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太子投喂手册 作者:都未满 文案: 表面大智若愚内心呆怂直肠子少女X表面狂霸拽内心逗比骚话满篇太子 崔宝绫把太子的眼睛搞瞎了! 这真不能怪她,分明是那瞎眼太子自己半夜来爬墙; 好吧,为了还想再活五十年,她不得不接手投喂他的任务。 赵柬的眼睛其实是被一帮蠢犊子搞瞎的! 所谓阴沟里能翻船,他堂堂太子也有衰神附体的时候; 但是突然给了他一把生石灰的小傻子是什么鬼? 好吧,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就先凑合着赖上你躲几天再说。 崔宝绫:说好的躲几天呢?难道是我投喂的方式不对? 赵柬:太对了,所以决定顺便撩个妹~ 本文又名《瞎眼太子教我来宅斗》、《“智障”少年的后宅人生》……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宝绫,赵柬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小傻子 六月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夕阳西下无限好呢,天色一暗下来,西边一道锃光瓦亮的闪电从厚厚的云层里劈了下来。 崔宝绫眼睁睁地看着麦田里的那棵老树被劈了个四分五裂、外焦里嫩,“噗嗤嗤”冒起火花来。 好在随着可怖的雷鸣声逼近,豆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那火苗很快就化作了一缕青烟。 崔宝绫的脸上被雨点砸得生疼,不得不冒雨跑回了堂前。 福婶儿的媳妇王氏手里抓了把瓜子,靠在堂前的柱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那瓜子皮配合着她的唾沫星子吐了一地。 “我看他们明天是不会来接你了,啊呸!”王氏又吐了一口,闲闲地说道,“这雨啊,忒大!没听淮西已经下了俩月的雨了么?大水一过,一间整房没剩下。” 崔宝绫瞟了她一眼,撇撇嘴,老神在在地说道:“这雨啊,顶多落到半夜。明儿,他们还得来接我。”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那王氏,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自个儿屋子去了。 崔宝绫在这京郊外的庄子里待了九年零三个月二十二天,明儿要来接她回去的是她的家里人。说是家里人,其实也不大熟,不过占着一个姓儿而已,可有可无。 她那忘性大的老爹表面上是个侯爷,其实是个狠人!到目前为止,他连娶了四个妻子,那是娶一个克一个,一连克死了仨,可怜她亲娘就是那倒霉的老三。 所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待那老四上位,她六岁那年便被后娘寻了个由头,给送来了这庄子里“养病”。 如果“养病”是骗她这个小孩子的话,那么说她的八字与老夫人相克,不宜同住侯府一个屋檐下,可能就更正式一点。 崔宝绫回到房里,见她的奶娘沈妈妈和四平、八稳两个丫头正在给她收拾行李,便甩了甩手,慢悠悠地晃了过去:“妈妈,侯府会嫌弃咱们这些‘破烂’的吧?指不定搁马车上都会嫌脏了他们的坐垫儿呢。” 沈妈妈一边忙碌地转悠着,一边抽空回道:“不管,那也要带上,那府上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呢!若那薛氏要克扣你的份例,这些东西就能派上大用场。” “那薛氏有那么蠢么?”崔宝绫插了腰,又抬手指着自己的脸,“您看我有那么蠢么?” “薛氏蠢不蠢我不知道,姑娘么……”沈妈妈特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转头问起两个丫头来,“有个词儿,说人很聪明的,叫什么?” “冰雪聪明?” “不对,就是……看上去很蠢的那种,其实很聪明。” “大智若愚?” “反过来。” “大……大愚若智?” “对喽,”沈妈妈赞叹一声,继续手上的活儿,很有兴致地絮叨起来,“咱们家姑娘啊,乍一眼看上去是个挺大智若愚的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实际上啊,她就是愚,没别的毛病。” 四平和八稳捂了嘴,偷偷乐起来。 崔宝绫撇撇嘴,走过去跟着她们一块儿收拾:“我舅舅升了大官儿,而且这回是衣锦还乡,他们怎么着也得对我好点儿吧?” 沈妈妈不以为然:“舅老爷是武将,那是常年戍边的活计,他能在京里待多久?别到时候舅老爷一走,您又得被送回来。” “哎,其实送回来也挺好的,反正那侯府里我也待不惯。”哪里有这里自由?崔宝绫知道她的奶妈妈不爱听这样的话,便只敢轻声嘀咕。 沈妈妈耳不聋眼不花的,哪儿能被她这样糊弄过去,当即便又教导开了:“姑娘这话可不对啊。以前你年纪小,那侯府里乌烟瘴气的,咱们搬出来图个清静,倒也没什么。可如今,姑娘大了,又是正经的嫡小姐,一直待在这庄子里算怎么回事儿?” 算起来,他们家姑娘三月底及的笄,虽没正经办及笄礼,却也是时候相看人家了。这一直待在庄子里,又如何能找到好人家的如意郎君呢? 沈妈妈原是崔宝绫生母的贴身侍女,自家主子不幸早逝,她总要替她多看着些这独生女儿才是。偏这小主子是个最没心眼儿的,真是白长了一张聪慧精明的脸儿。 崔宝绫的生母原氏本是她祖父崔老侯爷座下副将的女儿,出身是比不得那些侯门公府的大家闺秀,却也因此被崔老夫人看中了,给她那连“克死”了两个侯门公府家的小姐的二儿子续弦。奈何崔世子克攻了得,命硬得很,便是这“寒门”出身的小姐也弹压不住。 沈妈妈其实是觉着有些对不起她家小姐的,当初那薛氏联合老夫人将小小姐送到这庄子里,她没能抗争得住。她们在这儿,一住就是近十年,那京城里还有多少人家能记得襄南候府里头还有这么一位小姐呀? 别的就都不说了,这对崔宝绫的婚事就是个致命的打击! “姑娘,这次舅老爷和舅夫人回来,你可得好好和他们相处。你们是嫡嫡亲的舅甥,血浓于水,没事儿多亲近亲近,啊?”沈妈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她是不敢指望薛氏和崔老夫人能给自家姑娘挑个怎样合心意的好人家了,所以只能指望舅夫人是个慈悲的人儿。 虽然姑娘毕竟还是姓崔,作为外家,他们也不好直接干涉崔家的婚事,但若舅夫人是个好的,还是能给那薛氏一些压力的。多少不至于让姑娘嫁给什么混账东西,能找个中规中矩的老实人家也就够了,哪怕门第略低些,只要姑娘得实惠就成——就她家姑娘那心眼儿啊,也不适合什么复杂幽深的高门大户。 沈妈妈为着这小主子,也算是操碎了心。而崔宝绫尽管有志一同地被认为“不大聪慧”,然大体上还是明白些道理的。至少,她十分明白她这奶妈妈的心结所在。 其实这如何又能怪她呢?说得不好听些,一个奴才还能跟主子唱反调不成?薛氏如果要整治她,那真是碾碾脚的事儿。 况且那时候她还小,舅父远在边关,音信全无,除了母亲留下的几个仆人,真真是半点依靠也无。若是厚着脸皮待在侯府,一朝讨了薛氏的嫌,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就坡下驴,听话地出来过安生日子的好。 毕竟,她又不是个真的小傻子,谁会嫌自己的命长呢? 崔宝绫叹了一口气,乖乖应道:“我知道了,妈妈。舅父一家,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呢。” —— 待到半夜,果然如崔宝绫所说,那瓢泼大雨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没过一会儿便止住了。 崔宝绫却睡得不甚安稳,她一会儿梦到她亲娘趴在她床前嘤嘤哭泣;一会儿又梦到她回侯府以后,那薛氏拎着把菜刀,追着她狂砍。 这一晚上能唱好几出,把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入睡。于是,她便只好睁着一双肿肿的大眼睛,静静等待天明。 夜色,安静得仿佛是一汪无波无澜的死水。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临窗的那丛灌木上滴落的水滴声,就像原本跳跃的生命终于也到了消逝的那一刻,随着最后一次拼尽全力的声响,彻底归于无尽的死寂。 对于回那个所谓的家,她还是有些怕的,其实她的胆子真的小得很…… 这个漆黑的雨夜,对他们这种胆小的人,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崔宝绫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才刚平复下来,外头的院子里又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响动,颇大声,就好像凌空而下一麻袋的红烧肉。 当然,那绝不可能是好心的人劫富济贫扔得红烧肉! 这年头还有盗匪入户这一说?如今不是都在颂扬太平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啥的么? 难不成是侯府那头不想接她回去,派人来安排她的? 坏她名声,真是太可恶了! 好吧,崔家七姑娘一下子就阴谋化了…… 崔宝绫这会儿是彻底睡不住了,把被子一掀,随便披了件衣服,便轻手轻脚地去外间寻守夜的八稳。 八稳显然也听到了那声异常的响动,不过这孩子睡得沉,此刻正坐在床头搓着惺忪的眼睛,见自家姑娘出来了,便要叫出声。 崔宝绫连忙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快去叫醒沈妈妈和四平。” 八稳愣了愣,终于醒过神来,严肃地点了点头。 崔宝绫在房内踌躇了半晌也没敢出去,如果是盗匪,那她出去一定会没命;如果是薛氏派来的人,那她出去就是正中下怀。 怎么都不划算…… 嗯嗯,所以还是乖乖待在屋子里好了,等沈妈妈她们过来——这是她有先见之明,绝不是因为胆小怕事! 嗯,就是这样! 然而,时间仿佛跟静止了似的。她左等右等也不见八稳带着沈妈妈回来,倒等来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摇摇晃晃地扑到她的门窗上…… 那都这种时候了,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被他们给安排了啊。 崔宝绫操起桌上的瓷壶,目光炯炯地盯着那扇门上的黑影,悄悄挪了过去,准备等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来个当头一击。 鬼知道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气,简直可以和与王氏争抢红烧肉有一拼了! 可是,那个黑影好像也挺懵的,怎么摸索了半天,还不推门进来?这是在研究她门上的雕花有多精美? 崔宝绫都快泄了一半的气儿,抱着怀里的瓷壶四下逡巡起来,越发觉得这个杀伤力挺一般……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前两日福叔给她粉刷新墙壁,好给侯府来的人看,她的待遇还不错,这会儿还剩半袋生石灰呢。原本是放在屋外廊下的,因着下雨,昨儿给搬了回来,那这会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崔宝绫沿着墙脚偷偷溜过去抓了一把,又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挪回了门边,而正在此时,那扇门终于被那忙于研究雕花的黑影给推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崔宝绫照着他面门便是当头一撒,只听那人“啊”的一声,双手捂住脸翻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回来上班第一天,开新坑~ 欢迎大家尽情地戳我~ 喜欢的话请多多收藏~么么哒~(づ ̄ 3 ̄)づ 第2章 上门瞎 赵柬这辈子活了二十年,爹疼娘爱,长姐护短,可谓顺风顺水,一马平川。除了自己主动找抽,去军营里历练的那几年,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头。 谁曾想一朝阴沟里翻了船,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直接把霉神给放出来了。那哪能叫流年不利啊,他简直就是一枚行走的衰神本衰,就差被人供起来了! 今年雨季多水,淮西数州河道决堤,大水泛滥成灾。他好心替父皇分忧,亲去濠州治理水患,顺便查查那帮子贪腐的蠹虫。 谁知那帮蠢犊子竟敢给他狗急跳墙,打算来个一不做二不休,谋划把他推入湍急的河中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好在他的护卫左柒替他挡了一劫,他也能趁势将计就计,从濠州脱身往京城里赶。 原本想着悄悄潜回京城,将那一手遮天的幕后黑手给收拾了,不想对方似乎早有所觉,识破了他的金蝉脱壳之计,暗中派了杀手来围追堵截。 这不,在这个不甚友好的雨夜,霉神再一次显灵发威——丫竟敢给他撒毒-粉! 他堂堂当朝太子,被毒成了一个瞎子! 这特么还不算,他和另一个护卫右捌失散后,好不容易逃出重围,哪是哪都没摸清,翻墙进了一座宅子,以为能暂时躲躲,喘一口气儿。谁知道才离虎口又入狼窝,那才受重创的要害又被人“锦上添花”了一把。 这特么也还不算!此刻,他正跟头待宰的猪似的,被人五花大绑着,扔在冰凉的泥地上,仿佛随时等着伸头一刀。 他堂堂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你别挣扎了。这是猪蹄扣儿,越挣扎系得越紧,不挣扎你还能舒服点儿。” 听听,还真是拿来捆猪的…… “妈妈,您这手可真厉害。” 听起来,这声音颇少女,无知中透着满满的崇拜。 他这是进了什么贼窝了? 赵柬眼睛没法儿看见,便只好竖起耳朵奋力去听。 “那是,这是您外祖家祖传的手艺,原府的人啊,都会!” 貌似还挺骄傲……等等,袁府?哪个袁?京城里有这么一家么? 赵柬还在细细思索,突然感觉一阵淡淡的幽香袭来,没过一会儿,又响起了那少女的嗓音,这回似乎近在眼前。 “妈妈,他一直闭着眼睛呐。眼圈儿又红又肿的,看来,是真伤得不轻。没想到,那石灰这般厉害。” 石灰…… “姑娘,他怎么不说话,该不会还是个哑巴吧?” 一个一听就很蠢的声音。 “也许,他是被咱们姑娘的英明神武给吓着了。又或者,他这是第一次败北,感觉十分自惭形秽。” 你全家都哑巴,你全家都自惭形秽!老子这分明是高冷,高冷啊懂不懂? 赵柬的内心在咆哮,不过这会儿他也算是摸清了一点儿形势——这一屋子四个人,居然全是女的,而且听着话音,像是仨奴才跟着个小主子。 果然是龙游浅滩遭虾戏,他堂堂龙虎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铁骨铮铮真汉子,居然被一帮老娘儿们给捆成了待宰的猪! 却不知是哪家府里的多事女眷,他明明是在荒郊野外的乡下遇的袭,这是掉入谁家高门大户的郊外别苑了? “他哑不哑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耗下去,天就快亮了。妈妈,我们如何处理他?” “对呀,”那个蠢蠢的声音的主人似乎拍了下掌,紧接着激动地说道,“等天亮,侯府的人就要来接咱回去了,这个大个子可得赶紧解决掉!” 侯府? 果然是京中的高门大户。 赵柬在脑海里迅速检索,哪家侯府的姻亲有姓袁的?然而,他翻阅了脑中的关系网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哼,无妨。夜半入室,非奸即盗。明日正好将他一同押回京城,交到京兆衙门里法办。” 这是刚开始那个声音略显冷酷的妈妈。显然,年长几岁还是有好处的,比较会拿主意。 他这副鬼样子,如何能去京兆衙门?丢脸事小,对不起左柒舍身做诱饵的一番苦心和自己没日没夜的奔波才是事大。怎么着也得按照原计划,将那帮王八犊子给灭了! 于是,赵柬压低了嗓子,沉声斥道:“放肆!” “咦,他会说话?” 跟前儿的这个女孩儿似乎不怎么害怕呀,他明明已经尽可能得气场全开了好么……是真蠢还是无知者无畏? “姑娘快过来,我看着这家伙不太对头!” 还是老家伙有眼力…… 赵柬继续沉下脸来,阴恻恻地说道:“我要与你们主子单独说话。” “做梦!” “吃药吃傻了吧?” “滚出去!”赵柬都快被气笑了,忍不住高吼一声,“我都被你们捆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 屋子里静了有半盏茶的光景,然后,她们的姑娘终于讷讷地开口了:“要不……你们先出去?免得待会儿再把福婶儿吵醒了,但别离我太远啊,千万要守在门口……” 是个胆小的,而且知道怕就行。 黑暗中,赵柬仔细聆听着动静,那些多余的人磨磨蹭蹭地,差点儿又将他心头的怒火勾起,压了半晌,她们终于在一道“吱呀”声中退了出去。 “过来扶我起来。”赵柬冷冷地命令道。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劝你按我说的做,别耍心眼儿。否则……别说你外祖袁家,便是你们侯府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怎么知道我外祖是原家,我是侯府的?”惊讶又惶恐。 赵柬勾了勾唇角:“刚才那把石灰,是你的手笔吧?” “……” 有这两句就行了,不怕那小傻子不乖乖就范。 果然,等了片刻,她就听话地挪过来扶他坐正了。 赵柬靠在椅子腿上缓了缓,幽幽吩咐道:“我腰上有块牌子,解下瞧瞧。” 一双软软嫩嫩的小手在他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成功寻到了那块牌子拽下,随后便没了动静。 那是左柒的牌子,不过也足够吓人了。 “您……您是东宫密探?”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意料之中的颤抖。 “还要将我送往京兆衙门?”赵柬挑了挑眉。 “不敢不敢……”即使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也敢肯定这蠢蠢的小傻子这会儿肯定是头手并用地摇晃着,随即便又听她问道,“那大人您……半夜翻我们家围墙做什么?” “何为密探?大人我做的事儿能跟你说么?否则为什么要叫她们出去?”赵柬凭着直觉,朝门的方向摆了摆头,低低轻叹一声,“我看你是侯府小姐,定然有些眼界,才与你说的。” “那大人有何打算?” “这话该我问你,我的眼睛如今被你毁了,你说怎么着吧?” 他话音方落,便只觉眼前有一阵风儿拂过,使得他额前的发梢也跟着动了动,紧接着便响起一声惊惶的呼喊:“妈妈!” 那扇老木门应声而开,方才出去的三人尽数跑了进来。 “姑娘,怎么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 赵柬如果还能腾出手的话,这会儿肯定是要扶额的,没想到这丫头胆子如此之小,稍微吓一吓便要喊“妈妈”…… 也不知她们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他的牌子还在那小傻子手里拽着呢。她该不会在惊慌失措之下,就全给捅出去了吧? 除了那位妈妈,另两个明显比她更傻! 赵柬心内难得有些焦灼,与他往常示人的喜怒不形于色相差甚远——他实在适应不了做一个瞎子,忒没安全感! 终于又有了动静…… “姑娘放心,石灰而已,瞎不了的。”那妈妈十分自信地说道,似乎在安慰那小傻子,又压低了声音吩咐,“四平,你悄悄去厨房拿些菜籽油来。记着,别让福婶儿和她媳妇儿发现喽。” 赵柬轻吁了一口气,渐渐沉下心来。没过一会儿,便等来了一碗喷香的菜籽油。 “您放心,我会轻轻的。”那丫头在他跟前儿轻声说道。 “姑娘,您亲自动手,没得折煞了他,还是让老奴来吧?” “不折煞,不折煞……” 赵柬悄悄勾起了唇角,随即便感到一角湿湿的帕子在他眼睛周围轻轻擦拭起来。 如果用油擦几下就能让他重见光明,那他还真不好意思计较她撒石灰的事儿了。 “妈妈,他好像还是睁不开眼。” “把那些石灰擦干净就好了,估计得等会儿?实在不行,明儿送去京兆衙门,使些银子叫人给他请个大夫。”那妈妈有些不耐烦起来,继而又软下口气安慰道,“姑娘,您也别过意不去,是他私闯民宅在先,与你不相干的。” “可是,他如果真的瞎了……” 听这语气,倒不像是装的……真没想到,这小傻子还是个善心人儿。这年头,心肠好的可太少了。 赵柬在那儿兀自感慨,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因着习武,他的耳朵原本就比一般人灵敏,这会儿又看不见,听觉便格外敏锐起来。 他敢确定,那是两人以上的脚步声! 莫不是那帮人又追过来了? 想想,这三更半夜的,荒郊野外的宅院里,一屋子人点着蜡烛,在房里秘密聚会……怎么看怎么诡异,想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都难。 赵柬立时坐正身子,肃然低声喝道:“熄烛,给我松绑!”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是“聪明人”,没有过人的手段,甚至有点怂巴巴,但运气贼好,比如会开捡到外挂男主这种金手指~俗称福将~ 男主乍一看高冷霸气,但相处久了会发现其实是个的逗比,也会吃喝拉撒,也会坑爹骂娘,但智商比女主在线~ 如果没觉出来他智商在线这回事儿,那肯定是小满智商不够,可以尽情地嘲讽我,hiahiahia~ 不喜欢此类设定的小可爱,可以排雷哦~ 遁走~ 第3章 小赵啊 崔宝绫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不得不说,这位密探大人的气势实在过于强大了,似乎每一道经他出口的命令,都由不得自己不去遵守。 这不,她下意识地便朝沈妈妈看了过去,更古怪的是,沈妈妈竟也听话地熄灭了烛火,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替我松绑。”密探大人在她耳边低低说道。 这就不对了…… 崔宝绫承认自己的反应是有点儿迟钝,但还不至于是个傻子,与他说话是一回事儿,松绑什么的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赵柬半天没等到反馈,便知这小傻子又犯蠢了。这会儿若是那帮子人冲进来,自己就是送上门的猎物。瞧瞧,都省了人家动手了,直接磨刀霍霍就行。 “我一个瞎子,能跑哪儿去?”赵柬也不敢真吼她,免得又把她吓着,反而弄巧成拙,便只好晓之以理,“你听外面的动静。” 经他一提醒,崔宝绫竖起耳朵细细听了一会儿,院子里确实有响动,而且这响动很快就到了门前,转为“砰砰砰”的拍门声。 “我说七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又出什么幺蛾子?好歹明儿您也回去了,就行行好,安生些吧。” 还以为是谁,原是福婶儿啊…… “崔宝绫,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儿,我知道你没睡!方才可是四平去了厨房?都临到要走了,也改不了这偷吃的毛病!” 是王氏那异常尖刻的嗓子,这会儿还带着些没睡醒的沙哑,想必很是懊恼自己被吵醒了——她向来最讨厌崔宝绫这一屋子人去厨房偷吃,那相当于跟她抢吃的。 那婆媳两个都出动了,四平的手脚是有多不稳? 崔宝绫轻轻叹了一口气。 而方才一脸戒备、全身紧绷的赵某人此时,满是尴尬地在黑暗中凌乱——这帮子不要紧的,能不能靠点儿谱,走点儿心? 他都快吓尿了好么? 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还搭上几个不要紧的二货,即使在黄泉路上,也没个省心! “您别怕,是咱们庄子上的管事媳妇儿和她的儿媳。这两个女人平时就是唠叨一点,婆妈一点,没什么攻击性的。”崔宝绫总算察觉到了这位密探大人的不寻常之处,遂好心地安慰道。 他是怕那两个嘴碎的女人么? 赵柬黑了脸,沉默不语。不过好歹他的身子是能放松下来了,鬼知道方才他有多紧张,紧张到骨头疼! 对于这种事儿,崔宝绫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应付起来十分趁手——她也不出声儿,只等那对婆媳念叨累了,骂骂咧咧地自行离去。 沈妈妈复又点上了蜡烛,却是已经拉下脸来,想必又被那俩人给气着了。 “夜已经这么深了,姑娘再不歇息,就真要天亮了。”气归气,她对自家小主子,从来是好声好气的,生怕把这娇娇人儿给吓坏喽,“这家伙叫妈妈看着,姑娘赶紧去睡吧。有什么事儿,都等天亮了再说。” 今天晚上的事儿,实在是有些传奇。 说实话,崔宝绫这会儿还挺懵的,犹犹豫豫地对沈妈妈说道:“给他腾个地儿睡吧。” “放心,这大夏天的,也冻不死他。”沈妈妈老实地点了点头,但到底如何给这半夜爬墙的贼子腾个地儿,那就是她的事儿了。 不止崔宝绫懵,其实赵柬也挺懵的。话说我的牌子还在你手里呢,这是几个意思?赶紧还我先啊…… —— 天刚蒙蒙亮,崔宝绫便悄悄溜去了沈妈妈睡的西厢房。 她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除了她家妈妈那震天的呼噜声儿,也没其他的声响,于是又轻手轻脚地去了她屋子后头的几间杂物房查看。 那密探大人果然在那儿捆着,而且看那情形,似乎很不好。 除了昨晚上的猪蹄扣儿,沈妈妈又给加了一重保险,拿那拇指粗的麻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嘴上还塞了团白色不明物体。 更要紧的是,这位大人的眼睛不见好不说,似乎还加重了。那高高肿起的眼皮,不止发红,还泛起了一层诡异的紫色…… 完了,完了…… 赵柬在门被推开的时候就醒了,实际上,他也没怎么睡——这副鬼样子,他能睡着,那才是真见鬼了。 这会儿,他只觉自己的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发麻发酸、疼肿难忍。那眼皮上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似的,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而眼球,更是火辣辣地疼,就像两团烈火在燃烧。 他循声转过头去,果然是那小傻子来了。 “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受委屈了。”崔宝绫蹲在他面前,很识相地替他拔掉了嘴巴里的那团不明物体。 呃,瞧那意思,好像是一只袜子? “把我的牌子还给我。”赵柬冷冷地开口说道,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呃,还未请教大人的名讳?”崔宝绫不接他的话,转而问起了其他,也不知是真迟钝还是没听清。 “你打算做什么?” 这丫头透着股邪性儿,似乎没看起来那么傻…… “我看大人的眼睛也没见好……要不然,待会儿我们先送您去京兆衙门,请京兆尹给您叫个大夫看看?官府的人么,总是人头熟些,能请到好大夫。”崔宝绫打着商量,难得脑子这般好使,她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赵柬冷冷一笑,阴沉沉地说道:“你用下三滥的手段叫本……本大人坏了眼睛,这会儿倒想一推三二五,把我推给官府的人,好自己撇清?” 赵柬不知自己所中何毒,其实心里也有点儿慌兮兮的,尤其是这一晚上过去,受伤的眼睛似乎愈发严重了。 现下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去京兆尹府,立时表明身份,宫里自然有最好的太医给他诊治。但是这也意味着他要打草惊蛇,白白损失这个机会。况且,还要如了那帮人的意,他到底意难平! “不是不是,大人,我没这个意思。”崔宝绫连忙摆了摆手,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期期艾艾地说道,“您的医药费,我全包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您治好。” “哼,你一个侯府小姐,还需要砸锅卖铁?” “哎,您见过哪个侯府小姐,是常年住在这乡野的庄子里的?” “不受宠?” “您不是知道我的情况么?”崔宝绫疑惑地问道。 赵柬轻咳一声:“咳,当然。” “所以,您可不可以别为难我?我的情况真的不方便……您看,您也知道我的底细,我把您送到官府,官府也就知道我这个人了。我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听起来,这丫头还是有些好心得犯傻啊。 他都有些摸不清了…… “侯府的人,今天来接你回去?为什么?”赵柬思索了片刻,只好先试探道。 “因为我舅舅升官了啊,他现在是将军了,家里总不能再把我安置在这种地方,当我不存在了。” “哦,是啊……”赵柬随口附和。 最近升将军的那伙儿人里,有姓袁的么?他久不在京,每天只能粗粗地过一遍邸报,都有些记不大清了。 这丫头的嘴可真严,偏不说是哪个侯府,只叫他在这里猜来猜去,都他娘的快猜出心病来了! “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赵柬决定放弃,没好气地吩咐道。 谁知这天底下的事儿啊,仿佛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套路。他一顿饱饭才下肚,就有人好心地给他提醒儿了。 “说好的一早到,这都什么时候了,襄南候府的人还不见来?再等下去,中午饭都可以准备了。” “我说沈妈妈,七姑娘今儿还走不走了?” 是昨晚那略显尖刻的碎嘴女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襄南候府这四个字! 原来是襄南候府的小姐! 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竟是崔骁那老小子的女儿! 襄南候府,那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名儿的,不仅是因为崔骁克妻的本事,还有他们家那奇葩的老夫人,那七个号称“七仙女”似的女儿、侄女儿……不对,这里还有一颗沧海遗珠,那就是八仙女了…… 那这小傻子的外家就不是什么袁府,而是原府了。嗯,好像崔骁是有那么一个倒霉的原氏妻子,才生下头一个孩儿没两天就血崩死了。而那原氏的兄弟,定然就是近来才升忠武将军的原斐了。 啊,真是一通百通! 既然她是襄南候府的人,那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襄南候齐家的本事没有,在官场上还是很有一套的,消息应该很灵通。而且,记得他有一任夫人,是出自定安侯府。那是田贵妃的母家,老三的外祖。他正怀疑这次淮西的河道贪墨案,跟他们有关呢。 呵呵,算是峰回路转,老天爷助他了! 赵柬打定了主意,心情便明媚了许多,眼睛竟也不怎么疼了,幽幽靠在柱子上,等那小傻子送上门来。 没过一会儿,崔宝绫便又偷偷溜了进来,关心地问道:“大人,您吃得还好么?” “像狗一样,用嘴叼着吃,能好么?”赵柬动了动身子,朝她示意自己还被反捆着的双手。 “对不住了,大人。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妈妈会不高兴的。”崔宝绫是真的很不好意思,忙不迭地解释道。 “没关系,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讳么?”赵柬竟然很大度,还愉快地咧了嘴,“我叫赵……赵剑,你就叫我小赵好了。” “小赵啊……”崔宝绫突然觉着有一阵凉渗渗的寒风朝她逼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就是男主的太子妃养成记~ 哈哈~ 第4章 委屈您 “您……您有什么事儿,就……就请直说吧……”真的不必这样客套,挺让人毛骨悚然的…… 崔宝绫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这位大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越来越古怪了…… “我的眼睛,你要负责。”那他就直说了,赵柬这锅甩得,一点儿都不亏心,“带我回襄南候府,请大夫治好我的眼睛。” 崔宝绫愣了有那么半盏茶的时间,随后便苦了脸,期期艾艾地说道:“我说了,我不方便……” 这要是公然带个大男人回去,她还活不活了?她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那府里头本来就乱,薛氏更是指不定正在发愁,没有她的把柄呢。 她还自己主动递上去…… 她缺心眼儿啊她? “那是你的事儿,”赵柬这会儿要不是被捆着,都能悠闲地翘个二郎腿抖起来,“京兆衙门请的大夫,能有你们侯府的好么?” “呵呵,我可是太子殿下最贴心的护卫。你若是不能将我治好喽……再加上,从昨晚到现在,如此这般对我……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你们侯府受得住么?”这位太子殿下本尊再接再厉地忽悠,可真是在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就算回了侯府,一时半会儿也请不来大夫。我看您的眼睛,是耽搁不得了。”崔宝绫好言好语地劝他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唔,现在侯府的人还没到吧?那你还有一会儿时间,考虑一下对策。”赵柬既打定了主意,又如何能劝得住呢? 崔宝绫忧愁地皱起眉头,咬了咬唇,踌躇半晌,最终只能无奈地沉沉一叹,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她悄咪咪溜回前面的院子,见沈妈妈正在那儿团团转,指挥着四平八稳两个,将昨儿收拾好的行李搬出来,见到她便又气呼呼地絮叨开了:“姑娘,您瞧见了吧?到这会儿,侯府的人还没到呢!这是她们在给您下下马威呢,所以您回去后,可别傻乎乎地见着谁都觉得亲,那就是一帮狗眼看人低的货!” 也不知她是在骂那帮来接她们的管事嬷嬷,还是那当家做主的薛氏,亦或者是偏心眼儿的崔家老太太? 崔宝绫胡乱地应了几声,这会儿她也没心思管这些了,一心只想着那密探大人所说的对策——好吧,她其实是在想如何把那尊大佛给送走。 虽然他的气势确实叫人不敢直视,但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那块牌子有可能是假的,他那密探的身份是随口胡诌的。因此,现下先稳住他,然后把他送去京兆衙门,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无论他是真是假,都可以丢了这烫手山芋;二来,去了衙门,自然可以确认那牌子的真伪。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偷偷留下它的原因,心里总是不放心的么。 如果他是假的,那一切都好说,就是个半夜翻墙入户的小毛贼罢了。她挥一挥衣袖,与她毫不相干,顶多良心不安,多花些银子替他医好了眼睛也就是了。 如果他是真的,崔宝绫觉着她可以洗洗脖子准备下地狱了,也不用回襄南候府见那帮没怎么打过交道的血脉亲人,反正他们也不会花力气救她,自己找棵老歪脖子树,不给人添麻烦地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得了。 这是崔宝绫还不了解赵柬的真实身份,这要是知道那小赵原是个太子级别的人物,估计现下,她就要去找老歪脖子树了,顺道还送了襄南候府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一程。这对于她极尽平淡,默默无闻的一生来说,也算是死得轰轰烈烈了,说不定能“名垂青史”。 好吧,还是先说眼下。 眼下,崔宝绫也是棘手得不行,那赵密探显然不愿意去京兆衙门,还主动提出要跟她回侯府,也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 难道他真是个冒牌货,怕去衙门穿帮?那不如直接给他押过去好了……不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供着,小心为上。 可是,待会儿等侯府的人一到,沈妈妈定然是会说有个小毛贼要顺道押去衙门的。这要是把那密探大人给惹恼了,可如何是好? 崔宝绫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胡思乱想,她这颗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啊,到底要不要告诉沈妈妈实情? 苦苦挣扎了半天,她脑门上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猛然想起方才她妈妈跟她唠叨的话,似乎正好可以借一借这个由头…… 时不我待,崔宝绫拉了沈妈妈到一旁,附在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来。 沈妈妈先是一愣,待细细思索后,竟是越发觉得她家姑娘说得有道理。原来她家姑娘也是挺会为自己盘算的么,她突然有种老怀欣慰的感觉。 可是…… “他毕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倒不如现下悄悄把他赶走的好……” “可是我毕竟弄瞎了他的眼睛,他要是想报复,被有心人利用,随便说些什么,我就毁了。再说,他现在瞎了,也跑不远的,被人抓住,反而说不清。”崔宝绫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来,越说越顺口,“我们把他带回去,治好了他的眼睛,就算两不相欠了,而我也心安。到时再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嗯,也对,一个有名有份的奴才,总比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好打发。省得薛氏抓着这点做文章,坏了她们家姑娘的名声。 “那奴婢待会儿去跟那人说说,只要他老老实实的,自然不会把他怎样。不过,他现在眼睛看不见,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嗯嗯。”崔宝绫点了点头,暗暗吁了一口气。 —— 直到晌午,才有两架马车磨磨蹭蹭地到了这儿的庄子上,从头先的马车里下来两个衣着光鲜的管事嬷嬷。 有一个圆圆脸,看起来颇富态的,崔宝绫认识,正是前些天来看过她的薛氏身边的徐嬷嬷。另一个国字脸,一看就很刻板,很不好惹的,倒是头一回见。 “七姑娘安,”这徐嬷嬷也是积年的老嬷嬷了,倒还算懂礼数,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便过来屈膝行了礼,“实在是昨儿下了好大的雨,这路上不好走,所以才迟了。” 这便算是致歉了? 其实致不致歉,告不告罪的,崔宝绫也不能有太高的奢求,毕竟形势比人强么,有些话,听听就成,遂笑道:“嬷嬷辛苦了。” 徐嬷嬷倒是笑得愈发开怀了,指了指身边那面生的嬷嬷说道:“这是夫人身边的蔡嬷嬷。” 那蔡嬷嬷板着脸,也见了礼。 沈妈妈看不下去了,仿佛要跟那姓蔡的比赛似的,也板起了面孔,冷硬地说道:“时候不早了,老姐姐们,咱们还是先安置姑娘的行李吧。” 徐嬷嬷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侯府什么东西没有?反正七姑娘回去,也是要换新的。这些,不带也罢,倒不如留下,赏了崔福他们。” “这些都是姑娘的东西,怎能随便赏人?”沈妈妈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道,“再说,这些东西姑娘用得都有感情了,自然是要带回去的。” “那就慢慢搬吧,我去瞧瞧崔福家的,夫人有话叫我带给她。”徐嬷嬷笑眯眯地说道,拿手压了压那圆髻上的闪亮亮的金镶宝石簪子,然后便扭着屁股走了。 沈妈妈气急,崔宝绫怔了怔,忙上前替她缓缓顺着气儿:“妈妈,我和你一起搬。” 沈妈妈瞥了眼那事不关己的蔡嬷嬷,冷哼一声,平复下心气儿,转头柔声说道:“好姑娘,你是金贵人儿,快回屋里歇着,这儿有妈妈和四平八稳呢。” 她这也是不想让她在那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面前掉了价儿。 崔宝绫明白她的苦心,也拗不过她,便只好听她的话回去了,不过她没回房,而是又悄悄绕到了西厢房的后面。 “大人?” “还喘气儿呢。” 崔宝绫进屋,一眼看到那拴人的柱子空了,以为是那尊大佛自个儿走了,没想到冷不丁还能听到他阴恻恻的声音,真是阴魂不散呐。 她循声望去,见他正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那些捆住他的绳子不见了,连身上那套原本脏兮兮、湿漉漉的夜行服也换了,成了干净的浅灰色粗麻衣裳。脸和头发也明显收拾了一下,眼睛被蒙上了一条白布——这回不是臭袜子了。 “我沈妈妈来过了?”崔宝绫问道。 “嗯,你还算不赖么,竟能说动那老家伙儿。”赵柬点了点头。 “我妈妈很疼我的,”崔宝绫骄傲地说道,随即意识到了不对,“你不能叫她老家伙儿。” “嘁,”赵柬轻嗤一声,“她叫我签卖身契,你说我签不签?” “要不……还是委屈您先签一下吧?”崔宝绫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这样,更逼真一些。” 赵柬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回侯府后,怎么给我请大夫?要快啊,我这可耽搁不起。” 您还知道耽搁不起啊? 崔宝绫嘟了嘟嘴,闷闷地回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可还有一个问题……” 赵柬挑了挑眉。 “我回侯府,自然是住在内宅里的,您一个男子……恐怕有些不方便吧……” “你有什么好主意?” “一般男仆是不能轻易进内宅的,但是我听说,宫里的后宫也是有男子的,不过他们……他们都是公公。”越说越小声。 “你是要阉了我?”无波无澜,无喜无怒。 “也……也未尝不可啊……” “嗯,那你先过来,把屁股撅起来。” “你……你做什么?” “老子要踹你一脚,让你试试疼不疼!” “别别别,不是真阉,只是假装而已……我跟他们说,您是公公就行了……” “他们要验明正身怎么办?难道要真割了?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宝绫咽了咽口水,讷讷地说道:“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上章忘记吐槽雪姨的敲门梗了,哈哈~ 写着写着很顺手有木有~ 谢谢小豆腐的地雷~ ps:jj又抽了,刚才没赶上9点整~还得再发一遍~ 第5章 回京去 赵柬抱着手臂,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这小傻子不知会想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办法”来。 “所谓稚子无辜,大人们一般都不会跟小孩子计较的……”崔宝绫弱弱地提议道。 “我今年已弱冠,不是小孩子了。”赵柬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当然,”崔宝绫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继续提议,“但是您可以装小孩子啊……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假装痴傻儿,自然就与一般成年男子不同了。再加上您现在的眼睛也看不见,她们应该不会太过苛刻……说不定,能蒙混过去呢。” 果然十分惊世骇俗! 他堂堂威风凛凛、智勇双全一太子,居然要他去装傻? 这小傻子怕不是活腻歪了吧? “你的意思是,”赵柬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叫我假装……那种鼻涕、口水时不时肆意横流的傻子?顺便……偶尔尿个裤子什么的,是不是就更好了?” 崔宝绫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慎重地考虑了一下,摇头说道:“后一项对您难度太大,我看就免了吧。” 赵柬又沉沉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还能指望那小傻子的小脑瓜子里,能有什么高明的“办法”么? 呵呵,是他想多了…… “没有什么其他……稍微正常点儿的?” “大人,我已经尽力了!”崔宝绫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相当真诚。 然而,再真诚的小眼神也不过是名副其实地给瞎子看罢了。好半天,赵柬都没有理她,甚至连一丝声气儿也无。她都快怀疑这位大人是不是睡过去了。 就在崔宝绫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戳一戳密探大人那看起来就弹性十足的脸蛋儿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位小赵大人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紧接着,脸颊上的肌肉和鼻子都跟着抽动了起来,再然后,手和脚也一齐抖筛子似的颤抖个没完…… “大人,您怎么了大人?”崔宝绫一把扑过去压制住他的肩膀,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指塞他嘴里给他咬着,“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大人!” 其实她很想说,您可千万要有事啊,这样她就有足够的理由给他送京兆衙门去了。 “滚!老子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练习一下,你说的傻子怎么学!”赵柬本来自个儿研究得好好的,她这么突然来一下,都快被她吓傻了好么? 崔宝绫被推开了半步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甚是实诚地说道:“您这不是傻子的做派,倒像是得了羊角风发病了。” 赵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一圈儿,他也已经尽力了好么? “让我想想,村子里牛二家的傻儿子是怎么样的,其实我也已经很久没见到那孩子了。”崔宝绫尽心尽力地替这位大人出谋划策。 —— 庄子里的行李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两辆马车的后座上都高高地堆了三四层,看着是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以为是多富裕的人家呢,其实不过都是些用旧了的“破烂儿”,跟侯府里的娇小姐们的物事相比,那是不敢比,也不能比。 崔宝绫和四平八稳两个,已是上了一辆马车。她偷偷掀了一角车窗帘子,悄悄望出去。 沈妈妈正牵着那小赵大人朝她们走过来,说是牵,是因为给他的手腕上绑了一截绳子,一来他是个瞎子,二来也是为了表示他确实是个“及其不易控制”的傻子。 而小赵大人也难得放下了他一贯骄傲的自尊,胸口湿漉漉的一片,全身没几两骨头似的站着,歪着一颗痴痴傻笑的脑袋……流口水——啊,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小傻子! 真不容易,看来大家都尽力了! 崔宝绫轻叹一声,将眸光转向襄南候府来的那两个嬷嬷。徐嬷嬷倒还好,除了一瞬间的惊讶以外,始终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淡淡笑意,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那从始至终就格外严肃的蔡嬷嬷就不同了,脸皮耷拉下来,两道细细的眉间,那三四道深深的褶子就没松开过。 而一旁的福婶儿婆媳,则眨巴着眼睛,痴呆呆地看着,那俩大嘴巴就跟塞了鸡蛋似的,再没合上过。 也不知沈妈妈是如何同她们说的,徐嬷嬷似乎很大方地就“放行”了,只是她又似笑非笑地说了几句什么,她沈妈妈的脸色便又有些不好了。 崔宝绫有点儿担忧,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这个时候,她的妈妈可千万别发脾气啊——她沈妈妈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忒直,眼里容不得沙子。 谁知就在这档口,适时地出了个意外——那密探大人突然挣脱了沈妈妈的牵引,一边摸索着,一边撒欢似的满地乱跑,好不容易摸到一堵墙,竟当场解开了裤子,撒起尿来。 众人还在不明情况地发愣中,待反应过来,又得忙不迭地移开眼睛。 崔宝绫忙放下帘子,脸上红彤彤的一片,没想到小赵大人这么拼啊…… 终于都安顿好上了马车,崔宝绫总算明白方才她沈妈妈为什么不高兴了。合着徐嬷嬷是让她们主仆四个,再加上小赵大人,一起挤一辆马车。她倒是还和来时一样,与蔡嬷嬷两个宽敞地占着另一辆。 是有些欺负人啊…… 不过除了忍,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况且,对于崔宝绫待会儿的计划来说,这样安排也更好实施一些。 那就忍了! 车夫轻轻挥舞了一下鞭子,马儿便不疾不徐地动了起来。 崔宝绫掀开帘子,颇感慨地望着这座伴她渡过了无忧童年与懵懂少年的庄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 这里的日子虽然清苦平淡,但至少不会有侯门府邸里的刀光剑影与勾心斗角,身边还有真心疼爱她的人。而那襄南候府里的人,虽是她的血脉至亲,却不知都是些怎样难捉摸的心思与性情…… 她这一颗怅然的心啊直发酸,正是欲哭不哭、似泣非泣的时候,却蓦然有道尖刻的嗓子打破了这惆怅的意境。 “崔宝绫,你要是被赶出来了,就再回来吧。红烧肉归我,米饭管够!” 是站在庄子外,跟她们挥手道别的王氏。 哼,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跟她抢红烧肉! 离别的愁绪刹时烟消云散,崔宝绫嘟了嘟嘴,放下帘子,索性闭上眼睛,跟着马车前行的节奏打起盹儿来。 ——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但还没有到宵禁,街上还有好些匆匆赶路的行人。 崔宝绫有些因好奇而引发的兴奋,偷偷掀了车窗帘子,看个没完。直到有个人悄没声儿地捅了她一下,她才猛然想起正事来。 哦,要给那密探大人找大夫来着…… 于是,她悄悄在沈妈妈耳边迅速说了几句,便抱着肚子弯下腰呻-吟起来:“哎呦,我肚子疼,马车坐得我肚子疼呀……” “过了,坐马车顶多屁股疼,怎么会肚子疼?”沈妈妈低低地指挥道。 “哦,”崔宝绫便抱着肚子继续大声嚷起来,“哎呦,我肚子疼,定是那王氏给我吃了坏东西!” 赵柬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就是她说的“自有办法”? 好在这个办法确实奏效,崔宝绫毕竟是侯爷的闺女儿,车夫也没有办法完全忽视,只得停下马车,去前头请示徐嬷嬷,不过也不排除他是被崔宝绫那几嗓子给嚎得受不了了。 徐嬷嬷皱着眉头过来看了一眼,沈妈妈难得对她自愿自发地笑脸相迎:“姑娘肚子不适,可能是中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请老姐姐让车夫先赶去医馆看看吧。” 庄子里的饭都吃了十年了,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这会儿倒不适了……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徐嬷嬷虽这样想着,却也不敢耽搁,这是夫人交给她的差事,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两辆马车便转道去了最近的医馆,幸亏徐嬷嬷与蔡嬷嬷两人摆足了架势,没有一道进医馆里看着崔宝绫,只很不高兴地在马车里等着,倒省了她们不少事儿。 崔宝绫让四平和八稳两个在医馆的外间放风,自己和沈妈妈则带着小赵大人跟大夫去了内间看病。 那老大夫也是有些年纪了,可等解开赵柬包着眼睛的白布,还是冷不丁被唬了一跳,那几根花白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奇怪地问道:“这位小哥的眼睛,是怎么受伤的?怎会如此可怖?” 崔宝绫偏头一看,呦呵,可不是么?眼皮肿得跟果核似的,与早上的红里透紫不同,现下整个眼圈儿都是深紫色的,都快发黑了。 生石灰……这么厉害? 赵柬轻咳一声,赶在崔宝绫开口解释前,急忙问道:“大夫,可以医么?” “老夫先看一看吧。” 赵柬点了点头,将头转向崔宝绫和沈妈妈,竟是十分客气地说道:“可否先请二位出去?总是不大方便……” 倒也是,他一个男子,她们两个非亲非故的女人看着,算怎么回事儿? 沈妈妈拉起崔宝绫便往外间走去。 她们在外面等了有两盏茶的时间,崔宝绫好怕徐嬷嬷她们等得不耐烦而要下来看情况,就在她忍不住要去听一听内间动静的时候,老大夫扶着小赵大人出来了。 赵柬的眼睛重新蒙上了白布,不过看着明显厚实了一些,想来是给抹了药。 老大夫将开好的药方和配好的药转交给四平八稳她们,对赵柬低低嘱咐道:“有条件就制成药膏抹在眼睛上,不行就用沸水煎了,将药渣覆在上面。不过,这都只是暂时的缓解和压制而已,治标不治本的,要想……你还得……” “多谢大夫。”赵柬朝他拱手行了个揖礼。 崔宝绫听得愣愣的,也没怎么明白,待反应过来,忙让沈妈妈付了诊金和药钱。 徐嬷嬷果然已等得不耐烦,却是只叫了车夫过来催促他们。这个时间点倒是刚刚好,还好没有穿帮。 来不及多问,他们又匆匆上了马车,往襄南侯府去。终于赶在宵禁前,入了侯府的西角门。 马车却没有立时停下,崔宝绫离府的时候,年纪尚小,不大记得这府里的一些规矩了,沈妈妈却是知道的,这会儿便觉出了不对来。 “徐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等马车终于在一个空旷的院落停下,沈妈妈带着她的姑娘下车一看,顿时拉下了脸——这分明是侯府的客院,他们连二门都没进! 徐嬷嬷不疾不徐地笑道:“夜已经深了,不好打扰老太太和夫人,就暂且委屈七姑娘在客院盘桓一宿吧。等明儿一早,我回了夫人,再请姑娘搬到自个儿院子里去。” 欺人太甚! 这下马威还没完没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要误会,太子殿下不是暴露狂,当然是有原因的~ 求收藏呀~ 第6章 侯夫人 沈妈妈阴沉着脸,那脸色都快和夜色融为一体了,面无表情地说道:“七姑娘回自个儿家还要住客院,这是什么道理?” 这客院可是属于前院的范畴,本就是为与襄南侯往来的故交清客准备的,虽然眼下是没有客人,但让一个姑娘家住这儿,简直是满满的恶意了! 却不知,是这几个不知所谓的老货自作主张,还是得了侯夫人薛氏的授意。 “这不是权宜之计么。”徐嬷嬷一点儿没觉着有什么不妥,懒怠地理了理袖子,别有深意地说道,“老太太本就觉少,七姑娘的命格……都这会儿了,难道还要大张旗鼓地闯进去么?再说了,若不是七姑娘半路肚子不适,咱们也不至于这么晚归家。” 听听,反倒成了她们的不是! 崔宝绫呆呆地四下看了一圈儿,仿佛这会儿才如梦初醒似的,幽幽说道:“哦,原来我回来,是要受委屈的。” 这话听着挺呆,却是谁也不敢接。 受不受委屈这种事儿,都是好做不好说的。便是薛氏在这儿,也不敢在言语上实打实地说“我偏就是让你回来受委屈的”,更何况,徐嬷嬷一个小小的奴才。 那再是侯夫人身边得脸得宠的奴才,也不敢叫府里娇滴滴的主子小姐受她的委屈。 徐嬷嬷的脸色变了变,也不敢再是一副惫懒的模样,挺了挺脊背,打起了几分精神,却依旧笑眯眯地说道:“奴婢哪敢叫姑娘受委屈?这是姑娘的孝顺,为着老太太的身子着想呢。” “妈妈,咱们家住得这般拮据么?老太太、侯夫人竟是要与我住在一起的?”崔宝绫也不理她,只是转过头去,疑惑地望着她的奶妈妈,“我去庄子上的时候,年纪还小,都有些记不大清了。” 徐嬷嬷的脸色又变了,此时也是有些黑黑的,沈妈妈的面色却缓和红润了起来,崔宝绫都要怀疑她们俩是不是彼此换脸皮了。 在一旁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流哈喇子的大傻子的赵柬,都快憋不住笑出声了!好在他本来就要痴痴傻笑,倒还能把持得住,不露馅儿。 这小傻子还真不傻,不要紧的“无心之语”都能怼得人无话可说。 崔宝绫还在那儿兀自跟她的奶妈妈说着:“妈妈,那明早我们去拜见老太太和侯夫人可方便了呢。我原想着侯府地方太大,走走都走不过来,一直有点担心来不及去拜见侯爷父亲,想着要不今晚先去给他请安得了,反正我听说他们当官儿的都忙,这会儿应当还没睡下吧?咦,那咱们这会儿离前院住得这般近,也挺方便的啊!” 徐嬷嬷都快吐血了,怎么有这么唠叨的姑娘家,她这一大车的话说给谁听呢? 其实这不能怪崔宝绫,养大她的沈妈妈就唠叨,她多少也跟着学了几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徐嬷嬷挣扎了半天,这丫头到底是侯爷的女儿啊,难道还能永远阻止他们父女相见么?再说,那位也快班师回朝了吧…… 她暗暗叹息一声,屈膝行了个礼:“姑娘,咱们侯府可是五进五出的大宅门,您与老太太、夫人怎么会住在一起呢?自然都是各住各的。这会儿侯爷定是已经回主院歇息了……罢了,便是拼着被夫人责骂,奴婢也替您去禀报一声。” “这样啊……”崔宝绫迟疑了一会儿,呆呆说道,“那真是有劳嬷嬷了。”说罢,便又拉着沈妈妈撒娇:“妈妈,我们回马车里待着吧,我冷。” “嗯,这夜风吹来,还是有些凉意的。”沈妈妈笑眯眯地应道。 徐嬷嬷面色铁青,不情不愿地转身出了客院。 —— 襄南侯夫人薛氏当然还没有入睡,就连襄南侯崔骁都还未回主院。此时,薛氏正解了发髻,在那儿徐徐梳着长发。 铜镜中的她,容颜已不再年轻,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姣好的姿色,尤其是那对弯弯的柳叶眉,仿佛藏着无限缱绻温柔,点点诗情画意。 缱绻温柔、诗情画意固然好,但作为一个当家主母,一个正二品诰命夫人,就有些不大合适了。端庄大气、稳重贤惠,恐怕更衬一些。 但偶尔,也不是不可以对自己的男人使一使这等缱绻温柔的小意温存——因为男人喜欢。对他而言,是难得放松的温存;而对她来说,是信手拈来的手段。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尽管她能从一个贵妾坐到如今襄南侯夫人的位置,绝不仅仅是靠着这些小情小意。嗯,至少有一点众所周知,要坐稳这个位子,还得命硬! 她的大丫鬟叶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夫人,徐嬷嬷回来了。” 薛氏梳头发的手一顿,细细的柳叶眉蹙起,嘴上却说道:“叫她进来。” 徐嬷嬷佝偻着身子,大气儿不敢出地躬身而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屈膝礼:“夫人安。” “人接回来了?”薛氏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头发,缓缓开口道,“既这么晚了,你自去歇下也就是了,何必巴巴地要见我?” “回夫人,那七姑娘……不肯暂住客院。”说罢,徐嬷嬷便将崔宝绫的那番话老老实实禀报了,倒也没敢添油加醋。 薛氏听罢,挑了挑眉,轻轻笑起来:“她倒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跟她那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亲娘比起来,可好太多了。” “那……夫人……”徐嬷嬷犹疑地试探道。 “咱们家的姑娘,是要金贵一些。”薛氏笑眯眯地说道,颇气定神闲,“带她们去秋芳苑吧,也不知那儿布置得合不合咱们七姑娘的心意。” “是,”徐嬷嬷顺从地应了,又禀了另一件事儿,“跟七姑娘一起回来的,除了她那奶妈妈沈氏和两个丫鬟,还有一个瞎了眼的傻小子。” “傻小子?那就是个男人咯?” “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痴傻儿,也不大看得出年纪。沈氏说是在庄子上捡到的,无意中救过她一命,便认作了义子一同带回来。”徐嬷嬷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傻小子痴呆古怪,眼睛又瞎了,行动不便。瞧她们的意思,是想就近照顾。” “再是失明痴呆,那也是个成年的男子,又不是七姑娘的救命恩人,她们还想怎么就近照顾?”薛氏有些不悦地说道,继而又眯起了眼睛,沉吟了好一会儿,方又露出了丝丝笑意,“没想到咱们家七姑娘还是个善心人儿,跟她那心软的亲娘一个样儿。也罢,便随她们去吧。不过,你得亲自提点她们一下,那傻子不可出来惹麻烦,叫她们自个儿看住喽。” 徐嬷嬷愣了愣,垂首应道:“是。” —— 一番辗转,崔宝绫她们终于入住了襄南侯府的秋芳苑。这地方挺大,不过位置相当偏僻。据沈妈妈说,这儿都到侯府的西北角了,别说离薛氏的主院,便是离崔老太太的延年堂和其他姊妹的院落,都有好一会儿脚程。 “这是夫人亲自来看过布置的,不知七姑娘可还满意?”徐嬷嬷揣着手,笑容满面地说道。 大晚上的也不能细看,崔宝绫大致转了一圈儿,笑眯眯地回道:“满意,请嬷嬷替我谢谢侯夫人。” 地方偏僻,却也意味着清静,没什么不好的。所以,崔宝绫是真的挺满意。 “夫人是姑娘的母亲,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等明儿,您亲自跟夫人道谢吧。” 所以说这高门大户里的人儿讲话奇怪,既要说应当应分谦虚一番,又要人上门去亲自道谢。这不仔细听,很容易得罪人。 崔宝绫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下徐嬷嬷这话,慎重地点了点头。 徐嬷嬷继续笑道:“这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婆子,明儿夫人会派过来,都和其他姑娘一个样儿。只是姑娘的这位……小厮,还请看好喽,这儿毕竟是内院。” “放心,我让他住院子里看门,会有人专门看着他的,不会让他出了秋芳苑。”崔宝绫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那就好,”徐嬷嬷又转了一圈儿,便屈膝行了礼告辞,“时辰不早了,请姑娘早些安歇吧。” “嗯嗯,嬷嬷慢走。” 待院子里的大门落了锁,这本就孤苦伶仃的秋芳苑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丝毫没有因为这四五个人的入住而显得多了几许生气——这里实在太大,太空旷了…… “这个老货……”沈妈妈嘟嘟囔囔地念叨了一阵,轻叹一声,“这里倒是有个小厨房,先烧些水是没有问题的。四平,你去给姑娘烧水;八稳,你随我来归置姑娘的行李。” 沈妈妈撸了撸袖子,又对崔宝绫笑道:“姑娘先坐坐吧,热水马上就好,待洗了热水澡,再上床睡,舒服一些。” “嗯嗯。”崔宝绫乖巧地坐着,点了点头。 赵柬活动了一下身子,这装傻子的活儿真是累死个人呐,简直可以堪比他第一次入军营时,扛着沙袋跑两座山的劳累程度了。 “我住院子里看门?”听那三个人都出门去了,他才幽幽地说道。 “嗯,”崔宝绫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我们都是女眷么,总有些不方便。院子里有一座门房,就委屈您安置在那里吧。您放心,一定给您布置得舒舒服服、妥妥当当!” “哦,原来我来这儿,是要受委屈的?” 咦,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崔宝绫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方才她跟徐嬷嬷说的话么? 她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总不能把她的房间让给他吧? 那薛氏能立马把她赶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不动,有点慌啊~ 嘤嘤嘤~ 第7章 女人们 “咳咳,睡门房也不是不可以。”连傻子都装了,还有什么委屈不能受的?赵柬也没那么矫情,“不过……你算是欠我一个人情啊。这往后,万一有个什么差遣……” “当然,大人但凡有差遣,我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好听话反正不要钱,先说了再说。 “不用那么血腥。”赵柬摆了摆手,表示对狗腿子不感兴趣,“你到时,只要别假意应承,叫我再受委屈就成。” 待四平将热水烧好,大家分拨洗了澡,便各自囫囵着上床睡了。这一天折腾下来,个个都满身疲惫,无论明天如何,都得先将这晚对付过去。 赵柬独自躺在门房里,周身的黑暗对他来说与白天并无区别,不过耳边万籁俱寂,更适合思考一些。 那老大夫尽管实诚,只说这药治标不治本,但好歹现下他的眼睛好受了许多,可见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只是正如他所说,要想完全复明,还是急需治本。 如何治本? 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让宫里的太医看看,尤其是让薛长龄断断这究竟是什么下三滥的毒。可惜,如今他身边无人可用啊。 不知左柒在濠州脱身没有,是不是已经往京城赶了。这要是得知他不见了,那接下去的计划势必都得暂时搁置。 右捌的安危他倒是不担心,连他眼睛受伤后都能杀出重围,可见那帮人真刀真枪的手段也不过尔尔,他定然也是能逃脱的。他唯一要担心的是,右捌能不能发现他留在襄南侯府庄子上的暗记,以此按图索骥地找到他。 恐怕不能光等右捌找过来了,他得想办法联系上东宫的其他暗卫。唔,赶在老爹找到他发飙之前,他得将淮西的事儿整整齐齐地解决了。 赵柬将双手垫在脑后,长长一叹,原来到了襄南侯府也是愁啊。那与他一样初来乍到的小傻子,不知能不能立得起来。如果软得像鹌鹑,那他要来的这人情也没什么用。 第二天一早,大厨房的人送了吃食过来,倒是十分丰盛,并没有沈妈妈先前担忧的克扣的迹象。 想想也是,薛氏能到如今这样的地位,哪是眼皮子浅的人呐?真要为难崔宝绫,也不会是在这种档口,倒叫人白白抓了把柄。 以往在庄子上的时候,崔宝绫都是和沈妈妈、四平八稳她们一个桌吃饭的,偶尔也会和福婶儿、王氏一起吃。这会儿,却单单她一个人坐在了桌前。 她奇怪地看着她们,朝她们挥了挥手,招呼道:“快坐下吃啊,待会儿可就凉了。” 八稳下意识地翘起了嘴角,就要听话地上前,沈妈妈咳嗽一声,一个眼风儿扫了过去,吓得她赶紧退回来。 沈妈妈叹道:“姑娘,昨儿晚上妈妈跟您说的,您都忘了?侯府有侯府的规矩,您是主子,不能再和奴才们一个桌吃饭了,会被人挑理的。” “哦……”崔宝绫怏怏地应了一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认命得一个人举箸吃起来。 不过,被一排人这么盯着吃饭,怎么觉着怎么别扭…… 赵柬却仿佛没有听到,晃晃悠悠地摸索过去,挨着桌子便大喇喇坐了下来,龇牙笑道:“我陪姑娘一起吃。” 沈妈妈一个惊诧的眼神瞪过去——好吧,根本就没用,这家伙现在哪儿能看人眼色呀?便提着气两步上前,拽起他的肩膀轻斥道:“你现在是卖身之人,这儿有你的位子么?给我乖乖站好喽!” 崔宝绫吓得筷子都没拿稳,急急咽下嘴里的糯米糕,便伸手去拦沈妈妈:“妈妈,我一个人吃着没意思,您就让他坐下吃吧……你们也一起坐下,反正现在也没有旁人在场……” 沈妈妈皱紧了眉头,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瞧那架势,崔宝绫便有预感——她又要开始唠叨了。 崔宝绫转了转眼珠子,忙提前截口说道:“我吃饱了,剩下的赏你们。” 这总不算没有规矩了吧? 瞧把她机灵的…… 沈妈妈无法,无奈地叹了口气,给赵柬迅速盛了碗粥,又塞了俩包子到他手里,颇嫌弃地说道:“快吃!” 又缓了口气对崔宝绫道:“姑娘再吃一些吧,待会儿徐嬷嬷会过来,带您去延年堂给老太太请安。” “昨儿晚上的话,您可不能再忘了。到了延年堂,多看、多听、少说,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务必保持镇定……千万别放在心上……”沈妈妈又不放心似的叮嘱了一遍。 正咬了口包子的赵柬闻言,不禁停下了咀嚼,扯了扯嘴角。 听这话茬,怎么感觉像是要去历险似的?而且还是那种没事儿会吓出一身病的历险,怎么襄南侯府的老太君的居所,是什么龙潭虎穴么?都快成那些志怪小说里的妖怪洞了。 过了一会儿,徐嬷嬷果然领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来请崔宝绫去崔老太太的延年堂请安。 她笑得和善,好心地提点道:“七姑娘不要怕,老太太是最慈悲的菩萨,夫人也随和慈爱,姑娘们都是极好相处的。” 怎么听着这么像寄人篱下呢? 老太太如何慈悲,崔宝绫是记不清了。不过有一点,她印象极深,那就是崔家老太太曾氏屋子里的装饰摆设。她记得头一回学到“金碧辉煌”这个词儿,沈妈妈便意味深长地告诉她,它形容的就是她祖母的屋子。 这会儿她们进了延年堂,崔宝绫刹时便睁大了眼睛,之后又忍不住眯起了眼——果然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老太太的品味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非同凡响。 绕过大红金线绣牡丹花的屏风,入目之处皆是金晃晃的光芒,金瓶、金杯、金画、金石,以及金包红木扶手的椅子……那耀眼程度好似在屋子里种了个太阳,估计到了晚上,点一盏蜡烛就能照亮整个世界。 怪不得沈妈妈再三叮嘱她要保持镇定,估摸着是以为她早忘了老太太的独特癖好,在这乍一眼的刺激之下,容易失了体统,惹人笑话。 记得沈妈妈跟她偷偷说过,老太太这癖好啊,说得难听点,就是暴发户的毛病。 崔宝绫的祖父,也就是第一代襄南侯崔恕,其实是农人出身,但他老人家当年颇有眼光,凭着一腔孤勇就敢跟太-祖皇帝起义打天下。 后来大燕开国,论功行赏,崔恕因军功卓著,被封为襄南侯,乃开国世袭罔替的六国公、十二侯之一。 崔恕从泥腿子一跃升为了侯爷,他那同样农女出身的原配曾氏,自然也成了金贵的侯夫人。曾氏出身不显,见识有限,平生是好不起来那些上等人家追逐的风雅之物了,唯独对金灿灿的黄金爱得深沉。 那片华贵的金芒正中,便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身形矮胖,却颇富态,不愧是侯府的老封君啊。 崔宝绫其实也没仔细看清她的相貌,在徐嬷嬷的指点下,便在她跟前地蒲团上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妈妈说了,少说话多磕头就对了。 过了半晌,头顶传来淡淡的一声“嗯”,那老菩萨身边的一位老玉女便笑着开了口:“七姑娘,老太太请起呢。” 崔宝绫乖乖地道了谢,起身后又在徐嬷嬷地指引下给一四十来岁的美艳妇人磕了头。这位不用说,就是侯夫人薛氏了。 薛氏果然很随和慈爱,亲自扶了她起来,笑眯眯地拉着她对众人说道:“瞧瞧咱们家七姑娘,几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崔宝绫也不说话,只害臊地垂着头,由她献宝似的夸了一通,全然是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呆的模样。 在座的人群中,有漠然旁观的,有随声附和的,也有暗暗打量的,最有个性的当属那道轻飘飘的冷哼声了,不屑、嘲讽至极。 不过,似乎没有人在意呢……又或者,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哎呦,我忘了!”薛氏拉着崔宝绫献了一圈儿宝,仿佛这会儿才猛然想起什么,拉她到了对面坐着的中年妇人跟前,轻轻推了推,“宝绫,快见过你大伯母。” 这个人的跟前儿,没有蒲团啊…… 崔宝绫略一思索,还是毅然决然地跪了下来,“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反正大伯母也是“母”么,礼多人不怪。 崔家老太太一共生了俩儿子,崔宝绫的父亲崔骁行二。原本这襄南侯世子的帽子是戴不到他头上的,奈何崔家老大崔骥英年早逝,他的妻子马氏又只生了个女儿。老侯爷崔恕在世的时候,便又上了折子,请封二子为世子。这襄南侯的帽子,便落到了崔宝绫老子的头上。 马氏的独女崔宝绣是这一辈的大姐姐,七八年前便已出嫁,只偶尔会带着夫君、孩儿回娘家住些日子。马氏便一个人偏居在侯府一隅,早早退居了二线。 此时,崔宝绫意外地来了这么一出,倒将她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扶她:“哎呦呦,这孩子怎的这般多礼?快起来吧。” 见此,沈妈妈在一旁轻轻出了口气。 薛氏方才那个做派,分明是有意忽视大夫人,好叫她家姑娘一回来便得罪了她。可是她家姑娘实诚啊,这一下跪一磕头,无形中倒讨了大夫人的欢心,真是歪打正着! “这孩子像她娘,话虽不多,却实诚讨喜。”马氏笑眯眯地夸道。 当着薛氏的面,说这话……不可谓不诛心,也算是对她挑拨离间的一个小小回击。 瞧吧,这女人一多啊,就容易出事儿。 崔宝绫在心里低低哀叹一声,偷偷拿眼角觑着那一排“形态各异”的姊妹。 诚惶诚恐啊……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晚了点哦~ 第8章 七仙女 她们这一番你来我往的机锋,虽然叫崔宝绫有些诚惶诚恐、望而却步,不过她也看出来了,马氏与薛氏这亲妯娌两个,并不怎么对付。而且显而易见的,马氏根本就不怵这位侯夫人。 想想也是,原本襄南候世子夫人的位子是马氏的,那未来侯夫人的位子也得她来坐。谁知她这世子夫人还没做热乎呢,丈夫就先走了,撇下她们孤儿寡母不说,连那尊贵的名头也没了,巴巴望了几年的侯夫人的尊荣最终也易了主。 马氏这心里的落差啊,足够一言难尽的了。若弟媳兼新任的世子夫人,是个不逊于她的名门闺秀,那她也就含泪忍了,要怪便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那个福分。然而,最后坐上侯夫人宝座的,偏偏是这么一个货! 薛氏的父亲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末流小官,娘家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当初她嫁来侯府做妾,这样的出身,倒是能混上个贵妾的名分。 可哪晓得襄南候命硬,她的命更硬,生生熬死了三任正头夫人,还为夫主生下了一子二女。本着不能再祸害人的原则,襄南候崔骁将她给扶了正。 初初之时,马氏也没觉着怎样,毕竟小妾下贱,薛氏能坐得稳姨娘之位,不见得能压得住“夫人”二字。况且,当时京里看戏的人家,都在传薛氏是活不长久的。 奈何光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去,薛氏的命还真就比襄南候的硬,人不但好端端地活了下来,而且掐指一算,这侯夫人的名号竟也担了十来年了。 马氏这些年的伤心自怜、不屑鄙夷,统统化为了心理不平衡。薛氏虽是侯夫人,襄南候府的正牌女主人,她却仍旧有些固执地看不上她,而薛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俩人这些年,不过是明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马氏拉着崔宝绫说了好些怀念原氏夫人的体己话,直把个崔氏听得面皮紧绷,笑容僵硬,她手上那块轻柔柔的帕子都快被绞烂了。 “好了,怎么唠叨起来,就说个没完了?”上头传来一声不满地嘟嚷。 众人抬头望去,却正是垂着眼眸似睡非睡的崔老太太发了话。 马氏忙停下话茬,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轻轻笑道:“瞧我,竟一时忘了形,倒耽搁了绫姐儿去见过她嫂子和姊妹们了。”说罢,便亲自拉着崔宝绫到一年轻妇人跟前,指着她笑道:“你定是不认识她的,快叫大嫂。” 好吧,这么快就转到下一个战场了? 崔宝绫由着她们的指点,朝那妇人木然地屈膝行了个礼,口中声如蚊讷地唤道:“大嫂好。” 她真希望她的大嫂和姊妹们话能少些,这样就能速战速决。这儿的装饰实在晃得她眼睛疼,而且这氛围也太让人难受了。 崔宝绫的大哥崔易是襄南侯原配顾氏夫人所出的嫡长子,还有一个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崔宝纭。不过崔宝纭虽是崔骁的嫡长女,却因崔家尚未分家,仍排在崔宝绣之下,称二姑娘。 听说崔易上一科考中了探花郎,走上了与他老子截然不同的文官的路子,如今在翰林院供职。而这大嫂沈氏,乃是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之女,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清雅端秀,温和从容。 “七妹妹多礼了。”沈氏清清雅雅地笑着,礼数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倒是滴水不漏。 下首的椅子上一溜儿坐了四个姿容清丽的小美人儿,瞧着年纪,除了末一位略小些,其他的似乎与崔宝绫差不多大。 “七丫头可还认得这些姊妹们?”崔氏笑了笑,转眼间便又找回了自己的主场。 崔宝绫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都出嫁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薛氏过来照着这一溜儿的顺序,给她粗粗介绍了一遍,“这是你四姐姐宝绢;那两个是我的两个孽障,宝络和宝绮;这最小的便是你八妹妹宝绒了,往后得多照应着些。” 薛氏说着这些的时候,崔宝络和崔宝绒都站了起来,另两个却是依旧纹丝不动地端坐在椅子上,尤其是崔宝绮,任凭她的亲姐姐如何使眼色,就是翘着鼻子一动不动。 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呐…… “四姐姐好。” 如果崔宝绫没听错的话,方才那一声轻飘飘的冷哼便是这位发出的。因为她现在抬头挺胸,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继而敛眸冷笑,极其不屑地又哼了一声。 那哼声,要多婉转有多婉转,要多冷凝有多冷凝。不过,她做这一套的姿态是真真好看。 啧啧,那身材纤细窈窕,却是该有肉的地方一两不少;脸蛋冷艳瑰丽,却偏偏透着纯真少女的清澈懵懂。 妥妥一个冷美人! 看来,方才她是对崔氏所谓“标致”的审美有意见了。 崔宝绫也识趣,不敢在她跟前多碍眼,一步便挪到了崔宝络那儿,又是规矩地屈膝一礼:“五姐姐好。” 崔宝络浅浅笑着回了半礼:“七妹妹好。七妹妹往后住家里,可千万别拘束才是。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跟母亲说,也可以来找我。” 话音才落,崔宝绢又是一哼。 这是她的习惯吧? 怪不得大家这么视而不见…… 崔宝络尴尬地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 接下去…… “你怎么不给我下跪磕头?你不是挺喜欢磕头的么?” 崔宝绫才要行屈膝礼,便被人这样一顿抢白。她惊愕地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只见她正横眉冷目地睨着自己,那鼻孔都快朝天上去了。 “绮儿……” 薛氏出言轻斥了一句,不过也仅仅是叫了个名字,便没了下文。 崔宝绫眨了眨眼,不确定似的又看了旁边的崔宝络一眼。 这俩不是双胞胎么?都是一个娘生的,容貌如此之像,怎么这性情养得这般南辕北辙了? 薛氏的这对双生子,与崔宝绫前后脚落地,就隔了几天而已。小时候,她可真是没少给这姐妹俩欺负,怎么长大了,一个倒掰过来了一些,另一个却越发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了? “你磕呀!”崔宝绮还在那儿叫嚣着,却没一个再出言制止。 这一个个的都装聋作哑起来了?可见平日里这人有多嚣张,又有多得宠。 “可你不是我的六姐姐么,什么时候与祖母、侯夫人同辈了?”这后一句话,崔宝绫说得极小声又极小心翼翼,仿佛有说不尽的困惑与委屈,末了又喃喃自语地说道,“哦,是有长姐如母这么一说,可你也不是我的长姐呀……” “侯夫人,我跪还是不跪呀?”崔宝绫索性转过头,朝薛氏疑惑地问道。 我跪了,你女儿受得起么? 薛氏没想到崔宝绫这般“耿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出声斥道:“绮儿,不得无礼。这是你妹妹,什么跪不跪的,都是谁教你的规矩?” 崔宝绮嘟了嘟嘴:“她这么爱跪,我这不是成全她么?”说着,便斜斜地瞟了马氏一眼。 哦,这是她给马氏下跪,替她亲娘不平,恨上她了…… “好了,一个个的,见个礼都这般让人不省心!”崔老太太仿佛睡了一大觉后,如梦初醒,“赶紧见完,都散了。乌泱泱的一屋子人,我看着闹心!” 老祖宗都不高兴了,没有人敢再耽搁。崔宝绫与最小的崔宝绒匆匆见了礼,便在薛氏与马氏的带领下,告辞离了延年堂。 不过,倒真是多亏了这位老祖宗的不高兴,否则崔宝绫估摸着,自己还得在那屋子里,被折磨好一会儿呢。 大伙儿出了延年堂,很快就分成了好几波儿。 马氏又颇耐心地叮嘱了崔宝绫一番,便带着婆子丫鬟回了自个儿院子;沈氏从始至终秉持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态度,行了礼便也告辞回去照看孩儿了;崔宝绢似乎永远是最有个性的那一个,连礼都未给薛氏行,便冷哼一声自顾走了。 “你父亲和你大哥都去了衙门,你二哥和小弟弟去了书院与学堂。晚上我安排了家宴替你接风洗尘,到时候你再见他们吧。”薛氏笑着拍了拍崔宝绫的手,指着徐嬷嬷继续说道,“你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待会儿我叫徐嬷嬷给你领过去,都和其他姑娘院子里的一样。那些用的、穿的,早前就准备好了,都在秋芳苑里。不过,你若觉着有什么缺的,只管跟徐嬷嬷说,我再叫她们给你添。” “多谢侯夫人。”崔宝绫又行了个礼,道谢。 妈妈哎,今儿一天的礼行下来,她这对膝盖都快站不直了。 所以说,侯门恐怖吧? 信不信光叫你行个礼,都能磋磨你半天! 薛氏扯了扯嘴角,这又是一个不打算认她作母亲的,那一声声“侯夫人”,可真是恭敬又疏远呢,谁能怪她失礼呀? 罢了,她又不是没自个儿的孩子,谁又稀得给他们做母亲?况且,这“侯夫人”听着,还挺顺耳。 嗯,这样,刚刚好…… “你昨儿那样晚到家,定然舟车劳顿。我便不多留你了,快回去歇着吧。”薛氏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后母呢,随和而慈爱,“我这便也要回庄和苑了,你以后若有事儿,便上那儿寻我。” “多谢侯夫人,恭送您!” “七妹妹,你有空去棠芜苑找我玩儿呀。”崔宝络热心地朝她挥了挥手。 崔宝绫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目送她们远去后,便和沈妈妈、四平八稳回了秋芳苑。 赵柬一个人在那空荡荡的秋芳苑里,都快闲出个鸟来了,偏眼睛又看不见,便只能坐在石阶上,靠着柱子,真丶闲得听鸟叫。 待熟悉的脚步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他连忙直起身子,微微偏过头去,侧耳细听。 没过一会儿,那脚步声便到了跟前,有人轻轻扶了他起来——是那阵好闻的隐隐的幽香,就像春日的田野里,芳草的气息。 “您还好么?” 果然是那个小傻子。 “你妈妈她们呢?” “都做事去了,我的行李昨儿还没收拾好呢。” “嗯,”赵柬抱了手臂,漫不经心地问道,“去请安,怎么样?” “都不是好人呐……” 他不由勾了唇角,轻笑道:“有那么恐怖么?真掉进妖怪洞了?” “比妖怪洞恐怖一万倍!”崔宝绫一本正经地说道,“妖怪洞因为是妖怪洞,所以你知道他们都是妖怪,会害你。可那里……说是我的亲人,我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亲人的温度,还得时时防备她们,冷不丁给你挖个坑,便是下跪磕头、屈膝行礼都不管用,真是累心又累身啊……” “嗯,是辛苦……” 这一点,他感同身受,毕竟皇宫那个妖怪洞比什么侯府、公府的恐怖多了……嗯,还要恐怖一万倍! “那再辛苦一下你咯!” “大人……有什么吩咐?”