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中毒后不爱我了》作者:璃原风笙 文案: 艳眉一生中最悔的事便是嫁给了自己的白月光——后来带领她从一个落难山寨女荣升到首辅夫人的梁聿铖。 重生一回,她决定摒弃前尘,抵死不嫁,一心一意与家人与山寨共存亡。 谁知这辈子,那个人仿佛变得比上辈子更强更能耐了。 上辈子早已死去早已覆灭的爹娘和山寨都被他救回来了,还收复了她三位兄长的心。 后来一家人问都不问艳眉一句,便高高兴兴将她作为报答的礼物嫁给梁聿铖。 被逼重新栽入他怀抱的艳眉:QWQ不行我不能屈服,我要装妖女,我要作妖,我要怼天怼地,我要恶心他,逼他和离!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人是从上辈子她死后一路黄泉路追过来的,不管她再怎么作死,那个人依旧只会对她敞开怀抱。 #### 世间上有一种毒,能叫人瞬间提高敏感度,甚至敏感度过火了,会弄巧成拙,让一个原来粗神经的人至死不相信一个真的爱她的人是真的爱她。 梁聿铖为了柳艳眉,弄得满手腥血,满目疮痍,浑身在炼狱火海滚过,她依旧不信。 艳眉:醒醒吧,你并不爱我,只是你性子冷,不喜与陌生姑娘接触,故而将就着与我过日。 梁聿铖:夫人自打中毒后,便丧失本心,不再爱我了,不行,我不能再高冷下去了…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艳眉 ┃ 配角:梁聿铖 ┃ 其它: 第1章 “我住溟溪头,君住溟溪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溟溪水…” 缀满硕大泪珠的美眸晃悠了几下,眼皮子重得撑不下去快将盍上之际,艳眉突然听见了那个紧紧将她揽紧怀里,紧得几乎要嵌进骨血里的男子,颤着嗓子,用痛泣得几乎不成语调的声音,抖着吟出了这句少时她朝他嬉闹打趣时曾杜撰过的诗。 那时候落魄少年被她爹收留在麒麟山的寨子里,那会儿麒麟山上一条白练般的溟溪就横跨了山顶到山腰的位置,溪河两旁连甍接栋的清一色是黄泥巴糊的结结实实的高门青瓦房。那时逢着山上雾气重,山下远远望去,溟溪两旁的寨舍便宛若一条着青鳞的黄龙盘踞山头,又即将腾云羽化而去一般。 “嘿!大笨牛,我心悦你,等你说你要下山去做的很重要的事情完了之后,你便娶我可好?”少女时的柳艳眉经常从仙雾缭绕的“龙头”,撩起裙裾兴冲冲跑到位居山腰的“龙尾”,去找彼时只懂躲在屋舍里废寝忘食忙着科举的书呆子。 那时的艳眉很美很美,唇畔曾长着一对甜美的梨涡,弯眼抿唇一笑,仿佛天上的星光尽数抖落下来一般。 但是后来,她如愿嫁给他以后,便很少再见那对清浅甜美的梨涡了。 “梁大人…”艳眉终究累了。 纵然是昔日那个如太阳般激|情四耀的艳眉也会累了,此刻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想魂魄快快抽离离去。 “大人…你…你放开…” 大人,你放开我吧,我想去死了你别揽这么紧,下辈子我可不想跟你有半毛子关系了…… 话还没说完,艳眉终于“嗝”一声咽气了。 身畔是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的痛哭声。 管事小厮全福走过来,拍了拍此时搂着夫人尸身浑身渗出阴寒之意的梁聿铖,安慰道: “大人节哀顺变吧,您也听见了,方才夫人临死都让您放开心怀,夫人中毒之事实在蹊跷,如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还望大人不要深究此事了,忍一时风平,不然…” “不然小的恐怕…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大人…”声音带了畏惧之意。 “是嘛……”梁聿铖此时心灰意冷,声音有些木然,但渐渐,便变得越发森寒郁冷,他痛到极致竟轻笑起来:“目标是我很好啊…这样,便省得我费时费力将他们找出来…无论如何…” “我都让他们来给我们陪葬!!!” 我们? 不错…夫人和我…等凶手找到以后,我便长长久久地来伴着你了,夫人… 全福打了个寒颤。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人了,上回是在信国公府二房被抄家发配,那个梁大人的亲爹老泪纵横地跪倒地上哀求自己儿子网开一面的时候。 而这次,似乎比上回绝情狠戾的模样还要可怕…… ############## 艳眉没有想到,人死盍上眸子之后,竟然还能待着那个太平日,再次睁眼。 她睁眼那一刻,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热泪滚烫,然后发现,死后的山怎么那么像麒麟山! 还有她旁边躺着那条冲刷着嶙峋岩块,水流哗啦啦作响的溪流,咋那么像溟溪河?? 艳眉揉了揉眼睛又转头看身侧,整齐紧致的一排排青瓦糊黄泥巴房组成的一个个四合小院子竟然还在。 她记得在她出嫁后不久,麒麟山上的这些瓦屋已经被其余五大寨的当家率人来破坏掉了。昔日盘踞麒麟山山头傲慢的“青龙”早已不在了。 “嚷嚷!原来你在这!爹娘找了你好久!”一穿青黑色劲装的少年从远处匆匆跑来,喊着她的乳名道。 婴孩时候的柳艳眉吃奶和哭闹都特别大劲,整日里吵吵嚷嚷的,所以她那个没文化的土匪爹便给她取了那么个好养活的小名。 “三哥?”艳眉见到少年的瞬间眼睛湿糯了。 “三哥!!呜呜呜呜……”在少年的错愕下,艳眉硬是搂住了少年的腰身,如同儿时般扯开了嗓子,肆无忌惮地哭得特别大声。 要知道,她爹娘兄长早已离开她很长很长时间了呀… 然后在柳成朗柳三公子鄙夷的眼神下,硬将他那平日满肚子坏主意如今又诡异地搂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妹妹从怀里扯出,连拉带拽地把她带回“龙头”所在的青瓦舍院子。 “妹子,你是不是又想坑三哥带你下山找那头大牛?”柳成朗边拽着她走边道。 艳眉惊讶地噙泪回望他,难不成…她重回到十五岁这年,梁聿铖下山高中状元这年? “三哥…”艳眉吸了吸鼻子,哭得棠花溅入潭水般泛粉泛红的眸子朝他极力克制般啜了啜泪,摇头弯眉道:“不会的了,我再也不去找大牛哥了。” 这辈子我只要爹娘、大哥二哥和你都好好的,再也不去靠近那头没有正常人该有情感的铁心冷漠牛了。 可等柳成朗将她带到柳大当家和柳夫人跟前,柳飞霞与她说不到几句便剑拔弩张,从矮凳下迅速抓出结实的小绳子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她才终于回想起来上辈子的这一夜,她的飞霞爹就是将她捆了搁小柴房里,等待着不久后的良辰吉日悄悄将她塞入嫁给梁聿铖的花轿里。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重写了…重写的原因大概是,瞧着旧文数据太差,写不下去了。为了让自己不弃坑,只得保留人设,重新写。所以…已经发表的章节我先替换,剩下的大概要等我全文写好之后才能更出来了…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不被成绩打击导致写不下去QWQ好吧,我知道自己菜~~~喜欢的宝贝们前来多多收藏下哦~~~爱你们、、、 第2章 “爹!娘!嚷嚷不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柳艳眉被捆成一条肉虫的形状,便只得佝偻着身体,挪动臀部费力用头去撞|击柴房的门。 柳大当家频频从柴房门边路过,叹息不下数十次地回望那道被闺女头颅击拍得快将倒下的门板。 “咋就那么犟呢?头铁不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常不过的事不是?”柳飞霞有些心虚地嚷嚷道。 而且,当初他跟她娘合力将她绑了的时候,没人告诉她是逼着让她嫁呀! 而且这是他与她娘几夜不合眼商量出来的结果,老三他们几个都不知道的,她又是如何知道自个即将被亲爹娘卖了,哦不,嫁了的事的? “爹…咳咳咳…求…求你了…我好渴啊…能给我倒杯水吗…”屋内的姑娘嗓音沙哑,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令人听着便顿生怜悯。 “该!该!该!谁让你吵吵嚷嚷半宿不睡的?”柳飞霞忐忑地右手掐左手,恨着心肠站门边叱骂道:“大半夜的整座麒麟山都被你吵塌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里头又是发出一阵泯音的咳嗽声,柳飞霞又是一阵心疼,手探出却半天探不到门环处。 这时柳夫人披着黑袍沐着夜色端着木托盘从廊道走来,见自家相公躇在柴房门外犹豫不决的样子,抿唇暗笑,便立在廊庑前停下。 “霞哥,把门开一下,我给咱闺女送夜宵来了。”柳夫人微笑着给自家相公递了道台阶。 闻言柳飞霞窘迫了一下,壮实的双臂环于胸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道:“送什么夜宵不许送!她那么傲你以为她会吃嘛?!” 柳大当家嘴里这么说着,双手却紧接着很是诚实地从怀里掏出钥匙将门锁打开了。 屋内听着的柳艳眉饿得浑身无力仰躺着翻了翻白眼,敢情您两老认为您闺女傲得连饭都不屑吃,所以今晚连饭都没给她送? 可是当木门“支呀”一声被推开,艳眉见到倒着的门框,倒着的月色旁,一对倒着影儿的夫妇一个凶神恶煞抱胸,眼底却闪过慌乱不时朝她打量,一个温柔包容,端起热腾腾的饭菜朝她招手的情景,心头涌现过千丝万缕的委屈,蓦地哭泣起来。 “怎地了?爹捆你疼了?解!马上解!” “怎哭了?小嚷嚷饿了吗?莫哭没事了!” 一时间,两位至亲同时屈下身子好生安抚起她来。 柳艳眉在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中,看到了时光错乱之外,梦境深处最渴望看见的梦。 她的爹娘兄长健在,她又回到了他们身旁。 “傻瓜,要吃饭就好好吃,边吃边落泪是怎么回事?变相痛诉你娘的厨艺么?”柳夫人一边用帕子替她沾泪,一边笑看她呜咽着狼吞虎咽。 “饿你早说嘛,啧!慢点慢点…”柳大当家蹙紧了大浓眉,“你若说你肯乖乖吃饭,我们哪能不给你端是吧?” 柳艳眉一边哭笑不得鼻腔里同时喷着涕泡和饭粒,一边嘴里囫囵不清怒笑着:“早给你们说了别绑我了,早说我不要嫁梁聿铖了你们非得不听!” 闺女嚼着饭含糊的话柳飞霞没有听完全,就只听到了“不嫁”“梁聿铖”“非得不”一些字眼。 于是综合起来自个闺女一直以往对梁聿铖情深似海的尿性,柳飞霞便强凑成了“我不嫁,若是要嫁,非得嫁梁聿铖不可”。 “混账!”柳飞霞暴怒起来,“爹早跟你说过那小子当你兄长很好,但就是不能当夫婿了你非得不听是吧?人家如今可是状元郎了,咱们这样的去高攀人家不好!!” 柳艳眉湿着眼睛停下了嘴边的咀嚼。 原来当初,这时候她爹还没有将她塞入梁聿铖花轿的打算?那后来是怎么将她塞入他的花轿的?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柳艳眉被爹娘二话不说捆了,当时确实是气傲得连饭都不肯吃。然后整日里惴惴的不知爹娘的打算,直到数日后被放到一顶花轿里,她都还以为是爹娘将她另嫁给别人呢。后来她怀着逃婚念头之际,她三哥突然在她耳边告诉她,爹娘是让她嫁给梁聿铖了。 那时候的她当然不信啊,若真的让她嫁梁聿铖干嘛用绑的。 后来她三哥成功说服了她,让她就乖乖待轿子里,过去看一眼,如若新郎不是他,再逃也不迟。 再后来,她掀了盖头看见新郎果真是他,她满心欢喜如愿嫁给了他。 再再后来,她便听闻了爹娘的噩耗,和麒麟山她自小长大的寨子被毁的消息。 于是她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过来,懂得了爹娘兴许是在危难来到之前,费尽了最后的心思逼迫梁聿铖娶她,替她保留着最后遮挡风雨的地方。 “爹,你放心,嚷嚷不嫁,嚷嚷这辈子不会嫁给梁聿铖,更不会嫁给任何人,我要永远留在麒麟山陪着你们!”柳艳眉将口中的饭菜咀嚼完,死死地搂紧了她爹哭道。 “你!!!竟敢威胁?!!”柳飞霞瞪眼吹胡地敲了敲怀内闺女的头。 艳眉飙泪抱头:“爹你乱想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梁聿铖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 “好吧,我换一个说法…”柳艳眉想了想,觉得她今儿若是不强烈些表明,她的家人兴许不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她无奈地推开她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指天起誓道:“我,柳艳眉对天发誓,这辈子嫁猪嫁狗,就是不嫁梁聿铖,如有违誓言——” “那就让我一辈子被猪狗|畜|生啃!!!” 第3章 柳大当家牵着柳夫人的小手蹲坐在一旁抿着茶盏,看自家闺女起伏着小胸脯气势磅礴地许下一个毒誓,过了好久,柳大侠才磕下一颗瓜子,道: “闺女别急,爹这里作不了主,你吃饱了便自个捆绑回去,我跟你娘回去商量商量。” 柳艳眉哭道:“娘不就在这吗?你们要商量什么现在商量不行吗?啊?”都说不嫁梁聿铖了,为何还绑我…… “嚷嚷乖,嚷嚷别急…我和你爹商量下,很快就回…”柳夫人极力安抚着女儿,柳大当家则在一旁替闺女重新捆好绳子。 待两人将她安置妥当,接踵摩肩地相互推搡着出了柴房盍上门后,艳眉便听见门外两人商量似得声音低低地响起: “女儿说不喜欢铖儿,不嫁他了…” “啧!这你也信??她这般笨,怎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柳大霞你说谁笨哪??闺女像我,又怎会笨??而且,笨不笨跟她喜不喜欢铖儿两回事好吧??” “哎!我嘴笨!!说错话!娘子莫怪…”打脸啪啪啪的声音响起,“咱们嚷嚷脑子灵光着哩,瞧那些诗词歌赋的,学得比她几位兄长还好,剑诀武学招式说一遍便立马背的出来了,怎么叫笨?我说得是她神经太粗了…” “你也知道,嚷嚷自小便喜欢铖儿,从小到大一直只懂追在铖儿屁股后头跑。也不管人家的讨厌,半点看不出来人家对她不喜…” “你说这也是她的优点,那也没说错,脸皮厚的人是不容易伤心,感情也不容易改变,但日久天长的,她总不能不察觉出来什么吧?若真把她往铖儿那一推,没错那小子为了报恩是不得不收了她,但日后嚷嚷那丫头再怎么粗神经也总该能察觉得出身边人对她态度了吧?” “你要让她失去了我们以后…再如何面对身边人原来由始至终都不喜她的真相?” 最后这句话,柳飞霞哑着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伴着这句话有女子细微哽咽了几下,门外便彻底没了声响…… 柳艳眉被人重又捆成虫子的形状,蜷缩在门后,心情沉重地依偎着门板。 原来…她爹一直以来反对她与梁聿铖在一起,便是怕她被伤了心… 她垂下脸,甩掉了几滴泪,她爹其实没有说错,上辈子她嫁给梁聿铖不久后,便得知了他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喜她的真相了。 上辈子是自己太天真太笨,死皮赖脸地巴着人家,还总以为他之所以老对自己臭着脸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臭着脸。总认为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特别的,殊不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东西,到死的那一刻才终于大彻大悟,这个男人,不是自己能高攀得起的。 于是这不顾后果,不计较得失“高攀”了他的结果,便是失去了所有至亲,到死都孑然一身了吧? 柳艳眉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这辈子说什么也不去招惹梁聿铖了,她要集中精力来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结果柳艳眉那天还是被她爹娘困在小柴房整整一夜。 翌日一早她爹来开柴房的门,白耀的光芒刺得她一下子睁不开眼,她爹便试探性地问了她一句:“嚷嚷,爹若是让你嫁给梁聿铖以外的人,你可愿意?” 柳艳眉揉着眼睛,心里没想多久,便点头同意了。 因为她怕自己迟疑了,她爹便默认她在犹豫,还是非君不嫁。那么,随便嫁一个,总比嫁给梁聿铖强吧?尤其在她不清楚上辈子她从爹娘原来不愿意她嫁梁聿铖,到最终她还是被捆着上了梁聿铖的花轿期间,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如今爽快些答应总归是没错的。 “那行,明儿你便嫁,爹再问你,你是想嫁你的大表兄,还是二表兄?” 柳艳眉蓦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知道她爹是不知道以后飞虎寨和傲龙寨子的二叔父和姑父也趁着麒麟寨的遭难而落井下石踩上一踩,虽然知道大表兄和二表兄兴许不知情,也不会参与其中。 但只要一想到大表兄是由二叔父抚养长大,而二表兄是姑父的儿子,她心里便膈应得不得了,又叫她如何能嫁给他们? “爹!我不嫁他们!”柳艳眉情急话便脱口而出。 “我就知道!”柳大当家气急败坏,“你还是想着那小子不是??” 眼看着她爹从身后抽出小皮筋两眼冒光即将又要将她捆起来,艳眉连忙闪过身子跳上窗户,从柴房的小天窗破窗逃了出去。 柳艳眉顶着一额发的木屑在山道边跑,柳飞霞在后边时而腾飞,眼瞅着他即将便能将自己重抓回来,脚下一滑,自己便从山道边滚落了下去。 “嚷嚷!!!”柳大当家急得飞扑过去,无奈却还是抓不住闺女的衣袍,眼睁睁看她滚落下去。 而眼瞅着艳眉即将摔到崖边那块大岩石,估摸着头应当会被岩石磕穿之际,一道青影闪过,她便落入了一个热和的怀抱中。 “好…险…”过了良久,艳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瓜子还在,脑浆还没有迸射出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夫人…”及时接住了她,被她撞得仰倒在地的男子抹了把唇边的鲜血,眸色深邃地看她,低低地笑道:“夫人我回来了。” 第4章 柳艳眉满脸惊讶地抬头看拥她在怀抱的男子,她错愕了有几刻钟,终是在她爹从悬边跳下大岩石之际将他推开了。 “铖儿??你!!你怎地回来了??”柳飞霞不敢置信地打量着男子,“你回来…怎地不走南庭门那条道,非得攀山从崖边上来?” 麒麟山山脚到进入麒麟寨南庭门有一条修筑过的石道,是柳大当家年轻那会儿为了其娇弱的夫人出下山方便亲自带人修筑的。现下山脚到山腰的石道旁都有寨子里的人守着,十步一个暗哨,只要梁聿铖从这条道上来,肯定有人事先给大当家报告。 现下他从崖边攀爬上来,虽然柳飞霞还是对自小在他这儿养大了的梁聿铖秉性相当信任,但如今这时候朝廷那边已有动静,草木皆兵,他不得不防范有人别有用心利用了这小子。 “柳当家,铖儿这次回来,是有要紧事与您商议的。不好让旁人知道…” 柳飞霞起初还不愿意花时间去听梁聿铖所谓的“要紧事”上,毕竟现下解决闺女的婚事首当其冲。可当梁聿铖掏出一块色泽极其罕见的羊脂白玉时,柳大当家还是神色凝重地拉了他悄悄回自己龙头青瓦舍的闭关室里,这一商议便是商议了数天,人影儿都没有。 除开让艳眉她三哥一日几顿将饭膳端了搁闭关室门外,柳大当家便全无了其他的指示。 于是柳艳眉便乐得不受捆绑,老老实实待在青瓦舍里吃吃喝喝起来。 她一边吃着青瓦舍的老庖厨忠伯做的几样拿手小点心,一边不禁泪眼汪汪起来。说起来自打她嫁给梁聿铖,后来麒麟寨也破败了之后,她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吃过忠伯的手艺了。 “大哥二哥…那爹之前吩咐下的事…现在咋办?”柳三公子柳成朗偷偷瞥了眼院子角落木亭子里胡吃海吃的小妹,一边压低音量对两位兄长说。 柳二公子柳成昆解下束手的布带,重又严实地绑好,看了一眼大哥,道:“大哥,让我去摆平他们吧,爹不在,我也定能给嚷嚷选出一位合格的夫婿的!” 柳大公子成励极不赞可地摇了摇头,道:“爹本来想着便是替小妹找一位可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现下小妹既然认可了肯嫁大牛以外的人,何不让小妹亲自挑选?兴许小妹看中的压根就不是武艺高强,那咱们在这给她打擂台招了武功高强的夫婿却不是小妹喜欢的,那又有何用呢?”柳成励想起了大牛,也就是梁聿铖的样子,诚然他武艺是相当不错,但自家妹子喜欢的似乎是大牛满腹诗书的模样。 其实柳家三位兄长对自家这个小妹还是极为疼惜的,虽然少时经常惹哭自家妹子,还特别埋汰妹妹老爱迷路感情还特别迟钝,老看不出来别人的嫌恶还嬉笑地巴上去。 加之那会儿脑子灵光的妹妹和大牛二人常被夫子当成是他们兄弟几人的对比物来夸,兄长们每每看不惯眼就会甩掉迷路的妹子命大牛去找…但那些都是儿时的打闹,如若遇着外边的人来欺负妹妹,几位兄长必定是被打得头破血流都得护着妹妹。 更何况是,事关自家妹妹终身幸福的事了。 于是几位兄长商量一顿后,还是决定让妹妹亲自出去主持局面。 艳眉起先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上辈子自己被迷迷糊糊捆绑柴房的时候,她的家人正在青瓦舍前替她筹办了如此盛大热闹的事情。 想想就有些遗憾,若是她能早早向爹娘表明自己不要那头大牛了,是不是就能早些轻松吃吃喝喝,和参与这么热闹好玩的打擂台了? 前来麒麟山打擂台的人之中,不过是自己山寨的人和隔壁寨子的。许是事情准备得仓促,又许是他们山寨出来的姑娘,原本就嫁不了多好的人家,像是柳艳眉这样寨主的掌上明珠,一般就是由寨主亲自挑选出能打能扛的弟子,然后自家姑娘嫁过去后便刻意培养他。 所以纵观在场的那么多人中,最出挑的约摸就是隔壁寨的大表兄、二表兄,和柳大当家底下最看重的手下赵忠勇。 这个赵忠勇虽然模样没有两位表兄长得俊,勉强只算得上五官端正,长相洒脱。但除开不如艳眉几位兄长和表兄自幼读书和长相方面,像是身材体魄、武功气力,还有领袖能力,绝对是几个寨子里头手指头数得过来数一数二合适接班当家之位的人物。 所以刚才柳二公子成昆听说他爹的头等手下赵忠勇也在外头擂台下等着之际,便蠢蠢欲动地想与他较量一二。 当柳艳眉抓着几把梅豆子,边吃边走出青瓦舍龙头大院,来到临时搭建的打擂台前时,台下一众惯穿武打劲装的山匪们全部换成了打扮正式的深衣,见到大小姐俏丽倾城,出其不意走出来,众人俱下意识后退了数步整束装扮。 虽然是出自山匪头子的姑娘,但上辈子柳艳眉嫁予梁聿铖最后当上首辅夫人之时,容貌之绝色也绝对能把京城那些养在深闺的闺秀女眷比下去,更遑论是在这座男子居多的山寨地儿了。在这里,柳艳眉简直就是众人心目中不可亵渎的明月光。 “大哥,他们今儿怎么怪怪的,见着我怎么感觉有些害怕?”柳艳眉有些无奈地看着那群看着比娇小的她高大魁梧了不知数倍的男子,又抓了把豆子塞嘴里道。 闻言三哥柳成朗就白了她一眼,“妹子这么笨,以前是有多想不开要嫁大牛那种镶金的神兽啊!” 大哥柳成励敲了弟弟脑袋一记,笑着对妹妹说:“嚷嚷不知道吧?你可是我们五大寨所有男子心目中的仙女呢,他们今儿是见着你羞涩了。” “啊?”闻言,艳眉唇边的豆子便从她嫣红的唇脂上滑落下来,滚动到路旁的刺莓灌木丛边。 参与擂台比拼中的其中一躯干强壮肌肉发达的男子屈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拈起那颗沾了香甜唇脂的豆子,放鼻翼间吸了吸,顺道摘了一把刺莓与豆子一并献到佳人跟前。 艳眉看他战战兢兢屈膝在自己裙下递上豆子和刺莓的样子,恍然间就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错过了许多美好风景。 就是不当那虚有其表的首辅夫人,她还是能拥有无限多的可能不是? 第5章 艳眉突然间就明白了,若是上辈子不死缠着梁聿铖,哪怕是嫁一个平凡的土匪,她还是能享受被人捧在手心当珠宝的感觉的。 她三哥说得没有错,她以前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死缠着那尊莫得感情的金佛啊。 挑一个最能打的!她往擂台前走前一步,暗暗提示自己。 虽然不知道爹娘后来得罪了什么人,导致麒麟山寨倾巢覆灭。她不知道自己重生回来能改变多少事,但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夫婿,及早带着爹娘兄长远走高飞肯定多有脾益! “好!你们开始吧!”柳艳眉一声令下,就在她以为擂台下的男子便会即将进行海选般互相扭打起来之际,却见那些男的开始齐刷刷往一个方向跑去。 原来在擂台的不远之处,竟摆放了一个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灶台。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夫竟然开始嘿咻嘿咻地生起炉火来。 “……”柳艳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扭头疑惑地看着几位兄长。 这下三位兄长俱惶惑搔首踟蹰了。 这时身后的柳夫人拍着手从身后走出,微笑地对几位孩子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回比试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拼厨艺的。” “原来是厨艺的比拼啊…”柳艳眉开始恍然大悟地看着不远处满脸煤泥,运作得不大熟稔的男人们。 “开、开什么玩笑?!!”这时几位兄长俱有些失望地嚷嚷道,原本还满心激动想要上场大派用场的呢。“爹是糊涂了??竟奢望寨子里头的男人烧得出一手好菜肴??那是不是忠伯最有资格当嚷嚷夫婿了??!” 柳夫人微笑地安抚了几位儿子,拉着几位儿子到一旁开始耐心地解释起来:“你爹可比你们几个心细多了。他是知道嚷嚷是个好吃的…” “天底下不管多大的事儿,只要有美食,就能让你们妹妹精神振作了。” “所以…这么简单便能注满力量的特性,是你们妹妹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宝贵之处。爹和娘是打算挑一个做菜好吃的,哪怕寨子里头没有那样的人,只要有那么丁点的天赋,日后也是有能让你们妹妹幸福的潜能了。” 柳艳眉偷偷地躲在后头听娘对几位兄长说的话,不由地红了眼眶。 这么说来她娘说的话的确没错,上辈子柳艳眉终于察觉出来梁聿铖对自己毫无情意的时候,苦感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了。要不是那时候梁府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庖厨,那位庖厨姓牛,有一身好厨艺,烹出的佳肴让她每每尝过都宛如心头的淤血顷刻疏通的感觉。所以每回她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之时,牛庖厨的美味佳肴都能成为她活下来的精神支撑,可惜她上辈子至死都无缘看那牛庖厨到底长什么样子。 “娘…对不起…”艳眉忍不住冲过去抱起了母亲,啜泣起来,“对不起…” “傻孩子……” 母女在情深的关头,灶台那方便发生了争殴,几名男子菜烧着烧着便扭打起来。 艳眉和柳夫人赶紧前去,却发现原来是赵忠勇和艳眉的两位表兄之间打了起来。 “大舅母,是他!他作弊…我俩亲眼看着他背囊里藏了一匣子菜肴!” “忠勇!真是这样吗?背囊里是什么我瞧瞧…” 赵忠勇深知这次逃不过,便只得把捂着的背囊放开。场上埋首烧菜的男子此时都搁下了手边的事情,忿忿不平地看着他。 纵观几座山寨的男子,断然没有几个厨艺了得的,就别说厨艺比拼之后还有武艺的切磋,以赵忠勇的实力无人敢说他没有胜算,就连大当家亲自教导的几位公子和隔壁寨的二位表公子都不敢说武艺在他之上。 可明明靠实力就有很大胜算的人,居然作起了弊,这让场上的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嗤!不就是比拼招亲嘛!”赵忠勇突然笑了起来,“嫂子,我知道你们急着将大小姐嫁出去的原因。” “通杀令如今就在我这,嫂子我没有告诉过你们,我其实是南衙局的人吧?” 南衙局是当今大昭皇帝手底下最神秘的部门,他们只直接第属听令于拥有紫金令牌的人,而拥有紫金令牌的人就是大昭皇帝本人。南衙局牢牢握在当权者的手里边,不知道曾干下了多少阴鸷见不得光的事了。 “你…”柳夫人惊恐地护着女儿后退,“你想干什么…” “娘!”“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儿子察觉出不平常,警惕地问他们娘。 柳夫人用力将艳眉往几个儿子身上一推,大声道:“别说了!赶紧护着妹妹跑!!” 几位公子警醒起来,连忙架着妹妹往山边走。 这时,赵忠勇抽出了腰后的利剑“簌簌”几声便腾飞落在了他们跟前,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慢着!我今日过来是比试招亲的,你们的下落我还没有通报给南衙局的人呢。”赵忠勇阴戚戚地缓步朝他们走来,笑道:“其实你们想想吧,你们把大小姐嫁给我,便是最能护着她的人了。” “只要她一日还能讨我欢心,我便会给她新的身份养在身边,绝对没有人敢动她分毫。所以……” 眼看着面前男子丑陋罪恶的嘴脸,柳艳眉就来气了,她掐紧了手里边的几粒豆子暗暗观摩起眼前男子的鼻腔位置距离。 “怎么?不答应是嘛?我现下身上便带着烟雾蛋,只要在此发出信号,过不了多久,南衙局的人便会知道你们所处的位置了……” 艳眉望了望几位将她护在身后的兄长,又看了眼不远处由忠勇私下带着的手下将麒麟寨的人打压起来的情景,看着两位表兄护着她娘躲回青瓦舍的情景… 重新再来一遍,她不愿意自己这回继续当着被至亲护着的软弱小姑娘了。 她捏紧了手里的豆子,回想了上辈子在梁府乱翻梁聿铖书房藏书的时候,曾偷偷学着一本武学秘籍上,一套能以微小碎石趁对手不留意弹射进对方鼻腔,令对方无法呼吸窒息而死的小暗招。 上辈子她无聊偷偷学了,并无用武之地,只闲余时候用来射击夏日惹人厌烦的鸣蝉。 这下首度派上用场,紧张得手腕有些微颤抖。 而豆子在她手腕震颤之余射出之际,果真射歪,被赵忠勇轻易躲了过去,她立马重又射击的时候,已经被赵忠勇看出,一把从柳家三位公子身后揪出了她。 “这种小儿科能伤得了我?”眼看着几位兄长竟是打不过这个赵忠勇,柳艳眉有些发怵起来。 “放了她!”就在艳眉深感懊悔不该使出没有在正式场合试验过的招术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而低沉狠戾的声音。 第6章 赵忠勇还没来得及扭头分辨出声的人是何方神圣,便被人从身后劈头击拍过来。 他有些惊讶,以他的能力,一般来者在不到三丈以外靠近他就已经能感觉得出来了。可他来不及思考太多,便被人揪起身体往右后方摔去。 柳艳眉被赵忠勇拉扯得一起摔出的瞬间,有男子以碎石击射了赵忠勇紧攥着她的手臼,下意识松脱之际,艳眉便被一阵冷风沐过,眼风带过一个矫健英姿,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便将她牢牢接住了。 “这都不会吗?要这样发力…”梁聿铖低敛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他腹贴着她娇小的背,臂靠臂,手把手教她发力,于是,她手边的两颗豆子便稳稳地射出,准确无误地击进赵忠勇的鼻腔内。 “唔….咳咳咳咳…”赵忠勇立马敞开口大咳起来,费了好久时间才终于将那两颗快将深入到肺部的豆子呼出,而此时,他已经被柳家三兄弟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了。 这时候回望青瓦舍那边,发现她爹柳飞霞已经出场和弟兄们齐心合力将赵忠勇的人围捕起来了。 她娘吓得晕了过去。 柳艳眉守在床榻前伺候着,过了好久柳夫人才终于缓和过来醒转了。 “嚷嚷…”柳夫人伸手过去想摸女儿的脸,柳艳眉满眼泪花地一把抓住她娘虚弱的手,将其紧紧贴在了自己脸颊。 “娘!寨子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们都不告诉女儿!南衙局是什么?通杀令又是什么??” 柳艳眉跪在榻前哭道。 尽管她知道上辈子爹娘将她偷偷嫁与梁聿铖不久后,便传出了噩耗,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梁聿铖一直对她瞒得严严的,梁府四面墙将她那么一困,她便仿若笼中鸟渡过剩余半生了。 她一直以为是遭仇家杀害,而后来兄长为报仇也死去,但如今看来,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那个南衙令牌的底纹跟她上辈子在梁聿铖身上看见的官牌底纹如出一辙,这就只能说明那个南衙局也是第属朝廷的产物。 那么她爹区区一个虚有其名,从不打家劫舍不做阴鸷事的山贼头子又缘何能得罪得了朝廷的人? “娘子,”艳眉她爹不知何时从屋外走进,将手搁在女儿肩膀,对躺着妍丽瘦弱的女子道:“我们就把嚷嚷嫁给铖儿吧。” “???”柳艳眉。 艳眉亲眼目睹两位至亲耳鬓厮磨密语了一会,竟然一致赞同将她嫁予梁聿铖,翌日她娘精神好些了竟与她爹开始着手安排起婚事来。 眼看着前世发生过的事即将无可避免开始重蹈覆辙了,艳眉一时激动脸儿都涨红了,推开门帘就冲了出去,着急道: “爹!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让我嫁梁聿铖?女儿不嫁!不——嫁!!!” “胡闹!!这些年跟着你兄长他们念书念傻了??不知道直呼其名很失礼?过来,见过你铖哥哥,或者称呼仲景,别老是梁聿铖梁聿铖的叫,省得别人说你爹没教养!” “.…..”柳艳眉看了看坐在下座一脸淡然地抿着茶的梁聿铖,有些无言。 明明没多久之前爹娘还极力反对她嫁梁聿铖的…怎么如今态度倒是转变飞速,直接连跟她商量都觉得不必要,甚至还呵斥不许她直称其名了? 艳眉气鼓鼓地跑到模样俊逸得五大寨找不出来一个媲美得上,却表情冷淡的男子跟前,以前的她兴许还会被他“美色”迷惑,认为那样的冷淡是别样的风情,有着让她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如今,她只觉得厌烦。 她指着他脑袋,字字清晰道:“大牛!我不许你娶我!” 话音刚落,她爹“哐”地一声往她的头颅敲响了。 “不许叫大牛!不许乱给人起丑名!” 艳眉摸摸脑袋儿,憋屈得双颊都嫣红嫣红的了。 大牛这名字他们兄妹四人从小唤大了,她爹不是头一回听,现在倒来训斥了?? 眼看着少女眼泪都快将落下了,坐在圈椅上表情漠然,心思却翻飞不断的梁聿铖终于从怀内掏出一张干净的巾帕,凑到少女颊边沾拭着。 “夫…嚷嚷莫哭了…” 艳眉惊骇地后退了一步,果真止了眼泪。 这个男人可破天荒地头回这么叫她的。 小时候她老跟在他屁股后转时,他根本连叫都不屑叫她,往往只等她自己靠近了,便“喂”或者“嗳”地表示了,而上辈子她嫁予他之后,他便一板一眼,客气而疏离地跟着下人们称她“夫人”,听着硬邦邦的,半点感情都没。 “梁仲景,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艳眉吸了吸鼻子,表情认真红着眼睛看他道。 梁聿铖顿了顿,蹙起了英气的眉头,声音清淡中带了不解:“为什么?” 艳眉没有想到他会反问她为什么,私以为自己不愿嫁他,他该无所谓地抿口茶,淡淡地道声“好”的。 她绕了绕鬓发,美眸四顾流转,终开口回答道:“那个…我爹设的擂台你也没有去比拼过呀…菜你会做吗?打架你能打赢吗?”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一举一动,绕头发、转眼睛的小动作全珍而重之地落入男子眼中,她深以为他不过是礼节性地随意一问,她只要随意找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的,却没有想到,听完她的话,男子便唰唰地站起,对她的爹娘恭敬有礼地辑道: “那么,便有劳岳父对小婿试练一番吧。” 第7章 “嚷嚷这丫头总爱胡闹,铖儿你就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艳眉她爹斩钉截铁地,完全不给自个闺女脸面。 “不,”梁聿铖坚持道,“只要是嚷嚷希望的事情,我就去做。” 柳飞霞拿他没有办法,武艺方面他能打赢赵忠勇,基本没啥好操心的,至于烧菜厨艺方面…试问天下间除了当庖厨的,有哪个热血男子甘心窝在厨间,还能把菜烧好不糊的?就是柳大当家这种爱妻如命的人,在柳夫人当初怀孕突发奇想地要吃丈夫烧的菜,他还不是苦练了好久,才勉强烧好一道只有咸味勉强不糊掉的水煮油麦菜,便已经是极限了。 于是,柳大当家私下里便打算让他独自一人随意烧道小菜,不管糊不糊,一律让他过了。 可柳艳眉执意不许。还非得让擂台的事情继续,要求她爹把打擂台的人叫回来,让梁聿铖与众干人等一同比试较量一番。 由于要重新召集人和将坏掉的擂台修好,比试在第二天才进行。 当天夜里梁聿铖便被刻意安排宿在他儿时起初居住的房间——柳艳眉的房间对面。 寨子里男人本来就多,那时候柳夫人生完艳眉身子虚弱,有很长的几年间孩子的事一直是大当家在照料,是以在孩子年幼时,便也没有给她灌输太多男女意识,将娇滴滴的女儿放在她兄长几人中间养。 后来梁聿铖来了之后,一开始便也是放在几个孩子中间养的。是以当初安排的房间便也是紧挨着艳眉和她几位兄长的。 柳艳眉这夜有些坐卧不宁,推开菱花窗想往外透透风,一眼便看见对面房间的廊道处,尚未及冠便已经取得状元鳌头,目若朗星俊逸非凡的男子搬起小椅子守在她的房间前,手里卷着一本书籍借着微弱的月色勉强看着,见她推窗看过来,便盍上了书朝她意味深长地望来。 一时间,四目交集。 柳艳眉率先受不住他本应平淡却诡异地灼热的目光,打了个寒颤将视线移开,嘟哝道:“可不是我让你去打擂台的别这样看我,我一直都说了我不嫁了,是你们个个都不听…” “你不喜欢我了吗?”廊道那头,男子清冷沉哑的嗓色传来,让柳艳眉愣了一愣。 不过随即她很快便拔掉头上的发簪朝他飞射而来—— “少瞧不起人了,我喜欢你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好吧?” “现在我不喜欢了!我去喜欢别人,喜欢很多很多的人,但就是不喜欢你!!!” 气喘吁吁地嚷完一嗓子,柳艳眉觉得舒畅多了,仿佛将上辈子的憋屈之气尽数释放出来一般。 梁聿铖接住发簪,猝不及防地摔掉手里的书籍,几个阔步走了过来,一下子把窗边的人捞起抱了出来。 艳眉一头栽入男子的胸膛,直觉便认为是自己朝他扔发簪伤他的事惹恼他,自知自己如今也是打不过少年梁聿铖的,便吓得瑟缩在其怀中不敢动弹。 但梁聿铖不过是瞅见了窗前一只腹部有血红底纹的大蜘蛛正要往她头部跨动,这才对其唐突起来。 他记得少时有一次他被她几位兄长捉弄,设下一个布满蜘蛛和毛虫的洞穴诱他陷进去,结果她为了救他竟替他去踩了陷阱,而且她掉进去了竟然还不会喊叫一声,眼巴巴看着他不知情走掉。到第二天他被他几个兄长差遣出去找他们爱迷路的妹妹,才终于在昨日察觉到不妥的地方发现眼泪汪汪的小姑娘。 而从那时以后,她便一看见蜘蛛和毛虫,或者看见毛茸茸的东西都会吓得两眼发直,口吐白沫。 方才那下,她一抬头便即将看见那只蜘蛛了。 梁聿铖一手托着她在怀里,一手伸去攥住那只大蜘蛛,稍加力气一揉,大蜘蛛饱满的躯干便爆了,徒留满手漆黑的液体。 一无所知的艳眉还紧紧闭起了眼睛在他怀中呈防御姿态呢。 “傻瓜,我可有欺负过你吗?这么害怕…”梁聿铖轻轻放下她,满是脏液的手往自己衣带上擦拭干净了,将手里的发簪轻轻簪回到她头上。 艳眉瞪大了眼睛之后,一个踉跄不稳后退了数步。 不知何故,她总感觉重生回来看这辈子的梁聿铖,处处透着些怪异,尤其他看她的眼神,和与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怪怪的,但具体让她说出哪里怪,却又无从说起。 梁聿铖从廊道上拾回那本被摔掉的书籍,塞进她手里边,然后便默默回屋了。 艳眉仔细一看,竟是上辈子看的那本飞射小碎石暗招的武学秘籍。 梁聿铖回屋后,躺在竹制的架子床上,思绪纷扰不断。他用指尖揉了揉生疼的前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夫人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便不喜欢他了?那此时肯定早已中毒了,他还是回来晚了… 翌日天还灰蒙蒙亮,龙头青瓦舍院门前,早已齐集了数十上百名五寨以内条件优异的年轻男子。 梁聿铖也一早就在擂台前等着了。 大当家和当家夫人坐在擂台前的交椅边,当家夫人握了握当家的手,悄声道:“相公,你觉得铖儿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我看他看嚷嚷的眼神就很不一样了。以前都是淡淡的,对所有人都是那副无关痛痒的表情。”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怎么说呢,表情也是很淡没错,但…总感觉怪怪的,怎么个怪法呢,就是…背后压抑着一股波涛汹涌般…很强烈的情感,那股情感一旦冲破而出,连我都感觉害怕。” “胡说八道。”大当家笑喷茶,“就你们这些妇人,老是谈感觉啊…第六感啊,我告诉你这些不准。” “铖儿虽然只想报恩,但他也没说错,现下只有他能护着嚷嚷了,日后我们如能渡过此劫,便让嚷嚷和他离了,另替嚷嚷觅一个两情相悦的佳婿吧。” “唉,但愿吧…”当家夫人与大当家十指紧握在一起,衷心道。 厨艺比试的中途天还下了一道雨,雨歇以后天边挂了一道飞虹,此时灶台边,大家刚刚生起的灶火全熄灭了,连柴火都湿透不能用了。 许多人都已经停下手边的活儿,唉声叹气地开始放弃了。 对于这群整日舞刀弄枪的山寨男子而言,打架比武什么的很是在行,但谈到烹饪烧菜…此时他们这些汉子们真的能堪比无米的拙妇——又笨又没有能取胜的材料。 “既然柴薪都湿了,比试罢了!罢了!”柳大当家在擂台上大声地朝灶台群那儿摆手道。 柳艳眉的二表兄罗志钢睨了一眼后方仍在专心致志磨豆子的梁聿铖,颇为不屑道:“某些人就是自大,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既然人家这么想表现自己,倒不能让人失望了呀!没有柴火咱们就做不用柴火也能做的菜肴呗!” 罗志钢对这次的厨艺比试也是一筹莫展,本来也只是打算把菜用开水烫熟了做几道凉拌菜,此时见不得有人像模像样一副认真迎战的表情,便也只是想要出言讽刺一下,没有想到对方真的能翻出些什么花样来。 闻言,大表兄霍南山抬头看了看位居自己前面的梁聿铖,浑身衣物已经湿透紧贴挺拔修长的精瘦躯干,发丝低垂贴紧了镌刻一般的英气脸庞,只是站在那儿就出类拔萃得连男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而他的人却依旧恍若未闻专心低头做自己事情,仿佛毫不在意故意前来挑衅的人。 “我同意,世间许多事情本来就存在意外,而懂得在意外中临场发挥随机应变的男子一定更适合表妹。”霍南山和应道。 罗志钢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事。他原本不过是想将人奚落一番,并没有真的打算让比拼继续。 柳艳眉眼看在场的人都狼狈不堪,心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比试下去最后她就能名正言顺让所有人都不及格,这样她便暂时不用考虑该嫁谁的烦恼,专心先行摆平寨子的大事情了。于是便举手附和了。 柳大当家见状,便只得点点头同意了。 这可彻底苦了这帮铁汉子了,原本做菜便艰难了,如今没有柴火,难不成将生肉切片,将生蔬摆成一朵花儿便上盘? 第8章 最后时间到了之后,擂台前清一色摆放的碟盘中,都是切得歪歪斜斜的生肉块、生鱼块,要么就是到林子采了野果洗了便直接放碟盘中。 柳大当家携着夫人和女儿逐个看逐叹气皱眉道,“懂得摘野果子的还算好的,这些生肉一看就知道吃了得拉肚子了,这都呈上来,料看这种男人以后必定将输赢看得比我们家嚷嚷还重!” 摘了野果子的罗志钢有些得意起来。 “啊!这是谁做的?有心思有心思…”柳大当家路过一盘黄灿灿的葱花滑蛋时连连称赞道。 “是我做的。”霍南山出列一步,阔袖边的衣角明显已经干透了,风一吹即有衣袂翩飞的即时感。 这道葱花滑蛋制作非常简单,蛋液只烘到七成熟,加之调香了的胡椒油和花生碎,豆豉碎,再撒上葱花,滑嫩鲜香的感觉便出来了。 “南儿,这可是用了洗髓经内功心法用内力逼出热力烘熟的滑蛋?”柳飞霞有些惊讶。 “大舅舅,失敬了。甥儿的洗髓经内功心法只练到第五级,可将蛋液烘至七成熟是足够了。”霍南山辑辑手谦虚道。 五大寨里,就数洗髓经内功心法这门内功最为挑习练者的天赋,并非随随便便所有人都能习练,都能传授。遇上一些资质不足的若是贸然习练了,只会引火焚身,不得善终。 柳飞霞没有想到二弟柳飞云竟然已经将洗髓经传授给大外甥了呢。在他们麒麟寨,他还没有找到传道的后人呢。 罗志钢看着那道平平无奇却鲜香扑鼻的葱花蛋时,脸色颇不好看。而当他看见梁聿铖端到擂台前的一道颜色鲜丽七彩缤纷的甜汤时,脸色彻底垮拉下去。 “铖儿,这是……” “这道是飞霞甜汤。”梁聿铖面无表情地一本正经道。 柳飞霞:“……” “方才天边出现的飞虹突然间想到的。”梁聿铖继续淡漠地解释道。 这是一道用豆浆做成的甜汤,表层五色缤纷的彩弧是五色的鲜果做成的糖浆,沁甜可口。 柳艳眉第一眼看到这道甜汤,突然就想起了上辈子梁府那位从未谋面的牛庖厨。 那位牛庖厨也是一贯爱做她喜欢的甜口味的点心和汤品,而且也总喜欢给菜品取一些别出心裁可爱又奇怪的名字。 不知怎地,她突然就食指大动想要尝尝了。 “唔…爹既然菜上齐了,让我尝尝看吧。” 柳艳眉忸忸怩怩地,也不说自己想尝那道飞霞甜汤,只说是把所有菜尝尝。 事实上,除了霍南山和梁聿铖所做的才需要正儿八经去尝之外,其余那些根本就是吃不得的摆设布景而已。 柳艳眉虽则嘴馋那道甜汤,眼神却装作不屑,还是一道道菜看过去。 看到那些根本就是生肉涂上酱料,生蔬抹上生油,杂乱腻生的感觉,看一眼就没有勇气下咽。 艳眉捂了捂“突突”抽动的嘴角,边走边笑着解释道:“这些肉菜和酱料拌得多么均匀好看啊~~一定很好吃呢…不过最近脾胃不好,大夫叮嘱不能吃生。” 等走到一盘勉强还能吃的洗干净了的野果子旁,停了下来。 罗志钢的心跃动起来,紧张兮兮地攥紧手心,都几乎攥出了汗,却依旧没能等到佳人品尝他的野果。 “这果子我以前吃过,汁液饱满得哩!真的好会挑果子哦!可是…这时节颜色虽看着鲜艳,却涩得慌,最后吃的时节是秋冬的季节喔~~~”艳眉轻飘飘抛下一句就走了。 罗志钢的心失落了一地。 然后她来到葱花滑蛋跟前,先是夹起了一筷箸嫩颤颤的滑蛋往嘴里塞,吃完用帕子摁了摁嘴角油光,又连忙多夹了一箸塞嘴巴,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一边“好吃好吃”地赞叹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霍南山唇角不经意泛起一丝弧度。 轮到那道飞霞甜汤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用瓷勺往碗里搅啊搅的,但就是不喝。 “啧!这汤瞧着好恶心啊,还五颜六色的,取得什么飞霞甜汤啊,这名字也太俗了吧…” 名为“飞霞”的爹站在不远处,模样儿像是深受打击。 “嚷嚷,先舀出底部的喝喝看。”梁聿铖浅笑着负手立在那儿,干透大半的衣袂翩翩翻飞,半干的发丝垂在俊气逼人的脸庞前,气质清冷,宛若谪仙。 柳夫人突然间福至心灵,终于想出了那隐于梁聿铖清淡眼神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了,是一个个大写的“宠溺”,还是止不住即将溢出来那种。所以才会看上去怪怪的,根本就跟他清冷气质不搭嘛。 柳艳眉厌烦地应了一声,还是听话地一勺子挖到了底部,舀出之际,眼睛掩压不住般泛出了光亮。 竟然从汤底挖出来一勺芙蓉粉嫩般柳絮状的琼脂冻,看上去润滑细腻,轻轻一嗅还有桃花馨香,擎勺的手已经不由自主要往唇边送了。 细滑沁凉的脂冻滑入喉头,顷刻燎原了千丝万缕的蕾头,艳眉感觉体内快要被这种甜美的味道撑破躯干了。 “底层也是豆浆凝成的脂冻,沁入了桃花汁,是为‘芙蓉如面柳如眉’。”梁聿铖眼神不动声色地将柳艳眉小幸福甜美的模样收到眼底,心头富足的感觉宛若前生她守在自己身畔的时候。 “怎、怎么会有如此…如此恶心的味道??”柳艳眉颤着舌头,不大灵巧地撒谎道:“太、太难吃了!” 她一边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甜汤,一边嫌弃着。 “妹、妹子脑子终于坏掉了?难吃呢还逼着自己吃?”柳成朗在一旁埋汰着妹妹,一边被她矛盾纠葛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 “你脑子才坏掉吧,很显然妹妹要维护大牛才不停塞入口的,明显她还没放弃人家啊,这么没眼色!”柳成昆环着结实的双臂倚在青瓦舍围墙边道。他们都认为,寨子里的男人除了忠伯,谁没事有空练出一身好厨艺。 柳成励看着自己身后两个弟弟,不置可否地苦笑着摇摇头。 梁聿铖笑着走前去,撩起袖角替艳眉擦拭沾在颊边的浆液,看着她喋喋不停地吃喝唠叨,水眸儿忽闪忽闪的,纵然吃相不大优雅,但搁在这么个美人身上,却只余无尽风情。 “慢点不急,等全部吃光你再慢慢批评。批不够我再煮别的给你。”梁聿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面对柳艳眉的样子,真真是卑微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呃…好啊,这么难吃的东西,我肯定能批出很多不好的意见来!”艳眉怔怔地抬头,推开了他的臂,又愣愣地埋头吃起来。 柳大当家察觉到不对,狐疑着走前来一看,猛地拽过女儿手边紧攥不放的大汤碗,剩余的整碗往自个嘴里灌了。 艳眉的脸色很不好看地盯着自己老爹。 半晌,她飞霞爹手边的碗摔落到地上,碎了。 全部人屏气凝神地看过来。 又半晌,柳大当家表情非常夸张地又哭又笑:“天哪!这么好吃的汤,铖儿,真的是你做出来的吗?你TM还是个男人吗??” 这话说的…做菜好吃的就不能是男人一样… 柳夫人也走了过来,拍手称赞道:“铖儿果真好心思啊,这又是飞霞汤,又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显然为了讨她父女俩欢心的。” 艳眉愣了愣,方才没有注意到这汤底那层她最爱的琼脂冻竟嵌进了她的名字。 “对了,铖儿,做这道汤制作豆浆就不得不用热力充足的火候来熬制,这琼冻又不得不用冰镇来完成,这儿既没柴火又没冰块,你是如何完成的?”柳夫人道出了一个关键点。 “对哦!”柳大当家吃得咂咂舌,这会儿才回神过来,“难不成你…” “嗯。”梁聿铖点点头,并没有打算隐瞒,“洗髓经内功心法练完第十级,可以随意运用内力熬汤和冰镇了。” 第9章 他此话一出,不但在场的麒麟山寨弟子们哗然一片,就连柳家三位公子都开始不忿起来。 洗髓经乃柳家独门传承的武学秘籍,山寨里多少人勤勤恳恳练武就为了能被大当家看上了好传授经法,就连柳家三位公子都认为论资质,他们几人也是最快获得修习这套心法的人。 殊不知,昔日里那个习武不如他们勤恳,反而终日躲在书房居多的人竟然一声不吭就修习到第十级了?? “你……”柳大当家惊讶与震怒得说不出话。 “不错,是我私下里偷窥了那套心法,并且练了。”没想到人家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承认了。 其实柳大当家并不吝啬将那套心法传授给寨子里的人,只要那人有习练的天赋。但是他相当介意别人不问自取地偷偷将其学了,话说这套洗髓经习练起来若然没有一位功力深厚的师父在旁指引,是相当容易走火入魔的,这没有出意外还好,出了意外的话… 可他明明记得经书一直以来都在自个屋里最显眼的地方好好摆放着,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自己视线呀,这小子究竟是何时窥得的? 柳艳眉顿时心虚起来,回想起年少无知时,因为窥见她爹掌心能冒出热气替她畏寒的娘亲暖肚子,然后就羡慕得直冒泡泡。 后来她趁着她爹不留意,以她看过书籍可以过目不忘的本领,每天将洗髓经看一小页,然后屁颠屁颠跑到梁聿铖的屋里,将看到的经书内容抄出来,还死皮赖脸地逼着他学。 那时候年幼无知的她完全不知道独自修习这套心法是多么危险和艰巨的事情。 不过那时候她也从未看见他真的去练啊。 幸好现在梁聿铖并没有把她供出来,只是说是自己偷窥得来的。但她不免还是心虚了,连忙跑来拉扯着他衣角,踮脚附在他耳畔道:“我告诉你啊,最好别乱说话。” 梁聿铖笑了,还屈下身子挨得很近,笑得一脸无害:“你希望我怎么说?” “铖儿,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单独与你讲。”大当家脸上余愠未消。 艳眉害怕他乱说话,小手紧紧攥紧了他衣角。 梁聿铖向来冷硬的眸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伸手想去回握住她手,想了想还是算了,只是道:“爹,往后负上十斤荆条再来请罪,现下就让小婿先完结了擂台这事。” 艳眉偷偷白了他一眼,臭不要脸的,叫谁爹呢。 梁聿铖恭敬有余地朝大当家、当家夫人辑手作赔,然后一跃而起,在半空朝众人发起攻势。 两位表兄见况便知道这大牛兄打算及早走完这打擂台招亲的最后一道流程:比武。 只是他这一来也只招呼一声,便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将众人击倒在地的嚣张模样,也太让人恨得牙痒了吧。 表兄们不服,正朝他围攻夹击的时候,梁聿铖的眼风带到他们身后,灵巧地避开他们的夹攻,突然凌空翻身,从青瓦舍大院门前的兰锜架上抽出一捧利器,逐一抛给柳家三位公子、大当家和柳家一些近侍。 众人都被梁聿铖的行为弄糊涂了之际,只见他擎起□□朝刚才倒下众人的位置扫了一扫,山体边顷刻炸开,无数身穿夜行衣的人从隐伏处现出,统统开始向柳家的人放箭。 “岳丈大人赶紧护着岳母和嚷嚷往我说好的方向逃!!”梁聿铖大喊一声,随即浴血往前。 比试之前他就该意识到了,擂台下的人中,肯定也还混有赵忠勇的人在。他此行不走山寨设防哨的路,而选择攀登近百丈的悬崖,也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没想到,终是难免逃过。 “二哥!三哥!赶紧去地牢将赵忠勇抓出来!大哥跟我在这抵着!” 柳家三位公子同时白了他一记眼,这家伙!以前用牛粪威胁他喊哥时,倒没见他像现在喊得顺口啊!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两位表兄在不知首尾的情况下也本能地选择与梁聿铖和柳家大哥他们一起抗击黑衣人。 梁聿铖一边应战着这些人,一边脑子飞快地思考着: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前来暗杀大当家的人还没那么快部署好啊… “嚷嚷!!”兵器铿锵声中,听见了柳飞霞紧张的声音。 梁聿铖下意识回头,这一回首,令他右边的肩脖前被剑气所伤,划破了衣襟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原来是柳艳眉在和爹娘逃跑中途,有人揪住她娘,她为了救出娘亲奋不顾身扑了出去,结果成功救出她娘,而她却被黑衣人抓住了,眼看着就要手起刀落… 艳眉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闭起了双眼想着死就死吧,总比上辈子独自偷生要好。 “夫人…”艳眉恍惚间竟然听见有人叫她“夫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一双微有薄茧的大手从后掩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后背一热,她感觉自己被一个高大的身躯环护起来了,然后鼻腔里嗅到了浓重的腥味,待她掙开面前的手再睁眼,前面的黑衣人已经碎成几块。 她来不及尖叫,自己就已经被梁聿铖高举过头扛在了肩上,与她的爹娘一边抵御着一边后撤。 第10章 逃跑的中途,她只感觉自己是一头被架在肩头待宰的小兽,被梁聿铖扛在肩膀上,脸蛋不停地因为颠抖而频频撞击他坚实的后背。 鼻子都快被撞青了… 艳眉有些委屈。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梁聿铖指定的天坑边。 这个天坑底部就是一个大水库,水库水与溟溪河的河水相通,经由这儿游过去不远便是溟溪河尽头的瀑布了。 梁聿铖说瀑布底下有洞穴,洞穴内走至尽头是另外一个悬崖峭岭,寻常人不通由这处天坑水游过去,根本难以进入那个洞穴。 而洞穴那头的峭岭前有一块一亩见丈能见阳光的地儿,那儿有水有阳光临渊池边有鱼,人足以能躲在那存活一段时间。 只是,现下他得等上柳家三位公子来到,过了那道天坑通由天坑大水库的狭道,才好放下那块悬在狭道边的大岩石。 一旦大岩石被放下,便能完全将麒麟山里那群被派来的杀手与他们安全阻隔起来了。 “岳丈大人,你可有跟大哥他们说清楚这儿?”梁聿铖将肩上的艳眉放下,手却仍紧紧将其圈在怀里道。 “说了说了!我让他们一旦遇上情况便沿着这路线来没错的!”柳飞霞听着他毫不生疏的称呼,伸手护着艳眉她娘,一面紧张忐忑地观察着狭道那头的动静。 “如果…是他们的人比大哥他们先来…那么…” “就得先把大石头放下了。”能留着艳眉爹娘的性命,总比全员覆灭要好。 “大石头放下??”艳眉转身抓拉着他的衣襟,脸儿紧张大声道:“那不就是要留我几个哥哥他们在外头送死吗?!” 梁聿铖眼神坚毅地居高看着她,薄唇轻启,坚定道:“我会出去,和他们一块死拼。” 艳眉的脑子空白了。 她不要…她不要重蹈上辈子的悲剧,眼睁睁看着身边亲人死而自己无能为力。 “我!”她面色煞白,心慌意乱道,“我也一块出去死拼。” “你不能!”梁聿铖坚决道。他伸出指节轻擦了擦她挂在睫边的泪,声音低柔沉哑道:“你若出去了,我便没有赢的胜算了。” 你若遭遇不测,我便没有活着的念头支撑了…… 话方刚落,狭道尽头便有声响了。 追来的人…… 柳艳眉和柳大当家、柳夫人屏神凝气,追来的人… 是一群黑衣人! 艳眉的泪珠蓦地滚落下来了,这时梁聿铖已经将怀里的她甩给了大当家,自己冲出了狭道,三两下挥动剑刃,璧上的大石“嘭”一声落下,牢牢地阻塞了通道。 大石的这一头安静下来,艳眉和她爹娘三人围拢在一起,静静地倾听着外头的声音。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外头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却是不知道最终的胜负了。 “嚷嚷…不若我们先凫水到洞穴那头找些吃的再想法子吧?”柳飞霞拍着闺女的肩膀道。 柳艳眉满脸盈泪,呆呆地站着不动。 坑内的库水静谧地涌动,三个人的心都跌沉到了谷底,不抱什么希望了。 若干时间过去了,就在柳大当家无可奈何打算强架着闺女走之际,身后的水库水突然哗啦啦响了起来。 三人同时惊吓地扭身过去。 却见竟是满身狼狈的梁聿铖从水库里浑身湿漉地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赤着足走到柳艳眉跟前,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们几人怎么还不走啊?大哥他们已经在洞穴那边待着了。” “哦,我忘了说,还有一个隐秘的通道可以经由洞穴后方。方才我出去那下将黑衣人引开了,一出去就找到大哥他们,后来我们又很幸运地躲开后头追杀的那帮人,成功躲了进来。” 见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语气戏谑,艳眉惊愕的眼眸渐渐变成震怒,抓起地上石块毫不留情向他砸去,恼怒道: “用这种事情玩弄吓唬人,很好玩吗??!” 梁聿铖脸上维持着笑不变,眸底深邃墨黑。强忍着腹间被她石块砸中的疼痛。 他走近她,湿漉的俊脸越渐逼近她,半似认真半玩笑道: “对…确实,好玩。” 艳眉强行让自己的冲动熄灭下来,冷静下来之后,她随即思路也清晰了几分。她有什么好气的呀,人家可帮她把家人全须全尾救下来了,就是自己被骗骗那也值得了。 “好吧…谢谢你了。爹,娘,我们走吧。” 看着她平静而似乎毫不在乎的背影,梁聿铖默默垂眸,心情奇异地低落了下来,却还是跟在他们后方,让他们先行离开。 他坚持等他们三人凫水走远了才过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伤口绷不住了。等他们走后,他拈开了方才自己死死捂紧的位置,那个位置的衣物已经渗红了一大片,却由于方才极力的遮掩,所以艳眉并没看得很清楚。 此刻松脱下来,那奔流不息的鲜血便源源不断涌了出来,沾染了一地。 梁聿铖收起了脸上那个已经变得僵硬的笑,开始摸出身上的工具,将深陷伤口内的暗器挖出。 其实方才大岩石落下那会,他并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对付那些涌来的杀手,不过幸亏柳家三位公子和表兄们及时赶到,与他一同前后夹击。 他们一路打杀,一面逃,直到把杀手引到了另外一个天堑的地方。 那个天堑足够十几丈宽,一般轻功足够好中途没有支点也难以跨越过去。 眼看着后方的人即将追过来将他们几人围剿,梁聿铖只得耗用自己内力硬是将他们逐一抛送过去。 直到所有人都过去了,仅剩一个柳成朗和他—— 柳成朗本来是一路挟令着赵忠勇,打算留着他日后能用上的,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也知道梁聿铖的气力已经不足以再送一个人质过去了,便打算杀掉他,拉着梁聿铖一起过去。 可赵忠勇那厮被逼入死路反咬一口,被他寻了个松懈的档口夺了梁聿铖袖间的暗器朝柳成朗袭去。 梁聿铖为了救成朗,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他,自己承了那记暗器。尔后他又不顾自己伤势,发内力助成朗飞渡过去。 之后自己又作为诱饵,投掷烟雾暗器模糊对方视线,并成功诱了大群的杀手冲下天堑… 后来他侥幸被夹挂在天堑下的石缝没被掉下去,柳家几兄弟和两表兄合力将其拉了上来。 他身上早已挂满了伤,腹间被暗器所刺的尤甚,但他不愿意让艳眉知道,所以对着柳家几位兄弟时,他就开始瞒了下来。 事后一直往洞穴的路走时,他还一直以剩余的气力撑着,维持着表面的安然。 就是在方才自己游渡到水库那头去见艳眉,笑着说是戏弄她时,他也很害怕自己不能瞒过去,那伤口即将掩压不住之际,他更是立马就凑近了她的脸,状似轻薄调戏她,其实不过是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柳艳眉和她爹娘浑身湿漉游渡过去进了洞穴之后,果然发现三位兄长和表兄安然无恙地已经在洞穴后方照得见阳光的小方天里,劈了山崖边的枯木作柴火,烤好了鱼等着他们了。 “大家…大家都没…没事…呜呜呜…真好…真好…….”艳眉回想了上辈子,又看大伙儿整整齐齐在眼前,哭得浑身颤抖,嘴边一边喃着“真好”,一边软了腿脚弓身蹲伏下来抽泣。 “妹子傻乎乎的,多大点事嘛,值得哭?”柳三哥吮着残有余香的指头,拍着蹲地妹妹的头。 “妹妹不哭吃鱼了,吃完人便高兴了。”柳大哥和柳二哥一手一尾烤得金香的鱼来到妹妹跟前,笑道。 “没事就别哭了,这孩子!”柳大当家携着艳眉她娘过来,有些无奈和不解道。 “嗯!”这时艳眉用力将涕泪吸了回去,笑中带泪重重地点着头,“我不哭我就是…”高兴。天知道上辈子在这场劫难中,虽然几位兄长在爹娘庇护下尚能苟活一段时间,但爹娘却因此被杀害,而兄长们为了替死去的爹娘复仇,也一一殒命,只剩她一人了。 而如今,事情似乎在往变好的方向走了…… 她用力地擦干了泪水,因为过于用力,双颊都擦得有些红了。突然想起来,这辈子似乎真的是幸亏梁聿铖的突然出现,才让她家人幸免于难,尽管她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否还能平安度过,起码这次的事得谢他。 然后她又想起,方才情急下似乎用石头砸了他一记。 “大牛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大哥柳成励望了望后头寂静漆黑的洞穴,问。 第11章 “对了,方才铖儿不是说让我们前头先走,他在后方多捞些水库鱼再来的吗?怎么这么久…”柳飞霞蹙了蹙眉往后望。 柳成朗扔掉了手边的吃得干净的鱼骨,看了看妹妹手里的几尾鱼,笑道:“那边的水库水安静,养出来的鱼该比我们这小渊池来得肥美吧,这不,这么小不点的鱼,多吃几尾也不饱!” 柳艳眉攥紧大哥二哥塞的鱼背转过身,不欲让成朗触到,这时见大表兄二表兄也前来给她送鱼,便趁机问:“你们刚才怎么甩开那些黑衣人的?可有受重伤?” 霍南山和罗志钢以为小表妹关心自己,完全忽略了方才的险况,拍着胸膛笑道:“就一些小喽啰,不花多大功夫的。” 柳家几位公子都深知,方才那种情况下,若不是全靠梁聿铖竭力护阵还舍命护着他们每一人的安全,他们根本不可能逃脱,所幸是他看起来也没受多严重的伤。且两位表兄在前头都说了是小意思了,若此时他们说严重了,不是要让小妹瞧不起自己,认为自己很逊吗? 于是几位哥哥也附和道:“对啊,一下子解决掉了,完全不费功夫。” 听着几个兄长和表兄都这么说,柳艳眉才终于放下心来,心想幸亏不用欠梁聿铖太大人情。 后来将近傍晚的时候,梁聿铖才在腰间挂了一圈又一圈的鱼,浑身湿着来到洞穴后。 这时候艳眉他们的衣物早已烘干透,肚子也吃够了。 梁聿铖微笑着摸了摸空空的腹部,开始解身上的鱼。 “大牛怎么这么慢?不会在那头挑最肥的鱼吃了才来的吧?”柳成朗玩笑道,“好了好了,赶紧把衣裳脱了,我给你烘。” 梁聿铖捂了捂腹部包扎好终于不渗血的伤,摆摆头拒绝了,“不用了,我披着烘干得快一些。” 方才他在水库那头草草包扎完伤口,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终于将内内外外渗血的衣裳洗干净,完了怕身上还是沾染腥气,便捞了许许多多的鱼挂到身上。 他不希望艳眉心里产生愧疚之类难过的心情,他宁愿让她生气。 因为上辈子她死了之后,他访寻了大江南北终于找到一个神医,神医告知他要解这种奇怪的毒,只能极力让中毒的人高兴,保持向上的情绪,只要她高兴那便不容易毒发了。 而一旦产生例如抑郁、失落、忧伤之类往下的情绪,积压多了之后便会一下子暴毙而亡。 上辈子艳眉就是忧伤失落的情绪累积多了,所以最后才会不治身亡的。 重生再来一遍,这回他说什么也不会再允许失去她了。 “这儿还有最后一尾烤熟的鱼呢,你要不要吃?”艳眉举着一根已经放凉透了的烤鱼,来到他跟前,问。 “谢谢。”梁聿铖礼貌地接过她手里的鱼,坐在柳成朗替他生起的火堆前,身上披着一套柳成昆的干外套,柳成励还在不远处替他烤着几尾鱼。爹娘也在他跟前嘘寒问暖。 看来这家伙,也不需她去示好,她的家人自会报答了。 柳艳眉撇了撇嘴,扭身准备离开。 梁聿铖突然拉住了她的裙角,仰着头看她,平静的眸底似乎暗藏着丝丝依恋,艳眉努力眨了眨眼,觉得是自己看错。 “嚷嚷陪我坐坐可好?” 柳夫人见状,扯着柳飞霞又悄悄示意几个儿子到洞穴内用软草准备好睡的地方,把外头的地儿留给一对人儿。柳大哥离去前还强拉上两个表弟一起进去帮忙。 外头只余下继续燃烧的星火,和一对年轻的男女。 柳艳眉这辈子虽然不大想与梁聿铖靠得太近,但无奈人家方才刚刚救起她全家,许点小要求她不好拒绝。 于是便提起裙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你…想坐多久啊。”艳眉拉长嗓子,语气里尽是不耐。 你要坐一晚上不睡我是不是也得陪着啊? “我…”梁聿铖笑了,“我想坐一辈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柳艳眉极力制止自己想揍过去的拳头,努力维持表面的和气,皮笑肉不笑道:“你想坐多久便坐多久,你不睡我不拦你,我呢,一会便进去睡觉了!” 说着艳眉便撑着手要站起离去,梁聿铖下意识扭身探手拉住她的小臂,却因为身子这一扭,腰间近腹部位置的伤口又撕了开来,他眉头微不可察地揪了揪。 艳眉见他拉她,又转头过来:“怎么?” 梁聿铖单手隐在外袍下,摁住了伤口位置,很快恢复了笑脸,“别那么快啊,再陪我坐坐。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拉着我陪你去草坪上看星光么?” “瞧!那儿!第一颗星出现了。” 初秋的夜比夏日黑得快了些,艳眉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真在转晚黛蓝的天幕上看见了天边熠熠的第一颗星。 那会儿年少的梁聿铖刚到寨子,小少年由于刚刚亲眼看着亲娘在青楼后院舍浣碗时被人凌||辱至死,性情有些乖戾封闭,被带到寨子那会就见谁都一副芥蒂警戒的模样。 也唯有柳艳眉肯笑着脸小心翼翼地靠近,并且死皮赖脸地老是大晚上强拉其出去,非让人家陪她看星星。 但梁聿铖能感觉得出来,一定是他那次在黑夜里独自面壁哽咽的时候被她撞见了。她怕他夜里一个人孤独会想娘亲,所以才总是大晚上冒出来,拉他出去吹冷风看星星。 那会儿虽然他很讨厌那家伙老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吓他一跳,但无可否认的是,那段悲痛的时光,幸而有那么一个人,肯始终笑着陪在他身侧,以致他因为烦于应对,总是腾不出时间来伤悲。 “那时候你…真的是喜欢看星星吗?”梁聿铖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句话。 在旁专注看着天际一颗颗逐渐燃亮起来的星星,眼睛一眨不眨的柳艳眉回过神来,跟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道:“当然是因为喜欢看星星才拉你看的,难道是因为喜欢吹冷风吗?” “那…”梁聿铖继续抿唇笑道:“那你也是因为喜欢我才拉我去的喽?” “.…..”艳眉很无奈,自己曾经喜欢过梁聿铖的事,老是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起来,谁还没有点黑历史了?就不允许人洗心革脸了么? “如果你要一直这么说话,觉得嘲笑我很高兴的话随你,我不陪了。”艳眉这回真的坐起不打算陪他了。 “我没有嘲笑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要被嘲笑了呢?”梁聿铖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在她听来,声音还是无有波澜起伏,压根还是在嘲讽。 若是还是上辈子那个老自作多情的柳艳眉,肯定此时听他那么说,就会觉得是她大牛哥在变相向她表白。 但自从上辈子嫁给了他不久后,她的脑子似乎越发清醒起来,越发能看清许多东西,尤其是,他不喜她,甚至还夹杂着厌烦和难以招架。 所以这辈子醒来之后,她脑子里便牢牢记住了。 梁聿铖——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艳眉大步往洞穴走去,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稍作停顿。 “嚷嚷!我是真心的…真的…没有骗你…”话到最后,梁聿铖的话音渐渐小了下去。 料想她也不会听见了。 梁聿铖低头苦涩地笑了。 神医告诉过他,一旦中了此毒,人的脑子某些脉络神经就会变得异常敏感起来,一个心大粗神经的人会渐渐变得神经敏感脆弱,以前察觉不出的事情会放大了数倍接收。因而,人也有可能…平生喜欢的人和事会转变为厌恶,厌恶的也有可能喜欢,变得难以捉摸。 他知道他那一向对他钟情不挠的嚷嚷如今竟然不再喜欢他,那么…就真的难以再喜欢上了。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他都想尽自己所能守护着她,尽最大的可能让她快乐。 这不但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只着眼于自己的家仇恩怨,过于忽略糟蹋她的情意了,还是因为,上辈子在她死去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他唯一真正需要的,不过一个她而已。仇恨如今于他而言,过眼烟云罢了… 第12章 “铖儿,你说……让我们下山,假扮成你府上的侍卫?” 洞穴内燃着噼啪作响的焰火,一堆人围坐着。 “不行!”昔日领着山寨的弟兄们义薄云天、豪气干云的柳大当家,年轻那会,东吴的蛮夷入境大肆掳掠百姓的时候,朝廷派出的士兵镇压不力,全靠他带着几千上万驻在北境的兄弟们出手,这才让大昭的北境一带百姓免遭于难。 在那样艰难的时候,他和他的兄弟们曾一度被围困山林峡谷,都没有想过舍弃大家独自一人逃脱。如今不过是遭遇一些下九流的杀手围剿,就要弃外头仅余已不如昔日数量多的兄弟们不顾了? “岳丈大人可是…” “不必说了!天亮以后,你护着嚷嚷和你岳母下山去,我是势必要留在山上与大伙们共进退的!” “岳丈大人!今日他们那些人来得不过一些探路的,既然被我捣了出来,那么明日他们来的就不是这个数量了,麒麟山寨迟早要撑不住的!” 梁聿铖活过一遍,知道若是由着当家留下,结果还是改变不了什么,麒麟寨该覆灭的还是无力回天,能不能救下当家一家老少那还得拼着气运和他性命呢。 他还想继续说服,却被柳飞霞一意孤行地回绝了。 “霞哥…你过来一下…”柳夫人勾着手指头,笑盈盈的脸儿在光影间扑闪。 柳大侠老脸羞涩了一下,摸着脑门怔怔地站起,高大憨厚的身影一边往他夫人的方向去还一边红着脸小声娇嗔道:“娘子这是做什么呀?也不瞧瞧孩子们都在呢…” 柳夫人待他走近柔情地挽起了他的臂膀,拉他往洞穴更深更黑处走去… 过了不一会儿,洞穴那头传来了柳大当家当场哀嚎和柳夫人气急败坏的回音。 “死老头你不瞧瞧自己一把年纪的!当年跟你一起拼一起闯的兄弟叔伯还剩了几个??大家还不是走得走散得散?!” “现寨子里,有多少是瞅着你这糟老头手上几套破秘籍的难道你心里没个屁数???” “寨子里还多少如赵忠勇那辈之徒混入的都还不清楚呢!!上把月还一些麒麟山寨的出去了还闹出抢银掠夺的事件你忘了??” “都这节骨眼了!!很可能下一刻眼一睁…我们就…我们就…”女子哽咽的声音传出:“你还有必要去逞你所谓当家派头的能,说着什么死守麒麟山的鬼话吗?还不知道外头那些人中,有多少已经反转枪头帮着敌人对付咱们了…” 然后洞穴那方,便沉寂下来,仅剩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大牛…”这时,蹲坐在地上的艳眉走了过来,拉着梁聿铖的衣角示好道:“大牛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想让我爹离开这儿…” 重来一遍,回到过去爹娘兄长俱全的时候,柳艳眉只想保护家人,只想爹娘兄长都活得好好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不知道这辈子源于何种因缘际遇,梁聿铖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回来麒麟山,而且杀手们会早了那么多行动。 她只记得上辈子明明她被爹捆了柴房数日后,便将她塞进一顶花轿,连夜送到了梁府,之后她因为欣喜嫁的人是她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便没有将爹娘反常的举动记在心里。直到个把月后传来了噩耗… 艳眉用指尖轻轻揩掉了眼尾的潮意,另只手依旧紧紧攥住梁聿铖的衣角不放。没有办法,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的家人俱死死瞒住了她,她至死都不知道家人因何故而死,自然也无力回天。 如今梁聿铖的出现,她便犹如看到了一叶救命浮萍。 尽管她与他之间再无感情上的瓜葛,便如她爹娘以前所说的,认梁聿铖当兄长也是极好的啊。毕竟上辈子那种情况,梁聿铖虽不爱她,但还是甘愿被她占着正妻之位,且因不愿委屈了她,就连妾室都不曾抬。 梁聿铖眸子深邃暗沉地凝望着她,那种深意不言而喻。 两位表兄看了都不由地抚挲着拳头想上前分开两人,几个兄长因为爹娘的叮嘱而深知自家妹妹最后肯定还是嫁给大牛的,于是便自觉地坐在两位表弟跟前,按捺住两个年少气盛的少年。 “放心吧。”梁聿铖忍不住隔着衣袖回握捏住了艳眉的一根手指头,也不敢过于唐突,只捏一下便克制地松开了,“我会想法子的。” 艳眉点了点头,随即尴尬地松开了他。 “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想想那几个一见着你便殷勤地‘师娘师娘’喊的小徒弟,想想他们每日到山下努力完成你布下的任务,把田庄铺子战战兢兢经营好养活咱一大伙子人,做人也不可做得太自私啊…”等到柳夫人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时,柳飞霞蹲坐下来,缓缓地从背后揽住了自己夫人。 “我知道,你就是害怕失去我,不然前儿我没来得及叫你走,只是眼愁于让嚷嚷嫁人时,你连提也没提一下让我丢掉寨子跟你私奔?”柳大侠笑了,“我想啊,你就是气我扔下你,一个人出去送死吧?若是让你跟我这死老头一块儿殉情,你大约就不这么说了对吧?” 柳夫人又气又笑,娇软的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着柳大当家的胸脯。 二人黏黏|腻腻温存着的时候,便连逐渐走近他们擎着火把的人都没发现。 直到那柄被梁聿铖高举燃得轰轰烈烈的火光,映照出了柳大当家和当家夫人抵着石壁亲|热的模样被自家闺女瞅见。 跟在梁聿铖身后,始终未经人事的柳艳眉无意撞见自家爹娘的韵事,便大叫“哇”一声捂脸背转过去。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都出去!!”柳大当家用身子挡住了自家脸皮薄的夫人,怒斥道。 其实大当家可憋屈了,他俩连嘴皮子还没来得及碰在一起呢… “岳丈大人,”梁聿铖仍不肯退避,只用宽阔的后背替艳眉阻挡了面前的视线,继续道:“天亮以后,就让岳母和嚷嚷待在洞穴里,几位兄长在这儿,没人寻得到这里。” “我,随你出去。” 他话一落,不但柳飞霞仰脸盯住他,连柳艳眉都不顾尴尬,睁大眼眸看他。 “不!你们这一去没有胜算,只有死路!信我!”艳眉的心不由地“突突突”狂跳,活过一遍她知道,此次情况非同小可,那会儿爹娘和山寨上的都牺牲了,这回大牛跟她爹出去,两人也难保性命。 艳眉突然发现自己上辈子忽略了太多,开始暗暗恼恨起自己上辈子光会想风花雪月的脑袋。其实撇除大牛哥对她没有男女非分之情外,他对自己和自己家人真的很好。 “铖儿,此事是我麒麟寨的事,你如今是翰林院正六品的大官了,又刚刚被信国公二房的人认回来,就不要趟这浑水了。”柳飞霞义正言辞,“而且,”他松了眉眼看向闺女,“你肯收留我一个这么笨的女儿,我已经很感激了,希望你以后还能如兄长般好好待她。” 这是梁聿铖攀岩上来麒麟寨找他,关在闭关室几天几夜努力说服柳大当家将女儿嫁给他的结果。 从小看他长大的柳大当家自然不会相信他对自己女儿的情义,于是梁聿铖便用了颇为迂回的方法说服他,只说是娶了她之后只当是兄妹相处,等来日嚷嚷找到别的心仪之人,便竭力助她幸福。 “不,岳丈你忘了,我也是麒麟寨的人吗?”梁聿铖轻轻拍了拍艳眉的背,然后擎着火炬往前一步,火光瞬间照亮他坚毅的面容,“我有办法,我们一定会赢的。” “等我们安置好麒麟寨的弟兄们时,那就要委屈岳丈岳母,还有兄长们伪装成是给嚷嚷送嫁的侍卫,暂且屈居在小婿府邸了。” 不知为何,梁聿铖成竹在胸的桀骜表情,莫名地说服了柳飞霞,他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见了鸿鹄般的志向。 “好,就等我们安置好麒麟寨的弟子们,我把我女儿嚷嚷,嫁给你!” 第13章 对于她爹要将她嫁给梁聿铖这件事,柳艳眉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抵死不从,现在,她已经麻木了,以至于她那一向声称最尊重她意愿的爹公然当着她的面,将她当作礼物馈赠一般,问都没打算问她一句,便许诺成事后把她嫁出。 艳眉也是无奈加无力,谁教她们家欠了梁聿铖这么大一个恩情呢?若是此次连麒麟寨的弟兄们都得以保住的话,就算要让她赴汤蹈火,嫁十个柳艳眉都抵消不了吧? 正当她叹了口气,决定认命的时候,她爹突然悄悄凑了过来,在她耳畔,用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耳语道: “闺女,爹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但你铖哥哥其实早跟爹商量好了,只是基于有个能保护你的身份,才叫你嫁他的,等日后事情大局稳定下来,你铖哥哥就会给你另外物色夫婿人选的。” 原来是这样!艳眉瞪着大眼睛,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她就说嘛,明明知道大牛哥是不可能喜欢她的,这回是抽了什么风,非得上山来要求娶她呢?原来还是和上辈子娶她时的初衷一样,就是报个恩嘛! 而同时,艳眉的眼眶蓦地湿润了。她的大牛哥原来待他们一家以及麒麟寨这么好,如果是为了报答麒麟寨养育他这些年的恩情,那么牺牲自己正室位置娶她保她平安,就已经足够偿还有余了,犯不着去冒险。 他这么做的话,倒是他们麒麟寨的欠了他太多太多了。 “大牛哥…”艳眉控制不住哽咽了下,忍住泪水,拉了拉梁聿铖的衣袖,“欠你太多,日后该怎么还啊…” 梁聿铖侧身用熊熊火炬遮挡了她爹娘的视线,低头专注看她,整张冷硬的脸都柔成了水,笑道:“莫急,日后我会教你怎么还的…” 其实梁聿铖的袖下皆是汗水,方才说服柳大当家时信誓旦旦的表情也不过是装出来的,尽管重活一遍,他继承了上辈子所有的武学和记忆,但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何况,这辈子有许多事已经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了原先既定的辙向,许多事都不可控起来。 但一看到他的嚷嚷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拉着他,哽咽说要怎么还他时,他心头又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甚至还听见了心底高声喧嚣着澎湃的声音:这回一定!一定能行的!一定可以…救回大家! 然后那天晚上,柳夫人独自拉着艳眉去睡了。她爹和她几个兄长一起拉着梁聿铖彻夜不眠紧张地商量着明日的策略。 艳眉在光影闪烁恍惚间,瞥见了几个挺拔高大得令人心生安定的背影,倒影在洞壁上。细碎言语间,只知道他们在地上画出的地形图中,不断反复分析着情势,和应对的对策。 这一觉,艳眉睡得不是□□稳。有好几次醒来之前,都梦见了爹兄长和山寨的人鲜血淋漓被人抬回来的情景。 这梦魇在上辈子爹娘和兄长死后,她时常会作。只是那时候她被深锁在梁府大院里,寸步不能离,压根就见不到家人所谓的尸首。只是每年到了忌日,梁聿铖才差人买回元宝香冥,就在后院里拜一拜就算了。 其实她好害怕,好害怕一觉醒来之后,才发现一切皆是她临死前的黄粱一梦。 于是指尖紧紧掐住了身下的茅草,眼睫溢出了泪光,口中低泣着,在迷蒙中,她真的仿佛听见了上辈子死前,将她搂紧怀里时已高居首辅之位的梁聿铖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醒醒…” “嚷嚷…嚷嚷…你醒醒…” 艳眉的杏仁美眸猛地掙开,水漾泛波的黑瞳中原来溢满了咸咸的泪,缀满了两轮细密的长睫上。 梁聿铖心疼地用拇指轻轻揩了一点,悄悄擦在自己唇瓣,俯身低声抚慰道:“嚷嚷,做噩梦了吗?再睡回没事的,这回没有噩梦了。” “等你睡醒,你爹和哥哥们就会回来,陪着你出嫁…” 艳眉满眼泪光地眨巴了几下,又恍惚幻梦般重又盍上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娘和两个表兄守在她旁边,她娘满脸着急地,一边揪干了巾帕敷在她的额边。洞穴外头,看不清晰的昏暗。 “嚷嚷,好些了吗?你发热了……” 柳艳眉脑子迷迷糊糊的,掐了掐脸颊,哦,怪不得热得像个炉子。 她又将被子蹭开了一些,大口地喘着气。 “捂着点,等汗发了就好些了…”她娘又将她身上加盖的衣袍捂严实了。 身旁两个表兄焦急地说话,“舅母,表妹都这样发热两天了,舅舅他们还没回,若不侄儿出去一趟,看能否去山下请大夫。” “这洞穴里连米粮都没有,表妹都这样子了可吃不得火烤的鱼啊…” “不行。”她娘睫间含泪,“你们舅舅和铖儿临走千万叮嘱过,无论发生任何事,不得擅自离开这儿,若是惹了外头的人进来,他们会将我们一律杀光。” 她娘吸了吸泪,继续吩咐道:“南儿去附近找找有无大的树桩或者树根,中间挖空了,底部糊上泥架火边烧水,志儿去剥些鱼肉,再采摘些野菜准备熬鱼汤。” 完了她又摸了摸女儿的脸,眼底满是熬出来的血丝。 “娘…”柳艳眉虚弱道:“爹、哥哥们回来了吗…” “乖嚷嚷,现什么都不去想好吧,你昏睡两天了,一会喝些鱼汤。哦,对了,待会喝了鱼汤把这药丸吃了。” “你这两天一直睡,叫也叫不醒,东西没法吃。这是你铖哥哥临走交给我的。”她娘捏着那颗指甲大小的黑泥丸道。 艳眉皱了皱眉,看着那粒黑漆漆的泥丸,小脸耷拉着不知在想什么。 而此时外头,梁聿铖跟柳大当家还有柳家兄弟,终于成功将山寨仅剩的一千三百零八名兄弟叔伯救下来了,虽然大家都受了一身伤,但众人都对梁聿铖迂回的作战战术赞许有加。 “大当家你有福气了,寻了这么个出色的女婿,麒麟寨后继有人了!”一个资格与当家差不多老的老人高声称赞道。 “哪里!铖儿也是众叔伯们看着长大的,大家对他也有提点之恩呢。”柳当家谦逊道。 “来日等大小姐嫁了,一定邀我们去喝杯水酒啊…对了,铖儿啊,你认回的爹娘是做哪行的呀…” 梁聿铖冷眼旁观着,等待了很久,终于老人这句话一出,他立马揪住了他双臂。 他像一个坚固的兽夹一样从背后架锢住了他,附在他耳后低声道:“厉伯,没有人告诉你,这一路上你对大小姐下落过分关心的言行很可能会出卖你的身份吗?” 隐在空谷里不明所以的众人嘈乱了起来,纷纷围了上来。 “你…”厉伯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猛然一个翻旋,以双腿击中身后人的脆弱处,挣了开来。 “你跑吧,没用的,方才我给所有的叛徒下了蛊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他们就会跟相互同伴残杀至死,最后不死的就会一起去杀了你,把你的罪行报告组织。”梁聿铖站在大岩石上,冷冷地朝他逃的方向道。 厉伯半道折了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人群中雷霆扫射了一番,人群中便有大概一百多人到地而毙。 厉伯狞笑了一番:“以为我会怕这些小卒吗?太天真了,老夫一只手便戳死了!!”说完,便消失在山林间了。 柳大当家和柳家兄弟立马围拢了上来。 大当家关心道:“铖儿…你没事吧?厉五那家伙跟了我恁多年竟然…哎!当我柳某有眼无珠!方才老匹夫那一腿功力十足啊,你感觉怎么样啊…” “没事!”梁聿铖笑着摆摆手,用袖子掩住了嘴角,偷偷将唇边溢出的血抹了,然后道:“我们尽快安置好剩下的弟兄们回去接嚷嚷,也不知嚷嚷的热退了没……” “行啊,你小子可真行啊!什么时候识穿哪些是叛徒并神不知鬼不觉下蛊的?”柳成昆拍了拍他后背,却没想到把他拍得猛一阵激烈咳嗽。 “大牛你真没事?”柳成励狐疑道。 梁聿铖双臂一平展,将几兄弟同时揽了过来,轻笑:“当然没事!今晚把你们妹妹嫁过来看看…一点事儿也没。对了,方才我是唬他的,我只猜出他,倒要谢谢浮躁的老家伙替我们清扫了垃圾。” 闻言几弟兄们互相搭着彼此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 柳家几兄弟都觉得,这次山下回来的大牛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以前的大牛冷冰冰的,对他们谁都没有好脸色,而如今的大牛,倒是开始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柳艳眉再次从昏睡中醒来时,觉得人明显精神多了,通身血脉舒畅,有种脱胎换骨之感,肚子也觉得饿了,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娘,好饿啊…我想吃肉了…” 回话的却是一个男子低沉有磁性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好啊,嚷嚷想吃什么肉,大牛哥都给你做…” 第14章 柳艳眉眼睛蓦然睁大,清澈的瞳仁便映照出了年轻男子俊逸不羁的脸庞。 “睡傻了吗?”梁聿铖见她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溺爱地伸手抚了抚她散乱在地的长发,耐心地一绺一绺理顺了,“药有记得吃吗?” 说着,他便又从怀里掏出一颗指甲大小黑漆漆的泥丸,作势要撬开她的唇塞进去。 “唔…”艳眉立马嫌恶地翻转过身,将身上的“被子”也卷到了身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发热捂了几天的被子,竟然是梁聿铖身上的外袍… 她又心虚地露出半边小脸小心翼翼地看他,发现果然他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一件雪色直裰,只是此时较为狼狈地沾了些血迹和泥迹。 他这几天就这么穿着在外头?艳眉心想。 这时,柳成朗走了过来,一把夺过梁聿铖手边的泥丸,凑鼻子间嗅了嗅,那堪称比狗鼻子灵的成朗瞬即大声小叫起来:“天哪!大牛!你把最难熬练矜贵无双的雪雾回仙丹给她吃??这也忒浪费了吧!!” 闻言众人俱围拢了过来。 “朗儿,真的是雪雾回仙丹吗?你嗅清楚了?”柳飞霞拧着眉狐疑道。 “不是普通的伤寒药?”柳夫人也一脸惊讶。 “这怎么可能呢?大牛身上怎会有这玩意儿,要知道,这药丹一丹值万金,现时世间难求了啊…”柳成昆手肘一推,成朗差些站立不稳撒了药。 “对啊,成朗你怎么可能闻过,别胡闹了!还给嚷嚷。”成励接住他摔出的药丸。 “表弟开玩笑过分了。”霍南山和罗志钢同时道。 “怎么就没闻过了啊,大哥二哥你们忘了,那会我们在山下私塾念书,不是有个老先生路过,给那快将回天的长信侯的儿子服了一颗,那人立马醒转了吗?那会儿我就凑过了嗅了老先生手边的味道了,跟这药丸一模一样!难闻的劲儿是终身难忘的!”柳成朗站稳身子为自己申辩道。 此时众人的眼光同时聚到了端端正正跽坐在艳眉跟前,一脸淡然的梁聿铖身上。 “嗯,三哥说得不错,是雪雾回仙丹没错。”男子云淡风轻的声音响起,众人惊诧得下颚都要掉到了泥地里。 柳成励本欲递回给妹妹的手一转,毫不犹豫地将药丹交回到梁聿铖手里,道:“这么宝贵之物,嚷嚷不过小风寒,还犯不着服,大牛你自个留着吧。” 梁聿铖苦笑,心道若然这种药丹能解嚷嚷的毒,不管多少颗他都给她寻来,但可悲的是,世间并不是所有毒都能用雪雾回仙丹解决。 “就是没病,服了也能强筋骨提血气增强体质。”说着,梁聿铖就找到了空子,一把掐住了艳眉的下巴,轻柔一掰便毫不犹豫将丹药塞了进去。 柳夫人的额角禁不住轻颤起来,她没有想到当时他们黎明前出洞之时,铖儿折回来看她闺女,突然察觉出在做噩梦喊着梦话的嚷嚷有些不妥,轻触之下发现其体温稍高了些。 