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夫人万福 作者:西皮皮 本文文案 阮梦芙身为长公主独女,深受皇家宠爱,被骄纵的性子顽劣,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要什么有什么,便是未婚夫,也是全京城贵女们都倾心想嫁的靖安侯世子。 可谁能料到,她嫁进侯府那日,会是她的死期。下毒杀她之人竟是曾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未婚夫’。 大概是老天爷都不收她这枉死之人,她一睁眼,却是回到了她八岁那年,太子表哥正让她帮着挑选谁能当太子伴读的那一天。 她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前世的‘未婚夫’,而另一个则是‘未婚夫’那位背着克母名声的嫡兄。 她嘴角微微上翘,手一指,指向了‘未婚夫’旁边那个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少年,“选他!” 这一选,选出了不一样的未来。 男主版 年易安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日,那个娇蛮却可爱善良的小姑娘会将目光看向他。 他自出生起,便背负着克母的名声活着,家中人人都不喜他,便是名字,都是为了让他安分的过日子,所以他将自己活成了哑巴。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竟会被那样光彩夺目的小姑娘相中。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一世,他总要护小姑娘一世周全,再不让她受前世之苦。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梦芙,年易安 ┃ 配角:顾承礼,长公主 ┃ 其它: 第1章 七月半将至,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户门紧闭,街上连个人影子都寻不着,偶尔有一两个身影,却是穿着玄铁重甲的禁军骑马匆匆而过,扬起细尘一片。若说是因为鬼节降至,也不该冷清至此。 禁宫深处也是这般,各处宫人皆比往日更加小心谨慎,连呼吸都尽可能的不带声响。长寿宫偏殿尤甚,静悄悄的,连风仿佛到了此处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吹动一片树叶。 却说那殿内,挂着福禄多寿图样床帐的拔步床上,躺着位双眼紧闭,面容惨白的小姑娘。脸上满是冷汗的太医胆颤心惊的给小姑娘把着脉。 过了许久,太医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将小姑娘的手放回被中,一转身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长公主殿下,郡主,郡主她。”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不敢开口。 那被唤作长公主殿下的美丽女子端坐在床旁,她眉眼精致如画,此刻却再难掩疲态,眼睛红肿,眼角下方一片青色。听见太医这般说,她青葱般的十指使劲儿掐在掌心,方才声音显得平和,却还是带着一丝悲伤,“本宫不爱罚人,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殿下,郡主她的脉象平稳强健,这。”太医有苦说不出,那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年岁虽小,可身份贵重,他有一千个脑袋都不敢随口说假话。小郡主一日比一日更加死气沉沉,除了脉象平和以外,哪一点都像是将死之人。太医院已经连着数名太医折在了小郡主的病上头,他怕是也逃不过了。 太医跪在原地,两股战战,几欲磕头请罪时,却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伴着焦急的声音,“殿下,太后晕过去了。” 长公主身形晃动了一回,焦急地扫了床上一眼,方才站起身来,吩咐着殿内宫人,“照看好她。” 长公主匆匆离去,屋中又恢复了宁静。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正要悄悄活动一下的时候,他身后却传来了微弱的响动。 “痛,好痛,娘,娘。”声音微弱,稚嫩沙哑,却饱含痛苦。 太医猛地一转身,激动地看着床上,一连十日都未曾醒来的小郡主,虽然未曾睁眼,但口中正不住的喊着痛。 “郡主,郡主醒了!” * 酒杯跌落,阮梦芙跌倒在地,无力的抬头看着面前穿着大红婚服的男人。她不敢相信,先前还在与她说着相生相许,此生白头誓言的男人,此刻正嘴角勾笑,带着畅意的看着她。 “为什么?”她艰难的说了三个字,拉扯的五脏六腑开始剧痛。 “你父母皆死,留下你还有何用?”男人再不见往日的柔情蜜意,一字一句像是针扎在她的心口之上。 “倒不如你也去死,你死了可比活着有用。”男人轻笑了一声,带着愉悦。 阮梦芙拼命挣扎着,她好痛,她的五脏六腑被毒液灼烧着,她想要呼救却无法出声,因为血早已涌上喉咙,堵得她有口难言。 男人见状,知毒性发作,地上这个女人再无生还的可能,轻啧了两声,转过身走出了门,再不看她。 不,她不要死,阮梦芙拼命的张开嘴,却只有血顺着嘴角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嫁衣之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极致盛开的血色芙蓉花,在她眼前绘成一片烈焰般的花海。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怕是再也撑不住了,她就要死了。阮梦芙想要笑,笑她自己不识人心,笑她自己可悲可叹,所嫁非人。她不甘心,她还有血海深仇没报,她怎么能死。 不知何人在她耳边轻叹,她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影。想要拼命看清楚时,终是闭上了眼,跌入无尽黑暗。 “阿芙,阿芙。”有人在她耳边轻唤,声音温暖似火,仿佛能烧开这无尽的黑暗一般,让她忍不住去寻。 “阿芙,阿芙,醒醒。” 她忍不住四处张望,可到处都是一样,除了黑暗,剩下的还是无尽的黑。 “你若肯醒来,娘这回不罚你抄书。” “娘也允你去城外山庄跑马,你不是喜欢放纸鸢吗?娘让人做了许多,你醒来就能出去放了。” 她心中一动,抄书?这好像是她从前最讨厌的一件事情,有人老罚她抄书。那声音还在不住的传来,每一句话都带着让她忍不住落泪的温暖。 有什么滴落在她脸上,她茫然地伸手摸去,一片湿润。是血,是血!她的身体又传来灼人的痛楚,她好痛,她好痛,那毒酒灼烧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化作血泪,滴做了芙蓉花。 “痛,我好痛,娘,娘!!”她再也忍不住,便是喉咙早是血肉模糊,她也拼尽了力气终于喊了出来。 像是有人轻轻将她搂入了怀中,吻去她眼角泪珠,吻去她的伤痛。这一刻,她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找到了光。 “娘在,阿芙不痛了,阿芙乖。”长公主心疼的将女儿搂入怀中,这么多天了,她要压下种种流言,故作坚强。这一刻,她终是绷不住了,她的女儿在睡梦中,哭着喊痛。 阮梦芙伸出手去,她不敢相信地碰了碰搂住她的母亲,是暖的。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白白嫩嫩的,却是小了好几圈的模样。 “娘。”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小小的。 “欸。”长公主连忙应着。 “娘!”阮梦芙又唤了一声,便再绷不住,放声大哭,仿佛要将心中之意都给哭出来。 母女二人搂在一起哭了许久,终是哭够了。 长公主尤为不舍得放开怀中女儿,却见女儿眼中满是孺慕之情,一双小手更是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襟。 “娘不走。”长公主心肠又软了一回。 阮梦芙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长公主瞧。虽然此刻长公主眼睛哭的像个桃儿一般,却是无法掩盖她此刻是活生生的坐在阮梦芙身侧。 “日后可不许这样淘气了,你可知娘和你外祖母日日为你提心,你外祖母这些日子都不曾好睡,今日更是晕了过去。” “那湖边你不许再去,你可记住了。” 长公主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女儿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心中却是酸楚无比,这教女的话此刻也说不下去了。是了,女儿方才醒过来,正是该好好修养的时候,她为何要说教呢。 “娘不说了,你快些躺下,娘召太医来好好给你瞧瞧。”长公主温柔地想要将女儿塞进被中。 阮梦芙却是不肯,她拼命的点点头,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决绝,“娘,我日后都会好好听娘的话,再不惹你生气,也不惹你伤心了。” 她刚刚听见那句湖边,终于知道此刻是何年何月,身处何处了。这辈子她就跌过一次水,是离她八岁生辰还有两日的时候,她在宫里头玩耍不小心跌入湖中那回。所以,她这是重回她八岁这年了?这一年,她家中亲人皆在,她依旧是整日里到处招猫惹狗的小郡主。 她幼时淘气的很,便是在宫中,也都是各处都敢去得,什么都不怕,让她母亲头疼的很。长公主时常劝诫她,她从来都不听,还会顶嘴。 可此刻,她听见母亲说着那些往日里她最不耐烦听的话,却再也不顶嘴。这些话,她巴不得能够听上一辈子方才好。 长公主何时听过女儿这般言语,鼻子一酸,险些又哭出声来。 长公主让开了位置,让太医来给女儿把脉。太医便是方才那位,他按下激动,仔细再三地检查了一回,定下心神,“郡主吉人有福,是大好了。只是还要用一些时日的补药,固本培元才是。” 长公主自是听的,让他尽管开药,又见女儿阖上眼睛像是沉沉睡去。终是轻声挥退了宫人,自己守在床侧。 又昏睡两日,阮梦芙终于有了力气下床,只是还没得到允许出殿门,她便接连三日将屋中每一处都走遍了,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回,将小白手掐出了个红印,痛的她直呼呼,方才回过神,她真的重回到八岁这一年了。 这间屋子是长寿宫偏殿的一间屋子,是她亲外祖母,也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专门留给她,让她在宫中住的地方。这里的一切布置皆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便是她十六岁成亲那日,都是从这里出的门子,想到这儿,她拼命的摇了摇头,只将自个儿摇的头昏昏,摇摇欲坠。 小宫女白芷忙上前将自家郡主扶住,“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阮梦芙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闷声道:“没什么。” 白芷便见,刚刚还兴匆匆满屋子乱跑的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低着头坐在罗汉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正不知所措,快要叫人去请长公主来的时候,门嘎吱一声响了。 有人轻轻唤了一声,“阿芙。” 阮梦芙一抬头,便见还是八岁的表兄顾承礼满脸愧疚的走进来,站在她跟前,“这几日,皇祖母和姑姑都说你在养病,所以我不曾来看你。” 顾承礼有些忐忑,这宫中唯独只有一个人肯同他没大没小的玩耍,便是表妹阿芙。可表妹生病这些日子,不光是长公主,便是宫里头其他人都不许他来探病,他愧疚极了。 阮梦芙见着他便已经很激动了,哪儿还顾得上同他生这些小气,何况表兄是太子,若是被她过了病气,岂不是更糟? “二哥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顾承礼将手中放着的小蛐蛐儿递过去,不等白芷惊呼,便见自家郡主兴致勃勃的接过去,“这是哪儿来的,编的这样精巧。”她把玩着那只活灵活现的小蛐蛐儿,分明是青草编织,却是像极了。 顾承礼却有些兴致缺缺,“今日宫里头来了许多世家子,父皇叫我亲自选伴读呢。” 阮梦芙神色一滞,声音突然带着些颤抖,“二哥,你可选好了?” “还没呢,还有靖安侯之子,还未曾见过。” 话说道这儿,便有小黄门前来请人,“太子爷,靖安侯之子到了,正在上书房等着您呢。” 顾承礼想了想,却是转过头看着眼巴巴盯着他的表妹,“阿芙和我一起去如何?我问过姑姑,你今日可以同我去外头走走。” 阮梦芙自然忙应下,换上外出的衣裙,跟在顾承礼身侧走去上书房。上书房她也不陌生,因为她也在这里念书呢。 她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是怒火汹涌,她的‘未婚夫’便是靖安侯之子年明晟,她想要亲自去问问,为何要对她下毒,害她性命。 又走了一会儿,吹了一下风,她终于醒过神来。是了,如今他们两人都还未曾见面,也并没有婚约,他们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如何去问,她如何让旁人相信她是重活一世之人,上一世是被他所杀?便是这重生之说,她还不敢同母亲提呢。 顾承礼见她低着头不言语,还以为她不舒服,正要开口询问时,却有人迎面走来。 “臣年明晟拜见太子殿下。” 阮梦芙猛地一抬头,看着面前还是稚子的年明晟,心中徒然升起一股熊熊烈火,这股火就像是被她的血肉点燃,永不止息。她只好狠狠地掐住自个儿的掌心,让她能够保持清醒,莫在此刻做出傻事。 “平身。“顾承礼抬了抬手,让对方一行人起身。 年明晟带着期待看着太子,方才他在上书房中等急了,又听闻太子正走来,倒不如亲自去迎接方显诚心。 待小黄门讲明了来意,顾承礼张嘴是要说话,让年明晟心都提了起来,却见对方侧身,问向身旁的小姑娘,“阿芙,你说孤该选谁。” 年明晟自信满满的看着那如芙蓉花般矜贵的小姑娘,这里除了他身份地位最高以外,还能选谁? 阮梦芙嘴角轻轻勾起,白嫩的手指往前一指,指向年明晟。年明晟脸上一喜,却见那手指慢慢移动,偏到了他左侧,那明媚似骄阳的小姑娘脆生生的答道:“选他。” 第2章 靖安侯府此次并不是只送了世子年明晟一人进宫,是将年氏一族同太子年龄相仿的子弟都送了来。但他们打扮表现皆显平凡,这都是为了给年明晟做陪衬,好叫年明晟能够在太子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所以这会子,七八个同年明晟一般大小的少年郎都站在一处,阮梦芙自然不会选杀她的‘仇人’,当然,年家的人她也一个都不喜欢。只是此刻她既不能亲手杀了年明晟替自己报仇,便要狠狠地挫挫他的意气,让他心中难受。所以她随手一指,指了他身侧的少年郎。 阮梦芙自然就看像那个少年郎,看向对方的第一眼,她的心却猛地一跳。 那个少年郎,一双眼睛,瞳孔如黑夜笼雾一般,透着深不见底、永不消弭的悲伤。只一眼,就能让同他对视的人感受到那股悲伤一般。 阮梦芙一时呆住,她心中的悲痛好像又快抑制不住,涌出眼眶。她呆呆地与对方相望,这一瞬间,她的世界仿佛又沉寂下来,只身藏于黑暗之中,但却不再害怕。 时间凝滞了许久,久到顾承礼终于觉着有些不对,看着阮梦芙红了眼眶,他满是疑惑,又怕阮梦芙是身体又不舒服,忙低声询问:“阿芙,你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 阮梦芙似从梦中惊醒,她轻轻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睛干干的,并没有流泪。她再看向那个少年郎,对方已经低下了头,再不叫人看清他的样貌。 阮梦芙喉咙有些发紧,她也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重新带着笑看向顾承礼,“二哥,我无事。” 却有人实在不会看颜色。年明晟冲动上前一步,不顾宫中礼仪大声质问:“凭什么选他?”彼时他也才八岁,并不很能沉着气。见那个方才还觉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刻跳过他,选了他最厌恶,从不肯开口称长兄的靖安侯府长子,年易安。 “二哥让我选,我自然选合眼缘的。”阮梦芙又歪着头看着顾承礼,面上是一派天真无邪,“二哥,既然你让我选了,那就定下他如何?” 他们表兄妹一场,自小大部分时间都被养在长寿宫中,甚至比双生子都还了解对方脾性。方才他正要开口,阮梦芙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顾承礼便知表妹有其他想法,干脆开了口让她来选。 “孤让你选,自然你想选谁就是谁。”顾承礼自然是百依百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心里头依旧有疑惑,刚刚表妹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好,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伤情绪。不过这会儿不好问,他只好将此压在心底,待有机会再问就是。 年明晟在家中被娇惯着长大,这还是第一回见身份地位都比他高的同龄人,还却被对方问罪,一张脸因为羞恼,涨的通红。过了好一会儿,他记起父亲叮嘱,压下恼意,“臣有一问,您的伴读自该是以学问好坏论之,怎能以眼缘而论?” 这话说的失礼极了,跟着两位主子前来的御前中侍早已不悦,正要上前呵斥其失礼,却见阮梦芙对着他摇了摇头,自个儿向前走了一步,直面年明晟。年明晟比她高上半个头,她却不见一点儿胆怯。 “我二哥三岁就能握笔写字,四岁熟读唐诗宋词,六岁便开始学君子六艺,今年已经学完四书五经,你呢?”她胸有成竹的问道。 顾承礼自小念书极快,教他念书的皆是朝中大儒,无人不夸他一句天分极高。上书房所有学生加起来,念完的书都还没有他一人多。阮梦芙虽不知其他人家子弟读书如何,可她到底重活一世,还算知晓旁人家再如何让孩子念书都不会像她表哥这样,有那么多学识渊博之人来教导。 果不其然,年明晟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便是顾承礼自个儿听见表妹这般夸他,脸上都有些发热。 阮梦芙又看向其余年家子弟,“你们呢?” 众人皆迟疑,后又摇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学问无论高低,此刻便是一样的。”她又开口道。 “所以我选定了他。”阮梦芙走了两步,走到那个少年郎跟前,对着众人大声道。 御前中侍弯下腰,附在顾承礼耳旁低语:“太子爷,年明晟可是靖安侯世子。” 顾承礼摇了摇头,他虽已经开始学习帝王之术,但他心中笃定,阿芙不是胡搅蛮缠,只凭个人喜好做事的孩子。 “殿下,圣人有意安抚靖安侯。”御前中侍不泄气,又出声提醒,着重点名安抚二字。 顾承礼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开口。 他不说话,屋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屋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便有人掀了门帘朝屋中来。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阿芙。”来人说话中带着亲近慈爱之意。 阮梦芙转过身,一看来人,头戴三龙夺珠金冠,身穿玄色龙袍,面若白玉,不怒自威,可不就是她的皇帝舅舅,他身旁还跟着一位面色并不好看的褐衣男人。阮梦芙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心中冷笑,这位便是靖安侯年平知了。 屋中众人立马跪下请安。 皇帝不在意的抬抬头,“都免礼。” 说完此话,皇帝坐在上首,将儿子和侄女都召到跟前,先是看了一眼儿子,又用扇子拍了拍儿子的手臂,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但看向侄女时,眼中分明是开怀欣喜之意,“身子刚好,便跟着你表兄出门胡闹?” 阮梦芙眼眶一热,却没哭,因为这是她重活回来,第一次见舅舅。她狠狠平复了一番心绪,对着皇帝撒娇,“阿芙才没有胡闹。” “好好好,没胡闹。” 皇帝将她拉至身旁,亲近之意溢于言表。他笑着对坐在下首的靖安侯说道:“朕这小侄女你还未曾见过吧。” 靖安侯脸色已恢复正常,忙拱手称是。 皇帝又看向底下那七八个小子,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问道:“方才是谁合了郡主眼缘,上前一步,让朕瞧瞧,太子伴读是何样貌?” 靖安侯也笑着看向自家子侄,他的心中此刻却是恼怒极了,他同皇帝之间本有默契,此次选伴读,该让他的嫡子,年明晟当选。当皇帝当下言语,却是顺着郡主之意将伴读之位给了旁人。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群小子身上,阮梦芙也看了过去,看着那个少年郎默不作声地站出行列,默默的跪在地上给皇帝行礼时,她不知为何,紧紧捏住了腰间系着的白玉环佩。 那个少年郎跪着给皇帝磕了三个头,却并不出声,他磕完头后,跪在那儿,身板挺的笔直。阮梦芙这才发觉,少年郎身上穿着的那件藏青色衣袍有些肥大,一点儿也不合身。时人出门最重颜面,更别提世家豪族,衣裳更是贴身裁制,怎么会穿着这般松垮?只怕是家中对他并不尽心,未曾替他准备出门见客的新衣。 不止是她一人瞧见,皇帝自然也看见了,他轻轻扫了一眼那个少年郎,语气平和的问道:“为何不出声?” 靖安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站到少年郎身旁拱手请罪:“皇上,这是臣那不成器的长子,皇上天子龙威,他只怕吓破了胆,还请皇上原谅他殿前失仪。” 这话说的不好听极了,哪家大人会这般直接往孩子身上拦罪名的。 靖安侯话音刚落,却听见身旁跪着的少年郎发出了沙哑如磨砂般的声音,“草民,年易安给皇上请安。”这十个字一字一顿,慢慢从少年郎口中发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处硬挤出来,带着血气。 “嗯,倒不像是爱卿所说的胆子小,是有口疾?”皇帝面色沉稳,叫人看不出他在没在生气。 “正是,他有口疾,只怕当不得郡主厚爱,不能侍奉太子殿下念书了。臣次子倒是口齿伶俐,从小爱念书。”靖安侯顺坡下驴道,这就是要推年明晟出头了。 “阿芙,这可如何是好?”皇帝转过头,看向满脸不高兴的侄女。 阮梦芙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年郎,咬了咬牙,“舅舅,阿芙求您了,阿芙就觉着他合眼缘,能好好侍奉二哥念书。”反正她是不会让年明晟成功的。 她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晓,深宫大院,世家姻亲,便是她不耐烦听,她的贴身掌教女使都会一一教导。她方才听靖安侯一提,忽然想起,靖安侯是有一位嫡长子,乃元妻所出。靖安侯并不喜欢他,所以才会请奏让继妻所出的次子为世子。 她从重活之日开始,除了感受到母亲还未离世,亲人皆平安无事的欣喜,每时每刻也都会想着,要杀了年明晟替自己报仇,要让他也尝尝那深入骸骨的痛楚。 可她的理智逐渐恢复,她如今和年明晟都还不曾相识,她没有理由杀他替自己报仇。而且,就算她向母亲提她重活之事,母亲也一定不会信的。不仅不信,甚至还会罚她抄上半个月的书,让她再不敢提鬼神之说。 上一世,母亲含恨而终前,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她出嫁,所以她匆忙间定下与年明晟的婚约。 可谁能想到,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人,口中所说皆是骗人的鬼话。成亲那一日会成为她的死期。她日渐冷静下来,想明白了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事情,是阻止她母亲的死。 只要母亲能够平安健康的活下去,许多事情都会和从前不同,她再不会因为识人不清而枉送性命。她会做一个孝顺的女儿,让母亲再不为她操心。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徐徐图之。但她自然还是无法面对年明晟,她是被年明晟亲手所杀,年家的每一个人此刻在她眼中,皆是‘帮凶’。 唯独此刻跪在地上,因她而被卷入这场前程之争的少年郎,她竟会对这人产生一丝丝的愧疚,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摩挲着手中白玉,想要静下心去想,却是不能。 皇帝似乎叹了一口气,带上了些许的无奈,“既如此,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便将你这长子也留下做太子伴读便是。” “至于这口疾,太医院有擅专此病之人,朕会让人替他医治,便不算什么大事。”既然是做太子伴读,身世、五官、学识、体魄等是一样都不能缺的。 皇帝不等靖安侯回答,又接着说道:“就这样定下了,爱卿,你看如何?” 靖安侯脸皮快要绷不住了,他能如何,皇帝既然这般问了,他除了答一声是,其他答案还能说出口吗? “臣遵旨,臣回去便让人收拾二子之物。”靖安侯咬着牙应下。皇帝这回给太子选伴读,多少人家送了孩子来让太子亲自挑,最多只取一位,他家能有两位当选,这说出来,旁人家只有羡慕的。 皇帝不过是一时兴起来了上书房,见着侄女大好能说能笑了,左右无事,便让靖安侯带着年家子弟退下,牵起侄女的手,顾承礼跟在他身侧,一行人往长寿宫而去。 待皇帝走远,靖安侯这才起身,他神色晦明,看着低头不语的长子良久。他适才有些忘了,为何今日会将长子也带来宫中。 年明晟早就按捺不住,张了口,负气道:“爹!”正是要告状的模样。 靖安侯白了他一眼,“宫中禁地,你还不给我住嘴。” 呵斥住了次子,他淡淡道:“回去再说。”他心中却在思索,让不出众的长子侍奉太子念书,这到底真是那小丫头的主意,还是皇帝借她之口所出? 靖安侯慢慢走在前头思考着皇帝未明之意,未曾瞧见身后的子侄们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是长子,一拨是次子和剩下的侄子们,泾渭分明。 年明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言不发的长兄,领着人走在前头,留下长兄一个人走在人群尾巴。 所以他们都不曾看见,那个他们从未放在眼中的少年郎,此刻转身深深凝望了一眼早已经消失在重重宫墙之中的皇帝一行人。少年郎脸色并不好,肌肤带着病态的灰白,唇也是惨白干枯,偏偏那双眼睛,在这一瞬间终于迸出了无限生机。 他勾了勾嘴角,无声之语。 能和你再次相遇,真好。 第3章 七月微风起,风中带着阵阵热浪,沐在其中,让人能够清晰的感受,原来活着的味道,便是这般,带着热气,不见冷意。 阮梦芙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热风,心情终于平复了不少。 不曾想,皇帝这会子便是走在甬道上,都要同她和顾承礼秋后算账。皇帝停下脚步,语气还算是和煦,“说说吧,刚才之事是谁的主意?” 阮梦芙呀了一声,却见顾承礼上前一步认错了,“都是儿臣的错。” 阮梦芙赶紧跟上去,“同二哥没有干系,都是阿芙一人所为。” “不,是儿臣不喜那靖安侯世子。” “是我叫二哥别选靖安侯世子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道,反正就是不能让对方被罚就是了。 皇帝被逗乐了,这两孩子二人倒是会互相出头。不过今日之事,到底俩小孩过于莽撞。皇帝略思索一回,却不想罚外甥女,她刚生过一场大病,如今看着小脸儿都瘦了一大圈,他也不忍心。 他看向顾承礼,淡然道:“阿芙为何夸你那些话,焉知不是你平日里狂妄自大,既如此,每日功课多加十页大字,精心想想你该如何处事。” 阮梦芙心一紧,平日里顾承礼从卯时起床(早上五点)就要早读和晨练,余下时间除了各处请安和用膳,一直到戌时(晚上七点),课程都安排的满满当当,又让他多加一个时辰写字,这岂不是大晚上还要挑灯写字,如何熬得住。 阮梦芙刚要求情,却听顾承礼应了下来,“儿臣牢记父皇教诲。” “舅舅,这些话都是我说的,和二哥不相干。”阮梦芙不死心,拉住皇帝的手撒娇道。 皇帝却不再多说此事,摸了摸她的额发,领着她走进长寿宫。 刚走进寝殿,便见她母亲也在殿内,正同一位端是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说话。那位老妇人正满目慈爱的看着阮梦芙,正是阮梦芙外祖母,太后秦氏,她朝前招了招手,“阿芙,快到哀家身边来。” 阮梦芙却上前一步,毫无征兆的跪在太后身前,倒叫旁人吓一跳,入夏后,殿中还不曾铺地毯,跪下去清脆的一声,听着就疼。 “外孙女不孝,劳外祖母忧心了。”她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其中深意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孩子是在做什么,快起来。”太后忙道,便有嬷嬷上前将阮梦芙扶起。 太后将她搂在怀中,“你身子大安了,便是对外祖母的孝顺。”又心疼的检查她的膝盖。阮梦芙忙说她不疼,便见亲娘悄悄瞪了她一眼。 皇帝在旁边打趣儿道:“即知道太后忧心你,今日能出门了不来给太后请安,还跟着阿珣出去淘气。”阿珣便是顾承礼的小名儿了。 太后是不知上书房之时,却直接反驳了回去:“她自幼性子活泼,这些日子关苦了她,让她出去走走又何妨。” 长公主一顿,知太后的心整个都是偏的没法儿,可她是不爱女儿整日里瞎胡闹的,便问道:“皇兄,可是她又闯了什么祸?” 皇帝轻笑一声,“倒不是闯祸。“说着便将上书房之事简略的说了一回。 “不过是阿珣多个伴读罢了。”太后不甚在意,“能叫阿芙相中,这孩子倒是个有福之人。” 长公主叹了口气,瞧瞧,这是一句不好的话都不准旁人说的意思了。她也不好在母亲处管教女儿,自记下此事,等待会儿离了这寝殿再说。 皇帝也点点头,他还有诸多朝事,略坐过一回便起身离开,留下顾承礼在此替他尽孝。 太后这才好好将外孙女看过一回,这些日子她自己身子也不好,不曾亲自去看望外孙女,虽一日三回派人去瞧,到底在眼前看着才好。待将孙子功课也问过一回,太后方才说起了家常。 “我记着年平知的长子是他元妻所出,次子才是小何氏所出?”太后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想起了这么一回事。为何称年明晟母亲为小何氏,这也是有些渊源的,小何氏乃皇帝后妃何贵妃的嫡亲胞妹,八年前嫁进靖安侯府做了续弦夫人。 太后身旁的林嬷嬷自然而然地接着说下去,“奴婢记着,当年这小何氏并不是清白之身嫁进靖安侯府的。” 林嬷嬷才开了个话头,便听见长公主轻咳了一声,却是叫支起耳朵听得入神的阮梦芙莫再听了,“明日便要念书,你书可温过?” 阮梦芙噤声了,这些天她哪有力气读书写字,况且,她连先生功课将到哪儿都忘记了。 长公主又温和道:“阿珣,你帮着你妹妹瞧瞧功课去。” 这就将两个孩子给打发了。 阮梦芙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寝殿,心不在焉极了。她心里头震惊得很,上一世,太后就并不想她嫁给年明晟,方才听到的那么一耳朵靖安侯的阴私,好像找到些缘由,可又模糊不清。 “阿芙,你在想什么?”顾承礼看着她低头走路,马上就要撞柱,将人拉到一旁。 阮梦芙摇摇头,却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没什么,二哥,你可记得那日我怎么就会掉下湖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也是一件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顾承礼面容有些古怪,却是像个小老儿头般的说道:“还不是你贪玩儿,一个人溜进御花园去了。” 阮梦芙听着这敷衍的语气,她又不是真的才八岁,这个答案漏洞百出的,她如何能信,“真的?” “自然,我何曾骗过你。”顾承礼颇为心虚的回道,又转了话题,“你现在可以老实告诉我,为何今日不让我选年明晟?” 阮梦芙也同样敷衍道:“就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不过明日他还是要来上书房念书,阿芙,你若不喜欢他,远着便是。”顾承礼又道。 说到这儿,阮梦芙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反正她今日与年明晟是结下梁子了,日后年明晟在她面前怕是做不出正人君子的模样。这样也好,她憎恨对方,懒得同对方做戏。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了那个被她拉入同年明晟相争的少年郎,那双眼睛在她脑海中仿佛扎了根,无法抹去。 她犹犹豫豫的,却是拉着顾承礼的衣袖,“二哥,你那会儿可有瞧见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顾承礼满是疑惑。 阮梦芙方才想起,她还不知道那个少年郎的名字,“就是年明晟的长兄。” 顾承礼仔细回想了会儿,他只记住了对方似乎身体羸弱,面有病容,还有口疾,说话沙哑的很,旁得倒是没记住。于是,他摇了摇头,“不曾。” 阮梦芙叹了口气,难不成是她想太多了?她是笃定一件事情的,那便是重活之前,她并没有见过那位靖安侯长子,今日是第一回见对方,但如何就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喜怒哀乐呢。 可是,那双眼睛分明浸满了悲伤,让她心中悸动,她没有发现她开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白玉佩。 皇帝出了长寿宫,身旁跟着的御前大监柳大监也正在同他说闲话,“奴才瞧着年家那位长公子倒有些可怜,瘦不拉几的,连嗓子也坏了。” “不过他今日倒是有福气,能被郡主瞧中。”柳大监绕了半天,却是将话绕回了此处。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当然是看在阿芙的份上,她大病一场,朕心中不忍。”朝中大臣家中多少儿郎,做为日理万机的皇帝,他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关怀一个不知名的小子。 柳大监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说什么,又听皇帝继续说下去,“也罢,朕瞧着年平知也不像多看重那孩子,你让人去一趟,传朕口谕,让靖安侯明日将两个孩子妥当送来。” 这伴读可不是光陪太子读书,还能日日回家的差事。是要住到宫中来,日日与太子待在一起,每个月能休息一日。 柳大监会心一笑,招了招手,便有小黄门领命而去。 靖安侯府中 靖安侯一到家中,小何氏便上前一步,迫不及待道:“夫君,圣人和太子可有相中阿晟。”她今日将年明晟精心打扮了一番,看着就是招人疼爱的孩子模样。 靖安侯点点头,小何氏惊喜万分,在屋中转了好几圈,喜的一张脸绯红:“那妾身便着人收拾阿晟日常用物。” “易安的行李,你也抓紧让下人收拾一回。” 小何氏愕然,待在原处,“夫君,这是何意?” 年易安,便是她的继子大名。 “他也被相中了?”小何氏错愕道。 靖安侯沉下了一张脸,“往日里你如何待他,我不管。明日他便要进宫,衣裳用具,你自该知道如何准备。” 小何氏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夫君,您这话妾身可不敢认,虽易安是姐姐所出,妾身一直当他如亲子。” 靖安侯懒得同她争口舌,他虽不插手后宅之事,可他不是瞎子,只是他惯来懒得管,便道:“你是主母,东西你看着准备。” 小何氏快要将牙咬碎了,“妾身明白,这便让人去备下。” 可她还是不甘心,明明宫中传来的意思,靖安侯府也只有一个孩子能做太子伴读,怎么好端端的让那贱种也入了圣人的眼。 她面儿上装出一派忧心忡忡,“夫君,可易安这孩子前些日子染上风寒,嗓子也坏了,如何能做伴读?那可是宫中,若他行错一步,岂不是给家中招祸?” 靖安侯眉头紧皱,这他也不是没想过。 小何氏见他面容似有松动,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多说两句彻底让靖安侯打消送那贱种进宫的念头。 屋外却传来急切地脚步声,正是府上大总管气喘吁吁地跑来,“侯爷,夫人,圣人御前内侍奉旨前来,此刻正在前院等候。” 靖安侯和小何氏皆是一惊,慌忙整装前去,那内侍笑道:“咱家奉圣人口谕,明日便是上书房授课的日子,侯爷须得好生替两位公子收拾随身之物。” 内侍传完这话,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靖安侯沉思片刻,圣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圣人心中对他有所不满,这是在提醒他要管好家宅? “夫君,易安在宫里头可是做了什么好事,怎会如此得圣人看重?”小何氏这回是真的牙疼了,心中气急,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靖安侯冷声道:“我会亲自安排明日孩子们入宫之事,你不用管了。”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小何氏一人。 小何氏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前去儿子房中询问宫中之事。 靖安侯府中一处偏远冷清的小院子,院门已经斑驳破旧,院内更是杂草横生,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年迈的嬷嬷正坐在石凳上穿着针线。 那针孔太细,她将手伸远了比划,也还是瞧不见。正苦恼如何穿针之时,那扇门嘎吱一声作响,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嬷嬷似乎并没有察觉有人进来,直到她手中针线被人拿去,还有一道如沙砾般粗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来。” 年易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把线穿进了针孔,又系好了结这才递回去。 “安哥儿,你今日可有被贵人相中?”嬷嬷很是兴奋的半说话半比划着,她的声音有些大还带着南方特有的口音,却不自知,应该是耳朵有些问题。 年易安点点头,强压下喉咙的不适,慢慢说着,让嬷嬷能看清他的口型,“嗯,贵人相中了我。”他不过是碰了运气前去宫中,想要看一看那个小姑娘。没曾想,那个他从前只能遥望的小姑娘会将目光投向他,还会将他留在宫中,成了太子伴读,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儿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喜悦,嬷嬷只是激动的点头,不住的摸着他的手,“这就好,这就好。” 年易安任凭她在身旁高声叮嘱,心思却早已神游天外。过了许久,终是黄昏,他同嬷嬷进了屋中,点上一盏浑浊的油灯,他挖开屋中一角,取出内里藏着的木头小匣子放入怀中。 第4章 夜色重重,靖安侯府中,人人都已经陷入梦乡,有一道黑影顺着墙根,极其迅速地溜进了年明晟的院子中。 靖安侯一大早便从小妾床上醒来,他今日要送两个儿子入宫给太子当伴读,心绪不宁的很。老觉得今早有事会发生。那小妾是他近来新宠,见他醒了要起身,便软软地依上去,“爷,日头还早,您何不多睡会儿。” 靖安侯对新宠向来有耐心,便依着她又在床上温存片刻,正意乱情迷时,房门大震,似有人在急切地敲门,“侯爷,不好了,世子他出事了。” 靖安侯本想呵斥,一听此言,忙推开身上娇媚美人,大步走到门前,“出了何事?” 那传话的嬷嬷着急忙慌道:“世子爷像是中了邪,口中胡言乱语说有鬼要害他。” 靖安侯略一整衣冠,急忙前往年明晟院中,还未进院门,便听见里头鬼哭狼嚎一片,有妇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还有孩童高昂刺耳的尖叫声。 “一大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靖安侯心情烦躁,进屋便是呵责。 小何氏抱着儿子哭成了泪人,听他这般说,忙叫屈,“侯爷,阿晟中了邪,你快来找人救救他。” 似乎是听着了这句话,年明晟尖叫着从小何氏怀中挣扎出来,在床上又踢又打,“别过来,过来!”面容恐惧,就像此间有旁人瞧不见的恐怖存在。 靖安侯见状,亲手将年明晟压下,可年明晟并不老实一直扭动,他无法只好又让人将他手脚绑住,小何氏央求着,“侯爷,这是做什么,他是您儿子啊。” 靖安侯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恨声道:“无知妇人,昨日他才进了宫,今日便中邪,传出去,我如何向圣人交待。” 何况圣人最恨鬼神之说,这话若传到圣人耳中,他这侯爷就当到头了。 小何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哭:“我苦命的儿,昨日还好好的,今早就成了这副模样。” 靖安侯看着面容狰狞的次子,沉下心,“昨夜是谁值夜?” 便有那侍女嬷嬷战战兢兢的跪地上前,抽抽嗒嗒道:“侯爷,昨夜奴婢们就守在外间,里头一直没有动静,今早天还未亮,奴婢等就听见世子尖叫声,急忙起身进里间来看,世子爷已经是这副模样。” 靖安侯被一屋子人哭的心烦不已,糟心事却接二连三地传来,大总管面有难色的走进屋中,附在他耳边亲语,“侯爷,进宫的时辰眼见就到了,大少爷也已经收拾好,在外院等候。您看这事如何安排?” 小何氏耳尖,却是哭闹着:“侯爷,阿晟如今这样,这宫里如何去的?不如侯爷上奏,等阿晟好了再去不迟。” 靖安侯瞪了她一眼,心中却是想起了昨日宫中情形,还有圣人特意派内侍前来传口谕的事情,他思量再三,对着小何氏吩咐道:“你在家好生照顾他,我领着易安先去宫中。” 小何氏大惊,“侯爷。”怎么会这样?她的儿子生了病不能去宫中,怎么能让那小贱种一个人去。 靖安侯冷眼瞧她,“你有这哭的时间,不如赶紧让人向娘娘那儿递消息。”说完,他不再看小何氏,起身向外院走去。 那屋中又响起一阵高亢的尖叫声,声音传的远,靖安侯走到外院马车处的时候,都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他心情不好极了。 马车前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见他来了,声音沙哑的对着他行礼:“父亲。” 靖安侯摆摆手,“行了,上车再说。” 今日他在小妾那儿胡闹了一会儿,又发生了年明晟的事情,时间已经不早,侯府离皇宫还有些距离,上了马车,便疾驰而去。 因着路上还有些时间,他终于看向这个从出生开始就不得他喜欢的大儿子,见他胆怯地缩在马车一角,终是露出了不喜,可昨日这个大儿子到底在宫中贵人处露了脸。 他耐着性子,“你弟弟今早有些不好,为父先送你进宫。到了宫中,要小心伺候太子念书,不可给家中招惹祸事,你可记住了。” 年易安低着头,让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温顺的点点头,极艰难地从喉咙处答了一声是。 靖安侯听见他的嗓音,又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儿子,如今一个不知生了什么癔症,另一个也有口疾,这样将人送进宫中去,真的不会惹出祸事吗?一时之间,他有些拿不准,特意求了贵妃娘娘,让他的儿子能够得脸前去让太子挑选,还为了显示他的诚心,将家中子侄都带进了宫,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靖安侯苦想了一回,见大儿子还是那副胆怯地样子,心中便想,这副懦弱样只怕是不会主动惹事,反而会被旁人欺负。不过这样倒不错,只要不给他惹是生非就行。 待到西宫门,二人下马步行进宫,早已经有引路的小黄门在此等候,上前一步却是问:“靖安侯,贵府不是两位公子进宫伴读?” 靖安侯苦笑一声,却是将年易安径直交给他,自己说要去面圣请罪,便再也不看年易安一眼。 今日送孩子进宫当伴读的可不止靖安侯府一位,年易安跟在小黄门身后朝宫中走去,他随意的朝旁边看了一眼,却见旁边不知哪几家父亲正万千叮嘱自家孩子,好像只有他,靖安侯将他送到门口便离去了。 那小黄门是个人精,今日被分来接靖安侯府的两位公子,这会儿只接到了一位,还知是那位不受宠的,就有些不得意,拿腔作势道:“大公子,奴才接下来要讲宫中规矩,您可得听仔细了,这宫里可不比你家,万事皆有规矩,踏错一步,您可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抵罪。” 他拿眼瞟着年易安,见他有些瑟缩,心中得意,又说了许多话,终于是到了外五巷,伴读们住的地方。 进了巷门,见年易安还是没动静,小黄门指了一间角落处的房间,“大公子,您就住这间。”这间房是倒房,寻常照不见太阳,白日里都要点蜡烛。 又有几个少年郎被带进来,站在院中选着房间时,又有一个小黄门急忙跑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太子这会儿早就在上书房早读了,还不快些去。” 众人皆是一惊,放下手中行李,再不做别的,跟着小黄门身后朝上书房去了。 刚到上书房,便见一间四面竹帘拉起的屋子中,坐着两位正在念书的人。正是阮梦芙同顾承礼。 阮梦芙打着哈欠,昨夜她一整晚都没睡好,今日实在疲倦,可她母亲向来严厉,既然好了,她又落下许多功课,早早地就被打发跟着顾承礼来早读了,是以他们二人是最早来上书房的。 她跟着念了一页书,终于没忍住用书捂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抬头,却见门口站了五六个人,她眼角有些哈欠引来的眼泪,一时朦胧,却还是瞧见了人群中,昨日所见的那个少年郎。 她正发怔,却听见众人齐声请安的声音,还有她表兄有些无奈的叹气声。 有个小黄门笑着上前回话:“殿下,这几位皆是您的伴读,圣人昨日传旨,让他们陪着您早读。” 顾承礼点点头,“先生还未来,你们随意坐着背书就是。” 他怕阮梦芙会觉着不舒服,转过头却见她在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他顺着目光看去,恰巧见着昨日那个少年郎也正看着他们这边。 “阿芙?” 阮梦芙这才回过神来,“二哥,怎么了?” “你是在瞧他?”顾承礼指了过去。 阮梦芙愣了愣,诶了一声,便见少年郎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殿下,您有何吩咐?”少年郎开了口,还是沙哑的很。 阮梦芙这才发觉,此刻人人都在瞧她们这边。那几个伴读没人敢到他们跟前来,皆是坐在最后排的几张桌子去了,唯独只有这个少年郎走到他们面前来。 顾承礼反应过来,“孤不是在唤你。罢了,你就坐孤身后这张桌子吧。”他方才指了人,怕是大家都误会他是叫人过来了。 少年郎温顺的点点头,坐下后便将文房四宝摆放在桌上,靖安侯还算有心,准备的都是新的。他身形一顿,却是瞟向前头,有些疲倦的小姑娘正边念着书便打哈欠。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拿出那本书,翻到同一页,同样心不在焉的默读了起来。 前头俩人却没有专心念书,顾承礼拿着书目不转睛,却是小声在说话。 “阿芙,你不专心温书,当心傅先生抽背,你答不上,他又罚你抄书。”顾承礼无奈。 年易安只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晃了晃书,有气无力的回着知道了,却又小声埋怨:“我娘前些日子还说再不罚我抄书,结果昨日让我抄了小半本才放我睡觉。” 年易安勾起嘴角,便是只瞧见对方的后脑勺,他也知道那个小姑娘此刻定是皱着眉头,带着不自觉的撒娇口味说着话。 前方坐着的小姑娘却是猝不及防的转过头看他,他还来不及低下头,便同对方四目相对。 阮梦芙这样近看,方才发觉对方的眼睛不似她的瞳孔是琥珀色的那般,对方的瞳孔是黑色琉璃一般的,阳光这会儿正从东边儿窗户洒进来,那瞳孔之上终于染上了些金色,终于显出了别样的颜色。 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终于想起来自己转身是想要问何事的,她压低了声音,“那个,你弟弟为何没来?” 说完这话,她想起对方的口疾来,她便推了推桌上摆着的宣纸,“我忘了你嗓子不好,你写在纸上回答我就是。” 年易安低下头,握笔写下答案,然后轻轻吹干这才将纸递过去。 “好像是生病了,今日不能前来。”年易安只写了这几个字,但年明晟怕是今日不能来,日后也都不能来了。 阮梦芙昨日不光是抄书去了,剩下大半夜都在想今日要如何面对年明晟,想到早上起床时都没想出个法子,没曾想是这个结果。 “多谢你告诉我。”阮梦芙将纸推了回去,又低声道了谢。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便见对方又在纸上极快的写了字,递过来。 阮梦芙将纸拿在手上还没来得及看,却听见了旁的小姑娘的咳嗽声。 “太子哥哥,芙姐姐,你们怎么这般早来。” 她只好将宣纸极快的拿着压在书下,看着来人。 三公主今日穿着一身粉嫩的窄袖留仙裙,飘逸轻盈,衬得整个人更是灵动可爱。只是她公主脾气太大,阮梦芙向来同她都不对付。 果不其然,三公主打了招呼,便嘟着嘴,“你生病这些日子,我都是同太子哥哥坐的,你怎么能抢了我的位置?” 阮梦芙撑着下巴看三公主,她这才病好,三公主就来她面前找茬。她虽内里是已经活过十六年之人,但她从前名声可算不上好,长公主虽严厉待她,但宫中太后,皇帝都疼爱她,纵的她性子娇蛮顽劣。便是宫中几位公主表妹表姐,在皇帝面前,怕是都没她得宠。她自是沉浸在这样优渥的环境下长大,却不曾想过她所做的事情带来的后果。 但她今日却不想同三公主相争,她轻轻看了一眼三公主,温和道:“先生上课,坐哪儿听不是一样。“ 三公主正要争辩几句,却见她快速将书本往后头一放,起了身坐在后头桌。 待将笔墨纸砚摆放好,阮梦芙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三妹妹既喜欢这里,我让你便是。” 这书桌长五尺,坐俩人是绰绰有余的,她再不看三公主的表情,只朝着同桌说道:“今日这堂课我便与你同桌,你可介意?” 对方自然是不介意的,她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将书拿着仔细看了起来。 “阿芙。”顾承礼转过头颇无奈的喊了她一声。 “二哥,我书还没读完,一会儿先生要是抽背,我肯定背不出来,你莫扰我读书了。”阮梦芙眼睛只管盯着书,再不看别的。 她自然也就没瞧见,从她坐下那一刻开始,她的‘同桌’耳朵红到了耳朵尖儿。 第5章 众人早读了半个时辰,太子少师傅先生终于现身,屋中也已经坐的满满当当,除了顾承礼和他的六个伴读,还有六岁的三皇子,七岁的三公主,八岁的阮梦芙以及宗室的几个子侄,便是这样,这便是上书房如今的全部学生了。 傅先生年过不惑,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面容斯文儒雅,看着是一派清明和气之相。他手执一柄戒尺,坐于上座。 顾承礼起身领着众人行过礼,阮梦芙方才还在半眯着眼睛打盹,此刻见着傅先生,什么瞌睡都没了,要说她小的时候,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位傅先生,见了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傅先生先是说了一回勉励的话,又道:“今日新来了几位学子,我还不知道你们如今书念到哪篇,今日便进行一场随堂考试。” 说完这话,便有书童开始分发考卷,阮梦芙百无聊赖地等着,那书童却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她满是疑惑,“宋师兄,我的呢?” 书童姓宋,此刻他微微一笑,“先生吩咐,郡主这些日子生病,有十五篇课文未学,先生让你先读背,一会儿抽背。” 阮梦芙一惊,慌忙开始读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她心思不定,思维老是乱飞,旁人坐着的少年郎已经拿了卷子,正提笔在抬头写上姓名,说来,他的字倒是好看,虽然他们二人都是临的柳公体,但她手劲不够,写出来的字不够遒劲,看着便有些绵软。不像对方这般,写出来的字干净利落,看着便赏心悦目。 她看着对方写下年易安三个字,心中一动,却不明所以。她又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对方还是年家人的缘故,她对这个年字无论如何都瞧不顺眼。 大概是她一直盯着瞧,对方有所察觉,偏过头看着她。 阮梦芙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避过他的眼神,轻轻说道:“没什么,你作答吧。” 对方点点头,转头认真的看起了题目。 年易安,易安,世上何事易安?阮梦芙将这个名字想过一回,却想不出是何意。 旁人都在低头做考卷,她再不敢在四处张望,专心下来背着书。 傅先生桌案上放着一鼎香炉,待三柱香全都燃尽后,“停笔。”后又让书童依次将考卷收回。 “今日我的课便结束了。”傅先生转过头看向躲在书后的阮梦芙,“郡主留堂,尔等自去吧。” “阿芙,你别紧张,我昨日都给你讲过一回,你好好回答就是。”顾承礼收拾好书本,他还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此刻也帮不了阿芙了。 “知道了。”阮梦芙挥了挥手,抓紧时间抱佛脚。 人走的七七八八,她身旁却还有人影晃动。 “你怎么还不走?”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年易安。 却见对方将书从桌上推了过来,上面还附带一张纸条,“书上有笔记,若郡主需要,可以看看。”见阮梦芙把他的书收了,年易安这才匆匆离去,因为他也需要跟着顾承礼前往演武场。 阮梦芙翻着那本书,书上原本空白的地方,都被人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但胜在字迹清晰,叫人看着不费力气,想来书的主人也是认认真真将这本书都给读完了并且理解透彻了的。 她赶紧翻到一会儿先生要抽背的地方读了起来,说来也怪她自己,从前读书实在不够上心,许多东西都只是敷衍了事,毕竟时人皆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说辞,多少人家中的姑娘从小便是大字不识一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可也有许多人家,会逼着自家姑娘努力用功读书,长公主便是其中佼佼者,自□□着她读书,可惜她实在顽劣不堪,书中真意一个都没学会,辜负母亲一片苦心,读书读了十几年,连人都识不清。 “咳咳。”上前方传来咳嗽声,她赶紧低头背书。 傅先生也没急着叫她上前,只是低着头批改刚收上来的考卷。主要是批阅太子爷新来的这六位伴读所作答的考卷。这些孩子年纪同太子相仿,也都是豪门世家弟子,自身资质,家传所学皆不会太差,又都是圣人点了头方才被放来伴读的,所以这考卷所答还算让他满意,起码真的能跟的上他的教学,不拖太子后腿。 不过他这般不在意别的学生,这上书房其他学生如今皆不过陪太子念书,而这太子资质太好,说来有没有伴读也不差的。 想到这儿,他便更加仔细判卷,以求更加了解这些孩子们的学识如何。判过了三张考卷,皆是答得规规矩矩,到了第四张的时候,他眼前一亮,皆是因为这份考卷字迹颇为迥劲,隐隐透着自成一派的风骨,这如何会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所写? “妙哉,妙哉。”他忍不住摸着胡须赞道。这世上有天分的学生万中挑一,太子在他眼中算一个,如今未曾想还能碰见第二个,这可不是妙哉妙哉。 阮梦芙偷瞄一眼,先生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这莫不是谁的考卷写的太好,入了先生的眼? “郡主若已经熟读,为师就要抽背了。”傅先生舍不得放下手中之卷,却知道此刻还有个学生正在堂下等着。 阮梦芙深吸一口气,将书放好,走上前去,准备接受傅先生的抽背。 顾承礼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引得新晋伴读之一,吴尚书之子吴策在一旁好奇的问道:“殿下,您在看什么?” 顾承礼自然是在担心阮梦芙在上书房被先生给难住了,只是这话他却不好同旁人讲了。他也并不生气旁人询问,便淡淡回道:“无事。” 他转头的一瞬间,又瞧见年易安走在人群末端,他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少年郎似乎在阿芙眼中,有些不一般。可分明阿芙也同他一样,昨日才认识这少年郎啊。 他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 年易安有些心不在焉,心中还惦记着上书房中的小姑娘,也不知她会不会被先生惩罚抄书。走了两步,却撞到一人。 他抬起头,看见停下来的人,正是吴策,不知何事,他已经从顾承礼身边走到他跟前来了,吴策语气轻快,“你胆子真大,敢同殿下和郡主坐在一处,你没瞧见我们几个都在后头坐着不敢上前。” 年易安点点头,任凭他在耳旁说些羡慕的话语。 上书房中 阮梦芙叹了一口气,同白芷一起收拾着她的笔墨纸砚,果不其然还是被罚了抄书,幸好有了同桌的书,她这回只被罚了三篇各抄十次。 “郡主,殿下吩咐,您若是要抄书可不能再让奴婢帮忙了。“白芷嘟囔道。 “知道了,回去我自己写。“阮梦芙装好自己的书,又瞧见那本同桌的书,想了想到底还是装上,今日她要回长寿宫抄书,而对方应该会陪着顾承礼上骑射课,他们怕是碰不上了,等明日再还给他也不迟。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白芷,你记不记得从前二哥身边还有伴读,怎么这回来的都是新伴读,原先那几个伴读呢?” 白芷歪着头也是疑惑,却是催促道:“奴婢也不知,郡主咱们还是快些吧,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回宫用午膳呢。” 这不过是一件寻常事,阮梦芙只是觉着奇怪,问不着结果便将此事搁在脑后,再不问。等她出了上书房,从外五所走向内宫时,方见各处宫人换上了素衣。 宫中忌讳宫人穿白裳,宫装多为鲜艳亮眼之色,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白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宫中穿素衣?” 白芷小声道:“郡主,你忘了,今日是七月十四,明日便是中元节呀。” 她这才恍然,中元节,祭祀先人的节日。她舅舅平日里最恨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也不喜佛道教义,京城里头平日连做法事都是不允许的,也就是节日里,可以让人遵循节礼,但也要办的简单素净,不能碍了皇帝的眼。 她一路走去,也只发现宫人们今日穿着素衣,旁得一概没有。只是到了长寿宫,太后寝殿中,里头安静的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听的见响似的。 她正要上前撒娇时,却听见长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她行事该有规矩。她方才止住了脚步,瞧见她外祖母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华服重锦的贵妇人,可不就是如今代管六宫的何贵妃。 太后见着她,方才沉着的脸终于有了慈爱的笑意,“阿芙快过来。” 她堪堪走到殿中间,若是从前,她肯定不愿意听母亲的,早就跑到太后跟前撒娇诉苦去了。可今日她却不想这般,于是她沉下方才的小姑娘情态,规规矩矩半蹲着行了福礼,“阿芙给外祖母请安。” “给何贵妃请安。” 最后方才对着自己的母亲,认认真真地行了福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见她第一次这样沉稳的在外人面前行礼,心中大动。 第6章 阮梦芙行完礼以后,屋中静了片刻,太后似乎回过神来,半是埋怨半是欣慰道:“瞧瞧,哀家早就说过,姑娘家大了便会知礼懂事,小的时候不用太过拘着。阿芙快些过来。” 阮梦芙偷偷瞄了一眼亲娘,见她也是眼含欣慰,便轻快的跑上前去倚着太后坐下,“外祖母。” 太后神情此刻全在外孙女身上,心疼的问道:“傅先生可有为难你?”这些日子阮梦芙都没有去上书房,傅先生向来对学生严厉,从前阮梦芙三天被小罚,五天被大罚的,惩罚的程度以抄书多少计算。 “并没有,今日我背上了十二篇课文呢,先生还夸我病中都在刻苦念书呢。”阮梦芙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道。总共就十五篇课文,她磕磕巴巴答上了十二篇,剩下三篇可不就要被罚抄了么。 “阿芙自小就聪慧,不在阿珣之下。”太后真心实意的赞道。 长公主心中叹气,太后什么都好,只是对阿芙太过溺爱,在她眼中,阿芙样样都好,再没不好的地方了。阿芙从小性子便是被这样养的骄纵过了头。只不过今日长公主终于有了几分 旁人此刻仿佛成了多余的一般,何贵妃脸色并不好,她代掌六宫已有数年,在后宫积威甚重,哪个妃嫔见着她不是规规矩矩,偏偏这宫里有两个地方,她是不敢胡来,有几个人她不敢得罪。一自然是皇帝和太后,二便是这明珠长公主,这三呢,何贵妃咬着牙,却也不得不承认,才八岁的阮梦芙,便是这宫中第三不能得罪的人。 想到此,何贵妃心中就来气,她膝下只有一位三公主,公主公主,乃天子龙女,本来受尽宠爱才是,可偏偏圣人心中,却将外甥女看的比亲女儿更贵重,这让她如何甘心。 只是这话,她却不敢在圣人面前提,只能平日里私下埋怨,反正这阮梦芙平日里将宫中妃嫔都不放在眼里,也没有个晚辈样子,多少人看不惯她也是有的。何贵妃甚至还想着,阮梦芙这回大病一场,怎么就没有病死呢? 只是这会儿,太后满心满眼中只同阮梦芙说笑,眼中再没有旁人。明明刚刚,她还在说着正事。 长公主轻轻抿了一口茶,她在旁侧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咳嗽了一声,“母后,您自然看她百般好。” 阮梦芙偷偷对着母亲吐了吐舌头,却被抓了个正着。却也将太后的思绪拉回了之前正在说的事情。 “贵妃方才说的事,哀家心中有数。”太后搂着外孙女,表情却是淡了下来,显然方才说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 “可哀家年纪大了,宫中之事不想再管,你自个儿拿主意就是。” 何贵妃面上一喜,却又听见太后说:“哀家还有一句话嘱咐你。” “你这些年管着后宫,劳苦功高,万事倒未曾出过差池,皆因你如今是贵妃。”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有些乏了。 手一挥,却道:“宫中事忙,哀家就不留你说话了。” 何贵妃听的懵懂,却依言告退:“嫔妾告退。” 阮梦芙在旁边听的云山雾罩的,等屋中人散的差不多了,她方才问:“外祖母,方才贵妃娘娘说了什么呀。” “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插什么嘴。”长公主轻声呵斥了一声。 “左不过是你舅舅后宫之事,不提也罢。” 太后这回却是依着长公主的话说了下去,不欲多提此事,她转过头又说起了旁事,“我这几日老是梦见你父皇。” 阮梦芙赶紧竖起耳朵听着,只因为她这外祖父她未曾见过,而她的母亲也甚少提起。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一概不知的。 长公主面色也冷了,她自来是极其孝顺的,太后这些年身子不好,她亲手侍奉在侧,从不假手于人。阮梦芙便有些疑惑,她娘这般孝顺,为何看上去不怎么喜欢外祖父呀。而且她舅舅好像也是这样, “母后,定是中元节将至,父皇入梦给您托话呢。”长公主说的颇为僵硬。 “唉。”太后叹了一口气,“不提了,阿芙,今日陪外祖母用午膳如何?” 阮梦芙正偷听呢,这些事情她从前一直想知道,今天好不容易听见了个开头,又被打断了。 等用过午膳,太后要小憩,她便跟着长公主回偏殿,她牵住了母亲的手,抬起头好奇问道:“娘,为何您从不同我讲外祖父的事情呢,外祖母和舅舅也从来没提过,好奇怪。” 长公主低头看她,见她额发有些凌乱,只是心情不好,便戳了下她的额头,又将额发理顺,“后人怎可妄议先人,你功课可写完了?” “还没呢,我这不是刚回来就给外祖母请安来了吗?” “嗯,回去我守着你做功课,做完之后,这棋也该练起来了。” 阮梦芙哀嚎了一声,“娘。”她还有三十遍的抄书呢。 便是她撒娇也没用了,长公主在读书学习上头,从来都是板正的很,她想逃也逃不过了。 小书房中,她将书拿出来,顺手翻开的却是面上的那本。她一愣,拿到了同桌的书,便随手放在一旁,翻开她那本总共就没有做过几个批注的簇新课本,开始认真抄书。 古语有云,读书百遍,其意自现。而傅先生和她母亲的想法却完全一致,抄书百遍,也能领悟书中奥妙。 她认认真真抄完十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字也开始歪歪扭扭。 “郡主,您这会儿就累了,剩下的二十遍可怎么办呢。”白芷研着墨,一边替她发愁。 阮梦芙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还能怎么办,慢慢抄呗,你让人熬上一壶浓茶来。我喝下就不打瞌睡了。” 白芷依言去了,她强打着精神,坐在那儿依旧刻苦抄书中。 长公主坐在寝殿中,听着上书房宫人来报,“殿下,今日郡主被傅先生罚抄书,总共三篇文章共抄三十遍。” 长公主面色一沉,心中不悦正准备前去训斥女儿,却又听宫人说:“但傅先生夸了郡主。” “哦?夸她什么,夸她,还会被罚抄书?” 宫人面上堆笑,“殿下有所不知,郡主这些日子因着生病欠下十五日功课,今日抽背,十五篇文章却有十二篇对答如流,实乃苦学勤勉。” 长公主略一想,面色微霁。 她走到小书房处,却挥退正要请安的宫人,独自从廊下走过,走到书桌外头的窗户底下,窗户之起一扇,坐在书桌前头的小姑娘已经抄了一个时辰的书,却不见一丝不耐烦。这样沉稳的时候,甚是少见。 便是长公主在窗边站了一刻钟,里头奋笔疾书的小姑娘都未曾发现窗下有人站着。 长公主低头不语,最后还是悄悄离去,只吩咐贴身宫女,“去小厨房熬上一碗银耳红枣汤,给阿芙送去,告诉她,今日功课辛苦,饶她一日清闲,我明日再教她下棋。”似有倦意,长公主有些提不起精神。 自有人去小厨房吩咐办事,另有跟了她数十年的奶嬷嬷宽慰道:“殿下,郡主总算明了您的良苦用心,开始懂事了。” 长公主点点头,“我只愿她是真明白了我的心,这世人大多数以为女子读书不过算作消遣,日后终归会嫁人,在后宅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也不会用到书中所学。我却希望她能够在书中领悟世间万事,开拓眼界,不受拘于后宅,也不受制于人。只是我这样想,她可明白我的苦心呢。” 奶嬷嬷知她心结所在,便说着宽慰的话:“老奴见郡主今日很是沉稳,定不会辜负殿下所望。” 从长公主生下女儿以后,长公主都守着女儿和太后过活,谁又能知她年少时是那般惊艳绝伦的女子呢? 这边自不提,阮梦芙却是狠狠打了个喷嚏,“谁又在背后念叨我呢。”她嘟囔了一句,都临近黄昏了,她可算是抄完了。 母亲说还要下棋,她便将书桌收拾了一回,将棋盘摆上,只是左等右等,长公主却没来。 等了好一会儿,却见她母亲的贴身大宫女青雀前来,“郡主,殿下吩咐,您今日做了一下午功课,用上一碗汤水解解乏。” “青雀姐姐,我母亲不是要教我下棋,她人在何处?”阮梦芙皱着眉头,该不会是她母亲知道她今日被罚了,一生气就不想见她了吧。 “殿下有些疲倦,此刻已经歇下了。殿下吩咐,您今日功课多,这下棋明日再学也是一样的。”青雀笑着答完话,便径直退下了。 阮梦芙摸着下巴,不对呀,她母亲的做事风格可不是这样,向来是说什么便会做什么之人。 “白芷,你觉不觉得我娘今日怪怪的?” 白芷哪儿敢接她的话,“郡主平日不是最讨厌学习了。”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呀。”阮梦芙瞟了她一眼,殊不知说这话的时候,她脸颊鼓鼓分明稚气未脱。 “我觉着好像就是从外祖母提起外祖父时,母亲就有些怪。” 她眼前一亮,她是不知前朝事,但她有帮手啊,她可以去问她二哥嘛。便是顾承礼不知,但是两个人可以一起想办法知道呀。 “走,我们去演武场。”她算了算时间,此时,顾承礼怕还在演武场。 反正天色还早,长公主今日又免了她的功课,长寿宫人不敢拦她,她得已顺利出门,一路向演武场去了。 却不知,演武场也有场好戏正在上演。 第7章 阮梦芙刚走到演武场门口,便见门口连个守门的禁卫都没有,“怪了,今日没人守门吗?”她嘟囔道。平日里,虽她不常来演武场,可也知道这演武场是宫中禁卫训练的地方,旁人是不敢随意靠近的,可也不该是无人把守才是,难不成里头没人在? “郡主,既然没人,咱们回去吧。”白芷有些怕,这儿可已经外宫范围,寻常人没有通行令是不能进去的。虽然她家郡主能随意进出,可这里到处都是拿着刀枪的禁卫,刀枪尖儿总是闪着寒光,看着便阴森可怕,多瞧一眼,晚上都会做噩梦。 阮梦芙依言,正准备要走,却又听见里头传来阵阵喝彩声。她顿了顿,伸手把大门一推,门竟是虚掩着的。 “走,咱们去瞧瞧。” 她寻着声音,绕过几重院墙,终于来到空旷的演武场,一探头看去,人山人海的,那些个禁卫站在场边,将里头围得水泄不通,好一副瞧热闹的场景。 阮梦芙也不想去挤,身旁有个无人的高台,她便爬上去,将将能从前头围观的人头顶上方看到里头的情形。 场中间此刻站着三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教授骑射的师父,皇宫禁卫统领吴白。外两个只到吴白腰间的少年郎,可不就是她的同桌年易安和顾承礼另外一个伴读? 这是在做什么?她垫着脚尖,仔细看去。 只见场中间放着几把弯弓,弓身用玄铁打造,通体透亮,瞧着便不是凡品。 吴统领咳嗽了一声,“接下来,此弓为二石弓。” “你们俩人可一试。”他话音刚落,周遭传来抽气声。 阮梦芙听的云里雾里,半石弓是什么,二石弓又是什么? 她有些疑惑,来不及去想明白,便见那两位少年郎,皆举起了面前放着的弯弓。其中,她的同桌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却表情沉稳,不见一丝慌乱。他左手握住弓身,右手拉着弓弦,将弓拉出了个弧度,虽不至满弓,却引得围观众人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阮梦芙又朝同桌旁边的人看去,只见对方咬紧牙关,仿佛脸上表情都在发力,他握着弯弓的双手都被弦勒的通红,那弓却只微微动了动,并没有被拉开的迹象。 仿佛是不甘心,那少年郎连着试了好几回,直到吴统领将他手中弯弓拿开,止了他的动作。 吴统领低下头,对着那不甘心的少年郎说道:“只凭蛮力逞能,这手若受了伤,你该如何?” 吴策咬着牙,眼中全是愤恨,过了片刻方才开口应了一声,“是,大伯。” “在此处,没有你大伯,只有师父。”吴白留下这句话,将弯弓放回原处,再不低头看那少年郎,只对着人群说了声,“散了吧。” 吴统领又看向年易安,面无表情却是夸赞了一句,“臂力倒是不错,我许多年未曾见过不到十岁便能拉动二石弓之人。” “不过你们二位逞强好胜,坏了规矩,惩罚是少不了的。” “去那边扎马步,我不喊停,不许起。” 吴统领又看了一眼众人,众人方才从场边离去,回去当值的地方。顾承礼本来在场边观看,人群一散开,他终于瞧见场边高台上站着东张西望的小姑娘。 “阿芙,快些下来。”他疾步走过去。 “二哥,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你下来我便告诉你。” 阮梦芙想要从高台跳下去,顾承礼哪肯依,伸出手去将人给牵了下来。 那头年易安正站在吴统领指定的位置,正准备扎马步,却瞧见不远处,顾承礼小心翼翼地牵着小姑娘的手,将她从高台上接下。 “还不专心?”吴统领站在他身前,他方才回过神来,放稳重心,扎起了马步。 顾承礼将她带到场边休息的地方,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原来下午热身以后,吴统领教了一回如何挑选弓箭,吴策便拿起一张弓炫耀,他如今已经能隐隐拉开一石弓,可见平日里是用心习武的。 吴策不敢在顾承礼面前放肆,不同他相比,便寻上了别人。 孩童间大概天生都会互相嫉妒攀比,六位伴读,不,除了年易安以外的五位伴读,皆是家中数一数二的优秀子弟,自来是带着几分傲气的。各自家中在他们进宫前也已经将对方身家讲的一清二楚,是以也知道这年易安不得靖安侯府看重,是个弃子,不然怎么会是嫡次子早早的就袭了世子之位,而不是嫡长子? 所以吴策选的这别人,正是今日不知如何入了顾承礼眼的年易安。 吴策不知道为何看上去最不起眼的一个伴读,会平白无故入了太子的眼,成了六人之中第一个同太子说上话的人。 吴白又是吴策亲大伯,这演武场上他可不就占了绝佳优势。吴白见年易安看着瘦弱的很,便以为自个儿是胜券在握。反正当下太子没发话,他便拿上两把半石弓,同年易安比射箭。 谁料年易安拉开了半石弓,还稳稳地射中了箭靶靶心,同吴策打成了平手。 吴策自是不服,他又拿了一石弓来同年易安比试,自然也是俩人打成了平手。 顾承礼将话说道这儿的时候,便被阮梦芙打断了,只见小姑娘沉思苦想,“二哥,你就没拦着他们。” 顾承礼微微一笑,他三岁起,便习帝王之术。有些时候,底下人之间的争斗纠缠,他不应该插手,而该在一旁看着就是,一则可以知道对方真实品行如何,二则可以了解底下人之间关系好不好,有无拉帮结派。 阮梦芙听他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又觉着无语凝噎。她老是因为面前这个顾承礼还是个比她只大上半岁的少年郎,而忘了对方可是从小就被皇帝舅舅手把手教导着长大的。小小年纪便已经是老气横秋,颇有城府。自然,这城府二字是夸他的话。 于是,她深深的对着顾承礼叹了一口气。 “阿芙怎么了?”顾承礼不明所以的问道。 阮梦芙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发现我好像真的事事都不用功。” 她看向场上,顾承礼的其余几个伴读还在练弓,唯独场上一角有两个人在罚扎马步。 “对了,二哥,那为何会有这么多禁卫也来观望?我方才到门口的时候,门口连个当值的人都没有。”不就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比试,阮梦芙奇道。 顾承礼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孩子气,“你来的晚,没瞧见那位年家小郎拉开了一石半弓。” “拉开一石半弓很难吗?我方才来的时候,只瞧见吴统领让他们二人用二石弓。” 顾承礼认真的给她解释着,“阿芙有所不知,称这些弓为几石弓,是根据能拉开弓弦的重量而区分。一石为三十公斤。阿芙可以想想,你能轻而易举提起三十公斤重量的物品吗?” 阮梦芙张大了嘴,那二石岂不是六十公斤,这,这,这可比拉弓的人都还要重,一双手怎么就能拉开比自己重上一倍的弯弓呢? “便是前朝名将宋将军,所常用的弓箭也只是三石弓。” “年家小郎同吴家小郎这般臂力惊人,大家都想瞧瞧,吴统领便让他们放下手中差事,一同来旁观。”顾承礼说话间也带着不可思议,吴策自不提乃武将世家,他另外一位伴读年易安瞧着病怏怏的,看不出竟是天生神力。 阮梦芙不由自主看向罚站的同桌,同桌的肤色还是那样苍白,伸出的胳膊看上去也并不粗壮,竟能面色都不改将二石弓给拉开。 “阿芙,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瞧热闹不曾?”顾承礼见她呆呆地望着远方,便出声将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阮梦芙想起了自个儿来的真正目的,“二哥,你可知道为何大家都不怎么提外祖父的事情?” “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顾承礼看向她。 阮梦芙手撑着下巴,她今日抄书抄久了实在有些累,她带着些困倦的问道:“明日便是中元节了,这是祭祀先人的节日,可咱们好像并没有依照习俗祭拜先人。最多只在太极殿,给外祖父上一炷香?” 顾承礼也满是疑惑,他想了会儿方道:“先人已逝,后人祭拜,皆只是表达思念之情,隆重与否,先人又瞧不见。”他从小便同皇帝待在一处,皇帝有多恨旁人提鬼神之说,他是瞧在眼中的,所以他对这些便没有多忌讳。 顾承礼又有些犹豫,四处看过一眼,压低了嗓音,“民间流传中元节是百鬼回魂之夜,你应该知道,父皇不喜鬼神之说。”他这做儿子的本不该背后议论父亲,说到这里已经是僭越。 阮梦芙看着她二哥,她很想说一句,她是重活之人,大概与这鬼神之说沾了些缘故。 “那外祖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阮梦芙又问。 顾承礼和她就相差半岁,他们两个出生的时候,先帝早已经驾崩,他也是没见过皇祖父的,自然回答不了阮梦芙的问题。 他隐隐约约知道些先帝年间的不好的事情,可这些事情他并没有考究过是真是假,此刻便不想同阿芙讲,只怕自己会说错。 “好了,阿芙,你快些回长寿宫去,我还要继续练功呢。”顾承礼很是耐心的坐在此处同她说了这些话。 “等我得空了,咱们再说此事。” 吴统领眼神都朝这边瞧过好几回了,虽然他被阿芙问的问题勾起了好奇心,可他实在不能继续同阿芙闲聊了。 阮梦芙点点头,起了身,看着顾承礼走回场上继续练习用弓,瞧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准备回去。今日来这一趟,她啥都没问出来。 “郡主,咱们回去吧,待会儿殿下若知道咱们来了演武场,又该罚您了。”白芷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生怕她因为这里热闹,又要留下玩闹。 阮梦芙点点头,“回去吧。”她才没有心思在此处看别人练武呢。 不知怎么的,她走了两步,却又转过头瞧了一眼场上一角。 “郡主,您瞧什么呢?”白芷问她。 “没什么。”阮梦芙又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过头。 阮梦芙低下头朝演武场外头边走边思考着,方才是不是,她同桌在盯着她瞧?可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明明没看她呀。他们距离有些远,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白走到了罚扎马步的二人身前。 “你们两个可知错?”他背着手,声音淡漠。偏他身上有一股从前征战浴血而生的肃杀之气,让他亲侄子吴策吓得一抖。 吴策扎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心里头早就后悔了,他不应该在他大伯的眼皮子底下同人置气。 虽然他心中还是不服气极了,此刻也赶紧低头认错,“我错了,师父,请您饶恕我。” 吴白嗯了一声,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瘦弱少年,“你呢,可知错。” 年易安喉咙动了动,缓缓道:“我知错。” 吴白看了他们俩人,他手下兵将不止几何,如何不止这两个孩子口中都说着知错,但心中怕是不知错在何处。 “明日起,午膳之后便到这儿来,扎上半个时辰马步。”留下此话,他才解了二人的惩罚,让他们离去。 走到看不见人的地方,吴策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少年郎,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他真的是个大尾巴狼,你们不要怀疑。 弯弓那个设定是我查了资料然后结合下本文写的,你们不用太过考据。因为关于弓箭的拉力到底几何,资料也是各种说法。 第8章 阮梦芙是被风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床前青纱帷帐被风刮起像是跳舞一般浮动,似乎窗户没关好。七月流火,最是炎热的时节,这风却顺着青纱帐的细缝吹到拔步床上,直吹的人透心凉。 窗户被风吹得哗哗响,阮梦芙被风吹的有些冷,她开了口,轻唤一声今日睡在外间值夜的大宫女,“泽兰姐姐。” 连唤三声,外间安安静静的,仿佛是没人在。“没人吗?奇怪。”她嘟囔了一句,这风邪性,她也不怕,起了身,将青纱帐挂好,才见外头景象。窗户大开,透着外头一轮明月,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她走上前去,无心欣赏月景,伸出手想要将窗户关上。她刚碰触到窗沿的那一刻,眼中光芒忽暗,一只枯木般的手忽然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啊!”她放声尖叫,下意识闭上眼睛,又一睁眼,却是天色大亮,她分明是在床上。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有个温柔的女声穿过青纱帐。 阮梦芙抬起头来,却见大宫女泽兰满是担忧的拢起青纱帐,走到她跟前。 “方才风大,窗户被风吹开了,我唤你,你没有应我,我便起身关窗户来着,怎么一眨眼间,我又躺在了床上?”阮梦芙实在不解,难不成刚刚一切都是做梦? 泽兰眼底竟是焦急,此刻却是温温柔柔的将她轻轻扶起,用汗巾子给她擦着额头,满是汗珠,“郡主只怕是做了噩梦,昨夜里热得紧,半丝风都没有,您瞧你额上全是汗珠,奴婢给您擦擦。” 阮梦芙转过头看着窗边,窗户大开着,窗下小几上还放着冰鉴,只是这样,屋中也闷热的很,不见方才的寒冷。 “真是我做梦了?”她不禁有些疑惑。 “正是,奴婢昨夜一宿都睡在外间,郡主您瞧,奴婢的被褥还铺在 泽兰自是最温柔体贴的一个,此刻给她换着衣裳,待服侍她起了床,便有端着盥洗用具的宫人鱼贯而入,各自办着差事。 阮梦芙看了好一会儿,大家都在做着各自的差事,面上并无异色。若是她真经历了昨夜的事情,对了,她一拍脑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枯手是拉住了她的手腕。白净的手腕上,还真有一道浅浅的被手捏过的粉色痕迹。 “泽兰姐姐,你瞧,昨夜我真的起床关了窗户的,我还被一只手给握住了手腕。”她惊呼着将手伸到泽兰面前,这哪儿是一场梦,这分明是真的。 泽兰面色不变,嘴角缀着笑意,“这是方才奴婢给姑娘穿衣时,奴婢手劲大了些,郡主莫怪罪。” 阮梦芙见她镇定自若,又开始怀疑起自个儿,难不成真是她做了一场噩梦? 她有些无精打采,任凭泽兰给她穿上外衣,待换好衣裳后,她方才发现自己换上的是一身素衣。她一拍额头,今日是中元节呀,是要去太极殿祭拜的日子。 她走到正殿,才发觉太后同她母亲都已经起了身坐着在喝茶了。 “外祖母,母亲。”她规规矩矩地行着礼。 “阿芙快些过来用早点。“太后慈爱的招了招手,将人拢在身边。 长公主默默的看着女儿,待她用好了早膳,便一人一边扶着太后走向殿外,那儿早有人在等候,正是何贵妃领着后宫嫔妃还有她的几位表哥表弟。 “既都来齐了,那就走吧。”太后淡然道。 “是。”何贵妃低声应下,亲自扶着太后上了辇轿,这才领着众人跟在辇轿后头步行前往太极殿。 阮梦芙牵着长公主的手,晃了两下,引得长公主低头看她。 “母亲,我有事要同你讲。”阮梦芙低声道,她还是觉着那个‘噩梦’有些奇怪。 长公主并未呵责她,只是用力回握她的手,“今日乖乖的,过两日我就带你去庄子上跑马。” 她话音刚落,果不其然瞧见女儿眼睛都发亮了。 “可是真的?”阮梦芙不敢相信。 长公主点点头,又示意她莫在说话。 何贵妃不止何时走到了她们娘俩跟前,终是忍不住刺了一声,“今日可是中元节,长公主殿下这般兴致高昂说要去跑马,合适吗?” 长公主和善的笑了笑,却是没理她。何贵妃闹了个没趣儿,噤了声走到一旁。 待到了太极殿门口,殿门大开,皇帝已经领着宗室众人在门口等候。他亲自扶了太后下辇,一同走进太极殿中。 阮梦芙牵着她母亲的手走在皇帝和太后身后,再有便是三皇子和几位公主带着年幼的几个皇子走在她们二人身后。阮梦芙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何贵妃领着众位嫔妃在太极殿门口便止了脚步,不能踏入殿内一步。而何贵妃也是凝望着她们的背影,神情莫测。 她方才觉着有些奇怪,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其中缘由,何贵妃作为如今的后宫之首,因为不是皇后,便没有资格进到太极殿,祭拜先人。而她和她母亲严格来说,是外戚,今日却能拜皇室先人。 怪不得何贵妃方才沉不住气,拿话刺她母亲。 这宫里头的秘密好像越来越多了呀,阮梦芙忍不住想着。走着走着却一趔趄,已经到了供奉先人的正殿。 她抬起头看,看着供桌上摆着的历代列祖列宗的牌位,自有祭司念着祭文,因着皇室祭拜向来从简,祭文过后便是皇帝执上一炷香,奉于香案。阮梦芙捂着嘴打了一下哈欠,也是这会儿屋中人多,她又无事可干,就发觉了许多人都在盯着她瞧,恶意的,揣测的,妒恨的,好像一瞬间都朝她涌来。 终于等她也上香磕头之后,她站在长公主身后,悄悄打量着供桌上的牌位,最前头那一块便是她外祖父的,上头刻着他的名字还有极小字号的谥号,只是比起旁边的那几个牌位,先帝的谥号却极短,仅仅只有两个字,待她想要看清楚的时候,祭拜仪式却到了尾端,众人都随着皇帝出正殿。 她只能匆匆一瞥,瞧见了一个黜字,她心里头一惊,这个字怎么会被用做谥号。 她想要再看清楚一些,正殿的大门却缓缓关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掩去了一屋子的沉香阴沉。 那些个宗室并不会急着离宫,男人们跟着皇帝离去,妇人们便随着太后一起到了长寿宫,陪着太后说说话,唠唠家常。 长公主送了太后回正殿,带着女儿回了自个儿的寝殿。这样的场合,长公主并不是很愿意同何贵妃在宗室面前别风头。 中元节,皇帝再是厌烦鬼神之说,也还是会放了差,让人回去祭拜祖先。所以傅先生今日是不开课的。长公主便有心考考女儿功课,刚让人将女儿的书送来,却见女儿歪坐着,满是疑惑的一直盯着她瞧。 “怎么了这是?”长公主难得不呵斥她的仪态不端正,话语中带着舐犊情深的亲昵。 便见阮梦芙攒了一肚子的问题,此刻一股脑地问了起来。 “娘,您今早为何问都不问我要说什么,便说过两日要带我去庄子里头跑马?您从前可从来不会主动带我去宫外玩耍。” “还有,还有,为何我也可以进太极殿祭拜先人呢?虽然太后和舅舅疼爱我,可我毕竟姓阮不姓顾。而且,今早贵妃娘娘那样同娘说话,定是心有不满我这个外姓女也能进太极殿。”虽然阮这个姓氏她并不想要罢了,可她到底知道她的姓氏是阮不是顾,和太极殿那些祖宗牌位上的不是同一个姓。 “还有,还有,娘,我刚刚在太极殿瞧见了外祖父的牌位上有个黜字,这个字怎么会用来做谥号呢?” “而且,娘,您和外祖母还有舅舅都很少提外祖父的事情。” “娘,我发现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娘,您可别训责我,是您问我怎么了,我才问的。” 阮梦芙再也问不下去了,告了饶,然后一缩脖子,躲在罗汉床一角。她刚刚问一句,她母亲的脸色就沉一分,问完的时候,母亲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 她有些后悔,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要问出口呢? 长公主张了张嘴,她便捂着耳朵准备挨训,却见长公主眼泪先比话快一步,溢满了整个眼眶,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滴落,“是谁让你来问的?”长公主声音都带着颤。 阮梦芙却是吓坏了,忙上前去给长公主拭泪,“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女儿说错了话,您罚女儿便是,您别哭呀。” 长公主轻轻拂开她,面色一正,挥退屋中宫女,依旧是颤声问着女儿,“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了什么?” 阮梦芙摇了摇头,这些话都是她自己想问的,宫中人人都不曾在她面前嚼舌根,“没有人在我跟前说什么,是我自己想问的。” 长公主看着她的脸,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过了良久才从回忆中清醒,“你真的长大了。”她抬起手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说来,她的阿芙同她是长得极像的,她仿佛都能从女儿脸上看见自己的过去,那是她永远不想再想起,却又永生难忘的痛苦回忆。 “这些问题,娘如今不能告诉你答案,你才八岁,你如今只要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就好。” 阮梦芙却抓住了母亲话中的漏洞,上前撒娇道:“娘,您刚刚还说我长大了呢。” “不一样的。”长公主看着她,看了许久。 屋子里头安静极了,阮梦芙心里头疑惑和后悔一样多了,她问的这些问题如今看来,母亲心中都有答案。可也是这些问题,勾起了母亲的伤心往事,让她落下泪来。 她不想让母亲再难过下去,便撒着欢儿道:“娘,我不去跑马了,这些日子我都会用功读书,下月小考,一定再不拿乙下的成绩。” 长公主哪儿会不知道女儿是在逗她开心,心中郁气稍解,“那我等着看你小考成绩。” “娘您就等着瞧女儿考过二哥吧。” “先生难不成就教会了你自大?”长公主刮了刮女儿的鼻子,她并未开怀,“好了,今日我不拘着你,宫中人多,你不许乱跑,回去同白芷玩吧。” 阮梦芙却不肯走,紧紧抱住长公主,“我不走,我要陪着娘。” 偏殿离长寿宫正殿并不远,便早有宫人前去正殿,附在太后耳边将偏殿情形说了个大概。太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色就有些发沉。底下坐着的宗室妇人本来在说着凑趣儿的话,见太后这般,默默的噤声。 等宗室妇人们皆告退之后,太后终于是忍不住将女儿给召了来。 见女儿脸上似乎还有泪痕,太后也满是不忍,“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母后,您都知道了。”长公主也是聪明之人,哪儿会不知太后为何会忽然提起此话。 “阿芙那儿,你可有打算。” “难不成一直瞒着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长公主低着头,沉默不语。她如何不知,前尘往事不是她不提起,便没有发生过。 “你这些年严厉待她,我同你皇兄却溺爱她,我知你心中是极不喜的。” “可你只有这一个孩子,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那些年是为娘懦弱,让你父皇害了你。所以如今对阿芙,为娘就多心疼她几分,你皇兄也是这般。说到底都是我们亏欠了你和阿芙。” 长公主伏在太后膝上,颤声唤着:“母亲。” 宫中静悄悄的,却是宫人早已退下。 阮梦芙歇了个午觉,起身后,坐在书桌前,白芷还以为她这是要学习,忙给她磨墨。 阮梦芙却是将自个儿的疑惑事项,一一写在本子上。 “郡主,这是太后吩咐送来的莲子银耳汤,您快些趁热喝。”有宫人提着食盒进来。 她头也不抬的将碗中之物一口饮下,喝下去后方觉着里头带着药味。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 第一卷 的故事终于要开启了,放心男主没有下线,真的。 明天见 第9章 年易安回府的时候,靖安侯府也正开了家祠,准备祭拜列祖列宗。从前对他冷眼相看的仆人此刻守在大门处,见他下了马车,小跑着上前躬身请安,“大少爷,请随奴才来,只怕侯爷快到祠堂了,可不敢让侯爷等您。” 年易安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便随着他往府中去,一路而去,奴仆看见他便停下行礼,直到他从面前经过。 靖安侯这些年对他冷漠至极,又有小何氏在一旁煽风点火,这府上奴仆对他自然轻慢的很。此番他进了宫成了太子伴读,不过一日的光景,这府上众人的态度就转了个弯儿。若他真是个饱受欺凌长大的少年,只怕此刻早就心中畅意,自认从此能在靖安侯府再不受欺凌。 只可惜,他不是。 他依旧是低着头,像是从前那般怯弱的样子,一路走到祠堂门口。祠堂中站满了此次前来祭拜先祖的年氏族人,从他踏进祠堂开始,目光就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为何会伤了喉咙,其实年氏族人都知道,因为这事情同这些人家的孩子皆有关系。世家豪族,大多簇群而居,既如此,便会开设族学,供族中子弟读书。靖安侯虽待他冷漠,可小何氏虽在府内对他各种针对,却惯来会在外人面前装作慈爱继母,给自己挣上一份好名声,便也让他去上了族学。 他也不是爱冒头的性子,在家中三五不时的受欺负,他从来不会反抗。这读书自然也就读的一般,五岁入族学,如今他快九岁了,这书读的让学堂先生都说他没有什么读书天分,让小何氏总算放了心。 因为这族学,一向是她的儿子年明晟为首,年明晟说来读书一事上头还是极有慧根的,这长子在族学中不是更能衬托她的儿子才是人中龙凤,是这靖安侯府真正的继承人。 年易安走到叔伯跟前,安安静静地行过礼,这才站在他的堂兄弟身旁,等着他的父亲靖安侯到来。 他站在那儿依旧像个隐形人,旁人却是停止不了心中猜忌,如今他入了宫中贵人的眼,这对他们年氏来说,到底是福是祸,他们也不知。 他受伤的这事,这还要从他在族学念书时说起,他虽表现平庸,也没有长辈疼爱,可族中子弟多数以年明晟为首,年明晟不喜欢他,那些人便跟着不喜欢他,时常在学堂捉弄他,前些日子,这些人的捉弄越发猖獗,设下陷进,让他泡在水井中泡了一夜,他被人找到时,因着掉下井时磕着了脖子,这嗓子也就哑了,至今未能痊愈。 众人都各怀心思,靖安侯终于领着妻儿到了。小何氏的表情不自在极了,她牵着如今还是呆愣不安的年明晟跟在靖安侯身后走进祠堂,看见年易安的那一刻,小何氏心中可谓五味杂陈,随后涌上来的却是更多的妒恨。 小何氏狠狠掐了一把手掌心,方才压得面色如常。她明明只是让这贱种做阿晟的陪衬,让阿晟能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谁能想到,阿晟会在入宫前一晚出了事,倒让这贱种一个人入宫,在太子面前得脸。她就不该,就不该一早要这贤妻良母的脸面。 年明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此刻开始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开小何氏的手,面色狰狞,“我不去,我不去,这里有鬼!” 祠堂中人,脸色皆是一变,此处是年氏家祠,如何会有鬼,即便是有,也是年氏祖宗英魂。 小何氏吓得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将人死死搂在怀中“晟儿,不可莽撞。” 靖安侯早就冷冷的瞧了过去,“我早就说他病还未好,今日就不该来。” “侯爷。”小何氏红着眼眶,哀求道,“妾身也是想着今日不若让晟儿祭拜列祖列宗,也好让祖宗庇佑晟儿早日病好。”她这般说着,年明晟挣扎的更凶了,一时之间,吵闹不堪。 年易安眼睛只管盯着青石地砖,那头的闹剧反正同他并无干系。 年氏族人却并没有那般好说话,有那德高望重的长辈站出来,不客气道:“你家二郎即生了病,为何还让他前来,扰的先祖不宁。”说话这位便是靖安侯的二叔了。 “二叔,是我想岔了。” “还不快将阿晟带下去。”靖安侯转过头,低声呵斥了一句,小何氏方才舍不得的让仆人将还在乱吼乱叫的年明晟给领了下去。这种场合,她是宗妇,再如何担心孩子,也不能离去。 方才年明晟闹了这一出,众人脸色皆有些不好,靖安侯正了正脸色,走到香案面前,奉起第一炷香,开始了今日的祭拜。 年易安抬头凝望着供桌一角,那儿放着他母亲的牌位,上面落了灰尘,就像她的人生一般,从生下孩子后,便黯然无光了。 终于轮到他前去香案前奉香,他执香默叩,祭的也仅仅只是那张沾满了灰尘的牌位。 等着祭拜结束,今日是中元节,上书房放了他一日假,靖安侯将他带到书房,“在太子跟前,你要规矩些,莫丢了府上的颜面,你可记住了?” 年易安喉咙动了动,慢慢说道:“记住了。” 靖安侯想是不耐烦瞧见他,方才祠堂的闹剧,他还要想着去如何收场,便挥了挥手。 “行了,下去吧。” 年易安低着头退下,走到外书房门口,又遇见了小何氏。 小何氏语气亲切,也不知是咽下了多少苦水,“你原先的院子这两日我已经叫人重新布置,你这就搬回去住吧。”他落水养病那些日子,小何氏便循着养病需静的由头,将他挪到了偏僻的院落,只得一婆子照顾。 “如今你病好的差不多了,但又一个人在宫中侍奉太子念书,我也是十分牵挂。” 小何氏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一路领着他走向从前所住的院落,一边敲打着:“唉,你这弟弟如今病着,还不能前去宫中侍奉太子念书,你既在太子跟前露了脸,可要多在太子多提点你弟弟,莫让太子忘了还有你弟弟这个人。毕竟你们是兄弟,只有守望相助,才能比旁人在太子跟前多得几分看重,你可明白?” 年易安身子微微一颤,就像是在害怕一般的点了点头。 小何氏眼中有了几分满意,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头,只怕也是被人欺负的命。况且,她姐姐可是贵妃,这后宫大权皆在她姐姐一人手中。 她达到了敲打的目的,便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转身带着侍女婆子朝正院走去。 “夫人,侯爷不是吩咐,该给大少爷这两月的月例银子。”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何氏轻蔑地瞥她一眼,“给他做甚,我听说这宫里头吃住都无需自个儿拿钱,那些个银子给他拿着也是无用。” 侍女低下头,心中非议,这月例银子又不是光拿来吃住的,宫里头门道深的很,没有银子打点,怎能过得安生。这大少爷得了机缘入了宫当伴读又如何,还不是被夫人拿捏的死死的。 年易安却没管这些,待到第二日,踏上回宫的马车,连住处都没回,便去了上书房。刚到门口,便见小姑娘依旧坐在那张桌子后头撑着脑袋,强打着精神背书。 他走过去,还未落座,小姑娘便抬头看他,“你来了,你的书还你。”语气轻快,带着拂去夏日躁热的清凉。 作者有话要说:小何氏怎么都不会想到,年明晟才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好了,明天见 第10章 阮梦芙也不想换座位,虽然今日三公主还没来,她依旧坐了前日刚换好的新座位,正背着书,便见她的同桌也到了,忙将书还给对方。新同桌依旧是沉默不语,不过她还是顺着话儿说了下,“多谢你的书,我前日才没被先生罚。” 年易安看着她,笑了笑,后又低着头在本子上头写下三个字,“不用谢。” 写完,他轻轻将本子推了过去。 “对了,你这口疾,太医可有帮你瞧过了?”阮梦芙低声问道。大概是知晓顾承礼早晨晨读的习惯,今日这屋中除了三公主,别人都差不离已经到了。 年易安看着她,摇摇头。 “不过也不用急,既然是舅舅金口玉言,你这口疾太医定能为你治好。” 年易安只盯着她的脸瞧,听见此话,又顺从的点了点头。 阮梦芙心虚的摸了下鼻子,咳嗽了两声,堪堪避过他的目光,“我不扰你看书了。”说完这话,她也低下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只是心思全然不在书上,又发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三公主走了进来,站在她前头的时候,轻轻哼了一声,方才抬着下巴矜持的坐了下去,这一冷哼却是拉回了阮梦芙的思绪。 她盯着三公主的后脑勺瞧了一眼,若是从前,她定会揪揪三公主的头发,不过如今,还是算了吧。她定下心神,昨日她在母亲面前夸下海口,说下月小考会考过她二哥。现在想想,她昨日真的是头脑一热,说出来的话都不过脑子,那日她在年明晟跟前夸赞顾承礼的话,最多夸大了两分,剩下的八分都是真的。而她,现在所学,怕是连八分之一都没有。 她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消化了这个事实,心中开始给自己打气,她话都说了,即便是为了逗母亲开心,到时候小考成绩考不过顾承礼便罢了,但也要能入母亲的眼才是。 她认命的开始背起了前日在傅先生跟前未背出来的文章,又过了两刻,傅先生到了。他摸了一把胡子,自古先生怕是都乐意瞧见弟子认真念书的模样,傅先生很是满意。 那从前最是不爱念书的小郡主,此刻都在极其认真的背书,难不成是老天爷开了眼。他的目光又移向小郡主旁边的少年郎,前日让他眼前一亮的考卷便是这位少年郎作答的,一笔字写的是极好,颇见功底,虽说作答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不过那副字称上一句赏心悦目也不为过。傅先生半是感慨半是可惜的想着。 随着傅先生的轻咳声,上午的课程便开始了。 阮梦芙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上午,到了下学的时候,她的本子上已经做了不少批注,可还是有许多地方没有听明白。可不是让她自个儿都震惊到了,她发誓这是她听的最认真的一堂课,竟然都没有听明白。 傅先生让每个弟子都上前背读,还有分配功课。她便在座位上,冥思苦想方才那些没记上的地方。 年易安将他的书小心推到阮梦芙手边,傅先生一眼瞧见,便唤了他上前,“年易安,上前来。” 他也没拿书,径直走到傅先生跟前,待行过礼,傅先生便让他坐下,傅先生知他口疾未好,便问一句,让他在纸上答一句。临了,他全都作答完了,傅先生看着他,满是可惜的口吻:“你这一副字倒是不错,可念书不止是我讲什么你便记什么,要融会贯通,可记住了?” 年易安行过弟子礼,便退下。阮梦芙见他走下来,忙将书举起,将自个儿挡住,不想被先生看到。傅先生笑着摇摇头,转而唤了另外一人上前去。 她舒了一口气,忙将书放在桌上,快速地背着。 等她也熬过了傅先生的抽背,收拾文房四宝时,她方才想起,刚刚,她同桌把书给了她,还能上前答完了傅先生的抽背。 可惜同桌已经随着顾承礼前去下一堂课,她也得去跟着别的先生学琴。 “阿芙姐姐,你快些收拾课本呀,到时候晚了,我可不要跟着你受罚。”三公主斜着眼睛瞧她,提起受罚这事儿, 阮梦芙也不生气,跟着她去往琴室,三公主行三,上面还有两位公主皆已经十四五岁,已经开始学着如何管家,早已不学这些。所以,阮梦芙看了一眼身旁骄傲的像个小孔雀一般的三公主,所以这课,宫中就只有她同三公主一起上了。 那教授她们二人琴艺的女先生乃乐理司女官,精通乐器,一手琴艺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因着是有真才实学的,平日里最是清高。再是宫中公主郡主又如何,在她面前都是学生。 弹了小半个时辰的琴,阮梦芙到底是忍下了手指指尖儿传来的刺痛,一直到练习结束。三公主颇为自得的演奏了一回她在阮梦芙病中学会的曲子,随后得意的看着阮梦芙,想看她跳脚。 阮梦芙对着她露出个笑来,还鼓鼓掌,“三妹妹厉害。” “你!”三公主不料对方会夸她,气的忙起身瞪他。 秦矜皱着眉,好不客气道:“三公主,郡主,今日课已经结束了,若您二位无事,自可下学,回去练习今日所学才是。” 阮梦芙点点头,将琴收好,不再看三公主,转身就出了琴室。 她都出了上书房的大门了,三公主小跑着上前拦住了她,一脸不耐烦,“等一下。” “三妹妹,你还有事?” “你是不是落水把脑子浇坏了,你分明就是个不学无术之人,这两日装什么相。”三公主愤然道。 “三妹妹,一个人求上进难道不是好事吗?你若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站住!”三公主又跑到她跟前。 阮梦芙压着脾气,“还有什么事?” “你为何要给我表哥难堪,让他被你吓病了,现在都不能进宫给太子哥哥当伴读?” 阮梦芙恍然大悟,这小丫头绕了半天,竟然绕到了这上头来。 三公主见她不说话,以为被自己给猜中了,“你给他难堪,便是给我母妃难堪。” 阮梦芙垂眸看她,从前旁人都说她性子顽劣,只会惹祸生事。应该让旁人来瞧瞧三公主,什么叫祸从口出。 “三公主,话可不能乱说。”她偏了偏头,瞧见了三公主身后站着的男人。 “还不住口。”皇帝冷着一张脸。 三公主吓得噤声,站在那儿不敢再动。 阮梦芙也没想到,舅舅会这么巧出现在上书房门口,将将听到三公主最后的那一句话。 “舅舅。”她乖巧的福身行礼。 皇帝怒气稍缓,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又转过头看着小女儿,“禁足三日,不得外出。” 这就是问都不问缘由,直接罚人了。 三公主尤为不服气,抬头刚要辩解,却又听到阮梦芙开口说道:“舅舅,我同三妹妹闹着玩儿罢了。” 皇帝低头看着她,见她抬头,笑得毫无芥蒂,“我们小姑娘家偶有争执,也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话罢了,舅舅若罚了她,以后岂不是三妹妹都不愿意同我玩儿了。” 皇帝略一思索,“阿玥可听见了?” 三公主点点头,“父皇,阿玥再不敢胡说了。” 皇帝挥了挥手,便有宫人领着三妹妹回贵妃那儿,顺便将刚刚的事情告诉何贵妃。 他握住了阮梦芙的手,慢慢朝长寿宫去,“阿芙,为何你不愿让朕罚她。” 阮梦芙晃着握住她的大手,“舅舅,上回给二哥选伴读的事情,是阿芙莽撞了,贵妃娘娘心里不舒服也是应该的。而且三公主才是您的女儿呢,您为了我罚她,她该伤心了。” 皇帝脚步一顿,却是弯腰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慈爱道:“可你也是朕的小阿芙。”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皇帝在阿芙那儿,就是‘父亲’般的存在。 明天见~ 第11章 骑射课结束,顾承礼擦了擦脸上的汗,方才看向还在跑步的两位伴读,正是前日比试弓箭的年易安和吴策,他们二人昨日因为中元节少了一天的蹲马步,吴统领干脆就让他们今日补上昨日的,今天不仅要罚蹲半个时辰,又多加了半个时辰的跑步,腿上还绑着沙包。 “主子,您瞧什么呢?”小黄门将汗巾收好,见自家主子还盯着场上瞧,不由好奇问道。 “没什么。”顾承礼收回目光,“孤让你问的事可有眉目了?” “殿下,昨日奴才去打听了,郡主从前确实不曾见过靖安侯家中人。殿下,奴才多嘴一句,郡主出宫次数寥寥无几,而且回回都只往阮府去,众多宫人跟随,若真是恰巧碰上了靖安侯世子,他欺负了郡主,太后和长公主定会知晓,如何会轻饶了他?还有那靖安侯大少爷,奴才也细问过了,自小是被关在靖安侯府后宅,亲爹不疼后娘不爱的,除了去年家族学,其他地方都没去过。” 顾承礼垂眸思索着,复又抬头问小黄门,“那你认为,阿芙为何对这二人态度全然不同?” 小黄门本来一副八卦脸,此刻被问住了,那他如何知道呀,他在心中揣测了半晌,方才道:“兴许就是郡主那日瞧见靖安侯大公子可怜,毕竟郡主她。” “住口。”顾承礼脸色一沉。 小黄门忙请罪,“主子恕罪,是奴才混说。” 顾承礼又转过头看向场上,那少年郎虽看着病怏怏,脸色苍白,这一圈圈的跑下来,也没见着他速度和半个时辰前有什么区别。他盯着瞧了半天,又不免多想了些。 “派人盯住他,还有平澜院。” 小黄门赶紧答了是,这平澜院便是伴读们平日所住的地方。 场上那头,年易安抬头遥遥看了一眼顾承礼,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跑着,还有半炷香的时间,他得坚持。 今日吴统领早走,场上其余人也都散了。只有一位副使守在一旁,等他们俩人受罚完了,方才上前一步,“行了,今日结束了,你们早些离开,可别误了下锁的时辰。” 说完这话,他不经意同吴策眼神相触,随即吴策脸上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如今演武场上除了他们三人并无旁人,年易安抬头皱眉看了一眼副使,副使说完这话,却已经走到门口将门给关上了。 一道长鞭划破空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迅速侧身躲过,转身便见吴策手握长鞭,正朝他袭来。 “年少爷,我们较量较量如何?”吴策可惜的甩了甩手中鞭子,方才那一下怎么就没有将人给打中呢。 年易安快速的看过四周,今日场上武器早已被收回,如今只有吴策手上拿了一条鞭子,再无其他。 他又看向手中握着长鞭的吴策,心中不免觉得对方可笑,就这般沉不住气,今日就敢动手。 “怎么,你不敢吗?你不是天生神力,我们切磋切磋,也好让我领教领教。”吴策得意的说完这话,一甩鞭子又朝年易安去了,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这鞭子只要不落在对方脸上,对方又是个哑巴,找谁告状都找不到。 年易安站着没动,他抬眼轻瞥了一眼对方,待那道鞭落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副使守在门口,有些不畅快,可又没法子。里头两个小郎君,一个是靖安侯府不受宠的嫡长子,一个是他顶头上司的侄子。他这会儿能做的不过是在门口守着,以前里头那位出手太重,将对方给伤狠了,到时候收不了场。 “啊!”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一声惨叫。 副将终于动了,赶紧推开门走进去。口中还念着早就准备好的托词,“两位少爷,我不是让你们赶紧出去吗?为何还在这里玩闹。”他话说完了,方才瞧见,吴策手足无措的拿着长鞭站在原地,而那个少年郎坐在地上神情淡漠,状态却不太好,左脸一道红色鞭痕,此刻正在渗血。 副使暗道一声糟糕,赶紧上前,“你们玩闹归玩闹,为何要朝脸上落鞭子。”不是说好了不能朝脸上招呼。 “我,我,我。”吴策捂着肚子,说话都带上了颤音。他还没反应过来,方才分明是他被按在地上单方面挨揍,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对方惨兮兮的坐在地上,而他手中的鞭子还带着血。 年易安从地上站了起来,只冷漠的看了一眼副将,转身朝门口走去。 “年少爷,你还是随我去上药吧,这脸上可不宜留伤疤。”副将心中只叫苦,将人拦住,好说歹说,终于求得人同他前去上药,留下吴策一个人捂着受伤的肚子站在那儿。 “你真卑鄙。”吴策越想越气,一脚踹开年易安的房门,他一身的伤痛,偏偏路过的宫人瞧见他,也都以为是他将人给打出了血。 年易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带着沙哑的嘲讽,“傻子。” 激的吴策又上头,将要动手的时候,背上一痛,连手都举不起来了。 吴策完好无损,外头一点儿都瞧不出破了皮。而年易安顶着一脸伤从演武场出去,俩人从外五所回到平澜院,多少双眼睛瞧着,伤在脸上这样的位置自然是瞒不住的。 顾承礼正在写大字,听见小黄门来报,只挥了挥手,“孤知道了。”也并没有旁的举动。 到了第二日,年易安出门前,仔细看了一眼镜中的模样,他向来受伤伤口好的极慢,便是昨日这伤上了药,今日却还是一副血淋淋的样子。他嘴角勾了勾,就这样顶着半脸伤走了出去。 待他去了上书房,倒叫瞧见他的宫人倒吸了一口气。他也不管,今日他来的最早,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将昨日课上所学温习一遍,方才有人走进,正是顾承礼。 他起身低头朝来人行过礼,便听见一道吸气声,“你脸这是怎么了?”声音温温软软的,带着些惊诧。 阮梦芙本准备吓一吓走在她跟前的顾承礼,不曾想往前瞥了一眼,她同桌脸上怎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瞧着就骇人。 她走上前去,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年易安抬起头,面色苍白,伤口血红一片,也更加刺人眼。他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阮梦芙低下头,心中莫名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不过一瞬,她突然朝外头走去。 “阿芙,你要去哪儿?”顾承礼看向她。 阮梦芙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转眼消失在门口。随侍的宫人向来不会进屋,都在外头廊下等候,此刻屋中便只剩下顾承礼和年易安俩人。 顾承礼抬抬手,让对方坐下,却又转过身看着他,“吴策把你打成这样的?” “是。” “你可有还手?”顾承礼又问。 “是。“年易安回答的很快,丝毫没有犹豫。 “是你伤的重,还是吴策伤的重?” 年易安眉间一动,正要开口,却有轻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太好了,我今日带着伤药呢。” 小姑娘眉眼含笑,踩着七月晨光朝他走来。 “给你。”阮梦芙将手中拿着的小瓷瓶放在桌上,“这药极好,一日擦两次,过几日伤口就好了。” 顾承礼有些无奈,“阿芙,你怎么会带着伤药?” “我今日起床时手磕在了床沿,你瞧都乌青了,所以母亲让我带着药呢。”阮梦芙伸出手,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果然是乌了一块。 “阿芙,他这伤不能直接敷药。” 顾承礼又道:“下堂课之前,你先去趟太医院。”说完这话,他也懒的再多说话,转身看起了书。 阮梦芙想了想还是将药放在同桌面前,“那你也留着,下次若磕着了也可以用。”这话说完,她又急忙解释,“自然用不上才好。” “嗯。”年易安低低的应了一声,轻轻的将小瓷瓶握在了手中。 第12章 “阿芙,你为何对年易安这般上心?”中午时分,顾承礼等着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什么?”阮梦芙低着头正勾着画,听见这话,抬起头有过一丝迷茫,后才恍然,“你说我同桌呀。” 顾承礼点点头,“你同他以前真的没见过?” “没有。” 阮梦芙回答的干脆。 “我就是瞧着他,有些可怜罢了。”阮梦芙头也没抬,只是到底再画不下去,她同顾承礼自幼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此刻便也认认真真地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他是因我之故才会进宫来,所以才被旁人欺负,家中又是那样的景象,被人打了怕是都自个儿不敢说。”阮梦芙又想起了前日演武场上的比试,还有今日,她同桌脸上那一道血红伤口。 “他脾气也太好了些,被别人打在了脸上,竟都不还手。”阮梦芙忿忿不平道,她上午课间让白芷去打听,探听到了昨日骑射课后,可不就是她同桌和吴策两个人最后离开演武场,一个脸上那么明晃晃的伤口,一个毫发无伤,任谁都能瞧出来,是谁动了手。 一想到这儿,她又觉着同桌可怜了几分。 “那日若我不选他,他可能也不会遭这些罪了。”说着说着,她心里就升起了一点儿内疚来。兴许同桌待在家中可能还要比在宫中好些。 “不过,那日就算不选他,无论如何,我还是不会选靖安侯世子的。”阮梦芙抬起头来,看着顾承礼,眼神坚定。 “为何?”顾承礼甚少见她对一个人这般讨厌过,忍不住又问道。 “就是看他不顺眼嘛。”阮梦芙心虚的低下头,手里拽住了腰间的白玉佩紧张的摩挲着。 “阿芙,你知不知道,你真的不会撒谎。”顾承礼叹了一口气。 “以后,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缘由。二哥,你千万别同我母亲还有外祖母他们讲。”阮梦芙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 兄妹二人对看片刻,顾承礼终于答应了,他下午还有骑射课,不过略坐了坐就起身要走。 “对了,二哥,你过两日若要去藏书阁,带上我呗,我也想去看书。”见他要走,阮梦芙赶紧卡口,藏书阁那个地方,还是跟着二哥去合适一点。 顾承礼应下,方才转身离去。 演武场上,吴策站都快站不稳了,他的腿如今胀痛不堪,站都快要站不稳了。可偏偏他自己瞧着腿上也没有什么伤口,但就是疼。昨儿歇了一晚,本以为好了不少,没曾想,今日中午蹲马步,腿上却越来越疼。 将将蹲了一炷香,他就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腿喊起了疼。 吴统领皱着眉上前,摸在他喊疼的地方,片刻,心下便一片了然,吩咐人将他带下去。他又看向另外一旁站着的少年郎,“你也随我来。”昨日这两个小子打架的事情早就传进了他的耳朵,吴策的伤除了面前这个小子,还能是谁弄的。 年易安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走到一旁空地,吴统领方才问道:“你从前学过内家功法?” 年易安摇了摇头。 “你脸上的伤虽看着可怖,不过是皮外伤不伤及内里,可那小子身上可是实打实受了内伤。你既没学过拳脚,是如何做到将他伤的那般重?”吴统领并不生气他伤了自个儿亲侄子,只是讶异他小小年纪到底如何能做到伤人伤内腑而不在皮表。 “您罚我便是。”年易安低下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是他主动招惹你,我罚你做什么。”吴统领笑了笑,心中却闪过一丝忧愁,这孩子倒是个可造之才,只可惜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城府。虽然在这宫中,心有城府方能活下去。吴统领在片刻间,心中转动了好几番。 “只不过,你我即师徒一场,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既动了手,就不该留有把柄让人轻易瞧出来。”这话可谓推心置腹了。 “是。”年易安鞠躬认认真真行过礼。 “行了,你下去吧,如今日头大,你回去休息三日,免得这脸伤口化脓不易痊愈。”吴统领大发慈悲,免了他三日的骑射课。 年易安却没动,吴统领问他,“怎么,给你放假几日,还不满意?” “师父。” “请您收我为徒。”年易安想都没想就跪在了他面前。 吴统领站着没动,神色莫名,“你如今是太子伴读,我名义上已是你的师父,你唤我一声师父,我也没有不应的。” 年易安跪着一动不动,单薄的身板却透着倔强。 顾承礼刚踏进演武场,便见着了这一幕。 “主子,那不是年少爷么,他跪在吴统领跟前做什么?”他身旁的小黄门不禁问道。 顾承礼看过两眼就转开了视线,不甚在意道:“你管他作甚。”不过片刻,他心中转瞬却明了,阿芙有句话说错了,年易安在这宫里头,可不一定就会一直被欺负。没准儿,以后受欺负的都是旁人。 “你如今是太子伴读,于仕途上就比旁人多了几分运道,我教你们骑射不过是锦上添花,你若要习武,就要花更多的心思,你可知?”吴统领神色莫名道。 “我知。”年易安自然知道,但他心中有愿护其一世周全的姑娘啊。 第13章 吴统领看着跪在地上的倔强少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但也没拒绝。他抬眼瞧见远处,太子同其他伴读们都已经站在了场边,神色淡淡道:“先起来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年易安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对方心中却定了五分,他并非莽撞之人,想让吴统领收他为徒不是一时兴起的想法。毕竟,他只是想将这份师徒之情提前了一年罢了。但师父可并不是好说话的人,他微微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虽然吴统领放了他假,他自可以不上下午的骑射课,可他并没有走,也跟着众人站到了吴统领跟前,吴统领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将近八月的天气,太阳一日比一日毒,在大太阳底下站了小半个时辰,吴统领终于放了众人前去大树底下练习射靶。 几个伴读性子各异,却有同样的特点,那便是不愿被旁人比下去。各自勤奋练习,不在话下。年易安站在角落里,独自一个人练习着拉弓。 “吴策怎么没来?”顾承礼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不经意问起身旁跟着的小黄门。 “奴才问过了,说是腿受了伤,要将养几日,吴统领已经派人将他送回了平澜院。” 顾承礼听见这回答,嗯了一声,眼睛却看向身边依旧沉稳,连动作都不曾停下的射箭之人。 “主子,可是要奴才派人去瞧瞧?”小黄门又问。 “无事,退下吧。”顾承礼收回了目光,轻声吩咐道。 说来顾承礼自己便是心智早慧之人,寻常同龄人在他眼中,都还只是孩子的模样,他如今的六个伴读,除了年易安是入了阿芙的眼,才被选进宫来的。其余几个不得不说,已经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会被家中送来。可在他眼中,这些孩子再优秀,也不过是八岁孩童罢了,只是被家中送来在他身旁的玩伴,严格来说,对他的学业长进上并无益处。 但这中间,出了变数。顾承礼想到此,又看了一眼身旁之人。 转眼,阮梦芙终于等到了进藏书阁的日子,她一路催促着顾承礼快些,因为顾承礼也只有这半日闲暇时间。 藏书阁是宫中清闲之地,可并不是无人把守,相反守在这里的禁卫无数,还有修补藏书,保养书籍的宫人无数。 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里头正好在组织晒书,书籍被抬出来,整整齐齐放在院中空地上。便是见他们二人进来,这些宫人手脚也不曾停下。只有一位藏书阁管事太监,脚步轻快的上前来,“奴才给太子,郡主请安。” “孤自去看书,你们忙便是。“顾承礼免了他的礼,抬脚朝里头去了,他是来惯了这儿的人,也无需宫人带领,自己就能找到想要看的书。 