崔宝绫愣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他们不是在聊“请安”这回事儿么?密探大人的思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跳跃啊…… 赵柬缓缓转过头去,龇牙笑道:“劳烦七姑娘给我上药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熬了我好久,掉头发~ 人多的大场面,果然是我的短板~ 第9章 开张了 崔宝绫小心翼翼地替他解下白布,先用绢布沾着清水缓缓擦拭了一遍他的眼睛,再从赵柬给他的小盒子里挑了一坨白白的药膏均匀地给他抹上。 “你可省着点用,那老大夫就给了我这一盒。”怎么感觉抹了厚厚一坨?赵柬忍不住心疼地提醒道。 他不是小气,是形势不由人,现在他们都没那本事,能轻易溜出侯府去配药。 崔宝绫却是一脸的不赞同,振振有词地嘟嚷道:“这得依您的病情来呀,我看这药膏甚是有用,您这肿起来的眼皮已经消下去一些了。再说,那老大夫不是给您另配了药么?” “那药也有用完的一天……”赵柬想也不想地说道,随后立即意识到了不对,赶紧改口,“咳,我的意思是说……若是药用完了,我的眼睛还没好,怎么办?你现在出得去,替我寻药么?” “那到时我再想办法呗,车到山前,必有路,您的眼睛要紧。”崔宝绫轻叹一声,又郑重其事地保证了一遍,“您放心,我一定将您的眼睛治好喽!” “唔,既然如此……”小赵大人决定无耻地得寸进尺一回,“反正都是要想办法的,我这里有个事儿想托你去办。” “啊?”崔宝绫懵了。 “怎么?”赵柬挑了挑眉,“你不会这就想推脱吧?说好的两肋插刀,肝胆相照呢?”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崔宝绫忙摆了摆手。 她只是觉着有些突然罢了,这不是车还没到山前么? “嗯,那就好。”赵柬想了想,沉吟着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东宫的密探么。东宫密探,自然是为太子殿下做事的。可如今,我的眼睛被你搞瞎了,是做不了那些事儿了。所以,我打算去联络一下我的同僚们,转交他们去做。” “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做那个联络人?” “聪明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要如何做?” “我写封信,你替我送去一个地方。” “您现在怎么写信?”崔宝绫表示怀疑。 赵柬反应过来,一下子黑了脸:“我现在眼睛是看不见,但不代表手也断了,而且我脑子也没真坏,不是个傻子!” 崔宝绫缩了缩头,吞吞吐吐地说道:“那……那行吧。” 说话间,她已经替赵柬上好了药,又剪了干净的白布条,重新给他将眼睛包扎好。才将将收拾妥当,院子里的大门便传来了响动——想来是徐嬷嬷带着丫鬟、婆子们过来了。 “有人来了,您赶紧起来!”崔宝绫忙不迭地去拉扶赵柬。 这位大爷可不该出现在这儿,否则多让人误会呀……虽然她这话说得也挺让人误会的…… 赵柬勾了勾唇角,懒懒地抬起一只胳膊:“扶我回门房。” 真丶你大爷! 好不容易将赵大爷安置妥当了,崔宝绫匆匆跑去开门,果然是徐嬷嬷等人。 “怎么姑娘亲自来开门?”徐嬷嬷一脸惊讶地问道,顺便朝院子里探头望了望,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无妨,”崔宝绫浅笑道,“我妈妈和丫头们去给我收拾行李了。” 正说着呢,沈妈妈便和四平八稳迎了出来。 “失礼失礼,怠慢老姐姐了。” 徐嬷嬷带着那一溜儿的人进了院子,四下打量了一圈儿,轻笑道:“我倒是无妨,原是咱们也没想到,你们自然人手少些,我该早些过来的,倒是怠慢了姑娘。” “徐嬷嬷客气了。”崔宝绫笑眯眯地接口道。 她这一打岔,倒是打断了徐嬷嬷说教的思路,嘴巴愣愣地张了半天,不得不闭上进入正题。 “府里的姑娘们,都有两个教养妈妈和四个大丫鬟,其他二等丫鬟,洒扫上的婆子、小丫鬟若干。”徐嬷嬷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姑娘原有自个儿的奶妈妈和两个大丫鬟。这里,夫人便再赏您两个大丫鬟。另外,还把蔡嬷嬷也给了您使,真真是心疼姑娘呢。” 她这边说着,那身后便站出来了蔡嬷嬷和两个十六七岁的丫头。 “这位蔡嬷嬷,姑娘是见过的。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最懂规矩,最会调-教人,往后可以帮着姑娘一起治下。这两个大丫鬟原也在夫人身边跟了几年,一个叫萱芝,一个叫萱草。” 蔡嬷嬷那张刻板方正的脸,她当然还没忘记,昨儿一见之下便不怎么欢喜,没想到是要塞到她身边做卧底……不,做事的啊。 崔宝绫挑了挑眉。 懂规矩,会调-教,帮治下……这是赤-裸裸地请了个管家太太回来啊,那她沈妈妈岂不是要被甩到大街上去了? 再看那两个大丫鬟,多好的年纪,多俊的相貌,那弱柳扶风的姿态,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咳咳,崔宝绫觉着,自己这正牌小姐都被比下去了。 用心险恶,来者不善。 她与她沈妈妈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这八个大字。 “奴婢见过七姑娘。” 崔宝绫傻傻地笑了笑,对徐嬷嬷说道:“既是侯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儿,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我平时事儿少,光沈妈妈与四平、八稳两个便尽够了。”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推辞得掉,但还是想再挣扎一下。这意图也太明晃晃了,真当她傻么? 果然…… “这是夫人疼七姑娘呢,五姑娘和六姑娘身边也都是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儿,可见夫人是将七姑娘当亲身女儿对待。七姑娘收下,权当一片孝心了。”徐嬷嬷乐呵呵地说道。 不收下,还没孝心了? 这帽子,忒大…… “多谢侯夫人!”崔宝绫也没打算硬扛,屈膝行了个礼。 徐嬷嬷点了点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道:“那个……姑娘带回来的……小子呢?不是说他就睡在门房么?方才该他开门才是,倒叫姑娘亲自来开门,实在该罚!” 崔宝绫指了指脑袋,笑道:“嬷嬷,他这里不太灵光,跟个小孩子似的,而且那眼睛也瞎了。这刚来,许是还没适应呢。你放心,我会让沈妈妈尽快教好他,不会给大伙儿添麻烦的。” “有姑娘这话,奴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徐嬷嬷这会儿的态度,倒是出奇地耐心,“呵呵,想必七姑娘还有一些事儿要交代她们,奴婢就不多加打扰了,这便先告辞。” “多谢嬷嬷走这一趟。” 终于送走了这尊“菩萨”座下的童子,“阎王”身边的小鬼,崔宝绫笑容满面地回过身来,瞧着底下那乌泱泱跪着的一片,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腼腆,怎么看怎么傻气,偏又叫人觉着她那是成竹在胸,尽在掌握的意思,一时间连蔡嬷嬷都不敢忖度着开口了。 “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个章程,想必来之前,夫人都交代过。不过说来说去一句话,夫人肯定是叫你们尽心尽力地伺候我,我说的可对?”崔宝绫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踱过来,踱过去,“唔,那具体怎么安排,便都听沈妈妈的吧。沈妈妈跟着我时日最久,最是知道我的喜好、脾气。由她安排,我最放心!” 说罢,她便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回了屋子里,也不管那些站着的、跪着的,是怎样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夫人的意思已经那般明确——分明是要蔡嬷嬷管起来这院子。这七姑娘是要阳奉阴违,忤逆犯上不成? 躲在门房里的赵柬,偷偷听完院子里的那一切,差点儿没乐得在床上打滚儿,要不是生生捂着自己的嘴,估计能爆笑出声。 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真聪明?装傻还是装糊涂?大智若愚?瞧着不像;大愚若智?看着也没那么蠢。 真有意思…… 难得他也有看不明白的人儿,还是个小傻子,哈哈…… —— 到了晚间,崔宝绫依言去庄和苑出席薛氏“专门”为她举办的接风宴,顺便见一见下衙回家的侯爷父亲与几位哥哥弟弟。 结果,作为主角之一的襄南侯,并没有现身。 “你父亲衙门里突然有事,方才派人回来说了一声,恐怕今夜都回不来了。下次有机会,你们父女再见吧。”薛氏颇有些遗憾地安慰道。 当官儿的,真的都这么忙啊? 还要熬夜办公的哦? 那戏文里也不全是编的。 崔宝绫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先见过了她的大哥崔易,二哥崔晋,以及年仅七岁的小弟弟崔晗。 崔晋与崔晗皆是薛氏所出,而显然,崔晗是她做了侯夫人之后才得的。崔宝绫离府那会儿,还没这个小家伙呢,可见薛氏有多得崔骁看重。 算起来,满府上下,就薛氏生得儿女最多。这固然有她“长命”的缘故,但崔骁的另外两个“长命”的姨娘,也不过各生了一个女儿而已。 门外,有薛氏身边的大丫鬟来报:“禀夫人,方才四姑娘派人来说她身子不适,这就不过来了。” 崔宝绢,崔骁的第二任田氏夫人所出,外祖是宫中田贵妃的娘家安定侯府,换言之,她就是田贵妃的亲外甥女,永远是那么有个性,而且人家有底气,那么有个性。 然而,这个“身子不适”的先例一开,就有人接二连三地效仿起来。 先是已经出席的崔宝绮突然抱着肚子嚷起疼来,薛氏忙让人将她搀回了自个儿院子歇息。 随后,又来了一个更重磅的…… “回夫人,老太太午后多吃了两片瓜,这会儿肚子有些不适,她说就不过来扫大伙儿的兴了,让大家不必等她。” 来者这话才说完,满场的人便纷纷将头转向了崔宝绫。 崔宝绫那个茫然,这也不是她喂得老太太吃瓜啊…… 薛氏上前一步,忙忙问道:“老太太如何了?” “已经服了常备的药丸,倒是好了些,如今已经睡下了。” 薛氏拍了拍胸脯,安下心来。 “都是她,都是这个煞星回来,冲撞了祖母,祖母才会生病的!” 满场寂静中,不知是谁跳起来,喊了这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有点凉~ 求收藏~求撒花~ 第10章 初交锋 要不是被人这么一提醒,崔宝绫都快忘了还有这茬儿了——她的命格与崔老太太的犯冲,容易冲撞了老人家。这也是她这些年被送去庄子上住的根本原因。 只是,早上她们见面时还好好的,这到了晚上就冲撞上了啊?也太“灵验”了一些吧……而且…… 她将眸光转向那个正踮着脚尖站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地指着她叫嚣的小小人儿……崔晗不是才七岁么?说出来的话却这般老陈,什么煞星、冲撞,小小年纪就懂得这许多了? 薛氏连忙尴尬地走过去,拍了拍崔晗,哄得他不情不愿地坐下了,继而抬起头来,细细的柳眉竖起,严厉的眸光扫了四下一圈儿,厉声说道:“这是哪个嘴碎的,教三少爷说这些混账话?” 嗯,自个儿儿子自然是不会错的,他还是个孩子么,那必然是下人们不懂规矩。 伺候崔晗的那些婆子丫鬟们刹时白了脸,惊惶地垂下头去,讷讷不敢言。 崔宝绫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佯装十分不解地问道:“侯夫人,什么冲撞?在三弟嘴里,我怎么就成煞星了?” 当初薛氏对她的说辞是她有病,是去庄子上养病来着,所以崔宝绫理所应当地不知道这回事儿才对。这会儿问出来,倒是堂堂正正,理直气壮。 薛氏顿了顿,笑着说道:“晗儿年纪还小,容易被人教坏了去。绫姐儿你这做姐姐的,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别跟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护得可真紧…… “是啊,三弟年纪小,我自然不敢怎样介意。”是不敢,而不是不会……崔宝绫一派懵懵懂懂的样子,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这种话,毕竟是坏我名声的事儿。若是人人都来说一嘴,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个是自然,”薛氏眯了眯眼,笑得便有些勉强了,“绫姐儿年纪也大了么,很快就要相看人家的,可不能有这种传言。你放心,我自会约束好下人,看哪个还敢传这样不三不四的话!” 多赤-裸裸的威胁呀! 崔宝绫眨了眨眼,这往后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着实不容易呢。少不得要受些委屈,吃些亏了…… “既然老太太来不了了,那咱们大伙儿这就入座开席吧。”转眼间,薛氏又换上了实打实的笑意,招呼着大家入座,又亲热地来拉崔宝绫,仿佛从未有方才的机锋,“绫姐儿今儿是主角,就坐我边上吧。想着都是一家子骨肉亲,便没有单开男女席。大家坐在一处,也热闹些。” 没了那一半的人,如今这几个坐一桌,便显得很空泛了。自然是薛氏与马氏坐主位,崔宝绫挨着薛氏而坐,左手边坐了崔宝络,马氏那处的右手边则坐了带着长子榆哥儿的沈氏,再过去便是崔易、崔晋、崔晗三兄弟。 崔宝绫到底与他们都不怎么熟稔,这顿饭吃得着实有些无趣,除了低头扒饭,竟无话可说,也就薛氏还在那里强自撑着热情。到得后来,她想必也乏了,悻悻地坐下,桌上便彻底没了交流。 这场奇形怪状的接风宴一结束,众人便像完成任务似的,纷纷告辞,各回各屋了。 临走时,今日从始至终都表现淡淡的沈氏竟主动找了崔宝绫说话:“七妹妹往后若觉得无聊,便上我那儿坐坐。你大侄子才五岁,正是调皮的时候;你小侄女还未满周岁,更是轻易离不得人。所以平日里,我也不能时常出来窜门,倒是都生疏了。” 这话里话外的,信息量好大。 崔宝绫眨了眨眼,轻轻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大嫂,我一定过去看望您和小侄子、小侄女儿们。” 从庄和苑出来,萱芝与萱草两个在前头打着灯笼,沈妈妈小心翼翼地扶着崔宝绫,不过看起来,倒更像是崔宝绫亲热地挽着沈妈妈。 这娘儿俩似的主仆两个,慢悠悠地走在回秋芳苑的小道上,倒是难得的静谧时光…… 嗯,如果没有前头那俩打灯笼的,就好了。 她们的到来,是薛氏的“好心”,所以这次赴宴,蔡嬷嬷或者萱芝、萱草,总要带一样。崔宝绫便果断带了这两个小的,一来她实在吃不消蔡嬷嬷那张见谁都像欠了她三百吊钱似的脸;二来也可以留下四平八稳两个,在家里照看那位小赵大爷。 说起小赵大爷,他交托的那桩事儿,眼下还真有些难办……她真得抽空好好思量思量,到底如何才能溜出府去呢? —— 再说庄和苑那边,待宴席散后,薛氏便也洗漱宽衣了。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徐嬷嬷替她一下下梳着保养得极乌黑柔顺的长发。 “那丫头,你看着如何?”薛氏冷不丁问道。 徐嬷嬷的手顿了顿,立时反应过来,踌躇地说道:“奴婢看着……七姑娘有些邪门儿……” “怎么说?” “看着是有些傻气,但有时,那行事作风又分明精明得很,就比如昨晚在客院,她跟老奴说得那些话,明明就是指桑骂槐,意有所指。”徐嬷嬷一边细细思索,一边缓缓说道,“但您说她大智若愚吧,也不太像。今儿奴婢带了蔡嬷嬷她们过去,说得那般清楚不过了,她还能枉顾夫人的意思,直接撇了蔡嬷嬷,让那沈氏出头。这般横冲直撞,大大咧咧,实在不像有心计的样子。” “哼,那才是她的手段!”薛氏冷哼一声,“看起来毫无章法,但她的目的都达到了。真真是没想到,那没用的原氏,竟生了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儿。” 七窍玲珑心…… 这话要是让崔宝绫本人听见了,估计还能沾沾自喜;但若让沈妈妈听到了,就得汗颜抽嘴角了,她家姑娘哪儿来的七窍玲珑心哟,只是有些迟钝,有些爱装罢辽…… “那夫人……” “以后多留意着那处也就是了。”薛氏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这侯府她铁桶似的箍了十几年,还能让她翻出浪花来? 因崔骁不回来歇息,待收拾妥当,薛氏也就兀自躺下睡了。 到得四更天的时候,襄南侯却突然回来了。庄和苑里立时灯火通明,直忙得那些丫鬟、婆子们团团转。 薛氏自然也睡不成了,吩咐丫鬟们打热水的打热水,拿衣裳的拿衣裳。 “侯爷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歇在衙门里了么?”薛氏一边替他解着腰带,一边柔声说道,“既回来了,便赶紧洗漱了,上床睡会儿吧。” 崔骁却摇了摇头:“睡不成了,我回来换件衣裳,这就要赶回宫城上朝。” 这么急?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薛氏随口问道。 崔骁看了眼在外间忙碌的下人们,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在濠州落水失踪了,生死未卜……” 什么? 薛氏瞪大了眼,脸色都变了。 事关储君,这可是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侯爷,太子殿下在您闺女院子里躺着呢~ 小赵:求收藏,求撒花,不然打滚啊~ 第11章 针对了 “圣上震怒,已经派了恪郡王连夜赶去濠州寻找太子,那濠州上上下下一应官员的项上人头是保不住了。”崔骁沉沉一叹,淮西各州恐怕要有大动作了,随即又仔细叮嘱道,“这件事,不日便会传遍京城。你要严守内宅,谨防下人们多嘴,惹出事端。” 薛氏忙点了点头,朝堂上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懂,但内宅里就是她的天下了,还能让那起子嘴碎的坏事不成? 崔骁换好了朝服,便又要出门去。薛氏跟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地说道:“妾身方才让小厨房的人准备了一些点心,已经交给清风了,侯爷记得得空用一些。” 崔骁忙中偷闲,回头笑道:“你有心了。” 薛氏羞涩地垂下头,轻轻柔柔一笑:“这都是妾身该做的……”又似突然想起什么,抬眸继续说道:“妾身将七丫头安置在秋芳苑了,原本昨儿晚上,该让她拜见您的……” “这种小事,你做主就好……”崔骁皱了皱眉,他向来不耐烦家里的这些琐碎杂事。 “老太太……昨儿吃坏了肚子……好在及时服了丸药,并没有什么大碍……” 崔骁急急迈步的腿脚一顿,转过头来,煞是疑惑地问道:“老太太的身子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吃坏肚子了?” 薛氏只是望着他,咬着嘴唇,也不说话。 崔骁皱紧了眉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脑中突然一片清明,说道:“你以后让七丫头没事儿离老太太远些,也不必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她不去请安,老太太还能好些。” “是。”薛氏讷讷地应了一声,望着崔骁匆匆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唇角翘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 皇宫,勤政殿里的烛火已经亮了一宿,皇帝却丝毫没有睡意,只是撑着额角,愣愣地望着驿官快马加鞭从濠州送回来的密信。 端淑公主赵语端了一盏参茶进来,轻轻放在她父亲跟前,柔声劝道:“父皇,您喝了这参茶,去榻上歇一会儿吧。” 皇帝缓缓抬起一只手,掀开茶盖撇了撇那浅褐色的茶汤,冷不防又丢下了茶盖,站起身来:“阿语,那小兔崽子……运气就真那么不好?” 赵语怔愣了一瞬,继而摇头轻笑道:“父皇,女儿可不敢欺君,所以得实话实说。我现在啊,还真不怎么担心。这事儿,表面上越急越险,咱们越不必着急——太像阿柬一贯的作风了。” “朕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那小兔崽子如今也不知猫在什么地方,悄悄躲着看热闹……”皇帝嘴上说着不着急,却依旧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朕只是没想到,那帮狼崽子还真敢下得去手!敢对当朝太子动手,就不怕朕夷了他们九族么?” 赵语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他们当然怕父皇的雷霆之怒,可是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阿柬已经拿到了他们足够多的证据。做,还能生死一搏,也许能够保住京中某些人的性命,替他们照看妻小;不做,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至于阿柬,现在肯定已经偷偷溜回了京城,却不知还要玩到什么时候,才愿意舍得现身。 “那现在……朕只能陪着他演这场戏?”皇帝一个眼风斜斜扫过来。 赵语嘟起嘴,假意思考了一下,笑眯眯地点点头:“恐怕只能如此咯……不过,女儿能帮您把他抓出来。” “小兔崽子……”皇帝又是一声低低的咒骂,却是十分无奈。 ——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如果崔宝绫打开房门,看到的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而不是由萱芝、萱草领衔的一堆丫鬟的话。 “姑娘您醒了?” “姑娘早!” “奴婢们伺候姑娘洗漱……” 崔宝绫觉着在庄子上的时候,王氏已经够聒噪的了,便是四平八稳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王氏,没想到这两个小丫头更聒噪,便是十个王氏加起来都顶不上她们中的一个! 她只能木头人似的,任由她们替她穿衣洗漱,直到她的沈妈妈出现在门口请她去用早膳,她才觉着终于呼吸到了熟悉的自由的空气。 不行,这俩丫头忒烦人!这根本就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是她们恨不得将眼睛长在她身上。 因为秋芳苑多了许多“旁人”,从今儿开始,崔宝绫的每一顿饭都必须自己独立完成——沈妈妈说过的,这是规矩,否则会被人挑理儿。 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白粥,抬眸瞟了眼那一排盯着她用膳的丫头,幸好蔡嬷嬷不在,否则她肯定会消化不良。 “妈妈可用过早膳了?”崔宝绫用帕子擦了擦嘴,逼着自己默默用完了方开口问道。 “尚未,奴婢们得等轮值的时候才能用。”沈妈妈规规矩矩地回道。 “唔,那这些剩下的赏你们了。哦,别忘了给门房的小赵留一份。”崔宝绫假装随意地吩咐道。 那位大爷才是重点,可千万别发脾气才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谢姑娘赏!” “姑娘,该去给夫人和老太太请安了。”蔡嬷嬷木着一张脸,揣着手走了进来,“府中请安的规矩,奴婢跟您说一声。一般说来,姑娘们都是卯正二刻到夫人那儿请安,随后再跟夫人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姑娘可清楚了?” 她又不是聋子…… 崔宝绫看了看天色,起身说道:“知道了,那咱们这就给夫人请安去。” 看来这回,是不得不带蔡嬷嬷去了。 她们到了庄和苑,恰巧在院子外碰到了崔宝绢,她只带了一个丫鬟款款而来。高挑的身材,袅娜的风姿……真是一抹亮眼的风景! “四姐姐好!”虽然人家不待见自己,但她不能失了礼数,叫人挑毛病。 崔宝绢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然后用鼻子冷冷地回了一个“哼”。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儿,真无趣……敢不敢给她来点儿新鲜的? 她们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崔宝络和崔宝绮已经到了,各自给坐在上头的薛氏行了礼问了安,便被赏了椅子坐下。 “绫姐儿在秋芳苑住得可还习惯?”薛氏真是时时都要表现一下随和慈爱,“若有什么缺的,若有哪个奴才不听话、不懂事,你可定要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多谢侯夫人,”崔宝绫不得不再站起来,屈膝再行一个礼,“我住得挺习惯,挺好的。” “那便好。”薛氏点了点头,又笑眯眯地同她们闲扯了一会儿,便扶着徐嬷嬷的胳膊站起了身,“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去老太太那儿请安了。” 姑娘们便都像跟着母鸭子出来闲逛的小鸭子似的,纷纷站了起来排成一排,随时等待一声令下,朝着目标出发。 这个时候,薛氏却犹犹豫豫地走到了崔宝绫跟前,拉住她的手,神色颇有些尴尬:“绫姐儿才刚回来……今儿早上你父亲回来了一趟……叫你先歇几日……便……便不用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她似乎努力在想一个不那么伤人的借口。 崔宝绫眨了眨眼,却是听懂了。 自己……被针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个名儿,已经收藏的小天使们不要误删哦~ 么么哒~ 顺便日常求收藏~给我点动力~ 第12章 幽会了 薛氏是个随和慈爱的人,多会照顾小姑娘的情绪呀……而绝大多数情况下,崔宝绫也绝对是一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乖乖可人儿。 于是,她表示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既是侯爷父亲的意思,那我就只好照办了。多谢侯爷父亲和侯夫人的体恤!只是……到底是对老太太失礼了,还请侯夫人代为告罪。” 真是太贴心了! 她多讨厌崔老太太屋子里的那满眼黄金呐……哦,这样说有些矫情,她不是讨厌黄金,是讨厌亮瞎眼睛的黄金…… “不伦不类!”崔宝绢竟冷不防地给了她一个惊喜,皱了皱鼻子,冷冷吐出这四个字。 嗯,这位四姐姐是个批判型人才。 随后,在崔宝络安慰怜悯的目光中,在崔宝绮挑衅讥笑的眼神里,崔宝绫静静地目送她们远去,直到她们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勾了勾唇角,愉快地说道:“打道回秋芳苑!” 沈妈妈见自家姑娘这么快就请安回来了,心中颇感惊异,瞥了眼随行的蔡嬷嬷,便旁敲侧击地问道:“姑娘,夫人与老太太都安好吧?” 崔宝绫仿佛没有听见她妈妈的话,而是定定地看了会儿如神像般杵着的蔡嬷嬷,俏皮地眨了眨眼:“嬷嬷我渴,帮我去沏壶茶呗。” 蔡嬷嬷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失衡,她难道是来这里给她沏茶的么?但人家是主子,她是奴才,好像也不能不去…… “是,请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吩咐小厨房的人……沏茶。”蔡嬷嬷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瞥了那主仆二人一眼,便悻悻地出了门。 “妈妈,我根本就没去老太太那儿。”等蔡嬷嬷一走,崔宝绫便直截了当地说道,“侯爷父亲说了,我才回来,需要休息一下。你瞧,他多体恤我呀……” 沈妈妈怔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差点儿一口老血喷薄而出。 一个没看住,她家姑娘又犯蠢了! 什么体恤呐? 这分明是那薛氏在侯爷跟前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瞧侯爷这反应,基本上算是认定,昨儿老太太吃坏肚子,是跟她们家姑娘有关,是被她们家姑娘“冲撞”着了! 我的傻姑娘哎,您这明明是被排挤,被孤立了好么?人家是赤-裸裸地针对您,您心里能不能有点数? 沈妈妈心头在泣血。 虽然崔老太太的为人,便是她一个奴才都有些看不上眼,但关键,根本就不在给崔老太太请安上头,而是在后宅,她家姑娘基本上也就只能在崔老太太那儿有可能见到她父亲一面。 侯爷是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 “妈妈,我舅舅什么时候能回京?” 沈妈妈扼腕沉沉一叹,正要说崔宝绫两句,却听她家姑娘冷不丁又开口了。 嗯? 这倒还有些心眼儿…… 不过,舅老爷固然是个依靠,但姑娘您还得生活在襄南侯府啊。有许多事儿,舅老爷是来不及给您做主的,哪儿有您亲爹好使? 好在崔宝绫这句略带脑子的话,稍稍安抚了一下沈妈妈脆弱的神经。她思忖了一会儿,便沉吟着说道:“听说西北那边,才班师回朝呢。奴婢估摸着,舅老爷到京城,怎么着也得下个月了。不过舅夫人是先行一步的,应当会快些。” 那就是说,如果想请舅舅帮忙,或者借口去看舅舅的名义出府,至少也得等到下个月了? 那如何来得及? 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崔宝绫低低哀叹一声,看来车到山前也未必有路啊。小赵大人的托付,她是注定要食言了。 若是让沈妈妈知道,她现在脑子里真实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估计又得喷血了。 其实,就算没有那一层托付和配药的关系,崔宝绫也迫切地想要出府一趟,毕竟心里仍旧有些不大放心,还是心心念念地想去京兆衙门验证一下这密探的真伪。 天知道最近她这狗腿子当得有多累人!如果他是假的……哼哼,吃了她的,都得吐出来! “妈妈,小赵在哪儿?”崔宝绫问道。 沈妈妈皱了皱眉:“不知道野哪儿去了,眼睛瞎了都不安分!方才我让八稳看着呢。” “哦,那我去找他。” “哎,姑娘!”沈妈妈差点儿一把没拦住,“姑娘哎,您得离他远些。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无害,但谁也不知道他的来路。待治好了他的眼睛,咱们就赶他走!” “嗯嗯,我知道了,妈妈。”崔宝绫嘴上应着,脚下却抹油似的跑了。 —— 崔宝绫是在屋子后头的一处假山洞里找到的赵柬。这儿原本应当是个小花园,但因多年荒废,杂草丛生,如今连路都找不到了,看起来十分幽僻。 “您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八稳呢?”崔宝绫摸索着走过去,实在太艰难了,一个瞎子能摸到这儿,也是个人才啊。 赵柬闻声“望”过来,挑了挑眉:“院子里太吵,我让她给我寻个安静的地儿。没想到她更吵,所以被我赶走了。” 所以,就找到了这种地方? 看不出来,她们家八稳的报复心这么强啊…… 赵柬席地而坐,悠悠地靠在假山石上,曲起一条腿,闲闲问道:“这么快就请安回来了?怎么样,还是妖怪洞么?” 崔宝绫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一点儿不忌讳地在他身边坐下,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正巧上方有一个洞,静静洒下一层淡淡的日光,仿佛是静谧时光的见证。 “我根本就没去老妖怪那儿。” 虽然这么称呼自己的祖母有点儿刻薄,但形象生动,还真就是那么个意思。 “昨儿晚上的接风宴,老太太没能出席,都说是被我‘冲撞’着了。” 赵柬皱了皱眉:“她们是在搞你,你没看出来么?”怎么听着,还挺窃喜的? “我知道啊,但那又如何?”崔宝绫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延年堂,她们肯定也不喜欢我。既然两看两相厌,又何必勉强?最好,连庄和苑的请安都能免了,你说我的命格,怎么就不冲撞侯夫人呢?” 赵柬抽了抽嘴角,如果可以,他都想不计形象地翻个白眼了。 “我敢打赌,到现在为止,你连襄南侯的面儿都没见着吧?你说你如今在这侯府之中,不赶紧扒着襄南侯,你还能靠谁呀?” 多给自己找机会呀,小傻子! “再说,你的命格与家中老夫人的相冲,你以为是一件值得说道的事儿么?更不要说,传出煞星的名声了。远的不说,对你的婚事就十分不好。” 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个女人,就那么点路子,怎么着也得给自己打算点儿好走的。而这丫头,打从一开始,两条路就都没走好。 前途渺茫啊…… 崔宝绫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一会儿赵柬的面孔。此时,她才发现这家伙有一张异常坚毅英俊的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巴上的线条刚毅凛然,十分男人。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婆妈?跟个内宅里厮混的老妈子似的,完全没有密探的威风…… “扒着襄南侯?这你就错了,”崔宝绫深深一叹,“我那侯爷父亲啊,是这侯府里最不可靠的男人了。谁靠谁倒,所以,千万靠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挺直男的有木有?但那个思想在古代也正常… 后面会调-教过来~咦,到底谁调-教谁? 日常求收藏,求撒花~ 第13章 狗洞运 俗话说得好,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搁她那侯爷父亲身上,那得是母猪能上天啊。便是年仅七岁的崔晗,都比他可靠一些,至少人家现在能力有限,杀伤力还没那么大。 “怎么说?” 赵柬很有兴趣,丝毫不觉得自己婆妈。 崔宝绫掰了掰手指,幽幽叹道:“我在那庄子上呆了九年,他作为身生之父,九年来何曾有过半句过问?我才回侯府,连面都没跟他见过,他便能因薛氏的一句话,将我区别对待,坐实我‘煞星’的名声,丝毫没有想过我的前途未来,更不要说去替我着想,他这样一来,侯府的下人会如何看低我。唔,不敢指望了……” 一如当年,她小小年纪便被送离侯府,他恐怕也从未考虑过,这个女儿在外头是否能活得下去,是否能过得好…… 赵柬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没想到,你还挺通透的。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的人,都比较看得开?” 小女孩么,有哪个不是指望着爹疼娘爱的?哪怕只是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好过独自抱木取暖。她却不是这样,似乎从来没奢求过来自父亲的温暖。 崔宝绫皱了皱鼻子,蹙起长长的秀眉:“我什么时候……脑子不太好了?” 她沈妈妈都说她长了张大智若愚、宠辱不惊的脸,极容易骗人。怎么到他眼里,自己就是“脑子不太好”了? 赵柬愣住——咦,他说出来了么? “咳咳,夸你呢……”他低低咳了一声,连忙改口,“夸你心思通透,按佛家的说法,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崔宝绫眯了眯眼,想着接下去要与他商量的事儿,也不好意思多跟他计较,咕哝了一句,踌躇地说道:“那个……多谢大人看得起我,其实我也没什么大智慧,就比如您交托我的事儿……” “怎么,不好办?”赵柬截口问道。 “是有一点儿……”崔宝绫觉着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大错,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本想着等我舅舅回来,借口去看他,路上便顺道儿替您办了……可我舅舅……好像下个月才能到京城……您看,您能不能宽限几天?” 赵柬沉沉一叹,不置可否,眉头却是蹙紧了,过了好半晌,方说道:“我再想想吧……” 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好一会儿,四周荒草丛生,杳无人烟……这气氛怎么看怎么像是不良男女在幽会…… “大人,您离得久了,我怕别人起疑。我这就扶您回去吧?”崔宝绫得到了还算能喘口气儿的答复,越发好声好气起来,狗腿子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唔,也好。”赵柬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懒懒抬起胳膊,心安理得地由着这小傻子伺候。 “不是那边,是这里。” 假山洞里本就狭窄逼仄,两人都只能弯着腰一点点挪动,偏赵柬还要多事地摸索着找出路。 瞎眼人士就不要瞎指挥了好么?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就算是帮她大忙了。 这话崔宝绫没敢直接说出来,只好在肚子里暗暗吐槽。 “行行行,你看得见,你带路!”赵柬插了腰,口气有些不善,“怎么这会儿又不走了?瞧把你给能的……” “您等一下,我去那边看看。” 好像有什么发现…… 崔宝绫撇下赵柬,朝着他方才摸索的方向挪过去——那是另一个洞口,却是靠着一堵墙。 那堵墙显然就是秋芳苑的围墙,只是这个地方显有人来打理,墙角已经长满了青苔,墙壁上攀岩着绿油油的爬山虎,而它的妙处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那里散落着几块砖石,崔宝绫很轻易地就将它们搬开了,然后现出一个传说中的狗洞。她大义凛然地趴下身子试了试,头可以钻过去,但是洞外不是想象中的某条幽僻街道或小巷,而是被时间遗忘的侯府内的一条穿堂。 “你好了没有?”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赵柬在假山洞里等得不耐烦起来,便压低了嗓子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崔宝绫缩回身子,复又将那些砖块盖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跳回来。 “那里有一个狗洞,爬出去是一条被封死的穿堂,那穿堂墙外应该就是府外头了。”崔宝绫有些兴奋地说道。 赵柬挑了挑眉:“你打算爬完狗洞,再爬墙?” 好好的千金大小姐啊…… “否则,还有什么办法?说好地给大人您两肋插刀的啊。”崔宝绫眨了眨眼,豪气干云,只是没一会儿又为难了,“爬狗洞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爬墙有些麻烦……” “你真的要亲自上阵?”赵柬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她不是有挺贴心的丫鬟么? “事关机密,顾不得许多了。”崔宝绫说得那叫一个深明大义,“大人,咱们这就回去吧,您还得去准备书信呢。” 赵柬沉吟了一会儿,终究点了点头:“今日太晚了,我看明天再行动不迟。” 从那个小花园子里出来,崔宝绫先偷偷摸摸地到拐角处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又折回来扶了赵柬出去。 然而,这俩人自以为行事隐秘妥帖,却不曾想这番鬼祟的动作,早就落入了隐在暗处的蔡嬷嬷眼中…… —— 第二日,崔宝绫照旧去了庄和苑请安。 薛氏还是没让她跟去延年堂崔老太太处,似乎是为了体现“一视同仁”地让她休息,竟连庄和苑的请安都给她免了,倒是正中崔宝绫的下怀。 若无其事地回秋芳苑后,她便借口要补觉,将丫鬟婆子们都遣了出去,连沈妈妈也不例外,彻底贯彻薛氏让她“多休息”的良言暖语,真真是听话极了。 沈妈妈心道许是自家姑娘没适应侯府这早早请安的规矩,要补觉小憩也是有的,因此便没有怀疑。 崔宝绫等丫鬟们关上门,又静静等了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打理好床铺后,便打开后窗,利落地跳了出去。 庄子上长大的姑娘就这点强,扛造,比那侯府里娇滴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利索多了。 她顺着老路,悄无声息地来到那个荒废的小花园子,赵柬已经在老地方等候了。 “这是信,要活命就不许看!” 除了庄子上的头一回开口,崔宝绫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这位密探大人这般凌厉阴沉的口吻了。 “嗯嗯,保证不看!”她就差举指发誓,叩谢不杀之恩了。 赵柬勾了勾唇角:“你那里都安排好了?” “放心,我特意换了八稳的衣裳来的。”崔宝绫有些小得意地说道,“我这趟出去,顶多一个时辰也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那快去。”赵柬摆了摆头。 崔宝绫却有些迟疑了:“大人,您得帮我一把,我……我不会爬墙。” 帮她爬墙? 那就意味着…… “你的意思是,我得陪你钻狗洞?” 眼见小赵大人的脸又有变黑的趋势,崔宝绫迟疑了,可时间不等人呐……她咽了口唾沫,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蔡嬷嬷:有没有让你们想起一位喜欢扎针的嬷嬷? 容嬷嬷:论如何阴险地盯梢,你还得多向我学学~ 第14章 四宝阁 赵柬心里那个苦啊! 他堂堂一太子,却要陪着一傻妞钻狗洞,说出去谁信呐…… “这种事情啊,您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想当初我在庄子上的时候,也是时常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一起钻狗洞的呀。有时候为了偷个鸡蛋,连鸡窝都钻呢!” 钻就钻呗,总归是为了给自己办事,反正也没别人看见……但钻狗洞不要紧,要紧的是还要听那“过来人”摆事实、讲道理,简直唠叨到他姥姥家了! “闭嘴!”赵柬黑着脸,冷冷喝道,顺便把头钻出来。 崔宝绫尴尬地笑了笑,忙上前去扶他起来,还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杂草。 赵柬拍开她的手,冷着脸说道:“怎么个帮法?” “墙外有棵树,您把我举起来,我爬到墙头上,沿着那棵树就能下去了。”崔宝绫很有规划,末了又补充道,“您放心,我很轻的。” 赵柬也不说话,却隔空伸出了两只手:“腰?” 崔宝绫望着那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好像男女有别来着?可这会儿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啊……忍下心头的别扭和羞涩,她咬了咬牙,将那两只手抓到了自个儿腰间。 蓦然触到柔软的纤腰,赵柬愣了有那么两息的时间,只觉手上娇娇软软,不盈一握……咳咳,再是傻妞,那也是个大姑娘呀…… “咳,你抓稳了。”他轻咳一声,定了定神。 下一刻,崔宝绫便感觉自己被抛了起来,她连忙伸出胳膊紧紧扒住墙头,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两条腿挪了上去。 “如何?”赵柬在底下问道。 崔宝绫轻轻喘着气:“可以了,您先在这儿呆着吧,等我回来,带您回去。” 赵柬扯了扯嘴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崔宝绫沿着那棵树滑下来,终于到了襄南侯府的院墙外。这里果然是一条幽静的僻巷,她左右望了望,果断朝着人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她如今穿着八稳的衣裳,身上是靛蓝色的棉布衣裙,头上是一块蓝底撒花的包头巾,再加上方才钻狗洞的时候,脸上沾了脏脏的尘土——这副模样,就是妥妥一风尘仆仆进城赶集的乡下妹子。 她照着跟路人打听来的方位,找到了京兆府衙,远远地便被那气派的衙门口给惊住了——没办法,她真没见过什么世面,说是侯门女,其实跟乡下妹子也差不多。 暗暗腹诽了一下措辞,崔宝绫这才敢大着胆子上府衙门口,跟那两个守门的衙役搭话:“两位大哥,小女前两日在村外的林子里捡到了这个,瞧着不像寻常物件儿,劳烦您给断断是什么东西。”说罢,便将她偷偷藏下的东宫密探令牌递了上去。 那俩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漫不经心地接过那牌子,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立时上前与另一个咬起耳朵来。 随后,他又回到崔宝绫跟前,指着她,严肃地说道:“你且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 说完这话,那俩衙役便拿着令牌,匆匆进衙门里去了。 看来,事情还真大了…… 现在,对于小赵大人的身份,崔宝绫大概信了个七八成,不过……反正来都来了,便再看看…… 趁着没人,她迅速逃离了府衙门口,跑到拐角处,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隐藏起来。 没一会儿,衙门里便又出来了人,除了方才那两个守门的衙役,还有个清清瘦瘦的穿官服的老爷,大概就是京兆衙门里的什么官儿了。他们见门口没了人,都四下张望了一番,甚是着急的样子。 这下,崔宝绫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那小赵大人还真是东宫密探啊……这个认知虽然早就刻在了脑子里,但哪儿有百分百确定来得冲击强? 不知为何,崔宝绫觉着这会儿自己脑门上都冒出细汗来了…… 这几天,大概……也许……好像……伺候得还算周到吧?没怎么很得罪吧? 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摇了摇头,转身便往城东而去。 城东有家专卖文房四宝的“四宝阁”,同时也卖卖书册。多简单粗暴的招牌,没有一点儿特色,属于搁在铺子堆里都不一定能让人有欲-望进去转一转的,生意估计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东宫太子在京城里的秘密产业。据小赵大人说,他们密探间的同僚,就是靠这家“四宝阁”来传递消息的。 崔宝绫根据赵柬的指点,到“四宝阁”里慢悠悠地逛了一会儿,然后不着痕迹地摸到一排书册跟前,将赵柬给她的密信夹到了从右往左数的第三本书册里。 她不知道,现下有没有暗中的密探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总之,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去便只要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就可以。 虽然她心里在紧张得直冒冷汗,但总算正常又安全地摸到了铺子门口,就在她打算极低调地迈过门槛的时候,迎面与一美貌妇人撞上了。 那妇人当真可以称得上肤白貌美,雍容华贵,只见她云髻高耸,环佩叮当,眉眼温和却颇有气势,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极富韵味与自信。 她望着这个直直打了照面的蓝衣小姑娘,也愕然地愣了一瞬,继而轻笑道:“你先请吧。”随即便往旁边站了站。 这声音真动听…… 崔宝绫怯怯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匆匆点了点头致谢,便又迅速低下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端淑公主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随即又继续迈步走了进去。 “小人古川,参见公主殿下!” “四宝阁”楼上一间不算大的雅间里,赵语幽幽地坐在绣墩上,捧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沫,底下跪着的正是这家铺子的老板。 “古老板,请起吧。”她笑了笑,缓缓开口道,“客气话咱们就不说了,本宫来找左柒和右捌这两位伙计。” 古川心知这位殿下的脾气,既寻到了这里,无论怎样推脱,都是没有用的,便依言起了身,恭谨地回道:“回殿下,左柒大人昨晚才到,如今正在店里;右捌大人一早便出去了。” 赵语挑了挑眉。 “请殿下稍待,小人去请左柒大人。” 不过一会儿,赵语便等来了一位着绛红劲装的年轻男子,此人英挺冷峻,正是左柒无疑。 “参见公主殿下!”左柒单膝跪地。 “起,”赵语点点头,开门见山,“太子殿下在哪里?” 左柒顿了顿,似乎思索了片刻,方冷硬地回道:“请殿下恕罪,左柒不知。” 赵语轻轻一笑:“你当知道我的脾气,不必推诿。” “左柒不敢,左柒也在此处等太子殿下的消息。右捌出去,正是去寻殿下的踪迹。” 听了他这话,赵语的脸色变了变,惊疑地问道:“你说什么?你们没与太子在一块儿?”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主打谈谈小情说说小爱,阴谋诡计什么的,就交给老爹和老姐好了~ 等一切安排妥当,就开始没羞没臊的生活~ 求收藏呀~ 第15章 小怀抱 赵柬独自静静地靠在墙上,等着那小傻子归来。周遭寂然无声,落针可闻,只有淡淡的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虫叫鸟鸣,以及隔着院墙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人语。 原来做一个瞎子,可以发现这么多以前不曾留意过的东西,倒也有趣。 然而很快,赵柬便有趣不起来了——他蓦然听到那小花园子里有人走动的声响,是那种脚步落在草地上闷闷脆脆的声音。 有人过来? 他立时屏住了呼吸,贴着墙侧耳细听。 现在这地方倒还算隐蔽,隔着一堵墙不说,还有那堆杂乱的假山石做掩护。但愿方才他们钻狗洞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也但愿那小傻子,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蔡嬷嬷千难万险地钻进那假山洞,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怎么会? 昨日,他们明明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而且她方才也瞧得分明,那个叫八稳的丫头扶着那瞎子进了里头。她沿着那条小道进来,也只能到这个地方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出口? 蔡嬷嬷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儿,她甚至到那被爬山虎覆盖的院墙前站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人存在的迹象,不得不铩羽而归。 哼,她就觉着那瞎子不同寻常,而七姑娘似乎也对他格外关照,那哪儿像是沈妈妈的救命恩人呀,倒像是七姑娘的救命恩人。 这俩人绝对有猫腻! 哼哼,最好不要让她抓到什么把柄! 赵柬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而就在这时,那墙头上也传来了响动——小傻子终于回来了! “大人,劳烦您接着我些。” 崔宝绫在上头有些慌兮兮地挪了挪脚,出去的时候倒不觉着怎样,没想到这会儿看着竟这么高。 赵柬勾了勾唇角:“我这也看不见呐……” “您伸手就行,我……我来够您。”崔宝绫讷讷地说道,可不敢再随便指使这位大爷,可不敢…… 赵柬不置可否,却依言伸出了手。 “我……我这就下来了啊……”崔宝绫闭了闭眼,随着一声“一二三”,便朝着赵柬那双隔空伸出的手咬牙跳了下去。 一阵香风袭来,赵柬本能地上前捞了一把,一个柔软的似能拧出水来的身体就这么不期然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然后,他就石化了。 他堂堂一钢铁直男,二十年来头一回抱女孩子,或者说头一回与一个女孩子这般亲近,还是这么娇滴滴、水嫩嫩的女孩子…… 这么神奇的么? 那一颗年轻的心脏啊,“怦怦怦”乱跳得不像话,似乎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来…… “大人,我好了。”崔宝绫软趴趴地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弱弱地说道。 这姿势太诡异了……活像村子里的大婶儿抱着五六岁的小娃娃满世界溜达。 “咳咳……”赵柬忙放开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崔宝绫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在地,幸好身后有堵墙挡着。 “怎么去了这么久?”赵柬撇开脸,闷闷地问道,转移话题的方式极不自然,“事情都办妥了么?” “嗯嗯,”崔宝绫点了点头,编了个已经腹诽多时的理由,“我花了一会儿时间打听路,所以回来晚了。” 还是那个蠢蠢的小傻子…… 赵柬扯了扯嘴角,低咳一声:“那这就回去吧。” 这回他钻起狗洞来,倒是颇熟门熟路,果然如崔宝绫所说,这都是需要调整心态,积极练出来的。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假山洞里,赵柬却是停下了脚步,皱了皱眉,略一思索:“咱们待在这儿,我等八稳来带我出去。等我走后,你再走。” 崔宝绫愕然:“为何?” “方才有人进来过,如果不出意外,此刻正有人等在路口守株待兔呢。” “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见。”说到看不见这种事,赵柬的心情难免不好,“左不过是你那后母派来的人。我说,你可长点心吧!” 崔宝绫嘟了嘟嘴,没敢接话。 后来,终于等来了八稳。崔宝绫忙跑到假山外躲了起来,待到他们离开后,又煎熬地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返回了自个儿房间。 好在沈妈妈她们并没有来哄她起床,这事儿便算是安全过关了。 —— 四宝阁里,古川到雅间外敲了敲门,左柒出去开了门。 “左柒大人,这是方才在书册里发现的,像是太子殿下的印鉴。” 左柒接过一看,敏锐的双眸眯了眯,关上房门又回了雅间。 “公主殿下。”他很识时务地将密信递上。 赵语大大方方地接过,上头是歪歪扭扭的“襄南侯府”四个字,上头正是盖着赵柬的私印。 “啧啧,这字忒丑……”端淑公主犀利地评价道,又疑惑起来,“他怎么跑襄南侯府去了?” “右捌说,他与殿下行至京郊,被人追上拦截。打斗中,他与殿下冲散了。殿下想必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藏身襄南侯府。”左柒垂着眼眸,平板地说道。 那怎么这么巧,偏是襄南侯府呢? 不知为何,赵语突然想起了,方才她进铺子时,与她打了个照面的那位小姑娘。虽然她身上的衣服朴实无华,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却有一双异常澄澈明亮的眼睛。 她转过头对身边的女官说道:“芳菲,你去查一下襄南侯府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 “喏。”芳菲姑姑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赵语似笑非笑地望着左柒:“你们跟丢了太子殿下,还敢隐瞒不报,该当何罪?” 左柒也不慌,只是又单膝跪了下来,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刻板的声音:“请公主恕罪,太子殿下有令,无论是何情况,都要先等他的消息。” “哼,好大的借口。”赵语并未生气,幽幽站了起来,“等右捌回来,你们想办法去襄南侯府探一探,然后回宫,亲自向陛下禀报。” “是。” —— 赵语到勤政殿的时候,恰好赶上京兆府尹罗大人在里头与皇帝商量要事,便在殿外等了等,谁知皇帝身边的大监路公公躬身迎了出来。 “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赵语笑了笑:“有劳路大人。” “阿语,你来得正好。”赵语一进殿,皇帝不等她开口请安,便直接叫了她过去,“你瞧瞧,这可是太子身边那个叫左柒的暗卫的令牌?” 赵语双手捧过一瞧,这可不就是左柒的么?今日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正经得不得了,竟是连贴身的令牌也会丢的啊。 “父皇是从何处拿到的这牌子?” 皇帝指了指垂首而立的京兆尹:“你问罗正。” 罗大人突然被点名,愣了一瞬后,便十分自觉地回道:“回公主,今日有位十五六岁的农女,自称在村外的林子里捡到了这块牌子,前来交给府衙的衙役辨认。可是……可是待卑职出府衙一探究竟,那农女已不知所踪。” 赵语想了想,笑眯眯地问道:“那农女可是身着蓝布衣衫,头戴蓝底白花头巾,面貌脏乱难辨?” 罗大人一惊:“正是,莫不是……公主见过?” “本宫能掐会算呐。”赵语老神在在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想开始男女主的小甜蜜~ 沉住气,铺垫,铺垫~ 第16章 接上头 确认崔宝绫将密信顺利送到了“四宝阁”,赵柬便一心等着右捌或其他暗卫找上门来。果然,当天夜里,便有了动静。 门外传来他们的暗号,赵柬摸索着悄悄开了门房的门。院子里,暗处的两个人影顿了顿,待看清那人的相貌,便立时围了上去。 “殿下,您的眼睛……” 待房门一关,左柒甚至连礼都忘了行,便急急地问道。 “左柒也回来了?”赵柬摸了摸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后知后觉地说道,“哦,我竟忘了……这玩意儿倒也挺习惯的。” “殿下,可是那帮小人使得下三滥的手段?”右捌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冷冽。 “可不就是他们么?你明儿把薛长龄给我抓来断断,这到底是什么下三滥的毒-药?”赵柬忍不住龇了龇牙,说起这个还是咬牙切齿啊。 “毒-药?” “否则我的眼睛何以至此?”赵柬挥了挥手,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眼下是什么情况?” “陛下已经派了恪郡王前去濠州找您,顺带着将那帮人押解进京。”右捌沉沉地说道,“京郊外的那伙儿人,属下也已经派了人去查。” “想来这几天,你们急着找我,也没什么头绪。不急,左不会是从淮西跟来的,源头定是在这京里,慢慢看吧。”赵柬冷冷地说道,“听说我落水了,京中可有异动?” “暂时没看出来,”左柒摇了摇头,接过话茬,“不过,端淑公主今日寻到了‘四宝阁’,已经知道您在这里了。” 什么? 他这长姐的鼻子,可真够灵敏的…… 她知道了,那父皇定然也知道了。 赵柬撇了撇嘴,人生真无趣。 “她可有什么交代?” “命属下等来找您,然后去跟陛下回话。”左柒老实地回道。 “她在挖坑,等你们跳……”赵柬扶了扶额,看来这两个死忠的暗卫,一顿板子是免不了了。 左柒这个外表很酷的直脑筋,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家老大。 他们两个帮着他欺君,做下这等瞒天过海的事儿,本就是大逆。再加上临到京城,还跟丢了他,父皇一怒之下,必然是要降罪的。这还是不知道他瞎了眼,如果……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别告诉他们我眼睛的事儿,否则你们小命不保。”赵柬轻轻叹道。 左柒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右捌却是反应过来,欲言又止:“可是殿下……”那就更是欺君了…… “没有可是,就这么着吧。”赵柬打了个哈欠,拿手拍打着嘴巴,“你们先回吧,记得把薛长龄给我带来,办得隐秘一些。” “殿下不打算跟属下们一起回去?”左柒愕然,怪不得一直在说抓薛长龄的事儿,“这里不方便殿下休养……” 他看了看这间并不大的门房,简直可以称得上蜗居了,不过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哪怕暂时不回东宫呢?也能找出比这儿适合休养千百倍的地方啊。 赵柬挑了挑眉:“我如今不宜露面,便暂且安置在这里了。陛下那里,知道怎么回话么?” 左柒和右捌对视一眼,迟疑了好一会儿,只得低声应道:“是。” “等等,”赵柬抬手顿了一下,勾了勾唇角,“把咱们的推测和计划,老老实实告诉陛下和公主吧,给他们找点事儿做。” “遵命。”两个人齐齐应了一声,便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襄南侯府?”皇帝抚着下颌上的胡须,喃喃自语。 事关机密,京兆尹已经被遣退了出去,勤政殿里除了随身伺候的路公公,便只有这父女二人。 赵语点了点头:“儿臣听右捌说,他们回京之际,在京郊遇上了伏击他们的人,这才走散了。而今日,儿臣也派人去打听了,襄南侯府前两日接回来一位养在庄子上的七姑娘。估计阿柬为了掩人耳目,是跟着这位七姑娘混进得侯府。” 唔,如果她没猜错,那个拥有一双清澈眼眸的所谓农女,便是那位身世可怜的侯府七姑娘了。 “他倒真是出息了,居然跑到人家的内宅里去!”皇帝冷哼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赵语轻轻一叹:“索性没有出事,已经不错了。” 她这话音方落,门外便有内侍敲门,路公公去开了门,复又进来禀道:“回陛下,东宫左柒、右捌乞见。” 皇帝阴沉着脸,冷冷说道:“叫他们滚进来。” 赵语看了眼憋着火气的老爹,轻轻勾了勾唇角。 “卑职叩见陛下,吾皇万万岁!”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双手放在御案前,见他们跪下,身子微微向前倾,危险地眯起了眼眸:“你们好大的胆子!” “卑职万死……” 左柒和右捌两个深深磕下了头。 “拖出去,先打八十大板!” “父皇,话还没问呢,待会儿再打也不迟啊。”赵语见吓唬得差不多了,便笑着开了口。 皇帝嗔怪地瞥了长女一眼,终究朝进来的御林军摆了摆手,沉沉说道:“太子现下如何?打算何时回朝啊?” “殿下现在……现在襄南侯府做看门的小厮,他说暂时不方便露面。淮西之事,还请陛下与公主……多多费心。”沉稳如右捌,也是回得有些胆战心惊。 “哼,他当小厮还当起瘾来了?崔骁他,何德何能呀?”皇帝冷笑道。 叫朕的凤子龙孙,去给他看门儿? 也不怕折了他的寿! “我看这样挺好的,太子不露面,有些人便会以为他真遇了险,那有些事情……自然就浮出水面了。父皇分辨起来,也容易一些,除非……”除非您不想分辨得那么清楚,也不想计较得那么明白…… 赵语与赵柬是一母同胞的嫡皇后陈氏所出,皇帝与这位原配的感情非同一般。因陈皇后早逝,皇帝便亲自教养这一儿一女。因此,他们父女、父子之间的关系,倒难得有些像寻常百姓人家的温馨随意,这是其他妃嫔所出的庶子女不能比的。 而赵语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自幼承训,相当早熟,有些话便很敢当着皇帝的面说。 皇帝轻咳一声,那张冷肃的脸有些把持不住——不知为什么,随着年纪渐长,真是越来越怕这些个小兔崽子了!而且这个长女的气势,真是愈发像发妻了,简直如出一辙。 “太子殿下有什么计划,你们从实说来。” “是。”左柒和右捌又深深磕了个头。 他们家老大可真有先见之明,也是相当了解他这位长姐了啊——简直一步一个坑,偏偏三两句话又能力挽狂澜。 莫不是这位端淑公主,真的能掐会算?掐住了他们的软肋咽喉,算准了人心万物? 不得不叫人佩服呐…… 作者有话要说:崔侯爷:受得住啊,反正早晚得是翁婿~ 本章没有女主,赶紧让小赵解决掉那些破事儿,让我们正经地来谈个恋爱~ 第17章 薛太医 左柒和右捌最终没有挨板子,因为有端淑公主这半个“神棍”在,他们在皇帝跟前不仅“全身而退”,还顺利劫走了传说中的薛长龄薛太医。 薛太医被他们蒙着眼睛,堵着嘴,夹在胳膊底下,裹挟到襄南侯府秋芳苑门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嘴上的白布终于被拿开,他也终于能大口呼吸和……大口骂娘了…… “他娘的究竟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敢劫持本太医,知道老子什么人么?本官乃堂堂太医署丞,顶头上司是东宫太子!闹儿呢?” “你的顶头上司,不是太医署令么?哦,就是你那个死对头楼太医,什么时候成孤了?” 一道过分熟悉的嗓音幽幽传来。 薛太医忙扯下蒙住眼睛的白布,待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赫然发现他眼前还有一个被白布蒙着眼睛的男人。 所以,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秘密聚会么? 他眨了眨眼,突然惊恐地发现旁边还有两个正常的男子,正抱着兵刃一脸冷峻地直直盯着他。 这俩人有点眼熟…… “老薛啊,你的胆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小,孤都成你顶头上司了,你就不能壮个胆儿么?”赵柬无奈地深深一叹。 薛太医总算从这声音里分辨出了眼前的人,忙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行,还算没瞎。”赵柬轻轻一笑,偏头对两个暗卫说道,“你们把他吓得不轻,快扶薛太医起来吧。” 右捌亲自上去扶了薛太医起身,平淡地说道:“薛太医,请您来是给太子殿下诊病的。” “太子殿下这是……” “孤的眼睛。”赵柬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挑起了眉梢,“你不会觉着,这是正常的吧?” “呃,殿下恕罪!”薛太医那个诚惶诚恐啊,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请容臣一观。” 薛长龄做了二十来年的太医,主攻偏门的毒术秘药,与太医署里那些主流的医家不同,再加上他性情有些乖戾,便与他的顶头上司楼署令十分不对付,生生被压制了好些年。 奈何他的脾性,竟意外地合了赵柬的胃口,东宫里头但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点名要他医治。这一来二去,他便有了太子这个靠山,也算是上头有人了,终于光荣地升任了太医署的二把手。 如今既是靠山发了话,他哪有不从的,待净了手,便屁颠屁颠地上去查验伤势了。什么?太子的手下蒙了他的眼,堵了他的嘴,把他劫持到了这里?咳咳,根本没那回事儿,都是他自个儿心甘情愿来的! “殿下的眼睛……是中了西域的流光散。”薛太医细细查看了一会儿,十分笃定地说道,“寻常若沾上此毒,皮肤会隐现一层金红色的光泽,是为‘流光’之名的来历。殿下的眼睛中了此毒,起初会有强烈的灼烧感,眼皮红肿如果核,伴有金红色流光,时日一久,便会慢慢变紫发黑……” “老薛啊……”赵柬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才忍下要锤爆他的冲动,“你也不是那么爱叨叨的人呐。是觉着难得看到孤受苦,打算好好欣赏欣赏?” “是挺难得的……呃,微臣的意思是说……这流光散十分难得,微臣也是难得看到一回。”薛太医脸上是明晃晃的兴奋,话说了一半,终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忙拱手道,“是微臣失态了。” “很难得的……那就是不好医咯?”赵柬的声音有些危险。 这棵大树不能倒! 要倒也不能倒他手上…… 薛太医脑子里飘过几个大字,忙不迭地说道:“不不不,难得是因为它的几味药极其罕见。自然而然地,医它的解药也需要十分珍贵的药材。不过,皇宫里么,最不缺的就是珍贵的东西。请殿下安心,微臣可配解药。” “那你说话就别大喘气儿!” “殿下万不可动怒,会激发体内毒素的。”薛太医好心提醒道。 赵柬沉沉吐出一口气:“能医就行,孤不生气……那你可以滚回去配解药了。” “解药需得一些时日,唔,殿下如今在用的药倒也算好,但不及微臣的独门秘药,改日叫两位大人送来,给殿下先用着。” “依你之见,孤的眼睛几时能复明?” “待用上解药以后,怎么着也得月余吧……”薛太医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 “你也不能肯定?”赵柬的声音又变得紧绷绷的。 “毕竟也是头一回医……” 呀,不小心暴露了…… 薛太医赶紧咳了几声,以掩饰心虚。 赵柬冷笑一声,朝左柒和右捌他们抬了抬下颌,冷然说道:“敲晕他,带回去。” “不不,殿下您听我说,我愿意配合,我保证配……” 薛太医话还没说完,便被左柒一剑柄敲晕了。 “好好提醒他一声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赵柬幽幽地说道。 右捌竟难得露了一丝笑意:“殿下放心,薛太医一向怕死得很。” —— 崔宝绫最近发现,密探大人的药膏似乎换了品种。原本那老大夫给他的是一盒乳白色的药膏,还另给了他几包用来煎的草药。如今,不见他用那几包草药不说,连药盒里的膏体都变成了莹莹的碧绿色。 “大人,您可是与您的同僚接上头了?”崔宝绫悄悄挪过去,神神秘秘地问道。 赵柬正感受着薛太医给的新药膏抹在眼皮上传来的那丝丝舒适凉意,猛然听到这个,不由挑了挑眉:“你倒是聪明。” “嘿嘿,我不过是以小见大……”崔宝绫笑得颇狗腿,“实在是我现在不方便,倒难为您亲自找神医治眼睛了……” 想来是那老大夫的药总也不见效,他这才自个儿找了大夫医治。也是,人家是东宫的人,自然能找到宫里的好大夫看病。只是……这本该是她欠他的…… “罢了,你有这份心便好。”赵柬老神在在地叹息一声,“往后,你便替我上药,以赎罪孽吧。” 崔宝绫却犹豫了,期期艾艾地说道:“大人,我也想赎罪,给您上药也没问题。可是,现在秋芳苑里,还有许多旁的人,万一穿帮,可就不好了。” 说到这个,赵柬便扯了扯嘴角:“那你就打算,一直让她们这样监视着?” 这秋芳苑,如今整个都在薛氏的掌控之下,已经没有什么隐蔽的角落了,就连那荒废多时的园子也已被人盯上。所以现在,除了在自个儿房里,他无时无刻都得扮演一个弱智的傻子…… 崔宝绫摸了摸后脑勺,茫然地说道:“反正我也没什么好由她们图的,等您眼睛好了,自也要走。她们爱监视,便监视呗。” “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狗腿子表演时间~ 妥妥两只舔狗~ hiahiahia~ 第18章 喜上门 崔宝绫很佛系,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认自己没有什么能让薛氏惦记的。而事实上,眼下除了小赵大人这桩事儿,她理亏在先,隐瞒在后,其他任何事儿,她都行的端做的正,确实不怕旁人造谣说闲话。 而于薛氏而言,人家都已经是侯夫人了,有儿有女,夫妻情深,应当也不屑于来为难她一个碍不着她的继女吧?左右到时候一副嫁妆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赵柬却有些恨铁不成钢:“傻子,这世上当然也有公正的继母,可就你家这位而言,你觉着她是个公正的么?她几次三番落你脸面,自然是为了震慑住你,方便今后拿捏。然而,她没有成功,便轻飘飘一句话将你困在了秋芳苑,见不到你们家老太太,更见不到襄南侯,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你如今没有底牌在手,她将来便是把你卖了,你都奈何不得!” 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被卖了…… 赵柬轻叹一声,继续说道:“长此以往,她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到时候得寸进尺,便是连下人都会瞧不起你。你不想依靠你的父亲,那是你的事,但你不能叫旁人觉得,你真的无依无靠。那就太危险了!” 也太好欺负了,不是么?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看着你好欺负,都不好意思不来欺负欺负你。 有时他觉得这丫头挺通透,有时又觉着她太傻,傻得过于乐观,傻得随遇而安、无欲无求。 崔宝绫眨了眨眼,好生消化了一会儿这些话,似乎听进去了一些,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叫赵柬差点儿吐血:“大人……也是出身大族之家吧?否则,如何对这内宅里的事儿这样清楚?” 他娘的会不会抓重点? 赵柬忍不住又要爆粗口了……算了,看在这丫头心肠还不坏的份上,他不跟她一般见识,便多提点她一些吧。 “今日,院子里为何这样松懈?便是你那‘欠钱脸’的蔡嬷嬷,我都没听到她的声气儿。” “欠钱脸”是崔宝绫跟他说的,赵柬能想象那老婆子是个什么德性——宫里有太多这样的一本正经死人脸的嬷嬷了。 “哦,今日侯府有喜事。”崔宝绫解释道,“定北侯府的人来给他们家三公子纳采,定的是我那四姐姐。院子里的人有去帮忙的,有去瞧热闹的,自然就没那么盯人了。” 所以,她才能偷偷溜进门房里来,伺候这位大爷换药。 “定北侯府……”赵柬喃喃自语,继而试探地问道,“你那四姐姐的外祖可是安定侯府?这桩婚事,是侯夫人给她定下的?” “好像不是。我听沈妈妈说,四姐姐的这桩婚事是她打小就定下的,是当初在安定侯府田侯爷的主持下,我那侯爷父亲与定北侯亲自定下的。” 赵柬扯了扯嘴角,轻叹道:“你瞧,你那四姐姐也要在后母手底下讨生活,但她有她外祖这棵大树,早早就替她打算好了。不像你,你那舅舅以前是个微末的校尉,如今也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实在很难替你做主,况且现下也迟了。你的婚事啊,还是拿捏在侯夫人的手里,所以,你得早做打算。” 怎么在他嘴里,她舅舅的官儿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呢?她一直觉着正四品的将军是很威风,很厉害的呐……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密探大人啊…… 崔宝绫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大人指点,您太有心了。” 赵柬“嘁”了一声,他这是投桃报李,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 襄南侯府的正堂里,摆了两只活雁,并各色纳采的吉礼。定北侯府派出了嫡长孙媳,又请了极有脸面的望江侯夫人来全礼。 这桩婚事,真真是体面极了。 薛氏毕竟是做了十来年的侯夫人,倒还能应付得来,与两位贵夫人亲亲热热地商议着婚礼的仪程,全然不知她闺女儿的闺房里已经闹翻了天。 棠梨苑里,入耳之处尽是“乒乒乓乓”的瓷器破碎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怒气冲冲的惊声尖叫,还有丫鬟婆子们胆战心惊的告饶劝慰。 “姑娘……姑娘息怒啊……这东西要是割破了手,可如何是好……” “是啊,姑娘……您有什么气,只管冲着奴婢们发,千万别伤着自己……” “凭什么啊?”崔宝绮“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直直指着隔壁院子骂道,“她崔宝绢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克死亲娘的贱种罢了,怎么偏偏就她得了那样如珠似玉的夫婿!她配得上么?” 定北侯家的萧三公子,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真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这京城里,多少女孩子的一颗芳心遗落在他身上,便是崔宝绮也不例外。 可是,人家偏偏打小便有了主儿,而那个得了便宜的人,又偏偏是住她隔壁的“邻居”,外加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想忽略这回事儿都难,怎能叫她不嫉妒? 如今,人家又正儿八经地上门来议亲了,简直在她心口上狠狠扎了一刀!她心里那个恨呐…… “哎哟,我的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会影响姑娘的声誉……”她的奶妈妈吓得心“怦怦”直跳,好声好气地劝道,“再说了,四姑娘就住隔壁,被人听到了不好……” 如此光明正大地肖想自己的姐夫…… 大姑娘家家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哼,这是我自个儿家,我怕什么?”崔宝绮犹自不解气地嚷嚷着,说着又摔了一个青花瓷盘,“我娘是侯夫人,这内宅里,哪一样不是她做主?难道还有人胆敢对我说三道四不成?” 那也不是这么个嚣张跋扈法儿呀……那些奴才们都是有耳朵的,现下也许是不敢,保不齐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说道上两句,到时姑娘的名声就没了…… 崔宝绮的奶妈妈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解自家姑娘,隔壁景芳园里的崔宝绢早就得了耳朵灵的小丫鬟们的禀报。听完后,不由冷笑一声,掸了掸袖子上并不曾沾惹的灰尘,转身进了屋子。 跟个蠢货有什么好置气的…… 而在棠梨苑外,准备来探望妹妹的崔宝络,也听到了那一声声凄厉的尖叫怒吼,往前迈的步子便生生停住了。她红润的唇角微微勾起,漆黑的眸中情绪莫辩……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总要有那么一个脑抽的人物来活跃一下气氛~ 而且这种人一般活得比较长久~ 哈哈~ PS:最近都是存稿君,某些事...已经连婴儿车都不能开了~ 所以...小天使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哦~ 第19章 觉醒吧 崔宝绫虽然佛系,但绝不是个蠢人。赵柬的那番苦口婆心的话,她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想想也是,往后要想日子过得安稳,也确实需要有些倚仗在手,总不能真去指望薛氏的好心吧?况且,就算她对未来婆家以及未来夫君人选没什么太大的追求,但也不能太差劲喽,更不能任由薛氏搓圆捏扁地将她胡乱塞出去。 所以,得趁早或解决,或收服了这帮盯梢的,首当其冲便是蔡嬷嬷与萱芝萱草那两个丫头。 然而,谈何容易啊…… 她们是侯府的主母正大光明派遣过来伺候她这个姑娘的,若没什么错处,根本就不可能将她们退回去。即使有了错处,只要薛氏愿意不追究,也能轻而易举地揭过,再毫发无损地留下来。 所以,难呐…… 要不然,当初她也不至于无计可施,将她们全部留下了。因此这件事,倒是只能徐徐图之,一时急也急不来。 崔宝绫索性静下心来,细细观察了几日。 蔡嬷嬷不愧是侯夫人身边使出来的老手,整日端着古板的架子,行事滴水不漏,那段数就是比一般年轻的丫鬟高。崔宝绫冷眼看着,竟是处处都显得很有道理,想要从她身上找什么错处,基本可以歇菜了。 而萱芝萱草两个,则显然要嫩得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讨巧卖乖、献媚殷勤,一样不落,也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忍着恶心,努力装出来的。 不过,她们也颇晓得一个道理——四平八稳两个在崔宝绫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与她们不能相提并论。 因此,她们从不刻意打压四平八稳,也不当着她们的面争宠出头,只是一味地捧着哄着,倒将那两个没成算的丫头给抬举得飘飘然起来。 崔宝绫瞧着,不禁翻了个白眼,心内暗自叹息一声:没经历过内宅斗争的傻丫头啊,就是容易被人哄了去…… 殊不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口中的那种傻丫头呢? 除了处处抬举着四平八稳,萱芝和萱草最近,又突然对“真”傻子小赵大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有好几次,崔宝绫撞见她们在院子里逗小赵大人玩儿,那样子简直不要太自来熟,就比如眼下…… “小赵啊,还记不记得自个儿眼睛是怎么坏的?”萱草笑眯眯地凑过去,在赵柬跟前蹲下,“你也是个有福的,竟能救了沈妈妈。这下半辈子啊,是不必愁了。也是我们家夫人心肠好,让你进了秋芳苑,否则,你不定还在哪里日晒雨淋呢。” 崔宝绫靠在廊下角落里的一根柱子上,忙转眼去看小赵大人的反应,只见他懒懒地席地躺在院子里那棵罗汉松底下,仿佛没有听清萱草跟他搭话似的,只一心抛着手上的羊拐玩儿,也不知他一个瞎子是怎么从那玩意儿里找乐趣的。 “说起来,我们家姑娘对你也挺好的……”萱芝假装无意地四下望了一圈儿,没发现窝在角落里的崔宝绫,便也笑着凑了上去,“小赵,你是怎么救的沈妈妈?” 因隔得远,崔宝绫没能看清此刻赵柬脸上的表情,虽然心底有些隐隐担心他会因不耐烦而穿帮,但照这样下去,明显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得罪惹毛他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竟有些期待接下去的发展了呢……于是,她抱了手臂,一心一意地靠在柱子上看起戏来。 “小赵,跟姐姐们说说呗……” 萱草这话还没说完,便只觉面前一股劲风袭来,竟是那傻子直直朝着她丢了一颗羊拐过来。她忙惊呼着避过,奈何已是躲闪不及,额角还是被砸了个正着,瞬间便起了一抹通红。 “你……”萱草忙拿手捂着额头,竟是痛得憋出了眼泪水来。 “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傻子!”萱芝急急拉过小姐妹查看,口中不自觉便骂出了心里话。 赵柬也不理她们,只在心里冷笑:还姐姐们……凭你们,也敢称孤的姐姐? 这戏演到这般地步,崔宝绫是再看不下去了。她生怕赵柬吃亏,忙轻咳一声,起身走了过去。 萱芝萱草两个猛然撞上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七姑娘,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愕然,继而变得又是委屈又是忐忑不安。 “姑娘……”萱草仍捂着额头,讷讷地说道。 崔宝绫浅浅笑着,挥了挥手:“我都看到了,是小赵不好。你们快去告沈妈妈一声,叫沈妈妈来好好说说他。” 都……看到了? 萱芝萱草的脸色变了变,惨白得仿佛能刮下一层石灰粉来。 “快去吧,往后你们也少招惹小赵。他脑子不同常人,随时可能发狂,伤着了你们,便是事后告状也来不及了。”崔宝绫笑眯眯地说道。 七姑娘的这话听着颇温润无害,甚至还带着一丝暖暖的关心,可不知为何,萱芝和萱草只觉遍体生凉,仿佛再也提不起劲儿似的。 “喏。”她们弱弱地应了一声,便听话地告退了。自然不敢真去寻沈妈妈告状,而是转身躲回了自个儿屋子。 “小赵呐,你也太没轻没重了一些,这就不乖了啊。”崔宝绫放软了语气,好像真的在哄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快别呆这里了,回自个儿屋子里去。” 赵柬扯了扯嘴角,神色莫名,顺手摸起手边的竹棍——这是沈妈妈给他量身定制的瞎子专用棍,专门用来探路的。 崔宝绫护在他身侧,一路念叨着:“院子里的小姐姐们,都是没有恶意的,你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伤着她们了哦……” 待进了门房,赵柬突然一个回身,低声斥道:“闭嘴!” 崔宝绫果断闭上了嘴,仿佛为了表明决心似的,还用手捂住了唇,只拿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四下打探着附近的动静。 见院子里没有人,她才敢跟了进去。 “大人,您可千万别恼,我也是没有办法。”演戏么,总得演得像些,她也不想唠叨的……崔宝绫压低了声音,“所以,您的眼睛最近怎么样了?” 