会让恨她的人觉得如鲠在喉,食不下咽。 柳蕴娇忽然就有了主意。 第125章 试探 皇太后便是看懂了贤妃眼里的算计…… 翌日。阿满挑起了大厨的重任, 做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饭。有鱼、有山鸡,甚至还有一盅乳鸽汤。 大家都夸赞阿满好手艺。 “山里现成的物资少,想吃什么好吃的, 都得自己动手去寻。这些食材都是日月青干兄弟一大早上山去打的,新鲜劲道!还有不少野果子,摘过来的都是能吃的!”阿满乐呵呵的。 “这盅, 是我用来熬药的盅?” 阿满闻声看着面无表情的平阳封主, 忽然像兴味正浓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这……我、我看厨房里角落有个积灰的盅子,想来是许久无人使用过的……就自作主张……洗了炖鸽子……” 阿满求救一般看向晏惊寒, 晏惊寒使了个眼色。 他家姑姑虽然脾气古怪, 但素来会问清楚前因后果再发脾气。 只要阿满的回答合她心意, 这事就算是迎刃而解。 晏瑶终归是什么也没说,朝大家使了使筷子,做第一个开吃的那个人。 柳蕴娇下意识看了晏惊寒一眼, 她有些纠结自己该不该动筷子。晏瑶是长辈,她理应先吃。可是长辈还没发话, 他们这些小辈也能开动吗? “吃吧。”还是晏惊寒下的命令。 晏瑶似乎很满意阿满的厨艺, 一顿扫过。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喝过盅里的鸽子汤。 江域他们几个大大咧咧的, 自然是注意不到这一点。鸽子汤都是早上才从山间打下来的, 肉质鲜美, 汤汁浓郁,要不是太子和太子妃在,还得顾及一下他俩人的胃口,江域几人定能把这盅汤喝个底朝天。 柳蕴娇留意着皇姑姑的神情, 她似乎时不时就会瞟一眼那鸽子汤,尔后又收回眼,转而去夹其它的菜。 她便壮着胆子, 汤瓢舀起鸽子汤,施着递来,试探地问:“皇姑姑,阿满既然用的是积了灰的盅,又是在厨房发现的,以您每日都炼药的频率,这盅定不是您拿来熬药的。鸽子汤营养滋补,延年益寿,又口味鲜美,才过了一会儿没了大半。汤底里可都是精华,要不您也试试?” 皇姑姑别过脸,可眼神还在往她的汤瓢上瞟,眼里有些不甘。 晏瑶本不想答应的,可见到柳蕴娇一直不死心,拿汤瓢的手在颤抖,还保持着要递汤的姿势,晏瑶终归是动摇了,“我只要一口。” 柳蕴娇肩头有伤,侧下腰时还有些不便,但汤瓢里的汤一滴不洒,全进了晏瑶的碗里。 晏瑶似是嫌多,看了看,还是喝了。 结果…… “这汤不错,剩下的你们谁也不准喝了,给我留着。” 埋头苦吃的江域抬起脸,看着晏瑶把汤盅搬到自己跟前,她一脸的不舍。 真香! 晏瑶餮足,许久都没有这样吃肉吃到饱的幸福感了。她一人住在这深山里,终日采药制药,一日三餐也都是随意解决,能吃上一点肉,都算是过节了。 一顿饭下来,她对自家侄媳妇的好感度倒是增长了不少。 负伤也要给她舀汤,不错不错,孝顺。 虽知道可能被拒绝,仍是劝说,小嘴也甜。 饭后,晏瑶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打算掺和这些伤员和小两口的生活。 她在山中寂寞太久了,成日和飞鸟说话,和鱼说话,终归是解不了日复一日的寂寞。忽然来了这么些人热闹热闹,似乎也挺不错。只是散场就在眼前,等他们伤势好些,大抵就该上路了。一想到要分别,晏瑶的心里似乎还有些闷堵。 出山?她要面临的是众人的猜疑,猜疑她为何还没死。 她还要面临皇兄的猜忌,她带着皇太后的手谕离朝许久,忽然回朝,是否带着什么歹毒的目的。毕竟曾经的晏楚为皇太后摄政,皇太后薨逝前,给了她废昏君斩乱臣的权力。这样至高无上的权力,在全晏楚,仅她一人拥有。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越了皇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有这般的权力,怎会不让她的皇兄猜忌。 甚至还会见到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神经病。 她在这个山沟沟里,虽然与世隔绝,但也隔开了外人的中伤。不接触,就不会痛了。 可是她也知道,这个江山……开始动摇了。 皇兄每日吃着轻尘进贡的金丹,自以为可以长生不老飘飘欲仙,却不知,那金丹迟早是要把他害死! 皇太后薨逝前,朝中势力还算三分,虽复杂,却也相互制衡。而如今,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倾斜,吴太傅一党只手遮天,勾结前朝后宫,妄图易主江山。 兵权呢?曾经兵权为两分,一分在边疆各个关口,一分在兵部。而柳氏兵权回收,兵部的兵力全部落在皇帝头上。这本没有什么影响,可皇帝,分明被吴太傅和轻尘控制,这些兵力,无异于是到了吴太傅的手中。 后宫也开始动荡。皇后手无实权,柳家氏族也逐渐被皇帝瓦解,她没有雷厉风行的手腕,如何制服那群各怀鬼胎的后妃。 头疼啊头疼…… 晏瑶正头疼着,门外传来小两口聊天的声音。 “什么?齐元帝的速度竟这样快,太子爷您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抬了几个官员的官阶,还都是吴太傅的人?!问题是,这些人手下管的,曾经也是拥护太子爷的啊!这不就意味着,皇帝是要逐渐架空拥护太子爷的势力吗?”柳蕴娇声音格外地大,让晏瑶无法忽视,心思都被牵了过来。 “朝中局势混乱,如此一来,孤也无法笃定地相信曾经拥护孤的所有人,都能抵挡住艰难险阻与诱惑,继续与孤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朝中的中立派的人数也渐渐少了,如今只剩霍丞相和贺南山。” 柳蕴娇实在郁闷,这个皇帝,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直属上司呢?上司拥护三皇子,下级能有多大的本事逆上级的心思来办事?” 晏瑶屋里碾磨药材的声音渐渐变小。 柳蕴娇一双眼狡黠而晶亮,滴溜溜转了几个圈,似是越发生气,声音也越发大了:“这前朝的事儿我算是管不了也没法管,毕竟我们柳家已经是狡兔死走狗烹,对皇帝来说屁用多没有。我最最最无法接受的事,是贤妃升阶,一跃就是两个品级,直接成了皇贵妃!这尼玛,不是存心让我姑母郁闷死吗?!” 如若晏楚记性好些的人,应该还能记得,贤妃当年在一群太妃中是多么不容易。 皇太后不喜,皇贵太妃不喜,算来算去,阖宫里没人喜欢她。 皇太后拗不过任性的帝王,加上贤妃当时肚子里怀有孩子,迫不得已给了她一个名分。但皇太后说了,这辈子,贤妃最多是个妃子,就算生八个十个皇子,也别想再升阶。 皇太后便是看懂了贤妃眼里的算计和贪心,知道此女在后宫定不是个省油的灯。于是一开始,就灭了她的皇后梦。 第126章 打动 你虽不愿意把你药粉的配方告诉我…… 皇太后的遗愿, 皇帝一直也是满口答应的。他素来以孝道为人称赞于世。 晏楚有个规矩,那便是上一任帝后的遗言,在新帝上任三十年后可以废除。 可如今, 他竟是连三十年之期都不愿等了,在第二十七年,逆了皇太后的遗愿, 抬贤妃到皇贵妃?! 一边架空皇后的权力, 一边抬贤皇贵妃,他这是要把废后的心思公之于众吗?往后, 柳倾懿的日子定会如履薄冰, 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否则……柳家一倒,便意味着太子再无母家支持。 晏瑶气得捏起了拳头,皇太后可都在天上看着呢! 他如此为所欲为, 莫非是觉得,在这世上最听皇太后话的晏瑶已经死了? 外头的小两口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 晏瑶忍无可忍, 一手拉开门, 朝他们怒喊:“行了行了!我已经成功地被皇兄气到了, 你们也不必再说给我听了。不就是出山吗?出就出!皇太后的魂儿许是早就比我先到宫里了, 迟迟见不到我回去,她老人家的神魂该对我失望了。” 她拿着皇太后的权力却什么也不做,这才是最令人寒心的。晏瑶都懂。 柳蕴娇笑眼弯弯,看到晏惊寒脸上皱了多日的眉宇舒展开来。 他俩一副打了胜仗的得意, 晏瑶有些气恼,但还是把他俩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既然都打算回去了,有些话, 该说开。 她住在这山里许久,虽也有一直探听外头的消息,但她能打听到的,都是皇室愿意让人所知道的。那些腌臜且不为人知的消息,她不知道,她家侄儿定是晓得。 除了皇帝各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即将回朝的齐皇贵太妃也成了晏瑶的心头之患。 “齐皇贵太妃回来,意味着她是身子骨还硬朗,打算回来搅个天翻地覆吗?”晏瑶从来都是这位皇贵太妃的死对头,这次回去,她做好了和她打拉锯战的准备。“齐家有兵力,齐元帝为之忌惮,几乎所有人都被齐元帝发派到很远的地方。这次齐元帝竟允许她回来,难道他真的以为皇贵太妃年岁大了,翻不起浪花了?” 当年,正是有了齐贵太妃的例子在前,皇太后才明令告诫齐元帝,贤妃,最多位任为妃。 不得不说,齐皇贵太妃……是个狠人。当年她随着贤帝上战场、下民间,拥护她当女帝的声音竟比新帝上位的呼声都高。若非皇室手腕硬着把一群后妃送到平阳控制着,美其名曰安享晚年,这个女人,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晏瑶默了默,看着柳蕴娇的脸又添了一句:“齐家的兵力都在齐初之和齐衡手中,皇帝手里那点兵力相较于他们根本算不了什么。齐初之虽隐居多年,但我认为他对皇帝合该是有恨的,如今皇帝又如此薄情对待他喜欢的女人,若皇贵太妃撺掇他几句,难免他会因恨做出错事。深情之人,避世多年,谁又知道他心头是不是郁结已久,若忽然爆发,恐怕难以遏制啊。” 晏惊寒自是知道,如今朝堂后宫情势的复杂。“此外,坤宁和齐衡的婚事也已经提上议程。齐皇贵太妃打着替二人主持婚仪的名头回来。” 晏瑶拧着眉头想不通:“她一大把年纪了,还给新人主持什么婚仪啊,这些事情,自有喜娘来做。齐衡算是娶到自己心尖上的女子了,公主又是下嫁,如此一来,齐衡对皇室有感激,皇室的名望也会提升不少。他感激皇室,他老爹憎恨皇室,万一真打起来了,齐衡是帮他爹,还是帮他老丈人啊?” 晏惊寒失笑:“皇姑姑,侄儿来请您出山,正是希望您能出面化解这些可能发生的人祸。姑姑有皇太后的手谕,许多事情,您斟酌着去办便可。”阿 昏 柳蕴娇想到她在系统里质问皇帝的一些话,她一脸无辜,似乎只是说着一句无心的话:“齐皇贵太妃也并非想看到自家孙儿孤独终老。齐衡独身这么多年,是因为齐元帝要齐家一半兵力作为聘礼……可见,在齐皇贵太妃心中,兵权,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晏瑶神情微紧。她仔细一想,这种明着讨要的算计,似乎确实是她皇兄会做出来的事。 柳蕴娇脸不红心不跳,“我听我爹说的。” 晏瑶若有所思,“既是柳尚书所言,定不会有错。倘若齐皇贵太妃回来,只是单纯为了给齐衡和坤宁主持婚仪,那曾经的那些事情,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倘若她还带着什么别的目的,哼哼,我得提早就给她掐了心思。” 齐衡、齐初之都好解决,她有皇太后的手谕,要控制他们的兵权,只是控制而已,而非收回,不成问题。 另外,齐皇贵太妃和吴太傅……千万别让晏瑶发现这俩人有什么勾结。否则,晏瑶也不是那心软之人。 “对了,侄媳妇,你那药粉,是搁哪儿得的啊?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遏制了轻瑶的毒性。本预计要毒入经脉,哪知,才至肌肤。” 柳蕴娇微愣,这位皇姑姑,话题的跳动也有些太大了点吧? “这是一位高人给我的。” 她有些心虚,偷偷瞧了晏惊寒一眼。 “还有多的吗?拿给我。”皇姑姑直接伸手。 柳蕴娇噎住,皇姑姑这么直截了当的吗?“皇姑姑,这药我们带来的就一瓶,所剩不多,姑姑您就别打劫了吧?不过其余的还有好几瓶都在无极宫里,等姑姑到了皇宫,随意拿便是。” 晏瑶看着侄媳妇狡黠的小表情,忽然笑了,“行,我也不是什么恶霸,只是你切莫骗我。” 柳蕴娇汗颜。 晏惊寒瞧着她,温柔一笑,才替她回答:“皇姑姑,娇娇哪有胆子骗您啊。” “我看她也只敢油嘴滑舌,不敢骗我。”晏瑶看着柳蕴娇的眼神愈发满意,“作为交换,我给你一个药方子。” “我洗耳恭听。” 晏瑶拿来纸张,唰唰在上头写着。 “金河的水患是消退了,但水淹过的地方,都极有可能产生瘟疫。我本是想和你们一起上路的,想着一旦遇到瘟疫,我也能搭把手救人。你虽不愿意把你药粉的配方告诉我,但我看得出,你是懂医术之人。这药方子便是针对瘟疫的,药性笼统,只要是瘟疫,它都具有一定效果。但是,它只是常规药方,若遇到个别严重或者特殊的情况,里头的配方,还需要你自己斟酌改一改。” 柳蕴娇接过药方,佩服这个女人的先见之明,她由衷地感谢:“皇姑姑,天下有您这样的医者,是黎民百姓的福气。” 第127章 要人 搜不出来倒还好,搜出来是个活的…… 宋凝的贴身丫鬟颂冬, 因看护主子不周,被绑到宋家地底下的暗室受刑折磨。 三日过去,她只吃过半个馒头, 喝过一口旁人吐了唾沫的水。暗无天日的封闭间,颂冬被绑在架子上,以最屈辱的姿态封死,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几块好肉。如今她又累又痛又渴又饿, 发了红的双眼看到身上不断渗出的脓和血,她恨不能以之当做食物——只要她能活着出去, 她只求她能活着出去!她定要让宋玉则不得好死! 这里可是律法清明的晏楚啊!宋玉则怎能这样大胆, 偷偷修筑了这个暗室, 竟还瞒过了所有人……颂冬不明白,她从小就被卖进宋家,怎么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府中私自动土的动静呢?! 她弄丢了小姐?她怎么可能把只手通天的大小姐弄丢呢?大小姐非池中物, 心比天高,周旋在各路公子之间, 也是游刃有余, 就算她走丢了, 随便投靠一个对她有好感的公子也无可厚非, 终归大小姐不是那拘束男女之别的人。这一次许久不归家, 恐怕是流连忘返,正逍遥快活,却让她颂冬生生挨受了这么多的苦痛。 颂冬恨恨地想。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可这牵一发而动全身, 身上的伤让她痛苦地低喊出来。 又痛又饿,恨不能一死。 可她必不会轻生。 她在等一个人来救她。 ** 宋玉则总算盼来了入宫的机会,这一次, 他一定要找贤妃娘娘问个清楚。哦不,如今的贤妃,已然是后宫中一人之下的贤皇贵妃了。这一仗,算是贤皇贵妃赢得明明白白。 宋玉则走在前往淑娴宫的路上,无心欣赏道路两旁的景色,一边寻找宋凝的身影一边思考近些日子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皇后娘娘断食了三日,以命相逼,也没能改变局面。皇帝为了昭示自己的大度,顾全皇后的颜面,准许皇后回娘家三日。 这是史无先例的。进了宫的女人,除了年关可以归宁半日,其余的所有时光,都是在宫中消磨。因此,要想亲人相见,只能是外戚入宫而非后妃出宫,但柳家的情况特殊,柳尚书丧妻未有续弦,柳家在京中的近亲又只有尚书一个男人,于是只好她自己出宫。 还带上了东宫不受宠的太子妃一起回了娘家。 众人都笑看皇后被遣出宫,抛头露面招人笑话。 皇后和太子妃却不自知。 柳尚书和柳家两个“尊贵”的女人混到这个程度,也真是窝囊。 皇贵妃宣宋玉则进去,身旁有女官在侧,以监视和证明两人是始终清白的。 “微臣参见皇贵妃娘娘。” 苍叶淡着神色叫他平身。她上下打量此人,目光落在宋玉则常靴上两颗深青色的珠子上,心中犹然一惊。接着,她不免提起一道不屑和嘲讽的笑。 国之硕鼠,不过如此。 “宋大人鞋上的‘碧海青天’煞是好看。只是如此好的珠子,你将它缀在鞋上,少了通透光线穿过,在灰黑色的底子上,磨灭了它本来动人的光彩呢。碧海青天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宝石,只出产在耶勒国,且废掉数千块深山玉石,才能得这么一颗。一颗的价钱,足以买下三个淑娴宫了呢。” 苍叶摆弄着指甲,柳眉却紧紧锁着宋玉则,只等着从他脸上看到点惊慌失措的神色。要知道,前朝官员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皇帝后妃的寝宫,必定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只要她能先手把控好大局,我强你弱的状态,她要计较起来,就好办得多。 谁知宋玉则面不改色,笑意愈发奸险,拱手抱拳道:“皇贵妃说笑了,这珠子哪里抵得上淑娴宫一砖一瓦?下官倒是赞叹娘娘好眼力,竟连耶勒特宝也一眼辨别。下官不喜招摇,才将它镶嵌在常靴上,多年来无人识出。娘娘常年身处深宫,从未去往过耶勒,却能做到如此熟知碧海青天的特性,下官不得不说……” 苍叶心下微紧,可恨此人的话语就卡在此处,她追问:“不得不说什么?” “说……娘娘与这碧海青天属实有缘分。恰好下官家中还有两颗未经镶嵌的碧海青天,改日便呈上给您。” 苍叶心头舒展了些,这是故乡的东西,若能得到……也不失为自己思乡的寄托啊。 可她全然忘了,自己说出此话的目的是让宋玉则对她有所忌惮。 “此事容后再议吧。你今日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宋玉则也懒得与此女多废话,便直接道:“实不相瞒,小女宋凝已有七日未归家。” 苍叶冷冷一笑,“未归家?怕是失踪了吧。失踪了便去找,你来寻本宫做什么?莫非你还想本宫出人手帮你找闺女?” “小女最后一次报备行踪,是应了皇贵妃娘娘的召见,进了宫。”他面色也冷了下来,“下官打听过了,当日,并没有见到小女离开淑娴宫的踪迹。所以下官猜测,小女还在皇贵妃娘娘这里。” “你也说了,这是你的猜测。因为这么一点猜测,你就来打扰本宫的清闲?本宫与她非亲非故,也不甚喜欢她,何故要把她留在宫里?更何况本宫的淑娴宫就这么点大,多了个人难道嬷嬷不会告诉本宫吗?”苍叶觉得很烦,早知道应该刚才一口答应那碧海青天的事。 “小女素来单纯,除了京城和皇宫,她哪里都不曾去过。京城里下官已经托人留意了,数天过去没有一点痕迹。如今只剩下宫里未寻过。下官本不确定,直到宫门传来的信儿说,小女根本不曾出过淑娴宫。既然没有出过淑娴宫,就算皇贵妃娘娘没留下她来,也定是知道她的踪迹的。” 见苍叶不肯交出人来,宋玉则已经没什么耐心,说话的态度也愈发坚狠。 “哈?宋大人可不要给本宫扣什么罪名!本宫是召请过宋凝,可本宫只是叫她来淑娴宫做客,给三皇子相看相看。既然本宫的皇儿没有看上她,本宫何故还要留下她?都是黄花大闺女,还未成亲就住在淑娴宫中,这合适吗?本宫也不是那独断专一的人,女子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本宫不可能不顾宋凝的名声做出这样的事情。” “娘娘是不愿意交人了?”宋玉则笑了,那笑中,却透了无限的阴冷。 苍叶也怒了,本就是无厘头的事情,要她如何交人? “宋大人不要以为本宫好欺负。本宫没有那大变活人的本事。” 宋玉则竟连跪安都不跪了,直接拂袖离开。 会吠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许是宋玉则临走的那一眼让苍叶心生恐惧,她思量许久,竟朝着身旁的女官吩咐道:“传令,阖宫搜寻宋凝。” 搜不出来倒还好,搜出来是个活的也不碍事,怕就怕…… 苍叶忽然啐了自己一口,淑娴宫这么多双眼睛呢,要出了人命,她早就知道了。 女官刚要离开,苍叶添了一句:“动静弄大些,最好让宋玉则那老贼知道。” 第128章 卦示 你失去了你的一只臂膀,再有旁的…… 宋玉则回到宋府, 径直去书房,连媚人迎门的关怀都只当做是没有听到。 媚人一路轻声细语地问着老爷可饿可累,老爷平日里对她也算宠爱, 今日却破天荒地不搭理她。一张老脸写满了严肃和阴郁,似乎下一秒就要发作。 二夫人刘氏带着汤盅而来,看到面色不佳的老爷, 静悄悄地把汤盅收到身后, 也不打算再近一步。她瞧了一眼手里的汤盅,心想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才煲汤这么一上午。大夫人有那心, 怎么不自己煲汤?也是刘氏自己想在老爷面前出头, 唉。 媚人贴上去的这一幕, 恰好被她看到。许是要掩盖自己的失落,刘氏和身旁的丫鬟说着:“也就是媚人这没眼力见的,敢在老爷心情不快的时候聒噪老爷, 真是不怕死。” 丫鬟义愤填膺地道:“老爷宠爱媚人,她才敢如此放肆。也是大夫人甩手太久了, 什么都不管, 才让媚人都骑到您和大夫人头上去了。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 放在哪个女人眼里, 不是在勾引男人。真是招人恨!” 眼见着宋玉则进了书房, 媚人满脸失望地站在原地。 刘氏想起上次进宫时被那太子妃拉踩,抬高大夫人贬低她,她心中对大夫人早有怨气。 这次因为大夫人在府中拿着权力不作为,让媚人这下贱玩意在府中兴风作浪了这么久。 就算媚人这辈子无法生育又怎样?刘氏生下儿子, 却还不是在这府中抬不起头,她和儿子,被宋凝压得死死的。自家儿子风评被害, 又没有什么主见,加上宋凝终日挑拨,日子久了,宋玉则也就不看重他了。如今宋珩在家,只是帮父亲整理书籍,终日打点一些没用的东西,未来的前途几近被废。 现在刘氏算破了脑袋也要给宋珩争口气,要是连她这个生母在府里都被人压一头,她又怎能让老爷重视起来,继而重视她的儿子呢? 如今算是媚人自己撞到了她的枪口上,也怪不得刘氏了。 思及此处,刘氏摇着扇子上前。 媚人见到刘氏的那一刹那,心里竟有几分慌乱。 “媚人见过二夫人。”媚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声音也低正了许多。 “你倒是乖觉,不愧在这府里安生了这么些年。”媚人挑不出错处,刘氏只好叫她起来。“不过,你面对着本夫人的时候,为何不继续摆出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呢?” “媚人是卑贱的侍妾,永远是二夫人的奴婢,做奴婢自然要有奴婢的样子。”媚人一惯娇弱的眼神在一闭眼间忽然变得沉静犀利许多,她放低了声音,更近了二夫人一步:“二夫人,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让珩少爷出人头地,您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刘氏一愣,话题跳脱得有些太大了。看着媚人坚定恳求的模样,刘氏半晌没有说话。媚人是花楼里接回来的姑娘,刘氏是小家碧玉,她素日里自然不愿意和媚人打交道,虽是如此,但刘氏一直暗中留意媚人的动静,她虽老实,但也从来不让自己吃亏,是个有些头脑的角色。 相比那表里不一故作姿态的大夫人,刘氏反而对媚人没那么讨厌。 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媚人出言要扶宋珩一把,不知她暗藏什么心思。 急于让宋珩表现的刘氏有些动心。她看了一眼周遭的光景,低着头道:“随本夫人来。” 媚人当即懂了,便摆出一副被刘氏辱骂后的可怜模样,跟在她身后低低垂泪。 大夫人房中的丫头忽然路过,见到此情此景,不得掩嘴暗笑,傲慢不已:“大夫人当真好计谋,把媚人引去老爷那儿,还真让二夫人去瞧了个正着。二夫人费尽心思煲汤求宠,却不如媚人几句妖言惑语,搁谁心里,都不舒坦啊。” 另外一个丫头点头附和:“二夫人是个果决的,家里撑腰,不怕事。这回媚人恐怕有好果子吃咯。” “速速回去禀报夫人。” 两位夫人都没能见上宋玉则,大夫人成了最后一个去见,且有把握见到宋玉则的人。老爷都拒绝了两位侍妾,还要拒绝她这个唯一的正妻吗? 宋玉则的书房里,有个身材修长,以黑纱蒙面的男人。 他出现在宋玉则的书房似乎不合时宜,但宋玉则进屋一见到他,就像是看见了济世菩萨一般。 “先生、先生……您总算来了。” 那个男人声线魅惑动听,虽刻意低沉,也难掩本来的声色:“她可有同意放人?” “果真如先生卦象所示,她根本不肯放人,还狡辩说没有扣拿老夫的爱女。” “宋大人还有一个儿子,有些事,何必执着于让你的女儿去操办,儿子不是更好用吗?” 想起宋珩那懦弱畏缩的模样,宋玉则就觉得失望:“要是宋珩有宋凝一半心机和手段,我还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吗?我曾经与他说过我的抱负,可他呢?不听为父的话,只缩在宋府里苟且偷生避世。” 要不是他亲生的,宋玉则一定把人赶出去。 养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饭桶,不如不养。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劝大人了。”黑纱男子忽然叹气一声。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宋玉则行为处事的风向标,见男子叹气,宋玉则一下子有些慌了,一定是自己的回答让他不满意!宋玉则急急问:“先生,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有些事,既然大人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便多说啊。” 神机先生越是如此,宋玉则就越焦急。 恰逢外头来人通报,说是大夫人煮了白玉莲子梨实羹,想见他一面。 宋玉则心里担心着先生这边的事,哪有心思和女人废话。他朝外怒道:“老夫忙着呢!不见!” 大夫人身子忽然有些摇摇欲坠。 丫鬟便明白了大夫人的意思,不死心地道:“老爷,夫人头痛不适,强撑着给您熬了一上午的甜羹,夫人不打扰您,只愿把甜羹放进书房就走。” “本官的话你家夫人是听不懂吗?让她带着她的甜汤滚回去休息!” 大夫人忍不住了,泫然若泣,幽幽颤声:“玉则,这是我亲手熬的甜羹啊……” 宋玉则默不作声,喘着气。面对着神机先生,他不想让事态变得不好看。否则,他一定亲手出去掌掴这个不识趣的女人。 等到门外没了声音,宋玉则像换了一张脸皮一样,堆砌笑容讨好一般地给黑纱男子倒了一杯茶,低声下气地问:“是不是先生的卦象显示了什么?” 黑纱男子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又整理了自己的衣着,摇头晃脑地放松了肌肉,才悠悠道:“卦象确实有显示。但如何去做,还在大人的一念之间。” “请先生明示。” “你的女儿已经香消玉殒。后日清晨,宫里会传来让你收尸的消息。你失去了你的一只臂膀,再有旁的外人,你也不会相信。无可选择之下,你是任用宋珩,还是就此收手,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什么?!” 第129章 推断 皇太后早就看出他的野心,明令禁…… 日月下山去镇子上寻一味金钱草, 却偶然听到京城令人震惊的消息。他提着金钱草,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山里回跑。 几位主子坐在一桌,说说笑笑, 日月想了想,还是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宋凝在淑娴宫被挖出来?有没有搞错?”柳蕴娇第一个觉得消息有误。宋凝在宫外拦截她们并且欲杀之,但宋凝自己却突然暴毙,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她们挑选的路线隐蔽难寻, 就算宋凝曝尸荒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踪迹。更何况, 晏惊寒到了之后, 还吩咐青干去处理了那些尸体, 如此一来,就更不应该突然飞尸。 青干听到了,连忙道:“天地良心, 宋凝的确是死绝了呀!她的尸体,我是埋到林子里去了的, 就算有猎犬, 也很难发现!” 莫非, 是什么鬼故事? 晏惊寒喝了口茶, 不急不慢地道:“应该是宋凝的尸身出现在淑娴宫。” “莫非, 有人目睹了所有?”柳蕴娇拧着眉,想不通到底谁在暗中捣鬼。 “只有宋凝一具尸体出现。”晏惊寒忽然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在自言自语。 日月很笃定地点头:“是的。” “很显然,宋凝的尸体被是偷偷带走,故意埋在淑娴宫的。不过淑娴宫看管森严, 宫中也不允许私自动土,为何突然开始挖掘,且挖到宋凝的尸体, 就很值得深究了。”晏惊寒道。 柳蕴娇也点点头:“能让淑娴宫动土,不是贤皇贵妃自己的意思,就只能是皇帝的意思。皇帝还昏迷着,所以,淑娴宫闹出这么大动静,应该是贤皇贵妃自己要求的。她起初应该不知道宋凝的尸体就在淑娴宫里,否则,按照她的性格,定是把宫里一批人换个干净,绝不会允许那事传出去的,而非像现在这样,满城沸沸扬扬,宫里的混乱,也就更不必说了。” 一直处于无所谓一样淡然的晏瑶忽然笑着:“整挺好啊,这是有人在暗中帮你们呢。” “皇姑姑为何笃定是有人帮我们,而非另谋他处?”柳蕴娇不解。 “外头的萤火虫,你们都见过了吧?”晏瑶不直接回答,而是先提到那些会给人引路发光的萤火虫。 “见过,实在是很神奇。” “那些萤火虫是我喂养的,长期服用一种药物,对于陌生人的味道很敏感。也是萤火虫的踪迹告诉我,在昨日夜里,宋凝的尸身就被人挖了出来,且,只挖走了她一人的。这一点,太子说得没错。” 柳蕴娇心里一激动,那些萤火虫都能成为他们的路引,指点他们来到正确的地方,跟踪一个人,又有什么难处? 皇姑姑笃定暗中人在帮助他们,莫非她已经知道了暗中人的身份?! “为什么选择抛尸在淑娴宫,我也不甚清楚。不过,那人去了一趟淑娴宫之后,又去了一次宋玉则的府邸。宋玉则,正是宋凝的父亲。” “如此,那人是有预谋的。先抛尸到淑娴宫,再去挑拨宋玉则与贤皇贵妃的关系,宋玉则因为误会进宫,与贤皇贵妃产生了口角,她为了证明自己,也为了做给宋玉则看,下令大肆搜查淑娴宫,谁知真搜出了宋凝的尸身。宋玉则在京城虽没有什么建树,在江南,他却是一帮人的领头。其家财用万贯滔天来说也不为过,据孤所知,宋玉则极有可能在江南勾结过外国奸人。如此一个有钱有野心和城府的人,贤皇贵妃与他结上了梁子,恐怕未来的日子也不安宁。” 晏瑶笑着:“你知道他为什么在京城没有建树吗?皇太后早就看出他的野心,明令禁止先帝不重用他。在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作为,到老了,谁还会去巴结着给他讨什么好处?只是我没想到,他的手还能伸到江南去了,真是防不胜防。” “宋玉则和吴贤妃的对立,往小了说是宋家和吴家的矛盾,往大了说,甚至可以延伸到京城和江南的矛盾。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并非孤危言耸听,若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八九成就是如此结局。” 柳蕴娇只觉得自己一动脑,伤口就跟着疼,于是她就听听,一路下来,整了个不怎么聪明的结论:“意思就是咱们的几路对手之间,互相成了对手,他们较真起来,就没什么闲心分到我们身上了。” 晏瑶和晏惊寒不约而同地点头。 柳蕴娇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个事情一直没有说清楚。 “那……暗中人到底是谁呢?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我们,我更愿意把它视为,暗中人在达成自己的目的,本来与我们都不相干,只因阴差阳错,变成了帮衬咱们。说起来,宋凝死的也蹊跷,忽然间暴毙,推断是蛊杀。” “蛊杀?”晏瑶的眼睛亮了,“你把当时的情况与我说一遍。” 外头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让人感到凉爽了几分。 晏瑶听罢,表情凝重了些。“这是,生死蛊。” 第130章 楼主 若不是楼主亲自出手,我实在是不…… “生死蛊是风雨楼惯用的蛊毒。天下秘方, 其一为蛊,其二为毒。风雨楼擅长制蛊,轻尘擅长制毒。后来轻尘与风雨楼有了勾当, 两者开始研究更厉害的阴招——蛊毒。生死蛊便是基于蛊和毒同时配制的东西。”晏瑶拧着眉,“如果真是生死蛊,那么宋凝突然暴毙, 只可能是母蛊已死, 且宋凝身上的蛊,只可能是和风雨楼中人配对的。而她带着风雨楼的独门毒术‘轻瑶’而来, 想必能传授她这方子的人, 在风雨楼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再不济,也是左司右司的位置。” 柳蕴娇混乱了,“难道是左司想杀了右司, 或者右司想杀了左司?皇姑姑,可是……再不济?再不济是什么意思?风雨楼里最高的两位大佬, 不正是左司和右司吗?” 晏惊寒摇了摇头, “左司和右司的职责地位互不相干, 两人只可能有合作关系而无对立关系, 起内讧的可能性不大。孤倒是知道, 左司右司都不是风雨楼里地位最高之人。毕竟这么大一个江湖机构,是要有楼主坐镇的。” “咦?我好像从未听说过风雨楼还有楼主。” “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的,曾经我也是听轻尘说起过。此人行事隐秘,踪迹不明, 素来不参与江湖中事。且风雨楼中有独门方法来传递消息,从不外露,因此这幕后正主藏的很好。据说此人实力强大, 门下之人,都是绝对服从的,稍有背叛,死得极其痛苦。若不是楼主亲自出手,我实在是不敢相信左司右司会在楼主的鼻子底下起内讧,正如太子所说,两人是合作关系,没必要你死我活。再者,两人实力相当,就算真的硬碰硬,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这么说,只能是风雨楼主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了。”晏惊寒听完,看了一眼还处于迷糊的柳蕴娇,干脆直白下了结论。 现在总算是捋清了这些其中的条条道道,但是柳蕴娇仍然想不通,风雨楼主和贤皇贵妃的恩怨,是出自哪里啊?柳蕴娇知道贤皇贵妃和好两个国家玩碟中谍,这样一个在宫中做间谍的身份,她凡事都需要小心翼翼,万分谨慎,和江湖人士再起冲突?江湖人士不好拿捏,反水噬主的事情屡见不鲜,贤皇贵妃一个聪明人,难道不担心这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吗? 晏惊寒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落在柳蕴娇如凝脂一般的脸上。 他倒是遇到过一个男人,行踪如鬼魅,武功不在他之下,那人遮去面貌,也坚决不让自己靠近他面上的纱布。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那条路再往前走半柱香的脚程,就是宋凝与柳蕴娇一行人冲突的地方。 他还记得那人的声音阴柔,但并不带女气,除了冷傲,还带着些不甘。 他的武功极高,否则不可能做到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也瞬间消失,连脚印都没留下。 那时候的晏惊寒,还有些惋惜一代武功高手却是个傻的。 因为他的话,太过离奇了。 “哼~~我是亲自来替她出气的~~没想到,你的武功真是高深啊~~既然如此,你也有保护好她的本事,若让本座再听到她受什么伤害,本座~~一定要为她翻倍讨回来哦~~” 如今的晏惊寒,有了一个胆大的猜想。 柳蕴娇察觉到晏惊寒探寻的目光,疑惑不解地道:“我脸上是有花儿吗?” 晏惊寒浅淡地笑了笑,眼里蓄满温柔,甚至伸手抚了抚她的嘴角,“有花儿。” 以为自己一直顶着没擦干净的嘴过了小半天的柳蕴娇尴尬了。 晏瑶也看不下去,“你们是特意恩爱给我看的吗?” “若侄儿与娇娇恩爱能让皇姑姑重拾对感情的信心,那侄儿也不介意多恩爱些给皇姑姑瞧瞧。” 晏瑶不屑,哼了一声走了。 这一哼声,又让晏惊寒想起那个武功高深的神秘黑衣男子。 第131章 流民 若是不合格的老弱妇孺,早就在路…… 从方才的对话中, 柳蕴娇约摸悟到平阳封主和轻尘是有过一段过往的,但因为各种复杂的前尘往事,他们之间因爱生恨, 平阳封主不得已才龟缩到这深山老林中避世。 出于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换位思考,柳蕴娇轻声问:“太子爷,让皇姑姑回京城面对她逃避了数年的轻尘, 岂不是让她直面过往的遗恨?如此……对她来说, 其实也有些残忍了吧。” 晏惊寒温柔一笑,揉了揉柳蕴娇的脑袋瓜子, 眼里倒映着和煦的日光:“娇娇不必太过担心, 若是皇姑姑自己不愿出山, 那孤便是以性命相要挟,她也不会受制于人。皇姑姑自小在皇太后身边长大,明事理知进退, 虽为女子,也有男儿果决聪睿的气概, 直面世间万张口舌, 她也不见得会有丝毫的怯场。纵使皇姑姑退居深山多年, 孤也知道, 她心里, 一直有个迫切需要打开的结。此结不解,她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心中的深山了。” 柳蕴娇视线侧落到衣衫下被包裹得高耸的肩胛骨,经过两天的上药和休整,已经可以小幅度活动了。 皇姑姑虽脾性古怪, 但柳蕴娇看得出,她是很需要他人关怀的。 口嫌体直。 因晏惊寒的一番话,柳蕴娇也放宽了心, 既然是心结,终归要解释开的。“嗯,轻尘擅长制毒,皇姑姑擅于解毒,总归皇姑姑也吃不了大亏。长辈的事情,我们这些小辈也就不多操心啦。” 第三日清晨,柳蕴娇一行人与晏瑶一同出发。到了山脚下,他们各自踏上自己的路。 晏惊寒眉心轻拧出几道浅浅的褶子。他这幅心事重重的,打昨儿夜里来线人禀报什么情况之后,就一直这副模样。 晏瑶也是非常心疼,自家侄儿这些年就跟个陀螺似的一直转个不停,好不容易在山里过了两三天的安生日子,朝堂上的人非不让他多安生一时片刻,非得整出动静来让他烦忧。 倒也不稀奇,太子爷都离开了京城的地界儿,那些平日里只敢背地里做做小动作的,如今也不惧怕明目张胆地来事了。 江域和柳蕴娇都是伤员,于是今日还是乘坐了马车。马车目标大,且对路面要求高,他们无法挑小路走,只能稍加易容改装,让青干日月在马车前方打探官道上的排查情况,若有设卡排查,则马车里的人会提早做好准备应付排查。 让柳蕴娇感到可疑的是,出了京城后,一路上一个卡都没有。 倒是,有很多衣不蔽体的流民,大多数都是青壮年的男人,其中只有极少的耄耋、幼儿、怀中抱着婴孩的妇女,无论什么年龄,他们蓬头垢面,视线带着渴望,拖着疲累的步子,往京城的方向来。 晏惊寒举目看着,眼里的温度逐渐冰冷。 他收回视线,看着不知哪处的焦点,“娇娇,你知道为什么这一路没有官兵拦设关卡吗?便是因为这些流民。” 柳蕴娇眨眨眼,心里不知该喜该忧,“若朝廷能施以援手安顿这些流民,并出以合适的政策来约束流民,那官兵不拦他们进京城,也是好事。但流民众多,京城里有足够的人手管理他们吗?何况京里达官显贵多,连许多老百姓也眼高于顶,这么多流民忽然涌入京城,若是起了冲突,怕是吃亏的都是这些千里迢迢逃难而来的可怜人。” 晏惊寒嘴角竟勾起一抹讽笑,“这些流民中绝大部分都是青年壮年男子,加之路上不设关卡,孤大抵能猜到,这是谁的手笔。” 柳蕴娇脑袋里敲响警钟,她下意识担忧地看向晏惊寒。 “是……贤妃吧?”柳蕴娇说出自己心中的那个名字。 “是。这些流民,都是贤妃筛选留下来的。若是不合格的老弱妇孺,早就在路上被暗杀,或让其饿死,内斗而死。如今剩下来让我们所看见的,或许已经不足原来逃难流民的三成。” 剩下那寥寥无几的老弱妇孺,只是贤妃故意留下,安抚人心,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贤妃竟动心思到这些流民身上,她更是没打算让殿下活着回京。若殿下死了,那三皇子继位便是名正言顺;若殿下能活着回去,那时,三皇子应该有一支只听从于他和贤妃二人的军队了。”柳蕴娇说着,与晏惊寒对视一眼。 他们二人心中都清楚得很,贤妃此举,吴太傅定是被瞒在鼓里的。 江域在一旁听着,双手已经握紧成拳。 这事儿,非让她家老太太知道不可。 柳蕴娇闷闷不乐:“贤妃属实令人生气啊,先是在宫外投放太傅欺辱殿下的流言,让太傅以为是殿下一手操纵了外头的名声,激化你们的矛盾,等殿下与太傅斗起来了,坐收渔翁之利的便是三皇子和贤妃。后又收拢流民以作兵力,暗中给三皇子结势,不得不说,她有些过于急躁了。” “流言一事竟是另有幕后黑手,”江域惊讶。她知道自己不该插嘴,可她的嘴竟比大脑快了一步,她问道:“三皇子、贤妃、太傅都是一家人,太傅和殿下斗起来,她们二人莫非还能坐视不管?” 唇亡齿寒的道理贤妃没理由不懂,太傅和太子斗起来,无论哪边输赢,总归是于自己有损伤的。贤妃和三皇子加入太傅一起针对太子,难道不比太傅独身与太子殿下争斗来得胜算大?按照江域在战场上的心得,打仗,若能快攻,绝不拖泥带水。 战线越长,便越容易出错,对手乘虚而入反咬一口也是战场上屡见不鲜之事。 晏惊寒脸上有些疲惫,无奈地摇头,“江指挥使有老太君的守护,纯良真善,不知晓这些事,也属正常。如今江指挥使与孤和太子妃同行,许多政事,孤不会避开江指挥使,反而,孤更希望江指挥使能让江太君有所知晓,免得还要老人家劳动筋骨,费力气拨云见雾。她老人家,向来是个喜欢打听的。” 说到老太君,他紧绷的脸上总算有些松懈。 “多谢殿下。卑职洗耳恭听。” 第132章 苍叶之疑 若说连宋凝那黄毛丫头都能查…… 马车里的行李溢出浓浓的药香, 这都是柳蕴娇按照平阳封主给的药方子,差人抓了几味野外难以寻得的带在身边。 江域和晏惊寒的聊天,比柳蕴娇和他聊的深层次太多了。从战场到朝堂, 到底下盘根错节复杂的关系,柳蕴娇听着听着,脑袋转速渐渐跟不上了, 最后竟在浓浓药香中睡了过去。 江域和晏惊寒的对话因此停顿了片刻。江域低下头, 余光看到晏惊寒动作轻柔地把柳蕴娇的身子扶靠在他的肩头。入秋了,天色一晚便有些见凉, 素日冷漠疏离又耿直不屈的太子爷, 竟不知从哪里摸出块毯子, 给太子妃盖在身上。 她真羡慕太子妃,嫁对了人。 江域的心里忽然有些堵,就像被一只手用力搓圆捏扁似的。 她看向马车外面, 日月就在马车前方不远,她想着, 自己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 斩将杀敌, 分明是刀尖舔血的交情了, 可他从来没有靠近过她。 江域还记得, 从边关回来,面圣的前一天,她急匆匆跑去找日月,问他为什么拒绝了陛下的封赏。 日月笑着说:“你不负老太君的期望, 自己谋得了指挥使,我日月,打心底里替江域骄傲, 替江域开心。你是江家的独女,你有了官职,是家门锦上添花。而我,卑贱草莽之身,平素独来独往惯了,天地间只我一人,若被官位束缚在这小小京城,我……会不习惯。” 那时候,他把她的名字咬得清晰且郑重。 江域只当日月是怯怕官场,后来,江域才知道,那天,是他单方面,无声地,向她道别。 把她名字咬得那么郑重,江域姑且自恋地认为,是他愿意记住她的名字,道一声,妥善珍重吧。 怕吵着睡熟娴静的柳蕴娇,晏惊寒声音放得很轻:“江指挥使见笑了。她……素来如此。” 江域笑笑,摇了摇头,“殿下见外了。老太君派我来保护太子妃的安全,定是有殿下的授意,于这一层面,于国家,江域是殿下和太子妃的奴才;此外,太子妃良善聪慧,胸怀正道,足智多谋,江域早已折服在太子妃的人格魅力之下,早已将她视作我的朋友。于公于私,都没有见外的必要。” “嗯。”他也不多做闲聊,“至于这些流民,他们规模比孤预计的要大,脚程也比孤预计的更快,孤不能坐视不管了。孤马上身至金河,京城这头,总得有人给孤借把风。既然此事是贤妃瞒着太傅做的,贤妃身处宫中,宫外之事免不得顾不全,孤决定让太傅帮贤妃一把。” 江域没说什么,太子爷经常使些借刀杀人的把戏,战场上朝堂里她都见得多了。 淑娴宫。 晴珈把深夜到访的吴太傅送了出宫,回来却仍看到自家主子脸色一片铁青。 宫里众奴才都跪在地上,各个肩头发耸,还有细弱的抽泣声。 是啊,面对贤妃娘娘的震怒,这些人如何能不怕呢? 晴珈到底是看不过去了,替贤妃做主,把这些奴才都挥退下去。 苍叶美眸怒火正盛,看到晴珈,却也冷静了几分。 “今儿个本宫不得片刻的安生。先是花园挖出宋凝的尸首,后是吴岳要来分一杯羹,都当本宫是软柿子好捏?那宋玉则贪得无厌,不知侵吞了脏财,如今他死了女儿,竟没有身为人父丧女的悲哀,只知一味地问本宫要赔偿。” 那宋凝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宫里,还没调查清楚,本就晦气,宋玉则又来犯上她,拿走了她宫里几十件值钱的东西。这宋姓硕鼠,浸淫贪污多年,眼神精得很,拿走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稀有物,稍微次点的他都能略过。提起这个,苍叶就肉痛。 这也就罢了,最令苍叶生气的,却是吴岳。 “晴珈,宫里这批人,是该换了。本宫身在宫内,没能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给那么多流民办理通牒,吴太傅倒是会做生意,本宫花的大价钱安置流民,他去伪造些通牒便能分本宫一杯羹。此人真不知廉耻,自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净能落到他头上。” 若是没有太傅横插一脚,数以万计的流民,能为她和三皇子所用的,至少有五万之多。 这些人,要挟持住皇城里任何一个没有兵马的人,都绰绰有余。 但吴岳搅了进来,那五万的兵马,落到她和三儿头上的,竟被生生砍去了一半。 她需要冷静,谋算如何化解。 晴珈叹了口气,几步上前,跪在贤妃脚边,“娘娘,您何必要气坏自己的身子呢,事已至此,也只能按照太傅说的去做了。娘娘,您难道没想过,淑娴宫中的下人虽换得勤,可我们无一日不在太傅的监视之下,太傅既然已经对娘娘起了疑心,难道就不会在娘娘新挑选进来的人里安插眼线?” 苍叶忽然想到什么,心底一凉,猛地看向晴珈。 此事,她是秘密进行的,把京城外方圆十里的卡口兵力调了部分到京城的管辖范围,因着管辖京城是太子爷分内之事,所以这些士兵便以为是太子的命令,要加强皇城巡逻。流民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京城,却被更多的官兵打压,他们几乎各个都是怨声载道的。苍叶再让三皇子多次去京城外巡走,他扮成富商的模样,在城外三里地搭了十几个粥棚,用于收拢人心,安抚流民。这样大的反差,让流民对晏惊远感恩戴德。 这都只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却花了贤妃大把的银子。这些青壮年的流民,因为无法在京城里谋生,加之传出太子爷要去金河治水的消息,有些流民便打起了要回头的主意。好不容易把他们骗到京城外,哪里还有放任他们回去的道理。 三皇子便应该趁此机会,展明自己的身份,将流民全部拿下。 尊贵的三皇子,因着今年要搬去宫外住,府里还缺许多下人和府兵,这仿佛是乞丐要饿死之前脚边滚来的白馒头,对这些流民来说,三儿就像是前来拯救他们的天神,又有谁会不愿意去呢? 太傅的人马都在京城内活动,几乎不出城门。城外都是随苍叶在京城附近埋伏了多年的耶勒人,他们自有办法让太傅蒙在鼓里。 而苍叶身边唯一知道此事,又能与吴岳接触的人——只有晴珈。 看到苍叶凌厉却一闪而过的眼神,晴珈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却仍是身子一震,心间突然有些慌乱,晴珈强忍着,镇定道:“娘娘,若奴婢说得有错,娘娘便掌奴婢的嘴罢,只是千万别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 贤妃到底是起了疑心。 若说连宋凝那黄毛丫头都能查到苍术的下落,那为何她年年派出去人手,年年杳无音讯? 要是有人故意拦截了苍术的消息,苍叶就算穷其所有人手,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苍术啊! 晴珈,若真是你。 那苍叶,就该对耶勒真正、完全地失望了。 第133章 尾随 到了无虞宫,贤妃惊讶地发现,无…… 晴珈既然是耶勒送来埋伏在晏楚皇宫的眼线, 自然也有过人的视察能力。 仅是贤妃愤怒又不安时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让晴珈感到自己这里有了危机。 晴珈的大脑也在飞速转活着,苍叶那个眼神, 分明是对她起了疑心。她飞快想了一遍,自己并没有背叛她什么,除了一件事…… 晴珈一想到此事, 便脸红耳热。可那, 也算不得背叛。 “昨夜本宫下令搜宫之时,你去了何处?”宋凝前脚把苍术的消息透露给苍叶, 后脚就死了, 还是不明不白死在淑娴宫, 若说宫中谁有本事做到让她死无对证,那么……只有晴珈可以做到。贤妃懂些仵作常识,她亲自去看过宋凝的尸身。 新鲜的泥土塞满了宋凝的口鼻, 冰冷的身体白得发紫,分明是气闷而死的迹象。 如此新鲜的一具尸体, 毫无水肿和尸斑, 且与活人无二致。苍叶不得不怀疑, 这是在她还是个大活人就匆匆往土里埋闷死的。 要不是晴珈心虚, 为何要加害一个宫外女子?莫非她是怕宋凝的嘴巴不实, 供出什么人来? 晴珈心底一凉,连忙道:“娘娘不记得了?这几日娘娘是命奴婢去无虞宫搜集一些东西……” 自从无虞宫出了事,那里便没人住了。因着无虞宫的事触犯了皇帝的禁忌,那里谁也不敢靠近, 空无一人,一片荒芜。 虞常在宫中偷人之事苍叶早就知道,而她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 也是因为虞常在有自己的一套手段能让那些被她宠幸过的男人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哦,本宫这两日忙糊涂了,竟给忘了此事。那你可有寻得些什么?” “自、自然是有的……只是目前头绪尚不明朗,奴婢今晚打算趁夜里再去察看一番。”她今夜是不得不去了,起初的确与他约定,可晴珈本打算不去的。苍叶定是察觉到什么,晴珈再不给出点实在性的东西,怕是就坐实了苍叶心中的猜疑。 “那本宫等你的好消息。”贤妃勾勾嘴唇,心里已然有了计谋。 当夜,晴珈戴着薄斗篷,往无虞宫的方向而去。 她是个心细的,七绕八绕,挑着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小路,甚至钻狗洞,险些让伪装成宫人的贤妃跟丢。 到了无虞宫,贤妃惊讶地发现,无虞宫到处都是“叮当叮当”的清脆响铃声,随处可见悬挂的铃铛,在黑夜的寒风中,转着……响着…… 跟在晴珈后头,绕了几扇门,贤妃忽然惊恐地发现,晴珈不见了。 偌大又无人的无虞宫,甚至一点灯火和蝉鸣都没有,贤妃忍着心中的惧怕飞快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她知道,这里阴魂很多…… 贤妃精神高度紧张,一个迈步,踩断了一支干枯的树枝子,噼啪一声,贤妃身子栽倒在地,抱着她的头颅,口齿不清地喊:“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是虞采女害死的,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去找虞采女寻仇,千万别找我,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第134章 晴珈 她耸起肩头做惧怕的模样,颤着声…… 无虞宫的某个小殿宇内, 晴珈闭着眼,捂着耳朵,尽量屏退外头那些摄人心魄的响铃声, 等着黑衣鬼面男人的出现。 忽然,一双冰冷的手钳住她的肩头。与从前的数次一模一样,来人沉默不语, 呼吸沉稳, 鲁莽地把她按倒在地,掀起了她的裙子。饶是晴珈受惯了这样的待遇, 当温热的身子接触到冰凉的地面, 她还是打了个寒颤。 “大、大师……贤妃娘娘她……不会听到吧?”晴珈强忍着发出正常的声音。她其实更想问另一个问题, 没成想出口却成了这句话。男人匍匐在她身上喘气时,她竟有片刻的失神。 也仅他一人能在干这种事的时候还沉着冷静…… 不愧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轻尘啊。 这么多日子以来, 晴珈已然不知道,自己是受人胁迫, 还是真的把身心都给了他。 “本座已经设下障眼法, 若贤妃一炷香之内走不出无虞宫, 则会神志迷乱, 混沌如痴。若过了三炷香, 便只能是个傻儿了。” 晴珈心中又开始担忧起来。 一边是自己数十年相互扶持,虽为主仆却同共事、如姐妹的苍叶。 一边是在自己身上种了蛊虫,随时拿蛊虫相要挟,却对她来说散发着别样魅力的轻尘。 冰凉的地面和肌肤摩擦得发红生热, 晴珈身上的汗珠也愈发多了。 男人还在例行公事一般律动着,晴珈心神慌乱,一时间竟也忘记配合他。 谁知, 冷不丁一个巴掌厉掴在她脸上,将她半边脸打得发麻,整个人都懵了片刻。 身上的动静也停了。 男人似乎没了兴趣,兀自穿起衣裳。 晴珈更怕了,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知道自己没伺候好他……后果必定是她难以承受的。 “要知道,本座这里,换成别的女人也未尝不可。本座的时间珍贵,不想浪费在一个木头人身上。你这尾巴没处理干净,扫了本座的兴,懂吗?” 晴珈忽然闻到什么味道,她的背脊开始发痒。是蛊虫,闻到它们喜欢的味道,开始蠢蠢欲动,仿佛要扎破她的肌肤冒头! 晴珈努力抱住轻尘的大腿,“不、大师!奴并不是因为贤妃才走神,她……她还不配!求求大师,看在奴跟了您多年的份上,答应奴一个请求可以吗?” 轻尘似乎有了些兴趣,撇开蛊不说,这个女人确实跟了他许久,替他办了不少事,她本分,从来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你说说看。” “大师,奴知道无虞宫原来的主人在此临幸过许多男人,那些男人凭空失踪,却根本没有引起官家的注意。奴、奴就是想知道,虞常在到底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让一个人在这世上消失的?”晴珈有些慌乱,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她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话可能会让轻尘更加愤怒,可她只有试一试这个方法,试图绝处逢生,“奴听闻八年前平阳封主突然消失,齐元帝多次派人寻找未果,这么多年也一直从未停下寻找,奴在想,或许是他们寻封主的方式不对。连小小的虞常在都能让那么多男人无端失踪,那么平阳封主,是否有可能也是为人用什么隐秘手段藏了起来?齐元帝如今状态不佳,奴听贤妃说,齐元帝这么多年的愿望,便是想再见她一面,是生是死,都要找到她……” 晴珈另一半脸忽然遭受重拳,往一旁偏去,脑袋嗡嗡直响,口里迅速漫上了腥甜。 “你也配提她?!” 她赌输了。 晴珈嘴里腥甜得紧,忽然咧嘴一笑,血便从她的嘴角淌了下来。是她太天真了,她应该醒悟过来,轻尘一直不给她名分,只是因为他心里还有那个平阳封主。晴珈能跟在他身边,是因为她的眉眼有三分像她。她傻了,她竟以为几年的陪伴就能让他打心底对她改观,或者说,让他有半点在乎她。原来,她仅是他泄玉的工具,这么多年,未曾变过。 她提到平阳封主,是为了贤妃,也是有私心地为了她自己。 心口和后背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自持,低低哀吟般抽泣起来。 “阿瑶若不想见晏广,自是有百般手段让他找不到蛛丝马迹,就他,也配见阿瑶?恐他心思里想的不是要见到本座的阿瑶,而是想确认她已经死了。毕竟,就算阿瑶是个死尸,也得按晏广说的,从地底下挖出来,拉到皇宫见他。”轻尘冷笑,似是觉得心里不够舒坦,踹了身旁的桌子一脚,晴珈瘦弱的身子又颤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从腰间取下素日里都别着的绣帕,痴醉、沉迷、如荼毒一般吸闻着。 失去晏瑶的这些年,他早已经疯了! “你已有二心,以后便不必再来找本座了。既然你想知道虞采女是如何做到的,本座便告诉你。无虞宫里的荷月池底下,藏着不少绑了石头沉下去的尸体。平日里虞采女不许人靠近荷月池,且那池子本身是宫中最深的死潭,就算死了数十人,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异样。至于那些人的通牒,熔不掉也毁不了,被藏在无虞宫奴婢千红的屋子地底下。虞采女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她算计的,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信人。倒也可以看出,她在这世上,是谁也不信的。本座说完了,你走吧。” 晴珈心底如履薄冰一般,是他不要她了,却用解答她的疑问作为最后的补偿。她在这晏楚浸淫了二十余年,最好的年华都留在这里,她如今人老珠黄,又是残破之身,没人会看得起她,不行!无论如何,她都要挣扎一把,她不能让轻尘就这样把她抛弃了! “大师……如今奴的身心都已经给了您,您怎能说不要奴就不要了呢?奴是贤妃的人,便是吴太傅的人,更是您的人,贤妃已然生出异心,可奴不会啊,您是奴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贤妃生出异心?”轻尘很迅速地抓住了重点。 晴珈似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有些慌张。面对轻尘的逼迫靠近,她吞了吞口水,垂下眸,眼中有慌乱,更有得逞,她耸起肩头做惧怕的模样,颤着声音说道:“奴不敢欺瞒大师,奴近日发现,贤妃和耶勒国有所联系……” 第135章 状告 万事都巧到一块儿了,有人状告到…… 贤妃到底是身子好, 有巡逻的侍卫发现了她,将她送回淑娴宫的那一时半会儿里,她已然醒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传三皇子。 三皇子正为晏惊寒留下的一封奏折烦心着, 恰逢贤妃传召,他觉得贤妃能给他一条明路,便揣着心思赶紧去了。 “三儿, 这些日子你外祖可有见你?” “算是见过数次。母妃, 您不是让我多去城外募集自己的势力吗?儿臣都有照做。这段时日外祖也总去城外,还多次与儿臣碰面, 就算是见到了吧。到底姜是老的辣, 外祖总有办法让那些青壮归顺他, 儿臣只能捡捡漏掉的,或者不怎么好的。儿臣起初也气,得知外祖是听您的指令才去做的, 便也不敢有怨怼了,儿臣知道母妃都是为儿臣好。” 贤妃心中也是恼怒, 可自己与吴岳有言在先, 她此时不能戳破吴岳的脸。 贤妃抚了抚晏惊远的手, “都是自家人, 你外祖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轻, 有些环节处理不好的,还是得仰仗你外祖来做。明日你找些可靠的人去城外守着,你外祖不在的时候,便去募集;若他在, 你就多往裘家走走。” “是,儿臣谨记。” 这些日子晏惊远头都大了,哪里还有心思去会女人, 嘴上答应,心里百般不愿。虽然接来了太子辅政的光鲜活儿,如今却发觉这里头不是什么人都能从事好的。光每天上朝旁听底下的臣子们吵架,他就觉得头疼,恨不能把那吵架的几人嘴巴皮撕了。不光上朝,连奏折也是乱七八糟奏什么的都有,小到说谁与邻居不和闹得四邻鸡犬不宁的,大到战场上那些事儿,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真不知道晏惊寒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但是,晏惊远闷着一股劲儿,绝不会认输,他是一定要坐上这个皇位的。 毕竟,往后,就不会有晏惊寒这号人了。 皇室子嗣单薄,庭儿又不成器,皇位他是十拿九稳了。 苍叶靠近晏惊远,小声道:“此外,本宫知道你外祖那边有个心腹,名叫梁爱平,此人最看重家中妻女。这些日子,他统管着招揽流民的事宜,梁爱平的妻女已在乡下赶进城的路途中,我已派人拦截。只要控制住他的妻女,我们母子便能在你外祖身上挖个洞。” “儿臣明白。”晏惊远心中一惊,他属实看不透母妃和外祖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明是父女,在前朝后宫浸淫这么多年,两人素来都是一条船上的。可当他接触到最高的权力和地位之后,渐渐发觉,他们虽是父女,却更像随时都可能翻脸的仇人。 “对了,母妃召你过来,是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母妃尽管说。” “如今你已然摄政,手中也有了自己的势力,母妃要问你寻一个人。此人名唤苍术,身高修长八尺,面貌在此画像中。他是母妃的一位故友,二十多年未见,却传来他被人断臂的消息,尚不知消息真假,需要你用流民势力暗中搜寻,断然不可声张。” 苍叶的人,大多与吴岳有了联系。从她多年来没有半点苍术的消息来看,她的人,已经不能再任用了。而那些如一张白纸的流民,反而更好使。 “母妃,儿臣也有一事要询问母妃的意见。先前晏惊寒离京之前,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儿臣一封奏折,那折子上头,写的可都是宋家如何贪污,所做恶事。儿臣不敢轻易相信,只因宋家未与吴家交恶,且多年来安生本分,看上去不像会贪污之人……” 提起这个,苍叶就来气。 但是想想,一个刚死了女儿的父亲,怎么会不奔走上告,而是搜刮了她宫中的身外之物就草草作罢? 宋玉则只有宋凝一个女儿,怎会如此作为?若他有好几个女儿,那么说他此前是想把女儿嫁给三皇子,顾及三皇子的颜面而不声张也说得过去,可现实是,他只有独女。 苍叶想起吴岳和自己的关系,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以宋玉则的身份,此事就此作罢的可能性太小。即使他当下只是单纯想用钱财换取她女儿之死,苍叶不敢保证,半年后,一年后,他还会如此老实,不用女儿之死来要挟苍叶。 留着此人,终究是个祸患。 “他怎么未与吴家交恶了?他算计使诈,暗杀了自己的女儿嫁祸给本宫,其心思有多深?”苍叶顺了顺气,看向这空荡荡的主殿,“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几乎也要被他搬空,他若是拿着本宫的东西去做下贱勾结之事,岂不是败坏我们母子的名声?” 晏惊远这才恍然大悟。“竟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儿臣此前还只当是他念着儿臣与宋凝的交情才未禀告父皇。”也不能怪晏惊远,毕竟他自认为自己优秀无二,况且此前也不是没有把义女送给女婿的前例在。 有了苍叶的授意,晏惊远决定大刀阔斧地收拾宋家。他忽然发觉,晏惊寒留给他的奏折,是对他历练的第一步。或许,这就是父皇的旨意,否则晏惊寒哪里敢明目张胆当着众人的面给他袖子里塞东西。 翌日。 万事都巧到一块儿了,有人状告到大理寺,说御史宋玉则私自在府中修建密室,女干污下人,指使其怀孕,又私自动刑致使其流产。 而检举之人,竟是宋玉则的枕边人,向来足不出户的大夫人安氏。 兹事体大,若事情查明是真,宋玉则不仅官位不保,更是要砍头的。 宋玉则赶紧对大理寺卿说,自己刚死了女儿,又被人诬陷,定是大夫人丧女之痛导致精神错乱,他要求一个清白。 晏惊远一听,这是老天爷给的好机会啊,第一时间让大理寺卿压下此事,自己则赶紧穿了常服出宫去往宋家。 宋家外头清清冷冷,跟往日也没什么区别。宋玉则平素里低调的很。 一进大门,便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 他险些呕吐,赶忙扶着身旁的小栗子,强稳心神,端出上位者的模样。 这大理寺卿是什么东西,审理不去正厅,直接在院子了? 第136章 杀鸡 宋珩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们,忽…… 大理寺卿提宋玉则与安氏即刻赶往宋府, 此时宋玉则尚未入罪,宋玉则与安氏都以清白人的礼数一同前行。寺卿面色不快,只因接到三皇子的传话, 让他压下此事。 一推开大门,与他共事多年的仵作便说:“这里有血腥气味。” 寺卿回头看了一眼宋玉则,只见他满面怒气, 死看着安氏泪花如注的脸, 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大门前的路面是湿润的,可京城已经多日不见雨滴。湿漉漉的地面, 仔细看, 还能寻到刷子刷过的痕迹。寺卿早先预料到此事, 派了十余名官兵以调遣。听了仵作之言,即刻下令入府控制宋府所有的下人。 三皇子来了。 寺卿上去拜了一礼,晏惊远仪态自若地点点头。这空气里的血腥味, 让他难以忽略。 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晏惊远看向侧方, 便能猜到此人就是安氏。安氏与宋玉则的关系他倒是调查了一番, 安氏身子不好, 二人在宋凝及笄后分居两房, 感情相距甚远。府中除了与安氏邻几年进府的妾室刘氏, 还有一位安氏卧病在床时纳进来的通房,据说是个青楼里出来的。 晏惊远的眸光冷而疏离,结发几十年,身为正妻, 却因为一个没名没分的婢子闹至如此上不了台面的地步,宋玉则的前途都被此人毁了。吃穿宋府的这么些年,夫妻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安氏此举,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倒真的偏信贤妃的话来:是宋玉则亲手杀了安氏的女儿。 否则安氏,怎会突然翻脸? 虎毒尚且不食子,宋玉则如此心狠手辣,留在身边,也只能是个祸患……晏惊远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殿下,下官是被冤枉的啊!下官这两日都在四处奔走寻找女儿的下落,根本不知后宅里出了何事,至于那婢子,下官根本没有接触过!” 宋玉则面目狰狞,眼角似乎还有一滴若隐若现的泪花,不知是出于极度的愤怒,还是悔恨,抑或是冤屈。 安氏似是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宋大人要做什么恶事,何须自己亲力亲为?”继而看向晏惊远,“臣妇一直是知晓他风流成性的,他去外头玩,臣妇大可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他竟起了那腌臜贼心,在这宅子对亲闺女的贴身婢子做了那事……臣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之时,竟又发现他暗中用刑,把那婢子的孩子弄掉……若不是亲眼看到婢子下身淌着血跑出来,臣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是这样一个魔鬼!” 寺卿闻言,看向路面上刷洗过的地方,这里大概率是那婢子流产时的血,心里对宋玉则这人面兽心的家伙更憎恨一份。他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安氏,问道:“那婢子人现在何处?” “安置在妾室刘氏的房里,不知醒来否。”安氏嘤嘤啜泣。 寺卿派人去察看婢女的情况,晏惊远也派了小栗子跟着。不一会儿,得知婢女昏迷着尚未苏醒,线索到这里又止住了。 “你可知被告暗中对婢女用刑的位置在何处?” 安氏眼睛有些直,片刻后摇了摇头:“臣妇不知。但臣妇私下动用自己的人手去搜查,发觉血迹在书房附近最为集中。” 宋玉则暗自心惊,定是这个贱人知道了什么,要把大理寺的目光引向书房! 着人控制了安氏和宋玉则,寺卿便与晏惊远一起,前往安氏口中的书房。 宋玉则大喊:“殿下,书房乃是下官平日办公理事之地,最为清净,且读书人清高,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那里……下官书房附近出现了血迹,定是有人诬陷!请殿下网开一面,让下官跟着一起去看吧!下官如此被人诬陷,心中实在痛苦!” 寺卿刚想拒绝,晏惊远便先出声,嘴上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你便跟着。