阮梦芙见他拿了书坐在一旁看着,便起了身,状似找书的模样,绕过守着的宫人,去往二楼,她之前问过了,藏书阁一楼放着的是寻常古籍,二楼却放着宫中各项记档。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能查到一些前朝之事。她顺着楼梯走了上去,眼前却是一把大锁,堵住了路。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我进去。”她叹了口气,顺势就坐在台阶上,想着该如何打开这把锁。 楼下,却又有声音传来,带着些哑意,却十分熟悉。 “殿下。” “要看什么书,自去找便是。” 随后便是有人走动的声音响起。 阮梦芙竖着耳朵听着,她二哥没同她说,还有别人要来呀。她正讶异着,一楼台阶口却有道身影,可不就是她同桌。她一时有些做贼心虚的慌张。 年易安找到了想要看的书,不经意抬头却瞧见台阶上头坐着的小姑娘。他一愣神,却又--瞧见小姑娘伸出了手指放在唇间,对着他嘘了一声。 “你怎么会来?”阮梦芙轻手轻脚走下去,站在同桌身旁轻声问道。彼时年易安脸上的伤口结了痂,带着些深褐色,瞧着比前几日更加可怖。 年易安把书举高,让她能看见书的封皮,是一本工匠铸造书籍。 那头顾承礼又在唤人了,“阿芙?” “别告诉我二哥,我上了二楼。”阮梦芙颇为心虚的叮嘱了一句,见同桌点了点头,她放了心,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走到那头窗下的书桌旁。 三个人各坐一方,看着各自手中的书,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头。 藏书阁二楼是进不去了,那她要怎么才能找到外祖父的生平记事呢?阮梦芙心不在焉的翻着手中的书。 年易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手上那本书翻了快一刻钟了,都没翻到第二页去,皱了皱眉,知她是心中有事。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脸上从来藏不住事,高兴时,便神采飞扬,眉眼带笑。不高兴时,便垂头丧气,连假装都不会。此刻发着呆也不会做遮掩。 阮梦芙想要再去二楼瞧瞧时,外头晒书的宫人们却干完了搬书的差事,各自回到了当值的地方,藏书阁理书的宫人多了起来,她想上去却是不能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却是青雀,她走的有些急,此刻却顾不上,走到门口,朝顾承礼行过礼,便附在阮梦芙耳旁说着来意,“郡主,宫中有急事,您快些随奴婢回宫吧。” 阮梦芙脸色一变,能让青雀这般稳重的人都变了脸色,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二哥,我先回去了。”她便将要去二楼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匆匆起了身,跟在青雀身后朝外头走去。 年易安等她走了好一会儿,这才低下头来,将那本只翻了一页的书收好,放在一边。 “青雀姐姐,出了何事?”阮梦芙边走边问道。 “郡主,阮家派了人来,说老夫人病危,历时就要去了。”青雀压低了声音回道,宫中忌讳生死,此刻却顾不得了,毕竟这阮家老夫人是郡主的亲祖母。 阮梦芙脚步一顿,想起那个从来对着她就没有好脸色的老太太了。转眼间,她却又想起了前世,那老太太分明在她死的时候,都还活的好好的! 第14章 长寿宫正殿内,太后也在聊着阮府老夫人之事。 “阮家老太太一年要病个十次八次的,这都是第几回病危了。”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带上了几分不屑。 “主子,依奴婢所见,那老太太只怕是想让郡主去趟阮府,故意拿病做筏子呢。”林嬷嬷在一旁轻声回道。 “嗯,哀家知道。”太后放下手中的杯盏,阖上眼片刻方道:“就让太医院的人去趟阮府,再备上两支山参送去。” “那公主那儿,您是如何打算的?”林嬷嬷又问。 太后怜惜女儿和外孙女,轻易是不让她们见,女儿是长公主,是君,阮家是臣。便是阮家人想要见她,也得等女儿召见,便是外人不敢多说什么。可外孙女又不同,外孙女到底身上流着阮家的血,阮家老太太若真的病重,一个孝字压下来,外孙女若不去探病,只怕是京中又起流言,也会坏了外孙女的名声。不过外孙女向来不愿意去,所以这探病一年去过一两次都满是不高兴去的。 “明珠此刻在做什么?”太后又问起。 “奴婢方才瞧见青雀朝藏书阁的方向去了。”便有宫人上前答话。 “主子,公主这怕是要劝郡主去阮府了,还不知郡主会如何闹腾呢。”林嬷嬷有些忧心。 太后望着殿中燃的那一炉香,心中思虑万千。 “娘,您是想让我去阮府瞧老太太吗?”阮梦芙赶紧赶慢的回了长寿宫,一听长公主说起阮府之事,她便猜着母亲叫她来是为何事。 若是从前,她肯定会同长公主闹脾气,可这会儿,她却觉着自个儿心情很是平静。 长公主见她乖巧的站在那儿,也不像从前那般闹腾着说不去,一时好奇,“你从前不是不愿意去阮府,今个儿怎么不闹了?” “娘既然想让阿芙去,阿芙去便是了。” 阮梦芙走过去,偎依在长公主身旁,这天气炎热,她也不觉得烦腻,只觉得靠在母亲身旁是温暖的,“娘,我答应过您,再不惹您生气,您想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的。” 长公主搂着她,“你去看一回便是,若老太太真有事,你在那儿待上一会儿,娘就会过来。若无事,你略坐一坐就回来。”长公主很是欣慰,她还苦恼了好一会儿,要如何劝说阿芙前去阮府一趟,结果她才开了口,阿芙便应了下来。 “知道了,娘。” 阮家派人递的消息写的叫一个凄惨,仿佛阮家老夫人是想要临终前见上阮梦芙一眼,方能安心闭上眼睛才是。 “郡主,你不是最讨厌去阮府了。上回那老太太也是装病,还给咱们脸色瞧。”白芷颇为不解,那位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妇人。甚至,那阮府上上下下只怕没有一个好人。 “她这回肯定也是装病,您不去,难不成她还真死了?”白芷又接了一句。 阮梦芙刚想说一句有道理,门外却有人走进来,带着些严厉口吻将白芷此斥责了一顿,“还不住口,在郡主面前乱嚼舌根,还有没有规矩。” “林女使,奴婢知错了。”白芷见着来人,小脸一白,哭丧着脸告罪。 林女使便是太后专门指给阮梦芙的女官,管着她所住的偏殿一切事宜,还有教管一职,有半师之名。这几日她忙着□□新宫女,常常忙到深夜,便甚少出现在阮梦芙跟前。 “林女使,您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 “郡主明日要去阮府,臣将随您一同前往。”林女使行过半礼,方才说明来意。 阮梦芙点点头,她从前去阮府,每次都是浩浩汤汤一堆宫人陪同,仪仗快比之公主也不差了。这回,她却不想如此。 “女使,明日少安排一些人随我去吧,不过是去探病,无需带上那么些宫人。”阮梦芙想了想说道。 “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闹事,又会传出多少闲话。”阮梦芙对此颇有无奈,她去阮府一回,外头对她的议论就恶劣几分 “郡主这话有理。”林女使点点头。 到了第二日,长公主还是派了青雀随行,又有数名禁卫随驾,怎么看都还是一大批人跟着她。她想了想,一会儿还是要压着性子,莫同阮家那位老太太置气才是。 阮府在城西,一路上她都想要撩开车窗帘子瞧瞧外头景象,外头热热闹闹的,怎么听着都是一副繁华之象,她只略略从窗户缝看着外头,惹得林女使都多看了她一眼。 阮府匆忙开了门,见宫中车驾到了,忙上前迎。她跳下马车,便有一貌美妇人上前亲热地想要牵上她的手,手刚伸到一半,青雀便已经上前拦在了中间。 “三夫人,咱们还是快些进去探望老夫人才是。“青雀行过礼,不卑不亢道。 那三夫人正是阮梦芙的三婶娘,此刻脸色便有些不好,却不敢发作,强颜欢笑道:“是这个理,郡主快些随我进府才是。老太太如今缠绵病榻,这两日一直盼着你回来呢。”说罢,便引着人往府中去了。 阮梦芙心中哂笑,这三夫人可真是张口就是谎话,那位老太太怎么可能盼着她来呢。绕过影壁,走过抄手长廊,终于到了阮家老夫人如今住的福寿堂。 她走进屋中,便瞧见老太太靠坐在床上,周围坐着一圈女眷,她走到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祖母。” 这声祖母喊出了口,那圈女眷脸上犹如是被雷劈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阮梦芙瞧,仿佛在瞧什么奇闻怪谈一样。 阮梦芙佯装不知,又上前一步,看着同样诧异的老太太,带着些忧心,“祖母这回是生了什么病?太医院的白大人此番随我一同前来,可得让他好好给您瞧瞧。” 说完这话,她召了召手,那白大人便进了屋,屋中一应未出嫁的小姑娘慌忙躲到外间去,不敢见外男。 “你,你!”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指着她,你了你半晌都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祖母这是怎么了?”阮梦芙带着些关切,又上前一步,眼瞧着就要挨着床沿了,老太太眼中闪过厌恶,正要开口,三夫人上前一步,堆笑道:“老夫人这是顽疾了,郡主可别挨得太近,免得过了病气。” 阮梦芙便止住了脚步,带着关切,“那还是让白大人好好给祖母瞧瞧才是,我就坐在外间,白大人,你好好给老夫人瞧瞧。”后半句话却是对着一旁的太医说道。 老夫人不知是心中宽慰还是气的,脸色通红,胸膛起伏,看着却是像有病的样子。阮梦芙加了把火,“我就在外间守着祖母。”口中这样说着,走的却是极快。 看够了这老太太吃瘪的脸色,还是蛮畅快的。 她走到外间,却见那些个堂姐堂妹,还有两位婶娘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她略点过头,便坐在罗汉床上,只盯着桌上的花瓶瞧。 不过片刻,就有一貌美姑娘,温温柔柔的倒上一杯茶,正是阮家大姑娘,阮婧慈,“不知郡主今日会回来,家中来不及备上好茶,郡主别嫌弃。” 阮梦芙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是从前,她肯定也懒得听阮婧慈这绵里带针的话,可今日不一样,于是她故作天真道:“大姐姐这话是何意?昨日府上差人递了折子进宫,我母亲同我便牵挂着祖母病情,这不,一大早的,我就带上太医还有太后赐下的各样补品前来。为的是探望祖母病情,并不是来做客的。” 阮婧慈何曾见过她这样亲热地唤老夫人为祖母,还说什么牵挂着祖母病情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是家中嫡长女,偏偏姊妹中还有个身份比她高贵的郡主,压得她在京中贵女中,不得安生。方才那番话她说也只是为了出一口心中郁气,本以为阮梦芙不过八岁孩童,该是听不出来,谁能想到会惹得阮梦芙说出一长串的话来。 “郡主说的极是,有太后赐下的补药,还有你回来探病,老太太这病立马就能好上八分。”三夫人轻轻瞥了一眼参佛似的二夫人,颇为自得的开口。 阮梦芙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场面一下便冷清了下来。过了片刻,白大人从房中走出来,躬身道:“郡主,老夫人这病乃经年积累的顽疾,这些日子天气一热,这病情就凶险了些,不过无需担心,多加调养些时日便是。” 屋中无人听不明白,这就是老夫人装病而已。 “那你可得替我祖母开些调养身子的药,白大人。” “臣明白。”白大人点点头,写上一贴药方,放在桌上,“按照此方抓上四五帖,连着服上一月即可。” 这就是事了了,阮梦芙又走进内室,老夫人此刻闭眼躺着,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见到她,她也不在乎,只遥遥说了句,“祖母好生休息,孙女儿便不扰您养病了,等下回再来探望您。孙女儿还要赶回宫向太后和我母亲回话,这就告辞了。” 说完这话,老夫人也没应,她便转身走到外间,“二婶,三婶,我这就告辞了。” 等上了马车,她才终于开怀大笑,这老太太可真有意思。 “郡主,您何必这样委屈自己。”青雀心疼她,那老太太竟然连个面子情都不愿意做,郡主还热脸贴冷屁股。 “我才不委屈呢,青雀姐姐,这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对我而言,回去多喝上两口水就是了。”阮梦芙不甚在意,反正她越是表现出关切,那老太太心里就越不舒服。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就该早些时候恶心恶心那老太太才是。 从阮府出来,太阳就有些晒人了,车中烦闷,林女使将车窗帘子放下,开了车窗,这才透了些风。 那风吹着帘子有些晃动,阮梦芙不经意朝外头一瞥,却瞧见了一个小孩,正被几个大人团团围住,似乎在被教训。 “停一下。” 第15章 年易安看着面前那几个不怀好意,一看就是打手模样的男人,他慢慢往后面墙根退去,可惜后面是个封了口的巷弄,若退到里头去,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墙根有根木棒,倒是可以用一用。 今日是上书房一月一次的旬休,别人都出宫回了家,他也不例外,只是一大早回了靖安侯府后,小何氏便让家中管事带着他出门,说让他亲自挑选纸笔和书籍。 结果出了门,东绕西绕了半天,从城东走到城西来,那管家转身就不见了,留下他一个人出了书店,就被这几个大人缠上了。 这种时候谁会对他下手,想都不用想,也只有蠢到没有脑子的小何氏了。他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 “小子,你乖乖的跟我们几个走,我保证带你去个好地方。“为首的那个男人漫不经心上前一步,笑的一脸阴险。 男人伸出手去就要扯住年易安的衣领,就在这一瞬间,年易安已经摸到了墙边的木棍,快狠准的朝男人腿上砸去。男人没有料到他会动手,来不及反应,腿上一痛,恼羞成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绑上带走。” 他皱着眉,用手中木棍挡住了七八回对方的动作,可到底这副身体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力气再大,功夫再好,也扛不住五个成年人的围攻,他便准备找到机会就从围攻中逃出去。 阮梦芙下了马车,瞧见的就是便是那少年郎被人捉住了手,已经是被打服了的模样。 “还不住手。”她不喜欢以大欺小,此刻就怒喊了一声。 比她声音还快的是身后禁卫,已经上前一步,护在马车前头。 那群男人迟疑着,抓着年易安的手却没有放下,还将人捂住了嘴往身后藏,不叫人看见他的脸。首领模样的男子上前一步,含笑对着被禁卫团团围住的阮梦芙说道:“不知您是哪位贵人,小的在此是为捉拿家中逃走的小子。若是扰了贵人清静,小的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那个声音极其稚嫩,又有这么多随行的护卫,只怕是哪家小姐。那首领模样的男子暗自揣测着。 “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在大街上打他?”便有禁卫上前问道。 “这是个逃奴,小的从他身上讨回主家被偷的一百两银子,这是处理自家事,又不犯法。”男人拿了一袋银钱出来,面不改色道。 这话说的让问话的禁卫哑了口,逃奴一事,主家如何处置,官府是管不着的,那他们就更加管不着了。 “郡主,这是旁人家事,咱们还是回宫吧,您出宫前,长公主叮嘱,不可惹事。”林女使低下头同身旁的小主子说道,这有林女使自己的思量,身负奴籍之人,主家如何处置,生死不论,官府都不能插手。他们今日又是便装出行,此刻也更不该多管闲事。 阮梦芙犹豫着,心中还是不忍,便又说了句,“他被你们打了一顿也算是受了教训,既然你们主家的银子也找到了,他赎身的银子我替他给了,你们把他放了回去交差就是。” “青雀姐姐,拿银子吧。” 她就是觉着对方有些可怜,虽然这事儿,等回了家,她肯定会被母亲责怪,此刻便也顾不得了。青雀无奈,却还是拿出了银子交到禁卫手上,让他拿去给对方。 “我家主子给的,一百两,他的身契银子。” 男人就有些无奈,这人可是他们雇主叮嘱今日就要送出京城的人,怎么就能随随便便放了。他们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干的就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活儿。钱已经收了,怎么样都得交了差。 他正要开口,后头安静了半晌的年易安终于有了动静,他用力咬了一口捂住他嘴的手,扭身朝前冲去。 “是我。”他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却让快要上马车的阮梦芙惊得转过了身。 “是你!”怎么她同桌变成了小逃奴呢? 那群打手脸色一变,冲上前就想将人给捉回来,禁卫自不会让他们进前,只是此地虽属城西偏僻之地,到底有路人过路,一见此景,惊慌烦乱,一时竟然乱成了一团,眼瞅着就是要出闹出人命的地步。 那头打做一团,青雀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家主子,却不想阮梦芙忧心的扶住了年易安,“你还好吧?” “我没事。” “郡主,快些上车。”青雀着急的很,虽对方只有五个人,身手却是不凡,同禁卫也打的有来有回,一时竟难分高下。刀剑无眼,这样的地方,主子是个姑娘家,如何待的。 青雀同林女使护着她便上了马车,自然引起这场祸事的少年郎也上了马车。 “派人去京兆府报案。”林女使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这位,年大公子,是随我们回宫还是将你送回靖安侯府。”林女使虽没见过他,此刻却也瞧见他脸上的 阮梦芙见他脸上的伤口又在渗血了,这肯定是刚刚又伤到了脸,便道:“还去什么靖安侯府,直接回宫。” 林女使点点头,马车一路向宫中去了。 年易安见她面上皆是关切,心中一暖,却也用着更虚弱的语气说道:“我没事。” “那群人到底是什么人,你明明是靖安侯之子,他们还编出什么逃奴来,若不是你跑上前来,我肯定就上马车走了。你也肯定被他们给捉走了。”阮梦芙庆幸道。 年易安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半晌,却是摇摇头,咬着牙作茫然失措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罢了,你别说话了,你嗓子如今也没有好全。”阮梦芙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心下又软了几分。 林女使默不作声地看了受伤的年易安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青雀却有些急,附在林女使耳旁说道:“敢当街绑靖安侯之子,还同禁卫交手,这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回宫再说。”林女使低言道,又从暗匣中找出伤药来,递给年易安,见他右手似乎无力,却闷不做声,便又多看了一眼。 阮梦芙初时因为在阮府出了口恶气的好心情,这时全然没了。什么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刻她又深深体会了这个道理。 先去太医院。”阮梦芙探出头去吩咐道。 “我自己去就行,郡主请回,别让长公主同太后娘娘为你担忧。” 阮梦芙看着他惨白着一张脸,犹豫了一刻,“女使,您先回长寿宫报信,我陪他去太医院。“ “郡主,不可。“林女使反对道。 “您就依我一次吧,反正一会儿回宫,我肯定要挨训,还不如晚些回去,求您了。” 林女使被她闹得无法,只好答应。到了宫门口,分作两拨人,一拨朝太医院去了,一拨回了长寿宫。 阮梦芙心不在焉的踢着裙摆走路。 “对不起。“她先是开口道歉,是为何道歉她却不提。 “你别问我为何道歉。”她摩挲着腰间德白玉佩,年易安轻轻应了一声,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几个打手,是不是靖安侯府上的?”她吩咐青雀离远些,又开口问道。 “为何这样问?”年易安捂着手上伤口,刚刚那些人有顾忌,其实没伤到他几分,但手上却还是挨了一下,他还是面色如常,似乎一点儿疼都感受不到。 “因我之故,你做了太子伴读,而你那弟弟,病到现在都没好,也不能进宫来。” “小何氏肯定恨极了你。” “靖安侯真不是位好父亲。” 话说到此,阮梦芙便住了口。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轻轻开了口:“其实,我也同你一样。”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中有些惆怅和酸楚,更多的是憎恨。 同他一样,她也没有一个好父亲,那个所谓的‘父亲’,前世的她就算活了十六年,也不曾见过。她的母亲,也是因为那个‘父亲’,才会离世。这样的人,怎么能叫做‘父亲’呢? 所以,他们都一样,都没有一个好父亲。 或许,这样的男人都配不上一句‘父亲’。 此时已经到了太医院门口,两个人停下脚步,有小黄门上前一步请安,阮梦芙叮嘱过一回,方才极快速的同年易安道别:“你快些去看看伤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这话,她转过身一路小跑到青雀面前。 “青雀姐姐,一会儿见着母亲,你一定要替我说些好话,我今日可是救了二哥的伴读呢。”她拉住了青雀的手晃悠着。 “郡主,这回奴婢也帮不了你,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同太后和公主解释吧。”青雀苦笑道,今日这事儿牵扯上了靖安侯府,哪儿是那样简单就能平息的。 阮梦芙也苦着脸,她也不想的,母亲肯定不会轻饶她的。想到母亲,她转过头,瞧见那少年郎踏入太医院,身形单薄孤寂。 她还是要比他幸福许多,至少,这世间她除了‘父亲’,还有很多爱她的人。 她心中一动,替那少年郎向老天爷祈祷,如今虽没有爱护他的亲人,日后定会遇见真心待他之人。 第16章 阮梦芙畏畏缩缩的站在殿门处,她实在是不敢进去,屋中安静极了,照这个架势,她母亲还不知多生气呢。 倒不如先去外祖母那儿避上一避才是,她眼珠子一转,转身就要朝正殿跑去。 像是知道她要跑一样,长公主冷冷淡淡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进来。” “郡主,你还是快些进去吧,殿下已经等你很久了。”白芷在一旁弱声声的提醒道。周边宫人皆是望着她,低声催促她快些进去,莫让长公主更生气。 阮梦芙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她跑不掉了。她掀了帘子走进去,内室纱帐放下,透着长公主端坐着的身影。 她掀了纱帐走进去,一把抱住长公主的胳膊,拼命地撒着娇,“娘,我错了。” “你错在哪儿?”长公主面部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比方才更显平静。 阮梦芙吓得小心肝儿一颤,忙认错,“我不该在大街上胡来,可是我也误打误撞的救了人呢。” 她不住的偷瞄着母亲的脸色,见她依旧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是生气的样子。一时竟有些疑惑,她母亲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不,你并不是错在此处。” 长公主将女儿搂在怀中,她的身子略微有些颤抖,想来是心中情绪并不同面上那般平静。 “娘,您怎么了?”阮梦芙偎依在她怀中,自然也能感受到。 “若是今日并无禁卫随行,你可有想过娘在家中会多为你担忧?”长公主低头凝望着女儿,谁都不知道方才消息传进长寿宫的那一刻,她有多担惊受怕。太后身子不好,她不会将这事儿告诉太后,只能强装镇定。 “娘。”阮梦芙一瞬间便湿了眼睛。 长公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句重话都未曾说,过了一会儿,又让她赶紧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记挂她一上午了。 殿内,长公主盯着纱帐出神,好一会儿,青雀走进殿中,“殿下,郡主已经去了太后寝殿内。” “嗯。” 青雀端倪了一番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郡主都八岁了,从前还问过您关于驸马的事情,这几年虽不问了,可难免心中会想着。年家大郎今日又受了这么一遭罪,她自然会想起驸马来。” “阿芙当真说了她没有一个好父亲?”长公主叹了一口气。 青雀点点头,那会儿郡主支开她,同年家大郎说的那些话,她其实都听见了,一回了长寿宫,就立马同长公主仔仔细细说了。 “那孩子自从不问那个人以后,我就以为她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个父亲。”长公主眼神有些空,不知是在同青雀说话,还是在同自己说。 “是了,阿芙身上流着一半他的血,血浓于水,怎么会忘了他呢?” “殿下,郡主性子活泼,这不过是今日因年家大郎一时有些感同身受,等过了两日,她就会忘了这事。” “忘了,如何能忘。” 这八年来,别说是阿芙,她呢,她都不敢说将那个人忘了,那个人时时入梦来,提醒着那段她人生中如噩梦般的岁月。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殿下。”青雀自是心疼她的。 阮梦芙自是不知,惹了她母亲一通伤心,她去给太后请过安,外头的事情且瞒着太后呢,她高高兴兴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回了自己房间,就一股脑只趴在床上,脸上连个笑都挤不出来了。从她出生起,担起父亲形象的是她亲舅舅,可舅舅有自己的孩子,便是待她如亲出,她也不能开口唤上一声父亲。那她自己的父亲呢? “郡主,殿下竟然没教训你,真是奇了。”白芷替她拉着被子,一边嘀咕道。 “你这小丫头,我不挨骂不是好事儿吗?” 阮梦芙撇开脸,面向墙边,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白芷幸灾乐祸的声音传了来,“郡主,郡主,快些起来瞧热闹。小何氏这会儿在贵妃宫中跪着哭呢。” 阮梦芙猛地一睁眼,这可是个大热闹。 她带着白芷溜出了长寿宫,看门的宫人回了长公主,长公主也只说了句,“让她去瞧瞧热闹也无妨。”她有些怒气,那小何氏也太无法无天了些,在大街上就敢下手,还险些伤了她女儿。 阮梦芙紧赶慢赶去了何贵妃住的延华宫,宫人见着她,立马上前拦着,“不知郡主前来所为何事,娘娘这会子正忙着,不便见客。” “我不能进去吗?”阮梦芙站在那儿,半点儿都不畏惧。 宫人自不敢得罪她,可今日这事儿闹的极大,再让这小魔头进去了,娘娘颜面往哪儿搁。 “娘娘吩咐,这会儿谁都不见,您还是回去吧。” 阮梦芙哼了一声,今日这事儿,她还是受害者呢。 正要辩白两句,身后传来一道冷声:“她是不见,还是不敢见。” 阮梦芙惊喜的回头,小跑着过去,牵住了来人的手,“舅舅。” “随朕进去。”皇帝见她无伤,心下松了一口气,牵着她便往延华宫中去了,宫人自然不敢拦,阮梦芙对着宫人做了个鬼脸,才高高兴兴的往里头走。 小何氏既然这会儿匆匆进宫哭,那证明和她猜的一样,这幕后黑手大差不离就是小何氏了。 皇帝止住了要去通传的宫人,一路行至寝殿外,里头小何氏还在哭哭啼啼的说着话,“这事儿正和我没关系,姐姐,您可要帮我,那些人真不是我安排的。” 皇帝冷哼了一声,掀了门帘往里头走去,何贵妃脸色并不好,慌忙起身上前迎,“嫔妾给皇上请安,您怎么来也不让人传话,嫔妾也好做准备。” 皇帝并未看她,牵着阮梦芙走到主座,“小何氏,你为何进宫来?”话中隐隐藏着怒气。 小何氏跪在那儿,抬起头来,一双眼已经哭的通红,泪眼婆娑间,她只见皇帝怒气腾腾,身旁还站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太医院 年易安一声不吭地任凭太医替他正骨,终于将最后一圈纱布缠好,太医擦了擦脸上的汗,见他额头也生了密密的汗珠,却一声疼都没喊。心下一软,递了洁白的帕子给他,“你也擦擦汗。” “谢谢您。”年易安将帕子接了过来,擦着额上汗珠。 有那小黄门走了进来,“年少爷,您既治好了伤,请随奴才去,主子有请。” 第17章 小何氏哭哭啼啼正要开口诉冤,皇帝一句:“你进宫来可有去瞧过你家大郎?”,她就彻底哑了声。 何贵妃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她这妹妹真真是蠢钝如猪,既然进宫来是为着洗刷罪名,怎么就不知道先去瞧瞧那贱种。她想到此,瞥了一眼待在皇帝身旁的阮梦芙,就是这个小丫头,若不是她突然出现在那里,或许小何氏的计谋就能得逞,事态就不会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让打乱她的计划。原本,她想要好好为自己筹谋筹谋,此刻却要为了这蠢货提前了。 阮梦芙也在打量着小何氏,前世她同她这‘婆婆’也只见过三次面,最后那次,便是她同年明晟成亲那日,小何氏握着她的手,笑得亲切,看着就是慈母的样子,她原以为对方是心底善良的妇人,结果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皇上,嫔妾这妹妹方才接到消息就匆匆进了宫,是想立刻去瞧瞧易安,结果嫔妾着人去问,方才知道易安随着阿芙进了太医院,嫔妾就想着等他从太医院出来,再去瞧他。”何贵妃红者眼睛,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 “这孩子可怜见的,得亏今日遇见了阿芙,不然只怕真遭了歹人的毒手。”她拿着手绢轻轻擦了擦眼睛。 阮梦芙看着她,心下叹服何贵妃的变脸之数。 皇帝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既如此,让人将他带来,正好那几个歹人也都被抓着了,让他来认认,也好叫他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当街行凶。” 小何氏脸色一白,何贵妃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既要出手为何不布局周密,她上前一步,将小何氏挡在身后。 “皇上。”何贵妃娇娇弱弱唤了一声,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干呕了起来。 皇帝脸色一变,忙让宫女上前扶住了她。 几个宫人手忙脚乱的将何贵妃扶着坐下,她却只抱着肚子叫疼。 此时屋中众人也顾不得跪在地上的小何氏了,只围着何贵妃转,阮梦芙冷眼瞧着,忽然心里头有个想法,今日这事儿只怕是就要到此为止了。 太医极快的赶来,细细给何贵妃把了脉,又给她扎了几针,方才缓解了她的疼痛。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娘娘,这是有喜了。” 小何氏面上一喜,她姐姐这喜脉来的可真真是及时。 阮梦芙叹了一口气,看吧,今天这事儿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阿芙,你先回去。“皇帝低下头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却没有几分高兴的模样。 阮梦芙点点头,带着白芷就往外头走了。里头传来的道喜声,喜庆又热闹,哪儿还有半分紧张之意。 “郡主,这下可没热闹瞧了。“白芷还在嘀咕着。 “接下来宫里才热闹呢,咱们回去吧。”阮梦芙转头看了一眼重彩朱漆的宫门,面上一片不在意,心中却如何都有些不平。 果不其然,同她想的一样,今日这事,还真的因为何贵妃有了喜脉,一转眼就被人抛在了脑后,仿佛那个少年郎根本就无人在意。 到了晚间时分,各处都知道何贵妃有了身孕,无不前去道喜的。连长寿宫都知道了,太后赐下玉观音,连她母亲都备上了一份礼品着人一同送去。 那小何氏还是挨了罚,管教下人不严,连家中少爷都能跟丢,险些酿成大错,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这惩罚对一位豪门世家主母来说,已经是极其丢脸之事,多少人家会在背后议论笑话。 阮梦芙靠坐在窗边,明明阵阵清风徐来,她却不高兴。对小何氏的惩罚哪儿是真的伤及了她性命半点儿,她同桌可是差点儿就没了小命呢。 “郡主,这些都是贵妃娘娘,还有靖安侯府送来的,说是您今日受惊了,特意向您赔罪。您可要瞧瞧?”白芷轻轻哄着她。 那桌上摆满了各样礼物,她也懒得去看,“都收起来吧,有什么好瞧的。” 兴许是长公主担心她心里头会因为城西的事儿害怕,上书房也不让她去了,她整日里也不闹着要出门,安安静静地在长寿宫读书。 又一日,顾承礼踏着黄昏走进了长寿宫。 “二哥,你来了。”阮梦芙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趴在桌上写字。 “姿势不端正,仔细眼睛。”顾承礼瞧她这样,皱着眉头提醒道。 “对了这个给你。”他从小黄门手中接过一本书,放在桌上。 阮梦芙把书翻开一看,笔记眼熟的很,可不就是她同桌的。说起来她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些日子不能去上书房,她跟着母亲读书,傅先生那儿讲的内容也没落下,每日顾承礼都会送来当日傅先生所讲文章的批注。 “他没事了吧?” “没事了,今日去太医院换了药就差不多好全了。”顾承礼点点头,坐在她旁边,见她兴致不高,“阿芙,你这些日子都不怎么笑了。” “哪儿有。”阮梦芙撑着下巴,看着书瞧。 “对了,靖安侯府那头,靖安侯夫人在家中养病,这病只怕一年都好不了了。靖安侯世子被送回了老家读书,你可知道?” 阮梦芙一下眼睛发亮,“还有这事儿?”那岂不是她和年明晟短时间内不会相见了? 顾承礼点点头,继续说道:“是靖安侯亲自送他回去的,听说是他的疯病一直没好,靖安侯夫人私下给他请了不少神婆,被靖安侯知道了,所以连夜将靖安侯世子送回了老家燕京。” 靖安侯夫人爱子心切,这点毋庸置疑,只可惜心思不正。顾承礼想到这儿,又说了一事:“如今京城上上下下都传遍了,靖安侯夫人因为伴读一事,对继子痛下狠手,遭了报应,所以这亲儿子才会得了疯病,一直都不见好。” 虽然城西一事,皇帝看在何贵妃和腹中孩子的面儿上,不曾发落小何氏和靖安侯府。可架不住旁人家猜测,流言蜚语又不在官府管辖范围内,一时之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靖安侯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阮梦芙听了一回靖安侯府的糟心事儿,心情终于好了一大半。 “所以,你别再生父皇的气了。”顾承礼说完这话,轻轻的拍了拍阮梦芙的头。 “我哪儿有生气,二哥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阮梦芙嘴硬,怎么都不会承认的,顺势也转移了话题。 “我娘说了,等明日小考结束,不管我考的好不好,后日都带我去城郊庄子跑马,二哥你去不去?” 阮梦芙只是这么随口一问,没想到,等她兴匆匆将要带去庄子的物件收拾好,上了马车才知道,去的可不止她娘,她还有她二哥,还有许多人。包括此刻坐在马车上还对她冷哼的三公主,沉默不语的四公主。 阮梦芙当场就下了马车,一路小跑上了长公主的车辇,“娘,怎么他们也跟着去?”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发髻,“你舅舅知道你要上庄子跑马,便特意今日设宴,除了咱们一行人,还有众多大臣家中的家眷,都会到庄子去。让大家陪着你玩闹一日,还不好吗?”她是希望女儿能和同龄人多相处相处的。 “和她们在一起有什么好玩儿的?”阮梦芙撇撇嘴。 “你呀。”长公主无奈的戳了戳她的额头。 阮梦芙也不想坐回有三公主的马车了,干脆就趴在长公主怀中小憩,也没有瞧见母亲眼中的一抹焦虑。这孩子也不知道是钻了什么牛角尖,这些日子都有些恹恹地,眼瞅着比着身量做的衣裳都空了一圈。 第18章 阮梦芙老老实实的牵着长公主的手下了马车,果不其然,庄子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见着他们,便上前行礼寒暄。 她不想给母亲丢脸,便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该行礼时便行礼,到惹得众人多看了她几眼。既然是说她一直心心念念来庄子跑马,又是皇帝吩咐布置的,庄子无一处不是布置的妥妥当当的。 那些个大臣姑娘家,她从前并无来往,今日见着了,也玩不到一处去。倒是三公主,京中同年龄段的贵女们打能记事起,都以她为首。趁她们各自抱团玩耍时,阮梦芙牵上自己的小马,一路寻着她二哥的身影去了,走到河边,只看见了顾承礼的小黑马,还有守着小黑马的同桌? “你怎么在这儿?” 阮梦芙走了上去,挨着他坐下,见他手上拿着一本书。 “你怎么出门还看书呀。” 阮梦芙这会儿看见书都头疼,为了昨日小考,她看书都快看吐了。 “那我不看了。”年易安将书放在一旁,果真不看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二哥他们呢?难不成他们不带你玩儿?”阮梦芙一惊。 “并不是。”年易安摇了摇头,忽有从身旁拿起一物,“这个给你。” 他手心上静静地放着一只青草编的兔子,虽是青草编织而成,却活灵活现,脑袋上还编进去了一朵小花。若是仔细瞧,那 阮梦芙接过来一瞧,满眼的欢喜,“你还会编这个呀,真可爱。”她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宫里头少见,每每得到一个就视若珍宝,让人小心放好,轻易不拿出来玩儿。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着年易安,“你口疾也好了?” “嗯。”年易安点点头,声音还带着一点儿沙,却再也不是从前初见时那样像是硬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阮梦芙笑的眼睛弯弯。 那笑容晃眼,年易安愣了愣,转过头。今日这天气出游正好,昨夜下了雨,今天 他们俩坐在树下头,前头俩匹小马悠闲悠闲的吃着草,白芷在一旁瞧着觉着有些奇怪,自家郡主同那群贵女们都玩儿不到一处去,偏偏和这个看着就闷气的年家大少爷这般投缘。自从遇见这个人,她们家郡主可遭了不少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白芷忍不住深思起来。 阮梦芙歇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年易安。年易安这些日子生病,又瘦了一大圈儿,因着皮肤比旁人还要生的白些,便是病好了,看着也是病怏怏的。因着心中那点儿不满,越发觉着她同桌太可怜,既然是她将人弄到这宫里头来的,那她现在也该有点儿责任心。 她笑了笑,“同桌,以后咱们俩是朋友了,在宫里头,有我护着你,别人再不敢欺负你了!”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少年郎便是在炎炎夏日中,都冰凉的手。 长公主坐在棚下,听着那些大臣女眷们说的闲话,带着笑却没听到心里。旁边棚子下头,一堆小姑娘坐在一处玩儿着,偏偏她女儿一眼没瞧着,竟然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找到郡主了,郡主在后山脚下骑马玩儿呢,那里禁卫皆隐在丛林中,郡主没事。”青雀气喘吁吁地走到她跟前,附在她耳边说着消息。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你去将她带回来。” 青雀点点头,正要亲自去,长公主又改了主意,“罢了,让她玩儿些时候,让人远远跟着。” “对了,可有人同她在一处?” “有,年家那位大少爷也在那儿。” 长公主听见这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殿下?” “你亲自去看着阿芙。”长公主略想了想,吩咐道。 那群贵女们,有那喜欢跑马的,此刻在马场上溜达着小马,还有不喜欢大太阳的,便坐在棚子里头玩儿。 三公主趴在桌上,这样的宴席是父皇为那阮梦芙设的,她今日本不想来的。偏偏母妃口中说着要她来,免得父皇不高兴。她心里气闷,也只好跟着来了。 陪着她坐的小姑娘大多是捧着她的,知她平日里最是和阮梦芙不对付,此刻见她不高兴,就说起了坊间趣闻。 “三公主,我家哥哥前些日子在外头同旁人喝茶,听着说书先生讲了一件趣事儿。” 三公主有些不屑,“什么趣事儿不趣事儿的。” “同婧宁郡主有关,公主不想听听吗?”婧宁便是阮梦芙的封号,大余年间,公主,郡主要等到十五岁及笄那日或者是出嫁那日,才能得到皇帝钦赐的封号。皇帝有四个女儿,宫中也只是按着序齿称呼。却只有阮梦芙一生下来,便被赐了封号,可不叫人妒恨。 三公主一听见这名儿,终于提了兴趣,“那你说说。” 那讲话的小姑娘左右看了一眼,宫人都站在一旁,没往她们这边瞧,她压低了声音,在人群中开了口:“原来婧宁郡主她父亲,也就是阮将军,从前和长公主成亲前,和别的女子有过婚事,还同那位女子生了个儿子。结果长公主看中了阮将军,便让人将那女子害死了。阮将军心中不喜,所以这些年都守在边城,从不回京城述职。” 小姑娘说着这话,天真可爱的脸上却带着残忍的笑意。 三公主听到这儿,心里一跳,下意识觉着不好,那说着话的小姑娘浑然不觉,还在继续说着:“阮家婧宁郡主这一辈全是女孩儿,只有那么一个男孩儿呢。” 她说的意犹未尽,还要继续说,却听见后头一声脆响,“陈姑娘,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我母亲心狠手辣,不仅害了那女子,还将那男孩儿也给害了?” 小姑娘们皆是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瞧,阮梦芙穿着一身骑装,手中还拿着马鞭,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一丝笑意都没有,浑身上下都透着骇人的气势。 “郡主,我。”陈姑娘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下回背后说闲话,也要挑挑地方,看看这地方谁才是主人。”阮梦芙跑了小半日的马,心情好不容易好上了几分。作为宴席的主人,她再如何不喜欢,都应该同这些小姑娘打个招呼,结果刚从后山走过来,就听见了这么一出。 她压着火气问完话,甩了甩手中马鞭,丢下这一堆吓破了胆的小姑娘,转身去到长公主处。 “瞧瞧这一脸的汗。”长公主还不知那头小姑娘们发生了何事,见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请安,忙拉到身边来,给她擦着汗珠。 “娘,我不热。”阮梦芙顺势坐在了长公主身旁,她都快要气死了,但这种场合,她不想告状扰了母亲兴致。长公主一年到头住在长寿宫,甚少出门,今日难得出门,怎么能为了那么个不长眼的人坏了心情。 她忍着火气坐了许久,三公主在那一头惴惴不安,生怕她会转头告状。 “三公主,我。”陈姑娘更是慌了神,她本是为了逗三公主高兴,谁能想到阮梦芙会冷不丁的站在她背后,还将这些个话全都听了进去。 “谁让你口不择言的。”三公主瞪了她一眼,她心里也是慌乱的很,哪儿还能顾得上旁人。那些个关于长公主同阮家的话,平日里宫中无人敢提起。便是她问同样不喜阮梦芙的亲娘何贵妃,何贵妃也是摇摇头,莫让她过问,回惹皇帝不高兴。 接下来的大半日,阮梦芙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公主身侧,再不往别处去。 长公主心中欢喜,待吩咐人将各府女眷送走,便搂住女儿安慰道:“我知你今日因为人多不高兴,那咱们就多住一日。” 她陪着长公主开开心心的又在庄子里头住了一日,待到傍晚时分才回了皇宫。长寿宫中却不平静,三公主跪在太后跟前,正哭的伤心。 第19章 三公主哭哭啼啼,见阮梦芙走到跟前,才抬起头来,额头上老大一个包,一双眼睛也肿的不像话,看着像是被什么给蜇过一样。 阮梦芙吃了一惊,没料到三公主是这副惨样。 “阿玥这是怎么了?”长公主也被吓了一跳,虽她不怎么喜欢这孩子,可伤到了脸这样的地方,总是会惹得人多心疼几分。 却不想,三公主听见她姑姑这样问,吓得一抖,哭也不敢哭了,跪在那儿瑟瑟发抖。 阮梦芙颇为好奇的看着三公主的一脸伤,她昨日是生气,却没有想过要揍三公主一顿出气,况且是那位陈姑娘先开的口,她要揍人也该揍陈姑娘才是。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跌了跤。”阮梦芙走到她跟前去,问的一脸真诚。 “你!”三公主瞧见她就来气。 “阿玥。”太后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方才淡淡地开了口。 三公主吓得一抖,又跪了回去,“皇祖母,阿玥知错了。” 阮梦芙叹了一口气,她如果没有猜错,只怕昨日那场她叫人瞒着不告诉母亲的小争执,外祖母在宫中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事儿本来就瞒不住,庄子上头有多少宫人暂且不提,她昨日不让人告诉她母亲,也只是为了让母亲在外头能玩儿的开心些,难不成那些人还真能瞒着母亲一辈子,不告诉她? 这两日在外头的悠闲日子,母亲开怀了不少,她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太后看着三公主,眼中难掩失望。昨日她不是没派人跟着去,那位陈家的小丫头同三公主说了些什么,三公主当时的神态,行为,宫人昨日便早早的告诉了她。 相比于阮梦芙昨日瞒着不肯叫她娘知道的举动,三公主着实让人失望。 三公主不敢瞒着,一五一十将昨日陈姑娘说的那些话全说了出来,每说一句,长公主脸色便白一分,说到最后,长公主身形晃动,硬是强撑着坐在那儿。忽然她猛地一颤,看向阮梦芙。她此刻全然忘了,从小辈口中听见自己是如何不堪之人的羞愧。她只想知道她的女儿听见旁人这样说,该如何伤心? 阮梦芙只是站在那儿,她昨日已经听了一遍,今日再听,好像就没什么感觉了。有些事情,虽然旁人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她自己心里却是知道的。 阮家老太太为何会时时装病刁难她和母亲,也是因为她那远在边城的父亲和‘嫡兄’,阮府唯一的嫡孙。 “阿玥知错了,阿玥不该同那陈姑娘一起,妄议长辈之事,求姑姑原谅阿玥。”三公主放声大哭,她昨日回来,先是被何贵妃训责一顿,又被皇帝罚了一回,今日太后也知道了此事,将她召到长寿宫来。 她心里怕极了,昨日虽听别人说的那样起劲儿,着实在心里头嘲笑了阮梦芙一回,哪儿能想到会发生这么许多事。 她不知道陈姑娘说的那些‘趣事儿’,那是刀刀刺在太后心上的刀子。此刻太后不会轻饶了她。 “你放纵旁人非议长辈品德,还不加阻拦,这是什么教养?” “掌嘴三十,闭门思过半年。何贵妃既然不会教女儿,那就让哀家这个老妇来替她教,什么时候将规矩学会了,再放她出门。” 三公主吓得哭的喘不上气,她亲母此刻被拘在延华宫,连宫门都出不得,长公主和阮梦芙肯定也不会为她求情。 “母后”一直沉默着的长公主出了声,“姑娘家要脸面,何况她脸上还有伤。” 太后如何都不能饶了她,偏偏长公主一直求情,只好免了她的体罚,让她回去规规矩矩抄上一百遍《孝经》送到长公主跟前。 三公主被宫人领着下去了,长公主才看向自个儿女儿,一时心中焦急,便不知该如何面对。 “阿芙。”她颤颤唤了一声。 太后却是拦住了她,看向外孙女,眼中俨然一片慈爱之色,“阿芙,她们说的那些话,你可信?” “你可信你娘是那般心狠之人,只顾自己而枉送旁人性命?” 长公主听见这一问,那些话,若是女儿听进了心中,以为她真如此不堪该如何是好。她鼻子一酸,甚至都不敢再瞧女儿的脸。 “自然不信,他们说他们的,我为何要信,我才是娘的女儿,只有我知道我娘到底是个怎么的人。”阮梦芙半分犹豫都不曾有,她走上前去,轻轻扑在长公主膝上。 “那你为何昨日不让你娘知晓旁人在宴席上胡言乱语?”太后又问。 “娘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宫散心了,我不想让娘难过。还有就是我不想搅了宴席,让大家难堪。”她那会儿是很想将人怒骂一顿,可是她忍了下来。因为那场宴席,又不止是请了陈家一家,还有许多人家,事闹大了,众口烁金,有些话传着传着就会变了样子。这样的事情,她从前经历的可太多了,受了不少教训。前世,她的名声便是如此毁了大半。这一世,她不为了自己,总要为了母亲名声考量再三。 又过了许久,太后叹了一口气,“阿芙你先出去,我同你娘说说话。” 阮梦芙出了正殿的门,也没有走远,坐在廊下长椅,吹着晚风看着天边晚霞。她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与母亲朝夕相处的她才是最清楚的。虽然母亲对她严厉,但对旁人却是宽容,小宫女偶尔犯了错,她也不会轻易责罚,怎么可能会像陈姑娘口中那般,会为了一个男人逼死别的女子。从前之事到底如何,只要不是她自己寻到的真相,旁人再如何说,她都不会信的。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开了,长公主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奔了过去,牵住了母亲的手,“娘。” 长公主眼角微红,俨然是哭过的样子。她有些心疼,又有点儿后悔,昨日她就不该忍者,应该将那群小姑娘好好教训一顿。 “阿芙。”长公主牵着她,沿着长廊慢慢走回偏殿。 “娘,我们回去吧。”阮梦芙笑眯眯地晃了晃她的手。 “嗯。” 长公主有些感慨,她从前以为是她护着女儿长大。但她没有想到,她的女儿已经长大到会护着她的年纪。 至此,阮梦芙越发稳重,除了私下偶尔的调皮捣蛋,在人前越发的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便是读书,也比从前更加认真。 又过了小半个月,宫中恢复了平静,三公主顶着一张红彤彤的小脸,捧着抄好的《孝经》跪在长公主跟前。 “姑姑,阿玥日后再不敢了,求姑姑原谅阿玥。” 阮梦芙哼了一声,长公主拉了拉她的袖子,方才看向三公主,“阿玥起身吧。” 等着三公主离开长寿宫的时候,阮梦芙跟了上去。 “等一下。“她拦住了三公主的去路。 三公主一脸警惕,“你又想干嘛?”她额上的大包隐隐作痛,那天回宫的马车上,一车的蜜蜂,她都还没找阮梦芙算账呢,不过现在她没有底气,这事儿竟提都不能提了。 阮梦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对你干过什么了呀。”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满口胡话。 三公主被她的态度气的心口一堵,“你自己做过什么都不敢认?” “算了算了,我不是问你这事儿,上回陈家小丫头那些话是从哪儿传来的,你去打听打听。” 三公主咬着嘴唇,“我去哪儿打听,陈家都被父皇贬出京城了。”她在宫里挨了好几顿教训,祸从口出的陈家可比她难过多了,她父皇大发雷霆,直接将陈家贬到了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将那些话告诉陈姑娘的陈家大公子更是挨了一顿板子,出京都是被抬着走的。 阮梦芙摸着下巴,因着心中那一点儿不满,她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舅舅。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的。 三公主见她发呆,凶巴巴却没什么气势往前一站:“没事儿就别挡路,我要回去了。” “阿玥,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知道你讨厌我,你也知道我讨厌你。但我母亲是你亲姑姑,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 “要你啰嗦。”三公主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跑了。 阮梦芙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跟了上去。 “郡主,你别生气,三公主就是这个脾气。”白芷忙跟上去,生怕她会将三公主揍一顿。 “我又不是去找她。”阮梦芙无奈,她规规矩矩做了好些日子的大家闺秀了,特别明事理,看着像是会去将三公主暴打一顿的人吗? “那你去哪儿?” “去找人。” 她走到演武场,看了一场精彩的摔角,那些个人才发现她站在场边。 “二哥,我同桌呢?”她见着顾承礼,却没在他身旁见着她特意来寻的人。 顾承礼看了她一眼,见她四处张望,“吴统领给他加训,他还要一会儿才能下课。” “加训?”阮梦芙狐疑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加训了。 “吴统领收了他当徒弟。” “徒弟?你们本来不就是他徒弟吗?” 顾承礼引着她往吴统领那处走去,一边解释道:“不一样,吴统领收了他当传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阮梦芙明白了个大概,顾承礼停了下来,手指往前一指,“你瞧,他在那儿。” 阮梦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大太阳底下,她的同桌正在一丝不苟的练枪,一柄普通的长/枪在他手中虎虎生威,还挽了一朵漂亮的枪花。 只是一瞬,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第20章 阮梦芙靠在围栏上,刚刚那一瞬间,她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也只是一瞬。她疑惑间,又觉着眼角有些湿润,伸手一摸,摸到了眼泪。 “阿芙,你怎么了?”顾承礼站在一旁,见她擦着眼角,有些不解。 阮梦芙作势便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泪珠,“有些困。” 那头练枪的少年郎全神贯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样子。 “二哥,他为什么要拜吴统领为师,难不成日后他想走武将的路子?”阮梦芙靠在围栏上头,颇为不解。 这也不怪她为何这般疑惑,勋爵人家有世袭爵位,那继承爵位的子孙自然不用愁,没有爵位的子孙也会有家族庇护,于仕途上也不会太辛苦。她同桌就惨一点,虽是嫡长子,但靖安侯的爵位落不到他头上,亲父和继母又是那样的人。可是做了太子伴读,日后参加春闱得了好名次,又是随太子长大的伴读,前程无限。 “阿芙,你在担心什么?”顾承礼反问道。 “习武多辛苦呀,每天摔摔打打,多遭罪。”阮梦芙闷声道。 顾承礼温和一笑,“阿芙,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而且,父皇也恩准了他可以随着吴统领习武。” 阮梦芙心中一动。 “虽然这条路辛苦了一些,可是他自己选的,我没有理由拦着他。”顾承礼娓娓道来,“阿芙,每个人日后都要走上属于自己的路,你也一样。” 阮梦芙看着他,有些无语凝噎,她这哥哥总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超越年纪的老成,时常说话比起傅先生来,更叫人牙酸,不过他说的话一直都极有道理。 “二哥你说得很对。”她赞同的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场上。 她又靠在围栏上等了一炷香的时辰,吴统领终于是点头放了行,场上的少年郎放下长/枪,躬身告退,然后朝她走来。 隔着一道围栏,阮梦芙靠在围栏上头,从前初见时俩人分明一样高,她如今竟要微微踮脚,才能和年易安平视了。难不成习武之人真的要比旁人长的高些? 年易安默默地朝着二人行过礼,方才抬起头来。他额上都是汗,还不曾擦去。 “郡主,是找我?”年易安迟疑着,却又带着些隐秘的期待。 “嗯呢。”阮梦芙笑眯眯地望着他。 “对了,阿芙,你找他做什么?”顾承礼皱着眉头,他方才都忘了问这事。 阮梦芙一愣,她险些忘了今天的来意。 只是顾承礼也盯着她瞧,她有些问不出口。转念一想,这事儿又不急,她没必要此刻就来问。 “我也忘了要问什么,等我想起来再说吧,我先回去了。”她随口敷衍了一句,转身就走。 她走的倒是快,一溜烟就跑到了演武场门口,低头走着却不想撞到了人,险些没有跌倒,却被人稳稳扶住。 她闻着熟悉的龙涎香,不抬头便知道是撞着了谁。 “舅舅。”待站稳了,她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皇帝见她不肯抬头,也不生气,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脑袋,“阿芙这是还在生舅舅的气?” “阿芙没有。” “既然不生气了,便同舅舅一起走走,可好?”皇帝伸出一只手去,耐心的等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方才牵住他的手,随他朝前走着。 “舅舅,是阿芙这些日子钻了牛角尖了。”阮梦芙闷声道。 她心中那点儿闷气此刻早已经烟消云散,这些日子她也冷静想过了,城西之事,若她当时没路过,便只是小何氏因为私怨而动手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如果不是因为她,她同桌一条命没了只怕也就没了。但是何贵妃也被牵扯进来,何贵妃又怀了身孕,城西之事就不止是小何氏谋害继子这样简单了。这件事情牵扯的人一多,哪儿有那么简单。 她不平同桌的一条命在这些人眼中就如草芥,可她也不该不为舅舅想想。 人生在世,本就没有活的容易这样的说法。她舅舅是皇帝,难道就能事事顺心,随心所欲了吗? 而她,还因为这事儿埋怨舅舅几分,实在太不应该了。 皇帝颇感欣慰,他自来多疼外甥女胜过亲女,虽姑娘家就该娇养长大,可若是娇养着长大的姑娘真如暖房中的奇珍异草一般,除了名贵便无其他,那也辜负了这些年的养育。他养大的姑娘应该品性端方,通透事理,明辨是非,也要知世故而不世故。 俩舅甥绕着外宫甬道走了一回,终于是解开了这些日子的心结。 此事传到延华宫中,何贵妃若不是惦记着腹中的孩儿,只怕是要气的心肝儿疼。 那日她为保下小何氏,将怀孕一时提前说了,本以为皇帝会饶了小何氏不说,还会对她关怀几分。可是皇帝是饶了小何氏,将小何氏谋害继子的事情翻了篇儿,但对她却没有另眼相待,甚至腹中胎儿,也好像不放在心上。甚至因为三公主在城郊庄子里头多听了陈家姑娘几句闲话儿还受了罚,她也跟着受了牵连,关在延华宫中养胎,哪儿也去不得。 但皇帝已经半个月不到延华宫中坐坐了,这养胎和被打入冷宫又有什么区别。 又过了小半月,天气终于是渐渐转了凉,上书房一月一次的旬休到了,阮梦芙哪儿也没去,窝在长寿宫里头,心不在焉的掰着手指头。 她如今也不让人劝,每日都要读书写字两个时辰,反而让长公主放下了心,对她的约束反而还小了些。 数着手指头到了约定的时间,她终于来了精神,带着白芷就往外头跑去。 “同桌。”好不容易赶到外五所门口,她远远瞧见了年易安。 年易安等着她过来,只见她带着期冀问道:“同桌,你打听到了吗?” 年易安点点头,“我问过了,那些话是城东客安居中的说书人传出来的,只是前些日子,陈家被贬出了京城,听说他也连夜逃回了老家。” 阮梦芙心中失望,却知同桌已经尽力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能帮她打听打听这件事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谢谢你。”她强打着精神道了谢。 “郡主为何要找他?” 阮梦芙被问的一愣,却是很爽快的回答:“我想问问他,为何胡乱编排我母亲。”当年之事真假如何先不提,可是她的父亲还有个儿子这事情是真的,但鲜有人知,为何这个说书人知晓? “还有便是,他既能将这些事情编的有模有样,或许他还知道些别的事情,无论真假,我都想听听。这些话,宫里头没人会告诉我的。” 第21章 阮梦芙压下心中失落,故作无所谓道:“今日多谢你了,这事儿本就不该让你掺和,我自己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她都有些后悔了,方才被年易安一问,就多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年易安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若又因为她,卷入了这些皇家秘辛里头,她能逃过责罚,可年易安就肯定逃不过了。 想到此,她挥了挥手,“同桌你回屋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她还要回去慢慢想接下来该如何做,宫里头半点儿消息都探听不到。宫外就更别提了,她身旁除了白芷这算玩伴一般长大,只会听她话的人,其余人哪个不是她母亲的耳目,她若想支人出宫去寻消息,怕是她这头刚吩咐人,那头她母亲就得了消息。 她往前走了两三步,身后却传来一句话。 “我帮你。” 少年郎将这三个字说的语气笃定,就像这事儿他有着十足的把握似的。 阮梦芙身子一顿,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瞧着对方。 “你帮我?” “嗯,我帮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阮梦芙小跑两步回去,抬眼瞧他,认真道:“同桌,你可知我做的事情说大说小对我来说都是家事,对你来说却是祸事。” “我知道。” 他的嗓音如今也越发清晰,但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点点沙哑。他脸上那道伤疤如今也脱了痂,阮梦芙送了不少宫廷御用的祛疤膏给他,如今那儿只剩下淡淡的一道粉色,再过些日子,这道粉色的伤疤也能全然褪去,恢复正常的肤色。他那因为小何氏而伤了的右手如今也能稳稳地握住长/枪,将枪法运用自如。 这些伤痕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好,最后完全不留痕迹。但是它们的存在却不时地提醒着阮梦芙一件事情,她同桌背后无长辈替他撑腰,若是做错了事情都会受罚,若严重些,甚至会死。她不能将他卷入本不该他插手的事情中,让他遭受。 “郡主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年易安笑了笑,眼睛就像是琉璃一般,盛满了夕阳的余晖。 阮梦芙有些失神,她时常会莫名觉着这双眼睛她见过。不过转念间,她便清醒,脑中念想也会随之而去,让她再琢磨,也是不能。 “咱们当然是朋友了。”她赶紧回道,说要与同桌做朋友这回事情,还是她自己主动提的呢。虽她自认自己比对方多活了十几岁,算是半个大人。可她前世,十六年的岁月中,能称得上朋友二字的人,却是没有几个。 “你信我。”年易安冲她笑了笑。 “嗯嗯,我信你。”阮梦芙敷衍道,此时她还不知年易安说的这些话,分量有多重。 阮梦芙心中莫名觉着,她同桌怕是真的能帮到她。走回长寿宫的路上,她一般盘算着此事,一边摩挲着腰间 又过十日,一年秋收时节,春种秋收,国之生计,皇帝极其重视,会亲自到乡间视察农耕劳作,一去便是半月。 户部早早的就做好了圣驾出巡的准备,再过三日,便是出宫的日子。随行出宫的人选也早早的定下了,这等严肃之事,又并不是出宫游玩,宫中女眷自然不在名单上头。 阮梦芙有些羡慕,她二哥可是能出宫的,这一去又是好些日子能在宫外待着。 “阿芙,你想去吗?”顾承礼见她知出宫之行后,便露出羡慕的眼光来,一准儿就猜着了她的想法。 “出宫当然好了,不过我又不在名单上头,去不了是有那么一点儿的遗憾,不过不能去就不能去吧。“她虽遗憾不能出宫,但不能去也不必强求。 “对了,二哥,你的伴读们可会跟着你去?”阮梦芙又问道。 顾承礼多看了她一眼,“自是不会,父皇下了旨,恩准他们这些日子各自回家去。” 阮梦芙点点头,转念一想却又觉着不是滋味,她同桌这是要回靖安侯府啊,那儿还有小何氏在,也不知道小何氏会不会又有什么怀心思。 “阿芙,你是在担心年易安?”顾承礼见她趴在小几上,呼吸间,就知道她在担心谁。六个伴读日日随着他们一起上课,阿芙除了与她同坐一张桌子的年易安外,其余五个从来不看一眼,甚至可能连名字与长相都记不住。 “他后母那样可恶,你们要出宫小半个月才能回来呢,他若回去了,小何氏还不知会如待他。”阮梦芙说着说着就有些气愤,甚至都能想到同桌回去后,不仅要遭受小何氏的折磨,靖安侯府那些下人们肯定也会看碟下菜,对他冷眼相待。 顾承礼想了想,方才道:“那阿芙可想错了,我随父皇出宫那几日,他会去吴统领府上暂住。”吴统领如今是年易安亲师,便是随侍左右也无妨。虽说这样,靖安侯大约心中会不喜,可他父皇默许,靖安侯也无话可说。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顾承礼一走,上书房也停了课,阮梦芙在长寿宫呆坐了两日,待到夜间,长公主却亲自送了新衣裳到她屋中。 宫里头最尊贵的人出了宫还未回来,宫里冷冷清清的,连个宴席都不会办。好端端的怎么会替她选起了衣裳。 “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既然不是宫中办宴,那便是要出宫了。阮梦芙寻思着阮府最近也没人过寿办宴啊。 长公主见她衣裙合身,正满意点头,听她问便答道:“明日是吴老夫人七十寿辰,我带你前去将军府祝寿。” 吴老夫人乃镇国大将军吴老将军遗孀,吴老将军为大余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却因为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落下不少战伤,年过七十便撒手人寰。这样的英雄人物是连皇帝都敬重有加的长辈,吴老夫人自己也是女中豪杰一样的人物,在京城女眷中备受尊敬。从前太后还时常请她进宫说话,这些年,吴老夫人越发年纪大了,莫说出门,连外人也不愿见了。可以想想明日的寿宴,会如何热闹了。 上回城郊庄子里的事情,阮梦芙还记忆犹新,她便有些提不起劲儿,但愿明日可别再有那样不长眼,说闲话都不会找地方的人了。 “对了,娘听说你前两日又去外五所找了年家那位小郎?”长公主替女儿梳着头发,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阮梦芙一惊,难不成她娘知道了?她心虚得很,赶紧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去搪塞过去。 长公主摸着女儿养的极好的一头黑发,她仔细地瞧着女儿的面庞,女儿也才八岁,稚气未脱,还是个孩子模样。 虽习俗有言‘男女七岁不同席’,可长公主却从不这样认为,她因着早年间的那些事,等生了女儿之后,教养女儿便和别人家的母亲有所不同。在她看来,七八岁的孩子们,不过是玩伴之情,且男女之间从小教养不同,是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不同的东西,在她看来是利大于弊的。 她自是知道女儿同谁来往密切,也知道这年家小郎阴差阳错入了宫之后,女儿就和从前不一样了。虽她不曾亲眼见过年家小郎是何模样,但她偶然间从女儿书桌上,见到过那年家小郎在树上做批注的笔迹,行文落笔皆有风骨,字如其人,有这样的孩子在女儿身旁,督促着女儿用功读书,这就是好事了。 “这两年,娘不会特意拘着你和谁来往,娘叫你去上书房同别人一起读书,为的不止是叫你要用功,更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旁人的长处,你可知晓?”长公主语重心长道。 “女儿知道,上回小考女儿可是得了甲等,傅先生都夸女儿是用了心念书的呢。”阮梦芙松了一口气,皇宫里头到处都是宫人,她母亲想要知道何事,不过是一杯茶的功夫。幸好她母亲也只是知晓她去了哪儿,还不曾特意打听她到底是去干嘛了。 第22章 镇国将军府离皇宫不远,不过两刻便到了。 长公主下车前轻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见不烫才松了一口气。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阮梦芙贪凉,开了窗户睡觉,今早起来便有些恹恹地。 “娘,我没事。”阮梦芙宽慰道。她昨夜做了一宿的噩梦,是没有怎么睡好,倒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 “下车吧。”长公主给她理了理衣裙,这才吩咐宫人掀开车帘。 她踩着矮凳下了马车,便有妇人上前请安。长公主本来牵着她,见着那妇人了,牵着她的手徒然加重了力气。 “臣妇见过长公主,老太太盼着您来,一早便让臣妇在此恭候。”妇人说话声音爽朗,且带着几分难掩的亲近之意,倒惹得阮梦芙抬头瞧她。 妇人的长相极其明媚,脸上带笑却不谄媚,瞧着确实是爽利之人。 “大夫人多礼了。”长公主笑着点点头,这位夫人便是吴老夫人的长孙媳妇了。 大公主不着痕迹的捏了捏阮梦芙的手,她便乖乖上前一步,“大夫人安好。” 大夫人似乎很喜欢她,此刻竟是半蹲着同她面对面说话,眼中欢喜之意溢于言表,“郡主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阮梦芙一惊,这话是客套话呢还是真心话,她印象中是没怎么见过这位吴大夫人的,又或者是见过,但她不在意忘记了? 见她似乎很茫然,大夫人也不觉得尴尬,直夸她可爱知礼,还是长公主轻笑两声,“你上回见她,她才一岁,不曾记事呢。” 大夫人点点头,显然是觉得这话有礼,“公主说得很是。” 他们站在这儿说话,后头的马车上头坐着的人皆不敢下车,长公主声音有些哽咽,却也知堵在这儿不好,“咱们还是先去见过老夫人再另寻时间说话,我不曾想你今日会回京,你也不先写信知会我一声。” 吴大夫人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眼角间似有泪痕,不过今日是老夫人的好日子,可是不能流泪犯了忌讳,她强忍着笑道:“我昨日刚回京,知你会来,这不我一直在门口,专门等着迎你呢。” 阮梦芙走在一旁满是疑惑,先前她娘心思全在她身上,这会子转眼和吴大夫人亲亲热热说起了话,将她给抛在了脑后,难不成这吴大夫人是她娘年轻时候的手帕交? 吴老夫人如今住在最里进的院子里,走过抄手长廊,到了正院便听见里头传来说笑声。仆从见着她们,忙上前请安引路。 阮梦芙安安静静地跟在她娘身旁,走到正房,屋中正中央站在老夫人已经是满头银发,此刻见着她们了,便要领着众人行礼。 不等吴老夫人行礼,长公主上前一步扶实了她,“老夫人折煞晚辈了。”又亲自扶着老夫人坐下,她地位尊崇,便同老夫人坐在了主座。 众人皆重新落座了,这回不等长公主提醒,阮梦芙自个儿就走上前,规规矩矩给吴老夫人行礼祝寿,“阿芙祝老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吴老夫人亲热地朝她召手,半搂住她,仔细看过一回,很是欢喜道:“好孩子,你今年已经八岁了可是?” 阮梦芙点点头,“嗯。” 便有婢女托着银盘上前,上头放着一个檀木盒子,吴老夫人示意将它打开,一边笑着说:“这些年老身不常进宫,这还是头一回见郡主,这是见面礼,郡主瞧瞧可喜欢?” 银盘放在阮梦芙眼下,盒子被打开,大红的内衬上头放着一枝雕花玉簪,那花不是旁得,正是芙蓉花。 “这是老身旧物,郡主莫嫌弃。”吴老夫人神情带着平静祥和,见到那枚玉簪时,颇有怀念之色。 倒是一旁吴大夫人很是惊讶,这枝玉簪虽是旧物,可那也是老夫人亲母之物,当年给了老夫人做陪嫁,意义非凡。 阮梦芙却是不知其中深意,她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长寿宫偏殿中不知堆了多少奇珍异宝,可她此刻却是极其欢喜,不仅是因为长者赐不可辞,更是因为这花样是芙蓉,这世上花千百种,她或许是应了名字,独喜这芙蓉。 “多谢老夫人,阿芙很喜欢。”她小心将盒子接过,轻抚玉簪,玉簪触手温润,通体无杂色,一看品质便是不俗,她实在太喜欢了。 吴老夫人见她喜欢,开怀道:“你喜欢便好。” 吴老夫人又问了好些话,甚至还问了她功课如何,若是从前,阮梦芙定会觉着不好意思,毕竟不学无术,可她如今功课还算不错,旁人问起,便能谦逊回答,“如今已学到《大学》。” “那是不错,好孩子。”吴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又有别家女眷进来祝寿,阮梦芙便回到自个儿亲娘身旁,这才发现下边都已经坐满了妇人和孩子,也有人在盯着她手上的盒子瞧。她想了想,吴老夫人大概并不是每个人都给见面礼,这礼物便更显贵重,她转过身将盒子交给林女使:“女使好生替我守着。” 见她极其乖顺坐在这儿,长公主很是满意,陪着老夫人又坐了一刻,这才起身前往花园,那儿摆着赏花宴,她又不想每个进来的妇人都还要朝她请安,先去赏赏花倒是正好。 “清月,你陪着长公主说说话,我这儿不用你服侍。”老夫人吩咐道。 吴大夫人正有此意,同长公主相似一笑,手挽着手朝外头走。 “娘。”阮梦芙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我去逛逛园子。” “也好,莫要乱跑,一会儿宴席上,我必须瞧见你。”长公主有许多话要同昔年密友相谈,女儿在侧怕是坐不住。 见她走远,吴大夫人方才说:“从前京中流言传到南越,说阿芙被养的娇蛮无礼,我是不信的,今日一瞧,分明是活泼可爱,却知书达理。” 长公主皱了皱眉,只是一瞬,却又笑道:“她如今念书很用心,自然一日比一日通达。” 阮梦芙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脸上的兴奋之色才略微收了收,她对园子没什么兴趣,方才也不过是为了留出母亲同吴大夫人说话的空当,才编了个理由。 “郡主,请随奴婢来。”却有蓝衣婢女上前来,领着她往园子去。 老夫人住的地方僻静,要去余兰园需绕过大半个将军府,走到一处院落却听见里头传来刀枪声,似乎有人在练武。 今日寿宴,怎么会有人在此练武?她停了下来,颇为好奇地看着院墙“这是个什么院子,有人在里头?” 婢女笑着答话,“是律少爷在此练枪。” “律少爷?”阮梦芙更疑惑了。 “郡主也认识,律少爷便是靖安侯府家大公子。” 她同桌?她忽然想起那日顾承礼出宫前说的,她同桌这几日不会回靖安侯府,会到吴统领家中暂住,她终于想起来,吴统领可不就是吴老夫人的长孙吗? 她眼前一亮,“园子我先不去了,我进去瞧瞧他练武。” “这。”婢女迟疑,显然不知道她会有这一出。 “他与我是同窗,我即知他在这里,没有不打个招呼的道理。”阮梦芙耐心的解释了一句,便小跑着走到院子门前,门前无人守候,她一进去,才发现这园子就是个演武场,想来就是做习武之用。 她前几日在宫中演武场见过他练此枪法,当时便已经是有板有眼,今日一见,便是她这不会枪法之人,都能看出来,这套枪法已经被他习得游刃有余,甚是赏心悦目。她有些叹服,或许她同桌在习武上真的有天赋。 年易安练枪很是认真,她进去在场边待了一刻才被发现,一瞧见她,手中枪一晃,偏了几厘。 小姑娘站在远处,朝他招了招手,“同桌。” 他松了一口气,仔细将汗珠擦去,方才走了过去。刚走过去,一阵清风袭来,风中裹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他觉着有些熟悉,还没想起来是何物,便被小姑娘的笑容晃了眼。 “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真好。” 年易安见她语气带着笑,想来应该是很开心,“郡主今日是随长公主前来?” “嗯呢。” “不过我娘遇见你师娘了,她们俩是故交,此刻多半在叙话。所以我才一个人逛着将军府。”大概是在外头碰见他,身边又无别人,阮梦芙话也多了起来。 说了好些闲话方才想起,“府上婢女称你律少爷。” “嗯,师父赐下小名,阿律。” “这倒是个好字。”阮梦芙点点头,她从前第一回听到同桌大名的时候,便觉着那名字有些不好。 林女使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郡主,你即已经同律少爷打过招呼,咱们是不是该去余兰园了?” 阮梦芙虽然还想在这儿说上些闲话,可林女使这样问她,显然她不得不走了。 “同桌,我先走了,下回咱们宫里再见。” 年易安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见她走远,眼神也还在跟随。 他有些犹豫,当年之事该不该告诉她,若她知道后,该有多难受,会不会失声痛哭,许多日子都不能释怀。忽然,他鼻子动了动,他神色一敛,匆匆追了上去。 “阿嚏。”阮梦芙走了两步打了个喷嚏,忽然觉着有些疲乏,她脖子有些痒,她伸出手去想要抓挠一番。 林女使却手疾眼快将她手握住,“郡主别碰。” “好痒。”阮梦芙嘟囔道,她没瞧见林女使盯着她的脖子,面色凝重。 第23章 阮梦芙强忍着痒意站在原处,从脖子开始,那股痒意仿佛随着开始在她身上延展开,她心里慌了一刻,到底忍下了痒意。 林女使一边吩咐人赶紧去上报给长公主和吴大夫人,一边上前握住她的手,宽慰道:“郡主,园子咱们不去了,咱们在此处站站。” 年易安匆匆赶到她面前,正要上前仔细看明白她脸上红肿一片是何物,林女使拦在了他跟前。 “同桌,你别过来。“阮梦芙心一慌,若真的是她想得那样,那她同桌岂不是也有可能被她传染上。 “律少爷,您方才所在的院落可有空房?”林女使冷静问道。 “有,我带你们过去。”年易安镇定地点点头。 吴大夫人院落中 长公主随着吴大夫人去了她的住处,俩人六七年不曾见过,虽期间书信往来不曾断过,可到底见字不如见面。 “清月姐姐,一别七年,我险些以为你此生怕是长居南越了。”长公主握住吴大夫人的人,此刻没了外人,两个人终于不用拘着礼数。 吴大夫人,也就是白清月轻轻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背,笑道:“哪儿能呢。” “这些年我居在南越,为的是让他能够死心纳妾替他生个孩子,可他始终不肯。”白清月叹了一口气,半是忧心半是开心。 “这还不好,世上难得有心人,吴统领心中有你,自不愿意纳妾。清月姐姐又何必挂心孩子的事,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长公主宽慰道。 白清月点点头,却不愿在此事上头再多说,倒是说起了她为何会赶回来的缘由,“我这回回京一是因为老太太大寿,二是因为泽方传信给我,他收了位传承衣钵的弟子,让我安心,便是没有亲子,也会有孩子替咱们养老送终。”说话间,已经是待上了笑意。 “我昨日一回来,瞧见那孩子便喜欢。” “此事我也知道,是年家那个孩子。” “这孩子身世不易,人却是向上不自弃,泽方同我说,这孩子想要拜师那日起,每日练功刻苦,泽方每每要求,都努力为之,心性极其坚韧,这般过了十五日才收下他。这会子他还在练武,一会儿我让他来给你磕个头。” “也好,我在宫中时倒不曾见过他。” 长公主心下暗想一回,今日吴老夫人大寿的日子,这年家小郎都不曾懈怠练武之事,她又想起那书上笔记,心中倒稍觉满意,阿芙同这样的孩子来往,总归会被带着沉稳不少。 “阿芙如今同他一处读书,同他倒是相处和睦。这样看来,这孩子品性也不错。” 两个人又说了一回闲话,外头匆忙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息后,青雀慌张敲开门,不顾仪态颤声道:“主子,郡主出事了。” 长公主面色一白,慌忙起身,“快带我去。” “郡主怕是染上了天花。” 长公主闻此言,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郡主你别怕,臣已派人去传太医,让臣给你擦身换上一身衣服好不好?”林女使轻声问道。 此刻她们主仆二人待在一间空房内,林女使让人烧了热水,又去找了烈酒,将整间屋子都洒扫了一回。 “女使,我是不是生病了?”阮梦芙这会儿已经镇静下来,她自己都没想到此刻声音都不带抖的了。 “郡主别怕,等太医来了,你就没事了。” “女使,你也出去吧,若是将你染上了可怎么好。” “臣没事,臣会在此处守着您。”林女使如何放心的下,她幼年时已经得过天花,硬扛着熬了过来,此生也不会被传染上天花。 “今日是吴老夫人的好日子,倒是被我扰了。”阮梦芙脑袋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昏沉,连看人都带着几分的困倦,却还想起,今日这场寿宴怕是要被她搅了。 林女使守在床边,不停用烈酒替她擦着额头降温。随后走到一旁,将阮梦芙先前给她的盒子拿了出来,低头认真翻查着里头之物。 院子外头已经被禁卫重重围住,长公主走到院门处却被青雀死死拉住了手,“主子,您从前未患出过痘疹,您不能进去。” 禁卫站在前方,把持着院门,如何都不肯让她进去。 “阿芙在里头,我怎么能不进去,让开。” 旁人不敢拦她,又不能不拦着她,眼见着她就要推门而入。 林女使隔着门,低声同她道:“公主,郡主今日并不是突发天花,而是有人故意为之,臣在老夫人送给郡主的紫檀盒子中找到了染过痘疹的白布。公主您要稳住心神,在外找出幕后之人,为郡主讨回公道。” 长公主神情一变,到底忍住进屋的冲动,心中担忧全然转成了怒火,她的阿芙到底是招了谁的眼,要对她下如此狠手。 “去正院见老夫人。”她狠下心再不看院门,带着人朝吴老夫人院中去了。 太医脸色越来越沉,阮梦芙昏睡在床上,情况越来越不好,呼吸急促,呼气之间都带着肺热。 “太医,郡主如何?” 太医摇摇头,“郡主今日出宫前便有些发热,所以这病比寻常人来的更凶猛。需得日夜扎针散内热,再配制清热解毒之药,剩下的只能靠郡主熬着了。” 太医说话都带着苦,痘疾如今并没有根治的法子,寻常人家得了,要么死,要么拼命熬下去,这病又时常发作在孩童身上,多少大人染上此病都苦不堪言,更有那熬不住的人撞墙而死之事发生,更别提孩童,要如何才能咬着牙熬到天花痊愈。 林女使神情哀伤,却也知太医说的极是,她当年吃过这苦头,知它凶险,郡主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 长公主赶到吴老夫人院中,吴老夫人早已得到消息,宾客都不曾散去,正在用着雄黄、丹砂等药材配置的防疫散熏衣,这是预防时疫之法,也是为了不让那真凶逃出将军府之举。 “吴老夫人,扰了您寿宴。”长公主上前一步,她并没有将怒火迁至吴老夫人身上,方才白清月还在同她讲那支玉簪乃老夫人母亲遗物,而且凭老夫人刚直不阿的性子,断然不会使出这样下作的法子害人。 “长公主不必多言,郡主在老身这儿出了事,是老身之过。”吴老夫人面有怒火,显然是为此事生气。 长公主坐在她身侧,才发觉下头跪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将盒子递到女儿手中的婢女,另外两个穿着华服,想来是将军府上女眷。 那送盒子的婢女叫做小荷,此刻声音颤抖,头压得死死的,“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奴婢从老夫人院中库房出来,盒子一直在奴婢手上,奴婢想起来了,奴婢曾同二夫人院中胡嬷嬷相撞,盒子险些摔到地上,是胡嬷嬷将盒子接稳,而奴婢摔了一跤。因着老夫人寿辰,奴婢当时不敢说,见那玉簪无事,便没再管。” “老夫人,孙媳着实不知会有歹人在盒子里头做了手脚,不是孙媳指使,请老夫人明鉴。”吴二夫人痛哭道,她如今掌管将军府中馈,此次老夫人寿宴便是由她一手操持,府上奴仆,包括老夫人院中之人这回皆听她的调度。她哭了两声,见上头坐着的二人皆是面色阴沉,如何都哭不下去了。 “律少爷求见。”外头又有仆人传话。 长公主面露不喜,此刻屋中正在审问嫌疑人,小孩子家家跑来做甚? “进来。”吴老夫人却宣了见,进来的却不止年易安一人,他手中拿着一根绳索,绑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 年易安沉着进屋,行过礼放道:“老夫人,长公主。” “这就是将痘疾带入府中之人。”他猛地一拉绳索,那男人便跪了下去。 众人皆是一惊,吴二夫人更是脸色突变,惊呼道:“胡三郎,怎么会是你?” “阿律,你来说。”吴老夫人轻瞥一眼吴二夫人,让人将那胡三郎给按住,转身瞧着年易安。 “昨日,我回府时,曾在门口碰见他采买东西回府……” 年易安冷静的将昨日之事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 原来,昨日他回府时,这胡三郎行色匆匆,同他擦肩而过,胡三郎身上带着一股异香,那香味中还夹杂了别的什么,他并没有在意。可是今日,他在阮梦芙身上也同样闻到了,当他想起那股异香中夹杂着的东西是雄黄的味道时,阮梦芙身上真的开始起了水痘。若真是胡三郎下手,那他一定会得手之后再跑掉,果不其然他去寻了一圈,寻到了那鬼鬼祟祟想要出府的胡三郎。他行事这样鬼祟,一定是心中有鬼。 “你如何断定就是他下手?”吴老夫人反问。 “平日里并没有人会轻易使用雄黄,我五岁时出过天花,家中照顾我的嬷嬷便是用雄黄替我祛毒,那股味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年易安淡然道,五岁那年,那场天花险些将他这条命带走,若不是嬷嬷照顾,他肯定活不下来。时人预防时疫,多用雄黄加上香料,制成香丸熏衣。 长公主这才多看了他一眼,若他所说为真,这胡三郎为何要害她女儿? “我家阿芙做错了何事,二夫人要这样对她?”长公主冷声道。 “长公主饶命,真不是臣妇所为。” 那胡三郎却是忽然笑了一声,年易安上前按住他,却还是没来得及,胡三郎已经服下口中毒药,没了气息。 吴二夫人面色一白,这岂不是死无对证。可她一口咬定了,非她所为。那去捉拿胡嬷嬷的仆人两手空空回来,胡嬷嬷今日休息,他们去拿人,却发现胡嬷嬷一家四口包括孩子皆已自尽,那孩子身上发有痘疹,那白布来源显而易见。 太医又传话进来,阮梦芙的痘疾是因为早上有些发热,所以接触了那白布,病发的极快,如若不然,定会过上两日才会发作,到时再查证已是来不及,下毒之人用心险恶,只怕饱藏霍乱皇室之心。长公主盛怒,下令彻查,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这一切,阮梦芙皆是不知,她昏睡的时辰远大于清醒,偶有清醒的时刻,那股子痒意和难受让她恨不得自个儿没有醒过。清醒那一小会儿,还时不时有人在她耳边念着书,声音熟稔,她脑子昏沉沉的却想不起来,只觉着这平日里读过的文章,此刻听着颇有静心之意。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又从沉睡中清醒,她喉咙难受的紧,像是有虫子在啃食着一般,如同那回她喝下那杯毒酒之后一样的难受,难不成她又要死了吗?她有些想哭,眼角却是滚烫的,睁都睁不开。 外头传来药味,林女使想来不在屋中,她哑了声音,唤了一声,却是有脚步声过来,喂她喝水。 阮梦芙喝了一口水,喉咙终于没有灼烧感了。 她又坐了一会儿,有了力气睁开眼,她同桌正端着一碗温水慢慢喂给她喝,她内心震动,想要说话,偏偏睡意来袭,又陷入沉睡之中。 沉睡之前,她好像听见谁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24章 阮梦芙拉了把椅子,坐在紧闭的房门前。 她在床上躺了十日,这两日终于有了力气能够起身,太医也松了一口气,让她也多活动活动,只是不能出房门,便只好在屋子里头随意走走。今日林女使在外替她熬药,她有些想晒太阳,可是屋子里头关的严严实实的,她只好坐在门边,看能不能感受到太阳的温度。 她一坐下,便用软布将两只手包住,免得一会儿就去挠脸上的痘疹。屋中没有镜子,但她知晓,她脸上一定惨不忍睹。说来,她有几分不自在,并不想让旁人瞧见这副惨样。· 身上那股痒意一阵一阵传来,连喉咙里头都在发痒,她清醒过来之后才发觉,自个儿喉咙里头也长了痘疹,怪不得吞咽都困难。 今早太医和林女使宽慰她,能有力气走路了,这病大概就要好了。可她也知道,背过身去,太医那一声声叹息,还有林女使红了的眼眶,还有她身上的痘疹越来越多,一直不曾消下去,一切都提醒着她,她这病并没有丝毫好转。 门外有人走动,像是要推门进来,门被她抵着又上了门闩,如何推都推不动。 “郡主?”说话的人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还有几分难掩的紧张。 “同桌,是你吗?”阮梦芙正抵抗着浑身的痒意,说话都带着几分懒洋洋。这些日子,年易安日日进来给她念书,她心中感激,可是这会儿却不想再连累旁人。 “嗯,是我。”年易安并没有问她为何关着门,只耐心站在原处,等他回答,屋子里头又安安静静的,没了声响。他靠着门坐下,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头方才又传出声音,“同桌,你还在吗?” “嗯,我在。”年易安语气平静。 阮梦芙心情实在低落,她完全没想到这回会在将军府惹出这么一档子事,“我好像真是个惹祸精,吴老夫人好好的寿宴,被我给搅了。” 那日早上她就有些发热,长公主心中担忧,本不想让她出宫,是她自己坚持,她知她名声在那群闲来无事便嚼舌根的妇人口中并不好,子不教母之过,这些人议论她,难免就会议论上她母亲对她的管教问题,甚至还会议论些别的。她不想让旁人议论母亲,便做那规矩之人,这些天下来,却败在一场天花上头,着实可笑又可叹。 “早知道我就不出宫了。”她嘟囔了一句,这天花早不来晚不来,为何这样的时候发作,莫不是老天爷不喜欢她,故意刁难?这下好了,搅了吴老夫人寿宴不说,她得的这是传染疫病,没好之前,连这屋子都出不得。 更别提旁人避她如蛇蝎,这院子里头除了太医和林女使,还有时常来探望的年易安,她再也见不到别的活人。大概是生病的人,总是内心脆弱许多,此刻她仿佛就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她鼻子一酸,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流。她虽知道这并不是旁人的错,可她就是心中难过。 说着话间,她又发起了肺热,浑身的力气开始散去,但是她却没动,“我娘肯定很担心我,女使告诉我了,我娘日日都在院门口守着我。” “不过我不想她进来,这是传染疫病,有我一个人生病就够了。我娘身子不好,免得被我传染上。” “同桌,我怕我这回撑不过去了。” “我明明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我还没找出当年真相,我娘为何一定要嫁到阮家,嫁给那个男人。” “我从记事起就喜欢问别人,我爹在哪儿,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和我娘。可旁人哄我,我爹是大将军,要守在边城,为国守着边疆,是个大英雄,顾不上后宅之事。” “我又不是真傻,他顾不上后宅,却顾得上亲儿子,将他带往边城,亲自教养,这样的慈父心肠,怕是连我的生辰都不知道。” “他既然有喜欢的女子,娶了她也生了儿子,为何还要答应娶我娘,还要生下我。”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我娘才不肯同那个男人和离。” 她越来越没有力气,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眼前不知道是泪水糊了眼还是真的就要死了,一片模糊,仿佛回光返照。 “同桌,谢谢你。” “你在外头遇见我娘,告诉她一声,是我不孝顺不能侍奉她左右,还要累的她整日牵挂我,日子还有这么长,让她好好活下去,忘了我这个不孝女吧。” 阮梦芙闭上了眼睛,这场疫病她怕是熬不过去了,就让她抱着这些遗憾,再次离开这世界吧。门被抵着,旁人进不来,也就不知道她死的有多惨了。 年易安破窗而入,将人扶起来,眼中难掩焦急之色,“阿芙,醒醒。” 小姑娘已经是烧糊涂了,浑身滚烫,口中还在不停的喊着娘。 “长公主当年之事,我已经寻着人问清楚,你若还想听,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 话音落了,怀中的小姑娘终于是生了几分求生之意,神色从浑沌中清醒,看着他带着几分渴求。 院门之外,禁卫戒备之处,长公主站在那儿,神情哀伤,太医递了消息出来,她的阿芙病情不见缓解,只怕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了。青雀站在她身后,轻声请求:“长公主,您回屋歇歇吧,您在此处站了多少日子,您不为自个儿身子想想,也要替郡主想想,如今谋害郡主的凶手还未找出来,您若倒下,还有谁会替郡主寻一个公道。圣人还没回来,您一定要撑住。” 长公主终是没忍住,撕心裂肺的唤了一声,“阿芙。” 又过了几日,她再次醒来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正落在她额间。 她鼻子一酸,“娘。”声音也哑的不像话。 长公主俯下身来,却是喜极而泣。 “别哭了。”阮梦芙抬起手轻轻给她擦着眼泪。 病了整整月余,她终于从鬼门关闯了回来。长公主搂住她,如何都不肯撒手。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母亲怀中,终于发现,她此刻待在的是自己房间。 难不成,她熬过了这天花之灾,好了? 她伸出手,上头那些痘疹都已经消了下去,剩下了淡淡的痂。 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才将她放开。 “娘,女儿听说熬过了天花,此生都不会发病了。这是好事,您别心疼我。” “嗯,你好好养病,娘去告诉你外祖母一声,你醒了。” 阮梦芙觉着有些奇怪,她娘离开的时候,面上带着肃杀之色。 “我娘这是怎么了?”阮梦芙靠坐在床边,颇为好奇,她醒来是好事,怎么瞧着她母亲这是要去寻仇的神色啊? 林女使待在一旁,走过来给她喂药,叹了一口气,“郡主,害你染上天花的凶手找到了。” “是何贵妃,长公主一直守着等你醒来,郡主既然醒了,长公主定会给你找回公道,这会儿怕是去了延华宫。” 林女使看着她,“此事长公主本不让人告诉你,但臣觉得,郡主能熬过天花之毒,也应该知道是谁在背后下毒手,免得自己一个人内疚,扰了吴老夫人寿宴并不是郡主的错。” 阮梦芙一惊,“女使为何知道。” “是律少爷告诉臣的。他说,郡主心善,认为是自己的错便会一直内疚于心。郡主不该为了旁人的错,而内心受煎熬。在将军府中,律少爷一直陪着郡主,郡主忘记了吗?咱们如今回了宫中,他不便前来。” “我记得。”阮梦芙点点头,包括那些话,她都记得。 “他在哪儿?” “这个时辰,他该是在演武场。” 阮梦芙点点头,又见林女使从旁边矮几上取了一物,“这是律少爷今早送来的,郡主你瞧。” 她转过头看去,那矮几上头摆了不少青草编织的小动物,林女使手上拿着的那只,颜色还新,应该是清晨所编织的。 “他没事吧,可有被我传染?”她猛然想起。 “并未,律少爷五岁时便得过天花,所以才敢进院照顾郡主,郡主放心。” “得过天花才知道,这世上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咬着牙忍过去了。” 说了好一会儿话,林女使忽然问她,“郡主为何不问何贵妃之事?” 阮梦芙神情一默,“问了有什么用呢?她如今是后宫之首,还怀着舅舅的孩子。” “郡主这是不信圣人会为郡主作主?” “不是我不信,何贵妃她父亲乃滇西将领之首,手握四十万大军兵权,舅舅若要真罚她,也要看在何将军的面子上。上回城西之事,便是如此。”剩下的话,她不说,林女使也已经明了。 她舅舅这个皇帝并不好做,原因就是在这兵权一事上头。镇守四方的兵权有一半不在她舅舅手上头,另一半紧紧握在一兵将领手上,只听将领的发号施令。而滇西军,便是如此。自来手握重兵之人,保不齐心藏祸心,何将军同她舅舅如今还有姻亲在身,能维持表面的平和,若是撕破了脸,到底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你别告诉我娘,这些事情是我自个儿想的,我只同女使您讲了。” “我娘去延华宫,此事也不会有一个结果。” 林女使放下药碗,看着面前这个多灾多病的小姑娘,忽然觉着短短的几月光景,她已然是拼命的成长,再也不是锦绣堆里头长大的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长公主果真是去了延华宫,结果走到一半,被人给拦了下来。 “明珠。”皇帝面容消瘦,显然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 “皇兄还要护着她?阿芙的命在你眼中算什么?”长公主险些落下泪来,她忍了这么多年,唯独忍不了一事,便是有人要害她女儿。 “不,你听我说。”皇帝压下心中怒火,将长公主带回御书房。他们商谈了何事,外人并不知。 只是等了两日,果真宫中没了动静,全城森严戒备的禁卫也一一撤走,谋害郡主一事被安在了胡三郎头上,说他因孩子得了天花,心生怨恨,要拉人替孩子陪葬。既要选人,便要选宴席上身分最尊贵之人,这就选上了阮梦芙。皇帝震怒,下令施以胡家之人鞭尸之刑,将军府也受了牵连,管教下人不严,罚一年俸禄。 阮梦芙听了这事儿,叹了一口气,只好装作不知此事真相。因为她还有别的事情,她手上放了一本册子,上头记载了她一直苦寻的当年旧事。 册上字迹熟悉,一看便是她同桌的笔迹。她细细往下读着,那些人人闭口不谈之事,终于一一显露在她眼前。 “先帝好修仙长生之术,受奸佞蒙蔽,好以人心炼丹。” 第25章 宫中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张贴着福字,在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间显得格外喜气,又是一年新年到,连雪都多了一份温情。 长寿宫偏殿乱作一团,大年初一要开太极殿祭祀先祖,结果宫人四处找不到主子,急忙急慌的四处找着人。 “找到郡主了吗?” “没有。” “还不快些找,误了吉时,可不吉利。” 长寿宫外不远处的甬道上,有位穿戴着火狐皮毛编织而成的斗篷披风的少女,不知是兜帽太大还是她脸太小,帽檐将脸遮了大半,叫人瞧不清模样。这是那火狐皮毛红艳似火,竟衬得少女肌肤胜雪,洁白无暇。有位身量比她高上不少的少年郎站在不远处,她转过身挥挥手,对方并没有动,直到她转过弯儿朝着长寿宫去了,他方才悄声离去。 阮梦芙对着守门的两个小黄门嘘了一声,正待要偷偷溜回宫中。 小黄门不停的给她使眼色,她却没瞧见,只顾躬身朝里头走。 走了两步,身后有人淡淡地开了口,“站住。” 阮梦芙方才还带着偷溜进门没被抓住的笑脸,此刻转喜为悲,立马转过头,将兜帽取下,手抓着耳朵,“娘,我错了。” 长公主颇为无奈地走到她跟前,给她拢着披风,见她手上拿着手炉,放下心来,“你这一大早就往外头跑,你外祖母问了你好几回,若她知道,大雪天你一个人偷跑出去,她该多担心?” “我就是去瞧了二哥他们晨练,娘你说怪不怪,今天大年初一,还要晨练,二哥他们是不是冻傻了。”阮梦芙忙将顾承礼拿出来挡枪。 “休得胡说,大过年的这样编排你哥哥。”长公主拿她没办法,那头太后身前宫女此刻匆匆前来,“郡主,太后寻您呢。” 阮梦芙有些愧疚,这些年她外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心中唯有惦念着她。 “你还不快些去。”长公主催促道。 “我晓得了,青坞姐姐,咱们快些去吧。”阮梦芙对着她母亲行过礼,方才跟寻她的宫女前往太后寝殿。 长公主站在宫门口,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阿芙今年便十四了。” “正是呢,主子。” “今早演武场可不是只有阿珣一人。” 青雀了解她,上前一步,“主子,郡主还小呢,您何必思虑这许多。寻常人家姑娘留在十八、九都不算晚,咱们郡主怎么样,都得好好挑选夫家才是。” “这几年您拘着郡主不准她出宫,三公主那头您又不许她再多来往,宫里头能陪她玩耍的不过四公主,四公主又寡言,咱们郡主性子活泼,与她玩不到一处去,郡主又同太子自幼一块长大,比亲兄妹都还要亲,自然同太子殿下那头往来更加密切。” 长公主看她一眼,摇摇头,青雀避重就轻,只提了顾承礼,不提其他,她摆了摆手,“我哪儿是说阿珣,罢了,过年不说这些。” “可是阿芙来了?”内室有人在唤着。 阮梦芙褪下沾了雪水的斗篷,烘暖了手,方才走进内室,此处比别的地方熏得更暖,皆是因为太后身子骨弱,受不得风寒。 她记得前世,她外祖母身子骨虽不好,却不像现在这般。这一世却因为她八岁那年,染了天花,本来一直瞒着太后,可她一直不回宫,如何瞒得住。太后最后还是知晓了,当场便吐了一口血,从此落下了心病。 “外祖母,阿芙给您请安。” “快些过来。”太后歪靠在床头,见她穿的单薄,忍不住关切道:“外头天冷,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我穿着斗篷过来的,斗篷上头有雪,我脱在外间了。您这儿烘着地龙暖和,我不冷。” 见宫女端着药过来,阮梦芙顺势接过,坐在床沿边服侍太后用药。宫人见她在此间伺候,便悄声退到外间,不敢言语。 又过了一刻,阮梦芙方才从内室走出来,青坞拿着一件尾羽织成的披风过来,“郡主,换上这件吧,您那条斗篷,奴婢烘干了再给您送过去。” 阮梦芙点点头,“也好,有劳青坞姐姐了。” 她说话间很是谦逊,就算对面站着的不过是个宫女。 “郡主,长公主已经前往太极殿,咱们快些去吧。”白芷催促着。 “知道了,对了,我的手炉呢?” 便有人将她方才放在外间的手炉拿了过来,她捧在手上,“走吧。” 白芷跟在她身后,见那手炉眼生,“郡主,这手炉奴婢怎么没见过?” 阮梦芙走的匆忙,“我先前去演武场,忘了带手炉,同桌借我的。”这手炉朴素,连个纹路都少有,一见便不是她那些精雕细凿之物,不过倒是十分贴手,大小也合适,拿在手上既保暖也不掂手。 “郡主,你下回别偷溜出门了,刚刚奴婢被林女使好生训斥了一顿。” “好了好,下回我开溜,带上你可以了吧,这样女使想要训斥你,也找不到人。” “郡主!” 主仆二人小吵小闹,终于是赶上了时辰,到了太极殿时,外头站着一溜的嫔妃,她正了脸色,挨着行过礼,方才进了太极殿。 殿内站了不少人,她上前一步,站在最后一排。旁边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你怎么才来,误了时辰你可担不起。” “三公主,我这不是没有误了时辰吗?”阮梦芙好脾气的笑笑。 她们俩从小就不对付,小的时候,阮梦芙还会同她争锋相对,这两年下来,却掩下锋芒,不同她相争了。 “咳咳。” 站在她们前头的人咳嗽了两声,以做提醒。三公主这才噤了声。大年初一便是这样忙着习俗礼仪的过了,待到了初二该走亲戚。 阮梦芙对着镜子揉了揉脸,好容易带上了点儿笑,这才准备出门见人。今日本该她出宫前往阮府的,可这些年长公主不愿她离开身旁,皇帝和太后也轻易不让她出宫,头几年都说她身子不好,外头人也知道她得了天花大病了一场,也无话可说,今年倒是能见了,皇帝下了旨,宣了阮家妇孺进宫来。 她带着和煦的笑走到前殿,先给长公主行过礼,复又才看着下首坐着的老太太,亲切又不失恭敬道:“阿芙见过祖母,祝祖母新年安康。” 阮老太太牙酸的很,掐着笑,“郡主有礼了。” “阿芙,带上你几位姐妹,去逛逛御花园。” “是,母亲。” 她又转过身,朝着坐着的几位衣着打扮皆相似的姑娘说道:“各位姐姐、妹妹请随我来。” 见她得体的带着堂姐妹们离开,便是阮老太太想要挑理,都挑不出来。 其中一位姑娘一路上都在偷瞄她,这几年她不出宫了,外头都传,是因为她染了天花,破了相,女子破相实在不雅,只怕是阮梦芙变成了个丑八怪,不愿出门丢丑。结果现在看来,她那一张脸,粉黛不施却已经足够明媚动人,犹如冬日里头的艳阳,压的身旁的人暗淡无光。 “瑶姐姐,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阮梦芙实在受不了旁人打量的目光,转过身朝着不停大量她的姑娘温和问道。 阮婧瑶一愣,慌忙道:“臣女无心之过,还望郡主原谅。” 阮梦芙执起了她的手,“瑶姐姐,你是我堂姐,何必这般生分,你称呼我阿芙便是。” 她向来对着阮家之人没什么好脸色,便是八岁那年,她佯装孝顺去探病,也不过是对着阮老太太,阮家旁的人皆不在她眼中。哪儿像今天这样,看着谁都带着亲近的笑,还愿意陪着她们这样走在路上说说笑笑。甚至被人打量,也不动怒,还关切对方。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阮婧瑶猝然被她握住了手,一惊却又不敢挪开,只要被她牵着走。 “前边儿就是御花园了,今年大雪,里头梅花开的倒是极好,各位姐妹不必拘着,好好逛上半日才好。” 阮家这一辈皆是姑娘,按着序齿,阮梦芙排了第五,前头嫁了三位姑娘了,除了阮婧瑶,其余等皆比她小。 虽她变得平易近人了,这几位姑娘还是不敢在她跟前放松,她也装作没看见,带着他们认认真真将御花园走了一圈,方才领着人往长寿宫走。甚至还按着宫中规矩,去往各处高位嫔妃那儿请安。 她一整天都表现的极其得体,懂规矩,让人挑不出一点儿差错来。阮老太太要离宫时,她还亲自搀扶着阮老太太上了马车,微笑面对阮老太太对她的冷哼。 等送走了外人,她才松了一口气,对着长公主撒娇道:“今日可真累。” “奴婢瞧着郡主玩儿的挺开心的。”白芷站在一旁冷静回怼了一句。 长公主望着她,“说吧,今日表现得不错,你要什么娘都答应你。” 阮梦芙眼前一亮,等的就是这句话,“娘,元宵那日我可不可以出宫赏花灯?”她已经快五年都被拘在宫里头,宫外是个什么场景,她都快全忘了。虽她自觉不是个小孩子,可连三公主都能时不时的出宫去玩儿,而她快连这宫里有多少块砖都数清楚了,不能出门走走实在难受。憋了五年了,她想出门的心情实在太重了。 “不行。”长公主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反对。从前阮梦芙便是在宫外头染了天花,从那一回开始,她就落下了心病,再也不肯女儿离开身旁。 阮梦芙哀嚎了一声,“娘,二哥到时候还要去外头赏花灯赴文会,为何我就不可以。” “外头乱糟糟的,你一个姑娘家跟着他们去做什么?” “从前是娘说的要做人要胸襟开阔,要知晓天下事,我日日待在宫中,见到的人都一模一样,不见见外人,怎么能知晓天下事呢?” “娘,您就答应我吧。” 她是真的在宫里头憋坏了。 长公主搂住她,试探问了一句,“我问你,你昨日到底是去见你二哥,还是去见了阿律?” 阮梦芙被问的莫名其妙,低头想了会儿,茫然抬起头来,“娘,我见着二哥,不就见着他了?他们俩时时都在一处。”这问题问的奇怪,她同桌是顾承礼伴读,又是吴统领亲传弟子,还因为靖安侯府借着何家的势头,这两年越发作妖,她舅舅特意恩准了她同桌愿意待在哪儿便待在哪儿。至此他长居的地方竟然是外无所还有镇国将军府。 长公主见她神色迷惑,心中方知她并没有生出什么男女心思,见她实在渴求,却还是不肯答应。 阮梦芙心情低落,倒也撒开了手,回到房间唉声叹气。 “奴婢见长公主神情似有松动,郡主方才再求求,说不准长公主便答应了。”白芷替她篦着头发,一边问道。 “你还不了解我娘,她说了不行便是不行。这还不如从前咱们去阮府呢,至少咱们还可以在路上买上一份聚丰楼的瓜子仁松糖。”阮梦芙无奈道。 “郡主,那你想如何?”白芷又问。 “就在宫里头待着呗,还能如何?”她心不在焉的摸着腰间玉佩,这是她自幼便有的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摩挲这枚玉佩。 她心情低落,在长辈处时,倒还表现得与人无异,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眼见着元宵便要到了,长公主接见着前来请安的女眷,话说了半日,竟是将她召去,同意了她出宫的请求。 她一时高兴,进了长公主寝殿险些就要直接问是不是真的,屋中还有旁人,她连忙端正仪态,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去。 “阿芙见过白姨。”她朝着来人行了一礼,在她口中被称作白姨的这位是长公主多年旧友,便是长辈,她尊敬些也应该的。 白清月捂嘴一笑,她这么些年都不曾生育,膝下无子,虽后头她夫君收了位徒弟,到底男孩儿不比女孩儿,她见着小姑娘便要多喜欢几分。 “郡主仿佛又长高些了。” “白姨,您前日不是才进宫同我娘叙话。”阮梦芙疑惑道。 “这孩子。”长公主看着她,脸上带着笑,并未责备。 “原是这样,明日元宵,我想着无人陪伴共赏花灯,所以进宫相邀长公主。”白清月将她拉到身旁,说明了来意。 “长公主不愿去,我便求了她,让你陪我一同前去,你可愿意?” 阮梦芙转过头看了一眼长公主,见她点头,心中压不住的雀跃,“这么说,我明日可以出宫了?” “嗯,不过你需得好好听白姨的话,看过花灯便回来。” “我知道了,娘。我去告诉二哥,白姨,我明日同我二哥一起出门,到时候去您府上寻您。” “好。”白清月点点头,便见她行过礼小跑着往外头去了。 “公主放心,我明日会好好看着郡主,不让她出一点儿差错。”白清月喜欢她这股活泼劲儿,也喜欢她这么些年并不因为在将军府遭受的罪,而对他却心无芥蒂。 “我自然信你。”长公主轻拍她的手背,这五年来,将军府多关心阿芙,她都看在眼中。 “公主,延庆宫的那位如何了?我昨日又在宫外头听见了立后的传闻。”白清月压低了声音,宛若漫不经心地提起。 长公主面色一改,多了几分嘲讽之色和漫不经心,“她自打生了个儿子,便越发猖狂,只是那孩子可怜见儿的,生下来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皇兄整日都要去瞧上好几回,都不见起色,可见是个没福气享圣恩的。这后位,难不成她以为有这么个儿子,就能坐得稳了?”她自然是个宽和之人,偏偏提起那位相关的,心中怒火是如何都压不下去的。 白清月面色迟疑,“我听说,何将军再过些日子便要回京述职?” “是有这么件事情,不过谁知道他是回来述职还是干别的。”长公主不甚在意,她喝了一口茶,“不说这些了,他们的性命,同咱们无关。” “是这个理。”白清月顺着说下去,转了话又说起了别的事。 阮梦芙心中高兴,脸上就带出来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小脸儿因着兴奋带上了些粉色。 如今算着时辰,她二哥应该在演武场。她对那儿着实熟悉,小跑着便去了。这大过年的,这儿训练的人便少些,这个时候里面更是没什么人。 她畅通无阻的走到最里头,那儿是顾承礼惯来练武的地方,这些年顾承礼年纪渐长,心思越发深沉,这宫中能近他身者,不过了了。这儿便被隔了出来,成了他和他那些亲信习武谈事的地方。 她远远瞧见,场中站着一人,漫漫飘雪之中,只穿着一件黑色单衣,正在练枪。枪如游龙般在他手中挥动,招招精妙不可言说,那些雪花仿佛都害怕这柄枪,不敢落在他周身。 她还离得远,那人却已经知道场外有人过来,卸下手上劲道,将枪放回兵器架上头,随后迎了上去。 “今日下雪,你怎么还在习武,少练几日不妨事的。”阮梦芙就站在那儿等他走来。他走到身旁,仿佛周身待着暖气,驱散了风寒。 “今日无事可做。”年易安站在风来的方向,护着她一路朝旁边小屋走去,顾承礼在那儿。 “无事可做,你就练枪?不对呀,你有事可做的时候,不也是练枪习武?”阮梦芙很是疑惑,这么些年了,她还是觉着这群痴迷习武的人实在让她不能理解,不过也非常倾佩,能在一件事情上这样专注。 不过她今日来并不是感叹此事的,她压不住喜意,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对了,同桌,我明日能出宫了。” “白姨刚刚进宫来求了我母亲,我母亲松了口,我能出宫赏花灯了。” 年易安见她高兴,也跟着勾起嘴角笑了笑。 “那明日,你要同我一起出宫吗?”他带着几分期冀。 “自然,我这会儿来就是同你们说这事的,而且我娘肯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出宫的。” 走到小屋处,里头似乎在议事,她也不甚在意,转而瞧见年易安身上落了雪花,此刻到了屋边,那雪眼见着就要化了。 阮梦芙眼尖儿,一眼便瞧见了,她伸出手想要拂去他头上落雪,却发觉要踮起脚尖才能够着对方的发尖儿。 “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到底怎么长这般高的?我是不是也该跟着你们习武才能长高一点。”她嘟囔着,便见对方顺势躬身低下了头,方便她动手。 等她将发上雪花拍下去后,见他耳尖儿都冻红了,“你还是快些去换衣裳吧,免得染上风寒,明日就不能出宫了。” 年易安点点头,却没动,直到有人开口出了声。“阿芙,还不过来。” 二人看去,才发现顾承礼站在门口,他少年老成,此刻也瞧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听语气,却已经是不妙。 “二哥,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没多久,不过从你给他拍头上飘雪时。”顾承礼扫了一眼年易安,见他退下前去更衣,便领着阮梦芙走进了小屋,小屋里头已经无人了,想来是从后门退了出去。 阮梦芙知他如今已经被舅舅授予部分朝政之权,也不多问在做什么,也不去看桌上摆着的那些纸张,只将明日要出宫之事同他说过一回。 顾承礼点点头,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因为他不意外,阮梦芙便好奇问道:“难不成是你去请吴大夫人进宫的,我就说她前几日还进宫来给外祖母请安的。” “我不希望你出宫,怎么会去请她来劝姑姑,特意带你出宫。” 顾承礼却摇了摇头,那年阿芙出事,他不在宫中,得了消息赶回来的时候,阿芙被关在将军府上的空落院子里,旁人都不许他去见,他日日听着消息,如何为阿芙揪心,只有他自己明白。 转而,他冷笑一声,这做好心人的是谁,他心中有数。 “二哥,你怎么了?”阮梦芙被他这一声笑,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承礼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我无事,想来是吴大夫人知道你想出宫,所以特意进宫来求了姑姑。吴大夫人这些年对你一向亲近。” 话说到此,他转过头,朝着已经换好一声玄黑禁卫衣袍的年易安挑了挑眉,“阿律,孤说的可对?” “殿下说的对。”年易安表情毫无波澜,低下头肯定了他的问询。 顾承礼听他这样回答,又多看了他两眼,知他在阮梦芙病中多有照顾,便看他百般顺眼,但随着年岁渐长,他看着长大的妹妹甚至多偏向他之后,如今却怎么看他,都觉着能挑出毛病来。 他轻瞥了一眼正在同顾承礼争论明日该去哪儿赏花灯的小姑娘,见她眉眼间都带着舒心的笑意。他没有出声,他只想看见小姑娘的脸上带着笑罢了。 他昨日特意回了将军府,求了吴大夫人今日进宫来拜见长公主,请长公主能放小姑娘出宫。不过,此事,小姑娘却不必知道。她只需要带着期待,等着明日出宫便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随着你们一起出宫,你们送我到镇国将军府后,你们再去参加文会。我等接到了吴大夫人,再去寻你们,这样,旁人就说不出别的了。”阮梦芙定下了明日出行一事,觉着甚妥当。 顾承礼听见她一口一个你们,忽然觉着牙有点儿酸。见阮梦芙浑然不知自己口中怎么都会将某人带上,他那牙是快要酸倒了。 第26章 为着能出宫,阮梦芙兴奋到深夜方才睡下。但第二日一早,她却没能出的去。她肚子不舒服,一大早迷糊间醒来,白芷惊呼了好几声,她方才发觉自己身上见了红。 “郡主从今日起就是大姑娘了。”林女使给她梳着发髻,这样的日子对姑娘家来说是大事,甚至长公主亲自下厨,要为她做上一碗红糖鸡蛋糕。 她被拘在屋中,半步都不准离开,更别提出宫赏灯了。顾承礼和吴大夫人那边,她母亲也早早的派人去递了话,说她不能去了。 她窝在暖烘烘的罗汉床上,叹了第一百回气,“唉。” “郡主,你为何叹气?” “咱们今日不能出宫了。” 好不容易磨得长公主同意,却赶上了这种日子,她心中郁闷,却也知道姑娘家这样的日子是不能受寒的。 白芷陪着她郁闷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宫中设下元宵宴,远远间都能听见奏乐声,除了阮梦芙,便是太后也被长公主扶着去参加宴席了。这偌大的长寿宫,一时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了。 她趴在窗沿边,偷偷扒开一条窗沿缝,瞧着外头一轮圆月散发着柔润的光亮。刚入夜,本来是元宵刚刚热闹的时候,她却觉着有些疲乏。做姑娘家的就是有这样的不好,小日子来的时候,就平白无故的要虚弱许多。 “我本来想去看看那走马灯的。” “什么是走马灯?”白芷坐在一旁陪她,手上打着络子,见她提到此物未免有些好奇。 “走马灯,就是一种特殊制法制成的灯笼,灯身每面都绘着图案,将蜡烛点燃后,它便会动起来。前些日子二哥说了,今年有十二连盏走马灯,十二盏灯皆绘不同图案,可点上蜡烛后,十二盏灯动起来就成了一幅图。听说今年的是嫦娥奔月图。”阮梦芙心生向往,宫中也有花灯,可到底没了烟火气。 “哇,那肯定很好看。”白芷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靠在窗沿处睡了过去。白芷见状,唤了宫人进来,扶着她上床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睁眼醒来,眼中笼着雾,仿佛灵魂和身躯已经分开,灵魂被锁在眼睛深处,而身体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她起身穿上外裳和鞋袜,又套上了火狐斗篷披风,推开门,门嘎吱一声发出轻响。她不知该去哪儿,远远瞧见一点儿光亮,便顺着那点儿光一路朝前走去。 这样的感觉时常发生,置身于这个场景中的时候,她无论怎么喊人都不会有人应她。总是有一道光要她去寻,然后待她寻找的路上,会不知从何处出现一只枯手将她拦住。 那只手仿佛从阴间来,要将她拖入混沌无光的地方。她每回都动弹不得,只好闭着眼睛绝望等待那只手将她抓住,然后她便会从她的床榻之上醒来。 今夜又好像有所不同,那道光不用她来寻,渐渐的竟然从远处而来,是一团包含着今晚月色的温暖明光,将她包裹住,那只拽着她脚踝的枯手竟融化在了光亮里。 “别怕。”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话。 她眼神中终于有了光,仿佛魂魄归于身体中。 只是当下,她的腰被人搂住,她的眼前是明红色的宫墙,只有一厘,她就要撞上去了。 阮梦芙惊呼了一声,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从前每回醒来都是在床上,只有这回,她在那个人人都告诉她是一场梦中醒了过来。 她动了动,腰间的手松开,正待她要看清楚是何人将她从梦中拉出来的时候,又听见身后宫人寻她的声音,“不是叫你们小心跟着,你们怎么会跟丢?” “分头去,白芷你去那边,其余几个去其他地方。”是林女使的声音。 她下意识却不想让人发现。 待脚步声从身旁走远,她才发现,她待的地方已经不是长寿宫,而是不知道哪儿的宫墙角。这些年,她头一回在‘梦’中走了这么远。 身后有人在说话,声音带着一分沙哑,极其熟悉,也极让人安心。 “你还好吗?” 她猛地转过身,身后站着的少年郎,身姿挺拔,此刻正躬身将她全然挡住。 她有些不确定,她的梦从来没有一个活人,她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人站在眼前,“同桌,你不是梦,对吧?” 年易安点点头,“嗯,我不是。” 她喘了一口气,依旧是觉得不可思议的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对方的手很暖,将她的手瞬间捂热了。她安下心,真好,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只有活人才有这样的体温。不是她梦中那些冰冷的死物。 她靠在墙上,脸上还是震惊到不敢相信的表情,她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面前的人听,“好多年了,我第一回在梦中清醒。” 她没有发现,她还握着别人的手。 年易安任凭她牵着,只是夜深露重,这里不是个好待的地方。外头没了声响,那群人没有找到人,应该是去了别的地方。 他很想永远这样和她待在一起,但不是现在。 “走吧。” “好。”她完全没有想起来,方才白芷她们来寻她时,她选择了不出声这回事。 年易安牵着她慢慢走出去,她方才发现,她竟然快走到了内外宫门交接的拐角处,这里路径有些绕人,怪不得白芷她们跟丢人了人。往日里她做梦时,各宫皆下了门锁,她走不出长寿宫。想来是今晚她睡得太早,做梦也太早。 她问了时辰,才戌时三刻,还未到今日下锁的时辰。 绕路出去的时候,她方才想起,“你不是和二哥一同去了宫外文会?” “文会已经结束了。” “那你瞧见走马灯了吗?” “嗯。” “真好。”阮梦芙觉着遗憾,所以今夜只有她没有见着那盏灯了。 眼见着已经走出了这条像迷宫般的路了,年易安忽然收紧了被她握着的手,低声问着还在遗憾没见着花灯的人,“你想看吗?” “这会儿又不能出宫了。” “跟我来。” 今夜宫中宴客,热闹的地方热闹,而这些地方都没什么人在,年易安又在此处生活了不少年头了,算过外宫禁卫巡逻路线,一路带着她走到演武场都不曾碰见人。 演武场今夜无人在此,年易安带她去了往日会稍作休息的一间房,拿出了一个小手炉,里头添上些炭火,待炉身暖了之后,便将手炉放在了她的怀中。 然后又去架子上拿出了一个箱子。 他将箱子打开,里头放着的东西被他一一从箱中取出摆在桌上。 等他将东西都组装好了之后,点上了蜡烛,烛光从灯笼中透了出来,也带动了灯身转动,灯身上绘着嫦娥奔月,灯身一动,连带着那嫦娥也动了起来,奔向月宫。 “这是你做的?”阮梦芙惊喜的朝前走了两步。 “我昨日刚做好,本想等今日出宫给你。”年易安吹熄了灯笼中的蜡烛,这才让她上手碰。 阮梦芙欢喜的和什么似的,将灯笼拿在手上瞧了好一会儿,这灯笼做的精巧,一看就不是一日能完成的。 过了好一会儿,年易安方才道:“我送你出去。” “嗯。” 阮梦芙手中拿着灯走到门口,演武场空旷,倒是赏月尤为好。她提着灯笼立在檐下,静静的看着月亮,一时竟有些痴了。年易安没有催她,站在她身侧同她共看那一轮月亮。 “阿律,我一直都觉着嫦娥奔往月宫,或许不是为了长生。”她开了口,浑然不觉自己不像往常一般,用同桌二字称呼年易安。 年易安神色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处。 “她可能是想逃跑,跑到天上,旁人就寻不着她了,都说月宫冷静寂寥,只有玉兔陪着她,嫣不知她可能就喜欢只有玉兔陪着她呢?” “同桌,我是不是想的很奇怪。“她笑了笑,嫦娥奔月这个典故被她拆解的荒谬,旁人听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她没有听到回答,但也不在意。 又看了一会儿月亮,她终于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手中灯笼,虽是十分不舍手上的灯笼,到底开了口,“不行,我不能带着它回去。” 年易安神色一黯,又听见她轻快的说着话儿,“今晚我若拿回去,她们肯定要问我从哪儿来的。”