本来被他举动弄醒的柳夫人爬起来,还让他放宽心,说不过是小伤寒,是他坚决不放心,塞了她两颗药丸,一颗在嚷嚷喊着梦话混沌着时,他趁机就用口含了直接渡了过去。 剩下那一颗,他便嘱她待人醒了再吃。 结果女儿吃下那药后,便不再作噩梦,人也睡安稳了,就是一直昏睡,一直发热。后来第三天醒来喝了小半碗鱼汤,吃下第二颗药丹,睡下没多久热就退了,睡得可香,唇畔还不时露出浅笑,旋起了甜美的梨涡。 “大牛!这么贵重的药你不要可以给我呀!我近段时日在练着亢龙十八式,服了内力大增有助武艺增长,你给她那小姑娘吃了,她又不用练功犯得着吗!”那方柳成朗的哭嚎声打断了柳夫人的思绪。 “小子,老老实实的,这药丹你还有嘛!赏我一颗呗!”柳成朗随即又哈巴狗一般巴着梁聿铖了。 “我就三颗而已。”梁聿铖说完便不理他,径直朝外头搭起火架的地方走去。 眼见儿子还要厚着脸皮跟过去,为娘的一脸汗颜上前将他提拉了回来。 “休得胡闹!铖儿他丹药已经用完了!” 柳成朗懵了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娘,“怎么就用完了呢?他不是就喂了嚷嚷一颗嘛…” 柳夫人不语了,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另外那两颗万金不抵的矜贵仙丹也早让她当风寒药喂了闺女了… 柳艳眉脑子吵哄哄的,她实在听不下去他们说的什么仙丹啊,什么可惜了的话,她现在只觉得口腔一片苦臭,那股味儿……直比死了七七四十二天的耗子再加入黄连和秽物还要难闻和绝望。 她几乎是抓挠住了肺胃才勉强不让自己呕出。 过了会儿,梁聿铖从洞穴外折回,给她嘴边塞了一颗圆圆的果子,嘴间的味儿才掩盖过去一些。 梁聿铖又趁机往她怀里塞了一把,低低地笑道:“方才忘了,在外头看见摘了带回来给你的,我尝过,清甜着呢。”说完,他脸庞泛着光,重又出了洞穴外。 直到柳艳眉把怀里一把果子吃光,梁聿铖终于端着热腾腾的用小树桩掏空了中间部位做成的器皿来,里头是一锅炖得烂熟的鸡糜香菇粥,众人看着都忍不住淌了涎液。 “妹子啊,你这位大牛哥可厉害了,一边被一群人追着,一边竟还能分出心将人引到青瓦舍去,自己还不忘到厨间捞好吃的,却原来东西拿回来是要给你熬粥的。”大哥成励笑着直摇头。 艳眉小心翼翼地接过一木勺喝粥,那木勺还是梁聿铖在熬粥的档口琢磨出来的。 她吹凉了尝了一口,滋味鲜香,肉味香浓,饿了几天的胃口一下子大开,啜起粥来不由地声响变大了些,引得一旁的柳成朗频频咽沫。 “慢些…”梁聿铖怕她烫着了,手抓了把不知从何处采集用来调味增香的小野菜,淡淡郁香顿时在粥里蔓延开,被风吹散了,粥的热量顿时也被中和得刚好。 他沉着地迎对她尝鲜后抬起的惊讶的眼神,“味道竟然还能变得更鲜?!刚刚你投那是什么呀!” 男子笑意徐徐泛开:“惊喜吧,这是我施展的法术。” 偌大一锅粥,艳眉一个人没多久便吃得干干净净的,盛粥的器皿像洗过一般。 吃完人舒畅了,靠在石壁上,笑意也泛了开来,两个浅浅的窝点在颊边,看着他时的眼睛仿佛有光:“大牛哥,你怎么啥都会,这么厉害啊…” 梁聿铖随手掏出一个鲜甜的野果就往她唇瓣塞,上辈子他默默当着她的“牛庖厨”时,也每每看她从垂头失落地走进餐桌,到大快朵颐之后眸光闪烁的模样,他就满心欢喜了。 只要她一直能开怀,那么,他就永远是那个能施法术的“牛庖厨”。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穿成偏执怀里娇》,喜欢的收藏一下喔~ 上辈子,被薄情王爷爹和侧妃庶妹打压追杀下,有幸死里逃生的隆福郡主在逃难路上收留了个小乞丐。 隆福笑着朝缩在角落里浑身戒备见人就咬的小乞丐走去,伸出刚被咬渗出了血的手,柔柔地揉小乞丐的头,哄他道:“乖!叫声姐姐来听。” 十二岁的隆福哪里知道怎么养孩子啊,便只好将其当作在王府时养的一只小鸭子养,饿时给他扔粟,脏了赶他下河… 后来,从不亲人的小乞丐便紧紧攥住隆福的小指头,她走到哪,他就如同小鸭子紧随鸭妈妈般摇摇晃晃跟到哪。 隆福死后,再次睁眼之际,发现自个已经穿成了一个娇嫩白软四肢短小的四岁奶娃娃,更可怕的是!此时她正被人贩子爹当成化财消灾的物品扔给了山里的强盗土匪!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被那仅仅十二岁的少年土匪首领当成小鸭子养了起来。 “景哥哥!”四岁的小隆福为保命,在他赶她下河之际乖巧嘴甜地唤起来。 后来,山里头的土匪都看着自家阴郁偏执、无人不惧、向来只会耍剑弄枪的少年首领,竟学会了编羊角辫,绣小花裙,还费了好大的劲儿弄来几头金贵的奶牛,天天挤奶不是喝!竟是给小屁娃洗澡用! 再后来,偏执少年身边那个金贵的小娇娇长大,提亲的人不乏王侯公孙,而偏执狂却不肯放人了。 偏执狂双眸血红,抓了把开山大刀挡住她的道:“世子很厉害吗?他能替你平反吗?” “他不行,我回去把东宫之位要回来却能行!” 娇娇:“???” 第15章 艳眉和爹娘兄长在梁聿铖的安排下,很快入住到进京之前驿道尽头一家偏僻没落难找的客栈里。 客栈的老板是一个年轻的小伙,与柳家兄弟差不多年纪,长相颇为清俊。 柳飞霞刚要携夫人给客栈老板打点赏银,那年轻的客栈老板便先行给他们行礼了。 “小的叫全福,是大人派我驻守在此等几位爷和夫人小姐的,房间早就备好了,几位跟我来。”说着便在前头领起了路。 艳眉自然是知道全福的。他是梁聿铖的心腹侍从,上辈子直到死,都是他不时地往她院里送上好玩的玩意和好吃的点心、果子,就连从不露面的牛庖厨,都是做好了佳肴后便让他给端进后院来的。 所以一见回熟人,艳眉立马感觉松弛下来,也聊得比较随意。 “全福,你的玉箫怎么没在身边啊。”聊着聊着,艳眉鬼使神差地冒了这么一句。 不怪她,她就是惦记全福的箫声了。记得上辈子她独自在梁府的后宅渡过,梁聿铖都很少踏入,更别奢望他能抬些妾室与她作伴了。更多时候夜里,都是全福悠扬的箫声助她入眠的。 全福愕了一愕,“柳小姐怎么知道我的玉箫?” 艳眉慌地噤声了,她怎么就忘了,这会儿人家全福和她才初次见面呢,一个陌生姑娘哪里知道他那必定随身佩带的玉箫。 听说那玉箫还是全福旧时的心上人所赠,只可惜他的心上人逝去多时,遗下的玉箫便被他随身带着,不管走到哪,必定会带到哪。 上辈子艳眉只是偶然的情况下,碰巧睡不着到院里溜达,结果就听见一墙之隔的外院响起了动人的箫声。 那时候内宅通往外院的垂花门早已关锁了,艳眉便是翻墙过去的。 那会儿立在亭边,清风盈袖,独奏箫声的全福吓了一大跳,若被人看见首辅夫人翻过墙来听他一小厮吹箫,定然断定是他绿了大人了。 于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全福才终于哄定了那个完全听不懂一切迂回曲折明示暗示的首辅夫人,不但如此,他最头疼的是首辅夫人心大得居然让他每天夜里给她吹箫伴眠。 “哦,我哪里会知道啊,还不是你们大人说的…”艳眉忙寻一由头堵了过去,接着又忙让全福下去准备晚膳了。 全福一边走出小院子,一边挠头。他不记得自己有跟大人说过这事啊…… 柳艳眉看着全福给她准备好的一套金线银丝绣的大红嫁衣,那上头繁复得让人眩晕的图案,璀璨夺目的宝石镶缀,似乎比上辈子那套嫁衣还要隆重华贵。 她的房间是已经布置好的挂满喜庆红绸的房间,屋里的摆设装饰竟然与她在麒麟寨青瓦舍的闺房如出一辙。 原本她上辈子出嫁前就很遗憾没有在自己闺房正儿八经地装扮出嫁,而是被人捆着扔花轿上的。这回虽然在荒野隐秘处静静等人安排花轿来抬,倒是有种正儿八经出嫁的感觉了,只是,这回她脑子没有犯糊涂了,清楚知道自己只是“权宜之下”,才嫁的人。 艳眉轻轻把玩着窗前垂挂的珍珠帘子,还有一室随风飘起纱帐,倒是她小时候对出嫁全部的幻想。 临晚时分,艳眉沐浴过后想出院子散步,就看见自家爹在小院子里对着一脸苦不堪言的全福四下扒摸,那情形跟初次见少年梁聿铖时有些相像。 “啧!啧!小子,你这身架子不错,跟着我练武的话会有造化的…” “爹!你又没事乱摸人做啥?”艳眉没好气地跑过去打算给这个印象中斯文乖顺的小厮解围,她估计全福初次见她这鲁莽的山匪爹该有些适应不良的。 “你还是我闺女么?把你爹说得跟老流氓似得。” “你本就是老流氓好吗?” 全福文气恭顺地端着托盘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父女俩互相耍嘴皮,安静地候着。 末了他见父女俩斗得差不多了,才走前去,将托盘推前:“柳小姐,这是女四书,普通大户女子及笄嫁人前,都必定熟读此四书。” 柳艳眉摸了摸书皮,连扉页都没翻,就紧接着倒豆子般将《女诫》的内容一字不差背了出来。 待她一口气背完最后一句“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时,她难得看见昔日遇大小事波澜不惊的全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好了,下一本,内训吧。”艳眉接着拨开那本女诫,继续将内训的内容一字不漏诵了下来。 全福越来越惊讶。 他原本不过是想起梁大人嘱他要将柳小姐伪装成京郊一位柳员外的千金嫁入梁府,于是他便想尽一切由内而外需要掩饰需要注意的地方,心想这女四书约莫是柳当家这种洒脱不羁惯了的人家最不可能让自家闺女去背的东西,为了安全起见,这才费力去找了来,打算在婚前抓紧时间让柳小姐过目一下,就是时间仓促背不出来,只要有个大致印象就成。 刚才端着四本书来找柳小姐时,全福还在踌躇着若是这柳小姐是个目不识丁的那该如何是好呢,因为他们大人只告诉他,要娶的姑娘是从寨子出来的啊。 等艳眉最后背《女范捷录》时,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全福,能不能给我端杯水来我再背呀,嗓子有些干…” 终于反应过来的全福连忙搁下托盘,有些手慌脚乱跑出不远的小厨房给艳眉端了茶水。 “是小的办事不妥!请柳小姐恕罪!小的不知柳小姐自幼习读女四书…” “不,”柳艳眉眨眨眼睛,以为又是自己粗神经得罪人了,无辜道:“我也只以前随意翻了一下,没有自幼习读,所以你不必自责。” 其实柳艳眉也不过是上辈子嫁过去梁府,全福交给她四本女四书时,草草翻了一遍而已。只是那时候全福交给她女四书不久后就找她要了回来,说是不必看这些了,那时候他的表情有种刚被训斥完的丧气。 “就…翻了一下??”全福有些讶异,只是他也很有分寸地没有深挖下去。把满腹的惊惑咽了回去,便回头继续准备几日后花轿迎门的事宜了。 “闺女…”艳眉爹贼兮兮地靠过来,附在艳眉耳边神秘道:“爹瞧着这小伙子骨骼不错,跟你几位哥哥能有一比了,虽则还是比铖儿差了大半,但胜在那小伙跟咱们算是门当户对呀!” “爹你说啥?女儿咋听不懂??”艳眉有时候觉得她爹说话莫名其妙。 末了她爹还拍了拍她肩膀,语重深长教诲道:“女儿啊…早些时候开始替自己打算呢,总比到时候手忙脚乱来得强。” 第16章 花轿临门前一夜,柳夫人在临时布置的出嫁房里充当好命婆给女儿上头时,心疼得眼泪都滚落下来。 “娘的小嚷嚷哟,因为情况特殊,没有三书六礼,也没有准备给你的陪嫁,委屈你了…” 艳眉从铜镜中窥得母亲落泪,连忙转身抱住了母亲好生安慰:“娘!你说的什么傻话呀,女儿出嫁已经带着最贵重的陪嫁啦,明儿你爹跟哥哥们都充当我的陪嫁出门啦,我是天底下第一个能携家带口出嫁的姑娘了…” 柳夫人听着女儿的俏皮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将发髻上一根玉簪子取下,讲手腕一对白玉手腕取下,尽数戴在女儿身上道:“女儿,逃亡的时候,娘身上的首饰都弄掉了不少,如今只剩的这两件,是你太外婆留下来的,不值当多少钱,却是上好的冰白玉。” 艳眉笑着推拒,却被她娘抹着眼泪不许她脱下,“争什么争!娘的东西以后还不都是留给女儿的吗?你要是日后嫌弃不戴了接着扔给你儿女得了!” “那娘现在是嫌弃不戴了是吗?”艳眉两弯水眸盈盈。 正说着话,她的房门又被推开,原来是几位兄长和她爹进来了,大哥将怀里仅剩的几枚大元宝作为嫁妆给了她,二哥将他最珍惜的随身带着的月虹宝剑赠给了她,三哥将日前才练着的一本亢龙十八式武学秘籍给了她,她爹身无分无、手握的寸铁也不值钱,便将颈项间挂了些年岁的平安符依依不舍地解了下来,塞到了女儿手中。 都不是些特别贵重的东西,在那种情况下紧急逃了出来的,所带的也不过是日常惯带的贴身之物。可这些,却被他们毫不犹豫地作为了嫁妆物给了她。柳家最小的女儿。 柳艳眉热泪盈眶,再次深刻地认识到,有大家守在她身边的日子,才是她一生的幸福所依。 幸而大牛哥娶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她决定,等寨子的事情重新走回正轨后,她就与大牛哥和离,觅一个听话的上门女婿,然后长长久久地伴着她亲爱的家人。 众人离开,又剩下她独自留在房间时,艳眉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这些“嫁妆”,抹了抹泪,走到窗前推开帘子,看到了外头葱葱茏茏的夜影中,一轮又大又圆的盈月挂到了上头。 明天,她就要坐上花轿,重新回到上辈子那个“圈养”了她后半辈子的牢笼里了,虽然她知道,这回不怕有爹娘兄长在,终有一天自己能再次出来的,但此刻心情还是不可遏制地紧张了起来,睡不着了。 彷徨心神不定之际,一曲熟悉的箫韵穿透夜风,撞进她耳。 是全福的箫声!艳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上辈子每每噩梦盈盈,她全靠这一曲曲宛转悠扬的仿佛在忆记往事的箫声,就慢慢能安稳心神入梦了,这已经成了入眠的必备步骤,只要哪晚缺了全福的箫声,她肯定难有一眠。 艳眉倚在窗棂前,闭上了眼睛扬起了唇角专心倾听。 一曲简单箫乐将旋律重复吹奏了无数遍,直到窗棂前立着的佳人终于倦极,往榻上一挨就酣然入眠,那箫韵才渐息下… 原来大人不让他佩戴玉箫,是为了柳小姐…全福隐在昏暗处,看着树影间那个衣袍翩飞,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临风玉树的俊逸男子,心里暗想。 男子轻轻放下长箫,唇角抿起。 他突然想起了上辈子,他得知艳眉夜半翻墙过去就为了听全福吹箫后,便勒令全福以后不许夜间吹箫了。 而他也苦练了数日,终于将全福的那首曲子模拟下来。 也就他嚷嚷那么笨,才听不出这天差地别的箫曲不是出自同一人吹奏了吧?竟然以为那夜夜在她窗前吹奏的是全福。 所以这辈子,他不允许她先听见全福的箫声,便在安排全福出来办这些事时,将他随身带着的玉箫摘了。 “大人,给柳小姐准备的嫁妆,你让小的去办就得了,不日就是大人的婚礼,何必如此周折?”这时全福上前一步说。 全福真的服了他主子,从京郊的这处距离京城新置办的梁府,少说也有六七十里的路,这快马一来回就是一夜了,他主子竟然给柳小姐亲自置办嫁妆,连夜赶了过来,就为了躲在密林远远看佳人一眼,吹奏安眠曲一首? “小的明白了,大人对柳小姐真好。”没有等到他家大人的回应,全福已经识趣地不去打扰他,默默地退下连夜仔细给柳艳眉整理好嫁妆物。 他们大人,若然不是爱这位柳小姐爱到入了骨髓,便是中了这世间最痴情痛绝的情蛊。 翌日醒来,喜庆的唢呐声响彻了这片寂静的小山沟,破败小泥坯屋前停靠了一顶缀金缀银大红彩绸绣丹凤朝阳装饰华丽的大花轿,还有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 屋外还用红绸铺覆了将近十多里的山路,屋前红绸两旁还搁置了不少系大红绣球装匣的琳琅物什,延展至千步以外。 装匣装箱的都是堆挤得满满的珠宝玉石、搪瓷玉器、首饰古董、绫罗丝绸一类的嫁妆物,还有些瞧着似乎是纳征下聘时所用到的礼饼、海味珍馐、瓜果大雁一类的占了数十担,聘书礼书迎书疑虑镶金线涂金漆藏于一缀满宝石的匣子里。 这样远远一眼望去,迎嫁的场面可谓声势浩大,艳眉脑海中只有一个“堪比公主郡主出嫁”的词可比拟。 再见梁聿铖一袭降红色的新郎锦袍,架在高大的白马之上,风度蹁跹、气宇轩昂、贵气天成。 “嚷嚷,没盖盖头不能出来呀…”柳夫人抓着一条也镶金线花样繁复的红盖头,追在后头。 “夫人…”这时梁聿铖已经下马来,大步流星地走到他美艳逼人的新娘子跟前,笑意不自禁蔓延开,“夫人觉得…这…如何?” 梁聿铖指的是这迎亲排场和送嫁队伍,其实即便为掩饰柳艳眉身份,装成是京郊富商柳员外的千金,这样的派头明显还是过了。 只是梁聿铖记得,小时候陷在泥巴里玩耍的柳艳眉有次被三哥和二哥戏言说是不像姑娘家,还说她注定一辈子没人敢去,得剃头做老尼姑时,她哭着将一脸泥、脏兮兮和着眼泪鼻涕的小脸蹭到他身上,哭着让他日后用最夸张最夸张的方式迎娶她,让她几个哥哥们艳羡一番。 最夸张的方式嘛…梁聿铖笑了,等待着她的回应。 柳艳眉拧了拧画好的秀气的眉,看向迎亲队伍中,穿好了迎亲轿夫的红衣裳,一个劲儿拉着轿子珠帘子好奇得像个孩子般探究的爹和几个兄长,顿时焉了。 “那个…我想说…大牛哥,你就不觉得,弄成这样子…有些俗气了吗?” 艳眉的话音刚落,柳夫人捧着的盖头已经盖落下来,无法看清梁聿铖此时郁闷失落的脸。 第17章 其实艳眉想说的是:“反正迟早都要散了的婚事,没有必要花大功夫来铺排这些。”只是话到了嘴边,就成了挑剔成“俗气”了。 说实在的,就是上辈子当过首辅夫人,也曾随梁聿铖参加过一些名门望族的婚宴,倒是未曾见过如此排场的。她确实惊讶了一番。 不过,也就仅仅止于惊讶而已。若然将来她真正要出嫁时,未来的夫婿将婚事弄得如此郑重华丽,她自然满心欢喜。只可惜这回嫁的是她大牛哥,她已经打从心里地认为,这场婚事压根不算数,便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对待了。 一方面,大牛哥为她铺张浪费了这么多,她老觉得心里有负担,觉得自己以后欠下太多还不起,一方面也觉得,这场婚事弄得如此华贵,以后她真要嫁旁人了,那不得把她那“夫婿”给比下去了? 毕竟这世上有几个能有他这样的能耐啊… 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听着唢呐声响彻天的柳艳眉烦恼地想着。 迎亲队伍从大早出发,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被抬至位于正定王府大街的信国府。 梁聿铖的爹是信国公府二房任职吏部的文选司郎,上辈子艳眉嫁到国公府的二房,还在那儿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梁聿铖官拜正二品的吏部尚书才与二房的人分割开,有属于自己的府邸。 而这辈子却不知因何原因,梁聿铖竟早早就在位于信国公府相隔两条街道的地方,买下了一个四进有湖景山林的大院子作为府邸,与信国府分割开。 只是,成亲当夜,新郎新娘还是得住回信国府,直到翌日敬完茶才能回到自己府邸。 柳艳眉记得,上辈子自己嫁到国公府,曾听一些下人说过,国公府二老爷,也就是梁聿铖亲爹,他现在的续弦并非梁聿铖生母,而是当今深受皇宠敏贵妃的妹妹,敬恩郡主。 敏贵妃她爹在女儿进宫选秀之前不过在户部供一个六品闲散职,家里也不是什么世家望族,不过是依靠女儿一朝得宠鸡犬升天,连带着小女儿,也就是梁聿铖的继母也得了一个郡主封号。 艳眉还记得梁聿铖对他这个继母态度似乎更为冷淡,虽然那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冰冰冷冷的,但至少还是用正眼去瞧的,而他爹和这个继母,他似乎打从一开始态度就颇为不屑。 不过也难怪,因为后来她又依稀听说,当初梁聿铖的亲娘就是因为这个敬恩郡主被休弃出府,最后出意外死在她爹领辖范围内的青楼,这才被山寨的人将年少的梁聿铖送到麒麟寨来的。 艳眉努力摒弃这些脑中的杂思,开始注意脚下跨过的门槛。 再跨一道就进入正堂,要开始拜天地了。 虽然重来一遍,许多细节都仍记得,但是不知怎地,艳眉低头从脚下瞅着即将靠近新郎的高堂席,就想起他那个冷漠脸不近人情的爹,和那笑里藏刀满腹恶毒点子的继母,一时岔了神,险些踩住裙裾往前倒。 幸而只踉跄了一下,梁聿铖便在前头用双臂环住了她,并隔着红绸附在她耳边道:“别紧张,有我在,以后你不会有很多机会见着他们的。” 其实梁聿铖重生回来,头一件事便是雷厉风行地开始策划营救柳家的行动,和想办法与二房的人分开住,在最早的时候买下了后来的梁府,打算与嚷嚷一成婚就与他不待见的爹和继母分开来。 毕竟上辈子为了他委屈装成闺秀淑女的艳眉曾在他继母郭氏那里吃下了太多亏了,而他竟然是后来过去许久才知道。所以这辈子,他不允许他的嚷嚷再任意被人欺负。况且要暂时藏着她的家人,还是有自己一处独立府邸比较安全。 艳眉以为他说的“不会有很多机会见着他们”是指他们俩的夫妻关系并不长,日后也不必长久对着,让她不必紧张。 而她想想又觉得甚是。上辈子为着不让她大牛哥难做,为着能成为配得上她大牛哥的妻子,她才不得不装成闺秀淑女,成为一位标准的逆来顺受小媳妇模样。而这辈子她可以完全不用顾虑了呀! 郭氏若是再耍腌臜招害她的话,她还击便是了。梁二老爷若是敢给她脸色看,她就往他茶水里放他们寨子里吃了会让人疯笑而死的天字号癫笑粉就是了。 这么想着,艳眉蓦然觉得嫁给梁聿铖也没有上辈子的抑压感了。 拜过了天地,由她娘伪装成喜婆扶着她回房,几个府里的丫头婆子在前头带路,中途走着的路上,喜庆的喧闹声渐渐散去,她才恍恍惚惚地听见不远处有疯妇抓狂的声音。 而且,似乎还是在指向她的。 “站住!你给我站住!拜父母时准婆婆还没到场呢,这算拜哪门子天地??好大的胆子竟然就擅自回屋了?是当我这个婆婆是死的是吧?哪里来的野女人也配嫁进来,女四书读过没有??” 柳艳眉有些讶异,不用问,说这话的就是梁聿铖的继母,也就是当今敏贵妃嫡亲的妹妹敬恩郡主郭氏了。 只是上辈子郭氏虽然私下恶毒爱在暗处耍心计,但说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能直白地将“恶妇”二字明示出来的,所以上辈子心思纯良的柳艳眉因为听不懂她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被她温婉的表面骗了,吃了不少暗亏。 而如今逼得她不顾及形象直接破口大骂,蛮不讲理跑出来阻挠新娘,定是被人逼急了。 “方才拜天地你没有在吗?”柳艳眉更是被她这话惊呆,这郭氏好歹如今算是梁聿铖的嫡母,拜天地哪有正经婆母不在场就拜的?但当时行礼她也是被旁人指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压根没留意到坐在高堂之位上少了一双腿。 “你没在我哪知道啊…我又看不见。”柳艳眉很率直道。她的确看不见啊,这不盖头还盖着呢,就是看见了人家让你拜难道你对抗着不成? 郭氏听了就更气了,旁有不少婢女及时过来拉住了她,场面颇是难看,好在贵宾们如今尽数聚在花厅。 “娘,方才拜天地时,她不在吗?”还盖着红盖头的艳眉悄悄转过脸去小声问她娘。 柳夫人皱起了眉头:“闺女,这泼妇你认识?她谁?拜天地为啥要拜她??” 她娘被女儿的话直犯糊涂。 “她不是梁聿铖的娘吗?就是我婆母啊…” “嗤…傻闺女!”柳夫人笑着点了点女儿的头,笑道:“一个疯妇她说是就是了吗?啊…我女儿多傻啊…铖儿她娘我认得,方才在高堂位上呢,就一牌位呀…”说完,就拉着女儿往新房方向去,全然不理身后那个被婆子丫鬟竭力拉着大闹大喊的妇人。 艳眉她娘不知道梁聿铖家中的那些破事,所以完全不知道他有继母这回事。这会子见着这么个疯妇,也只会将她当成一失心疯的妇人而已。 原想这辈子拜堂肯定也跟上辈子一样,是拜他的爹和继母了,却不承想,这辈子他继母似乎被禁锢住了,拜的倒是梁聿铖正儿八经真正的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疑惑艳眉也没有想太多,摇摇头就甩脑后了。 进入新房之后,她迫不及待地一把掀开盖头,望着满床满被子瓜果糖时,心情顿时舒畅。 “嚷嚷!盖头要等新郎官来了才能掀!”柳夫人作势敲了她一记,但还是心疼她,“饿了便来桌上吃些东西,吃完要赶紧盖回去知道吗?” 柳夫人将圆桌上的碗筷摆好夹好饭菜,转身一望,发现自家闺女两手抓着满满的瓜果糖,两颊的脸皮都鼓囊起来。 柳夫人扶额,得…她得赶紧出去找人把喜被上的瓜果糖类给补上了。 她娘走后,艳眉边吃着手边的糖莲子,边将她的婚房环顾了一遭。 还是一样的大红对烛,一样的帘帐,一样的婚床和绣被。待会儿,约莫还是会跟上辈子一样,一样的新郎进屋挑起她的盖头,然后一脸冷酷说一句:“放心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然后就在床上各占一方睡了吧? 虽然上辈子艳眉满心欢喜地打算新婚夜被他“怎么样”了,临了他那句话顿时就像迎头一大罐冷水浇下,纵然是感情多迟钝的她,也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过这辈子艳眉却毫不在意了,还早早在床榻上画好了楚河汉界,自己独霸四分三的大床呢。反正梁聿铖以往和她共分一榻睡觉时甚是君子,像是不愿触碰到她一样,自己一人占靠床缘的小小位置,睡着便一动不肯动了。 她喜沾沾地将床上的瓜果莲子和糖,全数拨到了她圈分给自己的床席内,正想到圆桌边吃些点心,窗户突然被打开,一男子跨窗闯入。 第18章 柳艳眉捏紧了藏在袖边的花生莲子,警戒地准备随时发出“暗器”之际,发现爬窗进来的竟然是梁聿铖。 “大牛哥??”艳眉讶异道,这家伙,当新郎需当得如此鬼祟吗? 可是很快艳眉就知道他之所以如此鬼祟的原因了。 “走!带你回我们的新房!”梁聿铖说完,不等她拒绝就已经搂住了她的纤腰,夺窗而出。 “你胡说什么啊,新房不就在此吗…啊!!!”艳眉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带着跨上了屋檐之上,袖间的瓜果糖如飘絮般散落下来,打到了下头正忙活着的丫头脑袋上。 丫头们还没来得及仰头观瞻异状,人就已经飞檐而过,只留地上一泼糖果了。 丫头弯腰拾起糖果,震惊到结巴:“天、天上下糖了…” “啊…我的糖…”艳眉被逼揽着在半空,一叶叶一记记大红纱绸的灯火和雕饰繁复的屋檐在□□纷纷而过,她摸着空空的袖子,有些失落。 “别看了,一会到了还有的。”梁聿铖怕她乱动摔着,换了个姿势,把她提起扛到了肩上,让艳眉趴在他后背,结果她一个不慎,襟口内藏着的,方才拜堂时,宴席间供宾客观礼享用的小碟子摆放的黄澄澄的桂花糖就抖落了他一身。 梁聿铖:“.…..” 原来梁聿铖是带她过两条巷街,回来上辈子他们小夫妻住的梁府。 到了那里时,全福已经在角门处等着了。 “大人回来了?府上布置妥当了…” “嗯。”梁聿铖点了点头,放下了身上的人儿,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艳眉不习惯他突然而来的亲近,遂急急抽出了自己的手,尴尬道:“大牛哥…没有必要牵手吧…”这儿又没别人,不需要演戏呀。 上辈子不管是小时候还是成婚以后,梁聿铖都没有主动牵过她的手,反倒是她少时未嫁前活得荒唐,老是往他身上揩油,老摸人家脸蛋小手,有时候还会把点心屑蹭人家脸上,害得柳家兄弟稀罕了好久。 梁聿铖走到一半见手中稳稳握着如玉的小手被掙开,失落了一下,可立马就露出了笑,朝她指向垂花门后那一处被团团暗粉色掩隐着的牌匾“邀月无双阁”。 “这儿以后…便是我们的新房了。” 艳眉惊讶地发现,这辈子的梁府竟然和上辈子困她半辈的梁府完全不一样了。 上辈子入住这处园子时,就是规规矩矩老旧却整齐的一个大园子,四处房屋都没有刻意修葺过,后院假山草木都没有特别理会,随意拎几个包袱便搬到这儿来了。 事实上梁聿铖这种对世间一切事物都冷心冷肺的人,对自个居住的府邸也并不投花多大心思,就是能住就成了。而且他一年到头也没几次回内宅,一般就是为了办公方便直接宿在书房,后院除了用来关置她这个他为报养育恩而收留的闲人外,如同虚设。 所以艳眉进入垂花门之前,压根没想过,这儿竟然被打造得…如此肆意和别出心裁。 在一棵棵花树下穿梭,需要伸手去拨开盛放得花团锦簇压得低低的花枝,才得以前行。花树上还挂满了一个个绉纱堆起的大红灯笼,在温柔通明的灯火下,不断有粉色的花瓣随风曳落,空气中弥漫过一阵盖过一阵的花香。 艳眉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她摊开手心,看着一瓣瓣落在手心的粉色花瓣,眼神被灯火照映出异样光彩。 “是紫薇花。快入秋,是最后一期花期了,开得特别好。”梁聿铖大步走到她身旁,手边攥着一大束才刚刚从花树上采下的紫薇花球,放到她手边,“以前麒麟山上不是有一片紫薇花树林吗?花开那会我常被你拉着到花树下念书。” 艳眉当然记得,在梁聿铖殿试以前,那片紫薇花树林还在呢。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常常从麒麟山龙头——溟溪源头的位置,跑到溟溪最下游,近山腰的位置去找梁聿铖,死皮赖脸把人家从四面围困的书房里拉出来,美其名说带人家去一处空气好对念书有帮益的地方,其实是寻一个由头去见心爱的人,让人家陪自己赏花。 后来那片花树林被她爹和几个兄长练功时全毁了,那几天她日日独自一人跑到只剩一个个枯败树桩子的花树林去,回回一哭就是大半天。 其实艳眉不知道,那片林子是梁聿铖间接导致破坏掉的。上辈子的梁聿铖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复仇大计,当时一个文弱落魄书生,为了替自己惨死的母亲向信国公二房的人复仇,已经没有多余精力来顾及旁的事物,但凡与复仇无关的事,他一概感到厌烦。 那会儿的梁聿铖只觉得隔三岔五就寻着由头来拉他出去的柳艳眉很是烦人,碰巧那天刚好在考场上撞见敬恩郡主来迎自己的儿子,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一时郁燥,偏艳眉那小丫头脸皮颇厚,怎么说都不明白,软撵硬送都送不走,一怒之下,他便去找柳大当家,和大当家说了一大番肺腑之言。 当时说了什么,时间久远,梁聿铖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当时的话很不好听,句句都在暗示着自己这些年以来一直被柳家大小姐骚扰着,累感烦厌,并且还很明确地向大当家表示,自己对柳艳眉无意,希望柳大小姐不要再缠着自己了。 而也是从那次之后,柳飞霞才叫上儿子去毁了那片林子,更是严明律令不许闺女日后嫁梁聿铖的。 其实梁聿铖早就后悔了。 少了那片花树林,少了那个总是笑得灿烂明媚的小丫头鬼鬼祟祟地闯入他位于龙尾苦读的屋舍,拉起他到那片绚烂明艳的花树下,他的日子便如同日复一日的死潭,了无生机。 尤其在上辈子艳眉死后,梁聿铖常常午夜梦回,就梦见了那一大片开得绚烂的紫薇花林,昔日调皮嬉笑的精灵会安静地躲在离他不远的花影间,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去打扰他,还不时含笑探头去看他背影,然后静静地揽着一堆他写过的书稿,悄无声色地临摹他的字迹… 如今眼看着眼前的人儿看着这样一片似曾相识的花树林,竟然面上无有波澜,也不甚在意就大步大步跨出花树间,心头有种说不出道不清的酸涩。 是啊,怎么就忘了呢?他的嚷嚷中毒后,便不再喜欢他了啊… 梁聿铖竭力压下那股不适,跟着柳艳眉走进了花树后掩藏的邀月无双阁。 柳艳眉举着一大束紫薇花球,脚底生风,大红喜服的裙角被带得蹁跹,她大步大步跨进修葺一新,上头金漆焕然的正堂,然后就看见盈月和朔月两位丫头正怯生生地在里头恭迎着了。 “盈月、朔月,见过夫人!”两丫头异口同声乖巧地喊起来。 艳眉重见旧人,心情激动,但还是努力掩压住,害怕像上回初见全福时差点露馅一样,极力收住了已经伸出去的手。 上辈子她对这梁府多有抱怨和不耐,都只是源于梁聿铖的不爱,更多的其实是自责家人的死自己完全地置身事外。可对于府里的人,尤其是上辈子她身体不济时,留在自己身边尽心伺候的这两丫头还是很渴望能重遇的。 “多么乖巧漂亮的孩子啊,来,花送你们。”柳艳眉笑着将手边握得满满的花球一分为二,分别送给了两个丫头。 “多谢夫人!”两个小丫头接过美丽的花束,同时咧嘴朝她们主子笑。 梁聿铖进门见到这一幕,累觉自己又被打击到了。 以前的嚷嚷…只要是他赠的,哪怕是一页无用的树叶花片,都会被她小心翼翼放锦盒珍藏起来的。 好吧,他觉得自己如今心眼越来越小了。 第19章 梁聿铖知道自己连两个小丫头的醋都吃,实在不该。于是便勉强笑着遣下了她们。自己带着柳艳眉参观这一重景套着另一重景的邀月无双阁。 聿铖知道艳眉方才没怎么吃着东西,便只是粗略大致带她参观了几个重点景致的地方,景美绕得她眼花缭乱,便携她进屋了。 进入今夜的新房,掀起一重又一重的纱帐,艳眉欣喜地看见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就在自己眼前,小桌边还添了许多各色各样的小点心。 “饿坏了吧?坐下吃。”梁聿铖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柳艳眉坐,自己已经替她斟好了甜酒,往她碗间夹好了菜肴了。 艳眉撩起袖角,夹起那块炸得金黄酥脆的蝴蝶酥,沾好了梁聿铖推至她跟前的蘸酱,往嘴巴一咬,随着咀嚼发出脆响的声音。咸酥鲜香肉质配着酱料酸酸甜甜的味儿,简直让人能吃一口拌三碗大白饭。 她很想开口问,这一大桌看起来明显别出一格的佳肴是否出自牛庖厨之手,也只有牛庖厨做出的美味才让她的脾胃如此伏贴的呀。只是她一想到这时候她还不知道牛庖厨呢,于是便噤口了。 梁聿铖见她吃得欢,自己也掏出碗筷来吃,其实方才他还在想着,这辈子,便不再借牛庖厨的名义来给她做菜,上辈子就因为傲娇,他错失了太多太多,这辈子他得用诚意追回来。 见吃得差不多了,梁聿铖站起亲自去拔步床边,给她整理被褥。 “夫人,困了咱们就赶紧歇息了。” 柳艳眉打了个饱嗝,睁着醉意迷蒙的美眸,直率道:“哦,你今夜是不是也到外院睡呀。” 艳眉明显喝甜酒喝得有些醉了,还以为还是上辈子,梁聿铖偶尔过来后院与她一同用膳后,便执意地回到外院睡。 梁聿铖方才在想事情,没有太留意到她的用词,只知道她问他是不是到外院睡。 “不啊,今夜是我们洞房花烛,我肯定是要与你睡的。” 其实这些年以来梁聿铖一直有个心结,这个心结是导致他上辈子和艳眉一直没有圆房的原因。 少时只有十岁左右的梁聿铖,被母亲困在浣碗所在偏僻小院角落的破瓮里,眼巴巴看着体态肥硕的男子将自己母亲凌||辱至死,从此之后,少年心底便生成了一个疙瘩。 他打从心底里认为,男女间的这种事,只会对女的造成无可预计的伤害,他甚至觉得这种行为是肮脏的,同时,初长成人时,他每回夜里梦见自己竟对艳眉存着不好的念头时,总会替自己感到羞耻。 所以那时候每回自己靠近她快把持不住之际,他便会刻意对她冷淡,并且很少再与她单独处于一室。 这辈子,他想尝试一下顺从自己心意靠近她,他也想像世间平常夫妻一样,享有该享有的。 所以方才弄被褥的时候,他就是在想着这些事情,心底深处不知缘何抑压不住有些兴奋而岔了岔神。 “我才不要和你睡嘞!你睡外边去!”醉后的艳眉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可是…今夜是我们的…”梁聿铖颇有些为难。 “不许不许就是不许!你休想要靠近我!” 梁聿铖苦笑,他明白酒后的艳眉说的都是真心话,她不喜欢他靠近…同时他心底还有种那种事会对女的伤害极大的错觉,便只好从床边抱起了另一床被褥,走到房间角落一张狭小的红木竹躺椅上渡过了他的洞房花烛夜…… 昨夜梁聿铖干脆利索地用统一的理由,推掉了所有宾客来宾的请酒。 当夜席间不乏权贵世家,大伙儿一拥而上,想让这个深得当朝老首辅看重的新科状元郎给灌醉,可他们只听见一副严肃正经模样的新郎,道貌岸然地说出“抱歉,我家夫人不喜酒气,喝了酒不许进房”的话,便潇洒到真的袖间不沾一丝酒香便走了。 众人在后头纷纷乐了:“状元郎原来如此急||色呀…” 已经走到廊道拐角的新郎官顿住了,偏头轻点了点:“嗯,是有点。” 成功甩掉难缠的宾客后,梁聿铖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回房,却是带着身边国公府的奴仆到假山后的茅房边转了一圈,最后将那些伺候他的人都给甩掉了才爬窗进新房。 幸而他早早备好一张小纸条压在枕边,不然艳眉她娘回来得急哭了。 既然女婿想带着女儿到外头浪漫,她这当了偌久山寨夫人的丈母娘又岂会脑袋闭塞,又岂会不帮衬着些?于是乎,等那伙守在假山茅房边的奴仆等不到新郎便先行回新房时,柳夫人便挡在屋外,声称新郎新娘已经在房里进行仪式不宜打扰了,后来更以新娘外家有洞房花烛夜让喜婆守在外屋听房的习俗,独个儿留在了新房里替二人遮掩。 临天光了,柳夫人本欲等女儿女婿回来,再解决元帕的事。 在婚榻边踱来踱去,揪得手中的帕子都皱巴了,那二人始终每回,心急之下终是秉着送佛送上西之心,划破了指头,替二人伪作“证据”。 而在这个时候,柳夫人蓦地听见屋外有脚步声。 糟了!此时二人尚未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门被“支呀”推开,外头的人陆续走了进来,柳夫人急中生智,整个人卷进了被褥中,放下了纱帐,闷在被子里伪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脚步走至床榻边顿住了,女子“啊”一声捂脸躲到了男子宽阔的身背后。 “岳母大人,你和岳丈…用不用我和嚷嚷先行回避?” 听见自家贤婿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的柳夫人顿觉血气上涌,老脸不知该往哪搁了。 “你、你们…这样子就回来了?”想来温婉柔弱的柳夫人满脸通红,往被子探出头,掀开纱帐。她还料想二人若是回来必定掀瓦爬窗之类的,却不料竟然堂而皇之从正门进来… “是小婿唐突了,不该太早回来扰了爹娘的清梦。”梁聿铖一本正经地致歉,言语间更是直接跟着艳眉唤起爹娘来。 “不、不…你爹不在啊…”柳夫人手里抓着元帕,摆手忙着解释。 “对,还好晚了一步…”梁聿铖盯着那张被血染红的元帕,若有所思道。 “.…..”柳夫人觉得自己这回在女儿女婿面前是如何洗也洗不清了。 第20章 后来柳夫人知道了,女儿女婿早上从东北角门回来,只要说是大早起来便出去就好了,反正那个时间守着府门的小厮交更,且梁聿铖也算是这府上的主子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要是早知道她还操什么丈母娘的心啊!还让女儿女婿看自己的笑话! 一路跟在女儿女婿身后,陪着他们到二房正院敬茶的柳夫人心生懊恼。 艳眉下意识与梁聿铖隔着半臂之宽在廊道上走着,拐过了弯,过了前头廊边那个品竹轩就是二房敬茶的厅堂了。 梁聿铖突然伸手将艳眉的腰揽了过来,艳眉有些始料不及,被他拉得撞到在他身侧,他身体与寻常练武之人一样,肌里结实硬邦的,真的与她很不一样。 艳眉有些错愕斜眺着他,他侧低头朝她笑了:“既已为夫妻了,夫人须得多习惯些。” 她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让她多习惯习惯在人前尽量别与他太生疏。 她娘在后头也对女儿抿嘴笑了:“小时候你们常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你忸怩过呀,这会子嫁了人果真就不一样了。” 艳眉决定缄默。 跨进门槛时,聿铖几乎是将她娇小的身子抱起举高跨过的,在两旁报喊的丫头也不禁耳赤起来。 “回二老爷,二奶奶,铖少爷来了。” 梁聿铖在国公府排行第二,国公府子嗣单薄,大房国公夫人先后滑了几次胎,才有了长子,长子聿镜武艺了得,不满十四就经常被国公爷出战时带着了,在多次击退胡人的战役中出了不少力,皇上本是等其及冠正式让他挂帅,却不料前年一次出征被敌军围困,此后便一直音讯全无了。 所以国公府如今便只剩了二房的三少爷,即敬恩郡主所生的聿锦,和新近认回来的新科状元郎。 可尽管如此,二房的仆从们却从不改口称“二少爷”,只是一直唤“铖少爷”。 梁聿铖携着柳艳眉往梁靖纶和敬恩郡主郭氏跟前一站,眸色冷淡地只轻轻扫视了梁靖纶一下。 艳眉本欲往蒲团一跪,赶紧敬完茶带爹娘回梁府挑选房间的,却不料双膝弯上那会,身体被梁聿铖锢着跪不下,只得悬着腿任由他揽着。 梁靖纶脸色颇黑,鼻子哼了哼气,似乎不打算理会儿子的暗示。 “既然来了,那就给我和你母亲敬杯新人茶吧。” 郭氏眼线上挑,坐在梁二老爷身旁,眼神有些不屑地看着自己的继子和继子新妇。 艳眉被人钳在怀里动弹不得,哀叹之下开始肆无忌惮朝堂上的长辈扫视起来,看到郭氏那下,因着给了自己这辈子的肆意妄为,她也不像上辈子一般当个谨言慎行的闺秀了,便率直地道了一句:“咦,昨夜拜高堂时,我婆婆不是一尊牌位吗?” 她这话一落,郭氏立马脸色不好,连连朝梁二老爷使眼色。 艳眉身后,她那一向温柔柔婉的娘也凑了过来热闹,此时充当艳眉身边喜婆兼奶娘的身份,语气相当客气委婉道:“梁二老爷,恕奴婢直言,我们虽然商贾之家,但这给翁婆敬茶的事在我们那也相当庄重,姑爷的娘若是不在了,若么让族中身份较高的妇人代喝,这小妾轻易是上不得台面的。” 这言下之意就是在讽刺郭氏是妾侍了。 郭氏气得脸上青白交接,梁二老爷赶紧怒喝道:“到底是谁上不得台面?!一个商贾女的奴婢竟然口气这般大!这是二奶奶敬恩郡主,难道你们小姐嫁来之前没有先熟悉夫君家族情况吗?像什么话?” 艳眉如今心里只有家人,见娘被人怼了,她就一山寨女,哪里肯忍气吞声的?立马便回怼道:“儿媳并没觉得商贾女上不得台面啊,若公公一定要揪根的话,坊间就曾流传,敬恩郡主的爹,也就是郭国丈,年轻那会可是富甲天下的大商户,后面捐了官,大女儿也有出息,不仅给全家带来荣耀,还暗暗提携了公公的官位呢!这么说来,不管是敏贵妃还是敬恩郡主,她们都是商贾女不是吗?难道公公续弦娶了敬恩郡主就不觉得荣耀了吗?” 郭国丈的这些事自然也是艳眉上辈子从梁府下人口中,一点一点听回来的。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儿媳一直以为,我夫君金榜题名之前,日子一直过得相当落魄的,儿媳竟不知,若是夫君家族是国公府的分支,缘何连题字的笔墨都得他自个辛苦抄字赚钱买来。” 最后这句自然是讹他的,梁聿铖投靠在她家,他的笔墨和吃穿用度哪有少他的。不过后面梁聿铖因为不欲欠柳家太多,倒真的到山下抄书赚起了钱。 这会儿梁靖纶和郭氏的面色都有些微妙。有种骨梗在喉,想吐,吐不出,想吞又咽不下的感觉。 “大昭的大家闺秀,都是奉行女四书为一切行为规范的准则的。我爹书念得少,不懂那么多绕圈子的,他说他培养的大家闺秀不是谨言慎行,做什么都战战兢兢,而是大胆地说大胆地做,这样就算说错做错,也总有机会让自己知道,从而改正,总比一辈子不说不做窝窝囊囊蜷在男人底下寻那卑微的庇佑要强。” 艳眉觉得今日的自己才活得像自己,想起上辈子嫁到国公府来那会,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爱情既然得让她这样卑微,那这样的爱不要也罢了。 上辈子她到死才真正明白过来,幸而老天爷重新给了她一辈子。 话到这里,她本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梁聿铖唾弃的,反正她也无所谓。却不料,他竟朝她暗暗比了个“很棒”的手势,然后出言护她道: “吾妻艳眉说话一向如此,我也甚爱她这个模样,若爹觉得不妥我也没有办法,祠堂家谱上,儿的名字不是还没恢复吗?大家的称呼不是还没换回来吗?爹只要记得敬恩郡主成亲前所生的三弟,是二房嫡长便可了。” 梁聿铖笔挺地站在他爹和继母跟前,居高临下说话的样子有种让人不容置喙的感觉。 他爹怒了。明明是那作贱之人生的儿子,幼时早早就将其与其母亲撵出府了,若不是这次金榜题名被他大哥看到了,插手此事,他必不会将他看在眼里。不过区区一状元郎而已,他有能耐翻得过天去?回来还不得仰仗国公府的势力,和他继母在贵妃娘娘跟前的面子? 看他如今嚣张的!! “来人!铖少爷昨夜宿醉,酒后脑子未清醒,快把少爷送回去歇息!” 昨夜不让郭氏坐高堂席上,今儿一大早宫中已经派人过来了,现在又弄这么闹心的,梁二老爷顿感脑壳疼,也不想再看见这个早早被放弃在外的儿子了。 几个腹背壮实的庭卫准备上前“请”人,门外便传来节奏明亮的脚步和几声朗笑的声音。 “大哥!”“大伯。” 男人一踏进门槛,梁二爷和郭氏立马站起身子来。 这位国公爷是当朝大名鼎鼎的镇北大将军。前朝的时候,北胡出了一位相当悍猛的单于,南征北战地,打下了南至西蒙国,北至北海城一带的领域,那时候,大昭被划出去北方四县,全靠信国公耗费七年的时间逐一收复回来,功劳颇大。所以别说是敏贵妃的妹妹了,就连敏贵妃在大将军面前,说话都得顾忌三分。 “怎么一见我全站着了?坐、坐、坐…我这当伯爷的过来瞧瞧侄媳妇。” 什么时候瞧不得,偏偏当着敬茶这节骨眼过来瞧?大家揣着心思明白,这是明摆着国公爷在给新认回府的侄儿撑腰来的。 信国公梁靖纬眼风一扫郭氏坐的位置,八字浓眉一皱,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当年大侄儿和先弟妹蒙冤出府,大侄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希望亲娘能坐高堂喝他媳妇的茶,你们是要特地膈应他吗?” 大将军说起话来也相当直,半分余面也不留给郭氏。 “大伯此言差矣,大昭开国以来,一向是当任的嫡母喝的这杯媳妇茶,平白叫一个不张嘴巴的令牌喝了不是要叫人笑话吗?” 郭氏耐不住气性,要知道,昨夜二房设喜宴,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新郎官和新娘拜的母席上竟是一块牌位,而不是她这名正言顺的嫡妻。这叫以后来往的那些官家太太将如何看待她这个郡主? “弟妹贵为郡主,又是铖儿的继母,不念在梁家孤儿流落在外头这些年的艰难份上,就是这点常人的容人之量也没有了吗?”国公爷眼神凌厉地瞟了郭氏一眼。 郭氏眼睛都憋红了,转而捂着帕子甩头跑了出去。 “欸!夫人…”夹在敏贵妃和当大将军的大哥之间艰难匍匐的梁二爷,顿时倍感艰辛无力。 第21章 郭氏被气走,梁二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自家兄长恨铁不成钢似得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又想起今早宫中,贵妃娘娘差人来信,暗示若自家妹子若是受得一丝半点的委屈,他这个正五品文选司郎一位将不保,更别遑论妄想迁升吏部侍郎一职了。 于是,梁二爷唉声叹气地环顾了梁聿铖和艳眉他们一眼,便也起身离开了。 大堂便只余国公爷和艳眉他们了。 国公爷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歉疚道:“抱歉啊侄儿,让你受委屈了。如今你爹也走了,这敬茶一事估计也给你搞砸了。” 梁聿铖辑手行了行礼,“不,大伯,铖儿早不在乎这些。如今他们人走了倒也清静,不如大伯就代替我爹喝了侄儿和你侄媳妇这杯茶吧?” 国公爷笑了:“这我倒没意见。” “夫人,你意下如何?”艳眉没有想到梁聿铖这事竟也回首来征询她的意见。 她错愕不及,连忙结巴着道:“这、这、夫君怎么说怎么好…” 艳眉仓皇下无意称的这句“夫君”,让梁聿铖结结实实地感觉愉悦了,随即便牵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到跟前来。 国公爷让下人们将梁聿铖生母的牌位端了来,放在母席的位置上。自己则代替弟弟坐在主人的位置。 灵牌喝不了这杯茶,但梁聿铖还是将茶举到了牌位跟前,上辈子的他早已替母亲和母亲娘族的人雪了此仇,所以此时情绪也不显得太激动,只是平静地:“娘,喝茶了…” 艳眉上辈子没有给梁聿铖真正的娘——也就是这牌位敬过茶,所以此时虽然并不真正想嫁,倒也恭恭谨谨地给“婆母”敬茶。 敬完新人茶,国公爷摸了摸怀里,憨厚道:“糟了,没有准备。那就…这个将就些了,大侄媳妇!” 说完,国公爷将手边一个堪称臻品,世间难觅一血玉扳指给了艳眉,内侧还镶嵌着数颗又大又耀目的宝石,看得艳眉眼发直。 “这…这样贵重…”艳眉脑子懵了,如此价值不菲的敬茶利是,足足能买起二十个中大型的田庄了,一想到嫁一回人,回头能当起大地主,她良心有些微微不安。 国公爷却爽直地大笑起来:“必须收下!不收就是嫌弃我这死物了。方才在门边,大侄媳妇直率的言语我听见了,铖儿啊,你这媳妇不错,我很是欣赏,现今这样直言敢语的女子不多了!”国公夫人在生前也是一相当爽直口快的女子,所以国公爷一向较为欣赏那样的女性。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梁聿铖也笑着回应道。 柳艳眉汗流浃背,颇是无辜地扇了扇又长又密的羽睫,骇怪地迎着面前梁聿铖注视她时并未明状的暗沉目光。 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她明明就想着讨人嫌来着… 国公爷都那样说了,艳眉便只得将扳指收着,日后离开时再作归还的打算。 敬完了茶,又与国公爷说了会子话,梁聿铖料想着坐一旁一直朝着门外张望的艳眉大概是耐不住想见自己爹和兄长们了,便笑着与梁靖纬告辞。 临出府,国公爷拍着梁聿铖的肩膀,暗叹道:“铖儿,你跟你爹真的大不一样啊,当年你娘出了事,我在外头打仗顾不及你们,虽然后面曾派人去寻过,但那家青楼的人一口咬定你母子俩遇害…哎!若那时候我能早些回来,定不许你爹做这等灭德丧义之事!” 梁聿铖听着他这话,有些自嘲。其实论仁义他便也不是什么仁义之人,若是他大伯知道他上辈子对他爹和继母亲兄弟所做的那些事,必定也是会痛斥的。 虽然这辈子他还是不可原谅二房的人,但正是因为经历过一辈子,上辈子他因为全心为了这边自己的复仇大计,便疏忽了那边的养育之恩和所爱之人,白白让自己爱的人痛失家人。 这辈子他再也不想复所谓的狗屁大仇了,他只要她,只要她幸福无忧地一直在他身边待下去。 所以相较上辈子而言,国公爷所见的不过是明面上给他爹和继母一些小惩计,便显得特别大度了。 “铖儿,你记得,不管往后怎么样,大伯一定会替你出头的!”梁靖纬信誓旦旦道。 梁聿铖轻轻扬起嘴角,淡笑道:“那么先谢大伯了。” 柳艳眉很欣喜终于能将爹娘和兄长们接进梁府了,进了府门,柳大当家先行制止几个言行举止俱大大咧咧的儿子,他怒斥道:“你们几人!从今往后得牢牢给我记住!看看人家府里的侍从都是什么样子的!你们几人,幼时送你们下山书念不成,总不至于连当个庭卫都当不了吧?!” 接着,柳大当家又要求梁聿铖给他和他几个儿子进行一次严格的培训,务求最短的时间适应这府里的一切,让人看不出端倪来。 梁聿铖自然随他。 末了,艳眉困极想要回邀月无双阁寐一会儿,她爹又从人群后头冒出脑袋尖喊住她:“嚷嚷!你也得来训练训练!就你这拙汉一样的德性怎么当得像闺秀小姐啊…” 艳眉好想白她爹一记白眼,上辈子她当得谨小慎行,笑不露齿,步必生莲,记得住女四书,更是耗费了时光练就一手好女红、琴棋书画样样不说精通,至少能让人眼前一亮那会儿,她爹早翘辫子了好吧? 好吧,伤心事不欲重提了。她娘已经跑过去帮她埋汰她爹了。 进垂花门那会,她娘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在她旁边说起她爹来:“闺女你说这老头是不是有病?怎么就有人老捣自己闺女的场,明知铖儿在也不知道给你留几分面子,你说啊,我女儿像我,哪里差了…” 以前她娘就经常在她耳边这样不停说她爹的不是,在她听来,就像哓哓不停地在夸女儿和对她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情话,变着花样儿秀恩爱一样。 “娘,女儿好羡慕啊…日后我也找个像爹那样的平平凡凡的拙汉当夫郎吧。”艳眉笑着停了下来,有感而发。 柳夫人揉了女儿额发一顿,笑嗔:“说什么傻话,你有铖儿那样优秀的当夫郎,自然比娘强多了!” 艳眉还想跟她娘解释什么,院子里却蹿入了一兴高采烈的身影,环着庭前那一大片开得妖娆的紫薇花树绕圈了好一会儿,才朝着艳眉的方向揶揄:“这不是某些人旧时常花前月下的地方吗?怎么搬进府里来了?” 以前的艳眉对她三哥这种话兴许会害羞,如今的她只感觉无奈加无力:“人家昔日念书的地儿,你们和爹带头将人家的地方毁了,如今人家金榜题名苦尽甘来,有能力了自然把那片地儿还原回来了,有啥好意外的?” 是啊…有能力了才把那片地儿复原,有意思吗…有能耐就该早早护着不留遗憾才是啊… 无意听见艳眉这话的梁聿铖有些闷闷不乐地低头想事情,他也很想讽刺自己,上辈子柳家倾覆后,他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再地告诉自己是因为当时情况不允许,自己当时力量太弱小,根本招架不住来保护柳家的人,就连在国公府都活得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的。 也只有等这辈子强大了,才竭力弥补着上一辈的遗憾… 他也唾弃这样的自己,觉得这样的自己,配不上嚷嚷上辈子干净专注的爱。 “你这兔崽子!原来躲这来了!”这时柳大当家举着四尺长大刀,杀气腾腾地走进内院来抓人。 “对呀朗儿,大户人家的内宅,未经允许,前庭的人是不能随意进来的。”柳夫人在一旁帮腔道。 柳成朗一边被他爹提拎着挂在大刀后曳尾而走,一边痛哭流涕:“娘你偏心!方才还替妹妹说话,轮到你儿子了就这样…” “嗳,娘也是说实话的呀…”柳夫人在后头揪着帕子小声嘀咕的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然后转身就看见梁聿铖不知何时从垂花门进来了,站在母女俩身后的花树下失神地想着什么。 柳夫人识趣地借口说是方才在前庭遗落了帕子,要回去寻,让女儿在此等她一会。 看着她娘匆匆开溜的背影,艳眉叫不住:“哎!娘…帕子,不是在你手上嘛…” 艳眉转身这一叫唤,就迎面对上了梁聿铖刚好迎上来的目光。 他的目光有些晦暗。 “嘿,大牛哥…”艳眉坦荡地打起了招呼,“昨夜你蜷在小椅子里,肯定睡不好啊,要不要回去再睡会?” “嚷嚷…”艳眉看着他神情有些奇怪,怎么回事啊…他心情有些低落的样子。 是不是方才她说话只顾着自己爽,结果气走他爹和继母的事到底还是让他为难了啊… 也是,人家大牛帮你那么多了,你就不该忍着点儿吗,非得怼人爹娘,惹人嫌有意思吗… 若梁聿铖一直不说话下去,柳艳眉大概都要开始考虑是不是下回遇着他国公府那边的爹娘,就如同上辈子一样,能忍就忍着点,毕竟日后也不会长期见着啊,而且这辈子她虽然不需奢望得到他的爱,但到底她们一家是给人家欠下人情了。 “嚷嚷,”梁聿铖艰难地往疼痛的胸腔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吁出:“谢谢你刚才替我出头,还有…我来晚了,对不起…” 我来晚了,上辈子,我就该竭尽所能,好好保护着你,和你的家人… 第22章 柳艳眉下意识朝他手里捏着的一袋渗了肉香油迹的纸包,浑身精神头都来了。 “不晚、不晚!我肚子还饿着呢…嗯,我仔细想想啊,我也不是困,就是早上那会吃不够没劲…来来来,东西给我…”柳艳眉颇不客气地笑着走过去接了梁聿铖手里还热乎的纸包。 这才是真性情的她啊…真好…梁聿铖笑着看她接过他手里边的东西。 “这是…跟方才停在府外推着蒸格子车子的老翁买的,这肉包子以前尝了,觉得味道很是地道,料你会喜欢的。” “谢谢。” 艳眉不由分说便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包子往嘴巴咬上一口,登时澄黄鲜嫩的肉汁溅了出来,她始料不及忙撅起小嘴去吮了,却还是禁不住落了一摊渍在领口处。 梁聿铖无奈地紧了紧眉,伸出袖摆当帕子给她擦嘴,艳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每回她吃脏了嘴儿便是厚着脸皮抓他的袖子擦嘴的。只是每回他都露出厌恶的神情但也总让她得逞,这次则是主动头回给她擦的。 他一边替她擦着嘴角的油迹,一边看她领口的汤渍,低头俯思了会儿,便用商量的口吻对她道:“我说夫人,以后咱们达成个协议你看成吗?” 柳艳眉以为他要说什么日后不许她吃东西还淌汁什么的,却不料那平日里清高得跟万年雪山似的人,一边紧着袖子给她擦嘴,一边道:“以后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但日后你敞开了吃的时候,我要在边上看着你吃,还要给你擦嘴,你看成吗?” 艳眉实在想不明白,她那粗鲁又吃得满嘴油光的吃相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还要给她擦嘴…难不成重生回来,这辈子的梁聿铖脑子被驴踢过不成? 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艳眉理所当然地认为梁聿铖从此便会宿在外院,沐浴过后便嘱朔月盈月熄灯关紧门窗便下榻睡了,也没有让人伺候着睡觉的习惯,便也让两丫头回去歇息了。 却不料,睡了没多久,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由于艳眉一贯习惯自己睡,所以房间是自己在里头插上门闩的。 她睡得迷糊,糊涂中披了外衣往外室走,还没来得及走到槅扇门处,结果门上糊着的窗户纸便被一把捅破,一双男人的手伸了进来,将门闩打开了。 然后她就看见一额冷汗,呼吸不畅的梁聿铖满脸惊恐地站在门外。 “怎…怎地了?”艳眉呆若木鸡。 然后跟前的人便跑了过来,一把拥住了她,竭力隐忍地…啜泣了下?? 不知怎地,眼前这一切顿让艳眉脑海闪过一丝零碎的画面,画面中是上辈子的情景。上辈子她临死那会儿,就是被一身穿黑衣之人掳到了一间密室内,将她捆了,然后从里头锁上了门。锁上门之后,那黑衣杀人便掀瓦跑掉了。她独自一人咬着软塞,静静躺在地上,等待着意识模糊,后来,就是梁聿铖疯了似得破门而入… 艳眉努力地摇了摇头,将画面从脑海挤掉出去,苦笑了笑。不可能的… “大牛哥怎地了?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跑来我这儿…”破窗干什么? 梁聿铖搂着她,颤栗的身子也慢慢平静下来,但声音听起来还是闷闷的:“我就是…回来睡觉的,以后我没回来,你别锁门好吗?” 艳眉惊讶:“那怎么行?我俩不可睡一块的!” 梁聿铖心知自己唐突到她了,轻轻松开她,脸上余悸未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会跟你躺一床上的,我就睡昨夜的躺椅上。” 艳眉迷惑:“可你为啥非要跟我睡同一房间呢?”明明上辈子她嫁他时,她越是千方百计诱哄他,他越是躲得远,最后干脆躲到外院书房睡再也不回来了。缘何这辈子倒反过来他老巴着她? 梁聿铖不能老实跟她说是因为他要将她对他冷却了的心意一点一点暖回来,过了这几天,他就必须销假回翰林院任职了,除去白天处理庶务之外,他基本没有多少时间能跟她腻在一块,若是连晚上都分房睡,那可怎么行? “我们是夫妻,不在一块睡会被外头人发现,一旦被外头还在追杀你爹的人发现这府里的端倪,新入府的人正好对得上而又发现我们不一块睡,嫌疑不是更大吗?”梁聿铖悲痛地领略了“风水轮流转”的深意,明明摆在上辈子,是刚嫁进来的艳眉挖空心思上赶着上来,这辈子他重生,导致很多事件一下子乱了套,就连艳眉中毒的时间都提前了。 这不,如今得他掏空脑子想方设法上赶着粘她了。 “梁仲景!”柳艳眉拾起圆桌上托盘,敲了敲桌子,狐疑地斜睨着他:“说!你是不是唬我的?有什么隐瞒我!” 梁聿铖眼神便开始躲闪起来,觉得自己头回在她跟前如此心虚。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那疯疯傻傻的爹教你这样做的对不对?”上辈子的他可不会这样委屈自己靠近她。 梁聿铖苦笑了下,这对父女还真有趣,一个老嫌弃对方笨,一个则口口声声说对方疯。 “不,你想多了。”梁聿铖揉了揉她的头,从袖间掏出一颗酥糖,塞进她嘴里,指间还沾了她一抹唇腻“反正我也不打扰你睡,占你一张躺椅而已。” 香蜜味的糖消融在喉间那会,艳眉果真就啥也不纠结了,笑容绽开如雨后新荷:“好啊…你占吧。” 其实艳眉不过是心里揣着小心思,这大牛说来也奇怪,逼她吃又苦又臭的药时,袖子能掏出甜果儿来,迎亲路途颠簸难受,他为了哄她不逃婚,袖子能掏出别致点心儿,昨夜还为了诱拐她陪他回新府邸,洒了她顺手牵羊“顺”来的瓜果糖,竟然还能从自个袖间完好无缺地掏出来还她。 他袖子里究竟还藏了什么? 艳眉想等他睡熟了,一窥究竟。还有…她想到了一个好计策,必然能将他赶出她的房间。 深夜。敲更子的刚刚已敲过。 柳艳眉已经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见躺椅上好久没了动静,便轻轻捻开纱帐伸头往外探。 窗前微启的轩窗,有皎洁如银的月光洒落到梁聿铖微凉的半边侧脸上,看上去格外软融,平日看见的冷淡的轮廓也显得格外柔和了。 她蹑手蹑脚地套着绣鞋下床,走到他跟前来。 然后,她轻轻拉开了他外袍的衣襟。 怪不得!这儿偷偷缝了那么大一个布袋,布袋鼓鼓囊囊的都是些小零食小零嘴。 她扒开一看,涎末淌了一地… 噢,不过现在不是馋吃的时候了,做正经事要紧! “大牛…大牛哥…”柳艳眉故意捏着嗓子发出自己听了都要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推了推熟睡的人,然后把脸伏在他身上… 没醒?!怎么…不可能! 艳眉一心想要恶心梁聿铖,便等他睡着后,来个突然袭击,不是说吓醒一个熟睡的人最要命吗?她决心要把他吓得从此往后再不敢留宿在她房里。 可躺椅上的人真的半丝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啊… 柳艳眉有些不耐了,她故意用力推了推他,“哎哟”,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我不小心摔的,不是故意的喔……” 她以为这下他总该醒来看见她意图对他“不||轨”,必定大吃一惊,恨不得立马遁地逃。 然而她错了,身下的人睡得正酣,竟一动也不动的。 艳眉不气馁,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这临窗的风微凉,她就不信吹不醒他! 于是,她捻手捻脚掀了被子,三两下用牙边叨着的竹枝挑开了他襟衣,还故意将窗子开大了些,自己咬咬牙还趁机摸了把鱼。 嘿嘿!这下总该醒来了吧? 艳眉静静地蹲在边上等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可躺椅上的人就是没醒过来。 直到她“阿嚏”一声,冷得宣告失败披头散发躺回了床榻里。 艳眉能想到这种逼退他强行“占领”她房间的方法,证明她脑瓜子并不是光装吃的。只是她忽略了一点: 一个装睡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的。 第23章 其实艳眉挑起帐帘下榻走近他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 至于她后来对他探出魔爪,软磨硬泡地对他的骚扰,他都感官敏锐着呢。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这样,他就会对她退避三舍了? 这个小笨蛋,难道就没听见他心跳如雷的声音吗? 其实他又有些失望为何不让她知道自己已经醒来,他是害怕自己对她宣之已醒的事实时,会按捺不住吗? 是啊…尽管他已经坚持素了两辈子了,但是…在她面前,他永远也没有自信自己就能完完全全克制下来啊。 而且,他也料想着,这磨人的小妖精绝不会一次就罢休的。 哎,这难磨的甜蜜啊… 翌日醒来的时候,柳艳眉才发现,梁聿铖受了风寒,嗓子说起话来都带有鼻音了,还不时有几声咳嗽。 然后在前院操练的哥哥们跑来接妹妹给他们从内院带的早点时,都惊讶地发现,妹妹声音也带股浓浓的后鼻音了,咳嗽的时候涕泪横流的,竟是比大牛还严重。 “妹子,你俩昨夜悄悄地去干什么了?”柳成朗原地啃了一口香软的包子,看看艳眉又看看不远处已经坐在书房轻咳的梁聿铖,喃喃地道。 柳成昆立马敲了他一记脑袋,“你一个小孩子别问这个!” “三弟不能这样问,嚷嚷会尴尬的!”柳成励小声地在成朗耳边道。 “什么事情会尴尬了?”成朗一脸惘然。 成励、成昆立马圈着三弟的脖子,往前小声地耳语了一大通。 偏懵懂的艳眉又抬腿往前,嗓子喑哑傻愣愣道:“什么事情尴尬啊,告诉我…我也想知…” 她一挨靠过来,三个哥哥同时吓得魂飞魄散。 后来还是柳大当家挥着大刀闷声走前来,揪着几个崽子的耳朵怒吼道:“当人庭卫的人用膳自当要到后厨下人的地方去领吃,不能吃内院主子的东西!” 然后才将几个一抹眼泪一抹鼻涕嚷着“后厨吃食不及内院精致”的崽子撵走了。 几个兄长走后,艳眉提起食匣瞻前顾后地走到书房前,掀开二层的匣盒,露出里头一碗汤药,端至梁聿铖跟前。 昨夜那事确实她不对啊…在情在理得给人家送药才是啊… 梁聿铖顿了顿,手握笔管挥动飞快的手停了下来,有些错愕的看着那碗药。 “这是…给我的吗?”沉哑低冽的声线提高了一度,眸间闪过惊喜的亮光,便随即隐忍起来了。 “这…没什么啊,我刚好也嗓子不适,朔月熬药时多弄了一碗,不浪费就给你端来了。”艳眉头回给他送东西时需要找借口,却不过是为隐瞒自己做坏事以后的愧疚心。 “你不要的话我便…”艳眉见他顿在那里迟迟没有反应,便想着将汤药拿回,却不料话说到一半,汤药便被一双大手捧着,一股脑儿喝得干净。 完了他抿了抿还沾有苦涩药味的唇,盯着空碗意犹未尽道:“这便喝完了…以后…我受寒的话你还给我端药喝吗?” 柳艳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喜欢喝?” “嗯,很喜欢。”梁聿铖想了想,用力地点点头。 “这药难道不苦?”没道理呀,她方才喝时苦得都得捏着鼻尖喝。 “我喜欢。” 好吧…艳眉彻底无语了,可她又不能阻止别人的口味喜好。 “你在写什么我看看。”艳眉转移话题,开始去看他大早起来就一直躲在书房里干的活儿。 “没什么,方才见你没醒,自个没趣便出来整理账目。” “原来不是忙朝廷的事啊,你一入仕途的人,账目不一向…有人帮你打理吗?”艳眉差些就脱口说出全福了。 聿铖笑:“我不还没休假完呢,而且就一六品小官,没啥忙事的。”也对啊,跟往后官居一品入内阁之后相比,区区一翰林院修撰是没什么忙的。 “我是想将账目整理出来,这里好些账目都是你们麒麟寨管辖范围的营生的,我跟你爹商量过,日后这些都是要交给你的。” “什…什么?”艳眉有些惊讶,忙上前看了看。 当她看见账本上庞大的数额时,吓得差些站不住脚。 “麒…麒麟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钱了??” 梁聿铖但笑不语。 等艳眉再次追问,他才勉为其难道:“我给麒麟寨注资了,放心,若是日后亏损,我替你挨着,赚了的话,也是你拿着,毕竟你是梁府的女主人,梁府的一切你也有份。” 艳眉晕乎了。可她…不可能永远是梁府女主人啊,不是…暂时的么? “这不行,梁府的资产可千万别与麒麟寨的纠缠不清了,日后我若是…”艳眉的那句‘日后我若是与你和离,另招了夫婿,麒麟寨和梁府的财权该怎么分割’的话还没说完全,便见梁聿铖脸色有些泛白,用手捂着腹部额间有薄汗渗出。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艳眉关切了一句。 “没、没事,就是早饭没吃…”梁聿铖竭力稳住了,还对她露出证明般的浅笑。 这时,屋外传来朔月焦急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在里面吗?” “朔月,怎么了?”艳眉站起去给朔月开门。 然后就见朔月急得满脸通红,手里还托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夫人,弄错了…方才你端出的那碗是孙婆子私下熬的,用古法毒蝎子、毒蚁、蚯蚓肠子和水蛭血熬制用以治脚疮的偏方药啊!这碗才是…” 啊…… 朔月话没说完多久,梁聿铖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径直往茅房的方向疾步去… 艳眉深知自己好心干坏事了,哎,都喝下去了还能怎么办?该庆幸味道是合他口味的吧? 可是就在梁聿铖躲在茅房蹲到腿软之时,宫中派人送来了请帖,是敏贵妃娘娘派人来请艳眉进宫赏菊的。 艳眉立马就朝派来送帖的公公皱眉道:“贵妃娘娘为何要单单请我过去啊?” 公公低眉笑道:“外甥大婚当日娘娘不在场,可遗憾了。整日嘴里念叨着想见夫人你,说夫人你一定是个可人儿,心中爱得可紧了。故有一邀。” “可今日是我三朝回门的日子,娘娘不可能不知道吧?” 公公依旧眉开眼笑:“是,娘娘知道。可娘娘念你念得可紧,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好另派了人去京郊将夫人娘家的人接了去,今儿邀夫人过去,一块连回门也省了。” “娘娘这是在抬举你啊。想想有多少新嫁妇回门之日能携爹娘一起进宫的?”小公公又笑得诡异补了一句。 艳眉心想,昨日她才刚得罪完这敏贵妃的妹妹,抬举恐怕不可能,抬进宫任人宰割倒是真的吧? 而且,虽梁聿铖事先给她做了功课,但她与京郊的柳员外从未见过,不熟倒是真的。这下贸然在娘娘跟前见面,会不会被有心人识破呀? 本来她还想问问梁聿铖的意见,但如今他人被她害得一时半刻不能从茅房里出来了。而这小公公又不怀好意地催得紧,便只好带着朔月坐上了宫中派人抬来的大轿子,出门了。 轿子里,一向心思通透的朔月捏紧她的手,“夫…夫人…” 上辈子她最喜这丫头的机敏,和对她的推心置腹了。 艳眉柔声道:“朔月,你放心吧,不管到时发生何种情况,我会护着你的。到时你在宫门口等着,若我很晚没回,你就赶紧逃开。” 朔月惊讶:“夫人…奴婢没有关系的。奴婢是担心你…昨日国公府发生的事,全福都给我们说了,让我们当心。” “还有…”朔月垂下了头,眼眶越发红了,“朔月伺候夫人不足三天,夫人为何知道奴婢家中有一病母的事,还特意派遣人前去奴婢家中,将好赌醉酒常殴打奴婢母亲的兄长制服,还专门请人照看奴婢母亲?” 上辈子朔月待柳艳眉尽忠尽责,曾替她挡下一箭,致使左脚从此行动不灵。后来她家中好赌的兄长将母亲打死家中,朔月为了替母伸冤,被其兄长活活勒死的事,艳眉还犹在眼前。 所以这辈子她既然重遇上朔月,那么,她就不允许有人再伤害她,在她嫁给梁聿铖的第二天,她便偷偷叫三哥成朗乔装出去给她办这个事情。三哥因此被爹发现受罚,所以艳眉今儿一早才特地来给兄长送早膳的。 “哪有可能知道啊…谁说是我啊…”艳眉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一向脸皮颇厚的她一旦难为情就会摸鼻子。 “可是府里新来的小厮全朗跑来跟我说是夫人你使唤他去做的啊…” 艳眉险些臀滑摔倒,全朗是她三哥在梁府当侍从的唤名,想不到她三哥这大嘴巴,让他办丁点事情弄得人尽皆知的…… 进了朱红宏伟的宫门,柳艳眉下轿徒步在宫道走的时候,迎面也有一家几口被太监领着在前头走,艳眉定了定神,忆起了出嫁之前在荒野村落全福递给她看的画像,其实上辈子艳眉被花轿抬进国公府之后,梁聿铖就曾给她看过这柳员外的画像,当时预防万一没有用上,想不到这辈子却用得着了。 “爹!娘!艳儿好想你们…”柳艳眉在柳员外和其夫人目光投过来之前,适时地大喊出声,因为怕柳员外不适露了端倪,艳眉才放弃冲前抱着他手臂撒娇的念头,只是站在原地泪眼汪汪。 “这傻姑娘真的!怎么又哭了…哭什么哭呀?大前日才见过爹娘呢,哎…让公公笑话了…” 艳眉没有想到,柳员外反应如此之快,语气宠溺中带情切责备,感情抒发自然得,连她都以为自己真是那个大前日才在柳员外跟前哭闹撒娇出嫁的小姑娘。 一旁的公公见着人家父女感情好,忍不住笑着立在一旁听柳员外朝诸人埋汰自家闺女的娇气。 艳眉还在愣怔关头,那方员外夫人戚氏便朝她走了过来,亲昵地握起了她的手。 “艳儿娘的乖囡囡哟…梁大人对你可好吗?有没有受委屈了呀…”戚氏一边与她寒暄着,交握她手的那下,神不知鬼不觉将手边一张折成小小的纸条塞到艳眉手掌中。 艳眉会意,随即收起藏进怀里。 第24章 来到敏贵妃娘娘所在的栖梧宫前殿时,发现今儿竟真的正好是贵妃娘娘举办的赏菊宴。 前来参宴的贵女眷属众多,绫罗香粉衣袂翩飞。 艳眉来得匆忙,只穿一身月华色素衣,挽了个简单的髻,簪一珍珠翠玉流苏金步摇。幸而朔月机警,在临出门那下连忙回内院给夫人带了套颇为贵重的首饰,不然这回是要被人误认成宫女的。 不过尽管她穿戴如此低调,站在众人之间,还是有种光看容色就能把旁人比得黯然无光的感觉,还是有许多贵女注意到她。 “啊,这位是…”一鹅蛋脸粉面油头,头上顶着繁复宫髻,满头翠绿玉石珠钗,身穿苏绣撒花绛碧结绫复裙的少女,朝艳眉走来时,一曳一摆浑身俱散发出一种过于喧宾夺主的宝石耀光,少女面容本是姣好的,却终究是驾驭不了这一身装扮。 这位少女就是敏贵妃所出下的十公主,羡倩公主。方才周围所有贵女都围在她身边不停夸耀、赞赏着。可这个穿着朴素的女子一出现,立马吸引了周遭的目光。 所有人虽则还围在羡倩公主周围,但目光瞥到了她,俱有一息的停滞,然后余光不时地游移到那女子身上。这个感知让羡倩非常不快。 “回殿下,这位是娘娘今儿请来参加赏菊宴的梁夫人,和她娘家人。梁夫人是殿下姨母敬恩郡主的媳妇,就是殿下的表嫂了。”小太监怕柳艳眉一介商贾女没有见识,回话唐突了公主,便抢前一步替她回道。 其实这些宫廷礼节上辈子柳艳眉是学过的,此时柳艳眉便循着小公公的话,徐徐向公主福礼,一举一动隐隐透出大家闺秀的沉稳和大气,“民妇柳艳眉,见过公主殿下。” 在场的贵女站在边上,都在静静等着看笑话,敬恩郡主替继子娶媳妇拜堂那夜,被继子搬出信国公撑腰,硬是得将主母之位让出给一死人坐的事,早被她自己不管不顾地闹回宫中,最后传得人尽皆知了。 之后大家也都知道了,敬恩郡主的新媳妇是一个商贾女,还是一个三番两次将郡主怼得落荒而逃的骄横商贾女。 不过就是会行宫礼而已,倒看不出有些何能耐,今儿打扮还特地装低调,装风雅,今日之邀,明眼人就看得出是贵妃娘娘有意替妹妹出气的,哼,看她一会怎么收场。 所有人俱不怀好意地站在场上等看好戏,似乎这心眼小容不得别人风头比她盛的羡倩公主就要给她苦头吃了。 “哦,听我姨母说了,可本公主瞧你也是个知道礼节的,倒不像姨母说的见了面称呼也不知道称呼一句,口口声声指着人‘你你你’的,不懂尊卑语言狂妄什么的。”羡倩笑了,“但我姨母这个人有时候太直了,心里藏不住事,可她说事从不浮夸,难不成表嫂见着不同人,就有不同一套?” 公主往常围绕身边的多是神经细腻,心思细得直能将自己绕死在圈里的闺秀贵女,这么说本是想看她受不住嘲而憋屈的模样的,但艳眉没带什么心眼,这羡倩公主明里暗里绕圈子骂她的话,她也没有听懂,权当她是在就事论事的,便耿直点头道: “殿下说的没错,郡主确实太藏不住了,但凡会替夫家着想,也不会把这些事宣扬开,民妇就一没有见识、粗鄙不堪的商贾女,上不得台面,说话本就没有高门闺秀那么懂礼节,民妇高攀了梁家的门槛,本非己愿,却总不得叫大人不回宗啊…今日公主殿下肯高看我一眼,民妇心中已甚是感激了。” 羡倩公主哑口了。此时她同意她的话不是,不同意也不是,同意了便是等于承认自己姨母所为确实有所欠缺,告诉别人自己站她那边,不同意的话…瞧她说这话时情真意切的感觉,仿佛真的在她面前剖了心,不同意便被人觉得自己刻意为难人,落下不好名声。 高!这商贾女的招数果真是高!难怪姨母会拿她没办法了,她完全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自己都将自己真切地嫌恶了一遍还教人如何奚落得下去?! 此时柳员外一家站在艳眉不远处默默替她捏了把汗。 此时艳眉一脸懵懂良善的,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直率让羡倩公主陷入了两难。 最后羡倩只得抖着嘴皮,违心地说着夸她的话:“也…也不是啊…表嫂礼节周全,本公主一瞧便是个懂礼的…” 艳眉会心地捂唇一笑:“难为公主夸民妇,民妇本就知道自己多少斤两,殿下实说民妇也不打紧的,民妇爹常说民妇是个缺心眼长大的。” 以往怼人无数、所向披微、每次都能气得对方呕血的羡倩如今深刻地体验到:当对方跟你不在一条线上,那么你朝对方发的力,连对方的头发丝都摸不到,只能完完全全回刃到自己身上。 不!一个人如果缺心眼的话哪能如此精准地将话回了?还能把对方堵死?定当是装的!对了,她一定是在扮猪吃老虎!羡倩很快又捏紧了拳头,怎么看她一脸纯良的样子都感觉是假面。 就在大伙儿都忙着看羡倩公主和那商贾女的交战时,敏贵妃娘娘被几个宫女簇拥着,在大殿门前姗姗地走来。 大家忙着下拜行礼。 “大家免礼了,继续赏花吧,本宫来找艳儿熟络熟络的。”敏贵妃娘娘一脸和善,笑容可掬。 艳眉额角绷紧的神经在看见贵妃娘娘的笑容那下彻底舒张开,也没那么紧张了。 柳艳眉这种大神经的山寨女没有听过一个词语叫:白莲花。 “来,艳儿,你是本宫妹妹的媳妇,与本宫便也是一家人,一家人呐是该熟络一下。”敏贵妃言笑晏晏地望着她。 “对了,本宫听说,柳员外虽是从商之人,但在京郊北郊城,也是一号知名人物,想必平日教女颇严,员外几位女儿应当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俱精吧?”有宫人搬了一张太师椅到院子里,让娘娘坐下。 原来敏贵妃并没打算与柳艳眉关起门来慢慢“熟络”,眼瞧是打算让她在众人跟前出糗啊! 柳员外指尖都快抓破手掌了,他们这一小商之家,平常忙于打理商号养活一大群人就耗神费力了,而且出身商贾的女儿只要谨言慎行,稍微了解女四书,会些简单女红就可以了,反正嫁入的也大多是门当户对的小商之家,倒用不着真的如名门闺秀一般出色。 “回娘娘的话,草民的女儿…” “若非真的如此出色的话,想必艳儿也不可能嫁入信国公府了对吧。要知道,信国公可是我大昭名号响亮的镇北大将军,老夫人早逝,国公爷坚持老人遗愿坚决不肯分家,但凡嫁入他府中的媳妇,哪怕出身卑微,其本身也必须有名门般的出色,不然…” “不然就是欺君了,因为国公爷先前就是当着皇上的面说的,老夫人走后,他必须帮忙瞧着那群小的,不优秀的女子不许娶进门。” 敏贵妃适时开玩笑般地冒出这番话,唬住了柳员外,让他原先那番“草民女儿只简单会些女红,看过女四书”的话咽了回去。 跟在柳员外身后的这群女儿们听了贵妃娘娘的话,俱躲在爹娘身后吓得腿脚无力。 柳艳眉虽然是个没心眼粗神经的人,但是并不是蠢笨之人。 虽然她分不清贵妃娘娘此时说的这话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但她也明白一个道理: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不管是她还是柳员外一家都担不起这个罪名。 所幸的是,上辈子的她为了要取悦梁聿铖,为了成为能配得上他的女子,就曾悄悄下了不少苦工。这回总算能在关键时刻用以保住小命了。 “回娘娘的话,民妇爹以前就说过,家中也不算太富有,没有能力将所有女儿一块儿培养,见着民妇是一众女儿中资质最优的,姐姐妹妹们便将这唯一的机会让给了民妇。” “哦?”这下有好戏看了,敏贵妃心想。因为她曾打听过,柳员外和其夫人一年到头都在外边跑,两人本身也抠得要命,家中女儿都是放着不怎么管的,别说是给女儿请女夫子教习琴棋书画了,就连女红恐怕也不舍得到外边花钱请人来教,只让府里几个老眼昏花的妈子随意教教的吧? “那本宫便要见识见识艳儿的能耐了,说好了,一会要是紧张把诗弄混了,本宫可得要罚你留在栖梧宫陪本宫一段时间,不得回去的哦。”贵妃玩笑似得满脸堆笑道。 艳眉全然不知,贵妃娘娘是打着一会考验她,她在众人面前出了糗,给自己妹妹出了气后,便打着要教会她当闺秀的幌子,将其留在宫中任人□□,也好给外边那些看不惯她们郭氏家族的人一个警醒,得罪她们郭家人的下场。 在场的贵女们都隐隐猜出了娘娘的打算,却并没有因此同情艳眉,只是冷眼旁观着,在背地里暗暗想要看一个商贾女如何弄出笑话来。 “娘娘,小女绫秀不才,想跟柳姐姐切磋一下琴艺,不知姐姐可赏面子?”此时有人在人群中大着胆子冒出来,这是骆尚书的嫡女骆绫秀,她机灵得很,懂得此时逢迎娘娘心意,日后对自己家族必定大有裨益。 “准。”敏贵妃眉眼弯弯道。 宫女随即搬出一架桐木瑶琴,骆绫秀盈盈落座,只见她纤指轻撩,随即一阵阵如同流水行云追雨逐雾的调子传出,在场的女眷都笑了。 这骆绫秀在京城这群贵女之中,琴艺可谓是首位得到号称京城第一的名女琴师张夫人的赞赏的。这商贾女怎么与她斗?恐怕连跟在身后给人家擦琴的都不配吧? 骆绫秀一曲终了,场上立马掌声雷鸣。 接下来轮到柳艳眉了。 第25章 柳艳眉其实很看不惯骆绫秀这种追花逐露般的靡靡之音的,她就从不会弹这种哀愁嗟怨的深闺曲韵。 她方坐下,深吸了口气。 场上的人开始陆续交头接耳,隐约有阵阵嗤笑声传出。 “铮铮…铮铮…”她屏息,弹了两个节音便停顿下来。 “嘻嘻嘻!哈哈哈…简直笑死人,哎哟,我快受不了啦…”这时人群中骆尚书府中随着嫡姐一块儿来的,一向口没遮拦的骆绫仪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不懂就不要装懂啦,小心手指被弦丝割了,哈哈哈…” 艳眉覆又睁开眼,轻飘飘地睨了人群中捧腹笑的少女一眼,唇角扬起,哂笑一记,随即十指灵巧如注魂灵一般,又如翻云拨雾一般,一番番拨去,一阵阵高亢激昂、铿锵悦耳的琴音如同渊源激越的高山河流冲注汇入远方浩瀚的汪洋星辰一般。 能独奏出如此韵调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整日里待字闺中寂无聊赖的闺秀千金? 随着弹奏的调法越来越复杂,节奏也越来越加快,只见琴弦边如葱白一般柔弱的指尖,却敏捷快速如闪电,翻飞得让人眼花缭乱,再配上节节击拍人心,让人心澎湃高昂的曲调,简直让人挪不眼,魔怔了一般。 现时整个院子里除了艳眉红唇咧着皓白瓢齿,奏曲的韵调外,连燕雀飞过都忍不住噤声停驻到枝头默默用心弦和应。 一曲终罢,可在场并没有一人能从方才那曲调中回得过神来。 还是过了良久,人群中一个三十来岁左右贵妇打扮的女子站出来,径直用力鼓掌大声叫好。 然后,一个、两个、三个、直到全场所有人,除了脸色不好的骆绫秀和其庶妹外,均发出热烈的掌声。 原来那个首位站出来的妇人便是京城贵女中顶顶有名的第一琴师,张夫人。 “回禀娘娘,自民妇的师傅俞老先生在钟秀山痛失知己,摔琴仙逝之后,民妇便从未听过如此激荡直敲击进心灵的曲韵了!”张夫人很是激动地绘声道。 “哦?”敏贵妃脸上装作冷静,“那就…” “娘娘有此贤媳!真该厚赏!”这张夫人是朝中颇有话语权的武将之后,性子也是个耿直的,此时便满心激越忍不住僭越道。 敏贵妃扶额头痛,又深知皇上宠她的底线是,不能得罪一些肩背有重功勋的将领,只得道:“是…是该赏…那就,来人,把本宫屋里那把绿绮古琴抱来,赏给梁夫人。” “喏。”宫人应言进去抱琴了。 艳眉有些惊喜,幼时她枕在大牛膝边,强让人家给她讲一些关于瑶琴的事情时,就曾听他说过,绿绮古琴,是世间难得一觅的传世名琴。想不到如今竟能得此作为厚赏,也不枉此行了。 敏贵妃咬咬牙,她没有想到这商贾女竟真的奏得一手好琴,既然如此,棋艺书画诗书方面想必也是花费过一番功夫的…如此的话… 贵妃暗暗谋计,决心今儿既将人弄进宫,不管如何一定要制压她,不然往后外头的人还怎么看他们郭氏一家? 于是贵妃娘娘耍了一回奸,考她诗书的环节便嘱人抬了一部千页厚的折页书过来,两宫人一人拉着一面的书扉,贵妃道了一声开始,拉首书扉的宫人便径直儿在艳眉面前一页页内容拉过,直到所有书页的内容都粗略在艳眉眼前过了一遍。 然后敏贵妃才对艳眉说:“艳儿如此聪慧,诗词了得,想必方才拉开书页那会,就立马能捕捉得到千页书里头记载的有关树叶的诗句了吧?那就请艳儿诵出来吧。” 听到这会儿,在场的人若还有谁是听不出娘娘真的是故意刁难人的,那就真的第二个柳艳眉了。 就连羡倩公主都在一旁,暗暗嗟叹着自己母妃果真比自己魔高一丈。 可偏偏柳艳眉确实不觉得贵妃娘娘是在为难自己。 原因是,这事儿对于有过目不忘能力的她而言,确实小事一桩。并且她也深以为即便别人不如她一般厉害,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因为她老发现不到自己的过人之处,还常常因此自卑。 兴许这老天就是个公平的吧,给了她天赋强大的大脑,便要削弱她的感官能力。 “方才千页书中,出现有关树叶的诗句有…” “第一百三十八页,第七行开头,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第二百五十六页,倒数第三行,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第二百六十九页,十六行,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第三百一十四页……” “五百九十七页……” “六百三十三……” …… “最后,刚好第一千页,第八行,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好了,没了。” 虽说病状轻微喝过药好些了,但柳艳眉嗓子还是隐约不适,方才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又没有宫女给她端茶水,她早就干死了,此时一个劲儿一口气说完,嗓子更难受了。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可置信一般。 “不!胡说八道!你乱诌的!好大的胆子竟然骗本宫!来人…”敏贵妃今儿一定八字不利,遭小人刑克,这会子她被刺激得已经失了往日的假面形象,人尖锐起来。 “娘娘不信,找宫女查证啊,书都在你那儿,要求证很容易啊…”艳眉拼命吞咽口水,很是无辜,这么简单的求证方法都需要她教。 结果,四五个宫女们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将全书一千页字都圈拢出来了,证明柳艳眉所言非虚。 全场哗然一片,四五个人分页拆册要花费整整一时辰才找出来的字眼,这商贾女方才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仅仅是在书页从她眼前掠过,她立马就捕捉起来了?! 此时敏贵妃和羡倩公主嘴唇都煞白了。 未等贵妃回过神再想计谋强行留住摧折她,宫外已经有太监来宣:“贵妃娘娘,陛下让奴才来传,翰林院梁大人来前来参加陛下替镇北大将军举办的庆功晚宴,知道其夫人此时在娘娘宫里,特让奴才转告,请梁夫人前往庆元殿,大人想携眷参宴。” 敏贵妃头疼欲裂,也不敢拦人,便只是说让艳眉自己先过去庆元殿,她爹娘留在栖梧宫,她替她好生照料着。 柳员外一家战兢起来,柳艳眉闻言,也随进来宣话的太监动身往庆元殿而去。 艳眉走后没多久,有一身姿挺拔的太监刚好从宫外回来,附在贵妃娘娘耳边耳语了一番。本来面容疲倦的敏贵妃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眼底闪过一丝暗狠地朝柳员外几个望去,唇角再次勾起…… 柳艳眉从栖梧宫出来,身旁太监替她稳稳地抱着绿绮古琴,途经仄长的宫道,远远就看见庆元殿几个宏伟金漆的牌匾下,有一着青袍官服,挺背如松的男子在朝她的方向眺望。 男子淡淡的眉眼中,隐藏的焦急和慌张,在看见柳艳眉的那刻尽数消去。 “大…咳,大人。”艳眉张嘴差些要叫成大牛哥了,幸而突然想到如今在宫中,多少得给他留几分面子,便转口成“大人”。 她瞧着梁聿铖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肚子还拉吗?” 梁聿铖蹙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风寒可好些了?” 梁聿铖依旧不语。 “哦,对了。你应该在生我气吧,毕竟我把药弄混才害你的…”柳艳眉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罪行。 他的眉心依旧揪着,看着她时无奈地哀叹口气,完全败给她道:“下回娘娘派帖叫你,你别傻一个人进宫了,至少得带上我。”这丫头是完全没看出人家那是在担心她啊… 说完,他便从袖子端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丸,趁着小太监不留意,塞进她嘴中。丸子入口消融滑入喉间,竟有丝丝缕缕薄荷冰凉,疼痛发烫的嗓眼被滋润下竟渐渐不疼,说出的声音也好了不少。 “可是娘娘又没说请你,你怎么好意思跟着啊。”艳眉左边脸颊微微鼓起,不假思索就回道。 梁聿铖拿她没办法,方才他从茅房出来时,全福告诉他夫人被邀进宫,吓得他连后来腹痛都忍了。本来他新婚不久,又正好是新娘回门的日子,今日庆元殿的庆功宴他本不需参加的。但为了艳眉他还是硬着头皮顶着不舒服到宫里来了。 “娘娘没对你怎么样吧?”他的口气已经开始和缓下来,用指尖悄悄一戳她颊边的鼓囊示意她庄重,并且拉着她的手往庆元殿内走。 “呃,娘娘让我弹琴…还有背诗…还送我一个古琴,哦,对了,你们的庆功宴那是不是宫中御厨会做许多美味佳肴呀?”比起这个,艳眉对今晚庆功宴上的吃食更感兴趣一些。 梁聿铖笑了,默默替她将鬓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如今宴会还早着呢,没几个人来,不过宫人有端来一些茶点。” 一旁送他们进去的公公抿唇插口道:“对呢,梁大人是第一个到的,前日奴才还听国公爷说他那状元侄儿是抽不出空来了,如今转眼大人倒成最早来的一个。” 艳眉眨巴着又亮又大的美眸,“你傻啊,有必要来那么早站那吹冷风吗?你不是还咳着啊,不是还肚子不适?都是一家人,大伯父才不在乎你献殷勤呢!” 在艳眉看来,梁聿铖脸上的焦急慌张,统统被她解读成是肚子不舒服。全然不觉人家那是在担心她。 梁聿铖苦笑了下,也不解释,只是将她领到大殿东隅一个临竹的轩台边。 轩台此时已经搁满了林林总总招待的糕点和茶水。此时只有他们二人,他便用小碟子挑了几块清淡些的,她一向爱吃的糕点,搁在她跟前,笑道:“这些可以尝尝,那边那些如今你嗓子不适还不能吃,瞧瞧如果味道好的话,回头我给你做。” 见着色泽好看的糕点,艳眉自然顿觉胃口大开,下意识舔了舔唇。 只见梁聿铖随即皱起了眉心,声音沉哑,轻斥:“这回没人看见,下回有人在旁,断不可这样。” 声音不大,倒有种溺宠着的感觉。 艳眉却认为他是不满自己没有规矩,毫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感觉,落了他的面子,遂笑容更加肆意,还特地将点心屑黏在唇边,故意去舔。 梁聿铖表情有些不自然,最后面色潮红偏过头,却还是伸出袖子,低低道:“自己擦。” 艳眉笑了。扯过他青色衣袍毫不客气地擦着。心想,好吧,不耍他了,再耍说不定人就要生气了。 她突然发现,不再患失患得地在乎他对自己的想法之后,似乎在他面前也放松多了,可以随意展露丑态的感觉真爽。 “哦,对了。大牛哥,我早想问了,你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出入厨间,学厨子烧菜做饭呀?就不怕人笑话你吗?”艳眉似乎无法将一个满身书香的状元爷,和一个庖间做菜厨子的烟油味联系一起。而且,上辈子她嫁了他那么久,从不觉得他会做菜呀。 梁聿铖满眼哀落,重新转头过来看她。她又何曾想过,若不是他经历过默默无闻给她做好吃的做了一辈子,直到她死都没有发现这些,然后他才发现,原来爱一个人就不能藏着掖着,要光明正大地让她知道,爱一个人做这些并不是羞事。 “难道你忘了,刚来麒麟寨那会,我跟过忠伯一段时间的啊,厨子也有厨子了不起的地方啊。而且只要自己觉得该做就好,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又给她夹了一枚桃心形状的红枣糕,眉眼极其温柔地舒展开。 艳眉觉得,重活一辈子,她竟然觉得他似乎丧失了上辈子的魅力了。上辈子的梁聿铖不管看谁都一副冷硬嘴脸的样子多有个性啊。这辈子那副冷硬的五官每每对着她时,都有一种冰消雪融如沐春风的感觉看着真怪异! 梁聿铖在一旁满心期待,看着她皱起眉心,夹起那块桃心形状的红枣糕,看都没多看一眼,然后心不在焉地囫囵吞下。他终于重重失落地哀叹口气。 第26章 华灯初上之时,笙歌响起,人声络绎,宫宴终于要开始了。 梁聿铖拉着艳眉静静跑到殿前一棵香气馨甜的桂花树下的桌子边落座。一般五品以下,但凡受邀请的小官,只得在周边或是远离大殿的位置落座,所以事实上梁聿铖这么做没有问题,再且,远离大殿烦嚣只带着自己心爱的人坐在角落自成一方天地本就他之所欲。 