本殿下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直面现实。” 越近书房,血腥味便越浓重。宋玉则心头不安,眼皮子直跳。不过,他的密室极为隐秘,乃是以耶勒皇室独有掌握办法建造的,要动三样东西,顺序不能乱,节奏也得把控好,否则那密室,是根本开不了的。这也是宋玉则大胆放心让宋珩随意进出的原因。 官兵们到了书房便开始搜查,房门上了锁,便一脚破门而入。 仵作没有闲着,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他嗅到血味最浓重的地方,招手叫来了寺卿。 一颗高大的树。 树后有人的衣襟在动。 寺卿走到仵作身边,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忽然,一声蔫蔫的鸡叫,把他吓了一跳。 一张白面清秀的人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杀鸡呢,有什么好看的?你要学我杀鸡的手法吗?” 寺卿认出了此人,这不就是几个月前在大理寺见过的宋珩吗?当初太子妃一状将他告了,闹得沸沸扬扬,却又以无罪收场。他看宋珩如今颓败的模样,一个读书人,沦落至此,在书房清净地杀鸡,想来是当初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精神都错乱了。 几个月前是儿子,几个月后是父亲,这宋家,还真是被女人给钳住了…… 他杀只鸡罢了,血滴却弄得到处都是。 仵作不免皱眉,这不是破坏现场吗? 那鸡被割破了喉咙,却还能发出声音,翅膀也扑棱扑棱,仿佛是回光返照。 宋珩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们,忽然,手里被割破了喉咙的鸡飞了出去。那鸡满院子乱飞,抖了一地的血,连他们头上都是…… 宋玉则殷切地看着宋珩,他的视线忽然与宋珩的遥遥对上,捕捉到宋珩眼里一闪而过的讯息。 宋玉则一颗悬着的心放了半颗下来。 ** 与此同时,柳蕴娇和太子爷的马车上,多了一位昏迷的中年人。 此人忽然从天而降横倒在他们马车面前,晏惊寒对此是非常警惕的。但奈何自家女人菩萨心肠,说着不能见死不救,他拗不过娇娇一个恳求的眼神,便亲力亲为,给这脏兮兮的男人扛上车了。 当然,晏惊寒也没那么大度,他命阿满理出一个狭小的空间,给他扔到里头角落。 在这个男女有别的世道,柳蕴娇对于晏惊寒肯让此人上车已经是出乎意料,也不多奢求他给那昏迷的男人什么好脸色。 马车远去,树林里一道孑然独立的身影才转身。他忽然整出一把扇子,优哉游哉地摇着:“本座这般深情~只为你呀~” 第137章 双层易容 “但是殿下您不得不佩服,我…… 柳蕴娇试了一下系统, 发现系统仍处于自我修复时期,根本不让使用。 没有听诊器,又不太懂把脉的她, 只能拿出中医的望闻问切四大法,对这个昏迷的男人初步诊断。 他的面色蜡黄,且身材消瘦, 看上去饿了很长一段时间。身形残缺, 断了一臂,断臂上的肉已经生实, 是旧伤了。 昏迷着仍皱眉, 呼吸紧促, 大概是遇到了什么让他无法释怀的事。擦干净他的脸,才发现,此人虽年至中年, 但眉目依旧精致,仿佛岁月不曾从他身边走过。 他的脖子上浸了汗珠, 柳蕴娇当即便意识到他可能发热了。可是探探他的额头, 发现他的额头并不热, 并且, 手感还有些奇奇怪怪的, 比寻常人的肌肤更干燥,似纸张,似织布。可她明明刚给他擦过脸,肌肤应该是带有水分的才对。 晏惊寒知道娇娇懂医术, 给病人看身子,也是一个医者该做的事情。可他光这么看着,就觉得马车里的空间顿时狭小起来, 连空气都变得浑浊压抑了,他只觉心口忽然发闷,借口下车透透风。 晏惊寒一走,车里的空间大了些。她瞥了一眼太子爷下车的方向,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柳蕴娇哪能察觉不到这位太子爷的心思,等男人醒了,若状态尚可,她便安排男人和阿满一起,车里的空间,自是要留给太子爷的。毕竟,太子爷都找借口支开了江域,柳蕴娇哪儿能辜负太子爷的美意。啧啧,太子爷难得的醋意,让她觉得甜丝丝的。 幸好她来时备了一些中药材,还有晏惊寒从她这处打劫走,前日又还回来的西药。 柳蕴娇仔细思索片刻,拿出各种东西鼓捣起来。对症的先服用,若许久不见起色,再尝试其它可能症状的药材。 给他灌了药,柳蕴娇便开始整理自己的药箱。之前的药箱被系统收回,系统又处于瘫痪状态,她无奈之下只好找阿满打了属于这个时代的药箱,各个小格子,大小及颜色有区别,恰好放不同性状的药材。 鼻尖的淡香环绕让人沉定,细碎的声音让人舒缓安心,苍术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清醒过来。醒来的第一眼,是一个身穿男装的女人。他的眼神何等拔尖,一眼便看出女人故意画粗的眉毛、涂黑的皮肤之下,藏着多么美丽的五官。 腰背处有些隐隐作痛,似乎那根针的余力还在。苍术还记得,那个手眼通天的男人在他耳边说过一句话:“你的命,我救了。待你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必须忠心追随,至死方休。” 他已经分不清是这话语在蛊惑他抑或是身上的蛊虫在蛊惑他。不过听命于一个人换取自己活命,很是值得了。若不是下蛊之人出手相救,他此刻合该是死在耶勒之手了。 现在他看着这女子的脸,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肺都掏出来。 “呀,你醒了。” 柳蕴娇鼻尖生了细密的汗珠,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瞳看向他的时候,苍术便知道,这辈子往后就她一个主人了。 柳蕴娇有些欢喜,她在动物身上看病的本事忽然在人身上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可要喝些水?” 没成想这人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主子您这易容术不太高明。若要隐去自己真实的相貌,光画眉和涂抹皮肤是远远不够的。” 柳蕴娇抓着药材的手顿了顿,黑皮下的脸颊一定是发红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装束第一眼就被此人识破,更加惊讶的是,他称呼自己为,主子? 晏惊寒闻声而至,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正迸着警惕疏离的目光。坚实的大掌握住柳蕴娇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心安定了三分。 马车里的空气忽然间逼仄,可男人浑然不觉,似乎不知晏惊寒到来一般。 “只因你是那个男人丢下来的,本公子才会愿意收留你。但这也不代表,我愿意收留你很久。” 柳蕴娇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这个人被别人丢下来了,是谁把他弄丢了?“你叫什么?” 苍术可算是愿意把目光分一点给晏惊寒了,“太子爷无须担心,我既然来到了您的马车上,就会对您毫无保留。”说罢,他把视线又转回到满脸惊愕的柳蕴娇身上,“主子,我叫苍术,来自耶勒。” 苍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把自己的来历,曾经做过什么勾当,又是如何奔波辗转到晏楚京城的经历全说了一遍。 好家伙,还不让人打断。确切的说,是你出声打断,他也置之不理。 “我中了不渝蛊,此蛊一用,中蛊之人醒后所见第一人,必将一生追随,若有丝毫背叛,则万蛊穿心,化为烂水。苍术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您,我这辈子都会对您忠心!当然了,在什么人面前该说什么,在什么人面前该装傻闭嘴,苍术心中有数。” 柳蕴娇真真切切地打了一个寒颤,她不要啊!她看着面前眼里都写满了忠心不二的男人,明明是她多了个可用之人,可她怎么觉得自己特别害怕呢? “主子莫要担忧,这只是苍术身上的蛊,不会染了您的。只要苍术还想活命,主子便大可放心地派用我。” 晏惊寒的眼神一点点下沉,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可知苍叶?” 柳蕴娇知道,苍叶,乃贤妃在送往耶勒的信中自称的称谓。 “知道。她是我的青梅竹马。自记事起,我们便被囚禁在耶勒皇室的后殿中学着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卧底。”苍术摇着头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苍术只知她到了晏楚,却不知她下落何处。罢了,这都是陈年往事,不必再提。主子,您若需要易容之助,大可任用我。” 说着,苍术抬起手,在两人的注视下,抚到自己的面颊边侧,嘴角勾了勾,忽然,一张人皮落在他的手里。再一看,苍术的面相,竟与前面看不出半分相似! 这是一张有着耶勒特征的脸,短鼻子,厚嘴唇,黝黑皮肤。 就在柳蕴娇为此惊叹的时候,苍术的手又在面颊出一抚。 好家伙,又换了一张脸。 黝黑的一层皮肤下,焕然一新的容貌,是个白面小生人至中年的模样。 此人的易容术可称出神入化。 柳蕴娇惊奇讶异地赞叹,“哇,好厉害!你脸上还有吗?还有吗?” 晏惊寒虽有些无奈,眼神里也揉杂着宠溺,他是时候多带自家女人出来见见世面了。 再看向苍术时,则神色清淡疏离。“易容术有其弊处,那便是造出的人皮易风干脱落,大多数易容者,只会在面上伪装一层,假面皮接触真实的肌肤,则能多在脸上戴一段时间。苍术先生的双层易容,怕也是登顶了。” “太子殿下所说不错。”苍术大大方方地承认,“但是殿下您不得不佩服,我这套易容术,躲追兵最管用。谁能知道挑了一层皮,下面还有一层呢?” 晏惊寒抽了抽嘴角。 第138章 来信 江域从头至尾默默地不出声,不…… 风雨楼主虽是暗中费了一些心思把他送到柳蕴娇身旁, 但他是否得救,全然在于柳蕴娇和晏惊寒愿不愿意收留。幸而,主子慈悲心肠让他得救!若他未上马车, 只怕风雨楼主也不会留他性命。身中奇毒走投无路只能等死的苍术,因着这一遭,又觉得世间还是有好人的。所以他打算, 不仅主子和太子, 还有那外头赶车的大汉,都给一并易容了。 有了苍术易容术的襄助, 晏惊寒一行人得以在客栈落脚歇息一天。 七影不必易容, 他们的行踪往往难以捉摸, 但柳蕴娇知道,七影就在他们附近不远处,一直在暗中护卫着平安。 江域得了太子爷的授意回了一趟京城, 她的脚程很快,马上又赶回落脚的客栈。 彼时晏惊寒一行人易容着在大厅里用饭。一桌四个, 恰好坐满。 就算是再熟的老面孔, 易了容, 江域也是不认得的。她开了一间房, 正要往楼上等候晏惊寒等人, 就听得一桌有人喝着酒吟唱:“自性天中日月,元真海里舟航,千门万户为敷扬……” 江域属实头疼,这太子殿下唱什么不好, 偏偏用她的心上人来吸引她的注意。 她很快调整了表情,大剌剌地把佩刀放在桌上,颇有江湖豪杰之风:“初闻不知曲中意, 再听已是曲中人。我与公子极为投缘,不知可有幸与你们同桌共饮?小二,上酒!这几位客官的消费,都记在小爷我的名下。” “得嘞!” 江域看了看其余几个的身段,分出谁是太子妃,谁是阿满。但还有另外一人,她似乎从未见过。绝对不是七影。 “在下宋迩,这位是我的侄儿,宋逑。这是车夫阿满,还有一位,是在下与侄儿行路上买下的奴才,叫阿烛。” 苍术笑眯眯地看着晏惊寒,听晏惊寒把自己比作“奴才”,他不乐意了。 他不乐意之处,在于晏惊寒没给他钱。没给钱,那叫什么买卖? 更何况,自己是柳蕴娇的智囊,奴才主子的,轮得着他吗? 阿烛刚要发作,晏惊寒便把小二新上的一叠牛肉推到他一人的面前,视线与他相撞。 那眼里的意思是,这叠牛肉买你,吃了,便是我的奴才。 牛肉的香味直勾勾地馋他,天知道苍术有多久没有吃到肉了,腹中当即咕噜咕噜,涎水都漫了上来。 苍术二话不说埋头开吃,三两口下去,打了个嗝,餮足了才缓缓说道:“我干了活儿,就能换一口吃的。买卖嘛,当然还要有金银玉石了。” 苍术的意思是,你们几个脸上的人皮都是我现捏的,费了多少力气不说,还让大家高悬的心放了下来,这么大的功夫,不值当一叠牛肉?还想拿这叠牛肉让我为奴?休想哦。 同桌的人除了江域没有听懂。 其余人,阿满在埋头苦吃,柳蕴娇垂着眼眸嘴角上扬,在憋笑。 晏惊寒老脸挂不住,视线一沉。 柳蕴娇当即知道收敛,嘟囔着道:“叔叔别气,侄儿的就是您的。” 苍术的面色像吃了屎一样难看。主子怎对这个黑心太子这样好?那位风雨楼主看来只是单相思啊。 晏惊寒这才满意地挑了挑眉,神气兮兮的。 瞧,这就是孤的驭妻之道。 入了夜。 江域此行不仅是给老太君传信,也带来了宋府的信件。借着烛光,柳蕴娇展开信纸。满张的黑字,字迹工整,柳蕴娇心中有些欣喜,感叹自己这晏楚文字没白学,放眼望去,几乎没有她不认得的。 在京城动身之前和晏惊寒夜谈,他对于自己的一些想法进行了改造和采纳,柳蕴娇吩咐媚人做的事,便有晏惊寒的授意。 媚人在心中开门见山写着,宋玉则想破了头也没想到自己多年来不待见的儿子,竟会用自己的性命保下他。 当日的宋府一定很精彩。 按照太子爷的授意,先由宋珩破坏事发现场。寺卿为了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必会命官兵搜查书房,这时候,把滔天的宝贝和罪恶都藏在书房的宋玉则必然是几斤屁滚尿流的。宋珩借着自己的计策把真正的暗道守住,拖了一段时间,直到刘氏前来。 刘氏当即就指着大夫人说其死了孩子得了失心疯,想让阖府上下给她女儿陪葬。哭着请罪,说连她自己都险些被大夫人骗了,那女人根本不是滑脉,她醒来了,在刘氏的逼问下承认自己只是月信不准、痛的死去活来。刘氏的供词,让两个女人积压多年的怨气突然爆发,当着寺卿和三皇子的面就掐起架来。 寺卿派大夫诊脉,女人的脉象确实没有怀孕或者流产之兆。 宋玉则面临的指控是没了,但寺卿敏锐的嗅觉断定,宋府的书房里有异样。 于是他赶紧掉头又回书房,势必要找出什么暗格暗道来。 宋珩却被吓得主动坦白,说,府底下确实有个密道。 宋玉则直接昏死过去了。 就在众人都屏息凝神的时候,那密道被宋珩自己打开。 里面—— 嚯嚯,全是老窖酒水。连宋玉则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多的密道,什么时候被人放满了酒。 白忙活一场。 本以为无事了,三皇子却说,这里头定有猫腻,先把宋玉则、宋珩父子关押起来,容后再审。 因着晏惊寒的奏折,三皇子势必要在手握半个皇权的时候好好展现一番。 结果,人还没拿下,三皇子自己先被太傅拖走了。 第二日宋玉则便拟了休书给安氏,又把宋珩叫到书房,父子俩谈了足足半日。 这对刘氏来说无异于三喜临门,压在头上的正室下堂了,嫡女死了,自己的孩子又得了父亲青眼。刘氏这下子对媚人都亲近了几个度,还放言说,若她成了正妻,家中的苏绣不得给媚人几十匹,要不是在官宦之家,她多想把媚人抬为平妻。 柳蕴娇没看错人。阅读罢了,就着烛火给信件烧成了灰。 媚人不能生育,便是拜安氏和宋凝所赐,有再多的宠爱又如何呢?还不是孤苦无依,宛若浮萍。这个仇,她从前没有能力,也没敢报,如今柳蕴娇给了她一个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干得漂亮利索的! 更何况,事成之后,她的身子……或许就有了转机! 三副药作为订金,她喝过之后,身子爽快许多,找了大夫把脉,体内的寒气和余毒正在消退。 只要媚人的身子能好些,她绝不会继续呆在这肮脏的宋府! 江域从头至尾默默地不出声,不仅是她,连太子爷都没说话。 江域不知道,太子爷是在等柳蕴娇向他示弱说:爷,这个字我不认识。 没等到,晏惊寒既可惜又满意。 可惜是没听到她撒娇,满意的是她没忘了识过的字。 江域咳了咳,“二位公子,你们可听说了,皇室最近有双喜。” 第139章 精华 指挥使,你若是在感情上遇到什么…… “是齐衡与晏坤宁的婚事吧。另外一喜, 从何说起?”晏惊寒眸子一沉。 柳蕴娇等着听,她心想,总不能是贤妃升迁之喜吧?这老妖婆升皇贵妃已经是许多日之前的事情了。 江域在两人各有所异的目光逼视下讪讪道, “泽景王上书求娶晏楚公主。” 啊!竟是此事! 柳蕴娇蓦地想起原书中的描写。 【泽景王回天玄后,与皇兄发生争执。天玄帝为惩戒其弟,遣泽景王至天玄晏楚接壤边关驻守。然不到半月, 天玄帝派内侍传旨意:为与晏楚结秦晋之好, 令泽景王求娶晏楚公主。 贤皇贵妃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皇帝的神志却渐渐不乐观。不仅是皇帝皇后的身子不行、全妃也突然倒了。皇后膝下无子, 全妃却育有两女。此前全妃请示皇帝, 请求把膝下两位公主过继给贤皇贵妃, 皇帝同意了。 贤皇贵妃多了女儿,因此,天玄的求娶书, 在朝中也掀起了一片波澜。 如今贤妃膝下两子两女,和亲一个女儿不足挂齿, 且是她贤皇贵妃名下出去的, 那便意味着有强大的母家势力。到了天玄, 公主才不被欺负。可如今全妃的身子日渐消沉, 全凭一口气吊着, 若出嫁到千里之外的是她的孩儿,恐怕全妃当即能这么去了。 后宫的小透明宜宁公主,却在此时找到了皇后,磕了几个头, 说:母后,儿臣愿意和亲天玄。 于是风声就这么放了出去,平日里几乎全然被人忘记的宜宁公主, 在朝中呼声很高。 贤皇贵妃采纳朝中过半大臣的提议,将宜宁公主指婚天玄泽景王,三日后和亲。】 可是……可是…… 柳蕴娇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知道书中的剧情是宜宁和亲,但来到这书中之后,她发现,有时候,剧情的走向是能被人改动的。 更何况,她在太子妃这个位置坐了这么久,也没听谁说全妃的身体忽然不行。更没有听说过,全妃将膝下两个孩子过继给苍叶。莫非,就在一朝一夕里了? 所以,她斗着胆问:“如今全贵人身子还好吗?” 江域愣了愣,“宋逑先生何出此言?全贵人母家与我家有些交情,老太君昨日进宫,还见了她一面。听老太君说,全贵人容光满面,还如年轻时一样勤快热心。” 柳蕴娇的心微微放下,她故作轻松,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怕全贵人舍不得女儿罢了。” 晏惊寒沉静的眸子落在柳蕴娇发红的耳根,和微微发颤的指尖。 她撒谎的时候,手指头总是会有些小动作。 晏惊寒忽然大剌剌地把强健的手臂搭在柳蕴娇瘦弱的双肩上,稍稍使力,亲侄儿便在自家叔叔的怀里。 即使易容,全然不似从前清俊的面貌,他身上的气息还是如往日一般好分辨,如竹叶清冽。 “侄儿,那你来分辨分辨,是哪位公主和亲?” 晏惊寒这个老狐狸,定又是在试探她。 柳蕴娇忽然来了底气,到了唇边的话一转:“安宁公主。宫中统共四位公主,坤宁已指婚,宜宁没有生母的倚靠,而永宁尚未到出嫁的年纪,自然是安宁和亲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叔叔你见多识广,不会没有自己的分辨吧?” 我偏不告诉你答案。 晏惊寒的大掌忽然摩挲到柳蕴娇的脑袋顶上,狠狠挼了几把,“叔叔我也觉得许安宁和亲更好。” 柳蕴娇嘟嘟嘴,挣扎着从他怀里脱身,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江域哪懂这对夫妻到底在玩什么,有些尴尬地插了一嘴:“哪位公主出嫁其实都一样,只是,恕在下不能相送至江南了。我本打算留在京城直至公主送嫁,一些事宜传信即可,幸好家中老人执意让我亲自前来,否则,真是不知道如何追上二位的步伐。”江域看着“宋迩宋逑”两张陌生的脸,这要是派人传信,可不知道去哪里找收信人才好。说到此,江域对那人的易容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下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仅仅凭一只手,也能完成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 “嗯,对他施以极刑之人动了恻隐之心。不过,既然以极刑舍弃一颗棋子,便是知道往后要仇敌相见的。却又不做绝,给他留了复仇的种子。” 柳蕴娇无端打了个寒颤。 晏惊寒知道自家女人胆子小,接着话锋一转,“到时候,就令日月随你一起去吧。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你须得回到晏楚。” 江域一怔,心口似乎有什么情绪抑制不住地漫出。“这……不太好吧?” 叔叔很霸道,挑了眉峰,“他要是这一辈子都跟着我,无儿无女的,到老了回想起这一生,才会觉得,是我待他不够好啊。我可不想背这个大黑锅。” 日月是个死忠的,不把他放在外面和女人待一段时间,他能这辈子都不知道情为何物。而晏惊寒此前都已经向老太君夸下海口两年内促合此事,就算日月和江域不急,他都得急了。两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柳蕴娇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有江域的地方,日月必定避得远远的,原来是这俩小情侣闹别扭。 柳蕴娇刚好有个好东西,是她最近识字时候摸鱼写下来的一些话册,想着以后如果能拿到书局印刷话本的资格,润色成话本卖价钱的。书局印章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眼下瞧着江域能有用,她决定献宝给江域。 只见柳蕴娇从行李包裹的底下掏出一本小册子,郑重其事地塞到江域手里。 “指挥使,你若是在感情上遇到什么问题,不如就着我这本小册子细细详读。里头写得乱七八糟的,尚未仔细整理,但,务必记住,册里的,都是精华。” 江域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太子爷的房间的。她只觉得自己足底轻飘飘的,连嘴角都抑制不住疯狂地上扬。袖子里便有太子妃塞给她的册子,江域偷偷瞥过了,上面写的是“驭夫三十六计”。 精华,果真精华。 第140章 洗白白 她还记得,他那时候,很认真地…… 因着房间不够, 宋姓叔侄被安排在一间。不知情的人未觉得哪里有不妥,既然是叔侄嘛,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能有什么。知情的人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可是太子爷和太子妃,两人已是夫妻,夫妻一间房也相互能有个照应嘛。 赶了几日的路, 身上脏兮兮的, 柳蕴娇今日说什么也得把自己洗香香。 收拾了要换的衣裳,柳蕴娇回头瞄了一眼正在看信的男人, 准备偷偷溜到江域的房间洗澡。虽和江域认识不久, 但她知道江域为人磊落, 且又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家,总比在这里洗好上几百倍吧! “站住。”晏惊寒脑门顶上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柳蕴娇身子一僵, 在他逼迫的语气下,梗着脖子回头。 “叔……有啥事儿?”柳蕴娇下意识地就把衣服藏在身后, 睁着无辜的大眼, 摆出汉子一般憨厚的笑容。 晏惊寒也装作看不明白柳蕴娇意图的模样, 把柳蕴娇手里的干净衣裳硬是说成脏的:“侄儿这是要出去洗衣裳?” 没办法, 柳蕴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是啊叔叔, 客栈门口恰好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溪。” 有小溪是真的,可不是她浑说。 晏惊寒凝重地点点头,“要知道,这里并不太平。方圆十里, 有两处匪寨,经常打劫夜里出行之人。侄儿若真想洗衣裳,无人陪护可不行。那做叔叔便陪着你一同去吧。” 眼见着晏惊寒收好信件站起身, 大步流星地朝自己来了。柳蕴娇焦急地试想自己该怎么脱身。 看着眼前小公子局促的一双眼,晏惊寒心里发笑。这小姑娘都敢拿他做案例,写了一本什么驭夫三十六计,可见是个胆子大的。可每当他想会会她的功力,又发现她胆小如兔。原来,是个只善于纸上谈兵的。 “叔叔,侄儿洗衣服很快,只是两件贴身衣裳,过过水便好,我去去就来。”没什么好法子了,不如快刀斩乱麻,她说完这句话就跑,手还没拉住门,眼见着就能碰上了,心头一松,结果被人一把揽腰拎了回去。 柳蕴娇欲哭无泪,又不敢跟这位太子爷叫板,只好拿眼睛瞪他,不客气地叫他:“叔叔!” 现在他的身份是柳蕴娇的叔叔,可不是太子爷。 “叔叔又不和你一起洗澡,洗衣裳而已,你羞什么?” 得,这下子柳蕴娇假面下的脸是真的羞红到能滴出水来了。 她不信晏惊寒这狗东西真不知道她是出去洗澡的。说这些话调戏谁呢?! 柳蕴娇的话哽在喉间,她此刻只恨不能大义灭亲,亲手把叔叔丢出去。 阿满和苍术开了一间房,但阿满不习惯从异域来的苍术,加上担心主子安危,他干脆主动在主子的房门前守起夜来。 额,听到屋里的对话,阿满老脸都红了。这……还不如去房里睡觉呢! 阿满刚想走,便听得里头传令来:“阿满,打热水来!” 热水一桶接一桶地倒进浴桶,不一会儿就满室氤氲。 阿满全程低着头,总算倒满了浴桶,他连忙带着桶退了出去。 这……太子爷和太子妃要洗澡了,他到底要不要守着门呢? 这厢柳蕴娇还在羞赧,冷不丁脸上一轻,人皮被晏惊寒拿了下来。 自己的真实相貌突然暴露在晏惊寒面前,柳蕴娇的脸有多通红她想都不用想,此间只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他的皮相换了个人,可那双漆黑能看通透到人心底的眼睛从未改变,此刻他的气息,属于他落下的阴影,以及他坚定的视线一刻不移地包裹着她,柳蕴娇在这种攻势下心也麻了,腰也酥了,腿也软了。 他轻柔地拿住她的手,抬起,放在唇边。 靠,这狗男人也太会撩了吧! 柳蕴娇像一朵雨中的娇花颤颤巍巍,不知如何面对当朝尊贵的太子爷亲吻自己脏兮兮的手爪子。 好家伙,以为是撩,没想到人家吹响了她手指头上的玉哨子。 遭,幸好这玉哨子还在,她和宋凝一战的时候险些就把它给丢了!要真没了,遇到今天的情况,晏惊寒问起来,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 不一会儿,她似乎听到了衣袂翻飞的声音。 晏惊寒毫无感情地下令:“戒备。” 黑影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晏惊寒走过去,拉紧窗户,才温柔笑道:“侄儿便安心沐浴吧,为叔去外头看看。” 原来搞来搞去都是虚惊一场…… 她还记得,他那时候,很认真地对她说:娇娇,你不愿意,孤不会勉强你。 柳蕴娇松了口气,可看到他离开屋子,伟岸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柳蕴娇心里又好像被什么堵了一下似的,有些闷闷的。 或许是屋里热气太浓的缘故吧。 有影卫,又有太子爷亲自护卫,柳蕴娇抛开那些闷闷的情绪,好好洗了个澡。 柳蕴娇穿戴整齐,又把人皮贴在了脸上,便提着桶倒洗澡水。阿满在楼下远远地看到了,连忙接过女主人手里的活。他对柳蕴娇说道:“小公子,宋公子在小的屋中沐浴,您要是有什么要办的,直接吩咐小的便是。” 柳蕴娇皮下的脸蛋又是一红,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去了。 阿满许是担心她见不到晏惊寒心里着急,才主动告诉她太子爷的去向。 劳太子爷大驾去隔壁屋里洗澡,她柳蕴娇还真是长了脸了呀…… 从之前的贪生怕死心惊胆战,到现在与他和平相处,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竟能做到如此之大的差别。柳蕴娇不得不思考,原主到底给了宋凝多大的女主光环,才把这个太子妃干倒?太子爷和柳蕴娇没有感情基础,和宋凝也没有基础。相处下来,他并非拒人千里之外。本近水楼台的太子妃,若是不三翻四次作死,会不会就能避免宋凝的插足? 如今剧情已经改写,宋凝化作一抔黄土,再也无法干涉她的生活。本该独自下江南的晏惊寒,身边却多带了一个柳蕴娇。这一次,不仅是开启书中不曾用什么笔墨描写过的篇章,更要活着回来呀。 她可还没活够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柳蕴娇心里的弦微微一紧,不知道镖局联盟那边押镖有没有出什么情况。 第141章 杂活 殿下养着他们,不就是在需要的时…… 第二日一早, 大家便动身启程。 这一回,弃马车,四人四匹马, 先后驰行。 江域得了晏惊寒的命令,与日月一起折返回京城,直至给公主送嫁。 在原生世界她经常与马为伴, 来到书中之后, 柳蕴娇再没有接触过马匹,她精神紧绷之下, 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熟悉的感觉, 渐渐地速度也跟上了。 骑马的脚程很快,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出三天,他们便能抵达安庄。据晏惊寒说, 安庄此地盘踞着宋家过去旧人的势力,他此次下江南可以说是人手单薄,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必须动用宋家的势力去瓦解江南的危机。 柳蕴娇对他的说法模棱两可, 不知道晏惊寒能有什么法子让宋家旧人认他为主, 只待到了安庄, 会一会那宋家人,便知道了。柳蕴娇只恨自己没有一双翅膀,插上就能任意飞。 心中思绪万千,身上的疲累便也渐渐不觉得了。只是胸口束得紧, 她有些喘不上气。 苍术的马越跑越慢,阿满警惕此人临阵脱逃,只得也慢下来, 保持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丈。 苍术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那一抹全心全意驭马丝毫不逊男儿的太子妃。阿满戒备的视线投射来,让他不得不悠悠然开口:“哎呀,你说你家女主人这柔弱的身板,身上还带着伤,是怎么强撑着骑马三个时辰的?连我这老男人都有些汗颜了。” 自家太子妃被夸,阿满与有荣焉,看向苍术的眼神这才缓和了点,“晏楚京中闺女多崇柔美,而太子妃外柔内刚,有闺秀们少有的韧性,你当然会汗颜了。不过你也别太气馁,毕竟你有旧疾。” 与苍术相处的这两日,阿满知道他已经不在乎断掉的一根手臂,似乎是对过往选择了忘记。 “我耶勒女子上得深山采药,下得厨房舂米,坚韧的女子也不少。我只是说,太子妃长得细皮嫩肉水灵巴拉的,谁料想骑马赶起路来就像一头蓄力无穷的水牛,和她的长相反差略大啊。” 哪有把女人比作水牛的?阿满又不悦了,太子妃端庄秀美,和水牛有什么关系?不过水牛毅力顽强,勤恳朴实,这又和太子妃的性情相似……阿满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一本正经地教训人家:“人不可貌相。” 阿满心想,苍术没见过太子妃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要不是太子妃良计,这会儿殿下还不一定能从宫里脱身。要不是太子妃医者仁心出手救了苍术,他们也没有易容的机会呀。女子心善,也结善缘,这缘分,不正如久旱逢甘霖,来得太及时了。 何况太子妃殿下,还是个神女!阿满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遇刺时,太子妃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所有的人和事都静止,唯独太子妃像天神一样走出了静止的画面,告诉他们快跑。虽然没有跑脱,可阿满觉得那都是宋凝那贼人和蛊术作怪,阻隔了太子妃的灵力。 总之,威名远扬的太子爷喜欢太子妃,自有他的道理,天底下闺秀那么多,这些年阿满就见过太子爷眼里有过这么一个女人。既然是太子爷自己选的,那就是最好的。 到了平阳地界,日头愈发强劲,一行人只能贴路边的树荫里行路。从京城南下,一路上的葱葱郁郁已经开始泛黄,道路两旁的行人也少了许多,没有雨水的浸润,田地的秧苗无精打采,连杂草都被烈日烧焦。 顶着两层易容,柳蕴娇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要闷出汗来了。这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便是自己几乎要被烤焦的脑袋顶,感觉发丝都能燃起来。 晏惊寒的马速放缓,与柳蕴娇平齐,递了他的水袋给她:“再忍半刻,就能到镇上找个地方落脚。” 柳蕴娇愣了愣,下意识地去掏自己的水袋,仰头一口,竟是只有几滴。 她有些赧然,可眼下她又热又渴,想了想自己不能拖后腿,还是把水袋接了过来。干渴的唇一碰到清水便生了眷恋,平平无奇的清水竟也能饮出甜味,她强忍着自己的渴望,拉开了水袋,移开目光。 一路上,他没喊停下来歇,但却不止一次地到她跟前观察她的情况。 她看向晏惊寒干裂的唇,她明白,这些水是他省下来给她的。 水还有半袋,余下的,留给太子爷。 六月如火,顶着烈日炎炎赶路。柳蕴娇擦了一把汗,心里没好气地又骂了贤妃等人一通,好好地当你的妃子不行吗,非要玩谍中谍,净给人整这么些要命的破事儿,害。 赶了一整日的路,他们在日落时分抵达雾镇驿站,要在这里休息一夜。 柳蕴娇有些为何不再继续往前走十里路,到镇上歇着。雾镇驿站由于干旱,早就没人打理,桌面满是灰尘,马厩里没有马草,后院也没有存粮。 柳蕴娇望着这空空如也的驿站,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上的玉哨。 不一会儿,青干落在自己身前,随后而至的还有天瀑。 柳蕴娇列了一些需要买回来用于过夜的东西,待二人走后,她便动手拾掇寝室。 哪知当朝尊贵的太子爷,早就来到寝室打理。 柳蕴娇看着男人忙碌的背影,有些生疏,却也做得十分仔细,她看着面前桶里换洗的水,心里有些酸涩。 他明明是天子的儿子,却要沦落到担忧生死,改头换面的地步。 “殿下,我来帮忙。” “孤怕你睡不惯,便选了这间最偏僻的屋子。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衣柜都是空的,想来也干净些。” 柳蕴娇只是淡笑,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浸湿水擦拭床栏。 前后换了五次脏水,都是晏惊寒亲力亲为的。 眼见着他又要出去打水,柳蕴娇忙喊住人:“行了,我瞧着,这屋里,不比客栈差了。我已经让七影出去置办了便宜的床被床单,一会儿铺上就行。” 晏惊寒眼里有稍纵即逝的愕然,随即笑了笑道:“孤……倒是从没有令他们做过这些杂活。” 柳蕴娇歪歪脖子松筋骨,不以为意:“殿下养着他们,不就是在需要的时候用上他们吗?如今咱们这副新鲜模样,没有追兵也没有争斗,没必要随时保护,反而是在驿站睡个好觉更加重要。” “娇娇说得是。” “不过我没有想明白的是,殿下为何选择在这里落脚?” 晏惊寒眼眸一凛,提了唇角,道:“因为今夜会有密信抵达孤的手上。” 第142章 萌芽 (捉虫)柳蕴娇也没闲着,自打她…… 柳蕴娇本想等晏惊寒一起休息, 可经过一天的奔波,她几乎连骨头都要散架了,泡澡的时候都睡了过去, 还是晏惊寒发现,把她从温凉的浴桶里捞起来的。 连着当晚又吩咐阿满煮了姜汤。 柳蕴娇其实十分不好意思,感觉一下子自己成了大家的拖累。 幸好身体没有什么不适, 喝下姜汤, 她仍是只觉疲惫,不觉得身体有发热的现象。晏惊寒守在她榻前, 柳蕴娇安心不少, 没多久, 便沉入梦乡。 她做了个不怎么好的梦。 她梦见她爹战心未了,偷偷拎着一把大砍刀离开京城,前往到他心心念念的边关去了。柳蕴娇在梦里一琢磨, 她爹都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了,整天在府中回忆过去, 却久久不操练武功, 战场上刀枪无眼, 爹这样贸然前去, 万一受了伤, 万一…… 她在这个世上本身亲人寥少。 柳蕴娇急啊,在梦中险些惊叫出来,一阵冷汗,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手心紧紧攥着被褥。 明明六月了,夜里怎么还是有些凉。 透过纱帐,昏黄的烛火下, 晏惊寒挺着宽背窄腰,坐在书案前。 “你醒了。”柳蕴娇刚想起身,他便耳根一动,停了手里的事,走到她跟前,撩开帘子探上她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热。” 柳蕴娇没戴人皮,脸上不禁一红,晏惊寒的温柔攻势实在是太强了,她连忙转移话题:“殿下是收到密信了吗?” “嗯,孤方才还在看。” “要不殿下继续看吧。我本不会醒的,方才……我梦到我爹上了战场,一个激灵就醒过来了……我、我还能睡!” 柳蕴娇也是懂得避嫌的,她说她还能睡,意思就是不会打扰晏惊寒的公务。水灵清澈的双眼写满了她是无意。 “娇娇,今夜的密信里,确实提到了岳丈大人。但你先听孤说完,不要紧张。” 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 他选择在这荒无人烟的驿站睡一夜,是避人耳目的,密信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柳蕴娇的手攥紧被子。 确实提到了她爹? 人就是这样的,你越让她不要紧张,她就越紧张。 柳蕴娇眼里不禁染上一分慌张,晏惊寒温暖而带力的大掌握住她渗出薄汗的手,渡来属于他的力量,让她心中的情绪神奇地平复下来。 宫里的来信是皇姑姑的,皇姑姑此时就住在皇太后生前所住的寿康宫。寿康宫离博亨宫最近,她选择寿康宫,也有自己的私心。晏瑶一回宫,宫中的旧人便来认主,有零散几个老人,可以接触到晏广的一手消息。 晏广身子不好,终日糊涂,却圣旨诏令,封兵部尚书柳誉震远大将军,带领三千精兵前往西南部瓦木寨镇守防线。 镇远大将军,是柳誉八年前交回兵权时,被收夺的封号。时隔多年,朝廷又启用他,并且把这个封号还了回来。听着朝中同僚的恭贺声,柳誉不曾有过半点开心。 皇后柳倾懿更是无措,如今她在京中的两个依靠,一个下了江南,一个要去耶勒,她这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何况……何况……耶勒人擅长用毒,杀人无形…… “瓦木寨?不是晏楚耶勒交壤之处吗?西南常年无战事,怎么会突然拨兵力过去?”柳蕴娇问道。 “是啊,西南无战事,皇帝才会只拨三千兵力给岳丈。”三千兵力,晏广可是在打发谁呢?人人都知西南无战事,若拨去的人数多了,朝中便会恐慌,这三千的人数,恰到好处。 晏惊寒双眼微眯,眼中的波澜和了然一闪而过。眼前浮现天玄王爷霍舒清贵的相貌。 柳蕴娇的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若按照原书的发展,现在的柳蕴娇不知成了何处的一缕阴魂,而柳倾懿,也应入了冷宫,父亲和族人受到牵连。 事实上,她的到来,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延后。 她本以为她和太子爷好好相处,抱住这条大腿,就能保全柳家。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她与晏惊寒接触这么久,真正走到他身边,才恍然明白,他是天之骄子,但他并非是皇帝心头的宝贝,因为权力太盛,身边埋伏的危险无孔不入。皇帝识人不清,身边奸佞众多,柳蕴娇清楚的知道,这些奸佞,都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否则怎么会晏惊寒前脚刚出京城,后脚他们就开始动手? 这,是要把柳家先瓦解,让晏惊寒的依靠,再也靠不住。 想到柳誉,柳蕴娇又是一阵心疼。自从柳家兵权被收,柳誉便像是把自己藏了起来似的,极少在众人视野出现,几乎没有任何社交。连她这个女儿,都不曾见过几面。 又想到那个被人摄了魂魄,在系统中才能恢复神智的皇帝,柳蕴娇心中不是个滋味。因为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断定,这道旨令,是皇帝清醒时自己拟的,还是摄魂时那个黑衣人的意思。若是皇帝自己的意思,那她……一定不会原谅。 柳蕴娇低声喃喃,身子都忍不住地发冷。“这道旨意真的好坏,光三千兵力能抵抗什么耶勒人?人家在锅里投一颗毒,就能放倒所有人。更何况我爹从未去过西南,旧人旧部都在北方,要发展自己的势力是难上加难,他是故意的……晏惊寒,你说,皇帝真的会派‘精兵’给我爹吗?他会不会给我爹一些缺胳膊少腿儿的?要么就是派三千个眼线!奸细!要查我柳家的忠心……” 柳蕴娇自己也不知是替柳家悲愤,还是替她眼前的男人悲愤。 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父亲,不替自己的儿子谋出路,反而想着要他去死的呢?架空了柳家,他的母家,亦是岳家,过了秋猎,就要真正对他动手了,是吗? 可她……除了干着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权,无势,也无财,根本无计可施。 捧在手心的小姑娘红了眼眶,晏惊寒心中也慌乱了,他一臂揽腰将她带进怀中,才发觉柳蕴娇身子软瘫如泥,微微颤抖。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鬓间,再睁眼间,眼底满是杀意。 “娇娇,孤向你保证,三千精兵,是真的精兵。且岳父大人的性命不会有危险。” 怎么会有危险呢,晏广这是要让柳誉带人伸手到耶勒的金矿去,在没有发现金矿之前,柳誉必定是安全的。柳誉此人忠心,且宫中有柳誉的嫡亲妹妹作为牵制,怎么想都是晏广心中开采金矿的绝佳人选。 找到金矿,如不出他所料,晏广还会增兵,一方面把耶勒赶到内地去,另一方面继续开采。所以目前,柳誉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晏惊寒……你拿什么保证?你自己都难以保全,难道皇帝这一招,不是冲着你去的吗?你的父亲他要……”他要你的命! 柳蕴娇一口气喊完,回过神来,猛然推开她的怀抱,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殿下,对不起……我……”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晏惊寒,他的眼里,竟没有丝毫怒气,反而,满是怜惜。 “孤有办法,说到做到。孤的保证,也并非空口无凭。”他欺身靠近,柳蕴娇竟忘了躲避,面上的阴影越来越大,眼角的泪花被人轻轻吻去。“要是岳丈大人出了事,孤的项上人头便归你了。” 透过水雾,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柳蕴娇忽然后悔极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殿下,我信你的,我信你的呀,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那番话,或许是我……我自己太没本事了。” 柳蕴娇坦诚道,心里有一个念想萌生而出。 眼泪不争气地流,不争气啊,不争气,是真的因为她不争气。 来书里这么久,怎么就没想过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要么赚点钱呢? 发展势力是来不及了,赚钱总行了吧?江南富庶,柳蕴娇下定决心,自己怎么着也得从江南挖笔巨款走。 “孤这里也有好消息。” 好消息便是,宋珩成功取得宋玉则最深的信任,拿到了宋玉则的印章,连着信一并送来。信里拟了名单,都是宋玉则这些年一直还在联系的江南富商、官员。信中还提到,这几日宋玉则频繁地进出太傅府邸,具体在筹谋什么,还需调查。 晏惊寒将从这些名单入手。 而宋玉则的印章…… 晏惊寒拿起来端看,当真是不输玉玺的做工。血玉的质地,通体幽暗,却能在玉中寻到诡异妖冶的纹路。 收好了东西,烧了信,晏惊寒拿来纸笔,给晏瑶回信。 柳蕴娇也没闲着,自打她心里萌生了那个念头,她便决定,早日筹备。 她刷刷写了三封信。 她需要孟怀期的助力,需要沈曦的沈通钱庄助力,还需要柳倾懿的钱。 她的字早不如从前蹩脚,如今一页纸下来,字迹还算清秀。 柳蕴娇往晏惊寒的方向瞥了一眼,看看自己三封信的字数,恐怕还不及太子爷一封信写的。 洋洋洒洒,字迹铺满了纸。 柳蕴娇绞尽脑汁,思考着,有了钱,自然还不够。 她还需要人啊。 于是乎,在送给孟怀期的那封信上,她又添了几句。原主的记忆给她的讯号告诉她,孟怀期是可信之人,且,他很有本事。 柳蕴娇便把宝押在孟怀期的身上,但愿,他能派几个可用又懂经商的人来。 后来,柳蕴娇如何也没想到,孟怀期不仅派来了可用之人,还把他自己也带来了…… 第143章 父女心离 吴岳都强分她的流民了,她这…… 第二日, 出了平阳,溪流的水势高涨,日头渐渐弱了, 云层变厚,随时可能下雨。要是真的下了雨,会耽搁很多时间。一行人商议继续行路, 待下雨就歇脚。万幸的是, 这雨,一直到晚上安歇才落下来。 镖局那边也来了消息, 说是路上遇到了两拨人, 一拨在九望山的山谷, 一拨是遇到山野劫匪。 九望山那拨人似乎只是来探虚实的,双方打了个交手便撤了。而劫匪那边,以为他们运了大量金银财宝还敢走小路, 不惜出动全力来劫货,不过这些山野莽夫组成的队伍哪里是镖局联盟的对手, 据说那寨子被灭了大半个, 镖局联盟的死伤不过十人。 镖局联盟的名望一下子又高了不少。当然, 这件事也传到了贤皇贵妃等人的耳中。 晴珈上来禀报, 贤妃听罢, 揉着穴位,舒缓地闭了闭眼。“死伤人数可是谎报?” “并非。” “看来太子是花了大价钱的。镖局不计死伤地护送镖银,是最高级别的押镖,价格昂贵。” “奴打听过了, 老太君亲口说的,那确实是一笔大价钱。十五万两。” 贤皇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太子的俸禄一年三千两, 这么大的钱财,看来是皇后那边出了不少。”一想到柳倾懿那张苦瓜脸被坑了这么多钱,苍叶心里就开心。她跟柳倾懿倒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她跟太子的怨可结了不少,柳倾懿是太子继母,便是苍叶的敌人。 苍叶琢磨着,既然镖局这么厉害,那她是否可以动用镖局联盟的力量来寻找苍术。 第二日便让手下之人照办。 结果老太君那拐棍一杵,挺着老腰,就是不松口:“并非是我老骨头要拒绝,也不是您开价不够。镖局联盟几乎所有的人都去押一票镖了,没有办法再接你这一单。也别怪我老婆子,我要有办法,还会放着生意不做?我傻啊?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要是我收了您这笔钱,使着镖局的新手、妇孺办事,糊弄您,您也不开心嘛。” 下人带回来的消息让苍叶没了笑容。 更加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还在后头。 晏惊远求见了母妃,把今日博亨宫里发生之事都告诉了苍叶。 “母妃,外祖要升迁右相了。” 苍叶几乎是立马站起身,怒道:“什么?这是皇帝的意思?” 晏惊远的神色有些悻然,“不是父皇的意思,而是皇姑姑……她进博亨宫跟父皇说了几句,父皇就下了这样的令。” “好个晏瑶,这是打算把吴家的水越搅越浑。本宫起初还以为,她会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晏广见面,没想到,这个女人,也是会违背自己的誓言的。原是利益还没牵动她到那一步。”苍叶美眉拧起。 这倒是不像晏瑶的手笔。算计之深,竟是将吴家都暴露在世人面前了。 晏瑶哪能懂里头的弯弯绕绕? 就连苍叶,或许都想不到这一招,还有什么后患…… “母妃,您为何如此生气?外祖升迁,不是好事吗?有个当丞相的外祖,儿臣的依靠更大了些。更何况霍左相一辈子也没生出个女儿来,儿臣想与之联姻都没办法。”晏惊远最近都在和裘家小姐接触,那姑娘死板得很,对他不冷不热的,家世也不高,顶多做个侧妃,他的正妃之选还八字没有一撇。 “糊涂!太傅一职本是皇帝和皇子的老师,言呈可直达天听,何况还掌管尚书房。而如今封了右相,则是朝中大臣,一切奏呈,需先经御书房,也就是霍丞相之手。” “这……有什么关系吗?奏折往哪儿送不是送?” 晏楚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右相了,晏惊远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苍叶也只好耐着性子解释。 “这怎么没关系?要经别人一手,你还能动什么心思吗?此外,你外祖,也少了很多直接面圣的机会,未得通传,不可面圣。” 到现在,苍叶还不知太傅带来的轻尘,能摄人心魄,左右皇帝的思想。她只知道,到底太傅和自己还在一条船上,太傅无法面圣,她的意图无法通过太傅传达,太傅的消息和动向也递不到贤妃这儿,总之,这很不好。 晏惊远缓缓点点头,不知是真的懂了,还是似懂非懂。 “母妃,还有一事。”晏惊远想到前几日被太傅一顿臭骂的场景,他的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拿了几天权力,他明显有派头了。冷冷拂袖,哼了一声,“前几天宋府不是出了一桩事儿吗?儿臣奉母妃之命,本想将那个宋玉则送到天牢去,没成想……外祖出面阻止了儿臣。他不由分说地把儿臣带走了。” “你外祖护着宋玉则?”苍叶低声喃喃,心里琢磨着。宋玉则失女嫁祸到苍叶头上一事,吴岳知情。他自然也能预见到未来宋玉则可能拿宋凝之死来要挟她,她虽为皇贵妃,却也是吴家的人,吴岳保宋玉则,就是保了这个隐患,放弃了苍叶。 为什么呢…… 以苍叶对吴岳的了解,除非宋玉则此人留着有用,否则他一定会斩尽杀绝。 宋玉则到底有什么用呢…… 苍叶双眸一亮。 钱。 当夜,苍叶就给吴府送去了一封信。她壮着胆子诈吴岳,说自己寻到线索,宋玉则府中藏了大量的真金白银,还有不少来自耶勒的宝贝,紫玉观音便是其中一个。 苍叶是耶勒人,早年便知道紫玉观音流落到晏楚,被人暗中买走。要说谁那么喜欢玩玉,必然是宋玉则了。所以苍叶猜测,紫玉观音十有八九是在宋玉则的手里。 也就是这一晚,吴岳半夜爬起来给贤皇贵妃回信,信中安抚她:为父也正在彻查此事,才稍有眉目。你且稍安勿躁,等为父暗中查清他到底有多少财物,再商议是否充公。你身在深宫,不方便派人出动,若插手到其中来,恐会有被人发觉的风险。 苍叶只想笑。 没想到,还真给苍叶猜对了。苍叶忽然庆幸宋凝死在淑娴宫,否则,她也不知宋玉则是那样的富可敌国。连耶勒价值连城的宝贝“碧海青天”都是做旧了一对,嵌在鞋面上,做那脚上的玩意儿。 瞧瞧这吴岳,多虚伪的嘴脸。那些钱,他舍得举报半两银子充公?他不过是让苍叶不要声张而已,怕苍叶这么早就存了心思要分财。 可是,吴岳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 相反,为了给儿子筹谋,苍叶才需要钱。 安置流民,几乎花掉了苍叶所有的积蓄。因着有这件事,柳倾懿为了太子押镖出钱出血,让她觉得心里痛快。 吴岳都强分她的流民了,她这个做女儿的,不礼尚往来怎么行?宋玉则手上的钱,她无论如何都得分一杯羹。 第144章 接纳 “呵……”他想了想,自己似乎是…… 吴岳新官上任的第二天, 府中看门小厮大清早就被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和敲门声吵醒,一看事态不对,连忙去请吴岳。 原来吴岳上任右相, 左相忽然病倒。这老好人的左相,鞠躬尽瘁为国为民了一辈子,是百姓心中的老清官, 平时身体硬朗的左相, 竟在右相刚上任就病倒,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头风言风语传得有眉有眼的, 说左相是被右相给气病倒的。 俗话说法不责众, 这些闹事的, 都是约好来给左相出气的。 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当朝丞相需有建树和功绩,右相平素只辅佐三皇子,在政事上有什么建树啊?” 接着人群便沸腾了, 又有人大声躲在里头道:“三皇子是右相亲外孙,得右相亲自教授, 但也并不如太子那样出色。” “肯定没好好教, 连亲外孙都留一手……” “三皇子刚拿了摄政之权, 太傅便升职了右相, 位列群臣之首, 啧啧,朝中有人,升迁可不就只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吴岳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拼了老命地喝道:“哪里来的狗在这朝老夫叫唤?有本事站出来与老夫当面对质, 做什么背后说风凉话的小人?” 要知道,吴岳面前可有百来位都是平头百姓,被吴岳比作“狗”, 有的胆小的当即闭了嘴,有些人便更怒了。本身是给左相来出气的,他们就没打算忍着,只是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平头百姓们就被骂成狗了? 这样混乱的场面,加上吴岳大声叫喝,又吸引来了更多的人。 一位身材魁梧的妇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苍天啊,老百姓眼睛都是雪亮的,咱们说的这些话,哪句不是实话?哪句是冤枉右相了?再看看咱们,明明都是百姓,明明都是人,谁是狗了?” “是啊是啊,吴右相简直是欺人太甚!” “还是左相体恤爱民,霍左相才是好人……” 又有人在人群里嘀咕,“要是那位荣登帝位,吴右相不得把咱们都砍了?” “老夫现在就砍……”吴岳气得倒仰,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下。 吴岳在心头暗暗给霍丞相记了一笔。他做了近四十年的太傅,辅佐了皇帝,又辅佐三皇子,意见可以直达天听,加之有轻尘的摄魂术,吴岳极少发展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因为这对他来说只是多此一举。 如今他看似升迁,却跟废了他无异。右相,被左相压了一头,手里没有实权,底下管不着朝臣。晏楚几十年没有出过右相了,正是因为这个官职可有可无!吴岳心里清楚,这个右相之职,是把他限定死了。可恨这些平头屁民还以为他占了什么便宜!吴岳心里苦啊! 晏瑶是怎么想到这一出的! 他后悔自己在朝中没有人脉。要迅速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只有大量的金钱可以做到。幸好,他有宋玉则。 他缓过来些,立马吩咐管家去好生查查那个胖妇人的来头。别人都缩在人群里,唯独这大妈敢冒头。 吴岳的儿子吴原姗姗来迟,正扣着衣领往门口走来。 一场官与民的大战。 最终,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法不责众,吴岳和吴原过了嘴瘾,看似压制住了来闹事的百姓,却也付出了代价—— 以后啊,右相的府邸,得跟左相府邸一样,不上锁。 左相是个清清白白的大丈夫,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多年来,白日大门敞开,夜里从不落锁。 左相敢,他吴岳敢吗? 吴岳看着人群最前头的江老太君和江域,嘴角连个假笑都扯不出来了。这两人明显偏帮这些贱民,可恨他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开门怕贼偷,而他自己的贼心,也难以掩盖。发展自己的人脉,有了钱,钱往哪里藏呢? 可吴岳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江家跟贺南山关系铁。 打发这群贱民倒简单,打发江家老太婆也简单,可打发贺南山,就不容易了。 闹了这么一出,吴家一家人在老百姓心中的模样是这样的:没政绩、没本事、吃干饭、没素质、嘴硬、还凶。 比之前更差。 霍左相家从来没遭过贼。而吴右相家,怕是不得安宁了…… ** 彼时,晏惊寒一行人抵达安庄前的最后一个镇子。天还亮着,但他们没有继续往前行了。 晏惊寒写了一封敲门信,送往宋玉则在安庄的老巢,上头盖了宋玉则的印章。 为了试探宋玉则旧人的态度。他得知道,宋家的旧人,还有几分忠心。 柳蕴娇也没闲着,就着一身男装,卸了易容,和苍术商量着再另外做一幅女人的假面。在宋家的争斗里,她这个做侄子的,注定帮衬不到什么,做个透明人还行。除了在宋家露面,其余的时间,她是要花在做买卖上的。女扮男装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以宋逑的身份做生意抢走宋家自己的利益就更加危险了。 苍术爱喝酒,柳蕴娇是拎着酒去的。 打了个酒嗝,苍术缓缓问:“主子确定只要一副假面?” 柳蕴娇这些天被双层易容闷得皮肤都长了痘,她想了想,点点头,“一副便可,皮囊普通些的。我会随时带着帷帽。”身边有七影护卫,她也并不担心遇到什么危险。 苍术开始挠痒痒,脖子挠挠,背后挠挠,“主子放心,阿烛一定给您办好。嘶……奇了怪了,我这千杯不醉的人,怎么今天沾酒就浑身发痒呢?” 苍术好几次放下大话,说自己除了一双好手艺,还有好海量。 在柳蕴娇面前喝酒挠痒痒让他面子过不去了…… 柳蕴娇拧着眉,看到苍术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红点,这有点像是过敏的现象。可那红点,又并非浑身到处都有,而是有自己的足迹一般,有迹可循。 她想到什么,问:“是否是那虫子闻不得酒味?” 虫子,自然是指苍术体内的蛊虫。 苍术哑然,怔愣了片刻,颓然地放下酒壶,冒出一句乡土话:“娘的,老子差点忘了这虫子闻到酒就发癫。” 柳蕴娇心里其实挺抱歉的,即使她只是阴差阳错成了苍术醒来看到的第一人,不是她也还会有别人,但她总觉得苍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她脱不了关系。“这个蛊,可有解法?我不希望我束缚你的思想,也不愿你自称为我的奴,萍水相逢,你我应当平等。” 这一路上,他倒是很欣赏风雨楼主给他找的这个主人。坚韧如蒲草,心性向阳,也不拘泥于晏楚的尊卑之分。无论是客栈小二,路边乞丐,车夫阿满、苍术,抑或是太子爷,她对谁都一样礼貌。方才主子问话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歉然和担忧。 “主子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啊,你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便是你的附属,何谈平等呢。”苍术蛮不在乎地笑笑,他知道,这蛊无解。 若说此前苍术只觉得蛊与命是一场交易,如今他有了新的心得。 他漂泊各国,如今总算找到个容身之处了。想想还是托这蛊的福,苍术又是一阵自嘲的笑。 柳蕴娇似乎是被他的话噎住,可转念一想,这个时代,本就讲究尊卑。若她执意要抛却尊卑,反而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异人,招致灾祸。 “这蛊,只要你不背叛我的命令,便不会发作,对吗?” 停了酒,苍术身上的红点便消退了。“这只是其一,不知如果我欺骗主子,会不会发作。主子,不如咱们来试试?” 柳蕴娇眉心拧起,苍术的神色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可。这是拿你自己来试,不是别人。”系统目前还处于沉睡,柳蕴娇生怕苍术发生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没有完备的对应之策。 见柳蕴娇拒绝,苍术却来了劲了,“主子,我懂一点蛊,不是原则性的背叛,对我伤害不大。咱们何必要以‘背叛’来试呢?不如以说谎来测一测。您不好奇,我反而好奇……” 柳蕴娇默了默,“你先等我一下。” 说着,她跑到晏惊寒的屋子取了一瓶阿莫西林。 这可是系统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了,万一能派上用场呢? 皮肤溃烂,呼吸道感染,伤口消炎,它都能用。 “主子,这是……?” 柳蕴娇面不红心不跳地道:“这是我调制出的一种药材,可治疗炎症、伤风,我先拿来,以备不时之需。若情况紧急,我便让阿满去请大夫。” 苍术心里划过一阵暖流。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能考虑周全。 “如何开始?” “便以问话开始吧。主子,你问,问我是男是女。” “……”说实话,柳蕴娇挺无语的。 但是她也有些好奇了,这蛊虫,到底能有多聪明? 柳蕴娇清了清嗓子,以端正的态度和苍叶体内的蛊虫对话。“嗯,苍叶,我问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苍叶露出个坦然的笑,“我是……女人。” 话音落了,屋里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柳蕴娇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反应。 苍术也细细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 忽然,他眼睛睁得很大,额上青筋暴起,咬着牙关喊了一句:“不好。” 柳蕴娇心里一沉,立即站起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刚碰到他,苍术的嘴里便吐出一口黑血。 柳蕴娇脑子里忽然闪过酒后有迹可循的红点,她放平苍术,掀开苍术的上衣,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三条虫子模样的凸起,在他的肌肤底下乱窜,游走速度飞快,且毫无章法。 苍术的唇色渐渐发白,柳蕴娇来不及后悔这场试探,依照自己的猜测,找准了蛊虫的方位,一指下去,定住抱头鼠窜的蛊虫。 定住一只,苍术的身子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她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接着定住第二只。 左右手都用上了,再定第三只,就显得格外困难。 当两个同伴动弹不得,第三只蛊虫就蹿得愈发疯狂。 蛊虫似乎想要冲出皮肤的束缚,一边四处逃窜,一边往外破,撑起的皮肤足足有一厘米的高度,甚是骇人,它肆无忌惮地游走在苍术的皮肤底下,柳蕴娇无法想象,该有多疼啊? 考验她速度的时候到了。 屏息凝神,定心跟随。 视线转动极快,不仅如此,手指也要随时准备定住蛊虫。越乱,越会出错,她似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听觉渐渐被视觉和感觉所取代。 脑袋里一阵嗡鸣。 【叮咚——宿主您好,欢迎您成功来到“炮灰女配洗白系统”,您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宿主距离原帧过远,超出可活动范围,即将失去一切NPC控制。】 【宿主,您没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您碰过的东西都不受空间控制吗?】 宿主……宿主…… 所有系统与她说过的话,像放倒带一样在她脑海里杂乱无章地此起彼伏。 柳蕴娇不知道她的脑子怎么会在这样紧张的时候想起瘫痪的系统,苍术的额上汗连成珠,如雨一样落下,他的体温也渐渐变冷,不能再拖延了!努力把一切脑海里的声音摒到脑后,再一睁眼间,她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敏感,蛊虫飞快划过,她伸出另一指,倏地落定。 苍术呼出一口气,昏了过去。 柳蕴娇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冷,脑袋发昏。 她不知道晏惊寒是什么时候破门来到她身边的,忍着身上的不适,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对他说:“殿下,我晚些再跟您解释,有针吗?” 晏惊寒的神色晦暗,视线触及掉落在一旁的小瓷瓶,他明白了。 那孤便晚些与你好好追究一番。 “玉哨内有针,弹出它。” 柳蕴娇竟忘了这一茬,她看向自己的指间,以拇指拨动玉哨,果真弹出一根细长的软针来,针头极其锋利。 与硬针不同,软针在速度慢时,并无杀伤力,一旦速度够快,韧性化为坚毅,软针比硬针的杀伤力更强。 软针散发着细腻的光泽,光是柔和的,而在柳蕴娇眼里,这是一把刀,是救苍叶,唯一,且铤而走险的方式。 这是头一次,晏惊寒置身事外地看她救人。平日里娇滴滴的小姑娘,瞬间高大伟岸起来,眼神如刃,呼吸沉稳。汗水淌进她的眼里,是刺痛的,她却浑然不觉。晏惊寒本是不悦的,因为自家女人的一双手都碰到苍叶裸露在外的胸膛上。 这一下,他才看清。 她单手忽然弹起,苍叶皮肤底下顿时有个东西游走,而她一个反手,手背极快地落下,银针刺入苍叶的身体,只一瞬,那银针竟被苍叶皮肤底下的东西逼出,弹了回来。 蛊虫似乎挣扎了一下,不甘心地隐回苍叶的体内,不再游走。 柳蕴娇眼里有了光亮,便紧接着用同样的手法,伤了另外两只蛊虫。 任它多强大的蛊虫,一旦受伤,也只能沉睡休眠。 身上紧绷的弦松了,柳蕴娇的身体也似乎泄了气一样,瘫软地倒下。 落到一个熟悉、充满竹叶香气的怀抱。 “这里让阿满处理,孤带你回房。” 话音未落,柳蕴娇身子一轻,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晏惊寒本来是想好好跟柳蕴娇追究的。 结果人家小姑娘比往日还娇弱,眼里氤氲的雾气,只看他那么一眼,就让他舍不得了。 罢了,要怪,只怪他怎么没在她出去之前多问一句。 晏惊寒见她这幅卖惨讨好的模样,心底生出宠溺,笑得温润:“怎么?孤还没发问呢,你就先委屈上了?” 小姑娘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悄咪咪攥住他的衣角:“没有没有,我只是累,不是委屈。如果殿下不发问,那我才是真的委屈了。” 榻上的小姑娘拉住他的袖子,似乎是不愿他走。不知是热的缘故,她的两颊泛着红晕,委屈巴巴瞧着他时,嘴唇微微鼓起,虽未涂唇脂,也泛着浅淡的粉红,仿若三月山间清晨里沾着露水的桃花。他的眸光忽然幽暗。 “孤不想问。”他俯身攫取,多说一个字,都是辜负良辰美景。 素来沉着冷静的太子爷,第一次呼吸有些粗重。 柳蕴娇的唇瓣被太子爷啃得发痛,身上却愈发娇软,两手想推,却浑然无力。 属于他的气息将她包围,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他把她丢下马车,她摔了跟头;饮闲居月见草花海里,她遇到受伤的他;贤妃私自扣拿她时,是他救的她;他生气把她丢进浴桶,最后自己到外头吹冷风洗冷水澡;他说他喜欢她哭,又舍不得她哭…… 小姑娘呜呜咽咽的,眼里都染上氤氲的红。他虽意乱情迷,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要她的时候。无论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抑或在这个客栈,都不是好的选择。 他之所以没有停下,是在等她自己拒绝他。 可是…… 小姑娘揪着他衣袖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还是怕他走吗? 可是眼下的光景,她一定是懂得他的意思的…… 她为什么不拒绝?甚至连推拒的动作都没有过。 他气息一顿,唇瓣偏移到她泛着汗的鼻尖、额头,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干涩低迷,他说: “在这里,不好。” 柳蕴娇羞得恨不能把脑袋钻到他胸膛里去,生怕被他瞧见自己红透的脸颊,以及红肿的唇瓣。 “其实……其实……在这里也没关系的。”柳蕴娇索性豁出去,想着,不就是关个窗,上个锁的事儿吗?让七影在外头戒备就行。 