到时候又是一顿挨训,实在不划算。 “你将它放好,明日我再来拿,这样我娘问起我也好说。” 年易安见她笑眯了眼,知她该是喜欢这灯笼的。 阮梦芙跟在他身后,走到内外宫门交接处。 “她们来了,我先走了。”年易安伸出手去,替她将斗篷系紧,她不过眨了眨眼睛,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白芷提着宫灯匆匆赶来的时候,便见她们找了好一会儿的人,这会儿正站在宫门处,一身火红斗篷披风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斗篷被风吹的飞扬,就像是欲飞出这宫中一般。 她觉得有些不安,又觉着这皇宫就像是牢笼一般死死将她家郡主困住了。 她轻轻领着宫人上前,郡主自出生起便有失魂症,这病宫里人人都知晓,除了她家郡主自己。主子们皆吩咐下来,要瞒着郡主关于此病,特别是发病的时候,不能将她叫醒,要等她自己回去,不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虽白芷不知道自家郡主为何得这病,但她怕郡主果真会因此而病重,便是她再是郡主的心腹之人,这事都不能告诉郡主。 郡主每年都要犯上好几回这病,但只有今夜,走出了长寿宫,让她们有些猝不及防。结果一路跟着,跟到了此处,转个弯儿人却不见了。 她小心翼翼站在阮梦芙身后,见她似乎是从梦中醒了,心下一跳,小声出声询问,“郡主?” “干嘛?”阮梦芙抱着捉弄的心忽然转了个身。 “郡,郡主,你醒了?”白芷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阮梦芙正要点头,一阵困意袭来,她的眼前人影晃动,最后消失不见,像是世界重新坠入黑暗之中一般,她又陷入了梦中。 白芷见她抬脚往回走,终于松了一口气,让宫人上前紧紧跟在她身后,这回不能再把人跟丢了。 这病着实吓人的很,白芷叹了口气,又觉着自家郡主有些可怜。 待她醒来之后,天色大亮,她想要起身,腰腹间却是痛的有些让人起不了身。 她迷迷糊糊间,想起了一事。对了,昨夜,她昨夜好像从那场梦中醒了过来。 “阿芙,躺下。”长公主不知何时就已经坐在了床侧,见她要起身,直将人拦住。 “娘,你怎么在这里?”她很想说她昨夜之事,可她又想起她母亲性情,那些话在她口齿之间,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长公主替她捻了捻被子,“昨夜寒气大,林女使说你有些咳嗽,我来瞧瞧你。” 阮梦芙点点头,心中却惦记着昨夜那场光怪陆离的事。 长公主探望完女儿,还要去安抚老母用药,不过略坐了做便起身走了。阮梦芙把白芷叫到跟前来,“我昨夜是不是出了长寿宫?” 白芷脸上带着笑,丝毫不慌张,“哪儿有,郡主你昨夜睡得早,一觉睡到大天亮呢。” 阮梦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都瞧不出什么破绽来,有些疑惑?难不成昨夜还是和这些年她们日日在她耳边声称的那般,不过是一场梦。 白芷见她又陷入了疑惑,端起床边放着的安神药物,“郡主,喝药吧。” 因着不能出门,阮梦芙拿出纸笔来,趴在罗汉床小几上,划拉着,“不对。” 昨夜她分明是走出了长寿宫,还去的很远,好像还见了一个人?那个人还带着她去看了一样东西。这场梦是唯一一次不以噩梦结束,在这场梦中,她特别开心。阮梦芙眯着眼睛使劲儿想了一会儿,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昨夜之事了。 演武场中 年易安趁着闲暇,将搁在架子上头的箱子取了下来,里头放着一盏灯,三天了,说要来取灯的人还没来,主人没来取,它也只好一直待在箱子中。 他闭上眼睛,忽而听见一声,似乎从远处来,带着眷念和欢悦。 “阿律” 他猛然睁眼,面前却是空无一人。 * 开年之后,前朝忽然起了一股立后的声音,这声儿越来越响亮,传到阮梦芙耳朵时,也不过半日。 “郡主,如今宫人都在议论,贵妃娘娘这回怕真的要登上后位了。”白芷在外头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回了长寿宫便忧心忡忡。 阮梦芙正在练字,听见此言,头也没抬,只是那字终究写废了一笔。 “若真是何贵妃登上了后位,那三公主怕不是整日里更加刁蛮了。”白芷还在抱怨,她本不该议论后宫之事,只是那何贵妃一派向来同她们不对付,特别是三公主,处处都喜欢同她家郡主别苗头。 从前她家郡主从来不怕同三公主相争,但自郡主八岁那年,大病小灾不断,又熬过了天花之后,性情真的全然变了,在外人面前,再也挑不出一点儿差错来。 “真不知道何贵妃有什么好的。” 阮梦芙无奈放下毛笔,耳边有这么个嗡嗡嗡的声响,她是静不下心来了。 “白芷,你这个小丫头一天操这么多心做什么,这些话你在我跟前儿说过也就罢了,除了这个门,要管住嘴。” 白芷嘟囔着给她研墨,“奴婢又不会在外头说。” “你觉着她真的能做皇后吗?”阮梦芙忽然抬起头来。 白芷一愣,“如今宫里头就数贵妃盛宠不断,况且何将军去年大胜南诏军,平定滇西近二十年的动乱。南诏送上降书,奉我朝为上国,每年进贡。” 阮梦芙不等她说完,便接了下去,“滇西军大获全胜,何将军居功甚伟,所以圣人会赐以后位奖之?” 白芷听完这话,顿了顿,忽然觉着哪儿不对,但她又说不出来。 阮梦芙也不强求她明白,只是重新换了一张干净的宣纸,“小傻子,别想了,快些给我重新研墨,我还有好几篇功课没写,明日要上课了,傅先生该罚我了。” 白芷歪坐着她身侧,心不在焉的给她研墨,心里头还是琢磨着她家郡主方才说的那句话。 待阮梦芙写完了一篇文章后,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郡主,你的意思是何贵妃当不了皇后?” “你声音小一点,被我娘听见了,咱们俩得一块受罚。”阮梦芙有时会想,她是不是太惯着这小丫头,整日里嘴上说话没个把门儿的。 阮梦芙话音刚落,便有人推门进来,严厉道:“是该罚。” 白芷脸色一白,忙起身请罪,“女使,奴婢知错了。” 林女使轻轻瞥她一眼,“郡主宠着你,不是让你无法无天,口无遮拦招惹祸事。今日这些话若是传到贵妃耳里,你丢了命尚且不论,连累主子才是大事。” 白芷忙点头,她也并不是好赖不分,她因着是从小伺候郡主长大的情分,同别的几个大宫女比起来,更像是郡主的玩伴,自来不用干重活,连赏赐都是头一份。像郡主读书写字这样的差事,从来都是落在她头上,旁人都近不得郡主的身。这样的差事,在长寿宫也是头一份了。 “奴婢知错了。” 阮梦芙见她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便道:“林女使,她也就是在屋中说说,您饶了她吧。” 林女使应下,“你好好想想,一日比一日大了,难道还要像从前一般孩童心智吗?” “退下吧。” “是。”白芷哭丧着脸退下。 “郡主,你何必惯着她。” “她就这样天真烂漫也不错,但不过也只剩这几年光景了。”阮梦芙颇为不在乎的回道。她倒是有些羡慕白芷,若人一生皆是这般懵懂,该多好。 她和林女使前些年有过一场背着众人的对话,林女使知她有主见,渐渐的一些事情也会听她自己的意见,并不会全都报给长公主听。 “女使可是有事?” “过两日三公主生辰,延华宫送了帖子来,请您前去赴宴。”林女使将帖子拿出来,因为是三公主寿辰,又不是整岁,长辈都不会去参加,这帖子单给她倒也正常。 只是阮梦芙看了一眼帖子上头烫印,用的不是三公主的小章,而是延华宫的宝印。 “既是贵妃娘娘请,寿礼就重一些吧。”阮梦芙仔细想了想,吩咐道。 “是,郡主。” 林女使不曾走,坐在一旁,“何将军回京日子定了,下月十五。” “这么急?”阮梦芙有些诧异。 “六皇子病好了大半,想来是何贵妃去信催了催。” “我知道了。” 阮梦芙放下了笔,撑着下巴看着桌上那一笔娟秀的字迹。 阮梦芙这几年越发上进,她虽不是因为喜欢读书才读书,可她认认真真读了这些年书,倒是真想通了不少事情。 生在帝王家,享了这人间繁华,总要付出些什么来回报。前世她不明白这个道理,仗着宠爱,谁都不放在眼里,只管叫自己活的高兴就好,生了多少事端,她的舅舅,她的外祖母,她的母亲为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她都觉着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母亲病危那一刻,舅舅对她彻底失望的那一刻,外祖母也护不住她的那一刻,再后来啊,毒酒入肠的那一瞬间,年明晟才会说她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她才发现她手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她谁都不是。 以前她不懂这是为什么,现在她懂了,生在帝王家,万事哪能由心。既是帝王家,先有国才能有家。特别是她们当下朝堂并不安定,她的家人为了江山社稷在忍,忍不代表懦弱,只是为了这个国家。她难道就能置身事外吗?所以,有些事情,她忍下了,只当作不知。 “郡主还是不打算同长公主讲你要做的事?”林女使试探着问。 “我娘已经够苦了,有些事情,她没必要知道。” 阮梦芙说到这儿,露出个笑来,像是往常那般,笑得眉眼弯弯,但是笑意却并未不达眼底。 “臣知道了。”林女使应下声来。 “其实我从前便想问,女使为何会愿意帮我瞒着我娘?”阮梦芙忽然有些好奇。 林女使没有犹豫,语气平和,“因为郡主不再是个孩子了。” 阮梦芙叹口气,颇为惆怅,“谁不想永远当个孩子呢。”当个孩子,就不用带上假面,逼迫着自己要向世界低头。 她低下头来,看着还有两篇文章不曾写,更加惆怅,当不当孩子,这功课都还要继续写,“我继续做功课了。” “是。”林女使给她续了一盏茶,随后悄悄走了出去。 白芷向来是被林女使好生训斥了一回,第二日随她去上书房的时候,一路连句宫中趣闻都不曾讲了。 “你今天倒是安静。” “女使说了,奴婢要在郡主活泼的时候活泼,郡主安静的时候安静。” “这倒不错,那我便一直安静吧。” “郡主,您饶了奴婢吧。”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间到了上书房,现如今她并不同顾承礼这些皇子们一块念书,是错开了时辰去的。 此时到了上书房门口的时候,却碰到了顾承礼一行人。 “二哥。”她上前一步,顾承礼身后那些伴读各个都红着脸避开。 “这是怎么了?”虽她同这些人并不来往,但好歹同窗多年,还有顾承礼在这里,坦荡打个招呼也无事啊,难不成她脸上沾了东西。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脸。 “阿芙,随我来。”顾承礼表情有些不自然,吩咐伴读们先行下去,而他将阮梦芙带到一旁,留下宫人在远处等候。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几个人像是避着蛇蝎似的离开,甚至,她同桌也是这样。不过他同旁人相比,又有所不同。因为此刻,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甚至路过她身侧时,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这是怎么了?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年易安的衣袖,“你等等。” 还未抓住,便被顾承礼拉到了一旁,“阿芙。” 她方才惊醒她方才有些着急,险些在人前失了礼数。但年易安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不曾回头,随着众人走远。这让她心里压抑不住的疑惑,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失落。 顾承礼平日里就稳重如山,这回表情更是严肃,“你如今是大姑娘了。” 阮梦芙点点头,有些委屈,“我知道,我就是奇怪他为何不理我。” 她平日里已经很注意规矩了,同那些个伴读们都不说话的。但她同桌又不是一般人,他们俩可是患难之交。今日这还是第一回,同桌没理会她。 顾承礼倒是开始吞吞吐吐,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罢了,没事,你进学堂吧。” “你将我叫到一旁,又不说何事,二哥你难不成是在逗我玩儿。” “柳清河家中给他议亲了。”顾承礼吞吞吐吐的说道。 柳清河她知道,是顾承礼伴读之一,做的一首好文章,不过二人没说过话。方才好像,就数柳清河脸最红。 “他定亲了又如何?”阮梦芙不解,又不是同她定亲。 “大家都到了快要定亲的年纪。”顾承礼见她不开窍,有些头疼或许他这妹妹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出落的十分耀眼夺目,在这群少年眼中,不再只是同窗。 “父皇有意替你定下一门好婚事。”顾承礼见她茫然无知,提起一事。 “所以他们见着你便有些不自在。”顾承礼说这话不自在极了。 阮梦芙一愣,声音有些发抖,“舅舅定的那门好婚事,该不会就是你吧?”她预感一向很准,而且前世,她舅舅的确有此意,但从没有明确提过。她二哥更是在她出嫁的时候,都还在边疆督战不曾回来。但她一直对顾承礼就没有男女之情,在她心里头,顾承礼就是亲哥哥,既是亲兄妹,怎么能成亲做夫妻? 顾承礼看着她,略有些尴尬,“嗯。” “我怎么不知道?”阮梦芙一下就慌张了起来,就像是五雷轰顶一般。 顾承礼无奈道:“此事父皇昨日刚向我提起,还不曾同皇祖母和姑姑提起,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舅舅都不曾问过我。”阮梦芙有些委屈,“而且咱们是兄妹,如何能定亲,以后做夫妻呢。” “你是姑娘家,哪儿有定亲之事会先问你,这是对你的不尊重。” “你先去上课,之后我再和你细谈。” 阮梦芙点点头,但是这样大一件事情,忽然传到她耳朵里头,她怎么能有心思听课,傅先生在上头念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她脑子里头嗡嗡作响,怎么就要定亲了呢? 待到要傅先生要抽背了,四公主轻轻推了推她,她方才知道已经轮着她了。 “郡主这是心中有事?”傅先生见她背的磕磕巴巴,倒是没罚她,还耐着性子问她。 阮梦芙行了一礼,“先生,是阿芙无状。“ “罢了,回去之后多加温习。” “谢先生。” 她松了一口气,回了书桌旁收拾笔墨纸砚。 四公主还未走,此刻上前走到她身旁,“阿芙姐姐,过几日三姐姐生辰,你准备了什么寿礼?我想请你帮我挑拣一样。” 四公主声音弱怯怯地,又带着几分渴求。她生母只是贵人,位分不高,平日里皇帝甚少看她们母女二人,她就养成了不爱说话的性子。 还是这一二年间,同阮梦芙一块儿上课了,这话还多了些。 阮梦芙心里头乱得很,听见她问,想起三公主和四公主现在还只是需要考虑生辰礼是何物的年纪,不由苦笑,压下已经乱飞的神思,“四公主不如同我去长寿宫坐坐,咱们讨论一番,免得送重了礼。” “嗯。”四公主眼前一亮,不由得抓住了她的袖子,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回到长寿宫,先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今日精神头不错,见外孙女和孙女都在侧,老人家难免就要开怀些。 “阿珏给皇祖母请安。“四公主甚少来长寿宫,见着太后便少了几分亲近,多了几分畏惧。 太后有些不喜她这样弱怯,咳嗽了两声,“你们姐妹二人说话去吧,哀家有些乏了。” 阮梦芙并没有立马离去,上前去哄着太后用了一回药膳,方才说道:“外祖母,我娘今日怎么不在?” “你娘去御书房见你舅舅了,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事。”太后拉住她的手,“我瞧着你有心事?” “没有没有,阿芙不扰您休息了。” 说完这话,她方才心惊胆战的带着四公主离去,她舅舅什么时候这般雷厉风行了,这会儿将她母亲前去御书房,难道真的是为了她婚事?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三姐姐平日最喜欢发簪,可我那些发簪,她应该都瞧不上眼。”四公主边走边有些泄气。 “四公主不必担忧,姐妹之间,送礼皆是心意,又何有贵贱之分呢?”阮梦芙分出神来宽慰道。 四公主点点头,“三姐姐,你送的可是发簪?” 阮梦芙想了会儿,到底不愿让四公主为难,“自然不是,四公主若选的是发簪,我再选别的便是。” “多些阿芙姐姐。”四公主感激道。 “这就是我要送的寿礼。”她进了屋,将先前挑的那支足金发簪收起,拿出一张琴来,贵重是贵重,可三公主并不喜欢,因为三公主又喜欢上了玉箫。她这琴在三公主面前或许落不着好,到底在贵妃那儿落不下什么差错。 既然选好了礼物,长寿宫又不是好多待的地方,阮梦芙亲自送了四公主到长寿宫门处,四公主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阮梦芙,“阿芙姐姐,我真羡慕你。” 阮梦芙一愣,“四公主,你是金枝玉叶,为何羡慕我?” “我也不知,只是瞧着阿芙姐姐可以同皇祖母像是寻常人家祖孙一般说话,忽然觉着有些羡慕。“四公主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 “皇祖母,从来都不曾对我这般亲切说过话。“ 这话一出,便是阮梦芙脸色都变了,此刻宫人在侧,这话谁也保不准会传到外祖母耳朵里。 “外祖母这些年养着病,甚少叫你们拜见,但她对哪个晚辈皆是慈爱的,四公主心里也是想要尽孝的可是?” 四公主懵懵懂懂点点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犯了忌讳,面色有些苍白。 “是我多嘴了。” “四公主平日里不妨多到长寿宫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喜欢孩子的,太医也说了,养病也不能太过静,总要时不时有些说笑声,你莫害怕会扰了外祖母清静,就不敢来长寿宫。”阮梦芙温柔地替她描补圆了。 “我知道了,阿芙姐姐就送到这里吧。”四公主对着她行过礼,带着宫女走远。 “郡主,四公主已经走远了。”白芷见她还不进屋,提醒道。 “我知道。”阮梦芙看着空荡的宫前甬道,并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拢了拢衣袖,“进屋吧,外头好冷。” 她在屋中走来走去,一时想着自个儿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一时又想起她同桌冷淡走开,并不瞧她的样子。如何都停不下来,将自个儿快要绕晕了。 白芷不知道她在急些什么,但又谨遵林女使教训,一直憋着都不敢问。 她就见自家郡主走着走着,忽然翻起了柜子,“不行,我可不能嫁。” 她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嫁给太子,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要去做那太子妃,日后的后宫之中,她不想,也不愿。便是坐上了那位置,享不尽这世间繁华,她都不想。 她找了很久,终于是找到一本书,果不其然,读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郡主,这是什么书?”白芷上前收拾着被她翻乱的物件,见她眼睛放光的盯着那本书,终于再也憋不住问了。 “救命的书。”阮梦芙翻到自个儿要看的那一页,终于是满意的点点头,虽然可能打消不了舅舅的心思,但好歹可以让他多分顾虑,反正她又不会历时就到了成亲的年纪,还有时间可以好好让人想想。 她终于找到个解决燃眉之急的法子,心下一时放松了些,却又历时想起年易安来。好端端的,她连话都还没有说上一句,怎么就不理她了?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她多多少少摸准了对方脾性,这瞧着似乎就是在生气的样子。 他们二人相识说来是一场阴差阳错,不过也是那一年,她终于多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顾承礼和她自记事起便在一处,有多亲近无需提起。但更多的时候,他却更像是长兄一样的人物,她有些话不能同他讲,也不能时时都自在说话。 可年易安就不一样了,起初因为她的胡闹,进了这皇宫,还受了许多欺负,非但没有怪过她,还帮她逃过傅先生的责罚。便是她最丑最难堪的样子,也只有他见过。那个时候,不只是容貌,她差一点点就因为挨不住天花的痛楚,想要结束生命的时候,也是年易安,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一刻,她差一点点就以为自己会死了,可她没有死,她活了下来,还因为有对方的陪伴,她才熬过了那段难熬的病痛。 在她心中,这样的人已经可以用终生挚友相称了。 所以,他到底为何生气? 第27章 好容易等长公主回了长寿宫,白芷兴匆匆跑回屋中传话,“郡主,长公主回来了。”结果一连说了三遍,方才拉回阮梦芙的注意。 “你方才说什么?”阮梦芙不解的望着她,她心思不在白芷身上,便半点儿言语都没听进去。 白芷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她先前得了阮梦芙吩咐,在宫门口守着,等长公主一回来便回来传话,结果她说了三回了,自家郡主竟还没有听进去。 “奴婢说,长公主回来了。” 阮梦芙一点头,将关于同桌为何生气这件事先放在了心里,拿上她找出来的书,小跑着前去长公主寝殿。 “阿芙给娘请安。” 长公主正在更衣,见她来的时间明显是算着她回来的时辰,略一想,便知她怕是知晓了皇兄提到的婚事,只是她来的怪,手中还拿着一本书。 “你为何拿着一本书?”长公主问道。 “娘,我昨日看了一本杂记,那写书的人游历各国,见了不少奇闻异事,我想给娘看看。”阮梦芙上前去,扑在长公主怀中缓缓说道。 长公主接过那书,看了一眼便放下,她屏退左右,看着女儿,“娘乏了,不若你讲讲这书讲了什么?” 阮梦芙点点头,“写书人去了一个小镇,借住在一户人家中,那家中有两兄妹,从小便关系亲密,只他们并不是亲兄妹,而是表兄妹。家中替他们定下了娃娃亲,他们顺理成章成了亲。前头一两年关系和谐,到了第三年,两个人却开始渐渐离了心。只因为这表兄发觉表妹当了妻子,和做表妹时,性子完全不同,他们终于起了争执,渐渐的,两个人之间连幼年间的亲情都没了。” “那表兄家大业大,表妹又一直不曾生下孩子,渐渐的,家中婆母给表兄纳了妾室,以续香火。表妹的父母本将女儿看作掌中宝,见这表兄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便同这家人之间起了隔阂。” 她话说到此,便停住了,这故事说来浅显的很,她拿着这故事只是想要小小的提醒一下她母亲,两家缔结姻亲,和两家只当亲戚,是两回事。更别提这是太子婚事,重之又重。 长公主见她急忙急慌的赶来,将了这么一个故事。她叹了一口气,“可是阿珣告诉你,你舅舅有意让你同阿珣定亲?” 阮梦芙点点头,颇为紧张的看着长公主,“娘,你是不是答应了?” 长公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没回答女儿的问题,慢慢道:“论身份,阿珣已是大余最尊贵的太子;论才学,他自幼便聪慧过人;论性情,阿珣谦逊沉稳,虽有城府,但为人端正自持;论对你如何,当下除了我同你外祖母还有你舅舅,剩下就是他了。” “娘,你这是觉着二哥样样都好了?” “他自然要样样都好,不然日后如何继承这万里河山?” 阮梦芙沉默了,她娘这话,难不成是应下了这门亲事? “不过,他有一样,我觉着不好。“ 阮梦芙不解,“二哥还有不好的地方?” 长公主看着女儿清澈如水的眼眸,不由得心中感慨,她还小的时候,眼中也是这般,清澈的一眼就望得到底,可这宫墙实在太长,长到将人堵在了宫墙之内,再也走不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和阿珣从小在我跟前长大,他样样都好,只有一样,他是太子。”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方才收回了神思,缓缓说道。 阮梦芙一愣,忽然大喜,她母亲这样说,那就是不愿意她嫁给顾承礼了。 “我当他如亲子,但不能让他当女婿。” “所以,你别费心再同我讲故事了。” 阮梦芙搂住长公主的腰,有些热泪盈眶,“娘,您真好。” “寻常女儿家哪儿有自己来同母亲说婚事的,我这做娘的,只盼着你好,不会将你的终身草草托于他人。日后你莫再向今日这样莽撞来提,知不知道?” 只要不让她嫁给顾承礼,阮梦芙没有不依的,她撒着娇,“女儿不想嫁人呢,娘若是要替女儿相看,不如招婿,女儿要永远和娘在一起。” “刚说了让你莫在随意提亲事,你倒好,还要招婿,世间有志向的儿郎,哪个愿意做上门女婿的?”长公主被她气笑了。 “娘,反正我不管,我要一直陪着娘。” 长公主见她连犹豫的时候都不曾有,心中那点儿担忧终于消失了。她原先还以为女儿是相中了阿律,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这孩子连男女之情都还不曾有。 她倒不是觉着阿律那孩子不好,她是带着感激的,毕竟当年阿芙受天花之苦时,也是这孩子陪伴左右,她感激他,让阿芙在那间小院子里头不孤单。 只是那孩子她时常瞧着,终究觉得过于心思深沉了些,那是不同于顾承礼的城府天成。她头一回见那孩子,是在将军府,他将那害女儿得了天花的帮凶活捉带到堂上时,眼神深沉的叫她惊心,那是一种受过了世间的苦之后,积年累月沉了底的深沉。这样的人,注定是不会被儿女情长束住了心。 她这一辈子,别无他求,只求女儿觅得如意郎君,从此平安快乐渡过一生。 长公主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口中呢喃低语,“你还小,不知这岁月长,难寻真心人。” 阮梦芙只听见了她母亲在说话,却没听清楚在说什么,她抬起头来,只瞧见她母亲睫毛轻颤,带着几分涩意。 翻年后,京城落了一场雪,整整三天,雪比鹅毛还要大,从窗中看去,世间皆是白茫茫一片,连宫墙都全然染成了白。 “郡主,今个儿这雪也太大了些。”白芷担忧道,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路,没向前一步,来的脚印便被雪给掩了下去。甬道上头虽有宫人扫雪,可扫雪的速度还没有积雪的速度快。 “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阮梦芙伸出手去,接着落雪。 她今日冒着大雪出门,不为别的,是为了三公主的生辰。终于走到延华宫,守着宫门的小黄门见她到了,忙上前请安引路。 三公主处已经有不少京中闺秀前来,她到的不早不晚,免了旁人行礼,便将寿礼呈上,果不其然,三公主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敷衍道:“多谢阿芙姐姐。不过我如今已不学琴了,姐姐这琴我怕是用不上了。” 这话带着几分挑剔,旁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瞧着她们二人。这些闺秀,有不少的是从小就奉承在三公主身旁的,自然也知道阮梦芙同三公主有多不对付了。 阮梦芙面色不改,依旧是笑意浅浅,抚着那张古琴,“这张琴是前朝名琴凤羽,你知我学琴不过尔尔,而三公主于古琴上颇有造诣,将它送于你,也算不埋没了它。” 这一番话竟奇妙的将三公主的挑剔给消除了,她盯着阮梦芙瞧,瞧着对方那一脸笑意十分温和。这些年她挑了不少刺,而对方全都不接茬了,甚至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着实让她费解。 不过一会儿,又有宫人抬着箱子进前来,将她的思绪拉到了箱子上头。 “回禀公主,这是何将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生辰礼,您瞧瞧喜欢不喜欢。” “对了,何将军还另外传了口信儿,这一箱笼只是供公主赏玩的首饰玩具,另外还有一车礼物,会随着行军前来。” 三公主脸上颇为得意,她早早就知道,她的外祖父这次回京,阵仗不小,她父皇早早就在让礼部准备迎接之事,比之过年,可还要隆重。 再有就是,她外祖父这次来京,她母妃这后位怕是稳了,等她母妃成了皇后,她就是这宫中唯一的嫡公主。想到这儿,三公主瞥了一眼阮梦芙,心中得意更甚。 三公主当即命人将箱笼打开,那些进宫庆贺她生辰的闺秀们无不围上前去,称赞着箱中之物。 阮梦芙瞧了一眼,那一箱笼沉甸甸的,金银玉石晃人眼,价值怕是千金不止了。 好容易到了午膳时间,何贵妃终于出面,不过她面上带了些愁容,只略说了两句话起身便离去了,阮梦芙坐在那儿,只瞧见三公主脸色一变,带着几分怒气。 阮梦芙闲来无事,便挂着一张笑脸,心中却猜起了三公主是为了什么而生气。想了一会儿,又想起她同桌来,这些天她都不曾在上书房偶遇对方。现下又不是年节日了,她出长寿宫也不是那般轻松,好几日都不曾寻了借口去演武场,更是见不着人,也不能问一问对方,那日到底是生什么气,竟然不理她。 她心里就沉了下去,待吃了寿宴略坐了坐,方才出了延华宫,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白芷举着伞替她挡雪,见她们走的路越走越不对劲,在拐向长寿宫的地方直走了,她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郡主,咱们走错了,这不是回长寿宫的路呀,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阮梦芙惊的抬起了头,方才发现自个儿抬脚竟是往演武场的方向走的。 隔着那一堵堵红色宫墙,她只瞧得见演武场屋顶的皑皑白雪,她忍不住心中起了一个念想,就算这样的大雪,她同桌多半也还是在练武。 她顿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今日雪大,我看不清路。” 白芷忍不住道:“郡主,咱们可是日日走这几条道,您从前不是还说,闭着眼睛,都能走对路。” 阮梦芙被她的话一堵,干脆转了身往回走,朝前走了两步,她将披风裹了裹,“我想起来了,我上回借了他东西还没还呢。” “啊?”白芷没明白她的意思,只跟着她往前走。 第28章 今日大雪,地上面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就能将靴子陷入半截,年易安倚墙而立,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一地的雪。 屋中有人唤他,“阿律,进来。” “师父。” 吴白看着自家徒弟,旁人或许瞧不出他这徒弟这会儿有什么不同,但这些年相处,他还是能瞧出来的,就算此刻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也能瞧出那一点儿心不在焉来,“我见你今日像有心事?” “徒儿并无心事。”年易安低声答话。 “当真?” “嗯。“ 吴白知他是个闷嘴葫芦,便也放弃了追问,今日有正事,也不宜叙家常之事。 “再过几日,滇西军便要入京,圣上的意思,是想要禁军同滇西军办一场武试切磋,我想让你参加。” 年易安抬起头来,连眉头都不曾松动一分,语气平静,“是,师父。” “你可有必胜何重的信心?”吴白面上浮起镇重,“此为军令,你若不愿,为师也不会逼你。” 何重,滇西军中郎将,以十八岁的年纪,在同南诏军大战中,生擒南诏军将领,一战成名,这回会随着滇西军一同入京,接受圣人的嘉奖。 年易安神情不曾变化,“属下领命。” 听他连自称都换了,吴白再不问他,“那这些日子,你就在营地训练,宫中那边我会向太子替你告假。” “是。” “下去吧。” 年易安依言退下,屋中又有一人走出来,乃禁卫军言书郎,崔诺,乃禁卫军副手,他眉头紧皱,“都统,阿律今年还不到十五,虽天资奇高,又得您多年教导,但他没有实战经验,您为何将武试夺冠这样的重担放在他身上?” 吴白神色莫名地看着他,此次武试由圣人提出,名为两军切磋武艺,可实际如何,圣人心思难揣测,他这做臣子的,不好暗自揣度。 “何将军这回入京,图谋不小,都统,咱们禁卫十三军这是被圣人放在火上烤,进不得退不得。”催诺看的透彻,中宫无主多年,何贵妃代管六宫又有一子,何将军手握兵权,又大败南诏,此行为何,不言而喻。 “禁卫十三军,多年安于京城,各地驻军早已心存不满,此次武试,我们只能进,不能退。” “禁卫军中武艺高强者不少,不一定赢不了滇西军。但要找出一个出其不意可能将何重赢下,以振禁卫军威之人,我思来想去,阿律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年纪小,输赢不论,都会叫人对滇西军有所议论。” “而且,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他缺少实战经验,正好让点戏剧给他练练手,输赢倒不是最要紧的。” “那您还下军令,让阿律必须赢下任重?”崔诺忍不住问道。 吴白会心一笑,“你没瞧见那小子的眼神,他明知道对方是任重,眼神都不曾动摇,我也想知道他会不会输。” “他啊,从小就心思深,性子有些偏激,从前我总怕他走入歧途,但现下我都快要觉着他沉稳的很,这回我想瞧瞧他是否真沉稳了。” “行了,其他武试人选你尽快挑选好,离滇西军入京没几日了。” “是,都统。” 崔诺一言难尽,亏都统还能笑得出来,禁卫军被放在火上烤,他却趁此机会将徒弟推出来,也不知阿律是幸还是不幸。 年易安走向营地校场,耳边风动轻响,他微微侧过头,一息之间,一支箭从他耳侧划空而过,扎进身前方的树身中。 他并未回头,只朝前方走去。身后之人竟还不满,疾步上前将他拦住,来人年纪和他差不多大,面容俊秀,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傲气,是吴策,他手上拿着一张弓,伸开双臂将面前的人拦住,“年易安,都统找你干嘛?” 年易安低头看他,只一眼就将他看了个毛骨悚然,连忙将长弓往身后藏去,“我那支箭你不是躲过去了吗?” “你告诉我,都统找你是不是为了武试一事?” “是又如何?” “你是个傻子吗?你以为那何重像我一样,只会被你压着打?他破了南诏军三百近卫,生擒南诏军将领,他不是个好对付的。”吴策说着说着就有些急了。 “你刚刚在门外偷听?”年易安微微皱起了眉。无令偷听,军中大忌,吴策这是犯了个彻底。 “谁偷听了?我只是路过给你送东西,顺便听了一耳朵。”吴策连忙反驳。 “你不许告诉都统,我可是有正经差事的。” “你今早离了宫后,殿下寻我,让我将这包东西给你,拿去。” 吴策将背上背着的包裹取下,扔在他怀中,便准备走,离去之前却还是犹豫道:“这些年我虽不服你,但我要劝你一句,任重是刀上见过血的人,咱们和他不能比。你若和他比武,肯定赢不了,现在你去找都统反悔,他从小就疼你,你不愿意的话,他肯定会答应你的。“ 说完这话,吴策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打马向京城方向去了。 见吴策骑马跑远,年易安低下头看着手中包裹,这包裹有些分量,他早前出宫时和顾承礼有过谈话,那时顾承礼并没有说有东西要给他,怎么会让吴策带东西来给他? 他皱着眉头将包裹打开,看见包裹中的东西时,眉眼猝然就柔和了下来,里头放着的是一个手炉,手炉朴实无华,上头连一丝花纹都不曾有。是上回大年初一那日,他给阮梦芙暖手的那个。 包裹中还有一张纸条,“同桌,这几日大雪,我想起你的手炉借给了我,身旁定没有暖手之物,我今日去演武场寻你,方知你不在宫中,便托二哥将它还你。天凉,你莫在雪地中习武了。” 他盯着纸条瞧了好一会儿,将它仔细折好放入怀中,方才走向校场。他从不畏惧风雪,时常在身旁备下手炉,不过是为了一个人随时能用上罢了。 长寿宫中 阮梦芙娴熟的给太后喂药,这已经是她做惯了的事,从前都是长公主做此事,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差事她就自动接了下来,太后也愿意同外孙女多待,渐渐的就离不得她服侍用药了。 太后今日却不大想喝药,任凭她怎么哄,也不愿。 “外祖母,太医说了,您这病再喝上月余的药,入了春,您这病就能好全了,到时候阿芙陪着您逛园子赏景多好呀。” 太后却难的有些严肃,握住了她的手,“你告诉哀家,这几日茶饭不思是为了何事?” 阮梦芙一愣,见太后难得带气,心下便思索了一番,认真回道:“大概是天气不好,没胃口罢了。外祖母,您不用担心。” “你莫糊弄我,我虽不管后宫事了,也不是对后宫一无所知,阿玥生辰那日,是不是在众人面前给了你难堪?”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原来外祖母以为是这事,她倒是已经忘了三公主生辰那日之事,便回道:“是我选的寿礼不合三公主的心意,她不喜欢说两句也没什么。” “从你小时,我就告诉你,在这后宫,旁人若欺负你,你欺负回去便是,万事都有外祖母替你撑腰。” “外祖母,阿芙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好同三公主拌嘴?” “您放心,她说的那些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总归比她年纪大,让着她些也无妨。” 太后刚刚真动了怒,这会儿便有些精神不济,只是握着她的手,“我总会护着你,你别怕他们。” “阿芙知道,外祖母待阿芙最好了。” 待太后用了药,她又陪着坐了好一会儿方才退下。 “郡主,您既不是为了三公主寿辰一事,那是为了什么?这几日你都瘦了,若不是这几日长公主回了公主府,只怕长公主知晓了,也会仔细问你。”白芷甚是不解。 她问完这话,没有得到回答,便去瞧自家郡主脸色,见她眉头紧皱,似有困惑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才开了口,“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 “郡主。” “罢了,我总会想明白这事的。” “阿芙。” 听见声响,她转过头一瞧,顾承礼正朝她走过来,她迎上前去,“二哥,你怎么会来?” “我来给皇祖母请安。” “外祖母刚用了药,正歇着,二哥不妨等等。” “也好。”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颇为不自在的站在原地,还是青坞听见声响,出门一看见他们兄妹二人站在廊下也不说话,只呆站着,便道:“太子殿下,郡主,您二位不妨入偏殿说话,外头风大。” “也好。”顾承礼点点头,“阿芙,咱们进屋说话。” “你今日无事,这般得闲?”阮梦芙不由得落了他一步的距离,被顾承礼瞧在了眼中。 他不由哂笑一声,“你怕我会打你不曾?” “倒也不是。”阮梦芙攥着腰间玉佩,低下头觉着耳朵有些发热,先前舅舅有意让他们二人定亲这事儿,现在倒成了俩人来往的一道坎。她再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却也觉着不好意思。 而且,她还拒了这门婚事,阮梦芙偷偷抬眼瞥顾承礼,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好了,你别躲我。婚事不作数了,难不成我就不是你哥哥了?”顾承礼难得笑得开怀。 “二哥,你说真的,你不生气么?”阮梦芙问的小心翼翼,毕竟她拒了这场婚事,怎么想都是她不识抬举在先,毕竟她二哥是储君,婚事上头本不该容得他人多话。 “生你气干嘛?”言言 顾承礼有些无奈,“那日我忙着其他事,还没来不及和你细说。” “我不会娶你的,你放心。”他说的十分认真。 “我只是还没有想好理由如何劝解父皇,倒被姑姑领了先,让父皇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 阮梦芙被一噎,后撑着下巴瞧他,“二哥,日后你可别这样和其他姑娘说话。”她的语气终于轻快了下来,“真替我未来嫂嫂担忧。” 顾承礼见她不牵挂此事,也放下心来,“你是我妹妹,我和你这样说话不行吗?” “行,行得很。” 屋中气氛终于恢复成了往日一般,阮梦芙替他倒了一杯茶,方才想起问道:“二哥为何不愿娶我?” 她问的坦诚,不带一点儿男女之情。 顾承礼也答的坦诚,“我们做兄妹能做一世,挺好的。” “对了,二哥,这些日子你们在忙什么,上书房的课也停了。”阮梦芙不经意问道。 “再过几日滇西军将领便要入京,这些日子父皇安排我跟着礼部准备接见一事,忙着朝事,课就只能先放下。” 顾承礼说完这话,轻轻瞥她一眼,见她面上带着失落还犹自不觉,心中觉着好笑,却不按着她的想法回答,只说其他,“这回滇西军回京,有不少军中将领的内眷要随着一同进京拜见皇祖母,到时候你不许偷懒,要乖乖待在皇祖母身旁。” “知道了。”阮梦芙有些无精打采的。 “阿芙,何重也会随着一同进京。” “他是谁啊?”阮梦芙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不过她心思不在这上头,便也没有去细想。 “你忘了去年,南诏军大败的消息传回京中之时,你曾夸过他,乃是天纵英才,盖世英雄。”顾承礼话中带着一丝调侃。 阮梦芙低下头认真回想,终于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立下大功,自然要进京接受舅舅的嘉奖,这不算是大事。” “自然。”顾承礼见她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心中忽然觉着有些不是滋味。在这宫里,论以亲情,满宫上下,除了他父皇,便是长寿宫中的几位了。阿芙是他表妹,在他心中却比亲妹重上百倍。他不愿她难过,也不愿她日后被这后宫束住了脚,所以,他不会娶她。但也不愿意旁人伤她。 过了好一会儿,顾承礼又说:“这回滇西军进京,父皇下旨,让禁卫军和滇西军进行一场武试,何重也会参加,阿芙你说,他会不会当魁首?” “这我哪儿知道啊。”阮梦芙看他一眼,觉着莫名,“他当不当魁首,同我有何干系?” “禁卫参加武试的名单已经报给了父皇。” 顾承礼说的很慢,像是不经意般提了一句,“名单中有年易安。” “他怎么会参加?他都还不到十五。”阮梦芙这回是真切的受到了惊吓。她同桌虽然厉害,也入了禁卫,但和那些上过战场的军人比起来,却缺乏实战历练,这要如何去比? 看吧,他说了这么些话,他这妹妹却只对这名字有所反应。顾承礼心中颇不是滋味,便带了一分酸气,“是吴都统亲自选的他,他的名字在名单上排第一个。” 阮梦芙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心中想法坚定了一般,极其认真郑重道:“那我相信他,他肯定能赢得魁首。” “你倒是信他。”顾承礼喝了一口茶,也没喝出个什么滋味儿来。 “我自然该信他,他是咱们这边的,难不成二哥你真希望何重赢?” 顾承礼看着他,“我当然希望禁卫军赢,但他能不能赢,这很难说。” “那我和二哥打个赌,我就赌他能赢过何重。”阮梦芙被他这样一激,这话脱口而出。 顾承礼叹了口气,“好,便赌你这玉佩如何?”他指着阮梦芙腰间那枚跟了她数年之久的白玉佩。 阮梦芙有些不舍,但她话已经说出了口,这会儿竟也不生退意,当即将玉佩取下,放在掌心,“我拿玉佩做赌注,二哥若输了呢?” 顾承礼看着她,“我若输了,阿芙日后可同我提三个要求。” “一言为定。”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青坞终于来报,“太后醒了,听闻太子前来,这会儿清您过去说话。” 太后果真见着他欢喜的很,“阿珣这几日忙什么,也不来看望哀家。” “孙儿忙着跟礼部一同准备接见之事,不得空来给皇祖母请安,请皇祖母宽恕。” 太后摇摇头,“你很好,要好生帮衬着你父皇处理朝事,让他能省些心。” “孙儿只是跟着涨涨见识罢了。” “嗯。” “你若得了空,带着你妹妹四处走走才是,她这几日神魂不思的,人也瘦了一圈。”太后还惦念着外孙女,拉着顾承礼的手就嘱咐道。 “孙儿知晓。” 顾承礼应下话来,见阮梦芙坐在床沿边,下巴瘦成了一个尖儿,是比前几日瘦了些。 “二哥,你可记住你同我打过的赌。”阮梦芙将他送到长寿宫门口,心里头还想着自个儿的玉佩不能输给他。 顾承礼低头瞧她,“到时候,俩军武试,你可想去看看?” “这不合规矩。” 顾承礼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皇祖母让我带你出去走走,带你去看一场比武,又有何难。” “别送了,回去吧,外头冷。”说完这话,顾承礼转身便走。 “二哥,你等等。” “怎么了?”顾承礼转过身,瞧着几步开外的阮梦芙。 “你替我告诉他,我相信他一定能赢。”阮梦芙笑眯了眼,冲着他挥了挥手。 第29章 二月十五这日,京城城门大开,皇帝虽未亲至,却派了顾承礼和朝中重臣前来替他迎接滇西军将领。禁卫军戒备森严,将看热闹的老百姓隔开在道路两旁。 “何将军。”顾承礼抬手朝面前的人微微行了一礼,何将军已经双鬓斑白,却精神抖擞,浑身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多年不见,殿下已这般大了。”何将军没有避让,结结实实受了那一礼,俨然将他看做了小辈。 顾承礼听见这话,脸上笑容不变,退至一旁让礼部官员上前一步,将接风酒呈上,何将军豪气一口饮尽,他的身后跟着五千穿着盔甲的滇西军精兵,站在那儿浩浩汤汤一片,叫人看着便心生畏惧。 “父皇在宫中备下接风宴,何将军,请。” “殿下,请。” 两拨人在城门处短短的交谈了一番,皆翻身上了马走在朱雀大街上。 年易安跟在队伍最后,像这样的场合中,无人注意他,他却感受到了一道紧紧贴在他背后的目光。 他转过身,去追寻那道目光,只是一瞬,那道目光已然消失在人海中。不,他眯着眼睛,忽然抬头看向远山,那道目光似乎从远处来。 “阿律,你在瞧什么?”柳清河见他转过身,忙问道。 “刚刚有个人在看我。” “谁?” “不见了。” “我怎么没瞧见那个何重,你们可有看见?”吴策觉着奇怪,他们这几位伴读今日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可比顾承礼轻松些,不用应付那位何将军。所以他左顾右盼,想要看看这回滇西军中最叫人在意的那位少年将军,结果他寻了好一会儿,都没在何将军身旁看见那个叫他在意的人。 几个人都摇头,皆说没看见。 过了好一会儿,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鹰啸,马蹄声裹着尘土飞扬袭近。 “快看!” “又有人骑马而来。” 吴策勒住了马,诧异的看着城门处,城门快要关闭,却有一人,踏马一跃,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进了城,穿破禁卫护防,踏马疾驰。 来人穿着一身白银盔甲,身姿挺拔似青松,眉锋似刀,眼神凌冽,只一眼就叫人觉着他浑身透着混着血气的危险。 年易安看着他骑马靠近,只一瞬便笃定,刚刚那道贴在他身后的目光就是出自这人身上。 那个人踏马从他们身旁而过,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们几个。他的到来,引起了队伍中的骚动,不过片刻,却已经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何重拉住了马,看着顾承礼躬身道:“微臣来晚,请殿下见谅。”虽是说着道歉的话,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顾承礼轻瞥他一眼,只一瞬,便觉着此人危险之极。 他吹了口哨,盘旋在半空中的那只浑身雪白不带一丝杂色的老鹰俯冲而下,落在他肩上。 “微臣刚刚便是寻它去了,这是微臣献给圣人之物,它刚刚半路想逃,被微臣找了回来。” “殿下不会怪罪微臣吧?” 何将军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轻咳了几声,呵斥道:“阿重,不得无礼。” “无事,孤恕你无罪。”顾承礼淡然道,这倒是有趣,何将军和面前这位少年将军,关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融洽。 追上前去的禁卫又回到各自的位置,队伍方才继续向前行进。 “瞧他这么讨厌,估计就是那位何重?”吴策直起了身子朝前头看嘟囔道。 “是他。”年易安回了他,“走吧。” “有得瞧了。”吴策扬了马鞭,跟着队伍继续向前行进。 长寿宫中 殿中安静,今日太后也要出席接风宴,长公主亲自陪着去了,殿中便只剩下阮梦芙一人。 “郡主,外头好热闹啊,好多人都躲在宫门后头偷瞧,何将军他们该入宫了。” “你也想去看吗?”阮梦芙头也没抬,她在描一副图样,再过些日子,太后要过寿了,她这做外孙女儿的要好好准备一份寿礼才是。她虽不怎么喜欢女红,到底这几年也逼着自己学了,为的就是能够亲手做些抹额,手绢的送给太后和长公主。金银珠宝有的时候,比不过亲手做的小物件来的更有心意。 白芷摇了头,说着违心的话,“奴婢不想去看。” “你想去就去吧,不过不能惹出乱子。” “谢郡主。”白芷欢呼一声,朝外头跑去。 殿中恢复了宁静,她将抹额的图案描了最后一笔,放下了狼毛细毫,外宫传来礼乐声,想来是何将军一行人已经到了宫中。 不过她才没什么兴趣,不如在她自己屋中描描画画来的高兴。 反而是先前说着要去瞧热闹的白芷才出去片刻竟回来了,带着一脸古怪。 “这么快就瞧完了热闹?”阮梦芙不由问道。 “不是,这热闹奴婢不想瞧了,飞鸾殿前放着几只大箱子,不少宫女都被吓哭了,奴才远远看了一眼,心惊胆战的,所以就回来了。” “箱子里装了什么?” “是老虎,好大几只,正在啃食生肉,那场面叫人看着就害怕,所以奴婢回来了。” “奴婢听说,这些老虎都是何将军从滇西活捉了来,献给圣人之物。” “好好的,献什么老虎。”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别想了,那老虎关在笼中,总不会冲出笼子咬人。”阮梦芙不甚在意道。 飞鸾殿中 众人皆看着殿前铁笼中装着的吊睛白虎,那老虎不停的撞着铁笼,直将铁笼撞得摇摇欲坠。有那害怕的,已经怕到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皇上,臣数十年不曾回京,此次回京,滇西那里倒没什么好物,臣便让人捉了几只长虫供您赏玩。” 皇帝笑容满面,“朕倒是多年不见此物,何将军有心了。” 那老虎忽然瞪圆了虎目,长啸一声,声音震天动地,让人听着便心生胆寒。 “此物倒是难驯。” “老臣有一提议,既两军武试,不若添一场狩猎,皇上您看如何?” 此事便定下了,三日后,武试第一场,比的便是狩猎。 第30章 三日后,皇家猎场中 本朝并不喜林中猎杀的活动,这还是这几年间头一回用这猎场作为比赛场地,皇帝下旨,让后宫嫔妃同朝中重臣女眷一同前往猎场旁观,猎场已经筑起高台,搭好棚子,无一处安排不妥。 宫中女眷乘着马车,缓缓向猎场行进。 阮梦芙第三次掀开了车窗帘子,瞧着前方那个骑着马,背挺的笔直的人,心中颇不是滋味,说来自从对方因为要参加武试后,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可惜对方还是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郡主,你在瞧什么?”白芷不由问道,今日出宫本该是开心的日子,偏偏郡主一点儿心情好的表情都没有,反而还多了几分失落。 “没什么。”阮梦芙悻悻然放下了帘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儿。 不一会儿,有人轻轻叩了几声车壁,是顾承礼。 “二哥,怎么了?” 顾承礼低下头来看着她,“今日姑姑不在,我也有诸多事要忙,你待在棚下别随意走动。” “我知道了。” 阮梦芙点点头,今日她本不想来,可顾承礼说了带她出来散心,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动了太后和长公主,竟让她们都同意了。 “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今日吴大夫人也会来,我会同她坐在一处。” 顾承礼点点头,略有些担忧,今日猎场人多事杂,他总怕会有疏漏的地方。 阮梦芙说话间又看了一眼前方骑马的人,前方是三十人的禁卫小队,她偏偏一眼就分辨出了那个人的身影。说来他也要参加狩猎,这场狩猎非要将那老虎活捉了来,抓了放,放了抓。那何将军到底安的什么心,非得加上这么一场比试。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前头马上的人终于动了,只见他一拉缰绳,掉头往马车者便来。 阮梦芙一惊,略有些不自在想要放下帘子,却僵着身子没动,眼瞅着那人踏马而来,终于到了马车跟前。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半个月没见了,她发现她同桌好像又长高,下颌线也锋利了几分,带着些让她不自在的陌生。 “何事?”顾承礼看着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圣人请您过去,有事相商。”年易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承礼,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过阮梦芙。 顾承礼轻轻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阿芙,今日事多,你有事便让青戈来寻我。” “我知道了。” 眼见着两个人便要策马而去,“同桌,你等等。”阮梦芙慌忙间出了声,等人偏过头看她的时候,她有些发懵,将人喊住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年易安低头看着她,见她面色纠结不说话,并没有催促她,只是跟在马车边目不斜视地骑着马。 眼见着俩人待的时间过长,林女使终于出了声,“郡主,外头风大,您有何事要同律少爷讲,不如告诉臣,臣同他讲。” 阮梦芙惊醒了一般,知她此刻举动不妥,但已经将人拦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绞尽脑汁憋出了一句,“你万事小心。” 说完这话,不等她还要说什么,林女使便动手将帘子放下了。 似乎车壁轻响了一声,她松了一口气。但再从帘子缝隙处瞧去,外头已经没了人。 到了猎场,高台之上两旁青棚已是坐满了人,阮梦芙找到了吴大夫人坐的地方,说来自元宵那日,她也许久不曾见过吴大夫人了。 “郡主,身子可好些了?”吴大夫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见她这些日子面容消瘦了许多,脸颊脱了些稚气,越发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心中有些意动。 “劳白姨记挂了,我已经好了。” “今日郡主便与我同坐可好?” 阮梦芙点点头。 俩人说话间,人群中传来骚动声,是圣人同何贵妃到了,两边棚下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阮梦芙定睛瞧去,何贵妃今日妆容精致,一身明黄色宫装更显得雍容华贵,站在她舅舅身旁,倒是更像一对天家夫妻了。 “都落座吧。”皇帝宣了起,众人方才重新落座。 阮梦芙重新坐在了位置上,她这个位置倒还不错,这台子搭的高,不远处的丛林可以尽收眼底,一会儿狩猎能瞧得清楚。 等锣鼓声响起,俩军参加狩猎的十人队伍入了场,一阵急促的鼓点声过后,参与狩猎的人迅速进了林中。 “老虎出来了。” “快看,滇西军好像围住了一只。” “老虎跑了,跑了。” “不对,是咬了人。” “快看快看,有人射中了一只老虎,老虎已经倒地了。” 棚下众人先前还是鸦雀无声的坐在那儿看着,待林间终于出现了老虎的身影后,这些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窃窃私语,随着林间的激烈程度而音量提高。 阮梦芙握紧了手,瞧着林中的情形。 台上的人能将林中的情形看的清楚,林中的人却不能,各处都是树木,和草丛乱石,隔绝视线,隐藏着危险。 年易安手中握着弓箭,方才同滇西军相逢,双方打斗了一番,对方似乎有意将他同禁卫军其他人隔开,他顺着对方的意思,此刻同禁卫军其他人分散开,一个人在林中行走。 丛林是最好隐蔽身形的地方,一丛草,一棵树,它的周身都有可能藏着敌人。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此间的空气流动,忽然他耳边发丝被风吹动,有一支暗箭稳稳地贴着他的身影射入了他身后的树干中,入木三寸,可见射箭之人功力。他快速地闪过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风动的方向放出一箭。 前方树间轻响,转瞬却没了动静。 他飞快地追了上去,又躲过两次暗箭,对方似乎是为了引诱他,并没有带着杀心。他将四周看过一回,学着对方将身形隐藏。比耐心,他还不曾输过。 不知过了多久,台上一阵喧哗声,因为已经有人拖着一白虎走出林间,来到高台之下。老虎要活捉,只能凭手中弓箭和长刀,其他东西一概不许带入。增加了擒获难度,有人负了伤,瞧着血淋淋的。 “恭喜何将军,滇西军擒获一只白虎。”便有黄门高声喝道。 何将军大笑三声,看着与他同坐一处的吴都统,“都统手下该不会是让着老夫?” “何将军说笑了。”吴都统带着轻笑,到底笑容不达眼底。 又过半个时辰,又有人从林中拖着一只白虎出来。 “恭喜吴都统,禁卫军擒获一只白虎。” 气氛越发焦灼,此番狩猎,虽不比猎杀时间长短,可到底是滇西军领先一头,先行擒获一头,虽禁卫军随后也擒获一头,到底是落了下风,此番便看最后一头被谁擒获了。 到底是猛兽,虽两方派出的是精锐,可到底还是有人受了轻伤。比赛规定,受了伤便不能再上场。 阮梦芙低头寻着人,如今禁卫军出来了六人,其中并没有瞧见年易安的身影,也不知他如何了。 顾承礼站在树荫下,他今日负责台下护卫,有人匆匆上前附在他耳边说:“殿下,阿律被对方一人引诱离了队伍,不知去向。“ 顾承礼皱了皱眉,心中了解了七八分,狩猎开始前,他和年易安有一场对话。此番狩猎,他们要探一探何重态度。 他站在树荫下,抬眼看向高台,只瞧见何将军也在看着队伍之人,他眼尖儿,瞧着何将军面上带了些焦灼。 “知道了,下去。” 何将军提议当众将老虎给放血剥皮,棚下大多都是女眷,虽后宅难免有阴私,可哪儿见过这般血淋淋的场景,不少人吓得花容失色,却又忍不住起了身站到前方去瞧。 阮梦芙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林中,此时天色也暗了下来,没有刚刚阳光充足那样看的仔细,她似乎能瞧见林中有人走动,又似乎只是风动。 她身前站了不少人,耳边也是吵吵闹闹的,她仿佛没有听见。 年易安隐在树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对方似乎终于没了耐心而有了行动。丛林轻响,有人极快的朝他的方向袭来。 他算准了时机,拔出腰间佩刀,迎了上去。 对方出招,皆往要害出招,他一连挡下数十招,防守毫无破绽,对方攻击虽然快速而有有力,一时半会儿却伤不到他。 又是一招攻向他的腿,他顺势抵住借力后跳,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何重停下了攻击,站在原地,悠哉游哉的挥动着手中长刀。 年易安看着他,“何将军,你故意引我来此,所为何事?” “哟,瞧出来了。”何重向前一步,并未有动作。 “你不怕我就在这里杀了你?”他又问道,像是带着好奇一般,歪头看他。 “为何要怕,你打不过我。”年易安淡淡答道,只是瞬间,他手放在了刀上。 对方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似的,大笑了三声,似乎笑出了眼泪一般,抬手轻轻擦了一下眼角,露出的手掌骨节分明,手背上赫然一条长疤,从中指骨末端一直延向手臂,伤口隐在袖中,瞧不出到底有多长。 “少年人,别太自负。” 何重话音刚落,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提着刀急速贴身,年易安接下他这一招,对方这回似乎带了杀气,浑身气势徒然一变,血气尽显。 两个人打的难分难舍,一时分不出高下。 只是险象徒生,最后那一头老虎出现了。它似乎就是为了等二人相争累了的时候,将二人咬杀,它用力朝前一扑,将方才平衡的局势打破。 年易安朝后急退,迅速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之间俩人便形成了默契,朝那头老虎攻去。 林中突然响起虎啸声,将众人的目光又吸引到了林中,这声虎啸同前头听见的,似有不同,声音更响,更凌冽,带着彰显林中之王的威慑。 “是最后一头老虎了!” “好像是那个方向!” 有人一指,那方向已经离高台很远,甚至已经到了猎场和山林的交接处。 众人都能看见俩军剩下的人极快的朝那个方向而去,阮梦芙仔细算了下去往那方的人数,足有队伍人数的十之八九,她不仅捏紧了手,她刚刚一直没瞧见同桌,该不会,该不会那个方向只有他一个人吧? 两个人皆是毫不犹豫地朝着老虎放箭,因为要活捉的规定,皆把握着力度和方位,只是那老虎抱着要将他们二人活撕了的恨意,身上带了伤反而更加激起了它的愤怒,虎爪一次比一次用力朝他们挥去。 不过二人都没有使出全力,此刻还能轻松应对。 又是一箭,射在虎爪之上,老虎怒吼一声,一跃而起朝放箭之人奔去。 箭是何重放的,他此刻竟站在了原地,似乎等着老虎那一章落在他身上。 年易安站在树枝上,朝他看去,对方看着他露出个诡异的微笑,他的手中忽然飘起了一阵青烟。 空中似有波动,等他再看去时,站在哪儿等着老虎扑过去的何重变了,赫然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子。 “阿律。” 女子站在那儿,泪眼婆娑,浑身带着伤,身上衣裙再不见光鲜,裹着泥泞,她面容悲切,缓缓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想都没想,朝前跃去,想要捉住对方的手,将她拥入在怀。 危机在一刹那之间,何重笑意更甚,眼见着老虎被年易安吸引,而对方已经陷入了噩梦,呆在原处将要被老虎撕杀。 “阿律,救救我。” “阿律,快过来。” “阿律,你为何不理我?” 年易安听着面前的女子一声声带着痛楚的呼唤声,他的脑中一阵阵钝痛传来。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周围的事物一切都不复存在。 “阿律,再见了。” 虎爪将要落在他头顶时,他却头也没抬挥刀砍去。 刀极快,一刀已将虎爪砍掉,鲜血从断口处四溅,洒在挥刀之人的身上,年易安睁开了眼睛,神情已经恢复了清明。 老虎倒在地上,此刻竟再也没力气同他们厮杀。 “可惜了我的青烟醉,你竟然醒了?”何重并不觉着意外,他手上拿着一个小瓶子,进林之前,众人皆被搜了身,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带进来的。 年易安认识这毒,他从前也用过。不过一瞬,他抬起头来,同对方平视。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引我来此?” 何重收了脸上戏谑表情,难得正色道:“我有个交易,想要同你做,哦不,同你身后之人做。” “出来了出来了,你们瞧清楚了吗?到底是滇西军还是禁卫军捉住了老虎?” “看不清,好像他们是一起出来的。” 阮梦芙再也坐不住了,上前看了一眼,只见林间,许多人抬着老虎正朝高台走来,俩军衣袍的人都有,一时之间分不出到底是哪方捉住了它。 她终于看清楚了人群中要寻的那个人,他本来穿着一身玄黑衣袍,深衣难见污迹,此刻半边衣裳却像是被血染透了似的,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众人皆激动起来,因为这只虎不仅浑身都是箭伤,还失了一只前掌,白骨尽露,看着着实可怖。 皇帝都起了身,向前一步,“这是哪方捉住的?”他虽一直保持着中立立场,此刻却不免看向了禁卫军。 俩军首领也站了起来。 御前大监前去确认结果,众人都不免提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大监重新回到高台上,附在皇帝耳旁低语。 皇帝听完,大笑三声,“这一头乃俩军共同擒获,当属俩军共赢,尔等皆是大余栋梁之才,齐心协力擒获白虎,朕心甚为,当赏!”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女眷皆被安排着回城,而皇帝因着今日狩猎开怀,决定留下,明日狩猎一日再回城,猎场周围本就有皇家林园,不过一会儿便收拾了出来。因为女眷众多,便分了些小院子出来供她们歇脚。 阮梦芙单独得了一个小院子休息,前头禁卫守着,倒也不用担心有人闯进来。 “女使,我想更衣,咱们晚些时候走吧。”说完这话,她似乎是真的很急,林女使不疑有他,嘱咐了白芷好生跟着她。 她抬脚朝后院去了,此时随行之人皆在前头套马装车,她刚走了两步,便在院中遇见了一人。 这人她并不认识,他斜斜的靠在树上,只是胳膊上一道伤口,但他浑然不觉一般,只低头擦着刀。 阮梦芙皱了皱眉,对方穿着滇西军的衣袍,她不欲惹麻烦,便低声对着白芷道:“我们回去吧。”她有种直觉,面前这个人并不好惹。 “郡主,你不更衣了吗?”白芷也附在她耳旁低声道。 “不了,快些走。” 可她似乎是惊扰了那个人,她刚转身,对方已经站在了她跟前,刀尖抵在她眼前。 “你怕我?”何重眯了眼,低头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 “大胆,你可知面前的是谁?”白芷气红了眼,上前一步将阮梦芙护在身后。 白芷正要说出她们是谁来,阮梦芙止住了她的话茬。 “好了,白芷。” 阮梦芙看了一眼对方穿着,似乎是军中之人,她压下心中恐惧,“这位军爷,这儿是我的院子,你既是不速之客,我不叫人驱赶你已是我心善,你何不让开?” “哦?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姑娘?” 阮梦芙朝后退了两步,看着对方,“我为何要告诉你?” 她心中带了些气,到底这几年佯装知书达理有了成效,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着一副笑脸,“我同你素不相识,你再不让我真喊人了,外头禁卫可不少,只要我喊一声,他们立马进来,你信不信?” “我说我不让呢?” 阮梦芙见他胳膊上伤口还在流血,低声道:“你不如先去包扎你的伤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何重笑了两声,却让过了她,“你走吧。” 阮梦芙点点头,再也不看他一眼,走出了后院。 走了两步,白芷后怕想要握住自家姑娘的手,结果她刚碰到阮梦芙的手,便发现她家郡主手抖得比她还要厉害。 “郡主,咱们告诉林女使,让禁卫把刚刚的登徒子抓住。”白芷什么都不知晓,她甚至没瞧出对方穿着的是滇西军的衣袍。 阮梦芙深吸了一口气,“咱们快些走,离开此地。” 谁知道刚刚那个人是不是何家安排的,这儿是不能再待了。 林女使见她出来了,左右马车也套好了,此刻便上了车准备回城。 “郡主,你怎么了这是,可是冷?”待上了马车,林女使点上了一盏灯,见阮梦芙缩在马车一角,瑟瑟发抖,忍不住问道。 阮梦芙摇摇头,“我没事。”过了好一会儿,她方缓了过来。 第31章 俩军第二场武试的时候,她早早就梳妆打扮好了,就等着前往比试场地旁观。 “阿芙,今日我要回公主府一趟,你乖乖留在宫中陪伴你外祖母。”长公主面露愁容,虽她们长居长寿宫,也有封地,可长公主在京中是有公主府的。 阮梦芙一愣神,前些日子她娘才回了一次公主府,今日怎么又去?她不由问道:“娘,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 阮梦芙依旧不死心,“不行,我要陪娘回去。” “你听话,留在宫中。”长公主说完这话,不管她如何撒娇,带着宫人便离去了,走的匆忙,背影都叫人觉着不安。 阮梦芙不解,她忙问林女使,林女使想了想答道:“公主府前些日子走了水,有两座院落被烧毁了。” 阮梦芙对此有些印象,上回她娘回公主府就是为了此事。 “昨夜又走水了,烧毁了凤栖院。”林女使有些凝重,如果说上一回是意外,那这一回难不成又是意外?上回烧的是厨房,这回却是公主府正院,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走水。 “怎么会?”阮梦芙忍不住惊讶道,她们母女二人虽不住在公主府,可那儿仆从并不算少,每隔一旬便会由公主府长史进宫来奏报府上各项事宜,这些年都不曾出过差错,今年过了年之后,便发生了两起,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事。 “所以这回,长公主会在公主府多住上一段日子,将此事查明。” 林女使说完这些话,便见阮梦芙站起了身,“不行,我不能让我娘一个人住在公主府,若真是有人蓄意为之,我娘岂不是很危险。” “郡主,你就听长公主的吧,京兆府已经派人去查,圣人也派了百名禁卫保护长公主。” 公主府离皇城不远,为的就是住的人方便时常进宫,朱雀大街虽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主街道,可时下建筑大师最会闹钟取静,公主府修的极其精妙,虽处闹市,却又离开了尘嚣。 长史姓王,此刻早已经将公主府的大门处洒水除尘,铺上红毯,等着主人的归来。 “臣见过殿下。” 王长史年纪不算大,同长公主年纪相仿,是长公主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当年长公主到了年纪出宫开府,她便任了公主府长史一职,一直到府中发生走水事件之前,将公主府管理的妥妥当当,从未出过差错。 这会儿众人都有些凝重,不知道那凤栖院烧的可否严重。 “泽芜,快带我去瞧瞧。”‘ “是昨日后半夜走的水,说是后半夜当值的婢女打了瞌睡将烛台推倒了,等火烧大了,被烟味呛醒,方才发现屋中着了火。等叫人进来灭火时,已然来不及。” 长公主点点头,凤栖院正屋,被烧的惨烈,房梁已经坍塌,成了一片废墟,这样一瞧便知昨夜火势极大,此时有奴仆正在进行清理寻查,院中烟雾蒙蒙,让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长公主站在院门处,抬头瞧着,这里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东西,只是从前她曾在这里成亲嫁人,生下了她的女儿,之后,她便长居长寿宫,伴在太后左右。 “可有人伤亡?” “不曾,昨夜当值的人,臣已经将他们拘在柴房。” 王长史还有话想说,“殿下,不妨屏退左右。” 众人退下,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殿下,臣方才不便当众说。” “你说就是了。” 王长史深吸了一口气,“若只是烛台倒下,怎么会烧的这般快,等有人发现着了火到找人来救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臣已经拷问过当值之人,她们一口咬定是她们夜里贪睡推倒了烛台。 “臣以为,这是有人蓄意为之,所图怕是为了钱财。”这样,此事便是内贼所为了,这些年长公主不在府中居住,那些个不老实的奴仆,只怕是动了心思。 “是臣疏忽,还请殿下责罚。”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先找出放火之人,惩罚之事,之后再说。” “是,殿下。”王长史松了一口气。 “京兆府那边,臣已经前去报案。” 长公主点点头,对这里没有留恋,回了旁边暂住的院落。 阮梦芙在屋中如何都坐不住,这火蹊跷,她母亲一个人回去,也不知会不会出事。 “郡主,你就别想了,长公主不会有事的。”白芷安慰她。 她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必须承认这一点,此刻她去了公主府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她母亲一人在公主府中住几日,公主府她虽去得少,可那宅院阔大,不比长寿宫还有人陪伴。 她下定了决心,“林女使,您叫人备马车,我要回公主府。” “是,郡主。”林女使点了点头,出门吩咐宫人。 她叫人简单收拾了衣裳,又去太后寝殿辞行,便迫不及待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马车。那来请她前去观看武试的小黄门将将错过她的马车。 小黄门没寻着人,忙回去回禀顾承礼,“回太子殿下的话,郡主备了马车出宫去了,奴才问了长寿宫宫人,郡主是回了公主府,想来武试郡主是不会去了。” 顾承礼点点头,“罢了,启程吧。” 今日这武试,阿芙不来也好,免得叫人分心。顾承礼闭眼想着。 公主府中 阮梦芙数年不曾来过这里,只隐约有些印象,这儿的一花一草都有些衰败的迹象,大概是主人常年不在此处,宅院没了人气,便显得荒芜了些。 守门的仆从并不认识她,若不是见了长寿宫腰牌都不知面前这位便是她们的小主子,阮梦芙不甚在意,挥了挥手,便领着人朝里走去。 “当年,长公主殿下还未及笄开府时,先帝便早已赐下此地修建公主府。”林女使一边走,一边慢慢讲着。 “这儿的园林和院落,皆是殿下亲自布置。” 阮梦芙点点头,想来她娘当年也是对这里的生活憧憬过的。 不过她没什么心情赏景,匆匆到了书房,长公主正在吩咐管事,见她来了,颇感诧异,“你这孩子,不是叫你留在宫中?” “我不放心让娘一个人在这里。”她上前一步,抱着长公主的胳膊撒娇道。 见她身后之人抬着箱笼,知她是铁了心,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既然来了,我总不能叫你回去。” 武仪馆中 皇帝率领朝中重臣落了座,中间筑起擂台,两旁便是此次参加武试之人。 按照比试顺序,年易安排在了最后,他的对手是何重,两个人自上回猎场私下交过手后,他分析过对方招数,此人。 他看了一眼对方,便将目光转向了顾承礼坐的方向,那儿有两个位置,一个是顾承礼的,此时已经坐了人,而另一个位置却空了出来。他有些愣神,小姑娘还没来。 “你走什么神啊。”吴策推了推他的胳膊。 “没什么。”他收回了目光。 众人皆已经到了各自的位置,武仪馆的大门缓缓关上,只怕是不会有人再进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阮梦芙焦急地问着刚从武仪馆处回来的青戈。她是觉着忘了何事,方才收拾着衣裙时,忽然想起她今日本来是要去武仪馆看武试的,只是都这会儿了,武试早已经进行,她只怕连武仪馆的门都进不去了,无法她只好叫青戈去武仪馆打探一番。 “郡主,奴才打听到了,武试已经结束了,最后一场上,律少爷以一招之差输给了何小将军。禁卫军输了。听说吴统领生了好大的气,撤了律少爷的职,罚他在将军府面壁思过。”青戈喘了一口气,忙回话。 阮梦芙猛地站起身,手握了拳又松开。随即坐在廊下长椅上,开始发起了呆。她同桌日夜练武,从不懈怠,无论酷暑还是寒冬,旁人练武时,他在练武,旁人休息时,他也还在练武,一招一式皆会练上千次万次方才停手。一连五六年皆是这样坚持下来,今日却以一招之差输给旁人,还被吴统领罚了,心中该多难受。虽她知道,对方定也是武艺高强之人方能胜她同桌,可这世上,人心皆是偏的,她有些心疼罢了。 “郡主,可要奴才继续去打听?”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 “他肯定很难过。”她低语了一句。 又过了两日,镇国将军府中,顾承礼着便衣前来。 “此番出京,你务必小心。”他看着面前站着的年易安,对方比起前两日更加内敛,表情不外露,仿佛真的是因为输了武试而低沉。 “嗯。”年易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的身后放着行李,俨然是早已打包好了,已经准备好了出京。 “何重此人说的话,不能全信,这回在外,一切都靠你自己。” “嗯。” 顾承礼老气沉沉的交代了两句,年易安皆回答的波澜无惊。 “你不同她道别吗?”顾承礼忽然说了一句,然后他便瞧见对方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我不曾告诉你,那日武试之前,我同阿芙打了赌,赌你会不会赢。” 年易安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懊悔,又听顾承礼说道:“我赌你输,她赌了你赢。她以腰间那枚白玉佩做了赌注。” 过了片刻,年易安开了口,只说了一句,“请殿下好好照顾她。” “我自然会,她是我亲妹妹。” “城门处已经安排妥当,天还未亮时,会有禁卫给你开门。”顾承礼交待好了事情,便离去了。 留下年易安一人待在屋中,忽而他脸上有了些笑意。 第32章 公主府走水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那几个叛主偷窃的管事被揪了出来,长公主想着女儿反正也这般大了,该是学着管家理事了,便让她跟在身旁学着,一时之间让阮梦芙忙得不可开交,其他事情便是想要认真思考都不能了。 等公主府走火之事彻底了了,太后寿辰也到了,阮梦芙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她放下手中账本,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天下之事,没有一件是简单的,从前她觉着读书已经很难,现在开始学着管家,才发现管家也不轻松。 “明日咱们就要回宫了,长公主吩咐,郡主在府上拘了这么些日子,不妨今日出门走走,随意去哪儿逛逛也好。”林女使见她有些意兴阑珊,提议道。 阮梦芙眼前一亮,她心中有个地方想去,此时便有些迫不及待,她起了身,看着林女使,“那我换身衣裳,咱们出去逛逛。” “是,郡主。” 等她乘了马车出门后,外头街上还在议论前几日武试之事,她干脆叫人停了车,坐在茶坊,听着旁人议论。茶坊这里人龙混杂,有时闲聊也能听着些话。 “这回滇西军武试大胜,吴统领脸上无光,在圣人跟前也彻底损了禁卫军威名,只怕这京中禁卫也要改名易主了。” “禁卫军若易了主,何贵妃又马上要做皇后了,这何家马上就要成为这京中第一权贵了。” “我觉着你们说得不对,吴统领最后一场安排的是他那个小徒弟,人才不到十五岁,只输了何小将军一招,这已经是实属难得了。” “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他纵使是少年天才,那何小将军是生擒南诏军将领之人,。吴统领轻敌,这回可是下了圣人的颜面,我看禁卫军就是败在这对师徒手里了,唉。” “谁说不是呢,何将军此番回京,为的就是颐养天年,留在京中。听说滇西那边,他早已经安排他儿子接任,这京中的禁卫军若也被他把持在手中,这太子之位,只怕也要换人做做了。” “噤声,越说越离谱,前头那些个话也就罢了,是咱们闲来无事扯闲篇儿,天家之事岂是你我能随口议论的?” 阮梦芙在茶坊坐了小半个时辰,将这些日子京中的大事了解了个透彻,待她重新回到马车上后,掀了车窗帘子朝外头看,从前街上巡逻禁卫并不在少数,半个时辰便会轮上一次巡逻,哪儿会有这么多人就敢当街议论天家事。可现在禁卫军也被撤了,街上巡逻之事便只有京兆府衙役。 她不由得想要回想前世,前世她出嫁时,何贵妃在宫中早就失了宠爱,但她使劲儿一想何贵妃为何会失宠,脑袋就隐隐作痛起来,再想下去却仿佛隔着一片雾,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郡主,你怎么了?”白芷见她面色苍白,“那些个浑人胡说罢了,郡主别往心里去。” “我没事。“阮梦芙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头疼。”可能是她前世实在对这些事情不够敏感,不然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 “郡主,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外头赶着马车的青戈敲了车门问道。 “去镇国将军府,我想去瞧瞧吴大夫人。”后半句话被她隐了去,她还想去瞧瞧她同桌,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镇国将军府透着些萧肃,那些个奴仆无不是低头苦脸当差,只怕做错了事就被人训斥。 “郡主怎么来了?”吴大夫人见她前来,颇有些意外。 阮梦芙放下特意前往聚丰楼买的糕点,“今日得空,我来陪您说说话。” 吴大夫人面色并不好,想来将军府这些日子不好过,只是见她来,还是十分高兴,“这几日忙乱,公主府也事多,我倒不好递帖子上门打扰。” “公主可好?” “一切都好,只是明日我们便要回宫了。” 阮梦芙陪着她说了一回话,摩挲着手中杯盏,“阿律可还好?我听旁人说,他输了武试,这几日都在”这是她第一回这般称呼年易安,说出了口还有些不自在。 吴大夫人愣了一回神,眼中带上了些笑意,只是笑意很快便消失,有些惆怅,“这些日子他都被关在家中思过,他师父不许旁人进去探望,还有好些日子才能出来。” “郡主可是有话想要同阿律讲?”吴大夫人又问。 “也没什么,我今日就是来瞧瞧您,天色不早了,白姨,我要先回去了。” “也好。” 这样走了一回镇国将军府,等马车回了公主府,长公主便知道了此事。 她也惦记着白清月,便来寻了阮梦芙询问,“将军府一切可还好?” “白姨还好,只是我瞧着将军府奴仆和府卫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受了武试影响。我想去给吴老夫人请安,也没见着人,说是老夫人病了,这几日身上不大好。” “此次武试,你舅舅面上无光,将军府难免受牵连。”长公主略有担忧。 等阮梦芙又回长寿宫了,太后千秋也要到了,今年千秋宴完全交给了何贵妃负责,宴席奢华程度比之前几年高了不少,瞧着就叫人乍舌。待内外命妇们皆进宫朝太后祝寿,又听过一回戏曲,太后便有些疲惫,只是儿孙辈还没有献礼,她强打着精神瞧着。 顾承礼送了一副兔毛围手,这是他上回狩猎时亲手打的兔子皮毛做的,虽是二月天了,太后又身子虚,手时常冰凉,若有此物时常戴着也不错。其余几个皇子送的也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小玩意儿,太后瞧着连连点头很是满意,儿孙心意最是重要了。 到了三公主上前献礼,她送了一尊翡翠白菜,瞧着便价值连城,只是宫中向来月钱都有定制,她们这一辈月钱是二十两,这尊翡翠白菜只怕是何贵妃给她备下的。金贵是金贵,可少了人味儿。 “阿玥恭祝皇祖母寿比南山,福泰安康。” 太后点点头,笑意不减,“阿玥有心了。” 三公主很是傲气,旁人的礼送的都没有她的贵重,今日当以她的翡翠白菜为首了。 阮梦芙轻叹一声,三公主从来都没有想过,太后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稀世珍宝没见过,她这一尊翡翠白菜难道太后就没见过么?这样的日子里,自然是自己真心诚意做出来的寿礼更为叫人欢喜。 三公主自然不懂,阮梦芙又轻瞥了一眼何贵妃,她今日一身明黄色宫装,头上簪着一支凤尾钗,这是皇后的大妆规格,今日她却能用了。何贵妃同皇帝坐在一处,二人装扮,像是这世间最恩爱的夫妻一般。 阮梦芙心中有些不舒服,难不成何贵妃真的要做皇后了吗?她明明记着前世何贵妃并未做皇后啊,她又想着,只是一想头却疼了起来。 “阿芙姐姐,该你了。”四公主轻轻推了一下阮梦芙,将她神思拉了回来。 她起了身,走到正中间,“阿芙手拙,只做了一副抹额。” 便有宫人将抹额呈到太后面前,太后一见便喜欢上了,果然还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才知她心思。 “针脚缜密,花样也新鲜,阿芙的女红大有进益了。”皇帝在一旁凑趣道。 “舅舅谬赞了。” 待众人的寿礼皆献上以后,太后受不住乏,挥退了众人,只留下自个儿的儿子和女儿说话。她便寻了顾承礼,将人拉到偏殿,“二哥。” “怎么了?” “何贵妃真的要做皇后了吗?那你会不会有事?” 顾承礼对着她温柔一笑,“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如今外头皆传她要做皇后了,我瞧着舅舅只怕也有这个意思。”她先前还以为她舅舅怎么都不会让何贵妃登上后位,现在她却不确定了。从那日武试之后,她便起了疑虑,又在大街上都听见了传闻,还有今日何贵妃的一身越制装扮,她的疑虑变成了满满的担忧。 过了好一会儿,顾承礼才开口,只是将话引开,“上回武试之前我同你打了个赌,你还记得吗?” 阮梦芙低头看着腰间白玉佩,虽不甘心,但她输了,她便将玉佩取下,“嗯,这是我的赌注,二哥你拿去便是。” 顾承礼却没有收下,“是你赢了,阿芙你可以向我提三个要求。你现在不提也没关系,等你想到的时候再说也无妨。” 阮梦芙一时错愕,她怀疑自个儿是听错了。 “我知阿芙聪慧,此事你别担心了。”留下此话,顾承礼推门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满肚子疑惑。什么叫她赢了,不是说年易安以一招之差输给了那位何小将军? 难不成她同桌可以胜过何小将军,只是他故意输给了对方?她忍不住捂住了上翘的嘴角,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太后千秋宴之后,前朝立后的奏折一日多过一日,皇帝似有松动,却又按着不发。从前皇后宝印一直存在长寿宫,太后却命人送去了延庆宫何贵妃处,此举一出,给延华宫请安的折子也越发多了。 前朝后宫俨然成了一座没有硝烟的战场。 “郡主,可真气人,四公主和三公主一起学琴,四公主不小心碰着三公主,听说贵妃娘娘罚四公主抄书学规矩呢。这还不是皇后呢,架子都摆到公主跟前来了。”白芷从外头回来,便气愤的嘟囔道。 “忍忍吧。”阮梦芙头也不抬的写着字。 她这两日心静了下来,想要好好回想一下前世之事,可她怎么想都觉着自己缺失了一段回忆,她能记得前世十岁前的事情,可十岁到十五及笄那年的事情好像有些记不清楚了,这到底是为何?每每用力回想这段记忆的时候,她的头就痛得很,阻止着她往下想。 所以她提笔开始将前世之事挨着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思路,都怪她这些年只想着这一世做个乖乖听话的孝顺女,以为自己前世记忆都是那样,整日里在京城里头胡作非为,肆意蛮横,不曾仔细整理一番,到了现在才发觉自个儿好像缺了什么似的。这也不难怪,谁能想到自己还会有丢失记忆的可能呢?只是一件事情不记得也就罢了,可若是一段时间内的事情想不起来,这就叫做奇怪了。 她默写着,大概是想的太认真,快要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提笔歪歪斜斜写了两个字,但她头疼平息了之后,她盯着纸上那两个字却是瞬间愣了神。 “阿律。” 她怎么会写这两个字? 大概是想他了吧。 第33章 阮梦芙匆匆赶向东宫,小黄门苦着脸将她拦下,“郡主,您不能进去,圣人下令,太子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见他。” “我就进去看看他,只要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出来。”阮梦芙心中焦急,说着便要不顾阻拦,朝里头去。 “郡主,您别为难奴才。” “郡主,咱们回去吧。”白芷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袖子。 她停下来,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不行,我去求舅舅。”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不受传召前往御书房,这里是前朝的范围,从前她是想来便来,可她本不该硬闯的。 皇帝正在议事,听见宫人传话,有些诧异,“阿芙来了?” “是,郡主说无论如何都请皇上您见她一面。”御前大监小心瞧着皇帝眼色,“郡主是从东宫来,想来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求情。” 皇帝面上笑意淡了,到底是真心疼爱的晚辈,“罢了,让她进来。” “阿芙给皇上请安。”阮梦芙一进屋,沉静下了心思,规规矩矩行了一个跪礼。 “快起来。” “阿芙不知二哥做了何事惹您生气,您就饶了他吧。” “朝廷大事,岂可儿戏,阿芙,别的事,朕都可以答应你,他妄测君心,自当该罚,叫他在屋子里头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出门。” “回去吧,莫叫太后和你娘担心。” 皇帝说话这话,抬手示意她出去。 皇帝斥责太子办事莽撞,拘于东宫闭门思过。连最得他宠爱的晚辈,婧宁郡主去求请,跪了小半个时辰,皇帝都不曾松口,可见是动了真气。 延庆宫中,何贵妃自然是欢喜非常,昨日皇帝终于是松了口,立后之事就要拟旨了,今日太子便因为没办妥交待的差事而被罚了闭门思过。 “娘娘,这回您这皇后宝座是稳妥了,从前娘娘还费心讨好太子,如今看来这太子之位还保不准是谁的呢。” 何贵妃轻抚着盒中凤钗,轻笑道:“还不是因为本宫有位好父亲,从前圣人一直不肯松口让本宫登上皇后之位,一是为了顾承礼能稳坐太子,二是因为本宫父亲手握重兵。”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昨日府上是不是又宴请了一回朝中大臣。” “是,娘娘。听说是宴请了那些还不曾上奏请封皇后的大臣们,这些人已经心思松动了。” 何贵妃皱了一回眉头,忽然想起前几年皇帝对她如何冷淡,从她父亲大胜南诏开始却对她开始嘘寒问暖,作为一个女人,还是后宫的女人,说她不得意是假的,只是她有时候,心中难免升起不安。这股不安来自于她的直觉,她这么多年只守着一个男人过活,她应该希望得到对方的宠爱,可她不知道对方对她到底是因为她本身还是因为她的娘家。 “娘娘,这是大将军命人送进宫来的东珠,说是昨日刚从南边运回来专程送给娘娘研磨制粉的。大将军可是派了精兵专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宫女捧着一匣子东珠进到屋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拾起一枚东珠放在手心,这匣子东珠皆是上品,每一个都和鸽子蛋差不多大小,通体白莹圆润,用来缀在发钗上最是合适,可她这一匣子不过用来研磨成粉。这样的东西,她从前也少得,可她父亲回京后,这些不过是随手可扔的小玩意儿。 罢了,她有个背景强大的娘家,皇上心中眼中当下也只会有她。 “叫人将这匣子东珠磨成粉膏敷脸用。”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转而再想不起之前所想的事,满屋金玉,荣华富贵,她已经将要得到这世间极致。 “是。” 阮梦芙揉着膝盖,她是真真切切跪了小半个时辰,膝盖酸痛的很。长公主心疼她,亲自拿着药膏替她按摩,“你又何苦?” “娘,我同二哥一起长大,在我心中,他就是我亲哥哥,这回他被罚,我自然该替他求请。” 说完这话,她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忧心忡忡道:“倒是娘,您就不担心二哥吗?” “我当然担心他,只是你舅舅是真动了气,总要等他气消了,你二哥才会无事。” “好了,明日你莫随意走动,早些休息。”长公主替她拉上被子,这便出去了。 阮梦芙脸上忧思一扫而光,转而轻松了起来。 “郡主,你怎么了?”白芷见她变脸迅速,吓了一跳。 “没什么,今晚不用你守着,你也早些休息吧。”阮梦芙转了个身,打着哈欠,心疼自己跪疼了的膝盖。 屋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从那日顾承礼告诉她武试是故意输的时候开始,她才从这一堆混乱的事件中抓到了点儿头绪,将整件事情想了个大概。这大概是一场戏,一场和从前一样,为了稳定朝堂后宫的大戏。 果然是天家子孙,最会做的便是做戏。她二哥在做戏,她舅舅在做戏,她娘和她外祖母一点儿都不担心顾承礼,只怕也是在做戏。而她今日特意去为顾承礼求情,是为了试探她舅舅态度但也是为了做戏。 可是,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她有些不想过了,好累。 当第三百封折子上奏请命立后之事时,皇帝终于在早朝宣布,“元后走了十四年了,朕时常怀念。可朕也知道,后位一日不立,后宫一日无宁,所以,朕今日决定,朕要立后。” 何将军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此时他笑得开怀,回京这么些日子了,最让他舒心的便是今日。 “报!”殿外有人高声喝道。 便有小黄门手中捧着密信前来。 “滇西八百里加急军情,请皇上过目。”本该被关在镇国将军府闭门思过的年易安走进了殿中,他是疾驰而来,跑死了三匹马方才回京,脸上却不见疲惫不见风霜。 何将军脸上笑意定住,死死盯着那封信。 “念。”皇帝坐在龙椅上,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滇西军将领何珂虚报兵情,篡改与南诏军一战中我朝士兵伤亡之数,私吞慰兵军饷。”年易安缓缓而道,后又将证据呈上。 朝臣皆变了脸色,这事可大可小,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爆出,何贵妃还能登上后位吗?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何爱卿,你作何解释?朕拨给为国阵亡的抚恤银你都敢贪?” 何将军大笑一声,转而怒极,指着年易安骂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你输了一场武试,怀恨在心,竟然诬陷本将,是何居心?你们禁卫军这是要造反不曾?” 年易安面色不改,“我有人证。” “宣。”皇帝一挥衣袖,何重从殿外走来。 何将军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怎么就成了你的人证。” 何重朝着堂上拱了拱手,看向年易安,露出个微笑来,“我可不曾给你做什么人证,你手上拿的谁知是不是你伪造的。” 年易安微微皱了眉头。 他面向皇帝,“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众人皆是莫不着什么头脑,俨然这事变成了一场闹剧。 “皇上,老臣兢兢业业数十年替大余守着滇西,从来都不曾有一丝私心,如何能叫旁人这般羞辱。” “您一定要为臣作主。” 眼见着何将军老泪纵横,朝堂之上开始议论,要问责禁卫军时,突变环生。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哨声,就像是发送信号一般,刚刚还在痛哭的何将军猛地一起身,趁着旁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用匕首抵住了皇帝的喉咙。 “何重,可以动手了。”何将军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可又瞬间在这信号声中下定了决心。 殿外不停的传来惨叫声,刀剑相击之声。 “我何家这么多年替你守着这江山,你连个皇后之位都不肯给。那就别怪我这做臣子的,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何重,还不快动手,将殿中之人都给杀了。” 何重朝着年易安耸了耸肩膀,朝着年易安道:“你不该信我的。”说着便拔下了腰间佩剑,朝中大臣无人身带武器进殿,有那刚烈忠君的,此时赤脚空拳就要同他相斗,被他接连砍伤。年易安握紧了手中佩刀,朝着何重的方向一跃而去。 “皇上,你此刻写下退位诏书,我可以饶你一命。” 眼见着胜券在握,何将军大笑道。 转向又是一瞬间,前头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竟同时对何将军发难,击下他手中匕首,将皇帝救下。 何将军怒不可遏,此时身份逆转,何重的刀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何重,你!” 年易安护着皇帝走向殿门口,殿门大开,吴统领正领着一队精兵在外头互相击打,刚刚的惨叫声,刀剑相击的声音,皆是他们制造出来的。那些个他这些日子每每找理由召进京城的两万精兵并没有出现在皇宫中。 此时,何将军才反应过来,方才一切都是在做戏。 “你们!” “大伯,侄子这份大礼如何?”何重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不能这会儿将人杀了,他手上的刀早就划破了刀下之人的肌肤。 前朝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后宫却过了好几个时辰才知晓。 “所以,你们有没有人可以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阮梦芙都惊呆了,她以为这场大戏是为了稳定朝堂,为了安抚何将军保护太子所作的大戏,怎么成了何家是叛逆臣子,敢当众威胁天子,犯下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她刚一得了消息便跑到东宫。 顾承礼有些无措,这还是他头一回这般,他的身旁坐着的是年易安,他正低着头包扎伤口,两个人都有些不敢瞧面前站着的小姑娘。 阮梦芙不停地走来走去,口中不停的说着,“所以你们二人设下这么大个局,就是为了逼何将军自个儿按捺不住?” “我先去给皇祖母请安报平安,阿律你同她讲。”顾承礼有些不想再提此事,落荒而逃般的离开了,这儿明明是他的东宫。 阮梦芙便坐到了她同桌身边,“阿律,你快些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年易安垂眼看她,见她满眼间都是好奇并无其他,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始讲起了整件事。 原来,一开始,何重便是皇帝安插在何将军身边的眼线,这么些年,皇帝早就对何家心生不满,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次何将军回京,终于有了一个契机。狩猎那日,也是皇帝叫何重故意找上他试探他,之后他和太子所行的每一步皆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所以,这一切都是舅舅安排的?”阮梦芙忍不住惊讶道。她以为,她以为她舅舅只会为安定局面考虑,没想到布局这么大,竟能将何家连根拔起。 “何重动手的那一刻,我才想明白。”年易安点点头,随即便不再说话。当时他们二人打斗间,对方并没有下死手,他才想清楚,他和顾承礼所做的事情大概也是在旁人算计中。他若一开始就冷静分析定能想明白,只是总归有些事情迷了他的眼,叫他乱了心智。 前世,在他的一生中,滇西军并没有叛乱,或许何将军一样有叛乱的心,但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何将军说反就反了。大概是从他进了宫做了伴读,阮梦芙患上天花都脱不了何家的干系时,皇帝下定了决心想要先除掉何家,布了这么多年的局。 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方才问他:“那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此番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将何将军这个逆臣贼子拿下,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这般顺利。此时她舅舅还在前朝处理遗留之事,但等事态彻底平息后,也会论功行赏,总归是少不了他的那份。 年易安不由得凑近了她,两个人之间距离不过呼吸之间,这样的亲密,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两个人在镇国将军府的那个小院才存在过,他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眼神盯着面前小姑娘粉嫩的唇瓣,低声道:“你想知道吗?” 阮梦芙见他眼中,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下意识就想要躲开。年易安见状,坐回了原处,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这距离恰好而又克制。 她想要捂一捂跳的极快的心脏,叫它好安静些。 “那你要说出来呀,你不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四处乱瞄,但总归是不敢看身旁的人。 年易安看着廊下的鱼池,宫人都离得远,但也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这边,惟恐他们二人做出些什么不适的举动来。 “虽然还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但我想带你离开这座皇宫,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想让你想笑时便笑,想哭时便哭,不用再考虑别人的想法。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你可以完全信任依靠。”他轻轻开了口,声音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有些喑哑,却又带着不一样的挠人心神的魔力来。 随后他自嘲一笑,“可我如今还做不到。”他还没有足够的权势能将小姑娘庇护在羽翼之下,不叫她受半点风雨。 阮梦芙心神震荡,脑中嗡嗡作响,心跳声快要充斥满整个胸腔。 眼见着林女使就要上前来,年易安起了身,再也不看她,“我先走了。” 待他走远,林女使方才看着自家郡主,只见她满脸通红,“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阮梦芙抬手捂住了脸,“没,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个局中局 就是皇帝布局了很多年,但是顾承礼和年易安一个因为自己还不够城府一个又想快点立功建业(就是被那场婚事给迷了眼失了理智),所以没有看清,反而成了皇帝的手中棋子。 而我们的小男主,因此产生了挫败感。 我不知道讲没讲清楚这个小故事。但这个故事我确实是不能不写。 第34章 何家谋逆,当众行刺圣人欺君罔上这个消息竟然没有丝毫飞出京城,吴统领率三万禁卫军将整座皇城围得水泄不通,连只信鸽都飞不出。 京中却是人人自危,那些心甘情愿或者是被动上奏请封立后的大臣各个都惊心胆颤的活着,从早到晚都有大臣跪在御书房外。 何贵妃本来欣喜非常等着她的皇后梦成真,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贬为庶人,拘于冷宫的降罪诏书。 三公主和六皇子也被带出了延庆宫,再也不能同何氏相见,甚至这两个长在延庆宫的孩子也再不属于她,不会再叫她一声母妃。 降罪诏书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白芷如雷劈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一脸了然的阮梦芙说道:“郡主,原来当年害你得天花的坏人是何贵妃指使的,他们何家真是没一个好人,人怎么就能这般心思歹毒呢。” 降罪诏书里头不仅写了何家叛国谋逆之事,还有当年那一场已经快叫众人遗忘的镇国将军府下人谋害婧宁郡主的天花案。 皇帝甚至还趁着空闲时间将阮梦芙召了去。 阮梦芙认真仔细将她的舅舅看了一遍,皇帝今年才三十五,正当壮年,两鬓间却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细纹,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瞧着便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的模样。 她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些年她什么都知道,她也知道她舅舅是真心疼她,也知道对方心中江山重于万物,所以她当年只能当作不知晓,但要说没有怨,她又不是真圣人,自然也是有的。 “虽然迟了这么些年,朕到底给了你一个交待。”皇帝看着地上跪着的外甥女,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后悔,当年之事被他给压了下去。他还记得,他有这么多儿子,女儿,可唯一他第一回抱着就笑的,只有这外甥女,大概是因为先辈之事,又或者就是因为她的独特,他心中,阿芙是不一样的。 不过后悔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天下,他的国家并不能让他拘于此。 “阿芙谢谢舅舅,替阿芙讨回公道。”她满腹惆怅,到底被那白发刺了眼,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多少话她都不愿再提,当年之事,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她早就清楚内幕,此刻仿佛烟消云散。 “你这几年大了也不常出长寿宫走动,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让朕陪你玩耍,朕时常怀念。”皇帝有些感伤。 “阿芙长大了嘛。”阮梦芙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阿芙,你要记着舅舅永远将你看作自己的孩子。” 阮梦芙心中一酸,“嗯。” “那我日后若做错了事,舅舅您会罚我吗?”她忽而抬起头来。 皇帝见她说起了孩子话,心情一好,想都没想回了她,“只要不是犯法的事儿,自然不会罚你。” 她从御书房走出去的时候,外头跪着的是三公主,她已经哭红了双眼,见阮梦芙出来,“求求你,替我母妃向父皇求情好不好?” “求求你,阿芙姐姐。” 她已经走投无路,甚至开始求起了平日里最不喜欢的人。 阮梦芙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着自己的路,却不料被三公主抱住了腿。 “阿芙姐姐,父皇最疼你了,你替我母妃求求情,我们都不知道外祖父会谋逆,我求求你了。”三公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一心抱着阮梦芙的腿,不肯叫她走。 旁人不敢上前将她拉开,毕竟她是公主,没有获罪。阮梦芙也没叫白芷上前。她只低下头,看着三公主,语气方的很轻,“她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因为舅舅看着你和你弟弟的面上,旁人再去求,也没什么用。” “我不信,我不信。”三公主只顾着自己痛哭,哪儿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阮梦芙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那一年我得了天花,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三公主顿住了。 “我娘和舅舅还有外祖母都问过我,是如何挺过来的。” “其实我差一点就忍不住寻死了,可能你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想要寻死是什么样的心情。”她闭上了眼睛回想,又像是回到了那天,她终于有了些力气能够下床,但她知道她就要快忍受不住整日整日的痘疾所带来的痛楚,那一刻她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想若是死了,她娘会有多难受这样的事情。所以她趁着无人在屋,将门反锁,拉了一张椅子靠坐在门上,忍住了身上所有的痒意,静静地等待死亡。 死亡离她很近,近到她闭上眼那一刻都能感觉到来自地狱的业火味道。 想到这儿,她睁开了眼。 “我不会帮你求情的。” 她轻轻蹲下身附在三公主耳边。 “你不如好好想想,没了你娘,你日后要如何在宫中立足。” 说完这话,她毫不犹豫地将三公主的手从她身上拂开,“三公主哭累了,你们将她送回去吧,舅舅还有朝事要处理。” 便有宫人上前来,扶着哄着将三公主带离殿前。 “回去吧。”阮梦芙抚平了衣袖,带着白芷走远。 沿着一面宫墙走下去,又是另外一面宫墙,这宫里的墙总是看不到尽头。 “虽然还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但我想带你离开这座皇宫,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想让你想笑时便笑,想哭时便哭,不用再考虑别人的想法。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你可以完全信任依靠。” 不知为何,这句话又浮现在她耳边。 原来这世上,还有她不开口,便知道她不喜欢这座皇宫,她也不喜欢过这样的生活的人。 又转了一道弯,她本低头走着,不料见着一人。 何重语气轻佻,却又带着几分意外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又见面了。” “是你?”白芷忙挡在她家郡主跟前。 阮梦芙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竟然能在皇宫走动。 “何大人,这位是婧宁郡主。”那引路的小黄门赶进山前一步道歉。 “郡主,奴才是奉圣人之命给何大人带路,冲撞了您是奴才的不是。” 阮梦芙惊讶的看着那个直叫她觉着危险的男人,“你就是何重?” 何重漫不经心,“是我。” 这个人能在何将军身旁替她舅舅做暗探,还能以十八岁的年纪生擒南诏军将领,又能在朝堂之上做戏将何将军捉下,怎么看都觉得叫人毛骨悚然。 她实在不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她看向小黄门,“无事。”说完便继续朝前走。 “何大人,咱们继续走吧,圣人还在等着呢。”小黄门松了一口气,郡主和这姓何的一家人可有仇呢。 何重转头看了一眼,方才继续朝前走。 她绕着路走,走到演武场,忽然惊讶了一声,“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第35章 白芷安静的站在原处,前方再走两步便是演武场的大门,门口有禁卫把手,见到她家郡主,皆在犹豫是不是该上前来请安。 但她就瞧着她家郡主一会儿苦恼,口中自语,“我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 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大概是方才遇到何家人,心中不自在,所以没注意。” 一会儿又释然,朝前走几步,“既然来都来了,进去看看二哥,我听说他在组建禁卫十四军。” “郡主,你不是一直都朝这走的么?”白芷终于忍不住了,她们方才都没犹豫转弯儿,分明就是朝着这里来的。 “谁说的?“阮梦芙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行吧,奴婢说错了。”白芷将话给咽了回去。 “我就是来看看,没别的。” 迎面而来的一掌带着疾风,年易安闪身躲过,转身就毫不犹豫回击,对方来不及反应,被他一掌集中腹部,重重落在地上,激起一地灰尘。 他伸出手去将地上的人拉了起来,“还来吗?” 吴策拼命咳嗽了两声,“不来了,不来了,再来我就真被你打死了。” “大伯叫我来陪你练武,不是叫你把我往死里揍。“吴策起了身,正准备怒斥这种将他当做沙包打的行为,忽然看向了他身后,整个人身子一僵。 “怎么?”年易安见他不动了,皱眉问道。 “咳咳。”吴策极快的整理了一番衣服,好叫自己没那么狼狈,他傻笑道:“我突然想起大伯今日特准我回家探望祖母,我先走了。” 年易安来不及问他干嘛走这么快,身后传来轻响。 “他怎么走的这么快?看见我就像看见老虎一样,难道我比老虎还可怕?”阮梦芙慢慢走上前,疑惑地看着跑走的吴策。 年易安看她,不动神色地擦掉了手上因为打斗带上的灰尘,“你怎么会来?” 阮梦芙左右看着,其他人好像都不由自主地开始远离这里。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好像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怎么了这是,他们躲什么啊。” “没什么。”年易安落了她半步,转过头看向白芷,白芷一愣,却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中看到了警示,这是要她离远一点的意思?她不由得放慢了步伐,跟她家郡主隔着三步远的距离,这是她最后的坚持,若再退,她回去就会挨罚了。 背后发生的事情,阮梦芙是一概不知的,她只瞧着面前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离开,无论刚刚在做什么,此刻皆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离开。 “我是来找二哥的,听说你们最近在准备组建禁卫十四军,我来看看,怎么没什么人呀。”阮梦芙四处张望着,就是没瞧见她二哥的身影。 “太子不在此处。” 阮梦芙这才停下了脚步略微有些不自在,“他不在?” “嗯。” “郡主若是寻他,可以去东宫。“ 可是阮梦芙还不想走,她装作没听见,磨磨蹭蹭间瞧着这间屋子,大概是因为她来了,房门和窗户都大开着,年易安站在门口并未进屋。 她瞧见架上的箱子时,觉着有些眼熟,心中一悸,脱口而出,“我好像见过这个箱子。” “你可以打开看看。”年易安站在背光处,脸上所带着的温柔隐在光中,一丝一毫都不会被旁人瞧见。 那个箱子位置正合适,刚好就在她面前,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放着一盏灯,灯瞧着便是保管妥善,上面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她应该是见过这盏灯的,点上蜡烛,灯身便会转动,灯面所绘图案会连成一幅画。 “你想看看吗?”不知何时年易安进了屋,白芷忙跟上去。 他将灯取出,放在桌上,点燃了蜡烛,灯身转动,带动着图案变化。 “我真的好像见过。”阮梦芙眯着眼睛,使劲儿想。 “你喜欢吗?” 阮梦芙点点头,“喜欢的。” 长寿宫中 “殿下,郡主此刻在演武场。”青雀低着头,都不敢瞧自家主子的脸色。 长公主放下手中的狼毫,像是毫不意外,甚至都没问她女儿和谁在一起,“二人相处如何?” “两个人不曾有肢体接触,只是一路郡主都在说话,律少爷皆是安静听着。” “算他还懂事。” “可要奴婢将郡主带回来?” 长公主看着刚刚所作的画,“罢了,左右到处都是人看着,你若得了空,让阿律来见我,别叫阿芙知晓。” “奴婢知道了。” 演武场 阮梦芙来演武场时两手空空,离去时却手中提着一盏灯。这盏灯她觉着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何时见过。 “郡主,奴婢怎么瞧着你就是来寻律少爷的?”白芷不禁问道。 被戳中了一点儿心思的阮梦芙,脸上一热,“二哥不是不在么。”顾承礼这个时候就非常好用。 又过两日,长寿宫门前,青雀诧异地看着来人,“律少爷,您这是?”这几日事忙,她还不曾前去请对方来长寿宫见长公主,没曾想,她不去请,对方却主动来了。 “劳烦青雀姑姑通报一声,我想求见长公主。” “律少爷,您且等等,奴婢这便去通传。” 长公主听见青雀传话,忽然想起今日阿芙陪着太后去了御花园走走,这几日宫中乱糟糟,太后心里头也不舒服,今日天气好,便想着要去走走。阮梦芙自然陪在左右,这宫里头就剩下她一人在。 这小子倒是也知道背着人来。长公主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想都没想将人召了进来。 待脚步声近了,还传来了少年郎带着几分沙哑的请安声。 长公主头都没抬,“你为何来想来见我?” “我想求您一件事。” 长公主这才正眼看向面前的少年,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什么都不顾,拖着害她女儿的凶手冲到她跟前来,大声争辩。也不像从前,带着几分急迫,跪在她面前说要去小院陪着女儿度过天花之灾。他很沉稳,比之顾承礼自幼所学帝王之术的城府天然,他更像是一把并没出鞘的刀,让人看不出深浅。 她有些恍惚,难不成这小子是来求将女儿嫁给他? “你想求娶我女儿?” 年易安摇了摇头,长公主微怔,“你不想娶她?” “我想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能配的上她。” 长公主面上带上了几分认真,“你如今虽才十五岁,何家的事情你立下功劳,吴都统也将你看做禁卫军继承人,难得的少年英才,仕途不可限量。”只是短期内他还会只是禁卫军小小的一个七品校尉,最起码还要十五年,他才能接过吴都统的位置,掌权禁卫军。还有年家,虽小何氏因为受了何家的牵连,年家被圣人贬斥,到底靖安侯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他虽借过何家的势,到底不知何家叛逆之事,可年家的爵位也落不到他头上。。 年易安看着她,像是能洞察人心一般,“这些并不够。” “请您给我两年时间,我会向您证明我自己足够配得上她。” “我想让她以后的生活只有笑没有泪。”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少年人的爱恋就是这般天真,但这个时候倒是最真心实意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女子不比男子岁月宽容,我便是愿意将女儿永远留在身边,但我也想等她及笄便定下一门好亲事,若这两年你并无建树,你该如何?难道要叫她一直等着你,等到人老珠黄为止?” 年易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叫他刚刚还冷清的脸上带了几分尘世烟火气,“您不用担忧,我对您的请求,您不用有所顾虑,您也不必告诉她。” 长公主错愕,他这是何意? “我只是想请您知道,我心悦她。其他的,都是我自己的事。” 待少年人躬身退下,长公主方才笑出了声,“我倒是小瞧了他。” “殿下,这是何意?”青雀不解。 长公主轻轻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这些年,你可见过他拿着那年的恩情来找我?” “不曾,律少爷除了能在宫中走动更自由些,倒不曾有其他优待。”青雀还有句话没说,这回虽年易安也是圣人布局中的一环,可他能在二十天的时间内从京城到滇西将证据带回来,还毫发无伤,这样的功劳,他甚至都不曾请求过赏赐。若要青雀自己来说,何重十八岁能生擒南诏将军,但律少爷十五能在京中和滇西走个来回,只怕比对方更厉害。 “我本以为这份恩情他会用在亲事上,他今日却一句话都不曾提当年之事。”长公主眼神中有过怀念。 “你是他是不是确定了阿芙喜欢他,他才来的?”长公主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青雀, 青雀却是低下头认真思索了一番,“奴婢想,大概是吧。” “你瞧,这小子说话做事明明三思而后行,偏偏今日要到我跟前来说这样一番不顾头尾的话。阿芙若真喜欢上他,我怕是都没办法拦。” “那殿下,咱们该如何做?”青雀又问。 长公主低下头继续看书,“他不是说了么,这都是他的事情,咱们该如何便如何,等有了好的女婿人选,我自然还要瞧瞧的。”只是她到底上了心。 若今日他张口便是说要娶她女儿,她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只是一个机会,她倒是愿意给的。 她又抬起头来,瞧着窗外树梢,不由深思,拥有鸿鹄之志的少年郎真的会只为了心爱的姑娘撑起一片天吗? 第36章 何家谋逆,滇西那边消息再瞒也不可能不露出一点儿风声,皇帝下令,派特使前往滇西肃清重整滇西军。 二月底的天儿了,天气逐渐暖和,宫中的紧张气氛也日渐消减,趁着无事,阮梦芙叫人从宫外头买了些杂书进来,这是她这几年常做的事情,宫人都知晓,也并没有人阻拦。 林女使匆匆而来,她亲自抱着送进来的书,压制不住的喜悦。 “郡主,书到了。” “还有,边城的信也来了。” 林女使将书摊开,书中间可不就夹着一封信。 阮梦芙眼前一亮,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没有旁人知道吧?”她将信拿在手上,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方才青雀倒是瞧见了,问了一句,旁的也无人知晓了。” 阮梦芙这才放下心来,将那封信打开,上头字迹有些凌乱,应该是匆匆写下的。 “父亲已将折子送往京中,阮泽。” 这是成了!阮梦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果不其然,这封信到她手上两个时辰后,长公主面带寒霜匆匆走到她房中,“阿芙,你随我一起去见你舅舅。” 阮梦芙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事情,但见到她母亲这般焦急,还是有些内疚。她强压下这份内疚,装作不知,“娘,怎么了?” 长公主握住了她的手就往外头走,沉默了半晌方才说:“你父亲送来折子,想见你一面。” 从旁人口中听到你父亲这三个字实在是过于陌生,阮梦芙听着竟然觉着有几分新鲜。 “他要你去边城见他。” 到了御书房,皇帝手上还拿着那份折子,表情也不好看,“明珠,你怎么看?” “我不愿阿芙去。”长公主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阿芙,你看看吧。”皇帝也没有直接回答,只将折子递给了阮梦芙。 她接过折子一看,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三思,也就是她父亲上这封折子,是因为他十天前受了一次伤,突然想见见他这位十几年都不曾见过的女儿。后头的话是边城情形,她也没看了。 虽然不知道她的嫡兄阮泽是怎么说动她那位父亲上折子还带上她,不过探望受伤的长辈,这个理由倒是叫人挑不出理来。 “皇兄,你真想叫阿芙去?不,我不答应。”长公主手都在微微颤抖。 阮梦芙轻轻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语气平静又透着几分坚定,“娘,我愿意去。” 