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离世后 作者: 金非夕笔 简介: 陈晚照嫁给楚徵十年,十年来光阴匆匆,直到临死,她才恍然他们二人之间除了两个孩子,似乎并不曾留下什么情分。 好在他也不算亏待自己,起码十年来,她始终是平阳侯府唯一的女主人。便是争吵,大多数时候也是楚徵吃亏。 所以对于离开人世这件事,陈晚照除了些许不舍,倒也没有什么执念难消。 ——所以。 她为什么会重生在楚徵这狗东西身上? 【架空历史请勿考究】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晚照 ┃ 配角:楚徵,高启之,寇明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隔天回来了! 立意:坚韧如风,常伴吾身​ 第1章 陈晚照死的时候,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她就那么躺在床上咽得气,身边也没有旁人,只有候府的下人跪倒一片。 年管家红着眼叹了口气,赶紧叫人把府里早已准备好的白绸挂上,另外又吩咐人到宫门去迎下朝的侯爷。 此时日头高升,楚徵远远的看到自己府里的下人慌慌张张朝他跑来的时候便有些分神。 “候、侯爷,夫人,夫人她去了……”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张口竟是一句,“去哪了?” 说完楚徵看到下人为难的脸色,顿时明白过来,他点了下头,整个人又凝滞了片刻才开口道。 “先回府吧。” 楚徵回到府中的时候,两个小公子也叫下人从幼学里接回来了。 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对于母亲离去这件事,似乎还不太理解,只是因为被下人拦住不让见母亲便一直呜咽着。 平日里,楚徵看到他们这样哭定是要训斥一番,可今日,他只是看着,什么也不想过问,任凭璟晟和璟和抱在他腿边哭闹。 没有人哄,两个孩子哭声越来越大,陈晚照听不见声音,她只能看着两个孩子流着泪干嚎,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她已经死了。 因为病了许久,太医都摇头说没救了,所以理所应当的死了。 好在死的时候也不怎么痛苦,陈晚照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平阳候府,只是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离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周遭的一切。 “这个老匹夫……也不知道带一带孩子!” 一看到神情淡漠的楚徵,陈晚照便忍不住气恼起来。 “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都不嫁给你……” 陈晚照嘴上说着硬气的话,可与楚徵的亲事其实是她高攀了人家。 因为当初陈父对楚老侯爷有救命之恩,故而陈家一个镖局商户才有机会与侯府攀亲,只是一开始楚家以为楚徵会是个女娃,想着招陈家大哥为胥,谁知道一出生是个男娃,便只好便宜了她陈晚照。 为了等这厮来娶她,陈晚照等成渝州有名的老姑娘,直到廿一才见楚家匆匆忙忙的抬来花轿。 转眼过了十载,孩子都有了俩,回头算算他们之间,好像除了两个孩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陈晚照想着自己短暂的人生,微微感慨。 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迷恋楚徵的美貌,非要巴巴等他来履行婚约。 看着哭泣的两个孩子,陈晚照不免有些心痛,自己过成这样怪不得别人,可因为自己害得璟晟和璟和没有人疼可怎么办? 想着陈晚照目光转向了楚徵。 男人还穿着早上的朝服,看起来从容镇定,不见一丝慌乱。 他永远都是这样,一丝不苟又冷漠寡言,便是自己发妻死了,也未见什么动容。 陈晚照见他那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京中小姐倾慕这厮容貌的便多,如今她这一死,他楚徵成了鳏夫,又带着两个孩子,还不惹得闺阁小姐们心生爱怜心往神驰再投桃报李? 若算上之前剿匪的战功…… 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倒是占了个尽。 想着,陈晚照又不禁劝了劝自己。 总归自己都死了……占尽了就占尽了罢。 他与她已经僵持了十年,也可以解脱了。 —— 入夜之后,下人便在侯夫人的棺椁前掌起了长明灯,陈晚照守着璟晟璟和睡着后,才飘回灵堂。 她远远地看见楚徵正站在灯下,此时他已换下了朝服着了一身素色的长衫,男人身量高直,墨发如缎,配上那玉色的脸蛋,着实叫人眼馋。 一想到自己又被美貌蛊惑,陈晚照不由得有些无力,可很快又把原本对自己的气恼统统退到楚徵头上。 说到底都怪这个老匹夫,到底如何保养的,两个孩子都快打酱油了,怎的还这般水嫩! 陈晚照嘴上骂着,身体却很诚实的飘到楚徵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堂前的香炉,便抿了抿嘴。 香就在那插着,竟也不知道点一下? 反正眼下谁也看不见她,她便绕着楚徵的周身数落。 “没有心,你这个狗男人根本就没有心……” 陈晚照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着楚徵的眉心,直到瞧见那双沉静而幽深的眸子,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男人就这么站着,乍一看还是十分沉着十分冷静。 那眼中的泪水仿佛是假,陈晚照怔怔的抬起手,她想摸摸他的脸颊,手指却只能穿过他身体,她试图骂他,但是他也不会有任何回应,就像此时她看见他嘴唇开开合合,却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大约这就是人间所说阴阳两隔。 终于陈晚照放弃了,她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愈加发红的眼眸,和从脸颊上滑下的泪水。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接下一滴热泪。 下一刻陈晚照便猛地收回手。 烫—— 太烫了! 陈晚照的脸顿时扭曲起来,她就不该手贱去碰活人的眼泪。 这狗男人,真是死了也逃不过他的祸害! 陈晚照再没有心思顾及其他,只疼的抱着手在地上打滚,只是她那么一缕魂魄,便是滚起来,也不过就是一阵细风。 堪堪浮动男人的一缕发丝罢了。 陈晚照伏在地上,痛的快要晕过去,只是阖上双目之前看了眼男人背景,迷迷糊糊中在心里骂了句。 …… 第2章 陈晚照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灵堂,而是莫名其妙出现在楚徵的房中。 自她病了以后,便与楚徵分了房,不过这老东西的寝屋其实就在她的隔壁,偶尔她夜间不舒服随便踢翻个桌椅便能把他闹醒。 虽是一墙之隔,但是她几乎不去他的房间,除了刚分房的时候,毕竟她还得把那狗东西的衣物收拾收拾扔过去。 走神半天的陈晚照不由得甩甩头拉回了思绪。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重要的是——眼前的铜镜。 毕竟是做过侯夫人的人,陈晚照的见识可不算少,更不必说平日里她还偷看过那么多志怪文集异事画册,是以她素来自认眼界宽阔。 而此时,她站在铜镜前,正努力压抑着满心的惊骇。 这高挺的鼻梁,狭长的眉眼,不点而朱的薄唇…… 这这这…… “看够了吗?” 身边传来男人低沉缓和的声音,陈晚照急忙整顿了心神站稳。 她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又看了眼铜镜里的男人。 手指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 “你你你,我我我……” 男人看着双眉微蹙: “你什么?” “你怎么出去了?” “我……” “——我死了啊,死的是我啊!” 陈晚照指着自己满脸愕然,她看着铜镜里的男人,还有站在她身边的透明的魂魄,急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可楚徵的神色却显得很平静,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别用我的脸作出那种蠢表情……” “……” 被训斥的陈晚照老实的整理了仪态,但是看了眼气定神闲的男人,又忍不住。 “楚徵,你都不着急吗?你的身体被我占了啊……” “急有什么用吗?” 说着楚徵施施然飘到桌边,看着在他身体里满脸无措的陈晚照,眉目甚至有几分舒展。 “你还是稳重几分,免得被人看出来拉去超度。” 超度怎么了。 她一个死鬼还怕这些不成? 但是眼下的体验实在离奇曼妙,陈晚照这一时半会的还真舍不得离开人世。 “我现在可是平阳候,谁敢超度我?” 楚徵看着陈晚照不以为意的样子,浅声道。 “侯府治丧,多少会有朝中同僚前来拜谒,你不想想怎么应对吗?” 陈晚照此时正在对着铜镜抚摸楚徵的脸,闻言眉都没皱。 “不是有你在吗?若有什么,你在旁边告诉我就是了……” 此时陈晚照满心满眼都是镜子里的那张脸,完全没有注意到楚徵凝视着她的目光。 此时门突然被敲响,年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侯爷,大少爷来了。” 大少爷指的是楚徵同父异母的大哥楚礼和。 楚徵继承爵位之后便与大哥分了家,陈晚照与楚徵成亲之前便与楚家大哥相识,只是成亲之后为了避嫌便少有来往,如今乍一听到楚大哥的名字,晓得他是来给她奔丧,便学着楚徵平日的语气吩咐道。 “叫大哥等会,我马上就来。” 楚徵沉默地看着面带微笑的陈晚照,跟在她身后一同去了前厅。 楚礼和正负手站着,看到平阳候走来,脸色一沉,上去便是一拳。 陈晚照被打懵了,只捂着脸茫然的看向楚礼和。 “大哥这是何意?” “何意?” 楚礼和双拳紧握,怒视着楚徵。 “我把候位双手奉上不是让你这样对待晚照的!” 对待……晚照? 陈晚照想说她就是晚照,可想了想又不对,回头看了眼楚徵,却不想这厮也是满脸冷意,一时间便不敢多问。 “大哥,这爵位是父亲临终时给的,应当谈不上什么双手奉上吧。” 谁知这话说完,楚礼和似是更怒了,挥拳又要打来。 陈晚照连忙接住。 陈家原本就是开镖局的,陈晚照自幼也跟着父亲学了些腿脚,这腿脚与楚徵那种战场上磨炼下来自是比不得,但是对付楚礼和这般文弱书生倒是足够。 “大哥还是不要与我动粗为好。” 陈晚照说的真话,楚礼和这般毫无章法的拳脚,在她这里根本谋不到便宜,可万一她失手了,估计有他好受。 “你这是在威胁我?” 陈晚照有些无奈,她刚想说不是,却见楚大哥满脸悲愤。 “晚照身体一向壮实,若不是你苛待她,她怎会如此年轻殒命?” 陈晚照听罢便深吸了口气。 她知道楚大哥一向疼爱她,今日恐也是为她与楚徵动手,可在京城这么些年来她自认也算半朵娇花,怎么到楚礼和口中就成了壮实姑娘? 若是她还活着必定揪着他衣领好好理论一番。 但眼下她遗体还在棺椁中,所以她只能努力冷静,甚至还得开口劝慰楚礼和。 “我……不,晚照是因为生下璟和之后落下病根,一直缠绵了几年,再说如今这般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再说我与晚照感情一向很好……大哥从何处听来我苛待于她?” 楚礼和听罢便是一声冷笑。 “从前在楚府,晚照与我说你为人冷漠心性凉薄我还不信,如今倒是见识了,夫人刚去世,你平阳候脸上连一丝伤痛都没有,还来说什么情谊?” 陈晚照听罢便偷偷看了身边正主一眼,脸上的心虚一闪而过。 她要晓得有今日,哪里会背地里跟大哥抱怨这些。 可楚礼和看到默不作言的楚徵,只当他是认了,一时心中后悔不已,当初他就该争上一争,若是晚照与他在一起,又怎么会…… “晚照的遗体在哪,我要把她带走!” 陈晚照听到这话,顿觉头大,连忙喝道。 “楚礼和,你敢?” 说罢,陈晚照便上前一步拦在门前,压低声音道。 “陈晚照是我的妻,你是她大伯,你接走遗体算什么?若是传出去,你让外人如何看待她?” 楚礼和也只此番行为不妥,便只握着拳闭口不言。 陈晚照见他安静了,微微舒了口气。 “晚照现在还在灵堂躺着,大哥若是有心,便随我去上柱香吧。” 楚礼和听言便是冷冷看了平阳候一眼。 “这侯府我还认得路,不必你楚徵假好心!” 从来没有和楚大哥如此红过脸的陈晚照,此时心情复杂又无奈,可她眼下并不能对楚大哥作任何解释,只淡淡的叹了口气目送着楚礼和拂袖而去。 “今日才知道,在夫人眼里,我冷漠……我凉薄……” 耳边传来楚徵低沉的嗓音,陈晚照只觉得背后一紧,她抬手按起眉心,心中却腹诽着。 又没有冤枉他…… 但考虑到现在她还占着人家身子,便劝慰道。 “你一个大男人,作何跟我一个死人计较这些?” 楚徵听陈晚照说死人二字脸色便是一僵,陈晚照见他又一如既往的冷起脸来,微微蹙了下眉,也不再多言,转身去后院找儿子去了。 陈晚照到的时候,两个孩子正被老夫人哄着吃饭,沈妈先看到过来的侯爷连忙上前一步行礼。 “侯爷来了。” 老夫人乍一瞬还以为听错了,抬头一看果然是自己儿子,便搂紧了小璟和,带着几分埋怨道。 “原来侯爷还知道过来看儿子,老身还以为侯爷除了晚照那丫头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这话说的…… 陈晚照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他楚徵只是不要儿子? 他明明是妻儿都不知才是。 不过此时此刻计较这些已然没有意义,陈晚照没有反驳,只继续学着楚徵的样子拱手道。 “儿子给母亲请安。” 陈晚照说着,目光却看着两个孩子,璟晟还好,从小就懂事听话,现在也正乖巧的吃粥。璟和就不行了,从小就爱闹爱粘她,此时双眼红红的被老夫人抱着,满脸写着委屈,陈晚照看着忍不住上前一步。 “母亲,璟和大了,您抱着累,还是儿……儿子来抱吧。” 谁知陈晚照刚说完,小璟和转头便扎进老夫人怀里,嘴巴也撇起来,老夫人见状忙开口哄道。 “哎……我的乖孙不哭不哭,我们不要别人抱,不要别人抱……” 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陈晚照快出去,陈晚照看着小儿子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五味陈杂,但眼看着璟和哭声渐大,便也只好连连后退。 只是刚出屋子陈晚照便听到里面小璟和抽噎着要找娘亲的声音,便觉得一阵心碎。 怪她。 ……都怪她。 她不该强求一个对自己没有感情的男人,害的孩子没有娘亲,也……没有父亲。 陈晚照回去找楚徵的时候,看到他正负手站在窗边沉思着什么。 楚徵窗前是一株桃花树,还是当初她刚嫁入楚府的时候种下的,如今十年过去,那枝头都要伸入房中去了。 如今正是仲春,那桃花开得正好,花瓣随风簌簌而落,穿过男人身形,恍若画中桃妖。 陈晚照看得没脾气。 三十来岁的老匹夫,都快活成艳鬼了…… 似乎是察觉到陈晚照的目光,楚徵也转眸看过来,两人隔得不算远也不算近,目光交汇间便见楚徵匆匆垂下眼睑,很快飘进屋里去了。 陈晚照对这种冷脸早已习惯,她不急不慢地进了屋子,看着坐在桌边的男人,整理了下心情缓缓靠过去,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男人道。 “楚徵,我有话问你。” 见男人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陈晚照下意识捏紧了拳,她凝视着相处十年的夫君。 “你……当真不在意晟儿和儿吗?” 陈晚照看楚徵只是抬着眼眸看着自己不做回答,便有些着急。 “楚徵,我知晓你不喜欢我,但是晟儿和儿可是你的血脉,你答应我,如果哪一天你拿回了身体,或者以后再娶了旁人,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虽然她现在占着楚徵的躯体,但毕竟她才是阳寿尽的那个,万一有什么鬼差道士来抓了自己,她恐怕还是要走的。 在这之前,她得和楚徵交代好。 她知道楚徵一向郑重承诺,只要他答应了她便可以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23 00:39:29~2021-11-25 00: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撅了、lei、荷尔蒙、长夜有声、糖果超甜、举个栗子、摩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陈晚照话语恳切,可楚徵听了却半晌没有回答。 这男人性格本就寡言内敛,如今又是个透明的模样,陈晚照更加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她很着急,急得拍桌。 “楚徵,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楚徵看起来依旧很淡然,甚至有点像是在发呆,直到陈晚照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见男人不紧不慢的点了下头。 “可以……” “但是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晚照抬眸看着楚徵,男人的目光看起来很平静,却让陈晚照觉得更加窝火。 听听,要他对儿子好点还要提条件。 要他对儿子好点还要找她这个死鬼提条件? “你说。” “用我的身体,你就得听我的,私下里我可以不管,但是在外人面前,说什么做什么你不得肆意随性。” 陈晚照听到这便明白了。 不就是怕她占着他的身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吗? “这个好说,我答应你。” 二人达成共识,只是陈晚照没想到楚徵安排她的第一件事居然把楚礼和撵走。 “不是,那不是大哥吗?楚府治丧大哥在旁打点,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撵走人家?” 谁知陈晚照说完,楚徵便突然站起身来。 “打点?你真的是想那楚礼和打点后事,还是想和他叙说旧情,你心里清楚!” 刚刚聊孩子这么严肃的事情不见这厮起什么波澜,谁知一提到大哥,他竟是一副怒意难消的模样,陈晚照忍不住气恼道。 “楚徵,你是不是有病,现在谁看我不是平阳候,我拿你的身体跟谁旧情?” “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阻止得了楚礼和的不轨之心,阻止得了你红杏出墙?” “你放屁——” 陈晚照被这话彻底激怒了,顿时也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老娘嫁给你十年,给你生两个儿子,你居然说老娘是红杏?” “楚徵,你良心被狗吃了?” 陈晚照气急了,一时也就没有压抑自己声音。 所以刚刚赶来准备通报的年管家茫然的听着侯爷中气十足的自称“老娘”,原本准备敲门的手抬了好一会也没敢敲下去。 直到屋里的声音渐渐歇了,才鼓足勇气小声问了问。 “侯爷,高将军来了。” 高将军? “……是谁?” 陈晚照没好气的看了眼楚徵,这个狗男人,今日当真气煞她,她没有怀疑他楚徵在外面沾花如草就不错了,他居然敢一口咬定她与楚大哥私相授受? 