晏惊寒眼中闪过惊讶,很快,便被眼中的笑意取代:“娇娇这是接纳孤了?” 柳蕴娇瑟缩着脖子,把脸埋到他的肩上,摇摇头、又点点头。 “呵……”他想了想,自己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如此愉悦过了。 第145章 交锋 “林管家,小爷我要这个妹妹陪酒…… 烛火昏暗朦胧, 映出两人的影子绰绰。当然,最后她和晏惊寒也没怎样。但是,今夜必然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她要跟晏惊寒提出自己打算做生意的事。柳蕴娇瞧着晏惊寒心情不错,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趁热打铁?! “殿下, 我有一件事, 想征询殿下的意见。” 第二日清晨,柳蕴娇抬起疲惫的眼皮子, 脑子一片混沌懵懂。太子爷起了床, 脸上尚未贴上人皮, 柳蕴娇一眼瞧见他清俊的容貌,宽肩窄腰的身段,忽然, 两人的视线相触,柳蕴娇空白的脑子, 汹涌回忆起他们昨晚两人亲密无间的举动…… 她反射性地拉起被子盖住脸, 简直羞愧无颜到要打个地洞挖走。 晏惊寒穿戴整齐, 一步一步走来, 停在柳蕴娇床前, 声音温润:“宋家庄一大早便派了马车迎接,娇娇,勿要赖床。” “嗯……好,我这就起床。” 柳蕴娇头一回那么急切, 老老实实地要把两层易容都贴在脑门上,生怕自己满面绯红的真容给晏惊寒瞧了去。 同自家叔叔一起出门,迎面瞧见一脸懊恼的苍术, 他看见柳蕴娇,赶忙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个大礼。 “阿烛多谢主子救命之恩!是阿烛草率了,连累主子替我医治,若非主子出手,阿烛恐怕早已化成一滩烂水。阿烛无以为报,只求毕生都在主子身旁效劳,鞠躬尽瘁,直至化成黄土!” 柳蕴娇脑壳疼,她哪里当得起长辈屈膝大礼,连忙扶起他,沉声道:“我既是你的主子,救你便是情理之中。你若愿意继续跟随我,便跟着吧。只是,往后莫要轻易再尝试它们了。” 若蛊虫长期苏醒,将会在在皮肤之下窜逃直至肌理溃烂,一旦蛊虫冲破了皮肤表层,柳蕴娇难以想象那是怎样一副血腥的场面。 晏惊寒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没有遗漏苍术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这只老狐狸可恶啊,是想把他的娇娇当成长期饭票。 宋家庄的马车十分气派,红木打造,织金为帘。不愧是占据了江南大量市场的商贾之家,据宋家的车夫说,像这样气派的马车,宋家庄少说还有五辆。若放在朝廷里,应该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坐的。 柳蕴娇和晏惊寒是宋家的半个主子,此时他们两人坐在马车里,相顾无言。阿满和苍术一左一右地随着马车行走。 柳蕴娇脑子里想着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关乎书中线索走向。这个问题,她一定要挑个时间找苍术问清楚。 晏惊寒脑子里想的,则是昨儿递来的消息。 他人不在京城,但京城的消息每日都会准时在夜里送到他手中。但昨天送来的消息里,有一封,是来自天玄泽景王霍舒的。 马车一顿,两人皆回过神来。 “二老爷,表少爷,宋家庄到了,恭请下车。” 柳蕴娇心下有些慌张,下意识地看向晏惊寒,见他眼里一片淡定,视线沉稳,且,他的大掌,握了握柳蕴娇的爪子。 手上传来属于他的温度,她的心情舒缓下来。 怕什么,想她都和晏惊寒商量好了,自己就做那不学无术丢人现眼的纨绔子弟,成天只知在外头逍遥快活,干啥啥不行,溜出去玩第一名。等宋家人都不看重她,她便能更好地做自己的事情了。 于是乎,柳蕴娇深吸一口气,率先撩开帘子,在众人各怀所思的目光中跳下马车。 她大摇大摆地绕马车走了几圈,上下左右地打量:“啊呀,叔叔,侄儿我从来没坐过这么舒服的马车,能不能让当家的送我一辆玩玩?” 当叔叔的并不愿意搭理她,而是找管家客套几句。 纨绔子弟见讨不到什么好处,便跟上自家叔叔,停在一个管家打扮,瘦到堪称尖嘴猴腮的男人跟前,伸了个懒腰。 “你就是大叔叔的管家?怎么没有一副管家的模样啊?我们县上的管家,各个都是挺着个大肚子,下巴好几层,再看你这皮包骨的……啧啧,庄子平时不给你吃饱?” “表少爷说笑了,宋家庄的粮食收成,四坊进项是安庄镇里最多的,就算前一阵闹水患,也动摇不了宋家庄的根基,数十年的基业,为朝廷创了多少收入。如今庄子上还养着一百来号人,岂能让小的吃不饱?小的身上也是有肉的。” 管家林瑜视线瞥过柳蕴娇,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以及蔑视。他心想,真是井底之蛙没眼力见的黄毛小子,说着你们县上、你们县上,你们那小破县统共有几户人家啊?什么三教九流的管家都来和他比,他辉煌的时候,一天能摆上七八顿,那时候也没见他胖。小屁孩懂什么?他这精瘦的身材,多少人羡慕着呢,就算是偷偷吃了,别个也不敢轻易怀疑到他头上来。 这管家心理活动似乎很多,不知道想了什么,总归也不会想柳蕴娇什么好的。他轻蔑地睨了柳蕴娇几眼,转而看向她家叔叔的时候,明显恭敬了三分。 看来,他是个精明的,对谁该上心,对谁随意,心里都清楚。 宋家叔侄主仆四人落榻在宋家庄的西面,一间院子,两个洒扫仆人,一个丫鬟,管家派人传话,说最近赶着夏收,所有人都去地里干活,庄子里没余多少人,统共就能分一个丫鬟出来,叔侄二人共用一个。 那丫鬟长得清秀可人,就是一双眼睛总不生分地到处看,柳蕴娇心里明朗,这丫鬟,多半是管家派来看住他们的眼线。 晏惊寒眼风如刃,写满了生人勿进。 当即就对那丫鬟发难,把人吓得只好去外院看门,不得进西院内院一步。 这里是宋家捞金的老巢,但宋家的亲戚皆不在此处,只有管家一人打理。说是管家,其实相当于统管宋家一切生意的老板,权力很大,说他一人在安庄镇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天色渐晚,哭哭啼啼看守外院的丫鬟似乎已经整理好了心情,满面庄重严肃地请两位主子去前厅用膳。 柳蕴娇忽然发现那丫鬟的眼色很是复杂,有怨恨,有不甘,还有一些期待,眼神时不时就往自己身上瞄。 柳蕴娇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她端出纨绔子弟的模样,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子,轻佻地勾起丫鬟的下巴。 晏惊寒忽然替自家女人惋惜她是个女儿身。幸好他对她知根知底,否则也会被她这幅风流模样给骗了。 思及夜里她红透的双颊,娇羞到埋头捂脸的模样,他清楚得很,这个女人,只是嘴皮子敢说,顶多能纸上谈兵,实战操练起来,她不行。 “来了这么久,小爷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丫鬟眼珠转了转,片刻才道,“表少爷,奴婢翠珠。” 有些话,该说的不该说的,翠珠心中都有考量。林管家说了,若她说错一个字,就得割舌头。不过她只是回答表少爷自己的名字而已,这定是能说的。表少爷长得一表人才,就是老用色眯眯的眼神瞧她……管家还说,要是哪位主子对她有意思,就让她施美人计,套他们的话。 柳蕴娇满意地瞧了翠珠几眼,收回树枝子,丢在草丛里。 啧,一不小心树枝子戳掉翠珠脸上厚厚的一层的粉,她连这枝子都不想要了。 前厅的装设朴素,两个灯笼高高挂着。管家林瑜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随意了许多。此刻,他就坐在主位,两侧环伺侍女,笑眯眯地看着晏惊寒和柳蕴娇走近。 “二老爷,表少爷,请坐。” 柳蕴娇站在晏惊寒身后一步,看晏惊寒不落座,她不敢先坐下。 “不知林管家何时成了我宋家庄的主人了?” 晏惊寒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语气平和疏离,却让人无端一阵寒栗。 林瑜面色微变,他心思玲珑,怎会不知宋迩的意思。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倒要看看小破地方来的叔侄二人,有什么能耐。 “二少爷这话是何意啊?宋家庄既是姓宋,宋家庄的主人必定跟我林瑜打不着关系。家主远在京城,庄子十几年来都是我一人打理,上到官商生意和四坊经营的各种进项,下到底下门户的个中关系,哪一样不让人头疼啊?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让下头的人归顺,我林瑜对宋家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下头的人心里,或许也有我的三分田地啊。”林瑜捋着自己几根胡须,语气里否认自己是宋家庄的主人,又强调自己的地位,可谓是圆滑世故。 “身契在宋家手中,自然要为宋家卖命。若非宋家提拔,你如今还在赌场后院洗马棚茅厕,做着最下等的粗活。赌场前些年被朝廷清扫,一个活口都没余下。宋家救了你一条命,又有身契在手,何时拿回你这条命,只是在于主家的一声令下而已。” 林瑜心中一紧,提起当年赌场灭门之灾,他心中仍是后怕。那是过去的陈年往事,他如今跻身上流人士,被宋迩提起这一茬,林瑜更多的是老脸挂不住,锦衣玉食有脸有面的宋家庄管家,谁会想到他曾经只是个刷马桶的。不过,他这条命硬的很,也轮不到宋迩处置。 他心中同时在疑惑,这凭空冒出来的家主表弟,他此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家主竟把自己的底细都给了他,可见家主有多信任此人……这次派他来宋家庄,恐怕也不是来巡查那么简单。 “且不论庄子交到京城的进项一年比一年少,光是你在主子面前自称为‘我’,又当着主子的面坐在主位,此乃叛主欺蔑主家的行径,按照晏楚律法,欺主之人,与偷盗同罪。抓了送官、发卖为奴,或直接取了你的性命,选一个?” 宋迩一个眼神便让林瑜心惊胆战,眼光如刃,气势凌然,好似他浑然天生的气质,别的人学不来也装不像。林瑜甚至看走了眼,错以为站在对面的男人是什么天潢贵胄,不怒自威。 林瑜回过神来,什么天潢贵胄,分明是乡野来的纸老虎!嗬,乡下人装模作势硬气起来了啊,看来之前端出的儒雅温和,都是一派假象! 一个是远在天边看不着摸不着的家主,一个事掌管宋家庄实权的林瑜,谁是正经主子,大家心里都清楚。 林瑜也不是吃素的,管着百来号人的庄子,又和当官的打交道,自然有些手段。宋迩先撕破脸皮,他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冷声呵笑,“念在你是主家的人,我才给你三分薄面,喊你来前厅吃饭,都是捧高了你。今日我便放话在此了,老夫不仅要自称为‘我’,且就坐在主位,怎样?半路杀出的阿猫阿狗竟把自己当做主子,还对我使唤上了,也不看看如今宋家庄里,都是谁的人。” 身后一阵嘈杂的步声,柳蕴娇环顾突然出现的人头,都是些青壮男人,手中拿着棍棒,数了数,大概有五六十人。 “林管家叛家欺主,原是私底下养了一帮府兵。上交的进项年年减少,到底是给家主干活的人不够了,还是林管家私下分了口粮给这些府兵?” 晏惊寒面不改色,甚至逼近了林瑜一步。 林瑜暗自惊叹于此人的定力。不过任他什么人,府兵一出,宋迩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他对着干了。是时候说些软话,看看此人是不是真的软硬不吃。何况,他早已备下酒水,若客人不喝,岂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哈哈,这些咱们一会儿用饭时再谈,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一桌子的珍馐美酒,怎能无人享用?这些,都是我特地备给主家的。”林瑜笑道。 柳蕴娇留意到,尖嘴猴腮的林瑜把“特地”两个字咬得慢了两分,不知是他心中有鬼,还是出自无意。 是时候轮到纨绔子弟柳蕴娇出手了。 她指着林瑜身后一个丫鬟,勾了勾手指:“林管家,小爷我要这个妹妹陪酒!这些妹妹里头,就属她最漂亮。你方才和我叔叔吵架,不会怨到我头上,不把她借我玩会儿吧?” 林瑜暗喜,宋逑是个好色的,他把翠珠拨过去是明智之举。 “表少爷说的什么话,大人之间商量议事呢,犯不着你头上来。你呀,只管寻欢作乐。还不快去好好伺候表少爷?” 那个丫头战战兢兢的,迈着小小的步子,走了许久才走到柳蕴娇身旁。 柳蕴娇端着轻佻的眼色,一刻也不偏地看着丫鬟,她发现,这丫鬟的视线触及她和晏惊寒的酒杯时,显得更加慌张。 第146章 出手 他的衣袂翻飞,笔直地随着他的动…… 柳蕴娇得寸进尺, “林管家,我和叔叔两人跟你吃顿饭罢了,一没带护卫二没带防具的, 你用得着派好几十号人盯着我们用饭?是不是不吃完不给走啊?万一小爷我和你家丫鬟看对眼了,这么多人瞧着,也不太好吧?小爷我还是懂得避人耳目的。” 这番话红果果地在暗示, 丫鬟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若不是柳蕴娇离得近,根本发现不了她迷离慌乱的视线, 还有梗得发直的脖颈, 这是人紧张到了一定程度的表现。而小丫鬟总是不自觉地看两只酒杯, 这就很有问题了。 晏惊寒有时候觉得自家女人无比聒噪,很想让她闭嘴,比如现在。 翠珠在厅外候着, 透过层层府兵往里看,她狠狠地剜了柳蕴娇身旁的丫鬟一眼, 呸, 偏长了一副狐媚样子, 明知跟了表少爷就是庄子里的半个主子, 还一副死不情愿的模样。 林瑜也顺着柳蕴娇的话下了台阶:“表少爷说的是。你们还不退下?留十人等着使唤就是。二老爷和表少爷头一回来宋家庄, 伺候的人少了哪行,说出去,外人还以为是我苛待呢。” 就算你们有通天的本事,喝了我的酒水, 还能以一敌十? 柳蕴娇扭头,用仅晏惊寒和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酒杯有问题。” “嗯。”晏惊寒视线平静无波, 早已看透此事,“有异香。” 林瑜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扬了扬手,着人给两人倒酒。酒不着急喝,他得先套点话出来,就从宋逑这个好色佬上手。“表少爷,从蠡县到宋家庄,一路上辛苦了吧。” 柳蕴娇大喇喇拿着筷子,听到林瑜的话,她似乎有些疑惑:“从蠡县?我和叔叔,是从京城来的呀。哦,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吧,大叔叔把我和叔叔从蠡县接到京城,带我们玩了一圈,才派人把我们送到宋家庄来。” 一听到京城,那是家主如今在的地方,而宋逑的大叔叔,不正是家主吗?林瑜心神又被提起。 “看来家主还是念着家人啊,家主可有说,让你们来宋家庄,是做什么的呢?” 柳蕴娇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最后笑嘻嘻地看着林瑜,表情属实欠打。 “大叔叔有什么话都是跟我叔叔说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跟着叔叔来玩的。我喜欢喝酒,玩鸟,打女人!” 身旁的小丫鬟腿肚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茶杯里的毒是她亲眼看着别人放下去的,什么毒她不知道,但是林管家总不会大胆到要了宋家两位公子的性命。既然宋逑死不了,就不会忘记,他喝下的毒酒,是她亲手倒的,到时候,她还有什么日子好过…… 宋逑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林瑜心一横,决定转向宋迩。 宋迩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主子,幸好他有万全之策。 “说到底,庄子进项不好,根本原因还是地里的收成不佳。四坊又是官商联办的,官家要偷吃,交到我这里的越来越少,我也没办法呀。我养着府兵,也是无可奈何。要不是有他们,咱们宋家庄,早就要被那些当官的吞得骨头都不剩。” 林瑜放了软,话中不知几分真假。 “来来来,喝酒。我管着宋家庄这么大的家业,琐事不断,心力交瘁,从不敢沾酒。如今两位公子回来,定是能替我分忧的,我也好借着酒力,吐一吐我心中的苦闷。来,喝了这口酒!我先干为敬。” 怕宋迩宋逑觉得酒里有问题,林瑜说干就干。 柳蕴娇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更加肯定问题是出在酒杯里。 于是纨绔子弟柳蕴娇在林瑜期待的眼神里端起酒杯,她莽足了力气把身旁的小丫鬟勾到怀里,腿上一沉,她稳着表情,刻意涂黑的手很快摸到丫鬟的脸颊,嘴角带着禽兽一般的笑容。 林瑜竖起大拇指,乐道:“一手是酒,一手是女人,还是表少爷会玩。” 身旁晏惊寒的气场已经低压得不能更低压了。他耐着性子不去听不去看柳蕴娇做了什么,但侧脑袋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他心中竟能描摹出这个女人轻狂浮夸调戏别人的样子。这柳誉……都是怎么教姑娘的! 柳蕴娇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她沉下心来救苍术时,系统忽然的出现。该不会是系统在那时候已经回来了?柳蕴娇尝试呼唤系统。 【宿主您好,这里是炮灰女配洗白系统。经过系统的修复与自救,系统自身获得大大的提升,如今系统有了堪别道具的能力,可以给宿主带来质量最上乘的道具。】 柳蕴娇趁着此时把酒灌进小丫鬟的嘴里,她很是小心避开了丫鬟的眉心,以免解除系统对她的封印。 此举一成,她又觉得有些愧对这小丫鬟。虽然她猜测林瑜不至于给她下要命的毒药,但她把祸害转移到一个不相干的小丫鬟身上,是否太过分了? 正好试用一下系统。 【系统,来帮我看看,酒杯里藏的是什么毒?】 片刻,系统答道:【寄生世界的低等毒药,迷魂散。服用后宿主将浑身无力,意识迷离,不受控制地说出实情,极容易受人摆布。】 好一个大胆的林瑜,是存了用毒让人说出实话的心思。 既然对小丫头的生命无碍,柳蕴娇便让系统退出了。 系统瘫痪,她没想到系统还能自救。且一自救,就相当于给系统开了光,获得了更强的能力。这对柳蕴娇来说,无异于是金手指更加粗了! 恰巧她打算在江南做一笔生意,系统升级,实在是她的意外之喜! 寄生世界恢复正常,柳蕴娇还保留着把酒送进小丫鬟嘴里的姿态。 晏惊寒的目光朝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上,那一瞬间,她相信他从自己的眼里读出了东西,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果不其然,林瑜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宋逑,你好大的胆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蕴娇笑眯眯的,似乎还不知道危险就在附近,眨眨单纯的双眼:“哎呀,林管家,这是何意啊?我和小美人喝交杯酒,碍着你的事了?” 柳蕴娇口中的小美人忽然倒地,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红参姐姐,你往酒杯里下的什么毒啊……林管家,提辖大人上门要粮,给十斗米会不会太少,不好糊弄啊……” 柳蕴娇当即神色大变,指着林瑜的鼻子大骂:“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在酒里下毒?要不是小爷我火眼金睛看透了你的把戏,现在倒在地上嗷嗷说胡话的人就是我了!吃里扒外的林瑜,爷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你,我那在京城的大叔叔恐怕要说我太仁慈了!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狗奴才,我大表哥前些日子清了好一批,杀的杀,卖的卖,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先是对我和叔叔不敬,你这舌头得割。后是给我和叔叔下毒,你的手也不必留了。我叔叔武功高强,你院里区区十个人,就算拿着棍棒武器,会是我叔叔的对手?” 柳蕴娇嚷嚷叫骂,说得越来越难听,为的是吸引林瑜的注意力,同时,在厅中待命的十位府兵,也开始向他们逼近。 “啪!”是酒杯碎地的声音。 晏惊寒一脚蹬翻长凳,借力凌空而起,身影如魔似幻,极快地在府兵中侵身一遭。 他的衣袂翻飞,笔直地随着他的动作而飞舞,仿佛有了生命一样,软布也成了硬板,噼啪打在人的脸上,带出红肿的痕迹。 数十府兵,倒了大半。还有三两个撑着能站起的,晏惊寒毫不客气,又赏了他们一脚。带了内力的出脚,甚至比棍棒的力道更猛,那几个府兵瞳孔瞪得老大,佝身闷出一口鲜血。 林瑜的注意力还在柳蕴娇的叫骂声中,他只觉得自己的气血上涌,要被这个玩意儿骂得狗血淋头了。 直到府兵悉数倒在地上惨叫哀嚎,他冷汗直流,双腿打颤,连连后退数步,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一道黑影飞身而来,眼前一暗,林瑜喉间被人卡紧,呼吸困难!他发了疯一样挣扎着,却如何也挣不脱宋迩的魔爪,胸腔似乎要爆炸,林瑜的脸色渐青,苍天有眼,他还不想死啊!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那人的手松了力道,喉间大口涌入空气,他趁着此时求饶道:“二老爷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是迷魂散,对么?” 宋迩的声音不大,且低沉,但听在林瑜耳中,宋迩此刻好像一只魔鬼,声音再大些,就能炸开他的头颅。 “是、是是……二老爷饶命啊,小的没想害您性命,否则也不会下迷魂散,求您看在小的为宋家卖命多年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吧!小的愿以您马首是瞻,从此以您居上!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他到底是什么人物,武功高强,连迷魂散都知道? 林瑜的心都凉了。 他求饶并非只是权宜之计,而是他得认栽啊!栽在宋迩手里了! 宋迩几乎是一眨眼间放倒了他手底下武功最好的十个府兵! 剩下的府兵,都是这十个人带头操练的,本事再大,还能大过师傅? 恐宋迩尚未发挥全部实力…… 以他的武功,在武林中,是不是算登顶了?! 林瑜这辈子还没娶老婆,他真的不想死啊! 柳蕴娇站在吃瓜第一线,自家叔叔好飒,好帅,好迷人! 晏惊寒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黑色丸子,卡住林瑜的嘴巴,让丸子滚到他肚子里。 林瑜惊恐地抠着自己的舌头,对着腹中一阵捶打,那丸子瞬间化在他腹中了,死活都出不来。 林瑜双眼发直,呆呆地问:“二老爷,您给小的吃的是什么毒啊?” 晏惊寒勾唇一笑,拿帕子擦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嫌弃这些人脏了他一样。 “什么毒、何时发作、症状如何,不如你自己猜猜?” 林瑜面色发白,唇齿都在打颤。 他想了想,神色凄然跪地给晏惊寒磕了个头:“二老爷,小的真的愿意追随您。只要您信小的,让小的做什么都行!” 晏惊寒头也不回地带着柳蕴娇离开:“今夜我与侄儿得好好休整一晚,什么事都明日再说。” 外头剩下的几十府兵也已经赶到,他们亲眼见了前厅里短短时间发生的所有场面。剩下的府兵谁也不敢动宋家两位主子半根毫毛,自觉让出两位主子的去路。府兵老实清理着现场,胆战心惊,但凡偷偷看一眼宋家二老爷,都像见了鬼一样。 是鬼吧?这么强,谁敢招惹啊! 第147章 救赎 她娇憨的语气和神色,好似他心口…… 回了西院, 柳蕴娇恨不能以江水滔滔不绝之势将自己对叔叔的钦佩之情全数流露。 苍术和阿满守在门外,往后,在这个西院里, 他俩要担起护卫主子的职责。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跟他们一样忠心不二的! “我家叔叔能文能武、能屈能伸、能上能下,仅凭一己之力,一顿饭下来, 把宋家庄上下治得服服帖帖!今日事毕, 往后谁还敢拦叔叔做事?更别说是我了,打什么还得看主人呢。嗨呀, 我都是沾叔叔的光!嘿嘿!” 柳蕴娇眼里蹭蹭蹭地冒桃心。 只要她夸得好, 夸得到位, 晏惊寒或许就能放下她出门做生意的成见呢? 柳蕴娇聒噪个没停:“殿下,你给林瑜吃的,是什么毒啊?” “无毒。” 柳蕴娇眼珠子转了转, 敬佩之情更加明显:“叔叔,您这一招妙啊, 给林瑜喂了药之后, 我瞧他裤子都湿了。这他娘的, 是攻心啊!”说着, 柳蕴娇话锋一转, “对了叔叔,如今宋家庄这块敲门砖破了,是个好时机,我打算着手办生意。” 晏惊寒取了假面, 做回了那个清俊寡淡、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太子殿下。 他朝柳蕴娇勾勾手指:“娇娇,到孤身边来。” 柳蕴娇的笑容有些僵住,他不知道晏惊寒的意图。柳蕴娇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委实也觉得夫妻之间这样的距离显得略远。 “怎只顾着夸孤,忘了你自己了?孤最是满意娇娇与孤的默契,这是第二次,你助了孤一臂之力。” 这世间有一个人,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心中所想,配合他,对晏惊寒来说,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晏惊寒的脑海里不止一次萌生一个念头,他想把她束之高阁,禁在金笼,捆绑在自己的身边。 他本是防着柳家出来的姑娘的,如今却恨不能将她禁锢。 柳倾懿是他的继母,他与柳家本不该联姻。柳家宁可被削了兵权,也要柳蕴娇嫁入东宫,这本就是不合理的。那时候晏惊寒自己也给了自己答案,他知道柳蕴娇心中喜欢的是晏惊远,最后柳家声势浩大地把柳蕴娇嫁给他,无非是有贤妃在其中推波助澜,希望借柳家烈女的家风,让晏惊寒身败名裂。 但,到后来,他发现她不仅会装傻,会失忆,更像是换了个芯。 她会鼓捣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瓶瓶罐罐、针管、白色小粒的药,还有使一些趁手的刀具,在他身上面不改色地刮划。 他知道,这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那她……或许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所以,当他舍不得的时候,他便不止一次地猜想,她会不会在某一天,凭空消失。 晏惊寒的眼底染上了浓墨一般的阴郁。 他的担忧,在娇娇向他提出要出去做生意之后达到顶峰。她要脱离他,独身在江南开辟生意。 正因如此,他才会有那样霸道无理的念头,他竟想要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然而他暗中查过,柳誉的闺女就那么一位,她的外表,甚至连背上蝴蝶状的胎记,都昭示着她正是柳蕴娇本人。 英明神武的晏惊寒也会藏着一个侥幸的想法,那便是,柳蕴娇正是柳誉在手里养了十七年的闺女,她并非凭空出现,便不会突然消失。她只是在某天夜里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发现了自己有冻结时间的能力,且梦中得了高人指点,睡醒后性情大变。 若真是如此,该多好。 柳蕴娇坐在晏惊寒的对面,与他有一桌之隔。她想,他说的默契,第一次,是泽景王在宫宴续签协约的那一回。 来自太子殿下的夸奖,柳蕴娇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这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的本事,也能入了矜贵太子爷的眼呀! “殿下谬赞了,我也只是碰巧而已。何况殿下救过我许多次了,从贤妃手里、从皇帝手里,要不是殿下出手,我或许也活不到今天,用心替殿下办事,自当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我没了,我相信殿下也有办法解决那些人。” 她给晏惊庭诊治时,险些被贤妃扣拿,是晏惊寒出面救他。她被全妃污蔑合欢香之事,是他赶到给了她暗示,让她在系统里化险为夷。 她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好像早就看透了生死一样。 晏惊寒蓦地心里一痛。 就算我没了……? 是说死,还是说她会在某一天消失? 她没死过,所以不至于看透生死。但如果她随时可能离开自己,她是可以平静无波地说出这句话的。 “娇娇,你信命吗?”晏惊寒忽然伸出大掌握住她娇软的手,他有些用力,柳蕴娇挣了挣,没能挣脱。 她疑惑地看向晏惊寒,却发现他眼里揉杂了浓厚的悲戚,他的目光片刻不移地锁着她,似乎生怕她会变成蝴蝶飞走。 “殿下……你怎么了?”柳蕴娇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屋里的气氛还是欢脱活泼的,怎么他忽然哀伤? 平素都是坚毅寡淡的清俊男子,眼里多了许多情愫。他无意识地捏着柳蕴娇的手,力道颇大,生怕她消失一样。她的手细皮嫩肉的,定是通红了。 柳蕴娇并不懊恼,反而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她不是迂腐的古人,她明白,这种疼痛,名为喜欢。 柳蕴娇心跳慢了一拍。 “娇娇,你信命吗?”他又问了一遍。 柳蕴娇脑子里一瞬间回忆了许多。她是看了一本小说穿越到这个世界里的人,因她的存在,竟改写了原书炮灰女配的轨迹,原本应当化作黄土的太子妃,竟取得了太子爷的青睐。谁能想到,几个月前,晏惊寒看他的眼神还是带着戾气冷漠、动不动就掐她脖子的呢? 要不是自己真正与他接触,恐怕也会和别的氏族小姐一样,以为晏楚太子是个修罗,他的身旁会是龙潭虎穴。 后来,她发现,太子爷也有温柔的一面,藏得很深,不轻易给人瞧见,因为他只把温柔留给他喜欢的人。别看他平素端着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那都是给外人看的。他在面对她时,甚至会吃醋,会计较,会霸道,也会纵容娇宠她的小性子,总之……柳蕴娇觉得自己在书中嫁给他,是血赚啊! 柳蕴娇庄重地回答:“我不信。” 她不再想挣脱晏惊寒的手,而是沿着桌子走到他身旁,小手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头顶。 “孤也不信,所以孤才会无法自持地喜欢你,爱上你。” 柳蕴娇愣住。 这是太子爷严肃正经的表白吗? 【叮咚!这里是炮灰女配洗白系统,恭喜宿主进入新剧情:爱的表白。一旦剧情完美完成,系统将为宿主绑定男主健康状态数值,男主健康状态关联宿主经商环境,祝福宿主经商成功。】 系统说完便退出了世界。 柳蕴娇还处于一脸懵的状态,她的耳边响起一道数值:【男主健康状态2,经商环境为较差,若要经商迅速起色,需男主健康状态为5。男主心情值会影响健康状态,请宿主再接再厉。】 “殿、殿下,为什么这么说?不信命,才会喜欢我?”柳蕴娇回忆剧情,忙道,“咦,我记得我的八字与殿下的八字绝配,正是因为这样的八字,才会嫁给殿下。” 小姑娘身上独有的幽香浸到他的鼻间,让他有一阵恍惚。她竟还记得她是因为八字才嫁给的他,一时间,他好像又不认识她了。曾经到处惹祸的她,和如今牵人心弦的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你的生辰八字,与孤的全然相克。至于为什么钦天监改了你的八字,是皇帝的意思。” 八字相克?! 好家伙,之前与晏瑶谈话时她第一次听到晏惊寒说自己的婚事也是一场阴谋,如今再回想,还真是一场阴谋啊! 柳蕴娇知道古人对八字之看重。若一对夫妻八字相合,那他们的婚后生活,至少在外人眼里是琴瑟和鸣的。若一对夫妻八字相克,这场婚姻注定不被祝福,且,婚后困难重重,凡不顺心之事,或者克夫克妻,都能被甩锅说是八字的祸。 “那殿下是怎么知道实情的?” “钦天监有孤的人。” “那我父亲,我姑母……他们知道此事吗?”柳蕴娇相信,姑母和父亲都是爱着原主的,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与太子八字相克…… “不知。因为此事是皇帝一手从中操作的。” 柳蕴娇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更加心疼眼前的太子爷了,原主虽惨,却只是女主宋凝造成的,除开这个,原主有爱她的父亲和姑母。反观晏惊寒……锦衣玉食、身居高位有什么好的呢?不过是那些得不到的人说的酸话罢了。晏惊寒五岁没了亲娘,亲爹又不疼爱他,他连个交心的朋友都寥寥无几,成日都在躲着别人的算计或者在算计别人,连婚姻,都是来自亲爹算计他的一步棋。这样的生活,晏惊寒坚持了二十年,天知道他这过去的小半辈子都在背负着什么。 柳蕴娇的心好像被针扎得密麻刺痛。尤其是看到他眼中浓墨一般的孤寂和哀伤之后。 她伸手撕了自己脸上的假面,以真容示他。她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殿下,我不信命,如若殿下害怕八字之说,就当那是出生时记录八字的接生婆弄错了。世间有那么多逆流而上的人,倘若他们都信命,认为自己眼前的三分天地便是上天定好的归宿,这个世间,恐怕是处处不见喜乐,只有哀怨了。被天命限定死的社会,永远无法进步。” 见他反常地有些失神,柳蕴娇贴他进了些,红着脸,放软了声音:“殿下,我站累了,想要殿下抱着~” 她娇憨的语气和神色,好似他心口的伤药。晏惊寒紧绷的神色因此而舒缓。他的娇娇,人如其名,惯会撒娇的。 他护着她的腰往下一拉,小姑娘便恰好落在他的腿上。柳蕴娇顺势侧身,伸手按压晏惊寒成川的眉心,想把他眉心的沟壑抚平,“殿下,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救赎。” 救赎。这一世,换我在书中改写剧情,无论是你救赎我,亦或我救赎你,都是多好的归宿。 晏惊寒压抑着眼底的阴郁,柳蕴娇额前落下一吻:“是孤不好,孤不该把这些不好的情绪带给你。孤从来不信天命虚无缥缈一说,孤信救赎。孤相信娇娇是孤的救赎。” 救赎…… 如果她不是他的救赎,怎么会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读到他心里去? 他不信命,就算天命要把她从他身边收回去,他宁可逆天改命,也要阻止这一切。 他又害怕,他害怕某一天她要离开自己,而那样的决心,是她自己下定的。 要逆转她自己的决心,恐会伤害了她……恐他也做不到挽留。 晏惊寒自嘲,他从何时起,也开始因为一个人而畏手畏脚。 心里住了一个姑娘,从一颗萌芽,到参天大树,他并不觉得心口撑得慌,反而倒像是被这种感觉填满了空白,让他的生活有了色彩。这种感觉,很微妙。他不再是为了晏楚活着,他开始期待生活,想象着未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他带她来江南,除了护着她的性命,他也有自己的私心,离开京城,他和她的日常生活,是否也像民间夫妻一样,充满烟火气息。 柳蕴娇笑着摇头:“从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不一样,你有我了呀。有些事殿下没必要一个人背负,只要我在殿下身旁,只要殿下愿意说给我听,我都乐意救赎殿下。” 晏惊寒心底翻了波浪,他迅速抓住柳蕴娇话中的重点,双眸里似有暗火:“那倘若有一天娇娇不再在孤的身旁,你要如何救赎孤?” 晏惊寒气息微顿,竟是忘了呼吸。他实在不敢想,如果他的生活没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又要重蹈这二十年来的覆辙吗? 柳蕴娇觉得晏惊寒这话问得有些无厘头,她睁着纯真无害的大眼,反问晏惊寒:“殿下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不,孤不是……”他否认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柳蕴娇打断。 “只要殿下不烦我,我就陪着殿下。”她的睫毛扑闪颤颤,煞是动人,眼中满是晶亮的光,似碎掉的星河。 炮灰女配洗白系统给她的任务是活下去,而她活着的秘诀就是抱住晏惊寒这条大腿。于是乎,柳蕴娇添了一句话:“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在殿下身边。” 曾几何时,她成了他的救赎。 柳蕴娇贪婪地汲取着晏惊寒身上好闻的竹叶香气,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头,心中的那个念头愈来愈扎根。 她要以后世的经验教训开垦出一片天地,有了钱,有了底气,才能护住心上人一生平安。 晏惊寒心中涌起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变了又变,脑子里的混沌和无助,拨云见日一般消散,渐渐被安心和珍重替代。他抱着柳蕴娇像抱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在她耳畔低声喃喃,语气坚定而孤绝:“孤定护你好好活着。” 第148章 买奴 贵女的帷帽下,安伦看不清她是什…… 第二日, 林瑜带着晏惊寒巡查四坊,柳蕴娇则在屋中等着阿满的消息。 昨日她吩咐阿满去外头买两个身世干净、聪颖机灵的丫头。天色尚早,便见阿满领着两个衣衫破败的丫头回来了。 “主子, 都是祖上清白的,一个家中遭难成了孤儿,嘴巴厉害, 叫九离;一个是被主家发卖出来的, 聪颖冷静,名欺霜。” 听到“发卖”二字, 柳蕴娇挑了挑眉。在晏楚, 被主家发卖出来的奴才通常是犯了事, 极少有人敢收这样的奴才回去,而阿满挑了这个叫欺霜的姑娘,定是仔细考量过的。 柳蕴娇上下打量那个被发卖出来的丫头, 她身材娇小,背脊却挺得很直。皮肤有些异样的黑, 柳蕴娇走近两步, 忽然伸手拉扯下小丫头高束的围脖, 里头的肤色跟脸上迥然不同, 更加骇然的, 是藏不住的伤口。 是新伤,还淌着脓。柳蕴娇这才仔细看出,她的脸也是红肿的,刻意以煤炭涂黑, 便是为了掩饰。 欺霜眼里满是戒备和愤怒,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她咬着牙把围脖扯了回来盖住身上的伤口, 然后垂眸,什么话也没说。 柳蕴娇想起,自己今日还是男儿身的打扮,这样无礼地看了人家的脖子,她能怒中忍住不言,看来是个心性耐得住的。 “六月天热,伤口本身容易感染,引起炎症,若不是阿满相中了你,你这伤口继续捂着,顶多两天,便会溃烂,而你,也会发生高热,难以消退。”柳蕴娇反身背着手往屋里走,“欺霜,跟我来。” 阿满期待地在柳蕴娇和欺霜之间看着,他是见识过柳蕴娇的医术的,主子只瞧了欺霜的伤势便让她进屋,定是要出手为欺霜诊治了。这个小丫头苦命啊,在上个主家遭了不少刁难,身上的伤都是从主家出来的。在外头看大夫不仅得花钱,那些庸医的医术还没自家主子好。看到欺霜在原地愣着不走,阿满忙催促:“主子叫你进屋,是你的荣幸,还不赶紧跟上?” 欺霜心中惧怕,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咬定不从。 她瘦小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咬着牙进了屋。 柳蕴娇亲手关上门,拉了窗户,并且让系统送来了一个木质的药箱,药箱里的药材罐子也都是木头做的,多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自从系统有了鉴别能力之后,柳蕴娇使唤起来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欺霜苍白无力地控诉苍天,为何要这样对她,她做错了什么,拼了半条命才从一个地狱逃出来,却转身入了另一个泥潭…… 看到欺霜眼里如死灰一样,死灰之下,还有一股子宁死不屈的倔强,柳蕴娇心里无端觉得,她要是不说明白了,这个丫头,似乎下一刻就会撞屋里的柱子。 “好姑娘,我来给你看看伤,并无其它想法。” 果然,欺霜满脸的防备,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前胸和脖颈,后退一步。“多谢主子好意,欺霜卑贱之身,岂能污了主子的手。” “我既然把你买了回来,要的是你替我做事,你拖着伤残之身,就算能替我完成任务,身上也不好受。” 柳蕴娇拳拳真情,在欺霜眼里,成了欺骗她的花言巧语。 “即使欺霜带着伤,也能干活,平素就是这样过的。” 她的上一家主子,到底有多可恶? 柳蕴娇往前动了一步,欺霜却后退一大截,低沉怒喝:“主子莫要强迫欺霜,若您执意如此,我便在外面一头撞死,决不污了您的地界。” “……” 柳蕴娇明白了,这个丫头原来是误会了。 于是她取了假面,拔下发丝间的玉簪,满头青丝如瀑倾泄而下。 “好啦,我以真身示你,还会害怕吗?若还不信,我便把我束胸带也解下来。” 说完,柳蕴娇自己又有点娇羞。 欺霜睁大了眼,原来主子是女儿身!而她方才那般无礼,主子不恼不怒,反而笑意如清晨山间纯真的露水,一下子浸着阳光照进了她心里。 欺霜当即便跪下:“原是欺霜无礼,请主子责罚。” 柳蕴娇倒是挺满意欺霜的性子,朝她扬了扬手,“罚你乖乖就诊。” 见欺霜满身是伤和淤青,柳蕴娇牙关都有些发酸。 “鞭伤针伤,甚至还有刀伤,你的上一位主家,到底都对你做了什么?” “刀伤是奴婢自个儿划的,若不是这一刀,奴婢恐还脱离不了他们。” 这是欺霜生平第一次,别人替她上伤药,自从家道没落,她便是卑贱之躯,从未想过还有人能对她这样好,这个人,竟还是买了她身契的主子。伤药所过之处不疼,反而是清凉,清凉过后,痛楚几乎消失,分明不痛,却有泪滴落在她的手上。 不知自己戒备紧张了多少日子,在这一刻,她卸下了防备,心中被感动和折服取而代之。 “脸上的煤炭也是你刻意涂的?” 欺霜点头。 她本还担忧主子会指责她欺骗,毕竟做奴才的,连身契都在主家手中,一切都是主家的,更别说她欺骗主子容貌了。 “若非身不由己,谁又想伪装脸面呢,瞧我,不仅易了容貌,还换了性别,委实麻烦。你的警惕性很好,又有一股傲气,往后,便跟着我出门办事。九离,就让她留在院子里替我打理事务。” 欺霜大喜过望,下意识地要磕头下跪,被柳蕴娇止住:“莫动,还有两处伤。今日你便在庄子里休息,我会让阿满给你讲一下如今的情况,明日再带你出门。记住,有些话听了,就烂在心里。你是个聪明玲珑人,我不会看错。” “多谢主子,欺霜定当谨记。” 柳蕴娇想起在京城的锦玉,不知她怎么样了。同样都是好姑娘,锦玉活泼明朗,欺霜却饱经风霜,柳蕴娇心里不禁叹息。 柳蕴娇易好容,端出纨绔子弟的模样,带九离出府。 今日出府,是为了在外头购置一套小宅子作为她的根据地。在宋家庄要以男儿身示人,对她来说总归不方便。 给欺霜疗伤的空档,阿满已经对九离说过了大致的情况,九离知道主子是女儿身。她心中不免崇拜,主子装男人装得也太像了!那纨绔的模样,被她出演得淋漓尽致! 柳蕴娇相中了一处小宅子,宅子建在山脚底下,背靠山,正面是一片空阔的荒地,两进院,总共四间屋子,对她来说,这个大小正正合适。 对方开口要价五百两。 而柳蕴娇对这个时代的房价没什么研究,她的认知甚至还停留在寸土寸金的现代。试探过对方能否降价的口风后,都准备付钱了。 “等一下。你这院子虽大,但地界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出个门办事都不方便,要不是我们主子打算隐居,也断然选不到你这里来。此外,这院子少说也有五六年,院里杂草丛生,怕是几个月也没派一次洒扫工来过,您这养护成本这么低,好意思开口要价五百两?” 小眼睛男人见都临门一脚,却被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阻止,心里的火陡长。 说话便不怎么好听:“我与你家主子商量,轮得到你这丫鬟叫唤?你家主子倒是大丈夫做派,谁知丫鬟长歪了,这样没有规矩。” 阿满说九离有一张厉害的嘴。 “九离,继续,说服他。” 得了柳蕴娇的允许,九离便斗着胆子自我发挥。既然这个小眼睛男人没有素质,那她,可以更没有素质。 九离一张嘴跟开了光似的辩个不停,男人渐落下风。谁知男人不甘下风,竟吐了脏话。 这一下似乎是点燃了九离的斗志,柳蕴娇这才见识到阿满口中说的“厉害的嘴”到底是什么功底。 若说之前她只是在辩论,或者不露脏字地骂人,那么现在,九离则是毫不掩饰地与小眼睛男人对喷。 屎啊尿啊,爷啊娘的…… 好一个嘴臭女孩啊! 柳蕴娇喜欢。 最后,这座宅子的地契以三百九十八两成交。 那男人摆着一张臭脸嘴里叫骂着离开,而九离毫不生气,甚至挥着帕子朝那人拢了几道:“老板好大方,慢走不送啊。” 直到男子背影看不见了,九离才敛了神色,“请主子责罚九离自作主张。” 柳蕴娇笑得合不拢嘴:“你替我省了一百余两银子,我罚你做什么?”说着,柳蕴娇掏出二两银子塞到九离手里,“来,分你二两,当我是四百两买的地契。九离,你听好,我不会过于限制你们的行为,只要你的心是向着我的,便是自作主张,不犯律法不伤无辜之下,我会酌情处置。” 九离根本没想过,主子不仅不责罚她,还给了她二两银子。她是一个铜板都要掰开两份用的,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一吊子。手心里的两块银子,沉甸甸的,抚平了她的不安,也认定了主子。 九离没把主子赏赐的二两银子全然归为己用,而是分了大半,照着主子的身量裁了三套女子衣裳,余下了半两银子,她想给自己攒着,万一哪一天她可以出嫁,就当给自己攒嫁妆了。 省下了一百两银子,柳蕴娇也没闲着,换了一身女装,带上帷帽,带着九离去人牙子处。 柳蕴娇一眼便在嘈杂的人群中,看到角落那些闪烁着明亮而倔强光芒的眼睛。 人牙子拿着皮鞭,嘴里嚷嚷叫骂着,正要往这群抱团的人身上抽。 谁知忽然出现一个少年,以自己的双臂为屏障,生生接住了人牙子的怒气,自己身上皮开肉绽,他却护住了抱团的弱者不受伤害。 柳蕴娇心中难免震撼。 柳蕴娇一身白衣,带着白色帷帽,虽看不见脸,但从她干净的打扮、清贵的气质以及窈窕的身段不难猜出,这是大户人家的贵女。贩卖佣奴的地方脏兮兮的,地段脏,人身上也脏。他们竟都有眼力见儿,主动给这位贵女让路。 贵女路过的之处,嘈杂声都逐渐安静。 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误落凡尘。 “住手。” 贵女连声音也是这般清雅出尘,婉转动听。 人牙子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地收了自己手中的鞭子,看到白衣女子的那一刻,压制了视线里的戾气,继而讨好笑道:“这位贵女,来挑奴才?” 柳蕴娇点点头,“我瞧他们不卑不亢、安生本分,很是合眼缘。不知人牙子开价多少?” 面前的人牙子还没发话,管着另一头的人牙子讥笑着道:“贵女可别被他们这幅表面模样骗了,这群人打架闹事起来,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都是从耶勒逃到晏楚的,不知此前犯了什么事,连自己国家都不要他们了。端着心高气傲的架子,不服管教,挨打不是活该?” 护着数十人的少年目光淬了恨意,恶狠狠地看着那人,说出那话的人牙子竟被他的目光吓退了几步,匆匆逃到人群中去。他闻到了帷帽女子身上好闻的清香,让他的心安定了几分,他吞下这场屈辱,当着帷帽女子的面,不敢造次。 柳蕴娇心中一惊,竟是耶勒人。和苍叶、苍术来自同一个国家。 “耶勒人?” 面前的人牙子似乎有些窘迫,他想把这烫手的山芋卖了,又怕贵女听了别人的话,打消要购买的念头。 “贵女,小人不敢隐瞒,这些人确实是耶勒来的,一路上被转卖了数道手,是小人偶然碰到,才把他们买了回来。不过小人能打包票,他们的身契,都是真实完整的。” 柳蕴娇下意识地看向那个少年,竟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一双澄亮黝黑的眼睛,有苍凉、有倔强、有期待。 看上去只十七八岁的模样,却以一双残破的手臂,护住了同伴的平安。 柳蕴娇思忖半晌,“开个价吧。” 人牙子大喜过望,当即给柳蕴娇数了一遍人头:“贵女,这里统共是二十三人,您就给我二百三十两银吧。” 柳蕴娇皱眉,心想这个人牙子不仅有收耶勒人的胆子,更有漫天要价的胆子。 见贵女抿唇不语,人牙子接着道:“实不相瞒,小的是受人之托,要押着这群耶勒人上京城的,若小的能在把他们交到那人手里,小的就能拿到这么多赏钱。小的虽不知道京城里的贵人要这几个腌臜货作甚,不过至少他们身强力壮,还懂些功夫,尤其这个叫安伦的,那叫一个力大如牛。贵女将他们买回去,大可一人做两人使,这个价格,您不亏的呀。” 安伦被人牙子提到,下意识地抬眼,眼神再一次与贵女相撞。前路是生是死,他已经不在意。一路来再如何被人牙子欺凌,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忧虑焦灼。他生怕……生怕面前这位女郎不愿意要他和他的族人。因为他们的身份,他们不是晏楚百姓。 九离也在打量安吉,着实觉得此人的命比自己的还苦。她想出言砍价,可心想自己也是被贩卖出来的,不知以什么身份杀价,想想她只二两银子就被人买走了身契,这个人牙子,怎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呢? “主儿莫被宰了……”九离哀愁,担心自家主子拉不下脸砍价,毕竟主子矜贵之身,怎好跟人牙子无赖降低身份。 “不知牙子手底下这二十三人,每日吃多少的口粮?” 人牙子没好好思虑柳蕴娇口中的话,便添油加醋地回答:“说来也是麻烦,这群人虽然力气大,但吃的也多,每日三顿,要吃掉我三两纹银。” “你胡说!我们每日吃的是野菜饼,喝的是没有大米的米汤,一日里有上顿没下顿,不知道一天吃掉的有没有三个铜板!” 安伦护住的人里,有人狠狠啐道。 “爷爷我养着你们耶勒人,有的吃饿不死就是天大的恩德。”人牙子又是一鞭子下去,无意外地刮在安伦身上,当即皮开肉绽,安伦本就一身玄色,见了血,颜色更深。只是他从头至尾,连闷哼都不曾有过。 贵女的帷帽下,安伦看不清她是什么神色,只知她每个动作都是极为端庄的,心里似被鹅毛挠了挠,不免对她多了许多好感。 柳蕴娇却深知,自己紧握的掌心,早已渗出细密的汗。抱团的耶勒人眼里有希冀,有恐惧,大概是不知未来生活是好是坏。 “既然每日要吃掉你三两银,按你们徒步北上进京的脚程,走官道至少要一个月。一个月下来,光是吃食,他们就要吃掉你九十两银子。此外,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运着五百万两银从京城南下去往金河,兹事体大,运送队伍方圆十里内都高度戒备,而你,领着数十个耶勒人在路上一旦与他碰到,就不怕他会误会?如此风险,你可愿意担住?” 人牙子惊住。太子爷的手段,早年的传闻他也领教过,据说齐元帝改革政界时,朝中几位政见二致的百年门阀世家一夜之间被杀的杀,被卖的卖,当年鼎盛的李御史家里生了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被卖到各地的花楼,据说李御史的嫡女就流落在金河城的妙香楼,富豪们多次为其一掷千金。 那可是百年门阀,太子爷竟眼睛都不眨,就给人灭了门。 他领着这么多耶勒人,万一碰到,不得被人按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株连九族? 一想到此,人牙子腿肚都在打颤。 “多谢贵女指点!请贵女给小人一条明路吧!贵女不妨告诉小人,愿意多少收他们的身契?” 第149章 安伦 烛光中女郎优雅纤瘦的阴影落在…… 柳蕴娇以一百两买走了所有人的身契, 这可超出人牙子的预期了,人牙子大喜,遂把一个瑟缩在角落的妇人当成赠品一并送给柳蕴娇, 妇人是个会做饭的。 这些人宛如劫后余生,对贵女感激不尽,又是磕头下跪, 又是发誓要忠心效力的。 柳蕴娇多次拦下他们的大礼, 到了她的新宅子,安伦抱拳举过头顶, 躬身行礼:“属下安伦, 多谢女郎相救。往后悉听女郎差遣, 若有二心,愿凭女郎处置。” 柳蕴娇耳根一动,原来安伦说话是这样好听的, 比起晏惊寒时而温润时而寒凉的声线,他的声音, 更加严正清和。 安伦还在意着女郎说不要他们行跪拜礼的事情, 不知道女郎心里早已经把他和别人做了对比。既然无法跪谢大恩, 他思来想去, 也只有抱拳躬身这个礼节稍微合适些。 安伦仿佛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一样, 所有人都照着他的模样,齐刷刷地给柳蕴娇行躬身礼。 “主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但愿为您做牛做马……” “主子菩萨心肠,定有天恩护佑……” 柳蕴娇本以为他们只是为了感谢自己说的客套话, 而当她视线扫过众人时,被他们脸上的泪花惊住了。 泪花划过这群男人以及烧饭妇人脏兮兮的脸,晶莹染了色, 却更加让柳蕴娇觉得,这是真实的。 柳蕴娇心里难免触动,侧脸对九离说道:“九离,你先带烧饭的荣娘去厨房认认环境,看厨房的储备是否足够,若不够,我差人再去采买。” 打扫厨房以及采买食材的任务,柳蕴娇是交给晏惊寒的人去做的。 自从和晏惊寒坦诚相见,她用七影就愈发得心应手。 随后,柳蕴娇透过帷帽看向剩下的人。 她淡淡一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温柔:“买奴是我一时主意,并未在此前准备合适的人选来领导你们。我知道耶勒人有团结爱护的良好美德,能否告诉我,你们当中,谁有能力和资格统管其余人?” “少领主!便是少领主一路护着我们,我们的族人才能保留下二十余人……” 说话的壮汉皮肤黝黑,视线殷切地看着安伦,眼角还挂着方才悲戚的泪,好像安伦就是他和族人生命之光一般。 “常幼,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少领主了。” 安伦怕女郎误会,心里一着急,声音便有些急促,“女郎,实不相瞒,我们原本是耶勒流放在边地的一个部族,就在两个月前,部族里发生了一场厮杀,属下站队的一方败了,属下担心对方报复,便带着一些族人逃了出来。” 安伦的话七分是实情,三分说谎。说谎是为了让女郎接纳他们而把自己的身份做了修改。他并非只是站队之人,而是位高权重者想要除掉的那一位。 “那是你们的过往,我不会过问。如今你们已经走出耶勒,就调整一番心态,准备迎接新的日子。既然大家有意推举你,那我便指你为户长,替我管理底下二十三号人。”二十三,除开安伦自己,必然也是把厨娘算进去的。 原来女郎心胸如此豁达,安伦松了一口气,对女郎的尊敬又更深些。 厨房里飘出袅袅炊烟,香喷喷的味道勾人魂魄,大家清扫宅子的动作都变得更加有劲儿,干完活儿好吃饭! 两个月没有吃到一顿正儿八经饭菜的壮汉们齐刷刷地哭,饶是经历无妄劫难,离开故土背井离乡,被人咒骂毒打,他们也没有像此刻一样抱团哭成孩子。安伦虽从容沉静,也没忍住红了眼眶:“说到底,女郎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应当好好报答。” 厨娘更是感慨,“女郎是好人啊!” 她家女郎没什么贵女做派,吃食都和他们一模一样,只是分了小碟送到女郎的房间去。 柳蕴娇留了四间房里最小的那一间给自己和丫头们住,烧饭荣娘则一人住在清理收拾出来的柴房,一应俱全;其余的耶勒男人,则在安伦的带领下分到三间大屋。嗯,暂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太子爷,总归往后还要和太子爷两地分居一段时间,要真来了宅子,就只能委屈太子爷去外头客栈歇一晚。 柳蕴娇怎么都觉得二十三个男人分住三间屋子太拥挤了,等晚稻播种下去,众人有了余力余钱,便让他们自力更生,在宅子旁边修葺出自己的小房屋,总归这半山腰的荒地多。她这座宅子的地契上写得明明白白了,不仅房子,连着这同一座山,都是归她所有。 谁让她家地界儿偏呢? 在系统里停留了许久,柳蕴娇带出来一些现代改良过的晚稻种子,藏在纱布中放好。夜色降临,柳蕴娇没有易容,只带上帷帽出了屋子。今夜月明星繁,是个好天气,借着星月的光辉,柳蕴娇看清脚下的路。 安伦换洗了脏兮兮的一身,在院里的老桂树后扎马步,运气练功。他多次出手挥拳在老桂树的树干上,老树摇摇晃晃,瑟瑟发抖。然而他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几个回合下来,竟是有些低喘。 柳蕴娇隔着夜色与帷帽看不清安伦的相貌,只在心里默默无语:受了那么多鞭伤,还要来糟蹋她院里唯一的一颗老桂树。幸得桂树叶子生的实,不然迟早给安伦打秃了。 “安伦,你随我来。” 安伦担心他会因为伤势加重而无法替女郎完美成事,心下正懊恼苦闷,女郎的声音犹如天籁传来在他心头响起,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出现幻听还是女郎真的在唤他。 九离见安伦不动,下意识出声道:“安户长,主儿唤你,还不快些跟上?”说完,九离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巧了,这不就是白日在宋家庄里满叔对欺霜说过的意思吗? 还记得欺霜未进屋之前,对主子满面的戒备和警惕,进去一趟再出来,就成了歉疚和毅然。 主子这么好的人,一定也能让安伦忠心不二的吧! 安伦的步子停在柳蕴娇的寝室门口,他虽流落在边地,却也有夫子教他道理,他明白晏楚男女有别的桎梏。这是女儿家的闺房,他怎好随意进出,连眼神都老老实实地只盯自己的大脚:“女郎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属下鞋子脏,不可污了女郎的寝房,属下就在这里听着。” 柳蕴娇:“……”这人怎么跟欺霜一样,一个说要在外头撞死,一个要站在外头听令。 “九离,你把安户长带进来。” 九离当即明白主子的意思,安户长说着怕自己鞋脏了主儿的房间,实则是在替主子的名声着想。于是九离也没离开屋子,垂下眼眸安安静静地立在主子身后,她得见证主子和安伦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 本以为主子会把安伦的老底都问一遍,九离没想到的是,主子问的话,左右竟都是关于开垦荒地和插秧种田的。 主子虽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对开荒种地了如指掌,定是亲力亲为过的。九离虽然知道种良不易,粒粒辛苦,但一颗水稻从秧苗到大米,其中具体是怎么个过程,九离一概不知。主子这是走到老百姓中间去了啊!九离简直要膜拜死自家主儿了。 开荒、挖沟、修渠、引水,最后才是插秧。 柳蕴娇惊喜的是安伦也懂一些种植之道,对于柳蕴娇提出在半山腰上开垦梯田,最大可能地利用荒地,他居然是片刻就理解了,且说了一套自己对于引水渠道的见解,让柳蕴娇喟然佩服。 “就按照你说的办,恰好山腰上处有一座冷泉,用竹筒引水可以借助重力,倒比挖沟渠更加省时省力了。” “竹节对半劈开,用率高,竹子不易腐烂,引流之水质不会在短期内变差。砍竹子的活计也简单,只肖分两三人上山,一日便可砍百余,不会耽误垦荒。”安伦对此熟烂于心,因着朝廷权贵的迁怒,他的族人,被流放在耶勒边地开垦过百亩田地。不仅上得了山砍树,下得了地种田,还会修河道,甚至对大部分矿物都熟悉。 “光是开垦和引渠还不够。”柳蕴娇略微沉吟,“山上的荒地贫瘠,我们种的又是晚稻,若肥效不够,会影响收成。待你们开垦的时候,我拿些肥料撒进土里改良土壤。” 肥料好办,直接找系统拿些速效复合肥。复合肥既没有腐溺之物的臭味,又能在短时间内优化土壤。不过柳蕴娇不能凭空拿出那些东西,得掩人耳目。晚稻的种子经过几代人改良,在现代已经有了卓越的成效。加之肥料的促进作用,亩产突增,总会引人怀疑,最好是找个法子把肥料或者种子弱化一下。柳蕴娇眼珠转了转,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烛光中女郎优雅纤瘦的阴影落在桌面上,盖过安伦的手臂,连阴影都似乎有了温度。他心的跳动慢了半拍,不着痕迹地把手从桌面上拿下来。 “这是我自己调制的金疮药,你身上有伤,拿去先涂着。天热了,要多照顾下伤口。”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个贵人,给了流浪天涯的他和族人安定的生活,但凭这个,便是让安伦赴汤蹈火,万死也不辞。贵女不防着他,不压榨逼迫他,凡事都会与他商量。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像她的朋友一样,平等地、与她对面坐着谈话,甚至女郎还会调配伤药给他治疗。女郎善良聪颖,心思细腻,这是任谁家的女郎都比不上的。 第150章 世业田 由你们开荒垦出的田地,每垦出…… 柳蕴娇心情很好, 不仅是安排妥当了开荒的事,她还在夜里收到锦玉的信。 青干怎么也没想到,自从来了江南, 他就从一等一的武林护卫高手,变成了个送信传信的。 锦玉是姑母派来的丫头,锦玉的来信, 就代表着姑母的意思。 锦玉找的太子妃替身, 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纰漏,宫里那边有皇后娘娘替柳蕴娇照拂, 皇帝又大部分时间昏迷, “柳蕴娇”把自己关在太子别院, 妖魔鬼怪们也暂时忘记了她这个落单太子妃的存在。 当然,大家会忘记她,也与宫里忙碌的状况有关系。 两位公主要出嫁。 一边是坤宁和齐衡的婚事。因着母家小辈要娶妻, 齐皇贵太妃也回了朝主持婚仪。齐皇贵太妃当年便是个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主,和吃斋念佛的皇太后不对付, 皇太后是西去了, 但曾经皇太后的跟屁虫晏瑶在宫里, 于是, 晏瑶和齐太妃摩擦不断。 而苍叶荣升皇贵妃之位又让齐皇贵太妃膈应, 凭什么大家伙都不喜欢的女人,能坐上她曾经最高的位置?于是乎,太妃和苍叶的矛盾也没消停过。 另一边是天玄泽景王上书求娶晏楚公主的事。晏楚如今年龄适宜的公主有宜宁与安宁,只是泽景王不点明要娶谁, 前朝后宫便为此事多次争执。后宫一方打算指宜宁给泽景王,前朝却都倾向于指安宁公主。 这些小打小闹对苍叶来说本不必在意,但如今牵扯她的杂事破事琐事太多了。流民、太傅、钱、晴珈的异心、轻尘的怀疑, 还有他不成器的儿子、一群和她不对付的女人……多重压力之下,贤皇贵妃竟闹了一场病。 贤皇贵妃一病倒,宫里竟起了蛇患。有人说亲眼见到一条猩粉色的蛇把一个宫女生吞活剥,到底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很快便把那兴起流言的罪魁祸首给砍了。 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这病来得有点太及时了。蛇,那不是耶勒人擅长的法宝吗? 坤宁公主的婚事就定在明日,倒也巧,和柳蕴娇的田动工开垦的日子是同一天。与坤宁打开心结后,柳蕴娇倒是打心底里祝福这一对新人的。 锦玉定期给宋府的小妾媚人送药,媚人对宋玉则的行踪了如指掌,告诉她宋玉则最近有谋划回安庄老家的心思。 回老家安庄?柳蕴娇猜测他无外乎是在朝中混不下去,想来老巢搞事。 柳蕴娇立马回信给锦玉,让宋珩拖住宋玉则的行动,实在到了必要关头,便用她给的药方子装病。 筹谋宋家出乎意外的顺利,连柳蕴娇自己也没想到。宋珩现在已然是宋玉则的心肝宝贝,宋珩要是病了,宋玉则必然跑不掉。 柳蕴娇尝到了知己知彼的甜头,她总算理解为什么古代宫斗里处处都有眼线间谍的描写。给敌人身边安插眼线,那是他娘的太香了! 不知是因心里激动,还是身边少了熟悉的味道,柳蕴娇一晚上都没睡安稳。直到破晓时分,她才渐渐有了睡意。 这一睡再醒来,便已经是上午八点的光景了。 九离不在院里,她便带好帷帽自己出去打水洗漱。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荣娘在搬柴火。见女郎醒了,荣娘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主动打招呼道:“女郎您醒了!锅中烧了热水,奴打一些给您洗漱吧。” 柳蕴娇隔着帷帽朝她笑了笑,没有拒绝。 “荣娘的手艺真好,昨儿夜里我都添了一碗饭。” “女郎心善大度,荣娘愧不敢当。荣娘只有些做家常菜的手艺,没遭难时,家里有个挑嘴的臭小子,总是挑奴这个做娘的不是。”荣娘打好水,没敢把手放进去试水温,便多掺了一些凉的交给女郎。 柳蕴娇见荣娘眼里的忧愁和焦虑,便问:“那孩子在哪儿?” “闹水患的时候我们便往北方逃,到了安庄时走散了,我被人牙子抓走,而他不知下落何方。他会些武功,但愿不会被人欺凌……” 在这个没得监控的地方,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何其难。就算动用各种关系和势力,也很有可能是杳无音讯的。柳蕴娇担心自己插手给荣娘希望又让她失望,便也没有多过问了,“都说孩子和当娘有心灵感应,倘若他还在安庄,就有机会与你相见。这样吧,往后食材采买都由你下山置办,只要不耽搁活计,多余的时间你大可以去寻你的孩子。” 荣娘喜极而泣,当即跪地叩谢:“女郎大恩无以为报,若奴找到了那孩子,一定也让他给您做牛做马……” 柳蕴娇心中感慨,没有再说什么,端着热水进了屋。 荣娘听到女郎的屋里响了两声哨子,接着两个黑衣人如闪电一般在她眼里消失,她眼皮子跳了跳——好强的武功,比她儿子的功夫高深了不知多少倍!这些黑衣人,一定都是女郎的手下,荣娘不敢再多看,忙收回心思干活。 半山腰上荒地的开垦工作如期开始,众人卯足力气,热火朝天地干活。 “叮当……叮当……”锄头砸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安伦蹲下身子,把土里藏着的石头取出,丢在废物堆里。这片荒山的土质果然如女郎所说,干巴结块,肥力贫瘠,土里面的石头还很多。要修筑梯田,最省力的方法便是一边翻土,一边留出沟渠位置以及供人行走的田坎。 九离站在一旁监工,太阳起来了,她热得直用帕子扇风。 连九离身上都出了密汗,下地干活的哪个不是汗流浃背。这些汉子全然忘了九离的存在,脱了上衣,打赤膊继续开荒。 九离长这么大哪里见过二十多个男人都赤着上身的场面?当即一阵卧槽,觉得自己的脸比太阳还烫,局促地徘徊一会儿,想到主子也许醒了,她总算有借口离开这里了! 昨夜和主子睡在一个屋里,九离知道主子睡眠浅,早上动身的时候尽量把动作放缓。她本以为自己会是最细心的那个,没想到安户长比她的动静更小,带领着二十多个人天没亮就出去开荒,愣是没让九离听到他们的动静。 九离从山上回来,站在门口,试探性地轻声唤道:“主儿,您醒了吗?” 柳蕴娇正在屋里选种子,眼皮也没抬:“进来吧。” 刚要推门,想了想,自己满脸是汗的哪能见主儿,于是先把脸上的汗擦了个干。 柳蕴娇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四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是没有剥开稻衣的大米粒。身侧是一包麻袋,麻袋里也全是稻米。 她遣七影买了一些晏楚本土的稻谷,在系统中与现代的晚稻做了对比。现代稻谷的颗粒饱满圆润,个头大,稻衣纹路鲜明,且谷粒颜色更为透明,柳蕴娇认出了现代稻谷的特征,便按照这个方法,从晏楚的稻谷里挑选一些优良的种子出来。 到时候,现代晚稻与优选出来的晏楚稻谷混合种下,一来她挑选过的种子不易惹人怀疑,二来稻谷的收成也不会出现突然翻几倍十几倍的状况。 九离再一次见到主子真容,心里好一阵赞叹,主子真是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忙碌干活是应该的,主子尊贵之身也没闲着!啊啊啊,有脑有钱还努力,这样的主子好喜欢! 柳蕴娇手头忙着,也没抬眼看,也就错过了九离一脸崇拜的表情,“垦荒那边情况怎样?” 