如果有好转的迹象,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走人了? “哼,”赵柬轻哼一声,摸着椅子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道,“尚可。” 尚可是什么意思? 崔宝绫眨了眨眼,一脸懵。 赵柬撇撇嘴,继续闲闲地开口道:“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如何将那些人弄走?” 虽然可以无视她们,但整日里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转,见缝便钻,时时打探……不但恶心,而且烦人…… 说到这个,崔宝绫便泄气:“还没。” “那跟你说的靠山之道呢?可有去和旁人接触?” “除了等着我舅舅回来,好像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去接触靠山,我根本就见不到我那侯爷父亲。” 赵柬愣了有那么两息的光景,然后沉沉一叹,颇怒其不争地低低说道:“榆木脑袋,冥顽不灵,孺子不可教也!” 啊,多么严厉的评价啊…… 崔宝绫都要怀疑,她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比寻常人要不好使一些。 “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难不成还要孤……咳咳,还要我手把手教你不成?”赵柬差点儿咬到了自个儿舌头。 崔宝绫这会儿倒很上道,立时便反应过来了,拱起手像模像样地行了个揖礼,乖巧地说道:“请师父教我呀。” “哎……”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不过在她这里借住几日,蹭她点吃蹭她点喝的,还得负责收徒弟,教导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内宅之争啊? “你在那庄子上呆着,读过书么?”赵柬问道,该不会是读书少背得锅吧? “我六岁上才被送去庄子上,之前早在府里就启蒙了。”崔宝绫老实地回道,“待去了庄子上,妈妈也给我请过先生,只是后来大了便没再跟着学了。”不过,那些地方风情、旅行游记、诗词画本什么的,倒是读了不少。 后头这话,崔宝绫没敢大喇喇地说出来。她沈妈妈说了,回了侯府,不好叫旁人知道她都读这些书。 不是个睁眼瞎就行…… 赵柬摸着下巴,沉吟良久,方说道:“韩非子有云: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知道什么意思么?” “不知道。”崔宝绫诚实地摇了摇头。 “哎……”赵柬都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气了,这叹着叹着,脾气竟渐渐磨平了不少,“不怪你……话说先秦诸子百家里头,有一派称为纵横家,他们主张合纵连横。合纵,纠集联合那些弱小的去攻打强大的;连横,投靠结盟某个强者去收拾弱小的。这……懂了么?” “嗯嗯。” “你的情况呢,明显可以两者兼而有之。合纵,这府里头还少比侯夫人弱势的么?比如,那寡居的马氏,她心里可能甘心?再比如,你那大哥哥、大嫂子一房,名正言顺的原配所出的嫡长子,襄南侯却迟迟不肯立世子,他们心里什么想法?” “好像很有道理啊……”崔宝绫叹道,亮闪闪的眸中是挡也挡不住的钦佩赞赏。 “那所谓连横,还用我说么?” 赵柬看不见崔宝绫对他那毫不掩饰的佩服之色,他心里一口老血都快吐出来了…… 他堂堂一太子啊,多少老师费尽毕生心血教出来的,居然用那些所学给一小傻子支后宅的龌龊招数。这要让他的太师太傅们知道了,估计能用戒尺捶死他。 “唔,那就是去投靠比侯夫人强的呗,比如我那侯爷父亲,比如延年堂的老太太……” “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赵柬觉着,理论上是可以带出师了,就不知,这小傻子实践起来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突然有个约会,去看了个深夜电影,所以没来得及更新,那今天就多更一点点吧~ 太子殿下在暗搓搓地摸排未来太子妃的素质,顺便在调-教她的道路上,心力交瘁~ 第20章 有客来 经赵柬这么一深入点拨,崔宝绫果然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番。 她那位大嫂沈氏,初初见面之时,对她不冷不热的,客气有余,亲热不足。后来经过接风宴上的那一出,许是知道她并不是个一味奉承薛氏的人,竟对她突然友善了起来,还邀她有事没事去他们院子里坐坐。 唔,颇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但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也在适时地广结一些善缘。谁知道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个助力,虽然她这个“助力”,现在看起来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还有她的大伯母马氏,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与薛氏不睦,对她这个侄女儿所表现出来的关心热切,也不过是为了恶心恶心薛氏。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彼此利用一下,所谓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不过如此…… 崔宝绫这般想着,便果断行动了起来。 每日到庄和苑请安后,她也不急着回秋芳苑躲清闲,盘算着她们在崔老太太那儿的请安快结束了,便慢悠悠地或逛去沈氏那儿看看小侄儿、小侄女,或溜达去马氏那儿陪她说说话,偶尔也会绕到崔宝络那儿坐坐,以显得不那么“厚此薄彼”。 她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好在该说好听话的时候,嘴甜会说话,又是一副呆萌讨喜的模样,极容易讨人欢心。 赵柬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勾了勾唇角。这小傻子总算是开窍了一些,如此一来,往后等他走了,也不至于良心不安,好歹没白吃白喝她的。 这日,崔宝绫又闲闲地踱去了沈氏的采青苑。榆哥儿去了家学,屋子里安静得很,沈氏便将尚未满周岁的女儿桢姐儿的小摇篮给挪了出来,邀崔宝绫坐到屋后的小花园子里纳凉说话。 崔宝绫隔着蚊帐,有趣地看了粉嘟嘟的桢姐儿一会儿,小小的人儿只穿了件火红的肚兜,肚子上搭着一块薄薄的毯子,那露出来的小胳膊小腿儿一节一节的,跟雪白的莲藕似的,煞是可爱。 “大嫂,我也想给桢姐儿做件小肚兜,可惜我的手艺不大好。”崔宝绫转过头来,看到沈氏手上的针线活儿,滴溜溜的大眼睛刹时一亮,“大嫂的手艺是真好!” 沈氏笑眯眯地说道:“你想做便做吧,我是来者不拒的。桢姐儿有她姑姑这样疼着,可是福气多多呢。” 哪是来者不拒,这是承了她的情,看得起她呢…… “好,我今儿回去就去挑料子挑花样,到时做出来了,大嫂可别嫌弃才好。”崔宝绫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坐了下来饮茶。 这样的闲适时光总是难得,她们姑嫂两个不过才说了一小会儿的话,便有人寻到这里来了。 “原来七姑娘在大少夫人这儿呢,可让奴婢好找。”徐嬷嬷揣着手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分明有些焦急,却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微笑意。 沈氏这个主人家,先就笑着吩咐起了她的丫鬟:“快给徐嬷嬷端茶。” 崔宝绫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嬷嬷找我,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么?” 才见过薛氏,这么快又找她,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谢大少夫人赏,这茶奴婢是喝不成了。”徐嬷嬷笑着朝沈氏屈膝行了个礼,又对崔宝绫说道,“是七姑娘的舅母原夫人到了,已是拜见过了老夫人,现正坐在庄和苑里,夫人陪着喝茶呢。” 崔宝绫恍然大悟,她沈妈妈同她说过的,舅母骆氏带着家眷和行李,先她舅舅的大军一步回得京城。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到了,而且不等舅舅回京,便独自上门来拜谒了。 这是……心里惦记着她? 沈氏站起来笑道:“原是舅夫人来了,定是见外甥女心切,七妹妹便赶紧去见见吧。” “是呢,夫人特意命奴婢来请七姑娘过去。”徐嬷嬷附和道。 崔宝绫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微微笑道:“既要去见客,我这一身恐怕太随意了。不如请嬷嬷先行一步,去回侯夫人一声,我回秋芳苑换身衣裳便过去。” 徐嬷嬷也悄然打量了一眼,只好先点了头:“那奴婢就先去回夫人话了,七姑娘可得快些,莫让舅夫人久等了。” 目送徐嬷嬷离去后,崔宝绫这才笑着同沈氏告辞:“大嫂,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您。” 沈氏瞥了眼崔宝绫带过来的四平八稳两个,笑眯眯地说道:“自然,七妹妹去见舅夫人要紧,我便不多留你了。哦,既然七妹妹要先回秋芳苑,不妨将夫人赏的两个丫头带上,既是你对夫人的一片孝心,也能让舅夫人好好瞧瞧夫人在你身上尽的心意。” 崔宝绫扑棱棱的眼睫翩翩闪动,她本就有这样的打算,没想到沈氏也想到了,还好心地出言指点了她。 “多谢大嫂!”她笑了笑,朝她屈膝告了辞。 待回到秋芳苑换了衣裳,崔宝绫便带上沈妈妈和萱芝萱草两个打道去了庄和苑,刚踏入前厅,便一眼看到薛氏旁边的客座上,坐了一个比她所见的任何内宅妇人都要魁梧些的夫人。 那夫人原本正掀了茶盖在喝茶,见有人进来,便忙放下了茶盏,拿一双圆圆的眼睛满是探究地望了过来。那动作虽然急切,却是极有规矩涵养的,丝毫不比薛氏等人差。 崔宝绫先是目不斜视地给薛氏行了个礼:“见过侯夫人。” 薛氏忙亲热地上前来,拉过她对那夫人笑呵呵地说道:“绫姐儿,快见过你亲舅母。这么些年不见了,怕是不认得了吧?” 这话说得,生怕她们不见外似的…… 崔宝绫乖巧地上前一步,朝原夫人骆氏行了个满满的福礼,甜甜地唤道:“宝绫见过舅母!” 原夫人忙不迭地来扶她,口中不住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说罢,又拉着她细细地打量,越看越欢喜,一时竟连眼圈都红了。 “真是……多少年没见了呀,那时候见你,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豆丁呢,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原夫人只是拉着崔宝绫,也不理在场的薛氏和其他人等,念叨起来便又哭又笑的,“我随你舅舅去了西北,那里见天儿的打仗,头些年还能给你写几封信,托人带几样东西回来。后来几番辗转,竟也不大顾得上了……怪我和你舅舅……也不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崔宝绫嫩嫩的手腕被她抓得有些发疼——她这位舅母啊,真不愧是被西北的风沙磋磨过的女人……不过,她的心里却是暖融融的,除了沈妈妈掏心掏肺地待她,何曾有过一个人这般直接而热烈地抓着她问长问短…… “我却还记得舅母呢,虽不大记得相貌了,但在宝绫的脑海里,舅舅和舅母都是极高大,极好的人!”崔宝绫真心实意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求收藏了~ 换了个封面哦,超满意~ 第21章 直肠子 原夫人见这久别重逢的外甥女这般乖巧可人,说出来的话软软糯糯的,熨得人心头滚烫,心里便越发感慨起来,眼中的热泪如何也止不住。 她只得了两个小子,做梦都想有个闺女啊,而夫君的胞妹早逝,就独独留了这么个女儿。他们夫妻俩本就十分挂怀,心中待她跟亲闺女也没什么两样。 奈何这么些年,他们远在边关谋生,轻易回不得京城,如今回来了,一见之下,当初的小豆芽竟出落成这么样个可人儿了,她这心里软得跟水似的。 然而,到底还有薛氏在场…… 原夫人自觉她这般作态也很是失礼,生怕堕了外甥女的脸面,叫人笑话她,便赶紧转过头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只顶着红彤彤的鼻子,一个劲儿地夸道:“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 薛氏眼见得这番认亲的场面也差不多了,便长袖善舞地上前来劝道:“舅夫人快请坐吧,如今有的是工夫同绫姐儿好好说话呢。” “可不是,倒是我失礼了。”原夫人不好意思地冲薛氏微微一笑,“这些年,我们隔得远,也少了走动,原是很不该的。我代我那可怜的小姑子,跟侯夫人道个谢,多亏您这么些年照应着绫姐儿。” 薛氏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那呆滞中透着一丝状况外的尴尬,不过很快,她便熟练地搭上了话:“舅夫人客气了,绫姐儿是我们家的女孩儿,我是绫姐儿的母亲,理应照看她的。” 这内外身份,倒是分得清楚。 原夫人笑笑,垂眸不语,手上却一直拉着崔宝绫,转过头又与她说起话来:“前些年的信和托人带回来的西北特产,绫姐儿可收到了?那时候你年纪虽小,却也是启了蒙的,应当能看得懂了。舅母一直盼着,你给我回信呢。可惜,西北那会儿乱得很,怕是就算你回了信,我们也很难收到了。” 崔宝绫眨了眨眼,这现成递上来的话匣子,如何能错过……便佯装一脸懵地望向薛氏:“可是侯夫人替我收起来了?我从未见过什么信与特产呀。” 原夫人听闻,不由眯了眯眼,眸光在这对继母女间来回转了转。 她方才是没听清,这会儿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的,宝绫这丫头也不唤薛氏作母亲,只是疏远地口称侯夫人,难不成……而且,信和东西都没到宝绫手上? “哦,是呢……我都给你收着呢……”这波猝不及防,薛氏难得有些招架不住地含混应道。 原夫人皱了皱眉:“我以为侯夫人会转交给绫姐儿呢,难不成是我们小户人家的东西不够金贵,夫人嫌弃了?” “舅母,这怪不得侯夫人。”崔宝绫好心地替薛氏辩解,笑眯眯地说道,“我六岁上便去了庄子上养病,想来侯夫人料理家事繁忙,也没工夫一样样给我送来。如今她还收着便成,宝绫可以一样样细看的,方不辜负舅母的一片心意呢。” “养病?你生了什么大病么,竟要到庄子上去?”原夫人先是吃惊地拉着崔宝绫急急问道,又转眸去看薛氏,“这偌大的侯府竟是连给个嫡小姐养病的屋子都没有么,倒要巴巴地送到庄子上去?” 薛氏脸色微变,却仍强自镇定地笑道:“这不是庄子上清静么,适宜七姑娘调养。这个中原委么,就恕我不便与舅夫人相告了。” “这话不像,”原夫人立时站了起来,虽称不上勃然大怒,却也是一副要较劲到底的意思,“绫姐儿好歹是侯爷的嫡女,有什么要紧的,非要送到庄子上去?这要是不说清楚,对侯夫人的名声也有妨碍啊。不知情的,还以为侯夫人是变着法儿的苛待前头夫人生的嫡女呢。” 这话厉害了! 崔宝绫转眸直直盯着这位大义凛然的舅母,见她紧紧蹙着眉,厚厚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满脸的坚毅。 可不就得苛待么…… 她以为即使舅母疼她,发现了这其中的不妥后,也总要有一番拐弯抹角。谁曾想她这位舅母也是个说话不会拐弯儿的人呐,倒是与她的套路有些像,就差指着薛氏的鼻子骂她苛待自个儿小姑子的闺女了。 嗯,这路数我喜欢! 崔宝绫暗暗腹诽,崇拜的眼眸都快弯成一对儿月牙了,却是一脸明晃晃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有人替自己出头,真的好幸福啊…… 薛氏被逼得有些下不来台,便也渐渐冷下了神色:“这是我们侯府的家事,不必处处同舅夫人报备吧?当初将七姑娘送走,侯爷也是同意的,舅夫人如有异议,不妨让舅老爷去问侯爷。” 哼,不过得了个正四品的将军,便抖起来了,竟敢在她侯府的门庭里,与她高声说话! “我自然是要让外子问的,倒是要问问侯爷,这是人走茶凉的意思,还是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原夫人眯着眼,不卑不亢地说道。 她的身形本就比薛氏的高大,这会儿那股子西北人烈性的气势一出来,妥妥地碾压性压制,衬得薛氏的气息都短了几分。 “舅夫人……” “你来说说,我记得你是绫姐儿的奶娘吧?”原夫人打断了薛氏好不容易提起的那口气,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直接指着沈妈妈问道,“你们家姑娘,到底在庄子上养了多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要单单隔出去到庄子上养?” “奴婢见过舅夫人!” 沈妈妈从善如流地上前来,给原夫人磕了头见了礼。其实,她早想出来同舅夫人好生说道两句的,奈何主子们说话,总没有她一个奴才的份儿,为着姑娘着想,便一直忍到了现在。 “回舅夫人,姑娘并不曾生什么大病。当初府里送姑娘走,是因为有个老道说姑娘的命格冲撞了老太太,两人不宜同居侯府。为着老太太的身子安愉,只好委屈姑娘去庄子上住了。这一住便是九年有余……” 那岂不是最近才被接回来? 原夫人冷笑:“哪里来的老道,满口胡言,妖言惑众!如此挑拨侯府老太太与绫姐儿的祖孙情,侯爷便信了么?” “这可不是挑拨,而是确有其事。”既然话都挑明了,薛氏便也不藏着掖着了,轻扯嘴角,冷笑一声,“当初老太太可是生了好几场大病,任是请了几回太医都不见好。后来那仙人来了一趟,将七姑娘送走后,老太太便不药自愈了。这还不是冲撞?便是前几日接了七姑娘回来,不过给老太太请了一回安,老太太便又拉肚子了。如今这府里,可不敢叫七姑娘再碰着老太太了。” “那自打没叫七姑娘碰着老太太以后,贵府老太太的身子又如何?怎么以前是不能同居一府,如今就只要不碰面便成了?”原夫人睨着一双冷冷的眸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那话里的漏洞。 这也太自说自话了! 他们夫妻俩不在京里,外甥女竟是叫人这般欺侮,真当他们老原家没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真凉啊... 第22章 活阎罗 他们原家是势弱,比不得侯府高门,可当初小姑子也是老侯爷亲自替他儿子三媒六聘求娶回去的。当年,公爹又跟着老侯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如今人没了,没得将他们老原家的外孙女这样糟践的! 这任谁也说不过去! 原夫人心里憋着一口气,只冷眼瞅着那薛氏,看她还能如何巧言令色地狡辩。 想当初,她也不过是个妾,在小姑子跟前很是伏低做小了两年,如今竟这般拿大,倒当真是侯夫人了! 还有那襄南侯崔骁,看起来也是个糊涂的,自己嫡嫡亲的闺女任由这个女人的两句枕边风,便撩开来不管了。不但寒人心,而且颇没成算,待夫君回来,定要好好与他分辨分辨。 便是侯爷又如何?大舅子说妹婿,况且他们还占着理,有什么说不得的? 薛氏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那口气愣是出不来,只能喘着粗气,暗暗劝解自己不要跟个西北来的粗野村妇一般计较。 她是如何也没想到,那原家竟然能有飞黄腾达的这一日。都多少年没有音信了,以为这一家人早死在了西北那战乱之地,谁曾想那原斐有朝一日还能做将军,还能衣锦还乡。 战场上捷报频传,也叫侯爷猛然想起,自己与原氏还有个女儿养在庄子上。这会儿巴巴地将人接回来,反倒被人抓了把柄,落了下乘。 要她说,即便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又怎样?如何能与他们崔家这样的开国勋贵相提并论?那原斐说好听点是将军,说难听点就是个替皇帝卖命的莽夫,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倒也不必这般上赶着巴结,面上能过得去,大家心知肚明便成了。 薛氏端着侯夫人的架子,不肯与原夫人对嘴,她身边的徐嬷嬷却护主得紧,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舅夫人当年是没亲眼瞧见,那老仙人可是灵验得很呐……还给七姑娘做了一通法。许就是那场法事起了效用,灭了些七姑娘身上的煞气,老太太如今才能安稳一些。” 原夫人一个犀利的眼风扫过去,轻蔑地冷笑一声:“哪里来的这胡乱多嘴的奴才,竟敢编排起姑娘主子来?难道如今的侯夫人身边就都是这些没规没矩的长舌妇么?” 如今的侯夫人…… 薛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蹙起柳眉,不满地朝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心头一凛,忙讷讷地垂下去头,诚惶诚恐地退了回来。 原夫人心知,这些陈年旧账要翻起来,也着实不大容易,怎么也绕不过去府里的襄南侯与老太太,而外甥女还得在这府里继续过下去。所以在夫君没回来之前,自己总不能逼迫太过,免得有些人狗急跳墙,吃亏的还是外甥女。 想到这里,原夫人也不再紧抓着这个话题不放,反正亏也吃了,只能日后寻机找补回来。可是,眼下既然说到了奴才,那有些事情便要有个说法…… “敢问侯夫人,这两位是……”她转而指着沈妈妈身侧的萱芝萱草问道。 其实,打从她们跟着崔宝绫进来,她便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瞧她们那妖娆的样子,心下便很是不喜,只是这会儿却偏偏要明知故问一下。 萱芝和萱草两个,忙知机地上前来见礼:“奴婢见过舅夫人!回舅夫人的话,奴婢们是七姑娘的大丫鬟。” “丫鬟……”原夫人喃喃自语,继而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绫姐儿的姊妹呢……瞧这细细嫩嫩的胳膊腿儿,也不像是会干活儿的啊……” 原夫人又瞟了一眼薛氏,似笑非笑地说道:“侯夫人也真是心疼家里的女孩儿,竟赏这样的丫鬟给姑娘,这是给姑娘挑个玩伴的意思?可惜,绫姐儿也大了,哪里需要什么玩伴,当下最要紧的,是要能干活、会伺候人的贴心丫鬟。” 她在“贴心”二字上着重加了音。 “舅夫人如何知道她们不会伺候人?”薛氏终于缓过来了那口气,转而冷冷地睨着崔宝绫,“不妨问问七姑娘,我赏的这两个丫头是哪里伺候得不好了?她们哪里不好,你只管与我来说,我没有不帮衬着姑娘的。” 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崔宝绫冷不防瑟缩了一下,讷讷地回道:“还……还好……” 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纵然有故意装的成分,倒也有一半是真实反应。 崔宝绫回侯府的这十几日以来,薛氏倒真是头一回这般咄咄逼人地直接怼她,之前有哪一次不是客客气气的?即使在那次接风宴上,也是言笑晏晏地含混过去了,看来这回是真将她气得不轻。 当着她的面,便敢这样威胁人,私底下还不知是怎样的霸道呢。这薛氏,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原夫人铁青着脸,将崔宝绫护在怀里,深深吐了几口气,方静下心来说道:“侯夫人赏的丫鬟总是金贵一些,恐怕绫姐儿碍着您的颜面也不敢如何使唤。这样吧,我这个做舅母的,这些年也是疏忽了外甥女,没有尽到看顾之责,便赏两个丫头给绫姐儿当做见面礼和补偿吧。” “至于侯夫人的这两个丫鬟……”原夫人慈爱地看着崔宝绫,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这也是你继母的一番心意,为着孝心,你只管好生养着吧。” 明晃晃地教她疏远她的人,原家的人,都脑子有坑吧? 薛氏惊诧地瞪大了双眸,简直不敢置信,后宅里还能看到这种套路?据她所了解的那些后宅隐私,包括她在府中的这些年,与婆婆、与大房、与姨娘们斗智斗勇,哪样不是迂回着来的?哪样不是在谈笑间达到目的,搓了他们的锐气? 只听原夫人还在那里说道:“明儿我就把人送过来给你……你放心,都是舅母使出来的,别的没有,有的是一把好力气。往后若有人不长眼,敢欺负到你头上,你只管指使她们替你出头。如果有人胆敢说三道四,便使人来原府说一声,舅母立时杀过来替你做主!” 这……这是要送两尊活阎罗上门啊? 如今是什么世道?不过是一个外家的舅母,做客的亲戚,竟敢在他们侯府里头,如此狂言放肆! 那原斐究竟是借得谁的胆,靠得谁的势?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心甘情愿替她出头的人多~ 我不管,就要开这样的金手指~ hiahiahia~ 第23章 枕边风 第二天一大早,原夫人果然便带着两个“威武雄壮”的丫鬟上门来了。侯府的门房也没理由拦着这位舅夫人,她便一路杀到了秋芳苑。 “这院子竟这么偏,那薛氏果然是个面甜心苦的!”原夫人拿帕子扇着脸,恨恨地说道。 她从大门口一路快走过来,竟是走了半个多时辰,夏日里本就燥热难当,而她心里的火更是越窝越多,把一张脸都憋成了红彤彤的猪肝色。 “舅母快请坐,喝些冰镇的绿豆汤消消暑。”崔宝绫亲自端了盏冰碗奉上,笑眯眯地说道。 “你这孩子也忒实诚,她让你住这儿,你便真住这里啊?”原夫人嗔怪地说道。 这孩子,就跟她娘亲一个样——软软糯糯的,瞧着忒笨,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这里清静,没什么不好的。”崔宝绫弯起了月牙眼儿。 原夫人轻叹一声,朝外头招了招手,对崔宝绫说道:“这就是我昨儿跟你说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小梨,一个叫小杏,往后便跟着你了。她们都是学过功夫的,一般人近不了身,应当能护你周全。” “小梨/小杏,见过姑娘。”那两人“扑通”一声跪下,甚是别扭地磕了个头。 恐怕原府里头,是不大行大宅门里的那一套吧……好在,她这里也没那么多规矩,倒不怕拘了她们。 “快起来吧,我这秋芳苑里没那么多规矩的。”崔宝绫赶紧说道。 这两个丫鬟果真生得人高马大,那腿和胳膊修长又粗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干粗活的粗使丫鬟呢。小梨是个圆圆脸,嘴巴一抿便显出一个梨涡来,不但柔美了几分,还很符合她这个名字;小杏是容长脸,一双狭长的眼睛甚是凌厉,仿佛能洞悉一切黑暗里的肮脏龌龊。 “沈妈妈倒是个好的,多少能看顾你几分。你那两个丫鬟,四平和八稳,却跟你一样……不,倒是比你还不如。这般天真,没有心眼儿,小心被人哄了去。”原夫人有意见过了秋芳苑里的那些奴才,对崔宝绫殷殷嘱咐道,“那两个狐媚的丫鬟,我昨儿便跟你说了该如何做;那个姓蔡的老货,看着不是个善茬,你要当心些……不过,倒也不必太在意,她若敢对你不敬,只管叫小梨小杏打出去便是!” “嗯嗯。”崔宝绫眯着眼,乖巧地一一应下。 “对了,那个看门的瞎小子是怎么回事儿啊?” 一个小子,待在内宅里,总归不是件好事儿,极容易叫人钻空使坏…… 崔宝绫便将沈妈妈的那番说辞与舅母说了,末了补充道:“待他的眼睛好了,我们便送他走,不会一直呆在这里的。” 原夫人蹙了眉:“到底是个小子……你若放心,便叫我领了他回去,我定请了好大夫,将他的眼睛治好喽。” “呃,”这如何成?那位大爷恐怕不会愿意……崔宝绫迟疑了一下,便忙忙回道,“他脑子不好,性情狂躁,恐怕不容易与生人相处……” “这样啊……”原夫人狐疑地点了点头,便只好暂时由着她,撂开不管了。 随后,她的又细细地叮嘱了几句,直到用过午膳方打道回府。 —— 秋芳苑里,行事一切妥当、井井有条,薛氏的庄和苑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薛氏巴巴地盼着襄南侯回来,好叫他看看这都来了什么亲戚,那七丫头又是怎么个反咬一口的货。 奈何近来,兵部衙门里似乎忙乱得很,崔骁隔三差五地不着家,直到这日晚间,他才风尘仆仆地回了正房。 襄南侯一踏进房门,便觉着气氛有些不大对头,薛氏一反常态,竟是已经早早歇下了。 “这是怎么了?”他沉声问道。 徐嬷嬷敛声屏气地出来,躬身回道:“回侯爷,夫人心口疼,先歇下了。容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就寝吧?” 襄南侯皱了皱眉,没有回她的话,而是掀了帘子,兀自进了内室,见倚在床头的薛氏,那脸色惨白中透着一抹无端端的青色,便问道:“怎么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前些年,不是已经大好了么?” “侯爷回来了?”薛氏捂着胸口,一脸虚弱地模样,见丈夫进来了,便要挣扎着起身,“无事,是妾身自己不争气罢了,让妾身来伺候侯爷宽衣吧?” “既然身子不好,便躺着吧,让奴婢们伺候也一样。”襄南侯忙抬手制止了她,转身见到徐嬷嬷一副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悦地蹙起了眉,“有什么话便直说,难不成夫人这病,还有隐情不成?” “徐嬷嬷,你退下吧。”薛氏忙忙说道。 徐嬷嬷“挣扎”半晌,倏地跪了下来,口中颇委屈地说道:“侯爷,您可得替夫人做主呐……夫人是个嘴笨的,哪里是那舅夫人的对手,只能将气咽到肚子里,自个儿难受……” 襄南侯眯了眯眼,冷冷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徐嬷嬷便将昨日原夫人上门来,如何在言语上咄咄逼人地“欺负”她们家夫人,如何光明正大地“挑拨”她们家夫人与七姑娘之间的关系,又如何一口咬定地“污蔑”是她们家夫人容不下前头夫人生的嫡女,将七姑娘挪到庄子上磋磨……一桩桩、一件件,都跟襄南侯说了个原原本本。 那叫一个声泪俱下,那叫一个忠心护主、抱打不平,完美地将原夫人塑造成了一个来自西北的粗野泼妇,而她们家夫人,自然是那个备受欺凌,还要忍气吞声、敦厚守礼的大度侯门贵妇。 襄南侯听罢,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隔了好半晌,方沉声斥道:“孽女!她这是以为,有人替她撑腰了,便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哼,你是她的母亲,又何必忍她,只管拿出你的长辈款儿来教导她!” 至于那骆氏……他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个粗鄙的妇人,日后等原斐回来,定要好生与他说道说道,叫她好好管教管教这个目中无人的蠢妇! “侯爷,妾身也难呐……照理说,七姑娘也大了,也该懂些规矩了……妾身总不能拦着她见自个儿舅母吧?再者……”薛氏泫然欲泣,连鼻尖都憋红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妾身毕竟只是她的继母,以前……又是那样的身份,叫人看不上也是有的……” “什么身份?以前你是她的庶母,现在是她的嫡母,怎样都是她的长辈!她难道连这点规矩都没有?”定是在庄子上养野了,竟学了些不好的习性回来……襄南侯眯了眯眼,恨恨地说道,“她若没规矩,你只管给她请个教养嬷嬷好生管教便是。至于那些本就粗鄙无礼的愚妇,往后不见也罢!”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呢…… 崔宝绫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在她那侯爷父亲的眼里已经成了缺管少教的代表了,而原夫人算是真正见识了枕边风的威力。 作者有话要说:一时单机一时爽,一直单机一直爽~ 又是轮空榜单的一周,第二本的落差有点大啊~ 哎,我也知道很久没牵男主出来溜溜了,下章牵出来溜溜~ 另外,想开一本心头好的权谋武侠文,这个画风真的在jj冷得可以哦,所以佛系随缘更,以支撑我继续码下去的动力~ 主要还是以更新这本为主哈~ 第24章 京中势 薛氏这个襄南侯府绝对的女主人,在这侯府之中,还是相当有话语权的,更何况身后又有襄南侯崔骁给她撑腰,那底气就更足了。 这教养嬷嬷其实也并不难找,崔宝绫眼跟前便有现成的一个——蔡嬷嬷来到秋芳苑这许久,尽给那七姑娘端茶倒水了,这会儿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眼见着下半年的大宴小宴多了,又是陛下的万寿,又是诸位世交夫人的诞辰,你四姐姐迈过年也是要出嫁的……你久在乡野,疏于礼仪,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你父亲便说给你请个教养嬷嬷,跟着学学规矩。我看倒也不必很找,蔡嬷嬷就是极好的。”薛氏闲闲地抿了口茶,似笑非笑地说道,“七姑娘往后也不用来给我请安了,只管安心在秋芳苑里跟着蔡嬷嬷学规矩便是。你将那些规矩、体统学好了,便是对你父亲、对我最大的孝心了。” 薛氏曾免了她的请安,崔宝绫起初还挺高兴,后来一想,这也许只是人家的客气,又经赵柬那么一提醒,便又开始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庄和苑一日游。 这会儿瞧着……倒是正儿八经地不要她请安了,而且那薛氏的话里也相当不客气,显见得是要将她拘在秋芳苑里的意思。 唔,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崔宝绫心平气和地应下了,反正早晚是要有这一日的。那些表面上的故作客套与和睦,简直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七姑娘,您又错了。行屈膝礼的时候,这膝盖不能弯曲太过,您的上半身也绝对不能动。”蔡嬷嬷耷拉着眼角,平板而缓慢地说道,“请七姑娘再来一次。” 那我以前行屈膝礼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指出来啊? 崔宝绫心下嘀咕,明知这老嬷嬷是有意为难她,奈何她脾气好也是真的,倒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便跟着她又做了几回。 待三回过后…… “七姑娘,您又错了……哎呦……” 蔡嬷嬷冷不防膝盖一弯,在她跟前生生跪趴了下来——好大一个礼呀! “嬷嬷,咱们是在练习屈膝礼,可不是磕头大礼啊。”崔宝绫眨了眨眼,颇无辜又惊奇地说道。 她的眼角其实已经瞄到了院子里那棵老松树下,小赵大人微微翘起的唇角——方才分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的手。 倒真是好身手,眼睛瞎了,还能有这样的准头…… 蔡嬷嬷赶忙爬了起来,转身朝院子里怒目而视,那安静得连风都不曾光顾的院子里,除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瞎眼傻子,就再无其他了。 莫不是那傻子……真是邪了门了…… “嬷嬷,我们还继续么?”崔宝绫乖巧地问道。 蔡嬷嬷揉了揉生疼的膝盖,淡淡地说道:“姑娘且先歇息一刻吧。” —— 入夜,月明星稀,夜阑人静,一道灵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秋芳苑的门房。 “属下参见殿下!”右捌单膝跪倒在地。 赵柬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闻声便挑了挑眉:“可是薛长龄那儿有结果了?” “正是,”右捌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小瓷瓶和一个黑漆雕花的漆盒,“这是薛太医研制出来的流光散解药。瓷瓶里的药丸内服,漆盒里的药膏外敷,每日两次,月余便能见效。” “见效是什么意思?” 右捌垂下头,迟疑了一会儿,方说道:“薛太医说……事态紧急,他也没着人试过这个解药,因此……但他说最慢月余,这毒总能解了。只要解了此毒,殿下……应当就能复明。” 这还是他把那姓薛的吊起来,吓唬拷问出来的结果。那样怕死的一个人,到了那种档口,依然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可见这毒之厉害。 “哼……”赵柬轻哼一声,窸窸窣窣地摸到桌上的瓷瓶,打开来闻了闻,继续懒懒地说道,“老薛曾经说过,配制流光散的毒-药十分罕见。你后来可有着人去查,这京中有谁能弄到西域的东西?” “是,属下与左柒后来再跟薛太医着重了解了一下。这件事,左柒亲自去查了,可京中权贵甚多,再罕见的毒-药,只要砸下重金也能寻得,实在……没有太多的线索。”右捌惭愧地低下头,又利落地跪倒在地,“是属下等失职。” “银子自然不是问题,关键是渠道。有些东西,你以为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么?所以,你们要去查能接触到西域方面的人。这个,可以叫老薛帮你们,他对那里面的弯弯绕绕熟。”赵柬也不生气,只淡淡地说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必恪王兄那儿也没什么头绪,眼下京中情势如何?” 恪郡王去濠州找太子,自然是找不到的。 “恪郡王那儿,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陛下有意营造外紧内松的假象,因此又让兵部下发了文书,传旨各道、州、县的厢军时时留意,摸排寻找。” 右捌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至于朝中,有工部侍郎傅大人已经上了折子,请陛下择日……另立储君。不过,他当庭便被陛下申饬了一番,还赏了板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是起不来了。” “哼,蠢货!他这是狗急跳墙……”赵柬勾唇冷冷一笑,“淮西发那么大的水,显而易见跟河道贪墨有关,他一个工部逃得了么?蠢得是,还要跳出来,主动给人做投路石,恐怕等他屁-股上的伤养好了,他就该去牢里坐坐了。” 这位工部侍郎傅大人,乃是宫中傅昭容的亲兄,而傅昭容育有一位五皇子。想来这位皇子殿下的舅舅是知道自己难逃干系,打算来个孤注一掷了。可惜,不过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那安定侯府呢?”赵柬转而问道。 “安定侯府……一切正常。”右捌如实禀道。 那安定侯府是真的很安定,田贵妃平时那样张扬的人,这回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赵柬轻哼,田颁那个老狐狸…… 右捌悄悄抬眸看了眼蒙着双眼的主子,犹豫了一下,难得吞吞吐吐地说道:“端淑公主……叫属下问一问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公主殿下……好像要办个什么宴会……” 赵柬愣了愣,继而嗤道:“这不年不节的,她办什么宴会?长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爱好了?” 再说,她办不办宴会,跟他回不回去有什么干系? 右捌脑中闪过端淑公主那张颇意味深长的笑脸,暗道:如果殿下您亲眼见过您长姐那瘆人的表情,就不会这么不以为然了…… “那属下见到公主,该如何回话?” “笨,推孤身上不就行了么?待到时机成熟,孤自然就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小天使在看文么?是都在等养肥? 告诉我我不是在单机~ 第25章 什么宴 已是到了六月末,京中每到这个时候,天气总是异常燥热,就算是扑面而来的微风也夹带着一丝闷热之气,丝毫没有舒爽的凉意。 端淑公主府后花园里邻水的藕香榭中,四面开了窗,水榭内摆了两盆大大的冰块,即使如此,还要丫鬟们不时扇着风,方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四面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莲叶,碧莹莹的,好似深绿色的宝石,其中隐匿着几朵白瓣粉尖儿的花骨朵,俏生生地亭亭玉立,仿佛初长成的豆蔻少女等着含苞待放,简直可爱极了。 “哎,这种鬼天气,办宴会什么的,其实也挺吃力的,倒不如各自在家消暑纳凉的好。喝喝茶,吃吃冰碗,多有趣……”端淑公主凭窗而眺,幽幽一叹。 正奋笔疾书的女官芳菲姑姑听了这话,不由停下了笔,抬起头笑道:“既如此,殿下何必还要办这劳心劳力的赏荷宴?待天气凉爽些了,再办个赏菊宴也不迟。” “哼,我这是想叫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看,太子即便‘不在’京中,本宫还在呢。本宫尚能沉得住气,他们又急什么?”赵语眸光转冷,轻声嗤道。 那日朝堂上,傅巡礼虽然是个跳梁小丑,却将她气得不轻——这才过去几日,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要改立储君了?可见平日里有些事是没发生,这一旦出个什么事儿,什么龌龊小人都出来起哄架秧子了! 朝堂上的事儿,她不能置喙,芳菲姑姑静静地垂下了眼眸,将手中的单子翻了翻,继而问道:“殿下,倒是拟得差不多了,您看可还需要增减的?” 赵语轻叹一口气,晃着绣牡丹花的绢丝团扇,慢悠悠地踱过来,拿起桌上拟好的名单,细细看了起来。总归都是那些常来常往的人家也就是了…… “上次宫中的元宵灯会,我听齐王妃说起,紫微侯府的温五姑娘甚是活泼有趣,便请紫微侯夫人带着姑娘们一起来吧。”赵语眯了眯眼眸,转而笑道,“把襄南侯府也写上,既然要办,自然人多热闹些。” 襄南侯府? 这就奇怪了…… 因襄南侯府如今的侯夫人出身微寒,再加上他们家那位不大拎得清的老太太,一些皇室宗亲举办宴会,总是有意忽略这一家,这都快成老赵家约定俗成的套路了。 怎么公主却突然想起他们家来了? 芳菲姑姑这正六品的女官也不是白得的,尽管心中疑惑,却知机地垂下了眼眸,恭声应道:“是。” “驸马与县主去了哪里?”赵语转眸问起正在打扇的丫鬟。 那丫鬟垂首回道:“回殿下,方才县主嚷着要捉知了,驸马便带县主去园子里抓知了了。” “这么热的天,倒也真亏他们想得出来!”赵语皱了皱眉,口中虽是埋怨的嘟囔,心下却一片柔软,无奈地吩咐道,“去准备温水和帕子,待会儿他们回来定是大汗淋漓的,再叫厨房备些凉凉的酸梅汤。” 端淑公主的驸马陈廷安乃是大燕南省柳州府镇南侯家的次子,原也是镇守西南的一方虎将,却在因缘巧合之下,与离宫游玩的公主相遇了。 两人一番争锋相对、你来我往,最终陈将军败下阵来,被美人公主拐骗回京,做起了驸马。 因他原先在西南与那些番邦蛮夷相熟,便又从武将转了文职,到鸿胪寺做了少卿,今日正是难得休沐的时候。 他们成婚六载,如今膝下育有一女,名唤陈果,颇得皇帝欢心,甫一出生,便册封了平安县主。 藕香榭里,她们正说着呢,门外廊上便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不多时,陈廷安便抱着女儿走了进来。 赵语忙迎上去,原想说他们两句,见了那副情景,便轻声问道:“这是……” “嘘,睡着了。”陈廷安将食指放在唇上,低声说道,拿下颌指了指肩上的乖乖小人儿。 陈果小朋友难得安静地趴在她爹爹肩上,小脸红扑扑的,小扇子似的睫毛不时扇动一下,粉嘟嘟的小嘴撅着,都快流出口水来了。 赵语拿手在她额头一抹,果然热烘烘、潮湿湿的,摸出一手的汗……便低声与陈廷安说道:“难得休沐,也真是一刻不得闲!这么热的天儿,还带她去疯,你瞧瞧这一脑门的汗。既睡着了,便交给奶妈妈们,让她们带下去伺候她洗漱安睡也就是了……” “我怕你不放心,总是给你见一见的好。”陈廷安笑眯眯地说道,丝毫不觉得妻子啰嗦。 端淑公主嗔怪地睨了他一眼,轻轻接过女儿,等温水来后,亲自替她擦拭干净了,才将她交给了奶妈妈们带回去歇觉,又不放心地细细叮嘱了一番给孩子换衣裳之类的,方又转回来顾这一头。 陈廷安已是拿起了桌上的单子和请帖,问道:“你真打算办赏荷宴呐?也不怕热着……” 呵,也没见你嚷热…… “阿柬已经弱冠,是时候给他定下太子妃人选了,我便邀那些之前留意过的人家过来再看看。” 有些是她自己留意相看的,有些是宗室里的婶娘推荐的。总之,他们生母早逝,父皇又忙于国事,宫里头的那些女人不盼着太子出事就不错了……这种事,便只能由她这个长姐先操一操心了。 陈廷安挑了挑眉:“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才好呢……”赵语意味深长地轻笑道,“有很多事儿,不到一定的时候,是瞧不出来它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陈廷安点了点头,继而又惊讶地问道:“襄南侯府?” “哦,那个不是……”赵语笑了笑,“那是我的一点儿私心,想瞧瞧一个人。” 陈廷安也不多问,兀自翻了几本,便撂开不管了。 “你要不要请一些交好的同僚、世交什么的?我一并叫芳菲写了。”赵语想起来,便问道。 “你知道的,我在京中哪有什么世交?就才回京的定北侯与我父亲交好一些,两家之前偶有往来。我见你不是已经写了么?至于同僚,也就鸿胪寺那么几个……你若不嫌吵闹,便请吧。”陈廷安无可无不可。 赵语笑得贤良淑德,偏那笑中又隐隐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娇媚,柔柔说道:“夫君的世交同僚我怎敢嫌弃?” 陈廷安眸光幽沉如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方压抑下心底的那阵触动,沉沉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啊,小可爱的冒泡让我又有了动力~ 么么哒~ 第26章 体面人 襄南侯府突然收到了来自端淑公主府的请帖,这是多大的体面呐?薛氏自坐上这侯夫人的位子,除了每年正月初一的诰命夫人进宫朝拜,还从未在私底下同皇家的贵人们有过什么往来。 端淑公主是什么人?那是皇帝唯一的嫡女,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姐姐!日后,太子殿下登基,这位公主就是头一份儿的! 虽然,现在太子殿下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可这种朝堂上的事儿,谁知道呢?但看端淑公主那临危不惧的气派,便可窥探这里头指不定有多少弯弯绕绕呢。 薛氏相当重视这场赏荷宴,与襄南侯和崔老太太都禀明了。襄南侯毕竟是个大男人,听说端淑公主在这档口举办宴会,当即便想到背后的某些事上去了,倒是对这宴会本身表现淡淡,只叫薛氏妥当安排便是;而向来懒殆的崔老太太却对此展示了极大的热情。 “可惜来不及再做衣衫了……那叫姑娘们都准备好今年才做的夏衫吧,还有新首饰……万万不可失了体统,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崔老太太耷拉着眼皮,极力压制着体内的兴奋,“秋桂,改明儿将我那些首饰都拿出来,好生挑挑;还有新做的那几套衣裳,也要好好晒晒了,给我熏点新香。” 薛氏坐在下首,拿帕子掩着嘴,不着痕迹地撇了撇——便是她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也没有这样的,果真是泥腿子暴发户的脾性。 “老太太,那四丫头和七丫头那儿……”薛氏似乎颇为难地说道,“我听说,定北侯夫人也会带着姑娘们去呢……四丫头若也去,碰上……总有些不大好……” 毕竟是许了他们家的人,这还未过门呢…… “四丫头的好日子也近了,要在家里绣嫁妆,往后这些宴会便都替她推了吧。”崔老太太混不在意地说道,“至于七丫头,难道让她与我一道儿去,又克着我么?就说在家里学规矩,等规矩学好了,再出去交际!” “是。”薛氏敛下眸,恭谨地应道。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马氏将那婆媳俩的举动看在眼里,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如槁木死灰一般,心内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待得正式宴请那日,襄南侯府众人着金戴银,满满当当地坐了五六辆马车。随着车夫的马鞭一挥,便朝着端淑公主府而去。 而在秋芳苑里的崔宝绫,还被妥妥地蒙在鼓里呢,正不紧不慢地跟着蔡嬷嬷学规矩,未跟着同行的马氏扶着丫鬟的手,幽幽地上了门。 “哟,这么热的天儿,绫姐儿还学规矩呢,也不知叫姑娘歇一歇。”马氏笑眯眯地说道,这后一句却是明显针对蔡嬷嬷的。 “大伯母,您来了。” 崔宝绫正练着磕头跪拜大礼呢,脑门上早已沁出了点点汗珠,连脖子上都是香汗淋漓,见马氏进来了,忙起身给她行礼问安,又吩咐丫头们去端茶倒水。 “不用忙我的,”马氏笑着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扬头对四平八稳说道,“你们快去给你们家姑娘端些凉茶凉汤来,可怜见儿的,我瞧着怎么都是汗啊……这么热的天儿,那硬心肠的也不知心疼心疼可人儿。” 这话里真是句句带刺…… 蔡嬷嬷板着脸,仿佛没听见似的,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见过大夫人。” 马氏挥了挥帕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极随意地说道:“行了,你这老货便赶紧退下吧。我与七姑娘说会儿话,顺便叫她歇一歇,便是真学规矩,也不耽搁这一时半刻的吧?” 待丫鬟们去端茶的端茶,扇风的扇风,崔宝绫便将马氏让到了座位上,甜甜地笑道:“大伯母怎么有空儿过来?” “你啊,”马氏斜斜地睨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再不过来,你便一直叫人这么欺负着?” “嬷嬷也是为了我好。”崔宝绫眨了眨眼,笑得一脸无害,真像个缺心眼儿的傻姑娘。 这位嬷嬷是三分为她好,七分为薛氏。 崔宝绫还是颇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她想着既然有这个空儿,多学一学规矩也总是好的,不至于到时候真去外头出了错儿,那若是得罪了谁,倒霉的还是自己,于是便忍了下来。 况且,其实还有沈妈妈、小赵大人、小梨、小杏他们在呢,蔡嬷嬷也不敢太过分,真出了格,这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哎,实诚的孩子……”马氏轻叹,继而转过话头,道明了来意,“老太太、侯夫人,并你那大嫂子、姊妹们,都往端淑公主府去参加赏荷宴了。我是不耐烦那些宴会的,便没有去,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看她是真,说这一番话也是真吧?亦或者,来看她就是为了说这一番话? 崔宝绫转了转眼珠子,咯咯笑起来:“那正好,大伯母解救我于水火了,我们也正好可以说说话呢。” —— 却说襄南侯府那浩浩荡荡的一拨参加赏荷宴的人,到得端淑公主府门前,只见大门外门庭若市、马鸣阵阵。他们的马车排着队进了公主府的角门,又在丫鬟们的指引下到了后花园中拜见公主。 “臣妇拜见公主殿下!” 崔老太太与薛氏打头儿,身后跟着沈氏、崔宝络、崔宝绮等人,恭敬地朝坐在上首的公主殿下行了屈膝礼。 端淑公主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崔老夫人、崔侯夫人,快请起吧。” 众人依言起身,薛氏笑盈盈地同公主介绍道:“公主殿下,这是犬子媳妇儿沈氏,这是臣妇的两个女儿。” 沈氏和双胞胎,遂又是一番见礼。 赵语眯了眯眼,微微朝后望了望,见襄南侯府的人除了这几个便只剩下婆子丫鬟了,照理说不应该啊…… “崔少夫人本宫是知道的,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咱们便见过。”她们年纪相当,她的家世又不错,自然有些交集,赵语不急不缓地说道,“两位崔小姐倒是少走动,没想到竟也长得这般亭亭玉立了……但据本宫所知,崔侯府中尚待字闺中的……似乎还有两位小姐,怎么不一起请过来?” 薛氏心内“咯噔”了一下,这位公主殿下能知道他们侯府有崔宝绢那一号人倒并不稀奇。奇怪的是,她竟也知道崔宝绫那丫头的存在?她可是才被接回府的啊…… 果然是皇家威仪,深不可测…… “回公主殿下,小女宝绢已定亲,且在家中备嫁,不宜时常出门走动;至于宝绫……因往年她不住在侯府之中,疏于礼仪,怕冲撞了殿下……故而尚在家中学规矩,待学好了规矩,再来给殿下磕头请安。”薛氏照之前崔老太太与她的说辞,学了一通,即使出了问题,责任也不全在她。 她这话音方落,这沉香舫上坐着的夫人太太们便悄悄议论开了,竟是谁也没想起来襄南侯府还有那么一位姑娘,不由有些好奇起来。 赵语却挑了挑眉:“那位备嫁的小姐倒也罢了,只是贵府的七小姐……什么要紧的规矩,竟可以让侯夫人不顾本宫的帖子?” 这是当堂兴师问罪的意思么?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大姑子还没正式碰面呢,就要替我们小宝儿出头了~ 将女主光环进行到底~ hiahiahia~ 第27章 搞事情 七小姐…… 薛氏脑门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端淑公主竟是连七丫头的排行都打探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这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十分不高兴她们没带她一起过来! 是因为怠慢了她的帖子,还是因为七丫头本人的缘故? “公主殿下,其实……这学规矩是一回事儿,还有另一回事儿,却是那丫头的命格不大好。那着实就是个天煞孤星啊!克死了她亲娘不说,连老身都要妨碍。这要是叫她跟着一块儿来了,冲撞老身事小,万一冲撞了公主殿下,那就真是罪过了。” 薛氏正不知如何回话,崔老太太竟主动接过了话茬。然而,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惊呆了,连原先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沉香舫上可谓落针可闻。 端淑公主愣了有那么两息的光景,继而蹙紧了眉头——这到底是怎样一位祖母啊?竟能大喇喇地说出这般诛心的话,简直不将自个儿孙女儿作死她不甘心!那崔家七姑娘到底是不是她亲孙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编排仇敌呢…… 她可算是见识了这位传说中不着调的崔家老太太!便是她一个外人,都有些听不下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崔老夫人,可要慎言!”赵语微微沉下了脸色,缓缓说道。 崔老太太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刹时被公主的威仪吓得一哆嗦,慌乱中讷讷垂下了头,再不敢言语。薛氏的面色则是惨白如纸,尴尬而惊惶地怔怔立在当场,便是那纤细的身形都跟纸片似的,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赵语勾了勾唇角,偏过头对芳菲姑姑说道:“既然崔七姑娘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缘由,那你便亲自去一趟襄南侯府吧。就说是我的话,诚心邀她过府来玩儿。” “喏。”芳菲姑姑屈膝应了一礼。 这位崔家七姑娘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难不成她与端淑公主早就相识,才惹得公主这般替她撑脸面?不对,不是说才回的襄南侯府么? 真是怪事儿…… 在座的有些夫人太太、小姐姑娘们,那活络的心思便百转千回开了。 沈氏见此,笑眯眯地出列说道:“便由妾身带芳菲姑姑去接我家七妹妹吧?” —— 端淑公主府的这一出,崔宝绫自然是不知情的,直到芳菲姑姑上了门,她还与马氏聊得正欢呢。 待道明了来意,马氏先就笑开了眼,忙不迭地指挥着丫鬟们,给崔宝绫张罗洗漱打扮:“快给你们姑娘更衣,莫让何女官等急了。易哥儿媳妇儿,快帮着你妹妹些。” 等迅速收拾妥当,芳菲姑姑与沈氏便又陪着崔宝绫匆匆出了门。崔宝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这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还真有些云里雾里的。 一行人回到端淑公主府倒也快,至少午宴尚未开席。那些夫人小姐们,或围坐在公主身边说笑,或三三两两地分散在藕香榭附近赏荷花。 崔宝绫觉着自己就是个牵线木偶,被那位女官姑姑和自家大嫂子牵着,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上了一座临湖水榭。只是甫一进入那厅堂,她便觉得眼前似乎有什么光华璀璨的东西一下子夺了人的眼球。 呀,那上头坐的怕不是一位神仙妃子吧? 好在她这呆愣愣的表情没维持太久,沈氏悄声提醒着她说道:“快见过公主殿下!” 这位便是公主啊…… 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崔宝绫一时也没工夫细想,先跟着沈氏给上首的公主殿下请安——这几日学的规矩,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赵语冷不丁瞧见那傻里傻气的姑娘,一眼便认出来了,果然是那个在“四宝阁”有过一面之缘的“农女”,看来那日确实是她帮阿柬传得信儿。 这孩子的眼眸倒是一如既往的透亮沉澈,可脸上怎么却是呆呆傻傻的?难不成是走得大智若愚的路线? “起来吧,”赵语笑眯了眼,朝崔宝绫招了招手,“崔七姑娘快过来,叫我好好瞧瞧。” 崔宝绫垂着头,听话地挪上前。 蔡嬷嬷教的规矩说了,她们不能直视贵人的脸,那叫大不敬。 “倒是腼腆……抬起头吧,不必拘束。”赵语拉过她的手,语气甚是温婉柔和。 众位在座的看客,或敛声屏气,或悄悄打量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幸运宠儿。唯有襄南侯府的人,除了沈氏以外,一个个面如菜色,有忐忑不安的,有尴尬无措的,更有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的…… 崔宝绫缓缓抬起了头,直直撞入一双温和却颇有气势的眼眸里,那是一双好看的杏眼,她的主人微微勾着唇角,浅淡的笑容极有韵味,惬意而从容。 呀,是那位夫人呐…… 其实,崔宝绫见过的贵夫人屈指可数,尤其是这种让人过目不忘级别的,压根就没有!她稍一回想,便想起来了。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尚在疑惑之中,端淑公主却是俏皮地眨了眨眼,拉着她站起了身:“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宴吧。” 竟是专程在等这位崔七姑娘么? 隐隐有几道抽气声…… 也不知这位崔家七姑娘是拜了哪门子的菩萨,这哪是煞星?这分明就是躺赢的福星么……有多少人想抱上端淑公主这条大腿,而不能够! 其他人毕竟对崔宝绫不熟,虽有些吃味不服,更多的却是忖度探究,崔宝绮就不同了。她是知道崔宝绫“底细”的,心底那股火气蹭蹭地直往上窜,压都压不住,别提有多嫉妒恼人了。 午宴用到一半,她便借口要去更衣而离了席。 薛氏知道她的症结所在,让她出去透透气也好,便随她去了,只叫丫鬟们好生跟着姑娘,切不可惹了事端出来。 崔宝络望着妹妹怒气冲冲而去的背影,幽深的眸子微微闪了闪。 —— “你是哪家的姑娘?何故在这里游荡?”公主府的嬷嬷可不会客气,尤其是对鬼鬼祟祟、不守规矩的人。 崔宝绮被吓了一跳,惊慌地转过身来,见是个梳了圆髻的老人家,头上并无金贵的钗环首饰,想来不过是哪个下人……便壮了胆,恶人先告状地斥道:“哪里来的奴才?好生吓了我一跳!我不过来这里走走,透透气……这就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 那老嬷嬷轻嗤一声,面无表情地回道:“姑娘透气走走,该在园子里。这里都到二门了,前头驸马在宴请贵客家的公子爷们,姑娘难道也要去助兴?” 这话说得让人害臊…… 崔宝绮刹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恨恨“呸”了一声,掉头便往回跑。 那老嬷嬷望着她跑远的背影,不由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因为周六没更新,昨天那章本来想更3k+的,结果后面码好的时候,前面已经发出来了,那我就不修改了,今天补上~ 虽然依旧凉,但是求收藏哦~ 第28章 好多人 崔宝绮恨恨地回到宴席上,仍有些不甘心——差一点儿她就能见到丰神如玉的萧三公子了,却被那斜刺儿里冒出来的狗奴才搅了好事! 她的那两个丫鬟却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脸色很是不好。她们跟丢了主子,不知那一刻主子去了何处,幸而没闹出什么事儿来……因此,也不敢抬头与薛氏等人对视,只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薛氏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一心以为女儿还在为崔宝绫的事儿不高兴,便又好言好语地宽慰了她几句,就撂开不管了。 这宴席已接近尾声,她抬眸朝上头主位的方向瞟去,只见崔宝绫又被端淑公主留在了身边说话……哼,这丫头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竟有这样的造化! 有人瞅着崔宝绫新鲜,有人瞧着崔宝绫眼热,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现下心内的无奈忐忑呢?她是真的有些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啊…… “崔七姑娘以前是住在庄子上的?”端淑公主拉着她,颇亲切和蔼地唠着嗑,“那庄子上不似咱们京里沉闷,定然有许多有趣的事儿,不如与我说说?” 有趣的事儿倒是不少,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不知您爱听哪一桩……是不是所有宫里的公主、娘娘都很向往外头世界的生活啊?市井乡野,仗剑天涯……唔,好像话本里是这么写的。 赵语见她只微笑不语,以为是这丫头怕生害羞,便继续试探着问道:“有没有遇上什么有趣的人呐?咱们这京里的人呐,都无趣得很。” 闻言,崔宝绫脑子里先就闪过了小赵大人的那张脸,但那位大人……就是碰上了,也不能与你说啊…… 她便愣愣地摇了摇头:“庄子上其实也少有生人来,我往常能见的不过福婶儿与她那刻薄小气的儿媳罢了。” 赵语微微翘了唇角,真是个机警的小丫头,这嘴可真严!罢了,便不逗她了…… “这宴席也快散了,你方才可吃饱了?若没有,待会儿再用些点心。到我这儿,不必做客人。”她是真喜欢这小丫头,不止因为她护了赵柬的缘故,其中还有当初那一刹那的眼缘。 崔宝绫笑眯了眼,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公主殿下!” 午宴结束后,日头愈发毒辣起来,有年纪大的,撑不住开始打瞌睡,端淑公主早贴心地为她们准备了客房去歇息;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们,倒有的是活力,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或钓鱼,或赏花,或泛舟……好不热闹! 崔宝绫晓得薛氏不耐烦应付她,崔老太太更是跟见鬼似的躲着她,她便也不上赶着往上凑。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沈氏,人家也要去见见自个儿的闺中好友,如此一来,她便落了单,便带着小梨小杏两个丫头,躲在柳荫底下兀自编柳条玩儿。 “崔七姑娘,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跟藏在柳荫下的黄鹂鸟似的。 崔宝绫抬眸一瞧,见是个差不多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眸水润剔透,好似会说话,圆圆的脸上粉腮凝脂,浅浅笑起来便露出两个酒窝……长得可真讨喜! 她忙站起来,朝她行了个礼:“姐姐是……” 那女孩子笑了笑,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我叫温迦,是紫微侯的嫡女,在家中行五。” “原来是温家姐姐,温姐姐好!”其实她并不知道紫微侯是哪一个,总之都是侯门千金就是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怎么不与她们一道去玩儿?”温迦缓缓走了过来,瞄到她手里柳条编的半个篮子,眸光刹时一亮,“呀,这是你编的?编得可真好!” “我嫌热,便躲在这里乘凉。”崔宝绫瞟了眼手上的小玩意儿,笑道,“以前跟着我奶妈妈学的,编得不好,我奶妈妈编得才好呢!” 温迦笑盈盈地说道:“我却瞧着新鲜,崔妹妹将它编好送给我吧?” “成!”崔宝绫豪气地应道,这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件小事儿。 温迦便站在一边,陪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崔妹妹以前真住在庄子上么?怎么如今又回来了?我看端淑公主可是很喜欢你呢!” 崔宝绫一心一意地编着手里的小花篮,闻言便笑道:“是呀,我也是头一回见公主,心里也觉着奇怪呢。许是她从未见过我,瞧着新鲜?” “呵呵,公主殿下可不是一个瞧着谁新鲜,就会对她格外关照的人。”温迦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定是妹妹得了殿下的青眼。” 崔宝绫笑笑,没再说话,没过一会儿,便将手上的篮子编好了,还摘了几朵开得正艳的夏花细细装点起来。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温姐姐,好了。” 温迦接过,爱不释手地打量了一圈儿,笑道:“真是小巧别致,便是拿银子都没地儿买的,多谢崔妹妹了。” 崔宝绫觉着这真的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了,而她与这位温姐姐也不过是友善的萍水相逢。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接下去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了。 “哟,崔家七姑娘果然在这儿呢!听说你会编花篮,便给我们姊妹也编一个呗!” “是呀,你要多少银子,只管说!” 崔宝绫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两个自说自话的女孩儿,她根本就不认识她们呀,心里头那股一直萦绕已久的莫名其妙的劲儿就愈发足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其中那个穿粉衣的女孩子捏着粉粉的帕子,偷偷笑起来,眼里有肆无忌惮的鄙夷,阴阳怪气地说道:“哎,果然是乡下回来的泥腿子,竟是做生意做到公主府来了。” “就是,你们襄南侯府就这么少了你吃的穿的?你缺银子,便跟我们说呀,多少我们也能周济你一些。一二两的散碎银子还是有的。”另一个着紫衫的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花篮、银子…… 唔,她大致猜到了一些——无论为哪般,大概是那个送给温家姑娘的小花篮惹得祸…… “哎呀,快来快来,崔七姑娘在这儿呢!”又有一伙儿人从船上下来,打头一个挥着帕子,招呼众人往崔宝绫这处来,“咱们快给崔七姑娘撑撑场面,都来照顾照顾她生意么……” 一时间,乌泱泱的一群人便围到了崔宝绫跟前,画扇彩绢、云影香风,叽叽喳喳得活像一群抢食的麻雀,更有甚者,竟直接朝崔宝绫丢了一粒碎银子过来…… “崔七姑娘,你快编吧!我们这儿,可有好些人等着呢。哈哈哈……” 这是拿她当摆摊谋生的笑柄了啊…… 京城里的高门小姐们都这么无聊? 崔宝绫挑了挑眉,还未说话呢,小梨和小杏两个就像母鸡护崽似的,挡在了她跟前。小梨一把捡起地上的那粒碎银子,朝着方才那女孩儿便直直扔了回去。 “哎呦,”那女孩子来不及躲避,竟是被丢了个当门当面,嫩嫩的脸颊上立时起了个红印子,遂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小梨,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个死奴才,竟敢对我不敬!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左大姑娘可做到爱人敬人了?”斜刺里传来一道幽幽的嗓音,云淡风轻,无喜无怒。 作者有话要说:无话,努力码字中~ 第29章 禁足令 众人闻言,纷纷转眸望去。 不远处的一株柳树底下,站了一个身着藕荷色轻软襦裙的女子,外头披着同样颜色的软烟罗披帛,欺霜赛雪的面容,沉静中不失灼灼绮丽,雍容内敛的气度,宛如无波无澜的莹莹湖水,真可谓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她一路婷婷袅袅、分花拂柳地走过来,那些莺莺燕燕……不,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当真成了麻雀本雀,而那过来的女孩子便是妥妥的百鸟朝凤里头的凤凰! 无人敢再开口说话,连那左大姑娘都咬了咬唇,敢怒不敢言地低下了头。 她们都知道,这位镇国公府的顾大姑娘是太子正妃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凭她的家世、容貌、人品,再与端淑公主那十分投契的脾性……基本可以算作,是太子妃的内定人选了。 没有人会上赶着去得罪她,即使心里有多么不服气…… 顾皎冷眼望着左大姑娘,轻轻扯了扯嘴角:“是温五姑娘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们会错了意?崔七姑娘初来乍到,这样可不厚道。” 众人沉默了半晌,当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我看大家都散了吧,这儿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咱们再去瞧瞧,还有没有莲蓬可摘。” 这一声带头之后,在场的人便都附和着稀稀落落地走了,只留了崔宝绫与顾皎带着各自的丫鬟留在原地。 “多谢这位姐姐仗义执言。”崔宝绫不认得她,却也知道承了人家的情要道谢,便朝她诚心实意地行了个屈膝礼。 顾皎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不谢,我不过是看在表哥表姐的面子上,才帮的你。” 表哥表姐? 那又是什么人? 见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顾皎又扯了扯嘴角,掉头便要走,临了还是没忍住,转过头来与她说道:“别人能帮你一次两次,却不能帮你一辈子,还是要你自己立得起来才是。”说罢,便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位姐姐的口吻,倒像是她熟识的长辈似的…… 今儿崔宝绫没弄明白的事儿实在太多了,索性也不差这一件,便丢开它不再理会,决定回去后再问问她大嫂子,了解了解情况。 —— 到得半下午,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开始络绎不绝地告辞了。这回崔宝绫没有了特殊照顾,只得乖乖跟着襄南侯府的人等着一块儿坐马车回去。 而方才花园里的那一出,早一丝不落地传入了崔老太太和薛氏母女耳中。崔老太太是个万事不管的人,尤其还是崔宝绫的事儿,更不会插嘴。薛氏则板着脸,然碍于还在端淑公主府的地界,并没有多说什么。崔宝绮却讥笑着嘲讽开了。 “哼,没皮没脸的东西,竟给咱们侯府丢脸!是我母亲少了你吃穿,还是挣了银子要去哪里花?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烂泥扶不上墙!” 崔宝绫笑眯眯地问道:“那六姐姐是什么东西?又是糊上哪块墙的泥呢?” 崔宝绮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混账……” 薛氏也是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来,却在眼角瞄到远处疾步而来的一个人影的时候,硬生生止住了,还顺道拉了崔宝绮一把。 “芳菲姑姑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她笑着上前打招呼。 端淑公主身边的女官何芳菲朝她们行了个礼,微微笑道:“我奉公主殿下之命,来送送七姑娘。七姑娘今儿受了委屈,殿下都知道了。” 崔宝绫屈膝回了礼:“多谢殿下挂心,多谢姑姑!” 芳菲姑姑笑着点了点头,又转了眼眸同薛氏说道:“殿下还有一句话叫我转达崔侯夫人,贵府六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规矩合该多教教的好,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事端来,倒牵连了崔侯与侯夫人。” 说罢,她便又行了一礼,转身告辞而去,独留一脸面色发白,云山雾罩的薛氏和突然间变得局促不安的崔宝绮。 —— 待回到襄南侯府,众人送崔老太太回了延年堂后,便又折返回来,一起到了薛氏的庄和苑中。 甫一进正堂,薛氏便往主位上坐定,厉眉倒竖,颇有气势地冲着崔宝绫斥道:“跪下!” 崔宝绫挑了挑眉,懵懂地问道:“不知侯夫人要宝绫所跪为何?” “你还有脸问我?”薛氏沉下脸来,冷笑一声,“你今日在公主府园中的行径,有哪一点像侯门闺秀?跟个大街上的贩夫走卒有何区别?简直不知所谓!你这些日子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侯夫人不过听了几声风言风语,便断定我不守规矩,未免有失公允吧。”崔宝绫不疾不徐地说道,越到这种时候,她说话就越慢,主要还是脑子不大转得过来,好在思路是极清晰的,“就连芳菲姑姑都说,公主殿下已知道我受了委屈。您不同我细细问问原委,查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倒一味指认我没有规矩……呵,倒也有趣。” “你不用拿公主殿下来压我,我是你的母亲,难道还说不得你?若你全然无错,何至于会有那些风言风语?”薛氏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发落她的,如何听得进去她的辩解,冷声道,“即日起,你就给我待在秋芳苑里,无事不得外出!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解了这禁足令!” 崔宝绫轻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侯夫人是打定主意要禁我的足了,那又何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既然说到了规矩,我倒要提醒提醒侯夫人……”她幽幽瞟了一眼崔宝绮,继续缓缓说道,“今日公主殿下令芳菲姑姑转达侯夫人的话,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您有那闲情计较我的规矩,倒不如先管管六姐姐的规矩吧。” “反了反了,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倒同我顶嘴,还编排起自家姐姐来了!我们家七姑娘当真是了不得,一朝得了公主殿下的青眼,竟敢不将家中长辈放在眼里了!”薛氏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来,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怒极攻心,整个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好在有徐嬷嬷在一旁给她扶住了。 她哆哆嗦嗦地拿手指着崔宝绫,冲在场的婆子们嚷道:“将这逆女给我带回去,好生看管!” “逆不逆女的,夫人说了不算。”冷眼旁观了许久的沈氏突然幽幽开了口,“我看还是等父亲回来,再好好分辨分辨。索□□情是发生在公主府的,不是谁空口白牙地说上一两句就是什么了。” 她朝薛氏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到崔宝绫身边,轻叹道:“我陪妹妹回去。”说罢,便拉着她出了庄和苑,徒留薛氏在后头气得抖如筛糠。 还有那些原本气势汹汹地要扑上来的婆子们,这会儿也不敢造次,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实在是这位大少夫人,难得这般不给夫人脸面,以前虽也不怎么捧着夫人,可哪一次不是客客气气的,至少面上大家都相安无事。 崔宝绫倒不怕那些婆子来闹,她们若是敢来抓她,她便叫小梨小杏动手。反正她已打定主意要将这事儿闹大,只有闹将起来,她才有机会见一见襄南侯。到时候便看得出,她那侯爷父亲到底还有没有的救了。 至于禁足令什么的……呵,谁在意呢? 崔宝绫与沈氏从庄和苑出来,与其去在意“发疯”的薛氏,她倒更挂心今日替她仗义直言的那位姑娘的身份,于是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沈氏说了,末了问道:“大嫂,你可认得那位姑娘?说起来,倒真要好好谢谢她。” 沈氏抿嘴轻笑:“我自然认得,你往后见她,只管叫她一声表姐便是。” 表姐? “她是你大哥哥外祖家的表妹,是镇国公世子的嫡长女。”沈氏解释道。 原来是襄南侯的原配夫人顾氏的娘家侄女儿,怪不得她说是看在什么表哥表姐的份上,才帮的她…… “我又承了大哥哥大嫂子的情了。”崔宝绫笑道。 “一家人,不必说这些的……”沈氏拍了拍她的手,笑得温柔端方,“你也不用怕庄和苑那位……她拿你发作,不过是为了给她亲女减轻些罪责。今天的事情,大头儿还在六妹妹那里。逃是逃不掉的……她若有些脑子,便该将女儿好生管教起来,至少该拿出些手段来给人看看。” 原来还有这一层……怪道薛氏怎么无缘无故地硬要梗着脖子发疯,竟是为了给她女儿分散火力…… 芳菲姑姑那番话其实算是相当重了,那崔宝绮定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是没做成还是没引发实质性的损害?因此,端淑公主只是派女官口头警告。 给人看看…… 自然是要给人一个态度的意思。而这个态度,到傍晚的时候,便出来了——崔宝绮也被禁足了! 这就有意思多了…… 待得晚膳过后,更有意思的事情又发生了——崔老太太又双叒身子不适了,矛头直指秋芳苑里的崔宝绫。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的3k+~ 感谢一直支持的小可爱~ 第30章 纯爷们 棠梨苑里一番“怦怦乓乓”的吵闹后,崔宝绮被禁了足。 那个时候,日头已西斜,丝丝缕缕的晚风出来,倒有些许凉意。她的亲姐姐崔宝络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乘凉,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她珍藏的琉璃围棋,而她则拿着帕子正细细擦拭着那一颗颗圆润沁凉的棋子。 棠梨苑的吵闹,都快成日常了,没什么新鲜的。 她的丫鬟落雪端了茶盘过来,抬眸瞅了眼隔壁的院墙,柔声说道:“姑娘不去瞧瞧六姑娘么?去给夫人请个安也是好的……” 求不求得动情暂且不说,总归是姊妹间的一番情意。 崔宝络轻笑一声,垂下眼眸,继续擦拭着手上的棋子,连一瞬都不曾停歇:“母亲正在气头上呢,我去做什么?” 要她说,崔宝绮是咎由自取。她心里存的什么心思,她这个做姐姐的,哪有不知道的?只是她太笨,连时机都不会挑! 想在公主府生事,偏没那个本事,没得连累了侯府,连累了她!所以,给她一个教训,也是应该的。 况且,她们也需要给公主府一个像样的交代,只是禁足什么的……呵,母亲还是太心软了……若换做是她,待问明了缘由,便押着崔宝绮去端淑公主跟前谢罪!这才叫诚意…… “那六姑娘那里,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落雪犹犹豫豫地问道。 “不过是不能出院子,母亲又没断了她吃穿,我们又操什么心?”她那位妹妹啊,向来最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道理,哪里用得着她去操心?不过……崔宝络蓦然停下手里的活计,抬眸望着她的丫鬟,浅浅笑起来,“七妹妹也被禁足了,她的情况与我们姊妹不同,倒是该多关照关照她。” 她丢下帕子,站起身来,对落雪吩咐道:“你随我去厨房瞧瞧,有什么新鲜的点心,待会儿你给七妹妹送去一些。” 落雪有些不大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放着自个儿亲妹妹不心疼,倒去关照那孤苦伶仃的七姑娘。那七姑娘可是连老太太都不待见的人…… 可既是姑娘吩咐,她也不敢不从,便默默无言地跟着一块儿去了小厨房。 —— 晚膳后,延年堂里传出来崔老太太的身子又不适了。襄南侯不在家,家里的媳妇、姑娘、少爷们都纷纷赶了过去。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两个被薛氏禁了足的姑娘,而崔宝绫不过去,绝大部分原因也不是因为禁足。 “哎,妈妈,你说怎么就那么灵呢?不知道是不是又拉肚子……”若还是拉肚子,便是巴豆也没这么灵的…… 崔宝绫正在灯下练字,而沈妈妈则坐在一旁纳鞋底,屋子里开着窗,自有徐徐凉风吹进来,真是一派闲适温馨的景象,丝毫不受延年堂那边告急的影响。 “哼,不定是装的呢!”沈妈妈嘟囔了一声。 那个老虔婆,她家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便不待见夫人,处处挑剔。这会儿又对小姐百般针对,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所以啊,我还是远着些吧……”只是老是叫她这么败坏自己的名声也不是办法,不能一直被人拿这个路数欺负了去…… 崔宝绫抬起头来:“妈妈,我听说宫里有个司天监,专管一些星象命格之事,可是真的?” “这个奴婢可不知道,”沈妈妈摇了摇头,随即眼睛一亮,“改明儿,姑娘可以问问大少爷啊。若真有这么个官,咱们可以叫他断断,看是老太太装病,还是你们俩真的命格犯冲!” 呸呸,她们家姑娘命格好得很,当然不会犯冲,定是那老太婆装病! 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是人家当官的,哪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要是上头有人,就好办了…… 咦,她好像真的“上头有人”可以问问呐…… 入夜,大家都进入了黑甜的梦乡。今晚是八稳在外头守夜,这孩子觉深还爱打呼噜,最容易蒙混过关了。 机不可失……崔宝绫悄悄溜出了自个儿的闺房,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挪到门房那儿敲了敲门。 “谁?” 门里,一道低哑而警惕的嗓音。 “是我呀,小赵大人。” 静谧了有那么两息的光景,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门扉被打开了,崔宝绫赶紧闪身钻了进去。 赵柬关上房门,抱臂靠在门板上,凉凉地扯了扯嘴角:“咱们的大忙人七姑娘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一号人的存在了?” “嘿嘿,不好意思啊大人。您也知道,我近来忙着学规矩么,蔡嬷嬷实在看得忒紧。”崔宝绫咽了咽口水,她突然意识到,这平时不烧香,突然要来抱佛脚,似乎不大抱得牢啊…… “听说你今天去了端淑公主府?”赵柬幽幽问道。 “是啊,这您都听说了?” “那么大的阵仗,多大的脸面呀,公主身边的女官亲自来接,谁能不知道呢?”