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夫为名将 作者:珞风音 文案一: 语汐出生的时候,修诚小心翼翼从医女手中接过襁褓, 也不管刚出生的婴儿到底有多丑,不由分说地在语汐皱巴巴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你们都听好了,这可是我夫人,你们都要对她好一点!” 语汐十三岁的时候,修诚第一次出征,他紧紧握着语汐的手。 “为夫去给你打天下了,等为夫战功显赫,就去找你父皇提亲。” 语汐十六岁的时候,修诚又一次得胜归来,带着西北蛮夷求娶语汐公主的停战书。 凯旋的军队站在宫墙之下,修诚百般纠结,终而将奏折深藏在马鞍之中,下马一跪。 “臣弄丢了沃荼的停战书,臣罪该万死!” 文案二: 她是尊贵的公主,她有着世人皆赞的夫君。 恩,世人皆赞,也就是说,她的情敌可以从京城排到西北蛮荒之地。然而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她最大的“情敌”竟是自己温润如玉的皇兄。 “修诚哥哥,我想去放风筝。” “不行,你皇兄还有政务找我商量。” “修诚哥哥,我想去城郊骑马。” “不行,你皇兄要习武。” “修诚哥哥,华容街新开了一家花店,有蓝色的玫瑰,我想去看!” “不行,你皇兄要练骑射。我着人将蓝玫瑰给你搬进宫。” “......”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修诚对待国事比她还要勤勉认真。 直到那日他平了内乱。 “语汐,我守着陛下的江山,就是守着我们的家啊。”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语汐,灵修诚 ┃ 配角:予涵、灵修贤、段景琋 ┃ 其它: ================== 第1章 孤月独照。 料峭的春寒在夜色之中扑卷而来,纵是语汐穿了一件狐皮大氅,仍旧被骤然下降的气温冻得打了个冷战,两只冰凉的手在大氅之下紧紧攥在一起。 皇宫东北面三里,独有一座荒山,刑部大牢正坐落在这里。她的未婚夫灵修诚就被关在里面,因为一个极为蹩脚的理由。 灵修诚年方十九,当朝军机枢密使灵大人的长子,早早在近卫军中崭露头角,年纪轻轻凭借超凡的武艺和敏锐的判断力,打了多场漂亮的胜仗,收复西北数座城池,颇得帝后喜爱。如此显赫的青年才俊,不知被多少人嫉妒得眼红脑热。 更有一部分闺阁少女倾慕于修诚的才貌双全,早已将她这个修诚的准夫人骂到骨子里去。 显赫的灵家,贵重的灵家,纵然父子三人都在军中建功立业,竟还是免不得这种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如今修诚被下了狱,不知有多少嫉妒成性的人等着看灵家的笑话。 “什么人!”大牢的守卫远远看着语汐下马,并一步一步走近大牢,下意识地拔剑吼道。 语汐向前走了两步,亮出太子的令牌:“本公主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听审近卫军灵都尉一案!” 听了语汐的话,那两名上前来的守卫脸色大变,相互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扑通跪地。 语汐心中萌生出强烈的不安之感,慌忙要往里冲,却不料那两名守卫竟跪扑过来拦住她的去路:“公主殿下,尚书大人正在审案,您......”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看,支支吾吾重新说道:“公主,近卫军灵都尉是重犯,按照刑部的律法,不许任何人听审啊。” 语汐懒得和这些只管听命的守卫废话,也知道和他们废话得不到任何结果,半威胁地开口道:“刑部律法也不过是刑部尚书和陛下商议而定。太子殿下监国数年,太子的意思,等同于陛下的意思。尔等想抗旨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守卫们慌忙扣首,随后为首的那人很快站起:“公主殿下这边请。” 这里说是大牢,其实不过是在山体上挖了一串密集而复杂的石洞,从外部来看,除了山洞之外把守的重兵,只能看到一个修砌庄严的大门。 这是刑部为了制止劫狱特意挑选的地方。此牢只用来关押一些朝廷重犯,除了被当做大门的山洞口,大牢并没有第二条出入之路。 狭长过道两边的烛火长明,跳动的火芯哔哔啵啵地响动,将人的身影一晃一晃地映在墙上。 那名士兵在她身前引路,面色却尴尬而慌乱,终而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殿下,牢里脏乱,别吓到公主了。” 语汐虽然看着眼前幽深而黑漆的过道,心生怯意,却总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气势,说道:“本公主自幼习武,虽未从军,也是和灵都尉自小摔打长大的,胆子没那么小。” 此话出口,她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敲打那名看门的士兵,说修诚不是一般人,必须好生对待。而转念一想,这士兵也不过是个看门引路的罢了,牢里的事只怕他也是管不着的。 越往里面走,阴寒之气愈发浓重,语汐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氅,仍旧觉得一股寒气自厚厚的鞋底透过,直传到心肺。她心中不由有些颤抖,如此阴寒森冷之地,修诚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待多久,他如何能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保重好自己? 她不知道沿途看到了多少个面色晦暗神色恍惚的囚犯,终于在一个通道的尽头看到一间大很多的牢房。 房中正有一个人背对房门而坐,透过密布的栅栏,她见那人正靠墙坐着,右腿支起,右臂很自然地搭在右腿膝盖之上,肩背笔直。白色的粗布囚服上布满血污,但远远看去并不狼狈。 这就是她的未婚夫灵修诚了,三年未见,他似乎出落得更加英俊,在密不透风的大牢中,他只微仰着头看着栅栏之外跳动的烛火,黑漆的眸子中仍旧透着一丝冷定的光。那被□□得并不干净的囚服在他身上仍旧显得流光溢彩,看上去如此超凡脱俗,并不为世间诸事所绊。 她竟深深被这样的场景所吸引,一时间停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三年未见,也不知是她自己长大了,还是修诚变得更加玉树临风,这时候的修诚竟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魅力吸引着她,令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牢中的人仿佛也注意到她,扭过头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唇角一勾,笑道:“半年没见,汐儿长高了啊。” 她并没有见到刑部尚书灵昀,整个大牢都异常安静。故而在修诚开口打破沉寂的时候,竟吓了她一跳。 “修诚哥哥!”语汐不由皱起眉毛向前走了几步正走到牢房门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修诚自小喜欢逗语汐。少不经事的时候,他总带着语汐在宫里东闯西闯,也闯了不少祸。好在他们一个是当今皇帝最重视的枢密使大人灵流长子,一个是皇帝最珍爱的女儿,即便是将御膳房弄得鸡飞狗跳,或是将小太监吓得跳了太湖,都没有人敢责备他们。 修诚看着语汐着急的模样,终于收起了笑容,深深叹了口气,动作缓慢地从冰冷的地面站起:“为夫本想着,拜见陛下的时候,借着立了战功的理由向陛下提亲。不成想,陛下还没拜完,就被关到这里来了。” 此话一出口,语汐却失神了。修诚早年在近卫军服役,武艺高强,兵法熟练。三年前他为了建功立业,自请带兵去西北平沃荼之乱,临走前,他说:“为夫去给你打天下了,等为夫战功显赫,就去找你父皇提亲。” 修诚一直在她面前不要脸地自称“为夫”,理由是他是接生医女之外第一个抱到语汐的人。语汐小时候,并不很了解这句“为夫”的含义,等略微大一点懂事一点,倒也听惯了,不觉得这个称谓有任何的不妥。 语汐扬声道:“来人!” 方才带路的守卫屁颠屁颠地跑到语汐身边:“公主请吩咐。” “把牢门打开。” “这......”守卫又犯了难:“灵都尉是重犯,奴才......” 语汐又将太子的金令牌举了举。 那守卫只好退了两步:“卫牢头,公主吩咐开门。” 待牢门打开,语汐真的走进了牢房,近距离地看到修诚,才被惊得险些掉下泪来。 修诚身上尽是鞭伤,前胸、肩背,几乎无一处没有伤口,那囚服远远看去只是沾染血渍,并不可怖,而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那些血渍都是由无数撕裂囚服的鞭痕处染上,有些地方血迹已干,开始隐约发黑,有些地方甚至还尚未干涸。 她几经张口,艰难地想发声,却如鲠在喉,几经辗转,终于憋回了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修诚哥哥......” 堪堪说了这几个字,整个人都哽咽在那,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来。 修诚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外面站着的牢头和守卫。 语汐会意,说道:“本公主有话要和灵都尉说,你们都退远一点。” “公主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们在外面守着。”那守卫很识时务地说道。 “知道了。”语汐道。 眼看着那两人退出了里间,直到看不见踪影,修诚才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语汐沉吟了一下,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令牌举起给修诚看了一下,她干望着修诚的一身伤痕,不知怎的觉得如此肉痛,心仿佛都被什么狠狠地搅在一起,酸涩不已。 “修诚哥哥,他们明知道你在父皇面前得脸,又是未来的驸马,他们怎么能......” “一时得脸,不代表永远得脸。何况,未来的驸马,毕竟还不是真的驸马。”修诚面色淡然道。 语汐却是一肚子气:“都怪我父皇!他明知道把你关进来你会受苦,还非要关你!” 怎奈语汐此话一出,修诚却笑了,说道:“陛下若不关我,满朝文武怕是都要指责他偏心了。” “可是......”语汐看着修诚身上遍布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出来:“你怎么可能丢了停战书?别说人家不信,我都不信!” 修诚见语汐掉泪,心里也万分不是滋味,下意识地伸手想给语汐擦眼泪,手刚刚抬起,却又想起来什么一般,慌忙垂下手:“别哭。” 然而囚服不同于常服,没有宽而长的袖子,袖口只能堪堪盖到手腕处,语汐原本一进入牢房的时候并未注意过修诚的手,这时才将目光下意识放在他的手上。 修诚忙将手背到身后,转移话题道:“你来得也正好,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语汐的注意力早已被他的手吸引过去,哪里还听得进去他说什么。她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拽修诚:“你的手怎么了,给我看看!” “没事。” 修诚即使伤着,毕竟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常胜将军,他若有意躲着语汐,语汐是很难看到他的手的。几番回合下来,语汐气怒道:“你要不让我看,我就咬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超甜,处处撒糖。喜欢的小天使们记得收藏哦! 第2章 语汐虽然没有在军中摔打,到底也是自小跟着皇后等人练武,旁的不说,简单的擒拿技巧和力道都还是有的。修诚终究还是拗不过她,一个不留神还是被她撞到伤处,痛得脸色一白,终而不得已把手伸了出来。 语汐的呼吸在看到他手的瞬间就凝滞了——他的双手皆是血肉模糊,自指尖到指骨、指跟,再到手背、掌心,每一寸都密布着小小的血洞,十根手指的指甲也已经不知所踪,看起来异常可怖。 眼见着语汐又要哭,修诚忽然伸出手一揽,将她整个人揽在自己怀里,也顾不得整个人的重量撞在满身的鞭伤上会崩开伤口,他用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汐儿,别哭。你先听我说。” ****** 时间穿越到一日前的早晨。皇宫,太湖东北,雅音殿。 春来,百花竞放,巍峨的皇宫中更是每个角落都飘满浓郁的花香,这时高耸威严的宫墙和雕工精细的亭台楼阁都不再是一种约束,而是踏春盛景。 雅音殿坐落在皇宫东北部的太湖边,檐牙卷翘,浮萍满地。殿内玉璧为灯,珍珠为帘,甚至金箔为柱,是整个后宫最奢侈豪华的寝殿。然而这个寝殿住着的并不是皇帝的宠妃,而是皇帝的宠女——语汐。 语汐年方十六,窈窕玉立,面容姣好,虽然是本朝唯一的尊贵公主,却并不淑女,喜欢习武,不喜欢看书。 但用她母后的话来说,她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公主。 她的母后出身武将,与她父皇携手打下天下,两人感情笃厚,据说她父皇为了母后,从未临幸过后宫的其它妃嫔。故而语汐只有一个哥哥予涵——如假包换的当朝太子。虽然她生在皇家,却并没有旁人眼中皇亲贵胄该有的复杂童年。她就如普通人家的姑娘一般,日日和母亲贫嘴、等父亲下朝一起用膳。 今日,她从御书房回来以后始终闷闷不乐,半死不活地趴在茶桌上咕嘟咕嘟喝着茶。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啊?”侍女云香一面给语汐续茶,一面问道。 “父皇今天去书房旁听,严师傅故意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答不上来,父皇很生气!”语汐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云香听得频频摇头,说道:“公主,不是奴婢埋怨你,你最近的心思确实不在书本上啊!” 语汐不服气地皱起眉:“我天天都有看书啊!” 云香见她的颓废样忍不住轻轻一笑:“你放心,陛下不会生你气很久的。灵大公子的队伍打了胜仗,马上就抵京,陛下总要忙着高兴几日呢!” 语汐萎靡不振的状态依旧持续着:“打胜仗有什么稀奇?这几年胜仗也没少打,父皇至于那么高兴吗?” 早在语汐还未出生之时,就被她父皇直接指婚给了军机枢密使灵大人的长子灵修诚。据说当年语汐出生的时候,修诚竟抢在她父皇和母后之前就抱到了她,并亲了她的脸蛋。也就是说,她这辈子第一个亲她的人竟不是她的父皇母后,而是云香口中的这位修诚大爷。 虽然随着年龄增长,修诚愈发帅气迷人,颇有曾被冠为第一美男的枢密使灵大人之风范,但她不觉得修诚有什么新奇,因为自小熟络,修诚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啰嗦唠叨没完的哥哥,她向来是能躲则躲,根本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们两人完婚后,日日听修诚唠叨她会不会耳朵里磨出茧子来。 更可恶的是这个修诚还真是受宠,每每板起脸来唠叨她的时候,总有她父皇母后帮腔,日日和帝后沆瀣一气盯着她。 好在修诚早年从军,又被派遣到西北戈壁驻扎了三年,到如今才班师回朝。 语汐不得不承认修成不在的这三年里她真的是无比轻松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丢掉书本去练武的时候忽然被修诚夺下武器,或者贪恋吃冰镇水果的时候突然被修诚抢走嘴边的食物。 只不过有时候心里觉得空落落地,好像缺点什么一般。 云香笑盈盈地看着语汐说道:“打胜仗是一回事,修诚少爷打了胜仗是另外一回事。陛下和娘娘看着修诚少爷长大,对修诚少爷寄予的厚望,可是不少于对太子殿下。” 语汐百无聊赖地将茶杯放回茶盘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皇兄笨得像只猪,父皇懒得理他,只好将希望放在修诚哥哥身上了!” 云香听罢此话无奈斥道:“小祖宗,太子殿下书读得那么好,只是不会武功而已!” 语汐却不敢苟同,滔滔不绝道:“书读得好有什么用?父皇母后书读得都好,可是若不会带兵打仗,哪能打得来天下?我看我皇兄就是笨,从小母后教我们练武他都没学明白过!” 云香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外面一阵混乱,云萝着急忙慌地冲进语汐的寝殿内:“公主,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他......” “皇兄怎么了?”语汐一听太子有事,心下一慌,蓦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太子殿下在宫墙迎修诚少爷的军队,被暗箭射伤,现在......现在......” “云萝姑姑!你要急死我了!”语汐听着云萝上气不接下气的话,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云萝到底要说什么,冲到雅音殿后院拽了马直奔南宫门而去。 自然,皇宫里是不允许骑马的,语汐例外。因为整个后宫,没有太后,只有她母后独大,她自小就被宽纵。她一路横冲直撞地,直接把马扔在了乾钧殿后殿之外。 乾钧殿是皇帝上朝和会客的殿宇,位于皇宫正南方,坐北朝南,大气辉煌。她是从乾钧殿后殿进殿的,一进门就见后殿内一片狼藉,宫女太监送水的送帕子的端茶的忙得不可开交,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笔直地跪在偏殿门口,微垂着头,沮丧非常。 此人正是修诚的弟弟修贤,作为太子伴读常伴予涵左右,此时予涵被暗箭所伤,他非但没有在偏殿里面,反而跪在门口,让语汐十分不解,然而她此刻更关心的是自家皇兄情况如何,慌忙冲过去:“修贤哥哥,我皇兄......” 修贤和修诚同为一母所生,眉眼是极为相似的,虽然相比起来修诚更为英俊耀眼,修贤也不差,照样是京城贵女的倾慕对象。只不过灵修贤不爱说话,比他哥哥安静了不少。未等语汐问完,修贤俊目一抬:“放心,只是伤在肩胛,多流了些血,不会要命。” 修贤语气颇为气恼,细细一听,却是气恼之余多添了一丝不服之气,语汐听说皇兄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没那么着急进去,反而问修贤道:“那你怎么在这里跪着?” “我......”修贤仿佛刚想说什么,却转而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没护好太子,我爹罚我跪在这里的。” “哎呀,他自己不练武,被伤到了关你什么事啊,你又不是护卫!”语汐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去拽修贤:“别跪了,咱们进去看。” 这伸手一拽,却没有拽动,修贤不着痕迹地脱开语汐的手,说道:“皇后娘娘在里面,你快进去看看吧。” “那我父皇呢?”语汐见修贤并没有起身的意思,知道是枢密使灵大人气怒修贤失职,也没有再劝,转而问道。 “陛下在宫门口等我大哥的军队。”修贤如实说道。 语汐微微叹了口气,走进了偏殿。 不进殿不要紧,一进殿就听皇后正在训斥太子,语汐不由停住了脚步,耐心听着。 “早说让你习武,就是不用心!若你自己有本事,今日也不必受这罪!”皇后的语气又生气又心疼,更多的却是心急,她也不管躺在床上的予涵听进去没有,自顾自地说道:“你父皇早就教导过你,靠人不如靠己!” “母后......我以后认真习武还不行吗?你就别气了吧?” 予涵气息微弱,痛得面色惨白,嘴上却不忘安慰着自己的母亲,如此温润诚恳之态,倒让皇后也不忍心再说,只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抛开不会武功这一条,语汐自认为自己的皇兄还是个英俊帅气、满腹诗书的翩翩君子。但是,活在这么一个大家都会武的环境之下,堂堂太子连一个小太监也打不过着实太过丢脸。 “皇兄,你没事吧?” 语汐缓缓走上前,原本想嘲讽予涵一番,然而看到他刚刚被包扎好又渗出血迹的左肩胛,心中不由狠狠一痛。到底是亲兄妹,虽然听说他受伤后免不得抱怨,真正见到人的时候,还是心中酸涩,很容易转口问道。 予涵见语汐到了,倒是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没事,小伤。” 虽然看到予涵笑得有多勉强,语汐还是不由说道:“没事的话,修贤哥哥还被灵大人罚在门口跪着,你赶紧开口让他起来。我刚叫他起来,他倒是不敢呢。” “啊?”予涵显然不知道此事,惊愕之余下意识地就要撑起身子坐起来,手上一用力却牵到了伤口,低呼了一声。 第3章 皇后忙伸手按住他:“别乱动,血还没止住呢。” “母后,这事不怪修贤。”予涵忍痛忍得辛苦,眉头蹙得很紧,嘴上却急迫说道。 “母后知道。”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到偏殿口,正见修贤沮丧地垂首跪在那里,说道:“起来吧。” 然而修贤却不敢,为难地摇了摇头道:“皇后姨母,我爹不让我起来。” “这事不怪你,姨母会和你爹说。”皇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修贤拉了起来,吩咐同样把守在偏殿门口的侍卫说道:“传本宫令,负责太子安全的螣蛇卫队护卫失职,螣蛇校尉杖五十,其余人各杖三十,从近卫军各卫队中重新选拔精英,将螣蛇卫队全员更替。” “母后!”予涵在里间清楚地听到皇后的命令,急迫不堪,奈何伤口剧痛,痛得他声音都是抖的:“这事不怪他们!今日若不是螣蛇校尉以身相护,儿臣这条命怕是都没了!” 皇后听罢不苟言笑地走进偏殿说道:“螣蛇卫队隶属近卫军,统共就三十人,专门负责东宫太子的安全护卫。今日你受伤,虽是暗箭难防,他们也难辞其咎。” 皇后说到这里,见予涵面色更加难看,如此痛心疾首,心下一软,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母后知道你怜惜下属,但你是太子,治理国家、管理军队,你必须懂得恩威并施。有错不罚,军纪溃散,兵不成兵,国也将不国了。” 语汐听着母后的话,觉得甚有道理,不由点头道:“皇兄,母后说得对啊,你太过仁慈,下面的人未必领你的情,反而会松懈怠工。” “就你话多!”予涵轻斥道:“修诚大哥这就要进宫了,你不去迎一迎吗?” “不是有暗箭吗?”语汐说道:“凶手抓获之前,我才不敢上宫墙,修诚哥哥进宫自会来看我的。” “小小年纪,倒是惜命得很。”皇后听罢语汐的话,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纾解,轻轻一笑。 见愁眉不展的母后终于笑了,予涵心中也宽慰了不少,说道:“母后,行刺儿臣这种事,没有周密的计划和情报网是不行的。儿臣怕是朝中有人要反。” 这时却听外面一阵混乱。想着或许是修诚的军队已经到了,予涵也没有大碍,语汐就径直出了偏殿。 乾钧殿大殿后方,小夏子正一脸慌张地和身边的小太监们嘱咐着什么,余光瞟到语汐进殿,吓得一个激灵:“公主,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夏公公,修诚哥哥......” 语汐话还没问出口,小夏子已经紧张地上前比了个“收声”的手势:“小祖宗,你可小点声吧,外面满朝文武都在呢!” “怎么了嘛,乱哄哄的?”语汐不满地蹙眉。 小夏子低声说道:“公主,灵公子虽是凯旋而归,却丢了沃荼递给陛下的停战书。按规矩来说,丢了这么重要的公文是重罪。” 语汐虽然不理政务,常年在宫中,多少也知道一些规章制度,不用小夏子细说,她也大概知道此事有多么严重。因为那公文上必定涵盖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她不由气道:“修诚哥哥这个糊涂蛋!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了!” 这时她隐约听着前殿皇帝的声音,却听得并不真切,只听得一句“先押由刑部听候待审”,头皮顿时一炸,拔腿就要往前殿冲。 刑部是个什么地方?据说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刑部尚书灵昀,虽然说起来是修诚的祖父、枢密使灵大人的父亲,但相传枢密使灵流并不是灵昀的亲生子,始终与灵昀矛盾重重,虽然他父子二人同在朝为官,不互相折腾已经是万幸。 据说,灵昀的嫡子灵驰在她父皇继位之初被人残忍地肢解杀害,灵昀始终觉得凶手是枢密使灵大人,奈何没有证据,始终隐而不发。 此番若是修诚关押到灵昀手下,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公主,公主!”小夏子慌忙拉住她,小声说道:“公主别去火上浇油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关押修诚少爷,八成也是想放缓处置啊!” “可是他们怎么都过河拆桥!指着修诚哥哥去打胜仗,回来以后还卸磨杀驴!”语汐根本听不进去小夏子的话,不管不顾地推搡着小夏子。 小夏子拼命拦着语汐,急切道:“公主,一来,修诚少爷不是驴,二来,您想想看,停战书这么重要的公文,修诚少爷可能弄丢吗?” 语汐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修诚,这会儿非要忍不住笑出来不可。然而她听着小夏子的话也颇觉有理,不由用目光盯住小夏子。修诚不是马大哈,就算是马大哈,丢什么也不至于丢了这等要命重要的公文。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这停战书上写了什么他必须隐瞒的事情,不宜当众宣读。 于是近卫军作战都尉灵修诚,语汐的未婚夫,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下了狱。 满朝文武终于退出去以后,语汐见着穿着龙袍面色凝重走入后殿的父皇,终于忍不住说道:“父皇!修诚哥哥为了西北安定征战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凯旋归来,你怎么能因为这等小事把他关起来!” 事出突然,皇后显然也没有心理准备,缓了好一会儿才安慰语汐道:“语汐,母后和父皇都是看着修诚长大的,如不是此事过于严重,你父皇怎么会舍得把他关进刑部?” “可是停战书而已啊,或许被人偷了呢,胜仗都打了,还缺那一纸公文不成?”语汐气怒道。 皇后疲惫地闭上眼,微微摇头:“没人相信他会丢了停战书。丢折子事小,欺君事大。就算停战书的内容无关紧要,此事也必须要审。不然如何封得住悠悠之口?” 语汐听着皇后的话更加心急难耐:“母后!父皇明知道那刑部尚书灵昀和灵伯父一家有仇,还把修诚哥哥交给刑部去审,不是将修诚哥哥往虎穴里送吗?” 这么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得,仿佛根本没有把站在她身边的父皇放在眼里。皇后不由清了清嗓子,说道:“语汐,你父皇是皇帝。你可以只周全你的修诚哥哥,但是你父皇必须周全所有人。他可以偏心,但是绝不能偏袒。你懂不懂?” “可是......”语汐仍旧想据理力争,却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能说服自己的母后和父皇,一时间顿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后道:“你放心,以修诚的性子,未必会吃亏。” “语汐,你过来。”皇帝从正殿出来,根本没顾上问予涵的情况,反而多走了两步坐于后殿主座上,招呼语汐过去。 皇后只和皇帝对视了一下,似乎很快就读懂了皇帝的意思,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以小夏子为首的下人们诚惶诚恐地弓着身退了出去。 “坐。” 语汐倒是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皇帝身边,直接和皇帝一起坐在了主座之上。 皇帝显然没心思和她闲聊,直言道:“刑部尚书灵昀虽算是修诚的祖父,但枢密使灵大人和他分家以后早就成了仇人,想必不会善待修诚。修诚的事,父皇不便出面。你带着你皇兄的令牌去刑部大牢,问清楚修诚那停战书到底藏在哪,并要全程听审,如果灵昀动真格,你尽管闹。” 语汐意外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仿佛这样的话从父皇嘴里说出来,就如同听戏一般,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国之君,不应该是一言九鼎、光明正大的人吗?难道也可以教唆自己的女儿去偷梁换柱? 见语汐意外而犹豫,皇帝继而道:“语汐,你已经长大了,你自小被人护着,如今也要学着去周全别人。修诚的事情况特殊,无论谁出面都不合适,唯有你可以。” “父皇的意思是让我去听审,保修诚哥哥平安。如果真出了问题追究起来,你和皇兄就要做缩头乌龟,说我是偷了皇兄的令牌?”语汐当然巴不得去牢里盯着,但是父皇真的提出此要求的时候,她很轻易地听出父皇的言外之意,又不免有些退怯。虽然她始终觉得修诚啰嗦多事又烦人,但如今真的出了事,她却是比谁都急。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算不是她未婚夫,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父皇只是让你在旁边盯着,以防不测。并不是让你事事都阻拦。”皇帝听着语汐随口将自己比喻成乌龟,面不改色地继续强调道。 语汐这才冷静下来。 修诚丢了停战书,按理入狱,不过应该是等候皇帝处置。常理而言不应该有任何刑讯。 而刑部这个地方,始终由刑部尚书灵昀掌管,灵昀随意找个理由对修诚用刑,就算是她父皇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毕竟皇帝也不能真的下旨说禁止刑讯。 第4章 于是她那个传言中清正廉明的父皇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让她这个公主去出面,就算事情真的闹起来,他和予涵也可以刚正不阿地说他们没有因为修诚是准驸马而徇私。而她一个公主既没有政治影响,又是帝后唯一一个公主,就算真的偷了令牌大闹了刑部,文武百官也不至于苛责。 “老狐狸!”语汐想到这一层,不由鄙夷道。 “语汐!不得无礼!”皇后皱起眉来不疼不痒地斥道。 “本来就是老狐狸!好人都让父皇做尽了,还得派我去担这干系做恶人!”语汐一点也不迫于皇后的压力,不客气地说道。 皇后却忽然神色一转,说道:“你不想做这恶人也行,就把修诚丢给灵昀让他自生自灭吧。反正满朝文武也不止修诚这么一个年少有为的,他若是死了或是残废了,父皇和母后重新再替你择婿就是。” 语汐听着皇后明显为了激将的话,终而认输道:“哎呀好吧好吧,你们俩就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这番话说得虽轻松,但等皇后和语汐唠叨够了,语汐拿了予涵的令牌,赶到刑部大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 “停战书确实没丢,我不肯将它拿出来,是因为沃荼王在停战书上求娶惑明公主。若是当众宣读,陛下是骑虎难下,不嫁你过去都不行。” 听闻修诚藏下停战书竟然是因为她的原因,语汐先是瞪大了眼睛,惊愕不已,随即余光看到他脖颈处触目惊心的鞭痕,眼泪哗啦哗啦地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滴落在那单薄的粗布囚服上,染湿了一大片。修诚紧紧皱着眉说道:“眼泪里有盐,痛死了。” 语汐听罢一惊,慌忙伸手想推开他,却不料他完全不依,将她抱得更紧:“别动,隔墙有耳。若是你被远嫁沃荼,予涵又遇刺,陛下后继无人,那些心有旁骛的人,就会造反。” 语汐听着修诚的话,心中前所未有地冰了起来,她艰难地止住眼泪,开口道:“你是怀疑这两件事是一伙人所为?” 修诚点头道:“我刚到宫墙下,就有人向予涵放暗箭,想必也是存了一箭双雕之心,刺杀了予涵,远嫁了你,陛下的江山没了继承人,国家必然动荡。” 语汐的情绪终于冷定下来,她问道:“你有主意了是不是?” 修诚点头:“你是当朝公主,我是近卫军作战都尉,立了这么多战功,说不定很快就能升任近卫军统领。如果我们成婚,对于陛下和太子都是如虎添翼。盼望朝廷稳定,军心顺从的人,一定支持我们的婚事。而那些绞尽脑汁想破坏我们婚约的人,大约都是对陛下有异心的。” “把我的话原封不动转达陛下,告诉陛下,别急着捞我出去。” “你说什么?”语汐看着他一身伤已经难过不已,只想着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我要留在这里好生观察,想致我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修诚目光如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蕴含着浓浓的杀气,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两个月前,我带兵在未阴山巡视,遭了伏击,我带去的百余人全部葬身林间,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若非副将拼死相护,只怕我也成了那未阴山的一具骸骨。” 语汐闻言却沉默不语。她向来在宫中甚少出门,虽然常常收到修诚的家书,却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字句,不是劝她少吃冰饮,就是说他在大漠又抓到了什么新奇动物。如今她听了此言,心中骤然肃杀。 再细细看向修诚,三年未见,他不仅出落得更加大气英俊,气质上更是添了更多的沉稳和成熟。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能让一个自小乐天派的人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一般成为战神,想必这三年之中他所受的磨砺数不尽数。 想到这里,她的心狠狠疼了起来,其实修诚出身名门,又深得帝后的喜爱,就算不从军,只留在京城当一个闲散的公子也是没问题的。而他偏偏不,一定要入军中建功立业。 见语汐不说话,修诚继续说道:“我仔细检查过未阴山,发现那山上的脚印并不是沃荼人穿的尖头鞋,而是我们自己配发的圆头军靴,也就是说,当晚伏击我们的人,自己人。” 语汐听罢心中一惊,心知这军中之事也是有关朝野最清楚的展现,轻轻点头:“你是想找到真凶,替他们报仇?” 修诚不置可否:“刺杀予涵的只怕也是这伙人,他们怕是想谋权夺位的。在西北战场没有要了我的命,这会儿我在大牢,正是他们下手的绝佳机会,如果我贪生怕死急着出去,这些人就很难这么快被揪出了。” 语汐沉默了半晌,推开修诚,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来:“父皇让我来陪审,就是怕有人会对你下手。” 修诚见语汐目中泪光闪烁,心中也愈发不忍,于是道:“陛下英明神武,这些事果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我身份特殊,除了陛下下旨,没人敢光明正大弄死我。至于那些偷鸡摸狗的法子,我自有防备。” 语汐只好点了头,心里却并不支持修诚这么做。而考虑到修诚日后还是避免不了带兵出征,若是此时不借力打力揪出叛党,日后必定还有人在他身后捅刀子。更有甚者如果这些人和刺杀予涵的是一伙,若是不能迅速揪出来,只怕后果更加危险。 语汐从容走到牢中角落坐下:“我就在这陪你了,一步也不会离开。” 修诚眉头一皱,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说多少次都记不住,从来不管天气好不好,冰品不停地吃!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么阴冷的地面能坐吗?又想着了风寒去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吗?” 絮絮叨叨这一番话说出来,他仿佛才感觉到手上剧痛,这才想起自己手上伤得多么严重,不由狠狠皱起眉,松了拽着语汐的手。 “偏得这样你才能少说我两句!”语汐头一次听着修诚唠叨自己因为外因戛然而止,又好笑又心疼:“他也 太急不可耐了,还没等我过来就这么着急审你!” “他?”修诚忽然冷笑一声:“他根本没有审!” “什么?”语汐听罢更加气怒。 修诚道:“灵昀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折腾我,以此刺激我爹罢了。” 这时牢房外一阵混乱,内室的门蓦地被打开,却是刑部尚书灵昀站在那里。 刑部尚书灵昀已经年逾六十,个头并不高,更有一点驼背,皱纹布满眼角,两鬓斑白。乍一看上去倒是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头。 许是诧异于语汐的出现,灵昀忽然莫名其妙一笑,说道:“看来关心他的人不止你一个。” 语汐这才看见灵昀身后站着的人,正是当今的军机枢密使灵流,修诚的父亲。 军机枢密使灵流只有修诚和修贤两个儿子,皆是出于他的妻室李潆。而李潆早年被奸人所杀害,灵流也再未娶妻,故而对修诚和修贤两个儿子格外珍视,想必也是见不得修诚身上有伤的吧? 灵流很快走了进来。算起年龄,灵流也年逾四十,但是眉眼依旧好看吸引人,身材匀称,的确一看就和灵昀不是一脉相承。修诚能生得如此英俊,也是得益于他父亲灵流的遗传。毕竟枢密使灵流在年轻的时候,可是被冠以“惑明第一美男”之称的人。 他看到修诚,先是目光一震,迅速上前两步,二话不说地伸手从修诚的肩颈开始,顺着脊椎一路摸下去,一直蹲下来摸到脚踝处,知道没伤到骨头这才浅浅松了一口气:“怎么样?” “小伤。”修诚轻描淡写地说道:“爹怎么来了?” “来看你一眼。”灵流亦是随口说道。 修诚余光瞟了一眼站在牢房外的灵昀,话里有话地说道:“劳烦爹送语汐出去。” “修诚哥哥!”语汐皱紧了眉。 灵昀作为刑部尚书,甚少会进刑部大牢,他如今突然到访,必定是要审修诚的事,此时让语汐走,语汐可放心不下。 见灵流也不可苟同地没有动作,修诚继续说道:“爹,儿子自小在军中摸爬滚打,皮糙肉厚,挨几下没什么。夜深了,语汐再不回去,陛下和皇后会担心,还请爹,亲自送她回去。” 修诚一边说着一边咬定最后一句话,灵昀虽听着莫名其妙,灵流也很容易在他犀利的眸子中读出了一丝信息,只好让步:“放心,爹会将语汐亲自送回椒房殿。” 灵流说罢,直接拉起语汐就往外走。 “灵大人!”语汐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扭过灵流。灵流和皇帝私教甚好,语汐也是灵流看着长大,灵流对语汐来讲虽然没有任何的威胁力,语汐此时还是不愿意听灵流的话。 修诚冲她微微一笑。 第5章 放心,我很好。 语汐终究拗不过灵流,又无法当着灵昀的面说出是她父皇让她来听审的事,经过灵昀的时候,灵昀忽然开口道:“公主,老臣现在要审讯灵都尉,公主不准备旁观了吗?” 灵昀自然不敢真的去拦语汐,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明确——姜还是老的辣,他轻而易举地看出语汐应该是知道什么。或许灵修诚骨头硬,审来审去左右也出不来结果,但是语汐不一样,说不定让她观刑,她一受惊吓,又担心修诚,说不定自己知道什么就说了。 语汐的腿顿时跟灌了铅一样,忽然挪不动。她怔怔地看着灵流,又看向牢房中的修诚,心中纠结不已。 “尚书大人,公主出身高贵,不适宜看这等血腥场面,就不留着观刑了。”灵流的脸色变得愈发阴冷,也不管语汐究竟愿不愿意,直接半拖半拽地就将语汐拽了出去。 “灵大人!你松手!你放开我!”语汐一路上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灵流的手,一来,灵流毕竟是男性,力气要大一些,二来,灵流多年从军征战,武功高强,只怕立过多次战功的修诚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灵流一路始终黑着脸,直到走出大牢,又向皇宫方向走了半里地,才停下脚步:“语汐,修诚是不是告诉了你什么?” 听了这句话,语汐因一直挣扎着而愈发混乱的思路才渐渐变得清晰。 她一五一十地将皇帝和修诚的话告知了灵流,许久,灵流才深深叹了口气。 语汐沉默着,她原本也觉得修诚的法子有用,但在见到灵昀之后,也突然感觉此计是损兵折将不得成,不由问道:“灵大人,您可有好主意吗?” 灵流沉吟一番道:“修诚说的这些人,你父皇心中多少有数,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难以处置。你先回去把事情告知你父皇,让他早做打算吧。” 灵流和语汐的父皇一同征战数年,虽说说这天下是她父皇和母后携手打下来的,但枢密使灵流和段鸿羲在这里面也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灵流和皇帝向来是以兄弟相称,也是看着语汐长大,关系不一般,说起话来也自然不客套。 语汐看着远处的大牢,心里还是不由得提着:“可是修诚哥哥......” 灵流意味深长地看着语汐,欣慰一笑,说道:“我在这里,修诚不会有事。” 语汐对灵流的话几乎无法反驳,等她从西宫门进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云香已经远远地等在宫门内,见到语汐入宫慌忙迎了过来:“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快急死了。” “两只老狐狸,有什么好急的?”语汐冷不丁地反问了一句。 云香被噎得没话说,只好在前带路,速度将语汐引到了椒房殿。 予涵伤得厉害,在血止住后,就被挪到椒房殿由皇后亲自照顾。皇帝常年宿在椒房殿,这个时间自然也是在的。 语汐早就做好进门就挨骂的准备,却不想一进内殿,她父皇安然坐在主座上,问出的第一句话竟是:“修诚怎么样?” 语汐知道皇帝虽然是不得已关了修诚,心中对修诚仍旧是十分关心的,忙说道:“父皇,他被刑讯,伤得很厉害。” 当年因为灵流的妻子李潆被害去世,皇后就一直将修诚和修贤两个孩子带在椒房殿养。养到两人十岁左右的时候,才送回灵府,对修诚和修贤自然是关心得紧。皇帝也并不例外。 语汐说得越严重,父皇自然越是着急去把人捞出来。 “可有伤到筋骨?”皇帝听完语汐的话已经有些意外,继而问道。 “大概没有。”语汐挫败地低声说道。 皇帝听罢深深叹了口气,问道:“他对你说什么了?停战书是不是被他藏起来的?” 语汐听父皇也是如此问,忙将修诚的话一字不落地向皇帝说清楚,就连枢密使灵流和灵昀的话,也说了。 皇帝沉吟了一番,说道:“早想到此事和你脱不开关系,果不其然。修诚也算敢作敢当,没辜负咱们对他的期望。”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一旁坐着的皇后:“东西准备好了吗?” 皇后道:“已经安排妥当。” 皇帝这才放心下来,说道:“把东西交给修诚的副将,教他怎么做。另外记得私下派使者去沃荼,把联姻的事好好说说,换个宗室女嫁过去也就罢了。” 皇后点了点头,对语汐说道:“父皇和母后不会让他拿自己的命去赌。他想查的事情,我们早已有所计较,他只管把自己弄出来便是。” “陛下!不好了!”这边皇后的话刚说完,小夏子已经匆匆冲进来,垂首一跪说道:“枢密使灵大人在大牢里把尚书灵大人给打了!” 皇帝面色一僵,手中的茶碗蓦地掼到地上:“我就说让语汐看着!他偏要去砸场子!” 皇后忙站了起来:“人怎么样?” “据说......”小夏子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这才说道:“腿断了。” “胡闹!”皇帝横眉怒目地斥了一句,人已经站起准备出门。 语汐听此消息却觉得大快人心,忍不住说道:“活该!” 皇帝听到此话忽然顿住脚:“你说什么?” 语汐从来不怕皇帝,就算此时面前的父皇气怒非常,她还是很自然地说道:“我说他活该啊!修诚哥哥刚被押进刑部,他审都不审就把修诚哥哥折腾成这副模样,腿断了都是轻的!” 皇帝忽然和皇后对视了一眼,匆匆带着小夏子等下人离开。 皇后见人都走光了,忙上前拽过语汐说道:“汐儿,你练这么多年武,可打过真人没有?” “没有。”语汐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皇后点点头,说道:“去吧,趁灵昀还在,你想给修诚报的仇,都从他身上讨回来。” “啊?”语汐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母后。要说她母后也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个性,从不一本正经,忽然这么认真地和她说话,她反而有些摸不到头脑。 看着皇后年逾四十依旧貌美的面容,语汐忽然开了窍:“母后,你不会是想让我给灵伯父顶锅吧?” 皇后这才满意笑道:“就知道汐儿比涵儿聪明,快去吧,打得越惨越好。” 语汐不由腹诽,这个一副幸灾乐祸小人得志表情的贵妇真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吗?皇后不该是一本正经端庄得体的吗?皇帝不也应该是赏罚分明刚正不阿的吗?怎么不出一天的时间,两人都变得这么腹黑起来? “你还是我母后吗?”语汐怀疑地看着皇后。 皇后却不以为然,催促道:“你再不去,一会儿灵昀被送走了,你可没机会帮你修诚哥哥报仇了。” 语汐这才慌忙跑走。她一路骑着马赶到刑部大牢,路上却不断腹诽着她的父皇和母后——表面上是利用她在处理他们不好出面的事,实则是急着查刺杀予涵的真凶,没精力管修诚的事,也难怪枢密使灵大人忍不住自己出面了。 各顾各家儿子,更何况,她的皇兄予涵可是国本,唯一的国本。 刑部大牢早已乱作一团,语汐在穿过层层守卫进入牢中的时候,早就听着牢中的惨叫声,快走了两步,方见灵昀就躺在一床破褥子上,一边惨叫着,一边接受着太医为他紧急接骨。 几个狱卒大汗淋漓地帮忙按着他的手脚。 近距离之下,修诚的手腕和脚踝被粗壮的铁链扣着,和灵流对视而坐在牢房外的石凳上,精神虚弱。 语汐忙上前去看修诚,走近却见他胸前多了一道深可透骨的伤痕,亦是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修诚哥哥,你怎么样?”她慌忙上前问道。 修诚意外地抬起头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语汐神色复杂地看了灵流一眼,也没解释,上前一把拽过为灵昀诊治的太医:“没见那有个伤得更严重的吗?先治灵都尉!” 那太医蓦地被人揪住衣领,刚想发怒,转头见是语汐,惊愕之下只好慌忙应是,忙着去照看修诚。 语汐见灵昀痛得眼睛都睁不开,正好趁着那些狱卒按着他手脚,早就一脚踢过去:“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陛下还没下令审案,你就敢乱用私刑!不打死你真是太便宜你!” “公主!公主!”一个按着灵昀的狱卒扑跪过去抱住语汐的腿:“尚书大人是朝廷命官,公主轻易打不得啊!” 语汐知道跟这些小狱卒讲道理也没什么用,压根就不废话,一脚推开那狱卒,说道:“今天本公主就是要教训这个老东西!你们谁敢阻拦本公主就一起打,打死不论!” 语汐面色极差地撂了狠话,几个狱卒战战兢兢看了灵昀一眼,进退不得。却是灵昀见几人退却,急了:“你们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早就被语汐一脚踢了回去。 语汐扫了一眼囚室的陈设,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一间刑房,一面宽敞的石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鞭子、藤条、刑杖、夹棍,各种只有语汐想不到没有语汐看不到。语汐看得瞳孔一收缩——灵昀就是用这些东西折腾修诚的吗?她转而看到修诚紧皱的眉头和隐忍的目光,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上前抓了一根最粗的刑杖冲着灵昀就糊了过去。 毕竟灵流只是打断了他一条腿,实在太便宜他。 第6章 然而灵昀也是年逾六十的人,一把老骨头本来就脆软,再被语汐这么一打,只听咔嚓一声,右臂的骨头也断了。 只听一声不成人样的惨叫冠绝耳际,语汐再想打,却被忽然起身的修诚拦住:“语汐!算了......” “他这么对你,你说算了?” 语汐正在气头上,见着修诚一身伤痕,心中更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然而□□的着急,那个真正受了委屈的反而平和。修诚沉默了半晌,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长辈,今天这么一折腾,想必他也得到教训了。” 看着灵昀斑白的发髻,语汐也有了一丝踌躇。这么大岁数,又好歹是修诚的长辈,若是真要了他的命怕是也不好,只好将手上手腕粗的木棍哗啦扔在地上,冲着周围的狱卒道:“你们都看清楚了,今天是谁打了尚书大人?” 狱卒们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番,说道:“是枢密使大人......” “谁?”语汐眉毛一横,怒道。 “是......”那些狱卒大汗淋漓,纷纷跪地不住地磕着头,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答。 语汐正色道:“今日是本公主看他不惯出手教训,与他人无关,记住了吗?” “是是是!”几个狱卒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 灵流也意外地看向语汐,只一眼,也猜到是帝后的吩咐,故而没有多言,只沉默地把修诚拽回去,让太医诊治。 一边灵昀还在嚎啕大叫,语汐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上前一把扯住灵昀的衣领,说道:“灵大人,你知道今天是谁打了你吗?” 灵昀早就痛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语汐的目光也是惊恐和气怒的。惊的是他没想到语汐一个小姑娘竟敢动手打他六十多岁的老头,怒的是他居然真的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打了。 语汐接着说道:“是本公主出手教训。灵大人可记好了这事,可别回府将养好了又将此事赖在别人身上。本公主自小娇纵,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唔......”语汐话音刚落,就听修诚一句极力压抑的痛呼出口半句,复又死死咬住收回,心中一颤,忙回头去看修诚。 太医起初看着语汐说话,吓得没敢打扰,见语汐终于说完话,忙开口道:“公主,灵都尉身上伤口多,需要干净的水清洗。” 语汐的目光马上落在了慌乱不已的几个狱卒身上:“还不去准备?” “是是!”几个狱卒慌忙应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语汐。”修诚埋怨地叫了她一声。 语汐百般无奈地看了灵流一眼,说道:“灵伯父,我看着修诚哥哥就行,看灵昀那个样子也不敢怎么样了。您快去忙吧。” 灵流却尴尬轻咳了一声,问道:“你父皇没说我什么吗?” 语汐道:“横竖反正人是我打的,我父皇还能说您什么呢?” 灵流这才神色一转,站起身来,吩咐自己带来的下人:“你们几个把尚书大人抬回府,手脚轻点。” “你......你......”灵昀勉强抬了抬自己还能动的一只手,几经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一双气怒的眼睛被人抬出囚室。 “爹!”见灵流也准备着要走,修诚忙叫住他,目中仿若有一种难掩的担忧透出。 灵流似乎意会了修诚想说什么,只安慰般地冲他点了一下头,忙着离开。 修诚神色复杂地看着灵流离开,这才顾得上看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语汐,对上语汐担忧的目光,他不由勉强一笑,说道:“没事。” 语汐见灵流和修诚的眼神,心中早有一种极为不安的揣测,碍着太医在场也不好多问,只问太医道:“太医,他怎么样?” 那太医五官方正,身材瘦小。是宫里太医院的值班太医,语汐虽然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至少知道这也是给她请过很多次脉的太医,倒是多有信任。 太医说道:“灵都尉的伤大多是皮肉伤,好生将养应无大碍,至少胸前这道伤口太深,怕是得缝几针。” 此话一出,语汐尚未说话,修诚却自嘲道:“难为我从军数年身上倒是没留什么疤,这次看是跑不了了。” “惋惜吗?”语汐不知为何,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想要多调侃他两句,似乎多废几句话就能减缓疼痛一般。 怎料修诚却毫不否认:“那是当然。堂堂武将伤疤不是来自战场而是来自牢狱,我还能引以为傲不成?” 语汐见着修诚一身伤,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是碍着太医在,多少还得顾及自己公主的颜面,只好干巴巴地说道:“没事,宫里有的是好药,回头我给你弄一些,不让你留疤就是。” 那太医年逾三十,见修诚和语汐对话更多感觉是在看两个小孩打情骂俏,偏的因为他在又放不开,心中觉得很好笑,也开口道:“都尉怕痛吗?若是不怕,在下尽量将伤口缝得贴合一点,日后再给都尉准备一些祛疤良药,假以时日保证都尉的皮肤能光洁如初。” “......”修诚被那太医堵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堂堂男儿怕留疤?这要是传出去他灵修诚以后出了狱还怎么带兵?怎么服众?他忙解释道:“我不是怕留疤,只是觉得这伤口又不是战场带来,觉得可惜。” 不料此言一出,语汐未笑,太医却笑了。 待太医给修诚仔细地处理好伤口,语汐又吩咐狱卒拿来一套干净的囚服,让狱卒伺候修诚换了,见周遭人终于退下,这才忍不住道:“修诚哥哥,你还好吧?” 干望着自己被太医包成粽子的双手,修诚苦笑一声 ,看向语汐的目光中多有安慰道:“也是灵昀那个老东西下手太狠,这才露了马脚。” “什么马脚?”语汐惊愕修诚这么快就看出了倪端,慌忙问道。 修诚低声道:“我听说灵昀曾经是跟祯元皇太女的,后来祯元皇太女失踪,你父皇继位以后,他一直低调做事,就算我入狱他想公报私仇,也不至于真敢要我的命。如今敢向我下狠手,必然是他有了退路。” “祯元皇太女?”语汐默念着这个词,心中却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父皇宣尊帝,在继皇位前不过是个闲散宗室,先帝选择的真正继承人封号祯元,是本朝唯一一位女继承人,美其名曰皇太女。而此女虽为先帝唯一的嫡女,却生性暴戾不得人心,真正面临战争的时候有畏惧强权做了缩头乌龟。终究为人所掳而失踪,这时候她军功显赫的父皇才有了继位之机。 而这位继承人,当初真的只是失踪,朝野内外并没有找到过她的尸体,难道这位继承人还活着?并且回来了想和她父皇夺位吗? “灵伯父会去告诉我父皇的对吗?”语汐忙问道。 修诚点了点头:“你放心,就算那个什么继承人真的回来了,咱们也不会给她可乘之机。” 语汐听着不由皱起眉:“可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修诚无谓一笑:“咱们朝中只有四支军队,近卫军统领庄铎是你外祖父的下属,作战都尉是为夫,护天军统领是我师父曾经的副将,征海军统领是我师父,也就靖野军那个什么邱溯有点站位不明,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祯元皇太女真活着,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这二十年中她曾经在朝中的势力早就所剩无几。再说了,如果真是她,肆意谋害皇嗣一事,就足够她声名扫地,还谈什么继承大统?” “可是......”语汐不知道为何,自今日见到修诚和灵流对视时候的严肃表情,她心中的不安情绪就越涨越大。 修诚继续道:“天下是你父皇亲手打下来的,现在又有为夫这员猛将在,你还担心什么?” 语汐心绪烦乱,实在听不得修诚贫嘴,不由道:“修诚哥哥!毕竟也是你说弄丢了停战书,我母后虽然伪造了假的让你的副官明日递交朝廷,你这个罪责是跑不了的,现在案子还未正式开审,明日审完结案也多少是要审判的,你若是因为这事把功劳丢了或是被降了职,那可真是亏死了。” 修诚却伸手用还算完好的手心摸了摸语汐梳得平整的头发:“那也不亏。若是怕降职交了停战书,你被嫁到沃荼去,那我才真是亏大发了。” 说罢见语汐沉默着不说话,修诚继续说道:“再说了,像为夫这么英明神武、年少有为,还会吝啬区区一个军功不成?” “臭美!” 语汐鄙夷地推了他胸口一下,却听修诚猝不及防地惨叫一声,这才想起他虽然换了新的囚服,还是一身外伤,特别是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刚刚被太医缝好,这么一推可不要裂开了? 吓得语汐慌忙想解开囚服看看,却被修诚拦住。 许久,修诚才缓过一口气来,有气无力说道:“汐儿,为夫受这一身伤多半也是因为你,你好歹稍微心疼为夫一下,别这么毛躁好不好?” 语汐看修诚由忍痛又贫嘴的样子实在是哭笑不得:“偏你长了一张臭嘴!” 这时囚室的门忽然开了,一名狱卒小心地说道:“公主,有人来探访灵都尉。” 第7章 “谁呀?”语汐奇怪地问道。按说修诚被关在这里,非权贵也进不来,若是权贵,多半也知道她在这里,谁还会这么不长眼地来探访修诚? 果然不等狱卒回答,正面进来一个着粉红衣衫的女子,那女子浓眉大眼,看起来活泼可爱,一进门就笑脸盈盈道:“公主,修诚,我给你们带好吃的了。” 来人正是修诚师父——征海军统领段鸿羲的长女段景琦,比语汐年长两岁,比修诚年幼一岁,自语汐懂事起就是语汐的伴读,两人还算熟络。 语汐今日这一番折腾,自午膳开始就一直食不知味,如今安定下来,听着段景琦这么一说,倒也饿了,眼前一亮:“知我者莫若景琦,修诚哥哥肯定也饿了,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段景琦挥了挥手,狱卒识相地退了出去,她将手中巨大的食盒往石桌上一堆,说道:“修诚一出去就是三年,好不容易回来,我带的自然都是修诚喜欢的东西了,公主你一天在宫里山珍海味的,今天可就别怪我偏心喽。” 段景琦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里的盘子一样一样摆出来:“红烧鲈鱼,清炒笋尖,脆皮乳鸽,酱香豆腐,羊骨汤......羊骨汤我可是给公主准备的,知道牢里阴寒你怕冷,我可是盯着厨子炖了三个小时呢。” 段景琦一边说着一边用热菜摆满了石桌:“路上我让丫鬟用炭盆暖着,菜都热呢,你们趁热吃!” 其实修诚在阴寒的石牢里待久了早就冻透了,见到热汤倒是想喝两口,但是由于伤得厉害,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语汐早就饿了,见到热乎乎的羊肉汤先是捂着汤盆暖了暖手。段景琦早就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碗汤递给修诚:“本来应该公主先请的,不过今天就功臣先请吧。” 修诚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说了一句:“景琦费心了。” 段景琦本是个很讲究的人,精致的汤碗和汤勺递上,再配着一双白嫩的手,原本是让人很有食欲的,奈何语汐向来没规矩,修诚又常年混迹军中,更是不拘小节,语汐见状伸手接过汤碗:“给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汤勺从碗里拿出来,直接递到修诚嘴边。 段景琦自然不知道修诚受伤的事,瞠目结舌地看着,一时间竟没有出言阻止,待想起来提醒烫的时候,修诚已经开始慢慢喝汤,只好作罢,嘴上却不由说道:“修诚好大的面子,喝汤还得公主来喂?” 语汐道:“你可不知道,修诚哥哥在牢里可受了好大的委屈,他要是手能动,还用得着我来喂?” “啊?”段景琦惊愕之余慌忙上前两步打量了修诚,这才主意到他缠着纱布的指尖:“这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修诚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指着盘里的红烧鲈鱼:“这个。” “哦。”语汐小心夹起鲈鱼喂给他。 如此,基本一样菜吃了一口,修诚就不想再吃,语汐第二块鲈鱼送过来的时候,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原本胸口的伤痕太深,每呼吸一下,甚至咽一口东西都连带着伤口钻心的疼,开始他还能忍着吃上两口,很快还是忍不了,用掌心推开语汐的手。 语汐见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修诚哥哥,你身上都是伤,你需要补充营养。” “我缓缓。”修诚郁闷地说道。 却是段景琦先忍不住说道:“你受很重的伤吗?” 不提此事也罢,提了语汐就是一脸气怒:“是啊!那个 灵昀也太不是东西,说起来好歹也是修诚哥哥的祖父,居然他还敢违规审讯!亏得我父皇......” “亏得陛下还那么信任他!”修诚忽然打断了语汐的话:“要不是你语汐公主侠肝义胆,不由分说打了人一顿,我真是不知道如何说理去了。” 语汐本想说亏得父皇母后英明,让她来教训人,突然被修诚截了胡,还埋怨地看了修诚一眼。 段景琦深深看了修诚一眼,似乎从语汐和修诚的小动作中早已猜出两人有事瞒她,却也不好多问,只好说道:“修诚吃不下,公主你多吃一些啊,段府的厨子虽然赶不上宫里御膳房,味道也不错呢。” “哦。”语汐嘴上应着,看修诚虽然还在若无其事地说话,脸色却依旧惨白,心里多少不是滋味,也没什么胃口,也就盛了一碗汤喝了两口,再也没心思动筷子。 段景琦见两人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语汐刚要解释,修诚却抢先一步道:“我弄丢了停战书,陛下还没下令审讯,灵昀先迫不及待地折腾我几番,语汐看不过去,就把他给打了。” 段景琦黑漆的眼眸一转,自然不相信这些,说道:“我又不是外人,你们就别拿这种唬人的推辞敷衍我了。” “真的是这样。”修诚极认真地强调道。 段景琦无声地叹气,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 一直等到段景琦离开,修诚才对语汐说道:“以后别什么事都跟她说,自己留点心眼。” 语汐不解道:“景琦是和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要是别人我也不会乱说呀。” 修诚忙道:“陛下和皇后帮着咱们一起搅和事情,这种事就算是修贤都不应该知道,更何况段景琦?她可是早垂涎于为夫我的美貌,只怕比谁都着急盼着你被远嫁呢!” 修诚一边说着,一边仿佛受了什么启发一样,蓦地瞪大了眼睛:“语汐,你可知段景琦的生母是谁?” “不知道。”语汐诚实说道。 修诚刚想解释,却转而一叹气:“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年在宫里和你母后斗智斗勇可没少惹事,人还异常狠毒,杀人不见血。” 语汐听着修诚这么一说,早已猜到他的推测,不由道:“修诚哥哥,你不会是怀疑停战书求娶我一事跟景琦有关吧?” 半晌见修诚不说话,语汐继续道:“但是就算这件事是她做的,那刺杀我皇兄总不至于也是她吧?她好歹也是段伯父的女儿,段伯父和我父皇母后关系这么好,帮别人搬弄朝政对她有什么好处?” 修诚却不敢苟同:“我师父和你父皇母后关系再好,和予涵定了婚约的也是我师父嫡出女儿景晞,她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就算一直当你的伴读,顶多等你出嫁以后再朝中择一个中等人家嫁了,以她的性子未必会甘心。” 语汐不屑地瞥了修诚一眼:“她要是有这个本事,猪都能上树了。” “所以说你比猪还笨!”修诚一边说着一边就想伸手戳语汐的脑门,刚一伸手,又想起自己手指被绷带死死缠住,只好作罢。 语汐被修诚这么一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脑子转了转,说道:“你才是猪!你是全天下最胖的猪!” 修诚俊眉微挑,见语汐虽然不是真生气,却也恼怒地嘟着嘴巴,甚觉好笑,只道:“最胖的猪现在痛得不想说话,这可怎么是好?” 语汐眼睛瞥了一下内室的门,扬声道:“来人,多拿几床被褥来铺好,本公主和灵都尉要休息了。” 不过语汐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就算狱卒准备了厚软的被褥,碍着两人虽有定亲并未成婚,也总不能共枕而眠,语汐让狱卒将她自己的被褥铺在牢房之外,也就是躺了躺而已,基本整夜无眠。 修诚也差不多彻夜无眠,语汐是因为自小娇生惯养,在这么差的环境里无法入睡,而修诚却是因为浑身痛得要死,根本睡不着。 直到第二日午后,小夏子前来传皇帝的手谕,语汐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让修诚轻易逃过去。 修诚被降职了,从近卫军的作战都尉降为麒麟校尉。好在近卫军的麒麟卫队是负责整个皇宫的守卫工作,至少修诚一日里面能有大半日都是呆在宫里的。 语汐倒是不觉得什么,反倒是修诚心态极其不好,在进宫赴职的一路都闷闷不乐。待他进宫和上一位麒麟校尉交接完毕,天也快黑了。 “灵校尉,陛下吩咐您去椒房殿用晚膳。”小夏子和修诚倒是十分熟络,算起来小夏子服侍皇帝也有十几年,修诚自小在宫里长大,也勉强算是被小夏子看着长大的,故而小夏子见修诚愁眉不展,在传递完皇命之后,不由安慰道:“灵公子明知道陛下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假以时日还是会找机会恢复你的职位,何必这么介怀?” 修诚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夏公公,不是我小心眼,都尉一职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现在说没就没了,能不介意吗?” 小夏子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灵公子虽然被降职,但是在陛下眼里公子可是立了大功,陛下看好你,你还怕没得升吗?” 修诚情绪低落至之余,见着小夏子一脸关爱之色,不由调侃道:“夏公公你这么会说话,陛下早晚要打赏你,也没见你提前傲娇啊。” 小夏子被修诚一句话怼得无话可说,只好低声道:“奴才可不敢。” 修诚这才由衷笑了几声,不料一笑却又牵动全身伤口,痛得他生生把一个笑脸扯成了哭脸。 第8章 “夏公公!夏公公!可算找到你了!”乾钧殿的另一个太监小全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修诚一眼。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什么事!”小夏子低声斥道。 小全子忙道:“灵......刑部尚书大人薨了。” “好好的怎么会死?”修诚惊诧地拽住小全子:“什么时候的事?” 小全子被修诚拽得喘不过气来,支支吾吾道:“就刚刚......” 修诚脸色一僵。毕竟不管灵昀有多该死,不说是不是他的祖父,好歹也是被语汐打成的重伤,如今死了,灵家岂不要给语汐扣个打死人的罪名?虽然语汐是公主,毕竟惑明法制强硬,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公主? 他匆忙和小夏子一起赶往椒房殿的时候,帝后正和语汐在偏殿和予涵聊天,见修诚进来,语汐慌忙站起来蹦蹦跳跳地迎上去:“修诚哥哥!母后让小厨房准备了好多你喜欢的菜呢!” 皇后见到修诚,笑容也荡漾开来:“许久不见修诚,倒是俊朗了很多呢。” “陛下,皇后姨母。”修诚勉强抱了抱拳,也没按规矩行礼,毕竟他伤重,帝后心知肚明,再加上他自小在椒房殿长大,和帝后也是熟络非常,从不拘礼。 见修诚面色严肃,皇帝不由问道:“怎么了?” 小夏子忙上前两步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刚刚灵尚书府传来消息,说尚书大人......薨了。” “什么?死了?”语汐惊愕之余很容易联想到自己受帝后唆使干得那些好事,不禁心虚起来。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霾起来,他只看了皇后一眼,仿佛两人对视之余早已交换了思想——亦或者只是确认了两人认知相同,皇后面色沉郁道:“原本以为是祯元皇太女还活着,为了复位精心设了个局。但祯元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将灵昀灭口。” 然而语汐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更担忧灵昀的死——毕竟是她打的人:“现在最关键的是我怎么办啊!都知道是我打了灵昀,这么一来我不成了杀人犯了吗?” 修诚见语汐麻爪,安慰道:“别着急,你那几脚踢不死人。有人故意嫁祸你,查就是了。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免得再生出别的事端来。” 皇帝起初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听几个人你言我语地说了几句后,吩咐道:“小夏子,你去找大学士,让他亲自去一趟刑部,灵昀的案子,一定要刑部所有的仵作一起验尸。” 说罢见小夏子退下,小全子还进退不得地干站在那里,等着他们的下一步指示,道:“都退下吧。” 小全子这才仿佛得到了特赦,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见人都退下了,皇后才拉着修诚坐下,说道:“这次的事多亏了修诚,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修诚反而一点也没把皇后的夸奖放在眼里,区区坐下一个动作竟让周身伤口疼痛不已,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可是为语汐的事差点没把命搭进去,皇伯伯还降了我的职,我都快冤死了!” 闻此言皇后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而皇帝却有些尴尬,颇有一种兔死狗烹的意味,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朕听语汐说你伤得严重,打也不敢打,只能降职处分了。” 修诚原本就郁闷,听了皇帝此言更加悔不当初:“早知道灵昀会死,我在他对我用刑的时候大可不必束手就擒,我本以为这番折腾好歹能摸出事情的根源脉络,想不到这家伙竟这么不争气,白白让我受了这么些罪!” 一直未说话的予涵这时终于在语汐的帮助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语汐体贴地拎了个靠枕给他垫着,他清了一下嗓子终于有了些许力气:“你不束手就擒,还想越狱不成?” 修诚起初脑子里装着一堆事,早就忽略了予涵的存在,予涵这一说话,他才忽然想起予涵受伤的事,说道:“我原想好好慰问你一下,可你这两句话说得我现在只想揍你!” “因为我一语道破天机?”予涵性子和顺温润,但不知为何,每每和修诚说起话来都忍不住模仿修诚的语气,气人的话出口毫不含糊。 修诚和予涵的感情也不一般。当年皇后生予涵的时候,由于皇帝和他爹灵流早早给他指腹为婚,他尚以为出生的予涵是个女孩,一定要抢在皇后和皇帝前抱到他。予涵还在襁褓里,就日日被刚满三岁的修诚抱着满院子跑,几次被摔得哇哇大哭。好在没有被摔坏脑子,如今顺利当上了太子,却对修诚愈发调戏刁钻起来。 修诚瞪了予涵一眼,道:“堂堂太子一点武功都不会,竟在宫墙之上被人射中肩胛。这还不够你丢人的,你还好意思嘲笑我?” 予涵下意识地看了皇帝一眼,说道:“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嘲笑你?若不是你仗义出手,现在头疼的可就是我父皇母后了。” “是啊,可是你父皇卸磨杀驴,现在头痛的人是我了。”修诚极为不客气地用余光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听了也不恼,反而说道:“那朕现在下令打你五十杖,恢复你原职,你可不用头痛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仿佛还仔细思考了一番,继续道:“这么大的篓子,五十杖太少,八十杖如何?” 修诚向来没规没矩惯了,和皇帝的玩笑也不少开,听罢也没当真:“陛下您可饶了我吧,我好歹是为语汐的终身幸福奋战,再怎么说您也不能这么过河拆桥不是?” 皇帝微微一笑。 “我看你说不定比我伤得还严重,要不要紧啊?”予涵终于说了句人话,语汐鄙夷地拍了他的大腿一下。 倒是修诚无谓一笑:“我可没你那么娇气。” 予涵眉毛一挑,早已习惯修诚的调侃,并不生气,正色道:“你三年没回来,本来还想好好设宴款待你一番,谁知道碰上这么多窝囊事。不过小厨房卤了鸭掌鸭翅,锦慧和锦雯姑姑给你准备了很多菜,勉强算给你接风吧。” “多谢关照。”修诚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他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来:“茶杯我都拿不起来,美食更消受不起了。” 予涵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怎么这么严重?” 却是皇后上前一把捏住修诚的手腕拽了过来,怒道:“真是活该他死!瑾儿!传太医!” “不用了。”修诚忙道:“在牢里太医已经诊治过了,都是皮肉伤,样样就好。” 却是语汐咬牙切齿:“母后皇兄你们还没见他胸口那道伤,没缝合前都见骨了呢!” 皇后看向修诚的眼中亦满是抱歉:“你怎么样?快给我看看。” 本朝的这个皇后的确不同于一般人,她在几个小辈面前根本没有皇后的架子,说起话来也从不用“本宫”自称,而是用“我”。 “没事没事!”修诚见皇后已经伸手要解自己的衣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说他是皇后养大的倒是不错,修诚向来也把皇后当亲娘看,可毕竟人早已成年,男女授受不亲的,总要避讳才好。 皇后似乎这时才忽然想起什么,尴尬道:“总觉得修诚还小,如今也不小了。” 见皇后蓦然失神,修诚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忙解释道:“姨母,实在是伤口太丑,怕您看了嫌弃。说起来那个太医也真不是东西,口口声声让我忍着,他能缝好看点,难为我忍那么久,他还把伤口缝得像条蜈蚣!” 此言一出,皇后还没怎么样,予涵却忍不住噗地笑了:“修诚大哥,我知道你容貌倾城,但也不至于这么注意小节吧?” “你还笑!”