只是,身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六品官员就能就华东水难事件提出一系列完整缜密的处理方案,上至事件中人员调配方案,下至材料用度、物资花费和财政调配的方法都一一罗列开。不但在会试时就看中他并收为学生的首辅大人对他的方案赞口不绝,皇上也是待他另眼相看的。 加之他又深得其大伯信国公的信赖,所以一晚上前来这偏僻角落邀请他和其夫人到殿上落座的人不胜枚举。 艳眉隐隐有些担忧,人家那些品阶显然比他高的官员主动前来邀请,他这榆木脑袋偏偏不管不顾的,都把人家拒绝了就不怕不妥吗? 她按捺不住心中所想,扯着他的衣角压低嗓子和他说了。 谁知梁聿铖借机点了点她光洁的小额门,并微笑着叫她:“来,嘴巴张开。” “干嘛啊?跟这有什么关…”艳眉话没说完,口中就被人塞了一只鲜嫩的已经剥好、沾过酱料的青口大虾。 “好吃吗?”他笑问。 “嗯,好吃,我还想吃那个蟹钳…”艳眉从善如流地点着头,看着他碗里静静躺着的蟹钳,有些得一想二。 “别急,就是要准备给你剥的,只能吃一只,现在还病着万不可贪嘴了,一会喝些青葱小粥,蟹钳沾咸香酱对吗?”他垂眼一边剥一边操老母亲的心,一边问。 “对对!沾咸香酱超好吃的,嗯,还想浇些甜醋和海盐…”艳眉欣喜地搓搓小手,小时住山上的她很少机会接触虾蟹,这都是她爹后来一位航海的朋友送过一回,就惦记上了。而上辈子嫁到国公府以后虽然常有机会,但往常她尽管喜欢,因为嫌麻烦,所以很少能吃到蟹钳。 当一只肉厚鲜美溢香的蟹钳肉塞进口齿面颊之间,咸香满腔时,她默默顿了下来… “不对啊…”她傻愣道,“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梁聿铖笑着又给她塞了满嘴鲜香,才不慌不忙道:“哦,你方才说怕我得罪人。” “对对!就是这个来着…”她嚼动着满腔肥美嫩香道。 “那好,按你这么说,我该应谁的邀请才不会得罪别的邀请我的人?”他托着头,颇为兴味地看她吃东西的样子。 艳眉倒是很认真地俯思一想,然后突然豁朗仰头道:“既然此宴是替大伯父办的,自然是应大伯父的邀请,坐到他那一桌啊!” 梁聿铖苦笑地拍了拍她的头,这丫头不是笨啊…可是,她那么积极地就想要结束他们二人独处的时间,还真的让人伤心啊。 虽说心里是不情愿的,但既然她说了,那他也还是顺着她的意,拉着她起桌,来到大殿上找到信国公的那围落坐。 见梁聿铖夫妇过来,国公爷梁靖纬朝弟弟摆了摆手,“方才叫你那人不是你吏部的同僚吗?同僚之间须得多熟络熟络,去吧,我有话同铖儿聊,把位置腾出来。” 身为梁聿铖父亲的梁靖纶顿时黑了脸,他好不容易低声下气取得兄长原谅,并得以坐在这耀目的主席桌上,现下那不肖子一靠过来便立马让他让桌? “大哥…铖儿他不过区区一六品官…”他自然心有不甘,还执拗地想要挣回一下面子。 谁知他大哥却毫不给脸道:“你不也只区区一五品官嘛?” 这下梁靖纶脸上更不好看了。嘴角抽搐了几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任凭他心里再怎么不适,还是不得不将位置让出来,来的时候敬恩郡主还在气头上,并没有随他参宴,所以这会他旁边的女眷位置是空的,他便一个人起桌,警示似得瞪了这个遭自己嫌的儿子梁聿铖一眼,便忿忿离桌了。 梁靖纶走后,国公爷让小夫妻落坐,随即乐了:“怎么?刚才让你来我旁边坐,你非得不,现下你爹坐了才来,诚心气人的吗?” 梁聿铖拱手辑道:“抱歉抱歉,铖儿官阶低卑,本不该坐这一桌。无奈夫人嫌弃我,不欲与我单独居一隅,便只好又来了。” 国公爷见小夫妻俩过来行礼时两人的声音俱同时因微恙而变了,酌其这染恙的原因,此时又听其这么说,便打趣笑道:“莫不是你俩新婚燕尔的,夜里太折腾了,恼火我侄媳,所以不愿再与你单独处了吧?” “哈哈哈哈哈…”边上都是跟随国公爷出生入死的大将,听了状元郎和国公爷的俏皮话后,俱忍不住哄场大笑起来。 艳眉郁闷极了,宣泄一般在台下狠踩了旁边人一下,谁知梁聿铖若无其事,仿佛一无所察地转过脸来笑道:“夫人这般表情为何?你夫君在开玩笑呢,旧时你不是老说我性子闷,不懂玩笑吗?” 艳眉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往台下看看自己有没踩错了旁人,见自己踩住的的确是梁聿铖的脚后,才放心下来。想起了小时候他刚来寨子那下,调皮捣蛋得跟男孩似得柳艳眉的确为了让他开口说话,想方设法去捉弄他,捉弄完了便一脸无奈地跟人家说是他性子闷,不懂玩笑。 只可惜那么多的大将在此,她不好当面回敬,玩笑是吗? “夫君,这芙蓉肉可好吃了,你那夹不到,我帮你。” 柳艳眉夹了一箸子肉,笑盈盈地将肉移到他面前,“刚才你替我剥蟹钳子把手都弄破了,现下夹不住这芙蓉肉,来,艳儿喂你~~张嘴啊…” 说完又转头过去扫了扫桌上禁不住脸红咳声的壮汉,道:“诸位爷都是英雄豪杰,行事一向不拘小节,该不会怪罪妾身行为有失检点吧?” 几位将军俱摇头艳羡道:“不会不会!梁世侄夫妻鹣鲽情深,一个为对方剥蟹伤手,另一个立马疼惜喂肉,实乃我大昭的夫妻典范啊!” 艳眉以为这下这犟小子该跟她生气的,却不料,她身旁那始终腰背挺直如松的男子却只是耳际泛起可疑的红晕,佝下身子,乖巧地用唇噙住了她筷边炖得烂熟的肉。 她瞪大了美眸看他,却始终不信邪,不是不生气,只是还不够吧? 那她就加把料! 于是艳眉继续夹了一块酱肉,“来,这个也好吃得很,啊…” 梁聿铖再次承意伸舌去接,可惜她却突然手抖了一下,饱含酱汁的肉掉落到他膝边。 “啊,对不起,我替你擦。”说着,艳眉便很是殷勤地从怀里掏出绢儿拈起酱肉,然后擦拭他裤子上的酱汁。 低头那下确实是瞥见他慌乱了,艳眉低头一边偷笑一边擦拭,按照上辈子成亲后,她一靠近他,每当与他有肢体接触,这厮立马嫌恶逃避的嘴脸,现下一定觉得受不了,又拘于场面不好发作出来吧? 嘿嘿,这回怕了吧,不是爱开玩笑吗? 可当艳眉以为这回他必定要恼火,想要抬头看他脸臭的样子时,不料揪着绣帕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啊…他想要干什么? 她一下子懵了,因为他的脸不是黑的,却是红的,眼神接触到她时却有些不自然地往旁瞥去,脸也变得更红了。 而手…被他拢在桌底下用自己的大手整个将她的包裹住,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灼热。 怎么了吗?难道是气的?艳眉迷惑地眨了眨眼,只得用另一只未被拘住的手去夹碗里的菜吃,一边嚼着一边不时搔首怎么也想不明白。 镇北大将军威武四夷,再次勇将北面蛮夷击退百里的战绩,日前皇上已经在朝堂之上当着诸多文武百官的面,给其办了一场隆重的嘉奖仪式。 今夜的庆功晚宴,皇上希望朝臣们能姿态轻松地参与和分享国公爷的喜悦,遂只派总管太监过来赐下赏物,并没有参与。 倒是宴席进行到一半,大殿中央的莺歌燕舞正精彩之际,太子却带着一个小太监过来了。 宴上本来以国公爷为大的,现下便有太子爷来压了一头,众人纷纷起座准备行礼。而太子本来也似乎无意让众人发现,只悄悄来祝贺以表心意的,只是不知哪个妄猜君意的太监失言,便致使场上的歌舞也暂罢了,倒像是太子摆起款了一样。 “诸位请回座。”太子摆摆手,示意大伙儿免礼,笙歌继续响起。 太子过来朝国公爷祝贺一番后,悄悄到殿外偏隅角落坐下,并声色凌厉地斥责了跟在一旁擅作主张的太监。 “出来时本宫说得一清二楚,这回宫宴主角是国公爷,本宫悄悄参宴不得摆谱,下回若敢再给本宫高调,砍了你的狗腿!把舌头割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喏”了,决心把嘴巴缝上,乖乖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殿下要当背景,他便当背景的背景,再不发出声响了。 太子隐在这大殿外一阴暗角落为国公爷作陪衬作背景不久,场上恢复了谈笑,敏贵妃便浩浩荡荡带着一大群宫女和侍从过来了。 宫女们个个手捧着的贺礼都是些体积大而其实华而不实的东西,这时一气儿往边上一摆,便堆得像座小山一般。 方才太子来时,未等众臣行礼就已经出言阻止了。而这回敏贵妃来,却故意不紧不慢,等场上众臣朝她行过礼后,她才不慌不忙地让大家不用施礼,嗔怪道: “诸位卿家多礼了,本宫原本过来给国公爷放下贺礼便要走的,没想打扰诸位雅兴,诸位回桌,歌舞继续吧。” 因为梁聿铖他爹为仕途负其娘族的事情,梁靖纬如今对这个敏贵妃颇多积怨,又因为陛下也时有因为这妇人开过用人唯亲的先河,这个积怨便日益加深了。 此时又见她假惺惺不怀好意地嘱人抬了一大车破烂物来充当贺礼,心中更发不屑起来。 “娘娘实在太客气了,为国出力本就臣之本分,而且陛下也嘉赏过了,这么多的礼物请恕臣不能收,娘娘还是抬回去吧。” “莫非国公爷嫌弃?”敏贵妃因为私下也跟他略有不和,此时见他态度如此,声音也便冷了几分。 梁靖纬笑着说不敢,但手中时时刻刻把弄着方才太子赠予作为贺物的扳指,嫌弃之意颇明显。 敏贵妃一眼认出了国公爷手边那只,由邻国萨耶塞进贡的水头极足的云冰糯种翡翠,大昭仅有这一只扳指,她都没来得及让皇上转赠,皇上便将它送给了太子。就一只扳指就能抵得上她从自个栖梧宫扣扣索索才扣出来作为贺物的好几十倍了。 那相比之下,她那些东西确实是不够看的。 她盯紧那只耀目的扳指,不由自主问:“国公爷手上那只…可是日前皇上赠给东宫的云冰糯种翡翠?” “哦?是吗?”国公爷故意低头把弄了一番,频频折射出柔和的翡色水光耀得贵妃转不开眼睛,“臣也不清楚,太子殿下并没有说,臣便想着只是小小心意就收下了。” 敏贵妃脸上笑得一派柔善,其实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老匹夫!太子送的价值连城的扳指就收下,回头嫌弃本宫送的占地方便毫不留情面地推托! 不过她也没计较多久。因为她此行不是来与太子比较的,她是要来当面戳穿梁靖纬侄媳妇的底,好让众人耻笑他是个老糊涂,以报她妹妹婚宴那夜所受的憋屈气的! “本宫送的,如果国公爷觉得没有多余车马运载出宫,本宫就派人不日送到府上,如果国公爷嫌弃,便转赠本宫妹妹好了。大家都是亲戚一场,委实不必过于客套,反而显生分了不是?”贵妃娘娘笑着道。 “对了,方才本宫邀请铖儿的新媳妇来我栖梧宫赏菊,就被铖儿唤来了,本宫都还有许多话要跟艳儿说呢。” 敏贵妃精致妆容的脸庞上,轻轻缀着艳眉捉摸不透的笑。方才艳眉走后,敏贵妃派出去查探京郊漳县柳员外一家底细的探子回来,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事情。 原来柳员外的三女儿,也就是如今嫁入国公府二房的柳艳眉,经旧时住在漳县,尚未搬到京郊莆县交界的柳员外一家附近的老邻居回忆,其三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得病死去,他们旧时府上一个奶娘甚至还目睹柳家偷偷将三小姐简单下葬的场面了。 那么,此时的柳艳眉就肯定是假小姐。至于柳家为何要维护一个不知根底的女子,充作自家已死去的三小姐嫁入国公府,想必理由也不多么光明正大。 反正她只要把此事捅穿,国公府上下省不了麻烦。 “艳儿,本宫才知道张带娣张嬷嬷原来是你旧时府上的奶娘?”敏贵妃坐在国公爷那一桌,抿了口茶,悠悠地开口。 坐在柳艳眉身旁的梁聿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因为下山科考无意救下柳员外一家,所以柳员外愿意将早夭三女儿的身份给了柳艳眉,本来收养女儿也可以获得户籍,只可惜朝廷慎防敌国卧底,若然收养就必须提供几个旧时待的地方一些证实其安全可靠身份的人,梁聿铖怕深究起来便泄露麒麟寨行踪,只得给艳眉冠以柳家三女儿的身份。 而如今问题是,虽然梁聿铖已经将柳员外家中大致情况都跟艳眉说了,但柳员外搬离漳县之前的旧时府邸之事,他那段日子忙于帮麒麟寨周旋,分身乏术,上辈子艳眉至死,其身份也未曾被人识穿,便也从没有去探究到底了。 此时贵妃问起这些事由,也不知是纯属闲谈的,还是带有目的,如果艳眉此时谎称不记得了,贵妃不知会作何想。 却不料,艳眉竟是立马就点头接话了,“回娘娘,是的。张嬷嬷人可好哪,小时候艳儿哭闹,她总捏泥人哄我。娘娘为何知道张嬷嬷?” 她这话一出,敏贵妃顿了一顿。因为她还以为她听到这问题会慌乱的,就是不慌乱,至少也该犹豫一下才答话吧? 如今她反应之快,倒让敏贵妃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迟缓了一下才吞吐道,“哦…本宫…因为…因为张嬷嬷现下便是在本宫弟弟的府邸上当差。” 敏贵妃的弟弟旧时其姐未进宫前,是个不学无术整日只知撩是生非的纨绔,后来其姐得宠后,便替他在军中谋了一要职,梁靖纬同是军中人,亲眼见过其弟在军中荒唐成性的样子。敏贵妃这次派出去的人便直接将张嬷嬷带回郭大人府中安置。 “听张嬷嬷说,艳儿小时候天资聪颖,不过五岁,就已经跟…” “回娘娘,艳儿小时候确实跟过神算子刘先生学书算,不过也仅仅毛皮,后来艳儿身子差,爹娘将我送去习武,也就耽搁不学了。” “那你四岁的时候一次高烧…” “娘娘连这个也都知道?四岁那年艳儿高烧不退,臂上便生出了一片梅花状的疹子,不过年岁过去,如今只余一些疙瘩了,不碍事的。”艳眉抓了抓右臂的位置,方才她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早早躲在茅房用沙砾碎石在右臂碾了一片痕迹,再以灰撒其上,伪作起来。只是此时大庭广众下,娘娘又以闲话家常为由,应当不好让她将臂露出以作查证。 敏贵妃没想到细节她竟然都知道,还答得如此快,她还没问完问题,她那方就意识过来了,就仿佛将她看穿一般。 那么,应当还有一样是她不知道的。就是她高烧痊愈以后,有次张嬷嬷带三小姐出外,不小心将她发髻上的金蝴蝶弄掉了,张嬷嬷因为怕回去被老爷怪罪,便抓了一蝴蝶哄骗三小姐,让她回去后给自己爹说是自己一时贪玩,与街上一孩子用金蝴蝶换来一只活蝴蝶。 探子说了,这件事就只有张嬷嬷跟真正的三小姐知道,并没有旁的人了解内情,就连柳员外他们都不知道,所以若艳眉并非真正柳员外的三女儿,就一定答不出来。 “那艳儿小时调皮,在大街上与一小姑娘用金子交换蝴蝶的事还记得吧?”敏贵妃满心期待她会说,记得,并且因为这事被爹责罚好久。 谁知柳艳眉突然眉心拧紧了,愁眉苦脸然后道:“娘娘,这事艳儿不想说了。” “怎么不想说了?这没什么呀…艳儿说说看…”敏贵妃乐了。 “因为…”柳艳眉眉心锁得更紧了,“哎,都过去很久了,还是不说了。” 可敏贵妃哪儿肯罢,若是说不对或者说不出来,那她就可以立马让人回去把张嬷嬷请进宫当面认人,届时这场由信国公一意孤行主持的婚事便会作罢,而信国公的面子也不知往哪搁了。 “艳儿若然说不出来,本宫可就有理由怀疑,是不是有人差你伪装柳员外之女了哦!”敏贵妃以玩笑的口吻,暗暗威胁着。 一旁的梁聿铖在桌下握紧了艳眉柔软的手,暗拍了拍示意她不要紧张。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平安护得艳眉出宫,和日后柳家人和艳眉的安排事宜了。就是日后就不能光明正大将她以自己夫人的身份养在身边,未免会产生牵挂难舍了… 第27章 其实柳艳眉压根一点儿也不紧张,还有些疑惑梁聿铖干嘛打她的手,莫不是手藏桌下有蚊子咬吧? 她便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暗中朝他瞪了瞪,便又回过脸来,在贵妃娘娘跟前装起委屈来: “娘娘,你这回真是要将艳儿逼入穷途啊…” 艳眉狡猾地将一角方才趁人不备沾好辣椒油的丝帕摁在眼角,眼泪很快便滚了出来,眼睛通红的样子楚楚可怜,惹人垂爱。 “娘娘逼得艳儿不得不说,艳儿便只得说了,张嬷嬷是因为自己弄丢了艳儿的金蝴蝶,就诳我去跟一小姑娘拿活蝴蝶,还骗艳儿说金蝴蝶是拿去换活蝴蝶了。” “哎!这事儿虽说现在艳儿没必要替张嬷嬷瞒着,但主仆一场,总希望给她留条活路,娘娘如此逼人太甚,虽说张嬷嬷如此行为确实不耻,但这么多年她照顾艳儿可谓尽心尽力,后来金蝴蝶的钱她已逐一将碎银搁艳儿玩儿的匣子里当成赔金了,而且当时她若是因为此事失了职,她那对双生子必定得挨饿而死啊!艳儿怎么忍心?此事过去这么久了再重谈,必定对那对双胞胎哥哥有很大影响,艳儿不愿如此!” 柳艳眉的这一番声泪俱下,嗓色喑哑略带几声咳嗽显得可怜兮兮的,殿前殿下的人俱安静地听她那番泣诉,便更觉状元夫人人美心善了。 敏贵妃被反击得哑口无言,完全没想过当年那些事儿艳眉竟真的知道,现下她倒真成了那个来欺人太甚的人。 “贵妃娘娘,不管你是善意还是恶意,但臣认为此时娘娘不宜久留此地,恐将惹来一顿宫廷是非,传出坊间,恐怕就成:贵妃恃宠生娇,捣乱功臣庆功宴,还辱哭臣妻。虽然——” 国公爷转折了一下,“臣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嘴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娘娘同意吗?” 敏贵妃此时脸色极其难看,额边神经抽搐得更厉害了。 这时,藏在这座宫殿暗处的太子殿下缓缓地露了出来,一步步走回大殿上来。 太子殿下给敏贵妃辑手行了一个晚辈礼,敏贵妃不知道太子竟然在此,顿时像触电一般弹起,连忙给太子殿下行了一个大大的福礼。 虽说贵妃按辈分是太子的长辈,太子需给其行礼,那也紧紧在于太子殿下礼貌性的。按照大昭规定,太子是储君,是正宫所出嫡子,而贵妃是妾,君比妾要大,所以贵妃给太子行礼也是在情在理。就是日后太子登基为皇,贵妃侥幸有一子傍身,母凭子贵届时不必进庙,但面对登基为皇的太子,也须得恭谨顺从的。 “敏妃娘娘,本宫受母后所托,前来给国公爷祝贺添面,临行前母后千叮万嘱,说就连父皇都不当面来,免得给国公爷摆了譜,让本宫记得千万要低调。本宫便只带一个随身小侍便来了,可断想不到,来这坐了不到一会,娘娘便让这么多宫女太监跟着——搬贺礼来了!” 太子说到“这么多宫女太监”时故意抬高了调子。 “嫔…嫔妾……” 众人都看见敏贵妃此时脸上尴尬得恨不得立马挖了地洞钻进去。 说完这些太子立马笑了,“本宫开玩笑的,娘娘,今儿这庆元殿上就该国公爷最大,你还是随本宫一块离开吧。” 闻言,敏贵妃就算多不甘心,都不敢忤了太子的意,日后她的十八小皇子的命运还得看太子殿下的。 宫宴散了,艳眉和梁聿铖在出了宫门处遇上了也从宫门刚刚出来的柳员外一家。 “谢谢梁大人相救!不然老夫一家今夜继续待栖梧宫的话,说不好会有何遭难了。”柳员外拱手道。 “那还要谢谢柳员外进宫时嘱夫人塞艳儿手边的那张纸条呢,不然方才在庆元殿那下,艳儿估计就要招架不住了。”柳艳眉抢先梁聿铖一步道。 “梁大人嘱老夫将得疫病而死的三女儿身份给梁夫人时,老夫就彻夜不眠将女儿生前所有事情和细节都回忆了一遍,将其写到一张长长的卷轴中,就是打算日后有机会接触梁夫人时,将其交给梁夫人你的。” “里头明面暗线的事情都记录下了。连若兰小时,奶娘带着她金蝴蝶丢失,但奶娘不知道那时候若兰是我们所有人的命根,所以一直有请人在背后跟着,奶娘便一直不知晓我们知道她让活蝴蝶换金蝴蝶的事情都记下了,能记都记了,希望能用得上吧。” 柳员外又笑问,“对了,方才拙荆把那用蝇头小字抄的小纸卷交给你时间如此仓猝,梁夫人竟然有时间看完并且记得住?”对此他十分讶异。原本他也不抱她会能看完的打算,毕竟密密麻麻一行数十字,那一小小卷轴下来少说一时半会看不完,除非一目数十行且看的人不带脑子匆匆过的。要短时间看完还能记得住那确实非常人所能。 艳眉不好意思道:“方才躲茅房借着小解的功夫匆匆看完的。说实在,字太小看得急了便晃眼,茅房里气味又呛,看得我眼泪直冒呢!” 众人俱笑了起来。 离宫门口不远处,停靠着梁府派来的车马,朔月竟然一直冒着寒风在外头等柳艳眉,看见二人出来那下,朔月红着眼睛,手里揽着一件披风,立马替柳艳眉披上。 “朔月,我不是说,时间晚了让你先离开的?怎么那么傻在外头等着,有披风也不知道自己先御寒?” 柳艳眉心疼地摸了摸朔月被冻得微红的鼻子,摸了摸双手,果真凉的,连忙将身上的披风拉过来,披在二人身上。 “夫人没事便好!奴婢担心死了,后来特地回去一趟,想找大人想办法,还是全福告诉奴婢,大人已经想办法进宫接夫人出来了,奴婢这才稍稍安些,却又想起现快入秋,夜里风寒,便紧巴巴拿件衣裳出门了…”朔月吸了吸鼻子。 艳眉眨巴了眼睛,迷糊了:“啊?大…大人不是原本今晚就得参加宫宴的吗?” 朔月没留意她这话,她又把夫人拉过来盖她的衣物朝夫人那头拽过一点,“夫人紧着自己便好,夫人对奴婢这样好,奴婢都无以回报了…” 后来在柳艳眉的执拗下,朔月便与她和梁聿铖同坐一车厢,并且朔月和她坐一头,梁聿铖独自坐一头。 梁聿铖的脸臭臭的。 马车行进途中,有风不经意潜入,艳眉轻咳一声,梁聿铖本欲伸手去抚拍她的背,却瞥见坐艳眉旁的朔月极其殷切地又是扫背,又是抹药油的。望着自己伸出去悬在半空的手,陡然又收了回来。 脸,更臭了。 “夫人…奴婢怎么感觉大人似乎…似乎不高兴,瞪着奴婢看呀?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朔月往艳眉的背后缩了缩,附在艳眉耳边悄声道。 艳眉笑了,“你跟大人相处少不知道哪…他这人脸就是长这样的,瞧着对你和颜悦色那天你倒要害怕了,因为,那如若他不是受刺激傻了,便是遭人挟持在给你施暗号呢!” 梁聿铖:“……” 当夜回到邀月无双阁,梁聿铖又紧跟着柳艳眉身后进门,艳眉因为在宫宴那会,袖子间偷偷藏了不少当时梁聿铖不许她吃的油炸一类的糕点,这会儿急着躲房里吃,走着便如脚底生风一般。 还没到正堂大门她就打发倦极的朔月回去睡,等她急匆匆进了门,眼看着就要将槅扇门关上之际,一双有力的臂死死抵住了门框。 “大牛哥你…该时候回去睡啦…”柳艳眉一脸无奈看着他的模样,就差跳脚了。 “是啊,今日为某人奔波劳累,是该歇息了。”梁聿铖的声调懒懒的,淡淡的,整个高大的身影干脆就撑着门框边,遮了艳眉一身暗影,把清冷的月晖挡在他身后。 他今日一整日为了她的事情奔波忙碌,又是跑国公府找信国公求助,又是发布暗哨时刻盯紧宫门的情况,忙前忙后才终于通过他大伯求得皇上的面子去栖梧宫叫人。说实话他嗓子还疼着,肚子还闹着呢,结果呢,人家关心一个婢女比关心他还情真意切…… “对…对啊,给朝廷当差就这样,不舒服了不想去也得去,不过,我倒觉得参加宫宴挺好玩儿的,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呢…”艳眉说起吃食,那双漂亮的眼眸都淬入了炫亮的光彩。 “好玩儿?”梁聿铖扶额,他还不知道,方才在庆元殿,面对敏贵妃接连的咄咄逼问,她竟然会觉得好玩…而且,重点是…她以为他说的为某人奔波,那个某人是谁?! “是好玩。好了,大牛哥晚安,你回去睡吧。”说着,艳眉又想把他往外推,然后把门关上了。 “等等!” 他怄了满腔血,慌忙又用手挡住即将关闭的槅扇门,继而堂而皇之地走进屋来,坐在了那张尚未卸除红绸的婚床上,拍了拍,道:“这儿是我的房间,这张便是我的床,那我要歇息自然是在这歇着了。” 艳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他,“大牛哥你怎么变了?” “我变什么了?”梁聿铖目光淡淡地回视。 上辈子的大牛宁可委屈自己不踏入后宅,也不愿意靠近她,如今呢,宁可自己恶心着,也不把床让给她。 “好吧,我知道了。”柳艳眉哀叹口气,眼角不时朝袖子看去,看在这些糕点的份儿上,受点委屈也便受点委屈了。 然后,她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等等!你去哪?”梁聿铖错愕不及,立马跳起跑出去追上她,“你要去哪?” 艳眉转过脸来,很是无辜,“你不是要睡回房间嘛,那我便让着你些,去跟朔月她们挤一挤了。” “你…”梁聿铖眸光接触她那一刻黯淡了。伸出想去握她的手又缩了回来,紧握成拳。 你当真…如此厌恶我吗? 他的心在滴血… “那…就跟昨夜一样,我睡躺椅上,你睡床成么?那些小丫头的床榻小,你就别去折腾得两人都睡不好了。”梁聿铖终于还是让步了,没办法…谁让他耽搁了那么久,甚至整整一辈子,终于愿意大胆靠近她时,心爱的人儿却已经不喜他了? 柳艳眉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眼睛还不时朝自己袖子瞄去,梁聿铖伤心的同时,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妥。 “那什么?都抖出来!” “不!啥也没…” 二人一番争夺,终究袖子内藏的糕点还是无一幸免被他尽数掏了出来。 艳眉的眼角都红了,朝他伸手愤怒道:“还我!你这强盗牛!” 梁聿铖无奈叹息,她这顺手牵羊的坏毛病到底能不能改? 他将糕点揣进了怀中,避开她来夺的手,“怎么不听话?现不是嗓子还没好吗?等好了再吃行么?” “我现在好了,不疼啦…”艳眉可怜兮兮地盯着那堆快被他压成泥的点心,吸了吸鼻子。 “以后我做给你吃好吗?”他皱着眉,无奈至极。 “不要!我不尝过怎么知道你往后做的是不是这味道,说不定你做不出来呢?”她泪眼婆娑,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要败给她了,摊上这么个吃货。 “那…这外层的炸过的皮不能吃,我掰掉,剩下陷你吃。” “那多浪费啊!” “这样总可以了吧!” “啊!不要……” 他大口将几个酥脆点心的外皮啃了一圈,将炸过的外皮自己全咽了,此时性格的薄唇边、略带青茬镌刻一般的下颚,俱满是油末和碎屑,剑眉陡峭,冷冽的表情看着她,嘴巴还在咀嚼的模样竟然仍俊气逼人得紧。 艳眉为已经无力回天的糕点而哀落。 他看在眼里,心脏还是又疼又怜,一抽一抽地痛,随即将一块桃蓉馅儿塞入她唇里。 “好了,快别这样了…以后我从宫里给你带总可以了吧?现在你是真不能吃…”他低声哄着。 艳眉长睫凝泪,眼眶红透,但还是乖巧地张唇,接过一个又一个他喂投进来早被他啃得光秃秃的馅料。 很没骨气地想:只剩陷也…好吃得紧… 第28章 翌日清早,全福发现他家大人的嗓子不能出声了。 “请问大人,李太保那里需要小的亲自跑一趟吗?”全福立在一旁垂首恭谨地问。 但过了好久却依旧没有得到大人回话,便抬起了头,便见他家大人抽出纸张笔墨,飞快地在上头书写。他疑惑:“大人?” 只见梁大人一脸正经地摆出一张白纸,上头写着:不用,等我事情办妥,亲自回他。 “好的…”全福困惑地看着他,愣了半晌才鼓起勇气道:“大人,昨儿我让车夫全寿去接你时,嘱他给你带的药没喝吗?怎么…”怎么瞧着更严重了,今儿都开不了口了。 梁大人无奈地叹息一声,沉默半晌,才又挥笔“沙沙沙”地写起来。 全福接过一看,却是:给我准备澄粉、野菊、蜂蜜和各式果子馅料。 他很是纳闷,大人这节骨眼不管自己嗓子,却要研究下厨?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帮大人准备好了他需要的东西。 艳眉昨日被梁聿铖气到,决定再不理他,日后看见他也要掉头走,免得被他夺了吃食。 恰好梁聿铖也仿佛知她心意一般,一大早便没有在内宅里晃。 昨夜他们回来的时候很晚,柳夫人和柳大当家他们几人担心得在府门前坐着等他俩回来,回来那下她娘哭着搂住了她,她爹和兄长们全副武装大有一种如若他们今夜不回,明早就杀进皇宫救人的感觉。 好不容易说服他们去睡下,她娘今儿早上眼圈黑了一大圈,还执意给她端药来了呢。 她爹和兄长不能随意进来内宅,但想必此时也担心着她吧。 犹豫片刻,艳眉还是打算到外庭转转,让她爹和哥哥们看一看她。 来到外庭,柳艳眉故意绕过了书房,来到她爹和兄长平日练武站岗的区域。 却不料,发现爹和兄长们并未像娘一样对她忧心,嘘寒问暖。相反,在与梁聿铖的贴身小厮全福聊得火热。 严格来说,是打得火热。 因为她爹在一旁给全福传授招式,让他能顺利地与她三个哥哥们分解拆招。 “对对!福儿,现在就该用伏鹰斩、连环腿、星舞回旋!” “不错不错!记得如何发力…” “好!”啪啪啪鼓掌声,“好!!” 大家似乎全然没有留意到她。 柳艳眉:“.…..” 还是过了好一会儿,全福才大汗淋漓地转过身,发现夫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便恭敬见了见礼:“夫人。” “嚷嚷,你来得正好!来看看小福练武,他真不错的!”虽说比铖儿差那么一截,但总比你那些哥哥们有潜力啊… 柳大当家和柳家兄弟如今作为庭卫住在前院,而前院分布的小厮俱是梁聿铖的心腹,所以大家也不需顾忌身份。 “柳老爷过奖了,全福一点皮毛新学的,真的不堪一提。”全福笑着谦虚道。 “小福私下也叫我全霞好了,免得以后外头说漏嘴了。”柳飞霞拍了拍他肩膀,亲近道。 “好。”全福大方应了。 他们何时厮混得如此熟了?艳眉纳闷。 “爹…” 艳眉刚欲发问,她爹随即贼兮兮地拉着她走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道:“艳儿,别说爹和兄长们不疼你,爹问过了,小福他年方十七,比铖儿小一岁,自小便在国公府长大,自小便伺候你铖哥哥长大,一直到他被赶出府。他没有父母自小是个孤儿,所以尚未定下亲事。日后他跟着你铖哥哥,爹瞧着是大有可为啊!” “爹,你说这些干啥?”柳艳眉不解了。 柳大当家没有理她,继续自说自的:“你刚才也看到了,那小福筋骨有力,发力快狠,就连你大哥都差些招架不了!你信爹!只要爹将那身武学尽数教会他,就是比不上你铖哥哥,也比你三个哥哥强多了!” “不是!爹你…” “嚷嚷你听爹说…” 柳艳眉被她爹绕得云里雾里的,她爹却不管不顾,可劲儿喜滋滋在说,她都快要以为她爹想要抛弃她娇气的娘,找个硬朗的小伙当伴儿过日了。 还好全福及时朝她问了一句“夫人,你方才经由书房见大人回来了吗?他一大早就把自己锁庖厨间好久了…” 柳艳眉为了躲避她爹,只得自告奋勇去庖厨间找梁聿铖。 来到庖屋门外,她方想轻轻敲响木门时,突然想起,她还生他的气呢,干嘛非得来找他? 想着,她就气鼓鼓地将方才情急之下夺去全福要递交给梁聿铖的信封,将其从门下缝隙塞入,便想离开。 无奈此时木门“吱”一声开了。 梁聿铖站在门边,眉心轻皱,目光如炬地看她,看得她心发毛。 “我是…看完我爹,全福让我顺路给你带的,喏。”她朝他递过那个黄纸信封,便转身想走。 可惜后衣襟似乎被人拉了一下,她被拉得弹了一下又后倒回来,差些后摔,后背就触到他宽厚结实的胸怀。 艳眉几乎是立马就将身子缩了回来,并且眼睛圆滚滚地瞪着他,“拉我干嘛?看什么看?哑了一样不会说话是吧?” 谁知梁聿铖竟真的煞有其事般点了下头。 “啊?”艳眉反应不过来,“点头是几个意思?”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会意过来,惊讶:“你…真…真哑了?” 梁聿铖没有再听她说话,而是弯唇笑着拉着她的小臂,将她拉进庖屋来。 这庖屋占地不大,就摆放一张四方桌,几张凳子,后方砌了一个灶,灶的上方开了一个透气用的天窗,灶台上林林总总摆放了各式各样的食材,和一些约莫是放置调料的瓶瓶罐罐,都被收拾分类得十分整齐。 此时靠近灶台不远的四方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应十碟儿的糕点。每个小碟子上只放了一个只有拇指大小被捏塑得形态各异的糕点,有的是小兔子,有的是花蝴蝶,有的是一瓣瓣都琢造得栩栩如生的千叶莲。而且这些糕点俱是晶莹剔透,能看得见里头或豆沙红、或芝麻黑、或荷瓣粉、或抹茶绿、或芋泥紫、或乳香白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些…是你做的吗?”在美食诱惑下,柳艳眉不介意在这里与他再多待一会。 梁聿铖笑着点点头,然后按着她纤瘦的肩头示意她坐下享用。 “是…做给我吃的吗?”艳眉脸上对他的恼怒已经逐渐在消淡了。 梁聿铖失笑地拍击了下额角,然后又笑摇着头,一边替她抓起桌边的筷著,夹了一块小兔子形状内陷是杏子黄的糕点,送到她唇边。 柳艳眉迟疑了一下,不欲承他的意,想伸出自己纤细白皙的指尖去接,结果那双筷著却灵活地避开了她的手指,上方的男人皱紧了眉对她摇摇头。 艳眉有些生气:“耍人不是?又说是给我吃…” 她话没有说完,聿铖已经将小兔子点进了她的粉舌间。 顿时,晶莹剔透的外皮入口即化,伴着丝丝缕缕甜香味道,是野菊蜂蜜味。野菊清热,蜂蜜滋润,沁芳入喉,一晕又一晕地在喉间扩散,上涌至鼻端达天灵盖,下涌穿心脾胃传四肢八骸,紧接着,杏子酸甜可口的馅料又完美地覆盖住所有味蕾,陡然让人涎末横流,欲罢不能。 艳眉闭上眼眸,沉浸其中好久好久,浓密长睫再次掰开时,水眸间波光潋滟,风情烂漫。 她惊喜道:“哇!这小兔子杏果糕简直好吃得…找不到词形容啦!” “可惜啊…怎么就只有一个啊…”说着,她又失落地看着那个空了的小碟子。 梁聿铖笑笑,继续将旁边捏成小憨猫模样的抹茶糕塞她嘴里。 全程一个投喂,一个如小动物般被喂,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直到十个小碟子都空了,柳艳眉背靠方桌边缘,心满意足地摸着微微隆起,却依旧纤细得过分的腰腹,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这些糕点的分量还真做得刚好啊,多一分嫌太撑,少一分又意犹未尽的。 然后她突然心情畅快地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原谅他昨夜吃她点心酥皮的事了。 又然后,她踏出庖屋的那下,发现自己嗓子似乎…如同被滋润完一般,声音出嗓宛如黄莺出谷,还隐隐弥漫着一股野菊花的清新气。 她转身回头,见庖屋前,立着的那个高大的男子将庖屋映衬得十分低矮,半身系着一条粗糙的麻料布巾,袖子挽起露出筋肌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沁有细微薄汗和沾着白色的粉末,看上去格外性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魅力。 他对迎着她的目光异常柔和,和他那一贯清淡冷敛的气质一辉映,就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致命气质。 只是,这辈子不管他多好看,多温柔,她也不会对他心动了。 此时便也只是坦率地因为食物的美味而转过身来朝他道谢,她笑容明媚,真情实意地道:“大牛哥,谢谢你的招待,点心很好吃,比昨天宫宴要好吃百倍!还有…”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知道你昨天所做是为我好,只是…只是你那样做有点过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将你当兄长待的,一个兄长对自己妹子…这样做有些过了啊,即便是我几个哥哥,若我在他们面前非要吃他们不让我吃的,而他们拗不过我时,顶多把我骂一顿,然后事后看着我自食恶果时便趁机埋汰一番,让我长长记性。” “你那样明知自个嗓子也不适,还强行把皮吃了,明知道是我不对是我理亏,而我还因此闹你脾气,你不搭理我便行了,犯得着热脸贴冷屁股,还巴巴地做糕点哄我高兴吗?” 说到最后,艳眉自己都有点尴尬,梁聿铖的眸光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所以…你以后别这样了,好吗?” 第29章 梁聿铖其实想说,以前你不也经常对我那样吗? 热脸贴冷屁股…… 那时候不管他性情多乖癖,见人就扔石头砸,不容任何生人靠近,她不也总笑嘻嘻地一点一点小心接近,还没心没肺地认为自己被无视就是他对她的格外不同了。 那时候他过得暗无天日,爹不当他是儿子,娘被恶人欺凌死,一个国公府原来锦衣玉食的少爷沦落在外头,连狗都不如。 如若不是在最苦的那段时光遇见她…可能,大约,他的世界便只余下仇恨了吧。 梁聿铖攥紧了拳头,可惜他嗓子如今疼痛嘶哑,发不出半丝声音。 柳艳眉走出半段路,犹豫了一下,还是折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塞进他怀里道:“这个…朔月说嗓子疼可以吃些川贝枇杷蜜。”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梁聿铖收起了那瓶枇杷蜜,呆了好久,喜色便如波浪涟漪,一圈一圈在眸子间荡漾开,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了。 那瓶川贝蜜,在柳艳眉到前庭找她爹时,刚好出门回头就看见桌上摆着的,早上朔月给她拿的这瓶润喉蜜,就鬼使神差地又折回来揣上了。 其实她也没想明白,大概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吧。 原来就嗓子疼的人,炸得那样酥脆咸香的皮,都吃下去了,不疼死才怪吧?他又不是她,不像她一样为了心头那口好吃的,可以甘愿接受恶果,还因此认为值了的人。价值观不同还硬学,真是乱来! 艳眉嘴里含了一口气脸颊鼓鼓的,觉得自己想法成熟,对梁聿铖那种小孩子心性般乱来的任性颇为无奈。 然后这天全福再去大人跟前时,便发现他家大人如逢喜事般,虽然表情还是极力维持冷淡的模样,但眼角不经意的神采却出卖了他。 全福一边在旁若无其事地替他誊抄招贴,一边装作不经意道:“大人遇上好事了?方才让小的准备食材那下脸色还挺差的,转眼夫人替小的去庖屋给大人送了份文件,大人便春光满面的。” 梁聿铖下笔的手顿了一顿,表情未明,随即转笔从手旁另一折纸上飞速地写道:嗓子疼遇上川贝枇杷蜜了,算不算好事? 几天后,梁聿铖的嗓子好的差不多,而他的休假也完了,该回翰林院了。 朝廷六品官员的职务较多,尤其是像翰林院修撰一职,大事没有,小事杂事一大堆,又加上修撰工作繁琐,尽管梁聿铖这种效率极快的,因为顶头上司工作没有完成,他也不得早归。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多晚都回府歇息。 柳艳眉被他无辜弄坏几扇门之后,便彻底熄了心,干脆夜里睡觉不关门了。 他还是如常宿在靠近她床榻边的躺椅上,她则高床软枕独霸一床。 有时候艳眉真的对他无语至极了,小躺椅有那么好睡吗?他天天行色匆匆赶回来,就躺一椅子上歇息,那张椅子魅力就那么大吗? 那天梁聿铖还未回来,贴身替他处理杂事的全福便回来了,一回来便面露喜色地告诉府里的管家,说是今夜要替大人在府里摆一个小小的烧尾宴,只宴请自己人。 然后梁大人要提前升迁的事儿便在梁府上下传开了。北北 艳眉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叶子掉得光秃秃的紫薇树林,和她娘一起用地上扫好的枯叶煨红薯。 “娘,大牛哥升官职了那么低调吗?那肯定不是好职。”柳艳眉一边掰着红薯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上辈子当过梁夫人的柳艳眉知道,每次梁大人都是一级一级职位往上升迁的,比如六品的话,升一级便是从五品的官职。平常人在官场没熬个三五年都难以往上升迁一级,有时候还得靠机遇,看是否有职位空缺什么的,一等便是许久。 她只知道那时候他是每隔一年便升迁一个品级,朝廷不少人看好巴结他,所以每当升迁职位,就是他不愿意主动设宴庆祝,国公府也不会允许不设宴,那些品阶在他之下,登门送礼之人几乎要将国公府的门槛踏烂。 那时候她慢慢地就挺讨厌他升官的,因为每次都要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去与那些官宦太太打交道,那会儿她除了装闺秀淑女还得装得有大官夫人风范,真得抑闷死了。 见识过上辈子梁聿铖升官烧尾宴的柳艳眉,自然知道如今这样只有梁聿铖嘱人关起府门来办一场小小的只有自家人的烧尾宴,着实是排场小得可怜,便不禁臆猜是不是升的官儿失礼了。 艳眉她娘一介山贼头子的夫人,哪里知道这些,便递过自己手边剥好的红薯,道:“好不好职不知道,听小福说,铖儿这次似乎又立了大功,加上之前华东水难的事情出过力,说是那时候首辅大人便力荐他,但众人反对说他资历太浅,然后加之这次,皇上便不得不破例,给他升为翰林院学士,还兼任吏部右侍郎一职,似乎是…” “从四品的官职?!”艳眉吓得跳了起来,上辈子她还是对这些宫中职务的品阶有一定了解的。 “对!对!小福是这么说的,好像是从四品。”她娘点点头道。 柳艳眉真的想不到,从一个正六品,一下子跳到从四品,入仕短短不足一年的时间,竟比梁聿铖他爹的品阶还高了,这样的升迁速度,她不知道历朝历代有没有过先例,但至少在这十几年间朝廷还未出现一位吧? 想必大街小巷的说书人早就唱开了… 想必不等梁大人回府,梁府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艳眉还凝神犹豫着,要不要让全福吩咐人把大门的门槛拆了,以免碍着人脚避免发生人踏人的压塌事件。 然,她突然又想起来,她娘说大牛如今在吏部,那不就成他爹的顶头上司了吗? 她还记得上辈子梁聿铖官职逐级升迁,直到职位超过他爹时,梁靖纶给他摆了好大的谱,又让他跪祠堂彻夜不眠给祖宗们祈福,又让他冷夜里光着上身跪在他爹院落里,说是让他铭记,自己是二房出来的人,得时刻谨记身上背负着的是光复二房的荣耀,让他记得永远尊敬孝顺他爹,不管日后官拜几品,在府里都得听他爹的。 她上辈子想想就觉得心寒,那个还是亲爹么?明摆着要用家族礼教那一套逼着大牛就范。 只是上辈子她每每气不过想与他出头,都被他冷言斥回屋中。 虽然不知道那时候他是不是,还是在嫌弃她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又还是他不想与他爹的关系闹僵,反正那时候他对他爹妥协了。大冬夜的在他爹和敬恩郡主屋外跪了一夜。 这辈子不知要如何了… 若是再次像上辈子一样,她还去阻止吗? 这辈子她不装闺秀了,也不爱他了,但…遇着看不惯的事情,还是大胆说出来做出来才爽快不是? 这么想着,柳艳眉决定把上辈子看不顺眼的事情,这辈子一并儿办了,遂在袖子里边藏了许多豆子大小的碎石。 柳艳眉已经想好了到时若遭梁聿铖斥责,不许她出头,她便偷偷躲在一角落里,朝那梁靖纶使暗招,必定让他每说出一句惹人恶心的话便口吞一碎石。 艳眉想想那老头子满嘴碎石,嘴里含糊不清说不话来的样子,就兴奋得手舞足蹈,笑不拢口。 她可是一女土匪啊,土匪本来就躲在暗角,想做啥就做啥,还净干腌臜事喽。梁聿铖他若看不上眼,她本性也还是那样呀,装什么装嘛,老娘上辈子就不该装的! 痛定思痛后,她又偷偷到前庭,她爹和兄长藏武器的库房里掏了一些厉害的暗器,一会儿要让梁靖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吓得屁滚尿流躲回国公府去。 可惜艳眉在前院的假山石后躲了半天,也没有瞧见半个前来梁府祝贺的人影,就更别说是梁聿铖他爹了。 “他们人到底来不来呀?”柳艳眉烦躁地挠了挠臂上、脸上被蚊子叮的大小包子,不耐道。 不合理呀,大冬天的咋府里蚊子还这样多? 艳眉一边在山石后用小刀雕着石块解闷,一边跺脚躲开蚊子的追咬。 “你在等谁?”她在专心致志磨着石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冷清低沉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背后响起,吓得她差些割了手。 “呀!你回来都不用走门的?你是鬼吗?穿墙的?吓谁呢?!”柳艳眉抚着自己“突突突”狂跳的心脏儿,水眸瞪得大大的,一眨一眨地甩着泪花看他。 梁聿铖高大挺拔的身形穿着日常的深色直裰站在她身后,平添了几分书生气。他伸手拍掉了艳眉手边攥着的小刀,回道:“不知道可以走角门吗?” “而且我都放出消息说了,由于迁职事忙我今夜宿在衙门,府中也关紧了门,一律对外说是主人不在,现下我自然不可能从大门口进了,所以…你是在这等什么?”梁聿铖满腹疑惑道。 柳艳眉连忙将双袖负后,磕巴道:“在这…欣赏风景啊…” “欣赏风景?”梁聿铖眯起眼,俯身用俊逸的脸庞逼近了她。 可不一会,她的双臂因为后退而碰到岩石,袖间藏着的石子和暗器在里头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继而尽数从袖中滑落下来,抖了身后一地。 第30章 梁聿铖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那堆碎石子、手掷、飞镖、机射、索系、药喷和一些短程烟炮。 他一想到她有可能躲在山岩后,抱着一堆暗器在等着什么时,眉心不禁皱紧了。 “这…这是我欣赏风景顺便要猎一鸟儿今晚…今晚烤来吃!”艳眉心虚地机警道。 梁聿铖眉心紧锁:“哪里来那么多的暗器?”其实他已经认出这是麒麟寨的暗器,岳丈他们竟然这么不小心,被一小姑娘拿到,万一弄伤自己就麻烦了! 柳艳眉害怕被他知道自己是从她爹那里偷拿的,便只得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大牛哥,听说你升官啦?好厉害啊…” 梁聿铖低头瞅着她小小的嫩如葱白的手正亲昵地抓着他手,怔了半会,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她走。 走了一会儿,艳眉看见垂花门内,原本光秃秃的紫薇林已经被奴仆挂满了红彤彤的纸花,还挂满了紫薇花形状的灯笼,院内被映照得光影葱茏,林下则只摆了三两桌圆桌,上面已经覆满了美味佳肴,梁聿铖办的这场烧尾宴,邀请的仅仅是梁府的家丁和艳眉家人。 柳艳眉的心思早已随着佳肴飘远,径直松了抓着梁聿铖的手往垂花门处走去。 走了半晌不见后面的人跟前来,艳眉纳闷地往后一看,却见那初登朝堂已经崭露头角,以此已经惹了不少底下的官员暗中盯紧的梁大人,此时竟直如一个会撒娇的孩童般,不让牵了就站在那儿不动,见她看过来,便将手朝她的方向伸了伸。 “怎么,还不走?菜都要凉了…”艳眉站在原地催促道。 梁聿铖晃了晃手臂,耍赖道:“走不动,你牵我。” 艳眉没好气地叉起了腰,“你走不动,我牵就能走动了吗?那要不要我背?” 梁聿铖看了看她纤细的身子,抿笑道:“你背不动的,拉我就好。” 艳眉不敢相信向来清冷自持的梁聿铖,竟然变得这般作妖忸怩了。不过自打她重生,虽然没有深想过他变化的原因,但已经开始对他的变化见惯不怪了。让她说啊,肯定是他攀麒麟寨的那座山岩途中,磕到了头所致的。 “好吧,”她摸了摸腹中空虚,自得又走了回去牵他,艳眉这种在山寨里与兄长们一起混大的姑娘来说,大牛如今也不过是归属她“兄长”一类,所以牵个手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当她靠近梁聿铖,把手伸出去准备拉他时,梁聿铖想起方才小手主动抓他时的触感,突然有些意动,握她手的同时,又把另一臂搁到了她纤细的肩膀上,将头搁到她身上。 他现在慢慢发现了,原来…主动有意愿地靠近她,也不是那么难做到的,自己也并非抗拒的,甚至…那种如同修习“平地起雷”时,浑身如遭微量电雷围绕的感觉,颇是微妙和好受。 他已经有些上瘾了。只是不知她会否拒绝。 想到这里,他干脆直接将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就像人从她背后抱搂着她的一般,“今天我确实乏了,你就这样扶着我进去吧。” 他的声线听上的确有些疲乏和闷闷的,不知是否是埋在她衣物间说的原因,他的鼻息都是她散落在肩头的秀发的香气。 柳艳眉却感觉很不对劲,虽说以前自己人小不懂事老跟人家屁股后粘他,但那时候他从不会靠近自己,也不会对自己这样啊,不但如此,还会经常避开她的接近呢。 可是现在…倒轮到她不适了。长那么大,还活过两辈子,从来没有人这么粘过自己啊…就连爹娘兄长都不曾过… “你…别挨那么近行吗?”艳眉都快哭了,一面扶着他进内,还得被这么块黏皮糖巴在身上,是挺怪异的。 “嗯…我就只靠那么一小会,马上好了。”他似乎还在眷恋着她身上的味道,鼻子仍埋在她项后的衣物间。 其实他这些日子确实过得连喘气的劲儿都没有。 为了能早日抵达高位,获得上辈子得到的有力武器,他必须负险激越地前行。 虽然这个过程中,他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他如今这样的身份如此声张和高调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上辈子的他选择了暂时的隐忍。但这样导致的结果,虽然家族仇是报了,但是,他却永远失去了心爱的人。 所以这辈子他一定要加快时间,将伏在暗处敌人的目光全然引到他身上。 他甘愿代替柳家去成为敌人的目标。 但其实再苦再难只要她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他做的一切都不会感觉到累。 是因为这几夜,他夜里很晚回来,蜷缩在躺椅上睡时,时常会梦见上辈子艳眉死时的情景,大汗淋漓魇醒匆匆掀开床帐看她还好好地在,他才会安下心继续睡。 他或许能够帮柳家躲过劫难,但是,艳眉她的毒已经中了啊,此毒他上辈子找了许久,直到死也没有找到,这辈子,他是真的怕啊…… 柳艳眉发现梁聿铖变得越来越难缠了,不但吃饭走路要求她牵,回到宴罢回到邀月无双阁后,还会不时地找借口靠近她,然后张个人如同一张巨大蛛网牢牢粘着她,她气得倒头躺下,背转过身不理他。 梁聿铖躺在小小一张躺椅上,那样一张小椅子他躺在上头极其违和,他撑着头扭过去跟她说话:“嚷嚷,你方才吃下那么多,现在会不会不消食啊…” 那方的人儿没有回应他,只给他留了一抹朦胧的背影。 “嚷嚷,我明日休沐,陪你出去走走?” 还是没有得到回话。 “嚷嚷…” “嚷嚷…夫人,你再不说话,为夫就要躺回自己床上睡喽。” 那方还是没有动静。 梁聿铖掀被走了过去,掀开床帐,那抹小小的背影呼吸极不匀称,显然是还没入眠的。 他笑了笑,靠着她身侧躺下,却在伸手准备想触到她的功夫,被她奋而掀翻的被子盖了一脸。 “大牛哥!你如今越来越奇怪了!” 柳艳眉忍无可忍,终于说出:“你有心帮我们,以我嫁人的借口将我爹娘兄长藏在你府中,艳儿感激你!但是,你该像一个兄长该有的样子才行呀,好吧,你说我们同宿一房间是有必要的,但睡觉总可以保持距离了吧?如今呢…我柳艳眉虽笨,但总该知道一个当兄长的不能老想着要搂抱自己妹子吧?!” 等等…老想着,搂抱她? 艳眉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啊… 梁聿铖撑着身子坐起,声音低冷:“谁说我们当兄妹的?不是已经成过亲了吗?” 艳眉震惊:“可你不是对我爹说是暂时的,只要我愿意以后可以随时离开,甚至你还会替我另外招婿的吗?” “我是有说过。”梁聿铖点了点头,“但没说那是我希望的,只要你到时候愿意不走…留下来一辈子当我的夫人,那也是可以的啊。” “不可能!”柳艳眉懵了,惊吓之下喊出声的便只有这三个字。 这时她慌乱地将脑子里的记忆翻出来数,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了,梁聿铖又怎么可能真的希望娶她,并且一辈子与她过? “怎么就不可能了?”梁聿铖嗓音略哑,心里酸涩得紧,明明以前小姑娘那么地喜欢他,若然是以前那个未曾中毒,还没丧失自己本心的她听到这些话,肯定不会作这样抗拒的举动的。 “你不要靠近我,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柳艳眉说着,便披了外袍从他身上跨过,跳下了床榻,大步往门外走去,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梁聿铖苦涩地咽了咽沫,终是也起来,追上她,拉住她手不让她离开这房间。 “你待这吧,外边冷…你别出去了,我出去睡就好。”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落寞,但还是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好好待在温暖的房间,他自己一人穿着单薄的寝衣出去了。 门“啪”一声合上,柳艳眉呆呆地一个人走回床上坐下,脑子里依旧绞成一团。 她彻夜不睡,终于在翌日清晨,阳光透进房间的菱花窗时,想通了一些事。 她还是无比自信自己的感觉是不会出错的,梁聿铖肯定不是真的喜欢她。一定是只将她当作妹妹,而近来之所以对她粘靠得这么近,肯定是因为这辈子她不再缠他之后,他觉得不缠人的她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反正他这人冷情,平日里也不愿意多与人来往,就别说是别的女子了,轻易也不喜欢什么女子,为了躲避日后的麻烦,便干脆让自己多熟习她,将不讨厌的妹妹充当成夫人了。 可那并不是爱啊… 艳眉叹息道,他也总不能因为与别的女子相处感觉麻烦,就找个不麻烦的女子了事啊。 爱情她虽也没得到过,但人生一场,没去爱过总还是欠缺了什么的吧? 这样想着,她便暗暗下了主意。 翌日梁府的大门一启,立马便有不少上赶着送礼巴结的人,从府门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梁聿铖在书房里看卷籍看了一夜,此时脸上虽有疲意,人却依旧不愿去歇下。 “大人,京城世家大族骆大人、张大人和金大人都派人送了礼,还有大人即将迁职吏部的同僚,京府的人,和底下的人都来了。”全福大早就来到书房向他逐一禀告着。 梁聿铖低头看卷籍,眼尾都没有抬,“都拒了。” 虽然大人冷冰冰一句“都拒了”,但全福知道,那些人中,很多都是贵人啊,肯定得想个委婉些的由头拒了。 他一边寻思着要怎么给那些人一些说法,回绝他们又不至于落了人家面子,一边继续往下禀告着:“大人,还有…二老爷今儿一早也来了,现在正在前院花厅等着你。” 谁知他家大人依旧没抬眼,清淡一句,“谁让你放人进来的?拒了。” 全福:“……”心中叫苦,大人那是你亲爹啊,如此直接拒门,真不怕外头的言官乱说吗…… 第31章 “诸位真的抱歉!咱们大人昨夜宿在衙门,这会儿也有杂事缠身,回不来了。我家大人千叮万嘱,说是他在朝中是主张官员清廉作风的,现下自己迁职一事也不欲坏了这规矩。” “只是一点表心意的小礼物,不值当几个钱的,小哥你好心收下,不然小的真的交不了差了。梁大人想必不会为难你的。” “不、不、我们大人说了,新革需要实行,就每一步都要到位。如若大人连自己底下的人都管不好,那朝上的人又会如何看他?小的万不能做这种有负大人之事。大家来送的这份心意,人到意也到了,全福这下都替大人记着了,想必你们家主子也是送礼为送一份意,不能说我们家大人为了革制不收,就心怀芥蒂的。” …… 全福真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费神费脑才将府门外的这些人好言劝回去。这才刚松了口气,回头途经前院花厅,看见里头的二老爷坐在那,极其不耐地用指尖拍击着高案时,全福抹了一把汗,心力俱疲。 他已经不想回去请示大人了,大人今天看上去心情极其差,如若二老爷这事他不能独当一面处理好,大人必定会将他弃了吧? 那么…他干脆出府替大人张罗别的事情,偷溜好了…… 艳眉今儿个想明白了一些事,能够以平常心态面对梁聿铖了,于是她便走出垂花门去前院找他,毕竟昨夜他穿得一身单薄走了出去,还是因为自己啊。 可当她走到花厅前,就隐约看见里头坐着一抹眼熟的人影,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梁聿铖他爹! 那个老爷子当真来了!是来给他儿子锤敲一番,嘱其不得越过老子去的吗? 柳艳眉摸了摸空空的袖子,对了,昨天那些暗器都被梁聿铖收缴库里了。 看来大牛哥还没来呢,还是让我前去探探他是来干嘛的吧… 艳眉心想着,就提裙走了进去。 “儿媳给公爹请安。”艳眉回想着上辈子给他爹问安的样子,给其行了一礼。 谁知桌上那人正眼都没有瞧她,鼻子哼了一声,也不说让她起来。 原本若是上辈子谨守礼节的柳艳眉,此时没有听到家翁让其起来,她是不能起来的。 但无奈这辈子的柳艳眉不过是一回归本性,任意妄为,想到就干的淳朴女土匪而已,犯不着受这俗礼绑着。 她只低了一下膝盖便站起,径直找靠门边一矮椅子坐下了。 梁靖纶终于转头过来看她,脸上颇为不满,声音像淬了寒冰:“身为女子,长辈没有叫你坐竟敢私自坐下,又不是哪个土匪窝出来的!” 原本吏部右侍郎一职,他已经肖想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等来空缺,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与吏部尚书搞好关系,又让郭氏进宫讨好贵妃娘娘,自己也跑了许多关系,眼看着就要十拿九稳了,却不想冒出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不仅将他与贵妃的关系搞差,还夺去了他的机遇…… 他凭什么?不过一初出茅庐,进入仕途不足一年的家伙! 一想到自己身为老子的,却要被自己早年弃掉的儿子压自己一头,这口气就怎么都下不了。 所以在朝中,当皇上对他明示暗示,说是吏部右侍郎一职约莫是提一个朝堂新鲜血液上来时,他大概想到了,这是皇上在委婉告诉他,他的升迁机会恐怕要因梁聿铖的事而暂缓了。 只是他能说什么呢?如今他也不过是本着爹的身份来提点一下自己儿子,让他记得自己是国公府出来的,日后要记住帮扶自己人而已了。 本来心里这般憋屈,偏生一来到这边,嘱人去传话叫自己儿子出来,结果去了半天不见人影,只来了个不懂礼数的媳妇,一个妇人竟然随意进出垂花门,还见了长辈行礼这般轻率,行举这般轻慢。 “公公你怎么知道的?媳妇是从最厉害的一个土匪窝出来的!”柳艳眉捧着脸欣喜地侃侃道:“媳妇跟真正的土匪一样,能耍流氓,能砍人,能背后放暗箭,哈哈哈…可厉害了…” “啊,我是开玩笑的啊,公公你别生气。”艳眉笑得一脸灿烂吐了吐舌头道。 “混账!简直混账!!”本来来时梁靖纶都记得如今这个儿子已经不是小时那个能任他摆弄的小屁孩,嘱自己到了这边千万要沉住气。但这会柳艳眉一撩拨,怒气便抑制不住彻底爆发了。 他掀了茶案,茶器碎了一地,一大叠厚厚的“梁府家训”纸页被散开,就被褐色的茶水迅速洇开,字迹也模糊起来了。 “梁聿铖是怎么教你的?!简直荒唐至极!一个妇人家如此!简直荒唐至极!!”梁靖纶暴怒往前,又将散在脚下的一页家训踩住了。 柳艳眉不动声色地将铺了满地的纸张大致扫视了一遍,然后回神无辜应道:“我夫君平日教我,我怎么做怎么说,能让心里舒畅,那就怎么办。” “你!!”梁靖纶的斥责如一记闷住了劲儿的重拳,一拳打在了轻飘飘的棉花上,平生激出了内伤。“这怎么可能??” “不错。这话确实是我平日常对艳儿说的。”不料,梁聿铖在书房那头听见这儿的动静,便走了出来,恰好听见了柳艳眉说的那句“我夫君平日怎么教我”的话听进去了。 “铖儿你!你平日这么宠一妇人,如今就敢对家翁不敬,以后不得将你骑到头上去?日后你怎么振夫纲??”梁靖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振夫纲?”梁聿铖苦笑了一下,别具深意地盯了自己身后的小女子一眼,“那也得某人愿意啊…总不好强来吧。” “你真的太让爹失望了!!”梁靖纶大步上前去,打算揪住梁聿铖身后的艳眉,“你不敢,爹替你做!” “你想干什么?!”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柳艳眉,就被梁聿铖满身寒戾地阻隔开,并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梁靖纶只疼得五官揪了起来,没有明言说痛,只是强说道:“你不敢写休书休了这悍妇,爹替你将她揪到官府去休掉。” 柳艳眉看不下去了,这欺负人也不能这么嚣张的。 “梁二老爷,敢问艳儿做错什么了,可有犯七出之条啊,你要休了我?” “还敢问?你犯了第一条,不孝之大罪!” “敢问何来不孝之说?” “出言顶撞家翁,行为不妥。” “艳儿没有出言顶撞呀,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而且也给你行礼了呀,总不能家翁以不正当理由,罚人都不带说一句的,仅仅为了发泄心中不平就拿儿媳开刀,让儿媳一直跪着吧?” 艳眉左一句“不平”,右一句“泄愤”,当真是句句都锉梁靖纶的心窝。 不过仔细想想,仔细分析,发现她说得竟然…没有毛病? 不错方才确实礼节什么的她也做到,也做对了,而且她所言也句句属实,就是大胆地说是夫君宠的,那也…的确是铖儿宠出来,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方才他确实是因为泄愤,才对她如此苛刻…难以让人接受的不是她胡言乱语,而是她坦率的言语中竟然…句句都属实。 “那…那…”梁靖纶自知理亏,但还是想要挣扎一番,垂眸看见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纸张,只得死死指着地上的“梁府家训”,道:“你若不是故意说那样的话气我,这镇府的家训又如何能毁?瞧!好几页的内容都看不清了!” 面对梁靖纶这一小老头的无理取闹,柳艳眉只觉气不打一处出,也不想继续就“到底鸭到鸡窝生蛋,蛋到底归属鸡还是鸭”的问题跟他争论了。 只得叹气无奈,“那我帮你把毁掉的内容重新誊抄出来,便可以了吧?” 梁靖纶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他也知晓这儿媳出身并不高,不过一郊县商贾女儿,能将女四书大部分的字认出来已属不错的了,别说把她从未看过的“梁府家训”誊抄出来了,字能写出来几个还是个问题吧? 加之柳艳眉此时看他的神情就完全是一副不知深浅、不知死活的样子,竟然还如此大言不惭说出那样的话。 梁靖纶不由地抱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点头道:“好啊!不过我可告诫你,这梁府家训大致的内容我都记着,你别想蒙混过关!你能完全誊抄出来,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若是不能,铖儿便要将你休弃!” 梁聿铖一听这梁靖纶乱替他擅作主张这话,心里可不舒坦了,拧着眉头过来想把他赶出去。艳眉拉过他的手臂,悄悄向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言。 艳眉点头,神态散漫道:“好啊,便如公公说的,只是艳儿要加上一条。” “若我誊抄出来并且无误,公公便要给我夫君道歉,毕竟我夫君流落到外头的这些年,公公也没有尽过当爹的责任不是吗?今儿我夫君迁职高升,你拿的是家训却不是贺礼,不知是作何想的?” 艳眉这一句,噎得梁靖纶发不出声,良久才气得涨红了脸斥道:“混账!你去问问他,当年我可有赶过他??明明是他自个要随那不守妇道的贱妇离开,就不得怪我这些年不闻不问了!” 艳眉一直都跟国公爷他们认为的一样,以为是梁聿铖被他爹与他娘一起赶出府,没有想过是他自己离开的,一时听着他这一面之词的话,有些愣了愣。 梁聿铖握紧了拳头,但随即又松下了。 毕竟这仇上辈子他就已经报过了,如今也没有必要执着,也没有必要跟那种人争论太多。当年那种情况,他在得知自己亲娘因为自己夫君自私为了自个前途就狠心将其抛掉,即将进府的继母又私下里容不得他这个继子,派人暗中铲除,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能有不走的理由吗? 而且,当年那个辱死他娘的汉子,便是敬恩郡主派的人… “我不管这些!反正,就道个歉,公公你不会这样就怂了吧?”柳艳眉进一步逼问。 如若面对梁聿铖的对质,梁靖纶还有理据去争论,但面对柳艳眉这种毫无理智的内宅泼妇,他宁愿秉承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准则,敬而远之。 “好,就依你的。”反正她也不可能抄得出来。梁靖纶心想。 第32章 柳艳眉找来了纸笔,坐在了案前,准备下笔。 梁靖纶好生收起了散落地上的家训,被玷污模糊掉的那几页,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只见艳眉用笔尖点了点舌头,随即下笔。盈盈的玉手宛若一只冰清玉洁的冰蝶在纸墨间游蹿。 不一会儿,几张原本光洁无暇的纸页上,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字迹便惟妙惟俏地浮现。 末了,柳艳眉轻轻掂手在纸张末尾轻轻点了几下,便伸舌往纸上印。 梁聿铖一见,急忙挺上前,将自家夫人诱||人而不自知的行举遮挡住了。 最后,被毁掉的几页家训内容便如原本的模样展示在梁靖纶眼前。 梁靖纶捧着那几页与他记忆一模一样的内容,虽然有些细节不记得,但那些笔迹竟是与另外完好的内容笔迹如出一辙。 不但如此,就连末尾梁家第八代先祖下手印时,那半截断裂的手印,竟都被艳眉的巧手和她舌上的纹理勾兑得一模一样,直能以假乱真了。 这、这怎么可能? 梁靖纶心下可惊讶了。 但他不欲信守承诺,做小伏低给自个儿子低声认错,便颤着手,满脸不自然地指着页末那几个写得前后倒反了的字道:“这儿…不对!这几个字怎么是反的?” 梁聿铖走前一看,好笑道:“爹是不是忘了,咱们梁家第八代景顺公本就是爱将自个名讳颠倒着写,以此嘲讽当时的朝政,如若爹真的忘记了的话,大可以找大伯,铖儿记得,原来祖母过世没有要求大伯答应在其死后不分家之前,原本是预想着与爹这一房分家,家训便嘱人临摹多了一份,爹手上这一份,幸亏不是真迹。” 这言下之意便是,真迹存在国公府的大房当中,梁靖纶只要过去一对比便能分晓。 梁靖纶的面色颇不好看了。正是因为他知道这几页誊抄得简直一模一样,如同隔纸临摹的一样,他才不愿意去惊动自己兄长。 他虽不大情愿,但还是好奇:“你应该从未见过梁府家训,又怎么可能誊抄得出来呢?” 艳眉叹息一声表示不耐,“方才艳儿给公公你请安,不是看过了吗?” “什么时候??”梁靖纶疑惑。 “被茶水洇湿那张,我上来花厅时,朝你那看了,你刚才在等人,看得便是那一页的内容,然后另外几页被你踩坏的内容,散落在地面时,我大致扫视了一遍,记住了。只是那个半指的印迹,艳儿离着远些,看不细致,也就摹得不大细致了,但方才艳儿也只答应将内训得内容誊抄而已,这印迹属于梁家先人的,艳儿也不可能摹得完全。” 虽然柳艳眉说得过分谦虚了,但梁靖纶还是知道,就连这印迹都还是摹得有七八分相似了。 他犹有不信,喃喃地自说,“你竟然有这样的能力?便只靠瞧这一眼,便能…” “好了,公公就别说这么多了,道个歉不就完事可以回去了?”艳眉精致的秀眉蹙起,不耐烦这老头子的啰嗦。 梁靖纶脸色不好:“……” “铖儿…爹以前…” “够了,请你离开梁府吧。” 梁靖纶还在犹犹豫豫地想着怎么说这别扭的话,就被梁聿铖冷声阻止了。 原本他还抛不掉心中的腐朽,觉得老子无论如何不能给儿子道歉,那样父立不了威严,弄得父不成父子不成子的,像什么样子? 但梁聿铖的这一声制止又让他感觉颜面扫地,他都谨守君子承诺,来给他道歉了,他倒是傲了,连一声歉都不愿听了不是? “你…” 梁靖纶又想发火,谁知梁聿铖倒搬起了官架子来,语气阴冷道: “梁司郎,本官虽仍未到吏部正式上任,但你别忘了,吏部考核的名单如今已经交到我手上了。上回明成县县令一职的空缺,到底是怎么补上去的,你猜本官查不查得出来?” 梁靖纶顿时整个人一愕,寒意一阵阵涌起。 上回明成县提拔起来的县令,是敬恩郡主娘家那支的人。虽然他知道此事不该,但毕竟他正五品文选司郎一职都是敏贵妃的关系得来的,不过是行一方便的事,他没有拒绝的立场。 梁靖纶神色颇为不安地被小厮挟着请出后,艳眉还余气未消,嘟囔道:“大牛哥,你怎么不让他给你道歉啊!” “道歉若能将一切事情挽回,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理不顺的仇恨?”梁聿铖淡淡道。 艳眉蓦然察觉到花厅只剩下她和梁聿铖二人,便心生局促起来。 “嗯…那个…”柳艳眉刚才面对公爹时的伶牙俐齿都失去了,顿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梁聿铖看在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疼色,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热心热肠的,但凡是自己看不过眼的事,也不管是替谁出头。就像小时候一样啊,他浑身是刺,谁都靠近不了,不过是顺手替她将落水的小狗捞上来,都值得她没心没肺地待他好,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他,直到上辈子死去。 他很快就驱散了眼里的痛色,苦笑着柔声说:“没有关系的,但凡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不做便是,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时觉得舒服就好。” 柳艳眉一听,愧疚地仰头看向了他,“大牛哥,昨夜风大,你没受寒了吧?” “对了,你不是说,今天休沐,要带我出去走走的吗?”艳眉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 梁聿铖听她竟然又主动要求与他一块,心中阴霾陡然散去了一些,精神头上来了,笑意便暖融开来。 “好!我带你出去走走。”他的话音中带了一丝难察的高昂。 柳艳眉说要先回内院更换衣裳,让梁聿铖先行在角门停靠的马车前等着。 然后,梁聿铖没能等来他那娇艳欲滴美如倾国芙蓉般的夫人,却等来了一个青丝高高绾起,身穿素色劲装,手执一雁翎尾九流苏软鞭,玉面红唇皓齿的俊美小少侠。 “嚷嚷…你…”梁聿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身作男装打扮的出发得英姿飒飒的柳艳眉,抚了抚额角刻意用青黛笔描粗了的眉,俏皮地朝他投来盈盈一笑,唇畔梨涡浅浅,“怎么?是不是俊得认不出来了?” 梁聿铖僵硬地点了下头,目光艰难地看向她执鞭的姿势,指出道:“只是…你这抓鞭子的动作不对,一般男子可不这么抓的。” 柳艳眉满脸狐疑地下移,看向自己执着软鞭犹如软玉般的兰花指,不明所以地眨巴了眼睛,“那…男子一般都如何抓鞭?以往爹都不许哥哥们教我这个,说姑娘家还是像我娘那样不懂武艺的比较容易找夫郎,所以我偷学来的那些花拳绣腿完全上不得台面。哎,大牛哥,你就教我一段傍傍身呗。” 梁聿铖点了下头,几个步子一旋,整个人就已经靠到了她身后,随即大手覆住了她不盈一握的嫩玉小手,“首先抓鞭子,这手指不能往上翘,会抓不稳,甩出去收不回麻烦就大了。” 柳艳眉在他怀里懵懵懂懂地任由他抓起她的手,一回一收地扬鞭、收鞭、扬鞭、收鞭,整个人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节奏,踏着他的步子,如影随形一般,在地面上投下了极其潇洒利索连贯动作的影儿。 艳眉一面盯着地上投来将她娇小身姿拉长了的影子,一面暗自窃喜小声在梁聿铖耳畔道:“大牛哥,你瞧瞧地上我的影儿,多帅啊!” 梁聿铖抽出眼风去看地上,那抹两人几乎揉融成一人的影儿,笑斥道:“不是要好好跟我学吗?不专心听我说,反倒去看一个影子,回头我可要罚的。” 柳艳眉笑着朝他挤了挤眉,嗔道:“大牛哥,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那时候每回我闹着让你教我读书,你动不动就说要罚的,不过那时候你的表情很严肃,现在倒是学会笑就是了。” 说着,她又从他手中抽出了左手,朝他挂着笑意的脸庞硬是捏出一把肉,掐了掐。 “那时候我真的很严肃吗?”梁聿铖皱起了眉头问她,“那你那时候…怕不怕我?” “怕那倒是不怕,其实那时候我小不懂事,哪里就是想要跟你学来着,不过是找机会接近你罢了。”艳眉很坦白地笑道。 梁聿铖的心被触动了下,有种微妙的感觉一阵接过一阵在全身蔓延开,语气有几乎抑压不住的激动:“那你现在跟着我学鞭…” “不过我现在变了,变成接近你是为了让你把所有厉害的都毫无保留教会我,然后啊…我就趁机取代你成为很厉害的人啦…哈哈哈…”柳艳眉笑得眼底媚光生色,小小的身子在他跟前隐隐泛着让人不舍移目的光。 一种…常常使他忍不住想要大力大力拥抱,却发现并非能以身体捕捉得到的光。 “好,”他看向她时眼里带着明显的宠溺,连话语都低哑温柔得让旁人不适,“你想要学什么,今后我都一一教会你。”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去教、都会去做。 “嗯!”她又仰起头,没心没肺地朝他笑。 他们没多快就乘坐着马车,穿梭过了熙攘的人潮中,艳眉兴奋得如同还是上辈子失去家人前每天都傻乐的小姑娘。 梁聿铖满脸柔色地看她的笑靥,深知这辈子重来一遍还是做对了,今后不管怎样,他都希望能亲自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去一切风霜,护她使她一如既往地当着那名能笑得肆意的姑娘。 其实,柳艳眉笑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傻大冒,只有艳眉自己知道,笑,是最能掩饰这一切的武器了。 尤其是此时,她正心中忐忑地暗自替梁聿铖筹划着什么。 第33章 车马停靠在闹市中,艳眉一会儿想吃糖葫芦,一会又想吃龙须糖,等梁聿铖嘱人将吃食都买上了后,她又馋上了街头拐角处瞎眼老妇摆卖的色泽艳丽的鲜花酥。 梁聿铖怀里揣着一大捧吃食,塞到她掀起兜着的裙摆上时,又趁机掐了她的小鼻子一下,态度亲昵如同她的哥哥们待她那样,所以艳眉也并不抗拒,反而笑道:“我承认我面对广大的美味吃食们就是专情不了嘛!” 梁聿铖听了,不禁汗颜。暗暗希望她只是对待美食如此,对待人,千万得专一钟情些。 “好吧,要么你替我拿着,我自个下去买,一气儿将自己爱的都买上了,省得麻烦。”柳艳眉说着,便又将怀里的芳香甜腻的点心往梁聿铖怀里推。 梁聿铖帮她从怀里接过吃食搁在车上,拉起她的手道:“那我跟你一块,正好能替你拿着些。” “好吧。”艳眉无奈,又低头看了看被他抓着怎么也挣不开的手。暗自苦笑如今的大牛越发跟上辈子对人纠缠不休的她有的一拼了,这会儿才似乎深深体验得到上辈子被缠的梁聿铖的心。 好吧,不管她的大牛哥缠她是出于何种动机,她早日将他拨回正途上便是了。 “大牛哥…”艳眉从车上下来,往街角的方向走了一路,虽然看不懂旁人朝他俩牵手处投来未知名状的眼神,但还是极力为了摆脱他的粘人而作出努力,“大牛哥,我要掏钱,你能松下手吗?” “不必。”闻言梁聿铖抓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身后的全达会替我们付钱,这儿人多,不牵好会被人流冲开。” “还是…你不喜欢让我牵?那我就…”梁聿铖又阴阳怪气,眼底落寞地想要松开她手。 尽管艳眉多不懂看人脸色,此时梁聿铖表现得过分夸张的表情,眼睛竟然如同孩童般欲哭之时通红通红的,竟还有泪光隐隐闪耀,再怎么神经大条都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 艳眉心下又愧疚了下,暗责自己语气伤人了,于是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以前我也老牵着你,牵着哥哥他们的,哪能不喜欢啊…” 她哀叹,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得循序渐进啊… 梁聿铖眼见目的达成,通红的眼眸又在一瞬间恢复暗沉冷敛,唇角还扬起了一抹笑。暗道早知这招好使,早早用上他便不必委屈至今了。 身后紧随着的全达亲眼目睹梁大人犹如玩儿变戏法一般的变脸大法,顿时就被惊得风中凌乱。 瞎眼老妇乐呵呵地给跟前二位牵着手的男子称了二斤鲜花酥,全然罔顾旁边对牵手的两名俊美逼人的男子评头论足的街坊,将鲜花酥递了过去。 等再次经由拥挤的人潮,迎着众人投来诡异的眼光走回车马的半途,全达终于忍不住提醒他家大人:“大人,夫人如今是作男子装扮…” “那又如何?”梁聿铖回头语气阴沉,冷戾地瞪了全达一眼。 全达打了个寒颤,没敢接话。 “嗯?”此时艳眉回眸仰头,以为梁聿铖在与她说话。 几乎是下一瞬,梁聿铖冷厉的脸又如同变戏法一般变得柔情得能滴得出水来,而且这一变脸转换的过程竟然毫不突兀,简直就一气呵成。 他柔色温声地低下头去看她,低柔道:“没事,全达他想明儿开始替我去外地办差。” 全达突然感觉,自己是即将要被发配的节奏… 途中,他们路过严翠坊时,柳艳眉回想起小时候偷偷跟着她几个兄长下山,到那种烟花柳巷的青楼门前见识偷窥时,便见这种楼宇顶上的瓦翠便是这样的青黛色,便故意摸了摸鼓胀的纤细腰身,道:“大牛哥,这地方可以用膳的吧?我饿了…” 梁聿铖挑帘一看,便笑道:“好,我们就在这儿歇下,休息会。” 柳艳眉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罔顾车下朝她伸手的梁聿铖,想要一下子跳下车。 结果在起跳那下,腰身被人一下子举高,整个人便被搂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双腿悬空,动弹不得。 他蹙眉道:“不知道这么高跳下是会扭到脚的?尽是会闹腾,还真是胡闹!” 嘴里责怪着,但人已经被他托着腰||臀走进去。 柳艳眉虽然身量不矮,但身姿纤细娇小,在他的映衬下,虽是作男装打扮,也如同十一二岁未长成的小少年一般。 但尽管如此,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被人如此当作稚童般抱在怀里,还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就是柳艳眉没有感觉得出来旁人的异样目光,她自己都为这行举感到羞涩,于是拼命挣扎道:“大牛哥我错了,以后我好好下车,你这样抱我有些奇怪。” 梁聿铖看着她笑了:“哪里奇怪了,小时候你不也经常要求我这么抱着你四处晃荡吗?” “那时候怎么一样啊?”柳艳眉压低了声量,“那会我还小!” “那你如今不小了?”他又笑,视线不禁往她领项下移。 “当然啊…我不小了。”她双手避免摔着只得搂着他脖颈。 他又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是不小了,都能当娘的年纪了…”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搂抱着上了楼梯,转过了长廊,眼看着就要进入厢房的时候,突然遇上了一个人。 “呀!这是梁大人?”迎面那人主动招呼道。 那人是吏部考功司的李大人,在上回梁聿铖提出新革时就大力支持并且在施行阶段出了几分力,梁聿铖有记着。 “上次的事,多谢李大人。”梁聿铖如此道,但手中仍未舍得放下怀中少年人。 李大人不由惊异地看直了眼,良久才惊诧自己的失礼,又连忙别过了眼神。 “相请不如偶遇,如今梁大人已是卑职的顶头上司了,就允许卑职请大人小酌一顿,以示对梁大人的升迁恭贺吧。”李大人又道。 梁聿铖稍有难色,虽说那会儿施行新政,李大人不过是稍出了几分力,但在那时候,朝中重臣皆对他这区区六品的翰林院打杂角色的小官提出的方案不敢置词,尽管先前华东水难的事情实力证明他的能力。 但毕竟对于一个六品小官,他这么激越急进的做法已经出格太过了。如若支持他,新革成功断然能分一杯羹,但如若失败,那后果也是明显的。 所以那会儿但凡支持他方案并且给予行动支持的,大多是要付出很高风险的。 再怎么说,李大人都帮过他,今天偶遇这一顿,在情在理都应该他来邀请,如今李大人倒反过来邀请,他不好拒绝。 于是,他低声附在羞涩地躲进他肩膀的艳眉耳边道:“嚷嚷…可以吗?” 柳艳眉贴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要不,我让全达送你回车上,我一会便来找你?”梁聿铖又犹豫道,他知道让艳眉跟着他应酬,必定心感别扭的。 但柳艳眉一想到今天出来的目的,继而将脸儿伸出来,不再躲闪了,“不,我方才不知是何人,害怕而已。知道是你同僚便不怕了。有美食的地方哪能少了我的?” 梁聿铖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小馋虫!” 于是,在李大人不时用余光偷偷注量之下,梁聿铖抱着艳眉进了厢房,让她紧挨着他同坐一处。 艳眉不欲与他靠得太近,悄悄地又借着倒茶水为由,挪开了一些。 李大人静静地看着眼里,专心泯着自个杯中的茶水,对二人的关系只看破不说破。时下京城贵子弟中,也多有好南风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连官场上连过六关斩五将,年少有为的梁大人竟然私下里也这样。 他自然对别人私下里的生活没有窥探的兴趣,二人在言谈间他也从未提及梁大人身边带着的这个小郎君,只是这名玉面小郎君确实长得俊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他一不好此风的男子都尚且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梁聿铖察觉出来对方不时往他夫人身上投注的目光,言谈间语气也冷了些下来,并不是地拉着艳眉往自己身上靠。 艳眉被他如此过火的粘人行为弄得无可奈何,一次次挣扎无效之后,她突然提起声量道:“大人,不知这家严翠坊的姑娘长得怎么样啊?嚷嚷想要见识一番,不如大人多叫几个进来,我也正好有个伴儿,可好?” 她这一话惊得正在喝水梁聿铖喘咳不已,喝进去的茶水都几乎失礼地喷出,幸而他及时用袖摆遮挡了。 而一头的李大人则停下筷著,神色颇为惊奇地看着少侠装扮的柳艳眉。 厢房里一下子中断了欢谈的声音,只余尴尬和喘咳声。 艳眉看着失礼的梁聿铖,一时纳闷,不知自己说的话怎么就惹他这样了。 对面的李大人陪笑了一下,随即朗笑道:“想不到,小郎君也是个风流人物啊,卑职想必梁大人也断不会拒绝你去,来人——” 随后,李大人便摇响了铃铛,将严翠坊的小二唤了过来。 然后,艳眉就听见李大人从怀内掏了一锭金子塞入店小二手里,并且低声吩咐道:“去花街二巷的醉月楼将那里的头牌姑娘请过来。” 柳艳眉一下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来的这家严翠坊并非什么青楼,它就是一家正儿八经的酒肆啊。 难怪方才她说完要叫姑娘进房,李大人看她的表情那么奇怪。 柳艳眉惯来厚惯了的脸皮也红了起来。 梁聿铖好不容易把气顺了,端起桌上艳眉替他倒好的茶水一饮而尽,便小声地拉着艳眉问询道:“你要找姑娘来做什么?” 艳眉搓着手指头,低低道:“我以为这是青楼,我就好奇,人家都说青楼的姑娘多漂亮,我就想见识见识了…” 其实她心里面打得小算盘是:找机会在大牛哥面前引进更多漂亮的姑娘,让他多见识下世面。 原本她还想让他与那些姑娘有些进一步的接触,但她怕过于操之过急反倒吓退他,只好用自己想见识为由,先让他有机会看看别的姑娘就好。当然,若是有机会能与那些姑娘聊上一二句话就再好不过了。 过不了一会,店小二便在外头喊门,说是请的姑娘来了。 第34章 外头来了五名姑娘,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一笑一颦间也颇有风情。 虽然站在席间,与五官精致出色的柳艳眉一比,还是感觉差之千里,完全不在一个档位。 但柳艳眉还是头一回看见风情如此妖娆,风格与她迥异的女子,所以她还是看愣了,并且打从心底里觉得对方好看。 只是边上的李大人一边泯着茶,一边移不开目光,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男子,直教那京城鼎鼎有名的当红花魁在旁边一比,都比得黯然失色。难怪梁大人如此藏着掖着。 可惜啊…这名小郎君似乎对姑娘的兴趣比较浓啊。 李大人又泯了口茶,好笑地在边上看热闹,并且招呼道:“小郎君,你既是梁大人的朋友,今儿便尽情地玩耍,不用客气。昭蓝、玉蝶,你俩好生伺候着郎君,别怠慢了。” 那两名名唤“昭蓝”“玉蝶”的姑娘便笑盈盈地捂着巾帕,坐到了柳艳眉两旁,横亘在了梁聿铖和她之间。 梁聿铖顿时脸色都臭了起来。 李大人见状,又以喝茶掩住了笑意,随后又装作一无所察般,热情地跟梁聿铖招呼起来:“梁大人,今儿卑职做东,你可千万别客气啊。晓露是京城四大名楼出来的当红花魁,多少人砸尽千金都难得窥一面,今儿也幸得你在此,我让店小二借了你的名头,竟真能将她请过来了!” 这时,晓露听了,嫣笑地一边朝梁聿铖的方向走,一边朝李大人的方向嗔怪道:“大人这么说可不对了,上回你来,晓露不也出来相见了吗?” 艳眉在一旁比较着,发现果真是这个晓露容貌要更胜一些。 坐在柳艳眉旁边的两名姑娘进厢房那下,一见到俊美逼人侠士装扮的她,早就心仪得紧了,这下见她侧身去看晓露,二人心里都不是味儿,连忙抬臂圈住柳艳眉的脖子,娇嗔道:“小郎君都不看我们,是否觉得晓露姐姐比我们好看?” 结果一直朝艳眉那方盯紧的梁聿铖,看到了那不堪直视的奢艳场面,染了煞气的剑眉骤然拧紧,握杯的手一下子收不住气力,瓷杯便“砰”一声在手中被捏破,继而揉成半粉末状落下来。 而恰好杯子是晓露刚从他身旁坐下那下被捏破的,唬得晓露瞪圆了杏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晓露是醉月楼颇具盛名的当红头牌,年中想要见她一面的男子多了去了。本来今日不适不愿接客,但妈妈说,遣来请人的,是今科连中三元,才名远播的状元郎,更是当朝的新贵,在短短时间内从一个六品的翰林院小官晋升至正四品的吏部右侍郎,梁大人。 晓露自然早在那些传闻中,对这个极富盛名的梁大人倾心已久。今日得以机会一见,哪能错过了。 而进入厢房那下,得知面前这位梁大人虽然看着冷敛不易近人,但容貌气质却是极佳的,足以让全城的女子都为之魂牵梦回。 但现下看他颇为不善的目光,晓露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开一些,尤其是…他终于回神察觉到她从他身旁坐下,投转过来那仿佛要将人剥皮拆骨一般的狠绝目光,和他对她不近人情的低斥:“离我远点!” 晓露的眼眶就在下一刻红了。 柳艳眉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哀叹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 艳眉心想,大牛哥如今的口吻和神情,像极了上辈子和小时候他对她的那样,难怪他这辈子会黏上她啊,不过是觉得别的女子自己亲近不起来,才找一个没那么讨厌的在一起罢了。 其实艳眉不知道,上辈子的梁聿铖对她的态度,不知比对这个晓露的好了几千万倍,至少那会他对她的只能算是傲娇,如今他对晓露的,则是恶劣了。 不过神经大条的艳眉是不会感觉到二者间有何不同就是了。 “大人…”艳眉终于看不过眼,朝他那儿唤了声,“你这个样子是会把人家姑娘吓坏的。” “不若我跟晓露姑娘换个位置好了。”艳眉哀叹了一声。 她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先带梁聿铖出去看看外头的美色而已,目标达成,她也不想过于着急进行下一步,这样既惹恼了梁聿铖,又吓坏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 见到她终于坐回来,梁聿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她坐下的那下,梁聿铖便在桌下牢牢将她的手抓紧了。 艳眉错将他的用意看成是面对完陌生姑娘后,忐忑和羞涩,所以见回熟悉的人就下意识抓住她手寻求亲昵感。艳眉将他当成一个在异性跟前容易害羞的男子,无奈加慈爱地朝他投来一笑。 梁聿铖转过头来,与她目光交接,冷冽的神色缓和了,转而变得深沉而柔和了。他心想:很好,终于有领悟,知道自己不能企图妄想要从他身边逃开了吗? 接下来,柳艳眉为了从旁引导梁聿铖如何“亲近”女子,不得不装作风流翩翩佳公子,在一边尝试令他耳染目濡,感受她结交(勾||搭)姑娘的美好。 可别说,柳艳眉虽然作女子打扮时显得媚,但作男子装扮时,俊美有余还多了一份邪惑,但凡是个爱慕容貌的女子,没有哪个看了不轻易心动的。 昭蓝和玉蝶坐在一起,常常因为小郎君间或附和吟出一两句诗词而争夺不休,吃起飞醋。挨着艳眉身旁坐着的晓露大概是不适,又或是方才被梁聿铖打击到了,现下坐在一旁恹恹的,也不多言语。 “晓露姑娘不舒服吗?”艳眉身量娇小那是在梁聿铖的映衬下的,事实上她四肢腰身纤细修长,身量其实也比京城普遍性不高的姑娘要高挑,现下晓露坐在她身旁就矮了她半个头,她跟她说话就需要微微低头。 艳眉瞧见了她身下雪色衣摆竟然沾了一抹红。 柳艳眉这个爱操老妈子心的老姑娘毅然在众人跟前解下了外衣,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将外衣轻轻盖到了晓露身上。 身旁的梁聿铖神色微变了变。 “晓露姑娘瞧着也不小了,就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吗?”艳眉心想,这些青楼里当姑娘的,即便是要靠取悦男子过活,也总不能这么拼命,来月事了也不知道注意,还去喝酒吧? 方才晓露被梁大人当面那样拒绝,心情苦闷,便喝下了数杯水酒,如若不是仰慕此人有一段时间了,又哪能有如今的失落? 所以刚才那个长相俊美得过分的小郎君将他俩分开,坐在梁大人身旁时,她是对这小郎君抱有嫉恨的心态的,所以方才接诗那下她才会多次不顾她面子拂了。 柳艳眉低身附在晓露耳边小声道:“衣裳先借你披着,我如今暂时住在梁大人府中,等你清洗干净再还我就好。” 她这么一说,晓露才惊觉是自己的秽物漏了出来沾在身上了,一时间窘得脸儿烧红了一般。 艳眉笑着又从她束好的袖子里抠出一颗用纸包裹好的圆物,拆开露出晶莹剔透的糖体,学着梁聿铖一贯对她的那样,趁着晓露开口和她说话的功夫,将糖塞了进去。 笑着道:“这是葡萄蜜味糖,有解酒作用的。一个姑娘家在外,下回要注意些,这种时期是不能乱喝酒的。” 晓露一愕,糖已经悄然融化在喉咙,甜丝丝的,好受得很。 李大人在对面任由两个姑娘伺候着喝酒,一边笑着静静看着对面的这两少年郎,年纪少个子小的这个在逗得姑娘面红耳赤倾心不已,坐在旁边高大挺拔的这一个则心生郁闷,不时独自喝着闷酒,不时朝隔壁小郎君频频投去提醒和威胁的眼神,而小郎君则一无所知,依旧与旁边的姑娘谈笑风生。 好玩,这太好玩儿了。 似乎听闻梁大人年前才娶了正室夫人啊,不知道他夫人如若知道他对一个小郎君钟情至此,会作何感想? 李大人又咽下一杯酒,摇了摇头,不,闲事莫理!闲事莫理!还是明哲保身要紧啊…… 回府的路上,梁聿铖始终黑着一张脸,不管柳艳眉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大牛哥,快以你男子的角度给我分析分析看,到底是晓露那双含情水眸好看,还是昭蓝的樱唇迷人?那个玉蝶好像也不错啊,身上软软香香的……” “咔!”地一声,车厢里架着窗子的横杠被梁聿铖徒手掐断了,眼看着车窗子即将掉出车外,柳艳眉喋喋不休的声音终于在瞧见梁聿铖的异样后安静了下来。 梁聿铖黑着脸用他以为的足够克制而又不失威厉的眼神投向她。 这丫头,给她三分颜色便上大红。方才在席间,居然为了惹那些姑娘们的芳心,还将早上出来前他手把手教她舞的软鞭耍了出来,惹得那些烟花女子们频频尖叫。 就连他将她瞪了无数回,几乎要将眼睛瞪出眼眶了,她都视而不见。 回来车上,好不容易二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一个儿兴奋地对他说哪个姑娘身体怎么样香啊,软啊,各种对比啊,摸了什么感觉啊纠缠不息地跟他说,说得他心烦意乱。 “全达!去打水和找香胰子来!”他叫停了车马,对外头冷声命令道。 “大、大牛哥你怎么了?打水来干啥?”艳眉颇为疑惑,感觉这梁聿铖今日怎么有些古怪,明明早上出来那会好好的,瞧着心情也挺不错的呀。 等车停在山路边,全达好不容易找来河水,打了过来后,梁聿铖指着那勺水对艳眉道:“去把你手上摸过狐媚子的那股难闻的味道洗了。” 第35章 柳艳眉瞪大了眼睛看他,鼻子凑自己的手嗅了嗅,“不会啊…这味道挺香的,哪里难闻了?” 她又看了看他明显不高兴、嫌弃的脸,“所以…你是不喜欢晓露身上茉莉花香粉的味道吗?” 梁聿铖又想起来她方才喝晓露那样亲近的模样,不由地怒火中烧,心里难受得紧,怒道:“不止是她,方才席上所有女子的味道都难闻!” 他怕他说得不够直接,粗神经的柳艳眉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艳眉眨了眨眼,“哦,那我的味道也难闻呀…” “除了你!”