他有些摸不准长姐在搞什么鬼,是单纯想见见他躲的这户人家的主人家? “公主府好玩儿么?” “很奇怪……”崔宝绫话说到一半,愣了一下,然后狗腿子似的上去扶赵柬,“没打扰到大人您休息吧?近来您的眼睛如何,可好些了?” 这“感情”能联络回一点是一点…… 赵柬也由着她扶自己到桌边坐下,勾了勾唇角:“说好的你要来替我换药呢……” 他的鼻端是独属于她的淡淡芳草香气,心尖不知情由地猛然颤了一颤,这俏皮的话便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抽回手,握拳低咳一声,转而说道:“眼睛……尚可,公主府有什么奇怪的?” 崔宝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兀自在对面坐下,两手托着腮,轻叹了一口气:“我见过那位公主殿下,就是上回,我替大人去四宝阁送信,出门便撞上了她。不过就那么一下下,我当时又是那副打扮,她应当认不出来我才对……可她对我的态度也太奇怪了些,竟是亲切贴心得有些过分。” 竟是早就见过了? 这个赵柬倒是没有想到,实在有些凑巧。 “那她定然是认出你来了,端淑公主什么人?独具慧眼的皇家典范……” “是么,大人也见过公主?哦,那当然是见过的……您是太子殿下的密探么,我听说公主与太子的感情很好的。”可是,也不对啊……崔宝绫又想不通了,“就算她认出我来了,咱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何至于如此呢?” 还有,那个四宝阁明显是太子的秘密驻地,公主怎么会那么凑巧地也去那里?难不成……哎呦,好像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四宝阁一定是端淑公主与太子殿下姐弟俩合伙儿开的! 原来她这是一不小心撞上了小赵大人的顶头上司啊,不会被误以为她也是东宫那头的密探吧? 多么隐秘而伟大的身份! 崔七姑娘一下子想很多…… “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唠叨了,这气氛还真有些古怪。 “哦,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崔宝绫挠了挠头,突然觉着与小赵大人唠嗑也挺不错的,“京城里的高门小姐们,是不是总爱捉弄外来的?”遂将花园里的那起子事儿一一说了。 长姐请这么多的姑娘小姐们,还有这小傻子的遭遇,还有之前右捌的闪烁言辞……好吧,他有八分猜到这开得是什么宴了。 只是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给他相看太子妃……总感觉是在扯自己后腿啊,那些好不容易冒出头的人,怕不是要缩回去? 那小傻子还在自顾自说着:“顾家表姐倒是个好人,而且那风姿是当真与众不同。您知道么,我当时就想到了百鸟朝凤这个词儿。” 顾家表姐? 镇国公的嫡长孙女儿啊……倒是听长姐提过,听说确实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京里的那些公侯家的贵女啊,爱抱团欺负外来的,是一回事儿;还有另一回事儿,便是极容易心生妒忌。怕不是看你得了公主的青睐,便要对你打压孤立。”赵柬轻飘飘地开了口,脑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地问到了另一桩事儿上,“你长得什么模样?” 定是个好模样吧? 招了那些人的妒忌…… 崔宝绫愣了愣,随即笑嘻嘻地拉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我忘了大人一直看不见,也不知我长什么模样。您可以摸摸,我是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赵柬都来不及反应拒绝,待回过神来,只觉手底下细腻嫩滑一片,好似温温的牛乳倒在手心,如水似缎;又像极了他那块时常把玩的羊脂白玉,温润剔透,带着浓浓的灵气。 他也不知自己的脑子飘到了何处,竟连“浓浓的灵气”都感觉出来了……不过,所谓“肤若凝脂”,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他想了很多,不过也很快,便缩回了手,然后手足无措地揉搓着手指,掌心似乎要烧起一团火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即使现在,他根本就看不到她的任何反应…… 崔宝绫蓦然被他甩开了手,不由蹙起了秀眉,眸中有浓浓的不解——哪里又得罪这位大爷了? 不是他说的,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么?一个瞎子,还能如何辨别旁人的模样? 然而,想着想着,她便渐渐觉出味儿来了——不对,他……他貌似是个男人来着…… 完了完了,若是被她沈妈妈知道,又要开启唠叨模式了…… 崔宝绫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赵柬若是知道她的腹诽,估计就要暴起了——貌似?老子他娘的是个纯爷们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大爷其实是个纯情小奶狗? 错,不要被他一时的纯情所骗,后期绝对开启骚话满篇技能~ PS:明天就是端午了,粽子吃起来咯~ 小天使们喜欢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作为南方人,小满必须提名蛋黄肉粽~ 经典款,你值得拥有~ 第31章 尊者赐(上) 昏黄浅影,一灯如豆,美人垂下如羽毛般的浓密眼睫,在暖暖的烛光下,落下一片摸不透情绪的阴影。 其实,又如何会摸不透呢? 那羞红的双颊,早就泄露了少女的小秘密。 “那个……”崔宝绫嘟了嘟嘴,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但总要有人来打破这古怪的气氛,“有件事……想跟大人打听一下……” 没有什么是比说正事更能调动气氛的了。 “嗯……”赵柬低低应了一声。 崔宝绫又静默了一会儿,方鼓足勇气说道:“大人……跟司天监人头熟么?” 司天监那帮子神棍啊…… 赵柬疑惑地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们家老太太又犯病了……”崔宝绫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总不能老背锅,不知有没有法子叫司天监的大人给测一测,好洗刷我的冤屈啊……” 赵柬抿了抿唇,掩下那一丝笑意:“你总算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了,我还以为你是打算一直背着这口锅呢。” “您……能给引荐引荐么?哪怕只是一张批注的小纸条也行啊……” 崔宝绫的要求真的不高,现在搞得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她与崔老太太犯冲了,因此急需一张专业人士的小纸条,来给自己添些信心。 “既然要做,一张小纸条如何能够呢?”赵柬悠闲地端正了神色,一扫方才紧张无措的姿态,老神在在地说道,“你将崔老太太和你的生辰八字写给我,我找个时机叫……咳,叫我同僚送去司天监,到时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真的?”崔宝绫眸光一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真是有劳大人了,多谢多谢……” “你往后……别总将我忘了就行……”赵柬连自己都没察觉,他此时是怎样一副愉悦的语气。 如果他的眼睛能睁开的话,那一定是笑着的…… —— 第二日,端淑公主府里,赵语正陪着女儿在翻花绳玩儿。 “呀,我们果儿翻得真好!”赵语笑眯眯地赞叹道,“等晚上爹爹回来,果儿带着爹爹一块儿玩吧,定能赢爹爹的!” “嘻嘻~”陈果小朋友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回殿下,襄南侯府昨儿传了消息出来。”芳菲姑姑从外头走了进来,躬身禀道,“他们家六姑娘和七姑娘都被禁了足,另外……昨儿晚上,他们家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好了,听说连夜请了太医。” 赵语仍旧与女儿玩得不亦乐乎,仿佛根本没有听清她这话,过了许久方淡淡回道:“这薛氏行事还真有意思,那崔老太太就更有意思了……太医怎么说?” “奴婢着人去打听了,昨天晚上是连太医出的诊。依连太医的说法,那崔老太太压根就没什么病,不过老人家一直嚷嚷着头晕心口疼,也就只好给她开些安神静气的补药了。” “呵,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么,总是毛病多些……”赵语冷笑一声,又怕吓着女儿,便又换上了柔柔的语气说道,“果儿,咱们先不玩儿了,再玩儿下去,就要下雨收衣服了。你先跟着奶妈妈们去喝甜甜的汤,娘亲待会儿来寻乖乖。” 哄了女儿出去,端淑公主站起身来,略略思量了一番,便笑着说道:“论老人家的病,谁也没有邢太医拿手。崔家老太太是从我公主府回去后生病的,那定是本宫招待不周了……你亲自去请邢太医,带着他上襄南侯府给崔老夫人瞧瞧。” 芳菲姑姑弯了唇角,敛眸应道:“喏,奴婢这就去。” “此外,替本宫去瞧瞧崔家七姑娘。昨日的一番私心,倒是连累了小姑娘……” 那崔老太太还真做得出来这没脸没皮的事,竟是不惜与她作对!她要是任她将这病装下去,岂不是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了? —— 芳菲姑姑带着公主的口谕,领着邢太医等人,理直气壮地上了襄南侯府的门,然而才进延年堂的院门,便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将那孽障给我拿来!” 听着是个男人的吼声……在侯府老夫人的院落里,能这样咆哮的男人,除了襄南侯崔骁,恐怕再无他人了。 崔骁昨日下衙回来得晚,薛氏又有意瞒着他,因此他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老娘又被那孽女给克着了。方才又猛然听说,那孽女不但不反思,还在自个儿院子里闹得不安分,这才愈发怒从中来,扬言要将她拿来审问。 只是他这话音方落,便瞅见府里的管事媳妇儿领着一伙人进了延年堂的大门。 何芳菲径直走了进来,落落大方地朝他行了个礼,恭声说道:“奴婢端淑公主府正六品女官何芳菲见过襄南侯,奉公主殿下之命,特请邢太医过府来给崔老夫人看病。” “原来是公主府的何女官,多礼了。”崔骁缓了神色,颇温文尔雅地回道,“家母生病,竟惊动了公主殿下,这如何使得?” 芳菲姑姑笑道:“贵府老夫人是昨儿自公主府赏荷宴回去后生的病,殿下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生怕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而怠慢了。这位邢太医是老年病中的圣手,因此命奴婢请他过来看看,待看过后,回去禀明了公主,也好叫殿下安心,所以请侯爷通融一二。”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任谁也不好拒绝,而崔骁心中焦急母亲的病症,也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赶紧将他们让了进去。 再说秋芳苑那边,所谓崔宝绫“不好好反思,闹得不安分”,却也是有原因的。 也不知是得了薛氏的授意,还是底下人见势捧高踩低,今儿一大早,崔宝绫竟是连口热乎的早膳都吃不上了。 四平八稳两个去大厨房那儿巴巴催了好几趟,才有人送了几个干巴的馒头加几碟咸菜过来。 这倒给了一心想闹的崔宝绫一个绝好的借口,当即便拦下了那几个大厨房的媳妇子,着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廊下,决定跟她们好好掰扯掰扯。 “昨儿我的早膳还有八样糕点,三样米粥,外加小菜、卤味若干呢,怎么今儿便只有几个馒头了?难不成咱们侯府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就一落千丈了?”崔宝绫靠在椅子上,幽幽说道。 那两个媳妇子都是老油条,哪里会怵这样一个小丫头,只是陪着笑,好声好气地哄道:“回七姑娘,这不是昨儿你们一回来,便又是老太太病倒,又是夫人生气的么?咱们做下人的也难啊,又要忙着给老太太煎药,又要小心伺候夫人,生怕惹了主子们生气,昨儿侯爷回来得又晚,今儿的早膳便匆忙了些……” “合着我就不是主子了?你们倒不怕我生气……”崔宝绫眯了眯眼,继而甜甜地笑道,“是了,这个家里,自然是老太太和侯爷、侯夫人最要紧,其他人自然是要先靠一靠边的。我不管旁人如何,单问这府里的其他姑娘也是这待遇?” “四平八稳,小梨小杏,你们给我去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八姑娘那儿探探,她们今儿的早膳是不是也没吃好。”崔宝绫一叠声地吩咐道,两道眸光却只管直直盯着那两个媳妇子,讥诮而犀利。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撒花~撒艾叶~ 突然想起来,今天也是高考第一天,我的高考已经过去十年了~ 参加高考的小伙伴加油^0^~ 第32章 尊者赐(下) 四平八稳和小梨小杏的手脚相当利落,没一会儿便折返回来了。 “回姑娘,四姑娘今儿用得水晶虾饺和牛乳,还赏了下人们好些没用完的点心。” “六姑娘那儿,听说送去了五六样粥饼、糕点,可全被六姑娘砸烂了,棠梨苑里才收拾完呢。” “……” 崔宝绫撇了撇茶沫,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轻笑道:“如此看来,便是你们欺负我了。方才那些,都不过是哄我的借口罢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那两个媳妇子的脸色已有些不好,这小小一个孤女,如今被侯夫人禁了足,还不受老太太和侯爷的待见,居然还能有这样雷厉风行的气势,倒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软糯好欺的。 其中一个媳妇子只皱着眉在想对策,另一个则要知机得多,立时便舔着脸,陪笑道:“那定是灶上的人弄错了,奴婢们这就回去给六姑娘换。” “换自然是要换的,但是……我也不能被你们这么白白欺负了去,不是么?这总归是你们的错处,不可能是侯夫人故意难为我吧?” 两个媳妇子的脸皮似乎已经干涸到龟裂的地步,垂着手,躬着腰,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这种事其实端看受气的一方愿不愿意计较,只要去查,定是查得出来的,她们这是料错了这位的脾性。 “沈妈妈,你去请徐嬷嬷过来一趟,我倒要请教请教她,这种不将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该如何处置?”从始至终,崔宝绫说的话都很慢,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深思熟虑。 待徐嬷嬷皱着眉,颇不情愿地来到秋芳苑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情景——门前廊下,一个小小的人儿少年老成地端坐在圈椅上,手里闲闲地捧着一盏茶,跟前的台阶底下,跪着两个梳着盘头的媳妇子,低低垂着脑袋。 “徐嬷嬷来得好快,”崔宝绫也不起身,淡淡笑道,“想必我沈妈妈已经将前因后果都与你说了。你瞧瞧这些厨房送来的早膳,既接我回来,又何苦这般作践我呢?” 徐嬷嬷看了一眼小梨端过来的那几个干巴馒头,十分敷衍地一笑:“这些奴才确实该死,你们还不去给姑娘换可口的吃食?” “请你过来,是要你给个处置的公道,可不是光换吃食这么简单。”崔宝绫似笑非笑地说道,难不成还想着糊弄过去,“徐嬷嬷也是侯夫人身边办事办老了的人,难道看不出来么?” 好吧,她就是有意激怒她——光对上两个大厨房的人,多没意思? 徐嬷嬷沉下了脸,自昨儿从端淑公主府回来,这出了多少事?夫人那儿又要忍着肉痛将六姑娘禁足,又要打起精神去老太太那儿侍疾,还得小心应付侯爷的盘问,替六姑娘遮掩着,搞得她们下人也是整日整夜的战战兢兢。 这位倒好,都这步田地了,不说低声下气忍着些,居然还敢挑三拣四地搞事情!她是真的没有看到侯爷的怒气,完全没有闯祸的自觉啊! “你去请管家媳妇过来,就说这两个不长眼的奴才得罪了七姑娘,将她们来拉出去处置了。”徐嬷嬷认为自己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心下却到底难平,不由撇了撇嘴,自以为苦口婆心地劝道,“七姑娘也合该懂事些,老太太那儿还没缓过来呢,夫人又忙得焦头烂额的,连侯爷都不敢惊动。姑娘这儿倒先闹将开来了……” “哼,徐嬷嬷这话不像!”崔宝绫冷笑一声,“难道我就该由着这两个奴才欺负?侯夫人事忙,这约束下人的职责便可撂开来不管了?” 徐嬷嬷眉头一皱:“姑娘如何可以这样说夫人?即使姑娘被禁了足,奴婢听说姑娘受了委屈,这不也急忙赶过来替姑娘处置了么?只是这种小事,姑娘有时候也该替夫人着想着想,不该如此不依不饶的……” “嬷嬷的意思是,我合该忍下了才最好,这样大家才相安无事?我寻思着蔡嬷嬷也没教我这么个为人处事法,难不成侯夫人便是这样以为的,主子小姐便是受了奴才的气,也要忍气吞声?”崔宝绫腾地一下站起来,冷冷一笑,“这我就不懂了,倒要去问问侯夫人。怎么她的亲女就可以五六样碟子乱摔一气,我就该吃这连奴才都不吃的馒头咸菜?若侯夫人觉得有理,这不是苛待是什么?” 崔宝绫就是这么个人儿,她可不跟你玩儿拐弯抹角那一套,既然话都说出来了,那就索性说得明朗直白一些。 大伙儿都好懂,不是么? 如此,便是襄南侯崔骁所说的“不在家中反思,还要闹得不安分”的意思了。 徐嬷嬷倒也不怕她闹,如今襄南侯在家,又得知了老太太的病,指不定谁吃亏呢?便也冷笑一声:“看来奴婢的话,七姑娘是听不明白了。七姑娘若有心,只管去侯爷、夫人那儿告奴婢的罪。” —— 却又返回来说延年堂那处,芳菲姑姑领着邢太医给崔老太太望闻问切了一番,光把脉便等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 邢太医抚着花白的胡须,一脸凝重,搞得襄南侯与薛氏心焦不已。 “邢太医,家母这病……”崔骁这个大孝子急急问道。 邢太医沉吟了一会儿,方徐徐说道:“老夫人平时可是经常失眠多梦,头晕心慌,偶尔还咳嗽喘息,四肢无力?” 伺候崔老太太的大丫鬟桂香忙回道:“正是,老太太有时候说不上两句话便喘,还经常嚷着头晕心口疼。” 崔骁皱了眉,厉目一扫:“既然老太太常有这种症候,怎么不来报?” 桂香心下一慌,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下来:“侯爷恕罪!” “哦,侯爷不必担心,老夫人这病还有救。”邢太医老神在在地抚着胡须,“这样吧,老夫给老夫人先开几贴药试试,平时呢,老夫人的饮食也要清淡一些,切不可沾惹荤腥……” 还有救……先开几贴药试试……不可沾惹荤腥…… 纵使这老太医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可听着怎么这么严重?都到了“还有救”的地步……而且他这老娘亲最喜欢啃酱猪蹄子这类荤腥了,要她戒了荤腥,可如何能够? 可是看那太医一脸凝重的表情,似乎事情大了,少不得要好言劝着她戒了…… “之前连太医开得药呢,想吃便还吃吧,不吃也可,反正意义也不大……”邢太医继续说道,“不过老夫开得药,侯爷务必叮嘱小幺儿们给老夫人服用,不可怠慢啊……” “哦,一定一定,多谢邢太医!”崔骁拱手抱拳,一脸真诚而焦急地问道,“太医,家母这究竟是什么病?” 邢太医幽幽瞟了他一眼,深深一叹:“哎,先看看吧。” 能是什么病?不过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易得的病呗! 不过,他早得了公主府这位女官的提点,务必要往重里说,能吓唬一个是一个,能多吃一点苦是一点……想必,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哎呦呦,这位崔老夫人到底得罪了公主殿下什么哟?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ing~ 第33章 襄南侯 延年堂崔老太太的内室里,一片愁云惨淡。 襄南侯原本有意请邢太医到外头说话,以免被老母亲听见了多心。奈何这位邢太医尽管上了年纪,却是声若洪钟,且根本“看不懂”他崔侯爷的眼色,自顾将那一番话说了,直听得躺在床上的崔老太太渐渐口干舌燥、面皮发紫,假装晕眩的脑袋竟真有几分眩晕起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 难不成自己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一家子人正在那儿忧心忡忡,门外有丫鬟来报,说是七姑娘跪在了延年堂的大门外,要求见侯爷。 襄南侯那一腔忧惧之情正不知如何发泄呢,再加上先前听了徐嬷嬷的话,憋的满肚子的火方才也没发出来,这会儿崔宝绫过来,倒正好撞他枪口上了,当即便怒气冲冲地拔腿走了出去。 薛氏眸光微闪,悄悄勾了勾唇角,朝芳菲姑姑尴尬地道了声“失陪”,便状若忧心地急急跟了去。 芳菲姑姑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并不见着急,只浅笑着同邢太医说道:“那就请邢太医开药方吧。” 延年堂外,崔宝绫带着小梨小杏两个直挺挺地跪着,大老远便看到一个挺拔魁梧的人影朝她们匆匆走来……不,确切地说,不能叫走,那架势,跟一阵风儿似的,而且还是龙卷风…… “你个孽障,不在自个儿院子里闭门反省,还敢跑来这里!你母亲叫你禁足,你都当了耳边风不成?” 真有意思…… 他们父女近十年未见,这一开口便是一句“孽障”,却不知又是哪个混账造了她这“孽障”出来…… 不过,反过来想想也该庆幸,她这侯爷父亲好歹没将她给认错了——好吧,她不该抱有这种乐观期待的……瞧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侯爷逐渐拢起的两道剑眉,以及那因蓦然抿紧嘴唇而收紧的下颌,便知他心底那一瞬间也是颇吃惊的。 为何吃惊? 自然是有了不同寻常的认知,才会有这种反应——他也还在探究,因为她的面貌着实像她的娘亲,而不是因为他认出了她就是他的女儿,那个小时候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哎…… “宝绫见过父亲大人!”崔宝绫结结实实地给他磕了个头。 她回来也有二十来天了,倒是头一回正经地给这位侯爷父亲磕头请安。这其中有崔侯爷忙碌的缘故,有薛氏刻意的遗忘,更多的自然还是那深入骨髓的漫不经心——说到底,没有人拿她当一回事儿。 “我问你话呢,既然禁足在家,你怎敢违抗母命,私自逃离院中?”襄南侯俯身盯着她,冷冷斥道。 “侯爷,七丫头女孩儿家家的,您说话……”薛氏没将这话说完,不过任谁都知道她话中的好意,当真是个慈母。 他果然是不甚在意她这个女儿的,也是,他的女儿实在太多了。有七个呢,妥妥的京中“七仙女”,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却还嫌烦…… “宝绫来这儿的原因,其中一桩便是为了此事。”崔宝绫倒也不怵他这颇霸气的怒吼,莞尔一笑,“昨儿我便不大明白,今日当着侯爷父亲的面,我再问问侯夫人,您到底是为什么要禁我的足?” 薛氏张了张嘴,看了襄南侯一眼,这丫头是缺心眼吧?居然问到正发雷霆之怒的一家之主跟前了,一点眼色都没有,连挑时候也不会挑。 不过,她可不慌张,襄南侯自己说过的,她身为崔宝绫的母亲,自然教得,遂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看起来十分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在端淑公主府里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七丫头,你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习性该趁早改过来才是。” “我不知道,所以几次三番请教侯夫人,偏侯夫人也不说。”崔宝绫笑眯眯地说道,“侯夫人是听了什么污言秽语,也不问问我便定了人罪名?您要教我,也不是这么个教法,搞得底下的奴才都捧高踩低,不问缘由地苛待我,这难道不是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哦,说起来,这便是第二桩事儿了……” “放肆!”襄南侯大眼一瞪,再听不下去,指着崔宝绫,低声怒斥,“谁教你的这话,敢这般与你母亲说话?”简直顽劣到她姥姥家了,果然是原家那种混不吝的草莽人家的种! “侯爷父亲,您这重点是不是抓错了?”崔宝绫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合着方才那一长串我都白说了,我在怀疑您的这位夫人假装糊涂,借机苛待嫡女呢。这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呀……” 襄南侯愣了愣,这个女儿的个性竟与那原氏的闷葫芦性子截然不同,也不像他其他女儿般或乖巧懂事,或活泼骄矜,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接这话茬。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母亲如何教你,自有她的道理,即使有什么不妥,你这做女儿的,也只能受着!” 这话就不讲理了! “侯爷父亲这话,请恕宝绫不敢苟同了。弟子规有云: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父母若有错,做子女的即使要受责打之苦,也要无怨无悔地指出来,以免陷父母于不义而铸成大错。” 襄南侯冷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这句话,可你的‘怡吾色,柔吾声’在哪里?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你的恭敬不违,操劳不怨又在哪里?” “宝绫也怡过色,柔过声呐,可惜侯夫人不听;我也恭敬不违,操劳不怨了,这不是乖乖禁了两天足么?可那帮子奴才实在欺人太甚,再这样下去,侯夫人的名头都要被她们弄坏了!我这也是为侯夫人着想……” 父女俩这一来二去的“子曰,有云”,倒将先前剑拔弩张的态势冲淡了不少,襄南侯也终于找回了脑子好好想一想此事。 只是,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将眸光瞥向薛氏,沉声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怎么从公主府回来后,六丫头和七丫头都禁了足?” 哎呦,我的父亲大人哎,您老这脑子可算是想起来,还有另一个女儿被禁足这回事儿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会搞心机(嘿嘿,我是不会承认其实是作者脑子不够的缘故的~)但她会忽悠啊,渣爹不就被她带跑偏了么~主要是脑回路有点清奇~ PS:昨天没更新,假期回趟家跟历险一样,车子坏在服务区了,等了三个多小时,找机会补一章3k+哦~ 第34章 大反转 薛氏被襄南侯这般直直盯着,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不过随即便又定了定心神,十分镇定地说道:“实在是七丫头这事儿闹得太不像样了一些,我都难以启齿。她竟……竟在公主府里,拿柳条编的物件儿去换银子,引得那些侯门公府家的小姐纷纷看咱们襄南侯府的笑话,简直丢尽了您的脸面。” “我可没有拿柳条编的篮子去换钱,不过是随手做了一个送给温家姐姐,却不知那温家姐姐是怎么说的,竟惹得那些人跟疯了似的,到处问我拿银子来换。”崔宝绫说得很是莫名其妙,她到现在也挺想不通的,这高门府邸间的小姐圈子里竟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事儿顾家表姐也能替我作证,公主府的芳菲姑姑也知道我受了委屈,怎么侯夫人就不想着多问问我,便自顾相信了那样的话,定了我的罪?” “竟是如此么?”薛氏揉着帕子,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显见得并没将这真相多放在心上,“可是你引得众人围观嘲笑却是事实,连带着也是丢了咱们侯府的脸。况且,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拿柳条那种粗俗之物玩儿?怪不得要叫人误会,也叫别人看轻了襄南侯府!” “唔,这倒也是,侯夫人不就看轻了我么?连着府里的奴才都开始克扣我的分例,开始看轻了我呢。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得了侯夫人的授意……”崔宝绫笑眯眯地说道,“宝绫只是没有想到,一根细细的柳条竟能惹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以后便不玩儿了罢。” “放肆!”襄南侯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了,“你母亲稍有不留神,没弄清楚状况也是有的,又有什么理由故意克扣你的分例?定是那起子奴才惫懒怠慢,哪里值得你一直这样牢牢抓着不放?” “这是自然了,侯爷父亲说得对!”崔宝绫可以与薛氏不对付,却不能跟襄南侯对着干,便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那既然是侯夫人‘不留神’,错就不在宝绫。这禁足之事……是不是就可以免了?” 她要的无非是还她一个该有的公道,既定下了这事儿的基调,旁的他们要说什么来挽回颜面,她倒真不甚在意,她总没想过光拿这件事就能捏死了薛氏的错处。 “哼,你就真的一点错儿都没有?你瞧瞧,你把你祖母害成了什么样子?给我滚回秋芳苑去,以后不许再踏入延年堂!”襄南侯冷哼一声,倒也没说要她滚回秋芳苑是要继续禁她的足,便算是默认了放行的意思……继而又转眸望着薛氏,皱紧了长眉,“你也合该仔细一些,将那些怠慢的奴才统统打发了,免得其他人有样学样。” 崔宝绫再如何也是他的女儿,没得叫一帮子奴才秧子看人下菜碟的!况且原斐不日就要到京,不要人还没回京,就传出他们襄南侯府苛待人家外甥女的事儿来。 那才是真的丢脸! “是。”薛氏诺诺地应了一声。 这件事有公主府的女官作证,而那女官如今就在府中,根本就掩饰不过去。她敢发落崔宝绫,所仰仗的无非是有那么一个借口,又料想那小丫头不敢闹出来,便趁机可将亲女的事儿给遮掩过去。 没想到这丫头却不是个吃素的,平日里那样软趴趴的样子,这会儿竟敢横冲直撞地一头撞上来,当真是没瞧出来…… 哼,倒真是她看轻了她! 关于崔老太太被冲撞一事儿,在小赵大人请司天监帮忙批的命格出来之前,崔宝绫如何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这侯爷父亲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又早就先入为主,与其强行辩白得罪了他,倒不如先随他去。 不过…… “侯夫人‘不留神’我的事儿也就罢了,却不知六姐姐是不是也被不留神冤枉了呢?父亲大人,您可得也替六姐姐问问呐,免得有人说您厚此薄彼。”崔宝绫笑得一片好心,真真是姊妹情深的典范。 襄南侯总算又反应过来了,不过一趟宴会而已,怎么竟惹出这么多的事儿?一个个的,都不叫人省心,可别因此得罪了端淑公主才好! 太子殿下分明在濠州落水失踪,端淑公主却还有闲情雅致办什么赏荷宴,而且明里暗里是替太子殿下相看太子妃的意思,这其中很难不叫人揣测些什么…… “绮儿又是怎么回事?”崔骁的眸光落在薛氏的身上,他似乎从来没这般频繁地打量过她。这个夫人虽然出身不高,可行事一向不差啊…… 薛氏极力掩饰的事儿,就这么被这没头没脑的丫头给捅了出来,一时只好拘谨地嗫喏道:“倒也没什么,是……是绮儿在公主府乱走,冲撞了公主府里的老嬷嬷……” “哎呀,七姑娘竟也在此,倒省得我多跑一趟了。”却是芳菲姑姑从延年堂里走了出来,一路端庄地揣着手,到了他们跟前,先是朝襄南侯与薛氏行了个礼,继而惊讶地说道,“七姑娘怎么一直跪在这里?公主殿下可惦记着您呢,听说您被禁了足,特意叫我过来瞧瞧。”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崔宝绫分明是得了端淑公主的青眼! 襄南侯惊诧的同时,赶紧低咳一声,尴尬地说道:“你快起来吧,一直跪着,成何体统!” “多谢侯爷父亲!” 崔宝绫甜甜一笑,在小梨小杏的搀扶下慢慢站直了身子,可算是解放了这双倒霉的膝盖。还真别说,这没跪惯的人呐,冷不防来这么一会儿,可真够不好受的! 芳菲姑姑左右瞧了瞧这架势,心知肚明地敛眸轻笑道:“公主殿下正奇怪呢,七姑娘明明是受了委屈,怎么还要被禁足,莫不是崔侯夫人听岔了?昨日在公主府中,试图闯到前院驸马与众位世家公子宴饮之地的可是六姑娘,不是七姑娘啊……” 闯到驸马与世家公子的宴饮之地? 襄南侯蓦然睁大了眼,又下意识地收敛起神色,努力维持风度翩翩、泰然处之的模样,那面色却是不由自主地转青了,极度不好看…… 这种事理应由薛氏这个当家主母来应对,薛氏却是已经涨红了脸,顾不得去照顾襄南侯的脸色,尴尬而手足无措地说道:“请姑姑代回公主殿下,这件事确实是小女宝绮无礼在先,妾身已将宝绮禁足在家,定会好生管教!” “贵府的家事,殿下自然不好置喙,不过是好意提醒一下侯夫人,免得贵府小姐不知轻重,将来又出什么事儿……”芳菲姑姑似笑非笑地说道。 又是听说侯府老太太病了,请了太医过来诊治;又是听说侯府七姑娘被禁足了,特意命她过来瞧瞧……这还不算置喙别人家的家事儿? “是,多谢公主殿下!”薛氏明明恨得牙痒痒,却还得真心实意地谢恩,最重要的是还得顾忌着一旁襄南侯的反应,心里的那个憋屈惶恐劲儿啊,就甭提了。 “既然不是什么误会,如今七姑娘也好好的,那奴婢就放心了。”芳菲姑姑轻轻笑道,又朝襄南侯行了一礼,“崔侯爷,邢太医已经给老夫人开了药方,往后老夫人只要遵医嘱服药就可。奴婢这便先行告辞,回去向公主殿下复命了。” 襄南侯这才转过身来,尴尬地轻咳一声:“多谢何女官,叫内子送送你吧。” “不敢劳烦侯夫人。” 崔宝绫转了转眼珠子,轻快地跳出来说道:“我送姑姑到二门吧。父亲大人,您觉着呢?” 襄南侯瞥了她一眼,冷硬地点了点头。 “姑姑,您请。”崔宝绫笑眯眯地说道。 如果她所料没错,接下去这儿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她可不想受池鱼之灾。况且,这位芳菲姑姑是真心对她好,她送送也是应该的。 “这便是你说的,冲撞了公主府的老嬷嬷?” 果然,她们才迈出延年堂的大门,门里头便传来了一声闻所未闻的怒吼。 啧啧,她这侯爷父亲的火气可真够旺盛的…… —— 到了晚间,崔宝绫带着四平八稳,小梨小杏,外加一个“大傻子”门房小赵,在院子里吃果子乘凉。沈妈妈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嘴角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姑娘,听说六姑娘被侯爷亲自赏了戒尺,两只爪子各挨了十下,肿得抬都抬不起来了。如今被打发去了祠堂,跪列祖列宗的牌位,明儿还要请了宫里放出来的教养嬷嬷严加管教呢。” 崔宝绫咬了一口沙瓤的甜西瓜,悠悠晃荡着小腿儿:“妈妈,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别让人觉着咱们太幸灾乐祸了。” 嗯,这西瓜嚼着分外香甜! “哼,就许她们拿姑娘做挡箭牌,不许咱们出一口恶气?”沈妈妈朝那主院的方向不屑地撇了撇嘴,“要我说,姑娘这事儿就做得极好,就该让她们知道,您不是那忍气、受欺负的人儿。” 真是比她亲娘强多了,她这老奴心里欣慰啊…… “妈妈,有一句话叫没事儿偷着乐,还有一句话叫闷声发大财,我希望你了解一下。”崔宝绫拿帕子擦了擦被汁水染红的小嘴,做人要低调不是? “呵……” 不知是谁没有忍住,低低喷笑出了声儿。 崔宝绫转眸定睛一瞧,不是她们家门房小赵,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把上回3k+的账补上先,然而昨天又断更了~ 确实有点卡壳,关键是我知道接下去该写什么却无从下笔,还有比这更郁闷的么? 调整一下状态吧,男主确实消失很久了,男女主的戏份赶紧安排上~ 第35章 是同僚 先是小梨小杏好奇地转眸望了过去,她们不知道这位小赵大人的底细,只暗自狐疑腹诽——他一个傻子也听得懂姑娘话中的意思么? 沈妈妈却是皱了皱眉,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斥责赶人的话尚未来得及开口,竟怔愣在了当场——这小子什么时候生得如此俊俏了?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原来赵柬这几日用了薛太医的解药,效果出奇得好。原本红肿发紫的像果核似的眼皮消了下去,为了多透透气,便没有再用白布蒙着眼睛,倒将整张干净的脸露了出来。 只是这会儿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依旧紧紧地闭着,却不妨碍旁人观摩他的“盛世美颜”。 沈妈妈这两天忙着应付蔡嬷嬷和操心她们家姑娘的事儿,倒是没怎么留意这小子的近况。瞧这意思,他这眼睛也该好了吧? 真是,不过她家姑娘的一把生石灰而已,怎会如此厉害? 崔宝绫见她沈妈妈要“发威”,忙轻咳一声:“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就都散了吧?把这些瓜果拾掇拾掇,你们拿去分了。” 那两个大厨房的媳妇子连带着家里人都被发卖了,倒是让一些人看清了形势,再不敢随意怠慢崔宝绫。这不,今儿晚膳后,便巴巴送了好几盘果子来,没个几天是吃不掉了。 姑娘既发了话,众人便都各自散了,或去给崔宝绫铺床,或去打水,准备伺候主子沐浴。赵柬顺手摸了瞎子棍,一路无言地摸索回了自个儿的门房。 崔宝绫摸着下巴,转了转眼珠子,也不知司天监那头办得如何了,想来倒也没这么快的。因有旁人看着,她也不敢上前同赵柬搭讪,只好讪讪地回了房。 耐着性子等了两日,在又一个月黑风高夜,崔宝绫悄悄摸到了院子里…… 门房里却是已经有了来客。 “殿下,这是司空监正解的命格,请您……”过目两个字,右捌在瞄到赵柬的正脸后,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呃……还是属下念给您听吧。” “不必了,你就放桌上吧。”赵柬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微微露了笑意,惊得右捌愣了好一会儿。 有点儿诡异…… 右捌忙垂下眼,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便说起了另一桩正事儿:“辅国将军率领的征西大军已在京城十里外驻扎,明日便能入城了。” “唔,如此说来,那新晋的忠武将军也要回京了?”赵柬喃喃道。 “是……是啊……” 您什么时候单单对一个忠武将军这般感兴趣了? 右捌摸摸鼻子,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太诡异了…… 那形势倒是一片大好……希望那忠武将军能替那小傻子撑起腰来吧,这样他也就放心多了。 “哦,那你先回吧,明晚再过来一趟。”隔了好一会儿,赵柬仿佛终于意识到还有个属下等着自己的命令,便如梦初醒似的吩咐了一声,只是他这话音才落,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 “小赵大人,是我呀!” 特意压低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跟只小猫儿似的,轻得仿佛只有呼吸声。 右捌不明缘由,警惕地盯着门扉,立时便要提剑出去,赵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你去开门,不要说话。” —— 崔宝绫吓了一大跳,给她开门的不是她们家门房,而是一个冷冰冰的陌生人。 那人生得高大挺拔,看着也颇俊俏,只是面上的线条十分冷硬,一双黑黢黢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照出两个窟窿来……更紧要的是,他的怀里抱着一柄同样冷冰冰的剑! 这是个危险的人,更是她惹不起的人。 崔宝绫冷汗都要下来了,头一个反应便是保命要紧,掉头便要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里头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嗓音:“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哎? 小赵大人的声音? “咳咳,那是我同僚,莫慌。”赵柬又找补了一句。 同……同僚? 右捌冰块似的脸有裂开的迹象,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 “他就要走的,给你带了你要的东西哦……”赵柬循循善诱。 疯了疯了,这是他们家太子么? 这么温温柔柔的语气? 印象中,好像只有跟五岁大的平安县主才这么说话…… 右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右捌,见过崔七小姐,便走吧。”赵柬很自然地换了语调,浅浅笑道。 右捌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听话地垂首抱拳:“见过崔七小姐,告辞!”说罢,便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太子殿下真为他着想,再待下去,他绝对会穿帮的! 崔宝绫在夜风中凌乱,真个儿跟个鬼魅似的,这就是传说当中的轻功吧?随即,她又想起小赵大人那一连串不容置疑的不似命令却胜似命令的命令——看起来不像是同僚呐,倒像是属下…… 哎呦呦,小赵大人的官儿可真不低呢,果然是太子殿下最贴心的护卫!恐怕就是所谓的心腹了吧? 她自以为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又惊叹地瞅了眼空无一人的夜空,下一刻才闪身进了屋内。 “大人,您这位同僚可真够唬人的,看着一点儿不似您这么和善好说话。”崔宝绫尚有些心有余悸,拍着心口三分拍马七分真心地说道。 赵柬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呵呵笑道:“我和善,我好说话么?” “那是自然了,”崔宝绫替他倒了杯茶,称赞的话跟不要钱似的,“您可仗义了不是?我把您眼睛弄坏了,您却不计前嫌,还肯替我帮忙……” 这话赵柬听着受用,一口饮尽那盏茶,敲了敲桌子,悠悠说道:“司空玉批的命格,你自己看。” 崔宝绫早就瞄到了桌上那两张泛黄的纸笺,这会儿得了大人的授意,才敢喜滋滋地拆开来看。 头一张是崔老太太的,倒并没有什么稀奇,啰啰嗦嗦地列了一长串,那些什么九宫八卦的,她也不大看得懂。总而言之,是早年受苦受累的劳碌命,中年过后可安享富贵太平,偏晚年还有一劫,要多积善行德的意思。 唔,大体上倒是算得挺准的,那司天监的监正还真有两把刷子。那么,兴许可以拿这晚年的一劫来做做文章?叫崔老太□□稳一些,别老跟她过不去。 崔宝绫又兴冲冲地打开另一张,那就是批的她自己的命格了。她就不信,自己还真是天煞孤星的命! 一打开纸笺,入眼之处却只有七个字,然这七个字虽短,却是比直接批“天煞孤星”还要来得烫手。 崔宝绫的脸色变了几变,差点儿没将那纸片丢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些,本来想3k+的,因为终于有榜了,高兴! 然而有点来不及,明天开始3k+~ 努力码字,不断更~ 谢谢支持! 第36章 乃凤命 赵柬半晌没听到她的动静,便蹙紧了眉头,肃容说道:“怎么说?难不成还真是天煞孤星?” “大人,您就实话跟我说吧,您到底塞了多少银子给那司空大人啊?”崔宝绫咽了口口水,连声音都发紧了,“这……这做得也太过了些……” “到底说得什么?”赵柬的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贵……贵不可言,乃……乃凤命。”崔宝绫欲哭无泪,趴在桌子上,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会被杀头的吧?” 批文越短,事情越大。 这一向是司空玉的套路,看样子,这回他是认真的。 可是……凤命? 小傻子还跟他们老赵家有关系? 确切地说,是跟能坐上那个位子的赵家人有关系…… 赵柬翘了翘唇角:“凤命而已,又不是紫微星下凡,杀什么头?” 凤不凤命的,也只能由他老爹和他自己说了算,其他人难道还想争不成? 他冷不防伸出一双爪子,循声探过去,抓起崔宝绫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便使劲儿晃了晃,龇着牙笑得愈发愉悦了:“这颗脑袋……我寻思着长得挺牢的,仔细听,还带着水响儿呢。” 意思是她脑子里装得全是水呗……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都快吓死了好么? “那他这是……”崔宝绫被摁着脑袋,活像条窜出水面吐泡泡的胖头鱼,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心里发慌啊,这是算算得准呢,还是收了好处,发挥过头了?她是想自己的命格看起来好一些,至少比崔老太太好一些,但不想这么高调啊。 “这种事,信也可,不信也可,端看你想怎么用了。”赵柬收回手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倒茶,“你若真要信,恐怕也只能信司空玉一人。依我看,却是极好的。你这般贵的命,自然不会是什么煞星,全是你们家老太太自个儿命不好,受不得你这贵气。” “那我到底该怎么用呢?要不还是拜托您,让那司空大人给换一个吧?”换个平易近人些的……崔宝绫苦哈哈地说道。 “换?你以为这是大街上的小玩意儿,不喜欢便退了?这可是司天监的监正亲自批的命格。你去打听打听,普天之下,能有几人?为了你,我舍了多大的脸面呐……”赵柬啧啧叹道,末了,又轻快地安慰她,“放心,这事儿本大人会替你安排得妥妥当当,所谓送佛送到西么,你就甭管了。” 纵使得了这位手眼通天的密探大人的保证,崔宝绫仍旧有些惴惴不安。这种事情可不好随便传出去的,尤其是她最近又听了沈氏的话,端淑公主正替太子殿下相看正妃人选呢! 上回她在公主府里平白受的那一遭,多半便是为此。这凤命的话若是再传出去,她还活不活了?京城里那些权贵人家的小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她淹死。 “咳咳,那就多仰仗大人了。”崔宝绫心虚,笑得别说有多难看了,将那纸笺折了又折,仿佛这样就能消灭“罪证”。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平复一下你这颗受惊的心灵。”赵柬凑过去,得意地龇了龇牙,“明儿你舅舅就回京了。” “真的啊!”崔宝绫差点儿跳起来,又想着这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怕惊动了院子里的人,便忙拿手捂住了嘴。 确实,今晚给她的惊吓实在太多了,就这一个尚能称得上惊喜。 “可惜,我如今眼睛看不见,否则倒是可以带你出去瞧瞧,那大军进城的恢弘景象。”赵柬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十足的遗憾。 —— 然而第二日,赵柬虽不能带她出去,崔宝绫却还是见识到了那恢弘的场面——原夫人一大早便上门来接外甥女了。 “她舅舅得胜归朝,原是件大喜事儿,舅甥两个又多年未见了,故而想接外甥女去家里住两日,好好团聚一番。还请侯夫人应允。”原夫人也是好涵养,上回闹成那样,这次见了薛氏,还能将客气话说得如此面不改色。 既没提前告知,也没递拜贴上门,就大喇喇地直接来接人,这哪儿是来商量的?分明又是来找她晦气的! “徐嬷嬷,去告诉七姑娘一声,叫她赶紧拾掇拾掇,她舅母来接她了。”薛氏强撑着笑,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忠武将军呐,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哪天得罪他,也不能在今天得罪他。他们家侯爷接了女儿回来,不就是等得今日么?况且,她这两天为着亲女的事儿,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同她们掰扯了,便随她们去吧。 崔宝绫在秋芳苑听到这个好消息,当即便让丫头们去帮她收拾了几件行李出来。虽说她不会在原府住太长时间,但能出了这襄南侯府也是好的。 她原想着带沈妈妈以及四平八稳,小梨小杏一块儿去,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人,多威风多热闹呀!不过瞟到院子里闻风出来的小赵大人,便立时改了主意。 这秋芳苑里什么人都有,不能留小赵大人一个人在这里!那岂不是陷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了么?她也忒不讲义气了一些! 想了想,便狠心将沈妈妈和四平八稳给留下了。四平八稳轮流在给小赵大人换药,也算是伺候惯了的,又有沈妈妈在这儿镇着,应当出不了岔子。 崔宝绫又冷不防瞟到如鬼魅般幽幽飘出来的蔡嬷嬷,咬了咬牙,又狠下心来将她给带上了——给家里人分散点火力也好…… 就这样,主仆四个以龙卷风过境似的速度跟着徐嬷嬷到了庄和苑,原夫人拉过崔宝绫,耐着性子又与薛氏客套了几句,便大大方方地带着她们出门了。 崔宝绫跟着原夫人坐了一辆马车,好奇地掀了一角车窗帘子,偷偷觑着一路上的动静,却不知为何,今日外头似乎没有什么来往的行人。 “今日大军进城,大家都跑去青龙大街看热闹了,这些小巷里自然就没了人。”原夫人爱怜地拉回崔宝绫的手,笑得甚是和蔼慈祥,仿佛世间除了这一方小天地以及外头她心心念念的即将归来的人儿,便再无其他闲事能扰她心头了,“我的儿,咱们也去瞧热闹。我早几日便在青龙街上的观玉楼订了间雅阁,二楼临窗正对着青龙大街,可将那盛况尽收眼底,你定会欢喜的!” 崔宝绫眸光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哎呀呀,威武之师进城呐,几十年难得一见,可叫她这乡下来的土包子也开开眼。 她们的马车自观玉楼的后门进去,下车后便一路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的雅间。这观玉楼里已是熙熙攘攘一片,显见得都是来瞧热闹的,而她们的屋子里更是早就备好了热茶果品,倒是足够贴心。 崔宝绫踱到窗边朝下头探了探,呦呵,层层叠叠的都是人,连那些小巷子的入口处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见这一盛况有多引人期待。 她啧啧叹着收回眸光,却冷不防直直撞入另一双清清凉凉的眼眸。对于这个焦灼的夏日和四周高亢的情绪而言,那真是透彻的清清凉凉,就像万千荷海中的一滴露珠,幽谧而晶莹,清爽到不惹一粒尘埃,仿佛万事万物都与它没有关系。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青龙大街对面一扇窗户里的一个男人。既是男人,崔宝绫纵然有许多好奇,也是不合适盯着人家瞧的——她的沈妈妈耳提面命了那么久,这点礼数规矩她好歹还记下了。 于是,她急忙转身回眸,跳回桌边假装若无其事地啃起糕点来。而那男子的眼底则漫开了一层如涟漪般的轻轻浅浅的笑意。 他慢悠悠地回过头来,冲桌边那对鹣鲽情深的夫妇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天定的凤命之人。” 端淑公主抬起头来,愣了一瞬,继而也轻笑起来:“竟是这么巧的么?崔家七姑娘也在这附近?” 驸马陈廷安却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有些不大信:“司空,难道你的功力又见长了?不过测了人家的生辰八字,又瞧了人家一眼,你便认出她是崔家七姑娘了?” 这神棍也太神了吧? “不是,”司空玉幽幽叹道,“我只是认得原夫人。” 那么亲密地跟在原夫人身边的小姑娘,除了她那出自襄南侯府的外甥女,也没旁人了。 陈廷安差点儿送他一个白眼儿,他就说么,那家伙哪里是神,分明还是个神棍! 赵语拿帕子捂着嘴,偷偷笑道:“司空,你再装一下,说不定我就调头进宫去请旨了。” 那些她相中的姑娘也不必再看了,直接挑了这位崔七姑娘便是。 不过,他们家阿柬也是诡异,什么时候对一个小丫头这般上心了,都问到司空玉跟前了,往常不是最看不上他口里的这神棍的么? 倒是有趣…… 司空玉也不回话,只笑眯眯地又转过头去了,莫测高深地望着青龙街上的风景。 城外传来低沉绵长的号角声,京城的大门轰然开启——征西回来的王者之师终于进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六点前上传啊~争分夺秒~ 求收藏~ 第37章 状况外 这支自西北归来的胜利之师在居庸关外断断续续打了六七年的仗,最终彻底将西戎和北狄的虎狼之军挡在了关外,可谓厥功至伟。 他们甫一进城,便受到了百姓们的夹道欢迎,热情的掌声与欢呼声经久不息。那一个个戎装整戈、英姿飒爽的好男儿,仿佛将人们带到了刮着烈烈西风的战场上,眼前似乎不断闪现他们挥洒汗血、殊死拼搏的身影。 有胆大的姑娘已经开始抛鲜花、丢手绢了,看得崔宝绫这个“外来户”既新鲜又有趣。 “我的儿,你快瞧!那便是你舅舅,你可还记得?”原夫人情不自禁地抓着她的胳膊,欢喜地说道。 崔宝绫顺着她舅母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领头的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将军身后,左右各跟着两匹高大漆黑的骏马,头前一匹跨坐着一个身形威猛,满面络腮胡的孔武男人,只见他双眸炯炯,一脸坚毅地目视着前方,似乎全然没将这满场的欢腾瞧在眼里。 这便是她的舅父,新晋的忠武将军原斐么?说实话,崔宝绫已经不大记得他的长相了,毕竟他们分别之时,她才五六岁。而且从他这位舅父的容貌上来说……咳咳,确实也不大看得出她娘亲的影子,所以很难一眼认出。 “舅舅可真威风啊!”崔宝绫喃喃赞叹,亮闪闪的双眸弯成了两道月牙。 “那是,你舅舅是个大英雄!”原夫人满脸自豪,颇与有荣焉,只是没过一会儿便又伸长了脖子在底下那堆黑压压的人里仔细寻觅,口中不时喃喃自语,“哎,你舅舅倒是瞧见了,却不知那两个臭小子混在了哪里……” 崔宝绫心中了然,笑眯眯地说道:“舅母说的可是我那两位表弟?” “可不是?这两个臭小子自以为在军中待了几年,便不愿意再跟在我身边了,这次也不愿随我一起回京,非要跟着大军长途跋涉地回来,偏你舅舅还惯着他们!”她嘴里虽是埋怨的语气,却分明满含着幸福与欢喜。 真好啊…… 崔宝绫被这期盼的美好情绪一感染,便也跟着一块儿寻找起来,看到一个跟她舅舅略像的便忙不迭地拉着原夫人问是不是。 可惜,底下的将士实在太多了,乌泱泱的犹如潮水一般。她们从头看到尾,眼看着最后一支羽箭营的兵士也过了跟前往宫城去了,愣是没发现原家的两个小男子汉。 底下围观的人群散的散,也有一路跟着征西大军欢呼着往宫城去的。原夫人虽然遗憾没有寻见两个儿子,好在还有崔宝绫相伴,并不见失落。 转过头来,她便又拉着崔宝绫,欢喜地笑道:“走,随舅母家去。咱们不管他们,他们今儿中午自有皇帝老子赏饭,我们家绫姐儿却不能饿了肚子。” 崔宝绫甜甜一笑,自然乖巧地应了。 —— 崔宝绫跟着原夫人在原府用了午膳没多久,娘儿两个正在东厢房里纳凉说话呢,外头院门处便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喧闹声。 “娘~” 随着一声能刺穿人耳膜的惊天大吼,一道黑影像离弦的箭似的飞了进来,崔宝绫连是个什么“东西”都没看清,原夫人跟前已是直挺挺地跪了个人。 “娘,您好不好,想不想孩儿?今儿早上,您瞧见我了么?我是不是很威风,很帅气?”那孩子满面红光,乌溜溜的眼珠子跟黑葡萄似的,满眼期盼地瞅着原夫人。 他这话音才落,后头又跟进来一个看上去比他略高些的少年。那少年黑黝黝的一张脸,神情倒是比那“离弦的箭”稍稍淡定一些,只是眸中的欢喜与迫不及待却是一样掩饰不住。 “哎呦呦,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小东西,这般莽撞地冲进来,也不怕吓到人!”原夫人再彪悍,也没忍住拍了拍心口,斜斜睨了那两人一眼,先就指着崔宝绫说道,“快见过你们表姐,这是你们小姑姑家的阿姊。” 原家两兄弟这才意识到他们娘亲身边还坐了位娇娇柔柔的小姐姐,不禁羞赧地红了脸。后头进来的少年先抱拳朝崔宝绫行了个礼:“原来见过表姐,倒是吓着表姐了。” 原来? 这名字怪有意思的…… 崔宝绫站起身来,客气地回了半礼,待抬起头后才发现,这位大表弟竟是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不是听说才十四么?果然是将门虎子。 “原谅?”原来显然比他弟弟要省心一些,也不用母亲发话,少年老成地一蹙眉头,低低叫了一声。 那跪在原夫人身前的小小少年便吐了吐舌,利索地直起身来,笑嘻嘻地朝崔宝绫拱手道:“表姐好!幸亏表姐长得不像那混账,否则我看着得多膈应呐,而且也实在很难想象,表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原谅这个名字已经够叫她惊奇的了,可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却更盖过了他这名字的惊异程度——什么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是几个意思? 崔宝绫眨了眨眼,困惑的目光在他们母子三人身上转来转去。 “原谅!” 原来警告似的又低吼了一声,不过原谅小朋友这回显然会错了他哥哥的意思,一脸兴奋地凑过来,滔滔不绝地说道:“表姐的老爹实在不是个东西,我娘先前写的那些信,我们都看了,我爹可是气得不行!这不,今儿在皇帝家的庆功宴上,我爹和你爹来了个狭路相逢。我听说表姐的爹是个侯爷,可根本不是我大将军爹爹的对手,当即便从侯爷被揍成了猴子,哈哈~” 听完他这得意洋洋的“哈哈”二字,崔宝绫愣了有那么两息的光景,然后竟是先想到了“她舅舅可真虎啊”这几个字,继而才意识到她舅舅才回来就把她侯爷父亲给打了,而且还是在皇帝家干的这事儿! 原夫人听完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待那脑子转过了弯,腾地一下站起身,蒲扇似的巴掌便“啪”地拍在了原谅的后脑勺上:“哈哈?你们两个臭小子,不要告诉我还在一旁起哄架秧子了?怎么不晓得拉着你们父亲一些?那皇宫大内可是好玩儿的?” 那襄南候是欠揍,可是哪天揍不行,非得在皇帝老子家打架?哪怕你散会后,给他套个麻袋,搁僻静小巷里爆锤一顿呢? “这不是替表姐抱打不平么?”原谅抱着脑袋逃离了两丈远,梗着脖子嚷嚷道,“是个人都看不下去,我都不好意思承认他是我姑父。瞧着倒是人模狗样的,可这十年来,他对表姐做的事儿,那是一个当老爹的意思么?” 原来原本怕母亲和表姐忧心,还想拦着弟弟一些,可这会儿既听他说开了,也觉着颇有道理,便低低嘟囔了一声:“父亲做得没错,是姑父不厚道。” “那舅舅现在如何?”崔宝绫总算是听明白了,也不等舅母发问,便急急问道。 原谅抹了把鼻子,哼声哼气地说道:“我爹叫我们先回来,他拉着你爹去找皇帝评理去了。这会儿也不知评出个什么道理了……” 原夫人听了这话,心下倒是一松——她这莽撞的夫君好歹还算有些脑子,没有等皇帝找上门来。况且他们还占着理呢,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的惩戒吧? 这奇葩的一家子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他们揍得是个侯爷这回事儿,显见得并没将崔骁这个正二品的襄南候放在眼里。 “舅母,恐怕我今儿是不能住在您这儿了,得回家去。”崔宝绫转过身来,忧愁地说道。 “这话怎么说?”原夫人先是一惊,随即想了想,了然地问道,“你是担心你父亲伤得重了?还是担心她们说你坏话?” 这里的“她们”自然是指薛氏等人,若是有意无意地传出一些崔宝绫撺掇舅父暴打亲生父亲等不孝的话,便算是妥妥毁了她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她那侯爷父亲瞧着挺皮糙肉厚的,应当不会一打就打坏了——真不是她冷血无情不孝顺,而是本来就没多少父女亲情么,至于薛氏那有可能的冷言冷语,她倒是还没想到,“我那侯爷父亲毕竟是个侯爷,他若事后到陛下那里给舅舅小鞋穿,只怕舅舅要吃亏。我回去伏低做小一些,稍稍平息一下他的怒火,兴许事情便不会那么严重了。再者,舅舅如今才得胜归来,正是烈火喷油、繁花着锦的时候,若是因此传出舅舅居功自傲,不将陛下放在眼里,那就不好了。”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们原家又才初初回京,根基未稳,舅舅这一顿替她抱打不平下去,是担了多大的风险,说不定连前途都搭上了。 她少不得要赶紧回去,不管她那侯爷父亲回没回去,先到庄和苑门口跪着再说。 她这一番话把原氏兄弟听得一愣一愣的,原谅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原来打一个混账侯爷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早知道当时助威的时候,就不叫得那么欢了;原来则是渐渐沉下气来,眸色深深地望着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姐。 原夫人心里一片熨帖,就说女儿家是贴心小棉袄么,多懂事多体贴呀,处处都为她舅舅,他们家着想。哎,这也是真心换真心的结果。 她轻叹一声,宽慰地拍了拍崔宝绫的手,微微笑道:“你放心,这件事你舅舅心里应当还是有分寸的,如今他与你父亲说不定还在陛下那儿呢,且等等再看。至于你,不如先装作不知情得好,你回去了也是两难,况且你父亲见你不定觉着多尴尬呢。就按照原先咱们说好的,你在我这里住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榜单就是我的动力~ 有个这样挺自己的舅舅一家子,多好~ 第38章 司空玉 原府开晚膳前,崔宝绫终于见着了她那“神清气爽”的舅舅。原来和原谅两个被他们的母亲罚去扎马步了,她与原夫人各自守着一盏清茶,静静等着外头的消息。 等着等着,院门处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道豪迈爽朗的笑声:“夫人,听说你把外甥女接来了?快叫我瞧瞧!” 原夫人听到后,与崔宝绫对视一眼,便站起身迎了出去,崔宝绫落后一步,也急忙跟了出去。 果然是原斐回来了,风风火火的大步而入,仿佛是横扫千军的姿态,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原夫人那一颗担忧的心,便彻底沉了下来。 “外甥女都等你半天了,今儿我们还去了观玉楼迎候你。可惜,你却连个眼风都不曾扫一扫。”原夫人的心情一放松下来,舒朗的笑声便止也止不住。 这么满不在意的么?也不问问宫里的事情如何了? 崔宝绫愣了愣,见原斐一双铜铃似的大眼惊喜地望过来,便只得先上前给她这“神清气爽”的舅舅见礼请安:“宝绫给舅舅请安了!” “哎呦呦,我的乖乖,快起来,快起来。”原斐忙不迭地伸出一双手,却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是又怕这娇滴滴的乖甥女磕着,又怕自个儿手底下没个轻重将她伤了…… 他一个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大老粗倒是难得这般手足无措、扭扭捏捏的,好在原夫人及时伸出了援手。 “你舅舅见着你欢喜还来不及呢,快起来吧,咱们家不兴这些的。” 原斐只顾傻傻地咧着嘴,直直盯着崔宝绫瞧,一时间竟连眼眶都有些泛红了,颇感慨地说道:“这许多年没见,宝绫都长这么大了啊……你长得真像你娘……” 听这样的至亲提起她的亲娘,那感觉自与沈妈妈天天在她耳边念叨不同——她的舅舅是与她母亲一同长大的存在,他们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也与她血脉相连…… 思及此,思及她的亲娘,崔宝绫也不禁悲从中来,感慨万千。 “可不是?我当初一瞧见绫姐儿,便觉着她与小姑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原夫人有意缓解舅甥俩这久别重逢,忆及故人的伤感情绪,便在一旁逗笑道,“好了,外甥女今儿巴巴地等了你半日,又担心了你半日,你倒还惹她伤心!既好不容易相聚,咱们这就开宴吧。” “夫人说得是,原是我不该了,竟只顾自己站在这里说这些。”原斐转而爽朗地哈哈一笑,“快摆宴,咱们一家子好好聚聚,今后有的是工夫聊天呢!” 也不知是怕她忧心多想,还是见着她这外甥女实在太过高兴而无暇顾及,这一顿饭下来,原斐与原夫人两个尽忙着给崔宝绫夹菜了,而原氏两兄弟也是一阵风卷残云的狼吞虎咽,竟是谁也没工夫提起襄南侯被揍一事儿。 可怜的襄南侯啊,注定是被人遗忘在角落里,无关紧要的存在。 —— 夜深人静的时候,秋芳苑的门房里,右捌再一次如约而至。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间小小的门房简直何德何能啊,竟能容纳他们大燕的一国之储君这么久。 “殿下,这是薛太医叫属下带过来的药。”右捌将两个药瓶放在桌上,关切地问道,“近来,您的眼睛觉得如何?” “倒是尚可,能稍稍睁开眼了,也能辨别一些光亮,不像先前只是一团漆黑。” 可见,薛长龄的这解药,还是有些效用的。 “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办,”赵柬缓了缓,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笺递给他,继续说道,“把这个交给司空玉,你让他找个时机,将给崔七姑娘批命格一事透露给忠武将军。” 右捌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恭谨地接了过去,只是有些迟疑地回道:“这件事……恐怕忠武将军已经知道了。不仅忠武将军,连崔侯爷……恐怕还有陛下也知道了。” 赵柬愕然:“怎么回事?” “今日在征西大军的庆功宴上,忠武将军把襄南侯给打了。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其中便有顺道路过的司空大人。”右捌说起这件事,脸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也不知是解气还是看好戏的意思,“忠武将军自然是为着外甥女被放在庄子上一事。崔侯爷没有尽到为父的责任,对亲女十年来不闻不问,原将军下手倒也是有足够的理由。崔侯爷先头还能好言规劝,后来避之不过,情急之下便将崔七姑娘克自家祖母的事儿嚷嚷了出来,恰巧被路过的司空大人听见了。” “恰巧?”赵柬挑了挑眉。 右捌也不禁沉吟了一下,确实太过“恰巧”了一些。具体说来,司空大人是和端淑公主、驸马大人一起“路过”的。 当时忠武将军正扯着襄南侯的前襟,一拳打到了襄南侯的眼眶上,崔侯爷没来得及避过,立时便恼羞成怒了,怒声斥道:“原斐,你别欺人太甚!本侯处处忍让,却也是有底线的!” “哈哈,底线?你个抛妻弃女,见异思迁的无耻之徒,还敢说自己有底线?”忠武将军冷笑一声,又是重重一拳挥了过去。 襄南侯早养尊处优惯了,一时哪里受得住这几下实打实的拳脚,当即便哀嚎一声,下意识里憋出一句话来:“是那孽女自己命数不好,克死她亲娘,还要克着她祖母,难道本侯还要留着她在府中,继续克着其他人么?” “呸,我们家外甥女的命数比你可有福气多了!姓崔的,你都克死几个老婆了,还好意思说呢?我都替你脸红!” 原斐这话一出,立时引来一阵哄笑,围观群众中本就喧嚣的指指点点声,愈发吵嚷闹腾起来。 “两位……不妨先住一住手,听下官说一句。”司空玉便是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一袭纤尘不染的道袍,静若雪山之巅的举止仪态,不争不抢,不卑不亢,仿佛出尘绝世的仙人,“方才有幸同公主殿下贤伉俪一起偶遇了随原夫人出来的崔七姑娘,下官观七姑娘的面相不像是克人之人,倒是瞧着富贵逼人,贵不可言。” 这位年轻的司天监监正,乃是道家高人清虚子的高徒,皇帝原本有意请清虚子入世为官,奈何那老道先一步遁迹江湖去了,给皇帝留了这么个徒儿交差。 而这位司空大人也确实不是个常人,于命数天理一事上,可谓相当精通,也相当“灵验”。京城中的富贵之家,有多少人求着他给自家儿女相面批卦的,那人头数都能从宫门口排到永定河去。 奈何人家是清心寡欲的“仙人”,无欲无求,再加上他是皇帝亲自派人请来的,尊贵无比,能得他一句批语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如今,崔家七小姐有幸得他一句“富贵逼人,贵不可言”,在场之人当即便惊呆了。 他们不止惊呆于这位司空大人愿意站出来,给一偶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相面批命格,还惊讶于他这八个字——没有人会怀疑他这八个字的水分,那崔家七姑娘必然是“富贵逼人,贵不可言”的! “哈哈,这位老兄倒是独具慧眼呐!我老原承你的情,多谢你仗义执言!”忠武将军朝他拱了拱手,哈哈大笑道。 司空玉微微一笑,轻飘飘地扫了下衣袖,回了一个揖礼:“原将军客气,我不是老兄,是司天监监正司空玉。” 襄南侯早在司空玉出面解围的时候,便已变了脸色,再及听他说的那一番话,那震惊之感就甭提了,只剩在原地发呆愣神。 “好,司空大人,有您这句话,老原的底气就更足了。”原斐初来乍到,不认得他,但看旁人的反应,他也觉出几分意思来了——这位老兄的话看起来很有些分量……当即便拉了襄南侯,横眉冷眼地说道,“崔骁,既然咱们辨不清,不如去陛下跟前,请陛下评评理,决断决断!” “于是,忠武将军便拉着崔侯爷去面圣了。”右捌将这事儿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通。 赵柬似乎听得入了神,末了,抚着下巴,有趣地嗤笑一声,喃喃道:“这位忠武将军……可真虎啊……” 巧了,倒是与崔宝绫一模一样的反应。 “殿下,那这东西还要转交给司空大人么?”右捌踌躇地问道。 “交啊,为何不交?”赵柬回过神来,轻轻笑道,“叫他将这事儿闹得再大些,最好闹得京城人尽皆知。” “富贵逼人,贵不可言”自然是极好的,至于凤命什么的就免了,免得吓着那小傻子…… “是。” 右捌应了一声,心下忍不住腹诽:经由忠武将军这么一闹,司空大人这么一出头,不闹得人尽皆知也是不可能了…… —— 崔宝绫在原府住了一晚,到底还是觉着有些不妥——她舅舅都回府来了,她不可能真当什么都不知晓。于是,便向原斐和原夫人提出了告辞。 原斐是不愿意外甥女回那个没人性的狼窝里去的,便想着再多留她住几日,好歹在自个儿家里能舒坦些。 原夫人却要想得更仔细更通透一些,他们再疼外甥女,那外甥女也姓崔,也绕不开父女人伦大礼。况且,他夫君才打了崔骁,他们再拦着外甥女不归家,恐这女娃要被人嚼舌根。 “也好,那我送绫姐儿家去。”她拉着崔宝绫,又同原斐说道,“我知道你心疼宝绫,但咱们也得为她的长远考虑。我这就着人备些药材补品,顺道去瞧瞧那位侯爷。” 原斐皱了皱眉,心下十分不乐意,可也明白妻子说得有道理。这一时半刻,他还没有那个能耐与资格同襄南侯府彻底撕破脸,也根本带不走他这外甥女,少不得还得受一时的窝囊气……便胡乱地挥了挥手,算是同意了。 只是,他又忍不住同崔宝绫说道:“宝绫你放心,舅舅怎么着也得再拼一个前程,好替你撑腰,替你娘照看着你。即使没了舅舅,你也别忘了,你还有两个表弟呢!他们和舅舅是一样的,都能给你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唔,男主的眼睛应该快好了~ 再想怎么掉马比较狂霸拽呢? hiahiahia~ 第39章 入戏深 崔宝绫带着原夫人一路到了庄和苑,甫一入正堂见了薛氏,便焦急而担忧地问道:“敢问侯夫人,不知我父亲大人如何了?宝绫可真是忧心,想给父亲大人请个安,亲自侍奉于床前。” 薛氏瞟了她们一眼,冷笑着扯了扯嘴角:“哪里敢劳烦咱们七姑娘呀?否则,岂不是又要被人抓着边打边说怠慢女儿了?” “侯夫人,这却是不与绫姐儿相干的。”原夫人垂下眼眸,气定神闲地说道,“原是我们家将军不对,多喝了几杯陛下赏的庆功酒,便失手伤了妹夫。可说起来,妹夫也并不是一点错处也没有啊,毕竟外甥女被放在庄子上养是事实。” “哼,忠武将军是得胜归来的大英雄,那样大的威风,哪里会有不对呢?”薛氏冷哼一声,及尽嘲讽之能事,“七姑娘是金贵人儿,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好好供着,哪怕委屈老太太迁出府去住呢?” 这话没得叫人恶心! “侯夫人也不必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如今连司天监的监正大人都说绫姐儿贵不可言,您可别再拿命格相克那一套来与我说嘴了。当年那事儿究竟如何,恐怕没人比侯夫人更清楚的。”原夫人这话就差指着薛氏的鼻子,说是她作的妖了,“然妹夫的伤毕竟是外子造成的,我这里略备了些薄礼,也是亲自上门致歉的意思。妹夫不愿意见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可绫姐儿是他嫡嫡亲的女儿,自今儿一大早听说此事后,担忧得早膳都没用,便急急赶回来了。侯夫人这般拦着不让他们父女相见,却是有些说不过去。” 薛氏眉梢微挑,斜斜睨了眼此刻垂首扮乖的崔宝绫,轻嗤一声:“哪里是我拦着,是侯爷自己不愿见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嫡嫡亲’的女儿。舅夫人若不信,我叫徐嬷嬷带七姑娘去见见她父亲便是。”到时被轰出来,可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崔宝绫却低着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即使明知是被轰出来的结果,她这戏还是得演一演啊…… 低眉顺眼地跟着徐嬷嬷去了后头的正房,果然,徐嬷嬷才道明了来意,内室里便传来“砰”的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继而便是一阵发狂似的怒吼:“叫那孽女给我滚出去!” 崔宝绫拿帕子揉着眼睛,哀哀挤出两滴泪来,“扑通”一下跪在正房门口,低低诉道:“父亲大人,是女儿不孝。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您要打要骂,便只管罚女儿吧!”却是偏不说她这“千错万错”里,到底错在了哪一点。 说不到错处,难道叫他胡乱罚她,好又被人拿住说嘴? 躲在屋子里一直不肯见人的襄南候愈发恼羞成怒、怒从中来,从昨儿开始便吊在心口上的那股子气不上不下的,折腾得他不住吸气吐气,连拿冰袋敷眼眶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滚,滚出去!” 他这一通打算是白挨了啊…… 皇帝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事情他与原斐都有错——他不悌亲女在先,闭门思过三个月;原斐鲁莽打人在后,免除这次的论功行赏。 明面上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可原斐丢的不过是一些金银上的身外之物,而他丢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兵部衙门的差事,还有那被人踩在地上摩擦的襄南候的脸面! 这一声怒吼称得上发自肺腑,崔宝绫吓得一哆嗦,趁势跪倒在地,捂着帕子嘤嘤哭诉起来:“父亲大人既不想见女儿,那女儿走便是……女儿自请禁足三日,只是您千万要保重好身体,若是因此气出个好歹来,女儿万死也难辞其咎。”说罢,便涕泪涟涟地朝着房门磕了两个头。 老子特么被闭门思过三月,你只禁足三日? 襄南候差点儿呕出一口鲜血来。 小梨小杏将崔宝绫搀扶起来,她还犹自弱不禁风地趔趄了一下,直瞧得徐嬷嬷不住地皱眉侧目。 若她沈妈妈在这儿,恐怕又得唠叨她戏过了…… 崔宝绫复又去了前头正堂,见过薛氏和原夫人。原夫人见她红着一双眼睛,明显是哭过的样子,止不住地心疼。可是做人儿女的,不管那父母待她如何,便总是要在这上头吃亏一些,好在这一出算是过了。 见外甥女安然无恙地过了关,原夫人与薛氏自然再无话可说,不过又说了些道歉的场面话,便打道回府去了。只是那明晃晃地宽慰崔宝绫的几句话,又刺激了薛氏的心脏。 奇葩!这一家子,一个个都是奇葩! —— 崔宝绫心安理得地回了秋芳苑,沈妈妈她们并没得到襄南候挨打的消息,见自家姑娘才住了一夜便回来了,而且眼眶还红红肿肿的,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便都焦急地围了上来。 “姑娘,怎么了?怎么了?” “姑娘,您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红红的?” “是不是哪个欺负你了?我这就替你教训他去!” 八稳撸了袖子便要出门,崔宝绫忙拦住了她:“有小梨小杏在,有哪个敢欺负我?” 赵柬听到动静从门房里出来,心下不知为何,竟有些奇怪的焦灼。 红了眼睛?是那小傻子哭了? 从来都是听她乐乐呵呵的,怎么就哭了?难不成是襄南候因为挨了原斐打的事儿,迁怒到她了? 那个混账老子,倒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他提着瞎子棍,循着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迅速摸索过去,还是崔宝绫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的。”她看了一眼板着脸的蔡嬷嬷,以及那一圈儿出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忙笑着说道,“你们这样,瞧把小赵都吓出来了。” 赵柬一听,怔了怔,下一刻,原本正经探路的瞎子棍便胡乱挥舞起来,脸上也带起了傻乎乎的笑容,那口水更是说来就来,欲滴不滴…… 变幻之快,叫一个诡异啊! 是他过于紧张了,竟忘了自己是个“傻子”…… 崔宝绫回房洗漱之后,趁着换衣裳的空档,将这事儿同沈妈妈说了,好安一安她老人家的心。 沈妈妈听后,先是冷笑一声:“侯爷还真不愧是老太太的儿子,母子俩一样的口无遮拦!”继而,又喃喃叹道:“亏得姑娘有舅老爷和舅夫人疼,您如今总算是有个撑腰的人了。一定是夫人在天有灵,在保佑着您呢!” 崔宝绫笑笑,她与襄南侯的父女亲缘实在是浅,也许真是她的娘亲看不得她孤苦一人,便将她舅舅一家送回了京城呢…… 晚间,丫鬟们都去沐浴的沐浴,收拾的收拾了。崔宝绫沐浴过后,散着微微濡湿的长发,坐在铜镜前漫无目的地一下下梳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以为是四平八稳或小梨小杏回来了,便闲闲地开口道:“你们谁过来,再帮我擦一擦头发,湿漉漉的,着实难受。” “我倒是无妨,只怕你不敢。”却是响起一道男人的嗓音,而且颇为耳熟。 崔宝绫蓦然转过头去,只见小赵大人正扒着她里间的门框,半眯着眼眸:“你这里的灯,果然是比我那里的亮些。” 她吃了一惊,忙忙站起身来跑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他扶了进来,安置到靠门的圆桌前坐下,自然不忘到外间的房门外左右瞧了瞧,趁势将门给合上了——这一番动作,真是怎么看怎么鬼祟! “大人,您怎么……过来了?”崔宝绫压低了声音,又惊异地问道,“您的眼睛好了?” “并没有,不过能分辨些光亮了。”赵柬勾了勾唇,挑眉问道,“我不能过来寻你?” “没有没有,只是不敢劳烦大人,您有什么吩咐,我过去一趟也是一样的。”崔宝绫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因才沐浴过,她现下只穿了一身雪白的轻薄中衣,外罩一件水绿色的外衫,再加上这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得体…… 要不换身衣裳?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五个手指,在赵柬跟前晃了晃…… 赵柬突然觉着脸上有微风拂过,清清淡淡的,甚是好闻,便偏过头来,奇怪地问道:“你做什么?” “咳,无事……” 算了,反正是个瞎子,也看不见…… “大人……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无事便不能来寻你?”赵柬又挑了挑眉,声音很轻。 这话却是将崔宝绫噎了一下,愣了好半天才眨了眨眼——您寻我无事,难不成是来窜门唠嗑的? 那风险也忒大了…… 她偷偷拿眼觑着那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子,明灭不定的烛火下,他神色平静,半合着眼眸让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剑眉凌厉,鼻梁英挺,薄唇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下巴上的线条偏又十分刚硬…… 他们打了这许久的交道,似乎直到这会儿,崔宝绫才有空正经观察一下他的相貌——还真别说,这小赵大人长得挺俊俏,挺男人的。 嗯,是块做密探的料! “怎么不说话了?我好心过来看你,让你很为难么?”赵柬终于蹙起了眉头,心下有些忐忑和莫名的焦躁。 “不是……大人您喝口水吧……”可是确实有些无话可说啊……崔宝绫只好客套地给这位大爷倒了杯茶。 赵柬也不理会被放到跟前的茶杯,兀自在袖中摸索了一阵,摸出那个装着药膏的小漆盒,“啪”地放到桌上,勾唇一笑:“替我抹药。” 崔宝绫愣了愣,继而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不是说好的“好心来看我”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男女主互动就多咯~ 毕竟感情戏要提上日程了么~ 第40章 人来疯 大爷有吩咐,在他面前一向恪守狗腿子原则的崔宝绫自然莫敢不从,况且这原还是她答应要伺候他的事儿,为着避嫌,她已经偷了好久的懒了。 碧莹莹的药膏像湖水似的,她挑了一抹在指尖,刹时便有沁凉入骨的感觉丝丝缕缕地袭来,看起来就不是一般的药。 “这药膏里是掺了薄荷么?怪清凉的呢……”崔宝绫一边将指尖上的药膏抹在赵柬的眼睑上,轻轻涂抹开来,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闲篇。 “嗯……”赵柬仰着头,任她伺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崔宝绫嘟了嘟嘴,果真是大爷…… “今儿哭了?”大爷冷不防开口了。 “嗯,”大爷也会关心人?那还真是好心来看她的?崔宝绫悄悄弯起了嘴角,“假的,您不知道那几滴眼泪我憋了有多久。” “也是,若襄南侯就能让你哭,你也忒没出息了一些。”赵柬似乎早就成竹在胸,然而突然放松下来的身形却泄露了他先前的隐隐担心,“你舅舅来这么一出,倒是帮了你的大忙。” “您都知道了啊?” 也是,瞧她问的这废话,人家是密探么,自然有宫里的同僚给他递消息咯,比如她上回撞见的那个…… 遂又顺着他的话茬问道:“怎么说?” “你舅舅这一闹,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啊……”赵柬仰了仰头,拿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缓缓道来,“不但围观之人众多,让你那侯爷父亲在恼羞成怒之下先开了有关你命格的口,竟还撞上了司空玉!你不知道司空玉那个人,他向来眼高于顶,原本是断不会管这些闲事的,奈何这回被他撞见了,许是你侯爷父亲的话挑衅到了他,竟开了尊口将那‘贵不可言’四个字当众说了出来,这下由不得旁人不信了。” “那般多的人在场,一传十、十传百,你也算是‘贵’名远扬了。