语汐见予涵幸灾乐祸的样子狠狠拧了他大腿一下:“有本事你试试!” “哎!疼!” 皇帝起初并不发话,话说到这,这才开口道:“修诚伤得厉害,先好生休养一阵,麒麟卫队的事给副尉打理即可。” 修诚听罢忙道:“皇伯伯,小伤不碍事,我还是即刻上任吧。” 皇帝从不多言,见修诚不愿休息,心里多少也有些计较,说道:“那你拿剑上院子里耍耍看。” “父皇!”语汐埋怨地插嘴道。 修诚自然是不可能拿得了剑的,听皇帝这么说,也没有唯有皇命是从,沉吟了一番,说道:“皇伯伯,不管事实怎么样,我毕竟是因为弄丢了停战书被降职,若是再不赴任,在军中威严可就要扫地了。我知道你们是心疼我受了苦,但我在西北整整三年好不容易在近卫军打下根基,如果因为此等小事给毁了,我不甘心。” 皇后听着修诚一番话却是欣慰的,说道:“也无妨,麒麟卫队原本也是负责皇宫安全,麒麟营区距离椒房殿这么近,你除了处理公务的时候,就在椒房殿待着,和予涵一起养伤即可。” 第9章 修诚自小被养在椒房殿,从军之前始终和修贤一起住在椒房殿的南阁,故而这次回来也一样连灵府都没回就回了皇宫,如今刚从牢中出来,虽然换上了军服,还是浑身不舒服,听皇后这么说,他也觉得甚好,紧接着说道:“皇伯伯,皇后姨母,我想先沐浴更衣,一会儿再过来。” “你浑身都是伤,怎么沐浴啊?忍几天吧,我勉强不嫌弃你。”却是语汐先蹙眉阻止。 “别拦着我,我已经快馊了。”修诚顺手摸了一下语汐的脑袋。 皇后道:“修贤还和你爹在军机处处理事情,你把椒房殿几个太监都叫上,一起伺候你沐浴。伤口不宜沾水,沐浴过后记得上药,我一会儿着人把药给你送去。” 修诚微微叹了口气,道:“哎,走了。此番回来还以为能在您和皇伯伯面前好好邀功,这下可好,得不偿失喽。” 一边说着,他一边默契地和语汐对视了一眼,退了出去。 看着修诚离开的背影,皇帝仔细端详了语汐一番,开口道:“汐儿,父皇本想多留你两年,如今看还是早些嫁你出去踏实些。” 不等语汐有所反应,倒是予涵急着接话道:“是啊,父皇母后就你这一个女儿,你一日不出嫁,就算早早和修诚有婚约,还是很多人都盯着呢。这次的事猝不及防,要不是修诚担得住事,只怕父皇也保不了你。你说你要是被嫁到西北那种蛮荒之地,别说你自己,就是我们也都寝食难安啊。” “语汐,告诉母后,你可愿意嫁给修诚吗?”皇后接着问道。 这一句话却让语汐蓦然失神。 据说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每每伸手求抱抱,都不是找乳娘,也不是找母后,更不是父皇,而是总找没事就抱着她到处乱跑的修诚哥哥。 然而好景不长,时至她五六岁,母后问起她“可愿意嫁给修诚”的时候,她始终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话痨!” 虽然每次修诚都会据理力争,语汐还是会把他推得远远的:“走开!啰嗦鬼!” 然而等修诚真的去近卫军从军,常常睡在军营,时间久了没人在耳边唠叨语汐还挺不适应,甚至还常常偷跑出宫次去近卫军营嘲笑武艺尚未到家的修诚。 在语汐的记忆里,修诚始终都是一个亲人一般的存在,如今真的问她愿不愿意嫁,她好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修诚远征西北三年归来,她在牢里见到他的时候,那种明明狼狈却死撑着微笑的样子,实在让她心疼不已,也让她真的觉得,这个自小和她一起玩闹的修诚哥哥并不只是个闲散公子,反倒真的成了一名很有担当的武将。 见语汐犹豫,皇后忙补充道:“你要是不愿意,母后可把别人指给他了哦,若是沃荼人再来求娶,你就只能嫁到沃荼了哦。” 原本是劝人的话,皇后此话出口,语汐却怎么听怎么别扭:“母后,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皇后似乎逗弄语汐逗弄惯了,眉毛一挑,说道:“若说修诚,要本事有本事,要颜有颜,又是母后看着长大,你不喜欢修诚,难道会喜欢修贤?” “哎呀母后!你说什么呢!”语汐被皇后堵得小脸通红,急不可耐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打趣!现在灵昀死了,要是尚书灵府一口咬定是我打死了他,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皇后身边俯视数十年的瑾儿走了进来,想着帝后低身一福,说道:“陛下,娘娘,奴婢刚刚着人问过了,昨晚段府的段景琦曾经去过刑部,离开的时候朝东南方向走了。段府......在刑部大牢的西南方向。” 皇后目光一滞,很快和皇帝对视了一眼,说道:“瑾儿,你去把段景琦传来。” “娘娘。”瑾儿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后,人却没有动。 皇帝道:“景琦才多大,哪能做得了这种勾当?” “你懂什么?段景琦一直喜欢修诚,你知道吗?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生母能做出的勾当,她未必做不出来。”皇后极不给面子地瞥了皇帝一眼。 是了,语汐的父皇在她母后面前,向来是不可能有面子的。她的母后就是这么霸气。 皇帝复而说道:“那你说怎么办?无凭无据的难道要抓景琦来兴师问罪吗?” 皇后略微思考了一番,说道:“语汐刚打完灵昀,灵昀就薨了,就算查出灵昀死因不是因为语汐的殴打,语汐的名声多少也会受损。灵昀的死,不论是对祯元皇太女党,还是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如此损人不利己,倒真像她生母的风格呢。” “陛下,皇后娘娘,修贤少爷回来了,请进来吗?”外面有下人小心来报。 “进来。”皇后道。 修贤见到帝后先是行了个礼,急着说道:“皇伯父,皇后姨母,我爹得到消息已经赶去尚书府了。”说罢他沉默了半晌,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几个人,继续说道:“还有一桩怪事,今日一早,有人在我房内塞了个纸条,说若想知道是谁刺杀太子,就明日午时去皇宫北面的东古镇古树下等。” “你可是住在椒房殿的啊,谁有天大的本事能摸到椒房殿来塞纸条?”语汐听罢首先皱起眉头来:“母后,看起来你的守卫要清理了啊。” 然而皇后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修贤问道:“今日一早的事,天都快黑了你才来报告?” 却不料这一说,修诚丝毫没有慌张,反而一脸尴尬:“修贤惭愧,原本想着明日先去看看状况再来报告,细细想来又怕此事有诈,只好先和皇伯伯、皇后姨母商议。” 语汐不由鄙夷道:“虽说你武功也不差,万一人家埋伏千军万马,你可不要栽了?” “堂堂皇城,天子脚下,哪来的什么千军万马?”予涵不由斥道:“此事最重要的还是查出丢纸条的人才是。” “瑾儿,你把卫铮叫来。” 卫铮,乃专门负责椒房殿守卫,近卫军白泽卫队的金盏小队队长,常年驻守椒房殿,为人谨慎,理论上椒房殿向来是守卫森严,连只蜜蜂都难以飞过,更别说什么外贼了。 不出一会儿,卫铮已走入殿中,向皇帝、皇后抱拳道:“陛下,皇后娘娘。” 皇后道:“今日一早,灵二公子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张不明来历的纸条。” 只听这一句,卫铮已然大惊,扑通跪地重重扣首下去:“属下失察,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降罪!” 皇后也不急着斥责,只问道:“先好生想想,昨夜到今早的守卫可有漏洞?” 卫铮沉默了一阵,仔细回想过后,说道:“昨夜并无特殊状况,南阁的位置昨夜是属下亲自守着的,并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人啊。” “你亲自守着的?”皇后眉峰一动。 修贤神色顿了顿,目光触到卫铮手中的佩剑,沉默着没有说话。 卫铮点头道:“属下安排每晚两名士兵守卫南阁,昨夜恰好一人突发急症,属下就自己顶了一班,这其中......并无异常啊。” “可有什么人路过南阁?”皇后追问道。 卫铮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昨夜没有任何可疑人来过椒房殿。” 皇后怪异地看了皇帝一眼:“这就怪了。” “那你可见过段景琦?”修诚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门外,听到这里,自然地走进来。 卫铮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昨晚段姑娘说来帮着打扫大公子的卧房。段姑娘常去南阁,属下......” 修诚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没你事了,下去吧。”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已经沐浴更衣的修诚:“三年不在,回来还和以前一样,猴精猴精。” 修诚整饬干净以后,显得更加光彩夺目,语汐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忽然加速起来:“你......你怎么这么快?” 修诚道:“刚刚想起一桩要紧事,昨晚段景琦进刑部大牢送吃食,是谁告诉她语汐也在的?” 修诚一边问着,一边将目光转向修贤。 修贤忙摇头:“我这两日都没有见过她人啊,昨晚许是睡得早,也不知道她曾到过你那屋。” 修诚面色沉郁下来:“这就怪了,就算语汐去了大牢,她是从何知晓的?” 皇后道:“说不定是哪个下人说溜了嘴,毕竟景琦在椒房殿时常出没,没人将她当外人。不过这几日的事,她嫌疑太大,是该找人好好查查了。” 修诚点头道:“我只怕她想浑水摸鱼,弄乱了事情的脉络,混淆视听。” 皇后轻声一笑,道:“不急,这些事自有人盯着查。先用晚膳吧,用完晚膳你回屋好好休息,你从西北回来一路车马劳顿,又入了狱,一定累坏了。” 修诚也确实累坏了,听了皇后的建议竟然反常地没有推辞,点了点头道:“确实累坏了,姨母若是感念我劳苦功高,不如就将语汐早些嫁给我吧,免得夜长梦多,总有人打她主意。” 第10章 却不料这次是皇帝先忍不住笑了:“早知道你会忍不住求娶汐儿,不想真是忍一刻都不行了。不过......” 皇帝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皇后继而说道:“求娶公主,你区区一句话就算完了?” “呃......”修诚似乎没想到皇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戏,一时间愣在那里,目光从皇后转到皇帝,再转到语汐,恍然大悟道:“皇伯父,姨母,你们要彩礼,应该向我爹要才对啊,我从军三年在西北大漠,可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修诚道:“近卫军作战都尉,本宫记得当年就算日日买首饰,也不至捉襟见肘。” 皇后此言并非空穴来风,早在二十年前她还没有嫁给皇帝的时候,就在近卫军任职过作战都尉一职,虽任职时间不长,也多少是带着将士打了数场胜仗,将皇城守得夜不闭户。如今修诚忽然哭起穷来,她倒是毫不留情地揭发一番。 提起此事,修诚这才低声问语汐道:“我的军饷不是你拿着的吗?银子呢?” 语汐眉毛一挑,底气十足道:“都花掉了。” “她说她都花掉了。”修诚指着语汐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着修诚。 修诚脑子一动,神色一转,说道:“皇伯父,姨母,你们又不缺钱,区区作战都尉的军饷你们也看不上。我娶了语汐,好生为她守着惑明,算不算最好的聘礼?” “守着惑明?语气倒不小,你行吗?”皇后问道。 “您说行就行啊。”修诚毫不含糊道:“当然,要是复了我的职,更利于我信守承诺。” 皇后道:“别得寸进尺。现在......” “好,朕今日就做主了,择良日让你们尽快完婚。”不等皇后说完,皇帝直言道。 皇后埋怨地看了皇帝一眼,却也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修诚也知道帝后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自己也并未当真。 倒是此话一出,语汐不乐意了:“父皇!你都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呢!” 予涵在一旁道:“哎,修诚为你上刀山下油锅的,现在急着让你俩成婚也是为了保你安全,你还想怎么样?” “可是我......”语汐踌躇,其实并不是不想嫁,但如此突如其来的婚期让她心中总隐隐不安,她下意识地去看修诚,却被他同样看向自己的眼神所灼伤。 “怎么,你真的不愿意?”修诚一反以往的自信态度,忍不住问道。 “哎呀不是......”语汐忽然觉得无可辩白,尴尬地看着众人,终而扭头跑开。 “汐儿!”皇后见语汐的样子微微蹙眉。 修诚眉毛一挑,略有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她可能需要时间。” 皇后低声一笑,催促道:“那还不快去?” 修诚带着一身伤,行动十分不便,故而他追上语汐的时候,语汐已经跑到了皇宫东北面最高的假山之上。 修诚不知道语汐为什么会上假山,几经停歇,才堪堪上了语汐待的那个凉亭,见语汐仿若有心事一般垂头丧气地坐着,只好也挨着她坐下来,问道:“汐儿真的不想嫁给为夫吗?” 语汐蓦地抬头。这时天色已然暗下来,宫中已经点上烛火,居高临下地看去,倒是灯火通明。只不过站在这至高点,她想看清修诚的脸,也只能借着月光。 多么英俊多么精致的脸啊,可惜...... “汐儿不是最喜欢和为夫在一起的吗?”修诚见语汐不答,继续问道。 “谁想和你这个话痨在一起?”语汐嘟囔着,无精打采。 修诚却仿佛势在必得,自信地调侃道:“既然汐儿不喜欢,那为夫以后不说话便是。” 修诚把嘴巴闭上装哑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语汐鄙夷地看了修诚一眼说道:“你若是不说话,母猪都会爬树了。” 修诚神色一亮,说道:“你本来就会爬树啊,爬得可好呢!” “你!”语汐被修诚堵得哑口无言,一巴掌冲着他肩上拍过去:“讨厌。” 修诚微微皱了眉,心知语汐是又忘了他身上有伤的事,也没有吭声,问道:“汐儿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为夫?” “唉。”语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书上说惑明的女子一旦嫁了人,就要日日活在那么个无聊的四方天内,也不能时时出来玩,更不能时时回娘家。我本来想着能晚几年嫁,这样还能多出去走动走动,现在......” 听罢修诚却哑然失笑:“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事啊?” “你还笑!我就知道你最讨厌了!”语汐把眼睛撇开,憋闷地看着内宫灯火。 修诚道:“那些女则女训都是给那些整日忙于宅斗的女人们看的,这女人能不能外出,完全取决于她们的丈夫是否通情达理。你看京城大街上走动的妇人,可不也都是有夫之妇吗?” 语汐这么一听,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精神:“真的?” “当然。” “可是我母后也很少出宫啊。”想到这里,语汐又发起愁来。 修诚忙道:“那是因为宫规中,后妃不得随意出宫。汐儿你嫁给为夫,咱们就要出宫自立门户,到时你想干什么,为夫还会拦着你吗?再说,就算为夫拦着,你也不会听啊。” “那倒是。”语汐觉得修诚说得颇有道理,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你可想嫁为夫了?”修诚问道。 语汐微微点头,伸手拽过修诚仍旧包扎着的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修诚被人欺负了,似乎比她自己被人欺负更加窝火,却又有些无能为力:“痛不痛啊?” “你不碰就不痛啊。” 修诚手被语汐拽起,原本就没用力,却不料这么一说,说得语汐一惊,突然扔掉了他的手,一时没回过神,不轻不重地磕上了凉亭的阳台。 “哎呀!”修诚突然叫了一声。 语汐见自己又闯了祸,忙一把重新捞起他的手:“没事吧?” 修诚无奈一笑:“没事,习惯了。” 语汐和修诚的婚礼定在下月初十,距今也只有短短的二十天而已,皇后早早召来了内务府各司,着重赶制语汐出嫁的婚服和首饰。 语汐经过几天的折腾,在雅音殿已经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日上三竿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在一直照顾她的云萝口中得知,此时已经是巳时三刻了。 “云萝姑姑!你怎么不叫我起床!”语汐一边从床上跳下来胡乱抓着衣服,一边埋怨道。 云萝不以为然地说:“公主不去文华殿听课的时候,都是这个时候才起啊。” “哎呀!真是的!快帮我梳洗呀!” 见语汐急不可耐地,云萝忽然忍不住一笑,说道:“莫不是修诚少爷回来,公主迫不及待要去见的吧?” “怎么了,不可以嘛?”语汐倒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意味,反而大方承认,看向云萝的眼神中更有一种“我就喜欢修诚哥哥”的意思。 却是云萝感慨道:“起初陛下给公主和修诚少爷说了亲事,还担心公主和修诚少爷合不来,想着实在不行就退婚呢。谢天谢地,公主和修诚少爷还算珠联璧合的佳偶。” 语汐在几个下人的服侍下梳洗,听得云萝这么一说,不由道:“我父皇绝对是乱点鸳鸯,我和修诚哥哥也就罢了,都是自小玩熟日久生情。倒是我皇兄和景晞似乎不大对劲儿,说起来我皇兄这次被刺伤也是国之大事,那景晞竟从没进宫问过半句。” 语汐口中的景晞正是征海军统领段鸿羲家的嫡女,和语汐的情况差不多,早在景晞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结姻亲给了予涵,只不过这个嫡女似乎不喜欢进宫,就算进了宫,也和予涵说不上几句话,反倒宁可和小太监玩。 云萝道:“说起来景晞姑娘也算咱们惑明的准太子妃,昨日奴婢听皇后娘娘说起景晞,也是直叹气呢。” 语汐坐在梳妆台前,随意地捉着几枚头饰:“随他们去吧,总之,我是管不了那么多啦。” “是啊公主,你顾好自己的婚礼就好。”云萝眉眼一弯,笑道。 “公主,修诚少爷来了。”云香在门外说道。 “我还没梳妆好呢。”语汐一边催促云萝帮她梳头,自己描起眉毛来:“让他等会儿。” 门外没了动静,语汐正奇怪。以往她说让修诚等会儿,修诚都会毫无顾忌地冲入内殿把她揪出来,今日居然如此老实地等在外面,实在不合常理。 过了一阵子,云香在门外说道:“公主,修诚少爷说军营里还有事,就不等公主了,让公主自便。” “哦。”语汐闷闷地应了一声。 云萝道:“修诚少爷身上带伤,公主应劝他多休息。” “姑姑,你知不知道,你比我母后还要唠叨呢。”语汐透过镜子看了云萝一眼。 云萝丝毫不显尴尬:“怎么,姑姑可是亲眼看着你出生的,你还嫌姑姑烦?” 语汐对着镜子甜甜一笑,说道:“姑姑不烦,姑姑最好了,我要和母后说,我出嫁的时候,姑姑要随我一起入府主事呢!” 云萝忍不住刮了一下语汐软嫩的小脸蛋:“那是自然的。” 第11章 “公主!听说你和修诚要择日完婚呀?”段景琦的声音很不适时地出现在门外,语汐听罢只觉得头疼。 就在昨日,他们还在椒房殿讨论这个段景琦到底是不是参与了这场阴谋,如今段景琦旁若无人地出现在雅音殿,她几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她一边挑选自己的耳饰,一边透过镜子看已经走进来的段景琦——浓眉大眼的段景琦长得十分喜庆,又偏爱粉嫩颜色的衣服,整个人打扮得活力十足,倒是语汐自己穿了一身晴空蓝对襟襦裙,显得略微素净了一点。 “修诚哥哥得胜归来,我也到了婚嫁的年龄,这时候成婚再好不过。” 语汐本以为景琦听了这话心里会不痛快,却不料此话一出口她反而笑脸贴来:“修诚年少有为,配你这个惑明公主是再好不过了!” 语汐想到修诚说的话,知道自己要尽量和段景琦保持一定的距离,说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嫁出去,父皇放了我的假,我最近不用去文华殿读书了。景琦你也可以休息一阵子,等婚礼结束后再说吧。” 段景琦似乎听懂了语汐的意思,却好言道:“你马上要出嫁,各种事情忙乱,我在宫里也可以帮个忙。再说,你和修诚要完婚,我高兴。” 高兴?语汐没去看段景琦的脸,如果就修诚所言,她应该是心系修诚,哪有女人见自己心爱的男子娶别的女人还开心的? 语汐没有搭话,站起身来道:“我要去一趟麒麟营区,和修诚哥哥讨论大婚的事。” “那我陪你去。”段景琦忙道。 语汐看了景琦一眼,却觉得事情尚未尘埃落定,真相未曾浮水的时候,还是不要随意冤枉人,只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段景琦意外地没再坚持,只说道:“那好吧。” 语汐淡淡点头。 春日的皇宫,四处洋溢着浓郁的花香,时不时的蜜蜂蝴蝶飞过,带来的阵阵甜气渗透在林荫之道的每个角落。语汐平日自雅音殿走到椒房殿,只需要穿过花圃之中的阴凉长廊,而去麒麟营区,则一路都是暴晒的艳阳。 待她绕过一片假山水池畔,已是出了一身汗,汗水黏黏地浸透了中衣,十分难受。 云萝在后面跟着,也是又热又晒,不由道:“公主,麒麟营区偏僻,咱们出来也没带把伞,先找个阴凉地儿凉快一下吧?” 麒麟营区正在皇宫的东北方,语汐恰好看见西面长廊之间有个亭子,那亭中依稀有人坐着,口中也干渴,只好道:“正好我也渴了,看看那边是谁,讨口水喝。” 待走近,语汐才看清,原来坐在亭中的正是德妃。据说她父皇继位初期为了稳固政权纳了不少妃子,虽然没有真的临幸,后宫也是纷争不断,死的死,废的废,时至语汐出生,后宫里除了皇后只有德妃和一位贤妃。 德妃是大学士谷宏裕的嫡女,长得大方俊俏,满腹诗书。语汐常在椒房殿见到她,她性子温婉和顺,倒是个招人喜欢的主。 德妃远远就见到语汐跑过来,忙站起身道:“汐儿,你慢点跑,当心摔着。” 语汐旁若无人地跑到亭中,见亭中石桌上竟没有水,不由失望道:“远远看德娘娘坐在这里,以为会有水能喝,想不到德娘娘如此节俭,竟什么都没有呢。” 德妃见语汐只带了个云萝出来,不由一笑,吩咐身边的一位侍女道:“秋月,饮竹轩离这里不远,去准备些茶水来。” 秋月领命离开,德妃才问语汐道:“汐儿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是要去麒麟营区见修诚吗?” 语汐眉眼一弯,甜甜笑了:“修诚哥哥早上来过,可是我起太晚了没有见到。” 德妃拿出帕子细细帮语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修诚刚刚接手麒麟卫队,想必忙得紧,没时间陪你玩闹。以后你若想去麒麟营区,还是拿把伞,或是骑马吧。” 一说起骑马,语汐倒不好意思起来,堪堪一笑:“虽然父皇特许我在宫里骑马,我总骑马横冲直撞的好像也不大好,马粪掉落在甬道上,也是挺臭的......” 德妃被她逗得一笑,说道:“那么以后可以着人在这个亭子里备下凉茶,你再去麒麟营区的时候可以在这歇上一会儿。” 语汐忙不迭地点头:“好。” 语汐细细地看德妃,却觉得德妃年幼母后几岁,即便皮肤保养得不错,眼角竟也爬上了些许皱纹,看着倒比母后老了几岁,心中不由唏嘘。德妃年纪轻轻入宫,本以为嫁给皇帝是天大的荣宠,谁料她父皇只宠爱她母后一人,碰都不碰其它女子,只怕这德妃进宫几近二十年,也还是个老姑娘。 德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汐儿都长大了,要出嫁了呢。” 语汐眉眼一转,说道:“德娘娘可是舍不得汐儿吗?其实修诚哥哥的麒麟营区就在宫里,平日免不得要住在宫里,父皇和母后商量让我们婚后还是住在宫里,修诚哥哥轮休的时候再出宫住。” 德妃听罢却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说道:“如此甚好,咱们宫里本来就冷清,你们若是再搬出去住,这里就更没人气了。” 语汐道:“所以我和我皇兄搬出椒房殿以后,母后一直不许修贤哥哥搬出去,修贤哥哥平日又有事要做,母后无聊之余养了两条狗呢。现在一进椒房殿就跟动物展馆一样。” 德妃微然笑着,说道:“本宫也养了些猫,无聊时抱来玩一玩,也好打发时间。” 这时秋月已经将茶壶和茶杯端了过来,说道:“奴婢见今日天气炎热,就让饮竹轩的宫女准备了柠檬茶,温温的刚好入口,公主试试。” 语汐忙接过秋月倒好茶的茶盏,咕咚咕咚几口将水喝下,不忘说道:“给云萝姑姑也倒一杯,姑姑一定也渴了。” 云萝忙道:“奴婢......” 却不料秋月早已端起另一杯茶递给云萝。 云萝只好喝了。 水也喝了,凉也乘了,语汐起身告退:“那语汐就不打扰德娘娘了,语汐告退。” 德妃笑着点头,不忘嘱咐道:“汐儿慢点走。” 语汐刚刚进入军营,那些手拿□□长剑正在操练的士兵们看到语汐的到来纷纷止住了手中的动作,四处又好奇又八,甚至有些鄙夷的目光向她投来。 语汐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反击,就见修诚从一处阴凉走出。 他穿着一身洁净的军服,急着从阴暗中走了出来,整个人站在阳光下更显光彩夺目。 然而他的脸色并不太好,见到语汐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进屋吧。” 语汐环视了四周的麒麟卫队士兵,心中明白麒麟卫队常年负责皇宫守卫,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修诚虽然打了胜仗而归,被降职到了这里,总也是自小在宫中长大,军营中的熟悉面孔不少,更有些人可能是被他们小时候做弄过的老人,定有很多不服从他的。 “怎么,服众是个任重而道远的活计?”语汐低声问道。 修诚听罢终于眉毛一挑,道:“一来,为夫身上带伤,不适合舞刀弄枪,武艺被质疑。二来,为夫是准驸马,很可能是因着语汐公主的面子鸡犬升天,能力被质疑。为夫正想着如何大干一场挽回残局,不想你倒先来了。” 语汐不以为然道:“恩威并施呗,反正麒麟卫队在近卫军中责任最大,规矩森严,他们总要做好本职工作吧?” 修诚一边带着语汐往营里走,一边说道:“道理是这样,但实施起来总会有阻碍。一来,宫内不间断的巡逻岗分十五组,每组十人,每两个时辰一换班,巡卫营统共只有六百人,总有人一日要巡岗多次。二来,岗位营只负责站岗,宫内明里暗里五十个固定岗哨,每个岗哨少则两人多则十人,算上轮岗,人手也不充足。若是他们诚心使坏,今日腹痛,明日脚扭,我也不能真的用打仗的法子把他们都打了,毕竟人吃五谷杂粮,我也不能不让人生病。” 语汐以前倒是从未想过带兵之道,如今听修诚这么说,方觉原来带兵也是个斗智斗勇的事,不由道:“麒麟卫队人手这么紧张怎么撑得了这么多年?” “如果人心合一,人手自然不紧张。关键是他们现在不服管理,今日我刚上任,一上午已经有八个告假的了。” 修诚说得颇为无奈,虽然脸色不好,语汐倒是不担心他会没主意。于是说得:“那我猜你现在应该是要去找我母后了吧?” 修诚突觉语汐聪颖,终于笑了:“本应找你父皇的,不过这事,你母后就能做主。” “灵校尉。”修诚刚带着语汐走入房内,就被一个年过三十的人叫住了,看样子倒像是个小头目的样子。 修诚看了语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何组长该不会也是来告假的吧?” 那男人见修诚开门见山,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要大祸临头,说道:“末将忽觉头痛不已,怕是下午无法执勤了。” 修诚笑着点头:“没问题。本将新上任,看咱们的人个个都病恹恹的,只怕担不起保卫皇宫的重责。正巧皇后娘娘叫本将去椒房殿用午膳,本将想着赶紧向陛下回个话,重新从近卫军中选拔,把咱们这里身体状况不佳的换了。” 第12章 此言一出,那个被称作“何组长”的人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向修诚,支支吾吾说道:“校尉,其实大家都......” 修诚面色一冷,说道:“本将今日就立下规矩,以后麒麟卫队的将士,每人每月可有一日调休,因故想多休的,假期只能从后面扣。” “校尉,这......” “还不满足?本将随军队驻守西北三年,大家都是三年无休,本将可从没听人抱怨过。麒麟卫队拿着比普通军队多一倍的军饷,还想着偷懒吗?”修诚冷颜问道。 何组长顿时没了话说,毕竟负责皇宫守卫的麒麟卫队、负责后宫妃嫔宫殿的白泽卫队、皇帝身边的南冕卫队和太子身边的螣蛇卫队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所拿军饷也是普通将士的一倍有余。近卫军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希望这些人能够多尽心。 语汐知道修诚刚来麒麟卫队,虽说是胜仗而归,这些常年驻扎皇宫的将士多少有些臭脾气,再加上修诚年少,免不得要挖苦一番。 只不过修诚也不是那种让人随意轻贱的人,往往和他作对的人都是自讨苦吃。 等看着那何组长悻悻地退下,语汐不由问道:“那人是换还是不换啊?” 修诚摇了摇头:“换什么呀?守卫皇宫是大事,岂能说换就换。为夫只是想奏请你母后,把那几个不识趣的换掉。” 语汐忽然长叹一声,坐在修诚的桌前摆弄着一卷兵书:“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兵书?” 修诚这才鄙夷地看了那书一眼,说道:“书也不是我的,谁还看这玩意?” 语汐原本第一句还在质疑,听了修诚所言却忽然改口:“像你这么不学无术,灵大人知道要打断你的腿!” 修诚堪堪一笑。 修诚小时候是出了名的不爱看书,据说椒房殿最常上演的一番场景就是,灵大人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修诚满院跑,皇帝和皇后百般无奈地观战。 好在修诚有个克星——征海军统领段鸿羲,不知怎么的,修诚身边的皇后、皇帝、父亲都是武林高手,他却非相中了段统领,一定要跟他学武。于是在段统领的威逼利诱下,修诚被迫读书。如此这番,书读得也不算差,不过比较起日日闷在房里读书的予涵还是有所差距的。 好在语汐也是个调皮的主,自小跟着修诚玩闹习武,书读得还可以,功夫也还不错。一切都是因为,帝后不喜欢孩子们整日闷在房中读书,更喜欢孩子能文武双全一点,故而长在他们身边的孩子,都是上午习文,下午练武。 除了打都打不出去的予涵。 据说当年她父皇为了逼予涵练武,一怒之下曾将他的书房都给烧了。然而还是没用,也不知道予涵是哪根筋不对,就是不练武,打死不练,和修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在太子勤勉,书读得极好,政务处理得漂亮,否则只怕她父皇母后的眉毛都要气歪了。 灵修诚见语汐心情甚好,自己刚刚骂了人心情也舒畅不少,直接坐到了桌案上,问道:“咱们宫外的府邸三年前就建好了,这几日着人打扫后可以直接入住,你对府上的布置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语汐仔细想了想,公主府确实是几年前就早早建好,里面的陈设也都是经过她过目的,然而时间久了,她自己都记不得,于是说道:“不如我们去看看吧?不亲眼看看,总不知道要添些什么。” 修诚尴尬一笑,沉默了半晌,说道:“汐儿,你父皇母后最着急的是抓到刺杀予涵的人,再加上灵昀那边的案子还没查出所以然,怕也没多少心思筹备我们的婚礼。至于我,一来麒麟卫队的事还没有摆平,二来我的人在未阴山遭围杀的事还得费心去查,实在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想想都需要什么,着内务府添办就是,你看如何?” 修诚很少说话这么小心翼翼,忽然说了这么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反而让语汐觉得尤为不适应,她怔怔地看着修诚,虽然心知修诚说得有理,毕竟婚礼是人生大事,她空有一颗少女心,对自己的婚礼还是万分期待的,如此草率,实在是有些遗憾。 修诚见语汐眼中失望之色愈发明显,只好继续说道:“汐儿没觉得因为太子遇刺,朝中已然动荡?若非陛下担心日长梦多,怎舍得这么早把你嫁了?如今怪事一环扣一环,只怕朝中恶势力还会再作妖,稳定朝政要紧。” 语汐沉默了少顷。 她父皇继位二十余年,早已将当年祸乱朝纲的余党处理干净,自她出生这十几年来,除了西北沃荼进犯,朝中还算安稳从无动荡。毕竟她父皇母后都是武将出身,手握大部分兵权,就算有恶势力意图谋反,也多少有所忌惮。 倒是灵昀的死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予涵遇刺、沃荼求娶语汐,包括修诚在未阴山遭围攻,这一系列的事端几乎都是奔着祸乱朝纲去的,如果不是当年失踪的祯元皇太女有意回朝夺位,众人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 灵昀作为当年祯元皇太女最器重的人,首当其冲是不该死的。他这一死,只怕将她父皇母后的所有思路都打乱了。 “修诚哥哥,你觉得到底是什么人呢?” 修诚微微闭了眼,没头绪地摇了摇头:“敢于在朝中兴风作浪的,多半也是你父皇继位前的旧势力吧?我懂事起一直在近卫军,对朝中的事,尚不如修贤熟悉。” 说罢见语汐无声叹气,他又补充道:“不管是谁,早晚会自掘坟墓。另外,我已经和你母后商议过,先仔细查一查段景琦那夜离开大牢后究竟做了什么,你最近记得提防着她,免得多生事端,知道吗?” “哦。”语汐一边心不在焉地吱声,一边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修诚终于忍不住一笑,刮了一笑她的鼻子:“你饿了?” 语汐不满意地皱了皱鼻子,说道:“这都快到午时了,我早膳都没吃呢,能不饿吗?” 修诚轻笑,伸手将她从座椅上拎了起来:“那一起回椒房殿用午膳吧。” 修诚不是不愿和麒麟卫队将士同吃同住,而是身上带伤,未必吃得下什么,若留在麒麟营区让人看见,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娇气公子。到了椒房殿就不一样了,皇帝皇后都知道他在牢里受了苦,不仅尽心照料,也绝不会嘲笑。再者,他还真是想和皇后商议一下调换部分麒麟将士的事。 等他们到了椒房殿,修贤也已经从刑部回来,正和皇后汇报这几日查案的情况。 灵昀的尸体经由刑部的所有仵作共同验尸后,得出结论,灵昀的确死于暴力击打引起的内出血。刑部在修贤的监视下从灵昀府上各人的口供中,即便极力排除那些刻意说谎抹黑语汐的供词,得出的结论仍旧是除语汐之外灵昀并未被任何人袭击过。因此除非能拿出语汐不可能打死灵昀的证据,否则语汐始终是第一嫌疑人。 语汐听得头皮发麻。 修诚问道:“仵作只证明灵昀死于暴力击打,却没有说是死于何时的暴力击打?” 修贤先是一愣,神色一转很快说道:“刑部已经查过,除了语汐外并无任何人袭击过灵昀,那么致命伤究竟是何时形成还重要吗?” 修诚却不以为然说道:“我想知道刑部是如何证明他在见了语汐后一定没有被袭击?” 修贤不假思索说道:“灵昀回府后一直在寝室没有动过,灵府守卫森严......” 修诚看向修贤的目光多了一丝不耐烦之色:“换句话说,刑部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语汐的袭击是致命伤。” 在座的人都听得出,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陈述句。 “这......”修贤眉头一皱,点了点头。 修诚道:“我听你口口声声说着,刑部不就是想把黑锅往语汐身上扣吗?那就让他们证明证明,语汐给灵昀带来的是致命伤。证明不了的话,休想定案。” 修贤反倒无所谓地看了语汐一眼,说道:“语汐是公主,没有皇伯父和姨母点头,他们也不敢给语汐定罪。” 怎奈此话出口,修诚倒是急了,一巴掌糊在修贤的后脑勺:“三年不见,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皇亲国戚,众矢之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修贤道:“也没见哪个皇亲国戚真和庶民同罪的。” “一个公主是杀人嫌疑犯,说出来好听吗?”修诚寸步不让地说道:“做事这么不严谨,难怪予涵会受伤了。” 修贤略有尴尬,轻咳了一声:“那你说怎么办?” “用心办。”修诚道。 修贤略微思考一番,说道:“灵昀死后,第二日上午礼部尚书府、工部尚书府、户部尚书府和段府都派人到灵府慰问,当时灵昀虽伤得严重,却并没有死亡。” 皇后脸色一沉。 灵昀和段鸿羲从无交集,无恩无仇的,根本不可能有所往来,就算是灵昀受了重伤,以段鸿羲的立场,根本没有慰问的可能。 “瑾儿,你去问问,段鸿羲出宫了吗?没出宫的话请他来椒房殿用午膳。”皇后听了修贤的解释后,忙吩咐道。 “不用问了,我已经来了。”段鸿羲和皇帝一起进入椒房殿的时候,不等皇帝开口,他已经毫不客气地喧哗道。 段鸿羲和帝后就是这么熟,如果修诚的父亲灵流在,更是这样。 “专门跑来看修诚的吧?”皇后见年龄渐长、却风采依旧的段鸿羲进殿,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是啊,我听说修诚在刑部大牢受了委屈,必然是要来看一下的。”段鸿羲说着,目光已经落在了修诚身上。 修诚极为不自然地看段鸿羲上下打量自己,不由说道:“师父,有什么好看的?” 却不料一向不爱开玩笑的段鸿羲竟也调侃道:“如此俊美的小人,不多看几眼简直有悖人伦!” 修诚向来不像灵流一般听不得别人赞美相貌,反而得意一笑:“师父许久不见我,是更想念我的美貌,还是更想念我陪你练武啊?” 不等段鸿羲回答,皇后已然开口道:“段鸿羲,你着人去灵昀府上慰问过他吗?” 第13章 段鸿羲先是莫名其妙看了皇后一眼,再看跪在一边神色严肃的修贤,似乎猜到了什么,说道:“可能吧,近日征海军举行大规模军演,我事忙,吩咐过什么自己都记不住。”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段鸿羲,又和皇帝对视了一眼,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段鸿羲脸色一黑,说道:“段府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皇后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道:“段鸿羲,最近大事一个接一个,朝廷乱成一锅粥,这时候要是有人一己私欲破坏案子的本来面目,影响了我们的判断,可是要出大事的。” 段鸿羲听罢,沉默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灌了口茶,才说道:“我知道景琦不安分,但是杀人这种事,她应该是不敢的。” 皇后似乎也不想和段鸿羲撕破脸,只道:“那你就把段景琦留在段府,近日别让她出来了。” 段鸿羲却无谓一笑,说道:“你若怀疑她,就把她软禁在宫里。你自己眼皮底下,你更放心一点。” 不知为何,明明是平日里皇后和段鸿羲向来这么说话,语汐却总觉得此刻的□□味很浓。 皇后脸色一沉,吩咐道:“瑾儿,把段景琦带过来,软禁在离椒房殿最近的饮竹轩,另安排两名侍卫看着她,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果然段鸿羲闻言后不干了,说道:“你有证据吗你就软禁她?” “没证据。你说的,在我眼皮底下我更放心一点。”皇后入无赖泼皮一般毫不解释。 “你......” 修诚见状刚想开口,皇帝已经抢先一步打断道:“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揣测,一切等事情水落石出再说。” 皇帝开口,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作罢。 修诚见气氛尴尬,忙说道:“皇伯伯,姨母,师父,咱们是不是要好好商量一下汐儿和我大婚的事?” 皇后却明显气不顺,瞥了他一眼说道:“本宫女儿都给你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哪来那么多要求?本宫可没时间陪你们商量婚事。” “额......”修诚略有尴尬地看向语汐,一脸求助的目光。 其实修诚和语汐常年混在椒房殿,见惯了皇后耍小性子的样子,无非是因为皇帝截了她的话,没有按她的意思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语汐上前推了她父皇一把。 皇帝原本不想劝,被语汐这么一催,只好劝道:“既然不能确定是景晞做的,你把她软禁了,对她也不公平。” “可是我也觉得......应该把她软禁了。”修诚听了皇帝的话,虽然知道忤逆皇帝的意思可能不太好,还是忍不住说道。毕竟段景琦的生母还曾经摆过他一道,他多少对这对母女有点阴影。 段景琦的生母骆南华,曾经是段鸿羲侧夫人,后因为段鸿羲在西北征战出了点事,朝廷以为他殉职了,皇帝无奈之下为了保护骆南华一家只好将骆南华纳入后宫为妃。这就开始了骆南华这个心机婊常年和皇后斗智斗勇的日子。 或许后宫内斗多源于女子互相争夺自己丈夫的宠爱,而骆南华是真的坏,她失去了段鸿羲,就想夺取皇帝的爱,常常破坏帝后的计划。由于段鸿羲的关系,帝后对她始终宽纵,反倒纵得她变本加厉,甚至打了要修诚命的主意,再到后来,段鸿羲回朝,骆南华回了段府,顺理成章地弄死了段鸿羲从沃荼带回来的夫人。 也是因此段鸿羲终于狠下心来将她手脚打断送回了娘家。 只不过,修诚始终认为,有其母必有其女,即便骆南华没有真的教过段景琦,段景琦也长得和骆南华大为相似,性格也差不多。 故而段景琦的坏事能力,修诚从来没有怀疑过。 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将还跪在地上尚未起身的修贤拉了起来,说道:“这几天你辛苦点,刑部那边查案务必盯紧了,万万不能让人动了手脚。” 修贤忙点头道:“皇伯伯放心,事关语汐的名声,修贤一定会竭尽全力。我这就去东古镇古树下,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这日一早,难得语汐早早起床梳妆,打算早些去麒麟卫队营区找修诚,抓修诚陪她出宫去看看宅子,却不料眉毛还没描好,段景琦已经到了。 他们最终商议的结果还是在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圈禁段景琦,而段景琦倒是急匆匆地跑来了雅音殿。 “什么事?”语汐一边挑首饰,一边透过镜子看着打扮甚为妖冶的段景琦,问道。 段景琦道:“公主,城南华容街有个百年老店,专门做首饰的。我听说皇后娘娘有一对精致的金镶玉镯,是用来做武器的,但宫中司珍局的女官只会做花样繁多的首饰,质地却并不坚固,皇后娘娘也是将玉镯拿去华容街的金店修改的。你素来喜欢精致的首饰和武器,不如去那里看看?” 段景琦和语汐相处久了,对语汐的喜好了如指掌,语汐的确是喜好精致的首饰,更喜欢做工华美的武器——毕竟她习武只是偏好,并没想着哪天真的上阵杀敌,武器自然是漂亮比实用更加重要。 她听来果然心动,忙问道:“那家店叫什么?有空我让修诚哥哥陪我去看看。” 段景琦道:“那家店叫万金,不过地处华容街的胡同里,不大好找。修诚现在忙着麒麟卫队的事,伤又没好,有空公主不如让他好好休息,我陪你去就好。” 语汐倒是心动,但今日安排去看宅子,她完全可以看完宅子后和修诚去看首饰,于是说道:“好,我若想去的话,就叫你陪我。” 段景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公主马上要出嫁了,又什么都不缺,我实在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左思右想,就寻了这个。” 段景琦自袖中掏出一个文锦小袋,小心地将封口的带子拉开,自那袋中拿出一对芙蓉石耳坠来。 芙蓉石算不得什么名贵的珠宝,奈何这对晶粉色的石头镶嵌精细大方,语汐一看竟然定住了眼睛动弹不得,不由道:“景琦你在哪寻的这么好看的东西!按说宫中司珍局集遍天下能工巧匠,可做出来的首饰也仅仅是华美,实在不够灵动。这对芙蓉石真的绝了!” 景琦见语汐爱不释手,满意笑道:“这就是那家金店的东西,我前些日子去看,觉得好,这才给你推荐的呀。” “谢谢景琦,我真的特别喜欢。”语汐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戴上这对芙蓉石,对着镜子臭美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有空一定要去一趟!” 段景琦堪堪而笑:“到时我陪你。” 语汐到了麒麟军营见修诚忙得话都顾不上说,就没再提看公主府的事,只好自己跑回了椒房殿。 上午一般都是椒房殿比较安静的时候,她的母后正在院子里练武,语汐进院的功夫,只见那清透如流水的金镶紫玉镯子向她飞来,忙纵身一跃,落在椒房殿大门的围墙之上。 她母后这对镯子真的是从不离身,又精致大方,好看实用。至于她为什么要躲一个镯子——不吹,她母后手里的镯子看似如首饰一样温婉,实际上却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叉剑戟,虽然这已经不是当年她母后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那一对,但灌注内力后的玉镯一样杀气十足。 镯子复又向她打来,语汐身上根本没带武器,这几年虽然也学了不少功夫,和她母后比只怕还是相差太远——她母后怎么说当年也是声名享誉的大将军,战场上杀敌无数,自然和她不是一个等级的。 语汐只得继续躲,如此这几番下来,她尚未出手,已是出了一身的汗,不由一边躲一边抗议道:“母后!我还没拿武器呢!” 皇后却不给面子地说道:“你已经懒惰了好几天了,拿什么武器?先活动起来!” “母后啊!我来月事了啦!” 语汐一边躲着,一边看到了瑾儿,直往瑾儿身后躲:“姑姑姑姑,快帮我拦住母后!” 瑾儿却不接招,自然地将她从自己身后推出来:“我可管不了,你自己想办法。” 不过听说语汐来了月事,皇后还是停了下来,用鹅黄色中衣的袖口抹了把汗,将镯子戴回手腕。 语汐紧盯着皇后的镯子:“一个镯子都能被母后弄成武器,汐儿今天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寻觅一种随身可带又不显眼的武器呢。” 皇后鄙夷地看了语汐一眼,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腕间通透的紫玉镯:“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想用这种东西?” “母后,我功夫有那么差吗?”语汐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我自小就练呢。” 皇后道:“防身足够,上战场么......母后也没指望你和涵儿去带兵打仗。” 语汐也不搭皇后的茬,将一边的耳朵凑过去:“母后母后,今天景琦来给我带了对耳坠,你看好不好看?” 皇后原本看到耳坠眼前一亮,却很快神情严肃下来:“摘下来,午后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先让太医看看。” “景琦还会给我下毒不成?”语汐无所谓地顺口问道。 皇后认真地看着语汐说道:“近日发生这么多事,汐儿应该明白,有的人只是小算盘打得好,伤不了大雅。而有的人可是异常歹毒,比如灵昀,也比如,杀灵昀的人。你不一定能够准确分辨所有人,但是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比如这个段景琦,行为举止怪异,你就要谨慎一点,知道吗?” “哦。”语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不解道:“修诚哥哥说因为景琦喜欢他。只是喜欢他而已,至于杀人吗?” “至于。”予涵不知何时由身边的小太监搀扶着站在殿口,目光清冽地说道。 不知为何,虽然予涵被暗箭伤到,总不至于比修诚的伤重到哪去,修诚早已在军营里跑前跑后,予涵却仍旧病恹恹地站在殿口,风恨不得都吹不得。语汐刚想调侃两句,皇后就眉头一皱,斥道:“回去。” 予涵未动,只道:“母后,我闷得慌。” 皇后微微叹气,说道:“就你这小身板,再吹风看还能不能好了?” “就是,你看修诚哥哥伤得那么严重,都早就回军营了,你看看你,怎么轻飘飘的!”语汐忙不迭地补充道。 第14章 予涵早就习惯了语汐的调侃,反击道:“马上就要嫁人了,嘴巴还这么坏!幸好是母后早早给你定下娃娃亲,否则真不知道有谁敢娶你这种疯丫头!” 予涵说着,目光落在皇后身上,继续说道:“母后,我想去刑部看看案子的进程。” 皇后认真地打量了予涵一眼,问道:“什么时候关心起灵昀的事了?” 予涵道:“我想着刺杀我的事和沃荼求娶语汐的事本来是脱不了干系,但灵昀在朝中也算两朝元老,多少有点声望,就算祯元皇太女真想回朝,也没必要以杀灵昀为代价混淆视听。我只怕是有人借着灵昀的死毁坏语汐的名声,想弄得人尽皆知,让语汐出不来门。” 皇后忽然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语汐。 语汐这才忽觉警醒,这几日她始终忙着琢磨自己的婚姻大事,竟把灵昀的死抛到了脑后。然而灵昀的死也还尚未和她撇清关系。 说到底,虽然打着灵昀感觉很爽,语汐还是在为修诚的父亲灵流顶包而已,一个公主打了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打算,被打的这个人死了,语汐颇有洗不清的嫌疑。 街景流言若传出,就算灵昀的死与语汐无关,也没人会相信,只怕到时候真相大白,人们会觉得是朝廷为了掩饰公主的失误而故意找到的说辞。 皇后道:“你父皇已经吩咐下去封锁消息,应该不会人尽皆知。” 予涵沉默了少顷,忽然说道:“集市上人们都在议论语汐杀了灵昀的事。” 怎料此话出口,皇后却丝毫没有惊愕的意思,更不用开口问此事予涵从哪得知,反而异常气愤地怒斥道:“母后早告诫过你,不许和景瑄再有来往!” “母后!”予涵眉头一皱,好言说道:“景瑄是因为语汐的事特意来告知儿臣的!” “语汐的事父皇和母后自有打算,用不着你操心!”皇后厉声斥道:“你只管进屋养你的伤,伤好之前不许你踏出椒房殿半步!” 段景瑄是段鸿羲的第二个庶女,生母是段鸿羲身陷西北陷阱,死里求生拐回来的沃荼公主曼莉,曼莉早年遭到段景琦生母骆南华的暗害而死,段景瑄也是由段鸿羲正妻赵诗旋抚养长大,生得明艳动人,落落大方,是京城著名的美女。 自小予涵和景瑄就暗生情愫,直到一年前两人幽会被皇后发现,因为段景瑄有沃荼血统的缘故,帝后禁止予涵和景瑄再来往。只不过因为予涵平时住在拜阳殿,就算段景瑄进宫,也是在拜阳殿所处的前廷,甚少踏足后宫。 段景瑄和予涵在拜阳殿私会的事,语汐是多少知道一点的,只不过皇后不知道,更不用说日理万机的皇帝了。 如今予涵被暗箭所伤,想必段景瑄没得不着急,就算予涵身处椒房殿,也会想方设法混进来瞧瞧。 语汐真的甚少见母后发火,不由上前拽住皇后的袖口:“母后......” 皇后却不理会语汐,接着说道:“你是惑明的太子,未来皇位的继承人,段景瑄这样带有沃荼血统的女子,万万不能成为你的妻妾!你到底明不明白?” “可景瑄是段伯父的女儿,自小又在京城长大,她又怎么会背叛惑明?”予涵眉头皱得更紧,据理力争道。 皇后神色愈发严肃地说道:“从她知道自己生母是沃荼公主的时候,她对惑明的忠诚度,就已经没有考究意义了。” “可明明就是那个段景琦......”予涵开口刚想骂人,却被理智制止一般顿住嘴:“母后,她完全可以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的!” 语汐当然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本予涵和景瑄无忧无虑地玩得很好,却是有一天语汐带着伴读段景琦一起在拜阳殿用午膳,段景琦在席间毫不经意地说起段景瑄生母是沃荼公主的事,段景瑄崩溃一般冲回段府向自家父亲问询究竟。 如此这般,段景瑄的身世不再是秘密,也直接导致帝后对她的芥蒂愈发深厚,进而禁止予涵再与她交往下去。 语汐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段景瑄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不做自己的嫂子,有那么一点点可惜。 想到这她不由安慰予涵道:“皇兄,你认真养你的伤挺好的,我惑明美女如云,没有景瑄姐姐,你也可以有很多别人啊。” 予涵见语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说道:“那让你换个人嫁可好?” 语汐眉毛一挑,极不客气地说道:“像修诚哥哥这样才貌双全的,举国难寻,你若能给我找到一个比修诚哥哥更俊更厉害的,我不就介意换个人嫁啊。” 一来,只怕比修诚更俊逸潇洒又武艺高强会带兵的,翻遍惑明也找不到第二个,二来,也是知道此话只是说说而已,语汐说得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言语当中,恰逢修诚急匆匆进院,正听见语汐这番话,差点没被气吐血。 “你就这么贪恋为夫的美貌?那为夫要是毁容了,你是不是要弃之不顾了?”修诚一把揪过语汐的衣袖,气冲冲地问道。 “怎么,你不服呀?”语汐也不畏惧,反而挑衅地瞟了修诚一眼。 “废话,为夫西征三年好不容易回朝,还要为你的事受尽委屈,你倒好,惦念起旁的人来了!你来让你母后评评理,看看你到底像不像话!” 修诚仿若真生气一般,将语汐扯到皇后面前。 “好好的吵什么吵什么啊!”予涵终于忍不住劝道:“我和语汐说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修诚忍无可忍将目光放在予涵身上:“我在大牢里受尽折磨,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还要带着一身伤强撑着治军。你倒看看她说的什么话,你听了你生不生气?” 皇后倒是始终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语汐,语汐很快读懂了母后的意思,也早明白了修诚的意思,顺着话题说道:“怎么,我还没出生就被指给你当媳妇儿,现在都该成婚了,成婚前想还不让我想了?” “你想啊,有本事你不要嫁我,你嫁给沃荼那个老国王去好了!”修诚火冒三丈地说道:“那我在牢里受的苦就权当是给狗受的!” “你还骂我是狗!你才是狗!你是全天下最丑的狗!” “哎哎!”予涵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也忘了之前的惆怅,忙劝道:“怎么还真吵起来了,都说是开玩笑的了!” “我丑我有人惦记啊,你丑你有人惦记吗?” 修诚丝毫不顾予涵的劝阻,反而越说越起劲儿,若不是早了解修诚就是想转一个话题让予涵开口劝说,忘掉烦心事,语汐听了这句话险些都要笑出声来。 却是皇后打圆场道:“修诚今日这么早回来?” 修诚指着语汐说:“要不是她要说去看公主府,我才没时间跑回来!我身上伤还成片的疼呢!” “谁要你这个大笨猪陪!我自己去!”语汐怒指着修诚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 倒是予涵看着着急,忙道:“汐儿!” 怎奈予涵伤重,刚追了一步就追不动,忙将目光转向修诚,复又见修诚没有要追的意思,只好将目光转向皇后:“母后,这......” 皇后见修诚回来,心知修诚会劝说予涵,于是紧跟着语汐走了几步将语汐拉住:“跟母后回寝殿,母后有话跟你说。” 于是,在修诚和予涵单独相处了一炷香的时间,予涵却是想通了一般,心情大好。甚至在午膳的时候,都多吃了一碗饭。 午后修诚陪语汐出宫看公主府,路上语汐终于忍不住问道:“修诚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劝服我皇兄的呀?” 修诚一听,却是勾起嘴角一笑:“我倒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懂得围魏救赵了?” “因为像你这么自负的人,绝对不可能担心我会看上别人啊。”语汐鄙夷地瞥了修诚一眼,说道。 修诚也不否认,轻靠在马车柔软的坐背上,有气无力地说:“予涵对景瑄情深,不论说什么他都很难释怀,我就跟他说,如果景瑄愿意,给他当个侧妃还是可以的。不过沃荼血统不能扶正不能继承大统罢了。其实两人若是情到,名分什么的,倒也没什么重要。” 语汐细细听着修诚的话,觉得甚有道理,不由点头道:“这倒也对。” 修诚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汐儿,如果景琦约你出宫,千万不要和她去,记得吗?” 修诚这么一提醒,语汐道忽然想起今早的事,说道:“今早她还送了我一对耳坠,说华容街的万金店打首饰很厉害,我本来想问母后我应该打个什么首饰防身,就跟母后的玉镯一样,结果被我皇兄一闹,我也忘了。” “真想约你出去啊?”修诚脸色严肃起来,细细思考着什么。 “你怎么想到的?”语汐奇怪地问道。 “我猜的。”修诚说着,认真地看向语汐:“汐儿,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第15章 “什么事?” “昨日段景琦来过麒麟营区找我,问我喜不喜欢她,可否在大婚之后纳她为侧夫人。我拒绝以后,她砸了我桌案上的砚台。” “所以她恼羞成怒,为我准备了精致的耳环,想把我骗出宫杀掉?”语汐不以为然地看着修诚:“别开玩笑了修诚哥哥,我虽然武艺不如你们常驻军营的厉害,自卫能力还是有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不踏实。”修诚顺手替语汐整理了一下额角的碎发,说道:“宫里到处都是近卫军,应该很安全。你若想出宫,一定要叫上我。” “知道了修诚哥哥,你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一样!”语汐撅起嘴来推了修诚一把。 “我是说真的,你可别嘴上答应的好,转头就忘!”修诚忍不住补充道。 公主府就建在皇宫的西南方不远处,亭台楼阁修建大气精致——毕竟公主府在动土的时候,语汐是亲自参与过图纸修改的。甚至是寝殿的一应布置,语汐都相当喜欢。 回宫的路上,语汐又忍不住非拉着修诚去了华容街的万金店,挑选了几件精致的首饰,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宫去。 语汐得到了心爱的首饰以后,再没有出过宫。两日后,刑部声名灵昀是中毒而死,语汐与灵昀的死毫无瓜葛,洗脱了语汐的嫌疑,堵住了街景上的悠悠之口。 当然刑部的结论亦真亦假,帝后只是不想让语汐背着个杀人嫌疑的名声大婚。至于灵昀和刺杀予涵的案子,还在修贤的监督下进展缓慢地查着。 “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么一来,杀灵昀的人只能逍遥法外了。”语汐一早起来听到了这个消息,一边洗脸,一边跟身边的云萝说道。 云萝将手巾递给语汐,说道:“如果段景琦喜欢修诚少爷,如果我是她,我可能真的会去杀灵昀,把黑锅扣在公主头上,再去街景间传播关于公主杀人的流言,让百姓公愤。等到公主大婚的时候,集结百姓们去拦婚车。那么公主这婚,怕是结不成了。” 语汐一边擦脸,一边听着云萝的话,忽然顿住手中的动作:“姑姑,你是说真的?” 云萝见语汐竟然认真起来,忙道:“姑姑只是猜测,公主不用当真。” “可是我觉得你说得......实在太在理了啊。”语汐一边若有所思地擦完脸把手巾递还给云萝,一边坐到梳妆台前。 语汐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怎么想都觉得云萝的话有理,整个人愈发不安,让云萝草草给她描了个眉就直奔麒麟营区。 “公主,这种事你不用去问修诚少爷,直接告诉皇后娘娘就好啊。”云萝在语汐身后紧跟着,不由说道。 语汐却道:“哎呀姑姑,我不是要跟修诚哥哥说这个,我是想去问问他有没有主意打消段景琦的念头。污蔑我这种事失败了,万一她又想出其它幺蛾子呢?修诚哥哥和母后都说过,段景琦这个人不靠谱。” “公主其实就是想见修诚少爷,何必找这么多没用的托词?”云萝一边笑,一边调侃语汐道:“天儿热,要不要去那边亭子歇歇?” 偶遇德妃的亭子如今已经成了语汐每日去麒麟营区的必经之路,每每路过,语汐都要在那里歇上一会儿,喝口茶,看看景。 语汐点着头,向凉亭走去。 亭中早有饮竹轩的宫女备好了凉茶等在那里——自从偶遇德妃后,德妃早已吩咐饮竹轩的宫女在每天巳时准备好凉茶等语汐,饮竹轩的宫女也很贴心,日日准备不重样的花果茶和小点心。 “公主,今日奴婢准备了洛神花茶,清热去火,味道很好呢。”饮竹轩的宫女翠竹笑盈盈地迎了语汐进来,一边向茶杯里倒茶一边说道:“公主以后喜欢喝什么茶,就告诉奴婢一声,奴婢会用心为公主准备的。” 语汐笑嘻嘻地喝茶,温和说道:“除了绿茶我什么都喝。” 语汐对下人向来随和,没有过什么非分要求,也不会过分苛责,在宫里的口碑向来好,下人们也从不畏惧她,反而很爱和她说笑。 翠竹说道:“公主,奴婢听说您和灵校尉要成婚了。” 语汐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此事不是人尽皆知吗? 翠竹接着说道:“灵校尉是个好人,奴婢替公主高兴。” “好人?为什么?”语汐更是奇怪地看了翠竹一眼。 毕竟修诚自小在宫里长大,顽皮的不得了,宫女太监都唯恐避之不及,长大从军后虽说打了胜仗,但也和“好人”挂不上什么勾吧? 翠竹一提修诚,倒是满脸透着爱慕的微笑,说道:“前几日翠竹被饮竹轩的姑姑骂,还是灵校尉路过替翠竹解围。要不是灵校尉只怕翠竹是要挨打了呢。” 语汐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眉:“举手之劳,你不用记在心上。” 却不料云萝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语汐狠狠瞪了云萝一眼,眼睁睁见着翠竹脸颊一红,扭头跑了。 云萝这才说道:“这又是个惦念修诚少爷绝世容颜的姑娘!” “修诚哥哥是我的,她们天天垂涎三尺的像什么样子!”语汐不服气地撇撇嘴:“不就是长了张好面孔,至于让这么多人惦记吗?” 云萝不由笑道:“幸好你是公主,不然还不见得抢得过人家呢。” 不料此话一出,语汐神色却复杂起来:“你是说修诚哥哥想娶我,是因为我是公主吗?” 云萝见语汐误会,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奴婢是说你如果不是公主,肯定会有大队的人来抢修诚少爷,以你的情商未必应付得了呢。” 语汐脸色一黑,死瞪着云萝倒茶:“姑姑,你这是骂我呢还是气我呢?” 云萝低声一笑,说道:“公主,起初奴婢真的觉得,修诚少爷和你在一起,多半是因为你公主的身份。直到这次停战书的事,奴婢才知道原来修诚少爷对你是真心的。” 语汐鄙夷地看着云萝,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有那么丑吗?” 语汐并不丑,她虽然比不得段景瑄倾国倾城的美貌,至少也是五官端正,长相大方甜美的。只不过这个时代,美女多,美男少,特别是修诚这种绝色美男,更是可遇而不可求,若是哪里有那么一个半个,自然是比美女更加珍贵。 云萝道:“公主堪称角色,哪里丑?不过因为你们两个小时候太顽皮,奴婢总觉得你们俩处成了兄弟。” 语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哎呀姑姑,小时候的事不提也罢。” 语汐一边说着一边不禁想起小时候她和修诚满世界乱跑,一会儿捉鱼掉进了池塘,一会儿扑蝴蝶扑进了泥潭,要么就是爬树掉了下来,险些将树下接着他的修诚砸死。 想想自小时候起,修诚其实就一直尽着保护她的责任,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修诚都不带躲的,居然敢伸手直勾勾地接住。天知道要是她再重一点会不会把修诚手臂给砸断。 待喝饱了茶,语汐站起身准备走,却因为起来的太快,忽然晕了一下,吓了云萝一跳,连忙冲过去扶住她。 “没事,起太快了。”语汐小手一挥,大步走出凉亭。 正待她们走过凉亭,绕过假山,走到愈发偏僻的石林当中,语汐忽然觉得以往安静的石头中间有一种怪异的气氛。 也不知是多了几声衣料与石头摩擦的音色,还是竹叶在风中的窸窣声过于频繁,她愈发不安起来。她虽自幼习武,毕竟是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从来也没带过武器,就算一直想学习母后寻找一种能做首饰的武器,也没来得及发明创造。 转念一想,这是皇宫啊,不论皇宫的每个角落,每隔一炷香都会有麒麟卫队的将士巡逻,刺客一般是不存在的吧? 云萝这时仿佛也听到了一些不一般的沉重脚步声——这不属于麒麟卫队将士整齐划一的巡逻步伐,也不是宫女太监习惯了的轻声走路之声,反倒是,有些像宫外的人。 云萝这时忙扯住语汐的手,拉着语汐就跑:“公主快跑!” 怎奈刚跑两步,却被忽然从两边巨石之后蹦出来的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很快他们身后也围上两个人来。这些人都穿着麒麟卫队统一配发的军服,但是却并没有宫中长期走动站岗的麒麟将士那样的阳刚之气,反而看起来黑黢猥琐,丝毫没有训练过一般一人手持一把长刀。 麒麟将士,多用剑,用刀的往往是负责外宫岗哨的梼杌(táo wù)卫队。但是梼杌卫队的人,根本进不来皇宫。 语汐倒是不怕,她随意扫了一眼这些人,也知道这些人应该没什么专业素养,和训练有素的麒麟将士是天壤之别,她甚至已经在计划,先行出手,夺面前那人手中的刀,再对付左右前后的人。 云萝本来也不会太担心,因为语汐常年跟帝后习武,虽然自小娇气一点,对付这些小喽啰应该也不成问题。 怎奈面前那个满脸横肉的人真的向她冲过来的时候,她本能地向旁边闪了一下身,刚伸手准备扣住那人的手腕夺道刀,却忽觉全身无力,几乎动弹不得。 第16章 与普通士兵习武的原理不同,真正的武林高手,所习为内功之力,而非单纯的筋骨之力,因此真正的高手获取看起来并不那么五大三粗,比如她父皇,用做武器的软剑始终缠手臂而存,比如她母后,擅于控制一对看起来丝毫没有杀伤力的镯子,再如灵流、段鸿羲等人,虽然用刀用剑,看起来仍旧风度翩翩,并不敦厚。 此时,语汐似乎是内力全无一般,连筋骨都变得软弱无力,只手腕倒扣,也没有将对手的长刀夺过来,反而险些让对手绊倒。 云萝见状大吃一惊:“公主!” “茶有问题,快叫人!”语汐只顾得上吼出这么一句。 随后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涌上她的心头,她浑浑噩噩地被那几个男人抬了起来丢到一块巨石旁边。 她隐约听见云萝在大声呼救,随即面前竟有人在伸手撕扯她的衣服。她蓦然清醒,抓紧了自己的领口,惊惧地大喊:“你们是什么人?不要命了吗!” 那几个人却无所畏惧地捉住她的手脚死死按住,更有个忙不迭撕扯她衣服的人不怕死地说道:“你不是咱们惑明尊贵的公主吗?” “废话!” “那就对了!”那人毫不客气地将语汐双绕长曲裾的外衣撕扯开来,一边说道:“小公主你可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那该死的未婚夫,这都是他惹出来的事。” 云萝眼见着那几个人对语汐动粗,早就见喊人无望,随手捉起个石头就冲了过去。 转眼就有石头落地的声音,云萝已经被其中一个人用力掼到旁边的巨石之上。 只听一声石头与血肉的撞击声,云萝便悄无声息地倒下。 语汐一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够不够冷静理智,只顾得上说:“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收了多少银子,我给你们三倍,不不,给十倍!” 说话期间她似乎药性发作到极致,已经全身无法动弹,只能干望着那些人撕扯自己的衣服,绝望地哭喊道:“你们滚开!滚开!” 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这些人险些不是想要银子,根本不管语汐哭喊,也似乎根本不畏惧麒麟卫队的巡逻卫兵会来。 “滚!” 语汐无谓地挣扎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她也不知道一向守卫森严的皇宫怎么会溜进来这些流氓,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救命!救命啊!”语汐走投无路之下,拼命呼救起来。 正当那些匪徒就要撕破她最后一件衣物时,一柄利剑自巨石侧面飞过,正中伸手撕扯语汐衣物那人的肋下,随即一个俊逸的身影闪过,迅速将那人身上的长剑抽出,剑锋一转,三两下砍断了其余几人的手臂。 转眼之间,已经有无数鲜血喷涌而出,惨叫声此起彼伏回荡在石林区。 “汐儿!”修诚见语汐衣冠不整,也顾不得避讳,上前蹲下小心将她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却发现她的衣服已经被匪徒撕得不成样子。环顾了一下发觉自己还穿着军服,军服外面还有硬硬的盔甲,也实在脱不下一件能给语汐遮盖的衣服,只好上前解开云萝的外衣给语汐盖上。 再上前探了一下云萝的鼻息,发现云萝已经没气了。 这时才终于又有麒麟卫队的人赶过来,看此场景个个都吓傻了,慌忙背过身去:“校尉请吩咐!” 修诚咬牙切齿道:“把这些人给我直接带到椒房殿,我和皇后娘娘要亲自审问!” 语汐怔怔地看着修诚,惊魂未定地扫了一眼在地上打滚的几个人,眼泪刷刷滚落。 修诚小心把吓得腿软的语汐扶起来,语汐双腿一绊,几乎站不起来:“修诚哥哥......” 语汐哇哇大哭,修诚当然知道,向来勤于练武的语汐突然没有了反抗能力,八成是被人下了什么药。只怕受惊的同时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将云萝的衣服又仔细给语汐裹住,将语汐横抱了起来:“汐儿,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语汐向椒房殿的方向去了。 语汐惊魂未定地被送回椒房殿,皇后见此场景已经是一惊,见到后面麒麟士兵拖进来的一群血糊糊的人,更是惊愕站起:“怎么回事?” 语汐还将脑袋埋在修诚肩膀上哭,修诚将她小心放置在椅子上坐好,吩咐瑾儿道:“姑姑,拿水,请太医!” 修诚的脸色更是沉郁得可怕,他一边伸手摸着语汐的头,一边向皇后说道:“东北石林的位置,外面那群人袭击了汐儿,险些玷污了汐儿。我怀疑是有人给汐儿下了药,还请姨母先审问那些人,看有没有线索。” 语汐这才止住眼泪:“我在饮竹轩喝过茶,一定是饮竹轩的宫人给我下药的!” 皇后面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她冷然开口道:“瑾儿,传太医,吩咐封锁饮竹轩,任何人和物不得进出!” 修诚这时才松开哄着语汐的手,蹲下来问道:“汐儿,你有受伤吗?” 语汐泪眼婆娑地摇头。 修诚复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神色冷然地站起来:“姨母,我知道外面那些人必须先审,但是审完以后,能不能交给我处置?” 皇后早已气得面色铁青,一字一顿说道:“查出幕后主使后,随你。” 瑾儿小心给语汐端了一杯温开水,愤愤道:“敢在宫里动手的必不是泛泛之辈!此事一经查出娘娘您一定要弄他个族灭才是!” 修诚接过瑾儿手中的温水小心喂给语汐,一边说道:“能在宫里布这种局谋害汐儿的人,不是皇亲也是贵胄,族灭是不可能的。”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修诚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先查,尔后再做定夺。” 修诚将茶杯放回桌上,低声说道:“汐儿,你好生歇着,我去问问那些人。” 语汐稀里糊涂地点头,修诚已经径直走进了院中。 院中几人仍旧哀嚎不停,修诚上前拽起那个被他一剑贯穿肋下的,问道:“谁指使你们的?” 那人目光如炬,看着修诚满脸怒意,忽然鄙夷一笑,并不说话。 修诚怒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我保证你会比死难受很多!” 那人正想张嘴,修诚神色一僵,上前用力捏住他的下颌骨,神色转向一旁站着的麒麟战士,那人不明所以地站直了身子。 修诚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他后牙有毒药,给我拿出来!” 那战士这才会意,上前伸手进去,很快在那人的后牙处找到了一块小小的黑色物质:“校尉,这......” 见战士手中举起的小块毒物,修诚目中冷意愈发浓厚:“就算你们不说,本将也可通过此物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要不要死个痛快,自己定。” 语汐仍旧惊魂未定,大口吞咽了几近一壶浓茶之后,终于能够勉强冷静下来,见修诚仍旧在院中,只好将目光转向皇后:“母后,今日我在饮竹轩喝过凉茶之后,自觉浑身无力,我最近日日都在饮竹轩喝凉茶,定是有人买通了饮竹轩的宫女,在茶中下了药。” 皇后见语汐泪眼婆娑的样子,几经开口,仿若又不忍过分苛责,却还是埋怨道:“母后自你们小时候就教你们,行事务必严谨,不透喜好,不露习惯,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今日是修诚及时赶到,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大事来。你是个姑娘家,若是被毁了清誉,日后可怎么在惑明立足?” 想起此事,语汐是又气又怕,复又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她也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敢大胆在宫内对她下手。 这时修诚正走进殿中,见皇后埋怨语汐,说道:“姨母,您就别说语汐了,此事一来是麒麟卫队管理有漏洞,二来也是有心之人从中使坏。语汐只是在饮竹轩喝个茶,并没有什么过错。” 皇后狠狠瞪了修诚一眼,说道:“说起来也是你的过错!你现在是麒麟校尉,出了这档子事儿你难辞其咎,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整顿军队吧!” “是是,”修诚连忙点头:“是我太过疏忽大意,等我料理了此事,再来向姨母请责。” 皇后手一摆,道:“罢了,你刚刚接手麒麟卫队,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刚把你降成校尉,也实在没法再降你的职。此事就当是个教训,好生反思整改吧。” 修诚脸色沉郁,沉默了许久,方才点头道:“姨母放心,一定不会再出状况了。” 修诚仔细安慰了语汐几句,紧接着就赶回去处理事情,倒是看着修诚离开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语汐自然知道母后为什么叹气。当初父皇和母后将修诚安排在麒麟卫队,也是为了她和修诚见面方便,修诚又是自己人,宫内安全可以得以保证。 公主在宫内险些被侮辱,显然是要命的大事,若是旁的什么人,帝后大可以将麒麟校尉处置了,然而偏偏如今的麒麟校尉是修诚。修诚即将为驸马,降职不合适,打又舍不得,实在是不好处置。 此事若是得逞,公主受辱,麒麟校尉难辞其咎,可谓一箭双雕。 第17章 皇后吩咐身边的锦雯道:“去查饮竹轩那个宫女,和段景琦有没有什么瓜葛。还有,把段景琦近日的行踪详细调查后报给本宫。” “母后,如果是段景琦,她不至于做出这种连累修诚哥哥的事。”语汐道。 皇后看了语汐一眼,说道:“人心隔肚皮,你知道段景琦是不是真心喜欢修诚?