她本想说父亲二字,到底喊不出口,便只说:“他打仗受了伤,又特意向舅舅上折子叫我前去,他是长辈,我本就该塌前侍疾的。” “我愿意去的,娘,您总不能叫我一辈子都不知晓他长什么样子。”阮梦芙略微低下头,语气有些失落。 长公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她。若不是今日这封折子,她还会佯装不知她的女儿身上还留着一半 皇帝看了她两眼,“阿芙,你先退下,朕同你娘单独说说话。” 阮梦芙点点头,她走到御书房外,站在廊下,望天长舒了一口气,等了五六年才等到这个机会,她怎么都得把握住。 没错,去往边城见她那位父亲,这件事本质上来讲是她自己一手谋划的,自八岁那年从年易安手上拿到那本关于先帝年间的小本子后,她就一直谋划着要去见一见阮三思,阮三思不回京,她就去边城嘛。又有林女使暗中帮她,她好容易同那位同样在边城的嫡兄阮泽联系上了,终于在今年,她可以前去边城见一见软三思。 虽然这件事有些对不起她母亲。 屋中声响有些大,若是仔细听,她甚至还能听见隐隐的哭声。 “郡主,您可要去偏殿做做?”有宫人上前,小心问她。 阮梦芙摇摇头,“我就在这里站站。” 房内 皇帝叹了口气,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妹妹,“明珠,阿芙那句话很对,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知晓她亲父是个怎样的人。虽然我也不想她去,可她身上毕竟还留着阮家的血。” 长公主冷眼看他,声音打着颤儿,“皇兄,她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和阮家没有什么干系。” “那你这些年不愿和离,难道不也是为了阿芙?这些年,你叫阿芙同阮家保持来往,不也是为了她?那你为何不叫她见见,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谁?”皇帝又问。这些年他不是没想到直接降旨让二人和离,可到底这事儿还牵扯着阿芙。 长公主猝然眼泪便流了出来,却被这话堵得出不了口。 皇帝自来便心疼她们母女二人,但他想的就多了一些,“他当年自请镇守边城,永不回京。我想他要不是病重,只怕不会写这样一封折子。” “阿芙虽从不提他,难道心中一点儿都不想吗?” “你从小叫她同阿珣一般读书写字, 长公主腮边豆大的泪珠往下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来,“皇兄,我答应你就是了。” “阿芙,进来。” 阮梦芙听着屋中的声音了,方才回过神。她重新回到屋中的时候,长公主脸上泪已经干了,皇帝面上倒是有些轻松。 “阿芙,去边城看看也好。”皇帝满眼慈爱,长公主依旧是沉默不语。 这便是同意了。 待回了长寿宫,阮梦芙便趴在长公主怀中,“娘,您放心,我就是去看看他伤的如何,若是没什么,我在边城待上一日便也算叫他见过了,我就回来。” 长公主被她逗笑了,轻抚着她的发丝,“傻孩子,你一来一去,就需要一月,路途颠簸,你待上一日便回来,不是叫我心疼?” 阮梦芙心中一暖,“娘,您放心,我永远都只是娘的女儿。” 这话说的很真心,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同她只有血脉相承,可这世上感情又并不是只靠着血脉继承,精心养育她的人中,唯独没有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 “你可有想过该如何同你外祖母讲?” 要去边城可不是一件小事,皇帝虽然会将沿路护送都安排妥当,可到底姑娘家出一趟远门总会叫人牵肠挂肚。 太后这些日子身体恢复的不错,若叫她知晓,阮梦芙要前往边城,指不定又会病情加重。 阮梦芙语塞了,她还真的没想好要如何同太后讲这件事。 她小心忐忑的将去边城的事情同太后一讲,太后却没多说什么,“去见见也好,毕竟是你父亲。” 虽说是她盼了许久的边城之旅,可等着长辈们都同意她去了,她却又开始不舍起来。这一去,再回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月,说不定还要花更多的时间。边城离京城足足千里,路途遥远,她便是日日都写信回京,也是需要不少时辰才能送到宫中的。 她连长寿宫都不出了,日日都同长公主和太后待在一块儿,随行的人自有皇帝安排。 待到要出宫得前一夜,长公主难得同她睡在一处,千叮嘱万嘱咐,“此番出行,万事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但你也要同林路商量着来,可记住了?” “女儿记住了,女儿也会将沿路风景都写在信中叫人送回宫里。” 此番前去边城,阮梦芙一行会跟在辎重车队后,由她的另外一个舅舅,也就是先帝幼子端王担任辎重督军一职,这样便也有长辈陪同,到底不会轻易叫人拿住话柄,是皇帝特意安排的。 长公主说了很多话,唯独没有半点儿叫女儿带她的消息去的话,阮梦芙也没提,直到夜深了,宫灯方才熄灭。 到了第二日,阮梦芙郑重地给皇帝、太后、长公主磕头,方才上了马车,一路朝宫外去。 顾承礼送她,坐在马车上有些闷闷不乐,他虽老成,能做朋友的人不多,这会儿阿芙也走了,这宫里头就越发冷清了。 “你也走了,这宫里头就剩下我了。” 阮梦芙正掀开车帘看着外头,两旁皆是骑着马的禁卫军,她怎么瞧都没瞧见想见的人。听见顾承礼这般说方才收了些心思听她讲话。 “怎么就剩下你了?你那几位伴读可不是陪着你,而且还有阿律呢。”说到这儿,她便有些失落,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长寿宫,一直都不曾见过年易安。她也叫人去问过了,年易安这些日子都不在宫中,一直在城郊军营,那个地方她倒是不好让人去寻了。本以为今日她出行边城这样的事,对方能来送送她的。 顾承礼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你还不知?这回选出来的禁卫十四军,要随着西下的特使一同前往滇西。阿律和吴策几个人都在随行的名单中,若不是我不便前往,我大概也是要去的。”身为太子就是这点不好,要出京城比别人难多了。 “算算日子,他们前日便已经出发了。” 顾承礼说的轻描淡写,却是在仔细观察阮梦芙表情。 “什么?他已经走了?为何我都不知道。”阮梦芙惊道,若不是马车没那般高,她甚至都觉着自己会跳起来。 大概是为了方便他们二人说话,或许还有皇帝的其他心思,这马车上便只有他们二人。 “他都没有告诉我,竟然就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 “难不成是想要躲着我?” 阮梦芙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明上回见面时,还送了她一盏宫灯,这回前往滇西这样大的事情都不曾告诉她。 她只顾着自己想,完全快要忘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顾承礼见她完全将自己忽略,心中颇不是滋味,冷不丁的便问了出来,“阿芙,你喜欢他,对不对?” 阮梦芙瞬间脸红到了耳朵尖。 第37章 阮梦芙下了马车,此时已经离京五日,路途颠簸,饶是她一路都是坐在马车上,到底人还是有些疲惫。 她正在带帽围,便见林女使匆匆从前头马车走来。 “郡主,端王爷吩咐,今日雨大进不了城,就在驿站安顿,明早再启程。” 端王还要去安顿粮草,倒是无暇顾及她,不过这也没事,她并没有那般多的讲究,左右不过时安顿一晚的地方。 驿丞躬身请安连头都不敢抬,“小的已经叫人将房间收拾好了,只是咱们这里一年到头住不了几回人,难免有些破旧,还请贵人莫嫌弃。”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无妨的。”阮梦芙隔着帽围,只能瞧见这一座驿站是个四方两层小院,各处都有些破旧,却不失整洁。 “贵人,楼上请。”驿丞听她这般好说话,心下松了一口气,忙迎着人往院中走。只有老天爷晓得,他这个小驿站好几年才会有贵人入住,连着他过的也穷困潦倒,那点儿俸禄养活老婆孩子都不够,更别提修缮房屋,叫那些过路的官员们能舍了城里温馨舒适的客栈而选择他这破破旧旧的驿站了。 阮梦芙小心的扶着栏杆朝楼上去,四四方方的楼阁,中间空地上还挖了个小池塘,小小的一方,此时落雨击着水面叮咚响,她不想进屋,便倚着栏杆赏雨。 对面的房间咯吱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隔着帽围她便觉着这二人十分眼熟,待其中一人朝她走来时,她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站在原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朝她而来。 那人穿着一身玄黑衣袍,腰间别着一柄佩刀,身形单薄却不显消瘦,眉眼冷肃,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冷肃尽消,满目柔情。 阮梦芙只站在那儿,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走来。她好像又想起从前,俩人总是这般,安静的等待着对方走到跟前来,但这一回不一样。 那日顾承礼送她到城门处,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当时没有立马回答,可她心里头是有答案的。而且这个答案就在这一刻,叫她觉着这个答案越发清晰。 “郡主。”他开了口,声音还带着几分熟悉的哑意。 阮梦芙忙低下头,略微有些不自在,幸好还有帽围挡着,不然她的耳朵怕是会暴露她此刻有多紧张,她轻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已经前往滇西了,怎么会在此处相遇?这可真是奇了。 林女使领着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留下他们二人在此处说话。 年易安低头看着她,见她似乎害羞,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我要去一趟何家祖宅。” 阮梦芙点点头,若是今日不下雨,她这会儿应该就入了平宁城,而不是待在城外的驿站。何家祖宅,她若是没记错,应该便是平宁城。 两拨人分明就是一前一后隔了两日分别出发,此刻却能在这荒郊野外遇上,这大概真的是两个人实在有缘分。两个人十分有默契的看向外头,这下雨天又不能做别的,只站在一处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往下连成了一条直线。 便是此刻不说话站在一处,俩人心中也都带着欣喜。 “这雨可真大啊。”阮梦芙感慨了一回。 偏偏有人跳出来煞风景。 “你们二人若是站着无话可说,不如同我一起去喝杯茶,如何?”不知何时,他们身后有一道声音想起。 “怎么会是你?”阮梦芙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可巧,来人是何重。 “婧宁郡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何重随意的拱了拱手,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我们好像没见过几回,谈不上别来无恙,何大人。”阮梦芙冷淡回道。怎么能在这里也碰上何重,叫人心烦的很。 阮梦芙甚少用这般强硬的口吻同旁人说话,年易安不由得多看了何重一眼,上前一步微微侧过身将阮梦芙挡在身后,阻断了何重带着探究的视线。 “何大人,您有何事吩咐?”年易安抬起头,冷眼看着对方。 何重见他这般护着身后人,哂笑了两声,心下却了然。 “既然你们不想喝茶,就算了。“ “罢了,我问过驿丞,再过一个时辰,雨便会小一些,到时候我们就进城。”说完这话,何重再不看他们二人一眼,直接下了楼前去大堂处坐着喝茶。 “你怎么同他在一处?”阮梦芙不解,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会在一处,而且那何重实在是个危险人物,她同桌和他待在一处肯定会受欺负。 “他是何家的人,何家祖宅他比较熟。”年易安简单的回答了两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何重来。 不等阮梦芙喘口气,他又问,“听他的口气,你同他之前见过?”这话虽说着平静,带着几分叫人难寻的酸意。 阮梦芙却不知他话中起了酸意,她只是想起那回在城郊皇庄碰见何重的事情,大概是有了靠山在旁,就有了底气,忍不住开始告状。 “上回狩猎时,碰见过他,他还拿着刀尖指着我,我还以为是遇见了歹人。” 年易安神色一冽,看向大堂。何重不知是不是一直在看着他们二人,此刻见他目光转来,举起茶杯朝他示意。 “何家的人可真讨厌,我又没得罪他。”阮梦芙嘟囔道,“不过后头在宫里又遇见过一回,就没别的了。所以哪儿来的别来无恙呀,我和他不熟。” 阮梦芙说着就有些心虚,毕竟对方还坐在楼下呢,她摸了摸鼻子,“他也没真的动手,我没事。” “倒是你,一会儿又要走了,我们不知何时会再见了。” 只是还有一个时辰对方便要走了,阮梦芙方才还沉浸在相遇的喜悦中,此刻又开始不舍起来,这种不舍和她离京时同亲人道别又不同。 这种不舍,就像眼前的这帘雨一般,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歇,不知何时又会重新开始,就是这样摸不准又看不透,却能叫她一直记挂着。 年易安听见这话,徒增了几分不舍,终于忍不住将她头上带着的帽围轻轻取了下来,想看看她的模样。 阮梦芙眼前没了遮挡物,忍不住用双手将脸挡住,她不想被瞧见满脸都是不舍的模样,“你别看我。” “好。”年易安低声答应了,却依旧低着头看她。 “你别看我呀。”阮梦芙从指缝间偷看道,又忍不住嘟囔了一遍。 倒是站在远处的白芷有些愤然,“律少爷怎么可以将郡主的帽围给取下来。” 林女使被她逗乐笑出了声,“你可瞧见郡主因为律少爷此举,而有不高兴吗?” “没有。”白芷摇摇头,还是一脸不解。 两情相悦时,总是想要看着对方的脸,一遍又一遍的将对方的样貌描进心里,这样便能时时将人放在心上。林女使叹了口气,可惜她家郡主这般通透一个人,到底还是一头扎进了这红尘情缘中。世间小儿女,难得真心人。 一个时辰说长也不长,果然这雨渐渐的竟小了,楼下马蹄声轻响,阮梦芙朝下看去,大堂中坐着喝茶的何重已经消失,大概是去了驿站马棚处,准备骑马离开。 “我要走了。”年易安低语,带着几分怅然。 阮梦芙鼻子一酸,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解下腰间那枚从前和顾承礼做赌注的白玉佩,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她故作轻松道:“你上回送了我一盏灯,这玉佩算做我的还礼了。” “我听二哥说了,你只差一招输给了何重,下回你若同他比武,一定要赢,不对一定要狠狠地赢他,不然二哥会笑话我的。” “嗯,我会赢他。” “还有,滇西那边形势一定很乱,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嗯。” “你就没有话想要同我说的吗?”阮梦芙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的像是兔子一般。 年易安将玉佩连同她的手一块握进了掌心,郑重其事的第一回喊出了她的小名,带着眷念不舍,“阿芙。” “等我回来。” “好。”阮梦芙眼前有些模糊,她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 “再见。” “我们会再见的。” 等她手上徒然一空,只剩下带着一点儿余温的白色手帕时,她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拭去眼角泪珠。 “我怎么就哭了呢。”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楼下,只瞧见一片黑色衣角裹着雨水出了大堂。 马儿长嘶一声,声音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芷小心翼翼走过去,给她披上了天青色的披肩,轻声道:“郡主,等咱们回了京,不就见着律少爷了吗?” 阮梦芙点点头,嗯了一声。 官道上,两匹马并驾齐驱,何重轻瞥身侧沉默不语的少年,轻笑了两声,“你算着她今日会在此处暂停,所以才会冒雨前行?” 原本他们该明日才到平宁城附近,结果今日却冒着大雨到了,到了也不进城,就在驿站小憩,何重现在想想,这大概是身旁这少年郎算计好了的,就是为了来见去往边城的那位小郡主吧。 年易安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何大人多虑了。” “是吗?”何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你若喜欢她,为何不在去滇西之前同她定下亲事?我们这一去,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不过我想了想,你们年家同我何家有姻亲关系,皇帝怕是不会将他最心爱的外甥女嫁给你。” “这样想想,你同她大概有缘无分了。” 年易安不再理他,一挥马鞭,向前疾驰。 何重笑了两声,果然是戳着了对方的痛楚。他又眯着眼睛想了下,那小郡主确实有趣。 因为在驿站休息了一晚,她们便不进平宁城,直接绕开朝边城而去。 马车上,阮梦芙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自那日在平宁城外同年易安短暂的见过一面后,她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还有三日,咱们便到边城了,郡主,奴婢听说边城地处沙漠,到处是沙子,还有人用沙子洗澡呢。“白芷说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试图提起自家郡主的精神来。 阮梦芙懒洋洋地回道:“哪儿有人会用沙子洗澡,可见你在蒙我。” 白芷见她总算接话茬了,又说:“郡主看了那么多书,书上也没写过有人会用沙子洗澡的吗?” 阮梦芙摇摇头,却是仔细想了回,“我只在书上见过,沙漠之中会有荆棘,你若要寻水,便在顺着荆棘向下挖,就能挖到水源,想来你说的用沙子洗澡,可能是别人寻了一点儿水吧。” “郡主,你可算同奴婢说了这么多话。” 阮梦芙心不在焉的揪着手中的素白手帕,“是吗?” “那日律少爷一走,就像带走了郡主你的魂儿似的。” 白芷说完这话,忙捂住了嘴,她怎么就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呢? 阮梦芙一愣,随即笑了笑,这些日子她倒是不觉着坐马车有多叫她难受了,“我觉着他这一去滇西,大概要很久才会回京了。” “为什么啊?”白芷不解。 她仔细想了想,得出了个的结论,何将军虽然是认了罪,可滇西军三十万兵力不知有多少只忠心于何将军的,军心涣散,还有南诏军在一旁虎视眈眈,此时又是滇西将领交接的时刻,防守最为薄弱之时,要想稳定滇西局势,只怕不是一两个月便能完成的。大概等着她从边城回京,滇西都还会处于动荡的阶段。 “那郡主为何不问问律少爷,何时能回京?”白芷秉承了不懂就要问的精神,又问了一句。 阮梦芙掀开车帘往外头瞧着,应该是快要到边城了,空气中带着肉眼可见的风沙。 “问了又有何用,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呀。” “他从小就不会说谎,我若问他什么时候回京,他若说他也不知,我肯定会更难过。” 所以,还不如不问呢,阮梦芙叹口气,反正两个人总会有重新相见的一天。 白芷张了张嘴,本想说这世上哪儿有从来都不说谎的人,见她家郡主神情终于有了舒缓的迹象,终于有了一点儿眼力见将这话狠狠压在了心底没说出来。 马车又停了下来,阮梦芙定睛看去,是有一队骑马的人朝他们而来,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衣袍,看着像是军营出来的士兵。 “前头可是婧宁郡主的车驾?”有人朗声问道。 “我是阮泽,奉将军之命前来迎接。”为首的人正是阮泽,他只比阮梦芙大两岁,正是少年最恣意的年纪,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若要细看,又带着些边城特有的粗犷和沉稳。 再细细看去,他的眉眼同阮梦芙还有几分相似,叫旁人来看,肯定会知道他们二人是兄妹。 阮梦芙终于没了心思想其他的,外头林女使已经下车同阮泽交谈,她便整理了一番衣裙,轻轻叩了两声车壁,“我要下车。” “郡主,外头风沙大。”白芷阻拦道。 “我知道,他是我,是我哥哥,他来接我,我总不能不同他见礼。” 待她下了马车,阮泽已经下了马,站在马车前头等她。 “婧宁郡主。”阮泽不冷不淡的唤了一声。 “大哥还是唤我一声阿芙吧。”阮梦芙笑了笑,她有些说不出来此刻是什么感受,那一年她好不容易给边城去了一封信,足足等了三个月才从边城收到了回信,阮泽那一手字同她倒是如出一辙的不好看。 “也好,总不好这般生疏。”阮泽点点头,态度没有多恶劣却也没多坏。 二人头一回见面,又没什么骨肉亲情可以相叙的,其余的话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话,此刻竟一时无话可说了。 “你上马车吧,前方一段路不好走,需要花些时间。”阮泽示意道。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阮泽翻身上了马,就走在马车旁边。 “郡主,奴婢瞧着大公子和你还有几分相像呢。”白芷小声说道。 阮梦芙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马车外头传来了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回答:“同一个爹,自然有几分相似的。” 白芷脸色一白,吓得不敢再说话。 阮梦芙无奈,捏了捏她的手,掀开车窗帘子,“哥哥说前方路不好走,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泽点点头,“昨日有沙尘暴,淹没了前方道路,我若不来接你,只怕你们会迷了路。” “有劳了。” 二人带着几分拘谨,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方才想起,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病,“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第38章 阮泽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她,声音中带着些凝重,想来是他同阮将军父子之间感情很深,“伤的倒是不重,只是牵扯着前两年的旧伤,这回恢复的便慢些。” 阮梦芙点点头,她也不知该做何表情,说来阮将军是她亲父,她这会儿听见这话就该做出一副孝顺女忧心长辈的表情来,她憋了好一会儿,却做不出这表情来,她只好说一句,“此次太医院专擅内腑疗伤的太医也随行,定会将他的病治好。” “但愿吧。”阮泽见她憋得脸色古怪都不曾说过一句担忧的话,也不生气,再往前走了两个时辰,他下令,叫队伍停下。 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吹着车窗帘子也哗哗响,阮梦芙被这风吹着有些冷,又觉着像是有东西跑进了眼中,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将眼睛都揉红了,流了眼泪,方才觉着清明。 阮泽不知何时又走到了她的马车前。 “你将车窗关好,这段路风沙大。”阮泽只留下车窗帘子的一角嘱咐道,他手上还拿着一张油布,看着便是要将马车各处给密封严实。 阮梦芙点点头,她就在这小小的一角中瞧见了外头漫山遍野的黄沙,有风吹过,那黄沙就被卷进了风中,而马蹄也深深的陷在了黄沙里,她们方才走过的痕迹眨眼间已消失不见。 黄沙飘在空气中顺着这一丝缝隙飘进马车内,她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沙子像是卡进了喉咙里似的。 白芷忙将各处青帷放下,拿着一张手帕擦着方才那一小会儿飘进来的一层薄沙,“边城的风沙可真大啊,郡主。”连衣裳上头都有些沙子,白芷擦了好一会儿方才擦干净。若是在宫中,不,别说宫中,便是在京城各个街道,按时都会有人洒水除尘,人走在街道上头,连鞋面都不会怎么染尘,更别提衣裙了。她家郡主哪日穿的衣裳不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幸好我叫你收拾的衣裳都是藏青色一类的,若全是这月黄纱,每日得换几次衣裳?”阮梦芙低头看着裙上的灰尘,庆幸她自个儿好歹看了一回地方图志,衣裙这些带的便都是颜色深一些,便是沾上了灰尘也不容易叫人瞧见,在这地方,失了仪态,丢的可就是皇家的颜面了。 “对了,准备的那些见面礼礼单在何处?”离边城越发近了,她多少得看看礼单合不合适,若不合适,还得再改。 将军府上,可不止只有阮将军和阮泽二人。 “在这里。”白芷从箱笼中找出礼单。 阮梦芙看过,看到胭脂水粉时,顿了顿,“我记得这回来,我带了一枚长命锁可是?” “将它加到礼单里面。” “是。” 白芷点点头,大箱子都在后头的马车上,此时先记下之后再去改也行。 她闲来无事,又瞧着她家郡主手中的白娟,“郡主,这帕子上头什么都没有,奴婢给上头绣朵芙蓉花如何?” 阮梦芙手一顿,“不了,这样干干净净什么花样都没有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她见物思人,她总觉着这白娟上头有一股淡淡地的清香,虽说不出是何种香味,闻着叫人心神宁静。 白芷撇撇嘴,她有个小爱好,郡主虽会女红并且非常擅长,但并不喜欢,没有必要的时候,连根针都不愿意拿,有些女红活计便由她来做,她这些年绣了不少手帕荷包,最喜欢做的便是在她家郡主各种小物件上头,绣上一朵芙蓉花。 她又瞥见自家郡主对着那方帕子温柔一笑,身上忍不住一阵阵寒。 过了好一会儿,她算好了时辰,将一直装在水壶中的药倒在了茶杯中,“郡主,该喝药了。” 阮梦芙皱着眉头,“这药还要喝多久。”她好像从京城出发开始便一日三次的喝着这药,若不是今日这马车因为关的严实,有些烦闷,满是这药味,她都快要当做习惯了。 白芷镇静的将药端到她跟前,又拿出蜜饯来,“这是出宫前,殿下吩咐的,边城干燥,这副药喝下去清热皆燥。” 阮梦芙这才点点头,捏着鼻子将药给喝了,满嘴的苦味。 白芷拿起她手中的白娟就要替她擦嘴角,阮梦芙一惊,“别用这个。” “诶,好。”白芷忙换了一条新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朝前行进着,外头风吹着油布哗哗作响,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些睡意,白芷见她要睡了,拿上一旁放着的毯子轻轻给她盖上,见她手中还紧握着拿方帕子,她伸手想取下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郡主将这帕子看做了宝贝,她还是别动手去碰了。忽而她心里头又泛起了一阵酸,她和郡主自幼待在一处,虽是主仆,更像是玩伴,郡主从前什么东西她都碰的,偏偏那满柜子已经褪色了的青草编织的兔子、小猫、小狗,她都碰不得,对了,如今还要算上那一盏宫灯和这一方帕子。 “也不知律少爷是给郡主失了什么咒,哼。”白芷冷哼了一声,决定对千里之外的某个人记上一笔。 坐在马车上,行在沙漠中这两日,阮梦芙是彻彻底底体会到了边城的艰苦,她们出关前还灌了许多水,到了这个时候,竟快要不够用了。 那些沙子不止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总是不经意就在马车一角瞧见。 “郡主,再走半日就要入边城了。”外头有人隔着帘子吼了一声,带着些因为干渴而产生的沙哑。 “知道了。” “郡主,可要喝水?”白芷拿着水壶晃荡,里头剩下不过一二。 “不了,你喝吧,我方才喝了药,此刻也喝不下水了。”阮梦芙听着她声音也哑了,便推掉了。 “幸好,还有半日就要入城了,不然咱们的水也要不够了。” “这边一路上连口水井都不曾见到,也不知道入了城会不会好些。” 阮梦芙听见这话,有些忧愁,她从前没想过有一日连水都要学着省着用,边城之行,到底是她想的简单了,也不知道她母亲和她舅舅知不知道这边城是这般的景象,自出了关之后,就从来没有见到一片一片的树林,从前不觉着绿叶有多叫人心生欢喜,等看够了金黄色的细沙之后,便也开始期待着看见一些别的颜色。 “百姓群居的地方,至少水源还是有的,白芷你不用担心。” 白芷听见这般笃定地回答,放下心来,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边城的干燥是将马车捂严实了都挡不住的,她摸着自己的脸都觉着粗糙了不少,哪儿有待在京城时的那般水润。 彼时,年易安追上了西下的特使图,此番带队之人乃禁卫军副都统,杨林,此人年过四十,不苟言笑,见到他这般小辈,向来是连个正眼都不会给的。 何重要先行一步前往滇西,他便一个人归队,不曾停歇直接走到杨林马车旁,“大人。” 杨林坐在马车中,听见他的声音,也不曾动过,只是冷不丁地隔着帘子问了一句,“事情都办妥了?” “是。” “行了,下去吧。” 年易安应了一声,骑着马回到了十四军的队伍中。十四军中皆是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郎,此刻不知为何各个都低着头骑马前行,半点儿不见出发时的意气风发。 吴策见他回来,“杨大人可有夸你办事得利?” 年易安皱了皱眉,“发生了何事?” 吴策撇撇嘴,特意离他近了些,“几日前你出发前去平宁城取何家的丹书铁券,也不知道小六儿做错了什么,竟被杨大人看见了,叫他到军前大声斥责了一回,还叫他若是目无军纪,就滚回京城,别跟着西下丢禁卫军的脸面。” “这不,你走之前咱们的任务是押送圣人送去滇西的赏赐,现在好了,咱们什么都不用干,只跟着队伍走就行了。“吴策越说越气,大概是主心骨回来了,他想着要将这几日来所有的怨气都给出了。 年易安看了周围一眼,“小六,你说。” “老大,我真的没有胡说,那日是杨大人麾下禁卫叫我去喂马,我见那马儿有些不对,便说了两句,谁知道这话传到了杨大人耳朵了,便将我拉去训责了一顿。” “阿律,你不觉着这是那姓杨的故意的?他就是瞧咱们十四军不顺眼。相马术乃小六家传之学,小六一眼就能看出马匹好坏,怎么就叫做盲目自大了。我第二日偷偷去看过了,那匹有问题的马已经被处理了,不知去向。” 年易安低头思索了一番,“不管人前背后,你都对他客气些,有些称呼别随口而出。” “这儿就咱们几个十四军的,我发发牢骚怎么了,咱们成了尾巴骨儿,离前头耳朵远的不得了,怕什么。”吴策对着前头一群人翻了个白眼。 年易安皱着眉头看向前方,十四军是他师父,也就是吴统领一手操办的,皇帝也默许了,甚至这支分部一开始是顾承礼提起要办,只是他不好出面,便全权交给了吴都统。可总有人是瞧不惯的,毕竟一群十四五半大小子,没训练过几年,就已经独成一支,还能跟着办差叫那些熬了多年都在一官半职上头无法前进一步,也不能在皇帝跟前露脸的人来说,如何能叫人心服口服? 从他见到杨林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人,不好相处。 “此次西下一行,杨大人是特使,你若当众将马有问题指出来,是在打他的脸。” “给大家都说说,十四军日后说话行事皆小心些,他们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小六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便将缰绳一拉,去同别的几个传话。 “他就是瞧不惯咱们,也有可能是瞧不惯我大伯。“吴策还是气得很,他们这回若是半点儿差事都没捞着,简直是白走这滇西一趟。 明明出发前,太子还特意嘱咐,十四军刚立,其余十三军都瞧着,自当要将差事办的漂亮才能服众。现在好了,他们像是去滇西郊游一般,什么活儿都不用干了。回去丢的可不只是吴都统的脸,连太子的颜面也会因为他们办事不利而丢光。 吴策手摸着下巴,又凑近了些,“阿律,你不对劲。” 年易安看都不看他,“我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刚刚脸上带着笑?” 年易安嘴角动了动,语气平静,“你看错了。” “咱们十四军都这样了,你怎么笑得出来?”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吴策嘟囔了一回,要不是还有军纪,他这会儿都想找人打一架了。 年易安摸着怀中藏着的玉佩,“我想,我大概知道要如何将差事夺回来了。” 吴策眼前一亮,他身旁这人瞧着可是一派正经人,又闷嘴葫芦一样的君子,其实实则是个满肚子坏水,做事心狠手辣,绝不留情之人。 年易安突然转过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在偷偷骂我?” 吴策大惊,“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我们来往这么多年,我有多正直善良,你忘记了吗?” 年易安轻笑了一声,他自然知道,正直善良全靠他前几年好好将人教训了一回。 吴策毫无廉耻的自夸了一回,忽然瞧见对方身上有一条粉红穗子,待他要细看时,那穗子又被人藏进了怀中。 “不是吧,你竟然喜欢这样娘们兮兮的东西。” 年易安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叫人闭了嘴,再不说话。 “阿嚏。”阮梦芙小声打了个喷嚏,瞌睡便也醒了。 “郡主,怎么了,可是冷?” 她摇摇头,“我觉着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 第39章 “郡主,前方便是边城城门。”林女使小心掀开车帘,弓腰走进了马车。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微微伸了个懒腰,“可算能下了这马车。” 她掀开车窗帘子朝外头看去,这里总算是看的着一点儿绿意了,城门口官兵众多,无论是谁进城都需要进行排查,好像也并没有人在此处等候着。 端王押运粮草前去军营,她便随着阮泽去往将军府。 她坐在车里,听见外头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这就是大将军的女儿?” “听说是京城来的。” “不知长什么模样,怎么也不骑马,还坐马车?” “京城姑娘大多都娇滴滴的,怎么会骑马,我听说他们那儿的姑娘家连门都不许出,便是出门若被男子瞧见了样貌,都是要浸猪笼的。” “那岂不是活的无趣?” “会不会是个丑八怪,所以才坐在马车里头不叫别人看?” 阮梦芙听见这些话,忍住了想要掀开帘子同那个说她是个丑八怪的人好好争论争论,到底忍住了。倒是白芷气了个半死,忍不住道:“他们怎么可以胡说八道,胡乱非议郡主?” “一方水养活一方人,边城同京城风俗民情全然不同,他们爱议论便议论吧。”阮梦芙想通了,此刻整理起了着装,想来将军府快到了。 方才城门口都没有将军府之人来接,想来对于她的到来,实在也算不上在意,就是不知这是她那父亲吩咐的还是将军府的柳姨娘吩咐的了。 没错,阮将军身边也还是有的别的女人,甚至这女人还生了一个女儿,算算年纪,今年三岁,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 “将军府中馈由柳姨娘把持,她知晓郡主今日到边城来,也不叫人在城门口迎接,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果不其然,等到了将军府门口,大门竟然是关上的。阮泽脸色渐渐都不好的时候,将军府朱红色的大门才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位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她面带愁容,小跑着走到马车跟前,“妾身来晚了,还请郡主见谅。” “实在是芊芊今日发起了热,将军又卧病在床,妾身脱不开身。” 柳姨娘擦着眼泪,满面都是因着怠慢了贵客的担忧之色。 阮泽没有吭声,马车内也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柳姨娘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马车里头终于有了动静。 阮梦芙躬身从马车内走出来,阮泽亲自扶着她的手将她牵下了马车。 柳姨娘站在原处,见对方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朝府内走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微张着嘴,难道这京城来的小丫头片子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敢给她甩脸子? 她忍不住上前,想要将人拦下,“郡主可是在生妾身的气?”她声音大了些,俨然是想叫旁人都知晓这从京中来的小丫头片子一点礼数都没有,见着长辈都不知晓见礼。 阮梦芙恍若不闻,只低头同阮泽说了一句,“你在信中所写竟然是真的?” 阮泽点点头,瞧着有一些无奈。 柳姨娘呢?她被林女使给拦了下来。 “你便是柳姨娘?”林女使淡然道。 柳姨娘见她不过是阮梦芙身侧的婢女,态度便轻慢了起来,“你又是谁?” “我乃尚宫局六品女官林路,我家郡主旅途疲顿,柳姨娘有这功夫在此处同我扯闲篇儿,不如去吩咐厨房备上热水为郡主接风洗尘。” “柳姨娘莫非连住处都不曾为郡主备下?” “我上午已经让人先行到达将军府,柳姨娘可是不知郡主这会儿便会抵达将军府?” 林女使不曾给柳姨娘说话的空当,皆连着发问竟叫柳姨娘一时发不出声来。 “若是毫无准备,我可否理解为,柳姨娘不曾将将军嫡长女和远在京中的主母放在眼中?” 林女使福了福身,转身跟上了阮梦芙的脚步。 柳姨娘咬住了下唇,她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不曾想,对方连个眼神都不曾放在她身上。 “姨娘,大少爷和郡主都进去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跟上去?”她身旁婢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要跟上去的,她定会在将军面前告状。” 柳姨娘说完这话,忙跟了上去。 阮梦芙其实有些疲惫,可到底第一回来这里,没理由先去休息,而不去给长辈请安的道理的。 她脸上挂着笑,一路随着阮泽去往主院。眼见着终于看见主院的院门了,她心中徒然升起了一阵难以言明的紧张感。 不该这样的,她微微皱着眉,不知为何自己会紧张,明明来的时候,想着不过是第一次同素昧谋面的长辈见面,该有的礼数到位了也就是了,谁能想到,临了她人到了跟前,竟然会开始对一会儿的会面紧张起来。这些年,她明明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外人面前做一位名门闺秀。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阮泽侧过身来看她,只是那一瞬间,阮梦芙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让旁人不知她当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院门口倒是有人在等候,见她到了,规规矩矩地请安,“奴婢见过郡主,大少爷。将军此刻已经起身,二位请随奴婢来。” 终于要见面了。 下人打了帘子,屋中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正屋上座坐着一位穿着家常衣袍,面容黝黑却不失英气的男人。 阮梦芙见着他第一面,便知她的样貌竟有七八分随了她的父亲。 从前她总说外甥肖舅,她同皇帝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到了今天,她才知道是她想错了。 阮三思也在打量堂下站着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收腰窄裙,面上点着淡淡胭脂,便是发髻都梳的一丝不苟,不见半分松散,自然也不见千里迢迢奔向边城的半点风霜。她就像她的母亲一般,或许也同京城那些个贵女一般,在外人跟前,半点儿不得体都不会出现。 想到此,他神情便也淡然了下来。 便有婢女拿着一个蒲团上前放在她跟前,阮梦芙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双手,轻轻跪了下去,同他见了一礼,“阿芙见过父亲。”父亲二字说的极为生硬。 “起来吧,这里不是京中,没那么多规矩。”阮三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是。”她扶住了白芷的手,平稳地站直了身。 “坐着说话。” 阮梦芙便坐了下首的位置,她眼睛只盯着自己裙边看,旁人瞧见,皆以为她是矜持礼仪,只有她自己知晓,此刻她是有些无措的,那些个谋划了多年,便是在马车上也会再三思量的事情,此刻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父亲,端王率先押运粮草前往军营,会暂住在松华别苑。” “嗯,你去营中传话,我明早前去拜会王爷。” “是。”阮泽应了声,朝阮梦芙递了个眼色,便转身出了正院。 柳姨娘不知何时也进来了,只是她站在那儿,也不说话。 阮三思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这是?” 阮梦芙抬起头来,也看向柳姨娘,她方才没仔细瞧,此刻看去,柳姨娘倒是生的一副好模样,柳眉杏眼瓜子脸,腰肢盈盈一握,体态风流,轻轻抬头瞥一眼阮三思,眼中便泛起了涟漪,波光粼粼,似有百般委屈。 “妾身方才因着记挂芊芊,迟了些前去迎接郡主,惹了郡主不高兴。” “妾身同郡主道歉,郡主也不理我。” 柳姨娘说完这话,拿着娟子擦了擦眼角,转向阮梦芙,“郡主,妾身再次给您道歉,您便原谅妾身吧。” 阮梦芙心中嗤笑,并不言语,只看向阮三思。 果不其然,阮三思皱着眉头也在看她,“她是长辈,你也该称一声姨娘,如何能这般不知礼?” 这话一出,柳姨娘心中大喜,白芷却白了脸,这将军是不是脑子有病,一个侍妾,也敢叫她家郡主称一声长辈? 阮梦芙面露不解,“父亲,我给她行礼,她受得起吗?” 柳姨娘脸色一变,方才这小丫头片子对着阮三思可不是这种态度,怎么到了她这儿,态度转变的这般快。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怎敢叫郡主朝妾身行礼。”柳姨娘带着哭声说话这话,转身就想往屋外跑。 “柳姨娘的意思是不想做妾室,想做正妻了?”阮梦芙淡然说道。 柳姨娘身子一僵站在原地,阮梦芙站起身,低下头行了一礼,“舅舅这回叫太医随行边城为父亲看诊,此时正在院外恭候,父亲身上有伤,该先叫太医诊治才是,阿芙之后再来给父亲请安叙家常。”但他们父女间,哪儿有家常话可叙。 她朝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过身朝外头走去,那位领她进屋的嬷嬷站在门口,她便问道:“劳嬷嬷带路,我还不知我住哪个院子。” 嬷嬷先是朝屋中看了一眼,方才躬身,“郡主请随奴婢来。” 将军府实则不大,她住的小院离正院也不过一刻钟的距离,布置的也十分简单朴素,待挥退了房中伺候的将军府婢女后,她方才松了口气,肚子轻响了一声,方才在正院里头说了好一会儿话,她都不曾用一杯茶。 “郡主,先用块点心垫垫肚子,臣叫人去寻厨房在哪儿,先打些热水来梳洗一番才是。”林女使从她们自己带来的食盒中取出一盘子糕点来。 “你们都坐着用些糕点垫垫肚子,等会儿再去寻厨房。”阮梦芙松了一口气,方才在正院,她竟没压抑住自个儿的脾气,可见做戏的功力还不够。 “那柳姨娘的手段,连宫里的妃子们都不屑用了。”白芷愤然道。 “手段如何高明,如何低劣,也要看是对着谁用。” 阮梦芙想起方才阮三思对着她不假辞色的严厉,“只要将军吃她这一套,她便是只哭一哭就够了。“ “对了,叫人将礼品送往各处,二姑娘那份礼,你叫人直接送到柳姨娘处,端看她如何处置。” “是,郡主。” 阮梦芙闭上了眼睛,她终于得了片刻的安宁。见到阮三思谈不上什么希望不希望,在他喂护柳姨娘的时候,自然也算不上有多失望。 她三四岁的时候,最喜欢问的一个问题便是爹爹在哪儿,她母亲哄着她,等她长大了,爹爹便也回来了。等她长大一些,不想问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想,她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想来想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边城从不曾有过书信寄到她手上,就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不过她有她娘,有她外祖母,有她舅舅,还有她二哥,还有阿律,好像少了这么一个父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才没生气呢。”她嘟囔了一句,侧过身歪靠在椅子扶手上浅眠。 “将军,郡主说那些话,您别放在心上,妾身无妨的。”柳姨娘走到阮三思面前,轻言劝道。 阮三思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有过迷恋,“委屈你了,依依。” “妾身无妨的。”柳姨娘听见他亲密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最后却还是柔顺的将头轻轻靠在了阮三思胸前。 “当年她逃难逃到边城来时,父亲一眼就看到了她,将她带回了府中。过了两年,我在父亲书房中瞧见我娘的画像,才知道她同我娘有七八分像。”阮泽苦笑道。 此时他忙完了军中的差事赶回了府中,第一日本该有一场家宴,可惜阮将军身上有伤,或许心中对阮梦芙实在不满,便也推了晚宴,叫各人就在各自院中用饭。阮泽一回府,倒是叫人将他的饭菜摆到阮梦芙住的院子中来。 提到柳姨娘时,阮泽终于忍不住有了一丝惆怅感。 “长得像,性子不大像吧。”阮梦芙问道,这也是她猜的,若阮泽生母和柳姨娘性子差不多,她就得想想阮三思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了。 “自然不是。”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说来她和阮泽二人同父异母,本该是不能和睦相处的二人,此刻她竟对阮泽升起了一丝同情。这柳姨娘平日里怕是作了不少妖,阮泽怕是在她手上也吃过苦头。 “那她对你可好?我记得你说她进府也有七八年了?” 阮泽摇摇头,“谈不上好不好,我同她并不是经常碰面。只是这一两年,父亲似乎越发将她认错成了我娘,叫我要孝顺她。”他自嘲的笑了两声。 阮梦芙便也不多问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希望你我二人所许之事皆能办妥。” 边城的夜晚像是能够离月亮更近一些,她同阮泽用过晚膳,天色渐黑,她端了椅子坐在院中赏月。 “再过两日就是十五了,不知京中一切可好?” “今日已经将信送回京中了。”林女使陪坐在一旁,听见她问,轻声回答道,“郡主可是想家了?” “有一点儿。”阮梦芙伸出手指来比划了下。 “等下个月圆之夜,咱们就能在宫中赏月亮了。” “咱们可以这么快就回京吗?” 听见林女使有些担忧的话,阮梦芙转过头看她,“我来之前,也不知道这府上情形是这样,想来阮泽在信中也没有全部都交待了。” 比如晚膳时,阮泽那番话可没有在信中写过。阮三思对柳姨娘的态度,今日她算是切身体会了一番,她便是在阮三思面前再不讨喜,柳姨娘也不该在她刚到的时候就给下马威,这是想叫她难堪,还只是想告诉她,将军府是她柳姨娘的地盘? “郡主心中可有不高兴?”林女使小心翼翼问了。 “什么不高兴?“阮梦芙一愣,后又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将军维护柳姨娘之事?” “也谈不上不高兴,我同他们都不熟,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想来阮将军也不喜欢我,今日肯见我怕已经是忍下了不少郁气。” “女使,你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 “这世上也不只我才有这么多烦心事。” “靖安侯府难不成就比这儿好吗?但阿律就从来不会因为靖安侯不喜欢他而伤心难过。”阮梦芙笑了笑,看着手中的白娟,思念起那个在远方的人。 林女使无言,见她笑意真切,倒觉得律少爷还是有那么些用处。 “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有些人生来便没有父母亲情的缘分,但也不必强求,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就讨厌你,只是天生就不喜欢你,看你不顺眼罢了。” “我觉着阿律这句话说的很对,我和阮将军便就是这样,我生来就同他没有父女缘分。” 第40章 “阿律,你在看什么?”吴策找了半天人,终于在河边找着了,他上前一看,只见年易安盯着河面沉思。此处离滇西城不到百里,天色渐晚,滇西多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瘴气多生。 年易安头也没抬,指着那河面问他,“你瞧这水有什么不同?” 吴策低下头认真看起了河水,这条河有什么稀罕的,深不过半丈,甚至能瞧见河床上头的鹅卵石和水草,只是水面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他摸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这河水和别的地方的不都一样?甚至还更加清澈,“没什么不同啊?” “你再仔细看看。”年易安蹲下身,取了一块河边湿土,放在鼻下嗅了嗅。 片刻间,他扔掉手中的土,擦干净站了起来,“你可有看到这河里有鱼?” 吴策恍然,“你难不成还想着抓鱼?” 年易安看了他一眼,吴策忙道:“我不是见这里连个鸟叫声都没有,有些吓人么,说两句话活泛活泛气氛。” “水至清则无鱼,但再清澈的水里头都不可能一条鱼都没有,不对,这周围除了我们二人,连个活物都没有。”吴策望着河对面寂静的树林,这林子里头多多少少都应该会有些鸟叫声传出来,可这会儿实在是□□静了些,安静的叫人觉着可怕,他惯来听觉灵敏,细微的声响都能听见,从他走到这儿来的时候,除了二人说话声,旁的一概都听不见。饶是吴策胆子大,可这静谧的环境总能叫人生出一些恐惧之情。 那森林远处渐渐升起了一股薄雾,似乎渐渐朝着这河边袭来。雾气之中像是隐藏着危险一般,叫人心生警觉。 “杨林就会叫咱们跑腿,来前方探路还有捡柴这种活计交给咱们干什么,没劲。” “你瞧,那边起雾了!”吴策惊道。 “把人都叫回来,别进林子。”年易安按住了腰间的佩刀,吹了一声口哨。 待到夜深,营帐篝火处,年易安坐在火前,嘱咐着十四军的几个人,“此处瘴气大,我守着,你们今晚别睡太死。” “是,老大。” “老大,今晚该我当值。”小六有些犹豫。 “无事,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年易安拒绝了他,捡了两根木柴丢进火中。 众人皆进了营帐休息,留下他一个人坐在篝火前值夜。他方才回来将林中瘴气之事禀明了杨林,杨林知道后,吩咐众人服下了清心丸,此丸可解瘴气之毒。只是他自来是多思虑的性子,但他也不愿多生事端,只是他带出来的人,是怎么从京中出来的,就应该怎么带回去,今夜终究叫他心生警觉。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瓶中之物倒入火堆中,那火堆中窜出一股青烟,朝四处弥漫开来,随即消失不见。他闭着眼,佩刀随意的被他插在土中,若是仔细去看,这刀的位置,只需一瞬便能被他握在手中。 夜色之中,不知是风动还是人声。他睁开眼时,只见面前一堆篝火,还有那股从树林中传来的薄雾,薄雾渐渐浓郁,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铺卷儿要将所有人都给盖住,一网打尽。 十四军休息的营帐不远处便是特使团其他人的营帐,皆有但他们像是没有瞧见面前的薄雾一般,各个都站在原处,毫无所觉,但四肢僵硬,就像是已经失去了神智,只剩下躯壳而已。 年易安拔出了刀,将火堆拨动了一番,叫它烧的更快些。 边城 天刚亮,阮梦芙便收拾妥当,前往正院请安。此时天色尚早,一路遇见的奴仆皆是惊讶地望着她。 正院伺候的人想来是不知道她会这般早便过来,一时为难,竟在正院门口把她拦下,出来一位穿着素净的中年妇人,只见她吊梢眼斜斜的瞥了一眼阮梦芙,皮笑肉不笑的给阮梦芙请过安,“将军还睡着,郡主不若等会儿再来。” “既如此,那我等会儿再来给父亲请安。” 说完这话,她也并不犹豫,转身便走。 “这妇人是昨日柳姨娘身边伺候的,柳姨娘昨晚应该是宿在正院。”林女使在一旁轻声道。 阮梦芙点点头,“听闻将军辰时便要去往军营,咱们绕着这院子走上两圈,便也能见着他一面。”这听闻便是听阮泽说的了。 “姨娘,奴婢将郡主打发了。”那先前出门传话的婆子此刻回到了屋中,躬身在柳姨娘耳旁答话。 柳姨娘眼神中透着轻蔑,“她千里迢迢奔来,莫不是想叫将军心中有她这个女儿?只可惜,她便是日日都来请安,将军爷不会喜欢她。纵使她娘是长公主又如何,将军这些年可从来没提过。” “那位远在京城,哪儿有姨娘您日日陪在将军身边来的贴心。”婆子陪笑道。 “叫你寻的消息如何了?” “消息今早刚到,派去的人在阮府打听过了,不过阮府的人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少,只知道长公主同将军成亲之时,将军只在新房待了半晚,便离开了京城前来边城。可见将军是真心不喜欢长公主,不然不会新婚之夜就抛下她,一来这边城就是十几年,如今姨娘拢住了将军的心,姨娘扶为平妻之日可不就近在眼前?” “而且阮家老太太可一点儿都不喜欢长公主母女二人,一直盼着大少爷回京呢。”婆子又道。这回将军送折子入京时,柳姨娘也好不容易安插了自己的人一同前往京城,同阮府联系。 “将军这回把那丫头从京城召来,为的不就是咱们进京做准备?姨娘便忍忍两日,左右不过是个见了将军的信,就眼巴巴带着太医跑到这儿来的小丫头,难不成她还敢违背将军的意思?” 柳姨娘用手扶了扶发簪,脸上的妆容精致无比,她今年二十有六,正是女人年岁最好的时候,若将女人比做一朵花,此刻她便是极致怒放的时候,可不就是要抓紧时间给自己争取一切。八年前阮三思救下她,抱着她口中唤着依依的时候,她便知道,她要是抓住了这个男人,这一辈子便有了依靠。 可人终究是贪心的,起先她只想待在这座将军府,日日受着这个男人的疼爱便够了,渐渐的,人心贪婪,她想要的一日比一日多,这边城再好,怎么好的过皇城呢?她总要去更好的地方生活才是。 她再次细细的给自己描了眉,用的是阮三思叫人从京中买回来的骡子黛,此物边城没有,一块便价值数十两,是女子描眉的上等之物。 “将军练武快要结束了,将汤提上,咱们去后院。” 阮三思放下刀,松了一口气,待他正要拿帕子擦汗的时候,旁边便有人执起娟子踮起脚尖替他擦着额上汗珠。 “将军,你身上伤还没好,早晨凉,练武也不急于这一时。”柳姨娘心疼道。 “我没事,对了,今日我要去面见端王,家中就剩你同芊芊,若有事,差人去军营寻我。”阮三思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一般,丈夫要出远门,会细细嘱咐家中妻女一番。 柳姨娘心中一暖,亲手将热汤端上,“将军用碗热汤,昨日太医不是说今日傍晚要替将军扎针,将军可要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 婆子婢女们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们二人恩爱无比,心中自是欢喜。 阮梦芙算着时间,走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赶巧碰见了正要出门的阮三思,她脸上挂着笑,急促几步上前,“父亲,您这是要出门了?女儿先前去给您请安,您还不曾起身。” 阮三思见着她,不复方才的好心情,却也没有拉下脸,嗯了一声便要走。 “女儿有一事想要请示父亲。”阮梦芙才不管他是不是要走,又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 “你说便是。” “先前来时,母亲备下不少礼品,叫我送于父亲麾下将领女眷,阿芙可否能在府中设宴,宴请将领女眷?” 实则,长公主从没有备下什么礼品,叫她送于将领女眷,这些都是她自己备下的,这些年的私房钱全被她拿来买了京中时新的布匹和头面饰品,如今半点结余都不剩了,叫人痛心。 阮三思这才仔细看她,“你母亲备下的?” “正是。” “你自己看着办。” “是,父亲。” 阮三思轻哼了一声,也不曾说什么,转身便走。 阮三思的心腹柯奇转过头瞧了一眼还在门内目送他们出行的阮梦芙,回过头来低声道:“将军,属下瞧郡主倒是真心敬重您。” “你这话是何意?” “将军上奏圣人,叫郡主千里迢迢奔向边城,您又何苦冷脸对她。方才郡主多半是特意等在大门处给您请安。” 阮三思翻身上了马,对于这个女儿,他心中百感交际,不过转念一想到柳姨娘,他脸色便冷了下来,“真心敬重我?昨日你不曾瞧见她如何盛气凌人,当着我的面儿,便敢欺负依依。她心中若是敬重我,便该对依依也以长辈之礼相待。” 柯奇无言,柳姨娘是什么身份,郡主又是什么身份?况且将军眼睛也太瞎了,昨日分明是柳姨娘施下马威,叫郡主在大门处好等,将军怎么不提这事儿?这人心啊,偏到不知哪儿去了,京城到边城这段路可不好走,那么个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探望将军,半点儿好话都没得上一句,反而第一天来,就被这府上的人故意来了个下马威。 但作为心腹,这些话他都不能说,甚至还要替他出谋划策才可以,柯奇骑马走在他左侧,“将军,毕竟郡主可不止是您的嫡长女,她更是圣人亲封的婧宁郡主。” “您不是还想叫二姑娘同郡主交好,好叫日后二姑娘能一同回京城?您不是不知,圣人疼爱长公主,将郡主视若亲女,若没有郡主在其中周全,若是圣人得知您想将柳姨娘抬坐平妻,圣人之怒,边城将士只怕担待不起。” “况且,端王还在此处,便是郡主受了气看在您的面忍了就忍了,若是端王知晓了,回去参您一本,您该如何?” 柯奇这三年来越发心累,自从那柳姨娘生了个女儿,他家将军整个人都开始变了,万事都以那对母女为重,甚至连大少爷都隐隐的被柳姨娘压了一头。 可他家将军若是一直留在边城,京中也伸不了这么长的手管他,但那柳姨娘不知是对着他家将军施了什么咒,竟叫将军对将柳姨娘抬为平妻这事儿有了几分松动。他可是长公主驸马,能做这边城将首,已经是因为他是有将领之才,才被恩准,不然便会像其他驸马一般,这辈子只能做个闲散富贵人。如何还能肖想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长公主平起平坐? 若说从前,柳姨娘安安分分的待在将军府后宅,他们这些做手下的自然无话可说,一个大男人,身旁有女人伺候是正经事。可是这女人心思大了,撺掇着将军起了别的心思,那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不会坐视不管,毕竟将士荣辱,皆被绑在了一处。 所以,他说将军是真糊涂了。糊涂到竟然只顾着他的儿女情长,全然不顾边城军上下二十万将士的性命了。 “将军,属下言尽于此,还请将军为边城军考虑一番。” 阮三思脸色一冷,再不同他相谈,打马而去。 柯奇摇着头,“这人呢,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一挥马鞭,也跟了上去。 阮梦芙细细点过女眷名单,又特意指着上头画了红圈的几个名字,这些人家是阮泽特意圈出来的,是阮三思的心腹,也是一直对柳姨娘有所不满之人。 “这些人家,白芷你跟着亲自去送一趟。” “奴婢晓得。” “好了,今日无事了,旁人若是来寻我,你就说我昨日坐马车累了,歇下了。” “是,郡主。” 这个院子里头放的都是她从京城带来的人,将军府的人一个都进不来,这点儿也不知是因为阮将军不在意她还是不在意她呢? 她笑了一声,躺在了床上,今日整理宴请名单和书写请帖都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她实在有些累了。若不是想着要尽快回京城,她就该好好歇上两日再做打算才是。 她思索着,柳姨娘大概沉不住气,是这会儿来找她呢,还是要再等上两日。 她也没等多久,外头传来说话声,过了一会儿白芷走了进来,“郡主,柳姨娘领着二姑娘来了,奴婢说您歇下了,赶明儿在见她,柳姨娘脸色可难看了。” “嗯呢。” “奴婢瞧二姑娘白白胖胖的,哪儿有柳姨娘昨日说的生了病需要人照顾的模样,柳姨娘撒谎,将军竟也信了。” “奴婢知道郡主又要说奴婢蠢了,奴婢只是不服,郡主千里迢迢来此处,难不成就是为了受气来的?”白芷气的脸通红。 阮梦芙看她,“且等等,再过几日咱们就该回家了。” “到时候,什么柳姨娘,什么二姑娘都同我毫不相干了。” “我要睡了。”阮梦芙将杯子一卷,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柳姨娘吃了个闭门羹,却也不恼,过了两个时辰,又带着二姑娘前来,依旧是被拦下没让进屋。第三回来的时候,外头天色渐晚,柳姨娘这回妆容憔悴,也不叫旁人抱着二姑娘,她亲自抱着二姑娘,二姑娘有些不高兴,正在发脾气,她也没理。 “劳烦再去通传一声,昨日芊芊病了不曾向郡主见礼,今日是特意前来同她姐姐请安的。” 青戈站在门口,“奴才也同样说了,郡主舟车劳顿,今日实在疲倦,况且柳姨娘昨日忙着照顾二姑娘,连迎接郡主都忘了,想来二姑娘病的很重,柳姨娘不如好好照顾二姑娘,等二姑娘好了,再同郡主相见也不迟。” 柳姨娘眼中便起了雾,眼见着就要哭了,她怀中的二姑娘却比她先一步哭了出声,“娘。”柳姨娘抱着她哭做了一团。 青戈简直是想打人了,这跑在别人院子门口痛哭的样子,不就是摆明了院子里头的人欺负了她? 阮三思匆匆走过来,冷着一张脸将柳姨娘母女护在了身后,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柳姨娘只顾着哄女儿,也不作答。 “该死的奴才,连主子都敢欺负?”阮三思转过头,不分青红皂白就踹向青戈。 青戈实打实肚子上挨了一脚。 柳姨娘这才像是知道当前发生了什么似的,拽住了阮三思的袖子,“将军,别,和郡主没关系,是妾身自己。” 这话说的,倒像是将什么错都推向了阮梦芙。 “将军,您这是做什么?”林女使匆匆从屋中走出来,见青戈躺在地上,她面色一寒。 “问问这奴才,为何惹哭了她们母女二人。” “女使,奴才什么都没做啊,奴才只是告诉柳姨娘,郡主在休息,请柳姨娘明日再来。” “别的话,奴才可什么都没说了,二姑娘是主子的妹妹,奴才岂敢动手?” “只是不知道柳姨娘如何就哭了。” 阮三思身子僵了僵,“那你为何不进去通传?就让她们在这儿站着等?” “是我吩咐他们,旁人来寻我,皆不见。”阮梦芙走了出来,叫人将青戈扶起来,又看向柳姨娘,“姨娘第一回来的时候,他们便告诉你,我今日下午谁都不见。姨娘难道不知?” “父亲,青戈并非将军府的奴仆,您无权动手罚他,便是在宫里头,宫人犯了错,也要查明了错处才会施以刑罚,轻易不会动手。” “姨娘倒是好大的本事,不过掉了几滴泪,就惹得父亲动手打伤我的人。” “住口,逆女。” 阮三思伸出了手,作势要扇她耳光。林女使等人脸色一变,连忙护在她身前。 “父亲也要对我动手了吗?” 她眼眶中蓄满了泪水,终于一颗一颗往下掉。 “原以为,父亲向舅舅请旨,叫阿芙来边城,是因为父亲想阿芙了。结果是阿芙自作多情了。” “阿芙从小就知道父亲远在边城,镇守边关,保卫家国,这么多年一直盼着能同您相见。这回来的路上,我满怀期待。” “原来父亲并不喜欢阿芙。“ “太医告诉我,父亲您的病并无大碍,阿芙也放心了,这就随着端王爷回京便是,望父亲自个儿保重身子。” 说完这话,她再不看旁人,转身往屋中跑去。 白芷忙追上去,“郡主。” 她是真的担心郡主,多少年了,郡主不曾这般在人前落泪了。 “郡主,咱们回京就是,不受这窝囊气。” 她走上前,正准备宽慰两句,结果走近了一瞧,人就呆住了。 郡主脸上哪儿还有眼泪。 阮梦芙伸出食指放在唇间,对着她嘘了一声。外头林女使不知说了什么,脚步声渐远,人终于走了。 “郡主,您方才是装哭啊。” 阮梦芙点点头,“自然是装哭的,我干嘛要为了他哭,对了,把青戈送到太医那儿给好好瞧瞧,方才我瞧着他脸都白了。” “是,郡主。” 正院中 “将军,妾身想叫芊芊去见见郡主,毕竟她们姐妹一场,郡主身份又贵重,理应叫芊芊给她姐姐磕个头才是。” “不曾想,郡主今日一下午都不见妾身,想来还是因为昨日之事。妾身身份低贱,又更是不得郡主喜欢。” “别这样说,她那儿我自会去教训。” “将军别,您若是这般,定会叫郡主以为是妾身挑唆的。” “郡主是金贵人,咱们这些人在她眼中,不过蝼蚁,便是受些委屈,也无妨的。” 柳姨娘说着这话,一边小心看着阮三思脸色,见他越发沉重,心中一喜,又抱着女儿上前一步,“芊芊,还不快些同你爹爹说些好话,叫他不要教训姐姐。” “快说呀。” 芊芊才三岁,此刻被她哄着,窝进了阮三思怀中,说着些童言稚语,阮三思方才面色逐渐缓和。 待到阮三思去处理剩余军务,那婆子又走进屋中同柳姨娘相商。 婆子嘴快,一句话都不曾停过。 “姨娘,奴婢说的是不是一点儿错都没有,郡主是因为将军才对您和二姑娘不满呢。” “也是,这没有亲爹在身边的孩子,终归是渴望有父亲疼爱的。” “姨娘,下午这一出可算是探明了郡主的真实想法,接下来便是看您的手段。” “您想但凡叫将军和郡主的关系缓和,郡主日后还不对您言听计从?” “便是您说的话对她不起作用,可是将军呢?将军的话她肯定听。“ “昨日那下马威虽是咱们失策了,到底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郡主真就这么走了,下回这样好的机会可不好再找。” “所以,您一定要主动向郡主透出些诚意来,莫不然她明日就真走了,奴婢先前瞧着她身边的太监已经去别苑给端王送信了。” 柳姨娘心中一慌,复又沉着想了一会儿,倒真是这么个道理,“那丫头此刻怕是咋收拾了行李,明日便要走。你叫人拦着将军,我独自前去找她。” 婆子一喜,“奴婢办事,姨娘尽管放心。” 阮梦芙还真的叫人收拾着行礼,她左右无聊,坐在灯下绣着衣裳。 外头悠悠然传来一声,“郡主。” 屋中众人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白芷更是冷着脸上前,到底客气了几分,“柳姨娘来此所为何事?” 柳姨娘侧过身瞧着灯下绣衣裳的阮梦芙,这衣裳一瞧着便是男子所穿,她心下了然,“妾身是听说郡主正在收拾回京的行李,妾身有几句话想要同郡主说。” “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可不敢担当您哭第二回,又惹来将军的巴掌。”白芷毫不留情。 柳姨娘低头,似乎害怕,“妾身已经同将军小心解释了,将军知这是一场误会,不若叫妾身当面同郡主讲?” 白芷还要拦,里头却有人说话了,正是阮梦芙,“进来吧。” 白芷这才侧身将人让进去。 阮梦芙冷冷淡淡,放下手中针线,“你有何话想说?” “妾身见着郡主院子无人守门,这就进来了,还请郡主原谅妾身莽撞。” “我都要走了,干嘛还叫人守着门。说吧,到底为了何事而来?” 柳姨娘脸上挂上了温柔的笑,“郡主这是为了将军所绣的衣裳?” 阮梦芙下意识将衣裳往身后藏去,“要你多事?若是无事,还请你离开,我要休息了。” “郡主,妾身今日来是有两句真心话想同郡主讲。” “昨日之事,确实是妾身不对,郡主身份尊贵,妾身只是个上不了牌面的侍妾,您来此处,妾身心中惶恐,难免心思就歪了些。” “你若是来道歉的,还是赶紧走吧,我不想听。” 阮梦芙冷了脸色。下了逐客令。 “妾身不光是来道歉的,更是想来告诉郡主,妾身愿意帮助郡主,修复和将军的父女之情。郡主是将军的嫡长女,虽妾身身份低微,但妾身心中却也不人忍郡主和将军因为妾身,而伤了父女情分。” 柳姨娘拿着娟子轻轻地擦着微红的眼眶,“妾身先前做的不对的地方,妾身愿意以此弥补,还望郡主给妾身这样一个机会。” 阮梦芙低着头,神情冷淡。 “郡主就这样回了京城,岂不是可惜了。” “你没听见郡主叫你走了么,柳姨娘你还是快些出去,莫扰了郡主清净。”白芷作势便要上前拉她的衣裳。 “既然郡主执意要走,妾身只好告辞了。” 柳姨娘站起了身,转身作势要走。 “慢着。” 阮梦芙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你耍的小手段,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你真的可以让父亲心里有我?” 她的眼中带着些许的小期待还有不自然。 、 “你要什么好处?” 柳姨娘轻笑一声,上前一步,满目真情,“妾身真心爱重将军,所以不愿大人同您失了父女之情,郡主尽管放心,妾身什么都不要。” “郡主不妨多住一段时日,妾身好叫您知道妾身说的都是真的。” 阮梦芙低下头去,思索了一番,“那我且信你一回。” 柳姨娘轻松的走出了阮梦芙的院子,她方才还想再试探一回这小丫头片子,没曾想,这丫头都在收拾行李了,心中还记挂着给将军绣衣裳。 她终于放下心来,盘算着要如何去将军面前给那丫头片子说好话了。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今日这一步一步皆落在她的谋划中,好险,每一步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好了,装衣裳的那个箱笼就别收拾了。”她吩咐了一句。 将军府的人都在等着,听说昨夜郡主同将军生了好大一通气,今日便要离去,可他们从早晨开始等,等到了中午,都不见郡主院子里头有动静。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众人连手中的活计都的没心思了,大概是没瞧过主家之人吵嘴,一时觉得新奇。 中午时分,郡主院中终于有了动静,万众瞩目间,她确却是只带了两个婢女前去正院,也不知道柳姨娘说了什么,将军竟然瞧着她多了分客气。 柳姨娘站在一侧,像是前两日同阮梦芙之间的隔阂都不见了似的。 “郡主,这是芊芊,芊芊,快给你姐姐磕头请安。”柳姨娘说着便要身旁跟着的三头身小娃娃跪在软垫上给她请安。 “不必了,都是自家人,无须这般多礼。”阮梦芙语气虽然还是冷淡,却已经少了几分锋芒。 “好了,都坐下用饭吧。”阮三思开了口,他将柳姨娘拉到身旁坐在主位上,阮梦芙则和阮泽坐在一处,二人只互相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阮三思看着比昨日气焰小了不少的大女儿,开口道:“昨日你说你今日要回京。” 阮梦芙身子一僵。 “边城到京城的路不好走,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端王也会在此多留一些日子,等着过些日子的练兵。” “动筷吧。” 阮梦芙不由得朝柳姨娘看去,柳姨娘恰巧也在看她,此刻笑着对她示意的点了点头,阮梦芙心下了然,这劝她留下的话,也是柳姨娘在阮三思耳边吹的‘耳旁风‘罢了。 于是,她表情松动了一回,像是放下了一桩心思。 “父亲,我想去见端王一面,昨日傍晚我曾叫人去给他送信,说我想回京城了。”做戏做全套,她昨日傍晚便叫人送了信去往别苑。 “我想多留些日子。“她鼓起勇气朝着阮三思看了一眼。 “郡主正该去说一回才是,郡主还不曾逛过边城吧,这儿虽比不上京中,到底也有些风趣,郡主不妨在街上多逛逛才是。”不等阮三思点头,柳姨娘已经在一旁说起了话。 “好。” 这顿饭吃的叫外头一直等着主家再次吵架的下人们都惊掉了下巴。 “郡主,您要不要戴帽围。” 阮梦芙换上了一套骑装,“不用了,那日你没听见这儿的姑娘家出门都是骑马,谁骑马还戴帽围呀。”那些个妇人在她马车旁边议论的话,她可都听见了。 “就这样吧。”她检查过一番自己的穿着,穿着方便又轻巧,此刻她倒像个小郎君了。 她们京城的姑娘可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做女红的无知之人,她也会骑马的。 她先去了别苑,端王诧异,“阿芙,你昨日叫人传消息来说你要回京城,可是阮家有人欺负了你,本王替你作主。” “不是的,五舅舅,阿芙今日来给您请安,是想说我先不走了,等过些日子随您一同回京。”阮梦芙笑道。 “果真没人欺负你?”端王将信将疑,天晓得他昨日收到消息,左思右想险些没有去将军府问个明白。 “不曾。” “那便好,出来前,皇兄嘱咐,你要是在将军府待得不高兴,就叫本王送你回京。” 阮梦芙心下一暖,“我无碍的,听闻五舅舅还要去军营巡视,阿芙便先告退了。” 从别苑出来,她果然四处逛了起来,此处民风果然开放,多少和她年纪一般大小的姑娘家,抛头露面独自走在大街上,都不会引来旁人诧异的眼光,倒是她,身后跟着许多人,反而成了引人注目的那个。 走到一处小摊,她拿起用不知什么动物牙齿磨出来的项链,看了一眼,旁边却有人也拿起了另一条项链,正是阮泽。 两个人街上偶遇,干脆寻了个地方坐着喝茶。 “我没想到柳氏会这么快上钩。“阮梦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 阮泽笑了一声,“你是想说她蠢?” 阮梦芙诚实的点点头,“她身旁是不是有你的人?” “你如何知道?”轮到阮泽诧异了。 阮梦芙放下茶杯,摩挲着杯身上的花纹,“猜的。” “若无人在侧给她出谋划策,她怎么会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营帐之中,安静无声,就像是傍晚时分所见着的那片树林一般。 “拿住火把,雾里有毒。”年易安进了营帐,叫醒了刚刚睡着的吴策。 “什么?”吴策惊呆了,握住了他递过来的火把,撩开帐门一瞧外头,薄雾已经成了浓雾,前方一尺之外的地方都已经瞧不见,他大喊了一声,“什么情况啊。” “把其他人都叫醒。”年易安不想搭理他的大惊小怪,只让他赶紧把剩下的人都唤醒。 “好。” 等十个人都醒了后,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个年易安从火堆里面拿出来的火把,这上头烧过他先前倒在火堆里面的明心散,拿在手中可将眼前瘴气烧尽,不受毒害。 “他们是不是死了?”吴策走在他身侧,一行人紧抱着团,走到另外一个营帐,见值夜之人站在那儿,双目无神,就像雕塑一般,吴策忍不住道。 “他中了毒,先别管,我们先去杨大人处。” 吴策吞了一口口水,忽然,瘴气涌动,像是有什么朝他们袭来。 年易安想都没想拔出手中佩刀挡去,吴策忙拿着火把跟上,是个蒙面黑衣人,不过转眼间,黑衣人朝后退去又隐在了瘴气之中。 他们快速朝杨林的营帐去了,还未到跟前,便听见了打斗声,年易安吩咐了一声,“挥舞火把,驱散瘴气。”顺手还将他的火把递给了吴策,跃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是,老大。”几个人慌慌张张地开始驱散。 杨林快要不支,正要被黑衣人砍中的时候,有一柄刀横挡在了他面前。 “杨大人,你可还撑得住?”年易安挡过一下将黑衣人击退一丈远后,将杨林扶住往营帐中去。 “我无事。” “我听脚步声,他们应该只有三个人,借着瘴气做掩护来杀我。只是这在瘴气里头应该被他们加了别的东西,我们服下的清心丸没有用处。”杨林咳嗽了两声,极快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分析了一番。他胳膊上有一处刀伤,看划痕,是他自己所为,想来是中毒的时候为了保持清醒,他自己砍的。 杨林若是在此处出了事,特使团群龙无首,便是去了滇西见到何年易安点点头,给他喂下明心散,然后静下心来,专心听着四周动静,此时他手中没了火把,这里的雾气比别的地方更加浓郁,浓到叫人睁不开眼。 他耳朵动了动,抽刀向雾滚动的方向挥去。 吴策举着火把,终于驱散了不少雾气,这火把所到之处,被雾气迷晕了的禁卫们渐渐苏醒,见他们几个人举着火把,甚是怪异,拿着刀将他们几个人团团围住:“你们做什么?” “我是在救你们,你们中了毒!”吴策简直恨不得把火把扔到这些人头上。 他们两拨人纠缠不清,忽然,有什么东西朝他们袭来,他们慌忙躲开,却是个黑衣人重重摔倒在地。 “我都说了,你们还不信!还不快抓贼人。”吴策大喊一声,这群从雾气中清醒过来的人,终于开始了行动。 又抗下一刀,周边出现了火把,年易安瞧着将雾驱散了的吴策,“太慢了你。” 方才同他打斗的黑衣人却不见了。 第41章 京城 长公主坐在窗下,看着女儿寄回来的信,一字一句地慢慢读着,看了好半天才舍得放下。 “算算日子,阿芙已经到了边城好几日,也不知她何时才回来。”她又拿起一本黄历翻着日子,明明每日都要看上好几回,但总是要把黄历放在手边备着。 青雀一听便知长公主是想女儿了,上前宽慰道:“殿下,郡主离开京城前,不是说过,她下月十五便能回来。” 长公主点点头,到底还是不放心,她同阮三思多年不联系,隐约知道他在边城有一房妾室,不过她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女儿罢了。 “她这一去,我竟觉着长寿宫大了不少,到处都空空荡荡。” “可不是呢,郡主在时,长寿宫整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连小宫女们都没了活泼劲儿。不过郡主这回去,肯定会长大不少,这是好事,殿下且宽心呢。” “圣人还让端王随行,护着咱们郡主,郡主一定不会有事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人匆匆而来。 “殿下,微臣有事禀报。”王长史一进殿中,就直接跪下了。 长公主收起了担忧女儿的心思,看向王长史,今日并不是王长史进宫回话的日子,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来?不过她又不是那样喜欢拿捏规矩的主子,温声道:“起来回话。” “微臣有罪,微臣还是跪着吧。”王长史声音带着颤儿,“微臣这些日子都在守着公主府修缮之时,于昨日清点公主往年旧物,公主从前所装手札的匣子被旁人打开过。” 这样的匣子装的手札众多,不过都是些公主早年间所记的趣事儿,她清点物品时,一开始忽略了此物,等清点到的时候,方才发现匣子被人动过了。 王长史跪走上前,将口中所说的匣子呈到长公主眼前。 长公主翻着盒子里头的手札,一边仔细回想着,待发现最下头的夹层被人打开过,匣子从她手中跌落,她脸上血色也消失殆尽。 “怎么会这样?”过了片刻,长公主方才回过神,大口喘着粗气,“来人,彻查公主府。” 滇西百里特使团扎营处 年易安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小白瓷瓶,放到吴策手中,“这是明心散,只有最后半瓶,放进水中,给每个人都服下。” “杨大人,我去追黑衣人。” 说完,他便跃身消失在雾气中。 “阿律。”吴策大喊了一声,脚步声却渐渐远了,无人回应他。 “大人,这该怎么办?” “今晚都打起精神,服下解药都别睡,明日一早拔营前进。” “是。” 杨林说完这话,又咳嗽了两声,小六忙上前要扶住他,得亏这回十四军离杨林营帐隔得远,那雾气传到他们那儿的时候,雾中药劲没那么大,又有年易安将药倒进火堆中驱散了不少,十四军的十个人现在反而是中毒最浅的。 杨林坐在那儿等着毒性过去,瞧着这几个少年郎开始给众人喂解药,心中尤为复杂。 半个时辰后,年易安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可有抓到黑衣人?”杨林问他。 “不曾,此人极擅长用毒物,我刚要捉住他时候,他放出了毒蛇缠住了我。” “有人不想我们这么快到滇西。”杨林沉思道,“不知是何家的余孽,还是南诏国,总归他们开始出手,剩下的路程皆要小心着些。” “你们都退下,阿律留下。”杨林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年易安在他的营帐之中。 “我且问你,你手中的明心散从何而来?”杨林静静的看着他,只是他的呼吸急促,暴露了他此刻心情并不平静。 年易安面色不改,“出发前,属下自行配制,以备不时之需。” “这方子失传数年,你从哪儿寻来的?”杨林又问他。 “宫中藏书阁,属下在上书房读书时,闲暇时间能随太子殿下进出藏书阁,藏书阁中包含天下珍奇孤本,寻得此方并不难。”他是太子伴读,又和宫中颇有渊源,这几年更是在宫中行走自由许多,藏书阁除了二楼他不能进,书籍不能带出藏书阁外,任何书他都可翻阅。 杨林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不像是说谎,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下去吧,论功行赏之事,等此番滇西事了,我会上奏圣人,为你请赏。”今夜若特使团出了事,滇西执行功亏一篑,饶是杨林侥幸活了下来,到了皇帝面前,也是个死字。 想到这儿,杨林露出些欣赏的表情来,“我知你是都统的徒弟,都统也叫你认了十四军首领一职,但十四军不过寥寥数人,甚至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要想等着十四军真正受到圣人信任,在禁卫军中拼一条出路,有多难我想你也清楚。都统虽然目光长远,让你从低位做起,但白白浪费这么多年去等,岂不是浪费时间?你今日救了我,我很欣赏你,可以助你更上一层楼,如何?” 少年郎总是有些心气的,他抛出这样的橄榄枝,总该会受些诱惑,杨林这般想着。 年易安头都没抬,依旧是一副冷淡的声音,“属下并无此打算。” “也罢,你何时想清楚何时来找我,我都记着你的情。” “大人,属下有一事上禀。” “你说便是。” “今夜之事,属下并不想邀功,只是此番十四军随特使团前往滇西的差事,属下想请大人交还我等。” 杨林这才看向他,略有些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行,我答应你。” “是。”年易安应声后,走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人人都心有余悸,一场刺杀悄无声息地在雾气之中进行,然而除了年易安,他们谁都不知晓。 见他出来,众人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打量,恶意的、善意的、揣测的、各种情绪饱藏其中。他皆无视,走回了十四军休息的地方,今晚下了令,不能睡。众人都坐在篝火旁,见他回来,纷纷起身迎他,“老大,杨大人这回可有嘉许你?” 年易安表情松缓了片刻,“不曾,不提此事,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吴策走到他身旁,“方才便收拾了,只是这长夜漫漫,又不能睡觉,我们在想着要不要找个玩法。” “方才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还想着玩乐?我现在还后怕呢,若是咱们就这样死的悄无声息的,传回京城多丢人。”又有人接了一句,“咱们要死得死在战场上,死在这儿真是憋屈。” “呸呸呸,你要死你去啊,小爷还要立下功劳好好叫那些人瞧瞧呢。”吴策呸了两声,又对着不远处的其他人点了点下巴。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即便方才差一点一脚就踏入了鬼门关,这会儿安全了,什么生命之危皆被抛在了脑后,又开始有说有笑。 “阿律,你没事吧?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吴策见他一直不吭声,小声问道。 “我没事,明日杨大人会将差事交还,你记得带人将东西清点仔细,做好交接。”年易安吩咐了一声。 吴策一惊,“今晚可是咱们救了他?他就这样将咱们打发了,再说那本来就是咱们的差事,本就该交还。” “你们忘记了出京前,都统交待的了?滇西之行,十四军但求无功,只求无过,办好差事回了京便行了。”年易安看着众人,带着些严厉。 “知道知道。”吴策还是有些不服气,到底是消了声儿,但对杨林越发不满。 年易安也没管他,说了一声他进营帐待会儿,起身便走了。 小六看过去,只觉着他面容有些发白,“老大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他,可能和黑衣人打架打输了,心情不好。”吴策看了一眼营帐,解释道。 年易安靠坐着,借着外头透进来的一点火光,拿出了缠着桃色络子的白玉佩,轻轻地摩挲着。 再等等就好了。 边城 阮梦芙端起了茶杯,又轻轻抿了一口,方才问道:“我有个疑问,还请你能替我解答一番。” 阮泽看向她,“你说便是,到了此时,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话不可说?” “虽然我十五年来并未见过父亲,但我也听说过他这个人用兵神断,边城这些年十分安定,并不常有战事,但这几年两国边境摩擦不断,这回也是这般,敌国前来挑衅,他亲自去追赶敌军,从而受了伤。” “难不成这几年敌国总能掌握住边城动向吗?”阮梦芙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阮泽点点头,“这件事你不问我,我也会告诉你。” “这几年布防严密,但总有一二处布军被敌军知晓,这事已经困扰军中很长一段时日了。” 阮泽正了正脸色,继续说道:“父亲性格大变,所以我也去寻过什么药会叫人性情大变,只是如今父亲越发昏了头,若再这般下去,我只怕边城会动荡难安。” 说到这儿,阮梦芙犹犹豫豫道:“所以你将我叫来,不光是因为你不想叫柳姨娘待在将军身边,而是因为你怀疑她有可能是敌国细作?” 阮泽赞许道:“我也只是猜测。” “不光是她,这几年父亲为了她得罪了不少将领,我怀疑将领之中出了有异心之人。只是这两个猜测,我并不能拿准到底是其中哪一个。” “边城是祖辈花了数十年才奠定下来的安稳,我不想让它毁在父亲手中。”阮泽自嘲一笑。 “他从小教我,领兵打仗不能感情用事,所以要学会处处辩明人心,不被奸人蒙逼。结果自从他遇见了柳姨娘,将她带回将军府之后,这一切渐渐地就变了,等芊芊出生以后,他更是性情大变,动不动就为了柳姨娘母女二人打罚下人,从前那些个服侍了多年的老人,大多数都不在了,便是剩下的,也对柳姨娘惟命是从。” “这一二年,也不知她是动了什么手脚,能撺掇着父亲起了将她抬为平妻的想法,我不想他最后因为柳姨娘落得个名声尽毁的下场,也不想叫她真的取代了我母亲的位置。” 平妻之事前所未闻,更何况,阮三思如今的正妻,可是长公主,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父亲若不是昏了头,怎么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柳姨娘进府后的前几年,父亲并没有这般看重他,起码心中还有我母亲,这一两年,他渐渐地就快要昏了头,完全忘记了我母亲。” 他说着说着,心情便有些不好,他是阮三思的长子,从小又是阮三思一手养大,从小见到的皆是阮三思的英明神武,在他心中,他的父亲便是天。谁能想到会因为一个女人,把一切都给改变了。 “那年我收到你的第一封信的时候,刚好是我的乳母因为同柳姨娘争执了两句,而被父亲惩罚,我不忍乳母再受她的折磨,便将她送回了老家颐养天年。” 阮泽说到这儿,伤心往事也解释的差不多了,说起了他和阮梦芙这兄妹身份上来,“其实在你给我写信前,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彼此彼此。”阮梦芙不甚在意的回道。她回想着,幸好当时边城这边也出了事,不然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到边城来。、 “不过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会提出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来。”阮泽带着些许的好奇,“这么些年,你可有改变过想法?” “背着自个儿母亲让自个儿父亲签下俩人和离书,这事儿若是说出去,这世上哪儿会有人相信有这般大逆不道之人。”阮泽笑道,这话他到今日想起,都觉着匪夷所思,面前这小姑娘,胆儿也忒大了些,怎么就敢背着长辈,做下这等事。难道她就没想过,这事儿一旦抖落出来,外人知晓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不止是名声,她的小命儿还在不在都不一定。 因为和离这件事情,不是只在和离书上签下姓名还有按下手印便行,这世道总归是以孝字为首,连《律书》中都明文写了,若是父母和离,子女理应跟随其父,如若随其母,则需还清父族恩情,杖其一百。《律书》所定,上行天子,下行百姓,无一幸免。 阮泽心中清楚,他对他父亲感情深厚,尚且见他如今受柳姨娘迷惑还不曾割舍下这父子亲情。阮梦芙是长公主一手带大的,母女之情只多不少。二人若是和离,阮梦芙定然不会跟着父亲,而是长公主,那这一百杖刑,就会落在她背上。 阮泽带着几分审视看向他这个‘妹妹,年纪尚小,瘦瘦弱弱,主意却大。 阮梦芙反击道:“那旁人也不会相信,这事儿是他的元妻之子帮着一起做的。毕竟你我二人,本该是两相生厌之人。” “只是我来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事儿牵扯这许多,哥哥,你可是诓了我。” 阮泽语气平淡,“你放心,等你的事情办妥了,自离去便是,剩下的我自己来。” “我帮你。”阮梦芙笑了笑。 “我不需要你同情。”阮泽反问道。 阮梦芙笑了笑,并没回答。她自然并不同情阮泽,毕竟有这么个父亲是他自己的事,只是这事儿一旦牵扯到了边城军,那就不止是家事这般简单了,而是国事。她虽然只是个小女子,可受了这么多年皇室庇护,享着荣华富贵,总归是要回报一二。 “这回你假意同柳姨娘交好这事儿做的不错,等到她按捺不住撺掇父亲向你提及平妻之事时,我就能看清军中有哪些被她收买的部下。”阮泽端起茶杯称赞了一回。 “你可有万全之策了?”阮梦芙问他,“别到时候我这边什么事情都铺垫好了,你还掉链子。” “放心。” “柯夫人在将士女眷之中想来颇具威名,将军府上的事情,由她传开,最是合适。柯盈盈是我未婚妻,她性子为人直爽,我同她提过,你和柳姨娘交好了,她必定看你不顺眼,倒是宴席之上,她若对你有僭越的地方,还请你原谅。” 阮梦芙将这个名字给记下,“自然不会,只是你连她都算计到了里头,你心中不会难受吗?” 阮泽有些失魂落魄,眉眼之间都带着愧疚,“我这也是没法子了,旁人我不敢全部托付,只有她心中全然信任我,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阮梦芙见他这般,心中忽然想起年易安来,“你事后定要同她好好道歉,你本不该利用她对你的感情的,若她知道你算计了她,心中难免伤心。” 阮泽点点头,“难不成你被喜欢的人这样算计过?” 阮梦芙来边城这许久,终于露出了第一回真心实意的笑来,“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算计我,更不会骗我。” 阮泽被她的笑容晃了眼。 “对了,府上单独送给你吃用的,你一概别用,虽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对父亲下了药,一切还是小心为上。”阮泽算着时辰,此刻他应该赶回军营了,便抓紧时间叮嘱了一句。 “明白,我不会用的。”阮梦芙点点头。等阮泽走后,她低头想了会儿,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叫人性情大变的药物? 便是有这样的药物,阮三思难道这么多年都一点儿没察觉到吗?将柳姨娘看做发妻的替身,便是没有用药,他也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大概是想的用力了些,她忽然头有些疼,脑子里头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这些片段叫她心生抗拒。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白芷见她捂着额头,上头都是汗珠,忙上前去扶着她。 “我没事。”她拿着手中的白娟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闻着上头的香气,那股头疼方才散去。 第二日 “郡主,请帖已经都送去各位将领家中了,明日宴席所用物品,柳姨娘这边也都备下了,林女使这会儿正在去清点。”白芷一五一十将她家郡主交待的差事回复着。 “嗯。”阮梦芙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 “郡主,这是大管事叫人送来的熏香。”白芷又取出一物,“边城少雨,屋中难免有些干燥叫人上火,大管事说边城各处皆是用此熏香,可凝神静气。” 阮梦芙一顿,“这香找个盒子锁起来,咱们不用这个。” “奴婢晓得,这儿的东西咱们一概都不能用。”白芷轻笑了一声,拿出个密封的小匣子出来,将这香块放了进去,一丝味道都不曾露出。 “明日,您真要柳姨娘也参加,那岂不是便宜了她?这里头好些个女眷都不喜欢她呢,白白带着她做人情。”白芷嘟囔着。 “若是不叫她也参加,怎么会知道谁是真的不喜欢她呢?”阮梦芙反问了一句,算着时辰,此刻阮三思应该回府了。 她起了身,提起桌上方才送来不久的鸡汤,“走,去书房请安去。” 将军府不算大,到了阮三思的书房外头,有他的亲兵把守着,见到是她来了,也不曾放行。 “将军正在办公,郡主有何事可由卑职前为代传。” 阮梦芙示意白芷将手中的汤,“我是来给父亲送汤的,自然要亲自送到他手上才是,你还不让开?” 那亲兵不为所动,阮梦芙脸一冷,“怎么,我的话没用?” 亲兵依旧不为所动。 不远处,有人走来,“郡主,您这是?” 正是柳姨娘,她也让人提着汤,看来也是打算送汤来的。 “我来给父亲送汤,这些人拦着我。”阮梦芙冷淡着一张脸,也不正眼看柳姨娘。 柳姨娘毫不介意,“郡主随亲身一同进去吧。”柳姨娘面带微笑看向那亲兵,“吴三还不让开。” 亲兵这才让开路。 柳姨娘温温柔柔的敲了几下房门,里头唤了进。 阮三思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语气不耐,显然是冲着阮梦芙说的。 阮梦芙有些委屈,撇撇嘴。柳姨娘忙在一旁缓和气氛,“郡主是来给您送汤的。”说着话间,她握住了阮三思的手,“将军,郡主一片孝心,便是妾身瞧着也感动了。” 阮三思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既如此,汤放下就回去,我还有公务在身,书房重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将军,您先喝汤,公务晚些时候再处置也是一样的。“柳姨娘又劝道。 阮三思果真很听她的话,此刻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任由她取出阮梦芙带来的汤水呈上。 阮梦芙表情微缓,此刻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书房,书房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女子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裙,挽着天仙髻,此刻正低头绣花,面容恬静温婉,叫人一看着便觉着作画之人对画中人带着极其深厚的感情。 “你在看什么?“阮三思见她盯着墙壁,面露不虞。 “没什么,只是瞧着这画中人有几分面熟。”阮梦芙答道,想来图上所画之人便是阮泽的亲生母亲了,能数年如一日的挂在此处,阮三思对她果真情真意挚。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阮三思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汤碗,连柳姨娘都不留了,直接将二人赶出了书房。 阮梦芙瞥了一眼柳姨娘,见她眉眼似有怒气,却没有理会,只说:“方才之事,多谢姨娘了。” 柳姨娘这才回过神来,“妾身应该的,郡主不必客气。” 阮梦芙朝前走了两步,“我方才瞧着那画中人同姨娘倒是有几分相似,难不成是父亲为你所作?” “看来姨娘没有说错,父亲心中十分看重你。” “我还要准备明日宴席之事,就不和姨娘说闲话了。”阮梦芙微微点了点头,方才领着人离开,留下柳姨娘一个人站在原地,表情患得患失。 “姨娘,您怎么这是?”身旁婆子见她不动,轻轻问道。 柳姨娘张了张嘴,“没什么,我们也回去吧。”墙上的那幅画自然不是她,这么多年了,将军从不曾拿笔为她画过像。画中之人,是她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叫她跟着沾了光在将军眼中留下身影的女人。 一大早,柳姨娘便坐在阮梦芙身侧,一一介绍着来参加宴席的女眷们,进来一位便介绍一位。 “这位是柯奇柯副将的夫人,和他们二人的独女,柯盈盈。” “这位是刘城刘副将的夫人。” “这位是……” 阮梦芙只管坐在主座上,等人同她行礼,她便简单说上两句。 或许是她同柳姨娘相处还算和睦,不少人脸上都带着些差异的情绪。 柯夫人落座于下首,柯奇乃阮三思麾下第一亲信,两家来往也亲密。也以她为首同阮梦芙叙话,她起了身,微微低下头,“本来臣妇等人前来给郡主请安,倒累的郡主设宴款待,是臣妇们不是了。” “柯夫人不必多礼,您是长辈,本就该由我这晚辈的上门请安才是,只是我刚来边城,还不熟悉这边的环境,所以今日请大家来相见相见。”阮梦芙回答的十分体贴。 “柯夫人还请坐着说话,大家都不必拘礼。” 柯夫人这才重新落座。 “郡主久居京城,边城您可还住得惯?”又有人问。 阮梦芙这才笑着转过头,看了一眼柳姨娘,“幸好有柳姨娘帮我,不然我定是手忙脚乱。”说完这话,柳姨娘也笑了笑,“郡主谬赞了。”二人有来有往,互相捧着场。 柯夫人脸色便不好了,不过她很快就端正了表情。 这样的宴席向来是大家你来我往说些趣话,待用过午膳,阮梦芙将人认得七七八八了,宴席便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柯夫人犹豫了一会儿,上前一步。 “郡主,臣妇听闻,您还要在边城住上一段时日,您若不嫌弃,可到臣妇府中家中坐坐,臣妇女儿盈盈同您年纪相仿,能陪着您说说话。” 阮梦芙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地小姑娘,点了点头,“若我得了空便登门拜访。” 那叫柯盈盈的小姑娘忽然抬起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方才随着柯夫人离开。 阮梦芙被瞪得莫名其妙,柳姨娘见状便解释道:“柯盈盈同大少爷自小便有婚约。” “想来,她这不是对郡主不满。”柳姨娘又添油加醋道。 阮梦芙冷哼了一声,“她凭什么对我不满,罢了,做不过今日见过这些人,算是完成了我母亲的交待,我同她们也不会相见了。” “坐了这些时候,我有些乏了。”她抬起手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柳姨娘便道:“郡主回去休息,这儿妾身看着收拾便是。” 阮梦芙点点头,领着人便走了,留下柳姨娘在那儿看着众人收拾碗碟。 “娘,你瞧那从京城来的郡主,竟然同柳姨娘成了一派的人,泽哥哥还不被他们联手欺负死。”柯盈盈挽着她母亲的胳膊,忍不住抱怨道。 柯夫人紧皱着眉头,“我也没想到,郡主身份这般高贵,怎么就能同一个侍妾和睦相处。” “柳氏那人最擅长蒙骗之术,郡主或许是被她蒙骗了,不若叫人前去提醒一番才是。”柯夫人身侧另一位夫人说道。 “盈盈,你同她年纪相仿,明日你下帖子邀郡主前来家中坐坐,我也好同她单独聊聊。” 柯盈盈嘟着嘴,“我方才瞪了她一眼,被她瞧见了,我下帖子,她肯定不会来的。” 柯夫人语塞,“你这丫头。” 这一段小插曲,阮梦芙并不知道。 柯盈盈不情不愿地写好了帖子,差她的婢女送到将军府,柳姨娘拿着帖子来问,“郡主可要去?” 阮梦芙随意翻了两页,皱着眉头,“不去,这样没有礼仪的丫头,我不与她来往。” 柳姨娘笑意更深,“那妾身这就叫人去回话。” “姨娘看着做就是。”阮梦芙随意回道,“对了,我上回替父亲缝制好了一件衣裳,姨娘替我转交给父亲,顺便也在父亲耳边帮我说说好话。” 柯盈盈很快就接到了下请帖被驳回的消息,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找柯夫人,“娘,您瞧,我就说那郡主是个蠢笨之人,昨日她还当着你的面儿说要上咱们家来坐坐呢,今日就推了我的帖子。” 柯夫人比她想的多些,“还不是你这丫头冒冒失失,得罪了她。” ‘她若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才不会因为我瞪了她一眼便怀恨在心。” 柯夫人一时无法,又叫人再去请她,阮梦芙皆是推脱了没去。柯夫人无法,只好去将士女眷中周旋一二。 “姨娘,这几日郡主同您越走越近了,多少话都听你的,我听说了昨日林女使在郡主跟前多嘴说了姨娘两句不好听的话,郡主竟将林女使教训了一回,那林女使之前还在柳姨娘跟前逞官威,还不是要在您跟前低头了。”婆子眉开眼笑道。 柳姨娘心中也得意,“可不是,那丫头倒真是蠢顿,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能有多机灵。” “养在深宫大院里头的小丫头片子,心思自然是单纯的。这几日,她和将军也日日相处和睦,姨娘的好日子可算是要到了。”婆子又说。 柳姨娘自那日在书房被提及那幅画,心中就多了桩心事,这几日等待下来,她觉着事情可算有了个眉目,“将军那边我今晚会和他提一下。” 又是一日,阮梦芙一早前去正院请安,阮三思难得留了她用早饭,“今日,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父亲您说便是。“阮梦芙正襟危坐,”女儿能办到的事情一定尽力去做。” 柳姨娘坐在一侧,听见这话,面上一喜,将军不过对这丫头好一点儿,这丫头便感激涕零了。 “再过些日子你就要回京了,你将柳氏同芊芊一并带回京城。”阮三思开口道。 “自然可以。”阮梦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阮三思拿出一封折子来,“这是给圣人的折子,由你转呈上去。” 阮梦芙接过来一看,翻阅了一二,抬头震惊道:“父亲这是要为柳姨娘请封平妻之位?” 柳姨娘立马起身惶恐道:“将军,这不合规矩。” 阮三思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旁,皱着眉头看向阮梦芙,“有何不可?” “这些日子,柳氏一直心无芥蒂的待你如亲女。” “父亲这是不将我娘的颜面放在眼中了?”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按着她的想法在进行,阮梦芙心中还是腾的升起了一股怒火,怎么样都压制不住。这些年,长公主从来不曾因为阮三思迁怒阮家妇孺,阮三思倒好,做出这样的事情,直接就是恨恨地将长公主的脸踩在地上。 “大胆,我是你亲父。”阮三思拍着桌子。 柳姨娘忙上前将阮梦芙拉开,“郡主,您消消气,妾身来劝将军。” “滚开。”阮梦芙一把将人推开,“父亲若是想为她请封,自个儿去圣人面前递折子,看圣人是会将柳姨娘处死还是封她做平妻。”说完这话,她红着眼眶转身跑出了正院。 留下怒不可遏的阮三思,柳姨娘在一旁轻轻给他拍着背,“将军这是何苦呢,妾身不过是平民,如何能同长公主平起平坐。您何苦为了妾身,伤了和郡主好不容易有的父女之情。” 阮三思反驳道:“若不是有你在一旁劝说,我如何能看她一二。” 柳姨娘见他满心满意之中都是她,心下一暖,跪在地上垂泪道:“将军,妾身能在将军身旁伺候一二已经很是满足,妾身并不求其它。” “依依。”阮三思将垂着眼泪的人儿拉进了怀中,“你本就是我的妻,如今都是委屈了你不得已而为。” 柳姨娘身子一僵,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眼眶中的眼泪却是一滴一滴落在了阮三思的肩膀上,“将军,您说的是。依依一辈子都是您的妻。” “嗯。”阮三思抱着她,得到了片刻的心安。 “郡主,你慢些,奴婢都要跟不上了。”白芷冲着前方气冲冲疾走的阮梦芙喊道,其实她能跟上,只是郡主瞧着太过生气,她总要将自家郡主的怒气分散一些才行。 阮梦芙没理她,直接跑回了她的院子里头,扑在床上,不叫旁人近前。 白芷不解,想要进去瞧瞧,便被这几日一直都只待在院子里头的林女使拦住了,“你让郡主自己待会儿。” “郡主这是真伤心了?”白芷还是没反应过来,方才发生的事情,不都在郡主的计划之中,为何郡主还动了真气? 林女使轻轻摇了摇头,二人在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门才被打开,阮梦芙眼睛微红,“进来吧。” 林女使也没问她方才一人在房中是不是哭过,“郡主,少将军那边已经派人递了消息,想来他这会儿也已经知道了。” 阮梦芙嗯了一声,她看着一处地方发呆,过了片刻,她才开了口,声音很轻,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旁人听,“再过几日,事了了,咱们就回家了。这地方,我再也不要来了。这些人,我也不要再见了。” 她想她娘了,也想她外祖母了,甚至长寿宫的一砖一瓦,她都开始想念起来,那儿才是她的家。 林女使大概知晓缘由,轻轻地给她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 待到第二日,阮三思要去圣人跟前为府上侍妾请封平妻之位的消息,顿时在边城掀起了巨浪。甚至还有人流传,那位郡主,因着十分喜欢那位柳姨娘,愿意去请求圣人答应此事的话来。 阮三思知晓了,也只是点头,柯奇生了气,头一回在军营便顶撞了他,“将军,此事属下曾劝过您,您要为边城将士想想。” 阮三思抬眼看着他,面色微冷,“不必多言,此事我已经做了决定。” 将领二十人皆在主帐之中,表情各异,或难堪,或若有所思。 “若那逆女,这两日还是不愿代我上递折子,我便亲自回京。”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将军,当年您可是答应过圣人,镇守边城永不回京。您若是回去了,可是欺君之罪。” 这时,有人站了出来,朗声道:“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第42章 “将军,属下有个法子。” 说话的人是副将之一,萨默。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见着众人为了一个后院女人争吵,颇有些不耻,终于不再沉默,站出来提出了他的意见,“将军既然如此想将柳姨娘扶为平妻,不如和长公主和离,和离之后,圣人总不会管您的家务事,您想将谁扶正便扶正。”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柯奇最先反应过来,指着萨默鼻子骂道:“你莫不是疯了?” “属下并没疯,将军既如此疼爱柳姨娘,不怕圣人会因此降罪边城将士二十万,不如叫柳姨娘正大光明做您的正妻。” “况且,疯的不是属下,而是将军。” 萨默目露讽刺,“将军若没疯,怎么会将边城军荣辱系于一女子身上?” 又有人站出来,反驳道:“你这话就不对,将军后宅之事,本就该将军自己作主,如何能同边城军挂上钩。” “圣人这些年都不曾派下督军,靠的便是将军同皇室这一场联姻,将军若真和长公主和离,边城军会落入何种境地,你们都没想过吗?” “将军,您可有想过,您和长公主和离,圣人还会让您镇守边城?阮家镇守边城三代,您忍心叫它落入他人之手?” 手下人吵吵闹闹,坐在主座的阮三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轻轻拍了拍桌子,让众人停下争辩都看向他,随后他轻描淡写开了口:“我会向圣人奏表,卸任边城将首一职。” 此话一处,众人脸色皆变,无论是赞成和离的,还是不赞成的,此刻皆是反对。 “将军!” “如今匈奴在边境外虎视眈眈,您此时提出,军心不稳,岂不是给了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二十万将士皆要跟着你背上千古骂名。” “将军,还请您三思。” 一时之间,争执难辨。 还没等到他们争论出个结果。传令兵急匆匆进了营帐。 “报,匈奴突袭西北角,前线来报,先行兵力两万之上,援军数量还不知,我军已经支撑不住,请求将军火速派兵支援。” 柯奇面色大变,“两日前才换防,匈奴如何得知我方布防?” 这一回是此次布防兵力最弱的西北角,但这事怎么就会这般快就传进了匈奴人的耳中? “难道是出了内鬼?”又有人问。 将儿女情长之事暂时抛在脑后的阮三思,极快的吩咐了下去,“传令下去,调兵支援,我亲自督战。” “是。” 先行军先走,阮三思殿后,他是将首,军中之事还需要时辰交待。他离开前,柳姨娘匆匆赶往军营为他送行,她轻轻替阮三思整理衣襟,“将军,您一定好好的回来。” 谁都没想到匈奴会在此刻偷袭,打的边城军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眼中是止不住的忧虑和仰慕,不顾身后数万将兵,阮三思握住了她的手,“等我回来,这一场仗打完,我领你进京面圣,我会同长公主和离,从此卸下边城将首一职。从此,只有你才是我的妻。” 柯奇站在一侧,恨不得生撕了面前这个女人。将军将进京面圣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但是谁都知道他若是真的进京告诉皇帝,他要因为一个侍妾同长公主和离,还要卸下边城将首一职,皇帝怎会轻绕了他? “将军。”柳姨娘一懵,显然有些慌张,“您这话是何意?” 阮三思温柔一笑,“等着我。” 说完这话,他翻身上了马,领兵前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柳姨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了家,她坐在房中挥退了奴仆,一个人望着烛火。明明门窗皆锁上了,那烛光却飘动了起来,飘散起了白雾,她脸色一白,待雾气散尽后,她面前的桌上却多了一张纸条。 她颤抖着手,将纸条打开,看着上头的一行字。 阮梦芙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对此她很是感叹,“阮将军对柳姨娘真是情深意重。”所谓红颜祸水也不过如此了,阮三思竟然愿意心甘情愿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真该夸一句情深意重了。 柳姨娘自然也知晓了这事,她跌跌撞撞奔向阮梦芙住的院子,“郡主。” “你来做什么?”阮梦芙冷笑了一声,“你如今都能逼得叫父亲同我娘和离了,你怎敢还来见我?” 柳姨娘却是温温柔柔的,依旧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只是眼中满是红血丝一看便是一整夜都在思虑,“郡主,妾身有个主意。” “如今,将军是因为一时在气头上,您不如先答应了将军之前提的要求,之后妾身再好好劝解将军才是。妾身从不想同长公主一争高下,妾身只想能和将军安安稳稳的在边城过日子。” 柳姨娘边说着话,边不露痕迹的打量着满是怒火的阮梦芙。 柳姨娘说着话,眼眶就红了一圈,她拿起手帕擦着眼角泪珠,“妾身不愿将军为了妾身卸甲归田,也不愿将军因为妾身而被皇上责罚。” “所以,还请郡主相信妾身一回。” 阮梦芙这才看向她,“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叫舅舅不罚他,也能叫他在边城好好的待着。” 柳姨娘不由得心一跳,面前这个小姑娘浑身气势好像有所不同。 “郡主 “我自然不愿父亲被我舅舅责罚,只是皇家颜面,岂可是他说踩就踩的,” 说着她便将怀中一路从京城带来边城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张纸,颜色微微泛黄,一瞧着便是上了些年头的纸张。 “只要他签下这份休书,我便可以向舅舅求情。” 柳姨娘脸色难看极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可置信道:“休书?” 休书和和离书全然不同,和离是一别两宽,而休书,是因为女子七出有亏,男方给出的,这样一封休书,足够让被休的女子蒙羞,被万人指着鼻子骂,从此再不敢抬头做人。 但女子给男人写休书,前所未闻。 “你是要长公主休了他?” 阮梦芙点了点头,“没错,是他对不起我娘在先,恰巧便是他们二人和离,我也不会入了阮家家谱。” “所以,你只要能劝得他签下这份休书,我就可以替他求情。” “柳姨娘,将军这回出征大约有几天,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不过你应该知晓,他要带你进京这件事已经闹得全城皆知,端王那边,我也不知他是否传信回京了。” 阮梦芙说完了话,将休书折好重新收回怀中,“好了,柳姨娘,你该回去了。“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你,你,你。”柳姨娘指着她的鼻子,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你怎可如此羞辱他?” “你如此不孝,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不孝?”阮梦芙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这世上总有孝顺的儿女,前提是他们都有位叫人敬重的父亲。” “我不怕,便是因此天打雷劈,死后下地狱,不得轮回也罢,我都不怕。” 她站起了身,“女使,我累了,送客。” 林女使上前一步,拦在柳姨娘面前,“姨娘还请回去好好想想。”便有人上前半拉半拖将柳姨娘拉到了院外。 “郡主,你,你,你。”白芷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阮梦芙将软软的被子抱在了怀中,看着她,“你该不会也要同她说一样的话?”说来,休夫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实在是惊世骇俗。 白芷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婢想着,世上哪儿会有男人肯签下休书?” “那为何女子就该被休弃呢?而且,若是签和离书,我还要挨上一百棍,你难道想叫我挨打不曾?”阮梦芙反问道。 白芷被问的哑口无言,“郡主,柳姨娘被逼急了会不会狗急跳墙?” “所以咱们收拾东西,搬到别苑去。” 还不等她派人去传话,端王却已经叫了禁卫前来接她。 端王原话,“此处乌烟瘴气,莫害了阿芙清名。” 等柳姨娘反应过来想将人拦住的时候,阮梦芙早已经到了别苑。 “姨娘,这下该如何是好?原以为那丫头片子是个好拿捏的,结果心思这般深沉,连咱们都给骗了去。”婆子着急忙慌的来着柳姨娘。 柳姨娘一时有些慌了神,却还是定下心神,将整件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原以为她会为了将军想一想,应下这事便行了。没想到,她一早打的是这个主意。休夫?天大的笑话,哪儿有男人被女人休弃的?” “那咱们该如何?将军可是说了,从前线回来,便要带您入京面圣呢,这一去,凶多吉少。” 婆子比她还要着急,“本以为姨娘去京城能享福的。” 柳姨娘被她越说越心慌,可是心里头却渐渐有一个清晰的想法,她渴望这个男人只属于她,也渴望这个男人能够一直拥有权势,能够叫她此生无忧。她本想能入京,远离边城的一切,可是事到如今,入京反而成了一件危险的事情。那么,她总要保住她的男人才是。 “你让我再想想。”她有些动摇,那小丫头片子的提议,着实叫她有些心思开始松动。 “姨娘可得好好想想。”婆子在一旁搭腔道。 “是了,我得好好想想。” 忽然间,她脑中灵光一现,“对了,对了,去找他。”柳姨娘眼中迸出一阵炽热。 吴婆不解,“姨娘要去找谁?” 柳姨娘笑了笑,面容古怪,“你听错了,我要出门一趟,叫人看好芊芊。”她本不欲再去找那人,是阮梦芙逼她的。她明明早就决定再不同那人有牵扯,此生就这样和阮将军过的。柳姨娘捏紧了袖中藏着的纸条。 她穿戴好斗篷,从将军府后门独自走了出去。 绕过三条街,她方才转过一道弯,拐进了某处巷子中,轻轻叩了三次门停下,后又叩了三次。 门咯吱一声打开,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来,穿着一身灰袍,见到她便念了一声无量天尊,“施主请随我来。” 柳姨娘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向屋中,那儿坐着一位花白头发,也着灰袍的老人,见她走进来,才睁开眼,却也不正眼看她,“柳施主,你还是来了。” “白道长。”柳姨娘恭敬地向他行礼道,不经意间却透露着几分害怕。 说话间,像是俩人早已经熟识一般。 “你上回便说,不再同老道有来往,如今怎么会登门?老道还听说,柳施主同阮将军琴瑟和鸣,他还要入京扶你做正妻,你还来找老道作甚?”白道长冷笑了一声,他坐在阴影处,只是那头白发晃人眼。 柳姨娘咬着牙,跪了下去,“是徒儿错了。” “说吧,你今日来找老道,所为何事。” “徒儿愿意相助师父。”柳姨娘很快就表明了来意。 白道长这才看向她,他的面目却很年轻,比起两鬓的白发,面容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的俊朗模样。 “哦,是吗?” 柳姨娘有些不自然,“只是徒儿不想让将军牵扯其中。” “你对他倒是动了真情。”白道长冷笑了一声,“当年我叫你勾引他,你一去,倒是对他情根深种。” 柳姨娘不敢多说话,只是头低低的垂着,到底透着几分不甘心。 “罢了,往事不提也罢。” 柳姨娘忙跪行了几步上前,“师父,徒儿愿意协助师父,将布防图全部偷出来献给师父。” “这事儿已经不用你了,你以为这回阮三思为何会半夜领兵出征?” 柳姨娘猛地一抬头,只看见白道长是笑非笑的望着她。 “师父,您的意思,这回战事,是因为您?”她心中开始起了慌乱。她本以为这场战事是小打小闹,如今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你难道以为这几年为师人不在边城,边城就没有发展信徒吗?你是过稳了安逸日子,忘了圣教是做什么的了?” 柳姨娘咬住下唇,“那师父既已经有了别的教徒,为何还要半夜三更给徒儿送信?”难道还能是因为突然想起她这个叛出圣教的徒弟吗? 白道长躬下身看她,嘴角勾起一丝邪笑,“徒儿这般聪明,还需要为师点解吗?” “让为师猜猜,你来这儿是因为阮家那个小丫头?她坑骗了你一回,教你以为她是为了孝顺她爹来的。” 柳姨娘默不作声,到底脸色出卖了她。 白道长又嘲笑了她两声,“看来为师是猜着了,说吧,你今儿来做什么?” “徒儿想求一枚蛊心丹。”柳姨娘表明了来意。 “怎么,你家将军对你失去兴趣了?” “并不是,徒儿想将它用在阮家丫头身上。”柳姨娘抬起头来,“既然已经有人为师父偷取布防图,徒儿便用另外的东西和师父交换。” “哦?你说说。”白道长静静的看着她。 “我会替师父杀了狗皇帝,为师父报仇。只求师父日后能够为将军留一条活路。”柳姨娘面露狠色,提到阮三思的时候,眉眼之间却带上了一点儿温柔。 白道长嗤笑了一声,“我养了你十七年,却不知道教出了个痴情种,也罢,蛊心丹今日为师。” “多谢师父。”柳姨娘求得了仙丹,面上带了些喜色,不过瞬间,白道长在她额上一点,她身子一僵再不能动弹。白道长笑着送入一枚黑色丸子进了她嘴中,丸子瞬间融化,被她吞入腹中。 柳姨娘面色极其痛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你这回若是再敢叛逃出教,为师就不是向上次那样轻易饶过你,这是给你的小教训,记住了。” 柳姨娘捂着疼痛难忍的肚子,艰难答道:“徒儿再不敢了。” 话随这般说,她还是忍着腹中剧痛,抬起头问他,“师父,这回西北角战事。” 白道长似笑非笑道:“你说了,留那姓阮的一命,我自然会留他一命。” 柳姨娘心中一凉。 住在别苑里头,阮梦芙终于轻松了许多,她虽同端王从前来往并不密切,可端王好歹也是她舅舅,对她关系甚多。 “原以为你住在将军府,能和阮将军多相处一阵子。”端王看着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明日我们就启程返京,这儿已经没什么好待的了。” 阮梦芙一惊,“咱们再多住几日吧。” 端王却是误会了,有些气急,“你难道还想等阮三思回来?” “您不是还要看演武?” 端王这才摇摇头,“还演武做什么,如今西北角战事起,我瞧着阮三思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阮梦芙怪道:“这是为何?” “昨日,他们将剩下的兵力又调去了大半,我瞧着战事怕是吃紧,听我的,明日我们便回京城。” “这,这不行,我还不能回去。“阮梦芙如何肯依他,她好不容易就差了最后一步,怎么肯败在这一步上头。 端王只以为她心中还是惦记着那个不着调的父亲,便道:“就这般说定了,明日我们就回京。”说完这话,他便吩咐人将她看管好,莫再到处乱跑。 西北角是个地名,但却是在边城西北方向,阮三思带兵好不容易击退匈奴军,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将士清点着此次战损,阮三思站在黄沙堆上看着远方。 阮泽站在他身后。 “等这回战事平定,我会带依依回京,你也随我一同回京。”阮三思开了口。 阮泽实在是想不通他爹到底在想什么,“我只想问父亲,柳姨娘并不是我娘,您明明就知道,为何还要为了她犯糊涂?” 阮泽实在气不过,狠狠踹了一脚地上黄沙,掀起一阵沙尘飞扬。 阮三思转过头看向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她就是你娘回来找我了。” 阮泽实在懒得看他,“父亲,若她真是我娘,为何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对儿子真心相待,难不成在你心中,我娘是这样对儿子不闻不问之人吗?” 阮三思看着这个如今同他一般高的儿子,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他闭上眼睛,片刻后,方才说道:“此事已定,你不用多说。” “眼前之重,当平定战事。” 阮泽眼中满是失望,再不看他,独自一人走回军营。 “少将军,城中来信。”他的亲兵将信匆匆送到他手中。 其中一条是他留在将军府的眼线送来的,“柳姨娘今早出门说要去找人,跟了两条街,便不见她的踪迹。” 另外一条消息则是阮梦芙传给他的,“今日我已经同柳姨娘交底,她若是心中真有鬼,只怕会忍不住动手,还有我已经搬到别苑。” 阮泽思定,匆匆写了回信交付亲兵,“直接送到郡主手上,府中不用再去。” 亲兵领了令,快速返回城中。 阮梦芙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阮泽的回信,“柳姨娘果真有异。” 看完回信,她松了一口气,只是端王吩咐明日便要离开,她想了想,只有装病才能多留几日了。 “女使,今夜你们不用陪着我,都去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赶路?”她寻了个借口将身旁之人都给赶了出去。 她躺在床上,也没盖被子,这边天气白日里大太阳,到了晚上却有些冷,她翻来覆去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她将窗户开了一丁点儿的缝隙,边城的夜晚,也只有那一轮比别的地方更加圆润巨大的月亮更叫人记住。 她从前喜欢攥着那枚白玉佩,如今白玉佩给了人,就只要攥住那条白手帕。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的有了睡意,翻了个身,闻着白手帕上一直带着的清香进入了梦乡。 一股白雾顺着窗户缝隙飘进了窗中,窗户咯吱一声轻响,有那仙人似乎承云而来,将一物放进了她口中。 阮梦芙一点儿都没察觉,只是觉着有些冷,不由得将被子裹进了怀中。 到了第二日,她从懊悔中醒来,虽然昨夜想着别盖被子睡觉,可她怎么一醒过来,怀中就抱着被子了?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倒还是有一点儿受了凉。 “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她趴在床上,有些起不来身。 林女使担忧她,摸了摸她的额头,“郡主便是想留下,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臣原以为郡主不过是想说个小谎罢了。” “女使,谎话终究是谎话,会被揭穿的。我昨夜里只是受了一点儿凉,倒还好。”阮梦芙小心思被揭穿了,只要拽着林女使的袖子撒娇求饶。 “臣去请太医过来给郡主瞧瞧,还有端王那儿,臣已经派人传话去了。”林女使有些无奈,轻轻给她将被子拉到脖子处,给她捂了个严严实实。 “嗯呢。”阮梦芙点点头。 滇西 特使团终于抵达滇西,何重先行一步抵达,控制了何家家眷,滇西军将首,也就是何将军长子,何顾,本想抵抗,奈何他舍不得妻儿,竟选择了放弃抵抗,静静地等待着特使团的到来。跪着听完了杨林宣读圣旨,“罪臣接旨。” 杨林却因为前夜劫杀一事,尤带怒气,“你为何要派人劫杀我等?” 何顾有些茫然,“自我父亲谋逆消息传来后,罪臣便安分守己,不曾派人前去劫杀。”何顾不想他的父亲那般狡猾。 杨林还是不信,他看向一边的何重,只见何重点了点头。 杨林也不信他的话,吩咐人将何顾带下拷问,他是特使团首领,旁人也没说话的余地,何重只找上年易安,“你们在路上发生了何事?” 年易安看了他一眼,“前夜在迷雾林,有黑衣人劫杀。”他将事情简单说了一番。 何重想都没想反驳道:“不可能,这两日,城门紧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况且,何顾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派人劫杀杨林,他还不想死。” 年易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南诏军近来也不曾有动静,去年之战,南诏伤亡过半,况且他们刚签下投降书,若是此时撕毁,对他们来说并无好处。” 二人在一处分析了一番,像是抓住了一点儿头绪,又像是没有。 忽然间,年易安耳朵动了动,“你听见惨叫声了吗?” 何重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年易安已经消失在他面前,他匆忙跟上,二人来到杨林审问何顾的地方。 何顾躺在地上,手脚抽搐,惨叫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旁人连忙将他制住,何顾痛苦不堪,“把我杀了,快,把我杀了。” 一会儿又换了一句话,“药,给我药。给我药。” 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大夫匆忙赶来,替他施针,方才将他的症状控制下来。 年易安翻过他的眼睑,眼睑下方有黄色斑点。 “你在看什么?”何重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来。 年易安收回了手,面色不改,“没什么。” 何重又看了他两眼,“他这是羊疯病,偶尔会这般手脚抽搐,我从前见过他发作,不过何将军手中有药,给他服下后,他片刻便能好。” 那大夫站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到底是医者仁心,“草民有一句话,此人并不像是羊疯病,倒有些像中了毒。” 说到这儿,大夫有些后怕,“滇西同南诏国接壤,南诏国多擅蛊毒之术。但是草民并不擅长此术,若他真是中了毒,我也看不出来是哪种毒。” “当然,这些都是草民猜测的。” “没事,你下去吧。” 何重吩咐了一声,那大夫如释重负,匆忙离开。 “你怎么看?”何重又问年易安。 “既然是下毒,为何这毒跟了何顾这么多年,何将军既然知道此事却不声张,为何还对外宣称他这是羊疯病?” 年易安等他说完,方才抬头看他,“这并不是卑职应该过问之事,大人不如前去同杨大人商议,告辞。” 说完这话,他也转身出了何顾暂住的房间。 “这小子。”何重摇了摇头,走上前也翻开何顾的眼睑看了看。 天黑之后,年易安按照记忆之中的地址,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个不起眼的农户,里头正有个老头儿就着油灯挑选草药。 他声音放的很轻,却还是被那老头儿察觉到了,老头儿头都没有抬一下,“有门不敲,看来阁下是位贼了。不过不巧,我这儿没有值钱的东西,你还是走吧。” “霍老先生,晚辈深夜拜访,还请您原谅。”年易安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礼道。 老头儿这才抬起头来,来了些许的兴趣,“你认识我?” 老头儿又拿起油灯凑近了去看,也不怕他真是贼人,“看着你倒有些面善。” “晚辈母亲姓沈,名长笙。” 霍老头儿面色一变,“你是她儿子?” “出去,我不认识她。” 年易安从怀中取出母亲遗物,是一方白色手帕,上头什么花纹都没有。 “我娘多年前因生我难产去了,唯独留下两方手帕和一本手札。上面记载,她的师父师娘居住在滇西,望我能代她前来向请安赔罪。” 霍老头儿神情木然,“我知道她死了,你不用特意来告诉我。” “赔罪不赔罪,我也不在乎,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那混账犯下的错已经带到棺材里去了,等我也下了黄泉,叫她亲自给我赔礼就是。”霍老头儿手一挥,不知何处蹿出一条三角头型的黑蛇来,直立着,冲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年易安站着没动,那蛇的牙尖儿已经碰到他的肌肤,他都不曾动过一下。霍老头儿眼中有过赞许,不管转瞬即逝。 不过刹那间,黑色却像是闻见了什么让它难受的味道一般,迅速朝后撤去,回到霍老头儿身旁盘成一团。 “瞧你这点儿出息,闻着一点儿味道就躲起来。”霍老头儿轻轻踹了踹黑蛇,他胸前起伏不定,呼吸急促,情绪实在难以平定,“你来做什么!” “十五年前,你娘死了就死了,十五年后,你来做什么?” “我自当从没收过这么个徒弟,你我不必攀亲戚,滚出去。”霍老头儿低下头,又开始挑选着药材。 年易安有些无奈,母亲曾在手札中记载,她的师父是位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头儿,但是师娘却是极其温柔善良,她犯了错,从来都是护着她,霍老头儿向来惧内,只要师娘一开口,霍老头儿说什么都会依的。 想到此,年易安声音就大了些,“还请老先生能够受晚辈一拜。” 果不其然,屋中亮了灯,有一道慈祥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当家的,你在和谁说话?” 霍老头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谁叫你大声说话的,还不快些离去?” 年易安跪了下来,这一跪,是代当年不懂事,非要跟着年平知北上而伤了老人家心的沈长笙跪的。 霍老头儿拿他无法,走进屋中,“外头没人,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打发时间呢,你快些躺下歇着。” “我明明就听见有人在说话,我要去瞧瞧。” 霍老头儿又劝了两句,却是没劝动,屋中响起了穿衣裳穿鞋走动的声音。 不出片刻,屋中走出来两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其中那位妇人,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气,浑身却散发着柔和亲切的气势,站在月光下瞧着,也能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 她似乎不解为何有人跪在地上,“年轻人,你是来求医的,跪在地上做什么?” “地上凉,快起来。”她说着说着便要上前将人扶起。 年易安手中还攥着那方白帕子,老太太脸色微变,转而神情激动起来,不为别的,这白帕子是她当年送给心爱的徒儿之物,世间难寻,“你,你是长笙的孩子可是?” “孙儿见过祖母。”这回,年易安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一个头。 老太太激动的手都在抖,霍老头儿将她扶住,“进屋说话。” 老太太靠坐在炕上,像是方才的激动耗尽了力气,“你快过来坐下,让我好好瞧瞧。” 年易安身子僵硬,见她伸着手似乎想要牵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将手放了上去,坐在了老太太跟前的矮凳上头。 老太太声音都开始变得哽咽,“你母亲可好?她是不是想同了,不同我置气,所以叫你来看看我们?” 年易安抬头看了一眼霍老头儿,见他摆摆手,便知老太太并不知晓他母亲离世多年之事。 “她很好,只是家中走不开,所以派孙儿前来滇西,给您二位磕头请安。” “好,好,这样就好,她想通了就好。” 老太太仔细打量他,不到片刻却是困意来袭,歪坐着就睡着了,只是握着他的手一直不曾放下。 “你坐在这儿别动。”霍老头儿连忙上前,给老太太盖好毛毯,轻声喝止他想要把手抽出来的动静。 “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她觉轻,好不容易睡着,若醒了又不能入睡了。”霍老头儿将火炉搬近了些,年易安这才发觉屋中一直很暖和,各处椅凳皆是铺着厚厚的一层褥子和薄毯。 他果真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一直等到天亮。 老太太醒了过来,见他坐在那儿,“我方才是不是睡着了?” “你怎么也不叫他去歇着,干坐在这儿一晚上。”老太太这话是冲着霍老头儿了。 霍老头儿冷眼看着年易安,“他既然回来探望,理该尽尽孝道。” 霍老头儿自去准备早饭,老太太又看向年易安,天色亮了,她将人看的更清楚,心中念女心情更切,“这些年她都不曾回来,我写去的信她也不曾回复,原以为她心中埋怨,没曾想,我还有能有见到你这一天。”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为我取名易安二字。” “祖母不嫌弃,唤我一声阿律便是。” 老太太点点头,拉着他像是要倾尽这些年攒着不曾亲口告诉他母亲的话,“那一年,你那父亲来滇西,长笙一眼就相中了他,不管不顾就要跟他成亲,当家的去打听了你父亲的身份,知他是朝廷命官,本不欲将长笙嫁给他。谁知道,这孩子说什么都不听,硬是要随了他去,我无法,只好匆匆为她备下一份嫁妆,你手中之物,便是当年我给她的陪嫁。” “所以昨日,您才能认出我?”年易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正是。”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她怎么不亲自回来?”老太太又问,问了之后又极快的自个儿就回答了,“你瞧我这记性,你那父亲是侯爷,她自然是侯夫人了,那豪门贵族同咱们乡野之家不同,规矩大,事情也多,她该是走不开的。” “她身体可好,你父亲可有欺负她?” “不曾。” 老太太说着说着话,声音又小了下去,年易安轻轻给她将毯子盖好,这才走了出去。 灶台就修建在院中一角,霍老头儿熬着粥,又煨了鸡汤,此刻正坐在那儿守着火,抽水烟。 相比于老太太心中对徒儿只有疼爱,没有半分责怪,霍老头儿满心的怒气一点儿都没消减,“她身子不好,昨夜你还要故意将她唤醒。你同你娘一样,没有良心。” 年易安心中难得升起了一点儿愧疚,他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孙儿错了,还请祖父原谅。” “哟,不叫老先生了?”霍老头儿看了他一眼。 “母亲留有遗言,叫孙儿头回见着您,先唤一声霍老先生。”年易安实打实说了。 不知为何,霍老头儿气总算是消了一点儿,“还是这般顽劣。” 他低着头又捡了块柴火丢进灶肚中,冲着年易安白白搜,“行了,拜访过就算了,你走吧,我这儿也只有两副碗筷,装不下你的饭。” “昨日孙儿不知祖母身体有恙。” 霍老头儿没好气儿的看着他,“算你识相没说漏嘴。” 告罪了昨夜之事,年易安张了张嘴,想要问何顾身上蛊毒之事,垂眼间,见到霍老头儿两鬓白发,还有佝偻的后背,一时竟问不出声了。见旁边柴堆碎木块稀少,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开始劈柴。 霍老头儿一直打量着他,见他动作快速,劈柴也像是一点儿不耗力气般,终于开了口,“罢了,留下用顿饭再走。” 第43章 这座小院子四四方方,正房住着霍老头儿两夫妻,两边厢房,西边儿的用作霍老头儿的药房,东边儿的两间屋子,一间敞开着,只瞧见里面有许多双动物眼睛在瞧着院外,而另一间屋子却是落了一把锁。 霍老头儿将烟斗磕了磕,眼中露出些怀念,“那间屋子便是你娘从前住的,这些年一直锁着,你若想进去看看,这是钥匙。” 他随意地将钥匙一抛,稳稳落入了年易安的怀中。 年易安低下头去,看着手中钥匙,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母亲,死在生他的那一刻,他活了,但永远也见不到自己母亲。年平知烧毁了所有同他母亲相关的物件,只有藏在地板之下的一个小匣子幸存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朝着那间屋子走去,那把锁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想来时常有人打扫,咯吱一声,琐被打开,他轻轻推开门,里边儿也是如此,房梁上不见蜘蛛网,地上也无多少尘土,并不像霍老头儿说的那样多年无人打扫。屋中摆放简单朴素,唯一带着鲜亮的颜色是一方大红色的梳妆台,上面甚至还摆着胭脂盒子,盒子已经有些年头,图样也有些看不清了。可它就是像人随手摆在那儿一般,或许下一刻便会被拿起涂在嘴上。 另一处的柜子上头,还摆着屋子主人各样的小玩意儿,或是书,或是些瓶瓶罐罐,皆已经上了些年头,都旧了。 这一切的陈设就像是这间屋子一直在等着主人回来。 有什么东西攀爬到了他的鞋上,他低下头一看,是昨日想咬他的那条黑蛇,黑蛇吐着信子,嘶嘶作响,像是在同他打招呼。 他没有动,任凭那条蛇从他腿上慢慢攀至肩膀处,同他一起在屋子中转了一圈。他生来克死了母亲,父亲冷漠,后母苛刻,他并不知道这世上父母之情该是如何。 这一刻,他却有些明了,大概父母之情,便是霍老头儿两夫妻对他母亲这般,便是相隔千山外水,十五年不曾相见,甚至她已经客死他乡,却依旧为她留着闺房,留着她的一切东西,同样也盼望着她有一日能重新回来,再次相见。 屋中陈设他都没有动,轻手轻脚出了门,将门重新上锁。 等他又重新坐在霍老头儿身旁时,霍老头儿头都没抬,“你爹可有另娶?” “嗯。”年易安低声应了。 “继妻生子年纪几何?” “比我小十月。” “不听话,不听话,叫她别信官家公子哥儿的花言巧语,就是不听话。”霍老头儿轻轻用手擦了擦眼睛,眼睛微红。 过了好一会儿,霍老头儿又自顾自地开了口,“你的武功谁教你的?” “孙儿师从禁卫军都统吴白。” 霍老头儿点了点头,“我记着他,当年是号人物,江湖上也有他的名号。” “不过,是他教你破阵和用毒的?”霍老头儿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尽现犀利。 年易安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母亲留下的手札中,留有记载。” 霍老头儿这才点点头,“她从小聪慧,我传授她的,她一学便会。” 霍老头儿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子女缘分,沈长笙的亲父是燕京的小官儿,唯独只有一女,生来体弱多病,无法,半岁大的时候,便托付给他们夫妻二人照顾。名义上是师徒,实则当如亲女。养到十五六岁的年纪,某日进城去卖草药,遇上从京中来的年平知,一见钟情,死活都要同他成亲,随他去了京城。他本想只当作没有这个徒弟了,可是当她的死讯传回来的时候,他还是受不住这个打击,却又要顾念老妻身体,这一瞒就是十五年。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你如今是入了禁卫军当差?” “是。” “深夜来此,不只是为看望我们吧?”霍老头儿淡然道。 “是。” “说说吧,为了什么事而来?” “圣教。”他轻轻说了二字。 霍老头儿脸色大变,“出了什么事?” “我昨日在一个人身上发现圣教之人所用的毒。” 霍老头儿冷冷看着他,“你这是在怀疑我?”原来,霍老头儿当年也是圣教中人,种种缘由,以后分辨。 “自然不是,只是孙儿想问祖父,滇西可还有圣教踪迹?” “没有,那些害人的玩意儿,我见一个杀一个,他们已经多年不在滇西出现。”霍老头儿回答的斩钉截铁。 年易安心中记下,只是还有疑惑,正待要问,老太太醒了,慌忙走出屋,见他还在院子里头坐着,十分高兴,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老了,时常瞌睡,方才又睡着了,你这回来,多住几日?” 年易安抬头看着她,老太太眼神清明,满是不舍。 “孙儿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 本来昨夜只想来瞧瞧这里还有没有人住着,没想到两位老人家都还活着,他一待就待在了早晨,再不回去,只怕旁人会开始寻他。 “我还会在滇西待一段时日,得了空便来探望您二位。”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有些晚了,再不走,旁人就会发现他不在。 “好,好。”老太太握着他的手,满是不舍,到底没有再留。 再三婉拒老太太的挽留,年易安走出了小院子,消失在竹林深处。只是快要翻身上马时,他低下头去,瞧见了脚边的黑蛇。 “回去,别跟着我。”年易安低声道。 黑蛇直起身子,绿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马儿受了惊吓,不住的往后躲。 下一刻,黑蛇果真朝后头游去,消失在竹林之中。年易安朝竹林看去,那座小院子早已经不见半点儿踪迹。 等他回到军营,吴策忙跑来,“你昨夜去哪儿了,林大人叫人来寻了你两回,都被我打发了。” 年易安看了他一眼,“我去查了查黑衣人的线索。” 吴策脸色一变,正色道:“说到这个,何顾一家都死光了。” 何顾死了,死相惨烈,七窍流血而亡,眼球暴凸像是要挣脱出眼眶。浑身上下皆是手指抓挠出来的血痕,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甚至他身体中的血像是流干了似的。何家女眷皆是上吊而死,便是最小的那个三岁女童也是如此。 更加诡异的是,何顾死的那个地方,墙壁上有一朵用血描绘的栩栩如生的曼珠沙华。 “这是什么?”吴策摸着自己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前头杨林领着人站在那朵花前,神情肃穆。 “先帝年间,曾有一教,名为圣教。”年易安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你是说前朝祸乱朝纲的那个邪教?”吴策失声道。 年易安轻轻瞥了他一眼,此刻众人目光皆转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吴策自知失言,忙低下头。 杨林点了点头,看向年易安,“没错,这就是当年圣教的图徽。”杨林的表情十分骇人,仿佛下一秒他心中的怒火就要从眼中迸发出来。 有人立马反驳,是何将军从前副将之一,他信誓旦旦道:“大人,圣人当年已经将邪教一举歼灭,怎么会十五年之后,这图徽又出现在这里?况且,滇西一直不曾有圣教踪迹。” “难不成是邪教余孽卷土重来?” 杨林面色凝重,浑身气势凌冽,传令下去,“无论如何,今日必须将此事尽快传回京城,让圣人知晓。” “全城搜查可疑人物,一个都不可放过。” “是。” 十四军的几个人在一处搜寻,小六不禁好奇,“圣教是什么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前偶然间听我家下人提过一回。”吴策摸了摸头,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你们应该知晓,圣人不喜鬼神之说。” 几个人皆是点点头,竖起耳朵听他讲,吴策继续说道:“所以京城中每日都有禁卫巡逻,表面是维护京中治安,实则是监管坊间是否有人信教。” “先帝年间,圣教散布入教信徒可得永生,先帝也是其中信教之人,自然圣教的教条,他也信了。” 吴策说到这儿,使劲儿又想过一回,“甚至兵权也是因为此教,而被分散到各处将首手上。” “再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他们年纪尚轻,当年之事又是皇帝下令不准坊间议论,议论者皆砍头,至此,坊间之人再不敢提及先帝年间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能从父母那儿听到这事儿了。 偶有议论者,不过就是吴策说的这边,只说一二。 吴策用胳膊肘碰了碰年易安,“阿律,你既能知道那是圣教图徽,你知道当年之事吗?” “知道。” “那你说说呗。” “军规何在?”他轻轻开了口,众人方才噤声。 年易安一直在打量着四周百姓,滇西百姓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街上到处都是官兵搜查,人心惶惶,见着他们的时候,跪倒在街道两旁痛哭流涕,更有甚者,直接吓晕了过去。 他皱着眉头,心中疑惑更甚,太平静了,何将军在京中起兵造反,可他的老巢滇西城为何这般平静?难道真如他们所见到的那般,是因为他们死死封锁消息,不叫何将军兵败的消息传到滇西来,又或者是何将军为自己留了退路,留下胆小懦弱的长子在此处从而被何重捏住了软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何顾死了,何家剩下的只有还在牢狱之中的何将军。 前世,他从年家出逃,一路流浪,有幸被吴白收做徒弟,只是短短的两年光景,他被圣教之人抓去。 “阿律。”吴策见他脸色徒然变得难看,又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我没事。” 一连三天,搜遍了全城每家每户,没有一处地方有圣教踪迹。从前何家奴仆还有何将军军中亲信,皆被拷问了好几回,皆说从不知道何家同圣教有什么来往。 南诏国毫无动静,并没有趁着此时偷袭,滇西军中也无叛乱,滇西依旧平静。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京中八百里加急文书送来,随即还有密信一同送来。 年易安站在城楼之上,思索着圣教可能会在的地方。前世,他有大半的时间神智不清,从一处被转移到另一处,活得像个怪物一般。不对,他前世就是个怪物,嗜血而生的不叫人,甚至连动物都不叫,只能叫一声怪物。 他还记得他的眼是红的,他的双手也是红的,上面全是旁人的血。 他就是没有心的怪物,唯一的作用是杀人。 可是,有一日,有那么一个小姑娘牵住了他的手,给了他那么一点儿的人间温暖。 白鸽静静地落在他的手上,是顾承礼的字,“边城近来战事不断,姑母已经亲自前往边城接阿芙,你在滇西,也要务必小心。” 他脑中那团模糊的东西徒然被人解开。 “杨大人,卑职怀疑邪教的目标不是滇西,而是边城。” 杨林抬起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少年,冷声道:“你可知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年易安毫不避讳他的眼神,“大人,卑职愿意前往边城一查究竟,如若不是,卑职愿受军规处置。” 杨林看着他,“此话当真?” “是。” “可惜你晚了,圣人下旨,任何人都不得出滇西半步,他已经调派南越军前来,彻查邪教之事。”杨林摇了摇头,他虽然欣赏面前这个少年郎,可惜圣意难违。 “而且,边城离滇西数千里,邪教中人如何做到在此处杀了何顾一家,又立马逃向边城?” “大人可有想过,何将军一家本就是邪教教徒,何将军在京中造反,就是为了吸引众人目光投向滇西?何顾的死又牵扯出同邪教有关,圣人更是下旨调遣南越军来此?” 年易安目光平静,“十几年前,大人可有参与歼灭邪教一战?大人可知邪教教徒所信奉的是什么?” 杨林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虔诚者,为教而亡,得永生。” “你为何会知道?”杨林又看向他。 年易安垂下眼,“离京前,我曾调阅大人记档。” 杨林惨笑了一声,“你知道了?”杨林家中父母和妻儿皆因圣教而亡,血海深仇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 年易安点点头,“是,所以请大人信我一次。若邪教卷土重来,天下又将大乱。” 边城 西北角战事越发吃紧,端王有些无奈他们没有早日离开这个地方,看着阮梦芙喝药,还是忍不住说了两句,“咱们还是应该早些启程。” 阮梦芙升起一点儿愧疚来,她本意只是想要顺势留下,好叫阮三思在休书上签字按下手印,可是不想,边城起了战事,便是她想走,都走不了了。 “五舅舅,不若您先启程回京,等我好了,我再追上您。” 端王想都没想回绝了,“那如何行,本王怎会将自个儿亲外甥女留在这儿。” “阿芙,你快些好起来,等你一好,咱们便走。”端王亲自端了药,作势喂她。阮梦芙哪儿肯依,好说歹说她会快快好起来,端王才作罢,不过还是坐在一旁,看她将药给喝了。 等端王离开,阮梦芙方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咱们还留在这儿,实在不妥。”林女使开口道,连她都开始忧虑起来,可见此刻战事有多不平稳。 阮梦芙沉思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前线如何了?”虽然打仗的地方离城中还有几十里路,可她这两晚睡觉的时候,总是能听见战火声就在她耳边响起一般。 两个人正说着话,白芷面色古怪的走了进来。 “郡主,柯家姑娘来访。” 阮梦芙神情一怔,“她怎么会来?”她驳了好几回柯家夫人的帖子,原以为是将人给得罪了,更何况这柯盈盈对她应该是印象更坏了,如何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来拜访。 “郡主,要不要请她进来?奴婢瞧她不像是来探病的。”白芷又问,实在是方才她出去见柯盈盈,柯盈盈板着一张脸,说来探病却更像是来打架似的。 阮梦芙想了会儿,有些无力道:“请她进来吧,柯奇副将还在战场上为国卖命,我总不能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他女儿,这太不尊重了些。” 阮梦芙见白芷还有些不情愿,“你将人请来的时候,也别板着一张脸。” “奴婢知道了。”白芷揉了揉脸,转身走了出去。 寻常姑娘家走路都是含蓄而轻快的,柯盈盈却是一路怒气冲冲又带着满身珠翠轻响,人还未到屋中,已然是听见了她的动静。 阮梦芙披着一件衣裳靠坐在床头处,她那日分明是个小风寒,还用了好几日药了,这两日却有越发严重的迹象,这也是端王为何不敢强制将她带走的原因。 她有些懒洋洋的,在柯盈盈进来前,就摆上了一张笑脸,“柯姑娘。” 柯盈盈十分有边城姑娘的豪爽,一进屋便说:“你可知就是因为你来边城,搅的边城起了战事?” 说完这话,她眼睛带着火,死死地盯着阮梦芙,只是阮梦芙这会儿实在不好,面色苍白如纸。她心中有那么一点儿懊悔,却又不得不梗着脖子站在那儿。 “柯姑娘,此话是何意?”阮梦芙也没生气,只是觉着这话怪异,“我又不是匈奴人,如何能搅动边城起战事。” 柯盈盈咬着下唇,她身后的婢女害怕的拉着她的袖子,“姑娘。”婢女实在想哭,夫人吩咐姑娘来探病,可这哪儿是探病,这是指着郡主骂她是个扫把星啊。 “柯姑娘,郡主面前,还请慎言。”林女使淡然道,“您若不是来探病的,臣就只能送客了。”说完这话,外头禁卫也走了进来。 “女使,你让她将话说完。”阮梦芙拦住了林女使,“平白无故的,柯姑娘为何要将这样的罪名安在我头上。” 柯盈盈冷哼了一声,“你没来之前,边城一向安稳,你一来,将军府被你搅翻了天,甚至阮将军还要卸任将首一职,惹得军心动荡,不然匈奴怎么会这个时候挑起战事?这些都是因为你没事儿找事儿要来边城才引起的。”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听的旁人都快信了。 “女使,你们先下去,我同柯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屋中只剩下她们二人,阮梦芙这才说:“方才你这番话,我险些就信了。” 柯盈盈冷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看她。 阮梦芙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方才缓缓说道:“只是柯姑娘可知,并非是我主动要来边城的,而是阮将军向圣人上了折子叫我来的。” “我愿以为他是因为受了伤,所以想见见我,毕竟我在我娘肚子里开始,我就没见过他。”阮梦芙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色投下一道阴影,瞧着落寞寂寥极了。 柯盈盈这才偏了头,偷偷看她的脸色。 阮梦芙又咳嗽了一声,“可是我也不知道,原来他叫我来这儿是为了柳姨娘。”她苦笑的揪着手中的白帕子,“我为了叫他多看我两眼,柳姨娘我便忍了。” “可我没想到,他是想将柳姨娘扶成平妻,和我娘平起平坐。“ 说着说着,她眼眶微红,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柯盈盈这会儿便光明正大的看向她,“谁叫你不识好人心,我娘三番两次请你去我家,就是为了告诉你,柳姨娘不是什么好人,可偏偏你听了柳姨娘的话,不肯来我家。” “我知道,我不该受她蒙骗,可是我父亲喜欢她。” 阮梦芙也看向柯盈盈,“我父亲为了她要卸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就想看到我的爹娘分离吗?” 她轻轻擦了擦眼角。 柯盈盈这才有些手足无措来,“你别哭啊。”她本是正义使然,前来想要好好同阮梦芙争辩一番,可听完了对方这一番话,她又觉着自己想错了,这世上哪儿有盼着父母和离的孩子呢?况且,这一切的关键点本就是柳姨娘,若是没有柳姨娘,阮梦芙就不会因为这件事同阮将军相争,阮将军也不会说出动摇军心的话来。 “那便算是我说错了话,还请郡主别见怪。”柯盈盈认错也很快,快到叫阮梦芙有些猝不及防。 好一会儿,阮梦芙方才说道:“柯姑娘明辨是非,我自然不会怪罪。” 柯盈盈气冲冲的拖了张椅子坐在她床前,神情严肃的盯着她,“现在外头都在传你是扫把星,就因为你来了,匈奴人才会突然起兵。” “扫把星?”阮梦芙吞了一口口水,转而有些恼怒,“她们凭什么说我是扫把星?”柳姨娘才是扫把星好不好! “因为有仙人开观,同进观烧香的老百姓讲的啊。” “仙人?”阮梦芙不解。 柯盈盈点点头,她这个人果真如同阮泽说的那般,一心赤诚,心无城府,“那日匈奴突袭西北角时,便有仙人夜间传言,告诉边城百姓,京中客引祸事,此战定会多年方才平息。” “这世上哪儿有仙人?” “你若是不信,自个儿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现在仙人在城中开观传信。” “罢了,你还是别出去了,你要是出去,肯定会有人骂你。”柯盈盈又说。 阮梦芙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她舅舅明明下旨,天下不准设道观庙宇,不准世人信奉鬼神,京中更是逢年过节烧纸都得简而化之,只准简单祭拜,连叫祖宗保佑后人都不可。怎敢有人会自称仙人,大传教义?传的还是她是个扫把星,边城战事是她引起的这样蛊惑人心的话? 想到此,她又问:“柯姑娘,你可知参拜什么仙人,都是杀头的重罪?” “我自然知道,可是如今边城战事不容乐观,眼见着就要打到城下,老百姓们谁还管什么杀头不杀头的,那仙人说了去参拜他,他能保佑咱们战胜匈奴。谁不想活命,这不,城中已经不少人去了,皆是为了祈祷战事获胜,家中男儿平安归来。你要知晓,上了战场,生死不论,就已经是丢了半条性命。”柯盈盈极快的回道。 她神情有些哀伤,这儿是边城,不是歌舞升平的京城,这里虽然已经有多年没有大的战事,可每年小战事不断,总是会死人受伤的。“若不是我娘不准我去,我也要去拜一拜才是,泽哥哥如今在战场上,我也担心他。” 阮梦芙听见她语气中满是担忧,知她心中大概满心满意全是阮泽,也不好苛责她,只问,“柯夫人为何不让你去?” “我娘说了,这些教派都是骗人的,叫我别信,也别去参合。”柯盈盈叹了一口气,“可是边城男儿如今大半都在西北角浴血奋战,留下家中年迈的父母和娇弱的妻儿,她们心中无望,自然想要寻求神仙的庇佑。”柯盈盈叹了一口气。 阮梦芙有些愣神,她盯着床顶的帷帐瞧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柯盈盈,“柯姑娘,可否替我转告柯夫人一句话。” “你说便是,我娘本来就是来让我探病的。”柯盈盈点点头,这会儿的她全让不向刚进门的时候,那般怒气冲冲了。 “世间之事,皆在人为。” 柯盈盈没明白,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梦芙摇了摇头,这姑娘实在是太坦率了些,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叫人,叫人生出了几分羡慕。 “劳烦姑娘替我转告便是。” 柯盈盈嘟囔了一句,“你们京城来的人,果然都是这样,说话做事只叫旁人来猜。” 她站起身甩了甩衣袖,“我替你传话便是。”又看了一眼阮梦芙因为说话费神更加苍白的脸色。“你好生休息,边城风沙大,多喝些水。” “我知道,多谢柯姑娘关心,我很感激你能来看我。” “我是听我母亲话来的,你别多想。”柯盈盈又放下手中那瓶柯夫人熬了许久的枇杷膏,“这是枇杷膏,我娘亲手做的,你喝水的时候放上一勺,可以清肺热。” 柯盈盈来时像一阵风,去时也想一阵风。等她一走,阮梦芙这才细细思索起柯盈盈提到的仙人一事。 这位‘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自从柯盈盈给她带来了这个消息,她就日益不安起来,仿佛有什么不知道的阴谋诡计在她明明应该看见的地方发生。 消息接踵而至,不过半日,端王来看她,“你娘亲自来接你了,此刻已经在来的路上。” 阮梦芙惊得险些跌下床,“我娘为何会来?”难不成是因为她病了,所以她娘不放心来亲自接她? “看来她也不放心你,这下好了,等她一来,咱们便能回去了。”端王看这惹麻烦的外甥女本就头疼,偏偏他是治不住的,这回来个能治住她的人,他可不就松了一口气。 “不成不成,女使,快叫人送信回去,叫我娘别来边城,边城太危险了。”阮梦芙这下才是慌了神。 林女使无奈,“已经晚了。” “这下惨了。”阮梦芙缩进了被子里头,忍不住抽噎了两声,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事一处接一处来了。 林女使瞧着她可算有了几分害怕,心中松了一口气,郡主越发有了主意这是件好事,可是有的时候,主意拿过了头,这就不知是好事还是祸事了。 “郡主,这几日还是好好养养病,等长公主到了,事成与否,咱们都得回京城了。” 阮梦芙听见了,越发觉着身上无力的很。 又过两日,边城城西一处茶坊,二楼雅间。 “郡主,臣妇女儿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前两日去别苑探望郡主,若她说错了话,还请郡主莫怪罪。”柯夫人有些羞意,面前的小姑娘,看着便是大家闺秀,同她那个在边城像是小子一般长大的女儿全然不同。 “无妨的,柯姑娘是爽朗之人,况且,我同她之间的误会也解开了。”阮梦芙笑道。 柯夫人又在心中赞了一回,方才开口,“那日郡主让盈盈带话,臣妇想了一回,还是想当面同郡主谈谈。” 阮梦芙知她来意,便先开口道歉,“将军府之事实乃家事,我本不欲将旁人卷入其中,三番两次辜负了夫人好意,还请夫人莫怪罪。” 柯夫人是真好心,不计前嫌,三番两次请她过门叙话,知她生病了,还叫柯盈盈来探病,虽然柯盈盈一开始态度不那么好就是了,可是好歹人家是带着柯夫人的心意来的。 “只是我也不知,会这般巧碰上匈奴进犯,可见是我来的时间不对。”阮梦芙苦笑。 柯夫人点点头,她这些日子也因为担忧战事而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些,“这也怨不得郡主。” “毕竟两国接壤处,总有祸事起,只是这回战事凶险一些。” 柯夫人在这里住了许多年,这里带给她伤痛,可却也是她的家。 “从前每逢战事起,臣妇总会心中担忧,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是担心也无法,总要有人上战场保家卫国。”她的大儿子便是死在战场之上,可她除了抱着儿子尸首哭过一回,还是留在了这里。 柯夫人想到了伤心事,难免脸上表情就不大好,等她回过神来,见对面坐着的小姑娘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忙道歉,“倒是臣妇着相了。” “无碍的。”阮梦芙摇了摇头。 她们说着说着话,窗外传来了敲钟声,阮梦芙轻轻推开一点儿窗户缝,好叫她们能看见棉头的景象。 这座茶坊对面,便是‘仙人’开设的道观,而今日是他们开坛为香客讲经的日子。街上已经有了许多人,大半都是妇人,还有妇人手中牵着的孩子。熙熙攘攘,差不多半条街都已经站满了人。 阮梦芙静静的朝下头看着,那些人脸上带着炽热的虔诚,双手合十听着敲钟声,阮梦芙定睛看去,道观中间的院子中,垒起一个高台,上头有位穿着灰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此时正盘腿而坐,他的身旁便是一抬编钟,有个七八岁大小的小童正费力地敲着钟。 钟声一共响了十九次,道观的门才打开,这些妇孺皆排着队伍,井然有序的朝里头走。大概是今日人来的实在太多,还有不少人不能进到院中去,便都跪在门口处。 那位花白头发的便是他们口中所称的‘仙人’,等香客们皆已经跪坐在他面前,他方才睁开眼睛,只一眼,阮梦芙便定在了原处。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呢,她坐的地方分明已经这般远,可她竟然觉着那双眼睛透着悲悯众生的慈悲,叫人忍不住心生诚服。 “郡主。”柯夫人唤了她一声,方才叫她回过神来。 阮梦芙心中震撼无比,怎么会,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柯夫人连忙替她倒了一杯茶,她喝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方才被压了下去。 那位‘仙人’开始讲话了,他的声音颇具穿透力,阮梦芙不去看他的眼睛都能听见,“各位施主,上神已经感受到你们虔诚的信奉,它将降下恩赐,为众生传来好消息,前线战事今日将会大胜。” 地下跪着的香客们皆是大喜,磕头口称,“上神慈悲。” 阮梦芙听着,这样随口说出来的话,就能预言到今日西北角战事告捷吗?分明昨日前线传来的情况不容乐观。 “柯夫人,您可曾听说过,这样借助鬼神之说胡乱开口灵验了的话?”她不禁问向柯夫人。 柯夫人面色凝重,却也是坚定的摇摇头。 她们二人又坐了小半个时辰,那位‘仙人’口中一直念着虔诚跪拜,方能感动上神继续降下福泽的话儿。 她都不禁听得有些无趣了,外头又传来另外的声响。 “大喜,大喜!将军率兵急退匈奴十里!” 阮梦芙忙推开窗户,抬头看去,有传令兵踏马而来,一路传着喜讯。 怎么会如此?阮梦芙张大了嘴。 对面道观中的香客们,无不是喜极而泣,虔诚地开始叩拜着高台之上的灰袍老人,“仙人有灵,仙人有灵。” “怎么会?”她不禁发出了声响。 外头有人匆忙推门进来,是柯夫人身边之人,他低声道:“夫人,前线消息属实。” 阮梦芙失神,又看向那灰袍老人,灰袍老人手握拂尘,正在挨着给每个香客赐水。不知是不是她看的入神了些,灰袍老人忽然抬头看向她所在的地方,远远的冲着她露出个慈悲的笑来。 “这不可能是真的!”等她回了别苑,依旧不信此事,待她平静了些心情,匆忙写下此事,“尽快送到少将军手上。” 她不信,这世上哪儿会有什么跪拜祈祷就能办成的事! 可是那灰袍老人像是真的能同所谓的上神沟通一般,第二日,他说匈奴会卷土而来,将会大败。果不其然,前线传回来的消息便是这般。 她叫人时时盯着那处道观,又一日,又有人来报,来人面带犹豫,“郡主,今日那灰袍老人又称郡主是引战之人,需得亲自前去跪拜上神,不然又会大败。” “如今别苑门口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个香客都吵着闹着要叫您前去道观亲自给上神请罪。” 她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帕子,止住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他是不想放过我了。” “郡主您不能去,叫禁卫军把那些人全都打出去便是。”白芷开口道。 “不可动手,若动手,只会激起她们对郡主的仇恨。”林女使忙拦住话茬,她转过头看向若有所思地阮梦芙,“郡主,您去还是不去?” 像是为了迎合林女使说的这番话似的,那群守在门口的香客们开始朝别苑门上扔烂菜叶子,连前去喝退这群失了理智之人的端王都无端受到了牵连。 柳姨娘隐在人群之中,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情绪激动,露出了个笑。 只是笑意还不曾到达她的眼中,她猛然一回头,方才有一道叫她毛骨悚然的目光吐着毒蛇信子般,贴在她的脖颈处。 第44章 聚集在别苑的老百姓越来越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憎恨,口口声声要让阮梦芙这个引起战事的‘扫把星’滚出来给众人一个交待。 “这些人高高在上,住在京城,哪儿会将我们的性命放在眼中,我们冲进去将她捉出来带到仙人面前,将她献祭给上神!”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高声喝道。 随即就有了第一个附和者,“对,我们人这么多,不怕他们!我家男人在战场上,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不如此刻同他们拼了。” 有了第一个附和者,第二个,第三个便开始高声附和道,情况越演越烈,不得已,禁卫军全都撤进院内,只留下那群已经丧失了理智的老百姓。 阮梦芙静静地站在门内,大门被撞的带着围墙都在颤抖,仿佛下一刻,外头的人就会破门而入,将她给抓去。 “一群愚民,她们可知谋害皇族是诛九族的大罪!”端王站在她身旁,满身都是火气,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这群老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禁卫军以一抵百都成。但他也知道此刻若是动手将外头闹事的老百姓给打杀了,无论是不是外头的老百姓主动挑衅,等战事平定后,边城军会对他们有多不满。更何况此事前线战事吃紧,后方若是乱了,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若知家中妇孺被皇家杀了,军心一散,这场战事便真的就输了。 端王又看向自个儿的外甥女,想要宽慰她一二,原以为会从她脸上看见害怕,毕竟小姑娘才十四岁,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见着这种场面怎么会不害怕。结果他看过去,阮梦芙脸上一点儿害怕的表情都不曾有,甚至看着那扇门还在若有所思。难不成这丫头一点儿都不怕那些人会真的冲进来将她捉走? “阿芙,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端王见她这般,不由问道。 阮梦芙抬头看了一眼天,轻轻开了口,很是镇定的语气,“五舅舅,再等等。”她的双手罩在衣袖之下,却是微微打着颤。 “等什么?”端王又问。 她这才笑了笑,“若前线战事越发吃紧,最严重的情况便是拿我这条命去赔罢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但愿阮泽那头能尽快将内贼给捉出来。 “五舅舅,您还记得十几年前的圣教之乱吗?”她看向端王,“我总觉得这位‘仙人’同那圣教有些关系。”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蛊惑没什么见识的妇孺,引得他们去信奉什么上神,从而对那位上神派来与人沟通的‘仙人’惟命是从。这样的手段从古至今大多都是邪教所为。可因为圣人憎恨教派,曾下旨铲除所有教派,甚至连道家正统也都被封了观,怎么会十几年后在边城出现一位仙人?还能将每日军情猜的清清楚楚。” “这分明就是事先有预谋的,甚至很有可能是当年邪教的余孽所为。” 等她说完了,她又转过头看向端王,“我原以为这只是我同阮家的事情,现在看来,牵扯有多深,怕是我们都猜不到。” 端王脸色变了变,结结巴巴的,“阿芙,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是经历过的,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和当今皇帝年岁相差甚远,又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嫔所出,所以他被先帝也就是他亲爹抛在了脑后,他也安安稳稳的活到了现在。可当年之事,无论参与不参与其中,都知道,那是差点儿就颠覆了顾家的天下的事。 阮梦芙低下头,看着地砖上头的花纹,“五舅舅,我是如何知晓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情要快些传回京中。” 端王却道:“我昨日就将边城又有人散播鬼神之说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撞门声越来越响,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有了另外的声音,是边城驻军前来,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将门外之人全都驱散离开。 驻军统领一进院中便跪倒在地,“下官救驾来迟,还请端王,郡主恕罪。” 端王的气终于有了地方撒,“来迟?你怕是恨不得他们能冲进来?” “下官不敢,只是这些妇孺大多都是随军家眷,下官也不能轻易对他们动手。”统领苦着一张脸,都是军中将士家眷,此时边城战事吃紧,他也不能做出动摇军心的事来,况且此番人数众多,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抓进大牢。 “那个什么‘仙人’你可有抓住?”端王又问。 统领摇摇头,“那儿百姓更多,驻军进不去。” 这聚众闹事的人倒成了有理的一方了。 夜深了,外头重归宁静,终于有人传来了好消息。 “郡主,柳姨娘果然同那位‘仙人’有关系,奴才亲眼瞧见她从观中出来,一路到了将军府。”青戈在外头蹲守了一整日,终于抓到了蛛丝马迹。 “果然就是她在背后捣鬼。” “消息可有传去前线?”阮梦芙忙问。 “少将军亲信已经去了。”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阮梦芙靠坐在椅子上头,她这才发觉今日一整天她精神都是紧绷着的,此刻一放松,整个人浑身就没了力气。 “明日咱们去会会‘仙人’。”阮梦芙开了口,心中拿定了主意。 “郡主,不可。”林女使想都没想便制住了她,“您可有想过,他这样逼您前去,一定是早就设好局,您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咱们不去,边城的老百姓势必会越来越多的人听信他的鬼话,我从前还不信,原来人心这般容易被蛊惑。不过短短几日,信了那‘仙人’之说的竟有大半了,再过两日,岂不是边城人人都信了他?”阮梦芙轻叹。 林女使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哀伤,“郡主,您从出生起便长在帝王家,吃用的是锦衣玉食,寻常见的是达官贵族,念的是四书五经,您同他们不一样,您没有见识过活在最底层的贫穷老百姓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别说是大字都不识一个,怕是连肚子都不一定能填饱。” “若是遇见年头不好的时候,种下的粮食颗粒无收,又或者是像现在这般开始打仗,这都是会成片成片死人的,那些白骨堆在一起,怕是比山都还要高。他们知道他们可能会死,便会心生惶恐,也因此,没了主意,若是此刻有人在一旁告诉他们,你们可以活下去,但需要有个人献出自己的性命,那他们也会同意将那人杀了,以保自己的性命。” “郡主不信那‘仙人’之说,那是因为郡主不害怕死亡。” “所以,边城如今这般境地,战事一日不停歇,老百姓只会对仙人所言深信不误。时间一长,这里就越发危险。” 林女使神情肃穆,“郡主,咱们就返程吧。” 阮梦芙沉默了片刻,“女使,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走了。” “我的命是命,她们的命也是命。” 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咱们应该揭发他,好叫老百姓们不再受他的蒙蔽。” “郡主,您可有信心揭发他?您可知当年邪教连先帝都能蛊惑?他们的手段,您可能每样都破解?”林女使轻描淡写的反问道。 林女使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见她面上开始有了茫然,有了动摇,狠了狠心,张口又道:“您能逼得阮将军主动提及和离之事,那是因为阮将军不可能动手杀您。可邪教此举呢?邪教布下此局,为的是什么,郡主您能猜到吗?” 阮梦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只是个长在皇宫中的十四岁姑娘,平生最叫她难忘之事,是她的前世之死,所以她重生之后,活得每一步都很小心,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做事越发有了章法。她便以为这世上她没有办不到地事情了。结果林女使这一问,问的她哑口无言。 她心情颇为沉重,越发想要一个人能安安静静的待上一会儿,林女使说的对,她不会轻易受到蛊惑,是因为她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儿。“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她靠坐在床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着事情,到了最后,她终于再也想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可我不想做个逃兵。”阮梦芙紧紧地捏着拳头。 她看着窗外,外头漆黑一片,她的心情也如同这漆黑的夜晚一般,看不到半点儿希望。 房顶上头,也坐着一个人,他已经同夜色融为一体,叫楼下巡逻的禁卫军无人瞧见他。 他将阮梦芙说的每一句话都给听了进去,等听到了轻轻地啜泣声时,终于动了。 阮梦芙擦着眼角不停落下的泪珠,她不想哭的,可是为什么,此时眼泪却不听话,害她丢脸。外头还有人站着,她努力地捂住嘴,叫自己别哭出声儿来。 有人从夜色中走来,站在她的床旁,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别哭,你不是逃兵。” 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在这空寂无声地房间内,越发清晰。 阮梦芙哭声也停了,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已经收回了手,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的人,一时失神,“我是不是太难过了,所以连幻觉都有了。” 直到对方取了一方温热的湿帕子轻轻给她擦着脸上的泪珠,她感受着那阵热度,终于反应过来,却还是呆呆地盯着对方,“原来我不是做梦。”她伸出手去,指尖快要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却又怕这一切还是假的,手指就停在了远处。 年易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向来很暖,无论冬夏,这是活生生的人才会拥有的体会,他的声音依旧和从前一般,甚至因为从千里之外的滇西来到此处,越发显得沙哑却又无比温柔,“你看,我是真的,对不对?” “嗯。”阮梦芙低下头,实则是因为觉着丢人,不想要对方见着她红肿的双眼。 可她不知道,她的声音因为哭过带着几分闷气,因为不想叫人见着红肿的双眼而低下头的在旁人看来也越发显得可怜。 年易安忽然很想亲吻她的额头。 可他没有动,只是安安静静地握住她的手,一直等到她重新抬起头来看他。 阮梦芙终于平静了心情,或许是因为哭过一场,又或许是面前这个人的到来。 “你怎么会来?” “为了圣教之事。” “所以你别害怕,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年易安看着他,他的眼中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阮梦芙还有些发懵,“这儿的事情已经传到滇西去了?”可是滇西离得那样远,他是怎么来的这样快? “并不是,何顾死了,死前身旁留有圣教教徽。“年易安简单将滇西之事说了一遍。 阮梦芙忍不住捂住了嘴,“怎么会?所以何将军叛乱也都是邪教所为?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边城?” “怪不得,这几日会出现什么‘仙人’,原来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那圣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个大局的?她实在有些猜不准,不过越往下头猜,她越是觉得害怕,舅舅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才将圣教给铲除干净,可谁能想到,圣教还有余孽一直藏着,伺机准备再次搅起血雨腥风呢? 年易安点点头,外头传来脚步声,有些细微,却是朝着这边走来。 “有人过来。”他声音压低,靠近阮梦芙耳旁,用着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她,“你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放手去做。” 阮梦芙只觉着自己的耳朵因为对方的呼吸,有些痒意。眨眼间,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门口传来敲门声,“郡主,您歇下了吗?”是林女使担忧的声音。 “不曾,女使,您进来吧。”阮梦芙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会儿只觉着有些热,这屋子里头怎么这般闷。 林女使走到床前,见她眼眶微红,知她大概是哭过,倒有些心疼。她方才那些话说的重了些,细细想来,那些话郡主心中是明白的,她不该提起,平白惹了郡主失落。 阮梦芙抬头露出个笑容来,此刻她心中心思已经大定,大概是因为有了人做靠山,先前那些彷徨和茫然不安一扫而光。 林女使见她这般,“先前臣说的那些话,还请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女使,我知晓您的意思。可我也想试试,若是我们此刻离去,他们也能编出话来,倒不如留下。而且,我保证,若是这回失败了,我们就立马离开边城。” 林女使看着她,“郡主想出了什么法子。” “明日我想去见一见那位‘仙人’,他既然能煽动老百姓,将矛头指向我,我何不就当着众人的面儿,我也能和‘神’交谈呢?” 装神弄鬼之事,旁人做得,她如何做不得。虽然她不耻此行为,但她也要叫对方知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是要赶在前线战况送回城前,得到消息。” “这如何能够做到?便是今夜派人去前线找少将军,明日也来不及。”林女使反驳道,这一来一去,时间怎么可能足够? 阮梦芙仔细想着,这确实是个问题。 “明日天气如何?”忽然间,她没有没脑的问了一句。 林女使有些不解,“郡主这是何意?臣观天象,明日也该是天晴。” “我记着咱们到这儿一直到现在,边城只下过一次雨。我前日见柯夫人,同她闲聊的时候,问过她边城民生,此处大多数人用水,皆是老百姓等到下雨的时候,将干净的雨水贮存起来,一直用到下回下雨之时。城中的井水也并不是整日都可以随意取用的。”所以,水对边城老百姓来说,应该是只比性命小一点儿的重要之物。 “仙人既会同上神交谈,那便请上神在明日赐下一场雨不算过分吧?算算日子,下回下雨可还有好几天呢。”阮梦芙轻笑道。 虽然这个法子算不上有多高明,可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她只要能够动摇仙人在老百姓心中的威信,她就可以开始扭转当下的被动局面。 “况且,我明日真的得去一次,我得告诉他们,皇家并不是将他们看做蝼蚁一般,我会留在这里,陪着她们一起等待,等到大获全胜那日。若是城破,我也会殉国。” 这样给老百姓信心的事情,她其实一开始就应该出面做的,可她却现在才想起来。 “我也是方才停了女使说的话,才想起来。这样的时候,边城百姓心中肯定是惶恐不安的,我既然在这里,便应该告诉他们,皇家不会对边城的危机坐视不管,结果叫邪魔外道趁虚而入了。不过幸好还不算晚,有挽救的机会。”她满是庆幸。 “明日将我那套大衣裳找出来。” 她即打定了主意,林女使这才吩咐人进来将她明日要穿的衣裳和头面都给找出来。 “郡主,明日奴婢会保护你的。”白芷站在她跟前,信誓旦旦道。 阮梦芙笑了两声,心情很好。 忽然又想起年易安来,也不知他还在不在这里,陪在她身边。今夜,她的心情一会儿是跌入谷底,一会儿却又重回云端,倒叫她有些睡不着觉。 她便拉着白芷讨论着明日妆容。 白芷轻轻给她梳着头发,有些欲言又止,“郡主,奴婢方才守在屋外的时候,听见屋子里头你在和旁人说话。” 阮梦芙身子一僵,粉色慢慢从她的耳根处蔓延开来,一直到脖颈处。 “郡主,这里是不是有鬼啊。”白芷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害怕。 阮梦芙转过头捏着她的脸,“当然有,就是你这个胆小鬼。” 她惦记的人,此刻见她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趁着夜色从房顶之上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往将军府。 柳姨娘看着十指蔻丹,心情尚好,今日前线军报送回来的时候,阮三思还给她写了一封信,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可是她心中却觉着十分欢喜,毕竟战场之上,她的男人还惦记着她,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姨娘,这下好了,那些个百姓都将怒火发在了郡主身上,她的名声可全坏了。”吴婆给她捏着肩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柳姨娘笑意更深,这便是叫她高兴的第二件事情,“那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她活该,她以为这儿是京城,谁都会畏惧皇权吗?”有的时候,离京城这样的政治中心越远,越发贫瘠的地方,老百姓便不会那般畏惧皇权,天高皇帝远,还远没有一方县令或是驻军将首叫他们来的畏惧。 那丫头生在皇家,哪儿能知晓老百姓想要的是什么。柳姨娘轻蔑一笑,“等着瞧吧,过两日她就会哭着想要离开边城。” “不过这儿可不是她想来便能来,想走便能走的地方。”她摸着头发,轻哼起了不知哪儿的小调。 本该给她捏肩的吴婆徒然手中没了力气,柳姨娘有些不满,“继续捏哑,我今儿个抱芊芊,抱的我肩膀疼。” 她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会儿,身后的吴婆还是没有动静,她有了些怒气,转过头呵斥,“该死的奴才,你是如何当差的?” 吴婆就那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双手抬在柳姨娘肩膀上方三寸处,显然是在准备给柳姨娘捏肩,可是诡异的是,她的手指也僵在那儿,她的眼神空洞,除了胸前随着呼吸起伏不定,她甚至就像是死了一般。 “啊!吴婆你怎么了?”柳姨娘声音一颤儿,破了音。 她猛然站起,拿着发钗,“是谁在装神弄鬼,还不出来?”屋中除了她和吴婆二人,再无第三个的身影,甚至连空气都不曾流动。 世上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不叫她发觉的,城中只有一人,便是她的师父。 想到这儿,她反而有些安心,“师父,可是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屋中还是没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烛光摇曳,下一刻,却是灭了,满屋黑寂。 “到底是谁,还不滚出来?”柳姨娘面色一冷,悄悄朝后靠去。 忽然间,一阵湿冷冰凉又带着黏糊的触感贴近她脖子处的肌肤。 她极快的将发钗刺向触感传来的方向,却刺了个空。她狠狠咬了咬牙,右手扔出一颗迷香丸,屋中升起一阵青烟。 “阁下是谁?” 是什么,忽然间缠住了她的脚。 有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沙哑而又苍老,“离开圣教,你连用毒都不会了?” 寒意从她的脚底升起,“阁下是教中何人,奴是白凤道长座下弟子。” 那道声音又像是在远方,“你不用管我是谁。” 青烟之中,幻化出一只手,轻点她的眉间,她的神智便在那一刻归于深眠。 天色蒙蒙亮,房中却点了灯,阮梦芙挺直着背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宫人给她装扮,她已经许久不曾盛装打扮,今个儿却是拿出了所有的气势来,做了全套打扮。 头上珠钗虽然瞧着好看,但实在太重,压得她都觉着自个儿矮了半头。 “郡主,奴婢就说你要是平日里也这般打扮,京中第一美人儿的称号定是你的。”白芷轻轻给她抚平袖子的褶皱,不由得夸赞道。 “我自然是好看的。”阮梦芙轻笑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颤,片刻后睁开眼睛,“走吧。” 她坐在马车上,马车前方身着玄黑制服的禁卫军开道,最前方还有锣鼓队,青戈穿着深蓝色中侍服走在最前方,高喝道:“婧宁郡主车驾,众人退散。” 队伍中间是阮梦芙的马车,马车两旁各有六名宫人随行,宫人身旁也是禁卫军骑行护送。马车身后还有数名禁卫骑马随行。 这辆马车四处不过用透明轻纱装饰,外面的人能看见里头坐着的人。见到里头的人穿着华服,满头珠翠,贵气逼人。马车两旁百姓竟一时有些畏惧,不敢上前,规规矩矩的自发朝街道两旁夺去。 阮梦芙挺直着背,就坐在那儿,今日的眉微微向上挑起,口脂用了大红色,显得她整个人不怒自威。 白芷坐在车前,也是宫装打扮,她的规矩说来学的是极好的,只是因为在她家郡主跟前自在惯了,实在说话行事便多了活泼劲儿,少了几分稳重,但是今日,她不能丢了她家郡主的颜面。 终于是到了那‘白云观’门前,门前有许多人围着,青戈走上前一步,朗声道:“郡主到!”声音洪亮,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 白芷下了马车,躬身掀开马车帘子,轻声道:“郡主,到了。” 阮梦芙坐在里头没动,只是语气平淡的传令,“叩门。” “是。” 便有宫人上前,轻叩观门。 门开了,出来一位小童,不过七八岁光景,阮梦芙轻轻瞥了一眼,她记得这是那日站在院中敲钟的那个小童。 那位白道长的声音从院中传了出来,“郡主驾临,有失远迎。”声音飘渺,带着几分空灵。 阮梦芙这才伸出手,搭在白芷手背,躬身出了马车,踩在矮凳上,缓缓下了马车,她头上鬓着的珠翠没有发出半丝声响,她的衣裙不见半点凌乱。 十二名宫人或举着华盖,或是端着香炉先行。她目不斜视,一步一步朝着院中走去。 那位白道长此刻站在院中高台处,见她身着大妆,气势十足,脸上更是不悲不喜,不见半点儿这几日边城百姓对她恶言相向的震怒。 他的脸上有过一丝诧异,先前他不过以为这只是个十四五岁,被皇家娇养的小姑娘罢了。 阮梦芙走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此刻那些个香客,皆是围着白道长站着,带着戒备之色。 白道长捏了诀,颇有仙人的慈悲,他缓缓道:“郡主今日归顺上神,虔诚祈求上神,边城战事方能平定。” “上神已经设下祭坛,请郡主上前,叩拜上神,洗刷罪孽,还边城和平。” 白道长说着话间,衣袖一挥,他的身旁青烟起,凭空出现祭台。 “上神显灵了!”香客之中有人惊呼。 便是白芷都有些看呆,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阮梦芙依旧不见半点儿神情慌乱。 “青戈。”她开了口,却是唤了一声青戈。 “白道长,敢问你,今日可曾祈求上神,降下雨水?”青戈开了口,声音足够大到外头的人都能听见。 白道长眉头轻蹙,“你这是何意?”为何会提到这上面来? 青戈挥了挥手,院门外有人抬着几位嘴唇干裂,已经昏迷不醒的人进来。 “他们几人皆是上神虔诚的信徒,日日在观中朝拜,为何你不曾祈求上神降下雨露,救他们活命?”青戈又问。 “白道长应该知道,边城地处沙漠,雨露稀少,上神若是慈悲,为何不将此处化出绿林,化出叫老百姓们享用不尽的河流湖泊?上神若是慈悲,他便会知道边城前两年曾遇天火,烧伤百姓。” “难道这也是因为我家郡主?”青戈不等他回答,又一问。 “自然是因为她!”白道长用拂尘一指,刮起一阵风尘极朝阮梦芙而去,香客们皆是惊呼,眼神狂热,这便是上神对她的惩罚吗? 阮梦芙站着没有动,那股风到了她跟前一丈远却停了,连她的一根发丝都不曾吹乱。 “白道长,我家郡主希望您今日可祈求上神降下救他们活命的雨露,若是上神有灵,她会归顺上神,从此虔诚供奉!”青戈又说。 “就是,就是!白道长,您快请上神为边城降下雨露,救活老百姓,让郡主心服口服!”香客之中,不知是谁高声说道! 白道长定睛看去,却没寻到说话之人。 但那人的一嗓子,却引得台下香客纷纷看向他。 这倒是有趣!白道长嘴角勾起一个笑来,他当然还有后招。他闭上眼睛,突然腾空盘腿浮在空中,双手放在膝上掐诀,忽然间,他睁开了眼睛,浑身气势一变,他伸出右手手指,指向阮梦芙,声音苍老而又带着威仪,“罪人阮梦芙,还不上前来。” 阮梦芙有些迷惑,她朝前走了一步,白道长心中大喜。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开了口,似乎是不解。说完这话,她再不看白道长,她慢慢走向如今还躺在担架上,因为失水而快要死去的一位妇人,似乎是心中悲戚,她落下泪来,“你瞧,你拿出家中所有银两供奉的上神连一场雨露都不舍得赐下。” 说话间,那妇人张开嘴,用尽她最后的力气大吼,“上神,请赐下雨露吧,我不想死!”说完这话,她再没了响动。 “可见不是你心不灵,而是神不真。” 她站起身,轻轻擦干眼角泪珠,看向朝那位装神弄鬼的白道长跪下的香客们,“她死了,你们的上神并没有救活她!这就是你们信的神,它连一位临死前都还在祈求上神让她活下去的忠诚信徒都救不活。” 白道长一愣,忽而飞身向前,想要捉住她。 变化就在这一瞬间,有人从她身旁闪过,抓住了白道长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他拽倒在地。白道长极快向后退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刻院中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一人,还有面前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 黑衣人伸出手,丢出一人抛在地上,正是柳姨娘,她看见白道长,便不住的挣扎求救,“师父,师父救救我。” “你是谁?为何会我圣教秘术?”白道长没有闲心管地上的柳姨娘,他轻抚手中拂尘,打量着黑衣人。 黑衣人却没有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见他身形晃动,一瞬间已到白道长面前,白道长用拂尘一扫,人已退出数丈外。他掐了诀,四面八方千万只雄鹰朝黑衣人扑去。 黑衣人拔出腰刀,不过一挥,雄鹰忿忿被他斩成碎片,转眼就消失不见。 白道长飞快地寻着迷阵生门,可是无论他看向何处,皆没找到生门所在,他此刻实在想不到,圣教之中还有谁会有此等功力,能布下这样的迷阵,连他都看不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缓缓将拂尘化刀,跃身上前,“雕虫小技。”二人交手,过完十招,还不曾分出高下。 看着黑衣人同那位仙人同时消失在他们跟前,香客们自是惶恐不安,阮梦芙心中却是安稳的很。 “这就是你们的上神,连个凡人都打不过。”阮梦芙垂着眼眸,看向那些惶恐不安的香客,“你们相信神仙打不过凡人吗?” 不远处的厢房中,有人披头散发从中跑了出来,只见她边跑边惊恐大喊。等到了众人跟前的时候,只见她扑倒在地,不住的捶打着她的头,哭的眼泪鼻涕绞在一起。 “不,救救我,师父救救我。” “我错了!我不该背叛将军,我不该将军中布防图送给匈奴。” 师父,救救我,是您叫徒儿通敌卖国的,您救救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禁卫军早已经护在阮梦芙跟前,她只好略略踮起脚尖,看向那痴颠的妇人。 “郡主,是柳姨娘!”白芷惊呼。 可不正是,地上那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妇人,不就是那位阮将军万般宠爱的柳姨娘吗?只是她口中说的什么布防图,和通敌卖国又是何意? 众人皆有傻眼,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明白她话中之意。 “是她!是她害的边城军节节败退,是她通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片刻间,院中之人都反应过来,不仅如此,方才阮梦芙便瞧瞧让禁卫军让出一条路,好叫外头正探头探脑看着里头的老百姓们都能进来。 此时这方特意被白道长收拾出来,供香客上香供奉而略显空大的院落,被人挤得满满当当,皆是看着地上不停翻滚的柳姨娘。 “她该不会是疯了吧。”白芷附在她家郡主耳旁说。 “噤声,让她说。”阮梦芙轻轻开了口,眼神一直盯着地上的柳姨娘看,她为何会在白道长这处,还会疯癫的将她自个儿犯下的错都抖落出来? 她还想听柳姨娘会说出什么来,便让众人都别上前。 果不其然,柳姨娘还在说。 “当年是师父你叫我勾引将军,叫我潜入将军府,为你偷取布防图。” “不,不要杀将军,师父,我为你办事便是。” “师父,救救我,救救我。” 这话还有谁听不懂的,边城百姓们无不是眼中冒出怒火,想要上前将柳姨娘撕碎,怪不得,这一二年间,军中如何变动布防,匈奴军总会朝防御最弱的地方偷袭,若不是将军领兵得力,他们这边城怕是早就守不住了! “师父,我已经听您的话散播流言,将郡主骗进观中,您救救我。” 阮梦芙听到这儿,方才吩咐,“将她活捉!” 她是发自心中的愤怒,“我要为边城二十万将士向她讨个说法!” 禁卫军很快上前将地上还滚做一团的柳姨娘死死的绑住,柳姨娘眼睛红肿,看到阮梦芙的时候,就像看到鬼一般,拼命挣扎,“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将军,救我,救救我。”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喊着叫将军救她。阮梦芙摇了摇头,她缓缓朝院外走去。 外头的老百姓闻声而来,多少都知晓里头出事了,见她安然无恙的走出来,皆吓得往后退。她也没管,上了马车,身姿挺拔,头颅高高仰起。 “我们依靠的不是神明,而是边城二十万将士,还有如今正在朝边城赶来的其他将士,是他们在守卫家园,而不是这所谓的神明!你们将将士的功劳归于神明,那你们可曾想到那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他们死了,但他们作为战士的荣耀却被你们愚昧的归功于神明。若世上真有神明,为何要这般愚弄我们,将那些今日上战场,明日却不归的将士换来的安宁当做儿戏!” “我的舅舅是皇帝,我的母亲是长公主,我的父亲是边城将首,你们都以为我生来便地位尊崇。但是我想说,我此刻站在这里,不畏关于我的流言四起,不畏你们是否会朝我动手,那是因为我和你们一样,我是大余的子民,我同你们一样,心系着战事,若是我想走,你们并不能拦住我。可我不会走!我会留在此处,等着战事平息,等着边城重回和平宁静那日。” “因为无论身份高低,无论尊卑贵贱,从天子到乞丐,都是大余的子民,都盼望着大余能够大胜敌军,家国安宁,不见硝烟。”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第45章 “郡主,你方才那番话说的太好了。” “那群人全被你镇住了。”言言 阮梦芙没理会白芷在一旁的叽叽喳喳,她浑身的力气此刻都已经被抽空了。 “希望他们都能醒悟。”她有些无奈,她总觉着这事儿不会这般简单的结束。柳姨娘竟然也是邪教中人,七八年前就被安插到了她那位父亲身边。这些邪教孽党果然是多年前就开始布局等着报复。 “难不成他们还会信?”白芷听见她这般说,尤为不解。 “醒悟总要时间,况且揭开了一个白道长,还不知有多少白道长藏在暗处,没叫咱们发现。”阮梦芙思量着。 前有何将军一家,后又有柳姨娘和这白云观道长,这还只是他们发现了的,都已经搅得滇西和边城不得安生,但这怕只是个开头。 “郡主,卑职等搜遍了白云观,并未寻到妖道踪迹。”禁卫有些为难,“还有那位同妖道打斗的黑衣人,我等也暂时没有寻到他的身影。” 阮梦芙沉思片刻,“此事不急,当下最重要的事,柳姨娘那儿一定要看守好,莫叫她逃了或是自尽,还有尽快审她,将她的罪名落实,不然阮将军那儿,怕还有难缠的时候。”阮梦芙对她那位父亲对柳姨娘的爱意可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是,郡主。”禁卫领命下去。 她又轻轻推开窗户,她此时待得地方便是白云观对面那座茶坊二楼。白云观外依旧围着许多老百姓,大半是已经醒悟过来,知晓白云观是骗人的,可还有半数之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们正在激烈的争吵着,若不是当下对禁卫军有了惧意,这群人怕是要冲进白云观中去寻那妖道了。 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方才出手相助她的黑衣人一定是阿律,只是当下他和妖道一同消失在众人面前,不知去向。 “郡主,按照您的吩咐,那几位扮作缺水的将死之人已经安全送离此地。”林女使轻轻走到她跟前。 “嗯,该给她们的水和食物都记着送去。” “是。” 西北角营地 阮泽极快的收到了亲兵传信,一是邪教,二是柳姨娘,并且柳姨娘就是邪教中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朝阮三思的营帐走去,细细的将此事明细分说。 阮三思越听脸越沉。 “什么?”阮三思震怒,“她怎么敢,怎么敢将依依下入大牢!” 阮泽颇敢无奈,上前一步回着话,“父亲,城中传来的消息,是柳姨娘亲口承认她偷了军中布防图给匈奴,这是通敌叛国的重罪。” 阮三思眼睛中都要喷出火了,“这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那孽女趁我不在城中,恶意陷害。” “父亲,柳姨娘是圣教中人,她一开始进府就是带着目的而来,您被她骗了八年,还不明白吗?” “我娘早就死了,她不是我娘,她只是一个被特意选出来,放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阮泽冷着脸,一字一句地揭开阮三思多年来都不肯正面面对的事实。 “您睁眼看看!因为她,我们死了多少将士,还要多少人流血流泪,您才肯睁眼看看!” 阮三思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儿子,父子二人从前亲密无间,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阮泽不再叫他爹爹,而是冷冰冰的一声父亲。 这些年,柳姨娘陪在他的身边,他渐渐地快要忘记那个一直都在他心里住着的女子,他以为她们就是同一个人,可是他的心,此刻告诉他,他心中的女子早就死了,死在十几年前,就死在他的眼前。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仿佛又是多年前,看见他的依依浑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天。 阮泽知他父亲对柳姨娘情根深种,可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父亲还是这般,全心全意只有柳姨娘。他低下头去,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眼睛因为愤怒布满了红血丝,“这个世上,您能对得起谁?我娘死了,您还要找个同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来羞辱她?” 阮三思晃了晃,一头栽倒在桌上。 营中亲兵惊呼,“将军!” 阮泽心慌了只有一秒,却又平静了心情,“传军医,你们守好将军,不准叫外头烦心事惹了他休息。” 亲兵神色一凌,低下头去极快的应道,“是,属下遵命。” 阮泽再不看他父亲一眼,转过头朝营帐外走去,如今,他父亲倒下去了,他就得立起来。 迷阵之中 白凤用衣袖擦下嘴角的血迹,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的刀都已经有些无力,他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你到底是谁?”声音中已经带上了恐惧和不安。这不可能,他所有的招式都被对方破解,甚至他的独门秘技也对黑衣人不起作用。而这样强大叫他都找不到生门的迷阵,当下圣教中除了那几位功力深不可测的长老还有掌门,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施展。 黑衣人手腕转动,轻轻将刀上的血给甩掉,朝着白凤走去。 白凤想动已经有些不能,他一只手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你就算要杀我,也要让我死的明白,圣教四门十二部,你到底是谁的人,为何要背叛圣教?” 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刀寒光一闪,挥向白凤。刀很快,仿佛割破了空气,都能叫人听见空中风声呼啸。 白凤一咬牙,拽下腰间的青色小瓶,摔向地面。轰隆一声,大地不停地颤抖着,直叫人站不住脚。迷阵之中终于出现一丝光亮,黑衣人身影随之晃动,待他站稳后,白凤早已经不知去向。 黑衣人肩上盘着一条黑色,若不仔细去看,根本瞧不见它的身影。 是夜,别苑中。 待将一直拉着阮梦芙问来问去的端王好不容易劝说离去,林女使又看向倚在床边站着的自家郡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等从白云观回来,神情就有些不对。 “郡主,今日忙了一整天了,该歇了。”她拿着披帛走上前给阮梦芙披上,用着轻柔的语气同她说道。 阮梦芙应了一声,心思还是在外头,“嗯,我再吹吹风就歇,女使你去休息吧。” 林女使见她眉头紧皱,像是带着忧思一般,心下疑惑。 “今日那位突然出手的黑衣人,郡主可认识?”林女使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阮梦芙张了张嘴,她原本想说是年易安,可话到了嘴边,鬼使神差地却说:“我不认识他。” 林女使并没有再多问,“郡主早些歇下吧,臣告退。”黑衣人来的极其蹊跷,当时白道长就是冲着他家郡主来的,若不是黑衣人出手,只怕郡主今日想要做的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可是,什么时候,郡主身旁多了这么一位身手了得之人呢?林女使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将白芷找了来,细细问着。 “兴许就是江湖大侠,见不得咱们郡主一个小姑娘被那邪道欺负,出手相助?”白芷是这样回答她的。林女使扶额,她瞧着白芷面上还带着的几分天真,罢了,她不该来问白芷的。 “女使您问我,郡主从前可有认识这样的大侠,奴婢可以很肯定的回答您,郡主从小交好的朋友只有两位,一位是太子殿下,一位便是律少爷,除此之外,郡主也没有同旁的男子来往过呀。” “可太子不可能在此处,律少爷远在滇西,奴婢实在想不出来郡主交好的朋友还有谁了。”白芷绞尽脑汁的想着。 忽然间,她一拍脑袋,“奴婢想起一事来。但是有些不大好说。” 林女使皱着眉头看向她,“此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白芷犹犹豫豫,“昨日您同郡主说过话后,奴婢不是担心郡主嘛,所以就在门外候着,听见里头传来郡主同旁人的说话声,只是声音小了些,奴婢没有听得真切,奴婢进去后,问过郡主,郡主说是奴婢听岔了,屋中也没有旁人身影。” “女使,您说会不会就是昨夜同郡主交谈之人,帮了郡主?”白芷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道。 林女使面色一沉,“这些话,你憋在肚子里,不可再同第三个人说,你可知?” 白芷赶紧点点头,“奴婢晓得事情轻重缓急,郡主名声要紧。” 她们二人私下猜测着凭空冒出来的黑衣人是谁,却不知道自家郡主在房中越发的焦急着,又因着外头还有宫人和禁卫守着,她只好压住自己心中的焦急。 夜深了,她强打着精神,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她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呀。”她忍不住发出了声音,随即屋外便有人敲门,“郡主,您怎么了?” “我无事。”她忙回了一声,又将屋中蜡烛吹熄,只留下床头的一盏,“我歇下了,你们莫进来。” “是。”外头人应了一声,果真没有进来。 黑衣人取下了脸上蒙面,可不就是年易安。 他面色有些苍白,不过他向来肤色就比旁人白些,若不是细心的人去瞧,可能就瞧不出他有什么不同,只当作他和平日里是一样的。 可阮梦芙不一样,她第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不同来,“你受伤了?” “我没事,别担心。”年易安低声答道,声音有些无力,显然和白道长一战并不轻松。只是他并不想惹得身前的小姑娘担忧,压下口中腥甜。 “只是我没有抓住他的人,只从他身上得到了这个令牌。”年易安又说,还从怀中掏出一枚流云型的玄铁令牌来,上头大大一个凤字,令牌背面是一朵她不认识的花,雕刻的栩栩如生,却叫人触目胜寒。 年易安给她解释道:“此花名为曼珠沙华,是圣教教徽。” “他果然是圣教之人。” 阮梦芙这会儿心思却不在那位白道长身上,“你没受伤便好,有了这枚令牌,还有柳姨娘,总能找到他的踪迹。” 他轻轻将阮梦芙的手握进了手中,两个人安静站了片刻,阮梦芙又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他好像真的没有别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那姓白的妖道可真邪了,能凭空在众人面前消失。那会儿我只瞧见了一阵烟,随后就不见了你们身影。” 年易安眼中有过挣扎,过了片刻,方才答道:“我从前在书上看过,此术是圣教幻术,利用障眼法和毒药,制造能凭空变出东西和将人带走的‘仙术’。”这也是为何白道长能够凭空变出祭台,悬空而坐,还有刮出一阵风来的原因了。 阮梦芙脸上带着几分厌恶,“果然是邪教中人,他就是用这样的邪魔外道,骗得那些个香客团团转,掏出了家底来祈求保佑。” 她脸上的厌恶被年易安看的分明,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过了片刻,他方才找回了声音,“郡主,若是我。” “等等。”阮梦芙突然将他的话给打断,“你怎么还叫我郡主。”她微微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你上回明明唤我阿芙的,你都忘了吗?”她鼓起勇气开了口,那日二人在那处下着雨的驿站道别时,两个人看着那一帘雨,她此刻终于觉着那阵雨到了停的时候。 年易安低着看她,她不知道她的眼睛像是有漫天星光,叫人不自觉沉醉,她不知道,在漫天星光中盛着他的影子,叫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升起了欢喜。 “阿芙。”他低低的唤了一声,他的声音向来是有几分沙哑的,偏偏这个时候却显得格外眷恋。 “嗯,这才对嘛。”阮梦芙只觉着自己耳朵有些发热,分明是她自己问的,为何她自己开始害羞起来。 不过她心情还是很好,眼睛都笑成一道弯。 虽然现在面前还有多少难题在等着她,可她也不觉着这些难题会压垮她了。 因为她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年易安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身后,纸糊的窗棂之外有人走来走去,他也知他不该再久待,便低下头看着阮梦芙,“援军明日快到边城,我会随着他们一同去往前线。” “嗯,你万事要小心。” 说完这话,年易安转身想要走,可到底不放心,又停了下来,“我将它留给你,你别怕。”说着他便从身后取出一物来。 阮梦芙吓得当场捂住了嘴。她看见了什么,一条乌漆嘛黑的宛若麻绳一般的东西盘在年易安伸出来的胳膊上,不知是不是在打招呼,它冲着她睁开了绿色的眼睛,还伸出了猩红的信子,伴随着嘶嘶地声响。 “这是一条蛇?”她的小心肝被吓得扑通扑通的直跳。 “我从滇西那边带来的,它通人性,不会伤你。”年易安手动了动,黑蛇就慢慢的向下爬动着,一直到地板上,又游走到角落里将自个儿盘成一团。 阮梦芙捂住了眼睛,若是旁人敢将蛇带到她跟前来,她只怕是早就吓得躲进了被窝,还会让人将蛇扔出八百里外去,偏偏此刻将蛇带来的是她的心上人,她竟觉着自己没那般害怕。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透过指缝瞧着那一角盘成一团的黑蛇,“真,真的吗?” “嗯。”年易安点点头。 “那我试着不怕它吧。”阮梦芙纠结着,她还是怕的。 “我走了。”年易安又握了一下她的手,方才从窗户处离去。 留下阮梦芙一个人,站在原处,她看了看黑蛇,见它不动,便缓缓朝着床走去,终于挨着床了,一下便钻进被窝。 为什么,不能是可爱一点儿,有毛绒绒的小动物呢?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头的时候,还在想着。 又一日,边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在阮将军病倒的情况下,将士士气不减,成功地抵抗住了匈奴的进攻,一直撑到援军到来,将匈奴打退五十里。一时之间,士气大涨。 城中的戒备也开始森严起来,到处都是士兵巡视,搜查白道长和一切可疑的人士。老百姓们大概是经过了昨日白云观之变,还有阮梦芙那一番在马车上的激情讲话,更有援军到来,战况逆转为胜的喜悦,他们终于肯安生的过日子,不再对所为的上神那般痴迷了。 可到底是开了一个头,还是有人悄悄地供奉着,此事暂且不提。 柳姨娘缩在阴冷的角落里,这里是边城府衙的大牢,她神情狰狞,脑子里头还是一片混乱,一时又疯癫的在那儿痛哭,一时又急切地摇晃着牢门,“我是将军的人,你们不能将我关在这儿,等将军回来,他会砍了你们的头!” “我要见将军,我要见将军!” “师父救救我,救救我。” 不远处的狱卒们听见她说话,面露憎恶,其中一人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若不是上头吩咐,这娘们儿还要留着审问,老子这会儿就将她给杀了,祭我兄弟在天之灵。”狱卒有一个表弟,二人感情甚好,前几日却死在了战场上,他的眼睛因为恨意变得通红,他的手紧紧握着腰间佩刀,忍不住想要拔出来将柳姨娘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除他心中的愤恨。 “谁说不是呢,将士们在前线出生入死,皆是因为这贱人通敌叛国。” “等上头审问出了结果,一定会杀了她为死去的兄弟们祭拜。” 他们说话间,外头有人走来,是府尹还有驻城将领,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一身华服,叫人不敢直视。 “卑职见过郡主。” 阮梦芙抬了抬手,“都起来吧,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柳姨娘几句话。” 狱卒有些为难,“郡主,卑职瞧她还是疯疯癫癫的,只怕问不出什么话来。” “无妨的,我不是来审她的,审案自有府尹,我就是来看看她。”阮梦芙倒也不生气,依旧是温温和和的说话。 “还不快些带路。”府尹颇为丢脸,这下属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是。” 终于到了柳姨娘的牢房门口,柳姨娘猛然从栏杆中伸出手,指着阮梦芙破口大骂:“是你!你这个贱人将我关到这儿的,还不快放我出去,我要叫将军好好收拾你。” “大胆!”狱卒甩了一鞭子,打在柳姨娘的胳膊上,瞬间就红肿一片。 她缩回了牢房中,却还是用一双充满憎恨的眼睛盯着阮梦芙。 阮梦芙上前一步,平静地看着她,“姨娘,将军已经知晓昨日之事。” 柳姨娘脸色徒然一变,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癫狂的状态,手抱着头,“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救救我,救救我。” 宛若又犯了疯癫之症。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只是来告诉你,他因为你的事情病倒在床,你的女儿如今也无人看管,我听将军府管事的意思,他们想将芊芊送到我这儿。” “信不信随你,你愿意不愿意开口吐露实情,自有专人来审问。” 阮梦芙便说便细细的看着她脸上表情,她真是又可恨又可悲,“好了,我想同你说的话便只有这些了,想来我们是不会再见了。” “郡主,你在瞧什么?”见自家郡主走路三步一回头,白芷好奇问道。 “没什么。”阮梦芙看着后头空无一蛇,心下松了一口气,昨夜那条黑蛇本来盘缩在一角,等她第二日醒来一看,蛇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游走去了哪儿。滇西那个地方,和南诏国接壤,又是森林沼泽众多的地方,毒物也多,养毒之人也多。 “对了,长公主殿下的信送来了。”白芷从怀中拿出一封盖着长公主私印的信来。 阮梦芙一愣,接过信来仔细一看,有些欲哭无泪,她娘还是要来边城,这下,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一顿训斥了。 白芷捂着嘴笑她,“郡主,您什么不怕,就怕长公主殿下罚你。” “我是在这里做正事,我娘那样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罚我。”这话说的脸红心跳,因为她一点儿底都没有。 第46章 阴暗的牢房之中,最里头的那间牢房之中,一位头发蓬乱,满身污秽已经连样貌都看不清楚的女人,神情麻木,抱膝靠墙而坐,正是柳姨娘。 她已经从前一日的疯癫中清醒过来,可疯癫之时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随着她的清醒而被她遗忘,她说的每一句话,她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清晰的被她记着,她想要忘记却是不能了。 “喂,说你呢。”狱卒拿着木棍狠狠敲了一下栏杆,发出巨大的响动,他已经很不耐烦了,可惜柳姨娘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一直待在原处。 狱卒不耐烦了,用铁勺舀了一份饭菜推进牢房之中,又狠狠地呸了一声,这才走开。 她的眼神之中满是绝望,怎么会,她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柳姨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恨不得此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你们听说了吗?将军病重,已经治不好了,唉,今日少将军已经吩咐人将他送回边城了。” “幸好少将军已经长成,不然咱们边城军够呛,援军首领可是白老将军。” “可不是呢,若是丢了兵权,不止以后镇守边城的将首又是谁了。” “将军这些年,实则不错,唯一的错误,就是后院有那么个女人。” 狱卒们拘在一起,喝着茶闲聊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够传到柳姨娘的牢房中来。 柳姨娘猛地一抬头,将军,怎么会?她要出去,她要回到将军府,她要去守着她的男人。 别苑 阮梦芙在屋中,她此刻却没法去考虑要如何面对明日一早就到边城中的长公主,因为此刻,屋中坐了六七位少女,都抬着头盯着她瞧。 “你们为何看着我?”她不由得摸上了自己的脸,实在是眼光太过炽热,饶是她修得在外人跟前能够做到波澜不惊的功力,她也不自在。 “郡主,我娘说了,让我们几个今日开始陪郡主说说话。”柯盈盈有些别扭,可她的眼神之中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讨厌阮梦芙的神情了,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儿崇敬。 阮梦芙不解,她原就不是喜欢人多热闹的,“这是为何?” “我娘说郡主聪慧,书也念的极好,叫我能跟在郡主身边学习学习。”又有一个姑娘开了口,她就要文静些了,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可我爹却说,姑娘家不用念书,反正日后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在家中相夫教子,读书能有什么用。”那姑娘又开了口,显然是有些闷闷不乐,“可是那日我也在白云观外不远处,我听着郡主说的那番话,觉着十分有礼,我娘便说这是因为郡主念的书多的缘故。” “可我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上两年便要嫁人了,我却除了自己的名字旁的字一概都不会写了。”姑娘说到此处低下了头。 听到夸她书念的好,阮梦芙不由得回想了片刻,她在上书房的日子,她一开始可不是什么好学生,傅先生那条戒尺简直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一般,毕竟她二哥顾承礼,那是个对自己读书要求极其严格之人,又有天分,傅先生的戒尺落不在他手心上,还有顾承礼那几位伴读,虽各有各的长处,可读书之上,皆是刻苦努力之人,特别是她同桌,那一手字是写的极好,也不知道他整日里哪儿有那般多的空闲时间能够练出这样的字来。 见她不说话了,方才开口的姑娘有些惴惴不安,“郡主,可是我说错了话?” 阮梦芙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并没有,只是我想起了学堂的日子,我书念的不算好,一开始我甚至都不喜欢上学堂,整日都要留堂背书抄书。” “郡主已经很厉害了。” 她看着那位姑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龙姑娘现在学着读书写字也不算晚,我娘说了,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并不急于一时,也并不能读了一两本便以为自己学有所成。书海浩瀚,人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读完。” “郡主的母亲一定是位极其贤明豁达的女子。“姑娘姓龙,此刻对阮梦芙的母亲多了许多敬佩,”边城这儿虽然民风开明,可还没有开明到让女子也上学堂的呢。只是我娘这回,听见了郡主说的那番话,觉着读书还是有用的,至少不会轻易受人蒙骗。” 柯盈盈忍不住拉着龙姑娘的袖子,附在她耳旁轻声说道:“郡主的母亲是长公主,不可如此无礼。” 龙姑娘吓得赶紧住口。 阮梦芙听见她夸上了她母亲,心中万千感慨。说来,她竟然有点儿急切地想见她母亲了。 “龙姑娘若是想要识字,从今日起也不晚的。我这回来随身带着几本杂记,可以送于你。” 这几个姑娘相比于京中那些性情含蓄的姑娘,多了几分直爽,不过一会儿,她们又缠着阮梦芙讲些京中的趣事,倒也不怕她。 好不容易将这几位姑娘家送走,白芷给她倒了杯茶来,“郡主这下可多了好几位追随者。” “你瞎说什么呀。”阮梦芙被她逗笑了,拿着一旁的抱枕抱在怀中,“只是她们提到我娘了,我真想快些见着我娘。” “郡主先前不还是在害怕殿下来了罚你。” 阮梦芙头埋在抱枕上,“可我也想她了呀。” 外头有人走来,白芷出去一会儿,进来大喜道:“郡主,诚如你所说的,大牢今晚有动静了,柳姨娘吵着闹着要见阮将军了。” 阮梦芙一下便来了精神,府尹审了柳姨娘两日,无论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她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什么都问不出来,她便叫狱卒们放出了阮将军从前线回来之事,果然柳姨娘对此有了反应。 “还有你叫奴婢亲自送去给阮将军的信,奴婢也送去了。“白芷又说,她方才出去办了事,便是去了将军府送信。 “阮将军只说等长公主到了,这封信会亲自交还到长公主手上。” 阮梦芙正高兴事情有了进展,林女使走了进来,急切地唤了一声,“郡主。” 可是她话音刚落,门外头又有一行人走来,为首的妇人面色平淡,带着几分远道而来的疲惫。 “你们都退下。”妇人淡淡地开了口,众人皆是变了脸色,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她和阮梦芙。 林女使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来晚了,可郡主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旁人连个插手得余地都没有。她无法,只好应了一声是,带着屋中婢女退下。 阮梦芙见着妇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等人都走光了,她方才找回了自个儿的声音来,“娘。” 长公主也没看她,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跪下!” 阮梦芙哪儿敢不听,直接跪倒在地上,咚的一声直叫在门口听着声响的白芷吓了一跳。 “娘,我错了。这是我的悔过书。”阮梦芙颤颤的将自个儿怀中白日里所写的悔过书双手奉上。 长公主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盯着她,不过眨眼间眼眶却红了,“谁让你掺和大人的事的?” “那封你从公主府里找出来的和离书呢?”长公主又问,声音带着几分难忍的怒气和不解,“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偷东西?” 阮梦芙死死地咬着下唇,过了一会儿,她面前的地砖上渐渐被泪珠打湿,“因为我不想看着娘一辈子都为了我而活得不开心。” “你懂什么?”长公主狠狠摔碎了手边的茶杯,她从前从未这般失态,这回是气急了。 “女儿都明白,娘是为了我,娘怕同他和离了,阿芙便不会是娘的女儿了。”阮梦芙心口堵得慌,这些日子在边城,她一点儿都不开心,那座将军府,那位将军,她的血脉有一半来源自他的男人,他眼中并没有她这个女儿,她虽然并不在乎,可到底那点儿血脉传承会让她为此而心情低落。 她轻轻趴在长公主的膝盖上,长公主没有推开她,“娘,这世上我只有你,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女儿,和旁人都没有关系。” “那个男人不值得你托付终生,当年的错误不能一错便是一辈子。明明是外祖父做错了事情,凭什么要拿您的一生来赔给他?” “您这么多年为了女儿做的够多了,剩下的日子里,女儿只想和娘两个人过就好。” “您要打要罚,女儿都随您,可这回之事,女儿没觉着自己做错了事。” “女儿真的不是小孩子,女儿可以给娘做依靠了。” 阮梦芙从来没有现在这般倔着性子同她娘说过话,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她母亲因此而被她气出毛病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英雄?边城这么乱,为何不听话离开?”长公主忽然间俯下身搂住了她,悲从中来,“你可是为娘有多害怕,怕你被那群愚民所害,怕从此和你相隔阴阳。” 长公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起先只是低声啜泣,随后却是大哭了起来。 “这下好了,郡主应该是不会被罚了。”听见里头响动,白芷松了一口气。 林女使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还不住口。” “娘,您不生气我偷了您放在匣子里头的东西了?”阮梦芙问的小心,她实在是有些发懵,她母亲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的问着她为何要偷东西。 长公主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都在赶路,可边城的消息她也一点儿都没落下,她自然知晓自个儿女儿为了让那个人签下和离书做了多少事情,她心里是震怒不安的,可是随着边城的消息一日比一日更坏,她的震怒又变成了不安和担忧。 又听闻她的女儿使了计谋叫妖道露出真面目,还为了安抚被邪教蛊惑的老百姓,当街慷慨激昂的说了一番话,还做出了承诺,边城一日不恢复平静,她一日不会离开,会和边城百姓一起面对匈。直到这个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头的时候,她才发觉其实自己的女儿是个很有担当的大人了,她甚至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加勇敢,也更加的能够让人依靠,毕竟这样的决心和勇气,会有多少姑娘家能有呢?她的女儿,顺着她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姑娘啊。 “是我没有考虑清楚,原以为瞒着你才是好的,可是这一路上我也想清楚了,瞒你一辈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长公主缓缓说着,她的眼中还含着泪光,带着些许的哀伤,却又比任何时候来的更加透彻。 “我教你对人要坦诚相待,可我自己却没有做到这一点。” 阮梦芙忙反驳,“不是的,娘不说这些话是因为娘心疼我。” 长公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陷入了当年那段叫她不愿意记起的回忆之中,“明日,我会去见他。”一晃就是十五年,她将自己困在那一年里面太久了。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她的女儿正仰头看着她,就像小时候每次见到她不开心时都会给她的安慰那般,将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娘,您还有我,我会站在您的身旁陪着您。” “嗯。”长公主终于露出了今日到这儿的第一个笑容来。 阮梦芙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她娘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最是通情达理之人。 随即,长公主又开了口,“不过为娘确实没教过你偷东西,没教过你将自己以身试险,也没教过你对着为娘说谎。” 阮梦芙背上一凉,等等,方才那般温馨的母女相处,此刻怎么她娘还记着她做的错事。 “等这回回京,禁足一个月。”长公主恢复理智的时候,从来都是赏罚分明。 阮梦芙欲哭无泪道:“阿芙遵命。” 她看着长公主脸上的疲惫,有些心疼,“娘,您赶了这许久的路,该好好歇息才是。” “这都是为了谁?”长公主轻轻点了点她的头,这才起身,她这一路的担忧此刻化作了疲惫和困倦。 因着长公主的提前到来,又有了母女间的对话,阮梦芙躺在床上如何都有些睡不着了。 她百无聊赖地看向四周,忽然间看到窗棂之下一团小小的黑色,那团黑大概是见着她看过来,忽然睁开了眼睛,还伸出了信子对着她嘶嘶了两声。 她头皮有些发麻,又有些庆幸,“幸好你方才没有跑出来。”若是跑出来,别说是她了,她母亲只怕会吓得晕过去,到时候,她只怕会被罚的更惨。 这条小黑蛇如今在她身旁待了两日,只有她独自在屋中的时候才会出现,它会在那窗下懒洋洋的盘成一团,但不会挪动地方,就像是真的守着她。 她将枕头换了个方向,睡在床尾处,同那条小黑蛇四目相对,“你要知道,我可怕蛇了,不过你,我现在好像没那般怕了。” 黑蛇像是听明白了一般,尾巴尖儿晃了晃。 阮梦芙看着它,又想起那日年易安局促不安地将这小黑蛇放出来的模样,觉着有趣,这个人从小给她用青草编小兔子,小猫小狗的,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给她带来一条,还是活的。 长公主到了她的住处,梳洗过后,也并没有睡下,唤了林女使进来,细细问着她这些日子女儿的所作所为。待林女使事无巨细的回答了,她方才放下心来。 “所以,那个姓柳的女子果真同当年的阮夫人长得相似?”长公主问道。 林女使点点头,“是,殿下,臣还记得阮夫人的模样。” “想来是当年邪教余孽布下的局,若不是此次郡主来边城,只怕还要许久才能将此识破。”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他对阮夫人也算是情根深种了。”如若不是,怎么会连枕边人是好是坏都分不清,当年的阮三思至少还能分辨好坏的。 “殿下,若不是当年先帝害了阮夫人的性命,如今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谁说不是呢。“长公主点点头,先帝当年痴迷炼丹成仙之术,更是对邪教言听计从,以女子之心炼长生丹,阮夫人便是被先帝给取了心害了性命,也因为这样,她像是当作物品一般被迫嫁给了阮三思,可她使杀妻之人的女儿,阮三思怎么可能不恨她?她并不想嫁,甚至出嫁那日她是做好了自尽的准备,先帝害了阮夫人,她这个做女儿的便还一条命便是。 可阮三思强迫了她,不准她死,还逼着她洞房了。那一夜后,她有许多日子想要自尽,皆被她母后拦下,整日里她都觉着自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可谁也没料到,只那么一夜,她就怀上了阿芙。当十月怀胎将阿芙生下来的那一刻,她发现她好像又能重新活下去了,看着女儿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学会了唤了她娘的那一刻,她想,她应该继续活着,她不想留这个只有母亲的孩子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这孩子已经不得父亲疼爱,总还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护着才行。 “殿下,郡主也是心疼您。“林女使轻声道。 长公主笑了笑,眉眼都舒缓了下来,“我知道。” “对了,你可知阿律也随着援军一起到了边城?”长公主又问。 林女使诧异,“他不是在滇西?” 长公主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这样的朝廷大事,她向来是不过问的,“我也不清楚,两日前,他才追上援军的队伍,像是滇西那边也发现了邪教的踪迹,大概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她也是因为年易安同她家阿芙有些渊源,才会关注此事。 长公主见她若有所思,便问,“可是还有事?” 林女使忙低下头,“臣无事了,臣告退。”她心中的疑虑却是更深,若是年易安随着援军一同前来,那黑衣人到底是谁? 第二日,阮梦芙起了大早,规规矩矩地给她母亲请过安,母女二人静悄悄的用过早膳,外头马车也已经备下,就等着她们上马车。 阮梦芙吃饭都心不在焉的,一碗粥愣是被她挑着米粒给用成了米汤。 长公主轻叹一口气,拍了下她的手背,“从小便教你,吃饭要专心。”可她那碗粥,也剩下了大半碗。 阮梦芙看了看她母亲的碗,忍下了想要问她母亲是不是也如同她一般,其实心中也是有些不平静的。 待坐上了马车,母女二人都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一直沉默到了将军府门口,长公主方才开了口,“你别怕。” “嗯?”阮梦芙有些不解。 长公主却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这世上真心疼爱孩子的,又如何肯让孩子瞧见父母离心的场面呢? 她从前也是想过如果有一天和阮三思再次相见时,会是怎么样的场景。她应该是愧疚的,又或者是愤怒的,又或者是不知所措。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的内心极其平静。这个男人曾经让她的人生昏暗无光,半点儿看不到希望。但她有了一个女儿,又让她重燃起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阮梦芙一直走在她母亲的右边,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对方。 阮三思见着她们到来,淡淡一句,“来了。”便再无话说。 他的气色并不好,比起阮梦芙上次见他,这一次整个人就像是病入膏肓一般,一张脸瘦的两颊深深地凹了下去,面色惨白不带人气儿,仿佛下一刻就会断了气再也醒不过来。 长公主应了一声,坐在他的对面。洞房花烛那一夜叫她刻骨铭心,她记着了痛,但此时却有些想不起这个男人的模样了。 阮三思平静的拿出他已经署名的休书来,推到长公主跟前,“我签好了名字,日后我和你再没有关系。” 长公主低下头扫了一眼那封休书,这是她当年所写,只是当年写的是和离二字,却不想被阮梦芙将和离二字用了法子抹去,换成了休书二字。和离和休书天差地别,也不知阮三思这回是不是临死了看开了一切。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自个儿女儿,除了她胆子这般大,还能有谁? 阮梦芙偏过头去,只当作没瞧见。 “你先出去,我同你娘单独谈谈。”阮三思看向那个一直都不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儿,见她一动不动,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眼中有过厌恶。 “我和你没什么话好单独谈的,你有话说就是了。”长公主将女儿拉到身旁,“你也知晓,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无权对她指手画脚。” 第47章 阮三思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说来是夫妻,实则两个人是这世上最陌生的两个人。他甚至都忘了这个女人的名字。他只记得洞房花烛那一晚,她被他压在床上不住的痛哭求饶,求他放过她,她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意同他合房。可他当时心中憎恨着,他恨所以要毁了她。 那时候,他心中全是恨,他恨狗皇帝昏庸无能,滥杀无辜,杀了他的依依,还将女儿嫁给他做妻。他无法弑君以报杀妻之仇,便将所有的恨都转移到了仇人之女身上,那一晚,他恨恨地羞辱了对方。之后,他便按照同当今皇帝的约定,北上边城,再不回京。 这些年,京中老母时常会写信来,告诉他家中的点点滴滴,还告诉他,长公主给他生了个女儿,每年逢年过节都要上门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连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犯了罪,也因为长公主的缘故,而被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放过了。 这些年,阮家在京城中算的上是旁人不敢惹的人家。他想,这是应该的,他们皇家对他犯下的罪孽,理应长公主来还。虽然,长公主什么都没有做错,错就错在她是杀妻仇人的女儿。 他理所应当的将家中妇孺全都放在京中叫长公主照管,自己一个人躲在边城怀念着发妻,怀念着从前的点点滴滴。 “谢谢你,放过我。”长公主摸着那份签了已经签好名字的‘休书’,脑子里头那根紧绷着的弦,此刻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想过有很多话,要同面前这个男人讲,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她心中因为放下了多年来的心结,她再无可说之话。 这不是因为她心中不怨了,而是她往后余生的岁月里,她终于可以摆脱十五年前的那段记忆,从此只为了自己而活。 “娘,你凭什么还要谢他?”阮梦芙忍不住插嘴道,“他将外祖父的过错全部都推诿于您,还理所当然这么多年,凭什么!他当年若不是贪恋兵权,怎么会娶您,他可有想过,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您的错,他不敢向外祖父报仇,便将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了您身上,凭什么,他根本就是个懦夫!” 阮三思看着她,他心中那些从不敢面对的事实,和他的懦弱胆小,被面前这个不到十五岁的丫头毫不留情地揭露,血淋淋的呈现在他眼前。 “你。”他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随后他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脸色灰白。 长公主轻轻拉了她的手,再次看向阮三思,对他说出了十五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道别,“再见。” 她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十五年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此刻都烟消云散,仿佛她又变成了那个天真烂漫,还带着对自己未来憧憬向往的小姑娘。她慢慢地朝屋外走去,就像走向新生一般。 阮三思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终于走了出去,终于消失在他眼前时,他方才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茫然,这十五年来,他到底在惩罚谁? “娘,您为何不骂骂他?”阮梦芙走的不情不愿,她不懂,为何她母亲什么都不说,就放过了那个男人。 长公主看向她,眼神中一片清明,“我不是不怨了,只是今日同他争吵一番,又有何意呢?终究是我父皇先做错了事,我拿十五年来还给他,日后我同他再无干系,这样不好吗?”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体会着从来没有过的欣喜。 她们的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阮梦芙往后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些个景色越来越灰暗,又转过头来看向前方,前方阳光正好,一片光明。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又一日,白芷兴冲冲地跑进房中,脸上满是凑热闹的兴奋劲儿,“郡主,柳姨娘被提去了将军府。” 阮梦芙有些兴致缺缺,“知道了。” 白芷上前一步,给她梳理着发丝,“郡主,你不想听听他们二人相见发生了何事吗?” “有什么好听的,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了,同我没有关系。”是了,如今她和阮家没有干系了,这总算是给了她一点儿高兴的理由。 “那郡主为什么还不高兴呢?”白芷又问她。 “你说,我娘真的放下了吗?还这样简简单单的放过了他,甚至还叫太医好好的给他医治。”阮梦芙心中郁闷的很。 白芷挠了挠头,有些不大明白,“郡主,他毕竟是你的亲父,长公主或许也不想将此事闹大,这于郡主并无好处,长公主心疼郡主,自然不会做对郡主有害的事情。” “况且,郡主这一两年就要定亲了,长公主肯定想要好好为郡主选下一门好亲事。” 白芷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引开了,阮梦芙有些羞恼,“你再胡说。” 到底是真将话题给引开了。 长公主静静地看了许久那封休书,方才将它收好。想了想,还是亲自动笔将这件事写信送回了京城,这些年,皇兄时不时劝她和离,她都因为各种缘由不肯,她母后也因为当年没有拦住她父皇将她嫁给阮三思而愧疚,这下好了,这件事情终于有了结局。 她的人生如今只剩下女儿叫她操心,她再没有这般轻松的时候。 “林路,这几年你看阿芙如何?” 林女使斟酌再三,“郡主恩怨分明,行事颇有章法。”这话说的轻巧,实则她心中是有些担忧的,毕竟郡主有时候主意大了些。 “你没有说实话。”长公主叹了口气,慢慢喝了一口茶,方才茶杯,“她有些像皇兄年轻的时候,那时皇兄也是这般,因着忍不了先帝越发昏庸,宁愿背上弑父的骂名都要。”长公主眉眼都带着愁容,说到此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的阿芙是女儿家,女儿家行事这般杀伐果决虽然在她看来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日后若是嫁人,婆家或许会忍不了。 林女使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殿下,您会将郡主嫁给一户连她的性子都容忍不了的人家吗?” “自是不会。”长公主想都没想便回答了。 “那您还在担忧什么呢?”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做母亲的,总希望孩子能事事如意。” 阮梦芙自然不知晓,她母亲如今心思全都在她身上,她靠着窗边,静静的听着白芷讲着从外头送来的消息。 “郡主,听说柳姨娘一回到将军府,跪在阮将军跟前哭哭啼啼了半晌,只问了阮将军一句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她。”白芷最喜欢听这些秘辛事,在她看来,这可比话本有趣多了。 “然后呢?”阮梦芙倚着窗户问道。 “阮将军说,他从未爱过柳姨娘,他的心里只有发妻。柳姨娘听着这话,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刀,想要杀了阮将军,结果被旁人摁住了之后,只会傻笑流眼泪,这回是彻底的疯了。” 阮梦芙仔细想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柳姨娘倒真是个痴心人。” “原以为他能为了柳姨娘做到和离的份上,是因为心中有她,结果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故去的阮夫人,她可不是得疯。” 白芷点了点头,又说:“阮将军如今连床都下不了,太医一直守在他身边,听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果不其然,又过一日,连阮泽都赶回来见了阮三思一面,幸好太医妙手回春,还是保住了阮三思的命,只是他昏昏沉沉,不知命数几何了。又听说边城军中偷布防图之人被揪了出来,当众被斩首,却也解不了将士们心中的恨意。 因着记挂着京城中的太后,长公主就想早日启程回京,毕竟此处她也没有什么好待的了。 “娘,我还不能走,我答应了边城百姓,我会同他们一起在边城守着,等到得胜之后再离开。”那些话她可是在大街上说的,老百姓们都听见了,若是此时她走了,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长公主佯装生气,轻轻地点着她的额头,“是谁叫你胆子那样大,一个姑娘家为何要逞强出头?你五舅舅同我说了,他是管不住你了。” 阮梦芙见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上前撒娇道:“娘,孔圣人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您难道想叫女儿违背圣人之言,那女儿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长公主搂住她,“如今你倒会掉书袋了,不过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到底还是有些用不是?” “娘,您这是答应我了?”阮梦芙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她。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娘不是不懂。娘本想在此处陪着你,可惜这些日子京中天气不好,你外祖母身子不大舒爽,我得赶回去。”长公主轻轻拍着她的背,颇为不舍。 阮梦芙听见此话,赶紧问,“外祖母可有大碍?” “陈年旧疾了。” “不过想来等我这次回去,她总会高兴些。”长公主笑道,阮家的事情了了,她母后的病也能好了大半。 长公主又问她,“剩下的日子,你可有想过要做些什么?” “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写字。”阮梦芙赶紧道,“还有便是,我想教别人读书认字。” 长公主摇摇头,有些不赞同,“你自己都未曾学明白,如何教别人?” “娘,如今城中大半百姓都是妇孺,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认识。我想着,若是能叫一些人学些字,懂些圣人之言,总不会轻易再叫邪教蛊惑了去。” “娘,您放心,我都想好了,我想要建一个学堂,聘请城中有学识之士来教授,也不收取束修。若是有那上进心识字的皆可以来,无论年龄大小。若是一家有一个学会了,便可以回去教授家里人,这样岂不是人人都能识得几个字。这总是好的,我觉着读书能明智,这话不假。” 长公主见她连这个都想好了,怔然片刻,“这样也好。” “肯定不会失败的。”她信誓旦旦道。 长公主见她信心十足,便将打击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有些严肃的同她说道:“这件事若是开始做下去,你遇着困难就不能退缩,你可知?” “我知道了。” “还有,平日里出门,身旁不能离人,记住了吗?我听说那位白道长凭空便消失了,若是他再回来,必定会报复。”这才是长公主最担心的事情,一个白道长就蛊惑了边城百姓朝着端王扔菜叶子。这回又是阿芙将他揭穿了,若是这人一直没有抓住,他总会有回来报复的一日。何况,如今既能出现一位白道长,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红道长,黑道长出现。 “我知道呢,阿律也在边城呢。”阮梦芙说完方才捂住了嘴。她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她偷偷瞥了长公主一眼,见她没有不高兴,这才放下心来。 “你呀。”长公主笑着摇摇头,没有多问什么,“行了,早些歇下。” “娘同我一起睡吧。”阮梦芙撒娇道。 虽再是恋恋不舍,阮梦芙到底是在城门处送长公主回京。 “你记住了,万事小心。我叫你留在此处,并不是因为娘不担心你,而是娘想叫你长些见识,你明白吗?”长公主握着她的手,一点儿都不放心。她是恨不得将女儿带上马车一同离去,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能的。 阮梦芙鼻子一酸,“我知道。” “行了,我走了。”长公主用力地抱了抱她,这才上了马车,红着眼睛同她挥手告别。 远处又有人骑马疾驰而来。 阮梦芙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年易安。只见他追上了长公主的马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躬身同长公主道别后,方才牵着马朝着她走来。 “你怎么会来?”阮梦芙诧异。 “殿下回京,我是晚辈,理应来请安道别。”年易安低下头,轻声回着她。 这会儿天亮没多久,从前线赶过来也要一两个时辰,他岂不是夜间赶路来的。阮梦芙瞪大了眼睛,又有些开心。 林女使轻咳了一声,“郡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年易安点点头,又问她,“那我送你回去?” 阮梦芙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你送我回去,就要离开了吗?” “嗯。” “你不该特意跑一趟的,这么远的路。”阮梦芙嘟囔了一句,不过心中是高兴的,“听说今日有早市,不如你陪我走走?” “好。”年易安走在她身侧,二人果真慢慢朝城内走去。 林女使见状,叫众人落下几步,远远跟着。她又见那少年将她家郡主小心翼翼地护在里侧,心下赞许,其实这年家大郎,倒真是不错。 “对了,你方才同我娘说了什么?”阮梦芙不由得好奇问道,心中还有些紧张。 年易安神色微顿,又像是带着几分羞涩,“我告诉她,不用担心你留在边城会有危险,因为我会保护你。“ 说完这话,二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我本想让你回京。”过了好一会儿,年易安开了口。 阮梦芙静静地听着他讲话。 “但你想留下来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会拦着你。”年易安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磕巴,就像从前他喉咙刚好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磕巴几下。 “知我者,阿律也。”阮梦芙抿嘴轻笑。年易安也轻轻地勾起嘴角,满眼温柔皆是为她。 边城民风,便是年轻男女早上结伴出行,旁人也不会多看两眼,这倒是京城中不能比的。她走在街上,自在极了。 二人走着走着,又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向,正是柯盈盈。 “郡主,你这是在逛早市?”柯盈盈颇为诧异,见她身旁还站着一位少年郎,就更加诧异了。 只是这少年郎不好惹,看她一眼,她心中便有些打颤。 “是啊。”阮梦芙笑着点点头,见年易安看她,她便介绍着来人,“这位是柯盈盈,柯姑娘,是柯副将之女。” 年易安点了点头,并未多看柯盈盈一眼。 “这位是年易安,是我,是我在学堂的同桌。”她有些不好意思。 柯姑娘身旁只跟着一位婢女,此刻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散发着一股药味,阮梦芙不由问道:“府上有人病了?” 柯盈盈点点头,“我娘这几日腰痛犯了,所以我一早便来抓几副药回去。” “那我理应上门探病才是。”阮梦芙忙道,况且开办学堂一事,她还要找柯夫人帮忙。 柯府已经离得不远了,她们一同走去到了门口,阮梦芙方才转过身同身旁一直沉默着的少年郎道别,二人虽都在边城,但并不是常见面,又因为前线打仗,她甚至都不能写信带给对方,这还是那日在边城初见以后的第一回见面呢,她有些不舍,却知道军营规矩严,他还得赶回去才行。 “这几日战事平定,军中将士可以轮值回城探亲,再有两日,我有一日轮值,到时候我来看你,可以吗?”年易安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好。”阮梦芙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少年郎翻身上了马,又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骑马离去。 柯盈盈摸着下巴,看着还盯着人离去的阮梦芙道:“他是你心上人?” 大概是地处边城,阮梦芙大大方方的认下。 “那你们二人相处就是这样?”柯盈盈又问她,“你们若是相互喜欢,方才为何离得那般远,若不是我瞧着他一直低头看你,我还以为你们二人不认识呢。” 阮梦芙红了脸,“是这样吗?” 柯盈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同泽哥哥逛街时,总是手牵手,所以旁人一瞧便知道我和他是一对。” 见阮梦芙越发红着脸,柯盈盈大惊小怪了一句,“难不成,你们还没牵过手?” 阮梦芙仔细想了想,牵手是牵过呀,只是难免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作为还未定亲的未婚男女,怎么会好意思牵手。况且,她没觉着这样不好,若是在京城,他们俩人还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在大街上逛着还不被旁人指指点点的。 “竟然被我猜着了。” “不过我瞧着他,觉着他好可怕。”柯盈盈又说。 “为什么?”阮梦芙不解,她同桌多温和一个人呀,怎么就会瞧着可怕了。 “我不知道,他方才看了我一眼,我手都抖了一下。”柯盈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阮梦芙仔细回想了下,“他只是不爱说话了些,所以瞧着有些沉默罢了,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日后你若同他多相处几日,你便知道了。” 柯盈盈用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看着她,“你这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俩人说说笑笑间走到了柯夫人的卧房,柯盈盈很是爽朗,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里头走去,“娘,郡主来看您了。” 柯夫人本来躺在床上,听见此话就要起身,阮梦芙忙上前去扶住她,“柯夫人快别起,不必这样客气。” “你这孩子,郡主会来,你怎么也不叫人先回来同我讲一声。”柯夫人责备的看了一眼女儿。 “这不是刚巧在街上碰着了嘛。”柯盈盈嘟囔了一句。 “郡主今早怎么会上街?”柯夫人不由地问道。 “我送我娘回京,刚好知晓街上会开早市,想着逛逛再回去。” 柯夫人诧异,“长公主已经回京了,那郡主为何不一同回去?”这就奇怪了,她是知晓长公主到边城之事的。 阮梦芙摇了摇头,“上回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会留在此处一直等着战事平定,自然就不能这个时候离开了。” “而且,我同我娘说,我想在边城开办一所学堂,想教大家读书识字。” 此话一出,柯夫人和柯盈盈皆是惊讶的望着她。 “你们为何这样看我?”阮梦芙不由问道。 “郡主,老百姓们不一定有余钱上学堂念书的。”柯夫人颇为惋惜的看着她,“况且,那些家中有条件送孩子读书的人家,也去了私塾或是家学。” 阮梦芙知她是没说清楚,便道:“我并不会收束修,是免费开办的。” 柯夫人就更加诧异了。 第48章 柯夫人母女二人皆是震惊的看着阮梦芙,到叫她心中有些犯嘀咕,昨日她同她母亲说了后,她母亲也是这般,像是不知道同她说什么一般。 “郡主,您的意思是开办一所叫普通老百姓都能去读书识字的学堂,还不收他们的束脩?”柯夫人好一会儿方才问道,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是呢。”阮梦芙点点头,“夫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原以为他们知晓此事,该是第一时间就赞同的。 “郡主,我是觉着这学堂办起来,或许也不会有多少百姓会愿意来。”柯夫人慎重的开了口。 “这是为何?”阮梦芙不由问道。若是束脩的没有人来她能理解,为何免费的,却会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呢? 柯夫人叹口气,面上带着几分愁容,“读书能读到考取功名这是读书人的想法,可是一个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所需要的笔墨纸砚,还有书籍皆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普通百姓莫说是买纸笔了,或许他们会觉着左右是学几个字,不如将这些时间拿来干些农活更好。” 柯夫人慢慢说着,一边打量着阮梦芙的脸色,说来她的想法实则是极好的,她从前也见过许多豪门闺秀,这还是她遇见的第一个说要让叫普通老百姓免费入学堂读书识字的。 或许她太过天真,从小养尊处优,从不为银钱发愁,也还不知人间疾苦。可这世上能有这份心的小姑娘,她这是第一回见。 阮梦芙低头想了会儿,这个问题她其实想过,但还没有想的那般深远,本意是想叫老百姓闲暇之余到学堂来识得几个字,如今听柯夫人这样一说,她似乎真的想的天真了些。 柯夫人见她不言语,只怕是自己的话说的重了些,只是这件事要推行起来是真的困难,“郡主,您长在京城,没瞧过老百姓为了养活一家人,日夜劳作的艰辛。” “可是咱们若是不试上一试,又如何能知道结局是好是坏?” 她不能还没有开始就放弃了,她既自己说出了口的话,就应该说到做到,哪怕最后失败了,那她也败的心甘情愿。 柯盈盈一拍手,“娘!我觉得极好,您从前不叫女儿读书识字,是因为您没有时间教导女儿。现在郡主在这儿,开办学堂,这个时节咱们又不用为将士们缝制军装,闲暇时间,我也想跟着郡主念书识字。泽哥哥从小就文武双全,日后成亲了,若是他想写字了,我连他写的什么都不认识,可不丢脸?” 柯盈盈说着说着,又提到了阮泽,柯夫人忍不住念叨她,“姑娘家家,怎好意思自己提到婚事?” 京中闺秀自没有自己将婚事挂在嘴上时时提及的,柯夫人担心阮梦芙将自个儿女儿看轻了去,便去看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 “柯夫人,我是真的想试试,还请您助我一臂之力。”阮梦芙说的恳切。 “郡主的学堂第一个学生便是我了。”柯盈盈赶紧道。 柯夫人瞪了她一眼,阮梦芙赶紧道:“我有些想法,所以想要试一试,若是柯夫人愿意相助,自然是最好。” 她说的极其恳切,又带着十足的真诚,柯夫人看着她,犹豫了片刻,“郡主要臣妇如何相助,尽管开口便是。” 这就是答应了。 阮梦芙笑着点头:“我需要一处宅子,最好是在城东。” 城东是平民住的地方,比之其他地方更多的军中内眷相比,更多了许多当地人,也多了更多从来没有读书识字的普通人,也是上回受白道长蛊惑的人最多的地方。 “这倒是不难,还有其他一应需要准备的,郡主只管吩咐就是。”柯夫人点了点头,显然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再有便是寻学识渊博之人做教书先生之事了,阮梦芙打算她自个儿来找。 柯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脸色就有些疲惫,应该是腰痛难忍,又陪着她说了许久话的缘故。 阮梦芙办妥了事情,又不欲再让柯夫人因为她劳神,站起身来便准备告退,“柯夫人,您好好休息,我那儿还有腰痛的膏药贴,等回去我就着人送来。” “劳郡主记挂,郡主用了午膳再走可好?”柯夫人忙道。 “盈盈,你代我陪陪郡主。” 柯盈盈心情好,拉着阮梦芙的手就往她的房间去了,“你难得来一趟,自然不能连饭都不用就离去。” “郡主,我从前也习得几个字,你帮我瞧瞧看可好。” 阮梦芙没有不依的,她说来在京中时,还没有遇见过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家,这还是第一回被姑娘家这般对待,不因着身份带着对她的谄媚讨好,讨厌她便是讨厌她,喜欢她就是喜欢她。 她听着有了些兴趣,“是柯夫人教你的?” “不,是泽哥哥。我娘时常要忙着带人缝补衣裳,还要去慰问牺牲将士的家眷,是没有空闲管我的。” 阮梦芙点点头,主将夫人不在边城,柳姨娘身份也不符合,只有柯夫人,是边城将领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也只有她合适。将士家眷若是家中男人上战场人没了,剩下的家眷生活便艰难了起来。 “咱们这儿长大的孩子,从出生起便是一处玩儿,有时候吃饭不是在这家,便是在那家。” “只是这一两年开始,我娘说姑娘家大了,就不能像以前那般整日里不着家了。”柯盈盈还有些叹息,长大有什么好呀,去年她还能跟在阮泽身后到处跑,今年她和阮泽相隔好几个时辰的距离,连见面都难了。 她忍不住发愁道:“我险些连泽哥哥的名字都快不会写了。” 她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递到阮梦芙跟前。 “郡主,你瞧,这是我写的字。你觉得如何?”柯盈盈说的忐忑极了,她这几个字都是练了好久,才写的有模有样,可到底是没有底子的,也不知道在从小就开始读书的阮梦芙跟前来到底如何。 阮梦芙慎重的将宣纸拿在手上,上头满满当当的写着一句话。 “盈盈要和泽哥哥永远在一起。” 一笔一划写的极其认真用力,每个字看起来都是方方正正的,第一遍的时候大概写着还有些忐忑,有些笔画还出了框架外,写到后头的时候越来越好,仿佛将整颗心都写进去了一般。 “郡主,你看如何?”柯盈盈见她半天不回答,还以为是自己写的不好。 “很好,作为初学者,能将笔画书写清楚方正,已然是不错。”她笑眯眯的回答道,还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交还到她手上。 “你不会笑话我,只会写这一句吧?”柯盈盈带着几分羞赧,大抵是因为这句话写的是她与她的心上人。 “不会。”阮梦芙想了想,“这是你的真心,我若笑你,那我岂不是不尊重你。” “离学堂开办还有好几日的时间,我教你你几个字,你可以先练着。”阮梦芙又说。 柯盈盈忙点头,“那郡主可能教我写,平安归来这几个字?” 这话阮梦芙一听,便知道她是写给阮泽的。 她忙点了点头,拿着笔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想了想,又提笔多写了一段话,开始教柯盈盈慢慢写着。 送长公主回京的忧愁,就在这样的时光中一点点散去。 等着她用过午膳,回别苑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郡主,奴婢第一回觉得你有了傅少傅的样子,真像位先生了。”白芷在她身旁不停地夸赞道。 “我才不像傅少傅,他整日里拿着一柄戒尺,我瞧着他就有些害怕。”阮梦芙心有余悸,她小时候过于顽劣,可挨了不少手板子,若她当先生,她才不会手握戒尺,叫人害怕。 “不过柯姑娘倒是真不知羞,什么在一起一辈子都敢写在纸上,叫旁人都不好意思听了。”白芷自个儿说别人,自己却羞红了脸,这也难怪,京中姑娘大抵是不会这样做的,她们矜持受礼,像这样莫说是叫别人知晓她爱慕一位男子,便是私底下写这样的话都是不会做的。 阮梦芙轻轻看了她一眼,“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柯姑娘能这样勇敢将这些话都说出来,你觉得不好吗?” “她喜欢谁,她便会在意谁,这样坦诚的表达,我倒是很钦佩她。况且他们又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又不碍着旁人的事,我觉着很好。” “那郡主你呢?你喜欢谁?”白芷又问。 阮梦芙偏头看她,“你是在认真问我?” 白芷点点头,“自然。” “那你慢慢想。”心腹婢女是个小傻子,这可真是太难了。阮梦芙不禁想着。 “郡主,你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奴婢怎么不知道?”白芷百折不挠的问道。 “因为你傻!”阮梦芙已经不想理她了。 “难不成是律少爷?”白芷狡黠一笑。 “可是郡主又不同他手牵手,旁人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你和他不过是路上的两个陌生人一样。” 阮梦芙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傻子是故意捉弄她。 “好呀你,竟敢捉弄我。”阮梦芙恼羞成怒,动手弹了一下白芷的脑袋瓜。 林女使站在她们二人身后,忍不住叹气,郡主好不容易养成的性子,可别在边城待着待着就会被带回去。 西北角 刚又打赢了一场匈奴军的突袭,本来是轻松欢喜的军营,此刻却显得格外凝重。军营一角被铁栏围着,里头躺着十几位浑身都是血,眼瞅着就应该是已经死了的人,偏偏却还有一口气吊着,叫他们不能立时死去,军医们焦头烂额的拯救着他们,可挠破了头,却也不能找出缘由,只好让人把他们隔离到一处,铁栏之外重兵把守。 这样的做法显然是因为他们的不死而造成的。 “布防已经重新安排,少将军,只是匈奴军此番实在有些邪祟。”柯副将低着头,声音带着些深沉。 营中众人听见此话,皆是忍不住点头称是。 “那些个士兵明明就被一枪捅穿了心脏,竟然还能站起来,就像杀不死一样。”有人皱着眉头,实在不解。 “匈奴之中定也混进了邪教之人。”又有人说。如若不然,怎么会有人心脏都被捅穿,还能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 营帐之中,气氛徒然一变,那些个当年经历过邪教之乱的副将深知邪教的厉害,其中有人忍不住道:“当年邪教献仙丹于先帝,曾有一丸,名为续阳,人服下,七窍流血而不死。先帝大喜,让人服下果真如此。” “先帝有意让军中将士服用此药,说既有此药,此后大余将会百战不殆,周边列国将不敢造次。” “只是这药分明就是让人变成怪物,哪儿是续命还阳呢?” “那些个服下此药,浑身上下皆是重伤却又不死的人,全都变成了怪物,他们只会杀人,不论是敌人还是自己的人,他们看见了便都会将人杀了,饮其血为生,这样的人还能称为人吗?那就是怪物!不生不死的怪物!”那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拍桌而起。 “少将军,为了边城安宁,那些个被匈奴兵重伤而不死的将士,要尽快解决解决了才是。”那人说完,众人皆知当下军医们都无法救治这些士兵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像当年一样将这群人追赶到一处,然后一把火烧光,烧到只剩下一把骨灰的时候,他们才能永远安息,得到永远的宁静。 “敌我不分,如何能称为我军将士,少将军,属下附议,将这些将士烧死!” 一声一声的话皆是将这群人烧死的声音,阮泽沉默,没有第一时间下达军令。 “少将军,你还在想什么?前有匈奴军虎视眈眈,后有内患,好不容易得了几日安宁,难道你忍心又起祸事?” 阮泽还是犹豫着,他看向一旁的白老将军,“白老将军,您怎么看?” 白老将军本不欲插手边城军内务,今日被请来一是因为他的部下有一样症状之人,二是因为主少臣长,边城军这位少将军还嫩了些。 众人皆看向白老将军,他是经历过当年之乱的,并且当今皇帝最信任的武将便是白老将军,问过他总不会出错。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少年郎,浑身气势尽敛,只是眉峰之间若是仔细瞧,能瞧出几分戾气。 不过他就那样站着,众人看向他时只当平常。心思皆不在身上。 白老将军一直坐在那儿,神色从未变过一分,听他们争论过来争论过去,却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少将军若是问我,我只有一个答案,少部分将士的牺牲能换来大部分将士的安宁,这是好事。可你们怕是忘了,他们是在何处是为了什么而遭受此罪。” 白老将军语气平静的将话说完,方才那些嚷嚷着要烧死他们的人,此刻不再言语。 “可是!当下并没有法子能将他们救活。”还是有人不服气道。 “邪教之乱时,曾有一个办法,只是法子或许残忍,却也能救人。”白老将军抬眼看了一眼说话之人。 “削其肉,断其骨。” 夜深,军中议事没有争议出个结尾来,众人满心疲惫各自散去。 年易安跟在白老将军身后慢慢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阿律,你怎么看此事??”白老将军极其亲切的同身旁的少年郎说着话,原因无他,他只得一女,偏生女儿女婿没有个孩子,前些年倒是收了徒弟,只是他远在南越,只在信中所知,能得女婿看中的孩子,他倒真的想见。如今一见,心里有些满意。 年易安毫不犹豫的回道:“烧死他们是最快也最简单的方法。”话说的一丝活人气儿都不带。 “为何?”白老将军语气平静,倒也没有责怪他的不近人情。 “军中将士不能因为几个人而再增折损。”年易安慢慢道。 “而且,您说的法子自然是对的,但伤残了的将士如今来说只是营中负担。”年易安极快的达到,显然他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并且心中也有了他自己的答案。 白老将军不由得看着他,“那我很好奇,你为何会赶到边城来?你是为了什么呢?” 可惜少年郎此时充作哑巴,沉默着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对啊,他到底为了什么?白老将军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邪教布下大局,不惜抛出何顾作为诱饵,都要将特使团和援军引向滇西,所有人都以为邪教是会趁机在滇西作乱,没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边城,毕竟这几年间,边城战事不断,虽未造成大冲突,可到底是有人员伤亡的。旁人一时想不到邪教真正目的可能是边城,若真叫邪教之人在边城蛊惑了百姓,匈奴军又手握布防图还有邪教的可怖功法,那么边城沦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或许等他们反应过来,赶往边城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结果,因为他们来的及时,边城如今还算是安稳。 白老将军也没强求他能回答,随后看着荒野之中格外明亮的星空,“今夜月朗星稀,明日倒是个好日子。” “阿律!”吴策站在不远处,他先是见着了年易安,伸手招呼了他一声,随后才瞧见他身旁站着的那位老人,可不就是比他大伯更可怕的白老将军吗?他只幼时见过这位老将军,那个时候老将军身上煞气极重,时常能吓哭他们这些小辈,如今的话,自然还是能吓哭他的。 他背上的皮徒然一紧,又不能当做方才那一声不是他自个儿喊的一般,只好老老实实领着身后跟着的一串人上前去给白老将军见礼。 “卑职见过白老将军。” 白老将军笑了几声,转身离去,留下他们十四军的几个在此处说话。 吴策等人走远,方才上前一把搂住年易安的肩膀,“他们商量出什么不曾?” 年易安瞥他一眼,“不曾,你们为何不回京?” 那八个少年郎皆低头不语,只有吴策胆子大,又和他如今是沾亲带故的两兄弟,直接说到,“你背着我们将功劳偷偷换回了滇西之行的任务,还一个人到边城这样的地方来冒险,我们能丢下你不管吗?” “是,老大!是你的功劳换回了我们的任务,我们不能丢下你独自回京。”小六赶紧跟着说了句。 年易安没理他们,径直走向营帐的方向。 “老大是不是生气了。”小六惴惴不安。 “不,因为他没有心。”吴策忍不住道,摸着下巴又觉着年易安虽然背对着他走远了,但他一定听得见。 这样一想,他的腿开始隐隐作痛,方才换了句话,“他从小就这臭毛病。”要不是这样面冷心也冷,怎么能从年家走到皇宫去? 说完这话,他作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他不理咱们,咱们这好心从城里头帮忙捎的郡主的信,也别忙给他了。” 说话间,他偷瞄着年易安的背影,果然见他身形一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他们走了回来。吴策嘴角抽搐,他不过是激对方一下,怎么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改变对方的想法呢。 “信呢?”年易安伸出手去,他的心中有那么一丝雀跃,阿芙为何会给他写信? “这儿呢。我方才就是想给你,结果遇见了老将军,我总不能把它拿出来。诺,给你。”吴策从怀中将那位信取出来递给他。 年易安将信接了过来,只放在手中并未拆开。 “郡主为何会给你写信?”吴策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私相授受啊。” 他话音刚落,便觉着年易安盯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开玩笑,开玩笑。走走走,回去了。”吴策忙将人都赶走。 他便一个人去随意的坐在篝火旁,幸好周围只有他们几个人,并没有旁人听见吴策的胡言乱语,他看着那信封,上面用着他熟悉的柳体写着阿律收三个字。 他分明前两日去边城的时候,同她说过明日会去边城找她,为何今日会叫吴策送信来?这叫他有些不解,却也暗自生起了欢喜来。他们从前并未有过书信来往,便是他去滇西,而阿芙来边城而俩人告别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写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他并不能言明。可是他分明知晓,也知道这样的心情实则不坏,更将他显得像个活人一般,和旁人一样能感知到这世间的喜怒哀乐。 “见信好,我听说昨日匈奴又来进犯,我在城中盼着你平安归来,阿芙。” 一封信中不过寥寥几笔,他的小姑娘在人前矜持而又克制,并不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而是她要这样活着好叫旁人从不说闲话。 他将信来回读了好几遍。若不是此刻不能回去,他只想此时此地待在那一人身旁,永永远远再不分离。 他抬起头来,白老将军说的没错,今日月朗星稀,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又是一月十五到。 “郡主,今儿又是十五了。”白芷见自家郡主站在窗前看着一轮圆月发呆,上前一算日子,今日又是十五,月亮合该是又圆又大。特别是在边城,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亮离得更近一些,她仿佛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那一轮圆月似的。 “是啊,又是十五了。”阮梦芙双手撑着下巴靠在窗旁。 这天底下的有情人,都有分处两地的时候,但是他们抬头看见的是同一轮圆月,思念的是彼此,互通的是心意,以月寄托相思之情罢了。 第49章 阮泽犹豫不决间,那群伤员之中已经有人起了变化,晚间,一个不注意,他就从床上蹿起了身,朝着军医而去,咬杀了军医的胳膊,当场,看押着这群伤员的地方霎时乱作一团。 下半夜,气温骤然下降,吴策做为从小就自觉不像是世家豪门子弟一般的少年人,都有些受不住边城的天气,又冷又干,他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摸着干渴的嘴唇醒了过来。他坐起了身方才发现,不知为何大半夜的,营帐门是开着的,寒风裹着沙尘吹进营帐内,倒叫人呼吸之间带着的都是沙土的味道。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他们几个是不请自来的,平日里只能跟着年易安挤在一顶营帐之中,此刻旁边几个人睡得跟死猪似的,只有年易安睡得地方是空着的。 他忍不住朝营帐外看去,隐约间看见了一丝橘黄色的光亮,带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子,隐隐约约间他还闻见了焦味,这气味很是难闻,就像是烈火烧焦了肉的味道。这儿是军营,怎么会有这么起怪的味道? 他起了身朝外头走去,方才走了两三丈远,却有人从背后抓住他的衣襟,叫他动弹不得。 “是谁?”他有些恼意,忍不住喊出了声。 “安静。”背后之人低声道,声音之中带着叫他熟悉的沙哑感。 他这才转过头去,错愕的看着年易安,“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的。”而且,刚才他在营帐之中根本没有瞧见年易安的人啊! “我去了一趟主将营帐见阮泽。”年易安松开了手,和他一起朝着火光亮起的方向而去。 那个地方前头有一座沙丘挡着,越往哪儿去,越是能闻见那股刺鼻而又叫人反胃的味道来,吴策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开始干呕。他正难受着,偏偏转过头瞧见年易安面色如常的朝前方去,他忍不住道:“你就没有闻到什么起怪的味道?”难不成是他自己鼻子出了问题? 年易安看着前方,低声应了一声,“有人在焚尸。”焚的自然是那群一直未好的伤员。只见他们手脚皆被绑住,口中也被塞着布好不叫他们发出声音,他们身上淋着火油,军医们蒙着面,将火把一个一个扔在伤员身上。 只是他们再是被绑住了手脚,捂住了喉咙,可这场大火是叫他们彻底从这世上抹去,他们如何不挣扎不想要摆脱束缚,从而从火中逃出求生呢。 可偏偏他们动弹不得,在火中身子扭曲着,皮肉一点一点被大火烧焦融化,最后彻底死去。 说话间吗,俩人已经走到沙丘之上,吴策往下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下面简直就是地狱景象。他见过死人,可没有亲眼见过人被活生生的在火中痛苦无声死去的景象,这副场景实在让人震撼,又从内心深处开始害怕。 那股刺鼻的味道越发提醒着他饱受刺激的胃。 “吐够了吗?”年易安皱着眉看他。 吴策摆摆手,又朝沙丘之下看着,此时已经无人注意他们二人,下头围观着这一场烈火焚尸的将士不少,他们皆是沉默着,无言的看着这一场烈火,显得有些悲壮。 又有人赶来,他们二人同时看去,是阮泽,阮泽匆匆赶来,将士们自发让开道路,好叫阮泽能够走到前方去。 便是隔得很远,年易安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和悲鸣。 这一场大火,燃烧至天明,众人皆像是不知道昨夜之事,但军营之中气氛还是透露着些许的怪异。 “吴少,你这是怎么了?该出早操了。“ 听见有人喊他,吴策只是转了个身,露出一张青白交加的脸来。 小六吓了一跳,“你干嘛了这是?” “我没事,今日我告假半日,你们去吧。”吴策还没有缓过劲来,昨晚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整个人就像是精气神随着那场火一起去了。 “不用管我。”吴策有气无力道,此刻他开始羡慕起这群人来,为什么只有他大半夜闻到了味道去,而这群人还幸福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对了,今日老大轮休去城里了,咱们好像也不用跟着将士出早操。”小六从外头走了一圈便回到了营帐中。 吴策听见这话,心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阿律神色如常,而他却因为昨晚的景象难受个半死。 “郡主,这件衣裳如何?”柯盈盈挑了一条大红色束腰立领裙,放在阮梦芙跟前比划着,这儿的衣裳大多是这样的的款式,方便劳作。 阮梦芙点了点头,换上这条裙子后,觉着走动更显轻快,也更显少年人的活泼。 “郡主,律少爷已到外院。” 听见白芷传话,阮梦芙略有些羞赧,不过一瞬,她又恢复如常。 他们今日要去看柯夫人找到的宅子,柯夫人前两日腰痛一好,便亲自去了城东,果然见她寻着了一处宽大的宅院,位置也好,四通八达,哪儿的百姓都能很快就到。 阮梦芙走到外院时,远远便瞧见那个站在廊下的少年郎,他仿佛早就发现了她的身影,一直温柔而又专注的看着她。 “你等了很久吗?”阮梦芙抬头问他。 “并未。”少年郎虽然口吻冷淡,却还是透露出了他有些紧张的心情。 特别是今日心上人明艳似火,叫他更是移不开眼。 “今日你想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开了口。 “我托柯夫人替我找了一处宅院,我想去瞧瞧如何布置。”阮梦芙笑眯眯的答了。 “嗯。”少年郎自发的放慢了步伐,同她并肩而行。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身旁之人说话,时不时地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们二人相处,都是这般吗?”被人遗忘在脑后的柯盈盈忍不住问着白芷。 “柯姑娘是指哪般?”白芷不解,她莫名的看了看走在前头的自家郡主和年易安,他们从小时候开始不就是这样吗? “就是瞧不见别人了。”柯盈盈颇有些感慨,一会儿自己也想通了,她和阮泽待在一起的时候也看不见别人。 寻常阮梦芙出门,柯盈盈是瞧过那阵仗的,禁卫随行,明处的,暗处的,不知几何。今日他们出门,好像她也没看到几个禁卫呀。而且,他们好像离前面二人越来越远,听不见前头二人在说什么了。 不过她心中想什么,走在前方的人是一概不知的。 “对了,那条小黑蛇,真的听得懂人话,我昨日扔了鸡腿,它也吃了。”阮梦芙感慨道,“可惜你没有同我讲它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唤它什么。” “你不怕它吗?”年易安问道,他先前将黑蛇留在别苑的时候,显然是忘了考虑女子大抵都是怕蛇的,也忘了他的小姑娘从小喜欢的是毛绒绒,摸着就很温暖的小兔子。 “诶?”阮梦芙一愣,她认真思索了一番方才答道,“我起先怕的,只是它是你的我就不怕了。”话中满是信任。 “你还没有告诉我它叫什么呢?”阮梦芙又问。 “就叫小黑。”年易安缓缓道,“这是它从出生起就有的名字。” 年易安见她从来不问黑蛇来历,张了张嘴想问她为何不问,但他想起,若是她问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阿律,你说为何我娘就那样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呢?我本以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叫他们二人分开这日,我娘至少会好好将这些年她心中的不满全都说出来。”阮梦芙有些低落,这件事情在她心中还是没有彻底结束,长公主虽然释然的离开了边城,而阮三思也因为连番遭受打击,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活着,可她就是觉得这件事情,结束的太过平静。 “我娘说这是因为她不是不怨了,只是不在意了。” 年易安知她心事,也知她这些年一直将此事放在第一位,他并不想敷衍的回她,所以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方才开口:“我也不知。”他的表情带着些许的茫然。 “是吗?”阮梦芙叹了一口气。她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他们不过才活了十五年,又如何能知道大人们的感情纠葛呢? “有些人能带着恨过一辈子,有些人大概不想这样活。”年易安又开口道。 “说的也是,罢了,这个问题我自己慢慢想,总会有想明白的那日。”话虽这样说,她的脸上终究还是带着无法释怀的困顿。 两个人说着话间,身后有急促而又凌乱的马蹄声,马背上之人扬着马鞭一边大喊,“让开!” 那马跑的很快,眨眼间便朝他们二人而来,年易安皱着眉将身旁之人护在怀中,侧身躲过。 前头的百姓们也是慌忙躲过那马儿,偏生路中间有个不知如何走散了的小姑娘,正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因为不受控制而要将马蹄落在她身上的马儿,也不知晓该不该躲开。 “当心!”阮梦芙惊魂未定,见着那孩子快要出事惊叫了一声。 她身侧之人忽然一动,瞬间已经到那马儿跟前,抱住那孩子从马蹄之下躲过。 马背上的人一甩马鞭,朝他而去。被年易安拽住了马鞭,将人直接从马背上一把拖下了马。 那马儿没了主人在背上,长嘶了两声,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人在地上翻滚着,不住地喊痛。又有家仆模样的人赶来,围着他不停地唤着少爷。 “还不将他抓起来!就是他打伤了我的腿。”那人被扶起,捂住了腿,怒不可遏的指着年易安道。 “你没事吧。”阮梦芙小跑过去蹲在小女孩儿跟前问她,小女孩儿脸通红,此时开始放声大哭,“我要我娘!” “给我上!”骑马之人手一指,他身旁的几个家仆就朝他们这边跑来。 年易安没有亮刀,只有刀鞘便三两下就将这几个家仆给放倒。 随后赶来的柯盈盈见到此景,不由得张大了嘴。 是她多虑了,她原不该考虑今日的出行安全。 “郡主,你没事吧。”柯盈盈赶紧走到阮梦芙跟前去,若是郡主出了事,她回家了怕是挨训得挨到明年去。 “我没事,只是这小姑娘像是和她娘走散了,方才一个人在这儿。”阮梦芙轻声哄着小女孩儿,可惜一点儿用都没有。 “是他?”眼瞅着那骑马之人就要跑了,柯盈盈看清楚了他的脸,惊讶道。 “你认识?”阮梦芙不由得问道,能在闹市纵马者,大概家里头有些来路,但若是和柯家有关系,她又觉得不像。 “像是刘大人的幼子。”柯盈盈轻声道。 “哪位刘大人?” “边城府尹。” 阮梦芙这才是真诧异了,那位刘大人明明为人谦和,胆子也不大,怎么能有这么位儿子? 那人不过只跑了两三步,便被年易安用刀柄敲在背上,痛苦的叫了一声便倒了下去。 年易安放好刀,朝着阮梦芙走来,他仔细将人看过一回,方才松了一口气。 禁卫们此刻也都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就这位刘少爷和他的家仆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边城府尹!”刘少爷看着那刀贴在他脖子上,他就忍不住叫出了声儿。 可惜无人理会他,禁卫低声问道,“郡主,如何处置此人?” 阮梦芙想了会儿,“闹市纵马者,按照律法该交由官府处置,你们将他押到衙门去。” “是,郡主。”禁卫领了命,将那几个人押送着往衙门去了。 “等等,你是婧宁郡主?”那刘少爷猛的扭过头,他此刻被两个禁卫押解着,模样有些滑稽。他只瞧见了一抹红色的裙摆,再无其他。 可惜无人理他,甚至禁卫手上用了暗劲,他的手臂痛的像是马上就断开了一般,让他再没有心思想别的。 “咱们要先帮她找到父母吗?” 人群散去,只剩下他们几人留在原地照看着那小丫头。 “你别哭了,你先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带你回家,你就能看见你娘亲了。”阮梦芙蹲下身,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小女孩儿该是六岁大的模样,此刻一直哭个不停,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然奴婢几个留在此处,等她母亲来寻她?”白芷说话间,不停地给柯盈盈使眼色。 “我也留下吧,郡主,只得你一个人去看那房子了。”柯盈盈很是自觉的留了下来。她不是那样不长眼之人,此刻她成了个多余的人。 阮梦芙琢磨着,她是很想去看一下城东的房子,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此刻固然帮小女孩儿找娘重要,可他们有这么多人,于是,她想了想便同意了。 “那你们帮她找到她家人,就来城东宅院寻我。” “知道了,郡主。”白芷点点头,她是个孩子心的人,这会儿哄了下那小女孩儿,她竟然真的不哭了。 阮梦芙放下心来,同年易安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前头大概是因为方才有人纵马之事,人群熙熙攘攘,拥挤的很。身旁之人忽然牵住了她的手,“牵着我,别走丢了。”声音很是温柔,又带着几分紧张。 “我又不是六岁,怎么会走丢。”阮梦芙嘟囔了一句,到底没有甩开。 她有些担心旁人会对他们二人侧目,结果发现他们二人牵手,并没有叫人多看一眼。 她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晃了晃交握的双手。 对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举动,“怎么了?” 听着年易安问她,她偏过头去,不叫人看见她上扬的嘴角,“没什么。” 她也应该放下那些个远在京城的规矩,安安心心的过着当下的生活才是。 见她忽然间有些开心,年易安松了一口气,只是握着她的手又更紧了一分。 “这几日前线如何?”离那宅院还有些距离,阮梦芙无聊,问起别的事。 年易安不想叫她知晓昨夜之事,想了想便道:“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我这几日老是睡不好,总觉这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阮梦芙心下松了一口气。 “你若有事,别瞒我。”阮梦芙很是认真的说道。 “你知道,我不喜欢在意的人有事瞒着我。” 年易安神色莫名,低低的应了一声。 “日后你若有信,别让吴策带给我,他做事太粗心。”年易安忽然说道。 “他昨日前来给端王请安,所以我才叫他带的。”阮梦芙慌忙解释道,“不过我瞧他如今比小时候靠谱多了,小时候他还欺负你来着,没想到你们成了朋友。” 所以这就是缘分,谁能想到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开打,彼此鼻青脸肿方才互相放过的两个人长大了之后会成为朋友呢。 “日后我会给你写信报平安,你不用往军营来信。”年易安又说,终归旁人瞧见她的书信,会对她的名声有碍。 “那你要记住,半个月写一封。”阮梦芙数着日子。 “好,你说过的话,我不会忘的。”他好脾气的应着。 二人走到那座宅院前头些时,远远瞧见了等在门口的青戈,阮梦芙还未反应过来,年易安已经松开了手。 青戈迎了上来,“郡主,奴才方才着人将里头洒扫了一回,该搬走的东西已经搬走,您进去瞧瞧?” “这儿倒是不错,不过少了块门匾。”阮梦芙抬着头望着大门上方。 “郡主您说个名儿,奴才这就去寻人来刻。”青戈忙道。 “名字先留着,我想看了屋子来。”阮梦芙心中盘算着,她还要看看这房子如何再说。 “您请。”青戈躬身道。 他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只有郡主和律少爷二人前来,不见身旁伺候之人。 她一边看着一边吩咐要如何布置,青戈皆是记住了,走了大半个地方,到了一处房间,阮梦芙停了下来,“这儿倒是同上书房有几分相似。” 此处从前该是家学,还有书桌板凳一类的,整整齐齐的挨着顺序摆放着,和上书房的陈设相差不大。 “咱们从前坐的位置便是那儿。”年易安伸出手去一指,指到二人还在一处念书时的座位位次,那儿也摆着一张同上书房差不多的书桌。只是去年年初开始,他们便不在一处念书了。阮梦芙看着,颇为感慨。 而另一旁。 “所以你家郡主和那位律少爷也是青梅竹马?”柯盈盈好不容易磨着白芷开了口,听到阮梦芙和年易安从小便认识,颇为惊讶。 “那他们为何不定亲?”柯盈盈又问。 白芷哪儿会说这般多,“我也不明白,况且我家郡主还小呢。” “京中规矩大,不像在边城,郡主已经好些年不似这般快活了。”白芷将话题扯开,说起别的。 柯盈盈有些同情,也有些庆幸,“幸好我不生在京中,不然活的多憋屈。” 二人说话间,那被她们二人牵着的小女孩儿忽然手一指,指向前方,“姐姐,那儿就是我家。” 二人大喜,连忙上前敲门,敲了半天却无人应门。 只是那门虚掩着,白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而入了,“有人在吗?” 却是无人应她,小女孩儿又哭了起来,“我娘,我娘不在家,她去前线找我爹爹去了。” “所以方才是你一个人跑出去的?”白芷问她。 “你娘为何要去前线找你爹?”柯盈盈有些疑惑,因为女眷是不能随便去军营找自家男人或是儿子的,不然会按军规处置。 小女孩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隔壁邻居走了进来,“英子,你莫乱跑,你娘一会儿就回来。”邻居阿婆见着小女孩儿安然无恙的回来松了一口气,又对着白芷和柯盈盈道谢。 “多谢二位姑娘将英子带回来,她娘今天早上一早收到消息,就匆匆赶往军营去了,托我看一会儿孩子,我一错眼,她就跑了出去。” “我娘就是找我爹爹去了。”英子揉了揉眼睛,终于破涕而笑。 柯盈盈脸色却不好了起来。 “柯姑娘你怎么了?”白芷忍不住问道。 柯盈盈拉了拉她的袖子,又拜托邻居看顾好英子,等出了院门许久,柯盈盈方才低着头对白芷说道:“军营中只会有一件事叫家眷去。” “何事?”白芷不解。 “人没了,叫家眷去领回家。” 第50章 “到时候你帮我写几个字可好?”阮梦芙正指着正门两侧的门柱说着题字的事儿。 年易安自然听她的,“好。” 二人说话间,远远就瞧见白芷从远处来。 “郡主。”白芷心不在焉的行过礼,默默站在她的身后。 “你这是怎么了?”阮梦芙不解,怎么好端端的人出去,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心不在焉了,“可有帮那位小姑娘寻得家人?” “对了,柯姑娘人呢?”说好一起来的,怎么不见柯盈盈身影,她一时觉着奇怪。 白芷心情实在不好,“郡主,小姑娘已经被安全送回她家去了,只是小姑娘家中没人,听隔壁邻居说,小姑娘的母亲是一大早接到了消息前去了军营。” “这是为何?”阮梦芙不解。 “柯姑娘说,军营只会因为人死了叫家眷去营中认领尸首,柯姑娘这会儿骑着马去前线去了,那位妇人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阮梦芙听见她这般解释,一时愣住,她若方才没有遇见那位小女孩儿,只怕听见这消息不过转瞬就过,但偏偏她遇见了那位小女孩儿,她不免有些难受,忙问:“那你可有叫邻居帮忙照看?” “嗯。” 阮梦芙方才点头,只是一时之间没了方才布置这座宅院的好心情。 “明日你再去一趟,若是她家有难处,你帮个手。” “是,郡主。”白芷点点头,“便是郡主不吩咐,奴婢也准备另找个时间去瞧瞧她。”她从小就进了宫,不知父母、家乡在何处,此刻遇见一位同她当年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心中起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等到黄昏时分,因着年易安还要赶回军营去,二人在城门处道别。二人道别时,年易安张了张嘴,到底那些话没有说出口,他伸出手去,轻缓而又小心的摸了摸阮梦芙的额发,这才翻身上马离去。 她目送着年易安骑着马远去,马儿踏过一座小山坡,转眼便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方才年易安脸上的忧虑之色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依旧站在那儿,看着那一眼望不尽的黄沙发呆。 刮起了一阵风,带着阵阵寒意,边城就是这般,白日里同夏季时节的气温一般,到了晚间,却渐渐凉了下来,白芷打了个哆嗦,轻唤了一声,“郡主,咱们回去吧。” “好。”她这才点点头,转身上了一直等着后头的马车。 等她洗漱上了床,闭上眼片刻,方要睡着时,却听见外头不知何处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声,哭声凄冽又震人心弦。 她起了身,带着些悉悉索索的声响,白芷慌忙举着灯过来瞧她,“郡主?” “外头怎么回事?我听见了哭声。”阮梦芙批好外裳,起身推开窗户瞧着外头。 那哭声并不是一个人发出的,而是许多人一起在哭,仿佛有人故去一般。她不由得想起白日里遇见的那位小女孩儿。 “臣问过了,是城东方向传来的,牺牲的将士尸首被运了回来,他们的家眷还有边城百姓正在祭奠哭灵。”林女使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果然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 她想了会儿,叫白芷给她梳头,她又亲自挑了一件素白衣裳换上,头上并未点缀任何珠钗,等她换好了这一身,“不用明日再去瞧那位小姑娘了,咱们现在就去。” “郡主,外头人多不安全。”林女使并不赞同,那些老百姓们若是此时瞧见郡主,也不知道会不会将亲人离世的仇恨转移到她身上来,毕竟前些日子那妖道之日还没有过去太久,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里头还有多少信那妖道之言的。 阮梦芙并没有犹豫,“总要去祭拜的,走吧。” 她也没有带上许多人,一行人皆是素衣,等走近了哭声响起的地方,白芷小声说道:郡主,这就是英子她家住的巷子。“ 英子,也就是白日里,他们在马下救下的小女孩儿的名字。英子的父亲死了,此刻大概他们哭的人中便有他。 此时,巷子口前的空地上摆着一排排的棺木,棺木前方,是那些换上了孝服的家眷们,他们正在放声大哭,哭那些静静躺在棺木中再也无法醒来的人。那些家眷身后站着的是一排又一排自发聚在一起,为这些牺牲的将士祭拜的百姓,他们默默地注视着那些棺木,每个人脸上皆是沉痛的表情,就像死去的那些将士是他们的亲人的一般。 她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场面,心中大动,又忽然更加明了为何这些人会那般轻而易举地被那位白道长所蛊惑,因为他们都不想家人会死在战场之上,再也回不来。所以他们会因为心中牵挂而去虔诚地祈祷。这不是他们的错,这也不是他们的愚昧,这只是因为他们想要找到一种寄托,好叫他们自己能够找到一条家人平安归来的路。 “奴婢今日问过柯姑娘,将士若是牺牲,有些时候尸体会因为破了相,而分不清谁是谁,他们的家眷会聚在一起祭拜。而边城的老百姓也会自发的来守灵,直到三日后将他们下葬。”也是头一回看见这样悲壮的场面,她们生活的地方是不会见着这么多人为了认识或不认识死在战场上的将士守灵的景象。 其实这样的场景时常在边城发生,毕竟战争年间,每日都有将士牺牲,有些人尸骨无存,只能掺在一起,就地埋葬。而有些人还能留下遗体运回城中,让家人祭拜。白芷也是第一回见到此景,心中难免震动,连一开始拦着阮梦芙不叫她前来的林女使,此刻也都被这悲戚的叫人难受的氛围所感染。 她们并没有再上前,而是就站在人群的最末端,默默地随着众人一起陪伴着逝去之人的家眷,祭拜着他们。期盼这些英灵能够再次回到家人身旁。 阮梦芙站在最外头,默默地为那些牺牲了的将士守灵。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觉自己的腿脚已经麻木,前头那些人都没走,自发的点起篝火,围着篝火坐下,继续祈祷着亡灵能够找到回家的路,回到家人身边。 她也找了一块空地席地而坐,此时,方才有人发现了她,实在是因为她同这群人不同,旁人或许并没有认出来她是那位从京城而来的郡主,但他们此刻却没有去计较,她到底是谁,能此刻前来,皆是真心祭奠之人。 便是有认出来她的人,此刻也安静的不做声。 这样的守灵之夜一共三日,到了第三日,再是不舍,这些棺木也要送到坟场去下葬。柯夫人是第三日夜里知晓,这几日,阮梦芙都会来此处默默地跟着老百姓们一起守灵。 柯夫人有些感慨,这位从京中而来的小姑娘同她从前所见的养在深闺人不知的姑娘是不一样的,她能理解这世间和她生活在不一样的地方的人的生活。她本该只看见这世上到处都是艳阳,不该看见艳阳之下,还有更多的人活在阴暗处,他们的悲苦,他们的生活,本不该在她的眼中出现。 可她看见了,她甚至愿意去感受这些人的喜怒哀乐。 “大娘。”阮梦芙轻轻敲着一扇还挂着白灯笼的大门,这是一户此次失去了独子,只剩下老祖母带着年幼的孙女生活的人家。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来开门,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睛浑浊而又红肿的老大娘,她显然还沉浸在失去独子的悲痛中。 “你找谁?”大娘不认识她,满脸都是疑惑。 阮梦芙叫人送上一点儿米粮,“还请您节哀。” 大娘这几日已经哭的有些麻木,她带着些许不甘,却又不得不认命的心情,低声道:“我想开了,我儿子上战场那一日起,我就知道他有可能再也回不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这般早。” “郡主,您是富贵人,我这儿脏乱的很,还请您莫嫌弃。”大娘抹了一把眼泪,将她迎进了院中。 院子里头还残留着香火味道,大娘端出一张小凳,请她坐下。 “您不用忙活,我只是来瞧瞧您。”阮梦芙赶紧让人去端了另一张小凳来,叫大娘坐下。 大娘刚坐下,堂屋中又走出来一位步履蹒跚,不过三头身大小的女童来,她紧紧地挨着大娘,眼神怯怯地看着阮梦芙。 “这是我的小孙女,她可怜,刚出生就没了娘,如今没了爹,倒跟着我这老婆子俩人过日子。”大娘将孙女搂在怀中。这样的一对祖孙,要在这世上生活,是一件不算轻松的事情。 她陪着大娘说了一会儿话,又让人去将水缸中的水装满,这才离去。她今日一共去了四户这样的人家,方才回别苑。每一日她都这样,过了好几日,她已经去了不少人家。 等回到了别苑,她便动手写了一封信,将她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全都记录了下来,让人送回京中去。她要让她舅舅知道,边城这儿的老百姓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要让那些安坐于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能够安稳的活在京城,是因为边关的老百姓替他们承受了离别之痛。 “郡主,京中那些个大户人家真的会捐赠东西送到边城来?”白芷不解的问道。 阮梦芙想了想,“总得试试。”她有个还不太成熟的想法,既然要开办学堂,那就得认真的办起来,但是要将这学堂在边城长久的开办下去,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叫她那点儿月钱拿来用,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她不仅想要开办学堂,她还想叫那些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的人家,能够好过些。虽然这事儿有军营和衙门来管,她也想要尽一份力。 她一连数日都忙着这些事,整日里忙的团团转。可是,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叫她觉着生活很充实的时刻。 等到书院开张的那日,柯盈盈一早便领着她相熟的那几位姑娘前来报道。 阮梦芙也不觉着意外,书院开张,后头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她又将那几日去拜访过的将士遗孤都带到书院来,一是这些孩子还小,家中又只有母亲或者是年迈的祖父祖母,不好看管,她想帮着看管着,好叫她们能松快些。二是这些孩子如今又做不了别的事,不如叫她们也在书院中来,跟着读书认字。 这些孩子可比她当年懂事听话多了,乖乖的坐在书桌后头,不过刚来半日,就已经有模有样地能跟着她读着三字经了。 这些孩子家中的长辈本不放心,跟着前来,见到此景,彻底的放下心来,也答应了她,会日日将孩子送到此处来读书识字。 她忙着书院之事,等一切走上正轨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紧绷着的精神头一松懈下来,她却有些疲惫,懒懒的躺在床上,有些起不来身。 林女使担忧她,不叫她起身,“郡主今日便好好歇歇,哪儿也不许去。” 她试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却又起不了身,无法,只好躺在床上,“可我答应了盈盈她们,今日要教她们新字了。” “臣也可以教她们。”林女使赶紧道,书院那儿这几日倒是多了几个因为书院并不收束修而来的人,只是也不多,只有十来人,而且这书也并不是像正经学堂那样,按时上课,按时下课。得跟着这些人空暇的时间来。但是加上那些个孩子们,书院里头倒是一整日都离不开人了。 “嗯。”阮梦芙这才点了点头,她有些疲惫,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她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白芷紧紧地捂住了嘴,因为她家姑娘的离魂症又犯了。 她刚刚守在床旁,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睡得香甜的阮梦芙忽然坐了起来。 明明这几月在边城的日子里,郡主已经许久未曾发过病了,为何今日会犯了病?白芷不敢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郡主起身穿好了衣裳,又梳妆打扮好,像是从前那样眼中无光在屋中四处游走着。 “快吩咐下去,看守好别苑四周。”白芷慌忙朝外头走去,吩咐着屋外守着的人。她再次转过身时,却见阮梦芙已经走到院中间,表情带着些许的痛苦。她忙吩咐众人别出声,莫扰了郡主。 阮梦芙茫然地推开门,朝外头走着,白芷呢?林女使呢?为什么她们都不在她身旁?她想要去寻,却又被屋外的场景吸引住了目光。 屋外的院子中,跪着一排浑身污垢的孩子,其中一个,其中一个孩子的样貌叫她心颤。她的心开始痛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仔细打量着那个孩子,他的脸上因为污秽,只有那双眼睛,瞳孔竟然是红色的。她却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阿律?” 阿律又是谁,为何她会喊出这个名字来?她实在有些疑惑。 可惜那孩子像是没有看见她,并没有做出回应。 她的身旁又出现了很多人,有人蒙着面,手中拿着皮鞭就向这一排孩子抽去,这些孩子被打的皮开肉绽,却没有一个人痛的叫出声。 她大喊着别打了,可好像也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她不想听见着皮鞭抽在皮肉之上的声响。 只有那个被她唤作阿律的孩子好像终于发现了她的身影,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不过一瞬,她的世界天旋地转,那些人,那个被她唤作阿律的孩子此刻都消失在她的面前,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又像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这儿好像是一间婚房,龙凤呈祥的喜烛烛光摇曳,充斥着整间屋子,外头喧闹的恭祝着新婚,里头只有婚床上坐着一位新娘子,大红盖头遮着脸,叫人看不到她的模样。 阮梦芙手动了动,想要上前掀开新娘的红盖头瞧瞧她是什么模样。 忽然间,门咯吱一声打开,俊朗非凡的新郎官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许多想要一睹新娘子样貌的好事者,皆被新郎拦在了屋外,新郎关上了门,倒了两杯合卺酒,掀开了大红盖头。 新娘羞涩的低头接过那杯合卺酒,阮梦芙不知为何,心中一阵剧痛传来,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别喝。”可惜她的手就那样直接穿过了酒杯,她跌落在地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新娘接过了那杯酒一口饮下。 她想要告诉新娘,酒中有毒,可她张开了嘴,却是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新娘果然中了毒,她的口中不停地冒出鲜血来,她匍匐在地,抓住新郎的腿问他为何要杀她,他们明明才新婚,为何要杀了她。 新郎说了什么,阮梦芙并不知晓,她看着新郎大笑而去留下躺在地上的新娘一点一点没了气息。 她爬过去,想要抱抱新娘。可是,她浑身都没了力气。 真的要一个人死在这里了吗?她忍不住想着,她仿佛也感同身受一般,因着那杯毒酒而五脏六腑皆损。 谁能来救救她,她还不想死。 可是这里满眼看去都是红色,便是新娘吐出来的血都是红的。 不会有人来的。 她要一个人死在这儿了。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再也睁不开眼睛的前一瞬间,门又开了,一个男人提着手中满是鲜血的刀走了进来,他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染红,,只有那双眼睛,是黑色的。他轻轻地蹲下身,抱起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新娘。 阮梦芙好像也有了力气,继续维持着她能够站起身来,跟在他们身后朝外头走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如今没了声响,她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死人。 这些人都死了吗?她不由得想着。 她不知道跟了多久,直到新娘被放进了棺材里,合棺的那一刹那,却有一只手伸进了棺材里,将她带了出去。 “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快回去。” 阮梦芙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她这是睡了一整日? “郡主,你醒了。”白芷见她醒来,喜极而泣,她以为郡主真的会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昨日郡主睡梦中走到院子里头,大声呼痛,满脸泪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你哭什么,我不过是睡了一整日,又不是死了。”阮梦芙笑道,她又不是生了场大病,白芷这小丫头怎么就哭上了。 白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郡主,你睡了两日了。” 阮梦芙这才诧异,“我睡了两日?”怎么会这般久。 “方才太医才离去,你吓死奴婢了。”白芷紧紧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因为她醒来而有多少松懈。 “太医说了,郡主日后莫再这般劳累,这些日子,郡主写书函写到通天亮,白日里更是待在书院一整日,都不曾午休过。”林女使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我晓得了,如今事情办的也差不离了,我也不会熬夜了,你们别担心。”她好像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这两日的睡梦好像真的是因为她太过劳累,而特意腾出来叫她休息的一般。 因着不想叫身旁之人担忧,阮梦芙端起汤药,一口饮尽,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林女使见她精神头不错,倒是真的这两日睡了一场好觉似的,松了一口气。 “对了,律少爷还在外头等着,奴婢这就去告诉他,郡主你醒了。”白芷一拍脑袋,忽然想起这事,不等阮梦芙回答,她便跑了出去。 “他怎么会来?”阮梦芙惊讶。 林女使轻轻地坐在床旁,握住她的手,“阮将军去了。” 阮梦芙愣了一会儿,“女使,你说什么?” “郡主,阮将军昨日夜里去了,少将军回来奔丧,律少爷同行,他知你生病了,一早便守在外外院。”林女使解释道。 她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林女使见状,轻声同她说着,“昨日将军府来了人,想请郡主去一趟将军府,只是郡主也病着一直未醒,臣就代郡主去上了一炷香。” “郡主今日可要去将军府?” 阮梦芙摇了摇头,“我不想去。”她知道阮三思要死了,可她心中一点儿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她和阮三思本不该成为父女的。 “臣明白了,将军府那边的事,臣会看着办。” “嗯。” “我还想再睡会儿。”她又重新躺在床上,轻轻地拉上了被子遮着脸。她不应该为了阮三思的死而难过的,这个男人,到死的时候,心中依旧只有他那位念念不忘的元妻。她明知道这就是事实,她也明知道自己对阮三思是没有感情的,可她还是会为了阮三思的死而心生难过。 “郡主好好歇着,臣去厨房瞧瞧。”林女使闻言,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还轻轻的带上了门。 她蒙着脸,渐渐地被子里头没了多少空气,她呼吸都有些不顺,可她不想将被子拉开。 过了一会儿,却有人将被子轻轻拉开叫她能呼吸着外头新鲜的空气。 “白芷,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还以为是白芷,眼睛都没睁开,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是我。”说话之人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之意,分明就不是白芷的声音。 阮梦芙这才带着几分慌张睁开了眼睛,床旁坐着的人可不就是年易安。 “你怎么进来了?”阮梦芙闷闷的开了口,她坐起了身,将被子抱在了怀中。 年易安低着头看她,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忽然间,他就开了口,“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第51章 说着出去走走,阮梦芙点了点头,她这一觉睡了两日,浑身都软绵绵的,反正也没了睡意,倒不如出去走走,她换上衣裳,见白芷做好了准备要随着她一同外出,阮梦芙忙道:“你们都别跟着了,我出去走走便回来。” 白芷听见这话,只好点了点头,目送着自家郡主同年易安一同出了门。 “今日倒是格外的冷。”阮梦芙走出了两三步,忍不住对着手哈了哈气,今夜的边城显得格外安静和寒冷。 年易安手中提着一盏灯,二人就着这一盏灯光慢慢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今日的大街地砖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应该是白日里下了一场雨。 西边的将军府奏起哀乐,乐声悠扬,传到此处来时,伴着此刻的冷清和湿意,显得这夜比平日里更加的凄凉。 “你不用去将军府吗?”阮梦芙忍不住开了口。 “嗯。”年易安应了一声,复又低下头看她,“少将军三日后会派人送他的遗体回京同阮夫人合葬。” 阮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遗体自然是要送回老家埋葬。 “他若真的那般在意阮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娶了我母亲。”阮梦芙声音有些沉闷,“他便是对先帝再恨也罢,可我娘是无辜的呀,先帝害了阮夫人,他便要害了我娘一辈子。” “阿律,我不会去给他上香的。”她虽然没有资格去评判阮三思的一生到底是好是坏,可她也并不想去他的棺材前上香,她对阮三思的恨也好,怨也罢,都不能随着人死就消散了。 “但我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呢?”她实在不解这是为何,难不成是因为她身上留着阮三思的血,就要因此为了他的死而伤心一回? 可她分明不该如此的。 她不过远远的看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便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年易安一直看着她,见她脸上茫然一片,便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阿律,我到底是怎么了。”她低着头,轻轻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我以为我不会如此,我以为我会因为他死了而痛快。”她此时心中迷茫,就像是摇曳在大海之中的小舟,找不到方向。可她不该如此,不然她重活一世,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样替一个本不该伤心的人而伤心吗? 她再没有此刻这般,看不见她的未来了。 “可我明明”她嘟囔了一句,复又摇了摇头,“算了,不提这个。” 年易安一直由着她,见她话说到一半,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们继续往前走着。 “阿芙,你相信,人能够重活一世吗?”年易安忽然间开了口。 “为何这样问?”阮梦芙心中一动,抬起头盯着他,想要看出个究竟。 “若是能重生,你想做什么?”年易安又问她。 阮梦芙思索片刻,“弥补前世遗憾吧。”她前世便是留有遗憾太多,所以老天爷可怜她,叫她重活一世,好能弥补遗憾。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无法消除的遗憾。阿芙,你要一直往前走。”年易安站定,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睛被烛光盛满,这光里面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我会陪着你,一起往前走。” 阮梦芙一愣,片刻后,心中满是酸涩,“嗯。” 两个人走了一趟,等回到别苑,远远的便见着白芷和林女使站在别苑门口朝她挥手。 她挥手道别了年易安,笑眯眯的朝别苑去了。年易安目送着她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前世的遗憾吗? 他也有的。 他手中提着那盏小灯,转身朝着黑暗之中走去。 白芷见她没了之前的失落感,颇为感慨,“还是律少爷有用,若是只有奴婢在侧,郡主哪有这么快就能恢复好心情。” “就你话多。”阮梦芙作势要捂住她的嘴,主仆二人打打闹闹,又过了一晚。 待到第二日,她果真恢复了元气,如同前几日那般,能够静下心来安心的做着她的事。 “郡主,按着你的吩咐,书院里头的招人启示已经张贴在了书院门口。”白芷匆忙进屋回话,她因为走太急,还有些喘。 “这便好。”阮梦芙点点头,她将书院所有需要人当差的活计都给梳理了一回,然后算过月钱和人数,发出了招人启示。 “只是咱们这书院学生不多,先招这么多人来,是不是不太妥当?”白芷有些担心,倒不是因为银子,而是伙计比来念书的学生还多,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等过些时日你便知晓了。”阮梦芙神秘一笑,她自然是考量过此事的,这一回她招的伙计,都是边城本地人士,其中有个好处便是,这些伙计家中所有愿意念书识字的,都可以来。这人都是要相处了来的,这些个伙计在书院待上些时日,知晓了书院是真的想要免费教人读书识字,自然而然就会回去同家中之人提起,这一传十,十传百,可比她每日旁人在书院门口宣传来的更快。 “那奴婢就等着了。”白芷叫她心中有底,自然也放下心来,她家郡主想要做的事情,总是能做成功的。 果不其然,虽报名来读书的学生少,可是前来应征书院伙计的百姓可多了。 一来是她开的月钱颇丰,二来便是她特意写了家中贫困者优先录用,且不用晚上也守在书院,可以自行回家。这样一来,多少人都想来了。 林女使亲自前去筛选得用之人,她便能歇口气,她算了算日子,她写往京中的信,应该到了她母亲还有她舅舅的桌上了。 她心生欢喜,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清闲。 “不好了,郡主。”白芷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阮梦芙睁开眼睛,见她脸上带着慌张。 “律少爷和那位刘大人之子在前院打了起来。”白芷忙道。 她一惊,慌忙起了身。 “走,去看看。”和阿律动手,这位刘少爷脑子是不是不大好使?阮梦芙幸灾乐祸的想着。 她此时就在书院后院的书房中,穿过了跨院来到了前院。 人还没有走近,便听见了求饶声。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她嘴角挂起一抹笑来,装作惊讶的走了过去,看着被打趴在地,已经鼻青脸肿的刘少爷。 “你们在做什么?”她抬起头来,看着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人。 “他想同我切磋武艺,我答应了。”年易安淡淡的开了口。 “刘少爷,还比吗?”他朝前走了一步。 刘少爷忙往后头退了一步,“不比了不比了。”刘讯哭丧着一张脸,它今夜走在街上,无意间看着上回害他回去被他爹狠狠责罚了一顿,还打伤了他的男人走进了这座书院,他想都没想,就跟了进去,门口明明有很多人,但无人拦他,他便以为这些人是都怕了他,这也难怪,他爹可是一城府尹,这些个老百姓见着他都该怕的。 可他没有瞧见那些个穿着便衣的禁卫早就将手放在了刀上,躲在暗处看他想要作甚。 “站住!”刘讯走到院中,见只有对方一个人站在那儿,恶向胆边生,全然忘了上回对方一人就将他的人给收拾了的事情。 年易安转过身去,“你想干嘛?”他背后的手动了动,叫快要上前来的禁卫都退下。 “上一回,你在大街上让我没脸,今日我要和你比试比试。”他身上可带着他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这一回,还不叫对方死个彻底?再是郡主跟前的护卫,此刻郡主不在,这人死在他手上,郡主也不会知晓。 结果,他扔出了他的宝贝蛇,对方还是一动不动,甚至他的宝贝蛇都不敢过去。 所以,他被揍的连家仆都不敢上前来拦。 刘讯抱着头大声求饶,他心中悔恨,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何接二连三的败在对方手上。 “刘少爷?” 他正懊悔着今日冲动了些,又听见一声如清泉般悦耳动听的声音正在唤他,他不由得抬起头,只一眼便待住,娘,他看见了仙女! 阮梦芙见他一脸都是青紫色,滑稽极了。她不由得轻笑,上回这位刘少爷在大街上纵马狂奔险些害了人之事,她还记忆犹新呢。 只是,这刘少爷为何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茫然的想要上前,却见身旁之人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一会儿还要赶回去,你让我题字是哪几个?”年易安将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阮梦芙点了点头,心思都在书院题字上头了,全然不管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刘讯。 “我想了好些字,你帮我选几个如何?”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院书房走去。 刘讯依旧痴呆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我说这位刘少爷,你进来之前,可有想过这里是什么地方。”白芷拍了拍手,隐在暗处的禁卫全都出来,将刘讯和他的家仆们团团围住。 “这不就是破书院?”刘讯回过神来,又看见一圈人围着他,还拔出了腰刀,终于意识到了他如今的处境,“你们想干嘛?”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我可是府尹之子。” “少爷,奴才想起一事,听说郡主在城东开了一所书院。”刘讯身后的家仆结结巴巴的说道。 刘讯面色一惊。 “刘少爷,上回郡主心善,不曾将你送到大堂之上,而是叫人送你回家,已经是看在刘大人的面子上,结果你非但不感恩,还敢到书院来造次?” “我,我,我。”刘讯脑中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知道郡主还会办书院这回事。 “将刘少爷送到大堂之上,好好问问刘大人,是不是看咱们好欺负。” “是!”禁卫领了命,上前押住刘讯的胳膊,就往外头拖。 “等等!”刘讯大喊道,“是我错了,我要当面给郡主赔礼道歉!你们放开我,我要当面和郡主赔罪。” 阮梦芙心情尚好,她拿出自己所取的几个书院名字来放在年易安年前,“这几个名字,你瞧着哪个好,便写上,我好叫工匠赶紧动工。” 年易安低下头去,仔细认真的看着那几个名字,最后在存真二字上圈了一笔。 “你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最喜欢这两个字。”阮梦芙大喜,全然没有想到是她自个儿写这二字时笔迹尤其不同,叫人给看了出来 年易安见她欢喜,眉眼之间也带上了一丝松快,他执笔认真的将这二字写了一回。 “郡主,那位刘少爷说要亲自给你赔罪。”白芷走了进来,“奴婢觉得他像是脑子不好,所以叫人把他送去了衙门。” “也好,放过他一回,已经是给了刘大人面子。”阮梦芙点点头,这刘讯胆儿也太大了些,如今边城全城戒严,他还敢整日里在城中作威作福,未免也太扎眼了些。 “你看着我作甚?”见白芷直勾勾的看着她,阮梦芙不解的问道。 “郡主,奴婢有话要单独同你说。”白芷吞吞吐吐道,眼神不住瞄着年易安,仿佛是有话不能当着他面儿说的一般。 “你有话说就是了。”见年易安抬头看着她,她不由道。 白芷略一沉默,复又道,“刘少爷被拖出去的时候,大喊着他心悦郡主,下回会登门道歉,希望郡主能原谅他,这话是在书院大门口说的,好多人都听见了。”边城虽然民风开放,可还没有开放到叫一位登徒浪子在姑娘家外头说些叫人误会的话来毁姑娘名声。 阮梦芙大惊,一眨眼,年易安已经提着刀朝外走去。 “阿律,你要干嘛?”她忙跟上去。 年易安按着腰刀,面无表情道,“替刘大人教子。” 这哪儿是去替刘大人教子,分明是杀人。 阮梦芙拦不住他,白芷还在火上浇油,“看吧,郡主,奴婢就说了要单独同你说。” 二人追到书院大门处时,年易安转过头看着她,“我自有分寸。” 说完这话,他翻身上了马,去追刘讯一行人。阮梦芙站了一息,见多少人都在盯着她瞧,她叹了口气,回了院中。 “郡主,律少爷会不会将他给打死?”白芷有些担心,方才年易安脸色一沉,连她都觉得心中发颤。 “不会,阿律说了他有分寸。”她还是信年易安的,这刘讯实在好笑,同她第二回见面,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轻薄之言? 她有些担心,却并没有将这事看的太严重。 年易安追上人时,刘讯已经被送上大堂,刘大人听完禁卫讲明发生了何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大人。”年易安走进去,淡淡的开了口。 “爹,就是他打了我!”刘讯忍着剧痛开了口。 “还不住口!”刘大人一拍惊堂木,气的心口痛,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个儿子整日里只会气他。 “敢问阁下可是婧宁郡主跟前护卫?”刘大人斟酌着开口,他不认识年易安,听了方才禁卫所言,只以为他是阮梦芙跟前随行之人。 年易安没有开口,自有禁卫替他开口,“刘大人,年统领可是禁卫十四军统领,居四品,并非郡主跟前护卫。” 刘大人脸色一变,慌忙起身,“是下官教子无方。”他才是个五品官,还是地方官,对方年纪不大,却已经在禁卫军领一军统领之职,禁卫军可是圣人亲信,逆子此番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他不由得狠狠瞪向刘讯。 年易安这才看向刘讯,“郡主清誉岂是他可随意毁坏,刘大人,您觉得他该受到什么惩罚?” 阮梦芙在屋中坐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回了禁卫,“年统领还要赶回军中,叫卑职回来转告郡主一声。” 阮梦芙点头,今日本来也是他抽空回城替她写字,她心里想的是别的事,“那位刘少爷如何了?” 禁卫憋笑,“刘少爷只怕要在床上待上好些日子了。” “阿律动手打了他?”阮梦芙大惊。 “并不是,是刘大人亲手打的,那叫一个皮开肉绽,卑职瞧着都觉得可怕。”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那便行了。” “打的好,这样的登徒浪子若是在京城,不知死上几回了。”白芷拍手称快。 阮梦芙点点头,她好不容易在边城百姓眼中有了些威信,若今日之事传出去,叫旁人以为她真和那刘讯有些什么,她这书院还开不开了? 她太知道一个人的名声有多重要了,这些年除了阮家的事情,旁的时候她一概都是爱惜名声之人,她将自个儿的性子全然转变,为的可不就是一个好名声,好叫旁人说不出她家教不好的话来。 这刘讯实在是该好好收拾一回,好叫他知道这天下的姑娘家都不该去随意招惹。 “郡主。”柯盈盈喜上眉梢的从外头走进来,“我听说了,那姓刘的小子我听说他被他爹快打死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是有些道理的。 “他实在是太可恶了,你不知道,他回边城的这些日子,做了多少招人烦的事,旁人看在刘大人的面上放过他,他就以为能在这边城里头横着走了。”柯盈盈拍手称快。 “你就是为此事而来?”阮梦芙问她,“你此刻不是该在温书?” 柯盈盈颇有些心虚的咳嗽了两声,“自然不是。” “我那回不是去了一趟军营吗?”柯盈盈正了正脸色,“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阮梦芙问道。 “听说匈奴军之中混有邪教中人,那些个死去的将士是因为中了匈奴军的毒才死的。” “我还听说那些个匈奴兵各个都眼睛发红,浑身刀枪不入,见着就咬,这毒就是被咬了才染上的。” 听到吃瓜,阮梦芙微微有些愣神,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有着红色双瞳的脸,而这张脸实在是叫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她有些头痛,不由得伸手撑住了额头。 “郡主,你怎么了?”柯盈盈见她这般,吓了一跳,“你该不会是被吓着了吧。” 她歇了一会儿,那股头痛还在,她只好强装镇定,忍下头痛看着担忧她的白芷等人,“我没事了,就是方才有些头痛罢了。” “这事是真是假?”她忍住心中的疑惑,问着这事儿的真假。 柯盈盈听见她问,忽而叹了口气,“我问了泽哥哥,他心情很不好,不许我多问,我又问了我爹,我爹也是叫我不许多问,还不叫我回来告诉我娘我听说了这事儿。若是假的,他们直接告诉我是假的不就好了,这样一想,此事大概是真的了。” “他们都瞒着咱们,不叫咱们知晓,可是我真的很担心,若这是真的,日后打起仗来,匈奴军岂不是所向披靡。” “便是因为怕我担心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可这件事是大事,有必要叫大家伙都知道才是,怎么能瞒着咱们呢?” “郡主,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柯盈盈说了半天话,见她一直没有回应,忍不住嘟囔道。 阮梦芙强撑着头痛,“或许就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你要相信他们,一定能将匈奴人都给赶回去。你也听话些,此事同我说过了也就罢了,不要同你娘说,记住了吗?” “就是不知道匈奴人有了这些旁门左道,咱们要多久才能恢复安宁。”柯盈盈忧心忡忡道。 “我憋了好些日子了,今日终于和郡主说了这事儿,舒服多了,我先回去念书了。”柯盈盈倒完了心里头憋着的话,浑身松快的离去。 她自是松快的走了,留下越发头痛难忍的阮梦芙。 “白芷,你出去瞧瞧女使那儿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阮梦芙强撑着将白芷也给打发了出去。 “是,郡主。”白芷不疑有他,直接走了出去,还贴心的给她把门关上了。 等人一走,她终于忍不住,趴在了桌上。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白发童颜,可不就是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白道长。 “我很好奇,为何你中了我的毒,一直都没有事?”白凤慢慢悠悠的走上前,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阮梦芙心中大骇,可惜此刻她的头痛已经让她动弹不得。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进来的,因为你马上就要被我放干血而死去。”白凤阴笑了一声。 那匕首眼见着就要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时,阮梦芙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命,可是她已经发不出声来。 白凤拿出准备装血的小瓷瓶来,正准备划开阮梦芙的胳膊,他的脖颈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第52章 白凤脸色一变,伸手摸向脖子,他的脖子上头赫然两个乌黑的小洞。 黑蛇极快地游走到阮梦芙身前的桌上,直起身子对着白凤不停地吐着蛇信子。它的眼睛竖成一条直线,口中发出的嘶嘶声叫人起了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 白凤脖子上的伤口毒素蔓延的极快,已经从伤口处蔓延至下颌。他皱着眉头掏出一颗黑色药丸吃下,只能暂缓,却也没法逼退此毒。而且这毒已经在发作,他渐渐地全身麻痹,不能动弹。 “泽鸣?”白凤警惕的看着黑蛇,怎么会,这少女是从何处得来泽鸣这已经多年未寻到踪迹的蛇中之王,此蛇之毒,连他都有些棘手。 阮梦芙终于有了力气站起来,她只看见黑蛇咬了妖道一口,妖道就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了。她虽不知为何,可当下危险至极,她不能再留。 她手中紧紧地捏着她的白色手帕,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渐渐地恢复了力气,连头疼都缓解了不少。她伸出手,用力地将桌上的茶杯推倒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外头有了动静。 白凤深吸了一口气,忽而手中拂尘一挥,整个房间变得黑暗一片,空中却又闪着荧光点点,画面诡异至极。 “你为何会有泽鸣?”白凤耐着性子询问道,倒是他轻举妄动了,他回想起先前那日他和这丫头片子在白云观时,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这丫头片子,自小生活在深宫大院,那位皇帝又对圣教深恶痛绝,为何她的身边会出现会圣教秘技之人,还有这条泽鸣。 一时之间,白凤脑中闪过许多想法,只是那泽鸣之毒,他随身带着的解药之中没有可解此毒的药。他还有一副迷药,可布下一次迷阵,他总要弄个明白,还有将泽鸣之毒的解药拿到手才是。 “我的毒还未有失手的时候,为何你却安然无恙?”他耐着性子询问道。 那蛊心丹,是他的独门秘药,寻常人服下,对他会言听计从,他本想叫眼前这丫头服下后,让她能成为他的傀儡,可惜,这药第一次竟在她身上没了效果,这才是他最感兴趣的地方,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些日子,他冒险重回边城来取她的血回去研究。 可惜,来了此处,他才发现这小丫头身边还有一条泽鸣。这又更加叫他觉着意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蛊心丹,她连听都没有听过。 “是吗?”白凤冷笑了一声,“狗皇帝明面上对圣教赶尽杀绝,私下却让人练圣教秘技,还圈养泽鸣,什么贤明之君,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阮梦芙没有放过这句话中的任何一词,她有些恼怒,“你凭什么污蔑我舅舅。” 白凤眼中满是轻蔑,“小丫头,上回你身旁的黑衣人,用的可都是圣教秘术,难道你不知?这些秘术非圣教高手不可用,莫非当年,狗皇帝派人消灭圣教时,偷了圣教秘技让人去学,还是说他也想学那长生之术?” 阮梦芙心下大骇,此刻死死咬住了下唇平复心情,她抬头凝望着白凤,冷声道,“我都不认识他,为何要知?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做的都是蛊惑百姓,搅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的恶心勾当,还敢自称圣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我舅舅生平最厌烦旁人说起鬼神,更不信人能长生不老,怎么会偷你们的邪术。” 她此刻脑子转的极快,这白凤嘴上逞强,可迟迟不对她下手,证明小黑方才咬的那一口让他受了伤,况且他口中口口声声称小黑是泽鸣,只怕小黑的蛇毒极其凶险,不然也不会叫他心生忌惮,不敢上前。 白凤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的满头白发此刻在黑暗的环境中越发夺人眼球,他的头发全白了,偏偏一张脸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貌,看上去极其诡异。 “妖道,你身上中的蛇毒十分厉害,对吧。”阮梦芙有心想要激怒对方,“所以你要杀我,却不敢对我动手了。” “还好意思说你能上通神明,也不过如此,只会些一叶障目的小把戏,那些个杂耍班子都比你厉害。” 白凤面色一沉,“你以为你现在还能逃的出去?” “你又不敢杀我,身上还中了蛇毒,大不了我们两个人就在此处耗着,看谁先死好了。”阮梦芙放下心来,这妖道果真是怕了小黑。 “而且,你既然知晓我身边有比你更厉害的黑衣人,你上回输给他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可能此时就在我身边?”她恢复了气定神闲,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再平常不过。 这么多年,她早就养成了一张假面,便是她那般讨厌阮家老太太,她都能在阮家老太太跟前做出一副孝顺来,此刻她更是将此发挥了极致。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白凤面前露出一丝怯意来。 白凤皱着眉头,向四周仔细打量了一番,可周围没有旁人的身影,可上回他输的太惨,逃出边城整整休养了数日,方才养好伤。那人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查明身份,可到底对方比他更加厉害,他心中有些忌惮,更何况,这小丫头此刻还能保持着这样淡定的态度同他说话,叫他不得不多考虑一番。 甚至,他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丝恐惧,泽鸣之毒比他想的更甚,此刻那毒已经蔓延至他的心脉,他再拖下去,只怕他真要在此受重伤。 “你小小年纪,倒会耍心眼,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第三人?泽鸣之毒,我虽一时不能清楚,可我告诉你,我浑身上下皆是毒,它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我的命。倒是你,你真的不怕我会动手杀了你?不过我现在不想杀你了,只要你拿出泽鸣的解药来,我就放了你,如何?” 阮梦芙嘴角勾起一丝笑来,这妖道终于按捺不住找她要蛇毒的解药了,看来他是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的。 她心中默数着距离,她已经退了十步有余,若是她算的没错,她已经到了门口处,这些个所谓的迷阵,阿律说过都是用迷药和障眼法做成的,总不能真的将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应该还在她的书房内。 她一点儿害怕都没有显露出来,“我都说了,他就在此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我会死,那也是你一定死在我前头。” 就像真的看见了黑衣人一般,她偏着头看向白凤身后,还招了招手,“你终于现身了,动手吧。” 白凤下意识转过身,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阮梦芙抓住这个空当,猛地转身闭眼向前一推,果不其然触碰到了房门,门发出嘎吱的响声,她未曾停过一下,闭着眼睛就向外头跑去。 屋外隐在暗处的禁卫迅速出现,看着她,“郡主,发生了何事?” 阮梦芙这才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她看着房门大开,从里头飘出浓浓的白雾,“妖道,妖道就在房中。” 禁卫拔出刀将她护住,她喘匀了气,见妖道没有追出来,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禁卫们出动,将书房围得严严实实,过了片刻,屋中再无白雾,他们进去查看,屋中已经空无一人,没了白凤的踪迹。 “郡主,你是怎么从他手中逃出来的?”过了好一会儿,林女使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将她仔细看过一回,见她并没有受伤,放下心的同时又生起了疑惑。 阮梦芙却是抱着腿坐在罗汉床一角,有些心不在焉。 “郡主?”林女使又唤了一声。 “女使,你方才问我什么?”她这才有了些反应,迷茫地抬起头,“我方才没听清楚。” “臣是想问你,如何从妖道手中逃出来的。” 阮梦芙难得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此事以后再说吧,我累了,想歇一会儿。”她顺势躺在罗汉床上,拿出放在一旁的小毯子,将自己给捂了个严严实实。 “小丫头,上回你身旁的黑衣人,用的可都是圣教秘术,难道你不知?” 那妖道说的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在她耳边不停地回旋着,怎么会,年易安怎么会想妖道说的那样,会邪教秘术?他们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对方的点点滴滴她都知晓,若是他会圣教秘术,她应该早就知晓,也不用等到现在,从这妖道口中听见这话。 可她现在细细想着,那日在白云观,阿律和妖道一同凭空消失在她眼前,阿律平安归来。还有那条黑蛇,叫什么泽鸣,连妖道都解不了它的蛇毒,这样的毒蛇,为何阿律会有?她越发迷惑,也越发动摇,她一开始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可是今日妖道的出现,让她不得不去考虑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了。 而且,那妖道还说什么,她身上被下了蛊心丹,可她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这又是如何一回事? 忽然间,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被雾笼罩着,叫她分不清本来面目。她从出生起,便有人为何各种各样的原因,瞒着她一些事情,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可她不喜欢,她不喜欢旁人有事瞒着她。她以为这世上唯独有一人,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她,这个人便是年易安。 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瞒了她多少,还有多少事情她是不知道的。此刻,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妖道口中听到年易安会邪教秘技还是年易安有事情瞒着她,更叫她难以接受了。 屋中再不敢无人守着她,白芷更是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房子四处都有禁卫把守,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进不来,“奴婢再不离开郡主身旁了,对了,郡主可要给律少爷送封信将此事告诉他?” 阮梦芙听见这话,想都没有想,开口拒绝道:“别!” “为何?”白芷不解,“邪教中人出现在城里头,这样一件大事,无论如何都得同军营那边说一声。” 阮梦芙一默,“你说的对。”她不能这样儿女情长,妖道重现边城之事更为重要,这事不可能瞒着,只是这消息,她到底略过了她和妖道的一番对话,并不曾告诉第二个人知晓。 一连三天,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林女使一连问了她三次是如何从妖道手中逃出来,她皆没有回答,林女使也不问了。 “小黑,他说你是故人爱宠,这位故人是谁呢?”到了夜里,她看着盘缩在床尾处的黑蛇,忍不住问道。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知道的。”这话不知道是对她自己说的,还是对着黑蛇说的。 “可他也瞒着我。” 第二日,京中补给送来,随行的还有大理寺司毒处官员。司毒处精通天下奇门幻术,从前因为邪教作乱,皇帝不喜欢鬼神之说,也不喜欢擅毒之人,司毒处在歼灭邪教时花了大力气,但之后便被皇帝下旨解散。这一回因为邪教重现,皇帝好不容易将司毒处之人找到,花费了些时间,现在才叫他们前来。 本来他们一到这儿,就该去往前线解燃眉之急,只是林女使想着前两日妖道出现在书房,阮梦芙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事情,但到底妖道有没有对她做什么,林女使实在不知,因为问阮梦芙,她只摇头说没事,太医来瞧过,也没看出个什么来。林女使心中担忧,便让司毒处的人前去前线之前,先来别苑给阮梦芙瞧瞧。 来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头,乃司毒处司正,当年歼灭邪教,人称华老头儿,他也是其中传奇之人,此处暂且不提。 他摸着花白的胡子,仔细将阮梦芙的脉象看过一回,颇为惊奇,“郡主,可否能伸出舌头让我瞧瞧?” 等看完之后,老头摇头称奇,“这可真是奇了怪。” “华大人这是何意?”林女使忙问。 华老头儿沉思了片刻,“郡主身旁,可有能解百毒之物?” 阮梦芙一愣,若是这样的东西,她是有那么一两样的,她解下个荷包来,“这是我出宫前,太医院为我配置的药囊,华大人可是指此物?” 华老头儿只看了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这只是寻常药物所配,解普通燥热之毒倒可,功效不大,不可解奇毒。” “可我身旁也并没有其他可解毒之物了。”阮梦芙不解,她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解奇毒了。 她不禁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华老头儿眼前一亮,“郡主手上这帕子倒有些不同。” 火花四溅般,阮梦芙脑子中出现了些东西,“女使,你们先下去,我有话想要单独同华大人讲。” 林女使看了看她,应了一声是带着人下去。 “郡主手上的帕子你可记得是哪一方?”走到廊下后,林女使问着白芷。 白芷摸了摸头,“这好像是上回在驿站时,律少爷给郡主擦眼泪的那方,自此以后,郡主时常所用,便是这方白色手帕了。” 见林女使若有所思,白芷忙问道:“女使,您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并没有。”林女使轻摇头,有些话她此刻在心中想着,却不能说出口。 阮梦芙见人都走了出去,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手中的帕子递到华老头儿眼前,“华大人,您的意思可是这方帕子能解百毒?” 华老头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好生打量了一番,又小心翼翼地放在烛台之上,手帕散发着阵阵幽香,叫人闻着便心生平静,通体舒畅。 华老头儿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不错,此物果真是银丝绕所制成的。” “这是何物?”阮梦芙不由得有些紧张,这手帕是阿律给她的,若此物可解百毒,那他是从何得来? 华老头儿将手帕还给她,摸着胡子似有怀念,“这银丝绕如何制成,老朽便是说了,郡主也不会懂。只是郡主既有此物防身,那么可要小心放好,日日带在身旁才是。” “敢问郡主,这帕子你从何处得来?”华老头儿又问。 阮梦芙犹豫了片刻,“偶然得来,我也忘了。” 华老头儿点点头,“郡主先前是中了邪教奇毒之一,蛊心丹,只是因为有这帕子,此毒也就解了。”不过华老头儿并没有继续追问这帕子来历,他还提醒道:“郡主要小心将此物放好,莫让旁人知晓它是何物。” 阮梦芙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妖道说她中了蛊心丹却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郡主,若是无事了,老朽便告退了。”华老头儿起身准备离去。 “华大人,您既然知道银丝绕,那您可知这世上有一种蛇,名字叫做泽鸣吗?”阮梦芙想了想,到底还是问了。 没想到华老头儿比先前见着这帕子时激动多了,“泽鸣?” “嗯,我那日从邪教之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想着您见多识广,便想问问。” 华老头儿也不走了,坐下认认真真地开始给阮梦芙讲着,“这种蛇,我原以为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没想到还能从旁人口中听见。” “这是为何?” “郡主有所不知,当年歼灭邪教之时,曾得叛逃邪教之人相助,这泽鸣便是那人培养出来的,是世上毒性最强的蛇,除了他,泽鸣不会听旁人的指令。只是我当年同他见过几回,这蛇一公一母有两条,因为护主而死,只留下一枚蛇蛋。那人伤感,便说除了那枚蛇蛋,他再不会继续培养这种蛇。” 阮梦芙心中震动,过了一会儿,她方才问道:“华大人,您可能告诉我,那位前辈叫什么?” 华老头儿怀念故人,“他虽是邪教之人,可从来没害过人,只是因为皇上憎恨邪教之人,他虽从邪教叛逃,还相助朝廷歼灭邪教,却没能在世人面前留下姓名,我同他也多年未见了,如今只记得他姓霍,名甚倒是忘了。” “那他定是位大侠。”阮梦芙不由得感慨道。 “他若听见你称他为大侠,定会笑掉大牙。他虽相助朝廷铲除邪教,终究在皇上眼中,是只会旁门左道之人,不杀他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华老头儿笑了两声。 “多谢华大人告知。” “只是有一事还请华大人答应我,我今日问您这些事,您莫告诉旁人。”阮梦芙站起身,认真的给对方行了一礼。 华老头儿见她眼神清明,像是想通了何事,也不多问,起身告辞,“郡主,老朽告退。” “我送您。”她站起身,将华老头儿送到大门处。 华老头儿进了马车,忽然又想起,“不对啊,我记着这银丝绕可是霍老头儿为发妻所制之物,我同他讨要过,都小气的一根都没给我,怎么会在这小丫头手上?” 同他乘坐一辆马车的下属听见他嘀嘀咕咕,也没听个真切,“华老,您在说什么呀?” “没事,没事。”华老头儿连连摆手,他觉着新奇,可到底银丝绕这东西过于珍贵,那小丫头既然得了,便是她的机缘,还是莫叫旁人知晓才是。毕竟这世上,珍宝难有,而人心难测哟。 “师父,郡主倒是不像圣人,又要用咱们,又厌弃咱们。”华老有个小徒弟,平日里最是嘴碎,此刻撩开车窗帘子见阮梦芙还站在大门处,有些感概,这郡主倒是敬重师父。 话音刚落,他头上便挨了一下,“休得胡言。” “本来就是啊。”方才开口的下属也嘟囔了一句。 车上坐着的人,皆是跟随华老头儿之人,这次也是因为华老头儿答应重出于世,相助朝廷铲除邪教,不然就凭当年皇帝卸磨杀驴的手笔,他们宁愿待在深山老林,再也不出世。 “到了军营,不许胡言乱语,你们可记住了。”华老头儿面色一正。 “郡主,咱们也进去吧。”林女使见她还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由得提醒道。 “好。”阮梦芙点点头,今日遇见这位华大人,也算是一件幸事。 “女使,我知道你有许多事情想要问我,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晓,我瞒着你的不是什么坏事。” 林女使听见这话,“臣知道,等郡主愿意说的时候,再开口便是。” 第53章 司毒处到了西北角军营的当日,年易安便趁着夜色回了边城。 所以当他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的时候,阮梦芙一点儿都不觉着意外。黑蛇不知从哪个角落爬了出来,对着年易安不停地磨蹭着,这大概是在表达思念之情。 “阿律,你可有事瞒着我?”她抬头盯着年易安的眼睛。 年易安微微皱了皱眉,不过片刻,他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没有。” 阮梦芙低下头,忍住心酸,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那便好,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旁人有事瞒着我。”她实在心中对旁人有事瞒着她这回事有着别样的偏执,长公主为了她死死地瞒着她,不叫她知晓这些年,长公主是怎么熬过一日又一日的。这件事情,就烙在了她心上一般,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花了这许多年的时间,来到边城,让长公主和阮三思能够彻底分开。 而年易安,是她在这世上,除了她的家人,她最珍视之人,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他瞒着任何事。 说完这话,屋中气氛凝滞,年易安张了张口,不等他出声,外头响起了敲门声,“郡主,奴婢进来了?” “等会儿。”阮梦芙冲着白芷应了一声,又看向年易安,“那妖道没有伤到我,你回去吧,若被白芷瞧见,不知会惹出多少话来。” “阿芙,我今日来。”年易安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她背对着年易安,打断了对方的话,只淡淡道:“我要歇了。” 忽然间,身后之人将她拥入怀中,不过一瞬间便松开。 屋中似有清风刮起,白芷等急了,又问了一句,“郡主,奴婢可以进来了吗?” 她转过身去看,身后已经无人站立。 “郡主,你怎么开着窗。“白芷走近,见窗户大开,不由得嘟囔道。 她心里头堵的慌。 柯盈盈放下书,“郡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都念了三回了。” 坐在上座的阮梦芙方才惊醒,“是吗?”她刚刚不小心走神,并不知道自己念到哪一句。 柯盈盈点了点头,她又看向另外几位姑娘,她们皆是点头,“那咱们接着读下一句。” 半个时辰的课很快便结束,柯盈盈将自个儿的笔墨纸砚收拾好了也没急着离去,“郡主,你这两日是有心事?” 阮梦芙摇了摇头,“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对了,盈盈,你今日若无事,随我一同整理书籍可好?”此次京中送来许多旧书,她想着将这堆书都分类,然后也在书院中开辟一间藏书阁,方便旁人能进去借阅。书籍本就珍贵,做不到像粮食那般发放到每个人手中,倒不如让人借阅,这样也能够吸引些人到书院来。 这几日,因为京中送了不少衣裳粮食,还有其他物件来,她叫人分给了生活贫困的那些老百姓,就这么短短两日,边城老百姓对她大为改观,也越来越多想要念书,却因为交不起束修的人,跑到她的书院来,知她开办的书院一枚铜板都不收不说,若是书念的好,能在每一年年尾考评中拿到优上的评价,书院还能推举他前往京城的书院念书。她便只用教授小姑娘姑娘们念书写字,瞬时清闲了不少。 她心不在焉的整理着书籍,忽然问向在一旁拿着每一本书都要惊呼上一句,“这本书泽哥哥好像读过。”的柯盈盈。 “盈盈,若是少将军有事情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气?” 柯盈盈珍重的摸着书皮,听见她这样问,颇为不解,“那要分是什么样的事情呀。” “若是他背着我偷偷给别的姑娘家送东西,或者是瞒着我同我不喜欢的人来往,这样我就会生气。”柯盈盈认真回道,“不过他不会这样做就是了。” “郡主会这样问,难不成是你那位心上人有事情瞒着你,惹了你生气?”柯盈盈捂着嘴偷笑。 这话引得好几个人看向她,阮梦芙脸一红,“你小声些。”林女使都看了她好几眼了。 柯盈盈忙低下声音,她很早之前便同阮泽互通心意,二人相处早已有了默契,“泽哥哥只要心中有我,所瞒之事也是为了我好,那我就不会生气。” “而且,郡主,你就没有瞒着他的事吗?”柯盈盈反问她。 阮梦芙错愕,她自然也是有的。可她除了那一件事,她再无隐瞒,而那一件事便是说出来,对方肯定也不会信的,何必叫他多想。 “那你是为了害他才瞒着他的吗?” “你肯定是不想叫在意你的人担心才会将某些事情隐瞒,将心比心,或许你就该知道对方有事瞒着你,你到底该不该生气了。” 柯盈盈说的她哑口无言,只好继续沉默的整理着书籍。 她这一整理书籍,便是好几日。 终于将所有书籍都整理好,规规整整摆进书院的藏书阁时,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响起一阵一阵惊雷。阮梦芙一怔,算了算日子,今日该是谷雨,入夏的时节了。不知不觉,她在边城已经待上了小三个月。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要下雨了,快些将水桶都搬出来接水。” 边城的老百姓非但没有躲避风雨,而是各个都将能装水的器具都摆在空地上,好收集雨水。 “咱们也多放几个大水缸到外头去。”阮梦芙没见过家家户户都摆器具接雨水的景儿,一时觉着有趣,也学着柯盈盈拿着个小木桶便跑到街上去接水。 这样一场大雨,像是带着迎接夏季到来的喜悦,尽情地下了好几日。 “这下好了,郡主的书院开办的顺利,又下了这样一场好雨,匈奴人也会被大军赶跑,咱们边城终于要恢复宁静了。”淋得浑身湿透的柯盈盈对着她爽朗一笑。 人人都说这是个好兆头。 果真如此吗?阮梦芙感受着雨水的凉意,心中也祈祷着战事能快些平定,她还有好些话要好好同阿律讲。 伴着这一场大雨,匈奴军如同鬼魅一般,突袭西北角军营,主力大军随即跟上。不同于先前小打小闹的偷袭把数,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就像是一个讯号,彻底打开了两国开战,势要争出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而边城大军来不及防备,元气大伤,撤回城中防守。 阮梦芙正在写字,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一抖,刚要写好的一篇文章,被洒上了墨汁点点,只好作废。 更白芷带来一个更叫她心慌的消息,“郡主,律少爷失踪了。” 她听见这话,眼前一黑,白芷惊呼:“郡主,你怎么了?” 她靠在白芷肩上,片刻才缓过来,“十四军的其他人呢,他们在哪儿?” “吴少爷在外院等候,郡主。” 白芷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她不顾仪态,奔向外院。 见着双眼通红的吴策站在那儿,她才发觉她的双手已经冰凉,此刻更是喘不上来气。 “郡主。”吴策压着心中的悲伤,轻轻唤了她一声。 “他呢?”她努力的叫自己冷静下来,殊不知说话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吴策从来没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昨日,阿律为护住小六几个撤退,将敌军引开,等援军到了的时候,只见到几具敌军的尸首,还有他的佩刀。”吴策缓缓将腰间那柄如今沾染了血迹,漆黑的刀柄上刻着律字的佩刀取下。 这柄刀她再熟悉不过,这柄刀是年易安十二岁那年时,他的师父吴都统传给他的佩刀,从未离过身。 “我们本想留下寻找他的踪迹,可白老将军下了死令,不许我们再去找人。” “都怪我们,还在滇西的时候,他就让我们跟着特使团回京城,是我们非要跟来。”吴策后悔不已,他本以为就算是上了战场,他们也不会成为拖后腿的人,可是是他小看了战争的残酷性,就在昨日,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血流成河。在战场上,他们这群未经历过实战的新兵,所有的武功都成了花拳绣腿,毫无用处。 阮梦芙死死地掐着自个儿的手心,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响,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紧紧地捏住了一般,叫她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你们没有寻到他的尸首,那就证明他还活着。” “他一定没有死。”他怎么可能会死? “来人备车,我要去找他。”她一定要找到阿律,那日,阿律来寻她,她不高兴他有事情瞒着他,甚至忘记了他是赶了六十里夜路回城来见她一面,而她却冲他发了脾气,还不肯好好听他讲话。 她终于控制不住眼泪,转眼间,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要朝外头走去,却被白芷死死地拉住了手,“郡主,你不能去。” 她的面前,一个又一个的人跪在她的面前,阻断了她的道路,他们神情悲戚,清楚的告诉她,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城门都出不去。 “郡主,您便是要去找也该知道去哪儿,可您知道他在那儿吗?”林女使跪在她的跟前,冷静的问道。 吴策拦住了她,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郡主,我会将他带回来。”说完这话,他握紧了年易安的佩刀,径直走了出去。 她像是游魂一般,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了两步,一趔趄跌坐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子徒然一软,眼前一片漆黑。可她还能听见声音,听见周围的人不停地唤着她。 “郡主,快醒醒。”白芷见她不省人事,吓得忙跪爬到她跟前。 是白芷在喊她,可她懒懒的一点儿都不想回应。 阿律。 阿律。 她的阿律不见了。 第54章 司毒处抵达军营当日 白老将军亲自去迎,“华先生,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白将军。”华老头儿上前赶紧回礼,二人当年也是相识之人,此刻再见虽是在军营,却还是多了几分久别重逢之意。 “华先生为何此时才到?可是路上遇见了麻烦?”白老将军迎着他往里走,一边问道。 “因为为郡主看病,在边城多留了片刻,倒也无事。”华老头儿略略解释过。 白老将军这才没有多问,迎着他便往如今伤员待的地方去。 此时,年易安正按着一位整条右臂都已经呈现黑紫色的士兵,让军医替士兵将右臂切除。 “没了麻沸散,你能撑住吗?”军医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实在是没办法,叫人能暂时感受不到疼痛的麻沸散用光了,可这手再不切除,手上的毒就会蔓延至心肺,想要再救已是来不及,最后的结果便是被火活活烧死。 小兵早已经痛到快没了知觉,听见军医询问,已经是胡乱的点头,看起来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胡大夫,若再不动手,他就只能等死了。”年易安淡淡的开口,更加用力的按住了因为疼痛而挣扎的小兵,将他牢牢的控制在凳子上。 