看今后还有谁敢说,是你克着了人家。”末了,赵柬笑呵呵地一叹,仿佛比自个儿得了便宜还高兴。 若有人再敢拿着这事儿说道,那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说明自己没福气,受不得贵人的贵气! “呵,那我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改日若有机缘见着那位司空大人,当真应该好好谢谢他。”崔宝绫可算替这位大爷抹好了药,说着便细细地将那小漆盒收了起来。 “哼,”赵柬拿鼻孔冷哼了一声,嘟囔道,“倒不见你惦记着谢谢我……” “哎?我日日都感谢大人呀……我对大人的感激之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崔宝绫忙举手发誓,也不知哪里又踩到这位的尾巴了。 “罢了……” 其实赵柬也有些说不出来,最近他这是怎么了,感觉自己的情绪变幻得也太快了一些,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恼怒的,偏还都与这小傻子有关…… “姑娘怎么将这门给拴上了呀?” “姑娘,您开下门,奴婢给您端了些果子来。” 遭了,是四平回来了…… 崔宝绫忙望向小赵大人,却见这位大爷也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对外头的响声更是充耳不闻。 “大人,是四平回来了……要不委屈您……先跳窗走啊?”崔宝绫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 赵柬转过脸来对着她,不可思议地挑起了眉毛:“你倒是竟委屈我……一个丫头而已,随便怎样都打发了……便说你睡了,果子留着她自己吃。” “今晚,四平值夜啊……”她弱弱地说道。 而且,好端端的将人赶走,确定不会显得很心虚么? “那我去跟她说,便说我有话在与你说,叫她识相一些走开。”说罢,赵柬便作势要站起来。 “别别别,”崔宝绫忙上前去托着他的胳膊拦住他,急急地说道,“还是我去与她说吧,不过……”这更深露重的,您确定您还要留下唠嗑么? 这后一句,她自然没胆问出口…… 赵柬勾了勾唇,喃喃道:“叫我一个瞎子跳窗,亏你想得出来,小没良心的……” 崔宝绫踌躇了一会儿,那叫一个一步三回头啊,最终还是认命地去打发走了四平。 —— 第二日,崔宝绫老老实实地呆在秋芳苑奉行她在襄南侯跟前夸下的“海口”——自请禁足三日,以省吾身。 而侯府的另一边,另一个尚在禁足中的姑娘崔宝绮却迎来了稀客——她那位嫡亲的胞姐崔宝络。 “五姐姐可真是稀客,我被禁足这么久,你倒是难得过来坐坐。”崔宝绮冷冷笑道。 她这几日真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先是被父亲打了二十戒尺的手心,当时那两只手肿得根本抬不起来,便是现下还没有彻底消下去;后来又被关了两日的祠堂,好不容易被放回棠梨苑,便碰上了那位从宫里退休的老嬷嬷,日日折腾她学规矩。 她这位胞姐倒好,从不来探望她不说,竟连去父亲母亲那儿替她求个情都不肯。她们说是双生子,姊妹情却偏生冷淡至此! 崔宝络也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兀自娉娉婷婷地坐下,端起丫鬟递上来的清茶抿了一口,方幽幽开口道:“听这满口的怨气,六妹妹似乎还未吸取教训呢。依我说,父亲不该打你的手心,合该打断你的腿才好。” “崔宝络,你……” 她们到底是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她对她不亲也就罢了,竟还对她口出恶言,见不得她好么? 崔宝络冷冷瞟了这个没脑子的妹妹一眼,继续闲闲地说道:“留着你这双四处乱跑的腿做什么,来拖累我么?没有那脑子,便该规矩一些,别妄想那些原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我拖累你什么了?”崔宝绮气急,重重喘着粗气,“我哪次挨罚,你不是只在旁边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才是那不同的娘生的呢!” “你也知道你从小到大挨的罚不少啊?可惜,没一次长记性的……”崔宝络嘲讽地嗤笑道,“你也别怨我不看顾着你,实在是见你蠢事做多了,我也觉得厌烦。” “你……那你今儿还来我这儿做什么?你给我出去,出去!”崔宝绮恨得牙痒痒,跺着脚便要上前赶人。 “眼下却是有个能助你脱离这禁足之苦的法子,你还要赶我走么?”崔宝络岿然不动,挑着眉一脸讥嘲地望着妹妹,“可别再说,我不看顾着你的话。” 崔宝绮愣住了,随即满脸警惕地盯着她:“什么法子?” —— 崔宝绫这回在秋芳苑里乖乖“禁足”,其实颇如鱼得水、自得其乐。她正跟着沈妈妈学纳鞋底,打算给舅舅一家每人做双鞋子,以表自己的孝心与感激之情。 “哎哟,这可真厚实……妈妈,我手都疼了。”崔宝绫皱着眉,苦哈哈地说道。 “厚实才好呢,这鞋底厚厚的,人穿着才舒服,尤其是舅老爷,每日在军中行走,更是要厚底的鞋才牢固。”沈妈妈笑着安慰道,“姑娘的这片孝心,舅老爷和舅夫人定能感觉到的。” “嗯嗯……” 她们这儿正唠着嗑,外头八稳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姑娘,六姑娘杀上门来了!” 崔宝绫惊疑地抬起头来,下一刻便听到了院子里那道娇蛮霸道的声音:“砸,都给我统统砸了!” 她与沈妈妈对视一眼,忙放下针线篮子跑到门边查看,只见崔宝绮带了她院儿里的五六个丫鬟婆子,正在那儿插着腰指手画脚——她们院子里的几株盆景花卉已是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果然是“杀”上门来的…… 崔宝绮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与门边的崔宝绫对上了眼,高傲地仰起头,冷冷笑道:“别管那外头的了,你们给我进那屋子里去砸!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还这般吃里扒外、不忠不孝,给她留着咱们襄南候府的物事做什么?” 话音方落,那几个丫头婆子就像是得了山大王的号令,一股脑儿地便往正堂冲。幸好崔宝绫眼疾手快,将方才做针线的篮子抢来抱在了怀中。 那几个人当真跟个军中的急先锋似的,不对……说她们是急先锋倒侮辱了大燕的军队,应当是跟山大王出来打劫扫荡的小喽啰似的,见着桌椅板凳便掀翻,见着瓷器挂画便打碎撕烂。啧啧,那架势估计是没少练…… 崔宝绫一来是没反应过来,二来倒也真不心疼这些摆设——左右是薛氏派人给她安排装扮的,如今被她女儿砸烂了,早晚得给她再换一批——便冷眼旁观了好一会儿。 待她们“尽兴”地砸了一会儿,她方幽幽探头,同院儿里的小杏说道:“你去前头跟侯夫人禀报一声,就说六姑娘在我这儿发疯呢,叫她过来管管。” 小杏应了一声,便麻溜儿地跑了出去。 崔宝绮闻言,立时柳眉倒竖,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崔宝绫,怒道:“你说谁发疯呢?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便撸了袖子,要上来撕扯崔宝绫。 谁曾想她才迈上一步台阶,背上便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立时就失去了重心,四仰八叉地扑倒在地。 崔宝绫挑了挑眉,顺着她可笑的姿势望过去,是一根颇眼熟的瞎子棍。那棍子出自她沈妈妈之手,然它的使用者却是著名的小赵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感谢小天使们支持~ 甜甜什么的,希望不要尬才好~ 么么哒~ 第41章 真疯子 “哎呦,哎呦……”崔宝绮趴在地上半天回不了神,只能呻-吟着叫疼,可见赵柬这一下出手有多狠。 屋子里的人也不打砸了,忙不迭地跑出来,扶的扶,搀的搀,好歹将自家主子的身子和脸面给拾了起来。 “是哪个……哪个混账?”崔宝绮哆嗦着,说话都颤颤悠悠的,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噢,真是对不住了,六姐姐。”崔宝绫仿佛如梦初醒,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院子里啊,养了个门房兼护院。这孩子脑子不太正常,受不得半点儿惊吓,您方才这一闹,可不就把他给惊着了么?”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这话,赵柬十分配合地跑了过来,一边跑啊跳啊,一边咧着嘴哈哈傻乐,围着棠梨苑那伙人吐口水——也不知他怎么就那么有准头,这练过武的就是不一样,难道耳朵就特别灵敏些? “滚开滚开,该死的!”崔宝绮胡乱挥舞着手,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谁,把这该死的傻子给我抓起来,本小姐定要好好招呼他!” 崔宝绫眸光一冷,端正了神色,生怕赵柬吃亏,便唤了一声:“小赵!” 赵柬哪里会怕这些蠢笨的奴才,更遑论那不过虚张声势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娇蛮小姐,当即便垂首冷笑一声,遛着那些上来围堵他的丫鬟婆子们玩儿起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们家门房啊不愧是密探出身,即使眼睛受了伤,还是能逗着那帮蠢货玩儿。崔宝绫颇有趣味地瞧了一会儿,发现她真是白替小赵大人担忧了。 没过一会儿工夫,那群蠢奴才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或扶着老腰,或抱着肚子,不住地呻-吟着喊疼。而崔宝绮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上的簪子被拔了,一头秀发乱七八糟的糊了一脸;腰带也被扯了,松松垮垮的衣裳凌乱地挂在身上。 哟,那样子,倒像极了一个真疯子。 薛氏带着一溜儿丫鬟婆子赶到的时候,便目睹了她女儿的这副尊容。 “崔宝绫,你干的好事!” 这倒是她头一回,这般沉不住气地吼继女的名讳,瞧那紧紧捏着帕子,努力压抑怒气的模样,还有那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的怨毒目光,可见是将她气狠了。 “娘,您可来了……您瞧瞧这贱人养的贱东西,都把女儿欺负成什么样了……”崔宝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薛氏身上。 这恶人先告状的姿势这么不婉约的么? 崔宝绫十分惊奇地挑了挑眉,凉凉地开口道:“侯夫人,据我所知,六姐姐好像还在禁足中吧?不知这会儿如此大张旗鼓地跑到我院儿里来乱打乱砸,是为哪般啊?” “不过是些寻常的摆设,砸了也就砸了,我改日再寻些旁的给你添上便是,哪里值得你将你姐姐作弄成这样?” 凡事搁到她亲女头上,便是一如既往的颠倒黑白,避重就轻,连起码的遮掩都不顾了。不过,指鹿为马什么的,谁又不会呢? “侯夫人财大气粗,自然可以不在乎,宝绫却要为咱们家侯爷那点可怜的俸禄担忧了……好像我那侯爷父亲才被陛下罚了闭门思过和三个月的俸禄?这经得起几回造啊?”崔宝绫说着担忧,脸上却是笑眯眯的,那表情甜得不能再甜了,“况且,六姐姐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把人吓得不轻。若非如此,我们家门房又怎么会抓狂呢?这我却要问一问六姐姐了,您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你拿我与个奴才相提并论?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贱命一条!”听她为着那该死的贱东西才来问的自己,崔宝绮先就不干了,窜起来足有两丈高,“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敢联合外人欺负爹爹!我今儿来就是要教训教训你,叫你长长记性自个儿到底姓什么,替爹爹出了这口恶气!” 好一个大孝女啊! “如此说来,六姐姐还是个大孝女了?”崔宝绫啧啧叹道,“却不知父亲大人令你禁足,你却阳奉阴违地跑出来,还行如此乖戾粗鄙之事……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孝顺?” “你管我?我今天不但要教训你,还要打死这个狗奴才!”崔宝绮被噎了一下,随即便又梗着脖子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娘啊,您一定要替我做主,我要这个奴才的狗命!” 崔宝绫瞥了若无其事的赵柬一眼,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他跟前,也不理会崔宝绮的撒泼,只对着薛氏冷笑道:“侯夫人,您看这事儿您要如何做主啊?六姐姐可是欺负到我门上来了,她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难道您还不知道么?还是……您对陛下的决议也有异议?您有异议不要紧,这万一让陛下以为父亲大人也有异议,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件事皇帝已经拍了板,事情还没冷下去呢,他们却在家里闹起来,变着法儿地给崔宝绫寻不自在。这要是传出去,是对皇帝不满呢,还是对皇帝不满呢? 薛氏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一把拽过崔宝绮的手,眸色冷冷地盯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少女,极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这件事……是你姐姐的不是……” “娘……” 薛氏警告似的睨了女儿一眼,嘴边那抹不自然的弧度却化为了浅浅的笑意:“倒是委屈了七丫头,我自会回去好生管教你姐姐……”说罢,便拉着崔宝绮,带着那呼啦啦的一堆人转身出了秋芳苑。 “娘,就让那傻子这般欺侮女儿?还有那个贱人,爹爹便白白受了她的气?”崔宝绮那叫一个不甘心呐,偏不知那傻子是个什么路数,眼睛瞎了,都没人能治得住他。 “哼,”薛氏的眼底冰冷一片,说出来的话如同冰棱子似的戳人心口,“这个丫头是不能留了,倒把她给狂的!你且看着,娘早晚叫她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她以为现在有了原府那一家子撑腰,形势就很好么?在这襄南侯府里,老太太从来就没待见过她,侯爷这个一家之主如今更是怨极了她,光靠左右逢源的大房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马氏,便能保住她么? 哼…… —— “小赵啊,你今天可真英勇!”小梨笑眯眯地露出两个梨涡,十分赞赏地拍了拍赵柬的肩头。 小杏也笑着附和道:“没错,小赵今天护住了姑娘,将那疯丫头耍得团团转,我看该好好赏他才是!” “这样吧,我们拿出些铜子儿,给他买糖吃,如何?”小梨是个妥妥的行动派,当即便拉了小杏和四平八稳几个,商量着如何犒赏她们家英勇的门房小赵。 赵柬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抽,这几个蠢丫头把他当什么了?真丶三岁小孩儿么? 沈妈妈自然也将赵柬方才的表现瞧在了眼里,难得对他放松了几许神色,由着那些丫鬟去与他调笑,只是在转过身看到那一室狼藉的时候,又不禁皱起了眉头:“姑娘,这些……” 崔宝绫弯了弯唇角,满不在乎地说道:“侯夫人说了,会再给我添些旁的摆设。她这么大方,我们又何必在意呢?这些就随它们去吧。” 听您的意思,这正堂是不打算收拾了? 沈妈妈疑惑地望过来。 崔宝绫挑了挑眉,我就是这个意思呀。 她着什么急呢?反正秋芳苑地方大,又不是只有这正堂可以用,谁搞砸的,谁收拾呗…… 沈妈妈想了想,瞬间觉得她家姑娘有道理。这般场景,丢脸的总归不是她们,而是那不知所谓的六姑娘,就看薛氏擦屁股的功力有多深了。 赵柬那边却被那几个丫头缠得不耐烦了起来,情急之下转了转眼珠子,断断续续地蹦出几个字来:“姑娘……赏……莲子……” “呀,小赵居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啊!”小梨惊喜地拍手说道。 四平八稳是知道赵柬的底细的,偏又不能说漏嘴,便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这位又不是真傻子,自然会说话,而且说出来的话,狠着呢! “你说什么?”崔宝绫没听清,走过去又问了一遍。 “姑娘……赏……莲子……” 崔宝绫愣了愣,差点儿翻白眼儿。 这位大爷您点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吃莲子那玩意儿,还得她赏……不知道她如今正自我禁足呢么? “好,过两天我们去园子里瞧瞧,看那湖里还有没有莲蓬可摘。”崔宝绫轻轻叹了口气,却只能认命地点点头,“有的话便给你做莲子酥吃,以奖赏你的英勇!” 哎,谁叫自己欠他的呢…… 赵柬偷偷“噗嗤”一笑,这丫头还挺上道,可明明是很无奈的吧? 真有趣…… 待正经过了三日,崔宝绫便很“上道”地解了自己的禁足令,带着小梨小杏,四平八稳几个,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花园里。 谁知她们刚到那籽湖边,便遇上了另一拨儿正在摘莲蓬的人。崔宝绫打眼儿一瞧,竟是几个半生不熟的人——其中便有她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八妹妹崔宝绒。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了哎~ 第42章 白姨娘 崔宝绒今年八岁,崔宝绫离府那会儿还没有她。她的生母白姨娘,据说是当年襄南侯参加一个酒宴,某个王爷赏赐给他的。所以说起来,她的出身在崔家所有姑娘里是最低的。 这会儿她正乖乖巧巧地站在岸边,冲着籽湖中的那艘小舟挥手,那小舟上有个船娘在掌着舵,另有两个身影穿梭在荷海中采摘莲蓬,隐隐飘来一串动听优美的歌声。 “八妹妹也在呐?”崔宝绫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态度十分友好。 崔宝绒仿佛被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鸟似的转过头来,见是崔宝绫,先是稍稍愣了愣,继而颤悠悠地行了个礼:“七姐姐。” 崔宝绫朝那湖中的小舟瞅了一眼,笑道:“你们也在这儿摘莲蓬呐?这个时候的莲蓬可还好?” “我也不知道,我姨娘在摘呢。”崔宝绒说话细声细气的,跟个“嗡嗡”的蜜蜂也没有什么区别。 船上的歌声却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那叶小舟朝她们迅速划了过来,没一会儿便到了岸边,从上头先跳下来一个着月白色衣衫的美貌少妇。 “哎呦呦,原来是七姑娘。”那少妇长得甚是肤白貌美,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笑起来同她上头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如出一辙,“八姑娘,可见过你七姐姐了?” 这位……就是白姨娘了?方才那阵清越的歌声应当便是出自她的手笔,说起话来也这般动听呢。不过,崔宝绫倒是十分诧异,她都没见过她那侯爷父亲的几位姨娘,这位白姨娘倒认得她…… “白姨娘好,八妹妹很是懂事。”崔宝绫笑着寒暄道。 “七姑娘是来泛舟游湖的?这会儿的天气倒还好。”白姨娘打量了一眼她们的行头,很有眼色地吩咐她身后的丫鬟,“快把咱们刚摘的荷花和莲蓬挪下来,将船腾给七姑娘。” 崔宝绫忙道:“姨娘不必客气,我们闲来无事,打算做莲子酥玩儿,便来采几个莲蓬回去。姨娘要用船,只管用便是……”她顿了顿,继续笑着说道:“方才可是姨娘在唱那汉乐府的江南?那歌声当真是美妙动听呢!” 白姨娘被夸得羞红了脸,捧着脸颊颇难为情地说道:“不过是身处此情此景,有感而发罢了,七姑娘谬赞……七姑娘既只是要莲蓬,我看也不必特意下水,待会儿这天就该热起来了。您若不嫌弃,便从咱们刚摘的这里头拣一些去。” “那敢情好,多谢姨娘了。”崔宝绫见她们摘了快有小半船的莲蓬,便也不客气,叫四平八稳和小梨小杏几个上去挑了十来个,她则低下头同崔宝绒笑呵呵地说道,“八妹妹不如随我们一块儿去,待会儿便有香香甜甜的莲子酥可以吃了,我沈妈妈的手艺可好了!” 崔宝绒那双神似她生母的月牙眼刹时一亮,下意识地便望向她姨娘。 白姨娘却是迟疑地笑了笑:“八姑娘认生,而且调皮得很,恐扰了七姑娘的清静。我们……就不过去了,七姑娘您请自便。” 这副样子哪里就调皮了?她实在是没瞧出来,而且又认生又调皮的,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不愿意去的托词么…… 既然人家不肯赏脸,崔宝绫便也没再强求,无所谓地笑笑:“无妨,近来天儿也热,八妹妹还小呢,合该避着些暑气。等改日天气凉下来,再过去我那儿玩儿吧。” 白姨娘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踌躇了好半晌,方不好意思地说道:“七姑娘真是疼爱幼妹的好姐姐呢。前儿,我带着八姑娘路过棠梨苑,恰好碰到从那里头出来的五姑娘,竟是理都没理。后面紧赶着,六姑娘也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了,倒将你这妹妹吓得不轻。” 这奇形怪状的闲话倒是有趣…… 崔宝绫眨了眨眼,轻轻浅浅地笑道:“姨娘说笑了,做姐姐的,自然都疼爱妹妹。多谢姨娘的莲蓬,待我们做了莲子酥,给你送些过去尝尝鲜。” 白姨娘怔愣愣地望着那略一点头后便告辞离去的女孩儿,心下忐忑:也不知这看着挺聪明的七姑娘有没有听明白她话中的一番好意…… —— 崔宝绫回到秋芳苑后,便忙不迭地招呼丫鬟们将小厨房的架势摆开来,洗莲蓬的洗莲蓬,剥莲子的剥莲子,揉面的揉面……各自分工,好不忙活。 赵柬听着那热火朝天的动静,弯了唇角靠在老松树下假寐,清风徐来,惬意悠然——这就是内宅里女人们的生活啊?多么鲜活生动,莫名觉着很安心,很舒服…… 崔宝绫和她沈妈妈在小厨房里揉着面,顺嘴便将园子里的事儿同她说了,末了,疑惑地说道:“我瞧着那白姨娘倒是有一番好意,却又为何不肯让八妹妹过来,同我们亲近?” 沈妈妈一边揉着面,一边轻叹道:“倒也怪不得她,人之常情么,她有这番好意便好。姑娘您想想,她还有一个八姑娘要看顾呢,可她一个姨娘,又如何做得了八姑娘的主?多少还得看那位的眼色……” 是了,薛氏才是这侯府的主母,庶女的婚事都牢牢握在她手里,除非襄南侯一锤定音……算了,就她侯爷父亲那尿性……不提也罢。 薛氏母女与她们秋芳苑交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自然得顾忌一些,这般避讳倒也确实无可厚非。然而有着这一层,她还肯与她透露崔宝络的事儿,不得不说是极大的好意了。 “只是没想到,那五姑娘看着挺面善,对姑娘挺亲近的,却也有这样恶毒的心思,不愧是薛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沈妈妈恨恨地说道。 崔宝绫笑道:“妈妈气什么呢?我就从来没觉着她是个好人,您忘了小时候,她将我从假山上推下来那回?好在咱们也没上当不是?” 咦,当初是谁教她说,回来后不要傻乎乎地见谁对她好便没了心眼儿的?待这回真碰上了,她老人家倒先心里不平衡了。 经这一提醒,沈妈妈赫然想起那次她家姑娘摔得满脸是血,将她吓得半条命都差点儿没了。万幸后来经大夫诊治,发现只是摔破了鬓角,并没有破了相,否则大姑娘家家的,这长大后婚事都难,又该怎么活哟? 可见这五姑娘就是个心狠的,小小年纪便那样下得去手! “哎,老奴就是想不通啊……她这是图什么呢?害姑娘您?那六姑娘也是她的亲妹妹啊,没得这样拿人当枪使的。” “你还真别说,我那六姐姐可是真得了好处呢。她这样一闹,虽说不像样,又违了侯爷父亲的意思,可这大孝女的品格也显现出来了呀,尤其是与我这个逆女这么一对比,多强烈的冲击!指不定我那侯爷父亲如今多感动呢……” 听说这两日,崔宝绮可是去庄和苑去得勤,美其名曰给父亲大人侍疾请安,眼见得这禁足令是要不做数了。 “哼,一个个的都好盘算,竟欺负着姑娘!”沈妈妈嘟囔道。 崔宝绫心大,倒是不甚在意。如今舅舅也回来了,她也是有人心疼的人了,心里满足得不得了,便走一步看一步呗。大不了再回庄子上去,那小气的王氏不也说了,有她一口饭吃么? 待做好了莲子酥,崔宝绫亲自端着去了趟庄和苑以表示孝心。薛氏倒是笑意盈盈地接了,却不知她那侯爷父亲会不会又恼怒地叫人丢出来。 回来后,她又命人另外装了一些,往马氏、沈氏、白姨娘并崔宝绢、崔宝络的院儿里各送了一份过去。 崔老太太自然不会稀罕她的东西,况且她老人家最近正疯狂吃各种青菜萝卜“保命”呢,如何能吃这甜食?崔宝绮与她又是明晃晃的不对付,她也不必上赶着去贴热脸。因此这祖孙俩,她是赤-裸-裸地给忽略了。 —— 才用过晚膳,赵柬便又忍不住摸了一块莲子酥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缓缓感受那入口即化的甜蜜口感。 他今天心情颇好,虽然明知道这绝大部分是沈妈妈的手艺,但好歹那小傻子也参与揉面了,听说还试着做了几块,总归也有她的一番心意在里头,而且……是为他特意做的哦…… 唔,也不知自己吃的是不是她做的那几块…… 左柒和右捌两个到秋芳苑门房报道的时候,便惊奇地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他们家太子大爷竟然十分投入地在吃甜食! 天呐,那可是甜食啊! 对于一个铁血真汉子而言,那可是完全不搭调的啊……而且还那样沉浸其中…… 他们家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诡异了,要不要告端淑公主一声? 赵柬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哟,左柒也来了?” “殿下,您看得见属下?”左柒惊喜地问道。 “并没有,只是看着有两个人影儿。” 他的眼睛确实恢复得挺顺利,现如今已经能正常睁眼闭眼了,模模糊糊地也能看清人的轮廓,但是要分辨人的长相,彻底恢复到以前的水平,恐怕还得过些日子。 总得来说,薛长龄还是谦虚了。 “怎么样?你们两个一起来,是有什么大消息?”赵柬又咬了一口莲子酥,忙中偷闲似的问道。 左柒与右捌忙神色一凛,十分正经地回禀道:“恪郡王在濠州找着您了。” “什么东西?” 赵柬嘴里还叼着半截莲子酥呢…… “恪郡王……在濠州找到了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送莲子酥把傲娇冷美人给落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修一下bug~ 第43章 小辫子 他找的是哪国的太子? 老子好端端地在京城窝着呢……咳咳,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着实不能叫好端端的,但是…… “什么太子啊?”赵柬又问了一遍。 恪王兄不是那种有反心的人呐,否则父皇也不会派他去淮西。 “是陛下的意思,”右捌终于将这关键的一句话给补全了,“这都一个多月了,您总不回去,恪郡王自然也不能一直呆在濠州找您。陛下便想了这么个瞒天过海的法子,示意恪郡王……” 原来如此…… 这两个不要紧的,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大喘气? “唔,恪王兄回京,那淮西的那帮人自然也要跟着押解进京了。京中的幕后黑手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抓着安定侯的小辫子?” “淮西的事情,似乎并无安定侯的影子……”殿下您会不会搞错了?当然,这话右捌没敢问出口,而是继续思索了片刻,沉声回道,“公主殿下亲自去查的此事,查来查去却只查到了工部侍郎傅巡礼。” 便是那位屁股开花的傅大人,顶多再算上一个监管不力的工部尚书方文清。 “不可能没有田颁的手笔……”赵柬皱了皱眉,语气十分肯定,“左柒,你那边查得如何?” “回殿下,属下这里倒是有了一点儿眉目,而且与安定侯府有关。”他近来一直都在查京郊外给他们家老大下毒的那伙儿人。 他说什么来着? 赵柬眯了眯眼:“继续。” “是,”左柒缓缓禀道,“属下通过薛太医结识了几位西域来的商人,但他们都没有贩卖甚至接触过那些制作流光散的珍贵药材。据他们所说,那些都是极罕见的货色,一般的西域商人根本弄不到。然而,从西域到大燕的商队里,有一支特殊的商团,他们人数众多、财力雄厚,光骆驼便有上千匹,听说与西域的皇室关系密切。他们应当有那个实力和渠道,拥有那些药材,甚至流光散成品。” “那商团名叫‘查耶齐’,意思是来自西方的雄鹰,所以他们的旗帜都是雄鹰的标记。他们的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是西域人,但三当家却是我大燕人。”左柒顿了顿,见老大没有觉得自己啰嗦,方继续说道,“那三当家名唤田冲,原是安定侯府的家奴。大约二十年前,安定侯做主将其脱了奴籍,不过很快便不知所踪了,直到……” “直到他摇身一变,成了‘查耶齐’的三当家?”赵柬接过话茬,没有焦点的眸光渐渐转冷,“真看不出来啊,田颁那老狐狸居然有如此大的眼见与魄力,当真是做大事的人!” “如今知道那田冲本来身份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属下也是经过多方打探,才找到了这些蛛丝马迹。”左柒补充说道。 那是自然了,二十年前布下的居么,当然鲜为人知,而且田颁行事又向来小心谨慎……只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 “你们说,孤的金蝉脱壳之计,淮西那边的人能察觉么?那帮人到底是冲孤来的,还是冲你们两个太子近卫来的?”赵柬沉吟了半晌,喃喃说道。 有时候想不通一些事,倒不妨将这些事再摆到最初的位置去过一遍。 “按理说,殿下的计策应当百无一失才是。单看您失踪后,淮西那帮人的反应,可见他们还是信以为真的。就算他们有所怀疑,要想往京城递消息,也没咱们快。”右捌十分肯定地说道。 况且那个时候,淮西方面的人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也没有那么容易往外递消息。至于京郊外那帮下毒之人的目标…… “你说的有理,但他们如果是冲孤来的,无论是不是安定侯吧,如今既已得手,也该有所行动才是啊……”还是有些不大通,赵柬思忖良久,同左柒说道,“孤虽然怀疑是田颁那老家伙主谋,但这件事还没有落到实处。你继续往那西域商团去查,搞清楚他们确实有流光散那种东西,而且安定侯府还沾手了。” 要搞一个侯爵,没点实锤怎么行? “是。”左柒沉声应道。 赵柬又转头吩咐了右捌:“淮西的事情,既然恪王兄已经准备启程了,那就等他们回来再看吧。” 等那帮蠹虫被哗啦啦地拉回京城,皇权威严之下,说不得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总之,有他长姐亲自盯着,一个都别想跑了! “若没有其他的事,你们便先走吧。”这个晚上,赵柬听了一大车的话,脑子还转得生疼,等正事一说完便开口赶人了。 难不成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这原本灵光的脑子都被那小傻子给传染了? 右捌跟左柒领命而去之时,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好心提醒道:“殿下,这甜食……您以后晚上还是少吃一点儿吧,容易……容易长膘……” 尤其您现在也不怎么动弹,那肥起来就是一眨眼的事儿。这要是您哪日回去了,胖了一圈儿,在百官面前多损威仪?也说不过去不是? 赵柬愣了愣,下一刻便随手操起一只茶杯甩了过去:“要你多嘴!” —— 等着恪郡王从淮西押解贪官污吏进京的同时,赵柬也在等着自己的眼睛恢复光明。 若果然如薛长龄所说,用解药后月余,他的眼睛便能复明,那倒是赶得及恪王兄回京——到时候,他少不得要出去露一面。 他这般信着薛长龄的话,又确实有实际的效果在逐步显现,便深以为这解药清余毒总是需要一步一步来的。从能睁眼到能辨别光亮,从能看到模糊人影到能看清清晰景象,总得有那么个过程。 谁知某一日,他如往常一样睡醒睁开眼,便毫无预兆地看清了头顶上的房梁,甚至连那上头迎着朝霞隐隐闪耀的几缕蛛丝都清晰无比…… 他娘的,这是做梦呢? 他承认,自己近来对于复明一事,是有些心急,除了事关朝堂上的局势,自然还有些不可为人道的缘故……但也不至于,就这么出现幻觉了吧? 赵柬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仍旧一览无遗……再闭眼,又睁眼,还是一样…… 他“唰”的一下从木板床上跳起来,绕着眼前极简易的木桌走了一圈儿,又走了一圈儿……一次都没碰到那几张条凳…… 他娘的,他这是在干嘛呢? 下一刻,赵柬扶着额角愉悦地笑起来,从不可思议的无声笑容到耸动肩膀的狂放大笑,那笑声愈来愈放肆,愈来愈大胆…… “小赵,这大早上的,你又发什么疯呢?”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家太子终于重见光明了,撒花~ 这个设定是不是不够狂霸拽,太草率了? 没关系,与女主的首次见面才是重头戏! PS:“查耶齐”什么的,其实是我杜撰的,当时脑子里就蹦出来了萨拉查斯莱特林和神雕里的耶律齐,然后就揉吧揉吧了一下,哈哈~ 第44章 果然啊 有人在他的房门外重重拍着门,听声音像是四平那丫头……哦,是了,这是到了日常来给他送早膳的时候,顺便再帮他抹个药。 赵柬匆匆洗漱了一番,然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当地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平平无奇,只是个头实在矮了点儿,他要低下头才能看到她的头顶。 “四平?”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可不就是我么,”四平端着早膳的托盘,闪身进了屋内,催促他将门关上,“小赵啊,现在院子里没人,你不必这么卖命地装傻,啊~” 赵柬合上门后,回身进到屋里,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 四平忙着将早膳端出来,倒也没发现他的异样,嘴里如往常一样唠叨着:“小赵,可洗漱了?洗漱好了,我就先给你上药,待会儿我还要出去寻姑娘呢。你吃了早饭,盘碗就先留着,等我回来收……” 什么? 小傻子这么早就出门去了? 赵柬一颗火热忐忑的心刹时似被浸到了冰水里,“呲儿呲儿”地直冒白烟,转瞬便凉了有大半截儿……隔了好一会儿,他方皱了皱眉,闷闷地问道:“姑娘这一大早儿的……去了何处?” 原本,想第一个与她分享自己复明的喜悦的……如果他睁眼,第一个看见的是她,那就更好了……可惜,人家压根就没在家! 所以方才他听到敲门声时,心里那一瞬间的激动劲儿是做什么? 自作多情,想太多了…… 不知为何,赵柬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竟有种复明得不是时候的怅然感。 “今儿是七月廿九,四姑娘的生辰,姑娘一大早就去景芳园给四姑娘贺寿了。”四平一边回答他,一边给他抹着药,“景芳园要开筵席,侯夫人全权托给了大少夫人去办,姑娘作为自家姐妹,自然要早点过去帮衬了。说起来,这也是四姑娘最后一次在家里过寿辰了,明年开春,她就要出阁的。” 这种事情跟他唠叨什么?谁在意什么四姑娘、十姑娘的? 赵柬听得愈发厌烦,心底强压着那股无名火气。 “听说这回,大少夫人替四姑娘邀了好些闺阁中的小姐,务必要办得热闹些,今儿景芳园里一定是那个……什么……”四平这丫头平日里跟着她家姑娘听了好些成语,可关键时刻却卡了壳。 “花团锦簇。”赵柬好心地提醒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花团锦簇!”四平替他涂好了药膏,又收拾好了药盒子,便拍拍手准备出门去,“那你先吃早饭吧,我这就要过去了。” 女人一多,不出事才怪呢,再是花团锦簇又如何?不过是华而不实的一层遮羞布而已。 赵柬舀了一勺稀粥,在心里冷笑,转而心头又是陡然一突。 那小傻子可不要吃亏才好,上回在长姐府上就已经吃过一回亏了…… 如此想着,他这早膳也用不下去了,反正眼睛也好了,不如悄悄摸去那景芳园看看,也不知能不能一眼认出那小傻子…… 这个突发奇想的主意,又让赵柬燃起了浓浓的兴趣,从屋里拴上门栓,装作里头有人的样子,自己纵身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几个起跃来回便追上了尚未走远的四平。 —— 景芳园里确实是花团锦簇、珠围翠绕,才半上午,便来了好些公侯官宦人家的小姐。有些是崔宝绫先前在端淑公主府里见过的,其中有那么一两个不乏曾经给过她难堪。 她倒是没什么,人家却先尴尬开了。好在她与今日的主角崔宝绢也不大熟,倒不必时时刻刻相陪左右,待送上了自己的贺礼,又去沈氏那里转了一圈儿,见没什么要帮忙的,便寻了处略偏僻的亭子坐下了。 她也实在是怕了,小赵大人说得对,这京里的贵女啊,就爱抱团儿,而且指不定怎样就得罪了她们。她惹不起,倒不如躲着些的好。 “今儿是你姐姐的好日子,你不在那里陪着,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躲懒?”一道过分好听的声音,柔和又不失端庄。 崔宝绫转眸一瞧,握着团扇的手顿了顿,下一刻便笑着站了起来:“原来是顾家表姐,有礼了。” 来者正是襄南侯原配夫人顾氏的娘家侄女,上回替崔宝绫解过围的顾皎,只见她手里握了把白玉柄葡萄扇面的团扇,衬得那一双戴了翡翠镯子的皓腕愈发白皙透明。 “天儿热,这里倒是个不错的纳凉之地,你倒真会挑地方。”顾皎在她跟前坐下,也不客气,继续柔声问道,“是不喜欢那些人多的地儿吧?” 崔宝绫笑眯眯地回道:“还是顾表姐懂我的心思。上回不认得表姐,也没好好向您道谢呢。” “有时候不喜欢也没办法,”顾皎却没接她道谢的话茬,自顾微微笑了笑,“我也不喜欢,可是你的身份既在那里,便该去学着做一些与你身份相配的事。” 这话崔宝绫便不懂了,她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犹疑地说道:“只要不乱了伦理,不违了大逆,不失了德行,对一个寻常人来说,便可以了。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小情上头,又何必强迫自己去委曲求全呢?” 什么是与身份相配的事?比如她们,身为公侯之家的女儿,明明自己不喜欢,明明知道那些人虚假伪善,还得勉强自己去加入她们,左右逢源…… 那活得岂不是太累了么? 你又不靠她们吃饭。 顾皎失笑,摇了摇头,自己似乎开了一个十分错误的话头。 “尤其是姐姐这样的,这般高贵优秀,出身、德行都是一等一的,应当可以比宝绫活得更自在一些才是啊。” 虽说活得怎样自在,端看自己的心态,但她父母在堂、兄妹俱全,无论如何比她一个爹不疼娘不在的要好上许多吧?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孩子当真是乡野里长大的,心思也太过质朴了一些……顾皎苦笑道,“愈是身份高贵,德行兼备的人,才更要做这些呢,除非你是金枝玉叶。” 其实金枝玉叶也未必可以幸免,像那田贵妃所出的端敏公主就不行,恐怕只有做到端淑公主那样的,才能稍稍喘一口气吧。 崔宝绫真是愈发糊涂了…… 她们自在这里说着彼此都听不懂的闲话,被放去前头瞧热闹,顺便接应四平的小梨匆匆跑了进来:“姑娘,前头出事儿了。” 崔宝绫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轻叹一声:“是什么事?” 小梨看了顾皎主仆一眼,方两眼放光地说道:“定北侯夫人送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给四姑娘做贺礼,偏那礼盒里头另有一条碧玺石的项链。大家都说,那是定北侯家的三公子单独送给未婚妻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没看住,那碧玺石的项链居然被摔碎了,有丫鬟说是六姑娘动的手。这不就闹起来了么……”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顾皎缓缓站了起来,轻笑道,“我方才也瞧见那项链了,大家都这么说,好生艳羡。没想到,这无价宝的寿命这么短……” 崔宝绫也站了起来,拿扇子挥了挥衣衫,冲小梨笑道:“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还没遇着四平么?许是前头人多,那丫头一时找不见。你还去那里找找,我先回秋芳苑换身衣裳,这天儿实在太热了……” 她换个衣裳再回来,总能挨到开宴了吧?吃了这午宴,便可早早散了,大家都安心…… 她又转身同顾皎说道:“顾表姐不如随我去秋芳苑坐坐?我那儿地方虽然偏僻些,倒也凉快。” 顾皎笑着婉拒:“不了,绫表妹自便吧,大表嫂这会儿想来正忙,我替她去瞧瞧榆哥儿和桢姐儿。” 可不是么,沈氏今天算是摊上个苦差事了。 为了避开前头的风波,崔宝绫绕了个远路兀自回了秋芳苑。 而四平那边正好碰上景芳园前头那桩公案,乌泱泱的主子丫头围了好几层,她寻不见她家姑娘,也没看到小梨,便只能挨着个儿地找。 比她更焦急的,还有隐在暗处的赵柬——这个蠢丫头,连自个儿主子都找不到…… 他窝在房梁上,瞧着底下沸沸扬扬的人群,一帮子莺莺燕燕,庸脂俗粉,你能想到有多聒噪便有多聒噪。 一眼望去,打心底里就能确定,这里头绝对没有崔宝绫。他家小傻子看到这种场面,不头疼到跑远才怪,怎么会踮着脚尖看热闹呢? 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到在人群中艰难移动的四平与一个人接上了头,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便调头往景芳园门口走去。 瞧那架势,是回秋芳苑? 赵柬略一思索,眸中渐渐染上盎然的笑意,果然啊,竟是怕麻烦到躲回家里去了,害他白白忍受了这一通。 他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出了景芳园,先四平她们一步回了秋芳苑。 这回不必亦步亦趋地摸索了,凭着记忆中的路线,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崔宝绫的闺房,一面观察着院中的动静,一面轻轻敲了敲门。 里头却是半天没反应,莫不是还没回来?推了推,也推不开啊……赵柬挪到一旁的窗户边,果断跳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还是蛮狗血的哦…… 小天使们肯定能猜到呐~ 算了,就洒狗血了~ QAQ 第45章 小佳人 崔宝绫正遣退了丫鬟们,独自在换衣裳——好吧,其实她就是在磨蹭,等磨蹭到午膳时分,避无可避,便只能去赴宴了。 此时,她钗环尽褪,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身上只着了件贴身轻薄的水绿色里衣,里头粉粉嫩嫩的肚兜若隐若现,当真是随性中透着一股别样的清纯。 她正要拿了梳子挽个发髻,蓦然听到外间似乎有动静,便探身瞅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鬼魅似的在那里四下顾盼,仿佛在评判打量她房间的布置。 “小赵大人?”她出声唤道。 赵柬冷不丁怔在当场,这声音是那小傻子没错……抑制住心内忐忑激动的心绪,他缓缓转过头来,刹时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立时弥漫开那种春日田野里才有的草木芬芳,又仿佛置身于遍布紫色小花的旷野绿原,乘着微风摇曳的不止是漫山花海,还有他那颗狂跳不安的心…… 眼前的小傻子长了一张圆圆的包子脸,凹凸有致的身材却纤细玲珑,而且眼下……一览无余……细眉如柳,大大的眼睛澄澈传神,琼鼻玉腮,樱桃小口……虽不是如何惊才绝艳的大美人,却也是个妥妥的美貌小佳人。 赵柬一时看得失了神,那小佳人却满脸狐疑地望过来,蹙着细细弯弯的长眉:“小赵大人是怎么进来的?” 她明明拴了门的好么?而且瞧他这一脸探究的模样,怎么让人有点慌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眼睛突然好了呢…… “咳咳,”赵柬从可耻的失神中回过神来,赶紧垂下头握拳低咳一声,耳根子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原本坦然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倒不知如何安放才是,“我……翻窗户……” “哦,那您快进来坐吧。”崔宝绫不疑有他,如上回那样将他扶到圆桌边安置坐下,嘴里说道,“大人,您喝口茶,我换身衣裳哈。” 赵柬见她如此无拘无束,撩了一把及腰的长发便自顾转身去寻衣裳了,显见得是还将他当做那坏了眼睛的瞎子看待,一时间倒不好直接跟她说自己已经复明的事实。 那就实在太尴尬了呀…… “咳咳……”他别开眼,又低低咳嗽起来。 “大人,您嗓子不舒服啊?”崔宝绫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同赵柬唠着嗑,“您多喝点水。” 这小傻子又犯蠢了…… 赵柬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过听起来还是有些怪怪的:“我听四平说,你去了你四姐姐的生辰宴,怎么又回来了?” “哎哟,可别提了……大人,您之前说的果然很有道理,这女人一多啊,便容易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儿。”崔宝绫遂将景芳园里的热闹同他说了,“我这是躲麻烦躲回来的。” 赵柬自然早就知晓,而且他还忍着恶心看了半天的戏,如今听她一说,却又有种别样的趣味,不禁勾了勾唇角:“那你还去么?” “当然得去,”崔宝绫换好了衣裳,从内室出来,十分自然地坐到梳妆镜前,一下下梳起头发,“没有办法呀,总得去露个面,报个道。” 赵柬轻嗤一声,一手散漫地把玩着那杯茶,一手闲闲地托着脑袋看她梳妆。此情此景,倒好似才新婚的少年夫妻闲话日常,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嗯?少年夫妻……他想啥呢? “咳咳……”他差点儿被自己的想法给呛到。 崔宝绫转过头来,疑惑而关心地说道:“大人,听起来您像是得了风寒,老这么咳嗽可不好。这样吧,我让沈妈妈给你炖盅冰糖雪梨汤,润润肺。”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赵柬有些心虚地喃喃道。 崔宝绫笑得一脸烂漫:“我一向对大人很好的啊,说好的要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 笑起来真是愈发好看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嘴巴一咧,便露出白白的米粒似的牙齿……阳光有多灿烂,她便有多灿烂。 “嗯……”赵柬低低应了一声,在穿帮前赶紧低下头喝茶,借杯子掩盖住他已经悄悄泛红的脸颊。 有点没出息啊…… 老子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何至于此呢? “姑娘,我们回来了。” 门外,传来四平和小梨的声音。 崔宝绫忙站起来,冲赵柬“嘘”了一声,才挽了一半的头发仍旧披散着,匆匆走至外间回道:“知道了,你们且先去歇会儿,我在换衣裳呐。” “那可要奴婢们伺候?” “不用不用,我这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身回来,匆忙间差点儿与起身出来的赵柬撞上,幸好赵柬眼疾手快,下意识里一把捞住了她。 “怎么每次都这般慌慌张张的?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赵柬皱了皱眉,有些嗔怪地低声说道,“门都拴上了,她们难道还能闯进来不成?” 崔宝绫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次奇怪地打量了赵柬一眼——小赵大人好像越来越适应看不见的生活了,这准头也是没谁了…… 赵柬手上的动作一僵,怕她起了疑心,慌忙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别开头去——假装看不见什么的,难度很大好么? “这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么,”崔宝绫弱弱地嘟囔道,“您一个大男人……若是被人撞见了,我的名声就完了。” 她一个老实人,怎么可能不心慌的? 赵柬却轻哼一声:“慌什么?大不了本大人娶了你!” 崔宝绫的小脸先是一白,继而又慢慢爬上了羞羞的酡红,一个闪身进了里间,像只鸵鸟似的坐回梳妆镜前,手上的动作却泄露了她的慌张与不安。 “大人不好开这样的玩笑的……”她轻轻的抱怨就像羽毛般清浅的叹息。 赵柬瞧着她的样子,心情大好,喜滋滋地幽幽转了一圈儿,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我还从窗户走,不会叫她们察觉的。” —— 大喜的日子,却发生了那样不愉快的事,这顿寿宴到底吃着没趣儿。众人用罢午宴,便都纷纷告辞了,倒乐得崔宝绫早早打道回了秋芳苑。 崔宝络却没有回她的棠芜苑,而是铁青着一张脸去了她母亲那里,一路步履沉沉地进了庄和苑的东厢房,见着薛氏便冷硬地开口道:“女儿有话与母亲说,还请母亲摒退左右。” 薛氏正与管家媳妇儿说着府中的大小事,见大女儿这般行色匆匆地进来,又是这样严肃正经的脸色,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站起来焦心地问道:“络儿,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这般严重?” 崔宝络只是不语,转眸冷冷盯着那些管家媳妇儿,直盯得她们站立难安,冷汗直冒。 “你们先退下吧。”薛氏端正了神色,拿帕子挥了挥手。 待哗啦啦的人一涌而出,崔宝络方紧紧皱着眉,正色道:“母亲且管管六妹妹吧,再这样下去,整个侯府都得被她拖累了不可!” “你六妹妹又怎么了?”薛氏不明所以。 “天底下什么样的好男儿没有,偏她非得盯着崔宝绢的瞧?今儿又做出那样的事儿,不用到明日,转头咱们侯府就又要成为京城里的笑柄了!”崔宝络一向给人以端庄优雅的姿态,脾气似乎好得不得了,倒是难得有这样的火气。 “哎,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薛氏可算听明白女儿话中的意思了,却不以为然地说道,“那碧玺石的项链又不是绮儿打碎的,是那丫头自个儿怕挨罚,栽赃诬陷的你妹妹。却也是四丫头没那福气戴,哪里怨得着旁人?” 她身为一家的主母,自然耳聪目明,早早知道了景芳园中的事儿,也派人安排妥当了。 “哼,母亲也要这般自欺欺人么?”崔宝络冷笑一声,“您那小女儿是个什么货色,您还不知道?我亲眼看见的……” “好络儿,这件事情已经查明是那丫头贼喊捉贼,与你妹妹无干的,你还提她做什么?”薛氏忙拦下了她后头的话,好言好语地劝道,“你可要弄明白,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 “我倒希望没有那样的妹妹,白白连累了我……”她这母亲一味地护短,也是个糊涂的,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再提醒一句,“我劝母亲还是早些给六妹妹定个人家,免得又闹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来!” “我也有在替你们姊妹相看的,待四丫头出了阁,便轮到你们了。” 可是,像定北侯家的萧三公子那样天人之姿的人物,又哪里是好找的呢?她女儿的夫婿无论如何都不能比那些贱种的差了,所以宁肯慢慢相看。 “哼,天底下就一个萧三,母亲那般拖着,不是平白给六妹妹希望?您要知道,这世上有夜长梦多这个词儿。”崔宝络深知她母亲的痛点所在,可她也不想想就崔宝绮那品性,也配得上那样的好儿郎?她怕母亲不知深浅,便又补充了一句,“那安定侯府可是好欺负的?” 薛氏一凛,安定侯府,当朝田贵妃的娘家,安定侯本身又身兼首辅与吏部尚书之职。那田氏若非庶女出身,当初又如何会给襄南候做继室呢?倒确实不是她一个末流小官的娘家可比拟的…… 薛氏虽有些自知之明,但这么些年的侯夫人做下来,也颇养成了些孤拐清高的脾性,纵然明知女儿说的有道理,心底还是很不服气。 “安定侯府再厉害,那也不过是外家。他们家有多少出嫁的女儿,又有多少外孙女儿?斯人已逝,顾得过来么?”薛氏眸光冷冷,高傲地轻哼一声,“四丫头到底要在我这个继母手底下讨生活,你们姊妹又何必妄自菲薄?她嫁得那萧三公子,你妹妹便嫁不得么?” 听了这样的话,崔宝络明白自己方才那一通苦口婆心算是白说了,气得跺了跺脚,甩手便要走:“母亲既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只愿崔宝绮别做出什么害了我的事情,否则……就别怪我不顾念姊妹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算是步入一个新阶段了,所以昨天就又捋了一遍大纲,没有更新~ 这个见面可还满意? 第46章 酝酿中 薛氏看着大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去的背影,心内怆然,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冷心冷肺的女儿啊?明明小时候还那样可爱,长大了倒一味地只顾着自己了。 她们的外家是不够显耀,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凭自己的本事,让她们从不受重视的庶女一跃成为受尽宠爱的嫡女了呀。她岂能再这般怨她?这般看不起她的娘家人? 也许…… 薛氏将视线挪到才摊在小几上的那封信,她的哥哥在山阳县的任期满了,这就要回京来述职,顺便另谋好的差事。 瞧他信里的意思,他这六年任期的考评还不错,倒是有望升迁,只是多少还要妹夫帮衬一二。可是他们家侯爷这档口,才被陛下免了职,在家闭门思过…… 都怪崔宝绫那个贱种! 薛氏想到这个,又是一阵心口疼。 若她兄长能有个好的前途,她又何必缩手缩脚的?四丫头能嫁得萧三公子,她的绮儿自也嫁得,恐怕还能有更出类拔萃的呢!若是四丫头嫁不得就好了,她家绮儿的那片痴心啊,跟她当年一个样儿。 “若是四丫头嫁不得……”薛氏心里头这般想着,便喃喃说出了心声。 她那颗隐隐抽疼的心蓦地一颤,慌忙拿帕子掩住了口,惊慌失措地四下看了看,见这东厢房并无一人,便按下了心神,若无其事地唤了徐嬷嬷进来。 —— 赵柬的眼睛突如其来地复了明,高兴之余,自然要去“探望”那薛太医一番,好叫他断断自己这是彻底好了,还是一时走了狗屎运。 待到夜深人静,便是他这个“密探”复出之时,诚如右捌所说,他已经一个来月没动弹了,好在从小练就的本事没忘,三两下便翻进了薛家的后墙。 可这薛宅到底不如秋芳苑,他是孤身一人一间房,谁知道薛长龄今晚是抱着哪个老婆睡呢? 赵柬靠着墙角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孤注一掷去后院探探,大不了就委屈薛夫人昏一下。谁知他才拐过一道弯儿,迎面便碰上了提着夜灯的两个丫鬟,以及她们身后的薛太医本尊。 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儿了,没想到他们这位薛太医还挺敬业,这么晚才就寝?不知是不是又在研究他那些毒-物。 赵柬“嗖嗖”两颗石子飞过去,那两个倒霉的丫鬟便应声倒了地。原本背着手慢悠悠晃荡的薛太医一愣,下一瞬反应过来,抱头便窜,边窜边喊:“来人呐,有刺客!” “行了,差不多就得了,谁他娘有那闲工夫来刺你呀?别把自己塑造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赵柬拍了拍屁股,抱着手臂闲闲地走了出来。 这家伙就是戏多…… 薛长龄缓缓转过身来,定睛一瞧,见是自个儿老大,忙三两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鬼哭狼嚎道:“殿下啊,您可吓死微臣了!微臣这颗‘扑通通’的小心脏啊……” “闭嘴!别他娘的把人给招来!”赵柬低呵一声,十分嫌弃地后退了两步,看着自个儿衣摆上的那坨不明液体,简直不知如何下手。 想了想,他撩起衣摆直接抹到了薛长龄的胸口…… 薛太医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家老大,眨巴了几下眼,磕磕巴巴地说道:“殿下……殿下您……您眼睛大好了?” 赵柬白了他一眼,轻嗤道:“否则你以为,孤这是闲来无事,特意过来探望你的?” “不不不,哪敢叫殿下亲自来探望微臣呢……” 狗腿子薛太医又到了表演时刻,奈何他那“顶头上司”不给他这种机会。 “找个地儿,给孤复诊。” 薛太医大表忠心的话戛然而止,咧着的嘴等了半天,从善如流地改为一个“是”字。 “请殿下随微臣来。” 赵柬跟他走着,路过那两个倒地的丫鬟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倒是挺对不住她们的,给她们盖床被子吧。” 也许是跟小傻子待久了,这心都跟着软了起来。 您可真好心…… 薛太医扯了扯嘴角,口中却笑嘻嘻地说道:“殿下放心。” —— “所以,孤这究竟是好了没有?”赵柬眯了眯眼,有些危险地问道。 在这家伙的书房里待了半日,尽给他把脉、翻眼了,要不就是看他老神在在地抚胡须,却连一个屁都没放! 信不信老子把你胡子全拔了? “殿下这……应该……是好了……”薛太医摸着他那把山羊胡子,忽然朝赵柬拱了拱手,“恭喜殿下大愈,还是殿下的身体底子好啊!” 赵柬轻吁了一口气:“体内的毒素全解了?” “正是。” “不会突然来个后遗症什么的?” “不会。” “好,那孤再来问你个正经的。”赵柬低咳一声,“你有没有那种药,可以让孤的眼睛是好的,但是看起来好像还没好?” 这是什么正经问题? “殿下这瞎子……是当上瘾了?”薛太医奇怪地问道。 可别因此染上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你管我?就问你有没有吧!”赵柬瞪了他一眼。 “还真没有……” 因为根本没什么卵用啊,他又用不上,谁会喜欢多此一举呢?不过西域那帮玩儿易容术的人,好像很喜欢这种伪装方式…… “如果殿下实在需要的话,微臣倒是可以研制。”薛太医是绝对不会错过这种拍马的机会的,“不过这研制的经费,是不是可以问东宫的詹事大人要啊?另外,您打算给微臣多久的时间?依微臣看,恐怕得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呐,毕竟是殿下要用么,必须慎之又慎。” 赵柬脸色渐渐黑下来,一摆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当孤没说!时候不早了,薛太医安歇吧,孤就不打搅了。”说罢,便以比来时快百倍的速度逃离了薛宅的书房。 薛太医望着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喃喃叹道:“殿下的脸看着是长了一圈儿,可这身手还是不减当年呐……” 年轻,真他娘的好! —— 崔宝绫最近看她家门房有点儿古怪,总觉着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珠子突然变得深不见底起来,仿佛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不,趁着没人,她又在偷偷观察他的眼珠子了…… “大人,您这眼睛……看起来成色不错啊……”她小心翼翼地挑拣着措辞,笑眯眯地说道。 赵柬心里一个激灵,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成色?你这是相看琉璃珠子还是猫眼石呢?” “您的眼睛就像琉璃珠子一样剔透,像猫眼石一样有光泽!”崔宝绫可会顺杆子往上爬。 这是跟薛长龄学的毛病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宝绫嘿嘿一笑:“大人的眼睛觉得如何了?”再下去,就快俩月了,十把生石灰也该好了吧? “要赶我走啊?”赵柬放空了眸光,笑眯眯地反问道。 “没有没有,不是这么回事儿……”崔宝绫忙摆了摆手,“是我沈妈妈,问了我几次……” “哼,”赵柬轻哼,“不就蹭你点住,蹭你点吃的么?改明儿等我走那日,我全补给你!” “不是……”崔宝绫都快哭了,她真不是要赶他走的意思,“大人应当是有任务在身的吧?您爱住到几时,便住到几时!” “没有任务我便住不得了?我若是想……一直住下去呢?” 他才发现,逗这小傻子玩儿,这么有趣! 真可爱啊…… 崔宝绫都不知如何搭话了,嘴唇嗫喏了一下,便索性垂下头不言语了。 赵柬颇有兴致地瞧了她好一会儿,方笑道:“不逗你了,近来那薛氏母女倒是少来找你麻烦。” 崔宝绫这才又抬起头:“她正忙着给她进京的哥哥腾院子呢,如何还有那闲工夫来找我的麻烦啊。” “她哥哥?也是个做官的?” “我听说,原是在山阳县做县令的,如今是到了任期,要回来吏部述职,顺便走动走动的意思。” “叫个什么名儿?” 有机会“关照关照”他啊…… 崔宝绫摇了摇头。 赵柬假装没看到:“不知道?” “嗯……” “无妨,我叫我同僚打听着。” “会不会太迁怒了?”崔宝绫有些担心地说道。 万一人家是个挺不错的好官儿呢? “一个窝出来的,八-九不离十。那薛氏的父亲,我原便有些耳闻,他以前是在吏部做清吏司郎中的,后来因为手脚不干净差点儿罢官入狱。要不是有襄南侯替他奔走斡旋,他能够那样顺利地‘告老还乡’么?” 竟还有这样一出呢…… 怪不得从不曾听薛氏的娘家来上门走动,原是“告老还乡”了,估计她那侯爷父亲也是厌烦得很了。 “如今薛氏这哥哥上京来,想谋更高的官儿,我看是够呛。”赵柬嗤笑一声,“你别忘了,你那侯爷父亲可还在闭门思过中呢。他自个儿都没了官儿在手,还有什么能耐替他那大舅子奔走?” 靠之前在兵部衙门的那点儿香火情? 别逗了! 一招天子一朝臣,大家都很忙的好么? 所以,也不必他如何关照,这薛家“舅舅”是很难高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过渡章节~ 第47章 薛家人 薛贵川那一大家子住进了襄南候府东北角的紫兰苑,那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却好在有单独的角门可以通往府外的小巷,倒是十分便宜。 薛氏对她哥哥一家当真是无微不至,不但事事尽心照应,还特意给他们办了场接风宴。毕竟是侯夫人的娘家人么,又难得上回京,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要将他们这几个继子继女拉出来,逐一见过这个所谓的舅舅,便难免有些刻意捧高之嫌了,而且也挺恶心人的——说到底,他们的关系又没那么好,不是么? 接风宴还是摆在庄和苑,崔宝绫在去赴宴的路上遇到了崔易和沈氏夫妇,便与他们走了一路,才进庄和苑的正堂,就听到了一阵欢声笑语。瞧着薛氏所出的那些子女与远道而来的亲舅舅一家其乐融融的模样,倒显得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哎,其实又何必拖了他们来呢?自个儿关起门来乐呵不更好? 崔宝绫不动声色地瞟了一圈儿。她那躲了好些日子的侯爷父亲总算现了身,此时正与一陌生的中年男子饮茶说话。崔老太太照例不在,马氏竟也不在,听说是借口要照顾婆母便没有来,其实谁都清楚,那是她不想给薛氏做脸面。说起来,小叔子家的宴席确实与她没多大关系,也没人敢指摘她的礼数。 算来算去,却是少了个崔宝绢。 她的这位四姐姐啊,当真是够有胆量特立独行的人呢,估计是还在为前些天生辰日上的事儿计较。 崔宝绫紧跟着崔易和沈氏,见过了薛贵川与他的夫人秦氏,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她那大哥大嫂的面色虽淡,礼数却是极周到的,一点儿也不见勉强。崔宝绫在心底由衷地赞叹了一声这俩夫妇的高超涵养功底。 想想,他们可比自己憋屈多了。 崔易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又是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沈氏出身也高,如今还儿女双全,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偏襄南候要卡着世子之位迟迟不上表,也不知在等什么。 难不成还要将这世子之位让给薛氏所出的次子崔晋不成?然也不看看那崔晋是个怎样的资质,如今也是快弱冠的人了,却还一事无成,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哎呦,还是小姑子会调理人,一个个的姑娘都被照顾得跟鲜花儿似的,长得可真水灵,比咱们家这俩糙丫头可强多了!”那秦氏看到崔宝绫,便笑眯眯地夸道。 薛家的那两位表小姐听了这话,先就不高兴了,只拿了一双眼斜斜地睨着崔宝绫,不住地上下打量,好似在研究一棵大葱。 这夸得不伦不类的,当她很受用么?明显是在逢迎薛氏啊…… 崔宝绫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笑笑不说话。 她的涵养功底,果然是不够的。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崔宝绢的身影,哪怕是像上回那样来告一声“身子不适,不能来了”的消息也无,眼见得襄南候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薛氏瞥了她家侯爷一眼,微微笑道:“我叫人去瞧瞧四丫头。” 她这是打算将恶心人进行到底了…… 然而,她才吩咐了徐嬷嬷去景芳园看看,外头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喧哗,伴随着几声凄厉惊慌的鸟鸣。 这个时辰,哪儿来的鸟叫?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姑娘!” “四姑娘!” 紧接着,传来丫鬟婆子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下大伙儿都坐不住了,正堂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冲到了院子里争相查看。只见那儿乱哄哄的已是闹作了一团儿,一只看上去略威猛的大鸟扑棱着翅膀“咯咯”叫着,有个身材矮瘦的身影在那里一直试图抓住它的爪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襄南侯蹙紧了眉头,沉声喝道。 “哎呦,我的儿!”那秦氏拍了下大腿,下一刻便大呼小叫地跑了过去,“我的进儿啊,你怎么弄了这么个东西回来?这畜生可是好玩儿的?有没有被伤着?” 与此同时,那一处被惊吓到倒地的崔宝绢也被众人扶了起来,只是那光鲜的衣裳破了,戴了精致钗环的发髻也乱了,苍白着一张脸,佝偻着身子,心有余悸地不住拍着胸口,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娘啊,我没事儿,这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海东青,四十两银子呢!怎么样,威不威猛?”那个瘦弱的男子总算将那只大鸟制服住了,却是一个眼风儿都未曾扫到那被惊吓到的佳人,只一个劲儿地冲秦氏炫耀。 看样子,这是秦氏的儿子,薛家的“表哥”了…… 崔宝绫见崔宝绢已无事,便闲闲地瞟了眼那所谓的“海东青”——那哪儿是海东青啊,就是一普通老鹰,而且还病恹恹的。要不那人怎么就给轻易制服住了呢? 便是她这只从书里见过海东青的人也晓得,光靠四十两银子是买不着真正的海东青的。偏这小子还拿它当个宝贝似的炫耀,该不是个傻子吧? “哪里来的小子,竟敢拿着这畜生在侯府的正房里招摇过市?这冲撞了四小姐,可是闹着玩儿的?”待主子离了危险,崔宝绢的奶妈妈先就出手了,声色俱厉地斥道。 “放你娘的屁!什么小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我家进儿,侯府正正经经的表少爷!”秦氏那吊梢眼一转,便破口大骂。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连串儿的粗鄙之语给惊着了,好半天没人记得反应一下。 这是个人才啊…… 薛氏的娘家人竟是这么个路子? 那奶妈妈虽是个奴才,但好歹是大家出身,也没见识过这等市井泼妇的口角,立时便被噎了一下,只能颤抖着手指指着那母子俩,口中已是不会言语。 崔宝绢本就被吓得不轻,大大的眸中蓄起了惊惶的泪珠儿,此刻又见自个儿奶妈妈被这泼妇一阵抢白,脸色愈加苍白,捏着帕子的手也愈加无措,整个人看上去似枝头的枯叶摇摇欲坠…… 情形却在这一刻反转了……只见那薛家表少爷愣愣地转过头来,那脑袋刹时便不会动了,一手提着老鹰,一手指着崔宝绢说道:“哎哟哟,好漂亮的小美人儿啊!啧啧,看着真个儿叫人心疼!” 那满脸淫-邪的模样,再加一双泛着绿光的绿豆眼儿……简直是色中饿鬼无疑! 崔宝绫转头瞥了襄南侯一眼,这您都能忍?换做是她,早他娘的一板砖上去了好么? 好在她那侯爷父亲没有彻底失了人性,一张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一双虎目正“刺儿刺儿”地冒着火花……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被喂得不错吧~ 哈哈哈~ 第48章 恶心人 “放肆!”襄南候爆喝一声,那双滚圆的虎目一瞪,拿手指着身旁的薛贵川,那架势似要吃人一般,“你养的什么混账儿子!” 他这一声气贯长虹的怒喝仿佛一下子打通了在场众人的任督二脉,原本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大伙儿都纷纷有了反应。 崔宝绢刹时找到了主心骨,用帕子捂着哭得涕泪横飞的脸,躲到了她侯爷父亲的身后,幽幽噎噎地泣道:“父亲……” 薛贵川满脸尴尬,三两步跑下台阶,劈头盖脸地打了那混账儿子几个爆栗,沉声斥道:“你个蠢货,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尽给你老子丢人!” “哎呦呦,我的老爷,您就这么一个儿子,说两句就得了,打坏了可如何是好?你要打,便先打我吧!”偏那秦氏还要拦着这老子揍儿子,叽叽喳喳的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一时间,这场面便乱了。 薛氏看看自家夫君那黑中憋红的脸色,又瞧瞧哥哥嫂子那一家鸡飞狗跳的景象,只揣着手、跺着脚在那里束手无策,心里却早已懊恼得不行。 她早知哥哥家的侄儿不学无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货色!斗鸡走狗,贪恋美色,也不分分场合,看看清楚,当着他们家侯爷的面便敢调戏他女儿。那满口说的是什么?往大街上厮混的二流子也不过如此! 她爹还要靠着侯爷走门路呢,这做儿子的倒先把他们崔家人给得罪了。还有她嫂子那蠢货,竟也没个自觉,在这儿护起短来了! 薛氏的心口一阵阵地抽疼,她这造的什么孽哟……脑子却还得转得飞快,忙朝着襄南候身后的崔宝绢一脸关心地说道:“四丫头身上可要紧,有没有伤到哪里?我这就叫人请大夫来看看。今儿是让四丫头受委屈了,你这表哥啊从小在乡野县城里长大,也没个计较。我这里代他给你陪个不是,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回吧?” 她倒还知道深浅,没向往常那样一味护短……只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 什么表哥?人家的表哥是安定侯府正正经经的未来世子爷,是眼前这混混似的纨绔能比的么?这不是埋汰人么…… 崔宝绫偷偷扯了扯嘴角,继续闲闲地看她的戏。 “哼,他年纪也不小了,这张口说的是什么话?也别推脱什么乡野县城里长大的,难道乡野县城里的小子各个像他这样放肆?”襄南候这回根本不吃薛氏那一套,原本还有些生气崔宝绢的姗姗来迟,此时全化为了心疼女儿的一副软心肠,“大夫自然是要请的,我崔骁金尊玉贵的女儿由得他一畜生去吓唬?倒是这接风宴不办也罢!等他什么时候教好了儿子,什么时候再吃这饭!” 后头这话直刺儿得薛贵川与薛氏兄妹面色紫红,尴尬不已。可那秦氏与薛进母子才躲过了薛贵川的一通打骂,这会儿竟依然在我行我素地窃窃私语,全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是母子俩一脉相承。 崔宝绫总算明白,这薛进的傻劲儿是从哪里来的了。 襄南候那话说得有些不大客气,自然是希望有人能给他递把梯子,好让大家都下得来台,奈何那始作俑者无知无觉的蠢模样,又将他气了一回,当下便抓了崔宝绢的手臂,朝着底下冷哼道:“爹爹送你回去,这饭咱们不吃了。”说罢,不顾薛氏满是窘迫的脸色,任凭她如何劝阻也不听了,带着崔宝绢便离开了庄和苑。 这场好戏看得崔宝绫叹为观止,没想到她那侯爷父亲还有如此霸气的一面呐?说起来,倒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老爹么…… 她与崔易、沈氏夫妇能过来参加这劳什子的接风宴,多半是看在襄南候的面子上。既然这会儿连襄南候本尊都走了,他们自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还算客气地告辞走了。 谢天谢地,这恶心人的接风宴总算不必再吃下去,否则多膈应人呐。 —— 庄和苑里,原本热热闹闹地摆了两大桌的宴席,转瞬间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薛氏阴沉着一张脸,带着自己的那几个儿女,与薛贵川一家围坐在桌子前。 薛贵川偷偷觑了眼他那妹子,吞了吞口水,有些狼狈地开口道:“素雪啊,今儿真是让你多费心了……你这不争气的侄子……哎,只能请你多多包涵了。” 薛氏凉凉地睨了他一眼,冷不防瞥到那正抓了只鸡腿在啃的薛进,瞬间又被膈应到了,不禁抬手缓了缓胸口,冷笑道:“哥哥与我说包涵有什么用?你方才怎么不跟侯爷说?”怎么不压着你那混账儿子给襄南候赔礼道歉呢? “小姑子这话说的,那我们家进儿也不是故意的啊。是那四姑娘自己太瘦弱了,胆子又小,才进门撞上就给吓地上了,进儿可什么都没做。再说了,我们还是客人呢,这便是崔侯爷的待客之道啊?”秦氏垂着眼眸,很不服气地说道。 她倒还有理了? 薛氏心中那尚未来得及熄灭的火气又腾地窜了起来,当即便要发作。薛贵川忙对着秦氏低喝道:“你闭嘴!” 这样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舅家? 难怪要被人瞧不上…… 崔宝络听了他们来来回回的这一通,觉着自己再待下去,就要被生生气死了,便立时站了起来,冷着脸说道:“宝络身子不适,先行回房了。”说罢,也不等众人的反应,带着自个儿丫鬟便回了棠芜苑。 薛氏闭了闭眼,这样恼人的场面也管不了这女儿,只冷笑着接过秦氏的话茬:“是啊,进儿怎么会有错儿呢?还未见过姑姑和姑父便上街游逛,这算错儿么?到我这正院来,带着只畜生没个正行,这算错儿么?对侯爷的女儿言辞轻挑、出言不逊,这就更不算错儿了!” 她歇了一口气,继续凉凉地说道:“改明儿,哥哥的新任文书下不来,嫂嫂也别怪侯爷不懂待客之道,这原也不是我们待客便能待出来的。” 听了这话,秦氏那脑子总算转过来了一点儿,有些慌张地说道:“别啊,小姑子,你再跟那侯爷说说。你哥哥好了,对你也是有脸面的事儿啊。” “哼,我今日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给哥哥做脸面,还不够你们母子俩糟蹋的!”她还知道厉害便好,就怕是个混不吝的……薛氏一说起来,便气急,“白白叫人看了笑话不说,还得罪了侯爷与四丫头。你们可知那四丫头的外家是谁?她外祖正是那吏部首官田尚书啊!” 吏部,管得就是天下百官的考绩和任命。一个等着委派新差事的官儿得罪了吏部尚书,还能有好? “什么,她……她是田尚书的外孙女?”薛贵川惊得站了起来,说话都开始哆嗦了。 秦氏一愣,随即拍了一下正啃鸡腿啃得欢的薛进,鬼哭狼嚎地嚷嚷道:“我的进儿啊,你说你进来撞见谁不好,非得撞见那四姑娘啊……这下可如何是好哟……” 这一拍,薛进手上的鸡腿便被拍掉了,他不高兴地皱了皱眉:“那四姑娘怎么了?她确实长得挺好看的啊,我夸她一句都不成啊?啧啧,那小可怜哭唧唧的模样,真叫一个我见犹怜……”说着,还意犹未尽地嘬了下手指,吧唧了一下嘴。 真是猥琐极了…… 崔宝绮冷眼看了一会儿,虽说这舅舅一家确实叫人恶心,但这恶心人也有恶心人的用法。 她勾了勾唇,笑意盈盈地开口道:“依我看,舅舅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圜,眼下便有一个极好的办法。” 薛贵川眸光一亮:“乖外甥女,什么办法?” “我看表哥对四姐姐也是情深义重得很,若是……”崔宝绮莞尔一笑,“若是表哥成了田尚书的外孙女婿,那田尚书还能不尽心帮着亲家老爷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两章写得我也挺恶心的,恶心人真膈应人~ 因为在憋男主掉马,所以剧情什么的就又多了起来,有点卡文,在不断调整~ 第49章 作死路 崔宝绫去庄和苑看了那样一出戏,待空着肚子巴巴回到秋芳苑,天都已经黑透了。留在家里的沈妈妈等人早用过了晚膳,因主子去赴宴,大厨房自然没送她的分例过来。 “姑娘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吧,奴婢叫人去大厨房看看,让她们送些热乎的吃食过来。”沈妈妈抬手便唤了一个小丫头,要她往大厨房去。 崔宝绫忙拦下了,笑着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咱们自己也有小厨房。我瞧瞧有什么好吃的,随便对付两口便行。总归小梨小杏随我一道儿去的,她们也还没吃呢。” 沈妈妈叹道:“小梨小杏自然有大厨房的分例给她们留着,姑娘却不能随便对付的。” “既如此,妈妈赶紧叫小梨小杏先去用膳吧。你就不用管我了,正吃腻了大厨房里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我去瞧瞧小厨房里有没有鸡蛋,顶好窝两个鸡蛋吃。”崔宝绫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提起裙子便往小厨房跑去。 “那姑娘先等着奴婢吧,奴婢一会儿就过去给您窝鸡蛋。”沈妈妈在后头喊道。 以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崔宝绫也不是没在厨房呆过。农忙时节,也常帮着福婶儿打打下手;有时候吃不饱,晚上还会偷偷跑去开小灶。所以,灶上这种事儿,她也不算个生手,只是没有她沈妈妈花样多。 到了小厨房一阵搜罗,没一会儿便翻出来两个鸡蛋和一小筐才切好的面——这晚膳便有了着落! 崔宝绫拍拍手,正打算兴冲冲地架柴生火,冷不防抬眸一瞥,便瞥到了那厨房门口的门框上闲闲倚着个人儿。 “怎么,你那继母都苛刻到不给你吃晚饭了,还得自个儿回来生火做饭?”赵柬抱着胳膊,凉凉地说道。 “庄和苑的饭有什么好吃的?我还怕吃下去,受不得恶心,又给吐出来呢。那受罪的可就只剩我自己了。”崔宝绫嘟了嘟嘴,继续手上的活计,随即又反应过来,抬眸望着他,“您怎么知道我生火做饭呐?” “咳咳,方才听沈妈妈说的。”赵柬握拳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再说,你这么大动静,只要不聋的,都听见了。” “好吧,”崔宝绫将信将疑,说话间,灶上便点上了火,又舀了几勺清水到锅里,只等着水开就下面,“我打算煮点面条儿,大人您要不要来点儿?” 她这绝对只是一般的客气客气而已。 赵柬听闻,脸上却绽开了过分明媚的笑意,一边乐呵呵地点头,一边迈了步子进来:“那敢情好。” 您倒是真不客气…… 好在还有俩鸡蛋,一人窝上一个,再添点儿碧油油的小青菜,拌上一抹猪油……那也算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崔记”手擀面了。 并不算大的小厨房里,各样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它们的存在,而它们却静静注视着光临过这个小世界的每一个人。 那角落里,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上点了一盏油灯,一粒轻飘飘的火芯似乎仅能照亮眼前的那一方方寸之间,有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也不见他们言语,只是自顾抓着筷子对着碗里的面吸溜。 那叫一个吸溜得欢啊,竟莫名生出几分似水流年,平淡如水的意思…… 沈妈妈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她先是一愣,不知为何,心底竟陡然萌生出一丝不想打搅的意味来……可是随即便又皱了皱眉,口中唠叨开了。 “我说小赵,你不是用过晚膳了么?怎么还吃起姑娘的面来了?再说了,你能与姑娘一处坐么?你的卖身契可还在我那儿呢!” 说完,她老人家又对着崔宝绫絮叨起来:“姑娘,说好了等妈妈过来给您做的么?这要叫那蔡嬷嬷撞见了,又得说您不知道尊重了。” 赵柬喝了一口鲜滋滋的面汤,极随意地拿袖子抹了下嘴角,心情颇顺畅地笑道:“妈妈,你要喜欢,那卖身契就留着吧。以后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反正那上头签的是“赵剑”的名,又不是他赵柬的,便是真签了赵柬,待她晓得了实情,也不敢收。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妈妈皱眉瞪着他。 赵柬但笑不语。 “妈妈,你就让他吃吧,反正我也吃饱了。嗝~”崔宝绫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这一个人吃饭就是不如两个人吃有意思,一块儿吸溜着,听着就很开胃。” 赵柬眸中都是浓浓的笑意,听她这样说,便半开玩笑地说道:“那我以后都陪姑娘吃饭吧?” “你想得美!”沈妈妈差点儿没忍住赏他一个爆栗。 “行了,妈妈……你别老对我这么吼,我又不是个坏人。”赵柬一边摸着肚子站起身,一边冲崔宝绫眨了眨眼,“姑娘手艺不错,吃饱了,我出去溜达会儿……” 他一个瞎子大晚上的溜达什么?而且还冲她那样眨眼……真是越来越怪异了…… 崔宝绫在想不通的愣神间,赵柬已是十分顺利地“摸索”了出去。 “姑娘哟,您以后啊……”沈妈妈又开始唠叨了。 赵柬抬首望着那轮明月,轻轻摇头笑了笑。收回眸光的那一瞬,却冷不丁瞥到一个匆匆拐过墙脚的人影。 如此鬼鬼祟祟,非奸即盗。 他眸光一沉,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人影自然没有他的身手快,很快便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正是那整日里似鬼魅般出没的蔡嬷嬷。 这老妇,一直没动她,倒越发机警会来事儿了。 赵柬冷笑一声,正好吃饱了消消食儿,便跟着她去“溜达溜达”,看看她打算出什么幺蛾子。 蔡嬷嬷十分熟练地避开了院子里的下人,出了秋芳苑的大门便直奔庄和苑。赵柬一路跟着她到了庄和苑,悄无声息地跳到了房顶上,掀开瓦片,一缕黄橙橙的光刹时打在他脸上,倒将他吓了个激灵。 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这套军中学来的密探本事,是来给那小傻子刺探内宅机密的么? 那屋子里只坐了两个女人,听声音像是薛氏和她那蠢女儿崔宝绮,如此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娘,反正表哥就是那样一个混不吝的性子,我看也不必如何谋划了,直接让表哥去翻景芳园的围墙好了。待生米煮成了熟饭,还怕那崔宝绢不认么?到时恐怕就要追在表哥身后,求着他娶她了!”说着,便是一阵腻死人的“咯咯咯”的娇笑声。 “胡说!那岂不是明晃晃地打我的脸么?我掌管着内宅,却让贼人翻了四丫头的墙,你爹非宰了我不可!” 崔宝绮一愣,当下便又嘟了嘴:“那怎么办?看来,舅舅这回升官是没指望了。” 