九离缓了心神,老实道:“一切都很顺利,我听常幼说他们没到卯时就到了地里,如今过去了两个时辰,荒地的表土都已经翻得差不多了。” 卯时?那岂不就是五点左右?柳蕴娇有些震惊于他们的执行力,但是天气炎热,日头一旦上来,就不好继续干活,容易中暑。且开荒并非朝夕的事,就算他们进展得快,也要七天左右才能完成。 柳蕴娇一是担心健康问题,二是担心大家的热情一旦被时间磨碎,就不会有第一天上工这般的劲头了,毕竟这是枯燥的苦力活,而她又做不到奴役主那样的心狠手辣。 她得好好想个法子。 柳蕴娇放下手头的稻谷,找了一块布帛提笔写好内容,带上帷帽,又吩咐荣娘做些菜饼后,领着九离来到荒地。 远远地,柳蕴娇便听到安伦高昂的号令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有安伦的号令,大家兴致也起来了,热火朝天的景象,似乎能压过太阳光给人带来的懈怠感。 柳蕴娇的心里被满足、感动和荣誉填满。从前,她除了太子妃的名头,什么都没有。如今,她有了晏惊寒的真心,有了自己的宅子,还有一支听从于她的队伍……两日之内,她大刀阔斧地改变了自己原来的生活轨迹,原本对未来还抱有迷茫,现在,所有的不安和迷茫,都在大家挥动锄头、挥洒汗水的光景里消散了。 不知谁率先发现了女郎的身影,惊喜地喊道:“快看!女郎来了!” 众人都看向柳蕴娇。九离在柳蕴娇身后与有荣焉地微笑。 安伦放下农具,往前迎了几步,在女郎跟前十步远停下,抱拳见礼道:“女郎,请随属下巡看。” 柳蕴娇点点头,便跟着安伦往陌上走。 原本板结的荒地,经他们一锄一犁地开垦,土面捣碎,变成小块小团的样子,土面上的杂草已经悉数清理,扑鼻而来的都是新鲜泥土的芳香。 开垦的是梯田,从上往下共有十层。每一层两个壮汉,这座山很大,柳蕴娇粗略地估计,半山腰的梯田能有三亩余。 三亩,近两千平米,在这山上开垦,对柳蕴娇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 荒地的亩数不均匀,安伦领着人用面粉和黑色土划分了田界,“女郎,白色划分的区域代表开垦范围,每一层梯田分为二十个板块,意味着每个人要翻出十个板块的田;黑色区域是沟渠,黑白混色则在边缘处,这是田坎,供人行走。” “谢谢你,安伦。你做得很好。” 女郎清脆温柔的声音仿佛心头吹来的一阵清风,把他脑袋里一切不好的情绪都带走了,他的脸竟有些发热,低着头囫囵一笑:“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柳蕴娇走到梯田的最高一层,朗声道:“大家勤劳肯干,我都看在眼里,在此对大家说一声感谢。往后我会给你们午休时间,从午时到未时,共两个时辰。此外,平均劳动对于大家的利益并没有太大的保障,也会限制大家的热情,我提倡能者多劳。我在此向大家承诺,由你们开荒垦出的田地,每垦出十厘地,我将分出一厘地给你们做世业田,没有上限,多劳者多得。若这半边山腰的地开完了,山脚下还有一些荒地,可以直接作为水田开垦,同样可按此方法划分世业田。” 世业田,也称永业田,子孙世代相传,没有征收赋税的压力,但晏楚的世业田,绝大部分都在贵族手中。而没有被贵族征占的荒地,肥力不够,灌溉难,即使平民百姓开垦出来,田地收成也是微薄甚少,因此晏楚的荒地,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直荒着的。 “有了世业田,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里落户安家了?天呐,我做梦都没想过!” “女郎于我们有再造之恩啊!” “呜呜呜,我家破人亡流落他国苟且活着,本以为这辈子都要躲藏着过活,感谢女郎让我能有个家!” 耶勒人扔了手头的物什,对着白衣蒙面的女子跪拜叩首。脚下会有田地,田地里会长庄稼,庄稼就是他们安身立业的根本,更重要的是,有了永业田,他们便不再是黑户!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很美好! 九离一边无声狂热尖叫,一边又遗憾,只可惜她是个姑娘,要她也有一身蛮力,非得和这些壮汉争个几厘地回来。 柳蕴娇眼角有些热,到底是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她平稳了声音,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布帛,“这是我拟下来的宣册,上面声明了如何分划给你们世业田的章程,盖了大印,在律法上便是生效的。我以此布帛作为给你们的书面承诺。你们当中可有认得晏楚文字的?” 安伦接到许多道期待的目光,尤其是常幼殷切看着他。安伦眸色微深,落在自己手臂的伤处,涂抹了女郎的药,伤口一夜之间好转了许多。他本不想让女郎知道他认得晏楚文字,但女郎为他们考虑了这么多,甚至让他们有在晏楚立足的机会,她的胸襟,是安伦一个男人也比不上的……若他在晏楚有了家,还会想着回耶勒吗? “女郎,属下识得晏楚文字。” 见女郎身姿一顿,安伦认为女郎是怀疑他。安伦理解女郎的怀疑,毕竟他是耶勒人,懂得晏楚文字,女郎要防备他是情理之中。 安伦不知道,柳蕴娇只是在尴尬自己跟鸡扒似的字给安伦看到。她在纸上写字倒看得过去,晏惊寒总是手把手教她写。她担心纸张容易磨损,才把声明记载在布帛上,谁知布帛难以下笔,她的字才成了那副模样…… “那劳烦安户长代大家把布帛收好,往后若你们愿意落户在晏楚,需要带上布帛去官府留档案。”柳蕴娇抬眼看了一眼灼热的日头,庆幸自己带了帷帽,还能防晒,“时辰到了,大家先回院子,荣娘做了菜饼供你们解饿,休息会儿便可用午饭。” 即使一部分人还有力气干一会儿活,女郎吩咐了,他们都不会违抗,于是随着大部队一起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垦荒不是三两天的事,谁有能力谁就多垦,看谁能起早贪黑坚持到最后! 安伦还站在原地,握着布帛,似乎上面还留有女郎身上清浅的香气,他的手紧了紧,这是女郎给他的任务,也是族人未来的希望,他就算拼了命,也要护好这块布帛。 柳蕴娇路过安伦的身侧,见他没走,便下意识地道:“安户长,一起下山吧。” 后来,这句话一直印在他的心里。 第151章 误会 运作目前市场上现有的粮食,把粮…… 中午的太阳焦燥灼热, 趁得院子里愈发寂静。大伙儿都在屋里午休,安伦靠着院子里的桂树坐下闭目养神,耳朵却放得很灵。女郎买下的院子位置偏僻, 附近虽无人烟,但院子根本没有护卫。女郎心善,但别人的心思未必, 不设防备, 女郎身处危险之中。他会些功夫,力气也很大, 一个人对抗三五个男子不成问题。哪怕正午, 安伦也甘心守在院子护卫女郎安全, 总归有桂树给他遮挡太阳。 几个大屋子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屋外飞过的雀鸟来去好几回,桂树的叶子也落了好几片, 女郎的屋里始终安安静静的。 柳蕴娇又唤出系统检查了一遍晏惊寒的健康系数,妈的, 好像扎根在3这个数一万年了。 不过也好。柳蕴娇一边在系统里学习晏楚的经商状况, 一边挑选种子。金银玉器市场?她没钱, 大概率打不进去了, 布帛胭脂?那也是需要时间积累的, 柳蕴娇唯独能插进一只手的,便只有粮食这个关头。结合原书,她知道两个月后晏楚南方会出现一场旱灾,她现在正在干的活儿, 叫做资本积累。晚稻成熟之际,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市面上粮食少, 家家户户倍感危机。此外,她还要运作目前市场上现有的粮食,把粮食和钱都握在自己手里,等旱灾来了,谁有粮食,谁就腰杆直。何况,柳蕴娇不仅有粮,还有晏楚最优秀的稻种以及肥料。 柳蕴娇深吸一口气,未来可期。 青干左手拎着一袋无法言说的臭物,另一手拿着京城的来信,脚步如飞地往山上跑。青干算是亲身体验到了一回什么叫做“闲适但忙碌”,心里有些苦闷。 从前自家正主几乎时刻都暴露在危险环境中,他们七影的使命,便是在主子力不敌众或有生命危机时保证主子的安全,那些日子,刀尖舔血,他觉得累且值得。 自打正主把他们的调遣权送给太子妃的那一日起…… 似乎全然忘了一个杀手的正常生活是如何的。他们被太子妃下令搬过书、买过菜、搞过卫生……要说还是青干最惨,他低头又瞅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东西,虽然都是不用动脑子的活儿,但他一天也没闲着?闲适且忙碌?青干悲戚地想,要是以后自己失业了,干脆去做个跑腿外送的吧。 九离帮着主儿挑种子,她看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都觉得自己手里的生米煮成了熟饭,险些就往嘴里塞。 柳蕴娇看出九离的困倦,抿唇一笑,“九离,困了就去睡一会儿。” 九离连忙摇头,她哪里是困,就是眼睛有些不听脑子使唤:“奴婢不睡,奴婢去外头远眺会儿,再回来给主子挑种子。主儿,您要不也休息会儿吧?您都忙了大半天了。” 桂树叶子摇晃得厉害,分明是晴空万里,却忽然起了厉风,安伦倏地睁开眼,耳根动了动。 安伦热血沸腾,神色凛然,双拳死死捏紧,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拔地而起,凌空而踢,身姿在空中旋转而飞,他的耳力果然不会出任何差错,直到视线平视逼射至屋顶,那里正骇然立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黑衣人看到安伦的刹那,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愕然。 青干心中警铃大作,嚯!他这是任务出了纰漏吗?都怪他掉以轻心以为山上全是太子妃的人,没想到,就是这头一次放松警惕,让他遇到了刺客。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竟没有一个人,那太子妃呢!太子妃是否已经惨遭毒手?! 青干不敢继续往下想,太子爷的暴怒是谁也无法承受的。他眼里泛起血红的血丝,手中拎的东西松手落在屋顶上,信件往怀中一塞,马上冲到对方跟前与他缠斗。 九离打开屋门,往外走了几步,头顶是暖暖的太阳,吸气便闻到院子里阳光的味道,正要放松筋骨扯个哈欠。 忽然,头上冷不丁传来低喝:“九离!有刺客!快躲开!”音量低,却也带着震慑。 忠心不二却被称作刺客的青干:??? 也就是这一分神,青干被男人挥拳甩了一道脸子,他往后连退几步,幸好麻布袋子稳住了他的脚跟,他站稳了又迎头而上。 柳蕴娇取下帷帽,疑惑地抬头看向房顶。是有人跑到她屋顶谈恋爱去了? 九离心中一个咯噔,刺客?主儿的性命有忧!意识到这个问题,九离撒开步子就往回跑,她要以自己肉身之躯护住主子的安全! 谁知,屋顶上的麻布袋子已经滑落到屋檐,袋子一个歪着就掉了下去,直刷刷地砸在九离脚面上。 系在袋子上的绳子由于掉落的冲击而散开,当即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九离只觉得自己的脚背上滚来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长粒状东西。 九离的心顿了一秒,不可置信地往下看。 “我草你个死吗,谁他娘的想用鸡粪溺死姑奶奶!” 屋中听到这声叫骂的柳蕴娇:“……” 半刻钟后。 女郎的寝房里跪着两个垂头丧气的男人。 两个男人,一个伤了脸,一个伤了胳膊。青干脸上紫了一块,安伦手上的伤口裂开。 “主、主子,所以,这是一场误会?”青干恶狠狠看了隔壁的安伦一眼,收回目光,恶气马上退散,软糯糯地问。 柳蕴娇头痛扶额,“不是误会,难道是你们在演话本子?” 青干愤愤而哼,“是他先动的手!” 安伦沉默不语,反倒像他在默认自己的错误。 青干正疑惑安伦怎么一言不发,视线不小心看到太子妃正盯着他脸上的挂彩。 “主子,并非青干武功不如他,他称属下为刺客,属下心中有疑惑,怕伤了自己人,才会手下留情,没想到,对他留情,就是伤了自己。” 十六七岁的小屁孩青干果然难以下咽今日之屈辱。 安伦的手上因争斗而皮开肉绽,渗出细密的血珠,他薄唇紧抿,眉头也自始至终是皱着的。他懊恼自己给女郎添了麻烦,无论他的本心是出于保护女郎,事情发展成这样都是因他草率动手造成的。 青干年纪小,轻狂且青涩,想耀武扬威一雪前耻又因安伦的沉默演变成一拳打在棉花上。 “是属下鲁莽,未经察便行事,伤了这位兄弟,请女郎责罚安伦。” 安伦性子沉稳,一句话也不辩驳,一双眼除了面前的一块地板,再也没看过其余的地方。 两人打起来,竟是出于她的安危着想。要是罚了哪个,都是偏颇,会让人寒心。柳蕴娇觉得更棘手的,是她一旦罚了下去,这两人绝对会产生隔阂。 第152章 抱一抱吧~ 那些大汉虽然长相和身材都…… 毕竟两个都是自家人。 柳蕴娇默了会儿, 一道灵光在脑海闪过。 “都站起来吧。你二人滋事,罚自然是要罚的,否则不成规矩。院子里的鸡粪清理干净, 鸡粪和着我给的肥料粉搅拌均匀。另外,你们两个,互相抱对方一次。” 青干瞪大眼:??? 要他抱一个男人?还是上一刻才跟他打了一架, 使话术转移青干的注意力而败在他手下的男人? 还要被他抱? 青干一阵恶寒, 绝对不,绝对不, 他青干第一个不同意, 他的初抱是要留给心上人, 而不是这个只会逞能出头的大男人啊! 安伦亦是一惊,不知女郎下此令是何意,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女郎, 那一刻,他有些怔然, 心中有什么情愫炸开, 迅速蔓延至头顶四肢, 又从四肢百骸流回心底。 女郎是他见过最美好、最美丽的女子。 他的心噗通噗通跳着, 雀跃到难以压制。只一眼, 他便不敢再看,收回自己的目光,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在身旁的小兄弟身上。 青干还在愁眉苦脸抓耳挠腮,心里想着怎么开口让主子收回成命, 忽然身子往前一跌,跌入一个宽广且带着血腥味的怀抱。 那一刻,青干听见了, 听见自己的心在流泪。 青干不得不承认,他失重地挂在人家身上,浑然忘记内力的存在,其实还蛮舒服的。被人抱着,至少不用自己借力站稳吧! 这个人的怀抱,挺暖和的。 不对,这六月的天,怎么能说是暖和呢?是热! 倒也还算软乎,就是腹肌有点硬邦邦的……啧,这人腹肌好像比他的四块还多啊?有六块呢!不过比起太子爷来,还是少了两块的。 “小兄弟,轮到你了。”安伦心底有些不满此人在他身上乱摸,定是趁机搜查他身上有无藏着暗器。 “……”青干的心思被打断,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都在胡思乱想什么,老脸都烧透红了,他马上将这种情绪的来源转嫁到安伦身上——这人说话怎么好像是他在做什么不可描述一样啊? 于是草率地碰了一下安伦的双臂就作罢。 心里……倒也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哼,算此人识相,知道自己理亏,不和他争辩。既然此人有自知之明,那青干也就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什么了。 “小兄弟,你愣着做什么?女郎吩咐我们搅拌肥料。” “……哦,这就来。”堂堂暗卫七影之一的青干,竟沦落到去搅粪。 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大家很自觉地三三两两结伴上山垦荒。 汉子们上山后,院子安静下来。 荣娘除了下山采购、做饭洗碗,白日她在宅院里,就坐在前厅正门的树荫石桌看门。 “女郎,九离带了三个人回来,在宅子前厅候着呢。” 阿满见到自家主子的第一眼是欢喜的,然而没过多久脸上就有了愁容。“主子,您这一出门,就再没回去过……那、那位爷心里不爽快……” 昨天太子爷没见着柳蕴娇,只是面色不悦,今日仍没见上,太子爷整日都黑着脸,人阴沉得像几个月前他在京城里遭暗算的那段日子似的。幸好这两天太子爷忙,人也不常在宋家庄,阿满得以在夹缝中求生。阿满这个做奴才的,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了那么一丢丢,就被主子降罪,心里好苦。 柳蕴娇不以为意,才两天就不高兴?柳蕴娇委实觉得阿满这说法夸张了些。鉴于晏惊寒本人不在此处,柳蕴娇胆子很大,闻言直接撇撇嘴把阿满的话忽略到脑后,只脸上写着“已阅”。 苍术上前一步,死皮赖脸地笑:“主子,您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是心里担忧啊,吃饭睡觉都不香了。要不,让我在您这个院子里住下?也方便你使唤我嘛。” 阿满没能得到太子妃对太子爷的半句关照,心里苦闷得很,听到苍术这话,直接把苦闷转嫁到苍术身上,对着他不满地道:“没见主子忙着吗?连那位爷都没空搭理。你过来,岂不是添乱?正巧那位爷身边缺个打点的,你就留在爷身边最好。” 苍术想到晏惊寒的臭脸,浑身发麻,摇头摇成筛子:“我不去,要去你去,我效忠的是主子。天底下谁都可能背叛主子,唯独我不会!我忠心不渝!” 欺霜在两人身后的缝隙里淡淡地道:“可以让个路吗?我和九离要去主子跟前伺候。” 阿满:“……” 苍术:“合着你俩已经扎根在主子跟前了?” 柳蕴娇当即一个眼风过去,苍术乖乖闭嘴。 苍术打量了一番屋中的陈设,简约而五脏俱全,没什么冗余。深红色的桌案上摆着好几盘稻谷,颜色反差鲜明,从左往右看,稻谷的个头竟一盘比一盘大。 九离说这两日主子都在屋子里挑稻谷,原来是这个意思。苍术倒是有几分通透,当即便猜到柳蕴娇这是在挑选和淘汰稻种。 “要在院子里住下,也并非不可。只是我这院子小,总共四间房,除开我住的这间,另外的三间已经住了二十三人,若你不嫌拥挤,也可与他们同住。”柳蕴娇没有直接拒绝,如果苍术能留下,她便挑个时候问问话。 苍术一拍胸脯,“没问题!我就住人最少的那间。得空我在哪个角落再砌个小屋。” 苍术什么脏的地方没住过?不就是挤点儿吗,比面对那个冷酷凶残的太子爷强多了。即使有些事是晏惊寒秘密进行的,但瞒不过苍术。因着他有法宝,闻到血腥味提前苏醒,这意味着,晏惊寒手底下沾了不少人命。苍术担心自己受牵连,说什么都得抱住柳蕴娇这座靠山。 谁说话都管用,唯独忽略他,阿满代表的可是殿下啊!他心里那个急啊,方才看到山腰上的梯田,粗略一数,田间应有二十来个男子,如火如荼地干功夫。那些大汉虽然长相和身材都不如太子爷,但他们会种田啊!这不就超出太子爷学术认知的范围了吗!莫非是会种田的男人吸引人?否则太子妃怎么转头就把殿下给忘了呢? 虽然阿满今天来见过太子妃了,但殿下没有,殿下此时估摸着还在提辖府上喝茶。阿满出来见了太子妃的事,殿下一定会知道,要是阿满此行没带回什么好消息让殿下开心,那惨的就是他阿满了。 阿满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又问:“主子,阿满这次记住路了,下回能把爷一起带来不?” 第153章 猩粉色的蛇 因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小蛇…… 晏惊寒不苟言笑的俊脸忽的映在柳蕴娇脑海里挥之不去。二人虽是互相表明了心迹, 但到底这宅子人多眼杂……柳蕴娇稍一想想,脸颊就不受控制地发烫。况且她心里有了打算,等晚稻种下去就出门经商。晏惊寒虽是口头允许她经商, 但他好歹也是个正常的男人,真的会打心底里赞同吗?倒不如两人眼不见心不烦。 【叮咚!男主健康状态为3,经商环境为一般。系统并不建议此时经商, 望宿主再接再厉, 获取男主欢心。】 可恶!但凡晏惊寒健康状态好,她都不至于整天只围着山上的荒地转悠。这两日柳蕴娇不止一次把系统叫出来问晏惊寒的健康状态, 除了表明心迹时他的健康上升了一个指数, 其余时候, 愣是一点都没动过。 “买宅子的钱都是他的,我怎能将人拒之门外?对了,知会那位爷一声, 让他得空就来,我得给他检查一下身体。”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太子爷可能是生病了呢?这两日太子爷面色黑沉, 不苟言笑, 怕是哪里不舒服吧。阿满知道太子妃医术过人, 她能主动提出给殿下检查身体, 实在是太好了! 阿满就差抱着柳蕴娇的大腿哭了:“主子, 您对爷那是真的好啊!” 柳蕴娇笑而不语。 要是能检查出男主身上哪里有病痛,再给治好了,男主的健康状态不就一下子上去了吗?柳蕴娇对自己心中的小算盘无比满意。 柳蕴娇遣退了其余人,唯独留下苍术。苍术心里明镜似的, 知道主子这是有话要问他。 “主子放心,无论照着谁的面容易容都没问题,只要我见过一面的人, 任他是谁,我都能捏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来。我这手啊,就算缺了一只又如何?只需要一只也足够出神入化。” 这便解答了柳蕴娇的疑问,原书中宋凝找到的那个易容大师,大概率就是苍术本人。她得到苍术全然不费功夫,不知宋凝在书中是否也如她一样捡来了苍术。倘若剧情还是会走向耶勒,有苍术在身旁,柳蕴娇心中的把握多了几分。 “但是,我没有听错吧,您问我……猩粉色的蛇?”苍术眼神闪烁。 猩粉色的蛇,是锦玉来信中提到的。锦玉只是一笔带过了宫中发生的趣事,说明这件事在宫里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上位者只是草草压下作罢。皇贵妃病倒,恰好是这条蛇吃人作恶的时候,怎么想,都觉得其中多了一番滋味。 “若不方便说,我不会逼迫你。” “不、不不……不是不方便,苍术忠诚于您,有问必答,我只是担心主子胆小。” 耶勒有一个神秘的地方,稀世草药、珍奇异兽、诡幻毒草……都在那片叫做幻灵山的深山里藏着。 倒也有一对带灵性的法宝对蛇,长相骇人,性情古怪,可医人也可害人,因缘际会被苍术豢养。苍叶与苍术一同长大,两者又都是耶勒训练的间谍,情谊抵过千金。那对法宝,作为定情信物,一个跟了苍术,一个跟了苍叶。 “主子,我这儿的一只,您可要看看?” 一条青绿色的小蛇,蜷缩成环状,躺在苍术的手心。有多小呢?拉直了也不过手掌的长度。 “它……还在睡觉?” 苍术点点头。因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小蛇这两日都苏醒过,前脚刚到柳蕴娇的院子,它后脚就睡过去了。小蛇灵性,它最是懂得哪里安全。 柳蕴娇从小就怕蛇,本以为苍术会召唤出什么庞然大物,没想到,是个迷你袖珍款?柳蕴娇舒了口气,自己比它大几百倍,何况还是个睡着的家伙,她还怕个屁啊,“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会吃人?” “吃人?它不会主动吃人。说它是用来救命的比害命更恰当。要是真有人被小蛇吃了,多半是有人提前给小蛇喂了什么毒药。这蛇,你给它喂什么,它就会吐什么。喂毒,蛇牙里便是毒;喂药,蛇牙里便是药。更为神奇的是,经小蛇嘴里吐出的东西,效果要比原来更好。”苍术顿了顿,他太担心自家主子怀疑他用小蛇害过人而产生隔阂,“主子,我发誓,我只用小蛇救过人。至于苍叶……她若出手了,说明有人威胁到她的性命,她不得不防。小蛇是活物,虽自身有保护能力,喂了毒,几次下来,也活不了多久的。” 柳蕴娇拧紧眉心,苍叶喂毒给蛇,到底是要害谁?那个死掉的宫女明显是苍叶的试验品,可惜了一条青春年华。 又有谁能威胁到苍叶的性命呢? 见柳蕴娇不说话,苍术斗着胆子问:“主子,苍叶她……可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宫中的情况我知之甚少,或许殿下知道。不过苍叶既然已经动用了小蛇,她的状况,必然不佳。你呢?你可要回去帮帮她?” 柳蕴娇知道的,仅限于锦玉告诉她的。信中描写苍叶确实是琐事缠身,但这些琐事哪能威胁到她的性命?柳蕴娇确实是不喜欢苍叶,但她的青梅竹马如今在自己身边当差,柳蕴娇爱屋及乌,不得不考虑一下苍术的真实想法。 苍术垂眸,仔细思考到底哪个念头才是心中的真言,他不想再被蛊虫折磨。半晌才道:“我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生死边缘都走了好几遭,过来了,也就看明白了,年少时的那点爱恋只能供人回味,我这辈子与她绝无可能。就算我真的回到她身边,她还会认一个身体残缺的我吗?” 柳蕴娇叹了口气。苍术眼里多寂寞,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既然他选择留在自己身边,柳蕴娇就有必要照顾他的情绪。 “会做生意吗?”转移注意力必然是最好的办法。 “额,不会。但是主子愿意教,我就肯学。” 做生意他不会,但他活了四十年,没少在底层平民中混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主子身娇体贵,有些下贱事儿,他帮衬着更好。 苍术深吸一口气,再一睁眼,眼前的所有光景都是真实而新鲜的。柳蕴娇坐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那一刻明白过来了:当下的生活,比过去的回忆更重要。 第154章 山中温泉 风一吹,泥土混着鸡粪的味儿…… 自从有了女郎承诺的世业田, 汉子们背着农具上山的步伐都快了,干起活来更是一个比一个能坚持。尤其是女郎这些日子把自己关在屋里挑选种子,把眼睛都快熬坏, 让他们大为感动。女郎是为了田地的收成才那般劳累,种子好,收成才好, 道理他们都懂, 在心中钦佩女郎的同时,也自发地加入挑选种子的队伍。 有的人不午休, 有的人在夜里掌灯, 总之, 一日里都会拿出些时间给女郎分忧。 午休时候,安伦捧着一个盘子,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小心翼翼来到女郎的屋外。 “女郎,这是三日以来大家挑选出来的种子, 请女郎过目。” 九离见状, 心里一个咯噔, 忙接过安伦手中的盘, 装模作样地欣赏和点评了一番。 “啊, 这个种子的品质倒是不错,个头大,饱满,和女郎亲自挑选的不相上下。” “啊, 这个盘子也不错……” “辛苦安户长了。” 安伦失笑,看向紧闭的大门,想问什么, 终究没有问出口。“那劳烦九离姑娘代我把种子交给女郎。” “哪能称得上劳烦?这本就是九离该做的,安户长太客气了。有你们帮着主儿挑种,主儿的眼睛得以休息,已经见好。”九离笑眯眯,以灿烂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心虚。 安伦重重地点头,他这次前来,本就是想询问女郎眼睛的情况。“离上工还有一会儿,我继续回去挑种子了。” 安伦这幅文质彬彬的模样,和他挥起锄头干活时简直判若两人。要放在别的姑娘身上,早被安伦把魂勾去了,只可惜碰上九离,她心中只有自家主子,无心情爱。 见安伦转身走了,九离舒了一口气。 幸亏主子泡澡没带她,要不是九离守着屋门,安户长就会发现主子不在家了。主子不在家,两个丫头也不在,以安户长的性子,定会着急,一着急就要派人搜寻主子,万一发现主子的秘密,那多不好。 嗨呀,还是主子有远见。 山里清凉,树影斑驳,透过深绿色的一片密林,竟隐约能瞧见袅袅雾气。山上植被极好,正因如此,行路难寻,宅院不知哪一位会享福的前主子特意打出一条石板路,直通山背阴处的一座温泉。 山上共有两潭流动泉水,一潭是向阳坡的冷泉,暴露在植被之外,如今正作为梯田的引水之源。一潭则是背阴深山中的温泉,藏在高低不齐的植被中,它的存在,只有柳蕴娇和两个丫鬟知道。 欺霜怀中抱着主子要换的干净衣裳,到了爬满藤蔓的围栏外,欺霜止住步子,望了一道里头氤氲的水雾,水雾为背景映衬得自家主子愈发娇俏,连眼波的流光都似琉璃一般光彩夺目。欺霜好生艳羡,不知天底下哪家的公子会有泼天的福气把主子娶进门。欺霜把衣裳交到柳蕴娇手上:“主子,您进去吧,我来看守。” 柳蕴娇接过衣裳。倒不担心自己泡澡被人发现,她可是有系统这个金手指的。 进了夏日,每天都得洗澡,这是在现代包括在京城里养成的习惯,但凡隔日不洗,她就浑身难受。到底养了二三十号人,宅院里的热水锅从早到晚就没停过工,柳蕴娇这个做主子的,就不跟他们抢洗澡水啦。 九离在院子里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柳蕴娇等回来了。她想到一句文绉绉的话,叫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九离如今比三秋还难熬,简直是一刻不见主子,如隔十秋! “主儿,荣娘煎了菜饺子,刚好放温了您吃。对了,方才安户长来过,给主子送来了大汉们挑选的良种。” 垦荒如火如荼地进行,日子平静地过着,眨眼间,便过去了十几日。 掺杂了鸡粪的复合肥撒在土里,土壤的质感由粗糙结块变得细腻。山间引下的水润泽了梯田,稻谷也撒进土里。众人拍手叫好,仿佛已经看到了几个月后稻花压弯枝的丰收景象。 柳蕴娇在田间巡看,风一吹,泥土混着鸡粪的味儿飘了出来。这味道要放在从前,她一定会皱眉捂口鼻,但现在,柳蕴娇眼里这些哪是黑黢黢的土?分明是是遍地发光的金子! 半山腰的荒地前两天才垦好,稻子就在那日撒进去。今日他们要划分梯田里的世业田,待这头划分结束,山脚下的开荒就可以接着进行。 “常幼,分世业田四厘;涂越轮,分世业田二厘……” 安伦朗声宣读,大家皆大欢喜,热泪盈眶。 都是靠自己的劳动挣来的,也不会埋怨自己分得少。何况女郎养着他们,给他们吃,供他们住,每个月还分他们二钱银子,天底下没有比女郎更好的人了! “我瞧天气阴沉,今晚明日许是有一场雨,等雨水一过,种子就能出芽了。”透过帷帽抬眼看向天际,本就低沉的云朵仿佛就在眼前。柳蕴娇从没有像今日一样期盼一场雨的到来,与她同样期待的,是陌上田间二十几个汉子,不约而同地望着天。等雨来了,他们一定要在雨下欢歌起舞。 “女郎英明!” 第155章 我好想你 他眸色幽深,含着笑意瞧她,…… 入夜。 外间睡着的两个丫头呼吸均匀, 还说起了梦话。 内间却仍掌着一盏灯。 沉夜寂静,外头的虫鸣都歇了。 空气有些闷,像极了大雨来临之前的低压, 一阵风过,吹动内间的窗户,发出吱嘎的一声响, 柳蕴娇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没关窗户。 没关窗户…… 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浮现一道场景, 她不禁勾起嘴唇,一手撑着下巴, 视线也朝着窗户望去。 那时候, 她看到那人, 还会下意识地躲避,会害怕。而素来矜贵高雅的太子爷,竟耍起无赖的做派, 他说: 娇娇,夜里要起大风, 孤担心你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浑说, 那日根本没有风。 柳蕴娇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 反而是今天会起大风, 可是身旁没有你。 算一算自己也有半个多月没有见上晏惊寒了, 不止晏惊寒,连阿满她都没见到。 不知道此时此刻,晏惊寒在做什么呢? 也会像她一样,有些思念吗。 柳蕴娇兀自失笑, 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扫去,她站起身,径直走到窗棂前, 伸出葱白的手。手指触摸到干燥的窗沿,窗沿年久失修翻起倒刺,轻易地便把她的手指扎破。她下意识轻呼一声,挤压破口含在嘴中。 她心里到底在失落什么?连做事都变得如此毛躁。眼前的窗户哪里是皇宫的窗子,经得起她用力猛拉?她竟如出了幻觉一般,恍然间错以为自己身在宫中。 这些日子柳蕴娇也不止这一次思念那人,只是她很快就找到了调节办法,便是让自己忙碌起来。 从挑稻谷,到每日巡田,等到梯田犁好,她又连着几日带欺霜和苍术下山到镇上收粮,每每都把自己的行程安排紧凑,院子里的稻谷堆满了两堵墙,已然是百余人三年的口粮。 然而,半夜三更的,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干什么而忙碌起来。 昏黄的烛火因风吹动摇摇曳曳,拉回了她的思绪,这一回,她动作轻缓,正要拉紧窗户。 “娇娇。”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钻进她的脑海,如同黑夜里的光芒划开死气沉沉的寂静,柳蕴娇眨眨眼,身子如同被冻住一般纹丝不动,视线仍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不愿四处乱看。 她脑海里很乱,根本不敢去确认这一声是真的在她的耳边,还是在她心里。 安庄前些日子不太安宁,好几个本土财爷被杀,一些官家怕引火上身,反常地低价盘出名下的铺子和产业,几天之内安庄镇的幕后老板就易了主,想来都是太子爷的手笔。 如此快的进度,他一定忙得脚不沾地。殿下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找她呢? 柳蕴娇当即想明白了,连忙关窗。 拉到一半,忽然拉不动了。 “娇娇,这一次你又要把孤关在外头不成?” 柳蕴娇忘了呼吸,心跳慢了一拍,眼泪不知从哪里蓄出来的,霎时间就浸模糊她的眼眶。 他动作行云流水,身手矫捷,几乎是瞬间就翻进屋中。 三步做两步径直上前,把讷在原地的柳蕴娇拉进怀里,他很用力,似乎想把小姑娘纤瘦的身子都揉进自己骨血,再也不能跟他分开。 “娇娇,我好想你。” 他埋头在她的颈窝,坚硬的胡茬刺得她脖子生疼。柳蕴娇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到底是不是给他蹭到痛出来的,只是任眼泪流,任胡茬刺痛,任他紧紧抱着,她没有伸手推开他。 原来,这不是梦啊。 他整个人风尘仆仆的,脸上的碎胡茬也长了起来,两道明显的黑眼圈挂在眼底,唯独那双好看的眼睛,片刻不移地锁着她,眼里浸满着深情和喜悦的光芒。 柳蕴娇嗫喏着嘴,想找些话题,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与他聊起,外头还有两个丫头睡着,她也担心给丫头们吵醒。 便是这一嗫喏,男人的眸色微深,低下头,肆意攫取小姑娘唇间的柔软。 他的唇齿不耐其烦地描摹小姑娘的唇,要以他自己的方式刻画一遍她的唇线。尽可能地把动作放得轻柔,仿佛柳蕴娇是个易碎的水晶娃娃,让他只能捧在手心极尽爱护。 忽然,他尝到一抹咸甜。 晏惊寒没放过他的温软娇香,而是亲吻了她带泪的眼角,声音温柔低哑,带着含蓄的笑意: “怎么?想孤想哭的?” 柳蕴娇伸手抚了抚自己红肿的唇,许是两人温情正盛,她的眼神不自觉染上娇媚,话里有些嗔气:“外头还有两个丫头呢。” 柳蕴娇听到自己的语气,面色如涨潮一般泛红,再看此人妖孽兴味的样子,心里好郁闷懊恼。当下脑补了一场她被人金屋藏娇,天天翘首以盼恩客到来,还时刻担心被人发现的场面……柳蕴娇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撇开头不去看他,义正辞严道:“我终日忙得很,哪有空思念殿下?不过是殿下胡茬生硬,给我整痛了才掉的眼泪。” “你倒是忙,孤就不忙了?没良心的小姑娘。”他虽是指责,眼里却是如流光一般的宠溺,倒也没有再折腾柳蕴娇了。他不是圣人,极尽忍耐也会有破功的时候……咳,何况他这一趟来留不了多久,仅仅是为了看她。单凭下头的禀报说她一切安好还不够,他得亲自来一趟,顺便把多日不见的温香软玉揉碎在怀。 “孤听说最近安庄镇的米面市场多了个神秘的老板游走,名唤寒夫人。” 柳蕴娇神气地一哼,“殿下可是对这个名讳不满意?” 晏惊寒淡笑:“孤满意的很。” 他家娇娇懂事,还知道从他姓名的末尾冠以夫姓。 晏楚不限商,每个地界都有外地老板的生意,这些外地老板通常只以化名示人,也鲜少露面,官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兵容忍商人,商人缴税或行贿,这是官商互惠的结果,谁也不愿意撕破表面的平静。柳蕴娇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以女儿身化名经商。 “寒夫人也是我与沈通钱庄四姑娘和孟怀期约定的名讳,他们在暗中助益我。我倒要感谢殿下,替我扫清了不少商业对手,前些日子,对手家为了跑路,放了不少低价粮食出来,一度拉低了市面上粮食的均价,我趁机大量购进了一批。” 他眸色幽深,含着笑意瞧她,“娇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放在从前,是要被孤揣摩你生了反叛之心的。” 柳蕴娇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抬眼,却一不小心撞进他幽深清明的瞳孔中。 第156章 太子支棱了 孤在想,孤的娇娇,会不会…… 是了, 柳蕴娇此前与晏惊寒只提经商,但并没有说具体如何操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柳蕴娇囤着那么多粮食,给谁吃?吃多少年?万一她通敌叛国,这些粮食, 可是用于支撑行军作战最重要的东西。 “殿下若信我, 我必不会让殿下失望。我盘下来的粮食,可以换钱, 也可以作为硬通货, 这是我的资本, 亦是殿下的资本。殿下要拔掉江南的硕鼠,必定先掏了他们的老底,无论他多大的世家, 没有钱,或者被有钱之人握住了软肋, 自然也是活不长的。” 柳蕴娇言尽于此, 她不能说两个月后有旱灾, 农民收成减少五成;她也不能说往后形势愈发严峻, 皇帝、三皇子、敌国, 都是晏惊寒的敌人,粮食是护他无虞的根本。她担心说得多了,晏惊寒会认为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毕竟晏惊寒只知道她有个随身空间,并不知道她通晓剧情。 “孤还听说, 粮价低只是一两日的事情,自从寒夫人现身,安庄镇的粮价一路高涨, 许多人高价从外地收粮,这些粮,不仅来自整个金河流域,风声一出,连百里之外的地方都在源源不断地往安庄运粮。” 如若只是为了助晏惊寒除掉那些贪官,他近日所做的清理官商门户,和柳蕴娇收用的粮食,已经足够。 “殿下这不就能看出,金河的水患实则没那么严重吗?虽有过水患,但未伤及金河根本。往后更应注意的是瘟疫。”柳蕴娇避重就轻,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嘴上仿佛没听懂晏惊寒的意思。 晏惊寒扣住柳蕴娇的后脑勺,五指盘进她如瀑的发丝。她反射性地想逃开,奈何根本动弹不得。 他眼中一片平静。 “娇娇,孤此次下江南的本意只是拔除江南的贪官和宋家,但这些天的奔走,孤发现,他们不仅贪墨,更是在与他国秘密交易。这些秘密交易之下,到底只是以物易物,还是暗中藏着勾结叛国,孤还得详查。 孤如今已经暴露在危机之中,不仅是江南贪墨的官员带给孤的,亦或是前朝后宫带给孤的。而无论对抗谁,孤都需要资本支持,这些资本,并非金银玉石,正是粮食。” 柳蕴娇垂下眸,长而卷翘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娇娇说经商,三百六十行。孤倒不知道,孤的娇娇眼光甚好,第一次经商便直接勒住了孤和国家的命脉。娇娇莫非会未卜先知?” 看他在笑,声音温润清和。柳蕴娇却丝毫笑不出来,连扯个假笑都难。与他之间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要有,也是柳蕴娇刚穿书那会儿,晏惊寒还是阎罗爷,她何曾靠近过。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柳蕴娇视线也冷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离晏惊寒好远,远到无法触及。 这就开始怀疑她的动机了吗?呵,不愧是心机过人老谋深算的晏楚太子殿下。 看到小姑娘眼里的戒备和疏离,晏惊寒叹了口气,也不再钳制她,任她退到自己三步开外。 “孤从天玄回宫遇刺那一次,是娇娇给孤医治,孤强迫自己清醒,试探过你。” 晏惊寒回忆起柳蕴娇给他换药的始末,烛台上点燃的三根香,走势丝毫不变。 晏惊寒坐在凳上,“娇娇那时候在一瞬间完成了整个换药过程。孤此前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因为孤从小便认定,这世间的时辰,会从一而终地流逝下去。直到孤去了金河,看到磅礴喷涌而下的江水,波澜壮阔,势不可挡。饶是如此碾压的气势之下,仍有坚韧的鱼,迎着巨浪逆流而上,前赴后继,不计生死,只为到上游风平浪静处产下鱼卵。孤在想,孤的娇娇,会不会便是冲破了时间束缚的那条鱼,从下游往上,从未来回到过去。” 被原住民太子殿下过人心智折服的柳蕴娇:“……” 原来晏惊寒只是在怀疑她的来历。幸好,他不是怀疑柳蕴娇与外国勾结。柳蕴娇心跳极快,笑着打哈哈:“哦,要我是鱼,必定是那条顺着江流一路往下滑的咸鱼。” “孤说过,会等你愿意主动向孤坦白的那一天,看来不是今日。”他自嘲一笑,实在是没舍得对捧在手心的娇俏宝贝说什么狠话,只兀自向她伸出一只手,等着她走上来握住。 柳蕴娇看着他粗糙的大掌,这要是握了手,就意味着两人和好了。 哼,晏惊寒真过分,方才还使话术诈她,幸好她心理素质好,换别人,都坦白从宽了。 她视线上移,落到他风华不减却风尘满面,含着笑意的脸庞。 这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傲娇冷酷太子爷的模样。 他说她救赎了她,倒不如说,她改变了他,把他变得有烟火气息了,也懂得夫妻的相处之道了。换作从前,杀人不眨眼的太子爷,许是要把她吊起来拷问。 晏惊寒明明很疲倦了,却仍要笑着,哄着她。 柳蕴娇心里再三挣扎,犹豫着迈出小步子缓缓上前,刚伸手,还没碰到晏惊寒,就被他拉进怀中。 …… 太子爷素来喜欢这种由他主导、她承受的方式。 柳蕴娇干脆跨坐在太子爷腿上,下巴抵着他肩上衣衫,手指抠着衣肩厚重的绣线,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 “晏惊庭病情好转,除了监视贤妃的天瀑仍在京城与孤传信,日月在外执行任务,其余五影已经归位,随时供你差遣。孤近日都在金河调访官员,以真面目示人,危机四伏,你需继续用好假身份,不要暴露,否则孤会分心。宫中那位已经发现镖局押镖不是银子,她谎称病倒,实则暗中加派杀手追杀孤,孤躲过几场刺杀,倒是金河中郎将李尤被误杀身亡,此等芝麻官也贪墨数十万两,悉数充公国库,这一死,死得便宜他了。” 晏惊寒眼中一派阴冷肃杀,“孤是时候放些消息让她自顾不暇。” 柳蕴娇背对着晏惊寒的脸,自然没看到他的神情。只是听他的语气,仿佛这些刺杀都是冲着另外一个人去的,他话中一点波澜也无。 当事人的语气很平静,柳蕴娇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晏惊寒是原著里一路爽文路线走到结局的男主,男主的生命力有多旺盛,她自是知道。 “殿下要惜命啊~臣妾不想守寡呀……”柳蕴娇笑嘻嘻的,她询问系统得知晏惊寒的健康悉数仍是停留在3,这么久了,她都要怀疑晏惊寒中了毒或者有内伤。于是决定当下给他检查身体,伸手扒开晏惊寒的衣裳,“殿下别动,您经历了那么多刺杀,许是有伤,容臣妾给您检查一下身体哦~” 柳蕴娇变化太快,晏惊寒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胸口窜进凉意,她细腻柔软的指腹仿若带了诱人的火焰触到他的皮肤,他眸色微黯,反手拿住柳蕴娇的爪子,制住她的动作,声音按捺着沙哑,藏着不可预见的危险,“娇,今天不行。” “???” 柳蕴娇感受到什么,她一个支棱,惊恐地发现,晏惊寒那处竟冲着自己打招呼了! 说好的坐怀不乱,不近女色呢!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男人抱着腰肢离开了他的腿。 晏惊寒立即站起身,似乎刻意让宽大的衣袍遮住某些部位,他语速反常的快:“孤还有事,今夜不便多留。娇娇记得每日带好假面,必要时候唤七影保护好自己。” 说完,就化作一道夜影消失在窗户。 “……” 柳蕴娇的脸如火中烧。 第157章 米粮市场 柳蕴娇喊退两人,“让开吧,…… 翌日, 柳蕴娇惊讶地发现晏惊寒的健康值到了4。她心里有些疑惑,自己没能给他检查身体,他是如何恢复的? 她还是照常带欺霜和苍术下山采购, 九离则留在院中打点其它事宜。 有了沈通钱庄的助益,柳蕴娇收粮的效率更高。四四不仅给她开了贵客的户头,还给了他六个可用人手, 这些人, 化名成六个互不相干的商人,帮着柳蕴娇收粮。柳蕴娇收粮的钱, 则是端懿皇后支的五千两。 柳蕴娇收粮不是一味地全盘接收, 她更深层的目的是改变粮食的底价, 在粮价抄底的时候迅速买进接盘,以谋求最大的收益。 到了镇上,集市两旁随处可见就地摆地摊的散户米商, 面前的米不多,少的两筐, 多的四筐, 每一筐堆满则是半石。 柳蕴娇透过帷帽放眼望去, 粗略地估计, 安庄镇恐怕有一半的人都闻风而动做起了米粮生意。光是这条街上散户及小商户摆地摊的米, 就有五十石之多。 因着这段时间安庄镇的粮价水涨船高,不仅是个人想捞钱,那些闻着钱眼子味儿做生意的商人更是投入了大笔的钱到米上。原本只做布帛、胭脂生意的门面,店面前头都摆了不少筐子, 米上插了牌,写着“今日粮价二十三文每升”。 想她刚来安庄镇,这里的米价是七文钱一升。晏惊寒出手扫荡官家的时候, 市场上的米一下子多了起来,米价最低到过六文钱一升。 如今竟一下子走高到二十三文每升。 也有人发现不对劲,只有安庄镇的米,无论价格如何高涨,都有人在收。这样高的米价,一旦出了安庄镇,便无人购买。 正因独独安庄镇米价高,别处的米价低,许多中间商人做起了差价生意,投入人手和车马费,去往米价低的地方把粮食拉回安庄,转手高价卖出。 也有人怀疑未来会有什么天灾人祸出现,高价收粮的人正是预见了天灾人祸才长期入手。 然而天气适宜,朝政平稳。 从根本上打消米商顾虑的,其一,是有人在持续收粮,即使粮食不卖给这家,也有另外一户接手;其二,是安庄镇市面上的粮食很多,虽每日都有人收走,但立马能被从外头运进来的粮食填充缺口。大家喜笑颜开,仿佛粮食生意跟山林树木似的,虽不断被砍,但也有新的生机源源不断地生长,给人带来的财富是无穷无尽的。 柳蕴娇到了沈通钱庄分部的顶楼,沏了一盏茶,等到她放出去的人手全部回来。 “主子,您给小人的银钱,如今只余百两了,粮价如此上涨下去,恐只能收回五石的米了……” “嗯,继续收。今日你们几个一共入手十石左右便可。” “主子,钱庄的仓库已经堆满,多余的粮食要运往何处?” “先不急。如今不仅要收粮,还得放粮。小幅度地收,大幅度地放。放粮的事情我便交给周头儿了,你通晓安庄的市场,手中也有人脉,相信你可以替我把粮悄无声息地变卖。” 周头儿是大家给他的戏称,周头儿是沈阿四娘家旁支的表少爷,由沈曦亲自下派到安庄,打理着安庄市面上的一切事宜,如今在安庄有了妻儿,扎根在此有五年之久。 周头儿看向帷帽女子,她葱白玉手中捻了青花瓷杯,绕过帷帽送至唇边,虽不见她的容貌,通过她得体的动作,也能猜到她帷帽之下的面容是多么优雅。有这些天的接触,他对帷帽女子的耐力和心智都十分佩服,谁能想到,帷帽女子竟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四周稳定了许多年的粮价,而做到这一切的总成本,不过五千两银而已。 周头儿不知帷帽女子出手粮食的真实意图,但帷帽女子在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总归不是错误的选择。 她对市场的动向竟那么了解,且做出的反应也比寻常人更快。 柳蕴娇第一日小幅度放出了三十石粮食,以二十文每升卖出,第一日收入六百两,比买入时盈利三百两之多。这点粮在市面上几乎没什么水花,大伙儿只道是谁又从安庄镇外拉来的粮食,背后的主子心小,把价格压到二十文卖,卖是卖得快,但收入就比他们按二十三文卖出的少多了。 周头儿对于旁人的质疑只解释道:“这是我主家的陈粮,陈粮。陈粮自然没有新粮贵。” 又隔了两日,柳蕴娇收粮五石,放粮五十石。 五十石在市面上仍没有什么水花。 但是也有敏锐的商人发觉,以二十三文的价格有些卖不动了,二十二文、二十一文的出价也不好卖,只二十文的才能迅速出手。摆地摊的小户担不起什么风险,有的稳不住的,便主动降了粮价离开市场,但大部分人还是维持在二十文以上的价格卖粮。 柳蕴娇每日都会下山一趟,听取伙计们的反馈,也把第二日的任务发派下去。 刚从沈通钱庄出来,柳蕴娇只觉得太阳有些刺眼,想早些回去。 街面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柳蕴娇一头帷帽,加上她窈窕的身段,在普通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对面走来几个年轻人,为首的身穿锦缎,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靠近柳蕴娇。他身后的几个喽啰也跟着摇头晃脑,肆意地打量着街上来往的女人,但凡长得不好看,便啐一口,有漂亮的,就对着人家一阵垂涎。 柳蕴娇走在前头,恰好碰上这群人。她要往左,那锦缎男子也跟着往左;她要往右,对方抢着往右。 柳蕴娇心沉了下来,她不是什么古代小白花,纯真懵懂不懂事。碰到这样刻意的陌生人,她当即明白此人不怀好意。 “让。” 柳蕴娇连多余的字都懒得与此人说。 王富贵的爹是金河州刺史,统管着州界内的所有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刺史可谓是金河州的老爹头子。王家的势力早就遍布金河州,王富贵素来游手好闲,顶着老爹的名头,在整个州内为非作歹。安庄只是金河城外的一个小镇,王富贵上一次借他爹的名头来“巡查”,还是两个月前。 安庄没什么漂亮女人,王富贵对这个地方自然也不上心。这一回,是他爹求着他来,暗查一下安庄镇的粮价是怎么回事。 下头传来的消息说,有个头戴白色帷帽的女子多次出入沈通钱庄,他们怀疑帷帽女便是最近名声大噪的寒夫人。 王富贵一看,嚯嚯,白色帷帽女子,沈通钱庄……这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哟,看来还是个冷艳的,叫他让? “小娘子怕是还不知道哥哥我的来头吧?这样冒昧无礼地跟哥哥说话,哥哥可是会生气的。”王富贵露出色眯眯的本性,伸手就要扒开柳蕴娇的帷帽。 欺霜上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冷声道:“你这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辱我家主子,劝你马上离开,否则我便去报管。” “哟,主子冷艳,这小丫头片子的性格也烈呢。”王富贵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朝身后几个喽啰哈哈笑道,“听见了吗,她要去报官,报官啊哈哈哈哈……你可知道,我老爹是金河刺史,这片地方最大的父母官!” 仗势欺人的人欺霜见得多了,也不怕了,她仍硬着脖子护在柳蕴娇跟前,眼里一片鱼死网破的决然,“要动我家主子一根毫毛,先从我身上跨过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护主子周全!我倒要看看,你爹这么大的官,摊上人命了,还怕不怕事!” “嗯,你倒是有几分姿色,不如小爷把你一道收了,哈哈哈哈……” 欺霜涨红了脸,只恨自己不能冲上去把他的脖子咬断,要是九离在就好了! “实话说吧,小娘子你摊上事儿了,现在我以我爹的名义怀疑你私藏公粮,搅乱市场,扰乱民心,要是不想吃苦头,还是乖乖听爷的话,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要是爷满意了,就放你走。” 苍术露出凶相,把绿色的小蛇放出来,“要欺负我家主子,先问问我手中的法蛇同不同意!”他心中唤着小蛇的名字,危急关头,小蛇竟还在睡觉,分明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王富贵一行人笑得人仰马翻,“你这蛇,小的太可怜了,不知道我一根手指它咬不咬得动。” 苍术面不改色,拦在柳蕴娇身前:“嗬,蛇蛇在睡觉,我可没睡。我家主子岂是你随意便可觊觎的?” 柳蕴娇喊退两人,“让开吧,既然这位公子只是想一睹我的真容,我便大方地让他瞧,瞧完了咱们好回家。” “不错,小娘子真懂事。懂事好啊,懂事就不必吃苦头了。”王富贵十分满意地上下打量柳蕴娇,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娘子,他简直要流出口水来了,这窈窕多姿的身段,这胸,这大长腿……不知道帷帽下藏着怎样惊为天人的姿容! 柳蕴娇伸出手,刚要碰到帷幔。 她的手掌忽然成拳,方向一转,蓄了浑身的力气,挥向王富贵! “草你个爹,想看姑奶奶的真容?怕你没有这个命!”就算是一张假脸,这狗东西也别想看!柳蕴娇一拳下去卯足了力气,王富贵没有好果子吃,连柳蕴娇自己的手都生疼,她无暇体会,毫不犹豫地吹响手中的玉哨。 第158章 天降孟美人 “扇子都用不好~这手还不…… 王富贵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得翻倒在地, 他的喽啰们心中又怕又愤,连忙扶起王富贵。 “贱人!敢偷袭本公子!快,把他给小爷绑了!”王富贵脸都被打歪了, 他脑袋嗡鸣,说话也口齿不清。 街面上有些人认出了王富贵,对柳蕴娇投去了惋惜和同情的神情。 “那是王家的嫡子, 平日里无恶不作, 不止一次大街上掳走姑娘……” “这姑娘性子烈,但王家那么多人, 怕是终究也敌不过, 这下惨了, 恐要遭报复……” “咱们快走吧,免得引火上身……” 不出意外,这一次来的是青干。他一脚踢翻柳蕴娇面前的喽啰, 护着柳蕴娇后退几步,直到安全了, 才一人迎头而上。 柳蕴娇没把这几个喽啰放在眼里, 青干也是。所以她只吹响了一声哨, 一影敌他们, 绰绰有余。 几个回合下来, 那些喽啰们翻倒在地,抱着肚子嗷嗷惨叫。 青干回头走向柳蕴娇,他素来自信自己过人的耳力,没有听到对方有反扑的行为。 谁知, 他的裤脚忽然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兄弟们,把他裤子扒了,看他还能不能飞毛腿!” 那些原本在地上嗷嗷叫的喽啰, 忽然像打了鸡血一样飞爬到青干脚边,裤子当即被拉得往下垮,青干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脑子里都懵了!踢开他们也不是,裤子会掉下来,拉裤子也不是,他们会趁机反扑。 青干本以为他们是酒囊饭袋,几个回合就全倒下,没想到这些人只是使惯了诈术,把他都骗过了! 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光明磊落的大男子青干,竟被四个喽啰以扒拉裤子的举动定在原地,双手蓄力,以一己之力护住自己不会走光。 他耳根一动,王富贵竟自己冲向柳蕴娇。 青干连忙大叫:“主子快喊人来!”他还有六个兄弟! 柳蕴娇眼见着王富贵的折扇收成一根棍子,直冲冲朝着自己的天灵盖而来。 青干也顾不得自己的裤子了,挣脱他们,光着屁股就往前追。 柳蕴娇定定心心的把这一幕收在眼底,正要召唤系统化解危机。 忽然眼前微暗,一道浅蓝色的影子,将她包裹得滴水不漏,金色的阳光照映出浅蓝色柔和的光泽,风声在她耳边呼噪,发丝和帷帽被吹得飞舞,再睁眼,蓝色的影子已然定住脚,修长的身姿和高傲的头颅让她很是熟悉。柳蕴娇鼻尖满是胭脂水粉的香味,耳朵里,却是王富贵狗叫一般的惨哭声。 来救她的人,竟是孟大掌柜,孟大头牌,孟大美人,孟怀期…… “扇子都用不好~这手还不如废了呢~~~” 浅蓝色宽大的衣袖里,竟藏着一把扇子,他掏出扇子摇着,优哉游哉的,似乎方才出手把王富贵打得当街吐血的另有其人。 欺霜想过以她换柳蕴娇,身影都到了柳蕴娇的侧平方,见危险化解,她泪眼婆娑:“幸好主子没事,否则欺霜也不要活了!”语毕,她转身走到浅蓝衣袍的公子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多谢公子救我家主子一命,公子善人善心,日后定有福报。” 孟怀期眯着狭长的凤眼,饶有兴致地回味欺霜话里的意思。 “福报都是自己谋来的~~若我今日要福报,就需有人折福,把他的福报给我哦~~”说着,孟怀期睨了地上的王富贵一眼。 王富贵看到这一眼,仿佛那一刻自己浑身被冰冻起来,他惊恐地对喽啰下令,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喽啰不敢断言那横空出现的男人武功有多高,只是从他浑身散发的气场,便让人恐惧地以为他是地狱来的恶鬼。 孟怀期笑得风华绝代,手中的扇子如雷电般飞出去,打在王富贵的背上,然后弹了回来。 只见王富贵身子前倾,从喽啰的手中滚了下去,面朝地。 吐了满地的血。 “他手断了,又多了内伤~没有三个月是爬不起来的~~我把他的福报收走了哦~~看他难受,我很开心~~” 喽啰知道事情闹大了,扬言要报官抓人。 孟怀期一个闪身,竟到了十米开外,拦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劝你们还是赶紧躲起来吧~~要是滚回老家报官,王家连一根独苗都留不下哦~~”孟怀期笑眯眯的,他的表情与他的声音分明是来自两个世界,人间与地狱。 周遭的人作鸟兽散,谁还敢看这样的热闹。 孟怀期嘟着嘴,顶着那一张人神共愤的俊脸回到柳蕴娇身边。几乎是同一刻,他身子软了下来,娇滴滴的像个女子,挽着柳蕴娇的手臂,像一只缠人的水貂挂在柳蕴娇的肩上。 “人家好想念东家~~要跟东家回家~~” 柳蕴娇:囧。 欺霜无法相信眼前娇媚如女儿的男子和刚才的阎王爷是同一个人。 苍术第一眼就认出了给自己种蛊之人,他眼中神色复杂,但看到风雨楼主伪装得天真无害,他哑口闭嘴,只当自己和风雨楼主不认识。 柳蕴娇有些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地把孟怀期从她身上扒扯下来,抬头就撞到孟怀期委屈巴巴又水雾蒙蒙的丹凤眼里。 这大魔头的表情管理很到位,他现在柔柔弱弱像一朵菟丝花。 柳蕴娇让苍术带青干去购置一套新的衣裳,而她则带着孟怀期找了一家品质上乘的客栈让他歇息。 “东家~人家不要一个人睡~” 柳蕴娇只好安抚他道:“我现在住的地方人太多了,你这么柔弱一个小男孩子,怎么好跟那些粗糙大汉睡一个房间呢?这家客栈里院子近,有什么事你大可托人上山找我。要是真怕得紧,我让青干夜里陪你睡。” 孟怀期想到那毛头小子光腿上茂密的腿毛,他一阵恶寒:“那人家还是自己睡吧。” 柳蕴娇显然已是小富婆,一次性就给孟怀期付了一个月的餐宿费。 “东家对我那般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东家~” 孟怀期在接到柳蕴娇的信后,本是打算即刻启程,之所以耽搁到七月,只因他替柳蕴娇摆平了一点小困难。 分别是宋家和吴家。 柳蕴娇之前就在疑惑,为什么自己在宋家的部署,实施进行得那样顺利,原来是有装神弄鬼的孟大头牌给宋玉则施了压力。宋玉则此人爱财,爱财之人普遍信奉鬼神之说,恰好孟怀期的许多预言都应验了,宋玉则对孟怀期深信不疑,因而被孟怀期利用。 “那吴家呢?”柳蕴娇问。 “苍叶那个臭女人~竟扶了一个脏死了的女人,又勾搭了另外一个坏透了的女人,可怜奴家这小心脏受不了,只好用了点手段~~” 幸好苍术不在。 孟怀期口中“脏死”的女人是虞常在,如今被贬为虞采女。“坏透”的女人是全妃,如今是全贵人。嗯,苍叶则是臭女人…… 柳蕴娇想起她被污蔑合欢香的那日,是虞采女和全贵人两人合谋,但被晏惊寒化解。皇帝怒喝要把安宁指给吴家的嫡子吴原,但到底只是口头泄愤,没能拟成圣旨,否则后宫前朝早就炸开锅了。 “苍叶与全贵人交好,或许是为了全贵人名下的两位公主,毕竟天玄上书求娶晏楚公主,全贵人所出的安宁公主很有希望。但她又扶了虞采女,是何意?” “自然是因为脏女人手里有坏女人的把柄呀~当初她们两个险些让我的娇娇进了天牢呢~我的娇娇冰清玉洁,反而她们两个,才是偷尝禁果的人~公主血脉不纯呀~~” “也,这些可不能乱说哦!”柳蕴娇连忙捂住孟怀期的嘴,她实在太惊讶了,孟怀期怎么什么都知道? 孟怀期只觉得唇瓣上软乎的手像香甜的糕点。 他强忍着没有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掌心,他怕娇娇会吓坏~他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没有下作到要抢晏惊寒的媳妇~~唉,他这样的男美人,但凡勾引谁,没有人不上钩的呀~ 柳蕴娇忽然狡黠一笑,凑近他稍许,“没事,不能乱说但是你可以悄悄跟我说。那你用了什么手段呀?” 闻着娇娇身上清雅的香气,孟怀期心情舒畅。“嗯~~无虞宫有个荷月池,里头死了好多好多人~~要么是生得容貌端庄的男子,要么就是权贵家的嫡子~都是京兆尹册子上失踪多年毫无音讯的人~~娇娇猜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柳蕴娇呼吸一滞,“被、被杀?” “嗯~~娇娇还是太单纯了~~那些男人,都是被脏女人玩死的~~玩坏了,就沉塘了~”孟怀期娇俏地笑着,眼里却是一派阴冷。万事都要做绝,他往荷月池里丢了个物件,保准能让宋家吴家不得安宁。 我擦,路子这么野? 柳蕴娇这下是真的问出来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还什么都敢说?!这可是给皇帝头上戴绿帽子的事儿呀!” 若死的只是平民老百姓,或许这事儿还能掩盖过去,但牵扯到权贵家的嫡子,嫡子!这可不好处理啊! 孟怀期嘟嘟嘴,满脸的委屈,“东家不信人家~~” 柳蕴娇头痛扶额,说起来,她宁可面对大魔头孟怀期,而不是这样跟奶娃娃似的孟怀期。 “莫非你去宫里唱过戏?看到了这一幕?” “……” 噢,东家失忆了。 失忆的东家也是这么的可爱,好喜欢~ 孟怀期忽然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面八卦盘,用柳蕴娇丝毫看不懂的手法在盘上写字、做标记,动作行云流水,孟怀期秀美的眉间隐隐皱起。 “我所知道的,都是卦象上显示的~东家的相公前日还放了些风声到京城里,惹得上位者人心惶惶~不过于东家来说,是有好事要降临了哦~” 柳蕴娇愣了愣,想起那天晏惊寒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 要放些风声让贤妃自顾不暇。 夫妻之间的小事,孟怀期不可能听到。莫非,孟怀期算出来的卦,都是真的!? “那你要不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回京?” 柳蕴娇兴致勃勃,孟怀期却有些兴致缺缺了。“哼~东家~摆卦伤人精气~” 可恶,他还想在江南多与娇娇相处一段时日,娇娇这就想着回京城了? 第159章 京城乱 祝小仙女们端午安康~ 京城里炸开了锅。 江明侯府失踪三个月的世子竟在宫里的死水潭被捞起来!可怜江明侯因为嫡子失踪辞了官, 终日铁打的银子花出去寻孩子却像打了水漂,没想到竟是死了,还是这种最残酷的死法, 更为惊人的是,仵作尸检结果显示世子的下.体有明显伤痕,显然是生前被人强迫过……江明侯夫妇一夜之间白了头。 死水潭名叫荷月池, 从前住着虞常在, 自从发现了尸体,这里被内外三层严密戒备, 连日连夜的打捞。 共有数十具尸体。 还有……属于宋凝贴身刻字的玉佩。 这样的丑闻却没能被严密的戒备拦住, 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宫外。 有人说宋凝经常进出后宫, 在荷月池宠幸了男子,把玉佩不小心遗漏。 也有人说宋凝没那么大本事,肯定是哪位后妃不洁, 给皇帝头上戴绿帽子。 如今当权的并非太子,而是三皇子晏惊远, 如此泼天的案件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为此晏惊远一晚上没合眼。 宋玉则已经辞官, 本已经打好算盘, 他再过十几日就能随着吴右丞相旁支回乡探亲的队伍离开京城, 却没想到,临门一脚了,宋家竟出了这样的丑闻?!宋玉则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来自皇贵妃的报复。 他怒火中烧, 想当初为了顾全吴岳的面子,他狠心没有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反而帮着皇贵妃隐瞒了宋凝死在淑娴宫的事实。没想到此事一出, 罪魁祸首反而洗脱了自己,把所有的过失都转嫁到他女儿身上! 宋玉则找到吴岳,请求吴岳带他进宫。吴岳却觉得这里头的事情太过蹊跷,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宋玉则虽然是个商人,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他的底线,便是他的名声。他女儿的名声关乎宋家的名声,宋家的名声关乎他的名声,因此,宫里头发生的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家中出了如此丑闻,岂不是让国内国外都看了笑话? 没想到,吴岳竟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甚至拒绝带他进宫。 如今宋玉则连个官位都没了,他拿什么进宫? 吴岳那个老匹夫,定是存心护着自己的女儿,他们父女,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是血浓于水。而吴岳不过是看上了宋玉则的钱和势力,许他一个全身而退的诱惑,就把宋玉则耍得团团转。 宋玉则当夜和宋珩商量了一番。有了宋珩的推断,宋玉则愈发肯定是皇贵妃一手操纵。皇贵妃对宋凝尸身出现在淑娴宫耿耿于怀,甚至不惜悔改,布下此局。皇帝醒来明令禁止任何消息传出去,而消息就在事发的同一天传满了整个京城。宫中唯一能有此能力的,非皇贵妃莫属。 宋玉则恨得牙痒痒。 宋珩出了个主意。“爹,若我们只是想全身而退回安庄老家,何不先把重要财产和信件转移,等到这些东西都转移好了,以捐献宋家在京城所有财产给朝廷的方式,谋求一个光明荣耀的退路。到那时,任他是谁来查,宋家的大门便敞开给那人看,就是图一个磊落。” 宋玉则一拍脑袋,如今他是越看这个儿子越宝贝了,他怎么就没想过这个方式呢?还任由那个老匹夫摆布,把家里的财产分给吴家?!是他草率了啊! “好孩子,有你在爹身边给爹出主意,爹也不必被那老匹夫拿捏了。” 宋珩忍住心中的不适,扯出一抹淡笑。 他从小便不喜这个爹。 他坏事做尽、中饱私囊、通敌叛国……无论哪一条,都能让宋家整个家族死绝。 与其到时候被动受惩,不如他先投诚,祈求那位能给宋家无辜之人一条生路。 爹,倒不是儿子真的要你死,只是你一人的死,能保住宋家其余人,也算是你这辈子最后的善德了。 宫中捞出死尸的事儿还在鼎沸,又来了一道让人担惊受怕的消息。 边境的探子来报,天玄派兵五万,正在踏往耶勒的路上。天玄行军装备齐全,且粮食储备超过一年,天玄这是准备在耶勒边境驻扎了。 这道消息可比宫中的破事更加让吴家焦心。 吴岳秘密进了宫,没让宋玉则知道。 他见了轻尘大师。 吴岳真是愤怒懊恼,那天玄人,怎么说反水就反水了呢? “轻尘大师,您清楚我们当年是因为什么和天玄结盟,虽然中间有些插曲导致没把太子扳倒,但如今太子下了江南,秋雁又多番派杀手追杀他,他兴许是活不了多久了,这么大个障碍即将被消灭,眼见就差这一步了,天玄竟背着我们反水,这我绝对无法容忍!”吴岳怒气冲冲,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让轻尘面具下的表情有些厌恶。 自从晏瑶回京,轻尘多番敲打晏瑶,为的便是知道晏瑶心里到底会不会贪图别国的资源,无论是金钱,还是土地。结果多次试探下来,晏瑶的态度是不属于自己的绝对不碰;若是要挑起几国争端,那她宁可带着晏楚退出。 晏瑶是轻尘的命,他坏事做尽,和吴岳联盟摄魂皇帝,不过是为了惊动晏瑶,让她回来出现在自己眼前。 如今晏瑶回来了,轻尘倒觉得,那什么金山,什么土地,与他没什么关系。 只有吴岳这样的野心家,才会想着摄魂皇帝,以达到架空帝权,龌龊收在自己手中。 当然,齐元帝自己也贪心不足,这才会入了吴岳的圈套。 “自然记得。你和齐元帝想要耶勒的金矿,而天玄想要耶勒的土地。” “是啊,现在我们出手晚了,竟让天玄先行一步,若到时候天玄率先以暴力清扫了耶勒西南,扎好营寨,布好防署,我们再去可就迟了!只会被天玄当成敌人,和耶勒一般境地,被动挨打!” 