真是可惜了…… 太可惜了,早知如此,她活着的时候,就该给他楚徵来两顶真帽子让他戴戴。 这个不是东西的…… “问年管家是大高还是小高。” 楚徵脸色也不甚明快。 当初父亲说娶陈家女的是他时,楚礼和那般怨恨嫉妒,如今还大言不惭说不争抢爵位是为了自己的亲弟妹? 如此行径,他的好夫人还敢说他二人没什么? 他忍了这些年,还真当他是好哄骗的? 此时门外的年管家正听着侯爷的询问,想了想,回道。 “回侯爷,是小高将军。” 楚徵听是小高,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他看了眼陈晚照,又很快挪开了视线。 “夫人可要记得方才答应我的话。” 陈晚照闻言冷笑,看了眼门外的年管家,身体朝靠近了楚徵几分。 “别叫我夫人,你夫人是红杏,现在躺在棺材里呢,我叫陈晚照,是跟你阴阳两隔的陌、路、人!” 陈晚照说完便推开门,看了眼不知为何惶惶不安的年管家,冷声道。 “带我去见高将军。” 陈晚照带着怒气走的头也不回,却不曾见身后的楚徵,也僵硬着身形,捏紧了双拳。 “陈晚照——” “收回你刚才的话!” 陈晚照闻言脚步反而更快。 收你祖宗…… 陈晚照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跟着年管家来到前厅。 说实话,不久前才在这里被打过,这次进去的时候,陈晚照多少有些防备。 此时厅堂里坐着一个十分魁梧高大的男子,身着一身灰色布衣,乍一看像街市屠夫,像田埂农汉,就是不像楚徵口中的小高将军。 这人叫小高? 大高得多高…… 男人一见平阳候,脸上顿时充满了悲戚关切,只见他向前几步,一拳便砸在平阳候的肩上。 “哎,愚弟今日才知府上的消息,来晚了!” 是来晚了…… 你来早点也轮不到她附身楚徵,这一记大可以把楚徵一起送走。 陈晚照捂着胸口,抬眸看了眼这个自称愚弟的小高。 此时高明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拳头太重,晒笑两声,然后轻拍了平阳候两下。 “兄长几日不见,怎么觉得清瘦了许多……” 陈晚照闻言下意识的抬了抬了衣袖,她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也没注意,楚徵竟真瘦了许多。 也不知怎的,陈晚照突然间就想起了从前在渝州见到楚徵的时候,那时的楚徵未及弱冠,身子单薄的紧,那一身衣袍在他身上显得无比宽大,渝州又是常年大风,陈晚照都担心他会不会被吹走。 后来老侯爷受伤,楚徵替老侯爷去了边关,在回来的时候便如同换了个人般毓秀高挺,丰姿绰约,惹得整个渝州城的姑娘把花都砸烂。 那时候她还美滋滋的想,这可是她的未来相公。 如今十载过去,她也咽气将要入土,想起当年傻乐的自己,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陈晚照因为过往的思绪,脸上便露出几分苦意,高明远看了,便低声劝解道。 “兄长,嫂夫人之事实属天命不可违,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陈晚照听着这话,一时更加郁猝几分。 这憨货哪里看出来楚徵那厮会伤心欲绝啊? 还想不开? 全京城谁不知道楚徵与她这个侯夫人形同陌路相敬如宾…… 可恼归恼,陈晚照眼瞅着又飘到她身边的楚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应付的说了句。 “夫人的遗体还在前堂,要不高将军先随我去给上柱香……” “兄长放心,方才愚弟来的时候,便随大公子去灵堂拜过了。” 高明远说罢,脸上又露出几分憾意。 “说来,从前在军中,只听兄长说夫人长得貌美又善武艺,性格率直纯粹惹人喜爱,只是可惜竟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见上一面,如今见到居然是……” 陈晚照垂眸听着这个小高将军的话,一时间仿佛理解不了话里的意思,她把刚才的听到的话反复在心里推敲,才敢模模糊糊地确认。 陈晚照忍不住抬眸看向了楚徵,却见他根本不看自己,便只好开口去问小高。 “他……不,我……当初,当真对你说过这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25 00:50:39~2021-12-02 22: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举个栗子 10瓶;撅了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高明远只当是时间久了兄长健忘,便眯起眼眸想着当年的事,想起来又不禁笑起。 “您替老侯爷去雁雍关守城的时候,不是经常跟弟兄们说要活着回去娶媳妇吗,怎的还忘了?” 陈晚照被这番话撩拨的心中发痒,她看楚徵,可这厮又是那般无风无雨的脸色,好像这个小高说的事完全与他无关。 可若是再接着问,陈晚照又怕被这个小高将军怀疑,便忍下肚中的疑问不再言语。 虽然陈晚照不问了,倒是这高将军被打开了话夹子,开始在陈晚照面前“叙旧”起来。 毕竟当初去打仗的又不是她,一句两句的她还能应对,这叙得多了,陈晚照就开始为难起来,她不由得把目光看向一旁飘着好像在走神的楚徵。 “……说来这几年,西辽似乎又有动作,启之的意思,我们是否需要向皇上起奏,提前做些调动。” 陈晚照虽然习过拳脚,但是北齐女子大都养在深闺后宅,她能知道楚徵在朝中大概是什么位置就不错了,哪能决断这种军务要事,别说这个,就是楚徵在朝中与谁真正交好,她都不甚清楚。 谁叫他每次回来骂的人都不一样…… 陈晚照拧着眉毛正犯难,却突然听到楚徵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边境已安定多年,皇上这几年身体愈发不好,最不爱听的便是边境不安,眼下还是先不要启奏,多派些探子去西辽摸清情况,等有确凿的证据,皇上看了才不会震怒……” 楚徵变成阿飘后,他的声音只有陈晚照能听见,于是她只得照葫芦画瓢的给这小高将军复述。 “另外,还得与守关的箫年知会一下,注意边境是否有军队集结,一定要多加查探,以防辽人偷袭……” 陈晚照一边当着传声筒,一边看着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的楚徵。 男人双眉微蹙,漆黑的长目微敛,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开开合合,不得不说…… 这老匹夫专心正事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高明远听着平阳候的话,频频点头。 “其实兄长所言,启之兄也有考虑到,等愚弟陪兄长把嫂夫人安葬好再去把话传到启之兄那。” 陈晚照见楚徵点头,便也跟着说了声好。 这会年管家已经把准备好的丧服给高明远递上,等他换好了衣服,两人便一同去了灵堂。 陈晚照虽是侯夫人,但是女主人去世一般只有自家亲眷守灵,陈家在渝州,父母亲又年事已高,定是很难赶来京城,至于晚照的兄弟又经常在外跑镖,就算消息到了渝州,怕也未必能及时收到。 所以眼下,守在灵堂里的,便多是楚府的家眷亲属,而陈晚照这些年与楚府的旁系亲眷来往并不多,关系也不甚亲厚。 因而陈晚照觉得,这些人能来露个脸也算是有心了。 “你来了。” 灵堂里,老夫人正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中间,楚礼和看到楚徵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只把香递过来之后便甩袖走开了。 陈晚照捏着长香走到棺材前,垂眸看了眼躺在里面的自己。 这些年过去,她也有些老了,何况病了这么许久,脸上更显憔悴。 几步之遥的距离,陈晚照在楚徵的身体里看着自己的毫无生息的遗体,这感觉好像有点庆幸又有点悲戚。 三天之后,她便要出殡了,搞不好那时候,还是她自己亲自送自己。 老夫人刚把小璟和哄睡着,招眼却看到张宣正的夫人带着侄女朝老夫人这边靠过来。 张宣正算起来是老夫人的表弟,他家这姑娘她也见过几次,虽说是个乖巧漂亮的孩子,但是若是在这个时候来说道些别的,那就太不懂事了。 张夫人见桓老夫人看到自己,脸上便堆起笑来。 “好些日子没见,老夫人身体还是那么硬朗……” 老夫人闻言笑了笑,“不行了,年纪大了。” 张夫人说着走到老夫人身边看了看偎依老夫人怀里的两个孩子,不由得叹息起来。 “我记得这两个是璟晟和璟和吧?唉……还这么小,正是招人疼的年纪,如今……” “这真是世道无常啊。” 老夫人听着张夫人惋惜,回忆起晚照嫁过来这些年的种种,一时也心软了起来。 “徵儿之前在外面征战,我这老骨头早就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谁能想到没送徵儿,竟是送走了晚照,你说这事谁能想到呢……” 张夫人听着也跟着叹息,然后抬手招呼了下自己的小侄女。 “锦芝快过来,见过老夫人。” 张夫人说完,便见一个一身素裙的小姑娘踩着碎步走上前对着老夫人盈盈一拜。 “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小姑娘,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般水灵?” 张夫人一听忙接上话,“是我兄长也就是徐少府家的千金,叫锦芝,今年刚十六。” 说着张夫人便满怀期待的看了老夫人一眼。 “您看,这侯夫人走了,两个孩子才这么点大,侯爷又还年轻,这后宅总要有个人照顾着不是?” 锦芝站在张夫人身后听到这般言语,顿时脸上飞起红云,捏着手帕只想逃走,可转眸间又瞧见不远处绝美俊逸的平阳候,便又强忍着羞意继续颔首站着。 老夫人抬手轻轻拍着小璟和,她虽早料到这张夫人的来意,却没想到这女人这么毫不顾忌的,不过面上她还依旧带着温和笑意。 “弟妹,我这儿媳妇尸骨还未寒,你考虑这些为时尚早了。” 张夫人被问的脸上一热,但还是不死心道。 “老夫人,弟妹也不是小姑娘,这做长辈的道理,我也懂,可一码归一码……难不成您就舍得让侯爷就这么带着两个孩子一辈子这样?” 张夫人这话倒是把老夫人给说笑了。 她楚府再不济也有世袭的爵位,何况徵儿又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要功名有功名要容貌有容貌,被这老妇说得仿佛没人要一般。 老夫人心中不悦却不显露,她抬眸看了眼站还在棺椁旁的儿子,才转眸对着张夫人笑道。 “我已经老了,孩子的事情,我早就不问了,也问不了,至于锦芝的事,与其问我,还不如去问侯爷自己。” 张夫人心想这种事情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怎么会做不了主?可她还想再多说,却见老夫人已经闭上眼眸,显然是不想与自己再多说。 碰了一鼻子灰的张夫人寒暄两句之后便只好退开了,她脸上有些郁色,瞥了眼身边只顾着对着个鳏夫脸红的侄女,不禁又多了几分气恼。 “姑婶能帮你的都帮了,你自己也听到了,那老夫人说她做不了主,还是看侯爷自己。” 锦芝闻言收回目光,对着姑姑便拜了拜。 “锦芝都听到了,多谢姑婶。” 徐锦芝低垂着眼眸,其实并不觉得老夫人是在拒绝她,反而觉得老夫人是在鼓励她主动一点。 她倾慕平阳候很久了,原来侯府有当家主母,侯爷又对那陈氏一往情深甚至连妾室都不曾纳,如今陈氏死了,死人总不会和活人争,只要她以后长久地陪伴在侯爷身边,总能日久生情。 她想,当年的陈氏想必也是如此。 老夫人身边的动静不是很大,不过但凡有些眼色的人都猜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着急也不是这么着急的,真是不知羞!” 陈晚照正守着自己的棺材发呆,猛然间听到灵堂外传来熟悉的嗓音,条件反射一般竖起汗毛警觉起来。 这声音一听就是她那无法无天又任性至极的小姑子——楚礼笑。 这姑娘没嫁人前就天天找她麻烦,说起来刚嫁入楚府没多久她俩还打过一架。 虽然她打赢了,但是还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以至于到现在还有些阴影。 所以陈晚照听到声音后的第一直觉便是这小姑奶奶定是闹灵堂来了。 果然她一走出去,便见一个粉嫩娇柔的小姑娘被楚礼笑骂地哭红了眼睛。 陈晚照抿了抿嘴,原来她是她嫂子,她找她麻烦,现在她是她哥哥,她还敢闹? “到底怎么回事?” 陈晚照说着眼睛却看着楚礼笑,楚徵这厮虽长得貌美,但是毕竟从军多年,敛下神色的时候自有一股令人紧张的冷肃。 一时间倒真的把楚礼笑吓住了几分,但很快楚礼笑一想明明自己有理,便重新挺起胸脯。 “嫂子才刚走两日,这丫头就想当你继室了,我骂她两句怎么了?” 第5章 这世上,人心是最易变的。 比如说此时此刻,看着满脸不忿的楚礼笑,陈晚照便突然忘却了前尘恩怨,惊觉自己从前亏欠小姑子良多。 当初跪完祠堂之后,身为长嫂的她偷偷趁着夜色去绞了小姑子的头发,后来楚礼笑成亲时,她还不怀好意的往人家合衾酒里下了点猛药,楚礼笑的夫君是个威武的将军。 据说……小姑子第二天没下来床。 思及此陈晚照良心微痛。 但是痛归痛,她现在可是楚徵。 “无论如何,来者是客,你怎能如此无礼?” 夫妻十年,陈晚照学起楚徵说话,能有个九成像,她看着楚礼笑渐渐红起的眼角,然后不情不愿地回了声是。 陈晚照摸了摸良心,发现微痛之后竟是一阵缠缠绵绵的苏爽。 楚徵不知何时也飘了过来,他斜睨着身边的陈晚照,此时她背对着众人满脸的小人得志,楚徵下意识的便想出言指责,可他张着口凝滞了许久,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沉默地瞧着眼前的人,微微叹息。 罢了,闹就闹吧。 平阳侯夫人故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楚徵在朝中虽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但为官多年也算是举足轻重。 今日来拜谒的朝臣不少,有楚徵在身边陈晚照倒也没露馅,只是瞧着他们一个个欲言又止欲诉还羞的神情,陈晚照深感迷惑,她趁着楚徵去偷听几个内阁说话的功夫,拦了准备去上香的大理寺卿。 “……你方才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被挡住的徐麟恭敬的对侯爷行了一礼,他本是罪臣之子,若不是当年有侯爷为徐家翻案,他哪里会有如今的前途,思及此徐麟心有戚戚。 “侯爷,麟人微言轻,可终究斯人已逝,侯爷切莫过度伤怀,无论如何两个世子还小,侯爷便是不考虑自己也要为两个世子考虑……” 徐麟说到此处长叹一声便似说不下去,陈晚照看着他作揖离去,微微发怔。 若是她理解的能力没有差错,这徐御史应当大概也许是在劝慰楚徵。 此时楚徵已经偷听完了,正心满意足的飘回来,陈晚照怀却瞧着眼前的艳鬼满脸的困惑。 真是怪哉,她与他过了十年,也未觉得这老东西是个多么情深义重之人,怎么旁人口中,他楚徵却成了儿女情长要死要活之辈。 陈晚照目光很直接,楚徵被盯着有些不舒服 ,他原本想走,拧巴了半晌干脆又飘到陈晚照身边。 “你作何一直看我?” 听到楚徵问她,陈晚照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 她学着楚徵的样子负手站着,既不远离人群,却又保持适当的距离,陈晚照并没有刻意去学楚徵,只是过了十年,他平日什么样子她太清楚。 想着陈晚照转眸望了眼在老夫人怀中依偎的两个孩子,其实刚怀璟晟那会,楚徵与她,日子过得还算融洽,她害喜厉害,他便日日围在她身边,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揉腿。 可璟晟出生之后,他便突然冷了。 那时候或许有发生过什么,但是陈晚照却怎么想不起来,她只记得生产之后,那老东西不仅不照顾孩子,每次她一提还摆着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 想起那些晦气日子,陈晚照便在心底暗恨。 若是她能争气点,不馋那老东西容貌,早一拍桌子与他和离了。 三日后平阳侯夫人的遗体便下葬了。 陈晚照看着金丝楠木的棺椁,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可是她当初强撑着身子亲自去义庄选的厚棺,价值千金工艺了得。 后来楚徵知道,还因此与她大吵一架,说什么荒唐,什么胡闹。 楚徵与她吵架来来回回也就那么点东西,陈晚照早就麻木,干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她想自个儿嫁给楚徵这么多年,除了美色半分也没捞着,就这么早早殒命实在吃亏的紧,所以硬是在棺材上狠狠地放楚徵一口血来。 可陈晚照如何能料到如今她是死了,可又没有完全死。 看着紧紧贴着棺椁飘走的楚徵,陈晚照在心里恶意的揣测着,这老东西定是还在因为那些银两在心疼。 ……瞧他那依依不舍的模样。 平阳侯是世袭的爵位,当初是老侯爷陪着齐氏先帝一起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先帝特赦在皇陵附近给平阳侯安置了一处陵寝。 她被太医宣告时日无多时,如今的陛下原本也是要安排她入葬侯府陵寝的,可楚徵那狗东西拒绝了。 想着陈晚照便更加窝火,可那毕竟是人楚家陵地,人家不让你去,你还能硬要不成。 再说不过一抔黄土,死哪不是死,她陈晚照还不稀罕。 侯夫人的棺椁最终被送去了北郊,那鬼地方尽是山林野畜,除了一个普陀寺,旁的屁也没有一个,但却是楚徵早就安排好的,她想改就来不及。 陈晚照看着跟着抬棺的家丁一同进去的楚徵,她平生没见他这么宝贝一个东西,跟前跟后,生怕那棺椁磕了碰了。 看着楚徵身影消失,陈晚照突然忧愁起来。 那老东西日后,该不会扒了她的棺材留着自己用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3 23:54:03~2021-12-05 00: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吱吱吱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陈晚照的遗体安葬后,皇帝又给了楚徵三日的休沐。 而这三日侯爷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府上家丁看了都叹息不已。 而此刻的平阳侯看着满桌的奏章抓耳挠腮,哪还有半点往日的端方仪态? “这些都要背下来吗,楚徵,你这是在为难我!” 楚徵淡定立在“平阳侯”身边,脸上却挂着怡然舒朗的笑意,“不趁着这几日把这些记清楚,待你到了朝堂了如何自处?陛下威严不可冒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受了什么刑罚,遭罪的可是你自己。” 陈晚照听着这些威胁的话,不满地瞪了楚徵一眼。 “你少来骗我,你是平阳侯,陛下能真的打你板子不成?” 楚徵看着满脸不忿的陈晚照,唇角微扬,把那句自是不会咽下。 “去年的礼部尚书被抄家,午门街口的血还没洗干净呢,难道你就忘了?” 提起此事,陈晚照也心有余悸,她自是不曾去围观行刑,但是后来她与楚徵一同路过法场,那满地的暗红着实吓人。 “可,那是因为王石贪赃枉法才被抄家……” “晚照。” 陈晚照的辩驳被楚徵打断,她抬起头,身边的楚徵仿佛朝暮的烟雾,这么浮在她的面前。 这几日他比起从前温和了许多,就像当初初见时那般柔情缱绻。 “为夫不会害你。” 这几年他时常阴沉着脸,她提起孩子他生气,提起后事他也生气。 她身子不好,气的咳血了,他才便闭上嘴去他的书房窝着,不过陈晚照也不是等闲之辈,既然他不乐意与她过,她便叫下人把楚徵的东西都扔出院子。 