梁聿铖飞快地补充道,“所以,赶紧将你手上别的女人的味洗了去!” “好……”柳艳眉一面听话地洗着手,一面在心里想,原来大牛哥是不喜欢姑娘的胭脂香粉味呢。也难怪他会粘着她啊,就因为她大大咧咧地像个汉子,从不爱上妆也不爱抹脂涂粉的…… “大牛哥,你还讨厌什么样的女子?”洗完了手,柳艳眉又挨靠过来问他。 梁聿铖没好气道:“就像今日缠你的女子,都讨厌!” 他以为他说得那么明白,她就该懂他的心意了,却不料,柳艳眉只是默默记下他讨厌的姑娘的类型,日后她好将自己装扮成那种类型来恶心他,企图能令他主动远离她些。 回府之后,柳艳眉独个儿琢磨了好久,始终不知道梁聿铖讨厌的那类烟花女子类型具体是怎样的,她只是从外表上了解一点,深入到行为和各种各样的事,她倒真的不知晓。 于是,她跑到前庭去,悄悄问柳成朗,“三哥,你觉得青楼女子一般是如何勾||人的?” 她问这问题时,柳成朗刚练完功,正从井里提水上来,大口大口地喝,骤然听了她的话,呛得水从胸腔直冲鼻腔来,喘得一个劲儿咳个不停。 朔月就在不远的地方替艳眉采摘前庭花圃中开得特早的茉莉,这时听到声响,不由地往这儿张望过来,但眼睛一触及柳成朗半身||赤着,还沁着细汗的壮硕肌理,又脸红耳赤地转回了身。 “妹子,你突发奇想地想用这种方法套你三哥的话?我告诉你没门!因为你三哥才不是那种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三哥,我又没说你流连过,只是问你知不知道而已。这么紧张做啥?”艳眉无辜道。 “那既然没去过,又如何能知道她们怎么勾|人呢?妹妹,你要知道这些想干啥?”柳成朗眼睛眯起道。 “不做啥啊…就是想学。”柳艳眉很坦白道。 她思来想去,觉得梁聿铖小时候跟他娘在青楼待过一段时日,而他娘又是惨死在青楼的。大概他真的对青楼里的一切,包括女子最为讨厌的。而青楼女子的特点是什么?不就是会勾||人么?那她便去学了呗… “咦~~~啧啧…你想…勾||人啊…”柳成朗发出了心照不宣的调笑声。 “你不知道便算了,我回头问问爹去!”艳眉讨厌他三哥那种阴阳怪气的音调,因为小时候每每这种时候,就是她要被大家取笑的时候了。 “喂!妹子!”柳成朗又拉扯住她的后衣领不让她走,“你跑去问爹那样的问题,真的有认真替爹着想过吗?这事让娘知道你知道爹的后果吗…哎!你这个笨蛋!” “你别说我笨蛋!娘明明就说我很聪明!”柳艳眉不满地抓起一把沙砾朝她三哥身上撒去。 “算了!你等三哥,三哥给你买些话本,话本上应该有详细描写这些的…”柳成朗拍拍被妹妹撒得满身的灰,头疼道。 艳眉高兴地谢了他,又笑着跑去跟朔月一块儿采摘茉莉,然后回内宅了。 将近傍晚的时候,朔月和盈月给艳眉烧了满满一大桶茉莉花水,让她泡浴。 艳眉将整个人都埋在层层瓣瓣的茉莉花瓣中,只将小小的头颅冒出,周围花香扑鼻,感觉舒畅极了。 泡了一会儿,犹觉不够,又唤了朔月进来,嘱她将茉莉水一勺一勺舀了从她头顶高高地浇下。 她铁了心要让自己从头到脚趾头都透着浓浓茉莉香。 朔月一边替她浇着温水,一边心不在焉,直到柳艳眉被浇下的水呛到了鼻子连连咳嗽。 “夫人对不起!!朔月该死!” 柳艳眉闭着眼睛接过朔月递过的巾帕,将湿漉的脸颊擦拭干净后,问了她一句:“朔月,你今天怎么瞧着很困的样子啊,是不是昨天没有睡好啊?” 朔月有些无奈,她哪里就是很困的样子了?明明就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吧? “夫人…日后我们还是少些到前庭去吧?” “为什么?”艳眉毫无机心问。 “夫…夫人一个妇道人家,老是跑出二门有些于理不合啊…”朔月颇不熟练地撒着谎道。 其实她一向对夫人的话惟命是从,别说整天跑出二门了,就是打扮成男子偷偷跟着夫人偷混出府的事儿也是夫人下达一句话,立马照做无疑的。 现下居然会纠葛于踏出二门的事情,其实是因为朔月最近常常见夫人跟前院的全朗打得火热,她害怕夫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且自己每每见到夫人与全朗在一起时,心里就会有种不适的感觉。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就是有点闷闷的,酸溜溜的。 “也是,我尽量吧,对不起朔月,让你为难了。”柳艳眉豁朗地跟朔月道歉道。 朔月反倒觉得有些不自然,夫人自己肯定是不在意这些的,她是在体谅她们下人的立场啊…朔月觉得自己有愧了。 柳艳眉洗了一身芳香扑鼻地出浴,挑了几件前日偷偷跟朔月出府去买的几件艳丽的寝衣,往身上比了比。 “朔月,你说…一般青楼女子睡觉都喜欢穿哪个模样的?”她犹豫不定道。 朔月抿唇一笑,心知夫人这是想要取悦大人啊,虽然学习青楼女子这种办法不大可取啦。 于是,朔月指向了一套最为素雅又不失端庄的寝衣,“约莫都喜欢这样的吧?” 换过了寝衣,艳眉嫌身上香气不够浓郁,又嘱朔月去找了一盒前儿和寝衣一并买的茉莉香粉来,替自己抹上。 朔月拧眉:“夫人…你如今身上的味道刚好,太多了反倒会过犹不及啊…” “不怕啦…来,替我多抹一些…”艳眉叫道。 朔月无可奈何,到妆奁上找到了这盒茉莉香粉,心里想着,这香粉味道过浓,虽然挑选的时候她极力告诫过夫人了,但夫人最终还是不听她劝执意挑了这盒。 她想了想,将香粉的盖子拧开,挖出了里头大半的粉,继而将另外一盒味道淡些的白茶香粉混了进去,她将二者调和好了后,又闻了闻,确认这味儿淡雅好闻后,才端着盒子走了出去,给夫人抹上。 涂抹香粉的那会儿,艳眉嗅了嗅香粉的味道,疑惑地问了一句:“朔月,当时我真的挑中这一盒的吗?怎么我感觉味儿不一样了?”似乎变得…清淡好闻了? 朔月有些心虚,连忙应道:“这当然了!都是夫人挑的呀!” 然后柳艳眉又让朔月给她上一个大浓妆,朔月皱了皱眉,又偷偷将新买来艳丽过分的脂粉颜色调清淡了,给夫人上了一个精致淡雅的妆容。 这一切准备就绪后,艳眉就让朔月退回去歇下了。自己挑了一本从梁聿铖书房找来的武学典籍,津津有味地坐在菱花窗前看了起来。 直到卯时过半了,梁聿铖才回到府中。 近日梁聿铖在官场上遇上了瓶颈,他年前提出的新革在地方履行之时,发生了一个比较大的弊端,地方官员为了逃避革制,暗地里干下了一些不好的勾当。 朝中大臣纷纷开始挺起弹劾梁聿铖。 若非这次首辅大人顶头护着他,加之太子殿下竟也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皇上也不会委任他为巡抚,下派到江北一带去将此次事发弥补。 下了朝,吏部李大人紧追其后,唤他一声,“梁大人!” 梁聿铖一贯地面无表情,任由他追上来扯上他的袖角。 “大人,这次幸亏首辅大人帮忙,想不到殿下竟也肯为你说话,不然这关恐怕难熬了!” 梁聿铖眉眼冷淡,不知在想什么,片刻,眉心凝重,“不,这回江北之事实在大有蹊跷,近日本官分析过这事件演变至今的种种迹象…不像是有迹可循,倒像背后有人在操纵。” “大人怀疑是…”李大人惊愕。 “子期,我想请你助我一事…” 梁聿铖眉目深锁地走进内院,推开邀月无双阁正室的槅扇门,目光落到启窗边正聚精会神看着手边书籍的柳艳眉时,骤然变得柔和了。 “嚷嚷…” 此次到江北一趟,少则需要三五七月,虽说梁聿铖在与艳眉成婚之前,就已经花费了巨大气力将当时知道柳当家真实身份的厉五给揪出来杀了,并且确定南衙局剩余的人已经彻底断了柳当家下落的线索。 但艳眉身上中的毒至今尚且无解,他不放心。 若然带着她的话,此次江北一行恐防是有人背后设了局,届时也不知会遭遇到什么。他如今在外头大肆高调地展露身份,将麒麟寨的勾当转嫁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替柳大当家混淆身份,让敌人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虽然当时柳飞霞极力反对了,他也用自己要帮他麒麟寨逃过此难为交换条件,逼得他接受帮助。但他实在是冒不得这样的风险,这辈子他宁可自己死,也决不能让艳眉的家人再死一遍,不然,艳眉的毒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虽说马上就立夏了,但接连阴雨,眼看着就倒春寒了,这样开着窗,可要当心受寒。”梁聿铖走过去,伸手替她关掉了窗户。 “日后我不在,你总得学会照顾自己啊…”他叹息道,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向她。 她今夜穿了一套桃粉色纱衣,纱衣的款式比较紧窄,正好将身上的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脸上居然还略施了一层淡妆,令原本就明媚动人的颜色更加艳丽了几分,简直让人挪不开目光。靠近一些,居然还淡淡发出阵阵清淡优雅的茉莉香。 反正,今夜的柳艳眉意外地迷人,意外地动人摄神。 梁聿铖甚至隐隐地想,她是不是知道他即将要走,不舍所以今夜才故意装点了一番的? “你不在?哦…也对,日后我总归要另外嫁人的…”就是不嫁人,也是要回麒麟寨的。“那我身边也有爹娘兄长啊,大牛哥你别操心我了哈。” 梁聿铖觉得自己又被打击到了。 苦笑中… “嚷嚷…” “嗯?”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他话说到一半,柳艳眉突然展开一双香臂走近他,牢牢贴着他,馨香软玉一堆将他搂住了。 “.…..”梁聿铖有半瞬间的失神。 这时柳艳眉才回过神他的话来,“啊?你说什么?你要离开?去哪?” 梁聿铖以为她终归是不舍他,为难了半晌,才临时决定道:“皇上派我到江北一带当巡抚,大概得待上数月才能回,我到与江北靠边的繁华洛华小镇给你置办一所小院吧,届时你带上你想带的人住在那,我有空会过去看你的。” 艳眉愣了愣,这皇上派他当巡抚…他自个去就好了哇,带她到边上住着,还要有空又过来看她,岂不周折? 她又抬了抬臂,将环在他后背的手又圈住了他的脖颈,想了想,踮起脚尖,咬咬牙抿着红唇朝他面颊边贴紧了。 嘿!这下总该恶得他甩开,厌烦带上她,从而将她留在府中自由潇洒地过日子了吧? 谁知她的拥抱让梁聿铖得到了很大的鼓舞,男子眼眶一热,揽臂一下子将她娇小的身子箍紧在怀里,再也挣扎不开。 “安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你,每隔几日…哦,不!每天尽量早些完成工作赶回来守着你睡觉!” 艳眉被揉成了怀抱一摊软水,苦笑不堪,不用赶回来…不用守着… 第36章 那天晚上艳眉刻意按青楼女子的模样装点一番,并按自己脑海中认为的青楼女子该有的模样对梁聿铖搂抱了一番,梁聿铖不但没有当场显露出对她的厌恶,当夜甚至还想趁机溜上床榻与她共眠,幸得她适时装成被他缠着热得难受的样子才成功将他撵回躺椅上。 打那以后,她已有好些时日不再施脂粉打扮和往身上扑香了。 她郁郁寡欢地坐在二层的木栏窗台上,双手抓着栏杆,纤细笔直的双腿穿过木栏垂挂在窗台外。 柳成朗趁着午后人少,偷偷潜入内宅,好不容易在阁楼下找到她,并将怀内好几本扉页老旧起了毛边的书在她悬空脚下扬了扬—— “嚷嚷!话本给你找回来了!三哥厉害吧?” 艳眉如今一门心思都搁在即将要随梁聿铖前往江北,再也不能三不五时地找爹娘和哥哥们,再不能悄悄摸出京都繁华街市玩耍而苦恼,哪还有心思管那什么话本。 “走!书不要了!你留着自个看吧!”艳眉抓起手边一个酸橘子就朝柳成朗头上砸去。 柳成朗被砸得莫名其妙,抹了额上的酸液一把,“欸!当初是谁来求我教她学青楼姑娘勾||人伎俩的?我好不容易冒着被爹揍的风险,这几天偷偷代替全达办差,跑遍京城大小巷才给你找到的,里头描绘的内容可生动精彩了!你不要我可要好好收藏着呢,以为我稀罕给你呐!” 说着他便将书往怀内藏好,大步往外走去。 艳眉突然想到,梁聿铖的确是讨厌青楼类型的姑娘的啊,上回她失败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学得不到位?不像样了,所以弄巧成拙?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柳艳眉随即挣扎着将两腿从木栏里抽出,“哗啦”一声从二层的窗台跳了下来,扑倒压在了她三哥身上。 柳成朗被她压得俯趴在泥地里,成了个狗吃泥的姿势。 他“呸”“呸”两声喷出了嘴中的泥,开骂起来:“臭丫头!自己技术不到家,每回都拿你三哥当肉垫子!怎么不见你拿大牛来垫?” 柳艳眉飞快地从他怀里扒走那叠书,拍拍书上沾的泥,还格外爱惜地用她三哥背部的衣物擦了擦书扉上拍不掉的灰,漫不经心道:“怎么就没有了,那是因为大牛哥每回不管我从哪个位置跳下,他都能精准无误地接住我呀,人家哪有你逊!” 说完,她毫无良心地捧着书飞快地跑回自己寝屋。 进了屋,她确认屋内无人,把门从内里闩上后,便捧着书一页一页地翻起来。 柳成朗给她准备的书还真齐全,不但有描绘风月的话本,还有一些绘得活灵活现的精美画册,里头人物个个鲜活,更自带动作的。 她翻开画册看的那下,就吓得手像被烫了似得缩了回去,册子被摔倒在地。 不管是上辈子嫁人还是这辈子嫁人,由于时间仓猝,艳眉都没有得到女性长辈于这方面的详尽教导。这辈子成婚前夜,她娘倒是极其含蓄地提了几句,但只是几句没头没尾的“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她是没有悟出个所以然来。 这册子就不一样了,描绘画面的真切程度如临现场,羞得柳艳眉暗暗将柳成朗骂成了猪头。 可骂过后,她还是重新拾起那册子,边骂边又往后翻了几页。 等一整本册子都被她翻完后,她才用布巾将它包裹起来,随手塞到了木柜子底。 然后又开始看风月话本。 这回看话本她倒没有骂了,这一坐下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不经不觉就过去了些日辰,连天色渐暗,门外送晚膳的朔月来敲门也不知晓。 艳眉用过晚膳后,又开始嘱朔月给她准备沐浴的水,她补了一句:“上回用剩下的茉莉花瓣这回全用上了,再加玫瑰、芙蕖、百合、丁香…反正,府上有的无论鲜花干花都替我用上。” 她要来泡个百花浴。 因为方才看的话本上记述:怡香院有个头牌花魁秀秀姑娘,每逢夜幕必定泡一场百花香浴,这才香||艳四座,让台下男子对她欲|仙|欲|死…… 既然梁聿铖讨厌那样的姑娘,她就该一模一样地仿照。 原来上回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她只用了一种花呀… 柳艳眉心里暗自计较着。 于是,她又变得积极起来,往衣箱里捞出上回买回穿的,结果不成功便压箱底的寝衣,想了想,狠下心将纱衣隔层遮光的布料去掉了。 其实话本中的秀秀姑娘是仅仅系上一件艳红小衣便出镜的,但艳眉到底搁不下老脸,还是觉得该适当地遮遮羞,便特意找来那约莫还能朦胧一下的纱衣遮挡一二。 沐浴完毕,这回她没有施脂粉了,还故意将发髻挑散一二,营造凌乱美感。 她走到妆奁前的铜镜子边,照了又照,将身上的纱衣拉低一分,又拉高二分,反反复复斟酌了好久,才终于勉强现出颈项以下半寸。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心里七上八下地在房间来回踱步数回,终于还是觉得应该掀被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因为即将要交接好工作到江北一带,所以梁聿铖最近这几天回来得稍微晚了些,今天尤甚。 他回到邀月无双阁时,艳眉已经在被褥里等着等着睡着了。 尚未被吹熄的小烛保留着,映出了纱帐内鼓起一团的影子。 梁聿铖本想过去吹熄歇下,但走到艳眉床榻边又忍不住想要一窥佳人睡颜,便掀帐坐到了床榻上。 这个傻瓜… 梁聿铖见她被被褥闷着,秀丽的眉心微微皱起,似乎睡得颇为不安稳的模样。 他笑着又帮她将被子拉低了一些。 在方才掀帐那下,梁聿铖就嗅到了床榻间弥漫的百花香气,他见被褥间露出的艳丽的寝衣一角,唇角的笑意蔓延开。 “爹…娘…嚷嚷不嫁…嚷嚷只想你们好好的…”不知何时,艳眉做起了噩梦,梦里轻轻魇了一句。 梁聿铖伸手轻轻将她眉间的皱褶抚平了,又掸去了她颤在长睫间闪耀的泪珠,低柔温声道:“嚷嚷别怕…你爹娘没事…相信你大牛哥,大牛哥一定会让他们彻底平安的。” 艳眉在睡梦中,仿佛听见似得眉心稍稍舒展了一些,但表情依旧凝重。 梁聿铖走到衣柜,从平日存放自己被褥枕头的柜子里掏出一支幼细的笛子,重又坐回了柳艳眉身边,幽幽地吹奏起笛声。 艳眉从不知道,打自这辈子嫁入梁府以来,平均每五夜就有四夜是睡到夜半就嚎哭出声的,偏偏哭着她还醒不来那种。 聿铖无奈,只得每回被她惊醒,便拿出小笛子坐到她床边给她吹曲子,并且发现这个方法很奏效,每回吹着吹着,她的那些令她畏惧不安的梦魇就会一个个消失,最后就会安恬地睡沉,嘴角挂笑。 其实梁聿铖也不清楚艳眉这个怪毛病究竟是打出娘胎就会这样,还是经由上回南衙局的暗杀才这样的。毕竟上辈子嫁他之后,他发现她也总会夜夜失眠。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梁聿铖才会这么执意要跟她共处一室睡,就连要到江北一带当巡抚,也舍不得不带上她。 他是害怕她夜里梦魇时,无人给她吹笛子,万一就这么哭着哭着,把身上所中之毒又再扩延几分那该如何是好? 他舍不得让她伤心难过,又时刻惧怕她会步上辈子后尘,便只得卑微小心,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地朝她靠近了… 翌日醒来,艳眉发现自己竟然裹着严严实实的被子睡在梁聿铖怀里。 她觉得,自己昨夜一定是弄错了哪个步骤了,才会弄巧成拙,惹得梁聿铖再度粘了上来。 艳眉瞅了瞅自己被裹得严实,完全没有机会展露出来的身子,觉得一定是自己用来犯妖||孽的资本被自己犯傻掩盖起来了,才会吓不住他的。 不行,她后悔了,她就不该多穿的,就不该盖严实被子的… 她如今懊恼地想掀翻被子,蹭掉纱衣,无奈男人将她搂得十分严实,她就是想动弹也动弹不得。 “大牛哥…大牛哥…”柳艳眉只露出小脑袋,用额头磕着梁聿铖下颚,努力将其唤醒。 大牛哥的下巴长了细细碎碎的青茬,而且他近日事忙,根本没有时间修整,所以此时扎在她额角,有些刺刺麻麻的。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方法奏行不奏行。 梁聿铖被她磕得慢慢醒转,一睁眼就看见小妮子满颊嫣红,小脑袋持之以恒磕在他下巴以示亲昵。 晨起他的笑,慵懒中带了几分温柔,缓慢而珍重地将布满青茬却依然性感的唇瓣,深深印在了她光洁娇嫩的额头上,扎得她一个激灵。 “早啊,我的小嚷嚷…” “.…..”柳艳眉有些无言。 第37章 自己昨夜花费那么多的功夫,竟在重要关头犯蠢,裹得严严实实睡着了? 不行! “大牛哥…我热…被子蹭开些…” 梁聿铖抬头往她额发一摸,果真热得渗出了汗,只是昨夜给她掀被时,他明白现下被子下她玲珑尽显,看了恐防自己又再生出昨夜对她的异样。 他明白那就是所谓的男||女||感情。只是他以前一味回避,至今初涉势头就拉都拉不回来,得费好大劲儿才能勉力压制住。 如若此时将被褥掀了…他恐防拴拢束缚自己的最后一根丝弦都被解缚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母亲惨死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眼前,他打从心里厌恶这种行为,也厌恶自己心里生出的觊觎艳眉的这种歹念,常常在情意、理智和意识间挣扎不已。 “好,我先起了,你再掀…”说着,梁聿铖急急站起,背转过去。 艳眉见状,更加相信自己想的没有错,梁聿铖他果真是厌恶妖||孽||放||恣的女子。 如此可好办了。 眼看他就要闭目侧身偷偷溜掉,艳眉从床帐外探出一只纤细玉手,牢牢把他抓住。 “大牛哥…你别走,我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再陪我一会呗…” 梁聿铖一听她说身体不适,紧张地又转过头问道:“哪儿不适?” 可这一转身,就正好看见软褥窸窸窣窣地滑落,露出一片红艳,激得他心脏乱扑却要维持镇静,重又背转过去。 “嗯…肩膀有些酸,需要揉一揉。”艳眉本来也排斥如此放恣的言行,但她看话本上那秀秀就是这么对着她的恩客说的呀。 “我去把朔月唤来。”梁聿铖需要立马离开这里,他心里头住了一头悍兽,他必须在它越狱逃出前,带同它撤离。 艳眉低眸瞧了瞧自己的一身规矩,想了想,咬咬牙像只飞鼠似得扑过去,搂住欲逃那人坚实的腰||身。 “.…..”梁聿铖浑身僵住,随之灼烧。 炙烧蒸腾,快连骨髓都蒸发不剩之际,他还是毅然转身将她抱起妥妥地放回被褥中。 还用微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替她揉按她说的“酸痛的双肩”。 全程他的双眸暗沉得看不见半丝光亮,孤傲地朝那光秃秃的帐顶看,就是不肯低下来瞧她。 艳眉唇畔闪过一双清浅梨涡,直觉法子终于用对了。 “大牛哥…”她犹觉不够地轻唤。 梁聿铖心里都快憋得哭出来了。 “大牛哥…”见他还是没回,依然看帐顶,艳眉又耐下性子,学着书中人物捏捏嗓子娇唤。 “嚷嚷…”手边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人终于开口出声,只是音色沉得不像样。 “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他这话一出,艳眉懵了。 什么…心理准备?? 男子一把将她揉进怀抱,拥得很紧很紧,几乎让她密不透气,还一边发烫一边发抖道,“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准备什么了?”柳艳眉被他搂得一脸懵逼,抬手想摸他的额,“大牛哥你是不是生病了?昨夜我踢掉你被子让你受寒了吗?你在发热哪……” 梁聿铖轻轻将怀里人儿松开,见她一脸纯洁惘然,终是暗叹口气,将她放开了。 “大…”艳眉见他脸色不妥站起往外走,担心他烧糊涂,忙起身想将他唤住。 他走到一半停住,凄楚地回神对她笑:“嚷嚷,以后别那样了…”别在没有准备好要给他时,可劲儿地撩了… “啊?别怎样了?”艳眉脑子转不回来,脱口而出。 “大牛哥要不要我去替你找大夫来?”见他脸色确实很差,艳眉这回真的怕是自己昨夜的原因再次害他生病。 “找大夫?”他浑身蒸腾腾地,苦笑,也对,去大夫那儿,兴许能找到一味清心泻火之药…… 很快就到了梁聿铖要出发往江北的日子了。 柳艳眉唉声叹气地在屋中收拾着已经鼓胀,被塞下不少吃食,如今快将涨破的包嚢。 “夫人…行李不是那么收拾的…这…不能尽放零嘴吃食啊,衣裳日常换洗和盘缠也不能少啊…”朔月在一旁担忧地提醒着,“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柳艳眉甩甩手,很潇洒地又将案上一堆蜜饯用油纸包裹好,硬从缝隙里塞进去。 “啊…夫人,这不行啊,硬塞会裂!” 朔月话音刚落,果真布囊“嗤拉”一声裂开了… “朔月…”柳艳眉有些自暴自弃地瘫坐在官帽椅上。 “好的,奴婢知道了,再给夫人找个大的布囊来…”朔月未等她说完,就会意了。 等朔月拿了包嚢回来,也一同将外院送来的一包杏枣糕送了进来。 “夫人,那个醉月楼的晓露姑娘又送东西来了。” 自从上回柳艳眉在席间将身上的外衣借给巧逢来月事的晓露,并且谎称自己是在梁府帮忙打杂的小厮全眉后,晓露姑娘除了把洗晾干净的衣物送还后,还会隔三岔五地给全眉送些丝帕啊,头发丝什么的。 柳艳眉一个山寨里出来的女匪子,虽然蹭热度随当年被爹费心思悉心栽培书卷气的兄长们一起,念过一些诗词,但同为女子身份的她,哪里能想到什么“缠丝”“结发”“思念”那种方向去?只觉得这晓露姑娘道谢的法子也太另类了,大概是以为别人都如她一般,有收藏帕子和头发的怪癖吧? 后来遇上晓露再送头发和绣织一物,柳艳眉一律让完好不动送回去了。 谁知那晓露竟有艳眉当年对梁聿铖锲而不舍一般的精神。 直到某回将新做的红豆缠丝糕送来,艳眉嘴馋吃掉后,晓露姑娘会意过来,之后便一律给梁府的全眉送吃食了。 柳艳眉捏着最后一块杏枣糕,似乎是舍不得一口将它吞掉。 “日后不就再也吃不了晓露给我做的点心了?”艳眉托着腮,很专注地凝望着那块被捏在指尖的颤巍巍的软糕。 “夫人…梁大人不也时常给你做好吃的吗?况且大人手艺也不错啊…”朔月提醒道。 “那我以后再也不能和你逃跑出府,去京城迷鹿小巷大槐树下那老妇人那儿吃豆腐脑啦…”艳眉扁嘴。 “奴婢听说…明贤县的洛华小镇背靠大明湖,那儿盛产不少河鲜,据说大街小巷都是串烧鲜味…” 艳眉咽了咽沫,“那…那也不知道大人在洛华镇置办的小院,是不是也有一处像梁府紫薇林,有可以让我闲来有晃荡的地方啊…” “夫人,”朔月笑了,“夫人不过是随大人出去半年不到就能回了,何必如此不舍?而且只要夫人跟大人一起,夫人的一切想必大人最是上心,你想要的,大人必定给你做最妥善的安排的。” 朔月看人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就在出发前夜,艳眉她娘兴冲冲跑来问她要了一些穿不上的秋衣,她才知道原来她娘也要跟同她一起去明贤县洛华镇。 “你不知道吗?此行不止你娘跟着,你爹和你三个兄长也会去呢。”柳夫人一边分拣着秋衣,一边低眸道,“哦,不过他们好像要先去石竹县一趟,再回洛华镇。” “真的吗?大牛哥真的让他们也一起?”艳眉有些惊喜。原本她确实是放心不下爹娘兄长,所以才不愿离开梁府的。她很害怕自己一离开,一时半会看不到自己家人,就又会如上辈子一般惨遭与家人阴阳相隔的命运。 “嗯,你夫君见你没有安排,就帮你安排上了。” 艳眉回头想想,似乎那天梁聿铖真的有说是让她带上自己想带的人一同前往,只是她以为是只能带个婢女什么的,没有想过可以带上她一家啊。 所以是…梁聿铖见她没有主动安排她爹娘兄长一同前往,所以主动替她安排上了? “嗯,那…他们去石竹县干嘛?”艳眉问。 “是你夫君安排的,京城到明贤县的中途会途经一条支路,水运能抵达石竹县,那儿地势偏僻,最适合你麒麟庄的叔叔伯伯们藏身了。而且,你夫君一早将麒麟寨原来的名下的产业全部转移,这会估计要借着去洛华这一途,悄悄让你父兄带着一路到石竹去安顿好来。” 柳夫人如今张口闭口“你夫君”“你夫君”的,倒让柳艳眉感觉有些别扭了。 “娘,那…麒麟山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柳艳眉眸色暗了暗,轻轻地问。 “傻嚷嚷啊…麒麟寨上下这回能保住性命,全须全尾而退,已经是捡来的了,铖儿他帮了我们很多了…”柳夫人摸摸女儿的头,她又哪能不懂闺女的心思呢,麒麟山是麒麟寨从启寨开始就根系的地方,几个孩子从出生到长大一直生活的地方,是作为故乡的存在。如今…山上的一切,怕是早已被人破坏殆尽了… “只要人在,麒麟寨到哪儿不能重来呢,是吧?”她又笑着对女儿说。 “嗯。”艳眉吸吸鼻子,“女儿明白。”只是两辈子梦里心心念念的地方,恐怕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吧… “娘,到底麒麟寨得罪什么人了,那个赵忠勇说的南衙局和通杀令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要将我们整个麒麟寨覆灭?”虽然这个问题从开始到现在,她问了不下数遍,每回她爹娘兄长都搪塞过去,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不是跟你说过了,是麒麟寨旧时得罪的另一个帮派的人。”她娘眼神略闪烁道。 “可是咱们麒麟寨不是五大寨之首嘛,就算麒麟寨不够强,我们后头还有飞虎、傲龙、火凤和毒蝎四寨啊,大昭之内除了五寨究竟还有哪一帮派能比我们强啊?” “好了,小姑娘别问这么多了,这世上多的是你不认识的大派呢,多吃几年米盐再说,今晚早些休息吧!”柳夫人为了防止她继续逼问,匆匆将挑好的秋衣收起,便走了出去。 “哎!等等…”艳眉还想问,不过是去几个月,眼下夏日还没真正到来,用得着备这么多秋衣吗… 夜里梁聿铖推门进来的时候,柳艳眉还坐在一大堆整理好的行囊中清点着,还没有歇下呢。 梁聿铖悄悄走过来,从后揽住了她,头埋在她发间深吸口气:“嚷嚷,去江北以后,可能有些日子会忙得赶不回洛华镇,到时很可能偶尔有那么几天不能回来陪你了…真舍不得…” 第38章 梁聿铖到江北一带当巡抚的衙门,就设在毗邻明贤县洛华小镇不到八十里左右的地方,若是快马约莫就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就到了。只是遇上每月衙门事儿多的那几天,大概率是要忙到夜深,一来一回天都要亮了,自然没有在京城当差可以每夜没有守着自家夫人睡好了。 柳艳眉被他搂得颇有些不惯,掰开他圈拢过来的臂膀,与他拉远了距离。 “大牛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也不是小姑娘了,放心吧,夜里我一个人不怕的。” 艳眉也不敢明说让他不许再抱她,虽然她觉得恩情不该是这么还的,但每每想起娘在她耳边叨磕铖儿为他们麒麟寨付出多么大,又想到那天被她拒绝不许他粘时,他因为不舍让她受寒就独个儿衣着单薄夜半跑出去睡的情景。 总之,她是没有那个骨气硬起来拒绝,反正…在她成功将他从自己身上的注意力挪移到别人身上之前,她不能伤了他的心吧。 当然若是他做得太过分,她还是会毫不客气的。 “天还没热,地上还有些凉呢,你怎么鞋都不穿踩在地上?”梁聿铖没有在意她的刻意挪开,目光接触到她踩在地上的玉足,眉头便不可遏止地蹙了起来,随即又靠过来,一把环腰将她抱了起来。 艳眉再次像个孩子一般被人抱了起来,整个人高于他头被托着,颇有些不满。 虽然她小时候每每纠缠梁聿铖,都会喜欢让他这么手抱着她,环绕一排排青瓦舍转,但毕竟如今长大,况且那时候她喜欢他,一心想着长大当他新娘的啊。如今她又不喜欢他了,哪能再让他如此抱着啊。 女土匪还是有矜持的好吧? “大牛你放下我!”艳眉突然想要去涂抹百花香,宽||衣||解||带地吓唬他了。 “嚷嚷,日后我没回时,不准你这么赤足满屋子跑,怎么也得套上袜子啊。”他抱托着她,高举过一旁的桌椅,来到床榻边。 “梁仲景你放开我!”艳眉身子挣扎挪动,无奈力气却似乎丝毫挣脱不开他。 梁聿铖已经抱着她坐在床榻边,把她拢抱在自己膝上,捏着她娇娇嫩嫩的脚丫子,在给她穿罗袜了。 “日后我没回,你夜里不许多吃甜食,对牙齿不好。”他继续碎碎道。 “梁聿铖!”艳眉狠狠心,一把扯掉了襟前的盘扣。去你的,谁稀罕你回啊… 梁聿铖从开口的衣襟看到了不该看的,心思汹涌而来,连忙将她妥善放回床褥中,火烧火燎地跑回自己睡觉的小椅子上,掀被一把将自己埋进被子内。 “嚷嚷,晚安!今晚早些睡!” 他恨啊…都两辈子了,他怎么还说服不了自己,做那种事时他肯定不会伤害她? 车队出发后,走了不到半日的功夫,就途经出京前往麒麟山时必经的小道。 艳眉坐在车上,眼睛一直在往外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梁聿铖坐在一头看公文,抽出功夫来看她就看见她在往远处绰绰影影的山脉看。 “你是不是想去看看?”他抬眼看她道,“那咱就偷偷去看一眼吧。” “啊?”柳艳眉突然转过脸来,清亮的眼眸正好与他深邃眼神对望。 说完梁聿铖就对外吩咐,说是天色将暗,大家就在附近找个小客栈落脚了。 到了夜里,梁聿铖从外头进来,手里抓着两套夜行衣,将其中一套扔到她身旁,道:“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就把这换了跟我走。” “啊?”艳眉当时还在嚼着手边的花生米,没有反应过来,“难道你说带我去麒麟山上看一眼,竟是真的?” “你以为是假的吗?还说你不想去?”说话间,梁聿铖已经当着她的面将外衣褪去,将夜行服穿到了身上。 “我…”柳艳眉抓紧手里边那套小号的夜行衣,想起上辈子爹娘死后,有次兄长们偷偷潜入国公府来找她,跟她说要替爹娘报仇,还说麒麟山如今已经被飞虎寨和傲龙寨的人来破坏掉了。 他们几兄妹幼时搓着两行鼻涕,跟在爹娘和麒麟寨的弟兄们身后,亲自挑泥挑沙一起兴建的青瓦舍,被二叔父的人一把火烧个干净,还听说澄澈美丽的溟溪河,在水源处被姑父的人挑了大山岩塞了源头,溟溪成了污浊不堪永不流淌的溪河,慢慢就会被那些人砍倒烧掉的迷幻阵、八仙阵和群芳谷的灰烬填充,溪水枯涸殆尽。 她有些害怕上去看见的是一片片倒下的残垣断壁,和被烧砍破坏得光秃秃的地。但是,上辈子至死都不能叶落归根,重回麒麟山是一大遗憾,这辈子回来,麒麟山秀丽的景致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逼匆匆嫁人,此时内心说什么都觉得该再回去一次,哪怕是看最后一眼。 “我想去。”柳艳眉捏紧了他塞来的夜行服,坚定道。 夜间上山本就不易,更遑论,他们还不能正儿八经从山脚修筑一直通往南庭门的石道走,而是从当初梁聿铖偷偷上山找柳当家时所攀的山岩上去。 在姑娘家当中,柳艳眉的体力算是好的了,但尽管所选攀爬之处已经是途距山腰最短的路程,她还是忍不住在半路想歇息了。 因为…这山崖实在是太陡峭了!就算一路都靠梁聿铖半牵拉着上,她自己就不需花毫多少力气,但还是有些架不住吃不消了。 “大牛哥,我…我没有力气了,不然我们折回去走南边石道啊,这么晚了该不会引人注意的…”柳艳眉趴在一处凹陷进去能歇脚的山石边的绿植上,歇着气,道。 梁聿铖一声不吭地又从崖边走回凹洞,微微喘||息着单膝跪坐在艳眉跟前。 月光软融地洒下,他看见她脸上的斑驳泥迹,陡然想起小时候她强逼他陪她跳进泥坑里玩耍的情形。 他突然“嗤”一声就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笑?笑什么啊…”艳眉有些恼羞地用两只脏兮兮的手拼命往脸上、脖子擦,结果却越擦越严重… “好啦,手再乱摸你就成小泥牛了。”说着,他跪蹲在她膝前,微微挨靠过来,用袖子一点一点替她揩拭掉脸上的泥污。 说起这小泥牛,倒是让艳眉想起了小时候的荒唐趣事。 那时候小少年梁聿铖还是个冰山脸,不容易亲近人的孩子。冷敛懂事的程度完全不像是个孩子,怎么说呢,就是少了一般这个年纪少年人的明快欢阔,多了些阴郁和沉重。 小小的柳艳眉那时候只懂玩耍,又没皮没脸的,怎么知道人家对她黑着脸就是讨厌她呀,她见他无论对谁都那副嘴脸,便以为他眼睛鼻子就是天生那种样子的。 照样没心没肺拉着他,这儿晃荡那儿玩耍。 其实那时候梁聿铖不是没有表达过自己内心对她的厌烦啊,他很明确表示过啊,真的好几次用力甩开她烦人的肉嘟嘟的手了。只是这迟钝的家伙每次都以为是他不小心甩开的,照样钝钝地折回来,重又拉起他的手往前奔哒。 小艳眉喜欢拉他看星星看月亮,看花草树木也就算了,偏偏她还极喜欢捏小泥人,有次雨后,屋舍后出现了个大泥潭,小艳眉高兴极了。 她的几个哥哥们见小家伙眼睛镫亮镫亮朝他们奔哒来,纷纷借故跑出去练功,将烦人的小家伙扔给了那边黑脸煞神一样的梁聿铖。 小艳眉见自己一进来哥哥们就跑掉,心里埋怨一句“哥哥们老是忙”,便转身满心期待地看墙角的黑着脸的梁聿铖。 “铖哥哥!”小奶娃眼睛扑亮扑亮。 小梁聿铖转身就跑。 “铖哥哥陪我捏小泥人吧!”小奶娃蹬蹬蹬地迈着小短腿企图追上这个年纪大她三岁,个头却高了她半人的小哥哥。 “不去。”小梁聿铖来寨子大半年了,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而终于在小家伙强迫他陪她跳泥坑之际,头回破天荒说话了。 为此小艳眉还惊喜了好久,并因为他从不与别人说话,而现在居然与她说话而沾沾自喜,认为小梁聿铖肯定是喜欢她才跟她说话。以至于连他明显的拒绝的表达都忽略了。 “铖哥哥,来,泥泥好好玩,你也进来…”小梁聿铖没有来得及走,就被这家伙脏兮兮的手拉着一同摔进了泥潭,上下糊了一身的泥。 不但如此,小家伙居然还笑得没心没肺,浑身湿漉漉的泥就这么独个儿爬上了他身上,“铖哥哥,我们玩骑大牛游戏,嚷嚷见过,牛牛最喜欢玩泥巴了,就像铖哥哥现在那样,把头猛蹭猛蹭泥泥…” 被小屁娃害得在泥地里站立不稳,频频磕绊在地的小少年感觉,这必定是此生最屈辱的时刻,肩上还要架一个讨厌的小娃娃。 从此之后,“爱蹭泥”的梁聿铖便多了一个花名,“大牛”。 载着小柳艳眉在泥潭里转圈圈的“大牛”。 只是后来随着柳艳眉逝世,这些年少时的“屈辱”就成了梁聿铖一生不可磨灭的又甜蜜又疼痛的时光,若老天爷允许,他情愿时光倒流,回去当那头一辈子被他的嚷嚷骑的大牛。少了她背上空荡荡的,世界那么大风景那么多,却不管到哪里都注定是漂泊。 “我可不是一头谁都能让骑的大牛哦,这头牛脾性很怪,只有第一个征服他后背的人,才有资格永远骑着他。” 梁聿铖笑着捧起了柳艳眉垂落的双臂,环到了自己头上,继而双手高托起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一股劲儿抬起坐上了他的肩膀上。 柔软沉实的感觉落在自己肩头,梁聿铖感觉今生圆满了一些。 “啊!!大牛哥你想怎样啦…”艳眉一个不稳,连忙双臂圈住了他的头,伏低身子抵在他额顶上。 “你坐稳了…”梁聿铖话落,便解下腰间盘缠的腰带,牢牢拴在胸前腋下,连同艳眉膝腿也拴紧了。 随后,他便肩负起身上甜蜜的重负,再次往上的山体攀登。 第39章 刚开始艳眉被迫坐在肩上,吓得环紧了他的颈脖不敢动弹,后来慢慢地,她睁眼了,看见身下的男子正竭尽所能地承载着她,比方才牵拉着爬时还要艰辛成倍。 月色迷迷蒙蒙地,她看见他粗壮的小臂上,细碎甚密的汗珠都渗了出来,渐渐汇聚到一处,从凸起肌肉下方的凹陷处滑落… 一定…很辛苦吧? “大牛哥…其实我还能坚持一下,要么我下来自己爬吧…”艳眉迟疑道。 “不必…”身下男子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汗水早已渗透了衣物,“除非我死…”他咬紧了牙关,“不然…既然背上了,就绝无放下的可能!” 艳眉在上方轻轻地呵叹,不放就不放啊,有这么严重吗… 月纱轻拢,蹬上最后一块山崖,背负着佳人作引气往上一个腾跃,亦仙亦神般蹁跹落到半山柔软的植被上。 艳眉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声,素手轻拍在身下男子的脸上,笑得眉眼弯弯道:“大牛哥,长大了就是好,以前你只能背我在泥潭里转圈,如今都能背我攀山了呢!” 梁聿铖大汗叠小汗,一边解开束缚着艳眉双腿的腰带,一边将佳人轻轻移落自己怀里抱着,抿笑道:“对啊,以后你还要去哪,包在你大牛哥身上,天南地北我都背你去。” 艳眉听着他说那样的话心里有些不适应,还隐隐有些发毛,挣扎着跳下他的怀抱,与他保持一段距离,结舌道:“去…去那么远我会犯迷糊,迷路就不好了,我还是乖乖待在爹娘身边就好…” 梁聿铖的眸色变暗,盯着她看:“以前你常迷路时,都是我去找呢。” “胡说,我哪有常迷路啊…”柳艳眉辩驳道。 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兄长后头下山去念书,去游蹿在大街小巷玩耍吃喝时,由于人小腿短,还老容易被食物香气引得没了踪影,所以常常犯糊涂迷路。 兄长们不耐,便常常埋汰她,甚至不肯再让她跟着,久而久之,以后一说起她爱迷路,她出于本能反应,便自动否认自己爱迷路的事实。 “是啊,你没有迷路,那你记得你八岁那年,是怎么被困在山下一户人家的猪圈里的吗?”梁聿铖双臂环胸,懒懒道。 艳眉自然是记得了,那时候她跟在兄长们后头,私塾里下了学,三个皮猴子便跑集市里没了影踪,小艳眉不肯独自待在私塾乖乖等着,又知道哥哥们一定会去裁缝邓大娘家帮娘去取衣裳,便凭着记忆独一一个摸去邓大娘家。 结果途中自然被糖麻花啊,冰莲子和糖葫芦勾得七拐八弯地绕了好多路,终于迷了路,找不到去邓大娘家的路,也找不回私塾的路。 幸而在半道上,遇上了下山时遇见的就在麒麟山脚下住着的赵屠夫赶的猪。 小艳眉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迷路,所以谨小慎微地跟着猪群身后走,不让大人发现。 后来约莫是天黑光线不足,又约莫是艳眉蹲在猪后头不被发现吧,最后她竟然被人与猪群一同关在了猪圈里。 三个兄长回到山上才恍然妹妹没有回山上,而是走丢了。便慌慌张张拉上当时虽然看不顺眼,但遇事非常稳重可靠的梁聿铖。 梁聿铖认真分析当日集市上的摊子摆放位置,和极力还原当时的状况,挨家挨户去问了许多问题,收集了许多资料,才终于走到当日白日时集市上最有可能是小艳眉最后一个走到的摊位,赵屠夫的猪摊。 他代入小艳眉平日思考的方式,才觉得最有可能是她找不到路回去,最后跟着猪群们回麒麟山下了。 果不其然就在半夜的时候,他找到赵屠夫猪圈处,抱回了满身又臭又脏的小艳眉。 帮忙打开猪圈门的赵屠夫满腹狐疑:“被关了她也不会吭一声吗?” 当时小艳眉就趴在梁聿铖肩膀上大哭大嚷,将脸上沾的猪食都揩到了他肩上,“我没有迷路!我不是迷路!我只是想看猪猪们如何睡觉觉…”她害怕被人知道她又迷路,她三个哥哥们就再也不肯带她山下跑了… 那时候梁聿铖真的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迷路相当不耐烦,偏偏自打他找了一回找到后,那三只猴子精就常常将他们这个妹妹丢给他了,还美其言说“大牛总会找得到”。 “哼,那时候人小啊,山下那么多路…怎么认得完啊,若是在麒麟山我肯定就不会迷路了…”柳艳眉一边往树林外走,一边说。 “你确定吗?”梁聿铖与她并排走着,薄唇弧形似笑不笑,低眸看她。 走出了那片深邃墨绿,艳眉眼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天地,那一排排青瓦盖的黄泥巴小院子,在月色下除了昏暗无光,竟与旧时相差无二。 艳眉眼眶一热,“幸亏…” “幸亏什么?”梁聿铖向前一步。 艳眉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活过一遍,知道这青瓦舍最终会被飞虎和傲龙的人毁坏。 “没有。”艳眉吸吸鼻子,“幸亏今晚来了,不然日后去了洛华,必定很长时间回不来看了。” 梁聿铖笑了。 上辈子麒麟寨被两大寨毁掉的事他也知道,所以这辈子他早早跑回麒麟寨提前预警柳大当家,把麒麟寨里潜伏的细作尽数揪出,并且封锁住消息的同时,他更暗自派人四大寨挑事。 这会子麒麟寨柳大当家就是当年的飞虹将军的事情不但没有传出,还让四大寨之间互相斗殴,根本没有时间分出来毁寨。 “大牛哥,我想去群芳谷看看,以前我在那儿埋下了好多宝藏。” 柳艳眉穿着夜行衣在月光下轻盈跃动的身子,梁聿铖看在眼里,目光柔软得掐得出水,好想要将眼前这黑夜蝴蝶紧紧攥紧在怀中,让她深深地归属于他。 “好,去吧,我在后面跟着。”他看着她一阵欢快地跑去,宠溺之意盈满眶。 群芳谷是麒麟寨设在麒麟山上一个用以练轻功的地方。取在这个地方,一来是因为这儿频频迭起的山岩众多,再者是岩石缝隙和岩下土壤都长出了奇珍异花,练功的同时,这儿景致也是麒麟山上景致最好之一的地方,可供赏憩。 眼看着纤细的人儿跑进树影间,梁聿铖突感前方气息有些不对,想要唤回艳眉时,那个小妮子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随着那股气压越来越近,梁聿铖不知是敌是友,担心艳眉的安危,只得一把蹿飞起来,在层峦迭起的山岩边轻盈地游走,快速朝着那股气息方向往前。 离那气压不远处,他停了下来,然后他就看见几个高大身形魁梧的男子,在山谷尽头处悄悄地安埋着一件庞然大物,后来他慢慢就看清晰了,埋下的约莫就是古籍上所记载的一种名唤“屠龙独笼”的庞大武器。 这种武器安装在地面之下,这儿曾是每一个麒麟寨弟子练武休憩必经之地,也是大当家打坐和种下炙炼果的地方。如若麒麟寨弟子或者是大当家回到山上,必做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来采摘能令增益力气和武艺的炙炼果了,一旦有人来这儿采摘炙炼果,不幸误入这个“屠龙独笼”,若然不懂解禁之术,就必定会被独笼搅碎而亡,从而再觅下一个目标。 当年先帝临死,被派出去率领三大紫金军的飞虹大将军,就懂这解禁之术。 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梁聿铖躲在山岩后,双拳慢慢缩紧。 若然不是南衙局余下的人得知了找上来的话,就必定是靖王的人知道了… 事不宜迟,他得立马下山,让柳大当家他们尽快带领麒麟寨的人躲到石竹去安顿,短时间内都不要出现了。 梁聿铖安静地等待前来埋放暗器的人走了,才静静走出来,四下寻找柳艳眉。 可这小女子此时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该不会是…迷路了吧?以前柳艳眉在麒麟山上也不下数回迷路过,只是他知道她介意别人说她迷路,而他又实在觉得那样的艳眉也可爱得紧,便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他很慌,若然不堪被那几名汉子发现她的话就糟了。 其实柳艳眉方才进入群芳谷时,就静悄悄一个人躲起来了。 谁让那头大牛如此讨厌,方才他那个样子,分明是想取笑她在自个山上都能迷路了吧?那她就迷路一下再跑出来吓他一跳。 俗话说越是在意便越会认为如此,柳艳眉难得心思纤细了那么一回,却不料给梁聿铖弄了个大麻烦。 躲藏在山岩下想与梁聿铖玩躲猫猫的柳艳眉,见上方那么久都没有动静,便兀自在下头走动起来。 而此时,梁聿铖心急如焚地一边在皎月下频频腾飞,从小声地唤“嚷嚷”,到大声唤了起来,心里也越来越焦急。 艳眉终于听到远处他那声唤,便朝那方跑了过去,打算适时地蹦出来吓他。 在她往那方跑去的同时,她发现她身下同时有一只肥美的兔子被她带起赶着一并往前跑。 她一边往那方去找梁聿铖,一边带着玩心俯身去捉那肥美的兔子。 “嚷嚷!你在哪?”这时焦急如焚的梁聿铖已经不去管自己这么叫唤,可会引回方才前来埋暗器的大汉。 艳眉怎么抓也抓不住兔子,便灭了想要吓梁聿铖的初衷,改为想叫他下来帮忙抓兔子。 “大牛哥!我在这——在这——”她朝着回音处喊了声,又随即追着大兔子往前跑了。 梁聿铖听到声响,立马衣摆拂拂翩飞而过。 不料那只大兔子竟然跑到方才几名汉子埋下暗器的地方,眼瞅着兔子马上就抓到了,暗器突然开启—— 艳眉大惊失色的呼喊,震痛了梁聿铖的心。 “嚷嚷!!” 他害怕极了,一旦有活物误入“屠龙独笼”,笼里机关搅动,不过片刻的功夫,活物便会被削皮、绞肉、拆骨,继而碾碎成泥。 梁聿铖赶到那笼子跟前,眼看着笼子里只剩一坨血色了。 “嚷嚷!!!”他喊得声嘶力竭,脸色煞白,伸手甩了几根暗器,便截停了笼子的搅动。 但并没有维持多久,笼子马上又再度运作起来… 他像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不管不顾地伸手探入笼子,想要把里头的东西拽出。 眼看着笼子即将搅动起来,梁聿铖被笼内刀锋划得伤痕累累的手,马上就被斩断数截了… “大牛哥!我在这…”身后及时而至的声音让他回神。 原来笼中活物不是柳艳眉,而是不幸的肥美兔子… 可是,尽管梁聿铖及时收回手,还是来不及被狠戾的刀锋切去了小半截的尾指。 “大牛哥你…”看着梁聿铖血淋淋的手,柳艳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 “嚷嚷别哭、别哭…”梁聿铖用力地搂住她,将她冰凉的眼眸紧贴他炙热的颈项,不让她看他的手,不让她看笼里的血肉模糊,他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陷进他怀抱一样。 “只要你无事,无事就好…”他也满颊是泪,用失去了小半截尾指的手紧紧将艳眉的头往他肩上按,“别看,没事的…” 那夜也不知道被削去小指头的究竟是他还是艳眉,反正被削指头那个一个劲儿搂着没被削的那个,还得一味好言地哄,没被削的那个则整夜里泪眼涟涟,哭得不可遏制。 后来下了山,回到客栈时,梁聿铖不肯去唤大夫,又不肯惊动别人,是艳眉替他包扎的伤口。 包扎途中,她还一边掉眼泪一边抹药,样子可怜得紧。 “大牛哥…”她哭得一下一下地抽噎着,脸上都是鼻涕和泪水,“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啦…若不是我要上山去,你也不至于…” “没事,大牛哥不疼。”梁聿铖心疼地皱了眉心,用干净的手肘部位的袖子替她抹了鼻涕眼泪。 “这怎么可能不疼嘛…手指都没有了…呜呜哇”柳艳眉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得不能自已,“大牛哥你要怎样才不疼,你告诉我呀,咬我的手臂还是将我揍一顿都可以啊…” 梁聿铖有些无奈,“好了,别哭了,都说不疼了…” 艳眉哭到失神,神情恍惚地瞧见窗边一把剪子,突然一把夺过,颤着手抓起对准自己的指头,“大牛哥…我…我把指头还你…还你就不痛了…” “住手!!”梁聿铖紧张得一把用手掌握住了剪刃,刚包扎好的手再度溢出了血。 他无可奈何,“锵”一声掉下剪刀,搂过她双肩,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叫一声铖哥哥,你叫一声铖哥哥我就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知道有几个人在看,还是说一声吧,榜单字数已经超了,明天停更一天喔~~ 第40章 “你叫一声铖哥哥,我就不疼了。” 艳眉陡然止了泪,哭得红红的美眸愣愣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啊?叫、叫什么?”她吸了吸涕,声音沾了浓浓鼻音。 “好啦,随你喜欢,怎么叫都行,你高兴了,我便不疼了。”梁聿铖捂着心脏的地方,很认真地说。 “铖哥哥…”艳眉立马喊了一句,喊完犹觉不够,又“铖哥哥”、“铖哥哥”地补了几句。 梁聿铖笑了,“好啦,这回不疼了。” 可艳眉眼睛盯着他沉默一会,唇形慢慢向下弯,马上又努嘴哭了,“骗人…你一定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很好骗吧?” 梁聿铖:“.…..” 柳艳眉垂下头来,不管不顾地负着手背垂泪,不知不觉,坐着的床褥边湿透了,尽是她掉落的泪。 “嚷嚷…”梁聿铖眸里既慌乱又紧张,不知所措只得缓缓将愧疚得蜷缩成一团的小东西重又搂紧了怀中。 她哭得如此伤心,他却完全没有办法,只得一边紧张害怕着毒性会因此随低沉的情绪蔓延开,一边思绪四下翻飞,胡乱寻求着能让她高兴的法子。 “我给你做点心吃好吗?” “不吃!当我什么人啊…你手指没了让我怎么吃得下东西啊…”哭得更大声了 “那…我给你哼一段小曲?” “你手指都没了你哼得出来吗…呜呜呜呜…”哭得几近昏厥。 “咱们…去看星星?”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你手指没了…你…你看什么星星啊…”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翻白,气息虚弱。 梁聿铖又急又疼,捧着她几近昏迷哭得满是黏稠泪水鼻涕的脸,紧张兮兮地凑上了就是一吻。 这个吻令哭得神智迷懵,差些背过气去的柳艳眉安静了一会儿。就像个安抚魂灵的强力膏药一般,贴在情绪源源爆发的裂口上,很快便止住了一切山崩海啸,艳眉累得没力睁眼看唇上贴着的柔软究竟是什么。 只知道用来调动情绪激烈上冲的能量,被上在这唇上的药缓冲下来,不至于掏空了。 艳眉像个极致发泄完的孩子,前一瞬还在哇哇宣泄,下一瞬就已经力气殆尽,眼珠子从眯得狭长的眼缝上下翻动一轮,便彻底闭眼睡了过去。 吓得梁聿铖赶紧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她模样安恬,长睫垂泪,只是宣泄太过力气用尽哭得睡着之时,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随后他又将方才的剪子、草药和纱带收拾干净,又重回到床榻边,和衣躺在了艳眉身旁,轻轻抬起她的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然后替她盖好被子,轻轻地拥着她。 看着她哭得眼睛泛红肿起来一双桃子似得,鼻子也红红的,光洁细腻的额心还在微微皱着,他轻轻用没包扎的腕部替她抚平了。 唉!这可怜的小家伙,真是个傻子! 叹息一声,他把呼吸凑到她鬓发间,隔帘熄灭了烛火,睡下了。 才睡下不到一刻,睡眠还不深的柳艳眉就开始梦魇了,开始吚吚呜呜地哭起来,眼泪不知不觉从眼尾滚落,打湿了梁聿铖的衣袖。 梁聿铖以为她还醒着,就凑近了看,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的脸庞清晰在眼前。 唔,眼睛是紧闭的,又是梦靥。 于是,他又熟门熟路地探出一支小笛子,单手搂着她,只得单手握着小笛子吹奏。 左手吹奏还有些不惯,起初几个音没有吹准,艳眉哭声开始带震颤。 后来吹着吹着顺了之后,怀里的人儿又渐渐平息下去,呼吸匀称。 直到怀里的人安静了好久,他才收住了笛声。 后来,这一夜艳眉反反复复地梦靥了好几回,梁聿铖惊醒好几回,给吹了好几回笛子后,终于四更天那下被哭声吵起后,便执着笛子吹到了天亮。 这一夜艳眉感觉梦中的自己,有好几次都将要在一大片荒凉地上迷失了好几回,而很幸运的是,每次一迷路,便立马有一个神仙出现,摸样儿模糊,只感觉这神仙一定长得好看得紧,每回他都高悬空中,吹奏着一曲让人安神的曲子,指引她找到出路。 醒来之后,艳眉摸了摸身旁的位置,那明显凹陷下去的床褥上暖暖的。 “天亮了,夫人该赶路了。”是朔月在门外的声音。 昨夜哭了一场,艳眉感觉眼睛有些刺痛,有些怕光。 其实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只记得昨夜自己不管不顾地哭着哭着,大牛哥为了安慰自己,就友好地过来搂了搂她,说了好多话来哄她,然后…然后忘记了,就是哭着哭着,哭得眼睛都瞎掉,肿得睁不开时,突然全身一放松,自己就没了意识了。 但她明白大牛哥这是哄,手指没了他肯定是很疼很疼的。他不忍心见她愧疚而哭,不但没有去怪她,反而说尽好话,还撒了个荒唐的谎话来骗她,说什么叫他一下就不会疼,骗谁去?? 反倒他越是不怪她,越让她不要在意,她心里的负担就越重。 那是一根手指头啊,十指并连心啊,是骨是肉是血啊,如若不是她任性躲起来装迷路,他的指头焉能断?他怎么能不怪她啊… 柳艳眉头戴幂篱遮掩面容,在上马车时,透过薄薄的幂纱,见长身玉立的梁聿铖负手立在车厢边,浅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想相扶,昨夜被削的指头,如今解了纱带套上了黑色钢制指套… 她不忍去看,眼睛又微微红了,别过头去不看他,手也没有放到他掌中让他扶,就这么默默地抓着车厢的木框上了车。 后来梁聿铖上了车,她也一直戴着幂篱垂着头,不与他说话。 心里难过地在想,自己欠下大牛哥太多,日后待麒麟寨重见天日后,自己一定不能再自私占据大牛哥正室之位,还有…要帮不懂感情为何物的大牛哥找到他真正爱慕的姑娘,助他们在一起,幸福快乐。 这就是此刻极其想赎罪的柳艳眉,全部的心愿了。 坐在她对面的梁聿铖见她今早见他就躲躲闪闪的,扶她上车时直接无视撇过头去,此时二人共同在车上时她也一声不吭,低头想着事情。他以为她是因为昨夜那个吻觉得不好意思面对他,才会这样。 其实那个吻,他自己也很回味。初尝的味道总是美好得让人头晕目眩的,尽管昨夜是被她逼得急得一时慌了,才会鬼使神差凑上去吻的。但他不后悔! 那…就让她一个人安静会,慢慢接受起来吧,以后他肯定还是要常常这么待她的,毕竟那是一种令人尝过后就食髓知味的感觉,要一个尝过味的人戒掉,比登天还难。 天刚蒙蒙亮启程之前,梁聿铖就不得不舍得松下怀里好不容易睡得酣的人儿,自己悄悄摸到柳大当家和柳家几兄弟的房间,叮嘱了一些事情,让他们率先带着他替他们备好的人马抄近道前去与麒麟寨的弟子们汇合,再一并前往石竹去。 所以今儿大早从客栈出来,艳眉就不见自己的父兄,但她因为还在独个儿别扭着,不想与梁聿铖说话,所以就按下疑惑也不去追问。 一连赶了好些日子的路,这一路上住过客栈,也在沿路的山林边拉过帐子,暂住过乡村农家里,还住过驿站,尽管二人都还是同睡一室,但艳眉明显对梁聿铖迁让了不少。 住客栈时,她会主动抱上另一床被褥,梁聿铖还没进来房间歇息,她就搂着被褥躺在另外一张罗汉榻上装睡,好把舒适的大床让出来给他。 结果梁聿铖一进房间,见小丫头搂着被子在房间另一头紧紧闭眼,便笑着过来抱起她,将她小心放到床榻上,自己一如那夜一样和衣搂着她睡。装睡的艳眉也不好意思挣脱开,便自得装到底,屏气凝神地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搂抱着睡。 梁聿铖自然能察觉出来她的身体的僵硬,便只能体贴地尽快让自己睡着过去。 艳眉在他怀里装着装着,僵直的身躯在他怀抱的温暖下渐渐柔软松弛了下来,呼吸着他身上独特好闻的气息,也不知不觉间就睡着过去。 然后那夜出奇地睡得安稳,梁聿铖也不必夜半醒来给她吹笛。翌日早上醒来之前,二人便维持着头并头搂抱着躺在一起的姿势。 下一次歇息在山林边时,艳眉本来是让朔月替她多拉一个帐子的,但朔月告诉她帐子没有多的,她便说要跟朔月一个帐子,朔月盯了盯梁大人的方向,见大人目光难以言喻地瞪着她看,朔月吓得心肝儿一颤,连忙推托说自己夜里睡相不好恐防会压着夫人。 后来艳眉又来到她娘跟前,撒娇说是夜里要与她睡一道。柳夫人笑得揉了揉自家闺女的头,嗔怪了她一道,说是长这么大了还娇气,然后硬生将女儿提拎着丢到梁聿铖跟前,说是小夫妻闹矛盾床头打架床尾和。羞得艳眉在梁聿铖面前闹了个大红脸。 梁聿铖一把拉起她的手,同她一并进了帐子,然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颗糖,溺爱地塞进她唇里,糖味淡淡的,不大甜,香醇可口的味儿却令人留恋,他笑笑说“夜里不让你吃糖,你就生气不同我一起了吗”。 艳眉脸皮上鼓起一处,连忙摇摇头。她哪里就会生他的气啊,是她每每看见他套着黑钢指套的小手指,便会想到自己的任性荒唐,愧疚得不得了,自己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他。 然后,她又会被他拉着睡前漱了漱口,便躺在他身边睡了。 以往她不愿意他粘着自己,如今可不敢拒绝啊,她心有愧啊…… 第41章 在乡村落一户孔姓的程氏寡妇家中暂时歇脚时,程氏有个长相颇为不俗的女儿,年纪与柳艳眉相仿,自小便是这孔家村里头一等的美人儿,她对长得俊逸不凡的梁聿铖颇有好感,也与容颜绝色的柳艳眉颇为亲近。 朔月瞧着这孔家小姐刻意靠近夫妻二人,心里颇为不适,便单独拉开了夫人,在旁悄悄耳语提醒道:“孔姑娘值当嫁龄,没有婚约在身,还三番四次接近大人,大人接近不了就跑来夫人这儿讨好,夫人你得慎防啊…” “慎防什么?”柳艳眉一脸迷懵。 “就是…慎防有人对大人意图不轨,想进梁府的门来当妾。”在夫人跟前当差一段时间的朔月已经学精了,别看夫人平日学习别的技能掌握速度快得惊人,但若跟她谈起这方方面面的人事时,夫人简直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直白跟她说明,她是不会明白的。 “想进梁府当妾??”艳眉觉得自己的舌尖都在打颤,“那…那大人喜欢她吗?” 朔月苦恼地皱了皱眉,“奴婢也不知道啊…可孔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这孔家村村里的男子没有几个不匍匐在其石榴裙下的,虽则走出来与夫人一比,还是差远了。但奴婢想,世上大概没有几个男的能经得住漂亮而外表看起来贤淑的姑娘一而再靠近的。奴婢想着前方河流淤泥一日未清完,咱们一日住在这,大人早晚得喜欢上。” 其实像梁大人那种看谁都冷漠得跟冰窖石头般的人来说,除了看夫人的眼神不大一样外,朔月也很难想象得出他能对别的人有另眼相看的时候。梁大人那种人一看就让人产生一种“莫得感情”的感觉。朔月之所以那么说,只是想说得严重些,让她这向来对待自己夫君没心没肺的主子能紧张一些,进而对大人积极一些。 可谁知道,柳艳眉转头便兴奋地拉起朔月的手问了起来: “那孔姑娘喜不喜欢大人呀?” “你瞧大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喜欢孔姑娘那样的,羞答答说话小小声的女子啊?” “孔姑娘在村里头,真的有许多男子喜欢呀?” “那大人也是男子,很有可能也喜欢孔姑娘那样的喽?” “你瞧着大人与孔姑娘,是不是越看越般配啊?” …… 朔月晕晕乎乎地一个接一个地应答着主子的问题,越回答就感觉到不对劲。 夫人问的问题怎么有些奇怪呀?难道她不是应该问:“那狐媚子对大人做了些什么”吗? 之后,柳艳眉再看孔家姑娘时,态度就变得格外亲切和殷勤了。 这个寡妇程氏原来是县城里一位知县的继室,老知县膝下无子,只有老来得女,一个程氏所生的女儿,自然欢喜和看重。后来老知县告老还乡带同年幼的女儿和程氏回到孔家村,没多久人便仙逝,只剩了当时还年轻貌美的程氏将千娇百媚的女儿拉扯大。 面对先夫极其看中的这个唯一的女儿,程氏自然得多花些心里去栽培,琴棋书画女红样样莫不是按照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那样去栽培,都是花了重金从高门世家中挖了女师傅来悉心教导,所以如今孔姑娘才会一行一举都温婉优雅得体,完全不像是这村里头的姑娘。 程氏也盼着女儿日后能嫁得官宦人家,最差也得觅一个秀才郎。只可惜这村里头适龄的男子,不是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就是猎户,家里供着读书人的倒有那么几家,却连个童生都还考了几回没考上的。 眼看着女儿年纪到了,程氏实在也着急啊。这次眼见前方村口因淤泥堵得渡不了河去,村长安排的这些住到她家中的官爷,那副让人一瞥惊人的秉性相貌和气势,想必官职也不小啊。 虽说已经有了正室夫人,那夫人的相貌也相当不俗。但瞧着她那大大咧咧的行为举止…一个官家的妇道人家,女论中所述的“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这些全都不沾,不但举止豪迈,看见溪水清冽就赤足下水捉鱼,笑起来时,也毫不注意分寸,甚至有次程氏偷偷看她私下里吃点心的那个吃相…… 反正,一言难尽。就是给程氏一种“她那样的人能给如此年轻有为又英俊的官爷当正室,她姑娘如此优秀凭啥这个年纪也找不到合适的如意郎君”的感觉。 所以,程氏便开始怂恿女儿暗暗对那梁大人示好,必要时就送送秋波。 就是当不了这位大人的正室,她女儿可是知县的女儿,怎么也够格当个贵妾了。 那程氏所生的孔姑娘自打一眼看了梁聿铖的样貌后,也是喜欢得紧,再经母亲这么一敲打,便简直将这位大人上了心里去。隔三岔五便要端了汤水在他门外晃。 只可惜梁大人皮相是长得好看了,骨子里的冷却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紧的。 孔姑娘送了几回汤水,被梁大人那凌厉寒骨的目光瞪了几回,脸上简直写了“不要烦我”几个大字,吓得孔姑娘磕磕绊绊地又将汤水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 然后孔姑娘又发现,院里与婢仆们放着纸鸢嬉闹的梁夫人似乎更好亲近。 回去与母亲商量一番过后,便改了原来的策略。从亲近大人变成了亲近梁夫人。 就是被主母看中,进而收了进来,日后还是能够当妾的,只要日后顺利爬了|床,程氏再将年轻时自个当瘦马迷惑老知县的一些招儿教导女儿,她女儿长得如此容颜,又知书达理比那梁夫人更像大家闺秀,久而久之,得了宠再施以手段,压倒原来夫人被扶正也不是不可能。 柳艳眉经得朔月的“提点”以后,越发觉得,孔姑娘那样的淑女,或许真的是她大牛哥那样的书呆子会倾心的类型。 夜里,柳艳眉破天荒没有装作睡着,而是早早坐在床边等梁聿铖进屋歇息。 梁聿铖一进门,见他的小嚷嚷眼神晶亮地坐在一旁等他,不由地笑着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发,打趣道:“怎么?还知道等夫君回来再睡呢。” 柳艳眉面对他偶尔间言语的撩||逗,如今已经能做到一笑置之。她心里面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梁聿铖待她的种种并非出自男女间的喜爱,不过是他的性格使然,导致他选择了她这么一个相处下来容易的人共携一生,可她不会允许一个她亏欠了他那么多的大哥哥不能如愿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共伴一生。 “大牛哥…过来坐,呃…我有话同你说。”自打那回梁聿铖的小指头没了第二天开始,艳眉就没有再主动私下里与他说过话,平时夜里面对他不是装睡就是装睡。如今打那事以来头回开口,声音竟有些怯怯的虚心的,在梁聿铖听起来,倒成了女儿家的怯涩了。 梁聿铖坐了下来,俯头看着她,表情是截然不同于对待外头人时的柔情,“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 “我觉得晴儿挺乖巧,挺不错的,我跟她很是投机。” 梁聿铖一听,立马黑脸道:“不行。” “???”柳艳眉:“我这还没说呢…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 “你一定是又看上人家,想收着一起带走吧?这个孔姑娘可不是一般村里姑娘,人家仙去的爹可是当过县令,孔夫人不会允许自个闺女被当成丫头带走的。”梁聿铖没好气道。打自上回在严翠坊,她招蜂引蝶惹来好些青楼姑娘的惦记,如今她一与哪家姑娘交好,他就视哪家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那我不当丫头收着,只当个手帕交呢?”艳眉打算循序渐进,打迂回路线帮助他与这位姑娘熟悉和亲近。 “在梁府那会,你跟那个叫晓露的风尘女相交还不够吗!”梁聿铖的语气不知不觉就冷了下来,一想到她居然接受那叫晓露的花魁赠予的美食糕点,他就怒不可遏,咽不下这口气。明明他做得糕点就比那劳什子晓露做得好吃多了不是吗? “我…我没有跟晓露相交啊…” “叫得那么亲热还说没有相交,没有相交你吃人家糕点?!” 艳眉彻底懵了,身边的男人身躯高大倾轧自己,自带一股威慑感。 二人安静了一会,艳眉才小声嗫嚅道:“哪有叫得亲热啊…我还叫你大牛哥呢,你做的糕点我也吃过不少呀……” 梁聿铖心一酸,“明明说过让你唤我铖哥哥的…” “啊?你说什么?”说话声音太小,艳眉听不大清。 “没事!”梁聿铖耳根红了,偏过头去。 艳眉以为他生气了,哀叹一声又挨靠过来,仰脸抬起手摸摸他坐着也比她高出不少的头,“算了,你不喜欢便罢,明日我去跟跟孔姑娘说,大河道淤泥清了我们上路便与她一别两宽了。” 梁聿铖这话一听,才得逞一般背着她抿着嘴唇笑,继而又装作若无其事,木着脸转过来,环着她道:“你今日太伤我了,连着那么些日子不跟我说话,一来就跟我要别人,这让我多难过?” “那…那你要怎样才不难过?”艳眉紧张兮兮地问,如今她欠了他半个小指头啊,她又不能成功还一个心上人儿给他了,再弄得他难过,她就真的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了。 梁聿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看见小艳眉朝自己娘撒娇时,围绕在柳夫人膝下蹦跳,要求娘亲亲自己的样子。 “亲我一下,这里。”他脸色微微泛红,厚着脸皮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道。 第42章 柳艳眉面对他这话,有些目瞪口呆。想了想她这个大牛哥儿时的凄惨经历,他可是在小时候,他娘就遭恶人欺凌死了,她听她爹说,他娘死时,他可是全程睁着眼看着呢。 她想到这里,不由就对他从小没了娘的遭遇深感同情,这才导致他缺乏母爱冰冰冷冷的,身边到底缺少一个能撒娇搂抱着长大的母亲,多少是遗憾的吧。所以他才会转而向她这个在他身边唯一不嫌恶的女性施以渴求的吧? 她又想,兴许自己扮演他母亲角色,填补了他心头的缺失后,他从此对人就不冷冰抗拒,能够很自由很容易便接受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呢?那她也算还了他指头和麒麟寨欠下的恩了吧? 于是,柳艳眉用手握着床柱站起,待微微高过他额时,又微俯身用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心,一触即分,又用手轻轻圈着他的脖子,把他挺拔的身子轻拢起来,一手往下轻轻抚拍了下他的背,柔声似母道:“铖儿乖…姐在这里以后无人能伤你,铖儿别难过了…” 本来还想顺势拉着她去亲吻她唇,而如今什么也不能做的梁聿铖:“.……” 虽然梁聿铖颇有些不愿被柳艳眉当成是宝宝一般,整夜搂在怀里哼唱山歌哄他入睡,但一大早上能在佳人柔软温暖的怀抱中醒来,他心情不自觉地好了几分。 以致他今天一大早出门,前往村头河道指挥淤泥清堵工作时,看见谁都不自禁扬起浅显的一抹笑。 今儿一早经过艳眉院外的孔姑娘见了梁大人脸上的一抹浅笑,都不自觉将心儿都反扑其上了。她觉得大人冷峻面容下向她投来那抹浅得几若不见的笑,简直迷人摄神得紧,她甚至产生一种大人成功被夫人说服,立马就要纳她为妾的错觉。 其实,梁大人即便是走出村头面对一个挑大粪的山夫,那抹笑都不曾消失。 其实,梁大人哪儿就是对他们这些人笑啊,他分明就是被他家夫人一整夜的温柔缱绻弄得笑意收不回拢好吧。 那方艳眉早上时被梁聿铖小心翼翼地不吵醒,此际仍还睡得香甜着呢。她自己都不知道,打自出外这段日子与他同睡一起后,自己就少作了多少噩梦,所以如今睡眠越来越好,脸色也比以往红艳照人多了。 孔姑娘端着一碗燕窝粥,站在梁夫人屋外,等待着她醒来,她这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太阳起得老高。 等柳艳眉梳洗干净出门,孔姑娘娇嫩的肌肤早已叫太阳晒得褪出一层皮了。 孔家晴心里虽然不情愿,微微按揉着额角处,自己日前不小心磕伤的口子,忍住脚酸,脸上装作一脸平静的笑意。 朔月见孔姑娘还在,心想这人可还真会装,似乎是铁了心一样廊庑下有檐也不会躲进来遮阴。她挡在夫人跟前故意玩笑道:“呀,日头这么大,孔姑娘怎地还在这呀,原来真的要给夫人送早膳呀,方才奴婢还问姑娘了,想来姑娘是嫌弃奴婢手笨怕糟蹋东西,才不肯要劳烦奴婢的吧?” 其实朔月方才进来那下,看见这狐媚子端着瓷盅站在夫人屋前时,她就猜到她的意图了。所以伺候夫人梳洗时才会故意放慢了手脚,还拉着夫人一件一件首饰比较着,直到向来迟钝的夫人也察觉到她今日的磨蹭后,才赶紧给夫人梳洗完出来。 “我…不、不是的…晴儿断没有要嫌姐姐的意思啊…只是…只是方才晴儿见姐姐端着好些东西,又想着反正晴儿也没事,在这站会也不打紧啊。”孔姑娘在烈日下站了好些日子,如今颈脖位置都晒出一层红晕,看起来怪可怜惹人疼的,现下说话战战兢兢,眼睛还轻易就泛红的样子,倒像是朔月污蔑了她一样,平生生出委屈柔弱招人怜的感觉。 朔月心里不大舒畅,往后看了看艳眉,心想这人脸还真大,明明年纪比她大,姐姐?还真敢喊啊,说得好像别人欺负她一样,也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听她的啊… 柳艳眉昨夜睡得好,一大早就挺有精神的。走前来,越过朔月,看见可怜兮兮被晒褪皮的孔姑娘正垂着眼睫,雾蒙蒙委屈巴巴地在跟前端着一个瓷盅等着。 朔月的心咯噔了一下,情况不好啊,这样瞧着,夫人肯定会以为她欺负了孔姑娘了。实际上确实是那孔姑娘居心叵测,不让她帮着端进去,非要自个在门外候着的呀。 “晴儿,”柳艳眉对着孔姑娘笑了起来。 “夫人,晴儿大早起来替你炖了粥,希望你喜欢。”孔家晴装作隐忍,绝口不提朔月的事,一抹泪挂在长睫将落不落,微微嫣红的眼眶半抬起半掩藏着,假装对婢女的“欺负”毫不在意。 谁知这时候,柳艳眉只是将手抬起搁在额前遮光,极目往绚丽的晴空远望,并没有看见她“忍辱”的表情,笑容绚烂道:“今儿天气这么好,一会用完早膳,晴儿你就随我们去外头放纸鸢吧!” 浪费了表情的孔家晴:“.…..”,心道,梁夫人你真没看见我皮肤都晒伤了?竟然还让我去太阳底下放纸鸢? 朔月差些笑出了声,连忙用手捂住,经过孔家晴的身旁时,故意得意地朝她眼睛眨巴几下。 真当我家夫人傻看不透啊!吃瘪了吧?对呀,我们家夫人对付你这种狐媚子,哪里屑用手段呀… 眼见着梁夫人和她的丫鬟正要大步走出去,孔家晴端着瓷盅一脸犯懵,意识过来后赶忙提裙追了上去。 孔家晴身旁放着一个喝光了的瓷盅,身姿尽量摆放优雅地坐在大榕树下的大石上,乘着凉看身姿潇洒的梁夫人带着她的小丫头兴致高昂地在烈日下,从这儿跑到那儿,哀叹口气。 之前梁夫人要放纸鸢都是在她家的院子里放的,今日是瞧着天气晴朗,外头风光特别好,便按捺不住要拉着她出外头了。 刚开始她是不大愿意的,因为在她娘程氏的闺秀思想教导下,一个名门女子是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以前她出门也只会跟着她娘,一出门没多远便有驴车坐上了,平时村里的人也只能在她偶尔出门时,在她门口远远目睹她几眼,便已经着迷得不得了了。 现下她为了要讨好梁夫人,让她就这么连条纱巾也不蒙就出门,也不得不照做了。 不过她慢慢发现了村里的人此时都偷偷躲在大榕树旁不远处看她,不时飘来几句赞美的声音,仿佛她是那个下凡来的九天玄女一样,这种感觉很好很受用,她心里偷美着,坐在大石头上一颦一笑,一行一举都格外留神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那些人的目光从注视她,变成了纷纷围拢在梁夫人跟前看她。 柳艳眉原来出门之前,朔月是替她梳了一个摸样儿精致繁复的发髻,髻上还簪了各种宝石耀目的发簪的。 但艳眉嫌弃那些东西太沉,压得她头都要往下沉,便在出门之前就尽数扯掉了,还解了那个花了朔月一早上时间慢慢研磨慢慢编织的发髻,只简单轻松地高高束成一束,用一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银簪固定好便出来了。 现下的柳艳眉在艳阳下扯着纸鸢奔跑,素净的不施脂粉的脸儿因为奔跑气血涌动,血色红润,双颊红扑扑,嘴唇似熟透的樱桃红艳欲滴,容色光照逼人。加之她肤色本身就白皙,怎么晒都晒不黑,阳光底下那凝脂一般的雪肤晶莹剔透一般,村里头的人何曾见过那等容色的人儿?一时间大家都看愣了,都忘记了手里的工作。 而反观村里头一等的美女孔家晴,在那自带艳色的仙女跟前一比,原来还算白的皮肤顿时感觉暗沉微黄了,肌肤也不够精致细腻,五官不够挺立出色,画了个艳妆反倒显得俗气让人油腻,不知怎么的,人们的眼光突然间就拉高了不少,孔家晴那样的突然就入不得眼了。 不少赤膊在田埂里耕作的儿郎都私下里偷偷痴心妄想着,妄加议论着: 那是谁家出来的小仙女呀,美得人心慌眼眩,今日太阳光都没有她打眼啊… 那种仙子若肯嫁我,我那几间新盖的砖房都给她,家里五担精粮都给,两头牛都给了… 一人搭腔道:牛都给了人,你还拿什么耕地,以后还怎么干活啊? 不少人附和着笑了。 那有什么呀?若是我的命值钱,把我命也拿去又如何… 哇塞!谁家姑娘美成那种程度了?村头大狗娃为了娶她连命都甘愿不要哪… 很快闻风而来聚在大榕树附近偷偷窥看艳眉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哇啊!真漂亮!真真真漂亮!若真能拿命换我也愿意… 我又愿意…. 我也愿意…. 我也… 我…还有我… 大伙儿热衷地一涌而上纷纷附和着。 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看躲在大树底下乘凉的,曾经是村里一等一大美人的孔家晴了。 大榕树底下的孔家晴渐渐就坐不住了,从一开始她必须卑躬屈膝地讨好梁夫人,到今儿早上被晾了一早,到如今大家的目光都看她而不是看自己,她越想着,她手骨突出骨节的手就紧紧地揪着裙摆,都揪出深皱褶了,眼睛都憋红了,不是早上那会装可怜时的红。 她越想越不甘心。 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那个女人行为举止一点儿也不端庄,跟村里头那些野丫头似得,凭什么大家更喜欢她?凭什么她那种明显不是大家闺秀出身的人能嫁得大官当正室?凭什么她就只能给人当妾? 她孔家晴可是曾经兆陆县县令的嫡长女啊! 他们眼睛都瞎了不成? 第43章 孔家晴正气愤着当头呢,那方扯着蝴蝶纸鸢的柳艳眉却不知利害一般转头朝着她喊了一句,笑容还明媚得能掬出一抔璀璨光碎来。 “晴儿!还不过来一块儿玩?躲树底下去干啥啊,多晒晒人健康啊…” 孔家晴有些失控了,对啊!对啊!对啊!对啊!就你怎么晒都晒不黑!没看到别人脖子都晒红了吗?而且谁要像你野丫头一样嬉皮笑脸在这跑来跑去啊!简直半点廉耻都没有! 本来孔家晴只是在心里这么不平一下的,谁知柳艳眉见人没有理会她,就把纸鸢绳索塞给朔月,自己哒哒哒地跑过来,亲昵地挽起了她的手,笑眯眼道:“怎么方才叫你也不应,来,快跟我们一块跑跑,你看你身子柔弱得仿佛风吹就倒似得,平日脸上不抹腮红就苍白得跟什么似得,就该多出去外边走走,多晒晒太阳!” 孔家晴怒了,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柳艳眉愕在现场听她柔柔弱弱地揪着帕子哭诉道:“夫人凭什么…凭什么埋汰晴儿啊…晴儿是不够白,气色也不如夫人红润,但…但如若因为大人就喜欢晴儿这样的,夫人便要存心羞辱,有心为难的话…那…夫人在我府上关了门当面怎么辱骂都行,犯得着来外头招人笑话吗…呜呜…” 骤眼间,一个方才还亲亲热热地“夫人”前,“夫人”后追着她后头跑的姑娘,一下子就委屈柔弱地在她跟前哭冤了,而且,艳眉明明记得自己什么也没干,只是过来叫她一块放纸鸢啊…… 为人简单磊落的柳艳眉哪里能想得到,那些妇人间每天都想要勾心斗角的花花肠子啊,而且她方才的话是直了一点,不过也确实是看她过分柔弱,平日也看她总是躲在屋子底下半点阳光都照不得,今儿一早看她自个杵在那儿晒阳光,便料想着她开窍了知道人要多见见日头才康健,身体才能棒,于是便做主将她带了出来放纸鸢顺便跑动让气血运行下的。 真的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啊…难道就因为说了她身子弱吗? 她真的很不擅长与那些神经极其纤细敏感,一碰就触动泪弦的姑娘交往,因为她从小到大在山寨上接触的都是大咧咧的男子啊,就连家中也并没有姐妹,只有神经也比她纤细不了多少的兄长,还有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摆臭脸的男手帕交,大牛。 这下艳眉面对跟前娇娇姑娘的那一滴滴坠落的泪,有些慌了:“晴儿别哭啊…我方才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啊…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让你难过我全都收回,要怎么样你才能不哭啊…” 这时垂泪的孔家晴用眼角余光瞅了一下左右站在不远处悄悄注视着这儿的村民们,挣扎着用帕子一点一点抹泪,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道:“自小我娘便花了大力气要将我培养成一名合格的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今日既然被欺上头了,晴儿便只要以才艺会一会夫人,只求胜出能得夫人给晴儿道一声歉,以挽回我今日丢失之尊!夫人可敢?” 柳艳眉睁大美眸狐疑地朝她盯了半晌后,始终是闹不明白她这话的用意,只是听明白一点:向她道歉她就不难过了。 朔月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想把她家主子拉走。这种满腹馊水还特爱装的白莲花,她家单纯的主子不会是她对手。 原本孔家晴只是想要籍着闺秀的才艺比试来获得众人心中的认可:到底谁更像大家闺秀一些,到底谁更配当梁大人的正室。 但心思纯良的柳艳眉无法得知她的想法,只一门心思以为,孔家姑娘是个在闹别扭的小孩子,不能给小孩子计较太深谁对谁错,给她道歉哄哄她便能让她高兴。 柳艳眉笑得柔媚软融,轻轻揉着孔家晴的额发,哄她道:“乖,是姐姐错了。晴儿莫怪,原谅姐姐可好?” 孔家晴和朔月以及一应观众当场呆滞……这、这么容易道歉的,那比试还有必要吗? 孔家晴暗暗在想,她一定是怕了才会主动先认错的,不行,不能便宜她了。 于是她又嫌恶般用力拍掉艳眉乱揉的手,忿忿道:“太晚了,夫人既然闺秀出身,想必自身素养极好,犯不着畏惧晴儿才是啊,咋互相切磋比一比又能怎么了?” “你喜欢比?”艳眉无辜道。 孔家晴面对她这么直白的话,一时窘迫,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想让我全力以赴呢,还是说喜欢真真切切来一场?”那方又问。 孔家晴的骄傲终于令她红了眼,她不允许别人对她说出这般蔑视的话,这是…想要让她的意思吗? “夫人自当尽力而为,咱们谁赢了,日后在大人面前就是谁说了算!” 格局狭隘的孔家晴,说的这话…仿佛谁受宠谁当正室就是女人间斗赢了的那方说了算,好像完全不用看男人似得。 柳艳眉想起昨儿夜里自己与梁聿铖的对话,好心地觉得要说明一下:“晴儿,其实…” “琴棋书画!晴儿让夫人挑一样,就让村长来当这仲裁如何?”艳眉话没说完,就被孔家晴打断了。 以往孔家晴轻易不见外男,如今既然都已经在村里亮相了,也就不怕闹到村长那里去了。 而孔家村的村长年过四十,是现下孔家村唯一的秀才,平日就时常鼓励希望孔家村能多出些读书人,是个一心附庸风雅的人。以前他就知道老县令的老来女孔家晴举止不凡,样样都比对着高门大户闺秀小姐的方向培养,也料想着日后如能如愿嫁得高官,也算是给孔家村的姑娘们抬了身价,日后不愁富裕的村落过来孔家村联姻。 现在县令小姐亲自找到他,说是要与那巡抚夫人一较高下,听意思似乎是巡抚梁大人看中了孔家晴想收了她,但她又因为一些事与正室夫人闹得不愉快,现下与梁夫人达成一致要以才艺比试来解决,村长自然乐意充当这仲裁一职了。 程氏得知女儿将事情闹到了村长那儿,不但没有责罚,意见竟然与女儿一致:同样觉得这种方法能有效将那梁夫人比下去,梁大人不是笨蛋,比试过后肯定眼睛便雪亮了,觉得她程氏养的女儿更有闺秀味儿,比起那不规矩行举毫无淑女该有模样的梁夫人更合适当妻子。 在比试之前,孔家晴有心将混淆视听的消息嘱人散播开去,这会儿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刚才那下,是梁夫人刻意为难羞辱孔家晴,所以孔家晴才会被逼得不得不以这样的方法替自己挽回尊严的。 那些村民们都不懂尊严为何物,只知道县令小姐有骨气,是孔家村里头出去头一个要当大官姨娘的人,不能未过门就让正室给欺负了去,是孔家村的人就得给县令小姐撑腰! 女人们都这么想了,但那些男人一见了柳艳眉的风流美态,不由地暗暗惊叹着: 这么美的人儿该不会如此恶毒想要羞辱县令小姐才是啊… 对啊,对啊,看着不像啊… 这时女人们又会走过来一棒槌,然后反驳道:这外表瞧得出来吗?直看人家长得美,长得美怎么了?千万别有朝一日被哪个狐媚子迷晕乎了都不知道… 最后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为着孔家村那块脸面,都不得不站出来替孔家晴助威呐喊。 柳艳眉瞧着从原先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惹恼了小可怜孔姑娘,到现在被孔姑娘变出来的一大帮子帮着她对抗着自己的村民,她有种儿时懵懂不小心踩了蚁窝,结果被黑压压一群蚂蚁咬的感觉。 “夫人,琴棋书画,你还没挑一样呢。”孔家晴依旧很自以为有君子风度一般迁让着她道。 “随便吧。”艳眉哀叹道,“你选就好。” “那晴儿选择与夫人对弈了?”孔家晴斟酌再三,觉得抚琴或者书画,孔家村里的人包括村长也不知道懂得多少,到时候仲裁错了反倒对她不利。还是对弈好,清清楚楚明明白,只要懂得规矩,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好,你说怎样就是怎样…”柳艳眉声音有些低沉,明明今日天气那么好,不趁着这好风光活络活络筋骨,得多浪费啊… 比试场地在村长家院子外面的大槐树下搬了桌椅和棋子,然后对弈的过程中,大伙儿都停了当天的工作过来看,只除了村头清理淤泥的人不在外,几乎全都来了。艳眉全程朝着外头明丽的山景眺望,心思压根不在棋局上。 一开始孔家晴见柳艳眉下得态度随意极了,她也就有些轻敌般下子的速度也挺快的。 随时时间越来越过去,艳眉仍旧在孔家晴下完一子后,不假思索般将棋子落下,然后又撇头去看花丛间飞舞的粉蝴蝶了。但棋局局面布出来之后,孔家晴正喜滋滋地准备下下一子时,突然无意的一瞥,发现了艳眉有可能布下的一个天罗地网的局。 她吓得赶紧收住了棋子,迟迟不敢落下。冥神苦思了好久,又抬头看了看柳艳眉的样子,看她姿态悠游随意地,一会儿看看蝴蝶打架,一会儿撅着红唇吹响了哨子逗得鸟儿自枝头落下,伸手用手臂当树枝让鸟儿栖息着玩耍。那种轻浮的态度,怎么也不像会有那种能耐来布下一个那么大的局啊! 于是,孔家晴怀着侥幸的心,又下了一子。 艳眉被人唤回,轻甩了甩鸟儿在她臂上叨来的花瓣,将鸟儿转移到肩上,快速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又开始惬意地逗起了鸟。 看着棋子一步步逼近,孔家晴大汗细汗交滴起来。 不可能啊,她那种头脑简单的人,怎么可能是会布局的人呢?怎么看她都像是不会下棋胡乱下子的样子啊,缘何这棋路看起来步步将她逼至死角,似乎在逼着她走到某一处触动所有机关,然后天罗地网将她诛杀起来一样? 不!她一定不会下棋,看她下的棋路如此疏散,一定是乱下误打误撞的,是自己想错了! 于是,孔家晴再次怀着忐忑的心,再下了一子。 直到真的被逼着走那将会触动所有机关埋伏的那一步…她下完后,还在故作镇定地喊了喊她,侥幸地认为她想必自己也预料不到自己乱下的棋路竟能布出一个惊天奇局来,她还想着一会等她赢了之后,就故作高超地给她解释她自己方才乱下的棋其实布下一个难拆的大局来,她甚至幻想到时候堂堂大官正室夫人要膜拜她,对她慧眼赞不绝口,若然没有一定功力又如何能看出一个奇局?尽管对手是乱下的… 而就在她死到临头还在沾沾自喜,还在幻想的关头,柳艳眉打了一个哈欠,落下了一子。 正正就是通杀她的一子。 孔家晴心中惊愕加惊骇,这!这!这!她怎么可能真的在布局嘛!?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周榜单所需字数还差两千多…为了不连续地断更,周一断一天,周二恢复更,然后周三再断一天,周四换榜就可以继续更了哈 第44章 很不幸地,柳艳眉果真就是打一开始便设下一个最终逼得她不得不步步退避、插翅难飞的大局。 如今艳眉熟稔老练地将抛出的渔网收了,抖了抖囊中颇丰的收获,款款起身,同时放飞了鸟儿,揉了揉坐得酸乏的腰。 “晴儿,我不喜欢坐得太久,想不明白你们这些文绉绉的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出去走动走动怎么也比玩这些强。”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拉着朔月走了,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又走回来。 但看在场那么多人在,又想起方才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惹恼她,这回自己谨慎了不少,拉了拉她袖角,“过来,我有话悄悄同你说。” 被落了威风,颜面尽扫一地的孔家晴怨愤地瞪着她,恼恨地道:“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大家伙面前说?你要说便在这儿敞开了说,不然我也不屑听!” “啊?真让我在这里说?”艳眉疑虑道。 “对!有话当面说了,让大家评评理!” “说了你会不会又生气了?”艳眉为难道。 “你说啊!赶紧说出来啊!” 见孔家晴如此执意,艳眉只得再度哀叹口气,缓缓道:“是这样的,你日前不是跟我说好让我带着你一块走吗?昨夜我问过大人了,话说了一半就被拒绝了。很抱歉啊…等河道通了,就得跟你告辞了…” 孔家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今早才瞧见大人难得地对她笑啊… 于是,孔家村的人都知道了,老县令家的女儿行为孟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勾||搭大人不成,竟然厚着脸皮主动哀求正室夫人将她收作侍妾,结果人家大人还不愿意了。 一时间,孔家村所有姑娘的脸都被孔家晴丢尽了。 此后村民路过寡妇程氏家,都会禁不住回去教导女儿,你看老县令的脸面都给那孔家晴丢到山坑坑里去了,说什么按着高门大户的闺秀标准培养的女儿,连我狗丫子一村野丫头都知道脸面,遇上心仪的大郎都藏着掖着,知道婚姻大事自己不能插手,她倒好,自己恨不能反扑过去,现下被正室夫人打脸了吧?被大人打脸了吧? 当夜梁聿铖结束一天的工作回来时,这个事情已经传遍孔家村每一个角落了。 梁聿铖自然也知道了。 程氏反观自个女儿行为过于激进给她丢了脸面,这会看着梁夫人和她进出的下人们都感到不自在,便主动跟村长道明情况,幸亏村长也是个明事理的。携着程氏到艳眉跟前致了歉,打算让艳眉他们收拾程氏家中的细软,住到村长家里去。 所以梁大人工作一结束便有人过来通知了。 村长家的屋子虽然没有郭氏家中宽敞,勉强也干净舒适。 不过村长家孩儿众多,勉强能腾出来让艳眉夫妇睡的床也只够两人挤着睡的样子。 梁聿铖回来看着逼仄的床,和艳眉一脸尴尬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床褥,“要么今儿你睡床吧,我找一褥子躺地下。” 说着她便真的跑去找被子。 梁聿铖一把将她抱起,好好地安放在床褥上,然后自己宽下了一身尘灰的衣裳,搂着她侧身躺下,道:“我都听说你今日与孔姑娘对弈的事情了,我们今天都累了就别折腾了,好好躺下歇息吧,河道今日正式清完,明日一早我们还得收拾收拾离开了。” “这么快?”柳艳眉被他拥在仅穿中衣的怀里,惊讶道。 “不快了,都一连耽搁好些日子了,到埠之后,我还得上书朝堂,今年修筑河道的款项的工作得加快,不然明年戊辰年东方又有代表金星太过,金生水,明年夏季必定雨水泛滥,灾害只会较今年严重了。” 艳眉在他怀里眨了眨眼,颇是崇拜地仰起小脸看他:“这观星象的学问大牛哥你也懂啊?你怎么好像无所不能一样?” 梁聿铖压下下颚朝她额发蹭了蹭,轻贴她脸道:“你以前那些东西都是我亲自教出来的,你也不差啊…怎么,听说你今日在棋盘上将孔姑娘大杀四方呢。” 说起孔家晴,柳艳眉表情陡然黯淡了几分,叹了叹气。 “怎么了?”梁聿铖见不得她皱眉,便将怀内人儿松开一点儿,让自己能低头看清她的脸。 “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她了。”艳眉惴惴地终于说了出来,她担心梁聿铖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如今她对他心仪类型女子的否定会惹来他心里不舒服。 “哦?怎么又突然不喜欢了?”梁聿铖心里偷着乐,脸上却故作严肃问。 艳眉又叹息了一声,随之困惑不已道:“因为…我发现我跟这种神经脆弱得什么似得,动则便会伤了心哭哭啼啼的姑娘真的八字不合。虽然哥哥和爹娘们老是说我粗神经什么不好,可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总容易伤心难过的人不是才更加麻烦吗?” 梁聿铖听了,随即将她拥紧了几分,笑了:“对啊,我有时候也觉得像你那样没心没肺的就挺好的,活得是比敏感的人轻松多了,世上除生死以外,哪来那么多伤心难过的事啊,都是他们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干作的。” “对啊,对啊,大牛哥你说得太对了。”艳眉终于有种被人认同的感觉。 梁聿铖又失笑地揉着她的头,用下巴蹭着她的额顶,满眼忧愁道:“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那样的你真的让我伤透了脑筋。” “伤、伤什么脑筋?”