就算真喜欢,也未必不肯毁了他。” “是。”锦雯低身一福,连忙出殿。 这时正巧太医也来了,太医院的院判刘有权,是皇后用了多年的人,此人很会审时度势,医术精湛,为人老道,进殿随意一扫,大约就知道是语汐有事,忙垂首一跪行礼道:“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这个时间召唤微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皇后指了指语汐道:“公主浑身无力,看看是什么毒。” 刘有权连忙点头,到语汐面前打开医药箱拿出脉枕来小心垫在语汐腕下,闭上眼睛认真把脉。 少顷刘有权睁开眼,问道:“公主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体有异样的?” “半个时辰前。”语汐道。 “公主可觉得口干舌燥,胃里灼烧?”刘有权追问道。 语汐忙点了点头。 若非口干舌燥,她也不会整壶茶往肚子里灌。 刘有权一边收回脉枕,一边继续问道:“微臣冒犯,公主可自己掐一下自己,可有知觉?” 语汐莫名其妙地伸手掐了自己胳膊一下,果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惊愕地看着刘有权。 刘有权得到答案,很快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公主是误食了麻痹散。” “什么毒?常见吗?”皇后听罢即刻站了起来,神色紧张地问道。 刘有权摇头道:“也不能算是毒,只能算是一种药。此药公主无须担心,六个时辰后药效会自行散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皇后的脸色,很快明白了什么,补充道:“这药在京城的医馆都有。” 皇后的面色愈发纠结。常见,就证明没有什么针对性。若想从药物源头查出真凶,只怕难上加难。 过了一阵,皇帝也闻讯赶来,进殿见语汐的样子,即刻怒道:“麒麟卫队的人是都不想活了吗?” 皇后听罢只得一叹气,低声道:“麒麟校尉现在是修诚,你可别再说了。” 皇帝根本没听进去皇后的话,更加怒不可遏道:“是修诚就能够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吗?小夏子,你去把他叫来,朕要好好问问他!” “父皇!”不等皇后说话,语汐却先不愿意了:“这事不赖修诚哥哥,他刚刚接手麒麟卫队,人心浮动,他自己都没管明白,出点纰漏也是正常的!” 皇帝的表情异常严肃,他将目光落在语汐身上,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你的清白不重要吗?若是今日让歹人得逞,你日后如何有颜面站在他人面前?” “可是......”语汐被父皇堵得无话可说。 此事的确是个死结。宫里接二连三地出事,说起来总是近卫军失职,究其根源,毕竟也是朝纲不稳,更重要的是,刺杀予涵的事,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什么眉目。 “陛下,近卫军庄铎统领在乾钧殿偏殿求见。”皇帝身边的第一大太监金毛见皇帝脸色不善,小心走入,低声报道。 “让他跪在那好好思过!”皇帝怒气未消,听到“近卫军”几个字就头痛不已,想都不想就吩咐道。 “哎!”皇后见语汐受了委屈,皇帝比她还紧张的样子,倒是心中慰藉,却也多觉不妥,于是道:“宫里这几个卫队虽说隶属近卫军,毕竟也不是近卫军统领亲自训导,而是自成体系。这事就算追究责任,也是修诚的责任,与庄铎没有关系。” 皇帝神色一冷,道:“螣蛇卫队、麒麟卫队交替出问题,我看近卫军也该好好整治一番!以前近卫军在赋统领手上的时候,可从没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 皇后见皇帝又气又急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我和我爹的人也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若是想保证近卫军的忠诚,条件成熟的只有庄铎。庄铎能力确实差些,至少人是靠谱的。再说我们不是一直在培养修诚吗?” 不提修诚还好,不料提起修诚,皇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灵修诚接管麒麟卫队小半个月了,麒麟卫队仍旧人心浮动混乱不堪!如此怎么成大器?” 皇后却不以为然,不怕死地讽刺道:“有着准驸马的身份和我们这样的后盾,难以服众也是正常。你当年刚刚登上皇位,不也不能服众吗?” “你......”皇帝怒视着皇后,被皇后堵得没话说,终而憋闷地放下自己的手,将目光转回语汐身上,问道:“你心里有没有谱,是谁对你下手?” “如果不是觊觎政权的人,就是段景琦。”皇后肯定地抢先说道。 这时皇后身边的宫女锦慧来报:“陛下,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求见。” “快请。” 皇后听到德妃的名字,仿佛是发掘了新大陆一般,忙道。 德妃虽然从未被语汐父皇宠幸,仍旧有着中年少妇的风韵,风华正茂地走入殿中,恭敬地低下身子行礼:“臣妾请陛下、皇后娘娘安。” 皇后见来了客人,自顾自地坐下,看着皇帝也坐下,这才说道:“德妃来得正好,快坐吧。” 德妃起身谢恩,这才坐在语汐旁边的椅子上,说道:“臣妾听说语汐公主的事,忽然想起今日一早发生的事,特来向皇后娘娘说一说。” 皇帝目光一亮,忙问道:“什么事?” 德妃心知帝后早就急着找线索,忙说道:“今日一早,臣妾在太湖东面散步的时候,见到......修贤和景琦说话,在她们身边站着的一个宫女,依稀就是饮竹轩的奉茶宫女。臣妾当时觉得奇怪,又觉得他们碰上宫女说上几句话,也不算越矩,就没有多管。只是不知此事是否和公主的事有关。” “修贤?”皇后意外地和皇帝对视了一眼,不可置信地又看向德妃。 皇帝却仿佛丝毫不意外地平淡说道:“知道了,没什么事,德妃就先回去吧。语汐受了惊吓,需要好生将养。” 德妃似乎早就习惯了皇帝不冷不热的态度,只大方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眼看着德妃离开,皇后才忍不住说道:“修贤怎么可能和段景琦搅在一起?” 皇帝沉默了少顷,说道:“予涵遇刺的事,也一直是修贤在刑部督办,如今十几天过去,还是毫无进展。修贤是个急性子,这么大的事十几天没进展,你觉得合理吗?” 皇后沉默了,神色复杂地看着语汐,说道:“段景琦是段鸿羲的女儿,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实在不好拿她怎么样。但是修贤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应该不会啊。” 皇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案,仿佛在细细思考着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道:“你辛苦一点,亲自去查。至于修诚的事......”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语汐,说道:“内宫出了如此大事,修诚作为麒麟校尉,必须罚。” “父皇!”语汐埋怨地说道:“刚刚母后也说了,你们着意培养修诚哥哥,可是他已经被降为校尉,还能怎么降嘛!再降一级,别说他了,我脸上都挂不住。” 皇帝却不为语汐的话所动,说道:“区区一个麒麟卫队他都不能服众,以后如何担得起重任?此事若不了了之,他以后在近卫军,‘裙带关系’这几个字怕是一辈子也摆脱不了,想翻身,比登天还难。” “那父皇说怎么办?”语汐听着皇帝的话,也觉此话不无道理,忙问道。 皇帝问皇后道:“螣蛇卫队当时你是怎么罚的?” 皇后迟疑了一番,道:“螣蛇校尉杖五十,其余人杖三十,贬为普通士兵了......” 皇帝神色一顿,怨道:“你罚那么重干吗?” 皇后心中郁结着没有说话。 皇帝只好站起,说道:“我明日去一趟麒麟军营。记得告诉修诚,让他自己请罚!” “哎,”皇后一听却也有些紧张,忙也起身道:“别太过了。” “知道。” 皇帝话出口,语汐却更坐不住了,忙上前扯住皇帝的胳膊:“父皇,这事不怪修诚哥哥,你......” 皇帝此时却一点也不给语汐面子,说道;“内宫出事,就是麒麟卫队的责任,他是麒麟校尉,他若负不起这个责任,日后还如何能担得起更重的担子?” “但是父皇你不是要比照螣蛇卫队的例子,也要打修诚哥哥五十杖吧?他身上的伤没好,会死人的!”语汐听着皇帝的话更加心急。 皇后道:“不会的,麒麟校尉当时就站在予涵身边,没有护好予涵纯粹是他的失职。如今内宫出事,修诚又不是当职巡逻人员,顶多付个连带责任,好生检讨也就罢了。” 语汐这才将信将疑地看着帝后点了点头。想想父皇这样的老狐狸,想要帮修诚解决困境也是举手之劳,心也放下了不少。 第18章 到了下午,语汐正在椒房殿和母后讨论如何引蛇出洞的事,就见修诚闷闷不乐地回到殿中。 皇后见修诚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倒是很好笑,不由问道:“怎么?被骂了?” 修诚长叹了口气,坐到客座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被骂倒没什么,只是此事毫无头绪,修贤也好像使不上劲儿的样子,不如让我去查吧?” 皇后看修诚样子沮丧,却还是没给他留丝毫薄面,反而说道:“麒麟卫队你都摆不平,还有精力查案?” 修诚听皇后这么说,只当她是因为语汐的事还在生自己的气,好言说道:“姨母,麒麟卫队的事是我无能,今后我一定多在军营用心。可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证据,先把段景琦揪出来才是。”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修诚一眼,忽然问道:“如果本宫说,修贤也很可能参与其中,你怎么说?” 修诚神色一滞,蓦地抬起头来对上皇后的眼眸,慌忙起身抱拳道:“姨母,我和修贤是您看着长大的,修贤虽性子急不爱说话,却也是个十足的热心肠,您知道。他如何会去害汐儿呢?” 皇后脸色沉了下来,目光一凉,说道:“所以此事由本宫亲自来查,你不必插手。” “可是......” 修诚还想再说什么,却不料皇后直言道:“管好你的兵。内宫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本宫都替你觉得丢脸!” 修诚被皇后堵得无话可说,原本因为语汐的事,他已是自责不已,再听皇后如此埋怨训斥,心中更加郁结,只好无声地看了语汐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皇后面无表情地叫住他,说道:“你如今已经成年,住在椒房殿于理不合,收拾收拾搬去军营住吧。” “母后!”语汐见皇后对修诚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由有些埋怨,毕竟虽然是她险些被侮辱,修诚刚刚接手麒麟卫队,尚未摆平上下,也怨不得他。 皇后继续道:“不出几日你们两个就要大婚,婚后他可住在你的雅音殿。但就目前的形势,你暂时不许出宫居住。” 语汐并没预料到皇后竟忽然对修诚态度大变,皇后此话出口后,她看向皇后的目光中,惊愕之余更是透露着更多的不解。 修诚沉默许久,终而垂首一抱拳,沉声道:“修诚遵命。” “母后......”目送着修诚离开,语汐终于忍不住说道。 皇后冷着脸瞟都没瞟语汐,说道:“修贤沉默寡言,性子却急得很。此事若是通过修诚的嘴透露给修贤,狗急跳墙,咱们才有迹可循。” “事关重大,修诚哥哥不会乱说的。”语汐不满地蹙眉。 灵修诚是什么人?那是她自小玩到大,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未婚夫。她险些被侮辱这么大的事,就算是修诚的亲弟弟,修诚也未必会姑息。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语汐,沉吟半晌才说道:“母后并不是说修诚会去告密,而是因为疏远了修诚,以修贤的个性,才会多想。” “母后你还是不相信修诚哥哥。”语汐自小跟着皇后长大,皇后所作所为,她心中多少有一杆明称,如此搪塞,八成就是不信任又不好明说。语汐一边说着,心中愈发不安地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站着!”皇后见语汐要走,忙厉声喝止后,仿佛又觉得态度过激,这才平和了情绪说道:“为防再生事端,你婚礼前就住在椒房殿,不要回去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的东西都在雅音殿,若是都搬过来还要大费周章。对了,云萝姑姑呢?”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语汐直到现在才想起,自从被修诚抱回椒房殿,她还没有见过云萝。 皇后沉默了半晌,说道:“云萝被那伙人推倒撞到头,人已经没了。” 语汐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后:“云萝姑姑死了?” 皇后沉重地点头。 语汐的脸色一阵发黑,仿佛脑袋被人迎头一击,眼前一片空白。云萝为了服侍她长大,甚至放弃了出宫嫁人,日日不离地陪伴了语汐十几年,她在语汐心中早已和自己的亲人一般感情深厚。这般突如其来的死讯传来,语汐几乎是石化的。 她麻木地看了皇后一眼,神色一冷,扭头就走。 皇后自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几步冲过去死死拽住语汐:“你想去杀了段景琦是吗?” 语汐用力挣脱着皇后的手,却始终挣脱不开,怒道:“她只是个丧尽天良的奴才,我杀一个奴才不行吗?” “是,”皇后说道:“你杀她不行!” “为什么!凭什么!”语汐几近失控地奋力挣脱着皇后的手,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而落:“她杀了云萝姑姑,她想害我受人□□,一辈子在修诚哥哥面前抬不起头,如此不择手段之人我为何不能杀她!” 然而语汐岂是皇后的对手,皇后见她反应过激,早已三两下将她双手反剪到身后,说道:“因为他的父亲是我惑明的功臣!就算要杀她,也得有她杀人的真凭实据,否则就算是你父皇,也不能轻易下这个命令!” 语汐听着皇后的话仿佛十分受用一般地怔怔看着皇后,很快安静下来:“母后,如果找到证据,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不处置。”皇后见语汐放弃了挣扎,于是松开了手,话中有话地说道:“不仅不处置,母后还要收她为义女,封她做公主。” 语汐一时间自然很难明白皇后的意思,惊愕地看着皇后:“母后?” 皇后这才信心十足地说道:“此事或许和修贤有所牵连,说不定还涉及到予涵遇刺的事。若非如此,母后不必费尽心思去查,也能轻松替你除了这个祸害。所以汐儿,此事你不必心急,母后会替你、替云萝做主。” 晚膳时分,修贤还是如常地回到椒房殿,见帝后和语汐都在,很自然地上前行了个礼,落座准备用膳。 “我哥怎么还没回来?”见修诚座位一直空着,修贤忍不住低声问语汐道。 皇后面色如常地起筷:“他会搬去军营住,不必等他用膳了。” 皇帝也微微点头,旁若无人地吃起东西来。 倒是语汐心里有些不舒服,自己面对着一桌山珍海味的,修诚却在麒麟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吃大锅菜。到底他的伤还没有好,总需要更多的营养吧。 修贤听罢皇后的话更是敏感地抬起头来,小心地扫了一眼帝后如常的神色,目光复杂地拿起碗筷。半晌,见帝后仍旧没有抬头正眼看自己,仿佛有些心虚地放下筷子,说道:“皇伯父,姨母,修贤前几日如约到了东古镇古树下,并未等到什么人,倒是刑部尚书灵昀遇刺的事,今日找到了些眉目。” 皇帝恍若未闻地吃着东西,皇后更是眼皮都没有抬,说道:“等有了结果再说吧。我和你皇伯父都忙得很,不关注这些过程。” 语汐心知是父皇母后早已心有灵犀地想逼一逼修贤,反常地配合着没有插话,倒是一口都没吃,吩咐下人道:“去拿个食盒来。”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语汐一眼,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语汐将桌上的菜挪进食盒。 倒是皇帝忍不住说道:“麒麟军营有吃的。” 语汐气鼓鼓地说道:“修诚哥哥身上有伤需要营养,军营里那些饭食不行。” 语汐一边说着,一边将皇后面前的半盘柠檬虾连盘端起。 “语汐,皇伯父和姨母还没用完膳呢。”修贤见语汐行为丝毫不尊重长辈,不由说道。 语汐不以为然地盖上食盒端起,说道:“这些足够你们吃了。” 帝后无奈对视了一番,不再关注语汐,自顾自地用膳。 语汐到了麒麟军营时,天已经黑透了,身后的侍女云香始终将食盒用炭火温着,饭食倒是一点没有冷掉。 语汐进军营的时候正赶上营中的将士用晚膳,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围着饭桌,混乱不堪。修诚的房间灯亮着,窗上隐约映着人影,他一个人正坐在桌案边......看书? 仿佛很意外语汐的到来,修诚深邃的眸子一动,将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上:“汐儿怎么来了?” 语汐叹了口气,看着云香将食盒里的饭食摆上修诚的桌案,说道:“你肯定没用晚膳吧?” 修诚微然一笑,说道:“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语汐自小和修诚相处,本就熟络,她自己也不是擅于劝人的主,也就放弃了劝他吃东西,只说:“我也没用,那你陪我用一些吧。” 修诚反常地情绪低落,竟连调侃语汐的情绪都没有,看着一桌温热的菜肴,忽然说道:“在西北驻扎的那三年,连热饭热菜都很少能吃到,突然回来,竟适应不了宫里的山珍海味。” 语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看着一桌子的菜,倒也无从下筷。很快就听修诚继续说道:“军中将士抛妻弃子、背井离乡。他们受尽苦楚,只是为了惑明的国泰民安,为了保全更多的人命。倒是宫里这些人总为了一己私欲而草芥人命,实在龌龊。” 第19章 语汐道:“想清除这些龌龊,你就更要养好身体,好生和他们相抗衡。你现在什么都不吃,身上那么多伤口都好不了,拿什么和他们斗智斗勇?” 在语汐的记忆里,修诚是很少有负能量的。就算是大牢里匆匆一见,那样生死未卜的极端环境下,他也始终保持着微笑和坦然,保持着一种掌控世事的自信。今日忽然说出这些话,反倒是让语汐觉得和他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一个真实的人,怎么可能只有喜乐没有哀怒呢? 修诚无声地叹息,拿起碗筷开始慢慢地吃东西。 “这个,还有这个。”语汐见修诚开始吃东西,这才眉开眼笑,为他布菜。 “校尉。”这时有人在外面扣门,低声唤了一声。 修诚尴尬地看了语汐,扫了一眼桌案上的菜。 外面将士在吃大锅菜,主将却躲在屋里和未过门的妻子大快朵颐,这若是让人看见了,修诚在军中的名声还不要扫地了? “等会儿再来。”修诚扬声道。 “校尉,属下有要事禀报。”外面的人说道。 修诚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着语汐颇有进退不得的感觉。 语汐只一眼也看懂,想必麒麟卫队的将士觉得修诚是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因为裙带关系而上位,就算立了军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修诚上任以来久久不施展武艺,只怕军中的将士只觉得他是尸位素餐,绝对想不到他是因为在刑部大牢受过重刑。 “哎呀脱吧脱吧,反正没几日咱们也要大婚了。”语汐低声说道。 修诚这才解开腰封,将整个上衣都半脱下来,露出坚实的臂膀和肌肉。或许因为常年的军中磨砺,修诚虽然面相仍旧俊逸潇洒,身上的肌肉还是十分精壮,看起来厚实有力。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他真的是伤得太重了,前胸后背布满刚刚收口的鞭伤,特别是前胸上那刚刚缝合尚未长好的伤痕异常刺眼。 “呀!”语汐忍不住轻声一叫。 她确实知道修诚伤得严重,却也没有看得这么真切,这么近距离地看起来,他全身上下几乎是一块好肉都没有。 “进来。”修诚说道。 进来的人穿着副尉的衣服,看起来三十出头,脸颊消瘦,皮肤略黑,看起来十分精干。 那人见此情景也是吓了一跳:“校尉,你这是......” 不等修诚说话,语汐抢先说道:“灵校尉身上带着刑伤,筷子都拿不起来,本公主不在的时候,你们记得派人伺候他用膳才是。” 那人这才注意到语汐的存在,忙上前单膝一跪,行礼道:“属下见过公主。” “什么事,说吧。”修诚显然是想听他快说快走,急道。 “是公主遇刺之事,属下已经盘问了所有当值人员,当时本该在那个地点巡逻的小队长正巧请了假,副队长忽然要出恭,离开了一会儿。公主出事......也是在那个时候。” “队长副队长不在,其它的人也死了吗?”修诚板起脸来,厉声斥道:“将那个小队的人都给我传过来!” “是,是!”副尉应声答道,慌张跑了出去。 语汐却是从未见过修诚发火,修诚忽然吼起来倒是把她吓了一跳。见副尉离开,她才低声说道:“修诚哥哥,你那么凶干什么?吓死我了!” “柔柔弱弱的怎么带兵?”修诚微微叹气,拿起筷子飞快地吃了几口东西,就见一个小队的人战战兢兢走了进来。 修诚眼皮都没抬一下,问道:“谁是队长。” 打头的人小心地站出来。 “为何请假?” “家母......家母病了。” 修诚意味深长看了那个队长一眼,忽然笑了,说道:“那是本将对下属疏于关心了。一会儿就请个太医跟这位队长回家,好生诊治他的母亲。” “哎!不用!”那小队长忽然紧张起来,忙道:“属下地位低下,怎配得上太医诊治。” 修诚不为所动道:“在本将这里,人不分高低贵贱。” 那小队长显然已经乱了方寸,支支吾吾道:“校尉关心,属下心领了。属下已经为家母抓了药,一剂药下去,家母已经见好了。” 修诚只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想必这就是因为修诚上任不服,胡乱请假的人之一吧?语汐仔细打量着那个小队长,刚想说话,却被修诚一个眼神制止。 看来此事是修诚自有计较,她似乎并不需要多事。 就这样,修诚沉默了许久,终于在屋中人紧张到极限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开口:“公主遇刺的事,你怎么看?” 那人仿佛被他问愣了,怔怔地看着修诚,屈膝一跪:“校尉大人明鉴,属下虽不在现场,但内宫出了事,总是麒麟卫队的失职,属下,属下......” “属下任凭处置”这类的话,最终还是没能从这位校尉口中说出,语汐微微叹气。 修诚精致的唇线微微一勾说道:“你不在场,这事不怪你。” 说罢他又将目光放到其它人神色:“副队长何在?” “属......属下......”站在队长身边的人战战兢兢地站出来,腿一抖一抖地开始打哆嗦。 “现在可还想出恭吗?”修诚冷冷问道。 “不,不,属下......” 修诚见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正色道:“内宫混进刺客,公主险些遇刺,若是从重处理,咱们整个麒麟卫队都可以连锅端了!如今既是公主大度,向陛下求了请,免了我们麒麟卫队的连带责任,本将也就只小惩大诫,罚你们半年军饷,杖责五十。你们觉得可好啊?” “校尉,这......”小队成员听罢冷汗直流,小队长忍不住说道:“属下当时请假,并不在岗......” 修诚不急不慌道:“你小队的成员酿此大祸,既然你认为你不在场就与你无关,本将可以免除你的罪责。” 小队长长舒一口气:“谢校尉!” “现在开始你也不必在麒麟卫队当差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伺候令堂吧。”小队长说罢,修诚轻飘飘地开口道。 “校尉!”小队长惊愕抬头,却不知道开口该说些什么,只扑通一跪,重重扣首下去:“属下知错!属下日后定当尽心竭力,绝不再犯!校尉开恩!” “本将没说你有错。”修诚言简意赅。 那小队长见修诚不是玩笑,吓得脸色都变了:“校尉!” “现在走,要么明日校场和他们一起挨了军棍再走,你自己定。”修诚说着,向麒麟副尉打了个手势:“都下去吧,本将还忙着治伤。” 待那些人都退了出去,语汐才忍不住说道:“万一那人真是母亲生病呢。” 修诚鄙夷地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既然是真病了,还怕太医去看?不过是我调任麒麟校尉他们心有不服,耍性子罢了。” 语汐刚要开口,修诚复又打断道:“别跟我说什么宽仁待下,军中无儿戏,你险些吃了大亏,也得罚得重些让他们引以为戒才是。” “说得也是。”语汐也坐下来开始吃东西,一块烧鸭刚入口却皱了皱眉:“让他们折腾的菜都快凉了。” 修诚一边吃着一边问道:“汐儿,如果修贤真的参与其中,我能求你父皇母后从轻发落吗?” 语汐筷子夹着的一根青菜忽然掉落在桌上,她怔怔地看着修诚,半天才回过神来。修诚和修贤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们的母亲生下修贤后就撒手西去,在他们兄弟和灵流灵大人的心中,他们二人的安危只怕比什么都重要。 若是此事真的修贤有参与,灵大人也未必愿意秉公办理。 修诚肯这么说,八成也是信了修贤会作此勾当。那么德妃所言,也是□□不离十了。 语汐忽然放下碗筷站了起来:“修诚哥哥,如果今天你晚到一会儿,我真的被人玷污了,你还会想为他求情吗?” “汐儿。”修诚见语汐反应过激,忙起身握住语汐的手,说道:“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修贤。我只是希望,万一他真和此事有关,能保他一条命。” “你和他谈过了?” 修诚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约了他晚上来一趟麒麟营区,我想先问问他。” “只怕真有什么问题,他也未必会告诉你。”语汐忍不住说道。 修诚和修贤都是和她一同长大,感情笃厚。然而在她听说此事有可能是修贤所为的时候,却比知道段景琦的背叛更加气怒难填。 肯对自小一起长大的语汐下手,绝不是猪油蒙了心那么简单,总不会是想搬弄政权吧?总不是连予涵被刺杀都是和他有关吧? 语汐忽然想起那日予涵被刺伤后,灵大人罚修贤长跪不起的事。灵大人向来对修诚、修贤要求严厉,但总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予涵被刺,此事若是说和修贤有关,顶多算他个侍奉不周,也不至让他长跪思过。 或许是灵大人早就看出什么端倪,早想制止修贤所为。 第20章 如此看来,修贤这项罪责是坐实了。 倒是修诚急火攻心,坐立难安。 一面是未婚妻,一面是亲弟弟,能不为难吗? 修诚认真地对上语汐的眼睛,说道:“汐儿,你放心。此事若是修贤所为,我绝不会放过他!” 语汐回到椒房殿,整夜无眠。不说在修诚心中究竟是谁更重要一点,就算单说若修贤是此番事端的幕后推手,只怕这往后的日子也免不得一阵的波涛汹涌。 只是这件事,就算灵大人和修诚想护着修贤,也无能为力。毕竟他很可能与刺杀予涵、沃荼和亲书有关。如果说试图玷污语汐是小打小闹,那意图刺杀太子,不就是谋反吗? “陛下,娘娘,修贤公子求见。” 清早,天刚刚擦亮,语汐半睡半醒地听到瑾儿的声音,神经性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语汐的房间就在正殿之中,和帝后的寝室只有一墙之隔,这原本是因为语汐是帝后的唯一一个女儿,帝后珍视非常,自小就将语汐养在距离最近的房间,方便随时探视。到后来语汐大了,就算想让她搬离偏殿,奈何椒房殿中住着修诚修贤二人,再加上予涵,实在是腾不出合适的屋子给语汐,语汐也就安然在这屋中住下去,直到搬到雅音殿。 瑾儿的话音落了许久,帝后房间才传来开门的声音。 “修贤这么早,有事吗?”皇后的声音自殿内传出:“大清早跪在那做什么?起来。” “姨母,修贤是来请罪的。” “你何罪之有?” “姨母恕罪,语汐险些遭人玷污的事,是我疏忽大意了。” “此话何解?” “昨日一早,段景琦约我在太湖边见面,请我帮忙替她运送一份贺礼入宫,当做我哥哥和语汐的新婚礼物,我没多想就答应了,派人去宫外接了一车东西入宫。因为她千叮万嘱岗哨检查时不要破坏车内物品摆放,我也只是让侍卫草草扫了一眼便罢。” “所以你认为人是跟着段景琦的车进的宫?”皇后反问道。 “是。” “还有吗?”皇后继续问道。 修贤仿佛沉默了许久不曾说话,正当语汐下了床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听他说道:“语汐大婚在即,段景琦一直倾慕我哥,不知道还会不会做出别的事来,还要......多加防范才是。” 皇后道:“段景琦指使人玷污语汐一事,你能找到证据吗?” “能。” “那就把证据完完整整交给你段伯父。至于你,就安心查予涵遇刺的事吧。” “只怕......只怕此二事不能分而治之。” “说。” “段景琦送进宫的人已经查清,几个人背景都太过干净。但越是背景干净,我反倒怀疑他们不是一般人。我哥弄丢了停战书,此事人尽皆知,几日过去,也没听说沃荼派人重送书信的事,想必对他们而言,除掉语汐和娶语汐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你的意思,怀疑此次刺杀是沃荼人所为?” 语汐听着,终于忍不住推开寝室的门,说道:“沃荼刚吃了败仗,就算想杀,也是杀我父皇母后,从我和我皇兄身上下手,也太绕弯子了吧?” 修贤仍旧跪在她父皇母后的寝殿门口,他听了语汐的话,只略微思考了一番,随即说道:“一来,陛下和皇后娘娘经事多,武艺又高强,想刺杀他们太困难,而你和太子嫩了许多,得手的几率更大;二来,刺杀了陛下和皇后,太子顺理成章继位,朝中混乱只是一时的,稳稳就过去了,而若杀了你和太子,惑明江山后继无人,那才是朝中大乱的时候。” 皇后沉吟半晌,说道:“起来吧,该晨练晨练,晨练过后一起用早膳。” “谢姨母。”修贤仔细扣首下去,这才起身离开。 “母后!难道他真不是有意的?”语汐等着修诚走远了这才忍不住问道。 皇后无所谓地一笑,说道:“他是不是有意的,重要吗?” “啊?”语汐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母后。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觉得自己也算是顶聪明的样子,可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予涵遇刺,修诚回朝开始,她总是有些看不懂她父皇母后的行为,特别是......处理问题的态度和方法。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汐儿,在没有遇到问题的时候,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如何规避问题上。至于已经发生的问题,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如何处置不是吗?” “母后?”语汐对皇后的话倒是没有疑问,但是作用在修贤这个问题上,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并且,根本找不到任何解释的途径。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语汐,忽然说道:“你自小和修诚、修贤一同长大,感情很好。不过现在你们长大了,各司其职久了,想法也会越来越多,这心啊,或许就不在一条路上了。” 皇后说着,见语汐没有回答,继续道:“就比如说修诚吧,他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一心为国,对你也足够一心一意。但是现在修贤出了问题,就算是修贤有意想伤害你,怕是他也会拼尽一切保全修贤。” “当然,母后不是说他会为了保全修贤放弃保全你。母后是告诉你,他们始终是亲兄弟,你明白吗?” 语汐不知为何,虽然皇后的话说得在理,她心里也总觉得凉凉的。 “那修贤......” “他的问题小不了,离他远点。”皇后道。 皇后说罢见语汐郁郁寡欢,只好补充道:“母后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若是在此事上修诚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不要太过介怀。人之常情罢了。” 是啊,最多就是为修贤求情,或者帮修贤遮遮掩掩,又能有什么?毕竟昨夜修诚早已问过她,自己能不能为修贤求情的事。 早膳时分,专门负责皇帝安全的南冕卫队校尉忽然来到椒房殿,交给皇帝一个小小的信封:“陛下,搜到了。” 皇帝接过信封,未等打开,早已用余光瞟了修贤一眼。 修贤原本旁若无人地吃着东西,感受到皇帝的目光之后,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皇帝打开信封,从信封中拿出了一张简易的画像来。那画像只是用黑色的墨寥寥勾了几笔,却早已把语汐的样貌精确地搬弄到画纸之上。语汐原本就坐在皇帝旁边,见到此画惊得忽然站了起来,细细看那画像,旁边还有落款写着“语汐公主”。 语汐自小和修诚修贤一同长大,对每个人的字迹都是了如指掌,那字她只要随意一扫,就知道是修贤的手笔。 皇帝怒目扫了修贤一眼,重重将画像拍在餐桌上,起身离开。 皇后沉默着不说话,只拿起那画作仔细欣赏,许久才冷然一笑,说道:“贤儿的画技真是愈发精湛了。” 修贤此时早已面色煞白:“姨母,这......这不是......” “来人。”皇后一开口,就有几名侍卫上前。 “将灵修贤押入刑部,好生审查。”皇后面无表情道。 语汐始终盯着修贤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修诚那句,想给修贤求情,也或许是因为多年来的情分在,即便事先早知道此事可能与修贤有关,但见不到证据,心中总存有一丝侥幸。或许不是他呢? 此时忽然见到这样的铁证,语汐的心如同落入谷底一般难过。 “姨母明鉴,真的不是我,这只是......我闲时画的语汐的小像啊!”修贤见真的有人上前想押住他,慌忙说道。 “你闲来画语汐的小像?为什么?” “我......” 修贤无言以对被侍卫们押走,语汐这才双腿一软坐回椅子上:“母后......” 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碗中的豆浆,轻描淡写说道:“人这一生,总会遭遇几次背叛。你身边的人总要更替,学会适应吧。” 语汐想不到她多愁善感的母后遇到修贤的背叛,竟和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心凉了半截不说,再看向她的母后,心中总有一丝畏惧:“母后你都不伤心吗?” 皇后放下空碗,说道:“汐儿,你是本朝唯一一位公主。不要活在父皇和母后的保护伞下,要学着帮你皇兄守好这个江山。” “母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皇后的神色变得愈发复杂起来:“你是惑明的公主,万事都要以国家安定、百姓安乐为先。你快大婚了,或许惑明的女子都要遵守三纲五常,出嫁从夫,但是你不可以,你要始终记得,你首先是惑明的公主,肩负守护国家的重任。没有什么比国家安定更加重要,包括你的夫君。” “知道了母后。”若是以往,语汐听了这些话心里还能纾解一些,怎奈此时此刻听罢,总觉得有些怪异。 修贤被关押后,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语汐尚未从被亲信背叛的坑里爬出来,就听下人前来报,说修诚到了。 然而修诚并不是来见语汐的,他径直进了皇后的寝殿,跪在里面和皇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的话。 第21章 语汐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拽起修诚的手臂,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修贤有问题,是不是?” 修诚也没想到语汐竟然这么发问,怔怔地看了语汐半晌,这才开口道:“若是我知道他有问题,早早就会阻止,如何还会等着看他伤你?” “可是你和他是亲兄弟啊!”语汐怒气冲冲说道。 修诚先是看了一眼皇后,郑重说道:“他虽是我亲弟弟,可陪伴我白头偕老的人,是你啊。” 此言一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语汐竟也被他说得语塞,鼻子一酸,眼泪就往下掉。 这时皇后开口道:“修诚,本宫不是不信你,而是此事若是你来查,只怕众人不服。” “那我能去看看他吗?”修诚恳切地看着皇后。 “可以。”皇后道。 “多谢姨母。”修诚恭谨地抱拳。 说罢他顾不上和语汐多说话,只道:“汐儿,你放心,若此事真是修贤所为,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他!” 不等语汐多作反应,修诚已经夺门而出。 两日后,修贤完好无损地从刑部走了出来。因为他似乎被人劝诫后,想通了一般,将所有事都交代了。 确实是段景琦因嫉妒语汐,早早设计好陷害语汐。起初她想将语汐骗出皇宫,在宫外动手,奈何语汐不知怎么的就是不上套,这才走投无路采取了第二种方法——运送地痞流氓进宫。 当然那也不是真的地痞流氓,那是江湖上一个叫做“荒剑”的杀手组织,原本直接刺杀的生意,然而段景琦出了黄金二百两,只买语汐一个名誉。荒剑的领头人一听如此容易的生意,也就同意了。 当日他们只派了一个人引开麒麟卫队负责执勤的几名士兵,剩下的埋伏起来伺机而动,若非修诚及时赶到,只怕他们就要得逞了。 皇后冷笑地看着跪在椒房殿中的修贤:“你和汐儿自幼一起长大,如此情分,竟忍心帮着旁人玷污她?” 椒房殿中除了帝后坐在正座之上,语汐、修诚,甚至灵流、段鸿羲等人皆是在场,听得修贤竟然帮着段景琦偷运匪徒入宫,就算是灵流,都气得手抖了起来。 修贤重重扣下头去:“修贤罪该万死。我......自小和汐儿一同长大,汐儿却和我哥哥有所婚约。同样住在椒房殿,我哥哥能够娶了汐儿成为我惑明唯一的驸马,而我却只能在太子身边当一个小小的伴读,我一时鬼迷心窍,觉得心有不甘,就帮了段景琦一把。” 修贤话说得倒是痛彻心扉,修诚听着心中更是气怒不已,蓦地上前一脚将他踢到在地:“就算你嫉妒我,你怎的不冲着我来?语汐这么无辜,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 修贤被修诚大力踹了一脚,眉头紧蹙地按住被踢到的腹部,自嘲道:“原本是不忍的,可是想想你如此珍视她,毁了她怕是比毁了你更加让你难过。” 修诚眼中神色更加愤怒不堪,怒道:“你杀了我,说不定可以得到汐儿。你毁了他,你岂不还是一无所有?” 修贤苦笑道:“所以我说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并不是早有预谋。” 修诚原本提起拳头想打人,听此话出口,竟愣了一下,不知是气怒还是无奈,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垂下手,立于一边。 “汐儿,你怎么说?”皇后冷眼看着扑到在地的修贤,问道。 语汐心境前所未有的复杂,若是别人,她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然而修贤自幼与她一同长大,又是修诚胞弟,真的五马分尸,实在于心不忍。再者而言,以灵大人和她父皇的交情,只怕他们也是不会同意处死修贤的。 所以,她还能有什么想法?她沉默许久,方才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他。还有段景琦。” 灵流沉默少顷,站起身来说道:“修贤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理应处死。但是......李潆为了生他丢了性命,我答应过潆儿,保他们两人一世平安。他......”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灵流,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修贤是你儿子,要怎么处置,你来定。” 帝后的态度自始至终阴冷无比,就算话里话外给足了灵流的面子,却也掩盖不了两人眼中的愤恨。 灵流一时间望着破罐破摔的修贤不知如何决定才好,倒是段鸿羲起身说道:“你们认段景琦为义女,让她替汐儿和亲沃荼吧。离了京城,想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语汐扭头去看自己母后的神色。她知道皇后早有让段景琦和亲的打算,然而此话由段鸿羲自己说出口,仿佛又觉得太过助长了段府的气焰。若是换做别人,她父皇母后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皇后神色犀利地盯住段鸿羲,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但你就不怕她在那边翻云覆雨,做出卖国求荣的事吗?” 段鸿羲忽然语塞,怔怔地看着皇后,一时间哑口无言。至少段景琦的母亲,确实是这样的人。 皇后继续道:“若不是修诚及时赶到,汐儿的一生都将被段景琦毁了。你如何好意思说出让她和亲的话?” 段鸿羲的确没理,被皇后这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作罢:“那一切听皇后定夺。”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段鸿羲,将目光放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金毛身上:“金公公,本宫将段景琦赏你做个通房丫鬟,如何?” 金毛并不是真的公公,早在皇后大婚之前,金毛一直是近卫军北冕卫队的副尉,只因皇帝刚登基时宫内缺少一个帮看折子的人,这才把金毛伪作公公弄了进来。如今也有二十年有余,金毛府中早已娶妻生子,还算气派。 金毛听了皇后的话冷汗直流:“皇后娘娘您是说真的?” 皇后点了点头。 不等金毛回应,却是段鸿羲先忍不住阻止道:“赋仟翊,你不要太过分!” 赋仟翊乃皇后闺名,皇后名讳,身为臣子本应忌讳,然而段鸿羲自幼和皇后一同长大,倒是从未避嫌过,说话向来不分主从。如今惹急了,语气用词更是毫不客气。 皇后眉毛一抬,说道:“金毛好歹也不是真正的公公吧?你觉得委屈她?那......”皇后和皇帝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互相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皇帝微微点头,皇后继续道:“这样,你若嫌如此败坏你段府门楣,我还有个主意。金毛,把段景琦带到内务府柴房关押起来,你找几个又老又丑的公公好生伺候。” 段鸿羲被皇后堵得半句话说不出来,脸色愈发黑:“你......” 怎奈不等皇后开口,修诚却率先说道:“师父,若非她是您的女儿,她只会被凌迟处死。您觉得这样委屈她吗?那么那日我未及时赶到,汐儿又当如何?” 段鸿羲自是也疼爱语汐,出了如此事端,他若执意护短,总也不大对头。最终他说道:“段景琦罪无可恕,你们想如何处置,随你们。我只希望,你们的处置方式,不要侮了我段府声誉即可。” 说罢段鸿羲扭头就走。 语汐看着这混乱的情况,始终都没开口说话。直到段鸿羲离开,她才忍不住说了一句:“父皇母后,虽然段景琦十恶不赦,我们还是用文明一点的处置方式吧......” 灵流低头看着修贤,问道:“除了运送匪徒进宫,段景琦所做的其它勾当,你还知道多少?” 修贤这才爬起来跪直,说道:“我起初觉得刑部尚书灵昀的死和段景琦脱不开关系,怕她和刺杀予涵的事也有联系,就跟了她几日,发现她在灵昀死后,仍旧多次出入灵昀府上。我总觉得,是不是灵昀府上住着什么其他的人,让她觉得有利可图?” “你到底是哪边的?”修诚忍不住问道。 修贤忙道:“我发誓,我只是一时糊涂,段景琦确实想拉我入伙,但是我没敢答应。” “你为什么不答应?”修诚反问道。 修贤怔怔地看着修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糊涂东西,你既然已经上了贼船,还不上彻底了摸清段景琦的底细再说?”灵流训斥道。 皇后听着灵流的话,神色忽然一变:“你想让他将功补过?” “行吗?”灵流问道。 “我看不行。”修诚若有所思地看着修贤,说道:“他是我弟弟,我知道我应该为他说话,但我真的不信他能改好。放任他再和段景琦纠缠,只怕还会闹出其它不可收拾的事来。” 灵流深深看了修诚一眼,半晌竟嘲讽而笑:“我灵流为国尽忠一生,想不到竟养出此等孽种!我只信守对潆儿的承诺,留他一命便罢!” 段景琦被收监后,自是什么都不肯说,倒是修贤被灵流罚了杖刑八十,被打得断了腿,好生在灵府将养起来。 为此修诚专程跑了一趟刑部,还是未能从段景琦口中得知任何消息。 第22章 转眼到了语汐和修诚大婚的日子,这些天遇到的惨淡之事,也都被大婚的喜气冲淡了不少。 纵使修贤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修诚还是一心为国,一心向着语汐的。就在大婚的前一日,他还亲率兵马将灵昀府上里里外外搜上一遍,竟在府中搜出一些沃荼人的器物。 皇帝大怒之下将灵昀府上查封,不论男女,一律没为奴籍,永世不得翻身。 这当然也是因为语汐大婚在即,为了图个吉利,不将其满门抄斩,这大约也是皇帝最为仁慈的时候了。 语汐的婚礼办得风光,满城结彩。按照惑明嫁公主的习俗,驸马并不需要自府上出发,入宫接亲入府,只需在宫中陪公主拜别帝后,携公主一同入公主府即可。 保险起见,皇后事先已经安排了近卫军负责城内警戒的白薇卫队三千人,特地负责公主大婚一路的安全警卫。 因此大婚对于语汐而言,不过是从宫内搬到了公主府居住,身边的侍从除了云萝以外,也都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只是,房里多了个相公而已。 而修诚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就算因为大婚他给自己五日的假期,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在宫内的时候,皇宫多了一层安全隐患。 语汐穿着正红色的喜服坐在房中,左等右等等不到修诚进门,实在坐不住,伸手就要将喜帕掀起。 “哎!公主!”随她入府主事的云香见状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喜帕要等新郎来挑。” “那他还不回来,我坐的都快累死了啊!”语汐不干,烦躁地用手向自己的头部扇着,企图扇入点新鲜空气。 话音刚落,修诚的手恰好推开房门。 云香见修诚进屋,立即低身一福:“请新郎......” “都下去吧。”不等云香说完,修诚率先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云香识趣地低身一福,偷笑着招呼屋内侍女一并退下。 等人都出了门,语汐才忍不住道:“快,快掀喜帕,我坐得腰疼死了!” 修诚听罢忙过去伸手将语汐头上的喜帕摘下。 “哎哎哎!”语汐急着伸手去抢,却还是没有抢到,喜帕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修诚摘下,不由道:“修诚哥哥你怎么这么草率,一点也不庄重?” 修诚莫名其妙看着自己手上的喜帕,又看向语汐,笑盈盈地说:“汐儿今天真美。” 语汐被修诚堵得说不出话来,终于站了起来:“哎呀修诚哥哥你真是,没情调!” 修诚今日反常地话少,只伸手将语汐揽到怀里紧紧抱住。 修诚的手臂很有力,肩膀也宽厚,语汐轻轻将头靠在他肩头,心中觉得温暖而平和,她伸手轻轻环上修诚的腰,慢慢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宁静。 许久,修诚才开口道:“修贤出了这样的事,我还以为陛下和皇后会取消我们的婚约。” 语汐闻此言身子有些僵。其实自从宫内遇匪的事情发生后,修诚仿佛忽然就丢了往日的开朗,和皇帝皇后的相处之上更是变得小心谨慎。修贤的事被揭穿之后,他更是话少了很多,每日泡在军营,总愁眉不展。 语汐道:“修贤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时刻放在心上。” “毕竟修贤是我弟弟,是灵家的人,他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又不是你做的,你不用抱歉。”语汐仍旧靠在修诚肩上,眼睛都舍不得睁开。 “我......” “哎呀修诚哥哥!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个公公一样!”语汐见修诚情绪低落,终于松开环着他的手,调节气氛般地转了个话题。 “你才是公公!”修诚似乎少有被语汐将了一军,忽然无言以对,不痛不痒地怼了一句。 话出口半晌才忽然觉得此话颇有挑衅的意味:“你说我是公公?” “啊?”语汐没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说我是公公?”修诚逼近一步,复又问道。 这时语汐才听出此话的酸味,看着修诚一副俊到天下无敌的脸,心跳骤然加速。 “哎呀,修诚哥哥!” 次日一早,语汐眼睛尚未睁开,就听云香在门口低声道:“公主,驸马,太子殿下来了。” 语汐缩在修诚怀里睡得正香,这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让他等会儿。” 语汐懒懒说道。 修诚慢慢从床榻上坐起来,经历这十几天的将养,他身上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看起来没有最初那么狰狞可怕,然而在语汐眼里却也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一夜缠绵,让语汐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胳膊撑着床怎么也爬不起来,双腿更是像灌了铅一般难受。 睁眼见修诚一身已经收口的鞭痕,目中还是一刺:“你小心点。” “小心什么?”修诚稀里糊涂随口问了一句。 “你身上有伤啊。”语汐待修诚下床,自己翻了个身滚到床沿,这才从床上艰难爬起。 “没事。”修诚满不在乎地说道。 语汐看着修诚自顾自地穿衣服,心中却有些酸涩。若非修诚为了保全她,倒也不至于被弄到刑部大牢,更不至于受这么多苦。尤其是他手上的指甲,至今仍旧未长全,看起来血肉混杂地,看得语汐心痛不已。 “云香姑姑,热水可以端进来了。”语汐说道。 语汐自小生在宫中,早被下人伺候惯了,每日一早醒来,自有三四个人伺候她梳洗打扮,而修诚看着一群侍女端着热水毛巾口杯应声而入,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毕竟在军营扎久了,他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的。 侍女端上热水。 “搁这,我自己来。” 侍女奉上白帕子。 “我自己拿。” 侍女端上漱口杯和瓷翁。 “放下放下,我自己会。” 侍女们面面相觑地看着这个太好伺候的驸马,偷偷笑着在一旁无从下手。 待两人洗漱梳妆完毕,出了新房,却得知予涵已经在餐厅吃上早餐的消息。 语汐顿时气炸,三两步冲到餐厅将正在认真喝粥的予涵拽了起来:“喂,你有没有礼貌啊!这是我府上!” 予涵却不以为然道:“我是太子我还不能先吃了?” 修诚挨着予涵坐下,说道:“你这话放到别人那,你得被人骂死。说吧,什么事?” 修诚自予涵出生就抱着他满院子乱跑,更是和予涵一同长大,感情好得不得了,两人说话也足够随意,诸如这种来语汐府上不等主人先吃的行为,也就是在他们面前才干得出来。 旁人眼中,予涵还是谦虚温润,很会为大家着想的。 予涵沉默了半晌,又夹起一个小笼包吃下,又胡乱吃了几口菜,这才说道:“父皇想将景瑄嫁到沃荼去。” 语汐刚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暖暖的果茶,予涵的话出口,她端茶的手一顿,又沉默放下。 王公贵族里适龄女子很多,如果只是想找一个人封为公主远嫁沃荼,再容易不过。特别是段景琦惹出这一番事端过后,分明帝后都想将段景琦这种烫手山芋扔去沃荼,如今忽然改变计划,那八成是因为予涵对景瑄总是念念不忘,态度强硬,不愿意接受任何婚约。 修诚也半天没说话。段景瑄的母亲即是沃荼人,予涵作为惑明唯一的太子,帝后是一定不会允许他娶一个沃荼血统的女子做正妻的,就算是为侧室,他们的孩子也是永远不得涉足政权、甚至继承皇位的。 予涵深知此事的利害,却也无论如何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三番五次因为婚约之事和帝后作对。 修诚道:“你这么闹,不是逼着他们送走景瑄吗?” “可是......”予涵挫败地靠在椅子上,深深抒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娶别人。你和语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不理解。” 修诚细细看着予涵,说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国本,就算娶妻,你的妻子也得能担得起国母之位才行。” 语汐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从水果吃到小菜,从蒸饺吃到清粥,甚至还喝了豆浆,全程一语不发。 修诚见语汐不语,自己也拿起碗筷吃起东西来。 予涵见两人沉默,不由说道:“你们俩倒是拿个主意啊。我大老远从拜阳殿跑到雅音殿来,不是为了蹭你俩的早餐的。” “什么主意?”语汐问道。 “替我跟父皇母后说说话啊,我知道父皇母后最喜欢你们俩了。”予涵央求道。 修诚夹了个蛋饼来吃,听得予涵的话停了嘴,说道:“你是想让我们求情,不把景瑄嫁到沃荼,还是求情说把景瑄嫁给你?” 予涵忙道:“都有。” 修诚摇了摇头:“办不到。” “但是......” 修诚继续道:“若是不嫁景瑄,我和汐儿有的是办法。至于把景瑄嫁给你,”修诚怀疑地看了看予涵说道:“想都别想。” “连你俩都非要噎着我吗?”予涵眉毛一皱,将手中刚剥好的鸡蛋丢入盘中,生闷气。 第23章 修诚好言劝道:“不是我故意噎着你。你且想想,你 对景瑄的态度,就算是我,我都担心有朝一日你继承皇位,你会把有沃荼血统的孩子立成太子,更别说父皇母后了。如果你喜欢的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大不了让她永远生不出孩子便罢,可景瑄又不是别人,她自小和咱们一起长大,又是我师父最疼爱的女儿,咱们也不能对她怎么样不是?” “就算是寻常女子,也不能这样毁人家一辈子!”语汐瞪了修诚一眼,又怒视着予涵说道。 修诚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举个例子。予涵这种情况,根本就是无解的事。他如此偏激除了逼着父皇母后早早想办法将景瑄远嫁,也没什么别的主意。” 予涵听着两人的话,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找段伯父。” “哎!”语汐忙拉住他:“你干嘛!” “你去吧。”修诚深深看着予涵,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师父因为段景琦的事已经和父皇母后心有嫌隙,若是你再因此事在他面前挑拨离间,你不怕出大事?你别忘了,他如今可是征海军统领,手握重兵!” “可是......” 予涵说着,心中却也知道修诚并不是危言耸听。段鸿羲和皇后私交甚好,皇后当年与还是宣王的皇帝大婚以后,他始终跟着宣王。然而宫中总有年龄大的宫女太监相传段鸿羲觊觎皇后,被皇帝发现之后,两人早已心有嫌隙。如今的段鸿羲虽然仍旧和帝后熟络,总也有说不清的感情纠葛在里面。 如此微妙的关系,哪日段鸿羲心有不甘突然良心崩溃,起兵造反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修诚道:“你若真的不想让景瑄嫁走,我可以帮忙。但是我劝你,如果你真的为景瑄的终身幸福着想,就不要再想着娶景瑄的事。” 予涵沉默地看着修诚,又看了看似乎很是无所谓的语汐,深深抒了口气:“好吧,至少不要让她远嫁沃荼吧。” 语汐这才点了点头:“皇兄,你要早有这等觉悟,也就不会闹成现在这副德行了。” 予涵看着语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自己没被嫁到沃荼,还得多谢修诚。你还是好生珍惜你俩的幸福生活吧,别日日挖苦我!” 语汐听罢终于放下筷子,说道:“我帮你留住景瑄,你是不是也帮我一个忙?” 予涵听罢忙道:“你快讲,能做到的我都满足你!” 语汐神色一冷,说道:“我平时太随和太好说话了,什么阿猫阿狗现在都敢往我头上骑。既然父皇母后不准备把段景琦嫁去沃荼,又碍于段伯父的面子不好过分处置,那我自己来好了。” 予涵听着不由皱眉道:“这事要是段伯父知道了,你做和父皇母后做有什么区别?” 语汐道:“当然有区别,父皇母后拉不下这个脸,但是我收拾她是给我自己报仇,我完全可以不顾及段伯父的面子。我是晚辈,段伯父不能跟我一般见识。我想过,段景琦和沃荼人有瓜葛是板上钉钉,如今段伯父护着不肯让父皇仔细查,父皇总要顾虑段伯父的面子不能硬来。如此长久以来对朝中安危影响太大,还不如我自己出面,解决了这件事。” 予涵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父皇显然和修诚的爹关系更近一些,修贤还不是被打断了腿?” “那是我爹,他讲理不护犊!”语汐刚刚大婚,改口却改得比谁都顺溜,原本修诚听着这些话正头皮发麻,听得语汐顺口就管自己父亲叫爹,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语汐继续说道:“段伯父就不一样了,你看他护段景琦的样子!他有意为段景琦说话,你看修诚哥哥,一句话都不敢说!” 修诚听着语汐的埋怨,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毕竟他是我师父,我总要尊重他。咱们私下来就行了,不用摆到明面上来,省得他骂我。” 语汐瞥了修诚一眼,说道:“第一次觉得你尊师重道这么讨厌!” 予涵见两人说起段景琦,也不由气恼,说道:“此事修诚不好出面,你也别怪他。你且说你想怎么做,我帮你就是。” 语汐说道:“你把你螣蛇卫队的人借我几个,别的不用管。” “为什么要用螣蛇卫队?”予涵瞠目结舌。 螣蛇卫队是近卫军中专门保护太子的卫队,只受太子一人统领,若是螣蛇卫队出了人,被人认出,自然也是太子的吩咐。 语汐鄙夷地看着予涵,又看了看修诚,不由说道:“你看你们俩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怎么一提段伯父就矮人一截一样!不帮忙就算,我自己看着办!” “你打算怎么办?”予涵问道。 修诚听到这个份上,只好说道:“段景琦如今还在大牢里,你若想从她房中做手脚,多少也要偷偷来,总不能硬闯吧? ” 语汐点头说道:“就是偷偷的啊。” 予涵不由道:“那你要螣蛇卫队干嘛?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语汐白了予涵一眼,说道:“段府的侍卫都是征海军精英,我只身闯?我可没母后那点本事。修诚哥哥伤还没好,自然也不能他闯。他刚接手麒麟卫队,还没多少亲信。所以只能用你的人了。” 予涵这时候才终于觉得语汐的话有那么一点道理,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朝中四军要数近卫军战士武艺最高,近卫军里除了父皇的南冕卫队,就剩我的螣蛇综合素质最高,你说吧你想干什么,我给你选人。” 语汐勾了勾手,让予涵再凑近一点,这才开口说话。 语汐和修诚在大婚第三天才回到宫里。毕竟修诚要在宫里执勤,日日住公主府也不是事儿。 在椒房殿拜见过父皇母后之后,修诚起身立即给皇后斟茶。 皇帝一看不由笑道:“怎么这么急着给你母后献殷勤,忘了还有父皇吗?” 修诚这才一笑,说道:“修诚在家里都是汐儿为先,那父皇这里,也是母后为先呀。” 只这一句话哄得皇帝皇后都笑了。 “修诚这张嘴,真是从未变过。”皇后慢慢喝茶,将目光放在修诚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修诚说道:“父皇,母后,其实修贤出了这档子事儿,我还真的有些心虚,生怕你们一生气,不肯将汐儿嫁给我。但是既然父皇母后信任我,我一定护好汐儿,绝不辜负父皇母后对我的期望!” “其实我还真想过,取消你俩的婚约。”皇后听得修诚如此说,好笑地看着他。 修诚忽然语塞:“这......” 皇后见修诚有些窘迫,不由笑了:“看把你吓得。母后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信不过你?” 修诚这才说道:“父皇母后,现在我和语汐已经大婚,沃荼人不会再盯着她了,你们尽可放心。” 皇后点头道:“这个我放心。我和你们父皇商量,打算把景瑄嫁过去,断了予涵的念想,你们觉得如何?” 修诚和语汐尴尬地对视了一眼,语汐忙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皇帝突然警惕地看了语汐一眼,说道:“你已经大婚了,万事不可胡闹!” “没胡闹。”语汐说着,伸手拽了拽修诚的衣袖。 修诚这才说道:“父皇,母后,段景琦对语汐做的事太过荒唐,我们都觉得她应该得到足够的教训。既然碍于我师父的面子你们都不便说什么,不如让汐儿自己解决吧?” “你们想怎么解决?”皇帝问道。 修诚沉默了半晌,道:“汐儿自己的事,怎么做都不为过。” 皇后将目光放在语汐身上,问道:“你怎么想的,自己说,别老让修诚代你说。” 语汐说道:“母后,段景琦想毁了我,如今东窗事发,段伯父想护短,你和父皇碍于面子不好处理,那就以我私人的方式处理。我已经派人夜入段府,在段景琦房中放置了私通沃荼的文书和仿制的沃荼回文,现在只需要有人去搜查一下她的房间。等这件事公之于众,段伯父就算想护着她,只怕也没那个脸了。” 怎奈皇后闻言,脸色忽然变了,问道:“你打算让谁去搜?若是段府有人私通沃荼,那段鸿羲如何再统领征海军?你想让朝中大乱吗?” 修诚忙道:“母后,段景琦对语汐做了那样的事,总不能因为她是段家的人您就不打算处理吧?语汐是您的亲女儿,亲女儿的安危难道还不如一个段府庶女更重要吗?” 皇后忽然盯住修诚,说道:“如果段府出了私通沃荼的奸细,段鸿羲是不能再用了,那么你觉得征海军交给谁你会比较放心?” 修诚干望着皇后,忽然脸色大变,思前想后还是无言以对:“修诚和汐儿考虑得太浅显了。” “岂止是浅显!简直是可笑!” 这回皇后没发话,倒是皇帝忽然怒道。 第24章 “你们别怪他,是我要收拾段景琦的!”语汐见父皇发火,心中也多少有一点发怵,忙道。 怎奈此话一出,皇帝更加气愤,点着语汐说道:“父皇早知道你早晚会按捺不住出手,却没想到你竟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的脑子呢?一说和修诚大婚就高兴得丢了是不是?” 原本是训斥的话,到了修诚耳朵里,却觉得异常怪异而刺耳,修诚尴尬地小心开口道:“父皇,这个......” 皇帝这才将目光放到修诚身上,怒问:“你且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修诚语塞,他的确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只好道:“修诚......愚钝。” “现在想!”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地站起,在殿内踱来踱去。 修诚这时才灵光一现,说道:“修诚拙见,能不能借此机会,佯作罢免了我师父,看看这朝中将如何大乱,趁机分辨上次刺杀予涵的事究竟是谁从中作梗?” “你以为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师父能善罢甘休?”皇帝严肃地看着修诚说道:“若是朕一怒之下杀了你爹和你弟弟,你还能对朕鞠躬尽瘁?” “能吧。”修诚咽了一口吐沫。 皇帝恨铁不成钢说道:“那也是卧薪尝胆,早晚伺机报复!” 修诚忽然十分自责,紧张地看了语汐一眼。因为此事他们的确是先斩后奏,只怕这个时候予涵早已经到了段府,在搜府了。 “父皇母后,这事儿都是我不好,我实在没想到我师父的问题,我还以为......” “你们俩就长点心吧!”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地看着修诚,说道:“此事不许再想了!好生做好你们自己的事!” “可是......”语汐小心地看了皇帝和皇后一眼,说道:“我哥可能已经在搜府了......” “荒唐!”皇帝险些被他们两个气死,匆匆出了殿。 皇后干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说道:皇后认真地看着她和修诚,终于说道:“你们两个是不想把景瑄嫁到沃荼吧?” “......” 语汐和修诚对视了一番,沉默着没敢说话。 皇后面色一冷,说道:“行了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满意了?” 修诚见皇后真的生气了,心中不由虚得很,忙道:“母后,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顺带着段鸿羲也无法做人,既然你们已经给段家扣上了私通沃荼的帽子,段家名誉不在。那么段家的庶女若是意图勾引皇子,又当如何?” 听皇后一眼,修诚冷汗顿时落下:“母后,我们只是想给语汐出口气,替予涵留住景瑄,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你们这事做得明摆着就是这个意思!”皇后怒斥道:“灵修诚,本宫自小养你到大,从未知道你竟是这么无知可笑!” “那是我的意思,和修诚没什么关系。”语汐见皇后只骂修诚,不由说道。 修诚心里更不是滋味,原本他倒也没想着事情严重到这个份上,只想着若是段景琦出问题,段景瑄作为段景琦的姐妹,断然不能再被嫁入沃荼。他原本以为以段鸿羲在朝中的威望,就算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母后,这事真的会影响到我师父吗?” 皇后深深看了修诚一眼,说道:“修贤的问题,父皇和母后都没有多一句嘴,那八十杖刑是你爹给语汐的交代,是因为你爹自觉有错。但是你师父并没有给语汐任何交代,换言之,段景琦就算再做错,她也是你师父的女儿,你师父自己不想处置,更接受不了别人替他处置!” “母后的意思是,其实你们和段伯父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走得那么近对吗?”语汐终于听出了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 皇后说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但是段鸿羲他并不甘心让自己的女儿做你的伴读,更不愿意他最喜欢的段景瑄成为予涵的小妾。你们明白吗?” “可是......” 语汐刚想说什么,却被修诚打断道:“那他也只能怪他仅有的一个儿子并不争气,女儿们的心思又不走正道。他埋怨不着父皇母后。” 皇后听此言却忽然沉默了。半晌她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此事你们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吧。段府出了段景琦这么丢脸的人,段鸿羲舍不得处置,你们代劳也不错。”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这时门外忽然扑进来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摔倒在皇后面前:“不好了,太子殿下,被段统领给打了!” “啊?”语汐惊愕地站了起来:“严重吗?” “还......还行......” “什么叫还行!”修诚一把捞起趴在地上的小太监,问道:“舌头捋直了说!” 那小太监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说道:“据说是段统领打了太子殿下一巴掌......” “这个混蛋!”皇后眉毛一蹙,起身就走。 语汐和修诚只好跟上。 待他们走到皇帝书房的时候,予涵也已经气冲冲地回到宫里。一进书房见父皇母后都在,情绪愈发地复杂。 原本他只是带人去搜一搜段景琦的小屋,却不料被段鸿羲阻拦,直接一巴掌打了回来,若不是因为段景琦是伤害语汐的真凶、而予涵又是语汐亲哥,语汐听到这样的消息,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堂堂太子要搜查,被一个征海军统领将军打了出来? 语汐的脸上画了三个问号。 却是皇帝愈发怒道:“谁教你先斩后奏的?” 皇帝看向予涵的目光严厉,死死盯着予涵的眼睛,弄得予涵很是心虚:“我......父皇,我只是想......” 却不料话音刚落,皇帝已经是一个巴掌煽了过去。 予涵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被打的半边脸又痛又麻,不由委屈道:“父皇,段景琦险些害死语汐你不管,反而要替那个姓段的说话,你当皇帝要当得这么窝囊吗?没有姓段的朝中的日子是没法过吗?” 皇帝面无表情道:“你心爱的段景瑄也姓段。” 予涵看着皇帝愣了少顷,忽而挫败一笑,说道:“反正父皇母后也不会让我娶景瑄,她爱姓什么是她的事。” “你能这么想最好!”皇帝训斥道。 语汐终于忍不住说道:“父皇,你是皇帝,我也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警惕害怕段府。就算他是征海军统领,若是真的不服管教,你换掉也就算了。” “他们是国之栋梁,国之功臣,你说换就换?”皇帝严肃地看着语汐,说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父皇母后都在想办法替你找公道,但不要以为你是公主,你就可以决定朝中所有人的生死。” “可是他们分明就是在挑战皇室的威严!”语汐听着父皇的话也愈发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皇帝的态度这才略微平和些,说道:“他曾经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豁出命来,如非必要,父皇不想因为这等小事伤了他的体面。” 语汐刚想再说什么,却已经见段鸿羲气冲冲地冲入书房中,见几人都在,劈头就问:“今日之事究竟是谁的意思?” 一时间书房的空气冷得几近凝滞,帝后对视了一眼,并未说话,修诚环视了一周后终于扑通跪倒:“师父,这是我的主意,我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修诚说着,也不等段鸿羲有所反应,自顾自地说道:“最近坊间一直谣传说段府和沃荼的人有所瓜葛,我就想着让予涵去搜一搜,只要搜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了。再说,也不是真的搜查,走个过场就是。” 段鸿羲听着修诚的话,丝毫不可置信地说:“但是他并不是这么说的。” 修诚忽然看向予涵,用眼神询问:你是怎么说的? 段鸿羲岂能看不出来修诚的心思,说道:“他说怀疑景琦私通沃荼,只搜景琦的房间。” 修诚埋怨地看了予涵一眼。 真是个不知变通的废物。 他忙道:“是啊,段景琦干了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就算有什么污水,也得往她身上泼不是?难道予涵还要说怀疑师父私通沃荼吗?” 这一番话出来,倒是怼得段鸿羲无言以对。语汐见缝插针接着说道:“段伯父,我父皇说了你是朝廷的功臣,不许我对你无礼。段景琦险些毁我清誉我都能忍,如何我皇兄为维护段府清誉,还要被段伯父掌掴?段伯父难道不知道我皇兄是当朝太子吗?就算您是长辈,也总要顾及国法吧?” 段鸿羲听着他们二人的话,却将目光放在皇帝身上:“你怎么说?” 皇帝的目光自段鸿羲一进门,始终落在段鸿羲身上,他略有深意地看着段鸿羲,冷冷对予涵道:“涵儿,给你段伯父道歉。” “父皇......” “道歉!” 予涵显然并不想道歉,刚刚开口想反驳,却被皇帝一句严厉的呵斥噎住。 他只好默默低下头说道:“段伯父,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不敬尊长。请段伯父原谅我的莽撞。” 第25章 段鸿羲沉默着没说话。 予涵只好再去看皇帝的脸色。 好在皇帝也没苛求他继续道歉,皇帝只平静地看着段鸿羲,目光稍稍有一点严肃:“予涵已经向你道歉了。段景琦是否还欠语汐一个道歉?” 一句话说得段鸿羲哑口无言。他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一个道歉,真的够吗?” “你知道不够就好。”皇后冷眼看着段鸿羲,态度降至冰点。 语汐听着却是越来越看不过眼,予涵乃当朝太子,他想查谁想搜谁,他自然可以说了算,就算他错了,也不该由段鸿羲来教训。予涵向段鸿羲道歉,分明就是可笑至极。 偏偏她父皇要给段鸿羲台阶下。 语汐也不能真的驳了她父皇的面子,只好上前扶起还跪在地上的修诚,说道:“你师父的女儿险些把本公主害死,你总不能因为他是你师父,你就护短吧?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修诚看了一眼段鸿羲,酸溜溜地道:“我能给你什么说法?我师父连予涵都敢打,我还敢给你说法?实在不行我试着和我师父打一架,我要是打赢了,还能替你揍他一顿。” 语汐白了他一眼:“有本事你倒是去啊!” “我......”修诚复又看了看皇帝和皇后,见两人好整以暇地不说话,仿佛只等着他的反应,只好生生叹了口气,说道:“汐儿,不如为夫找几个又老又丑的乞丐把她也给那什么了吧?反正她也不要脸。” 此话出口,却是段鸿羲变了脸色,怒道:“荒唐!” “是啊,段景琦就是这么荒唐。”修诚顺着段鸿羲的话说道:“师父,你这会儿有多想揍我,陛下这会儿就有多想杀了段景琦。” 段鸿羲深深看着修诚,许久不曾开口。直到修诚再次忍不住准备说话,他终于将目光放到了皇帝身上,说道:“段景琦的事是她自己不对,交给你处置吧,只要不伤她性命,我绝不过问。” 目送着段鸿羲出门,语汐才推了修诚一把:“真有你的。” 修诚却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埋怨地看了看语汐,又去看皇帝皇后:“父皇,母后,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吧?” 这时皇帝才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干得不错。” “那......段景琦怎么处置?”修诚问道。 皇帝目光一冷,说道:“断了她的手脚,让她在大牢里终了一生吧。” 语汐反常地没觉得这样很残忍。