轻尘笑了笑,他倒不觉得五万兵力能攻破耶勒,毕竟耶勒人善用暗器毒药,不全然只是脆弱肉身。天玄这个做法到底是何意,轻尘也参不透。轻尘到底是去询问了齐元帝的意思。 皇令,可不是能朝令夕改的。 齐元帝的态度在轻尘的意料之中,于是,第二日,镇远将军府接到了一道圣旨。 加派两万兵马给柳誉,这些兵马,都从各个官家的府兵里出,此外,赐给柳誉便宜兵马之权,自此柳誉可自己招收兵力,购置马匹,待镇远大将军兵马装备齐置,即刻前往晏楚西南部镇守。 柳家有抬头之势!柳倾懿那个贱人,又要得意风光了! 为此皇贵妃一口银牙都咬碎了,真是流年不利!她要抬虞采女,因着虞采女能为她所用,却没成想这虞采女偷偷喝了红花,身子坏了,下体淋漓不尽,无法生养。加上无虞宫的死尸总得给个交代,虞采女保不住,她算是废了。 皇贵妃本还要拉拢全贵人,将她名下的两个公主过继到自己宫里,以保全两位公主留着日后拉拢朝臣,顺便把宜宁那个没了娘的嫁给天玄。这事儿都已经与全贵人的母家说明白了,全贵人就算不答应也得答应。两家合谋着按计划进行,没想到又是一道圣旨比她更快来了全贵人宫里。 全贵人恢复妃位,安宁封为月照公主,三日后前往天玄和亲。 为此安宁和全贵人都欢天喜地,和亲远比嫁给吴原那个能当她爹的人好!母妃也恢复了妃位,以后谁还敢欺负她们? 柳家起势,安宁和亲,不过是齐元帝为了一边威震天玄,一边安抚天玄,软硬兼施,让天玄知道,他们的动作,晏楚都看着呢。 这一切,都有吴岳在暗中推波助澜。皇贵妃找到吴岳质问,却只换来一句:“娘娘是后宫主子,对前朝的事儿那么操心作甚?” 装病的皇贵妃这下子是真病了。 苍叶对吴岳曾经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苍叶美眸中闪过阴戾,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第160章 另起一计 昨夜我想了许久,既然我能在…… 这两日, 柳蕴娇买进卖出的事情都很顺利,安庄的粮价因为市面上粮食多,散户的部分回流到十五文。柳蕴娇盘算着, 只肖等金河城外区域的粮食运抵安庄,这粮价就得破底。 柳蕴娇忙完手头的事,来到孟怀期住下的客栈, 京城传来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 柳家起势,安宁待嫁, 宋家不宁……这些, 与孟怀期的预言竟基本一致。原书设定的剧情早已经支离破碎, 许多事情都已被改写,柳蕴娇忽然怀疑自己穿书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莫非她只是来改变剧情的?系统给她的任务是“洗白”原主, 到底怎样才称作洗白呢?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体验。 按照约定来到客栈一楼茶肆,她发现孟怀期早已等着。 “你们都听到了吧, 金河刺史被抄了家!嚯嚯, 谁能想到, 万贯家财从一个父母官的院子里一箱一箱抬出来, 愣是从早上抬到半夜都没有停过。” 邻桌的人声音颇大, 聊得正热闹。 “自然听到了。只是此事说来也奇怪,据说是刺史与南下救涝的太子爷在府上喝酒,人喝得晕乎了,直说醉话, 把自己家里老底都吐了个明白,刺史夫人拦都没拦住。真是恶人有恶报啊,正是刺史夫人的这一拦, 英明威武的太子爷没急着定王家的罪,反而深查出刺史贪污巨款有其夫人的助益,这下好了,原只需一个人砍头,现在直接抄家,哈哈哈哈!” “金河的涝早就消下去,换旁人,现在应该在金河花天酒地了。唉,也只有咱们这位太子爷,是真心在为民办事!” “前几日我还看到王富贵在大街上欺辱女子,那样的人渣,早该去死了,太子此举真解气!” “啧啧,你解气还是太早啊。据说太子爷抄王家的时候王富贵不知所踪,来安庄也没抓着人,王富贵的死,就卡在这儿了。” 听到刺史被抄家,柳蕴娇冷不丁想起那天孟怀期对王富贵说的最后一句话,孟怀期让王富贵躲得远远的,若敢回老家,王家便没有一个独苗能活下来。看来王富贵的喽啰是信了孟怀期的话,没有带着王富贵回去。 “天呐,期期,你摆卦那么厉害吗?!” 柳蕴娇来不及因太子而与有荣焉,此刻她更多是佩服孟怀期的卦术。 京城里来的消息还可能以讹传讹出现错误,但她人如今在安庄,安庄归金河刺史掌管,这里的人听到的消息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那是~~与东家有关的任何事,奴家都是先摆卦,后出手的哦~~”孟怀期满意地咀嚼着柳蕴娇对他亲热的昵称,朝着她抛了个媚眼。“不过卦象也只是看个结果,内在的过程,还得自己钻研~~比如镇远大将军能起势,便是有人先暗中放出天玄派兵的消息,这个消息刺激到了谁~谁就得做出反应呀~~” “前几日他倒是跟我说要放些消息打苍叶个措手不及,看来朝廷的动向,掌控在太子爷手中?” 孟怀期看都懒得看柳蕴娇眼里冒出的粉红心心,哼,东家是在对他秀恩爱? “嗯哼~”还是搭理一下吧。 柳蕴娇兀自感慨:“太子爷也太厉害了,简直是老谋深算啊!这个消息一出,先是我爹有招兵买马之权了,后是安宁和亲,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个都能把皇贵妃气死。他身在金河,一边打贪,一边搅弄朝廷风云,属实令人佩服。” “……”合着他搭理柳蕴娇,是给她夸赞晏惊寒铺了路了? 说着,倒还有些思念那人。 距离上一次见到他,又过去了十几日。 忙起来的时候不知今夕何夕,一旦闲下来,柳蕴娇就觉得岁月漫长,脑子里总会浮现晏惊寒的脸,挥之不去。好在柳蕴娇在夜里寻得了个新的消遣,写话本子。几天下来,柳蕴娇的话本子已经有好几页的长度了。若能拿到书局印章,她的话本子出版不成问题。嗯……或许还是会需要太子爷稍微的帮助呢。 孟怀期看女子忽然出神,他有些微愠,不满地拉住柳蕴娇的衣角,“东家怎么不夸人家轻松离间了宋家和吴家呢~人家好伤心~” 被拉回神思的柳蕴娇飞快地夸赞:“对对对,你也棒,你也棒,你们都是我滴宝呀!” 孟怀期还是不高兴,娇娇就跟敷衍了事似的。可恶,他如今无比后悔,后悔自己比晏惊寒晚一步,分明是他和柳蕴娇先遇上的!柳蕴娇、晏惊寒……原来两个八字相克的人也能相爱,他怎就糊涂到因为一个不好的卦象,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哼~要多杀几个人才能泄愤! 此时此刻,宋家庄。 林瑜这几日不是腹痛就是头痛,时而腿麻手酸,他总觉得是宋迩那枚毒药惹的,自己就快要毒入膏肓了。请来庄子的大夫不下十几个,没有一个能说出他中了什么毒的,那些庸医只会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把林瑜气得半死。 林瑜一边恨宋迩恨到牙痒痒,一边又很听宋迩的话。他听话的前提是他很清楚以自己的水准,和宋迩差了太远。无论是借武力,或者用计谋,他都敌不过宋迩,为今之计,除了以宋迩马首是瞻,还能做什么?何况他体内还有宋迩给的毒。 宋迩大刀阔斧地清理了四坊,撤走了大半的下人,还几乎都是他的心腹。可事情就奇怪在这里了,自从林瑜的心腹被遣散,四坊的收入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多,银子流水一样进了库房。 当然,现在宋家庄的库房,不归他管。 连库房的锁都在宋迩手里。这下林瑜这个管家是真的被架空了。 他是得写个信给宋玉则说道说道。不过一个远房二老爷,以为自己在宋家庄待上几天就能翻身成主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夺走宋玉则的产业了啊?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林瑜越想越气,喊来翠珠。 “这几日你盯着宋迩,看看他每日出庄子都做些什么。另外,给老夫拿纸笔来,老夫要给主家写信。”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宋迩一袭月白色衣袍,顶着烈日,未经通报就进来了。 翠珠刚拿到纸笔,见宋迩来了,她胆战心惊地站在林瑜身后,面上低眉顺眼,不敢到处乱看。这个宋二老爷神出鬼没,又雷厉风行,翠珠的几个好姐妹都被发卖,唯独还剩她在宋家庄里,翠珠成天担惊受怕,生怕宋迩想起她来,连她也要被发卖了。 林瑜怒,短短一个月,连他院子的奴才都被宋迩收服,看来这宋家庄是要易主了! 林瑜面上仍是和善狗腿。 “二老爷来了,快坐,快坐。” 娘的,宋迩都多久不来庄子了,怎么今天来了?定是没好事。 宋迩坐下,也不与他废话,扔账本到林瑜的怀里:“好好看看吧。四坊这一个月的收成,比你半年的收成还有多余。” 林瑜不可置信地翻看着账本,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些官家能吃掉他这么多的收成啊! “当年老爷为了四坊能平安顺遂地立足在金河,和官家签了契约,官家分去四坊每个季度收成的三成,以此作为交换,官家也会保证宋家的产业在整个金河流域是数一数二的。” 林瑜顿了顿,前些年确实是数一数二的。 “这几年宋家庄的产业却在金河排不上号。”宋迩冷声一笑,似乎在暗讽林瑜的无能! 林瑜硬着头皮承认,“近几年宋家的地位确实下去了。我只是个管家,真正能在官家面前说上话的,是我家老爷。而老爷又常年在京城不回宋家庄,官家不也就不重视咱们了啊。金河城里好几个商贾大家冒了头,小的本对此毫无办法,直到金河的一场大水,小的心想,宋家庄或许能有机会翻身。” “林管家只知嘴上说说,那你倒是告诉我,要如何翻身?官家给你五百两,你拿不回六百两;官家能护住宋家庄,照样能护住别人。金河的官谁也不是好相与的,你心有怨言,一旦让他们知道,是会退让,还是变本加厉,你说?” 林瑜心里紧张,看眼前的宋迩仿佛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二老爷你可别吓唬小的,小的与您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说小的有怨言,官家也会怀疑您有异心的。” 宋迩低沉一笑,却让林瑜更紧张了。 “我自然知道我与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只靠一粒毒药收买的人心,哪里会有长久的忠诚。林管家为了宋家庄的生意奔波劳累十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昨夜我想了许久,既然我能在一个月内收回你半年的收成,那么多余的银钱,何必要全然上交到京城。天高皇帝远,只要你我不告诉宋玉则……” 林瑜眼睛滴溜溜转着,冒出精明贪婪的神色。哎呀,他怎么没想明白宋迩的用心良苦,还险些以为宋迩是要与他为敌!林瑜好好思忖了一番,那些被遣散发卖的下人,虽然是他的心腹,但也是宋玉则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把他们卖了,宋玉则的眼睛也就没了,他们在宋家庄做了什么,京城里的老爷怎么会知道? 林瑜差一点就一口应下,但他也是商界里浸淫了多年的老人精,岂会这么容易被宋迩拿捏。 第161章 假意签约 有了这些字迹,要做出假的手…… “实不相瞒啊, 二老爷,我是大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老爷于我有恩, 我替老爷卖命那是理所应当。只是大家都有自己的算盘,我虽拿了一些收成,但绝大部分都是老老实实交给老爷的。这几年收成不好, 交到京城的一年比一年少了, 要是银钱再这样少下去,只怕老爷会怀疑, 查下来就不好了。”林瑜面露难色。 “林管家怕是糊涂了, 按照如今的收成, 只一个月就抵过去半年。既然如此,你我只需上交两个月的银钱便可交差,其余的十个月, 我分你五成。”宋迩乌黑的眼眸深沉难测,他虽是挂着笑, 可又好像没有笑一样。 林瑜心里简直要激动到晕过去, 他稳住神色, 只是挑了挑眉, “这……二老爷, 您也不能如此笃定往后每个月都有今日的收成。您知道,最近安庄动荡,好些个富商都跑路了,还有不少皇帝的臣子贬的贬, 抄的抄,这样闹了一场,自然许多店关门大吉, 只有我宋家庄还安然无恙。如今百姓们要买吃穿用度的行头,只能做我宋家的生意。正是安庄动荡,咱们才有这样多的收成,一时动荡一时稳,二老爷还能保证年年岁岁都这样动荡下去不成?官府也不是吃干饭的。” 四坊内没有人知道官府已经撤出四坊的分红,分红的契约书悉数掌握在晏惊寒的手中。 “既然林管家不愿意,那便罢了。”宋迩拿走账本,转身就走。 “哎哎哎!”林瑜连忙叫住此人,他怎么连头都不回的? 最后,竟是林瑜带着翠珠追到西院,才把宋迩喊住。 西院里空荡荡的,连个伺候的人都被宋迩撵走,一个没留下。 林瑜也顾不得腿疼,追上宋迩在他身旁赔笑。这几日总下雨,他的老寒腿又犯了。 “二老爷,其实您话也不必说那么绝……小人只是有些忧虑多思,并没有要拒绝您的意思。” 宋迩不搭理。 林瑜本来想逼一逼宋迩,结果阴差阳错的,他恨不能跪在宋迩面前求他和自己合作。上一刻他还在下定决心给家主写信痛责宋迩,这一刻他只想搭一条船。 “也并非是您给的条件不够好,五成,那放在从前,几乎是两个季度的收成,够我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的了。只是二老爷啊,家主他在京城忙于朝政无暇管宋家庄,但家主底下,还有个闺女,宋凝那个丫头可不是个好惹的茬,她每隔半年都会回来一次,万一咱们被她发现了什么,那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林瑜这可是真心实意的发言。 “宋凝?”晏惊寒低沉一笑,“天底下,已经没有宋凝此人了。” “什么意思?” 说出这话的,竟是翠珠。话里话外似乎是在质问宋迩。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道:“奴婢该死,奴婢只是一时激动,以为二老爷说小姐死了……” 晏惊寒看了翠珠一眼,嘴角勾起冷笑。 “二老爷,翠珠自小便伺候宋凝那丫头,两人感情颇深,听到二老爷的话,怕是她误会了,才会莽撞……不知二老爷所言是何意啊?”林瑜站出来帮翠珠说话,心里却想起其它的念头,这个翠珠,他没记错的话,也是宋凝的心腹吧?宋迩替他除了宋玉则的心腹,却遗漏了宋凝送来的,留着翠珠,总归是个风险呐。 “误会?何来误会。正是因为宋凝死了,宋玉则才会让我来整顿宋家庄。” 宋凝死了,生前给过他一份名单。宋凝自以为自己给的名单很有讲究,却不知道金河的情况人他早就暗中调查,她名单写下的仅是九牛一毫罢了,她没写的,便是有意包藏,在晏惊寒看来,那些人,更脏,更该查处。 翠珠的身子摇摇欲坠。 林瑜丝毫没有察觉翠珠的异样,他只知道自己盼了多少年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宋凝死了,宋玉则安插的眼线也被遣走,宋玉则又把整顿大权交给了宋迩,看来宋玉则对宋迩十分信任。他可以不必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地拿钱。只要宋迩能保守秘密,那意味着,自己不说,宋家庄的钱,全都得乖乖流到他们两人的口袋里。 他应该快些与宋迩签订协议,只要今天能签下来,他就能分红这个月的收成!这个月的收成,那叫一个多…… “哈,既然宋凝死了,那我也没有什么顾虑了。翠珠,纸笔给我。” 翠珠有些木讷,过了半晌才缓缓伸出手。在林瑜看来,翠珠就是故意犹疑,要坏自己的好事!万一宋迩又反悔怎么办!林瑜只差破口大骂了。 转眼,他又面对宋迩心虚地笑着:“二老爷,从此往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我拟个契约如何?小人写条框,二老爷过目,哪里有不妥之处,您指出来我改就行。有契约在手,您便不用担心小人会背叛您……” 契约哪能约束住一个人的背叛之心,官府背叛了契约,他背叛了宋玉则。不过有这份契约在,往后哪天要是东窗事发,他就拉着宋迩一起下水。 见宋迩不说话,林瑜便壮着胆子兀自开始书写。 “二老爷,四坊如今都是您来打理,我手中没有实权,您为何要白白分我五成分红?您一定是需要小的做什么的,对吗?” 宋迩侧头看了他笔下的信纸一眼,随即坐到他的对面。 “自然。这五成的分红,不是白拿的,我要你告诉我宋玉则的生意在金河的所有暗线。” 果然不出林瑜所料,这五成分红岂能是白拿!宋迩倒是个精明的,他定是早就在筹谋老爷的产业了,否则怎么会连老爷手里有暗线都知道。 “二老爷英明!连我眼皮子底下明面上管着的四坊都有人生出了异心,不给我好好办事,那暗线里的生意,就更有猫腻了。不过规劝一句二老爷,暗线里的水,深呐!牵扯的可都是大官,还有外头的人,搞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宋迩眉头都不皱一下,“只管告诉我。” 林瑜也不扭捏,既然宋迩急着送死,他自然是把自己了解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宋迩。 他巴不得宋迩去整治暗线的时候出点问题。如今四坊收成不错,宋迩要是死了,四坊多出来的银钱,那可就都是他的了……不过,在宋迩死之前,林瑜得把身上的毒解了先。 晏惊寒从宋家庄出来,已经几近黄昏。 林瑜此人狡诈,平日里不会轻易留下自己的字迹,如今,晏惊寒手里有他的亲笔。 林瑜拟的契约一式两份,他手中一份。为了让林瑜多写几个字,晏惊寒甚至自己主动要求加上一些利他的条款。 有了这些字迹,要做出假的手书,易如反掌。 刚走出宋家庄的大门,晏惊寒便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他挑着狭长的巷道,脚步极快,七绕八绕便把后头的人甩丢。 翠珠绝望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巷子。 宋凝真就这样死了?她追不上二老爷的脚步,也无法问到原因……翠珠无法想象她的未来要怎样走下去。宋凝为了钳制住她,让她卖命,把她的身契藏在一个除了宋凝自己再无人知道的地方。现在宋凝人死了,她……莫非要一辈子给宋家庄做奴才?!找不到身契,就算表少爷要抬她为妾,她也是绝无可能翻身做主子的! 忽然她耳根的发丝一动,还没反应过来情况,头部受到重击,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此女心怀不轨,意图勾引二老爷和表少爷,把人带走,沉塘。” 知道了老夫的好事,老夫还能让你活着? 林瑜笑得狰狞。 第162章 明天吃肉 “啊!主子!您已经有了婚…… 这一次, 孟怀期没有目送柳蕴娇离开,而是先她一步动身,只留下话要去办一件事。不过柳蕴娇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鸷, 她心里叹了口气,怕是谁又要遭殃了吧。 茶肆外头有一个茶棚,是专门为有钱人家的下人奴才准备的, 主子在里头喝茶议事,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往往在外头候着。六月的天热,茶肆老板便支了茶棚, 里头设有板凳和茶水。苍术和欺霜就坐在茶棚里, 喝茶聊天等柳蕴娇出来。 苍术最近心情都不好, 昨儿夜里还故意找茬,和安伦打了一架。 “烛叔,你到底在郁闷啥呢?” 苍术不说话, 闷了一口茶,仿佛那茶是酒水似的。 欺霜知道苍术心里不痛快, 却也不知道如何开解他, 昨儿她问出疑惑, 苍术不搭理她, 今天她又问, 结果还是一样。 京城来的流言蜚语在安庄肆无忌惮地被人说道,他这才知道,和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竟是被逼到失了本心。被逼吗?呵……他知道苍叶在晏楚恶名昭著也不能全然怪这个世道,他心底清楚是她变了。只是一时间陷入迷惘, 懊恼自己,麻醉自己,欺骗自己……明明不该再在意这样的女人, 可他又难以忘怀年少时两人绝境求存的共情。 有时候他的绿蛇蛇醒过来还会告诉他,绿蛇蛇想念粉蛇蛇了。冷血畜生况且还有人情味,他生而为人,做不到心如止水,做不到啊。 他如今是柳蕴娇的人,而柳蕴娇和苍叶又全然在对立面。 这些日子,柳蕴娇的种种,他皆看在心里,对他的关怀,对下人的善待,她的赤诚,聪颖……他是打心底里认了这个主子的。 而苍叶与他的过往,在他心底亦有烙印…… “跟你说几回了,不要叫我‘烛叔’!我不吃竹鼠!” 欺霜被吓了一跳,委屈巴巴道:“知道了嘛,阿烛。”竹鼠明明很好吃!可怜她这个弱女子还要承受阿烛的迁怒,呜呜。 苍术叹了口气,忽然殷切地看着欺霜,问道:“欺霜,假设,假设你年少时候有个很喜欢的青梅竹马,他坚韧自强,温柔善良,可你们因故走散了,为了生存,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变得自私残忍,杀人害命,全然不似少年的他,如此……你还会继续喜欢这个人吗?” 这剧情……好像听话本子似的,倒还挺刺激。欺霜很有兴趣,于是设身处地为苍术思忖了一番。 “其实……我这人帮亲不帮理,他变坏了,也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他。”欺霜说着说着竟脸红了,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我也是有底线的!触了我的底线,我就不稀罕他了。他可以杀人害命,但是不能伤害好人,尤其是我在意的人。但凡他伤了一点点我在意的人,我都会跟他翻脸的!既然他在自己和我中间选择了他自己,说明我在他心中没那么重要。” 苍术如梦终醒,他忽然明白该怎么做了。 苍叶伤害过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无法追究界定,但苍术自己在世上在意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苍叶若还在乎他,一定会手下留情。 欺霜话音刚落,柳蕴娇便从茶肆里走了出来。她看到自家主子,乐得赶紧跳起到主子身边。 欺霜谨慎地问柳蕴娇:“主子,您是不是喜欢孟公子呀?” 柳蕴娇差点被自己口水噎住。 “欺霜,你这小脑袋瓜里每天能不能装点别的?” 欺霜知道自己问错话了,先是一阵自责,后又期待起来,眼神大方光亮地凑到柳蕴娇旁边,“主子,我和九离都两天没看到主子写的新话本了。” 合着是柳蕴娇写的话本子让这个丫头成天乱想,看来下次她得写点红色正能量。 苍术走上前,大大方方拍了拍欺霜的肩,“别想了,你家主儿名花有主。” “啊!主子!您已经有了婚配了?他姓甚名谁、长相如何、性格可还合适?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可有恶婆婆?” “……”太子爷要是知道自己被人如此揣摩,定是得气到吐血。 天气太热,回到院里,柳蕴娇已然出了一身细汗。尚未坐下身,常幼就兴冲冲地请柳蕴娇去看他们在稻田旁边新修出来的茅屋,柳蕴娇心里也很欢喜,便随常幼一同前往。 常幼知道女郎挂心稻田,看完屋子后,就领着柳蕴娇往田间去。 这几日由于高温,水稻的生长速度有所减缓,女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批新奇玩意儿,让他们手动增加空气的湿度。那新奇玩意儿通身是水壶的模样,只是头顶多了个按压的部件,只要往壶里装满水,按压它的头部,里头的水便能被压出来,喷洒在空中,水珠细密如雾,均匀细密地洒在稻叶上,如雾一般铺洒了薄薄的一层,丝毫不会因太阳聚光而灼伤叶片。 安伦每日都会领着人喷洒水雾,只几天下来,水稻又恢复了精神奕奕翠玉葱茏的样子。 女郎的心思安伦猜不透,但女郎每一次送来的,无论是计谋还是用具,都是他们最急需,最稀缺的。安伦这两日下山看过,整个安庄镇最好的稻谷就是女郎家的!叶片宽大,直挺精神,播得早的,有些都已经冒了小小的稻穗。 彼时安伦正在喷洒水雾,他耳力很好,大老远便听到女郎的声音。安伦呼吸慢了一拍,当即擦干净脸上的汗,草草整理了自己的衣装,他希望女郎能看到他最好的样子。女郎的步子渐渐近了,他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竟局促地不知道如何摆放。 “安户长。” 安伦依言转过身来。“女郎。” 女郎还是一如既往带着帷帽。 他见过女郎的真容,知道帷帽底下藏着的是如何的惊艳绝色,一个女儿家独身出来闯事业,美貌便是一种危险。他打心底希望女郎随时都带好帷帽,远离那些图谋不轨之人。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要带领大家护育稻田,还要指挥他们砌墙堆瓦,我这是把你一人做好几人使了。”柳蕴娇有些尴尬,想起买下耶勒人那日,人牙子说的“一人做两人使”,没想到一语成谶。 安伦语气诚挚,且有些无措:“女郎怎会说这样的话?属下从未觉得辛苦。如今安伦已经是女郎的人,便是女郎让属下上刀山下火海,安伦也是在所不辞的。” “喷壶好使吗?” 安伦怔了怔,没想到女郎会问这个问题。“很好用,有了喷壶,稻子苗情才渐渐转好。只是属下愚笨,研究了几日,也没明白里面那根旋转的铁丝是怎么把底下的水压上来的。若属下能学会,便不用女郎费心思了。” 柳蕴娇听着安伦的回答,视线看着梯田上忙碌人的背影,心里有一股暖流划过。 其实,即使安伦不研究,柳蕴娇也没费心思,毕竟喷壶是她直接找系统要的。 安伦用心,柳蕴娇还是觉得很感动。 大家都把这片稻田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甚至农忙刚闲下来,就有人决定在山下落户。他们的心,仿佛真的扎根在这片山上。 柳蕴娇透过帷帽打量安伦,这些日子,他都晒黑了不少。穿着一件无袖的褂子,露在外头的臂膀结实壮硕,肌肉自成,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安伦的过往,她没有过问,但这不代表柳蕴娇猜不出个一丁半点。耶勒汉子会在私下里唤安伦为“少领主”,即使安伦多次提醒,他们也改不了心底最深的反应。他们认得许多药材,还能辩出毒性,偶尔还会拿山野间的药材与耶勒宫廷的贡品作比较,从不避讳柳蕴娇。 柳蕴娇敢肯定,安伦在耶勒的身份必定不凡。 “想过回故乡吗?” 这句话,不仅问安伦,也是问常幼。 常幼有些吃惊,故乡两个字,很久没有占据他的脑袋了。 常幼心思飘忽,回那个有着古老的森林,潺潺的溪水,遍地奇珍异宝的地方吗? 不……是兄弟反目,兵戎相见,连累无辜百姓遭受苦难的人间地狱……即使少领主早年就带着族人迁往边境,也没能避免一场灾难。他们够听话了,朝廷让他们挖河他们便挖河,让他们开山他们便开山……饶是如此听话的部族,还是被朝廷赶尽杀绝。 安伦垂眸,不知眼底神色。 常幼心里的情愫很复杂,他求救一般地看着柳蕴娇,“女郎,故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养育之恩此生必不能忘。但女郎的再造之恩,亦如同让我们重生!” 不远处干农活的汉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三三两两凑了上来。 “回故乡?回去怕是得没命哦。” “女郎供我们吃,供我们住,给我们活儿干,还给我们发工钱,天底下没有比女郎更好的人了!要是我得了好处就走人,那我真是不配为大男子汉!” “女郎难道不要我们了吗,呜呜……” 大家七嘴八舌的,但都有着自己的立场,那便是,追随柳蕴娇。 安伦忽然抬起眼眸,眼里汹涌如浪,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抱拳过头顶,走上前一步,“安伦此生只愿追随女郎。但安伦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第163章 是我爱的环节QAQ 柳·没眼力见·蕴…… “属下虽带着一部分族人逃了出来, 但还有一部分留在故土受人欺凌折磨,他们同样是属下的族人,却没有过上一天安宁日子。属下想回去一趟, 把他们救出来。”安伦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通身发红的血玉,又用衣角好好擦了一番, 直到觉得干净了, 才递到柳蕴娇面前,“这是属下随身的玉佩, 自小便跟着我, 娘亲说过, 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属下想以此玉作为交换,买下女郎一小块地,地域大小全凭女郎安排。往后属下的族人, 便在那里生活。” 柳蕴娇看向这块玉,玉成半月状, 似乎是从一块完整的玉里分出一半的, 通身黑红, 雕刻着蛟龙出海的纹样, 玉里连一丝的棉絮都无, 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看得出来,这块玉价值连城。 “请女郎收下它,属下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有比它更值得的东西了。” 安伦语气郑重坚定,不知为何, 柳蕴娇总觉得安伦的眼里有一种温柔的盼望。 好像……在送定情信物一样?? 这块血玉虽只是半块,但质地上乘,握在手中清凉无比。安伦说另外半块多年前在耶勒遗失, 下落不明。如此美玉,饶是安伦将它的所有权给了柳蕴娇,柳蕴娇也不会轻易变卖,反而还会好好保管起来。她并非贪财之人,知道此玉对安伦意义重大,便暂且将它收起来。 安伦倒也真舍得,他难道就不怕柳蕴娇真给它变卖了吗? 柳蕴娇本想把血玉放在系统里,她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地方比系统里更加安全。谁知系统无法接收和存储这个世界的所属物,柳蕴娇只好把血玉带在自己身边。 自打进了七月,终日太阳高照,连风都是温热的,唯独有一片清凉,便来自柳蕴娇买下的山林。 林中高大茂密的树遮挡了暑热,阳光从层层叠叠叶子的缝隙里透下来,映照得林中明亮了些。 两个丫头在屋里看她写的话本子,津津有味,柳蕴娇也不想打扰,她只好一个人上山泡澡。 眼前便是那条通向温泉的石子路,柳蕴娇刚踏上第一脚,皱了皱眉。觉得没有丫头在,身边空荡荡的。 她单手捧着换洗衣裳,另一只手捡起一根树枝子,在石子路前踩的光秃秃的地上唰唰写了一排字。 “姑奶奶陪主儿洗衣服,谁敢打扰看我锤不死你”。 这语气,模仿的不是九离,还能是谁? 九离性格泼辣,嘴上从不饶人,身上还有一身蛮力,饶是谁她都不带怕的。这些日子九离在院子里统管上下,本来就老实本分的汉子被九离治得更加老实了。柳蕴娇在入口处以九离的名义写下这段话,想来任谁看到了都不敢进去打扰人洗衣服。 柳蕴娇想了想,在下一排又添了几个字: “倘若你能看到姑奶奶留的字,姑奶奶也要骂死你”。 扔了树枝,柳蕴娇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踏上石子路。 进了夏,温泉的雾气没有那么明显,只越是靠近,湿润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进了围栏,柳蕴娇才看到氤氲袅袅的水雾。 柳蕴娇褪了衣裳,顺着温泉里的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踏,清澈温暖的泉水漫过脚背、小腿、腰腹、脖颈…… 原以为今天泡澡会热,哪知没有任何不适,舒服放松的感觉从脚心一直蔓延到全身的各个角落。 树影斑驳的树林,时不时拂过微风,风过时整个山林发出细微沙沙的声响,犹如一首多重奏的自然旋律。 鸟儿清脆鸣叫,衬得林中愈发幽静。 柳蕴娇惬意地靠在池岸边,双手枕着脑袋,舒服得眯起双眼。她只觉得自己仿佛随着水雾来到了天上,身处在云雾中,她成了天上飘摇的万朵云里的一片,飘呀飘呀,浮呀游呀…… “孤的娇娇倒是很懂享受。” 啪嗒。 柳蕴娇化作原形从云端跌了下来。 她惊慌失措地把身子没入泉水,只留了一颗大大的脑袋,脚底后蹬,退到了温泉池的后方。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与晏惊寒至少保持了五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殿、殿下怎么得空过来?”还找到这儿了? “听闻太子妃收了其他男人的贴身物件,孤便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能入得了太子妃的眼。” 他嘴上弯着一抹弧度,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寒意透顶。柳蕴娇心头警钟大作,她分明看到男人深邃眼底涌动的情绪,藏着不可预见的危险。 “这、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儿,殿下若……要听,我马上解释给您听!”柳蕴娇扯出一个刻意的假笑,眼珠子片刻不移地盯住晏惊寒,生怕晏惊寒逼近她半步!只要晏惊寒有什么逾越的行为,她马上就叫系统! “孤不想听。”男人声音沙哑。 不想听?!柳蕴娇这次是想解释也解释不了了。 晏惊寒前进了一步,这一步,仿佛是踏在柳蕴娇的心尖上,让她神魂都紧绷了。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勾起泉水,散出一道道细微的涟漪。 他一蹲下,柳蕴娇便觉得这五米的距离也不是那么安全,此乃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天气很热,温泉附近更热,请殿下去外头稍候,臣妾换好衣裳就出来,可以吗?” 柳蕴娇苦口婆心试图诱骗他离开。 “不可以。”他脸上笑意盈盈,眼神里却是暗流汹涌。 呜呜呜!晏惊寒看她的眼神好可怕,仿佛在沙漠饿了许久的狼碰上一不小心迷路的兔子,眼见着兔子就要被狼拆吃入腹。 柳蕴娇在心中狂喊系统。 系统来是来过,但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只冷冰冰扔下一句【这是剧情,宿主必须过完】就进入了休眠。 ??? 这系统就会在关键时候装睡吗? 叫天天不灵,叫系统系统不应。柳蕴娇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大灰狼,此时此刻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此地不宜久留—— 不宜久留—— 不宜—— 柳蕴娇顾不得了,三两步游到岸边,抓起衣裳就要跑。 晏惊寒眼底含着笑意,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接住了属于她的力道,轻而易举地将人抱起,带着她旋身落回温泉中,激起一片水花。惊惶时柳蕴娇下意识地松了手,衣裳在空中化成绽放的花,又落回到了地上。 林中鸟雀四散奔逃。 晏惊寒抱着她突然下水,柳蕴娇的神智仿佛也随着激起的水花涣散了,头脑只剩一片云朵状的空白。待她回过神来,晏惊寒的衣裳已经漂浮在水面,随着波纹晃悠。湿哒哒黑色的衣裳,上头绣着精美的花纹。 …… 这里就是你们不付费也能观看的环节!(见本章评论) …… 身体浑无边际的疲惫,像是被掏空了,半点都不剩。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再抬眼,发现晏惊寒已经就着湿哒哒的衣裳穿戴整齐,而自己,被他抱在怀里,他指尖轻缓,耐着性子给自己穿衣服。 柳·没眼力见·蕴娇轻声拒绝:“殿下……您这样会把我的干衣裳也弄湿……” “那不如衣裳挂起来,咱们回水里,等衣裳干了再下山。”他微眯着眼,勾唇一笑。 柳蕴娇若还读不懂他的眼神那就是傻逼了!当即支棱起来,乖巧地在人怀中一动不动,梗着脖子干笑:“……我开玩笑的,您继续。” 第164章 美救英雄 “带一块玉沐浴怎么了?玉又…… 柳蕴娇还记得晏惊寒是来兴师问罪的, 说好的兴师问罪,怎么就演变成巫山云雨了? 【叮咚!恭喜宿主,晏惊寒的健康系数上升至5, 宿主可以经营生意啦!】 【……这也太让人无语了吧?】 呵,轻易不动的数值,完事儿后一下子升到5是吧。柳蕴娇觉得自己总算是看明白了晏惊寒。 道貌岸然, 道貌岸然啊…… 晏楚传言太子爷不近女色, 不知道寒了多少闺中少女的芳心。柳蕴娇总算明白什么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什么不近女色?晏惊寒分明是色中饿鬼! 待晏惊寒给她穿好衣裳, 她马上从他的腿上跳下来, 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脚底落地的刹那,她险些没站稳。腿肚子怎么在发颤啊?柳蕴娇想都不用想,咬牙切齿某人干的好事……她心一横, 绝不能这样认输! 柳蕴娇兀自往山下迈着步子,这下好了, 腿脚酸软, 膝盖无力, 她险些就着山路的斜坡掉下去。 她是如此坚强, 坚强到愣是用自己背部的力量让自己站稳。 柳蕴娇听得清清楚楚, 背后的晏惊寒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明摆着是嘲笑她?柳蕴娇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 好家伙,来之前她还是健步如飞的黄花大闺女,现在是两腿酸软不利于行的残疾人。 “殿下进来没看见我在路上留的字?”柳蕴娇回头给了晏惊寒一记眼刀。 “瞧见了,便是瞧见, 孤才能在温泉池子里把你捞上来。”男人说着,便打横把她抱起来。 什么叫把她捞上来?分明是……分明是……可恶!这老色批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那我真该骂死你。”柳蕴娇以为自己给他一记眼刀是狠厉的,没成想, 她脸色潮红,眼中带媚,语气娇嗔,落在晏惊寒耳里,就像是与他打情骂俏说房中话似的。 晏惊寒的衣裳湿漉漉的,柳蕴娇被湿衣裳抱着总觉得难受,嫌弃兮兮的。然而自己又无法下地行走,想挣脱此人也没力气。她在心中暗骂晏惊寒,想平日里这位罪魁祸首端着柳下惠的模样真的很可恶。 柳蕴娇觉得还不满意,又咒骂某人:“狗东西。” 小姑娘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幻,看得晏惊寒心情大好,又俯下身子啄了小姑娘清泽的唇一口。 “狗吃肉啃骨头,孤也没做错。” “你、你……”柳蕴娇没骨气的又脸红了,羞得连话都说不明白。 她曾以为自己无师自通,是搞黄涩中的高手。毕竟自己话本子写得顺手,荤段子黄段子信手拈来,但凡写点擦边球,都能让九离欺霜两个丫头面红耳赤。只是她竟栽在晏惊寒手里了……第一次体验,便让她意识到什么叫做实战理论两世界,老黄人也是不堪一击的啊…… 一阵清风拂过,柳蕴娇总算平静下来,事已至此,也只能被他赖着脸皮耍流氓,不然还能揭竿起义还是咋的。 “咳,殿下。”柳蕴娇清清嗓子,语气很是平静。 晏惊寒挑眉,“嗯?”小姑娘这么快就调节过来了?他看啊,只怕未必。 “那个……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想,玉佩的事情,我有必要跟殿下解释一下。”她才不要被人误会跟安伦有什么呢! 原来是这个。 夫妻之实这四个字从娇娇口中吐出来,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舒服。 “孤方才的确是瞧见你衣裳堆里有一枚血玉,你竟带着他给的东西来沐浴?” 晏惊寒气压骤降,柳蕴娇咽了口口水,有些心虚。不过想到自己是受害者,她完全不知道晏惊寒凭什么冷脸,她又硬气起来了。 不是,晏惊寒有什么立场冷脸?吃亏的是她,玉可什么都没做! “带一块玉沐浴怎么了?玉又没见识,不像殿下,偏带着一双眼睛来。” “……” 晏惊寒黑了脸。合着变法子骂他呢? 自己女人自己惯呗。 “那块血玉孤合该在哪里见过,孤当时忙着给你穿衣裳,并未仔细详看。”他只凭那一眼,知道那血玉不是凡物。晏惊寒手中也有一块血玉,同样呈半月状,只是颜色比起柳蕴娇的稍淡。“不过孤记得,血玉盛产自耶勒。” 柳蕴娇点点头,如实道:“安伦的确是耶勒人。我去买奴的时候,恰巧遇见他们被人牙子欺负,我见他一人以双臂护住自己的同伴,心里很是震撼,于是便把他们买了回来。” 晏惊寒勾勾唇,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你倒是有善心。” 这话,仿佛就像是柳蕴娇背着他偷偷摸摸买了一群小白脸回来娇养着似的。 柳蕴娇回怼:“那不然殿下是想我买一帮姑娘们回来给我耕田?怕是到今日我的田还没播种,青黄的不接时候我们得饿死。” “罢了,待孤一会儿去瞧瞧那人的品行如何,若还不错,孤便把他收了,亲自教习。” 上一刻还把安伦当情敌,这会儿子就要亲自教习人家了?这个“教习”真的是柳蕴娇心中认为的“教习”吗? 她脑子里浮现晏惊寒挥舞小皮鞭的画面…… “殿下该不会目的不纯吧?不过也无需殿下操心了,安伦过几日就要启程回耶勒。” 他似乎没听见柳蕴娇的怀疑似的,郑重颔首,交代了一句:“江边驿站有孤早些时候安置的一些汗血宝马,孤支会他们一声,给安伦派一匹上好的。” “那我便替安伦先谢过殿下啦。” 晏惊寒一个眼风过去,柳蕴娇只好乖乖闭嘴。 人家只是太懂礼貌了而已哦~ 回到院子,柳蕴娇看到荣娘在桂花树下包饺子,而九离和欺霜则有说有笑地捧着浣衣盆子走着。 看到院门处的两个人…… 九离撸着袖子,气势汹汹地抄着扫把来了:“主、主子,这是谁?敢占主子的便宜?” 对方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手中又有人质,九离咽了口口水,心中是有点害怕的,但是她仍是走上前,握紧了手中的扫帚。 柳蕴娇看到九离手中的扫帚,一时间有些花容失色:“放下!放下!我……和他认识!” 欺霜也小跑着上来,疑惑地问:“主子,他是谁呀?”倒生了一副数一数好的好皮相。 荣娘倒是反应不大,似乎早就见过晏惊寒一般。 大屋子的门吱嘎一响,苍术扯着哈欠走了出来,一看到院中的情形,他连忙几步跑上,扒拉开九离的扫帚,连声解释:“哎哟我的姑奶奶呀,这个人你可打不得!这可是你们家主儿的主儿!名花有主的那个主!” 九离的扫帚应声而掉,她忽然有些恨自己这双手,连忙跪下,“姑爷!” 声音比窦娥还冤。 “……您怎么才来呀?主子这些日子净牵挂您了,连话本子都不好好写!” 柳蕴娇:“……” 欺霜很难不赞同地点头:“是真的,姑爷。” 苍术一摸下巴,打量着两人。 “你俩刚才干嘛去了?咋浑身湿漉漉的?主子怎还教姑爷抱着?” 为了当朝太子爷的名誉和脸面,柳蕴娇只好舍身为人,扭捏一笑,语气中颇有些感慨:“是这样的,方才你家主子河边抓鱼,鱼没抓到,不小心跌进河里,还把腿给磕伤了,幸好姑爷及时英雄救美,你们才能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回来。” 晏惊寒眼含笑意,他的娇娇,素来惯会睁眼说瞎话的。 九离一怔:“呃,不对啊?既然是主儿落水,为何主儿的衣裳没湿,反倒是姑爷的衣裳湿了?” 柳蕴娇扒拉住晏惊寒的爪子狠狠在他腰间掐了一记,谁的衣裳湿了谁的没湿,他娘的还不是你们家姑爷干的好事! “其实,真相是这样的。是你们姑爷落了水,我下河救他,救的时候,我不小心磕伤了腿。只是你们姑爷脸皮薄,为了保全他的面子,我便替他撒了一个谎,说是我落的水,没想到你们这么较真啊,呵呵呵呵……”柳蕴娇笑得很是干巴和牵强。 九离对自家主儿更加崇拜了:“主儿,您为姑爷的名誉着想,不惜拉下自己的脸面,您对姑爷的真心天地可鉴,九离实在大为感动。” “主子伤势严重否?”欺霜有些担心,当即下意识地想上来查看主子的伤势,伸出手尚未碰到柳蕴娇的腿,只见她的身形一移,以肉眼难追的速度躲开了她的手。 抬眼便看到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欺霜当即低下头不敢乱看。 原来是姑爷……姑爷好强的武功! “是欺霜冒犯了。” 自始至终姑爷一句话也没说过,欺霜和九离都要怀疑姑爷是不是得了哑病,无法发声。 他第一句便是:“娇娇住哪?” 柳蕴娇有些无语,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此人可太会装了,明明之前还翻墙进来过她的内寝,现在就装作不认识她住哪间了? 姑爷毫不逗留,抱着主儿进去了,把他们留在原地,仿佛他们只是一缕空气。 九离眼冒粉红心心:“主儿真的太优秀了,也只有主儿才能找到姑爷那般好的人!” 苍术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人家一句话都没跟你说过,你哪里觉得姑爷人好了?” 欺霜若有所思地点头,“姑爷是主子的姑爷,没必要跟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说话,幸好姑爷不是哑巴,不是哑巴就好。” 苍术无语:“他怎么可能是哑巴?主子写的话本把你们都带歪了吧?” 一国太子,就算不举,也不可能是个哑巴呀! 说起这个欺霜就来劲了:“阿烛你不知道,主子新写的话本子就讲了一个哑巴书生,家里穷,还不会说话,总是去书院远远地听夫子上课。有一日去书院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受伤的狐狸,哑巴书生心善,把狐狸救活且放它归山,哪知狐狸会变成妖精,在书生赶考路上回来报恩,直接把他的哑病治好了,书生考取了功名,却发现狐狸不见了……后续主儿还没写,也不知道最后狐狸回来没。” 九离也抢着说:“这个故事太棒了,我也在等结尾!狐狸报了书生的恩,书生也应当报狐狸的恩,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苍术:“……” 晏惊寒将怀中人护着躺在榻上,笑得风华绝代,“娇娇写这些怪志的灵感都是来自哪儿?” “我写的是妖怪,妖怪有灵力,自然是来我梦中托过梦。不然总不能是太子爷给的灵感吧,太子爷不是哑巴,我也不是妖精。” 晏惊寒宠溺地刮刮柳蕴娇的鼻子,“谁说娇娇不是妖精?不是把孤的魂儿都勾走了。” 柳蕴娇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太子爷撩人的时候,那是太他娘的会撩了,呜呜。 第165章 扶起来 晏惊寒猜测安伦是耶勒朝廷中…… 太阳落山, 安伦领着部分人回到院子。坡上搭建起好几个新的茅屋,有的屋子修建进展快,如今已经可以住人, 屋子的主人便没有再挤在院子里住。住在坡上也好,离陌上近,还能看守稻苗, 多了一重保障。 如今稻苗的穗子都长起来了, 大家之前的辛苦都得到了回响,汉子们像照顾孩子一样, 一天天悉心守护着它们长大。 安伦在柳蕴娇的屋子外头求见她。 晏惊寒眼神一黯, 目光深锁着柳蕴娇, 看得她都有些局促了。 “殿下,您这样看我,我就是光明磊落, 也得给您看心虚了。”柳蕴娇翻了个白眼,兀自要起身。 腰腹和双腿甫一用力, 柳蕴娇浑身不得劲, 她多想化作一只乌龟, 缩在屋里躺着不要见人。 下一次话本子她一定要给广大女性普及酱酱酿酿的有关知识, 能只办一次事儿的, 绝不办两次,她被晏惊寒缠着要了两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站起身,带上了帷帽。 晏惊寒似乎很满意柳蕴娇带帷帽的动作, 忽然拉住她的手,将她又带回榻上。“孤去见他就行,你躺着。” 柳蕴娇的身子都快散架, 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晏惊寒:“你他娘的能不能轻点?” 他勾唇一笑,俯下身在柳蕴娇的耳根前:“孤下次一定轻点。” 我他吗…… 安伦在屋外候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女郎出来。但他似乎听见屋中有男人的声音,女郎她…… 安伦心中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未知情愫,胸口闷闷的,他忽然害怕面前的门被打开,他竟下意识想落荒而逃。 下一刻,安伦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当即就走。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从女郎的屋中走出,身着黑玄色衣裳,双手背负,视线凛冽深邃,嘴角却噙着一抹不及眼底的笑。男子立在他跟前不远处,分明穿着普通,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 “你便是安伦?”晏惊寒视线冷冷扫过面前赤着胳膊,肤色黝黑,体型精壮的汉子。 安伦双手紧握成拳,臂膀上的肌肉明显可见。安伦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敢肯定一定不是主子的骨肉至亲。 “敢问你是?” 九离刚洗完衣裳,看到院中这幅情形,连忙跑上来解释:“哎呀安户长,您还不认识吧,我来给您介绍,这位是姑爷,姑爷!主子的相公呀。”九离笑得灿烂,主儿娇美,姑爷帅气,九离与有荣焉,这两位可都是她家的主子。 那一瞬间,安伦仿佛失了聪。 他听不见院中的任何声音,只感受到自己血液的跳动缓滞住,自己的心跳慢了几拍。 他的双腿绷紧绷直,才没有后退一步。 是他造次了,女郎那般优秀,怎会没有许配人家? 安伦心底波澜壮阔,面上却神色不改,甚至扬起笑容,朝晏惊寒抱拳行礼:“安伦见过姑爷,请姑爷恕安伦不识之罪。” 晏惊寒倒是满意此人的反应,至少心性是个沉得住的。 “不知者无罪,安户长言重了。”晏惊寒顿了顿,竟也没有急着让他起身,而是慢悠悠地另起一句:“我瞧着安户长有些面熟。” 安伦心中的失落感漫无边际,但他知道,女郎不可能属于自己,自己也并非女郎的良配。 他举着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面熟?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都同样长了鼻子眼睛,有与他面相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安伦不知道姑爷与他说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九离,你先去熬一碗姜汤给你家主儿送去。你家主儿为了我,不熟水性也要跳水相救,我担心她会染上风寒。”晏惊寒说着,似乎有些炫耀的意味。 九离眼神一亮,“还是姑爷思虑周到!”话音未落便跑去厨房。 安伦的心情更加复杂,沉重而失落,像是有一把刀子,缓慢而温柔地在他心头割着。你说痛吗,自然是痛的,刀割怎会不痛?却又下刀温柔,没有那般剧烈和绞痛,不是爱而求不得,而是女郎从来都不属于他。 安伦自嘲地笑了笑,万幸,幸好他从未对女郎表明心迹。倘若表明了,那他此时此刻,一定是体无完肤的。 “安户长,起来吧,随我来。” 安伦有些怔然,直到晏惊寒走出好几步,他才追赶上去。这个姑爷,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逼迫他的意思,却让他觉得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不容他丝毫抗拒。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当官的?还是武林侠者? 安伦正疑惑,亦步亦趋地跟在姑爷身后,便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九年前,晏楚与耶勒马栏一战,我取了耶勒敌军将领的首级,挂在城墙三日。” 安伦的步子竟有些不稳。马栏一战,是晏楚太子领兵进攻,趁夜里熄了灯火,放倒哨兵偷袭了耶勒大营,直捣军营深处的将军帐。这一仗,据说是晏楚太子先受耶勒偷袭才进行反击,虽不是明面进攻,却干净利索,免得长久僵持。马栏一战,在耶勒人的心里,有诟病,也有称赞,说法不一。 他就是年仅十五岁却让耶勒闻风丧胆的少年战神晏楚太子?! 也正在此时,晏惊寒忽然转身,以一双鹰皋一般的眼盯住他的脸,将安伦脸上的神色一收眼底。 晏楚太子! 安伦记得,晏楚太子身边女人只有一位,便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女郎的身份如此尊贵,安伦应该替她高兴。 既然晏楚太子轻易表明了他的身份,或许安伦自己在他眼里早已经是一个透明人。 安伦视线与他相撞,安伦忽然自嘲一笑,“姑爷的身份我已明了,我相信您也对我了如指掌。只是安伦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主动告诉我您的身份?让我蒙在鼓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了如指掌?并不。孤从未暗中打听过你的消息,只是今日见你,便想起了九年前那位叫安达的将军。若不是他声东击西剿了孤五千精兵,孤也不会以下作的办法灭了他两万兵马取其首级。”他声音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太子殿下一战成名,安伦遥遥景仰。既然您不对我隐瞒,那安伦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太子殿下口中的安达将军,是我皇伯父,而我,曾是耶勒流放在边境、宫女所出的四皇子。如今我逃离了耶勒,便是因为早已对耶勒皇庭失望,甘心来到晏楚做女郎的奴仆,还请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不知怎的,安伦心底陡然生出一种紧张感,他生怕晏惊寒不允许他留在晏楚。自己虽被流放边塞,但身体里流着的是耶勒皇族的血,若留在晏楚,打探晏楚的情报,对晏楚来说,便是养虎为患。 晏惊寒猜测安伦是耶勒朝廷中人,只是没想到他身份尊贵,竟是耶勒的四皇子。 说起来倒是同病相怜,晏惊寒为自己亲爹追杀,而安伦为自己兄弟流放,上位者的野心和自私实在是屡见不鲜。 “既然好不容易逃离,为何还要冒险回耶勒?” 安伦视线坚定,看向晏惊寒沉夜一般的双眸,“因为他们都是安伦的族人,曾经为我所连累,我逃了出来,他们却仍深陷泥潭。我有六成的把握能将他们救出来,因为他们都在边境,离耶勒皇庭很远。” “是么?那你还是太单纯了。”晏惊寒沉沉一笑,“光有勇气,难成事。”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耶勒的金矿,是你们挖出来的。这消息你成功瞒住了耶勒皇庭,却没能瞒过天玄和晏楚。如今天玄已经派兵前往耶勒边境,你若此刻回去,必会碰上天玄的兵。你从金矿处救人出来,落到他们手中,他们哪会放你走?只会把你们当成当地人,强迫你们指出金矿的位置,为他们所用,直到老死。此外,你带着你的耶勒族人,就算逃离耶勒,成功踏进了晏楚的国土,晏楚还能容你如此庞大的外族人吗?带二十族人出来容易,带二百族人,两千族人,便是异想天开。” 安伦忽然明白什么,眼里多了几分戒备,“所以太子殿下是想先拿住我,先天玄一步得到金矿?” “孤要的东西,从来不在金银玉石。你家女郎如今从事的,便是孤的心之所向。” “粮食?为何?” 晏楚土地丰沃,国土广袤,是几个国家中粮食产出最多的。饶是如此,太子殿下还要到处收粮,难道他在筹谋什么? “某种程度上,孤和你的处境相同。孤来到江南时日不多,却已经遭遇六拨人手的刺杀,这些刺杀者的来历,要么是出自齐元帝之手,要么是出自他心爱的妃子之手。 “此外,晏楚也即将派兵前往耶勒,与天玄兵对峙,带兵之人正是孤的岳父。看热闹的人只会看出孤岳家在起势,却不知道上位者是存了让孤的岳家死在耶勒无法回国的心思,长远来看,他是处心积虑要架空孤的人脉。 “孤与晏楚上位者已经势同水火,他们不愿见孤活着,孤也不可能与他们合作,觊觎耶勒的金矿?除非孤自己建立一支军队,同时与两国为敌。这可能吗?岂不是孤自己把自己往深渊里推。” “所以太子殿下收粮食,是为了……”安伦做了一个手势,那意味着反! 晏惊寒平淡笑了笑,“倒也不必。孤是太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若孤说,孤收走如此多的粮食,是不想看到几国再起杀戮,百姓生灵涂炭,你可信?” 粮食的储备,决定了一支队伍能在战场上坚持多久。三皇子接手朝政时,国库已经所剩无多,后来宫中两位公主出嫁,国库的银子更加少了。没有粮,也没有银子,就算柳誉去了耶勒,镇住了天玄,又能带兵坚持多久? 不过贪得无厌的朝廷定没有那么容易让柳誉放弃淘金,为了缩短战线,朝廷一定会另想办法对付天玄。 霍舒传来的消息说天玄派兵五万前往耶勒。 而耶勒人善用毒,五万天玄兵马,若是中了耶勒的毒计,怕是死多生少。天玄不会做这样草率的决定,晏惊寒很怀疑五万这个数字是假的,天玄帝连自己的亲弟弟霍舒都骗过了。 安伦已经是穷途末路,否则也不会离开故国到晏楚甘心做一介农夫。他明白,自己的身躯,除了名头和血肉,其他的,也无晏惊寒可利用的了。与其无为一生,何不成为他的刃,为自己拼搏一把。 何况他说,他不想见到几国杀戮,安伦亦是。否则他也不会带着自己的族人出逃。要知道,孤身逃走他一个人,比逃走数十个人简单无数倍。 “晏楚太子素来一言九鼎,我相信您。女郎敬爱您,那安伦也会敬重您。您只肖告诉安伦,需要安伦怎么做?” “如今是三国之间的对立。晏楚与天玄国力相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手,而耶勒国力显微,虽善用毒和暗器,却也难挡两国强壮兵马。弱国被动挨打,这是千古以来有目共睹的。尤其是耶勒发现金矿的地方,边防薄弱,百姓贫苦,不堪一击。孤要你做的,是把耶勒扶起来。只有耶勒本身强了,他们才不敢视如草芥。” 晏楚太子一点都没说错。他身在局内,却将全局看得如此清楚,安伦内心佩服。 “扶起来?”安伦眼神一亮,“安伦洗耳恭听。” 第166章 七窍流血 孟怀期更加委屈了,“可是~…… 柳蕴娇也不知道晏惊寒对安伦说了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安伦来求见,告诉柳蕴娇他目前不会回耶勒了。 “为何?他之前倒还给你安排了一匹汗血宝马供你使的。”柳蕴娇分明看到安伦眼中的不忍, 不忍中却又带着坚决。他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安伦下意识地抬头,入目的是纯白色的帷帽。帷帽之后,女郎的面孔模糊不真切, 而他的脑海里, 却能清晰地描摹出女郎的每一道表情。 是他僭越了。女郎这般优秀,也已寻得良配, 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可, 即使是过客, 他也想让她一辈子记得自己。 “只怕属下回去了一趟,也无法将他们带来。”他苦笑。 柳蕴娇眨眨眼,安伦的一句话忽然牵动她的心, 怔愣片刻,想到生她养她二十年的故土, 她身在书中, 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她笑着叹息, “是啊, 路途遥远, 前路未知。每个人对故乡都是有眷恋和羁绊的,若是我,宁可守着故土一辈子,也不愿背井离乡。只要身在故乡, 日子苦点难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伦惊住,心中很是诧异。 或许这就是善良的女郎,善良如她, 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安伦和晏楚太子昨日商谈许久,两人考虑的皆是外在因素,从耶勒带出族人之难、路途上天玄刁难、晏楚容下他们也难……他们却从未想过,族人是否愿意与他离开耶勒。 是啊,那是他们出生长大的故土,养育之恩,岂是说割弃就割弃的? “多谢女郎指点,属下明白了。” “??”柳蕴娇属实不知道安伦明白了什么东西。她有说什么大道理吗? “属下还有个请求。” “……你说。” “属下耕地,今年共分得梯田与平田十一厘,如今稻苗长势良好,虽是刚冒穗没多久,却比属下曾经见过成熟稻苗的穗子都更大更长。晚稻成熟在八月,属下想届时把自己田地里结出的稻谷带回耶勒,给属下留在耶勒的族人们播种,可以吗?”他们没有朝廷的援助,但他们可以自己创造资本!没有钱,但是他们有地! 柳蕴娇猜想过安伦的身份,或许是什么被流放的大官,也或许是皇族的王子。他身在晏楚,与他带出来的二十族人共同创造了新的生活,在丰收的时候,却也没有忘记故乡的乡亲们。倘若他是个官,那必然是爱民如子的清官;倘若他是皇族的王子,若能继位,定是个能平治天下的好皇帝。 “自然可以。你耕出的是你的永业田,田中的收成除了你自己,无人可以干涉。你要作为粮食存储也好,带给族人也罢,都凭你自己做主。” 安伦离开屋子后,柳蕴娇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 忽然,一阵鸟翅膀扑棱棱的声音从她屋外划过。柳蕴娇下意识地看去,若她没看错,那竟是一只……青羽鸽! 贤皇贵妃养的青羽鸽?!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院子? 说时迟那时快,柳蕴娇用上一次同样的办法,借助系统拦截了鸽子。鸽子脚上绑了信件,她小心翼翼地拆下信,展开纸张在手中端读。 半晌,她神色有些感慨,把信纸塞回去,让青羽鸽飞走。 那信,竟是苍术写给苍叶的。 苍术与苍叶从小一同长大,苍叶懂得训练青羽鸽,苍术亦懂得也不奇怪。 只是柳蕴娇有些受宠若惊。 苍术在信中写道,倘若不是柳蕴娇和太子,他早已暴死在野外。为耶勒卖命四十年,却被他护着捧上皇位的那人赶尽杀绝,到底他们都只是一枚被抛弃的棋子,他和苍叶应当重新审视自己在这世上的位置,不可好坏不分。 苍术在信中竟把柳蕴娇比作他的亲人,劝说苍叶放过柳蕴娇与太子二人。 苍术还写到,他在江南也遇到一拨耶勒人,宁可在晏楚给人当牛做马上山下田,也不愿意再回到耶勒。耶勒到底是什么人间地狱,让他们没有半点牵挂?苍叶是时候收手,为她自己筹谋了。 柳蕴娇叹了口气,真傻。 一会儿她又甜甜地笑起来,被人当做亲人的感觉,真好。 柳蕴娇只装作不知道此事,不去过问苍术。此事是苍术瞒着柳蕴娇做的,他也一定不想让她知道。倘若柳蕴娇真的问了,苍术要怎么回答呢?她可不想再两手做三手用,给苍术定蛊虫了。 用完早膳,柳蕴娇照常带着两人下山。 去往集市的路上,大家竟都在谈论王富贵之死。 “你们不知道,王富贵是从一口枯井里挖出来的,要不是他的随身物品落在枯井外头,怕是他的魂魄一辈子都无法投胎。” “我听说王富贵是七窍流血死的,身上没找到一丝半点的伤口……” “不知道是哪位绝世高手为民除害,现在王家都死绝了,咱们啊,就盼着朝廷能派个体恤百姓的好官来接手!” “我哪里还有心思等下一个好官,王家死了我就开心了!最近粮价一直大跌,我手头还有二十几石粮食没人买!可怜我都是在十六七文的时候入手,现在一下子跌到十二文,我这是要倒赔多少啊!什么时候粮价才能涨上去?都是王家惹的祸,抄家放出来不少粮食,真是死了还不让人安宁。” 从前整个安庄镇无人敢在大街上说半句王家的不是,如今王家一倒众人推,街坊邻居都在添油加醋地谈论此事。 柳蕴娇皱皱眉头,呼吸不由得快了几拍。 七窍流血,身上没有伤口。 这死相,不正是和宋凝死时的很像吗? 宋凝的死,是蛊虫导致。 那王富贵的死,会不会也是蛊虫? 柳蕴娇想起前日孟怀期提前告别,眼中闪过的阴狠杀气。算算日子,时间上正好对准。算算因果,王富贵此次来安庄,招惹的便是柳蕴娇和孟怀期。也只有孟怀期能在短时间内知道王富贵的藏身之处。 柳蕴娇着人放了部分手头的粮食,便匆匆赶到孟怀期落榻的客栈。 他似乎早就知道柳蕴娇要来,坐在一楼茶肆的老位置优哉游哉喝着茶水。 “东家~~两天没来找奴家了,可有想念奴家?” 柳蕴娇本来闷着一肚子气,看到他这幅娇弱的模样,又软了下去。 “你可知,王富贵死了。” 孟怀期点点头,“嗯~~那些平头百姓说话声音那么大~~人家自然也听到了哦~~” “七窍流血而死,身上没有伤口。” 见柳蕴娇戒备和审视的神色,孟怀期委屈巴巴地嘟嘴,“东家~~难道这种事儿也要怀疑是奴家所为吗~~” “七窍流血——蛊杀。” 孟怀期更加委屈了,“可是~~除了蛊杀,还有一种办法~~” 柳蕴娇抬眼,静静地看着孟怀期。 给娇弱的孟怀期看怕了…… “哼~既然东家怀疑人家,说明东家和人家心意相通~~” 这是什么品种的自恋病娇?连怀疑也能说是心意相通? “不过~~王富贵这种人,确实不值得我用蛊杀~~”孟怀期舔舔嘴,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仿佛两指之间有一根长针。“用银针贯穿头颅,伤口极小,藏在发间。此举也能让人七窍流血,找不到伤口哦~~~~” 柳蕴娇霎时间觉得头颅发痛,仿佛那根针就在自己脑子里似的。 “他的双亲已经送上了断头台,家道破败,世间只剩下他一人,对他来说其实也很惨了。王富贵不学无术,平日里积了那么多仇家怨恨,他的双亲死了,无人庇佑他,自然会有别人来收拾他,何故用得上你出手?” 柳蕴娇不是什么圣母,只是她觉得罪恶在父母,子不教父之过。王富贵的父母死了,他活在世上,唯有两种出路。一是为生活所打倒,被仇家欺辱,或饿死,或被杀,或自尽;二是能真正认清自我,改过自新,接纳屈辱,从底层慢慢爬上来。 若他自甘堕落,那王富贵何时死,都是他的命。 若他能改过自新,活着总比死了好。 “哼!王富贵不该死,难道我的娇娇就活该被欺负吗?” 这天没法聊了。 柳蕴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孟怀期一人在原地,委屈到要溢出来。 他还沉浸在委屈里,看到东家去而折返。 孟怀期眼神一亮,“东家~!” 结果,人家只是来拿她遗落的钱袋子。 孟怀期好伤心。 娇娇,凡事不做绝一点,便是放虎归山。你可知,若他不死,不久后你将有一场劫难。 宋凝和白宇联手导致你失忆,这已经很让我追悔莫及。 我宁可把所有恶的火苗掐死在萌芽中,也不愿意你受半点伤害。 我悔,而我也暗自庆幸,失忆后的你,让我更加欲罢不能。 第167章 风雨欲来 “阿蛇,可要好好记清楚这两…… 淑娴宫。 “柳誉已经出发了?”苍叶涂着蔻丹, 神色慵懒地看着不远处端坐的三皇子。 晏惊远仿佛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可不是,今早才走的, 据说带去了六万人,比天玄多了一万。母妃,这件事倒真快要把儿臣的胆子吓破了, 父皇分给柳誉的都是世家官家的府兵, 幸好儿臣秘密收进来的流民还没登记入府册,要是让柳誉知道还有这么一批人, 定是非给儿臣收走不可。自从齐太妃回朝, 柳誉腰杆真是一天比一天硬了。” 为了守着他的府兵, 晏惊寒连着好几天都宿在宫外皇子别院里。 苍叶闭了闭眸,隐去了眼里的不悦。她这个儿子,素来没有东宫那位沉得住气。 “慌什么?坤宁和齐衡的婚事已了, 再有个几日,她就得滚回平阳去。梁爱平怎么样了?” “母妃说控制了梁爱平的家人便能制住他, 儿臣按照母妃的吩咐去做, 果然撬开了梁爱平的嘴。” 梁爱平是吴岳的心腹, 曾经是吴岳身边的谋士, 后来吴家在一次科举上泄露了试题, 贺南山奉命调查此事,因此吴家经历过一次大盘查,伤了不少元气。吴岳为了保住此人,甚至不惜重金把梁爱平放到遥远偏僻的乡下金贵养着。 梁爱平在乡下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 心气高了,此次被吴岳带回京城,本该享受老爷一般日子的他, 见谁都得点头哈腰低人一等,心里自然不爽。 晏惊远控制了他的妻女,又许他更优渥的生活,梁爱平几乎没有犹豫,背弃了吴岳。 晏惊远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十分自信的。梁爱平自然犯不着犹豫,一个是年过半百一条腿进了棺材的老匹夫,一个是可能登基为下一任皇帝的三皇子。谁能给梁爱平更好的,梁爱平不会搞错。况且,若他成事,梁爱平便有了从龙之功,能在京城里做老爷,比乡下的老爷地位高了不知多少。 只是晏惊远不知道,梁爱平自开始接触吴岳时,就是太子的人。 “吴岳费了好大力气保下的谋士,原来品性也一般,转头投靠了咱们。母妃,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邪术,叫做摄魂吗?” 苍叶自然知道。她很早以前就在怀疑皇帝被轻尘摄魂,如今亲耳听到,她心中还是忍不住震惊。 晏惊远把他从梁爱平口中得知的消息悉数告诉苍叶。 苍叶的神色也不如往日一般平静。 