胡大夫到底是医者仁心,还是有些犹豫,无他,没有麻沸散,那就要伤员自个儿活活的忍受着手臂被卸下的痛。 华老头儿进来之时,见着的便是此景,他一眼就瞧出来,这小兵命在旦夕。 他还未上山,又见那一直按着伤员的年轻人拔出了手中的佩刀,低声一句忍着,眼睛都没眨一下,按着胡大夫指的位置,将伤员的伤处一刀砍下,血瞬间喷涌而出,那年轻人动作迅速,极快的将伤口的血止住,再配合胡大夫用草药将伤员伤口敷上。 伤员痛的忍不住叫出了声,便连胡大夫这样见惯了生死的人,此刻脸上都带着不忍,只有那年轻人,脸上表情不曾换过一下。 不知是谁在外头大喊了一声,“京中送来的药材补给到了!” 胡大夫嚎了一句,“怎么不早些讲!”他不满的转过身便见营帐门口处站着一位老人家。 “您是?”胡大夫不由得上前询问。 “老朽姓华。”华老头儿轻轻开了口,一边上前检查着方才的伤员伤口处。 胡大夫大惊,“您便是司毒处那位华司正?” 华老头儿点了点头,手上没停,一边又问向沉默不语的年易安,“就是你提出来切除伤口,止住毒素蔓延的?” “是我。”年易安有些不解,“您认识我?” “来的路上听说了。”华老头儿重新将伤员伤口包扎一番,“你这条命全是保住了,若是再晚一刻,毒就进了心脉,有药也无用。” 伤员眼睛泛红,忍住手上剧痛,“我没了手,就是废人一个,留在军营只会拖累旁人。” “人生还长着,别泄气。”华老头儿安慰他。 “你随我来。”等安抚好了伤员情绪,华老头儿冲着年易安招招手。 “你可知为何我一来就寻你?”走到人迹罕至处,华老头儿问他。 “晚辈不知,还请华老明示。” “明心丹,你从何处得来?”华老头儿脸色徒然一冷,带着几分审视。 “华老这是何意?”年易安看着他,表情波澜无惊。 “你和霍光是什么关系?”华老头儿又问。 “那是我祖父。”年易安没有犹豫,直接回道。 华老头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带着笑意,“好小子,幸好你答的快。”原来霍光也就是霍老头儿特意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到了边城第一件事,就是帮忙问问年易安,他认不认这祖父二字。 “别怪老朽这般,实在是受旧友所托。”华老头儿也有些汗颜,这么多年不见老友,还被托付了这样胡闹之事。 年易安哑言,想起那两位远在滇西的老人家了,不过片刻,他忽然想明一事,二位老人早就隐居竹林多年不同外人来往,这回特意给旧时有人写信,只怕也是为了他。 他心中一暖。 “多亏了你在此处,叫我知晓旧友还安在。”华老头儿颇为感慨,隔着千山万水,不是特意传信,只怕到死,他都不知道旧友故友还在不在世。 华老头儿本是受故友所托,前来见过一回他的孙子,此刻忽然又想起一事,“你同城里头那位郡主是什么关系?” 年易安忽然抬头看他,“您今日见了郡主?” “不错,她身旁女使请我去给她看病,有缘见过一面。”说来此事也有几分缘故,他本应该直接到军营的,可是那位郡主身旁的女使执意请他去替她家郡主看一回病。 他有些感念此人忠心,也就在城中多待了片刻。 “她病了吗?”年易安心生了一分紧张,连脸上也带了几分焦急之意。 华老头儿见他面上表情终于变了,方才替人砍断胳膊,手起刀落,血溅了一身都不曾变幻过的脸色,却因为担心一个小丫头的安危而大变,这着实叫人吃惊,大笑了几声,“这倒是不曾,不过我终于知晓她那方银丝绕的帕子是从何得来。” “郡主是位好姑娘,我听说她还在城中免费开办了书院,有这样心性的姑娘不多见。”虽只见过一面,华老头儿倒是难得对只见过一面的小姑娘心生好感。 但他又秉着长辈的心忧,“知霍光后继有人,我心生欢喜,将你看做自家子侄,我有话要问你。” “华老您说便是。” “你祖父可知你心悦皇帝的亲外甥女?”华老头儿话风一转。 “换句话讲,皇帝可知你是霍光的孙子?” 年易安沉默了。 “你别怪我有此一问,当年你祖父叛逃圣教相助朝廷,可当今皇帝依旧不喜他,只因为他真无做过错事,这才饶过他一命,可你祖父有位亲弟弟,却实因为跟随圣教作孽而被皇帝赐死,他虽是罪该万死,可在你祖父心中,那毕竟是他亲弟弟。”华老头儿缓缓道来。 话说到这儿,年易安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话。这也是他的心结所在。他和阿芙之间隔着的不止是地位阶层,还有他的身世。 皇帝待阿芙如亲女,甚至连太子妃的位置都许给她。而在阿芙心中,皇帝也是父亲一样的存在。若是皇帝知晓他是霍光的孙子,还会将阿芙嫁给他吗?阿芙若是知晓,会在皇帝和他之间,选择谁呢? 可他从来不愿叫他的小姑娘为难。所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从来都不愿叫小姑娘知晓。小姑娘从前说他是心思单纯之人,可只有他知晓,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怪物,怎么会心思单纯呢?他明明就为了活下去而不折手段,可偏偏又想为了她,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皇帝这些年一直对圣教的仇恨从未放下过,而你祖父只怕也因为他弟弟的死而对皇帝心有不满。” 华老头儿见他沉默不语,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挡在你们二人之间,终究是隐患。” 不过当下并不是想什么儿女情长之事的时候,他们二人说了一刻钟的话,华老头儿的小徒弟便跑来寻人,“师父,那毒已经提了出来,大家伙儿等着您过去呢。” “好。”华老头儿点点头,跟着小徒弟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小土堆上头看着远处出神。 他趁着夜色赶回边城城中,也见了他的小姑娘,小姑娘抬起头,眼中似乎有泪光,“阿律,你可有事瞒着我?” 他心中彷徨,却想都没想就开了口,“没有。” 小姑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来,“太好了,阿律,你知晓我最讨厌旁人有事瞒着我。” 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开口想要坦白,却又被人打断,直到小姑娘背对着他,肩膀有些发抖的时候,他才发觉他的演技有多恶劣。 他轻轻将人环抱在怀,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直到他回了军营,依旧是心乱如麻。 有过一日,大雨至,营中到处都是欢呼迎接这场雨的将士,只有研究出了匈奴军身上带的是何种毒的华老头儿满是忧思。 “此毒虽是继阳,可又比继阳毒性更大,老朽暂时还不能研制出更好的解药,只能叫中毒之人身上的毒不蔓延。” 这话一出,营帐之中的人都变了脸色。 “您都没有办法吗?”柯副将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咱们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不怪他这般着急,实则是因为阮泽为了救人,也受了伤。他是主将,虽军医用尽了办法,保住了他的性命,可如今他依旧昏睡不醒。一军主帅病倒在床,军心震荡。 “倒也不是,对方既然能将此毒用在匈奴将士身上从而让他们变成不受控制的怪物,那么他们一定会有解药。只要能得到一丸,我就能研究出破此毒的方法。” 华老头儿摸着胡子,他虽找到了办法,可他还是焦虑着,圣教中人如何会轻而易举将解药交出来呢? 他们如今虽能同匈奴军制衡着,可匈奴军那批打不死的怪物兵战斗力越来越强,如今依旧消灭不了,那他们的损耗只会越来越大。 “如今我只能暂时制出叫人能抵御毒性蔓延的药来,可终究不是个办法,还是需要解药配方。”华老头儿又说。 “况且,圣教可不止有这样一种毒,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手段,我们也并不可知。” 众人皆是六神无主之时,匈奴军趁着夜间大雨突袭。 这一场仗他们是有备而来,伴着这样一场雨,厮杀开始。 吴策从小的时候开始,家中便告诉他,他是镇国大将军的孙子,他的大伯是禁卫统领,他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他是为了继承家族荣耀而出生的独子。 他三岁开始拿刀枪,虽说后来他看不顺眼一个人,也被对方给打败过,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他要是能上战场,一定会狠狠刺杀敌军,为国效力。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真的踏上战场之后,他那些从小刻苦训练得出的成果并没有帮助他多少,他没有实战经验,他甚至面对那些个已经变成了怪物的敌军时,还会心生害怕。 他的枪已经折了,他的刀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血,可是对方就是源源不绝。他就快要没了力气再去对付敌人。 他身旁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他咬着牙坚持着,因为他的身旁还有同他一块战斗的伙伴们,他们扛住敌军的进攻,只为等到援军。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从前最叫他讨厌,可后来成了朋友的人替小六扛下一刀。 那个人将他们护在身后,告诉他们往后撤。 可当援军到了,他前去寻找那人的时候,那个地方只剩下了那人的佩刀,不知踪迹。 他想哭,伸手摸向脸颊的时候,原来他早就已经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人失踪了的消息送到那人心上人跟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扇院门。 “小六,你们几个回家去,回京城去。”吴策擦了一把脸,对着另外几个靠着墙沉默不语站着的少年郎说道。 “我不回去,我的命是老大救下来的,我要找到他,他若真死了,我要替他报仇,我们十四军,不能当逃兵。” 吴策握紧了那把刀柄上刻着律字的刀,他也不会当逃兵的,他要堂堂正正的将那人带回来。 有人比他们更在意那人的生死。 “郡主,你喝点儿水吧。”林女使端着茶杯,可靠坐在床上的小姑娘苍白着一张脸,眼神空洞,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她无可奈何,放下手中的碗,“郡主,律少爷只是失踪了,如今谁都没有在战场上见着他的尸首,你要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她口中说着宽慰的话,可她心中却是想着那人是在战场上失踪的,生还机会渺茫。 偏偏方才还没有反应的小姑娘听见了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拉住了她的手,不顾茶杯摔在床上,打湿了一片,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红肿的双眼看着她,“女使,你也相信他还活着,对不对?” 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呀,她从未见过她这般六神无主的时刻。林女使心中软成一片,“臣自然相信,所以郡主也该保重自己,在边城好好的等他回来。” “臣会陪着郡主一块等。” 阮梦芙点了点头,努力的在脸上挤出一点儿笑意,可惜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笑着比哭都难看。 可她依旧没有力气,她的内心就像有两个人在互相拉扯,一个告诉她,阿律会回来的,一个告诉她,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第55章 书院人人都担惊受怕着,如今将士退守城中,而郡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卧病在床,他们好不容易有了念书的机会,当下该如何,却没有人能告诉他们。 正当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卧床养病的阮梦芙终于出现了。 他们看着阮梦芙一步步走到众人前方站定,她穿着一身墨绿束腰立领长裙,衬着她肤色越发白如雪,这像是大病初愈之人,他们心中担忧,郡主这回怕是来解散书院,从此叫他们别来念书了。 “这两日大军回城,想必大家心中都有担忧,若是想要回家去的暂时可以停课,若想要继续留下念书的,就安心念书,不许三心二意。”阮梦芙冲着众人露出个和煦的笑来。 她一来,众人心中皆有话想问,听见她的口吻如同平常一般,又有些疑惑,有人便开口问了,“郡主,如今边城随时有可能会被敌军攻陷,郡主不害怕您随时也会遭遇不测吗?” 阮梦芙定睛看去,问她话的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他眼睛亮亮的,问出口的话也是带着真心,她笑了笑,“我自然也怕的。”这话一出,却不带着胆怯。 “可如今,最坏的结果还未到来,咱们应该做好当下之事。” “读书本就是一件需要持之以恒之事,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事,都应该坚持,只是现在情况危急,你们若是想离去我不会责怪。” “你们如今想要离去的做好姓名登记,不想要回去的,现下是上课的时辰,还不快些回去听先生授课。” 众人面色各异,那些个想走的犹犹豫豫不肯走,便听她说,“我会一直守在此处,等着大获全胜的那日,等着众人再次相逢。” 一批人被分做了两堆,停课回家的回家,留下读书的此刻回了课堂跟着先生念书,阮梦芙伸手揉了一把酸涩的眼睛,坐在书桌后头看着当下清点好的账簿。 她在床上躺了两日,方才从一片混沌的思绪中将自个儿整理了一回,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并不能一蹶不振。 “剩下的余粮都送去军营。”上回从京中送来了许多粮食,大部分被她分发给了穷苦百姓,留下的她打算全部送去军营,毕竟如今粮食都应该紧着军营将士用才是,若是吃不饱,有什么力气打敌人呢。 “是,郡主。”白芷接过她的手令自去吩咐。 “郡主,信已经叫人随着军报一同送回京城。”林女使匆匆走来,她方才将阮梦芙写好的信送走。 阮梦芙点点头,她今天一早恢复了精神,便动笔写下一份报平安的信送回京城,好叫她母亲和外祖母能安心。 她一连吩咐了数件事,条理分明,半点没有前两日的六神无主,就像,就像她一点儿都不再为年易安的失踪伤心一般。 “一会儿我们去探望少将军,这些药材也都备上送去。”她又用笔圈好一堆药材名儿,叫人下去准备。 “现下还有一件事,听说这回伤员不少,柯夫人她们都已经去了医馆帮忙,我也该去帮忙才是。”她想了想,这回大败,伤员人数不少,边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少自来就有主动前去帮忙军医照顾伤员的举动,她也该去才是。 “郡主,万万不可。”林女使赶紧拦着她,“咱们并非边城人士,况且伤员皆是男儿,这不大合适,若是传回京中,不知会传出多少闲话。” “郡主,咱们终究是要回京城的。”林女使委婉提了一句。 阮梦芙低下头,嘴角挂出个讽刺的笑来,“她们整日里除了嚼舌根还会做什么?” 林女使又劝,“您便是去了又有多少伤员肯叫您照顾?” 白芷已经回来,随声附和着林女使,“奴婢听说了,要给伤员打绑带,郡主,莫说是你,奴婢从小也没有学过替人包扎,咱们若是去了,只怕是添乱呢。” 话说到次,阮梦芙方才作罢,她确实不大会照顾人,从前便是照顾她外祖母,也大多时候是替外祖母说话解闷,转念她便想了另外一回事,“咱们留在边城的日子还长着,东西都要紧着用,多余下些背着以防万一。” “是。”众人齐声声应了,阮梦芙便脚步不停,亲自去选了药材,准备前往将军府探病阮泽。她虽不喜阮三思,同阮泽的兄妹之情也只有一二,可到底该去探望一回才是。 “女使,奴婢怎么瞧着郡主像是一点儿都不难过了?”白芷跟在她身后走着,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同林女使咬起了耳朵。 “郡主这样已经是极好,你莫在郡主面前乱开口。”林女使责备的看了她一眼。 “奴婢知晓,只是瞧着郡主这般,奴婢心里头总是有些发毛。”白芷委屈的回嘴道。 她自小在郡主身边伺候,郡主性情如何,她再是知道不过,像这样冷清而又自持的郡主实在太不寻常,明明她昨日还是眼神空洞,沉浸在律少爷失踪这个消息中,今日一起床就像是抛开了所有的负面情绪,整个人冷静的过分。 “你们怎么走的这般慢?”阮梦芙准备上马车了,一回过头,见她们二人离得老远,不由得疑惑道。 “就来。”林女使应了一声,忙疾步跟上去。 “唉,现下街上都没什么人了。”阮梦芙放下车窗帘子,外头空荡荡的,再不复从前的热闹场景。 “郡主是想买什么,奴婢待会儿让人去买。”白芷忙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她靠坐在车璧上,虽还是脊背挺直,但总是带了一份懒洋洋的姿态。 将军府上下奴仆忙得很,见她来了皆是惊讶惶恐,她又不是来上门报仇的,她笑了笑叫人赶紧带她前往阮泽的院子。直接去了阮泽的院子,柯盈盈红着眼睛正在院子里头熬药,见她来了也没有多大力气,“郡主。” “少将军如何了?” “如今倒是能说话,只是还不能随意走动,大夫说了需要静养。”柯盈盈拿着一把小扇子扇着火,心情低落。 “只要还活着,总会好起来的。”阮梦芙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 柯盈盈一怔,忽而想起她那位心上人生死不明的事情来,便觉着阮梦芙比她更惨,心中生出一点儿同病相怜还有同情来,思及此,她就想要开口安慰,“郡主,你也别难过。” 林女使忙上来打断这话茬,微笑道:“柯姑娘,少将军可醒着?” “嗯,他此时醒着,郡主。请随我来。”柯盈盈站起身,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也不叫婢女端着,自个儿亲自提着前往屋中。 阮泽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军中送来的公文书涵,见阮梦芙进来,方才放下,同她打招呼,“你来了。” “嗯。”阮梦芙随意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柯盈盈吹凉了药,正准备着一小勺一小勺给阮泽喂药,阮泽有些无奈,他劝说着柯盈盈,他自个儿可以喝,柯盈盈执意不肯,一定要喂。 阮梦芙全程都没有说话,等好不容易这碗药喝完了,柯盈盈才惊觉屋中还有旁人,可她又是个坦率惯了,不知害羞为何物的性子,只脸红了一小下,又开始收拾起小几上头的东西。 “见你如今能说能笑,想来你是快大好了。”阮梦芙开了口。 阮泽笑了笑,“劳郡主记挂。” “泽哥哥,你身上的毒还没有解药,大夫说了,你可不能疏忽。”柯盈盈见他趁着她熬药的时候,处理了不少公文,颇为不满。 “我知道,盈盈,你莫担心。”阮泽笑着听,一点儿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 阮梦芙一直紧盯着他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二人又说了几句,见阮泽表情带上了些许的倦色,她方才起身准备告辞。 “郡主,我送送你。”柯盈盈很是自觉起身送她离去。 “盈盈,你可有同少将军提过,我和他的事情?”要离去前,阮梦芙低下头,神色莫明。 果不其然,柯盈盈带着些许的紧张,“郡主,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先走了,下回再上门探望。”阮梦芙宽慰一笑,上了回程的马车。 她在马车上同柯盈盈挥手道别,等放下车窗帘子,她的眼睛中突然有了光。 “白芷,他真的还活着。”她忍不住捏紧了白芷的手,声音都带着抖。 白芷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觉着她的手有些凉,忙问,“郡主,你说什么,奴婢没有听清楚。” 阮梦芙只笑着摇了摇头,靠在车璧上头沉思着。 她昨夜思考了一整夜,思考着她的阿律还活着的几率有多大。 她想起了两人从认识开始发生的许多事,特别是他为她寻得长公主同阮三思成亲时的真相,这件事情她从前从未去细想,现在想来,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到底是如何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花上两三日就去寻得此事真相的呢?她自问她九岁的时候还找不出这样的办法能凭借一己之力还不靠外人相助,就能悄无声息的做到此事。 由此,她左思右想,又想了很多事,她不得不承认,她的阿律大概心思,城府皆不在她二哥之下。 这样的人,怎么就会这般随随便便失踪在战场之上。 从滇西开始,知晓邪教的目标不是滇西而是边城的,阿律是第一个,也因此叫她舅舅破例提了他的官位。 况且他又同从邪教叛出的霍光有关系,如若不是她坚信阿律不可能会是邪教之人,她只怕要觉着阿律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可她知道,阿律不可能是奸细。 今日她又来瞧阮泽,阮泽知晓她和阿律两情相悦,若是阿律真的出了事,阮泽怎么可能一句安慰她的话都不说。只能证明,要么是阮泽心中知道阿律还活着,要么就是阮泽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本就相信阿律没有死,此刻更是从这些蛛丝马迹间寻得一点点儿线索,坚定了她的想法。 何况,当下匈奴军之中可有邪教参与,阿律一定是有别的重要任务,只是不能公之于众。她这样理过一回自己的推论,越发笃定,她的阿律还活着。 “郡主?”白芷眼见着自家郡主眼角染上了笑意。 “无事。”她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等你回来,哼,看你怎么哄我。”她才不会被一个蠢蠢的青草编成的小兔子收买。 匈奴军 黑色斗篷遮面,叫人一点儿样貌都瞧不出的男人开了口:“荣乌将军,这回你可满意本座的丹药?” 那位被他称作荣乌将军的高大中年男人开了口:“他们退兵自是不假,只有我有一问,他们可是叫司毒处的人来了边城,我怎么听说,你们的丹药,司毒处的人都能解?” “荣乌将军多虑了,本座的药可不是当年的配方。” 荣乌点了点头,“那就希望你我二人合作愉快。” 他们说话间,营帐之外鸦雀无声,各处都是穿着黑衣斗篷模样的人,还有匈奴士兵。 军营一角,由重兵把守,里头全是没了神志的药人。 守门的士兵皆是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将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那些个药人像是畏惧着他们,没了在战场上的横冲乱撞,皆是规规矩矩的在里头待着。 夜已深,今夜无月,当值交接时分。 “兄弟,该我了。”有黑衣人上前来同门口的守卫轮值。 “这些个药人除了吃喝,竟然都不睡觉,十二个时辰都得守着。”守卫摇了摇头,可算是松快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从前也算咱们兄弟,可惜了。” 他们说话间,没有瞧见里头某一个角落,一直安静坐着的某个药人抬起了头,脸上污垢早已经叫人看不清模样,只是一双眼睛,瞳孔比黑夜还黑,透着波澜无惊。 第56章 边城军情快马加鞭的被送回了京中,阮梦芙的信也随之送到了长公主手上。 长公主急忙读过信,信不长,内容是问好还有她在边城开办的书院也很顺利,虽如今边城打仗,可只要一日没到城破的地步,她都会坚持留在边城将书院开办下去,叫长公主莫担忧,她会平安回来。 “望母亲莫牵挂女儿,女儿会平安归来的。” 读到最后一句,长公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凝眉不语。 “殿下?”青雀见她这般,不由轻唤了一声。 长公主放下手中的信纸,揉了揉眉心,“她说她暂时不回京。”边城情况都那般了,阿芙还是不肯回京。 “那孩子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心事也不愿意同我讲,至那一年出了事,我将她拘在身边哪儿也不许她去,一待就是五年,我原以为她做的事情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她却能闷声不响去了边城,如今更是留在边城不肯回来,明明她也知晓我会心中记挂她的安危。” “青雀,你说我是位好母亲吗?”长公主有些茫然。她去边城,终于同阮三思再也没有关系,这叫她心中没了一道枷锁,可等她冷静下来,回想女儿是如何闷声不响的将这事儿给办的圆满,她又觉得她对自个儿的女儿不是那般了解。明明就是从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贴心小棉袄,不知不觉间竟多了一面叫她不识的样貌。 她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难过,她这些年大概是这母亲做的不够好,才叫阿芙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做下许多事来。 青雀斟酌着用词,“殿下自然是位好母亲,若是您想将郡主带回来,上回您去边城不就能让郡主一起回京?可您却依了郡主意愿,叫她留在了边城。” “郡主大了,越发有主见是好事,这不就是殿下想要看到的吗?” 青雀一边说着一边瞧她眼色,叫她依旧愁眉不展,担心着千里之外的女儿,心思一转想了个法子。 “殿下若是担忧郡主安危,不如咱们寻个由头,写信将郡主哄回来再说?” 哪儿知长公主一听,却摇了摇头,“若真将她哄了回来,她知晓是我骗她,只怕她会同我离了心。” 她扶住额头,“让我再想想,记着瞒住太后,切莫叫她知晓阿芙还在边城。”太后早就催问过好些回,问阿芙何时回京,她皆是编了理由搪塞了过去。 “奴婢知晓。”青雀忙回答。 “还好阿律也在边城,有他在一旁,我总觉得阿芙能平安无事。”虽她这些年都不怎么见那孩子,可当年阿芙染上天花,也只有那孩子在侧陪着阿芙,好叫阿芙能平安度过鬼门关。 青雀点点头,又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方才退至殿外。 军报被呈到御案,皇帝越看脸色越沉,这么多年,竟还有邪教贼心不死,想要再次掀起风浪。 “朕要亲征。” 当即便有大臣反驳,“皇上,万万不可。” 众臣皆劝,如今四海波动,不是边城一处有战事,邻国皆是虎视眈眈,储君年幼,若是皇上亲征北上,朝中无人主事,岂不是会出大乱子。 皇帝震怒,将重臣喝退至殿外,留下年幼的储君,也就是顾承礼在殿中说话。 “朕让你留守京城代朕处理朝事,你可愿?” 顾承礼闻言,略微皱了眉头,他父皇对邪教的憎恨有多强烈,这些年他也感受到了,不然也不会叫先皇牌位上刻下一个黜字。 “父皇,大臣们说的对,儿臣年幼,恐怕无力承担朝廷重任。” 皇帝眼中失望之色浓郁,“你这是不愿?” 顾承礼撩开袍子跪下,“儿臣以为,如今周边列国皆对我朝虎视眈眈,父皇御驾亲征也会叫他们以为边城战事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若他们此时联手,只怕不止边城会起战事,其他地方也同样如此。” “父皇,您是天下安稳的象征,您要坐守朝堂,以安民心。” 皇帝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思,“你这是何意?” 顾承礼叩首道,“儿臣愿意替父皇出征北上。” 皇帝想都没想,“不成,你是朕钦定的继承人,日后这江山都是你的,若你出了事,你叫朕怎么办?” 天家父子难得有父子情义外露的时候,顾承礼听见他父皇这般说,心中一暖,“父皇,儿臣这么多年得以父皇庇佑,自该替父皇分忧。儿臣愿像父皇当年那般,亲手砍下敌人首级。” 皇帝眉头金州,忽然又看见跪着的顾承礼脸上露出个笑来,“父皇可知,阿芙在边城做什么?” 听见许久未见的外甥女,皇帝心情稍缓,“朕知晓,她在边城开办了书院。” “此番战事吃紧,朕已经吩咐下去,明日就派一队禁卫前去将她接回来。”他心中疼爱外甥女,便是朝事都已经让他精神气用了九分,到底还有一分分去了关怀外甥女。 “父皇,只怕阿芙不会乖乖听话回来,儿臣方才去给皇祖母请安,姑姑同儿臣讲,阿芙写了信,她要留在边城,继续开办书院。” “胡闹!”皇帝紧皱着眉头,“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知晓战争的可怖。” “父皇,阿芙就是知晓才会留下。阿芙还写过信给儿臣,她告诉儿臣,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从前读了书还会有何不食肉糜的想法,亲自去了边城,才知晓边城的老百姓活的有多辛苦。” “儿臣也一样,儿臣生在帝王家,该以天下百姓为子,可儿臣并不知晓除了京城以外的地方,老百姓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儿臣一概不知。儿臣虽生来多了几分聪慧,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儿臣也想要去历练一回。” “还请父皇成全。” 皇帝沉默。 他又宣了长公主觐见。 长公主匆匆赶来,“皇兄找我何事?”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承礼,心中颇为诧异。 “朕听说阿芙不打算现在回来?” “阿芙写了信回来,是有这么回事。”长公主答了。 “朕打算派人将她接回来,你怎么看?”皇帝又问。 长公主犹豫了片刻,“皇兄,我想叫阿芙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现在不想回来,我也不会逼迫她。” “她大了,也该在外头历练历练,皇兄,她总不能一直活在你我的庇佑之下。”她本就不是要女儿整日待在屋中做女红的母亲,她虽想叫女儿回来,可是女儿既不愿,她也愿意放手让她在外头多待些日子。 “皇兄,妹妹感激您心中惦记阿芙,但妹妹想请您收回成命。” 皇帝似有所悟,他坐在那儿,紧绷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像放松了一样,若仔细去看,他鬓角的白发又凭添了几分。 长公主还不知道皇帝为何见她来,又过一日,听见皇帝下旨,让顾承礼前往边城代他督战,她方才明白昨日那番话,大概是皇帝故意叫她前去问的。 “你这孩子,储君不离京,这是多少年来的老规矩。”作为姑姑,长公主听着消息,便去了东宫。 “姑姑,侄儿也想和阿芙一样,到民间去看看。您放心,侄儿不会出事,侄儿会平定边城战事,带着阿芙一同回来。”顾承礼温和一笑,他的行李也已经收拾好,下午便要点兵出征。 “当年父皇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定可以。”话说到这儿,顾承礼的脸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出现了些孩子气。 “你去了边城,万事都要同军中将领商议着来,不可武断□□。”随这些话皇帝早就嘱咐了一回,可是长公主还是唠叨了一回,顾承礼安静的听着,是不是应声。 “照顾好自己,万事都要当心,还有替姑姑照顾好阿芙。”长公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侄儿明白。” “若是侄儿前去,阿芙定会大吃一惊。”顾承礼笑了笑。 顾承礼到边城那夜,阮梦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简单换了衣裳就去见他,只是上前一张口,又带了几分鼻酸,“二哥,你怎么会来?”储君不离京,这是老规矩。 顾承礼看着她,“果真让你大吃一惊了。” “宫中一切可好?”阮梦芙伸手摸了摸眼睛,方才问道。 “都好,本来父皇打算派人接你回京,被姑姑拦下了。” “而我是替父皇而来。” 顾承礼三两句话便将京中情况说了明白。 “阿律的事,我在来的路上知晓了。”顾承礼低下头看着她。却不想阮梦芙眼睛亮亮的盯着他,“二哥,你也相信阿律没出事对不对。” 顾承礼低头思索了一回,“虽我不知道当时 情形如何,但我相信,他肯定没出事,或许他此刻也正在谋划些别的事。我想了想,从小到大,也只有你以为他心思单纯。”顾承礼叹了一口气。 “二哥,你莫不是说我是个傻子?”阮梦芙嘟囔了一句,不过她心中欢喜,这还是第一个明明白白告诉她,年易安还活着甚至可能接着这一场战事做掩护去干别的事之人了。 “我可没这样说,我们阿芙最聪明了,好了,我还要去军营,话留到等我回来再说。”顾承礼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他是特意先来瞧一眼阿芙的,营中将领都在等着他,此刻也不是闲聊的时机。 阮梦芙点点头,一直送他到别苑门口。 顾承礼第一日到边城,在军营待了一整夜,天亮了,白老将军方才说:“殿下舟车劳顿,军务容后再议。” “也好。”顾承礼起了身,略略看过营帐中的将领们,心中记了大概。 等他进城,城中人山人海,皆是围观他。 阮梦芙混在其中,她的身旁站着的是柯盈盈,柯盈盈一见到顾承礼的身影,便戳了戳她,“太子殿下长得可真好看。” 说来阮梦芙同顾承礼比起同阮泽还有几分样貌相似,更像是她的亲哥哥一般。 “那是自然。”阮梦芙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顾承礼一来,城里百姓像是换了副面貌一般,充满了希望。 “郡主,你在想什么?”柯盈盈见她盯着远处发呆,不由得问她。 “我在想,这回我二哥来了,加上阿律,咱们一定可以获胜。” 柯盈盈小心翼翼避开关于年易安的话来,“太子殿下这般厉害吗?” “你不知道,当初何家叛乱,他们两人可是出了大力气。” 柯盈盈不知此事,只好跟着点点头,见顾承礼走到她们跟前了,方才赶紧行礼。 “不必多礼。”顾承礼虚抬了一把手。 “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阿芙。”他甚至还对着柯盈盈道谢。 说来也是阮梦芙写了一封信回去,告诉他,她在这里颇受柯家照顾,不然他也记不住。 “臣女不敢当,殿下谬赞。”柯盈盈受宠若惊,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 顾承礼一笑,并不再同旁人说话。他自去见阮泽,留下阮梦芙同柯盈盈在一处说话。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见过了,他方才回了别苑休息。阮梦芙还有一肚子话要问他,此刻见他眼下淡淡乌青,只好压下心思叫他赶紧去休息。 “从前我和阿律站在一处,阿芙眼中可没我这个哥哥。”顾承礼难得见他对自己满心在意,忍不住笑道。 “二哥。”阮梦芙脸一红,心中越发想念那个不知身在何处之人。 匈奴军营 荣乌忍不住来回走动,终于听见了外头传来响动。 “报,将军,玄教主让人传话,新的一批药人已经饲养成功。”传令兵低下头,脸上一点儿喜色都没有,毕竟,那些被制成药人的也是他们患难与共的兄弟。 “好。”荣乌沉着一张脸。 “还有之前失控的那些个药人,都已经处置。” 荣乌心情不虞,这两三日间,药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接二连三的开始攻击人,从前他们受玄凤控制,只攻击敌军,不攻击自己人,这两日,替药人送饭的人都被咬了。 他对玄凤发了一顿火,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进行药人饲养,事已至此,眼见攻破边城就在眼前,匈奴军本就不靠人数取胜,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同圣教合作。 “玄凤可有查出药人为何不受控?”他忍着怒气问道。 传令兵头低的更低了,“玄教主说,还在调查之中。” “带话回去,三天后攻打边城若药人出乱子,本将不会放过他。” “是,将军。” 玄凤依旧一身黑色斗篷蒙面,他面前躺着一个刚刚被他杀死的药人,他似乎颇为不解,“这批药人的丹药由谁负责?” 他的面前站着数位同样身着黑色斗篷的黑衣人,其中一位默默的站了出来,“是属下。” “号牌十四。”玄凤抬眼看了一眼对方,面色一沉,“摘下面具。” 第57章 “号牌十四,摘下你的面具。”玄风朝前走了两步,半眯着眼看着那个有些不同寻常的十四号。 其余黑衣人皆看向十四号,十四号没有动,枉若不闻。 “摘下你的面具。” 玄凤面色一冷,手一动,眼见着就要亲自去取那张面具的时候,十四号伸出手缓缓伸向自己的面具,他的五指指骨分明,肌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白色之下的深青色血管一根一根脉络分明,仿佛还能感受到血液流动。他的手指终于贴在了面具之上,他揭下面具的那一瞬间,接触到阳光的每一寸白色肌肤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从手指指端起始,火样纹路浮出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整条手臂,直至裸露出来的脖颈处,最后遍布他那本隐藏在面具之下,而如今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脸上。 最后,那道火纹消失在眼尾处,接连的是比火更加耀眼的红色瞳孔,摘下面具后,十四号显然很痛苦,额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不停地滴落着。 玄凤浮起的杀气瞬间敛下,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枚黑色丹药,“服下。” “是,教主。”十四号颤抖着双手将丹药吃下,又将面具重覆在脸上,那道火纹开始渐渐暗淡褪色,最后重归于肌肤之下,恢复了最初的苍白病态。 “我不想再看到有下次。”玄凤淡然道。 “是,教主。”十四号痛苦的捂住胸口。 “抬下去,烧了。”玄凤指着地上已经没了生气,也看不出面容的药人吩咐下去。 待挥退了所有面具人之后,玄凤身后出现一位白发道士模样的脑子,正是白凤。 他手握着拂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若是仔细去看,便能看出他的脚步虚浮,显然是前些日子所受的伤还未好全。 “师兄,你的药果真出了问题?” 玄凤没有理他,径直走到另一旁看着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各色瓷瓶。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打伤我之人混入了我们的人中,没准儿就是那个人偷偷对你的做了手脚。”白凤不死心,跟上去,说话间都带着癫狂。 玄凤终于偏过头瞥他一眼,显然是不信,“若真有此人,你如今还能站在我面前?你不要为了你的无用导致任务失败而找借口。”他的手下血液之中皆有他的丹药,面具便是解药,若摘下面具,便会出现方才号牌十四那样的景象。 “师兄!我说的句句属实,难道你就以为当年的叛徒全都被你杀光了吗?你别忘了,霍光的行踪你到今天为止都还没有找到,我亲眼所见,那丫头不仅对我们的药没反应,她的身边还有一条霍光养的蛇。” 不等玄凤回答,又有面具人走到跟前跪下回话,“教主,荣乌将军传话,三天之后,攻打边城。” “嗯。”玄凤应了一声。 “如果你说的那丫头果真和霍光有关系,我倒想去瞧瞧。” “师兄。”白凤急红了眼。 “在我将你制成药人之前,滚出去。”玄凤低下头,又开始捣鼓他的丹药,并未将白凤之言放在心上。 白凤捏紧了拂尘,最后一甩,愤然离去。 面具人所到之处,匈奴士兵皆往后退,警惕的看着他们。 十四走在队伍末端,他的脚步虚浮,因为药效此刻正在他的全身游走。 “十四,你没事儿吧?”他身旁的黑衣面具人见他快要摔倒,连忙拉了一把。 “我没事。”十四摇了摇头,依旧捂着心脏。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腕处裂开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了乌黑的血。 可他嘴上说着没事,一回到住处却又立刻倒在床上不停地翻滚着身躯,众人已经见惯不惯,除了先前多问了十四一句话的黑衣人替他倒了一杯水后,却也随着众人一起沉默着准备轮值。 “报,匈奴军异动。” “全城戒严,准备迎敌!” “是!” 边城军自先锋军传回消息之后,随时待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匈奴攻打倒数第二天 华老头儿制药的小院已经数日不曾打开过,不仅为了医治已经受了丹药之毒的将士,更为了接下来迎接更多的药人,华老头儿马不停蹄,接连数日都不曾合眼研制解药。 又配出一副解药,华老头儿快速的查看着这些日子的研究成果,敌军药人所用的续阳丹配方他按照当年的记录配置,可怎么配都差了一些效果。 “华老!”他的小徒弟本不该此时出现在此处,可这会儿却不顾规矩匆忙推开门跑到他跟前。 华老头儿最不耐烦旁人在他专心致志做事之时打扰,此刻冷着脸看着眼前的徒弟,“还不滚出去。” “师父,您听徒儿说,徒儿在医馆外头发现了这个。”小徒弟喘着粗气,从腰间取出一根绑着一个小布包没了箭头的断箭。 “您快看看。” 华老头儿连忙接过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粒黑色药丸。 “徒儿想,这会不会是有高人相助,那枝箭入木三分,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冲破将士防线,一定是内力极其深厚之人。” 小徒弟说完,他想得到几分赞许,可华老头儿已经重新投入到了制药之中,哪儿理他。华老头儿眼神中透露着痴狂,如今再也耽误不得,他任何方法都不能放过。 小徒弟摸了摸头,心中还在感念,这是哪儿来的神仙高手,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郡主,书院已经收拾妥当,那些您吩咐接进来的妇孺也都被安置到书院何处。”白芷忙完了外头的差事,一路小跑回阮梦芙房中回话。 “这样就好。”阮梦芙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全城戒严,各处百姓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房中,她担心那些个只剩下老母幼儿的家中无人,便做了主将他们接到书院一同看守。 “郡主。”白芷脸上露出了几分害怕,哪儿哪儿都有身穿玄甲的将士巡逻,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儿童手中也都拿着护身的刀具,她从前从未见到过此景,这时心中忐忑。 “别怕。”阮梦芙轻声安慰她。 外头又一次吹起了号角声,这是军中在演习,也是让老百姓演习若城门破了如何躲避。 也不知道阿律怎么样了,阮梦芙心中比起担忧自己的安危,此刻更多的是担心年易安如何。 “郡主,医馆派了人来,想求郡主将多余的药材送去。”又有人前来传话。 “尽管让他们来取。”阮梦芙想都没有想,吩咐道。 匈奴军中 玄凤长舒一口气,他的面前又站着成百上千的药人,这回他的续阳丹再也没有缺点,那些药人皆是直勾勾的望着他,他抬起手示意他们坐下,他们便按照指令坐下。 “出发。”他又抬了抬手,所有的药人皆是动作迅速的起身,跟在正常的士兵身后徒步走向边城。 玄凤翻身上了马,他的左边是骑着马的白凤,他的身后还跟着许多面具上刻着号码的面具人,他们沉默不语,也毫无生气。 十四走在队伍中间,前日的惩罚没有让他能好好的休息,如今他的身体依旧残留着毒素,也就代表着他的身体还不能像正常人一般行动自如。 “师兄,你可有想过若是这一战败了,我们该如何?荣乌不会放过我们的。”白凤心中有些担心,他接连在边城受挫,还折了小徒弟在里头,这让他觉得边城之行变得棘手起来。 隐在黑色斗篷之下的玄凤隔着面具发出了一阵沉闷的笑声。 “不会败的,我的计划可不止两军交战。” 玄凤说的笃定,像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但愿如此。”白凤只好点点头,不再说话。 “成了,终于成了!”华老头儿放下手中刚制成的黑色药丸,手舞足蹈。 “快,今夜连夜赶制此药。” 司毒处的人早已经做好准备,只等他吩咐。他一开口,众人快速而又丝毫不乱的行动起来。 匈奴军至边城五里处,两军相隔不过百丈。 交战的同时,城门上的号角声嘹亮高亢,响彻了整座城池。 玄凤安稳于战场后方,随着他的指挥,数千药人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向战场最前方。 惨叫声络绎不绝的响起,玄凤的嘴角不禁挂起了微笑,他好整以暇靠坐在椅子上看着两军交战。 “不好,情况有些不对。”白凤脸色一变,“师兄快看!” 玄凤起身看向远方,他的药人们本该所向披靡,此刻却不对劲,所有的接触到边城军的药人皆在往后退。 没了药人走在最前方,边城军士气上涨,战况一下被逆转。 他神色微变,抬起手正要将药人重新召集之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风动。 他猛然转身,身后的面具人们皆安静站在他的身后,并无异动。 荣乌铁青着脸走向他,拔出刀指在玄凤面具之上。“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解释,你休想活着离开。” “将军别急,本座还有别的准备。” 玄凤伸出手指,轻轻推开刀尖儿,他的手指被划破了渗出一点儿血来,他也并不在意。 他随意的抓过一个面具人,用刀划破他的喉咙。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扇了扇,面具人脖子流出来的血顺着他手的风飘向前方。 书院大门紧闭,阮梦芙坐在正厅之中,听着那号角声,心不由得捏紧。 太近了,这还是第一回这样近的战场,她坐在那儿仿佛都能感受到地板在震动,她的耳旁仿佛能听到厮杀声。 战报时时都有人奔回城中传递。 忽而间外头乌云压顶,雷声大作,似有一场浩天劫难将要发生。 第58章 顾承礼站在城楼之上,他眼见之处,皆是红色的血染红了地面,可没有人往后撤退一步,他隐隐约约能看见匈奴军后方那一片黑压压的身影。 就在一刹那,从那黑色身影处开始,像是有血色雾气散发,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所有的人都逃不掉,被雾气笼罩。 “玄凤,你做了什么!”荣乌铁青着脸,他的身前,那些药人比之之前更疯狂!他们不在只针对边城军,而且见人就攻击。许多匈奴军本没有防备心,一不小心便被咬伤,瞬间,战场风云涌动。 这天气也像是开始配合,电闪雷鸣,一道闪电自划破天际,映衬着玄凤那张脸更加可怖阴郁。 他丝毫没有被荣乌的语气吓住,“将军,你想要赢,那么多制出一些药人来,又有何关系,我说了,我不止准备了一个办法。” “你!”荣乌气急,那些被咬了的正常士兵此刻也丧失了神志,开始攻击敌军。 他拔出刀,刚要传令,却被玄凤识破,玄凤冷声道,“将军,如今已到这一步,你以为你此刻退军,回去之后,大王会饶恕你?” “将军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妻儿想想。” 荣乌身子一僵硬,撤军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药人越来越多,玄凤一抬手,皆冲向前方,他们比之之前实力更甚,就算边城军身上有让他们惧怕的东西,此刻也都没有用处,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要逼至城下。 “接下来。”玄凤见到此景,勾起了嘴角,转过身看向一直未曾动过丝毫的面具人们。 “摘下面具。”他随意的一句话,让白凤脸色突变,“师兄,你该不会。”这些面具人是玄凤多年心血培育,如同护身符一般。用在此处,他莫不是疯了? 面具人们没有一个人犹豫,他们抬起手,触碰着那张有些编号的面具,揭下来瞬间,每个人身上的火纹自肌肤之下浮起。他们每个人都经年不曾将面容暴露于空气之中,此刻面容因着接触空气而狰狞。 周身之人无不吸气凝视。 玄凤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皮鞭,他的掌心多了一道口子,浸湿了皮鞭。随意像空中一舞,啪的一声确实抽的所有面具人痛苦不已。 “进攻。” 一声令下,这些面具人似火球一般蹿向战场前方。 城楼之下,众人脸色皆变。 “那是什么?” “殿下,请您退去城中。” 霎时间,叫顾承礼离去的人越来越多。 顾承礼抬起手止住他们的声音,并未后退半步,只是见着这样的诡异场景,他也忍不住皱眉。他的脚边放着装有蓝色箭矢的箭筒。仔细去看,城墙之上,每个人脚边都放着同样的箭筒。 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随时都会执起手中长弓,朝城楼之下放箭。 他又看向远方,那儿也似乎正在发生着什么。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并不来自于此时战情告急。 玄凤心中的喜悦越来越盛,他的眼中带着癫狂,他就要成功了,这里将会成为他的战场,天下也将会属于他。 眼前有什么越来越近,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当空气被搅动冲向他的脸时,他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他挥起手中的皮鞭,朝面前之人挥去。 “师兄小心!”白凤大喊一声。 可惜,他话音刚落,玄凤和面前那个满脸皆是红色火纹,双瞳血红的面具人已经打的不可开交。 他脑中灵光一闪,这就是那个打伤他的人! 他一甩拂尘,想要帮忙,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开,包括他在内的众人皆近不了这二人的身。 “你就是白凤口中的黑衣人?”玄凤平复着汹涌的血气,看着面前之人。 “是又如何?”黑衣人淡淡的开了口,带着几分沙哑。 “你是大余皇帝身边之人?”玄凤似乎来了兴趣。 “师兄,你还啰嗦什么,快解决他!”白凤大喊道。 黑衣人看着他,那双被血色充满的双眼平静而又清明。 他从地狱回来的那日起,便只有两件事让他牢记于心,不,是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让他永远不能安稳入睡。 而此时,其中一件事情,终于快要到了了结的时候。 他慢慢闭上眼,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人人都朝他身上丢石头,人人脸上都带着厌恶恐惧,捂住了嘴,却用他能清楚听见的语气说着,“怪物!怪物!快滚出去!” 他不是怪物! 他从来都不是! 他的双眼是红色的!他的皮肤上有火纹!可他不是怪物!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嘴角的血迹让他那张本来就可怕的脸显得更加可憎。 “怪物要吃人了!” “杀了他!” “杀了他!不然他就要吃了我们。” 他只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缩在角落忍受着身上被碎石砸出来的痛楚。 他不是怪物!他好不容易从开满了曼珠沙华的地狱之中逃出来,他不是! 他鼓起勇气想要再次对着面前所有的人大声喊他不是怪物的时候,他的额头上不知是什么液体滴落,糊湿了他的眼,让他的视线模糊。 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将所有的人都给杀掉,既然都说他是怪物,他何不就真的重新回到地狱,成为怪物!眼前的这些人,与他毫无干系,为何要恨他,怕他,伤害他!不,此刻的他本就还身处地狱之中,所谓的光明,所谓的逃出生天,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只是从地狱的一处爬到了另一处。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许打他!”他想要努力看清楚是谁,却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那道娇小的身影走到他面前,轻轻地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再一次睁开眼时,眼中红色血气褪尽,恢复了波澜无惊的黑。 “有趣!”玄凤见他呼吸之间就恢复了常态,心中兴趣更浓郁。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直攻玄凤命门。 “疯子,疯子。”白凤嘀咕了一声,他越发不安,他那教主师兄口中说着报多年前之仇同匈奴合作,可他一门儿心思确实炼制他的丹药,好叫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被他控制。如今出现这么以一位不被他的丹药控制的人,他只怕全身心思都在此处上面,战场情形如何,他只怕会不管不顾了。 “他这是何意?”荣乌黑着一张脸,看向白凤。 “将军稍安勿躁,此人怕是大余安插到我师兄身旁的眼线。您放心,师兄定能将此人捉住。” “您看,咱们就要将边城攻下了。”白凤向前一指,荣乌定睛看去,果不其然,那些个身穿黑色斗篷的面具人此刻已经一路无阻的奔至城楼之下。 他此时心中稍安,此战孤注一掷,若败,匈奴定元气大伤,他已经付出了不知多少士兵的性命,不能败! “将军,被药人咬伤的士兵越来越多,咱们该怎么办?”身旁副将担忧。 “此战不能退!”荣乌冷声看向前方。 他们二人说话间,白凤又看了一眼玄凤,此刻玄凤身旁之人皆被他下令摘下面具,再无可用之人,而他,此刻不宜在留在此处。 趁着无人理他之际,他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满天黄沙之中再无他的踪迹。 黑衣面具人至城下之时,顾承礼神情一滞,不过一息,他已经稳稳的握住长弓,极快的从箭筒之中抽出蓝色箭矢,站在他两旁之人看见他的动作,随之一同执弓。 看见第一个黑衣面具人出现在长弓射程范围内时,顾承礼毫不犹豫高和一声:“放!” 数枝蓝色箭矢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射向黑衣面具人! 那本该势不可挡的黑衣面具人,浑身上下皆中箭,却并没有减速,顾承礼放的那一箭射中他的右眼时,他终于哀嚎了一声,停下脚步,浑身上下开始冒着气,发出阵阵被火烧焦的味道。 “有用!”不知道是谁喜悦的大喊了一句! 顾承礼神色一凛,快速的抽出第二支箭矢向另外一个黑衣面具人放入去。 接二连三的黑衣面具人中招陨落,那些个药人也随之开始动作变得迟缓。 时机正好!方才有意避开的将士们一鼓作气,上前反攻! “报!玄教主手下皆亡,药人损失过半,将军,我们该怎么办!”传令兵灰头土脸的跑回后方。 荣乌脸色巨变,翻身上马,“此战不能退,听我口令,所有人进攻!” “留下一队,看住玄凤!”他急匆匆留下一句,踏马奔向前方! 此时,城门大开,白老将军身着玄甲,领兵迎敌! 雨不停地落下,被黄沙吸入后,地面呈现一片浑浊的血红。 顾承礼站在城楼之上,不知过了多久,第二轮太阳已经升至上空之时,他已经麻木的手指终于放下了长弓。 此战终于胜了。 玄凤躲过一击,他自放血后,功力散去大半,饶是这样,他同面前之人依旧能打的有来有去,可见其功力深不可测。 “你虽熟悉圣教秘技,可惜你忘了,本座最不怕的便是这些东西。”玄凤抬起手擦去嘴角淡淡的血色。 玄凤面前的人虽不比他狼狈几分,兜帽却已经滑落,露出那张已经没了火纹的冷白面容。 “是吗?”面前之人听见此话,轻笑了一声,他大概是天生不爱笑,此刻笑容比这雨还冷。 玄凤微微皱眉,覆盖在他眉眼之间的面具已经破裂,露出他额上描着的那朵浅浅的曼珠沙华的花瓣来。 他有些不解,因为他面前之人忽然问道:“你这一辈子,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你可知道?” 第59章 虽然药人被灭,可这场杖也并不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胜了,荣乌率兵誓死抵抗,那些个匈奴军生来就是长在沙漠平原中,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不是白老将军一行人可比拟的,可白老将军久经沙场,稳住大余两朝战情,在南越地境,让南越周边列国从不敢伸出狐狸尾巴来作死,便是他如今离开南越来到边城,南越依旧是风平浪静,足以证明他的作战经验丰富,不是荣乌可以比的。 但双方各有优势,自正面交战后,双方你退我进,交战五个月,匈奴王城终于被好起来的阮泽带兵同白老将军率军攻破,匈奴王当场吓得屁股尿流,不知道是不是他服用丹药过了头,一时双眼上翻,就直挺挺的死了过去。 招降赔款这些事情都要两国交涉,忙碌的人继续忙,只是这场仗终于赢了,最开心的就是边城百姓,他们自发的去清扫着战场,告慰亡灵。 这一切传到阮梦芙耳朵里的时候,她都不在意,她只想知道年易安到底在哪儿。她走的有些累了,抬起头隔着火红的兜帽看了一眼悬挂于空的太阳。 “咱们到哪儿了。”她问了一句,便有人上前拿着地图指给她看。 他们此刻站在小土堆上头,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低矮的灌木丛,远处还有牛羊在悠闲的啃草。青戈从前方赶回来,他翻身下了马,拿着一张自家郡主亲手所绘制的画像指着远方不同的圆顶帐篷。 “主子,奴才问过了,前些日子是有人见过律少爷从此处过,像是在追赶什么人,他们说瞧着律少爷追着人是往东边去的。”青戈说完了话,便见自家郡主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已经出来有些时日了,可到处拿着画像去找人,都没有人见过她的阿律,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儿线索,她当然不能停下。 此刻虽风尘仆仆,可她怀抱希望,一双眼睛更是又黑又亮,叫人看不出一丝疲惫来。 白芷递上水壶,她喝了一口,翻身上了马继续朝前行进。 “郡主,太子殿下来了信,后日咱们必须返回城中,不然圣人要让大军亲自护送郡主回京城。”白芷骑着马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旁。 阮梦芙只点点头,她不是不知事,可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再找一些阿律还活在这世上的证据。“让我再往前走两日,到时候若再寻得阿律身影,我就回去,让旁人继续追寻。” 一旁还有好几个半大小子,正是吴策等人。 吴策闻言,策马行至阮梦芙身旁,“郡主,你回去,我们几个会找下去。” 阮梦芙点点头,她是一定要将阿律带回京城,不止她,或许还有许多人要带阿律回去。 三月前,邪教药人一并被消灭时,她二哥告诉她,对付药人的解药都是年易安送来的,可是那□□退荣乌之后,他亲自率兵跟在大军身后去搜寻过邪教之人还有年易安的踪迹,可惜除了地上的一片血迹,还有那个若不是他瞧着眼熟就要被黄沙掩盖的玉佩之外,并未找到年易安的踪迹。 顾承礼握住那枚玉佩,周身之人皆在劝他回城,毕竟他今日已经起到督战的作用,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城中的。 这枚玉佩是阿芙给年易安的,阿芙自幼带着这枚玉佩,此物作为信物给予年易安,便是他不懂二人之间情感,也知道这枚玉佩的分量有多重。顾承礼脑子转的很快,不够片刻就想到了好几个阿律为何会将玉佩遗落的缘由。 可是无论哪一个缘由,都不是他回了城中,好对阮梦芙细说的,阮梦芙日日夜夜等着年易安回去的心思,大概是全天下同年易安有关系的人之中最重的。 他思考了许多事情,一路走回城中,又将玉佩交给阮梦芙的时候,他亲眼看着,他的妹妹眼中一下就没了光。 过了好些日子,阮梦芙终于恢复了元气,因为她坚信年易安一定没有死,而且她此刻也不能任性的跑出去找,她的任性要叫多少人力物力,她都知晓。她只能静下心来,认真的谋划着若阿律不自己回来,她该去哪儿找的这件事。 可城中竟然流言四起,皆是问年易安一个十五岁大的少年郎,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能耐能从邪教手中找到制服药人的解药,他会不会同邪教有何干系?此话一提,虽包括司毒处华佘华老头儿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觉着问出这话的人,脑子有病,别人千辛万苦潜伏入了匈奴军营找到解药送回来,等药人灭了,这群人不提他的功劳,居然开始怀疑起了他的身份。 白老将军带领大部队追击敌军,这回他实在生气,匈奴军若是正正当当同他们打一仗,他倒不至于气的想要去匈奴王城问问匈奴王是不是脑子有病,要将自己的将士制成人不人,鬼不鬼的药人。所以他同军中参将,谋士还有太子和端王一商议,此刻药人大灭,他们又手握解药,大军实力比起匈奴军更是尚在,何不乘胜追击,况且邪教一事至关重要,一日不将邪教全部铲除,日后还会出现多少药人和别的祸事,谁都不敢去想象。 他自去了,留下顾承礼镇守边城,那日他亲自率兵在城楼之上消灭药人后,军中将士不少对他高看一眼。但也也知道,剩下来的战争在不该叫顾承礼参与,若他出了事,等回了京城,功劳就都变成了催命符。可顾承礼亲自动手之事,叫边城老百姓都知晓了,又有阮梦芙在城中一直坚守着开办书院,兼着一直庇佑那些个孤寡老幼,一时之间,皇室的名声威望在城中极高。 关于年易安流言的这些话从传出来开始,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有人送到他的面前。 阮梦芙正在和顾承礼商议着书院的事情,听见来人回话,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顾承礼也没有对来人多说什么,只吩咐人下去看看传言源头。 阮梦芙回过神的时候,满肚子都是愤怒,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忍不了这口气,偏过头看向顾承礼,“二哥,你信么?” 顾承礼挥退了众人,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我昨日收到父皇来信,杨林上奏,提及阿律手中有明心丹。” 阮梦芙虽不知道此物到底是什么,可她下意识咬住了下唇,还带有一点儿心虚的继续听着顾承礼说道:“我也是第一回听说此物是当年剿灭邪教,司毒处炼制此药以克制邪教之毒。” “因着父皇不喜旁人提及当年之事,当年邪教一案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剩下的许多东西只有大理寺司毒处留存。”顾承礼说着就觉着有些叹息,他的父皇自然是贤明之人,可对邪教一事上有太多的偏执,导致当年剿灭邪教之后,那些个应该留下来让人好好研究的东西都没留存。 “父皇已经让人彻查年家。” 为了一个同邪教有关系的丹药都要彻查年家,阮梦芙心一惊。 他的目光像是能够洞穿阮梦芙的内心一般,可他的语气还不算太坏,还带着一些无奈,“阿芙,他回来会面临许多问题。”他甚至觉着年易安留在外头诈死也好过被他们找到带回京城去。 这样想着,他狠了心,又说:“阿律若还活着,留下玉佩,只怕也存了让你莫再寻他的念头。” 阮梦芙鼻子一酸,“你胡说。” 只是她倔强着不肯叫眼泪往下掉,“我娘,吴都统,吴夫人他们是如何想的?” 阮梦芙咬着牙,看着顾承礼,“二哥,你说呀,你到底信不信他?” “你们都觉着他能做成功这回事,是因为他也是邪教中人?” 顾承礼摇了摇头,“我自然不信,他自小就和旁人不同,只是这回之事,太过扎眼。”还有句话,顾承礼硬生生地止住了口没有说出来,为何这回年易安会有这么多让人生疑的地方来,他想,大部分缘由还是为了阿芙。 邪教三番两次想要谋害阿芙,虽阿芙侥幸躲了过去,可邪教一日不除,只怕是一日都会惦记着阿芙这个一来就破了邪教好事的人。年易安自然不会叫此事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永久铲除这个祸患,叫他们再无伤害阿芙的可能。 二来便是,年易安想要娶阿芙,可他没有靖安侯府的爵位傍身,虽是太子伴读,又进了禁卫还领了十四军统领一职,可京中谁人不说,这些都是靠着他有太子和吴白做靠山得来的。他若想娶阿芙,便真的要真刀真枪的拼出功劳来。 再有部分原因,顾承礼也想不明白,但是他觉着,能叫年易安冒着被众人猜忌都要做的事情,对年易安来说,也一定十分重要。 可这话他不想说,说了只会平添阿芙的伤心愧疚。 “他明明就为军中立下大功,若不是他,那些个药人,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被消灭,若不是他,我们如何还能安安生生坐在此处听着旁人对他恶言相向。“ “他不该被如此对待,二哥,就算是他自己离开的,我也一定要把他带回来,把他带到舅舅跟前,问问朝中大臣,他凭什么要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她亲自带着人寻找年易安之事,边城四处都快叫她翻了个底朝天,可是依旧没有寻得年易安踪迹。 今日是她头一回寻到有人瞧见了年易安的踪迹,她心中振奋的很。 可她又不能不回去,她骑上马儿朝着牧民指的方向又走了两日,在无所获,只好对着吴策千叮万嘱了一回,带着随从返回边城。 顾承礼看见她回城,还带着几分兴奋,一问便知她是打听到了年易安的下落来。他瞧着阮梦芙瘦成尖儿的下巴,到底没有打击她寻人的信心。 若是年易安没有出事,这大半年都不曾出现在阮梦芙面前,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他想要开口打碎阮梦芙的想象,告诉她,年易安大约有心不回来,不然为何偏偏要叫阮梦芙为他牵肠挂肚大半年? 不过他还是带来了一个叫阿芙高兴的消息。 “阿芙,年家之事有了眉目。” 阮梦芙不由得竖起了耳朵,顾承礼接着说道:“阿律的母亲乃霍光弟子,霍光当年确实是邪教中人,后来叛逃邪教,帮着司毒处研制了不少对付邪教之药。父皇虽不喜霍光出身,却也没伤他,让他归于山野。他的母亲既是霍光弟子,那么他为何会有明心丹,为何能潜伏匈奴军找到解药一事,也能说清。” 霍光这个名字,她是听过的。她只是不知道霍光同年易安到底是什么关系罢了,如今一听,这确实算是个好消息。 顾承礼见她脸上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心下略一想,“你是不是早就知晓此事。” 这事情,她一直瞒着,连身旁亲近之人都没提过,此时也不算秘密了,便点点头,拿出那方素白手帕来,三两句将她那回问华佘之事讲了出来。 顾承礼也没有责备她这些日子什么都不肯讲,之事惊讶她到底是沉得住气。 “我打算去滇西一回。“既然不准她在此处寻找年易安的踪迹,那她就去滇西瞧瞧。 顾承礼眼神之中突然带了一点儿叫阮梦芙看不懂的情绪,随即他缓缓开口:“还有一个消息,父皇和姑姑有意给你定下亲事。”这回是动了真格,因为连长公主都默认了。 第60章 “定亲?”阮梦芙惊讶,“不曾,我不答应!”为什么好端端的现在提定亲之事,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同旁人定亲。 “我这辈子就认定了阿律,别人我不嫁。”她不曾有过一秒犹豫。 顾承礼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若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呢?” “他不会的。”阮梦芙低下头去,回答的依旧很坚定。 “父皇他不会轻易答应你,让你一直等着他。”顾承礼轻飘飘说出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他父皇大约想要找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做阿芙的夫婿。 “我会写信给他!”说干就干,阮梦芙立马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给她娘,一封送到她舅舅手上。 顾承礼没多说什么,他不说不代表他对阮梦芙写信回去的事情抱有太大的乐观。 结果,八百里加急回信,皆是催她回京。 连着半个月,每隔三天她都能收到一封催她回京的信。 到了今日,吴都统亲至,为的就是将她和顾承礼一起带回去。 她在屋子里坐着,瞧白芷领着人收拾行李装箱,她有些气闷,干脆去了书院。 书院这一段时日里都很热闹,打了半年仗,终于大获全胜,重回书院念书的人多了许多,无论什么时候去书院看,都是好几百个人将书院坐的满满当当的,还有站着学字的。这是初级班的情况,阮梦芙设下初级班方便的是所有有心想要学几个字却又没有参加春闱或是没有多少时间之人。 还有中级班和高级班,为的是那些一心向学而根据当下的能力设置的,也有许多人在整日刻苦念书。 阮梦芙绕着书院所有的教室都转了一遍,如今书院运作自如,便是她不在此处,她选出来的书院管事也会将书院管理的妥当。 她这大半年除了担忧年易安,唯二做的事情便是这书院了。 她又走到另一处小院子,十几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此刻都在跟着柯盈盈学千字文,叫她进来皆放了下手中的书,冲着她跑来,还有胆大的抱住了她的腿。 “郡主姐姐,郡主姐姐!” “你们还在念书,我说过念书的时候该如何做。”阮梦芙故意冷下脸问着孩子们。 “不该受外力打扰,应该好好听先生讲课。”有孩子答了。 “所以你们现在该做什么?”阮梦芙又问。 “继续听课。” 这群孩子倒也听话,此刻也不缠着她,规规矩矩的回去坐好,柯盈盈看她也在,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认认真真的教着每一个字。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柯盈盈吩咐了一句,叫孩子们自己联系。这才去寻她,见她倚着柱子发呆。 “郡主,你可是有心事?”柯盈盈靠在另一边看她。 “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事,我想托付于你。”阮梦芙回过神来,冲着她安慰一笑。 “何事?”柯盈盈知她要离开边城了,这儿能叫她放心不下的也只有这座书院了。 “我想将书院托付于你还有晓莲几个。” “郡主真放心的话,我们定能将书院管好。保准明年春闱还能送几个学习进京赶考呢。”柯盈盈连忙点头,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阮梦芙只点点头,“你有什么事尽尽管写信送到京城。” “好。”柯盈盈这会儿才有了不舍她离去的情绪。 “你还会再回来吗?”柯盈盈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犹豫,“自然会,书院还在这里,我如何都还会再来看看。”书院是她花了大心血才办起来的,她怎么会舍得走了之后再不管它? “好,我会在这里恭候郡主。”柯盈盈冲她一笑。言言 等到了第二日,回京的队伍就启程了,她来这里的时候,边城百姓对着她指指点点的一幕幕,她都还记着。 她坐在马车中,忽而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声的郡主。 她这才撩开车窗帘子往外头看去,道路两旁的老百姓,皆是眼含热泪,不舍的望着她的马车。 她忽然间心中有些酸胀,她伸出手,冲着众人用力的挥了挥。送她的人不少,一路到了离城门十里外的地方都还有百姓在送她。 她有些想哭,却觉着自己是高兴的。 送行队伍由吴白亲自率领,一路平静,没有宵小之辈敢上前捣乱。 阮梦芙坐在车上,时常发呆,旁人都以为她是因为要到京城了,近乡情怯。 “郡主,太子殿下着人传话,在此处歇一晚在继续前进。”白芷撩开了车帘走进来。 “好。”阮梦芙点点头,她又不挑拣住处这些,她心不在焉的跟下了马车,没有瞧见白芷脸上的欲言又止。 她没有心思注意旁人的脸色,待跟着人踏进大堂,走到后院时她才发觉此处她是来过的。 这个新修过的驿站,她去边城的时候在此处歇过一晚,还同阿律在此处道别。 “郡主,您楼上请。”驿官弓着腰上前热情迎接她。 这也不怪,大半年前,就是这位郡主来此处歇了一晚之后,他这驿站可终于火红了起来,也有钱进行休整,现在和之前比起来可大不相同,焕然一新了。 “有劳。”阮梦芙客气的点点头,走上楼梯。 她这回回来一路都不曾戴过幕遮,驿官抬起头来,看见她的脸倒是一愣。 依旧是那处栏杆,那一方小小的天空,只是没有了那场离别的雨,身旁也没了那个同她约定一定会回来的人。 她倚栏而立,忽而觉得越发到京城,她就越发有些孤独。 她站了许久,终于等到顾承礼上来。 “二哥,你知道吗?”阮梦芙轻轻的开了口。 顾承礼随她一起看着这片天,默默地等着她的下言。 “送给他玉佩那日,就在此处。” “那天下着一场大雨,我告诉他,一定要当心,我会等着他回来。” “他到边城的时候,我很高兴,虽然边城情况不容乐观,可他就在我身边,叫我很心安。” “我以为他这就算是平安回到我身边。” “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回来。” 她不由得握紧玉佩,那场雨依旧下的很大,不曾停歇片刻。 “你要我如何帮你?”顾承礼垂下眼看她。 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便是心性,互相摸的透彻。 在此处歇过一晚,到了第二日,越往京城去,越觉着繁华,不似边城刚经历了一场持续了半年的战争。 他们的车队畅通无阻的回到了皇宫。皇帝下旨,特务她乘马车回长寿宫。 走到宫道上时,远远的她就瞧见了长寿宫门口站着人,可不就是她娘。 她想都没想,叫马车停下,跳下了马车就朝长公主跑去。 “娘。”她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长公主伸出双手稳稳的将她搂进了怀中。 待又去太后跟前被关切了一番。 长公主吩咐人抬水让她洗漱,阮梦芙摇了摇头,“娘,我还有事要做。” 她脸上满是认真,长公主一愣,不过一息却又猜到了她要做的事情同年易安有关系。 “你要做什么?”长公主揪了心,问她。 阮梦芙跪下静静地给长公主和太后磕了三个头。 “阿芙要去做的事情,若是惹了外祖母和娘生气,阿芙先在此告罪,希望外祖母和娘能原谅阿芙的不孝。” “快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太后心疼外孙女,这许久没见一回来就给她磕头,她只有心疼的。 阮梦芙跪在那儿没动,因为长公主一直咬着牙,不曾松口。 “哀家的小阿芙怎么会做惹我生气的事?你在边城的事,都有人告诉哀家,哀家心中只有欣慰的,也知道阿芙如今做事颇有章法,不是那些个没有脑子的。” 这话一出,长公主哪儿不知,太后这心不知道偏哪儿去了。明明阿芙回来前还说着等她回来,就拘着她,让她好好的陪在她身边。 结果这头阮梦芙刚跪下告罪,太后就心疼上了。 长公主低下头,就看着阮梦芙直勾勾的看着她,满是哀求。 “娘。”阮梦芙怯怯的唤了一声。 长公主一顿,叹了一口气,“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她要如何拦,再拦只会将女儿退向更远的地方。 她娘和她外祖母皆是因为疼爱她,所以她求一求,她们便心软的答应。 可她舅舅呢,她舅舅会这般轻易被她求一求,就心软了吗? 她自太后寝殿退下,连衣裳都不曾换,白芷要跟,被她留下,“我又不是不识路,赶了这么久的路,歇着便是。” “可是郡主。”白芷还想说什么,被林女使轻轻拉住。 她便一个人走向御书房。 “母后,您知晓她要去做什么,您便答应她。”长公主等他走远,方才问道。 太后拿着她外孙女从边城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把玩着,听见她问,娓娓道来:“她同年家大郎自幼一块长大,她大病那年,你不能亲自照顾,是年家大郎日日伴在她左右。自此,哀家瞧着,阿芙对他可比对阿恂上心。” 太后虽久不出长寿宫,可她想知道什么,不过片刻,就会有人告诉她。 “阿芙如今很能独当一面,你就没有收到信儿,阿芙离开边城那日,边城百姓夹道送行。” “她能做到这一点,何尝会是个糊涂的?若她不是个女儿身,哀家只怕还要拦一拦,可她是个女儿家,这世上能叫女儿家顺心的事情又有多少?” “当年哀家亏欠了你,难道还要有生之年,再瞧着阿芙过得不顺心。” “哀家先前心疼她,此刻应下,自然也是心疼她。” 长公主默默听着,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阮梦芙走到御书房门口,便有御前大监打着千儿上前,热情道:“郡主万安,圣人此刻还在议事,郡主不如在侧间坐着喝杯茶,等圣人一得空,奴才立马通传。” “有劳曹公公。”阮梦芙微微点头,随着他去往侧间。 却很快就有人来通传,“圣人一听是郡主到了,立马就吩咐朝臣退下,说是许久不见郡主,此刻想念的紧。” 阮梦芙略微松了一口气,起码她舅舅心中还有念着她的。 她走到正门廊下,同顾承礼擦肩而过,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顾承礼对着她摇了摇头。 “是阿芙在外头?快进来。”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甚是喜悦。 “是”阮梦芙应下声,走了进去,一进去便跪下。 “阿芙给舅舅请安。” “快起来,叫朕好好瞧瞧。”瞧着说话声音透着喜悦,皇帝见着她,心情可谓是极好了。 可是过了片刻,阮梦芙依旧跪着没有起身。 “阿芙,怎么了这是?”皇帝不解。 “阿芙有一事要禀告舅舅。”阮梦芙缓缓开口。 “有话起来坐着说。”皇帝一招手,便有御前宫女要来扶她。 “阿芙还是跪着说吧,因为舅舅听了,只怕会生阿芙的气。” 皇帝何等敏锐,听见此话,第一时间挥退了房中宫人。 “有什么都起来说,你是姑娘家,这地上凉,受了凉可不是叫朕心疼。” 第61章 阮梦芙跪着不起,倒叫皇帝心中疑惑,方才顾承礼和朝中大臣在屋中议事,议的也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存在争议的一个人,便是年家大郎年易安。顾承礼起了头,希望他能嘉许年易安在此次边城一战中做出的战功。 皇帝震怒,方才已经训斥过一回顾承礼,好不容易听见外头传话说是外甥女来请安,他这心情才缓和了一小点儿。 “阿芙要说什么,尽管开口就是。”皇帝放缓了语气,到底没有责怪她。 阮梦芙盯着地面,“舅舅,阿芙恳求您原谅阿律。” 皇帝身形一顿,“你也是来为他求情的?”声音中已经包含怒气。 “是。”阮梦芙毫不犹豫的应了声。 “阿芙信他,同邪教没有半点干系。” “你如何断定?”皇帝低头看她。 “你可知道靖安侯世子当年为何会得上失心疯?全是他下的毒。”皇帝冷声道,他叫人将年家的事情彻查了清清楚楚,便是几年前靖安侯世子莫明得了失心疯之事,都查了个明白。 “小小年纪便用下作的手段坑害亲弟,朕该如何信他?这样心思不正之人,和邪教又有何区别。” 阮梦芙背一僵,随即立马反驳道:“当年靖安侯负了他母亲,小何氏对他苛刻,您可还记得他喉咙受过伤,阿芙听说,那是靖安侯世子同旁人捉弄他,将他推入水井中导致。” “若真要说错,靖安侯世子害他性命在先,阿律替自己报仇没有什么不对。舅舅不是教过阿芙,若有人欺负我,我就应该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这一顿偏帮,让皇帝有些气闷,“阿芙,你还小,不懂邪教的可恨之处。”他对邪教的忌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是积年累月下来,刻在骨子里头的恨意。 “舅舅,阿芙不小了。”阮梦芙抬起头,看着面容比起她离京时苍老了不少的皇帝。 “在边城时,阿芙曾亲眼见过邪教妖道蛊惑百姓的场面。是阿律助我识破妖道邪术,便是匈奴军的药人,也是阿律潜入敌军寻得解药才圆满解决。” 皇帝不说话,面对着阿芙的时候,他总是要多几分耐心,此刻也没了对着顾承礼的怒气,“你为何要帮他说话?你同他有私情,便要为了这私情而置家国理法都不顾?” 明明知道他会因此会责怪于她,也要相帮,怎么瞧都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地方。他心思一转,忽而又有了些怒火,说话就有了几分口不择言。 “舅舅,您还记得当年我染上天花一事吗?”阮梦芙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了另一件往事。 皇帝语塞,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理亏的,当年明知道是何贵妃动手,阿芙还是他最疼爱的晚辈,可他碍于当年何家还有用处,他只好压下此事,隐瞒了真相。虽他去年将何家连根拔起之后,他方才秋后算账。 可他到底是隔了五六年才将此事彻底了结。 想到此处,他就觉得有些愧疚,对上阮梦芙那双仿佛看透世事的双眼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忽而间,他心中跳了一跳,他慢慢听着阮梦芙继续说道:“那一年,我知道是何贵妃想要害我。” “只是我也知道,舅舅有难处,还有用得着何家的时候。所以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舅舅待我如亲女,我从小受着舅舅的恩泽,自知无以为报,便也从不敢心中埋怨。” “但我也曾渴望,舅舅会为了我,狠狠地惩罚何贵妃。” “舅舅,阿芙求您了。”她深深地弯下腰去。 顾承礼现在外宫宫门处,来回踱步,他向来不会人前有如此焦急的表露,此刻却叫旁人都知晓,他心思浮躁。 小黄门匆匆走来,喘着粗气儿,“殿下,郡主出来了,皇上宣您觐见。” 顾承礼毫不犹豫,随着他前往御书房。 走到半道儿上,便见阮梦芙红着眼眶朝他走来。 “可还好?”他停下脚步问了一声。 “我没事的。”阮梦芙心底里轻松极了,这些年有许多压在心里头的话,她今日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嗯。”顾承礼应了一声,又见她身后跟着的小黄门手上抱着厚厚的一堆书,心下了然,知她大概还是受了罚,但他父皇不忍心罚重了,便罚她抄书。 阮梦芙朝着长寿宫走去,身后小黄门有些怯怯的说道:“郡主,皇上疼爱您,您便是惹恼了皇上,您服个软儿,皇上可不就心软了。” 阮梦芙忽而一笑:“有些事情,总要摊开了说,才不会变成心结。” 小黄门似懂非懂,只是怀中沉甸甸的一堆书告诉他,郡主在宫中被关着禁足的日子可一点儿都不好受。 又是禁足又是抄书,这可是郡主从来不曾受过的惩罚,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了何事,才热的皇上发这样大的火,小黄门心中不禁暗想了一回。 大概是皇帝太过生气,竟又叫人传了口谕,叫她禁足,老老实实抄书一直到出嫁。 “郡主!圣人将您的婚事定下了。”白芷着急忙慌的走进书房。 “嗯,我知道。”阮梦芙低头抄着书,心情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郡主,你不是心中只有律少爷!”白芷见她不抬头,不由得问道。 阮梦芙写完了一张纸方才停手,天气越发热了,可这屋子里头没有放冰,她却觉得静心。 “我心中有他,可他如今生死未卜,舅舅又不喜欢他,我除了等着嫁给安王世子,还能做什么。” 离皇帝罚她已经有一段时日,她都安安静静的抄书,白芷原以为她是在想对策,可今日赐婚的旨意都传到长寿宫了,郡主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甚至还安于现状。 白芷惊呆了,这还是第一次从郡主口中听见这样的话,显得无情又软弱。可她家郡主分明就是秉性坚定,不会轻易被外物动摇之人。 “郡主,不是的。你不应该这样。”白芷嘀嘀咕咕,像是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口。 “那我应该如何?去和舅舅哭,说我心中有了别人?” “白芷,我们回了京城,不是事事都能顺心。”阮梦芙端起茶杯,给桌上放着的小盆栽浇水。 在京城,她再也不只是阮梦芙,而是她舅舅亲封的婧宁郡主。 “早知道这样,郡主,咱们就不该回来。你都不曾见过安王世子,你怎么可以嫁给他!”白芷一跺脚,又气道:“奴婢听外头的人说,那安王世子还未迎正妻进门,房中就有了人,这样的好色之徒,郡主你不能嫁!” 她这样的心直口快,叫刚踏进门的林女使听见,“还不住口。” “郡主,长公主要见你。” 阮梦芙点点头,将有凌乱的桌面收拾了一番,方才出去。 “母亲找我。” 长公主听见她的声音,放下手中的大红请帖,“阿芙,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阮梦芙微微一笑,半点儿看不出她因着赐婚的旨意有难过的地方,“婚姻大事,自然该由长辈做主,阿芙没有别的想头。” 长公主叹口气,想要问她回京那日,明明为了年易安去找皇帝求情,怎么转眼就平静的接收了赐婚的旨意,这转换太快,叫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无法接受。 她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逆来顺受,毫无主见。 “阿芙,你若不想嫁,娘去找皇上收回旨意。” 阮梦芙表情一顿,却是温和的一笑,“娘,舅舅的旨意,其实轻易能改的。” “舅舅不是还特意下旨,让安王世子留在京城居住,能叫女儿婚后时时的进宫给母亲和外祖母请安,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女儿别无他求了。” 长公主忽然想起那一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告诉她,他心悦阿芙。 “若娘这儿无事了,女儿还要回去抄书。”阮梦芙起身,顺从的告退。 不该是这样的,长公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请帖。 她有了婚事,本来是一件大喜之事,可长寿宫里倒没有一个人心中觉得欢喜。 阮梦芙看够了白芷那张欲言又止的脸,终于等到安王世子进京下聘的日子。 皇帝特准,让她同安王世子在婚前见上一面。 长公主替她亲自挑了一套出宫游玩的衣裳,见她打扮妥善,没有一思出错的地方,长公主心中也没有一点儿欢喜,“阿芙,你真的想清楚了?” “娘,您说什么呢?女儿这一身衣裳可好看?”阮梦芙笑着转了一圈,她如今身材抽条,已经很有大姑娘的身段,瞧着十分明媚动人。 “我的阿芙自是好看的。”长公主冲着她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目送着女儿乘上出宫的马车,嘴角的笑意尽失。 青雀扶住她,“殿下。” “去御书房。”等彻底看不见马车了,长公主吩咐了一声。 阮梦芙很久都不曾出宫,上回她回京那日也没有好好的看过京城大街小巷,今日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同安王世子约在盛春亭,那儿有湖有景,是个赏景谈心的好地方。 马车停下,青戈撩开车帘,“郡主,到了。” “好。”阮梦芙睁开眼睛,嘴角缀着和煦的笑,像一个合格的京城贵女一般。 她遥遥看了一眼,站在盛春亭下的安王世子,长身玉立,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千里之外,竹林深处,有人手中握刀,刀光似飞花,刀落之处,竹子应声倒下,切面平整。 只是持刀的人,常年肌肤比常人更偏冷白,眉目比刀锋更利,此刻却显寂寥。竹林中有细碎的阳光洒落,照在他脸上的时候,能够看见他的眼中,于黑白分界处,有一圈淡淡的深红。 竹叶晃动,有人从竹丛中蹿到他跟前,“我差点儿就迷路。” 吴策嘟囔着拍点身上的竹叶,见年易安收刀疑惑看他。 他忙忆起自个儿是来干嘛的,“阿律,京中传来消息。” “圣人为婧宁郡主赐婚了。” 第62章 吴策见他收好刀向竹林另一处走去,一愣忙跟上去,见他身上素白的薄衣上头渗出了血,心中一紧忙问:“那什么,阿律,你要回京吗?” “不行,你伤不是还未好全。”吴策连忙道,他们好不容易寻得年易安的身影,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血,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又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将他运回滇西。 细看去,年易安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连唇都透着白。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无碍。”他进屋褪去上衣,自脖颈左侧一道长长的伤疤,延伸至腰间隐入腰带中。 他自己看着毫无反应,旁人多看一眼,都觉着可怖。 “可你回去能做什么,郡主同那安王世子是皇上赐下的婚事,难不成你还能公然抗旨将郡主带走?且不说宫中禁卫重重,你便是真将郡主带走,郡主日后可怎么在京中立足?” “而且,你别忘了,如今外头到处都是找你的人。”这便是吴策第二个不同意他返京的缘由。 他将新的里衣换上,重新穿好外衣,裹住那道伤,他微微皱着眉,似乎不赞同吴策的话,“我自不会做伤她颜面之事。” “只是如今,她在等我,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他再不多言,绑好自己的佩刀,深吸一口气,朝堂屋走去。他已经在此处待了快半年,他从昏睡中醒来的那一刻,就想去找她,大半年过去,今日他方能挥刀。此刻虽他还没好全,竹林之外还有一批一批心思各异来寻他之人,他也全然不顾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京城将她带走。 霍夫人正在屋中缝衣裳,见他进来,忙道:“阿律,快些过来。”她将那身外袍放在一旁,满目慈爱的看着他。 “祖母。”年易安开了口,走到她跟前。 “你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霍夫人眼中多了一分担忧。 “祖母,孙儿是来辞行。” 霍夫人顿住,外头的消息她知晓的少,可那日,几个半大儿郎将满身是血的年易安带回竹林,带回到眼前的时候,她又想起了早早就去了的徒儿。 “你要回京?” “是。” 她想要将人留住,可又想起,这些人一个个的她都留不住,只好叹口气,“男儿志在四方,我不留你,只是你祖父那儿,你要好生同他说。” “好,我会的。” 年易安忽然想起什么,嘴角缀着一丝笑,这大半年里,他甚少会这般露出笑意,“祖母,我会回来的,我想带一个人回来见您和祖父。” 霍夫人第一次见他这样含笑提起一人,忽而觉着,对方大概就是叫她孙儿心心念念想要回京城的缘由。 京城 “女使,郡主真的要同安王世子成婚么?”白芷有些气闷,她明明知晓郡主婚事不该由她来置喙,可她就是欢喜不起来。 林女使见白芷没精打采,还妄议主子之事,她难得没有训斥白芷的不规矩,只是忽而叹口气,那日郡主一回京就去找了圣人,结果从御书房一出来,整个人都变了。她不知道御书房中发生了何事,可她知晓,她家郡主不会那样轻易会接受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郡主应该有她自己的考虑,我们当下做好自己的差事便好。”林女使回了一句,又有尚宫局的女官前来送嫁衣,众人便忙起了嫁衣之事。 白芷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廊下,倚栏赏花的自家郡主,郡主到底在想什么呢?白芷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阮梦芙在想什么呢?她盯着盆中因为近来天气越发炎热而有些发焉的花,专门伺候花草的宫人明明每天都精心伺候花草,可这些花依旧会因为炎热的天气而一日日萎靡。它若是活在丛林之中未被人采来栽种在花盆中,大概会汲取更多的养料,也不至于离了宫人片刻的照顾,就失去了活力。 她还是不喜欢这宫里,活得越发像是失了人照顾就会死去的花。 “郡主,白尚宫着人送嫁衣来请您过目。”有宫人小步朝她走来回话。 她回过神来,指着那几盆花吩咐道:“叫人来瞧瞧这些花。” 宫人不解,却还是应了声,“是,郡主。” 她转身回到屋中,屋子里头已经被嫁衣和发饰堆得满满当当,险些无从落脚。 她舅舅大约是心中有气,婚事安排的很快,从交换庚帖到定下亲事,现如今,还有半月,就是她同安王世子大婚的日子。这样紧的时间里头,宫里为了她的嫁妆忙得不可开交,这嫁衣也是十几个绣女赶了十来天才匆匆风之好。她伸手摸着用金丝绣着百鸟朝凤图的嫁衣,笑着对女官道:“我很喜欢,此番辛苦各位了。”她不善女红,本该她自己动手裁制嫁衣,此刻却一针一线都没叫她操心。 “为郡主当差,何谈辛苦。”女官忙道,可到底听见这番话是高兴的。 等收拾好嫁衣和发饰,已经是深夜,阮梦芙将将要阖眼睡去的时候,宿在另一头的白芷轻声道:“郡主,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你同安王世子才见过一面,他虽长相俊朗,可光靠一面如何断定他的品性?郡主,你若不喜欢他,大可以再求求皇上,皇上疼你,一定会答应你的。” “便是律少爷如今人不在了,你也不该心灰意冷,草率地定下婚事。” 白芷说着说着,心中就有些难过,又对年易安有些埋怨,他是替边城军立下了功劳,可是他明知道郡主日日都盼着他平安归来,却半分都不曾为郡主着想过。 阮梦芙听见她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想睡再是不能了,只好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的青纱帐,“我只是想要赌一次。” “若是输了,日后我同安王世子过不下去了,和离就是了。” 白芷没有听明白,“赌什么?” “没什么,你放心吧,我何时做过亏待自己之事?”阮梦芙安抚道。 大婚之日越发近了,长寿宫日日都从早忙到晚,一箱又一箱的嫁妆也都已经备齐,准备送去长公主府,因为她将从长公主府出嫁。 婚前最后一晚宿在长寿宫,太后不舍得她,叫她留宿寝殿内。 “你是真的想明白了?” 阮梦芙心中一酸,这成婚的日子都快到了,外祖母心中还是牵挂她。只是她心中有事,此刻不能诉之众,只好暗暗点头。 “从前哀家护不住你母亲,叫她白白蹉跎岁月,一过就是十几年。” “如今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哀家总能护住你的。” “外祖母。”阮梦芙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大婚那日,更衣描妆,她坐在梳妆台前,长公主红着眼替她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最后泣不成声,颤颤巍巍将梳子放下,搂住她。 “娘。”阮梦芙最见不得她娘哭,此刻紧紧搂住长公主,“女儿便是出嫁了,也还是娘的女儿。” “娘知道。”长公主点点头,见她的泪珠打湿了女儿的头发,忙拿出手帕来轻轻的给她擦干。 又有喜娘进来,要替盘发戴冠,长公主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她的女儿当然还是她的女儿,可是出嫁之后,毕竟是别家新妇,哪儿还能如同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她想要将女儿多留几年,可她留不住了。 等着喜帕遮面,长公主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旁轻声道:“若他今日不来,这场婚事我会让你舅舅下旨作废。” 长公主从来都教导女儿要行事规矩,遵守世俗礼数,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已经极为不易。 阮梦芙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拜别双亲养育之恩,本就要痛哭一场,旁人都没觉着她有何异处。她跪下去,朝着长公主深深三拜,又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三拜。 她无长兄在侧,今日背她上轿之人是顾承礼。观礼之人,皆是羡慕她今日出嫁由太子送嫁,倒是太子本人,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藏着深深的担忧。 顾承礼蹲下身,将她背起,稳稳地送入花轿,只是放下花轿前一刻,还是轻轻的告诉她,“别担心,还有我。” “嗯。” 你瞧,每个人都在护着她呀。 皇帝立于御书房之中,今日他最疼爱的外甥女出嫁,他本欲让她在宫中发嫁,可惜为着他同外甥女的一场赌约,只有他一人留在御书房中。 他闭上眼睛,仿佛都能听见朱雀大街的欢呼声。 “吴白,朕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吴白今日一早便入了宫,此刻站在他身后,听他这样问,低下头去回道:“皇上爱护郡主,郡主也敬重皇上,若臣的逆徒心中但凡还有点儿良心,今日就不会叫您同郡主为难。” 皇帝忽而一笑,“你呀,说到底还是心疼他。”多年相处下来的感情。 吴白不说话了,君臣二人一同看向房外,静静地等候着谁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外传来脚步声。 第63章 长公主府离那皇帝御赐安王世子大婚的宅子不过隔了一条街,可向来姑娘家出嫁总要晒嫁妆,一眼望不到尾的送嫁队伍从燕来巷出,绕着京城大街小巷游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阮梦芙坐在花轿中,对外头热闹嘈杂的起哄声充耳不闻,只盯着手中那一方白帕发呆,但若要说忐忑不安,她心中倒是半点儿都没有。 那日,她一回京城,去了御书房同她舅舅求情,二人打了一个赌,赌年易安在她出嫁之前能不能回来。这是一招险棋,皇帝无论如何对同邪教有牵连之人都有隔阂,便是年易安自己做的再多,皇帝或许都不会轻易接受他。她只有赌一把,赌她自己在年易安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赌她自己在皇帝心中又有多少分量。若是赢了,年易安日后在她舅舅面前再不会被怀疑,若是输了,若是输了,皇帝放不知身在何处的年易安一条生路,而她就安安分分的嫁给安王世子做妻。 御书房中 “你为何而来?”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半眯着眼看向地上跪着的沉默不语的少年,但少年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再被称作少年已经有些不合适。皇帝恍惚,上回见他是什么时候。 “罪臣见过皇上。” 地上跪着的人缓缓开了口,带着些许的沙哑。他的脸色很白,是那种带着死里逃生,一身骨血重新回于身体的苍白。可他就算是跪着,他的背也是笔直的,不会被任何东西给压垮,就算是一言便能定他生死的皇权面前,他也毫无半点儿畏惧之意。 皇帝手指轻点桌面,吴白上前一步,跪在年易安左侧。 “朕还记得,多年前,是阿芙点你入宫伴读。”皇帝开口,神色莫明。当年若不是阿芙指了眼前之人,或许如今是全然不同的局面。 “到了今日你同阿芙相识几年了?” 年易安想都没想便回道:“六年三月。” “你倒是记得清楚。”皇帝轻笑一声,脸上戾气总算消下几分。 “可见,这些年,你心中是有她。“ 忽而他又带上了几分好奇,“今日你为何不去找阿芙,而是进宫?” 年易安还未回答,跪在一旁的吴白后背就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生怕他答错半句。 “罪臣不想让郡主被人议论。”大婚之日,若他当众将阿芙劫走,京城中人会如何看她,光是想想,都觉得骨头都冒着寒气。 “所以你来找朕,是想求朕此刻阻止婚事进行?”皇帝笑了一声,问向一旁御前大监,“此刻是什么时辰?” 大监上前,朗声道:“回皇上话,此刻巳时三刻。” 皇帝叹口气,“可惜你晚了一步。” 年易安面上这才露出一些急迫之色,不过转眼,他从腰间取出一本册子,“安王世子曾强行纳妾,叫人打杀其父母,此为当年燕京府案情详卷。” 皇帝脸色未变,想来是知晓其事。这做不得双方谈判的筹码。 年易安也没打算将它当做筹码,又缓缓道来:“安王强占百姓良田千亩,圈地养兵造铁器。罪臣已将详情写入卷中,请皇上过目。” 御前大监脸色一变,忙将册子送到皇帝眼前。 皇帝手指轻点,便有人从御书房背光处悄声离去,年易安耳朵动了动,知有人离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吴卿,你先退下。”皇帝终于正了脸色,挥退吴白,吴白应了一声是,也松了一口气,可算这第一关是过去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有大半年没见到的徒儿,半是欣慰半是担忧。 吴白自退去,皇帝见他跪着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便又抬抬手,“你也起身回话。” “罪臣不敢。”年易安闻声不动,只是抬起头,“此生罪臣只想守着她,罪臣会成为您手中刀,斩尽天下宵小之辈。” 皇帝闻言,此刻倒是从心中都带着几分畅意,“你可知道,朕同阿芙以她的婚事立下赌约,赌你回不回来,赌你到底会去哪儿。” “她同朕赌,赌你会直接进宫面圣。” “可惜朕输了。” “不过,幸好她赢了朕。”皇帝脸上的笑带着几分温柔。 “你的事容后再议,你自去吧。” 皇帝说完这话,便见他认认真真地磕头谢过,等他离开御书房,他方才惊觉自个儿像是又老了一分。 “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倒是朕小看了他,朕果然是老了。”过了许久,他轻笑着摇头,不知是笑自己年纪渐长,还是笑这些孩子是真的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 御前大监站在一旁,他心中思量,这回,皇上是彻底对这年家大郎放了心。 吴策在殿外等的焦头烂额,等见着吴白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一般,他想躲,可这殿前广场空空荡荡,连根柱子都不曾有,他想躲除非是钻到地心里头。 他硬着头皮,领着身后十四军的几个上前见礼,“卑职等见过都统。” 吴白瞥了他一眼,“私闯禁宫,你可知是死罪?” 吴策咬着牙,“卑职知道,都统要杀要打只管下令,卑职等任凭处置。”他身后那几个也是这般说法。 “你们闯宫之前,可有发现宫中禁卫当值者几何?”吴白又问。 吴策一愣,他忽而想起,闯入禁宫时,畅通无阻,那些重重禁卫不知道去了何处,叫他们轻而易举地能进到御书房殿前广场来。 见他们这样,吴白吩咐了一声,不知道从何处走来一队禁卫将他们拿下,“带下去。” 吴策被绑着手臂,眼见着就要拖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都统,阿律如何了?” “岂是你能问的,还不滚下去。” 吴白自个儿也没多待一刻,随着他们前往外宫演武场。 不知何时,御书房外那些禁卫悄声无息的从各个隐蔽处出现。 又过了一刻,御书房门大开,有人似一阵风一般离去,房中无人发话,禁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作没瞧见。 白芷走在喜轿旁,心中有些忐忑,不知为何,她今天一早起来,眼皮子就胡乱的直跳,可今日是郡主的大喜日子,虽她不愿郡主嫁给安王世子,可到底是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压下,祈盼着今日能够平平安安的将大婚完成。 可眼见着那挂着红绸,大红灯笼的府邸越发近了的时候,她的眼皮子跳的越来越快。她忍不住伸手去揉,“你跳什么跳呀。” 等她眼睛终于恢复如常,再不乱跳的时候,眼瞅着离府邸还有几丈远时,对面像是有人骑马疾驰而来,好像就是朝着此处来,她心下一惊,难不成是她眼花了? 她又揉了揉眼睛,便见骑马之人已到府邸前头,府邸前,安王世子领着众人正要接新娘子,见有人比喜轿先到一步,无不是一脸震惊。 骑马之人,身着墨绿宫装,此为御前大监所着品阶,他并未下马,只将圣旨高高举起,“传皇上圣谕。” 众人皆是脸色一变,纷纷跪下。 只有阮梦芙坐在喜轿之中,一直挺着的背终于松懈,她绞着手中的白帕,她同她舅舅这场赌约,是她赢了。 圣旨很长,她本该认真去听,可是整个人都已经不听她的使唤。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纷纷闹闹的声响终于停了,一片默然,她轻轻地敲了敲轿子,“白芷,外头怎么了?” 白芷还沉浸在方才的变故之中,她一连喊了三四回,方才让白芷注意。 “郡主,安王世子犯下重罪被下入大狱,你同他的婚事作废了,咱们此刻打道回府了。”白芷贴着喜轿颤声道,她有些庆幸,幸好皇上圣明,赶在郡主同那安王世子拜堂成亲,婚事成定局之前传出圣谕。如今郡主还未成婚呢,幸好。 白芷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儿笑意,“郡主,咱们回家了。” 里头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她家郡主的声响,“嗯。” 喜轿自公主府她住的院子停下,阮梦芙早早地就揭开了喜帕,将重的让人抬不起头的发冠取下,轿子停稳,她便掀开了帘子从中跑出来。 长公主立于院门前,却只是朝她点点头,侧身让过,“进去吧。” 阮梦芙瞬间明了,只用力抱了一下长公主便朝里头去了。 院子里头还残留着今日送嫁时燃放的鞭炮红纸洒落一地,她一眼瞧去,院中合欢树下立有一人,正遥遥地看着她。 她提起裙摆,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朝那人走去。眼前的人,她每看一眼,便觉着像是隔着前世今生,那人都是这样,在等着她朝他走去,要将他带回能立于明媚的太阳之下。她忽然有些委屈,明明是她一直在等。 比她先红了眼眶的动作是,那人也朝着她走来,最近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抱歉,我回来晚了,你能原谅我吗?”年易安声音有些哽咽。 过了许久,他方听见怀中之人的回话,“我本不想这么快原谅你,可是你回来了,我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转念又一想,这有何奇怪,她等了那么久,抵上一生做赌注,盼他归来,可不是要同他置气的。 二人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聊天,阮梦芙一手撑着下巴,问起了别的事情,“你今日见了皇上,他可有说,我同他立有赌约?” “嗯,是你赢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日后去哪儿都得告诉我,不能让我等半年都没有你的消息。”阮梦芙凶巴巴的看过去。 年易安没忍住,握住了她的手,“日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第64章 今日,因为婧宁郡主的大婚,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终于有了谈资,人人都在议论,这婧宁郡主果真是个有福之人,得圣人疼爱,免了进门就遭受牵连之苦。不过也有不少人私下嘀咕,这婧宁郡主莫不是命中带煞,不过刚提起这话,便被人给驳了回去。 “那安王父子饱藏祸心多年,安王府中搜出来的雪花白银,还有金元宝,铁器那是一车一车的往外头拉,这难不成是婧宁郡主同他们家订了亲,才凭空变出来的?” 说这话的人,摇了摇头,又道:“要我说呀,这多亏了婧宁郡主,你瞧她一个姑娘家,边城打仗她都不曾回京,留在边城同边城老百姓一起面对匈奴军,单单有这样一份胆量的姑娘家,咱们京城满大街小巷能找的出来几个?” 这是京城街角某处茶坊,喝茶的人听见这话,皆是点头。 “我觉着也是。” 比起从安王府中拉出来的一车车奇珍异宝,阮梦芙的名声并没受到多大影响。 安王府之事自有朝臣出理,皇帝召年易安觐见,在御书房中一待便是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待他再次出宫的时候,宫中旨意下来,嘉奖他于边城一战中立下战功,官复原职,依旧领四品禁卫统领,又赐下三等功勋爵位奉国将军,可独立一府,再不用客居于镇国将军府。 这旨意一处,京中一大半的人都哗然,靖安侯家那不受宠的嫡长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御前红人,才十六岁的年纪,就靠着战功挣下了爵位,这可真真是时来运转,君不见靖安侯府因为何家之事受了牵连,从前在京中多威风,如今灰溜溜的回了原籍,若不是圣人实在惜才,靖安侯的爵位只怕也会被剐。 年易安彻底成了京中红极一时的人物,他策马从朱雀大街回镇国将军府,多少人盯着他瞧,不少姑娘家团扇遮面,也要露出含着秋水的双眸去瞧他。 阮梦芙坐在廊下,瞧着庭中两只小脑为争一口吃食,互相叫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白芷笑道:“郡主莫不是嫌这鸟儿吵闹,我叫人赶走便是。” 阮梦芙摇摇头,“只是瞧着它们活泼,多看了两眼罢了。” 她收回了目光,看向白芷,见她笑的像是偷了油瓶儿的老鼠一般,“说吧,又打听到了什么趣事儿?” 白芷拿着团扇替她打着扇子,眼神蹭的一下亮闪闪,“郡主,奴婢可听说了,今日律少爷受封,出宫之后,可有不少姑娘家对他一见倾心,皆跑到大街上去瞧他。” “还有个姑娘家扔了香囊,却被律少爷一刀挥去,香囊又回了那姑娘手中。” 白芷忍不住笑出了声,“郡主,这实在太好笑了。” 阮梦芙无奈的看她一眼,“你呀。” ‘郡主,你说律少爷何时才会来提亲?”白芷扇着风,忽而又想起一事。 阮梦芙喝着茶,险些没有将自己给呛得咳出了声。 不等阮梦芙回答,远远的就有人唤她,“阿芙。” 她忙起身前去见礼,“娘,白姨。” 吴大夫人见着她,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消下去过,“郡主。” “方才就听见你的声音,在聊什么?”长公主坐下问道。 白芷吐了吐舌头,躲的远远的,留下她们三人说话。 她哪敢告诉长公主,只是将话带开提到今日她想着的另一件事,“今年秋老虎厉害,我方才想起,外祖母今年身子大好,这京城里却一日比一日炎热,是不是该去夏宫消暑,待秋老虎过去了,再回宫中过冬。”她自己都还是六岁的时候去过夏宫,也是那一年之后 长公主点点头,这两日忙完了她大婚的善后事宜,她却觉着这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她是能挨过去,可她母后久在长寿宫中住着,也有好些年不曾出宫消暑,今年否极泰来,身子骨也好了不少,可以出宫走走了。 “我明日进宫请安的时候问问你外祖母,可愿去夏宫住上两月。” 见她孝顺,这个时候都还想着太后,吴大夫人真是越发喜爱她,恨不得她立时就能同年易安成亲。 大概是吴大夫人的慈爱之意满满的都快从眼睛中溢出来,阮梦芙忍不住小脸一红。 吴大夫人今日来,也是为着陪长公主说说话,天色渐晚,外头有奴仆传话,“律少爷在门口候着。”这是要来接吴大夫人了。 “这孩子,怎好在外头待着,也不知进来请安。”吴大夫人口中埋怨着,却是笑着起身,执起阮梦芙的双手,“前两日府上得了南边儿来的时新玩意儿,老夫人请郡主过府玩,郡主明日可一定要来。” 阮梦芙亲自送她到了门口,远远地瞧着门外马车下站着的人。她本想冲对方笑一笑,忽而想起白芷先前问她的话儿来。 她有了些害羞的心思,低下头匆匆拜别吴大夫人,就转身离去。她本不是害羞的性子,这听见婚事,她就浑身不自在。 年易安见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忙离去,微微皱着眉,不解她是怎么了。 “瞧什么呢?”吴大夫人走到他跟前,见他满腹心思都在那小姑娘身上,心中好笑。 年易安侧过身去,扶着吴大夫人的胳膊将她送上马车,这才翻身上了马,行在马车一侧。 他也有心事,吴家长辈虽分量足够,可他亲爹尚在,这上长公主府提亲的事情,就不能叫吴大夫人代劳。 “对了,明日郡主上门做客,若军中无事,你可要早些回家。”吴大夫人掀开车窗帘子,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同年易安在俩府长辈面前过了明路,穿衣打扮上阮梦芙就多了几分慎重。 白芷不知道她在紧张,打趣儿了两句,讨得好一顿挠痒痒。 终于是到了镇国将军府,吴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头却不错,见她来请安,拉着手好一顿看,直叫她越看越喜欢,到了吴策这一辈,又算上年易安这个外姓徒弟,偌大的镇国将军府不过两个后辈,略显空旷。 “老身听说郡主在边城开的书院如今越发有了模样。” 阮梦芙忙道:“阿芙谢过老夫人捐书善举。”镇国将军府可捐了不少书籍和纸笔。 “这样利国利民之事,自是应该的,郡主不必客气。”吴老夫人笑道,心中却是越发满意。 几人说着话间,便有粉衣姑娘领着一众婢女端着各色南边儿来的新奇物进来。 “民女芊芊见过老夫人,郡主,姨母。”白芊芊盈盈一拜。 阮梦芙不由的看去,这位姑娘生的明眸皓齿,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郡主还未曾见过芊芊吧,这是我娘家侄女,这回接她来京中小住。”吴大夫人笑着介绍道。 “算上年纪,她该比郡主还小上一些。” 阮梦芙点点头,开口道:“那我托大,唤你一声妹妹。” 白芊芊忙避过,口称不敢。 见过礼,白芊芊方走到吴大夫人身旁站定,看着就是极其规矩之人,只是时不时看过去,阮梦芙总觉得对方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她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只当作不知。又陪着吴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吴大夫人道:“不如叫芊芊陪着郡主去花园走走?” 阮梦芙见吴老夫人似有疲态,便道:“也好。” 白芊芊陪着她走在花园中,介绍着这回特意从南边儿运来栽种的花草,说话间,白芊芊一直忍不住偷看她。 “妹妹可是有话要同我说?”阮梦芙笑道。 白芊芊知她的小把戏被看穿,“头一回见到郡主,芊芊心中激动,还请郡主原谅芊芊的冒失之举。” “你见着我为何会激动?”阮梦芙好奇。 白芊芊红着脸,“郡主在边城的义举,早就传满了京城。”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听说郡主今日要来,我昨夜就在盼着能见您一面。” 阮梦芙失笑,她原以为京中大多数闺秀对她在边城的所作所为,都觉得是她不守规矩,没有女儿家该有的体面。毕竟,她刚回京城的时候,可是听见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没曾想,今日还能碰见一位不觉得她行事不够体面的姑娘家。 白芊芊扳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将她在边城所做的事情列举了出来。 “若不是后来,边城要道皆被中断,我也想去边城同您一起。”白芊芊可惜道。 方才那样规矩谨慎的表象瞬间消失殆尽,活脱脱成了一副见着仰慕之人才有的激动情态。 “我一直在边城城内,倒是不曾受过苦。” “妹妹的祖父,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她口中的祖父,自然就是白老将军了。 “祖父自然是,阿律哥哥也是,还有吴策。”说着说着,白芊芊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粉色。 阮梦芙一愣,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唤年易安哥哥。 “你又在说我什么呢?”吴策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 “我在和郡主夸你是大英雄呢。”白芊芊被吓了一跳,忽而抿着嘴直笑。 吴策见到另一旁笑意浅浅的阮梦芙,忙正了脸色,“见过郡主。” 阮梦芙含笑道:“这又不是在宫中,你这般拘礼做什么。”她左右看去,就是没有见到年易安身影。 吴策摸了摸头,“芊芊,大伯母唤你去花厅一见?。” 白芊芊不解,“方才我才从老夫人屋中出来,大伯母找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快些跟我去。” 白芊芊不明所以,却还是红着脸跟他离去,“郡主且小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阮梦芙点点头,见她和吴策吵吵闹闹离去,花园中一时就安静了下来,她坐了片刻,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上头摊放着一只小兔子。这回不一样,这小兔子竟是活的,白白软软的一只。 第65章 小兔子睁着一双红色的小眼睛,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浑身一颤一颤的,连白绒绒的耳朵都紧紧的贴在后背上,活似一个小毛球。 阮梦芙先是一惊,而后笑眯了眼,“兔子。” “喜欢吗?”年易安弯着腰,在她耳旁轻轻问道。 “嗯。” 阮梦芙点点头,伸手将兔子轻轻地接到手心捧着。 小小的一团,在她手中一动不动。 “你从哪儿寻来的?”阮梦芙轻声道,生怕声音大了惊着了小兔。 “你跟我来。”年易安见她喜欢,心中松了一口气,见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兔子起身,这才慢慢的朝亭外走去。 待两人走到花园一角,地上的土像是被什么掏空了,露出了两个洞,阮梦芙恍然:“这儿有个兔子洞!” “将军府怎么会有个兔子洞。”她蹲下身,仔细看着地上的洞。 年易安简单解释道:“前些日子厨房采买了一批活兔,没看住叫一只怀了孕的母兔跑了,昨日才在此处寻到。” “那这洞里还有别的兔子吗?”阮梦芙忽而问道。 “没了,只剩下你手中这一只。”昨日他回府瞧见人在此处捉兔子,大兔子已经死了,小兔子也只剩下这一只,本来厨房也要将它处置,被他要去养了一夜。 阮梦芙沉默,看起来这兔子一家就剩了这么一只,这兔子就是普通的肉兔,可小小的一只实在可爱。阮梦芙喜不自禁,又见年易安在一旁放着一只竹编的小笼子,她将兔子放进去,“阿律,你给它取个名字可好?” 年易安顿了一下,“小白?”说到这二字的时候,他眉头紧拧,像是想到了什么。 阮梦芙一愣,又笑了一笑,“就叫这个。” 她又蹲下身给兔子喂着青草,过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起身,让人将笼子提着。 他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虽然兔子可爱,可眼前的人更重要。 园中有一小湖,此刻走在湖边凉风习习,终于有了几分夏日凉意,她走了两步,伸脚踩着地上长长的人影。 二人便是不说话,也带着几分舒心惬意。 “你上回去滇西,去寻了你母亲的师父吗?”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才开口。 “嗯。” 年易安偏过头看她,“日后,你愿意同我一起去滇西看望他们二位?” 阮梦芙微微红了脸,“好。” “小黑怎么样了?”阮梦芙又问,她前两日叫人将小黑送还给了年易安,此刻竟还有些想它,小黑实在通人性,这大半年里头,都没让旁人发现,甚至连白芷都不晓得房中一直有一条蛇。 “它呀。”年易安回想了片刻,昨日小黑守了这兔子一晚,本以为这兔子是它的饭后甜点谁能想到眼巴巴守了一晚,主人也没加将兔子放出来给它吃。今早醒来时,还趴在他枕边直摇尾巴,看上去就是委屈巴巴的样子。 他都不知晓,这蛇中之王竟有一日会跟着人学会了撒娇。 想到此,他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它很好,你不用担心。” 待到将湖绕着走了一圈,她忽而停了下来,“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年易安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仔细准备听她的问题。 阮梦芙张了嘴,正要开口,白芊芊远远走过来,看着有些急切的来寻她,“郡主。” “怎么了这是?”阮梦芙只好咽下了话,偏过头去看她。 白芊芊偷瞄了一眼站在那儿明显心情不悦的男人,缩了缩脖子,附在她耳旁小声说着话。 阮梦芙一惊,忽而又多了几分喜悦,“果真?” “是呢,郡主,大家伙都在等着您呢。”白芊芊忍不住笑道。 阮梦芙脸上笑意更甚,立时就要跟着她去了,忽而又顿住了脚步,“白妹妹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白芊芊心虚的瞄了一眼年易安,“好。” 待她走远,阮梦芙方才道:“我以后再问你,阿律。”说完这话,她狡黠一笑,转过头脚步轻快的离去,留下年易安一人站在原地。 吴策一直藏在一旁,他方才没有拉住白芊芊,让她将郡主带走。他看向还站在湖边,明显心情不畅的人,上前一步,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是我没拦住芊芊。” “没事。”年易安摇了摇头,他心中思索,想着小姑娘方才那句话。他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信息? “郡主,是不是我莽撞,打扰了你同阿律哥哥说话?”待走出了花园,白芊芊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白妹妹不必自责。”阮梦芙心情尚好,还带着隐隐约约的骄傲。 待她走到白芊芊的院子里,里头果真来了十几位姑娘,是白芊芊来了京城后与之交好的朋友。 见她走进来,这群姑娘们站起身同她见礼,“郡主。” “大家不必这般多礼。” “我方才听白妹妹说,你们有事同我相商?” “是呢,郡主,我们几个也想同您一起在京城开办一间您在边城办的书院。”有位年长一些的姑娘开了口。 阮梦芙心下略一思索,“各位都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 她本是来镇国将军府做客的,待到了天黑,她满载而归。