毕竟那是段景琦咎由自取。 “我去问问她。”她慢慢地点了两下头,说道:“她和沃荼人一定会有瓜葛,自从她被收监之后就没有审出什么来,若是真等断了手脚,她无欲无求,更问不出什么了。” 语汐再一次走入刑部大牢,仍旧是她自己一个人,心态却全然不同。 收押段景琦的牢房甚小,似乎除却她睡觉的一席枯草,她根本就没有活动的空间。语汐见段景瑄正在牢房门口和她低声说着什么,轻咳了一声,走近牢门。 段景瑄见是语汐,慌忙站了起来,低身行礼:“公主。” 语汐被这生分的称呼弄得有些不习惯,目光瞟到干发散乱一脸狼狈的段景琦,倒也心中坦然了不少,她微微一笑,说道:“景瑄姐姐不叫我汐儿了吗?” 段景瑄确实漂亮,语汐每每看到她,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或许是混血的孩子好看吧,段景瑄长着一双极其有神会说话的眼睛,鼻梁高挺,皮肤白皙,身材也高挑匀称,她那么低身行礼的时候,颇有一股贵族名媛的矜持之气。 怨不得予涵会对她恋恋不舍。 语汐深深吸了两口气,想不到在这异味横生的牢房之中,她身上的香气仍旧令人心旷神怡。 段景瑄道:“家里人做出如此无耻之事,景瑄实在不好意思再和公主以姐妹相称。” 语汐不想再和景瑄纠缠。毕竟虽然她和景瑄交集不多,想到予涵被景瑄弄得神魂颠倒,总觉得景瑄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说道:“景瑄姐姐,我有话要问她,你且回去吧。” 段景瑄紧张地看了段景琦一眼,似乎并不想走,碍于语汐的面子,还是不得不小心行了个礼,离开了。 语汐这才正眼去看段景琦,这些日子的牢狱之灾折磨得段景琦早已不成人样。新任的刑部尚书刘青芙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碍于段鸿羲的面子,并没有动过段景琦,她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似乎狱中的老鼠蟑螂也基本将她弄得临近崩溃,一头杂草般的头发顶在脑袋上,浑身脏的令人恶心。 咎由自取。语汐冷眼看着她,开口道:“大牢住着还舒服吗?” 段景琦面无表情地跪坐在杂草之上,眼神空洞地抬起头来望着语汐正红色的长曲裾,终而苦笑一声:“你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修诚了。” 语汐道:“修诚哥哥本就是我的未婚夫,我们两个大婚是必然,谈不上什么所愿。” 段景琦苦笑一声,说道:“是啊,你含着金汤匙出世,怎么会知道别人的艰辛。” 语汐道:“你若是不所求这么多,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段景琦冷笑一声,说道:“若是你想得之物得不到,也会费尽心机去抢。” 语汐面色阴冷,看着段景琦因为脏而略微狰狞的面容,觉得很是此言,说道:“修诚哥哥不是物。” 段景琦怔怔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终而苦笑了一声,说道:“我在你身边当了十几年的伴读,深知寄人篱下的痛苦,我想着若是有一天你也失去了你所爱,会不会和我一样痛苦。所以我要亲自去试一试,只可惜修诚来得太快,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语汐淡漠地看着段景琦,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她早已不觉得生气伤心,只觉得她很可怜,于是开口道:“我来找你,不是跟你叙旧的,只想问问你,若是给你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自由?”段景琦怀疑地看着语汐:“我做了这种事,你父皇母后可能还我自由?” 语汐眉毛一挑,说道:“他们不同意,不是还有我吗?” 段景琦干望着语汐没有说话,目中却有一种极其炙热渴望的光,仿佛在语汐身上看到了曙光一般,突然伸出手透过牢栏抓住了语汐的裙角:“你肯放了我?” 语汐道:“今早我父皇和你爹已经达成和解,饶你一命,但要断你双手双脚,在牢中终了一生。” 段景琦惊愕地看了语汐一眼,随即冷笑道:“那还不不如杀了我。” 语汐冷然道:“我父皇母后显然不想让你那么容易去死,所以你若真想完好无损地从这里走出去,你可以考虑考虑,配合我。” “什么意思?”段景琦问道。 语汐道:“修诚哥哥回来那日,我皇兄险些遇刺。你倒刑部探望修诚哥哥以后,去了灵府。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段景琦听着她的话,忽然沉默了,苦笑道:“你以为我和沃荼人有瓜葛?” 语汐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段景琦干望着语汐,许久,眉毛一挑,开口道:“景瑄的生母就是沃荼人,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去问景瑄呢?” 语汐死死盯着段景琦,蹲下身来:“我不想问别人,我只想问你。” 段景琦面色冰冷地看着语汐:“我宁可死。” 语汐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波澜不惊说道:“可能在你眼里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其实他们提议刑讯你的时候,我并不赞同。毕竟同窗一场,你一个姑娘家,我也不希望你太难看。我来问你只是给你个机会,即便你不要,等刑具上身的时候,你还是会说的。” 段景琦微微一笑,沉默了。 语汐也不客气,直接叫了牢头过来,说道:“卫牢头,她想试试你们这的刑具。” 仿佛段景琦根本没想到向来软糯的语汐能真的吩咐对她用刑,惊愕地抬起头来:“你想干什么?” 语汐看着段景琦略微惊惧的脸色,微微勾了勾唇角,说道:“因为你这一番折腾,云萝姑姑送了命,修贤挨了八十刑杖,两条腿被打废了,你如今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真的不心虚吗?” 段景琦仿佛并不知道修贤的事,惊愕之余,又多了一丝惊慌,。 不等她开口,语汐继而说道:“说到底你还是段家的人呢。你说段家如此光鲜亮丽,段伯父更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你却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你自己一无所有也就罢了,只怕你连累得整个段家一无所有,就连你那个被废了的生母也不能幸免。” “或者你可以选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让你重新回到段府,继续当你的富家小姐。” “其实放眼整个京城,段府的大小姐,谁不为之侧目为之追捧?只要走出了这个刑部,你依旧是京城最显赫的段家之女。天下那么大,你何必非要吊死在宫里呢?” 第26章 这些话,显然段景琦都听腻了,然而看到牢头吩咐手下拿来些许刑具的时候,身子还是不由颤了一下。 她忽然抬起头来问道:“我愿意嫁给修诚做小。你若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会将整个事情的始末告诉你。” 语汐被她的话弄得险些笑出声来。折腾成这副样子,她还想着要嫁修诚?凭她所做之事,真的不像真心喜欢修诚的样子,为何一定要吊着修诚不放? “你想去公主府做小?”语汐莫名其妙地又问了一句。 “算了,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段景琦垂下眼睛。 语汐忽然笑了,说道:“如果你的话让我满意,我为什么不答应?” 段景琦干望着语汐:“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语汐好笑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要字据,还是聘书?还是要修诚亲自来给你承诺?不过他可是没消气,我担心他一控制不住再打了你。” “我要聘书。”段景琦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道。 语汐终于忍不住笑了:“你这不是早有预谋吗?” 段景琦也不客气,说道:“是你来跟我讲条件的。” 语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可以的,我回去就让他给你下聘书,等你死去之后,送你个小妾的称谓,算是看在段伯父的面子上周全了段府的颜面,你也可以瞑目了。” 段景琦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语汐细细打量着她,说道:“我已经说过了,要么你说出事情始末,我去替你求情,将你完好无损地放出来,你还继续当你的段家大小姐。要么,你就在这里等死,死了以后我许修诚给你个小妾的名分。” 语汐原本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但是一来一往聊了两句,她忽然觉得段景琦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硬气,虽然强作镇定,眼神中还是不经意透露出惊慌和恐惧。这样一来,主动权还是在她的手中,她就算不漫天要价,多少也可以讲讲条件。 见段景琦沉默着许久不曾说话,语汐向牢头道:“卫牢头,断胳膊断腿,有多少种方法?” 牢头先是一愣,忙说道:“回公主殿下,用刀砍,用斧头剁,用锯子锯,或是人力都可以。不过要不要受刑人更痛苦,就看您的意思了。” 语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把刀啊斧头啊锯子啊都送给段大小姐,让他们彼此熟悉熟悉。” “是。” 卫牢头领命就走,空留段景琦直愣愣地看着语汐。 语汐道:“你先想想吧,你若是想说什么,明日晚膳前记得找我。” 语汐说罢,转身就走。 她似乎断定段景琦一定会叫住她,刻意放慢了脚步,果然,自己尚未踏出刑部大牢的门槛,就听见段景琦在里面叫了起来:“你等等!” 原来段景琦和段景瑄在两个月前,城东的杂货铺中,遇到了一个中年妇女,该女引导她们去了灵府,见到了前任的刑部尚书灵昀,也就是那个险些被语汐打死的老头。灵昀教唆段景瑄劝予涵在迎军队的时候,并排站在皇帝身边,方便刺杀。 “那为什么不直接刺杀我父皇?非要刺杀我皇兄?” “你父皇自幼习武,身经百战,哪里那么好刺杀?倒是你皇兄笨得要命。” 语汐忽然语塞,于是问道:“你们在哪个杂货铺碰到的人,那人长什么样?” 段景琦的目光忽然变得特别诡异,她干望着语汐,话里有话地说道:“陈记杂货。不过现在灵昀死了,你们应该找不到她了。那人,看起来倒是有点像年老的祯元皇太女呢。” 一提起祯元皇太女,语汐的脸忽然阴了下来。 天下人都知道,祯元皇太女当年和她父皇争夺皇位争得要死要活,终而在战乱中因怕死而失踪。然而失踪毕竟是失踪,并不是去世,这个祯元皇太女就成了她父皇的一块心病。毕竟人家是先帝亲封的皇太女,自始至终并没有被废过。 段景琦见语汐渐渐严肃的面色,不由笑了,说道:“难道陛下这个文武合一的大英雄,会真的在意祯元皇太女是否活着吗?” 语汐听着听着忽然莫名一笑,说道:“如今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我父皇难道还会畏惧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吗?” 说着语汐转身就走。 “哎!你答应我的事呢?”段景琦慌忙叫住她。 语汐鄙夷地回头瞥了她一眼,说道:“我会去和父皇建议,不断你四肢,你会重回段府的。” 语汐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修诚也刚刚从近卫军营匆匆回到椒房殿,两人都急匆匆地走着,没有随从,在殿口撞了个正着。 “哎呀!” 语汐一头撞在修诚怀里,刚想开口训斥,定睛一看竟是麒麟校尉的穿着,这才闭了嘴。 语汐的个头撞到修诚身上,也仅仅是刚到修诚胸口,她连头都没抬,就被修诚一把抱住:“跑那么快做什么?这是宫里,能不能端庄点?” “你也知道是宫里,你好意思抱我?” 语汐虽然从段景琦那里听来了这么多闹心事,心情还是一片大好,毕竟段景琦说的话一验便知真伪,她很容易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查下去得知事情始末。 见语汐一脸笑意,修诚忙问道:“是不是段景琦说什么了?” 语汐点了点头说:“她想给你做小,让我回来问问你愿不愿意。” 修诚见语汐丝毫没有醋意的样子,认真打量了语汐一番,忽然一笑,说道:“景瑄还可以考虑,段景琦还是算了吧,比你还丑。” “你说我丑!”语汐眉毛一皱伸手就往修诚胸口上打却被修诚一手抓住。 “你还拦着我 !” 语汐手腕一沉,正要脱开他是手,修诚手上却更加用力:“穿着铠甲呢,你拳头想开花啊?” “哦。”语汐很自然地收回手:“那便宜你了。” 修诚微然一笑,见她手冰凉,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两个手都握在手中:“怎么,段景琦到底说了什么?” 一提起段景琦,语汐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皇兄遇刺的事儿,或许和景瑄也有关系。” 语汐这才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复述给修诚,修诚听罢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一拍桌子:“早知道段景瑄也是这样的人,真不该让予涵和她走那么近!” “你先别激动,或许是段景琦在胡说八道呢。”语汐见修诚闻言比自己还生气,忙说道。 修诚微微摇头,道:“我倒觉得以予涵的性格,断断不至于站在和父皇并排的位置。若非有人挑唆,他如何好意思往前凑?他也就是听听段景瑄的,还能听谁的?” “我去问问他。”语汐忙站起来就要往予涵的房间走。 “别。”修诚拉住语汐,说道:“如果真的是段景瑄,你贸然去问他,他未必会说。” 语汐这才回过神来,和修诚对视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修诚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事不宜迟,你先找个名义把段景瑄弄进宫来,别让段景琦给她传了什么消息,让她有所准备。” 语汐鄙视地看了修诚一眼,说道:“我已经着人去请她了,我说我皇兄想她了,让她进宫用午膳。” “那就行。”修诚这才放心下来。 段景瑄果然赶在午膳前到了椒房殿,皇后和予涵都很讶异她的到来。确切的说,予涵是惊喜,而皇后则是怀疑。 皇后不知道语汐在搞什么鬼,警告性地看了语汐一眼。 予涵只当是语汐好意邀请景瑄进宫,并未多想,拉着景瑄寒暄起来。景瑄也是和予涵极为熟络的,仿佛这些日子没见,记起予涵的箭伤来,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问道:“你好些没有?” 予涵却是大言不惭,频频点头:“区区一箭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语汐在一旁酸溜溜地说道:“我皇兄这么厉害,当然没人能伤了他。” 皇后见语汐和修诚话里有话的样子,也没多拆穿,只作不知地和他们一同用了午膳。予涵午膳后有诸多政务要处理,语汐再次以下午约段景瑄一同赏画的理由留下了段景瑄,自己则和修诚一同随着予涵去了拜阳殿。 “你们两个一直跟着我干什么?”予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汐儿,你留了景瑄在宫里,自己却跑出来合适吗?” 语汐忙道:“我是看景瑄姐姐关心你,想留她陪你用了晚膳后再走。你怎么不体谅我的良苦用心呢?” 予涵看着语汐,不解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离她远一点吗?” 语汐堪堪摇头,说道:“今日一早去刑部见了段景琦,对比之下,我忽然觉得景瑄姐姐还是很温婉贤淑的。” 不等予涵开口,修诚已经频频点头道:“那是自然。景瑄精通文史,想必平时也没少在予涵政务上用心。有这么个贤内助对予涵来讲没什么不好。” 第27章 此话一出,予涵却面部忽然僵了一下,转眼说道:“政务她倒是从不沾染。” “那你整天跟她叽叽咕咕都说些什么啊?”修诚紧追不舍地问道。 予涵神色一顿,目光犀利地划过修诚和语汐两人,道:“你们俩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修诚和语汐都知道予涵虽然不通武艺,却是聪明绝顶,任谁也蒙不过他去,两人对视了一下,心中不由恶寒。 极有可能予涵是知道段景瑄有问题的,故而从一开始他被刺伤,他就没有真心去查,更没有提过他为何站于父皇身侧的问题。明知故纵,比较起被蒙在鼓里怕是更要命。 修诚面色一沉,说道:“你早知道段景瑄另有所图,为什么不说?” 予涵怔怔地看着他们二人,没有说话。 修诚继续问道:“你明知道她想伤害你,你还要和她在一起?” “她不是有意要伤害我!”予涵忙道。 修诚仔细打量了予涵一番,说道:“那根箭,若是再靠近胸口一点,你就没命了。” 说罢见予涵不说话,语汐忙说道:“你是当朝太子,天下除父皇以外最尊贵的人,你一心爱她,是正常人梦寐以求的,她却不稀罕,还想害死你,你知道这多么严重!” 予涵沉默了半晌,说道:“祯元皇太女的事,我已经私底下在查了,只是目前还没有眉目。” “这么说这些事你都知道?” 修诚眉头一皱,和语汐对视了一下,目光愈发严肃:“你既然都知道,你不知会父皇母后,你可知此事严重影响政局稳定?” 予涵却不以为然道:“一个贪生怕死的皇太女而已,别说父皇不会放在眼里,我都不放在眼里。” “荒唐!”修诚急冲冲地退了一步,转身就走。 “你站住!”予涵知道他会去找皇帝,慌忙追了两步拽住他的胳膊:“此事我自有计较,你和语汐不用管了。” 修诚从来不知道冰雪聪明的予涵竟然会糊涂到这个份上,看向予涵的神色中,失望之余,更有怒气,他开口道:“惑明不是你一个人的。” 说着,修诚甩开他的手,匆匆离去。 予涵见状早有心急,紧拽着语汐道:“你快去拦住他,这事若是闹到父皇那,景瑄就真的没救了!” 语汐听着予涵的糊涂话,更是不可思议道:“你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不是!”予涵据理力争:“我说了这件事我自有计较,我不会任由他们胡闹的!那个祯元皇太女是联合沃荼人想瓦解朝廷,但是他们势力尚小,没那么大的力量!我也在竭力阻止了。” 语汐听罢予涵的话,脑子一顿,忽然问道:“皇兄,你别告诉我,灵昀的死是你干的。” 予涵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说道:“灵昀是她在朝中唯一的希望,灵昀一死,就算她有登天的本事,怕也是不成了。” 语汐听着予涵的话,一跺脚:“你真是糊涂!你以为你杀了灵昀,就能保住段景瑄吗?你不想想,她和段景琦都是段伯父的亲女儿,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她那么受你宠爱,大不了当了你的宠妃,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吗?她何必费尽心机帮祯元皇太女和沃荼人做事?她想杀你,你都不寒心吗?” “我......” 予涵刚想说什么,一个太监却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景瑄姑娘投湖自尽了!” 予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人呢?” “被救上来了,人被抬回了椒房殿。” 予涵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语汐干叹了口气,段景瑄投湖能因为什么?八成是觉得事情败露谋取同情,或者是担心自己被远嫁沃荼,逼予涵罢了。 她父皇母后何等精明的人,会允许此等事情发生? 语汐真的不能理解,段鸿羲一代英雄豪杰,怎么府中总共三个女儿,至少两个都胳膊肘往外拐,想投敌呢? 春日花开正好,而窗外浓郁的花香味并不能掩盖殿内浓浓的□□味。 予涵因为段景瑄和皇后大吵了一架,吵着吵着,皇帝和修诚也进来了,见予涵吵吵嚷嚷的样子,皇帝甚是心烦,抬手就是一巴掌煽过去。 椒房殿终于安静了。 “如果你再敢多说一句,朕就赐死她。” 这是皇帝见到予涵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父皇,景瑄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您不能把她嫁去沃荼啊!”予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请求道。 皇帝冷眼看了他,转身进了寝殿。 帝后关系和睦,予涵和语汐也甚少下跪,突然间予涵跪倒在地,修诚倒是第一个不适应,上前去扶他,却不料他一把打开修诚的手:“滚开!” 修诚的脸忽然拉了下来:“我滚?” 语汐终于看不过眼,上前拽开修诚:“他就是个毒刺猬,别理他!” 修诚面色一僵,将予涵从地上硬拽了起来。予涵身上半点功夫都没有,根本拗不过在军营摸爬滚打数年的修诚,极为没形象地被修诚丢在一边的座子上,半死不活地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知道你没有反抗能力了?”修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予涵,说道:“自小你就抵触着不习武,焉知遇到对手的无能为力?你单纯地以为段景瑄不会将你怎么样,等到她真的将你逼到万劫不复,你还有的后悔吗?” “我乐意。”予涵脖子一梗,并不想搭理修诚。 修诚认真看着予涵,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子,也不可为所欲为。” 语汐在偏殿门口看到了和太医正说着话的皇后,追过去问道:“她人怎么样?” “活着。”皇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嘴:“不会影响她去沃荼和亲。” 经过这么一折腾,段景瑄被和亲的命运是逃不掉了。更重要的是,她费尽心机想伤害予涵,和沃荼人沆瀣一气的行为,更让皇后所不能容。 “母后,你说她到底是为什么?”语汐忍不住问道。 如果说段景琦用尽手段想伤害自己,她尚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段景琦什么都没有。但是段景瑄空有予涵的宠爱,却不能同予涵同仇敌忾,反而助纣为虐,想尽办法陷害予涵,实在不能理解。 试问天下有哪个姑娘不希望嫁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如意郎君?何必要屡次中伤一个一心维护自己的天之骄子? 皇后目光微微淡了下来,说道:“如果她不爱涵儿,她就不需要忍辱负重给涵儿做小。她有着一半的沃荼血统,有的是立场和我们鱼死网破。” “可是段伯父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啊!”语汐不由说道。 在她的印象中,段鸿羲和她母后虽然终日说话夹枪带炮,却也是一心为国的真英雄,不论出现什么特殊状况,那个首先挺身而出维护皇权、维护她和予涵的永远都是这个不苟言笑的段伯父。 然而他的女儿却并不像他。 皇后忽然莫名其妙眉毛一挑,说道:“那是你段伯父欠的风流债而已。” “什么风流债?”修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边,听罢忽然开口问道。 皇后微妙地一笑,说道:“段鸿羲曾经为了维护我的地位,娶了一个烫手山芋,碰都不想碰,就陆续纳了几个侧室,段景琦、段景瑄都是侧室所生。段景琦的生母修诚你是领教过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段景琦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至于段景瑄,多少有些沃荼血统,心存异念是可能的。” 皇后打量了修诚一眼,继续说道:“所以娶妻娶贤,弄点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是后患无穷的。” 修诚敏感地知道皇后的言外之意,忙道:“母后这是骂语汐丑呢,还是骂我傻呢?” “你说呢?”皇后丝毫不意外修诚的敏感。 修诚道:“母后,我爹这么多年对我娘心心念念绝不续弦,我是耳濡目染的。” 皇后神色一转,说道:“好了,不说那些没用的了。这几日宫内要加强巡逻,别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母后放心。” “娘娘,段统领求见。” 瑾儿自殿外走入,说道。 皇后一听段鸿羲来了,立即一个头两个大,很自然地向修诚使了个眼色:“拦住他,不让他见你父皇。” “啊?”修诚意外地看着皇后。 一来,段统领求见,皇帝皇后从来不会避而不见,二来,就算要拦人,他也拦不住啊。 皇后烦躁地向他打了个退下的手势,修诚也不好反驳,,只好退了半步,转身离开。 语汐看着修诚离开的背影,不由问道:“母后,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见段伯父,行吗?” 皇后深深叹了口气,干望着语汐说道:“汐儿,是不是父皇和母后老了?母后从未觉得如此疲惫。” “母后。”语汐埋怨地说道:“都是你和父皇太惯我皇兄了,从小对我皇兄是打不得骂不得,闹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俩难辞其咎。” 第28章 “母后也没想到,有一天涵儿也会这般忤逆。”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继续说道:“母后真担心,以后他会守不住这个江山。” 语汐语塞。她在这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因为予涵就算拒不习武,书读得也极好,这些年协助她父皇处理政务也是有条不紊,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只是不知道如此严谨的人,为何会被段景瑄区区一介女子弄得神魂颠倒。 皇后刚想开口继续说话,却听寝殿那边皇帝极度愤怒的声音传来:“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有脸求朕放过她?” “如果不是父皇和母后紧紧相逼,不许我娶景瑄,事情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随即室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看来朕平日里对你实在太宽纵了!” 皇后和语汐赶到寝殿的时候,正见皇帝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予涵则垂首跪在地上,双手握紧了拳,面色惨白。 “找什么呢?”皇后问道。 “找鞭子!”皇帝恨得牙痒痒。 皇后瞟了予涵一眼,道:“寝殿怎么可能有鞭子?” 皇帝正在翻柜子的手这时才顿住:“传杖!传杖!” 在语汐的印象中,她的父皇虽然看起来不怒自威,但向来是性格平淡冷定的,几乎没有发过火,今日忽然因为予涵之事而暴跳如雷,弄得语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劝。 皇后却是没有劝,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予涵,扬声向那些寝殿门口不知所措的下人们道:“看什么看!还不传杖去!” 语汐小心地拽了拽母后的袖口,张了张嘴也没敢说话。 想必父皇和母后也被气得够呛,并不打算轻饶了予涵,语汐就算想劝,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毕竟予涵不仅是拿自己的命祭献爱情,更是拿这个国家的未来在开玩笑。 身为一朝太子,他如此糊涂,的确该打。 但是这件事,显然不是打一顿能解决的问题。 寝殿中的两个青瓷花樽已经摔碎在地上,瓷片撒得满地狼藉,语汐往后退了两步,吩咐寝殿门口的侍女:“先打扫一下。” “不用打扫了!”皇帝气怒至极地坐回坐榻上,用眼睛指着地上的碎瓷片道:“你既然打碎了,就跪上去。” 语汐吓了一跳。起初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原本以为是父皇气怒之下打碎,这么一说,难道予涵哀求父皇,还脾气暴躁地去打花樽吗? 予涵显然被皇帝的命令吓了一跳,目光突地一跳,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瓷片处,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啊,语汐和他自小受父皇母后宠爱,向来是语言教育,哪里动过手?就算是下跪,都是甚少跪,予涵甚至觉得跪这么一会儿膝盖已经开始酸疼,如何还跪得了碎瓷片? 一时间场面竟僵住,予涵不动,皇帝也不开口。 “父皇......”终于是语汐忍不住开口道:“皇兄固然有错,但是碎瓷片太伤膝盖,算了吧?” 皇帝怒指着予涵道:“他在城楼上被人一箭射穿肩胛的时候,怎么没后怕过?区区碎瓷片他会害怕?” 怎奈一提此事,予涵面色更加惨白,终于沉默着上前两步,跪上棱角混乱的碎瓷,不料这一跪才知道跪碎瓷如此痛不欲生,自小没受过锤楚的太子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皇后目中流过一丝担心,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坐于皇帝另一侧。 皇帝看向予涵的目光却没有半分怜惜,反而说道:“你明知道她是故意伤你,想要你的命,为什么还替她遮盖掩埋?” “景瑄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被人利用了。”予涵几番吸气,以缓解膝盖的疼痛,这才说出话来。 皇后认真冷然地看着他,说道:“曾经也有很多人找到我,威胁我,让我杀死你父皇,我从不曾上套。因为我对你父皇是真心的,若是他受到伤害,我会感同身受。但显然,段景瑄对你并不是这样。” “她会改的。”予涵道。 言外之意就是,他明明知道段景瑄对他并不真心,仍旧心心念念认为她有朝一日会改邪归正投入他的怀抱吗? “若不是父皇母后如此逼迫,若是她能顺利嫁给我,也不会出这种事了。” 茶桌被皇帝重重击了一掌,摇摇欲坠几近碎裂:“若她嫁了你,你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那也是我的事,与父皇母后无关。” 予涵心中显然也压抑着怒火,语汐实在不知他这番怒火是从何而来。明明是他自己受到算计,他不但丝毫不觉得恐惧,反而将罪过推到父皇母后头上来,难道他真想姑息养奸,在自己枕边安插一把利剑吗? 此话音落,皇后已经上前重重一巴掌打到予涵脸上。她气得手直发抖:“父皇母后生你养你,朝廷花重金和精力培育你,就是为了让你为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送命吗?” 这时瑾儿也到了,她很有眼色地捧进来一根两指头粗的藤鞭,垂首一跪,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奴婢想着若是传杖,只怕要惊动白泽军营,就自作主张找了根藤鞭,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白泽卫队专门负责后宫各个宫殿戍守工作,人数不多,但后宫的刑具都存放在军营之中。皇帝和太子生气,传了刑杖来打,这话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瑾儿这么做无可厚非。 再加上瑾儿的私心,毕竟宫中刑杖沉重,就算是普通人也挨不过几十杖,而予涵自小未习武,体质本就弱,再加上日前的箭伤未好全,若真是用上刑杖,只怕要出人命。 相比之下,藤鞭轻巧,应该好很多吧。 皇帝却也不挑,起身从瑾儿手里抓过藤鞭,也不见手臂怎么动,鞭子就已经甩在予涵肩背之上。 予涵再次痛呼出声,整个人扑倒在满是碎瓷片的地板上,手上顿时鲜血淋漓。 “跪起来!”皇帝再打下一鞭,厉声呵斥道。 予涵挣扎了两下,好容易从碎瓷堆里爬起来,却被第三鞭生生打回地板上。 语汐早见予涵满手鲜血,已经看不过去,却不料她父皇竟一鞭追着一鞭打。予涵自小娇生惯养,也不习武,体质娇弱,除了日前那一箭,甚至连摔跤都没摔过,哪里经得住鞭子这么打? “父皇......”她开口想劝,然而话出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皇后这时伸手拉住她的手,说道:“你皇兄咎由自取,你不必管。” 第四鞭下去,予涵再次惨叫出声。 皇帝暂时停了鞭子,这时鲜血才顺着予涵不算厚重的衣服纹路洇出,形成四道整齐的鞭痕。 “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区区几下鞭子都挨不住,满脑子的儿女情长,如何担得起一国之主的担子?跪起来!” 鞭子再一次落下,予涵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说道:“父皇......儿臣真的......爱景瑄。” “那你就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不把天下子民的命当命?你是当朝太子,你若因为区区一个女子丢了性命,你可曾想过朕和你母后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将动荡不安?你可曾想过天下子民会因为你的愚蠢而经历战乱、流离失所?你......” 皇帝竟也忽然语塞,只不停地挥动手中藤鞭,一次一次打在予涵身上。 这时修诚也闻声赶来,见此情景却站在寝殿门口进退不得。 很快予涵的衣服被鲜血染透,坚韧的衣料也被多处撕裂,露出皮下狰狞的伤口来。 对于常年习武的皇帝而言,藤鞭和刑杖用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打起人来也是一样要命。 “父皇!”见皇后仍旧气怒不言,语汐终于忍不住上前抓住皇帝扬起鞭子的手:“皇兄已经知错了,别再打了,要出人命了!” 皇帝看了语汐一眼,脱开语汐的手,再次扬起鞭子。 修诚见状忙上前拽开语汐,自己上前竖起手臂,结结实实替予涵挡了一鞭,手肘之间的衣袖瞬间碎裂。 他皱了皱眉,跪下说道:“父皇,予涵自幼体弱,禁不起这么重的鞭子,请您息怒!” “让开。”皇帝对修诚倒是没什么脾气,声音沉闷,却带着严肃的警告之意。 修诚未动。 皇帝手中的藤鞭点到他的肩头:“听不懂话吗?” 皇帝的怒气吓得语汐都抖了一抖,她看了看遍身浴血、摇摇欲坠的予涵,和仍旧未动的修诚,不知道如何是好,眼见着皇帝手中的藤鞭就要向修诚抽下,她慌忙拦住:“父皇!” 皇帝本来也不想打修诚,皇后见状终于开口道:“修诚,不关你的事,你让开。” 予涵早已撑不住,双手支着地面,勉强维持着跪姿,见修诚挡在皇帝面前,仍旧嘲讽道:“用不着你管!你得了便宜,何必还在这里猫哭耗子?”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是耗子了?”修诚不疼不痒地怼了一句。 予涵差点没气背过气去。 见皇帝未动,修诚忙见缝插针,说道:“父皇,予涵着实该打,但是打他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请您息怒,慢慢和他说。” 第29章 “若不是你去告密,事情也闹不到现在这个样子!少在这装和事佬!”予涵气怒非常地说道。 皇帝目光一冷,伸手一把就将修诚拖到一边,再次扬起鞭子向予涵打去。 修诚习武,皇帝更是习武,但是修诚也没料到皇帝竟能瞬间将自己拖走,半晌才找到重心,早见鞭子在予涵身上带起一串血珠,方知皇帝下手又加重了力道。 语汐也是被自己的父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在她印象里一向温文尔雅的父皇,如何会对她的皇兄下此狠手?奈何向来谦和的予涵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倔,出口句句气人,句句伤人。 皇后也始终不曾开口劝。 转眼间修诚整个人扑过去挡在予涵身前:“父皇!予涵不会武功,您带着内力的鞭子会打死他的!” 皇帝根本没想打修诚,在修诚扑过去的瞬间已收了力道,鞭子只刚刚触到修诚的衣料,却也足够将那衣料瞬间撕裂。 只不过这一鞭收得及时,落在修诚皮肉上早已没什么力道。 “父皇!修诚哥哥身上有伤!” 语汐见状却急了,毕竟自修诚出狱时日尚短,身上的伤根本没有好全,就算碰一碰也仍旧会痛。她父皇的鞭子就算收了力道,对于修诚而言也算不得轻。 这话一出口倒是提醒了修诚,修诚马上说道:“父皇,予涵肩上的箭伤也不曾好,您若有气,就打修诚吧!” 皇帝自然不会真的打修诚,看修诚一副真心劝和的样子,终于将手中藤鞭重重摔在地板上,坐回茶桌边。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皇后。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予涵的事情,皇帝是铁了心的要教训予涵,皇后也是铁了心的不插手。但是毕竟血脉相连,予涵被打,皇帝皇后心中都不痛快。 “你知错吗?”皇帝终于问道。 予涵挣扎着跪直,说道:“轻视自己的性命,的确是儿臣不对。但是景瑄也有她的苦衷,她不甘屈居人下,而父皇母后又不许她做我的正妃,才会逼得她如此。” 这时语汐才忽然发觉身后有一道犀利的目光一直看向这边,忽而转头,才看见原来段景瑄就站在殿门口,不负众望地自始至终一声未发,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皇后似乎早知道段景瑄就在殿口,上前扯了予涵一下,正将他扯到正好能看到段景瑄的角度,开口说道:“既然你不识大体,本宫和你父皇商量过,决定废去你这的太子之位,改立语汐。你大可以看看,你被废以后,段景瑄是不是还会糊在你身边。” 在予涵的角度,大概能够清楚地捕捉到她的表情。他原本被剧痛淹没,眼角余光扫到段景瑄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似乎这个时候他才忽然败下阵来,挫败地扑倒在地。 语汐这才深深抒了口气,瞪上段景瑄的时候,目中夹杂着深深的恨意。 段景瑄冰雪聪明,早知道皇后是做给她看,却也并没有开口相求,不知是否真的想破罐破摔。语汐走了过去,拽着段景瑄就往院外走。 段景瑄一边走一边说道:“公主,别拽了,我知道我一定会被嫁回沃荼去,也就不想再费尽心力和予涵再纠缠,你知道就好。” “你根本不爱他,为什么要这样骗他伤他!”语汐怒气冲冲地甩了段景瑄一个耳光。 段景瑄被打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因为他傻啊。他看我长得漂亮,就要许我一生。但是有什么用呢?你父皇母后不接受我啊,就算给他当了小妾,不是仍旧要受人欺凌?如此倒不如嫁给沃荼王当个正妻,好歹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个名头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段景瑄目光犀利地刮在语汐身上:“那是因为你自小从未受过欺凌!你从不知道我和景琦是怎么长大的,因为我们日日被段家主母□□折磨的时候,你正在你父皇母后怀里撒娇,在灵修诚的身边玩闹!你懂什么!” 语汐忽然无话可说。 人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她觉得她幸福,是因为她生在一个和睦的家庭,她的父皇和母后恩爱至极。而段景琦和段景瑄,生来就是没有父母的。 语汐道:“就算我处在你的处境之下,我也懂得知足和感激,但是显然你不懂。” 她不再想和段景瑄废话,只是吩咐侍卫道:“看住了她,不许她离开椒房殿。” 予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皇帝自午后回了椒房殿,就再也没离开过。嘴上说是在书房批阅奏章,其实手中的奏折常常几炷香不曾更换。皇后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予涵,直到他醒来。 “涵儿,怎么样了?” 皇后用帕子替予涵擦去额头的冷汗。予涵伤得甚是尴尬,膝盖、手肘、肩背遍布伤痕,躺也不能,趴也不能,只能侧卧着,还只能右侧卧,因为左肩的伤尚未痊愈。 予涵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皇后,心里极度难过,只低低叫了一声“母后”。 紧接着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直钻入枕头之中。 皇帝听说予涵醒了的消息,很快从书房赶了过来,进殿却见予涵仍旧半死不活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摒退了所有下人,这才说道:“父皇曾经被逼婚过。逼婚的对象,是你段伯父的第一任正妻。当时父皇为了娶你母后为正妃,和你一样,宁死不从。” 予涵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皇帝接着说道:“那个女人当时家势比你母后强,父皇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婚约,唯一的理由和你一样,因为爱。” “你母后为了替父皇解决这块踢也踢不走的心病,就请你段伯父率先娶了那个女人。” 予涵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和皇后。他早知道段鸿羲和帝后关系密切,却从未想过是密切到这个份上,就连娶妻之事都能帮忙插手。 他并未见过段鸿羲府上的第一任正妻,但多少有所耳闻,说段鸿羲将其娶进府数年不曾碰,夫妻关系僵到极限,终而闹得府内大乱。过不了几年,人也死了。 总以为段鸿羲娶此女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一来一回弄了半天,竟是为皇帝解围。 皇帝接着说道:“父皇就是告诉你,适合你的女人,只会帮你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麻烦。” 皇后在一旁听着,反常地没有替皇帝继续说话,反倒眉毛一挑,嘲讽道:“提起这事儿,你当年比涵儿也高明不了多少。” “至少我得逞了,他没有。”皇帝面不改色,顺口说道。 予涵轻咳了一声,问道:“她还在椒房殿吗?” 皇后点了点头。 “我想见她最后一面,有些话我要当面问她。” 语汐和修诚回到雅音殿的时候,天也已经黑透了,语汐的宫殿下人不多,透过大门上悬挂的两盏灯向内看去,倒是无比安静。 忽地一只猫窜了出来,吓了语汐一跳。 马上就有宫女紧追着猫而出,见到语汐和修诚慌忙扑通跪地:“公......公主。” 这个宫女语汐是面生的,她的雅音殿只有六名宫女,掌事宫女云萝已经被段景琦害死,语汐并没有添新人进来,余下的无名宫女和她相当熟络,如此面生的人自雅音殿跑出,倒是她意料之外。 “你是哪宫的宫女?” 小宫女低身一福:“回公主殿下,奴婢是凝香殿的,德妃娘娘的猫跑了,奴婢正在追。” 语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去吧。” 小宫女匆匆行礼,很快就跑得没了影。 修诚倒是怀疑地看着那宫女离开的方向,问道:“德妃养猫吗?” 语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很久没去过她宫里。” “上次修贤和段景琦的事,是她先告密的吧?” “嗯。” 修诚一边和语汐往宫内走,一边说道:“你说这德妃入宫二十年,从未得你父皇宠幸,却也不争不抢。这么多年她日子是怎么过的啊?” “宫里又不止她一个嫔妃,我父皇不是统统不召幸吗?有什么稀奇。”语汐不以为然地说着,语气中还颇有一丝得意。 是啊,他父皇对她母后就是这么一心一意。 修诚堪堪摇头,说道:“你是没见过当年那些妃嫔争得血流成河的样子。” “你见过?” 修诚尴尬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德妃很奇怪,明明是大学士之女,却能甘心在宫里当一辈子老姑娘,丝毫没有怨言,还一心为父皇母后好。真有这样的神仙吗?段景琦段景瑄倒都是大家之女,逼急了还不是连你都害?” 语汐觉得修诚说得颇有道理:“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她若是真有什么歪心思,也不至于卧薪尝胆二十年吧?” “明天你去椒房殿,记得问问母后。” “哦。”语汐点着头,心思却不在这里,反而问道:“你说我皇兄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怎么就非要吊死在段景瑄身上呢?段景瑄明明就是要害死他啊。” 第30章 修诚伸手一揽语汐进了寝殿,说道:“理智上来讲,我真的有点看不起他,太没出息。不过仔细想想,被所爱之人伤害,本就是极其痛苦的事,绝望之余,他忽然无欲无求,也是可能的。” “为什么?”语汐脱掉外面的罩袍,扬声道:“兰若,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修诚细细看着语汐,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住,说道:“就像若是你要伤害我,我也只好接受,说不定还要甘之如饴。” 语汐倒不觉得这样的情话很入耳,轻轻掐了他一下,说道:“那我要是把爹给杀了,你不也得找我讨命吗?” 修诚哈哈一笑:“你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 “说来说去还是他傻,被人耍得团团转还自愿帮人数钱!一说他他倒比谁都有理!真是不知道他这十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语汐越说越气,眉毛快皱成一簇。 “被人宠着活下来的呗。”修诚说着反倒有些浓浓的醋意一般,顺手将腰带解开挂在置衣架上,继续说道:“真不是我说他,他实在是太糊涂,若是此事真被段景瑄得逞,太子被杀,朝廷还不要大乱了?” 语汐深深叹气,拽起他方才被鞭子打到的手肘,见鞭痕竟如此深,心中总觉得酸酸地疼:“那你还替他挡。” “我怕他被打死了,惑明没有太子。”修诚眉头一皱,看了看自己手肘上刚刚凝血的鞭痕,语气鄙夷地说了一嘴。 “那你要是被打死了,岂不是公主要守寡?”语汐不疼不痒地怼了一句。 修诚却是自信满满道:“若是以前,不好说,现在来看,父皇才不可能打死我,他得考虑你的终身幸福。” 语汐不由推了他一把,说道:“臭美,我父皇还八成想你若是死了,再给我召一个驸马呢。” 修诚听罢更加不以为然地悠哉叹气道:“那恐怕举国上下也再找不到为夫这么英俊潇洒,还智勇双全的喽。” “你饿不饿?”语汐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也懒得听他自我夸赞,只顾得上问道。 自午膳以后,他们二人可是水米未进,这个时候说不饿那一定是骗人的。 修诚微然一笑,扬声道:“兰茉,准备些点心和水果,在沏上一壶浓浓的菊花茶来。” 门外有人远远地应是,语汐忙补充道:“玫瑰酥和牛舌饼!再添些肉干。” “和你母后一个口味!”修诚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众所周知,皇后喜爱玫瑰入味的各类点心,包括牛舌饼。为此内务府专门设置了培育食用玫瑰的花房,随时供应最新鲜的玫瑰。 至于语汐,不管是在椒房殿还是搬出来在雅音殿,都始终在蹭皇后的甜美玫瑰吃,玫瑰酥,玫瑰糕,玫瑰饼,玫瑰甜酒等等,以至于常和语汐混在一起的修诚渐渐也爱上了这种甜香的食物。 不过修诚对点心倒也不是特别喜欢,偶尔一吃就罢了。 等到他们吃完东西沐浴完,语汐仔细地为他手肘上的鞭痕擦上凝香露,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不由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予涵比对修贤还好?” 修诚微微楞了一下,忽然就笑了:“我跟你讲个事儿,你可别笑我。” “啊?” 修诚轻笑,说道:“母后怀予涵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是女儿,就许配给我做媳妇儿。予涵出生的时候,我以为是女孩,抢着在父皇母后之前就要把他抱走。后来知道他是男孩以后很尴尬,但是觉得还是要对他好一点,毕竟我曾经错认过亲。” 语汐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破事我早听母后说过,也是真够不要脸的。” 怎料此话出口,修诚不干了,从语汐手中将胳膊抽回来说道:“予涵出生的时候长得可比你俊多了,你生下来的时候,那简直是......要不是为夫信守承诺,当时就悔婚了。” “你说什么?”语汐早习惯和修诚互相鄙视,听了他的话倒也不生气,指着他反问道。 修诚讪讪而笑:“不悔婚,多丑都不悔婚!” “为什么呀!” “因为你在母后肚子里的时候,一听见我说话就死命踢。我想着你要多倾慕我的绝世容颜,若是不娶你,实在太辜负你对我的热情了不是?” “欠揍!”语汐的拳头砸上他的胸口。 十日之后,段景瑄被皇帝收为义女,赐号和静公主,远嫁沃荼。 予涵终于在送亲之前,见到了段景瑄。 段景瑄占用了椒房殿修诚和修贤的南阁当作闺房,予涵进屋的时候,段景瑄正着一身正红色喜袍,红妆后的她更加美不胜收,就算是身边的两个陪嫁侍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舍得移开眼。 听见大门被打开,段景瑄只是远远地瞥了予涵一眼,嘴角透出一丝轻蔑的笑,说道:“这个时候,你还来做什么?” 予涵看向段景瑄的神色复杂,似乎早已脱去了之前的爱慕与亲近之色,反倒有一丝疏远与怒意:“答应过你留住你,但是我食言了。” 段景瑄早已无所谓,说道:“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帮我做什么。我被嫁到沃荼是早料到的事。” 予涵看着段景瑄,仿佛这样美丽的绝世容颜,在这一刻已经一文不值。他心中愈发平静地问道:“我被刺杀的话,你会很开心吗?” 段景瑄道:“我开心,你就会照做吗?” “以前会。” 段景瑄神色一顿,扭过头去,沉默了。 予涵接着说道:“我来见你,只是想问一问,我究竟哪点不值得你爱,你一定要背叛我?” 段景瑄对着面前的梳妆镜,神色犀利地找到镜中的予涵:“你不能让我做正妃。” 予涵不解道:“正妃的地位,有那么重要吗?” 段景瑄看向予涵的神色中尽是嘲讽,她忽然眉毛一挑,说道:“庶女和嫡女的区别你总知道吧?” 予涵不语。 他父皇母后不同意他娶景瑄,并不是因为她的庶女身份,而是因为她的沃荼血统。至于庶女和嫡女的区别,多少是有的,只不过在不同的家庭中,嫡庶尊卑的差距不同罢了。 在段府,除了段景琦的生母不受人待见意外,景瑄的生母曼莉并没有受过任何人的排挤,相反,景瑄应当是很受宠才是。不知为何会莫名其妙和段景琦搅和到一起去。 “庶女做了侧妃,日后你也未必比别人矮一截。可惜你宁可嫁给沃荼的老国王。” 段景瑄冷然一笑,说道:“我只想为人正室,至于嫁的是谁,我根本不在乎。” “因此你说你爱我,都是假的。”予涵看向段景瑄的失望之色愈发淡了下来,仿佛是忽然对她失去了信念,他看向段景瑄的时候,就仿佛是在祭拜自己的青春一般。 段景瑄只淡漠地看着他,说道:“你除了是个太子,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吗?你真的以为会有姑娘喜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惑明的传统向来是武学至上,别说什么王公贵族,就算是街景市民,多少都会几下拳脚,像予涵这种对武艺一窍不通的,只怕翻遍整个国家都找不到几个。 予涵自小拒绝习武,也没少和父皇母后斗智斗勇。他实在是不喜欢习武,更不理解为何人人都要习武。他总觉得只要有人能够统领军队打仗,其余治权之人,完全没必要会这些。即便他轻易被人暗箭射中,他也从未想过习武的事。 予涵道:“我即便不习武,也有能力保护自己,我宁可用习武的时间多钻研钻研国道。” 段景瑄鄙夷一笑,说道:“不习武不过是个软胳膊软退的废物罢了。就算你美若天仙、权倾天下,也还是个软柿子,永远任人鱼肉。” “你为何不杀我?”予涵问道。 段景瑄好笑地看着他:“我不是曾经假借他人之手试过吗?可惜你命大,失败了。” “何不再接再厉?” 予涵继而问道。 段景瑄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予涵你是不是有病啊!既然知道没有缘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因为我感激你让我及时知道了真相。”予涵看向段景瑄的神色愈发淡然,终而路人一般地转过身去,推门而出。 “看他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我就烦!”段景瑄站起身来吩咐侍女道:“时辰到了吗?准备启程吧。” 语汐终日见予涵闷闷不乐,心知肚明予涵的心理活动,却也不敢说破,只好和母后嚼舌根,最终两人得出的结论是予涵自小被宠着长大,没受过挫折。突然被心仪姑娘抛弃,心理上总有些受不了。 当然,语汐也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语汐只是没有碰到错的人。 段景瑄出嫁之后,段景琦如约被放了出来,托语汐的福,她没有被砍断手脚,只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被送回段府坐吃等死。 宫里终于安静了,从前常常泡在宫里和语汐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只剩予涵和修诚,语汐虽然心里轻松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天无聊得紧。 第31章 太湖坐落于皇宫的正中,湖面风光正好,小船穿梭,碧荷飘飘,她只无聊地坐在东岸边一块石头上,抓着一把小碎石往湖面打着水漂。 她的第一次觉得深宫的生活竟然是这么无聊,想想德妃,再想想那些从未被她父皇宠幸过的妃嫔,在这深宫之中日日对着高耸的宫墙出不去,没有人可以玩乐聊天,更没有夫君能够关心爱护。她们日子究竟是如何过的? 提起德妃,语汐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德妃宫里的小宫女,总觉得不大对劲儿,于是从石头上站起蹦下,直接向着德妃的凝香殿去了。 德妃日常礼佛,凝香殿多年都是散不尽的香火味儿,语汐尚未走入殿内,早已被浓郁的香火味覆盖。 德妃正在礼佛,凝香殿的宫女见是语汐到了,忙请语汐坐下,进内殿去请德妃。 语汐喝着德妃殿里的茶,险些被那种清苦的味道弄吐了。 “这是什么?”语汐皱眉问道。 凝香殿的宫女见语汐不喜,慌忙说道:“公主恕罪,这是京城北部蔽水山脉的蔽水石松,凝香殿不常来人,所以只备着这一种茶。” “德妃娘娘如何喜欢这等清苦的味道?” 语汐不解地看着杯中淡绿色的苦涩茶水,问道。 那小宫女支支吾吾,说道:“是因为陛下喜欢。” 语汐奇怪地看了那宫女一眼。 她父皇应当是很多年不曾踏入凝香殿的吧?再者说来,她父皇常年居住在椒房殿,并未见过父皇喝这种茶。椒房殿大约也是没这东西的吧? 很快德妃自内殿走入,见到语汐手中的茶,脸色一变,怒道:“公主来殿里,如何给公主喝这茶?” 那宫女应声一跪,惊吓非常地说道:“娘娘,咱们殿里只有这一种茶啊......” 语汐见德妃出来,也礼节性地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德妃娘娘。” 看着宫女战战兢兢将茶端走,她忍不住问道:“这茶......” 德妃恬淡的眼眸中略微透出一丝凄凉之色,说道:“十几年前你父皇来凝香殿的时候,都喝这茶。” “这茶多苦啊?”语汐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她父皇在椒房殿似乎从未喝过这种东西,实在不知道她父皇意欲何为。 德妃目光微微闪动,说道:“那时候你父皇心里比这茶要苦得多。” 语汐依稀知道,在她父皇继位初期万分不顺,那时候若非灵流和段鸿羲的极力支持帮衬,只怕也难有如今的太平盛世。故而不论灵家和段家的孩子究竟做了什么灭九族的事,她父皇母后都会予以宽纵。 只不过这一宽纵,险些把语汐的命搭进去。 德妃见她沉默不语,微微笑了,说道:“你很恨段景琦和灵修贤吧?” 语汐的确很恨段景琦,然而事到如今,他们俩自己也没得到半点好处,时间久了慢慢也就淡了,毕竟她也没有真正受到什么伤害。 德妃接着说道:“段鸿羲和灵流与你父皇母后感情颇深,刀山油锅都肯为你父皇去,你父皇不能从重处置他们的孩子,也是给他们一分薄面。再说,灵流也是修诚的父亲,如此沾亲带故的,真要处置起来也难。” “我知道。”语汐闷闷不乐说道:“修贤是修诚胞弟,若是真的处置了,修诚心里也别扭,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现在修贤腿废了,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德妃听得语汐这样说,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公主来凝香殿,是有话要说吧?” 语汐道:“德妃娘娘,你养猫吗?” “猫?”德妃意外地听到语汐这么问,不由反问了一句:“为何这么问?” 语汐见德妃并不像故意的样子,也不好多说,只道:“没事,就是那天看到了猫,忽然想问问是哪宫养的。” 德妃似乎一眼就看透了语汐所想,说道:“宫里野猫多,若是公主觉得碍眼,知会宫人弄走便是。” 语汐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德妃娘娘,近日天气闷热无聊,有空多去椒房殿陪陪我母后吧。” 德妃却不以为然道:“你母后不喜欢和宫妃家长里短。她更想找人陪她练剑。你呢,功夫一般,也不勤于练习,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你父皇又国事繁忙,除了早膳前练剑的习惯未变,平日里倒是松懈许多。如今只怕唯一能陪你母后练剑的就剩灵大人和段统领了。” 语汐自然之道德妃所说,道:“段伯父心里不痛快,许久不曾来椒房殿了。” 德妃听罢忽然无奈一笑,说道:“他为了你母后,毁了自己的人生,心里能痛快才怪。不过说到底,他们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段鸿羲如今这种尴尬处境,赖不得别人。” 德妃的话隐约透露出一副不屑与鄙夷之态,语汐听着却不言语。十几年前,段鸿羲暗恋皇后的事在朝中传得风风雨雨,她始终觉得那只是普通的友情,只因为朝中有人作梗而被无限放大。 如今连向来力挺帝后的德妃都这么说,让她心中反倒有了一丝疑问。 德妃接着道:“段鸿羲这些年在征海军磨得棱角愈发分明起来,总与陛下别扭着,也就是陛下好脾气吧,若是换了旁人,早将他当做朝廷乱党处理了。” “段伯父不是坏人。”语汐低声说了一句。 “若他是坏人,还能安然立于这个朝堂之上吗?”德妃反问道。 语汐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德妃说得不无道理,然而却不明白为何德妃要和她说这些。她原本不是来打听猫的事吗? “真正坏了心思的,怕是他府中那位夫人。” 语汐眉毛一抬,谨慎地看着德妃,一时间不知道德妃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更不知道德妃此言意欲何为,想想段府的正夫人赵诗旋的确很少进宫,和她母后也不是很熟络,心中更有一丝疑惑浮起。 她站起身说道:“德妃娘娘,时候不早了,语汐不打扰娘娘礼佛,先告退了。” 德妃也不留她,只提醒了一句道:“你母后是个性情中人,不愿伤害兄弟的亲信。却不知道,兄弟的亲信,或许比朝中奸佞更要命。” 语汐本不是很理解德妃的话,然而从凝香殿走出,一路穿过太湖东岸,看到几名宫女正在湖边小船够荷花的时候,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段景琦和段景瑄的极端性格是段府的段夫人所至,岂不是一件万分可怕的事? 她忽然不想去椒房殿了。 她想出宫去,去段府会一会这位夫人。 “语汐!”远远地,她还没来得及掉头回雅音殿换衣服,就见予涵自太子所住拜阳殿的方向走了过来,大老远地看到她,极其热情地打招呼。 这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吧?自从段景瑄被揭穿之后,予涵始终郁郁寡欢,语汐和他即便日日一起用膳,也几乎没见他笑过。 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语汐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予涵一番——除了额头微汗,没有任何不妥。 予涵道:“修诚终于不用在麒麟卫队窝着了!” “真的?” 语汐反问过后,予涵的目光倒是不如刚刚那么炽热,说道:“父皇也不想他在麒麟卫队待太久,今日恢复了他近卫军作战都尉的职位,让他去西北驻扎一年半载,回来好再升他官职。” 语汐却是只关注了西北驻扎一事,极为不悦道:“他才回来几个月,又让他去西北?” “若非父皇重视修诚,驻扎西北这等重要的事哪里放心交个他?你好歹也是咱们惑明的公主,修诚以后是要保家卫国的,你把他圈在京城能有什么出息?” 语汐自然懂得予涵说得道理,然而若让修诚再去西北,她免不得要和修诚离别数月甚至数年之久,若是扔下京城随他去西北,语汐又有些放不下。 “修诚呢?” “还在父皇书房。” 语汐深深叹气,刚想往父皇的书房走,却听太湖正中一阵嘈杂之声,甚至伴有女声的惊叫,闻声而望,却见一名宫妃打扮的女子在太湖中死命挣扎,旁边一条小船上正有宫女慌乱地伸手想拽人,那女子却越挣扎越远,眼看就要沉入水中。 转瞬却见一白衣少年足尖点在水面轻轻一跃,正落在那女子落水处,将那女子整个人拽起,丢入小船之中。 那白衣少年衣袂似乎都不曾沾水,身材清瘦,只站在船头向那女子微微颔首,转头就向语汐这边“飞”来。 此少年正是段家独子段陌萧,段鸿羲正室赵诗旋所出,比语汐小两岁,小小年纪练就一身过人的武艺,青春年少,活力正盛。 这时才听船上的宫女们慌张地围着落水的女子:“萧昭仪,萧昭仪!” 原来那女子就是昭仪萧婉君,常年不怎么出现在椒房殿的神秘女子,就算是语汐日日泡在宫里,也只得见过一两次,早已忘记她长什么样子。 转眼间段陌萧已经落在她面前:“太子,公主。” 第32章 他礼貌地抱拳。 段家的两个正室子女,倒是很少在宫里出没,就算是予涵和语汐,也算不得十分熟络,见段陌萧行礼,予涵忙道:“免礼免礼。你爹都不跟我们客套,你也不必行礼了。” 段陌萧却道:“今时不同往日,陌萧两个庶出姐姐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陌萧实在没脸面和太子公主称兄道弟。” 还挺生分。 语汐眉毛一挑,看段陌萧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倒是和段鸿羲如出一辙,稚气未脱的脸蛋还是白净可爱,说道:“你也说了,庶出姐姐嘛,与你无关。” “陌萧不敢。”段陌萧甚至后退一步,微微低头颔首,谦卑而疏远。 “至于吗?”语汐不由道:“莫不是因为你两个姐姐遭到处置,你心中有怨?” “不!”段陌萧忙道:“她们是罪有应得!” 语汐眉毛一挑。 段陌萧支支吾吾道:“我和她们不是一伙的。” 予涵终于忍不住笑了,问道:“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我爹带我来的,说一起在椒房殿用膳。” “一起走吧。”语汐道。 段陌萧小心跟在两个人身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修诚大哥又要去西北了吗?” 提起这茬语汐又不由头疼起来,她深深叹了口气,道:“大概是吧。” 段陌萧扭捏了半天,忍不住说道:“我能不能......求你们个事儿?” “什么事?”予涵问道。 “我......我想和修诚大哥一起去西北历练。” 予涵第一反应是:“你爹是征海军统领,你跟修诚混在近卫军,怕是你爹不会同意吧?” “他同不同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长这么大,一直在府里,从未进过军营,我爹总说我还小,我都十四了!修诚大哥不是几岁就在近卫军营混着吗?”段陌萧提起段鸿羲,一脸的不服气。 予涵不由道:“你是段府独子,你爹自然舍不得让你在军营受苦。” “可我是男人啊,总得历练,总不能让我学你,天天窝在屋中吧?” 段陌萧顺口而出,予涵却是既尴尬又无奈,说道:“建功立业,也不只有从军一条路。你也可以弃武从文。” “我不!”段陌萧眉头一皱。 予涵无奈摇头。 语汐却觉得段陌萧此言有理,不由道:“你想历练是好事,你真想好了?” 段陌萧慌忙点头:“我给修诚大哥当个副尉就行!” “这事儿你不去找修诚,你跟我们说?”语汐笑道。 段陌萧忙道:“我爹是修诚大哥师父,我爹不许我去,我怕修诚大哥也做不了主啊。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直接向陛下请示呀。” 予涵忍不住笑道:“你倒看得挺明白。好吧,我考虑考虑。” 不料段陌萧的目光却不在予涵身上,反而盯着语汐不放:“公主殿下,你想,修诚大哥在西北一个人,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你肯定不放心,我跟着他,我会好好照顾他,也能帮你看着他,不让他沾花惹草。” 语汐瞠目结舌地看着段陌萧,不由道:“近卫军如今也没几个女人,他有什么可沾花惹草的?” 段陌萧不由道:“但是修诚大哥太英俊,总有姑娘会招惹他啊。” 语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道:“有道理,那不如我自己跟去更好。” 段陌萧急了,慌忙上去扯住语汐的胳膊:“语汐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 “这会儿不叫我公主了?”语汐好笑地看着他。 段陌萧憋得脸通红终而忍不住道:“你莫要打趣我了,我可是急着呢!” “真这么想去?”语汐问道。 段陌萧疯狂点头。 “那我帮你,你是不是也应该作为交换,帮我做一件事?”语汐道。 段陌萧得到语汐的首肯,激动非常地松开拽着语汐胳膊的手:“只要我能办到,什么都可以!” “我还没想好,想好再说。”语汐继续向前走着。 段陌萧忙道:“那个,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干啊!” “放心,不会让你打砸抢烧的。”语汐笑意盈盈道。 “那就行。” 得到语汐的首肯,段陌萧仿佛有了定心丸,心态都阳光了很多。 毕竟,了解的人都知道,若说这宫里,有予涵做不了主的事儿,那是人之常情。但是语汐想办的事,却很少有办不成的。也就是语汐和父皇母后一条心,否则光靠举荐官员,只怕她都能狠狠赚上一大笔。 只可惜,语汐不缺钱。 等到修诚和皇帝都回到椒房殿,已经过了午时,御膳房送来的午膳已经被热过一遍,脆皮的烤鸭变得有些干硬,清脆的蔬菜变得湿软,并不十分好吃。 然而帝后都不是挑剔之人,带的孩子们自然也不挑剔,不管好吃难吃,他们都还吃得不少。 只不过语汐整顿饭吃得并不十分舒心,因为虽然修诚被复职,却要去西北驻扎,怎么都觉得别扭。 修诚早早也看出她的焦虑,用膳途中反复为她布菜,却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午膳后,皇后见段陌萧根本不想回去,只好问道:“你有事?” “我......”段陌萧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却是段鸿羲看出他心中所想,抢先道:“陌萧还小,能有什么事?” 说罢拽着段陌萧就要走。 “段伯父请留步。”语汐开口道。 段鸿羲这才停下脚步看向语汐。 语汐道:“父皇,母后,我觉得修诚缺一个靠谱的副将。纵观朝中上下,陌萧似乎又缺一个历练的机会。这次不如让陌萧跟修诚一起去西北吧?” 语汐事先并没有和修诚商量,修诚乍一听,整个人也是懵的,下意识去看段鸿羲。 段鸿羲警告和带有怒意的眼神早早向他甩过来,修诚顿时一身的汗,埋怨地看了语汐一眼。 段陌萧见语汐开口,忙去拽修诚的衣袖,说道:“修诚大哥,你就收了我吧。” 修诚尴尬地想甩开段陌萧,看向他的眼神中尽是无语:我收不收你,可不是我说了算,你看你爹脸有多黑? 皇帝听罢却是意外地看着段陌萧,问道:“你想去军中历练?” 段陌萧倒是很会见风使舵,听皇帝开口,慌忙扑通一跪,说道:“皇伯父,陌萧自小习武,如今已经十四了,从未在军中历练过,实在觉得惭愧。我已经到了可以保家卫国的年纪,也想为朝廷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段鸿羲忙上去拉他,说道:“陌萧还小,还不到投身军营的时候。” 段鸿羲不愿,帝后自然不好开口反驳,语汐见状忙道:“段伯父,陌萧今日在太湖救下落水的萧昭仪,身法矫健,看得出功夫了得。您教他功夫,知道他早晚要接替您的职位,何不让他早些接触军营呢?修诚未满十岁就在近卫军摸爬滚打,如今年纪不大倒也成材,语汐倒是觉得,玉不琢不成器,既然陌萧自己也想锻炼,何不成全他?” 段鸿羲冷厉看着段陌萧,问道:“你想去?” 段陌萧受到自己父亲凌厉眼神的洗礼,忽然怂了下去:“我......我......” 修诚见状,也明白了一二,自己不好开口,却将目光抛向予涵。 予涵这才回过神来,忙道:“陌萧到了可以参军的年龄,跟着修诚大家也放心。我以后也需要修诚陌萧他们守着江山,若是陌萧能早些历练,必能更早成为名将,独挑大梁。那时候伯父也能乐得清闲,可以有时间和夫人喝茶听琴、游山玩水,岂不很好?” 段鸿羲的目光又放在修诚身上。 修诚被段鸿羲看得冷汗直流。说来奇怪,修诚自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打不服骂不服,却唯独畏惧段鸿羲,惧怕之余还佩服得紧,穷追不舍要拜段鸿羲为师。 其实算起武艺高低,修诚的爹灵流丝毫不输段鸿羲,就算是皇后,也不见得比段鸿羲逊色多少,但修诚偏偏就盯准了段鸿羲,只听段鸿羲吩咐。 真是一物降一物。 见修诚少见的不敢说话,语汐无奈只好开口道:“段伯父,其实......” 她将段鸿羲拽到一边,说道:“近卫军中多少有些女将,修诚英俊非凡,我本不放心他自己在军中。正巧陌萧也有意向参军,我想不如让他跟着修诚,一来能帮我看着修诚,二来陌萧日后要接管的是征海军,就算在近卫军捅出什么篓子来,也不影响他在征海军的威信。说到底您不就是怕陌萧性格倔强,容易闯祸吗?有修诚看着,岂不比您亲自看着更放心?” “修诚小时候也没少闯祸。”段鸿羲道。 语汐见段鸿羲不愿松口,接着说道:“您总把他圈在府里,不经历任何事,就算再过几年他还是长不大,到时候一样得从头开始,耽误时间不说,也容易遭军士嘲笑,难以服众。陌萧现在的年龄刚好,跟着修诚学一年半载,再去征海军,岂不合心合理?” 段鸿羲意味深长地看着语汐,说道:“段景琦、段景瑄如此算计你和予涵,你真的放心陌萧?” 第33章 语汐道:“她们两个心里不平衡我能理解,陌萧是赵夫人所出,又有伯父悉心□□,和她们定是不一样的。” 段鸿羲沉默了少顷,说道:“修诚如今的前途,比陌萧重要。陌萧自小未在军中待过,怕是给修诚捅了娄子更麻烦。他既然想历练,我给他安排在征海军即可。” “可是......”语汐故意欲言又止地看着段鸿羲,终于说道:“其实我就是觉得陌萧能帮我看着修诚......” 段鸿羲早听懂语汐的意思,不由道:“修诚人品不差,你不必紧张,他若敢造次,伯父帮你揍死他。” 语汐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哎呀伯父,只要陌萧在,我还是放心的,不然我就只能亲自去了,我若出去那么久,宫里这一堆烂摊子要仍给谁,我哥要是再犯混蛋,谁来出面摆平?总得让景晞顺利嫁给我哥我才能走吧?” 段鸿羲一听此言,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仔细琢磨了一下,将目光转向段陌萧,说道:“你保证不闯祸?” 段陌萧埋怨地看了段鸿羲一眼,说道:“爹你不逼我,我就不会闯祸的。” “臭小子!” 段鸿羲扬起巴掌就要糊过去,段陌萧眼疾手快急忙藏于修诚身后,说道:“爹,你看你当着皇伯父的面还这么暴力,能不逼着我闯祸吗?” 段陌萧此言出口,皇帝却忍不住笑了,说道:“陌萧倒是和修诚小时候有一拼,跟着修诚没问题啊。” 修诚无奈道:“父皇,别什么事都不忘连带着损我啊!” 皇后不由也笑道:“说起来你小时候,你爹的藤条都不知道打断了几根呢,你还记得吗?” “哎呀母后!”修诚无语凝噎,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段陌萧的事说来说去也能扯到他自己身上,不由埋怨地看了语汐一眼,却不料语汐也笑得停不下来,终于忍不住道:“我好歹也是为国尽忠的大英雄吧,我好歹也是语汐的救命恩人吧,你们能不能尊重一点?” “瑾儿,去给修诚端杯茶,尊重点啊。”皇后笑道。 段陌萧见此景终于从修诚身后站了出来:“那你们是同意了吗?” 段鸿羲看向皇帝,目中已有肯定之色。 皇帝将目光转向修诚:“那就看你修诚大哥同不同意了。” “我不同意!”修诚说道:“我是去保家卫国的,又不是替我师父照顾儿子的!” 段陌萧眼看着好不容易段鸿羲点头,修诚又掉链子,这才急了:“修诚大哥,我武功很高的,我不用你照顾,我还能帮你监察军务、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你不收留我简直没天理啊!” 不想段陌萧连洗衣做饭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段鸿羲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你会洗衣服吗?你洗过衣服吗?洗衣做饭?你会拿菜刀吗?” “我可以学啊!” 修诚见段陌萧急切的样子,不由一笑:“你保证去了以后一切听我的,不给我惹麻烦?” 段陌萧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一定一定!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修诚道:“军中练兵辛苦,驻扎西北更是艰苦,每日膳食多为面饼野菜,就算偶尔打了猎物,也是要和军中将士分享,可不如你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 段陌萧急忙答道。 “你若犯了军规,我也是照例要打人的啊。” “那肯定,我一定会听话的!” 修诚终而点头:“那行,你就跟着我当个副尉吧。” 段陌萧喜出望外,慌忙向修诚拜下:“拜见都尉大人!” 修诚无奈看着语汐,却不料语汐笑得莫名其妙,只好自顾自叹了口气。 入夜,语汐心事重重地和修诚从椒房殿回到雅音殿,还未进门,再一次被一只肥壮的花猫所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劈手过去,那猫应声落地,一口血从嘴中喷出。