没想到吴岳请轻尘摄魂皇帝,不是为了利于天玄,而是为了他自己摄政。好一个吴岳,本是天玄派来晏楚的间谍,却背弃了天玄,一心只为了他自己。怪不得苍叶探视一回皇帝,吴岳便匆匆进宫警告她让她留着皇帝的性命,不可动。原是因为不良于行不良于言的皇帝最好控制,换了个人当皇帝,恐怕就没那么听话了。 苍叶十一岁时被吴岳捡到,作为棋子训练养大。吴岳只以为自己随便捡到的孩子碰巧就是“天玄人”,还花费重金找到了苍叶的“父母”,控制下来牵制苍叶,让苍叶给天玄卖命。吴岳怕是怎么都想不到,他捡到的孩子,是苍叶一手布下的局,为的便是让耶勒的间谍能成功混进晏楚。 苍叶多年来传给天玄的情报,都是假的。真的情报,只递给耶勒。传给右相府的,自然更是无足轻重的信息了。 吴岳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呵呵呵…… 口口声声告诫苍叶为天玄效忠的吴岳,却率先背叛了主国。这样的人,苍叶看不起。苍叶为了让自己的孩子登基,便是为了长远给耶勒筹谋一个平稳的环境。晏惊远称帝,她一定不会让晏惊远做出伤害耶勒的任何举动。 如今她身份不够尊贵,说话没有份量,还无法干涉两国瓜分耶勒的举动。等她当了皇太后,能在各国面前说上话了,那她间谍之任务,便是真的完美完成了。 “怪不得咱们再没有从外祖手里拿到一分钱,原来吴家的钱,都进了轻尘的肚子。轻尘炼毒制毒,百余次试验,仅一次成功,如此下去,就算把吴家整个身家都投进去,也不肖多少日子消耗的。所以,母妃,咱们只需杀了轻尘,再全心全意对付晏惊寒,儿臣的皇位指日可待。说到这儿,儿臣实在是太感谢母妃当年心狠手辣,没让儿臣多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晏惊寒一死,皇位他十拿九稳。 只是没想到吴岳竟有那般大的胆子,敢对皇帝摄魂! 晏惊远摄政这么久,却没有干出一件像样的政绩,反而把国库都快亏空完了。他急需一件事让天下百姓都臣服于他,焦心了这么久,竟没想到在吴岳身上有了突破口。 他一定要拿到吴岳与轻尘勾结的证据,昭告天下,让吴岳死无葬身之地。他是吴岳的外孙,为了齐元帝的安危,不惜大义灭亲,亲手消灭这意图颠覆朝廷的乱臣贼子,只因他的名字冠以“晏”姓,而非“吴”。 苍叶渐渐浮起危险的笑容,“杀轻尘?如何杀?” “皇姑姑不是和那轻尘是同门师兄妹?据儿臣所知,轻尘像变态一样喜欢皇姑姑呢。江湖风雨楼以一味叫‘轻瑶’的毒震慑天下,那毒,便是轻尘为了皇姑姑炼制而成。轻尘把毒剂卖给风雨楼,只是为了打听皇姑姑是生是死。咱们或许很难让轻尘死,但皇姑姑不一样了,皇姑姑的话,对他来说,比圣旨更管用。若皇姑姑亲手给轻尘喂毒,他难道不会吃吗?” 苍叶看向晏惊远笑得狰狞的面目,他虽沉不住气,但他倒是学到自己几分心狠手辣。 “母妃心中有数。既然如此,得先想办法让两人解开心结,然后再派人刺杀轻尘,最好能伤他几分,把人扔到晏瑶的寿康宫门前,她不会见死不救。恰好还有几天就到坤宁大婚一月的日子,按照晏楚皇室的规矩,皇族长辈需得陪同新人一齐去闻觉寺祈福,晏瑶必定会去。到那时,安排些波折……” “如此甚好。”晏惊远成竹在胸。“儿臣知道母妃一直是为了儿臣,所以母妃说什么儿臣都会照做的。” “好孩子。” 他与吴岳虽也有血亲,可吴岳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吴岳自己,他想称帝,晏惊远就无法登上皇位。 “母妃,母妃……”一道小肉团子跑进淑娴宫,直接扑向苍叶的怀里。 自从上次落水后,这孩子愈发黏着她,成天围在她身边,撒娇成性,没个皇子的模样。 今日苍叶心情好,看到晏惊庭也没觉得多碍眼,便破天荒地对晏惊庭笑了笑。 苍叶看到晏惊庭嘴上的笑让晏惊远觉得刺目。 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过几天就得八岁了吧…… 八岁登基为帝也并非没有可能,只要身旁有人辅佐,皇帝之位也能坐稳,只是实权都在辅佐之人的手中。 对啊,辅佐…… 就算没了轻尘,没了吴岳,朝中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除了晏惊远,他们还可以扶持七皇子,让这个不成事的孩子做傀儡,听从他们的号令…… “母妃,儿臣在鸽子身上发现了这个!”晏惊庭献宝似的把一节小竹筒递给苍叶。竹筒上的缠线还在,他一个孩子定是解不开,说明这里头的东西晏惊庭没有看过。 苍叶皱眉,这日子不对,这时候怎么会收到信? 苍叶寻了个由头支退两位皇子,到内寝了才展开信纸。 后面无表情地滴下两行泪。 这字迹,是他用左手写的,虽一笔一划,难免倾斜歪扭,但他努力地摆出工整的样子,定是费了很多心神……耶勒断了他引以为傲的右手,等于绝了他一辈子的骄傲和后路,他一定很崩溃。他有什么错?一辈子都在为耶勒卖命,辗转流浪各国搜集情报,从未背叛,却被自己所忠之人抛弃,到底是上位者太残忍了。 苍叶确实该重新审视自己在世上的位置。她来到晏楚近三十年,膝下两位皇子,自己也居于皇贵妃之高位。明明多次给耶勒传信,却像她单方面的付出一样,耶勒几乎不会给她任何回应。此次晏楚将要派兵前往耶勒瓦木寨,苍叶传信给耶勒,亦是没有任何指示。 莫非,他们两人都已经被抛弃? 可抛弃一颗身居皇贵妃之位的棋子,是不是太舍得了? 苍叶苍术都不知道,耶勒早些时日内政势同水火。老皇帝病危的消息被压在宫中,膝下几位皇子的暗斗却因此摆到了明面上来,内乱不断。宫中兵甲对峙的状态时而有之,一言不合便是兵戎相见,青羽鸽上的信件或许丢了,或许被截,谁知道呢? 苍叶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柳、蕴、娇! 她美眸凌厉,嘴角拉出一个阴狠的弧度,“本宫竟没想到,你连整个晏楚都骗过了!真是本宫糊涂了,还以为你会乖乖待在太子别院……不对,那三儿前几日见到的太子妃是谁?!” 晏惊远亲口告诉她,他在街面上见到过柳蕴娇。不过柳蕴娇与他心生嫌隙,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看来,是金蝉脱壳啊! 柳蕴娇那三寸不烂之舌苍叶是见识过的,晏惊寒也是个城府深沉的主儿,这两人在一起,夫唱妇随,把她的阿术哥哥迷魂得不分敌我,竟让苍叶放过他们。呵呵呵……放了他们?那谁来放过苍叶?阿术哥哥,你一定是糊涂了啊…… 苍叶恨意陡生,恨不能这两人今晚就死在她的面前。 “阿术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是关心我的,这么多年了,虽分隔两地,我们的情分却依然不变……你让我自己为自己筹谋,我一直都在做此事。我护着我儿登上皇位,不正是为自己筹谋吗?你身边的两人狡猾奸诈,他们一日活着,我儿一日登不上皇位,我的筹谋也无法成事……何况你的心有所偏向了,偏向那对贱人,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我怎么可以容忍?他们两人,我必须得杀。” 苍叶的视线倏地投向一只箱子。 这小蛇,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半夜三更,苍叶一袭黑衣出了淑娴宫,去往无极宫。 黎明前,她回来了。 手中握着两件衣裳,一件深蓝色衣袍,很新,似乎没人穿过,但明显是晏惊寒的身量。另一件是鹅黄色纱裙,女人的。 “阿蛇,可要好好记清楚这两人的味道……” 第168章 救济银 透过帷幔,柳蕴娇视线片刻不移…… 镖局联盟的威望在江湖上更高。接了太子殿下的镖, 从京城到金河,三百余里的路程,五百万两银子, 一两不少的送达,在晏楚,只有镖局联盟才能做到。 当然, 除了晏惊寒和镖局本身, 只有暗杀过镖局的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一箱石头,根本半两银子都没有。 镖局联盟一路上遭遇了不少袭击, 百姓听闻后, 把那些不干人事的坏蛋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有人进香求菩萨把坏人收走的。 这五百万两是用于赈灾的银子,依据各家各户受灾程度和面积发放救济银。 由于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在金河查处了不少官员,上头还没派下新的人, 太子爷便创新了政策,各家有受灾的, 拿着地契和通牒去当地最近的发放点领取救济。每个地方的官府、码头, 都有镖局联盟的人管理秩序, 发放银钱的, 则是官府任职过的文书、判官等人。 有手眼通天的太子殿下坐镇, 又有镖局联盟威武不屈的护卫,这次赈灾发放的秩序出奇的好。 不过,据说前三日发放的都是基本救济。 柳蕴娇好两日没下山了,今天她得下山看看手底下的人置办的仓库。来了一趟集市, 发现这两日粮价虽有降低,但市民并不关心,而是都在谈论和忙活领取救济银的事儿。 “李兄, 你家祖上的田不都在金河那边受灾区吗,好几十亩,你们领了多少基础救济银?” 被称作李兄的人苦着脸摆摆手,“苏兄,我们家的田虽比你家的多,但是咱们领的基础救济银,都是一样的,十两。” “你们家也是十两?”此人惊讶,“我家就三亩地,跟你家几十亩……那能相提并论?” “可不是吗,基础救济银,基础啊,各家各户都是这个数!你没好好阅读太子爷张贴的告示吗?基础救济银是受灾区民众都能领的,只要是户主,都能领十两。这三天,官府和码头都在发放这个玩意儿,领钱快得很,过去画个押就走。” “十两救济银顶什么用?还不够咱们去妙香楼喝上一壶的。” “所以说太子爷精明啊,把救济银一分为二,一份是基础救济银,一份是劳动救济银。你只要家中受了灾,无论你是贫苦百姓,还是地主土豪,都能领到这么基础救济银。这不就照顾了穷人的利益嘛,要放在往日,穷人?那你一两也别想拿。此外,劳动救济银是个新鲜玩意儿,今年咱们在官府领了多少劳动救济银,明年就得给官府上交相应的粮食作为抵扣。若我拿了一百两劳动救济银,我明年就得上交十石的米,按照安庄如今的粮价,我整整亏了三石。到底该怎么领,还得好好想想。” “那像李兄家中这样的,虽有几十亩地,却也养着五六十号人,除去他们的口粮和自己要赚的,再交十石,定是吃不消啊……”两人又是一阵叹息。 “苏兄且不必替我担忧,咱们今晚去妙香楼找美人消解消解。妙香楼的花魁今晚见客……” 柳蕴娇听了全部,心底对太子爷还是无比佩服的。 这不就和现代贷款制和按劳分配的概念很像吗? 在古代,由于剥削阶级的存在,许多生意和田地都掌握在地主和世家手中,地主和世家越做越大,穷人越来越惨,导致社会进步缓慢。倘若按照土地面积分配救济,反而是财主土豪分钱最多,这些富人通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根本需要救济银的还是穷苦老百姓。 晏惊寒此次抛却了从前单单以受灾程度和面积算赈灾的方式,救济百姓的同时,激励他们努力劳作,以免一些人拿着银钱享乐挥霍,忘记朝廷赈灾是为了扶起他们为国效力的本意;也杜绝了一些财主企图靠剥削劳动和领取救济银发财的心思。 柳蕴娇忽然想到什么,连吹四声哨子,给四个影子下达了任务。 劳动救济银一出,势必会有人会因为多拿了银子,要在第二年上交更多的粮食。两年的粮食必然是有差价的,倘若有人头脑精明,在安庄粮价抄底的时候收了粮,柳蕴娇能收到的岂不是就少了?她要做的,便是随时知道外头运粮的进度。按照这些天她暗中放粮总结出的经验,老百姓对米粮市场的反应是有延迟的,延迟的时间大概在两到三天。外头的粮食投放三日时,就是柳蕴娇收粮之时。 周头儿给柳蕴娇找了六个仓库,仓库分别散在安庄的各个角落,有铺面的后院、酒馆的地下酒窖、甚至还有废弃的码头粮仓。柳蕴娇来到沈通钱庄的顶楼,见到了周头儿。 “辛苦周头儿了。” 周头儿不敢居功,主子许他和弟兄们一成的分红,就是为了多拿一些,他才那么努力。这些日子给主子跑腿做事,他倒是学到不少东西,辛苦点算什么,当交学费了。 “主子言重了,这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到昨日为止,主子买进的粮已经全然卖出,除开所有的本钱,一共赚了一万一千余两。除去租仓库花费了六百两,如今您户头里还有一万五千七百两。” 柳蕴娇平静地点头。这个数字,比她预计的还少了些。 想她可是在粮价六文钱的时候买进过一大批,而安庄粮价最高点在二十六文,要不是她为了隐藏目标选择少量投放,能赚三倍不止。 “今日粮价多少钱了?” 周头儿毫不犹豫地答道:“散户九文钱一升,其余的十文钱或者十一文钱一升。” “晚些日子我会再购进一批粮食,这一批,便是收手粮了。我会在当日下山协同你们,只收当日铺面上的底价粮,高一文钱的也不要。” “小人明白。” “船舶的事情如何了?” “回主子,小人奉命给您寻仓库,一边也在找船东。是上天保佑,小的去租废弃码头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临海码头的船东家,小人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甚至还收过他家的粮食。不过他不愿意把船卖给小人,他说要见小人背后的正主……也就是您。” 柳蕴娇稍加思忖,便点头同意了。“支二千两给我,明天中午我与他在临海码头见面。” 租仓库和买船舶的事儿,是柳蕴娇得知系统无法存储这个世界任何物品之后才萌生的想法。 一开始柳蕴娇的想法很简单,把买到的粮悉数放在系统里,她走到哪儿,粮食跟到哪儿,这金大腿可就粗了。 然而,系统只是系统,并非完全意义上的随身空间。 柳蕴娇要想把这么大批的粮食带走,只能通过海运。要海运,就得有船,属于自己的船只。 回宅院之前,柳蕴娇去了一趟码头,去探探原书中大有玄机的临海酒楼。 码头在安庄镇外,柳蕴娇走在前头,身后是欺霜和苍术。 苍术远远的就看到镇碑处的门房外围了不少官兵,在排查进出镇子的人。 苍术有些小心地问:“主子,您今天易容了吧?” 柳蕴娇也看到了,神色一凝。平日里安庄镇是不设防的,加上最近官府倒塌,安庄的防护只会比以前更薄弱,怎么在出镇口设了关卡? 欺霜几步上前,神情紧张,“主子,会不会是安庄最近粮价波动大,官府打算出手?” 柳蕴娇缓缓摇头,心却沉了下来。“官兵身上的兵服我见过,他们并非安庄当地的兵,而是朝廷派下来的。出入镇子的人都带去和屋面贴的画纸做了对比,我猜,是上头在寻找什么人。” 什么样的大人物,需要京城的人派官兵来找? 什么样的大人物,现在藏在安庄? 透过帷幔,柳蕴娇视线片刻不移地锁着那副画像,愈近,她的视线愈沉,而心,反而镇定。 苍术捏的假面她只要出院子必定带上,这些日子过去了,除了孟怀期,从来没有谁见到她帷帽下的面容。 “主子……”苍术认出了画像上的人,脚步反射性顿住。“要不,咱们改日再去码头?” 柳蕴娇只回头瞧他一眼,步子却没停,继续往前走。 “跟上吧阿烛,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要相信你自己这双出神入化的手。” 欺霜鼓起勇气点点头,是鼓励自己,也是鼓励柳蕴娇,“嗯!主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几个兵吗?” 镇口拉了通行带,只有通过检查的人才能出入,否则将被带进门房细细拷问。 “站住!你们几个是做什么的?” 苍术堆起笑脸,迎上去道:“兵老爷辛苦了啊,大热天的还在盘查。这里是小人的通牒,请兵老爷过目。这位白衣女子是我表妹,这个丫头是咱们家的粗使丫鬟。” 如今柳蕴娇回复了女儿身,宋逑的通牒自然是不能用了,苍术便带着,宋逑成了苍术。为了符合宋逑二十岁的身份,苍术还捏了一张年轻人的脸戴着。 为首的官兵长了满脸络腮胡子,眼睛小而精,像蛇一样在柳蕴娇身上盘算着。 “你的通牒,给爷瞧瞧。” 柳蕴娇捏着嗓子乖巧答道:“回官老爷,奴家尚未及笄,通牒都是爹娘管着。这次奴家……是和表哥偷跑出来的。表哥说码头有好玩的,奴家便跟着过来了。” 第169章 不期而遇 柳蕴娇路过晏惊寒身边,忽然…… 官兵打量着这个未及笄的女子, 身材出落得倒像十七八岁的样子,不知道平时都吃什么娇养的。 听她说话,似乎还是个不安生的妹儿, 他心里痒痒,实在好奇这个帷帽女长成什么天姿国色。 “小小年纪,玩得倒是花。把帷帽取了!别跟老爷我在这装神弄鬼的。” 女子似乎被他突然狠厉的语气吓坏了, 瑟缩着脖子后退半步, 这才娇滴滴地道:“知道了,官爷……” 苍术一紧张, 便替自己的“表妹”说话:“兵老爷, 我这表妹姿色属实普通, 跟您这画像上闭月羞花的女子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啊。” 柳蕴娇取下帷帽。 官兵的眼神从期待变成失望和疏离。 娘的,比他家旁边住的金花长得还普通些。除了一双眼睛还算漂亮,其余的他半点都看不上。 “看你们衣着光鲜, 也不像是下贱草民,码头现在都是镖局的人忙着处理救济银, 没什么热闹可凑, 回去吧。” 苍术拧着眉头, 试图挣扎一下:“兵老爷, 我跟表妹都不是画像上的这人, 您不让我们出镇,这不太好吧……” 这时候柳蕴娇来事了,掏出随身的钱袋子,从里头拿出几两碎银子塞到官兵手里, “天热,兵老爷拿着银子,换班了带着弟兄们喝一壶冰镇酒水解解渴。码头旁边的酒楼就有好酒, 听说还有美人伺候,我和表哥就想去开开眼界,还劳烦兵老爷通融通融。” 那人眼神一亮,看着柳蕴娇手里的钱又觉得少了,“小娘子倒是懂事,不过买路财岂是你五两银子就能打发的?” 柳蕴娇平凡的小脸嘟起嘴,“可是兵老爷,但凡咱们要走这里过路,都得孝敬您,不是吗?您要是全拿走了,我以后可不敢来了。我娘一个月给我好些银子花呢,可不止我带出来的这点儿。” 那官兵听了,似乎顿悟,笑眯眯地点点头,拿钱放行。 柳蕴娇把帷帽带好,同一时刻,面上全无表情,视线发冷。 她是一个有自我素养的狗腿子。当着别人的面,表现绝对完美,但这不意味着,柳蕴娇就这么白白被坑。 要知道她的钱,都是她费尽心血赚的啊! 于是柳蕴娇进了系统。 在系统里,她又把自己的钱捞了回来。 对付剥削柳穷苦百姓蕴娇的坏蛋她绝不手软! 哪能别人塞给你你就接啊QAQ。 这钱,不该是你的,你就不能拿着哦! 码头排着长队,上百人等着领救济银。一边是热闹的码头,反观临海酒楼,就冷清多了。 柳蕴娇知道这个酒楼,便是因为它在原书中多次出现。原书女主宋凝与晏惊寒一起下江南,晏惊寒办公事抄贪官查内贼,宋凝则逛花楼喝花酒,明明像个拖后腿的,却反被晏惊寒纵容,俨然女主光环加身。 女主就经常在临海酒楼喝酒。 她的女主光环很厚重,还因为一次无心之失,撞破了临海酒楼的秘密。 柳蕴娇算着时间,等救济银发放到末期,临海酒楼就得走上剧情。 “哎!客官!请进请进!” 柳蕴娇走进酒楼,视线却冷不防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晏惊寒。 他带着宋迩的假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唯独一双眼睛依然万古不变的深邃平静。柳蕴娇探索的视线撞上他的,与他对视了片刻。 若柳蕴娇没读错他眼中的意思,他是来暗查此处机密的。 在书中,临海酒楼的秘密是被女主宋凝撞破的。 而她来了之后,这里的秘密却是晏惊寒自己挖掘。 算算时间,晏惊寒的进度比原书中更快。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可以早些步上剧情,早日回京了!柳蕴娇得给他个提示。而且,有晏惊寒出手,就用不着她亲自上了。 “听闻临海酒楼的招牌菜很是经典,一样上一份吧。” “好嘞!一份卤汁牛肉、一盅八宝珍汤、一叠脆皮花生、一壶玉清酒……”店小二欢快地答应,低头写着菜单。 柳蕴娇路过晏惊寒身边,忽然俯下身子,飞快贴在他耳边轻声讲:“内院地下室。” 尔后,没事人一般坐到另外一桌。 晏惊寒视线一动,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甚至,唇角勾起弧度。 手中酒水不断,甚至还再要了一壶。 不一会儿,他便醉意熏熏,摇晃着步子在店中乱走。 柳蕴娇看着尊贵太子爷这幅装醉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着苍术也是没忍住,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欺霜只见过真实面貌的晏惊寒,没见过宋迩,自然不认得他,只是她太惊讶了,此人发起酒疯来还带脑子,砸东西专挑那砸不烂的凳子筷子扔,酒杯菜盘子都不碰,估计是怕赔钱吧? 晏惊寒发着“酒疯”,竟还趁乱给柳蕴娇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店小二拉也拉不住这力大无穷的酒疯子,眼见着自己就要被他连带着往后院去了,他六神无主,忽然想到掌柜的在楼上,便狠劲扯开了酒疯子,自己往楼上跑去。 晏惊寒视线清明,丝毫没有犹豫,便进了后院。 柳蕴娇有些担忧,她得帮晏惊寒拖拖时间才行。 柳蕴娇拍死一只苍蝇,丢到牛肉叠里。正在夹牛肉的欺霜愣住了。 “阿烛,你懂我意思吗?” 苍术沉定地点头。 待掌柜火急火燎跟着店小二下楼的时候,苍术一吼叫住掌柜:“你们店的招牌是不是不要了?牛肉里有这么大只的苍蝇!我们怎么吃?!” 掌柜朝碗中看了一眼,面色一变,临海酒楼的菜色和卫生的确不如别家,只不过官家老爷偏钟爱来他这儿,他的名声才打了出去。 “夏日里蚊虫多,谁知道你这苍蝇是不是后来拍死丢进去的?” 苍术理直气壮地站起来,“你家店小二可一直都在这儿,他还能不知道我们拍没拍苍蝇?” 店小二有些局促,求救似的看看掌柜,又恳求地看向苍术:“这位客官您可不要血口喷人,你打没打苍蝇,我怎么知道?这酒楼里又不是只有您一家客人,我总不能围着您一个人转。” 苍术气得拍桌子,“就算我拍了苍蝇,那也是飞到你店里的苍蝇,苍蝇不叮无缝蛋,你店里卫生不行!” 掌柜也怒了,“那怎么不叮别人就叮上你了?你就是那无缝蛋。我看你是执意要在我临海酒楼闹事,小二,你去请两河水督吴大人来评评理。” 吴大人?莫非是吴岳一家的? 柳蕴娇拦住苍术,清音浅淡道:“掌柜何必动怒,我家下人只是护主心切才与你们说道。我的本意只是告知你们卫生问题,希望你们能够重视此事。这叠牛肉你们赔也罢,不赔也罢,对我来说只是几两银子的事情,无需挂齿。只是今日在我桌上出现了此等问题,就不怕往后在你家消费的各位大人桌上也出现?我们是小人物,吃亏也就算了,可当官的大人物你们能得罪得起?” 外头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人越来越多。有人趁机翻起旧账,说自己也在临海酒楼吃闹肚子过。 掌柜眯着眼睛,脸上一派奸诈精明,“我看小娘子你是怕了吴大人的名头吧?吴大人堂堂四品两河水督,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若是识相,就向乡亲们说个明白,这苍蝇,是你们自己抓来放进去污蔑临海酒楼的,否则,我决不轻饶。” “掌柜,你这不是逼人就范么?”外头看热闹的有人替柳蕴娇出头。 “是不是逼人就范,就看小娘子怎么看了。五日后,临海酒楼可是要接待好些贵客的,身份不凡,说出来……能把小娘子吓破胆。”掌柜抱拳举起,朝着东边的方向,满脸得意,”若是今日你承认你的错误,五日后,我保你毫发无损。若你不识相,坏了我临海酒楼的名声,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蕴娇暗暗记下掌柜话中的消息,五日后。五日后?以柳蕴娇的直觉,这一天一定不简单。 外头看热闹的,有人忽然高声道:“五日后?还是官老爷会享受,那天不正是妙香楼的花船来码头靠岸的时候吗!我听说临海酒楼和妙香楼关系匪浅,咱们只看得着香艳的,却不知道临海酒楼那是黑白两道、干净的脏的都通吃啊。” 众人一阵哄笑,也有听不明白的。 柳蕴娇轻声冷哼,“我倒也不是什么软脚蟹。今日此事并非我错,为何要我担责?掌柜如此急着撇清关系,定是心里有鬼,找个替罪羊罢了。不过我倒要看看掌柜口中的贵人有多大的能耐,五日后,我会亲自登门,等着掌柜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柳蕴娇就喊:“不守妇道、不守妇道!你急着抛头露面,定是想以美色.诱惑官爷把你收入房中!” “那掌柜便错了,小女子就是长得丑,才以帷帽遮面。是掌柜亲口说要我吃不了兜着走,怎的我成全掌柜,还成了我不守妇道了?” 掌柜拍马屁是一绝,跟人吵架不行,几个回合下来,店小二着急死了。 店小二忽然意识到什么,神色大变,一脸苦逼的模样,揪着掌柜的衣袖往内院指了指。 掌柜幡然醒悟,看向帷帽女子的眼神像淬了毒一样,“好你个小娘子,故意拖延老子的时间!” 柳蕴娇听不懂。 女子立在他面前丝毫没有退却,背脊挺直,神色浅淡。 掌柜狠狠剜了女子一眼,随后像一头猛猪下山一般扎进后院。 不一会儿,拖出一个醉醺醺不省人事的中年男人,扔了出去。 而那桌客人已经不见了,唯独一盘死了苍蝇的牛肉叫嚣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掌柜仍是惊出一身冷汗,幸好他的仓库还没放进货,幸好这个人喝晕过去,摔在后院的角落被一堆木头卡住。要是这醉汉沿着台阶滚下去,就算仓库空的,让那些官爷知道了,他也没法交差。 柳蕴娇离开临海酒楼,追上她方才留意到的人。 那人正是说出“妙香楼花船”之言的男子。 柳蕴娇记得书中是提到妙香楼花船的,但具体这个花船有什么玄机,她已经不记得了。如今她追上那人,没以什么礼节相待,而是着影子绑了他,带到暗处拷问,直到他交出柳蕴娇想要的信息才将他放了。 世上没有无由来的针对,男子当众说出针对临海酒楼的话,原是自家的生意被临海酒楼搅黄了,因此怀恨在心。当然,他如此冒进,却让柳蕴娇得了个方便。 第170章 痞里痞气 “亲孤一口,孤就告诉你。”…… 今日两人在酒楼见过, 算起来,这是柳蕴娇穿书之后第一次与他不期而遇,让柳蕴娇回味许久。好像有点初恋般怦然心动的感觉, 即使太子爷的醉相不那么温儒帅气。 下午的时候晏惊寒来了到院子,与安伦单独见了一面,还找苍术谈了会儿。本以为他只是来办事的, 没想到此人公事结束后温逼软诱把柳蕴娇又带到温泉里, 缠着她好好吃了一顿肉,还赖在院里不走了。 两个丫头实在是没有别的地方住, 知道姑爷今晚要宿在内寝, 天还没暗的时候就躺下歇着, 很努力地让自己睡着,表示自己是透明人。 轻轻的鼾声此起彼伏。 烛火昏暗,泛着温暖的颜色。 柳蕴娇今晚才知道太子爷来了江南之后有多忙, 比起赶路的时候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前半夜四五个人来送信。 之前他没有住在院子的时候, 也一定是经历着同样的夜晚。 只是今日多了一个柳蕴娇而已。 自家男人忙着呢, 柳蕴娇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绝不打扰他。她看着晏惊寒天妒人怨的俊脸, 脑子里的灵感如潮水一样涌起, 柳蕴娇下笔飞快,唰唰记下,写的字都是中文,只待晚些用晏楚文字誊到话本里。 柳蕴娇写得有滋有味, 时而啃笔头,时而自我陶醉地狂笑,做的最多的动作, 还是偷偷观察晏惊寒。 晏惊寒怎能不知道小姑娘的眸光。他眼皮子也懒得抬,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小九九。 柳蕴娇下笔如有神,忘我到丝毫没察觉晏惊寒站起身朝着她走来。 直到自己头顶的烛光变暗,她大惊,当即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草稿纸。 卧槽卧槽卧槽,柳蕴娇为了记录灵感,没换人名……所以她现在纸上写的,都是晏惊寒和她笔下女主的故事。 柳蕴娇偷偷吊起眼睛看那人的神色,她一个激灵,好像他也在盯着自己,于是柳蕴娇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把眼神收了回来。 不过自己的中文写得那么潦草,应该也许大概或许……晏惊寒认不出? 想想她是教过他中文的,不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出了京城之后柳蕴娇就再没给晏惊寒识字了。他终日那么忙,哪有时间温习中文?不温习,可是会忘记的。不像柳蕴娇,打算靠写话本子赚点外快,每天都在温故知新呢。 “殿下,公事忙完啦?”柳蕴娇嘴角扬起甜甜的笑容。 晏惊寒觉得那笑容很是晃眼,想把那两片粉嫩唇瓣啃个遍。 他忍着,视线移到柳蕴娇叠盖起的白嫩胖乎的爪子。 方才来时,纸上所写他已然看了个遍。 “晏惊寒:‘女人,就以爷这样的条件,还比不上你那田里种地的汉子?他会种什么地?爷手底下管着几千号人,能给你种出一个国来。’”他眸色幽深,似笑非笑地看着柳蕴娇埋到书本里的脑袋瓜子。“娇娇,这个人不是孤。” “嗷……”柳蕴娇没脸见人了。 柳蕴娇动情真切:“殿下,这个人的确不是您,我只是笔不从心把您的名字写错到上面了。实在是殿下在我心中太过重要!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您罚我每日在心中默念您的名字百遍,便是从那时候,念叨您的名字就成了我的习惯,所以才会写错……” “嗯。”晏惊寒把小姑娘拎起来亲了一口,“你若没写孤的名字,孤才要误会。” 柳蕴娇眨巴眨巴清凌凌的大眼,不明所以。太子殿下难道很满意她给他的中二病人设? 直到几个月后,她才明白晏惊寒这句话的意思。 是真的有一个人,靠种地种出了一个国!! 柳蕴娇动作小心,悄咪咪收起自己的草稿纸,生怕被太子爷拿去烧了。 “孤不在朝中,许多人蠢蠢欲动,怕是过不了多久,会有一场动乱。” 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柳蕴娇垂着眸,不想被人看见她眼里的了然。 原书剧情虽有所改动,但以如今前朝后宫的动势,一场浩荡在所难免。 “殿下不慌,咱们有粮。” 柳蕴娇想到书中着重描写过的“秋猎”。便是从秋猎过后,晏惊寒的处境愈发艰难,前有狼后有虎,若非宋凝找到苍术这个易容大师,他难以离开晏楚,伪装成耶勒的四皇子,在耶勒打出一片天地,有了军队和钱,保全壮大自己,再回晏楚夺权。 晏楚的秋猎在中秋过后,如今已是七月底。 倘若晏惊寒把一切节奏都进行得更快一些,更早地打出那片天地,能否化解秋猎之后处于被动的境地? 柳蕴娇赚钱收粮,可以看做是提前给他打下经济基础。 有了经济基础,但没有上层建筑,这也不行啊。 柳蕴娇不知道晏惊寒为何突然感慨,她有些按不住性子,走到桌案拿起今夜送来的密函。 “哈?皇帝病危,宫中急需加强护卫?御医束手无策,苍叶推举我给皇帝医治??” 柳蕴娇无法理解。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苍叶素来不信我的医术。我估摸着,皇帝是真的无力回天,她把我推出来,是要让我背下治死皇帝的黑锅。” “苍叶早已知道你不在京城,她选择此时告诉皇帝,是想皇帝治你擅自离京之罪。不过孤早料到此事,让岳父大人写了信传到宫中,说你护父心切,女扮男装随军出行,已经快要进入南城,再有五日,便可驻扎瓦木寨附近。皇帝夺金矿心切,必然不敢扫岳父的兴将你送回来,你便只管安生呆在孤身边。” 柳蕴娇瘪瘪嘴,就你会未卜先知呗,她也会。 “那这个,江明侯府的嫡子死在无虞宫,三皇子也不给人一个合适的交代,还禁了侯府一家的足,有他这么办事的吗?” 晏惊寒勾勾唇,“倒也不是全然没有交代,十几条人命,宫中处死了几个宫女太监相抵。只是孤不忍心江明侯蒙在鼓里,让老太君告诉了他一些真相,年过六十的江明侯定是受不了的。晚些时候孤再着办法解了他的禁足,还他嫡子一个正名。” “然后江明侯就能为殿下所用了?”柳蕴娇挑眉。小人精哦。 “不错。此外,江明侯也姓江。算起来,是江情的弟弟。几十年前从江家分的家,江情的父亲临死前为了补偿这个儿子,给了他两万兵力,如今都在北线上养着,吃江明侯家的粮。” 北线,自然是与天玄交界的边线。 小人精原来打着人家手底下兵力的算盘。 “我虽知道兵越强腰杆越硬的道理,不过殿下在北线不是有自己的旧部吗?何况江情老太太也有旧部在北线,她老人家一直都是追随您的。” “江域给公主送嫁之前,孤让其带去孤的军符和手谕,把孤的旧部带来南线。算着时间,他们应该已经驻扎在安庄了。” 柳蕴娇:哈? “驻扎在哪里?”安庄统共就这么丁点大的地方。 “码头对岸。”晏惊寒答。 柳蕴娇:惊! “宫里人不知道吗?” “他们扮成江湖人士,没走官道,而是翻山抄近道,下河走水路,一切都有镖局的接应,没有被宫里察觉。” 柳蕴娇:牛! “殿下带了多少兵力出来?” “一半。” 柳蕴娇:啊!! “殿下的人马在北线应当有五万之多,带了一半出来,不怕天玄趁机进攻北线吗?” 在书中,晏惊寒于耶勒另外创立了一支队伍,带着追随者一路北上,路途中收纳旧部,还收编了数万人,一路上雷厉风行,还没入京城,便直接逼退了心怀不轨的三皇子,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在现实中,他似乎比书里更加聪明,胆子也更大。但柳蕴娇知道他不干没把握的事,其中恐怕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晏惊寒揉了揉柳蕴娇的脑瓜子,“此事孤做得隐晦,且还有后招。天玄不敢轻举妄动。等五日后,娇娇与孤一同赴个宴,到那时,你便能明白。” 柳蕴娇犹疑着点了点头。赴宴?总不能是真的去喝酒吃饭享乐吧,大概率是个鸿门宴。 五日后?这个日子真是巧。 她的爪子从宫里的密函移开,转而拿起另一份厚厚的信封。 这东西虽厚,但她没什么兴趣,也就没有打开,只朝晏惊寒投去疑惑的眼神,“哪里来的消息,需要写这么多张纸?” 晏惊寒淡淡看了一眼,面上无甚表情:“宋珩着人递来的,宋玉则通敌叛国的证据。” 柳蕴娇:叼!!宋珩干得不错,往后前途无量啊! 如今晏惊寒手里有宋玉则的印章,有他通敌叛国的信件……有了这些东西,宋家俨然像一个空壳,只肖他们轻轻一碰,就得轰然倒塌。不过,也是宋玉则咎由自取。 “还有,殿下今天在临海酒楼,都查到了什么?” 晏惊寒深邃的眼看向她,逼近她一步,勾勾唇,哑着声问:“是娇娇给孤提示,莫非娇娇自己会不知道?” 柳蕴娇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样子,“上天可鉴,我是真的不知道。” 柳蕴娇是真的把书里描写这段的记忆给忘了,今天拦截住的那人也只模模糊糊说了个大概。她甚至都不记得书中有写过临海酒楼里的玄机,难道,原书中只是提到这个玄机,而没有揭破? “亲孤一口,孤就告诉你。” “???”这痞里痞气的样子,也是来了江南学到的? 柳蕴娇心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自己大概也没有很好奇,总归太子殿下会把这些艰难险阻都解决掉的。她嘛,有心情就帮一把,没心情就当一条咸鱼,日子多舒适。 晏惊寒有些不悦,见她不动,他干脆自己伸出手拉回小姑娘,在她嘴上啃了又啃。 柳蕴娇两颊鲜红欲滴,他看得心情好了些,这才道:“那地下室有一条小路直通外头,接着滢湖。孤猜测地下室是存放金河官家财物转移到别处的中转点,而这些财物,或许不简单。孤闻到地下室里有硝石和火药的味道,还有满地的白蜡,一把遗落的长矛,很有可能,江南这些官,是在走私军火。” 柳蕴娇一时间都忘了计较某人的色批行为,她实在太震惊了,“走私军火?可是滢湖接金河,金河通外海,难道他们……在做跨国买卖?” 柳蕴娇忍不了,这些人吃着晏楚的粮,享受着晏楚给的优渥待遇,怎么就忘恩负义背弃祖国去勾结国外呢?! 第171章 坐不住的老太太 可是他拿什么给她十里…… 安庄镇外有好些个码头, 这些码头临滢湖而建,通往金河,其中以临海码头最为盛大。滢湖很大, 站在码头往湖那头望,只能看到一片碧蓝色,呈着微弯的弧度, 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无人去探寻, 码头的对岸和湖的边缘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尤其是金河发了大水后, 湖上的生意少了许多。只有零星几个捕鱼为生又胆大的渔民去过偏僻的角落抓鱼, 见过码头对岸一片辽阔茵茵的湖心草地, 宛若平原。而这些渔民,早就被晏惊寒的人控制。 黑暗中只有波光在浮动,映照在无数细长的草叶上, 宛若星河玉带。 湖心草地的背面停靠着数十架船舶。 江域身在船舱内,点了一盏灯, 她愁眉苦脸的, 可又毫无办法, 对着面前略驼背的人唉声叹气。 “老太太, 您, 您怎么就坐不住呢?!这江南危险重重,您来做什么呐!” 江情笑眯眯地把视线投向一旁的年轻俊俏男子,眼中还算满意,“做什么?自然是来检查你这泼猴有没有好好听祖母的话!” 江域脸都红了, 心想老太太真不给自己面子,咋就叫她泼猴了呢。她推拒着把日月送出船舱,家丑不外扬, 结果人家步子岿然不动,大抵是要和她一起面对的意思。 “日月见过江太君,江太君松鹤长春,春秋不老。一别数年,老太君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变。” 江情乐得一挑眉:“哟呵,你小子倒是和当年的榆木脑袋不同了,连这些花俏场面话都会说了。” 当年日月和江域关系总是差那么一截儿,这人死嘴硬,见到江情就跟下级见了上司一样,除了见礼和公事,旁的那是半句话都不得说啊。 这次她来,竟听到日月说场面话,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两人有戏? 江情对太子爷放手愈发满意,知道要给江域日月两人独处的空间,总是跟着主子,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你小子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你小子如今还想不想在京城做官?” “你小子觉得我这孙女怎么样?” 江域左边靠靠右边靠靠,恨不能化作三人影引起江情的注意,让他不要再对日月盘问来盘问去的了。 她和日月的关系刚缓和一点,她可不想被自家老太太给搅黄了! 江域的脸色无奈:“念姨,您怎么就放任老太太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从京城动身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念姨一定要看好老太太,她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哪里能跟从前相比,你们真是……胡闹,胡闹啊。” 阿念眼观鼻鼻观心,老东西要来,她还能拦得住? “江域,对我老婆子指指点点,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太君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你把兵从北线带过来,翻山越岭没被人发现,你以为是你经验老到,还是太子老谋深算?想得美!要不是老婆子的镖局暗中襄助,你还能一路上都碰不到一个朝廷官家人?还有,外头停靠的这十几艘船,你真以为是太子的财物?他个狗……不,他个人精,连押镖的钱都不够老婆子塞牙缝的,他还有钱买船?!” 阿念站在一旁,把江域和日月惊诧的神色一收眼底,老东西都说到这个份上,还不说穿,是等着她来接嘴呢。于是阿念淡淡道:“指挥使,您脚底下踩的船,您士兵脚底下踩的船,都是老太太名下的。” 江情满意地点点头,暗示阿念:“还有呢?” 阿念挑眉一笑:“您停靠船只的这块地方,是当年老太太平江南匪乱的根据地。要不是我们老太太精明,太子爷恐怕现在还在寻找合适的驻扎点。这块地方被保护得那么好,多年来无人察觉,便是因为,有老太太的人手在旁边护卫着呢。” 江域:“……” 老太太真乃神人也! 江情整了整衣角,端庄正气地问:“北线兵力空虚,太子爷是怎么对付的?” 说起这个,江域的手就有点痛。 “孙女和将士们在北线扎了个把星期的纸人,以假人作兵呢。”不仅扎了几千个纸人,还得提上速度,毕竟太子爷给她的期限是一个月,她耽搁太久不好。 “太子倒还算聪明。不过光是这样,哪里够?老身给北线送去了几十车米粮,单凭这数字,就够天玄吃一惊的,怕是以为我们还要补兵持久战。”江情优哉游哉,脸上满是得意。 “这么多粮食?哪里来的?” 老太太睨了江域一眼,“你舅姥爷家的。” 舅姥爷?!那不是……江明侯吗!老太太什么时候和江明侯关系缓和的? 江情眼睛一眯,一股子苍生皆掌控在爷手中的霸气。 日月也是惊诧,满心的佩服。仿佛能透过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看到她当年英姿飒爽上阵杀敌的英武模样。便是江情如此优秀,江域也那般好,他愈发觉得,自己应该离江域更远一些,她值得比他更好千倍万倍的。 江情的声音忽然在日月头顶炸开,“哎我说你这小子,你眼睛一闭,嘴巴一抿,老婆子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江府?我告诉你,我们江家都是痴情人,爱上了谁,宁可终身不娶不嫁,都不会另觅他人。我这孙女她也是个痴情种,看上了你,你就……”从了她呗。 “江情!” 江域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直呼江情大名。 通常这个时候,江情才是退步的那个人。 江情不说话了,小表情中却有些得意。 日月羞得低下了头,心底波澜壮阔。江域虽与他交好,可江域,从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而他自知与她没有结果,贪恋这样如偷来一般的愉悦。老太太一生磊落,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有功绩没有建树没有家世没有亲人的他而说谎,他知道江域对自己的心意,如今从老太太口中听到,仍是那般震惊和感动。 感谢江域的喜欢。 可是他拿什么给她十里红妆?光凭一颗真心吗? 江域可以为了心上人一生不嫁,他难道就不能为了心上人一生不娶吗? 第172章 有一点点甜 他记得,小姑娘以前不爱吃…… 柳蕴娇和晏惊寒宿在同床。 她平时睡得早, 起得也早。但是昨夜为了陪晏惊寒办公,她硬是撑到和晏惊寒一起爬床,不知入睡时是几点。 然后太阳都晒屁股了, 柳蕴娇还在补觉。 九离和欺霜一直在外头等着,边忙活边留意主子醒没醒。荣娘早上做好菜饼子就下山买菜寻儿子去了,等主子醒来, 她们把菜饼子一热就能给主子送去。 不过, 今晨睡懒觉的,除了主儿, 还有阿烛。 九离问欺霜:“你说阿烛昨晚上熬夜是做啥?我昨晚大半夜醒来一次, 看到外头有亮光, 就出去瞧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什么?我看到阿烛在厨房屋里亮个灯,手上捏着什么软软的东西, 像薄面饼。” 欺霜一愣,“啊?难道今天的菜饼子是阿烛做的?可是这口感这味道, 分明是荣娘的厨艺啊。” “我也搞不明白了……” 内寝。 柳蕴娇睡眼惺忪, 外头的天竟已经大亮了。揉揉眼睑, 看到桌案处熟悉的背影。 她还没说话, 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浅淡淡道:“时辰尚早,若是累,就再睡会儿。” 累当然是累……昨天被某人缠着泡荤澡,能不累吗? 柳蕴娇懊恼, 兀自起身铺床:“当然累,但是我今天还有要事在身。” 穿好衣裳,她扶着门框朝外头两个丫头喊:“九离!帮我打点水!” 九离和欺霜眼睛一亮, 九离很快安排道:“我去给主儿打洗漱水,你把菜饼子给主儿热一热。” 半晌后,柳蕴娇手头拿着菜饼子,边啃边走到晏惊寒的书案旁边。 她眼神一凝,嗯?这是——地图?! 柳蕴娇再仔细一看,她惊到合不拢嘴,“殿下,这是临海酒楼的地图?!” “嗯。”他眼皮都没抬,继续细化。 柳蕴娇去过酒楼的门市,便是从门市的部分看出这是临海酒楼。阿昏 晏惊寒扮成醉汉闯入后院,短短一炷香,他竟摸透了整个临海酒楼的构造!他笔下所绘的,竟是完完整整的一座酒楼! “这也……太牛了吧。” 晏惊寒忽然抬眼,看到小姑娘膜拜出神的模样。 吃着菜饼子,嘴角都是油星。 他记得,小姑娘以前不爱吃油腻,喜甜食,素来爱桃花糕。 太子别院的她甜甜的。 山里的她……让他觉得更加真实。 自家小姑娘他怎么看怎么喜欢,喜欢到没忍住,又啄了她的嘴唇一口。 柳蕴娇呆住。这……她嘴这么油,他也能下得了口?当成小油鸡吃呢? “殿下?” “孤忘了,孤也没用早膳。” “哦哦哦……”柳蕴娇恍然大悟,下意识把自己吃了半块的菜饼子递给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晏惊寒毫不犹豫,直接就着她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好家伙,柳蕴娇又脸红了。她现在只想把手头的菜饼子递给他作罢,自己再拿一块新的。 只是此人迟迟不接过去。 “殿下,菜饼子您自己拿着吃呀?” 他的吃相优雅,愣是把菜饼子吃出了什么高档点心的感觉。听闻柳蕴娇这句话,他只是勾唇挑眉,反问她:“你瞧孤的手忙着,拿了油腻的菜饼子,还能继续作画吗?” “……”得,我就伺候您呗。 柳蕴娇总算盼到晏惊寒把菜饼子吃完,洗了手贴好假面,她眼见着是上午十点的光景,这时候下山时辰刚刚好。 “殿下,我出去一趟临海码头。”柳蕴娇拿着帷帽,正要往头上戴。 “恰好孤也要去码头,那便一起吧。” 不知是不是朝廷的官兵没有找到柳蕴娇的下落而转去别的地方,今日的出镇口,居然没有官兵镇守。 临海码头前三日都在发放基础救济银,今日几乎所有受灾户主的救济银都已经发放完毕,比起晏惊寒的救济银到来之前各家各户的期盼和欢呼,如今城里更多的则是在谈论领取多少劳动救济银,和明年如何保证上缴相应的粮食。 这钱,总归拿的于心不安。 就好像是朝廷借给他们的一样,而不是白给。 今日的粮价到了十文钱左右。据影子禀报,安庄城外的粮食在昨儿夜里进了安庄城,今日许是就要投放到市场里来。 原本柳蕴娇打算三日后出手收粮,但如今光是安庄这片的受灾群众都在担忧明年的粮食,她不得不居安思危,万一有人真的打起了上交陈粮的主意呢?看来她的计划得略微提前才行。 两人行至码头便各忙各的了。柳蕴娇看到晏惊寒进了一只小茅草船,她也没有多想,找到周头儿,跟着他去见码头东家。 柳蕴娇也进了一艘船,不过这船比晏惊寒的那只小船气派了不少,是楼船,甲板上共有三层,顶楼是瞭望台,下头的两层皆是住房。见周头儿领着一个帷帽女子,船上的护卫都没有拦着,反而恭敬有礼,上头早就交代了今天会有客人到来。 到了第二层,柳蕴娇发现这一层只有一间屋子,大抵有一百多平米。 “主子,船东在里头等您。小的就不进去了,主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小的。” 柳蕴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头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构造很奇特,一进门是狭长的甬道,甬道转弯,再入眼,却有三个入口。 说不害怕吗?自然是有些害怕的。 她有系统在身,便直接喊来系统,冻结了时间。 在系统里,柳蕴娇看清了船的构造。 说这是一间房恐怕不对,这里更像一间仓库,分开存放着各种衣物、兵器和粮食。只是分出一个小室作为休憩办公的地点,而船东正坐在小室里等着她。 系统离开,柳蕴娇已经站在小室前面。 船东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肤色黝黑,蓄着胡子,臂膀的肌肉不力而显,一看就是江湖上的练家子。 “久仰寒夫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快快请进。” 柳蕴娇作了个揖,这是这个时代女子见人的尊礼,“妾身见过船东。不知船东如何称呼?” “鄙人姓谢,你便唤我谢大哥吧。” 柳蕴娇淡淡一笑,“妾身此次来是与船东商谈生意,做生意讲究客观分明,谢大哥这个称呼有违商仪。毕竟谈生意这件事,添了主观情感,就不好谈了。我还是称呼您为谢东家吧。” “哈哈,请便。谢某人本以为寒夫人没这个胆量只身来此地,却没想到真的等来了寒夫人。” “若做生意的双方都畏手畏脚,那这笔生意,怕也是做不成的。只是我与谢东家这笔生意,是我有求于谢东家,我居于下位,那便是我多走几步,也是无可厚非的。”柳蕴娇端坐在谢云的对面。 谢云看着眼前不卑不亢举止得体的女子,眼里多了几分赞赏。 “寒夫人仅凭一人之力,搅得这安庄的米粮市场风云万变,当真是冰雪聪明,只是不与寒夫人接触,谢某也不知寒夫人如此直爽。谢某最喜欢直爽之人。这杯茶,谢某敬你。不知寒夫人可敢喝?” 第173章 孟怀期相助 漏发了一章,补在里面…… 柳蕴娇隔着帷帽看向那清澈黄绿的茶水, 茶叶舒展,香气扑鼻,是一杯好茶。 她照例让系统先试试毒。 然后一饮而尽, “好茶。” “爽快!谢某还有些疑问,寒夫人到底投了多少本金,让安庄的小老百姓都跟着夫人的节奏走?” 谢云遗漏了她化名中的“寒”字, 称呼她为夫人, 柳蕴娇多多少少心里有些膈应。 “谢东家怕是搞错了主次,我此次前来是向您购买船舶, 而非来拉家常。”柳蕴娇语气淡淡的, 却仍是得体, 饶是她话中疏离的意思很明显,但也没有让人觉得不愉快。 “拉拉家常又如何?谢某终日在海面上行走,日子枯燥乏味, 正缺一个拉家常的人。且谢某这是第一次与人做生意,不按那生意人的规矩出牌, 还请寒夫人见谅。” 这话的意思, 就是让柳蕴娇耐着性子跟他聊天, 聊得开心了, 船舶还有的谈, 若聊崩了,那她只好另觅船东。问题便出现在这里,金河的船,几乎都在谢家名下。其余的船东, 要么手头的船只还不够自己用的,要么经营着晏惊寒登的那种小破茅草船,哪里容得下柳蕴娇那么多的粮食?柳蕴娇要想另觅他人, 怕是比耐着性子跟谢云聊天更难。 “行,那便聊吧,毕竟做生意讲究一个双方都高兴。”柳蕴娇干脆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实不相瞒,我投放到市场上的本金,是五千两。” 谢云一听,竟笑了起来,“想当年谢某年少冲动,在妙香楼为美人儿一掷千金。谢某一直觉得千金成不了什么大事,没想到,五千两而已,竟让寒夫人在安庄经营了这么大的生意。想想,区区五千两,买下谢某的一艘船都不够。” 柳蕴娇心里一个咯噔,她就带了两千银子买船。但是柳蕴娇怎么可能认栽?一定是谢云想坑她的钱,喊出高价给她打预防针呢。 “五千两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也许只是一个月的开销,可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这是几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您是谢家船运的领头人,每年自然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为美人一掷千金也只算是消遣而已,算不得冲动。” 这话,就让谢云皱起了眉头。 “哪有盆满钵满?这两年都在亏损!要不是亏损,谢某用得着卖船舶吗?我把生意都攥在自己手里不好?” 柳蕴娇便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若谢东家不嫌弃我鄙陋的见知,不妨告诉我船运上的现状,或许我能为谢东家出出主意。” 谢云早就暗查过这个寒夫人,她以化名做生意,且是突然出现在金河的,她的来历不明,更像是背后有大人物撑腰。这么厉害的女人,会好心告诉他问题出现在哪里?她定是看出自己生意不如从前红火,找他买船,好把这码头和海上的生意分一杯羹。 柳蕴娇见谢云迟迟不回话,便兀自说了起来:“其实做生意,要把关好的,无外乎几个点:资金、人脉、人力、管理。我说说我的见解,您若信我,大可把我的话和您的生意做个对照,看看问题出现在哪。您的生意很庞大了,几乎垄断了金河船运的市场,要做到这个程度,资金、人脉和人力都不成问题,那我便从管理上开始说。” 谢云震惊于一个女人的通透,他一直以为,女人都是依附男人的存在!寒夫人在米粮市场翻云覆雨,他庆幸寒夫人不和他经营一种生意,否则不出几年,自己一定会被这个女人干掉! 而他,似乎把寒夫人的心眼看得太小了,是他误会了。 这些话,就是他爹,他老子,也不可能说得这么明白。 寒夫人却轻而易举地把所有的问题都罗列出来,一针见血地告诉他问题出现的原因,会导致的结果,以及这个过程会如何经历。 好狠一女人! “谢某……佩服!谢某感谢寒夫人不吝教授,但谢某恐怕要让寒夫人失望了,这船,恕我无法出售给寒夫人,但谢某欠你一个人情。” 柳蕴娇简直要骂娘了,“为什么不卖?” “实不相瞒,谢家船运是我祖上就打下的基业,到谢某这一代生意开始不如从前,市面上也出现了好几个对手,但他们还不如谢某聪明,暂时威胁不到谢某的基业。倘若谢某把船卖给寒夫人,岂不相当于我把生意都分给了你?以寒夫人的通透聪颖,怕是过几年,谢家的基业就得毁在我手中了。” 柳蕴娇急急忙忙开口:“误会!是误会!我买你的船,不做生意!” 柳蕴娇好说歹说,总算让谢云打消了不卖船的念头。 现在问题卡在了钱上。 “谢某感谢寒夫人方才的一席话,这船,我可以低价卖给你,但是,要这个数。”他伸出四根手指,“四千两。” 既然他主动退让,柳蕴娇便更有底气。 “我来之前调查过谢家船运,谢家一共五十条船,基本每条船一年可以出海五次。就算一年出海四次,谢家每年共两百次捞金机会。而这么多次出运下来,谢家船运的年收益是三万两左右,平均算下来,您的船,走一次货,能净赚一百五十两。” 谢云的表情逐渐凝固。自家产业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但没有人这样统计下来给他算过,从柳蕴娇口中听到这个小如蚊子腿的数字,谢云只怕自己逝世的祖父在底下等着锤他一顿。 “每条船每年需要花费重金来修理和替换零件,光是花在这上面的费用,就能吃掉一年收成的两成,摊在一条船上为三十两。而一条船的寿命,在五年左右。五年,一条船能给你赚三千两,除去五年折旧修理费一百五十两,是两千八百五十银。” 谢云认真地听着,一边鼓捣手边的算盘。这丫头算数真是快,竟没有出现任何错误,看来是有备而来。 “五年?我家的船,寿命长的可以到八年。所以我开价四千两,并非是狮子大开口,而是有依据的。”谢云优哉游哉道。这小丫头算了这么一场,却给他做了嫁衣。按照八年来说,算出来得四千多的银子,他开价四千,是真真便宜了这丫头。 柳蕴娇不慌不忙,喝了口茶,作为求人的买家,她的心态属实是好。 “但是谢东家怕是忘了,我算的只是一条船的利润。可是,要经营海上的生意,最重要的,是人力。不知您一个月给船员水手发多少的月钱?” 谢云的脸色跟吃了屎一样。 谢家船舶一日不如一日,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像沉珂重负一般的月钱。 可是不发高昂的月钱不可能啊!出海一趟便是好几个月,没有钱,如何管住他底下的人? “二千两,我要一艘和它一样的船。”柳蕴娇伸手点点脚下。 谢云还没来得及发作,柳蕴娇接着道:“作为交换,我会告诉您减负月钱的方法。” “成交!” “爽快!” 柳蕴娇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原以为谢东家是个老古板的生意人,不愿接纳外人的办法,柳蕴娇还备了后招。万幸他是个孝子,为了保住祖上的基业从善如流。 “船运和别的生意不同,买家的生意都是预判着做,大多是时效长的远期购买,不急在一时。您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把所有的船都派出海,消耗大,也难于管理,但码头又不能缺人,因此每个时间段,船运都会养着一批闲人。我此前说的管理上的解决办法,便可以用在这里……” 谢云眼神一亮,原来她的主意并非是降低月钱,而是船员在船期时,该发的发,不在船期时,一分不给。不在船期的时候,船员任他去做甚,都与谢云无关,只要他们临开船能到岗就行。 “……你是说,出具两份船运表,一份给老雇主,一份放在市面上?”这丫头说话都挺有道理,老雇主认准了他,肯定不会轻易变动船商。投放市面上的那一份,则是给新买主看的,那上头的船期排的宽,能给人考虑的时间,他要排的船期少,付给船员的工钱便也更少了。 “是,大家做的都是远期生意。毕竟谁要和你家做生意,得提前约好时间,让您排好船,您这边也只需安排水手在那个船期上船即可,工钱自然也是按照上船的那一天开始算。” 约定的期限可就花样多了。若买家付两成的定金,期限可以约定为一年内;一成定金则限定在三个月内,以此类推。但您这边要出具一个约束自己的条款,免得买主以为您是要卷了钱走人。最好是能在官府或者镖局买下股筹,倘若您违背了约定,买主可以向他们追偿。这样一来,竞争对手想抢你的生意就难了,单子都预先给您排了去了,别人家,或许只能喝西北风。” “高!实在是高!还有吗?”谢云这个长辈很是不耻下问。 柳蕴娇摇摇头,“暂时没有了,如果我想到别的,会派人告诉你。” “多谢寒夫人!谢某今晚就去置办过继文件,保证最迟明日寒夫人能拿到船契。船会停靠在废弃码头的东面,我会找几个人看守,绝对不泄露秘密。” “那便拜托谢东家了。我还有一事相求,请谢东家给我派两个可靠的水手,一定是可靠之人。”她可不会开船。 谢云毫不犹豫地答应,“包在谢某身上,放心,谢某会好好挑选!毕竟,还等着寒夫人想到新的点子给我呢!” “多谢谢东家。” 谢云眉头一皱,“哎?到现在还不叫我谢大哥?我这船可是赔本给你了啊!” 柳蕴娇拗不过,只好如他所愿,“多谢谢大哥。”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她只是提供了思路,该怎么安排人力物力还是得谢云自己出手,这一趟来,怎么看都是柳蕴娇血赚。 谢云嘴上挂着爽朗的笑,亲自把柳蕴娇送下船。周头儿仿佛看错了人,那真的是高傲又不近人的谢东家吗? 两人下了船,周头儿有些疑惑,主子怎么总是往码头对岸看?对岸有什么东西?可他只看到一片茫茫的滢湖,还有天边的云。 察觉到周头儿的目光,柳蕴娇才转过头来:“周头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若我下山,会提前找人给你传口信,若你没有收到口信,那我便是后日才下山。还劳烦周头儿帮我留意一下这两日的粮价。” “主子放心,小的明白。”周头儿点点头,怕是主子这两日就要出手。主子手底下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卫替主子传话,他们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沈通钱庄,把人吓一跳。好在三五次下来,他总算能习惯了。 柳蕴娇其实有些焦心,她担心自己收粮时,粮价还没来得及跌到谷底,出手太早。本金不多的情况下,粮食价格便是最大的硬伤。 但市场的自我调控是她无法解决的,也就是说,柳蕴娇若担心有人跟她抢粮,就得吃下这个亏。 “主子能以一己之力说服谢云,小的诚心佩服。” 周头儿忽然另起话题,让柳蕴娇神色动了动。没做成这件事之前,柳蕴娇想都不敢想这次的谈判会如此成功。原来不是她不行,只是没有尝试到那一步,便急着否定了自身。 “说起来,谢云倒真是个性情中人。为了保住祖上的基业,拉下面子向晚辈讨教,还把他构造最好的船,以两千银子卖给了我。” “恭喜主子。主子深谋远虑,自然是不缺人赏识的。只是小的想都不敢想,那么大一艘船,真的能用两千银子买下来……” 柳蕴娇心情畅快许多。若是自己收粮亏了,权当是她用那些钱填到船舶上罢。 一道浅蓝色划过,柳蕴娇耳旁多了一道阴柔娇气的男声。 “东家~~” 柳蕴娇有些无奈:“我在……” 周头儿头一回见到生得如此美丽的男子,脚步都愣住了。 谁知那男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回头剜了他一记,那眼神,冷得像二月的寒风,凉透了。 “人家要和东家说点私房话~~快让他闪开闪开~~” 柳蕴娇扶额,只好让周头儿先走。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见孟怀期,一个是因为自己属实很忙,一个则是她对那天自己的行为有些歉疚,下意识要逃避他。 这个时代,有人被杀是常事,只要凶手能做到死无对证,就无人能讨伐凶手的过错。孟怀期杀了王富贵,本可以不与柳蕴娇承认的,而他却因不想欺瞒她而对她坦白……这也说明孟怀期信任柳蕴娇,不会将他交出去。柳蕴娇当时真的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可后来想想,孟怀期就算错了,也轮不到柳蕴娇以转头就走的方式来惩罚,这算什么惩罚?那……把他交给官?恐怕她下不了手,金河的百姓也看不过去。说来说去,最可耻的其实是柳蕴娇自己,她不仅知道他是凶手,还选择包庇他,她又能光明磊落到哪儿去? 柳蕴娇想明白了,自己不过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做不了那圣母白莲花。 “那天我没能忍住我的脾气,冲撞了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是我不好。”柳蕴娇想了想,还是低下头道了个歉。 孟怀期眼里难得流露一抹温柔,他伸出手,摸了摸柳蕴娇的脑袋瓜子。 街面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对柳蕴娇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大抵……咳,是羡慕她艳福不浅,身边有孟怀期这样的大美人。 “我怎么会生娇娇的气呢~~我知道娇娇都是为了我好~~毕竟杀人折阴福,还会遭报应~~”孟怀期笑得风华绝代。 柳蕴娇气得瞪他,“你是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 孟怀期瘪了瘪嘴,扑闪着细密的长睫,委屈兮兮道:“可是人家说的都是真的……”他杀人、摆卦,哪个不是折寿的玩意儿?更何况他体内中了毒,药石无医,他只想自己活着的时候,多和娇娇亲近亲近~~ 街面上的人忽然变了脸色,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凶男美人?他只是长得美,他能犯什么错?! 柳蕴娇不想孟怀期在街上引发什么躁动,连忙拉着他去客栈。 客栈的小二立马认出了这位房客,他可是一次性付了一个月房费的大财主,吃的用的都是尽着上层贵族的档次来。 “孟客官!您这三日都没回客栈,小的却没落下您的屋,每日都有派人清扫。” 柳蕴娇疑惑地瞅了瞅身边的人,“三天没回来?你做什么去了?” 孟怀期挑了眉,狭长的凤眼愈发沾染风情,“自然是解决娇娇的燃眉之急去了~~” “说人话。”柳蕴娇懒得周旋,她心里还藏着事儿呢,不知道晏惊寒事情办完没,他俩可是约好要一起回去的。 “是真的哦~~这几天人家在置办一件大事~~明后两日,春明班要来安庄唱戏了哦~~” 柳蕴娇神色微变。春明班,孟大头牌。在京城的时候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戏班子的名字,也因为去听戏,认识了沈曦。可春明班的班主只在富庶地方搭台唱戏,江南那么大,不会无由来地选择安庄这个偏僻的小镇。 “是孟大头牌要求的?”柳蕴娇问。 孟怀期点头,邀功似的想把脑袋往柳蕴娇的肩上蹭,但是被她一个侧身躲开:“坐要有坐相。” 孟怀期:好委屈QAQ。 嚯,当初晏惊寒指教柳蕴娇练字时候的话,现在被她用在孟怀期身上了。 “娇娇忧心米粮市场,又没办法干预,只好是孟大头牌出手咯~~等人家唱完这场戏,娇娇也发财了,往后都你养我好不好~~” “谢谢你……”柳蕴娇感动又惊讶,心里被一股暖流灌满。 “人家不要这样的感谢~~哼。”可惜没办法以身相许,唉。 柳蕴娇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感谢他。 孟怀期视线在她樱粉的唇瓣和浸了薄汗的脖颈上流连。这个帷帽可真碍事啊~ “人家为了给娇娇想要的环境,竟要主动请命上台抛头露面~~就是晏楚的皇帝老儿,也没你这样有脸面呀~~”孟怀期殷切地看着柳蕴娇,“人家就不要你以身相许了~~不然?你亲我一口?” 柳蕴娇脸色一黑。 晏惊寒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她只是娇羞,却没有觉得反感。 而从孟怀期口中说出,她实在是无法接受。我明明把你当兄弟,你却贪图我的美色?! 孟怀期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是他太冒进,会吓着娇娇的。“不是!人家的意思是,不然~~你就欠我一个人情吧。” 人情,总归也沾个情字。 而情字,就是一番纠葛,难以理清……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那我便欠你一个人情。” 孟怀期纵然有万般不舍,柳蕴娇说要走了,他也没借口把人留下。只能亲自送她离开客栈。 “东家去信广通钱庄要一份助益,虽然人家把自己都送来了,但也没银子好使~~这是万两银票,从广通钱庄支的,东家拿好~”孟怀期刚想拎起柳蕴娇的爪子把银票塞她手中,却发现柳蕴娇的步子顿住。 紧接着,孟怀期的步子也顿住了。 柳蕴娇心里炸开了锅,糟糕!和孟怀期见面被晏惊寒撞见,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 第174章 打起来了吗QAQ 孤可没钱给你花,还…… (前一章有补发3000字, 看过的小可爱可以返回去刷新再看一下,我把女主谈判一章漏掉了QAQ) 孟怀期眯着凤眼,面上多了几分兴致。 而晏惊寒呢…… 纵然站在日头下, 他周遭的气息却那般凉薄,仿佛他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与这世间的酷夏格格不入。 “娇娇, 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 开口第一句便是要宣誓主权。 柳蕴娇担忧地看了孟怀期一眼,乖乖走到晏惊寒身边去。 你瞧我自己走过来了我的心是向着你的孟怀期只是我的朋友我们什么都没干! 那钱…… 罢了, 晚点让青干把钱取走便是。 QAQ。 “内人不谙事, 不知见外男要有旁人在侧伺候, 回去我亲自教内人学习女诫规矩,内人一心向我,想来这种低级错误, 她不敢再犯。”说着,他面色平静地看向柳蕴娇, 眼底却是一片薄愠, 话中还藏着警告, “对吗?娇娇。” 柳蕴娇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对对对!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敢再犯的啊!” 孟怀期嘴上扯出一道讽刺的笑, 宣誓主权?逼着娇娇顺从?跟他秀恩爱? 啧,要不是本座当年决定错误,和娇娇耳鬓厮磨的,会是你?! “啧, 虽说换了一张脸,可你改不了身上的气息,还是那么不招我喜欢~~”孟怀期摇着扇子, 看似不以为意,“既然你都看见了,那我便直说了,你与她之间如何我管不着,但该我关心爱护的,我都会给她。她若哪里伤了,我可是会算到你头上的哦~~” 为了打听江南的消息,晏惊寒多年前就在与江湖风雨楼交易。风雨楼自然是带来了许多可靠珍贵的消息,但也吃了他不少奇怪的物件,画作、琴谱……甚至还有一局他自己与自己对弈没有下完的棋局,都成了和风雨楼交易的东西。这一次下江南,有关临海酒楼的异常,晏惊寒本没打算自己打探,早先去信一封到风雨楼,却被告知楼主不在楼中。 不在楼中,原是到了江南。 他这话,倒和那天说过的有些相似,只是自称不同,语气也不同。 若让本座再听到她受什么伤害,本座,一定要为她翻倍讨回来。 娇娇从前受到过什么伤害晏惊寒无法补救,他只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是他这一辈子都要护着的。往后的日子,他定会护她无虞喜乐。 “既然先生自称为‘我’,想来是不想让内人知道你其它身份的。我虽介怀先生爱护内人,却也无法左右先生的心思。只望先生莫扰了内人的清净,且不论先生所谓的爱护方式能否被她理解,她无法回应你的一切,这便是亏欠,会让她于心不安。内人天真不更情.事,接纳我的爱意已经足够了。何况先生的爱护于理不合,你以为的荣幸,只是她的拖累。” 柳蕴娇在一旁心惊胆战,生怕这两人打起来,她头一次看到孟怀期那样阴戾的面色,连一双凤眼都似染了血色。 她心里激起千层浪,一颗心扑通扑通的。 