艳眉想要仰起脸来看他,却猝不及防被他吻了下眼睛。 艳眉被他吻得闭起了眼睛,抬手去推他,“呀!大牛哥你小心点,床太窄了还真的不方便…” 梁聿铖苦笑地点了点那个不知何时才能开窍的小女子挺俏的鼻子,道:“就像现在这样啊,你真的让我伤透了脑筋。” 其实还是有许多事情,他这个笨笨的嚷嚷不知道的,他都花心思替她安排妥当了。 比如程氏之前一心想要耍阴损招,在艳眉的汤里放东西,想让她在众人和他面前出丑。 比如程氏怂恿孔家晴演戏,故意等艳眉进他书房时,设计她绊倒她,艳眉那傻乎乎没心机的姑娘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绊倒她的,一味愧疚了去。 再比如孔家晴看中了他给艳眉买的首饰和衣裳,得知是他送的,千方百计从艳眉那傻丫头处骗了来,还故意在他面前穿戴,故意透露说是夫人赠赏。 还有许多许多…… 他的嚷嚷就是个傻子,没心眼的傻子。 所以那天程氏想要下药时,被他偷偷掉了包,结果程氏自食其果,躲在屋内一天一夜出不了门。 所以那回她设计让艳眉绊倒她,故意在他跟前演苦肉计时,转头等艳眉出去后,他便有意无意地,假装去柜子里拿书,等她靠近再装作不小心踢到了凳子,结果将她绊得磕伤了额角,还流了好些血,恹恹地离去,如今都留了疤得靠刘海遮挡。 所以艳眉的首饰和衣裳送出后,他又偷偷命人去将其窃掉了。 他要到村口指挥河道工作时,便安插着人时刻守在艳眉看不见的地方,谨防着这里的人。 其实他做的这些还是轻了,全是因为柳艳眉这家伙似乎很喜欢那个长相秀气的孔家晴,每每拉着她说话总是殷勤有加,亲亲切切的。他虽然吃味,但不敢贸然在她跟前将孔家晴教训得太过,唯恐伤了她的心。 但如今,既然她说已经不喜欢了…那就好办了! 翌日一早,梁大人携夫人将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村长就在村头与村民们摆了大排筵席想要给梁大人和夫人践行。 桌上并没有什么好菜,但多有村民们平日舍不得吃的鸡蛋、猪肉、腊肉什么的通通都拿了出来烧了几大锅好菜。 村长举着一杯被埋于地底多年的女儿红,敬梁聿铖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不嫌弃啊。今日这村头雍河的淤泥得以疏通,全靠大人的方案和连日来的指挥啊。” “咱们孔家村虽然地处肥沃,但是每年雨季一下,这河道必然淤塞厉害,还常常毁掉好些农田,想想我们大家每年光为了抗大水发这事就得耗费不少精力啊!这事连着向县上的大人报上去好久了,一直都得不到帮助,反而该交的税还不能落下,大家伙都苦不堪言啊,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得每家每户抽出人来建河坝,哪有时间种田啊,大人一来就好,帮我们大家伙处理了一个大难题!咱们是真的很感谢大人啊!” 村长说着,后头又有不少村民挤了上来,给梁聿铖手边塞土产塞谢礼。 梁聿铖礼貌客气地拒绝了,还让大家下去把宴席上的菜分了来吃,他还有任务在身,村民们的心意到了就行。 可大家伙都热情地挽留。 “大人!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连日来的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我想若不是因为夫人身子不好,夜里离不得大人照料,大人每天都恨不得要宿在河道边了,你不收,咱们大家伙于心难安啊!”梁聿铖每天都是掐着点儿,见那时辰艳眉快将要睡下便急急忙忙离开。 艳眉听到这里,疑惑地望了望梁聿铖。夫人身子…不好?夜里…离不得大人…照料? 梁聿铖最终还是薄情地拒绝了。场面好不尴尬。若不是柳艳眉看中了人群中一个小姑娘手里亲手编的花环,笑着过去摸摸小姑娘的脸,问小姑娘是不是给大人送的。 结果小姑娘笑着摇摇头,说是给夫人编的,还说那天看见夫人的大榕树下放纸鸢的样子,觉得夫人长得好美好美,下棋也很厉害,她想要长大后跟夫人一样。 柳艳眉笑着接过了花环,还亲了亲小姑娘的脸颊,并且笑着跟村民们说,土产什么的他们带着不方便,如果可以的话,她和大人喜欢各色各样的花,如果他们每人送他们一朵花,会很开心的。 于是,村民们闻言,就一伙儿涌去摘花了。 后来,艳眉和聿铖乘渡的船上就簇拥了大堆五颜六色的山花。 送行的村民中,程氏和孔家晴并没有出现,听有的村民说,程寡妇和她女儿似乎染上了水痘,如今避在府中,哪儿都出不得了。 有的八卦前去探视的村民说是亲眼看到了,程氏和孔家晴脸上肿得猪头一般,可怖得很,感觉不是水痘那么简单,便吓得赶紧离去了。 柳艳眉在听着村民说这个事情时,梁聿铖顺应艳眉的意也在一旁应酬着别的村民,而他只心不在焉地以一贯冷清了的模样“嗯”“嗯”地回应,眼睛却一刻不敢离地偷偷观察艳眉的表情。 见艳眉听完那村民说程寡妇和她女儿的事情,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过于起伏的表情后,终是安心地吁了口气。 第45章 “嚷嚷,今天离开孔家村了,你高兴吗?”梁聿铖看艳眉在船舱里摆弄那些花,小心翼翼地问。 艳眉一边让朔月和她娘帮她将花骨朵剪枝压成干花,微微转头说:“高兴啊,还收获了那么多花。” “没有…在意的事?”他又问。 “在意的事?”柳艳眉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安静地想了一会儿。 当然有在意的事了,她都把一个再好不过的大牛哥心上人的人选给错过了,日后到了洛华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像孔姑娘那样柔弱娇气那样符合大牛哥心上人标准的人。 不过她的大牛哥今生大概是端着着臭脾气放弃了觅得真爱的机会,想与她这种在他心里面算是糟糕的姑娘好了。她自然不能说出来。而且,还得私下偷偷地进行。 “没有啊…没有什么在意的事,就是,也不知怎么的,晴儿跟孔太太怎么就生病了,我们也没来得及去看看人家,到底人家也收留咱们好些日子了…” “就这样?”梁聿铖见她没有发现什么,顿时吁了口气。若是被她得知孔姑娘和程氏的事是他报复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对他膈应呢… 虽然他一直也不觉得自个是个多么高风亮节的君子,不过一眦睚必报的小人罢了。但还是害怕她心里的想法,还是有所忌惮,有所收敛。所以才会选择等离开后才对程氏她们进行报复。 脸上肿起那毒痂,就算日后康复了也得留疤,想必够她们受的了。谁让她们竟敢把心眼使在他的心尖尖人儿上呢?上辈子他懊悔了一生,追随她而去,这辈子好不容易竭尽全力护她到了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她,没有人能够给她受委屈,谁都不能,他也不能! “嗯,不然呢?”柳艳眉惘然反问。 “没事。”梁聿铖摇摇头,松口气之后突然想起来,这丫头方才好像亲人家送花环小姑娘一口了,于是拉了拉她袖角,“你过来这边,我还有话问你。” 艳眉一脸迷懵地跟着他走到了船栏边,放拆分车辙车厢板子和行李箱的角落。 梁聿铖将她高举放到了叠放一起的二层箱子上,让她低头能看见他仰视她的眼神。艳眉则一刻也静不下来一般,径自将一旁分拆掉的大大的车轱辘拿来玩。 “你严肃一些,”梁聿铖按住了她晃动车轱辘的双臂,“我问你,你方才为什么亲小姑娘了?” “你就问这个?”柳艳眉将嵌有原木轴子的车轱辘隔在二人之间,她抿着唇脸搁在两根木轴子之间的空隙里,唇角两点小小的梨涡,看起来童心玩心未泯,依旧可爱纯粹。 “这个很重要…”他继续问,表情很正经。 “因为…”艳眉真的凝神去想了片刻,头跟双手都挂在车轱辘的木轴上。 “因为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啊,所以就想亲了。”她想了片刻于是笑道。 “因为漂亮你就去亲了?”梁聿铖很不满地复述她的话。 艳眉闪烁着颊边一对小梨涡快速点点头。 “那你以后若是走到大街上,看见谁都漂亮,不是要挨个抓着亲??”他似乎有些生气。 艳眉知道她这种性情的女子到底还是入不得他的心的,上辈子或许不懂得,这辈子就看淡了。 “那还真的搞不好啊,我确实是那样的人,想到就做,随心所欲的。”她赶紧补上一句道破自己的为人,快快助他看清自己,现在后悔不该选一个性情并非自己喜欢的女子共度一生,还是来得及的。 “那若是全都漂亮,你总不能谁都乱亲一通吧?”梁聿铖突然来了一句。 “那就选最漂亮那个亲喽。”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你长得不错啊,以前山寨上的人都说大牛哥你长得好。” “长得好是怎样?漂亮吗?” “嗯,漂亮啊。” “比你三个哥哥漂亮吗?” “嗯,比他们漂亮。” “比你两个表哥漂亮?” “嗯,漂亮,你比我都漂亮。你长得好看,是最漂亮的。” 梁聿铖的目标达到了,抿着唇笑了,“好,那你记住了,只准亲最漂亮的。以后去哪记得把我带上,若是你敢不亲最漂亮的,我就亲你!” 艳眉顿了顿,目瞪口呆,半晌便嚎啕起来:“啊!!我头卡了,拔不出来!!” 梁聿铖一听,忙去抓她乱动的手脚,本来得意的脸上现下急得脸色涨红,额上沁满汗珠,“别慌!别乱动!当心伤着脖子,我找工具来卸掉这轱辘!” 就在她叫喊声准备惹来船上的人过来之际,她突然轻巧地将头从轴子间脱出,朝他做了个鬼脸,“嘻嘻嘻…骗你的!谁让你那么坏!”艳眉指的是他方才口中说亲她,占她的便宜。 梁聿铖见状想去抓她的手,结果小妮子一下子身姿轻盈地跳下箱子,旋入船舱里了。 聿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着今生的嚷嚷没有遭遇上辈子,全家覆灭一下子死光光的经历真的太好了,看上去人快活又机灵。 但他没有想到,这辈子的艳眉也有可能是像他一样,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而来了,所以,在一切厄运没有来得及降临之前,她仍能带着乐观的态度活着,只是,夜深人静时,有些刻在骨髓里的惶恐就会浮现出来了。 这夜他们船上了岸,车马没有来得及重组好就夜幕降临了,只得原地拉起来帐子。谁知艳眉这段时间在孔家村竟然自己缝制了一顶小帐,今儿夜,她便以自己深夜有咳嗽恐染大人耽搁巡抚一程为名,自个人拉了小帐睡了。 梁聿铖迫不得已,只得在挨靠着她的地方拉了帐子歇下了。 夜里,她一个人睡,身旁少了梁聿铖的怀抱,她拧紧了秀眉睡得颇不安稳地,一会儿侧向左边,一会儿侧向右,不时像小婴孩一样用头往四处钻钻,见没有钻进令人安心的怀抱,脸上顿起惶色。 “呜…”她开始慢慢蜷缩身子,发出了哽咽的声音,“呜呜……” 原本只是断断续续细碎的哽咽,后来慢慢的,艳眉因闭着眼如何都寻不回那个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怀抱,便开始一边让头四处撞,一边哭出声音:“呜呜…不要丢下我..呜呜…不要丢下我啊……” 本来梁聿铖早早就从自己帐子那过了来,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见她闭着眼睛在找怀抱时,他也负气地想过暂时不理她,看她会怎么样。谁让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想逃来着? 可是她开口细细碎碎地哭了几声,可怜兮兮地红着闭紧的眼皮,撅着嘴唤了几声“不要丢下我”之后,梁聿铖心头像被尖刺刺中一般,疼得抽搐起来,始终没有办法放任她难过,到底是心疼的,一把冲前来和衣躺下,将蜷缩得小小的她整个儿小心而珍重地搂紧了怀中。 “嚷嚷乖,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怀中的人儿感受到温暖之后,脸儿靠过来贴紧他发热的胸膛,安静下来,不动了。眉心的皱褶也慢慢捋平了。 梁聿铖叹了口气,低头凝着昏暗中熟睡的人儿,不禁怀疑起来,这辈子不过一场打斗,总体来说也没有太多人员伤亡,只有自己当时受了些伤将养一些日子,她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心灵创伤啊,而且,也没有人要把她丢下啊…… 翌日清晨,艳眉发现自己又是在梁聿铖的怀抱中醒来的,第一时间觉得自己睡糊涂了,不知道今夕何夕,后来努力想了一想才想起来昨儿睡下之前,自己明明拉了一顶小帐自个睡开了的,缘何早上一醒,就又跑人怀里去了? 她第一时间趁着梁聿铖人没醒,环视了帐子一眼,发现帐子的确是自己拉着朔月做的那顶没有错的时候,便安下心,身子继续蜷缩着埋在身边人的怀里,打算睡个回笼觉。 睡下没多久,顿觉不妥。 这时候,她该在意的不该是自己不能再继续窝在他怀里睡,而不是在意到底是她做主动还是他做主动吗? 可见梁聿铖似乎是被她纠结挣扎的动静弄醒了,眯着眼看了看帐子外头的天色还朦胧,便又伸手将她挣起的头给按回他硬邦邦的怀抱中。 晨起的男低音沙哑而性||感道:“再睡会,天没亮呢。” “大牛哥你怎么还睡…哦,不是,大牛哥你怎么会睡在我帐子里啊…”艳眉挣扎着想起来,结果起来的时候被他再度拉着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梁聿铖这会儿清醒了不少,眼皮抬起,沉黑的眼珠子露了出来,艳眉趴在那里仿佛看见了黑瞳深处深入骨血的她自己。 “嚷嚷,”他的声音依旧沉、哑,“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柳艳眉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了,她又一边用手撑着他身侧地面的位置,一边问:“准备?准备什么?” 她本是想坐起来的,很不幸手支撑的地面铺开了一张柔滑细腻的缎锦,这一滑,便使她手肘处集合了她全身的重量戳痛了他,痛得他低声闷哼了一声后,坐了起来弓腰紧紧用手捂住了腹部。 这下艳眉终于得以从他怀里解困了,却又为难起来,啊…她又弄伤他,又得欠他了… 第46章 柳艳眉对于欠下梁聿铖,偿还的方法便只有:帮这个冷冰冰的丢失情感的人获得爱情,改善冷感的个性,重新感受世间的美好。 仅此而已。 而从她粗神经且极难扭转的思维中,从很早很早之前便认定了:梁聿铖不可能喜欢她,和梁聿铖喜欢的女子类型是和她刚好相反的。 所以,如今不管梁聿铖怎么说怎么做,她都总会认为是懒得再去与别人相处的他,主动放弃与那个他命中注定的姑娘结识的机会,还努力勉强自己跟她共度一生。这是柳艳眉不愿意看见的。 因为这样她就会觉得自己又欠下他一大笔。 重生一回,今生已经对爱情没有念想的她,倒是不大介意日后谁来与她作伴,或者没人与她作伴了。因为她今生明白了“豁达”和“安之若素”的真谛后,就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找到乐子。 不过若然梁聿铖一直纠缠她,她还是会有种出于义气的抗拒,反出骨子里的逆鳞,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被缠着。不管他替她做了什么。 虽说她没有那么看重男女间的感情了,但依旧认为,有些感情是美好的,就像她娘经常跟她说的,遇见她爹并且义无反顾追随了是她今生永不言悔的事情。 上辈子还是小姑娘时,她就被她娘这种看起来眼睛光彩烁烁的样子给迷惑了。 所以遇上自己认为可以义无反顾的人了,便没脸没皮地紧跟其后了。 自己自认为爱情的时光,还是快乐的。 所以她报答梁聿铖,便想着也给他带来这种快乐。 反正她的大牛哥这么优秀,但凡遇着他的女子,便只有死心塌地爱上的份儿,她的大牛哥断不会像她那样的。 她对此竟然如此自信。 “大牛哥,第三次了,我便给你找三个,好吗?”重新坐回车厢里,艳眉掰着手指头道。 梁聿铖此时静静地坐在她对面,卷着一本书在看,突然听见她说话,便搁下了手中的书,从袖间掏出一颗糖来,塞进了对面人儿的嘴里,不大在意道:“什么第三次?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顺道又揉了揉她的额发。 柳艳眉见他塞来的是她最喜欢的奶酥糖,口中辗转不停,细腻白皙的脸皮上起伏不断,口齿不清地开口问:“我很好奇,大牛哥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染来跟我一身的毛病的?袖子里藏瓜果甜食?”上辈子的他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这种口味的糖还有吗?”她又补了一句,摊开手索要。 梁聿铖哭笑不得地从袖子又掏了一颗放进她手心,道:“你也知道你一身的毛病?” “没有办法啊,这就是近墨者黑。”说着,他又抬起了书籍,垂下了眼睑,挂着珠串的竹帘外阳光细碎,透过间隙洒在他半边轮廓硬朗的脸上,浓睫盖下一片阴影,五官挺立,安恬而俊美。 二人又开始一个掀开车窗眼睛往四下嘀溜转动,还磕着糖,一个则低头看书,安静而默契地没有说话,却也觉得心里舒坦,满满当当的,丝毫不觉得乏,反倒有种闲适看云,笑看年岁飞逝的安然。 今夜在驿站再宿一夜,明儿再赶十多里路,就能抵达明贤县洛华镇梁聿铖为柳艳眉置办的院宅了。 今儿艳眉让朔月将孔家村村民送的花都倒了出来,准备泡一个百花浴。 艳眉决定今夜要穿得妖||艳些,她要帮助大牛哥直逼自己内心:和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是一件痛苦的事。 不怪她狠啊,她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大牛哥因为她,连手指头都失去了,她那样的姑娘跟他在一起,只会是他的灾难,她要让他赶紧知难而退。 得知江北巡抚梁大人要来,打理驿站的吴驿丞早早命人打扫过正堂几间屋舍,还将后罩几间小室也一并整理过,给梁大人和夫人的贴身随侍夜里歇息。 夜里朔月伺候过夫人沐浴后,便一如既往不用留待正屋值夜伺候,而是回到后罩屋歇下了。 艳眉今夜穿着十分大胆,连她自个都认为自己如若穿着这一身走出屋子去,哪怕只是遇上别的丫鬟,还是显得过分惊世骇俗了。 不过越是这样她越满意,这样就能将她的大牛哥震慑住了吧?他一定会逃开,一定越发觉得还是不能勉强自己的。 她这么想着,就掀了被子躺下歇息了。 可突然想起来,她答应了她娘明儿早上之前,帮她把绣的平安嚢上的图样给改好,那个是她娘给她那远在石竹的爹做的,明儿抵达洛华之后,梁聿铖便会派人与石竹那边的麒麟寨弟兄们联系,到时顺带能将这平安囊给一块捎过去。 可是她发现朔月将她换洗的衣裳都夹在脏衣裳里拿走了,在这个屋子里并没有她的衣裳啊,她不能穿成这个样子出去啊。 正当她焦急地套着绣鞋在屋里来回打转时,屋子陈旧的槅扇门便“支~呀”一声拖出悠长的声音,门外的人走了进来。 籍着尚未关闭的门,有光亮从外头透进,梁聿铖看清晰了屋里走动着的艳眉,和她身上穿的小衣。 一时间,他吓得赶紧盍上了槅扇门,整个人背对在里头顶住门缝,汗珠都滴落下来。 幸亏方才他开门时没有人在门外。 这小妮子到底心里怎么想的呀,如此大胆,但对他的态度却又是抗拒的,明明上辈子不像现在这样的,怎么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呢?她是想要憋死他吗? 柳艳眉见他进来了,第一反应还是有些怯意,但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她也没有闪躲。 反正她不就是个没有脸皮的女土匪吗?要吓唬他,自己就不该怯怕! “嚷嚷…这给你。”梁聿铖将手里一个浅颜色的包袱丢给她后,自己的眼睛就没有再往她那儿瞅过了。 “啊?这是…什么?”柳艳眉疑惑地将包袱打开。 里面有一套绣秋菊银丝的长裙和丝绸罩衣,还有一套镶石榴红石的金镶玉头面。这不是在孔家村时,她为了诱哄孔姑娘来给大牛哥当妾,赠出去的东西吗?怎么这会子会在他手里了? “大牛哥,这?这怎么会在你手上啊…” 柳艳眉百思不得其解,但这套衣裳正好解了她燃眉之急,她就能穿上衣裳去外院拿绣线和她娘给的平安囊了。 “哦?原来你还记得这些东西怎么丢的吗?”梁聿铖懒懒抱臂道,盯了一眼她快速将那套衣裳套上,笑意闪过一下,道:“我还以为我送的东西遭你嫌弃了,所以你就将它丢了,幸好我把它们又捡回来了。” 这时穿好长裙长衣的艳眉惊讶道:“啊?晴儿把我送的这些都丢了吗?” 梁聿铖见她穿戴整齐,一步步逼近过来,按下她的肩膀严肃地一字一句叮嘱道:“记住了,以后,再也不许,将我送你的东西乱给别人了!” “反正给了我也会要回来的。”最后他补了一句。 艳眉纳闷得很,“为什么呀?”手里把玩着一根石榴红曜石金钗,“因为你最近缺银子花吗?早说嘛…这些都还你,哦,不过衣裳跟这簪子暂时借我一下,一会还。”她要穿着出去拿绣针绣线,这会子大门早下了,她那三脚猫功夫爬不出去,金钗要来开锁刚好,就懒得去唤人了,这驿站瞧着小,规矩可真不少的。 她说着就跑了出去,梁聿铖话还没说完呢,就追在了她身后。 “欸!大晚上你上哪去?” 艳眉有些笨,裙子脚绊了一下,人差些就要摔倒被簪子扎破脸了。 梁聿铖吓得一个飞身,扑到了她底下垫着,结果就成了被她压在身下,抓着簪子要往他颈项要命处刺的样子。 “铖儿!!”这时檐上飞来一个黑影,晃了几下,艳眉手里抓着的金簪便被推得甩开老远,手腕刚开始还意识不到疼,等那黑衣人揪着她后衣领将她甩开时,她才意识过来手腕处和后背被撞在院子里大树树干上热辣辣地疼。 “嚷嚷!!”梁聿铖见状,急忙扑过来徒手劈开了黑衣人意欲再去揪她的手,将她整个儿挡在了他身后。 “铖儿你干什么?!”黑衣人的嗓音浑厚厚重,搁在脸上的布撕开,一下子露出了胡子拉碴的模样。 “她是我夫人!”梁聿铖死死地挡在她面前。 “可她现在看见我的样子了,她必须得死!”黑衣人龇牙欲裂道,又往前走近了几步。 梁聿铖从腰际抽出佩剑,拔出鞘,寒光闪耀挡在他跟前,神色极冷,声音极寒:“你若胆敢对她半分不利,咱们的合作关系就此终罢,你,将会是我的敌人!” “你敢?”黑衣人惊道,“你知不知道你是…”话到口边,又欲言而止。 “可是她刚才想杀你。”黑衣人态度收敛缓和了,转了话锋。 “刚才是误会,她不会杀我。”梁聿铖依旧声音极冷道。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最好是…” “你不得不谨慎,尽管那是你身边极亲的人,都有可能出卖你。”黑衣人又说。 “别人有可能,她绝对不可能。”梁聿铖又冷着声,斩钉截铁道。 “好,既然你不听劝,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好自为之。”说完,黑衣人“咵啦”一声消失不见了。 第47章 黑衣人离开后,梁聿铖那双深沉如水的眼眸,时而眯起闪过杀气,时而又闪过极致的痛色。他匆匆抱起大树下的人儿,飞快地走回屋内,点起油烛,察看伤处,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犹豫。 “大牛哥…我…我没事,小伤而已啦…”柳艳眉有些不知所措,拼命用手去遮挡,想要停下他的动作。 但梁聿铖却不由分说地将她俯趴在他腿上,解她方才套上的长衣,抓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眼睛触及她腕部红紫伤处,疼得像被针子狠狠扎了一下,再次去解||带上绳结。 当她后背上撞到树干的淤伤呈现出来时,她听见他倒抽了口气。 安静了片刻,才听见他极其隐忍略带沙哑的嗓音,像哭腔似得,低沉地问她,“疼不疼?” 柳艳眉今日精心安排了一场百花泡浴,又特意穿了他排斥的衣裳,原本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认清出面前人是她,是山寨头子的女儿,是个俗||艳的女土匪,而不是合适待他身边的人。 而此时此际,百花香气已经随疼得打湿衣物的豆大汗珠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梁聿铖不知从何取来的一股子浓烈酒气的药油味,还有他身上独特冷感几乎裹了她一身的气息。 以为会被排斥的衣物露出,而他似乎忽略不见了,眼下只记得她的伤,指尖带有常年握笔握剑的薄茧,抹上药油,冰凉略微粗糙的感觉按压在她灼烧灼痛的地方。 她疼得掉下了眼泪。 “呜…大牛哥你,小,小点力,疼——” “我知道会疼,但是…嚷嚷,忍一下,就忍那么一下,好吗?”他的语气又慌又急,连诱带哄地,一颗奶味的酥糖被塞入了她的唇内。 “嘤嘤…一颗不够的,还是疼…还是好疼…”她好久都没有夜里含着糖睡觉了。 “好、好…” “等等,我想要杏仁奶味的。” “有、有…” 接着,一颗杏仁奶味的糖又通过微粗粝的指尖,塞进她口中。 又安静了一会儿,艳眉虽然还是感觉到疼,但口中含化着两颗奶糖,渐渐地,她眼睫上的泪水便干了,直到后来,她像一只极其乖巧的猫咪,伏在他的膝盖上,被他一下又一下地捋着后背,慢慢便有些困了。 “想睡了。”她双颊微微鼓起两颗糖的形状,抬起头来,扇动了几下极沉的眼皮,周遭都是极浓的酒气味。 梁聿铖这时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声音低柔道:“想睡便靠在我怀里睡,手腕给我,我接着擦药。” 艳眉这时突然想起要问他,方才那个奇怪的黑衣人。 “大牛哥…”声音舒服而懒散的,像是快将入梦。 “嗯,听着呢。”见她无恙,声音没有先前那么着急了。 “那个黑衣服的大叔,干嘛会以为我要杀你啊,你在跟他合作什么啊?”艳眉侧躺在他膝腿上,脸靠在他腹部,模样儿似睡不睡。 梁聿铖拧着眉,一边细细给她揉着腕部,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说。 “算了——”柳艳眉含泪又打了个呵欠,“其实我也不是太想打听你的事,只是那个人很奇怪,有点担心你而已…” 她懒懒道。 梁聿铖心头一暖,没有沾药油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有一些十分棘手的事,你大牛哥现下的情况,必须要跟那人合作。”昨天那人是过来留下地点的,他得去做事了。 “不过——等事情完了,等麒麟寨不必东躲西藏之后,我便不必受制衡于那个人,嚷嚷,我答应你,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他低头疼惜地抚着她快将入睡的脸。 谁知她嘤咛了一声,口中吧嗒了几下,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睡着也就算了,偏偏她还用脸颊胡乱四下蹭了蹭,现下他除了苦笑继续当柳下惠,别无他法。 “嚷嚷?”他轻轻托起她的头,原本是想将她挪开一些让自己好受的。 结果那家伙却突然睁眼了,吓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两目一高一低相对之下,她眼神迷离,犹似在梦中,他眼神慌乱,下意识想去遮。 他便听见她开口了,“遮什么遮的,我都看过了…” “蛤?”梁聿铖有些不可置信,“等一下,你别睡,好好说清楚,你看过什么了?在哪看过的?” 柳艳眉眸色迷离,他知道,这家伙是被他的虎胎酒药油极烈的酒气醺醉了,这种药酒本身挥发穿透性就极强,酒性不佳的就很容易醉了。 “看过啊…”艳眉双颊嫣红,脸皮鼓起糖粒形状,纤纤细指胡乱指着,“在书上…三哥都给我看了…” 梁聿铖脸色不大好看了,这柳成朗给她看的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这有什么呀?害羞什么嘛…”眼下那小女子又醉醺醺地嬉笑了,转而就嗝一声又睡倒过去了。 “欸!嚷嚷!没吃完的糖要吐出去!”梁聿铖突然想起来,急忙趁着她没睡熟去推搡她。 结果这小妮子怎么都推不醒了。 梁聿铖只得皱着眉头撬开她的唇,齿,伸手指去将里头融掉大半的奶糖挖出来,并随手抓了榻边的茶壶,引颈高高往自己口中倒下,含着茶水,俯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去渡,借由茶水洗刷掉她齿间的糖迹,不然牙齿必须得坏掉不可! 翌日醒来,艳眉发现自己依旧是昨夜迷迷糊糊睡着时的那姿势,侧躺在梁聿铖的怀里,只是身上已经加盖了一张褥子。 她抬头一看,发现上方的人此时也正在低头看她,眼神充满了不舍和疲累。 “你…怎么不把我放到床上睡?”她疑惑,还倚着他怀里仰头看他。 他就这么搂着她一宿不眠? “没关系,我想再抱一会。”他按住了她,示意她在他怀里多睡会儿。 “一会上了路,我可能要先行离开了,事发突然…我大概有好些日子不能回洛华看你。” 他俯下身子来,再度将她整个搂抱起,新长出的细碎的胡茬扎到她脸上,有些痒。 “哦,那没关系的,办正事要紧,我跟娘一起可以的…”艳眉努力忍着笑意,伸臂挡在两人跟前。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百花香味和之前那一套,对昨夜的梁聿铖似乎失效了似的,他不止没有躲避,反倒就这么搂着她过了一宿啊… “若实在太想了,就告诉全信,他会去找我。”他抵住她的额头道。 “太想什么了?”她疑惑。 “我啊…”他失笑。 “我知道的话会立马扔掉手里的事回来见你的。”他颇为期待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妈呀,艳眉觉得这个大牛哥,早就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大牛了,怎么,变得油腻起来了? 她不适地打了个寒颤,慌忙从他身上挣扎起来。 “我…我…”她磕绊了半天没有把话说完整,现在的梁聿铖非同小可了,他帮了她麒麟寨一寨子老少,她更是多次连累欠下了他,她对他说话需要斟酌再三,不好说出过分的话让人难受。 “大牛哥放心吧,我不会去想你,不会耽搁你的正事的,你便也不要太记挂了。”艳眉觉得她此刻的笑一定很假。 没有办法啊,太直接说“不会想他”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伤人啊… 梁聿铖哀叹了几声才放下她,紧接着天就要亮了,他需要赶紧收拾一下掉转马头紧跟着昨夜那人了。 哎!谁让他自己现在力量还没强大起来,为了嚷嚷,为了麒麟寨还得忍辱负重一段时间呢?而且那人昨夜对嚷嚷似乎有些偏见了,为了嚷嚷的安全,他也必须跑一趟。 梁聿铖离开之前,再次走到艳眉跟前,替她将鬓前的碎发别进了耳后,重又失落地问了一声: “真的不会想我?” 柳艳眉觉得自个现下没有办法去直视他的眼睛,因为她感觉他现在的眼神有些深邃,也有些哀怨,对这个模样的大牛哥,她打从心底地觉得不适极了,就是感觉怪别扭的,想要逃开的感觉。 “大牛哥你…”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揪着衣摆。方才她已经在众人的眼光中,忍住下意识想后退的举动,强行站在原地让他捋发了。 大牛哥你真的不要再问了,再问我更想逃开了。 而她下一刻却坚强地抬了头,笑道:“大牛哥你再不走就要晚了,大丈夫须得以眼前的大事为重。” “我眼中的大事从来便只有你,你知道的。”高大挺拔的男子两袖清风徐徐飞拂,拢在她跟前,声调很认真很严肃地在说着一些,艳眉听了认为不大正经的话。 惨了,艳眉觉得心里更加膈应了。 她觉得这头大牛确实跟上辈子的大牛很不一样,上辈子那头冷漠牛哪会一下子蹦出那么多的话,还句句油腻?这辈子这头牛咋完全变了个性子了? 后来,还是艳眉她娘突然挤上前来,帮她打破了这个尴尬。 “大人,对不起,有些事情很重要,奴婢跟夫人说几句。” 在梁府充当艳眉陪嫁奶娘的柳夫人原本也不想挑这个节骨眼打扰小夫妻俩。但梁聿铖走得突然,她今儿一早就没有机会接触闺女,就要告知大人要走了,现下只能在闺女耳旁密语几句: “嚷嚷啊…娘让你昨天一定帮我改好的平安囊呢?你可有给你夫君?” “啊!我忘了!”艳眉昨夜窝在梁聿铖怀里擦药时就一直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干,原来是她娘这事! “那怎么办啊…你夫君现在就要走了!”柳夫人口型道。 柳艳眉看看梁聿铖,又看看她娘。 迫不得已,只得拉着梁聿铖在一旁小声说话。 “大牛哥,我昨天忘记给我娘改绣囊了,你一会是不是就要派人去石竹了?能不能晚一点点,我马上去绣好给你捎上。” 梁聿铖握着她拢在长衣底下的手,皱眉道:“你的手伤成那样,还敢去碰绣针?” “可我答应我娘了呀,我娘没有我手巧啊。”艳眉急道。 梁聿铖扶额,他觉得自己真的深深败给这个小女子了。 “罢了,你一会把绣囊给我,要怎么改?” 艳眉一愣,明白过来他是要帮她改。然后她又想起来上辈子未出嫁,在麒麟山那会,他要下山科考之前,虽然他冷漠地抛下了一句说自己若然要娶,便娶一个大家闺秀,规矩言行的,除了懂得琴棋书画外,女红刺绣也不可少的。 小时候窝在他旁边,琴棋书画是自己厚着脸皮逼他教导的,但是女红打哪儿让人教去啊。她便急得夜夜在他屋外哭,哭得他实在看不得书了,就连先前说过的话都收不回,那犟妮子说,大牛哥说过喜欢那样的,她就一定要成为那样的。 梁聿铖没有办法,觉得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便只得下山买了些绣品,拆了躲在屋内自个踅摸。 一个赴考生,考期将近,不是努力复习,却竟然跑去给她拆线研究刺绣,最终还手把手硬是教她上手了。 那时候的艳眉看他满手指都是针洞,便深以为然,认为他是爱她的,这才有后来不屈不挠的死缠烂打。但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被她厚脸皮缠得没法复习,才不得不做的吧?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为了缠他,竟然连女红都铁了心思去学的,若是知道他那会肯定就不那么说了。 “哦,要、要将晚霞花改成飞龙。”艳眉回神过来。 梁聿铖:“.…..”这叫稍微改动?不若重新再绣一副的了… 不过他没有吭声,还是硬着头皮依言接下了。 临行前,他破天荒耍了一回赖,拉着她在她耳边,温柔缱绻道:“我再问你,你现在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想我了吗?” 第48章 艳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塞在他怀中的绣囊跟针线,只得很没有骨气地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想、我现在就想了。” “真的?”他玩味地将脸凑过来,轻轻往她脸上亲了一下,“那我不走了,留下陪你好吗?” 艳眉又呆了,紧张而磕巴道:“可…可你不是有要紧事….这能如此儿戏吗?” 梁聿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将俊逸的脸挪开,眸底多了一丝落寞,“逗你的,哪能不走呢,真伤心啊,连哄哄我都不成。” “好吧,我得走了。”他朝她挥挥袖子。 艳眉见他真的要走了,便开心又再次朝他展开笑脸,“谢谢你了。” 梁聿铖心里苦笑,呵,就只有这么一句嘛… 带上艳眉一路往洛华去时,梁聿铖大多时候都是与艳眉同坐车厢里的,如今他只独自带了几个亲信,便打算独自骑马,但如今多了这刺绣的任务,他便不得不弄来一顶车厢,车子行进的时候,他便坐在里头给艳眉她爹绣飞龙。 手下小厮全哲有些疑惑,对全胜道:“方才我无意中,似乎看见大人在车子里头绣花…” 全胜起初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绣花?又不是妇人…” “是真的,你看。”全哲偷偷驾马并排来到车厢下,车窗窗子没有关严,露出一道缝隙,全哲偏着头示意全胜去看。 全胜满脸好奇,扯着马缰越走越近。 结果还没靠近车窗,那道露出的缝隙里便有几眼银白露芒的针射出,稳稳擦过全胜的鬓角,射进了全哲骑着的马屁股里。 高头大马被惊得嘶鸣而起,全哲哀号几声被马摔倒在地,浑身散架。 再看那方,车窗的缝隙已经在针锋射出那下“啪”地一声关严了。 车厢内,手里绣花针被射出的梁聿铖正瞧瞧手里空了的手,又看看膝盖边才完成了一半的“飞龙”,有些犯愁。 方才他一面回想着柳艳眉的笑着送他离去那薄情的姿态,一面捏着幼细的绣针落下,竟然大意没有关紧车窗,被人瞧了去。 他是没有多看重别人怎么瞧他,只是他一边在心头郁闷的当头,那方车窗外的手下一个紧着一个凑过来在车底下嬉笑,仿佛在嘲笑他替她做的这些事,都是个笑话。 康王训练的这群蠢蛋,用起来还不及他一个全福好使呢!至少不会笨得想去窥探主子伤疤。 他怒从中来,便将手里的和剩下的几枚绣针逼了出去… 这时,车外全哲被摔,全胜被震慑,大家一时间俱被唬得默默归位不敢朝这儿窥看。 然后,便听见车里头,梁大人清冷得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去把马上的针拔出,给本官拿过来!” 话音一出,开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良久,在他们这群人中资质最老的全景才从马上下来,三两下牵制了前头的惊马,并且从马屁股上硬生将绣针拔出,更是经过全哲、全胜跟前时趁机用眼神告诫了二人一下,匆匆摘下腰带将眼睛蒙起,将绣针呈上。 “大人!小的方才将针拔出时,被沙砾进了眼,看不大清,烦请大人靠前来接下。” 全景很是周全又顾及大人脸面地将绣花针呈上了。 梁聿铖只非常冷淡地“嗯”了一声,接回绣针关紧了车窗,只余纱帘透下微弱的光,一个向来清贵冷情的男子,用只惯于执剑握笔的粗粝的手指,捏起了纤细易折的绣针,耐心地掌握着不易让针折断的力度,继续专心完成手里边的绣品。 此时车外,再也无人敢胡言乱语,一时间规行矩步,安静极了。 柳艳眉随着剩余的人马抵达洛华镇上兴建在太澄湖上的院宅时,一时间就被宅子的雅致风光给吸引去了。 这座园子…跟少时窝在大牛哥膝边偷看他的《园冶》时,一时兴起便用小手在泥沙堆里执树枝描绘的,日后自己希望与大牛哥同住的大园子的构建图很相像。 那时她还梳着双鬟,大眼睛还没有现在的魅,却浑圆浑圆的,眸子黑白分明,很清很亮,看上去文气可爱而乖巧,实际却是混世小魔女。 少年的梁聿铖常常被她闹得头疼不已,却避无可避。因为那时候所有人都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喜欢艳眉那小姑娘的,所以大人们以及兄长们被小魔女缠得烦躁时,总会随手甩给他。毕竟那个阴郁冷情的少年,只有面对艳眉那小家伙,才会露出无计可施的表情,才会破天荒的多说几句话。 小家伙会时常偷窥、时常闯入他封闭的时光。那会儿少年梁聿铖年纪轻轻便在研究《园冶》中,传说天人合一的“楼山借景”建园工艺。 少年时的他曾一度将自己封闭在各种各样的书籍中,走不出去,但凡独自闲下来,不管什么书籍都能投身下去研究。 小艳眉对他好奇得不得了,除了锲而不舍地靠近他,还会与他一起看那些书,甚至会逼他教她林林总总的东西。 所以上辈子梁聿铖赶考前对艳眉说下那些狠话,事实上其中有大部分,小时候他就手把手执着她的手教过了。 所以…兴许在那时候开始,梁聿铖的心中还是无意识地想要娶她的,而他本人并不知道的吧? 只是艳眉如今不会这么认为了。 仿佛是从她上辈子死掉的那一刻起,有种故有的思考方式便如同刻入灵魂骨髓一般,让她深深地坚信着,他不可能喜欢她。 所以面对一大片明显是参照她梦中的家园兴建的景物,她只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是大牛哥觉得她的设计很美,才会擅作主张拿来用的,丝毫不会往“那是专门为她而建”这个方向想。 进了园子,才发现全福原来早早就抵达那儿,并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全福笑着跟艳眉说:“夫人,这座园子其实大人早在迎娶夫人之前,便看中并暗中在安排着了,只是这次刚好被圣上派遣到江北,这所园子正好派上用场了,里头还有好些园景还在修葺当中没有完工呢,夫人玩耍的时候需当心。” 柳艳眉分花拂柳,过了一道月亮门,来到了一处云幻谷。这云幻谷建在一处四处环河的水中小汀洲上,提裙踏上一道青石板台阶,一座搭建在河上的平铺小桥,桥两头是河里头长得密密麻麻带绒毛的蒲苇。 过了蒲苇桥,下云梯至河堤边,一面容慈善的仆妇摇着小舟轻轻地过来了。 艳眉拉着朔月上了小舟,木棹轻划,不一会就穿过微微氤氲在薄雾中的河流来到了云幻洲之上。 这座小孤岛长在河中央,只有七八丈来宽,十丈来阔,环洲一圈却长满了棉絮一样白毛茸茸的兔尾草,微风吹过,白绒毛随着风轻轻飘飞,白绒如絮在整座小岛上满天飞舞。 “夫人!好美啊!这儿好像仙境!”朔月一下了舟,眼睛便急不及待地四下张望起来。 “这座便是…四季都会下雪的雪山…”艳眉这时候也看呆了,这座园子,真的跟她儿时在他耳边聒噪不停地说着的白日大梦一样,就连不可能完成的这座云幻谷里的“雪山”,也用独特的方法给塑造出来了,甚至比她梦中的还要好看。 “从这台阶上去,走到山坡上,应该会有一棵参天连枝的古树,树下有一座花藤蔓秋千。”艳眉这么对旁边的朔月说着,自己便想求证一般,提起裙摆率先走了上去。 等穿梭过一丛又一丛的花影,二人终于见到了一棵树冠庞大,根须连枝,独木已成林的古榕。古榕之上,粗厚的树枝上还用藤蔓和牵牛花缠绕成了一个结实的秋千。 古榕安静而年代久远地盘错着众多根须,根深深扎于这座岛上,听全福说,当时大人看上这座园子,不惜耗了巨资,更苦苦哀求这座园原先的主人很久很久,只因这处有一棵独木成林的千年古榕。而这棵古榕恰好跟她要求的要独木成林的古仙树一说一样。 江河上风过,古榕上枝叶沙沙作响。艳眉轻巧地从根枝盘起的树根部走上去,坐到了秋千上,朔月一边给她摇着秋千,一边说:“夫人你真神,全福都没有解说得那么清楚,缘何夫人你每到一处景点便像提前预知一般,知道里头有什么?” 艳眉抓着秋千两旁的花藤蔓,笑了笑:“大概…因为我有造园的天赋吧?话说,大人还真有钱啊…有钱真好。” 朔月也抿着唇回应她:“大人有钱也就是夫人有钱啊。” 艳眉和朔月在岛上又玩了一会儿,等到倦极才又乘舟回了屋里歇息了。 其实艳眉不知道,全福在帮梁聿铖修葺这座园子时,就曾对大人提出的造园的方案诸多不解,因为这里头许多都是毫不现实,而且浪费材料,结构什么的很多都难以成立的。惹得工匠师傅频频抱怨。 后来梁大人就耗了不少精力,硬是将这些设计所有问题都给圆回来了。 修葺造园的师傅们看了无一不对大人的方案称叹。这样一个人才,即使不入仕途,将来也必定能成为闻名一时,头号响亮的工匠大师啊! 一开始全福也是不能理解,他自小就跟着梁聿铖,直到二奶奶被二老爷赶出去,梁聿铖不久也跟着离开国公府,他虽然在这中间这段时间不能跟着他,直到他后来下山回来。 但全福知道,他家大人一直在个人穿衣用度上都十分节俭的。能花巨资修葺一座如此风光“谲异”的园子,他以前不理解,后来等他看见大人对柳姑娘,他便全然都懂了。 当初,他家大人在成亲前夜,看着柳姑娘的那个眼神,眼里面的分明就只有“唯一”二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嗯…跟上周一样,明天断更一天,后天恢复,大后天再断更一天噢、、 第49章 梁聿铖替艳眉,严格来说是艳眉她娘绣的平安囊改好,送到了柳飞霞手上之际,柳大当家接过了绣嚢,心道自家婉婉手艺见增了,这绣品看起来精巧出色,画龙点睛,竟是比嚷嚷绣的那副山河锦绣图还要过之而无不及。 柳家几位兄弟看见了,都纷纷打趣嚷着说是“娘又偏心,妹子不在这,就偏心爹了。” 逗得柳飞霞眉开眼笑,逐一用鞋底敲着自家儿子的头,又将绣嚢从儿子手边夺回,很是珍惜地收到自己腋下深深藏了起来,道:“臭小子!你们几个能跟老子比吗?” 柳大当家也就是在没有女儿在的场合,才能尚且如此吐气扬眉了。 于是,便将收到的飞龙绣嚢夜夜拢在枕边,想念自家娘子时就用满脸胡絡的脸,不时地蹭那囊上的飞龙绣纹几下,亲吻几下。 收到绣嚢不久后,就有一封来自石竹的,由柳飞霞亲笔的信笺送出,径直送到了此时已经远在江北当巡抚的梁聿铖手中。 这天梁聿铖已经自日前会完康王后,又马不停蹄赴任江北就任的第五天了。 这边的工作繁琐又艰辛,每日都得与当地的官员斗智斗勇,又得防范着其中有群体对他进行暗刺行为,艰难程度不亚于与虎谋皮,在老虎头上揭伤疤。所以,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去洛华看他的嚷嚷了。 在收到柳大当家的信笺时,梁聿铖刚好带头拉下了以朝廷重臣——主张□□路线的肖大人为首的一片官绅。导致左右两派的关系到达极致的白热化,江北一带,以及朝中众人俱人心惶惶,对这个年轻而极具魄力的巡抚视若豺狼。 就在梁聿铖顶着上头极烈的风险和压力,终于能暂时缓口气下来,打算连夜就抽空回洛华看艳眉之际,他收到了柳大当家的信并拆开了。 阅完之后,他心头因为即将要看见艳眉的雀跃兴奋却陡然冷灭了,握着信笺的手垂落下去,眼底一片漠然。 而那夜,他虽然很累,身心交织的疲累,但终究还是赶了几十里的山路回到了明贤县的洛华小镇。 小镇夜里很安静,镇上人家此时都睡入梦乡。 梁聿铖不确定他现在这么突然在夜里出现,会不会吓着他的嚷嚷,便打算不惊动园里的人,自己一个悄悄地翻后院的院墙,想着只进去看她一眼,若她睡得安好,自己便悄悄离开,如若还是做着噩梦,便吹笛安抚一阵再走。 只是他悄悄进屋之后,却发现床榻之上并没有人。屋里黑寂寂静泱泱的,屋内屋外俱没有人。 梁聿铖的心不禁空了。 莫不是柳飞霞也给女儿送了信笺,此时他的嚷嚷已经离他而去了? 他心下一惊,心里被这个念头吓得冷汗涔涔,拔腿就在偌大的园子里似游魂一般浑闯了起来。 “嚷嚷!”他声嘶力竭地串进了一个又一个他为她缔造的梦幻仙境。那里有一个又一个,儿时对他笑得没心肺的小姑娘,附在他耳边,像说情话一般絮絮不停地描绘着的神话。 那些她的白日做梦,他重活一生后都尽心竭力地帮她塑造出来了。 然而园子虽大,但里头还有许多景致仍没有完全竣工,所以安排的婢仆也不是很多,而之间相隔也较远。此时午夜,梁聿铖就像丢失了魂魄的躯壳一般,尽管在里头胡乱闯着,声嘶力竭喊着,依旧没有惊醒园里的任何人。 他从酱琼瀑布底下过,被突然爆发的激流溅了浑身,虽然现下渐渐入夏,但在夜里风起,湿薄的衣物紧贴身体之时,还是会禁不住感受到些凉意。 这大半夜的,他的嚷嚷会贪恋这瀑布琼浆窑洞里的浆果,在里头流连忘返吗? 他这么想着,就越过激流闯了进去,浆果灌林长得好好的,清冷的月晖从洞山顶凿穿的孔透进,一束束如嚷嚷小时手执的短刀,又像她及笄时髻上插上的玉荆,洞内的一切便影影绰绰逐一呈现:钟乳,紫晶,灌林,浆溪… 却到底没有她的身影。 梁聿铖立马又拔腿离开了这座幻美的窑洞。 “嚷嚷!你还在嘛!你应我一下…”他一面喘息着,一面喊着艳眉的小名,串进了红梅火凤林。 这儿有一大片四季开花的红梅,长得只会比他梁府的紫薇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梅树下垂吊着各种晶亮亮的琉璃罩灯,灯下又吊着各色琉璃罐子,届时可在罐子里头注入各种甜果和甜豆子,随着它攀藤,又能闲暇时撷来品尝。这片林子本来打算用来养酷似火凤的红腹锦鸟的,此时红腹锦鸟还没养,底下便瞧着有些空了。 他在红梅枝头下四处找着,他以为他的心肝儿宝贝会贪恋这儿的甜豆,忘了回屋。 但是,他湿漉的头顶将树下的琉璃罐子撞击得发出一阵盖过一阵的脆响,叮啷当叮啷当的,随着他走过的足印,他的呼声,花树下晃荡了一片,五彩剔透着月晖的罐子晃响不断,直到他的身影远去了好久好久。 花树下没有他心爱的人儿的影子啊…连那片讨人馋惹人爱的甜豆果子都没能留下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呢。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像是一个被快将溺毙的人。 她不在的这片园子,就能一点点将他呼吸的空气抽离掉,轻而易举将他掐死。 “嚷嚷…你到底在哪…”他有些不争气地泌出了泪,加急几十里快马连夜赶路都不能将他累垮,今夜翻了几个庭子就将他累得靠树垮落下来,双膝深深伫入到泥地,双掌扎到了泥泞中。 最后他来到了云幻谷,届时他已经将整个园子正在修葺还未修葺和已经修葺好的景致都翻找了一遍,最后只剩下这座水中的小岛屿还未找过。 他也没抱什么希望了。 他的嚷嚷自幼在山上长大,夜里没有仆妇为她撑桨,她怎么可能到那座孤岛上呢。 他已经笃定柳飞霞必定是给他的嚷嚷送过信了,此时她必定是潇洒地离开了他了。 也是啊,她中了毒,中了一种从此再也不会爱他的毒。 谁让他上辈子没有珍惜呢,这辈子是自己活该啊,追到天涯海角又怎么样?她还是不会再爱自己了。 来到堤级下看见小舟没有被绳索系好,就这么晃晃荡荡地,孤零零停靠在岸边,他苦笑一声:果然。但还是走上了小舟,静静地将舟往孤岛划去。 反正她不在,他也没有心思出去处理那一大堆糟心的破事儿,倒不如躲在孤岛里,暂时避日。 夜风渐大,登岛的那下,岛上漫天都在飞舞着飘絮。如同雪花打落到整座洲岛。 他登阶而上,想上去那棵古榕下,静静忆思一下昔日活泼烂漫的小姑娘,怎样从那冷戾漠情,到哪儿都一片阴霾的少年手里,抢走了一本石斋志异。 那本石斋志异,是小时候娘送他的孤本,直到他追随他娘被赶出国公府,他都珍若珠宝一般地带在身边。里头的每一个故事典故他都熟读并且印记在心。只可惜在被人领来麒麟山寨时,被柳三公子不小心弄脏了里头其中一页。 那天他虽然用尖石划破了柳成朗的胳膊,寨子里包括大当家和柳夫人在内,都没有人责怪他。 但他却依旧像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见谁都一副戒备警示的样子。 当所有人都亲眼看见柳家最小的姑娘含着一颗糖山楂,跑过去夺了阴戾少年手中如他身上尖刺一般存在的书籍时,都纷纷抽吸一口冷气,并且开始走过来想要夺走小姑娘手中的书还给他。 无奈这小姑娘是这山寨里头宝贝着的一颗珠子,众人都不舍得直言和她说,都只是明里暗里地好言劝说。 可这小姑娘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没心没肺的,竟然都听不懂大伙儿对她的暗示。 眼看着阴戾少年就朝小姑娘走过来,大伙儿都拼命拦在小姑娘跟前,恐防少年对她做些什么。 但柳夫人看见后,连忙喝住。 小艳眉只翻看了几页,就笑得梨涡儿深深地将书递还给他,还笑着将里头有关于独木成林的古仙幻树的故事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给少年听。 只是说到了有关古仙树人一夜间将绿洲变成雪山的原因时,她停了下来,皆因那一页的内容,正正就是被弄脏了看不清的那一扉内容。 然后大家都以为少年会将对柳三公子那样,伤害小姑娘时,阴戾少年却一声不吭地伏低身子,拿出怀里的尖石在地上,将弄污的那页内容一字不漏地写了出来。 小姑娘圆眸晶亮地,也俯下身子去看他写字。 看他写完后,她立刻将字迹抹去,并且在他面前又将那页的内容背诵了一遍。 完了,还笑盈盈地朝他说:“铖哥哥,你看,我不管看什么书,都能一下子就刻记在脑子里,再也不会忘记的。以后,你珍惜的书,都拿来给我看一遍,我都替你记着,这样,只要你带着我,就不怕珍贵的东西不见了,你说好不好?” 梁聿铖将头枕在坡上如蛟龙突出的根须上,眼睛倦极了似的望着前方飘飞一片白絮的夜空,头顶上方是一架空溜溜的花藤秋千。 身处一座哪儿都没有她身影了的大园子里,他只感觉到心头哪儿都是空的,捂着空了的心,他苦笑出声:“你若能一遍就把所有的都记得,那么,为何不把你对我的感情也牢牢记得?不是说让我把最珍贵的都让你记着,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了,你怎么记不得了?” “什么东西记不得了?” 他的话才刚落,立马有一个甜美如天籁般的声音从天而降,纱衣翩飞,如仙子降临人间。 第50章 那是他的仙子。 梁聿铖浑身湿漉,从头发丝到罗袜底都沁凉沁凉紧贴着,身上脸上都狼狈地沾上了泥污。 他也就这么狼狈地站在古树下,愣愣地看着他的仙子从天而降,从茂密多枝的树冠之上,翩飞如玉蝶一般,穿着白绉纱衣,干净爽利地贴着粗糙的树皮滑落。 他都不敢伸手去接她,怕玷了她一身污,便只得伸出双臂,又傻又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看见她笑得梨涡点点地朝他走来。 “什么东西记不得了?嗯?大牛哥,这时候竟能看见你,真好呢。”艳眉朝他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仿佛竟不知他为了她遭折了整整一夜。 而事实她真的不知道啊… 她只瞧见他发鬓都湿漉地贴着,冠上发髻翘楚的发丝上还缀有细小的水珠,满脸都是泥污,便从怀里掏出一抹帕子,一面小心地替他擦拭着,一面好笑道: “大牛哥,你是掉坑里还是掉泥里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啊…” 梁聿铖被她擦着脸半晌愣直着没有说话,而艳眉擦着擦着,竟然发现水珠经由他沉如古井的眸子滑落下来,还越擦越多了。 他双拳藏在湿透的袖子里,想去抱她,又不敢,硬生克制着自己,便成了这捏紧拳头的姿态。 他垂眸,更多的泪水从眸底滑落,将艳眉的帕子彻底打湿。 是啊…我也觉得,在即将要发狂死掉的这一刻能看见你,真好呢。 艳眉一脸懵懂地看着不言语,兀自低头还一脸水湿的他,心里直迷惑。 其实在梁聿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艳眉以为自己就要开启无人粘着自己,夜里再也无人管制不让自己吃甜的滋润小日子了。 殊不知,在他离开的头一天晚上,她就惊诧于自己竟然兴奋得不能入眠。 刚开始还认为是自己兴奋导致的不能入睡。 可是慢慢日子过久了,糖吃够了,舒畅日子也过腻了之后,竟然夜里还是不能入眠。 她就尝试了无数种方法。 她以为是自己日头过得太逍遥了所以睡不着,于是,便整日整日地帮着园子里的工匠们挑砂石,吓得全福慌忙去阻拦。然后,她又包揽了落晖园里婢子们的工作,不停地清扫拿总也扫不尽的落叶。 等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累得就能倒头呼呼大睡了,便开心地又多塞了块糖进嘴里,倒头睡下了。 可当她辗转多时,好不容易终于闭眼后,就开始感觉噩梦连连,时常梦醒起来后背浸湿了一大片。 然后她又开始归咎于夜里吃糖的罪了。 戒了几夜糖之后,发现仍然不得入眠。她仿佛再度回到了上辈子夜夜难眠精神恍惚的那个状态。 于是,睡不着的她,便干脆也不睡了。 开始整夜整夜地到园子的每一个角落穿梭,像是顽劣的游魂野鬼,耍着耍着将最重要的一魄丢了,然后就再也补不齐找不到归宿一样。 而今夜,她刚好学会了摇舟,便独自撑着小舟来到这座孤岛上,想爬上树冠之上晒月光。 可是当她想要回去时,却发现离开时小舟竟然没有系好,现下不知飘渡到哪儿去了。 她便也索性就重回树干上躺着了。 谁知躺着躺着,便听见了树下有人说话的声音,下来就看见一身狼狈的梁聿铖了。 二人就这么相待无言地站在古老的连理枝大树底下,树冠遮挡了一片璀璨星空的夏夜,一个衣衫湿漉而厚重,一个衣袂干爽随风翩飞,有白絮一般,又如雪絮一般的兔尾巴草絮漫遍了整座洲岛。 那一夜,二人想离开小洲岛时,陡然发现,梁聿铖竟然也忘记拴好小舟的绳索了,现下小舟又孤零零地不知飘渡到何处。 无法,只能等到明日晨出,仆妇登岛洒扫时才脱困了。 艳眉独自到河边舀水,想给梁聿铖将身上的泥泞清洗干净。 可当她提着小竹筒靠近河堤的时候,却不慎被草堆里蹿出的兔子吓得一下掉到了河中,弄湿了衣裳。 她提着竹筒打的干净水回到大树底下时,他瞧见她笑眯着眼却浑身湿漉,眉心立马皱了起来,几个大步走到她身边。 “怎的都弄湿了?哪儿弄的?”他今夜遇见她之后,头一回说话,话音清淡,语气里却透着焦急和担心。 “刚掉河里,打湿的。”她眨巴着灵动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为了阻挡兔子不让它掉落,自己倒掉河里,还挣扎了一番,好不容易爬回岸上,这么一系列复杂的过程被她简化成轻描淡写短短的一句。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梁聿铖还是从她勾破的衣物和丢失一只鞋子,衣带划破的程度瞅出了大概。并且开始深深地愧疚起自己任由她说了一句便径自跑开,既没有追上她,也没有制止她。 “以后不许,随便离开。”他鼻子酸涩的,似乎在说她方才跑去给他提水的事,又似在控诉着别的。 “为什么?”艳眉歪过头来看他。 “要是迷路了怎么办?”他强压下心头的酸意,面无表情地对她道。 “哦,对了。住这园子的几天,我让全福给我绘了几张图,我日日走了几遍后,就不怎么迷路了。”说着她又无比得意地笑了起来。 二人安静了一会儿。 他盯着她的脸,又开始说开: “因为我害怕…”他木着脸,一本正经这么说着的时候,艳眉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唇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我还不知道咱们小牛牛原来怕黑,害怕独处啊…嘿嘿嘿…” 她开怀而没有恶意地笑开。 笑着笑着,身子却被眼前的人搂住。 随之,搂得越来越紧… 她感觉到一股热量自面前的人身上发出,不一会儿身上湿漉粘腻的感觉就消失了。随之全身就变得干爽起来。 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那种余温,不一会儿,连日来的困倦便犹如铺天盖地般朝她覆来,她架不住眼皮子沉落了。 她将自己的小脑袋钻了钻他的怀里,仰起一边小脸,架着将落不落的沉重眼皮,打着呵欠对他说:“大牛哥,以前我总羡慕爹用洗髓经内功心法给娘烘小肚子,如今终于感受到了,这感觉…真的,好棒…” 她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溢出来了,懒懒道:“我记得爹跟娘说过,每使此内功一次,便得折耗不少内力,下次欲使便得好生调养几日才可了。大牛哥你老是将这内功折耗在做菜和烘衣上,着实浪费啊。” ”抱歉啊…这就要折费你不少内力帮我烘干…大牛哥,我好困…能不能靠着你歇会啊?”最后她安静了一会,这么说。 梁聿铖低眉看着她,又拢了拢此时二人干爽的衣物,拉起自己的袍衣替她遮挡,又仔细检查了她先前因为黑衣人手腕上所受的伤,确认的确已经无恙之后,才低柔道:“你睡吧,我替你遮着风。” 然后,二人便背靠着参天的古树,相拥而眠。葱茏的古树,庞大树冠铺天盖地一般,替二人遮挡了漫天耀目的星光,洒下细碎柔光;盘虬交错的枝繁叶茂替二人遮挡了夜来起的风,留下一片午夜安宁。 这一夜,二人都倦极了,也睡得沉极了。 直到晨起仆妇登上洲岛,惊现古树下有人,才将梁大人和拥紧一起的夫人唤醒了。 “大人…你…不该在江北吗?”先前全福有交代过,让园里的婢仆小心照料,现下仆妇蓦然见到夫人,还见到大人在此,不禁疑惑了。 梁聿铖搂着艳眉渐渐醒转,伸手遮挡了一下枝叶洒下嫩青的光芒,眯着的眼几乎撑不起来。 他太困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歇过,昨夜怀里踏实,这才得以好眠了一宿。这会他还没有睡够,仍想继续睡呢。 可事实上,他已经超过要回去的时间,他应该下半夜就要快马加鞭赶回去的。然后他终是贪恋这怀里的馨香温暖,舍不得睁眼啊… “嚷嚷…”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的人儿,纵然他多不愿意,理智都告诉他现在必须要走了。回去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呢,只要他的嚷嚷不跑,就好。 “嚷嚷…醒醒,这里睡不好的,回屋里睡吧。”他继续低声唤道。 但怀里的艳眉也是乏得眼睛都睁不开,挣扎了几下眼皮没拉开,便只得闭着眼呢喃道:“天亮了?小舟泊过来…了?再…等等我…我再眯一会…一会就好…我现在眼睛睁…睁不开…” 话还没说完,她的头就又坠进他怀里呼呼入睡了。 “嚷嚷…”梁聿铖又去轻轻推着她。 推了一会儿,她才又极其依恋他怀抱一般,脸紧贴其上,闭着眼睛,恍恍惚惚地应他一声:“嗯…” “你听得见吗?嚷嚷,我抱你回去睡,睡醒就让朔月唤人给你做些吃的,今天乖乖待在园子里,哪儿也别去,晚上等我回来,做得到吗?” “记得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做得到吗?”完了,他又紧张兮兮地反复问了这一句。 渴眠的艳眉被他唤得不耐烦,便又将头往怀抱深处钻,并敷衍他一句:“嗯,知道了。” “好。”得到她的回应,梁聿铖笑着摸了摸怀里的脑袋,便抱起她下坡去渡河了。 蜷缩在温热结实怀抱里的艳眉感觉身子一下子就轻了,是被人抱起,在半空移动的感觉,然后在移动的过程中,她嗅到了新鲜泥土和草木的清新腥气,她不由自主地陷在美梦中弯了唇角,勾出了灵动的梨涡。 她感觉有人将她身上的袍子拉紧了,将她往炙热的心窝贴紧,然后,身子仿佛置身温暖的小河,整个人被温实的一团拢着,耳边听到了木浆划动河水哗啦哗啦的声音,荡漾着荡漾着就上了岸。 然后她似乎是感觉到热了,柔软的小手在硬实的怀抱摸索一番,便找到脖颈的位置,将尖尖的小巧的下巴往上搁了上去。 一路平稳的晃荡,直到她隐约听见朔月的声音,感知身下人跨了大步进门槛,弯腰小心翼翼将她放到了柔软却没有一丝温度的床榻上,有帘帐轻微窸窣的声音。 等到帐外沉实得让她心安的脚步声消失,渐渐地,她便醒转了过来,并且感觉先前围拢在自己身上的让人安稳的气味消失得差不多了,睡意全消,她感觉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51章 这时朔月刚好拿着一套干净的衣物进来,一见夫人已经醒了并且掀帐下榻,立马走前去伺候,道: “夫人这么快便醒来了?奴婢还以为得好一会呢,大人也才刚走不久。” “哦。”艳眉睡得有些恍惚地回应道,想起了什么,然后又问:“那大人身上不也脏了吗?他也不换身舒服的衣裳再走吗?” 朔月笑道:“奴婢方才瞧着大人那样子,似乎是夜里护着夫人睡,时间要来不及了呢。奴婢听全福说,这儿抵达大人在江北的府衙,快马加鞭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以上呢,现下大概要先赶过去再换了。” “哦。”艳眉垂下长睫,看似晃神地淡淡回应一声,揉了揉眼睛,看见菱花木窗棂处透进细碎的光,立马又神清气爽起来。 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又可以品尝园里庖厨的美味佳肴,然后,还能继续拥抱一整片灿烂的阳光,徜徉蓝天白云了呢。 梁聿铖快马加鞭往江北前去,衣物和发髻在放下艳眉后,稍微整顿一番便也立马前往了。 方才小妖精在他怀抱睡得昏沉之际,在他怀里乱蹭的感觉还在,他内心强烈的不舍。尤其是将她放到榻上的那一刻,她看起来纤柔的两臂似乎不舍他一般,依旧圈拢他的颈项,不愿让他离去。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卸去一身的重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与她并头躺在一块。 同时他心里也忐忑着,会不会这会儿他在前线捍卫着她,她那头就收到了柳大当家的信,转头收拾包袱跑了呢?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恨不得将她拴到腰带上,恨不能日日办公时带上她,剿击贪臣乱贼,手起刀落就搂着她,让她看不见血腥只能看见自己补子上的绣纹,听不见痛哭求饶只听得见他在她耳边的细语喃呢。 但他也知道,这不现实。 他终究还是得将她摆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他才会安心,尽管这样她就有足够时间逃开,他也拿她没办法。 夏日日头开始变长,艳眉在屋里用过膳后,天色还没完全昏暗下来。然后她就收到了穿着全达、全胜和全哲他们那样服饰打扮的人,将一封有她爹字迹的信函,送了过来。 送信的那人还饶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夫人,你就叫小的全忠就好。” 艳眉很高兴到了这儿能有人给她送她爹的信,于是便叫了她娘一块儿看信。 “你爹他不是忙着要在石竹那边重新建帮建寨吗?不是说为安全起见,那儿不能有消息透出吗?铖儿都跟他商量好的,他怎么差得动铖儿的人给他送信?” 艳眉她娘在一旁一边期待地看着她将手边的信笺拆出,一边说。 “那也许爹差的人已经不是大牛哥的人了?”艳眉开玩笑道,一面将拆出的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怎么样?你爹可有说平安囊合不合戴?”柳夫人紧张兮兮的神情,活像一个刚陷入恋爱中一心一意盼着恋人归的小姑娘。 艳眉笑了,“别急,别急,还没看到呢,爹在说着寨里的事情呢,石竹那头有大片大片的良田,良驹千骑,铸有旧城墙,群山环绕,后有水路直达京师,进可攻,退可守…” “奇怪了,爹到那儿去,不是安定麒麟寨的吗?说有什么马骑、又城墙,又攻又守的,怎么像是要造反一样?” 艳眉看着看着,开玩笑似的说。 “快看看,你爹还说什么了?上回你让铖儿给你改的绣纹,你爹到底看出没有啊?”柳夫人焦急道。 “好啦…娘,你安心啦,大牛哥绣的绝对好,你说我爹看出没有,他那个马大哈,你说是你绣的,他怎么敢说不是啊。” 艳眉安慰了她娘一下,又接着往下看。 “爹说…” “你爹怎么说?”柳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抢过信笺自己看了。 “爹说让我们找个机会留下信好好地谢谢大牛哥,然后…” “然后让我们别拖累他,他要接我们到石竹去。” 艳眉看完这些,整个人呆滞了下来。信笺已经被她娘抢了过去看了。 原来,从一开始,大牛哥上山来带领麒麟寨逃过一劫,到现在将他们一家拖家带口地带着,是要承担那么大的风险… 甚至,要将谋反的罪名搁到他自己身上。 他怎么愿意? 艳眉懵了。 她恍然想到了儿时,她的三个哥哥对他并不友好啊,爹娘也不过是因为他娘是在自己管辖的地区被辱杀的,见他可怜便带回来养着的,不过浪费一些米饭钱,购买书籍笔墨和上私塾的钱,不过也就多一人的份而已。 而且她还…老是麻烦他,老是缠绕他,让他厌烦。 着实是…并没有那么大的恩惠啊。 他怎么愿意,顶着那么大的风险? “嚷嚷…”柳夫人看完了信笺,抬头拍了拍愣神的艳眉,神色凝重道:“你都看过信的内容了,应当也明白了?” 艳眉懵懂地点了下头。 柳夫人叹息了一声,继续说:“我早就跟你爹说过,这事情别告诉你了,怕吓着你。可能你爹他还是怕你在铖儿身边待久了,感情上放不下会继续缠着人家,给他带来灭顶的灾祸,这才选择将这些事告诉你。” “可是…”艳眉哽咽了一下,又稳住了,“可是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啊,你们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事?这样上辈…这样以前的我也就不会缠他了。” 柳夫人拢了拢艳眉瘦削的肩膀,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顶,道:“你是咱们麒麟寨捧在心窝的明珠儿,我们都只希望你一生平顺,无风无浪,不受那些外面的事情摧折,始终保持一颗赤子的心。爹娘都希望你能一直简简单单地活着。” “即便你们知道自己要死,都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们都死了还让我怎么简单,怎么快乐?”话说到这里,艳眉的泪水逐渐淹没了下来。 上辈子还有这辈子都是,大家都瞒着她,认为给她谋好了后路,给她最好的安排,拼了命地给她有个安稳后半辈子而转圜。让她就这么一辈子懵懂下去,傻乐下去。 大滴大滴的泪开始决堤而出。 可她并不想要当备受呵护,被保护,被安排,被钟爱的那一个啊…他们都有想过先问问她吗? “嚷嚷,人生自古谁无死呢?你爹堂堂先帝御封的飞虹大将军,当年临危受命,统率着作为先帝私密精锐铁骑的三大紫金军,足以跟南衙局的人抗衡。他从一开始就算到了自己会死于非命的结局了,娘是铁了心要追随他的,于是他生的全部意义便全部系在了你身上,你活着,他便没白来这世上一趟。” “当年,先帝是怕南衙局势力过大,靖王作为先帝的棋子,又过于精明了,老早便笼络了南衙局,若然康王就此被噬,先帝最终的属意便再也无人知晓了。” “靖王过于狠戾了,并非一个明君的好选择。可那时候,康王心思还太嫩,敌不过从小在荆棘地摸爬滚打长大的靖王。如若是开疆辟土的时期,靖王还可以是合适的君主,但在太平盛世,就需要康王那样的。你爹得死死守着先帝最后的这份遗嘱啊…” “所以…当年没有成功死去,如今迅速成长起来的康王回来,找到爹他们了?”艳眉满颊是泪地问。 “你爹早就知道,康王的部下都藏在石竹。这些年,大昭在当今在位的这个棋子皇帝的统率下,看似风调雨顺,其实,大昭近大半的疆土,都是靖王和康王的人说了算。大昭当今皇帝根本不足为惧,靖王真正忌惮的是当年假死,其实一直偷偷潜藏起来的康王。一旦绊倒康王,大昭怕也马上就要撕开和平的局面,正式由靖王拿天下了。” “你爹不能违背先帝的意愿,一旦被南衙局的人找到你爹,并且毁掉你爹手中的遗诏,这天下就是靖王的了,一旦靖王继位,当年与靖王谈好条件狙杀康王的南边蛮夷,必将入境割分土地,届时南边的百姓必定要遭殃了。” “大牛哥他…他早就知道了?” “你铖哥哥回麒麟山找你爹商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爹的身份了。” “所以他…一直在替爹扛着,混淆靖王的注意?而且,爹如今才得知事情?那大牛哥到底已经扛多久了?又在经受着什么?” “所以你爹才让我们偷偷离开,不能再牵累铖儿了。嚷嚷,想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艳眉抹了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镇定地道:“娘,我们立马收拾好离开,快!一会大牛哥就要回来了。” 艳眉迅速收拾好细软,又拉着朔月细细交代了一番,朔月已经哭得跪倒在地。 “夫人…求求你,带上奴婢吧…你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无以为报,只得终身伺候夫人来报。”朔月哭着哀求道。 艳眉给朔月解释了很多遍,帮她制服好赌兄长和照顾她病母一事,实际只是举手之劳,真的不必以终身伺候来报答的。末了,她甚至还将她的身契还给了她,惹得朔月几乎要昏倒过去。 后来艳眉不得已。又想起了自己似乎还欠梁聿铖三个妾室的人选,瞧着朔月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也很是娇俏可人,艳眉不舍得将这么一惹人心疼的人儿带到石竹去,日后那儿都不知道得多兵荒马乱的呢,怎么忍心她受罪? 说不定,留在大牛哥身边,他有机会瞧上她呢?这样,也当还了他一个人情。 朔月那样善解人意,为人这么好,日后当了大牛哥的妾室,得到大牛哥钟爱的话,也有可能扶正,就算不能扶正,也终归是个主子,似乎也挺风光,挺符合外头人的想法的。外面的女子不是都希望嫁得安稳富贵的吗? 艳眉这里的外面,是指山寨以外。上辈子她也是嫁到了国公府,整日听得那些深闺人和奴婢们的口中述说,懂得了原来山寨外头的女子,几乎都是那样的想法。 朔月和大牛哥……她也知道自己这回或许过于草率,但她真的很不喜欢亏欠别人,现在立马要走也不知道何年马月能给大牛哥留意到更好人选,而且,那样的安排对于朔月来说,该是好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梁聿铖:QWQ嚷嚷你别走……我十里加急快马加鞭赶回来! 第52章 朔月得知了夫人要将她留下,抬给大人做妾室,哭得更厉了。死死跪倒在那里,搂住她的腿不让她走。 柳艳眉以为她还是不舍得自己,便只好哀叹着揉着她的脑袋,好言劝道:“朔月乖,你会过得好的。” 朔月泪目,死命摇头:“奴婢欠夫人的,今生还不了,那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艳眉无法,只得狠狠心道:“好啊,那就拿你的一辈子还我。我要你一辈子伺候大人,一生一世爱他敬他。这就是…我临走最大的愿望。” “这…”朔月很为难,她自己心有所属。 但是,为了夫人,夫人既然说是她的愿望。那么,她即便是两肋插刀,也不得不做。 艳眉看着天色不早了,她恐防现在不走,一会梁聿铖如若真的从江北赶回来了,她就更加走不成了。 “朔月,我真的要走了,你告诉我,能不能做到?”她自己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觉得这说话的口吻很是耳熟。 是早上那会,梁聿铖将她搂在怀抱中时,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催促她答话: ——记得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做得到吗? ——嗯,知道了。 “好的,奴婢知道了。”终于熄了心的朔月双眸垂了下来,紧紧抓着她的双手也随之松开了。 不知怎地,艳眉莫名恍惚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双落寞的眼神。 她笑着摇了摇头,只要自己离开,大牛哥他会幸福的。等下次再见,她将剩下的两个合适人选给他填补上就好。 他一定,能够幸福的。外面的男子,妾室越多就会越幸福,上辈子她听山寨外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嚷嚷,好了吗?我们要走了。”柳夫人过来催促。 艳眉最后交代了朔月一些事情,朔月含着泪默默点了头,随即便被她娘拉着往后院围墙走去。 结果二人还没成功翻墙,在半途却遇见了全福。 “欸,夫人!原来你在这!大人回来了!不过有些事情耽搁,人在锦花池那头,让小的过来请夫人前去呢!说要给夫人一个大惊喜!” 看全福闪烁的眼睛,似乎看见了什么惊世稀奇宝物似的。 “好,我先回屋里换身衣裳,一会自个过去,你先忙吧。”艳眉面上镇静地说完,其实后背早已被汗打湿,紧贴着薄透的夏衫。 “嚷嚷…”全福走后,柳夫人害怕女儿心头不舍,心疼地握住了女儿的手。 谁知艳眉转头过来,却轻松地甩了甩汗,灵动的眼神透着狡黠,无所谓地笑笑道:“呼呼,娘,好险啊,一会全福知道我骗了他一定很生气。嘿嘿!” “嚷嚷你…不难过吗?”柳夫人蹙着眉心,担忧地问。 “难过?也是啊…这么美的园子,我还没逛够呢,园里还好些我喜欢的景致还没修葺好,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艳眉一脸平静道。 “娘不是问这个,是说你跟铖儿…”柳夫人紧着又说。 “我跟大牛哥有什么好难过的呀?”艳眉笑得没心没肺,乐呵呵的,“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你以为他日后给儿子摆百日宴能少得了咱们麒麟寨的人吗?” 艳眉她娘见她如此乐观,是真的担心她难过得傻了。 而艳眉她是真的乐观,毕竟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连累别人了,也终于能摆脱,从一开始重生回来,她就千方百计想要摆脱的,嫁给梁聿铖的命运。 眼看着即将要成功逃离开他身边了,艳眉龇起了明晃晃的牙笑了起来。 而此时,其实梁聿铖还快马在半途,并没有回到府中。 是今日一早离开之前,他突然多了心眼,便唤来全福,叮嘱他今日留守在锦花池旁,用竹筒搭建一座曲水流觞,待到日暮时分,就去找夫人,将夫人带到锦花池旁等他。 其实他是怕自己赶不及回来,又怕艳眉等不及他回来。 却不料,她竟然真的等不及自己回来,便急着要走了。 而且,艳眉偷偷拉着她娘离开时,因为要避开梁聿铖,还特意从园子侧面开口的山林偷跑出去。 此时梁聿铖的马还在半途。 “大牛哥,咱们自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了。”艳眉偷偷牵了梁聿铖养在林子马厩里的马,拉她娘骑在上头。从腰间倒出一杯水酒,往地上洒了开来,一时间,飞扬的尘沙落定。 然后,梁聿铖的马却跑到半途的时候,意外受到了惊吓,受惊的马不听使唤,载着梁聿铖不一会儿便跑偏了既定的路线。 “驾!驾!吁——”梁聿铖眼看着如何都无法安抚这匹受惊吓的马,眼看着自己距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心下焦急,就想着跳下马背,自个儿跑回去。 但终究不现实啊,这里还有差不多十里的路,徒步回去得走多久啊。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被他弃掉的惊马独自窜进山林里,不远处似乎也有一匹赶路的马,眼见着就要撞上了。 “御风——”他慌忙追了过去,想要阻止惊马。 “娘,你听见吗?我好像听到大牛哥的声音。”艳眉此时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惊马,也没有留意到马蹄声,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柳夫人在她身后敲了敲她的额角,道:“那怎么可能,方才小福不是说了,铖儿早回府了吗?这会子该傻傻地在锦花池等着你吧,哎!那可怜的孩子。” “可我好像真的…”艳眉说着说着,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整个人都愣住了,“听见了。” 前面那人,真的好像是他! 艳眉瞪大了美眸,怎么办,怎么办,全福刚才不是说他回来了吗?这会子不可能在半途啊! 就在对方的眼神快将看过来时,艳眉急中生智,立马从包袱里掏出一件梁聿铖没有看过的衣裳,紧紧裹在了自己和她娘的身上。 那头的人似乎终于制服了惊马,御在了马上,手执马鞭,衣袂翩飞,两马交会那下,艳眉身上的翻起的衣物与他身上的衣袂交织在了一起,随即分开,擦马而过。 很是惊险的一幕。 当时艳眉紧张地盖着头,抓着马缰眼睛一眨不眨,呼吸凝滞一般直看着二人交擦而过的衣物。生怕他会认出自己。 等到马骑出了好远,她还不敢将盖拢她和她娘头上的衣物拿掉。 柳夫人被衣物盖得闷得慌,在后头拉着她问:“嚷嚷,这会该安全了吧?” “等…” 艳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碎碎地紧追上来的声音。 “娘!他来了…”艳眉叫了一声,随即调转马头,往另一方向加快前进。 昏沉的树影在两旁快速地过,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一前一后两匹快马凌乱急促的马蹄声,明明暗暗的影子交错在铺盖着艳眉和她娘的衣物上。 艳眉心想着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身后那骑大马似乎紧追不舍,也加快了脚步踢踏,追赶她而来。 “停下来!” 来不及了,身后熟悉而沉哑的声音高高地响了起来。 柳艳眉吁停了马匹,马蹄慢慢停下动作。 衣盖下的艳眉一动不敢动,双手只得死死紧握着马缰,不肯转过身去看身后那人。 “两位姑娘,你们东西掉了。” 艳眉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捏紧嗓子,用矫揉的声音,从衣盖下伸出手,摆摆道:“不要了不要了,那是我们扔掉的。” “扔掉的?”梁聿铖蹙着剑眉,危险地眯起眼,走马上前,“嘚嗒嘚嗒”的,一步一步紧逼。 仿佛能感受到身后的巨大气场往这儿铺压过来,艳眉的心扑腾扑腾地跳。 “姑娘,这东西能值不少银子,怎么就扔掉了呢,你回头看看。” 身后那声音直逼过来,艳眉她只想赶紧摆脱掉,便匆忙慌乱回答:“本姑娘银子多得花不完,扔一个旧物算什么?太多见小怪了吧…” 艳眉正想再斥一声多管闲事,然后赶紧驾马离去,谁知后头的人已经驾马来到她身侧,从盖头的衣角下就能看见他风尘仆仆的袍角,和因快马一息不歇地赶路打得满是灰土的黑靴。 “是嘛…依在下所见,这支簪子价值不菲,上头的石榴红曜石是万里挑一的一颗,是石斋志异里记载的,传说中的爱心石。这么珍贵的物什都能说扔掉就扔掉,可见姑娘不是一般的心硬,就是不一般的富有啊…” 当初梁聿铖送簪子头面和衣裳给她时,她其实就注意到是石斋志异里的那颗爱心石了,不过当时她也只以为是碰巧相像的,大牛哥绝对不会还记得她喜欢的。所以那时候在孔家村,为了替大牛哥诱哄晴儿来给他当妾,将簪子送她时,她还暗自心疼了好久呢。 “也是…我不是已将梁府所有能周转的资金都融进了麒麟寨里,日后大概也是紧握在你手中的,你又如何不富裕啊…” 听到这里,艳眉认栽,心虚地掀掉了自己和娘盖脸的衣裳,露出底下凌乱汗湿的鬓发,清澈无辜的眼神:“大牛哥…” 只见梁聿铖此时脸色十分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夜幕下看不真切的缘故,竟瞧着有几分心伤。 “铖儿,嚷嚷她是为你好…”柳夫人不忍心,开口劝说。 梁聿铖没有理会柳夫人,双眸深沉得几乎要将眼前人吸进去,只执着地死死地盯着艳眉看,直把她盯得坐立不安,背脊发毛。 他语带沙哑,极力压抑着酸涩和不适,低哑地抿唇笑着,看上去有些凄苦:“早上那会不是答应我,要等我回来的吗?” 艳眉知道自己这样不守承诺很不好,但是又想不到别的法子,踟蹰了片刻,只得道:“我…我临走都交代好了的,你便将朔月抬为姨娘,还差两个空缺,日后等见面了再补给你。” 听完这话,梁聿铖脸色黑得更吓人,身子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而不停颤抖着。欲开口,但牙齿因为震颤而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几时曾见过如此可怕的梁聿铖啊… 柳夫人心里又疼又怜地看着这对小儿女,“铖儿,我们离开,是因为你为咱们麒麟寨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让你百搭了性命,日后,你再也不要跟康王有所牵扯了。” 过了好一会,梁聿铖才终于将情绪极力抑压下去,一开口就是惨淡而卑微的语气:“是不是我不跟康王有所联系了,你便能继续留在我身边?” 柳艳眉眼光闪烁,不知怎地居然觉得自己理亏,不敢抬眸看他了。 “你说啊…是不是?”他凄凉苦笑的声音又响起,艳眉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难道要我放弃保护你了,你才能面对我时毫无负担吗?” “难道我对你的感情,对你来说,竟然到了负担过重的程度了吗?” 他不断逼近她敲问着。 就连柳夫人见了都忍不住酸涩,偷偷抹泪。 柳艳眉面对渐渐贴靠过来的高大身子,目光躲避,浑身不自在地,顾左右而言他,“那你想让我怎样?” 梁聿铖凝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意被逼了回去,冷着脸沉声道:“跟我回去,现在。” 第53章 “跟我回去,现在。” 柳艳眉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小脸,抬起眼眸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跟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马上就不好了”的阴寒气息的男人。 “我凭什么跟你回去呀,成亲了的人都能和离呢,更何况我们也不算真成亲…你若看我不顺眼,休掉我也是可以的呀,我不在乎。”柳艳眉滴溜着小眼神,小心翼翼试探着,小声地嘀咕着。 眼前的男人听到了她的话,眼神都变木了,浑身气场都变了,那一刻,就连神经不那么敏感的艳眉都感觉到了一种名唤“万念俱灰”的感觉。 “我的确…不能要求你什么…”他本来就沉哑的声音,此时更加沉落得不成样儿。 他说完,就下了马,临风站在那儿。整个影儿都隐到了昏夜黄昏树林的阴暗中,看起来格外萧肃落寞。 他似乎是想站在那儿目送她们离去。 “娘,咱们走吧…”艳眉推了推身后揪着眉回头望的柳夫人,提醒她回神道。 “嚷嚷…我觉得铖儿这个样子不对劲啊,会不会…我们这一走,他不是退出这场逐鹿,反倒是不惜命了?”柳夫人敏感道。 “啊?可能吗?”柳艳眉烦恼地挠了挠头,又顺着她娘的眼神,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固执犟硬的男人。 柳夫人觉得越看越像那么回事,是啊…那双死灰一般的眼神,像极了昔日荒山上失去了钟情一生侣伴的头狼,那会子柳飞霞将那头与头狼相伴的母狼捕捉了,头狼双眸死灰,即便身负重伤仍然不顾一切扑向敌人想要同归于尽的凶悍模样,柳夫人还记忆犹新,印在骨子里呢。 “娘,不管了,大牛哥这么大的人,懂得照顾自己的,天色晚了,我们先走吧。”艳眉虽然心里也有些隐约不安的感觉,但还是没有打算放弃这个离开的机会。 柳夫人越想,心里越觉是那么回事。 就在艳眉想拉回她娘,重新打马往前之际,柳夫人毅然决然地制止了她。 “嚷嚷!咱们不走了!铖儿那个样子,我不放心。” “铖儿现在什么事儿都顺着你,都依着你的。你回去好生哄哄他,或许能哄得他依你的,就不再搅和这些事情当中了。”柳夫人握紧她双手道。 “啊?我哪里来那么大的魅力啊…”艳眉蹙着眉头怀疑道。 “听娘的,先跟他回去,好生安慰一下,万事顺着他一些,不然娘看他那个样子,真怕他会做傻事!” 艳眉:“.…..” 柳艳眉一直都觉得她娘就是那种神经纤细得跟蛛网似得,一丁点那么大的灰尘都能将蛛丝压垮。 她是没有感觉到她娘说得那么夸张啦,顶多是她方才对大牛哥说话态度不是很好,大牛哥黑着脸是因为生气她对他没有礼貌。 他都挽留她了,她也不领情要走。是该要生气的。 不过任凭艳眉怎么揉搓着厚得结茧了的神经,都想象不出来会有人因为另一个人的不领情,就巴着去送死,自毁灭亡。大牛哥又不是笨蛋,先前那么护着麒麟寨,虽然感觉确实有些过分了,也不过是因为人家能力确实够强,有过分自信而已嘛。 啧!这完全就是她娘想多的! 不过既然母上大人如此强烈要求表示了,她怎敢不从,她说让她让着他点…好吧,就姑且让着些吧。 柳艳眉叹息着下了马,径直来到那个浑身都成灰败颜色的男子跟前。 梁聿铖以为她是来最后道别的,轻轻侧身挥了挥袍,遮挡住了自己那仿佛死灰复燃的痛苦,眸底开始大滴大滴不受控制地泌出水珠。 才再一次发现自己,虽然在别人面前无情,但在她面前,才是一个有血肉苦泪感情泛滥的人啊… “你走吧,我不会纠缠的…”毕竟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爱我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线都夹杂着哽咽,有种被抛弃后委屈孤寂的感觉。 而他自己也知道,痛苦泛滥完了之后,他便是一口比之前更枯竭的枯井了。那么,他可能很快便会披上飞虹大将军的袍甲,硬闯靖王境地,被万箭穿心,从此令麒麟寨再无后顾之忧,她能重返家园,他重归沉寂,自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只是,从此之后,他想要再远远偷看她明媚纯真的笑靥一眼,恐怕得等每年的七月十五鬼节了。 “我娘…”话到口边,艳眉想起她娘告诫她,决定留下来不能说是娘的意思,得说是她自己决定不走的,这样才能取悦他,将他的心安抚下来。 艳眉就纳闷了,哪儿就需要那么麻烦了,她娘说的跟她说的难道不是一样?有差别吗? 但她还是乖乖照做了:“我决定不走了。我跟你回去。” 梁聿铖听到这句话,脸上死灰一般的颜色仿佛褪去了不少。 艳眉以为自己如此反复,梁聿铖应当还会冷着脸问她为什么又改变主意的。她连原因都想好了。 结果人家压根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甚至在她说完那句“不走”后,她便被跟前的男子一言不发地抱上了马背,挥鞭斥马一声,唯恐她反口一般快速朝家的方向去了。 幸好柳夫人后来因为锻炼体质跟着柳飞霞学过骑马,不然此时得被遗落下来了。 柳夫人长睫泛泪,笑着看两个孩子在前头驾马而回,心感这二人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啊,回头她得跟她霞哥好好说说,离了谁都行,这两孩子今生是谁也离不得谁了。 回到了那个里头有许多专程为她而建的景致的大园子,艳眉全程被人拢抱在怀里,双腿一刻沾不得地面,就被绕过了九曲十八弯的花游廊,穿过了好几座拱桥和月洞门,再穿进了一座静谧的竹林,来到隐在竹林和花海深处的宅院——他们二人在这座大园子共同歇息的地方。 朔月脸上的泪痕和褪色还没消淡呢,那头就见大人搂着夫人一声不吭就进了院门,经由长廊进了屋,“啪”一声盍上槅扇门之后就谁也不许打扰着了。 朔月立马心生欢喜啊,一定是夫人逃走的半途,被大人发现带回来了。 艳眉一直被搂着放上榻,也不敢出声。 因为她娘说了,让她多顺着他些啊… 可直到跟前伟岸的男子将外袍扯掉,将灰尘仆仆的靴子蹭掉,也上了榻,并且一步一步将她逼到角落时,她终于忍不住用细小的双拳抵住他胸膛,惶惑不定道:“大牛哥你…想干什么?” 梁聿铖脸色冷峻,在伸手触及她因为方才在他怀里蹭得红透的脸时,就突然柔和了下来。 他本是想要强|||吻她的啊…他本想就这样占据她,让她哪儿都逃脱不得的啊… 可临到这关头,他面对她时,还是心软了。 “嚷嚷你…别动。”他声音还有些哑,还有些鼻音,深吸一口气后,抬眸对上她的眸子,双眸又恢复了深沉。 “我就轻轻的,你别动。” 柳艳眉不知道他说的轻轻的是想干什么,看着他眼眶都红了,跪伏在她跟前就比她要高上一头,将她拢的密不透风却苦苦哀求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头被施了咒的凶兽,不管在外头多么凶狠暴戾,在她跟前却丧失了所有的法子,只得卑微地向她乞求,哪怕是多微不足道的事。 她美丽的眼眸还在牵动长睫轻轻震颤,他缓慢而轻柔的吻就贴了上来。 他双眸紧张地紧闭着,她双眸好奇地张开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神智清醒着的时候吻她。 艳眉觉得纳罕极了,他离开之后,她还捏着他硬朗俊气的脸颊一个劲儿近距离探究个不停。 “好奇怪啊,你唇上有什么?我竟然觉得像在吃糖?”她竟然丝毫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涩,就这么大喇喇端着他的俊脸看。 梁聿铖感觉自己被淹没海底冰冷的心,随着这个吻和她的话,开始一点点回暖,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你不讨厌就行。”他低声道,她若是愿意,他时时刻刻都想这样对她。 柳艳眉上辈子至死也没有亲过嘴唇,这辈子也是,从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甜甜的。 她馋甜的怪癖又犯了,舔了舔唇,又想往上凑。 但揪着眼前人衣襟就要凑上去时,又陡然发现这样似乎不大对劲。 一般要做兄妹的人…可不能这样的吧? 见她又止住的动作,这回梁聿铖可不再等她主动了,大手一下握住她揪在他领子边的两只娇小细嫩的手,一手捧住了她的腰,低头又是一袭。 昨夜,二人一个嗜甜,一个嗜情,早上起来二人的双唇便都红肿透了。 今日梁聿铖又得赶着快马回江北府邸了,艳眉想起了她娘的嘱托,紧随其后,拉住了他的手,小声请求道:“大牛哥,你撤身出来,不要再搅和靖王和康王之间的事了,好吗?” 梁聿铖今天的模样精神了一些,回头低吻了一下她的眼角处,回握她的手道:“你以为,事情一旦开了头,是你说撤身便撤身的吗?” 就如感情一旦付出,你以为说收回便能收回吗? “所以,你到底是觉得,离开我从此与我划清界线,我便安然无虞了吗?你和你爹都太天真了。”就算真的能划清界线,我还是会拼了命都不让靖王发现的。 “至少不再和你牵扯,你的风险便少了不是吗?你又何必要将这事揽着?”艳眉认真地看着他,握紧他手的时候无意摸到了那只缺指,心头便不由地疼痛了下。 “你把我…也带到江北去吧。” 第54章 “不行。”梁聿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 “为什么不呀?你想想,你不是怕我跑了吗?把我带上不就不用怕我趁你不在偷偷溜走嘛,而且,你也不必那么辛苦,每日来回,就是人不垮,马也要被你弄垮好几匹的!”艳眉软磨硬泡着。 她这辈子不想活得懵懵懂懂,被人安排妥当地苟且偷生了。她想尝试着站在前线做点什么。 “那儿不适合你,而且,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留在这儿最安全。”梁聿铖道。 “不。”艳眉摇摇头,“你们都想保护我,这我知道,你兴许不会相信,但若我告诉你,我是目睹过所有人死在我面前,而我无能为力,最后也只得郁郁而终的话,你兴许就不会认为,让我活着便是对我好。” “你们都不知道,应该要让我做点什么,而不是让我懵懂地接受被安排。”艳眉笃定道。 听着她的话,梁聿铖楞在原地好久好久。 “你是说…你重来了一生,你记得上辈子的事?”过了良久,他才终于颤着声音问出声。 “很荒谬是吧?那你就当作我是记忆错乱什么的就好,反正,我不希望这辈子有任何人为了我牺牲。毕竟长那么大我不是白吃粮的,还吃了那么多好东西,总该学会做点什么吧?” “你不知道,我这人是这样的,你们让我欠着一辈子,我反倒过得郁郁寡欢,生不如死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涉世,让我同你们站到一块儿战斗到底。” 她很轻松地说完这些,梁聿铖已经心疼得绞住,呼吸一下心脏就疼得厉害。 他重生回来一心想要护得她安虞无忧的人儿,怎么可能已经经历过上辈子悲惨的命运,这辈子依然能笑得让他一无所察?难怪她这辈子总是睡不好的…他怎么,就没有察觉出来? 他的眼神越发深邃了,拉着她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边,缩紧双臂一下子将人儿带进自己怀里,圈拢得很紧很紧。 “嚷嚷…”他按着她的头,心酸地往她额顶深吸口气,眼眶都红了,“你怎么能现在才告诉我?伤心痛苦都是可以和我说的啊,你别一个人承受所有啊…” 被他圈拢怀里的艳眉一下子就笑了,“是你们背着我,承受了所有吧?” 是啊…他只想着这辈子护她和她的家人一生无虞,让她继续做那个麒麟山上无忧无虑的小土匪,初衷就跟上辈子护她的家人如出一辙。 可是最后她为什么还是郁郁寡欢死掉了呢? 中毒是一回事,但如若她心情欢快的话,所中的毒性是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引发出来的啊… 他们都忽略了,被保护的那个人,在面对保护她的人遭受厄运后,她今生所承担的心理重负,有可能一辈子甚至两辈子都放不下了。 他们这样,真的是在保护她吗? “对不起…”他搂着她,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 小时候亲眼目睹他娘惨死,他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在面对薄情的爹和黑心的继母变着相儿赶他出府时,他都不曾红过一次眼眶。 只有在上辈子她死时才掉过泪的他,这辈子竟然在短短两日之内就掉了两次泪,还要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一次是因为自己被抛弃以为再也无缘再见她一面,这次则是因为他得悉,自己心疼着心爱着的女子竟然心里默默承担了那么多,外表却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他落泪是因为他都替她感觉到疼痛难忍。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啊,现在是我对不起你,还欠你三次呢。”艳眉闷在他怀里,继续笑着与他周旋着。 “求你了,好不好嘛,让我跟着你到江北去,我很想替你,替麒麟寨做些什么…” “好不好嘛?铖哥哥?” 她娇软的嗓子唤着“铖哥哥”时,就像在撒娇。 梁聿铖想起了上回她那么唤他时,是他以为她被困,救她,结果断了指,跟她说那么唤他,他便不疼的时候,而这次… “嗯?铖哥哥?”她继续试探性地唤着。 他松开了她一些,捧上她温热明媚的面容,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软肋,唯一的宝物。被人摧折掉的话,那么他也一刻都活不下去了。 偏偏,他的宝物还关不得、锁不得,一旦看不见阳光便会凋零,总是那么地让他不省心。 没有办法,只得谨小慎微地将她放回风雨飘摇的大环境下,在享受雨露阳光的同时,也暴露在风雨和敌人蚕食的危机下。 他能够做的,只有比之前更加努力地护她,第一时间在危机来临前挡到她前面去。 “我带你去,但是,答应我什么都得听我的。”他俯下头,在她鲜艳柔软的双唇上再度轻啄一下。 柳艳眉将她娘留在了洛华镇的园子上,只带了朔月一个仆婢前往江北。临行之前,她还替没来得及起名儿的园子起了一个名,叫石斋园。 梁聿铖在江北办公的府衙比起洛华的园子,以及远在京城的梁府自然都差远了。 连睡觉办公的地方都是久失修葺,下雨的时候屋檐还会漏雨。 五月,已经接连好几夜,一入夜便下起了滂泼大雨。 艳眉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接连好几夜都在将梁聿铖整理出来的花名册翻记着。 尽管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起内容来一目十行,但无奈册子太多,内容太厚,她就是从早到晚都坐在那儿不停地翻页,也得接连好几天。 朔月不时地将空的器皿拿进屋,将已经盛满的锅瓢替更上。 梁聿铖回屋的时候,已经夜深,他虽然还没感到困倦,节省了快马从江北到洛华来回的时间,还能处理好些手头上的工作,但他还是回屋了。 因为他知道,他不回来盯着那丫头,那丫头又得熬着不睡了。江北一事虽然紧逼,但也决不能熬坏身体呀。 梁聿铖进屋收伞的时候,朔月刚好更换了一轮锅瓢。看见大人进来,下意识怯了怯,没敢直视,只匆匆福了一礼就逃也似的跑掉了。 他没有在意这些,自个儿脱掉被打湿的外衣,大步走到艳眉的案桌前,伸手挡住了油烛。 艳眉眼前顿时被落下一片阴影,她被逼着抬头。 笑道:“你回来了?这雨下得真大啊…” 梁聿铖皱了皱眉,快速将她手上的花名册和纸上圈圈写写的东西叠好一边,一把将她提抱了起来,准备放到榻上去。 “明儿我就让人赶紧修好这屋顶,这天天这么个漏法也不是办法,耽搁了睡眠。”他将她放榻上后,随即就替她拉上了被子。 “大牛哥,算了吧,这些日子天天下雨,你就别为难匠人了。等过些时日天放晴了再说吧。” 艳眉坐了起来,想去掀被子,“大牛哥,既然那么吵,也睡不着了,让我多看会…” “不行!”话说着,梁聿铖已经脱靴也上来了,揽着她圈在怀中将她又重新躺下。 二人躺了好一会儿,艳眉因为一心还扑在那堆花名册上,仍睡不着。梁聿铖则心里头想着诸多的事,如今艳眉加入其中,他又得时时刻刻慎防着,脑袋里运作太过,一时间也睡不着。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嗅着对方的气息躺了一会儿。 屋外磅礴雨声,屋内雨敲锅瓢叮叮咚咚。 艳眉抬眸看了看顶上方的人,开口道:“大牛哥…” “怎么,还不赶紧睡。”梁聿铖又伸手想去捂她眼睛。 她掰着他的手挣扎开,又好笑道:“你别急着让我睡嘛,反正咱们也睡不着,一会朔月还得来换锅瓢,咱们来聊会天呗。” “你想聊什么?”梁聿铖转了个身,将她的脸蛋笼罩在自己坚实的胸膛里,自己则嗅着她秀发的香气,微微眯起了眼睛。 “咱聊聊朔月怎么样?”艳眉半边脸蛋枕在他的胸膛上,露出一双灵动的丝毫不沾倦意的眼睛。 “她有什么好聊的。”梁聿铖明显语气冷淡,圈揽着她的双臂也一下子收紧了些。 艳眉被他搂得密不透风的,双手开始下意识去掰开,无奈自己的力气终究掰不动他那坚如钢筋般的手臂。 “就…我不是说过嘛,欠你三个人啊,我觉得朔月不错嘛,权当第一人了好吗?”艳眉很直接道,她觉得这段时间大牛哥实在太黏她了,让她有些困扰,她都恨不得日夜不眠不休伏在案桌上才好。要是大牛哥有侍妾了,夜夜宿在妾室那里不粘她多好,她就能空余出时间来了。 谁知道梁聿铖听了,眉间的皱褶压得更深了,语气冷淡:“想都别想!” “为什么?朔月她很好啊,就…可能不是你理想的那种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她温婉秀气的也不错啊,你要不要试一下?” “那你告诉我,这要怎么试?!”梁聿铖冷眉压着冷眼,语气有些冲,隐隐透出些愠色,显然是在暗示警告她:该结束话题了。可惜心大的艳眉还以为他终于被她说动了。 高兴道:“那就,明天晚上在府里举行一场仪式,朔月就给我奉杯茶就好,然后晚上那会你就宿到她房里,呵呵,我告诉你,像朔月那样的美人儿肯定能让你回味的喔,你们赶紧洞房给我生个漂亮的崽子出来抱抱!” 就在艳眉说这话的时候,朔月刚好进屋想要换锅瓢,刚拐进内间就听到艳眉最后说的那句话,难过之下捂住了嘴又匆匆退了出去,将门“啪”一声带上了。 梁聿铖挥手将床帐一下子挥得散落下来,遮住了帐内胶葛一起的两人。 艳眉体感自己下唇被咬得生疼,委屈巴巴地开始想哭。她不明白,方才他们不是聊得颇投机的嘛,这人怎么喜怒无常,一言不发就咬她了。 “你为什么咬我?”艳眉用手背捂住嫣红的下唇,忿忿道。 这是梁聿铖第一次狠下心对她做的最过分的事,因为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这小妮子丧失本性对他毫不上心也就算了,她能不能省点心,别再打给他跟前弄女人的念头?纵然诸多忍耐,他终究还是会伤心的呀… 难道她不知道,他这人的灵魂有些执拗,旁人无法契合,只除了她,这世间也只有一个她。 此时梁聿铖居高临下,手肘撑在她鬓发旁的硬榻板上,脸仍有愠色道:“你将朔月抬予我为妾,你问过我的意思了吗?问过朔月的意思了吗?你可知道,朔月喜欢的人是你三哥?” “还有,你一个姑娘家的,天天嚷着让我跟别人洞|房,你懂什么是洞|房了吗?”最后他嘲笑她道。 第55章 梁聿铖自然知道上辈子在那样的情况下,艳眉被塞入花轿匆匆嫁他之前,压根没有女性长辈给她讲解过这方面知识,而这辈子,料想柳夫人那样含羞带涩的,也不会有给她准备讲这方面打算的,而且那样的形势成婚前,在那样破落的地方就是想弄几本册子都难啊。 成亲以后就更不会有人再去关注那样的事情了。 所以他断定艳眉那样心性天真,未开窍的,如今肯定也不知道洞房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太小瞧人了!”艳眉仍旧捂住生疼的嘴,虽然她被他那句“朔月喜欢的人是她三哥”的话唬得不轻,但他后来那句挑衅式的话又成功惹起她的愤怒。 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她是傻乎乎的不要紧,又怎么会有人已经成亲了,还上辈子加这辈子成亲两回了都不知道洞房是什么?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是嘛…”梁聿铖冷笑一声,随即将她掩唇的手拉过,低头就是悠长的一吻。 吻毕,他回味似得抿了抿唇,道:“现在,我已经将咱们的崽子种进你身子里了,以后,你再也别想打跟我和离的念头!” 云里雾里的柳艳眉:“???” “你…你…”艳眉憋住一口气,脸蛋涨得通红。 “我真让你看起来是那么傻的吗?哪有什么崽子?那不是你的涎末??” 艳眉看起来是真的怒了,翻身一把将他推倒,反客为主。 她学着她三哥替她弄来的那本册子上描绘的那样,挑了几个简单好学的在梁聿铖身上模仿了。 最终他不可置信地成功被柳艳眉碾压了男人的尊严。 瞧着小妮子坐在他腰腹上,衣衫整齐地朝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领口衣襟微乱的他脸色潮红,颈脖到耳垂的位置都红透了,连呼吸也架不住急||促而慌乱。 此时屋内,墙角处搁置着盛漏雨的锅瓢早已溢满,水光溢满流出,逶迤了一地。 “怎么样?到底是你不懂还是我不懂啊?话说…你——” “该不会是第一次吧?”艳眉故作夸张地睁圆了眼睛。 梁聿铖瞧着她一副从容不逼,还对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他一口淤血闷在心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事显然梁聿铖自己也是没有实际经历的,他不过也是从书上窥探一二而已。 可是…究竟又是谁替她启蒙的?他都还没有学过呢! 后来柳艳眉自然是又在唇上让人碾压了一番,最终被逼着困在某人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醒来后,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她自己也爬起来,也没有唤朔月伺候,自己简单梳洗一番就继续伏在书案前埋首起来。 这些名册立马就得被毁掉,她得抓紧时日将它们一字不漏地记起来… 梁聿铖担心的事情,结果还是发生了。 那天雨后初霁,刚有了一片晴色的晚霞,很快就又日暮了,梁聿铖刚刚拷了一批官员回来,关在地牢里,他没有等此事上报京师就擅自做主,因为他知道,这一世,靖王背后的动作都加快了不少,他暗中嘱托李大人替他留意着潼关一带的铜铁冶炼情况。 潼关一带是毗邻着南方的赫巴国的一个三不管的独立地界,那儿盛产用来锻造武器的铜铁原料,且那儿的人表面是由南界的府衙统领着,但实际上背后有一股势力在帮扶着,他们的经济产入和产出都不归大昭管。 吏部李大人是长信侯的孙子,当年还是前朝的时候,长信侯就多番与南面巴赫多有交涉,更曾与巴赫的小王爷结交兄弟,籍着这层关系,李大人再悄悄以故人之后私下的关系向南面打探,兴许能探出些许蛛丝马迹。 果然,不久前李大人终于给他确切的答复了。 巴赫边境确实曾进了大批铜铁原料,而且这笔进帐还不归巴赫管控。 很明显是大昭有人私下与巴赫皇族交涉,想借巴赫的方便偷运一批原料冶炼,再运回大昭。 巴赫的小王爷已经开始偷偷彻查此事了,而梁聿铖也知道,这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定是靖王不想再等了。 他已经急不及待想要先坐上那个位置,不想先铲除康王的势力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就在梁聿铖扣押了一系列嫌疑涉案的官员,隐约又觉着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快速赶回府衙时,就发现艳眉不见了。 这段日子屋檐补漏好了,艳眉怜惜朔月之前日夜更换锅瓢的辛苦,都不怎么让她到自己跟前伺候了。 这时候,梁聿铖“啪”一声就敲开了朔月屋前的槅扇门,吓得当时正准备更衣就寝的朔月一下子躲到了屏风后,还哭着哀求道:“大人…大人你不能这么做啊!夫人肯定是一时没有想明白,过后夫人肯定会后悔的!哪有主母还未诞下子嗣就…” “够了!朔月我问你!夫人哪去了?!”梁聿铖胸膛起伏不休,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梁聿铖又问了这段日子安插在艳眉身边的暗卫,所有暗卫一字儿排开跪倒在地里请罪。 竟然没有一个人亲眼目睹夫人在这府衙里被掳走,对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梁聿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向来做事沉稳冷静的他,头一回急得奔走过程中连连踢翻了好几盘盆景,还被艳眉吃剩半颗随手撂到轩台边游廊上的奶糖,踩滑得整个人摔了个面朝天的大仰翻,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结果扶着木栏站了几次没站稳,被奶糖融化的乳液弄得脚底打滑,又连连“扑通”“扑通”几声摔倒了。 一众被派散出去找夫人,正欲离开的侍卫,在夫人被掳如今紧急的关头,看见一向冷清严肃、不苟言笑的梁大人连连摔倒的样子,原本不该笑的。 但实在还是忍不住了。料想看看一个峻拔八尺堂堂英伟的男儿,竟然被奶糖滑得摔倒磕绊好几次,刚站起又磕倒的慌张失措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 “大人!”全福在后头紧追而来,扶起了不论怎么站都站不稳的梁大人。 “大人别急,慢慢想…再去问问今日当值的所有大小人员,总会有线索留下的!” 自从夫人来了江北后,全福就被派遣回大人身边。 此际看见跟前一个不过还尚未及冠的青年双眸通红,脸色阴冷,一向稳重冷静的他却在这节骨眼慌得手足无措,还执拗地在原地笨拙地打滑。 看着看着,全福不禁觉得心酸起来。 “大人,冷静些,慢慢想…”全福拍着他宽厚的肩膀劝慰道。 梁聿铖眼眶越来越红,披着薄袍放任修长的长腿搁在廊道上,坐在那颗半融的奶糖下,一言不发地沉寂了片刻。 终于,他想到了些什么,他慌地蹲跪起来,捏起地上那半颗奶糖。 嚷嚷她…每回想事情的时候都要吃这种糖,而且这糖是她最爱的,没吃吃完还要意犹未尽地舔一下沾有奶香的手指,绝不会吃到一半扔出来! 他又扶着栏杆成功站起,一瘸一拐地走至廊边的轩台上,他站在其上,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当天值守人员分布的大概位置。 这儿是个值守的盲点!而且,有个上回誓死不肯就擒供出事件的小官在外墙撞墙而亡,磕落了几块石砖没来得及修补! 艳眉是被裹在床单里带走的。 等艳眉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一个阴冷的地窖里,旁边有腐烂蔬菜的气味。 捧起油烛进来的人竟然是大牛哥他爹梁靖纶。 油烛的幽光照遍了他凝重而莫得思绪的脸孔,额上的皱纹似乎很深了,显得格外刻薄。 一开口,他的声音显得苍老低沉:“我知道你肯定在替那个孽子背书,对吗?靖王想要的资料,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艳眉嘴里还塞住一团棉,在面对他的时候,神情镇静,似乎一点儿也不慌。 “说话!”他将烛光移近,一把扯掉了她口中的棉。 艳眉活动了一下僵了太久,都不怎么懂咬合的下颚,有涎末随方才扯出的棉团沾到了她脸颊,沾得一脸的甜乳味。 “把糖还我,我就告诉你。”她还在愤懑计较着那颗未曾吃完的奶糖。 “没空给你说这有的没的!你说!还是不说?!”梁靖纶满脸凶狠,暴躁地单手捏住了艳眉的下颚,逼着她张嘴。 艳眉眼睛水光晶亮,哭道:“忘了你抓我时,害得我流掉了嘴里一颗糖吗?那是我仅剩的最后一颗乳糖了!找不回来我跟你拼了!死也就死了,又不是没死过!!” 看着眼前那女子为了芝麻绿豆,丁点那么大的事儿竟值得拼死拼活的,梁靖纶不由地沁出了一额汗。 但他也不敢轻易不当回事。 皆因他这个儿媳在梁府时,他就曾派人偷偷观察过,此女秉性幼齿天真,心性就跟个没长大的孩童似的。且嗜甜如命,甚至也曾因为有一日短了她的甜点而罔顾着伦常,私自逃出府。还曾以夜里缺她甜食的原因,逼迫梁聿铖与她和离。 那样惊世骇俗,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此际她说她仅剩的最后那颗糖没了,你不给他找,说不定她还真敢给你挣个鱼死网破。 得罪了敬恩郡主和敏贵妃,被诬陷得直接丢了官职,皇上那里早没什么指望了,好不容易巴结了靖王,还为了哄得靖王欢心,主动将自家儿子儿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甚至将儿媳有过目不忘本领的事都说了,靖王才交代一个任务予他,他不能连这头回的任务也完成不了。 他无论如何得让她开口说出来! “那…那给你重新找一颗什么样的糖?”梁靖纶的老脸黑着,他何时曾这么低声下气地哄过一个小妇人?这对他简直是侮辱!就是当年追求敬恩郡主,还不是他略写一诗,随便就弄到手的? “初产牛乳,淬加蜂蜜、百花花粉、还有桂花花瓣,足足揉成三十六层夹心的而成,上头还有一层糖霜,糖霜不能太厚不然甜味会盖过乳香,以刚好覆盖一层为好,之后还得用清晨采摘的嫩竹包裹,嗅上去还有淡淡的竹叶香的。” 梁靖纶:“.…..” 早知道这么麻烦的话,他就不问她什么糖了,直接到外头给她唬弄一包糖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入v公告:明天1月15日,本文从27章起入v,届时三章掉落,谢谢大家支持! 第56章 这会儿梁靖纶分散了人手出去给柳艳眉找糖,艳眉则独自待在地窖里,后背束绑着的双手小心地往坑坑洼洼的墙壁摩擦着。 梁靖纶交代好手下的人,又进了地窖来,这时艳眉摩擦墙壁的动作便减缓了下来。 “你找糖也不知道要找多久,不如你去外头给我找些话本念我听听,消磨下时光,我便也念几个名字予你,好吗?”艳眉看着他突然笑道。 梁靖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松口,原本让他给找糖,他还以为是她故意刁难,根本没有打算把花册上的名字念予给他的。 所以她突然这么一说,他便起了警惕。 “你…是不是别有什么居心?毕竟,你不是很护着那孽子的吧?怎么那么随便就愿意说出来?”梁靖纶怀疑道。 这时艳眉不再嬉皮笑脸了,反倒一脸迷懵道:“我很护他?什么时候?我早想给他身边塞几个妻妾跑路了,是他死活不让,把我抓回来的。” 梁靖纶看着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那…你要看什么话本,我让人从外头带进来。” “嗯,看些艳||情的,通常书斋老板悄悄藏到柜子最底,还换了书扉的那种。”艳眉笑得没心没肺道。 话本给带了进来,梁靖纶就命人去研起了笔墨,搬了一张四方案进地窖,坐在桌前摊开纸张,挑亮了烛芯道:“好了,你开始念,我记下来。” 艳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美眸:“什么呀?你还没念故事予我呢!你念一个章节,我背一个!” “你!”梁靖纶扪胸气结。 不得已,他只得翻开了案桌上新送进来的话本子,随意翻开一处,开始念起来: “且说柳春作别,回书房安歇去了。他夫妻两人,又收拾残肴,移在内轩,吃了一会。他二人一边吃着酒,一边便摸摸索索,新娘便发了几分兴致,有能把他一看,星眸含俏…云鬓笼情……” 刻板的中年男子一边念着,一边觉得不对劲儿,便慢慢停了下来,脸色古怪。 偏偏那靠在墙角的小丫头却将束缚着的双腿兴奋地齐并蹬着地,高声呼好道:“继续!继续念!不要停!” 这时梁老头脸色变成了黑紫,将话本儿一下子摔掷到地面,朝外头高声吼道:“谁买来的淫|||邪小书?!也不怕污了人眼!!” 守在外头那下属很是委屈地答道:“主子,是你说的啊,书斋里藏柜底还换了书扉的,属下还去问了书斋老板的…” 梁靖纶又暗自大骂了几句。 柳艳眉眨巴着无辜的小眼神,道:“这书怎么了?我觉得挺有趣的呀,你继续念啊,念完这一节,我就给你念一人名。” 梁靖纶转头,仍旧怒容道:“你一妇道人家别看这种话本,我让人另买去。” “不行!我就要听这本了,你不念,我也不念!”艳眉干脆耍起了赖。 梁靖纶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拾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话本,继续念起来。 念到一些过分露骨的地方,他就念得磕磕巴巴的,老脸羞得一阵黑一阵青的,艳眉倒是听得很乐呵,关键情节时候,她还给主角配旁白。 “噢!青哥儿不要~~” 梁靖纶的脸几乎能滴出血了,内心早崩溃不知数回了。 低斥一声:“哼!淫||恶||之妇!!” 那方的柳艳眉却一点也不怒,反倒乐呵呵地轻||佻:“噢!原来你们世家大族最讨厌这样的庸俗了是吗?我偏就要这么惊俗怎么了?快快往下念别钓我胃口,念完我就给你念一人名!” 梁靖纶低声叱骂一句:“铖儿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妖||孽!” “因为家门不幸呗——”艳眉突然接过了他的话,笑盈盈的:“有个丧绝人性的爹,败坏了祖宗好不容易积下的德,所以造孽害了些后代,才会娶我那样的妖||孽呀——” “你…你…”老头气得拍案,话哽在后头却说不出后半截。 “你,你,你什么呀,要当走狗就赶紧念啊,若害我不爽了——”艳眉阴恻恻地笑了,“搞不好我把舌头一咬,你就什么也得不到,连当狗都做不到喽!你不觉得自己失败?” 梁靖纶很气,但她说的没有错,男子从来做大事总得不拘小节,要争得名利上位,就得不惜有所牺牲,以前铖儿和他娘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于是,他又重新收拾了心情,开始念起了他引以为耻的那些淫||词||艳||句。 念完一小节,艳眉也依约念出一个花名册上的人:“张天厚,荆州府府尹,年二十八,大昭隆庆十年进士。” “好。”梁靖纶挥笔在白纸上记了下来,“下一个。” “什么呀?老爷子你想耍赖呀?”艳眉眨巴眼睛,笑道:“想下一个,你得继续念下一节啊…” “我念一大段,你就念那么一点!那么多的人,那我得念到什么时候?!”梁靖纶气道。 “那随便你啊…”艳眉随之又垂下眼帘,似乎在闭目养神。 梁靖纶咬了咬牙,只得又支起话本,继续念了起来。 “对了,我还想听‘玉|靡|团’。”念了一会后,艳眉突然提议道。 梁靖纶捏拳,瞬间有种想立马气绝身亡的冲动。 柳艳眉一会儿嚷着要吃什么果品点心,一会嚷着要听哪些晦涩的话本,而且,要求越来越频繁,常常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就又要派人出去了。不久,梁靖纶派散出去跑腿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梁靖纶冷眼看着堆在她面前那张小几,早已堆上许多碟子,而且此时碟子俱已空了。因为手脚束缚,她只能低头用唇噙起吃,她刚又雷厉风行地将刚刚送来一叠糕点吃完,又要要求新的吃食。 梁靖纶制止了:“够了!”吃那么多,怎么就吃不死她?不,还不能吃死… “可我还饿着呀…饿着我记性不好,不好就记不起来了。”艳眉无辜道。 “可是我没有人用了,先消停着,一会有人回来接着替你去买,你先念下一个予我。” 艳眉要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突然抽出后背的手,指向一边的墙壁,震惊道:“公公你看!墙壁上那张脸,是不是铖儿他娘?!” 梁靖纶听她突然这么一唤,抬起埋在案桌中的头,看向了她指着的方向。 艳眉抿了抿唇,笑着振臂,以袖中的果糖瞄准了他的鼻腔,经由上回梁聿铖悉心又纠错了一番,这回已经能稳稳地,准确无疑地射中了他的鼻腔内。 梁靖纶喉间发出窒息的声音,额间青筋暴突,脸颊通红,双手抓着喉咙的位置滚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案桌上纸张、笔墨、话本随即哗啦哗啦散倒下来,墨液染污了纸张上头的黑字。 艳眉趁着这个时机拽掉了他腰间的钥匙,又执起地上的墨料朝尚未弄脏的字迹处泼去—— 完了,她又顺手将一小本塞回袖内,才匆匆走上台阶想伺机逃出去。 早在抵达江北之前,柳艳眉就预想到了日后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爹总对他们兄妹几人说,要想在一个地域稳稳地扎根生长不被铲除,最好就是先熟悉当地的环境。 于是她来到这儿的头几天,就在梁聿铖的陪伴下跑完了大街小巷,后来梁聿铖有事忙的时候,便也是派了暗卫在她身旁,陪她去仔细了解府衙近几十里的情况。 她得知距离府衙十多里处,有一些大的酒肆,他们掌柜常常会从农人手里大肆采购大批果蔬,搁在酒肆底下的地窖中存放。 艳眉当时被掳的时候虽然昏迷了,不知道从府衙被人掳来此地花了多久时间,只能是大胆地推敲出应该距离府衙不大远。 那时候,周遭的集市,所有书斋她都曾去过,也熟悉得知一些书斋老板喜欢给一些文人私下里卖些风月本子赚钱,没有了解过还不知道,这类话本虽然上不得明面,但私下买的人还是挺多的。 而且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每一家书斋都有特定的一批话本藏于柜底,就像城东宝墨斋的镇店之宝是“两|肉|缘”,城南一家缺少牌匾的则是“玉|靡|团”…这些镇店象征性的话本只借不售,所以只要预估从地窖到书斋一去一回的大致时间,便也不难推敲现在处身的位置。 艳眉就是通过这样默默在心里推估着,然后制造适当的时候逃出去。 她已经上了地窖的阶梯,手执着钥匙,腹部涨涨的,打了一嗝。 艳眉心想:哎!方才没办法吃多了,现下涨得正难受着,不知一会能否逃得掉啊… 她正想打开地窖的门时,门突然支一声从外头被人打开… 艳眉瞬即灵巧地伏身,在台阶上抓了一把灰,隐在了阴暗处… 门打开,有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把心一横,趁着上方那人不为意,抓着灰土的手连忙往上一撒,那人擎着的火光看着变暗了一些,腾出一手去掩面。 “去死吧!”艳眉这时已经奋力拽着那人的手旋到了他身后,抬腿往他身后踢去,想把他踢摔下阶梯。 然而她一抬腿就落了空,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滚下去了。 “啊!!” 她哭喊出了声音,终究还是嫩了些,她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应该不管她爹不让她练武,也要死命拉着兄长他们偷学的,至少现在就能用上了。 但现在这么想又有什么用呢… 她认命地闭了眼,抱住了头,想象着头袋被撞得稀巴烂的模样。 但在她身子往下倾的一刻,腰身却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随即,整个人已经到了一个人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而方才站在门边那人,伴随一声惨叫,已经先滚落下长长的阶梯了。 “嚷嚷,是我。没事了。”灯火落下,艳眉看见了越烧越烈的火光中,那张熟悉的脸,那双深邃暗沉的眼神,只是,由于寻了她一夜没睡,此时看着她,便显得憔悴中带有几分精气神。 “吓死我了,大牛哥,还好你赶到。”她有些心有余悸,差一点点,她就以为自己今天要栽倒了。 冲出了地窖外,梁靖纶手下的人回来了,看见地窖内女子被人救起,连忙在四面八方拉出暗器射击。 梁聿铖虽然也带来了些人,但无奈现下对方的人数多,不免占了下风。 全程艳眉都被他护在怀里,对手连头发丝都碰不到她。 但她知道有好几次,对方从侧面以暗器袭来,他为了保护她,都旋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并且在挡暗器的时候,另外一面也正正中了敌人一刀。 艳眉伸手往他背部一摸,粘腻的一片,伴随着腥气,她好怕他的大牛哥会支撑不住倒下了。 “大牛哥!你快放下我自己逃!不然你会没命的!”艳眉急得哭出了声,她已经欠他够多了。 梁聿铖咬了咬牙,绷紧了脸,说什么也不让。 就在此时,艳眉在他怀抱中,生生目睹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朝他身后而来。 “大牛哥!小心后方!!”艳眉呼喊的同时,面前也有一把长剑直往这儿刺来… 第57章 正是腹背受敌的时候,不管梁聿铖挡前头还是往后挡,二人都不免受难,更严重的则是前后二剑同时贯穿二人。 那一刻艳眉的脑袋里是空白的,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担心长剑会伤着她大牛哥。 她觉得若然他再度因为救她而伤着了,那么,这辈子就真的不知该如何偿清了,她不喜欢欠人,真的不喜欢。 不管是上辈子至亲的家人为了保护她,还是这辈子换成了大牛哥,她都不愿意。 只是,当她下意识想要从他怀抱逃出,替他挡掉后方的利刃时,她却被人从怀里狠狠地抛了出去。 身体被抛起,一阵天旋地转后落下,地面很硬,撞得她眼毛金星。 然后,她还来不及回神,就见不远处屹立着如巨人一般的大牛哥,身体前后俱有利刃穿过,红的刺眼鲜血在剑尖流淌着。 艳眉仿佛能感受到那两把交错的利刃上,沾有大牛哥的体温和血液。 “大牛…铖哥哥!!!”艳眉吓得高呼哭喊了起来。 危难关头,她的铖哥哥为了保她,孤注一掷地将她抛出怀抱,用自己的性命替她谋来了一线生机! 原本他不必挨那两剑的,不过是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让那两剑不伤到她,这才生生受了,他怎么这么傻… 她吓得傻了,泪水一个劲儿往外涌,她想扑回去将那两杀|手撕成碎片。 幸而在后来的杀|手前赴后继之际,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一把将梁聿铖周遭的人都击退了。 黑衣人正想拉着梁聿铖走,却被掙开了。 艳眉明明确确地看见,她的大牛哥嘴角溢出鲜血,但眼神仍朝她的方向看来。 黑衣人也同时目光朝她看过来,无奈地叹息一声,快速地飞扑过来,一把将摔在地上的艳眉扛了起来,然后返回远处,一手拉起梁聿铖,三人便同时凌空飞逃了。 被倒扛在肩上的艳眉,只看到一片颠倒过来的树影和蓝天。 青天白日此时俱竟在她脚下踏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终于找到一个漆黑的洞穴安歇,黑衣人放下艳眉和梁聿铖,走到洞前去将枯草和灌木伪装遮挡在洞前面。 直到好一会儿,脚步和兵器的声音从洞前过,又重归沉寂,黑衣人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生起了火。 漆黑偌大的洞穴一下子便被火光照亮起来。 艳眉看见梁聿铖挺拔如松地站立在自己眼前,身上并没有被刺穿或者窟窿,衣物上的血液也明显不是自己的,只是双手被划伤血肉模糊,流淌了不少血。 “大…”艳眉忍不住捂唇。 梁聿铖直面着她,想用手抚她的脸颊,却发现手中血污一片,不敢去触,便只得朝着她温和地笑:“放心吧,方才那两剑我避过了,只是用手抓着跟他们较劲,这会儿可能伤了些皮肉而已。” “只是皮肉而已?!你确定?”黑衣人站在那方高声地嗤了起来,“我看手筋差些就被斩断了,我若没赶上就得成废人了吧!” 艳眉一听,垂眸又是一阵愧疚。 “铖儿,你以往办事可不会这么冲动的,就为了一个女的,这么冒险值得?”黑衣人慢慢将蒙面的布巾摘下。 是那天误以为艳眉要杀梁聿铖,将她甩开的人。 梁聿铖闻言,一下就从黑衣人腰间拔出剑,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横架在黑衣人跟前。 他脸色微寒,双眸淬了冰似得斜睨着黑衣人道:“我梁聿铖办事向来如此!康王殿下倘若看不惯,也大可不必寻我相协!” “而且…”他握着剑的手,鲜血从握紧处一个劲儿塘厦,将他的袖角染红了大片,近乎宣示似得道:“我将她的命视若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所以…你说我值得不值得?” “好!敬你骨子够傲!”康王沉默了一会于是道。 艳眉将他对康王说的这番话重复在心里掂量了一番,顿时觉得沉甸甸的。 “你就是…柳将军的女儿?”这时康王已经朝她走来,蹙着眉头细细打量起她来。 艳眉只是从爹的信中略听了些关于靖王和康王的事,尚不清楚康王的为人如何,此时他冒昧走近过来,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毕竟上回他将她用力甩开,大概在他看来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她确实被伤着了。 梁聿铖读懂艳眉眼中的排斥,走过来一把将康王推开,然后自己挡在了艳眉跟前,口气不怎么好道:“你别靠太近!上回你弄伤她,吓着她了!” “我…弄伤她了?”康王低头狐疑地看了看自己手心,他记得那时候,他见这姑娘抓着金簪架在铖儿身上,似乎要往他致命处扎去,他一时情急,将她推开,却也…没使多大的力便将她推开直撞到树干上了。 难道真的把人伤了? “伤着哪里了?现在怎么样?”他突然就想起来关心了,却被梁聿铖护犊子似得忿忿地挡在了外头。 “你别靠近她!不需要你事后假惺惺的,料想柳将军之所以要将女儿接回去,一定也是殿下你的意思吧?”他口气颇冷道。 那会嚷嚷收到她爹给她的信,差些就要被她爹藏起来,要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几乎想要就这么披了柳飞霞的战袍,代替他被靖王杀灭,从此往后麒麟寨再不许躲躲藏藏的。 都是拜这个人所赐!他恨得牙痒痒的。 “我…” 康王确实有些小心思,他以前曾有过被身边人出卖背叛的经历,所以自从得知铖儿的身份,他身边的人,他都格外留意起来。 也不怪他警惕的。 想当年忠心耿耿的三大紫金军,助他无数次击败蛮夷和靖王的明里暗里好几次追杀,就像当初的右先锋——后来退隐起来成了飞虎寨寨主的柳飞云,还有中将罗榭成,如今俱已被靖王成功收归麾下,对他倒戈相向。 麒麟寨大当家柳飞霞表面上看起来忠心耿耿,但在他手底下失联了那么长时间,谁又能保证? 那天他不过是存在私心和试探性地去跟柳飞霞说了一句话,也没想到他真的就立马准备将女儿从铖儿身边接回藏起来的。 “我其实…” “好了,你不必多说,靠那边坐远些,别打扰我们,嚷嚷胆子小,不经得你吓。” 康王这话还没说完,立马遭到梁聿铖嫌弃似的给赶到了边儿待着了。 这时梁聿铖才低下头去查看他的心肝儿伤着没有。 见她眼睛一定不定地盯着他双手的伤处看,他笑了笑,问她:“怕吗?” 艳眉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你…帮我处理下?”他又问。 “好!”艳眉长睫还泛着泪光,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仿佛她不立马答应,他就不让她处理伤口似的。 方才打斗中,梁聿铖身上随身携带的药甚至一贯喜欢带在身上给艳眉的糖,都被弄掉了。现下在这种地方,他们身上既没有带金疮药也没有十灰散,只得简单用火烤一烤然后撕下身上的衣物来包扎。 康王看不过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朝他们扔了过来。 梁聿铖没有去接,倒是艳眉接住了。 艳眉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一双鲜血淋漓的手,将白色粉末状的药一点点撒下去。 这种伤药直接撒在伤口上疼痛的程度无疑于在伤口撒盐一般,但是也会好的奇快。 艳眉盯着粉末洒落黏在皮肉间发出“滋滋”的响声,而同时血流止住,不用亲身体验就能知道,那肯定也很疼。但梁聿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任由着她粗手粗脚地倒腾着,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看。 “大牛哥…你…是不是被我弄得很疼啊?疼你就说句话啊…”艳眉知道自己处理起伤口来有些笨拙,皆因她再次看见身边人为自己付出过多而难受,再加之她看见那样的伤口,心里更是慌得厉害,尽管她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免会弄疼他。 “并没有。”梁聿铖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看着她,是在看她一脸揪着的神情。 上次那回弄伤指头,还只是他误会她陷身囹圄呢,这丫头就愧疚得跟什么似得。这回明打着就是为了救她而去的,虽然她之所以被掳,大概率也跟那花名册脱逃不掉关系。但料想这丫头说不准就笨得私下里将所有事情都推自个头上去了。 “嚷嚷…”他伏低头颅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道:“对不起…这次你被抓,都怪我让你记下那些东西…” 他本意其实是提醒她,这次她之所以涉险,是因他而起,所以他去救她也是在情在理,想让她卸去心里的思想包袱。 可谁知道他刚说完,这丫头美丽的大眼眸就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继而,有大颗大颗断了丝线的珍珠似的泪珠源源不绝地滚落下来,她也从细细碎碎的哭泣转而哭得前俯后仰,不可遏制。 “明明是我强出头,不顾你劝阻多次…硬要帮你记那些…现在…现在闯祸了…是我活该!但是…但是你竟然还说…还说是都怪你让我记的,你没有让我记!是我硬要记的!对不起的人该是我啊…呜呜呜呜……” 看着柳艳眉忍了许久,终于在他一句话之后崩溃掉。梁聿铖扶额,深感无力和不知所措,慌得不知该按在怀里哄,还是该替她一颗颗泪珠吃掉。 此时此际,他恨不能自个有神力,将伤口一瞬儿复原才好。她这么伤心下去,若然诱发了毒性那该怎么办哟!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背压了压自己的怀里,发现随身带着的糖真的一颗不剩,全落下了。他急得团团转,一会替她用手背抹泪,谁知泪水越擦越多,血污还一不小心就抹了她满脸;一会伸臂将她圈揽住,一下又一下地扫着背,方才上药时剧烈的痛感都不能叫他眉头皱一下,现下整张俊脸都愁得皱成一团。 她哭了许久,哭到最后都几乎要将方才吃下去撑得腹部涨涨的点心甜食一股脑儿吐出,泣声却依旧止不住。 “嚷嚷…别哭了,别哭了…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好受些?快别哭了,先冷静下——” 他为难极了,轻轻地拉起她的袖子,伏低身子去劝她。 结果,就在衣摆摇晃间,一本封页被换掉的小书从艳眉袖中掉落下来。 梁聿铖拾起,看一眼第二页那几个白纸黑字手抄的几个大字——“玉|靡|团”。 第58章 看见梁聿铖去拾从她袖里掉落地上的小书在看,艳眉的哭声骤然就止住了,只有嗝声还止不住,两颊飞红,眼眸血红地也盯着他手里的书。 “这是…嗝…是我让梁靖纶那老王八分散外头人手…嗝…差…差他买的话本子…嗝呜…”艳眉饱满红透的双颊,似是吃醉了一般,说起话来仍带嗝声和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梁聿铖见她此时不哭了,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但随即又陷入疑虑,皱眉问:“他给你买这种东西看?”如此说着,他对这个早已恨之入骨的爹又多恨了几分,他给他的嚷嚷看这种东西?是想做什么??! 坐得老远一直规避的康王此时也忍不住好奇,悄悄走过来偷窥了一下,瞬即也大吃一惊道:“真的??那老龟蛋是想轻|薄你吗??柳姑娘你别怕,再怎么说柳将军对本王忠心耿耿的,就是于本王有恩,我必定替你报仇!” 康王一番话无异于火上加油,梁聿铖现下眼睛里的火光直能烧死一伙人。 “不…不是…没有…”艳眉被康王一番话吓得连嗝都止住了,就怕大牛哥听了又得去报仇什么的,虽然梁靖纶被自己制服在地窖,也不知噎死没有,但他背后毕竟是康王,若大牛哥想不开直接去找康王,再度把自己弄伤,那她的罪孽就越来越大了,“他只是…念书…念书给我听。” “念书给你听?” “念书给你听?”康王和梁聿铖同时不可置信地反问道,梁聿铖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他念这种书给你听?到底居心叵测!!”梁聿铖双目冷得能凝霜,“啪”一声,一下握碎了从地上拾来的硬石块,眼看着好不容易凝住的血再度流了出来,顺着他抬起的手,蔓延在结实的弓起的小臂肌肉间。 “大牛哥!你伤口又开了!”艳眉惊呼一声,连忙低头去处理。 “告诉我!”梁聿铖的俊逸的脸压迫过来。 “告诉你什么了?”艳眉的声音还残余哭泣过后的鼻音,她的心思压根不在那些风月话本上,此时此际她满心满眼里的都在惦念计较着他的伤,还有她亏欠他的又该如何去还。 “告诉我,你可有…受欺负了?” 艳眉蓦地抬眸,雾气又再度弥漫上她剔透的眸子上。他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花心思惦记她是否有受欺负? 她盈颤在长睫间的泪珠再度滚落了,“没受欺负,我机灵着呢,倒是这些话本给了他难堪的,大牛哥…你能别对我这么好么?我觉得我又得欠你…” 听她说并没有吃亏,梁聿铖才方方松懈一口气,又听她哭着鼻子说她欠他,上回她说欠他三回就给他找三个妾室的事在脑中猛然炸开。 他心慌了慌,也不顾自己此时手还伤着,包好的布巾上还溢出血,连忙抓住她即将要并排伸出的四根指头,流着巨汗柔声道:“好了,你欠我这一次,这本书我收了。” 说着他就伸出两根血污着的指头,把那本描绘得生动出色得直让人脸红耳赤的风月话本子,掐着塞进了怀里。 艳眉不满意他对自己的伤口满不在乎的,连忙小心地捧过了他的两手,还当他三岁孩童摔跟斗似得轻轻地吹拂着,眼泪在眼眶萦绕不下,吹拂的过程中还将鼻子内的鼻水吹拂出来,贴着精致的脸蛋,水汪汪泪汪汪可怜又可爱的,倒显得摔倒的孩童是她自个似得。 她揪着愁眉,婆娑着眼抬首,嘴里嘟囔着:“你又不看这些邪物,何苦委屈自己收着?” 梁聿铖忙解释宽慰她:“谁说我不看,上回你不是嫌弃我知道的没你多嘛,既然这书你都看了,我哪能不看,让你小瞧了去?” 这话在别人听起来是十分露骨的,康王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一声,勉强接话消除气氛道:“这…夫妻之间,有时候确实需要多学习…呃…方可融洽…” 说完,他又乖乖地回离他俩远一些的地儿待着,说什么也不再轻易打搅那二人了。 那二人也丝毫没有“有旁人在近旁”的自觉,仿佛自成一块天地似得,继续诉说别人耳中听来是你侬我侬的情话。 “你一个什么见识都没有过的,光看文字哪来的画面产生?看了你也不懂的。”柳艳眉吸着鼻水,原来光洁白嫩的脸蛋如今沾了血污和尘灰,看起来像是个人血白馒头似得。 梁聿铖一下子就笑了,翻出干净的袖子里层,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擦脸。 “那么,哪儿有画面的看?”他不禁想看逗得她脸红羞涩的模样。 艳眉想了想,觉得她大牛哥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这样多吃亏啊,将来若是遇上的姑娘也同样羞涩规矩的,两人是不是要夜夜干坐了? 她福至心灵,想出来另外一个报答大牛哥的法子。 “你得看画册的,我那儿就有一本…哦,现在不带在身上呢,在京城梁府那儿,是我托三哥好不容易给我找来的。” “你托柳成朗给你找的?”他皱紧眉心,想起了有次他被她逗得情难自控,她张开说是三哥给她书上看过了,原来竟是那样的书怪不得,他话音不禁拔高,道:“你为什么要看这些?” 艳眉的心咯噔了一下,不好了,竟然说漏嘴了,可不能让他知道,是她老嫌他黏人,才会学习装成最妖孽的女子来恶心他,吓得他离她远点儿的。 她心思一转,很快就想到了说辞,带着鼻音可怜兮兮地道:“这不是每个人一辈子总该要知道的事情吗?没什么好羞人的,日后我替你多找几个你喜欢的姑娘,然后你肯定就会忘了我了,反正嫁人那么麻烦,以后我随爹娘回到麒麟寨,肯定不想要嫁人的,便找几个小倌人来陪陪吧,那我总不好什么都不懂,白得像张纸,会被人笑话的。” 听完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梁聿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这样的思想究竟是打哪本话本里的内容?这些道貌岸然失意书生写得秽||邪之物,真真是害人不浅!! “以后不许!看这些话本了,你想看什么找我,我给你看!”梁聿铖黑着脸道。 艳眉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委实有些奇怪,什么叫做不许看这种话本,想知道什么找他给她看?他一个二愣子,还能有什么给她看了? 后面他们就不再讨论这些了。 梁聿铖又不安心似得,再次详细问了她被梁靖纶掳拐之后发生的事。艳眉此时已经不哭了,笑靥初展,眉眼微红弯着看他时很美很美。 她告诉他,被关在地窖那下,真的真的没受委屈,若真要说受到什么委屈的话,那大概就是为了快速分散掉梁靖纶布在外头的人,她不得不在短时间内将许多美食甜点塞进肚子里,饱得差点儿想吐,还有,原来磕的糖多了,真的会牙酸。 然后她又再度向他保证,日后一定严格控制每天吃的糖数量,夜间坚决不再碰糖了。 梁聿铖好不容易用袖子替她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污,这回不敢用手去碰,便低下头,用自己高挺的鼻梁,轻轻触碰了下她精致白嫩的鼻子,笑着说,我家嚷嚷长大懂事了。 柳艳眉突然感觉到一种浓浓的亲情味道在腹腔内发酵挥发,心里比喝了鸡汤还暖融,比吃了奶糖还酥甜。 是呀,果然还是成为家人的感觉最棒了。 她笑着笑着,就像小时候依偎在爹娘怀里一般,轻轻用柔软的双臂圈拢着跟前浑身血污的男人,笑脸贴到了他结实而让人安心的怀抱中。 梁聿铖怕自己弄脏她,将她身子微微圈在身侧,也用下颚抵住了她的额发,低眸看她时目光缱绻。 他突然间凭空生出了一股自信,即便她中毒后丧失本心不爱他,他好像也有能力让她重新将他爱上了。 二人都各怀画风迥异的心思相拥在一起。坐得离二人越来越远的康王,狠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掀开,大口大口嚼了起来,只是嚼了没几口就“啊呜”一声全吐了,发现啃得竟然是随身带着用来呼唤身边的神犬的吃食,臊馊得没法吞咽,倒霉啊! 三人在洞穴里躲了半天,直到洞外的天黑下来,才被康王一些手下和全福带领的一支队伍找了出来,却是不能再回江北的府衙了。 康王在梁聿铖耳边叮嘱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带同自己的人走了。 梁聿铖将全福递来给他遮蔽一身血污的衣袍披到了艳眉身上,用臂护着她走回自个那支队伍中。 正准备将夫人袍子从匣子里拿出的全福见大人已经将自己的袍给了夫人,便没有刻意提醒,将抽出的衣袍又搁回匣子里去。 “那些人怎么样了?”他声音颇冷问道。 “回大人,小的们赶到的时候,地窖早已空无一人,梯口处有烧焦的痕迹,但相信是被人及时扑灭了。”全福启禀道。 那就是说,被梁靖纶逃脱了。 “大人,小的已经在江北一带找到二老爷的证据,反正江北我们待不下去,得立马逃回京城保得自身平安,大人届时可将这些证物转交给大老爷。” “不急,”梁聿铖眉目冷冷的,“他是一定要治的,只是现在不急。若然现在让大伯知道此事,只会逼得他走投无路,而且,我能亲自治他,不必假手于人。” 原本重活一回,上辈子自己的仇恨可以暂且推后,以柳家以及艳眉的安全为重。只是…现在他竟然敢给他的嚷嚷念那样不堪的话本,到适当时机,他一定也必须得将这个新仇旧恨通通给予他。如今暂且放过,也不过是不欲逼得他太过,恐防他再度出现伤了他的嚷嚷而已。 他已经不能再经受得起第二次了。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温声道:“回去以后我就找你要。” “啊?什么?”艳眉抬眸疑惑地看他。 他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头,轻笑道:“这么快就忘了?你不是说你的画册在京城的梁府?咱们这就回去取。” 柳艳眉:“.…..” 第59章 众侍卫见一向高冷面瘫的大人竟然在夫人面前,表现得千年冰山融化的模样,在万般震惊的同时,又猝不及防地被大人印在夫人额上的那个吻,惊得纷纷低头,脸红耳赤。 柳艳眉随即被人拦腰抱起,和他一起坐到了高头大马上,她挠了挠额上的那个吻,感觉他大牛哥似乎将她的年纪弱小化了。 她又不是那五六岁的小姑娘,怎地被人说抱就抱,说亲就亲了呢! 江北这儿地头的人已经彻底乱了,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一派正常的模样,京城那边大概也是这样。 靖王在没有找到那本名册上的人员名字时,料想暂且不会动远在京师的皇帝,那么,京城就能维持暂时的安稳。如今逃回京城约莫是唯一的选择了。 纵然靖王不会过多忌惮,但毕竟手握边境重兵的信国公,和长信侯的兵力,就足能叫靖王折损掉部分兵马,在仍旧与康王僵持不下的这时候,他不能让自己有处于弱势的时候。 头这几天夜里他们的人马都走得比较顺当,靖王那边的人也暂时没有搜到他们。 他们这沿路都不敢走官路,只得分批伪装成山贼的模样,分散游到在大昭各地,不时在江北、江南甚至边陲一带的小山村边鼓捣鼓捣一些骚动,装成是惯犯的匪子,以掩护走江北边陲陆路一直往京城方向的梁聿铖和柳艳眉。 艳眉此时也是一身女土匪的装扮,脸上抹上一层黄灰,还粘上一条赫人的刀疤,身穿一身劲装,头发高高束起,坐在一匹肥膘的悍马上,活像是某一个匪子寨里出来的女首领。 “大牛哥!我让全福去前方的刺啦乎村查探过了,那村里由于土质缘故,粮食常年丰盛,禽畜常年长膘,导致南面荒地一片的胡族常常过境抢掠顺便拐带妇女,村民惶惶度日…” 艳眉骑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马来到梁聿铖跟前转了几个旋,随之拉紧马缰,皱着秀气的眉心一本正经道。 梁聿铖如今也是一副山寨头领的模样,不仅硬朗俊气的下颚贴满了又浓又黑的虬髯,将一身的儒雅气质彻底掩藏掉,甚至描粗了浓眉,散开了以往束得整齐文气的发髻,穿上一身战甲,披大袍,坐上马头稳如泰山的模样,倒真的有几分山寨贼头的风范。 只不过,这个贼头还是看起来顶顶俊美的贼头。 “那么,”他轻轻启动沾满黑髭的唇,一身随风猎猎作响的衣袍英姿飒爽,“这次要生事的地点确定了?” “嗯,”艳眉点点头,“确定了!” 其实梁聿铖派下边的人在他们返回京城的这段期间,潜伏到大昭各地以山匪的面目出现打斗闹事,自然不会真的干出那些打家劫舍的缺德事。 都是调查清楚各处的最能蔽事的境况,在最好的时机,以贼匪的面目出现,干下的却是寻常官府都不能办到的,替穷苦难民直接利索地以武力讨回公道的事。 所以现下大昭就出现这么一个怪现象:各地的官府们一边通缉着一群盗取钱物身手厉害得无人能近身的贼匪;而各地处于低下层最无庇护的穷苦百姓却纷纷惦念着一群侠义的英雄,一群隔三岔五就替他们向那些无良榨取他们劳动成果,还时时逼得人们活不下去的权力官绅讨债的英雄。 柳艳眉和梁聿铖这一支分队的贼匪们,现下即将要捣乱的地方,便是这个刺啦县名叫刺啦乎村落的三不管地带。 在□□立国以前,这片领域本就是无人领主的,因为以东南一面毗邻胡族,西南一面则毗邻西羌,又物资肥沃,以致三国都想要占据这片地。 当初虽然是昭□□赢了,但那时候的大昭在□□统治下,威力足以震慑四方,南面东西两国不敢贸然干蠢事。 但现下明面上大昭还是手执在皇帝手里,只是境外各国虽然不大知晓是靖、康二王还有皇帝三分了大昭,但仍是窥探得一二,知道大昭今时不同往日的。 故而近些年小动作大动作不断。 大昭官府有所畏惧,便也只是将民众搜刮一番,剩余的,便权当投喂东西两面的畜生了。 说到底这些刺啦族的人们虽然归属大昭,却是没有得到应得的保护,不过是频频地遭到三地的搜刮,生活得水深火热。 不单单是艳眉找全福去查探得到的那样,重生回来梁聿铖还知道,西羌近段时日之所以没对刺啦乎的人们进行搜刮,不过是看中了时势,想在必要的时候倒帮民众一把,从而将刺啦一整块肥肉在不动刀枪的情况下,诱哄得民众归顺西羌,从而将这片资源壮大自个的兵马,替来日攻打大昭做好准备。 梁聿铖今儿之所以决定从刺啦这儿绕一圈回京师,着实也是煞费不少苦心的。 这辈子他极力护得心上人周全了,可不想往后大昭陷进困局时,因为无数不可控的因素再度将他们分离。 所以回来的这短短一年多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是踽踽独行,一个人费心尽力地一步步筹谋,从提前笼络上辈子君临天下的康王,到设计好全力营救麒麟寨的事,还有这大昭将来内忧外患的事… 上辈子的他至死也不过三十而已啊,虽然早已步入内阁,当上了首辅一位,经受过官场腥风血战,但让他重来一遍独自一人策划这庞大的全局,他还是自觉能力不足,只能是拼出一命竭力去做而已啊。 上辈子他死之前,艳眉和麒麟寨的仇已报了,他唯一遗憾便是,靖王给下的这种毒,明明一早察觉出来的话,只要悉心照顾着她的情绪,不轻易让她处于低落沮丧之中,便也不至于死去的。 刺啦乎村的夏末常常阴雨绵绵,环山一条泥泞的小路上,一群妇人结伴而行,众人俱用布巾包着头,披着蓑衣斗笠,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她们这会儿是偷偷地将该上缴的粮食一点点偷运到山下变卖了,此时揣着银子在身上,不得不小心别被胡族的流寇发现了。 她们已经特意选了这么个坏天气,料想官府的人会怕麻烦过些时日再上山催收的,这时节肯定不会撞上官府的人。但是胡族的人就不一定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们走着走着,突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践踏泥水“啪嗒啪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逼近。 刺啦族妇人常年黑红的脸蛋,此时只剩下黑青,丝毫看不见一丝血色了。 “怎么办?要被胡狗抢掉了…怎么办??” “我家伢子等着钱救命哪…” “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躲过官府的人藏的,就这么没了我…我死了算了!!我对不起娃子他爹!!!” 刺啦乎妇人用刺啦语紧张而小声地商量着,粮食眼看着都被官府的人搜刮空了,好不容易攒着换了些银钱用以活命救急,不能就这么被抢啊! 此时有一个眼睛又圆又亮的刺啦族姑娘站出来,蓑衣下的衣襟因被打湿凌乱而微微打开,斗笠下用来蔽面的布巾也湿透了,紧紧地粘着鬓边的发,描绘出精致小巧的秀气脸蛋。 “婶子们别急,大家快快把怀里的银子拿出来,只留一点碎银在身上,其他的…来,这儿土质较实,大家快把银子放上…”少女一边伏低腰,在山壁上挖坑,边对身后的妇人说。 “还是赤东家的闺女机灵!这种闰土扎实,肯定不会被冲散,大家快!快把银子藏起来!” 这时一个妇人说着,大伙儿立马一拥而上将身上的财物都掏了放进坑洞,并且大家七手八脚赶忙将洞填上。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完全填上之际,一伙儿披戴蓑衣斗篷,内穿青衣戴官帽的人马飞溅起水花过来了。 “别埋了!!停!咱身子遮着些…”赤东家的少女连忙小声地对那些人说。 毕吕小婶始终不甘,她的金链子是最后放上去的,此时还露了大半在外头,在少女说了停下来时,她因为怕被人发现,硬是执拗地伏着身子抓了地上一把淤泥填上。 只可惜她抓的那把是淤泥而不是结实的闰土,雨冲刷没一会儿,她的金链子又露了半截出来。 大家装作若无其事地跪倒在路旁,像往常见着官府的人一样在路上跪拜恭迎着。 然而,方才毕吕小婶填土的举动,还是被队伍里带头的尹主簿一眼看到了。 “身后的是什么?”同样披戴蓑衣斗笠,内里穿绿服扎黑纱官帽的带头男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此时雨水打在蓑衣上,衣袍只骑行时湿了一点点,眼睛越过一群跪倒在山边,身上膝下已宛若落汤一般的妇人,直往山壁处看。 雨下得更大了,啪嗒啪嗒的,山坡地上都被雨打出一个个小坑洼溅起水花。 毕吕小婶的表情不自然极了,她忐忑不安,身躯不自觉地随着带头那位官爷的目光往后。 她今岁的女儿要出嫁了,寡母养大的女儿,倾注的心血不比儿子少,好不容易谈来的好人家,她不能让这作为嫁妆物的金链子落到别人手里啊,她女儿嫁过去不能一件饰物都没有,尽叫婆家人给看笑话了。 眼睛圆亮的少女发现了小婶的异样,忙想去拉住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沉不住气的毕吕小婶已经将半露出来的金链子一把拉扯了出来,拽着链子连忙朝远处雨幕狂奔而去。 “抓住她!”尹主簿呼了几名手下驾马抄前。 方才毕吕小婶扯出金链子的时候,已经连带将坑洞里的其他财物都拉带了出来,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落在泥泞的露面上,接受雨水的洗刷。 众妇人下意识想去拿回自个的,但是看见毕吕小婶的下场,又见身后的少女忙朝众人比了个“不要”的动作,俱缩回了手。 这时少女挺身站了出来。 “官爷,这一季的收成给爷准备好了,请随咱们回庄上一转吧。”少女用不大熟练的大昭语对那些官爷道。 “那些,拿来。”带头的尹主簿看也不看少女,就伸手出去,示意她们将身下那些银子交上来。 “爷…那些是咱们的救命钱…”少女毕竟还是年纪少,这下脸上终究还是显了慌张的神色。 几个随侍披着蓑衣走前去,粗鲁地将妇人手里的银子抢夺了过来,妇人不肯,便被他们拉得倒地,脸贴着泥地被拉拽了出去。 被拽拉的妇人脸上不光有泥迹,还血迹斑斑的,忍了好一会,终究是忍不住捂脸低声哭了起来。这是她家娃娃看症抓药的钱,没了她家娃娃连活下去都难。 “爷下那么大的雨都来跑一趟,身上寒着呢,这些,算是给爷跟弟兄们走这一趟的买酒驱寒钱。”尹主簿面无表情地将钱财尽数收了,冷漠地说。 说完,尹主簿便领着身后的人继续往前头的村子去了。 少女站在那里不甘地握紧了双拳,底下的湿|漉一片的妇人纷纷红了眼,却只敢低声哭泣,有理智的连忙去拉住少女,朝她摇着头小声道:“闺女别去,今日遇上的是官衙的人已经撞大运了,倘若遇着的是胡族的贼人,恐怕咱们连清白都得毁了…” 可今日终究还是背运透了,官衙的人还没走出几步,另一队流寇模样的队伍就出现在官衙人的面前。阻挡了一众人的去路。 挑大旗的还是个腰大膀圆虎背熊腰的刀疤脸汉子。 “喂!站住!”大汉“哐”一声扔了大旗,抽出了腰间的大刀,搁在官府的人跟前,一脸蛮横道:“把你们身上的财物尽数给爷爷们交出来!” 官府的人皱了皱眉,心想真是倒霉,竟然在这碰上这些蛮夷,他们可不愿惹事。 “官爷!你们赶紧杀了这些贼人啊!他们这些人尽是干下些丧尽天良的事,村里好些清白人家的姑娘都被这些混蛋糟蹋了!!”身后那些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地围搂在一块,只得急病乱投地出言向官府的人寻求庇护,因为很大可能他们一走,那些贼人便将她们奸||杀掉了。 只是,官衙的人向来对于这外族的流寇都秉持着明哲保身的一套做法,此时尹主簿已经想好了扔几个钱财全身而退的想法了。 “左诺婶子…没用的,”少女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雨水打湿她长长的眼睫,“府衙的人不会管的,他们会扔下我们,任由我们被贼人□□…”上回她的好友圭灵就是在给官衙运粮下山的路上遇上官府和胡族的人,圭灵一众人大声朝不远处官爷呼救,结果那些爷们竟然越呼越走,最终圭灵被胡人掳走,至今无了消息。 他们大昭朝的官府,只会无情掠夺他们刺啦族人的东西,和凶恶的胡人并无分别!! “全达,你让开,你忘了今儿该我挑旗的吗?不过是挑累了让你替我先拿着,你倒好,先到前头充首领去了。” 这时,虎背熊腰的刀疤汉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柔灵动的声音,声音不大,也不凶,却无故平添了几分震慑力,刀疤大汉随即弓身让开了位置,恭敬地驾马垂首在一旁。 “属下知罪!夫人请。”全达下马将扔掉的大旗拾了回来,用身上的衣物小心地擦拭掉旗杆上的泥污,恭谨地交回身后女子手里,又膝跪回一旁的泥泞边领罪道。 第60章 尹主簿和一众衙差们见骑小白马哒哒走前来的是个身量瘦小,面目丑陋的女匪,由于人小马小,在他们跟前明显矮了一大截还不止。 顿时,尹主簿就感觉不想将财物交给他们了。 “哪里来的女娃娃,边边绣花去!敢挡爷胆子不小哇!骑的那什么?驴吗?” “哈哈哈哈…”尹主簿说完,身后的手下传来一片戏谑的笑声。 其实柳艳眉之前一贯的坐骑是一匹黑棕色的北方高头悍马,只是半途不经意获得这匹汗血宝马的幼驹,今儿到刺啦乎村,幼驹刚好朝她撒娇猛怼她的坐骑,她宠溺这小宝马,于是,便心血来潮,临时换了坐骑。 “乖乖,他们竟然把你当驴看呢,小乖你怎么看?”艳眉沿路上什么傻帽都见过,倒真的没见过一群这么没见识的,笑着伏低身子,嘴唇凑到宝马耳边轻语。 说完之后,良驹似是听懂了似的,鼻孔“呼哧呼哧”生气地直冒气儿。 艳眉会意地肩扛大旗抓稳了马缰,夹紧了马背。 宝马载着她后退了数丈远,正当那些官衙的人以为女匪是怕了他们正欲逃开,笑得更加得意之际,宝马突然调转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面领头的人狂了似得奔腾而去。 柳艳眉一身劲装藏于蓑衣下,狂风里夹杂着斜溅的雨,她眯目,抽出手来压低了头上的斗笠,遮挡住前方冲击而来的密密的雨。 眼看着宝马即将以雷霆万钧的力气朝尹主簿撞击而来,吓得尹主簿脸色煞白,来不及躲避以为要被撞得鼻青脸肿之际,“唰”地一声响,宝马前蹄越前一跨,一个完美的弧度便落在了尹主簿的顶方—— 眼看着头上的斗笠遮盖不住,艳眉只得无奈地,干脆一甩手将头上的斗笠抛射了出去,一个完美的弧度将雨帘生生割开——堪堪将地下几个衙差打倒翻马,甩了个脸趴地。 从尹主簿头顶跨过的同时,艳眉压下身子伏在马背,轻轻反握手里的一杆杆顶是尖刺的大旗从马腹底下插刺而过,将什么东西刺了起来。 风中雨中,艳眉高束的长发被尽数打湿,在空中飘摇,鬓发全然湿透紧贴在涂抹了几层树胶显得发黄发哑还带刀疤的脸颊上,面容虽丑,身姿倒是飒爽英气得紧。 宝马前蹄从空中落下,将尹主簿身后的一群虾兵蟹将压倒了一小片在马蹄之下,后蹄接着也落下,蹭擦着尹主簿骑着的马的马屁股,又将一小片人马压倒后蹄下。 而尹主簿的马却受了惊,吓得往前狂奔,尹主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好不容易勒下惊马,此时他已经披头散发,颇为狼狈地抱着马腹,贴在马背上。 回顾一看,才发现方才惊惧之下,斗笠和官帽被人挑走了也不知,此时正稳稳地刺在了那个女贼的旗帜上。 艳眉庆幸自己脸上的黄污被树胶涂抹了许多层,此时才不至于被雨水冲开,她很遗憾地看到那么多的兵卒倒于她身前身后。 毕竟她也是没多久才骑上小乖的,她也不知道小乖的气性增长那么多了,还好她麒麟寨的人都马术了得,她也不过光光是骑着小乖,闲暇之余顺便用旗杆刺些物什上来玩玩,全然没想到它会弄倒下一片人啊! 她不想的好吗? “你们还站着等饭吃呢!一群废物!还不赶紧将她拿下!!”那头尹主簿披散头发可怜可悲地贴着马背喘息着气儿,就忙朝那些虾兵蟹将发号命令。 没被汗血宝马压伤的衙差们便纷纷将腰间长剑拔出,一圈儿人朝着柳艳眉攻击而去。 这时,在土匪队伍末尾沉寂了许久的梁聿铖终于耐不住了,看着一队人马挥剑朝艳眉而去,他猛地从马背上腾跃起来,不一会儿便落坐到艳眉后方,拔出长剑逼出剑气,将一群小打小闹混职混饭吃的小喽啰压倒了一片。 “全达!!”梁聿铖将跟前的衙差弄倒之后,狠戾地往后一呼。 全达会意,将手里束缚着的尹主簿甩给了身后的下属,立马小跑前来跪倒在汗血宝马跟前。 “大…首领恕罪!首领恕罪!属下都是听夫人的话,没看准形势,不敢随意出手相助,唯恐惹恼了夫人啊…”全达颇是无奈,跪下请罪道。 前儿就曾试过,他们不等夫人指示,强替夫人出头,结果被夫人和大人一起罚着帮村民开山凿路,陪魔王一般的顽劣孩童玩耍,还得替全村的人将破旧房舍修葺油刷一遍,累得筋疲力尽好些日子都缓不下来。 其实那会儿梁大人也被罚了,原因跟全达他们一样,过早地出手相助,灭了她的威风时刻。 至于梁大人被罚了些什么,全达他们自然不会晓得,反正那些天他们看到大人一脸郁郁的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没看准形势?”梁聿铖沉下了声音,声音霜寒得令人不寒而栗:“方才一群人都一拥而上了,还不叫对的形势那难道要等那些人将夫人欺凌上了才叫对的形势吗?!” “首…首领,你…你看夫人…”全达不经意瞟了一眼马头上的梁夫人,吓得开始开始结巴。 梁聿铖低头一看,前头的佳人已经手抓满满一爪子甜豆,转身眼神幽怨地朝他瞪目了。 他心里猛然一“噔”,想起来什么似得。 “嚷嚷…这…方才那下我不出手的话…”他的语气蓦然疲软了下来,有些卑躬屈膝的感觉。 此时雨势减小了,艳眉额发仍紧紧贴着脑袋,眼眸氲了一层朦胧水汽,手里抓着的甜豆紧了紧,数颗甜豆就从她纤巧的指间掉落下去,与地上的泥水混和一起。 “我不是说过…让我自己试试,独当一面的吗?”她的语气柔弱,甚至轻微带着哭腔,却无疑颇具威慑力,“而且你看,这群人比上回济中那些人都弱,济中那些人那些就要败在我的弹指之下了,你凭什么认为这些绿皮的小苍蝇我搞不定?!” 梁聿铖愁了一脸,她说得也没错啊,他比全达等人逊多了,这种程度的就开始沉不住气,忍不住了…可是他的嚷嚷就光懂弹指那一招,外加几个拳脚功夫,哪里能叫人放心得下啊… 被人抓住动弹不得的尹主簿听了女贼头那话,任凭他再怎么没血性都被气得七窍生烟起来:这话说得…他们堂堂刺啦县府衙精挑细选的精锐人马是些什么纸糊人似得,绿皮的小苍蝇? 简直…太侮辱人了! “你们这些小贼…最好赶紧放开我,不然就是公然与大昭作对,县衙大人见我们没回,一定会找人去捣了你们的窝!!”尹主簿啐了一口痰,继而狠狠地咬了抓他的“全”字辈侍从的手。 结果,那侍从被他咬得疼得松开那只手,然后高高仰起,一个反手,一个十分利索响亮的一巴便落到了尹主簿的脸上,直把他的脸打肿了,鼻血缓缓溢了出来。 “让你咬人!!”那侍从反吐他一口痰,并且从地上捞了一巴淤泥,粗暴地塞进他口。 尹主簿被塞得喉间发出“呃呃”的声音,塞不下的泥水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回去告诉你们县令大人,咱们首领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一群这么废物的手下,真替你们大人堪忧啊!” “照理看啊,你们那个县令大人肯定也是个草包!不然怎么会收了这么群窝囊废?” “哈哈哈哈哈……” 两个“全”字辈的侍从故意用不怎么熟练的大昭语说着,底下的人都在哄笑起来。 梁聿铖环着艳眉骑马走前来,跟全达说:“放他们回去跟他们大人复命。” “等等,还没搜刮他们身上财物呢!”被环在怀里的艳眉突然提醒道。 “我见方才那个绿皮苍蝇就从后面那些村民手里抢了不少银子呢!”艳眉小声地附在梁聿铖耳畔道,二人动作颇为亲昵。 梁聿铖很享受她对他这种亲昵的举止,表面沉稳如山,深邃的眼底却架不住闪过一抹欢悦的亮色,喉间一滚,连声调都不由地提高了一度:“那就,把他们都抓起来,将他们身上所有钱财收了,衣服鞋帽也剥了,扔到山下去!” “遵命!”全达大声地应答道。 然后,“全”字辈的山匪们便开始龇牙咧嘴地行动起来,像苍鹰围拢窝里玩够了的猎物一般,将一群束手就擒且开始惊慌失措的衙差围拢起来… 最后,一群光着臀在淤泥地打滚得像个泥人般的衙差和尹主簿,便在刺啦乎村妇人的掩面下,仓皇地朝山下逃去。 天终于放晴了,下完一场雨后,天色都亮了起来。 眼见一群县衙的人都被这群贼匪轻易打得落水狗一般逃掉,连尹主簿和衙差们身上的钱财和她们的银子都尽数被这些贼匪掠去了,刺啦乎的妇人们不禁害怕起来。 但是此时已经无甚退路了,几位婶子毅然用淤泥涂在了方才为她们出头的赤东家的闺女脸上。这儿的妇人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只有这闺女最是鲜亮美丽。 而且,这些贼匪似乎比以往的那些还要厉害和凶悍,但又隐约比以前那些有些不一样,以往的胡贼不管多凶,但对官衙的人还是尽量不去触碰的,弄得折翼损伤就不必了,反正他们不主动惹官府,官府的人也不主动惹他们,大家河水不犯井水,实在没必要从官衙手里夺吃的。 这次的这群贼匪显然是过了界,触犯了大忌了,也不知道县衙的人往后会怎么收拾这些匪贼,最好就是两败俱伤。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们如今需要想的,因为她们如今就在贼人的手里,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 “各路英雄好汉,放过我们吧…我们身上的钱都在你们手里了,方才官府的人已经将我们身上所有财物都夺了…”一位年纪较大的妇人跪倒在泥地里磕头,用刺啦语道:“我们几个年老不中用的,还能勉强干些粗活,就留我们一命吧,那闺女天生脸上长满毒疮,还可能会传染人,你们就当可怜放她归去吧…” 一个妇人在泥里磕头,接着另外几个也纷纷磕头起来,就连刚才被官府人甩了好几耳光,脸肿得一只眼睛看不见的毕吕小婶也捂着流血的眼睛跪倒下来。 “婶子…”赤东家名唤拉棋的少女一时感激,被糊得黑漆漆的脸上,晶亮的黑眼睛溢出了泪花。 不知怎地,自从柳艳眉骑着那匹汗血宝马从人群里一跃而上的那下,被少女亲眼目睹的时候,少女心里就隐隐有种微妙的感觉,她感觉这群人不是坏人。 但当她看见他们那些人将官府人身上所有财物都掠掉之后,她又不怎么确定了。 第61章 “大牛哥,她们是在干嘛?感激我们吗?”柳艳眉听不懂刺啦语,一脸懵然地对着自己身后的梁聿铖道。 梁聿铖笑着捏了一下她挺俏的鼻尖,摇头道:“不是,她们在向我们求饶。” “求饶?!”艳眉瞪大了明亮的美眸,尽然树脂黄污和刀疤能饰去她部分的美貌,但五官看起来还是相当出色。 “嗯,她们大概以为我们是胡人。”梁聿铖解释道。北北 “哦…”艳眉沉思道。 不过她没有想多久,他们一群人路过此地,就打算干一桩大事混淆官府人的视线而已,如今他们得赶路往京城了。 艳眉本欲让全达将刚才在尹主簿他们身上搜刮得来的财物尽数放到妇人们跟前,但她考虑到全达装成贼匪的容貌实在是骇人,唯恐他惊着了些胆小的妇人,便只好自己下马站在全达和全帜跟前,领着二人到妇人们跟前。 “不好了,他们来抓我们了…”有妇人低下头忐忑地说着。 然后,其余人“哇”一声垂着脸此起彼伏地低声掩袖哭起来。 艳眉见她们俱哭了,还感觉应是她们看见她带着她们失而复得的钱财来了,该是知道他们不是坏人,此刻定然是在喜极为涕了。 “别哭了…”艳眉走前一步欲轻拍一妇人的肩膀安慰下,谁知那群妇人俱一股脑儿往后缩,身体震颤,哭得更厉害了。 艳眉挠了挠头,颇为不解,但还是伸手接过全达递来的布袋。 “他们要用布袋将咱们装起来…呜呜…咱们这回真的要死啦…”妇人们只顾着畏惧,完全忽略了那些布袋是装着东西,而并非用以捆装人的。 呜声一片。 然而就在妇人们互相拥在一起颤抖之际,女匪带头将大布袋“啪”一声扔在她们跟前,内里有物的声音。 “东西以后要好生保管好了。”艳眉落下一句,然后回头跟全达说:“全达,你诠释给她们听。” 全达一脸懵逼,支吾道:“夫人…属下…属下不懂刺啦语。” 艳眉皱了皱眉,只得招招手让全达他们随她空着手回去,任由那堆财物撂那。 刺啦乎的妇人们见贼匪们似乎要离开的样子,扔在她们跟前布袋口掉出了光耀闪闪的银子,顿时惊愕得无以言语,面面相觑。 少女拉棋掀开布包一看,发现除了她们被官府掠走的财物外,还外多了许多别的财物,那些似乎是那些官府人自身的。 便拉起布袋急急朝他们准备远去的身影跑去。 “等一下…你们等一下…”少女跑得气喘吁吁,着急地用刺啦语在后头呼着,脸上被沾的淤泥也不知不觉滑落了。 “她怎么还跟啊?”艳眉骑在小白驹上,疑惑地扭头就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在追逐他们。 “停下来吧。”她立马勒停了大队。 “多…多了…”少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将布袋搁在地上,双手插着膝盖处。 “她说什么?”艳眉皱眉,“啄…啄错?” 梁聿铖笑着驾马过来,拧了拧艳眉的脸蛋,然后用熟练的刺啦语说道:“多出来的银子,你们拿回去跟村民们分了吧。” “这怎么行?”少女吓得直起了身。 “大牛哥,你告诉我啦…你方才那句什么意思?”艳眉心里被挠得痒痒的,恨不得立马将这奇特的语言学习了。 “行,”梁聿铖转头对她笑道:“那你上次那个惩罚能消停了不?” 这时少女方回过神来,发现他们都是用大昭语沟通的,便用着不大熟练的昭语道:“感谢恩公们替我们讨回公道,眼看着天色已晚,我们刺啦乎村就在前头不远了,恩公们不嫌弃,不若跟我们回村,咱们一定好生招待。” “原来你会说我们的话啊…”艳眉这时笑眯着眼,驾马朝少女走近,“不过,你们可不许让官府的人知道,咱们这些土匪私下昭语都说得流顺喔…” 少女站立在艳眉的马头下,用手平复着还在喘的胸前,又圆又黑的眼眸里闪出了一丝光亮,继而微笑地猛然一阵点头:“嗯!一定的!” 本来夏日就日长夜短,距离夜幕的时分还早着,但是眼看着前头那座山绵延不断的,也不知攀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加之艳眉他们一队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沐浴过了,身上又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着实不舒服极了,这场雨势颇大,他们身上俱是狼狈,便也顺应了刺啦乎村少女的邀请,当夜宿在刺啦乎村里了。 那夜临晚的时候又下起了倾盘大雨,艳眉和梁聿铖宿在了村头一个名唤赤东哈察的鳏夫屋里,其余人马则在村口的地方原地扎马拉起了蓬帐安歇。 少女拉棋和受惠的村民不时地端上一些热饭菜和酒水到村口的地方,拼命给一群土匪加菜。 此时外头雨势压根儿不比来时的小,呼啦哗啦的,艳眉和梁聿铖二人躲在屋内,赤东哈察年轻时是县里大酒肆的厨子,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常便饭摆在二人屋里,当作是二人搭救小女儿的谢礼。 艳眉对于这待遇不陌生,一路行进至今,他们一队人马路过不少的村落,捣下大小祸事不少于十多回,但每回事后都能得到当地村民热烈的招待。 这回她也不例外,虽然馋于那些菜肴,但想想人家村落约莫只有过年才得以如此丰盛,早早推拒不掉,便邀请哈察父女入座,但无奈赤东说女儿还在村口送东西没回,自己又推脱说早吃下了,硬是不肯。 艳眉便将大半的菜肴偷偷塞回哈察家的厨房里,只留两碟子青菜豆腐在屋内与梁聿铖二人嚼食。 “大牛哥…一会雨歇下了,你要去全福全达那儿吗?”柳艳眉一边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油焖豆腐,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梁聿铖好笑地看着她碗里被搅碎成“豆腐渣”的豆腐,一边从袖里掏出一小包用方巾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原来是两块相当精致的玉兔形状甜糕。 “不想吃豆腐的就给我,方才你就不应该将哈察的蜜汁烤鸡给端回去的,咱们这回在衙差们身上抢来的钱,够付这一顿有余的,你若然嫌不够,明日我们走后,放下些银钱便可。”梁聿铖将玉兔形状甜糕朝艳眉手边一推,玩味地托着腮看她,笑道。 艳眉惊觉自己太失礼了,幸亏赤东哈察不在,没有看见,于是,她连忙举起陶碗扒拉几下将豆腐渣一气儿吃掉,完了还舔舔舌道:“谁说我不想吃啊,豆腐焖得多香多滑啊,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在想什么事,说出来,我替你分忧分忧?”梁聿铖见她吃完豆腐,眼睛余光就急不及待去瞄饭桌上那两块甜糕,笑着抓了一块白胖软滑的玉兔糕,塞进她手里。 艳眉抓着那块白胖胖的糕点,不晓得眼睛有多亮了。这一路上山路走得多,完全没有遇上贩卖糕点市集和能舒适歇下的地方,就别说能吃上糕点和甜食了。 她忍不住舔了舔玉兔子惟妙惟肖的兔耳朵,甜甜的,伴有奶香味,几天没洗澡的躁郁心情很快消散殆尽。 “大牛哥,这一路你都跟我们一起,都不见到有卖这么可爱点心的地方,你是从哪弄来的?”艳眉又舔了舔另外一只玉兔的兔耳朵,宣示主权却又舍不得吃。 梁聿铖这时才抬手用袖子轻轻替她将面颊边一小块,不知是豆腐渣还是糕点碎的东西擦掉,“刚才你在全福那儿时,我借用了哈察家的厨房。” 艳眉低头小啃了一小口兔耳朵,不禁笑靥全开:“能赖在大牛哥你这么一个会做点心菜肴的优秀兄长身边,实在是太幸福了!” “那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就这么一直赖下去算了。”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眼神认真道。 艳眉又默默低头吃甜糕,灵动的眼珠儿转个不停。 一个不小心就要中下大牛哥的圈套了!她只是个合适当他妹子的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妹子一直赖着他?他是又想鸵鸟不娶媳妇,不给她生可爱的小侄子了吗? 呵呵,好险好险!她虽然是个馋嘴的,也不至于是个是非不分的好吧? “大牛哥,雨停得差不多了,你赶紧去全福那儿一趟,跟他们商量下明日的线路吧。”吃过晚膳和糕点,艳眉又推搡了梁聿铖一下,想将他撵出这屋子。 “你刚刚不是去商量过了吗?不是说要我给你独当一面的机会吗?就按你定下的就可以了。”说完,梁聿铖除去早被烘干的外袍,倒头躺在赤东哈察铺整得干净舒适的炕上。 “你再去确定下嘛,我…欸!欸!你忘记了?惩罚还没结束呢…我今晚要睡炕,你去那边睡…”艳眉抱起一床被褥放在屋里一头的竹长椅上。 上回早早应允由她全权策划一桩“捣乱事件”,结果临到关头他还是忍不住插手帮了她,所以这一路上,即便半夜里二人同睡一个帐子,他都不能挨靠着她睡,必须离她远远的。 可是,别说艳眉睡到夜半还是会有时睡不安稳了,就连他,最近不揽着她睡,便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他总是等半夜,她睡熟之后,又悄悄靠了过来,轻轻将她搂入怀抱里睡,等到翌日早上又比她早一步起,恋恋不舍地将她睡颜凝视一阵,才又拉回被子远离她躺下。 这些时日夜里暂时的小分离操作让他不但睡不好,还郁闷极了,所以白日全福全达他们看见他时,便觉得夫人肯定不知对大人做了何等严肃的惩处了。 “你忘了吗?”躺在炕上的梁聿铖懒洋洋地侧身枕着自己的臂,缓缓道:“多、出、来、的、银、子,你、们、拿、回、去、跟、村、民、们、分、了、吧——” 他逐字逐字咬音清晰,字圆腔正,说到最后的一个字时,他还故意拉长了尾音。 艳眉脑中又回放出刚才的画面,方才她被逼同意的,他给她讲他说的那句刺啦语的意思,她对他的惩罚就得消停。 意思是说,他今夜又得重新粘着她睡?? 艳眉扶额撒下被褥,重重地在竹长椅上瘫坐下来。 “那…行吧,你先去全福那儿一趟,回来我陪你睡。”柳艳眉咬了咬牙道,心里却想着得尽快给这人找个喜欢的小媳妇不可。 梁聿铖发现问题了,他从炕上下来,一步步向她逼近。 “方才我就发现了…”他眼神沉厉,目光充满穿透力一般,最后将她逼至墙角道:“你为什么这么执意让我离开这个屋子?你想干什么?” “我…”艳眉怀里揣着一捧回来时路边采摘的山花花瓣,不好启齿。其实她方才是记得自己说过要消停那个惩罚的话的,所以才会采了花瓣回来,想要泡一个百花浴,尽管最后那一次泡百花浴让他远离自己失效了,但她还是想要再试一次。 “你是不是又想着给我在村子里找个村妇给我当妾,趁我离开,等我回来便偷偷把人骗了往炕上放?!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你这做法跟那等恶劣的强盗土匪无疑!!”他的声音冰冷,将她整个人圈困在墙角和他有力的双臂之间,只要她此时一抬头,额头就会立马碰上他的唇。 其实不怪梁聿铖想法如此偏激,出言如此激烈,这从京城到洛华,以及从江北逃往京城的路上,她本来就骚操作不断。 “咦?我还真没这么想过呢…我不过是想泡个浴…”艳眉像被人激发了灵感一般,突然抬起晶亮的眸看他。 然后,他的唇便稳稳地擦过她的额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第62章 这一路以来,他老是被她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挡,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吻过她了。 如今得以品尝又岂肯浅尝辄止? 可当他被她唇上甜糯的味道迷得七晕八素之际,她却狠心推开了他—— “唔…”他尤为不解,眼神迷茫,耳根后全都红了,脚步有些虚浮站不平稳,“你为什么要推开?不喜欢要甜了吗?” 他突然感觉有些心伤,明明上回她还像个孩子一样,说那是甜的,还怎么亲都犹觉不够呢,现在他沉浸下去了,她怎么就狠心抽离了呢? 梁聿铖像个被人狠心抛弃的闺怨一样,目光幽怨地看着她,切身地体验得到:原来当他对她的爱远远超于她爱他,不,有可能她对他的男女之爱近乎于零时,他还是会感觉到极度失落和不甘的。 其实柳艳眉是喜欢这个吻的啊,呃…约莫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吧?不然她怎么会感觉到是甜的,还比她尝过的最好吃的糖还要香甜软滑呢? 只是…她这辈子老早就定下了个目标,不再给他当媳妇了啊…她要给他当妹妹!要当妹妹! 只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似乎每个人都在将她往他身边推,明明上辈子冷情淡漠,毫不黏人的他,这辈子竟然变成个黏皮糖一样… 谁诚想到啊!真的想什么不来什么,不想来时又偏偏把你给缠上。 她一个神经老粗的人还是会感觉困扰的好吗! “你…你的胡子扎到我了…”艳眉不知道用何借口推脱,若跟他明说自己日后是想要跟他作兄妹处的,那就不能随随便便就亲亲搂搂那也太假了,若然不让亲不让搂,自己还不是一次次心软被人得逞? 哦!她那不叫心软,分明就是骑虎难下,被情势硬逼的!但是,她其实心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就是了。 “那我把胡子拿掉,咱再亲一次?”梁聿铖束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里,眯着眼睛道。 “这…”艳眉想哭出来了,她不知道再这么继续闹下去,她美好设想中的兄妹之情还能剩余几分。 “我…我想沐浴了…”她慌不择言,此刻只病中乱求,心想着百花香味能拯救她的窘迫处境。 “好,我帮你。”他看向她的眼神颇深,说出这句话也是颇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丝毫不认为自己孟浪。 艳眉惊愕了一下,终究还是冷静下来。沉思了片刻,随即,就在他面前动作起来。 “嗯,你帮我。”她话这么说着,伸手就利索去解发带,拉腰束,脱靴子罗袜,掀衣襟… 一系列动作下来,丝毫不含糊,还大有越来越干脆利索之感。 只是,梁聿铖终究还是眼热了,他慌忙背转过身。 他方才脱口而出说是帮她,其实说的是帮她烧水、抬水进来,哈察家只有赤东和一个小姑娘,总不好这些事都让人伺候着吧。整个队伍中,都没有一个丫鬟,全是男子,他怎么能放心假手于别的男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是那么想的。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激烈地膨胀、收缩,膨胀、收缩…已经到了快将胀裂的境地了。 重要的那一刻若然就在此时此地发生的话,他还是会无比虔诚地接受,并且尽自己所能地去保护她,让她免受伤害和痛苦的。 他终究还是被亲娘死的那一幕有所影响的,虽然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伤害艳眉,但这一刻,他还是怀着万分小心的心,缓缓地转过身去,将身旁小小的人儿抱起,熨帖在胸口,往后方去,双双倒下… 艳眉吓了一大跳,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不住推开他,拢紧了领子跑了出去。 留下屋里快将进入状态却被人硬生推开,一脸迷懵的梁聿铖。 艳眉跑了好久好久,直到出了赤东哈察家的院子,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地上。 这时夜色逐渐降临,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不时有泥土芳香夹着稻田的气息飘过,在田野边的平地上,有男男女女升起了篝火,湿漉的地面被平整地铺上了一层层干燥砂石,木柴似乎也是从自家库里搬出的,周遭一片笑闹声。偶尔有点点火星攀至半空,又变成灰烬散落下来。 艳眉抹着泪水走在田埂上,隔着大块大块的农田看对岸的篝火。 她心里委屈地想,她的大牛哥真的变了…方才她的行为明明跟妖||孽女子无异,但他居然不慌也不逃,反倒想…想跟她…跟她… 想到这里,她又伏下身子抱着膝盖,坐在田埂上泛着泪光后怕着。 不知道刚才那种情况,她的大牛哥眼珠颜色深沉得仿佛要将她整个儿吸进去一般,如若她多坚持一会,他会立马伪装不下去撒腿跑掉,还是会就这么…跟她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亏她还小看他,觉得他这方面白纸一般,打算回京之后嘱托三哥多买些画册,就当成是给他的其中一种报答了,可并没有打算牺牲自己跟他练手的呀! 大牛哥讨厌!真的讨厌极了! 艳眉觉得自己的心思乱了… 晚夏带着潮湿和余温的风拂过田野,扰乱了她此时散乱披散了一肩的秀发,绸缎一般又黑又亮的秀发没有办法装丑,远远看去,一个落寞的美人自田边惆怅,几缕柔如丝般的散发在风中追逐。 “是谁家的姑娘啊?过来一起参加篝火宴吧!”一男子用艳眉听不大懂的刺啦语邀请着她。 艳眉转身,隔岸的火光还是照亮了她迷人如瀑的秀发底下的脸,脸上是骇人的刀疤和发黄微焦,布满斑点的皮肤,刺啦族男子被吓得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不过,男子深感是自己先主动邀约这个姑娘的,尽管方才确实是被这姑娘的背影吸引迷惑住了,但总不好如今看见人家正面,发现人家长相欠佳,便急忙跑掉呀。 于是他还是礼貌地请了她过去,朝她比了个“那边”的手势。 艳眉深感这男子原来是让她过去参加篝火晚会,正所谓盛情难却,艳眉也不是那等忸怩之人,于是便抹去了泪水站起来跟着男子过去了。 “喆拓,你带谁过来了?”另外一个跟他年纪相当的男子过来跟这个名叫喆拓的打着招呼道。 “嗯,这姑娘看起来有些难过,便带她过来热闹热闹了。”喆拓笑笑道。 可是当年轻的男男女女看清喆拓身后的这个脸上有刀疤长相丑陋的女子后,都不由地暗吸了一口气。 村里不少偷偷暗慕喆拓的姑娘开始忿忿不平起来。 “喆拓,这姑娘你认识吗?皮肤焦黄焦黄的,脸上怎么那么大一条刀疤啊,看起来并非善类,你得小心啊。”村里其中一个相貌清秀的姑娘皱着眉头,拉着喆拓的袖子道,这姑娘褐色细腻的肌肤透出健康的血气,配合深邃的五官,看起来可好看了。 “琳娜,不能这么说话…”喆拓连忙低声阻止女子道。 名叫琳娜的姑娘气呼呼地往喆拓身后瞪了艳眉一眼,又跑回后方落座了。 艳眉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这些人在讨论她,她只是觉得这篝火晚宴有趣的紧。想不到这边界地儿会有如此好玩的事儿,她还隐隐嗅到了烤肉的香气。 原来今夜就是刺啦族一年一度猼訑节的篝火晚宴。 相传古老的年代,刺啦族的大平原上就长着一种样子像羊,有九条尾和四只耳朵,它的眼睛却长在背上的怪兽。 传说披了猼訑的毛皮能让人无所畏惧,所以古时的人每逢入冬储备粮食之际,一些幸运获得猼訑毛皮的人,便会将毛皮披在身上,生起一堆篝火去狩猎,最后准备大获丰收回来。 