与此同时殿门口有一席绿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谁!” 修诚知道语汐不至于被猫所伤,忙追了过去,却见那穿着宫女绿群的影子一闪越过雅音殿墙,向着皇宫东面而去。 雅音殿正位于内宫东部,越过雅音殿再往东即是一片繁复的花圃,之后就是宫墙。 以那身影的速度和跃起高度而看,越过宫墙自然不是难事。 “来人,抓刺客!”语汐一边招呼近卫军帮着修诚抓人,一边吩咐殿内宫女道:“在这看好这只猫,勿要走动!” 说罢语汐也紧追着修诚而去。 以修诚的轻功,追个刺客理应不成问题,但是他这次却堪堪在宫墙边才勉强将刺客拦住。 “什么人?”那刺客被修诚反拧着手臂,修诚一时难以辨别刺客长相,但从身形来看,刺客不仅是个女人,并且武功并不怎么样,仅仅是轻功了得罢了。 那女子这才出声道:“是我是我,你轻点,痛死了!” 修诚听着那女子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松了手,待那女子转身,才发现此女竟是大学士谷宏裕的孙女,也就是德妃的侄女谷文瑶。 “大半夜的你在雅音殿放猫?”修诚不可理喻地看着谷文瑶。 “我没放猫,我本躲在门后想吓你一下,不料有野猫扑出来而已。”谷文瑶眉头一皱,委屈巴巴说道。 “那你跑什么?” “我......” “你知不知道夜闯宫禁是死罪?”修诚神色一冷,呵斥道。 “我没有,我今夜本就在我姨母那留宿,听说你要去西北驻扎,想过来跟你道个别的。” 谷文瑶和修诚其实算不得顶熟,只是因为皇帝唯独宠幸皇后一人,后宫门厅冷落,故而皇帝特许后宫妃嫔可邀亲眷入宫陪住,这个谷文瑶也是自幼常来宫中,时常和修诚、语汐打闹玩乐,如今年岁大了,进宫的次数逐渐减少,再加上修诚曾经驻扎西北三年,早已生疏。 “谷文瑶?”语汐瞠目结舌地看着修诚身边站的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谷文瑶随意一福:“公主,让你受惊了。那猫不是我放的,从我躲在门后它就一直在我身边窝着。宫中野猫不少,你也知道,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语汐近期因为段景琦和段景瑄的事本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绪十分不安定,雅音殿平白无故出现两次猫扑人的事,让她心中总有一种被监视迫害的感觉。 但今日抓到的竟然是谷文瑶,她似乎有些想不通谷文瑶有何动机害自己。 “跟我回雅音殿吧。” 谷文瑶似乎有些不知所云,不由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凝香殿吧。” 语汐看了修诚一眼,修诚忙道:“你不是说来和我告别吗,走吧,去雅音殿用些点心再回去。天色也算不得太晚,你在雅音殿德妃娘娘也放心。” “哦。”谷文瑶奇怪地看了看修诚和语汐,跟着他们回去了。 一路上谷文瑶却有一肚子的不解,问道:“一个猫而已,公主怎么这么紧张?” “谁让你跑的!”修诚低声斥道:“你这一跑我还以为是刺客,可不吓坏我们了?” “刺客也没有不出手扭头就跑的道理吧?”谷文瑶和他们虽然自小也在一起玩,毕竟没有灵家、段家同皇帝的交情那么深,虽然和修诚还能你我相称,遇到语汐还是会规矩地称上一声“公主”。 其实这样的情景在语汐的记忆里早上演了不止一次,谷文瑶自小也没怎么好好习武,轻功却很好,常常躲在哪里吓他们一下,转身就跑。只是如今年岁大了,这样的游戏仿佛已经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语汐是个多疑的人,自从段景琦的事出了之后,她看待整个宫廷的眼光似乎都发生了变化,就算常理之中的事,到了她这里都不得不多过几遍脑子,更别说谷文瑶了。 怎奈他们刚回到雅音殿,语汐的贴身宫女兰溪见到谷文瑶忙道:“谷小姐你这是闹哪出呀?可吓死奴婢了。” 语汐意外地看向兰溪。 兰溪忙道:“公主,谷小姐在雅音殿已经等了您半个多时辰了,说是要躲在门后吓您和修诚少爷,谁知险些被公主当成刺客。” 语汐无奈看了看兰溪,兰溪倒是和她年龄相仿,自小跟着她的,应该没什么不可信。继续问道:“猫呢?” 兰溪道:“野猫而已,奴婢已经叫侍卫拿走扔了。” 谷文瑶的确没有加害语汐的理由,她爷爷即是当朝的股肱大臣,大学士谷宏裕,是她父皇最可靠的臣子,她和语汐没有任何矛盾和过节,更何况,她谷家一大家族在后面撑着,她也不至于敢做出灭九族的事。 毕竟就算谷宏裕是股肱大臣,也不曾有段鸿羲和灵流那样和她父皇过命的交情,不可能得到免死金牌。 想到这里语汐才放心下来。 “公主,今晚的事还报给皇后娘娘吗?”兰溪问道。 “玩笑而已,不必说了。”语汐道。 第34章 待到梳洗完毕,修诚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嘀咕道:“就算要把段陌萧塞给我,你们好歹跟我说一声吧?弄得这么措手不及,你看我师父脸黑得?” 语汐不由问道:“你怎么这么怕你师父啊?” “我怎么知道?看见他我就紧张。”修诚道。 “那我记得你可是自己主动要跟着段伯父学武的。” “天知道我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是都说只有段伯父才治得了灵修诚吗?” 语汐想起修诚小时候冥顽不灵让帝后和灵流大为头痛的事,实在觉得有趣得紧,忍不住继续问道:“修诚哥哥,你小时候为什么那么不愿意读书啊?” 修诚满不在乎地看了语汐一眼,说道:“就跟予涵不愿习武一个性质。只不过他们都逼着我读书,却没人逼着予涵习武。” 语汐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怎么说得你还挺委屈呢?” 修诚不由道:“为夫当然委屈,年纪大你们几岁而已,偏偏还要给你们几个做榜样,弄得为夫累得要死。” 语汐看着修诚却有些百感交集。修诚这话说得轻松,然而却不是做榜样这么简单,他自小在军中历练,年纪轻轻就跟随大军驻扎西北,打了数场胜仗。这三年说起来轻巧,天知道这三年他究竟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流了多少血泪。回朝时本以为能靠着战功再进一步,却还要为保护语汐下狱,险些丢掉半条命。 只不过这些话他大概永远不会说,就算是说,也往往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幽默,仿佛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曾真的让他受过伤一般。 想想修诚身上的刑伤直到现在都没好全,语汐心中说不出的心疼难受,她爬上床榻,轻轻躺在修诚身边,拽着他的胳膊:“修诚哥哥......” 听语汐情绪不对,修诚下意识地注意了她的神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语汐直接钻到他怀里,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容易。” 修诚身子一僵,说道:“我挺容易的,我有什么不容易的?我有父亲有弟弟,有父皇母后,还有汐儿这么可爱的妻子,有什么不容易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 语汐说不过修诚,也从未想过说过修诚,堪堪说了这么一句,也就不再说话。 修诚抱着语汐倒是百感交集,难得语汐如此体谅他的苦衷,他原先总觉得语汐娇生惯养的,习惯了被他人帮助和保护,不懂体谅,如今来看,却也并不是如此。 “为夫只是希望汐儿能开心快乐,朝廷安全稳定,除此之外倒是别无他想。不过你去西北的事,还是考了考虑吧,毕竟那种蛮荒之地有狼有秃鹫,还缺水,你若一个月不洗澡,只怕要馊了。” “你一个月不洗澡不会馊吗?”语汐反问道。 修诚微微一笑,道:“反正大家都是馊的。” “那让我闻闻!” ...... 两日之后,语汐正在纠结是否跟修诚去西北的事,忽然兰溪急着冲了进来:“公主,东面花圃有一处草皮枯萎了!” 语汐先是莫名其妙看了兰溪一眼,区区一块草皮枯了就枯了呗,和她有什么关系。 转而一想,谷文瑶出现的那天晚上,被她劈死的那只猫不是埋在花圃里吗? 她蓦地一惊:“是埋死猫的地方吗?” 兰溪拼命点头。 “找刑部的仵作来查!”语汐站起身来,带了几个宫女直奔花圃而去。 语汐赶到的时候,修诚已经在那里了,见到语汐过来,说道:“我在麒麟军营交接,听说这里草皮枯萎,想着过来看看。如今看来,这猫的确是人有意为之。” 语汐低头看了一眼草皮中皮毛已经开始变色的死猫,一股恶臭味散出,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修诚见兰溪在,吩咐道:“你在这看着,直到仵作来把猫带走,不要让其他人碰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语汐拉开,说道:“回去吧,恶心的要命,他们看着就行。” “总有人要害我,也不知道到底得罪谁了!该不会真是谷文瑶吧?”语汐忍不住说道。 “咱们去椒房殿。” 修诚没有多说话,神色却凝重得很。他过两日就要启程去西北,宫中却总有想害语汐的人,一波接一波地查不出所以然来,若是哪日一个不小心,真让人害了可怎么办? 他们到了椒房殿的时候,皇后正在练剑,见语汐和修诚两人并肩走入,停了手中的剑:“你们两个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一边说着,皇后的目光在语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通,说道:“你倒清闲,从不习武,怪不得走到哪都要招人陷害了。” 怎料皇后这话莫名其妙点破精髓,修诚忙道:“母后您是神机妙算吗?您怎么知道汐儿又遭人暗算了?” 皇后意外看向语汐:“又怎么了?” 皇后一边擦汗,一边和两人进了殿中,语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皇后叙述了一边,皇后听完神色严肃:“段景琦刚刚受了严惩,就算谷文瑶有想害你的心,也不至于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语汐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啊!若不是这么觉得,当晚就肯定给猫验尸了!” 皇后将目光转向修诚:“你怎么看?” 修诚早就在一路想到了各种原因,说道:“予涵和汐儿是唯一两个可能继承皇位的人,虽然予涵是太子,但是予涵出入,时刻有太多螣蛇侍卫保护,膳食又有人试毒,不好下手。但是汐儿自小习武,武艺算不上多高,自保也勉强可以,从未有人近身护卫,从汐儿身上下手,想必更容易。若是汐儿没了,您和陛下只剩下予涵一子,朝中一样人心惶惶。” “你觉得还是跟刺杀予涵的事有关?”皇后问道。 修诚点头,说道:“语汐远嫁沃荼,予涵被刺杀,朝中必然大乱,但是两件事他们都没办成,只好想旁门左道继续加害他们。予涵的护卫很谨慎,除了那日在宫墙之上,他从不独自出城,旁人想见缝插针也难,故而那次刺杀没有后继,他们只好继续在语汐身上下手。左右您和父皇就这一双儿女,死一个算一个。” 语汐听着修诚的话,虽然修诚也说中了她心中所想,然而从修诚嘴里得到认证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一寒:“早知道段景瑄嫁过去也没什么用,却想不到她离那么远,手还是能伸到宫中来!” 皇后道:“沃荼人想渗透皇宫,本就没那么难。段景瑄嫁过去,只是给你段伯父一个交代罢了,若是她真有能耐为沃荼人添翼,咱们也不敢嫁她过去啊。” 皇后说着,吩咐瑾儿道:“瑾儿,你去刑部盯着,着令他们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真凶。兹事体大,不得含糊。” “是。”瑾儿领命而出。 修诚沉默了少顷,看着皇后,突然说道:“母后,我马上要去西北,语汐这边,实在不行就让她住回椒房殿,加强守卫吧?” 皇后细细看着语汐,忽然问道:“你们两个刚刚大婚,分别那么久,是不是太苛刻了?” 说罢不等两人回应,皇后继续说道:“修诚,你此去西北,还是以近卫军作战都尉的身份,带两个副将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母后是说......” 皇后道:“这边宣告语汐抱病卧床,你们准备准备,让语汐和你一起走吧。” “母后.....”语汐虽然早想过和修诚一同去西北的事,突然听皇后这么一说,却犹豫起来。 修诚的目光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说道:“母后,汐儿跟着我,怕是不妥。” 皇后眉毛一挑。 语汐奇怪地看向修诚,她放弃皇宫的优越生活和修诚去西北,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吗?难不成真想在西北胡作非为不成?想着想着心中愈是气愤:“怎么,我还不能去吗?” 修诚眼看着语汐要曲解,忙道:“不是不是,你跟着我自然是好,但是西北军营中条件不如别处,就算偶尔有些猎物,也是纯粹的偶尔,平日里就算是鲜果蔬菜喝水源也异常珍贵,将士们通常在河中洗澡,你每日都要沐浴,去了西北可怎么是好?” 语汐倒是没想过这么多,理论上少吃些好东西倒是没什么,只是若是热水保证不了无法沐浴,怕是她难以忍受得很。不由问道:“那军中也有其它女将,她们怎么办?” “历练久了,皮糙肉厚的倒也没事。不过,她们都是普通农家女子,平日里也不曾洗澡梳妆。我觉得,你应该适应不了。”修诚道。 皇后倒是很理解修诚所说之事,很难判断语汐是否可以,只轻咳了一声:“汐儿若是能在京城消失一阵,或许那些刺客的来路会好摸透一些。不过军中清苦倒是真的,汐儿你好好想想,不然就在椒房殿装病一阵也是可以的。” “不,我要去西北!”语汐忙道:“别人可以我也可以,我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适应适应应当没问题。再说了,谁说的,夫妻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我断没有只顾着自己在宫里享清福,让修诚哥哥自己去受苦的道理!” 第35章 修诚见语汐很是想当然,忙道:“西北这一去,路途就要耽搁大半个月,去了那边一切都要亲力亲为,衣物也不可能总是换洗,你行吗?” “行!”语汐咬咬牙道。 皇后见语汐的样子,不由笑了,说道:“你可以去试试,实在不行,再着人送你回来就好。只一点,不许意气用事,也别自以为是,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自保,知道吗?” “知道了母后。” 语汐一边说着,一边心中还有些不放心,说道:“我想等这事儿查清了再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按理说,就算是沃荼人想祸害朝政,也不至于弄个这种来历不明的猫作案,我就算功夫再差,也不至于连一只猫都躲不过吧?” 皇后道:“好容易有了蛛丝马迹,务必顺着它查下去才好,我和你父皇商量商量,这阵子清肃内宫,把所有宫人的底细都翻上一遍,总会有那么几个不靠谱的。你若不踏实,跟着刑部一起查也行,只一样,必须注意安全。” “知道了母后。” 语汐闷闷不乐地看着修诚,干望着修诚深深叹了口气。 趁着修诚回麒麟军营交接工作的时候,语汐自己跑到刑部,紧盯着仵作一点点的验尸。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得到结论——此猫爪子上涂有剧毒,寻常人只要被划破一点皮肤,则见血封喉。 而这种毒,正来自沃荼特有的一种名叫血噬子的植物。 下午,她甚至跟着刑部的人将她雅音殿的宫女都审问了一个遍,除了谷文瑶来殿等候语汐之外,雅音殿应当是没有进入任何闲杂人等。就算是谷文瑶,她也是自己走入,不曾带猫。按照死猫的花色判断,有的宫人也可以辨认,那确实只是宫内觅食的野猫。至于为什么会恰到好处地扑向语汐,没有人能够解释。 语汐忽然觉得宫里除了修诚和父皇母后,她竟没有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人。自从段景琦、段景瑄接连出事,灵修贤又因为一己私欲被打断了腿,她的身边,真的是一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她看了看足够忠心却没什么文化的兰溪,深深叹气。 “你是说,那猫起初是在谷文瑶脚边,却不曾扑她,直接扑了你?”皇后眉头一皱。 语汐点头道:“她是这么说的,兰溪全程看着,觉得也并无不妥。我仔细想了想,我身上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香料,有可能吸引猫的。真是奇怪至极。” 皇后道:“宫中野猫不少,从不扑人伤人,此猫既然是被人涂了毒,必定也受过人的训练,刑部的人去找常喂食此猫的人了吗?” 语汐摇了摇头道:“找了,但是此猫时常在东花圃范围内活动,认识它、喂食过它的宫女太监太多。我已经命他们一个一个去问了。至于能不能有结果,还需另论。” 正当此时,却是刑部侍郎纪云求见,皇后忙命人请他进来。 纪云年纪不过三十,在刑部也算是青年才俊,破过很多奇案,整个人看起来老成而精明。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随后说道:“皇后娘娘,公主。微臣已经查明,扑公主的野猫每日都会去昭阳殿附近徘徊。昭阳殿曾经是贵妃所住之处,自从贵妃被打入冷宫,殿内只有两个看守的宫女住着,她们常日无聊,时常将每日所剩之饭食喂猫。若说野猫最为常见的喂养人,应当就是昭阳殿的两位了。” “人呢?”语汐问道。 “正在刑部审着,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纪云道。 皇后沉默了半晌,说道:“人嘴两张皮,怎么说怎么是,若是没有物证,本宫难以心安。” 纪云听着皇后的话频频点头:“是,微臣也已经着人去调查两名宫女的身世,以及近期接触的人。” 皇后点点头,说道:“仔细着实查,不论涉及面多广,牵连到谁,都要一五一十地查。” “是。”纪云先是慌忙应是,转眼突然想起什么,百般纠结地抬起眼睛,说道:“皇后娘娘,今日......微臣在昭阳殿搜出了一样东西,微臣惶恐,不知......” “拿来。”皇后简短道。 纪云这才从袖口掏出一个白绢包裹的东西,递到身边的宫女手中,宫女又将此物交到皇后手中。 皇后打开一看,脸色却变了。 语汐急忙站起,跑到皇后身前看到了白绢里包裹的东西——那是一枚夜明珠,夜明珠价值不菲,皇后甚是喜欢,宫中每每得到夜明珠,都会送入皇后寝宫,以至于皇后寝宫首饰盒中有着满满一盒夜明珠。 也就是说,纵观整个宫内,甚至整个惑明,除了皇后寝宫,别处根本不可能有夜明珠。除非皇后的赏赐。 “母后,这东西你都赏过谁?”语汐忙问道。 语汐自小喜欢珠宝,倒是从皇后那弄了两颗夜明珠玩,不过她常常人就在椒房殿,拿着母后的首饰佩戴把玩,就算那两颗夜明珠,也是放在椒房殿的。 皇后低声道:“赏过修贤几颗。” “几颗?”语汐瞠目结舌:“母后,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送他那么多干什么?” 皇后无奈道:“灵修贤小时候喜欢这东西,拿走去玩,母后也没当回事。” “还有别人拿过这东西吗?”语汐神色一紧,问道。 皇后摇了摇头。 夜明珠这种东西,虽然皇后宫中有不少,却是很少有人认识,就算见到此物,多半人也会将其当做是成色好一点的珠宝,未必会往夜明珠上面想。 修贤倒未必对珠宝了解,若真是修贤买通昭阳殿的宫女,并以夜明珠作为报酬,那么此事岂不更加棘手? “你先下去吧,继续查,有了任何进展立即上报。”皇后有些头疼地说道。 “是。”纪云悄无声息地退下。 语汐见纪云出去,才忍不住问道:“母后,若真是他......” 皇后道:“那不也得查吗?” 语汐和皇后一样,忽然觉得头痛无比。查谁都好,就怕是修贤,他是修诚亲弟弟不说,还是灵流灵大人的宝贝儿子,轻不得重不得,关键干得还尽是伤天害理的事。 皇后道:“不管这次是不是修贤,都要一查到底。就算是修贤,也必须严惩。若是因为顾及灵流和修诚的面子,对他继续网开一面,皇家威严何在?你的安全何在?今日是你,明日是不是他也可以弑君弑父?” 语汐深深叹气:“我就是怕修诚心理不痛快。” “他不痛快也不能把你置身险境。”皇后道。 “真是不明白灵修贤究竟有什么想不通的,非要自相残杀。” “他没把你当自己人,算不得自相残杀。他和修诚同父同母不同命,是人总会心里不平衡。” “可是公主只有一个。”语汐闷闷地说道。 皇后沉默少顷,说道:“其实母后看重修诚胜于修贤,是因为修诚自小比修贤阳光得多。修贤始终活在修诚的阴影里,性子坏了,也是怪母后,每日忙得要死,从未关注过修贤的心理问题。” 语汐想起修贤的所作所为,就极为气恼,怒道:“他哪是心理问题,分明是魔鬼!” 皇后道:“此事先不要和修诚说,有了确凿证据再说。” “知道了母后。” 语汐下午跑到刑部,全程盯着他们提审犯人,终于隔着重重门槛,听着两名宫女的惨叫声渐渐减弱,一名狱卒终于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招了,是灵修贤。” 语汐蓦地从椅子上站起,这一时仿佛真的因为听到灵修贤的名字而震惊伤心,转念一想,灵修贤虽然是修诚的弟弟,却也不是第一次做伤害她的事了,即便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铁证也摆在面前,不信也不行。 她唯一纠结的就是,不知道此事如何跟修诚交代。 毕竟若此事真是修贤所做,修贤是断然不能留了。真的处死修贤,不知道修诚和灵流会怎么样。 纪云询问式地看向语汐。 “此事先不要声张,也不必急着回皇后的话,待本公主想想再说。” 语汐说道。 纪云何等精明,早从语汐的目光中看出了端倪,深知语汐的言外之意,顺水推舟道:“微臣遵命。” 语汐在宫中本是没什么实权,只因为她是帝后的独女,颇受帝后喜爱,她的话往往影响着帝后的判断,故而即便她权利不如予涵,说话依旧好用。 语汐回到雅音殿的时候,修诚已经自麒麟军营交接回来,细细擦着自己的佩剑,见语汐进屋,忙问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语汐神色茫然地看着他,说道:“是修贤买通昭阳殿的宫女,在野猫爪子上涂了剧毒。野猫只扑我,是因为那野猫被宫女训练,喜爱扑玫瑰甜露味道的东西。我和母后用玫瑰香粉,宫中人尽皆知。” 第36章 语汐道:“训练野猫,也不是一月半月能成的事。看起来是他蓄谋已久了。” “真确定是他?” 修诚将手中佩剑放在桌上,有些气恼地站起来。 语汐见他大有冲回府中质问修贤的意思,忙道:“确定是基本确定,我让纪云先压着别跟母后报,就是想问问你,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还能怎么想?”修诚几近暴走边缘,以他对修贤的了解,做出这样的事倒也符合逻辑,故而微微疑问了一下,就已笃定修贤是罪魁祸首,气怒道:“这回我不打死他我不姓灵!” 眼见着修诚就要往外走,语汐忙拽住他:“哎!我先回来找你,可不是让你去杀人的!” 何况你也舍不得杀你弟弟。 语汐心中腹诽。 修诚被她这么一拽,找回了一时的冷静,这才问道:“母后是什么意思?” 语汐道:“纪云在昭阳殿查出了夜明珠。夜明珠这东西,除了我有,也就是修贤小时候曾经拿着玩,认识的人极少。母后怀疑到修贤,毕竟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说就算是修贤,此次也必须严惩。我在刑部跟了一下午,那两名宫女终于吐露实情,看起来就是修贤没错。” “你先来问问我,看我怎么想?”修诚沉默了少顷,问道。 语汐点了点头。 修诚认真看着语汐,目中的怒意一览无余:“就算他是我亲弟弟,我如今也只想将他碎尸万段!” 语汐知道修诚不是信口胡说,就算他和修贤是亲兄弟,他也是真的生气,气怒非常,但是语汐不是拱火的人,她忙说道:“他犯如此大罪,我父皇母后断然还是会处置,到时影响爹和父皇母后之间的关系不说,你和爹心里也不会好受。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看你怎么想。” 修诚细细看着语汐,沉吟了一番,说道:“汐儿,这件事必须给你一个交代。” 语汐看着修诚,知道在修诚心中,就算修贤有一万个不适一万个该死,也是他的亲弟弟,是他亲娘付出生命生下的孩子,他就算生气,也不可能不疼惜。 若是别人,像段景琦,语汐方可以不计后果地去收拾甚至是报复,但是对于修贤,她真的没办法下手。毕竟修诚向来是可以为了她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付出生命的人,她又怎么能死抓着他弟弟不放? “椒房殿我房间中也有两颗夜明珠,你拿去给修贤吧。” 语汐说道。 修诚意外地看着她,心知她选择原谅是为了自己,但这话这么容易从语汐嘴中说出,反倒让他更加手足无措:“汐儿......” 语汐忙道:“就这么办吧,你只需着人看好他,别再生事就行了。” 事实上,语汐全程也没有征求过修诚的意见。她回来,只是想看看修诚的反应罢了。 毕竟她和修诚是夫妻,修诚曾经为了保全她,宁肯藏下停战书,险些在刑部牢房被折磨死,就算他弟弟想尽办法要她性命,她也不能真的就将他弟弟碎尸万段。 毕竟那是他弟弟。 更何况,此事原本就是灵家理亏,即便灵大人下令打断了修贤的腿,那也只是打断而已,并不代表恢复不了行走。将养好伤的修贤还是可以正常生活行走。 当然这也仅仅是因为灵修贤的所作所为并未得逞。若是真的得逞,倒霉的自然是语汐自己。 她只是不忍心让修诚左右为难而已。她是惑明高高在上的公主,却不是太子,她不需要保全更多的威严,得理不饶人也有失她的身份。不若将人交给修诚,让他看着办。 晚膳时分,修诚并没有到椒房殿,拿着语汐的夜明珠直接回了灵府。 皇后见修诚不在,意味深长地看了语汐一眼,低头吃东西。 语汐多少也有点心虚,好在此事只是害到她自己身上,她自己选择原谅也就罢了,若是害到予涵哪里,谋害皇储的罪名可比谋害公主大得多,就算她想帮忙,怕也是帮不了的。 晚膳过后,纪云前来复命,说是宫女招认此事为修贤所为,却在灵府找到了数目相当的夜明珠,没有物证,两名宫女的说辞并不能真的证明此事和修贤有关。 皇后听着纪云的话,目光落在语汐身上,没有说话。 皇帝原本听着纪云的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皇后略有深意地看着语汐,似乎也看懂了什么,只道:“继续查,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和这两名宫女走得近。” 纪云领命离开后,皇后才开口道:“夜明珠有数,若是修贤那里数目不少,难道你那里少了两颗吗?” 语汐原本也没想真的装作不知道,毕竟她父皇母后也不是一般人,此事做得这么明显,她也不可能真的瞒得过他们,只好说道:“修贤是修诚的弟弟,若是真杀了,修诚和灵大人心里总有心结。修诚如此为我、为这个国家,若是因为一个修贤撕破了脸,总也不得不偿失,所以......” 皇后目光蓦然犀利:“他如何敢跟你撕破脸?” 语汐忙道:“修贤是修诚娘亲付出生命换来的孩子,原本在灵家父子眼中就异常珍贵,若是真的处死他,就算修诚和灵大人说不出什么来,心中总会有心结难以拆解,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此事就算了吧,我相信经过这次是,他们会看好修贤的。” 然而皇帝皇后似乎并不这么想,皇帝看着语汐,问道:“你是担心事情闹大会和修诚产生间隙,还是舍不得伤害他?” 语汐道:“我是觉得修诚为我也做得够多了,不该因为这种事不饶人。” 皇后道:“你若运气差一点,反应迟钝一点,你早就出事了,知不知道?” 语汐沉吟了一番,说道:“我知道很危险,经过这么多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皇后深深看着她,忽然开口道:“汐儿,母后给你的那两颗夜明珠,是南洋进贡。修贤那几颗,应该是波斯进贡,若是找司珍局的人来,很容易辨别。” 语汐意外地看向皇后:“母后!” 皇后道:“汐儿,你可以学着大度,但是别妄想改变一个屡教不改的人。这件事父皇和母后不会轻饶了灵修贤,你若觉得难做,不要插手就好。” “母后!”语汐听了皇后的话,脑子嗡嗡地疼。自小她的要求从来没有不被满足过,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似乎从未想过父皇和母后会拒绝自己,自然也没有对策。 对于她父皇母后,她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对策。 皇帝道:“汐儿,父皇和母后也有自己的考虑。你是惑明的公主,现在有人不择手段要伤害你,就算他是灵流的儿子,也绝不能轻易原谅。” “但是灵大人和你们是挚交啊!”语汐忍不住说道。 “挚交,你和修贤也算世交,他可曾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对你手软?”皇后反问道:“汐儿,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万幸。” “可是......” “若不是修贤从中作梗,沃荼的和亲书根本不可能来得了,修诚也不至于下狱。他和沃荼人相勾结,说不定哪天惑明的政权就被他搅散了,你还想原谅他吗?”皇后道。 见语汐疑虑,皇帝说道:“灵修贤私通沃荼,这是叛国,不是小事。父皇能够饶他一命,完全是看在灵流的面子上。但是他屡教不改,再一次想害死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事情够不够严重?” 语汐沉默不语。 她自小在宫里生长,虽然日日听人说沃荼,却也没有真的觉得沃荼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国家,如今听父皇母后反复提起,才忽然觉得事情严重起来。这分明是沃荼在勾结达官贵胄,意图瓦解惑明政权啊。 若是帝后和枢密使因为一个灵修贤而产生嫌隙,这比杀一个皇室继承人来得更加有用。 语汐忙道:“可是若灵大人真的因为修贤的事心生嫌隙,岂不正中沃荼人下怀?” 皇后认真看着语汐,问道:“你以为你一味选择原谅,只是成全你的大度和修诚的私心?你是惑明的公主,沃荼人将皇宫搅得混乱不堪,你没想过如何回敬他们吗?” 语汐的确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单纯因为嫉妒,区区一个灵修贤不至于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或许他真的是因为受了沃荼人蛊惑,在祸乱皇宫吧。 “母后......” 皇后道:“不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懂得稳住修诚,很好。但是修贤的事,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可是......” 皇后道:“汐儿,你是惑明的公主,遇事你当首先想到保住惑明的江山,而不是私情。” 语汐被皇后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空荡的茶杯,心绪愈发不安定。 也不知道修诚见到修贤他们会说些什么,只怕严惩了修贤等人,皇宫里真的要变天了。 怎奈到了入夜时分,修诚却一脸复杂而疲倦地回到了椒房殿。 第37章 这个时候帝后正在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语汐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着,见修诚进殿,语汐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修诚也不知道究竟看没看不出气氛不对,却径直走到帝后面前,垂首一跪,将手中两颗夜明珠双手奉上,艰难开口说道:“父皇,母后,修贤脾性大变,私通沃荼,意图谋害皇嗣,修诚劝说不得。修诚请求你们,严惩修贤,立威朝野。” 皇后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语汐,却没伸手去接那两颗珠子,说道:“他是你弟弟,若是你开口,父皇和母后,仍旧可以考虑原谅他。” “母后......”语汐刚想插嘴,却被皇后一抬手打断。 皇后继续道:“若是没有沃荼横插一足,你们和修贤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即可,用不着闹到父皇和母后这里来。如今沃荼人也染足进来,父皇和母后不能不管。” 修诚冰雪聪明,就算没有听到帝后和语汐的谈话内容,也很容易读懂了皇后的意思,他说道:“修贤是我的亲弟弟,于情于理,我不该落井下石。但是我首先是个惑明人,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意图撼动我们惑明的政权。我和修贤谈过了,他不肯吐露更多的事,不过顺藤摸瓜,就算他不说,我们自己也能查到事情的始末。我希望父皇母后不要顾及我和我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此事若是纵容,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人照猫画虎。” 语汐在一旁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就是一步死棋,修贤不死,段景琦不死,只怕祸患无穷。只是这两人身份偏偏如此特殊,沾亲带故地,又让人不好下手。 然而修诚既然已经开口,她也就不想再说什么。到底她也总得为朝廷稳固着想,也不能因为修贤是修诚的弟弟,就能拥有为所欲为的特权。 皇帝问道:“你想怎么办?” 修诚目光复杂地望着皇帝,仿佛细细思考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将修贤凌迟处死,并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 不止语汐,就连皇后都被修诚的话吓了一跳,惊愕之余,室内的温度却仿佛骤降。 皇帝看向修诚的目光愈发浑浊不堪:“凌迟?” 修诚极为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说道:“若不施以酷刑,难以震慑他人。” 此话出口,却听书房门“砰”地被踹开,正是修诚的父亲灵流。 灵流面色阴沉大步走进,不由分说一巴掌重重打在修诚脸上:“他是你亲弟弟,你何故如此残忍!” 修诚猝不及防被打,没跪稳蓦地扑倒,语汐一惊,连忙去扶,却见转眼间他被打到的左脸开始红肿起来,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修诚能够说服他自己,下定决心求父皇母后严惩修贤,语汐心中早有千万个抱歉与难过,灵流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似乎正是将语汐一同打醒。 就算灵流和修诚父子为这个国家做得再多,灵修贤一朝叛国,不仅是他们二人永久的污点,更是令他们难以接受以及面对的耻辱。更多的,只怕是痛心吧。 相信这个时候,灵流只会比皇帝更加懊恼。 皇帝这时也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拦住灵流再次想打下去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灵流怒气冲冲甩开皇帝的手,指着修诚道:“灵修贤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是我灵家愧对你们、愧对朝廷。但是此话从他嘴里说出口,着实让我寒心!” “爹,您日日为朝廷殚精竭虑,我都看在眼里,我也是这么做的。修贤是我弟弟,我这么说,心中也不好受。但是修贤此举,分明就是想毁了这个国家!您说的,我们首先是为人臣,不能因为私欲毁了惑明的江山啊。”修诚被灵流打得一懵,略微恢复了一点理智,即刻说道。 “你还敢说!” 若不是皇帝拦着,只怕灵流的第二巴掌早就煽了下来。 修诚反常地没有花言巧语,只是平静地看着灵流讲道理:“若是不这么处置,爹您想一个处置方法也好。” 灵流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跟不上话,半晌才冷静下来,向皇帝道:“有没有办法,能饶过修贤一命?” 皇帝目中有话地看着他,并未开口。 灵流沉默半晌,退了一步,说道:“若是我保不住他,李潆定会怪我。” 提到李潆,语汐明显觉得帝后的神色都震了一下。 修诚和修贤的生母李潆和灵流伉俪情深,语汐对李潆的死因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依稀听母后说了一句,似乎是被人所害,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也没有多问。 如今一看,李潆的死只怕大有问题。 见修诚沉默下去,语汐忽然说道:“若是杀一儆百,段景琦也行。” 虽然段景琦的父亲段鸿羲更加不讲理一些。 此话出口,灵流和修贤却是都没吭声。 段景琦向来不受重视不受宠,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段景琦的生母,据说也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段鸿羲护着段景琦,段景琦所做之事,也足够凌迟十次八次的了。 皇帝道:“将他禁足在家,永世不得出府。” 皇帝最终退了一步,灵流听罢心中也是舒了一口气,说道:“多谢体恤。” 回椒房殿的路上,修诚一路神色沉重,只字不语。语汐见他心事重重,说道:“至少修贤命保住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修诚道:“他的命是保住了,我心里却愧得很。” “为什么?” “一来觉得对不起你,二来觉得灵家出了修贤这种逆子,真是耻辱。” 语汐忙道:“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修诚沉默少顷,说道:“汐儿,谢谢你。” 语汐听罢修诚的话,却忽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又没帮上忙。” 修诚勉强一笑,说道:“我说的是谢谢你能原谅他。” “我没原谅他,我只是因为你,没办法。”语汐气鼓鼓地说。 修诚道:“我去了西北,你自己要好好保护自己,搬回椒房殿跟母后一起住,你会安全很多。” “我要和你一起去西北。”语汐干巴巴说道。 “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修诚一味反对。 修诚愈是反对,语汐愈是想去,于是说道:“你总不让我去,反而我要怀疑你有什么别的花花肠子了!” “近卫军那些五大三粗的女人吗?”修诚终于笑了出来:“那我还不如去找一只母狗。” 语汐怼了他一下:“有你这么说近卫军女将的吗?人家个个都是巾帼英雄,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那么不堪了。” “因为我有汐儿了呀。”修诚伸手揽住语汐的肩膀,说道:“有了汐儿,那些人也入不了为夫的眼。” 语汐狠狠锤了他一下,心中却也释然,由衷地笑了。 然而,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就在这晚,外面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光通明。语汐自小怕电闪雷鸣的雨夜,正钻在修诚怀里,心中才满满的安全感。 只是雷声太大,两人都睡得不实。 到了下半夜,语汐迷迷糊糊醒来,竟听见兰溪在门口紧张地说道:“公主、驸马,可是不好了!” 修诚蓦地坐起:“怎么了?” 兰溪道:“方才灵府派人来报,说修贤少爷被杀,让驸马赶紧回去!” 修诚几乎是瞬间自床榻落在地上:“你说什么?” 语汐也终于清醒过来,慌忙跳下床,七手八脚地穿着衣服:“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 兰溪早等在门外,见两人出门,慌忙递上厚厚的披风和雨伞:“夜里凉,公主和驸马注意保暖。” “你别跟着,宫里等我。” 修诚哪还顾得上什么披风不披风,接都没接,直接冲入雨中。 “哎!”语汐眼看着修诚走远,追也追不上,这才吩咐雅音殿守夜的两个侍卫道:“你们两个,随本宫一起出宫。” “是。”两名侍卫领命,接过雨伞紧随着语汐,兰溪跟在后面小心打着伞。 语汐一面走着,到了马厩牵上马,因为事出突然,事先并没有安排什么,除了修诚骑走一匹,马厩里只剩下两匹马。语汐只好随便点了一名侍卫道:“你跟着我走,其它人都回去。” 兰溪见雨夜难行,又是突发情况,语汐身边就一个护卫,甚觉不妥,忙道:“公主莫急,驸马跑得急,这会儿定也追不上了,公主还是禀报了皇后娘娘,多调几名侍卫和马匹再出宫吧!” 语汐原本听着修贤被杀的消息,已经觉得焦急震惊,再看修诚已经顾不得什么地跑出,自己也是心急如焚,说道:“不必了,本宫保护得了自己。” 说着她骑上马冒着雨就往外跑了。 被她点到的那名侍卫只好紧跟着她。 雨下得很大,语汐被雨水打得有些睁不开眼。在宫里原本是禁止骑马的,唯独语汐有特权,于是在雅音殿喂了几匹马。语汐骑着马到了内宫门口,内宫的门已经打开了,语汐正奇怪,守门的侍卫忙上前道:“公主,刚刚驸马吩咐,若是公主跟出来,一定要多带几个人,这个时辰神武门那里有一队值班的护卫,也有马匹,公主带着走吧。” 第38章 语汐踌躇了一番,去灵府的确是走神武门最近,神武门处也有马厩,她从神武门调几个侍卫用还是可以的。 她也不曾怀疑,直奔神武门而去。 神武门处,真的有一队麒麟卫队的将士在巡逻,语汐上前道:“本宫要出宫,你们几个去马厩骑了马,跟本宫走一趟。” 那队侍卫的领头人忙应是,转身带着人就向马厩方向跑去。 然而跟在语汐身后的侍卫却驱马到语汐身边,低声说道:“公主,属下自麒麟卫队调到白泽卫队不过三月时间,但是这队人,属下并不认识。” 语汐身子一僵,细细打量了身边的侍卫。这的确是在雅音殿守了数月的侍卫,他叫秦朗,前些日子还陪修诚一起练过武。 她没有过兵权,也没怎么去过军营,甚至雅音殿根本没有固定的侍卫驻守,她对各个卫队的人根本就不了解,但是听到秦朗此话出口,她脊背却忽然凉了起来。 秦朗忙道:“公主,多事之秋,既然已经追不上驸马,不如您去椒房殿吧。这个节骨眼出宫,实在不安全啊。” 语汐听着秦朗的话,倒觉得没错,但是若再跑回椒房殿,吵醒父皇母后不说,帝后也绝不会允许她出宫的。 她深深看了秦朗一眼,说道:“本宫一定要出宫。” 秦朗沉吟了一番,说道:“乾钧殿有南冕卫队的值班侍卫,陛下身边的人,多数牢靠一点。” 语汐似乎从未仔细打量过秦朗,这么近距离地看去,秦朗倒是个身材高大,皮肤细腻白皙的主儿。相传白泽卫队是近卫军中颜值最低的卫队,没有之一,然而这个秦朗,倒并不是如此。 然而此时她倒是没工夫考虑那么多,只觉得秦朗的话很有道理,也不敢等那群侍卫,只奔着乾钧殿去了。 碍于语汐的面子,即便不合规矩,语汐还是带出来了四名南冕卫队士兵,当然她调度卫兵的时候,不忘吩咐封宫清查侍卫。 就这样语汐顺利出宫,毫无阻碍地跟去了灵府。 灵府大门紧闭,秦朗前去扣门后,看门的门童见是语汐到了慌忙跪下行礼:“小人拜见公主殿下。” 语汐哪里还顾得上这等虚礼,忙着问道:“二公子现在......” 门童听得语汐问到修贤,一脸侥幸地说道:“还好有惊无险,修贤少爷只是被划破了胸口,刺客已经逃了。” 有惊无险,就是人没事了? 语汐脸色一黑,那么是谁大晚上来报说修贤被杀的? “修诚人呢?” “大少爷和老爷在二少爷房中。” 语汐听得修贤没事,倒也松了口气,这才放慢了脚步,向修贤的院子走去。 修贤房中的灯火犹自通明。她透过烛影依稀看到修诚的身影,他正坐在桌前,和站着的灵大人说着什么。 语汐尚未走到门口,修诚已经站起开了门,见到语汐有些意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沉默地将她拽进屋中,关了门。 语汐已经许久不见修贤,见他正半死不活地靠在床榻上,忍不住说道:“还以为你真被杀了。” 修贤见到语汐,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愧疚之色,说道:“我若死了,不是正中你下怀?” “知道刺客是什么人吗?”语汐问道。 修贤苦笑着摇了摇头。 修诚忍不住道:“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和那些人沆瀣一气!” 修贤挫败道:“猪油蒙了心吧。” 灵流道:“汐儿你怎么也跟来了?路上没什么意外吧?” 不问这话还好,问出这话,语汐却是想起了在宫里的事,说道:“秦朗一直跟着我,自内宫门就有侍卫跟我说修诚交代神武门有一队巡逻的人,让我带着走。” 修诚听罢眉头一皱:“我不曾吩咐过。” 语汐接着说道:“到了神武门,秦朗说那队侍卫看着眼生,我怕出问题,就临时从乾钧殿调了父皇几个南冕卫队的人。事出突然我也没多想,只让南冕校尉着人封宫清查人了。” 修诚神色严肃地和灵流对视了一番,说道:“早说不让你跟来,你怎么这么糊涂?” “幸好我跟来,否则哪能发现这些事?”语汐不痛不痒地顶了一句。 修诚走到修贤床边,问道:“到底是谁,能在宫里随便安插人。” 修贤皱了皱眉,仔细思考了一番,说道:“上次,是我帮段景琦运人进宫,这次的人若在内宫和神武门遍布,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修诚追问道。 修贤忙说:“我都差点被杀,我要知道能不告诉你们吗?” 修诚几乎半夜被吵醒奔波之后,所有的火气都在这一瞬间蓦地爆发,他拽着修贤的寝衣险些将修贤从床榻上提了起来:“你他妈究竟知道些什么!” 修贤道:“我只知道是段景琦、段景瑄和沃荼人常有往来,她们只是找我帮忙,包括野猫扑语汐的事,都是之前那段时间安排的。我真的不知道内幕,予涵遇刺也不是我故意不替他挡,是事出突然,实在来不及。予涵遇刺后,段景琦才找到我,告诉我你功成名至归来,马上就是驸马了,而我什么都不是。我仔细想了想,我确实有些冤枉,这才帮了她。我和沃荼人真的没有直接联系,就算见过他们,也是和段景琦一同去的。” 修诚松手,将修贤重重扔回床上:“真不知道还能信你几句!” 灵流道:“宫里反复混进人,多半还是跟麒麟卫队有关,若不是守卫不严,不至于有人能混入大内。你在麒麟卫队的时候,没有发现过什么端倪吗?” 修诚摇了摇头,说道:“我呆的时间短,精力也基本全落在和那些人斗智斗勇之上,管理漏洞应当是没有,至于有没有不合理的人,我就不大清楚了。” 灵流将目光落在修贤身上,问道:“你和段景琦去见的沃荼人,你可知他的身份。” 修贤垂着眼睛细细思考一番,说道:“论谈吐,像是王公贵族,论手段,倒像是江湖杀手。段景琦一定知道此人的来历和予涵被刺杀事件的始末。”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宫里究竟有多少沃荼的细作。”灵流认真看着修贤问道。 修贤仍旧是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做这些事,只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并没有想颠覆政权。我真的只做了这两件事,你们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听你的意思你还挺理直气壮的,啊?”修诚上前一巴掌煽到修贤脸上:“你若不是我弟弟,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修贤冷然一笑:“那我是不是还得庆幸我是你弟弟了?庆幸我只能站在你身后看着你建功立业看着你出彩,看着你把宫里一切的美好收入手中?之后我还要由衷地祝福赞美你?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语汐几乎能够确切地知道他们二人的矛盾出在哪里。无非就是灵修贤自负其材,总觉无处用武,而修诚自小在近卫军营磨炼,年纪轻轻已经功成名至,和他的差距过大,他心中不平衡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凭着这层关系,他明明可以为自己求一份殊荣,他却偏不这么做,反而恩将仇报将目光放在语汐身上,做出天理难容的恶事,实在可恶。 修诚沉默许久,方道:“我入近卫军,是自己求来的,当时我问过你来不来,你说不来。你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还指望别人替你打算?” 修贤只冷笑着不说话,最终看着几人,极为挫败地笑了:“宫里出了贼,你们不去看看?” 语汐道:“回去也是等消息,不如在你这磨着。” “我真的不知道。”修贤强调道。 “我没说你知道,”语汐细细打量着修贤,问道:“看起来你伤得也不重嘛。” “是,府兵来得及时。” 语汐微然一笑:“是,若不是你遇刺,修诚也没那么急着跑出宫,我也不必急着跟出来,险些着了他们的道了。” 修贤愣愣地看着语汐,没有说话。 言外之意,必定是有人想借着修贤被杀的名义,将语汐骗出宫来,奈何刺杀失败,却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传出修贤已经被杀的消息。 也就是说,雅音殿递信的人有问题,宫门处处岗位有问题,灵府这边,更是有问题。 灵流道:“修贤有惊无险,我只是派人通传修贤遇险的消息,并未说过修贤被杀。” “这么说,还是针对我喽。”语汐说道:“也就是说他们想拿你一命换我一命了?若不是灵府府兵机灵,怕你这会儿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修贤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反而说道:“你用不着激将我,我真的和那些人没有任何联系,否则他们要杀我,我还要替他们遮遮掩掩吗?” “你真不知道?”修诚问道。 灵修贤点了点头:“我并未真想毁了这个国家,怎么可能和沃荼人沆瀣一气?” 第39章 “有区别吗?”修诚反问道。 灵流似乎不想再和他废话,只道:“我会派人加强警戒,确保你的安全。修诚语汐,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宫,明天一早我进宫等消息,看究竟能查出什么来。” 语汐和修诚回宫以后,天尚未亮起来,然而宫里却已经乱作一团。 语汐意外地在乾钧殿见到了皇帝和皇后,以及乱作一团的各个卫队校尉。 “有结果了吗?”语汐随口问守在门口的小夏子。 小夏子紧张地摇了摇头:“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心情可不大好。” 当然帝后发火,别人害怕,语汐也是不怕的,她走上前去,见南冕校尉蔡坤垂首跪着,面色发白,心知他大约已经跪在这里好久了,不由问道:“父皇,这是?” 皇帝见语汐开口,问道:“是你调的南冕卫队?” 语汐看着南冕校尉蔡坤,忽然想起来,南冕卫队虽然隶属近卫军,却是只受皇帝一人调派的。一般情况下,为了保证南冕卫队的干净和服从性,就算是皇后也不会轻易调动他们。更别说语汐。 这也就不难解释蔡坤为何跪在这里迟迟不敢起身了。 “是,”语汐忙道:“父皇您别怪他们,事急从权,是我叫他们随我去的。” 皇帝不苟言笑地说道:“你将南冕卫队调走一个小队,若是宫里出事,又当如何?” 皇帝很少和语汐这么说话,语汐向来在宫里张扬跋扈惯了,不管是谁她都敢上前指使。南冕卫队她倒是从未染指过,却不料她父皇是这般态度。 转而一想倒也对,南冕卫队本来就是负责皇帝近身护卫,别说一个小队,就是一个人,也不是他人可以随意调动,特别是,在神武门麒麟卫队出了问题后语汐还将他们调走,按照规矩,南冕校尉有权拒绝。 然而他却没有。 语汐忽然埋怨地看了蔡坤一眼,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按说此事倒是和语汐没什么关系,反而是语汐能随意调动南冕卫队让人更加质疑。 也就是说,问题是蔡坤的。 修诚在知道这五人是南冕卫队将士后,早已深觉不妥,碍着大半夜的他们敢于违抗皇命陪着语汐出宫,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语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语汐慌忙跪下:“语汐僭越了,请父皇责罚。” 皇帝将目光放在蔡坤身上,问道:“公主给了你非派人不可的指示吗?” 蔡坤沉默不语。 语汐实在是,太顺当地将南冕卫队调动了。当时心急如焚,倒是没有感觉,等到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脊背发凉。 就算语汐是帝后最疼爱的孩子,也只是个公主而已,如何能轻易调动南冕卫队?蔡坤想都没想地松口派人,于情于理都不正常。 语汐不由埋怨地看了皇帝一眼,那个情形,不调动南冕卫队,难道让她出去送死不成? 修诚见皇帝并没有跟蔡坤说笑的意思,不论他是真生气,还是只想给南冕卫队立立规矩,这个蔡坤不说话也不是事儿,忙道:“父皇,今日事出突然,蔡坤也是担心公主的安全,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父皇海涵。” 皇后沉默着坐了许久后,终于开口道:“南冕卫队向来只受陛下一人指派,蔡坤,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蔡坤冷汗淋漓地扣首下去:“请陛下严惩。” “父皇!”语汐忙道:“蔡坤也是为我的安全着想,您不能......” 皇帝不等语汐说完即道:“杖四十,停职一月,去后殿领罚。” 蔡坤面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完全散了,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地说:“末将领罚。” “父皇......” 语汐刚想说什么,却被修诚拉住,低声道:“没事。” 这时候终于有麒麟卫队新任校尉来报,说确实查到几个刺客,已经吩咐人绑了正送到乾钧殿。 语汐欲言又止地看着蔡坤走向后殿,终于忍不住道:“父皇,您看,的确是有刺客的!” “父皇。”不等语汐开口,修诚已觉得多有不妥,忙道:“麒麟卫队又一次混进刺客不是小事,儿臣以为,必须严查,否则此类事件层出不穷,宫里哪还有安宁之日?” 皇帝道:“朕准你晚几日去西北,留在宫里将此事查清楚再走。” “是,父皇。”修诚低声领命。 直到一切事宜交代完毕,语汐跟着父皇母后到了后殿,才见打在蔡坤身上的刑杖实在是高举轻落,丝毫没有打在实处,行刑侍卫见他们走入,慌忙收了刑杖。 蔡坤有些迷茫而感激地看着皇帝,皇帝却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直奔书房而去。 见着皇后也一语不发地跟着皇帝走了,修诚上前将蔡坤扶起:“蔡大哥,今日真是多亏你了。” 蔡坤原本被宣判的时候,只怕以为自己前途官位不保,吓得面色惨白,随着这几下假刑杖打下去,他却是心知肚明很多事一般,笑道:“事急从权,我只是派了几个人保护公主,陛下这边若真有事,还有我呢。” “不过陛下刚才的样子真是吓了我一跳。”修诚说道:“很少见语汐做什么事陛下拦着的。” 蔡坤道:“陛下就公主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关心得紧。只不过南冕卫队有条例,若非陛下下令,我们不能擅自调动人手。我蔡坤跟着陛下多年,不图功名钱财,只希望好好保护陛下的安全,为朝廷尽一份力。” “那你图什么?”修诚忽然问道。 语汐也想不到修诚居然会这么问,惊愕地瞪了修诚一眼。 修诚感受到语汐的目光,恍若未见一般撇过眼睛。 蔡坤听得修诚这么问,却尴尬非常:“虽说不图功名,若真是因为此事被陛下革职归乡,我和家人也没有面子啊。” 修诚却不想拐弯抹角,直言道:“蔡大哥,别兜圈子了,你跟着陛下十几年,没见你因为任何事开过这种先例。有什么事,你直说即可。” “真的没什么。”蔡坤道。 修诚松开了扶着蔡坤的手,说道:“我可是问过你了,你若不说,我们就回去了。” 说着,他急着向后殿大门走了几步。 蔡坤见他真的要走,忙追了两步拦住他:“灵都尉,你等等。” 修诚这才停了脚步,看向蔡坤。 蔡坤道:“西北军营灶房有个姑娘,叫林晓静,她已经被发配西北五年了,都尉能不能......” 修诚眉毛一挑:“你亲戚,还是你相好?” “呃......”蔡坤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作答。 语汐终于看出倪端。在皇帝身边,做南冕校尉,若是他的亲信,想调回京城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既不敢开口,八成是相好了,想将相好调回,又怕在京中的夫人知道,只好找机会求人。 若是发配到西北军营,八成是有什么案底的吧? 修诚道:“既是发配,定是犯了什么事吧?” 蔡坤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晓静本是在总营做饭的,我夫人听说她和我的事,硬是说她偷盗了自己的镯子,这才......” “那到底是偷还是没偷?”修诚问道。 蔡坤深深叹气道:“那镯子是我送给她的。” 修诚和语汐对视了一眼,无语至极,说道:“你也是真够可以的。” 语汐原本对蔡坤还深深地感激,听了此事之后,却愈发看不起他,碍于他毕竟在父皇身边干得不错,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给修诚使了个眼色。 修诚忙道:“我会想办法,你回府好生休息一阵吧。” 回去的路上,天空依然泛起鱼肚白,显然这整夜是没什么可睡的了。语汐脑中也没有修贤,却始终想着蔡坤,终于忍不住说道:“这个蔡坤也真行,府里养着夫人,还在外面拈花惹草。我怎么越想他越不靠谱?南冕卫队这么明确的规定,他竟然为了一个相好的把人派给我?这种不专一不靠谱的人能做好我父皇的护卫工作吗?” 修诚却不这么认为,他说道:“一来,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他能敬畏夫人也不是坏事。二来,也就是你是父皇最爱的女儿,若是别人,就算他想,怕是也不敢随意调人。他是吃准了父皇对你的安危更为关注,才敢指派人保护你。” “那也是够龌龊的!”语汐咬牙切齿道:“这种人朝三暮四,我就觉得不靠谱。” 修诚有些哭笑不得:“若是这么算,朝中绝大部分大臣家中都会纳妾,总不能他们都不靠谱吧?” 语汐白了修诚一眼道:“这么说你也想纳妾了?” 修诚忙摇头道:“你可别乱给我扣帽子,我爹那可是自我娘去世十几年不曾另娶,你父皇虽然纳了不少妃子,不也从来不临幸吗?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语汐鄙夷道:“空口无凭,不靠谱。” “我怎么就不靠谱了?” “你天天和那些不靠谱的人混在一起,能靠谱才怪!”语汐一边说着一边推了他一把。 第40章 修诚极为无辜道:“这都哪跟哪呀?” 修诚始终觉得语汐这等邪火是发于大半夜没睡的原因,却不料语汐紧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追问蔡坤有什么想法呢?” 修诚道:“无事献殷勤,我是怕他觉得你比予涵更有可能登上皇位。现在他这么说,我反而放心了很多。”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啊。”语汐一边说着,声音愈发软了很多。 修诚道:“你回去休息,我仔细查查这事儿。” “记得用早膳。”语汐自己都睡不着,更别说修诚了,所以她根本没打算劝修诚去休息一会儿,只简单嘱托了一句早膳的事,径直去了予涵的拜阳殿。 予涵早早听说宫里的事,虽然没有出门,却也早早起床等在那里看书,见语汐来了,终于松了口气,说道:“你才真是个小祖宗。平白无故的往外瞎跑什么?若你不乱跑,也出不了这么大的事!” “若不是我乱跑,还发现不了宫里居然有这么大的纰漏。”语汐坐在客座上端起茶咕咚咕咚喝下。 予涵道:“我是说蔡坤的事。四十杖岂不将他打废了?父皇真的不打算用他了吗?好歹也是为你的安全开先例吧?” 语汐道:“你不知道?” 语汐的确没想到予涵这里居然都不知道蔡坤的真实情况,仔细想想,若不是他们随着帝后进了后殿恰好看见,这会儿只怕也一样以为蔡坤是废掉的。 他父皇做事,当然也不至于让那么多大嘴巴知道。乾钧殿的人口风还是很严的。 语汐也不揭穿,只道:“在父皇身边做护卫,不严守规矩活该被罚,不正常吗?” 予涵不由道:“那好歹也是为了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语汐这才说道:“放心吧,他不会被革职的。” “父皇说的吗?”予涵追问道。 语汐摇了摇头,说道:“我猜的。” “你猜?”予涵半信半疑地看了语汐一阵,忽然问道:“那就是有其它任务交给他了?” 语汐摇了摇头:“没听见父皇有这样的指令。” 予涵不由道:“那就奇怪了,单纯只为了警醒他人,也不至于停他的职吧?” 语汐道:“你要真想知道,去问父皇不就好了?” “我倒不是好奇此事,我只是觉得奇怪,宫里的麒麟卫队向来靠谱,十几年来从未出过任何纰漏,自从修诚回来,屡屡出这种要命的事儿,不合逻辑。”予涵说道。 语汐却是不爱听这话,反驳道:“你是说,是修诚的问题了?” 予涵眼见语汐不高兴,忙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觉得此事若说一箭双雕雕的我们俩,不如说,是一箭三雕,加上修诚一个。” 语汐听罢不由奇怪道:“上次的事,修诚的确是麒麟校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这次他明明已经交接过,麒麟卫队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也不关他事。” “但是他被留下查案了。”予涵一针见血。 语汐神色忽然一顿,似乎明白了予涵的顾虑。 第一次出事,修诚身为麒麟校尉,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原本帝后的意思,比照着螣蛇卫队的例子,至少要罚个停职停奉,至少螣蛇校尉因为失职之罪已经被贬到了西北军营服役,而修诚却完好无损地当他的驸马,并迅速复了近卫军都尉一职,朝野中人议论纷纷也是常理。 而第二次出事,显然修诚放心不下语汐的安危,留下查案,或许又给了不轨之人可乘之机。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语汐问道。 予涵道:“父皇母后应该想得比我更多。只不过比较起修诚的名誉和安危,你的安全更为重要。否则我若是父皇,我绝不留修诚在宫里。” “那我去回父皇的话,让他赶紧走便是。”语汐道。 予涵忙道:“那更不妥,敌暗我明,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意图,若是他走了,事情或许就成了死结,查不清。亦或者,即便他去了西北,安危仍然是问题。虽然他武艺高强,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你说该怎么办?”语汐不由急道。 “好生查啊!”予涵说道:“我倒觉得如今我挺安全的,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盯着你们二人不放。” “自然是你没本事。”语汐毫不客气地瞥了予涵一眼。 予涵早已习惯语汐的挖苦,倒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没本事,所以得以苟且偷生,也不容易。我倒觉得你们不若将麒麟军营翻个底儿朝天。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别怕兴师动众了,查到根源才是最重要的。” 语汐听着予涵的话,微微点头:“我是没什么主意的,听你的好了。” 予涵忽然笑了,说道:“你自小谦让,不习惯做主,这并不是好事。你是惑明的公主,后宫里除了母后以外最大的人,你哪能万事听别人的?” 语汐道:“你们想的各个比我周到,我就乐得清闲,不必费心了。” 予涵看着语汐倒是不生气,反倒宠溺一笑:“随你。” 不出一天,修诚在予涵的支持下真的将麒麟卫队翻了个底儿朝天,终于从中找出了罪魁祸首——三大队队长蓝韵棋,她是名女将,年过四十,平日很少和其它将士混在一起,向来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然而她原先却是螣蛇卫队的副尉,先帝一朝祯元皇太女的左膀右臂。 看起来,事情还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蓝韵棋自真的和修诚打了照面,神色已然不大好,复又听修诚问起她的来历,她即便模糊而过,卷宗也写的清清楚楚抵赖不得。 修诚很容易把她揪到了帝后面前。 “就是她。”修诚肯定地说道。 蓝韵棋可是什么都没有承认,惊愕地看着修诚,慌忙跪直道:“陛下,皇后娘娘,属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因为属下曾经跟过祯元皇太女,就将事情推到属下身上吧?” 皇后细细打量着蓝韵棋,说道:“的确是张熟悉的面孔。当年祯元皇太女出事,陛下的意思是,原螣蛇卫队将士素质不错,为你们的前途着想,留在宫里当值即可。你若没做亏心事,急着反驳什么?” 蓝韵棋被皇后说得一愣,低声道:“属下怕是......” 修诚问道:“你近期可见过祯元皇太女?” 蓝韵棋惊愕地看着修诚,说道:“祯元皇太女已经失踪多年,属下如何见过?” 修诚微然笑道:“祯元皇太女却是念叨过你呢。” 蓝韵棋一惊,随即面色惨白地低下头去。 “自你见祯元皇太女开始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态度好,皇后娘娘会从轻发落。”修诚几乎是顺口一诈,乘胜追击,两句话几乎将蓝韵棋逼入死角。 蓝韵棋纠结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两个月前,灵昀灵大人找到属下,说祯元皇太女回朝,正住在灵府,叫属下前去一叙。属下请假离宫,到了灵府,见到了祯元皇太女和沃荼的越王,以及......一个被斩了手脚的女人。当时祯元皇太女只道若是段家大小姐对属下有何吩咐,照做便是。后来段家大小姐找到属下,让属下配合她从宫外运人进来,并且......将那日在假山处巡逻的侍卫调走,属下就在那日负责巡逻假山处的小队饮食中放了巴豆。至于昨晚,是祯元皇太女吩咐,说灵家二公子会遭到刺杀,让属下安排人引语汐公主到了神武门,由他们安排的人护送出宫。” “祯元皇太女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如此不计后果地帮她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修诚问道。 蓝韵棋倒是淡定非常,说道:“其实属下并非一定要忠于祯元皇太女,属下也知道,祯元皇太女为人暴戾贪婪,不如陛下宅心仁厚、光明磊落。但属下离开螣蛇卫队,被降职留用,再无出头之日,心中总有一腔愤懑,恰好祯元皇太女回来,若是她能夺回皇位,或许属下还有机会。” 修诚眉毛一挑,说道:“你是想说,若太子开出的条件优于祯元皇太女,你会选择跟太子?” 蓝韵棋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皇后,目中有话。 皇后忽然笑了,开口道:“你这么急功近利的人,敢于这么说话,必然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这样,只要你的说辞让本宫满意,近卫军十二个卫队校尉之位,任你挑选,本宫绝不反悔。” “属下要做南冕校尉。”蓝韵棋极为不客气地说道。 南冕卫队专职负责皇帝安全守卫工作,在近卫军十二个卫队中地位最高,若是做了南冕校尉,假以时日总能在近卫军谋得一官半职,再不济若是皇帝喜欢,南冕校尉一职,也足以在京城接受达官显贵的侧目。 如此重要职位,她还真敢开口。修诚刚想开口骂人,却不料皇后破天荒地点头:“好。” “当真?”蓝韵棋见皇后答应得如此容易,不由有些怀疑地反问一句。 第41章 皇后道:“本宫说话,向来和陛下一样一言九鼎,比起那两面三刀出尔反尔的祯元皇太女,总要靠谱吧?” 也不知蓝韵棋究竟和皇后有什么交情,竟然很容易信了皇后的话,说道:“沃荼的越王是沃荼王如今最器重的儿子,沃荼人一直想破坏惑明朝野和谐,希望通过和亲和刺杀,除掉陛下和皇后的一双子女。他们找到祯元皇太女,就是为了更容易在宫里找到合适的细作。等陛下江山后继无人,他们再将祯元皇太女拖出水面,诬陷陛下当年是阴谋篡位,推举祯元皇太女登上皇位。那时候的惑明,只怕就任他们宰割了。” 皇后听着蓝韵棋的话倒也不稀奇,只道:“本宫有脑子。” 蓝韵棋接着说道:“其实若是当朝宣读了停战书,语汐公主嫁去了沃荼,后面的事或许也不至这么复杂。正因为灵都尉回朝死咬着弄丢停战书,以至于和亲要求不得宣读,他们才想到了第二步,找到段家大小姐段景琦,意图通过她之手先害死语汐公主。只不过那个段景琦的确没什么大出息,她找来的那帮人根本没有杀死语汐公主的意思,只是想毁掉公主清誉而已。两次事情未成,再加上灵家二公子灵修贤莫名其妙被段景琦拖下水,他们才想到了第三步,让灵修贤出手除掉语汐公主。” “那太子遇刺一事,究竟是谁出的手?”皇后问道。 “祯元皇太女出的手,只不过太子身边的人过于机灵,差了一步,这之后太子在宫里布防依旧严密,难以有下手的机会,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语汐公主身上。当然还有......灵都尉。” 修诚恍然大悟一般看向皇后,说道:“儿臣在西北之时所带巡山小队就曾遭遇过伏击,事后儿臣勘察现场,通过马蹄印和脚印判断,出手的大约是我们自己的人。只不过此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不出所以然来。” 蓝韵棋听罢幽幽而笑:“从前属下在螣蛇卫队的时候,也得了祯元皇太女不少好处。祯元皇太女向来财大气粗,想在近卫军中收买一部分自己人还是很容易的。更何况,曾经螣蛇卫队的校尉梓铭,如今就在西北军营。梓铭他可是祯元皇太女最信任的人。” 皇后不语。当年螣蛇卫队解散后,虽然其它人都留了下来,螣蛇校尉却自请去西北军营驻守,当时她虽然觉得有些不妥,还是答应了。但只给了个队长的职位,想着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却不料他竟敢在修诚身上下套。 皇后也不想再问,只道:“你说的话是否属实,本宫会着人去查。现在,你负责带他们找到祯元皇太女和沃荼的越王。事成之后,南冕校尉的手章,本宫会亲自送到你手里。” “多谢皇后娘娘成全。”蓝韵棋深深扣首下去。 修诚也有些意外皇后的反应,碍着事急从权,他也顾不上追问,只道:“现在就走吧。” 等到蓝韵棋和修诚离开,语汐终于忍不住问皇后道:“母后,南冕卫队何其重要,哪怕是一名普通战士,我们都应该小心筛选,更何况是南冕校尉?你真放心让她做南冕校尉?” 皇后细细端详了语汐一番,笑了,说道:“在你父皇和母后刚刚定亲,你父皇还是宣王的时候,母后在祯元皇太女的拜阳殿,被祯元皇太女一桶一桶地浇着冰水,寒冬腊月地险些被冻死。蓝韵棋当时是螣蛇副尉,曾经趁祯元皇太女不在的时候,递给母后一杯热茶。明白吗?” 语汐听着皇后的话却沉默下去。自打她记事起,她的母后始终很强势,似乎百毒不侵,更没有人敢越过她说一个不字。想想母后年轻的时候竟然被人这么欺负过,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说道:“雪中送炭虽然难,她毕竟帮着人家险些弄死我和我皇兄,母后你真的想给她这个机会?” 皇后道:“她不过想要名利,母后给她,就算报她那一茶之恩。但是南冕卫队几十人,谁说的算,是你父皇决定。校尉一职,也可以根本没有话语权。” 语汐听了皇后的话,鄙夷地瞥了皇后一眼:“母后,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够精的。” “母后只想早些解决问题。”皇后说道。 直到晚膳过后,修诚才匆匆忙忙回到了椒房殿。 此时帝后正在下棋,见修诚进殿,皇帝将手中刚刚拿起的棋子放回了棋盒。 修诚忙道:“祯元皇太女和沃荼的越王,都在京城南郊的茶楼中,儿臣找了个偷盗的理由将他们绑了带回宫里,现在在雅音殿扔着,父皇母后要不要过去?” “偷盗?”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修诚。 修诚毫不在意地说道:“一来,我本来就不认识祯元皇太女,错抓也正常,二来沃荼越王偷偷潜入京城,本就不合理法,我以偷盗之名逮捕他们,他们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还能将我怎么样?” 皇帝却有些生气道:“那毕竟是祯元皇太女,你不会请吗?” 修诚道:“我请的话,肯定是请不来的,打草惊蛇的话,咱们再想抓住他们可就难了。” “可是你这么稀里糊涂把他们绑来,不是把你父皇也给装进去了?”皇后不由埋怨道:“你怎么今日做事这么毛手毛脚的。” 修诚细细思考了一下,说道:“父皇,母后,祯元皇太女当年虽然是因战乱而临阵脱逃,坊间多少都在传说父皇阴谋篡位逼走祯元皇太女的故事。既然她失踪多年,生死本来就未可知,如今被咱们捷足先登抓住了,不如就让她消失吧。至于沃荼越王,他潜入京城本就不算是什么使者,也没安好心,不如我们私下处置了,也算绝了后患。” “你......” 修诚继续道:“所以我将人弄到了雅音殿,就当是意图谋害语汐的人处置了,没人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皇后细细打量着修诚,仿佛这样行事果毅的修诚让她十分陌生,开口道:“不可能。” 修诚忙道:“祯元皇太女早就仙去,我抓的不过是意图谋害语汐的人罢了。” 皇帝面色如常,细细看着面前那盘棋,许久方才说道:“修诚,你急于处置意图谋害语汐的人,父皇可以理解,但是父皇不能这么做。” 语汐倒不觉得修诚这么建议有什么过分,毕竟这两个人不仅意图谋害她和予涵,更意图毁了这个朝廷。这次让他们哑巴吃黄连,直接杀了也便罢,何必宅心仁厚,留下两个祸害? 修诚说道:“父皇,他们不仅想谋害语汐,还想传篡权,他们想毁了父皇的天下。” “所以你想杀了他们?”皇帝问道:“是为语汐,还是为天下苍生?” 修诚忽然被皇帝这样问,反而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二者都有。” 皇帝目光一转,落在身边的小夏子身上:“即刻带人去雅音殿给他们二人松绑,好生请去乾钧殿。” “父皇......” 不等修诚说话,皇帝已经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一国之君,不能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获益。” 眼看着皇帝走了,皇后也急忙跟上,说道:“你们两个也跟着一起去。” “母后!”修诚跟上皇后,急道:“若是以礼相待,复了祯元皇太女的位分,宫里岂不再无宁日?汐儿和予涵岂不更加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您和父皇身经百战不宜遭人算计,但是汐儿和予涵不一样,他们两个......” 皇后打断他说道:“你关心汐儿和予涵,这很好。但是此人即便做尽坏事,她也是先帝亲封的祯元皇太女,先帝不曾废过她。若是你父皇真的秘密将她弄死,该如何面对先祖们的在天之灵?” “但是她......” 皇后忽然笑了,说道:“你父皇不是不择手段的人。