天呐,柳蕴娇何德何能,让两个男人为她对峙!这是古早言情小说剧场吗! 孟怀期低沉冷笑,拿他的真实身份来威胁? 不过不得不说,晏楚太子真是细心啊,细心到留意他对自己的自称,知道他心底害怕什么。一把就拿捏到他的死穴。 细心到可恶。 他忽然后悔自己第一次与他正面交锋时自称“本座”。以晏楚太子的聪明,怕是早就猜出了他风雨楼主的身份。 是,他的确害怕娇娇知道他风雨楼主的身份,再也不愿意和他见面了。 风雨楼,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啊…… 更何况,他是风雨楼主……更是背负了几世轮回都洗不干净的血债血孽。光是他杀了王富贵,就惹得她生气五天不与他见面,要真被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真是住在对门不相见了。 他的娇娇,人美心善。是他,罪孽深重。 “名花既已有主,我自是不能采摘~~只是你把我想得太过高尚了,我不是什么圣人,甘愿默默无闻付出全部,到头来只做一棵草。我喜欢的女人,我自己护,我付出了什么,我都替她记着,等我要死了,我再让她知道,哼~~” 孟怀期好似赌气一般,语气强硬,眼里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落寞和伤怀。 晏惊寒将他所有神色尽收眼底。 没答应不打扰她的生活,只是他终究是怕了,他在退步,退步到等他临死前再来打扰。 “难道先生是想把你所谓的‘爱护’聚少成多,借助你的死讯一起,把娇娇逼疯?” 孟怀期眼神发冷,双拳紧握,却不言语。逼疯?他不舍得逼她的…… 柳蕴娇震惊而感动,晏惊寒很懂她。的确,孟怀期的爱护,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她宁可让孟怀期好好地过自己的散漫日子,唱唱戏、做做生意、过好自己小市民的生活,也不愿他手上为了她沾染鲜血。虽说杀人者不是她,可终归这场杀戮因她而起,是她的罪孽。 至于晏惊寒口中他的“其它身份”,既然孟怀期不想让她知道,她便不去打听。当一个小傻子是最快乐的。 “期期,你偏是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 孟怀期委屈可怜地瞅着柳蕴娇,眼里更深的是眷恋,不愿移开眼。 不知为何,孟怀期说死的时候,柳蕴娇从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好像他真的距离死不远了……这样的错觉,让柳蕴娇感到很不好。她把他当做好朋友,不愿他受到伤害。无论是谁,失去朋友都会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更何况她在这个时代朋友实在是太少了,他说丧气话,她心里泛着酸,很难受。 “先生何必挂心于自己的死。纵然先生可以做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先生是否想过,有一些从未被人打搅过的地方,藏着不为人知的生命,而光凭摆卦是摆不出来的?”晏惊寒握着柳蕴娇的手,渡来属于他的温暖。 孟怀期艰难地把视线移开,这两人十指相扣实在是太碍眼了。“哼~~说人话!” 柳蕴娇一哽,这不是她常对孟怀期说的话吗…… “冰火蛊。” 孟怀期神色骤变,手腕下意识地往衣袖里缩了缩。距离上一次蛊虫发作快要一个月,他手腕上的蛊毒线,或许已经要和虎口相连了。一旦连上,就是下一次发作之时。 他怎会知道冰火蛊!难道……难道他知道冰火蝎的下落?!不,不可能,冰火蝎早就已经灭绝了,他体内的蛊毒无解。 “倘若先生有兴趣,四日后,月出中天时,临海码头。” 柳蕴娇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孟怀期方才还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叫嚣晏惊寒,现在面色挣扎,眼里情绪复杂,无声喃喃一番,似乎做了很激烈的心理斗争,颓然地转身离去。 柳蕴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放心,他会没事的。” “嗯。”柳蕴娇紧张的心忽然镇定几分。 晏惊寒拍拍她柔软的爪子,语气柔和,两人像小夫妻一样,他带着她回家。 “孟怀期的钱怎么不拿着?孤可没钱给你花,还等着娇娇赚钱养孤。” “我……这不是怕您误会吗。但我也没想着不拿呀,今晚我让青干把钱拿回来,嘿嘿。” “好。” 太子爷虽然人在感情中,也没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否则以柳蕴娇和孟怀期今日私下会面的行为,换成是谁,都得跟柳蕴娇置气吧?而他没有,他一直给予柳蕴娇坚定的信任,太子爷真好。 第175章 太子失踪 这真是双方破罐子破摔了?…… 七日前, 京城。 皇帝病危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宫中动荡不安,由三皇子坐镇, 从宫外领了两万士兵镇守在皇帝的博亨宫,美其名曰护驾。为了皇帝的安全、政局的安稳,三皇子亲自下令, 把大理寺的驻守撤走八成入宫把守。两日之内, 大理寺派来三千兵力,只余下百人看守九重楼的犯人。 寺卿黄盛然对此忧心忡忡, 要知道大理寺关押的, 都是犯了事的贵族, 在京城到底会盘踞着相关势力,大理寺的兵力被撤走,万一有人来劫狱可如何是好。黄盛然怕大理寺出事, 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府兵和仆人都充到大理寺巡逻,这才放心了些。然而, 大理寺还是出了事, 黄盛然还没来得及彻查上报此事, 便被人蒙头带走。 皇帝病危消息传出没两天, 闭关的封珩终于被请出山, 给皇帝亲自诊治,又让皇帝的精神见好了。 三皇子趁机把驻守博亨宫外的两万士兵分拨了一万八到宫里的各个角落,以谋求自己的势力。如此数额的兵力充进去,就是吓唬, 也能把胆小的吓成自己人。博亨宫放置了两千人,“看护”皇帝简直是绰绰有余。 朝中已经很久没上早朝了,三皇子担心皇帝的安危, 把议事地点暂时改到博亨宫前。没了金銮殿上的规矩,博亨宫前,却更令人胆战心惊。 谁也没想到,三皇子竟然和血亲的右相公然掐了起来。起因是右相故意挑衅三皇子,污蔑三皇子带进宫的两万士兵是半路出身的流寇,名不正言不顺,逼着三皇子把那些士兵的名册和腰牌拿给众臣检验。 三皇子怒,反问右相是否能拿出兵力填补,若能填补宫中防御空缺,那他就给右相一个机会。 吴岳当初是从皇贵妃手中分了一半流民走的,论人数,他手头的流民恐怕比这小儿手中的更多。 “如今宫中动乱,先是无虞宫沉尸、后是太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外政亦是紧张,耶勒不安分,我朝分兵力去南线,北线势必蠢蠢欲动。内忧外患之下,天子龙体康健、安全无虞,才是镇压内外的最好武器,护天子安然则是我等臣子的职责。恰好老臣有一帮士兵,与三皇子带进宫的人数基本对等。要知道无论前朝后宫,最忌讳一家独大,只有把我的兵充进宫中,双方互为监督,才是最安全的。” 如今太子爷在朝中的标签是“失踪者”。 晏惊远追杀晏惊寒未果,却在半路把人的行踪搞丢了。有眼线从金河传来信,说有人以太子的名义处决了不少地方官员,三皇子立马追击,却愣是找不到晏惊寒的下落。 明明找到了身形极其相似的人,甚至发现他脸上带了假面,本以为即将事成,挑开假面却发现并非晏惊寒,实在是令人可疑。 找不到也好,他已经在入京的各大关口设下埋伏,只要晏惊寒回京,就会被他们抹杀。 而他如今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生也好,死也罢,晏惊远先给朝中各方打个预防针——于是,晏惊寒在朝中“失踪”了。 贺南山第一个不高兴:“谁不知道你俩是祖孙?这是要把一家独大,做得越来越大?就算吴右相与三皇子反目成仇,吴右相怕是没借上三皇子补兵的风,急着把自己手头的兵交出来吃公家粮吧?我可是听闻,吴右相最近为了钱都急白了头发。” 内朝空虚,这五万兵马一出,还不是逼宫篡位的架势? “贺南山,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这是……你这是污蔑,你是要造反吗?!”吴岳如今的注意力都在三皇子身上,对于贺南山的说辞,他想的是能混过去就混过去,所以他没有急着和贺南山争辩。 本以为贺南山会就此作罢,谁知他耸耸肩,看似不以为意地笑笑,“微臣只是个文官,手里没兵呢,府兵都全部交给柳誉带去南线了,微臣造反?微臣拿白纸黑字来造?白纸黑字哪敌吴右相的真枪实弹呐。不过,吴右相也是个文官……怎么,同样都是文官,吴右相有旧部,微臣就没有?” “做臣子的,无论文武,最要紧的是一个忠心。老臣手中的确有兵马,只因本人与柳誉早年有私怨,没有交给他带去南线,这才保了下来。谁知陛下龙体有恙,我这个做臣子的,生怕陛下遭贼人惦记,愿意悉数充公,自此不在我吴岳的名下。”吴岳梗着脖子,声音比谁都大,似乎在自己给自己鼓气,“三皇子,皇帝龙体欠安,太子前脚刚失踪,你后脚就从宫外弄了两万兵马进宫,说是加强宫中护卫,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晏惊远冷笑,在他眼里,如今的吴岳只是一只被拔了钳子的螃蟹,架子端得再大、口气再狂又如何?如今掌权的是他,他若不让吴岳的兵马进宫,吴岳胆敢擅闯,那他便治他一个御前行刺的死罪。 “吴右相,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吴右相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心,可父皇身强体壮时,你为何不把手中的兵交给父皇、交给边关,解父皇心中所忧?而是在父皇危难、本皇子一心尽忠尽孝时来污蔑本皇子,你是存心让父皇心中不安,还是要挑拨本皇子与父皇之间的关系,好让你的阴谋得逞?再说了,即使本皇子许可你的人马进宫,你手下的那些无头鸟,可有配备像样的兵器?没有兵器,没有武力,到底是来宫里防卫的,还是来养老蹭饭的?” 为了让流民名正言顺留在自己身边,这些日子吴岳忙着给流民补名册,办腰牌,钱都花在如何为他们证明正身上了。武器,真没有。 相反,晏惊远的兵马则是没有名册,只置办了武器,晏惊远这是急着让自己的势力登场吧! 晏惊远竟连他没有购置兵器的消息都知道!好你个吴秋雁,何时也安插了眼线到老夫身边。 既然是你母子先不仁,那便别怪他不义! 众目睽睽之下,吴岳从怀中掏出一份清单,以及好几块腰牌,他展开清单,把其中内容给同僚看。 “既然是为了宫中的安稳,那自然是兵力越盛越好,兵强马壮,才能镇压住妖魔鬼怪。只是三皇子殿下可否为众臣解释一下,你一边把自己的兵马安插在宫中,一边对禁绝军赶尽杀绝,是何意啊?总不能,是怕宫里的口粮不够,以一换一吧?老臣这里的记下的,便是这些日子忽然暴毙的禁绝军的名册。老臣的人拼死才保下了几块腰牌给老臣作为证据,好让众位同僚都看清三皇子的嘴脸。诸位,禁绝军死了,那他们的腰牌去向何处?自然是佩戴到三皇子的人身上了。倘若各位谁和禁绝军相熟的,不妨去找找旧人,看他是否好命,还未遭毒手。” 博亨宫前一片哗然,但大家更多的还是按捺着不动,看戏的。毕竟如今谁家都没有兵力了,也就没了说话的份。京城的兵,除了禁绝军,就是三皇子和吴岳的。两个有兵之人掐起架来,那可是比什么都要精彩啊。 要知道禁绝军只听从皇帝和太子的命令,若禁绝军被人清洗,那便意味着皇帝和太子的权力被架空。倘若事实真的如此,三皇子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 三皇子内心阴郁,几近崩溃边缘,他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他,若让他查出来,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素来和煦温润的三皇子仿佛换了一张人皮,面目狰狞,高举着一臂指控吴岳:“造假你最会了!当年科举试题泄露,不就是你为了你儿吴原能拔得头筹当任京兆尹,你那远亲的侄儿能当上两河水督?!连吴石那个没本事的仵作,也能被你造假送上大理寺少卿之位!你竟要为了一己私欲造假毁坏本皇子的名声,本皇子岂能容你?!来人啊!把这乱臣贼子给本皇子拿下!” 这真是双方破罐子破摔了? 吴岳忽然慌张了,他看到三皇子名下过去只是流民的低等贱民,如今已然成了铁甲加身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朝着他走来。 “你们要干什么?!”吴岳背脊挺得很直,声音却颤抖,甚至后退几步,暴露了他心底的慌张。 “诸位。当年吴右相统管的一届科举泄题,以至龙颜大怒,父皇当庭处斩三个考官,却都只是替罪羊,而这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多少年。本皇子这些年一直暗中调查此事,谁知此人狡猾奸诈,本皇子只好多方游走,前不久才搜集到相关证据。也正因如此,本皇子只能在时隔多年后的今日,当着百官,揭发他的恶行。本皇子帮理不帮亲,有这样卑劣的外祖父,本皇子嗤之以鼻。他是我朝的罪人,本皇子今日便大义灭亲。将此人关押到九重楼,容后再审。本皇子搜集的证据,马上送到大理寺。” 吴岳怎么可能承认?当年的证据,他都销毁得一干二净! “你要如何证明你手中的证据是真的?!我造假?难道你不会吗!” 三皇子表情从容不迫,毕竟如今是他手中握着监国摄政之权:“无需吴右相操心,本皇子自能向寺卿证明真伪。把人带下去。” 吴岳恨得牙痒痒,可自己除了被官兵拖着下去别无他法,这里都是三皇子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把吴岳收拾了。自己的人在宫外,名不正言不顺,若他敢轻举妄动,三皇子极有可能给他安插一个叛乱的罪名处斩。 他得想办法见到自己的谋士梁爱平。 第176章 醉梦迷境 轻尘笑道:“阿瑶,你要给我…… 梁爱平此刻正在皇子别院喝茶。晏惊远从宫中回来直奔此地, 行至门口时候,他看到“皇子别院”这四个字,怎么都觉得不顺眼。自己活了二十年, 竟还只是一个皇子,连封号都没有。要能早些把梁爱平收入麾下,他也不至于如此无能! 一路上连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晏惊远有些疑惑, 他好像不记得自己吩咐过把别院奴才也弄进宫。晏惊远也不再思索,梁爱平就在树下等着他。 “梁先生, 多亏您的计谋, 吴岳如今已经被关押到九重楼了, 若非您多年来苦练吴岳的字迹,恐怕他还要好生狡辩。不过依先生看,吴岳手中的兵, 该怎么处置啊?”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两万呢!倘若都能为晏惊远所用, 这皇位, 他是势在必得。 晏惊远期待地看着梁爱平, 但愿他能说出一个绝世好策, 为他登基之路铺垫。 梁爱平闭着眸, 嗅了嗅茶水的清香,长吁一口气:“殿下若想留下吴岳的兵,怕是没那么容易。” “先生何出此言?”晏惊远心凉了半截,但还是抱有一丝期待, 毕竟梁爱平也没有全盘推翻,只是说不容易而已。不容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殿下, 您和吴岳手中收的,可都是流民,说白了,都是小老百姓。当初这些流民逃难来京城,为的是什么?是一口吃的,只是吃的,填饱肚子罢了,很少数人有大抱负,肯留在您身边跟您干一番事业的。何况他们未曾训练过,即使三五万人挡在殿下的面前,也只是区区一堵肉墙罢了,唬唬人还行,打起来,那是真不行。” “这一点先生早就与我说过,我也依照先生所言,没有给他们办理身份,只哄骗他们在我身边护卫两年,两年时期一到,就护送他们回老家。这两年,只要我抓紧操练他们,他们总该有些战斗力的。可是先生,我不甘心就这么把他们送走,只能先稳住他们,过些时候,再偷偷把他们锁死,谁敢跑,我就连他和他的家人一起杀。” 梁爱平一挑眉,不置可否。太子让他做的,是解散吴岳手中的流民,而晏惊远手中的流民,大可让他留着……这些流民不比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大多好吃懒做、拉帮结派,内部纷争每日上演,留着这样的一支队伍,迟早是隐患。 这些日子梁爱平充当双面间谍,时而替吴岳巡练流民,时而管着晏惊远手底下的人。 他眼见为实,太子爷早先的预言,竟说得与现实分毫不差。 事实证明,这些为了活命抛弃家人北上入京之人,即使是青壮年,也多好吃懒做,一腔热血都放在拉拢势力之上,谁都想做大伙儿当中的老大。 当然,相比之下,晏惊远的兵倒比吴岳的兵省心一些。 晏惊远没有给他们办理名册,谎称是雇佣他们进宫护卫、以及翻修宫闱,每月发放月钱,两年后护送回乡。对流民来说,只两年而已,能去皇宫里见识见识,又白吃白住,还能拿月钱,这样好的活儿谁不愿意干?他们目前倒还算听话。 而吴岳的兵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吴岳给他的流民办理了名册,意味着他们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而是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姓名。一些执拗的流民闹事,认为自己修改身份是背叛祖宗,悉数被吴岳抹杀。然而杀得了一个,杀得了百个,杀不了全部。营中见了血,往后两日会平静一些,然而这根基不稳的平静,随时都可能被打破。 吴岳的营中,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打起来的屡见不鲜,还有因为一碗饭打得不均匀,两人打起架来失手杀人的。 如此可见,半路收纳的流民,素质低下。要管,得费大力气。晏惊远自然不是那愿意费大力气之人。 养着吧,养着这些流民,等他们自己来为祸你。 晏惊远见梁爱平不说话,不知他在想什么。晏惊远又添了一句,“先生,此外,我还杀了部分禁绝军,把咱们资质好的人手充了上去。此事没有事先跟先生商量,只因几日见不到先生,我怕中间传信之人泄露了秘密,还是亲自与先生说为好。但……不知道是哪个内奸,把消息透露给吴岳,此人在博亨宫前指认本皇子,幸好本皇子早有应对。”也多亏了梁爱平,要不是他的提醒,晏惊远几乎淡忘了吴岳造假给家中子孙谋官职一事。 梁爱平心中一动,真是他前脚想什么,晏惊远后脚说什么。杀了禁绝军,让流民换成禁绝军的身份,不就和吴岳办理名册是一个道理吗?自埋隐患。 “殿下治人有方,无师自通,也无需事事与在下商量。吴岳知道殿下处理禁绝军的事,想必是宫中藏有眼线,要么,就是他在殿下的流民里安插了眼线。”梁爱平顿了顿,“毕竟殿下收置流民时没有摸排过其身份,吴岳的人趁机混进来也并非难事。” “那可如何是好?” “好办。杀了吴岳,奸人没有了主心骨,便也好策反了。”梁爱平话锋一转,“只是吴岳手中的兵……在下只能说一言难尽啊。殿下不如派点可信之人亲自去营中查看,那些人,不听管教惹是生非,恐怕还是解散,让他们自生自灭为宜。殿下精养着手中的两万兵马,把他们训练成一支厉害的军队,难道不比养着五万饭桶来得有安全感?” 晏惊远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派人去吴岳的营中察看。晏惊远并非不信梁爱平所说,老匹夫连自己儿子和旁支都镇不住,哪能管好军队?流民在吴岳手中只会变成下三滥的玩意儿,他接手过来的就是烫手山芋。晏惊远只是他心中较着一股落井下石的劲儿,非得证明自己更强不可。 “五万人,的确要吃掉本皇子不少粮。留着两万精心操练,一兵能做三人使。”晏惊远眼神一亮,心中一个计谋涌出,“梁先生,吴岳此前和宋家暗中联系,坑了宋家不少的财产。这一次,我得让他把钱粮都乖乖交出来用于操练军队,他可是好久好久没有给母妃贴补银钱了。” “宋家大开府门以示清白,怕是财产早已经秘密转移出去,吴岳在京中势力大,不知宋家转移财产是否有吴岳的帮助,咱们大可顺着吴岳,把宋家其余的财物追回来。不过,以吴岳的性子,倘若殿下未遣散吴岳的人,他不会甘心把钱粮的下落告诉你。殿下要做的,是先让他死心,把吴岳在乎的都摧毁,一旦他觉得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就会听从殿下之言了。” 晏惊远点点头,咬牙切齿道:“这老匹夫老奸巨猾,不让他亲眼瞧见,怕是不会相信。” “若在下没猜错,吴岳这两日会想方设法见我,到时候我会向他透露殿下的行动。等殿下成事,再自己与他说罢。如此,他也能信个七八分。” “的确。如今本皇子有权有兵,也算是真正尝到了掌控生杀大权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好了!宫中后妃寺里祈福,当下,应该在返程途中!”回宫,就是入他的囚笼。晏惊远的眼里跳跃着近乎变态的光芒,他和母妃筹谋多年的大事就要成了,他怎能不激动?!这些年,他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在太子的光芒下老实本分做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子,他已经做够了。该算账的算账,该杀的杀……长这么大,他手上没沾过人命,但不意味着他懦弱。古往今来,为了那个位置,谁没杀过人? 梁爱平神色淡然,却时不时把目光悄悄投向晏惊远的双眼。那双眼,从清明,到凶恶,到混沌,到癫狂…… 算着时间,梁爱平走到晏惊远身前,扛着他的肩膀将人平稳地放倒在树下的躺椅。 从树后走出一个宫装女子,和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除了双眼,脸上其余的地方都被青铜面具遮挡。那双眼睛里此时蕴着笑意,他侧头问旁边的宫装女子,“阿瑶,你说晏惊远在‘醉梦迷境’里都能看到什么?” 晏瑶冷哼一声,不愿意搭理此人。她上前一步,看着躺椅上时而抽搐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阴沉笑的侄儿,眼里只余失望。 轻尘可不会这样就放弃,他也亦步亦趋跟上晏瑶,就站在晏瑶身后半步的距离。好不容易能把他制的毒药献宝给晏瑶,他要借此机会和她拉近关系。 梁爱平对轻尘很是恭敬,宫中之事若非有轻尘相助,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何况,轻尘和平阳封主两人关系匪浅。“大师,这醉梦迷境的效果是什么?” 轻尘略微沉吟,看着晏瑶不耐烦的脸,竟也没有半点不悦:“中了醉梦迷境之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能看到他最期盼,最想看到的事,即使醒来,这段记忆也会刻在他脑海中,成为真实。” 恰好此时晏惊远说起了梦话。“皇姑姑,快把毒药给轻尘喝了!毒死他!毒死他!” 轻尘的视线一直停驻在晏瑶身上,他清楚看到晏瑶神色一变,竟变得有些紧张。 轻尘笑道:“阿瑶,你要给我端毒药?” 第177章 愚蠢三侄儿 轻尘的洗白很关键…… 晏瑶很快便从自己复杂的情绪中拉回神思, 这只是晏惊远的梦境而已,又不是真的,她在心虚什么?!何况, 她怎么可能给轻尘端毒药?要想毒死轻尘,怕是得先毒死晏瑶才行。晏瑶和轻尘同门师兄妹,跟着鬼手神医, 一个用毒, 一个解毒。世上奇毒无外乎出自轻尘之手,而轻尘制出的毒药, 还没有晏瑶解不了的。而那毒性一般的毒, 无需晏瑶出手, 轻尘自己便能逼出。 她这个三侄儿,真的是……愚蠢啊。 晏瑶不答话,轻尘笑嘻嘻地自己回答:“阿瑶又不傻, 宁用医术把我补死,也不会给我端毒药吧?除非……我被人伤了, 强弩之末, 除了阿瑶无人能医治, 然而有人在阿瑶给我的药里偷偷下毒, 我已然自身难保, 还如何清毒?到时候晏惊远的人把阿瑶一控制,不让你救我,啧啧……” 晏瑶忍无可忍,冷冷道:“说得好像谁能伤你一样。” 梁爱平偷偷离开, 这两人的恩怨情仇他可不愿意掺和。 轻尘却摇摇头。“阿瑶,你对我如此冷冰冰,可想过我会伤心?此次去往闻觉寺祈福, 你救了一个小乞儿,对么!” 晏瑶心里一沉,语气里已然有了怒意,“消息竟这么快就到你手中了?” 他派人监视她?! 轻尘见她怒,却反常地开心,说明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不,这消息不是送到我手中的,而是皇贵妃告知。皇贵妃称病不去闻觉寺,便是为了告诉我这么一个消息,阿瑶,你应该明白,那个乞儿的出现,不是意外。我如此在乎你,定是无法容忍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乞丐,倘若在此时我遇到一场刺杀,赌气之下,我会为了试探你,而被伤。” 晏瑶心中百转千回,忽然觉得面前的轻尘也没那么可恶。她的脸上凝聚出一个讥讽的表情:“既然她设计这么一出,必然是借我之手让你死,以你的死,将我逼疯,对她来说一举两得。皇贵妃好计谋,只可惜她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她留着你的命让我杀,便不会伤你至极,皮外伤罢了,除了我,能救你之人大有人在。” “那若伤口上有毒呢?” 倘若伤口有毒,除了她无人可解,她……或许不会见死不救。若有人在解药里另外下一种毒给轻尘服下,即使轻尘出现什么异常,晏瑶也只会觉得,是毒素正在清退时出现的正常反应。等她真的发现不对,怕是轻尘也无力回天了。 晏瑶不说话了。 轻尘一双眼写满了殷切:“阿瑶,我承认我和吴岳合作,我也承认曾经做过伤害你的事……可我为了引你出现,为了让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以心头血摄魂晏广,这些日子以来,自身也是千疮百孔了。我摄魂晏广,也是替你教训他!他不配做你的兄长!” “那你就配替我晏家向天下人发号施令?” 她觉得此人真是可笑至极,分明做着卑劣的事,却还能站在替她着想的制高点。即使晏瑶对晏广有多少不满,那也是两人的家事,他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有什么资格替她教训晏广? “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阿瑶,若不是我的心头血吊着晏广的命,他怕是早就撒手归天了,所以,我摄魂他,也是替他吊着命,等着你回来时候能再见他一面,我怕你有遗憾。” 晏瑶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用心头血给他吊命?你……不是给他吃着长生不老金丹要把他害死吗?你不是摄魂他吗?!你在害他呀?!” “阿瑶,外头的流言,你怎能尽信?你的兄长太愚蠢了,阿瑶不在宫中的时候,他四处抓捕修道士给他炼长生不老丹续命,活活把自己的身子吃垮。直到我来了,那些修道士才被遣走。可惜他的身体已然药石无医,我只好用心头血掺在药丸中,谎称这是长生不老药,吊着他的命。至于摄魂,也只是为了吴岳能稳我在宫中地位,不得已而为之。我发誓我未曾以我的魂念下过伤天害理的命令,大多数时间,我是顺着晏广自己的意思行事。杀太子、保三皇子,那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所以,是他存心要加害太子?” “我不愿骗你。阿瑶,你该明白的。” 晏瑶此次回朝不是因为晏广,回朝快两个月,也没有去看过晏广一次。藏在深山里的时候,晏瑶还会念着晏广和自己是血肉至亲。等到她回宫,宫中的一桩桩一件件,像是要压垮她一般—— 听闻她回宫扬言要杀了她的兄长、养歪的三皇子、不顾皇太后旨意强升皇贵妃的吴秋雁,女干污男子的虞采女……晏瑶不知道晏广的眼睛到底被谁挖走了,有眼无珠到这般地步,护着晏瑶最为不齿的杂碎……于是当年之事,她愈发记恨。 可听到他快死了,听到轻尘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活着…… 原本两个她都厌恶的男人…… 一个时日不多。 一个遭到她的误会。 十六年了,晏瑶心中设防已久的防线几近崩溃。 她仍不死心,这些日子她早已经习惯了对轻尘冷言冷语,岂会轻易被他攻破防线? “那太子妃呢?她素来与你无恩无怨,你却三番五次对她下手,你还能说是为了我吗?” 轻尘有些无奈,“的确……是为了你。” 十六年前,还是公主的晏瑶,遭遇了一场逃婚。 晏瑶从小鲜少在宫中,大多数时间都跟着师父学习医术。她有一个师兄,叫做轻尘,跟着师父学用毒。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日复一日地嬉戏打闹中,逐渐产生了感情。 相反,晏瑶和晏广没有多少感情,两人只是同父异母的皇族兄妹。 然而那时的晏瑶天真无邪,以为只要找到心上人,就可以按照皇太后所说的,为了心上人向兄长求个赐婚。 晏广答应了。于是晏瑶每日在期待出嫁的喜悦中,老老实实呆在囚笼一般的深宫。 谁知,圣旨下来,新郎却不是轻尘。 而是当时,父亲位极人臣、家族势力如日中天、李家的嫡子李明一。晏广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背叛了晏瑶。 李明一行事脱轨,曾只穿一条裤衩在街上游走试图抵抗“封建思想”,京中贵族多以疯子看待李明一。 到现在晏瑶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封建思想。 当年的李家,在如今早被淡忘,而在晏瑶这里,永远是过不去的坎。 一辈子都在尝试摆脱“封建思想”的李明一放言要逃婚,绝不服从朝廷的婚姻分配。即便如此,晏瑶听了,也并不怕自己被逃婚。只因她早已心有所属。 晏瑶甚至有些期待。她做好心理准备,李明一若逃婚,马上嫁给师兄。 李明一果真逃婚了。 李明一在婚期之前出逃,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跑了,也没藏着掖着,还写信告诉晏瑶,让她另寻良人。然而当时还是氏族大家的李家怎么可能容逆子抗旨,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只好求爷告奶走访名医,出具一份诊断书,说李明一怀有隐疾,在婚前才被查出。李家为了遵旨,把李明一送到济世神医处医治,待医治好了,再回来迎娶公主…… 晏瑶知道这是李家的谎言,骗得了举国上下,却骗不了晏瑶。李明一分明什么都告诉她了! 晏瑶给轻尘写了无数封信,祈求轻尘带她走,走到天涯海角,哪里都好。 回信杳无音讯。 晏瑶被一次次打击,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晏瑶心想,许是师兄有了心上人,而自己又有指婚在身,师兄不愿带她走,是她的命。 那她,就安静等待李明一回心转意。 后来,李明一一封血书昭告天下,说他并非怀有隐疾,而是真的不想迎娶公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晏瑶再也没脸见人。一时间,晏瑶公主的婚事成了大街小巷的笑话。 她抛弃所有的自尊,拉下脸皮求轻尘带她走,轻尘却不回应。 这,是压垮晏瑶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倔强坚强如她,留在宫廷,强撑着等到流言慢慢平息。她就算是要逃离,也不会在风头上逃,那不是暴露了她心底的在意吗? 这一等,就是快一年。 她连流言平息都等到了,却等不到轻尘把她带走。 一年后,她忽然在京城消失。谁也不知道晏瑶去了哪里,轻尘也是。 “……李明一被关到了九重楼,然后逃了,下落不明。李家满门被抄斩,李明一竟也没有露面。后来,我去了关押李明一的第八重,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一段看不懂的文字。巧的是,十六年后,柳蕴娇被关在同一间罪室,她看懂了那段文字,凿开了一块材质为蜡的墙壁,还和隔壁的宋珩串通供词,洗清了罪责……这手段,和李明一的所作所为别无二致,她和李明一,定是有什么勾结!李明一负你良多,我找不到他替你报仇,从柳蕴娇身上下手,未尝不可。不过她被晏惊寒保护得太好,我没能成功。我想,只要我替你报了仇,你就会原谅我,出现在我面前!” 晏瑶的身子有些摇晃,轻尘下意识将她揽入怀中。 “当年为何不带我走?”美人在怀中抬起脑袋,一双眼里泪水盈盈。 “阿瑶,当年的我只是不愿意你一辈子无法名正言顺与我在阳光下恩爱……当年的我,太无能,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我带你走,带你过提心吊胆躲避皇族的生活会委屈了你,没想到你竟会抛弃身份和世间的枷锁,甘心躲到山里过了十五年……不就是穷点吗?还能活不下去?我会算卦,会用毒,还会砍柴抓鱼、做饭洗衣……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去山里养你。” 晏瑶险些就被这样琴瑟静好的画面打动。 她擦干眼泪,忽然自嘲一笑,“你也不是非我不可,那个叫晴珈的宫女,你们好了多久了?” “三年。”轻尘坦白,突然好恨自己一时冲动,现在他半点底气也没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瑶,我朝思暮想的都是你,我本想为你守身如玉一辈子的,但是……封珩,封珩他说!到了我这年纪,再不破了童子之身,我那玩意儿就没用了!晴珈的皮囊有三分像你,我都是摸着黑,不开灯,把她想象是你,才能……” 说到一半,轻尘忽然顿住了,晏瑶的表情实在是太嘲讽,他自己也没脸再说下去:“终究是我错了,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找她的!我等你原谅我,多久都等。” 轻尘面具下的两鬓冒出好几根白发,她心中叹息,这兜兜转转,一来一去,两人竟都上了四十岁。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免得这一生白走一遭。 “你会想杀了晴珈吗?” 心事被看破,轻尘有些牵强地笑:“那……不杀?” “让她余生安稳活着吧。若她还能找到真心相爱之刃,你我都不要干涉。此外,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晏惊远又说起了梦话。 晏瑶找来纸笔,唰唰写下一个药方。 “你不是摆卦发现江南会有一场浩劫?虽不知是何种浩劫,我猜测是瘟疫。这个药方子我已经给了太子妃,但她身在外地,难免束手束脚。药方上头的药材,我样样都要一百斤。还有,皇贵妃那边的事宜,你安排好,我允许你再和晴珈接触这最后一回。等你事成,我便原谅你。” 轻尘的眼睛一辈子都没这么清亮过。 他的阿瑶,终究会属于他。 筹谋了这么久,总算是把她盼回来了。 第178章 戏台起 他留不了晏楚多久了,这些日子…… 近几日天气好, 通常是晚上下夜雨,白天晴空照,这样的气候最是适合水稻生长, 稻穗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饱满壮大,每一串都预兆着丰收。 柳蕴娇几天没去巡田,今日趁着太阳不毒, 晏惊寒也不在院里, 去了一趟梯田,她明显被水稻的长势惊喜到了。 晚稻的成熟时间是两个月, 原本要到八月下旬成熟的稻子, 现在竟饱满到呈现出成熟之势, 柳蕴娇剥开一粒谷子的稻衣,拿在手中端详,稻谷的颗粒还是比成熟的稻子略小一些, 因着天气热,稻衣厚重, 才让她觉得稻子早熟。 几个耶勒汉子一见女郎, 纷纷跑到女郎跟前赞美女郎, 恨不能以双臂把女郎抛上天感激。 安伦走上前来, 这些汉子自动避让了一条道。他嘴角扬着爽阔的笑意, “多亏女郎早期挑选良种和改造土壤,更是不吝传授了许多种植知识,还给大家设计了喷壶应对炎热天气,水稻长势喜人, 首功非女郎莫属。” 柳蕴娇哪敢居功,耶勒的汉子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了,热切到能把她夸出花儿来, “我也就会些纸上谈兵,真正落实到每一寸土地上的,是你们。所以你们最该感谢的,是你们自己,踏实劳动不懈坚持,才造就了这片田。” 汉子们不吝美言,又好生把柳蕴娇夸了一番,安伦发现柳蕴娇藏在帷帽下的脸通红,当即找了个缘由遣散他们。 女郎脸皮薄,他们这些大男人实在是太唐突了。 柳蕴娇只觉得空气都松和了,长舒一口气。 安伦怕女郎觉得不适,便侧过身子,不看女郎的脸,“女郎,属下这几日总算搞清楚了弹簧的原理,只要把铜丝缠绕在针上,再取出针,留下的铜丝便有了弹力。只是属下多次下山也没有找到那么细的铜丝,得自己买铜块,加热拉出细铜丝才行。” 柳蕴娇忽然为自己汗颜,她的金手指都是从系统里拿的,从没想过自己研究某个东西出来。而安伦不同,他拿到新鲜玩意儿,想的却是如何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安伦聪颖,还有毅力,多次试验得出了道理,这是柳蕴娇如何都赶不上的。 放在现代,那可是上好的科研人员之选。 “倒也没必要买铜块,直接买市面上粗的铜丝加热拉伸便好。铜块加热太难,也不安全。” 既然安伦有心自己研究,柳蕴娇也不打算直接拿铜丝给他,只告诉安伦方法。这个时代已经有冶金的设备。 “多谢女郎,属下明白了。对了,今日属下下山,镇口处十分热闹,才知道是名满晏楚的春明班来安庄搭台子了,且那位神秘的孟大头牌会出场。属下问清楚了,春明班今日唱戏,明日还会唱。不知道女郎可喜欢听戏?” 那孟大头牌的戏腔随着角色的心境而变换,时而幽怨、时而悲壮,活脱脱就是那戏里人物似的。他下山时间不长,路过戏台子才远远的听了一会儿,饶是短短时间,他也被孟大头牌的表演所震撼。 这样难得的机会,他不想女郎错过。他留不了晏楚多久了,这些日子里,他想女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听说晏楚的小女儿家,都爱听戏,爱看话本子。欺霜和九离便是如此,不知女郎是否也一样? 柳蕴娇垂眸,安伦这番话让她心里酸酸胀胀的。安伦不知道,孟怀期是为了她搭台唱戏。孟怀期为了她付出良多,他或许……会期待她看他的表演? 柳蕴娇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点了头。 晚饭时,柳蕴娇仍有些心不在焉,很无力。这种无力又亏欠的感觉,就像是忽然察觉到某人的喜欢,但你没办法给他任何回应一样。 欺霜和九离只当是柳蕴娇卡文,写不出话本子,在思索呢,两人也不敢打扰。 苍术则时不时往衣袖里瞧,不知是不是最近天热了,小绿蛇也不安分起来,每天睡眠的时间越来越短,总是在他衣袖里活动,害得他一边吃饭一边还要把小绿蛇的脑袋按回去,怕吓着九离这大嗓门的女娃。 好不容易一饭结束,柳蕴娇早早地就爬了床,企图让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在睡梦里被淡忘。 这一觉醒来,就是大天亮。 身旁的被褥整整齐齐,很显然太子爷昨晚没有回来过。 春明班开台的时辰是早上,她用了早饭便下山。想到那日晏惊寒说“内人不知见外男要有旁人在侧伺候”,这一次下山,柳蕴娇把九离欺霜苍术都带上了。 两个丫头喜上眉梢,她们俩对孟大头牌的盛名久闻于耳! “我这辈子都没想到我能亲眼看到孟大头牌唱戏哎!多谢主儿!”九离摩拳擦掌,脚下生风,恨不能马上飞到戏台子前面。 欺霜则两眼冒着红心,“我听闻孟大头牌男生女相,长得比女人还美,真好奇他有多漂亮!” 苍术也满是期待,只是自己有预感今天不能好好唱戏,他的小绿蛇总是醒来,弄得他肘子痒。 柳蕴娇本以为自己是到得早的,到场的她傻眼了。没想到距离开台还有半个多时辰,戏台子早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 “张家媳妇,你家的米卖完了吗就来抢位置?这块地方可是我先看上的。” “谁先站进来就是谁的。哎呀,刘家丫头你莫与我见外,来,我这边树荫底下分你一半,你和我站一块儿!今天总归是阴天,不晒人!米嘛,今天不卖,明天再卖!昨儿个没听成戏我已经很亏了,摆摊都没心思,今天好不容易抢到位置,说什么我都不开张了。” “咱这位置极好,也算是沾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光。” 两人就站在贵宾席的后头,头顶恰好有一根歪脖子树,长得茂密,恰好遮荫。 “刘家丫头,你知不知道这贵宾席都坐哪些人啊?” “我听说,有不少都是镇外人,来头不小,都是富裕地方的人家。” 柳蕴娇心中了然。 金河以外的区域运送的粮食早两天就抵达了金河,柳蕴娇有影子递来的消息,知道运粮的人多是北方的地主富豪,其中有部分是一直与金河有商业联系的。这些大家族,被春明班的班主请来看戏,并且安排了绝佳的观戏位置。 外地的地主富豪家这些年也兴听戏,尤其是他们的女眷。一听到是春明班的邀请,尤其是孟大头牌也要出场,谁不是暗暗得意,欣然接受。甚至他们之间相互比拼谁家受邀,谁家没受邀,受邀的富豪仿佛节气儿都提高了,没受邀的,自然遭到看不起。 富贵人家们先后落座,摆起架子,左右寒暄着。倒是没有谁敢摆起排场比孟怀期到得晚的。 越临近开台时间,整个场地越是人声鼎沸。 据说今日来看戏的人,比昨天多上好几倍。昨天没来看戏的,今天来了;昨天来过的,今天也来了。 谁不知道孟大头牌唱一次戏那叫一个难得啊!错过今日,这辈子或许都不再有! 第179章 隔世旧梦 丝竹声骤停,仿佛她的心跳也…… 今日难得是个阴天, 云层很厚,空气中也有些湿润,只是柳蕴娇依旧带着帷帽。 齐钹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拉回了每个人的神思。紧接着堂鼓声阵阵,停歇时满场寂静,响起时人心振奋, 时刻牵动着人的心弦。 胡琴和笛子相继奏响, 伴随着渐弱的鼓点声,清亮的戏腔便在这时登场。 人未出, 先闻其声。戏声咿咿呀呀, 如魔似咒, 直入人心底。 孟大头牌身着一袭水蓝色的戏服,盛妆花面,踩着鼓点, 在戏台上轻轻落下莲步。 “云烟烟,烟云笼帘房。月朦朦, 朦月色昏黄……” 他的凤眼带着独特幽厚的风情, 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流连, 水袖缠绵, “情切切, 切情情忐忑。叹连连,连叹叹凄凉……” 到了这句,孟怀期含情的眸光,像一阵温柔的风, 最终停在柳蕴娇的身上。 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不作美,衬应着孟怀期这曲《潇湘夜雨》,原本的阴天, 变得有些水雾蒙蒙。 二胡和琵琶交错响起,半边是二胡的厚重和怅然,半边是琵琶轻快的呢喃,像是遗憾惆怅的生命中,还活着的那点亮色。 朦胧的江南,愈发挣脱不了这柔软到绝望的惆怅。 一时间,她听不到锣鼓喧嚣,听不到丝竹弦乐,听不到人声鼎沸,仿佛天地间,除了孟怀期,都变成了黑白两色。 咿咿呀呀的曲调,穿透了她柔软的心底,划破了时空。她好像能看到很远很远的远方,远到十几年前。 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穿着破旧衣裳,被其他的小乞丐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起因是他捡了一个别人丢弃的馒头,而这个馒头,却被好几个人看上。 那些小乞丐不屑与小孟怀期为伍,终日以欺负小男孩为乐,尤其是打肿他的额头,掐他的脸颊,砸他的脑袋,意图毁容。他们说孟怀期长一副狐媚样子,以后是要被卖去给大户人家做男侍的,他们瞧不起。 一身粉衣服的小柳蕴娇好像他命中的天神,就在这个时候救了他。 她说:我这里还有半个包子,要不你就和我回家吧? 半个包子,还是她啃过的,分明一点诚意都没有,却把孟怀期的心收走了一辈子。 可是后来,孟怀期忽然从镇远将军府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十二年,直到柳蕴娇出嫁之前,他才回到京城,摇身一变成了孟大掌柜,统管着柳家的陪嫁庄子。 是原主的记忆。 原主深刻地记得,孟怀期童年时眼中常带着倔强和希望,饶是被别人欺负到头破血流,他也从来不哭。十二年后她风华归来,眼里虽风情脉脉,骄傲含笑,却在两人独处时,流露出痛苦和哀伤。 他失踪的十二年,经历了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挥舞水袖绝代风华孟怀期,看着他唇齿微动,眼中脉脉含情,原主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渐渐与他的身影重合…… 一场旧梦。 恍如隔世。 她沉浸在原主的记忆中迟迟不愿醒来,忽然手臂剧痛,漫无边际的痛楚侵袭了她的所有神经,麻木凝固四肢百骸。 苍术袖子飞窜出一抹绿色,晃了她的眼。 她看到孟怀期神色大变,惊呼着飞下戏台。 “娇娇!” 丝竹声骤停,仿佛她的心跳也戛然停滞。 喘息—— 喘息—— 无法喘息。 第180章 晏惊寒人生第一次觉得…… 大理寺逃了两个犯人, 大理寺卿黄盛然却也遭人掳走。 黄寺卿本以为,要么自己是遭仇家来寻仇,要么是遭犯人报复, 总之是为了胁迫他,他不会好受。没想到暗地里的人把他带上不知去向的马车,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啥也不强迫, 只是不能跑。 更为奇怪的是,黄盛然用来办公的笔墨纸砚、印章公案, 都被一齐带上了马车。 他渐渐发觉, 马车是往江南走的。 马车外头坐着两个男人, 有一个叫魏泽的,武功高强,但不苟言笑。还有一个叫阿满的车夫, 人憨厚老实,黄盛然有什么要帮助的, 都会找阿满。 黄盛然知道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 胆子也大了些。 “把我人掳走, 不绑着我, 反而是带来了我办案需要的物件, 你的主子,总不能是请我去外地查案吧?” 阿满笑答:“咱们听主子命令办事,主子的意图咱也猜不透。” “那你们主子是谁?” 黄盛然办案之人的职业病来了,他看到阿满神色一亮, 眼里漫出自豪。想来此人的主子把阿满的心收的服服帖帖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黄盛然就能放心些,阿满是个好人, 他死心塌地的主子,想必也不会太差。 “前头就是镇口了!我们主子说,他没给您打个招呼就把您掳走,此事多有冒犯,为了表示歉意,他要亲自来接您的。” 黄盛然优哉游哉地挑挑眉,既然是有求于他,那他就得端出被求之人的高傲姿态以挽尊。他不仅是大理寺唯一的寺卿,会断案,会验尸,更有过目不忘、听则烂熟于心的本事。他这样的人才,他家主子,自然是要求着他的。 等他看到阿满的主子,他险些跪了下去。 “太……太……” “孤在金河的职位是金河总督。” “总、总督!您不是、不是……” 晏惊寒微微一笑,“不是失踪了,对么?” 黄盛然有些尴尬地点头。 阿满瘪瘪嘴,“三皇子的话,不能信。” 晏惊寒冷冷一笑,也并未追究。 “孤知道寺卿挂心两个逃犯的行踪,便帮寺卿暗查了一手。三日内,寺卿便能见分晓。不过寺卿只身一人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金河,若没有孤的帮助,只怕也是抓不到逃犯的。” 黄盛然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这狐狸话里话外的威胁,他不是听不懂啊! “微臣自知势单力薄,定会听从太子爷的指令。太子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微臣……” 解决了黄盛然,晏惊寒没有多在马车里逗留。跳下马车,外头的天气阴沉得像要天黑。 分明才午后。 今日气压很低,压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的心跳错漏了一拍,这种不真实的濒死之感让他陌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流失,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烦躁。 他的脚步快了许多,为了甩掉那莫名的烦躁,他甚至直接凌空踏起,飞身而走。 两日没见到娇娇了。分明没有分别很长的时间,他却忽然间觉得漫天的失落和焦心,不会是错觉。 柳蕴娇,但愿你一切都好。否则孤会生气。 玄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 晏惊寒耳力极好,离柳蕴娇购置的宅子还有些距离,他便听到宅院里传出不少急促匆忙的脚步。 他心底一沉。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直奔柳蕴娇住的内寝。 一路赶来,平素里矜贵惯了的太子爷,风尘仆仆,衣衫凌乱,发丝松散。 内寝里此时此刻一共三个人,柳蕴娇的两个丫头,还有个戏服男子,他认出那是风雨楼主。他们比晏惊寒更狼狈和无助。 晏惊寒视线很冷,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寒冷。 榻上躺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姑娘,她很乖地躺着,一点动静都没有,像个了无生气的雪娃娃。 雪白的柔荑撩至肩膀,上臂赫然两个红褐色的齿印,还有一条红褐色的细线。 欺霜擦了眼泪,竟还无法相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主子的脸苍白得吓人,大夫也束手无策,她真是好后悔,自己嚷嚷着去听什么戏?欺霜哀怨地看了一眼孟大头牌,美人都是祸水,这样的悲剧故事主子在话本里已经写了好几次了,欺霜怎就不记性?欺霜紧绷着脸,端血水出去。 九离鼻涕眼泪花了妆,她求救似的到晏惊寒跟前,还摔了一跤,“姑爷!主儿她中蛇毒昏迷了!” “大夫呢?”他听到自己声音很低沉,还有些干哑。 “大夫来过好几个,开了些清毒的药,除此之外束手无策……他娘的到底是哪个狗东西养的蛇伤了主儿啊!我都把蛇剁成肉泥了,可是主儿还是醒不过来!九离真的好没用啊!呜呜哇哇!” 晏惊寒不语,周身散发的气场让整个房间更加压抑。 晏惊寒那般寒戾的模样,竟让孟怀期也觉得有些可怖。 “娇娇中的是以蛇毒为媒介的剧毒,至于什么毒,还不知道。伤口在手臂,毒性显示在经脉,从伤口处往外沿……目前还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毒性行至心口,那便是……无力回天。”孟怀期声音哑然,他忽然好恨自己的无能,自己会用蛊,却对毒物不熟悉,晏惊寒来了,他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不过,晏惊寒来了就好。 他守在柳蕴娇身边,只是为了把晏惊寒等来,有晏惊寒陪着娇娇,即使她昏迷,也能安心一些吧。幸好,晏惊寒来了,他没让他失望。 孟怀期没打算多留,当下就要出去寻解毒之法。 “她醒来之前,你都陪着她不要离开。半个时辰前她发了高热,口中喊的是你的名字。现在高热是消退了,但还会复发。退热一定要及时,否则会加快毒素在体内游走。” 晏惊寒好像没有听到孟怀期的话一样,木然地走到床榻边上。 孟怀期长吁一口气,不管晏惊寒听没听见,他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他转身离去,脚步也有些虚浮。 他体内的蛊,快到时日发作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这一次,便是拼了死,也要尽快把娇娇救回来。 晏惊寒八尺男儿,这样干站在她床头,挡了日光,会让她觉得逼仄的吧。他目光柔和,贴着她的床畔坐了下来,握起柳蕴娇胖乎乎的爪子,他心底滔天翻滚,她的手,好冰。 九离连哭也不敢哭出声,生怕扰了姑爷,她悄悄地抽噎,却听到姑爷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姑爷?” “那条蛇,长什么样子?” 九离说起就恨,“是粉色的!猩粉色!那蛇不过比巴掌长一点,小小的一只,咬下去却是要人命!” 他双眼微眯,嘴角抿紧。 在淑娴宫,他救娇娇走的时候。他曾经告诫过皇贵妃。 娘娘若干扰到孤眼皮子前了,孤也不是甘愿吃亏的。 看来皇贵妃从来没有把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晏惊寒冷笑一声,他周遭的气压冷得可怕,让九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药应当熬得差不多了,我去把药端来。” 姑爷好吓人,主儿又昏迷,她一个人在房里真的好无助。要是可以,她宁可中蛇毒的人是她,不要让主子遭罪了嘛!老天爷你真的是有眼无珠啊! 柳蕴娇又烧了起来,口齿不清地喃喃。 她一定很痛,连昏迷也是紧皱眉头,毒素在身体里慢慢游走,时不时便会抽搐一番。 柳蕴娇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汗水顺着眉间的川纹汇集,晏惊寒颇有耐心地擦去,清水沾湿白巾,覆在她的额头。片刻取下再换水,待白巾凉透,继续敷上。同样的动作,他平静耐心,重复了无数次。 他受伤时,她是这样照顾他的。他学会了,如今,他也如此照顾她。 他知道,自己此刻面上有多平静,心底就有多汹涌。 他本来想慢慢等,等到宫中的几位自乱阵脚,互相残杀。他本不屑动手。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该死之人,让他们多活一天,就是为祸他人。更何况,他们动了他唯一的女人。 柳蕴娇身上很烫,手臂的红褐色毒线游走得快了些。晏惊寒脱了外衣,躺到她边上,将她揽入怀中。 他身上凉快,他以自己给她退热。 贴着柳蕴娇高热的身子,晏惊寒听到她的心跳,心跳快到异常。他试着一道一道抚平她背后如瀑的发丝,在她耳畔轻声说着他不为人知的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跳平缓了些。 九离端着药进来,看到榻上这一幕,她鼻子竟有些酸,一定是主儿的病情又严重了。 “姑爷,我伺候主儿喝药。” 晏惊寒凝着神色,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九离舀了一勺汤药,小心翼翼地靠近柳蕴娇苍白的唇瓣,勺子倾斜,汤水竟从嘴角滑了出来。 九离连忙擦干净主儿身上的汤水,更加小心地又尝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九离无助地哭。 晏惊寒脸色铁青。 他冰冷的视线点到九离身上,让九离无端打了个寒颤,险些就跪地上了,哭喊道:“姑爷,主儿……主儿她不张嘴……” “药给我,你出去。” 九离只好照做,是她太没用了。离开内寝的时候,有些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姑爷不会骂主儿让她喝下去吧?呜呜,姑爷好可怕。 晏惊寒墨眸沉定,他感受了碗壁的温度,舀了半勺汤药,手顿在半空,“娇娇,你若敢不吃药,孤定收拾你。” 饶是内力深厚,他的指尖还是有些发颤。 汤药仍是从她的唇边滑落。 晏惊寒人生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助。 他双眼发红,眼中的血丝突兀可怖,凝视着榻上呼吸清浅的女子,不知如何才能将她唤醒。 柳蕴娇手上的毒线却片刻不停地往肩头上游移。 欺霜进来换水,她看到主子被药液弄脏的衣领,心里明白了什么。 “姑爷,要不您试着以口渡药?我小时候,见过我哥那般照顾嫂子。” 这是毒,片刻耽搁不得。 晏惊寒没有多犹豫,仰头含了一口药,苦味蔓延到口腔的各个角落。他俯下身,贴上她温热的唇瓣,一点一点,少量多次,渡药进她口中。 晏惊寒听到吞咽的声音,紧锁的眉头这才舒缓了些。 然而,娇娇的眉头却皱的更紧。这么苦……她若醒着,定是不愿喝。 晏惊寒整夜没合眼,守着柳蕴娇。安抚、擦汗、退热……他一人亲力亲为,甚至用纸笔记录下这一夜的所有情况。她多久呓语,多久抽搐一次,发热持续多久,但愿他记得清楚些,能让解毒之人更有把握。 黎明之前,柳蕴娇的毒性还算稳定,没有再发热。 他穿好衣裳离开,趁着满夜最后的星光,燃放了一颗信号弹。 喝了整夜酒的苍术,迷糊间正好看到了这颗信号弹,他心中一沉,连忙赶上山,却没有发现太子爷的踪影,显然他已离开。而苍术做好的两张人皮,也被拿走。 苍术心中斗争激烈,按住袖中不安分的小绿蛇,神色痛苦。 这是要出大事。 第181章 分明是林瑜的脸,可吴…… 信号弹的光芒划破黑暗, 寂静的黎明,湖心草地传出一声军号。 太子爷名下训练有素的精兵,有着最高的执行能力, 短短时间内,几万士兵整装列队。 轻功绝佳之人被派去京城,要求在三日内完成任务。其余人员, 随时待命。 江情拿着拐杖, 面色泰然站在甲板上,巡看湖心草地。湖心草地少说也有两个校场那么大, 容纳两万士兵绰绰有余。她的船在运河停靠了好些年, 终日只做做些生意买卖, 都蒙尘了。如今她的船舶,是湖上作战的关键,有了刀光剑影的倒映, 船面也仿佛焕然一新!江情目光坚定,热血沸腾。 江域走上前来, 对江情摇了摇头。 “太子爷只下达了一道命令?” “是。太子爷的口信只说去京城接两位贵人来安庄, 其余的兵, 加紧操练, 目前待命不动。不过我看太子爷的意思, 许是今晚就要动手。”江域有些疑惑,“原本的日子定在后天晚上,一切都提前部署好了,只是不知道太子爷为何忽然变动, 提前了两日进行。” “日月呢?让他去问问别的影子,是不是太子妃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江情神色凝然,吩咐道。 太子爷素来谋定而后动, 安排好的部署难以变更。突然出现如此变化,江情能想到的因素,只有女人。 “孩儿也是如此觉得的,”江域想起那时三人同乘马车,太子爷对太子妃那般温柔照料,她就觉得牙齿酸得紧。“所以孩儿早就让日月去打探了,他还没回。” “啧,你这八卦的性子还是随了老身。” “嘿嘿……” 湖心草地的人,都紧张地等着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争。为国除害匹夫有责,他们紧张地操练,紧张等待号令。 和湖心草地摩拳擦掌的紧张不同,两河水督的家里,是所有的弦崩得随时要断,这一断,意味着毁灭性的灾难。 吴昀思已经好几天吃不香睡不着了,时刻都在跟进财物转移的情况。 吴家在朝中安稳了几十年,到他这一辈,开始零落飘摇。 太子到了金河,大刀阔斧收拾了好几个官员。金河刺史一家到现在还尸骨未寒,提辖、知县什么的小官就更惨了!吴昀思身为四品两河水督,在朝中还有个当右相的叔父,他有靠山! 本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战战兢兢缩头缩脑地苟活。 谁知…… 叔父突然被关大理寺,还是三皇子一手所为,吴昀思担惊受怕,担心吴家间谍身份被发现。京城里吴家的关系几近破裂、朝中局势紧张,恐京城的祸事不日就能波及江南……他嗅到危险的味道,前日写信给几位同僚,让他们早做准备。 他在同僚中的任务是最繁重,也最危险的。他不仅得转移自家的财产,还有京城里两位大老爷的…… 两位大老爷告诉他,太子爷失踪,让他放宽心替他们办事。然而这两日吴昀思眼皮直跳,他的直觉告诉他,太子爷没有失踪。 京城里的人,怎会知道身在江南的太子爷失踪了? 分明前不久他还在捉拿在逃的提辖、发放朝廷的救济银…… 吴昀思怕太子爷,更怕京城的大老爷,只好豁出项上人头,替他们卖命。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吓个半死。 “老爷!不好了!” 大清早的,天才刚亮。 吴昀思从床上滚到地上,痛得冷汗直流。他正心虚着,不敢发火,而是面色痛苦地问他的心腹吴三:“什么事啊!” “李花魁找人传话说、说太子爷昨在妙香楼酒醉了,被妙香楼的姑娘套了话……” “太子说了什么?”吴昀思心头不妙。 “太子爷下一个要来抄……抄吴家。” “什么?!” 吴昀思强忍着心中的惧怕,眼珠转了几转,有了对策。 金蝉脱壳!保全吴家火种! 他早就计划好的行动,要提前准备。就当下!越早越好!但凡晚片刻,只怕就会像王家一样入了太子的套,稍有不慎被太子抓住了把柄,连情况都没搞明白就死了,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告诉李姑娘,事态有变,让她说服妙妈妈,今晚就把船停到临海码头来。” 吴三有些犹豫,“可是妙妈妈此人贪财,突然提前两日,她丢了生意,只怕她不会答应。李姑娘说了,若要此事万无一失,老爷还得给她支五千两银子……” 放在之前,他一定跟李幸儿讨价还价,如今为了保命,五千两算什么?吴昀思想都没想便答应下去,“一定要快!派人看好她!倘若出了什么岔子,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吴三一走,吴昀思便进了书房,连写五封信。 又吩咐管家加快速度,太阳落山之前,所有的箱子,封箱打蜡,送到该去的地方。吴昀思觉得不够,甚至换了小厮的衣服亲自监工。 今日的时间好像被加快了速度,眨眼就到了太阳要落山的时候。 吴昀思捂着怦怦乱跳的心,看到一箱箱的货平安无事地进了仓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时辰差不多了,他回府换了身衣服便上马车匆匆出门。 晚宴约定在戌时。 戌时,在妙香楼里有个美妙的叫法,不夜天。 多好的寓意。 临海酒楼被神秘贵客包了场子,非持邀请书之人不得进。 邀请书下得十分讲究,得是受邀之人自己写下申请,传往别的受邀人处盖上他们的大印,但凡少了一枚,都无进场权。这种方式繁琐复杂,意味着一份申请书,需好几个人来辨别真伪,多处盖印章,谁都别想蒙混过关。 没什么人在意今日临海酒楼的异样,只因所有百姓都冲着妙香楼去了,妙香楼一来,什么临海酒楼,那都只是个背景板! 作为金河临河两地的水督,吴昀思自然而然成了此事的主持之人,不过以他的官阶,在场多数人都比他更高。只是今日特殊,大家都是一艘船上的人,要成事,还需得吴昀思多多运作。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大官员,到了临海酒楼,反而对着吴昀思好礼相待。 一阵吵闹声传来,吴昀思皱着眉头看去,原来是两个银簪妇人在酒楼里对骂起来。 “嗬,当初要不是你非缠着我,我会去陷害柳氏?我家老爷官拜二品,为人清正,从政多年没出过什么纰漏。等太子登基,咱们严家就是两朝元老,要什么风有什么风。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替你去惹太子爷的不快。” “马氏你这话就不得当了,你不愿意干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动你,岂是我两句话就能一拍即合?分明你自己要邀皇贵妃的好处,给你家那严九姑娘谋个皇子妃,偏说是我指使,你敢做不敢当,你羞不羞啊?!” 吴昀思刚要出声喝止,就看到京城里的两位大老爷缓缓走来。 他还哪里敢不悦,连忙摆起笑脸相迎。 “严大人,胡大人,里面有请。二位夫人,请。”吴昀思一边带着路,一边指着厅中几个男人介绍:“这位是临河刺史,官拜从三品;这位是林瑜,平头百姓……是宋御史家中管事。” “宋御史在朝中做小伏低,行事低调,没想到在安庄家财万贯,堪称首富。你能进这酒楼,说明你手里还有宋玉则的私印。宋玉则把如此大事的决定权都给了你,你这个管家做得不错了。”严青客套地夸了夸,趁此时打量一番这个叫林瑜的中年男人。 脸上皱纹丛生,一看就是终日操劳的。不过身材倒是不错,没想到宋家庄的油水也没把此人喂成个胖子,不知在宋家庄做管家,管着宋玉则的滔天的生意,得是多劳累。 此人一举一动倒有些官家人的范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管家。 林瑜身后站着个小厮,那小厮对林瑜毕恭毕敬,畏畏缩缩,然而一双眼胡乱地到处乱看。 严青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心里没由来的紧张。 他又多看了几眼,原来是林瑜的一双眼睛有些熟悉,不知他在哪里见过。 严青神色凝然,心事重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胡久林则不停地与吴昀思寒暄,说着一路上的危险、救出两位夫人之难……严青险些忘了,胡家和吴家有些交情,况且胡久林是个眼界小的,遇到吴家人,不管什么职位,还能忍住不多巴结巴结? 他沦落到要走此下招,胡家也是半个凶手。说起就恨,严青老实当自己的户部尚书,多少人艳羡的官职!他本可以和家人一起在京中好好生活,谁知半路杀出个元氏,把他的夫人当枪使。如今好不容易把马氏从九重楼救出来,他却不可能好好与夫人光明正大地温存,只能将她送到别国,他再慢慢筹谋。 珍馐美酒,歌舞升平。 那叫林瑜的管家从开场到现在就没说过话,神色泰然,视线比潭水还平静。只是不知这股潭水,是否静水流深。 严青想试探一番,便主动举起酒杯:“林管家,宋家从默默无闻到外国贵客,你身为管家,定是有不少心得。不知今日本官可否有幸听到林管家分享一番?” 林瑜面色依旧平静,如墨一般深邃的瞳孔突然看向他。 不知怎的,那一眼,让严青仿佛被电击一般,心底一震。 林瑜迟迟不说话。 他身后的小厮面色复杂,声音粗哑地道:“大人,我们管家今日身体有些不适……要不我来替您回答?”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在旨意本官?还是在惋惜本官?莫非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吗?什么东西!”严青怒了,不仅是那林瑜用这样欺辱人的眼光看他,连他身后的小厮,下贱的屁民,眼神里也带着同样的神色。 马氏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严青的袖子,“青哥哥,这儿不是京城……”他们此行是有求于这些江南人,往后马氏和严青分开,她就是只身一人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想在这里撕破脸,换来以后在路上的日子不好受。 元氏听到那句“青哥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站起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一路上的人,互帮互助,怎可能谁看不起谁呢?严大人这一路马不停蹄舟车劳顿的,定是累了,看错了眼。” 吴昀思也道:“严大人稍安勿躁,林管家先才托人告诉我,说是吃辣椒坏了嗓子,许是他有些难受,眼神才不对劲的。” 谁知,一直不吭声的林瑜开口了,声音沙哑又苍老,听得人难受至极:“不过是以物易物起的家。至于以什么物来换钱财,就有说法了。宋家,靠的是卖国家机密,不知几位大人又是以什么与国外联络上的?” 这话说得没问题,却总让人觉得带刺。几位大人都沉默了。 吴昀思瞪了林瑜一眼,今天的林瑜真是怪怪的,几根辣椒给他吃坏了?这关头上,可千万不要坏了大家的好事。 吴昀思击掌三声,厅中奏乐起舞的美人们纷纷退下。 “因着朝中变故,在下今晨又加紧去信到各位手中,提前安排了这场宴会,给大家造成不便,在下深表愧疚。如今朝中形势复杂,我等的筹谋越早实施越安全。” 太子失踪,晏家气数已尽,你我英雄大略,不愿为昏君驱使,也不愿掺和乱世生灵涂炭,为今之计,只有暂时避开。我等家大业大,汇聚成堂,何不带着财产家眷,于天玄另辟净土,若有机缘,能横扫残局,便也有了从龙之功。” 严青有些不屑,背叛晏楚并非他本意,只是被逼无奈,别无他法。“本官的夫人在晏楚被人陷害犯了事,就算被释放,也在贵族圈里抬不起头。为了让夫人能过得舒心,本官不得不把夫人送到国外避避风头,等风头过去了,还是会把她接回来。什么机缘,什么从龙之功,本官不是奔着那些去的。” 胡久林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些飘飘然。“谁不知道你严大人行得正坐得端,只是既然大家都上了这条船,不管目的如何,咱们都一样往国外送了东西,都是一类人。