薛氏睨了她一眼:“你当我不知?你那哪儿是为你舅舅呀,分明还是为了那萧三公子!你姐姐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哎呀,娘……”崔宝绮腻歪到薛氏身边,既委屈又气愤地说道,“人家就是喜欢那萧三公子么,我……我非他不嫁!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崔宝绢能嫁他?都是爹爹的女儿,我就得比她矮一截儿!” 薛氏被她磨得不耐烦起来,轻叹道:“好了好了,这事儿啊容我细琢磨琢磨。总之,咱们是万不能出这个头儿的,你别傻乎乎地主动去招惹她。” “嗯嗯,女儿知道。” “夫人,蔡嬷嬷求见。”有丫鬟在门口禀道。 “这么晚了,这老货来做什么?”崔宝绮疑惑地喃喃道,随即又懊恼地握了拳,“难不成是崔宝绫那小贱人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你慌什么?自有母亲来问她。”薛氏宽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转头吩咐道,“叫她进来。” 赵柬便看到那蔡嬷嬷进来磕头行了礼,待薛氏问了她来意,便急急回道:“夫人,奴婢敢确定,那个叫小赵的门房绝不是个傻子!” “哦?”薛氏眸光一亮,“你怎么知道?先前我派人去庄子上找崔福他们打听,他们也不大说得出来那姓赵的来历,就好像是凭空蹦出来的,可惜没有证据。” 蔡嬷嬷便将她发现的种种可疑之处说了,又特意说了方才撞见他与崔宝绫一处吃面说话,那情形那做派,绝不是个傻子样儿! 果然是被撞见了呀,怪不得这么急匆匆地跑来告密!只是……方才他们明明吃面吃得那么欢,哪有工夫说什么闲话了? 赵柬摸着下巴,当真仔细地想了想。 “哼,带了个野男人回来,还叫人假扮成人事不知的傻子,我看那小贱种是不想活了!”薛氏冷冷地说道。 这是她递上门来的把柄,就说当初留着那小子有用,果不其然……这会儿便有现成的理由钉死了那碍事儿的小贱种! “你有那把握就好,呵呵,其实……如果他真是个傻子,倒更好了……”薛氏这话意味深长,并没有说尽。 先前都是她太仁慈了,如今薛进与崔宝绢这事儿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女人,不就是靠那点儿名声活命么? 崔宝绢既配得薛进,她崔宝绫配一个傻子也未尝不可啊……不过,到底操作起来风险大些,不如她自己作死来得好。 今日虽然下了她薛家人的脸面,又惹了侯爷气恼,但好歹有桩舒心的事儿了。很快便能除掉那两个贱人生的贱种!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你们都在骂那谁我就放心了~ 唔,然后剧情渐渐回到了标题,太子殿下继续被肆无忌惮地投喂~ 实名喜欢那种不经意间的平淡爱情,不需要太多言语,也许就是一道目光,一个动作,一种淡淡的气场~ hiahiahia~ 第50章 海棠酥 赵柬在房顶上听着这些内宅里的龌龊勾当,愈听愈恶心。这些女人的心思啊,怎么能这么恶毒呢?简直不给人活路…… 所以有的时候,内宅里的那点手段,真是一点儿不比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容易。所谓杀人不见血,也不过如此。 他掏了掏耳朵,纵身飞下房顶,又悄悄潜回了秋芳苑。 其实,他倒不太担心那薛氏会如何对付小傻子,总归她们若要拿他做文章,吃亏的只能是她们自己。至于那安定侯府的外孙女儿,他就更不甚在意了,合着跟他也没关系不是?兹当听了一回不太好的闲话,还是回去洗洗耳朵要紧。 第二日,那蔡嬷嬷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照旧出没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既然人家都如此笃定了,赵柬便也懒得在她跟前装了,一切顺其自然。 他又溜到了崔宝绫的闺房,靠在内室的门框上,幽幽地说道:“我这儿无意中得了两个消息,想知道么?” 崔宝绫正坐着梳妆,冷不丁闻言,倒被吓了一跳,缓缓回过头来:“大人,您这也太神出鬼没了一些……”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您都能无意中得到消息了?” 这瞎子本事大了…… “咳咳,昨儿我那同僚来寻我,无意间路过你们家侯夫人的主院房顶,恰巧看见蔡嬷嬷鬼鬼祟祟地去了那里,便听了那么一耳朵……你要听么?” “蔡嬷嬷?”崔宝绫眨了眨眼,“倒把这个内-奸给忘了……我瞧萱芝萱草最近挺老实的,忘了还有这么一尊大佛。到底什么事儿啊?” 赵柬“摸索”着进了屋,神秘兮兮地一笑:“上回那莲子酥倒是不错,你再给我做一回呗?” 崔宝绫放下梳子,从梳妆台那儿挪过来,笑眯眯地打着商量:“那莲蓬都快过季了,哪里再去找嫩嫩的莲子?要不我给您换个花样?我以前跟我沈妈妈做的海棠酥也挺不错。” 这么好说话? 是了,这丫头的脾气向来好的,倒是他想多了…… “咳咳,也行……”赵柬心里早乐开了花,偏脸上要握拳捂嘴,假装十分为难地同意,“你们家侯夫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打算拿我给你使绊子呢。”说罢,便将蔡嬷嬷去告状他装傻的事儿说了。 “她的狐狸尾巴不早就露出来了么?不过,如此正儿八经地打算对付我,倒是头一回。” 这丫头的话听起来,怎么还隐隐透着兴奋和期待?一点儿都不慌的么?与她那胆小的性子不太相符啊…… “她们兴许会找那庄子上的人来做个证什么的。我看那庄子上的王氏与你十分不对付,你就不担心么?” 崔宝绫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大人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您将这话说得如此轻松,想来是已经有主意了吧?那我何须平白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赵柬偷偷觑着她,这小傻子如今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从探究到平常了,偶尔还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甜甜笑意,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另一个消息是什么?”她弯了弯亮闪闪的眼眸,又是那种甜甜的笑意。 “你那四姐姐也要倒霉了,”赵柬摇了摇头,收回心神继续说道,“你那个疯子一样的六姐姐似乎很不喜欢她,要做主将她配给什么表哥呢。唔,想比就是薛氏那个新来的侄子吧?” “说起来,那薛氏也挺有意思的,要么不动,这歪脑筋一旦动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赵柬最后闲闲地评判道。 没想到崔宝绫先前听到薛氏要害自己倒不曾如何,这会儿听说要害崔宝绢却不能忍了,“砰”地拍了下桌子,那叫一个拍案而起。 “太卑鄙了!” “喂,你与那崔宝绢好像也没那么要好吧?至于这么……义愤填膺么?”赵柬挑了挑眉。 不是听说那崔宝绢还挺看不起她的?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崔宝绫气呼呼地说道,“我与她虽然不熟,但也无冤无仇啊。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儿,是个人都听不下去!” “你打算帮帮她?” 小傻子,你自己都如履薄冰,泥菩萨过江好么? “我能怎么帮?又不知那薛氏什么时候动手,如何动手?”崔宝绫斜斜睨了他一眼,颇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当然了,比我是好得多了,可总归是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起身道:“算了,先去给大人做海棠酥。” 赵柬瞪着她,嘴角无言地抽了抽,这豁出去的架势,他还以为要跑过去替那崔宝绢挡刀呢…… —— 挡刀是不可能挡刀的,然而既然知道了有这么个情况,出于人类的基本良知,好心提醒一下还是可以试试的。 海棠酥出笼后,崔宝绫便有了这么个现成的理由——给她那姐姐亲手送点儿小零嘴什么的总不为过,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温言安顿好了“嗷嗷待哺”的小赵大人,崔宝绫带着四平八稳和小梨小杏,拎着食盒子便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照例先去了庄和苑与马氏那儿,再去了沈氏的院子,这才目的明确地绕到了崔宝绢的景芳园。 谁知这一进去,倒碰上了好些熟人。崔宝绮与薛家姐妹俩竟都在那儿窜门儿呢,向来孤芳自赏的景芳园倒是难得的热闹。 “哟,四姐姐这儿可真热闹。”崔宝绫笑眯眯地打着寒暄,三言两语便道明了来意。 崔宝绢淡淡地叫人收下了食盒,吩咐丫鬟们立时去装些出来待客,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多谢你了,你的手倒是巧,上回的莲子酥便不错。” “四姐姐喜欢就好。”崔宝绫客气地笑道。 “什么东西,也值得跟个宝贝似的到处炫耀?不愧是乡下回来的泥腿子,瞧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崔宝绮极轻蔑地睨了她一眼,冷冷嗤道。 什么莲子酥?她听都没听说过…… “是啊,我那点东西六姐姐怎么会瞧在眼里呢?索性也没给六姐姐送去,免得碍了您的眼。”崔宝绫很顺口地便接过了话茬。 这是看不上她? 凭她一个乡下野丫头也敢? 崔宝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下一瞬便要发火,正巧碰到崔宝绢的丫鬟过来给崔宝绫上茶,便不管不顾地抓了茶盏朝她扔过去。 谁曾想那薛家大姑娘竟陡然起身替她挡了一下,温温热热的茶水便尽数泼到了她的裙子上,刹时留下一大滩茶渍。 崔宝绫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六姐姐的疯病又犯了,可您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有在别人家这样做客的么?” “你个贱丫头!”崔宝绮说着便要冲上前去打崔宝绫。 “好了好了,表妹何必跟七表妹一般见识呢?她说的对,我们在做客呢……况且姐姐她……”薛家二姑娘忙起身拦住了崔宝绮,朝她使了个眼色,好言劝道。 崔宝绮瞥了眼尴尬地站在那里的薛家大姑娘,咬了咬牙,终究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崔宝绢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显见得已是见怪不怪了,此时见她们平息下来,方冷冷淡淡地开口道:“落雪,带薛大姑娘去我房里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吧。再叫人重新给七姑娘上盏茶。” “多谢四表姐。”那薛大姑娘涨红着脸,声如蚊讷地道了谢。 崔宝绫望着她袅袅离去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更新是有原因的,乐极生悲啊~ 最近迷上了一家骨头汤,然后参加那家店的活动连续抽到两次免单,前天下班后兴冲冲地骑着电瓶车去吃骨头汤,路上掏出手机看了下微信,然后……以全速撞到了马路牙子上…… 骨头汤没吃成,我的肚子被划了一道口子,手脚擦破了皮,各种淤青…… 小天使们要引我为戒啊,交通安全,不容侥幸~ 第51章 给颜色 “不如我陪薛家大表姐去换衣裳吧?”崔宝绫想了想,出言唤道,“毕竟大表姐是因我才遭受了鱼池之殃,我跟去伺候伺候也是应该的。” 薛家大姑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回过头来僵硬地笑了笑:“不必了,如何敢劳烦七表妹呢?” “这有什么劳烦的?”崔宝绫忍着恶心,笑眯眯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半开玩笑地说道,“咱们这就快去快回,可别让姐姐们将海棠酥都吃完了。” “七表妹才来,合该坐坐。”薛家二姑娘趁机站起来说道,“我陪我姐姐去就成,多谢四表姐的体恤。” 崔宝绮却蹙了眉,嫌恶地嗤笑一声:“她既要上赶着去伺候你姐姐,你便让她去,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被这样不留情面的一顿抢白,薛家二姑娘的脸色也变了,可她已经师出无名……左右观望了一阵,只好半尴不尬地坐了回来。而那崔宝绢,从始至终都跟尊菩萨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事不关己。 真是个蠢货,多好的机会啊…… 果然有些意思呢,难道这几个蠢货已经开始行动了? 崔宝绫暗暗观察了一圈儿,继而沉沉一叹。 可惜,当事人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倒叫她白白操心,偏人家还没领会她的一番好意。 如果不出什么幺蛾子,她们换换衣裳自然是快的,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转道回来了。薛家两姐妹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一个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直瞧得崔宝绫有趣地弯了弯唇角。 崔宝绮与崔宝绫是两看两相厌,偏生后者今日坐得那叫一个稳如泰山,崔宝绮看不下去,也待不下去,与她那两个表姐又略坐了会儿,便生着闷气告辞走了。 “你今日倒有闲工夫与她斗气,”崔宝绢淡淡瞥了她一眼,幽幽站起身来,是要闭门送客的意思,“如今人也走了,你也该‘得胜回朝’了吧?” “我原不是为斗气而来,何来‘得胜回朝’一说?”崔宝绫不动如山,却是笑盈盈地端了茶盏喝,“四姐姐的心也是大,怎么什么人都敢往自个儿屋子里领?” 崔宝绢原本欲离去的身形一顿,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四姐姐不但心大,忘性也大……昨日庄和苑的那一幕,这么快便忘了?那四姐姐可别忘了自己如今是待嫁之身,若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到你房中拿走些什么,亦或者留下些什么……叫未来四姐夫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到时,四姐姐还能如此事不关己,淡定自若么?”往日都是崔宝绢冷言冷语地怼她,如今崔宝绫怼起她来倒也不遑多让。 崔宝绢听了这话,冷汗都冒出来了,小脸吓得一片惨白,一把抓住崔宝绫的胳膊,颤抖着逼问道:“你……你知道什么?” 崔宝绫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我院子里那个蔡嬷嬷,你也知道那是侯夫人的人,无意中漏了那么一星半点出来……我总要提醒四姐姐一声的。” “好在人家是没机会动手……瞧,亏得我方才跟过去了吧?”崔宝绫站起身来眨了眨眼,又闲闲地挥了挥衣袖,“我这会儿才是要‘得胜回朝’了呢。”说罢,朝崔宝绢屈膝行了个礼,笑盈盈地告辞离去。 崔宝绢怔怔愣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喃喃唤道:“多谢你了……”也不知崔宝绫听没听到。 —— 回到她们客居的紫兰苑,薛家姐妹将方才景芳园里的情形与她们母亲秦氏说了。 秦氏听后,气急败坏地骂道:“真真是个蠢货,与那贱蹄子置什么气呢!瞧着平日那鼻孔朝天的模样,以为是个多厉害的,谁曾想竟是个这样没脑子的,关键时刻只会拖你们的后腿!” 薛家姐妹心知肚明,母亲这骂的正是她们那没半点眼力见儿的表妹崔宝绮,只是她们如今寄人篱下,还有求于她们家,并不敢明晃晃地指名道姓罢了。 秦氏骂了一会儿街,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便叉腰喘着粗气,转头与女儿们说了一声:“不行,我要去前头找你们姑母!” 庄和苑里,薛氏半垂着眼眸,端着茶盏听跟前的粗鄙女人口沫横飞地念叨了好半晌,终于得空儿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嫂子究竟想说什么?” 秦氏被噎了一下,合着方才自己都白说了……却并不敢给眼前这人脸色看,便舔着脸又将重点说了一遍:“我说小姑子,你是不知道那七姑娘有多横呐!照我们媛姐儿的话说,那是根本没将绮姐儿放在眼里啊……啧啧,一个做人妹妹的,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量,敢如此不将姐姐当一回事儿,不将你这个当家做主的嫡母当一回事儿!” 秦氏还算有些脑子,并不敢直言崔宝绮的不是,而是一股脑儿地将错处归到了崔宝绫的头上,总归那丫头也坏了她们家的好事,没“冤枉”了她! 这挑拨离间的段位也太低了吧?恐怕实际要说的并非是这一层,倒跟她玩儿起心眼儿来了…… “哼,我怎么不知?”薛氏闭了闭眼,凉凉地说道,“奈何人家有个好舅舅,眼下正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便是侯爷也不敢轻易给她脸色瞧,我算什么?却不知……我们家络儿、绮儿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造化,也摊上一个这样的好舅舅,叫侯爷也高看她们两分?” 这“也”来“也”去的,她话中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氏到底脸皮厚,半点不害臊地谄笑着说道:“嘿嘿,眼下自然还要小姑子多帮衬帮衬了……待你哥哥的官途更上一层楼,不就可以给络儿、绮儿撑腰做主了么?” “那嫂子今日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薛氏轻轻叹了口气,自然没将她这空头白话如何放在心上,只是摆足了侯夫人的架势。 “你也该给那七姑娘一些颜色看看了,”秦氏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今儿要不是她,你那两个侄女儿早得手了,这会儿你大侄子就单等着抱得美人归喽……” 薛氏早知道了那事儿,却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哦,还有这样的事儿?” “可不是么?”秦氏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也罢,我明白嫂子的意思了,”薛氏拿茶盖徐徐撇了撇茶沫,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嫂子都开口了,我哪有不帮衬的道理?” 崔宝绫她是早就想收拾的,如今做这番姿态,一来是要秦氏承了她的情,二来也是耍耍她侯夫人威风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关心,明天太子殿下要装?带你飞~ 第52章 野男人 几日后的一个午间,薛氏特意端了参茶去襄南侯的书房,在襄南侯跟前很是欲言又止地做作了一番。 襄南候奉旨闭门思过的三个月期限还没到呢,本就心情欠佳,再加上先前的几桩事儿,尤其是那帮拎不清的薛家人早就将他扰得不厌其烦,近日来便对薛氏也没了好脸色。 “你有话便直说,在我跟前瞎转悠什么?”他皱起了眉头,粗声粗气地说道。 没想到薛氏犹犹豫豫地嗫喏了一会儿,下一刻竟朝着他跪了下来,一头扑在他膝盖上,倒将他崔侯爷吓得不轻。 “侯爷,这原是妾身考虑不周,如今却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七丫头错下去了。您若要责罚,便连妾身一块儿罚吧。”薛氏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抽抽噎噎地说道。 “什么事,这样严重?”襄南侯见她如此模样,尽管仍旧蹙着眉,却是不禁放柔了声调。 薛氏红着一双如水般柔软的杏眸,缓缓说道:“先前七丫头回府,不是带了个男子回来,安置在秋芳苑么……这事儿,妾身也是跟侯爷禀报过的。七丫头说那是她奶妈妈沈氏的救命恩人,心智不大健全,又瞎了眼,便想就近安置在身边照应。妾身当时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七丫头言辞恳切,瞧那小子又确实蒙着眼睛看不见,而且行为做派真如痴儿一般……便动了恻隐之心,由着七丫头去了。谁知……谁知……” “谁知如何?”襄南候眯了眯眼。 “谁知前儿蔡嬷嬷与我委婉提起,说那小子的眼睛看着像是大好了,而且那一言一行也不像是心智不全的,近来时常与七姑娘打闹在一处呢……”薛氏此刻的表情当真是小心翼翼,痛心疾首,顿了顿,方又说道,“妾身怕蔡嬷嬷弄错了,便着人去庄子上叫了崔福两口子回来问问,可他们也说不出来那所谓的沈妈妈的救命恩人是打哪儿来的,就好似……就好似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个男人出来……” “哼,你的意思是那丫头带了个野男人回来?”襄南候阴恻恻地说道。 薛氏忙道:“这不过是妾身的担忧,妾身并不敢这样想……七丫头素来与我不交心,若妾身直接去问她,倒像是有意要冤枉她似的……然到底这府上还有这么多未出阁的姑娘呢,况且七丫头自己也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妾身也是怕得很啊……故与侯爷通禀一声,恳请侯爷给个示下,或者……出面做主。” “还能有个什么示下?这丫头果然与原家人一个德行,半点章法规矩都没有!她自己作死,还要拖累我襄南候府整个女儿家的闺誉!”襄南候忍着气听完,这会儿却再听不下去,一拳砸在桌案上,睚眦欲裂,“我这就去那孽障的院子里瞧瞧,看她藏得那男人是个真瞎子还是个假傻子!”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负手冲了出去。 薛氏瞧着他火冒三丈离去的背影,勾着唇角缓缓起了身,唤上跟来的徐嬷嬷和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儿追了过去。 —— 秋芳苑里,崔宝绫正坐在堂屋里乖巧地绣花,绣棚里的丝帕上是一簇隐约成形的豆蔻,葱白的花苞,粉嫩的花尖,宛若少女的纤纤玉指。 赵柬毫不避嫌地坐在她对面,搭着一条腿晃荡,时不时咬一口触手可及的小点心,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那个安静恬淡的少女。 “大人,您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不怀疑你眼睛好了都不行了……”崔宝绫无奈地低低叹了口气。 “哦,只是怀疑么?”赵柬挑了挑眉,又咬了一口那“橘满黄”,“现在的橘子啊,到底还酸些,这做出来的点心也不大好吃。” 崔宝绫抬眸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不好吃,您也已经吃那么多了……” “咳咳,这不是嘴巴停不下来么……说来也怪,本大人最近都变得爱吃甜食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牙要坏掉啊……” 崔宝绫越发奇怪地看了他一阵,那眸中分明是“那您还吃?”的灵魂发问。 他们俩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得挺好,院子里的大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了,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吼:“那孽女在哪儿?” 得,能如此乐此不疲地唤她一声孽女的,除了他们家那倒霉侯爷,也是别无二人了。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发那么大火…… 赵柬恰好就坐在靠门口的位子,稍一探头便瞅见了那提着一根“水火棍”,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襄南候崔骁。那气势,不知情的会以为堂堂侯爷赋闲在家不甘寂寞,跑去京兆衙门改做衙役了呢。 再仔细一瞧,那“水火棍”也不知是从哪儿摸出来的擀面杖或花锄柄,不伦不类的样子硬生生又削弱了他侯爷的气势。 “啧啧,来者不善啊。”赵柬望着已经站起来,要迎出去的崔宝绫,竟还有促狭的心思冲她眨眨眼,“看起来,是你们家侯夫人发威了。” 只因襄南候踹开大门没多久,后头哗啦啦地跟进来一大帮女人,那领头的正是薛氏本人无疑。 崔宝绫那脑筋立时便转了过来——这是薛氏要拿她与赵柬开刀了。她这会儿出去,便是妥妥撞人刀刃上啊…… 一时间,倒是有些犹疑了…… 然而,她这里一迟疑不要紧,崔侯爷那雷厉风行的劲儿可不会等她,一眨眼的工夫,人便转到了正堂,虎目一扫,先就盯上了她这“孽女”。 “你带回来的那个野男人呢?”襄南候的脸色阴沉似水,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跟夹着冰刀子似的。 “侯爷,七丫头再怎么说也是姑娘家,您就算有气也千万别动手啊。这若打坏了,可如何是好……”薛氏从后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边跑边喊道。 她是一贯的会做人……唔,至少在襄南候跟前是如此。 然而,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是提醒了崔侯爷。他立时便将手中握着的木棍紧了紧,犀利的眸光再次射向那俏生生站着的姑娘,大有她不开口,便要杀威棒伺候的意思。 崔宝绫的胆子到底是生好的,瞧见那有她手腕粗的木棍便不会动了,腿脚仿佛长在了地上,再迈不过去,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那“野男人”分明就在她侯爷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她的眼珠子却不敢乱瞟——尽管怂,这点儿义气她还是有的! 赵柬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珠子却不安分地来回转了转,就跟看戏似的,颇津津有味,见那傻侯爷愣是没发现他,便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我大概……就是崔侯说的那个……‘野男人’了吧?” 薛氏早急死了,使了无数的眼色,偏她家侯爷跟瞎子似的,就是瞧不见眼跟前的人儿。这会儿那小子不打自招了,她方又安下心来,微微翘起唇角,准备看戏。 襄南候闻声,倏得收回目光,低头那么一瞥,赫然瞧见一个斜斜歪在太师椅上的“野男人”。观那人的做派,懒懒散散,松松垮垮,全身上下没几两肉,分明就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他冷笑一声,正要一棍子挥过去,下一瞬却看清了那张挂着淡淡嘲讽笑意的脸……生生收回那甩棍子的手,一个没收住,反而直直送给了身后的薛氏。 “哎哟!”薛氏惨叫一声,本能地蹲下来抱住中招的肚子。 “臣……臣……”襄南候语不成句,额上冷汗瞬间冒得跟瀑布似的,赶紧丢掉那欲“大逆犯上”的木棍,一头跪下匍匐在地。 “哎呦呦,崔侯这是做什么?”赵柬笑眯眯地站起身来,闲闲伸了个懒腰,不疾不徐地说道,“虽然我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但大家都是‘臣’,您用不着向我行此大礼。” 薛氏已是顾不得疼,抱着肚子呆愣愣地仰着头,木然地望着这一幕。还有她带来的那伙人,以及匆匆赶过来的秋芳苑沈妈妈等人,也是一脸呆滞的模样。 最呆滞的莫过于早半刻呆掉的崔宝绫了。 一个东宫密探的身份,杀伤力这么强啊?她侯爷父亲都要吓得跪倒在地? 襄南候其实也呆,眼前这位大爷的“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大家都是臣”是几个意思?但他这呆没能也没敢表现太过,瞧他那蠢女儿的样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大爷压根没暴露身份,这会儿也并不打算暴露身份! “崔侯,快请起啊。难道要本大人给你跪回来才肯赏脸么?”赵柬依旧笑着,一脸好脾气地说道,就差上来亲自扶了。 “是是是……” 襄南候哪敢叫人跪回来,立马听话地爬了起来,拿袖口擦着满脑门的汗,脸上的神色诡异莫名。 他那一瞬间的清醒此时已化为浓浓的苦涩,这位传说中“失踪”的人物,居然一直住在他府上!还成了他口中的“野男人”! 老天爷,打一道雷劈死他吧! “崔侯找我这‘野男人’……要做什么来着?”赵柬轻飘飘地又扔出一句,却仿佛真像一道闪电劈在了襄南候头顶。 “不不不,微臣……下官不敢,下官不知原是……原是大人在此……”襄南候早没了方才进来的那股气势。 “崔侯这话不对,”赵柬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慢悠悠地负手踱了一圈儿,笑着说道,“我虽不是‘野’男人,但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您发现您女儿的房中有个正常的男人,真的不打算好好审一审么?” 喂喂喂,这是做什么?明明已经放过了好么,为什么还要提这一茬儿? 崔宝绫瞪大了眼。 从未见这位大爷按套路出过牌! 作者有话要说:五章以内掉马吧,第二卷 快完结咯~ 第53章 我的人 “侯爷,不管这人是谁,他先前装瞎扮傻总是事实。七丫头将这样一个人藏在自个儿屋里,总归……不大说得过去。”薛氏回过神来,在襄南侯身边轻声提醒道。 侯爷是不是忘了他此行来的目的?就算这小子是太子近臣,东宫属官又如何?正如他自己所说,那也是个正常的大男人啊!崔宝绫撒谎隐瞒在前,包庇掩藏男子在后,就该得到惩治! “你闭嘴!”襄南侯咬着牙,低声斥道。 “我觉得这位夫人说得很有道理,”赵柬竟然颇认同地点了点头,却又十分认真地纠正道,“不过有一条说错了,我那瞎是真瞎,否则没必要给自己蒙个眼,受那罪不是?哎呀,如此机密之事,竟然被你们知道了……” 襄南侯听着听着,面色一变。 “崔侯,我眼睛受伤一事,其实陛下和端淑公主并不知情……”赵柬不怀好意地凑近,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悄悄话”的音量说道,“如今,秋芳苑以外,这么多人都知道了……你可要负责灭口啊……” 难道他眼睛受伤,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还需要灭口? 这回不光襄南侯,薛氏等人的脸色都变了。薛氏是越发看不懂这位的身份了,又观察了一下自家侯爷的反应,果断闭了嘴。而那些跟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们则全都垂下了头,很想当自己不存在。 “咳咳,回归正题,”赵柬握拳抵在唇边很是正经地轻咳了一声,继而端正好神色,眸光微转,牵出一丝讥诮来,“崔侯真的不打算审一审么?对亲生女儿的安危和闺誉,竟是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 原来他是趁机替自己抱不平来着。 崔宝绫心底一暖,眸光直直投向那个人,贝齿紧张地咬着唇瓣。 其实不必如此,她又不曾在意…… 襄南侯踌躇良久,涨红着脸朝他行了个揖礼:“不知大人……有何见教?下官敢……敢请教……” “呵,这不是你一个做父亲的该替你女儿出头的么?倒来请教我?崔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看来陛下三个月的闭门思过之期还不够。”赵柬冷了脸,嗤笑一声。 襄南侯自个儿也挺委屈的好么?他也是骑虎难下啊……若他不知道这位的身份,甭管出于什么原因吧,自然早拎着那大棍子挥过去了,也算是“如了”他的意。可现在,他哪儿敢哟…… 如此胶着着,崔侯爷的冷汗又冒了一层,简直可以说是汗流浃背了。 “看来我是很难等到,崔侯替自家女儿出头的那一日了……”赵柬耐心全无,脸上已没了分毫笑意,“崔侯顾虑再三,咱们也不好勉强……小傻子,权当你今生与这父亲无缘吧。” 襄南侯的脸涨得更红了。 崔宝绫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只觉眼前渐渐浮上了一层水影,那些事物竟变得朦胧模糊起来,唯独那人异常清晰明亮…… 这水影自然不是因那无缘之人而起…… “既然恰巧我在这儿,我便替七姑娘出一回头?好歹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总不至于真的孤苦无依,无人撑腰。”赵柬眯了眯眼,冷冷笑道,“崔侯既不能担起‘父亲’二字的责任,往后就少摆些父亲的架子,免得叫人看了恶心。这秋芳苑虽是你襄南侯府的地界,但既然本大人住了,那往后闲杂人等……便少来骚扰!现在,带着你那好夫人塞过来的蠢婆子和狐媚丫鬟,滚吧。” 这话乍一听有些不讲理,但襄南候可不敢觉着他不讲理,而且还得如临大赦似的,忙不迭地应下:“是……”言毕,他又朝着薛氏低吼道:“你安排过来的蠢婆子和狐媚丫鬟呢?还不都带回去!” 形势变化太快,信息量又实在太大……薛氏尚在状况外,一时间脑子没能转过来。 赵柬勾了勾唇角,冲四平八稳,小梨小杏她们抬了抬下颌:“你们还不去帮着‘收拾收拾’?没用的东西只管扔出去!” 四平八稳不明白小赵大人的眼睛怎么突然就好了,小梨小杏更是想不通这传说中的傻子不但不傻了,而且威力还这么大……不过,能把讨人厌的蔡嬷嬷和萱芝萱草赶出秋芳苑,她们还是相当高兴的,带头一挥手,便领着大队人马去“扔东西”了。 沈妈妈踌躇半晌,尽管心里也是满肚子的疑惑,但瞧这情形,竟没来由地也跟着迈步走了出去,真是从未有过的识时务。 没一会儿,正堂里便又只剩下了恍恍惚惚的崔宝绫与赵柬二人。 “又怂了吧?吓得腿都挪不动了吧?”赵柬笑眯眯地凑过去,有趣地在她脸上瞅了瞅,“不要太感动哦,毕竟吃人家的嘴短么……” 崔宝绫“噗嗤”一笑,把蓄满的泪珠儿都笑出来了,抽了抽鼻子,嘟着嘴轻声嘀咕道:“您都成斗鸡眼儿了。” 赵柬咧嘴笑得更欢了,收回脖子直直盯着她瞧,却是瞧着瞧着渐渐隐去了笑意,指尖微动,终是没忍住抚上她泛红的眼角,轻轻接住那滴淌下的泪珠儿。 “真好看……”他喃喃地说道,“可是我已经习惯你的笑了。” 崔宝绫仰头望进他幽深的瞳孔,那里有她的倒影,只有她的倒影……不知为何,脸上蓦然烧起一团绯色,下意识地稍稍后仰,要避开他的手指。 赵柬哪能让她逃了,转手便捏住了她的鼻子,又迅速在她微微发红的鼻尖刮了一下,复又嘻嘻哈哈起来:“你可是我的人,自有本大人罩着你,怂什么!”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崔宝绫眸光躲闪,弱弱地嘟囔道。 赵柬满脸不赞同:“刚盖了章的,就是本大人的人!况且,你说过的,要为本大人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怎么,又要说话不算话啊?” 盖章? 他指的就是捏鼻子? 忒幼稚了一点儿吧…… 再说了,肝胆相照就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就两肋插刀,非得说什么“我的人”……多让人误会啊? “大人这密探做的也是没谁了,我那侯爷父亲很是怕您呢!难道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真的这么吃香?”崔宝绫又一次刷新了认知,便老实地问了出来。 “那当然了,”痞痞地抹了把鼻子,赵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国之储君啊,谁敢得罪?” —— 襄南候府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双双跑去秋芳苑“搞事情”,结果铩羽而归! 这个消息像长了腿儿似的在下人们中间传开了,然而谁也不知道那夫妻俩究竟是去搞什么事情,又为什么铩羽而归,因为更确切的消息都被襄南候下的死命令封口了。 但这点消息已经足够让他们,将府里的七姑娘传得天上有人间没的——连侯爷都奈何不得,在这府里,她还能怕谁啊?怕不是要横着走哟! 这大风一刮,很多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徐嬷嬷得了侯爷的示下,亲自将这次跟着去的人看管了起来。襄南候说了,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便拔了谁的舌头再发卖出去。她若没看管好,也是同罪! 眼睁睁地看着她家夫人脸色惨白地跟着侯爷进了内室密谈,徐嬷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后她们庄和苑的日子恐怕会愈发不好过了…… 薛氏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家夫君进了内室,方才肚子上中招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呢,即使没有内伤,估计也淤青泛红了。然而现下,别说掀开衣衫好好检查一下,便是拿手悄悄揉一揉都不敢——襄南候的脸色实在可怖得很! 多年夫妻,何曾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怯怯懦懦地捏着帕子,一时六神无主,也不敢说话,只敢拿一双受惊的湿漉漉的眼眸偷偷觑着他。 襄南候崔骁此刻却是心潮澎湃,心里头那股惊讶、惶恐、无措、失魂,到这会儿才算是一股脑儿地发挥了一遍。所以,别怪他脸色不好不说话,实在是他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当朝太子,居然在他家内宅里,在他女儿的院子里,住了两个来月…… 在他女儿的院子里……住了两个来月…… 襄南候原本暗沉的眸光倏得一亮,方才……方才他都错过了什么?太子殿下那样几次三番逼问他,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是了,他一个男子,与他女儿在内宅里同吃同住……当然是需要有个说法的!怎么说他也是个正二品的侯爵,他那女儿也是正经的嫡女啊,而且还是他救命恩人…… 襄南候越想越心潮澎湃,竟忍不住搓起手来——他女儿若是太子妃,哪怕不是正妃,是个侧妃,也够他逃离眼下的困境了,说不得还有更进一步的造化呢! 崔侯爷激动地踱着步转圈圈儿,蓦地又停下了,可他方才又做了什么?因为自己的胆怯,竟生生错过了那个机会!现下再折返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一时间,崔侯爷又是一阵懊恼,颇有些壮士扼腕的惋惜…… 他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盯住薛氏,深沉的眸底似乎燃烧着两团熊熊烈焰,倒将薛氏唬了一跳。 “往后,你只管将七丫头的衣食住行照料妥当,要最好最细致!至于秋芳苑的其他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也再不要听到这府里有任何说她半句不好的话,若听到有谁在传,我拿你试问!” “是……”薛氏弱弱地吐出半口气。 “还有,”襄南候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不放心似的再叮嘱了一遍,“今日之事,你要约束好那些下人,不得有一字半句漏出去,否则我一样饶不了你!秋芳苑退回来的那个嬷嬷和两个丫鬟,该处理便处理,该打发便打发,往后我不想再看到她们出现在府里。” 如何处理?如何打发? 又不能泄露了秘密出去…… 薛氏惊恐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越来越明目张胆了,掉马倒计时~ 不知道这个调调算不算甜?没什么经验啊,手动笑哭~ 第54章 夜半时 今日的事太过刺激,太过振奋人心,秋芳苑的丫鬟们都有些兴奋得睡不着觉,叽叽喳喳地围坐在院子里,美其名曰赏月,也不知道一弯淡淡的新月有什么好赏的。 “小赵,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东宫的密探!”小梨闪着星星眼,满脸崇拜地说道,“我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做梦都想做密探呢!多么隐秘而伟大啊……” 小赵大人的“密探”身份自然也瞒不住了…… “可不是,我就瞧着小赵不简单。”小杏与身边的四平八稳咬耳朵,“那傻样都是装的,你们早知道了是不是?” “你现在跟密探不也差不多么?”赵柬抱着手臂,幽幽靠在太师椅上,倒是与她们聊得挺欢,“不是保护着姑娘呢么?意义重大呀……” “嘿嘿,那倒也是。”小梨喜滋滋地应道。 “唔,是啊……只是委屈了你,一身好武艺却要被困在这内宅之中,要给我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什么的。”崔宝绫咬了一口大厨房新送来的甜瓜。 这个时节的瓜果,阳光水分充足,咬一口都能甜掉半边牙,但这种甜瓜听说是西域那边进贡来的,一般人家吃不到,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分到也是有个数的。 这么好的果子,这么好的口感,不想着往延年堂、庄和苑送,倒巴巴送她这儿来……大厨房那帮人真是殷勤得越来越古怪了。不过,谁会不喜欢这种古怪呢! “对啊,咱们现在可都是姑娘的‘密探’来着!”小杏附和着一拍手,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也光辉了起来。 沈妈妈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瞟了眼头顶上那一弯光秃秃的新月,轻叹一声:“都月上中天了,这月亮赏得也差不多了吧?姑娘也该歇息了。” “呀,确实有些迟了。”小梨抬头瞅了眼夜空,吐吐舌头,赶紧收起话茬,“奴婢们伺候姑娘洗漱去吧?” 众人麻利地站起来,如往常那样,各自散去替崔宝绫张罗就寝。 “小赵大人……还要再坐坐?”崔宝绫回头看了赵柬一眼。 “唔,姑娘先去睡吧。这里交给我,你们就别管了。”赵柬瞥了沈妈妈一眼,懒懒地挥了挥手。 崔宝绫点点头,便带着丫头们先回房了。 “赵大人真是真人不露相,连咱们侯爷都要尊敬成那样儿。”待院中人走尽,沈妈妈幽幽开了口。 “妈妈有话不妨直说。”赵柬挑了挑眉,依旧靠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 “这是赵大人签的卖身契,之前是老奴逾矩了,这会儿便还给您。”沈妈妈从袖中掏出先前那张签了“赵剑”大名的卖身契,递到他跟前的小桌上。 “妈妈也是为姑娘好。”赵柬笑眯眯地说道。 “今天的事儿还要谢谢赵大人,多亏您挺身而出,我们家姑娘才没吃亏。”沈妈妈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顿了顿,垂眸转了话锋,“老奴看着大人的眼睛是好了吧?想来太子殿下那边……事务也忙,您看……” “沈妈妈这是要送客啊?”赵柬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沈妈妈的神色尴尬了一瞬,不过下一刻,依然一脸坚定地说道:“大人毕竟是男子,如今眼睛也好了,再与姑娘同住一院,就不合适了。再说,大人在太子殿下-身边高就,我们家姑娘只是个普通的内宅小姐,恐怕不好与外面的事情牵扯太过。” 她隔了一会儿,又轻叹了一口气:“您别怪老奴说话太直,眼瞅着姑娘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如今在府中又是这么个处境,实在不能再往她身上添闲言闲语了。” 赵柬怔怔地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了。” “哎,您明白就好,那老奴就多谢大人体恤了。”沈妈妈好似沉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朝他深深屈膝行了一礼。 —— 这世间之事有时就是这样,才有人提出希望你走,接下去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鼓动你快走似的。 赵柬才收拾好院子里的东西,回到门房准备就寝,右捌便出现了,而且带来的消息更加粗暴直接。 “殿下,恪郡王从淮西带回来的人已到京郊驿馆,明日便可进京还朝。端淑公主要您尽快回去,她说……明天一早,她若是没在东宫看到您,便要亲自来这儿……接您回去了。” “不是有个假太子做挡箭牌么?‘我’落水这么久,又一路马不停蹄地颠簸,身子哪有那么快好的?”赵柬皱了皱眉,这种事儿,倒真不是说说,他长姐真做得出来。 右捌没敢回话,其实端淑公主说了,她这是心理不平衡,凭什么老娘得累死累活地替你擦屁股,你却躲在人家姑娘的深闺之中“软玉温香”? 久久没得到回应,看来他在这儿的逍遥日子是真到头了,是非回去不可了。 赵柬沉沉一叹:“孤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右捌抬眸:“殿下不与属下一块儿走?”想来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呀…… 赵柬斜斜睨了他一眼:“总之,孤明天一早出现在东宫,不就行了?” “是……”右捌赶紧低下头。 说到回去,火气这么大啊…… 待右捌走后,赵柬靠在床头怔愣了好一会儿,看来今晚是注定睡不成了。 窗外是沉寂的夜色,月儿没有那么明亮,只有廊下的几盏夜灯孤独地飘摇着,划出昏黄清浅的弧度。他之前经常躺卧其下的那株老松,现在只能显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就像老态龙钟的巨人,终于到了该被人遗忘的时刻。 可是习惯已让他记住这里的一草一木,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她的闺房——他曾经也是闭着眼睛的啊……想起来,却仿佛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是日子过得太快,还是太慢? 他会是她的习惯么? 她也会像他一样,记住曾经在这里的一点一滴么? 赵柬终于跃然起身,踏着夜色再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摸索到了崔宝绫的闺房。自然还是跳窗户进来的,索性还在暮夏,那小傻子总要开着一丝窗户睡觉,否则恐是要不告而别了。 外间大概是八稳在值夜,那呼噜打得都快没边儿了,倒也不用太小心翼翼。他轻车熟路地摸到内室,夜色正幽悄,暗沉中错落地显出各样摆设的影子,径直来到那张拔步床前,不动声色地撩开床幔。 酣甜的睡颜与这夜幕融为了一体,只是这个睡姿……实在称不上优雅。也对,她本就不是个优雅的人,即使装也装不太久,不拘小节的随性洒脱才更适合她。 赵柬轻轻扯了扯嘴角,连自己都没发觉那抹笑容里的宠溺与纵容有多明显。 “再会了,小傻子……”他笑着喃喃道,眸中的光彩从未因时光的流转而黯淡。 他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也许再看下去,天就真的要亮了……轻轻放下床幔,转眸一瞥,他看到了白日里,她在绣的那方丝帕,上头的豆蔻花其实还没绣完…… —— 崔宝绫像往常一样打着哈欠起身,天色尚早,她也还很困,但是已经习惯了,以前在庄子上的时候,早上也是睡不长久的。 她尽情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走到梳妆台前,一样明显不属于她的物件直直闯入她惺忪的睡眼。 那是一枚修长的印章,上端的印钮是貔貅的样式,玲珑剔透的白玉在晨曦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下方压着一张皱皱巴巴的淡黄色的纸笺。 她好奇地走过去,拿起那枚印章翻过来一看,是四个小篆—— “赵柬印信。” 忍不住喃喃地念叨出声,她又捡起妆台上的那张纸,翻开一瞧,却是吓了一跳——正是当初那张请小赵大人拜托司天监监正给她亲批的“贵不可言,乃凤命”的命格纸笺。 这皱巴巴的痕迹还是她给揉的……但是此时,它上头已经盖上了这方属于“赵柬印信”的印痕…… “赵柬……”崔宝绫不由自主地又念叨了一遍,心头突然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划过,快到一闪即逝,快到抓都抓不住。 她迅速穿戴好衣装,顾不上才起身打了半个哈欠,惊愕地要叫住她的八稳,急急冲出了房门,径直来到院中的门房。 “小赵!”她拍着那扇门扉,手上还紧紧拽着那枚印章和纸笺。 “姑娘,小赵不会起这么早的。”一早路过的四平奇怪地唤了一声。 门却被拍开了,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仅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而东宫寝殿里,尽管太子殿下如今不在家,内侍宫人们还是要照常打扫归置,这日一早,进去打扫的内侍们却被吓得屁滚尿流似的滚了出来。 随即不久,东宫詹事府的詹事大人领着浩浩荡荡一帮人急匆匆地跑进去一探究竟,迎头便撞上了托腮坐在寝殿内室台阶上的太子殿下。 只见他们那位“失踪”已久的太子殿下,空洞地瞪着一双满是黑眼圈红血丝的眼,半天没见他动一动,也不知在愣什么神儿…… “臣等恭迎殿下还朝!”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点喏,断断续续的在酝酿这种离别的情绪~ PS:宠溺,我终于用了这个词,终于有点霸道总裁范儿了,hiahiahia~ 这章章节名本来想用偷窥者,想想还是含蓄点~ 第55章 催婚记 太子殿下的心情很不好,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因此,东宫的气压有些低,东宫属官与宫人们都敛声屏气的,谁也没敢问这位大爷是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是说才被恪郡王找到,从濠州往京城带么?怎么好端端地就莫名出现在东宫的寝殿里了?而且完全不像遭受过什么落水失踪的样子…… 直到这位大爷沐浴更衣完,又美美地用了早膳,端淑公主踩着朝阳进了东宫,才终于有人敢问一问了。 东宫众人都出了一口气。 “哟,这好几个月不见,又是劳碌奔波,又是治水修河堤的,倒是没见你消瘦下去,反倒……咦,这脸是长了一圈儿么?” “长姐真是好兴致,这么早就进宫来了……”赵柬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右捌不是把话都带给你了么?我这是来逮你的……”端淑公主笑眯眯地说道,“顺便来给父皇请个安。” 顺便…… “既如此……时候不早了,我随长姐一起去见父皇。”赵柬站起来,理了理衣袖。 “我这刚到,茶都没喝一口呢?”赵语瞪大了眼眸。 “大清早的,喝什么茶?”公主府没好茶么?说着,赵柬便迈步下了台阶,“今日事多,速战速决。” “那些事儿,便是你想速战速决,也急不得,总归要拉到大理寺去走个过场。”赵语跟了出去,边走边说道,“我这里倒有一件急事儿,需要你尽快定下来。” “是什么?”赵柬随口问了一句。 “你临去淮西前,我们说好的。”赵语快人快语,连歇口气儿的工夫都没有,“如今,这太子妃的人选,我也替你参谋得差不多了。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儿或者颍川侯家的嫡长女,你总得定一个。我好替你张罗婚事儿……” 赵柬从从容容迈腿的脚步一顿,生生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转眸惊魂不定地望着端淑公主,就差朝天翻个白眼儿了:“我这刚回来,您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儿?” “我就怕你喘着喘着,这太子妃的人选就要变天儿了。那我这阵子,岂不是白忙活了?”赵语似笑非笑地说道,继而无奈地轻轻一叹,“那位姑娘吧……纯真质朴,我瞧着也挺喜欢的。可我得提醒你一句,她不适合做太子妃,更不适合做皇后。你若喜欢,纳她做个侧妃或者良娣陪你玩儿,倒也可。但私心里,我还是更中意那位镇国公家的姑娘。” 赵柬怔了怔,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这长姐一圈儿,眯起眼睛,勾唇一笑:“若我那驸马姐夫,有朝一日拉了个可心的人儿到你跟前,说要纳她为妾陪着他玩儿,你也乐意?” 赵语被噎了一下,瞪着眼睛愣在原地。 竟是到此等地步了? 赵柬轻嗤一声,转身继续走。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端淑公主回过神来,疾步追上去,“你可别吓我!”真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 她就知道,会出事儿! “我自己也没想明白,所以说让我喘口气儿!”赵柬脸色恢复了正常,不过口气依然有些冷硬,“长姐有句话我却不敢苟同,所谓太子妃与皇后,从来就没有合不合适一说,单看那个能让她依靠的男人,够不够强,能不能撑起排面,让她牢牢坐稳那个位置!” 赵语又一次被噎了个正着,想她这么口齿伶俐的人,在这个弟弟面前,简直半句话都不会说啊…… “行吧,看你这口气要喘到何时!” —— “儿臣参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赵柬朝着御座上的皇帝,行云流水地跪下,深深磕了个头。 皇帝低眉敛目,脸上表情神色莫辩,过了好一会儿,方冷哼一声:“我儿真是劳苦功高,被那大水冲走这么久,可算是游回来了……” “可不是?儿臣这趟可真是死里逃生呐……”赵柬脸不红气不喘,顺着杆子便往上爬,“所以那帮王八犊子,一个都不能放过,通通拉出去砍头!” “啪~” 皇帝一拍桌案,指着底下的赵柬便破口大骂:“你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啊,死里逃生?朕看,是乐不思蜀吧?” “绝对是死里逃生……”他可没有夸张,非常实事求是的好么?赵柬将自己眼睛瞎掉一事拣要紧的说了,末了,又俏皮地说道,“当然,乐不思蜀也有那么一点儿。” “你眼睛失过明?我怎么不知道?”端淑公主先就吃惊地叫道,随即醒悟过来,恨恨地咬了咬牙,“左柒与右捌那两个混账,失职在先,还敢瞒着不报!” “瞧瞧,我就知道是这么个反应。”赵柬悠悠站起身来,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我那么疼爱他们两个,能让他们给你们报信么?” 皇帝再顾不得生气,急忙从御座上冲下来,一把抓住赵柬的胳膊问道:“那如今怎么样了?朕这就宣御医来给你瞧瞧!” “父皇莫急,儿臣已经大好了。”赵柬轻笑道,“这都是薛长龄的功劳,您赏他几箱金元宝就成了。”他怎么就这么好心呢?还给老薛讨赏…… 不过,这苦肉计就是好使,而且早点给他们二位报备了,免得到时被人知道,拿这事儿来做文章。说不定那时,左柒和右捌才是真跑不了了。 “您可千万别怪左柒和右捌,他们这会儿正将功补过呢,倒是那帮下毒之人实在可恶,我定要查出来到底是哪块石头缝里的臭虫在蹦跶!”赵柬眯了眯眼。 “如今可有什么眉目?”赵语急急问道。 “有啊,”赵柬明目张胆地瞟了皇帝一眼,“我怕父皇脸面挂不住,还是先不说了。” 皇帝又沉下了脸,甩开他的胳膊,冷哼道:“朕看你这是甩锅甩上瘾了……” “是不是甩锅,您到时候就知道了。”赵柬又冲着他那长姐抬了抬下颌,轻叹道,“看到了吧?后宫有太多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还生那么多儿女……毕竟不像咱们一个肚皮里出来的,人心总是隔肚皮啊……” 皇帝一个爆栗揍过去:“给你脸了!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说我那死去的可怜的亲娘呐……”赵柬显然不怵皇帝。 门外,有内侍进来禀道:“陛下,端敏公主求见!” “呀,这隔了肚皮的探子来了。”赵柬似笑非笑地冲端淑公主眨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过渡章节,下章或下下章掉马~ 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天不想更新,嘤嘤嘤QAQ,遁走~ jj又抽了! 第56章 又开宴 那位小赵大人就这么消失了,无声无息。就像来时一样,突兀得仿佛是不经意间落下的一滴雨水;他走时,也淡得似一缕烟尘。 烟尘有气息,但花不了多少时间,终会归于寂寥…… 如果没有留下那枚印章和那张纸笺,崔宝绫甚至都要怀疑,在她的这方小院儿里,是不是曾经出现过那样一个人物。 沈妈妈看起来既欣慰又理所当然,好在还有四平八稳和小梨小杏,陪她一起怅然怀念。但日子就像流水,哗啦啦地淌过,终究会抚平那些怅惘的记忆。 她们的院儿里丢了一个人。 待秋风乍起,候鸟南迁的时候,除了崔宝绫,似乎已经没人记得这回事儿了。 自从小赵大人替她出了头,她们在秋芳苑的日子就跟在庄子上一样自在……不,甚至比在庄子上还要自在。至少在庄子上的时候,她们还得为吃食与福婶儿婆媳斗智斗勇,这儿却每日有人端最好的过来,当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小姐生活。 薛氏也甚少再上门来挑三拣四、管东管西,除了崔宝络来得更勤快了些,一切都好似突然沉寂了下来,便是那讨人厌的薛贵川一家都甚少听到他们的动静了。 安定侯府给崔宝绢送了两个年长的嬷嬷过来。名目自然好听,说是外甥女出阁在即,宫中的田贵妃特意赏两个嬷嬷来教导礼仪。崔宝绫却心知肚明,这是人家外祖派了心腹过来保护她那四姐姐的,谨防有人作祟,害他们家外孙女。 这也就怪不得最近的内宅里一片祥和寂然了,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包括薛氏也一样。 崔宝绫去原府住了些日子,原斐的职位终于定下来了,在京卫指挥使司任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协理京中警卫。以后若无重要的战事差遣,她这位舅舅便要常驻京城了。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她才从原府回来没多久,薛氏便派了徐嬷嬷来给她送帖子,想来是有前车之鉴,这回再不敢拿她不当回事。 “幸好七姑娘及时回来了,否则夫人就要将这帖子送到舅老爷府上了。”徐嬷嬷笑眯眯地说道,可话里话外却仍不忘刺她一句,“给姑娘新做的秋衣和首饰,夫人说明儿便派人送来,姑娘到时参加这赏菊宴,可别忘了穿戴。” 又有宴会呐? “什么赏菊宴?”崔宝绫一面打开那帖子垂目浏览,一面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端淑公主举办的赏菊宴啊,端淑公主府上除了那大片的荷花,各色菊花也是一流的。”听闻崔宝绫回来,马上便赶过来“联络感情”的崔宝络弯着一双月牙眼,笑得娇俏,“听说这回,太子殿下也会参加呢。”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崔宝绫耳边,悄声补充道:“听说是给太子殿下过目先前端淑公主初步选定的太子妃人选,待这次宴会过后,便要定下来了。” 又是去端淑公主府上? 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而且…… “太子殿下选妃,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待徐嬷嬷走后,崔宝绫奇怪地问道。 据她所知,那都是内定好的。她们这些杂草野花,去凑什么热闹? “哎呀,百鸟朝之才为凤,这牡丹也需要繁花相称呀……”崔宝络意味深长地说道,“况且,重点是选太子正妃,可侧妃、良娣、良媛还没敲定呢!那可是东宫,便是良媛,将来也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那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崔宝绫偷偷撇了撇嘴,她呀,是再也不要往那堆高门贵女里头凑了,太危险! 不过,太子殿下…… 也不知能不能碰到小赵大人,不告而别……哼,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 恪郡王从淮西押回来大大小小一百八十余名大小官员,将个大理寺监牢填得满满当当的。赵柬腾出手来,有心速战速决地解决这些麻烦事儿,却还是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最后,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秋后这萧索肃杀的气氛,倒正合适。 “花这么大的力气,老子的命都差点儿搭进去了,还是要让田颁那老狐狸逃脱啊。”赵柬懒懒地歪在太师椅上,双眸微眯,眸光不善,“查耶齐和流光散的事儿,查得如何?” “查耶齐确实有在贩售各种珍贵药材和罕见毒-药,其中就包括流光散。”左柒沉声禀道,“他们养了几个天赋异禀的药师和毒医,专门研制这些。毒-药的交易通常都是在暗中进行的,见不得光,而且……” 赵柬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左柒瞟了他们家老大一眼,继续说道:“而且田冲与安定侯府似乎并无往来,属下派了好几拨人分别盯着他们,几个月了,也不见他们有任何联络……” “二十年都等得,几个月算什么?继续盯着就是。”田颁老谋深算,布了这样大一个局,怎么可能断了?端看他什么时候舍得用……赵柬拿食指敲打着额头,眸光微闪,“孤要那些药师和毒医的名单,兴许我们的薛太医会很感兴趣。” “是。”左柒拱手应道。 门外,有内侍低声回禀:“殿下,端淑公主府的长史萧大人求见。” “知道了,不就是个赏菊宴么,用得着这么三请四催的?”哦,不对,是个披着赏菊宴外衣的相亲宴罢了……赵柬朝天翻了个白眼儿,低声嘟囔道,“这不天儿还早么……” “殿下,属下听说……襄南候家的七姑娘也去了。”左柒抬眸偷偷觑着那位大爷。 赵柬斜斜睨了他一眼,从椅子上果断站起身来,路过他身旁的时候,似笑非笑地说道:“听谁说的?你消息可真灵……”说罢,便轻哼一声,哼着曲子开门离去。 —— 所谓宴会,甭管是怎样的级别,大体都是一样的流程——见过主人家后,宾客们便围坐在一处,或互相吹捧,或八卦日常,或暗自较劲。 从大言不惭地将某家平平无奇的女孩儿夸到天上有人间无,到暗搓搓地议论谁家夫人追着丈夫私养的外室满街跑,再到当面锣对面鼓的一通挤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襄南候府的崔老太太因“告病在家”没有来,薛氏怕端淑公主仍对崔宝绮心有芥蒂,为防徒生不满,便也好生劝了崔宝绮留在家中。再除去待嫁的崔宝绢,她与沈氏这次只带了崔宝络、崔宝绫、崔宝绒三个女孩儿而已。 见礼的时候,端淑公主没再对崔宝绫如何另眼相待,只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这一回,襄南候府众人可谓黯淡至极,无论是惹人眼红的,还是惹人笑话的,都没有半分“出彩”之处,倒白白叫许多人失望了。 薛氏自然要去与那些贵夫人们凑做堆,沈氏和崔宝络也有各自的故交密友,她们有意拉上崔宝绫,却都被崔宝绫笑着婉拒了——她才不去“自寻死路”呢…… 崔宝绒乖乖巧巧地跟了沈氏她们去,崔宝绫便带着小梨小杏,有意避开那些三三两两的花红柳绿的姑娘小姐们,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她坐在那石凳上,左右观望了一阵。这里当真是个清幽之所在,周围是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假山,偏她坐的地方又开辟出了一方石桌,几张石凳。附近的鹅卵石小道旁,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菊花盆栽,倒十分符合这个宴会的主题。 然而这儿也并非是无人问津的野地,偶尔有公主府的下人路过,有伶俐的侍女很快便给她端来了茶点。 崔宝绫谢过,拈了一块桂花糕在手中,同小梨小杏说道:“你们若想去玩儿,便去逛逛吧,我就在这儿待会儿。” “奴婢不去,奴婢就守着姑娘。”小梨小杏摇了摇头,她们总觉着这种宴会都是“危机重重”的。 崔宝绫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便由着她们去了,又招呼她们坐下:“那快用些点心吧,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你们今儿的午膳还不知道着落在哪里呢,可别饿着肚子。” “谁说没有人?我估摸着公主府还没吝啬到不给姑娘们的贴身丫鬟用膳的道理吧?”一道闲闲的嗓音从鹅卵石小路的一头传来。 如此愉悦,如此熟悉…… 即使已经过去两个月,即使那道声音早就应该消逝在记忆的深处,崔宝绫还是一耳辨别了出来——是那个家伙儿没错! “小赵?!”小梨小杏先就惊喜地转了头过去。 赵柬抱臂幽幽站在那里,仿若一杆清俊挺拔的墨竹,一袭玄色外衫内敛深沉,发髻上的金冠熠熠生辉,腰间玉带流光婉转,衣摆下隐隐露出金光闪闪的金丝足靴…… 当真是人靠衣装啊! 此时,他正挂着熟悉的浅淡笑意,眸光穿透小梨小杏的“重重包围”,直直落在那个端坐在石凳上的才咬了半口桂花糕的人儿身上。 “小赵……”小梨马上意识到,下一刻便压低了声音,“你是跟着太子殿下来的?” “唔,可以这么说吧。”赵柬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朝鹅卵石小道的两头指了指,“此事十分机密,你们去那儿悄悄守着,我与姑娘说说话。” “好嘞!”那俩说好要“守着姑娘”的傻丫头,转眼就将她给卖了。 崔宝绫瞠目结舌,手上还拈着那块桂花糕,眨了眨眼,眼睁睁地看着赵柬在她跟前坐下,便只好认命地将那口桂花糕嚼吧嚼吧咽下了。 “咳咳,人靠衣装啊……大人。”崔宝绫将那桂花糕丢回盘子里,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边上下打量着他,“您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些?” “你这般大剌剌地看着我,明目张胆的人应该是你吧。”赵柬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溢满笑意的眼眸却从未离开过她。 直到此刻,他的愉悦,他的满足,无不在告诉他,自己有多高兴再见到她,简直要欢呼雀跃起来…… 他这口气喘得也是时候了…… 崔宝绫轻咳一声,别开眼眸,小心翼翼地又张望了一下四周,生怕有个什么人突然闯进来。 赵柬看她这个样子实在难受,便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弯了弯亮闪闪的眼睛,轻声到近乎呢喃:“那咱们就换个地方……”说罢,揽着她的纤腰便纵身躲入了一个假山洞中。 作者有话要说:又...钻假山洞了~ 会发生什么呢?感觉好猥琐~ 下章掉马~ 第57章 心悦你 崔宝绫尚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他抵在了狭□□仄的假山洞中。他低垂着头,直直望进她的眼底,她也只能仰头望着他。他们的脸贴得如此之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灼热气息拂过脸颊上的细微绒毛。 头顶有一束光漏下来,打在两人中间,有轻尘在跳跃,莫名多了几分暧昧…… “你还好么?”赵柬喃喃说道,两指抚过她颊边的一缕碎发。 崔宝绫眨了眨眼,对他这一问题觉着很奇怪,可此时的气氛又诡异得很,便细若蚊讷地嘟囔道:“挺……挺好的啊,大人有什么话便请直说吧……” 这还不如坐在路边呢…… “我想你……”赵柬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眯起眼眸,笑得愉悦,“想你的莲子酥、海棠酥、橘满黄……” “大人可别玩笑……”崔宝绫整个脸腾地窜起一层绯红,仿佛火烧似的,别开头挣扎起来,“那些大都不是我做的。” “忙的时候倒也没工夫细想,只是一旦空闲下来,嘴里尽是那些味道,连往常喜爱的吃食都变得无滋无味起来……”赵柬兀自说着,双手捧过她的圆圆脸,轻而易举地阻止了她的逃脱,“原先以为是吃惯了,偶然吃不到,便有些想;后来才知,不是那些吃食的缘故,是因为你……不是想那些吃食,是想你……” 这话……真叫人想入非非,真叫人脸红心跳…… 崔宝绫那颗小心脏啊,“砰砰砰”地乱跳,似乎下一刻就要窜出嗓子眼来。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她却仿佛置身于酷暑时分的蒸笼中,脸上、额上、浑身上下都热得紧,双手牢牢地拽着帕子不放,眸中却不知因何缘故氤氲起一层水汽来,似乎藏着无限委屈…… 难道都热成这般地步了? “那你……那你为何不辞而别?” “我心悦你……” 赵柬以为等不到这小傻子的回应,便自顾自地述说着他的满腔激荡心情,谁曾想两人同时开口,撞了个正着。 “你说什么?” 她那话说得甚是期期艾艾,声音都快低到了尘埃里,他实在没有听清,却分明是带着几分控诉的。 而崔宝绫早被他那一句“我心悦你”震得三魂没了七魄,呆呆地立在原地,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好吧,这个形容着实有些煞风景,但她此刻不知为何,就是想起了以前在庄子上的时候,时常看见的那些被雷劈中的冒火的大树。她想她现在就是那样…… “不重要,”赵柬笑着摇了摇头,捧起她的小脑袋,迫使她只能直视着自己,一瞬不瞬地望进她湿漉漉的眼底,“我心悦你,那么你呢?” 那么你呢? 崔宝绫望着他,眸中水汽愈盛,咽了咽发紧的喉咙,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那你为何不辞而别?” 赵柬一愣,原来她问的竟是这个……所以,也是在意的么? “家里有点急事,催得紧……”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脸颊在她柔软的青丝上蹭了蹭,“对不住……我留给你的东西,可看到了?” “‘赵柬’是什么意思?为何又要留给我那张纸笺?”崔宝绫挣扎了一下,奋力抬起头来,皱眉盯着他,“还有,是你偷了我才绣了一半的丝帕吧?” “那哪儿能叫偷?”赵柬也皱了眉,“那叫互换定情信物好么?” “私相授受?” “我拿得很光明正大的!”赵柬苦笑道,末了又嘀咕一句,“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不要转移话题!你原来叫赵柬,根本就不叫赵剑!”崔宝绫斜斜睨着他,别以为她脑子真的不灵光,“我看你这身打扮……可不是一个密探该有的样子……” “这个么……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赵柬迅速低头,在她唇角偷了一个香吻,直起身子后,那眼睛异常明亮,仿佛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咪,还煞是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现在……我们聊点儿切实际的……我去提亲可好?” “提……提亲?” 刚刚还颇“盛气凌人”的崔宝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和这所谓“切实际”的一问一搞,又怂了…… “嗯,你想,你们家侯夫人是不会尽心给你挑什么好人家的,你那侯爷父亲又是那样的德性。所以他们夫妻俩呢,不坑你就不错了。而你舅舅和舅母,毕竟是外人,也是有心无力。不如,我就去提亲!我欢喜与你天天在一起,你呢……想来你心里也有我,咱们便凑做堆吧?” “我可没说过……”崔宝绫瞪了他一眼,红着脸嘟囔。 “没说过什么?”赵柬眨了眨眼,眉眼弯弯,“你真的从未想过我?我的样貌,我的家世,我的人品,怎么着也是一等一的吧?” “你的样貌,确实没得挑;你的家世,我不清楚;你的人品么……哼哼,暂时保留意见。”崔宝绫倒真细细想了一下,可待扒去“东宫密探”的外衣,她突然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知之甚少。 “我……” “姑娘!” “姑娘,您在哪里?” 赵柬才要开口,外头突然响起小梨小杏既压抑又焦急的呼唤声。 “咱们在这里呆太久了,你把我弄出去吧?”崔宝绫拉了拉赵柬的袖子,有些惊慌地低声乞求道。 再下去,那就真的是那啥了…… “那你答应我,同意我去襄南侯府提亲。”赵柬舔着脸笑,那笑怎么看怎么奸诈。 “乘人之危!”崔宝绫愤愤地指控。 “就这么说定了!” 赵柬这般说着,迅速揽过她的腰身,眨眼间便钻出了这个假山洞。将她轻轻放在一个幽僻的角落里站定,纵身跃上假山顶,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等我……” 崔宝绫皱了皱鼻子,不理会他已然远去的身影,自顾去寻了小梨小杏。 “我去那附近走了走,何事这么着急?” “姑娘!”小梨小杏匆匆跑过来,先是朝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问道,“小赵大人呢?” “没说两句话,便走了……” 崔宝绫后知后觉地拿手捂了捂脸颊——虽然已经不那么烧烫了,但不知还红不红,可别穿帮了才好…… “哦,”小梨点了点头,想起正事来,便禀道,“方才有公主府的侍女来告知,说是太子殿下已经到了,园子里就要开宴。” 崔宝绫疑惑地蹙了眉:“太子殿下到不到,与这园子里开宴有什么关系?他难道还能和女宾们一处不成?”自然是要去前头和驸马他们一起的,便是真要看看太子妃的人选,也与她们无干啊。 “嘉盛长公主也来了,太子殿下自然要进园子里来,给这位姑母请安的。”小杏冲她家姑娘眨了眨眼,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便是太子也不能大喇喇地相看太子妃啊,又不是皇帝选妃,就只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趁机瞧上那么一眼了。 崔宝绫了然地点了点头,懂了,反正她们这帮陪衬是一定要在场的,方能突出凤凰之华耀,牡丹之雍容啊…… —— 才将将开宴,便有公主府的女官领着长史来报,太子殿下要进园给姑母嘉盛长公主和长姐端淑公主敬酒。 端淑公主才说有请,在场的贵夫人和小姐们便都全神戒备起来,有赶紧理那衣袂环佩的,也有急着扶云鬓步摇的,仿佛在等待一场隆重的检阅,一场有关命运的检阅。 而那几个经端淑公主“内定”的世家小姐们,自然早被安排在了她和嘉盛长公主身边,方便太子殿下能够一眼看到。 在内侍的唱和声中,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崔宝绫低垂着眼眸,跟随大流儿跪倒在地,大红团牡丹花图案的地毯上,只能看到一片玄色绣暗纹的衣摆轻飘飘地拂过,以及它底下隐隐露出的一双金线绣祥云纹样的墨靴…… 她太熟悉那衣摆上的暗纹了……大约一刻钟前,她滚烫的脸颊还靠在那上头呢…… “诸位夫人、小姐,请起吧。” 如此云淡风轻的声音,是她熟悉却从未听过的语调…… 崔宝绫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兴许是跪的时间久了,腿发麻了,起身的时候竟不自觉地趔趄了一下,幸好沈氏及时扶住了她,倒引来薛氏一个嘲讽至极的笑。 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个笑了,她的眼睛现下只能直勾勾地望向那个朝着嘉盛长公主举杯的人。 他华贵的玄衣内敛而深沉,雪白的玉带温润而雅致,头顶上熠熠生辉的金冠仿佛在无形中释放出了一束耀眼的光,笼罩住他的周身,那丰神如玉、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在叫人不敢直视…… “啊!” 薛氏也笑不出来了,一阵失态的惊呼过后,她的笑僵硬地挂在脸上,古怪而奇特,似乎看到了什么奇异的景象,便是那慌乱中遮盖惊呼的帕子也挡不住。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她身上——她们都脸上都是那种“终于等来了襄南侯府好戏”的表情。 那人也闻声转过头来了,笑着挑了挑眉:“啊,是襄南侯夫人呐,何事如此惊慌啊?” 他话是这般说着,可那眸光却分明是投向襄南侯夫人身边那女孩儿的…… 一时间,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上了,今天没有断更,没有断更,没有断更~ 而且还是3k+,而且终于掉马了,还表白了~ 怎么有种喘一大口气的感觉? 今天白天忙到shi,下班回来才有时间和整理情绪码字~ OK,语无伦次了,遁走~ 第58章 无干系 我的样貌,我的家世,我的人品,怎么着也是一等一的吧? 自然是如此啊…… 这世上还有哪家儿郎能与东宫太子相提并论呢? 怪不得他说话的样子那样笃定,那样不可一世;怪不得她的侯爷父亲对他那样尊重,那样惧怕;也怪不得……所有的事情在他眼里就跟信手拈来一样简单…… 崔宝绫与他遥遥相望,隔着的距离分明近在咫尺,却已是天涯,仿佛隔着一层轮回的时光,穿不透这虚妄的人墙…… 良久之后,她别开眼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段沉沉的叹息——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赵柬见她如此,脸上那抹浓浓的笑意逐渐隐去,自然也顾不得已经跪下请罪的襄南侯夫人薛氏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怨自己隐瞒了身份? 突然间,赵柬有些心慌起来…… 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个,以为有朝一日她总会知晓,到时自然迎刃而解——她嫁东宫太子,总比嫁一个“东宫密探”强太多! 而襄南侯崔骁也会乐意之至,尽管他对这个可能的未来老丈人多少有些微词,但因为是她,是那个让他心动不已的小傻子,所以他认了。 可是现下…… “太子殿下恕罪,家母并非有意冒犯,请殿下开恩饶恕她这一回!”崔宝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齿伶俐地说道,“若一定要罚,便请罚宝络吧!” 赵柬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掩下眸底的那丝失落与黯然,换上冷漠至极的目光,见是那崔家五姑娘跪下了,语气哀婉、身形羸弱,当真是个弱柳扶风、至纯至孝的大家娇小姐。 之前在襄南侯府的时候,他们并未如何打过照面,她自然比她那心里有鬼的母亲要镇定自若些。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大胆”的举动,也太镇定自若了,镇定到有些假,自若到明显居心不良…… “孤不过同崔侯夫人打声招呼,什么时候说要罚了?”赵柬差点儿不顾形象地翻白眼儿,十足冷淡地说道,“你是崔家小姐?这又是要孤恕罪,又是要罚你的,是要闹哪样?” 若非那小傻子在场,怕连同落了她的脸面,他倒真想“如了”这位崔五姑娘的愿,好好惩戒她一番。 崔宝络趴在地上的身子抖了抖,脸色刹时苍白如纸。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又能叫太子殿下注意到她,又能表现出她的纯善仁孝,却只得来一阵奚落…… 赵柬没再理她们,自顾与嘉盛长公主敬了酒,心绪已无来时那般志得意满,兴致冲冲,更不要说有闲心去看那些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了。 “谢殿下!”崔宝络声如蚊讷,但总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啊……在众人讥嘲的目光中,她将薛氏扶了起来。 这场早有预谋,目的明确的敬酒,完成得极其顺当极其迅速,在这之后,重头戏也就结束了。众人心照不宣的暧昧笑意以及按捺不住的眉飞色舞,显然要比这酒宴本身更吸引人。 然而这一切,都与崔宝绫无关,从始至终,都是无关的啊……那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我去提亲可好? 现在,一点儿都不好…… —— “你当真决定要那崔家七姑娘?”端淑公主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那小姑娘对你没多少兴趣啊。” “有些误会……但那不重要,我会搞定。”赵柬随手摆弄了一会儿跟前的墨菊,引得那花瓣“扑簌簌”地抖动。 “说起来,你是该给人家一个名分,毕竟在人家院儿里住了那么长时间。只是可惜了顾家大姑娘,便宜了襄南侯。”赵语拍开那只辣手摧花的贼手,饮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子酒,“这个消息一出来,京城肯定会一片哗然。你觉着,父皇能同意么?” 她觉着玄,虽然她这弟弟说的一点儿没错,而且两情相悦总是最难得……但那崔家七姑娘还是不像个太子妃啊…… “那就要长姐帮衬了,”赵柬笑眯眯地望着她,那叫一个狡猾刁钻,“长姐一定有办法的,而且选那小傻子,至少有一个好处——某些人总猜不透我的意图了!”况且小傻子的那张脸还是挺能唬人的,不是? “你也知道她是个小傻子?”赵语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罢了,他们家大傻子喜欢,只要心地好便成。其他的,便由她这个做长姐的多看顾些吧,总能调-教出来的。 而另一头,在回襄南侯府的马车上,小梨小杏一左一右地抱着崔宝绫的胳膊,眸光涣散,反应迟钝,仿佛已魂入太虚。 “小赵……不,他……他是太子殿下啊……”小杏愣愣地喃喃道。 小梨紧接着说道:“天呐,我还叫他小赵!”哪里知道他是皇家的“小赵”,不会被砍头吧? 崔宝绫轻叹一声:“这件事情,你们回去后,先不要说。”免得引起这种不必要的恐慌…… 现在,她明白了……为何薛氏不找她麻烦了,为何大厨房的人那样殷勤,合着全来自太子殿下的面子——她那侯爷父亲自然是认得的,必定有所示下,她的生活质量才跟着更上一层楼。 “娘,就算是太子,您也不必那样惊慌吧?倒叫女儿跟着您一起丢脸……”崔宝络垂着眼眸,满脸不高兴地说道。 薛氏的心脏这个时候还在“噗噗”乱跳呢,凭她家侯爷之前的反应,她知道那小子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竟是太子! 崔宝绫那贱丫头,真是好造化! 怪不得几次三番不将她放在眼里,原是有贵人撑腰…… “哎,你不懂……”薛氏思忖再三,还是在女儿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 崔宝络听完,差点儿惊得跳起来:“什么,竟……竟是他……” 她是知道秋芳苑有个看门的瞎傻子的,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就是那太子殿下……那崔宝绫是早就知道了? 她恨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终是忍不住露出嫉恨怨毒的神色——自崔宝绫回府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着一个体贴入微的好姐姐角色,这倒是第一回对她展现赤-裸裸的嫉妒。 救了落难的太子殿下,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说不定还有更好的造化等着她呢!当真是傻人有傻福…… —— 时隔两个月,赵柬又一次潜入了襄南侯府的秋芳苑。这个院子依然偏僻,依然充斥着萧索与孤寂,尤其是入夜以后,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但他十分清楚,它曾经的热闹与欢声,它曾经的悠闲与惬意,它曾经的人间烟火气息……他知道,她乐忠于那样的日子,因为他也甚是怀念。 入秋以后,天气转凉,门窗已经被她从里头关上了,好在这回他带了工具——他堂堂一太子,学得一身好武艺,居然用来半夜翻墙!若是被传授他武学的师父秦将军知道了,估计能打断他的腿吧。 