后来刺啦族的后人慢慢地,便将这猼訑节象征丰收和无知无畏惧便能获得丰收的篝火晚宴,变成了刺啦乎族年轻男女互相求爱的节日,再后来,为了人们的便利,又从初冬时分挪到了夏末。 今夜便是刺啦族年轻男女可以披了猼訑毛皮,互相畅所欲言,说一些平日里羞涩一说的话的大日子。 “来,给你。”喆拓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和一小杯奶白色的酒。 艳眉小心翼翼地接过,用大昭语道了谢。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你是外县的人吗?”喆拓没见过刺啦族之外的人,只是大昭朝的官府人他还是见过的,他们那些人说的话便是刺啦县之外的大昭语。 艳眉歉意地笑着,正想该怎么回复跟前男子叽哩哇啦一大串的话呢,刚才拉着男子说话的姑娘便大步跑前来,一把推掉她手里奶白色的酒,和葡萄。 她面容似乎有愠色,“你这刀疤女别离喆拓太近!!” 艳眉歪了脑袋,“你…你说什么?托啦吉娃…依…依什么?”她学着她的嘴型,深觉头疼极了。 可不巧,艳眉模仿的那几个字刚巧是刺啦语的:“你别离喆拓太近”。 琳娜一听,眼睛都瞪得浑圆了。 这丑女人果真是来打她的喆拓的主意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鬼模样! “你凭什么你?!”琳娜跺跺脚,气道。 “你…凭什么你…”柳艳眉十分上进地模仿她的语言重复道。 琳娜自然没有想到这个丑八怪会这么直言,虽然她爱慕村里帅气能干的喆拓已久,村里的小姐妹们也知道,但都没有去直言戳破的。 现下被这个丑八怪这么一说破,琳娜原本褐红褐红的脸,瞬间变成了烤红了的黑炭。 她眼冒星泪道:“你…我…” 艳眉依旧好学地咿呀着嘴道:“你…我…” 可是在琳娜看来,她便是大咧咧地在嘲笑她。 有几个跟琳娜玩一块的,也同样爱慕喆拓的姑娘连忙挺起身站到了自己姐妹身旁。 “喂!丑八怪!凭什么你说琳娜啊!”一少女叉起了腰对艳眉道。 还有另外两个少女走近了艳眉,抡起袖子似乎要揍人的模样。 站两旁的姑娘吓得慌忙去阻止自己小姐妹,阻止不了的就去将那几个姑娘同在篝火晚宴上的兄长呼过来。 喆拓连同几个姑娘的兄长一块拉住了她们,几个被兄长拉着,走不近那丑八怪旁撕她脸的姑娘拼命挣扎着。 柳艳眉站在原地,看着这群年轻男女似乎在力撕较量着什么,虽然觉得这游戏有趣,可自己也不懂他们这里的规矩,还是不要乱插一脚。 这时候,她想起最后那个小姑娘精神奕奕地朝她说的那句刺啦语,觉得发音颇为趣味,于是,便学着她翘起舌头的模样,捏尖了嗓子,向着推搡拉扯,正牵绊着的那堆男女的方向道: “喂!丑八怪!”艳眉笑盈盈的。 第63章 被说是丑八怪的那群年轻男女同时停下了动作,女的停顿了一会,意识过来那丑八怪真的在叫她们丑八怪后,气得涨红了脸,她自己才是个丑八怪吧!! 男的停顿一下,觉得此女不但长相丑陋,还不知好歹,自己的妹妹就算长得不如赤东家的拉棋漂亮,却也是村里顶顶好看的了,她这种丑八怪脸上又黄斑点又多,还一脸刀疤的,究竟凭什么… 可心里虽这么想着,但终归还是不能任由自个不懂事的妹子胡来的。 好在这个时候,到村口给那群替全村出了一口气的贼匪恩公们送东西的拉棋经过,一眼瞅见艳眉,便匆忙跑来了。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跟首领在屋里吗?”拉棋听那些贼匪们都是这么称呼这二人的,于是也跟着这么唤。 艳眉见终于来了个有共同语言的,颇为高兴,便热情地对她呼道:“太好了,拉棋你终于来了,能告诉,他们现在在说什么吗?” 听几个刺啦乎村的小青年嘴里叽哩哇啦一大段,却完全听不懂,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沮丧。 拉棋走到她旁边,听见那几个同村的姑娘口里全都是对夫人说着不干不净的话,为村人感到恼怒和羞愧的同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艳眉一脸期待的刀疤脸朝拉棋越发逼近,满心满眼里都是欢愉的颜色:“我猜,他们一定在比赛讲故事对不对?我瞧她们争先恐后说的样子,一定一个比一个的故事精彩!一定在争着看谁先说完吧?” 拉棋朝她尴尬地回以一笑,立马喝停了那几个村里有名的泼辣户。 “这就是今天将我和婶子们救下的恩公,还给我们刺啦乎村馈赠了不少先前被官府人抢掉的银子,她是个大英雄!” 她用刺啦语认真地对那些人说。 顿时全场惊愕,再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刺啦乎村其实已经有好几年不曾举办这个一年一度的猼訑节了。 原因是近年官府的人和东南面的胡人对村里压迫越来越厉害,大家夜里早已尽量闭户少出门了。还由于要将粮食藏着掖着,就更加不可能明晃晃地将大块的肉拿出去办猼訑节的篝火晚宴了。 今年之所以重新办起,还选在有村外人宿在村口的今夜举办,着实是村长的意思。 村长见村人已经好久没有欢腾过了,想他们刺啦族在前朝,也就是上一个皇帝没死前,可不是如现在这般死气沉沉的,刺啦族是个热情活泼的民族。于是村长就挑今天替全村所有未曾婚配的男女办节,虽然临晚时下起大雨,幸亏适时就雨歇了。 村长打算等肉全部烤好,宴会正式开始便将村口的大英雄们也邀请了一起来热闹一番的。 只是没想到,大伙儿兴致高涨,心里还对今日替村人出头的大英雄有所期待着的时候,村里几个不懂事的横蛮姑娘却冒犯了率领英雄们的女首领,大大英雄。 大伙儿都羞愧地垂下了头,不少当时袖手旁观看热闹的人都羞愧了,就连那几个姑娘的兄长也沉默不语。只除了琳娜和那几个被艳眉无心怼成是“丑八怪”的姑娘。 “可是…事实上她确实丑啊,贞贞她们又说得没错。”这时琳娜低声嘀咕了一句。 “琳娜!”拉棋喝她道。 “那我道歉总行了吧?”琳娜满脸敷衍,似乎心里仍然有所不甘。 “其他人呢?”拉棋这时又看向其余那几个姑娘。 于是,琳娜拉同几个小姐妹齐齐走到艳眉跟前,满心不服地,斜着眼敷衍了一句:“刚才说得太直接了,你就当听不见吧!” 完全听不懂她们说话的艳眉一脸疑惑:“???” 拉棋这时返回艳眉跟前,正想对她解释什么,这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人的惨叫声。 几声兽类的啸声。 “救命——啊!!!”声音刺激尖厉,紧接着是人群中的慌乱声。 然后艳眉他们看见,是一匹绿眼睛的狗一样外形的生物闯进了人群中,咬住了其中一男子的膝部,年轻男子被强行拖离出人群。 大伙儿开始惊慌起来,场面一度混乱,不少人四下逃散的时候踩踏到别人,纷纷羁绊倒在一起,磕得头破血流。 藏在不远处的警视着这儿篝火的还有无数双绿眼睛。 是刺啦乎山的灰狼! 这儿的灰狼已经生活了许久,一直以来都不会跑来村落袭击村民,更不会靠近火源的地方。 只除了它们生活的区域遭受到破坏,被逼着成群结队离开山林,来到了人类所在的领域。由于挨饿了一段时间,雨季更加难以觅食,才会致使头狼大着胆子出击的。 在惊惶混乱的那一瞬间,拉棋就很突然地,脑海中出现了近段时日到山下打听得来的消息:刺啦县的官府现下正悄悄将关外一些人偷放进来,偷偷安置在山林里。 她原本也不敢相信,她书念得少不懂如今外面的形势,但她还是从她现时已到县外科考的兄长口中得知一二。朝关内放人,那就是走狗的行为了,大昭皇帝若然知道了,必然是要杀头的啊,他们那些人怎么敢…… “拉棋!走!”眼看着被咬的男子好不容易抓了地上尖石,朝灰狼的眼刺去,灰狼“嗷”一声松开,被男子逃脱,眼下又来朝着直愣愣站在原地的拉棋扑去,艳眉一把扯起她的手,拉着她逃去。 “啊!!!不要!!!” “啊!!!” 艳眉拉着拉棋逃着,耳畔不断传来刺啦族人惊呼嘶叫的嚎声,她逼不得已刹住腿脚,将拉棋一推,道:“你先回家把院门关紧,躲屋里别出来!!” “那你呢?”拉棋慌了,眼睛睁圆,黑亮的眼眸处映照出不远处又多了两条灰狼从黑暗处扑出,朝散乱的人群扑去。 此时那堆本来架起还不高的篝火,因为没人添火,火势暗灭下去。其余的灰狼大概是因此才大胆从隐藏的暗处接连着扑出的。 “我一会跟上!”她说着,弯腰从地上拾捡了几颗石子,“路过村口,请你把全达他们叫过来,就说今晚要宰野味了!” 她说完,朝拉棋笑了,兜住袖里藏的石子就快步朝前跑去。 前方的人慌张失措地奔跑着,一头接着一头饥肠辘辘的狼只现出觅食着。有的狼饿得靠近了烤架,小心翼翼将热乎乎的架子蹭翻,架子倒下压在了火势减弱的篝火堆里,灰狼被烤肉的气味吸引,硬生将热烫着的肉拉移开去,直至自己被烫得忍受不了,才弃而龇起尖锐的爪牙,扑向活生生的人。 几颗豆子大小的石子在黑暗中划出火花,一头正准备攻击人的灰狼被击中鼻尖,痛得伏低地上发出“嗷嗷”的声音。 这时,另外一头狼从暗处扑出,高高地朝艳眉背部跃了过来,快将袭过她的头部。 拉棋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使尽了全身的气力,一把将艳眉推倒。 艳眉被推开的瞬间,拉棋便替代了她的位置,躲避不及。 “啊!!”眼看着那头灰狼龇牙咧嘴的模样离自己越发逼近,拉棋不由地惊吓出声。 唰地一阵剑气而过,如银光四耀划过漆黑的夜,不远处的篝火早已熄灭得仅剩零星火花。拉棋以为自己会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那头猛兽,早已血流成河地倒在她足下,抽搐震颤。 梁聿铖扬起了剑,继续朝在人群袭击的狼挥刺而去。 被拉棋推倒的艳眉慌忙过去将吓傻了的拉棋带至一个安全的地方,又连忙跑回来,打算助大牛哥屠狼。 “你又跑回来干嘛?!”梁聿铖一边应付着跟前纠缠不休的野兽,一边拉住了艳眉,并将胆大得要独自一人跑去应付一头狼的艳眉护在了自己怀里。 “你只一个人,应付不来一群狼,我好歹能替你照看后边,免得那些畜生从你后方袭来!”艳眉说着,就拼命掙开了他的怀抱,十指指缝俱夹满了碎石,站到了他身后,与他呈肩背相靠之势。 “你赶紧离开!去将全达他们唤来!”他大声地对身后的人喝道,跟前的这群是林里最凶恶嗜血的灰狼,如今狼群俱集中力量夹攻这儿,他不允许她受伤! “拉棋去叫了,你只一人守在这,哪里敌得过这些畜生!”艳眉执拗地留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眼见一头灰狼压低脑袋和身子朝二人呼声大作,小心挪近,快将朝艳眉处扑过来,梁聿铖眼风带过,随即旋身将手一捞,便将她整个儿娇小的身躯捞到了身侧怀里,他斜身滑出,艳眉娇呼一身,也被他揽着枕在胸前滑了出去,他伸出的腿将狼头踢高,长剑由下而上刺出,一剑便从狼的下颚直刺穿天灵盖。 那只狼“嗷”一身便倒在血泊中,不得动荡了。 恰在此时,他为了护她,忽略了另一面同时向他位置飞扑出去的头狼,艳眉脑袋枕着他胸膛,脑袋被逼地上仰,斜躺在他胸前身子滑出的功夫,恰好被她看到了那一方张着尖利爪牙扑来的头狼。 她连忙屈出一指,将手边的石子挨个儿迅速弹射||出去,头狼被碎石击得嗷嗷几声便蜷着大尾巴往后躲了开来。 梁聿铖在这时候终于能分出身来,眼见着头狼紧着逃开去,他连忙将长剑塞进艳眉手里,自个儿腾出右手从后背腰间拔出短匕首。 只见匕首在迷蒙月色下犯出耀目的光芒,如同彗星般,在电光火石间在空中擦出一道光痕,精准无疑地倒插进头狼的背脊。 仍在逃还傻傻不知的头狼“呜呜”几声,也趴倒了下来。 其余的狼只眼见着头狼倒地去,也都吓怕了,纷纷蜷起尾巴逃离。 全达他们操起武器赶到的时候,是狼群刚刚夹起尾巴逃的一刻。 不少当时参加篝火宴的刺啦乎村青年男女便躲在隐秘处,观看了英雄首领梁聿铖击败凶狠狼群的一幕。 男的看得热血沸腾,女得俱纷纷被首领英伟不凡的身姿,和他尽管贴上大胡子依旧遮掩不住的英俊容颜所深深着迷。 不单是篝火宴上的男女,跟着全达他们赶到现场的拉棋也目睹了梁聿铖搂着艳眉,往前后两方击退灰狼的令人无比动心的一幕。 然后,拉棋又忍不住想起方才她替代了夫人的位置,快将被那头狼扑击之际,首领是如何一剑利落便劈向恶狼的,越想,心脏噗通得越快,红得几乎接近黑红的细腻精致脸蛋也不由地低垂了下来,深深埋进衣襟里。 作者有话要说:全达(小羞涩):其实…拉棋是我的 第64章 经过英雄首领一人大战恶狼群的事后,刺啦乎村原来最受时下待嫁姑娘欢迎的,最佳夫郎人选的,便从村里的第一美男喆拓,变成了比喆拓外表更加俊逸不凡,武力值爆表的土匪首领梁聿铖。 甚至于原来极其倾慕喆拓的琳娜一小群姑娘们,俱纷纷在意起这个从村外来的首领。 “你瞧他那身挺拔的身躯…高大却又不显得壮实如牛的感觉,喆拓他根本比不上!” 人群里其中一个原本是喆拓仰慕者的姑娘小声地道。 随之,便陆续有姑娘也纷纷出言: “是啊,我也觉得咱们村里男人的肤色太沉太暗了,不好看,还是像他们这样村外的人肤色好看,恰到好处。” “他那双眼睛乌沉乌沉的,哇哦,拧起眉头的样子太好看啦…” “啊啊…胡子很性感…” “好想被他救上一回喔。”其中一女发出这么一句叹声后,大多姑娘便纷纷点头附和: “对啊,对啊,他救咱们村最美的姑娘拉棋,我们还不能说什么,可是那个贴在大英雄胸前的刀疤女算什么?” “是啊!天下间怎么会有那么丑的女人,还恬不知耻地粘着大首领…” 拉棋自然也听到她们那些言论,不过她这回低着头不说话反斥了。 “谢谢你出手,不然刚才我的后背可就要被那头狼撕得不成模样了。”这时梁聿铖依旧用手捧着柳艳眉的腰,挨靠着自己,低眸温情地看着她,不舍得撒手。 艳眉眼见全达他们都赶至了,刺啦乎村的村民也陆陆续续从隐秘处走出,她不好意思这么被他搂着,便尬笑着:“所以我说了不能留你一人守着的嘛,刚才那样的就多危险的。” 说完,她连忙用手去掰他锁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料,掰不掉,反倒被他双手一起用上了。 他一手搂紧她,一手则去回握她试图去掙开他的手。 艳眉有些气急,用力掐紧他的手指,却不料掐住的恰恰是他左手断了半截的小指,惝恍了一下,她纤纤玉手便立马被人十指紧扣起来。 他眸色有些深沉,却说不清是不是在生气,反正看着她时,神情很专注肃穆,而艳眉因为摸到他的断指,人便没有那么浮躁,十指任由他紧握着,也坦然安静起来。 他凑近她的耳畔,轻轻道:“你沐浴用的热水,我已经准备好了,方才匆忙下你弄丢的那包花瓣,我也替你洒下了。你不喜欢我靠近,大不了不靠近便是了。你以后别随便生气,自己一个人跑掉了。” “我会害怕。”末了,他又喑哑地补了这么一句。 柳艳眉惊愕地瞪大了美眸看他。她不知道他说他害怕,究竟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独处,还是说害怕她对他生气。 不过她也知道大牛哥对她已经足够好了,尽管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染上一些她不喜欢的坏习惯,老爱缠她粘她,但她可以大方一点,反正她不打算再嫁人了,就把他当粘人的小孩子看就得了,犯不着生起火气伤了自己。 再者,等日后替他找到心上人后,他一定就不会这么粘她了。 艳眉常常会这么盲目地自信着。 于是她朝他轻点了点头,随之便在一片嫉恨艳羡的眼神瞩目下,被人搂着回屋里了。 临回屋时,全达等人才终于被人看见,梁聿铖淡漠地朝全达全福甩了甩手,示意道:“没事了,你们今夜在这多守着,我跟夫人先回去。”便头也不回跟艳眉卿卿我我地回去了。 全达他们来了,连一头狼的毫毛都碰不到,就被梁大人秀了一脸恩爱,巨觉空落。 全达转头看向全福,拍了拍他肩膀,道:“兄弟,你在大…首领跟前待的时间可比我长多了,首领他经常这样把你紧张兮兮地弄来,来到后才发现首领一人完全足够有余,还得看他跟夫人二人甜甜蜜蜜的吗?” 全福回以他一笑,也回拍他的肩膀道:“若然你因此感觉寂寞的话,兄弟,早日娶上媳妇吧!” “娶媳妇?那就要跟首领一样,明明那么厉害那么能耐一男人,每天神经兮兮要看媳妇的脸色过日子,还偏偏为了媳妇的一颦一笑也跟着高兴半天,媳妇愁也跟着愁,还得费心尽力替媳妇解决难题还得隐瞒着,还甘之如饴,像个傻子一样吗?”全达抖了抖,毅然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媳妇所以不会明白呀。” 全福又笑着拍了拍他,转身带领众人去收拾篝火宴的现场,协助着刺啦乎村的年轻男女继续进行篝火宴。 后来篝火晚宴开始顺利进行的时候,刺啦乎村的人也曾来赤东哈察家邀请首领和夫人一同参加,结果则被梁聿铖以“这种性质的晚宴不适合已经成了亲的人”为由拒绝了,依旧与艳眉二人单独待在屋里。 那人无法,只得遗憾地摇摇头走了。 只是,今夜要有不少刺啦乎村的少女们要失落伤心了。 不过全达全福他们也不差,很快就带动起全场气氛。 拉棋在晚宴参加到一半,有不少刺啦乎村的年轻男子上前披着山羊毛皮进行表白的时候,便匆匆跑回了家。 回家后,赤东父亲笑着问她今夜可有如意郎君相中时,拉棋脸红了一下便飞快地蹿回屋里。 回屋躺下的拉棋又不禁走出窗处,悄悄的掀开一点窗帘子,望着对面那间黄泥巴糊的农家屋舍。里头发出莹莹火光的屋子便是首领与他夫人今夜歇息的屋子。 拉棋不禁心想,听闻大昭其他地方的男子跟刺啦乎族的男子一样,是盛行三妻四妾的,不知道首领他…还是否愿意将他对夫人的宠爱多分给别的女子? 她蒙着头在被子里,整夜整夜都睡不安稳。 今天实在发生太多太多事情了。 从开始跟婶子们遇到官府的人,身上钱物被抢,失意灰心的时候,遇上了首领和夫人他们一群人。 起初也只以为他们是胡人,尽管他们的肤色跟眼睛,跟胡人虽说差别不大,但还是有些差异的。 那时候她们躲在官府人的身后,还奢望着官府的人会搭救她们,乞求他们会为她们打倒胡人。 虽说一开始都知道是痴心妄想,但处于那种绝境,脑子就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直到她在人群中第一次看见有女子骑着那么漂亮的白骏马,从平地跃起,直把一小片官府的人压倒在马蹄下。 那刻她不知道对眼前这个女子多么羡慕,她心里有种感觉,这样洒脱帅气的女子,肯定不会伤害她们一众懦弱妇孺的。 后来她又在人群中看见飞扑出来,替那刀疤女子打斗助力的帅气男子,可能是那一刻,她就被他吸引了吧。 她看见二人如神仙眷侣一般共乘一匹白马时,心里对爱情描绘的模样,也莫过于此了。 本以为邀请大英雄恩公们留宿村里,尽心尽力报答后,他们依旧很快离去,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可打自刚才灰狼来袭,首领一剑将她救下后,她突然就不希望就这么别离。 她很想、很想很想继续留在夫人跟首领身边。如果夫人跟首领不嫌弃的话,她甘愿只当一名小妾,替首领和夫人专心生下抚育几个孩子… 她一个劲在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当她意识过来自己想象的是张什么画面时,整个人都感觉羞透了。 另边厢,艳眉被梁聿铖抱着回到屋里时,果真就看见屋里摆放着一个新木桶,里头飘着花瓣的水还热乎着,还散发出氤氲热气呢。 梁聿铖将她放下,默默地走到了门边。 “浴桶是我找赤东哈察拿旧桶和木料翻新才做的,将就着洗一次,紧着时间做的,做工不那么好,不过桶内都被我磨圆滑了。”方才她逃离后,他就是去忙着造桶和烧水替她准备沐浴的事,结果弄好出去找她便恰好看见她被狼袭,他持剑赶前去,而拉棋恰好推倒她,于是他便救下拉棋。 “洗好了就叫我。”他的声音淡淡的,跟先前那个把她搂在榻上,浑身潮红得跟初涉情的莽撞毛头小伙不是同一人似得。 “呃…”艳眉见他垂着眼出去了,不知怎地,居然忍不住脑抽了,将他唤停下来。 见他已经停住了往外走的脚步,艳眉用力挠了挠头,道:“你…你身上也沾了些血污,要不要也洗洗?” 未等梁聿铖有所回应,她随之又反应过来道:“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让你先洗,洗好再换我的就好…” “我…我先出去吧,你洗好叫我…”艳眉被他盯着看得心慌失措,连忙走到门边,下意识要离开这空气让人异常潮闷的屋子。 随之她还没踏出屋子门槛,身子就又被人揽住了。 她被他横腰抱了起来,大步地走入屋子关上了门。 “你别乱跑了,夜里到处都危险,我用床单在浴桶旁弄一个帘子遮着,你洗完换我就好,我在一旁守着。” “绝不偷看。”他补了一句。 艳眉尺厚的脸皮终于还是红了,“我没有担心你会偷看,也…也知道你不会想要偷看,是个正人君子…” “不。”还没等她说完,梁聿铖就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在你面前,我永远不想当那个正人君子,也会想要偷看,只是…你不喜的话,我即便再如何不愿意,也只得当个不偷看的正人君子了。” 说完,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得厉害,便立马将怀里的人放到了浴桶边,自己跑去弄帘子去了。 艳眉一时意味不过来这番话的意思,等到帘子弄好,她舒舒服服地泡在了充满花香四溢的木桶里时,才回味过来: 大牛哥说的,大概是不想看画册,想看真人的意思吧? 不过…不过他这话说得…也太孟浪些了,虽然…虽然她有时候也会好奇真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她就懂得分寸,知道这话不能说出来,会吓到人的呀。 不过,她可不会管他对她有多大恩惠,让他看这种事,她是坚决不可能做的! 她又不至于没皮没脸到那个地步,哼! 第65章 帘帐以外的梁聿铖手执一卷卷籍,坐在炕榻上,就着小油烛看着。 只是,不远处被单做成的帘帐内传来的水声,还是无法让他心神专注起来。 他少时还曾被麒麟山上的人声称即便在他跟前宰鸡屠狗,他只要有书在手,就能看得入神入定,毫不受打扰的。 他哂笑一声,深觉自己不过名过其实罢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要柳艳眉在他身边待着,他就总会不知觉地将心神分离些出去。 以前是小丫头醒着时在他耳边过于聒噪,睡着则肚皮掀开的让人过于操心,现在…则是佳人长成,水中芙蓉,让人格外…… 这方他如此隐忍克制、氛围紧张,可那方的人儿却恍然不觉,洗着洗着,水声哗啦哗啦着,竟然松快舒畅地哼唱起山歌来了。 梁聿铖手指甲掐在书卷上,都几乎克制得指甲深掐进去了,纸页都被他弄破了好几层。而那家伙竟然这般放心?呵,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然他克制不了,现在就扑过去露出原始本性,不知道那丫头还能否像现在如此轻松惬意的? 他忍不住去想。 不过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他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吓着她、伤着她了? 说不定那丫头不是蠢笨迟钝之人,反而是顶顶透彻通透之人,一眼就将他看得透透的,还将他玩弄得死死的呢! 他兀自嗤笑起自己来,那儿便听到“嗵”!一声的倒地声了。 他条件反射一般腾起,跑到帘子边,又不敢越过帘子去,只得在帘边着急道:“嚷嚷!你可好着?” 那边没有人应,梁聿铖急了。 其实柳艳眉洗好从木桶里出来,想到帘子边的高凳前拿衣裳的时候,脚滑摔了一跤,现下臀|部摔得可疼了,听见外头的他在询问,又不好意思将自己摔倒的糗事说出,便只好沉默了。 可梁聿铖却以为她摔昏过去,叫她也没人应,便急忙将帘子掀开,尴尬的场面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二人跟前发生了。 梁聿铖:“……” 柳艳眉:“……” 那夜,二人相对无话,各自在炕上占了一席之地,二人却始终背对着,谁也不敢转过去看谁。 昨夜睡之前的气氛极其尴尬,可是尴尬着尴尬着,当天一下子摊上那么多的事,艳眉终究还是累了,不到下半夜就呼呼地沉睡过去。 可苦了梁聿铖了,他眼巴巴地睁着眼,极力克制着自己又怕吵醒她不敢走出屋子去冲凉水。尤其是,她如今睡得毫无防备,呼吸匀称,像个婴孩似得,他将自己挪离开她一些。 他连手都是颤抖着的,因为就连他一个如此有能耐能忍的人,忍了两辈子之后,再看些这样的画面,还是难以保证理智不会突然间就轰然塌掉的。 他真害怕,害怕自己一旦睡着,便会忍不住化身为吃人的大灰狼。 所以早上柳艳眉看见梁聿铖的眼睛是赤红的。但由于昨夜那么尴尬的事儿还在她脑海里残留着,她便也不去开口问他,尽量低头远离他,不去看他。 全达全福他们整装好人马,在村口守着等夫人和梁大人出来时,就看见昨夜回去时还如胶似漆的二人,此刻俱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斗嘴吵架后的伙伴一样,各走各路,谁也不看谁一眼。 “大人和夫人这又是怎么了?”全达不禁小声地在全福耳边嘀咕着。 全福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还是如同高人一般说话莫测道:“这是闺|房|乐趣,看似不和,其实是更深入地磨合了。” “屁!你一也没对象的家伙懂个屁!尽是忽悠我!”全达终于发现,这小福子对他说话老是虚不搭调的,分明就是读过点书,就瞧不起他这武夫出身的。 “不信?跟你赌洗这个月的袜子如何?”全福眼睛轻佻地扬了一下。 全达低头俯思着这些日子行马日子艰苦,衣裤常常好久不更换一下,男人汗液总是多得厉害,有时候淌了水又得穿着生生敖干,有时候一路打斗又免不得磕绊流血,一时间臭汗、腥血又加上脚气的,怎么也得教这小福子好受,便傻笑地答应了。 刺啦乎村许多村民也早早就在村口候着了,其中有昨日与拉棋一起的婶子们,代表村人答谢他们的村长,当然还有不少昨夜被梁聿铖救下的晚宴上的男男女女,他们一如之前艳眉他们当土匪闹过官府权贵地方的百姓一样,得知他们要走便早早在候着了。 毕吕小婶带同她女儿来了,她亲自做了些刺啦乎村嫁女儿时都会做的红果子,拉着女儿一块分派给艳眉他们一众的匪子们,以表达他们替她女儿抢回嫁妆的恩德。 左诺婶子家的孩子还在病中,她今日拿着艳眉他们替她抢回来的钱,找了郎中来抓药,此时只匆匆挑了几大箩筐的红薯过来,权作给众人路上充饥,对于生活艰难的左诺婶子一家,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还有昨夜篝火晚宴上,有一个姑娘原本被灰狼追着,头发被拽扯掉一半,幸而首领梁聿铖及时赶到,与柳艳眉一起及时将这姑娘救下,这才幸免于一命。 这名姑娘“噗通”一声就跪倒在首领和夫人跟前,哭求道:“姿绿的命是首领和夫人救下的,姿绿孤女一名,无以为报,就请首领和夫人收下我,一路权当收个随身伺候的丫头吧!” 梁聿铖拧了拧眉,在艳眉未来得及疑问便先她一步,用刺啦语回拒她:“夫人她不懂刺啦语,留你伺候不大合适。” 姿绿悻悻地捂着还伤着的头皮磕头失望地拜过了。 跟琳娜一块玩耍的一小群姑娘在一旁纷纷议论起她来: 姿绿她算什么?以为首领救过她,就不要脸想着贴上了? 虽然她比刀疤女好看,但到底还是差了,想从当丫头开始? 像首领那种英伟的男子,大概村里就只有拉棋和我们琳娜足以相配了吧… 是啊…拉棋她肯定不会喜欢首领这种桀骜冷清的类型的,那就只有琳娜了… 哎!说这么多做什么,人家现在都要走了! 拉棋也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们这群女子说的话,垂在腿边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握紧了又松开…… 琳娜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新衣,嫩青色的褶裥裙,将平日没盖过的鞋面都盖上了,俨然县城里的闺秀小姐一样。 平日里格外霸道嚣张的她,今日像换了个人似得,格外地安静。手里似乎攥着一个雕花纹的小木匣,眼睛不时盯着首领的方向,似乎是要送给他的。 眼见她双颊氤氲着红气,抓着木匣要往外走,拉棋不知道怎么的,心就突然触动了一下,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她。 琳娜看着拉棋,颇为费解:“你……” 拉棋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忙低着头缩了手。 但看见琳娜继续满脸期待地捧着木匣欲往前,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再度拉住了她。 “琳娜…你…”她脸颊绯红,吞吐道。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听见了一大片烈马的嘶鸣声。还有兵器铿锵的声音。 “不好!是官府的人!首领,你们赶紧跑!他们一定是来找你们寻仇的!”村长和几个婶子远远就看见绿色的兵服和官帽,带头那个还是有补子的! 他们竟然把县令大人也带来了! “又是些绿皮苍蝇啊…”柳艳眉懒洋洋的,本来昨夜睡得就不怎么好,现下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的,一想到又得来应付这些人,她就觉得累乏。 他们人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将整个村口都围堵起来,现下要逃似乎是不可能了。 梁聿铖习惯使然,连忙驾马走前,将柳艳眉护在了身后。 艳眉原本想提醒他:说好的让她独当一面的呢? 但是一想到昨夜的尴尬情景,她又不想跟他开口了,便只得跟在他身后,由着他。 “你们这些土匪强盗!昨日你们好运能侥幸逃脱,这回本官亲自前来抓贼!大家不要害怕,咱们县衙的人会保护你们的!”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上下,长得肚满肠肥,身上的官袍,胸前有一鸂鶒的补子。这就是产粮六万石以上的刺啦县县令,张知葛。 刺啦乎村的村民们早对这官府的人生了怼怨,此时听到县令说这群替他们村人抢回银钱并且在恶狼嘴下勇救村人的大英雄时,心里不禁就更加愤懑了。 这官府的人,莫说是派人来村里屠狼绞兽了,只要他们不在胡人来掳掠时插上一腿,搜刮村人的粮食财物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于是,便有一刺啦乎的村民站出来,不等梁聿铖他们回应,就直面指责官府那些人道: “笑话!土匪强盗说谁呢?!那么长些时日以来村人的日子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的,粮食不是产得少,是被人搜刮抢掠的以致种庄稼的人反倒吃不多一口粮!” “现在,难得有人肯站出来替弱势的刺啦乎村村人出头,不管他们真正身份是不是土匪强盗,在我们村人们的心中,保护了我们那就是我们的大英雄!” 有一个人站出来后,便会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人站出: “就是嘛!你们官府的人做过什么?只会搜刮咱们的银子,说的强盗土匪该是你们才对!!” “对!!”“对!!”“对!!”“官府的人才是强盗土匪!!!” 大家纷纷激烈地附和起来! 艳眉和全达他们有部分人听不懂刺啦语,但是治理刺啦县的县令和官府里的人都能听得懂。此时对面的人马面色俱变了。 县令大人张知葛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震颤着,他握着一把大刀,往为首的土匪首领梁聿铖一扬,大吼:“小贼纳命来!!!” 梁聿铖将艳眉护在自己身后,他自己则冷眼玩味似得看着这名轻易就被激得连小命也不惜的蠢货,朝他直面而来。 全达他们也不着急,就在首领身后偷偷地议论着:“嗤!这些酒囊饭袋,平日打胡狗不见得多英勇,现下到底哪来的自信敢跟我们首领比?” “说不定是仗着自己今日人多吧。”全福笑笑,他大致扫视了他们的人一眼,就猜出了这里大概是从六房到三班,上至县令县尉,下至禁卒仵作,几乎将整个县衙的人掏空出全了吧? 底下的人听着全达和全福的话俱忍俊不禁,但又因为梁大人御下极严,除全福全达几个有些权力外,其他人俱不敢过分放肆,所以此时尽管憋笑憋得快将内伤却还是极力忍耐着。 梁聿铖自然没有让张知葛近得了身,在他执着把大刀冲前,距离他不过五步开外之时,他连剑都没有拔,只是从腰间将短匕拔出,轻轻曲腕甩了开去,那把短匕的刃部便堪堪擦过张知葛帽沿,将他的官帽和髻发整个人弄散下来,披了一肩。 张知葛吓得受不住马,抓着缰绳整个人坐在马背上差些要坠落下来,他吓得脸色全无。 梁聿铖没有直接率人上前弄倒县衙的人,只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披风被风吹拂得猎猎作响。他侧过身来向着身后脸上依旧留有惶色的村民,眉目里颜色暗沉,冷声道:“你们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这时,刺啦乎村的村民听了首领这句话,惊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都来抢你们东西了,你们就不做些什么?由着他们抢夺吗?按照律例征收税合理,但税以外的掠夺难道就应该吗?你们真的都认为是理应如此吗?”梁聿铖更加冷厉的一句话,切切实实敲在每一个村人的心头。 他们…绝对不愿缩在底下,懦弱地任由官府的人剥削了,他们决定为首领,也是为他们自己做些什么。 第66章 “大家伙们!日后首领走以后,靠得就是我们自己了!我们不能要求别人一直给我们庇护,但是我们自己可以!”一个刺啦乎村的小伙子站出来道。 “对呀,我们刺啦乎村的村人生性良善,不争不取的,可这也仅仅是咱们的缺点!今日我们若然还不硬气起来,他日只会继续任人宰割!不管是胡人还是官府的人,他们都是欺善怕恶的,我们只有越强,他们才不敢欺辱我们!”这时候,村长也站出来说话了。 刺啦族身强力壮的男子其实并不少,但奈何他们只知道将一身气力用在种植庄稼的事情上,结果粮食丰盛了,便惹来外人抢夺,他们却只是听之任之,以为由着他们,他们终有一日能满足,反正刺啦乎村的土壤能让粮食丰收。 可结果,想象中的满足却迟迟不至,却是让村人陷入了整日惶惶之中。 “伙伴们,你们怕吗?他们手上有剑有武器,你们怕吗?”喆拓从村里带同一些人,将家家户户的锄头、镰刀都搬了出来。 “他们有武器,可我们也有锄头,有斧头啊!”喆拓将手里边的锄头派分给村里的男子们,道。 “是啊!不必劳烦首领他们,我们自己也是可以的,要相信自己!”另外一个跟着喆拓前来的年轻男子道。 “你们…可有人看过大昭的律例,可有核算过每年每户每亩,该缴多少税,你们又到底被逼多交了多少?”梁聿铖的声音在那头淡淡地飘来。 张知葛一听,脸色更差了。这群土匪事儿还管得挺宽的。 “首领,张县令和尹主簿每次都是按照律例征纳粮食税的没错,只是,他们官衙的人总是以各种职权的便利,或强迫或明或暗使村人的土地归其名下,然后以个人的名义租还给村人。其中这租子便是他们说了算!”拉棋回以他这番话时,是用大昭语说的。 柳艳眉好歹从她这番话中,能顺藤摸瓜摸到了她大牛哥先前叽哩哇啦说了大堆的话,到底说得是个什么东西了。 她御马跨前一步,悠悠地在梁聿铖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下,走到那张知葛跟前停下。 她道:“这就是张县令了对吗?刺啦县张知葛,其表兄是宜州恭顺安府人,宜州有三处大码头船坞,运输货船每回都会签订契约,契约惯于七个数字编排。这三大码头中其中有一处就是张知葛张大人名下的,编码二一四三八六二、七八三六九三一、七一三五七二九、八三四七六二八货船中俱藏匿了金发绿目的可疑人。” “张大人,小女子只好奇问一句,你除了威逼自己管辖县域下的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你还勾结异族企图致大昭于不安,你这么能耐怎地不把自个官职弄高一些?相信可图之利比现在多多了。” “你!你胡说八道!”听完艳眉这些话,张知葛面色如土,抖着手攥紧大刀直往艳眉的面砍去。 幸好梁聿铖出手快,他的刀未曾沾到艳眉一根头发丝,他飞出的腿已经落到他的肚子上,把他踢得直翻下马。 “嚷嚷,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他表兄就是花名册上的赵伦卓?”他徒手一捞就将柳艳眉捞回到自己怀抱,只用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 而这时候,张知葛底下的人便倾巢而出,将他们一众匪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毕竟是官府人,围剿土匪维持民安理所应当,但是刺啦乎村的民众,他们明面上是不敢主动围攻的。 刺啦乎村的人们见英雄首领他们有难,又忆起昔日自己村人被胡人被官府的人两头受压迫的样子,明明一个原来还富庶的村子,弄得连传统的猼訑节都消失了,村人有病没有余银看症,出嫁没有像样的嫁妆,有些偷偷吃掉部分税粮被官府人得知,都要私下里打个半死… “兄弟们!我们将首领大人解救出来!” 不知是谁发号了那么一句,刺啦乎村家家户户近数百人的男子俱举起斧锄头,小土丘上如水流一般高唤而出,与官府上下的也近数百的人数相当。 而被围捕起来的梁聿铖一群人只有不到一百人的队伍。 官府的人在内外受围攻的情况下,当然节节败退。况且,光是梁聿铖率领的一队,严谨而训练有素的队伍,就足够将他们的人马败退了。 他们在内头突围而出,刺啦乎村愤怒的民众们则在后方围攻,张知葛等人被打得皮青脸肿,苦不慎言。 直到把他们赶至了不远处一片密林中。 “你…你们这些刁民!!你们这些土匪!!!都不要命了吗?竟敢公然跟官府作对?!!”尹主簿和张县令等人被逼陷入密林中遭受追捕,跑得快将断气之际,斥道。 “你们抢民众东西时,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民众反噬吗?” 柳艳眉骑在白马头上,指出的长矛直刺张知葛的衣领处,此时的她越发有一种意气风发的女土匪女首领感觉了,不再是上辈子那个整日只能窝在精雕玉琢的笼子里,谨言慎行像个没有魂魄的闺秀了。 “嚷嚷,把这个浇下去。”梁聿铖驾马来到她身旁,转手抓了一个玉瓷瓶给她。 “这是什么?”艳眉掂量着瓶子,好奇道。 “没什么,就是些让人发痒的粉末,遭此粉末之人会浑身发痒发笑,非把皮肤挠溃挠烂不可罢休。”梁聿铖微笑道。 “喔…”艳眉会意。如今他们身份特殊,实在不宜伤害官府的人,既要留他们的狗命,又得给村人出一口气,就只好这样了。 “你、你们…啊!!!哈哈哈…大侠救命啊…哈哈…不要…不要…” 张知葛被浇了满身的粉末,笑得面容狰狞,又哭又笑的样子。 “嚷嚷,小心,别碰到他们,会传给你的…”梁聿铖拉紧了艳眉的手,将她连马牵到自己身后。 “哦?”艳眉一听,心里起了鬼主意。 她用长矛指向张知葛,道:“去!去你身后,把尹主簿抱一下,亲一下!不然…” “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将第二瓶痒药自你口中灌下去喔…”她轻扬了一边的唇角,笑得妖媚道。虽然她此时将皮肤黏上了焦黄色树胶和斑点,还有刀疤,但只要忽略这些,她笑起来的模样便成了倾城祸水的妖||孽。 梁聿铖以宠溺的眼神看向她,越发觉得,这辈子张扬个性的柳艳眉可比上辈子嫁他之后要美得多,美得惑人心神了。 他悄悄将自己的马和艳眉的白马并拢,轻轻从她发间取下几片叶子。 艳眉此时正在马背笑得天真烂漫像旧日那个顽劣的小姑娘,看着张知葛听话地将尹主簿和手下的人逐一搂抱亲吻,痒粉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队人马都痒得滚地不起。 “咦?怎么了?”她抹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泪光道,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昨夜的事儿消淡殆尽,此时对他的靠近已经忘记了要抗拒了。 “没什么。”梁聿铖轻轻将树叶上的蜘蛛藏了起来,打自艳眉跟他在一起,他身上无时无刻都会备上石黄,只要石黄在身,一切昆虫蜘蛛都不敢靠近过来。就连暂居洛华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他都会嘱托石斋园的仆妇每日在每一个景致撒上些蜘蛛惧怕的药品,以防有蜘蛛跑来吓着她。 但潜逃返京的半途,石黄终于用完,但他们这种境况实在难以去找新的。于是,他便只好比以往更加细心,一旦看见有蜘蛛,便悄悄替她弄走。 刺啦乎村的人,不单单是帮着首领们夹击的扛锄头的男人们,就连女人和小孩们,只要腿脚便利的,此时俱陆陆续续集聚到此处,瞻看这让人大快人心的一幕:平日欺压他们的官府人,都哭笑难耐地在泥地里打滚打转着,模样十分滑稽,又让人看得十分过瘾。 村人们纷纷奉承起给那些官府人撒痒粉的柳艳眉来: “夫人好样儿的!” “跟首领简直天造地设!” “夫人英明威武!” “夫人最棒!!” 他们口中说的大多是刺啦语,艳眉没有听懂,便也以为只是欢呼的一种。 只是人群中的拉棋看见这一幕,又亲眼看见首领温柔地替夫人将头上的树叶摘落,心里微微泛了些酸意,但她很快就微笑着揉散这些情绪,跟着村人一起笑着夸赏她。 只有琳娜她们一小群姑娘依旧心里颇为不服,还喃喃着“刀疤女不过撞大运嫁了个好夫婿,大家是瞎了眼没看到这一路都是首领大人护着她,她才得以如此威风。” 还颇为纳闷“首领大人如此能耐厉害,为何眼光这么差,偏偏瞧上一个相貌如此丑陋的刀疤女”。 然而,大家都开始松懈,开始得意忘形之时,便听到不远处有大树相继倾倒的声音。 继而,便有烧焦的味道传来。 “不好!有人要焚烧树林!大家快逃!”梁聿铖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将艳眉从白马背上捞回自己怀里,边往前边开路,边用昭语喊道。 会听昭语的刺啦乎村民连忙用刺啦语大声对村民说了一遍,大家随即都慌张失措起来,纷纷看向了不远处倾倒的树干上,有浓烈的黑烟蒸腾而起。 一群身形高壮结实,皮肤模样跟昭人相差无几,只是额角格外高些的人马闯进林子出口处,阻止了大家的逃出。 正是胡人! 第67章 “你们大昭有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身材壮硕的胡人手里抓着一个沉甸甸的圆球状物什,在掌心里把弄着,一边戏谑地用大昭语道:“又有一句老话说,踏遍天涯无觅寻,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尽让小爷碰上啦…” “你们,还有大昭的绿皮人都给小爷在里头待着,等小爷将你们烧掉,嘿嘿!刺啦乎村就是咱们的啦…” “夫人,那些胡人跟你的见解一致耶…”全达悄声在艳眉身后道,他只得是绿皮苍蝇那一说。 梁聿铖见他凑得过近,臭着脸故意抽了他骑的马脚下一记,惊马忽地往前几乎要将那正说着话的胡人迎面撞去,高头大马的全达被吓得不轻。 可惜还没撞出重围就被三两个胡人拉起的绳索将惊马禁锢了下来,全达摔倒在地。 “哼!看来是活腻了是吧?小爷这便送你们上路!” 那胡人抓起一把斧头大戟往人群一挥,众人吓得纷纷退步,胡人便趁机将手里的圆球往树丛边掷地一扔,“轰”地一声,业火平地而起,将林子围环着众人成一个火圈,生生困住了。 那群胡人又纷纷将马下的酒水拔出,浇到了火焰中,火势越烧越大,不一会儿便一片红光升起了。 “大家快撤回原来的地方!快!”眼见着突破不出重围,梁聿铖为了不伤着村民,便嘱咐大家原路退回,再慢慢想办法。 奔逃途中,拉棋被人群带得羁绊在地,艳眉坐在梁聿铖怀里看见了,连忙伸手夺过了他的马缰,道:“大牛哥!拉棋摔倒了!你赶紧拉她一把!抱她上来吧!” 梁聿铖冷沉如水的目光扫过此时趴在地上,听见艳眉说话一脸既尴尬又些许期待,以致脸黑红了起来的拉棋,又看了看自己跟前净会瞎操心的小女人,十分不满意地用剑鞘拦住正欲往前跑的全达,音色颇冷道: “全达,你去拉她一把,抱她上来。” 说完,他就依旧拥紧怀里的艳眉,往前跑了。 全达一个未曾订过亲事的家伙,在看见倒地的拉棋那一幕,脸蛋红透了,几乎与刺啦族黑红的肤色相近。 艳眉被拥在怀里,察觉自己被人圈拢得更紧了。 她颇为不解,又仰头对梁聿铖道:“大牛哥,我明明可以自己骑马呀…” “少废话。”不知道是不是情况紧张险恶,她察觉到他的语气明显变冷了,只是拥紧她的动作依旧既扎实又温柔。 明明方才她的汗血宝马就在一旁,她完全可以自己骑马,空出位置大牛哥抱起摔倒的拉棋一块骑马就好,偏偏只用马在拉棋跟前挡着,等到全达路过身边才命他去抱起她,这是何苦? “我怀里的位置,你以为是谁都可以坐的吗?”就在艳眉苦苦思忖着的关头,他飞快地驾着马,又匆匆在她耳旁落下一句。 艳眉眨巴着眼睛仰起小脸看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吞回腹中,此刻可是生死关头,有些事情,还是等渡过此关再说吧! “大牛哥,这可怎么办呀,我们绕了一圈了,都没有找到…咳咳…找到出口,一会火势蔓延,我们就是不被大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的…咳咳…”艳眉捂住口鼻,艰难地道。 眼看着面前很快就又火光一片,马儿被一个急刹拉停。浓烟像一朵朵乌云迅速往四面八方散开,众人又只好往中央区域靠拢,闯不出这片火域。 “大牛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艳眉愁眉不展地抬头看着他。 “别说傻话!”梁聿铖将身上的袍子撕下一块碎布,接过全福递来的水壶,用水沾湿布料,轻轻盖住艳眉的口鼻,“我们再想想,会有办法的!” 艳眉的口鼻被他用湿布轻捂,发不出声音,只得皱着眉轻点了点头。 “不对!全福,大家进来林子都没有带水,如今这些水从何来?”梁聿铖见大伙儿从一个方向回来,随即身上便都湿了。 “回首领,前方不远有条快将干涸的小溪,不过里头有个泉眼,有蓄发着的水不时从泉眼冒出,小的这水也是从那里接的。”全福接回水壶道。 梁聿铖思忖会儿,道:“带我去看看。” 浓烟的气味已经渐渐弥漫了过来,他甚至将自己胸口的衣服都弄湿了,把艳眉笼罩在自己湿透的怀里,竭尽能力替她牟取最后一丝干净的空气。 不一会儿,他便搂着艳眉驾马来到全福所说的那口泉眼的地方。 他抱她下马,走进了那口泉眼,水势极足,无奈这眼泉开在刺啦乎村最坚实的闰土里。他伸手往泉眼边掀翻一块结实的土,瞬时一条水流又细又急的小水柱喷涌了上来。 “大牛哥,我们这儿人那么多,兴许能把这口泉眼凿开?”艳眉离开了他的怀抱,便依然用那块碎布捂住口鼻,说出的声音瓮瓮的。 梁聿铖摸摸她方才在他怀里蹭乱了的发顶,眉目松缓下来,宠溺道:“还是我们家嚷嚷机灵。” 随后,他借来一把铁镐,简单观摩了山形地势后,便用铁镐从泉眼边一直往外,凿了长长的蜿蜒的一条线。四个方向一共划了四条线。 完了他就开始将所有人分队,安排每一队站一片区域,开始就着他划下的那些记号,开凿起来。大伙儿应该庆幸,家里的锄头农具等等如今悉数在手。 挖了不一会儿,便能看见底下湿漉的土壤了,可是此时外围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更多的浓烟开始在四周横窜。 “大牛哥,时间紧迫,我们这儿人手似乎还欠些…”艳眉满脸泥污,有湿布绑在脸上,抬手擦了擦汗,便将手里的泥污都抹在额角了。 梁聿铖拧紧了眉头,转头慌忙对大伙儿说:“快!大家带上自个能盛水的器皿,有尿的赶紧撒上一泡尿,没有东西盛的话…都紧跟我来!!” “大牛哥??你想做什么?”艳眉狐疑道,但已经扔下手里边的农具,跟在他后头走。 “我们急需人帮忙,此时只能解了张县令他们的痒毒。”梁聿铖便回握住她的手,便走边解释道。 “莫非…”艳眉讶异道。 “对!”梁聿铖点了点头,“要解这种毒最快的办法便是——泡点尿。” 很快他们就来到张县令他们满地打滚的地方,张知葛,尹主簿和一众衙差小厮们此时已经使不出力气笑了,身上的衣物抓挠得破烂不堪,有的甚至抓出血痕来了。 “大家赶紧把尿浇下去!”首领一声号令,众人顿时齐齐浇下手里的琼|浆|玉|露。 无奈僧多粥小,始终有那么一两个人只分到了一两滴,尹主簿脸上挨了两滴,瞬即脸上皮肤舒畅起来,但身下依旧痛痒不得,连忙膝行过去拉住了浇尿予他的孩童的腿,红着眼睛模样可怖地哀求道:“再给我些!求你了!再给我些!!” 吓得小孩“哇”一声便哭了起来。 一旁的似乎是孩子的父亲,连忙一脚将抱住孩子腿尹主簿踹开了,顺便满口鄙夷粗|话地也将自己手边那葫芦澄黄臊腥的液体对准他口浇了下去。 张知葛一见,连忙扑了过来,与尹主簿打斗一番争赢了,推开他,自己跪地仰喉接了起来。 因为现场有些人没有盛装的器皿,不少人都是现场“酿造”的,且其中不少都是男的,所以梁聿铖并没有肯让艳眉看那场面,而是从头到尾只将她紧紧禁锢在自己怀里,将她的眼睛和脸都紧贴他胸膛。 “大牛哥!”艳眉恼红了小脸,在他怀里一个劲儿锤敲,“你干嘛不让我看嘛!” “乖…”梁聿铖无奈,“等过了这关,你想看什么就找我,我给你看。” 艳眉纳闷极了,揪着他胸前的衣裳不再挣扎。只是很狐疑,她日后还想看张知葛他们喝|尿喝得爽|极了的画面,难道他们毒解以后,还能甘愿喝不成?他们又不傻… 张知葛他们很快就解掉了身上的痒毒,也很快听明白梁聿铖口中给他们分析权衡的利弊问题,一声号令下,官衙的人便一块儿加入到开泉的行动中来。 “很快了,水流越来越多了!”眼看着泉水将自己的衣摆之下都沾湿,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好受起来,艳眉抹了抹脸上的泥土,歇口气道。 “现下开得差不多,剩下这下便是关键,大家在自己分好的位置上站好,等我数到三,请用尽全力挖下最后一把土,之后水势会一下子喷发,大家届时须得小心。”梁聿铖攀上大树上,对着底下的人清楚说明道。 大伙儿包括梁聿铖自己的队伍、刺啦乎村村民和官衙所有人在内,似乎都暂时忘记了之前对立的关系,都只一心一意想将这口据首领所说能喷涌直十几丈高的泉眼挖出,这样大家就不必烧死在这林子里了。 “三…”梁聿铖清淡而又富含磁性的声带在火势逐渐燃烧过来的林子里响起,混合了火烧噼啪的声音,和流水哗啦的声音,依然洪亮清晰。 “二…”这下大伙儿异口同声开始跟着节拍喊了出来。 “一!”大家高声喊完,随即出尽全力将手上的或锄头、或镐锹或利剑、或大刀同时将闰土撬出,继而按照首领说好的那样,立马伏低身子往四下迅速滚开身体。 “砰!哗啦…”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十几丈高的泉涌霎时如同一条逶迤傲慢的水龙,在林子上方腾飞起来,声势浩大。 第68章 泉水仿佛一条在地底沉睡已久的巨龙,被众志成城的人一口巨铲铲清醒过来,高高地奔腾上来,又如倾盆暴雨情妇压下。 瞬刻,大伙儿都被泉水卷满过来,大家恰时抱紧了附近的树干,分布有序的,固定一棵树干只有七人合抱,仿佛经过精心安排过一样。 洪水汪洋中,大家脸上洋溢了一派重获新生一般的喜悦。 大泉水不一会儿就如大洪流般蔓延过去,将不远处的火光覆灭殆尽。 浓烟顷刻便被吞噬覆盖,泉水顺着山坡一直往下蔓延,仿佛将整个往下的山坡冲刷干净,焕然一新。 洪流渐渐远去,树干上合抱着的人慢慢落了下来。 艳眉整个人湿漉着,闭眼死死儿蜷缩在梁聿铖的怀抱中。 山上长大的她,何曾见识过如此洪流一般的大水? 泉水像一个巨浪般往她面上覆压下来时,她就看见有人紧紧将她搂入胸怀,在她不争气连续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泉水时,那人便适时将唇覆了过去,生生将自己胸腔内所有储以来活命的空气俱渡来给了她。 “咳咳咳…”艳眉仍然不敢睁眼,她吓坏了,一直闷在他怀抱咳嗽着。 “嚷嚷,没事了,嚷嚷,没事了…”梁聿铖一直搂着她,亲吻着她凌|乱|湿|漉,还夹杂着几片枯叶枯枝的发顶,一个劲儿低声在她耳边重复这话。 此时落了地面来,趴在湿润泥地上的全福刚好被大水冲刷到了全达身边,他笑着推了推全达的肩膀。 “怎么了?”全达也被水呛得厉害,被他那么一推,人是懵的。 “喏,你看那边。”全福伸手一指,指向不远处梁大人正小声低哄怀里佳人的情形。 全达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不解道:“看什么?” “别装傻了,”全福笑道:“说好的洗一个月的臭袜子,大丈夫一言既出,不要忘了就行。” 全达:“……” 拉棋此时也趴在离他们不远处,看见了首领哄夫人的模样着实温柔得能掐得出水来,心想世间若能得如此郎君,也不枉费遭此一趟了。 “不好啦!我家伢子还病着躺在家里呢!那些胡人…那些胡人会不会杀了我家伢子啊…呜呜…”这时,左诺婶子突然一声哀嚎,痛哭了起来。 这时,家中仍有家眷在的人家俱纷纷悲痛起来。 是啊,那些胡狗,此时铁定将全村扫荡殆尽了…… “大牛哥,大家都得救了,他们到底还在哭什么呀?”还是村人此起彼伏的声音惊扰了惧怕中的艳眉,她抬起湿|漉的美眸,仰头看梁聿铖,道。 “没事。”梁聿铖皱眉拧干自己一片衣袖,替艳眉擦了把脸。这个丫头,连自己惧怕时都尽想着别人,就不能安心地躺在他臂膀里,等着他来解决一切吗?老爱瞎操心… 他随即放下她,转身过去吩咐起张知葛等人起来:“你们还不去村上,将掠夺村人成性的胡狗抓拿归案?!” 张知葛:“???!”到底谁是官老爷? “还不前去,难不成要百姓们将你们的罪行告到御前才行?!”见他们顿在那儿不动,梁聿铖随即又阴沉着脸,爆喝了一声。 那股仿佛为官十多载一般的架子和气势逼人,莫名地让张知葛等人心生起畏惧来。尽管知道自己一个当官的,不该惧怕他一个地痞流氓,但还是鬼使神差就领同自己的人匆匆往村子赶去。 “大牛哥,那些胡人看起来很凶,张大人那些人傻傻的,大约是搞不定的。”这时柳艳眉又浑身滴着水,身子单薄地朝他走来。 梁聿铖眉心一皱,连忙又过去拥紧了她,身子开始拢着她发力,将她连人带衣整个儿运用起内功心法烘暖起来。 等到艳眉和梁聿铖赶到村子时,二人身上的衣物俱干爽了。 全福和全达他们俱跟在身后,身上依旧湿着。 全达又忍不住多嘴道:“方才我瞧见了,首领这种内功看起来厉害得要紧,却无奈不过是用以烘暖身子,大有些暴殄天物了。” 全福笑斥他:“你不懂就不要胡说,对首领而言,能护着夫人,不让夫人着凉那便是最有用的武功。” 果然,全福说完这话后,立马便得了一个在边上守着胡人出来再带以人马围剿过去的美差,而嘴笨的全达则被梁大人派去当起了鱼饵,他一个五大三粗的身架子,竟然让他去伪装一个村姑将敌人引诱出来。 “大人偏心!明明小福的身形,怎么看也是他比较合适当诱饵吧?”全达偷偷哭诉。 全福爱莫能助地看着他,摇摇头叹气道:“下回不懂就不要嘴多了。” “你还不去?!”那头梁大人狠戾地斥了一声,全达便只得泪眼汪汪地走了。 很快,全达顺利运用大人给他指示的法子,哭得像朵“巨型娇花”,巍巍颤颤地从村边小道走出来,身后是一群同样粗胳膊粗腿的胡人流寇。 “大家上!”全福一声令下,后边的人立马揪准时机,蜂窝似得朝前涌了过来。 待胡人发现原来是个圈套之后,已经来不及了,前方已经有全福等人围守的,后头又有张知葛等人包抄着,胡人这次是插翅难飞。 而梁聿铖则全程拉着柳艳眉在后方观看着好戏,似乎丝毫不打算插手。 “怎么了?不必亲自动手有些失落?”梁聿铖轻轻牵起艳眉纤柔的手,将一颗圆润的果子塞进她手。 她手指抓了抓,摊开手惊喜道:“你打哪儿弄来这种果子?这种果子最好吃了!” 他笑道:“就是方才拉回你之后,浮在水上看见便伸手摘了,我想着你当时怕得要紧,还琢磨着要怎么安抚你,结果运气好,睁眼便看见满树的果子,只可惜那种情况我只摘下一颗。” 不知怎地,听着听着她不由就湿了眼眶,慌忙别开了。 她突然就想起方才在水下被他渡气之际,一颗紫红色的圆果从他袖间滑出,他将最后一口气渡进她口,极力封了她的气道,自己消耗了元气仍运用功力死命儿去抓那紫红圆状物。方才她恍惚间没有看清楚,如今却是明明白白的。 他动了身上的元气,加之方才又运用内功心法替她烘干身子。 他拉她躲到全福全达他们身后,开着玩笑说是想偷偷懒,让他们率着大伙前去搞定,其实她也隐隐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去强出头。 大牛哥怎地尽将自己的气力,用在这些小事情上啊…而这些小事情却也尽数与她相关… 她又用衣袖甩了一把泪水,小心地将圆果子藏进怀里,舍不得吃。 等到全福等人将胡人全部抓获捆绑起来之后,村人们俱纷纷奔了过来,第一时间涌进自家屋子确认家眷的平安。 发现人俱平安在,粮食财物也并没有被损毁得很厉害后,大伙儿俱朝首领这儿围拢起来。 人人俱夸赞首领和夫人的英勇无畏。 张知葛等人拉着绑好的胡人准备下山去,临末走至柳艳眉跟前,犹豫之下,还是问了起来:“你…你为何知道本官表兄和三座船坞的事情?本官告诉你,你说得不完全对,船坞是表兄以本官名义去周旋的,个中的事本官是真的不知。什么金发绿目的可疑人,没有这样的事情!” “你不用跟我解释。”艳眉捧着一堆干草,站在白马跟前,悠游地喂着马。 “你说的编号七八三六九三一,本官有印象,里头运输的不过是些西域香料,并没有你说的西域人。”张大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张大人就别记在心上了,之前小女子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诌的!”艳眉笑了笑,便打算拉着马走。 谁知张知葛那人不知好歹,非要动干戈,竟然一把揪住她的肩膀,羞恼出声:“胡诌的?!你骗谁呢!胡诌你能编得出契约的编码?今日你若然不同本官如实招来,小心本官就此将你跟胡人一同收押!” 说着,就伸手去拉她。 这时梁聿铖被村长叫了过去说些事情,不在艳眉跟前,全福眼看着张县令就要对夫人动手,便徒手将张县令欲伸前揪夫人的手劈痛了。 张县令被劈痛了堪堪将手收回。 却是被他无意中发现了艳眉侧脸上脱落了一些的树胶。 “张大人,我们夫人不是你能随便动的,你最好想清楚!”全福硬生威胁道。 张县令定在那里,良久才点点头假装识趣要走,等全福松懈下来后,连忙回神,一把掀拉着艳眉侧脸上的树胶。 等艳眉回神过来,意识到要护着脸上时,脸庞上用以遮蔽美貌的树胶就被张知葛撕开了。 面具底下,露出莹嫩白里映红的雪肤,和明艳动人的美貌。 在场的村人俱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大惊。 原来,首领夫人不是名模样丑陋的刀疤女… 人家是…他们这些人可能有生至死都不可能有机会目睹的天仙之颜… 怎么会有那样好看的肤色… 怎么会有嫩的比豆腐还细腻的肌肤… 怎么会有那样溢光流转得宛若星辰的黑瞳,红艳娇滴如桃瓣的红唇… 怎么会有那么好看得让人不小心瞥见了后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的眼神… 怎么会有…怎么会有美得如此耀目让人几乎要呼吸窒息的美人…… 村人们纷纷惊艳起来。 就连琳娜她们那一小群总是对艳眉的样貌有诸多言语诸多挑剔的姑娘们,在此刻都默默闭上嘴,只愣愣地在一旁看着,几乎要回不过神来,忘记了今夕何夕… 这时梁聿铖已经在村头走了出来,看见张知葛对艳眉的不轨行为,立马从前一个飞步便将张知葛踢翻在地,用脚跟压在他颈脖的位置,眼神冷狠,道:“你狗命不要了?” “大…大侠饶…饶命…”张知葛的喉咙呜咽出声,双手紧抓着他的鞋跟上。 “大牛哥,算了,他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把我面具撕了。” 艳眉叹息一声,想着她的模样普通,大约暴露了便暴露了,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反正刚开始她也不过是觉得好玩才跟着大伙一起乔装的,若是像大牛哥那种出色的容貌暴露才有可能引起靖王他们的注意吧? 梁聿铖确认她真的没事儿,而艳眉的美貌暴露了,他又不想杀了这狗官生事招惹人眼,便只得松了脚,暂且将他饶过。 可却不料,这个张县令被松掉压颈的脚后,竟然从梁聿铖的靴里掏出了一个物什。 第69章 刚开始他没留神看那是什么,不过是慌乱中双手胡乱抓挠,便抓到这个材质较硬的东西。 等他回过气儿去看那块牌子雕刻的东西时,整个人都愣神了。 “卑…卑职参见巡抚大人!卑职不知竟是巡抚大人,多有得罪,望大人恕罪!!” 梁聿铖还在仔细察看艳眉受没受伤,突然就听见膝下那人跪倒在地,恭谨地行礼磕头,不由就暗斥一声,大叫不好。 这下彻底暴露身份,他们得动作快些,立马离开这地方! 村里的人不明所以,但当有听懂昭语的人开始解释后,所有人俱跪倒在首领跟前,三呼“首领大人英明!” 淳朴的村民不懂巡抚是个什么官职,只知道连他们认为大到头的官张县令都不得不拜倒在他脚跟下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职儿。 村民此时心里别提有多自豪了。 太好了!原来一直维护他们、帮助他们的首领竟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夫人也是个美得直让人惊叹的仙女,首领和夫人真是天造地设一对人儿! 于是,刺啦乎村,再也没有不自量力的人敢说夫人配不上首领了。 就连琳娜她们都噤了声,悄悄地躲藏起来不敢见人了。 拉棋本来跟父亲赤东一块,跟着村长一起出来的,此时看见夫人惊为天人的美貌暴露出来,本来就十分惊讶了,此时竟又听见这张大人说… 说首领竟然不是山匪…而是乔装山匪的巡抚大人?似乎是个品阶颇高的官儿… 拉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原本她央着父亲,让父亲到村长那儿说说情,想让村长做个媒人,问问首领是否再想纳个伺候自己的妻妾。 她原想着夫人能力强,平日必定对照料首领的事儿上自然有诸多力不从心,所以她想着自己虽然没夫人有能耐,但伺候人的精细活儿,她应该能胜任。夫人若能多得一姐妹分担些,想必也会高兴的,她得了夫人这样的女子作姐妹,自然也会对姐姐尽心地好。 最主要是自己的样貌跟夫人比,良心说,应该不会入不得首领的眼,她这才会大着胆子想要替自己的幸福争取一下。 她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一个姑娘家竟想着自己挑选夫婿。她爹赤东知道后也颇是为难,但女儿坚持,跪在他身边,说是日后一定回常回村子看老父亲。 她爹又想着能让闺女远离这村子,自己终究还是放心的,再看这首领为人也不错,便也只得答应了她。 后来村长将首领大人叫过去,而拉棋和父亲赤东在后方,拉棋低着头羞涩地等着首领的答复。却不料,村长的话刚说完,首领便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我不愿意。” 那下拉棋惊了,想不到自己看着过来的一贯对夫人温柔出水的首领,竟然会说出这种毫不考虑别人的话。 那会她就在后方听着呢,他即使真的不愿意,怎么也不知道委婉一下? 这…真的是她看到的那个对夫人千依百顺,无条件宠溺的首领吗? 村长可能也觉得场面实在尴尬,也回身跟拉棋和赤东说了不少抚慰的话。 “呃…可能首领觉得自己这种漂泊不定的,让赤东家这么好的闺女跟了他,终究还是有些委屈了,这才干脆断然拒绝的…” “闺女你别想太多了,日后会有更好的。” 拉棋纵然难过,但她能说什么?人家连一句推托的借口也不屑编呢。 现在她得知首领原来身份贵重,而夫人那样难得一窥的美貌,自己倒一下子成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头深深地低垂下来,褐红的脸儿一下子成了黑红。 梁聿铖将令牌夺了回来,反正都如此了,他便干脆以巡抚大人的身份勒令张知葛等人回头将这些时日在村人处,以不正当手法抢夺的财物粮食通通交还,然后又令众人回去后反思己过,每人写一部二十万字的悔过书,等十日后再上山来此呈交给他,他便不作追究。 张知葛等人心虚,便也不作细想便乖乖顺从,下山了。 梁聿铖其实也只是用着权宜之计,他这江北巡抚其时还管不到刺啦县去,但是让人写写悔过书还是可以的。等十天一过,这些人关在府衙里写悔过书,衙门无人值守,城门暂且关闭,不得出县。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届时就是靖王的人收到消息,怎么也得十天之后了。 “全福,你去挑几个人留下,这十天协助好刺啦县的治安问题。”梁聿铖暗暗吩咐道。其他事项能够耽搁十天,这县城内的治安却是一日也罢不得的,尤其胡人还在不时来作乱,纵然抓了一批,也难保还会有别的。 “首领你安心,官府的人保护不了我们,日后我们村人自己组建成一自卫队伍,日夜防守这村落,咱们的村人不能任外族的人欺辱。”一年轻的刺啦乎村小伙站出来道,仍旧将巡抚大人称作首领。 “好。”梁聿铖拍拍小伙的肩膀,赞许道。 “大牛哥,方才村长叫你过去做什么了?”艳眉被梁聿铖拉回赤东家收拾行囊时,好奇问道。 梁聿铖本来也不想说的,因为他都已经能预想得到说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不离是她会眼睛突然放亮,然后跑去找拉棋确认一番是否真的喜欢他,然后想着硬将二人凑成对。 这事儿又不是第一次了。梁聿铖敲敲疼痛的额间,只低头一味收拾,不再理会她。 “啊?说什么了?你不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啊?”艳眉不禁皱眉担忧起来。 “你说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不过是看到几分资料,赵伦卓落案时我恰巧在他烧毁的本子上看见张知葛的名字,就想着把张知葛套出话来,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靖王会不会很快发现我们啊…” 梁聿铖听着她不停在自责和愧疚,终于忍不住了。 届时他正在将艳眉的衣物零食和大大小小都是她的东西塞入行囊,听了她的话他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走了过来,拉住她双手,将她整个人逼进自己怀抱,叹了口气,无奈道: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村长叫我过去,是问我要不要将拉棋纳了。” 艳眉听完,颇是惊讶:“纳…纳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梁聿铖好笑,这小妮子不也一日到头都在给他张罗着纳妾的人选,这会儿倒痴了。 “就…就是说,大牛哥你喜欢拉棋,想让村长允许你带她离开?”艳眉反问。 梁聿铖心道一声“果然”,暗自苦笑。不过他早习惯她不喜欢他,还老想着将他推出去送人的行举了,这时候也不过酸涩了一下,便压了回去,也不作过多解释,她喜欢怎么认为便由着她吧。 他累,不想解释了。 “那…那你准备现下就带上她,跟着我们一起上京?还…还是说等我们在京城安置好了,再派人接她过来?” 梁聿铖不想直面她这个问题。 他知道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用,他的感情还是无法跟她体内的毒素抗衡,他失败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顺着她的意去纳妾,最后放她归去,他舍不得… “要不…等回京,再来安排拉棋的事怎么样?到时候让人一路护送着她,总比现在跟着我们走要安全多了。”艳眉提议道。 梁聿铖稍稍松了口气,转头抚上她的脸,叹息道:“好,这事…先等回京后看看情况再说,好吗?”他心里面打的主意是,等回京以后,艳眉要求他派人接拉棋过来时,他就让全达随意出去跑一趟,回来后随便找个借口谎称拉棋已经被逼嫁了别人就好。 艳眉以为他这么说,就是默认拉棋是自己的心上人了。 她终于给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心仪的姑娘了,心里大石头放下的同时,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感觉很奇怪,就是心里面酸溜溜跟偷喝了大哥的橘子酿一样。 小时候那会艳眉调皮,看见大人们豪气干云地一碗酒接一碗酒地喝,便想着也偷偷尝试。她大哥柳成励率先洞悉这小丫头的想法后,便用橘子酿了一壶米醋,用大人们装酒的壶一模一样装着,故意透漏给小妹知道。 结果艳眉果真上当,趁着几个哥哥不留意,将那壶橘子酿偷了,咕咚咕咚敞开了喝,直到那举起来比小姑娘头颅还大的酒壶见了底。 小丫头那会儿被酸的咧,整个胃都上下抽动起来。 现下她的感觉就跟小时候偷喝橘子酿那会一模一样。 “怪了,”她疑惑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胃部,塞了几颗糖进嘴里,“我吃什么酸东西了吗?” “你说什么?”那头整理行囊的梁聿铖隐隐听见她声音,便以为她对自己说话。 “哦,没事,你继续收拾,我出去一下。”艳眉慌忙朝他甩了甩手,又蹦出屋子。 梁聿铖叹气,这丫头现在被他宠得连行囊都不会收拾了,尽是扔给他来做。虽说之前都有丫鬟在做此事,现在身边没个伺候的,的确不方便。 他虽无奈,却也只是苦笑两声,依旧替她操着老妈子的心,认命地当着她的奴婢,将她的罗袜叠好,放进行囊… 艳眉跑去跟拉棋说话了。 拉棋看见夫人跑来找她时,她眼睛热了热,随即忍着泪,在她跟前低起了头不言语。 明明她一直都是明事理的人啊,怎么才遭首领拒绝,就如此软弱,心怀一直放不开? “拉棋,这个给你。”艳眉将手里用精致雕花匣子装着,外层再用丝绢层层包裹的簪子放到了她手上。 能够看得出来,夫人对此物一定格外珍惜。 当一根镶着红宝石的金簪放到拉棋手上时,她慌忙推拒了:“夫人,这太贵重了,拉棋不能要。” “再贵你也当得起的,要相信自己。”艳眉微笑着回握紧她的手,又将簪子塞回她手中。 “可是…”拉棋声音颤抖,垂着微红的眼眸,快将哭出来了。 她明白夫人这是在替她可惜。她一定是知道了自己被首领拒绝的事情了吧?夫人心地真好,还特地拿簪子来宽慰她,鼓励她。 其实先前她暗地里还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对夫人故意装丑的容貌有些看不起的。现下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人太丑陋了,在夫人跟前硬是抬不起头颅来。 艳眉见她的头越垂越低,以为是她知道了自己要过些时日才被大人接过去,而感到伤心难过,遂蹲下身子来,静静替她擦泪道:“拉棋,别难过了。” “我们在京城等着你哦~”最后她笑着这么说。 拉棋惊愕了一下,满脸是泪的脸连忙抬起,呆呆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70章 最后簪子还是强塞到拉棋手上了,艳眉笑得欢快,大步迈开腿跑了。 走后虽然她还惦念着那根石榴红石的簪子,那可是石斋志异上的爱心石啊,她可喜欢了。但那个是大牛哥头一回主动喜欢上的姑娘啊,爱心石的簪子自然得让给她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她又暗暗替她的大牛哥感到高兴。终于找到对的人了,她终于能偿还他恩情了,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等事情完结,她应该就能如愿与他和离,回到麒麟寨去了吧? 终于不用跟上辈子一样,硬是将两个不合适的人捆绑一起过一生了。 可是为什么…她再次回屋看见大牛哥时,看他哪儿都觉得不舍? “大牛哥…”她突然展开双臂,一下子环住了他结实的腰身,将头抵在他宽阔的胸膛,像幼时一样,学只小鸟倚着人。 “突然间就…你怎么了?”梁聿铖顿觉她行举的画风突变得厉害,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禁不住双唇的嘴角弧度上扬。 其实他也爱极了她依偎着他的感觉。 爱极了她气味突然而至,悄然融揉在他身上。 爱极了二人一切的触碰和紧贴。 他常年因练剑和练字,长有薄茧的大手一下子紧缩,便将她相对于他而言娇小柔弱得紧的身子拥紧了,不让她有机会挣脱开来。 艳眉原本只想要像儿时搂抱他和兄长们一般,安静地轻搂一下,寻求一丝安全的庇护感觉。 谁知她一凑过来,轻轻拢着,他便如干涸开裂的大地,偶尔得了几滴珍贵难得的雨露一般,瞬即加深了力气,将自己结结实实地拥贴在身边了。 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她被他这般用力回拥着,竟然有种踏实和愉悦的感觉,稍稍将心里面的动荡和奇怪的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一扫而空,仿佛就一直被他这么拥着,她也觉得没有关系了。 柳艳眉觉得自己仿佛有瘾了似的。 队伍启程继续抄小道往京进发时,艳眉本来一直都是自己骑一匹马的,这会子走到半途她却突然朝身后的众人大喊一声:“等一下!” “启禀夫人,马上要天黑了,这一段路耽搁不得啊…”全达经历过这么多事仍旧没有学乖。 队伍后方的梁聿铖突然跑到前头来,以警示般的眼神给他示意“如今夫人是领袖,得听她的”,全达才如梦方醒,警醒过来,生生住了嘴,不敢再多口。 全队伍停了下来。 “嚷嚷,怎么了?”梁聿铖驱马前去问。 柳艳眉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下了马,迅速跨上梁聿铖的马前来,钻进他的怀里坐定,才赧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对众人道:“继续前走吧。” 当身前的小女子安静地挨贴着他走了一段路后,愣怔得像块木头一般的梁聿铖才终于回过神来,表面上是风平浪静的,其实心里波涛汹涌,喜不自胜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掩埋过去,久久平复不得。 他不知道这个原先他靠近她,她都会想方设法逃开的小丫头这回是收到什么刺激了,但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表面的波动,不敢轻易询问她。 仿佛他问一下,表面上呈现出来那么一点端倪,都会将她吓得不会再主动靠近一般。 入夜后,大伙儿一起扎营的时候,艳眉也破天荒地,不再自个在一旁跟着扎一顶小的,而是看见梁聿铖在忙,就溜过来帮他拉着绳索。 他不小心看了她一眼,她随即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有些累,不想麻烦了,我替你一块将营帐搭得大一些,我就在你不远处找地方躺一宿好吗?” 梁聿铖飞快地点了点头。这倒省得他再想方设法将她拢过来与他一块了。 可是当营帐建好后,梁聿铖还得寸进尺地在想,她会不会主动过来搂着他睡时,却失望了。 她真的只是独自拢着一床被褥,与他距离有一人的位置躺着,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睡。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早就习惯跟她搂抱一块睡了,即便是她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拒他,他就是最后拗不过她了,还是会等她睡熟后偷偷拥她入怀。昨夜那么大的尴尬,他为了抑制身上的邪||火,才不得不一整夜都没有搂过她,可他也实在是睡不好啊。 现下她难得地在先前就主动了两回,会主动拥抱他,也会在骑马的时候主动与他共乘一骑,就连搭帐篷都主动要求与他同一顶。就在他料想着夜里睡觉她也能主动,所以他才会平静地躺倒一处之后,那方却没有动静了! 于是他又想,兴许他的嚷嚷长大了,懂得害羞了。他再等等吧,兴许一会她就能像上辈子粘着他一般,毫不犹豫滚进他怀抱了。 于是他等呀等,等呀等。 直到对面的人儿传来轻而匀长的呼吸声时,他才想将自己一耳光抽死去。 怎么一个不留神,自己上辈子的坏毛病又犯了?? 上辈子他就老是以为对方主动,自己便可以被动得躺着接受对方的珍护爱惜,便可以嚣张地以为得到对方的爱,自己就矫情起来了。 好险啊!他慌了一慌,惊得额角的汗珠都冒出来了,连忙轻轻滚进对方的被褥中,直到轻贴着对方的后背,将大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这才如释重负吁出一口气。 他差点就要重蹈覆辙过往的老路了。绝对不能再度被动地接受了! 不管他的嚷嚷要不要主动朝他靠来,他都得主动牢牢将她握牢在身边。 你不爱我了,便换成我一厢情愿地来爱你吧… 艳眉的睡意其实极其轻浅,被他钻过被子拥紧在他结实温暖的怀里,很快就醒转过来。 其实今天一整天,她都不知怎么的,心神一直都有些慌乱,又不知道怎么对人说。但只要大牛哥一拥紧她,她心里就踏实了,就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只是…自己都决定要日后与他和离的,怎么又能如此不知廉耻一般,反过来纠缠人家呢? 故而,她最多便只敢与他同一顶帐篷,在伸手可及碰到他的地方蜷缩起来睡觉。 却不料,她才方方敛了心神浅寐过去,那人便过来一把将她扎实地拥入了怀抱。 原本她该不情愿地推开的,但现下突然就使不出力来,全身像被胶住不听使唤一样。 她侧躺着,后背尽然没入他怀中,身体不受掌控一般,轻轻往后挪了一挪,便将整个身子挨贴得他更紧了。 黑暗中,两颗心都砰跳得很厉害,二人却若无其事地装睡着,谁也不敢惊动睡,哪怕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仿佛这时候谁轻轻一挑破,这触手可及的温暖拥抱便如泡沫般破碎似得。 翌日醒来的时候,二人八条胳膊都是紧密绞合一起的,面对着面贴着如同那并头生长的连理枝。 柳艳眉的呼吸就在梁聿铖的颈窝间,轻轻浅浅的,他便知道她醒了。 却也不愿主动去起来,仍旧假寐着。 艳眉也因为贪恋这怀里的温度,脑子昏昏沉沉的,也不愿意醒过来。 直到周遭的帐子纷纷拆卸的声音传来,艳眉才不得不揉揉眼睛从他怀抱挣出,作势要起来。 谁知人才刚刚坐起,双手立马又被底下那人拉扯住,一用力,她整个人就掉进他厚实的胸怀里。 耳畔紧贴着的地方,是一颗原以为是冰冷无波澜、现下却灼热砰跳不息的心脏,跳动的地方。 “呃…大牛哥…该起了…”艳眉艰难地在他怀里挪动起来。 “嘘!别动!”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喑哑,仿佛是晨起没睡醒的声音,又仿佛是被撩动了某些感情而触发的声音。 他又用双铁臂将她小小一团的身子禁锢在自己身上。 二人交叠着躺在一片用帷布垫了地的青草地上,晨起泥土和雨露的清香明显,嗅着让人心情愉悦,二人便又维持了那个姿势躺了一会儿。 直到柳艳眉不小心不知道蹭到他哪儿的开关,好奇地呼了一声:“大牛哥你是不是生病了?似乎有些高热,心脏也跳得过快了些”时,梁聿铖才表情古怪地终于肯松开了她。 不然下一刻,他可能就不愿意等待她是否准备好,就强迫她永永远远留待他身边了。 伪装成土匪山贼回到京师的那夜正好深夜,把守城门关口的士卒早被换成了李大人的亲信,一众人顺利回到了梁府。 艳眉回到邀月无双阁才发现,她娘和朔月竟比他们还早回到梁府。 柳夫人看见女儿一身女土匪的装扮,脸上多了条赫人的刀疤时,吓了一大跳,摸着女儿的脸流泪道:“嚷嚷…是爹娘害苦你了…” 柳艳眉笑着回抓了娘的手一把,看见她娘同样明显瘦削的脸庞也心疼不已,一把扯掉自己脸上的刀疤和树胶晃在她娘跟前道:“娘,别担心,假的啦…倒是你瘦了可是真的…” “这些日子以后娘夜夜梦见你和铖儿被追杀,吓得娘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柳夫人憔悴着脸道。 “害娘担心了…”此时艳眉的眼眶也红了,随即又抹了把泪,撒娇道:“今夜嚷嚷就钻娘的被窝,跟娘一块睡好吗?” 梁聿铖那时候正在跟全福他们交代明早一早进宫觐见皇上的事宜,恍然听见艳眉这句话,停顿了一下,朝这儿目光意味不明地看过来。 柳夫人自是个心思灵巧的,但显然对女婿先前不劝诫女儿去江北的事感到不满,于是便故意装作看不懂女婿求助的目光,还抚着女儿的额门答应道:“好,今晚咱娘俩一块睡。” 第71章 梁聿铖眼见着岳母就要将自己寸步都舍不得的宝贝带走,身躯和视线都不由自主地朝她们走的方向被牵扯过去。 全福他们听大人交代的事情交代到一半就停下,都纳闷不已,抬头一看,便看见大人像个痴汉一般,眼睛里含着忧郁,就连脚尖向的位置都改变了,那是一看就明显看得出来脚步立马就像随垂花门后的女眷们走的感觉。 都说全福是梁大人的随侍中最得宠的,分位也最高的,是不无道理的。 下一刻,他就冲着垂花门那儿去的柳夫人急急跑去,唤住了她:“奶娘请留步,小福有重要的话要跟奶娘说。” 在这儿,大家不能暴露柳夫人的身份,都是尊称一声“奶娘”的。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今日我和夫人都倦了。”柳夫人就知道这小福子肯定一门心思为着自个主子,所以相当不满。 “好吧…小福知道了,只是…”全福故意哂笑一下,“大人先前特地让我给康王送信时,顺便让康王将石竹那头的消息带过来,眼下回来了倒是以为奶娘会想第一时间知道的。” 全福说完这句便作势转身要走,柳夫人一听是有柳飞霞他们的消息带回来,极为艰难地推开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嚷嚷,娘先…先听听,要不、明天一早给你蒸些甜糕,现下天色不早,你赶紧先回内院歇息吧…” 柳艳眉这还是头一回被娘为了爹的事情而放了鸽子呢,心下有些不解,但还是接受了。 这时梁聿铖简单两句话便说完了剩下的事情遣散了众人,匆匆朝垂花门大步走去,途径全福时,还暗暗给了全福一个赞许的眼神。 全达躲在暗处全程盯着看,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开窍的感觉。 艳眉还在朝娘走远的方向叹息,梁聿铖已经衣袂带风地走过来,顺手牵上她的手,轻轻道:“嚷嚷,走,夜深了,咱们先回屋歇息吧。” 艳眉被他一路将手裹挟进了手心,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现下已经初秋,但院前的紫薇林,紫薇花依旧开得分外妖娆。 二人要回院必须穿过这片紫薇林,艳眉记得上一年刚嫁进来时,也正好是夏末初秋,这片紫薇林开得盛极之时。 一年的时间过去,爹娘兄长仍好好活着,自己也脱胎换骨,不再如上辈子一般委屈自己当个谨言慎行的闺秀眷淑,还不用担心大牛哥不爱自己(因为自己不再爱),话说,这样的日子过得真的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而且,她也顺利替大牛哥找到他心仪模样的姑娘,虽然跟她原先设想的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是有些区别,不过细心想想,拉棋她勤劳娴熟,聪慧善良的模样也挺好。 既然替他找到了人,也算是能还了麒麟寨上下以及她欠他的恩情了吧?虽然还是貌似不太够的样子,但总归能让她心里好受些的。而且,身边有了人之后,他也不能够老黏她,她能看得见日后重归平静美好的山寨生活了… 只是…仔细回想起来自己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前半生,似乎…都是在自己拼命黏着大牛哥,缠着大牛哥渡过的。以后要回去原来的生活了,却是不包括还能对他纠缠不清了。 大牛哥会是官场上一个了不得的大官,而她,再了不得也只能当一个女土匪,逍遥在江湖,然后相忘于江湖… 想到这里,她跟随他的步伐突然就慢了下来,那头牵她的人受她力的牵扯,也慢了下来,停到了一树枝头缀满花朵的花树下。 “嚷嚷,听话,赶紧回屋歇息,天都要亮了。”梁聿铖皱了皱眉,生怕她会突然不愿意与他一块睡,最近她总是反复无常的,一会儿主动靠近,一会儿又主动逃离,弄得他好生惆怅。 要知道,他都被她逼得夜里一旦不搂着她便睡不了了。明儿上殿上他还得对付多少险峻场面,还得对付多少凶恶豺狼的夹击,说半点也不倦是假的,他此刻心里糟乱一团,似乎只有她的相拥和共眠,才能把他这颗劳累的心暂时安歇。 “嚷嚷…”见她仍旧停在一旁不言语,梁聿铖不由地就没了底气了,“若然你真的如此在意,我便是在一旁守着你睡也…” “大牛哥,”艳眉突然抬眸开口:“我不是答应过,等回京后便将三哥给的画册送你吗?” 梁聿铖愕了一愕,点了点头。 “那你可要仔细学习,以后不能叫人给笑话了,”艳眉说着说着,眉眼都弯了起来,“画册就放在我寝屋的柜子底下,你去取来。还有…我在一旁,你可能会尴尬,那我…那我就…” “我一个人看不懂的,你能教我吗?”梁聿铖怕艳眉又要说出与自己分睡的话,他怕忽悠不住她,不知怎地,他急忙脱口而出便成了这话。 二人瞬即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了尴尬之色。花瓣不停从头顶飘落,落在了二人的肩头。 艳眉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个喷嚏将肩上的花瓣尽然抖落在地,喃喃道:“你、怎么可能看不懂,你是那么厉害…” 梁聿铖见她要冻着了,连忙将她整个柔软的身子拉了过来,拥入怀抱,拉上了披风裹着,恬不知耻却又煞有其事地正经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愚钝和怎么也不通晓之处啊,就像你能对书籍过目不忘,可是却对人事迟钝。” 艳眉被他拥在怀里暖融融的,一颗风尘仆仆的心都快要被溺融在里头不愿出来了,她想了想,好像确实像是。她的大牛哥确实文武双全,聪明绝顶什么事都一晓即通,但是,就是感情方面就太冷情了,兴许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感觉呢。 那会不会,其实他对那方面的东西也是个迟钝的家伙? 他要让她开导他吗? 可是,她自己不也是个没实际经验的吗?光看书,按图索骥吗? 但她艰难地思想挣扎了一番,还是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同意了:“嗯。但是今天太晚了,我们先歇息,明晚再说吧。” 原本梁聿铖也没想过要让她做什么,不过是得一个借口,得以将她留在身边罢了。此时目的达到了,他便点了点头,将自己身上的衣袍往她处裹了裹,替她小心翼翼地拂去衣发上的花瓣,环过她的腰搂着她往屋里去了。 艳眉心里也知道,也告诫过自己,不能让他粘,真的不能让他粘了。 但是现在,每当见他看向她时,由硬邦邦冷冷清的眼神瞬间转为软和温热时,当他靠近她,无声无色地拥抱她时,她会突然间想到日后回去麒麟山上,想起他时再也不能相见,再也不能从溟溪河的源头跑到尾部,笑得一脸璀璨打开那间屋舍,便能看见他了,她便会觉得不忍拒绝他一切亲密的触碰。 明明上辈子死之前,就已经对他彻底绝了那颗心的不是吗? 没理由啊… 这夜她还是睡得很别扭,起先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背对着他,但他胳膊轻轻靠过来,她就忍不住也慢慢挪过去贴近。 后来梁聿铖更是如同得到她的鼓舞一般,瞬即就将胳膊从她颈后穿梭了过来,拥住了她,慢慢收紧。 艳眉也不动声色地,由着他这么做,并且头被他搂得挨靠过来时,也悄悄地往他怀里贴去。 二人就这么颇为默契地相互拥抱着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梁聿铖就得进宫觐见了。这时暮色下,枕在他胳膊上的那个人儿睡得还熟着呢。 他不忍心惊醒了她,只得将胳膊一点一点地挪出,直到整条胳膊快将挪出时,她突然嘤咛了一句,翻转身子,用手抓住他襟前的衣物。 梁聿铖深吸了口气,胳膊终于伸出了,衣襟又被她拽住,他无奈地笑了笑,只能效法古人一般,摸出贴身带着的匕首,打算将胸前一块衣物割下。 谁知那块衣料还没割下,艳眉在梦中不知遇见了什么,眉心的皱褶越发凝结,口中小声地喊了一声:“铖哥哥…” 这时衣料被割下,梁聿铖顿了一顿,脚步却像被胶住一样,在原地动不了。 他探耳前去,依旧不敢惊动她,只是想靠过来,再听她在梦中轻唤一声“铖哥哥”。 见她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嘴里也不再吐出一句话,梁聿铖近距离凝视她微微泛粉如桃李如棠的睡颜,暗叹了叹气,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指触碰。 谁知,他的手指刚触到她的唇瓣,她突然张嘴,像往日他给她喂糖时,糖果一碰触她的唇瓣,她便乖巧地启唇,一把将糖滚进腮间… 全福和全达在外头好不容易等着大人出来时,明显时辰已经晚了些了。大家便只好跟随大人快马加鞭赶至皇宫。 只是一路上,全福见大人抓缰的右手似乎颇不自然,食指不时地蜷缩起,不肯触碰马缰。 就连见完皇上回来,全福递过文书前去给他,他都尽量小心翼翼,不肯用那手指去触碰。 全福纳闷起来,直问:“大人…你的手指可是受伤了?” 正坐在衙门阅看文书的梁聿铖停了停,目光不由地下移至那只方才被柳艳眉睡梦中当成糖果吮舔的手指,神思恍了一恍,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巾子小心将指头包裹起来,轻“嗯”了一声,又再度阅看文书了。 第72章 用过晚膳之后,艳眉便将朔月盈月她们退了下去,自己独自待在屋里,愁眉不展地看着那本里头绘满了春||宫的画册。 虽然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将大牛哥拨乱反正,从一个□□不通的冷情男,搅乱成一个血肉俱备懂得情|爱的正常男子。 但是,这下让她一个姑娘家对着这么些册子给他讲…讲…终究心里头感觉怪异。但是,她欠下的债,总不能不还不是?总得不能让拉棋跟上辈子的她一样,独守空帏到死都没能得个一子半女的吧? 她的位置想让人来接替,总也不能糟蹋人家不是?哦…虽然她的大牛哥这么优秀,哪个姑娘跟了他不可能是糟蹋啦… 今日她为了琢磨晚上要怎么去给大牛哥将这些,还特地将朔月盈月圆月她们这些丫头全都召集起来,用布料和棉絮做了两个人形的大娃娃。 艳眉看着手边的画册,一边将榻上的娃娃摆弄着姿势。 门猝不及防“啪”一声就开了,艳眉吓了一跳。 这、这、这…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大牛哥咋就回来了呢? 可当她转身过去时,却看见进屋的不是梁聿铖,而是一群人。 梁聿铖回来时,却看见自己府门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些康王那边的人。 “小的拜见大人。”一路乃至后院的邀月无双阁,都守满了康王的人。 梁聿铖在垂花门前停下,脸色显然冷了下来,忍不住暴喝一声道:“里头是本官和夫人歇息的地方,你们这些人立马给本官滚出来!” 身上官袍未解的梁聿铖,冷沉下去的脸迎着姣姣月色,显得分外森寒和有架势。 守在后宅里的人终是来到他跟前跪下,道:“启禀大人,是殿下让我们过来保护大人的。府内的人已经被我们更换过了,殿下嘱我等告诫大人,现下大人的安危比一切事情重要,万要大人好生珍重。” “什么意思?!”梁聿铖捏紧了拳头,身后的全福脸色也淡了下去。 “我夫人呢?”梁聿铖一把揪起跪在一旁的其中一人的衣襟。 “大…大人放心,夫人已经安排妥当,现下,人大概已经出了京城了…” “谁准你们这么做的?!康王是不是认为我少了他就是窝囊废一个?!” 梁聿铖挥袖往前一叱,那群人身后紫薇花树立马“嘭嘭”几声盘根凸起,连根带沙地相继倾倒差些要将那些人压倒。 众人连忙在树倾轧过来的那下,慌忙地逃开,这才堪堪躲过这一遭劫。 这时摔倒在地的一帮人再也不敢对梁大人再多说一句话。 全福深知自己主子的事,慌忙上前拉住冲动的梁聿铖。 “大人!康王殿下应该不会伤害夫人的,你想想!康王那边…必定也是知道夫人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如若他对夫人下手,你必定也不会再为他效力了。想想看,现下时候不早了,虽说夫人已经出了京城,必定也是走不远的…” 全福的一番话,成功让面前这因为愤怒而胸前剧烈起伏着,浑身散发的戾气直如阎王般的男子取消了杀人的念头。 “大人…这些人死不足惜,但是,这些花树无一不是大人亲自为夫人所手值,毁了,未免可惜…”全福拉住他的袖子,又劝道。 梁聿铖这时才彻底冷静下来,看着满园倾倒压轧下来的花树,看着散落一园在夜色下依旧灼灼的花瓣,还有满目疮痍因为花树连根拔出而产生的一个个窟窿,他的心揪着揪着地疼。 “你们…”梁聿铖一步步朝那些人逼近,气势逼人,吓得那些人一个劲儿倒退。 “你们如若不能将这些花树重新种好、养活,本官就也直接不必禀告康王,直接灭了尔等!” 他放下一番狠话,就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全福全达等人连忙跟上。 院里的那些人则急着将满庭连根拔起的花树重新栽种好,没有时间也没有胆子去阻挡梁大人。 “大人!你此时出城并不明智!明日皇上如若见不着你,你费心布下的心血都将白费了!”全福见他家大人拔腿出了府门就蹬上一匹马,即将笞鞭而去,连忙跑至马下拉住缰绳道。 “把手松开!” 现下虽然是初秋,但夜里的风明显变凉起来,梁聿铖往胸腔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地道。 “大人!你不能…” “大人,属下愿意跟上!协助大人将夫人要回来!”这关节头上,全福焦急地劝诫着,全达却突然冒出来,挺身上前主动向大人请缨。 “好!那就由全达随我前往,全福你守在京城听候待命。”梁聿铖冷冷道。 “全达你…”全福感到自己一口血气被憋在胸前出不得,憋出了淤血吐不出。 “全福,”梁聿铖回头对全福说:“殿下既然知道夫人对我有多重要,在这关头,还执意派人将她送走,必定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 “大人的意思是?”全福讶异道。 梁聿铖脸无表情,背对着月光,脸庞都拢在阴影处,瞧不清楚此刻真切的模样。 “必定是靖王做出了什么,殿下不欲再等了。” “他想主动出击。”最后他这么道。 全福率领一小队人,留在了原处,全达则也号召了一群人,深夜随梁大人出了京。 当夜,守城门的士卒被尽然打晕在地,伤处扎着的利器,经大理寺的人查探是出自南衙局的。 大理寺的人朝皇上禀明此事时,皇帝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后却忍声,命人将城门夜袭的消息严封起来,谁也不许再提起,并且让信国公和长信侯立马将镇守边关的兵马遣回来死守京城以内的三县。 信国公和长信侯俱不解,也不同意陛下胡乱调兵遣将。需知现下镇守边关的兵马一旦被遣掉一部分,边关的防守立马变弱,敌人便能趁此机会一举攻进。 皇帝急得冒烟,但是,此事显然已经无力回天了。 艳眉和柳夫人被安全送到石竹县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以后了。 抵达上岸的那天,艳眉亲眼看见她爹柳飞霞,堂堂麒麟寨的大当家,土匪头领,穿上盔甲将军装的模样,也…合适得紧。再看看几位哥哥,俱穿起了铠甲,威风飒爽的,昔日流里流气的土匪气尽消一空。如今看着,就只是威风凛凛的大将而已。 “爹!大哥、二哥、三哥!”艳眉已经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没看见他们了,如今一见,只觉众人俱变化颇大,她既欣慰,又感动,眼泪鼻涕不由就尽然抹到了她爹和兄长们的身上。 “嚷嚷,这回怎么就你跟娘过来呀?你的大牛哥呢?终于还是和离了吗?”他三哥口没遮拦地,另外两个兄长连忙捂住了他口。 可到底谁也没敢揽住她爹的口。 柳飞霞叹一口气,道:“和离了也罢,咱们本就将与铖儿划清界线的。” 艳眉眨了眨眼睛,想说自己没有啊,拉棋还没找人接过来呢,她也还没教会大牛哥那些夫妻相处的东西呢,还没完全功成身退呢。 这时康王也来了,一身的便装,却也掩盖不住那王者的气度。 “参见殿下。”众人俱俯身参拜。 “小丫头你终于来了。”康王负手走近,看着她笑了。比起一身黑衣,白色衣服似乎更加能映衬他不凡的容颜,虽然将近不惑,却仍旧风度翩翩。 不经不觉,艳眉也在这石竹县住下有月余时间了。 这段日子她过得逍遥快活,每天不是尽情在府里享尽一切美味佳肴,便是康王觅来不少麾下英俊无匹的猛将前来,让她挑选一二。 至于理由呢。 反正现在只有爹娘和兄长都好好的,原来麒麟寨上的子弟也都能物尽其用,她安安稳稳能尽情享用美食和欣赏美男,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一纸和离书,康王殿下说了,日后他会替自己拿到,如此这样,她与大牛哥便从现在起回到原来的关系便好。 虽然是比她预期的要快了,她欠下他的也没有还尽,但康王殿下也说了,只要她与他分开,自是对他大大的还了恩了。至于理由是什么,她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看着康王殿下明显闪烁的眼睛,她憨笑一声便抓起桌上的糕点吃了,吃得满嘴都是碎屑,然后她笑弯了眉眼跟康王说: “殿下的事情实在复杂,你就是想说,艳儿也实在烦着听。反正你说还了那就是还了呗。无碍,艳儿日后只要爹娘兄长和麒麟山上的弟兄们安康,然后每天有吃有喝就成,殿下说怎么就怎么吧。” 说完以后,艳眉如约,整日里啥事也不再烦心,该吃则吃,该喝则喝,会面美男,游山玩水,快活似神仙。 有次艳眉刚刚与康王的部下在石竹县最驰名的那家酒肆见完面,回到府上刚好被柳夫人在屋前截停下她,眼眶都红了一圈,指着她手指尖都直颤: “嚷嚷你站住!” 艳眉只留下一个后背,背对着她娘,有些娇气地扶了扶腰,道:“娘,嚷嚷今儿统共用了三回午膳,现下吃得撑死了,你让女儿回去先用些消滞的汤液可好?” “嚷嚷你…真的不要铖儿了吗?”柳夫人收起了手,眼内神色暗沉。 “铖儿他,听说为了要找你,已经跟殿下闹翻了,殿下想要绕过刺啦县攻打毗邻刺啦县的也就是靖王所在的鹏城,目的想要保住刺啦县无辜的百姓免受战乱,但他如今疯了,执意从刺啦县过去,只为了将战线提前,加速完成这场战争。你知道这么一来,要死多少人吗?” “他都是为了你成了这个不疯不癫的状态,你真的不管他了吗?” 第73章 “那兴许是他想从那里带走个什么人,才会行此方便了呢?”艳眉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轻飘飘地留下这么句话。 “你这么说话不觉得没有心肝吗?铖儿他要带什么人,需要这样大动干戈,不理会刺啦县的安危?他都是被你逼的,如若你一开始不答应殿下,他来请求你见面了你就跟他走了,他必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从未对女儿说过狠话的柳夫人,破天荒地为了别的人这么大声责骂她。 “我跟他走?我干嘛跟他走?我不走他便要将战线引进刺啦县,他是魔鬼吗?”艳眉冷不胜防地转身,说得她娘一片哑口无言。 “不是这样的…”良久,她娘才终于哑着嗓子,道:“铖儿那孩子,自幼在那样的环境长大,爹不疼他,唯一对他关爱一二的娘,也在他爹和继母的阴谋下被杀害,那孩子从不懂得,爱一个人得是怎样一种爱法。” “以前娘也看不清楚,小时候你老爱靠近他,娘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娘也曾害怕过,那孩子会心思不正常伤害了你。” “后来娘渐渐看清楚了,也想明白了。” “那孩子不是不爱,而是,在这世界上,你是他唯一爱的,并且打自很早很早之前的最初,就已经爱上你了呢,只是碍于没有正确的引导,他也不知道,爱一个人该是怎么一个爱法。” “小时候那会,不是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他吗?只要一靠近,必定被他用尖石或用荆条,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来伤害。可也只有你,才能距离得他这么近,而他也从不去伤你。” “到了后来,便是只会跟你一个人说话,哪怕只是冷淡的一两句,他与别人也从没有说过,便是单单地与你。” “娘!”艳眉突然大声地打断了她,“这怎么可能?大牛哥他不会喜欢我的!你一定弄错了!” 不知为何,艳眉总是执着地相信自上辈子死之时,心里带着的感觉。 柳夫人叹息了一声,眼泪又开始汪汪地流了,“你这孩子,也是难办,总迟钝得很。” “你不明白吗?他内心那样狠戾,心里只放得下当年那些仇恨的人,怎么可能下山考取状元后,拼尽了全力爬到高位,并且结交康王,第一时间不是找他爹和继母报仇,而是拼尽全力救助麒麟寨?” “那是因为…”因为麒麟寨养育他多年,他来还恩啊… 艳眉没有说完就沉思了下来,因为她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似乎大牛哥下山考了状元,确实也没有怎么管麒麟寨的事,只是收留了她,并且在国公府里韬光养晦,直到能力足够强大时,才从国公府分离开来,一并将二房的人铲除掉,毫不手软。 这辈子的大牛哥却仿佛变了个人似得,一下子就感觉强大了不少,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联结了康王的势力,并且也在朝堂上迅速强大,只是,他并没有急于去报当年的仇,反而像是不屑去报复那样,那次梁靖纶明明都踩到他头上了,他都只是轻轻要挟一句,便就此揭过。 反倒是后来梁靖纶成了靖王的手下将她掳拐那次,他才仿佛对他起了杀心,尤其是知道他给她念了话本后,他的表情更像是恨不得立马将人抓来拆皮煎骨,嗜血饮髓一般。 她没有想明白,也以为是自己感觉错误。 事实上,像她神经如此粗条的人,能感受到这些信息时,往往是表象不知比这强烈了多少倍,才得以让她也感觉得出来。 “因为什么?因为报答麒麟寨这些年来给他供的一日三顿?还是供他科考?”柳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教养之恩纵然重要,但那时候他只要收留你,便能报了这个恩,完全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命去拼,他那样冷清的性子也没有可能做到那个地步。” “他定当是,爱极了,也深知即将失去的那些对你的重要,才会甘愿费尽苦心,把自己的命和仇恨都赌上,换以你和你家人还有麒麟寨的安好。” “娘你…会不会想多了?”虽然艳眉此时依旧不肯面对她娘,嘴里还一味说着否定她娘的话,但是,眼泪此时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滑入她的嘴角,咸咸苦苦的味道在胸腔里蔓延,并不好受。 “好,娘不说了…你自己去想一下。娘不希望,有人会因为你俩一时的不理智,就无辜地丧失性命,日后你俩定当要后悔的。至于要不要去安抚好铖儿,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她娘说完这句,便红着眼与她背道而驰。 艳眉停在原地,心情复杂极了。 一个月以前,她刚抵达石竹安顿好,梁聿铖便率了大群人找来了。 那时候康王胁迫她,不许她出去见他。 于是,她便束在阁楼上,硬生拒绝不许人上楼来。 后来梁聿铖被逼得急了,便连夜趁府里的人不防备,爬上阁楼从窗户闯进,那会儿她恰好没有睡,听到窗边的动静立马披衣跑了过来。 说实话,在看见他探头从窗户出现那下,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想要倚在他暖暖的怀里睡。只是康王的话让她不能去靠近他。 于是不等他翻过窗来,她便狠心地一把掰开他爬进窗户的腿,就这么连人推了下去,并且迅速关严窗户。 她深知以他的能力,这儿只是二层的阁楼,必定摔不伤的。 只是他翻窗看见她出来的那下,他那张狼狈憔悴的脸似乎泛起了些光彩,暗沉的眸子也瞬间亮了一下,连唇角也扬起了,她再一次说服自己那是自己看错。 自那以后,梁聿铖也没有再翻过窗,也没有苦苦地死守在府外了。 却听说是靖王彻底与朝廷撕了脸,短短数日已经迅速将皇帝和皇后捕获了。梁聿铖受命上阵,与靖王对抗。 康王知道靖王狼子野心,他是等不及了,甘愿冒着被天下唾骂之名,也要杀了帝后,迅速吞并大昭的一切,与他对抗。 靖王这回是铁了心想要了他的命。 在这种情况下,康王既要保存着自己,又不能让百姓们置身水深火热,藏在石竹的兵力频频出动。 这段时间,艳眉是亲眼目睹康王的为人和行事作风的。 论一个帝皇来说,像康王那样有勇有谋,又顾全大局,以百姓的利益为一切的人,确实是稳住这个时局当上至高无上那一位最好不过的人选。 只是论私下交往,康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似乎为了时局,能在任何时候将你利用,甚至会胁迫你,放弃一些你不愿意放弃的,虽然她也能理解,却不甚苟同。 她不清楚康王为何要千方百计阻止她跟随大牛哥,只是知道,一旦她不同意,她爹和兄长还有麒麟寨一众兄弟们就要被康王驱逐出去。 那样的时局,不为康王所用,又与靖王敌对,被驱逐出去,失去了康王的兵马支撑,她爹和麒麟寨的人将什么都不是,很快就会被靖王的人歼灭。 况且她本来就不打算跟大牛哥共度一辈子的,趁此机会,不过是连日后以兄妹身份相见的机会也掐断了而已,她为何不答应? “嚷嚷!”她娘走后不久,她爹又不知从何冒出,披着来不及脱的战甲,浑身血腥味笑着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这么久不见爹,爹这回大获全胜回来,咋木头人似得。”见艳眉看见他也不见喜色,木讷了一般的表情,柳飞霞不满意了。 这好不容易在澄水一带将靖王的兵击退,途经石竹,不久就要前往封城,抵达刺啦县了,只能在这儿待两天,回来就听说女儿在湘江楼和康王的文丞官会面,很是不满。 他柳飞霞的女儿,怎么能找一个身子如此单薄且不会武的文官?日后遇上危险都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这不窝囊吗? “闺女,听说小福子很快就要到石竹这边来了,要么,考虑下小福?那孩子能文能武,虽然比不得铖儿,倒也跟主子一样,有几分能耐。”柳飞霞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全福最合适他闺女。 “爹,”柳艳眉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她爹回来了。 “爹你是不是很快要跟大牛哥的兵汇合?能帮我带些东西给他吗?”她突然道。 艳眉交给她爹的是一个用布巾裹紧的,四四方方的物件。 临行前她还千万叮嘱她爹,一定不能打开了看。 柳飞霞抚着女儿的发顶,笑着说你俩还有什么秘密,连爹都不能知道了? 然后又开玩笑问女儿,“你不会是又舍不得铖儿,不舍得跟他和离了吧?” 艳眉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不然你给他这是什么?”她爹又半开玩笑地不放心道。 艳眉笑容淡淡的:“就当作…是还了欠他的恩吧。” 柳飞霞揣稳了女儿给的东西,驾马离去,行军走到半途,一总兵过来朝飞虹大将军回禀前路状况。 柳飞霞下令原地扎军后,便下了马跟大伙儿一起动手扎营去。 大伙儿一边与平易近人的大将军套着近乎,一边利索地与将军一起扎营。 当谈到自己闺女的时候,大将军无比自豪地吹嘘着女儿多么贴心什么的。 有下属问道:“那将军此次回去,想必你女儿也给你准备了贴心之物了?” 说到这里柳飞霞脸色变了一变,他以前在麒麟寨那下,每回带着弟兄们出去行动前,闺女都会贴心的准备平安符什么的呀,这次回去一趟,闺女却完全将他忘了,只给了一个布巾裹的似乎是书籍一类的东西,托他转交给梁聿铖。 “那自然,瞧,这东西就是我闺女给的,她还让我好生带在身边,寂寞的时候就拿出来瞧,能消愁呢!”柳飞霞不欲在下属面前短了脸面,便将那本来要给梁聿铖的物件掏了出来,当作是闺女给自己准备的。 谁知掏出的时候手滑了一下,那裹着布巾的东西便摔到了泥地里。 有小兵好心替大将军拾捡起来,可不料布巾被地上的钩藤扎上了,拿起来的时候布巾被扯掉,里头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一本春||宫画册。 第74章 柳飞霞的脸瞬即僵住了。 众旁的人视线接触那本画册,眼睛像被灼伤一般,迅速扭向别处。 大家为了让大将军不尴尬,谁都没有出声去提,纷纷忙起手里的活儿,将一个个军帐拉好。 柳飞霞却震怒了,拾起画册的手抖个不停。 这小子悄悄的,究竟跟他闺女到哪一步了?都这样了,他还怎么好意思让小福来接手? 目前现身在刺啦县的梁聿铖,正没日没夜地在命人挖地道。 刺啦县的土质虽硬,但梁聿铖发现,刺啦县除开泥土坚实以外,地底纵横交错地潜藏了许多暗河。 一旦往深里凿了,现出一条暗河,就能发现,地里原来一条河道套着另一河道,河道又通河道,而且里头空间颇大,河床两岸较为舒缓平伏的地方,足够将一整个县的人都藏进里头! 这也是上回梁聿铖和艳眉被胡人用火困于山林,无意中发现底下的泉涌。 少时的梁聿铖曾托艳眉的福,得以搜罗到许多奇书来涉猎,其中就有一部古书《天工开河》是讲述古人古时在中原地开挖河道、发现地貌的趣谈奇闻的。 当时梁聿铖在那泉眼突涌了之后,便细心在周遭大致丈量估算一番,觉得此处地貌,还有地质能令粮食丰收这样一个情况,跟《开工天河》中一篇“暗涌阡陌”的地形地貌很相近。 于是,他便大胆推测,此块地下必然与书里所述的一样,藏了庞大数量的暗河。 靖王动乱,正好这个地方地势适宜,可攻可守,在自个兵力如若不外加飞虹将军兵力的情况下,只有将敌军引至这个地方,方可一并歼杀。 如今能挖掘出这庞大的底下河道,足以将全县的百姓们藏匿此处,他只要适当将这地下的河道引到合适的地方,敌军一旦来袭,适当时机这些水流简直于他方军马有如神来的助击! 加之他们先前在刺啦县帮助民众,随后掉马的事情,必定已经传到靖王耳里了,靖王一定会觉得他此时将战线拉至刺啦县除了此处地势与他方有利以外,唯一让他们缩手缩脚的地方,必定是百姓。 如此有利有弊,靖王肯定愿意一搏,毕竟他们的兵力较多。 梁聿铖之所以执意不听康王劝阻,也不告知有暗河一事,不过是因为他在他和嚷嚷之间从中作梗,还得嚷嚷如今不肯见他,气在头上,表面上便成了这般不管不顾疯魔状态的模样。 其实他心里都清醒得很,也有分寸得很。 重活一世,尽管他只想携他心爱之人简单地活着,并不愿意卷入这大局中。但他明白,大局一日不定,他和她的安稳的家又从何而谈? 并且,从江北一路当侠义土匪到京城,他已经摸清,他心爱的女子绝然不是冷心冷肺之人,她与他不一样,是截然不同的人,不是全然对这个世界毫无感觉的。 她侠义、她热情、她简单却并不粗糙。她愿意用自己的热烈去拥抱这个世界。 所以一旦她发现那些人因为他们而死,这辈子必定就会这样晦暗下去了。 所以,他一定要为了她,尽力保存这藏于暗河中的民众!哪怕耗尽他最后一口气! 柳飞霞赶到康华军镇守刺啦县的后线时,找不到梁聿铖那小子,是一层层人问过去,最后才终于在水势最凶险的暗道里发现了他。 这个堂堂领兵的将军,不是留着一口气来指挥作战,竟然带头站在这最前方,也是随时河道一崩塌就会将他坍塌进去的地方卖力地干着苦力活。 柳飞霞此时也顾不得为那本春||宫的事情找他发难了,三两下大步迈上前,一把夺掉他手中的铲子,责难道:“你这小子!本来我很气的。” “岳丈大人?”梁聿铖惊讶道。此时的他浑身都是泥巴,双手和脸上都被坚实的沙砾和土质划出了细细碎碎的伤痕,血丝混合在泥巴里。 “你能找到保存百姓的办法,为何不上报给殿下?独自一人在这硬扛?为何执意要跟殿下过不去?”柳飞霞皱着眉头,一面在昏暗只余数把火光之处挖着地,一面摇头叹息:“你这个样子,活像一个任性的三岁娃,为了糖葫芦在跟自己爹撒气,故意气人一样!” 梁聿铖对他这个比喻很膈应,不由地也皱起了眉头,冷淡道:“嚷嚷她,不是糖葫芦,她是我的命!” 柳飞霞执铲子的手顿了一顿,停下回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回转过去,继续铲地。 “我女儿她…不值当你这样做的。”中年男子无奈的声音在他宽阔的背影后,随铲开飞溅的泥尘拂散开。 梁聿铖得悉柳飞霞此次前来,竟然还是带了浩浩荡荡整整二万康华军,从东口过来时,脸色立马变了几变,更是大声呼令,让柳飞霞赶紧回到原来的地方驻守。 “你现在已经知道刺啦县的百姓不会无辜遭殃了,一旦我在刺啦县围捕不住他们,东口那儿便成为靖王他们的突破点了,你现在就得率领大家回去!马上!” 柳飞霞似乎也意思过来事件的严重,便也点头将才刚抵达这儿,气都没来得及理顺的康华军又率领回去。 临行之前,柳飞霞想了想,还是黑着脸将怀里一本裹着布巾的东西朝他扔过来,道:“接住!这是…” 他顿了顿,咽了口沫继续道:“这是嚷嚷她给你带的,让你好好将此书完完整整看了。” 说完,他便大步大步头也不回地率着浩荡的人马走了。 梁聿铖听说是艳眉给他的时候,抓起那布巾的手紧了紧,直到柳飞霞走后,他板着脸退散了众人,自己迫不及待地回营帐,小心翼翼打开布巾—— 然后,就看见书扉上头标的几个金漆的大字:“金刚经”。 梁聿铖叹息了一声,默默摸着营帐里搁在书案上的油烛,燃点上一盏柔弱的烛光。 他今夜分外地想念,想念他的嚷嚷,不知道没法见到面的这段时日,她有没有将自己喂得饱饱的;不知道那府上如今不能安插他的人,无法替她驱逐她最讨厌的蜘蛛,她有没有被吓着了;不知道她夜里睡觉,还有没有魇着了;不知道她粗心迟钝地,还有没有被别人利用,不知道有没有人,像他一样,默默替她处理掉那些人的不怀好意… 他再度叹息一声,安静地坐在书案前,一页一页珍惜地翻起了手边的《金刚经》,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读起来。 明明今天劳累一天了,应该乏了的,可缘何摸上这书扉,读里头的每一言每一字,就舍不得撒手,还越念越精神了… 整个夜里,柳艳眉都睡得不甚安稳,等她蓦然睁开双眼醒来时,发现天色还是暗沉的,她的后脊已经尽然被汗湿透。 她不想吵醒朔月,便自己起来,也不点灯,披了外袍便拉了一把交椅来到窗边坐下,打开月洞纱窗,看阁楼上的月光。 从她这个阁楼二层窗户的位置,能够看见月落的方向,和早上日头起来的美景。 此时月光沉了下去,四周显得格外死寂,凉风习习吹拂进来,吹凉了她汗湿贴在鬓边的发。 她又想起了白日时,她娘对她说的话。 那会子她刚刚接到康王的文承官左大人的邀约,她拒绝了。然后她娘那么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就这么操着扫帚活像个泼妇一般冲了出去,将那些来送邀请帖的人揍了一顿,骂道: “你们这些人眼睛放亮瞧清楚!我女儿可是梁大将军的夫人!岂容你们左祁峰一个小文承官日日明目张胆来勾搭?!你们想置她的清誉于何处?你们就不怕被梁大人生剥活吞了?” 那些人瑟瑟发抖,他们怕,他们怎能不怕,但是他们也更怕康王啊… 康王殿下发了命令,让左祁峰奉命将梁夫人勾到手,他们敢不从是想不要命吗? “嚷嚷!” 骂走了那些人,柳夫人又回过头来,对柳艳眉说: “嚷嚷,娘求求你了,看看清楚自己的心吧!你明明是喜欢铖儿的呀!别拼命逃离自己的心,别想方设法逃离一个你爱的而他又爱你的人了好吗?” “娘——”艳眉当时就笑了,“从一开始你们就不相信,没嫁之前女儿都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嫁给大牛哥,我对他没有感情了,可是你跟爹还有兄长们没有一个肯相信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那是因为我们看得比你清楚。”柳夫人有些痛心疾首,“好啊,你说你不喜欢,那为什么自从铖儿离开,你就夜夜半夜梦醒在花园徘徊?” “这…我本来睡眠就不是很好的呀…”艳眉解释道,她自己也不认为有什么。 “可是娘自打随你嫁到梁府以来,从不曾发现你有半夜惊醒游园子的习惯呀。” “怎么没有?在石斋园的时候,我不是也…” 艳眉立马出言与她娘对质,可是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就想起来,似乎那会子在石斋园里睡不安稳,也正正就是梁聿铖不在的那些日子。明明已经有好久不曾梦魇过的,怎么突然就会…那时候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中的因由。 那么,她睡不好,真的是因为他吗? 还是说,她睡得安稳了,是因为有他在旁? “没道理呀…我明明,上辈子自打一次在回府的路上遇上一神秘人塞了我一个糖丸,第二天醒来,人仿佛清醒了不少,神经敏感得连国公府上的翠儿说了一句话我都听明白意思还伤心了好久…然后…”艳眉坐在窗边,挠着头,努力地回想着上辈子的事。 “然后我看见大牛哥…我突然间都懂得他眼里的意思了,第一次发现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我,那种蒙在鼓里却突然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低声独自分析道。 “我坚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我,然后我心里面对他的欢喜也便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消淡并且消失了…” “我明明…不再喜欢他了呀。”艳眉嚅嗫着有些凄淡的双唇自言自语道。 第75章 “我明明不喜欢他了呀,他也明明是不喜欢我的,可是…可是娘为什么要说他爱我,还说…还说我是爱…爱他的?”艳眉无法理解,整个人都恍惚了。 怎么可能,她明明记得… 可是,他不在,她真的感觉不一样了,整日心里有种堵堵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想到以后他会跟别的姑娘一起,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泡在橘子酿里一样,酸酸的。 她想着想着,突然就想起了那天,也是她抵达石竹不久,搬进这阁楼不久。 她按照康王说的不去见大牛哥。 她也知道那时候府里的守卫突然间森严了不少,她没敢出府去,府外的消息也没办法传进来。 然后有一天夜里,她睡梦中惊醒以后就没能入眠,突然就听见外头一阵兵器铿锵打斗的声音。 她披了外袍,想冲到窗户边看。 可谁知人没走到窗前,就看见一个影子爬了上来,正跨过窗子想进来。 艳眉吓得一身冷汗,可当她定睛看清楚单腿跨进来的是何人时,说实话,她心里竟然亮了一下,暗自欣喜了一把。 而翻着窗子,一看见隐在纱幕里的她时,那人也明显唇角扬了起来,脸上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眼底戾气瞬即就被喜悦取代,甚至他那样一个身姿敏捷矫健的人,竟然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笨拙地被窗户羁住。 就在他欣悦地唤她,叫她过来帮忙他弄开被羁住的衣物,好让他进屋时,艳眉被他那声唤唤醒了。 美人毫不犹豫便走了过来,他因多日见不到她,都明显憔悴了,眷恋的目光对上她的,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将她拥紧怀抱,身上每一缕神思都在渴望她的触碰。 然后下一瞬,他的嚷嚷竟然开始动手去掰他已经探了进来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并且狠心将他推了下去,迅速关掉窗户。 以梁聿铖的功夫,自然没有伤着。他那会儿却是恨啊,早知如此,衣裳被勾住那下就应该毫不犹豫脱了它,硬爬进屋内的。 一方沉落云间的水月,同时两头的人都在看。 梁聿铖手执着一本《金刚经》,掀开军帐的帐幕看,艳眉则倚在阁楼的轩窗前,幽幽叹息着看。 二人不约如同地,都叹了一句:“他(她),有没有想起我了呢?” 刺啦县的那场仗持续打了一年有余,靖王的人成功被击溃,梁聿铖率人乘胜追击,战线足足被拉退了百余里。 这场仗也超乎康王的想象,得知梁聿铖没有以牺牲刺啦县民众的性命为前提击退敌军,这次回来,康王打算给他丰厚的赏赐。 谁知他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回了石竹城,他底下的部下不知被他施了什么咒似得,竟然鬼使神差地都说要将自己的功勋都予来给了梁将军。 然后梁聿铖集合了众人和自己获得赏赐的机会,什么都没有求,只求殿下赐予自己一个能与自己夫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康王霎时间脸都绿了。 在击退叛王一战中战绩赫赫的将军,竟然将这理应天大的功劳,都予来,就求给自己见夫人一面? 这传出去,不得被人诟病死康王的不仁道? 最后,梁聿铖和柳艳眉还是见面了。 见面的地点定在柳将军府上的庖屋里。 那天梁聿铖早早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还特意用上了那会子艳眉一直嚷着好看的白玉冠,携带了满怀的食材,从天未亮,就待在庖屋里忙活了。 艳眉过来的时候,庖屋外康王的亲兵让开了一条长长的路。她纳闷着,殿下就这么信不过吗,竟然派这么多的人过来守着。 等她进了屋,眼睛的迷雾氤氲开,就看见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佳肴呈现在了她眼前。 “嚷嚷…”站在边上的男子刚刚从大锅里捧出一碟子醋溜鱼,来到她跟前。 不知怎地,大约是太长时间没有见着他吧,她竟然头一回见着他,感觉羞涩起来,垂了眼皮不敢直视他。 刚才那一瞥,她分明看见他明显得瘦了,身量却也越发拔高了,身上的衣物很新,但是已经沾满了油污,他发髻梳理得很精神,看一眼就觉得灼眼得紧,让人移不开目光,却也…让人羞涩得只敢看那么一眼。 梁聿铖约莫是感觉得到跟前人明显的抗拒,苦涩地笑了下,搁下那一碟鱼,示意她坐下。 “嚷嚷,只当是陪一个故人吃一顿饭如何?”他已经坐了下来,笑着看她。 艳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红着脸也坐了下来。 他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菜肴的正中央还摆了一盏琉璃花灯,庖屋里门户关闭,花灯光线柔融,光影下,那些菜肴仿佛着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看着更可口了。 但是,此时酷爱美食的艳眉心思却没有放在那些菜肴上。 “大牛哥…” “嚷嚷…” 二人同时出声,同时抬头,一下子二人的目光交织,艳眉很快将目光别了过去。 梁聿铖安静,只是将自己的杯盏推了过来,试探性地坐在了她旁边。 他夹了一筷著的菜肴在她碗里,笑道:“这肉酥嫩着呢,趁热吃!” “大牛哥你…你为什么将军功都拿来,就只是跟我吃一顿饭吗?”柳艳眉低着头说完这话,顿时感觉有些尴尬,手搓在膝盖处,目光闪烁不定。 “哦、哦,对了,你在刺啦县,有没有去找拉棋?”她本来想转换话题,谁知话题一转,她又心虚地感觉这话更加尴尬了,又连忙摆着手,绞尽脑汁道:“呃、呃,那个,我让爹带给你的那本书籍,你有收到吗?” 提起这个书籍,艳眉脑中不受控制地倾泻了满满一脑子的旖|旎画面,臊得她瞬间不好了,僵硬着身子坐着不敢动弹,也不敢再张这笨口,省得越说越糟。 倒是奇啊,向来心大脸皮厚的她,竟然也会有害臊的一天。 梁聿铖搁下了手里的碗筷,艳眉低头看不清晰,但感觉他将身子转了过来,直面着她。 “收到。我珍惜着呢,几乎每个夜里睡不着,都会翻阅一遍。脑子里差不多能倒着背下来了。” “你肯定也背下来了吧,毕竟你向来看一遍就能过目不忘。”他笑着看她,无话找话道。 听着他的话,艳眉目瞪口呆,觉得更臊了,人也差些被口水呛着了,心里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恨啊…还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娘总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她会这么难为情吗? 她用拳头用力敲了脑袋一记,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头一回有了脸皮薄之人才有的烦恼。可大牛哥他怎能将那样羞耻的话,如此满不在乎地就说出来了? 梁聿铖见她用手敲自己脑袋,连忙就伸手攥住了她的臂。 瞬即,二人接触的感觉在四肢八骸蔓延,听见他低斥一声:“不许弄疼自己!” 艳眉微微挑起眼皮,情不自禁想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二人目光一旦再次接触,这会梁聿铖率先沉不住气了,他一把将人拉着带进自己的怀抱中,双臂逐渐用力箍紧,几乎要把怀里的人陷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思念了多久呵…整整一年多时间里,几乎夜夜魂牵梦萦,有时候会在梦中用力将她拥紧,梦醒以后自己都会感觉那是真的,可是,相比这一刻,佳人真的在自己怀抱中的感觉,显然这感觉才更真实的多。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了,仿佛想让自己的整个怀抱都清晰烙印下这种相拥时的感觉似得。 “嚷嚷…”他鼻息和唇瓣都贴着她的额发,深深地吸气,情不自禁地低唤着。这时她身上已经没有昔日她待他身边时最爱熏染的百花香了。 她自身的体味就清淡怡人,好闻得很,不管是哪一种味道,都是他最爱的。 艳眉乖巧如一只被捋顺了皮毛的猫咪,眯着眼失神了一会依在他温热的怀抱里。那种熟悉而安稳的味道,如同下了蛊一般让她着迷。 该死!她挪不动自己的手脚了,那一刻她挣不动不止,双手不止怎地,竟鬼使神差便绕过他越发精瘦的身子,轻轻回拥了过去。 一瞬间神思都崩溃了,她…她怎么能如此眷恋着他的怀抱? 要死了。 艳眉一面哀叹着,一面在他怀里默默垂泪。 不可以啊,也不可能啊,早不发现晚不发现,恰恰要在她最不该恋上这种感觉的节骨眼察觉自己该死地沉迷他的体温和拥抱,这不是诚心在给自己找死吗? 唉…… “嚷嚷…”二人不知相拥了多久,梁聿铖才依依不舍地将怀里的人松开了一些,摸出怀里藏着的用锦布仔细包裹的物件,放进艳眉的手心。 艳眉狐疑地掀开锦布,发现竟然是那支早已被她赠予拉棋的发簪,惊愕得无法言语:“这…这不是…” 她轻轻地捂住了唇。 梁聿铖专注地低着头望她,早已没有力气去生她的气。 他送她的定情之物,她总嫌弃得很,随手看见一个姑娘,便急不及待地将它送出去。 这已经是他第二回从别的姑娘手中将它夺回了。 他轻轻从她手里将发簪接过,小心翼翼地簪在了她头上。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不由就笑了:“你戴上很好看。这簪子送你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簪上它的模样。” 艳眉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可脸蛋被他这么近地捧着,她又动弹不得,眼睛不由就垂下了。 “你…你这簪子回来了…那…那拉棋也被你接过来了吗?” 艳眉脑子一抽,说出来的话成了酸味儿都不知晓。 梁聿铖依旧捧着她的脸在看,良久,沉哑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这镶有石斋志异中‘爱心石’的簪子,是我要赠给心爱之人的,即便你不喜欢,你将它毁了便得,也不要将它转赠给别的姑娘,好吗?” 说完,艳眉感觉那明显比以前粗粝了的大手从她细腻的脸蛋,转到了她颈后,握着她细长的后颈往里一压,微凉的带着熟悉男性气息的双唇便覆盖下来。 艳眉瞬时感觉,铺底盖地的都是馨甜的味道。 第76章 嗜甜的她沉沦了。 他吻下来之前说的那番话,在她混沌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他的意思是不是,她就是他心爱之人?这…怎么可能? 脑子逐渐清晰了不少,她猛然闭紧了唇瓣,阻止他忘情地想要进一步。 推开他,她脸蛋绯红,气息不稳道:“大…大牛哥你…开什么玩笑啊…” “我没在开玩笑。”他的眼神太暗沉太深邃,深邃得她都不敢直视。 她垂下长睫,他执拗地不肯移开灼灼的目光。 就在艳眉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之际,突然听见“嘶喇”一声锦裂的声响,跟前的男人竟然在她面前猛然撕裂了身上才崭新做的新衣。 “你、你、你干什么啊!”以往主动以风月之事戏弄梁聿铖的她,在这节骨眼竟然很没道理地红了脸,脸皮薄了起来,主动用袖子遮蔽目光,心脏跳个不停。 梁聿铖一把抓着她葱白一般的细嫩小手,强将她的手放在了他身体上狰狞难看、赫赫入目的伤疤上。 艳眉安静了下来,终于抬眼来看。 那几条刀疤,自腰间开始,直直蔓延到左胸以下,就差那么毫寸的距离就到心脏的位置了。 他的皮色白皙,身材精瘦,身上多一分的赘肉都没,全是精健力量感十足的肌肉,均匀而单薄地分布在身上,是那种长年练武之人练起蓄满力量的筋肉。原本这么一具好看的身子,现在却陡然纵横交错地多了那么些醒目又骇人的伤疤,让看见的人都架不住吓得想退后。 艳眉摸上了那些巨型蜈蚣一般狰狞丑陋的疤痕上,心如刀割一般痛。 “大牛哥?”她睁大美眸抬头望向他时,眸间已经缀满了泪水。 “这儿一刀,当时我几乎以为自己没有办法回来见你了。”梁聿铖用平静语气述说道:“这簪子上头的‘爱心石’,脱落过一回,就那一回我失算了,栽倒了,幸亏,最后还能活过来,还能看看你。” “约莫是死过两回,即便脑子再顽固,如今都看化了吧…说实话,重新睁眼的那一刻,我多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得回去以前的那个世界,那里你已经死了,我不管再如何拼命都见不着你一面…”说着说着,梁聿铖竟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同时泪水也顺着俊逸的脸庞溢流到胸膛,沾到了艳眉的指尖。 “然后我突然就释然了…这辈子不管你爱不爱我,都没有关系了。”他抿了抿唇,将苦咸的泪水抿了进去,滑入喉头成了苦涩。 “因为…我现在的要求已经被降得更低了,”他身子低了下来,单着膝跪到了地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艳眉的手,认真道:“只要能活着再见你一面,看见你能开开心心笑着,那么,让我做什么都行,你想让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除了逼我另娶妻和纳妾。” “你能…让我就这么一直看着你吗?若是你嫌烦了,我就躲在远远的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看一眼也行。”他用卑微到地底下的语气,跪在地上,恳求一个他小心翼翼爱了两辈子的姑娘,求她允许他在远处看她,只是看她。 “好不好?”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儿了。 艳眉觉得自己的理智要被冲垮,手被他攥握着,低头看着这个英伟不已的男子,为了她那根簪子弄得性命都顾不得了,难道这也算是对她的玩笑吗? 不、她已经无法忽视他的心了。 “不行。”艳眉摇了摇头。 那瞬间梁聿铖的心都冻结了,苦笑道:“连…看看你都不行了吗?那好…” “不能这样子。”艳眉立马干脆地打断了他,“你怎么能躲得远远地看我呢?这样我就看不见你,光你能看,这于我不公平啊!” 这话说完,沉沦在黑夜里的梁聿铖仿佛拨开阴霾看见了一丝曙光,他缓缓站起,珍重而小心地想将跟前的人儿揽着欲再度拥入怀。 “可是…”却被她伸出的手抵住胸膛,“可我们暂时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你愿意吗?” 说完,她抬起了羽睫看向他。 “是因为殿下吗?”梁聿铖的声音冷了下来。 耿直的艳眉点点头,她知道自己无法瞒过任何事:“我知道你有能耐,能跟康王对抗,但他是个好人,我也相信他能给百姓更好的,所以,我不希望你跟他对抗。” “只要…只要熬到靖康之争完结就好了,到时候我爹娘和兄长就完全没有制衡了,你愿意吗?”艳眉可怜巴巴地仰着脸,等待他回应。 梁聿铖叹了口气,虽然他很想给康王使绊子,但拘于艳眉的请求,他还是能将这口气暂且咽下。 毕竟他原本就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呢,谁知柳暗花明,他的人儿竟然…竟然愿意接受他! 欣喜的感觉让他暂且将别的都放下了。 他终于能将那心心念念的姑娘拥进怀里,抱了好久好久,桌上的那些佳肴,凉了都没人愿意动一动。 “对了,你刚才说死过两回?又说什么回到原来的世界,什么意思?”不知缱绻了多久,艳眉腻在他怀里,才终于将脑子里萦绕着的话问出。 梁聿铖将唇轻轻掠过她羽翼一般剔透的长睫,状似无意地亲了亲,又将下颚轻贴她的耳鬓,极其亲昵地细细研磨,道:“就跟你一样,重活了一遍,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什么?”艳眉惊讶地将他推开一些,“不是…你说你…也有上辈子的记忆,那…那上辈子是跟我的上辈子一样的吗?” 艳眉快要被这些“这辈子”“上辈子”绕晕了,有些不敢相信他是不是跟她来自于最初那个地方。 梁聿铖平静道:“上辈子的我太没用了,救不了你爹娘和兄长,救不了麒麟寨,甚至他们和你死后多年,我才终于将那个幕后的人揪出来。” “上辈子我失去了太多,攀至高位,给娘报了大仇,却发现依旧在失去,最让我痛不欲生的是我不懂去爱你,明明很想让你笑,却一次次让你哭,明明做好了甜点想哄你,却偏偏诳骗你说是府上的牛庖厨做的,明明对能与你说上一两句话的全福疯狂嫉妒,却偏偏只能伪装成他吹笛子的模样,夜夜守在你近旁给你吹笛,哄你入眠…” “从来不道破,以为默默守着你,你终能发现我其实比你想象中还要爱,可惜…可惜你看起来那么不快乐,你走后,我曾经疯魔了似得一想起幼时与你在麒麟山的那些日子,就去撞墙头,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半死不活。” “可是…没有将害死你们的凶手揪出来,我不敢去死,于是我又忍着痛不敢闭眼,苟且着活下来,那时候我身边的全福最心惊胆战的便是整日要到各个地方最硬的墙角将血淋淋的我给背回来…”梁聿铖说着说着,眼里闪过水光,笑了。 “我不敢太早死去啊,但是我一想到你死在我怀里…这里便…这里便揪着揪着地痛,比逐层逐层筋肉剥离然后在热油上煎还要疼,一疼得受不了我就想撞墙来缓解这些痛。”他苦笑着指着心脏的地方道。 艳眉听着听着,泪水大片大片地滑落,哽咽道:“那…那你最后替我们报仇了?” 梁聿铖点了点头。此时他已经将那被他撕得狼狈的新衣穿上了,他用自己的袖子不停地去拭擦她的泪,却总也擦不完,他心疼地揪起了眉头,明明忆起这些往昔最痛的应该是他才对。 “那…那你报仇以后…你是不是…是不是就…”艳眉揪着心脏的位置,怎么也问不出那句话。 她很想知道,这个疯狂的男人,上辈子是不是给她和爹娘兄长报仇以后,便追随她碧落黄泉了。 “那些都过去了。”梁聿铖不想看见她掉泪,连忙将她带进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拥着她,“如今我能这么抱着你,还能将你爹娘兄长,和麒麟寨全须全尾地挽救回来,已经是天大的乐事了,我不再难过,你也不要哭了,好吗?” “不,”柳艳眉在他怀里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必须要告诉我,你替我报的仇我有权利知道这结局…” “你,报仇过后,便死了,是不是?”艳眉的泪大片大片糊在了他的前襟,执意地在他怀里揪住他衣襟,仰头睁大水眸迷蒙的泪眼问他要一个答案。 梁聿铖拿她没法,只能为难地轻点了一下头。 艳眉脑里轰然一声,便忍不住伏倒在他怀里嚎啕起来,哭得不能自已。 这个男人,上辈子一辈子都在为别人复仇,替他娘,替她爹娘、兄长、以及她,却一辈子都没办法得到爱,他该活得多痛苦啊。 或许就因为年少时候,她给予了他一丁点他所稀缺的温暖和喜爱,便使他疯狂地执着了起来,以致她死后的那些日子他都是过得惨无天日,痛苦的程度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以前的柳艳眉总以为自己对他的爱,很多很多,如今才终于知道,原来跟他的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简直能比到地底下去。 “嚷嚷,你别哭,别伤心了…我如今不是过得好好的吗?现在的我真的很快乐,很幸福…你不要伤心难过了好吗…”梁聿铖将她拥着,亲她泪如泉涌的眼睛不是,拼命抚着她的后背怎么安慰都不是,手足无措起来。 “别哭了…你知不知道上辈子你中的这种毒,一旦你心情低落伤心,便能让毒性攻心,上辈子你就是因为老是不快乐,才会毒发死去的…”梁聿铖他真怕,每一次艳眉伤心难过他都特别怕,特别小心翼翼。/公/众/号/小/甜/宠/文/ “可…可我现在没有中那奇怪的毒啊…你都遭那么多罪了,我替你伤心…嗝…难过发泄一会都不行吗…嗝…”艳眉哭着哭着,打起了哭嗝,抑制不下来。 “你没有中毒?”梁聿铖疑惑了,“那…那你…” 他想明白了,重新回来的柳艳眉,将上辈子中毒时脑海里对他感觉深刻的认知牢记下来了,就因为她这人神经十分地迟钝,时至如今,才刚刚闹明白,自己其实一直被上辈子临死时受毒性影响的思维影响着,所以才会以为自己不爱他了。 那她现在…是不是终于看清晰自己的心了呢? 梁聿铖不禁欣喜若狂,觉得幸福降临得太突然。 第77章 “那…那你亲我一下,只要你亲我一下,我这里就再也不会疼了。”梁聿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厚脸皮地诱哄着索吻。 艳眉停下了哭泣,睁着泪蒙蒙红通通的美眸看他,抑住了嗝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粉唇凑了上去,轻轻一贴。 梁聿铖被那美好的感觉迷得踉跄了一下,耳尖都潮红了。却依旧装模作样地道:“嗯…这样短暂的不够,还要更深些更悠长些的——” 他的话刚落,艳眉便毫不犹豫地踮起了脚尖,将唇再度贴了上去,这回明显更缠绵深入了些。 被她深吻的那一刻,梁聿铖眼前眩晕了一下,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双有力的臂膀忍不住拥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托起她娇小的身子,让她能更方便地吻他。 最后柳艳眉被人像抱小孩一样,托着臀,挂在他身上没完没了地亲,直到二人腹中□□响,才终于不舍地松开对方的唇,相视而笑。 最后二人步出庖屋时,康王的那些亲兵都亲眼看见了,梁大人明明进屋之前衣裳还崭新的,出来便成了衣冠不齐,还有衣服脱急了直接撕裂开的痕迹,而梁夫人出来时眼睛也红红的,双颊如同八月的桃李娇艳欲滴。这二人待屋里时到底发生过什么,着实惹人猜忌啊。 康王后来当然也知道了。但他这时节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因为被大肆压击之后的靖王竟然与西羌联合起来攻击他们了,梁聿铖还有柳飞霞他们都很快就得上战了,这次就连康王都不得不主动出征。 在离别前夕,梁聿铖狠狠地给康王穿了一次小鞋,把他憋得有苦不堪说,然后又偷偷将之前受康王教唆上门诱他夫人的部下全发配到了前线去。 柳将军府很快就又布满了他的暗线。 这些日子,艳眉睡眠不由地又变好了,日头里的精神更好了,不知道是不是人精神爽利,运气也接连着来,不但近日在府中遇上的蜘蛛少了,连稍微逛一下花园,都能发现一株摸样儿冶艳好看的野生花。 而且这花不但从未曾见,花心中央轻轻一嗅,竟然还嗅出蜜味,艳眉将它小心地转栽到自己的阁楼上,她太喜欢这种香郁甜美的蜜味了。 某日,柳夫人在石竹新交好的一位昔日权宦家的米夫人上府作客,这位米夫人对栽花一类的事情有诸多研究,听柳夫人说其闺女阁楼上栽种一棵奇特品种的花儿,便满心欣悦想要一开眼界。 艳眉自然欣喜答应了。 结果米夫人一看这一株艳丽无二的花儿,便一口断言这是一种在大昭边界的奇花,相当名贵罕见。而且花苞中藏有花蜜,可通过花蕊吸食,味道馨甜让人难忘,其蜜对女子驻颜美容更有大助益。 只是,此花不好养活,甚至娇气得很,一旦照料不小心都活不到花开的。 所以当艳眉说这株花是野生的时候,米夫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夜里梁聿铖翻窗进来时,艳眉便将这一奇事告诉了他。 梁聿铖笑着轻轻用双臂从后背将她圈拢起来,一起伏在窗台前观赏这株花。 “要么,你尝尝看,兴许里头根本没有花蜜,就不是米夫人所说的那种花了。”他提议道。 艳眉点了点头,真的将头凑过去,吸了半天没有吸出个所以然来。 她有些失望地瘪瘪嘴,“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是米夫人说的那种花。” “不过,我就喜欢它,只喜欢这一株花。”很快她又道。 “嗯?为什么?”梁聿铖将她身子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玩味地笑着问她。 “因为发现了它不久后,我晚上没有半夜醒来睡不着了,就算是你上回有一夜在殿下府中忙到天亮,没有来我这,我自己一个也睡得好好的。”艳眉道。 “这么说来,我这个安神助眠药已经没有用了吗?”他搓着她微凉的手,给她暖手道。 说到这里,艳眉一双美眸黯淡了一下,“对了,你很快又得走了,这次一战,又不知道得耽搁多长时间,又不知道多长时间不能见你了。” “可是我不在,你不是日子照样过得挺好的嘛,之前那个左祁峰?嗯?还有赵程书、张理达…”梁聿铖将之前受康王安排主动与柳艳眉“偶遇”和会面的男子全都刨了出来。 柳艳眉听着听着,怪心虚的,不想再听他逐一数下去了,连忙架起他脖子,仰头凑近就是一吻。 这一吻充满了难舍和离别前的抚慰感觉,二人都吻得特别动情,就将先前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是两人吻着吻着一不小心跌落榻上时。 艳眉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向他暗示。 “大牛哥…我…愿意的…”向来胆大妄为,脸皮厚的女子怎知道自己也有今天。 梁聿铖笑着装糊涂,想看她着急的娇憨模样。 “你愿意什么?” “我…我是说我准备好了,你…你可以…”艳眉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了,面前这人怎么还不懂哇,总不能让她把那字眼说出口来吧,这多不好啊,连话本上最放得开的妖女都没有那么直言的… “哦,你是说你准备好要睡了吗?那好,你睡吧,来,枕着我的胳膊。”梁聿铖有时候不动声色装起来还真的像模像样的,一脸正经,还体贴地替她拆卸掉发髻和簪子。 一头青丝如瀑般泻落,梁聿铖眯着眼看她,其实已经忍耐不了太久了。 “哎呀…我也不是说这些,哦,对了!我让爹给你带的书呢,我想听你给我讲讲。”艳眉突然想起了那本春|宫|册,心里直呼“幸亏还有这代名词,这回总该知道了吧”。 梁聿铖这回是真的很无辜地拥着她诵经了:“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艳眉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眼睛不可置信般睁得大大的,眼眶微红,双手用力一推,便将梁聿铖差点儿滚落榻下去,如今只半身探出边缘,另半身垫着她。 艳眉居高临下揪着他的衣襟,愤懑道:“你不想跟我做那件事,可以直接跟我说!用佛经羞辱我是怎么回事?!我钝!可不代表我笨!” 梁聿铖:“……!” 就在他又十分悲催地,被他夫人逼着要从二层阁楼的窗户跳下去。 届时他整个身子已经如柳絮般挂在了窗外,摇摇欲坠了,只剩最后一只手还垂死挣扎在窗框,窗户即将关闭之际,他及时摸索出了怀内的一本书,紧递上来道:“嚷嚷你看!!嚷嚷你看!!” 他急得脑门直冒汗,抓着书往上送的书如同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攥紧那本书。 “嚷嚷!夫人!我没骗你!真的!这本不就是你让岳丈大人给我的书吗?!” 柳艳眉关掉窗户之前,垂眼一看,上头包裹着的布巾的确是她当时给她爹的,但她并不知道里头的内容被她爹为了暗示梁聿铖收敛色|心而换了。 她接过来打开看了。 发现里头竟然被换成了一本《金刚经》! 柳艳眉蹙眉,狐疑道:“你果真没有骗我?” “我若骗你就让老天惩罚我一辈子被你挂在窗边!好吗?”梁聿铖见她脸色缓和了,就慢慢地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缓缓地撑着身子再度攀上窗户来。 “眉儿,你还记得那次在麒麟山上,我给你做的那碗‘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豆腐脑?” 艳眉眼看着他人重又爬进房里来,也没有赶他,只轻点点头。 “在你小的时候常常依偎着我,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也不爱说话,但是每次我的心里,真的很想唤你的名字的。” “不想跟你爹娘兄长一样,唤你‘嚷嚷’这个小名,我多想有一个,他们都不会那么唤你的名儿来唤你。” “眉儿,我就想叫你眉儿。少时的我很傲,又很自卑,如今终于说出口了。” 他如影一般,随形围拢上她的身子,大小身影融到了一处。烛火被卷进窗来的夜风轻轻卷熄。 心跳都突显了出来。 “眉儿,你刚才说…你准备好了,是吗?”他贴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嗓色缱绻又温柔。 艳眉被蛊惑了,她轻点了一下头,感觉整个人贴在他怀抱都僵硬了。 窗户被放下来了,如今夜皎洁月色般的床帐也放下了,纱帐缓缓飘摇,榻下衣物堆叠,月色被极其温柔地轻抚。 这一夜,艳眉听到的最多的话,便是梁聿铖小心翼翼地问“疼不疼”了。 他似乎异常在意这件事。 其实艳眉一开始是觉得有些难忍,但后面渐渐地…便觉得意犹未尽了。 而且她觉得梁聿铖应当也是,他似乎太在意“疼不疼”这件事了。 这夜完事以后,艳眉就嚷着饿了,于是命仆妇夜半送了些糕点上来。 这送糕点的仆妇自然也是梁聿铖安插在柳府悉心照料艳眉的人,送上来的糕点有一种蜜味,跟艳眉阁楼种的那株艳丽的花儿味道一样的蜜味。 这是仆妇每日上阁楼打扫和照料花儿的时候哦哦,顺道抽取出花中的蜜儿,专门做成糕点给艳眉享用的。 其实那株花,米夫人并没有看错,的确是一种只生长在大昭边界的奇花,名叫“烟眉”。 这株“烟眉”,是梁聿铖在战时,一次死里逃生,率领着仅余数百人从峡谷逃回去的中途,有幸遇见,并带回的。 一名当地人告诉他这种花的名字,从此,他便将这株“烟眉”当成了艳眉。 他救下这株花的时候,这株花已经快要死去了。但凭着他执拗的毅力,最终这株花在他悉心照料下,再次活了过来。 如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个要随时应战的人,别说照料一株如此娇贵又快死的花了,就连自己吃的都成问题。可他自从得到这株花以后,整个人似乎变得不一样起来,不管是眼见着即将要耗时多长的战斗,最终都硬是被他缩短时间,以致不耽误这株花必须浇水施肥的时辰。 而那段日子,这花就被当成他精神支柱一般,不管是出战还是吃饭睡觉,他都离不开这株花。 每次敌军杀过来了,他一个箭步驾上马,手托起花盘,首先要做的事便是找一个隐匿的安全的地方,将此花藏好。 军中的人早已对梁大人这行举见怪不怪了,还偷偷私下里给他改了个“花狂”的别称,人尽皆知。 第78章 而且,这花的花蜜据说还有一种奇效,就是安神抚魄特别有效,能让心神不定的人一觉睡到天亮。 梁聿铖还惦记着自己不在艳眉身边,害怕她夜半醒来独自一人蜷缩着哭泣,每每自己想到那样的情景便揪心不已。 于是这才有了艳眉在自家花园“偶得”了一株奇花的事情。 靖康之乱眼见还有些时日要耗,尽管艳眉如今也重新心悦自己,自己也没办法夜夜陪伴在榻侧,便只好留一株花了。 之所以不告诉她,只让她当成一株无关紧要的野花看待,不过是因为此花极其娇贵,万一自己不在,别人一个不慎养死了,那她也不必心里有负担,只管当成是一株院里野生的花看待就得了。 “眉儿,今夜你累了,吃完就早些睡,明日一早我要回军营,到时候我睡在外侧就不惊动你。”梁聿铖一边帮她抚挲着腹部消食,一边将她环在身侧道。 “不,你走的时候要告诉我…因为…因为…”艳眉不知怎地,觉得自己现在脸皮越发薄了,随便对他说一些话都会脸红,“因为每回醒来你不在,我都觉得心里特别空落。” 她说的这些话在梁聿铖看来就像情话一般,他又将她身子转过来,正对着他,他用唇瓣将她嘴边的糕点碎一点一点抿干净,末了,还珍之重之地在她额发落下一吻,将她横腰抱了起来,双双回到床榻,道: “好,到时候我会在你耳边轻轻说一声,然后再走。” “不行。”艳眉伸手往他俊脸上掐了一把,“一定要叫醒我,知道吗?” 梁聿铖笑着小心将她放到床榻内侧,“知道了。” 床帐被重新放下,艳眉像一只吃饱餍足的小动物一般,依偎在这个能让她心安的大昭英雄面前,沉沉地睡去。 她的如意郎君,如今已经成为拯救万民出水深火热之地的英雄了。无数受到靖王部下和原来帝皇残余部下欺压的百姓,在他率领的康华军过境之处,都尽然得救,对其膜拜不已,民心所向。 这些,自然是她悄悄从左祁峰,还有赵程书、张理达等人口中探出的。 梁聿铖在帐中,一向清冽的目光难得温柔地注视着怀里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子,直到她沉沉睡去,才用额角抵在她额角处,相拥而眠。 翌日艳眉果真在他的叫唤声中醒来,只是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照了。 她疑惑道:“你不是要一早过去军营吗?” 梁聿铖衣衫整齐,坐在她身旁笑道:“是啊,已经去过了,又赶回来了。” “那…你今日无事了吗?”她小心翼翼问。 “嗯,无事了。”他注视着她的目光,点点头。 艳眉立马坐了起来,挽起他的胳膊,眼内闪过一片亮光,“那,你一整日都陪我喽?” 梁聿铖笑容渐散,看着她,目光烁烁:“嗯,陪你到卯时,天黑以后我就启程带兵出发。” 艳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挽着他的手都垂下了,“不是说…还有七天才启程的嘛…” 梁聿铖不舍地将五指插进她发间,代替梳子给她梳理一头乌黑如绸的青丝,眼内隐忍:“眉儿,我不敢开口奢望要你等,不敢说让你等我多久,因为上辈子不懂爱人的我,总是将那些本该说出口的话藏起来,让你承受了太多,委屈太久,我没有资格。” “今生,我带着记忆归来,本来也只是为了挽回上辈子做不到的事,努力挽回你爹娘兄长,和所有与你息息相关的人和物,我不愿意看你伤心,看你难过。” “至于日后你还是不是要我,你一句话,让我立马死在你脚下都成。” “现在大局未定,世道仍乱,我就去给你谋一片太平,让你能在里头安稳度日,直到白发苍苍。” “所以…你不必给我任何承诺,但我许诺你,我说过的话,拼死了也要给你办成!” 艳眉听他说着说着,已经单膝跪倒在她床榻前,鼻子酸了,眼泪汹涌而下:“你!你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给我谋太平的话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活到白发苍苍,依然牵紧我的手,陪我五湖四海到处游走。” “所以,你不准死!”她哭红了鼻子和眼睛,对他凶道。 梁聿铖笑着吻了吻她的手心,道:“好!我拼了命也要保留一条狗命,余生尽由我眉儿差遣,天南地北,眉儿说去哪就去哪。” 艳眉抹着泪眼也笑了。 于是乎这天,便成了梁聿铖和柳艳眉活过两辈子里最温馨平凡的一天。 这天他们没有出外游山玩水,也没再说过于肉麻的互诉衷肠的话,只是两个人静静地相依着,做他们平常日子里的样子。 他们一块儿去搬柴,一块儿躲在庖屋,就着午膳要吃几道菜吃什么而争论着,不过所谓的争论,不过是艳眉要求鸡要做八宝甜鸡,鸭要做甜醋珍鸭,豆腐上要撒糖霜,就连菜心也要用糖水灼过,结果被梁聿铖用长长的汤勺柄瞧着额门,直言日后要将甜的都藏起来,免得她吃坏牙齿。 后来梁聿铖要到书房处理些公务,艳眉便将茶点都搬进书房,她也不打扰他,撑着脑袋在一边吃点心一边看他专注工作的俊气侧脸,他也没有说话,她就知道他什么时候要用笔,然后便给他递笔墨,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落朱砂,便给他递朱砂,他工作的间隙还能偶尔抽出手来,替她擦拭嘴角的点心屑,二人默契地犹如已经亲密生活过许多年一般。 处理完正经的事情,他怕她待在屋内闷坏了,便牵起她的手,带她到院子里来回走走,艳眉挽着他的手,脑袋搁在他胳膊至胸前,二人越走越缓,越走越缓。 梁聿铖拣了一本书,坐在庭院的树下,艳眉不着裙装,头发不梳髻儿,只高高束起,就像昔日山寨里头小女匪的装扮,捷敏地爬上他背靠着看书所在的树上。 不一会儿,就有一只娇柔的手抓着几个红得喜人的果儿朝他的头顶方向砸下。 梁聿铖感受到有东西袭来,那果子还没砸到他头顶,就已经被他一抬手,稳稳地接住了一个,剩余的几个尽然兜进他抬起的那袖子内。 他搁下书籍,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娇憨可人的姑娘藏在枝繁叶茂的枝丫之间,朝他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傻愣愣地直朝他笑。 他也回以她一笑,默默地咬下手里边的果子,入口酸甜。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上的人儿逐渐没了动静,只传来如同婴孩般均匀轻微的呼吸声,梁聿铖将手里的书重新收进怀里,站起,走过几步阳光斑斓,有苍翠微黄树叶的泥地,静静地往上方凝望,抬起微微弯曲的双手静静地等待。 院里婢仆络绎而过,俱看见一个儒雅蹁跹的佳公子,肩挺如松,芝兰玉树一般弯起手站在树下,许久不曾一动。 “沙沙”一阵声响,枝头果实硕硕叶儿层叠藏着的佳人无知无觉地熟睡着,以致自个从枝头滑落下来,这个身子如同繁星下坠,更有红果也无数翠叶被带得纷纷落下,坠落到树下那个结实安全的怀抱也未曾知。 梁聿铖站在树下,眉眼温柔地看着自己臂弯里,睡得酣甜的姑娘。 那是他的仙子再一次坠凡,唯恐她跌伤,他就在树下静静等她,似乎已经骤眼千年万年。 等他平稳地抱起她回到阁楼上,小心将她放置榻上时,时候似乎已经所剩不多了,他立马便要走了。 他轻轻将她眷恋地轻搭进他怀的手放置在她身畔,想要走去窗边关上窗子,才踏出一步,便被她的手攥住了。 “你…睡醒了吗?”梁聿铖回头看她,微笑道。 “你要走了吗?”艳眉睁开美眸,一脸的忧愁。 “我…”他刚想要解释风大,他是想去把窗子落下来,结果就被她扯着身子一个不稳,跌坐在床榻,并且被她圈起了脖子,轻轻点吻了一下。 她眼睛红红的,“铖哥哥,你别走,还没…我还没…” 艳眉低着头,羞涩地抵在他鼻尖,垂下眼睫,皓齿轻轻咬起唇,双颊飞红,说出的声音微不可闻道:“我…我昨夜还没…没够呢,铖哥哥你能…能给我一个孩儿吗?” 她唤的这声“铖哥哥”,成功将梁聿铖雷打不动地留在原地胶住不肯动了。 “你确定吗?”他发现自己再次说出的话已经哑得不成样儿。 艳眉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始抬眼望他。 她的双颊和耳鬓后都红红的,十分可爱,眼内有汪清澈潋滟的柔波,将他的心化得一塌糊涂。 “不疼吗?”他又哑着嗓子问。 艳眉摇摇头,红着脸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这时,千军万马都拉不走此时的梁聿铖了,他现在连耳尖后都开始泛红了。 这一次,双方都揪着已经有限的时辰,都分外惜时如金,每一毫寸的温存都集凝成彼此蓝田里最上乘最极致的玉璧。 未来得及关闭的窗子早已悄然入风,却卷不散帐内浓郁绵情。 第79章 大团圆结局 梁聿铖走了许久,帐子中的艳眉才从被褥中探出半边余韵未消的脸儿来。 一回想到方才自己在他面前的样子,就感到羞耻不已。 就…就不知道他的铖哥哥会对她那样激烈大胆的反应作如何想了。 她冒出烧红的脸儿,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余温似乎尚未消退,仍旧能嗅到方才炙热时的气息。 慢慢将被子挪开,叹息一声,帐子内空落落地又只剩她一人了。 梁聿铖为了不让离别前的伤愁渲染给她,选择在一次又一次将她推送至极乐,让她筋疲力尽徘徊在愉悦的尖端,退下来后,趴在那儿动弹不得之际,将唇凑到她耳郭边,低柔地唤她: “眉儿…好好睡一觉,我找人上来伺候,我给了张嫂一本食谱,让她每天给你安排不同的膳食,等你食谱上的菜肴都吃了个遍的时候,我就回来给你创新的菜肴了…” 他的声音沉哑动听,就像听一支睡前的笛曲那么动听,她晕晕乎乎地趴在那里,侧着脑袋,全无意志般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她感觉自己身上,衣物被一层一层地套了回去,最后温热的唇落到她的眉心,盖好被子,脚步声,嘱咐下人的声音,下楼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艳眉才终于歇够了气力,眼皮终于能撑得开来。 可是那人!奸狡得很,竟然选择在那样情况下与她分别,而且还说让她吃什么菜肴? 敢情他以为她为了吃,就能忍受与他一时的分离了吗? 她恼羞地迅速爬起身,掀开床帐。 在床帐掀开,看见屋内婢仆将热气腾腾的菜肴准备在她眼前的情景,她情不自禁落泪了。 好吧!这个呆子!艳眉一边坐好在桌前啃着盘子里的吃食,一边落泪。 她就赶快将食谱的东西都吃完了叫他看看,他真能在她吃完以前赶回来吗? 此时梁聿铖已经回到军中,与大队人马一起驾马启程了。 坐在马上,看着入黑的天,身体似乎还记忆着他的眉儿,摊开抓马缰的手,手里还残余她秀发的馨香,这一切一切,以及愉悦过后身子的通泰只是更大程度扩大这离别的愁绪而已。 梁聿铖此时已经开始自食苦果了,得到之后的后果,便是将这一次的离别变得分外煎熬,分外难受而已。 看着远方漆黑的天,和浩浩荡荡的人马,他咬了咬牙,用万二分的意志才克制自己不丢下这些跑回到她身边,呼令着大队人马启程了。 他掐紧了拳头,这该死的靖王,他定然要早些结束这场仗,早日回到他心爱的人儿身边才好。 艳眉以为梁聿铖给张嫂的食谱不过左右十来个菜式,她若努努力,一日之内让人都做了全吃下去,那么他是不是第二天就能回来了呢? 可她接过张嫂手里边的那本厚厚的,足有三寸厚的手札食谱笔录时,她整个人都恹恹的。 这样子看来…即便她有十个胃,不分日夜来吃,也不知道吃到何年马月,才吃得完啊… 向来爱吃的艳眉崩溃了,抱着那本厚厚的食谱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朔月啊…你说他是不是不打算回了…不然没事干嘛弄这么厚啊…呜呜…” 朔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主子,只得随着她也蹲坐在地上劝慰道:“夫人,当心着凉啊,奴婢给你垫一块软褥坐着吧,奴婢想,大人他肯定不愿意自己走后,夫人如此伤心难过,才会备着这么多的菜谱的,不过奴婢想…” 朔月皱了皱眉,端看着夫人怀抱里的那本厚书,“要编纂成这么厚重的一本食谱,大人得花多少日夜和心血呀…” 艳眉这时才渐渐止了泪,翻看起了怀中的食谱。 这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字都用遒劲有力的笔迹写下,看着这些笔力千钧、力透纸背的笔墨,她就联想起梁聿铖挥洒写字时的模样。 是啊,这么厚的一本扎录,不耗费十来年的时间来琢磨,哪能写下来如此多的食谱呢? 她心念一转,突然惊讶地想,会不会…这些都是在他上辈子的时候,为了她,余生苟活的那十年里费心钻研笔录下来的? 食谱上的菜肴,艳眉只吃了几天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不是因为菜式不好,而是,没有他在身边,她吃什么都觉得口中淡然无味。二则,是她某天偷偷经由康王府处暗探梁聿铖他们情况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康王的人在破落的巷尾施开了一个粥棚,粥棚前排了长长的一队衣衫破烂的穷苦百姓,全都是天冷了作物不收吃不上饭,才到此地喝上一碗粥的。 如今战乱,即便是康王驻扎的石竹,也无可避免有一些流离失所或者从别的地方逃战而来的百姓。 他们在战乱中失去能遮风避雨的屋舍,失去家人亲友,离乡背井来到此地,想紧紧跟随在康王的脚底下,求一处尚且安稳的地方。 艳眉也不愿意自个吃独食了。 她回去以后,立马就找她娘商量着,要将将军府中的吃穿用度都减半,更是将先前梁聿铖参资进来的,还有麒麟寨原先的物产物资都捐赠了大半出来,只留小部分足以撑起日后寨里兄弟生活的。 她有些愧疚地问她娘:“娘,这些都是爹和麒麟寨的弟兄们正儿八经在山下经营的结果,我现下这样自作主张会不会不好?” 她娘笑着将所有账本一股脑儿都撂到她手里,道:“我们的小嚷嚷如今长大了,娘也放心将这些都交给你。别说铖儿以前就跟你爹商量好将这所有都交给你了,爹娘以前就知道咱家嚷嚷才智过人,也是早早就打算将这些钱财统统交由你的。” “既然一切都是你的,自然是怎么盘划怎么花都随你。” “不过你的做法娘不但十分认同,更加是为你而骄傲。这才是咱们麒麟寨女当家该有的模样啊!”柳夫人朝女儿竖起了大拇指。 “真的吗?”艳眉的眼眶都湿润了。 她知道时局艰难,梁聿铖和爹兄长们在前线的目的是什么,她既然不能做些大的,那便以他们的名义,在后方做些小小的贡献吧。 之后,梁聿铖给张嫂的那本食谱便被艳眉收藏了起来,而艳眉也没有再嘱人照着书上的食谱做佳肴了,每日都穿着朴素的衣物,以前线梁将军夫人的名义到大街上给百姓们赠药赠粥,于是,梁将军和将军夫人的名号在石竹几县的百姓心中,可谓根扎深厚。 而那本厚厚的食谱,柳艳眉将她珍藏在自己枕边,每夜睡前都会放在身边翻阅一遍,看看他的笔迹才肯去睡。 朔月如今看着自家主子粗衣素食的模样,都不禁心疼起来,劝慰道:“夫人,大人临走不是让你将食谱上的膳食都吃遍了,他就回来给你弄新的吗?你何必如此呢…” 柳艳眉一边在粥棚给百姓们舀着粥,忙得都无暇回答朔月的话,只等天昏暗下来,百姓们差不多一人手边能分得一碗粥,然后她又开始忙着去给大家张罗盖的被子。 朔月一边抓了几个馒头来递在她嘴边,一边心酸道:“夫人你歇会吧,大家好歹都吃过东西了,可你今日一日分明粒米未进的啊,这让大人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艳眉这时才轻轻揩拭掉鬓角的细汗,笑盈盈地接过了朔月手中的馒头,大口大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朔月,你知道吗?”艳眉往嘴里塞了几口,双腮鼓囊起来,口齿不清道:“你知道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朔月忖思片刻道:“酥香虾?佛跳墙?” 艳眉摇了摇头。 “嗯…”朔月继续低头思忖,“既然是夫人问的,那必定是甜食了,对不对?” 朔月以为自己一定说对。 结果夫人还是摇头。 最后还是夫人自己笑着说:“是你肚子饿得咕咕响,手边恰好有一个馒头。” 朔月愕了一愕。 原来是这样啊,在夫人心目中,大人便是那个在她极饿时候吃上的那个馒头,所以一切的山珍海味都难以媲美了。 所以…夫人就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才会将食谱藏起,日日与前区的战士们一样,吃起了粗粮馒头。 艳眉趁着吃馒头的空隙和朔月说了会子话后,便忙不迭又开始站起去忙别的事情了,可是她一站起,顿时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下子黑暗下来。 等她醒来之后,便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娘和朔月站在床边焦心地看着自己,大夫刚刚来过。 “娘,没事的,我不过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艳眉笑着想撑起来跟她娘说话,可是滑了一下,没有扶稳。 “哎!小心点!”她娘和朔月慌忙扶住了她。 “大夫刚才跟娘说话了?大夫怎么说?”艳眉笑问。 可是她娘明显眉头深锁,唉声叹气起来。 朔月也眼眶微湿,像是哭过的样子。 “怎么了呀?能活个多少天,好歹跟我交代一句,让我来得及做些想做的事呀。”艳眉表情轻松,仿佛说得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柳夫人被她说得眼睛都红透了,嗫嚅道:“你…你怎能如此说话…娘养你这么大,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说完,柳夫人气得也不再理会她,背过身子去默默垂泪。 朔月赶紧一把走前来,抓着主子的手道:“夫人!你怎能这么说话?大夫说你的身体好得很,不过是近日过于操劳了…而且…而且夫人你还怀着身孕呢!” “啊?身孕?”艳眉僵在原地,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近日她确实时常感觉力不从心,有些疲累的感觉,还时常胃口不适,想吐吐不出,在胃里翻腾得厉害的感觉。 她忆起她上辈子死之前,仿佛也有这样的征象,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便老是胡思乱想,深怕自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不是又被人下毒了都不知。 现下听朔月这么一说,还真的觉得虚惊一场。 她娘这时候转过身来,眼泪汪汪的,“我儿…这可怎么办啊…铖儿现下又不在你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来,最近军中的信也不大能及时寄得出来了,他怎能让你独自承受这样的事呢?” 艳眉笑着安慰她娘道:“嚷嚷不还有娘照看着吗?铖哥哥他答应我很快就打败靖王回来跟我团聚了。即便他真的赶不及我腹中孩儿出生,那我便生出来自个带着,如果是个男孩儿,他日后一定会像他爹那样保护我,如果是女孩儿,那我便要像爹娘疼我一样,好生疼这闺女。” 柳夫人哽咽了:“那倘若这孩儿他爹不…不回了呢?” 艳眉坚决道:“不!他答应过我要活着回来,我就要信他,他如若失言,我下辈子便再也不要爱他了。” “上回的信上,我都这么给他写的。”说到这里,艳眉突然就目露温柔,手掌不由自主就抚上小腹。 梁聿铖率领的一支康华军,在大破西羌边境之后就一直音信全无了。 直到大半年以后,又突然传来密报消息,原来梁将军在西羌手刃了靖王的首级,更是将西羌临玉河一带的五个郡全拿下了,如今正快马加鞭赶回石竹来。 康王大喜,不日在旧臣和百姓们的簇拥和再三恳求下,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便勉为其难答应登基为帝。 昔日太上皇临终前属意康王的遗诏也终于被柳飞霞呈了上来,万民归心,改年号康华,是年为康华元年,将石竹县改为皇都,更名临京。 康华元年六月初,柳艳眉临盆了。 自打在大昭陷入危难,百姓陷入苦难时,艳眉掏出不菲的一笔钱财助百姓渡过难关,替梁聿铖又争了一次好名声后,康王就没有再说反对她与他一起的话了。得知她有孕后,在战时都不忘差人带上补品去照料她。 临盆在即,梁聿铖一支人马依旧未能赶得及回临京,新皇就纡尊降贵来到了将军府中。 柳飞霞和柳夫人见皇上登基多时都没有主动上过哪位臣子的府中,如今自家女儿生产,寻常男子都理应避开这据说见了不吉利的场面,皇上他倒亲自前来了。 心思纤细的柳夫人不禁犯了愁,跟自家相公道:“霞哥,你说皇上他…他不会是瞧上咱们闺女了吧?” “呸!你说的什么傻话?这…这怎么可能?”柳飞霞直叫荒谬之后,冷静下来想又觉得实在瘆人得紧,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因为他夫人每次察觉到的东西都奇准无比。 “难道不是吗?你看皇上如今虽然不惑之年,但身体力壮的,征战多时,但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自打登基以后,更是一个妃嫔都不立。可咱闺女怀上时,他差人千般照料着,唯恐生出什么差错,如今生产,孩儿他爹都没回,他又急匆匆赶来是闹哪样?”柳夫人逐一分析道。 “难道不是情根深种咱们嚷嚷?所以那时候这样拆散铖儿他们…” “那、那现在怎么办?”柳飞霞这时才被他夫人说得惊了一身冷汗,“可闺女肚子里的娃是铖儿的啊…陛下他总不能给臣子养娃吧?可咱们闺女那脾性,即便劝得了她离了铖儿,那娃娃她铁定要带着身边的…” 柳夫人一拧他的耳根,忿忿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打着让你女儿改嫁的念头?老头我告诉你!嚷嚷跟铖儿这辈子都不可能分的!” “好、好、好…不可能分的,不可能分的!好娘子你先放了我,我们商量商量该怎么跟陛下说…” 阁楼二层的窗户不断传出艳眉喊叫声,一盆接一盆被血染红的热水相继从屋内被端出,又有新的端进去。 屋里屋外的人都急冒了烟。 从屋里端出盆子的人眼见院里一个穿着明黄绣金龙黄袍,长得龙章凤姿的中年男子,身后跟了几个宦官模样的人,直觉觉得应是皇上,但又不敢确定。 九五之尊又哪能这节骨眼站在柳家姑娘的小院里呢? 但大家也不敢怠慢,反正经过下首行行总归没错。 “回陛下,这妇人头回生产可没那么快的,不如陛下还是先行移步到前庭歇息会吧?”说话的人是伺候皇上的总管沈公公。 新皇刚登基不久,朝中许多事务如转移京都等等都需要处理妥当,但皇上今日早朝上一听见探子来报说是梁夫人生产,便火急退朝,连冕服都来不及换,便径直带着人来柳将军府了。 “朕不是让你安排太医过来吗?怎么还不到?”皇帝没将沈公公的话听进去,反倒是质问他太医的事。 “回陛下,太医接到命令已经第一时间赶过来了,陛下请稍安勿躁,很快就会到的。”沈公公等人抚慰道。 “第一时间?哼!怎地朕也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朕都来老半天了,他们影都没!”皇帝怒道。 公公们纷纷哀叹,陛下你老人家一声令下,说退朝能立马退朝,说出宫便出宫,谁人敢半分阻拦?太医局的人接到命令出宫,还得经过十八道程序,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啊。 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内心这么说说,倒是不敢出言驳了皇帝。 此时产房内,柳艳眉摸着自己西瓜大的肚子,咬着的巾帕已经全然浸湿,喊得声嘶力竭痛不欲生之际,她突然一把扶着床帏坐起,夺了稳婆手里的剪刀。 “夫人?!夫人你想干啥?” 众人惊惧了起来。 艳眉一脸苍白的模样,痛得大气直喘,汗湿夹背,发髻凌乱,举着剪子指向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既…既然生不下来…那…那我就在此剖开腹腔…你们…你们日后一定…一定不要告诉孩子…她娘死的原因…保守秘密…就说…就说她娘只是病死的,与他无关!!!” 说着艳眉双眼一闭,就举着剪子直往肚子去,吓得众人手忙脚乱,忙着稳住她。 “啊!!!——不行啦——我不行啦!!反正都要一死!你们!你们把我肚子剖开!给我孩儿留一线生机吧!!”被众人合力夺掉剪刀,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架住手脚的艳眉躺在那里大喊大叫道。 “夫人…夫人你别说傻话了,一定能平安生下来的,夫人你再努力呀…”朔月伏在床边都哭了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艳眉无力喊叫,便变成低声伤心地啜泣了起来:“呜呜——我好想…好想看见铖哥哥…我好想他…好想他哦…” “都怪自己…明明他说过…说过让我吃完菜谱上的菜式…他便回来的…呜呜…我这么擅作主张做什么?!呜呜呜…我好想你哦…铖哥哥…” 屋里的人渐渐退了出去,架住她手脚的婆子都松开了手,她空落落的手被一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紧了起来。 “完了…我是不是快死了…我好像产生幻觉了…我好像看见铖哥哥守在我跟前…”艳眉满脸是泪,看着床边用力抓她手的那个幻影。 那个幻影居然跪在她床前哭了。 “眉儿,我回来了!真的是我,我回来了!不是你的幻觉!” 梁聿铖单膝跪倒在她床榻前,眼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黑瘦了不少,正紧紧地握紧她的手,用力地吻着她的手背。 “你不会死的,因为我回来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涉险…咱们生完这一个,再也不要生了好吗?”他抓着她的手用力反复吻着,嗓音震颤得厉害。 这个战场上如杀神附身一般的男人,很少遇上能令他畏惧和软弱的时候,此时他的人儿头回生产便让他生生后怕了,他又回想起儿时母亲受辱死的情景,想必日后艳眉要他点头同意生二孩时,得煞费不少苦心了。 艳眉这时神思才一点一点聚拢过来,伸出另一手去,缓缓抚上他带泪的脸颊:“铖哥哥?你…你真的回来了?” “嗯!我杀了靖王就日以继夜赶回来了!到底是晚了,才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了那么多苦…”梁聿铖嗓色低哑,紧紧攥紧她的手,恨自己不能替了她遭这趟苦。 方才他是直接驾着跑进来,连盔甲都来不及解,在小院时显然看见皇上了,他连余光都不瞟,礼也没行,权当他是空气一样,就径直闯进阁楼来了。 守在楼里的仆妇都拦着不许他闯进,因为这于理不合,他急得将腰间几十斤重的大刀拔了,吓得众人慌忙散开,他才得以进来守在他人儿的床头。 这时候,太医局的太医们终于来了。 但鉴于守礼,太医们只是在楼外指点着里头的仆妇。 皇上一看,气愤就跑过去大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的时候,尔等酸腐竟然还谈什么男女大防??” 太医们被很少责难别人的新皇破天荒头回这么斥责,吓得慌忙进屋去。 “梁大人,麻烦你让一让。”太医们来了,连忙开始指引大家起来,并且让梁聿铖退到后头去等着。 梁聿铖还有几分理智在,他拍着艳眉的手给她鼓励道:“眉儿,没事的,我就在这里不走。” 因为有他在,艳眉心安了不少,朝他点点头,并且开始在太医的指导下开始发力。 孩子的头终于冒出来了! 是个男娃,孩子被生出来时,他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就只记着去守在他娘身旁了。 于是这悲催的娃儿便被抱出了楼外。 柳飞霞和柳夫人一见小外孙被抱出,笑着忙于迎,结果却被陛下一个箭步上前,硬生夺过了。 柳夫人怀里扑空,脸色十分不好看地瞧着跟前抢掉她外孙的皇帝。 皇帝正手势十分熟稔地抱着这小子诱哄着呢。 也奇怪小胖子被抱出来那下哭得声音嘹亮,撂到皇帝怀里逗弄了几下竟然不哭了,还笑出了声音。 柳夫人蹙紧眉,推了推自己旁边的相公,“霞哥,你赶紧说啦…” 柳飞霞尚在小外孙诞生的喜悦中懵然不知:“说什么?” 柳夫人瞟了他一眼,不可置信这男人记忆之短暂,道:“刚刚不是说好了,由你去说吗?” “哦!哦!对!对!”柳飞霞此时才恍然想起来。 他毕恭毕敬地来到皇上跟前,此时小胖子在皇帝龙袍上的绣金龙处撒了一泡尿,众内监纷纷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蛟龙遇水,日后我大昭必然国运昌隆!天下盛平!” “好!好!”就连向来不爱听马屁的帝皇,此时都禁不住几个内监说的这番话,“那么,朕就给你取‘川’字为名!” 柳飞霞柳夫人一听,心中咯噔,觉得不好了。 皇帝他…怕不会真的想替他家闺女养便宜儿子吧? “皇上——”柳飞霞急忙恭谨地扑前去,跪地道:“回皇上,这孩儿是臣的姑娘与梁大人所生,这孩儿的爹刚刚才立了滔天的功劳回来,现下还守在臣的闺女身旁呢!” 柳飞霞言下之意,是想说:梁聿铖他平叛逆贼有功,更是替大昭打下半壁江山,还铲除西羌的威胁,夺了西羌五个郡,这样逆天的功劳,你老人家还强行夺功臣妻儿,这不妥哇。 但皇上他老人家竟然没听懂他的意思,还喜上眉梢,抱着怀里一点点的小屁孩儿,颇是骄傲地频频颔首道:“是啊!铖儿他果真没让朕失望啊!回头朕一定给他好好嘉赏!” 柳夫人眼见自己相公接不下话,也连忙跪倒在陛下跟前道:“陛下!民妇知道陛下这段时间也看见铖儿和民妇女儿的感情了,民妇斗胆猜想,铖儿如若要赏赐,大概也是只要跟民妇女儿双宿双栖的。求陛下就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吧!”柳夫人重重地磕下了几个头。 “那不行!”皇上此时严肃道,让众人都感觉希望渺茫,可他随即又道:“铖儿跟艳儿的事情,朕也早已默许了,二人的良缘势必坚不可摧的了。但嘉赏可不能不要啊!” 皇上这话一落,他们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夫妻双双用力磕头道:“多谢陛下割爱成全!” 皇帝逗着小胖娃,一边狐疑着,这夫妻二人说的话怎那么奇怪?割爱?成全? 宫中替梁聿铖等人办庆功宴准备上朝受嘉的前一天,皇上偷偷让梁聿铖进宫一见了。 那会儿艳眉和他的孩儿已经满十天了,小胖娃如今长得越发活泼可人。 梁聿铖好不容易才在娇妻和孩儿的温情中抽出空,进宫来到皇帝的御书房里。 他平静地跪倒在皇上面前。 “铖儿,有些秘密,朕觉得该对你说了。” 皇上想要扶起他,结果他闪身避了避,依旧跪在地上。 “臣大约知道陛下要说什么。”他道。 “哦?”皇上笑了,“那你说说看。” “臣在西羌抓住靖王之前,梁靖纶在我跟前伏法了,他临死也告诉我一个秘密,那是关于我亲生娘,和我生父的事。” “是嘛?你都知道了?”皇帝继续含笑道。 “臣知道陛下的想法,但是臣不愿意。”他继续道。 皇上此时笑容收住了,“你…是在怪朕吗?怪朕没好好保护你…和你娘?朕也是没多久才终于查出,当年燕雨原来已经怀有身孕…” “不。”梁聿铖摇了摇头,继续跪在原地,“臣没怪陛下,只是…东宫以及未来大昭之主的地位昭然,臣胸无大志,唯恐不堪重任。” 皇帝蹙紧了眉头:“朕也料到你会是这样的反应,当时才会铁了心想要拆散你和柳氏的!但那柳氏在大昭危难关头,也不失大体,肯挺身而出救助百姓,替你挣下不少好名声,有母仪天下之范,朕才会松口答应的。” “臣并无接任天下的胸襟,此生只愿完成一个愿望,那便是与我心爱之人白首相依,为了这个愿望,臣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愿意终生为臣,辅助明主!所以…臣恳求明日大殿之上,陛下只是将臣当成是臣子一样进行嘉赏!” 皇帝脚步不稳,跌坐在椅上,苦笑:“你…真铁了心不肯认朕了么?朕为什么这些年来身边都不曾有人,不过是忘不了你娘,而你…哈哈…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笑得格外沧桑,背对着他,背影分外孤寂,“你走吧…”他叹息一声道。 梁聿铖默默在他身后磕了几个头,行了大礼,这才抵着膝盖缓缓站起,离开御书房之前,目光看准四下无人,低声地喊了一声:“父皇。”然后便离开了。 满月宴的那天,柳艳眉偕同着川儿和夫君,回到了自己的梁府上。 也不知梁聿铖哪来的能耐,竟然能在临京物色了一个园子,又将它打造成跟旧京的梁府一模一样。 艳眉与他携手花树下时,悄悄地贴在他耳边道:“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石斋园。” 梁聿铖宠溺地看着自己夫人,轻吻她的眉心,道:“那好,明日我们就搬回洛华的石斋园去。” “你疯了!”艳眉嗔他,“搬去洛华你以后如何上朝?” 梁聿铖边抚着她的额发边道:“那就干脆辞官了吧,你手上不是有一本我倾尽上辈子一辈子研究出来的菜谱吗?我们回去开个小酒肆,总不能饿死。” 艳眉笑着掐了掐他脸颊,咬了他的下巴,故意恶狠狠地对他道:“你敢辞官试试看?!” 随后,她又一脸平和地与他道:“像你那样的人,有那么大的能耐,被我占着,我本来就过意不去了,如果像你如此怀璧之人不能物尽其用,为百姓谋福,那会遭天谴的!老天爷赐你的东西不是让你自私地藏着掖着的!” 梁聿铖听到这里,不由地将她拥紧在怀里,拥得很紧,他有些激动,但面上并不多显,只是说话时嗓音有些震颤:“眉儿,你真的对自己了解吗?我才要觉得像你这么好的人,我才要配不上你!好!我不藏着掖着,只要眉儿一句话,我梁仲景今生鞠躬尽瘁,为百姓死而后已!” “只是…你说过的要带你云游四海的事,该怎么办?”他拥着她道。 “嗯…”艳眉绞尽脑汁想了想,“那你好生教导咱们川儿,等他有你一般能耐为社稷效力时,我们两老便早日退下来,云游四海!好不好?” “好…好…”梁聿铖点头答应。 ####### 若干年后,圣上依旧不听朝臣劝谏,不肯往后宫塞人。 一个孤独的帝皇,独自守着空荡荡的皇宫,后宫只有一个无字牌位。 唯一能让这个帝王感到宽慰的是,梁大人家的嫡子梁轶川经常跑到宫中来,小则住三两天,大则会整整待在宫中小半个月,特别喜欢黏着皇帝。 这让为娘的艳眉吃醋不已,是什么时候起,自家儿子粘皇上不粘她了呢? 近日朝中更有传闻,皇上似乎想直接将梁大人家的儿子领养过来,当储君养在宫中了! 这下,梁府和柳府,以及皇帝之间无硝烟的战争也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结束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o(╥﹏╥)o终于完结了~~看在作者君血扑还仍然坚持将此文重写一遍坚持认真写完的份上,给作者点一下预收文的收藏,好不好嘛~~爱你们小心心(づ ̄3 ̄)づ╭?~ 接档文《穿成偏执怀里娇》求收藏! 上辈子,被薄情王爷爹和侧妃庶妹打压追杀下,有幸死里逃生的隆福郡主在逃难路上收留了个小乞丐。 隆福笑着朝缩在角落里浑身戒备见人就咬的小乞丐走去,伸出刚被咬渗出了血的手,柔柔地揉小乞丐的头,哄他道:“乖!叫声姐姐来听。” 十二岁的隆福哪里知道怎么养孩子啊,便只好将其当作在王府时养的一只小鸭子养,饿时给他扔粟,脏了赶他下河… 后来,从不亲人的小乞丐便紧紧攥住隆福的小指头,她走到哪,他就如同小鸭子紧随鸭妈妈般摇摇晃晃跟到哪。 隆福死后,再次睁眼之际,发现自个已经穿成了一个娇嫩白软四肢短小的四岁奶娃娃,更可怕的是!此时她正被人贩子爹当成化财消灾的物品扔给了山里的强盗土匪!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被那仅仅十二岁的少年土匪首领当成小鸭子养了起来。 “景哥哥!”四岁的小隆福为保命,在他赶她下河之际乖巧嘴甜地唤起来。 后来,山里头的土匪都看着自家阴郁偏执、无人不惧、向来只会耍剑弄枪的少年首领,竟学会了编羊角辫,绣小花裙,还费了好大的劲儿弄来几头金贵的奶牛,天天挤奶不是喝!竟是给小屁娃洗澡用! 再后来,偏执少年身边那个金贵的小娇娇长大,提亲的人不乏王侯公孙,而偏执狂却不肯放人了。 偏执狂双眸血红,抓了把开山大刀挡住她的道:“世子很厉害吗?他能替你平反吗?” “他不行,我回去把东宫之位要回来却能行!” 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