严大人,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哈哈哈……” 临河刺史叹了口气:“要不是无路可走,我也不会兵行险着。太子来江南之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两河的几位同僚,被斩的斩,被抄的抄,幸好临河距离金河还有些距离,灾难还没降临到我头上。若太子先来的是临河,怕是临河现在也不剩几个官了。大家都是当官的,谁没点见不得光的事?也不怨我背叛朝廷,实在是一家老小的性命堪忧啊……” 吴昀思苦笑:“是啊,我这也没有一天消停过的,幸好吴家在京中还有些势力,太子没动到我头上。咱可真希望他这一消失就再也别回来了,说到底,又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去国外呢?好了,我来统计一下各位官爷所出的份额。” 严青面无表情:“黄金五百两,白银六十万两。”这钱他凑了许久,马氏娘家中也出了不少。现在都要送到国外,他岂会不心疼。 胡久林倒是乐意:“我这儿红缨枪五百件,软鞭百条,冷刃剑三百,短匕一千把,硝石二百斤。”这些不过是他以兵部侍郎之便,捞来的东西。赌上一条性命而已,自己的肉并不疼。 临河刺史汗颜,原来他最穷:“白银十五万两,信件一扎。” 他的钱财最少,却遭到胡久林和严青一致审视。 “信件?你区区一个临河刺史,能有什么机密信件?” “这……恕下官无可奉告。”他能在一夜之内从临河赶到金河,跨越其中三百里的路程,自然有他的秘密。 吴昀思唰唰记下,同样在此刻记事的,还有林瑜身后的小厮。 “林瑜……他嗓子坏了,我知道他运了什么货,我来帮他记。”吴昀思干脆自问自答。 大家聊得火热,谁也没注意到林瑜嘴角勾起冷笑,眼中暗藏汹涌杀意,这些小小的细节,转瞬即逝。 而林瑜身后的小厮,碎长的鬓发遮挡了他的眉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黑色的阴影。阴影下,他的眼神冒着犀利的精光,在每个人面上逡巡。 “大家可否设想过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林瑜沙哑的声音忽然传来。 “便是日日想,夜夜想,才会把一切行动都提前进行啊!”吴昀思真是怕了林瑜了,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连他都不敢放肆,林瑜却一次次挑战,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惹恼了贵人下场是怎样。“我知道这次宋家出的东西多,林兄心里不痛快。下次你早跟我说嘛,我从箱子里拿一些贴补你又有什么关系,总归你家主子在京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现在箱子已经封死打蜡了,再要拆开,怕是上不了船舱。” 林瑜的视线有些冷得出奇,但在吴昀思的拳拳暗示之下,林瑜还是点了头。他素来是给自己面子的。 江面上水声阵阵,吴昀思听到声音,神色总算是缓和下来。等货上了花船,他就能松懈一阵了。 他不需看,心里明白这水声是怎么一回事。“妙香楼的花船已到,下官得把这本记册交给接头之人。各位大人,可要随下官去看看装运?” 这可都是各家倾家荡产奉上的好东西,谁都想亲眼看到货上船,免得半路出什么幺蛾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一拍即合,随着吴昀思的步子下楼。 一楼的竹帘早就垂挂下来,隔绝了外头投进来的目光,屋中烛火有些昏暗。 众人被带到临海酒楼的内院,空旷的内院,扑面而来一股硝石的味道,刺鼻难闻。马氏元氏视线相对,元氏盛气凌人,似乎在说,我家老爷给的东西才是上等的好货。 “从这里可以下至地下室,地下室一层是悬空仓库,大家就看到这里便好。地下二层有半截都是湖水,若要下去会湿了衣裳。咱们的货都是从一层扔到二层,二层会有水手接应,把货都网到船身底下。如此一来,货物不在船舱里,反而在船底下,任谁也想不到、查不到。不过大家都可以放心,箱子打了厚蜡,水汽是进不去的。”吴昀思排头往下走,阶梯和内仓都是用石头打造的,一进去,饶是八月,也觉得有些浑身发冷。 水扑打在石头上的声音很近,近到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石阶又湿又滑,还有一些白蜡的痕迹,让人寒意顿生。 元氏惊呼一声,差点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吴昀思下意识回头看,逆着光,突兀入眼的,却是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楼梯口处没有动身。 分明是林瑜的脸,可吴昀思好像一时间不认识他了。 不对劲。林瑜跟他个头差不多,可不知怎的,自己从下往上仰视他,却觉得他忽然拔高了,看上去有□□尺。 吴昀思飞快思索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他抵达临海酒楼的时候,林瑜早已经到了酒楼端坐着喝茶,没有站起过身。他的嗓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性子像是换了个人,处处带着刺,和平时的圆滑老道沾不上边…… 吴昀思忽然惊恐,一种未知的危险充满了他的大脑。 可是他好像在刚才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掌柜呢?掌柜应该在一楼候着的,可他人不见了! “你们怎么不走了?我只是滑了一跤,不碍事的。”元氏以为吴昀思在等自己恢复,她倒觉得吴昀思蛮体贴,还懂得关怀她一个娘子。 “底下都是水,没什么好看的,不看了。林瑜,你跟我下来。” 地下室忽然泛起几道银光。 这一层与水隔开,是看不到波光的。那银光……是兵器。 楼梯口上窄下宽,守住这里,就像占领了关口,把人困在下面,简直易如反掌。 吴昀思没有撕破脸,强忍着心中的惧意和怒火,好生把他哄骗下来。 只要他下来,就是插翅难逃。 “倘若……我不呢?” “林瑜”忽然变了音色,不再沙哑苍老,却蕴着一股逼人的威慑。 这声音!严青怎会不认得!加上那人一双猎鹰般的眼,严青恍然明白此人是谁。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气数已尽。“你是……太……太子……” 胡久林见势不妙,仗着自己有些功夫,一个飞身上来与他缠斗,却没料想,他甫一冲破楼梯口,肩上就被架了十几只□□。 底下的两位夫人惊慌失措地尖叫,胡久林大喊:“快逃啊!” 吴昀思连忙掏出锁打开二层的门,第一个往下跳,顿时水花四溅,湖水漫过他的胸膛。“夫人们,快跳下来!外头有船!” 元氏哀嚎:“我……我不会水性!” 严青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怒道:“想死你就自己爬上去死!”然后一把推开元氏,带着马氏跳入二层。 因为几人的挣扎,一些箱子滑入二层,漂浮在水面上,刮破了严青等人的脸。 “顾不得那么多人,胡久林怕是死多生少,元氏和他还能做一对黄泉鸳鸯!”有了这两人做垫背的,他们逃跑的时间也能拉长些! 几人好不容易打开二层的门,如愿以偿地看到船的腹部。吴昀思又把门从外面反锁上,免得追兵截住他们。为了安抚几位大人,吴昀思道:“地下一层藏着我的死士,七十人,应付酒楼里的敌人应当足够。此外我还有三千人马驻守在附近,只要我们能逃走,一切都有可能。” 说着,吴昀思取下头上的发簪,那发簪,竟是信号弹做的。 信号弹响,众人的希望又回来了。 天色黑漆漆的,水面上一点灯火也没有。除了马氏咳水的声音,水面竟出奇的安静。 平时妙香楼的花船都会燃着灯火,是今日风大,吹熄了?吴昀思心里一个咯噔。 他的人手就驻扎在临海码头附近,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人来营救? 吴昀思有些慌张,只好对船上喊: “喂!阿福!抛绳子下来!” 这是他们惯例的环节。把货运到船底下之后,水手们不走临海酒楼上去,而是顺着绳子爬上花船的尾部,做到不会被人发现。接应的人都是李幸儿手底下的心腹,他们合作了多年,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等不到他的人来救,他就自救! “阿福?” 迟迟无人回答,吴昀思心底的恐惧愈发明显。 甲板上走出一个人,夜色深深,吴昀思只能看出那是一个人影。 “我不叫阿福,你可以唤我的名字,江域。要绳子是吗?给你。” 江域!马氏直接昏倒过去。严青托着马氏的身子,自己却也有些站不稳了。 临河刺史看到浮在水面上的绳子,下意识地去寻求吴昀思的目光。前有狼后有虎,他们被包围了! 忽然,临河刺史脑袋一矮,人在水面上消失,这是要企图游出生天!可是滢湖这么大,怕是还没靠岸,人就淹死了。 吴昀思面如屎色,前进是个死,后退也是死,淹死还是死。但是,若他“淹死”,或许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吴昀思忽然动了潜水的心思。 “你那三四千人,还能敌过太子爷两万兵马?真是不自量力。不过,太子爷说了,乖乖束手就擒,还能等到秋后问斩。若敢逃,就地处死。” 江域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吴昀思没见过此人,临死前他很想看清江域的面目,毁了他的好事,杀了他的手下,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江域和太子! 江域像是听见他的心声一般,忽然点了火,照亮了她的脸。 竟是个女人! 太子是什么货色,竟跟这些女人为伍!吴昀思死到临头了,心理还是硬朗。 江域在几人惊恐的目光中,以火折子点燃了芯子。 绑在石头上的火药芯子。 芯子点燃,迅速收紧靠近火药。 江域脸上挂着不真实的笑,松手,火药沉入水中。 “嘭!” 水底一瞬光亮,水花四溅,水面冒起白烟。 吓昏过去的马氏竟惊醒过来,看到水面的血色,这一次,她是真的昏厥了。 “别磨蹭了,让太子爷久等,可不是件好事。自己爬上来。” 酒楼里刀光剑影,酒楼外却仍是一派和气。 宋玉则带着宋珩追到临海酒楼,只为追回林瑜送出去的东西。京城的事情已然平息,他也打算在宋家庄养老了,还痴痴地往国外送什么东西?自然是要追回来的。幸而酒楼的看守还记得他,他没有手书,看守连拦都没拦就让他进去。 宋玉则被酒楼里剑拔弩张的景象吓了一跳,“林瑜,你这是做什么?”再定睛一看,“胡久林?!元氏!” 胡久林看着他,竟张狂地低笑起来,那笑声中,似有哀恨,有同情,还有一种几近癫狂的欢迎。 欢迎你啊,欢迎你和我们一起死。 宋玉则下意识地问旁边的儿子:“珩儿……这是什么情况?” “爹,你贪污受贿,叛国通敌,逍遥了这么多年,该接受惩罚了。”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宋玉则仿佛一时间不认识自己的儿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慢慢升起。 林瑜忽然伸手抚上脸鬓,撕下一块人皮来。“孤要多谢宋大人给的名单,这次下江南,孤一个也没错漏。” 无人推他,他却忽然跌倒在地,失魂一般地喃喃:“你没失踪……你到底骗了多少人……” 他身后的小厮也以同样的动作,换了一张脸。 “黄、黄盛然??” 第182章 “我在,我来。”…… 这一折腾, 就到了天亮。 苍术虚脱地跪坐在榻边,算起来,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同样折腾的还有小绿蛇。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小绿蛇在短时间内多次吸入毒素,通身的绿色变得有些发黄。这是小绿状态不好的表现。 九离守在旁边, 也是整夜没睡。打水、擦汗、给主子换衣裳、煎药……更为重要的是, 她时不时就要走近来看看阿烛的情况,据阿烛说, 他手里那条天天只知道睡大觉的小蛇, 或许能救主子一命。 “阿烛!你还好吗?”九离扶起苍术, 不嫌弃他身上的酒气,她第一次发觉阿烛的身体这么轻。 “我没事,只是它需要休息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九离明显抓住了重点, 捧来一个盛了黑色血液的碗,“可是它不是才吸掉一点点毒血吗?就这么一点啊?” 因为柳蕴娇中毒, 苍术成了最煎熬的那个人。他心中的痛苦没有谁会懂, 加之两日未合眼, 他狂躁不已:“那我能怎么办?!它只是个巴掌大的畜生, 要救人, 不得给它时间缓冲吗?要是小绿也中毒死了,主子就真是无力回天!” 怒吼罢,苍术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带着九离一并滚在地上。 素来都是九离凶别人, 可今日的她好像失了原本的性格,木讷讷地吞下苍术的怒火,泪水很快湿了眼眶。 苍术见不得女儿家流眼泪, 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抱歉,我一时冲动。没有解药之前,解毒一事真的急不来,毒线进展变慢就是当下最好的结果。对了,欺霜下山多久了?” 九离擦擦眼泪,依旧扶着苍术坐在凳子上。“应当有两炷香时间了。” “才两炷香?我怎觉得过去了三四个时辰。” 九离默然,她也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只盼着欺霜能早些把那位江湖能人带回来,能人身边就有神医。她的视线时而牵挂地看着榻上,多盼望能有奇迹出现。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苍术喝了口茶,干脆趴在桌上补觉。 屋子里静得可怕,主儿躺在榻上,安静到好像个假人。九离按捺不住地想制造一些声音给自己壮胆:“阿烛,你昨儿夜里是因为什么出去喝酒了?哦对,我没有监视你,只是我剁烂那条蛇的时候,看到你不在房中。后来你酒气熏熏的,我就能猜到一点儿……” 苍术的心被九离的话揪了起来:“你能不能别提你剁蛇的事?你很光荣吗?” “什么意思?我把伤主儿的刽子手砍了,有什么错?” “刽子手刽子手,你也知道那条蛇只是个刽子手啊!”苍术声音沧桑,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刽子手伤人不是它的本意。此事错不在蛇,而是蛇背后的人心。你若是有能耐……就把蛇背后的人杀了吧。”他只是无法接受小粉蛇的死。即使九离不将它怎样,它也活不了多久。吃了毒的畜生,又能活着几天? 听得九离一愣一愣的,阿烛是不是几天没睡觉,傻了? 苍术闭上眼,遮挡了眼中的失望和哀痛。 他失望,他的青梅竹马终究是变了。她伤害了他在意的人,按欺霜说的,这是苍叶的背叛。苍术和苍叶年少时的感情,终究敌不过苍叶一心所求的权势。 他哀痛,替小粉蛇哀痛,小粉本也能和小绿一样,天天吃吃睡睡过一辈子的。而如今小粉被剁碎,小绿在世上成了孤家寡人,甚至为了治好主子,苍术别无他法,只能以小绿清毒,保住小绿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他对她的所有念想,都被她亲手摧毁。 他伤心欲绝,喝了整夜的酒。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一个人,会追求利益到迷失自己的本心。 …… 他之所以买醉,是舍不得让小绿解毒。 可想想这些日子主子待他多么好,好到让他觉得人间的日子真快活,再一次对生活燃起希望。 主子若死了,他活在世上,莫非要对着一条蛇说话? 主子命不该绝。 该绝的,是他与苍叶的一切感情,和苍叶的所有关联。 他以喝酒买醉的时间犹豫,想清楚后,他毅然决然献出小绿。 苍术想着想着,便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中多了许多人。 欺霜、安伦、周头儿、谢云,还有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安伦手中拿着托盘,老者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认识不少毒物。” “这山很大,药材多,有毒之材亦是。只是安庄没有神医所说的曼陀罗华,我已经派手下去寻了。另外,神医,您看看这块血玉,能否对清毒起到一些作用?” “这血玉质地极佳,取自极寒之地,放置在毒素上,可以减缓毒素蔓延。至于曼陀罗华,啧,小女娃儿也算幸运,老身这儿还有三钱,够清两天的毒。不过要完全清毒,老身手中的曼陀罗华远远不够。哟,你醒了?” 谁醒了?主子醒了? 苍术反射性站起身,却发现老者转过头来,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锁在苍术身上。“既然醒了,让我瞧瞧你手中的耶勒圣物,青龙。” 苍术大惊,“你怎会知道青龙?”连身为耶勒人的安伦都不知道小绿的名字,这位老者竟看也没看就说了出来。 老者摸了摸胡子,语气理所应当:“废话,这女娃娃身上那么多蛇齿印,毒素也有所减缓,总不能是你吸出来的吧。” 想来这个老者就是谢云身边的能人,或许他能解主子身上的毒。思索再三之下,苍术乖乖交出青龙。 “若没有青龙,毒素怕是已经要行至女娃娃的脖颈上。如今至肩头,说明你用青龙处理过她的毒。但是,你犹豫了,错过最佳的处理时间,等于是把她的命,给了一半给阎王爷啊。何况青龙也只是个活物,吃了毒,续不了她几天的命,还得把自己搭上。看来这世上除了我,再没人能救女娃娃,真是造孽啊。老身现在得制出解药,或许还能有三成希望。” 老者说完,便带着药材离开。 那一刻,安伦、九离、欺霜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欺霜替柳蕴娇觉得悲哀不幸,“阿烛,你一早就知道你能救主子的对吗?那条粉色的蛇,和你的绿色的蛇很像,只是颜色不同,我早该想到的……我们所有人为了主子整夜整夜的忙活,我和安伦他们上山寻解药,九离守着伺候主子,连荣娘也为了煎药没有休息,倘若你早些给主子医治,或许主子都已经醒来了!” 苍术瑟缩着脖子,好像自己被剥开皮,体无完肤地站在大家面前接受指责。 安伦的眼神到底是带了一些失望,但同样都是背负着许多的男人,他没有指责苍术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我在耶勒听闻过‘双龙’的威名,只是没想到,双龙竟是两条如此之小的蛇。双龙有灵性,可医人,也可害人,其好坏,只看背后的主人如何操练。很显然,红龙是被歹人驱使,要女郎的命。” 他知道啊,他知道是有人要柳蕴娇的命……他明明已经写信告诉她了,祈求她不要赶尽杀绝,是他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还如往日一样,到底是他害了柳蕴娇。苍术抱着脑袋,痛苦地弯下腰。 “大家也不要责怪阿烛了,”九离淡淡叹息,她和阿烛守了主儿一夜,自然是知道阿烛一直在尽全力救主儿。只是他好像心中藏着很多事,他会犹豫,大抵是因为心里的事情没理清,错过了主儿最佳的救治时间。“青龙跟着他许多年,对阿烛来说就如亲人一样,他或许只是犹豫着舍不得亲人。到底他也救了主儿,是主儿在他心里分量更重一些,我们主儿没看错人。” 苍术感激地看了九离一眼。 谢云忽然高喊:“寒夫人动了!” 几个人像疾风一样奔到床边,期盼地等着那点奇迹,可是柳蕴娇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动也只动了那一下。 安伦看着那块血玉,沉声道:“是血玉阻碍了毒性蔓延,这毒试图冲破阻碍。女郎的毒得尽快解了,否则如此消耗下去,她的身子吃不消。” 本以为主子动一下是好兆头,没想到是这样的噩耗。 大家的心又沉寂下去。 欺霜不忍再看,“我去帮鬼手神医煎药。” 九离也跟着去了。 安伦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转身而走。他如今顾不得即将收成的稻子了,他心中只有女郎的安危。当初晏楚太子给他留了一匹汗血宝马养在江边驿站,他是时候去耶勒给女郎带回救命的曼陀罗华。 谢云神色淡淡地看着榻上了无生息的美人,心中惆怅叹息。 寒夫人原来是带假面做生意的,外头说寒夫人的面貌平平无奇,原来都是被她骗过了。 这么个玲珑通透的人儿,怎么就身中奇毒了?要是他在此时出了海,神医自然也是要跟着他一道出海的。如此,他都不敢想,寒夫人会怎样绝望痛苦地死去。 一旁叫阿烛的男人,颓废地跌坐在地上。 同为男人,谢云倒是对这个缺了一臂的男人有些理解。 “要拿出看家本领来一命换一命,换做是谁都会舍不得。” 苍术摇摇头,自嘲笑道:“那种情绪真的挺复杂的,不仅是舍不得。” 谢云有些了然,“哦?那就是女人?双龙一青一红,一公一雌,通常可以被两人驱使。让我猜猜,另一条红龙,是在你心爱的女人手中操练着?” 苍术沉默不语,谢云便明白了。 谢云替柳蕴娇掖了掖被角,“我这个妹子,虽说是凭空在江南出现,却结识了一帮能人志士,她危难之际没有背弃,倒也真是她的福气。” 说着说着还有些自豪,毕竟他就是被寒夫人的优美品德所折服,好说歹说把神医劝动给她医治的能人志士。 算算,自己和她也只是一面之缘,生意交易。 不过看到寒夫人面色如此惨白,一点生气都没有的样子,他心中还是会揪着。 等神医配药,煎药,这一晃,就到了晚上。 柳蕴娇像昨夜一样发了烧,浑身发抖,盖几层被子都止不住的抖。 “药来了,药来了!”欺霜端着滚烫的药,小心翼翼地,生怕洒了一滴半滴。屋中的人也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谢云看着那冒着白汽的药汁,有些微愠:“为何不放凉了再给药?这般烫,要人怎么喝?” 欺霜没解释,只是把药舀起来吹凉,送到柳蕴娇嘴边。 她都不敢偏移勺子,怕药液顺着主子的嘴流到别处。 这是主子的续命药,断然是不能浪费一滴半滴的! “主子,您要乖乖喝药,喝了药才会好……欺霜给您喂药,您要记得张嘴啊……” 不出所料的,药液没有喂进去。 欺霜慌张地擦去脖颈上的药汁,看向谢云的眼睛已然噙着眼泪:“我若端来放凉的药,过一会儿就得再热热。” 众人沉默。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谢云心一横,把柳蕴娇抱在怀里,捏着她的面颊,用力地把她的嘴挤开。 柳蕴娇本来雪白到没有颜色的脸颊,因为谢云的动作,多了几个通红的指印。 欺霜连忙把药灌下去一勺,可主子却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一声声,似乎要把所有人的心都咳碎,生怕这么一咳嗽,就咽了气。 谢云没照顾过人,原来病人会被自己越照顾越糟糕。 “呜呜,我不敢喂了,我不敢喂了……姑爷,姑爷你在哪儿啊……呜呜呜……” “我在,我来。” 欺霜霎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姑爷? 她连忙转头看去,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真的是姑爷!太好了!” 谢云下意识地去看晏惊寒,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此人。当初朝廷下来的寻人告示最先抵达他的手里,不过他委实没见过画中人。画中人是晏楚太子,如今他见到了。 这夫妻俩的身份,他也已然明了。 “咱们都出去吧,给他们夫妻一点时间。”谢云招呼道。 第183章 就算要以命相抵,我也…… 晏惊寒心疼自家女人, 他从没见过娇娇这般安静的模样。他伸手把柳蕴娇身上厚厚的被褥拿去两层,探了她的体温。 他风尘仆仆的,想了想, 还是先把外衣褪去,才接近他干净又乖巧的姑娘。 “娇娇,解药, 再苦也要喝。” 这次的药许是太苦了, 柳蕴娇含着药液,不受控制往下咽。饮尽时, 她喉间呜呜咽咽的, 似乎在梦里哭。晏惊寒看得一阵柔软, 抿唇亲吻她的额头。 自从娇娇出了事,晏惊寒便通过日月,让影子不断地给他汇报情况。 听闻鬼手神医出现在她的宅子时, 晏惊寒才歇了一口气,亲自审讯犯人。 这一仗他不战而屈人之兵, 连妙香楼里那位李家余孽花魁也没放过。审讯完, 便安排江域带着他的人和金河搜出的物资北上回京。事情一了, 他匆匆往山上赶。幸好, 他来得不算迟。 他的娇娇, 素来是个有主意的,结识了谢云,保住一条命。 他像上次一样,和衣睡在她身边, 把她揽入怀中,以自己降她的体温。 她身上的淡香很好闻,似乎能使人安神凝心。他紧绷已久的心微松懈, 眼睛闭上,再睁开,已然是天亮之际。 外头两个丫鬟踌躇不已。 “神医说喝了药当夜就会醒来,不知道主儿到底醒没醒?” “要是醒了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只怕是没醒过。你忘了神医还说过,要是当夜没醒,主子的毒就更加棘手。唉……” 晏惊寒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她没醒过。这一夜,柳蕴娇甚至安静得不曾动过。晏惊寒面无表情穿戴整齐,他得听听鬼手神医素月怎么说。 鬼手神医认得这位晏楚太子,他的神情不谦恭,反而有些傲慢,笑眯眯地睨了晏惊寒一眼,道:“你好好理你的朝政,来问我解毒之事作甚?是生是死,自然有她的造化。该死的,活不了,不该死的,阎王爷也收不走。” 晏惊寒没什么耐心,“你的两位徒儿都在孤手中。你想让他们毫发无损地来见你,就不要与孤废话。” “嚯,我徒儿可是你的姑姑,你也敢?” “不过是掉层皮,再长长就能回来。” 素月气闷,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他知道这位晏楚太子的手段,说一不二,也没怕过谁。素月只好软了语气:“你也看到了,她昨夜没醒来,说明这毒,比原来的要狠。我这解毒方子,是针对毒性本身的,可这毒从红龙蛇口里出来,比本身更烈,解毒起来更加棘手。毒素在她的血液里不停地流动,毒线都到女娃娃脖子上了。还有啊,我的曼陀罗华不够用,这可是一味重要的引子。我如今能做的,只能加重药剂,给她灌药,看到底是药更强些,还是毒更强。” “那可否配合药剂,换血?” 素月惊诧地看着晏惊寒,“乖乖,没想到你在医术上还有点天赋?”竟能说出换血这样的想法!素月手底下徒弟不少,然而能理解换血之术的,从未有过。 晏惊寒神色一黯,没有回答。换血,是娇娇曾经救他的时候做过的事。暗红色的血袋,装了满满的血液。不属于他的血液,顺着软管流进他的身体里,他却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和排斥,甚至逐渐恢复。 “换血,《医典》上有记载。不过它只是记载了医者的一种猜测。换血术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没有合适的东西来促成这件事,也无人亲身经历试验。谁知道人遭换血之后,身体是好,还是坏啊?依我看,首先,两个人的血液要能相融,其次换血的时候不能有灰尘进去,否则入人体内的血液脏了,会引起身体不良反应,还有这个血液啊,是在人体的血管里走的,还得找到腹中空,又比人血管细的针,才能实施……”素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孤有办法。” “啊?哎你别走,你得跟我说说,你具体要怎么实施啊?这可是一条人命啊,稍有不慎就是……”见晏惊寒大步离开,素月连忙追赶,这个人还挺有想法,他倒好奇,他能有什么办法。 桌面上放着几碗清水,一个工艺特别的药箱。 药箱是柳蕴娇问休眠过后的系统拿的,里面的手术器具一应俱全,且符合这个时代的一些标准。此药箱,只是在马车里,和晏惊寒短短碰过一面而已。 没想到,竟让他记了起来。 晏惊寒凭着记忆找到药箱里的输液管。 这和她之前对自己用过的有些不同,往下接的管子依然是透明的,而血袋则变成了牛皮一样不透明的外壳。 为了自己不被人怀疑,娇娇倒是聪明了许多。 还有针筒。这玩意他研究了许久,用来吸出别人身上的血总归是够的。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着晏惊寒刮破自己的手指,滴了鲜血进水里。鲜血在水中有些飘散,但大部分还是凝结在一起。 再刮破柳蕴娇的手指。他终归是不忍心,只划破了一点点,再挤出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看到两滴血液融合了! 九离和欺霜没明白姑爷这般做的用意,还以为姑爷在滴血认亲。 这血融在一起了,难道……姑爷和主儿,是亲生兄妹?! 两人连想也不敢想。亲生兄妹……岂非□□? 素月跟着忙前忙后,“先要抽出一部分她体内的血,才能慢慢清毒。这个我来我来。你再继续验血,看有没有其他人还能和女娃娃的血液融合,只你一人的血液怕是不够。” 两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误会了。一番检验下来,九离的血液竟也能与主儿的相融,这让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用! 可是那硕大到像竹筒子一样的东西,还接着一根粗粗的针,要扎进自己体内,抽自己的血,九离想想又觉得害怕。好在欺霜一直在她旁边安慰。 柳蕴娇身体里的毒血抽了一些出来,她的唇色更加发白。看来是急需要新鲜血液的汇入,才能让她渡过此劫。 晏惊寒做了第一个输血的人。 那个叫九离的丫头看上去也经不住几次抽血,他要是能多抽些,就多抽。 抽血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痛。 到底再痛也没有要失去她的时候痛,晏惊寒淡淡看着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抽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血袋很快被装满。 “好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人体内的血液统共就这么多,抽出如此一袋,你自己的身体也需要恢复和造血。这袋子先给她凑合用着,看女娃娃身体会不会有什么排斥。若能以此方法实施,再抽九离的。” 九离咬咬唇,重重地点头。姑爷抽了这么一大袋,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她抽一点血,也没问题的吧。 没想到,姑爷说:“我没事,还能抽,先尽我的用。” 九离被主儿和姑爷这轰轰烈烈的感情震出眼泪! 暗红色的血液,趁着新鲜,输入到柳蕴娇的血管里。 针头偶尔会偏移,晏惊寒只好自己把着。他就坐在柳蕴娇床沿,静静看着她。 “姑爷,您伤口还在渗血……”九离小心翼翼地提醒。 “无碍。” “血液输快了女娃娃受不住,我先调到最慢。这血袋看来还得个把时辰才能输送完,我先去睡会儿啊,完事儿你喊个奴叫我过来。”仿佛完成了一项大工程,素月舒了一口气,抖抖手,缓缓向外走去。扎针找血管,实在是太伤精气了。 姑爷只一心一意给主儿把着针头,两人在烛光下,仿佛一幅美好宁静的画卷。 九离沉浸在这幅美好的画面里,没有发现姑爷的气息不太稳。 她想到什么,跑了一趟厨房。 屋中总算没有别人了,他只想安安静静陪着柳蕴娇。 看着她清浅缓慢的呼吸,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如此,他就觉得很是满足。 她的手在回升温度,自己的手握着她的,觉得来自她的温度愈发温热。 一阵夜风来,晏惊寒竟觉得有些凉。 呵,这八月的夜风,也能让人觉得寒冷吗? 晏惊寒看向自己被扎出的红褐色针口,那里已经没有渗血。 看来抽完血后,除了身体失温,身上多个针口以外,也没什么大碍。 他在想,他八尺高的身体,又习武多年,体内的血液是不是比常人更多?那便好了,他安心下来,自己能有更多的血给娇娇用。 娇娇,你看,孤的血能和你的相融,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虽说你我八字难容,但最无法作假的血脉,你我却是和谐的。 你该是我的,谁也收不走。就算要以命相抵,我也会尽全力,换你活的希望。 第184章 晏惊寒X柳蕴娇小结局…… 无尽的黑夜, 无尽的窒息。 喘息,喘息…… 毫无光亮的甬道中,拖着疲惫残破的身子前行。没有同伴, 没有系统,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也没有希望。一路走走停停, 不知道到了哪里,她停下来喘息, 难道这里就是鬼门关, 是阴间? 她是死了吗? 可是, 人死便没了知觉,为什么她还会觉得痛呢? 没有光亮,她什么也看不到, 只感受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痛着的伤口。那是被一条粉色的蛇咬开的。 可现在,她的整个手臂忽然察觉不到任何知觉了, 毒性所到之处, 麻木随之蔓延感。 她时而冷, 时而热, 身体的能量不断消耗着, 倘若能躺下来闭上眼休息,那该多好。 可她不能。若黑暗的空间是她的生死抉择之路,她在这里倒下,意味着, 无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晏楚,都没了柳蕴娇这号人。她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晏惊寒的温言软语, 他说他很想她。她的唇上仿佛还有他清冷的温度,温柔辗转。 可是这里黑漆漆的,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 她发出不了声音,在心里默念系统,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孤寂无助、满目漆黑的感觉,将她吞噬。 这里,会不会只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噩梦? 可是她好清醒,除了麻木的手臂,她什么都能感知。 我在哪儿啊…… 晏惊寒,你在哪儿啊…… 时间过去了很久,她疲惫的步伐没有停过,却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柳蕴娇渐渐明白,明白她走不出这个黑暗的空间。 是,努力了这么久,什么改变都没有。她绝望了。 她就地坐下,等着阎王爷来把她收走。 她笑了笑,自己是会饿死?还是会毒死?还是会绝望到死? 柳蕴娇不知道。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身上的能量也几乎耗尽,连呼吸都微弱了。 临死前,想到的,居然还是晏惊寒那张故意摆着距离的臭脸。 …… “娇娇,再不醒,你的粮食都要被别人底价收走了。” 绝望等死的柳蕴娇心一揪。 她筹谋了好久的粮食!她握着自己的本钱,把粮食抬高,又让其跌价,耗时一个多月,运筹的粮食!柳蕴娇一直在等,等着粮价跌到底的时候全盘接收,她这一死,她的心血岂不是都成了白费……这是她布下的局,利益合该是她的!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成果被别人收走,稍一想想,便觉得肝疼肉疼。 心脏和肠胃仿佛被人任意地搓圆捏扁,那般剧痛,她连呼吸都疼痛难忍,内脏如同翻江倒海。她呼吸一梗,无法自控地呕出一大滩黑血。 眼前总算有了刺眼光亮。 不知今夕何夕。 耳旁吵闹得很。 “快看!主儿醒了!神医神医,您真的是神医!神医名不虚传!” “老夫就说嘛,她是被毒困在幻境里了,你让她听到她最牵挂的人、或者没有完成的事情,她一个着急,准能醒来。” 欢天喜地的热闹中,有人欢呼,有人哭泣,唯独晏惊寒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安静。他保持了太久护着针头的姿势,大家只看到他挺直的背脊,不见他苍白的脸色。 忽然,“嘭”的一声,他高傲的头颅栽倒在柳蕴娇的床榻边上,不省人事。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夺攥住柳蕴娇的衣袖。 柳蕴娇的心跳慢了一拍。 身上仍是空洞无力,但她的思绪灵活,转眼就看到晏惊寒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她从未见过晏惊寒如此虚弱的面色,柳蕴娇心底大惊,难道是遇刺了? 脑海里传来一道系统音。 【叮咚!欢迎宿主回到寄生世界。宿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系统恭喜宿主达成与男主“血水交融”的剧情,了却原主一桩遗愿,宿主获得新物品:免死令半块。宿主现在有了全部的免死令碎片,系统这边帮您合成完整的物品。】 【免死令X1。】 【此物在系统中有且只有一个,请宿主谨慎使用哦。】 上一次获得半块免死令的剧情叫做“坦诚相见”,这次却是血水交融。不得不说,原主的遗愿真的很有个性。 血水交融??? 柳蕴娇心里有一个猜测,稍稍一想便心口痛。她看向床边手忙脚乱的九离、欺霜、谢云,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晏惊寒的身子本来就沉,此刻还紧紧攥着柳蕴娇的衣袖,怎么扒拉都扒不开。 众人没有办法,只好就近拿来被褥,垫在地上让他靠着,老者替他把脉。 她开口问:“他怎么了?” 嗓音沙哑无力,细若蚊呐,一张口,她险些被自己喉间的腥甜血味恶心到呕吐。柳蕴娇不想给忙活着的大家添麻烦,饶是如此不适,将注意力转移到晏惊寒身上,生生咽下那股子恶心。 “脉搏无力,体温低得很呐……”素月拍了自己脑门子一下,懊恼道,“我怎么就信了他的话,一直抽他一个人的血?造孽啊!他昏迷是因为血一时间抽得过多,身体承受不住。老夫这就开个方子。此外你们把被褥拿来,盖在他身上,他需要保暖。” 九离心中的愧疚感愈发浓烈,是她太自私,没有给主儿献血,现在姑爷也倒下了…… 九离声音小得像犯了错的孩子,“我、我叫荣娘熬了十全大补汤,现在应该熬好了,可以喂姑爷喝下吗?” 素月点点头,“他这是好几天守着女娃娃没睡也没吃,又接连抽了两血袋的血,任谁遭得住啊。你们先给他弄点补汤喝下垫一垫,老夫抓药熬药还要好一会儿的。” 柳蕴娇听着,眼角有些润润的。想哭,却没有力气。 真傻啊…… 等她好了,等他也好了,她一定要给他普及一下人体血液的常识。 傻瓜,抽血哪能一下子抽那么多?别她没救回来,把他又搭进去了。 这种以命相救的感情,或许是很多人终其一生追寻都无法得到的。而晏惊寒却轻易给了她。 是爱吧。 但愿他无碍。 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那她就…… 把免死令给他用好了。 ** 大伙儿搬不动晏惊寒,干脆让晏惊寒带着柳蕴娇的袖子,和柳蕴娇躺在一张床上。 总归两人是夫妻,睡一张床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两个病号在一张床上,照顾起来也省力得多。 或许真的是换血清毒的作用,柳蕴娇的体力逐渐恢复了些,自己能喝药了。 药苦,欺霜总会在她喝完的时候,给她一颗蜜饯作为奖励。 然而给晏惊寒喂东西就没那么容易。 九离在一旁嘟囔:“姑爷和主儿一样,昏迷了什么东西都喂不进。” 大补汤脏了晏惊寒上等绸缎的衣料,让柳蕴娇看得一阵难受。好像自己突然得了强迫症似的。 给姑爷喂药,总是不比给女儿身的柳蕴娇喂药那般自在。欺霜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柳蕴娇,狡黠地眨眨眼:“主子,您昏迷的时候也是汤药不进,姑爷就以口渡药……现在主子醒了,是姑爷昏迷着,要不,主子您也渡回去?” “……”这种事还讲究礼尚往来的? 柳蕴娇看着晏惊寒苍白的脸,捏捏他微凉的指尖,点头。 欺霜如释重负,推着九离出去:“那我跟九离在外头候着!” 自从主子醒了,她们两人就一直在笑。开心也笑,难受也笑,就是怕主子看出什么端倪。主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呢,她们两个一定要做好表情管理,让主子觉得自己只是中毒昏迷了而已,性命无虞。 神医说主子虽然是醒了,但身体里的情况还很糟糕,千万不能背负什么心理负担!体内余毒未清之前,大喜大悲都会导致情况恶化,而两个丫头近距离接触主子的生活起居,对主子影响最大。她们一定要管好自己的情绪,多笑笑,给主子带去好心情! 床边一共放了四个小碗,每个碗中的汤水不多,柳蕴娇很怀疑这四个碗的汤水加起来才是她平时一顿的饭量。 每一只碗都轻轻的,恰好是她能拿动的重量,即使手抖也洒不出来。 莫非这俩丫头早就打好算盘让她给晏惊寒喂汤? 柳蕴娇扯了扯自己被晏惊寒攥紧的衣袖,被他这样揪着,她怎么喂汤? “殿下,你松松手。”柳蕴娇听到自己声音弱弱的,是平素里完全不一样的虚脱。 晏惊寒耳根微动,她的话语落到他耳中,是温软的娇气。 他的小姑娘,总算回来了。以命换命,他做到了。她大难不死,他也有幸活着。 晏惊寒纹丝不动的,柳蕴娇只好用那只被他攥衣袖的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拿勺。 可是这就反手了,柳蕴娇不是个左撇子!她现在本就虚弱发抖,用左手拿勺,汤怕是没送到晏惊寒嘴边,就得洒出去一半。 柳蕴娇想到被褥上会有油星子就难受。 莫非,真的要以口相渡? “总归你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柳蕴娇想了想,唇瓣贴着碗壁含了一口。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柳蕴娇有些羞赧,糟,她饿了…… “咕咚”的一声,十全大补汤顺着干渴的喉咙进了柳蕴娇自己的肚子。 这大补汤是药膳,虽然入口一股浓浓的药味,但许久没进食的柳蕴娇尝到油味和盐味,一时间没忍住…… 幸好晏惊寒昏迷着,不然自己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柳蕴娇很快调整心态,这第二口,她可不能再喝下去了。晏惊寒失血过多,需要及时补充食物,人体才有足够的能量持续造血,光靠药物维持生命是不够的。 她稳住气息,轻轻靠近晏惊寒的唇。 眼睛一闭,心一横,就贴了上去。 他的唇带着不健康的冰凉,她下意识眨眨眼,回过神来,学着他撬开自己唇舌的方式去撬开他的。 补汤滑进他的唇齿,柳蕴娇如愿以偿地听到吞咽的声音。 她心里很满意,正准备起来继续喂第二口。 腰上忽然覆上一只手臂,收拢了她的腰肢,柳蕴娇惊得险些栽了汤碗,才将将稳住,上半身却重心不稳,撞到晏惊寒的身上。她的唇擦着晏惊寒的唇边而过,那一瞬间,晏惊寒侧了头,轻易钳住她的下唇,深深辗转衔吻。 药膳的苦味在两人唇齿之间蔓延,他却像是尝到了春风里桃花的清甜,如墨一般的眼里一片温柔眷恋。 “……”两人的姿势有些微妙,柳蕴娇的脸如火中烧,这位虚弱到昏迷的病号您到底在做什么! 小姑娘呜呜咽咽,眼里满是惹人怜爱的氤氲。几乎每一次,他都会很用心地强取豪夺,直到她招架不住,让他如愿以偿看到她这般娇气、羞赧又无甚作用的反抗。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熟悉,这昭示着,她是他的娇娇。 晏惊寒好怕这具身体的芯子因一场变故又换了回去。 因为他爱的不是她的容貌。容貌,只能让他判断一个人是谁。他沉醉心迷的,是柳蕴娇皮囊之下那具独一无二灵动聪颖的心灵。 幸好是她,是她回来了。 好不容易晏惊寒放开了她,柳蕴娇从他手中抽回袖子,十分心疼地抚摸自己的唇瓣,她的唇已然是又红又肿又痛。她哀怨地嘟囔:“殿下,我还很虚……”您这样一醒来就放大招,她招架不住的啊! “孤也虚,等着你给孤补一补。” “……”娘的,搁这一语双关呢? 柳蕴娇只当听不懂这话,把碗递到他跟前,不打算伺候了。 “殿下,您把自己的血输给我,我真的很感动,多谢您救我一命。既然您醒了,赶快把汤喝了补充体力,吃点东西,才利于恢复。”柳蕴娇生怕他还要自己喂汤,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也是病人……” “没良心的小东西。孤以性命救你,你就是如此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他眉眼含笑,语气中半点责备也无。 柳蕴娇被说得不好意思,但心里想的却是,那您就是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地对待您所救之人的? 老色痞,可恶啊。 “殿下,我疼。” 小姑娘忽然变了神色,语气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晏惊寒眼底的平静覆灭,取而代之的是激荡的不安和害怕,他强撑着起身,夺走柳蕴娇手中的碗,护着她的腰身让她躺下。 “怎么了?是毒又发作了?” 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眼里的光芒是他人生中无可替代的晶亮,可以让他拱手相让他的一切。 她唇边挂着笑,摇摇头,拉起被褥,闭眼假寐。 晏惊寒人生没这么无语过,他真是无奈又头疼,对着自己心爱的小姑娘,是凶也舍不得,骂更舍不得,简直一拳打在棉花上……汤药在手中仿佛化作酒水,四碗,他接连一饮而尽。 他也的确虚脱发冷,脑袋有些沉晕。只是美色当前,哪有不攫取的道理? 晏惊寒躺下,侧过身把小姑娘拉到自己怀中,不等小姑娘发话挣扎,他先发制人:“孤抽血过多失温,你得抱着孤,孤冷。” 温香软玉在怀,他感受到她真的在自己身边,竟有些恍惚。 他发誓护她一辈子平安喜乐,让她受到伤害,是他食了言。因此他不惜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把她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他不惜动用自己所有兵马佣兵北上,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只为清扫所有威胁到她的障碍。 娇娇,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你了。 怀中的娇香忽然拱了拱脑袋,他听到她细弱温软的声音:“殿下,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唯一想到的人是你……” “嗯,话虽如此,倘若不是你念着粮食,也不知打算睡到何时去。” “……”柳蕴娇尴尬。 柳蕴娇好不容易深情一次,你说这男人为什么要亲手打破现在的温情! 她气闷。 他带着胡茬的下巴亲昵地蹭了蹭柳蕴娇光洁的额头。 “娇娇,你知道吗,几天前孤审讯江南那群贪官的时候,总是听到江域自称为‘老子’。那时候孤觉得这个自称很独特,别有一番潇洒,特别是在表明心迹的时候。” “嗯?”柳蕴娇从他怀里抬起头,恰巧撞进了他一双如清泉一般温润的墨眸中。 两人视线交缠,带着柔情、痴念。柳蕴娇眼里多了几分疑惑,而晏惊寒眼中则是如磐石一般的坚定不移。 他勾唇,笑意如风。“柳蕴娇,老子爱你!” 第185章 全文配角结局 金河最南边的南岳村因为大水消退起了瘟疫, 导致几人死亡。柳蕴娇手中有晏瑶的瘟疫方子,有备用药材,甚至还有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药箱, 她迫切地想去南岳村救人。然而晏惊寒给她下了限制令,除了内寝,柳蕴娇哪儿都不能去。 晏惊寒虽不让柳蕴娇动, 柳蕴娇也没闲着, 从系统里要了几个口罩做样本,就在内寝里教学九离和欺霜有关口罩的制作。两个丫头雷厉风行, 带着招安的宋家庄织布坊两天内做了上千个棉布口罩, 称为“面罩”。 娇滴滴的姑娘恢复很慢, 但是太子爷就不同了,到底是习武之人,第三天一早, 晏惊寒便因柳蕴娇的请求,离开安庄, 去南岳村外搭设粥棚, 还把她的口罩和药材也带上。 皇姑姑听说柳蕴娇中毒的事, 竟亲自赶到安庄来照料她。说是照料, 其实也是按住柳蕴娇那颗躁动想要去治疫的心。 晏瑶好说歹说, 总算让柳蕴娇同意再乖乖在榻上躺一天,看看南岳村的情况。 晏瑶主动说起自己坎坷的情路。 晏瑶是有私心的。 柳蕴娇听完表示十分理解,甚至宽慰晏瑶道:“谁年轻时没犯点错。既然他是为了皇姑姑才伤害别人,皇姑姑也应当酌情减轻对他的惩罚嘛。好在你和他都未嫁未娶, 不如放下执念,重新在一起好了。” 晏瑶眼里的得逞一闪而过,“若……你就是他为我伤害过的人, 你会接纳他吗?” “虽说他有心加害,但到底出于误会,那人毫发无损,若换成我,为了皇姑姑的幸福,我是可以接纳他的。” 皇姑姑面色慈和,眼角生了细纹,两鬓的发丝也有些发白。她已经四十岁了,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四十岁? 晏瑶嘻嘻一笑,“既然太子妃如此意趣大方,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话中所说之人,叫做轻尘。” 害皇姑姑躲进深山老林许多年的男人。 用轻瑶之毒伤害了她和江域,联合后妃陷害她的男人。总是带着青铜面具,满身的冷傲。 皇姑姑居然会亲自为他洗白。 柳蕴娇明白,皇姑姑是看开了。她唯一还在意的,就是被轻尘伤害过的柳蕴娇的看法。所以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说一个故事,诱她松口。 “他曾经做过的蠢事太多,你没办法原谅他,我理解,也不强求。你是个有大爱的姑娘,收粮食,搭粥棚,做面罩,都是为了谋求家国平安。” 此次南岳村起了瘟疫,我知你心急,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也没法给百姓做更多的事。轻尘伤害过你,就让他把此债还到大爱之上。他按照我的方子带了几百斤药材去南岳村,已经抵达前线救疫。你一定担心他为了完成任务杀掉南岳村的感染百姓对不对?放心,我已经拿到南岳村所有住民的名单,他只能护着他们的性命,否则,我不会原谅他。” 柳蕴娇哪里愿意晏瑶活在痛苦的幸福中呢。柳蕴娇委屈就委屈点吧,何况她也并没有多少委屈。自己唯一被毒蛇咬伤,是苍叶做的,和轻尘没有关系。 恶汉要从良,总归得给个机会。 “我中毒,若不是素月神医相救,怕是凶多吉少。轻尘是素月的徒弟,轻尘虽伤害过我,但素月神医救了我,就算两两相抵了。皇姑姑,你要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 南岳村在发现第一起瘟疫的时候就被驻兵隔离。后来村里来了个青铜面具的男人每日发放汤药,还有太子发放粮食和面罩,本来人心惶惶的南岳村,多了人性的温暖。瘟疫发现早,阻断快,只几天就成功控制住。 每日都有探兵来安庄报感染人数和治愈人数。几日下来,感染人数越来越少,甚至有了成功治愈的案例。 柳蕴娇也不操着去前线治疫的心了。 这次治疫,轻尘当居首功。 山上的晚稻成熟了。耶勒的汉子们割了稻子,打出米,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丰收的喜悦。 可是喜悦之下,也面临着即将分别的不舍。 安伦没有再回到晏楚,而是托人带来了许多曼陀罗华,还留下一封信。 柳蕴娇阅读罢,收起信封中的一块金色布帛好生保管,浅浅地笑了笑。最近晏楚天气不错,不冷不热,还不会落雨,正是耶勒汉子们启程回耶勒的好时机。 柳蕴娇亲自到山下相送。五辆牛车,堆放着不少粮食。那都是在柳蕴娇的改良下,和汉子们的汗水下结出来的果实,是鼓舞他们向前看的最好的东西。 耶勒汉子们竟比她先落热泪,倒是她舍不得了。 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回去的途中,耳边响起一道娇滴滴的男音:“东家~~” 柳蕴娇擦了眼泪,含笑回头:“你回来了。” “人家找遍了毒物藏纳之地,带回不少好东西~~可惜东家的毒都快清掉了,哼~~” “那莫非我还得半死不活躺着等你的好消息?” “倒也不是嘛~~” “有没有去寻冰火蝎的下落?” “……没有。”他只满心想着把娇娇救回来,自己身上的蛊要不要命都无所谓啊~~ “那你先去寻了再回来找我。” “哎~~东家东家~~你毒发突然,人家并没来得及去临海码头和你家男人碰面,我失约了,所以并不知道冰火蝎的下落~~你就让我多陪你两天嘛~~等你家男人一回来我就走!” “哼。”柳蕴娇学着他哼唧一声,“既然回来了,就放下你的架子。江湖上的鬼手神医正在我庄子里做客呢,你这个病号,得好好让他把把脉,说不定还有别的解蛊办法。” “哦……不……!!”他讳疾忌医,他不要看病! ** 东岳村的情况好转,晏惊寒带着柳蕴娇和两个丫头先回了京城。荣娘没走,她要在安庄守她的儿子回来。 轻尘则留在东岳村善后。 临走前,柳蕴娇把地契给了皇姑姑,皇姑姑向往隐归生活,这片宅子给她恰好。 孟怀期也已经启程前往晏楚天玄边界寻找冰火蝎,但愿他一切顺利。 朝中两兵对峙,晏惊远依旧坚持太子失踪,要求重新立储君。 有了两万流民的晏惊远,壮着胆子与江域对抗。 江域倒也不急不慢的,等着太子爷回京。 双方对峙,就是互相叫骂。谁也不会先动手打起来。晏惊远不敢,因为他的流民还是一盘散沙。江域不敢,一旦动手就成了谋反。 江域每日驻守在宫墙外,还有另一道秘密任务——救下被迫害的忠臣。可惜,她的道行有限,被迫害的,总是比能救下的要多。 江域倒是有些不明白三皇子为何能固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连京城里的小老百姓都知道太子爷在金河救疫,三皇子怎么能做到信口雌黄,坚持说人失踪的? 江域不知道,醉梦迷境能带给三皇子无尽的美梦。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的一切,在醒来的那天,成为他脑海中已经发生的真实。 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规劝。 事实上,偌大的京城,除了江域还会提醒他两句,再也无人愿意拉回迷途的三皇子。三皇子所信任之人,是各方安插进来的,三皇子的母家也几乎全然倒塌。 吴岳被三皇子亲手处决,而三皇子的母妃贤皇贵妃,则为了父亲之死,带着晏惊庭前往寺庙念佛超度,已然有半月不在宫中。 晏惊远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他手中有兵,控制了博亨宫上下,杀尽朝中反对自己的几个大臣,又在太子回朝的路上设下多处埋伏,他回不来了。此事不动手,更待何时! 皇帝忽然暴毙的消息震惊的举国上下,朝中举行了三日大丧。 他满心膨胀和欢喜,自己筹谋了这么多年的皇位,终于唾手可得。 丧期过,晏惊远如愿以偿穿上明黄色的龙袍,在百官的注视下,缓缓走近那个位置。迟迟没有坐下,而是仰头发出阴森凄厉的笑声。 母妃,你瞧瞧。没有你,这皇位不照样是朕的吗?朕劝过你不要动别的心思,你却还是不听朕的话。你以为带着晏惊庭逃离京城就是有了夺权筹码?你在妄图动摇朕的江山?哈哈……难道朕找不到你们母子的下落除去这个隐患吗? 今天是晏惊庭的生辰呢。晏惊庭是朕心疼的皇弟,他生辰这天踏上黄泉路,母妃,您一定会满意。 他转过身来,等着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称他为帝。 “参见太子殿下……”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晏惊远不敢置信,他不可能活着回来! “晏惊远弑父杀弟、谋朝篡位、残害忠良,犯下滔天罪行,孤携皇太后遗旨,废去其皇子之位,贬为庶人,即日问斩。” “禁绝军!护驾!护驾!” 晏惊远口中呼唤的禁绝军的确来了,可领头之人,竟是江域。 江域看了一眼殿中百官,少了好些个臣子呢,远远比江域救下来的人更多。她的眼神愈发凶冷,恨不能上去亲手斩了晏惊远的头。 晏惊远穿着最尊贵的明黄色,却在朝中孤立无援。 这好像是老天给他的讽刺。 晏惊寒命将士带上几个蓬头垢面的人。 江域当着百官的面,宣读这些人的罪行。晏惊远黄泉路上有这些乱臣贼子作伴,也算待他不薄了。 “叔……”晏惊远一眼便认出了吴昀思,惊慌失措地大喊:“不……不要……” …… 柳蕴娇吃着进贡的荔枝,听着锦玉讲朝廷里发生的事。 九离和欺霜也认真听着她们心中的“大姐姐”锦玉讲话。 晏惊远贬为庶人,当日午门抄斩。这是柳蕴娇来到书中世界后,他被改写的结局。 原本该青灯古佛伴一生的晏惊庭被晏惊远所杀,尸骨被太子找到,带回皇陵好生安葬。而贤皇贵太妃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疯得彻彻底底,在送往平阳的路上自戕…… 还有许多人的结局,都和书中的不一样。 姑母没死,尊为端懿皇太后。柳家没倒,甚至因为出了两代皇后,为人尊奉。柳誉在耶勒护耶勒皇四子登上皇位,也算是历史上第一个助别国皇子登帝的晏楚人了。耶勒皇帝对晏楚感恩戴德,上书耶勒,愿在任期间和下一任皇帝在任时都向晏楚俯首称臣,进贡奇珍异草、金银玉石。如此一来,晏楚和耶勒之间,至少能和平相安五十年。 天玄帝派往耶勒的几万大军被晏楚耶勒联手打退,本就动机不纯的天玄帝,脸上更加不光彩。战胜国耶勒俯首称臣晏楚,天玄帝也不敢再蹦跶,被迫向晏楚签了三个三年的和平协议。 忘了说,登帝的耶勒皇四子便是安伦。柳蕴娇早在安伦来信的时候,看到明黄色的绸缎和他留下的字迹,便知道他是耶勒皇室的人。他那般优秀,能登上皇位继承大统,也是耶勒百姓的福气。 如今安伦带着耶勒国民兴修水利、改造农田,一年四季的稻子都改成了晚稻,当然,还是夏秋之际的那一季稻子合时宜,长得最为喜人。耶勒还在种晚稻,晏楚已经在改种四季稻了,柳蕴娇得能等今年外臣进贡的时候才能把新的种子带给安伦。 晏楚太子爷也不再是太子爷啦,而是晏楚的新任皇帝,名号蕴景,年号明景,上任时大赦天下,修生养息,连宫殿的牌匾都没舍得换。身为太子妃的柳蕴娇,自然也是得道登仙,成了蕴景帝的皇后,住在端懿皇太后曾经住过的凤棠宫。 她这个皇后,也每天接受臣民的感激~ 皇后母家没什么钱,却有吃不完的粮食和宫中新奇的技术。江南瘟疫时是皇后带着人做了许多面罩,阻断了瘟疫的蔓延,还给他们讲饮水纯净的必要性,如今晏楚上下,无人再喝生水,各地的医馆生意惨淡。南方大旱时百姓收成惨淡,是皇后拿出自己的粮食,渡他们过了这一劫。皇后天恩,赢得了成千上万百姓的心。 孟怀期解了蛊,在朝中混了个星宿国师的闲职,每天的任务就是观观天象,摆摆预言,逢年过节的唱上一出戏。 孟怀期都进了朝廷当臣子,江湖风雨楼自然也被朝廷招安,成了给朝廷打探消息、监管地方官的直隶机构。 雨过天晴,海晏河清。 第186章 大结局 这就是柳蕴娇的故事。 说起来, 晏惊寒当皇帝的日子,和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太子时, 还经常三天两天的不着家,当了皇帝,反而倒像比以前清闲, 一下朝就往柳蕴娇的凤棠宫摆驾。 柳蕴娇有时候觉得, 自己比晏惊寒更忙。 瞧,他这个贤(闲)帝又来了。 “娇娇。” 柳蕴娇头也不抬, 在桌案上快速翻看着一本“俊生册”。 晏惊寒看到俊生册上各种各样的男子画像, 面色沉了下来, “娇娇,这些男人,莫非有朕好看?” 他嫉妒死了, 他的娇娇不看他,竟然在看这些歪瓜裂枣的男人? 柳蕴娇睨他一眼, 没好气道:“你还有闲心比谁更好看?宜宁永宁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不操持着给她们找驸马, 等着京中好男儿都被别的姑娘家抢走?” 晏惊寒闻言,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嗯,朕方才是看走了眼。这个言副将家的公子生得挺俊俏,不过家中官职低了些。若娇娇中意谁做驸马,只管告诉朕, 朕就是想办法,也得把他的门第抬起来。” 宜宁没能嫁给天玄泽景王,柳蕴娇其实有些遗憾, 便按照泽景王的风度相貌找了另外一个高门公子,是正是霍丞相嫡出的幼子,霍风延。宜宁没有母家照拂,嫁给左相之子,也不算是养着隐患。为了让宜宁能风光大嫁,柳蕴娇让端懿皇太后将宜宁过继到名下,也算是嫡出了。 永宁的驸马是贺南山的独子。按晏惊寒的说法,永宁在全太妃的歪养下有些不好的心思,让贺南山这个完美礼节的家公教教她道理也是好的。 几位公主还在待嫁,朝中却有声音让晏惊寒纳妃子。 晏惊寒多次推拒,甚至还和礼部尚书贺南山吵了起来。一时间宫里宫外都传言说蕴景帝是个妻管严,否则怎么会连名号里都带上皇后名字里的“蕴”。 柳蕴娇倒也不是全然无法接受晏惊寒纳妃,毕竟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只设皇后一位。不想纳妾的,反而是晏惊寒。 为了成全晏惊寒的愿望,柳蕴娇只好身先士卒做个妒妇。 临公主出嫁前夕,朝廷里又因晏惊寒后宫空虚,皇帝膝下无子提起了纳妃的事。 彼时下了雪,柳蕴娇还躲在毛绒绒的厚毯子里在吃着秋藏橘子,甜丝丝,美滋滋的。 九离带着脏话来报,柳蕴娇一阵默然,忽然扔了自己手里的橘子皮,晕了过去。 还在上朝的晏惊寒连朝也不上了,扔下一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满朝文武就地解散,皇帝轻功直奔凤棠宫。 几乎整个太医院都在凤棠宫外战战兢兢地候着,一个接一个进去给皇后娘娘诊脉。 皇帝对这位皇后娘娘那是真叫一个上心啊,他们这些做御医的,生怕诊断有什么误判,就掉了乌纱帽。 万幸,皇后娘娘是喜脉! 然而,御医们没能高兴得太早。 皇帝一阵激动过后,竟问众御医:“那依各位爱卿所见,朕这个孩儿几个月了?” 有说一个月余的,有说两个月的,也有说三个月余的。 蕴景帝觉得太医院这帮庸医都是吃干饭的,他非好好整顿不可。 皇后娘娘悠悠转醒,对蕴景帝勾了勾手指。 众人大跌眼镜,看到这位传奇一般的皇帝像皇后娘娘养的宠物狗一样屁颠屁颠跑过去。 天,这就是皇后娘娘的御夫之术吗! “你别怪御医,他们诊不出具体月份实属正常,肚子里头是四十一天。”柳蕴娇让晏惊寒贴近自己一些,凑着他耳朵,无奈又哀愁:“之所以看起来怀的久,因为我怀的,是双生子。实在是背时啊……” 是系统说的。不愧是高科技,系统连受精卵在哪天哪时哪一秒形成都知道。 看到晏惊寒大喜到手足无措的模样,柳蕴娇头痛扶额,得知自己怀孕,做爹的肯定高兴,做娘的却没那么乐观。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双生子哪是那么好怀的?光是孕吐,就得比怀一个的孕妇严重许多,更别说生产的时候,双生子和母体危险更大。 系统煞有介事地跑了出来:【叮咚!宿主如果想回到原生世界,系统可以帮您安排十月怀胎难产而死的情节。】 【我看你是存心吓我,让我动胎气?】 【宿主如果不想回到原生世界,有绝密王牌免死令,可以在生产时候助产使用哦。宿主在寄生世界的洗白任务都已经完成,请选择自己在寄生世界的去留。若选择回去,死期便是您生产的那一日。若选择留下,您在二十一世纪的本体会消亡。】 柳蕴娇看着眼前的选择面框,又看了看身旁静止的晏惊寒。他嘴上洋溢着喜悦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以及浓浓的爱恋。 她在原生世界没有亲人。可在晏楚,她有了亲情,有了爱情,如今,还有了孩子…… 【我若难产而死,晏楚的历史会怎样?】 【蕴景帝会是一代明君,晏楚五十余年无战争,国力强盛,乃几国之最盛。两个小包子也会平安长大,由蕴景帝亲自教养。只是皇后之位一直空落,直至蕴景帝驾崩,宫中纳的妃子无所出。】 为何纳了妃却不给她们子嗣?是怕威胁到她留下的两个小包子的性命吗?还是为了给她唯一的感情,怕他辜负了她? 晏惊寒这般深情,把一辈子的热爱都给了柳蕴娇。 不过是死啊,人固有一死,在哪个世界死,都一样。 人应该活在有爱的世界。 她想陪晏惊寒走过孤独又灿烂的一生。 她没什么好犹豫的,选择了留下。 “娇娇,背时一词从何说起啊?” “殿下,我就是害怕……” 她每次撒娇起来,就会叫自己“殿下”,殊不知晏惊寒更受用这两个字,恨不能天天都听自家女人喊他“殿下。” “不怕不怕,九个月后,朕陪着你生。” 冬去春来,春去秋来。朝中的喜事很多,比如江域大婚,宜宁怀孕,晏瑶和轻尘收养了一群孤儿,在安庄开了个书院。 皇后娘娘在晚秋进了产房。 怀着双生子,生产的日子要更早一些。晏惊寒本是和耶勒天玄的使者约了会谈,一听到皇后娘娘临盆,直接放了两国使者的鸽子,说什么也要守着自家媳妇生孩子。 稳婆不让晏惊寒进来,说产房里有血光之灾,莫让陛下沾染了晦气。 这话可把晏惊寒气得不轻,要是娇娇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数罪并罚!什么血光之灾?什么晦气?那都是……迷信! 一盆盆清水端进来,变成血红的颜色再送出去。他触碰她浸了汗的指尖,立马被她死死攥紧,捏得骨节都出了声音。 晏惊寒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沉默不语。几个稳婆战战兢兢的,只好全心全意给柳蕴娇接生,恨不得现在受罪的是稳婆自己。 “皇后娘娘,您省着力气,别都用在手上!深呼吸,深呼吸,往腹中用力!孩子已经出来半个头了!” 柳蕴娇从没这么痛过,只有嘶喊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他心爱的女人,他连说重话都舍不得,却因为生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等娃儿落地,他一定好好教训两个兔崽子。 “呜哇哇……”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第一个生出来了,是个小皇子!” 晏惊寒觉得胜利了一半!紧张如他,依然不敢出声干扰。 可是柳蕴娇的情况却不太好,生出这胖乎乎的老大,几乎用了她所有的力气。 再生老二的时候,卡在头上出不来了。 稳婆着急得很,再这么下去,孩子恐怕有窒息的危险。 柳蕴娇自然也能感受到稳婆的紧张,她正想进系统,把免死令用给老二。 在这之前一秒,晏惊寒忽然低低出声:“娇娇,今天贺南山又让朕纳妃,朕打算考虑考虑。” “……晏惊寒,我他娘的杀了你!” 柳蕴娇这一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下身滑了出来。 “哎哟哟!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是个小公主,这胎是龙凤胎!上天保佑,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 蕴景帝上任第一子是龙凤胎,多好的兆头。 龙凤祥瑞,苍天泽陂。 …… 后来,整个晏楚对“妒妇”这个词都有了新的见解。 皇后娘娘是晏楚公认的妒妇。她不让夫君再娶,也不再为夫君生孩子,这放在寻常家里,可都是要被公婆指着鼻子说的。不过看看晏楚后宫,后宅安宁,娃儿比他老爹当年都优秀,夫妻鹣鲽情深……这都是皇后娘娘一手的成就。 若能像皇后娘娘那样,冰雪聪明才华横溢,还能牢牢抓住皇帝的心,当个妒妇又有什么关系。 …… 柳蕴娇陪晏惊寒走完了孤独又灿烂的一生,他死在她前头。她多活了一年,也随着去了。 她走的时候,晏楚的百姓不再为粮食担忧,也不再害怕瘟疫,晏楚的文刊多种多样,百姓生活丰富。 儿子当继大统,上过战场,下过微服私访,已然独当一面。有大臣和百姓预言,他会像他爹一样,是个明君。 姑娘平素就爱舞刀弄枪,想成为她爹一样的侠之大者。不到十七岁,就上战场把敌国皇子打得落花流水。 说起来也是好玩,那敌国皇子,反而被姑娘迷得三魂五道的。宁可来晏楚做质子,吃十年的苦,也要和姑娘结秦晋之好。 她教养出的姑娘不是个扭捏的,不吊着人家,答应和质子试试。 后来,她看到姑娘脸上的笑颜越来越多,还穿上了姑娘不屑穿的小女儿家家的绣花罗裙。 真好啊。 希望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孩,都能觅得良人,追寻真爱。 再后来的事情,柳蕴娇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柳蕴娇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