还为夫…… 陈晚照扭过头。 楚徵这厮当真不是东西,说不过便使美人计。 被美人浅声细语哄着继续看奏折的陈晚照,直到被仆人提醒去用晚膳,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老老实实的听了楚徵的话。 奇耻大辱。 老夫人看着时不时便叹息一声的儿子,没好气的看了眼。 “不爱吃就滚,别在这里碍我眼。” 陈晚照嫁进侯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老夫人这般教训,顿时心中更梗了。 她看了眼站坐在她对面的楚徵,没忍住又叹了一声。 然后侯爷便真的被老夫人赶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陈晚照满脸茫然。 不是……楚徵可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居然就这么被撵出来了? 年管家见状,连忙派人去厨房给侯爷又端了些饭菜去书房。 自从用了楚徵的身体后,陈晚照的饭量也大了起来,前几年她一直病着,便是山珍海味也食不知味,现在吃啥都香,快活的不得了。 只是连着吃了这么几天之后,她便开始频繁站在镜前。 楚徵看着奇怪,便上前问她是在看什么。 “我平日吃的这般多,若是这张脸吃胖了该如何是好……” 楚徵一听她这番话,脸上顿时又难看起来,他瞧了眼满脸认真的陈晚照,索性偏过头去。 陈晚照一瞬间觉得楚徵又要找她吵架,便先发制人道。 “怎么了,我若是把你吃成便腹大汉,你到时候怕是还要与我生气。” 她分明记得这厮曾经有刻意节食过,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你……你尽管吃你的饭,为夫堂堂七尺男儿何必在意那些!”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 陈晚照羡慕的望了眼镜中的男人,这老东西皮肤也好白嫩,这些年她甚至都未见他长过一个痘。 “楚徵……难道你是妖精不成?” 楚徵此时已经不想再理会陈晚照,他直接飘出了寝屋,可等离开房间后,他又停住了身形,然后拧着眉转身望向屋内。 月色下男人的虚影负手立着,他脸上带着些许无奈,正遥遥望着寝屋里的陈晚照,此时她正左顾右盼似乎在屋中寻找他的踪迹。 陈晚照看不见门外的楚徵,但楚徵能却看见她。 刚刚才冷过脸的楚徵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却见女子脸上突然露出诡谲的笑意,然后那手便摸向了胸前的衣襟之中。 楚徵那张苍白的脸上顿时赤红一片,他几度准备冲进去,却又忍住了。 那墨画般的眉目凝重了许久,最后只化作一声认输般的长叹。 罢了,随她吧。 第7章 夜里陈晚照趁着沐浴的时候,又把楚徵的身体细细的观赏了一番。 虽说十年夫妻,她该碰的也都碰过,可那老东西每次行事都有些孟浪,以至于结束之后她就沉沉睡去,少有机会细细欣赏这美人酮体。 明人不说暗话,她陈晚照馋这老东西很久了。 可偏偏楚徵一睡觉就熄灯,完全不给她机会。 后来她身体差了,便成了有心无力,再加上那老家伙也动不动与她生气…… 原本她都放弃了。 陈晚照褪去外袍站在铜镜前,看得鼻血横流邪念横生。 不过她心里还是忌惮的,万一那个死鬼突然飘进来,看到她馋他身子,那她陈晚照岂不是一辈子在他楚徵面前抬不起头了。 思及此陈晚照抹去了鼻血匆匆跳进浴桶,不过搓身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胸膛和大腿。 陈晚照满足了。 窗外的圆月如盘,夜空朦胧如画。 站在廊中的楚徵一只手遮住眼帘,可露出的耳尖却热意不散。 他本也以为陈晚照只是单纯想要沐浴,谁想她居然…… 若不是见她已经褪了中衣,他定是要进去好好训斥她一番。 堂堂平阳侯夫人。 简直、简直…… 楚徵望着躺在浴桶里阖目小憩的陈晚照,索性背过身去。 虽说早在成亲之前,他便知道她贪慕他的容貌。 谁想这么多年过去,她还……变本加厉! 三日休沐很快过去,陈晚照不得不顶着楚徵的身体去上朝。 自打她生了璟和便断断续续在床上躺了三年,如今让她早起上朝,实属难受,可楚徵那死鬼早早的便唤醒她,容不得她半分偷懒。 “先说好,我可没当过官,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也不能怪我。” 楚徵蹙眉看着陈晚照不甚熟练的穿着朝服。 “发冠歪了。” 他抬手便想帮,可伸出手却穿了过去,楚徵微怔了下便收回了手。 陈晚照看出楚徵的失落,便劝慰道。 “放心吧,你早晚会拿回身体的,实在不行,过些日子,我俩去普陀寺问问大师……” 正说着,眼前的楚徵脸色又冷了下来。 陈晚照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但总归她如今算是占了他的便宜,索性闭上嘴不说了。 自从陈晚照死了之后,心性便比从前洒脱了许多,从前她与楚徵吵架,多是楚徵沉默结束,如今却是她不想多做纠缠。 楚徵这个人不喜欢旁人伺候,甚至去上早朝也很少叫府上安排车辇。 不过陈晚照不是,她昨日便提前让年管家安排好了,这样她在途中还能小憩片刻。 坐进车厢后,陈念安熟稔的从小桌下翻出果脯。 平阳侯府的车辇平日用的最多便是她和老夫人,除非要一同出行,否则楚徵很少用车。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骑马或者步行,陈晚照还曾暗暗想着,楚徵这厮是不是知晓自己貌美,所以故意在人前晃来晃去。 可仔细回想一下,楚徵并非不喜欢用马车,但凡和享乐的事,他都不太参与,甚至堂堂侯爷,几年过去衣裳一直也就那么几件。 从前陈晚照记挂他,年年给他量身裁衣,后来有了璟晟,她便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不过楚徵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这老东西……多少是有点缺乏世俗的欲望。 马车行到半路便被人拦了下来,侍卫正准备通秉,一掀车帘看到横躺在马车里侯爷,便有些发愣。 一瞬间他竟觉得是看到了夫人,不过很快他便把这不着边的想法压下。 “侯爷,小高将军在外面。” 陈晚照刚刚有了几分睡意,突然被打断便觉得有些头痛,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眉心,还没来得及再作询问,便见车帘被掀开,高大孔武的男人直接冲进了车内。 “我看是侯府像是侯府的车辇,果然是兄长。” 高明远说着直接在马车里坐下。 陈晚照看着高明远大刺刺的坐在楚徵身上,也不好多说,只是楚徵此时看高明远的眼神,委实有些不善。 “你是有事吗?” 高明远听到侯爷询问,便憨笑道。 “也没什么,还是上次和兄长说的事,两日前启之已经去了边境,不过走之前,他让我把这个交给兄长。” 陈晚照听着诧异道,“高启之不是明威将军,怎可擅自离京。” “他?不过是个挂名将军,闲差罢了,稍微消失个十天半月的没人会注意的。” 陈晚照闻言往楚徵身边瞟了眼,却见那厮还一脸阴沉的看着坐在他身边的高明远。 “咳,好吧……我来看看。” 离皇宫还有些路程,陈晚照打开书信便称赞道。 “想不到这启之的字倒是好看。” 高明远听着这声称赞,哈哈一笑。 “兄长之前明明还说启之字太阴秀不够阳刚,怎么如今又觉得好看了?” 说着高明远抱起双臂继续揶揄。 “高启之从前还说:定是因为嫂子夸了他的字,才被兄长得这般嫌弃。” 听到高明远这般说,陈晚照倒还真是想起了,自己确实曾有一次去楚徵的书房夸过一个人的字。 想着陈晚照看了眼坐在车厢里的楚徵。 好家伙,楚徵看小高的眼神开始有杀气了。 陈晚照索性当做看不见,然后垂眸看向手中书信。 信中内容不多,一部分是没去拜谒的告罪,一部分是劝兄长振作,剩下则是对边境的担忧,倒是信尾留了句“十日便归,兄长莫怪”。 陈晚照不疾不徐把手中的书信折好。 她记得楚徵今年刚好三十又一,他在侯府是次子,想不到在外面倒是有不少弟弟。 “小高今年多大?” 高明远不明白兄长作何问着这个,但是还是老实回道。 “我?愚弟今年二十又五,兄长怎么,莫不是要给愚弟介绍姑娘不成?” “没有,为兄不过随口问问。” 陈晚照虽这么说,心里却想他楚徵若是有美貌姑娘不自己留着,会给你? 没过多久,马车便到了皇宫,驾车的侍卫下来把车门打开,等侯爷和高将军下车后,便利落地驾车离开了。 陈晚照想拦住的,可那侍卫走得头也不回,来往人多,她此刻作为楚徵,实在也不好在宫门前大喊。 “大哥怎么不走?” 陈晚照瞧了眼跟上来的高明远叹了口气。 “走吧。” 后面的楚徵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很快飘到二人中间。 可他毕竟只是一缕魂魄,便是强行挤进去也没什么作用,只能默默地盯着不断往陈晚照身边凑去的高明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05 20:55:27~2021-12-07 01:2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撅了 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北齐的皇帝陛下登基至今已有二十载,从前的俊逸男人,如今也临近暮色,青丝染了霜白,脾气也跟着变差许多。 听说这些年陛下一直在寻找太子的生母,可一年一年过去却始终没有消息,陛下的脾气也愈发焦躁暴戾。 之前在府上,楚徵已经教她进了朝堂该如何行礼,如何启奏,以及重要的朝臣都是哪些。 可毕竟就这么三日的时间,陈晚照哪里记得全,刚进议政殿的时候她甚至连位置都站错。 好在这些同僚都自行解释是平阳侯是受了丧妻之痛心神恍惚,故而无人多想。 陈晚照瞥了眼楚徵,原本她以为皇宫这种龙气贵地鬼混定是进不来的,没想他不仅没有什么影响,反而大胆地飘到龙椅前去偷看陛下手里的奏折。 楚徵瞥了一眼,看到上面写着南魏二字,便猜到陛下手中的奏折不过是那位的消息。 他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回到了陈晚照的身边。 陈晚照从前不过是闺阁女子,便是她平素大胆,也不曾见过几次皇帝,如今穿着官服站在大殿,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她听着身边朝臣议政,只觉得茫然无措。 “莫慌。” 乍然听到楚徵的声音,陈晚照抬起头,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都这个年纪了,这男人却与十年前没什么区别,岁月好像格外吝啬楚徵,不肯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晚照,莫慌。” 男人颜色是少有的温柔,陈晚照看着朦胧模糊的楚徵,僵硬了下便移开了视线。 她死了,明明是她死了才对,可为什么她会活过来,还是用了楚徵的身体活过来。 上天仿佛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但是却是以楚徵为代价。 虽然后来的几年他们过得并不美满,但是她并不算多么怨恨楚徵,哪怕离开人世也没有什么痴怨,最多不过几分不舍罢了。 为何她会回来呢? 陈晚照想不明白。 正在陈晚照发呆的时候,几个朝臣的争论声越发大了起来,而皇帝陛下只是满脸郁色的捏着手中的奏折。 “不过是新科状元舞弊之事,叫他们翰林院的人自己去吵,你不用管他。” 陈晚照听着楚徵解释微微点头,她瞧了眼那边几个快要推搡起来的几个朝臣,状元郎舞弊,被这厮说得仿佛不值一提一般。 “够了,给朕闭嘴!” 皇帝终于失了耐性,他扫了眼下面的一群废物,然后把目光落在平阳侯身上。 “此时便由平阳侯协同大理寺徐少卿一起查办,孤给你们五日时间,若是到时还没有结果,孤连你二人一同惩治!” 陈晚照闻言如遭雷击,她惶恐的跪下领旨,然后看了眼身边同样意外的楚徵。 这老东西,刚刚不是说与她无关的吗? 徐麟恰好站在平阳侯身侧,他以为平阳侯是在看他,正想回之以笑,却见侯爷神情肃穆凶狠,惊得他立刻把笑脸收了回去。 莫不是前几日他说得太多,惹得侯爷不快? 徐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个心起起伏伏惴惴不安。 安排了人之后,皇帝扫了眼四下,“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启奏?” 见无人回应,皇帝一扫衣袖。 “既然没有,退朝!” 陛下说罢起身离去,陈晚照随着朝臣一同恭送陛下,她满脸灰败,此时她只想楚徵赶紧把他的身体拿回去,然后还她一个安息。 “侯爷——” 徐麟绕过人群追上走远的平阳侯。 “侯爷,关于这个案子您可有什么想法?” 陈晚照看着眼前的青年,想起他就是之前被她拦住的徐麟。 “我能有什么想法,查案这种事难道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吗?” 被呛了一声的徐麟摸了摸鼻子,“侯爷明明知道那状元郎常纾本就是刑部尚书之子,此事刑部避嫌定不可能接手这个案子。” 陈晚照闻言拧眉,她看到楚徵点头,便叹息道。 “我只不过是个闲散侯爷,查案的事,还是以徐大人为主。” 徐麟原本期待着和侯爷一同查案,不想却被拒绝,顿时心中一片失落,不过他还是追了上去。 “侯爷,此事是陛下亲自指派,我等怠慢不得。” 徐麟见平阳侯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便锲而不舍追到侯爷身前,然后躬身一拜。 陈晚照只想找个人无人的地方与楚徵说话,突然被这么一拜顿时愣住。 “你这是做什么?” “麟之前在府上言辞不妥,麟愿向侯爷赔罪,只是那新科状元舞弊兹事重大,还是请侯爷放下成见,与下官一同认真查案。” 陈晚照瞧着眼前的年轻人,抱起双臂纳闷道。 “我几时对你有成见了?” 听到这话的徐麟也傻了片刻,“既然侯爷对在下没有成见,为何不愿同下官一同查案?” “本候只是想要回府换身便服也不行吗?” 明白过来的徐麟脸上一红,他欢喜笑起来,“是,是下官想多了,侯爷请。” 见徐麟终于放行,陈晚照抬腿离去。 比起案子,她还在考虑另一件事。 比如说侯府的马车到底有没有等在宫门外…… 可那侍卫到底是没有等她,陈晚照已经决定回头要克扣那侍卫的月俸。 “侯爷可要同行?” 坐在徐家马车上的大理寺卿原本只是客道的询问,没想到他问完之后侯爷欣然前来。 楚徵拧眉看着毫不犹豫上了马车的陈晚照。 “他可是男子!” 周围还有不少未散去的朝臣,陈晚照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回答楚徵。 待她一上车,那徐麟便似兴奋了一般,整个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回平阳侯府的路上,徐麟与她说了一路。 有五成是关于案情的,剩下九十五成是对楚徵的感恩和钦佩。 待下车之后,陈晚照和楚徵一同目送徐家的车辇。 楚徵正因为徐麟方才靠陈晚照太近而生闷气,却冷不丁听到陈晚照道。 “楚徵你记着,便是以后拿回身体也不可与这个徐麟走的太近。” 等楚徵疑惑的望向陈晚照,却见她满脸防备。 “那后生每每看你都脸色潮红,我瞧他不对劲……” 楚徵闻言想起徐麟提起未婚妻时激动羞赧的模样,思忖片刻便认同道。 “此人确实有异,这几日你与他查案,切忌保持距离。” 陈晚照想想觉得有理,也点头应了。 第9章 陈晚照回府的时候正好看到老夫人抱着璟和要出门。 “母亲这是?” 老夫人看了眼下朝的儿子,淡淡道。 “璟和想吃和记的乳粥,你可要吃什么,我给你一并带了?” 这些年陈晚照与老夫人一直如此,不算热络也不算冷淡,她原以为是母亲不太喜欢她这个儿媳,却不想老夫人对楚徵也是这个样子。 她看着被老夫人哄着的璟和,原想说不要,张口却变成,“……和记的话,母亲给我带一份桃花酥吧。” 老夫人闻言微微诧异,“你不是一向不爱吃甜吗?” 陈晚照僵硬一笑,“就是……突然想换个口味。” “罢了,我不管你,但是你也要记得自己的身份,男子汉大丈夫,别总是哭哭啼啼,晚照那孩子也不喜欢看到你那样。” 老夫人说罢便走了,陈晚照转眸看向楚徵,只见那厮似僵硬了下,接着便穿过墙面没了踪影。 他…… 躲什么,她又不是没看到过。 陈晚照想着突然笑了下,很快又笑不下去。 他们做了十年夫妻,此时她却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 可便是懂了又如何? 楚徵啊楚徵,你我已经阴阳两隔。 陈晚照换下朝服之后,便去了大理寺,当然走之前,她把之前那个扔下她的侍卫简单的教训了下。 被教训的陈侍卫则是满心委屈,他怎么知道侯爷突然转了性子。 去找徐麟的路上,陈晚照问起关于案子的事。 关于新科状元舞弊,楚徵也只是略有耳闻,“其实这已不算是第一次了。” 马车上,楚徵浅声对着陈晚照解释道。 “阅卷一直都是那几位,不是翰林的修书便是那几个内阁老臣,且我朝科举阅卷也从不遮掩考生名讳,是以每年高中之人大多是朝中权贵子弟,因为历来如此,原本也相安无事,只是今年的探花在殿试的时候告了御状……” 陈晚照越听越觉得有趣,她惊讶附和。 “还有这种事?那……那个探花郎呢?” 楚徵瞧着陈晚照饶有兴致的模样缓缓摇头。 “此事的话,还是待会去问徐麟吧。” 这会徐少卿已经在大理寺等候多时,他满心想着要在侯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好让恩公知道当初没有白白救他。 而等陈晚照问到那探花郎的所在时,徐麟却有些蔫。 “那位寇姓儒生虽是大义,可当日皇上心情似是不佳,他又言辞激烈冲撞了陛下,此时正在天牢押着。” 陈晚照没想到那检举之人居然在大牢。 “天牢押的,不是死囚吗?” “所以陛下才给我等五日期限彻查此案,那日陛下说是十日后问斩,如今可就真的只剩五日了。” 陈晚照看着徐麟伸出的五个手指头,只觉得好生无奈。 “那还说什么,先去大牢提人吧。既然那儒生敢告御状,想必是有些证据的。” 看着陈晚照与徐麟相谈,一直沉默许久的楚徵突然开口。 “证据的话,或许我知道一些……” 陈晚照碍于身旁有人,不好回答,只抬头看着他。 “那日太子太傅前来给你拜谒时不是与几个阁老私聊了一会吗?” 陈晚照闻言眼睛亮了亮,她等着楚徵继续说,却见他好像陷入什么深思一般,竟是不再说了。 这老东西真是忒气死人! 陈晚照忍下隐怒,对着一心要去提人的徐麟道。 “……你这可有方便的地方?” 徐麟闻言立刻亲自将陈晚照引去了茅房,而他本人则恭敬候在茅房外,陈晚照看着毫无离去之意的徐麟,沉默片刻又转身走了。 “诶,侯爷不是要如厕?” “——不去了。” 徐麟看着平阳侯大步离去,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而一直跟在后面的楚徵脸上却有几分复杂。 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妥。 虽然陈晚照对徐麟有些微词,可不得不说此人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没让她多等便拿到刑部通牒,直接去了天牢提人。 陈晚照到了牢中才发现那探花郎竟是个容貌迤逦的少年,只是此时那少年已受了不少刑罚,正靠在墙边苟延残喘。 “这,尚未开审怎可动用私刑?” 那狱卒听言却是不慌不忙。 “侯爷有所不知,此人冲撞陛下,不过是赏了五十鞭刺罢了,没有炮烙割舌已经恩赐。” 陈晚照心中不适,只得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等着狱卒将锁链解开。 