再说,天下在他手中握着,是那祯元皇太女想抢就能抢的吗?” 修诚被皇后说的一愣,停住了脚步怔怔看着语汐,见语汐一直没开口,不由道:“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若是父皇真复了她的位分怎么办?” 语汐却是真的有些打退堂鼓,说道:“修诚哥哥,你的主意的确可以解决问题。可是父皇不是那样的人,也干不出那种无赖事。你再劝也没有用,还是不要说了。” 修诚忙道:“她若留在宫里,就算你和予涵再小心谨慎,也总会着了她的道!” 语汐道:“我觉得父皇那是缓兵之计。他这么做一定也有他的打算,他是我们父皇,他也不会将我们的安危置之不顾的。” 修诚摇了摇头说道:“他是一国之君,他为他的声誉和天下考虑,会忽略你和予涵的安危!” “就算父皇会,母后也是不会的。”语汐拽了一下修诚的袖子:“修诚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但是你刚刚的话,真的吓到我了。” 第42章 修诚颇有意外地看着语汐:“是因为我想杀人?” 语汐点了点头。 她认识的修诚,虽然不是温润如玉,至少也足够善良不会草芥人命。而今日之事,虽然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胡乱扣个帽子就想将人杀了,实在让语汐都觉得有些意外。 修诚沉默半晌,自嘲一笑:“若是你们也见过西北未阴山上,近卫军将士们未及掩埋的森森白骨,你们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乾钧殿中,祯元皇太女和沃荼的越王已经落座。 这是语汐第一次见祯元皇太女,她和修诚从后殿走入时,那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正在冲皇帝堪堪而笑。 似乎被修诚稀里糊涂绑进宫里并不能令她变得狼狈,她依旧端坐在那里,谈笑风生。 果真不是一般人啊,怪不得修诚会那么忌惮这个女人。 语汐一边走入殿中,一边观察着那个继承人。 她眉目间已然有了些许皱纹,头发斑白,却梳理得很平整,长得虽算不得好看,隐约却给人一种过人的压迫性气场。 坐于对面的则是那个沃荼的越王,近距离看,那个越王年龄似乎并不算很大,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惑明传统的服饰,虽然眉眼和发丝更加棕黄,看起来却协调不已,仿佛他举止投足之间已经融入了惑明文化,觥筹之间,并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合体。 想来也是没在惑明少呆,这惑明的习气倒是学得尽然。 语汐和修诚走入殿中,沉默地落座。并非语汐不懂得礼数,毕竟这个所谓的继承人和沃荼越王指望着害死她来着。证据确凿,她不必藏着掖着,坦诚相待即可。 却不料祯元皇太女见到语汐,却一副稀奇的样子,说道:“这就是我侄女语汐吧?” 她嘴上说着,目光却落在修诚身上久久不曾移开:“灵家长子倒也和灵流一样光彩照人,实在是我见犹怜,怨不得皇弟你说什么都舍不得将语汐嫁到沃荼。” 修诚眉间不着痕迹地一皱,也不搭话,默默喝了一口热茶。 皇帝道:“语汐和修诚是自小的婚约,感情很好。” 语汐听着祯元皇太女这话却异常刺耳,不由说道:“姑姑这话说得,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姑姑垂涎修诚和家父的容貌,想据为己有呢。” 却不料此话出口,帝后的脸色都变了。 皇后渐渐气氛尴尬,只问 :“皇姐这些年,是去哪仙游了?” 祯元皇太女轻声一笑:“哪里是仙游,分明是本宫受人挟持,迫不得已离开惑明。若非越王出手相助,只怕本宫早已不在人世。” 皇后道:“既然已经获救,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姐为何不回来呢?” 祯元皇太女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皇帝,说道:“本宫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宫都能遭人挟持,如何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暗害本宫,如何还敢轻易回来?” 皇后继续问道:“那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呢?” 不论皇帝是何语气,皇后的语气始终不怎么友善,甚至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直勾勾问道。 祯元皇太女笑道:“惑明是本宫的家,就算危机四伏,也总要回来。” 皇帝道:“皇姐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安排?” 祯元皇太女堪堪而笑:“安排谈不上,本宫只是觉得在沃荼待久了,总也呆不惯,想回朝居住罢了。” 皇帝马上道:“朕明日就命人在京城寻址为皇姐修建公主府,在公主府建成之前,皇姐就住在宫里吧。” 祯元继承人道:“那倒不必,本宫在宫外有一座府邸,可以暂住。” 语汐知道父皇母后的意思是将她软禁宫内,不给她再生事端的机会,祯元皇太女心知肚明,自然极力反对。于是说道:“那怎么能行?我父皇常惦记着姑姑,常道若是姑姑回来,一定要好生赡养,如今姑姑真的回来了,怎么能委屈姑姑住宫外的破房子呢?咱们后宫很多宫殿都空着,昭阳殿、瑶光殿、清羽殿、广阳殿都不错,姑姑想住在哪,母后会为姑姑好生打点的。” 祯元皇太女分明是被迫被修诚绑入皇宫,早已是骑虎难下,心知就算推脱,只怕也很难再出宫,只好道:“就算本宫不出宫,越王也是要出宫的。” 语汐继续道:“这个好说,越王身份尊贵,好容易来我朝朝拜,我朝必定好生招待,广坤殿华丽尊贵,最适合越王,越王想住多久都行。” 那沃荼的越王原本不曾说话,目光对上语汐,却忽然笑了,说道:“陛下,您这位公主实在是国色天香,您怎这么轻易就将她许了人呢?” 修诚轻声一笑,握住语汐的手,说道:“公主乃陛下掌上明珠,陛下择选驸马自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本王倒觉得,陛下草率了。”越王似笑非笑地瞟了修诚一眼,道:“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担得了照顾公主的重任吗?” 语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着说着竟变了方向,转眼一看修诚倒并不气恼,不等帝后开口,他自己已经云淡风轻说道:“陛下深谋远虑,选人定事自有计较,在下行与不行,日后越王看得到。” 越王堪堪摇头,说道:“区区一介武夫,能担得什么大任?” 不等修诚说话,祯元皇太女仿佛也不想听越王继续调侃下去,装模作样地环顾了四周,问道:“怎么不见灵流呢?” 皇后道:“入夜之后,灵大人就出宫了。” 祯元皇太女忙道:“着人将他请回来呀,说起来我们也多年未见了呢,不知他是不是风采依旧。” 皇帝面色平静,然而眼底却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嫌恶,说道:“灵大人治军有方、贤能有度,举国皆知。” 祯元皇太女眉目一弯,说道:“皇弟知道,本宫指的并不是这个。” 皇后继续道:“劳皇姐挂心,灵大人身体康健,为国效劳的日子还有很多。” 祯元皇太女仿佛根本不准备下这个台阶,接着说道:“本宫听说灵大人不曾填房,不知是不是真的。” 语汐听着这些话其实有些莫名其妙,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是她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看着祯元皇太女和帝后的表情,倒像是灵流和祯元皇太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修诚的脸色越来越差,面无表情地说道:“难道姑姑想做这个填房吗?” 祯元皇太女面色一僵,冷笑道:“灵流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做个面首便罢,何德何能让本宫做填房?” 帝后似乎也没想到修诚会这么说话,更没想到祯元皇太女时隔多年竟然还会恬不知耻地提起此事,刚想说话,却不料转眼间修诚手中的茶杯早已飞出,重重砸在祯元皇太女鬓角之处。 祯元皇太女惊叫一声,迅速捂住被砸的鬓角之处,血已经汩汩而下。她惊道:“大胆小儿,竟敢伤本宫!” 修诚眉目间闪过一丝浓浓的杀意,说道:“岂止是伤你,我还要杀你呢!” 说着他怀中短剑已脱鞘而出,直想着祯元皇太女飞去。 祯元皇太女显然是个完全不懂武艺的人,见此情景已然大惊,想躲却也来不及,正在这关键时刻,倒是坐在一旁的越王气定神闲地甩了个果叉过去,恰到好处地撞击到短剑,令短剑改变了方向,刺在皇太女身后的柱子上。 怎奈修诚一次不得手,却还不罢手,反而自席间起身直向祯元皇太女而去,转眼间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 也不知灵家究竟和祯元皇太女有何恩怨,语汐甚少见到修诚失控的样子,甚至是从未见过,当即吓了一跳。 “修诚!”皇帝忙开口道:“不得无礼!” 皇帝开口,原本语汐以为修诚会松手,却不料那手卡得更紧,卡得祯元皇太女整个脸涨得通红,痛苦地挣扎着。 修诚恍若未闻,怒气冲冲说道:“如此为老不尊不要脸,真是给皇室丢人,你还是去死吧!” 越王看着这出好戏,原本懒得管,细细一看,却见祯元皇太女已经被卡得喘不过气,命悬一线,忙道:“皇帝,你再不管就要出人命了!” 皇帝原本是想管,警告过一遍后修诚竟然没有回应,想必是担忧有人会给修诚扣上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忙去给语汐使眼色。 语汐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拽住修诚的手:“快松手,会死人的。” 岂料修诚根本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指尖仍旧发力,冷然道:“我就是要杀了她!” “父皇在这儿!”语汐低声道。 皇帝自命令一遍以后,再也没敢吭声,生怕是谁给修诚扣上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一般,却是皇后终于出手,将手边的果叉甩了过去,正中修诚手腕,修诚手一抖,被迫松了手。 皇后出手不重,修诚只是被打到了麻筋,迫不得已松手,并未真正受伤,却怅然看着被自己按倒的祯元皇太女,终于冷静下来,站起身垂首抱拳:“修诚僭越了。” 第43章 祯元皇太女显然被修诚弄得有些恐惧,一时间竟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直到语汐上前去扶,她才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怒指着修诚道:“你放肆!” 修诚却并不给她台阶,说道:“皇太女若是能保持最起码的尊重,晚辈也不至于放肆。” 越王看起来并不像不会武功的人,事发之时却显然没有出手的打算,直到修诚的行为被阻止,他才不疼不痒地说道:“看来贵国的驸马并未把圣上的话放在眼里啊。” 语汐狠狠瞪了那越王一眼,说道:“我父皇又没下旨,越王何必那么紧张?” 祯元皇太女怒视着修诚道:“区区一个驸马,竟敢对本宫如此放肆,皇弟,你平日就是这么教育晚辈的吗?” “若非你胡搅蛮缠肆意诋毁,谁会跟你一般见识!”语汐极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祯元皇太女听罢怒火正盛,竟抬起手一巴掌就向语汐挥过去,却被修诚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 “你!”皇太女被修诚抓得手腕生疼,见修诚目露杀意,态度也忽然软了下来,竟闭了嘴未敢说话。 皇后见祯元皇太女就要对语汐动手,脸色已然黑了下去,她和皇帝对视了一下,开口道:“语汐,修诚,你们两个退下。” 修诚这才警告地看了祯元皇太女一眼,松了手,拽着语汐回到自己的坐席处。 皇太女眼见着他们回去,这才说道:“如此蔑视长辈,以下犯上,这还了得?皇弟,你就如此放任他们吗?” 语汐见皇太女明摆着是挑事的主儿,正想开口说话,却不料皇帝率先说道:“皇姐若不语出伤人,修诚必定不敢僭越。” 皇太女脸色一黑,怒道:“劭泽!先帝不曾废过本宫,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听得皇太女出口就直呼皇帝的名字,皇后面色沉了下来,说道:“皇姐当年为了保命,弃城而逃,若不是陛下稳定民心带兵驱敌,只怕先帝的江山早就没了。如今先帝以当年皇太女之礼相迎,已是给足了皇姐的面子。” 皇太女面色一黑,道:“本宫当年是被掳走的!” “被谁,被越王吗?”修诚冷然一笑,说道:“皇太女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既是如此,皇太女倒是说说,您早早回到京城,这些日子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皇太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修诚,说道:“当年你爹的脾气也是这样。” 语汐虽然不明所以,早已从他们的对话和修诚的反应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当年祯元皇太女为皇太女时,只怕灵流和她是有点什么的。 见得修诚气怒非常,语汐慌忙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此席显然进行不下去,皇帝开口道:“时候不早,朕还有政务处理,皇姐和越王就先住下吧。” 皇后马上向皇帝身边的金公公道:“先安排皇太女和越王住下,皇太女住内宫,越王住前廷,地方干净整洁就好。” 皇太女显然是不想留在宫里,然而莫名其妙被绑入皇宫,想出宫也没那么容易,她脸色一僵,下意识地去看越王,岂料越王脸色同样难看,只尴尬地说了一句:“如此,多谢皇帝了。” 回椒房殿的途中,修诚一直沉默不语,皇后终于斥责道:“就算有天大的仇,你父皇已经喝止你停手,如何不听招呼?今日若不是皇太女心虚,必定不依不饶治你个抗旨不尊之罪!” 修诚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她那么说我爹,我......” “他说你爹是她理亏,你动了手,就是你的问题。你将他人的错误转嫁到你自己身上,值得吗?”皇后眉头一皱,继续说道。 修诚于理不服,说道:“就算是这样,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您和父皇还一定要将她当作上宾来迎接,这......” 皇后不等修诚说完,继而道:“她是皇太女,江山本就应该是她的。然而她为长不尊,当初为了保命弃城而逃,早已没了民心和继承大统的资格。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你父皇何必还要踩她一脚?” “可是您还真打算在宫里养她一辈子吗?”修诚紧追着皇后问道。 皇后停住脚步,看着皇帝走在前面的身影,说道:“她意图谋害皇嗣、颠覆政权,当然是囚禁她。” 修诚听罢这才放心下来:“那就行。” 然而皇后却警告性地看着他说道:“若是你下回再不听招呼肆意妄为,别怪父皇和母后不给你留情面!” 修诚忙道:“修诚知错,下次不会了。” 语汐这才问道:“修诚哥哥,你这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呀?她不过一个被你抓来的阶下囚,早晚自掘坟墓,你理她做什么。” “你没听她的话说得多难听吗?”修诚低声说道:“她就是咱们惑明的蛀虫!” “是不是蛀虫也是父皇母后开口处置,你这么一闹,不是给她找麻烦的把柄吗?你怎么也傻了?” 语汐不由道。 奈何修诚眉毛一挑,说道:“这么说也对。既然罪魁祸首已然抓获,为夫也得准备准备去西北了,汐儿自己在宫里可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要和你一起去。”语汐斩钉截铁。 “西北风沙大,条件艰苦,你不行。”修诚道。 “我可以。” “你不行!” “我行!” “不行......” 三日后,语汐还是成功地穿着近卫军的盔甲,和修诚一同出发了,同行的还有段陌萧,段家嫡出公子。 尽管帝后千叮万嘱语汐要注意安全,修诚也未见帝后特别紧张这个女儿是否能吃苦,甚至还忍不住去找过皇后。 皇后倒是极其无所谓,只不疼不痒地叮嘱了几句便罢,毕竟帝后曾经都是从军之人,或许他们虽然知道军中的艰辛,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女儿受不了这种苦。 却是段鸿羲三番五次叮嘱他要看紧段陌萧,仿佛并不怕嗓子,却生怕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在近卫军惹出什么乱子来。 语汐作为修诚的副将,和修诚一同骑着战马,起初还有一些新鲜之感,然而三日以后她就开始颇有烦闷。说起来修诚也是郁闷,莫名其妙带了三个副将,只有杨辰是货真价实的副将,而语汐和段陌萧好像都是来帮倒忙的一样,丝毫派不上用场,寻图看路都得靠着杨辰,跑腿干活也是要靠着杨辰。 杨辰时常灰头土脸地探完路,还要辛苦教段陌萧如何辨认野外植物。 太阳太晒,盔甲太硬,水源虽然足够,但是荒郊野岭外如厕甚是不便,带着大军,语汐也不好意思总让队伍停下休息,只好少喝水。然而水喝的少了,不出三日,嗓子竟哑得说不出话来。 修诚早知道语汐随军西行是个要命的事儿,却不料才三天就出了状况,只好强迫着她喝水,大军一日之内被迫停下五六次,行军的速度也大大减慢。 修诚打心里并不希望语汐跟来,毕竟远途行军,加上大漠驻扎,这一切过程都尤其艰辛,他并不觉得语汐值得吃这样的苦。 “说不让你来,偏不听。”修诚终于在一次停行中忍不住抱怨道。 语汐哑着嗓子喝水,说道:“我以为母后可以,我也可以。” “结果你根本就不可以。”修诚一边叹气一边递上方才在路边摘的野果子。 语汐一口咬下甜美多汁的果肉,忽然觉得这几日干燥的嗓子得以纾解,这才道:“以前如此鄙视沙果这种东西,现在吃起来倒是好吃得很。” 修诚不由道:“继续走下去还会有更多你曾经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变成珍宝。我早说你不行,偏要跟着。母后那时虽然混迹军营,但母后是自小磨砺,早已习惯,你这么娇生惯养半路出家,必然是适应不了的。” 语汐却不服道:“军中多少也有女兵女将,人家可以我也可以。” 修诚鄙夷地再递上一个沙果:“你就犟吧,多吃两个,下回什么时候能碰见鲜果还说不准呢。” 语汐笑着将手里的沙果塞在修诚嘴中,说道:“我真没那么娇气,除了武功差点也没什么别的毛病,你就别挖苦我了,好歹我跟你出来,免得那些女将见到你总是垂涎三尺,再把你生吞活剥了。” 修诚咬着果子,说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母后说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不可信。”语汐眉毛一挑。 修诚不由一笑,偷偷指着身后的一群士兵说道:“就这些女兵女将?大字不识几个,也就是生生火做做饭,分发分发军粮物资,我能有什么兴趣。” “那要是识字的你就有兴趣了?” 语汐拿吃剩下的果核丢到他身上。 修诚忙道:“你就别无中生有了,我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大事,哪有心思琢磨那些儿女情长。娶你一个还不够我闹心的吗?” “我......” 第44章 语汐刚想辩驳,却见修诚的真副尉杨辰带着段陌萧视察一圈回来,说道:“都尉,今夜恐有雷雨,咱们是否在这里安营扎寨,明日再走?” 修诚听罢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说道:“此地低洼,若真有暴雨,遇到滑坡岂不更危险?通知队伍准备准备立即出发,天黑之前我们至少要走出这片山谷,在天麟镇外驻扎。” 修诚出门只是去西北军营任职,只带了随行的三千轻骑兵,行军起来并不拖拉,也很轻便。怎奈语汐听了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咱们天黑前能到天麟镇?” 语汐虽然出发前也仔细看过行军地图,大约知道他们的方向和路线时间,却对距离没有更清楚的分析和认识,乍听修诚这么肯定的预算了时间,不由惊愕。 修诚一边挥手让杨辰和段陌萧去整队,一边说道:“你若是领队,你也得弄清楚。不然走了冤枉路,碰见雷雨天岂不要抓瞎?” 语汐不由沮丧道:“我也仔细看过地图啊,可是并没有这么明白。实在不知道你这时间是怎么算出来的。” 特别是他们的队伍精确地在修诚计算的时间之内到达天麟镇的时候,语汐更是惊愕不已。 看语汐一直沮丧,修诚终于说道:“别沮丧了,常年行军,我自然知道带什么人,速度是什么样的。你若多走几次,你也会知道。” 语汐在帐子中深深叹气道:“以前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修诚自和语汐大婚之后,虽然日日以哄她为乐,如今真的行军出来,脑子却并不在语汐身上,鬼使神差地说道:“你日日在宫中读书写字只为吟诗作对,练剑习武只为强身健体,真正出来,自然觉得什么也不会。” 怎奈这话修诚说得顺溜,听在语汐耳中却难受得很,语汐只深深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修诚原本只认真研究着地图,根本没注意到语汐的情绪,许久之后方觉语汐安静异常,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她。 见语汐沮丧非常,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过分,只好劝道:“人都是各司其职,你不在军营里混,自然不用研究行军的事。换过来我这些年甚少在宫里,只怕也是连好好说话都不会,说话办事不是惹到父皇就是惹到母后。” 修诚这话倒是没有夸张,语汐不得不承认自从他在西北三年未回京,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说话办事确实不如以前稳妥讨喜,反而时常弄得父皇母后想打人。 见语汐神色一动,修诚继续道:“不一样的环境下,人真的变得很快。所以我说什么做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不是针对你。” 语汐这时才察觉出来修诚有些不对头,终于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什么?” “西北紧挨着沃荼,危险得很。你忘了我带的小队如何全军覆没的吗?”修诚道:“汐儿,你自小在宫里,虽然练武,从未经历过实战,到了西北,务必在营里好好呆着,不要随意出去,若是碰到沃荼兵,你那些三脚猫功夫怕是不行的。” “我功夫真有那么差?”语汐不由怀疑。 虽然她练武不勤奋,至少也是得她父皇母后的真传,她父皇母后相传当年也是在军中所向无敌的吧?她不至于差到那个份上。 修诚道:“倒不是你武艺有多差,至少你自小连蚂蚁都没杀过,真刀真枪上阵,你敢下手吗?战场刀剑无眼,你若退缩,必然被他们所伤。” 语汐沉默,许久方道:“真要杀人吗?” 修诚道:“战场就是你死我活,你不杀人人家杀你。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我是说真的。” “哦。”语汐闷闷道。 修诚却急了,说道:“你别‘哦’,你听明白没有?” “知道了。”语汐情绪低落地说道。 修诚微微叹气,说道:“我不想带你出来,也是不想让你沾上这种腥风血雨,不是真的嫌你没用。我只是觉得你自小长在宫里,没必要接触这些事。” “好歹我也是公主,我应该保家卫国。你说的这些,我慢慢学就好了。”语汐沮丧非常,知道修诚出发点是好的,可这么一说,让她更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我能先学些什么?” “打猎。”修诚言简意赅。 语汐一巴掌糊在他肩膀上。 修诚忙道:“开玩笑的,你轻功好,若真是有什么危险,你记得扭头就跑,不用管别人。” “为什么?我明明也是会武功的!” 修诚认真地看着语汐,说道:“汐儿,我知道你会武功,我只是不想让你手上沾染鲜血。” “修诚大哥!修诚大哥!”段陌萧刚走不远的样子,忽然机动地跑回来:“副都尉带人打了十几只野鸡!” 修诚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罢极其无奈道:“烤了给大家分了。” “那您这里......”杨辰紧跟着丝毫不严谨的段陌萧,问道。 修诚摆了摆手:“还是不要。” 说罢见杨辰下意识地去看语汐,修诚改口道:“一点点。” 杨辰拽着段陌萧离开。 修诚道:“若不是你在,那些东西一般我不要。” “为什么?”语汐不解道。 “一般打来的猎物都是不够吃的,给他们就好。”修诚道。 语汐忽然笑了笑:“以前倒没觉得你还这么有大将风度。” 修诚堪堪而笑,说道:“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就这样大约走了二十天左右,他们才真正到了西北军营。 进入沙漠戈壁的感觉很微妙,语汐早早觉得自己的皮肤干燥非常,一直不停地补充水分,手上仍旧干得起皮,迫不得已开始涂抹带出来的润肤膏。 西北荒漠日晒严重,语汐也懒得出门,只是日日在屋中远远看着将士们练兵。起初的一个月,日子过得还算安静。 除了洗澡困难一点,新鲜的果蔬少一些,至少每日就算修诚忙成了狗,段陌萧还是会跑来给她汇报军情,就算修诚不在的时候,她也对修诚和军中的事情了如指掌。 唯一不作美的是,营中除了修诚几个亲信,都只知道修诚身边多了一名副尉,并不知道此人就是公主。语汐日日和修诚同吃同住,总有一些不和谐的人会在暗地里嘀咕,说修诚是带了个相好的来。 终于在一天太阳下山后语汐出屋练剑的时候,被一名军士截住了剑道。 语汐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收了剑:“你是?” 那名军士个头不算高,长着一身健壮的肌肉,皮肤黝黑,想必是常年在荒漠暴晒,脸颊上有着深深的晒伤痕迹。 看得语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西北军营的将士们常年驻扎于此,历尽风霜实属不易,难怪她日日闷在屋中,会有军士心中不畅快。 那人认真抱拳:“属下西北营区五分队队长孙大元,想向汤副尉讨教几招。” 对,语汐进入军中,化名汤红艳。不是她审美有问题,而是因为宫中已经传出她重病卧床的消息,她偷偷和修诚来到西北,定要将身份好生隐藏才是。越是土里土气不起眼的名字,越不容易让人联想到她的真实身份。毕竟,公主不可能给自己化一个这么土气的名字。 语汐好笑地看着他,心想他们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听说孙队长功夫了得,我也想试试孙队长的功夫。” “请。”孙大元并不客气地说道。 此时修诚在巡视军营,自然顾不得这里的事,孙大元选择这个时间跑来挑战语汐,显然是蓄谋好的。 语汐倒也不怕,就如修诚所说,虽然她没什么实战经验,好歹她也是受帝后亲传,功夫应该也还可以。 在堪堪和他过了数十招后,语汐尚未觉得疲倦,却明显觉得对方剑路疲软,已经没什么力气,不由道:“孙队长若是吃力,不如就停了吧。” 却不料那孙大元和语汐过招久了颇有些红眼,语汐一眼没看住,竟从他身上飞出多枚暗器来! 语汐一惊,纵身跃起后退,剑光所致之处,哗哗打下多枚暗器,然而天色已晚,肉眼所不能及之处,还是有些许飞镖状的东西向语汐飞来。 语汐一惊,慌忙闪身,好容易躲过暗器,却遭孙大元一剑直冲向面门,已来不及躲闪。 却听两剑重重撞击的声音,修诚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语汐身边,出手隔开孙大元的剑,出手一掌将他逼退,怒道:“跪下!” 语汐好容易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看着孙大元不服气地跪落于地,愈发气怒:“你竟用暗器!” 这时已经有很多军士围了过来,原本看着孙大元和语汐过招是场好戏,而这场戏却在孙大元忽然使出暗器的时候悄然变味,众人目光中皆透露着不解与慌乱。 对自己人用暗器,孙大元也算是绝无仅有的奇葩了。更何况对象还是修诚身边一直跟着的女副尉,这种女官,若不是真有两下子,八成也就是修诚的相好。最重要的是,语汐的功夫还真算不得差。 第45章 修诚斥道:“暗器伤人,本将早已晓喻军中,练兵时不得对自己人使用,你将本将的话当耳边风吗?” 语汐此时尚不觉得后怕,却是杨辰接着说道:“孙队长的暗器上淬着剧毒,向来是见血封喉,孙队长是觉得汤副尉一定能躲过暗器吗?若真的误杀了人,你是要一命抵一命吗?” 语汐这时才开始觉得脊背发凉,手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修诚身上。 孙大元慌忙扣首道:“属下该死,属下与汤副尉比武,见她武艺高强一时兴起,并不是有意为之,还请都尉大人明察!” 修诚面色阴沉,扫视了四周站着的军士们,说道:“去年冬天,因为营中有人在演练时使用暗器造成数名战士死亡,本将曾下令,如有擅自在演练中使用暗器者,军法处置!今日孙大元敌我不分、暗中伤人,不罚难正军规。来人,将孙大元带到校场,军法处置!” 语汐倒是吓了一跳,想想刚才孙大元向她抛出暗器的模样,倒像是杀红了眼,到底她也没受伤,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吧? 她忙道:“我不曾受伤,这样处置是不是......” 不等她说完,修诚早已截下她的话说道:“军中无戏言,就算今日犯了军规的人是太子,也一样要军法处置!” 被闪了脸面的语汐眉毛一挑,只得作罢。虽然她在军内待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军威难立,若是一次的规矩得以打破,只怕日后队伍更加难以管理。 孙大元惊惧地抬头看向修诚:“都尉大人,属下......属下一时糊涂,还请都尉大人饶命!” 一时间又有数名战士跪下为孙大元讨饶。 孙大元人长得五大三粗,看起来脾气暴躁,却应当也是个颇有威信的小头领,功夫也算了得,若是真就这么杀了,岂不太过可惜? 语汐倒不是对孙大元对自己的杀意有所后怕,只是觉得此人行事过激,今日突然出现向她宣战,并不仅仅真是想试试她的武艺,多半是觉得她只是修诚带来军中陪住的,没什么真本事,想借机羞辱她一番罢了。 此人不罚,日后必当是个隐患,只是若真杀了,惩罚又有些过重。 语汐开口道:“各位将士来到西北军营驻守,身上背负保卫国家的重担,相信诸位的家人一样期盼你们能够在西北好好建功立业,安全凯旋,若是因为一时冲动令朝廷失望、令家人痛心,实在可惜。这位孙队长功夫了得,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给他一个活着的机会,可以吗?” 她将目光转向修诚。 修诚毕竟为西北军的主帅,整个军营中应当数他说了算。然而语汐既然开口,修诚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退了一步说道:既然这样,今日就赦免其死罪,改为军棍五十,撤销职务,降为普通士兵,洒扫营区。” 这对于孙大元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宽赦,想必事情发生之后,他已经悔不当初,听得自己得以保命,早已感激地扣首下去:“属下谢都尉宽恕!” 修诚道:“要谢就谢汤副尉。” 修诚平日在军中,除了身边的几个副尉、士兵,甚少说笑打闹,多数时候还是板着脸不开口,仿佛这样子就能震慑军士一般。 语汐见修诚黑着脸将门关上,才忍不住说道:“咱们惑明的士兵怎么也会这等下三滥的暗器?真是丢脸。” 修诚却道:“兵不厌诈,会些暗器算不得下三滥。战场又不是武林,战场上能保命取胜就是天大的事,谁还在意你方式是不是光明正大?兵书没看过吗?历史上哪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不用计谋的?” 语汐倒是被修诚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是听着修诚一肚子火,不知道这些火究竟从何而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修诚见她的样子,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汐儿,你自小在宫里长大,人心险恶见得太少。离开宫中的尔虞我诈,就算到了这大漠,你也一定要记得刀剑无眼。就算是自己人,也有可能对你冒出杀机,就如今天一样。” 语汐道:“我只是没想到他竟敢对我耍暗器。” 修诚看着语汐,欲言又止多次后,终而道:“母后出门的时候暗器也很少离手,那是保护自己的必要武器。我不可能始终在你身边,以后你不论做什么,一定要当心。” 语汐见修诚异常紧张的样子,心中也有一丝不安愈发涨大,问道:“修诚哥哥,是不是我跟在这里很累赘?我觉得那些将士们似乎一直在议论你,这样是不是......” 修诚倒也不否认,说道:“你拿起刀剑,你就是军中一员,算不得累赘。只不过在这个地方不比京城,我总怕你......被人坑了。” 语汐忙道:“那是小事,我以后谨慎一点,也学学暗器不就行了?” 修诚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之事是个意外,你不用太介怀。你只需记得,一定不要轻易出营就是。这个地方,只要出了营区,处处都是危机。” 修诚话音未落,杨辰已在门口大声扣门道:“都尉,卫兵发觉军营西面有情况。” 修诚忙上前打开门:“怎么?” 杨辰道:“大约五个人,沃荼装扮,带着两条猎犬,向咱们这边来。” 修诚也不慌,道:“这里是惑明地界,沃荼兵一般不敢在这么临近军营的地方活动,派一队人出去看看。” “是。” 杨辰前脚领命离开,修诚嘱咐语汐道:“你在屋里等着,我去看看。” 区区五个人,也不至于影响到修诚的安全,语汐什么也没嘱咐,只是点了点头。 转眼间营中却乱了起来。 忽然有火星自天空簌簌落下,沾染在营帐、营房上,竟如涂了火油一般在营中蔓延开来。营中一时间火光冲天。 修诚已经冲回屋中抓起自己的佩剑,向语汐道:“带好武器跟紧我!” 语汐原本不觉得害怕,听修诚这么一说反倒紧张起来,虽然她近日在军营中也有练武,毕竟她从未实战过,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慌乱害怕。她攥紧自己的剑,跟了上去。 营里转眼间已经是一片狼藉,这是西北近卫军的总营,营区占地面积很大,起火位置正是修诚和语汐所住的西面,也就是杨辰口中所说那五名沃荼人来的位置。 好在此时营中的将士们大部分都在校场观摩孙大元挨军棍,西区除了巡逻卫兵几乎没什么人在,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然而噩梦却发生在转瞬之间。 天空上忽然射入无数带着火光的箭矢和火油,刷地在校场上空爆开,那一瞬间天空如同群星坠落一般耀眼,惊得语汐蓦地停住脚步。 惨叫声伴随着人体烧焦的味道随即传来,语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见着修诚在火光之前勉强地整队,交代一部分人救火,带着更多的人向营区西部转移,转头见语汐仍旧在发呆,上前一把拽住她。 语汐也想不到近卫军如此大的西北营区竟能遭到敌军伏击,一边撤离一边还担忧地看向校场方向。 修诚说道:“别看了,跟紧我!” 只听校场方向惨叫连连,语汐还是慌乱不堪。远距离之下并未真正看到死人的时候,她情绪尚能稳定,刚走出没几步,却见远处有一个身上着了火的人疯狂地向她这边跑来。 “救命!啊!” 那破了喉咙的惨叫声已经没了人样,听着异常骇人可怖,语汐眼中一抖,那人已经周身火光,显然是救不了,她怔怔地停住脚步。 修诚急着整队迎战,顾不得语汐这么多,只吩咐杨辰去看护她,自己急着走了。 “公主!”杨辰上前去拽她:“救不了了,快跟属下走吧!” “可是,可是......” 语汐心中忽然涌上千万种滋味。 自小她在宫中成长,没有见过任何刀光剑影,她始终听着边境的战况,或胜或败,也不过是纸上写着的寥寥几字,就算是伤亡,也是一笔带过,从不渲染。 然而今日真的站在营区内看着冲天的火光,听着伤者的惨叫,她忽然心中狠狠地痛起来。她从不知道朝廷的安全稳固是这样换来的,从未想过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客死他乡的痛苦与悲哀,更未想过他们家人得到死讯的悲痛。 杨辰也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公主,先周全活着的人!” 一边说着,语汐尚未醒神,就被杨辰生拉硬拽着离开了火场。 语汐被杨辰拽着一阵跟到不见火光的地方,杨辰才停住脚步,说道:“公主,咱们营区遭袭,都尉大人组织迎敌,顾不得公主,公主在这里等一等,咱们的人已经去靖野军营调人了。” 语汐握了握手中的剑,说道:“我也可以帮忙啊。” 杨辰忙道:“刀剑无眼,都尉吩咐属下一定要看住公主,公主放心,都尉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第46章 语汐担心的倒不是修诚,她也知道修诚武艺高强,不至于被伤到,然而见过那些惨死的军士后,她胸中忽然有一腔无尽的怒火。她从未如此憎恨过沃荼人,即便是段景琦、段景瑄加害于她,她也不曾这么恨过,此时此刻她只想将那些沃荼人碎尸万段。 她沉默了半晌,向杨辰说道:“大敌当前,你是修诚的副尉,去帮他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你来保护。” 语汐的功夫,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如果对上杨辰这种角色,也勉强能打个平手。杨辰心中并不觉得语汐真的需要他的保护,反倒是军营遭遇偷袭,只怕修诚那边才是焦头烂额。 听语汐这么一说,杨辰也顾不得修诚的嘱托,忙着就跑了。 语汐看着混乱的军营和仍旧有素的将士,知道是修诚在西北几年来治军有道,也不想到处乱跑,于是找了一处营房先钻了进去。 真的并非她不想帮忙,实在是她空有一身武艺,又怕真的上了战场,反倒会给组织有序的军队造成困扰,修诚只怕治军都顾不得,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她?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营中翻腾翻腾,有没有能帮他们的法子。 却是老天有眼,她进入营房以后竟摸黑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黑暗之中,接着外面的火光她大约看出那人身穿着沃荼人的粗布衣裳,脖颈处还围着一条看不清质地的动物毛发,心中一惊。 想必那人也没想到这里竟有个美貌女子,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语汐一剑刺中了大腿,惨叫着退后了数步。 语汐从未伤过人,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不堪,虽然她先出手,却还是觉得自己腿上剧痛无比,她紧盯着那人,问道:“怎么进来的?” 那人显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即便语汐先发制敌,他还是很快抽出手中弯刀向语汐砍去。 语汐下意识退了一步闪过弯刀,一掌砍在他的手腕处,顺理成章地把弯刀从他手中卸了下来。 这算什么沃荼军人?语汐卸下弯刀后,颇觉得此人实在没什么武功,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回答我可是要杀人的。” 那人只直勾勾地看着语汐,许久方才惊愕道:“你是惑明公主?” 语汐懒得和这种人废话,只道:“我是灵都尉的副尉。” “你就是惑明公主!我认得你!”那人再次惊道。 语汐起初没反应过来,第二次被那人说中了身份,才忽然警觉——她向来不出宫禁,除了宫里的人,没人认识她,就算是画像,也从来被皇后严加管理,不可能外透,除非是对她极为熟悉的人,画出与她极为相似的画像,否则一个沃荼人如何可能认得她? 左右不过一个沃荼人身在近卫军营,就算军营遭到偷袭,也不是近卫军全军覆没,主动权还是在语汐手中,语汐问道:“你如何认得本宫?”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此人个子不矮,但是身材并不健硕,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沃荼人都是健壮高大满身肌肉。 那人道:“我已经被你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是你想问什么问题,还是别打我的主意了。” “哦。”语汐知道他什么也不想说,只好道:“杀了也行,正好营里缺肉,这仗打完,正好拿你包包子给大家。不过你这么瘦弱,估摸也没几斤肉吧?” 听得语汐这么说,那人竟明显一哆嗦。 沃荼人不是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吗?难道还怕死?语汐细细打量着他,问道:“你武功这么差,如何混入军营的?你若不说,我就在你身上刺上一百个洞,看看你能撑多久。” 那人忙道:“我没混,我是......我是个送菜的而已,被你们的人劫来营里不让走,我昨日就在这里了。” “送菜的你带刀?”语汐手中的剑抵在那人的喉咙处。 “我是给我们沃荼军营送菜的啊!”那人急着说道。 沃荼人和惑明人语言相通,只不过沃荼人有一种浓厚的沃荼口音,虽然语言一致,语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去听,方能听懂。 “哪个军营?” 语汐看过边境布防图,距离近卫军营最近的沃荼军营少说也要有三十里,这几日倒是根本没有听修诚说过派人劫人的事。 若说起不听修诚招呼的人,她忽然想起在宫里蓝韵棋口中的前前螣蛇校尉梓铭,据说是祯元皇太女的亲信人物,似乎就在这个军营,而修诚似乎对他并不十分上心,反而在营里许久,不曾从他身上入手彻查过当日修诚被自己人围攻之事。 那人说道:“团河道营。” 语汐审视着面前的人,一面想着此人的话可信度多高,一面想着近卫军将士都纷纷出营抗敌,到底应该如何处置此人:“谁把你扣在这里的?” 扣在惑明营区,却不没收弯刀,明摆着不安好心。 “我也不知道啊,你们的人都穿一样的衣服,长得也一样,我都分不清谁是谁!” “那你如何知晓我是惑明公主?” “这......” “你说不说?”语汐手中的剑抵在那人的另一条腿上。 那人一惊吓,竟失声道:“别别!我说!我说!那个人长得黑乎乎的,据说曾经在你们哪个皇太女身边做过近身。他给我了你的画像,说你武功极差,我只要趁乱杀了你,他就放我回去!他们好像管他叫什么子队长......” 语汐神色一顿:“梓铭?” 那人接着说道:“他就是个骗子,他说你武功极差的!” 语汐若有所思地看着此人,自觉心中疑惑不堪,却没有人可差遣,也无从得知此人话中的真实性,只好收了剑,三下五除二在应房内找了绳子将人捆起。 “反正呢,他们也不让我出去,我就在这看着你。等营里安静了,自然有人来查你。当然,你若敢骗我,我是真的敢将你碎尸万段的。” 语汐自顾自地坐下来,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在一片漆黑中寻找火光。 外面却已然没了火光,漆黑一片不说,就连刀剑相交的哗啦声都消失无影,营中一片寂静,仿若无人之境一般黑漆阴森。 语汐忽然害怕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虽然自小和母后习武,武功虽然还凑合,胆子却小,向来就算雷雨夜都要有人陪伴,否则一定会被吓个半死,更别提如今满是烧焦尸体的黑漆军营。 她扭头看了看被她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沃荼人,心想幸好没手贱将他弄死,否则这会儿对着一个死人她更得吓死。 沃荼人似乎也看懂了她心中所想,问道:“小公主,你莫不是怕黑吧?” 语汐虽然是怕黑,忽然被人说中了心思,还是个武艺不如自己的敌人,心中极为不爽,说道:“我只是怕黑而已,你却是怕死。” “有人不怕死吗?”忽然另外一个沃荼口音出现在门口,语汐一惊,手就压在剑柄上,却被来人一把按住。 语汐蓦地抬头,却在黑漆之中看到一双极为清澈明亮、仿若能够洞察世事的眼睛,心中一冷。 营中出现不止一个沃荼人,这大约不是军中布防问题,而是内有细作。否则就算是修诚他们带兵去迎敌,营中原本的岗哨是绝不可能离开的。语汐不认为此时军营已经成了一座空营,反而是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八成也是被细作放入。 “私闯近卫军营,你们两个倒像是不怕死的。”语汐说着,马上退了一步,拔剑出鞘。 “这位公主,此时似乎是你的处境更危险。” 来人手中弯刀蓦地砍向语汐,语汐一惊,抬剑格挡的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手臂一麻,这才忽然醒悟。她向来在宫里习武,所面对的对手都是自己的亲信和近卫军战士,她马虎几番偷懒几番,没有人会指责她,而如今对面站着的是沃荼人,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送命。 不知过了多少招,那人手中弯刀终于被她卸下,手臂也被刺伤。所幸她自己还完好无损。 那人惊愕地看着语汐剑锋点在自己的喉咙后又收起佩剑,不由道:“你不杀我?” 语汐被问得一愣。 是啊,她似乎从来没有杀过人,即便她始终懂得如何杀人。这时候敌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可以轻易地抬起剑来杀了他,然而手上却仿佛握了个千斤重的锤子,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你若不动手,我可动手了。” 语汐虽然功夫上胜了那人一筹,气势上却差的很远,因为她根本就不敢杀人。那人似乎也没将她放在眼中,也因为她不敢杀人。 语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看手中的剑,下意识地握紧。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这种慌乱并不来源于她打不过对方,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敢将刀剑真的刺入活人的胸口。 那人又上前一步,语汐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正值那人捡起刀再次砍向语汐,语汐正要被迫出手的时候,忽然一道尖锐的剑鸣声划过,那人的身子被一道剑光蓦地划过,哗啦断成两截,血花飞溅。 第47章 语汐惊叫一声,转眼见一袭白衣落在面前。 “公主,没事吧?” 段陌萧手中剑柄一转,随意一挥,就见屋内那个被她捆绑住的人惨叫一声,很快便没了声息。 好在事发在夜晚,光线晦暗。 “陌萧?” 语汐已经有两日没见过段陌萧,据说修诚派他去营外勘察,也没指着他这么快回来,在夜黑风高空无人气的营里乍见段陌萧,语汐心中一块石头终于有了落地的趋势。 段陌萧拽着她走出营房,说道:“公主,修诚大哥在顾不上你,你也不能束手就擒啊。皇后娘娘教你这么多年功夫,你不敢杀人也罢,跑总会吧?今日若不是我来,你可是要被那两个人吓死了?” 语汐听罢却有些气恼,怒道:“里面那人我想留着他问话的,你这么轻易杀了,谁还知道咱们营里细作的线索?” 段陌萧忙道:“公主可听说过梓铭?就是那个曾经是祯元皇太女的螣蛇校尉,后贬官到西北当队长的那个人。” “你也觉得是他吗?” “他失踪了。”段陌萧说道。 “什么?” 语汐神色一沉。 段陌萧接着说道:“修诚大哥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当年我爹驻军西北,在未阴山遭沃荼人伏击,表面上是靖野军的人告密,事实上,大约就是梓铭在从中作梗。前阵子修诚大哥在未阴山出事,和我爹当年的情况如出一辙,我是去查梓铭的,谁知道刚查出点线索,他就玩失踪。” “你查到什么了?” 段陌萧说道:“按照修诚大哥的说法,那里出现的脚印是我们自己的军靴踩出,事情过去好几个月,按照常理而言,脚印早该消失无影,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我去查看,脚印依旧存在。说明当时修诚大哥放弃追查是对的。” “说重点。”段陌萧说得语无伦次,语汐大概能从他的话语中提炼出些许精髓——脚印是伪造的,因畏惧他们发现不了,千辛万苦保留了好几个月。 此事八成是在黑靖野军吧。众所周知靖野军统领邱溯从前是明太妃的亲信,明太妃之子德昌在他父皇登上皇位之前,和他父皇争权夺势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是在他父皇继位以后,明太妃也没少在后宫和她母后折腾。 这样的人,就算是现在也未必能和他父皇一条心,若是军内出了问题,推到靖野军身上怕是也没人会怀疑。 修诚当时案子都没查直接回朝,怕也是在没有眉目的情况下搁置一阵,观望一下情况以寻找新的线索吧? 段陌萧道:“我寻访未阴山附近的百姓,据说那阵子总有靖野军打扮的人在未阴山附近,我翻过出事那阵营区岗哨的记录,梓铭和他的大队几乎每日都外出巡查。按照西北军营的轮值规定,若非主将亲自下令,没有哪个大队能连续数日执行同一件任务,出营的任务,最快隔五日能委派一次。我觉得以修诚大哥的套路,应该不会安排梓铭这种有前科的人屡屡出营。” 语汐听着段陌萧的话沉默少顷,说道:“梓铭想必是知道赖不掉,不逃走也没有第二条路。其实我若是他,我可能会选择杀你灭口。” 段陌萧尴尬一笑说道:“公主,梓铭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知道,他就算杀了我,也会有别人继续查下去,他何必费那个功夫?再说,我段陌萧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杀了的。” 语汐委婉一笑:“梓铭可是前螣蛇校尉,螣蛇校尉,那功夫可不是一般的啊。” 段陌萧不以为然道:“螣蛇校尉,总不敌南冕校尉强,南冕校尉可是陛下的御用侍卫,论武艺,只怕惑明也很难找到敌手。” 语汐听到此话忍不住皱了皱眉,说道:“蔡坤的武功未必天下第一,我倒瞧着,他还不如我父皇呢。” “陛下武艺本就高强,蔡坤大哥想追上也难,我不是说南冕校尉一定是天下第一,但是陛下的侍卫,那总也得是武林高手吧?” 语汐看了看外面黑漆的天,以及渐行渐远的打杀声,说道:“现在不是咱们谈论这个的时候,你还不赶紧去帮忙?” 怎奈此话一出口,段陌萧却犯了难,说道:“公主,不是我不想去帮修诚大哥,我方才本已经追着他们去了,这不是想到公主你应该还在大营,总要有人保护吧?” 语汐忙道:“就算他们跟着杀出去,营里总也留着很多人守营,这里的事是个意外,等他们回来再好生搜查营房即可。” 段陌萧却摇了摇头说道:“公主,万一他们是调虎离山,怎么办?” 语汐不是没想过调虎离山的问题,深深看了段陌萧一眼,说道:“若真是这样,就算你留下,敌得过千军万马吗?” 复又听营区北部一阵轰隆巨响,转而望去,竟见天上一片红光。 营区北墙终是被炸开了,紧接着营中传来冷兵器交织声和厮杀声,语汐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拽紧段陌萧的衣袖:“陌萧,莫不是沃荼人攻进来了吧?” 段陌萧手心一层细密的汗,下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蹭,问道:“公主,最坏的结果,是死了好还是被俘好?” 语汐怔怔地看着突发惊句的段陌萧:“你说什么?” “公主,我没跟你开玩笑,大部队出去营地,营中这些人,必然是抵不过攻进来的沃荼兵。我虽也算武功不弱,毕竟寡不敌众啊.....” “闭嘴!”语汐低声骂了一句:“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段陌萧紧张地瞟了一眼自己的佩剑,说道:“要不你先跑吧?” 语汐狠狠瞪了段陌萧一眼:“要跑你自己跑!” 段陌萧却很是淡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修诚大哥的副尉,肯定不会跑的。左右我不过也就是段府的公子,死了就死了。但你是公主啊,你死了或是被俘可都是天大的事。” 语汐在刀剑交织的刺骨寒声中原本就觉得刺耳混乱,听得段陌萧的话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方才说道:“我死了还有我皇兄。” “你皇兄?”段陌萧怀疑地看着语汐:“公主,不是我看不起太子,像他这样站在城门上都会被人险些刺杀的,又不娶妻生子,那不是很危险吗?” “就你乌鸦嘴!我皇兄虽然不会武,人也一样靠谱,哪有你说的那么笨?” “太子书读得没话说,治国据我爹说也很有一套,就是太专情,我反正是不知道段景瑄究竟哪里好,我是看她哪里都不好的。和亲之后两国边境关系能弄得如此紧张,段景瑄也是头一个了。”段陌萧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手中的剑慢慢拔出鞘,警醒地观察着四周,向语汐使了个眼色。 语汐下意识地握紧剑柄,屏住呼吸,她也感觉到有人靠近,虽然来人只有一个,从脚步和气息中也能察觉,此人武功弱不了。 段陌萧却是神色一转,剑柄一转,朝着他们的右面划了过去,转眼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一名沃荼军装束的男子被他的剑风逼退了数步,堪堪站稳,开口道:“段家的公子,武功果然不弱。” 段陌萧瞥了他一眼,说道:“什么叫段家的公子武功不弱?惑明人有武功弱的吗?” 若不是敌人当前,只怕语汐会笑出声来。段陌萧此人向来介意身份,若是在京城,往往被人夸赞过后,总会带一句:“我段家子弟,向来如此”,如今到了沃荼人眼前,角色转换得却如此之快。 想必也是很有民族荣誉感的那种人。 那人仿若未闻一般,继续说道:“你不跟着灵修诚去迎敌,而留在这里保护公主,说明你不会打仗吧?” 语汐自知自己的画像只怕已经深入沃荼军队,来人看起来年龄也很小,顶多十五六岁,这个年纪,虽然功夫不弱,性格上总有一丝张扬和轻狂,想必激将一番还是可行的。 语汐道:“你不跟着打仗,跑到我们惑明营区来偷袭,看起来倒是功夫不弱。但,武功高不代表能领兵,你这么鲁莽冲过来,看起来也没什么本事。” 语汐并不是糊里糊涂激怒他,从刚刚他和段陌萧对了一剑之后,她可以清楚判断出此人武功大约不敌段陌萧,说起话来也更底气十足一点。 那人听她这么一说,果然不高兴了:“你这么说,难道你比我强?” 语汐眉毛一挑说道:“强倒不一定强到哪里去,但是脑子一定比你强。看你的样子,本宫至少知道,你们沃荼人把大部队引出去,不过是为了调虎离山,占领军营罢了。” 却不料那人轻笑一声:“一个公主笨成这样,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卖弄脑子?” 第48章 语汐询问式地看着他。 只见他继续说道:“你们营区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要你们的军营干甚?攻击你们营区,不过是为了逼着你和灵修诚出营,方便我们围捕。谁知道你这个公主这么贪生怕死,出这么大的事,你竟还躲在营区内不敢出来。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耗费兵力来攻你们的军营。现在知道你有多蠢了吗?”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得意挑衅一般地看着语汐。 语汐知道自己诈他几句大约能诈出沃荼人的意图,却不料真的诈出来以后吓了自己一跳。 围捕她和修诚? 她面色渐冷,看向段陌萧的时候,段陌萧手中剑刃已经逼到那人的脖颈之处:“所以你来作甚?送死吗?” 那人微微一愣,干望着段陌萧,说道:“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营区,你就算杀了我,也逃不掉。” “所以你千里迢迢来送人头,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快吗?”语汐得知此事之后有些笑不出来,然而看着眼前的人,还是觉得此事有诈,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握住段陌萧的剑柄,将剑柄再次往前送了送:“你不觉得你死的毫无价值吗?” “为国家而亡,我没什么好遗憾的!”那人脖子一梗,十分大义凛然的样子。 语汐上下打量着他,看着他已经擦破露出棉絮的衣裤和磨得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鞋子,那鞋子似乎并非沃荼军队配发的鞋,于是顺口道:“你该不会是指望着赶紧殉职,好让家人领些抚恤金吧?” 那人忽然一怔,看向语汐的目光蓦地变冷:“你何出此言?” 语汐眉毛一挑,也不多作解释,只道:“你们沃荼军队只供你们吃喝,只有你死了才能领到抚恤金。我若是你,与其等着那点微薄的抚恤金,不如敲诈一下眼前的惑明公主。毕竟就算你死了,那些抚恤金也未必足够你一家老小吃饱穿暖。而我,随便给你一件,足够你们一家用三辈子了。” 语汐一边说着,一边放慢语速,眼看着那人的目光落到她的手腕上,随手摘下了手腕上的玉镯——她来沃荼,只带了这一件首饰,原本她连玉镯都不想带,但是临出发前忘记摘了。 镯子递到那人面前,语汐明显觉得那人咽了口吐沫,心下一笑,将玉镯塞到那人手里,说道:“你只需告诉我,你们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眼中似乎只有那个镯子,接过镯子后眼珠都不曾从镯子上移开,顺嘴说道:“我们的安米娜将军和耶塔将军都在背面围攻你们,准备把你们灵都尉绑了,我们进你们营区就是为了占领你们的地方,让你们的人无家可归,冻死在外面。” 西北夜晚气温很低,就算是白天只穿一件单衣,到了晚上,棉衣棉裤也是免不了的。但近卫军战士除了轮岗的多数都在屋内,室内有暖炉,根本用不到那么厚的衣服,因此绝大部分军士,都是穿着单衣出去的。如此一来,若真让沃荼人得逞,只怕近卫军战士就算不战死,也会被冻死在外面。 除非靖野军前来支援。 然而靖野军营距近卫军营还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的,少说也要五个时辰吧。 五个时辰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沃荼两员著名大将安米娜和耶塔若全部出现于此,想必就是对近卫军营势在必得。 语汐忙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攻营的没多少,外面的少说三五万吧。” 近卫军营才多少人?即便近卫军比较靖野军征海军综合素质高一些,近卫军营人远远少于靖野军一个军团,若是单打独斗的确很难取胜。 语汐的面色有些难看,段陌萧听罢更是怒道:“你说什么?” 三五万大军到了近卫军营附近,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按照近卫军的岗哨规矩,就算是十里开外出现沃荼人,探子都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并报告,如今沃荼三五万大军来袭,竟没有任何征兆? 唯一的可能,就是内部出现了问题,并极有可能是修诚身边的人。 段陌萧指着方才语汐发现沃荼人的屋子,怒道:“这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特意蹲在那里等着挟持公主的吗?” 语汐几乎一脸黑线,以刚才那个人的状态,想挟持她的话,至少得有十个八个同样的人吧?至于后面来的那个,最多的断定了她不敢杀人,否则语汐并不认为自己的功夫很差。 至少,差不到连这两个人都对付不了的地步。 但是看面前的人,手里紧握着她的镯子不松开的样子,又不像会是说假话的。 虽然他明明可以先拿了玉镯,照样说假话。 “在确定你说话真伪之前,你就在这待着,别动。” 语汐伸手指了指方才杀了两个沃荼人的房间,示意他走进去。 那人忙道:“你把我绑在这,我身上还留着你的镯子,我们的人一过来,我不是完了?” “你怎么那么断定你们的人能过来?”语汐眉毛一挑:“依我看,人是过不来的。” 那人却摇了摇头说:“一定会过来的!” “你以为惑明军营这样好攻破吗?就算他们进了外墙,里面还有的是沟壑等他们来填。” 语汐不是在瞎说八道,近卫军营虽然看起来十分普通,营区中却通常不会整队同时通过任何方向的门岗。 因为营中始终布有深沟陷阱,陷阱中布置着锋利的长尖刀和木刺,地面承重量不过三四个人。 像沃荼人大部队想踏平军营,多半是要躺尸沟中的。 却不料那人毫不意外地说道:“不就是两三个人单独通过吗?又不是什么复杂的陷阱。” 语汐听罢心更是沉到了谷底,看起来营中的情况确实让沃荼人摸得清晰透彻。原本以为他们就算是想攻进营区,也很难不被陷阱所困,得逞几率不大,听此人一言,才知道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咱们得赶紧去找修诚他们,不能在这坐以待毙。” 语汐一面说,一面转身就要走。 段陌萧却冷眼看着那人,忽然剑光一闪,瞬间将那人杀了。 “你......” 不等语汐说话,段陌萧道:“留着他再跟沃荼人报告我们的行踪吗?” 语汐语塞,紧跟着段陌萧走了。 “若不是为了保你,我应该守着营区才是。”段陌萧边跑边说道:“你是惑明的公主,丢了你,比丢了营区要严重的多。” 语汐原本想反驳,但是看着眼下的处境,不得不承认段陌萧的判断并无错误。 她是惑明公主,若是她落入沃荼人手中,怕是比死上几名将士,或是修诚落入敌手更加麻烦。 从那个沃荼人口中,虽然沃荼人意在修诚,但是费那么大力气攻营,不惜分散主战场兵力,唯一的可能就是冲着她自己来的。 想起段景瑄还在沃荼为后,想必不将她弄去沃荼,段景瑄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沃荼人真的攻进来,单凭这些守营战士和段陌萧,只怕也很难敌众。 怎么办?语汐从未感觉如此惊慌,自手到脚冰凉不堪。 段陌萧继续道:“段景瑄是我庶出的姐姐,但是我母亲和她关系并不好,我也一样,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狗急乱咬人,连我都要杀。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会尽全力保你周全。” 语汐说不上来此时的感受,她最大的懊悔就是并未真正相信来西北之前修诚和母后口中所谓“她功夫三脚猫”之类的话。此时此刻她非但是功夫不怎么样,最重要的是,没经验,不敢杀人。 她不禁有些埋怨起母后来,母后有那样好的功夫,日日练武的时候却并未真的用心教过她更多,所教习的反而是强身健体的成分多一些。如此一来,语汐在对敌方面,的确没什么能力和经验。 所想之间,段陌萧已经自营区东北部找到了一处仍旧有近卫军战士阻击小范围敌军的地方,刷刷几剑杀出一条路,拽着语汐就跑出了营区。 语汐被段陌萧拽着,稀里糊涂走了大约半炷香的路程,段陌萧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说道:“公主,真是万幸你没闹着去帮修诚大哥。” “因为我自知帮不了。以他的能力,就算真的敌不过,弃营也能逃出来,我若去了才是给他添麻烦。”语汐道。 “你知道就好。”段陌萧几乎极其庆幸地感叹了一句。 若非大敌当前,语汐气得几乎想要将他的头拧下来。 却见段陌萧继续说道:“公主,你知不知道十几年前的事?” “啊?” 第49章 “再往前走,就是未阴山了。大概十六年前,还是十七年前,我爹驻扎西北的时候,他随一个小队前来未阴山踩点,却被沃荼人伏击,被俘到沃荼数月之余。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沃荼公主,也就是段景瑄的生母。只不过当时的沃荼王卡塔氏被如今的喀尔氏所覆灭,段景瑄的血统对于如今的沃荼皇室来说,反而是个□□。” 这些事语汐依稀是知道的。 “但修诚大哥遇到的事和我爹当年如出一辙,却是我们自己人有意而为之,怕是想借助此时将修诚大哥也绑了。若是修诚大哥被认为投靠沃荼,你和修诚大哥的婚事黄了不说,只怕很快就有人在灵伯父身上做手脚,挑拨陛下和灵伯父的关系。” “这些话你从哪听来的?” 语汐对段陌萧的话并不苟同。灵流和段鸿羲不同,段鸿羲手中有征海军和护天军两大军种,平日虽然言语犀利,我行我素,从不将帝后放在眼中,但自心里始终将帝后当做自己人,绝不可能背叛。 而灵流虽是军机枢密使,表面上有调控四军的权利,但若皇帝不点头,近卫军动不了,靖野军统领邱溯和灵流水火不容,即便灵流下令,邱溯也多半打太极,若非大事,几乎不听。就算是段鸿羲的护天军和征海军,若遇到段鸿羲心情不爽或是针锋相对的时候,灵流也是动不了的。 如此一来,军机枢密使一职,就如架空一般。 此事并非灵流能力不足。论起武艺论起才智,灵流只可能在段鸿羲之上,与皇帝的关系甚至也比段鸿羲更近一步。只是自从修诚母亲去世,灵流始终心不在焉,从未真正上心过国事。 因此帝后的目光,一直在修诚身上。 如果说有人要挑拨帝后和段鸿羲的关系,语汐是信的。但挑拨手无实权的灵流,就大可不必了。 “当年陛下和祯元继承人、大皇子争夺皇位的时候,灵伯父曾在祯元继承人跟前随侍过一段时间。” 祯元继承人,当年风流之语传遍京城。京城皆知祯元继承人生性暴戾,对下无常,杀人如麻,却唯独不肯成婚,好养面首。曾与随侍魏麟生有一子,而后魏麟和孩子都被当时的皇后慧所杀害。自此祯元继承人和皇后反目成仇,最终慧后被暗杀,八成就是祯元继承人的手笔。 而却甚少人知道,灵流也在祯元继承人身边做过随侍。也难为祯元继承人口中极为不干净的时候,修诚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但若灵流真的和祯元继承人沆瀣一气,当年又何必帮着皇帝登上皇位呢? 段陌萧见语汐不语,深知语汐不信,接着说道:“你仔细想想,之前你那些凶险的事,可不都是灵修贤参与的吗?现在沃荼人大部分都认识你,怕也是因为他的画像。灵大人和修诚大哥不被牵连,是因为修诚大哥对你上心,且态度坚决。但反过来想一想,他们一家若不这么做,陛下还容得下灵家吗?正因为灵大人和陛下的关系以及修诚大哥同你的关系,才掩盖了灵家的丑事。这事换做旁人,段家和灵家岂不一定会被满门抄斩?” 见语汐仍旧不说话,段陌萧接着说道:“段家的两个女儿都是庶出,特别是段景琦的生母,和帝后皆有过节,我爹态度又十分明确,倒也不是什么问题。但灵家的事就不一样了,灵修贤是皇后娘娘亲自养大的,如今反目成仇不说,甚至是想杀了公主和太子,这行为和弑君有何区别?怕就怕灵家父子一个唱白脸两个□□脸,名义上是在维护帝后,实际上......” 段陌萧说着,瞟了一眼语汐的脸色,接着说道:“若是哪日太子真的仙逝,公主你登上皇位,大权可不就到了灵家父子手中吗?” 语汐听着段陌萧的话,并未因这些话而觉得心惊,这些话,很多人可能都会说。然而此话出自段陌萧之口,语汐却觉得有些刺耳。 “若是那样,他们只管杀我皇兄就是,为何还要想尽办法谋害我?我若死了,灵家才是什么都没有。” 段陌萧却堪堪一笑:“公主,以你的功夫,收拾个带毒的猫而纤尘不染,是小意思。但太子可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一箭射偏纯粹是意外。换言之,就是只有公主你继续被刺杀,才能排除灵家弑杀太子的嫌疑。” 此话的确有逻辑,但是语汐却不信。 自太子被刺杀,她自己被暗害,这一切事情修诚的表现都没有任何异常,若说是灵家一手操控,似乎也没有道理。再者说来,如今灵流虽然像是个空职一样,也多半是他自己造成,帝后从未有意削过他的权。若是他真有心思琢磨这些缜密的事,还不如动点脑子在朝政上,兵权照样能到他手中。 语汐自然是不信这些的。 段鸿羲日日忙着,回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教育子女了。 看着段景琦和段景瑄的样子,想必这个段陌萧的生母赵诗旋也不是什么善茬,并未将此二女真正当做亲生女儿,甚至没有当成晚辈来养,导致此二女性格极度扭曲。 那么作为赵诗旋的亲生儿子段陌萧到底有没有问题,语汐说不好。甚至是那个早早和予涵订婚的段景晞是否有问题也是未知数。 只能说,段府上自段鸿羲、赵诗旋,下自这四个子女,只怕都各有各的问题。 见语汐寡言,段陌萧却是什么都不怕,继续说道:“其实我爹和皇后娘娘青梅竹马,若非皇后娘娘的关系,当年我爹也未必能成陛下的门客。” 这个语汐也是知道的。段鸿羲虽然性格脾气随性,在椒房殿的时候总和她母后拌嘴,但若不是关系非常,有哪个大臣敢在椒房殿和皇后拌嘴呢?常年拌嘴,也不见他们关系有什么不好,该帮忙的一点不漏,即便如今因为段景琦、段景瑄的事情闹得不愉快,段鸿羲仍旧是顾全大局的。 “我不认为灵家会筹谋这种事,你也不必再在我面前提这些。”语汐道。 段陌萧早料到语汐听不进去的样子,说道:“我不是故意挑拨关系,我只是觉得奇怪,照理说,今日之事,就算营中有内奸,外面敌军那么大的动静,营中的人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我总觉得此事有蹊跷。” “就算是有蹊跷,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语汐听得段陌萧墨迹这些,不知道是受谁的蛊惑。 虽然段府两个庶出的女儿和灵修贤沆瀣一气不干好事,但是比照着段鸿羲的人品,她本不认为段陌萧也是这样的人。 段陌萧却无视她的话,继续说道:“公主,我不是说修诚大哥有问题,我是说灵伯父和灵修贤......” 语汐一个头三个大:“你若是一定要说这些,不如回去帮他们打仗。” 段陌萧沉默半晌,说道:“若是灵家父子做了什么勾当,唯独把修诚大哥蒙在鼓里,公主怎么说?” 语汐目光一停,转向段陌萧:“什么?” 段陌萧接着说道:“我出发前,我爹嘱咐我,灵昀死之前,灵伯父也曾经登门过灵府,但是这件事,他并没有像皇伯父报备。” 语汐奇怪地看着段陌萧:“你是说真的?” 段陌萧道:“景晞是准太子妃,我们段府的地位只能比灵府更高,不需要编排灵府的不是。再说,我爹和灵伯父少说也是过命的交情,如非必要,我爹不会让我跟你说这些。” “这些话,是你爹让你说的?”语汐问道。 段陌萧点了点头,说道:“这话跟修诚大哥说,他定是不可能信的。段景琦和段景瑄与灵修贤勾结,不论他们的借口究竟是什么,结果总是伤了太子殿下更多。我爹是怕,灵伯父想扶你登上皇位呢。” “啊?”语汐听着段陌萧的话,原本是并不可信,可是却越听越觉得奇怪,再往后听,感情话里有话,是灵家和段家別着劲儿争权呢。 段陌萧见语汐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忙道:“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对,太子愚昧,为了一个段景瑄险些耽误家国大事,若说这是罪过,也不为过。可太子毕竟是太子,若是真因为这等事废了他,想必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于心不忍。” “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去,段家上下数百口人,只怕都要上断头台了。”语汐的面色愈发冷下去,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并非不理解段陌萧的话,相反,她知道段陌萧所言不仅是段家所担心的,也是朝中各大臣所担心的。 予涵是帝后唯一的儿子,自出生起虽然算不得娇生惯养,但是抵死不习武的脾气,也多半是惯出来的。朝政方面,虽说读书不错,治理天下的能力是有的,但毕竟耳根子有些软,如今有着父皇在还好,他日若是父皇不在,以予涵的性格若想执掌天下之权,只怕有些困难。 特别是,他一意孤行不肯娶段景晞,一心看着段景瑄,甚至因为段景瑄的关系自己险些被人刺杀。这幸好是父皇母后正值壮年,若是父皇母后不在,那段景瑄可不就要成了祸国妖妃了? 第50章 予涵如是,只怕沃荼人心中也很清楚。 并非予涵不能继承大统,而是综合考虑,或许语汐的性格更加合适。语汐的确没学过治国之道,自小只是跟着予涵听学,却从未真正进过乾钧殿,但语汐性格比予涵要强势一些,主意也正,只怕虽然语汐自己不觉得什么,朝中很多不看好予涵的人,早就想走修诚的门路了。 段陌萧也不怕,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么说公主一定会不高兴,但是太子殿下真的太不知轻重了。幸好此事没有闹大,这若是天下百姓得知,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英明神武的陛下。” “我皇兄没有你想的那么不顾大局。段景瑄的事,只是个意外。”语汐说道。 段陌萧道:“是啊,段景瑄的事是意外,如今段景瑄早已嫁入沃荼,太子还是不肯娶景晞,这说明什么?不还是不顾大局吗?” 语汐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看着段陌萧:“你的意思是,太子迟迟不娶景晞,你着急了,或者是,令堂大人着急了?” 段陌萧不语。 语汐接着说道:“他不娶段景晞,朝中也照样有千千万万的好姑娘任他挑,他急什么?倒是你段府,若是真的急不可耐,不如就赶紧将景晞许了别人吧。” 怎奈此话一出,段陌萧却不高兴了,说道:“景晞和太子是自小的婚约,怎可说变卦就变卦?就算要变卦,也得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我爹商讨好了才是。再者说来,太子妃,总得从自己人里面选吧?” 语汐更是不大爱听段陌萧的话,如果说段鸿羲和灵流与帝后的关系匪浅,始终称兄道弟不足为怪,语汐并不觉得怎么样,反而觉得是父皇母后宽以待下。然而此话从段陌萧口中说出,却是听起来大大的不妥。 何谓自己人?惑明天下都是她父皇的人,若说段鸿羲是自己人,灵流是自己人,只怕她父皇母后也不得不留个心眼,更别说段陌萧这个小辈了。特别是,他两个庶出的姐姐,可没少在宫里惹事情。 语汐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希望我和太子说,让他早日娶了段景晞,好保全你段家的地位,还是希望我放弃继承皇位的资格,好确保你段家的地位?” 不料段陌萧却摇了摇头说道:“都不是。” “那是?” 段陌萧干望着语汐,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了语汐一番,说道:“公主,若是我殉职了,你能不能想办法取消景晞和太子的婚约?” “嗯?” 语汐并不相信这种无谓的假设,因为她和段陌萧已经走到安全的地方,这里除了山峰并无人气,段陌萧如此假设,基本是不成立的。 段陌萧接着道:“太子并不喜欢景晞,我不希望景晞嫁给太子,得不到幸福。” 语汐道:“你不会殉职的。” 段陌萧冷然一笑说道:“那可说不准。我们每个人都有殉职的可能,包括公主。” 语汐听身边一阵窸窣,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山风吹过竹林的声音愈发清晰,她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你不是早知道吧?” 