坐上了马车时,她拿着一根从镇国将军府厨房得来的喂兔子的干草逗弄着笼中的小兔子。 “郡主这下好了,不用你开口,就有人凑上来主动捐钱捐书办书院。” “是呢。”阮梦芙心情好,眼睛笑的弯弯。 “对了,郡主,你那会儿想同律少爷说什么呀。”白芷实在好奇,她家郡主从那会儿开始心情就好的不得了。 阮梦芙那草逗着她,“我不告诉你。” “郡主,你变了,你都同奴婢有小秘密了。”白芷一嘟嘴。 阮梦芙听见此话,竟有些无语凝噎,她实则有许多秘密瞒着白芷呢。 “你还小整日里操心这么多做什么,我看你是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 见她家郡主连这番话都说了出来,白芷不争气告了软,“奴婢才不嫁人呢,奴婢要跟着郡主。” 笑闹一番,阮梦芙靠在车壁上头,合眼休息。 过了两日,宫中突然传出消息,皇帝奉太后移夏宫避暑,由太子留守京城代理朝政。 “太好了,咱们终于可以去燕京了,奴婢听说燕京的八宝鸭可好吃了。”白芷一拍手,满是憧憬。 阮梦芙哭笑不得,见宫人都在收拾这回要带走的行李,左右无事,她将边城书院当时创立到开办起来的一些函件整理归类,准备留给白芊芊,她没打算一个人将活儿都揽在身上,既然那些姑娘家都想办事,她最起码要让她们都能体会其中各个关卡。 她执笔写到深夜第二天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还有些无精打采。 同样,还见到了一样无精打采的顾承礼。 “二哥,你一个人留在京城难免孤单,我会时时写信回来。” 顾承礼见她幸灾乐祸,有些没好气儿,却对着她发不出脾气,“你呀。” 忽然他叹了一口气,“我去不去倒是无妨,左右阿律也要留下陪我。” “舅舅不是点了他随行?”阮梦芙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顾承礼便一副“你看,你眼中已经没了我这个哥哥了”的模样看着她。阮梦芙只当做没瞧见。 “你们都出去玩儿了,就剩下我一人在京中。” 从前的顾承礼可不是这般,但他去了一趟边城对外头的世界有了些向往,可他是储君,责任大于自身欲望,这回留守京城,是个极好学习朝政的时候。 他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说过又正色的去忙送行一事。 待到燕京这日,阮梦芙伸了伸懒腰方才下马车,明明隔得不算太远,燕京要比京城凉快许多,燥热浮气尽散。 御驾到燕京这日,恰巧是燕京当地的花灯节,长公主特意准了她能偷懒一日,左右放置行李也用不上她。 她换下宫装,做寻常姑娘家打扮,身旁只有一人陪伴,却也叫长公主放心她出门。 因着没人认识她,她便连幕遮都不需要戴,走在街上,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们为何要看我?”她忍不住问着身旁人。 “因为阿芙好看。”年易安低声道,她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直白的夸赞,又见他眉眼都带着认真,没忍住捂嘴笑了一声。 身旁人一边护着她在人群中行走,一边看向那群路人,路人终于老老实实的收回了目光。 待走到了淮河边儿,各色青年男女都成双成对的一起走着,她方才明白这花灯节是作何用的,想来大抵类比上元节,叫青年男女情人相会的节日。 “早知如此,该将花灯带来。”阮梦芙有些懊悔。 “我今夜再给你做一盏。”年易安安慰道。 “不用了,有一盏就够了,它虽远在京城,可我也能想起那一晚点灯的场景,而且,陪着我看花灯的人一直都在,这已经足够。”阮梦芙偏过头,笑眼弯弯的看向她。 年易安心中一动,忽而抓住了一些线索。 只是此刻夜色渐浓,四面八方的花灯皆燃了烛心,忽而又有人惊呼,原是半空中烟花绽放,天空和淮河此刻皆被染成了五光十色的梦幻场景。 身旁一对对有情人依偎在一起欣赏此景,阮梦芙心情尚好,又带着某些不可言明的期待。身旁之人忽然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俯下身去在她耳旁低语,“阿芙,闭上眼睛。” 她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旁再也听不见烟花的绽放声,旁人的欢笑声。 第66章 “郡主,奴婢方才说的话,你可有听见?” 听见白芷问话,阮梦芙方惊醒,“你方才说了什么?” 白芷无奈道:“郡主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奴婢都说了三回了。” “靖安侯带着小何氏前来给太后请安,如今就在前院侯着呢。”白芷又忙将话再说了一回。 阮梦芙逗着放在草窝里头吃草的小兔,她对年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听见他们前来请安也没兴趣。 她又不耐坐在此处,想了想便道;“后山有枇杷林,这两日只怕熟了,咱们去摘上一些回来做枇杷膏。” “好,奴婢叫人去准备竹筐和剪子。”白芷笑道。 待她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又叫上四公主,一行人朝后山去。 枇杷黄了不少,一眼望去,黄橙橙的一片,瞧着着实喜人。 阮梦芙来了兴致,拿起一把剪子,就准备去摘果子。 “阿芙姐姐,你要亲自动手吗?”四公主还带着些懵懂,见她要动手,带着些担忧。 “四妹妹可要一起?”阮梦芙笑着点头,还叫人拿了一把剪子给她。 四公主还是第一回出宫,临行前,她母妃千叮嘱万嘱咐叫她到了外头也要谨记规矩,莫堕了公主名声。 她有些犹豫,拿着剪子站在原处看着阮梦芙一手捧着枇杷仔细分辨有没有熟透,一手拿着剪子将果儿干净利落的剪下动作行云流水,半点儿都没有那些个坐在家中万事都不用上手的闺阁小姐的弱怯。 “四妹妹,你过来瞧,这片果儿长得可好。”阮梦芙偏过头,冲她一笑。 “诶,好。”四公主一愣神,走上前去同她一起笨拙的剪着果。 她又努力的找着话题同阮梦芙讲,想来想去能询问的只有边城的事情了,那个地方离京城千里远,她连想象都想不出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 “阿芙姐姐,边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阮梦芙一愣,随即耐心的同她开始讲起,“那儿长年不下雨,我去的时候,一月还能有一场雨,若是这个季节,一两个月都不会下雨,所以那儿不会像燕京一样有这么多的树。” 四公主一听,又问:“那他们可以用河里或者是湖水灌溉树木呀。” 阮梦芙失笑,却没有鄙夷四公主的天真无知,她耐心的解释道:“若是老天爷常常不下雨,又如何能积水成湖呢?” “那儿实在是干旱,所以老百姓们平日里都会在下雨的时候储存一些水平日里拿来用。不然就是在城中的水井里头排队打水,我去瞧过那口井,十几丈深的地方才有水。” 四公主懵懵懂懂的,却渐渐地在脑海中有了许多画面。 她正同四公主讲着边城的情形,此处林子除了他们二人说话的声响再无别的声音。 忽而间,林中某处树叶哗哗作响,阮梦芙眉头一皱,看向那处大声呵道:“谁在那儿?”禁卫闻声而来,将她们团团护住。 那林中钻出来灰头土脸的一名青年男子来,见到这么多人盯着他瞧,强装镇定的解释道:“小生只是误入林中,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过小生。” 阮梦芙不怎么相信这套说辞,“你说你是误入,你从何处来?”一旁的四公主却是被男子的脸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男子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好叫自个儿没有那般狼狈,他实在是生的好看,便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动作就足够赏心悦目,待他整理好了衣裳,方才躬身行礼,“扰了姑娘兴致实属小生的不是,小生是在山上作画之时不慎坠入此林,姑娘若不信,可去山顶去瞧一瞧,那儿还有我的家仆,又或者是去崔府叫人来指认小生,还未告知姑娘小生名讳,小生名崔翎,家中排行第四。” 阮梦芙点点头,差了一名禁卫前去崔府,又让几个禁卫前去山顶处查证。剩下的禁卫依旧是将他团团围住。 “阿芙姐姐,我瞧他不像是坏人。”四公主小心翼翼的说道,大概是人对美的事物总有几分好感。 阮梦芙看向她,“四妹妹且不知,这世上多的是人面兽心之人。”她可是遇见过,在边城时。那位白道长瞧着着实古道仙风,可行的却是坑蒙拐骗,谋人钱财之事。 那边崔四也同样听见了这话,忍不住为自己洗刷冤屈,“姑娘这话虽然不差,但小生真不是这样的人。” 阮梦芙微微一笑却不接他这话,只拉着四公主就往回走,左右她摘来的枇杷已经足够熬制枇杷膏。 “郡主,崔府来人指认了,说那小贼就是崔府的四少爷。圣人已经让人将那小贼放了。” “那便好。”阮梦芙应了一声,松了一口气。 “阿芙姐姐,你瞧他果真不是坏人。”四公主欢喜道。 阮梦芙笑着摇摇头,“警醒一些总是好的。” 待到她将枇杷膏熬制好分装了几分,亲自到各处已经是一日后。 “舅舅。”她进了书房,行过礼后亲自将枇杷膏端到桌上。 “这便是你昨日去摘的枇杷膏熬制的?”皇帝很是高兴。 “是阿芙同四妹妹一同摘的。”阮梦芙不忘将四公主的名字点出来。 “好,很好,都有孝心。”皇帝笑眯眯的吩咐人将他今日刚写的一副字送去四公主处。 皇帝尝了一口枇杷膏,忽而问起,“你怎么看昨日那崔家四郎?” 阮梦芙一愣,“舅舅,他果真有问题?我就说禁卫一直在山间巡逻,怎么会叫人闯入山脚的枇杷林来。”她昨日就觉得不对劲,今日果然如此,若她真的也同四公主一般被那崔四的容貌给蒙骗,就这样放他离去,那才会出事。 皇帝点点头,又带着几分笑意,“倒不是朕叫人查的。” “昨日阿律知晓他冲撞了你,便去查了崔家,还真叫他查出了些什么。” “不过这事倒也能见崔四孝心。”皇帝一顿,心中又有些莫明感慨。 阮梦芙不解,这崔四到底是来干嘛的? 皇帝感叹,这小子倒是对阿芙看的极重,如若不然又怎么会这般快能探出崔家的倪端来。 他想到此,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前两日靖安侯来见朕。” 阮梦芙一怔,又带着几分紧张。 “提了你同阿律的亲事。” 皇帝说完这话,便见自个儿外甥女脸蛋通红,他却颇为不舍,“上回让你同安王世子定亲是朕的不是,这回婚事应不应,朕要叫你自己拿主意。” 阮梦芙踌躇了片刻,点了点头,丝毫不见扭捏,“阿芙自然是愿意的。” 皇帝心中感慨万千,人还没有嫁却生出了些嫁女儿的惆怅来。 见皇帝不说话,阮梦芙有些紧张,是不是她该在婚事上头再多些女儿家的矜持? 不等她想明白,皇帝开了口,“十五年如白马过驹,阿芙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朕也老了。” “舅舅才不老。”阮梦芙立马驳回道“舅舅正值壮年如何能称老呢?” “如今二哥也能替舅舅分忧了,舅舅自该保重身体。” 皇帝点了点头,很是欣慰,他的阿芙总算同他没有隔阂。 “说起崔家,崔家老太太递了请帖,设宴向你赔罪。” “你不妨去做客走走。” “舅舅可是想叫阿芙去查探崔四到底为何而来夏宫?” 皇帝一笑,却并未言明,“你去了便知。” “朕叫阿律陪你去。” 皇帝不等她答应,拍了掌就定下了此事。 她实在不解,等告诉她娘,她娘微微一怔,偏过头似漫不经心道:“即是你舅舅叫你去崔家做客,你去便是了。” “那好,我听说崔家是书香世家,虽如今无人在朝中做官,可是在燕京名声极高。”阮梦芙不疑有他,又说起了她先前叫人打探的消息。 “昨日崔四郎还偷偷摸摸从后山翻进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长公主听见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面上虽波澜无惊,眼神中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阮梦芙一概不知。 第二日她乘上马车,掀开车窗帘子,便见年易安骑马走在马车旁,见她因着掀车窗帘子而手上沾了雨水,年易安微微皱了眉,外头飘着小雨,有些凉。 他想叫人乖乖坐在马车里头别淋雨,可又想同她说说话,便稍微将马儿赶近了些,挡住了微微麻麻的斜雨。 崔四郎在门口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了婧宁郡主的车架,他正要随着众人一同上前见礼,却见从马上下来一人,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扶住车中之人下马车。 虽燕京不比京中风气更甚,可毕竟男女有别自该避讳。 能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扶住婧宁郡主下马车的男人,除了她的亲眷,如今也只有一人了。 “民妇见过郡主。”崔太太上前一步,行礼道。 阮梦芙知她比长公主更年长,便忙道:“崔太太不必客气。” 崔太太见她笑靥如花,心下顿生好感,又见她身旁站着的少年郎浑身上下透着叫人畏惧的气势,心下立时便知道他是谁,年纪轻轻就能官居四品的,满朝上下也只有一个。这二人站在一起,着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郡主,年大人,请进。”崔太太侧身请她二人往府中去。 “崔太太请。”阮梦芙微微点头,同她一起往府中去。 崔府因着是多年前皇祖赐下的宅子,比一般民宅宽敞许多,花草园林瞧着也是打理的精细。 阮梦芙心中思索着崔四为何要出现在夏宫不一会儿便走进了崔老太太房中。 “郡主,老身惭愧,未曾管好孙儿,叫他冲撞了郡主,实在是不应该。”崔老太太满是愧疚,一见她进来,便请罪。 “崔四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原谅。”崔四很是心甘情愿的躬身请罪。 见他们一家人都这样态度诚恳,阮梦芙有些疑惑了,难不成这崔四进了夏宫范围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曾。 她口中说着不必如此,崔四也是无心之举,却微微偏过头看年易安,见他点点头,便心下安定。 崔四似乎有话要说,却被崔老太太狠狠看了一眼,似在警告,叫他莫开口。 一屋子的人都在说着场面话,年易安淡淡的开了口,“老太太,可请府上二老爷一叙。” 崔府之人皆是面上神色一变,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此话。 “老太太,孙儿实在忍不住了,您便让我说吧。” “郡主有所不知,我家二叔重症不治,如今已是弥留之际,死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想再见长公主一面。”崔四视死如归一般说出了口。 阮梦芙这才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何她舅舅会轻轻放过这崔四,愿这事还同她娘有关。 “郡主。”崔老太太眼眶都红了,不知道是为此事羞愧还是因着心疼小儿。 她被引着前往崔二爷院中去的时候,忍不住小声问道:“这崔二爷是个什么人,阿律你可知晓?” 年易安一顿,“当年他曾进京赶考,夺得殿试头筹。” 那就是状元郎了呀。阮梦芙忍不住想着。 “但崔二爷同长公主之事,我没有探听明白。” 阮梦芙点点头,像是这种私情要如何查。 引路的崔四的表情着实有些沉重。 “郡主,我很抱歉前几日之事,是我心急了些,我祖母和我娘已经教训过我,便是我爹如今也知道了,正从江南赶回来,要收拾我。”崔四低声道。 “你确实莽撞了些。”阮梦芙点点头,觉着他说的对。 “你明明可以叫你家老太太递帖子给我娘,但你却偏偏闯宫。” 待她进了崔二爷的院子,闻见一阵浓浓的药味时,忍不住想要捂住口鼻。 “郡主,您稍等。”崔四低声道,正准备敲门,却又听见里头传出了说话声,说话的人似乎有气无力,“四郎,可是你?” “是侄儿。”崔四干脆开了门,请身旁之人进去,自个儿也跟了进去。 他正要介绍这二位是谁,便见看在床头的崔二爷瞪大了眼睛,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阮梦芙,“公主,你来了。” 阮梦芙摸了摸脸,她确实是同她娘生的有几分相似,“晚辈并不是您等的人。” “二叔,这位是长公主的女儿,婧宁郡主。”崔四赶紧上前道。 崔二爷的手顿时没了力气,跌到被上。能看得出来,他表示病的人消瘦,也是位极其俊郎儒雅的男子。 阮梦芙思索了一番,她还是温言细语的问道:“崔二爷,您可有话叫我带给我母亲的?” 第67章 面前的小姑娘笑意浅浅,有着同他记忆中那个姑娘相似的脸庞,小姑娘轻轻地问着他:“您可有话叫我带回给我母亲?” 崔二爷面色微变,却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过对方?十五年,还是更长的时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这不长不短的一生中,已经有大半的时间是想着她度过,日后的年年岁岁中也会靠着对她的回忆而活。 可惜他们都已经不能再回到当年的时光中,他已经病入膏肓,而记忆中的小姑娘也早就有了孩子,是面前的小姑娘的母亲。 他是个懦夫,当年先帝为她赐婚之时,没有勇气带她离去,如今哪儿还有脸面去见她呢? 崔二爷思及此,那颗因着被一个人牵动而热血沸腾的心脏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恢复了冷静。 他已经养病多日,这院子里头死气沉沉,今日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鲜活的,充满着朝气的孩子待着。 “郡主,四郎胡闹,将您带到我这病气沉沉的院中,还请您原谅。”他的语气也冷淡了下来,还告诫的看了一眼站在病床前的崔四郎。 “您母亲贵为长公主,我同她之前并没有什么私情。” “您请回吧。” 崔四猛地抬起头来,“二叔,长公主来了燕京避暑,就在夏宫,您不是一直都还想见她一面吗?” “还不住口。”崔二爷猛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生命力就像消减了一分似地,面色极快的灰败下去。 阮梦芙见到崔四小心替崔二爷捶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私闯夏宫大概真的是崔四郎自己的意思。 “郡主,请回吧。我这儿病气重,莫过了病气给你。”崔二爷又挥了挥手,大概是咳嗽叫他实在不舒服,他身子一软,又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阿律,我们先出去吧。”阮梦芙叹了一口气,虽她还是好奇这位崔二爷同她母亲到底有这么一段过往,可是这个时候看起来,这位崔二爷实在有些可怜。 年易安点点头,陪着她往外头去了。 她并没有立时离去,而是留在院中等着崔四郎从屋中出来。她站在院子里头,忽而觉得这院子倒是有些亲切,她四处张望着。 “怎么了?”年易安见她这般,轻轻问道。 “倒没什么,就是觉着这儿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我见过的。” 她四处看过一眼,看向那石桌旁的树,她方才发现到底是什么给了她熟悉感,这儿也有一颗夜合欢呢。长寿宫中,长公主的寝殿前头也种着这么一棵夜合欢了,更别提长公主府中还有一片夜合欢的林子。 夜合欢这种树比较适合偏北方的地方生长,所以京城有许多并不奇怪,可燕京这边雨水比起京城实在多了许多,并不适合夜合欢的生长。更何况,她刚刚一路从崔府进来,都不曾见过夜合欢,只有在崔二爷这院子中见着一棵,大概是因着快到雨季,这棵夜合欢有些失了生气,还有花匠正在夜合欢之下查看着什么。 “那棵夜合欢,不适合燕京的气候。”年易安淡淡地说道。 “阿芙可要过去问问?” 阮梦芙点点头,二人走向那棵树,“你这是在做什么?” 花匠诚惶诚恐地起身回道:“回贵人的话,这几日雨水多,小的正在给树下多铺些碎石子。” 阮梦芙点点头,忽而又问:“这棵树是一直都种在此处的吗?” 花匠连忙摇头,“是二爷那年中了状元后,从京中带回来的幼苗。” 阮梦芙心中微动,只点点头,坐在一旁石凳之下,静静地看着这棵树。 年易安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崔四很快就出来了,他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见到阮梦芙还未走,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郡主。” 阮梦芙看着他,“你家二叔既然无话让我带给我母亲,我便回去了。” “日后还请你不要再擅闯夏宫,我可以一次不计较,但不会次次都不计较。” 崔四一脸愁色,“郡主,小生实在没法子了。” 他声音忽然间变得更加低落,“大夫说了,我二叔也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我想要替他完成心愿,起码让他去的时候能够安安心心的离去。” 阮梦芙点头,她也就是看着崔四这份孝心,今日才愿意上门,方才也愿意听听崔二爷到底要说些什么。大概她舅舅也是看着他这一份孝心,方才愿意免了崔四擅闯夏宫的罪。 “日后莫再鲁莽行事。我瞧你二叔大概是不想见我母亲的。”阮梦芙起了身,她大约能猜到从前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崔二爷既然不想说,那她也不强求。 崔四郎忙反驳道:“怎么会!他只是,他只是不敢。” 阮梦芙看着他,静静地听他接着说道:“他因为当年没能将长公主带走,而自责到如今,郡主您就不愿意帮帮他吗?” 阮梦芙心中暗叹,这崔四到底哪儿来的信心会觉着她一定愿意帮忙的?她虽然觉得崔二爷病危可怜,但她并不是听见崔四三言两语,说着些根本不知真假的话就会心软答应的。 “我想,崔二爷有自己的想法,他既然无话要我转达,我就先告辞了。”说完辞行的话,她再也不看崔四郎一眼,转身朝院子外头走去。 崔四郎急忙上前,“郡主。” 人还未靠近半步,便被年易安给拦下,“她的话,希望你能听进心里。” 崔四郎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心下竟生了一阵胆寒,可他好不容易等到长公主前往夏宫避暑这样的机会,况且他二叔是真的命不久矣,作为从小被二叔教导的他,如何能让二叔离去的时候还心有遗憾呢。 “可是我二叔就要死了。” 年易安垂眼看他,面上神色不改,“长公主同阮将军成亲后,一直同阮将军分居两地,若是你家二叔知晓当年内情,这些年为何不进京面见长公主?” 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借口,若是喜欢一个人,心心念念到死之前都还想要见上一面的话,那么之前的十五年,无论有什么样的缘由,都可以寻得一个机会,跨过艰难险阻前去见她一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临到死前还在后悔为何没有见她一面。 想到这里,他神色又沉了几分,“日后你若再擅闯夏宫,禁卫军不会放过你。”虽皇帝可能是因为长公主的缘由,轻轻地就放过了崔四郎,可禁卫军的脸面就被他这样放在脚下踩,传出去,禁卫军的威仪何在? 崔四郎一愣,显然是没有办法回答年易安问出来的问题,长公主同阮将军两地分居的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毕竟阮将军镇守边城从不回京,甚至连京中老母都不曾见过一回,更别提见长公主这位正妻了。 “止步。”年易安淡淡地留下二字,转身就走。 阮梦芙已经坐在马车上头,听见外头有人的响动,撩开车窗帘子瞧,果真是年易安翻身上了马,“你和崔四说了什么?” “只叫他别再闯夏宫。回去吧,一会儿要下大雨了。”年易安弯了弯嘴角,替她将车窗帘子放好,这才叫车夫驾车离去。 “郡主,奴婢真没想到,这崔家二爷竟然同长公主从前是相识的。”白芷感慨道。 “这世上,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阮梦芙摇摇头,她还在思索着待会儿回去要如何她母亲说起今日到崔府见着的景象呢。 “那郡主,咱们该怎么办呀,崔二爷看着就像是要死了。”白芷有些担忧,大约是因为对着病重之人心生同情。 阮梦芙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你同情他?” “有一点儿?”白芷明显觉着自家郡主语气不算太高兴,便小心翼翼地答了。 “郡主,你怎么了?” 阮梦芙本想说些话,但仔细一想,这些话说出来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她还是住口为上,便只摇了摇头,“没什么,等回去见了母亲再说吧。” 明明有十五年的时间去京城见她母亲,可这位崔二爷却一直不曾去京城见过她母亲,这件事情若叫她说,只怕是崔二爷对她母亲并没有像他自己以为的那般情深意重。 可这话也只是她自己想想,顾着这世上礼法,二人身份之别,确实有许多不能做的事。可若是她,她应该无论如何都会去见心上人一面,哪怕她自己都快要死了。 想到这里,她的脑袋一阵一阵的疼了起来,她忍不住捂住了脑袋,缩成一团。 白芷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开始满面都是汗珠。 “郡主,怎么了这是。”她忙掏出手帕给自家郡主擦脸。 “可要叫车夫停下?” 阮梦芙忍着疼,抓紧了白芷的手,“没事,不用。” 外头却有人轻轻敲了车壁,是年易安的声音,“怎么了?” 白芷刚要答,却被阮梦芙拦了下来,“没什么事。” 她这样头疼也有了好几次,每回头疼之事,脑海中总要浮现出一些画面,虽然是零碎的一些片段,可总叫她时而心疼,时而开心。 而且这头疼不过一会儿就会消失,也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的。 果不其然还没有等回夏宫,她头疼便消失了。 只是脸色还有些白,下马车的时候,被年易安一直盯着瞧。 “我真的没事。”阮梦芙立马解释道。 见吴策站在不远处晃头晃脑,一看便是有事情寻年易安,她便说:“我出门这么些时辰了,外祖母肯定担心,我就先回去回话了,你自去忙吧。” 年易安这才点点头,“好。” 又道:“过两日后山回放纸鸢,你想去吗?” 阮梦芙一愣,笑着点点头,“好。” 二人就在夏宫二门处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68章 前程往事一幕幕浮现,长公主没控制好力气手上正在剥的柑橘落到地上,滚了一地的汁水。 小宫女默不作声的上前擦地,太后本在看戏本子,见她心不在焉的,便道:“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一时跌了手。”长公主擦干净了手上的汁水,又拿起另外的橘子来细细的剥着。 “阿芙怎么还没回来?”太后又问。 “想来快了。” “她去崔府做客,是哪个崔府?”太后眯着眼睛细细的想着,这崔姓她着实有些熟悉,可惜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是谁家。 只是到底外孙女出门大半日了还没回来,她心里头有些想着,所以又琢磨起了这崔家是谁家。 一旁老嬷嬷有些尴尬,她自然是记着这崔家是哪家,可惜她瞟了一眼长公主,见她摇头,便没有开口。 太后突然一顿,神情就有些不对劲了,不远处的戏台子上头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她抬手,老嬷嬷便着人去停了戏曲让他们自去。 “哀家记着,当年你父皇曾有意替你指一门婚事,是那年的状元郎。” 太后这是想了起来,“那状元郎也姓崔。” “你还年轻这下半辈子总不能自己过。哀家还有几年活头,如何能”” 长公主低下头去,说来她许多年不曾想起那人的姓名。 “是,母后。” “哀家这些日子一直有话要问你。” “你可愿再招驸马?” 长公主一愣,不知为何她母亲会提起她的终身大事来。 “你同阮家本就是一段孽缘,如今你同阮家再无干系,可你还年轻,还有这许多大好日子,哀家总有会走的那日,哀家不想瞧着你孤单一人。”太后握住了她的手,眼神之中有愧疚也有恳切。 “哀家同皇上皆有此意,想为你再招驸马,这回只想找个你心中喜欢的。” 长公主多少年都如一日般过着独居的日子,怎么也想不到她母亲还有叫她再嫁人的时候,可她女儿都到了定亲出嫁的年纪。 “母后,女儿都这把年纪了,况且阿芙都定了亲事,我如何还能想着嫁人呢。” “我只希望能收着阿芙过这下半生就是了。” “娘,女儿早就没想过嫁人的事。”长公主难得同太后撒娇,“您同皇兄就别操心了,左右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人敢欺负我。” 太后叹口气,又说:“哀家知道你想什么,只是日后阿芙出嫁了,偌大的公主府只有你一个人住着,岂不冷清?” 她想的十分清楚,左右年家不足为惧,有出息的也只有阿律一人,靖安侯夫妇此生都拿捏不住阿芙,虽是嫁女儿,可阿芙不用进门给婆婆立规矩,阿律的宅邸离长公主府又极近,女儿还是能同她能天天相见,日后再有了小孙孙,她还有什么愁的呢。 “我还有您呢。” 母女二人在这嫁人一事上还未达成共识,外头有宫人传话。 “婧宁郡主到。” 说话间,阮梦芙已经进了院子,“外祖母,娘。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在外头都听着热闹。” “总算回来了。”太后搂住她,“方才有戏班子唱戏自然热闹。” “你既回来了,陪着哀家好好听几出戏。”太后不提刚刚的对话,拿了戏本子就叫外孙女点戏。 阮梦芙自然是孝顺的,指着戏本子上头热闹的戏点了两出,便规规矩矩的坐在太后另一侧听戏。 她撇过头一看,她母亲有些心不在焉,总算等到用了晚膳各自回房休息的时候,阮梦芙挽住长公主的胳膊,“娘,今晚我同您睡可好?” “这么大了,还不敢一人睡吗?”长公主笑道,不过她还是应了。 母女二人躺在床上,说着亲密话儿。 “娘,您不问问我今日去崔府发生了何事吗?”阮梦芙十分纠结,她趴在枕头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回来之前,本想着什么都不说,可方才她在院子外头是听见了外祖母和她母亲的对话的,她母亲虽生了她,可毕竟如今不过三十四岁。 长公主侧过身,神情淡然,就像崔府的事情早已经不能交叫她分心半点儿。 “你都知道了?”长公主心情却还是有些惆怅。 阮梦芙点点头,虽然是长辈之间的事情,可面前这位妇人是她的母亲,她们母女二人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存在。 “崔二爷重病在床崔家四郎是为了崔二爷才闯入夏宫,不过,崔二爷并不知晓此事,是崔家四郎自己做的决定。” “母亲,我去见了崔二爷,他第一眼将我认错认成了您。” “我问他,可有话要带给您,他说没有,可我能瞧出来他一直惦记着您。” “娘,您呢?您对那位崔二爷是如何想的呢?” 长公主轻轻地摇摇头,“我同他早已经是从前之事,他无话带给我,我对他同样也无话可说。” 她和崔家二爷的情义十五年前就断了,何苦到了今日还要再有牵扯,她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当年她为了皇室安稳,嫁给阮三思的那天,崔二爷一句话都不曾说,她便就断了念想。 阮梦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真的担心若是她母亲听见她说崔二爷生了重病心中还有她便会心软去见他。 这样不过是徒增伤感,何必呢。 “怎么瞧着你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长公主见她神情松懈,忍不住问道。 “我怕您对他还有情。” 说完这话,她额头便被长公主重重的敲了一下“没个正行,哪家姑娘这样编排母亲的。” 阮梦芙捂住了额头,“娘,女儿只是怕您难过。” “我听见你同外祖母说的话了。” 阮梦芙紧紧的偎依在长公主的怀中,她心情有些莫明。 大概是这么多年,她的母亲一直只是她一个人的母亲。 “你又偷听。”长公主无奈。 “我也不是故意的。” 阮梦芙闷声道:“我希望娘能幸福。” “这么多年,您为了我过得很辛苦,我都明白。” 长公主轻笑,“我日日锦衣玉食的活着,便是你自出生起有宫人照看着,我何来辛苦一说?” “您心里很苦,我都知道的。”阮梦芙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希望娘日后每一天都能从心底里发出笑来。” “有你在,娘当然是高高兴兴的。” 长公主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她是真的对再嫁没有任何兴趣,同阮三思成为夫妻的十五年里,唯一见她高兴的,便是有了一个女儿。 而别的男人,她心里也都看透了,比如崔二爷,当年也是情深义重之人,可结果又如何呢? 她是不信的,而且到了这个年纪,她对那些只属于小年轻的情情爱爱就再没了兴趣。她已经很知足,女儿比她活的更加自在,也没有辜负她从小的期盼。准女婿也叫她越瞧越满意,这还有什么事情能叫她操心呢? 倒是她的女儿,豆蔻年华,也同心爱之人定了亲事,她该好好操心这一场婚事才是。 “娘的事情,娘自己都知道,你莫操心了。” “倒是你,等咱们回了京城,在你出嫁前的日子,就没在燕京这般松快。” 定了亲事的未婚男女,临近出嫁前都不兴见面的,因为怕这样会坏了夫妻恩爱。 如今两个孩子婚事初定,尚且在燕京能够时常见面,可回了京城,两个孩子就该规规矩矩的一直等到大婚之日再相见了。 “嗯。”阮梦芙点点头,她自然也知道,若没有长辈默许,她如何能够同阿律常常见面。 “睡吧,孩子。”长公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熟睡。 到了放纸鸢那日,不止是阮梦芙去了,随行的官员家中的姑娘少爷们也三三两两的作伴上山去瞧这一年一度的放纸鸢。 放纸鸢,为的是放去晦气,给自己带来好运。这虽也有些求神拜佛的含义在里头,可毕竟这是燕京的地界,皇帝也听进了那句过犹而不及的劝解,对民间的民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挑了一只蝴蝶样式的,拉着线跑动终于将纸鸢放上了天空,实则是年易安在旁帮忙才能顺利的将纸鸢放飞。 “郡主,郡主,您还没有许愿呢。”见她就要执剪子剪断线,白芷忙拦着她。 她凝神细想了一会儿,这世上她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在意的人也都平平安安的留在她身旁,她好像什么都不缺了。 “阿律,你准备许个什么愿呀。”她想不出要许下什么愿,干脆偏过头去问护着纸鸢不掉下的年易安。 “愿阿芙无痛无灾,一世安康。”年易安缓缓道,说完这话,他便剪掉了自己手中的那只纸鸢。 眼见着断了线的纸鸢越飞越远,阮梦芙方才回过神来,“你的愿望怎么是我呀。” 年易安笑了笑,“我的愿望自然都是关于你的。” 阮梦芙脸一红,身旁的宫女们也都红了脸,白芷更是忍不住偷笑。 “那我的愿望便是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到老。” 阮梦芙话一顿,又红着一张脸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量说道:“希望阿律也能平安康健,同我相伴到老。” 身旁之人耳朵动了动,眼角眉梢都带着可见的温柔。 两个人各自许了愿望,又抬头看着各色各样的纸鸢们,宫女们自发的向后退着,留下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不远处终于像个孩子一般跑闹的四公主小跑了过来。 “阿芙姐姐。” “怎么了?”阮梦芙见她额上都是汗珠,便关怀道。 “我见到崔四郎了。”四公主犹犹豫豫的。 “我瞧着他像是在哭。” “阿芙姐姐,你能陪我过去瞧瞧他吗?” 见她说话都这般小心翼翼的,阮梦芙只好点头,“我陪你去。” 崔四郎特意避开了放纸鸢的大部队,一个人在僻静处哭的伤心,忽而听见一行人过来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了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此处。”他擦了擦眼角泪珠,实则是伤心,不然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哭的伤伤心心的。 四公主递了帕子过去,“崔公子,你擦擦眼睛。”她身旁的嬷嬷却是吓着了,拉了她的袖子想说什么。 幸好崔四郎没有接,他用着一双通红的眼,看着叫他伤心的源头。 “郡主,我二叔他去了。” 阮梦芙默然片刻,“节哀顺变。”到底是见过一面的缘故,阮梦芙心中也升起了同情。 “临终前,他只告诉我知长公主的女儿是您,他很开心。”崔四郎抽抽搭搭的说着。 “我今日就是来替二叔放一只纸鸢,希望他来世能够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第69章 夏宫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崔家之事掀起什么波澜,只是那日崔二爷出殡那日,长公主站在院中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发呆。 阮梦芙远远的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没有上前。 “郡主,咱们不是要上前去找长公主商议书院之事?”白芷不解。 “这事儿不急,我明日再来找娘吧。”阮梦芙转身便走,此时还是留她娘一人自己待会儿是最好的。 又是深夜,阮梦芙自噩梦中清醒,她捂着头,咬牙等着那股头疼过去,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的头疼。 待头疼熬过去,她也没了睡意,起身将外衣披上,推了门出去院子里,今日又是满月,不用叫人点灯便能将院中景色看的一清二楚。 巡山队伍中 自崔四郎从后山闯入起,后山巡逻队伍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歇,为的就是防止再有人闯入。 吴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放在佩刀之上,走到半山腰了,他还记挂着年易安身上的伤,从滇西出发前,霍家爷爷专门嘱咐这伤口起码还要养上大半年才能好全,自启程回京那日起,可都没有休息过,昨日他偶然经过年易安的房间,见他褪去上衣时,伤口都还在渗血,而拥有这道伤疤的人愣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几日更是为了挽回禁卫军颜面重整队伍,日夜不殆。 便道:“阿律,还有半个时辰就换值,不然你先回去休息,这儿还有我带队。” 年易安摇摇头,“无妨,还有半个时辰而而已。” 走到岔路口,他们停下脚步,年易安指着从山顶至此处的一条草丛全被践踏,明显有人从此经过的一条道:“崔四那日就是从这里下山。” “对,我问过那日巡逻的队伍,他们那日明明巡逻从这儿过,都没发现有这样一条道。是崔四被抓到后,才发现的。” “他一个人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能将这条道上的草都给踩得严严实实,到了今日都没有恢复原样。”吴策啧啧了两声,寻常人在山林中经过,不过一两日,人走过的痕迹便会逐渐消失,被踩过德草只要没有死都会重新挺立恢复原样,让人再也不知道此处有人踩过。 除非是经年累月,有人从这一条路上天天经过,方能将这里给踩踏成一条道。崔四就只走了一次,就能让这儿德草再也抬不起头来,若不是天生神力,能每一步都将生命力顽强的怎么会如此? “到底是哪儿不对。”吴策摸着下巴,半眯着眼蹲在小道旁看着,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忽而间,他面色一震,冲忙起身说道:“阿律,你说说看,会不会是邪教那波人已经潜伏入夏宫?”那群人手段可是不一般,要说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也能说得通。 他说了话半天没有得到回答,转过头一看,见身旁之人看着山下宫殿,神色晦暗。 “阿律?” 年易安回过神来,“明日召集全员,重新整队。” “好。” 说完这话,二人才继续往前走去。 “你刚刚盯着山下看什么呢?”吴策问他。 “没什么。”年易安淡淡地回道。 月光下,他站在半山腰处,遥遥地望见了院中的少女。这样的深夜,她在想什么呢? 过了两日,坐在院中喝茶的阮梦芙忽而问道:“这两日,夏宫的守卫是不是多了些?” “好像是,奴婢瞧着守卫足足多了一倍不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阮梦芙有了些忧虑。 “总不会比咱们在边城遇着的事情更叫人害怕的。”白芷安慰道。 阮梦芙点点头,“但愿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到时辰了,该去外祖母那儿请安。” “是,郡主。” 她住的院子同太后住的院子隔着一段距离,她走了几步,便见年易安身后跟着几位禁卫绑着一位浑身血迹斑斑的人朝皇帝住的院子去了。 大约是行迹匆忙,他们并未发现她站在不远处。 “这是怎么了?”白芷吓了一跳。 阮梦芙眉头轻拧,也知道此刻不应该上前询问,“咱们走吧。”总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急在一时。 到了太后处,长公主早就坐在那儿陪着太后挑选今日新进来的鲜花,好做插花之用,见她完了片刻才回来,不由问道:“今日怎得迟了。” “外头景色好,多看了片刻。”她不欲让太后知晓刚刚那一幕血气得场景,便乖巧的一答,上前拿着剪子细细的给鲜花剪着枝叶。 “再有两日便是你舅舅生辰,哀家想着,虽到时还回不了京城,又因着同匈奴一战损耗过大,国库亏虚,不宜大半,可也得请亲戚们来坐坐才是。”太后不急不慢地说起了话。 “母后说的是。” “如今宫中又无主事的嫔妃,倒还要哀家替他操持。”太后笑了两声,倒不是真心埋怨,她的嫡孙已经长成,皇帝现如今一心忙着国事在女色一事上头半点儿都不上心了,后宫没有皇后倒也不是什么叫她操心的大事。 太后又看一眼低头乖乖给枝桠修剪的外孙女儿,“阿芙可愿替哀家分忧?” 阮梦芙这才抬起头来,“阿芙自然是愿意的。” “这便好。”太后满意的将最后一枝花放入瓶中。 陪着太后选了一回邀来此处为皇帝贺寿的亲戚人选,这一日便就这般打发了。 到了回她自己院中的时候,她又碰着了神色匆忙的年易安。 而此时是迎面而来,年易安瞧见她直直的走了过来。 “郡主。”身后那群禁卫行过礼,又挤眉弄眼的朝年易安看过一回就先行退下,留下他们二人站在此处说话。 “我今早见你们拖着一人进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阮梦芙鼻子动了动,闻着了他身上一阵一阵的血腥味。不由得仔细盯着他瞧,在他手上看见了血迹斑斑。 “你受伤了?”她惊呼了一声。 年易安见她眉头紧皱,忙解释,“这不是我的血,你放心。” “我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我们出去走走?”年易安又说。 阮梦芙见他三两下便擦掉那血,果不其然没有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好。” 他们如今在燕京,长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两个小辈能时常见面,这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不过他们也并不是日日都能见,算起来,也有两日不曾见过了。 等他重新换了一身衣袍,二人也并未乘坐马车,走出了夏宫前往夜市。此时夜市才刚开,出行的人也少,他们二人走在宽敞的大街上也不用人挤人就能瞧见两旁货物。可阮梦芙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她记着事儿呢。 “今日你们绑的那人是犯了何事?”阮梦芙忍不住问道。 年易安见她满腹心思都在此事上头,连路都不看,伸手轻轻地将她拉到身旁,“你可记得崔四私闯夏宫时,禁卫并没发现他?” 阮梦芙点点头,确实如此,那日她还在奇怪崔四怎么就平白无故的能绕过山上禁卫一直到枇杷园来。只是她舅舅不追究这事了,底下的人自然就不会做触怒他之事。 可这算是禁卫失责,皇帝虽未曾责罚,可禁卫得自省自查,年易安继续追查下去,倒也合理。 她想了想,方才说道:“我听说,他是燕京有名的神童,或许就是因为他聪明,所以能绕过禁卫?” “他的确聪明,可他为何能选在巡逻队伍交接得时候穿林下山,不被任何人发现直到你跟前才出现,这就有问题了。”巡逻队伍换值是有规律可循,可崔四一个平民,是如何知晓巡逻队伍换值的时间呢。 阮梦芙细一想,忽而觉着背后有些发凉。 年易安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发,“别担心,我已经开始调查此事。” “今早你看见的那人,是在后山处鬼鬼祟祟之人。”能抓到一个鬼祟之人,就有迹可循了。 “会不会是邪教的人?” “有可能。” “那你要当心。” 二人走着走着,夜市中的路人越来越多,也不是再谈论此事的好时机,况且难得见面,总不能一直聊这事。 不远处起了骚动。 “少爷,少爷,你等等奴才。” “快让让。” “拦住我家少爷者有赏。” “靖安侯家那疯少爷又出来了。” “大家快躲躲。” 阮梦芙她本在挑着手串,此刻听见靖安侯家四个字就抬起头来,瞧着有人朝这边跑来,越来越近,不等她看清楚,便被人拉住了怀中护着。 一串急切地脚步声过后,她方才被人松开,“靖安侯家。” 这几个字不要太熟悉,“难不成是你弟弟?” 年易安也在看着不远处,那位已经被靖安侯府奴仆死死抱住的锦衣男子。 就是他!阮梦芙看清楚那人的样貌后,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去想一杯毒酒就害了她性命的男人,可还是能在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个人疯疯癫癫的,面目狰狞,她忽而又将头埋在年易安胸前,“我们回去吧。” 第70章 年易安一路护着身旁的小姑娘往回走去。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自家主子的靖安侯府下人不经意往旁边一瞥,正好瞧见他二人,“这是不是大少爷?” 另一个人忙接话,“正是,他身旁的姑娘是?” “婧宁郡主。” 二人眼见着他们越走越远,回过头去,却见刚刚终于安静下来的自家主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几个人失声喊道:“世子爷,您要干嘛?” 远远听着,就像是靖安侯世子的疯病又发作了一般。 这样一场闹剧越来越远,远到阮梦芙终于听不见这些响动以后,她终于能够抚平方才还在抖动的双手,好叫自己不再害怕。 大概是靖安侯世子那张脸,终于和前世她死前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让她有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一天,被对方一杯毒酒害死的那天。 年易安静静地看着她,也没有问她为何会在见到靖安侯世子时露出害怕的神情。 临到离别之时,阮梦芙终于想起一事来,“阿律,我记着再有几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我想去她坟前上柱香。”年易安的母亲是葬在年家祖宅的,这些年,连年易安这个做儿子的都不曾真正的到过燕京祭拜。 听见这话,年易安嘴角不由得露出个笑来,“好。” 阮梦芙自是回了夏宫便开始准备皇帝的寿宴,因着都吩咐了不必大办,可一国之君的寿宴,再是不大办都是一场需要极其细致耐心去准备的事情。 更何况这回不交给礼部,只让她一个小小的后宅女子来办,已然叫旁人都觉着她可能办不好,只是各位主子都纵着她,叫她来操办,让人着实看不懂。 “郡主,太过分了,奴婢今儿去厨房,听到三公主身旁的宫女说,郡主这回是自视过高,什么差事都敢往身上领,若是办砸了圣人的寿宴,只有咱们好瞧的。” 白芷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托盘,她实在气不过,“郡主连书院都能办起来,寿宴怎么就办不好了。” “三公主就是瞧不得咱们郡主如今能主事了。” “好了,你也知晓她的脾气,难道她说上两句,我就要气冲冲跑到她跟前去理论不成?”阮梦芙有些无奈,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宴席上头要准备的菜色挑好,又将所要用到的碗碟等都算好,只等叫人去准备,诸如此类的繁琐之事,她半点儿都没有不耐烦,还能迅速的将每一样事情都先算出个大概。 “明明郡主就是很厉害呀。” 白芷还是不服气,“奴婢还是好生气。” “你气又有什么用,这回寿宴之事若我办妥当了,自然就没有让她说三道四的地方了。” “咱们只管做咱们的便是。”她思及此,想起三公主来,舅舅虽不曾因为何家谋逆之事迁怒三公主同六皇子,可在后宫里头,没了母族的庇佑,日子过得可不算好。 这回到夏宫避暑,三公主一路都避着人,不肯冒头,甚至到了现在,都一直如同隐形人一般过着她的小日子,又怎么会在厨房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散播这样的消息? 她这样一想,隐隐约约就觉察到了不一般的地方。 “白芷,你亲耳听见三公主身旁的宫女说的?” 白芷点点头,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愤怒,“可不是,奴婢那会儿去取冰果子,人还未走近,便听见三公主贴身伺候的那个白果正同厨房的婆子说话。” 阮梦芙心下思索,“你叫人盯着白果些,看看她都同哪些人来往。” 知道了,郡主。“白芷嘟囔了一句,又听她的吩咐,让夏宫各处管事太监都寻来,将差事各自安排下去。 “郡主,奴才有一言。” 阮梦芙抬起头,说话之人是管着夏宫库房的,碗碟银器都需要从库房中拿出来。 “夏公公说便是。” 夏公公很是含蓄的一笑,“郡主,奴才想着,夏宫库房里头的器具多年不用,只怕落了灰起了锈,可要奴才前去采买一批回来?” 阮梦芙抬头看了他一眼,她虽从前同此人没打过交道,可也知道管着库房是个肥差,所以库房管事就算是主子从不前来此处避暑消遣,他也是白白胖胖的,同旁人比起来,富态了许多。 “果真如此?那我先去瞧瞧,若真如夏公公所说,咱们再议此事便是。” 夏公公点点头,亲自带着她去了。 “郡主,您瞧,这还是十几年前备下的器具,这些个银瓶都发黑,断是不能在寿宴上头使用的。” 阮梦芙听见他这话,只笑了笑,“夏公公,我虽不懂这些个,也知道银器若是发黑,只需要叫银匠擦拭一番便可使用。况且,这些年,夏宫虽无人避暑,你们的差事也不该惫待至此,这库房里头到处都是灰尘,你们可有时常清理过?” 夏公公面上一僵,“圣人不来,咱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如何敢私自开库房。” “夏公公说的也是,好了,我看这些银器都还能用,你叫银匠来好好收拾一回才是。” “是。” 她又将库房物品造册拿来仔细看过,里头有些漏洞,她也没明说,只叫人再抄了一份。 又过两日,阮梦芙正在看着寿宴场地布置,白芷匆匆忙忙跑过来,“郡主,白果这两日可是将夏宫上上下下的地方都走遍了,各个管事她也都接触了一回。” 她皱起了眉头,“可知道她同管事们说了些什么?” “不曾,只是见着她在夏公公处逗留的时间挺长的。” “先别声张,继续跟着。” “是。” 阮梦芙一愣,忽然又吩咐道:“对了,你叫人去外头……” 到了宴席那日清晨,果真是出了岔子,桌上器具竟不够摆放。 “郡主,这实在是银匠们连夜赶工都不能将所有银器全都清洗一回,这可如何是好?”夏公公前来赔罪,脸上却一点儿愧疚之色都没有,摆明了是前来看笑话的。 阮梦芙一点儿都不见慌张,“叫人将备用的取来。” 夏公公这才有了点儿意外的神色,“郡主这是?” “夏公公既然有失职之处,我这料理寿宴之人却不能出半点儿错。” 夏公公低下头去叹服道:“郡主心思细腻,奴才等怎么比得上。” 终于是补上了器具,寿宴之上无人察觉此事,阮梦芙松了一口气,静静地陪坐在长公主身旁,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前来祝寿。 三公主缓缓地领着随行而来的皇子公主们跪在地上,多日不见,她清减了不少,脸上也再看不见倨傲之色,她的语气甚是沉稳,“儿臣恭祝父皇富康长寿。” 阮梦芙看着她,从前最爱金银玉石的姑娘家,此刻身上虽还是锦衣绸缎,可半点儿不见以前常常佩戴的那些个首饰,穿着打扮竟比不过家底没她丰厚的四公主,这是下定了决心不再出头,安心过日子的人才有的姿态。 皇帝很是高兴,今日来的都是宗室人家,算来算去都是亲戚,他招了招手,将三公主等唤了起来,又点了阮梦芙的名儿,“此次阿芙这差办的不错,算起来,你居长,这些个弟弟妹妹们都得向你多学着些。” 阮梦芙起身,站到三公主身边去,“舅舅谬赞。” 她偷偷观察着三公主,从前二人实在不对付,三公主讨厌她,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舅舅疼她多过三公主这亲女儿。今日舅舅当着几个皇子公主的面儿夸她,三公主面上半点儿不忿都没露出来,白果之事真是三公主吩咐的? 好容易待到宴席散去,三公主低调着离去,不等她走远,阮梦芙便跟了上去,“三公主,请留步。” 三公主脚步一顿,见着是她还有些意外,“阿芙姐姐,你叫我可有事?” 阮梦芙盯着她身旁的白果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白果心虚的低下了头。 “无事,只是想同三公主说一声,天儿越发凉了,三公主可多出门走动走动。” 三公主看她一眼,面露不解,“嗯。” 夏公公给她使绊子的这回事情,她第二日就上禀了皇上,夏公公屁滚尿流的跪在皇帝面前,“奴才知罪,不过奴才是受三公主指使,才会犯下此等罪事。” 皇帝一听,怒火中烧,“将三公主带来。” 三公主来是,一脸惊恐,“儿臣拜见父皇。” “朕问你,是你指使旁人在寿宴之时给阿芙使绊子?” “儿臣冤枉,儿臣再是不堪,又怎么会在父皇的寿宴之上犯错。” 皇帝此刻哪儿听得进去她的辩解,下了令,便要让人将她带下去闭门思过。 三公主面色惨白,她昨日在宴席之上才同未来婆家见过一面,今日就被她父皇罚闭门思过,她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想到此,她忍不住泪眼婆娑,“儿臣知晓在父皇心中,是蛮横无理之人,可儿臣真没有做此事。”她从前有母族庇护,要多嚣张便有多嚣张,现在却叫人陷害了还只能哭哭啼啼求救。 待到时机合适了,阮梦芙终于开了口,“舅舅,我觉着不是三公主。” “为何?”皇帝看向她。 “舅舅,您是知晓的,我同三公主从小就有些小矛盾,可您的寿宴,她做为女儿,怎敢为了给我使绊子就让您脸上难堪。” “不如将那白果宣来,审问便知。” 三公主看向她,原以为她会落井下石,没想到,竟是她开了口帮忙。 很快就有宫人回来回话,“禀告皇上,白果已经身亡,在她身上搜到了此物。”宫人将东西呈上,是一张纸,上头写着,“奴婢无颜面对公主所托,只得一死便谢罪。” 阮梦芙神色一禀,难不成真是她猜错了,此事确为三公主所为?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拂袖将纸扔到三公主跟前。 三公主面色惨白,“儿臣真的不知晓此事,儿臣是冤枉的。” 皇帝满是痛心,他因为先帝从前对儿子女儿不好,心中便一直都对晚辈多有宽容,何贵妃犯下那样大的错事,他都不曾迁怒三公主和六皇子。可是此时此刻,他觉着有什么样的母亲救能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来,是他一直不信,他眼中的失望之色太过沉重,沉重到三公主慌张的一片空白。 “儿臣,儿臣真是冤枉的。” 可是连阮梦芙都说不出帮她的话来了。 很快的,三公主勾结库房管事给阮梦芙使绊子的事情,传遍了夏宫。三公主被禁足到夏宫之行结束才能出来。 只是阮梦芙并不高兴,她有些闷闷的坐在秋千上,“阿律,我还是想不通。” “你觉着不是三公主所为?”年易安轻轻地给她推着秋千,他总是能够很快的猜中面前小姑娘的心思。 “这样破绽百出的陷害,就算她做了,我也能查出来,苦的只有她,不会是我。”阮梦芙慢慢说道。 她是真的不喜欢三公主,可也不喜欢有人在背后捣鬼的感觉。 年易安看着她,听她慢慢地说着,“我总觉着从崔四闯入夏宫开始,就有人开始在夏宫里头捣乱。” “你放心,一切有我。”年易安半蹲在她面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阮梦芙点点头,感受着手心的温暖,片刻她又犹犹豫豫的,“阿律,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当年,靖安侯世子会得了失心疯,此事是你做的吗?” 这一瞬间,她眼中的茫然就像是一团雾气,遮着眼。 年易安不曾犹豫,虔诚地仰着头看着她的眼睛,“是我。” 虽知晓这个结局,阮梦芙心中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忍不住抓紧了对方的手,“你为何要那样做?” “是为了我吗?” “你是不是。”是不是同她一样是重活一世之人,是不是知道她前世是被靖安侯世子所害。阮梦芙张着嘴,说完前头四个字,后头那句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第71章 “你怎么哭了。”年易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脸颊湿漉漉一片。 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不曾细想过当年靖安侯世子为何就会疯了,以至于她过了这么多年后她才再一次见到这人。 她还记得靖安侯世子成了她二哥的伴读之后,在京城里头日渐名声鹊起,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成了京城里头数一数二的贵公子,看着多么意气风发,恣意盎然。哪儿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跑到大街上还要被人轻视的指指点点。 其实半年前,她同她二哥就讨论过靖安侯世子失心疯一事。她二哥那样通透的人,自然是笃定了一件事情才会开口。所以他说靖安侯世子是因为年易安才疯的,她是相信的。 可她想要亲口从年易安口中答案,以此来印证她内心深处那个荒诞的想法是对是错。虽然如今她已经接受对方从小心思就非寻常同龄人,靖安侯世子私下如何欺负他,他想要报复回去,所以在进宫伴读之时,下手让他弟弟再也不能进宫,这是说得通的。 这些时日里,她时常的头痛,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的出现,叫她心中多了一道影子。 在这些记忆碎片中,有着让她热泪盈眶的魔力,她死的那天,就像有人搂住她,热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上,滚烫的泪叫她知晓对方对她的死是难过的。 她想知道是谁在她死之后为她落了第一滴泪,可那人浑身都是血气环绕,让她看不清楚样貌。 她心中有个人选,可又叫她觉着不可置信。 她已经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不问心神不宁,问了又怕旁人将她当做疯子。而此刻,她却问了。 年易安此时半蹲着,此时,他略略阮梦芙矮上半个头,他微微抬眼,用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眼看着她。这双眼睛,她从第一回见着就觉得莫明悲伤,里面承载着满满的哀伤就像快要溢出来一般。 她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年易安的眼睛,年易安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任由她那柔软的掌心轻轻地抚过他的睫毛。 “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很想知道你的眼睛到底在为了谁难过。” “也有可能是你的眼睛比旁人的都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大约是我想多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神奇之事,她能重活一次,难道旁人便也能如此? 她正要收回手,却被另外一只大手握住,随即对方说出了一句让她一瞬间便再也动弹不得话来。 “当年,我本想直接杀他,可是这样,我就不能再见到你。”年易安的语气放的很轻,就像是为了安抚对方,好叫对方别害怕一般。 他的瞳孔之上,慢慢地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阮梦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手指尖儿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你,你和我一样?” 她声音一抖,是因为太过惊讶而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淡淡的血腥气从她的口中蔓延开来,她不由的脸一皱,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还不等她口中的刺痛感消失,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带着凉意的触感。随即清凉之意从她的唇上慢慢延伸至她的口中,抚平了渗血伤口所带来的剧烈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年易安明显带着紧张的语气,“还痛吗?” 她摇了摇头,嘴中一片清凉,也没了方才的刺痛感。 年易安松了一口气,笑了笑。 阮梦芙忍不住握紧了秋千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嗯,我和你一样,都是重活一世之人。”他回答的很坦诚。 阮梦芙语塞,心跳却越来越快,她努力的消化着这件事,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左右看去,宫人们早已经被她打发的远远的,四处无人,应该是没人听见这话。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能重活一世。”她带着几分欣喜之意。 她重新睁开眼回到八岁那年起,虽一直带着庆幸而活,可她是孤独的。 这一世,每件事情都不一样了,她的母亲没有重病,她也没有所嫁非人。 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世的记忆,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六年,可那十六年的记忆也是她的人生,她甚至连和旁人提上一句都不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又是孤独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心中的欢喜慢慢地消去,她带着几分纠结和茫然,“可我想不起来我们从前是如何相识的了。” “我们从前就互相喜欢对不对?”她小心试探,见面前之人一瞬间的犹豫都不曾有的回应她,她从心底里升起了一阵一阵的欢喜。 年易安眼中也起了怀念之色。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年易安看着她,用着轻柔而又平静的语气说着话。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阮梦芙本想接着问他,他们二人是如何相识的,可听见他说这句话,却又忍不住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她本不是这样就被人带偏的性子呀? “重要的是,我和你这一生都不会再分离,这样就足够了。” “我们分离过吗?”阮梦芙懵懵懂懂的看着他,见他轻轻点头,心中一阵刺痛。 “那你要答应我,不会再和我分开了。” 年易安低下头去,看着她的双眼,“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和你分开,如果还有来世,我也会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话说到此时,一阵疲惫感从天灵盖处慢慢散发开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奇怪,我怎么突然想睡觉了。”这明明还是下午时分,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歇午的习惯,按道理来说,她不该此时就困倦的呀。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困意越发浓厚,让她的视线越发模糊,最后连身前之人的身影都有了重影。 她身子一歪,终于陷入了睡梦之中。 年易安轻轻地将她抱起,“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 “好梦。” 他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上了已经入了睡梦之人的额头。 他将人抱起,穿过几层院墙门,到了正在焦头烂额四处寻找自家郡主的林女使面前。 林女使都快要急哭了,大半夜的郡主整个人都不见了踪迹,她不敢惊动已经入睡了的主子们,只好带着人四处寻找。 她听见动静,将灯笼提起,远远的瞧见是年易安打横抱着她家郡主从院墙那头走过来,她忍不住奔过去,“郡主!” 年易安并没有多话,此刻深夜他是不好进姑娘家闺房的,此刻却也顾不得,“我先将她抱进去。” 将她重新安顿在床上之后,年易安替她捻捻被角,起身便准备离去。 林女使满是纠结,到底在他快要离去之时将人拦住:“律少爷,我有一事要同您讲。” “郡主自幼起便有失魂症,有时半夜里会自己起身四处走动。” “郡主已经有些时日不曾发作,没曾想今日她却发了病,这病太医说过,不能在郡主面前提起,怕她受了惊吓,下回犯病就会在梦里醒不过来。” 见她脸上带着担忧之色,年易安顿了顿,“等她明日醒来,我不会同她谈起今夜之色,女使放心。” 林女使松了一口气,郡主这病是重中之重,她们守了这么多年,都不曾让郡主知晓。 “多谢律少爷。” 年易安轻轻点了点头,他最后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反正她明日起来,就不会想起今夜之事。” 林女使点点头,又吩咐青戈打着灯笼悄悄将他送走。 待他走远,林女使忽而想起,为何年易安都不曾惊讶。 阮梦芙打了个哈欠,慢慢地睁开眼睛,青纱帐外头已然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青纱帐进到床上。 “白芷?”她唤了一声。 外头终于有了响动,白芷笑着走来将青纱帐打起挂在床两旁,“郡主醒了,今儿太后娘娘还有长公主吩咐了,郡主不用前去请安,可以多睡一会儿呢。” 她顺势将衣裳递过去,却见自家郡主捂住头,“不对。” 白芷心中一跳:“郡主若是要去请安,奴婢这就吩咐人端水进来梳洗。” “我作昨夜是不是出了门。”阮梦芙抬起头,直直的看着白芷。 “郡主说什么呢?莫不是做了噩梦。” 阮梦芙深吸了一口气,她明明昨日半夜里起了身,还去坐了秋千,还见了一个人。 她见了谁来着?她抬手按住了额头,“我见了一个人。” “我一定昨夜里见了一个人。”她很笃定,这几日她都因为靖安侯世子而心绪不宁,再加上昨日三公主一事,她晚上躺在床上也花了许久才睡着。 等她睡着之后再清醒过来时,是在秋千上,虽她此刻想不起她为何会在秋千上,可那时她在同一个人说话。 “我见了谁来着?”她忍不住问着自己,一开口,舌尖传来淡淡的痛楚,过了一会儿,血腥味渐渐的弥漫了整个口腔。 突然,她神色一凛,起身极快的穿起了衣裳,又吩咐着人快些替她挽着发髻。 “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林女使端着药走进来,同她擦肩而过。 “您还没有喝药。” 说完这话,林女使便见她端起了汤药一口气就喝下。 汤药裹着她舌尖上的伤口,将她痛的打了一个激灵,也越发的叫她忆起了昨夜之事。 “我出趟门,你们都别跟着。”她放下碗,急急忙忙的就朝着外院去了。 “远远的跟着些,快去。”林女使吩咐了一声,便见青戈小跑着跟了上去。 阮梦芙一路走的很急,路上宫人见着她便行礼,她也都没有瞧见,她终于走到禁卫军当值的院子。 她唤住了一人,“你们年大人在何处?”她想要见他,她再也没有比此时更想见他的时候了。 禁卫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谁,结结巴巴的行过礼,“大人,大人今日一早告假去了靖安侯府。” “我知道了。”阮梦芙点了点头,“多谢你。” 那禁卫只闻到一阵香风,等他抬起头来,却见说话的人已经走远。他摸了摸鼻子,从前只远远的见过郡主,那样端庄知礼的姑娘,今日是出了何事,才会这样着急忙慌的出现在此处? 阮梦芙走到了夏宫门口,才冷静下来,她不能就这样前去靖安侯府。 她唤了一声,“青戈。” 青戈吓一跳,没想到自己远远跟着都被发现了。 “主子,您吩咐。”他忙上前。 “你去靖安侯府走一趟。”她俯下身去,在青戈耳旁小声吩咐了一回。 “是,主子,奴才这就去。”青戈脚步快,听了她的话便出发了。 她看着青戈离去的方向,站了不过片刻,身后就有人前来请她,“郡主,长公主请您过去。” “我这就去。”她闭了闭眼睛,转过头朝里走去。 长公主坐在屋中等她,脸上带着焦急之色,自她得了女儿一早就朝外院跑的消息,她就坐立不安,吩咐了人去将她带回来,等待的每一刻钟都叫她觉着难熬。 “娘。”她一进屋便靠在长公主膝盖上撒娇。 “你呀,一大早不好好歇着到处乱跑什么。”长公主搂住她,轻轻地哄着。 “我想见阿律,所以就去了。”阮梦芙没有瞒着自个儿母亲的打算。 “怎么了这是?”长公主轻轻地笑道。 “昨夜里,我半夜去荡秋千了。” 阮梦芙说完这句话,发觉她母亲身子一僵。 “娘,我是不是从前也是这般,大半夜里头跑出去。” 她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她大半夜里怎么会去荡秋千,还和阿律说了那么多话,还知晓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长公主知是瞒不住她的,“是啊,你从小就有夜游的小毛病。” “旁人不敢轻易叫醒你,你到了第二日也记不起夜里之事,所以我们都不曾告诉你。” 难过,阮梦芙仔细一回想,怪不得她有时候一起床就要喝上一碗药,这药今早她也喝过了。 “这些年让您担心了。”她埋在长公主腰间。 “你记起了昨夜的事,这就好。” “太医说过,若你有一日能在夜游之后忆起夜游之事,这病渐渐地就会好。” “你不知晓,你小的时候第一回发这病,旁人都不知深浅,将你从梦中叫醒,你发热了好多日,等醒来以后连娘也不记得了。”长公主心有余悸,当年将她吓得不轻。 “真的吗?”阮梦芙奇道。这病着实有些奇特,在她四处夜游的时候,岂不是像是夜间鬼魂一般,然后等她醒来却一点儿都不记得此事。她隐隐约约又抓住了什么。她前世不就有一段时日的记忆如何想都想不起来吗?会不会也是因为她在夜游之时被人唤醒,所以才遗忘了那些记忆? “老天爷,可算这病是要好全了。”长公主打心底里开心,连她一大早就只身一人往外头跑的事情都快忘了。 待她小心翼翼的问着,“娘,我今日可不可以出去一趟?”时,长公主轻点她的额头,“你呀。” 不过长公主也并未拦着,只叫人去准备,又拉着她重新去换了一套衣裳,待打扮好了,这才让她离开。 第72章 阮梦芙坐在窗边,她推开窗户,瞧着外头的热闹景象,那杯茶放在她手边,愣是放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满的,只是从冒着热气儿一直放到了等它凉透。 “白芷,你再和我说说,我之前夜里都会去哪些地方?”她没在窗外头瞧见等候的人,便转回头去问着白芷。 先前她娘没有详细给她说那些夜里发病后的场景,她却来了些兴致想要了解,那些本该属于她的记忆。 “郡主大部分发病的时间里头,都是在长寿宫范围内行走,奴婢等就远远的跟着。” “不过,郡主有那么几次发病不在长寿宫里边儿,郡主你还记得八岁那年,你病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醒来的那回?” 白芷面露纠结之色,“那便是因为郡主在上书房睡着了,结果一路走到了御花园的湖中。” 那个时候,白芷自己也很小,又不敢叫醒她,只好跟着她走进湖中,待好不容易将郡主救上岸,却怎么也叫不醒她。 明明夏天的湖水并不冰,太医把脉也都说她的脉象稳健,一点儿都没有受凉发热的迹象,可是昏睡了数日都不醒。 “那个时候上书房里头不少人都瞧见了,圣人便将那些个伴读都给打发了。” 阮梦芙点点头,这就是重新给顾承礼选伴读的缘由了,还有御花园,她也被拘着,多年不去。 “不过今年郡主就发作过两回。” 阮梦芙点点头,昨夜里的状况她记起来了,从前那些,她也模模糊糊的有了些印象。 她越想越觉着气闷,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这一看,可了不得,人群中有个身影叫她觉着十分相熟,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去看,那道身影俨然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郡主,你在看什么?”白芷看她神情大变,忍不住也探头看去,可看来看去,也只瞧见了乌泱泱的人头,并没有瞧见特别之处。 “边城那个白道人。”阮梦芙不可思议道。 邪教之人还不死心,怎么都跑到了燕京来,她心里头震惊动荡,再有过念想,“不行,我得马上回去告诉舅舅。” 圣驾在此,邪教之人所图谋的可并不简单。 白芷听见她说这话,一时心慌,跟在她身后,还不忘了问上一句,“郡主,你不是要等律少爷。”不然她们也不会选了靖安侯府外头不远处的茶坊坐着喝茶。 阮梦芙一顿,她刚要登上马车,“随后再说吧。”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她的事情往后延也无妨。 “好。”白芷点头,待她坐好,放下了车帘,马车朝夏宫方向而去。 马车刚离去不久,茶坊处又来了二人,正是青戈引着年易安往此处来。 青戈有些迷茫,郡主吩咐他等见着律少爷就带他到茶坊来,可郡主似乎不在这里呀。 年易安抬头忘了一眼茶客云集的大堂,“回去吧,她不在这里。” 他愿是抱着几分期待而来,可惜期待落了空,说没有失落是假的,可他已经等小姑娘记起他来已经等了许多年,再多上这回,他就觉着还好。 反正我他再也不会因为阮梦芙说不记得他,就放手让她离去。 待回了夏宫,他才知晓出了何事。 皇帝坐在上座,神情晦明,一看就是心情不畅。 “邪教害我之心不死。”皇帝冷笑了一声。 “他既然来了,朕倒要让他知道,当年朕能破了他邪教,现在依旧能。” 阮梦芙站在院子外头,一直等着皇帝同众位随行的大臣商议邪教一事,等此事商议完了,众人散去,她微微避开,探头探脑的前去找着年易安的身影。她方才从茶馆里头离去的时候倒是一点儿都不带犹豫的,可是等她回了夏宫又将要对皇帝说的话都原原本本说了以后,她内心才开始有些慌乱。 她明明可以等着年易安从靖安侯府出来,一同回夏宫,可她没有。她甚至都没有叫人再去靖安侯府传话,告诉对方,她先回了夏宫。 她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又有一些愧疚,叫她等在此处,等着对方,好同对方道歉。 等她看见年易安的身影时,对方已经朝她走过来。 “你看到我了呀。”她忍不住揪了揪帕子,她站在大树下头,那树能将她整个人都遮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瞧见她。 “嗯。” 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我今天不是故意不等你的,我在街上看见白道长了所以急忙跑回来。” “你会不会怪我?”她问的有些小心,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让面前的人一直等着她,可她却失信于人。 年易安见她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我从没有怪过你。” “对了,昨晚上之事我都记起来了。”她小心翼翼的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年易安脸上有过意外的神色,不过片刻却又恢复了平常,只是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不错。 “虽然之前的事情我还是想不大起来,可是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忘了你。”阮梦芙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头续满了阳光的磷光。 “好。”年易安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两个人说话就像是打哑谜一般,惹得站在一旁的白芷不住地扣脑袋,从什么时候起,郡主说的话,她每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她却一句都没听懂。 可是她分明又瞧见这二人都笑的很开心,叫她站在一旁都觉得多余。 幸好这样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二人终于说回了正事。 “今日起,燕京城全面戒严,我可能不会时常在夏宫,你安心待在夏宫中,哪儿也别去。”年易安叮嘱了一句。 “我能帮上忙吗?”阮梦芙忍不住问道。 年易安略微想了想,“你可以去同三公主见上一面。”他低下头去,低声在阮梦芙耳旁耳语道。 阮梦芙点点头,二人谈话不过片刻,就有人来请年易安离去相商布防事宜,他们就在此处告别。 “走,去三公主那儿。”她站了片刻,转身朝三公主的院子走去。 因为寿宴一事,三公主被禁在院子里头,不得外出。 走到院子门口时,只有两个禁卫守在门口,看着冷冷清清的。 “郡主。”禁卫行过礼。 “二位可否通融一下,我想见见三妹妹。”她露出个笑来。 禁卫有些为难,皇帝下旨,不准三公主见任何人。 “是我主动来见她的,并不是她叫我来的,若是圣人责罚,自有我全力承担,不会叫你们为难。” 禁卫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放行了。 进了院子,里头比外面还要冷清,只有一个宫人在打扰院中的落叶。 三公主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安静的看着角落发呆。 阮梦芙还记得,她从前最是珍爱容颜之人,如何肯叫阳光照在脸上一点半点儿,此刻大太阳晒着,却没见她有半点儿不耐。 “三妹妹。”阮梦芙开口唤了一声。 三公主转过头来,看见她很是意外,又带着几分埋怨。 “三妹妹,我是你哪门子的妹妹,哪儿敢高攀你一句妹妹。”她本是公主,千金之躯,从出生起,就是站在众生之上的存在,可这一刻,她却说她不配和阮梦芙做姐妹。 谁都能听出来她话中的怨气,阮梦芙不是傻子,自然也能听出来。 她已经许久不唤三公主一声妹妹,此刻喊出了口又被人顶上一句,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还是快些离开,别到时候磕了碰了,又叫父皇知晓,被罚的只会是我。” 阮梦芙自顾自的坐下,“你为何不在屋中坐着?你从前最怕晒太阳了不是。” 见她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三公主一愣,又抬头看着太阳,“以前觉得太阳会晒黑了脸,任凭多少珍珠粉都不能擦白脸,所以我不喜欢它。” “可这些日子,屋子里头太冷了,冷到我骨头都在打颤,竟觉着晒太阳是一件幸福之事。”她丝毫不觉得阳光刺眼,甚至觉得它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的时候叫她知道自己还是活着的。 “你到底来干嘛的?” “难道你就是想来看看我如今有多落魄?” 三公主看向她,眼中不无嘲讽。 “寿宴之事,我那日不信是你做的,如今依旧不信。”阮梦芙回道。 “虽然我们互相讨厌对方,可你也不至于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对付我。” 三公主轻笑一声,“可惜父皇不信,你没瞧见如今我的日子有多难过吗?”她没了母亲,可父亲对她也并没有多好,这回更是叫她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她才十五岁,却已经看到了此后多年的岁月里会有多难过。 “你可有想过,你是公主,从小就锦衣玉食,便是现在,舅舅也并没有真的对你做什么,每日里依旧叫人送你最喜欢的饭菜来,不用你动手淘米洗衣。这也叫做难过吗?” “从小,舅舅就让我们同皇子一起念书,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何?” “为何?”三公主反问道。 “为的就是叫我们知晓,我们受了天恩,便也要担起这份责任来。” “你以为舅舅就真的只因为我是长公主之女,就对我格外疼爱吗?”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气闷,“可能一开始确实如此。” “可不是谁都能一直疼爱你到永远的。”她也不是一直叫舅舅疼爱她的。 “得要自己有些用处,才能叫旁人高你一眼。” “我说的可对?”她看着三公主的眼睛,见她眼神晃动,知她已经将话都给听了进去。 第73章 三公主眉头一松,又狐疑看她,“你真就这般好心?” 前两日阮梦芙替她求情的场景还一幕幕度浮现在她面前,她们二人从来都不和,从小到大,她明里暗里同对方较劲了多少回,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是现在,阮梦芙竟然坐在这里开解她,若是她母妃还活着,只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她们二人可是相看两生厌的交情。 可是,她怕了,自从她母妃被她父皇赐死以后,她就再没了依靠,她从前那些个日日捧着她的宫人们再也不怕她,那些奉承她的贵女们,再也不下帖子请她前去参加宴席,就这样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头,她仿佛就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一般,可她也知道,她再没有傲气的资本,再是公主又如何,只是披着一层公主的皮囊罢了。 她看着阮梦芙气定神闲的坐在她面前,这才是最该想看见她下场惨淡的人。 “我可以帮你解了禁足。”阮梦芙淡淡的开了口。 “你真的会帮我?”三公主忍不住问道,她的五指紧紧的捏着,她面上还能镇定,可内心中已经是动荡难平,她不想被关在这院子出去不得。若她真的被关着一直到回京那日,她定会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她还这么年轻,她的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她总要在京城里头生活很多年。 “你真心想帮我?” 阮梦芙见她连着问了两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当然也没有心肠好到肆无忌惮的去帮三公主,可是如今有一件事情,除了三公主,也没有别的人选可以去做了。 “帮你是真的,不过你也得做一件事。” 三公主一愣,随即嗤笑,“果然,你怎么会愿意帮我。” 阮梦芙见她这样,不由得撑住下巴,略显随意,“我若说我一点儿所求都没有,你难道心里就一点儿怀疑都没有?” 三公主面色一僵,她自然不会全信的。 “我没那么好心,你当然要做点儿事才能算作交换。” “所以,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她直直的看着三公主的眼睛,大概是她的表情太镇定,连带着方才还动摇了的三公主冷静了下来。 三公主思索到了许久,久到阮梦芙都以为三公主快要放弃她的提议,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三公主终于开了口,“我帮你,不过我今日就要解禁。”她受够了这院子里头一个同她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日子,多待一天,外头的人就多笑她一分。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必须都记住。” 二人交谈了许久,阮梦芙每说一句,三公主的神色就凝重一分。 “三妹妹,你可都记住了?”阮梦芙扇了扇扇子,她额头已经都是汗珠,不知道是这太阳晒得人热,还是她说出来的话叫她自己都觉着很是紧张。 三公主闭着眼睛凝神一刻,答应了。阮梦芙便也不准备待下去,这个地方实在是热的很。 “你就不怕我受了对方的蛊惑,真的就谋反了?”见她要走了,三公主忽而问道。 阮梦芙一点儿都不觉得讶异,她微微一笑,“你吃不下谋反失败的苦头的。” “三妹妹若是觉得不行,你大可不必答应我,继续住在这院子里头安心的做你的公主就是了。” “只是这样,你将永远背上罪妃之后的名声,除了有公主的名头,旁的什么都没有。” “你觉着呢?” 三公主这才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但你要保证我不会受伤。” “自然。”阮梦芙点点头。 二人总算是达成了共识,阮梦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同白芷一起往回走。 “郡主,你干嘛要找她呀。”白芷不解,三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人,她要是面上答应了郡主,私下真的同邪教联手,那岂不是郡主会害了自己? “何家不就是邪教的棋子吗?她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况且当下她又因为蒙冤而受了惩罚,心中自然对舅舅就有怨,这里还有比她更适合的合作对象?” 白芷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 主仆二人又去了皇帝的院子。 皇帝见她脸儿通红,额头渗出了汗珠,忍不住关切道:“还不快坐下歇歇。” “大热天的,你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事?” 阮梦芙一笑,“舅舅,我想请您饶了三妹妹,解了她的禁足。” 皇帝奇道:“她给你使了绊子,你不怨她?” 阮梦芙摇摇头,“舅舅,阿芙还是不信此事是三妹妹所为,况且,就算是三妹妹做的,不过是我同她之间的姐妹打闹,实在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怨。” 她顿了顿,又说道:“她虽是何罪妃的女儿,可也是您的女儿,是我的表妹,无论如何,都是一家人,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伤了您同她的父女情分,岂是不合算?” 她了解她舅舅,之所以三公主同六皇子没受到何罪妃的牵连,是因为他心中对骨肉之情十分看重,不然他也不会才到中年,就愿意下方权力给顾承礼,也不会说出叫顾承礼能撑起国家的话来。 他能为了她去责罚三公主,可也并不是心中没了这个女儿。 果不其然,皇帝看着她思索了片刻,“你这已经是替她说了第二回情,朕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宽恕她这回。”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见御案之上还有诸多公文,她便起身,“舅舅,阿芙就不打扰您了。” 皇帝却留住了她,“今日边城递了折子上来,有一件事同你有关,你坐着听听。” “是何事?”阮梦芙猜测,能同她相关的除了阮泽也就只剩下她的书院了。 书院的消息一直有人送来,这几日送来的是书院里头有位小童读书十分有天赋。 “你的书院出了位神童,这算不算是好事情。” “那该阿芙恭喜舅舅呀,阿芙办这书院,为的就是能从百姓之中觅得更多的人才为大余所用,若他真是神童,日后长成就能为舅舅分忧了。” 皇帝大笑了几声,“你这话也不错,不过神童年纪尚小,若是伤仲永就不好了。” “阿芙记下了,回去便写信给书院,叫他莫骄莫躁。” “去吧。”皇帝很是慈爱,等她告退,这才又喝了一口茶,继续看着折子。 “皇上。”大监替他换下茶盅,轻声开口:“方才奴才见到郡主同年大人在外头大树下说话呢。” “哦?是吗?”皇帝头也没抬,“他们二人已经定了亲,又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说说话也没什么。” “奴才是想着,到底该叫年大人同靖安侯府分了家才是,若不是如此,郡主日后岂不是还要在小何氏面前立规矩?眼见着郡主的婚期也近了。” 皇帝放下折子,认真想着:是这么个道理。 阮梦芙还不知晓此事,这两日城中戒严,她被长公主拘在夏宫,不得外出。 不过她也没打算出去就是了,她耐心的等着三公主那边的消息听说三公主解了禁足以后,日日都在夏宫里头各处走动,每日规规矩矩去到各处请安,其余时间就是在夏宫各处景致里头游走,看来是被关怕了,再也不想待在那只有她一个人说话的院子里头。 “三公主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作为唯二听见她同三公主谈过话的人,白芷表现的比她更为着急,三日过后,白芷就已经坐不住,忍不住问道。 “你着急也无用。”阮梦芙笑道,邪教的人能等的,她也要按下心思去等才行。 “我这不是怕三公主坏事吗?”白芷嘀咕了一句。 下了一场雨之后,秋老虎终于奄奄一息,半点儿都掀不起风浪的时候,住在夏宫的日子也算到了头。 白芷心中早已经笃定郡主是上了三公主的当,不过邪教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她一时担忧一时放心,将自己折磨的没了精神。 待收拾起回京城的行李之时终于有了动静。 “郡主,这是厨房刚送来的红枣莲蓉汤。”有小宫女端着一份甜汤走进来,远远的她就闻到一阵清香。 小宫女看着有些面生,端着甜汤走过来的时候还显得有些紧张,她瞧在眼里只当做没看到。 “味道不错。”她浅浅的尝了一口,小宫女这才离去。 待到屋中无人,她轻轻地搬动着汤盅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是一张贴在汤盅底的小纸条。 她看过纸上内容,将纸条烧尽。 到了启程返京的前一日,她的咳嗽还没好一咳就带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眼见着就要回京城了,你这样子怎么好上路。”长公主给她喂着药,不无担忧。 “我就是前两日夜里贪凉开了窗户,再喝两日药就好了。娘,您也离我远一点,别将您传染了。”她开了一夜的窗户,吹着冷风终于将自己吹发了热。 但愿明日一切顺利,她裹着被子不住想着,不然她这风寒就白得了。 她仔细想过一回明日启程回京之事,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午夜子时 三公主坐在桌前,她并未点灯,只就着窗外的月光看着跟前的人影。 “怎么样?如你所愿,那丫头病了。”说话的人一头白发,面容却极其年轻。 “是病了,我很满意。”三公主笑了笑。 “只可惜你胆子小,如若不然,我的药能直接叫她今晚就死在梦中。”白发人又说。 “我当然想她去死,只可惜这还在夏宫,我同她有仇,她若是死了,我脱不了干系。”三公主冷笑了一声,“好了,如今我看到你的能力了,明日之事,我也准备齐全,不过,只有一点,旁人生死都无所谓,阮梦芙得由我亲手除掉。” 白发人有了几分兴致同她说闲话,“你就这么恨她?”他果真是没有选错人,要说这儿最恨那丫头的,除了他自己也就是面前这位三公主了。 “我当然恨她!如果不是她,我母妃就不会死,何家也不会败,我还能成为嫡公主。” 白发人嗤笑了一声,“前两日她还替你求情,看来似乎是给自己找了个□□烦。” “那么一点小恩小惠就像收买我,她配吗?她不过就是想看我笑话。” 白发人心下思量,“好了,明日按着计划行事,我先走了。”他身影隐去,只在桌上留下一包黑色粉末。 阮梦芙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马车上。 “郡主您醒了?”白芷倒出了汤药,将她扶起。 “咱们已经在路上了。” 阮梦芙掀开车帘,果不其然,浩浩汤汤的出行队伍,她们俨然已经出了燕京城了。 第74章 阮梦芙还有点晕,得了风寒坐马车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这车上晃晃悠悠的,惹得她胃一阵阵的不舒服。 她掀开车窗帘子,外头的凉风一阵阵吹进来,她方才好受些。只是她看去,她的马车似乎离她母亲坐的那辆有些远,便是离三公主她们的也要远上许多。 “郡主生病了,所以咱们的马车就走得慢些。”白芷见她有些疑惑,便开口解释道。 “林女使在后头的马车上守着炉子,待会儿等马车停了,她就回将郡主的药端过来。” “好,知道了。”阮梦芙点点头。 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有人走过来轻轻地叩了叩车壁,“郡主,前头三公主的马车出了点小问题,咱们要在原地多停留一会儿。”正是林女使的声音。 “那咱们下去走走,马车里头闷得慌。” 她下了马车,此处停留的地方是山野开阔之地,三公主已经下了马车,坐在一旁休息,四公主走在她后头,此刻也下了马车,走到阮梦芙跟前来,“阿芙姐姐,你怎么下马车了,今日有风,风寒加重可就不好了。” 她说的关切,阮梦芙自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坐在马车里头晃得人晕,下车站站更舒服些。” “多些四妹妹关心。” “阿芙姐姐哪里的话,我叫人沏茶,咱们坐下喝杯热茶,三姐姐的马车就该修好了。”四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她朝一旁早就摆好的凉棚走去,凉棚里头摆着桌椅,歇脚正合适。 三公主坐在里头并不出声,见着她们进来,只当作没看见。 四公主凑在阮梦芙耳边低声道:“是阿芙姐姐求了情,三姐姐才被解了禁足,她怎得一点儿感激都没有。”这是为阮梦芙抱不平来了,四公主声量并未放低,足够叫坐在棚子里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了,自然也叫三公主听了个明白。 阮梦芙抬头望了一眼三公主,二人目光相触,不过一瞬就互相移开了眼。她便只笑笑,没有说话。 旁人便知她们二人之间关系怕是一点儿都没有缓和的迹象,也就住了口,不再提及此事。阮梦芙脸色越来越白,似乎是风寒加重了。 “阿芙姐姐,你还好吧?”四公主不无担忧,“不然你回马车上歇着。” “是呢郡主,女使那边伤寒药已经熬好,您回马车上歇着吧。”白芷跟着点点头,扶起她便往马车上头去。 “好。”她起身的时候,身子都是软的,只能靠着白芷扶着她往马车上去。她垂下头,余光处能瞥见三公主身侧蓝衫内侍正轻手轻脚的退下。 四公主不无担忧的望着她,却被她拦住,“四妹妹还是远着我些,莫过了病气。”四公主本想跟着一同上马车去瞧瞧她,听见此言只好作罢。 “主子,咱们也上马车待着吧。”四公主身侧宫人轻声提醒道。四公主点点头,转过头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还坐在原地的三公主,见她对这边的事情置若罔闻,她有些气恼,却又因为从小就怕她而不敢开口说话,只好一跺脚,回了自己马车上坐着。 三公主身旁宫女犹犹豫豫,她是才到三公主身旁伺候不久的新人,三公主不信任她,却极其信任同她一起被指来伺候的另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方才离开三公主身旁,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宫女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三公主私下正在做什么坏事,毕竟连婧宁郡主这样帮了她大忙之人,生了病,她连一句关切的话都不曾有。 宫女心里头打着颤,那个小太监与她不相熟,她有时候瞧见小太监的眼神,便通体生寒,这样的人物,如何做了太监?又如何到了三公主身旁来,还得了三公主的信任,这实在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心底却又惴惴不安,生怕三公主在谋划着事情,最后会累的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一同受牵连。 “公主,马车就要修好了,菏泽去了许久,不如奴婢去寻寻他。”宫女思量着开了口。 三公主似笑非笑,“我让他去办差,他什么时候回来,与你何干?” 宫女听她这话,背上冷汗直流,“奴婢失言,请公主责罚。” 三公主嗯了一声,那边马车旁的宫人走了过来回话,“公主,马车已经修好,请您上马车。” 她只略点头,并未起身,“是吗?一会儿若是车轮子又坏了,我上去坐着岂不是不安生。” “这。”宫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改如何作答。 “再好好检查检查,我就在此处多喝一杯茶再走。” 旁人一听便知道这是三公主有意为难。她无论如何都不满意这辆方才险些将她摔着一跤的马车。 宫人们一眼后头长长的车队,不少人都已经掀开车帘往此处望,可也无一人上前询问,何时能够启程,追上前头的圣驾。 便是能治住三公主的婧宁郡主这会儿也病了,在马车里头休息,也不敢请她出面同三公主相谈两句。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三公主挑眉。 “不,不奴才这就再去检查一回。”宫人忙低下头疾步退下,走到马车前再次检查马车轮子是否一丝错都找不出来。 三公主依旧是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仿佛对她的马车坏了而耽误了后方马车的进程毫无所觉。 “明珠,别担心。”太后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虽她对什么事情都毫无所觉,可她能感受出来自己的女儿此刻心绪不宁。 “母后。”长公主佯装镇定,“您说什么呢,路途平顺,我并没有好担心的。” 太后在夏宫修养了两个月,身子骨倒是越发好了,虽许久不管事,可她内心如同明镜。 见长公主没有说实话,她并没有揭穿。 又走过片刻,马车停下,禁卫恭敬上前行礼,“码头到了,请太后娘娘同长公主移驾到船上。” 太后没有问为何他们本该走陆路却又换了船,平静的下了马车,船已经停靠岸边,长公主搀扶着她上了船,船上已经有些妇人家,正是此次随行而来夏宫的官员女眷。 太后有些晕船,入了船舱便闭目养神,并不与她人相谈。 长公主轻叹一口气,自从昨日皇兄同她讲,今日让她陪在母后身边,换小路到码头乘船回京城起,她心里头就有几分不安,今日只怕有大事发生。 何况阿芙并未随她一同离去,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殿下,您别担心,莫说是有旁人护着,郡主自己也是极有谋智之人,她不会出事的。”青雀在一旁宽慰道。 长公主点点头,“但愿吧。” 三公主已经又喝了一盏茶,宫人战战兢兢的上前,“奴才已经再三检查确认无误,马车修好了,再不能坏。” 她这才动身,“行了,再耽搁下去,就误了回京的时辰。” 宫人心中简直是要骂人,耽误时辰的不是你吗? 四公主坐在马车里头,怎么想都气不过,“三姐姐实在是” 阮梦芙迷迷糊糊的,感受到了马车的晃动,知是又开始向前行进,她才睁开眼睛,“算算时辰,母亲和外祖母她们该上船了。” “是呢。”白芷点点头。 “咳咳。”阮梦芙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忽而听见一声嘹亮的哨声。 “来了。”她精神一振。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阵风,吹动了她的车帘,她抬眼往往外头看去,不知从哪里开始起了一阵阵雾气,就像轻柔而又透明的薄纱渐渐的往下飘落,要将所有的人都笼罩其中。 她牢记着从前年易安告诉她的话,邪教秘技便是幻术配上迷药所完成的,其实并没有所谓的神迹而言。 “郡主,起雾了。”白芷不住地朝她靠去。 前头情形实在有些诡异,若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朝前走着。除了她们主仆二人之外,其余人皆无所察觉一般。 “噤声。”她伸出食指,放在唇间,随后等待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来临。 前方似乎有说话的声音,阮梦芙闭着眼睛,那声音就更清楚些,是皇帝身旁大监亲自来宣三公主觐见。 雾气越来越浓,明明是大白天,车队却像是从白日走向了夜晚,雾气笼罩,便是天上,也早早地挂上了一轮明月。 白凤踏云而来,手持一柄拂尘,面露慈悲,身后明月为他撒上了柔和的月光,犹如仙人临世。 他出现的那一刻,车队中人终于清醒了过来,各个都目露惊恐和不可思议。 雾气之中,偶露人影,似乎有人正在暗中伺机而动。 “这是什么情况?” “他是谁!” 团团围住圣驾的禁卫动了,每个人都拔出佩刀护在马车前方,他们的动作出于本能,面上却又带着疑惑。 皇帝坐在马车之中,方才他因为三公主耽误了时辰,命人将她召来斥责了一回,此刻突觉头晕,指着跪坐在一旁的三公主,张口说了一句话。皇帝脸色突变,他的声音喑哑,说出来的话除了他自己能听见,旁人怕是一句都听不清。 “父皇还是歇歇吧,莫浪费力气。”三公主说完这话,便只是坐在那儿认真的守着茶壶。外头的人似乎都不知道她在皇帝马车上。 白凤脚尖触地,只是还没有走到马车跟前,一柄刀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厘之间。刀划破了空气,凛冽之意像是能划破肌肤之下的血管一般,白凤忍不住后退。他站定,已经是退到了几丈远的地方,面前之人没有中他的幻术,白凤丝毫不觉得意外。 “看来,我教的迷药对你都不起作用。”白凤开了口。 “不过没关系,我为你特意换了新花样。”白凤微微一笑,“动手。” 迷雾之中黑影闪现,速度极快的冲向禁卫们。禁卫们自是挥刀同黑影们搏斗。 年易安微微皱眉,只见白凤问他,“你要如何?是舍了这些人的性命不顾还是与我交手?” “你再不去解了他们身上的毒,他们可就真的互相杀了对方了。” 他们二人看去,禁卫们皆不是在同敌人搏斗,而是自相残杀。这儿本就没有什么黑影。 年易安再次拔刀指向他,面上表情纹丝不动,“杀了你,他们死了又何妨?”皇帝车前站着二人并未中白凤之毒,正死死的护住马车。 眼看着就要动手,白凤并不着急,“狗皇帝的命呢,在你眼里也不值得一提?” 他话音刚落,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三公主坐在里头,她的手上握着一柄发钗,钗尖儿锋利,贴着皇帝的脖子,下一秒就会血溅当场,叫人毙命。 皇帝坐在那儿,努力的维持着自己该有的威仪,虽他的手垂在一旁,能瞧出他身上力气早已溃散。 “三公主你!”吴策又惊又惧。 “这下,你待如何?”白凤很是满意,此次谋划,一箭双雕。 白凤施施然一问,年易安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第75章 昏暗的牢房中,四面都是墙,除了一面墙上有一道送饭进去的四方小口。大概是昨夜下了雨,雨水渗进了墙面,牢房之中又潮又湿。靠墙而坐的男人,四肢绑着重达百斤的铁链,铁链另一端被深深的埋进了地里。男人坐的地方有一滩积水,而积水之上的他却浑然不觉。 狱卒用大勺舀了一碗看不出是什么原料做成的菜舀入碗中,推了进去。 “吃饭。”说完这话,狱卒像是逃一般的跑掉了。 实在是牢房中的犯人见他心生胆怯,此处天牢三层之下,只关着这一个犯人,里外却足足有百名禁卫军看守,而狱卒自己很倒霉的抽中了签,每日都要来这儿送饭收碗。他实在不能理解,这犯人手上绑着铁链,到底哪儿的力气还能端碗吃饭?他这几日来送饭的时候,碗中是什么模样,收碗的时候便是什么模样。 可上头人怎么吩咐他,他也只能听令行事。 “总算出来了。”同他一起送饭的人在门口等着他,叫他出来,松了一口气。 “快走快走。”狱卒心有余悸,提着饭桶匆忙去向普通犯人的牢房。 不怪他们二人害怕,三层之下的犯人实在邪门。 “咳咳。”阮梦芙放下药碗,风寒药越来越苦,喝的她整个人就像是泡在苦莲里一般。 “药可真苦。”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想要拿上一颗蜜饯,蜜饯却被人从桌上端走。 “长公主吩咐,要叫郡主好好尝尝苦头,半点儿蜜饯都不能叫你尝到。”白芷毫不留情的说道。 阮梦芙扶额,“既如此,那你作甚要在我喝药的时候摆上一盘蜜饯。” “这虽是律少爷送来的,但长公主吩咐的,奴婢又不能不从,所以奴婢想着郡主看看蜜饯也能散些苦味。” 白芷解释的有理有据,阮梦芙被怼的哑口无言。 “阿律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告诉我。”她忍不住问道,问的着实有些小心翼翼。 “今早来的,不过送了些蜜饯,给长公主请过安便离去了,也没说要见郡主。”白芷回道。 白芷有些苦恼,自燕京返回京城算起来,已经有了五日,未来的准姑爷也就是年易安还没有消气,这还是白芷第一回见到他生自家郡主的气来着,着实有些新鲜。 可一看着阮梦芙脸上的失落,白芷连忙道:“再有是邪道被斩首示众的日子,律少爷定是去提审那白凤去了。” “是呀。”阮梦芙点了点头,起了身,“咱们也去瞧瞧。” 邪道便是白凤,返京路上,白凤设下陷阱,险些谋害了皇帝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满京城。不过更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是皇帝的三女儿急智救了皇帝一事。 天牢三层之下,那只关押了一个犯人的地方,此刻牢房大门敞开,穿着玄黑禁卫服的年易安就站在犯人面前。 “明日就是你的死期,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年易安淡淡的开了口。 “遗言?” 被铁链紧紧的锁住的白凤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那藏在杂乱的白发之下的容颜再不同往日里的年轻光泽,皱纹横生,眼球浑浊,显出了苍老之态。 他的神情却还满是不解,“到了今日,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你到底是谁?” 那日,他眼看着就要实现多年的夙愿,杀了狗皇帝,搅乱大余的天下。 可是变故往往就在一瞬间。 他明明将对方置于进退两难的地步,也将之后的每一步都算好。 白凤眯着眼,看着面前年纪尚轻,城府却颇深的男人,他不自觉的回想起了那日。 禁卫互相厮杀,而狗皇帝被他自己的亲女儿用发钗抵住了喉咙,动弹不得,就算还有人清醒,也已经不足为惧。 他慢慢走向皇帝的车驾,他记起了多年前,皇帝率兵屠杀圣教的那日,圣教之中,四处都是刚死去的教众,一幕幕的血色就像是刚发生的一般,清晰可见。 “被你亲女儿背叛的感觉,如何?”白凤轻身一跃,人已经快到皇帝跟前。 皇帝开不了口,却依旧镇定自若的坐在原处,不曾对他的到来而惶恐。 “十六年前,你如何杀了我教众人,今日,你可有后悔当年的赶尽杀绝?” 皇帝仍旧是淡然的看着他,他眼神一沉,闪身已经上前,“你不怕死?” 三公主拿着发钗的手微微颤抖,她只有一次机会,她神色一凛,终于将发钗快速而又急切的刺去。 白凤不可思议的低下头,他的命门处被三公主刺中,浑身血液正在急剧的变凉,周围还在互相打斗的禁卫们都从幻术中清醒过来,停了下来。 “你!”白凤手一抬,正要将三公主拍开,他的身后劲风袭来。 年易安收回了佩刀,皇帝也起身下了马车,便是三公主此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跪在那儿,不敢抬头看皇帝。 禁卫们有些受了伤,却伤不致死,此刻团团护在皇帝身前。 地上的白凤已经动弹不得,他忽然发出一阵阵大笑,“原来,是你们做戏骗我!狗皇帝,你这般会做戏,同我有什么区别?” “朕同你,当然不懂。”皇帝挥了挥手,让禁卫退下,他上前走到白凤面前,“当年,朕为何要对你们赶尽杀绝,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吗?蛊惑民心,挖人心肝,害□□离子散,钱财两空,这样的事情,你们做了多少?” “想明白?”白凤腰间不住的流血,他的眉毛开始变白,他的腰间开始有皱纹爬起。 “你说我们是邪教,都该死,可连教中刚出生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要杀了他们?”白凤眼中熊熊恨意燃烧着,他的儿子,他都不曾看上一眼,就死在狗皇帝手中,整整十六年,他没有一日能安稳入睡。 “朕当年并不知你们教中还有刚出生的孩子。”皇帝说到此,见他依旧执迷不悟,吩咐了一句带下去,自己转身回了马车。 “父皇。”三公主跪在那儿,惴惴不安。 “行了,回你自己的马车去,朕累了。” 皇帝轻描淡写一句,却叫三公主彻底放下心来。 她临下马车的时候,心中一动,“父皇,您为何会答应以身试险?” 皇帝这才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她不熟悉的漠然,“你会真的杀了朕吗?” 三公主语塞,她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这或许不只是阮梦芙那丫头布下的局,她的父皇也应该是布局之人。 这样一想,她心中忍不住打着颤,“儿臣当然不会。” “退下。” 三公主这才低着头下了马车,她的腿是软的,可是此刻周遭的人都有事要忙,她也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马车。 皇帝闭着眼睛坐在马车里头,方才这样一场如同闹剧般的刺杀,叫他心生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车前有人回话,“皇上,周围都已经彻查,捉拿邪教余党二十人。禁卫们并无伤亡。” “继续赶路。”皇帝吩咐了一句,这支他用来诱捕白凤一行人的队伍终于向京城继续前行着。 年易安给白凤喂下药,这是叫他筋骨松软的药。 阮梦芙坐在马车里头,前头的打打杀杀已经停了,她想要下马车去瞧瞧,却被白芷和林女使死死的护住,她只好掀开车窗帘子往外头看,总算是看见有人走过来,她招了招手,“阿律,没事了吧?” 年易安走过来,他嘴角本带着几分笑意,走到马车跟前时,笑意散去,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探出手去,放在阮梦芙额头上,见烧手的很,便知她是真病了。 他这几日都忙于禁卫布防之事,都不曾同阮梦芙见过面。 “我知道,我们说好,我是装病,可是装病一眼就能被瞧出来。” “但我就要好了。”阮梦芙连忙道。 可以她的回答并没有得到回答,甚至等回到京城,年易安除了给她送了风寒药来,二人连面都不曾见上一回。 “他到底生什么气呢?”阮梦芙走在去往天牢的路上,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阿律就平白无故的生气。 她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就要走到天牢处了,却被一行身着宫装的小黄门给拦了下来。 “郡主,宫中有请,您快随奴才进宫吧。”为首的小黄门同她相熟。 阮梦芙点点头,“怎么了这是?” “奴才也不知。” 阮梦芙回头看了一眼天牢,她有些遗憾,明明今日她能问个明白,为何阿律会生气。可宫中,她又不能不去,请人都请到此处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她自随小黄门们去了。 天牢三层之下 白凤眼中有了嘲讽之色,“霍光老儿再厉害,也不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年易安漠然道。 “你以为你做了狗皇帝的鹰犬,他就能彻底的信任你?” “能与不能,都与你不相干。” “关门。” “你以为圣教就真的没人了吗?”白凤孤儿问道。 年易安抬了抬手,牢房门再次被关上,只能听见里头传来白凤癫狂的笑声,疯狂而又刺耳。 吴策伸了个懒腰,“这要怎么办,白凤不开口,咱们要如何搜寻邪教余党啊。”说到这儿,众人都有些发愁。 年易安开了口,“剩下的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如今已经是金秋,连阳光洒在身上都是轻柔温暖的,听见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众人心中也轻松起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若再有邪教敢冒头,他们去收拾了便是。 阮梦芙被领着去了太极殿,她如今不住在宫中了,可也没有面圣是来太极殿的道理。 等进了殿门,看着熟悉的牌位,还有皇帝和她二哥等人,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要来此处。 她来的最晚,待她见过礼站定,皇帝才缓缓开口,“这些年,朕自问朕是好皇帝,也是好父亲。” 这话没人敢接,便是她,也低头看地板,只静静地听着。 “朕不想步上先帝的后尘,当年对邪教赶尽杀绝,自问问心无愧,这些年来一向对鬼神之说严禁,便是民间风俗,也下了禁令,可这些年,却依旧有人偷偷进行祭拜天地鬼神,邪教之风又起。” “朕许久不曾考问你们功课,你们来回答,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到了阮梦芙嘴边,可她没有回答,她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 “父皇,儿臣以为,物极必反。民间风俗从古至今,多年形成,老百姓们自然已经习惯,不如松泛些。” 这话不是她说的,也不是顾承礼说的,竟然是三公主。 阮梦芙不由得看了过去,三公主能说出这些话,她着实是意外的。 皇帝点点头,没有评论这回答的好坏。 又有几个人回答,皇帝依旧不评论其好坏。 “阿徇你认为呢?”皇帝看向自己的二儿子,昨日还觉得有些孩子气的少年,今日已经比他还要高些。 顾承礼抬头,“父皇,几位皇弟皇妹的话,儿臣都以为有理。” “民风正则民正,民以君为鉴。” 顾承礼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皇帝眼中已经有了些笑意,“行了。” “阿芙,你留下。” 阮梦芙正有些走神,见旁人都退下,她要跟着离去,却又被留下。 “舅舅。” “刚刚他们都回答了,你为何不答?”皇帝看向她。 阮梦芙摸了摸鼻子,“阿芙以为,他们的答案已是不错,阿芙再说,只是画蛇添足。” “而且舅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她狡黠一笑。 皇帝终于轻松了起来,“行了,出去吧。”他看着阮梦芙远去,心中叹息,他还是属意外甥女做太子妃的,瞧瞧这聪明劲儿比起男儿也不差了。 阮梦芙轻声告退,只留下皇帝看着先祖的牌位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承礼在太极殿门口等着她,她轻快的跑过去,“二哥。” 兄妹二人一路走去长寿宫,顾承礼给她解释了为何皇帝今日招了小辈们到太极殿来。 “这一二年,朝堂不平静,同当年之事有些关系。” 阮梦芙点点头,她舅舅心里头只怕有些悔意,要做出些什么改变了,但这是好的改变。当年舅舅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的,但肯定也有不足的地方,虽晚了这么多年才心生悔意要做整改,可这也不晚不是吗?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况且这事情也没有到她们过多插手的余地,略略说过,便说起了其他事情。 “这两日瞧着阿律有些心情不好,可是同你有关?”顾承礼偏头看她,见她点头,没忍住笑出了声。 “二哥你怎么还笑话我。”阮梦芙嘟囔了一句。 “你不懂。”顾承礼想起了从前就牙酸的很,还以为这两个人之间,一个再是有些任性胡闹,一个会永远包容,没曾想,这回置气之人掉了个个儿。 “唉,我不就是没装病,真的吹风病了吗?他就生气了。”阮梦芙叹了一口气,明明她也有些不解,此刻说出来又带着叫人牙酸的甜味。 顾承礼的笑声停了,他带着几分牙酸倒的感觉。 “二哥,你说对不对?”阮梦芙追问道。 顾承礼笑着点了点头,他心中大约明了年易安到底为何生气。 谁都不愿被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小姑娘去经受风吹雨打,她就应该被呵护着长大,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顾承礼轻叹一口气,可阿芙是不一样的? 她不愿意长成一朵养在遮风避雨的地方的花儿,她一路跌跌撞撞的,却从不曾折过脸上笑颜,她一日比一日更加不畏风雨和挫折,她最终还是长成了耀眼夺目的存在。 可就是因为这样,那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自然将她所有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见她跌倒会比她更加心疼,见她成长却又比她自己更加欣慰。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顾承礼也说不出来,可他知晓,这件事也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应该阿芙自己去寻得答案。 阮梦芙还是一点儿都不知,“他若再生气,我就我就。” “你要如何?”顾承礼见她半天都说不出后头的话,起了逗她的心思。 “难不成你还能不嫁他?” 阮梦芙腾地一下,脸红了大半,“自然不是。” 她在宫里待了大半日,临了出宫了,马车停在那儿,她远远的就瞧见有人站在马车旁,她笑的眉眼弯弯。 “阿芙。”年易安朝着她走过去,哪儿还有前些日子的生气。 “你不生气了?”阮梦芙偷瞄他。 年易安一愣,复又无奈的回道:“我不是生气。” 二人并肩朝宫外走着,白芷偷偷一笑,领着宫人越走越慢,离他们远远的。 “那是什么?” 年易安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骨指分明,掌心带着些茧子,是多年练武留下的,摩挲着人,带着几分痒意,却并不叫讨厌。 他将阮梦芙的手完全包裹住,一点儿缝隙都没有。 “有的时候,我想叫你躲在我身后,这样,谁都伤害不了你。” 阮梦芙一愣,又听他接着说道。 “可是,这样你并不会高兴。比起将你护在身后,让你什么都不做,我更不愿你不高兴。” 阮梦芙随手晃了晃,她有些高兴,可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出什么事,你都会在我左右,我有了依仗,才能放心大胆的去做每一件事。” 年易安听见她这般说,笑了笑,“并不是这样,是你一直在我左右。”因为有了她,他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活着。 “你瞧,我的风寒已经好了。”阮梦芙摸了摸额头,额头上的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 两个人的小矛盾就这样烟消云散。 白凤被斩首那日,他们远远的站着看,直到白凤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们都还能听见,“圣教卷土从来之日,就是大余灭国之时。” 可无人害怕他的话,阮梦芙内心平静得很,无论如何,这世上总会有坏事发生,只要足够强大,总能应对。 又过了两日,皇帝下了诏书,恢复民间习俗,那些个道门庙宇可以重新延续香火,不过都得过了朝廷的批准。 这道诏书一下,老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 阮梦芙高兴了一小会儿,随即就开始紧张起来。 她就要成婚了。 为了婚事,她已经有三个月不曾同年易安见过面。 明日就是她出嫁之日。 长公主满是不舍,“真不想叫你出嫁,日后,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娘,便是我出嫁了,府邸离此处也不过几步路,我还能天天回来同您一起用膳呢。” 长公主笑道:“哪儿能这样,难不成你要叫阿律一个人在家中吃饭?” “自然叫他一起来呀。” 长公主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 二人成婚很是热闹,比之前一回更加的隆重,可没有人是心生感伤的送嫁的。 便是她自己也是心生欢喜的。 待头上盖头取下,阮梦芙抬头看着穿着大红婚服的年易安,两个人手拉着手对视也不说话,倒叫观礼之人羞了个大红脸。 知他们二人感情甚笃,观礼之人笑过一回也就结伴退下,留下二人独处。 “你别看着我呀。”她生出了几分羞意,今儿的新娘妆她是看过的,一张脸画的都不像她自己了。 “今日之前,我一直都在想,我和你会不会真的有成亲的这日。”年易安坐在她身旁,将她拥入怀中。 “现在,终于成真了。”阮梦芙笑红了眼。 “阿芙。” “嗯?”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