很快少年便被徐麟架着出了囚牢,陈晚照跟在他们后面,这天牢里时不时便传来几声歇斯底里的惨叫,那叫声或远或近,直到从那囚牢中走出,陈晚照才松了口气。 楚徵看着脸色苍白的陈晚照,想去握住她的手,却想起自己根本握不住什么。 少年被架出来没多久便昏了过去,陈晚照无法,只能先与徐麟带人去治疗,然后趁着徐麟照顾少年的功夫,走到楚徵身边。 “你方才怎么话说一半不说了?” 楚徵见陈晚照生气,视线微微移开,“为夫虽听到,但那都是几天前的事了,他们当日提到的许多人说不定已被灭口……” 陈晚照是个急性子,“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快说是哪些人,我去找!” 楚徵看着脸色认真的陈晚照,疑惑询问。 “……夫人原先不是不想查案吗?” “我是不想,但是那是陛下指派的,不想也得想啊。” 陈晚照说着回眸看了眼浑身伤口的少年,“再说,那毕竟是条命,大好年华,有才识有胆识,若是这么死了当真可惜。” 楚徵顺着陈晚照的视线看过去,方才他不曾注意,如今看来那探花郎倒是个俊俏的。 “我看陛下如何并不重要,夫人应是见那寇探花长得貌美,然后心生怜惜了吧?” 被戳破心思的陈晚照立刻便开口狡辩。 “好你个楚徵,先前你便硬说我与大哥有往来,如今见了个小辈,你又如此,你既然这般不信我,那还和我做什么夫妻?” 此时楚徵亦是满脸郁色,他为官多年,素来不怕什么人情世故,但是唯独陈晚照,他从来分辨不出她话中真假。 可看着她满脸气恼,楚徵终于还是负气垂首。 他微微抬眸瞥了眼身边的陈晚照,闷了半晌才道。 “那日的话,如今想来也不过只有两个人值得查办。一个是负责监考的监生高塍,一个是负责押卷的都尉郎李鹤,若为夫没有记错,高塍家境贫寒,能做到这个位置全靠他的老师也就是如今的翰林院首提携,至于李鹤,他本就是那位刑部侍郎的鹰犬,实属没什么意外……” 陈晚照听着楚徵说着这二人。 “那……我要直接去捉拿他们吗?” 楚徵摇了摇头,“为夫只是听到,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再说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岂能随意缉拿。”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那边昏迷过去的探花郎。 “先等他醒来,看看他那边有什么证据再说。” 话虽如此,可那少年从牢中出来没多久便昏迷过去,徐麟不得已又赶去皇宫里请了太医,好在陛下没有为难,点了点头便让他把人带走了。 可太医还没有来,那少年已经先烧迷糊了,抱着平阳侯的手臂胡言乱语直喊姐姐。 旁人只当是侯爷美貌,故而被错认,谁想听着这一声声姐姐的陈晚照则是满心心虚。 她看了眼在一旁楚徵,只见这厮满面阴沉,一双眸子紧紧地眈着床上躺着的人。 楚徵耐着性子等了会,见陈晚照还不把手臂收回来,终于忍不住贴到陈晚照的耳边阴恻恻道。 “自从夫人占了为夫的身子,沐浴的次数都比从前多了,夫人可否告知为夫这是何故?” 听着耳边低哑的声音,陈晚照老脸一红,她随即推开了缠着她的少年,然后眼神飘忽的看了眼身边的楚徵。 不……不应该啊。 她每次都确定他不在才偷看啊。 想着陈晚照又有了些底气,她昂首与楚徵的视线对上。 这老东西,休想来诈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13 00:08:25~2021-12-15 00: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且听风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陈晚照看了眼身旁,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嗓音对楚徵道。 “沐浴而已怎么了……你以为你哪里我没碰过,再说十年了,我再怎么没出息也不至于稀罕你一个老男人!” 楚徵微微抬眸,那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戏谑,他微微倾身凑着陈晚照的耳边。 “夫人最好不稀罕……” 男人的嗓音微微沙哑,陈晚照下意识垂眸瞥向楚徵的喉结。 她的脑袋开始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直到她惊恐地发现这身体居然出现了异样。 这—— 这天杀的楚徵!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徐麟终于赶了回来。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他一推开门便下意识地走向平阳侯,然后探头看着昏睡过去的探花郎焦急道。 “他眼下如何了?” 陈晚照没有回答,她正在努力的和身边的楚徵较劲。 楚徵几乎是贴在她的面前,明明只是那么一个朦胧模糊的影子,那张脸却仿佛晕了层光般惑人心神。 终于还是陈晚照后退了一步。 果然她一退后,便见楚徵那厮露出近乎得意的笑容。 陈晚照望着却微微恍神。 这老家伙,似是好久不曾这般笑了。 想着陈晚照叹了口气,又松了口气。 赶来的太医在床边坐下,他把住少年的手腕,皱了下眉之后很快又舒展开。 “……好在郎君年少,身体硬朗,虽然伤势严重,不过只要细心调养,约莫三日便能醒来。” 老太医说着便要唤人准备笔墨。 徐麟闻言却着急起来,“三天?还需要三天?半天不行吗?” 老太医蹙着眉,他看了看床上昏迷的人,“这……这位身上的伤势严重,且他本身还有心疾,三日能醒已是不易……” 徐麟听着心凉了半截,但是他还是不死心道,“可我等方才把他带出来时,他明明还有意识的!” 老太医闻言气恼的一哼。 “徐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换个人来!” 一听这话,徐麟立刻就闭嘴了,这位在宫中多年,主掌太医院,轻易也是惹不得。 “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那,那眼下也只能有劳霍太医费心了。” 原来希望的突破口此时算是中断了,徐麟愁眉不展地看向平阳侯。 “这该如何是好……” 陈晚照见他如此便问道,“这案子你之前没有着手过吗?怎么如此束手无策?” “此事原本是贡院自查,后来变成翰林院相互推诿,直至今日陛下才亲口指派。”说着徐麟闻言苦笑,“……所以,赶鸭子上架可不是只有侯爷一人!” 原来如此,陈晚照摸了摸下巴,然后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的寇探花。 此时他的内衫已被霍太医掀开,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满是青紫交错的鞭痕,而那被掀开的衣衫上也已布满脓血。 可她瞧着这孩子,最多不过弱冠。 原本已是大好仕途在手,却因为那一时意气险些丧命。 陈晚照转眸望向同样喟叹可惜的大理寺卿。 “徐麟,借一步说话。” 楚徵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便跟在陈晚照身后,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陈晚照半真半假的与徐麟说起高塍与李鹤之事。 徐少卿一直把平阳侯视作恩公,既是他口中所言自然是深信不疑,可即便如此,当他听到平阳侯说先把人拿下的时候还是迟疑了。 “侯爷所言徐某自是信的,只是毕竟我等手中并无真凭实据,这恐怕……” 陈晚照瞧着眼前的徐麟,不由得叹道这孩子忠厚有余变通不足。 “那探花郎如今已在我们手里,笼统他现在昏迷着,我们便直说是他供出这二人姓名,且不说此处都是你大理寺的人,便是退一万步,你还有本候……” 陈晚照低声说着,突然觉得那探花昏迷的时机却是妙极。 如此为由,便是那少年醒来否认,亦或是之后没有查到证据,他们也可以他当时神志虚弱为由撇清关系。 不过那时若是还不曾查到一二,那少年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徐麟闻言看了眼屋内,随后却蹙眉摇头道,“侯爷,这般岂不是捏造,恐怕不妥。” 见徐麟不愿意,陈晚照气道,“本候又不是让你陷害忠良,只是找个借口查找证据罢了!便是搜查不到,大不了再把人放了便是。” 此时徐麟脸上已经有了些许松动,陈晚照见状继续道。 “此事牵扯不在少数,依我之见,高李与那些人之间必然有许多来往密信以及贿赂之脏款。陛下既然亲指你我二人,自然也是看重此事的,如若我等不抓紧行动,恐怕再过几日原本该有的证据也要被销毁了……” 平阳侯说罢便抱起双臂看向徐麟,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是这厮还不愿意,大不了她自己去。 她现在可是战功赫赫的平阳侯,还拿不了两个毛贼了? 此时楚徵正静静的凝视着陈晚照。 这个动作,他最是熟悉不过,往日里每每争吵,只要她摆起这个动作,便代表她再不会听他的话了。 无论他多么气恼,也只能闷声隐忍。 高低她是不会低头。 “这……这真的稳妥吗?” 见徐麟还在犹豫,陈晚照抬手揽住大理寺卿的肩膀。 “稳妥的,那二人之事可是本候挚友亲口告知的,我信他的话,你跟着信就对了。” 楚徵听着那声信他,眼神却瞥着陈晚照搭在徐麟身上的手臂,直到那手臂撤下,才绷着脸道。 “夫人的计策虽是不错,可也要知晓那些人是向来狡兔三窟,你这般冲动行事,小心打草惊蛇……” 陈晚照听着楚徵所言,也觉得有些道理,便立即改口让徐麟先派人暗中查探高李二人的平日行踪,以及他二人名下的私宅位置。 徐麟闻言自是赞同,“今日陛下下令彻查此案,想必那些牵扯之人也是坐不住的。” 既然打定主意,徐麟也不再犹豫,即刻便出发去安排心腹手下。 而陈晚照则是一脸若有所思地瞧着身边的楚徵。 “话说楚徵。” 见男人抬眸看过来,陈晚照接着道。 “你能最远能离我多远啊?” 楚徵闻言拧住眉,“夫人是想问什么?” 陈晚照见他防备随即露出几分谄媚。 “我就是想,他们□□凡胎的去跟踪偷听多少是麻烦些,若是你的话……” 第11章 “我的话……?” 楚徵冷冷的瞥了眼面前的女子,为了那少年,她都琢磨到自己夫君头上了。 “对啊,你的话直接潜入他们府上监视岂不是事半功倍!” 陈晚照刚说完便被楚徵浇了一头冷水。 “别想了,我去不了。”见陈晚照沮丧,楚徵又硬着声音补充道,“我没法离你太远。” 陈晚照闻言只好作罢,看来楚徵是指望不上了,那便让徐麟去忙活吧。 他好歹一个大理寺卿,手下人手有的是,还能处置不了两个小官? 打定主意之后,陈晚照便回了侯府,徐麟为了在恩公面前表现,自然也是竭尽全力暗中布置,可偏偏那高李二人模样老实得很,他带人蹲守两天两夜也没见着什么动静。 等陈晚照休息够了,再去询问的时候,只见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只对着她苦笑摇头。 “那这二人的私宅府邸,你可有摸清?” “这个下官已经探查清楚。” 陈晚照点了点头,“那就简单了,你派人兵分两处,一处继续蹲点看好高李二人,另一处随本候去那些私宅处查看。” 说着陈晚照又补充道,“今日傍晚行事,记得要身手好的。” 陈晚照言罢离去,徐麟也听话前去安排,只是等他安排好了,一拍大腿惊觉不对。 晚上行动还要手脚好的,这是查案还是私闯…… 可等他想要阻拦的时候,陈晚照已经把人带走了,徐麟只好全力蹲守高李,以防他们注意到平阳侯那边的行动。 再说陈晚照,楚徵猜到她想法之后竟也没有劝说,反而主动当了先行到府内探路。 “说不定,夫人的想法没有错。” 回来之后的楚徵情严肃,他对着陈晚照道,“这李鹤私宅内夜间也有数人看守,就你们几个恐怕不妥。” 陈晚照一听楚徵说他们人多便笑了,她不疾不徐的从怀里摸出信子,对着天空直接拉响。 楚徵瞧着那信子脸色微变,“这……你哪里来的!” 这是召集侯府护卫的信号弹,她嫁到侯府第一天老夫人就给她了,可惜她到死都没有来得及用。 看着呆呆的楚徵,陈晚照乐了起来,可考虑到身边还有大理寺的打手,她只好憋着笑没有去回应楚徵的追问。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听一阵轰隆的马蹄声,只见浑身银甲的侯府侍卫整装而来,年乐安见到信号后立刻便召齐了全部人马火速赶来。 直到见到在隐蔽出站着的侯爷,所有人才立刻翻身下马。 “属下来迟!” 陈晚照满意的看着众多人马,完全没有大材小用的意思。 “看到前面的宅院了吗,里面的人全部活捉,若是跑一个本候唯你是问。” 之前把她仍在皇宫的事,她可还没忘记呢。 银甲护卫听着侯爷号令,立刻便叩首领命,年乐安冲的时候心中竟还有些澎湃。 这么多年,侯爷还是第一次在京城拉响银虎令,也不知那宅院之中究竟是何方神圣。 难道是传说中的前朝叛党,又或是藏匿在京城他国敌寇? 想着年乐安更加振奋了,他举起□□率先冲了上去,“侯爷说了要活的,兄弟们冲啊!一个也别放过!” “冲!” “冲啊!!” 一时之间,京郊的竹林小院四周杀声一片,原本守着的几十个护卫顿时傻了。 “这这这,难道有人攻打京城了……?!!” 李鹤府中的这些打手听着外面的喊杀声,连金银细软都不要了,只想着逃命,只见他们一个个连滚带爬,可惜都还没有闯出院子,便被年乐安一枪扫了回去。 平阳侯府的这银甲侍卫,当初都是与楚徵一起在边境殊死战过的,个个英武剽悍,武艺高强,从前楚徵带他们三百人便可破敌军三千! 赢得几乎没有悬念。年乐安熟练地清点着绑在地上的一堆人,一共三十二个男丁,七个妇孺。 年乐安看着跪在地上的一排人,招招手,把自己副手唤了过来。 “你瞧着他们像什么。” 初三看了眼一地的人,表情显得有些麻木。 “像……一般的市井泼皮。” 年乐安倒吸了口气,心道这帮叛贼当真狡猾,竟将他们都蒙骗了。 果然还是侯爷慧眼如炬! 这会陈晚照已经带着大理寺的人赶了过来。 年乐安一见侯爷,立刻单膝叩首,“卑职幸不辱命,全部贼寇都已捉拿!” 说罢年乐安又接着道,“侯爷,方才卑职审问的时候,这些人竟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李鹤的家丁,依卑职看,还是将他们带回去严刑拷问一番为好!” 此时楚徵站在陈晚照身边,听到年乐安的话,他的神色竟有几分迷茫恍惚,果然没一会便听陈晚照镇定自若道。 “不用,他们就是李鹤的家丁。” 陈晚照说着,回头看了眼。 此时徐麟安排给她的那几人不知为何全都笔直整齐地站着。 “额……你们,现在立刻去搜李鹤的院子,什么暗门密事全部给本候翻出来,记住,可不能让本候银甲卫白来了。” 江别等人都在大理寺当值数年,因为功夫不错一向都是桀骜难驯,可如全都乖巧老实地站在陈晚照面前。 听到侯爷吩咐,立刻小鸡逐米似的点头。 陈晚照哪里知道,自己方才随口的一句话,竟被他们当做了威胁。 甚至于毓秀俊美的平阳侯,在他们眼中已然是凶悍可怖的杀神。 “下……下,下官定不会让侯爷失望!” 江别磕巴地说完,一群人便乌泱泱的冲进府邸。 那模样,瞧着比方才的银甲卫杀气还足。 年护卫得了陈晚照的允许终于站起身,他瞧着冲进去的几人,揣测道,“侯爷,那李鹤小贼谋反叛变了?” 陈晚照听着迷惑的看了眼凑过来的年乐安,“怎么,区区一个李鹤能反叛什么?” “那……是他做了什么欺君罔上之事?” 陈晚照闻言轻笑。 “他做了什么,等大理寺的人出来想必就清楚了。” 许是楚徵的形象在这些护卫心中委实太过高大耀眼,陈晚照这般说后,侍卫们依旧以为侯爷定是在谋划什么深不可测之事,所以他更加严密地看押刚刚捉拿的犯人。 楚徵这会已经心平气和了许多,他走到陈晚照身边。 “你可知你今日闹了这般大的动静,必将惊动到皇上。当初陛下登基便是靠的军中拥护,你如今轻易带着众多侍卫在京中横行,且不说一路上惊动了多少人,若是惹得陛下忌惮日后行事恐会艰难。” 陈晚照扫了眼四下,见无人注意才低声笑道。 “既然当初老夫人给我,便是我可以用,你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楚徵,你平阳侯府并没有那么孱弱。” 今日圆月微缺,天上星河密布,楚徵望着眼前这个笑的畅快自在的自己,却不自觉的走神起来。 他从不会这样笑。 自楚徵有记忆的时候,父亲母亲便已是相顾无言了,他们还是在一起,但是从不一桌吃饭,也不谈心笑闹。 曾经他以为人与人相处便是如此。 是以他也习惯了寡言沉默,习惯了不苟言笑,便是从前得胜凯旋,又或是后来喜得骨子。 但是陈晚照却不是,便是她得知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似乎也从未有过过分的忧愁。 她还是能肆意吵闹,又或是言笑晏晏。 有时楚徵想问,问她对于离开自己这件事,是不是从未有过半分不舍? ——可他又问不出口。 看着那张的苍白的脸,楚徵连笑都艰难。 可她却悄悄为自己定好了棺椁,然后满脸安详的躺在那个让人窒息的房间里。 她似乎已经做好准备,并且坦然等待死期将至。 可这样的坦然,却让楚徵感到绝望。 心中的翻涌如同沸腾的岩浆,他无处发泄无法排解亦无所适从,只是日复一日在她面前发着不知名的怒火。 直到那日站在棺椁前,楚徵似乎才隐约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 可那都晚了。 她已经离开人世。 心口的钝痛袭来,楚徵抬手捂住胸口,他一向善于隐藏情绪,无论心中怎样波澜起伏,他都可以面不改色。 可她走得时候他才知道。 哀伤是无法回避的。 眼泪是如同有自我一般。 无论他的内心如何拒绝,也不会停止一分。 第12章 “你瞧,他们回来了。” 耳边传来陈晚照的声音,楚徵终于回神,他缓缓调整着自己呼吸。 眼前的陈晚照正对他笑着。 “……是江别那群人,看来他们搜出来不少好东西。” 陈晚照很是得意,等迎上几人后她便装着楚徵平日的严肃模样面无表情地问道。 “这就是全部吗?” 江别等人被唬的彻底,恭敬地连连称是。 “回禀侯爷,这些是十年来李鹤暗中调换的考生卷宗,甚至还有他们私下收授的账册。” 陈晚照闻言点头,她朝楚徵的方向看了眼,却见那老鬼正抬头望着天。 “如此甚好,江大人速去知会徐少卿,就说本候与他即刻进宫。” 安排完大理寺的人后,陈晚照转身对着身后的年乐安道,“你带着十余人留下,其余人速速回府,注意尽量分散,切莫引人注目。” 年侍卫闻言即刻开始安排,楚徵看着有条不紊做着安排的陈晚照,神情也渐渐舒展。 他的晚照,即便没有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当晚,陈晚照与徐麟便带着手中搜查的证据去了天子的议政殿,同时徐麟也直接动手抓捕了高李二人。 徐麟看了眼身边的平阳侯,当他得知侯爷为了查案居然动了三百精锐也是吓了一跳,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侯爷居然要连夜进宫面圣。 陈晚照本就胆子大,经过这几日的适应之后,还愈发坦荡起来。 “不先发制人,难道要等着他们反过来状告本候擅自带兵拿人吗?先把能让他们反咬一口的人证都押了,我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 徐麟心中平阳侯素来性格内敛行事稳重,如今这一番共事,他不禁感叹谣言误我谣言误我! 原本皇帝已经准备就寝,被这两人打扰脸色便有几分不快,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道。 “说罢,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徐麟闻言立刻呈上之前翻出的来往账册,以及被修改过的考生卷宗,甚至还有数封刑部尚书与贡院之间的往来密信。 皇帝翻阅着,脸色便愈加难看。 “依你二人之间,此事该当如何?” 陈晚照哪里知道该如何,悄悄瞥了眼楚徵,便学着平日里官员弹颏旁人的那一套。 “此事事关朝廷用人,更事关陛下江山社稷,若是任由这些人欺上瞒下肆意用人,势必会使一些庸碌之辈混入朝堂……是以微臣之见,凡参与之人理应革职重罚以惩效犹。” 陈晚照悄悄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可却看不出一二。 她想起楚徵之前与她所言,此事由来已久,既然楚徵知道,皇帝恐怕也是心里也有数。 若是能轻易动那些人,以陛下的脾气恐怕早就动了。 好在这时候徐麟适时接过陈晚照的话道。 “臣以为……与其严惩不若趁此机会规整科举制度。此事牵扯众多,重刑之下虽可警示众人,却也影响朝堂秩序,不如陛下重新拟定科考规程,严密出题、押卷、科考以及批阅的环节,然后把从前被内阁贡院集中的职权分散,想必有此番之事,内阁也不敢再忤逆陛下的安排……” 陈晚照听得云里雾里,见楚徵点头,便也跟着道。 “臣亦赞成徐少卿的看法。” 皇帝闻言神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端起了身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听说你今日动用了私军?” 陈晚照听着心上一跳,随即也立刻跪下,“回陛下,那只不过是臣府上一些护卫罢了,臣万万不敢在京城蓄军。” 皇帝闻言轻笑,“一共三百一十一人,怎么你以为孤不知?” 陈晚照也没想到楚徵的底细被皇帝摸得这么清楚,但是她只能跪着继续犟道。 “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半晌轻笑。 “那本就是北齐太.祖允你侯府的军卫,爱卿又何须这般遮掩?” 说着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 “可你用归用,下次切莫再惊出这般动静,区区几个武夫焉需当年的虎卫?还是全军?楚徵,孤记得你从前行事不是这般。” 陈晚照听到这终于是松开了口气,她连忙叩首认错。 “是微臣莽撞了。” 皇帝抬手按住眉心,似乎疲惫的挥了挥手。 “罢了,退下吧。” 陈晚照走之前悄悄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九五之尊。 听楚徵说陛下并不姓齐,可他却执掌着属于齐氏的天下。 这位登基二十年,北齐强盛,国泰民安,且对于从前归顺他的朝臣依旧以先帝旧制以待。 从前她只远远的见过陛下几面,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位陛下也是个俊美的男人。 即便发丝斑白岁月不在,他看起来仍然英挺,只是那双眼眸里有着说不出的孤寂。 或许是因为这偌大的后宫连一个宫妃也没有吧。 从前便听楚徵说陛下在找皇后。 可皇后是谁,整个北齐无人知晓。 离开的时候陈晚照嘱咐徐麟将人押着人看管好,交代完之后才回了侯府。 从前她稍微忙碌便觉得疲惫,如今熬了这大半夜竟还很有精神。 思及此,她不禁看了眼镜中的楚徵。 “真好啊。” 楚徵原本正在思索之前陛下所言之事,听到陈晚照感叹又下意识的开口追问。 “……好什么?” 陈晚照转身看向坐在桌边的楚徵。 “我说你的身体真好。” 楚徵闻言微怔,那月色的脸颊微微泛红,不过他很快便的正色起来,然后闷声回了句。 “……不知所谓。” 陈晚照闻言眉头一皱,短暂的气恼之后便斜斜地瞥了眼楚徵。 这老东西…… 次日上朝,皇帝拿着平阳侯与大理寺搜集的证据直接砸到那些朝臣脸上。 陛下淫威已久,与此事有关的几个阁老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里连后事怎么安排都想好了。 却不想陛下却只严惩了下首的几个官吏,至于那几个世族老臣,大多只是革职半月,罚奉半年什么的。 算是自罚三杯了。 这般雷声大雨点小倒是让一些惴惴不安的心回落原地。 只是重臣虽轻责,那些负责各个关键环节的吏官却被重罚,陛下震怒之下接连砍了三人。 午门溅血,倒是让百姓拍手叫好。 至于那位探花郎,听徐麟说他苏醒之后不仅便被陛下免去责罚,还指派了京中府尹之位。 “这可是个要职啊,看来陛下对他还是看重的。” 陈晚照感叹着,又听徐麟说那探花想要当面谢她,她下意识瞥了眼身边的楚徵。 果然,那厮又黑了脸。 “跟他说不必,便是谢,叫他谢皇恩浩荡好了。” 短短几日,陈晚照说起这些官话已然游刃有余,私下里她还有些沾沾自喜,若她是个男子,定然飞黄腾达有一番作为! 可惜啊,天妒美娇娘。 陈晚照正扼腕着,只见一匹快马飞快穿过人群,一阵阵惊叫惹得陈晚照也朝下面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马背之上居然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这可是京城,堂堂天子脚下! 陈晚照官瘾上来,正打算拍桌,却见身边的楚徵突然站起身来。 男人注视着那马上之人,脸上亦是惊骇。 “……高启之!” 第13章 陈晚照娘家是镖门,虽不像楚徵去过战场,但是她本人可是跟着父兄从小习武。 所以她一听是楚徵熟人,便飞身跃下酒肆,那马儿还在狂奔,陈晚照脚点云帆仗着轻功倒也很快追上。 她原想揽住那高启飞身遁走,却不想这人竟是将自己绑在马上! 无奈之下,陈晚照也只能跳到马背,然后迅速掏出腰后的匕首割断绳索,最后双眼一闭,握住匕首划向马颈。 没法办,她虽会些拳脚,但是她从来不会骑马,更别说是让这失控的疯马停下。 战马一声嘶鸣后,跪地翻倒,陈晚照仗着楚徵身子骨硬,直接抱着高启之一起滚落马下。 起身之后陈晚照立刻起身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然后才去扶起不省人事的高启之。 陈晚照探了下此人鼻息,确认他还活着便放了心。 这人没死就成,不过楚徵的身体可不能磕了碰了。 这老东西也就剩这么一个身子惹她眼馋了。 此时徐麟与楚徵也终于赶了过来,徐麟看着地上的人,这会也认出了此人正是明威将军高启之。 “高将军怎会如此?” 陈晚照闻言摇头,她看了眼满脸凝重的楚徵,“总之,本候先把人带去诊治,你先派人打扫一下路面。” 徐麟闻言会意,两人简单商议之后,陈晚照便直接将人的带去了侯府。 因为高启之是私自离京,便是陈晚照也知道此事慎重,回到府上后她没有过多声张,只是让年管家把府上的周桥喊来。 年管家也没多问,立刻便去传唤那周郎中。 这周桥从前是楚徵的随行军医,后来因为中了流矢受伤便离开了军中,不过楚徵知晓他医术高明,便又把他留在了侯府。 周桥看到躺着的高启之,顿时也是一愣,“这不是……这高将军怎会伤成这样?” 陈晚照摇了摇头,“此事我亦不知,你先给他看看,等他醒来想必我等就知晓了。” 周桥听到侯爷这般说也不再多问,匆忙上前给高启之处理身上的伤口。 陈晚照探头瞧着,还没来得及见周桥把人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便听耳边传来楚徵的声音。 “我想徐麟恐怕还会再来询问,到时候你记得为启之遮掩一下。” 陈晚照瞧着楚徵凝重的样子,又瞥了眼忙着查看伤口的周桥,微微叹了口气。 她一个死鬼,倒还要操心起别人的死活了。 真是不让人安生。 但是抱怨归抱怨,等周桥把高启之脸上的血污清理干净,陈晚照便老实的去找徐麟办事了。 她一路走得风风火火,心里却在怒斥楚徵不是东西。 居然藏了这么个美貌的兄弟这么多年,还不叫她知道! 而此时的楚徵却一直目送着走远的陈晚照。 男人负手站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而向面色苍白高启之。 楚徵脸色略显阴沉。 他太了解陈晚照了。 平日里就是见个稍微俊俏些的侍卫都要偷偷瞄上一眼,如今见了这般俊美男子,果然立刻便是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楚徵满脸郁色,那双墨画般的眸子轻瞥了眼昏迷的高启之,索性又背过身去。 当真是他的好夫人…… 周桥曾在军中多年,处理起这些刀箭伤口自是熟练,他把尖刀在火上烘烤之后,然后切向高启之背上的溃烂处,原本昏迷的男子猛地一震,然后虚弱着睁开双眼。 “高将军再忍耐会……” 听到周桥的声音,高启之原本紧张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些许,他趴在床上,想起昏迷前的场景,缓缓松了口气。 “周……大夫……侯……侯爷可在?” 忍着那一刀刀切肤之痛,高启之一句话说得破碎而艰难。 “侯爷刚才还在,好像是处理什么事便出去了,高将军你的伤势严重,还是等老朽处理好再去找侯爷吧。” 高启之蹙着眉,脸上露出些许苦笑,倒不是他多想找楚徵,只是他真的快忍不住了。 男人的五官深刻英俊,便是此刻的虚弱模样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只见他双手紧抓着床头,那张脸上也布满细密的冷汗。 “周……大夫……有……有没有麻药……” 听到高启之询问,周桥手上微顿,随即恍然道。 “哎呀,老朽竟忘了……” 站在一旁楚徵闻言也是一怔,他瞧了眼咬牙切齿的高启之,只能佯装轻咳掩饰自己微扬的唇角。 没多久陈晚照也终于回来,她手里还拎着一堆补品,看到正在敷药的周桥,便好心问了句。 “他如何了?” 虽然出了纰漏,但是高桥也不觉自己有什么错,他捋了捋胡子道,“侯爷放心,老朽已将高将军的伤口处理好,只要修养个半月,以将军的体质自是可以恢复如初。” 刚上受了一遭罪的高启之脸上便显得有些难看,但是毕竟都是军中旧识,也不好发作,只能僵硬着朝高桥道了声谢。 陈晚照也看到了高启之的脸色,不过她只以为他是重伤虚弱的缘故。 她瞧了眼又开始莫名摆臭脸的楚徵,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年管家,然后便交代他安排后厨做给璟晟璟和,说罢之后,她一看满脸虚弱的高启之,犹豫了下,又补充道。 “……记得给高将军也做一份。” 年管家连连点头,很快拎着东西离开了。 床上的高启之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倚靠,他缓缓的喘息着,额边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打湿,不过他此时并不想休息。 楚徵从听到陈晚照要给高启之炖补品时,脸色便有些冷,但是他还是忍耐着不悦开口道。 “你去问他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晚照听着这声吩咐,原本的好心情顿时也散了,她拧眉瞧了眼楚徵,心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死了还要看这老东西的脸色。 不过为了顾全大局,陈晚照也是忍着没有发作,她闷声将楚徵的话重复了遍。 可她连着问了几遍却不见高启之回答。 “高将军?” 眼前的男人垂着眸似乎在沉吟什么,正在陈晚照担心这美人是不是伤了脑子的时候,高启之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眼前的逆光站在的平阳侯,以及侯爷身后那个朦胧的虚影。 男人微微开口,嗓音虚弱沙哑。 “比起我受伤……愚弟更想知道你们二位是怎么回事……” 第14章 男人面色苍白如纸,说得话却仿佛平地惊雷。 陈晚照下意识往楚徵身上看了一眼,此时楚徵也是难掩惊愕,她转眸盯向眼前的高启之,假装镇定的问道。 “你说……什么两位?” 眼前的男人无论是声音还是外貌都是平阳侯无疑,可高启之的眼中,眼前这人分明是个秀丽的女子,而这女子身后的虚影分明才是真正的平阳侯。 “我说……你们……” 正说着,高启之突然吐出一口淤血,男人看着手心的血污,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陈晚照见他这般便要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可她刚刚靠近便被高启之抬手拦住。 “姑……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还是换个人……” 美人话语艰难,面带薄红,陈晚照呆怔片刻后,抬手便是一记手刀。 许是因为下手太过狠快,惊得一旁的楚徵都赶过来。 “你——” 楚徵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陈晚照颤巍巍地指着趴在床边不省人事的高启之。 “楚,楚徵你这个兄弟也太吓人了!他他他……他居然喊我姑娘!” 楚徵看了眼昏迷过去的高启之,只觉得好生无奈,可此时陈晚照也是满脸紧张如临大敌,他微微叹息之后才开口哄道。 “你怕他作何……” 说着楚徵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有为夫在你身边,难道有谁能质疑你?再说他高启之可是私自离京,如今又是重伤在身,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把他押入大牢。” 听着楚徵这么解释,陈晚照渐渐也放松下来,不过她还是心有余悸,“你听到他方才说的话没,听那意思,他好像还能看到你,他居然能看到魂魄……这还真是……有点吓人。” 楚徵终是没忍住,象征性的点了点陈晚照的脑袋。 “你倒是好意思说旁人……” 明明他俩现在这个状况才是真的惊世骇俗。 话是这样说,但是—— “我们俩是自家人,有什么吓不吓的,他是外人啊,万一他哪天捅了出去,我可怎么办?” 不是陈晚照怕死,她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就是有点紧张,她也不是不愿意把身体还给楚徵,只是这些日子她过得还算舒服,所以暂时……暂时没有做好准备。 楚徵听着反倒哼笑了一声,他微微垂首凑近身边的陈晚照,“夫人不是总喜欢把人美心善挂在嘴边,高启之这般容貌,按夫人的道理,该是良善至极才是,怎么如今还担忧起来?” 陈晚照眨了眨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何时与他说过这种话,但是也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为了哄楚徵瞎说的。 “那能一样吗……他跟你是兄弟,跟我是什么关系,到时候他说不定就会为了你弄死我。” 陈晚照随口嘟囔着,也没想楚徵能回答什么,谁想楚徵却仿佛真的听了进去一般,陡然将目光转向昏迷着的高启之。 夫妻十载,虽然陈晚照厌恶楚徵骨子里的内敛清冷,但是实际上她也知晓他平素为人宽仁,少有真正的动怒,可此时此刻他看向高启之的神情却让她莫名紧张。 仿佛他真的在思考着她话中的可能性,然后盘算着怎么处置高启之。 “……楚,楚徵?” 听到陈晚照紧张的声音,楚徵脸上的隐戾之色也在瞬间消弭,他以为她还在担忧自己的处境便开口宽慰道。 “别害怕,为夫说了谁都不能伤害你,即便是高启之,便是他想说什么,为夫也有办法让他开不了口。” 陈晚照听着楚徵的话忸怩的绞了下衣袖,这老东西,青天白日的,说什么甜言蜜语。 趁着高启之还没有醒来,陈晚照又和楚徵商量着怎么应对他,原本陈晚照是想着来个死不承认,楚徵却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为夫手中有他不少把柄,他问你是谁你直说便是,他若是胆敢对你不敬,或者你若是看他不喜,为夫到时有的是办法教训他。” 陈晚照站了一会有些累,便拉了把椅子坐下,她双手搭在椅背上,听着楚徵颜色淡淡地说着毫不留情的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可是你结拜兄弟,你就这么让我欺负他?” 楚徵垂眸看着跨坐在椅上的陈晚照,半晌却只回了句,“坐没坐相。” 可即便他这么说陈晚照依旧我行我素,没过一会年管家端着煎好的药敲门进来,陈晚照叫他把药放下便把他打发出去了,为了防止高启之乱说话,所以她决定在这里看着他。 楚徵劝她不动,索性也在房间里等着。 其实他并不想在这里看着高启之。 可是他若是不在,陈晚照大抵是管不住那双不安分的手的。 当然这些话,楚徵说出来陈晚照也不会承认,所以楚徵只能一起在屋里盯守。他清楚陈晚照,她做事向来没什么耐心,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困倦疲乏,然后干脆作罢。 事实上也确实如楚徵所料,没过多久,陈晚照便趴在椅背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任凭他怎么喊也没有动静的那种。 房间的门关着,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打扰,此时房间里静谧的连香灰燃断的声音都能听到。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枝头的花瓣也跟着颤了颤。 楚徵一动不动的站在屋中,随着陈晚照身子一点点歪倒,他的脸色也跟着一点点阴郁起来。 床上的高启之还在无知无觉的昏睡着,直到他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那寒意深入骨髓,几乎立刻他便被猛然惊醒,只是他睁开眼的一瞬间便见一个人影朝他倒来,好在他张开手臂接住才没有让人摔倒。 可高启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冷硬的声音。 “抱够了吗?” 第15章 其实楚徵并不确定高启之能不能听到他声音。 陈晚照之前与他说过,当初她离世之时便再无人能够看到她听到她,所以他也只是泄愤般开口质问。 但是高启之抬头了。 那双黑漆的眼里惊骇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茫然恍惚。 “兄……兄长?” 楚徵闻言也是一怔,随即便蹙眉道,“你能听见?” 即便高启之昏迷之前已经看到两人的诡异之态,此时依旧难以接受,他猛地咳了起来,连带着手上的力道一松,原本被他虚扶住的陈晚照便整个人滑了下去。 只听重重一声,然后便是陈晚照呼痛的声音。 原本对峙的两人顿时被打断,高启之正想抬手去扶,可刚伸出手却听楚徵紧张喊道。 “晚照——” 男人的手顿时僵住,目光陡然转向那摔倒之人。 陈晚照没有理会楚徵,只是扶着椅子从地上坐起来,她被摔得有些发懵,一瞬间还在疑惑自己怎么睡在地上,直到听到高启之压抑的咳声才猛然反应过来。 她立刻站起了身,先是瞅了眼身边的楚徵,才转眸望向床上的高启之。 因为包扎伤口,此时高启之的衣衫只是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陈晚照眼睁睁的望着美人时隐时现的胸膛,一时又有些气血上涌。 她原本是盘算好来个先发制人,好好牵制高启之不许他乱说话,谁知等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怎么也硬不起来。 “你……身体可好些?” 渐渐平息了咳意的高启之终于抬起头,他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捂在胸口,他眼见着眼前的高大男人在他眼中逐渐化作一个女子的模样,无论他怎么晃头还是努力眨眼都无法抗拒这种诡异的状况。 “多,多谢关心……我已……好多了……” 高启之忍着咳嗽回的艰难,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子,若是他没有记错,方才侯爷魂灵喊得晚照应当就是嫂夫人的闺名,也就是说,所眼前这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已经过世的那位侯夫人。 