他径直来到内室,这回直接翻身跳到了她的床上,在那小傻子惊呼出声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莫慌!” 崔宝绫吓出一身白毛汗,奋力挣扎中还是被人轻而易举地擒住了手脚,还被堵住了嘴,正想一口咬下去,便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终究放弃了挣扎。 赵柬缓缓移开他的手,黑暗中,她红艳艳的唇瓣似乎愈发显眼了,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他这般想着,便也这样做了。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匍匐在她身上,微微偏过脑袋,吻了下去…… 甜蜜的芬芳在唇齿间化开,就像用时光慢慢熬就的蜜豆,裹着浓浓的思念与贪情,仿佛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他的小傻子多么乖巧,多想这一刻永不逝去…… 赵柬如此想着。 其实他大错特错,小傻子崔宝绫完全是被他吓住了,这回是成真傻子了。待她醒过神来,便果断继续了方才的未尽之事…… “啊!”赵柬吐着舌头,拿手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直直瞪着她,“才半日不见,你就改属狗了?” “才半日不见,小赵还成太子了呢!”崔宝绫回瞪,理直气壮地低声吼道,“我本来就属狗!” “是是是,你本来就属狗……”赵柬拿大拇指擦了一把舌尖——啧啧,都咬出血来了,真够猛的! “太子殿下夤夜到此……轻薄我,是何道理?”外头有四平在值夜,崔宝绫不敢大声说话,那气势就弱了好几分。 “我们都要成亲了,谈何轻薄?”赵柬的脸上浮起一丝明晃晃的暧昧,偏又将头低下来了些,用低沉的嗓音诉说着,“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崔宝绫忙偏过头去,双手推开他那张可恶的脸:“成什么亲?我一乡野女子,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 “胡说,你是襄南侯嫡女,如何配不得?就算真是乡野女子,我说配得,便也配得!”赵柬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腕,转而又极“猥琐”地说道,“可是嫌我动作慢了?明日我就去向父皇请旨,早些来提亲!” “不要!”崔宝绫果断拒绝,歪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你是太子……不好……” 若你真是个密探,该多好…… 赵柬收起玩笑的神色,轻手轻脚地掰过她的小脑袋,见她眸中已是泪意点点,在夜色中犹如失落凡尘的星星…… “可是生我的气?怨我瞒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老往外跑,昨天才码了500,实在没脸发上来,今天还是在地铁上凑齐这一章的,抱歉~ 下周一还得去外地出差,就看周末能不能多更点了~ 暗搓搓开个车,然后遁走~ 第59章 那是梦 此刻,崔宝绫的喉咙里犹如坠了一个万斤重的秤砣,心底的话说不出来,偏又不甘心咽下去,便只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 良久,她抬起一只手,又轻似缓地徐徐描摹过他如剑般凌厉的眉峰,终于开了口,却像是在叹息:“你知道的,我的见识实在有限。每日所在意的,无非是一眠三餐而已,偶尔看看话本子,便是最大的乐趣了。我从未想过能遇见你,嗯……你就像那话本子里的人,突如其来地闯入,又莫名其妙地离去,浑身上下都是传奇。” 赵柬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就像是一个看话本子看久了的女孩子的梦,让人羡慕、崇拜、喜欢……可是,当你挥挥衣袖,轻轻离开的时候,那个梦就醒了。”就该醒了……崔宝绫还是没忍住眨了眨眼,眼角刹时滑落一滴饱满的泪珠,“我当然也会怀念那个梦,想象着有朝一日你会回来找我,我们还会重逢,那个时候……也许就是梦想成真的时刻……” “对,现在不就是梦想成真的时候么?”赵柬笑弯了眼,迫不及待地近乎狂喜地说道。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她说羡慕、崇拜、喜欢……她也是喜欢他的,这就够了! “可是,回来的不是小赵,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那个叫小赵的密探已经彻底消失了……”而太子殿下,从来不是她话本子里的人,从来不是她梦里的那个人……崔宝绫摇了摇头,艰涩地说道,“我没学过高门贵女的德行规矩,胆子又小……你若是个密探,咱们凑合着打打闹闹地过一辈子倒也很好;可你是个太子啊,我怕麻烦的……也拖不起你的后腿……” 原来她在意的点是这个…… 而且她哭了,是为他而哭。 她心里该是多么纠结,多么无力,多么痛苦啊……然而,这不但没有让他忧郁起来,反倒带来了更大的雀跃与希望。 赵柬捧起她被泪痕沾湿的脸蛋儿,低下头又重重亲了一口,眸中闪闪发亮:“你说的,你已经被我‘轻薄’了,也嫁不成旁人了。” “那我就搬到尼姑庵住去。” 这话听起来真像小孩子置气。 “尼姑庵多无趣,哪里有我的东宫有意思呢?我那东宫大着呢,你就是想带着你沈妈妈和四平八稳、小梨小杏她们在那里打滚儿都行,关键是,还没有讨人厌的侯夫人和你那帮心怀鬼胎的姊妹来时时烦你。”赵柬狡黠地笑道,“你想看话本子,便看话本子;你想下厨,便下厨……我保证没人敢来管你,比你在庄子上,在秋芳苑还自在,怎么样?”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就算有这样的好事,也是有条件的吧。 “不怎么样,你这话一听,就是在哄我。”趁他不备,崔宝绫用力往他胸口一推,总算将他推开了,自己则忙不迭地爬起来,一个骨碌滚到了床角,“你当我不知道太子妃是怎样的?顾家表姐那样的,才是顶顶好的太子妃人选呢!端淑公主也甚是喜欢,你快去选她吧。”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像他形容的那样,她就是个不图上进的小米虫,安安心心地过过小日子也就罢了。去东宫趟那浑水?她不疯了才怪…… “端淑公主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端淑公主娶太子妃!”赵柬翻了个白眼儿,脸色立时有些暗沉下来,不悦地冷哼道,“难不成你也喜欢我娶那顾家小姐?那看起来,你对我的情意也不过如此,方才又何必拿那些好听的话哄我?” 镇国公府的顾皎是端淑公主看中的顶顶好的太子妃人选。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结论,她下意识里便这样说了出来。 可等到真正说出口后,她才发现,心口竟然会有丝丝痛楚,就像一根线拼命牵扯着伤口,眼睁睁地看着它扩大,溃烂,腐化…… 痛苦而无情,却无能为力…… 崔宝绫双手抱着脚踝,默然无语地低垂下头,将发酸的眼睛深深埋在膝盖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同样发酸的心脏得到片刻的逃脱与安宁。 赵柬斜斜瞅着她,低叹一声。 崔宝绫却似乎被这声叹息惊着了,突然想起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来,窸窸窣窣地从枕头底下扒拉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你的印章……拿回去收好吧……” “真狠心……”赵柬没有动,只是那样盘腿坐在被子上,漆黑的眸底隐隐有水光闪动,连呼吸都跟着沉了沉,“我知道你胆子小,也知道你不喜欢那些需要左右逢源的交际……但我希望你知道,我赵柬说出来的话也并非哄人,你为什么不能试着信任我呢?不喜欢的,就不去做喽,有我给你撑腰呢……你何必一丝机会都不给我留?” 你可是我的人,怂什么? 这话是他曾经告诉过她的,倒是与今日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纵观过往,他也确实是说到做到,可是……迈出这一步,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崔宝绫递出去的手就那么伸在那里,赵柬不看也不接,只直直地盯着她的脸。两个人便在这漫无边际的夜色中沉默地僵持着。 恍惚中,院子外边响起一阵躁动,不仅仅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无论是哪一种,在这三更半夜都显得极不正常。 崔宝绫也不管那印章的事儿了,紧张地一把抓住赵柬的胳膊,焦急地说道:“他们发现了你,是来抓你的?” “怎么可能?”赵柬下意识地瞪了她一眼,鄙夷地说道——他的功夫那么好,襄南侯府那帮可有可无的护院,怎么可能发现他? 他安抚似的反手握住崔宝绫的小手,细细聆听了一会儿,低声宽慰道:“不是往这里来的,想来是哪里走水了或闯入了什么别的贼人。莫怕,我去看看。”说罢,便掀开床幔,如来时一样从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在外间值夜的四平也被这不寻常的声音吵醒了,端了一盏蜡烛进来查看:“姑娘?” “我醒了。”崔宝绫假装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外头闹哄哄的,可要奴婢去瞧瞧?” “你去看看,府里可有火光。若不是走水,便随他们去。告诉其他人,关紧门户,不必出去掺和。” “是。” 四平出去转了一圈儿,发现府中并无冒烟着火的地方,便将崔宝绫的吩咐交代下去,又回来听话地躺下了。 赵柬也很快折返回来,脸上竟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眸中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快把衣裳穿好,我带你去看好戏。” “什么情况?”崔宝绫疑惑地问道。 “快穿衣裳,去了就知道了。”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就差亲自过来替她更衣了。 —— 出事的是崔宝绮的棠梨苑,此时那里灯火通明,护院小厮、丫鬟婆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圈儿。 崔宝绫跟着赵柬在房梁上落脚的时候,正好看见襄南侯与薛氏从外头急匆匆地赶过来,众人十分默契地给他们让了道儿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襄南侯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将眼下的情形迅速扫了一遍。 这分明是他那六女儿的闺房,可房间里却有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而且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绮儿!” 薛氏见此,差点儿一个没稳住,直接晕过去,但她现在不能晕,她的宝贝女儿还等着她救呢,便强撑着身子跑过去,一把抱住正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崔宝绮:“绮儿……我的绮儿啊……” 襄南侯的脸色急剧变青,那双凶狠的虎目朝外头围观的人一瞪,果断命令道:“棠梨苑的人留下,其他闲杂人等统统滚到院子里去!崔统,将在场之人看押起来,没本侯的命令,谁都不许离开院子!” “是!”那唤崔统的侯府护院长官,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此侯府密辛啊,他们撞了个正着,怕是凶多吉少……但侯爷吩咐下来,也不敢不听话,只能硬着头皮先招呼着其他护院,将那些围观的下人赶到院子里。 襄南侯几步过去,往床上探头一瞧,那野男人不是薛氏那好侄儿薛进又是谁!此刻,他满身酒气,正人事不省地躺那儿打呼噜,这般大的动静竟也没将他吵醒! 崔侯爷的厉眸扫过已然呆掉的崔宝绮和仍抱着女儿哭嚎的薛氏,厌烦地低吼一声:“闭嘴!”又将眸光转向跪了一地的棠梨苑的下人们,指着崔宝绮的奶妈妈,冷声问道:“你来说,怎么回事?” “回侯爷,是黄鹂看到有……有人翻墙入院,奴婢……奴婢也不知情啊!”那奶妈妈已是满头满脑的冷汗,脸色苍白。 趴在她旁边的丫鬟黄鹂一个哆嗦,头磕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回侯爷,奴婢醒来起夜,看到有人影翻身进了咱们姑娘的院墙,怕是贼人偷盗或伤了姑娘,悄悄叫醒了程妈妈她们……可院外不知是谁也看到了,敲锣打鼓地叫嚷起来,这才引来了阖府护院和家丁们来捉人。没想到……没想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丫头原还有些分寸,可是现在…… 襄南侯闭了闭眼,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尽,外头便又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响。 “我们家进儿呢,可是被你们关押了起来?进儿,进儿……你可在你表妹房中?” 简直不将崔宝绮锤死她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下班后,马不停蹄提前赶到出差地,这几天还下雨下雨下雨… 下雨天出差,已经没想法了~ 赶紧让这一对结束纠结,欢欢喜喜入洞房吧~ 第60章 信任我 这声音崔宝绫一听便知是秦氏,大半夜里的,她倒是来得快……真是越发蹊跷有趣了。 “你瞧着……这到底是个什么路子?”崔宝绫窝在赵柬怀里,压低了声音问道。 赵柬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怕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秦氏那大嗓门儿,在这幽寂的夜里,尤其显得高亢凄厉。崔宝绫绝对不会怀疑,若是叫她彻底亮开嗓子,定能将方圆几里内的邻居都给吵醒。可惜,襄南侯并没有给她这样的“表演”机会,极果断地便让人放了她进来。 奇怪的是,这么大动静,连她那偏僻的秋芳苑都听到了风声,偏棠梨苑隔壁的景芳园与棠芜苑却都跟没事儿人似的,愣是连一盏灯都未曾燃起。 看来在这侯府之中,秉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则的,并非只有她一个啊。 “哎呦,我的进儿哎,你怎么这么不叫为娘省心啊!”秦氏一扑进来便开始嚎,仿佛她那儿子不是醉死过去了,而是真的死了……可惜,现在的薛进就跟死猪一样,连哼都不带哼一声的,“你好端端的,喝这许多酒做什么哟?还跑到你表妹的屋子里来……” 襄南侯冷眼瞧着这粗鄙的疯女人,脸色黑如锅底,那气急的鼻孔急剧地一张一缩,好似一头气急败坏的老牛。他终究没能忍住,朝外头怒吼道:“崔统,把这疯妇的嘴给我堵上,捆起来扔到柴房去!还有这该死的登徒子,也一并绑上拖到柴房去醒酒!” 崔统得令,带着几个护卫便要上来动手,秦氏那德性如何肯依?当即便跳了起来,那音量自然又飙高了几分,惊得崔宝绫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哎哟,襄南侯府要杀人灭口哟!干什么,干什么?我看你们哪个敢动我?哼,我是在这儿,可我们家老爷如今可在府外头呢,若我与进儿有个好歹,他断不会不管!” 哎呦呦,这还敢语带威胁的?好像做错事儿的根本不是他们薛家人,而是崔家人求着他们这样似的…… “我说嫂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家绮儿吧,可别再嚷嚷了!”许久未出声的薛氏似乎终于找回了自个儿的声音,红着眼睛牢牢地抱着崔宝绮,哀声求道。 “哼,现在可是侯爷妹夫要绑我们娘儿俩呢!这是好好说话的意思么?”秦氏如泼妇似的摆脱了护院们,斜着一双细细的三角眼,好整以暇地说道,“我说小姑子,事情都这样了,我们进儿认。眼下可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咱们合该好好坐下来,赶紧把这俩孩子的亲事儿定一定。就算你们是侯门府邸,也不能一手遮天呐!这上头不是还有公爷、王爷么,还有皇帝老子呢么?总有地儿说理去……” 这话说得分外意味深长、不伦不类,不过放在秦氏身上,倒也没有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襄南侯听后,甚至颇明显地迟疑了一瞬,也不知让他想到了什么,竟莫名动摇了起来。 接下去的事情,便来了个彻底大反转,叫人始料未及。 襄南侯挥了挥手,尽管仍旧阴沉着一张脸,却叫崔统等人将那不省人事的薛进给抬回了紫兰苑,自己又粗声粗气地同秦氏说道:“已然夜深,舅夫人先回客院暂歇,等明日天亮再商议此事不迟。” “哎,侯爷这话才算有理呢!”秦氏笑呵呵地一甩帕子,得意地扭着那丰满的腰臀走了,从始至终都未曾留意过呆滞的崔宝绮一眼。 “这戏该散场了,我们也走吧。”崔宝绫拉了拉赵柬的袖子,悄声说道。 赵柬点点头,如来时一样,将他的小佳人悄无声息地送回了秋芳苑。哎,这有真功夫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凑个热闹都这么别具一格! “你快走吧。”落地后,崔宝绫直接开口赶人,“往后……你也别再这样了吧……” 说起来,他们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其本质也是个妥妥的登徒子,方才那一幕其实颇叫她脸红呢——他们只是没有被人当场抓住罢了…… “你看到了吧?这侯府之中当真是水深火热,各种藏污纳垢,不可为外人道也……”赵柬却仿佛没听到她在赶人,自顾自地说道,“所以,你还是赶紧嫁我吧!这样,你就可以脱离苦海,我也不必有事儿没事儿便上这里来了。” “我跟你说认真的。”崔宝绫瞪了他一眼。 “我也是认真的,十分认真!”赵柬眨了眨眼,伸手捏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子,末了在她鼻梁上轻轻刮过,“我说过的,已经盖了章,你就是我的人……我可不会轻易放弃……” “你到底想怎样?”崔宝绫有些气馁。 “学着信任我吧,小傻子……”赵柬莞尔一笑,低头在她唇边印下轻轻一吻,“明日,我就去向父皇请旨。”说罢,也不等她回应,转身一个纵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秋日的夜,凉如薄水,崔宝绫却仿佛从一汪海洋中脱身出来,徐徐靠了岸……待那颗诚惶诚恐的湿漉漉的心得以被微风熏陶,被篝火傍身,一切就都会温暖起来么? —— 第二日天明,襄南侯府与往常一样,迎来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晨,昨夜的那场喧嚣好似只是梦一场。除了让不明真相的各房下人徒增几句牢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只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私底下的风言风语总是不缺的,毕竟内宅的女人啊,谁都不乏一颗喜欢八卦的心,和一条多嘴的舌。 “听说了么?昨夜那样大的动静,是因为六姑娘的院儿里进了贼人……” “六姑娘?我怎么听说是四姑娘?” “哎呦,就是六姑娘!那贼人……据说就是侯夫人的娘家侄儿!” “那位表少爷啊?那就不是什么贼人了,恐怕是……两小无猜,情不自禁……” “嘻嘻嘻……你说的没错儿……” “……” 大清早的,崔宝绫从秋芳苑走到马氏的白芷苑这一路,听了多少这样的窃窃私语。当真是谁都能挖出一段密辛、一个版本来,比那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还要精彩几百倍。 早几日得到信,马氏的独生女崔宝绣要带着夫婿和儿女回府来探亲。说起来,崔宝绫自回府后,还从未见过这位同辈的大姐姐,所以今日便特意赶了个早儿,打算去拜会一下。 谁曾想这一路走来,倒赶上了好几回活色生香的绘声绘色版风流韵事传闻。也不知是她那侯爷父亲治下的手段太过没水平,还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 在白芷苑同马氏说了一会子话,今天这样值得高兴的日子,她们彼此都有志一同地没有提起昨晚那档子破事儿,直到马氏的贴身嬷嬷笑嘻嘻地来报,说是大姑奶奶已经进府。 与此同时,她又带来了一个额外的消息:“二姑奶奶也回来了,同咱们家姑奶奶在府门外撞了个正着。” 崔宝纭? 她那嫡嫡亲的长姐啊……倒真是传说中的人物…… —— “儿臣恳请父皇下旨,拟立襄南侯嫡女崔氏宝绫为太子妃。”太子殿下人狠话不多,进殿请了安,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奏请道。 皇帝从御案后抬起头来,颇为疑惑地瞄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顺势移到一旁笑眯眯站着的长女身上,沉吟良久,方皱着眉开口问道:“不是挑中镇国公家的嫡长孙女了么?襄南侯的嫡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父皇有所不知,这位襄南侯家的宝绫小姐,其实一直都在呢,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端淑公主似笑非笑地在“襄南侯”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皇帝经她这么一提醒,倒立时想起来了——可不是么,自家这脑子坏掉了的倒霉儿子,可是给人正经看了好几天的门呢! 这是看门看出儿女私情来了? “那崔家小姐与你有私情?”皇帝眯了眯眼,阴森森地问道,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可不是有德行的大家小姐所为。” 襄南侯府的奇葩女眷,就连他这个天子都有所耳闻。他这是老父亲担心儿子年少不懂事,吃亏呐…… 然而,那做儿子的却明晃晃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极力克制住那副鄙夷不满的神色,才勉强做到面无表情地回道:“父皇,您这话里话外的,就差指着鼻子骂宝绫无德了。您是想说,她攀龙附凤,不思检点,勾引儿臣?您这是欺负您未来儿媳妇不在场没法儿辩驳呢,还是骂我没脑子不长眼,容易遭人哄骗?” “噗嗤~”赵语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在发飙的弟弟眼刀飞过来之前,赶忙拿帕子捂住了嘴。 都“未来儿媳妇”了,你倒是真敢说…… 皇帝被噎了一下,撇撇嘴正想再往下好生说说呢,那倒霉儿子已经不带喘气儿地自顾往下说了。 “有私情是真,否则儿臣如何会跟您请旨呢?但您也把人想得太龌龊了……昨日之前,宝绫都不知道我是太子,何来攀龙附凤一说?再者,儿臣虽倾心于她,也未曾做过什么更过分的事,何况她一个女孩子,岂会不顾名节?她又不是襄南侯府里那帮没脸没皮的人……” 那就是已经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咯? 哎呀呀,铁血纯爷们儿开窍了…… 赵语竖着耳朵听,一脸的兴味与暧昧。 “咳咳,朕才说了一句,你就敢说这么一大筐……”不带这么护短的啊……皇帝的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儿,为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子怼自己。 他沉下脸来,冷哼道:“你可还有身为一国储君的自觉?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疾言厉色、大言不惭,实在有失水准。难说这样的女子不是祸国之端! 作者有话要说:滚肥来更新了,希望小可爱们还没有忘了我~ 嘤嘤嘤QAQ~ 第61章 红鸾星 皇帝此话一出,赵柬还未曾怎样,赵语先就变了脸色。 她再装不下去那闲人看戏的姿态,转了转眼珠子,上前一步说道:“父皇,阿柬并不是能被区区小女子左右之人,那崔家七姑娘也不是祸国妖姬。还请父皇明断!” 皇帝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底下的赵柬:“朕要听他自己说,他方才不是挺能说的么?” “我自己说也是这话,”赵柬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从始至终就没觉着不好意思过,“父皇都不曾见过宝绫,不过是以讹传讹、以偏概全,觉着宝绫也似襄南侯府的其他女眷一般。虽说儿臣不敢怪父皇吧,可这委实也太不公了些。” 哪里不怪? 这话里话外的,哪一句是不敢怪? 赵语都快翻白眼了,带不动啊带不动......你哪怕做做样子也好的么,嘴甜不会么? 皇帝那愈发阴沉的脸似有掀起狂风暴雨的趋势,好在大无畏的内监总管路大人适时地进来打破了这场眼见酝酿成型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禀陛下,司天监监正司空玉求见。”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方狠狠瞪了赵柬一眼,冷声说道:“传!” 司空玉仍是一身青灰色的道袍,流云广袖,仙人之姿,施施然走进来便是朝上行云流水般地一揖,朗声禀道:“臣司空玉,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正襟危坐,好整以暇地问道,“司空前来,何事要禀啊?” “臣方才在摘星楼,远远观见勤政殿似有红光笼罩、流云溢彩,乃是红鸾星动之象,故而前来一探究竟。” “红鸾星动?真的有红光笼罩么?”皇帝眯了眯眼,将目光转向内监总管。 路大监尴尬地笑道:“臣肉眼凡胎,并未得见……不过司空大人既说有,那应当有……吧?” “臣不敢欺君。”司空玉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回道。 赵柬已是乐开了花,喜气洋洋地朝上头挑了挑眉:“父皇,红鸾星动,天命所归。您就应了吧。来,儿臣给您研墨。” “你想得美!”皇帝反应过来,气哼哼地斥道,他倒是想拿那墨棒好好敲敲这傻儿子的脑袋,不,墨棒怎么够?该用那寿山石的镇纸才是。 “你总说朕没见过那崔家七姑娘,不好妄下评断。哼,那朕就如你所愿,见一见,看看她到底是祸国的妖孽,还是你天命所归的红鸾星。” “甚好,那儿臣明日带她来给您请安?”赵柬顺杆子往上爬,舔着脸笑道。 “像什么话!”皇帝今日斥责得多了,也是颇无可奈何,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挥挥衣袖跟赶苍蝇似的,“朕的万寿节近在眼前,到时再见也不迟!” “也好,儿臣也怕太过突然,吓着宝绫呢。”赵柬揣着袖,乐呵呵地自语道。 姐弟两个,外加一脸事不关己的司空大人,从勤政殿里出来。赵语扶额,抬头望了望那老天爷。 “我说,你是傻了吧?先抑后扬,祸水东引,不会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表现你的痴情专一?差点儿没给那崔七姑娘扣上一顶祸国妖姬的帽子……幸好司空来得及时!” “我知这有些傻劲,但句句都是我肺腑之言。不知为何,对于宝绫,我一点儿都不想用那些迂回的手段!”赵柬轻叹一声,若是换做旁的事,他断不会如此没有头脑。 赵语颇有些怒其不争,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让父皇如何想你?你可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我一腔赤诚之心,有何不妥么?你别忘了,咱们的父皇,不也是对母后一片赤诚么?” 赵语一时语塞,这换个思路倒也对,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一句赤诚之心……”司空玉突然开了口,后一句话却说得有些凉,“陛下对先皇后一片赤诚之心,却仍有那么多嫔妃。殿下的赤诚之心,也是如此么?” 闻言,赵语先是眸光一凛,赶忙环顾左右,继而冷凝地低声说道:“司空,妄议陛下,你逾矩了。” 赵柬却是一言不发,良久才缓缓转过头来打量着他,一手抚着下巴喃喃道:“没想到你一个神棍,也有这么多凡尘心思……” “殿下总说我是神棍,那我自然是个凡人,不是神了。”司空玉笑眯眯地回道。 赵柬挑挑眉,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红鸾星动……真有你的!” “殿下还未回答下官的问题呢。”司空玉勾了勾唇角,笑得如同一朵莲花静开,清澈,不染。 “你对我们家宝绫倒是热心……”赵柬眸光深邃,笑得意味深长,“不过,孤似乎没有必要特意回答你这个问题。” “下官就是特别想知道。”司空玉依旧笑眯眯地,人畜无害。 这俩人,打什么哑谜? 赵语左瞧瞧,右看看,突然间觉着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她也没这么傻过呀,定是被赵柬那货传染了。 “也罢,看在你今日立了一功的份上,孤就好心地满足你。”赵柬摆了摆手,边大步往前走,边遥遥说道,“这事儿吧,其实也不必孤如何回答,你只待看孤今后如何行事便是。” 司空玉垂眸一笑,静立风中,仙人如玉。 —— 崔宝绣与马氏母女相见,自然有说不尽的话,更何况还有两个小团子似的嫡嫡亲的外孙绕膝,真是一团和气的温馨模样。 崔宝绫拜会过了这位大姐姐,倒不好再久待,恐打扰了人家的天伦之乐,便起身告辞道:“二姐姐也回府了,宝绫理当前去拜见,请恕我先告辞。” 崔宝绣忙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本该留七妹妹用饭的,我不在家中,多谢你常来陪我母亲说说话。” “多谢大姐姐,大姐姐还要在家里多住些时日呢,不怕咱们没工夫一处吃饭。”崔宝绫笑弯了一双月牙眼,乖巧地说道,“姐姐同伯母多说说话吧,我先告辞了。” 马氏与崔宝绣亲自将她送出了院门口,方调转回去。临行,崔宝绣说道:“我看二妹妹一回府便去了二叔的书房,想是有要事相商。如今也不知说完了没有,若没有,七妹妹便回来同我们一道用膳吧。” 崔宝纭是嫡长女,又嫁得一个好郎君,她在襄南侯心里的地位自然与旁的女儿不同。今日,她这二姐姐匆匆从敏郡王府赶回来,十有八九是侯爷父亲特意召回来商议昨夜之事的。 崔宝绫悠悠转到庄和苑,这主院竟是死一般寂静,连偶尔一两声鸟叫都格外清脆。她还没靠近院门,便有个眼生的嬷嬷上来拦她。 “姑娘有何贵干?” 得,又是个拿她当客人来串门的。 崔宝绫客气地笑道:“我听说我二姐姐回门了,想来定是在侯夫人这儿吧?因多年未见,特来拜见。” 那嬷嬷反应倒也快,立时恍然大悟状地点点头,朝崔宝绫屈膝补了一礼:“原是七姑娘,奴婢见过。奴婢是世子妃身边的管事嬷嬷周氏,我们家世子妃正与侯爷说话呢,暂时不便与您相见。” 敏郡王府世子妃便是崔宝纭了,她身份贵重,来头大,只是没想到一回来就派心腹入驻了襄南侯府的主院,这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 咦,不过她这一路走来,早上那些窸窸窣窣的流言蜚语倒确实跟绝迹了似的,仿佛这府中从未发生过昨晚那样的污糟事。 这就是郡王府世子妃的手段啊…… “我晓得了,”崔宝绫点点头,乖宝宝似的说道,“不敢打搅二姐姐与侯爷父亲叙话,我先告辞回去了。” “奴婢送七姑娘。”那周嬷嬷也不客套,还真就摆出主人家的架势,送起客来。 崔宝绫扯扯嘴角,转身带着丫鬟们回了秋芳苑。然而,莫说午膳后了,直到日落时分,她都没见到那位传说中派头很足的世子妃姐姐。 待到秋芳苑准备传晚膳,那位在庄和苑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嬷嬷竟突然上了门。 “七姑娘还未用膳吧?我家世子妃在清河园摆了宴席,吩咐奴婢们请各房的主子前去一聚。恰逢大姑爷与大姑奶奶回来探亲,也算是接风洗尘,宴请客人的意思。” 这话怎么古里古怪的…… 清河园是崔宝纭未出阁时的居所,她直接将宴席摆在了那儿而不是“代”薛氏摆在庄和苑。唔,看来这晚宴里头名堂多了。 “多谢嬷嬷,我这就收拾收拾过去。” —— 一入清河园,便只觉眼前华灯如昼,满堂生辉,竟是比庄和苑还要气派许多,不愧是嫡长女的居所。 “之前路过这里,园门都是锁着的,轻易不让人进,没想到里面竟是这样别有洞天。”崔宝绫拿帕子捂着嘴,悄悄同沈妈妈嘀咕。 沈妈妈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叮嘱道:“姑娘,咱们来之前,妈妈跟您说的话,您可别忘了。” 她的妈妈啊,也就爱叮嘱她这话了。上回她在崔老太太的延年堂表现得那样好,怎么还不放心她呢?有过那样一回锻炼,再看眼前这到场的人,她心里早就有谱儿了。 瞧那一丝儿不落的人头,从“养病”许久的崔老太太,到深居简出的白姨娘崔宝绒母女,再有一脸衰败之色仍要撑侯夫人气场的薛氏,与惴惴不安明显惊恐万状的“舅母”秦氏,竟是是都到齐了。 哦,也不对……昨晚那场戏的正主崔宝琦并不在这里面…… 崔宝绫端正了神色,得嘞,她就是来凑个人头的,不关我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算不算活久见? 以为我就是个无良的坑货,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弃坑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我还会回来,鬼知道这三个月来我真的不敢也没时间爬上来看一眼我的小文~ 不算借口,交代一下这三个月的行踪~ 换了工作,熬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但是压力贼大,头上悬着一把叫业绩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可能被out;过年认识的相亲对象分了,我的初恋(额,算是吧)一点都不传奇,然而继续被催婚着…… 会继续更下去,不会弃坑,但更新速度真的要看缘分了,谢谢还未离去的小可爱们! 第62章 世子妃 崔宝纭出嫁五年有余,与敏郡王世子育有一女,不过这次既是回来替襄南侯擦屁股的,自不会带着小外甥女一道归来,而是带了十来个精明强干的仆妇。 此时,她风姿绰然地立在廊下,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高挑的丫鬟,尽是一派落落大方的主人翁模样。 “想必这便是七妹妹吧?”如此华贵雍容之人竟主动下廊来牵了她的手,倒叫崔宝绫有些讶然。 “见过二姐姐。”崔宝绫趁势屈膝行了一礼,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陌生的长姐。 她生了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眉目婉约,端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只是长得不大像她们的侯爷父亲,想必是像她生母顾氏夫人吧。 不愧是世子妃呢…… 怪道京城中人对襄南侯府的女眷多有口舌,却唯独对这位崔二姑娘匆匆带过,除了搭着“崔家七仙女”的名头,并不敢有其他说三道四。事实上,她这位二姐姐身上,也似乎并无口舌好生。 “快些进去吧,你那儿远些,便是来迟了一会儿,祖母和侯夫人也不会怪罪的。”崔宝纭拉着妹妹的手,往正堂里进。 祖母和侯夫人…… 这位二姐姐白日里的手段倒凌厉逾矩得叫她有些咋舌,如今看来倒是个公正的。 清河园的正堂里,大家分男女席落了坐。崔家老夫人还是离崔宝绫远远的,那面色倒真像是病了,不过她对这二孙女似乎颇有忌惮,只是耷拉着眼皮不言不语。 老祖宗都是这幅恹恹的样子,大家又都隐隐约约听说了昨夜之事,知道今日这晚宴多半是宴无好宴,便都有些坠坠,并没有人敢先开口。便是才回来的崔宝绣想来也从马氏口中听到了些风声,一脸的端正肃然。 崔宝纭看了隔壁桌的老父亲一眼,襄南侯忙重重咳了一声:“都愣着做什么,动筷吧。” 待他先下了筷,大家这才犹犹豫豫地动起筷来。满屋子的人,除了杯盘碗碟偶尔的碰撞之声,竟然再无旁的声响,简直诡异到家了! 酒过三巡,大伙儿都食不知味地用了些饭菜下肚,崔宝纭这才笑盈盈地说道:“虽说咱们这样的大族之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然而今日却要开个特例。一来是为大姐姐大姐夫的归门之喜,二来么……是父亲有件喜事要宣布。” “咳咳,”襄南侯又收到了女儿明晃晃地提醒,急忙停箸开口道,“宝绢的婚事已定,接下去合该轮到宝络、宝绮了。她们本就是孪生,倒也不必太计较先后。我看宝绮与你们薛舅舅家的进哥儿甚为相配,便与夫人做主同舅夫人定下了这门亲事……” “哎呦……”薛氏冷不丁一阵哀嚎,趴在桌上便似起不来了,倒惊得崔老太太一下子回了魂儿。 “侯夫人,这是喜极而泣?”崔宝纭笑着接话道,可那水盈盈的眸中分明没有半分笑意。她又将眸光转向秦氏,亲自端起酒杯说道:“还未恭喜薛家舅夫人呢。” 秦氏今日真是怂气得很,哪里还有昨夜的嚣张,颤颤巍巍地随手抓起杯子,口中忙不迭地喃喃道:“多谢二姑奶奶……不不,是世子妃……同喜,同喜。” 崔宝绫眯了眯眼,同喜啥呀?谁跟你同喜呀?这明显是不怀好意好么…… 这一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叫秦氏仿佛跟吃了哑巴亏似的,薛氏也成了霜打的茄子,似乎只有认命的份儿…… “因进哥儿不日便要返乡读书,我看倒也不必等四丫头的婚事办完再办六丫头的事儿,就让宝绮与进哥儿早日完婚吧。让她跟着婆母、夫君一块儿回乡去,也好安心伺候夫君上进。”襄南侯又甩出一道惊雷,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 那这婚事便还是照昨夜敲定的原样进行,甚至还提前了?那崔宝纭这一插手,似乎也没啥改观么。 真是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崔宝纭又笑盈盈地开口道:“侯夫人还是早些振作起来得好,六妹妹的嫁妆可还要您操持呢。还有许多事,也需要您与舅夫人商议着办。” “呃……”薛氏一口气缓上来,奋力抬起头,却是面色惨白,拿手指着崔宝纭,“你……你……” “侯夫人看来真是喜不自胜了……”崔宝纭眸光转冷,唇角牵出一抹讥诮的冷笑,“王嬷嬷,同徐嬷嬷一起送侯夫人回庄和苑歇息吧。父亲应当也是心疼侯夫人的吧?” “呵呵,那是当然了。”襄南侯红着一张老脸,笑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的怂。 “哼,多行不义必自毙。” 待薛氏被半拉半劝地架走,席面上响起一道冷傲不屑的女声。如此有个性,如此大胆,不用猜都知道是特立独行惯了的四姑娘崔宝绢了。 “多嘴!”崔侯爷在长女跟前没什么威严,可在其他女儿跟前还是很有架子的。 崔宝纭连着解决了薛氏与秦氏那姑嫂两个,这会儿又抽出空来,将那一双美目往崔宝绢身上慢悠悠地扫过,末了轻叹道:“四妹妹佳期在即,嫁衣可都打理好了?我看还是该仔细着些,出嫁之前不如便好生待在景芳园里盘点盘点吧,免得到时又出什么疏漏。” 崔宝绢闻言,小脸一白,默默垂下头去,再不敢多言半句。便是她带来的那两个安定侯府送来的嬷嬷,也立时垂手恭肃,倨傲的神情收敛了不少。 简直掌控全场啊! 崔宝绫眨着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的,满是崇拜与佩服。她这二姐姐,真真是个强人! 不过,也算是蛮良心的,知道这番往来后某些人怕是再无心吃饭了,竟还晓得让人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崔宝绫又偷偷瞄了一圈儿在场的其他人……好吧,是她多虑了,绝大多数人还是能吃下东西的。那一个个的心态是个顶个的比她强。 这场明显搞事情的“鸿门宴”,可算是落下了帷幕。正如崔宝绫一开始预料的,她和他们就是来凑个人头的。她沈妈妈说的果真没错,只要看着听着就好。 —— 无论那晚事实的真相如何,“捉-奸”在床是事实,又有崔宝纭和襄南侯的雷霆手段,崔宝琦是不嫁也得嫁了,而且嫁得颇匆匆。 赶着万寿节前,襄南侯府便将这桩喜事给办了。第二日,薛进便带着新婚的妻子与那彪悍的老母亲,两个不省油的妹妹踏上了返乡的路。 秦氏母子望着那好几车的儿媳妇嫁妆,只有合不拢嘴的,真正伤心煎熬的恐怕也只有薛氏与崔宝琦而已。而崔宝琦的煎熬显然才刚刚开始…… 送走了那出嫁的姐姐,崔宝绫坐在沈氏院子里的葡萄藤下饮茶看书,偶尔逗着榆哥儿认几个字。 “说起来,昨日那样重要的场合,竟没有瞧见薛家舅舅。” 毕竟是独子娶媳妇儿,做公爹的竟然没有现身喝口媳妇茶。 沈氏正在绣花的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抬起头瞟了她一眼,随即又继续低下头绣起她的百合,嘴上却悠悠说道:“你以为那秦氏缘何会这般老实?自然是二妹妹早抓住了她的命脉……” 崔宝绫愣了愣,下一刻那迟钝的小脑瓜子里便闪过一道金光,快得她差点儿没抓住那尾巴。 “嫂嫂是说,那薛家舅舅在二姐姐手里,薛舅母不从也得从了?” 当日,秦氏叫嚣着薛贵川不在侯府之中,没想到崔宝纭却有手段立时找到人拿住。那不但是秦氏,便是薛氏在某些事上也不得不妥协。 “事情虽然已经了结,以你那脑子,恐怕还是不大想得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吧?”沈氏促狭地笑道。 经过这大半年的接触下来,她算是摸清楚了这位状似聪慧实则真迷糊的小姑子的秉性。虽说有些啼笑皆非,倒也不乏纯善可人。 “是那登徒子摸错了院子?”崔宝绫想了想,犹疑地问道。 赵柬曾与她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怕是薛氏撺掇秦氏母子使坏,结果那蠢货半途出了岔子,翻错了围墙吧? 沈氏摇了摇头:“那与四妹妹又有何干?” 那天晚宴,崔宝纭也算是找了个由头发落了崔宝绢,相当于在她出嫁前都将她软禁在了自个儿院子里。而那日,棠梨苑那般嘈杂喧闹,崔宝络那个向来只懂得明哲保身,冷心冷情的不派人过来瞧瞧倒在情理之中,怎么景芳园也没人来问问,哪怕是好奇呢? 崔宝绫这会儿才算是恍然大悟:“你是说……” 沈氏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许眼神,轻飘飘地说道:“安定侯府不是那样好欺的,那两个嬷嬷也不是摆设,自然要找补回来。也怪那位与六丫头平日里不会做人,咱们家二姑奶奶才坐实了这桩婚事,倒是最省事的法子了。” 厉害厉害…… 崔宝绫算是彻底服了,也不知是夸她二姐姐手段厉害,还是她嫂子脑子厉害。这没亲眼瞧见当日情形的人,竟能将事情还原至此! “傻了吧?好好看着些,学着些,往后兴许用得着呢。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这防人之心是万万不可无啊。”沈氏趁机调-教道。 她们姑嫂两个聊着后宅中的种种,倒让崔宝绫又长了些见识。不曾想,居然有贵客突然造访了。 “嫂嫂和七妹妹倒会在这里躲清静。”端方和柔的声音,随着一阵香风而至。 “二姐姐!”崔宝绫忙站起身,朝来者行了一礼。 “姑姑!”榆哥儿跟颗小石子儿似的冲了过去,倒没将崔宝纭撞翻过去。 “哎呦呦,再过一年,姑姑可不敢接着榆哥儿了。” 沈氏上前嗔怪地敲了敲榆哥儿的脑袋,笑着同崔宝纭说道:“哪阵闲风把你给吹来了?” “吹我来的可不是闲风,而是仙风。”崔宝纭笑弯了眼,双手揉着榆哥儿的耳朵,眼睛却是瞟向了崔宝绫,“是宫城里吹来的仙风呢,咱们家七妹妹是有大福之人。” 第63章 万寿节 所谓傻人有傻福,大抵便是如此了。 谁能想到一个待在庄子上的小姑娘,居然能遇上堂堂太子殿下呢,还顺手救了人家一命。 当父亲与她说,当朝太子在他们家七妹妹的院子里做了近两个月的门房的时候,她是震惊的——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太子殿下如今虽已还朝,但……但为父总觉着这事儿还会有个说法……”襄南侯目光炯炯,明明是一脸压抑不住的喜气,说出来的话却又十分没有底。 从那日太子护着女儿的情形来看,事情绝不止救命之恩那样简单,可这三个多月过去了,宫城里硬是一点儿消息也无。 “无论有没有意,这件事情都不能脏了七丫头的名声。” 至少,在太子选妃的大幕落下之前,大家都得静观其变。若是这个时候,七丫头因自家姊妹的龌龊事闹出点什么,能不能入主东宫暂且不说,说不得便得罪了上峰。 “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了。”沉吟良久,崔宝纭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地说道,“那这件事就宜快不宜迟,要快刀斩乱麻的好。” 故而那日才会匆匆定下崔宝琦与薛进的婚事,并将他们早早打发出了京城。倒不是她小心眼借机打压薛氏母女,而是为了侯府日后可能有的更大造化,不得不为之。 谁知这造化来得这样快,可见当日的决定有多么明智了。 “二姐姐这话我便不懂了,我算什么大福之人呢?”崔宝绫笑眯眯地问道。 君不知,她那亲祖母可是天天嚷嚷着她是克她的天煞孤星呢。她若是大福之人,又何至于在那庄子上那样久都无人问津。 被这看似软绵绵的小丫头突然一针见血地戳穿那层大家都有意淡化的窗户纸,崔宝纭难免有些尴尬,稍稍敛了笑意,心底沉沉一叹。 父亲将她放在庄子上不管不顾近十年,她这妹妹心里有些许怨言也是应当的。想想,谁不觉得讽刺呢? 恐怕今后她真的飞黄腾达了,也不大会顾及她们那老父亲的前程。但这毕竟是侯府满门的荣耀,一笔写不出两个崔来,况且那头递了杆子过来,他们不能不接着。 “贤妃娘娘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好奇得不得了,有意想见见你呢。”崔宝纭走过去握住妹妹的手,宽慰似的拍了拍,“后日便是万寿节,你随我一道进宫去给娘娘请安。” 崔宝绫疑惑,这贤妃娘娘是什么娘娘,怎么就对她好奇了?她至于这么出名么? 崔宝纭自知这借口找的有些别扭,她那郡王公公透给她的意思,分明是陛下有意要见见她这亲妹妹。可一国之君见一个小姑娘,到底有些说不过去,便假托了贤妃的名号出来挡着。 “妹妹不必烦恼,后日一早我来接你,你跟着我去,断不会出错的。”崔宝纭继续说道,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一旁的沈氏看着她们姊妹间这一来一往,心思百转千回。 —— 到了万寿节那日,敏郡王世子妃领着娘家小妹入了宫。 说起来,这次崔宝绫入宫,要说打眼也不算打眼,这日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宫城的车马那么多,没人会特特留意敏郡王家的;要说打眼也是打眼得紧,万寿节能进宫给皇帝贺寿的女眷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诰命夫人,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算怎么回事? 而崔宝绫则总算弄明白贤妃娘娘究竟是什么娘娘了。贤妃娘娘姓严,乃是出自辅国大将军府的将门贵女。 可惜,辅国大将军府满门已为国捐躯,如今只独独留了她一个在这皇宫里苦熬着。陛下对她虽尊敬,恩宠到底一般;上头虽没有皇后,却有个贵妃压着。好在,她还有个孝顺的儿子可以依靠。 “严贤妃……真是恰当,这盐可不就是咸的么?”崔宝绫坐在去往琼芳殿的马车里,悠悠嘀咕道。 “贫嘴!”崔宝纭嗔怪地横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这里是宫城,你的言行举止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稍一行差踏错便是灭门之祸。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崔宝绫赶紧拿手捂住嘴,扑闪着大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好了,只要有人肯护着你,倒也不必这样拘谨。你只记得往后少说话,多微笑便无事。”崔宝纭深谙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处事之道,只是她这话叮嘱得颇别有深意。 到了琼芳殿,她们依礼拜见了严贤妃。 贤妃娘娘是个颇圆润富态的女子,端庄沉静,婉约大方,倒一点儿不像将门虎女。 “内命妇们才给陛下磕了头贺寿,外臣与外命妇们的仪典还有一会儿呢。倒是许久不曾见谦哥儿媳妇了,正好多留你坐坐。”贤妃娘娘笑意盈盈地说道。 “多谢娘娘惦记,近来家中事多,母妃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娘家又有几件喜事……是妾身怠慢了,未曾进宫来向娘娘请安。”崔宝纭欠身回道。 贤妃遂叹道:“谦哥儿母亲的病也急不得,只能好生养着,平日里也要你们多尽些心。我这里倒是无事,不过是想找个人多说说话,如今你们来便好了。” “说起你娘家,还未曾道喜呢,这……七姑娘也已过了及笄之年吧?那也是快得很!”贤妃又换了轻松愉悦的话头,真真平易近人得如同家中唠叨的长辈一样。 崔宝纭笑弯了眼,拉过崔宝绫,笑着回道:“我这妹妹以前是养在庄子上的,她母亲原夫人生她的时候是难产,故而小时候身子有些孱弱。如今大了,竟是大好了,恐怕真是庄子上的水土养人呢。只是毕竟久不在京,京中的夫人们都不大晓得。” 崔宝绫被送到庄子上养着的事,大家都已有所耳闻,所以还是“实话实说”,落实了是“养病”才好,免得家丑再外扬。 “真是长得周正,讨喜得很!”贤妃点点头,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蝶鸾,快将我给七姑娘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就有女官捧了一个盒子端上来,崔宝绫怯怯地看了长姐一眼,在她的示意下叩头收下了这份见面礼。 女人们的话茬也就这些了,聊来聊去在等些什么,除了一头雾水的崔宝绫,彼此都心知肚明。好在要等的时候也不长,内监尖细的一声唱和,正主总算登场了。 “朕原想着到你这儿来躲躲清静,没想到竟有客人在啊。” 真是骗鬼的开场白…… 崔宝纭垂着头,勾了勾唇角,待贤妃率先见过了皇帝陛下,便拉着蒙圈的崔宝绫一起跪倒在地。 “妾身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什么,赵柬那货也来了? 崔宝绫尚在平生头一遭碰见皇帝的震惊中,冷不丁竟又听到了赵柬的名号……她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严娘娘这里好生热闹啊。”赵柬闲闲的嗓音幽幽响起。 “咳咳,是谦哥儿媳妇吧?快平身。”皇帝的声音倒是正经得很,十分威严大气,“阿谦头先有几件事办得甚好,朕才夸了他呢。这才是我宗室男儿!” 崔宝纭恭谨地低垂着头,谦逊道:“多谢陛下!” “这位是?”皇帝在上首落座,故作不明地问道。 “这是妾身娘家妹妹,行七。” 崔宝绫不得不再次下拜:“臣女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哦,是堂嫂家的妹妹啊,既是一家人,倒不必多礼,快些起来吧!”皇帝还没开口呢,赵柬倒先心疼地插了话。 “咳咳,”皇帝横了那倒霉儿子一眼,这才沉吟着开口道,“襄南侯崔骁家的姑娘?抬起头来。” 崔宝绫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却仍记得崔宝纭先前的教导,并不敢直视皇帝的圣颜,而是只敢低垂着眼睑。 “平身吧。”皇帝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隔了好一会儿并没有说旁的,可总算叫她起了身。 “谢陛下。” “先前征西归来的忠武将军原斐是你舅父?” “是。” “他一回来便把你父亲给打了,朕听说是为着你的事?” “是……” “因你一人之故,让身生父亲与母家舅父交恶,使得父亲当众被辱,差点断了前程。这是为人子女,该行之事么?” “父皇……” “朕没有问太子!” 犀利啊…… 崔宝纭静立一旁,见惯了大场面的她也不免手心冒汗,然而她却束手无策,帮不得。 既到了这一步,前面刀山火海都得靠这小丫头自个儿闯过去。闯过去了便是泼天富贵、一人之下;闯不过去……那最好的结果恐怕也是再回到那庄子上了…… “陛下,臣女以前住在庄子上的时候,曾偶见村里有户人家吵架。妻子与丈夫大打出手,最后打得头破血流,而原因无非是做丈夫的要将养了整年的鸡杀掉吃肉,而妻子则坚持要将鸡留着下蛋。这夫妻失和,是那只鸡的错么?” 皇帝皱了皱眉,摇头说道:“你这比喻不当。” “是,”崔宝绫点点头,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因为鸡什么都不知道,鸡也不是人,没有人伦约束。但臣女还曾见过有农户因日子贫苦过不下去要卖儿卖女的,可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便悄悄瞒着子女、丈夫,自己卖身进了大户人家做奴仆,以得一时的生计。为了自己,母亲沦为贱籍,可这错在于那家孩子么?若是,孩子为了母亲,为了孝道,是不是就该拿自己将母亲换回来呢?” “你觉得呢?若是你,你会把母亲换回来么?” 崔宝绫摇了摇头。 皇帝挑眉,轻笑道:“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好说。换与不换,都是见仁见智。换,自是成全了人伦大义,可也忤逆了母亲最初的意愿,白费了她袒护儿女的拳拳之心。这难道就是孝了,就是对的?” “说来说去,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皇帝拍了拍膝盖。 崔宝绫腼腆一笑,这才敢偷偷觑了一眼圣颜,轻声禀道:“臣女脑子有些笨,做不了这样的决断,只觉得只要是出于情谊,两者皆可。不过有一样,臣女是可以确定的,那母亲卖身为奴一事是无论如何怪不到她儿女身上去的。一来,那家的儿女不知情;二来,母亲也是出于好意,万万不会怪自己的儿女。既然那家的母亲自己都不怪了,旁人又何必多说什么呢?” “宝绫,休得放肆!”崔宝纭面色一白,出口轻斥道。 绕来绕去的一大堆,合着是在指桑骂槐,骂的还是眼跟前的皇帝老爷本人!这丫头是嫌襄南侯府活得太长了吧? “田贵妃到!” 这里一波未平,殿外又传来了唱和声,来了个后宫里顶顶难缠的。崔宝纭差点儿昏过去,人走背字的时候,真是吸口气都是十二月的寒风塞牙缝! 第64章 父与子 “陛下,臣妾听说您在贤妃姐姐这儿,特来请您去承天殿……” 田贵妃带着一路的香风,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竟是全然没有顾忌这是在贤妃的宫殿。只是在她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惊愕得将那话戛然而止了。 “这是……” 敏郡王家的世子妃领着一个脸生的少女跪在天子跟前,头即使垂得低低的,也能窥见那发白的面孔……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是触怒了龙颜的样子。 再瞧一旁的太子,往常那或冷凝或不羁的神色,竟是难得的没有摆出来,偏偏还透着一丝焦虑。倒是贤妃上赶着来搭了腔,然而也是尴尬得很。 “贵妃娘娘,您来的正是时候,想来是前边万寿节的仪典快开始了吧?那快劝劝陛下……” “哎呦,这是怎么了?”田贵妃此刻倒没心思理会这个蠢笨的老女人,呆滞了片刻后便笑眯眯地踱步过去,“陛下万寿的大好日子,可是谦哥儿媳妇惹了龙颜不悦?当真该罚!” “贵妃娘娘真是铁石心肠,堂嫂不说是咱们宗室的媳妇儿,也是您的姻亲襄南侯家的闺女啊。怎么要罚她的话张嘴就来?”赵柬也是被那小傻子给惊着了,谁能想到她会实诚至此呢?差点儿没给他带沟里去!好在田贵妃出现得及时,就她那毒舌,瞬间叫他唤醒所有火力。 “任凭是谁,往日也便算了,今日是万寿节,哪有这般上赶着惹陛下生气的?太子殿下怎么就不知体贴体贴父皇?” “田娘娘好大的气魄,倒是能替父皇做主了……” “好了,朕一句话都没说呢,你们就又是请罪又是该罚的,嚷嚷什么?”皇帝总算开了口,神情微妙,下一刻指着赵柬便骂道,“与个妇人争口舌,出息的你!” 赵柬撇撇嘴,微微背转过身去,也不再搭理田贵妃了。 “丫头,你真觉着你那父亲不怪你了?”皇帝掸了掸衣上的褶皱,好整以暇地问道。 崔宝绫抬起头,迷茫地摇了摇头:“应当不怪了吧?要怪……那股大劲儿也过了……” “那你还怪他么?” “说不好……早些时候定是怪过的,现在么说不好,只是有些遗憾。” 后头进来的田贵妃是听不懂这些话的,便只能楞楞地大眼瞪小眼地听他们来来回回,倒显得她方才有多愚蠢了。 “倒是个实诚的丫头,只是太没心眼,嘴又快……”皇帝说着说着便将头转向了赵柬,也不知是在跟崔宝绫说还是在跟自家儿子下评语,“怕你看不住,一着不慎便给自己拖后腿了。” 赵柬柔柔的眸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小傻子,笑道:“父皇所见,不过是她千般好处中的一个,怎么就断定她会拖后腿呢?” 皇帝挑了挑眉,说来倒也是这个意思——这丫头明明说了那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自己就那么心平气和呢?还真就接受了她的说辞,也不怎么生气,难道真是万寿节的喜庆氛围给冲淡的? 或许这也是她的千般好处之一? 皇帝狐疑着站起了身,冲底下的人挥了挥手:“起来吧,地上到底凉。呵,谦哥儿媳妇这一下子磕了几个头啊?朕算是受了你的万寿礼吧,也不必去前头了,送你妹妹出宫去。” 这是……涉险过关了? 崔宝纭恍惚中回过神来,赶紧拉着自家傻妹妹,又深深磕了个头:“谢陛下!” “贵妃,不是来请朕的么?”皇帝开口唤了一声已经看懵掉的田贵妃。 赵柬冲站起身的崔宝绫悄悄眨了眨眼,狗腿子似的凑到他老父亲身边:“父皇,儿臣扶您过去!” 毕竟还没下旨,没有白纸黑字盖玉玺,随时都可能变卦,所以适时地拍马还是很有必要的。 “哼。”皇帝从自家傻儿子手中抽出袖子,改挽起田贵妃的纤纤玉手,自顾往前朝承天殿走去。 “父皇,父皇您大喜,您可等等儿臣啊!” 崔宝绫呆呆地望着那对远去的父与子,她的认知世界似乎崩塌了。这还是那个在她秋芳苑混吃混喝,要这要那,一个不顺便语带王霸之气威胁的大爷么? 也不像儿子……这怕是个孙贼吧? —— “今日,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崔宝绫,不带这么玩儿的!”向来端庄稳重的敏郡王世子妃崔宝纭再也按捺不住,在马车里便嚷嚷开了,搞得头上的金步摇劈啪作响,差点打到崔宝绫的脸上。 “姐姐,您才真是吓死我了呢。说什么贤妃娘娘好奇要见我,骗我好玩儿么?”崔宝绫往车壁上靠了靠,嘟囔道。 崔宝纭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儿:“我敢说么,那是陛下的意思。再者我要是真说了,怕你一个承受不住,先就晕过去了。” “陛下为什么要见我?”崔宝绫端正了神色,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合着你不知道啊?”崔宝纭一个斜眼甩过去,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太子殿下在你的秋芳苑做了那么久的门房,就没与你说过,要给你个说法?” “什么……什么说法?”崔宝绫反应过来,一下子涨红了脸,说话都结巴了。 “那看来是说过了,咱们的爹可以安心了。”崔宝纭闭上眼睛,轻叹道。 “可是太子妃……太子妃不是选定了姐姐舅家的顾表姐么?”崔宝绫讷讷地说道。 “那是端淑公主选的,既没过太子的眼,也没有陛下的明堂召旨,算不得……”崔宝纭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喃喃道,“不过到底是可惜了阿皎,从小是那样教养长大的啊,实在是最合适的东宫女主人之选。” 说着,她又坐直身子,细细打量了崔宝绫一圈儿:“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你哪点像太子妃,也许……是运气好吧……” 您还真说对了,她就是赚了个狗屎运而已。 等等,好像骂了什么人…… 待回了襄南侯府,崔宝纭让人送了崔宝绫回她的秋芳苑,自个儿则径直去了前头襄南侯的书房,将这一路惊险的好消息告诉尚在“面壁思过”中而不得见天颜的老父亲。 不过她这老父亲的面壁思过之路,恐怕也快结束了吧? —— “父皇,您什么时候下旨?” 朝拜仪典结束,欢宴正式开始,雅风台上丝竹管弦,高歌漫舞齐上阵。赵柬却没心思理会这些,而是往皇帝陛下身边凑了凑。 皇帝掀了下眼皮子:“下什么旨?” “啧,做人不能出尔反尔!人您也见过了,大体也还满意吧?那就快下赐婚的旨意啊,免得夜长梦多。” “朕说过满意这种话?朕说过下旨赐婚了?什么出尔反尔,没有的事……” “您不带这么耍赖皮的,这么大个人了……”赵柬脸都绿了,朝雅风台上瞟了一眼,“莫不是您要我上台去彩衣娱亲,才肯答应?” 这下换皇帝脸绿了:“你要敢上去,朕就敢废了你!” “那您想怎么着么?”赵柬是真没辙了,老爹这儿他从来就没玩赢过。 皇帝掰了片橘子放入口中,嚼吧嚼吧咽下肚,方慢悠悠地开了口:“那要谋害你的人,找到了么?人都没找到,你放心迎那缺心眼儿的进宫?” “我说了是田颁那老家伙,您又不信。”赵柬愣了愣,没好气地嘟囔道。 “我也跟你说了,不是田颁,你也不信,还非得在淮西那件事上给他找出点儿什么……你就那么见不得自个儿弟弟好?”皇帝幽幽说道。 “您还知道您有个儿子是他亲外孙呐?这是给我养了一个多大的外患呢!” “贵妃么,是爱耍小性子了些,嘴上不饶人,也有些望子成龙的意思。可是田颁那老头儿是个脑子清楚的,不会由着他女儿胡闹。” “我与您说不通……”赵柬挥了挥手,决定放弃。 皇帝斜眼懒懒地睨着他,年轻人啊,是要走些歪路才会长记性。不过,有个那么强大的“敌人”竖在那里,时时给他一些警示,也不算坏事。 皇帝那里得不到准信,派出去查探的左柒和右捌又还没消息,赵柬的心跟搁在案板上磨似的,滴答滴答淌着血,又煎熬又难受。 也不知那小傻子回去后可还好,今日突然来了这么一遭,估计是要吓懵……啧,瞧她那迷迷糊糊的样子,懵恐怕是真的,吓就不一定了…… 越想……越想去探个究竟…… 赵柬拉开书房的大门,走到空旷的殿阁外,皎皎月色下,叉腰四下环顾了一圈儿——老爹居然撤走了他的暗卫,真是邪了门了! 既然如此,不趁着这良辰美景去襄南侯府走一遭,他站这儿干嘛呢? 如此想着,赵柬勾了唇角,一个飞身翻了东宫的围墙…… 作者有话要说:等着零点到,有点打鸡血啊! 三更,不管了,先发了再说! 购物车都装满了么? 第65章 试药人 赵柬来到襄南侯府,原以为秋芳苑此刻定然已是漆黑一片,没想到那小傻子的屋里竟还有烛火跳动。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悄默声儿地摸了过去。 好在那些值夜的丫头似乎已经睡下了,隐隐约约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知在鼓捣什么。 赵柬跳窗而入,果然瞧见崔宝绫披着件厚实的外衫,一脸认真地研究着桌上的物件,竟是连他进去了都不知道。 “缘何这么晚了还不就寝?” 崔宝绫身子一颤,镇定过后便幽幽转过头来,蹙了蹙眉:“缘何太子殿下又来了?”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赵柬狗腿子似地靠过去,笑得既缱绻又猥琐。 “听不懂……”小傻子并不领情。 “想你呗,”赵柬索性说得直白一些,却瞄到了崔宝绫手中的物件,“这是什么,值得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捣鼓?” “是今日贤妃娘娘送的见面礼,好像是个琉璃瓶,装了水么?我也不会用……”崔宝绫将那东西递给他。 赵柬顺手接过,随意摆弄了一阵便将那琉璃瓶盖弄开了,刹时一股幽幽的芳香扑鼻而来。 “这玩意儿好像是叫香水,从西洋那边舶过来的,洒一点儿在衣物上,那香气能持续好些天,和咱们熏的香料差不多。” “那倒是个稀罕物,我从不知香料还能化作水的。”崔宝绫将小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嗯,真香!” “切,不过一瓶有香味的水罢了,你对它竟比对我这活生生的人都有兴趣?” 赵柬撇了撇嘴,原想故作不高兴地坐到别处去。后来转念一想,这小傻子不甚开窍,若真由他兀自生闷气去,也不过来哄他,那自己岂不是很没面子?而且,也得不偿失…… 于是,他拉了拉她的袖子,气馁地说道:“你就不能理理我?” 崔宝绫瞪大了眼珠子,良久后方喃喃道:“太子殿下撒起娇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不由让她想起白日里,他狗腿子似地跑到老皇帝跟前谄媚溜须的情形——好好地装大爷不好么,非得装小狗,这画风她有些不适应啊…… “我倒是希望你能同我撒撒娇,这才像样些么……可惜,你也不……”赵柬搬了张绣墩过来,挨着她坐下,“今日可吓坏了吧?” “吓倒是还好,就是有些惊着。” “我本想悄悄给你递个信儿,奈何我老爹派了许多暗卫围了东宫,仿佛就防着我给你通风报信似的。左柒和右捌又不在我身边,其他人我看用着不合适,便没能给你提个醒儿。” “你亲爹可对你真上心,”崔宝绫轻叹道,末了后知后觉地点点头,“也是,你是太子么,不对你上心,又能对谁上心呢。” “哼哼,你这话也不尽全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在外面瞧着是一团和气,里头指不定多肮脏龌龊呢,就比如……”赵柬那打算一吐为快的话匣子突然间戛然而止,略思索了一阵,尴尬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万事都有我呢。有孤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乖乖,好不容易哄得她意动了,可不能把她吓得打退堂鼓。老爹有句话还是说对了,得清理掉那些隐患,才能安心将人迎进东宫。到时候,便由着她撒泼打滚,没羞没臊…… 哎呀,想想都美…… 由此,即使被崔宝绫不留情面地赶出来,赵柬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竟是丝毫没有睡意。 左柒被他派去跟着田冲,最近往西域去了;右捌安插在安定侯身边,一时也挪不开身。 想了想,他打算去薛长龄的府上转转,也不知那家伙与田冲养的那几个药师鬼医交道打得如何了。 于是,在诡异的三更半夜,堂堂太子殿下又溜进了薛太医的府邸,这回不知有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不必与薛夫人们一争长短。 他倒是确实不必去薛夫人们的被窝里将人挖出来了,因为人家压根就没睡。咦,怎么这个时辰都不是睡觉的时辰了么,大伙儿都这么有精神头? “太子殿下真是夙兴夜寐,日夜操劳啊……”薛太医顶着一双熊猫眼,亲自为赵柬奉上了一盏茶。 赵柬挑了挑眉,低调地将那茶推到一旁,轻咳一声:“老薛啊,你这是多久没睡了?” 他可不敢喝那茶,瞧眼前之人的模样,万一一个不留神,往茶里多加了点什么料,嗝屁的可是他。 “多谢殿下关心,也就三天三夜而已。”薛太医呵呵笑道。 “也就?”赵柬一噎,随后轻叹道,“薛夫人们一定都很不容易吧?” “她们有什么不容易的,她们高兴着呢,最好我能把自个儿关在这药庐里一辈子……”只要有钱花就行……薛太医撇了撇嘴,最后尬笑了两声,“咳咳,扯远了……殿下此来可是为了查耶齐的那几个鬼医药师啊?” “唔,不错。”赵柬点点头,“你与他们厮混得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那帮人……真他娘的是群人才!”薛太医说到这个便一拍大腿,那熊猫眼似乎也不灰暗了,甚至还闪闪发着光,“他们不但炮制流光散等稀世毒药,竟然仅靠残卷就还原出了失传已久的古药——万灵丹!” 赵柬的眼角抽了抽,这名儿听着怎么那么像假药? “孤让你跟他们接触,就是让你去打听这些的?” “殿下,这您不能怪我,微臣向来对这种事比较感兴趣……当然了,顺道也没忘了您的差事。他们那群人真不愧是有查耶齐做后盾,要钱有钱,要物有物,关键是要人还有人……” “要人有人?”赵柬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什么人?” 薛太医嘻嘻一笑,神秘之下竟有丝毛骨悚然:“既然是炮制各类药物,无论是毒-药还是良方,正式投入使用之前,总少不得找活物练练手。小猫小狗什么的,那都是下下之选……” “你是说,他们用活人试药?”赵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 “是死囚。”薛太医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殿下,这年头没点儿路子,去哪里搞死囚啊?微臣倒是觉得,您可以派您那些密探往这方面查查,说不定能抓到谁的把柄呢。” 赵柬斜眼睨着他:“老薛,我听着你这话茬,怎么那么羡慕人家有拿死囚试药的啊?” “可不是么?畜生与人的身体机理毕竟差异极大。用畜生试药的结果,哪里有人来得准确?”薛太医不假思索地说道。 此话方落,赵柬突然觉着后背凉嗖嗖的,背着手幽幽站起身,上下打量了薛长龄几眼,越看越觉得他阴郁诡异…… “我说老薛啊……你是不是跟那帮人待久了,心里也有点儿那么不阳光了?”他试探着问道。 “没有啊,微臣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啊,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薛太医这会子近乎谄媚的笑着,凑过去同赵柬说道,“殿下,您看我也替您办了不少事儿。您能不能也动动手指头,分微臣一个死囚?也算是为太医署的事业做点贡献么……” “疯了……”赵柬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拉开药庐的大门。 薛太医不死心地追出门外,边追边喊道:“殿下,只是帮着试个药而已,我又不会折磨他。顶多就是一个不小心吃死了,也是他命之所终啊……您放心,我一定会物尽其用的,省省地用的……” 深夜里的一阵冷风吹来,愈发激得赵柬身上寒浸浸的,薛太医却突然站在后头不动了,无声无息地,仿佛被什么妖术定住了一样。 “薛长龄,你可别拿什么招数糊弄孤,小心孤将你拿去做试药人!”赵柬恶狠狠地转过头,一眼瞪过去。 薛太医本人却是嗅着鼻子凑上来了,边闻边喃喃自语道:“方才在药庐里没闻出来,这会儿出来了,殿下身上的这股香味倒显出来了。” “什么香味?”赵柬被他这么一搞,竟不由自主地抬袖闻了闻,过后便恍然大悟地斥道,“你莫在这里装神弄鬼!什么香味?不过是西洋舶来的香水罢了。” “西洋舶来的香水?微臣闻着这味道倒像是西域特有的夜夜栀梨花……唔,西边来的,兴许都是这个味儿。” “西域?”赵柬也不呵斥这走火入魔的疯子了,而是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夜夜栀梨花,长在沙漠边缘,听说每到明月当空的时候,才会盛开。盛开之时,幽香四溢,绵延数里不绝。及时采下,可入药,亦可调香。”薛太医摇头晃脑地解说道,一提到他的专长总是忍不住卖弄。 赵柬嗤笑一声:“行了,孤知道你博学,不必时时显摆。但是死囚就别妄想了,你就算不想着积点德,也不嫌膈应得慌?改日,给你两箱金条子,算是对你的褒奖。”说完,便踏着夜色,消失在薛家的墙头。 薛太医原本还想努把力,套套近乎,奈何伸出去挽留的手也不过捞住一缕孤风而已。 算了,两箱金条子就两箱金条子吧,好歹能叫那些女人再安分些时日,他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第66章 风声起 皇帝万寿这样的大喜日子,居然没有旨意传下来,这就不免叫人多了几分揣测的心思。这里说的旨意,自然是先头那挑得一头火热的太子妃之选了。 有那眼热心酸的,便要在暗地里戳镇国公家大姑娘的脊梁骨。说什么眼瞧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白白高兴一场。 宫里又有人漏出话来,万寿节那天,贤妃娘娘突然招了襄南侯家的七姑娘进宫,那小姑娘好巧不巧地偏还遇上了前去琼芳殿躲清闲的皇帝。 一时间,京城的风向似乎就变了。 自然有不明就里的人好奇那七姑娘是何方人物,不过也不乏突然之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崔家七姑娘的“闺中密友”。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在京城里我还有这许多闺中密友?”崔宝绫饮了一口茶,稀奇地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突然间成了太子妃的热门之选,自然有人上赶着来与你沾亲带故。”沈氏瞟了她一眼,淡淡笑道,“说起来,我也是不明白得很,怎么一夜之间就有这种话传出来?” 当日,出嫁的二姑奶奶突然登门,要带她进宫拜见贤妃,她就很是疑惑。这迷糊的小姑娘往常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曾有机会入了贤妃的耳? 要说她与皇室有些瓜葛,也不过是几个月前得了端淑公主的一点儿青眼,如今不是早过去了么? 崔宝绫哪里真敢没羞没臊地将实情和盘托出,便只能眨巴着一双大眼,装作疑惑不解地回道:“我哪里知道?莫不是我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作弄我?莫不是我们那侯爷父亲又得罪了什么人?” 沈氏“噗嗤”一笑,这个“又”字当真是千般心肠,传神又妥当。说起他们家这位侯爷,近来心情似乎也好得很,竟真的安下心来在家中闭门思过,也不时时谋划着官复原职的事了。 “禀大少夫人,五姑娘来了。”有丫鬟悄声进来回道。 沈氏蹙了蹙眉:“倒是难得,她怎么来了?” 这边崔宝绫半口茶没咽下去,鼓着腮帮子急急站起来,差点儿没给呛气管儿里去,边咳边说道:“咳咳,五姐姐既来了,那我便先撤了。嫂嫂好生招待五姐姐吧。” “这便奇了,怎么她来你就要走?”沈氏愈发好奇,遂问那小丫鬟,“五姑娘来做什么,可说了?” “说是来瞧瞧桢姐儿,还替姐儿做了件小袄呢。” 沈妈妈顺着自家姑娘的背脊,不由撇了撇嘴:“怎么偏今日五姑娘就想起来要来看桢姐儿了?头先几日,可是天天往咱们秋芳苑跑呢,倒恨不得同咱们姑娘同吃同住。” 沈氏愕然,继而恍然大悟,指着崔宝绫笑道:“你原是来我这儿躲清闲的。” “嫂嫂莫怪,我实在是怕了。”崔宝绫微窘,左右瞧了瞧,“还请嫂嫂替我挡一挡,我先遁了。”说吧,还做了个颇江湖意气的抱拳的手势。 沈氏哭笑不得,一面让丫鬟迎崔宝络进来,一面叫人领着崔宝绫避着些走,好歹没让她们碰上。 崔宝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一夜之间成了热乎乎的香饽饽。这种事既然已闹得满城风雨,自然也传到了端淑公主的耳朵里。 “我说,你也太不要脸了!”端淑公主一踏进东宫的门槛,便给她亲弟弟定下了一个“不要脸”的基调。 赵柬正搁书案后头看密报呢,倏忽抬起头,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又哪里惹你了?” 赵语走过去在下首坐下,“咕噜噜”饮下半盏茶,仿佛这样就能浇熄心中的那点火气似的:“你为了逼父皇就范,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话都敢往外传!将你那小佳人架在火上烤不说,还让镇国公家的顾大姑娘惹了一屁股的闲话。” 赵柬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信笺:“你是说最近京中的那些传闻呐?那倒也是事实,并不是谣传。” “本就是我对不住那顾家大姑娘,以为替她找了门好亲事,偏你又不乐意了。我原想着悄悄将此事按下,等冷过了这一阵,再替她寻个不逊色的如意郎君,便算是弥补了自己的罪过。谁曾想,你只顾自己达成所愿,却不顾旁的姑娘家的名节!” “哎呦呦,原是这么回事儿……那您可真是冤枉我了。”赵柬总算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虽说这事儿吧,也挺合我心意的。但我可做不出来这种没脸没皮、有失水准的事儿,这不光是顾家大姑娘,也是陷宝绫于水火啊……我哪儿能那么混账。” 赵语斜眼瞟过去,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不能保证这小子不是破罐破摔,狗急跳墙! “你现下打算如何?”她喘了口气,终于又开了口,“父皇明显是看热闹的意思,并不打算插手。所以短时间内,你是拿不到他的旨意的。” “这个时候父皇要是下旨了,那才是给两个姑娘添柴加火呢。”怕是熏不死她们都不甘心的意思……赵柬往长姐旁边的椅子上懒散地一躺,喃喃叹道,“咱们什么都别做,也就是了。京中的传闻,不会永远只有一样的。” “你坐得住?”赵语表示怀疑。 “我快心疼死了,”赵柬故作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可有什么办法呢?曙光总隐在黎明杀机之后,肃清了内贼,我才能安心将人迎进门啊。” “敏郡王一家都是聪明人,自不会出去乱说;襄南侯倒是个乐意显摆的性子,而且也有足够的动机,不过如今他被关在家里,没那个机会开口。”端淑公主静下心来,倒能细细思索了,“那便只有严娘娘与章台殿的那位了。” 章台殿的那位,便是田贵妃。 “与镇国公府相比,襄南侯府自然要逊色很多。无论是顺水推舟地促成了我与宝绫的婚事,还是借此彻底搅黄我与顾家大姑娘的美事,都是对她百利而无一害。”赵柬冷冷一笑,嘴角的弧度很快又散去,改为浓浓的疑惑,“说起来,二哥如今居长,严娘娘竟还能一派霁月风清、安稳度日,倒也难能可贵。” 赵柬虽是太子,却是行四。 当年皇帝与陈皇后原有一长子,甫一出生便立为了太子。可惜他从小身子骨孱弱,不到弱冠便病逝了,追谥为“纯明太子”。不久,皇帝改立了行四的另一嫡子赵柬为储君。 严贤妃所出的皇子赵诲行二,是如今名义上的皇长子,便是田贵妃生的皇三子赵训都得往后排。 赵语混迹京城的政-治漩涡多年,自然异常敏感,闻言便立时说道:“怎么这么说?可是你发现了什么?” 赵柬笑了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前些天去了琼芳殿,突然想到严娘娘也真是命苦。” 没有娘家人,便没有来时路,只能一个人在这深宫里苦熬着……孤苦无依之人罢了…… “当年严大将军的那些旧将,如今在何处?怎么也不见与严娘娘多照应照应?”赵柬又提了一嘴。 “严贤妃深居后宫,便是要照应还能如何照应……”赵语随口回道,随即便似猛然惊醒一样,转过头直直盯着他,“你这话头不大对……” 赵柬笑了:“姐姐若有空,别光想着替顾家大姑娘保媒呀,帮我做件正经事……” —— “此事若是真的,那襄南侯倒真是要扬眉吐气了。” 晚饭后,秋风渐冷,安定侯田颁却是雷打不动地陪着老妻在花园里消食散步,顺便听她唠叨近来京中的一些闲话。 “幸好绢儿的婚事已定,等再熬过这阵子,就能离开那个侯府了,否则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呵呵,他们哪里敢让绢儿没有立足之地?不是都被你派的人给收拾了么?”田颁握着老妻的手笑得随和。 安定侯夫人睨了他一眼,嗔怪道:“绢儿的母亲虽不是我亲生,可她到底是你的骨血,我也是从小疼爱教养着长大的,哪能由着她吃亏?也是那薛氏太没成算,以为做了几年侯夫人,便可以摆谱了。” 随后,她又轻叹道:“不过那原氏所出的七姑娘,倒远比咱们绢儿还不如。在庄子上待了这么些年,以为也就那样了,谁曾想竟还能有这样的造化!”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羡慕是羡慕不来。”田颁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家绢儿的归宿也不错,不必羡慕。” “夫人能这样想就很好……” “你呀……”安定侯夫人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一边替田颁打理着,一边说道,“夜凉了,今日便走到这儿吧,别把你那骨头痛的老毛病再给冻出来。” “嗯,送夫人回去。”田颁笑弯着眼,点了点头。 待亲自送了安定侯夫人回房,他又从主院折返出来,往前头的书房而去,只是在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随后,他摇着头负手走到院中,对那空寂无人的院子笑道:“尊驾跟了老夫两个来月,眼瞧着天冷了,实在是辛苦,不如现身出来喝杯热茶?” 第67章 安定侯 , 安定侯田颁,已近耳顺之年,半生戎马,半生朝堂,是大隋护国基石的典范。听说与皇帝交情匪浅,偏偏太子殿下视他为眼中钉。 没别的,实在是他权利太大,大到可以一手遮天;女儿又是后宫第一人,第一到多年恩宠不断,还生下了儿子。 右捌趴在房顶上,心里盘算着这老家伙多半是在诈他。这深秋的寒夜是难熬,但他也是有骨气的,绝不吃嗟来之食。 “尊驾可别以为老夫是在诈你,挨冻的可是尊驾,与老夫何干?不过是突然来的一点好心……”田颁捋了捋胡子,又叹了一口气,“当然,老夫也实在是有些厌倦了与太子殿下玩的这个游戏。” 什么? 右捌一个激灵。 “年轻人,你下来,我有话与你说。”这老头儿的声音竟还透着一丝无奈。 右捌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飞身下去了。无论如何,不能躲着丢了太子殿下的脸面。 “这位是东宫的哪位大人呐?”田颁勾了勾唇角。 “卑职右捌拜见安定侯!”右捌抱拳行了个礼。 田颁点点头,轻笑道:“右捌?是不是还有一位左柒大人?定是随着田冲往西域去了吧。” 右捌心中一惊,愕然地抬起头来。 “说好的喝茶呀,请进吧。” 这老头子偏又不说了,而是抬手往里做了个请的姿势,也不管右捌的惊愕,自顾先笑着地往书房里去。 —— “那老贼还能留得么?连孤身边的暗卫都摸得这样清!”赵柬拍案而起,心里那叫一个气恼。 “殿下息怒,属下以为安定侯应当还没那么大的能耐来摸清东宫的底细。即使他有,陛下也不会允许的。”右捌急忙劝道。 除非他是真傻,他是真想造反了,才会如此不加掩饰地显示他的这种能耐。 赵柬当然也清楚,他对自己的手腕,自己的手下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只是有些忿忿不平,而这种忿忿不平泰半来自他想不通! “那老贼又能上哪儿知道去?”赵柬喃喃自语。 “这个……殿下不妨亲自去问问安定侯吧,他约您喝茶呢。”右捌没敢细说,怕再激怒了这位老大——那老头儿说话的语气就像是终于不耐烦陪小孩子玩了,而要撂挑子撤的意思。 “他说去,孤就去,岂不是步步都陷入他的彀中?”而且非常没有面子呐…… 太子殿下这话放得很硬气,身体却格外诚实,隔天一大早便跑马出城,往郊外安定侯家的别院而去。 他也是胆子大,心里怀疑那老头儿,却敢只带着右捌去赴会,怕也是不想在安定侯跟前输人掉面儿的意思。 “侯爷可真会享受,这地方山林环翠,清幽怡人,京中的权贵之家很难有这样的别院。”赵柬环顾了一下四周,幽幽说道,“不知侯爷请孤喝的是什么茶?” “上好的祁门红茶,殿下尝尝。”田颁笑眯眯地替他倒了一杯,仿佛当真是邀这位大爷来饮茶的,“如今天气渐寒,红茶暖胃,不似绿茶清冽,喝着正好。” “侯爷有话就直说吧。”赵柬眯了眯眼,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便决定不再废话。 田颁却不急,仍旧慢悠悠地跟唠家常似的:“这地方殿下也觉得好?这是老臣打算颐养天年之所,操劳了大半辈子,年纪大了,可不得挑个清幽的地方养老么。” 拿这话堵他还是哄他呢,以为说了这样的话,他就信了? 赵柬是一贯的脸皮厚,随即便顺着他的话茬不假思索地接话道:“那侯爷打算何时告老啊?” “呵呵,殿下一定恨不得老臣这会儿就在这里住下,永不回京吧?” “侯爷知道就好,你若真在这里常住了,孤也就省心了。”赵柬嗤道。 “殿下总不放心,倒也可以理解,谁家不护短呢?”田颁饮下一口茶,缓缓道,“可老臣也知道,这江山的安宁得来不易。殿下也曾去过边关,那里的狼烟是什么味道,想必也记忆犹新吧。” 赵柬抬眸瞟了他一眼,嗤笑道:“侯爷心怀家国天下。” “该心怀家国天下的是殿下,是天子,老臣即使有心也是有限得很。”田颁顿了顿,老道却矍铄的眸光微闪,说出的话恰似一阵惊雷,“殿下不该将目光放在党争上。” 赵柬倏忽睁大了双眸,眼中不知是震惊还是愠怒——这老家伙当真是决定撕破脸来的! 田颁却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老臣不是说殿下没有胸怀天下之心,殿下还是个合格的太子殿下。只是这些年,您也实在太过执着于追着老臣了。