段陌萧神色一停,仿佛忽然被误会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说道:“公主,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不是带你送死!” 语汐惊愕地指着附近仍旧没有现身的人群方向:“这些人就是你所谓的 ‘保护我’?” 段陌萧眉毛一挑,说道:“夜黑风高的,我就算武功再强,只身一人我也不敢带公主你来这样的地方啊。” “那你这是......” 语汐刚要发问,忽然听得那些人又动了。 “汐儿。” 是母后的声音? 语汐一惊转过身来定睛一看,却是吓了一跳:“母后?您怎么来了?” 皇后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不饰珠玉,手中似乎象征性地拿着一柄长剑。 至于为何说象征性的,诸如语汐这种日日呆在皇后身边的十分清楚皇后的习惯和身手。她的母后虽然平日里也练剑,真正趁手的武器却永远是手腕上的玉镯。虽然她手上那一对价值连城的紫罗兰日日练武的时候打碎巨石和树干而未有任何损害,语汐还是觉得那是在暴殄天物。 语汐的目光不由落到母后的手腕上,却惊奇地发现母后手腕上那对几乎从不离身的紫罗兰镯子失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雕工繁复的金镯子。 看到语汐的目光,皇后丝毫不觉得怪异,开口说道:“大敌当前,玉镯虽然也好用,毕竟脆弱了些,万一碎了,母后岂不是手无寸铁?” 语汐这才看清跟在皇后身边的那一群人,那分明是近卫军北冕卫队的战士们。 北冕卫队长期驻扎近卫军统领府邸,语汐很少见,却也知道,若说近卫军中最厉害的队伍,除了宫里保护皇帝的南冕卫队和保护太子的螣蛇卫队,也就属北冕卫队的战士最为精干有本事。乍一看上去个个身材高大匀称,英俊帅气,还是十分养眼的。 “母后,修诚哥哥那边......” 说实话,虽然之前听那几个沃荼人说的计谋是要活捉修诚,语汐倒并不是十分担心,毕竟修诚武艺高强,再加上他身边总有十个八个一顶一的高手,近卫军战士也个个以一顶十,若想捉住修诚也并不那么容易。 皇后说道:“早知道你们俩没用,我不放心,只好亲自跟来,却没想到你们能蠢成这幅样子!” 皇后的语气里颇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语汐听了皇后的话忙将目光转向段陌萧:“你早知道是不是?” 段陌萧不置可否:“若非皇后娘娘带人来,只怕你连军营都出不来就被沃荼人杀了。” “母后,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皇后眉毛一动:“你问母后怎么回事?母后早提醒你们,来了西北,首先盯着梓铭,你们偏将母后的话当耳旁风!” “修诚哥哥不是让陌萧盯着吗?”语汐不由道。 皇后不听此话也罢,听了更加愤怒地指着段陌萧:“那他盯住了吗?” 语汐不语,段陌萧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让我寸步不离地盯着啊......” 皇后道:“如今祯元继承人回朝,表面上说是颐养天年,实际上就是本着当年玄封皇帝不曾废储的事,和你父皇争帝,你懂是不懂?” 语汐自然是知道这个祯元继承人多年未见,如今忽然出现定是有利可图,却不能苟同皇后的话,说道:“当初修诚哥哥要杀他,你们非要拦着。” “先帝不曾废储,杀了他,就等同谋害储君,你父皇不能这么做。” “那她要是自己吃坏了东西死了,不也没人知道?” 皇后似乎不曾料到语汐如此幼稚,竟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父皇和母后殚精竭虑半辈子,怎么就生出你们俩这么笨的孩子?” “哎呀,疼啊母后!”语汐摆脱皇后的手,退了一步,说道:“母后,我知道你们是为父皇声誉考虑,但是区区一个梓铭,要想翻天也太难了,如今他不照样是落荒而逃?” “他是落荒而逃了,咱们近卫军西北营区也毁了,你满意了?”皇后怒道。 不料语汐却说:“母后,我承认我没什么经验,朝堂争斗、带兵打仗我都不行,但是我可以学啊。此事既然已出,现在咱们不应该讨论如何解决问题吗?” 皇后听得语汐这话,才似乎放了一点点的心,说道:“那你说说,你有何高见?” 语汐忙道:“因为我武功不行,我不敢贸然犯险。如今沃荼人都认得我,我还是不露面的比较好。母后既然你亲自带人来,还有心思跟我争论我和我皇兄笨不笨的事,想必是早有高见。” “你就这点出息?”皇后眉头一皱。 语汐道:“母后,我想见段景瑄一面。” “你当了沃荼的俘虏,自然能见到段景瑄。”皇后鄙夷地说道。 语汐道:“母后,现在这种时候,您既然已经带人来了,还不赶紧去救修诚大哥吗?” 却不料皇后冷然一笑,脱下手中的一个镯子,反手一拧,露出一排满而狰狞的利刃来:“已经救过了。” 那利刃上仍旧挂着几丝尚未干透的血迹,语汐心里咯噔一下:“那人呢?” “被沃荼人抓了。” “啊?” 看着语汐惊愕的表情,皇后终于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么糊涂,天天跟在修诚身边,他有多大本事,你心中一点数都没有?” “母后你说话别阴阳怪气的,我都快急死了啊!”语汐不满地皱起眉。 看着皇后的样子,修诚一定是没事的。否则若是修诚不安全,皇后此时一定早就跟了过去。 皇后道:“他会替你去见段景瑄的。灵修诚跟着母后这么多年,他的功夫如何,母后比你清楚。他如今深入沃荼,想要轻易脱身几乎是妄想,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第51章 语汐眉毛一动,不由说道:“母后,若是修诚从沃荼弄来祯元继承人通敌的证据,父皇不久能光明正大除掉祯元继承人了吗?” 皇后微然一笑,说道:“看你的样子,是不打算救修诚了?” 语汐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是觉得,以修诚哥哥的性格,就算被俘虏到沃荼,也是不会吃亏的。” 皇后嘴角终于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下,说道:“你既这么想,现在就动身回京吧。” “啊?” 语汐虽然嘴上这么说,理智也是这么想,皇后真的开口让她回京,她却不放心起来,惊愕地看着母后。 皇后继而道:“母后来得晚了一步,近卫军营如今一片混乱,必定是要重建了。修诚被沃荼人带走,营里暂时也没有主事的人,在新的营区都尉到来之前,母后得在这看着。至于你,若是想留在这里,好歹练练武吧。” 起初听着皇后的说辞,只是觉得修诚有可能被沃荼人俘虏,毕竟此事并未成事实,语汐原本不觉得不舒服,然而听得此话,却不淡定起来:“母后你的意思是他一定要被俘吗?” 皇后一脸不可置否的样子看向语汐,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他真的有命逃了沃荼人的包围,近卫军统领一职马上给他也不为过。可惜他不是神仙,这种情况下,他如何可能脱得了身?” 语汐闻言却急了,急道:“那你把北冕卫队借给我,我得想办法去救他!” 皇后却道:“营里那么多人跟着他他都无法脱身,单凭北冕卫队这些人,你就想深入沃荼?” 语汐语塞。 皇后接着说道:“沃荼地处偏远,所到之处多为荒漠,白日热得要死,夜里却能冻死人,处处都可能是流沙。别说你,就算母后带兵也不敢轻易踏入沃荼腹地,救他的事你就别想了,母后跟过来,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 此话出口语汐心中暗自发冷;“母后,你这就不管了吗?” 皇后反问道:“你想让母后怎么管?派大军踏平沃荼吗?就算是那样,你能肯定沃荼人不会狗急跳墙杀了他?” 语汐冷静下来,倒是明白单凭自己的实力就算带上一个兵团也不可能救人,皇后的意思无可厚非,然而若是不救修诚,她又做不到,于是说道:“母后,我知道救他不容易,但他毕竟是惑明驸马,若是真的深陷沃荼,也有损我们惑明的颜面。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皇后眉头一挑,说道:“当年你段伯父身陷沃荼,我们也没想过救他,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如今修诚也是一样。沃荼地处险地,咱们就是派再多高手,适应不了那里的地形,也没什么胜算。” 语汐不由道:“母后,照你这么说,根本就是死局。” 皇后说道:“因为你不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事情到了你这才是死局。” 语汐不听皇后说话还好,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母后,你有功夫在这挖苦我,不如好生想想主意才是!” “母后倒是有办法能救,但母后是皇后,不可能深入沃荼去救人。” 语汐一听皇后就是有主意的,忙道:“母后,你再卖关子我要生气了啊!” 皇后这才说道:“直接去沃荼抢人,不可能。但是咱们宫里还有一位沃荼的王爷,等价置换的话,母后觉得还是可以的。” 语汐听了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心中踏实了一点,转眼又有了新的问题:“母后,你有空过来救我,为何不直接去救修诚?” 怎奈皇后道:“母后又没有万全的把握,万一救不了他,自己也被俘了,多难看?” 这几句话一出口,语汐几乎无从辩驳,继而道:“那咱们朝中良将不少,你没那么大本事,我父皇怎么放心让你来?” “你父皇自然是不放心,母后是偷跑出来的。” “......” 语汐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后,实在想不到她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稳重非常的母后,竟然能偷溜?还是在她父皇的眼皮底下偷溜出皇宫?她承认自己的母后的确跟其它循规蹈矩的皇后不一样,她的母后有本事,也有父皇的独宠,和父皇从来没什么君臣之仪,反而任性得很。但是偷溜出皇宫这种眼中违反宫规的事,还是觉得不大对头。 看着语汐震惊的眼神,皇后道:“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又不是头一次,你父皇想必早就派人来暗中保护了。” 语汐不由道:“所以母后你偷跑了,父皇碍于面子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自己放你走的,拿你没办法呗?” 皇后丝毫不曾犹豫地说道:“也可以这么说。” 语汐生生叹气:“母后,那你还不赶紧派人回去把沃荼那个越王弄过来?” 皇后道:“这件事得母后回京和你父皇商议,你不要心急,修诚在惑明地位不低,沃荼人不会轻易杀了他。” 语汐听罢却急了:“这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啊!多拖一天修诚哥哥就多一天的危险,母后你不心急我还心急呢!” 皇后却恨铁不成钢道:“若不是你们两个这么没用被沃荼人里应外合逼到这个境地,那个越王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语汐皱眉道:“母后你就别排挤我们了,我知道我和我皇兄不如你和我父皇那么厉害,但是我都快急死了。” 皇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幸好母后来了,不然你要怎么办?” 语汐起初有些意外,细细一听,却发觉此地除了他们几个和北冕卫队战士,似乎在一里之外的地方,还有很多人。 “母后你说你只带了北冕卫队来的对吗?” 皇后仿佛看到语汐终于开窍,这才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母后还真怕你发现不了。” 语汐的确也觉得自己够笨的,敌人斗距离这么近了,她怎么就能一无所知?也难怪她来西北的事大家都不太同意了,也难怪修诚说她什么都不会了。 她的确是什么都不会。 这时皇后见她面色沉郁,说道:“围上来的不是沃荼的尖刀队伍,不足为惧。你自小在宫中长大,不曾经历过这些,没有警惕心是正常的。” “可是我听着人不少呢......”语汐说道。 皇后却很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母后曾经怀着身孕在山中遭靖野军王牌特训队的伏击,当时母后身边只有你段伯父。” 语汐听着,心想自己的母后的确不是一般的女人,早在她尚未和父皇成亲的时候,就是军中一大要员,武功出了名的好,带着近卫军打了不少胜仗。她的母后的确是文能治国,武能定邦的奇人。当然,她的父皇也是。 她刚想着怎么她这么优秀的父皇母后能生出她和她皇兄这么笨的人,问道:“你们两个人把他们全都打败了?” 却不料皇后摇了摇头说道:“寡不敌众,你父皇搬来救兵,救了我们。” ......语汐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刚刚感叹母后的英明神武,却被这后面一句话从天堂打到了地狱——感情还是她父皇出手相助。 怎奈皇后说道:“但是今日不同,北冕卫队的战士虽然比不上南冕和螣蛇,也个个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想突围,并不难。” 感觉到母后盯着自己的目光,语汐忽然觉得手脚发麻:“母后,我不行......” 皇后知道语汐经不起这种实战,于是吩咐道:“段陌萧,你断后。” “是。” 段陌萧站得并不远,也不多话,听得皇后吩咐,只微微欠身,低声应是。 紧接着语汐就如做梦一般,跟着她武艺高强的母后,稀里糊涂就下了山,身后空留一片兵刃相撞的厮杀声。 语汐飘飘然看着母后手中的镯子不着痕迹地落在挡路者的身上,一片片血花飞溅后,那些人都华丽丽地倒下,甚至不曾有一滴血溅到自己身上。 语汐终于明白她所为“武艺高强”的母后有多么名不虚传。此时此刻就算是修诚在,也未必有她母后这几下子。这就是所谓的大将之风吧? 然而算起来,她母后转来转去,也顶多坐了近卫军作战都尉一职。由此可见,她段伯父之类的人,只怕更是厉害。 等到甩掉一切尾巴下了山,她们身边紧跟着十几名战士,其余人都留在山中扫尾,语汐眼见着安全了,才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起初觉得修诚哥哥独自一人统领西北军营已经很厉害,现在看来母后好像更厉害一点。怪不得父皇能放心母后自己一人来西北了。” 皇后却摇了摇头说道:“修诚带兵能力并不差,就是缺了一点心眼,容易被人坑。不过以后年龄大一点有了经验,应当会好些。” “母后,现在营里还能回吗?” “靖野军的已经赶过去了,应该能很快清场。只是修诚那边,应该是救不了。”皇后一边说着一边道:“这边稳定一下,你随母后一同回宫。” 第52章 “母后......” 语汐挣扎着。 “我不想回宫。” 皇后道:“你就算不回宫,也救不了修诚,近卫军西北营区尚未清点死伤,内奸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都跑了,没有人能保护你。” “可是军内没什么人知道我来了。”语汐眉头一皱。 皇后不可理喻地看着她:“那看来沃荼人的消息比你身边平日朝夕相处的将士们更加灵通。” 这两句话说得语汐哑口无言,一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救得了人,二来,她的确是没有治军的脑子,向来是被人坑的主。 “母后,我担心修诚哥哥。”语汐干巴巴的说。 “那就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没有别的办法救他。” 皇后突然说道。 语汐惊愕地看着皇后,果然她的母后是能想到别的办法的。自己平日里被人保护惯了,总要靠着别人,如今修诚出事,最着急的是她自己,若是此时她仍旧懒得拿主意,也只能听着别人的话任人宰割了。 “母后的言外之意,是我能解决?”语汐忽然问道。 皇后道:“母后只保证你的安全,至于其余的,母后不想管,也管不了你一辈子。如果你拿不出其它主意,就等着沃荼的越王去换他吧。” 语汐纵然心急,细想皇后的话也有道理,综合段陌萧的说辞,其实如今惑明朝中,她和予涵都不成器,若江山真有个什么动荡,或是帝后有个闪失,只怕他俩都难有治国之道。 她突然觉得很懊悔,倒不是懊悔平日里学得太少,只是懊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出来闯荡一番。论起学识,她自己兵书也没少读,谈不上渊博倒也比同龄人强不少。至于武艺,作为皇室成员,能自保就够了。 皇后果然道:“父皇就你和予涵一对子女,你俩平日没什么纷争,又自小长在宫里,太过安逸,看不懂外面的世界也稀松平常。毕竟曾经那些参与皇权斗争的人,虽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总也是自小在浑水里摸爬滚打。母后在你这个年纪,比你还糊涂。” “啊?” 语汐只是觉得自己无能,至于糊涂这个说法,却突然不知道做何解了。 皇后道:“自己人,也总要恩威并施。过于随和,属下会懈怠。没人怕你,自然能多生出很多事端来。否则就算你真只是个副尉,西北军营那些小队长也不见得敢和你死磕。” 语汐沉默了,低声道:“我知道了,母后。” 皇后微微点头,向身后的人说道:“安敏,挑五个人保护公主的安全,你带着其余的去西北军营安顿。新的指挥官到任之前,由你主持大局。” “是。” 安敏此人语汐仅仅有过一面之缘,他是北冕校尉,当年近卫军校尉大选中选出来的,武艺仅次于南冕卫队的蔡坤。自从皇后将前螣蛇前校尉青岩撤职之后,取而代之的校尉陈曦也是不能和安敏相提并论。 据平日里她和白泽卫队的战士聊天得知,这个安敏不仅仅是功夫到家,诗书上也颇有造诣,为人话不多,长得英俊,在京城里的名气丝毫不逊色于修诚。 如今这么一看,也的确如此。 安敏个头不低,垂首站在皇后身后,清姿卓然,不卑不亢。站在人群之中十分耀眼,就算真的和修诚并肩而站,也未必逊色。这样的人,能得到京城许多贵女的青睐也是必然。 只是语汐不理解近卫军统领庄铎不把这样的人送进宫里作为门面,反而留在自己府里究竟是何意,不由低声问皇后道:“母后,庄统领眼光不错啊?” “能有你眼光好?”皇后不冷不热地反问一句,却弄得语汐十分尴尬。 “我不是这个意思。”语汐慌忙说道:“我是说,以他的武艺,做螣蛇校尉也是可以的。放在北冕卫队,太屈才了。” 皇后仿佛知道语汐在动什么脑子,说道:“北冕卫队的人,皆能随你差遣,你若有什么想法,尽管吩咐他。” “母后,他的功夫较之修诚哥哥如何?”语汐问道。 皇后将目光转向安敏,问道:“和灵都尉比过武吗?” 安敏道:“回皇后娘娘,灵都尉师从段统领,和属下不一样。” 言外之意,就是至少他要和修诚不相上下了。 语汐打量了安敏一番,发现他真是很会说话,继而问道:“安敏,你可曾娶妻?” 安敏不明所以,说道:“属下不曾娶妻。” 语汐转而看向皇后,说道:“如果修诚哥哥被惑明放弃了,是不是可能如同当年段伯父一样,找机会回来?” 皇后干望着她没有说话,似乎她的提议并未说到皇后心里,看起来皇后的主意和她并不相同,但很快皇后竟忽然一笑:“你做事看来比母后更损。” 得到皇后的首肯,语汐将目光转向安敏,却不料安敏目中一惊,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语汐忙道:“安校尉你别怕,本宫没别的意思。你看灵都尉如今身陷沃荼,咱们总得有主意才是。” “公主,属下......”安敏敏感地看了皇后一眼,继而说道:“属下不敢。” 鬼知道他敢不敢。 语汐的意思是,回京立即和安敏大婚,放弃灵修诚。这样一来消息传出,安敏除了出身差灵修诚一点,在京城的声名可是一点都不比灵修诚小,是修诚极好的替代品。修诚被捕,惑明公主放弃营救,或许是感情不和,或许是根本有所替代,根本不着急。 国事为大,一旦惑明放弃了灵修诚,灵修诚对于惑明的价值即刻降为零,沃荼人没了筹码,也不至于将灵修诚当作什么重犯。以修诚混淆视听的能力,只能比段鸿羲更甚。别说勾搭一个公主,就是勾搭王后也是不成问题的。 只不过沃荼王后如今是段景瑄。 想到这些语汐心中也不由有些顾忌,万一段景瑄真的记仇,把火气撒在修诚身上,修诚岂不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语汐道:“逢场作戏而已,等灵都尉安全回朝,此事便作罢。” 安敏不由去看皇后,皇后道:“此事你按公主说的办,灵都尉安全之后,你若有所求,尽管开口。” 安敏就算没所求,也不敢忤逆了皇后的意思。忙点头:“是。” 几个人沉默着往靖野军营区方向走着,久久不曾说话,直到快到靖野军营以后,安敏忽然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属下有件事,的确想求娘娘。” “你说。” 皇后出身近卫军,向来对近卫军战士宽容上心,凡有所求,基本都会应。只不过大部分人不具备面见皇后的资格,或是即便见了皇后,也没机会说话。有的即便说上了话,也不敢上来就提要求,因此向皇后求助的人并不多。 皇后却是很乐于为军中将士解决困难。 安敏说道:“庄统领想让属下娶庄家的大小姐,属下不愿。” 皇后忽然转头看向安敏,迅速扫过安敏的脸,忽然问道:“当初本宫提议你到螣蛇卫队任职校尉,庄铎说你不想入宫,是不是因为此事?” 安敏沉默了半晌,说道:“属下没有不想进宫,是庄统领想让属下在庄府住下,好和大小姐......日久生情。” 此话出口,皇后尚未反应,语汐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感情是庄统领强人所难了?” 安敏忙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属下不是要告状,属下只是不想再在庄府浪费时间了。” 安敏的言外之意,论武艺他丝毫不逊色于修诚,在庄府一则太屈才,二则他根本不想娶庄铎的大女儿,只是迫于庄铎的身份无计可施。 毕竟庄铎也算是皇后的心腹,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皇后目光却略有严肃,问道:“是庄铎拦着你,不许你在螣蛇卫队任职?” 因此予涵遇刺之时,若是身边站的是安敏而不是青岩,或许结局会另当别论吧? 近卫军中,对综合素质要求最高的即是南冕、螣蛇两个卫队,负责皇帝和皇储安全的队伍,就算不能用最好的,也必须是一等一的高手。军内除了诸如段鸿羲、灵流这样的凤毛麟角,其余功夫最好的、最为忠心的,都被安排在南冕和螣蛇。虽说作为近卫军统领的庄铎有调动他们的能力,史上也不少有近卫军统领自留高手的情况,但像安敏这种皇后开口要人的情况,庄铎不放也有些过分吧? 安敏不知是碍于情面还是迫于庄铎的威信,头都没敢抬,说道:“属下当时历练得少,担不起螣蛇校尉的职务。” 语汐大约知道安敏身手不错,又是当时母后钦点的人,应当错不了,然而自从皇后要过人之后,甚至第二次的近卫军校尉比武安敏根本没有参加,于是问道:“上次校尉比武,你何故缺席?” 怎奈此话问出口,安敏却犯了难,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皇后率先说道:“这些不重要,现在既然公主开口,你便不用去西北营区了。” 皇后一边说着一面指着远处终于跟上来的段陌萧,说道:“你回营区,主持大局。” “我?”段陌萧惊愕地看着皇后,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子:“皇后娘娘,我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不小心发错章节了,刚追回来,好尴尬! 第53章 皇后上下打量了段陌萧一番,说道:“本宫知道你不行,稍后本宫会派人过来接替你,你只管配合人家的工作即可。” “皇后娘娘,那修诚大哥怎么办?不救了吗?” 段陌萧干巴巴地问道。 皇后道:“沃荼王后是你的庶出姐姐,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若想去,你可以自己去。” “我......”段陌萧仿佛刚想据理力争,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改口说道:“皇后娘娘,您觉得我爹去怎么样?” 语汐白了他一眼,说道:“快别坑你爹了,我已经有主意了。” “啊?” 段陌萧瞠目结舌地看着语汐,对她这么快就想出万全之策而觉得奇怪。 语汐倒也没多说什么,上前拽过扭扭捏捏的安敏,先走了。 段陌萧莫名其妙地看着语汐的反常举动,不由问皇后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看着语汐的背影,似笑非笑地说道:“惑明公主只有一个,驸马却能有很多个。” “啊?可是......” 段陌萧刚想说什么,谁知道皇后竟也丢下他走了,生生咽下了自己的话。 语汐拽着安敏到了靖野军营,这时候靖野军的主力也都去了战场,营中人并不多,靖野军西北营区都尉带兵走后,只有一名副都尉守在这,见到皇后慌忙迎过去:“皇后娘娘。” 皇后道:“立刻安排快马,本宫要立即回京。” 那副都尉抬头看了皇后一眼,问道:“皇后娘娘是连夜要走吗?” 皇后道:“连夜走,立即安排。” 回京的路上还算顺利,语汐跟着皇后快马扬鞭,仅仅十几天就到达了京城,然而未等进宫,语汐竟病倒了。 按照语汐的意思,回京即可奏请父皇为她举办第二次婚礼,昭告天下,却不料自己竟被抬进马车里躺着回的宫里。 语汐发热得很厉害,皇后紧跟着,却忍不住道:“早说你经不起折腾,咱们慢些走,你就不听。现在好了,回了京城你一样办不了婚礼。” 语汐只是单纯的着了风寒,虽然发热严重,应该也会很快好转,她慌忙说道:“不影响办婚礼,婚礼还是越快越好。” “难不成明日就给你办了婚礼吗?”皇后随口说了一句。 怎料语汐竟马上点头道:“明日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皇后道:“修诚身陷沃荼已经十几日,也不在乎多几日,就算你想通过此计救他,自己状态也要好一些,否则大婚时一脸病态,总会让人看出端倪。咱们朝中定有沃荼奸细,此事若被人怀疑,传到了沃荼,只怕前功尽弃。” “可是......” “母后知道你担心修诚,但是以修诚的性子,到了沃荼未必会吃亏,相反,说不定还能挖出咱们朝中的奸细来。”皇后打断了语汐的话,说道:“你好生调养几日,你父皇给你约定婚期,也需要些日子。这些日子就由安敏照顾你的起居,明里暗里,你们两个千万别露了马脚,咱们宫里,可不止祯元继承人和沃荼越王两个异心之人。” 语汐纵使也着急,更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若是太过心急,反而容易落人把柄。于是说道:“母后,能不能先行派使臣去沃荼,好歹别让他当阶下囚吧?” 进了皇宫,还未等入内宫,就见灵流等在内宫门口,见他们远远过来忙说道:“陛下收到快马传书,已经着手安排公主的婚事,但如今修诚深陷沃荼,可否派使臣......” “汐儿刚刚和你说了一样的话,怎么?陛下不同意吗?”皇后忽然问道。 灵流道:“若是同意,我还找你干嘛?” 皇后碍于安敏还跟着,总觉得不太合适,只好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灵流却丝毫没有关注安敏,只焦虑道:“你若是我你现在也不会好好说话!” 皇后收敛目光看了仍旧发热的语汐,说道:“这几日日夜兼程,汐儿病了。修诚被捕,大家都着急,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因此我提议派使臣,他却不同意。”灵流语气中的怒意呼之欲出。 皇后沉默半晌,跳下马车,说道:“那么依你看,派谁去合适?” “段鸿羲。”灵流毫不含糊地说道。 皇后和灵流对视少顷:“征海军统领,去沃荼当使臣?” “只有他能说得动段景瑄。”灵流说道:“段景瑄虽然新嫁,沃荼王却喜欢得不行,如果她开口帮修诚,修诚应当是没有危险。” “汐儿和安敏成婚,修诚就不会有危险。” 皇后的坚持或许令灵流更加烦躁焦急:“沃荼人若觉修诚无用,杀了怎么办?” “你对你儿子就那么没信心?” 皇后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灵流听得一愣,半晌怒道:“既是这样,我自己会想办法。” 皇后仿若未闻一般瞟了灵流一眼,吩咐安敏送语汐回雅音殿。 安敏跟在马车里面,直到进了内宫走远以后才忍不住问道:“公主,皇后娘娘和灵大人......” “他们向来这样,段伯父也是这样,习惯就好。”语汐轻描淡写。 语汐的确习惯了这样的状态,不论她父皇平日里在朝堂之上如何一言九鼎,到了灵流和段鸿羲面前也是没有架子的。 据说当年惑明被入侵之时,她父皇还是一个兵权不大重的王爷,受尽大皇子和祯元继承人的排挤。那个时候灵流和段鸿羲就与父皇走得很近,一路替父皇打了不少胜仗,最终披荆斩棘扶父皇登上皇位,他们的感情显然是不一般的。 她也曾经问过父皇母后,为何当年一定要争夺皇位。 据说是因为祯元继承人暴戾,大皇子虽然兵权慎重,为人却心眼极小,打起仗来从来不考虑百姓。感情她的父皇是为了天下百姓被赶鸭子上架的。 安敏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他们都说,陛下是因为娶了皇后娘娘的关系,才得到皇位。” 这个安敏看起来年纪也并不大,如何会知道这些事,想到这里语汐才忽然想起,自己竟然从未问过安敏多大年纪,于是问道:“你多大年纪的?” 安敏垂首道:“属下二十七。” 二十七,语汐脑袋嗡地炸开,对于她来讲这样的年纪应当能叫叔叔了吧?想到安敏在近卫军名气也不小,混了这么多年已经可以胜任螣蛇校尉一职。 在近卫军中就算是都尉一职或许都可能年龄尚小,有修诚这类年少轻狂的名将担任,唯独南冕、螣蛇卫队校尉,虽然校尉一职不比都尉,然而要求却是比都尉高得多。 年纪太轻的太过浮躁,不够稳重的人是不能担任保护皇帝和皇储重任的。凡是能被考虑当做南冕、螣蛇校尉的军官,必然都不是一般人。 “你这么大年纪,竟尚未成婚吗?”语汐浑身绵软无力,额头滚烫,脑子也不够灵光,她知道在她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只能闲聊,不敢轻易决定任何事,因此方才听了灵流的话后并未和灵流站在一面。因为她知道她需要静下心来想想到底怎么办对于修诚来讲是最安全的。 安敏道:“属下之前说过,是因为统领想让属下娶庄大小姐,属下不曾同意,这才拖了这么多年。” “那庄大小姐多大了呢?” “大约而立之年了吧?” “三十了都不嫁吗?”语汐瞪大了眼睛。 三十这个年纪在惑明可算不得年轻了,很多姑娘十几岁就已经结婚生子,到了三十,只怕孩子都好大了。三十仍旧不婚的女子,语汐这是第一次听说的。 提到此事安敏的脸色并不怎么好,说道:“庄大小姐,执意要嫁给属下,属下不应,因此......” “一个女子为你痴心于此,你为何不应呢?”语汐眉头一皱:“莫不她是什么妖怪不成?” “那倒不是。”安敏慌忙说道:“大小姐人很好,只是属下并不喜欢大小姐。” 语汐眉毛一挑,是啊,强扭的瓜不甜,有时候有的人的确很好,但是就是不喜欢。安敏不喜欢庄家大小姐,就算强行嫁娶,日子也未必能过好,正如当年段鸿羲的那些妻妾一般。 “既然不喜欢,不娶便是,庄统领如何这么想不开?”语汐不由埋怨道:“他只是个统领而已,怎么能决定军中将士的终身大事?” 安敏却道:“往往是可以决定的。听说,当年皇后娘娘和陛下的婚事,也是前统领决定的。” “那是我父皇和母后心意到了,否则任何人也没用。”语汐很快说道。 安敏摇了摇头,说道:“据说当年皇后娘娘是不敢不从,硬着头皮见的陛下。” 语汐眉头一皱:“你不知道就别胡乱说,我父皇是皇帝,岂能由你胡乱编排?” 怎奈安敏却肆无忌惮地说道:“公主,你是不知道,当年皇后娘娘为了回避宣王,曾经躲到属下的家中。” “你家里?” 第54章 “是啊,属下的父亲也在近卫军当差,和皇后娘娘不算很熟,当时好像是宣王要去赋府见人,皇后娘娘不愿见,又找不到理由,为了掩人耳目,跑到属下家里住了两三天呢。” 语汐瞠目结舌地看着安敏,想不到皇后和安敏竟有此等渊源,怪不得语汐提出要和安敏假成婚的意见,皇后不但毫不反对,反而十分放心地让安敏跟着她。弄了半天,原来是世交啊。 “可是我父皇母后感情很好。”语汐道。 安敏道:“是啊,皇后娘娘认识陛下以后,慢慢地就变了,忽然答应了婚事,和陛下订了婚。” “你为什么说我父皇登上皇位是因为娶了我母后?” “因为皇后娘娘真的很厉害,带兵一流,还将段统领带来陛下这边,一路为陛下披荆斩棘。” 安敏一面说着,嘴上居然还挂着一抹笑意,语汐听得奇奇怪怪,心里也犯嘀咕:“这些我从未听母后说过。” 安敏笑道:“如今陛下是皇帝,皇后娘娘当然不会将这些事胡乱讲了。属下只是觉得皇后娘娘真是个女中豪杰。” 语汐不得不承认,听得别人夸母后她固然高兴,可是安敏这几句话说得仿佛是十分看不起她父皇一般,不由道:“那也是我父皇有本事,不如我母后怎么可能答应?” 安敏频频点头说道:“是啊,陛下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虽然语汐看着安敏的面色,觉得他评价得真心实意,可话说出口,却总觉得是在敷衍了事一般。 语汐这才说道:“我想着,我大婚以后,沃荼人或许不会对修诚哥哥那么感兴趣,他才能有机会逃回来。但是我真的没想过沃荼人若是觉得他无用,真的杀了可怎么是好。” 她这一番话自言自语的成分多一些,只是这几日日日和安敏在一起,习惯性地说给他听一听,并未想过会得到什么结论,却不料安敏说道:“灵都尉,年纪虽然小,但是少年将军,总有旁人没有的机智和勇猛。沃荼人得了他,未必舍得杀了。如果公主大婚,灵都尉效仿当年段统领,在沃荼随便娶一个贵族之女,就安全了。” 语汐听着心里却犹自不踏实,说道:“我和灵大人担心的一样,就怕万一。” 安敏道:“灵都尉既然已经被捕,公主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救他,至于能不能救,救到什么程度,那还是得看灵都尉的造化。”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语汐知道安敏性子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也未必有什么坏心,故而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 安敏道:“公主,你和灵都尉还是年纪太小,容易被人耍。” “你年纪倒是大,不也照样屈居一个北冕校尉吗?” “那是因为属下没有灵都尉那样的家势,公主也说,是‘屈居’了。” 安敏倒是答得毫不含糊。 语汐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说道:“这些日子就辛苦你,还要跟我装装样子。” 安敏频频点头说道:“属下听从公主的吩咐,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毕竟像你这样没有架子的公主并不多。” “说得好像你见过别的公主一样!” 安敏道:“祯元皇太女,可不是公主这样的人。” “她自然不能和本公主比。”语汐提到成为父皇手下败将的祯元皇太女,倒是十分自信地说道。 “但是大家都怕她,却没人怕你。” “我为什么要让人怕我?” “因为如果有人怕你,你大概就不会被段家的庶女欺负了。” 语汐知道自己被段景琦摆了一道,但是听得安敏用“欺负”这个词,却觉得万分刺耳:“什么叫欺负!” 安敏一笑,说道:“就是说,公主你的性子,幸好是个公主,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被人欺负。” “你这人长得挺好,怎么说起话来这么讨厌!” 语汐皱起眉来。 安敏笑道:“公主若是和属下假成亲,消息一旦传出,只怕公主爱美男这种话会被盛传,公主不怕吗?” “爱美男怎么了,谁不爱美啊,难道为了证明自己博爱,一定要找个丑的成亲吗?”语汐随口说道。 却不料安敏笑得更厉害,说道:“公主,你可知道,当年的祯元皇太女也被盛传喜爱美男的。” 语汐听他又提了祯元皇太女,有些不太高兴,毕竟修诚的父亲灵流当年也为了她父皇曾经跟了祯元皇太女一段,直到现在此事还被祯元皇太女拿出来说道,实在让她窝火。 “我和她又不一样!” 安敏叹道:“是啊,公主也不是皇太女,就算名声坏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语汐自然知道,修诚前脚被捕,后脚她就重新找了个美男子,速度成婚,百姓们听说了还不见得要怎么编排她的不是。然而此事若不这么办,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救修诚。 “安敏,你说,咱们大婚的消息传到沃荼,修诚哥哥会不会当真的?” 安敏若有所思地看着语汐,说道:“为了灵都尉的安全,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肯舍了公主的名声,想必公主和灵都尉感情很好。如此的话,灵都尉应当知道公主的心思。” 语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他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安敏微然一笑,道:“公主,你是个不懂得表达的人。” 安敏和修诚一样英俊帅气,只是平日里修诚话多圆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开朗而温暖,而安敏显得有些冷,他不是十分爱笑,也不是十分爱说话,只是这些日子和语汐相处多了才多说上几句,因此蓦然一笑的时候,竟如冰山化水一般和煦。 语汐这些日子和安敏聊天时,也没少见安敏笑,却总觉得安敏一笑,比修诚难得太多了。 并且他笑起来的原因,都十分奇怪。 果然也是个奇怪的人啊,被庄统领押在府里不许成亲这么多年,性格不变得奇怪才不正常吧。 语汐不想回答安敏的话,说道:“等修诚哥哥安全回朝,你想离开庄府,尽管开口。” 安敏道:“属下不是早就向皇后娘娘开口了吗?” 语汐这才想起来,她见到安敏的第一天晚上,安敏就说过自己的尴尬处境。言外之意,就是让皇后帮他周旋。 “你还真是不吃亏啊。” 语汐原本就是随便调侃一句,想不到安敏却认真说道:“也是属下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换做旁人,属下也是不敢的。” “是啊,否则你也不可能被庄统领圈了这么多年。” 安敏道:“属下的功夫,可是一点都不比灵都尉差的。” 语汐听到这里,忽然问道:“你说你不比修诚差,为何从未听说过你们近卫军比武,你赢过他呢?” 安敏莫名其妙继续笑道:“属下若赢了灵都尉,灵都尉面子上多挂不住?” 语汐听得安敏这么说,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恶寒来,问道:“你该不会告诉我,修诚哥哥的决定武功是你们近卫军战士谦让出来的?” 仿佛早知道语汐会误会,安敏忙说道:“这倒不是,主要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庄统领不同意我离开北冕卫队。我若赢了灵都尉,庄统领会不高兴。” “庄统领怎么这么多事的!” 在语汐的印象中,她见过几次近卫军统领庄铎,一直是毕恭毕敬的样子,或许在语汐面前,那些人碍于皇帝和皇后的原因,都会毕恭毕敬。但是对下估摸就没准了。 想到这里语汐不由问道:“庄统领平日凶吗?” 问到这里,安敏却有些犹豫,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终而还是说道:“庄统领也有庄统领的好处,只是太过心疼自己的女儿,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安敏此话说得不慢,字里行间却透露着满满的无奈与别扭。见语汐不说话,他接着说道:“做人若能平衡大家,做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态度,大约会好很多。” 是啊,语汐的父皇母后,为了平衡段鸿羲和灵流的感受,在语汐受了这么大委屈的情况下,还是从轻处置段景琦、段景瑄和灵修贤,换作一般人,真的不见得能做到。 “所以我父皇是皇帝,其它人做不了皇帝。”语汐道。 这时马车一停,终于回到了雅音殿,安敏自马车中起身扶起语汐:“公主,走慢些。” 早听到车外一片混乱,想必雅音殿外迎接语汐的人还有很多,语汐拽住安敏的胳膊说道:“你抱我进去。” “啊?”安敏被语汐抓住了胳膊,一愣,很快不好意思起来。 语汐道:“做戏做全套,万一松懈了,事情传到沃荼人的耳朵里,要前功尽弃的。” 安敏再次笑了:“公主你人不大,脑子却也还算灵光。” 语汐总是听着安敏说话别扭,夸不像夸,损不像损,只好说道:“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语汐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安敏这样足以媲美修诚之容貌的人,抱下马车,抱进寝殿。 第55章 语汐懒得听那些宫人窃窃私语说得什么,一进殿看到了云香,即刻说道:“云香姑姑,热水准备好了没有,我要沐浴。” “公主,你还在发热,如何能沐浴?”云香道。 语汐一路风尘仆仆,就算病着,好不容易回到皇宫,怎么能不马上沐浴? 云香看着仍旧抱着语汐的安敏,犹豫道:“公主,这是......” 语汐马上道:“我马上要和安敏校尉大婚了。” “啊?”云香几乎惊掉了下巴。 “假的啦,为了救修诚哥哥,权宜之计。”语汐解释道。 她大婚的事虽然要骗过所有人,云香毕竟是她贴身侍婢,又是自己人,她必须告知。再说,以后安敏住在雅音殿,毕竟要和自己分房睡,若是没有云香配合是不行的。 云香听语汐如此说,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语汐并不想将事情拖得过于久,故而在回宫当晚,她退烧之后,立即起身去了椒房殿。 她回宫之后,父皇和母后尚未来雅音殿探望她,许是忙着商量修诚的事,顾不上她,但是令她奇怪的是,予涵竟也没有来过。 安敏并不想去椒房殿,奈何语汐一定要去,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语汐一同去了。 然而一进椒房殿的院子,还未等语汐反应过来,早有一名南冕卫队的战士上前向她请安,紧跟着不轻不重一拳砸在安敏胸口:“几日不见,你这是什么情况?” 安敏刚想开口,语汐生怕他说错了,死死盯着他,将他即将到嘴边的话盯了回去,安敏尴尬道:“就是......这个情况。” 语汐拽着安敏:“哎呀别在这叙旧了,走了走了。” 进了椒房殿,语汐才知道,原来自己被排斥在外了。她的父皇、母后还有予涵正在融洽地喝着茶,说着话,至于话中究竟有没有关于她的问题,她并不知道。 仿佛断定了她一定没事一样,皇后率先开口道:“不烧了?” “你们怎么都不知道关心我?”语汐不满地上前,端起瑾儿眼疾手快倒的果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商量大事,哪顾得上关心你?”予涵道。 “什么大事?” 语汐问完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脑子不灵光。这宫里难道还有比营救修诚更大的事吗? 皇帝细细观察了语汐一番,说道:“你回京立即大婚,于你名声有损,父皇和你母后商量着,此事应当缓缓。” “这种事怎么缓?咱们能缓修诚哥哥可缓不了,再拖下去修诚哥哥哪还有命在!” 语汐一听皇帝的话就是话中有话,心中愈发觉得别扭。的确,对于惑明偌大一个国家来讲,少一个修诚并不算什么,但若公主名声有损,于朝廷,于皇室都不是好事。然而对于她来讲,如今当务之急,不就是救修诚吗? 深入沃荼,她没有这个能力,公然要人,沃荼也不可能同意放人,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让沃荼人对修诚放松警惕。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另找他人成婚。 予涵却不动声色地看着语汐,若有所思道:“你除了救修诚,还打算考虑别的吗?” “什么?” 安敏大约是想不到帝后和两位子女平日里说话竟是你来我去的随意,显然有些惊愕,更有些尴尬,戳在语汐身后不知所措。 然而其它人却仿佛没看到他一样,皇后说道:“汐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名声毁了会怎么样?” 语汐忙道:“我不在乎名声,皇兄维护好自己的名声就行了!我一个公主无所谓。” “谁说无所谓的!”皇后眉头一皱,说道:“汐儿,你担心修诚,母后可以理解,但是大局重要,公主的名声有关皇家威严,不能如此草率。” “母后,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语汐听得皇帝和予涵的话,犹自还觉得正常,然而在自己提议当时就肯定了自己的母后忽然改口,语汐却有些恼了。 皇后干望着语汐,竟然反常地没有说话。 这时予涵说道:“公主的名声,应当比驸马的命更重要。但是汐儿你不要急,父皇母后的意思并非不管修诚,而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另寻他法。” “没时间另寻他法了!”语汐几近暴躁地说道:“段景瑄在是沃荼王妃,她还不得弄死修诚哥哥啊!” 予涵见语汐焦急暴躁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堂堂惑明唯一的驸马被沃荼人俘虏,若是沃荼人不顾后果一定要杀了他,惑明也可以考虑收了沃荼。” “你说什么?” 语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惑明来讲,沃荼始终是个灭不掉赶不走的麻烦事,如此打打闹闹数百年,从未有过任何定数,虽然沃荼地方不大,自给自足都很难做到,却始终因为地处陷地,惑明的军队从不敢深入沃荼作战。 因此数百年过去,沃荼始终是个隐患。 然而这个隐患却在近几年忽然猖獗得不像话。 皇帝听得予涵的说辞,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说道:“涵儿,好好说话。” 予涵和语汐都知道皇帝最讨厌他们两个说这种没谱的事,只好转而说道:“汐儿,我们知道你着急,我们都很着急,都想将修诚救出来,但是以你大婚的方式,我们都觉得不妥。毕竟比较起修诚的命,咱们惑明的稳定更重要。” 语汐几近暴走,在殿中来回踱步,说道:“我一个公主换个驸马怎么就不能维护稳定了?” 听罢此话,皇后的面色却忽然沉郁下来,说道:“当年的祯元皇太女就是这样的,结果呢?” 语汐一心想着救修诚,从未想过别的,直到皇后提到祯元皇太女,她才如梦初醒。原来他们是在担心皇储的问题。往往一朝皇帝,多少也有几个备选继承人吧,像她父皇这样只有她和予涵一对子女的皇帝,历史上几乎不存在。 换言之,虽然予涵如今是皇太子,但若予涵真的有点什么事,那么她毫无疑问就是替补。若是她的名声如同当年祯元皇太女一般毁于一旦,只怕得不到百姓认可,朝廷动荡。 然而予涵自小长在皇宫,向来规矩谨慎,还能有什么事呢? 想到这里不由说道:“你们就不盼着点我皇兄的好吗?” 场面一度尴尬沉寂,语汐此言出口,竟然没有任何人继续开口说话,安静了许久,还是语汐忍不住继续说道:“都怪你父皇,你有空去找你那些妃嫔多生几个孩子多好,老盯着我母后像什么样子?” 皇帝许是也没想到语汐竟能当着安敏和下人的面说出这种话,眉头一皱。 皇后忙斥道:“汐儿,不得无礼!” 语汐也知道此话说得不对,然而她心中焦急难耐,只怕不把修诚安全救回来,她是没办法用脑子思考问题和用脑子说话的。 安敏在语汐身后,悄悄拽了一下语汐的衣袖:“公主,属下还想活呢。” 想着此话被自己听到,八成会被皇帝灭口,安敏的心几乎都要跳出胸口,慌忙提醒了语汐一句。 怎奈皇帝竟仿佛没看到他的存在一般,开口说道:“你的婚礼,下月可办,在此之前,段鸿羲出使沃荼。这样你可放心了吗?” 语汐听着皇帝的话一愣,随即尴尬而后悔起来:“父皇......” 起初听着皇帝的意思,语汐以为皇帝不想管了,心急难耐,反反复复强调多次,却不料他们改变主意的原因,竟是派段鸿羲出使沃荼? 语汐沉默。 段鸿羲是征海军统领,在惑明的地位举足轻重。以段鸿羲的身份,原本是不可能出使沃荼的,然而碍于沃荼王后是他的庶女,修诚又是他的徒弟,他自己也曾经深陷沃荼数年,如此身份,此时出使沃荼最合适不过。 重要的是,若是让修诚安全,语汐只相信段鸿羲。 “这样你可满意吗?”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语汐。 语汐深深叹了口气。 皇后似乎比皇帝和予涵更懂得语汐心中所想,安慰道:“汐儿,你和修诚感情好是好事,但凡事也要考虑大局。如今你回京,与其只顾着担心,不如琢磨着从祯元皇太女身上入手,看能不能和沃荼人取得联系。” “她若是想抢我父皇的皇位,她怎么会帮我!”语汐愈发觉得皇后的话敷衍得要命,丝毫不靠谱。 皇后伸手招她上前,低声说了一句。 语汐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后,又看了看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安敏:“这......” 皇后眉毛一挑,说道:“母后只是建议,至于怎么做,你自己考虑。” 第56章 语汐稀里糊涂就被劝回雅音殿,回去一路上都在回味母后的那句话:“你若将安敏借给她,她会帮你的。” 语汐忽然觉得自己不仅脑子不够用,情商也不够用了。直到快到了雅音殿,她才忽然停住脚步,认真盯着安敏。 安敏的样子的确英俊不凡,丝毫不比修诚逊色,甚至他身上比修诚更多了一丝内敛之气,更加招人喜欢。然而语汐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毕竟修诚是她夫君,人家安敏也是个好好的人,若是为了救修诚牺牲他的色相甚至有可能是尊严,语汐总觉得太不厚道。 安敏被她盯得心里发慌,忍不住说道:“公主尽管吩咐,不用这么看着属下。” 语汐几经纠结,终而还是觉得修诚的安全毕竟重要,于是艰难开口道:“那个......安敏,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公主吩咐就是。” “我......我不知道怎么吩咐。”语汐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鼓起勇气说道:“你能不能......” “什么?” “能不能帮我去伺候一下祯元皇太女?” 语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终于说出口,见听闻此言安敏的脸色变了变,忙道:“如果你觉得不行就算了,我也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安敏沉默地看着语汐,许久方才说道:“皇后娘娘教你的?” 语汐不语。 安敏轻笑一声,说道:“若是为了救灵都尉,我没有问题。” “真的?”想不到安敏竟然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语汐愣愣地看着安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夸赞他。 安敏道:“公主,不知道你是因为灵都尉被俘,急坏了脑子,还是平日里一直这样。属下总觉得你这样,走到哪,都是被人坑的主。” 怎料安敏忽然说起这个,语汐不得不承认安敏说得都是事实,她自始至终似乎也没做过一件能让人觉得自己还算靠谱的事。 安敏见她不语,自言自语道:“也对,你是公主啊,你被陛下和皇后娘娘保护得很好,也不需要做什么。” “可是我不希望我这么没用。”语汐听来这些话,虽然不入耳,却也不至于刺耳,说道。 安敏道:“你是公主,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要吩咐别人去做就行。” “可是我根本不像个公主,他们都说我不像,我母后也不像皇后,只有我皇兄还勉强像个太子吧。” “公主和陛下、皇后娘娘,更像是一家人。” 安敏提到此事,却是笑了,说道:“属下早知道皇后娘娘不是一般人,如今一看,的确是不一般。” “这话怎么说?” 语汐想不到安敏竟忽然说起皇后来,不由认真问道。 安敏说道:“皇后娘娘,说出身好,也是近卫军统领之女,若说出身不好,她自小在西北军营长大,和京城贵女格格不入。娘娘自年轻的时候就日日混在军营里,和家父他们这样的无名小卒都能打成一片,实在不像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 “属下之前说的,皇后娘娘为了躲避陛下躲到属下家中,当时军中盛传皇后娘娘和近卫军一个叫海鹰的非编制将领有些不清不楚,而那个海鹰,据说是陛下的陪读。” 语汐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些事,听安敏这么一说,虽然感兴趣,却也知道编排皇后是大罪,忙道:“你说这些不怕掉脑袋的吗?” 安敏微然一笑,说道:“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当年她的确和那个海鹰来往密切,也的确险些拒绝陛下的提亲。” “但是我父皇和母后感情很好。”语汐不由说道。 她不知道那个安敏口中的“海鹰”究竟是何许人也,只知道近卫军向来养着一部分不在编制内的武林高手,以备不时之需。安敏口中的海鹰只是个代号。 安敏继续说道:“是啊,皇后娘娘大约就是喜欢陛下这般没那么多规矩的人,或者说是因为和皇后娘娘在一起了,陛下也被皇后娘娘影响得没那么多规矩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语汐问道。 安敏这才说道:“皇后娘娘是个随性的人,从不在乎规矩,公主你也一样,灵都尉如是。而属下自幼参军,向来知道近卫军的规矩之大,若非背景厉害,没有人敢不守近卫军的规矩。因此当年和皇后娘娘在一起的海鹰在陛下和皇后娘娘定亲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怕是另有缘故。” 语汐听罢惊愕不已,问道:“你是说,或许那个海鹰被近卫军偷偷处理掉了?” 安敏忙道:“皇后娘娘是性情中人,如果是那样,她如何会对陛下这么上心?” “这么说也对。” “因此属下猜测或许那个海鹰并非皇后娘娘的相好,而是陛下私藏的死士。属下是说,除了公主看到的这些近卫军战士,陛下或许还有一些,不被外界所知晓和掌握的军队。若是陛下私下里派这些人佯装起来深入沃荼,或许能救灵都尉。” “这些话你为何不早说?”语汐想不到安敏竟掌握这么重要的事情而始终不肯说,不由抱怨道:“若是那样,你也不用去祯元皇太女那受委屈了。” 安敏却笑道:“公主不想知道沃荼的军士布防图吗?” “当然想!”语汐道。 “那属下去想办法。”安敏的笑容很温暖,不知为何,虽然平日里语汐觉得修诚更靠谱一些,如今看着比自己年长很多的安敏,却觉得年龄的确是成长最好的老师,安敏看起来真的是比修诚稳当多了。 诚如这句话,安敏说他去想办法的时候,语汐会认为他一定会拿出办法而不费一兵一卒。而此话若出自修诚之口,只怕语汐更加担心皇宫会被修诚搅得鸡飞狗跳。 想到这里语汐竟忍不住笑了。不是因为安敏的靠谱而笑,而是想起修诚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觉得好笑。 “公主,你笑什么?”安敏显然见语汐一脸嘲笑的表情觉得有些别扭,不理解地问道。 “没什么,不是笑你。”语汐慌忙摇头,说着,她目光忽然盯上安敏的眼睛:“那明日,咱们去趟祯元皇太女那?” 提到祯元皇太女,虽然安敏是自告奋勇的,还是不由皱起眉来:“公主,咱们是这么想,但是万一祯元皇太女看不上属下,那......” “你至于这么没自信嘛。”语汐道:“这要是修诚哥哥,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依我看你和修诚哥哥也差不多。” 安敏面上透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公主对属下评价这么高吗?” 提到这事,语汐忽然想起来,安敏都已经二十七岁了啊,二十七岁的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未曾娶妻,总不至于没喜欢过人吧?想到这里于是问道:“安敏,你都那么老了,喜欢过谁没有啊?” 怎奈安敏只听进了前面一句,忙问道:“属下很老吗?” 这一问倒是把语汐问住了,语汐怔怔地看着他,说道:“也不是很老,我的意思是,你有喜欢的人没有呀?” “当然有。” “谁?” 安敏迅速瞟了一眼语汐,垂下头来:“说了公主也不认识,普通人家的姑娘罢了。” “所以是因为这个姑娘,你才看不上庄家大小姐的?” “是因为庄大小姐强势,若是属下同意了婚事,属下怕庄大小姐弄死她。” 语汐忽然沉默了。 安敏的话看似平淡,却包含了如今这个社会很多的不公。庄铎是近卫军统领,帝后的心腹,庄铎的女儿自然是女凭父贵,显得高贵而很难攀附,就算长得丑一点,人胖一点,京城中想将她娶进门的人只怕也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然而安敏并未因为此事而屈服,原因竟是怕庄大小姐弄死他的相好。这就涉及到了另一层面的问题,看起来这个庄大小姐,的确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安敏在近卫军中算是凤毛麟角。语汐这么评价他,并不是在说他的长相过人,而是综合素质比照修诚也并不差,这样的人才,别说近卫军中,就是朝中四军加起来,也超不过十个。 然而直到27岁才有机会在近卫军比武之中崭露头角得到帝后关注,只怕并不是大器晚成,而是遭到庄铎的不公平待遇。 语汐不由问道:“庄统领,是不是时常为难你?” 怎奈此话问出口,安敏却沉默了,语汐见他沉默,也就理解成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的意思,说道:“你始终跟着庄统领,就算他对你不公,你若说了他的不是,也怕自己变成不忠不义之人。但是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你若有什么顾虑可以告诉我,我虽然脑子不够灵光,也会帮你想办法。” 安敏沉默许久,仍旧没有说什么,只道:“公主,事成之后,只要能将属下调到螣蛇卫队就好。” “你不想去南冕卫队吗?” 语汐忽然问道。 第57章 虽然在近卫军中,最好的两个卫队也就是南冕和螣蛇,然而直接负责皇帝安全和起居的南冕卫队显然比螣蛇卫队要好得多。南冕卫队随意挑出一个岗哨级战士,论起武功素养也足以抵得了其它卫队的校尉。 安敏已经走到这一步,开口却只要螣蛇校尉之职,而只字不提南冕卫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她自己提出来。 怎奈安敏却莫名一笑:“属下还不具备南冕校尉的能力。” 语汐眉毛一挑,说道:“安敏,过度谦虚,等于自大,你知不知道?” 安敏道:“南冕校尉责任重大,属下怕担不起。” 语汐道:“那你知不知道,现在宫里保护我皇兄的安全比保护我父皇还要难得多?我皇兄在武学上是个废物,丝毫没有自保能力,否则也不会被刺杀得那么容易,之前那个螣蛇校尉被免职真的是冤枉得很。不过我父皇就不同了,虽然南冕卫队一直坚守岗位,但以我父皇的武艺,在整个近卫军只怕也鲜有敌手,南冕卫队最多也就是一个陪伴职责。” “这个人尽皆知啊。”安敏道。 “啊?”语汐的面色变得尴尬起来。 她皇兄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此事虽然宫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她倒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宫里的秘闻罢了,却不料安敏脱口而出“人尽皆知”。她忽然觉得无比尴尬和丢人,也有些担忧,若是予涵不会武这件事人尽皆知,那么太子出行日后会变成极好的刺杀机会。那么...... 安敏见她的样子,猜到她的担忧,说道:“近卫军人尽皆知,毕竟近卫军主要负责保护皇室的安全。不过属下倒觉得针对太子什么都不会的情况,螣蛇卫队有必要扩编。” 语汐不语。 惑明皇室几乎是人人习武的,正常情况下,宫内不会武的主子只可能是各宫妃嫔。因此在近卫军安排各卫队人手时,始终是以主子“会武”为标准。也就是在突然出现意外的时候,主人可以不出手,至少也会懂得自保。特别是螣蛇、南冕卫队在训练时更侧重杀敌,而不是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别看南冕卫队和螣蛇卫队在惑明是大名鼎鼎的王牌卫队,事实上此二卫队的成员们对“以身护住”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正如同从前祯元皇太女的螣蛇校尉梓铭,当年战乱时分祯元皇太女遇袭,皇太女独自逃难,梓铭竟然并未跟上皇太女,导致皇太女在蔽水山脉遭遇狼群围攻,自己解决了整个狼群。 这只怕在护卫界是个笑话,但是这样的情况在惑明皇室出现的几率很高。因为崇尚武艺的惑明皇室每个人几乎都有着极大的自信,就算敌众我寡,全身而退的能力还是有的。多数时候真正遭遇危险,皇室成员几乎不会要求护卫随他同行。 也如当年她父皇微服在未阴山被沃荼人袭击,也是带着段景琦的母亲独自离开,并没有南冕卫队的人相随。 因此并不是说近卫军的护卫能力不足,而是说,绝大部分近卫军战士,并没有以身护主的概念。 除了螣蛇卫队。但事实却是,螣蛇卫队虽然有概念,毕竟近卫军多年传统并非如此,他们并没有任何以身护主的经验。因此在护卫行动中,失败的几率会很高。 说到底,还是近卫军的护卫体质有缺陷。语汐倒觉得,即便是从前并未出过状况,那只是运气使然。或许近卫军根本没有一个完善的护卫体制。他们唯一的筹码不过是惑明皇室成员绝大部分都武艺高强罢了。 语汐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安敏,我其实也觉得近卫军近些年并不靠谱。就算主子们大部分都会武,你们的护卫体制绝对是有问题的。” 安敏沉默半晌,忽然说道:“公主,近卫军的战士,个个以一当百,近卫军成立数百年,每个卫队的护卫体制都有人专门研究训练。出问题的不该是护卫体制,而是......此事或许你应该去问陛下和皇后娘娘。” 语汐被安敏的话点醒,忽然想起,虽然她对近卫军是这样的看法,但是这些莫名其妙抛弃主家的护卫行动并未遭到她父皇和统领的斥责。也就是说,任何体制存在,都会有它存在的意义。 比如说,祯元皇太女当年活着回来,只怕是个意外吧? 语汐不敢再和安敏聊下去,她细细看着安敏,发现这个安敏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言外之意,不就是近卫军一直受她父皇的授意做事吗? 安敏继续道:“不过螣蛇卫队近些年无功有过,应当的确是有些问题。” 语汐想到皇后向来对近卫军如今的统领庄铎评价不高,想必也是一直没有什么靠谱的人能代替庄铎,纵使他们有心培养修诚,毕竟修诚年纪太小,经历不足,统领近卫军实在是有差距。于是说道:“你若能搞定祯元皇太女,想办法把修诚哥哥弄回来。烂摊子收拾完了,近卫军应当会有新面貌了。” 安敏听着语汐的意思,意味深长地一笑:“公主就这么相信属下?那若是属下故意将事情搞砸,灵都尉折在沃荼人手里呢?” 语汐神色不动,说道:“惑明地域辽阔,人才济济,或许我缺修诚这么个夫君,近卫军却不缺他一个。所以你不会的,因为即便没有修诚哥哥,也未必轮得到你。” 安敏眉心一动,说道:“所以属下唯一的机会,就是想办法将灵都尉从沃荼捞出来了?” 语汐道:“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之内祯元皇太女能拿出态度,或许你我就不用大婚这么麻烦了,你可以随意娶你喜欢的姑娘,我也可以如愿以偿救回修诚哥哥,这对我们应当是双赢的事。” 安敏一笑,说道:“那既然公主这么心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祯元皇太女那里。” 语汐当然是比安敏急多了,听安敏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此事最好不要拖,忙道:“你准备好了吗?” “见一个继位没谱的皇太女有什么可准备的?”安敏道:“公主不就是想让祯元皇太女向沃荼开口吗?那就请公主早些和陛下商议,先把祯元皇太女的软禁解了,否则沃荼人不会相信她在惑明说话仍旧有分量。” 此话出口,语汐却为难了,说道:“我父皇不会解祯元皇太女的软禁,若是事情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他们直接找祯元皇太女谈就好,还要你干什么?” 安敏面色一沉,说道:“如果是为了救灵都尉,也不肯吗?” “你觉得可能吗?”语汐反问道。 对于偌大的惑明来说,灵修诚不过就是个近卫军都尉,就算是驸马,毕竟也不是公主。近卫军有能之人多得不得了,不缺他一个。她父皇是不会轻易放了祯元皇太女,拿朝廷稳固换修诚一条命的,若她是皇帝,她只怕也不会这么做。 因此能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救修诚的,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至于她的母后,能做的只能是帮她想一些歪门邪道,让她私下操作,然后伙同她父皇和皇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而已。 人们都说皇室冷漠,语汐生于皇室,却知道这样的冷漠并不完全源自外人盛传的那种权利争斗。至少在她父皇这一朝,这样的冷漠,多数出自于为了维护朝廷稳固的出发点。 “也是。”安敏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考虑的事,远比我们考虑的多。” 第58章 安敏进了软禁祯元皇太女的饮竹轩以后,语汐这几日也并未把筹码完全押在安敏和祯元皇太女身上,反而是搬回椒房殿住着,日日软磨硬泡予涵,予涵最终实在磨不过她,从螣蛇卫队给她拨了十个人。 语汐要这十个人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出宫去趟玄武陵区,偷偷把段景瑄的生母从段家祖坟里挖了出来。 语汐不是故意要干这样的缺德事,说起来一个公主带人去挖人家的坟实在不像话。 但是她得知当年段鸿羲把沃荼公主带回朝,沃荼人始终耿耿于怀,她只是打算把段景瑄生母的遗体送回沃荼去。 当然此事是背着段鸿羲进行的,也得到了她母后的首肯。只不过若是出了事,此事有她自己承担,她父皇和母后是不会承认的。 “螣蛇卫队深入沃荼去送棺,传出去也算是天大的笑话。”在棺材送走以后,予涵终于忍不住说道:“此事瞒着段伯父也就算了,万一哪天他想不开去上坟,发现坟被人挖了可怎么是好?” 语汐倒是无所谓地说道:“那是我干得,与你无关呗。” “当然与我无关!”予涵说道:“堂堂太子,堂堂皇帝和皇后,陪你干这种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的事,也就我们一家能做得出来了!” 语汐无所谓道:“母后说过,不择手段没有错,讲究方式方法就行。” “显然这不是什么好方法。” 予涵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语汐,忽然问道:“如今京城疯传你看上了北冕校尉,打算跟他大婚,你是真不要面子了吗?” 语汐沉默半晌,说道:“我没有别的办法。父皇母后为了皇室形象考虑,不同意这么快成婚,谣言总要散播,我怕安敏那边万一失手,最终绕来绕去,还是要用我的办法。” 予涵看着语汐若有所思:“若说那安敏也是一表人才,若是修诚真弄不回来,你考不考虑安敏!” 怎奈此话一出语汐终于大怒:“都什么时候了,连你都开我的玩笑吗?” 自修诚被沃荼人俘虏,语汐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担心着急上火的同时,更加郁闷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捞回来。 若说语汐和修诚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没的说,他们相处平淡是因为自小习惯于这样的相处模式,但是真的出了事,语汐比谁都着急。 她不曾表现出强烈的急迫感,只是因为她将重点放在如何解决问题上,没有时间细想。 予涵这话似乎触到她的逆鳞,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予涵仿佛早想到她会发火一般,淡然道:“考虑过。” 语汐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 “你是太子,能不能正常一点?”语汐连日绞尽脑汁想办法,实在没有精力和予涵发火,挫败地喝了整盏茶,问道。 予涵道:“正因为是太子,所以不得不考虑一下你的名声。所以,必须问你一句,如果修诚真的救不回来,你觉得安敏可以吗?” 半晌见语汐不语,予涵接着道:“我不认为把你打造成祯元皇太女那样的人是个好主意。毕竟,你和她完全不一样。若是你和安敏成了婚,修诚仍旧没救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觉得他会救不回来。”语汐干巴巴地说道。 “万一呢?” 语汐狠狠瞪了予涵一眼,起身就走。 “除了螣蛇的十个人,我还派了近卫军五十人随行,若是朝中风声放出,沃荼对修诚的看管不严的话,找机会直接将他救回来。” “可是母后说沃荼地域偏僻,流沙甚多,不敢派人轻易进入。” 语汐一边说着,一边敏感地瞟了予涵一眼。 予涵虽然书读得好,但是性格并不强硬,虽然监国,还是事事都听帝后的。轻易派出这么多人去沃荼,看予涵的胆子是打死也不敢的吧?那么八成还是帝后授意了。 语汐问道:“父皇的意思还是母后的意思?” 予涵尴尬一笑:“我真的那么不像会派兵的人吗?” “你没那胆子。”语汐毫不客气的说道:“派人去沃荼救人,至少要是认识修诚的人,认识修诚的人,必得是近卫军和他离得近的,和他离得近的,也不那么好私派。 ” “但是这次他们真的不知道。”予涵说道。 “真的?”语汐不可置信地看着予涵。 予涵堪堪一笑:“你皇兄看起来就那么没用吗?” 鬼使神差地,语汐竟点了点头。 予涵险些被她气吐血:“早知道你对为兄这么评价,就不帮你了。” “真是你自己派的?”语汐这才觉得予涵说得可能是真话,忍不住再次证实了一番。 予涵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你偷了棺材的事,段伯父估摸很快就会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语汐道:“送遗体回沃荼的事必然要经过朝廷,经过朝廷,段伯父就早晚得知道。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也得救修诚哥哥。反正坟是我自己挖的,又不是父皇和母后,他还能跟我一般见识不成?” “以我对段伯父的了解,他也就说说而已,到头来还是向着朝廷的。这么多年,若不是段伯父握着护天军和征海军不放,咱们朝廷也没这么稳固。” “我怎么听你这话总像是对段伯父有意见一样。” “我是对他有意见,自己听明白事的,却有一堆这么不明白事的家人。”予涵提起段景瑄就上火,说道:“也亏得段伯父军功显赫,父皇母后宽容大度,不然段家还不得弄个满门抄斩?” 语汐干望着予涵,憋了半天才说道:“皇兄,你不觉得事情都出在父皇的亲信家中,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你是说祯元皇太女吧?”予涵说道:“你和母后都热衷于让安敏去她那想办法,我倒是觉得她不会妥协。她是为了要皇位,把修诚接回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语汐道:“我起初也想过,但是总想试一试。以她现在的处境,想再得到皇位太过困难,反而帮了我们或许还能得到点什么。再说,安敏是打着我的旗号去的,又不是父皇母后的旗号。” “那你不亲自出面,你知道安敏跟她做什么主意吗?万一安敏被她策反了呢?”予涵不由说道:“依我看,这个安敏也不能完全信任,他跟了庄统领这么久,如今到了母后面前,说反水就反水,正常人都不会吧?” “他那是事出有因。” “什么事?”予涵眉头一皱。 语汐道:“庄家大小姐看上了他,他不同意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庄统领这么控制他这么多年不许他崭露头角的确有些过分,他想找出路也无可厚非。再说,他也算是母后一眼看上的人,从庄统领那要人竟没要出来。试问凡是在近卫军当职,有点本事的谁不想进螣蛇卫队和南冕卫队?” 予涵皱眉道:“我倒没关注过近卫军的事,如果安敏说得情况属实的话,庄统领也的确过分。” “那你想想,近卫军自从外祖父退居以来,在庄统领手上始终是无功无过,别说你险些被刺杀,就是咱们皇宫里的安全都成问题,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父皇母后这么急着培养修诚,急着寻找良将,不就是想赶紧把他换了吗?” “近卫军不缺人,我搞不明白父皇母后为何不能先换个别人。” “大概因为没有听话的吧。近卫军和其它军种不一样,毕竟近卫军负责整个京城的安全守卫,是惑明最重要的军队,一旦生出异心,京城安全成问题不说,国家动荡得厉害也不是好事。他们一定还是希望培养自己的人。” 予涵不由道:“这么多年,竟没有找到一个靠谱的。” 语汐道:“母后大概觉得安敏靠谱,安敏比修诚哥哥大十岁,在修诚哥哥成材之前,安敏大概就是可用之才。” 予涵道:“想培养心腹,没有你想象的这么难,不过培养良将会费些功夫。修诚原本是不错,战功不少,但是停战书一事和如今西北军营遇袭的事,八成又要拖他后腿了。” 说到这里语汐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倒都是身外之物,安全回来最重要。” 予涵道:“知道你着急,不过我虽然派了人,还是要你自己多操心。” 语汐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哥,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还是蛮靠谱的。” “你就是欠揍!”予涵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不忘提醒道:“我派人的事,别跟父皇母后说漏嘴了,若是真救出来再说。” “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语汐自予涵的话里得到了提醒,知道自己若不在祯元皇太女面前露面,怕是安敏也难以起到太大的作用,于是亲自跑了一趟饮竹轩。 饮竹轩并不大,如今有着重兵把守,显得阴森可怕。语汐一路进去,除了守卫的士兵,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下人。 “皇太女这里,没有下人伺候吗?”她随便拽过来一个站岗的士兵问道。 “平日里是有,但是安敏校尉来了以后,就没有了。” 听到安敏校尉这个称谓,语汐有些生疏,这才想起来原来安敏也是北冕校尉的,虽然北冕卫队在近卫军十二支卫队排不上号,但毕竟是因为庄铎的打压,而不是能力不够。 安敏声名大震的,如今跑到祯元皇太女这,只怕对他的声誉也有所损伤吧? 语汐忽然有些后悔。虽然救修诚心切,不过她如此不客气地要求安敏来这里,似乎也不太地道。因此一面想着日后该如何补偿安敏,一面推开饮竹轩的大门。 饮竹轩并不大,语汐原本想象了千万种安敏和皇太女的相处方式,真正推开门的时候,却被眼见的场景吓了一跳。 之间饮竹轩大殿中到处都是画作,地上、墙上、桌子上,处处都是,祯元皇太女正在端着一幅画看,而安敏本人正在......作画? 