明明是已死之人不仅没有离开人世,反而占据了活人的身体,眼前的这一切让一向自诩沉稳高启之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可他越是如此咳得却愈加厉害,没一会双颊上又染起病态的熏红。 陈晚照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都被高启之识破,还在那双眼发直的望着眼前微微颤抖的美人,直到忍无可忍的楚徵大步走到二人中间,她才收回了视线。 屋中突然又寂静下来。 被挡住的陈晚照不死心的点了点脚尖,谁想她才刚有动作,楚徵便回头冷冷的眈着她。 被吓住的陈晚照却是一脸莫名,她只不过看一眼又碍着这老东西什么事。 高启之约莫猜到了楚徵的心思,那张虚弱惨淡的脸上却隐隐露出一丝戏谑。 平阳侯不常醉酒,为数不多的几次多也是为了他那夫人,也是因为侯爷的怨怼之言实在太让他哭笑不得,是以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喝醉的平阳侯,抱着酒壶又是愁怨又是恼恨的说出那句。 ‘好色之徒……’ 记忆回笼,高启之微微越过眼前这模糊的身影,望向他身后女子,然后嘴角微微勾起。 “可否劳驾姑娘给在下找件衣裳……” 高启之说着虚弱的拢了拢衣领,陈晚照瞧着咽了口唾沫,想想人家病着还衣不蔽体确实不好,便点了点头。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找。” 楚徵回头看着陈晚照离开,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才转过头冷冷的睨着眼前的高启之。 “你在搞什么?” 相识多年,他们虽是互相信任的结拜兄弟,但是二人之间却并不算亲厚,以往可以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眼下。 “兄长在说什么,愚弟有些不明白。” 高启之翻了下身子靠在床里,虽然平阳侯府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可若是接收了之后,似乎也没有那么复杂,反倒让他觉得颇为有趣。 高启之的聪敏才智楚徵一向清楚,但是他的自以为是和诡谲心思亦是他最厌弃的。 “你能看到我,能看到晚照,却又不作询问,想来你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楚徵负手站着,斜阳入室,却堪堪停在他的虚无模糊的脚边,那张一贯没什么喜怒的脸上此时却有些阴沉。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突然刻意招惹晚照,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7 00:54:29~2022-03-08 01:1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1963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S兔仔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可惜楚徵的质问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只见高启之笑着摇了摇头。 “但凡关于嫂夫人的事,兄长似乎都过于敏感,启之仅仅说一句话而已,你却觉得我有旁的心思。” 高启之说着抬眸看了眼床边站着的虚影,然后接着道。 “兄长都不问问我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吗?” 楚徵垂首睨着虚弱喘息的男人,脸色依旧冰冷,高启之知晓自己在楚徵那里是讨不来什么,索性继续道。 “其实原本愚弟也不想贸然离京的,可这三个月来派去厉州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我也是觉得需要亲自查一查这才动身前往。” 高启之说着目光瞥向了门外,此时陈晚照正抱着满怀的衣物朝这边走来。 “此次去厉州,启之并没有急着去见箫年,而是只身一人去找寻那些旧部的下落,我找了三天却没有任何消息,反倒被边境守卫怀疑起了身份,原本启之便是私自离京,故而也不想惊动过多,所以便在身份被发现之前动身离开了,回来的路上原先也都顺利,却没想到在快到京城的时候遇到一伙劫匪,还被伤成这样……” 陈晚照进屋的时候只听到一句,快到京城被劫匪所伤,顿时诧异的瞧了眼身边的楚徵。 “怎么会还有劫匪?京城境外的几处山匪不是都被你带人剿灭了吗?”陈晚照说着把满怀的衣衫递给高启之,她瞧着美人对她垂眸道谢,不禁轻飘起来,连忙温柔道。 “我也不知道你穿哪件合适,索性多选了几件,你挑喜欢的暂时将就下。” 楚徵方才还在想高启之受伤的事,听见陈晚照对高启之这般温言细语,顿时又冷了脸色,他斜斜的瞥了眼身旁的陈晚照,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而睨向高启之。 “所以,你就只是被劫匪所伤?” 正在认真挑选衣裳的高启之闻言却摇头笑道,“若不是他们以为我已死透,互相说起了辽语的话,或许事情也就这么简单了。” 陈晚照虽不懂朝政局势,但是听到高启之这般说也紧张起来,“难不成是辽人尾随你至京郊才动手?他们如今竟如此大胆?” 陛下当初之所以能顺利登基,便是靠着大败西辽的军功,这么些年过去边境安定,北齐百姓早已不将西辽放在眼里,甚至于连朝廷比起西辽也更在意前朝余党。 故而要陛下看重这件事,就一定要有确凿的证据。 “你确定听到的是辽语?” 高启之挑了件玄色的外袍搭在身后,然后忍耐着咳了几声才轻声回道,“兄长,愚弟好歹也在敌军卧底过三年……” 陈晚照瞧着美人身披薄衫,仪态更加端方俊美,便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谁想她刚收回视线,便迎上楚徵刀子似得目光,那眼神仿佛是在看贼一般,心虚之下她便只好假装是在关心战事,对着高启之干咳了声道。 “那……他们说了什么,明威将军可还记得?” 想起那时场景,高启之眉宇之间露出几分嘲弄,“他们一共有七个人,围着面巾,虽然看着眉眼和身材轮廓,应该都是齐人,但是说的辽语却非常纯正,一开始他们只是谈论如何处理我的‘尸首’,不过后来其中一个说:这样就可以和‘那位大人’交代了。” “‘那位大人’?” 高启之听到楚徵接话,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他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都明白对方的怀疑。 在西辽,兵卒对上级的称呼一般是首领,只有北齐才会称呼大人。 楚徵沉思了稍许,看向高启之的目光多了几分慎重。 “如此看来,你私自离京之事是瞒不住了。” 陈晚照却是越听越迷茫,她刚想询问,此时年管家却匆匆赶了过来,他轻扣了下门扉,然后对着屋内的平阳侯道。 “侯爷,徐少卿来了。” 因为前些日子的探花案,徐麟在侯府已经混个脸熟,年管家通报的时候,其实已经顺道将人引了过来。 陈晚照拧起了眉,不过想起之前徐麟其实已经看到了受伤的高启之,索性舒展了心神。 高启之看着陈晚照随着年管家走出了书房,然后撑着身体往床边靠了靠,他抬眸看向一直望着陈晚照离开的楚徵。 此时男人只是一片虚影,诡异至极,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慌张急迫,似乎对于现在的境况,既不担心亦不意外,甚至有那么几分处之泰然,甘之如饴。 “兄长,如今该交代的愚弟都交代了,那么您与嫂夫人……” 高启之问的隐晦,谁知楚徵听罢,却只是淡淡的瞥了眼床上之人。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高启之闻言微顿,他拧起眉看了眼楚徵,"之前你去普陀寺问高僧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玩笑,可是兄长,强留亡者乃是逆天之举,便是无事,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这么过下去?" 一辈子围绕一个人,无人知无人见,无尽的寂寞,无边的空寂,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 而楚徵听着高启之的询问,却淡然的挑了挑眉,他越过窗沿看向庭院里站着陈晚照,好像是回答又仿佛在自语。 “就这么过下去,有什么不好吗?” 第17章 就这么过下去…… 就这么过下去? 高启之脸色有些难看。 “那身为平阳侯的责任呢,难道兄长便就这么不要了?” 即便楚徵可以一直在陈晚照身边,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后宅夫人,凭她怎么能够肩负平阳侯府?更甚者若是边境真的出现状况,难道让她去带兵?让她去出征? 简直荒谬。 高启之心中隐忍着不悦,可楚徵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说了,这是我的事情,高启之,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 二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窗外的陈晚照还是隐隐听到,她转头朝屋内瞧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 徐麟方才已经把来意说了,但是陈晚照却犹豫着开口道。 “可高启之眼下也是刚刚才醒过来,身子虚弱的很,不若等他修养两日你再来询问?” 可徐麟听了却依旧坚持道,“明威将军是朝廷命官,在京城之中受此重伤,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我没有见到便罢了,可是我亲眼所见,总要去问清楚是发生何事……” 高启之毕竟是楚徵的结义兄弟,陈晚照还是想为他遮掩一下,可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又劝不住徐麟,暗自琢磨了片刻她索性不管了,美人儿当官的时间比她久,该怎么说想来他自己有数。 “罢了,你身为大理寺卿,有案查案也是应该,高启之现在就在屋内,你直接进去问他好了。” 陈晚照给徐麟指了路,可她自己并没有跟上。 方才楚徵和高启之的谈话她只听到了一点,不过听他俩的意思,看来她又要进宫面圣了。 想着陈晚照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即便时至今日她还是想不通,怎么醒来就楚徵身上了,按理说她这一生又没什么怨念,也没有多大的遗憾。 没道理啊…… 就是话本上都没有这样写过。 今日日光微晒,陈晚照抱着双臂望向窗内,毕竟是过了十年的夫妻,楚徵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男人轻飘飘的走到陈晚照的身边,看着她优哉游哉的模样,淡淡地笑了下。 “夫人有事找我?” 陈晚照瞧了眼楚徵,然后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上,这院子虽说往来的人不多,但是她也不想被人瞧见自己对着空气说话。 楚徵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到陈晚照打开了她自己的卧房。 女主人已离世,房间里显得异常空寂,燃了一半的香炉静静地待在角落,陈晚照上下看了几眼,觉得屋里还算干净,只是鼻息间隐隐有些苦涩的药味。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躺了好几年。 楚徵没有说话,从进来的那一刻他便望着整洁的床榻,瞧着那模样好像还有几分走神。 陈晚照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方才你那义弟说境内有西辽探子潜入,然后你又说他私自离京的事瞒不住了,看来你们是打算上报朝廷了?” 被陈晚照晃回神的楚徵点了下头,算是承认。 “那你们……不是,应该是我,我要去边境吗?” 陈晚照有些紧张,不是她贪生怕死,只是这种事,别说做了,她连想都没想过。 现在她顶着楚徵的身子,当了这平阳侯,太平年岁还好,若是真的起了什么战事,她怎么办,她可以出去与地痞打架,但是打仗那种事,她什么也不懂,万一有一天需要的话,她该怎么办? 从前楚徵带兵出征,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她只是听着伤了折了便觉得揪心,听着大胜而归便觉得英勇,哪里晓得真是的战场是如何。 楚徵听出陈晚照话里的怯意,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发髻。 “凡事都有为夫在。” “那你这意思,就是很有可能了?” 陈晚照巴巴的瞧着楚徵,可这狗东西却没有回话,这意思已经不言而喻,陈晚照心也一点点凉了,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情绪哀怨起来。 “你就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我倒霉,遇人不淑也就罢了,死都死了,还要遭这些罪?” 想着陈晚照便更郁闷,她没好气的看了眼楚徵,“我们还是去一趟庙里,问问大师怎么把这身子还给你好了。” 楚徵的表情微微僵硬,不过很快便又舒展开来,他瞥了眼屋外,缓缓道。 “难道你舍得?” 陈晚照听着却觉得好笑,又不是什么贪得无厌的宵小,有什么不舍得,可她刚要开口,却又听楚徵提唤起的她的名字。 “晚照……” “我凉薄,我无情,你是知道的,你难道真的舍得走,真的舍得放下璟晟和璟和?” 男人脸上挂着极其随意的微笑,好像自己自是说着微不足道的事。 原本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的陈晚照顿时没了声音,她张着口,原本要说的全部噎在嗓眼,是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没一会眼睛却有些红。 这个狗东西! 狗东西! “楚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晚照忍着眼泪,这个老畜生,她都死了,都死了,竟还拿孩子来气她,都怪她年轻时太好色,要么怎么就载在这厮手里! “难道晟儿和儿不是你的孩子,你身为人父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苛待他们不成?” 楚徵听着陈晚照的大声斥责也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盯着床上被褥,那双薄唇抿起,看起来有几分冷峻与漠然。 陈晚照也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她深深呼了口气,然后起身离了屋子。 太憋屈了,陈晚照气呼呼的想,等她日后投胎,一定要挣大把的银子,宁愿去楼里买个好看听话的,也不要高嫁人家受这种罪! 顺便若是能把好色的毛病的改掉就好了。 陈晚照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这会她也不在乎自己被谁看到了,反正她现在是楚徵,她为什么要管他的颜面? 陈晚照回到书房的时候,徐麟似乎已经和高启之谈得差不多,见到陈晚照回来,刚准备行礼,却被陈晚照直接抓着衣袖拉了出去。 “诶,候……侯爷?” 徐麟不知所以,以为自己哪里又冒犯了恩公,可他还没有开口询问,便被平阳侯拖上了马车。 已经涨了许多眼色的年侍卫立刻上车捞起缰绳,马车里平阳侯慵懒的坐着,一条腿踩上对面的车椅。 徐麟心中对恩公敬畏尤甚,他小心的问道,“这是……?” 陈晚照却不作回答,只是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年乐安吩咐道,“去如意楼。” 因为车椅被平阳侯踩着,徐麟只得缩在一角,一听这话顿时有些脸红。 这,大白天去青楼? 第18章 可此时平阳侯的脸色实在不像是去寻欢作乐,所以徐麟的脸也没有红太久。 他瞥了眼对面的男人,心中却暗暗好奇,也就方才这么一会的功法,到底是谁能把恩公气成这样? 可到底他是没有多问,当然就算他问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回答,此时陈晚照满脑子都是对楚徵的咒骂。 她虽然不信楚徵真的那般无情无义,但是万一……万一她离开后,他真的对两个孩子不管不顾,那该怎么办? 她一个死人又能拿楚徵怎么样,也就是眼下,她占着楚徵的身体自是能保护着孩子,但是这样又能维持多久呢? 想起年幼的璟晟璟和,陈晚照心中便微微绞痛。 刚刚清理过的官道上这会还是湿淋淋的一片,车辙碾过留下一条斑驳延长的水痕,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年侍卫利落的翻身下车,然后恭敬的掀开车帘。 “侯爷,如意楼到了。” 陈晚照转头看过去,只见挂满红绸的楼阁前,月白的影子静静的立着。 她不知楚徵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便也只是静静的看着,男人脸上依旧是清雅淡然的神情,就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徐麟瞅了眼没有动作的平阳侯,便先一步下了车,等徐麟下车之后,陈晚照才跟着从马车里出来。 她没有再看楚徵,但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对这个男人依旧是垂涎三尺,甚至于欲罢不能,可越是这样,陈晚照却越觉得苦闷。 实在太没有出息了。 陈晚照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顿。 徐麟不知侯爷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消沉,便只得一边小心打量,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 门口姑娘们看到俊雅无双的平阳侯顿时雀跃起来,有的大胆的便直接上前朝侯爷暗送秋坡。 陈晚照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再魅惑的秋波她也是无动于衷,可一旁的徐麟却有些招架不住,他被姑娘围着,脸上明明又羞又喜,嘴上却说什么,“姑娘不可,姑娘自重……” 陈晚照瞧着有些嫌弃,索性扔了徐麟,自己一个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楚徵此时也跟了进来,艳丽的绸缎从梁顶垂下,随着如意楼的灯火一起摇曳晃动,男人站在这影绰之中,身影似有似无,他望着走的头也不回的陈晚照,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半晌才缓缓跟了上去。 二楼的雅间里,两个娇柔软媚的姑娘殷勤的给平阳侯敬酒,可无论姑娘们多么小意温柔平阳侯都不为所动,只是一言不发的自斟自饮,姑娘们缠了一会得不到回应,只得幽怨的退下了。 