老臣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能陪您折腾几回呢?” “孤说了,要让孤放心于家国天下,侯爷在此养老便好,只是侯爷舍得么?”赵柬略微嘲讽地眨了眨眼,“贵妃娘娘与我那三哥可乐意?” “乐不乐意不在他们,只在老臣,但是老臣现在恐怕尚不能如殿下的意。”田颁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笺,极随意地递给眼前之人,“殿下查查耶齐查了这么久,得到的不过是皮毛而已。您想知道的来龙去脉都在这上面,可比辛辛苦苦花时间去查得好。” 这算什么? 给一棒子再给颗甜枣? “这是侯爷的诚意?”赵柬挑眉。 “唔,谈不上,其实也是陛下的意思。” 虽然皇帝是个看热闹不闲事儿大的,但到底心疼儿子,眼瞧着他弯路走多了心里也不畅快。正如他所说,谁家不护短呢? 既然人家都诚心奉上了,赵柬也没什么好推辞的,一把接过细细浏览起来。然而这一通下来,倒将他瞧得哑口无言,就差瞠目结舌,五体投地了…… —— 郊外的秋景是壮丽恬静,那深宅里的秋景便是萧瑟凄楚了。崔宝络迈进许久未曾踏足的庄和苑,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屋子里的装饰依旧华贵精致,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蒙着一层千年尘埃的感觉。没有了人气,或者说没有了男主人的时常光顾,自然就失去了它的颜色。 女人,似乎也是如此。 “外头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母亲倒还有心情在这里为个已经看不见的人自怨自艾。”她淡淡地嘲讽,即便是面对亲生母亲,她也没多少耐心了。 薛氏木然地转过头来,呆滞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敞亮,起身过来拉住这唯一在身边的女儿,口中念叨起来:“络儿,也不知你妹妹如何了。她那样的性子,进哥儿和你舅母会好生待她么?母亲这心里啊,跟油煎似的……” 又是这样的话! 崔宝络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会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要我说,都是她自己活该,种什么样的因,便得什么样的果。” “络儿,你怎能这么说你的妹妹?”薛氏瞪大了眼睛,继而咬牙切齿地说道,“这都是那景芳园的小贱人害得绮儿,否则我的绮儿怎会这般命苦……” 绮儿,绮儿……好似苦命的就只有她一个似的…… “母亲心里眼里永远只有一个绮儿,您何时能替我想想?”崔宝络终于忍不住开口怒怼,“如今活生生站在您面前的可是我!” 薛氏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拉过崔宝络,急急问道:“络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母亲,我……我现在怎样都还是这侯府的女主人,看哪个敢捧高踩低……” “哼,看样子母亲对外头的事还真是全然不知啊。”崔宝络轻嗤一声,幽幽踱到里间,“当初,我有意与崔宝绫交好,偏您和崔宝绮要与她过意不去。如今,她一朝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又怎么会想着拉扯我们呢?”恐怕不秋后算账就不错了…… “崔宝绫?那丫头又……” “那丫头如今得了太子与皇帝的青眼,可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呢,其风头远远盖过了镇国公家的顾皎。想想也是,太子殿下在她院儿里做了那么久的门房,都是慕少艾的年纪,怎能不生出点情意来呢。可惜……” 可惜她知道得太迟了,还总被自己的亲娘和亲妹妹扯后腿!如今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个拎不清的麻烦精,偏她亲娘还没醒过神来呢。 “皇帝的青眼?”薛氏震惊了,太子护那小贱人她知道,可光太子护着便得入主东宫那也太儿戏了,如今却是得了皇帝的青眼……“这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崔宝络瞟了她一眼,冷笑道:“自然是侯府的内务被二姐姐全权把持住的时候的事。母亲若是再这样下去,再让您震惊的事还有呢。” “哼,一个个的……一个个的都是贱人,都是贱人生的贱种!”说到崔宝纭,薛氏便又来气,她一个出嫁女动不动就回娘家来摆威风,甚至敢直接夺了她的掌家权,简直不将她这个侯府女主人放在眼里,“她们怎么敢……怎么能够……” “母亲再这样下去,可有她们敢的时候。”崔宝络凉凉地盯着她,末了还是起身恳切地说道,“母亲,您就为女儿想想吧!六妹妹已经出嫁了,您顾不着了,您该多顾着眼跟前的女儿些。我好了,母亲自然也就好了。” “我儿要如何?”薛氏讷讷地问道。 崔宝络闻言,眸中发亮:“崔宝绫十有八九是要嫁进东宫的,女儿愿为媵妾陪她一起嫁过去。这事却是要母亲去帮女儿开口。” 可恨崔宝绫一直躲着她,她就算是厚着脸皮求上门去也求不着。如果由她母亲开口,她不敢不见。 “那……那可是为妾!”薛氏惊声提醒道。 为妾的苦,她是尝够了。她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怎能叫她的女儿再去做人的妾室!况且,是生生比那小贱人低一头! “那也是太子的妾!陪着太子妃嫁进去的,总得有个名分。再不济,等太子登基,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到那个时候,谁还敢说她是一个妾! 薛氏看着女儿,咽了咽口水,喃喃道:“你容我想想……” 第68章 圣旨下 太子殿下与安定侯不对付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但像今日这样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撕破脸,却是头一回。 起因是东海倭寇进犯,太子主张调禁军主力全力歼之、速战速决,而安定侯则认为禁军职责首在保卫西北要塞和京师重镇,东海倭寇不过是蛮夷之兵,单靠镇海厢军便能拿下,不必大动干戈。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在朝堂上争论起来。到了最后,太子直指安定侯倚老卖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气得安定侯当庭上书,要告老还乡。 皇帝勉强劝下了这个辛苦了大半辈子的股肱之臣,赐了他几日告病修养,此事才算是揭过了。禁军却如了太子的意,三日后整顿开拔,浩浩荡荡地往东海而去。 “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容易冲动一些。陛下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太子殿下总归是为国事着想。”严贤妃柔柔地劝道,替皇帝端了一盏安神茶上来。 “都是来讨债的!”皇帝拿手抵着额头,越想脑袋越疼,蹙眉低斥,“太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急功近利得很。于婚事上是如此,于国事上也是如此,只要一不如他的意,便撒泼扮痴,哪里还有一点储君的样子?” “太子殿下这是长大了么,知道自己要什么了。陛下该高兴才是。”严贤妃好声好气地劝道。 “哼,高兴?有些东西,只有朕愿意给,他才能拿!若是时时都惦记着,便是惹朕不高兴了。”皇帝眸光阴沉。 严贤妃尴尬地笑了笑,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贤妃啊,古人有句话还是说得挺对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皇帝眸中绽开笑意,换了个姿势,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不是喜欢襄南侯家的小丫头么?朕就给他赐婚,看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陛下真的要选襄南侯家的七姑娘为太子妃?臣妾倒是挺喜欢那孩子的,只是……就是不大像个太子妃啊,况且……镇国公家的大姑娘……”贤妃讷讷地说道,没敢将那话说尽。 “哼,他既要选那丫头,那这得罪人的事便要自己扛着,由他去吧。”皇帝冷笑一声,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第二日,皇帝的圣旨果然下到了东宫与襄南侯府,与此一道儿下来的,自然还有各种赏赐,和襄南侯官复原职的诏书。 一时间,襄南侯府风头无两,东宫上下喜气洋洋。 端淑公主踏进东宫大门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傻弟弟抱着圣旨在那儿傻乐,不由叹息一声:“还乐呢?父皇这明显是生了你的气,给你下绊子呢。你的话算是应验了,这个时候突然下赐婚旨意,不是架着你的心肝宝贝小佳人在火上烤么?” “那不管,反正圣旨下了,宝绫就是我的太子妃,跑不掉了。”赵柬笑嘻嘻地说道,“你有事儿么?没事儿我打算去襄南侯府走一趟,瞧瞧我的太子妃去。” 赵语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的太子之位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有什么太子妃?” 赵柬这才从赐婚的喜悦中脱身出来,挑了挑眉:“这话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赵语笑了笑,“从西域说起,从查耶齐说起,从你瞎了眼说起……” “长姐果然是去办正经事了,”赵柬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末了龇牙说道,“你这个样子,真是比做媒婆拉线的时候可爱多了。” —— 太子妃的宝座最终落到了襄南侯府的头上——那个著名的据说克父克母克祖母的天煞孤星崔七姑娘。 如今显然,她不是个天生克人的命格,而是切切实实的大富大贵之相。只是某些人自己命格太浅,待不得在这样的贵人身边。 “哎呦,那个司空大人的卦象真准,当时他就说你‘富贵逼人,贵不可言’,而今看来,可不是么?倒叫那老虔婆抓着你的命格蹉跎了这么些年!如今我看她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原夫人握着外甥女的手好一顿感慨,“真是怎么都想不到的事儿,你怎么就与太子殿下结了缘呢?我原想着,与其让你那不靠谱的爹爹和黑心的后娘随便找个人将你嫁了,倒不如把你接到咱们家来,好歹我那两个混小子由着你挑便是。” 这话可真狂放,幸好赵柬不在此处,否则舅母怕是要被他记恨上…… 崔宝绫颇尴尬地笑了笑:“许是端淑公主牵的线,倒没想到陛下竟也会应允。” 她可不敢将实情道出,便只好拿端淑公主做挡箭牌。好在小梨与小杏都知道兹事体大,并没将小赵便是太子的话透露出去,便是沈妈妈如今也还被蒙在鼓里,只以为真的是端淑公主的缘故。 “哎,这虽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可往后的麻烦恐怕也不少呢。”原夫人才高兴没一会儿,便又担忧起旁的来。 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深宫之中,什么尔虞我诈都是有的,这单纯心思的小姑娘不知是否掌得住,还有这不甚靠谱的襄南侯府,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是个拖累…… 这般想着,原夫人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舅母,这些我都知道。麻烦其实已经来了,你听前些天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有这两日,雪花似的落在我案头的帖子,便可见一斑了。”崔宝绫却还是一贯的好脾气,竟还笑眯了眼,“若是总想着它们,被它们所扰,那它们就是麻烦;但若将它们统统挡在门外,万事由己心,只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那那些麻烦也就不是麻烦了。” 话怎么能这么说哟,有些麻烦根本挡都挡不住。况且她未来是皇后,麻烦岂能光靠挡的?那岂不是被人笑掉了大牙! “你有这样纯良乐观的心思是好,可是后宫……就是不能有纯良之人呐……”原夫人轻轻叹道。 “为何?若太子明事理,讲道理,后宫之中又怎么会有那些数不尽的麻烦呢?”崔宝绫眨了眨眼。 明明她也曾害怕退缩,可不知为何,如今她脑子里竟全是赵柬对她说过的话——试着信任他,信他能护她周全。而今,她竟也真的格外相信他的话。 原夫人不忍打击她,不忍将那些肮脏龌龊一下子暴露在这个小人儿面前,便亲昵和蔼地笑道:“是,你是太子殿下的正妻,有太子护着,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们舅甥两个好不容易将这麻烦论绕过去,偏就有麻烦主动上门找来了,仿佛就是为了印证不是所有麻烦都能挡出去似的。 “舅夫人难得上门,侯府理当盛情款待。这是我亲自盯着大厨房做的席面,绫姐儿快请你舅母入席吧。”薛氏挥着帕子,笑眯眯地说道。那热情的样子,仿佛她们头回相见时的自来熟。 “侯夫人的盛情我也是领教过的,可不敢劳烦了。”原夫人站起身,不咸不淡地回,“我随外甥女随便对付两口就行了,侯夫人还是请自便吧。” “那如何成呢?原舅母是侯府的客人,如今七妹妹身份又尊贵,岂能随便对付了事?” 崔宝络也加入了自来熟的队伍,崔宝绫甚至怀疑她何时见过她舅母?可到了她嘴里,这“原舅母”三个字当真比自己唤的都热络。 明知她们不安好心,却还要虚与委蛇,这便是一般人处理麻烦的手段,恐怕也是后宫里的生存之道。 可崔宝绫从来不是一般人,她也一贯用不来这些推三推四,笑里藏刀的路数,于是拉过原夫人的胳膊,甜甜地冲她笑道:“突然想吃观玉楼的香酥鸭和烤饼子,舅母带我去吃?” 原夫人愣了愣,继而愉快地笑道:“好,咱们这就去。” 待她们两个跟亲母女似的手挽手打算出门,原夫人这才想起同薛氏说一声:“侯夫人不会拦着我带七姑娘出门去吧?” 她如今哪里敢拦她! 她若是敢多说个不字,敢多管一句七丫头的闲事,襄南侯非得把她的肠子踹出来。 “自然不会。”薛氏的身形在隐隐发抖,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而她身后的崔宝络脸色阴沉似水,双眸阴鸷得如同地狱里的鬼火…… 崔宝绫趁机逃出生天,在马车里“咯咯”笑了半日,差点儿没笑岔了气。 “好了,不过出来一趟,就值得你这样高兴的?”原夫人好笑地嗔怪道,“快别乐了,否则叫人听着,以为我带了个傻妞出来。” 崔宝绫却弯了眼眸,得意地说道:“舅母您看,我对麻烦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原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欣慰之余还是好笑地摇了摇头。兴许傻人有傻福呢,她又在这里杞人忧天什么? “嗯,我才不担心我们家绫姐儿呢,总归你舅舅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家的莽夫啊,为这外甥女,兴许真能干出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来。 总之,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再说呗! 可谁又知道,这天下的事总是这般巧,麻烦也总是不约而至。她们走着走着,便又碰上了另一桩麻烦。 崔宝绫带着帷帽兴致冲冲地往观玉楼的二楼雅间而去,在不甚开阔的楼梯上,与另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秋风袭来,纱幔翩翩。 她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错愕与惊讶。 眼前之人,正是这段日子以来,于流言中和她成“分庭抗礼”之势的镇国公嫡长孙女顾皎。 第69章 人与人 “顾表姐也是逃出来透气的么?” 崔宝绫弯弯的眸子,如月牙般灵动。她定然也是和自己一样,这些日子只能龟缩在家,半步不敢动弹。 满室茶香,恬静舒然。雅室里透着一股超脱世俗的安宁,与窗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算是,”顾皎微微笑道,“我随姑母出来走一走,没想到能在此碰到你。” “观玉楼的香酥鸭和烤饼子我吃着最好了,表姐尝过没?”崔宝绫热心地说道,“我舅母已经去着人安排了,表姐与姨母待会儿也随我们再用些吧?” “我在这京里待的时候比你久多了,自然比你更知道哪家的什么菜式最好吃,倒不必你费心。”顾皎笑盈盈地直直盯着她,红润的双唇又开了口,“再者,我们坐这一处饮茶,原也不是要说这些吃食。” 唔,这话多不客气,□□味十足。 这倒不像是她的性格,崔宝绫原以为她们总要客套一番的,大家闺秀么,总是如此,不至于撕破脸。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这里,定是恨不得我们立时打起来。”崔宝绫扯了扯嘴角,笑容便有些局促,“即便不打起来,明日咱们的故事也会传得沸沸扬扬的。” 顾皎敛了笑意,盯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长长吐了口气:“是我迁怒于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 她歪了头,自嘲一笑:“明明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什么会是你呢?原先我想不通,后来便想通了。” 见惯了她端庄淑雅的样子,如今这样一歪头,竟难得显出一丝俏皮来,倒别有一番可爱。 “为何?”崔宝绫眨了眨眼。 “那日端淑公主的赏菊宴,我看出来了,他的眸光分明是时时投向你的……所以,从来就没有合不合适,只有中不中意罢了。”顾皎轻轻一叹,“原也是我想岔了,太子固然是储君,但他首先是个人。人自然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好恶的。我不是输给你的家世与学识,我只是输给了你这个人而已。” 崔宝绫拿她那不大灵光的脑子想了想,末了说道:“表姐从小就照着那样的标准教养,定然很累。如今突然坐不成那个位子了,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 顾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眸中迸出几丝迷惑与赞赏,喃喃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看得清我……我姑母方才还劝我,即使做不成太子妃,也可做侧妃,将来再不济一个妃位总是有的……” “表姐这样从小便活得明白的人,如何肯做侧妃之位?” 她还记得她说过——人,要做与自己身份相配的事。她那样的身份,她那样的清高,从来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如何肯屈就为妾?即使是将来的贵妃,那也是侧室。 “我当然不会委屈自己,”顾皎低吟,她眸中的笑意却盎然了几分,“尤其在晓得你与他是有情分的之后,我如何肯再做那无趣之人呢?好在端淑公主也了解我的脾性,没有再一味地牵线拉桥,否则,不过是多一层尴尬罢了。” “那表姐的不甘心,也只是暂时的吧?应当……早晚有一日,不会再迁怒于我吧?”崔宝绫试探着说道,“虽然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但若他不是个太子就好了。” 这还真是她的真心话,一点不带矫情。 赵柬若不是太子,她们便都能各得所需了。顾皎是个好人,也一定会是个不错的太子妃…… 唔,也许那位太子会不大高兴。 “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顾皎这回是真的好奇了,蹙眉打量着她,仿佛要扒开她的皮囊一探究竟,“我原以为你多少会有些内疚,因此即使被我刺两句,也只会自己默默受了。没想到竟这般坦然,这般理所当然。我原也以为你不够聪明,如今看来,却是通透得很。” 所以,到底是聪慧还是笨拙呢? “唔,许多人都这样说,许多人也都不明白,其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兴许就是你说的没心没肺,傻人有傻福吧。”崔宝绫咧着嘴笑嘻嘻的。 顾皎翘起唇角,也忍不住笑了笑:“也许,像你这样活着,也很好……” —— 与顾皎的相遇是一场意外,却叫她们有机会将话道了个明白,也算是了却了彼此的一桩心事。 “七姑娘回来了!” 崔宝绫回到襄南侯府,往常都当她隐形人似的丫鬟婆子们都十分热络地上前来打招呼道万福。 如今她在府里,当真是可以横着走了,正如赵柬说的,有他罩着,简直能让她比在庄子上还要自在。 嗯,这便是他当太子的好处。 所以,她若有一些“他若不是太子就好了”的念头,是不是就真的太没良心了?这世上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让你沾了吧…… 这一路上的丫鬟婆子好打发,然而她秋芳苑里这一位守株待兔的,却不大好随意应付了。 “徐嬷嬷来了。” 也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位侯夫人身边的第一得力助手了,可是但凡她上门来,总没什么好事。 徐嬷嬷那张圆圆脸笑起来,和蔼又亲切,还是很有欺骗性的:“七姑娘大喜在前,陛下虽未明旨哪日完婚,有些东西却是要准备起来了。” 崔宝绫笑道:“那是当然,我舅母今日过来,不就是来帮着侯夫人盘点我母亲留下的嫁妆的么?” 若非舅母今日拿着她母亲的嫁妆单子过来“帮着”盘点,崔宝绫竟还不知道母亲留给她的东西竟这样多,可见当时外祖嫁女儿也是费尽心思,倾尽了有限的财力的。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物件有的入了庄和苑的库房,有的摆在了棠梨苑的案上,有的竟还在崔老太太的延年堂给找到了。 她们这是欺她年幼不知情,打算昧着良心藏下,再来个死不认账呢。可惜,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得很,偏舅舅和舅母那边还有账留着。 “呵呵,先原夫人留下的东西自然都给七姑娘归置出来了。”徐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现下是夫人那边,要给姑娘再添置一些呢,所以请姑娘过去看看。” 怕是襄南侯的意思吧? 她是钦定的太子妃,除了侯府嫁女的惯常分例,自然还有不一样的待遇。尤其,崔宝绫现在还记得,早上舅母带人搜罗出她生母嫁妆的时候,她侯爷父亲的脸色有多难看,想必也是要找补回来的意思。 只是徐嬷嬷自然要把薛氏往好了说,便不会抬襄南侯的名头出来。 “我一个女儿家又懂什么呢?侯爷父亲与侯夫人给我什么,我收着便是。还是不必看了,万事请侯夫人做主就好。”崔宝绫笑呵呵地道。 她才不去呢,准没好事! 徐嬷嬷又跟着好说歹说地劝了一通,愣是没劝动崔宝绫,还被人给轻飘飘地打了回来。 灰头土脸地回到庄和苑将事情禀明了,薛氏原本喜笑颜开的脸也渐渐暗淡阴沉下来。庄和苑的屋子里,开了箱子摆了一地的绫罗绸缎都不耀眼了。 “我做主?哼,我哪里敢做她的主。”薛氏阴沉沉的眼眸斜了斜,冷冷笑道,“你瞧,我哪有机会替你开口呢?” 崔宝络得了消息从内室出来,脸上的神情也不大好看。她素手紧紧握拳,尖尖的指甲已是掐入了掌心肉中。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眸光一亮:“母亲将她得罪很了,这些小恩小惠怎么能打动得了她呢?但父亲是她身生之父,谅她也不敢不依。” 对!去找父亲出面,如今圣旨已下,要宜快不宜迟,再拖下去就没机会了! 如此想着,崔宝络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立时便要冲到前院襄南侯的书房去。那双眸发亮,毅然决然的样子,仿佛跟魔怔了似的。 好在她被薛氏一把拉住了,否则定要将外面的人吓一跳。 “你父亲才官复原职,衙门本就事多,偏早上又被那骆氏的事儿耽搁了,这会儿还没下衙呢,你又着什么急?”薛氏拖着她,殷殷劝道,“乖络儿,你是女儿家,这事儿不能由你去找你父亲说。待晚间,让母亲来说。” 崔宝络没有感情地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晚间?父亲有几个晚间不来寻你了?你还有多少个晚间的机会?靠你替我出头,倒不如靠我自己!” 这件事,父亲不应也得应! 崔宝绫的太子妃之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外人不知道,难道他们自己还不清楚么?私相授受,暗度陈仓……哼,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全抖露出去。看她到时还有什么脸做这个太子妃,还有什么脸站在天下人跟前母仪天下! 崔宝络一把甩开薛氏的手便冲了出去,但她没有去前院等还未归家的襄南侯,而是径直往西北角的秋芳苑奔去。 还是先去会会崔宝绫吧,兴许那小傻子惊慌之下便应了,根本就不必求父亲出面,那样倒省了她的口舌…… 第70章 雷霆势 崔宝络幽幽上门的时候,崔宝绫正在打理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主要是一些字画。那里头居然有好些肖像仕女图,据沈妈妈说,那些多半是出自他外祖父之手,上头的人便是她的母亲。 “外祖父当年不是祖父手底下的一员副将么?没想到他老人家一个武将,丹青竟这么出色。”崔宝绫由衷地叹道。 她对原氏夫人自然没有印象,往常也不过是从沈妈妈嘴里听上一句半句,说她母亲长得怎样模样,性情如何。如今看这画像里的人物,竟莫名有种熟悉之感,这莫不就是母女天性? “姑娘便不觉得自己与这画里的人长得很像么?”沈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家姑娘这脑子哟。 “原来我真长得像我娘啊。怪不得舅舅舅母一见我都这样说。”崔宝绫后知后觉地喃喃道,脸上却笑开了花。 “是啊,七妹妹生得像先原夫人,我母亲也总这样说。”崔宝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堂前,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诡异。 沈妈妈探头瞟了院子里一眼,皱了皱眉:“有客来,怎么不报?” “这里是我家,我算客么?”崔宝络嘲讽地嗤笑道,继而又意有所指地说,“再者,若是通报了,怕是七妹妹便没工夫见我了。要不,七妹妹便恰巧不在家了……” 呃,这确实是崔宝绫找过的借口…… “五姐姐不请自来,有什么事么?”崔宝绫索性放下了那些字画,打算正经招待招待这位姐姐,也省得她天天“惦记”自己。 崔宝络挑了挑眉:“七妹妹何不屏退左右?” “不必了,姐姐既不是客,又何必在乎这些?”崔宝绫笑笑,兀自找了张椅子坐下,抬手冲四平八稳道,“五姑娘今日来,似有许多话要说,你们快去上些茶与果子备下。” 崔宝络的笑容淡了淡,阴鸷的眸光看了周围一圈儿,也找了最近的椅子坐下,酸酸地开口道:“七妹妹如今真是贵人了,这气派也足起来。” “五姐姐三番两次来寻我这贵人必是有要事相商,我看咱们就免了这些客套虚礼吧。”崔宝绫不打算与她绕弯子,将她这些嘲讽的话轻飘飘挡了回去。 崔宝络轻嗤一声:“七妹妹承蒙太子殿下看重,得赐圣旨,入主东宫。可这后宫之中,岂是光有太子殿下看重便够的?” 崔宝绫笑笑不说话,只看她如何继续说下去。沈妈妈却是微微蹙了眉。 “东宫里除了太子妃,还会有侧妃,良娣,良媛……今后太子继位,更是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七妹妹即便今日得太子看重,也不可能永远独享他一人。”说到此处,崔宝络悄然站起身来,竟在她这个妹妹跟前屈膝蹲跪了下去,言辞恳切而决然,“我愿辅佐七妹妹,替七妹妹扫除这些障碍。” 好不要脸! 沈妈妈已是在心里默默骂开了。 自甘下贱,堕落为妾,竟然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知道五姐姐打算如何辅佐我,替我扫除这些障碍呢?”崔宝绫坐着纹丝未动,竟还能微微笑着问出这话,不知是她真没听懂,还是脑子转得慢,尚未反应过来。 崔宝络那样蹲跪着,其实心里觉得屈辱得要死,但既已迈出了这一步,便只好咬着牙硬撑下去:“我愿为妹妹陪嫁之媵妾,不求能得太子殿下青眼,只求一个名分。” “你……” 听到此处,沈妈妈那暴脾气如何还忍得了,当即便要上前破口大骂,也管不得什么主不主仆不仆的了。崔宝绫却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好歹将她给拦下了。 她笑着站起身来,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也不上去扶她:“五姐姐真是好心……但我若不允呢?” 崔宝络抬起头,犀利的眸子直直盯着眼前高高在上的人,就像一只等着奋起吸食人血的蝙蝠:“七妹妹如今就等着太子殿下来风光迎娶了,想来也不想出什么岔子。可是……妹妹与太子殿下……说得好听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说得难听点便是私相授受,无媒苟合了……” “你个不要脸的……”沈妈妈暴起,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撕烂崔宝络的嘴。 尽管她一时想不通,她所谓的私相授受,无媒苟合是怎么一回事儿,但这句句都是要人性命的话!她……她竟然敢……这岂止是要毁了她们家姑娘,简直是要将侯府也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崔宝绫一人拉不住她沈妈妈,便朝小梨小杏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头倒也乖觉,立时便抱住了沈妈妈的老腰,拽的拽,拖的拖,总算将人劝住了,只是场面总归有些可笑…… “五姐姐这便是在威胁我了,”崔宝绫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肉嘟嘟的小手缓缓划过那一地儿摆开的箱笼,丝毫不见慌乱,“看起来,我若不应,你便要与我玉石俱焚,竟顾不得侯府的名声与死活了。” “我所求不过如此,妹妹成全了我,不就是成全了侯府么?”崔宝络缓缓站起来,许是跪得累了,许是不愿再装下去。 “这话若叫咱们那侯爷父亲听见了,他该多生气啊。” “你不用想着去找父亲告状,他现下自然事事都依你。”崔宝络淡淡一笑,却志得意满,“可知道你那点儿事的人,又不光我一个,光靠堵是堵不过来的。” “话虽如此,但五姐姐这样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却是叫人生气。我也便只好……能堵一个,是一个了……”崔宝绫慢悠悠地说到此处,下一刻便操起了嫁妆箱笼中的一个瓷瓶,往崔宝络后脑勺砸去…… 随着瓷瓶的碎裂,崔宝络也应声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倒叫沈妈妈与小梨小杏傻了眼,也惊呆了才端了茶水果子进来的四平八稳。 她们家姑娘……何时有过这样暴躁的时候?这……这也太猛了…… “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擦屁股啊……”崔宝绫无辜地眨了眨眼,冲沈妈妈她们说道,“妈妈,将她捆了堵上嘴,谨防她醒过来。小梨小杏,你们一个去大嫂子院儿里知会一声,只管将她今日的话照实说了,大哥哥这会儿应当已经下衙在家了,让他去请侯爷回来;另一个去庄和苑,看着侯夫人,莫打草惊蛇,若她要找崔宝络,便想办法拖住她,无论如何,拖到侯爷回家。” 崔宝络话说得厉害,不过是唬人罢了。 小赵就是太子这回事儿,除了她们院儿里的小梨小杏当初在端淑公主府当场撞破,也就襄南侯和薛氏知道一些内情,便是崔宝络她自己估计也只是从薛氏那儿听了一耳朵。 襄南侯哪里会那么蠢,将这种事搅得人尽皆知。薛氏也没那个胆子,嚷嚷得什么人都知道。 沈妈妈与小梨小杏回过神来,赶紧各自行动起来,四平八稳两个也撩开了手上的物什,一个帮着捆人,一个去院儿里望风。 崔宝绫拍了拍手,望着满地的碎瓷片,忍不住啧啧暗叹: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汝窑花瓶……自己可真是个败家女呢,母亲留给她的老物件儿,还没怎么捂热呢,就打了。 小梨与小杏去了没多久,沈氏便只带着她的奶妈妈邱嬷嬷过来了,连丫鬟都没带。 她一绕到堂后便瞧见了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太师椅上人事不知的崔宝络,以及没事儿人似的,还能咧嘴起身迎她的崔宝绫。 七丫头可还好?这话在她嘴里打了个弯儿,愣是没能问出口——瞧这样子,还能不好么? “五丫头这样……要不要先给寻个大夫?”沈氏顿了顿,换了个问法。 虽说是崔宝络咎由自取,她也恨她狠心狠肠,全然不管侯府众人的死活,可……可也别真死了才好,至少这会儿不能叫她死了。 “大少夫人放心,还有气儿呢,死不了。”八稳笑呵呵地说道,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傻气,配上这样的话便令人毛骨悚然了。 沈氏点点头,握住崔宝绫的手,宽慰道:“你哥哥已经去请父亲回来了。刚我来的时候,遇到了侯夫人带人在寻五丫头,我找了个由头将人诓去了我那里。如今小梨小杏正看着她,只等父亲回来处置。” 哟,还真是多亏了舅母给她的小梨小杏。若没她们的武力,如何能这样“看住”薛氏?不过,她这大嫂子也是真人不露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也是果断到雷厉风行呢。 “哎,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这事儿太大,幸亏大哥哥和大嫂子在家。”崔宝绫叹道,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受了惊吓的, 沈妈妈瞠目结舌,她家姑娘不傻,真的不傻! —— 襄南侯崔骁一回来,先是在秋芳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当然这回这脾气不是冲崔宝绫发的。 崔宝络被昏昏沉沉地抬回棠芜苑看管了起来,头上的伤也只草草叫大夫看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细细审问了一通,虽没发现什么端倪,到底不敢随意打发了,便暂时一并关在了棠芜苑。 庄和苑从当天晚上便传出了侯夫人“生病”的消息。薛氏近身伺候的人上回已是打发了一拨,这回熟悉她身边事的除了徐嬷嬷与两个大丫鬟,再无旁人。这三个人倒也好处置,直接拘着她们给夫人“侍疾”便是。 这一波尚未来得及掀起的风浪,算是被崔宝绫的“暴力”手段扼杀在了摇篮里。然而宫里的太子殿下却正处于风暴的中心,他这傻乎乎的小佳人似乎浑然不知。 第71章 引蛇出 皇帝似乎越来越不待见太子殿下了,赐了他那样一个太子妃不说,近日在国事上也是时常敲打太子。奈何太子脸皮厚,愣是给扛了下来。 不过有些人却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心思百转千回地活络开了——太子殿下似乎是得了皇帝的厌弃,而田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却依旧盛宠不断。这莫不是要换储君的节奏? 君不知,前些日子的太子与安定侯之争,皇帝明显更照顾安定侯啊。 这些事儿襄南侯崔骁都看在眼里,但他又能如何呢?如今女儿已是许给了人家,他也只能闭着眼靠牢这条大船了。 不过,他还是趁机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太子:“殿下不该与安定侯闹得这般僵……安定侯劳苦功高,颇得陛下器重。殿下便是看在父皇的面上,也该对安定侯礼遇一些。毕竟父子亲情也经不起几回磋磨呀。”何况还是皇家父子,多少豺狼虎豹盯着呢。 赵柬惊异地挑了挑眉:“崔侯居然也能教导孤父子亲情这回事儿了?” 言下之意,你自个儿家里的“父子亲情”经营得如何,自个儿心里没点数么? 襄南侯反应过来,不由涨红了脸。 “还是……崔侯是来替岳父大人做和事佬儿的?” 襄南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安定侯确实是他的岳父……之一,但他保证自己方才绝没有想到这一层,绝不是因为这个才开口的。 算了算了,匿了匿了,当他什么也没说…… 襄南侯脸红脖子粗,打算揖礼告辞,回去打个地洞钻进去,没想到那位太子大爷又幽幽张口了。 “不过倒是难得从崔侯口中听到这种话,可见崔侯是将孤当做自己人了,是有些做岳丈的样子了……” 赵柬点着头,甩着袖子走远了,独留崔骁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襄南侯虽然家事搞得一团乱,可是官场上却很有一套——滑不溜手的,轻易不表态,坚决不站队。 尽管如今他不站队也不行了,但凭着与安定侯府的关系,即使真的是老三上位,他也不会吃太多亏,大不了就损一个女儿么。 可见今日他的这番话,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难得难得…… —— 朝廷上的这些事不大能传到官宦家的内宅里,传到后宫却是没多少问题。 琼芳殿里,初冬的清冷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馨香,整个大殿都充斥着某种与这深宫内苑格格不入的清幽冷冽。 严贤妃细细研磨着石臼中的米黄色粉末,表情冷漠而淡然。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娘娘只管安心等着便是,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年长的女官从殿外悄然走进来。 “我等得已经够久了,如今已是不想再等下去。”严贤妃眼睛都没抬,面无表情地说道,“看鹬蚌相争有什么意思?能亲自了结这一切才有趣。” “上一次……怕是已经露了行迹……” “东宫一直揪着安定侯府不放,更是连查耶齐与安定侯的关系都查出来了,哪里就露了行迹?这回两家的事情闹得愈发厉害,安定侯府这口锅不背也背定了。”严贤妃无所谓地笑笑。 “哎,娘娘为着二皇子,还是该再忍耐一二……”那年长的女官仍然试图劝说。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又何必突然冒这个险? “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严贤妃突然一把扔掉手中的石杵,“腾”地站起身来,“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再说,我也不全是为了他。” 也许她曾经想过,与其将这千里江山拱手让人,倒不如叫自己儿子坐了。后来想想也实在没意思得很,她那儿子是个什么资质,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难保今后不背上昏君的骂名。 她只是心有不甘,他们严氏满门忠烈打下守护的江山,凭什么就要传给陈瑶的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用他们严氏一族的血去铺就那小子的帝王路,还得匍匐在他脚下山呼万岁? 何其可笑! 所以,与其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地享受着他人的果实,不如便将这一切毁去,哪怕是她背上一世的骂名呢? 不过现下看来,他们俩也父慈子孝不起来了,若是能逼得他们父子自相残杀,那便是意外之喜,再好不过。她不介意给他们添把柴…… “有一部分禁军已经被太子调往东海镇压倭寇,再过不久,西北的狼烟也会传来。到时京师无人,便要看严复他们的了。”严贤妃敛眸淡淡说道。 “是,”那女官见劝说不下,便屈膝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我这就去知会严将军。” 严贤妃抬眸,扫了一圈儿这空荡荡的大殿,这里真是冷清得很,她也实在是待得厌倦了…… —— 去年秋天才被打服的西戎北狄各部,今冬居然再次成军来犯。当边关的八百里急报传到皇帝案头,皇帝勃然大怒。 “连年征战,西戎与北狄早就人乏马疲,已是没有多少粮草支撑再来兴兵进犯了。如今,怎么又卷土重来了?”皇帝眯了眯眼,阴恻恻地说道。 “兴许正是因为没有粮食过冬,才导致那些蛮夷破釜沉舟,要来我大燕掠夺粮食。”有大臣上书禀道,这一贯就是西北那些游牧之族的套路。 “人都快饿死了,哪里还有力气出来干仗?怕不是有人在背后支持,有意挑起边关战事吧。”赵柬闲闲地说道。 皇帝瞟了他一眼:“太子有何见解?” “自然是派禁军前去压制,将他们一锅端了。”赵柬一派云淡风轻,说得倒是十分轻巧。 皇帝轻笑一声:“禁军已有一半主力被你调去了东海,若再遣一半去往西北,京中岂不没了强兵镇守?” “事有轻重缓急么,父皇。” “太子这是何意?”有耿介的老臣听不下去,出列问道,“将禁军全部调离京城,置陛下安危与何地?” “贼子都已经打到边关了,难道不应该用雷霆手段彰显我大燕国威?这京中一向太平,况且尚有父皇的御林军坐镇,不过将禁军调出去三五月,天还能塌了不成?”赵柬挑眉睨了那老臣一眼,尽是睥睨不屑之色。 “镇压外敌,扬我国威固然要紧,但不该如此冒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请陛下三思。” “是啊,冒然将禁军全部调遣出京,万万不妥!” “……” 大殿上,群臣开始此起彼伏地上奏劝谏,好不热闹,直到不知是谁出言提了一句,把大伙儿都吓得禁了声。 “太子殿下要将禁军主力全部调遣出京,不知意欲何为?” 赵柬闻言,抬眸扫了一眼,谁曾想脖子绕了好大一个圈儿才找到那人,却是排在朝班末尾的区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遂扯了扯嘴角,嗤笑道:“贺大人呐,您觉得孤意欲何为啊?” 朝堂上鸦雀无声,众臣仿佛跟吃了哑药似的,各个低着头看自己足尖。那方指挥使用尽平生勇气说了那句话后,哪里还有胆子再直视太子利刃般的眸光质问,涨红了脸,讷讷不敢言,倒是那冷汗止不住地躺下,大有将官服都打湿的迹象。 赵柬收回冰冷的目光,朝皇帝拱手道:“此乃儿臣之建议,具体如何,还请父皇定夺。” “西北之势猛如虎,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皇帝淡淡说道。 散朝后,皇帝请了几个阁部的重臣与几位大将军再商议了半日。不过正如他们在朝会上所说,商议来商议去,也没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西北战事刻不容缓,没过一天,今夏才大胜班师回朝的禁军便又开拔重返熟悉的战场了,其中便有崔宝绫的舅父原斐作为领兵副将。 这下迟钝如窝在内宅中的崔宝绫也觉出一丝不对味儿来——最近这战事是不是太频繁了一些?听起来总是叫人不大安心的样子。 她从原府给舅舅送行回来,便有些神思不宁,话说似乎许久没有听到赵柬的消息了,怎么赐婚圣旨下来这么久,他倒不来看自己了?这多少不大像他的个性,先前那样着急地要请皇帝给他们赐婚……而且如今想想,这赐婚旨意也来得颇莫名其妙…… 小丫头的心思开始多起来,沈妈妈看在眼里,倒颇有些开怀——她家姑娘可算是长大了,不再是只会抱着话本子,计较那一日三餐的模样了。 —— “该做的已经做了,只等愿者上钩。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端淑公主轻轻吹了口热茶,幽幽说道。 “两件事,”赵柬却没心思喝那茶,抱臂站起身,蹙着眉头踱了两圈,“一,老三那边不防着一点儿,我还真怕他临时起幺蛾子;二,原斐今日出征了,宝绫那里会不会多想啊,我要不要先跟她报备一声?”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赵语斜斜睨了她这弟弟一眼,发现他真是越来越墨迹了,“一,安定侯都已经被你逼得告病在家了,老三还能翻出什么花来?说起来,这么些年,除了田贵妃跋扈一些,老三还真没给你添过堵……” “哼,他倒是敢!”赵柬眸光转冷,哼了一声。 “二,既然那么不放心那小丫头,何不托襄南侯给她传个话?整天猜来猜去的,确实容易猜出疑心病来。你不知道,咱们女人呐……” “你也觉得我该去报备一声?”赵柬眼睛一亮。 赵语翻了个白眼:“我叫你让襄南侯给她传个话,没叫你正经跟她报备一声,何必吓着那孩子呢?” “好的,懂了。”赵柬匆匆答了这一句,便急急出门去了。 懂什么懂了? 赵语在他身后瞠目结舌。 第72章 兵临城 襄南侯不靠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赵柬可不敢把那么要紧的话托付给他转达,倒不如自己跑一趟来得更好些。 他到秋芳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进屋呢,便在乌漆墨黑的院子里瞧见了一个黑影,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托着腮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初冬的深夜,寒彻入骨,哪个有那么大的雅兴在这儿赏月?怕不是赏月,怕是脑子坏了拿凉风来晾晾吧? 他纵身跃到那株老松上头,定睛一瞧,果然是个脑子坏掉的,想都没想便跳了下去,一把将那人抱在怀里。 “你这是脑子又不好使了吧?这么冷的天,在这里挨冻!”他有些生气,双臂使了些力气将她搂得紧紧的,口中不免带上了一丝责备嗔怪的语气。 崔宝绫听着头顶上熟悉的声音,以及这周身熟悉的气味,飘渺的神思渐渐回归心神,忍不住拿脸蛋儿在他胸前蹭了蹭,嘴角已是翘起了愉悦的弧度:“也许是吧,我的脑子里尽是你。” 赵柬身子一僵,这会儿只觉他的脑子也不好使了,两手沉沉,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得火热——他何时从这小傻子嘴里听到过这样的好话? “你……你再说一次。”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用他长姐的话说便是没出息得很。 崔宝绫仰起头,拿一双手贴上他的脸颊,轻声喃喃道:“我觉得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有些担心你呢。” 还好,她的手是温温的…… 赵柬抓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这几日装叛逆装得辛苦,听了这话,却仿佛一瞬间卸下了那些重担,整个人都便得轻飘飘起来。 “还好,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不要担心,不要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赵柬笑了,漆黑的院子里只能看到她亮闪闪的眸子,“唔,也不必担心你舅舅,这回西北那边成不了气候。” “我在说担心你,又没说我舅舅……”崔宝绫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能做些什么,但我知道相信你,兴许就能不给你添麻烦了。” 赵柬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咬着唇,拿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嘴上却要假装浑不在意地说道:“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倒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崔宝绫嘻嘻一笑,复又扑进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想着见你,想着兴许你会来,想着想着,你就真的来了!” “你这个样子……我该磨着父皇早些把日子定下来……”也要抓紧收拾掉那些讨人厌的祸患! “唔,我也这样觉着……你不知道,这侯府里,我也怕夜长梦多呢。” 若是那薛氏与崔宝络再来一回,他们能有几颗脑袋被糟蹋的?既然圣旨已下,倒不如赶紧把这事儿做成板上钉钉,也好堵了那些人的嘴。 赵柬惊了,奇怪的事情年年有,今日特别多,这还是那不解风情的小傻子么? “你今天……特别会说甜言蜜语。” 崔宝绫闻言,从他怀里钻出来,离了他有一臂的距离,抱臂挑了挑眉:“我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在你眼里却只是哄人的甜言蜜语?” “呃,当然不是,我爱听,我爱听你心里想的这些。”赵柬忙厚着脸皮又黏上去,笑嘻嘻地说道,“前些天侯府里发生的事,我其实也听说了。好气魄啊你……咳咳,我知道你心有余悸,我抓紧把我那边的事儿办完,然后……” 他没接着往下说,而是在她唇边偷了一个吻。 孤高清冷的月色下,真是难得的缱绻时光…… —— 京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有多少人会留意多了几张新面孔,又离开了几个熟悉的人呢。 即使如查耶齐这样庞大的商队入京,也不过引来围观百姓的一阵艳羡赞叹,过后很快便会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成为最普通最平凡的客商。 但查耶齐既然已经被当朝太子盯上了,便再也不会是普通的客商,尤其他们的三当家居然还带着人与安定侯密会! 赵柬得到东宫密探左柒的密报,当即调了东宫卫兵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包围了安定侯府。这么多年来,太子头一回如此明火执仗地与安定侯对着干,甚至派兵围了侯府,显然是要拿那老家伙开刀了。 “殿下这是何意?”田颁从府中出来,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老臣倒是好些年没见过这种阵仗了。” 安定侯田颁奉旨在家“养病”,已经许久不曾现身,如今这一现身,倒见他目光矍铄,身子硬朗,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赵柬穿着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周围的火把耀眼如白昼,将他的脸照得异常坚毅邪魅。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田颁,笑盈盈地说道:“田侯,孤收到密报,说有西戎蛮夷的细作混入京城。又听闻,那细作入了您侯府之中,您说巧不巧?” “殿下这是怀疑老臣通敌叛国?”田颁沉声回道。 “田侯通没通敌暂不好说,等孤将那细作抓出审一审,就什么都知道了。”赵柬如此说着,便朝身后挥了挥手。 那些兵士便要持戈上前。 “殿下!”田颁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这里是陛下敕造的安定侯府,殿下恐怕不能派兵入府!” 赵柬扯了扯嘴角:“待搜出细作,这里便不是侯府,而是罪臣宅邸了。” 安定侯府门前的对峙之势一触即发,皇帝在睡梦中被这个晴天霹雳吵醒,脸色顿时阴沉似水,披着大氅走了几个来回,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孽障,他就是来讨债的!” “陛下宽心。”严贤妃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柔柔地劝道。 皇帝朝来报信的路大监说道:“更衣,摆驾安定侯府!朕倒要看看,他还真敢踏平了安定侯府不成!” “诺!”路大监忙招呼宫人上前伺候。 严贤妃胆战心惊地送了皇帝离开琼芳殿,幽幽转回来,惊慌的脸色已是换上了一副淡淡的表情。 “严复那里准备得如何了?”她仿佛在对空气说话。 却有一个年长的女官从暗中走了出来,躬身回道:“严将军已率人在安定侯府外埋伏妥当,只待时机。” 严贤妃悄然点点头,眸光闪烁不定。 —— “瞧,这不就将细作抓出来了么?”赵柬拿下巴点了点那被左柒与右捌押出来的查耶齐的三当家田冲,笑得懒散而悠然,“田侯爷,看来都不用孤派兵进去了。” “殿下的密探真是无孔不入,”田颁眯了眯眼,“这是老臣的故人,并不是什么细作。” “如今西戎兴兵来犯,正是敏感时期,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是不是细作,一审便知,难道孤还会冤枉了侯爷不成?” 在场的一些五城兵马司的官员都垂着头不敢言语,包括那位贺指挥使,沉着脸静观其变,只敢在心底默默腹诽:抓到这样大一个把柄,还说什么不会冤枉,只怕您不把安定侯当场格杀便算是心怀仁慈了。 “还得委屈侯爷随孤走一趟呢。”赵柬淡淡一笑。 “本侯如今虽闲赋在家,却仍是敕封的正二品安定侯,世袭罔替。殿下虽为太子,若无圣人手谕,恐怕也难带走本侯。”田颁沉了脸,冷声说道。 “呵,孤今晚若一定要带走你呢?”赵柬眯着眼,一步不让。 “陛下到!” 正值这等剑拔弩张之际,皇帝总算及时赶到。浩浩荡荡的銮驾队伍将安定侯府门前的大街堵得死死的,赵柬不由蹙了蹙眉,极不情愿地从马上跃下。 “儿臣参见父皇!” “老臣叩见吾皇万岁!” 皇帝从御辇上下来,一脚踢在赵柬的胸口,拿手指着他气急败坏地骂道:“逆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做什么?” 赵柬差点儿被踢了个四脚朝天,勉强跪稳道:“儿臣这是在捉拿西戎的细作,请父皇明鉴!” “哼哼,细作?”皇帝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造反呢!连五城兵马司都为你所用了。” “五城兵马司本就有缉捕盗匪之责,儿臣用他们理所当然,总不能拿您的御林军来使吧?”太子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贫嘴。 “混账!”皇帝又斥了一句,转头看到头发花白的安定侯还跪着,不由缓了口气,“田卿平身。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何在?” “臣在。”贺指挥使抹了一把冷汗,出列回道。 “太子是如何对你们说的?所谓的细作找到了么?” 贺指挥使迟疑了一会儿,拱手回道:“太子殿下夤夜要微臣等包围安定侯府,若侯府之中有异动……格杀勿论……如今细作已被殿下的密探从侯府搜出!” “格杀勿论?这就是你所谓的抓细作?”皇帝挑了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格杀勿论以后呢?是不是就要挥兵进宫了?” 此话诛心! 言外之意,太子这是要铲除异己之外,还要趁机谋逆造反了! “儿臣不敢,细作在此,还请父皇明审!”赵柬还单膝跪在地上,一脸恭谨。 “你……” 皇帝话还没说完,黑暗中凌空跃出几支飞箭,“嗖嗖”便朝着他的御辇袭来。紧接着,几十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腾空而出,手中都持着利刃,当真是刀光剑影,千钧一发。 “护驾!” 路大监一声尖厉的呼号,御林军团团围住了皇帝,将那几支箭矢挡去。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 那贺指挥使趁机跳到赵柬身边,中气十足地喊道:“殿下,快动手,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尼玛……赵柬黑了脸,你特么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73章 尘埃定 严贤妃一夜未眠,她眯着眼等来了黎明的晨曦。 今日暖阳融融,真是个好天气! 一定也会有好消息传来吧? 但她没有等来皇帝的好消息,却等来了难得一见的端淑公主赵语——同样是陈瑶生的小崽子,同样惹人讨厌! “严娘娘一定是一夜未眠吧?”赵语慢悠悠地踱步而入,竟自顾在她身边坐下了,还反客为主地倒上了茶,“昨晚父皇从严娘娘宫中离去,娘娘一定不高兴。今日父皇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来安慰娘娘,故而端淑特来陪娘娘说说话。” 严贤妃见她堂而皇之地进来,心中已感不妙,脸上的神色不由淡了几分,再无平日里柔善和蔼的模样。 “我年老色衰,已不指望陛下的恩宠,陛下安不安慰又有什么打紧,倒是难得见到公主殿下入宫。”她状若自嘲地轻笑一声。 “话不能这么说,严娘娘自潜邸便伴着父皇,父皇与您的情谊也是深厚的。恩宠虽淡,尊重与敬意却是不少,二弟不是也封了恒王么?”赵语笑得亲和又随意,仿佛是在寻常地唠家常,“至于我么……我倒是时常入宫,只是不大与娘娘相见罢了。” “端淑公主是巾帼女英雄,便是朝堂大事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不似我等后宫妇人没有眼见。”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赵语饮了一口茶,笑眯眯地说道,“娘娘乃是将门虎女,以前也是能持枪纵马,上阵杀敌的……昨夜之事,更是做得漂亮,叫端淑也不得不佩服。” 严贤妃变了脸色,沉默了半晌,方木木然地盯着大殿门口开口道:“我瞧你进来,便知大势已去,你又何必特意来讥讽于我?” 端淑公主端正了神色,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娘娘心中的苦,我们都知道。可是斯人已去,除了让那些死去的人得到最大的哀荣,让活着的人活得尽可能舒适安逸,还能做些什么呢?难道真的要用这江山来赔偿么?” “为何不能?”严贤妃转眸盯着她,“这万里江山也有我严氏一族的血汗,为何就不能替我的诲儿考虑考虑?你的母亲又做过些什么?她的儿子为何能坐享其成?” “原来娘娘的心结在此,”赵语喃喃说道,“我母亲的母族确实不如娘娘的母族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她去世得早,也没能彰显多少母仪天下的贤良淑德。她唯一的好处,或者说唯一的优势,便是得到了我父皇的爱重与无尽的怀恋。娘娘便以为阿柬只是靠着这层爱屋及乌以及嫡子的身份才坐上了太子的宝座。心里的不忿不能与一个死人计较,便将手段用在了阿柬身上,几次三番要置他于死地。” 严贤妃没有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赵语轻笑一声,继续缓缓地说道:“娘娘只看到了阿柬嫡子的身份,却忘了他十三岁便随着秦老将军上战场的事,忘了他今年春天孤身前往淮西治理水患,如何在佞臣和您的夹击下死里逃生。当然,您更是没有看见,他为了将你引蛇出洞,这些日子所做的种种。这样的胆识与谋略,仅仅是一个嫡子的身份便能得来的么?试问二弟可有这样的本事与能耐?” 这话问得扎心了…… 她的儿子有这样的胆识与谋略么?他十三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别说是上战场,便是扎个马步都要喊累半天的…… “二弟这样也不是不好,闲散王爷自然有闲散王爷的好处。娘娘该问问二弟是不是想要那个位子,是不是担得起那个位子,心里也许就不会那么执着了。” 严贤妃垂下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方说道:“我父亲的那些旧部,如何了?” “昨夜已全部拿下,包括五城兵马司的贺方。看起来,对严老将军,对您忠心的,还真不少。” “这一切都是太子的欲擒故纵之计?”严贤妃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禁军从未离京,他也从未与安定侯决裂。” “禁军离京了,我是说往西北去的那一支。没想到,严家在关外的旧部真能唆使动西戎与北狄。可是随着查耶齐返京的刺客却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一入京城便已是瓮中之鳖。” “查耶齐是安定侯的秘密武器,怎么会与太子交心?”他们不互相猜忌,互相试探,竟直接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赵语望着她微微一笑:“娘娘的疑问一定很多,我却不能都告诉您。不过这个倒是可以与您说说,查耶齐从来不是安定侯的秘密武器,而是父皇的……” 皇帝养的查耶齐? 严贤妃大惊之下,不由瞪大了双眼。 “西域这条商路可赚钱了,父皇这么奸诈的人……咳咳,这么英明睿智的人,怎么可能不想着捞一把呢?”端淑公主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原来如此……那她让严复他们加入查耶齐,试图挑起太子与安定侯的内讧,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时候也差不多了,父皇的旨意应该快到了。”赵语站起身来,她的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了,“端淑就不陪娘娘接旨了吧?” “陛下恐怕是不会见我了吧?”严贤妃惨淡一笑。 “父皇说他曾提醒过您,可是您没听进去。”赵语最后转过身来,同她说道,“二弟还是恒王,只要他愿意,他会是永远的闲散王爷。” “他会愿意的,他喜欢安逸。”严贤妃怔怔笑道。 “贤妃呐,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她想起来了,皇帝确实提醒过她,可她也确实没能听进去…… —— 除夕前,贤妃娘娘薨逝的消息从宫中传出。 这位娘娘本身的存在感就不强,突然传出那样的消息虽然有些突兀,但京中各勋贵官宦之家也只当是她默默生病已久,没能熬过去罢了。反正也没关于她的什么不好的事情流出来,照规矩入宫祭奠发丧便是。 倒是那夜太子殿下围兵安定侯府,皇帝亲自过去解围,却路遇刺客的事儿掀起了好一阵风风雨雨。 有大臣听了点儿风言风语,便弹劾太子失德,意图谋反,主张废去东宫之封;也有人弹劾安定侯纵容家奴行商,暗中私通西域,广积钱粮,图谋不轨…… 这两者都被皇帝打了回去。 对于前者,皇帝冷笑一声:“太子已是储君,他还需要谋什么反?”对于后者,皇帝更是四个字回复:“无稽之谈。” 既然皇帝都无所谓,那大伙儿也就别瞎操这份心了。各自打消了主意,安心过起年来,省得招了皇帝的厌烦。 赵柬这个年却是过得很苦闷,他撒泼打滚那一套都使了个遍,愣是没从皇帝嘴里要到一个大婚的日子。 “父皇,您看我去与礼部挑日子如何?” 皇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朕没点头,礼部敢挑日子给你?” “那您说吧,您想怎么的?”赵柬颇泄气,这就是把他老爹得罪狠了的下场。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朕想怎么的?朕给你赐婚,倒赐出错儿来了?”皇帝挑了挑眉,显然十分不满。 “您赐婚,您倒是给个准日子啊。”赵柬就差不顾形象地翻白眼了。 皇帝瞟了他一眼,幽幽说道:“田卿家的外孙女听说是三月里同定北侯家的萧三完婚,怎么着也得等她这位姐姐出嫁了,她这做妹妹的才能出嫁吧?” 哼,又是田颁那老头儿! 赵柬因为安定侯他家外孙女的事儿,又把安定侯给记恨上了。 —— 襄南侯府因侯夫人薛氏“卧病在床”,如今是大少夫人当家……哦,现在该称一句世子夫人了。 襄南侯崔骁官复原职后,也不知怎么的就想通了——兴许真是那闭门思过思出了几分觉悟来——没几日便上书皇帝,请封了长子崔易为世子。 皇帝的朱批倒也利索,仿佛就等着他这觉悟似的,赶在年节封印前御批了下来。 这个年是沈氏头一回当家做主操持,虽然婆母尚在“病”中,一个小姑子也是整日“疯癫”不断,但今年侯府的喜事也多,她得了侯爷公爹的话,务必要将这年办得热热闹闹的。 崔宝绫闲来无事,便偶尔也跟着她转悠转悠,瞧着也颇有意思。 沈氏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跟着看看也好,往后嫁进东宫虽有女官替你照看着,也没这么繁琐,但毕竟心里要有数才行。尤其是这人情往来,你今后孝敬的可是陛下,还有各宫娘娘,还得给各府颁赐节礼呢。” “嗯嗯,嫂嫂说得是,我看着呢。”崔宝绫笑眯眯地点点头,“这也是纪嬷嬷的意思。” 纪嬷嬷是端淑公主派来教她宫中规矩的,自打赐婚旨意下来后没多久,她就跟着学了,这些日子也颇有成果。 “说起来,陛下还未定大婚的日子呢。我看你倒是没心没肺的,”沈氏冲她使了个眼色,悄悄凑近同她说道,“咱们那侯爷父亲可是急得不行,同我说了两回,叫我探探你的口风,问问太子殿下那边可有消息传出。” “他哪儿有消息给我,不是一切要等陛下的旨意么?”崔宝绫眨了眨眼。 “我也是这么说的,”沈氏轻叹一声,继而掰着手指算了算,“依我说,怎么着也得等四妹妹出阁后了,父亲急是急不来的。” 这话还真叫沈氏算准了。三月里,崔宝绢出阁后,皇帝的旨意也下来了,太子大婚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六。听起来,真是一个吉祥得不得了的日子。 崔宝绫却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六月初六……去年的六月初六,她用一把生石灰弄瞎了一个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下章大婚+洞房花烛~ 然后会有一篇婚后番外~ 然后开新文《(重生)挟夫上位》,先预热一波~ 第74章 洞房夜 六月初六,是一个吉祥得不得了的好日子,是司天监监正司空玉闭关三日亲自衍算出来的。这一日,太子大婚,迎娶襄南侯崔骁第七女崔氏宝绫为太子妃。 头先一天,宫城内便遣了使者至襄南侯府。到了正日,天还未亮,京城各主街上开始有宫人洒扫设帐,而崔宝绫也被人从酣甜的梦乡中挖了出来。 沈氏虽然年轻,但不愧是礼部阁老家的闺女,一应规矩礼数都应对得井井有条,况且还有马氏和崔宝纭从旁协助。因此,就算这回的场面略大些,襄南侯府倒还算掌得住,没丢了脸。 相对来讲,崔宝绫就要“闲”很多。作为这场婚事的主角,该她操心的事儿却实在有限,她只要跟着礼仪官有条不紊地照做便是,倒有些像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 这会儿她已经沐浴更衣完毕,上了大妆,只待吉时已到便出门上花轿。沉甸甸的凤冠压得她脖子疼,可那平日里不大灵光的脑子却还能转得飞快。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一年前的今天,谁人知道这天地间还有一个崔宝绫呢?她那侯爷父亲更是恨不得此生不与她相见才好。 然而,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她却要在京城众人的见证之下,风风光光地嫁入东宫了;而曾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父亲,如今张口闭口地将她挂在嘴上,得意非常。 人的命运,真是有意思,而这竟然是因为一把生石灰? 这当然不是因为那把生石灰——后来的她自然也想通了——赵柬那厮根本就是趁势赖上她的!然后赖着赖着,她就把自己赖进他的东宫去了。 崔宝绫嘟了嘟嘴,双颊飞起两团红云,心里却喜滋滋的,仿佛跟吃了糖糕一样。 她就像那话本子里的人,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但其实成不成凤凰的都不打紧,只要那根枝头上有赵柬,就很好了…… 喧闹的门外有人一路欢呼着狂奔进来:“来了来了,太子殿下来了!” 居然是赵柬来侯府亲迎? 依照仪制,有宗室子弟与礼部官员会上门迎太子妃入宫,而太子殿下本尊只要在东宫等待行大典即可。 “哎呦呦,太子殿下亲迎!宝绫,可见他对你的看重!”崔宝纭一脸喜气地进来。 鞭炮齐鸣,丝竹交响,崔宝绫弯了唇角,火红的盖头挡住了她眼前光华璀璨的景象,宫中的礼仪女官扶着她走向另一段未知的人生…… —— 月升日落,繁冗的大婚仪典总算告了一个段落。东宫的寝殿很是安静,只有烛花“劈啵”跳跃的声音,连人的呼吸声都很清浅。 嗯,这皇宫里的婚宴,果然跟她在庄子上的参加过的婚宴不同,想来是没有几个人有那胆子来闹洞房的。 如此紧要关头,崔宝绫脑袋里的东西又跑偏了……以至于当赵柬猝不及防掀起她盖头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一张呆呆愣愣追忆往昔的脸,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娇羞怯怯。 “你怎么穿得这么红,跟棵红萝卜似的。”崔宝绫眨了眨眼,第一反应居然是评价新郎官的穿着。 赵柬一身喜气的绣金线广袖红衣,倒确实难得见他穿这么耀眼的颜色,尤其是在烛火的映衬下,周身竟散发着一层红彤彤的光晕效果。 但人家今日是新郎官么,理所应当!况且,有这么气宇轩昂的红萝卜么? “咳咳,你不也一样……”赵柬红了脸,低低嘟囔一声坐到他的新娘身旁,朝不远处的礼仪女官挥了挥手,“结发合卺吧。” 崔宝绫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好像有些荒唐,有些不懂规矩,现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该不会给他丢脸了吧? 直到合卺酒饮毕,崔宝绫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大声喘气儿,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赵柬蹙了蹙眉,将侍候的人都赶了出去,下一刻便大喇喇地牵过崔宝绫的手,冲她龇牙一笑:“走,吃饭去。” 崔宝绫被拉着站了起来,一时半会儿却没敢动,最后讷讷说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纪嬷嬷说这会儿我该给您行礼,然后伺候您宽衣洗漱……” “您?”赵柬挑了挑眉,脸色有些不善,“纪嬷嬷是哪个嬷嬷?她都说了什么,倒把你说得与我这般客套了?” “就是端淑公主给的教养嬷嬷啊,教我宫里的规矩来着,”崔宝绫见他脸色不对,忙改口道,“你可别找她麻烦,她人很好的,就是啰嗦了一点儿……” 还好还好,不过一两句话,便又现了原型,总算没有被教歪了…… 赵柬抿了抿唇,又露了笑模样,凑过去对着她说不停的小嘴亲了一口:“我倒是不介意咱们这会儿便宽衣洗漱……但今夜还长着呢,先吃东西填饱肚子,再慢慢宽衣、洗漱……” 然后再慢慢吃你…… 说起来,倒确实有些饿……摸了摸肚子,小傻子根本就没听懂赵大爷的言外之意,反倒是因没了旁人在场,将规矩礼仪什么的当成了过眼云烟。 看来,她离一个“标准”的太子妃还是有些距离的,不过这样很好。 赵柬笑弯了眼,亲自上手替她拆卸沉重的凤冠,边动手还边唠叨:“这样不是很好么?那纪嬷嬷说的话,你得分什么时候。出了东宫,兴许可以拿来装装样子,但在咱们自个儿家里,大可不必。尤其是在我面前,咱们夫妻一体,又何必拿那些客套的规矩礼数给弄生疏了?” 崔宝绫歪着头想了想:“你今日不怪我,明日不怪我,后日还会不怪我么?你今日这样说,后日还会这样觉得么?” 赵柬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了,抬眸认真地望着她。满室火红下,她的头发漆黑如墨,肌肤却白得发光,一如那日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她时,带给他的惊艳与停滞的时光。 他的小佳人,他总说她是小傻子,其实她真的一点都不傻——她原来看得那样清楚,担忧得那样深沉,又如此聪慧地坦诚她的担忧…… “我说过,我娶你来东宫,你欢喜下厨便下厨,乐意看话本便看话本,就是想和你沈妈妈、四平八稳她们一块儿撒泼打滚,都没人敢管你。”赵柬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刮了一下,“我说过的话,都是盖了章的,你又忘了?” “我是怕你忘了。”崔宝绫喃喃地说着,伸手圈住他的腰,头低低地靠近他的胸膛。 这叫赵柬如何受得住?他凭着顽强的意志,说了他这辈子从未食言的话:“唔,只要你下厨,看话本,撒泼打滚的时候带上我,我就忘不了。永远忘不了……” “真的?”崔宝绫仰起头,笑靥如花。 赵柬的小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皱着眉,面上装得一本正经:“看来你不饿啊……行吧,那咱们先宽衣洗漱,赶紧办正事儿……” 崔宝绫不明就里地眨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我饿!” “正好,为夫也饿。” “那你抱我上床做什么?说好的吃饭呢?” “先宽衣洗漱……来,娘子伺候为夫宽衣洗漱?” “自己脱!” “好嘞……咦,那不如我帮娘子吧?” “我要吃饭!” “为夫如此秀色可餐,你居然要去吃饭!” “赵柬……唔……” “……” 东宫真是安静……孤月当空,孤单成影,孤掌难鸣呐…… 侯在寝殿廊下的小内监如是感慨。 花好月圆,比翼双飞,是属于人家的。他只是一只值夜的孤独的单身狗罢辽……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撒花…… 终结于王子与公主幸福得生活在一起,这样就很好,生活需要一点童话…… 接下去还有一篇番外,以及—— 新文(重生)挟夫上位已开,求点击,求收藏! 感谢小可爱们的不离不弃! 么么哒^3^ 第75章 番外—东宫撒泼打滚日常 一、关于太子就是小赵,小赵就是太子的正确认知——沈妈妈的朴素认知观。 今日是她养了十六年的姑娘大婚的日子,而且大婚的对象还是当朝太子,沈妈妈无论如何都该感到骄傲与欣慰。 但是她怎么欣慰得起来呢? 当她看到来侯府亲迎的太子殿下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这就是太子?这分明是他们家瞎了眼的装傻门房小赵么,顶多就是个身份神秘的东宫密探! 她到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密探小赵怎么就是太子了? “妈妈,夜深了,常姑姑要带咱们去歇息呢。姑娘……太子妃那边您就不要担心了,往后她有太子疼着呢!”小梨与小杏两个过来劝道。 哎,妈妈必是不舍的,尽管姑娘嫁到东宫她们还在一处,但那怎么能一样呢?往后自有太子殿下陪着她闹,陪着她笑,兴许不久后还会有小皇孙……姑娘头一个念起的再也不会是妈妈和她们这些小丫鬟了,高兴之余有些失落也是难免。 沈妈妈却觉出些不对味儿来,她疑惑地望着那两个丫头,蹙了蹙眉:“你们就没觉出什么不妥来?太子就是……当初的小赵这回事儿,你们就不觉得惊讶?” “惊讶什么?我们早就知道了呀!”小梨嘴快,笑嘻嘻地一挥手。 沈妈妈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小杏忙拉了拉小梨,上前扶过沈妈妈,讨好地说道:“妈妈,这东宫大,咱们可容易迷路,便让常姑姑领我们先去吧。” “你们这帮小蹄子,一个个的都瞒着我……” “哎呦,妈妈,这都是姑娘的意思么……” 控诉与撒娇的声音在东宫幽长的廊道上回响,竟显得格外有生活气息,给这座冰冷了数十年的宫室添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第二日,神清气爽,志得意满的太子殿下携明显没睡好的新晋太子妃接受东宫各属官、内侍以及太子妃带过来的陪嫁们的拜谒。 沈妈妈颇有些别扭,心内坠坠——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去细细回想,自己好像没把太子给得罪狠吧? “妈妈这是怎么了?不过大半年没见,便不认得我了?”赵柬笑眯眯地调侃道。 沈妈妈这才惊觉,大伙儿都下拜了,唯有她还在愣神,于是忙忙跪下,边磕头边说道:“老奴有罪,请殿下恕罪!” 这头一天就又把正主给得罪了,可别想着以前有没有得罪那码事儿了吧…… 崔宝绫刚想开口,又觉不妥,便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望着赵柬,眸子瞪得大大的,显然有些搞不明白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柬却在底下悄悄捏了捏她的掌心,继而又笑着说道:“妈妈不必惊慌,快快起来吧。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过日常打个招呼。” 在侯府的那段日子,他看得分明,作为生父的襄南侯甚至都曾屈于他太子的威严之下,不肯替亲女出头。唯有这个可以说陪了宝绫一生的老仆是真心为她着想,也曾冒着得罪太子密探的风险将他“赶走”。 唔,他又怎么会怪罪这样尽心呵护她的人呢? “妈妈是太子妃的乳母,按制可以加封女官位。今日大家便都先见见,等忙过了这一阵,孤与太子妃便同内廷司定个章程出来。”太子大爷终于卖了他的药。 崔宝绫以为他是要秋后算账,谁曾想是论功行赏,可真够能演的…… 沈妈妈从昨儿开始便迷迷瞪瞪的,这会儿就更懵了。她想着不算得罪太子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能得个女官,那是不是就跟诰命夫人似的? 哎呦,太子殿下果然比东宫密探厉害! 这是沈妈妈彻底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朴素认知。 当初让小赵做门房果然没错,真是善有善报啊! 这是沈妈妈的第二个朴素认知。 —— 二、论太子殿下的说话不算话——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在东宫撒泼打滚。 崔宝绫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司天监监正司空玉大人,也就是那个亲自批了她“乃凤命”这种贵得离谱的命格的大恩人。 当真是仙人之姿呐……不愧是搞命格天象这种一听就很玄幻的东西的——尽管赵柬还是一意孤行地称他为神棍,而且居然还加了个“老”字? “司空大人,好生面熟啊。”崔宝绫弯了眼眸,笑得颇和善。 这位大人虽然有着一张如玉的神仙面孔,却难得有种平易近人之感,关键是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 “下官曾与太子妃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司空玉浅浅笑道。 “是么?”崔宝绫蹙眉想了想,这样出色的人物她若见过,该有印象才是啊,最近的记性也不知怎么了,差得很……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即使见过,不记得又如何?”赵柬面色淡淡,冷冷地说道。 司空玉敛眸一笑:“想不起来,怕是太子妃殿下今晚会睡得不安心呢。” “老神棍,你管得太宽了吧?”赵柬蹙了眉,声音又冰冷了几分。 这老神棍管天管地就算了,还管他们睡觉的事儿? “殿下听下官一言,近日还是让太子妃好吃好睡比较好。”司空玉笑得意味深长,愈发像个神棍了。 “切~”赵柬不屑地轻嗤一声,揽过他家太子妃的肩头,偏头询问道,“咱们回去吧?与这神棍又说不到一块儿去。” 还是回去想想今晚该吃些什么比较要紧。唔,说起来,小傻子近来确实食欲不佳,该找尚食局的人问问了…… 赵柬眯了眯眼,打算回去找尚食局的麻烦。 “我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司空大人的,你说这脑子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崔宝绫一边被赵柬哄着走了,一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哎呀,还没谢过司空大人呢!” “谢他作甚?你该谢我才是……” 司空玉望着那一对璧人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絮絮叨叨的笑谈,眸中光华内敛,微微一笑。 这人间就是该有些这样的气息啊…… 太子殿下果真找了尚食局的麻烦,原因是太子妃今晚用膳不但不香了,竟还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这还了得? “让他们再做!”赵柬阴沉着脸,恶狠狠地说道,“做不出来……统统不许睡觉,统统给孤饿肚子!” 这话风好像有些不大对啊……难道不应该是“恶狠狠”地说,做不出来,就统统拖下去砍了么?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找麻烦,都找得这么“温柔”了? “赵柬,我觉得我病了。”崔宝绫托着腮,对着满桌的佳肴竟然味同嚼蜡,“这不应该是尚食局的锅……” 对对对…… 赵柬如醍醐灌顶,赶紧招了内侍进来:“速传薛太医!” “薛太医……近日告假……不当值……”小内侍弱弱地回禀道,“不如奴婢去请楼署令?” 薛太医临告假前千叮咛万嘱咐地拜托他,务必替他挡着些太子殿下有事儿没事儿的传召——在他看来,绝大多数是无事——听说这会儿他在研制什么什么药,正是关键时刻。 赵柬一个犀利的眼风扫过去:“他又出什么幺蛾子?就薛太医!莫说只是告假,便是临咽气了,也要给孤拖来。” 笑话,顶着孤的名头当幌子,靠着孤这棵大树,关键时刻敢撂挑子给他看了?倒是敢摆谱! 薛太医很快便被拖来了,又是顶着一双三天三夜没睡的熊猫眼,竟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邋里邋遢,蓬头垢面,上头也不知沾了些什么。 赵柬一脸嫌弃,赶紧吩咐放帘子,又着人准备了好几道清水给他盥洗——可别吓着他们家宝绫才好。 薛太医搭上崔宝绫隔着丝帕的手腕,神色莫名,然后脸色竟越来越黑,搞得赵柬一阵心惊。 “如何?太子妃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么?”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薛长龄垂着眼眸,幽幽转过脸来,先是面无表情,继而越说越义愤填膺:“疑什么难,杂什么症?不过是女子有孕罢了!这种不要紧的事儿殿下就不能请楼署令解决么,拖微臣来做什么?微臣又不是妇科圣手,微臣研究的是毒-药啊,毒-药!您就不能替我大燕艰巨而隐秘的毒-药事业考虑一二么?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赵柬就听到了“女子有孕”四个字,至于后面薛长龄又唠叨了些什么便与他无关了。到得最后,那老薛越来越聒噪,他厌烦起来,直接唤了内侍进来:“拖走拖走,敲晕了拖走!” “卸磨杀驴呀……” 薛太医就这样被拖走了。 赵柬一步跃到尚在发懵状态的崔宝绫身边,双眸发亮,龇着牙笑嘻嘻地黏上去:“宝绫,我宣楼太医再给你来瞧瞧可好?” 这回他倒又不信薛太医的话了。 崔宝绫缓缓转过头来,摸着肚子,眨了眨眼:“这便有小宝宝了?会不会太快了?” “哪里就快了?”赵柬挑了挑眉,不以为然,“为夫明明那么努力。” “那咱们说好的,过两日去西山秋猎的事儿……”崔宝绫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然是要改变行程了,”赵柬也颇可惜,好不容易可以带她出去逛逛呢,却也只能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是两个人,为了你的身子,还有为了宝宝,要不咱们暂且忍忍?” “不是说好的,我可以在东宫撒泼打滚么?”崔宝绫斜眼睨着他。 “那秋猎……也不是在东宫啊……这样,你若想在东宫打滚,我立马着人铺上厚厚的褥子,由着你滚……” “赵柬,你说话不算话!” “特殊时期,不能叫说话不算话……实在不行,我打滚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忘记有话说了~ 番外奉上,本文完结~撒花撒花~ 第二本写得颇辛苦,感谢小可爱们的厚爱! 接下去会倒V,具体请见公告,抓紧看免费的哦,已经看过的小可爱不要重复购买了~ 另外新坑已开,依旧是重生文,有兴趣的小可爱可移步隔壁——(重生)挟夫上位! 再次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