安敏竟然会画画,而且,语汐大概瞟了一眼那些画——静物、动物、人物,画得居然还不错。或者说,画得是真好。 语汐忽然一脸黑线,感情她担心了半天,安敏单凭画画的手艺就把祯元皇太女搞定了? 安敏迅速瞟了她一眼,一面画画一面说道:“公主殿下,属下赶时间,就不给公主行礼了。” 赶什么时间? 语汐正要问,祯元皇太女却开口了:“这不是语汐吗?快来看看,安敏的画画得怎么样?” “......看起来是很好......”语汐尴尬地说道。 祯元皇太女眉目一转,说道:“语汐不知道本宫从前和灵流是怎么相处的吧?” 祯元皇太女这话一出口,倒把语汐问愣了。 若说修诚的父亲灵流曾经在祯元皇太女身边跟了两年,大家都知道,虽然当时声名算不得很好,但自从灵流从了近卫军,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名声一路反转,如今并没有敢轻易提起当年的事,更没有人说他的不是。 那也是灵流有本事。 至于他们到底如何相处,语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想起修诚对祯元皇太女的态度,想必这个祯元皇太女应该也没干什么好事。 于是说道:“我来,不是和你闲聊的。” “那你是......” “我来跟你做个交易。” 怎奈此话出口祯元皇太女却不以为然道:“你没资格跟本宫做交易。” 语汐道:“你不就是想要皇位吗?” “是吗?本宫自己怎么不知道?”祯元皇太女反问道。 语汐本来到这里也没打算怎么样,说道:“我把安敏给你送来,不是单纯为了陪你玩的。” 祯元皇太女看了看安敏,说道:“但是,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安敏从未和语汐串通过,他和语汐也不熟,两人没什么默契,语汐也搞不清安敏到底是怎么想的,安敏只好说道:“公主,属下跟皇太女说,为皇太女作画一百幅,皇太女就考虑答应属下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向沃荼修书,放了灵都尉。”安敏道。 语汐惊愕地看着安敏——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搞定了吧? 果然皇太女补充道:“附加条件是,让灵流住到我这来。” 语汐险些被她气到吐血。 感情她想救修诚,还得搭上修诚的爹灵流的色相吗? 安敏尴尬得把头埋得很低,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语汐瞟了一眼安敏,说道:“姑姑,我爹已经年老,但是安敏还年轻,姑姑为何总对我爹念念不忘?” 祯元皇太女意味深长一笑:“你不懂。” 语汐知道就算灵流答应,父皇母后也不会答应,于是说道:“姑姑,其实对姑姑来讲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不知道姑姑有没有兴趣听。” “哦?” 祯元皇太女终于好生打量了语汐一番:“你还有别的主意?” 语汐道:“皇太女不是想做皇帝吗?若是我帮你呢?” “那么你知道,你的夫君灵修诚的母亲,是怎么勾搭上灵流的吗?”祯元皇太女仿佛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反而问道。 第59章 番外1 (此番来自于祯元皇太女珈谜回忆) 灵流跟在珈谜身边,起初是战战兢兢。时间久了总也生出些许默契,好不容易可以不至于如履薄冰,却又碰到了李潆,从此不知怎么的,就像着了魔一般,做起事来不管不顾。 “公子公子!” 灵流走在大街上,忽觉后背好像被谁戳了一下,一回身一看却见一个身材娇小着一身水绿色粉荷对襟襦裙的女孩娇羞地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请公子一定要品尝!” 灵流迟疑地接过点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子,这是我绣的手帕......” “公子公子,我亲手做的荷包......” 一时间不等他做出反应,已有许多少女围了过来,纷纷举着自己的东西等着他收下。是的,灵流就是这么出名,京城的女子,若是谁不知道灵流的大名,只怕都不敢说在京城住过。不过灵流向来不会对人冷语相加,多数时候,还是温文儒雅的。 这时忽听一声高喝:“祯元皇太女到!” 这时珈谜的马车已经到了跟前,她在侍卫的搀扶下迅速下车几步走到灵流面前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点心盒:“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受欢迎多了。” “皇太女。”灵流见状忙退一步颔首道。 那送点心的的姑娘仿佛并不在意珈谜是何许人,见点心盒被重重摔在地上,里面的点心不规则地被摔碎散落在路上,忙心疼地蹲下去捡。 “滚开!”珈谜见状象征性地踢了踢女孩的胳膊。 灵流见状忙将女孩子拉起,并顺手捡起点心盒递还给她:“谢谢你的点心,快回家去吧。”并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姑娘往后推着。 珈谜黑着脸看着灵流的举动,忽而冷颜一笑,一个眼神过去,周围的侍卫便会意追过去拦住那姑娘。 此时周围的人多数已经识相退开,犹有一群好事之人仍在外围看热闹。 “皇太女,她只是好心.....” 灵流刚张口辩解,话未说完便被珈谜打断:“好心来勾引我的人吗?” 这话一出灵流脸色忽而变白,微抿了唇不知说什么好。转眼却见那女孩被珈谜带来的侍卫粗鲁地按跪在地上。手和膝盖撞击地面的时候轻微□□了一下,眼中噙满了恐惧。 灵流看起来很急着想让女孩脱身,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是好,几番对上珈谜严厉的眼神又不得已收回目光。 珈谜轻笑:“我记得提醒过你,不要乱接受外人的示好,特别是像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不知煞羡多少闺中淑女。” 说着她很自然地伸手要抚摸灵流的脸,却被灵流闪身躲开。 “皇太女,她不是有心。”他说出这句话时明显感觉到珈谜的目光狠狠从他脸上刮过,却转而用目光逼退了伸手按着那女孩的侍卫,将那女孩扶起来说道:“不用怕,回家吧。” “灵流!”珈谜厉声喝道。 灵流扶着女孩的手顿了一下,却微微一笑,松开手说道:“私自收她的东西,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珈谜极为审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娇柔女孩。那女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很好看,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皙,若不和灵流站在一起,想必也会被人视作绝世佳人。 她看着那女孩手中抱着那个破损的盒子,里面碎了的点心仍旧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做给他?” “是......我亲手做的......但只是恰好看到灵公子在。”那女孩在珈谜巨大的排场中感觉到了压力,犹豫着说道。 珈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笑着吩咐周围的侍卫道:“把她的手剁了。” “皇太女!”不等女孩作出反应,灵流早已一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她只是个路人。” “只是个路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珈谜瞥了他一眼。 灵流丝毫不被她的话问住,稳着语气说道:“路人不值得皇太女浪费时间和精力。” “哦。”珈谜仿佛很受用地点了点头,吩咐那几个侍卫道:“那就快点剁。” “皇太女!”灵流慌忙跪下道:“请手下留情。” “除非用你的手换。”珈谜正色道。 灵流面色一僵,缓缓抬起头对上珈谜的目光:“当真?” 珈谜没有回答,但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多出一丝肯定的意思。 灵流缓慢审视了珈谜,心中仿佛做了剧烈的心理斗争,忽而目光定住,从腰间拔出随身带的短刀,压在了左手手腕上。 “那么皇太女放了她么?”灵流低声问道。 “放。”珈谜简短道。 “不不!”那女孩见状忽然上前去抢灵流手中的短刀,争夺过程中不甚划伤了手,痛得眼泪直流,却不忘说道:“灵公子不用管我!” “和你没关系!”灵流自然不会让她抢去了短刀,只是严肃呵斥道:“还不快回家去!” 当然珈谜并不认为灵流会打算真的剁了自己的手。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看着这出好戏,想看看接下来他准备如何收场。 “那我只是想送盒点心就要害你没了手,这皇城哪还有王法可言?”那女孩抢不到短刀,却十分着急地扯住他的胳膊说道。 “王法?”珈谜生平最忌讳别人质疑她的决策,闻言微微眯了眼,开口道:“你想见识见识什么叫王法吗?” “皇太女,不要和小孩一般见识。”灵流一面想稳住女孩的嘴巴不让她乱说话,一面想稳住珈谜令她不那么气愤,却不料这姑娘并不如他预期的那般缄默,反倒大有一语气死人的意味。 他心中有数珈谜绝不会断了他的手,却对珈谜会如何发落这女孩毫无把握。听得女孩不着调的话后心中已然开始慌乱。他也不知为何在刚教育完赋仟翊懂得取舍后会反常地对一个陌生人心生歉意。他知道此时的他跪在珈谜面前所说所做皆不是理智的,心中却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保护这个女孩。 他警示般地向那女孩递去一个“闭嘴”的眼神,待珈谜尚未作出反应之时及时说道:“皇太女,收了点心是我的错,我愿意受罚,但求皇太女不要迁怒旁人!” “你完全可以不管这闲事。”珈谜冷眼看着他,好意提示道。 “是我的错,不是闲事。”灵流道。 珈谜本想着灵流会见好就收,却不料灵流却并不下她赏给的台阶,心中不由气愤,吩咐随行的螣蛇卫队队长道:“打到他爬不起来为止。就用你佩剑的剑鞘。” 说完她转而向灵流道:“那么这算是你替她挨的,你的那份,我们回去再算。” 灵流还是从那话中听出了对那姑娘的赦令,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欣慰一笑:“谢皇太女。” 此话一出那姑娘却慌了,飞快地摇着头,前言不搭后语道:“这和他没关系,是我塞到他手里的!” “想活命就闭嘴!”灵流厉声斥道。 螣蛇卫队队长虽已经跟着珈谜数年,却始终看不惯珈谜的暴力行径,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中也很容易看出端倪,趁着珈谜没有重新下令,忙两步走到灵流身边拔起剑鞘重重向他打去。 对于螣蛇队长这样常年习武的人来讲控制剑鞘打下的力度甚为容易。珈谜的命令只是“打到他爬不起来为止”,与他而言只要不做得太过明显,想将灵流打趴下十分容易。于是下手力道十分重。 那女孩却是不干了,在一旁侍卫死死控制下疯狂地挣扎着:“我都说了是我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还要打他!” 珈谜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身上,缓缓走近她,说道:“我刚刚已经说了,这是他替你挨的。” “我不用他替!”那女孩看似柔弱,挣扎起来却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几番就要挣脱开侍卫钳制着她的手:“你快让他住手!住手!” 螣蛇队长跟着珈谜数年深知如何平息这样的闹剧,再加重手上的力道三下两下将灵流打趴在地上,收回剑鞘想着珈谜微微欠身。 这其中灵流并没有机会开口说话,实则被剑鞘打过之后如透骨般疼痛难忍,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只来得及想螣蛇队长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足足盏茶时间他才从被剧痛吞噬的痛苦中缓过劲儿来,自地上站起身来望着珈谜:“谢皇太女大量。” 那姑娘几乎要被他的话气吐血过去:“你怎么还谢她?你......” 这时灵流两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逼得她身边的侍卫松了手,扯着她将她丢到围观的人群外围:“赶紧回家,别多管事。” “喂,你......” 灵流此时并没有心思听她说什么,转身便走回珈谜身边。 随即那些滞留围观着的人便被随行而来的小队卫兵控制起来。 “请他们去喝喝茶。”珈谜简短吩咐后,在灵流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驱车向皇宫方向去了。 这些围观的民众尚不知所以地跟着凶恶的卫兵到了皇城西郊,这才知道原来珈谜所说的“喝茶”便是所谓的“赐死”。这些人被卫兵暴力地集中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面前挥刀刺死,尸体被随即扔进那个土坑中掩埋。 而珈谜的理由是:“目睹她教训男宠的行为是恶趣味,不宜外传。” 这便是珈谜的恶名开始广为流传的源头。 第60章 番外2 直到第二天,灵流忽而收到徽静夫人的传召,带着一身伤回到了灵府。刚刚进入徽静夫人别院,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去路,定睛一看却是昨天在街市上给他送点心的那个姑娘。今日她并未穿昨日那身襦裙,而是换了一身粉白的长曲裾,袖口处精致的彼岸花刺绣异常刺目。 “你怎么样?” 那姑娘见到他便急切地打量一番,上下其手地围着他观察了一整遍。 “你不是昨天......”灵流见到女孩不由皱眉问道。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灵府一般是不会允许陌生人进入。姑娘看似并不像他熟识之人,却活生生站在母亲别院附近,若非亲信,便一定是走了母亲的后门。 “我是......”小姑娘扭捏地攥着手,头发上点缀细细的流苏发饰窸窣作响:“灵公子,我......” “她叫李潆,李记糕点铺李老板的女儿。”徽静夫人自别院房中走出赤朱色的短曲上绣满了不算明显的久雨花图腾,她缓步走到院中那姑娘身边,欣赏地打量着她说道:“潆儿是个好姑娘。” “娘,你这......” “昨日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潆儿他们一家因为你的关系怕是被皇太女死死盯着,你不娶了她,又打算怎么去化解他们的危机?”徽静夫人对于灵流的惊讶和抵触全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以成家了。” “娘你这是落井下石!”灵流闻言急道:“你知道我......” “潆儿和你很配。”徽静夫人盯着他严肃说道:“我想你会需要她。” “可是......” 语未毕徽静夫人已经一步抢到他面前低声道:“珈谜的暖床奴你究竟还想做多久?” 此言一出灵流惊诧地看着她:“我......我不是......” “不管你是不是!都该全身而退了!”徽静夫人严肃道。 “可是她......”灵流不由看了看略有不解之色望向他的李潆:“这纯粹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那也要她愿意跳才行。”徽静夫人好似不曾听过灵流明确的反对之辞,十分自然地说着话转身走到李潆面前:“你留下来吃午饭吧,让灵流带你熟悉熟悉环境。我去藏书阁找些书来看。” “谢谢夫人。”李潆顺从点头,目送徽静夫人转身出了别院,低身一福:“夫人慢走。” “进屋坐吧。”灵流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李潆的是否有所反应,自顾自地向屋中走去。 “灵公子!”李潆神色一滞,忙追过去:“我不是......” 灵流见她开口,忽然停住脚步蓦地转身:“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想安然活着就离我远一点!” 李潆被他的厉声呵斥所吓到,一时盯着他不知说什么好,许久才忽然回过神来道:“可是夫人说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灵流闻言忽然冷笑道:“你和我素不相识,又如何知道我是不是乐在其中呢?” 李潆听了他的话神色暗了暗,嘀咕道:“反正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我就是那种人。”灵流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你说谎!”李潆原本垂眉顺目地和灵流说着话,闻言忽然激动起来:“你是自欺欺人!” 灵流皱起眉来,推门走进屋中:“懒得和你废话。”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李潆紧随他进了屋:“五年前我在城郊遇到了狼是你救了我,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灵流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杀的人比救的人多得多,谁能记得你是哪位?” 李潆仿佛丝毫不被他的遗忘所打击,自顾自地说道:“你说你练武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随口说说的话你也信?”灵流说着转身看着她道:“如果你足够自爱的话,离我远点最好。” 李潆仿佛丝毫不被他的话所激退,反而紧追着他走到东暖阁的书架边:“灵公子......夫人也说你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处境尴尬,我愿意为你解燃眉之急!” 灵流闻言神色一动,却很快又皱起眉来厉声道:“所以我自顾不暇到需要你一个小女子来拯救?”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潆闻言忙说着,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而道:“灵公子,我知道你这么说只是不想连累我,可是.......” “别把话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若真应了才有你后悔的时候!”灵流道。 “反正我不会被你吓退缩。”李潆撇了撇嘴,嘀咕道:“好人偏偏不承认自己是好人!” 灵流听着她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对上李潆明亮的眼睛,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化开:“我只会给你带来灾难。” “但是我喜欢你。”李潆丝毫不退让地说道。 灵流摇了摇头:“你喜欢的只是表象,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谁说我不了解的。”李潆说着忽然垂下目光:“你是嫌弃我不是名门闺秀?” “怎么可能?”灵流闻言急道,但话一出口却又自觉唐突莽撞,忽然冷笑:“对,我虽非灵家嫡子,好歹也是名门,你又如何和我相配?” “你!”李潆听罢眼中的怒意在这瞬间闪现出来,她忽然狠狠推了灵流一下,泪水已然夺眶而出:“想不到你竟也是这样的人!” 说着她却不再停留,转身跑出别院,向右一转消失在甬道上。 灵流这些年来虽然早已习惯了徽静夫人莫名其妙带姑娘回家给他看的毛病,却始终不能平复心境,自门童手中牵过自己的马,没想到走到半路,没碰到李潆不说,却和赋仟翊撞了个满怀。 赋仟翊,自然就是语汐的生母,当今的皇后。只是在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势的准王妃而已。 赋仟翊显然对灵流的出现显得有些意外,她上下打量了灵流一番:“你没事吧?” “没事,你这是......” 不等赋仟翊说话,灵流急道:“不管你有什么事都放一放,先帮我找人!” 说明事情的原委之后,赋仟翊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派近卫军到各处去找,只要在外面我一定给你把人带回来!” 灵流匆忙点了点头,即刻纵马跑远了。 灵府距离赋府十分近,赋仟翊和灵流分头以后并未直奔西郊坟场,反而回了赋府,集合了北冕卫队全员随她一同去西郊,同时派人拿着她的手令去近卫军营调集麒麟卫队满城搜寻。 然而寻来寻去仍旧无果,赋仟翊最终想到,说不定李潆被祯元皇太女扔到了近卫军营,想以此来试试灵流和宣王一党究竟有没有关系,于是决定到近卫军营碰碰运气,没想到刚到军营门口就听说有个女子擅闯军营被抓,赋统领正准备审理此案。 “真该死!”赋仟翊一跺脚,冲进赋统领的营帐。 “那个女孩.......” “私闯军营者死。”赋恂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首先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个误会,但是......” 赋恂未等她说完,已将一把刀丢到她手中:“你负责送她上路。” “爹......”赋仟翊下意识地接过刀。虽然在来军营的路上早已想好无论如何都不能保护李潆,事到眼前却犹豫了。 赋恂道:“有的人注定就是要为别人的失误付出代价,这是她的命。别辜负了这条命的价值。” “爹你真是的!”赋仟翊将手中的刀重重摔在地上:“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冷血无情!” “徽静夫人的儿子当然比一介平民值钱很多。当然对于她儿子来讲,若是失去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会痛不欲生。”赋恂很小心地点到即止,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却夹杂了些许的警告在其中。 毕竟赋仟翊和还是宣王的劭泽是一头的,宣王如今和珈谜水火不容,而灵流跟在珈谜身边,她总不能真替灵流说话吧? 赋仟翊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目光,不由用余光环视了赋恂帐中那些站着的带刀侍卫,甚至那个端茶送水端着托盘的小厮。忽然说道:“那灵流确实该死,跟着祯元皇太女也便罢了,竟还差点将我都害了,是该让他尝尝厉害。只是我觉得那女孩也太无辜了些。” “那你就让她快点死,别给她多余的痛苦便是。”赋恂说道:“我们近卫军的传统从不滥杀无辜,但这灵流吃里扒外背叛徽静夫人,实在可恶。这条人命就当是他害的,事后将尸体丢给他们拜阳殿去。” “是,父亲。”赋仟翊点了点头,弯腰捡起仍在地上的匕首,和赋恂短短对视了一下便走出营帐。 当然赋仟翊私心里还是不愿意杀了李潆,犹豫不决地拿着刀在营帐到训练场的路上磨磨蹭蹭走不动。但躲避并不是万全之策,她纵使一千个不愿意,在走到被绑在训练场训话台的大柱子上的李潆面前时,还是不得不将刀□□。 “如果我不杀你,灵流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对不起。”赋仟翊低声向李潆道。 此言一出,李潆原本噙满恐惧的眼眸忽然震动了一下,半晌她笑了:“如果是这样,就请动手吧。” 第61章 番外篇3 赋仟翊几乎是闭着眼睛将刀刺向李潆,却忽然觉得腕上一阵剧痛,手上的刀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生生打落在地。 来不及庆幸此时竟有人出手相救,她腰间却被人大力踢了一脚,整个人也被这巨大的力道带倒在地,不由气愤向来人打去。 来人正是灵流。 赋仟翊终于松了口气。灵流方才对她出手看似用力甚猛,却是在出力之时下了功夫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她摔倒在地的同时也觉不出被伤到了哪里。但还是迅速站起,在众目之下和灵流过了数招。 “赋仟翊,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一定会付出百倍的代价!”灵流在她的眼下站稳在沙土地上,未出鞘的剑毫不客气地指着她怒斥。 “就凭你,嫩了点。”赋仟翊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手中的玉镯:“能赢我手中这对镯子的人放眼这惑明还真没几个,像你这种以色侍人的软骨头最好还是离远点,免得我手一抖误伤了你,又要到皇太女面前去告我的状。” 这时训练场上数千的战士皆在观战,闻言不由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灵流在这莫名其妙的调侃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既是这样,你还要跟我对着干,当真是不怕死。” “可是你确定皇太女希望你救这年轻漂亮的小妞吗?”赋仟翊问道。 “这可不是你操心的事!”灵流自顾自地走上前去将李潆身上紧紧绑着的粗绳子解开,说道:“识趣的话最好让开路。” 赋仟翊倒是毫不勉强,很快后退了数步打了个“请”的手势,大声道:“灵公子好走,我赋仟翊只是一介平民,不敢违背灵公子的吩咐。祝愿灵公子回去不要被皇太女打成死人才是。” 这时众军士中间又迸出一阵阵笑声。 灵流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拉着李潆便往营门口走。 “灵公子,三心二意的人可没人待见。”军士中忽然有人大声说道。 赋仟翊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却没敢说什么。 不料此言一出,更多无所忌惮的话此起彼伏地从众人中间传出。 “死了也就算了,大惑明也少一个丢脸的面首!”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在灵流听来虽然锥心难耐,却在这些年也听惯了,不至于立时发作,然而李潆却忍不住了,一把甩开灵流的手跑回去:“你们都不要胡说了!灵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呦,这还有个不知好歹的替他说话呢!”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可要看准人,可别找了个负心汉白眼狼。” “你们!”李潆自小闺阁中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和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被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反驳:“你们太讨厌了!” “行了行了,继续训练!”赋仟翊不耐烦地吩咐道。 灵流深深叹气,将李潆从赋仟翊面前拉回去,转身走开。 灵流扯着李潆的手腕出了近卫军营后又向西走了数里才松开了手。李潆揉了揉被他大力攥着而血液不流通的手腕,才顾上说道:“他们那样不怀好意地骂你,你都不生气吗?” 灵流看着军营外数十里的土地草坪,无所谓笑了:“世人都是这么骂的,若是生气我可气不过来。” “可是他们......” “他们这样骂,或许是因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灵流忽然打断了李潆的话说道:“你若和我走得近,像今天这样的事会源源不断而来,可不是每次都这样幸运会有人向我通风报信,你会死的很难堪。” “那又怎么样?”李潆闻言毫不畏惧地步步紧逼他问道。 “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你所有认识的人。”灵流补充道。 他原本以为李潆会被这样一个庞大的数据范围吓到,缓缓退缩,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潆。 “我知道你只是想逼我走开。”李潆说道:“可是我已经被皇太女盯上了,你不是谦谦君子救世英雄吗?你既然有办法救我就一定有办法娶我。” 灵流语塞,几乎被李潆的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你凭什么认定我一定愿意娶你?” “你不愿意便罢了!”李潆说着忽然泪水夺眶而出:“害你挨打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哪怕是抱薪救火我也愿意。你不晓得徽静夫人找到我说希望我嫁给你的时候我究竟有多么高兴!我看着你忽然被引荐到拜阳殿匍匐在那个丝毫没有人性的皇太女脚下饱受欺凌这些年,你不晓得我的心有多痛!那些人骂你,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了解你!可是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我知道你的心另有所向,你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救这个国家!我都知道!”李潆说着缓缓后退了几步:“我知道我只是一介平民,我配不上你,可是并不是每个名门贵族的小姐都愿意豁出身家性命来为你解围!你拒绝我不是因为我的出身,而是怕伤害我,我都知道!可是你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何尝不是更恶毒的伤害?” 灵流听着她的话,心中早已不能平静,然而却死死压抑着神色始终如一,他听罢沉默了半晌,冷冷开口道:“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为了我这张脸,飞蛾扑火的姑娘几乎能从西北边境排到京城,那又如何呢?我难道要为你们每一个人都负责吗?” “你.......”李潆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抬起衣袖狠狠擦了两下眼泪,转身走开。 正值这时忽然一阵破风的声音传来,灵流心下一惊,再望去时之间几枚冷箭飞快地射向李潆,风一般地冲过去徒手劈掉了那排短箭,收手时却又有一支比方才那几支粗很多的长箭风速射来,转身瞬间已来不及格挡,只下意识地伸手护住李潆,那长箭自他的小臂生生穿过静止。 珈谜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弓丢给身边的螣蛇队长,自远处马车上跳下,一步步踱过来。 “皇太女。”灵流左手死死按住受伤的右臂动脉,一边规矩地半跪在地。表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他在这短短一个动作中迅速盘算着对策。 不料却见者珈谜走到他身前一脚向他踢来。他死死按着被箭射穿的小臂动脉,却不敢躲,那脚硬生生踢在那长箭的箭尾,附有斑斓羽毛的箭尾被生生踢折——这当然是灵流不刻意躲闪的后果。原本被剑锋射穿的小臂仿佛被外力忽然搅了一下,破损口赫然扩大,血开始不断地涌出。 灵流的左手仍旧死死扣在伤口上方的动脉处,脸色煞白,眉宇间透出痛苦的神色。 “把手松开!”珈谜厉声呵斥道。 “皇太女!”李潆站在灵流身后已然不知所措,听到珈谜不合情理的吩咐后忽然冲到珈谜面前:“他会大出血的!” 珈谜漠然打量着李潆,冷冷一笑,伸脚踢了踢灵流受伤的小臂:“你刚刚不就是用这只手牵着她的吗?” “对不起,皇太女。”灵流缓缓松开了左手,看着右小臂的血加速流着,却顾不上理会,只说道:“人命关天。” “换了别人你灵流倒是未必会管。”珈谜说着,见灵流低眉顺眼地跪在自己面前,心生烦躁,不由气道:“好,你英雄!” 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刀丢在灵流面前:“把你这手臂剁了,我放她一条生路。我今天可不是说笑。” 不等灵流反应,李潆却急了:“你要杀我便罢,别为难他!” “少多事!”灵流斥道:“滚回你家里呆着去,别在这给我添堵!” “温润的灵流竟然也有要骂人的时候。”珈谜微眯了眼:“看来这女子是断断留不得了。” “皇太女!”灵流听罢却急了,俯身深深叩首:“求皇太女......” 话音未落,珈谜毫不领情,抬脚死死踩在灵流压在地上的小臂上,冷言道:“你还有脸来求我吗?” 灵流深深呼吸几口气,方才将即将脱口的痛呼压下去:“皇太女请听灵流一言!” “说。”珈谜的脚仍旧不曾从他小臂上拿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 “世人因为灵流的存在一直在诋毁皇太女,于皇太女声誉有损。我私心想着,若是我成婚,或许......” “和她?”珈谜不可置信地伸手指向李潆,抬眼却见李潆也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心中不由有了计较:“人家姑娘可未必愿意。” “不不!我愿意!”李潆忙摆手否认道:“我愿意做那个为灵公子和皇太女解围的人!” 珈谜踩着灵流小臂的脚缓缓松了力道,移开:“灵流,你真想娶她?” “是。”松了口气的灵流慢慢跪起来,说道:“请皇太女成全。” 珈谜深深看着他,目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化开后突然又聚拢成一道强光,他忽然惊醒地盯住珈谜,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果然珈谜在这时忽然伸手拔出螣蛇队长腰间佩剑直向李潆刺去! 第62章 番外4 灵流脚下蓦地发力瞬间站起,空手一把抓住剑刃,将珈谜的剑生生逼停:“皇太女!” 珈谜纵使隔着剑柄也能感受到灵流抓剑的巨大力道,心中不由一惊:“你真的不想要你这双手了?” 话音未落,剑刃上已经挂满了灵流的血,嘀嗒落在沙土地上迅速钻入土壤中,留下一片深深的红色印记。 “如果皇太女不喜欢,我从此不再见她便是,只求皇太女不要伤害她。”灵流几经停顿,方才完完整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珈谜气结中,却见李潆极为担忧地轻轻拽着灵流的衣袖:“灵公子,不要管我,快松手!” “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把你的指头割掉了!”珈谜死死盯着灵流,恐吓催促着。 这时灵流深深看了珈谜一眼,手心继续用力向那柄剑施压,更多鲜血涌出后成片地洒落在地:“放她走。” 珈谜原本因着灵流的逼迫气到极致,却觉灵流的手在话说完后仍旧在不停向剑身用力,被剑刃断开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白色的骨节,不由有些害怕:“你松手,我放人。” “灵公子!”李潆却是将一切担忧溢于言表,眼泪簌簌涌出,满脸泪水:“快松手啊!” 灵流此时才缓缓松了手,手上两道见骨的伤痕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所掩盖,依旧看起来可怖。他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神色木然地看着珈谜:“谢皇太女理解。” “灵公子别动!”李潆心疼地捧着灵流的手,自腰封中扯出一张长帕子细细地为灵流包扎,然而血涌得太快,很快那洁白的帕子便被血所染红。李潆哭得稀里哗啦,手都跟着抖个不停,急得直跺脚。 “还不快带回拜阳殿传御医!”珈谜见状却是也急了,上前一把扶住灵流,将李潆大力推开,吩咐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将灵流扶上自己的马车。 这时灵流由于失血过多,神色已然模糊,却不忘回头向李潆道:“不要回家,回到灵府找徽静夫人。”话音一落,人已经昏了过去。 李潆怔怔望着珈谜的马车飞驰远去,腿一软,坐倒在地:“灵公子......我又害了你了......” 灵流蓦然惊醒,两手臂的剧烈疼痛几乎将他吞噬得头都要炸裂,却忽然想起什么般蓦地坐起来:“李潆?” 珈谜正坐在他床前,听到他口中脱口而出的名字心中如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嘴上却道:“流那么多血你就给我好好躺着,别一张嘴就惹我生气!” “皇太女......”灵流茫然看着珈谜,想伸出手来,却发觉除了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就连右小臂都被缠得又厚又难看,只得放弃,嘴上说道:“灵流让你失望了。” “你真喜欢那小姑娘?”珈谜问道。 灵流干望着珈谜不知道说什么好,久久不开口。 “那我呢?”珈谜继续问道。 灵流缓缓闭了闭眼睛,说道:“皇太女于我是恩大于天,皇太女对我来讲过于高贵,所以不敢谈爱。李潆生性单纯,却在这两天内被我拖累几番送命,我心中实在不忍。” “你不喜欢她?”珈谜问道。 灵流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只是害她受惊让我觉得愧疚。” “那么你说的娶她是什么意思?” “皇太女,灵流跟你数年,从未想过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拜阳殿,对外面的传言也从未当过真,而近日以来却深思熟虑过,皇太女日后是要继承惑明大统,若是因为灵流而遭天下人耻笑而......”灵流说着用余光细细打量着珈谜的神色,很有分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那我真是十恶不赦了。” “我不在乎。”珈谜叹了口气,靠在床沿上:“我从不认为这会影响我的前途。” “事实却会。”灵流说道:“所以或许借着李潆的事.....” “你想都别想!”珈谜忽然蹙眉站起身来:“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如今大皇子和宣王在朝堂上翅膀都硬了,你跟在我身边觉得看不到出路了,也想早日从我这脱身出去自立门户!做梦吧!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拜阳殿!” 灵流对于她喜怒无常的话并不惊异,也仿佛从不放在心上地自顾自说道:“娶了李潆丝毫不影响我为皇太女效忠,只是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对你的前途也是大有裨益的。” “少对我的事指手画脚!”珈谜斥道:“你若再敢提这事我就每天派人来打你,你永远都别想从我的拜阳殿爬出去!”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灵流闻言不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向珈谜大吼道:“真是不识好歹!” “我就是不讲道理!从你进拜阳殿第一天你就知道!”珈谜也丝毫不肯退让,不顾形象地冲他叫道:“反正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皇太女......”一名侍卫畏手畏脚地站在珈谜寝殿门口,犹豫不决地用脚在门槛上蹭来蹭去不敢进来:“刚才有消息说那个叫李潆的姑娘可能在城东莲花池边想投水自尽。” 灵流闻言却坐不住了,从珈谜宽大的床上蓦地跳下来,伸手从衣架上去扯自己的衣服:“真是胡闹!” “你给我躺回去!”珈谜死死拽住他衣服的另一边扯着:“哪也别想去!” 灵流一急之下纵使双手受伤,却在争执中将珈谜一把推开,不顾珈谜的严令忍着痛穿好衣服,三两下放倒了拦着他的侍卫冲了出去。 这是个天朗气润的正午,风轻得原本令人迷醉,而灵府此时却是另外一副景观。 府里的下人们几乎都是惊恐地看着灵流怒气冲冲地冲到灵驰的别院中将他从屋中拎了出来,并重重摔在院中的一个假山上。 灵驰则是灵家大公子,嫡出公子,向来在珈谜手下做事,只是长得不怎么样,珈谜看不上他。 “你......咳咳.......”灵驰被蓦地一摔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摔出来,缓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你竟敢对我.......” 这时灵流早已一拳打了过去,灵驰只觉得眼前一黑,左眼眶便传来剧烈的疼痛,温热的液体开始簌簌不断地滴在他的手上、衣服上。 他忽然很惊恐,努力地忍着痛想睁开眼睛,却如同被水泥浇铸了一般干疼干疼地,不由捂着眼睛大叫起来。 灵流并没有因为他的痛呼停止对他的锤楚,一脚便将他踢出八丈远。 “天呐!”闻声而来的灵夫人见此情景不由大惊:“你竟敢.......” “你如果不闭嘴我就把你的牙全打下来!”灵流的面色黑得能滴出水来,他冷冷开口,看向灵夫人警告与愤恨的眼神令灵夫人顾不得数落他的大胆行径而乖乖闭了嘴。 以往在灵府中,灵夫人和灵驰同属一丘之貉,合起伙来欺负着灵流母子。 灵驰以为自己的眼睛被灵流打瞎了,原本照着平时的性子早已破口大骂,今日他却从灵流的眼神中读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冷漠和愤恨,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乖乖闭着嘴在灵夫人的搀扶下向院外跑去。 灵流正追上去一把扯住灵驰又要打,却忽然被灵大人用力推了一把:“反了你了!” 灵流怒指着灵驰,几经深呼吸方才开口道:“看你教育的好儿子!好的没学会竟学会去玷污人家未出阁的姑娘!” 灵驰被打坏的左眼剧痛,听得他的话还是忍不住大声辩驳道:“要不是你我还懒得上这种身份地位的婢女!” “你再说一遍!”灵流此时才管不了灵大人是否在场,提拳便打。 灵驰哪里躲得开自小练武的灵流?转眼便被灵流重重一拳打在腹部,喉咙一腥,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可吓坏了灵夫人,她指着灵流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没教养的杂种!早知道当初我们灵家就不该收留你们母子!” 灵流听罢怒意更盛,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刃比在灵夫人的脖颈处:“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若再闹我就把你们母子赶出灵府,看到时候究竟是谁更难看些!”灵大人厉声斥道:“滚!” “你现在就赶他们出去!”灵夫人便急了,趁着灵流愣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丢在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脚:“他们母子在咱们灵府一天咱们就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灵昀看向灵流的眼神中开始充满了审视、犹豫,甚至有些动心了。 然而这时灵夫人却忽然惆怅地一叹气:“你们俩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我想是可以的。”灵流试探性地看向灵驰。 灵驰被灵流打了以后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没有被打瞎,并且居然可以睁开一点,不由松了口气,却依依不饶地大吼道:“你滚!” “你干的龌龊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别得寸进尺!”灵流原本压制得很好的情绪这时候忽然冲破了那层皮囊蓦然爆发,怒道:“有本事我打你你别躲!” “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还耍脾气!”灵昀不耐烦地转身走开:“你若想呆在府中相安无事就规矩些!” 第63章 番外5 灵流仿佛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一把抓起灵驰的衣领就将他往徽静夫人别院抻。 “哎!”灵夫人见状却不干了,也上手扯上灵驰的衣袖:“你有没有教养!快放手!” 灵流毫不理会灵夫人的话,随随便便就将他二人一并拉走:“你还是见识见识你的好儿子干了什么再来判断是谁没教养!” 灵夫人却是反常地没有得寸进尺。平日以来虽然她趾高气昂一些,却也是对这对神秘的母子颇有忌惮,只是嘴上不服软而已。此事她也知道是自家儿子理亏,又碍着灵流多少在皇太女面前得脸,此时也只好乖乖闭了嘴。 李潆还在徽静夫人屋中哭得肝肠寸断,徽静夫人从开始的好言相劝到现在已然开始保持沉默。她只是惆怅地看着李潆,又心疼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从心底里还是很喜欢李潆的,不光因为她对灵流死心塌地——毕竟纵观整个京城,肯为灵流去死的女孩子怕是都能从城南一直排到城北,但是不知为何她总对这个李潆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然而此事一出,她却不知道是否该因为这样的事将她一棒子打死。毕竟在今日的惑明,虽然女人同样可以为官为帝,名誉还是十分重要的。 她只是将李潆安排在自己别院,却也万万没想到灵驰会胆敢趁自己出去的时候将李潆玷污。或许这本来就是珈谜暗中授意他这么做的,或许他只是有这种臭毛病,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 灵流扯着灵驰的衣服一把将他掼在地上:“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灵驰冷笑道:“我看她漂亮,用了就是用了,还能如何?” 灵流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踩趴在地上:“信不信我废了你?” “你这是干嘛呀!不就是一个小丫头吗?”灵夫人紧随着进了徽静夫人屋中,大声斥道:“大不了让灵驰纳了她做小妾,也不至于丑事传出去让她没脸做人!” 徽静夫人此时正坐在茶桌边,听得灵夫人如此说不由怒气盛起,一把抓过桌上的茶壶“啪”地一声砸碎在灵夫人脚下:“你家灵驰何德何能有资格取李姑娘!滚出去,别在我这里碍眼!” “喂!”灵夫人在茶壶碎裂的时候有一丝的退缩之意,但听得徽静夫人对自己说话如此无礼,也顾不得什么怕不怕了,怒道:“你一个侧室也敢跟我叫板!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早晚让灵昀休了你!” “休不休我可不是你操心的事!”徽静夫人道:“再不滚我可不客气了。” “那你也先让你儿子放了我儿子啊!”灵夫人叫道:“不就一个做糕点的,至于吗?” 李潆仍旧哭得厉害,只觉得世界都崩塌了。听得灵夫人说让灵驰纳她做妾,不由哭得更凶了:“我死也不给他做妾!” “你一个做糕点的小丫头哪来那么多挑挑剔剔?给你个机会服侍我们灵驰已经是很给你脸了!”灵夫人道:“别得寸进尺啊!” 灵流闻言,踩着灵驰的脚忽然有一丝的松动,他忽然说道:“我刚刚搞错了,你应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李潆,而是我!” 灵驰听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不服气地挣了挣,笑道:“那这个歉你还是问皇太女去讨吧。” “皇太女?”灵流方才一直胸有怒火,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桥邱。李潆虽然不明确是否真的要嫁给他,灵家上下心中却是对此事心知肚明的。灵驰平日里虽然跋扈,无限制地招惹他,却也从未敢真正触碰他的底线。若非皇太女授意他又怎么敢做这种事? “对!是皇太女,有本事你去找她说理啊!”灵驰冷笑着激他。 灵流却是十分反常地松开踩着他的脚,转身便往外走。 “站住!”徽静夫人见状连忙喝道:“回来!” “太过分了!”灵流气道:“我一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那你讨回的可不一定是说法了!”徽静夫人淡淡道:“我看这事还是不要闹大,李潆还要做人,你们两个也还要做兄弟。让灵驰好好给李潆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徽静夫人说着将目光转向灵夫人:“夫人,你看我的建议可好?” “啊?”灵夫人此时盯着李潆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徽静夫人的话,反常地点了点头道:“好得很!” “娘!你说什么呢!”灵驰此时却不满了:“我怎么能跟她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李潆这时忽然停止哭泣,说起话来依旧口齿清晰:“道歉有用的话这世上的人就都不怕犯错了!” “那你想怎么样!”灵驰从地上勉强站起来:“那不如我娶了你做侍妾,免得你以后嫁不出去。说到底这事还是怪你自己,你招惹谁不好,你非招惹皇太女的......”他说着警惕地看了看灵流,改口道:“反正你是自找的!” “你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李潆大声冲灵驰吼着:“滚开滚开!” 灵流此时原本一言不发,闻言却走到李潆身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不用担心,我娶你。” 此言一出李潆却是愣了。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就在不久之前,灵流还在故作姿势和她撇清关系,虽然她知道这是怕连累她的权宜之计,心中也是十分别扭的,如今她遭到灵驰的□□之后,本以为灵流更不会将她当回事,正值自暴自弃之状。 然而灵流的话却如一道强烈的闪电直击她的心——我娶你。 “灵公子,我不配。”她这时却是不再大声哭泣,忽然冷定下来怔怔地看着灵流。 灵流看着她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和愧疚:“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该由你来承担后果。” “我不要!”李潆忽然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灵公子,原是我痴心妄想罢了,你不用因为抱歉而勉强自己,我也不希望我和你......是勉强来的。” 灵流忽然笑了,走上前一把抱住李潆深深吻了下去。 见状灵夫人和灵驰都是一愣。灵驰只是单纯地接到祯元皇太女的命令说毁了李潆的清白,绝了灵流的念想,却不料这样一闹反倒成了催化剂。 徽静夫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很快舒展了面色,极为得意地看向灵夫人和灵驰,仿佛这件事中受害者全然不是灵流。 “不识好歹!”灵驰恨恨地咬牙切齿:“那么你自己去向皇太女解释吧!莫要害了我们灵家!” 灵流这时放开了李潆,冷笑道:“到底你们只是想着你们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时候能切身处地为这个惑明的百姓想一想?不过我想你们这点可笑的觉悟,只适合做别人的看门狗,或者.......”他微微眯了眼道:“不配看门,只能乱咬人。” “你说什么!”灵驰正要发怒,却被灵夫人及时扯住。 “别和他们废话了,都是不可理喻的下等人!” 灵驰这才气冲冲地和灵夫人急步离去。 灵流深深叹息,木然看着徽静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徽静夫人倒是从不将灵驰母子的话放在眼中,只是看了一眼李潆,问灵流道:“娶她是真心的吗?” 李潆正低头处于强烈的纠结中,听得徽静夫人的问话忙将目光转向灵流。半晌却不见灵流有回话,不由自嘲而笑:“灵公子,被狗咬了是我自己倒霉,我不会赖上你的。我想我该回家了,以后.......我绝不会再来纠缠你的。” 说着她的眼泪继续簌簌而下,她用力抹着脸上的泪渍,飞速跑了出去。 灵流仍旧在看着徽静夫人发愣,转眼却见李潆跑出去,来不及和徽静夫人多说什么,转身追了上去。 “李潆!你等等!” 李潆飞速跑着,听到灵流的声音眼泪流得更快了,却不敢回头,死命往府门方向跑去。 “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给我站住!”灵流在后面大声呵斥着追上她一把抓住:“你别以为我脾气好就不会找你算账!在我这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想跑?” “你怎么不讲道理!”李潆被灵流用力一扯,重心一个不稳便向灵流倒去,被灵流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怎么能怪我!” “如果你不纠缠我,皇太女能盯着这事不放吗?”灵流道:“少废话,跟我回去!” 说着他不由分说就将李潆往回拉。 “你.......你放开我!”李潆奋力想甩开他的手,几经努力却仍旧宣告失败:“你放开!放开!” 灵流倒是不想理会李潆无谓的挣扎,说道:“你现在踏出府门就是死!”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李潆还是奋力挣扎着,挣扎不了就冲着灵流的手背死命咬下去。 “你是猪啊!”灵流右手臂依旧有着箭伤,左手心有着刀伤,乍被李潆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不由急道:“松嘴!疼着呢!” 李潆闻言倒是气急:“你家的猪才咬人!” “对对,会咬人的猪是我家的!”灵流一边推搡着她往回走一边搪塞着。 第64章 番外6 李潆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不肯走:“.......我不想跟你。” “你不是一定要嫁我吗?” “可是我被.......” “我无所谓!”灵流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啰嗦,跟个大妈一样!” “你才是大妈!”李潆不由又和他呛了一句后方才发现自己几乎没办法在灵流的几番废话中得到冷静:“可是我有所谓!”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灵流又拉起她将她往别院拽着。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李潆拽不过他,被他拖得几乎一路小跑地又到了徽静夫人别院门口。 “我一直不讲理,你不是自称很了解我吗?” “我那是花痴!”李潆不服气地补充道。 “那你可赚大了,咱们惑明这么大还没哪个花痴被我拖着走呢!”灵流说着不由放开她:“你能不能自己走!我手疼!” 李潆真是被他打败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却忽然才想起他双手都有伤的事,忙拽起他的手来:“给我看看!” “看你大爷啊!”灵流撇开她的手:“早干嘛去了!” 李潆虽然出身不算高,到底也是常年养在家里的深闺淑女,这样的脏话仿若从来不曾听过,也不曾有概念,不由怔怔道:“我没大爷啊.......” 这回倒是轮到灵流无奈地按了按额头:“算了,这事是我不好,把你害了。我以为只要我离你远远的你就不会有事,现在看来想让你没事,只能把你放在我身边了。你觉得呢?” 闻言李潆又哭了,忽然坐在地上哭得不肯起来。 灵流听得脑袋胀痛,却也不知道怎么劝:“别哭了,求你了。这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要我不在意,谁又能说什么去?” “.......可是.......可是我不想给你不完整的我。我以前还总觉得有机会,可是现在.......” “你有强迫症吗?”灵流站起身来在她面前捉急地来回徘徊了数步,方才道:“好吧,那我也被皇太女强留过夜很多次,这扯平了吗?” 李潆木然抬头看了看他,却始终不说话,不一会儿又低头开始哭。 “那要这么算还是你比我吃亏,你看行吗?”灵流试探性地问道。 这时不待李潆有所反应,倒是闻声而来的徽静夫人忍不住笑了:“看你在珈谜身边待这么久还是这么不会劝人,真不知道你是怎样在她身边存活下来的。” 灵流皱眉道:“你不知道帮着劝劝,净说没用的!” 徽静夫人这才上前轻轻拉起坐在地上哭不停的李潆,柔声问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灵流,想要嫁给他吗?” “可是我现在.......” 徽静夫人温婉一笑,不等她说完自顾自地说道:“只有当你婚姻不幸时外人才会关注到你是否贞洁,若是幸福,谁又会管你的闲事?我想灵驰也不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知道遭人唾骂,他只是想为自己买个前途罢了。灵流不会在意那么多,你又何苦因为这等小事把自己逼到绝路呢?” “夫人.......我.......” “如果你真的认为你离开他能得到更好的幸福,随时可以走出这扇门。如若不能,就实在不必将你自己和他都置于悔恨终生的绝境。你自己好好想想,只要你愿意嫁,我即刻就为你们筹办婚礼。”徽静夫人说完,倒也不等李潆如何反应,和灵流对视了一眼,转身回了屋。 灵流这时才暗自抒了口气,干望着李潆道:“你看这样行吗?” 李潆复杂地看着灵流,半晌问道:“你真的不在意吗?” “真的。” “以后也不会在意吗?” “真不会。”灵流忽然正色:“保证一辈子对你好,绝不介意这种事。” 灵流几乎十分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因为李潆又哭了。 “那你总得告诉我我这话究竟哪里有问题?我改还不行吗?”灵流可以肯定自己是他所熟识的人中最害怕女人哭泣的人。 他越说,李潆越是哭不停,正当他快要暴走的时候,李潆却忽然钻到他怀里,接着哭。 这时他倒是不敢说话了,无声地揉着李潆的头发,直到她慢慢停止抽泣,才试探性地说道:“我能说话了吗?” “你真的不觉得我累赘吗?”李潆问道。 “还行吧,不过没有你可能比有更糟糕一点。” “这是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如果我不管你,你就会嫁不出去,没准哪天就露宿街头,要么一出我这里就被皇太女直接抓去埋了。我感觉这样实在有点可惜。” 李潆闻言不由一把推开他:“你真是!不会说话!” “那到底行还是不行?” “.......行。” 第65章 “就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祯元皇太女反问道。 语汐不以为然的态度让祯元皇太女觉得很是意外,然而语汐自己却不觉得怎么样,反而觉得修诚的父母还挺有爱的,于是说道:“姑姑你又没亲眼看到,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细节呢?” 祯元皇太女却笑道:“因为灵府,都是本宫的人。” 语汐道:“姑姑和语汐讲这些,不觉得无聊吗?” 祯元皇太女道:“本宫的意思,是灵流这个人,娶了李潆,根本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觉得愧疚罢了。” “我不觉得怎么样。”语汐摇了摇头。 祯元皇太女道:“灵家父子,想装的话,都能装得很像。当年他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本宫也不曾发现他竟是劭泽的人。” 语汐仍旧笑了笑,没说话。 祯元皇太女继续说道:“本宫的意思是,如果灵修诚娶你是为了名利,他也能装。” 语汐自然是不信她的话的。语汐来这的主要目的,不是想和她达成统一战线吗? 于是语汐不由道:“灵家的灵修贤的确有问题,但并不代表修诚有问题。再说,姑姑,语汐是来跟你谈条件的。如果姑姑真的不想当皇帝,就当语汐什么话都没说过好了。” 语汐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要走。 祯元皇太女终于开口叫住了她,说道:“你父皇打下的江山,他舍得送还给本宫?” 语汐停住脚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父皇不舍得,可是我舍得啊。” “你一个小小的公主,能有什么能耐?”祯元皇太女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回安敏的画作上:“接着画啊,你可是快没时间了啊。” 语汐道:“若是我有呢?” 祯元皇太女认真打量了她一番,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语汐道:“你给沃荼修书,用越王换灵修诚。但是,我必须知道他的近况,并且知道他还活着。” 祯元皇太女却笑了,说道:“你们早有越王这个筹码,自己去换不好吗?来找本宫干什么?” 语汐道:“自然不是真的要拿越王换,越王是休想离开惑明的。我的意思是,由你出面,沃荼人大约会相信。” “所以你想让本宫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祯元继承人侥有兴致地看着语汐:“我侄女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半晌见语汐不语,她接着说道:“原本你们有越王这么好的资源,不好生利用,跑来找本宫折腾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父皇母后不肯拿越王来换。”语汐说得毫不含糊。 “那看来灵修诚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一个越王值钱咯。”祯元皇太女调侃道。 “那是当然,惑明又不缺这么个灵修诚。”语汐道。 “那灵流也不肯?”祯元皇太女问道。 “他肯有什么用?他说得又不算数。”语汐道。 祯元皇太女笑得有些灿烂:“看起来他灵流为劭泽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到头来自己儿子的命竟连一个俘虏都不如。” 语汐道:“你不用用这种话来激将我,没用。” 祯元皇太女道:“那本宫若说,不想要皇位呢?” “不会的,你想要。”语汐极为自信地说道。 “本宫不想。” “你想。” “想又怎么样?想你又帮不上忙!” “我能。” “......” 总而言之,语汐在饮竹轩吵吵了半天,最终在安敏的帮助下和祯元皇太女达成协议——皇太女修书给沃荼,放修诚回朝,修诚回朝后,送灵流来见她,若是她食言,安敏就永远别出去。 语汐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闹剧。 “她真的是在认真争皇位吗?” 语汐跑到予涵那里,莫名其妙地问道。 予涵听罢却笑了:“想不到灵伯父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年轻时还挺有意思的嘛。”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啊。”语汐不由皱眉。 予涵道:“不就是想策反灵家父子吗?有什么可稀奇的?若是她修书释放修诚的理由不是策反他们父子,我的名字给你倒着写啊。” “可是修诚哥哥和灵伯父诶,可能策反吗?” 予涵不以为然道:“祯元皇太女说不定比你我更了解灵伯父。再说,灵修贤都被策反过,你觉得祯元皇太女是吃素的?你觉得她要见灵伯父真是玩过家家?” “那......” 予涵道:“若是她的话真的奏效,修诚能安然回朝,那大不了就把安敏留在她那好了。或者安敏强行跑出来,她也没办法。” “你说父皇知道会不会杀了我。”语汐心虚地说道。 “你也没做什么,父皇有何可生气的?只不过修诚被困在沃荼对祯元皇太女说也没什么好处,把他弄回来,说不定她还能稍微有些机会,她何乐而不为?” “那这么好的主意父皇母后为何想不到?”语汐不由道。 予涵忽然莫名看了她一眼,说道:“送安敏进饮竹轩,不是母后教你的吗?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区区几句话就能劝动祯元皇太女吧?” “可是安敏明明就是在那给她画画......” “你不懂。” “......” 一个月之后,语汐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城墙之上迎接修诚。 接他回来的果然就是螣蛇卫队的十个人和另外五十人。 看起来予涵的话并没有任何出入。 只不过让她惊愕的是,数月未见,修诚非但没有憔悴,看起来竟还是容光焕发。 修诚远远见到她站在城墙之上,先是挥了挥手,随即驱马奔入城门,转眼未见怎样,早已几步踏上城楼,一把将语汐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为夫怎么觉得汐儿瘦了?” 语汐原本早已想念他想得不行,数月未见,想着他深陷沃荼,过得一定不怎么样,心中酸涩不已,然而此话出口,她忽然觉得他很欠揍:“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胖了!” “他们天天把我圈在屋中不让我出门,我不养胖了才是见鬼!” 语汐并没有胡说八道,因为她被修诚抱在怀里,觉得修诚是真的胖了。听得他这么一说,终于不痛不痒地打了他一下:“亏我在宫里为你担惊受怕这么些日子,还险些把我的一世英名毁了,你竟然胖了!” 说到这里,修诚面色才沉下来,将语汐放下,说道:“说起来,还要多亏你放出准备大婚的消息。在这个消息传到沃荼之前,他们本是把我关在地牢里的。” “然后呢?” “听说你要大婚了,我又气又怒,折腾了很多次,这才把段景瑄折腾来,将我放了出去。” 修诚一边说着,一边见语汐的脸色愈发不好,忙解释道:“当然我是假生气。我怎么会相信汐儿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呢?借事造势罢了。” “那段景瑄就真的信了吗?” 怎奈修诚笑道:“她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为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英俊之色,早就引起了沃荼那个耶塔将军女儿的注意,所以......” 修诚越说,愈发觉得语汐面色越来越沉,说到后面,竟由不得闭了嘴:“汐儿这些日子过得不好吧?” “当然不好。”语汐一说,鼻子一酸,竟然哭了出来:“我在宫里担惊受怕的这么多天,早知道你过得不错,我也不至于夜不能寐,天天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骗过父皇母后放出我要大婚的消息,好让沃荼人对你放松警惕,想着如何和祯元皇太女周旋让她修书,谁知道你回来居然还胖了......早知道我也应该在宫里吃喝玩乐不管你的!” 修诚原本能够全身而退已然感激自己大限未到,听得语汐这么说却又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吃胖了是为夫的错,为夫减回去还不行吗?” 语汐看修诚的样子有些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我答应祯元皇太女说你平安回来,就让她和爹见一面,没敢将此事告诉他们,你看......” 修诚却冷然一笑,说道:“为夫都回来了,你就算食言她也没什么办法。” “可是安敏在她手里。” “安敏?”修诚眉头一动,问道:“感情你是把安敏送给她了?” 语汐慌忙摇头:“也不是送给她,只是母后说或许安敏比我们有办法,我就和安敏商量,让他去住一阵。” “这种事安敏也肯?”修诚不由有些惊愕。 “不是为了救你吗?”语汐干巴巴说着,和修诚上了马车一路直奔皇宫。 修诚一路看着京城的绝美亭台楼阁,一面说道:“还是京城好啊,沃荼那个穷乡僻壤,段景瑄那么美的姑娘到了那边脸上竟然一直在爆皮,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语汐的手被修诚紧握着,看到修诚这个人回来,心中终于踏实,说道:“母后说你这个性格在沃荼也不见得会吃亏,看来是真的。” 修诚道:“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事?” “那个耶塔将军的女儿不是看上为夫了吗?为夫想把她娶回朝。” “你说什么!” “你别急别急,你听我说!” 语汐听罢几近暴走,修诚慌忙一把搂住她:“我的意思是,那个耶塔不是沃荼的王牌大将吗?我把她女儿弄过来,以后他还敢打惑明吗?这不是给沃荼添堵吗?” “但是......” 修诚忙道:“当年段伯父娶魏紫婧,不也是扔在家里从来不见也不碰吗?那个耶塔的女儿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弄过来做个人质也是好的。” “你弄你不弄沃荼公主,你弄个将军的女儿有什么用。”语汐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修诚就上火。 修诚道:“汐儿你有所不知,段景瑄虽然嫁到沃荼为王后,事实上沃荼大将军耶塔几乎掌握着沃荼所有的兵权,他又没有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只要他女儿来了我们惑明,他一定是不敢再打仗的。” “他不打仗,沃荼王能干吗?” “沃荼他说了算啊,若是他不同意,沃荼王能怎么办?沃荼和咱们不一样,咱们的兵权分而治之,不在一人手中,他们沃荼,基本耶塔就是天,说话比沃荼王好使多了。” 语汐打量着修诚:“那他女儿能愿意嫁来惑明?” “你要相信为夫的魅力啊。” 修诚此话出口,语汐更是气怒:“你是不是在沃荼勾搭人家姑娘来着!你不给人家承诺人家凭什么跟你来惑明啊!” 修诚忙道:“汐儿,你可千万别生气,我这不是为大局考虑吗?我发誓我跟她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想着把她搞定的话,父皇和母后或许能少很多麻烦事,以后沃荼人对我们也多少有点忌惮。” “那你至少得盼着那个耶塔将军长命百岁!”语汐怒气冲冲地说道。 事实上,生气归生气,她细细想修诚的话,也觉得未尝不可。大不了,娶回来也一样可以束之高阁,只当是个人质养着即可。 “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放出你和安敏要大婚的事。不然那个塔莫也未必会注意到我。” “那......安敏怎么办?” 修诚不由一皱眉,说道:“安敏功夫那么好,说不定比我功夫还好,只是在饮竹轩而已,皇太女不放人,他不能自己跑吗?反正那个皇太女也相当于阶下囚,好吃好喝伺候着也就罢了。” “我的意思是,真不让爹和她见一面吗?” “当然不见!” “哦。” 直到他们回了宫,修诚见到了皇帝和皇后,皇后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说道:“起初本宫还担心珈谜那封信起不到作用,看起来修诚在沃荼的确过得不错啊。” “人也是你默许派的吧?”皇帝直到修诚回来,才问道。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表面是不能管,但是咱们也不能真的不管啊。” 予涵听罢却不自然起来,说道:“我已经跟汐儿说人是我派的你俩不知道,能不能不要过河拆桥揭穿我?” “对啊,是你派的,父皇母后都不知道。”皇后看到修诚回来,才真是眉开眼笑道:“修诚还真是一波三折,总是碰到这种事。” 怎奈提起此事修诚反倒垂头丧气地:“母后,说起来也是我不小心,实在没想到西北军营里竟然有人能里应外合偷袭成功。原本我想着梓铭一个小队长翻不出天来,只让段陌萧盯着他,谁知道......” 皇后道:“你太年轻是一方面,此事必有朝中高官与沃荼人里应外合。你这么年轻当上了都尉,树大招风,总有人会给你使坏。” 皇帝开口道:“既然回来了,就留在京内好好历练吧,西北那边换安敏过去,什么时候那些人将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再谈你的前途问题。” “安敏不是想做螣蛇校尉吗?”语汐不由问道。 皇后马上说道:“西北军营是都尉,都尉不比校尉强多了?看他那点出息!他人呢?修诚都回来了还在饮竹轩干嘛呢?还不赶紧把他叫过来?” “这......” 看语汐吞吞吐吐,皇后早就猜到了什么:“你是不是答应人家什么事了?” “我......我答应......” 语汐看着皇帝和皇后还有修诚,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她答应我回来就让我爹和皇太女见一面。”修诚替她回答道。 “什么?” 皇后眉头一皱,皇帝表面看着没什么反应,但是很快说道:“此事不可。” “是啊,我也觉得是,当时是着急让她修书,所以也就答应了。我去找找安敏,让他赶紧逃出来好了。”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语汐,忽然说道:“见过祯元皇太女出手吗?” “啊?” 语汐正懵着,皇后已经吩咐予涵道:“叫上你的螣蛇校尉多带几个人,去饮竹轩抢人吧。” “啊?”轮不到语汐奇怪,就连修诚也奇怪起来:“母后,这是何意啊?” 皇帝无奈地看着语汐,说道:“早知道她鬼主意多,闯祸的本事也不小。祯元皇太女,别看终日昏庸无度,她的功夫在惑明可是数一数二的,你母后都不是对手。” “可是那日在殿上,她明明就不会武功啊!”想到祯元皇太女被宴请那日,修诚在殿内很容易就卡住她的脖子,语汐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皇后道:“她就是这样,总装着自己什么都不会,母后起初也以为她什么都不会,谁知道竟险些在她手上吃了大亏。” “可是会武就是会武,不会就是不会,这有什么可装的呢?”语汐不解地看看修诚,实在觉得此言荒诞得很。 “她大约喜欢守株待兔的感觉。”皇后道。 “真是晦气!” 语汐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继续说道:“还有件事,想和父皇母后商量一下。” “什么事?” “让修诚哥哥娶一下沃荼那个耶塔的女儿.......” “我的意思是把她骗过来当人质,咱们边境就太平了。”修诚见语汐说得吞吞吐吐,自己也着急了,慌忙说道。 次月,修诚娶耶塔将军之女塔莫回朝,安敏被派往近卫军西北军营任都尉。 相传公主和驸马关系紧张,公主始终和西北军营都尉安敏有私,公主和驸马在京城也是各玩各的,公主居于雅音殿,而耶塔将军的女儿塔莫则住在公主府,驸马灵修诚为了声名既不回公主府也不回雅音殿,住在军营和椒房殿的时候偏多。 当然,语汐向来不怎么在雅音殿住,要么和修诚一起赖在椒房殿,要么就在近卫军营里泡着看近卫军战士练兵。 边境的确得到了一时安稳,至于修诚还需要历练多久,那还要看朝中人什么时候能将落在修诚身上的目光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写太烂了,就这么草草结尾了,对不起大家。 此篇上完结榜后紧接着开新,新文《凤阙》求预收咯,这篇仍旧是惑明史话系列,从上一辈的爱情故事开始讲起。这篇会好好构架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