楚徵站在陈晚照的身后,望着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的夫人,开口劝道。 “晚照,你知道的,我的酒量没有你好。” 陈晚照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楚徵,却只是轻笑了声。 “醉了便醉了,老娘来楼里就是买醉的……” 从前楚徵便不太能说动陈晚照什么,眼下便更困难了些,他拧起眉,正想继续规劝,却被推门的声音打断。 此时徐麟终于舍得从姑娘堆里出来了,只见他满面春风走到平阳侯身边坐下,只是端起酒壶的时候愣了一下。 “侯爷这是喝了多少?” 满满一壶酒已经见底,眼见着平阳侯还要继续叫人上酒,徐麟连忙拦住。 “侯爷,明日还要上朝,喝这么多若是带了酒气上朝,陛下可是会责怪的。” 可即便徐麟如此说,陈晚照却没有放下酒杯的意思,她就是个后宅妇人,管什么皇帝,什么责怪? 楚徵看出她已经有些微醺,微微叹了口气。 “晚照,你在这样喝下去就真的要醉了。” 见陈晚照还没有反应,楚徵僵硬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 “为夫这般俊美,你就不怕醉了之后被楼里的姑娘给轻薄了去……” 楚徵话音刚落,便见陈晚照的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 原本微醺的女子回过头目光凶狠的瞧向他,楚徵看着她无声的动了动双唇。 谁敢—— 徐麟被吓了一跳,楚徵也被惊了些许,他和陈晚照四目相对,女子的眼神明明又凶又悍,他却没有由来想要发笑。 “唔……确实,除了我的夫人谁敢这般……” 陈晚照被楚徵笑的神色微僵。 心中却骂道:这老畜生,定是在笑话她当初满渝州追着他跑的事。 想起当初,陈晚照便觉得更加郁闷,徐麟却以为恩公摔杯是气他劝酒,只好无奈认错,然后叫人将酒送来,不过等酒到了之后,徐麟却按住酒壶先一步道。 “我们说好,就这一壶,不能再多了。” 陈晚照瞧着徐麟顽固的样子,轻笑一声,“好,一壶便一壶。” 徐麟听到这话终于放了心,他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当初侯爷为徐家翻案的种种,陈晚照听得有些腻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几杯酒下肚,徐麟愈发感慨,他拖着凳子在平阳侯身边坐下,一会是恩公,一会是兄弟,陈晚照听得耳朵起茧子,却又撵不走这个几杯酒就现原形的醉鬼。 徐麟是真心感激楚徵,酒过三巡,说的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可被他感激的恩公却神色不善的瞧着他搭在‘平阳侯’肩上的那只手臂。 此时天色渐暗,如意楼里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陈晚照晃了晃酒壶,确认那一壶酒已经干净,才将酒壶放下,她看着已经完全不省人事的徐麟,回头看向楚徵。 “我说你们一个两个,就这么点酒量也好意思出来喝?” 被无端带上的楚徵微顿了下,“为夫只是比起你差一点罢了,其实为夫还是有些酒量的。”说罢,他瞥了眼趴在桌上的大理寺卿,“至于徐麟不用管他,天色不早了,夫人先回府去,他酒醒了自然晓得回家。” 提起酒量,陈晚照便轻笑起来。 说起来楚徵的那点酒量还是她给他练出来的。 大约就是他们成亲后不久,她便开始有目的的找楚徵拼酒。 你说谁能想到,堂堂威名远扬的平阳侯,居然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醉的不省人事。 实在是…… 时至今日陈晚照想起那晚,还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从小便跟着阿爹和阿哥拼酒了,喝酒仿佛喝水,可楚徵就不行了,他举止斯文平日更是滴酒不沾。 其实仔细想想,她与楚徵很多地方都不合适。 她是从小野到大的姑娘,整个渝州城从南跑到北从西跑到东,夏天去山里抓鸟,冬日去湖上挖冰,小时候旁家长辈都会暗中指着她对自家的姑娘说,‘——不许学那个陈家的晚照’。 而楚徵则从来都是谦谦君子,他举止端方,温润有礼,他是世家公子,俊逸典雅。 他们本是完全不同的人。 可她偏偏厚颜不知的追着人屁股后面跑。 若不是楚陈两家有些渊源,又哪里会轮到她陈晚照得偿所愿。 想着,陈晚照看向身后的楚徵。 她喜欢楚徵,其实这些年,她也不怎么后悔,只会有时候她也会很想问一问楚徵。 夫君啊你可有后悔。 可后悔与她这样的人过了这些年…… 楚徵看着撑着脑袋傻笑的陈晚照,知道她已经有些醉了。 “别睡晚照,快回府去。” 陈晚照听言抬起头,她眯起眼看了眼身边的虚影,她很清醒,她也认得出眼前的人是楚徵,可是她想站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下。 于是便楚徵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都趴在桌案边不省人事,他下意识的想开口叫人,却又想起这里除了陈晚照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想到高启之,可自己又不能离开陈晚照的身边太远。 他只能就这样站在陈晚照的身边,直到年护卫进来把平阳侯接走。 —— 第二日陈晚照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平阳侯府,年管家早早准备了醒酒汤,一听到侯爷醒来便送进了屋里。 陈晚照睁眼的那一刻还有些茫然,直到听到楚徵催她梳洗更衣,才反应过来今日还要早朝。 等下人把洗漱的水端出去,陈晚照才靠近楚徵问道。 “昨儿我是怎么回来的?” 这狗东西一大早就绷着脸,好像她欠他银子似的。 “若不是年护卫上去把你领走,你今日指不定在哪个姑娘床上……” 楚徵话说的严厉,可陈晚照却不以为意,就是这老家伙再俊又不是唐僧肉,“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楚徵见她不听,双眉蹙得更深,“你以后不许在外面喝酒,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许喝!听到没有?” 被训斥的陈晚照本想反驳,可眼看着上朝的时间临近,便也没与楚徵多做纠缠。 侯府外,年护卫架着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陈晚照匆匆上前,等她一掀车帘,却顿僵了身形。 “高……高启之?” 马车里,男人虚弱地倚靠着车厢,比起陈晚照的惊愕,他看起来则显得十分从容淡然。 “陈姑娘……” 高启之刚说罢,便感受到楚徵冰冷的视线,他垂首微笑,然后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或许,在下应该喊一声兄嫂……” 陈晚照往年护卫的方向瞅了一眼,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什么,才掀开车帘跳上了马车。 她瞧着眼前的大美人,好意的提醒道。 “我倒是不在乎别人叫我什么,但是眼下,你还是叫我兄长为好。” 第19章 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平阳侯,两个孩子和老夫人都在,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给侯府惹上什么麻烦。 高启之咳了几声后,才点着头道,“兄嫂……不,兄长说的是,是在下思虑不周。” 美人面带薄红低眉顺目,陈晚照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当即笑眯眯道,“无妨无妨,你的身体要紧,只是你这个时候跟我一起出来,是要入宫还是要回府?” 此时楚徵也在车内,听到陈晚照这话,便也一起看向高启之。 许是被两个人看得有些压力,高启之拢着衣袍又重重的咳了一会,半晌之后他太抬起头,“昨日我已与大理寺卿禀告了遇袭之事,这个时候自然是与兄长一起上朝面见陛下。” 陈晚照听着面色略有些僵,不过她还是轻柔的温和的与高启之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把确切的来龙去脉与徐麟和盘说出了?” 高启之瞧着女子捏紧的拳头,微微朝后躲了躲,“正是。” 自打嫁给楚徵以来,陈晚照也算是收敛了张扬的性子安分的过了十年,何况她眼前还是分外难得的美人儿,是以她一直是告诉甚至应该克制脾气怜香惜玉。 可是她如何想到,自己费劲救下的人,现在居然这般背刺她,如此大事,连与她商量都没有,“那你觉得今日启奏之后,陛下会如何安排?” 此时陈晚照已经完全换了脸色,方才那些温柔体贴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极致的冷漠刻薄,楚徵悄悄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是六年前班师回朝的,在京为官时不时便有些应酬,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注意回府的时间,只是有那么极少的两次他忘了时间醉宿在外,便是那么极少的两次他被陈晚照冷了整整月余。 他堂堂平阳侯男子汉大丈夫,不过醉宿罢了,自是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只是与陈晚照那样的视线对上,便怎么也拿不起气势。 只能不停了退让底线,忍辱求和。 想起那些日子,楚徵一贯风度都有些把持不住,他甚至想干脆出去与年乐安坐在一起。 但是他也不愿意让陈晚照和高启之单独坐在车里。 高启之隐约察觉到危险,便谨慎道,“陛下的心思……在下如何能知……” “你不知道?这些年但凡是和边境有关的事,陛下哪次不是指派平阳侯,我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你这个明威将军白当了不成?高启之,你明明知道我现在的境况,明明知道自己现在一个破败的身子什么都做不了,还什么安排都没有就去禀报,我告诉你,我若是逃不掉,你也别想善了,就是绑,我也会绑着你一起去厉州……” 陈晚照在气头上,声音便也没有控制,车外的年护卫只是隐隐听到零星的几个字,大约猜到侯爷在训斥明威将军,只是这明威将军今日异常的很,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高启之被骂的不知如何回嘴,他向来自居风流,平日见的姑娘哪个不是柔情似水,哪里见识过这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妇人,他刚想开口,嗓子又是一阵发痒,可还没有咳嗽两声,又听到陈晚照的讥讽。 “一脸病气,不要对着本候,我夫君的身子若是染了什么病症,小心我把你丢到水里去。” 陈晚照抱着怀,嘴上丝毫不留情面,楚徵听着倒是觉得十分受用,只是可怜高启之撑着虚弱的身体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等侯府的马车停在朱雀门,陈晚照也只管自己下车,理都没理身后的高启之,还是年乐安实在觉得不妥,上前扶着明威将军去了大殿。 高启之远远的瞧着前面的夫妻俩,脸上变幻莫测了一会,最后只是一声轻笑。 他忍耐的咳了几声,然后低声朝身边的年护卫问道。 “话说……你们夫人平日都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人? 年乐安只觉得诧异,平日里外人都是问侯爷的多,今日居然有人问夫人? “夫人……我们夫人已经故去多日了,将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高启之闻言微微一笑随口解释道,“只是觉得兄长的对嫂夫人那般重视,故而有些好奇……” 年乐安听着这话,微微挑了挑眉。 他当初随侯爷回京后便一直留在侯府,如今也有六年,若说侯爷与夫人有多么恩爱,好像也没有,比起恩爱,这几年的话明显是争吵僵持比较多,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见侯爷在外面沾花惹草,倒是夫人似乎总会偷偷瞧些俊郎。 光是为此,那两位都不知吵过几次。 总之关于旁人说的恩爱,年乐安是没有看明白,是以他也不知如何回答高启之。 但是高启之却没有跳过这个话题的意思,年乐安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夫人的话,性格开朗随性,和寻常的贵妇人有些不同,但是相比旁人很好相与。” 高启之听着这句很好相与,笑的意味深长。 走在前面的陈晚照只觉得背后一冷,她朝身后看了一眼,美人虽然讨厌,但是还是悦目的,便是病着都比旁的男子高挑招眼,可惜非要跟她作对。 楚徵这会心情不错,见陈晚照还耿耿于怀的样子,便低声哄了哄。 “凡事有为夫在,你不必担心,便是去了边境也未必会有什么战事。” 若不是身旁的朝臣陆续走来,陈晚照定是要与楚徵怼上一番,昨儿拿孩子要挟她的事还没有过去,他现在倒是会来装好人。 陈晚照冷冷的瞥了眼楚徵,便负手进了大殿。 她到的时候,徐麟已经到了,内务府的侍人正在收诸位朝臣的奏折,轮到平阳侯的时候,陈晚照正想说无事启奏,却被一只手给拦住。 这么一段路,高启之的脸上已经布了一层薄汗,他从怀里掏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奏章递了过去。 “这是侯爷的奏折。” 陈晚照没有阻拦,反倒是朝楚徵的方向瞧了眼,她总觉得这两个家伙背着她决定了什么,可惜这会楚徵这狗东西压根没有看她。 陈晚照觉得他就是在心虚,但是她没有证据。 高启之看着身边的女子,算算日子,她变成平阳侯的日子也没有很久,可她站在这朝堂中倒是十分的坦荡镇定。 “兄嫂与我想象的当真是有些不同。” 男人的声音刮过耳畔,那声音很低很沉,陈晚照抬眸看了一眼高启之,这家伙穿着楚徵的衣袍倒是合适,都是腿长腰细的货色,抿唇微笑的时候眼尾还坠着一滴泪痣,陈晚照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虽然依旧没有证据,但是她确定这个高启之,绝对是在勾引她。 或者说勾引鬼更合适。 “注意你的言辞高启之,你之前玩忽职守的事楚徵都告诉过我,你若是还想保住乌纱帽就老实点。” 此时楚徵照例又去偷听其他朝臣的私下谈话,高启之看着不远处的兄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兄嫂放心,启之以后会乖乖听兄嫂的话……” 陈晚照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她是看出来了,这高启之八成是个不要脸的。 可惜这种混不吝的人她见得多了,她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这些勾引小姑娘的招数,在她身上一点用都没有。 京城这地界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不过一天的功夫,关于高启之受伤的事,已经有了许多传言,毕竟如显眼的一个人,满身是血官道纵马,想不被人知道也难。 在朝廷侵染多年的老臣,已经开始有了猜测,不明白的也在想办法从徐麟那里套话,至于平阳侯这边,此时侯爷的脸色实在是冷峻的很,便是有人好奇也不敢上前招惹。 楚徵说过,陛下不喜听有关边境的事情。 但是高启之的奏折陈上去后,陛下还是将他们二人留了下来,內监领着他们到勤政殿的时候,陛下正满脸阴沉地翻看着手中的奏章。 陈晚照行礼之后,便站到一边,至于高启之则是懂事的跪着没起来。 皇帝看了眼面前的两人,冷笑一声,随即便把手中的奏章摔在桌上。 “好一个高启之,朕竟不知你胆子如此大,竟敢私自离京?” 被训斥的高启之头垂的更低了,半晌只回了一句,“卑职知错,卑职领罚。” 陈晚照正看着笑话,谁想陛下立刻就满脸厉色地朝她呵斥道。 “朕记得高启之曾隶属你麾下,这人离了京城这么久,难道你楚徵一点都不知道?” 陛下震怒,若是此时真的是楚徵大概也就承认了,但是现在是陈晚照,当初高明远递来的书信早就被她烧掉了,她立刻跪下面不改色道。 “回陛下,臣确实不知,若不是昨日在酒肆恰好看到明威将军身受重伤,臣还一直以为明威将军一直在慎刑司当值。” 说着陈晚照又补充道,“因为之前臣一直在大理寺查案,实在是没有时间注意明威将军的行踪……至于今日奏折,实在明威将军所言事关重大,臣这才斗胆启奏。” 平阳侯的声音不卑不亢又凌然大义,同时也把所有干系撇的一干二净。 站在一旁的楚徵看着说谎眼都不眨的陈晚照,突然她之前很多保证产生了怀疑。 至于跪着的高启之,则是不由得露出苦笑,这兄长家的嫂嫂还真的丝毫不留情面,这模样是半点也不想为他兜底。 不过如此看来,这陈晚照也不似兄长说得那般色域熏心。 皇帝冷冷盯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阳侯,半晌才又拾起了奏折。 “所以,你要去奉旨去边境捉拿这些西辽奸细?” 陈晚照正装着样子,陡然听到这话,便愣了下,好在她反应迅速,立刻回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只要陛下需要,臣可以立即出发前往厉州!” 陈晚照虽是如此说着,心里却已是恨死了高启之,这个蛇蝎,居然拿奏折坑害她,亏了她当初还对他那般好! 楚徵也没想到高启之会在奏折里提到这些,他不悦皱了下眉,正想与高启之说什么,却见陛下突然冷哼一声,然后把奏折往地上一扔。 “既然你们说边境有细作,那朕便给你们这个机会去查,若是查到了则功过相抵,若是差不多,你们俩个,便给朕滚去内务府等着领赏……” 陈晚照自然不会傻到以为那是真的赏,她惶惶的看了眼身边的楚徵,然后才跟着高启之一起叩首谢恩。 等梦游似得走出勤政殿,才逐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我是要准备去厉州了?” 高启之闻言笑道,“兄嫂放心,启之会随你——” 高启之还没有说完,便被陈晚照狠狠地踹了一脚,这是宫中,高启之被打了也只能忍着,他看着气冲冲走远的陈晚照,只能忍着痛一瘸一拐的跟上。 唔……倒是还好没有踹到伤口。 楚徵也没想到陈晚照会真的动手,他匆匆跟上陈晚照,看她眼睛渐渐有些发红,便低声哄着。 陈晚照瞧了眼四下,见没有宫人,便气恼的瞪向楚徵。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会点拳脚功夫,实际上连马都不会骑,你现在让我去边境,还查什么细作,若是查不到怎么办,若是回来受罚怎么办,我这些年待在后宅,朝廷的事我知道什么,现在这样赶鸭子上架,你让我怎么办,再说军营里,那些跟着你的人我都不认识……” 陈晚照越说越是委屈,差点真的掉眼泪,跟上来的高启之见状,则是越走越慢,最后索性停下了脚步在后面等着。 他看着自己那位冷漠高傲的兄长,一边顺着陈晚照的意思将他痛骂一番,一边细声细语的哄人,倒是真的开了眼界。 他挑眉看着前面的两人,脸上却露出轻慢与戏谑。 堂堂平阳侯,为了一个女子居然如此低三下四,哪还有一丝英伟的男儿意气? 他是不明白这所谓的情爱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他也不想明白。 第20章 北齐陛下的后宫并没有妃子,有的只有日夜巡逻的禁卫和照顾小太子的宫婢侍人。 宫人瞧见平阳侯与明威将军从勤政殿出来时起了争执,便没有上前打扰,而陈晚照与楚徵吵闹了一会后,也逐渐平静下来。 木已成舟,事已定局。陛下连去厉州的旨意的都拟好了,她便是不乐意又能怎么办? 高启之看着满脸颓色的女子,终于收起了看戏的心思。 “陛下既是指派我二人同去,介时启之也会在一旁帮衬,何况边境之地的将领多是侯爷麾下旧部,兄嫂现在就是平阳侯,就是整个北地边境也无人敢冒犯兄嫂。” 陈晚照一边掏着耳朵一边瞥了眼高启之,这小美人倒是会说话,若真的这么简单,还何须陛下拟旨找个检阅军务的借口。 再说楚徵归朝已有六年了,六年过去,别说是旧时麾下,就是旧时相好也未必能剩下多少情分。 “罢了罢了,你们也不必哄我,按着陛下的旨意,三日之后便要出发,眼下还是先回府准备吧。” 陈晚照说罢便先一步走了,楚徵走之前回头看了眼高启之,原本他是打算举荐高明远,谁想这高启之居然会在奏折中提到自己。 想到这楚徵的脸色也有些阴沉,若不是这些年他与边境旧部一直都有书信来往,对边境局势尚且有所掌控,此番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高启之虽然接连受了两记白眼,却不丝毫不觉得脸热,反而还优哉游哉的跟在后面,时不时与陈晚照说上两句。 只是陈晚照不怎么搭理他就是了。 这几日天气越发炎热,陈晚照被晒了一路心情便有些焦躁,原想早些回府休息,不敢刚到宫门便被几个武将拦了去路。 其中一个便是几日不曾见到的高明远。 这几人似乎是为了高启之才等在这里的,陈晚照原想避开,可几个威武壮汉直接将路堵个结实。 “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听说高将军昨日受了重伤?” 陈晚照看着这几人,回头瞧了眼高启之,看不出来这美人儿的人缘这般好,当初楚徵负伤回京的时候,她可没见有这么多人来府上关切。 “具体如何你们还是问他自己吧,本候现在还有要事。” 陈晚照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圣旨,然后绕开了众人。 众人看到圣旨自然立刻避开,只是高明远好奇的瞅着侯爷手中的圣旨,悄悄靠到高启之身边问道,“这是什么圣旨?是哪里又需要剿匪了不成?” 高启之望着陈晚照的背影摇头笑道,“天子脚下哪里有这么多匪寇,陛下只是指派侯爷去边境审查军务罢了。” 可高启之这般说完,其他几人反而更加疑惑,“以往此事不是由御史钦差前往的吗,怎么这次换成了侯爷?” 高启之正要说着,整个人却突然咳了起来,以往以一当十的明威将军,突然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 这一阵咳倒是让来的几人想起了等在宫门的目的。 “高将军,你这伤?” 高启之自然不会说自己私自离京,便只谎称是自己去京郊游玩时遇上野兽,缠斗之下受了重伤。 他这般说完,原本担忧的几人倒似放心了些许。 “原来是这般……我等还以为高将军是被什么人暗算了……” 高启之听到这话顿时也明白过来,看来这不过一日的功夫京城已经有了许多谣言。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身边同僚的肩膀。 “李兄莫要瞎想,高某人再不济也是堂堂三品将军,谁能在京城暗算朝廷命官?再说我这身上不过都是些皮外伤,过不了多少日子便能恢复如初。” 听到高启之这般说,高明远等几个人便也放心了许多。 “既是如此便好。” 这几人除了高明远之外,其他都是高启之在慎刑司的同僚,他们大多数今日还要当值,知晓他没有大碍便接连告辞离去了 等人散尽,高明远才一把揽住想要走人的高启之,“启之兄的话骗骗其他人还行,骗我可骗不过,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启之身上的伤远没有他说的那般轻松,此时他已是在强撑,被五大三粗的高明远这么一堆桑,险些背过气去,他没好气的瞥了眼高明远,直到他哂笑着把手臂松开,才淡淡的回道,“确实被暗算了,不过是路上遇到几个劫匪罢了。” 远处的平阳侯正在上马车,原本高启之还想着去追一下,可被高明远拦住的功夫,侯府的马车已经走了,高启之远远地瞧着丝毫没有等他意思侯府车马,心中却有几分哭笑不得。 看来这嫂嫂是真的厌了他。 高明远却依旧不相信高启之方才所说,但是眼下高启之面色越发苍白,他也不好继续追问,不过送了高启之回高家后,他转脚便赶往了平阳侯府。 当初楚徵替老侯爷出征的时候,高明远与高启之便是他的副将,三人年纪相仿又出生入死,所以私下里便是以兄弟相称。 高启之与高明远虽是同性,但是二人非同同家兄弟。 高启之的父亲是前朝旧臣,为陛下招安后便做了太子少傅,高少傅原想让儿子也去御史台,可高启之却偏偏跑去了军营,且一混就是这么些年。而高明远则是陛下登基后钦点的武状元,没什么家世背景,只是武艺高强,才被老侯爷看中做了楚徵的副将。 而相对于心思莫测的高启之,楚徵则更喜欢耿直率性的高明远。 所以若是楚徵,高明远来问的话,他大抵也是将来龙去脉和盘说出,但此时的平阳侯已然换了芯子,高明远来府上的时候,陈晚照刚刚褪下鞋袜准备小憩。 是以管家来通报的时候,平阳侯只是疲倦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回了句,“不见。” 第21章 高明远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兄长了吃了个闭门羹,他听着年管家的解释,心里却只觉得大为震惊。 侯爷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午睡了?! 高明远浑浑噩噩地离开侯府,只觉得朝夕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变故,但是他完全无从得知。 原本高启之便总是神神秘秘,眼下连侯爷也变得让他捉摸不透。 高明远摸着下巴,一边走着一边摇头,他难得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莫不是真得应了古人常说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啧,男人真真没一个好东西,当初结义的情谊说淡就淡。 —— 楚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高明远编排成这样,他正在房间里守着睡熟的陈晚照。 自打怀了璟晟,陈晚照便开始变得嗜睡,甚至于后来有时这么一睡便是一整天。 后来生璟晟的时候陈晚照因为难产还险些丧命,原先好端端的人因为生孩子虚弱的近乎没有气息,楚徵想着便觉得手脚冰凉。 从那之后楚徵便难以这个孩子产生好感,后来终于养好了些,他还没放心几日,她却欢欢喜喜告诉她又有了孩子。 无论他怎么反对,她非要生下。 楚徵坐在床边,看着睡得不知人事的陈晚照,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这个夫人,从认识那会就不怎么听他的话。 叫她不要舞刀弄枪不听,叫她不要偷看那些俊俏郎君不听,叫她听话不要那个孩子也不听。 就是这么固执不听话,却还总来处处怀疑他。 楚徵喃喃的抱怨着,可是睡熟的陈晚照却一句也听不到。 傍晚的时候年管家过来瞧了门,被吵醒的陈晚照招眼却看到楚徵趴在她的床边,看样子似乎是睡了许久。 男人乌黑的发丝垂在她的手边,她知道他的发丝如缎般丝滑又柔软,可是如今她却不能再触摸到。 想着陈晚照又自顾自的笑了笑,怎么会摸不到,现在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了。 陈晚照笑完之后又叹了口气,然后才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何事?” 年管家听到侯爷的声音连忙道。 “侯爷,宫里的陈侍人前来宣旨。” 本来陈晚照还慢悠悠的更衣,一听是宣旨,连忙匆匆套上外袍,因为刚刚睡醒她头发还乱着,脸上还沾着几丝,醒来的楚徵瞧见她这个模样,不禁无奈道。 “不必如此惊慌,宫里的人等得起这一时半会。” 虽然楚徵这么说,但是陈晚照还是急急忙忙的熟悉打理,等她差不多准摆好了,才疑惑瞅了眼楚徵,“之前陛下不是已经下了旨意,怎么这会又来了?” 楚徵闻言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或许是有了别的安排。” 陈晚照一听别的安排,便开始有些想入非非,或许这去边境查细作的差事陛下准备换个人去…… 此时宫里的侍人都等在侯府的院里,其他下人都跪地等着,等陈晚照一出来,望着眼前一排排高大威严的锦衣禁卫,一瞬间还有些腿软。 他们陛下真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宫里没有后妃也没有太监,连宣读圣旨所谓侍人其实都是宫里的带刀禁卫。 陈晚照正准备跪下,陈侍人便上前拦道。 “陛下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侯爷不必行礼接旨便是。” 陈晚照下意识接过了圣旨,而等她收下之后,陈侍人便立刻堆起笑脸道,“既如此,那位便先留在贵府了,我等这就回去复命。” 陈越笑得暧昧,陈晚照心里却顿时狐疑了起来,她迅速打开圣旨,这一看才知道原来陛下让楚徵护西辽的那位公主。 西辽公主…… 陈晚照正想着北齐有什么西辽公主,只见这群人退下之后,后面站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这女子身边还有两个婢子扶着,因为蒙着面纱,陈晚照看不出她的年纪,只觉得露出的那双眼睛妩媚动人。 “别看了,这位西辽公主恐怕已是不惑之年了。” 听到楚徵的声音,陈晚照惊的张大嘴巴,她又垂首看了眼手中的圣旨,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位公主到底是谁。 陛下当初登基前曾率军大败西辽,议和的时候,西辽送来了和亲的公主,只是这位公主当初嫁的人并不是如今的陛下,而是前朝的那位。 且那位故去后,这位西辽公主便一直待在供奉皇室先祖的奉国寺里,按理说公主这一辈子应该就是如此了,没想到前些日子西辽居然来了使臣说是希望陛下允许可汗的妹妹的回去。 “原来如此,所以陛下是让我顺便送人。” 此时那位为西辽公主也已走上前,对着平阳侯屈膝一拜,“见过侯爷,此番还有劳侯爷护送了。” 离近了之后陈晚照还是认真的瞧了瞧这女子的眉目,除了眼尾的稍许细纹,竟丝毫看不出她已是那般年岁。 这公主倒是和楚徵这厮一个德行。 陈晚照心中羡慕不已。 “无事,既是陛下吩咐,臣自然保护公主安然无恙。” 简单的寒暄之后,陈晚照吩咐下人带公主下去安顿。楚徵一直站在旁边,他也不明白西辽为何突然要一个和亲多年的公主,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开口道。 “记得让年乐安多派些人手,一定要看好她,别生出什么岔子。” 陈晚照虽然心里觉得这不过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不过她还是听从了楚徵的安排。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老夫人虽然依旧什么都没问,但是晚上用膳的时候陈晚照还是把前往边境,以及护送公主的事情和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听到之后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只管去吧,反□□上的事无需你操心。” 这段时日陈晚照也已经习惯了老夫人脾气,她说完之后便抱起璟和,轻声问着他这两日的功课,如今璟晟璟和已经不那么畏惧楚徵了,只是老夫人一直皱着眉,似乎很不放心他带孩子。 隔日陈晚照便开始着手去边境的事宜,一方面她是真的需要去检查军务,所以还需准备官印文书,以及去迎陛下指派的亲卫。 而关于细作的事,陈晚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从府里指派一些容貌不那么显眼的侍卫,让他们乔装一番,然后指派他们先行一步,等她到了厉州再暗中联系。 楚徵从始至终都安静的看着陈晚照的行动,只有偶尔的时候会稍稍指点一二,他还是有些意外的,明明陈晚照之前一直惊慌又退却,可真的开始着手的时候,竟让他都忍不住夸赞。 傍晚的时候,高启之又来了侯府,不过陈晚照的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私下的安排,反而是找了借口硬是把那位公主推给了高启之。 “你凭什么不愿意,你好好想想前日你受伤时是谁救了你,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楚徵是怎么有了你这样的兄弟?” 陈晚照说的句句戳心,高启之被噎了半晌,他哪里见过这般赤.裸.裸的挟恩图报,所以即便精明如他也只能硬生生的吃下这暗亏。 第22章 高启之也没想到自己这残破的身躯居然还被陈晚照委以重任。 不过他应下之后却又厚着脸皮道,“我帮兄嫂护送了这位,那兄嫂日后可莫要再与启之置气了……” 陈晚照瞧着眼前小美人俯首轻笑,有那么一瞬的意志动摇,不过记仇让她很快回归了理智。 “想得倒是美,除非此事顺利了解,否则别想我会原谅你……” 高启之听着不仅没有气恼反而咧嘴笑了起来,“既然兄嫂这般说,那启之定是要竭尽全力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年管家匆匆赶来通报,说是陛下安排的那位赵统领求见。 陈晚照白日里已经见过此人,只是心里对这个陛下钦点的护卫首领有些不喜,这个叫赵越的虽然容貌尚可但是气质太过冷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好相与的模样,虽然他在楚徵面前还是有几分客气。 陈晚照点头后,很快赵越便被年管家引着来了书房。 “赵越见过侯爷。”男人拱手拜见,但是神色不见多少恭敬,“卑职已将保护公主的人安排妥当,不知侯爷打算何时出发?” 陈晚照端起楚徵的架子如今也是得心应手,她脸上挂着淡笑,倒也不急着回答,反而回头看了眼高启之,“你身上的伤势可有好转?” 高启之猜到陈晚照的言下之意,听言立刻神露出难色,“侯爷,卑职身上伤势太重,可否稍缓两日……” 陛下当日虽是口头上与他二人钦定了日子,但圣旨上只说是择日启程,所以出发之日还可商榷,陈晚照心中还是觉得高启之说的两日有些少,不过这恐怕已经是可以拖延的极限了。 赵越听着高启之的话,顿时眉头皱起,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平阳侯拍板道。 “无妨,那就两日后再出发,此事本候会与陛下禀告,赵侍卫可有异议?” 既然侯爷亲自禀告,他区区一个统领哪里还能有什么异议。 “卑职听从侯爷安排。” 赵越说罢便领命告退。 高启之瞧着神色不悦的陈晚照,心中了然,“兄嫂不必动气,这个赵越并非对兄长无礼,只是启之与他曾经有些过节罢了。” 陈晚照闻言浅浅的嗯了一声,似乎对高启之与赵越之间的旧事并不感兴趣,她看了眼一直站在窗边不曾说话的楚徵。 这老东西今日安静的很,好像个挂件跟着她来来回回,除了偶尔说上两句,其他时候就是自顾自的看风景。 “待会你随我去一趟别院。” 陈晚照说的别院是平阳侯在京郊的水榭小筑,当初刚怀璟晟时老夫人把这个宅院送给她,原本是留她生产后修养的,后来每每她与楚徵置气便会去那里小住。 那处偏院虽有些远,但是少有人烟,倒是个安静闲适的好住处,而陈晚照这个时候去,却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学一下骑术。 可楚徵还没回答,高启之倒是先开口:“兄嫂说的是何处,启之可否同去?” 陈晚照瞥了眼高启之,心中正在考虑,谁想楚徵冷声道,“你跟去做什么,难道忘了晚照让你看着那个西辽公主?” 楚徵语调很不客气,高启之摸了摸鼻子,但还是满怀期望的继续看向陈晚照,可惜陈晚照也觉得楚徵说的不错,毕竟那公主还在侯府,而那个赵越她还是不怎么放心。 “你留下吧,我会与年管家说安排周桥给你继续疗伤。” 陈晚照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可高启之一听到周桥却只想苦笑,可毕竟是当初同僚,他也不好说人不是,只对兄嫂道了声谢。 安排好之后,陈晚照便坐着马车离开了侯府,不过去之前,她先去了一趟皇宫。 这宫苑去多了,渐渐也就没有一开始的那种不安畏惧,而她禀告行程也算顺利,陛下只说了句“以后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朕”,便让她滚了。 陈晚照从善如流地退下,她原本就是脸皮厚的,这总程度的怒斥她甚至脸都不会红一下。 侯府的马车到了别院后便被陈晚照打发走了,别院的仆人都是她后来安排的人,对楚徵不怎么熟悉,但侯府的那群侍卫就不同了。 万一叫他们发现侯爷连马术都不会,定是要引人猜忌。 这水榭别院依山傍水,光是看着便是极其的优雅别致,楚徵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接陈晚照回去,原本他便在猜晚照的意图,可等她真的拉了匹马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微怔了下。 当初在渝州的时候,他便听晚照的兄长说过,她幼时玩闹时被马蹄踩过,从那以后畏惧骑马。 “你不害怕了?” 男人站在门外,仿佛是落在树下影子。 陈晚照却只笑嘻嘻回了句,“就是怕把夫君这馋人的身子跌了伤了。” 楚徵闻言面上一僵,然后背过脸去,“整日没个正经……” 陈晚照就爱看楚徵这羞恼的模样,反而笑的更放肆了。 —— 平阳侯要去边境的事,很快便人尽皆知,但是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关于西辽公主的事,高启之的这两日,不仅要看护好那位公主,还要受赵越和周桥的双重摧残,过得糟心的紧。 倒是侯府的两个小少爷似乎很喜欢他,时不时偷偷跑来他玩闹,这两个孩子与侯爷长得很像,就是这爱玩闹的性子不知像谁。 “高叔父,璟和想娘亲了,你知道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璟和两手捧着小脸蹲在门边,高启之听着这天真无邪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叔父……叔父也不知。”看着小娃娃垮下来的脸,高启之又补充道,“……应该是快了。” 高启之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哄骗这俩个孩子,只是看到小璟和突然快活起来的神情,隐隐松了口气。 若是这两个小祖宗没哄好,兄嫂怕是又要记恨他了。 临出发的前一晚,平阳侯才从别院回来,高启之看着女子得意的神色,正想凑过去问问,却冷不丁与兄长冰冷的视线对上。 陈晚照只想好好沐浴休息一番,只是跟高启之点了下头便回了院子。 楚徵缓缓跟在后面,只是在与高启之擦肩而过的时候双唇微微开合。 “管住你自己。” 这几日侯府前前后后的护卫极多,高启之脸上还是方才的笑意,只是脸上隐隐多了几分玩味。 他这个兄长,也是个翻脸无情的人啊。 高启之在庭中站着,他的眉眼深邃,身形高挑,这几日他恢复的不错,不仅淡了之前的病态,反而多了几分恣意风采,惹得侯府女婢芳心大乱。 可惜陈晚照只想着快点休息,没有仔细去看高启之。 下人把水打好后,陈晚照便褪了衣裳坐进去,热水刚没过腰身,陈晚照便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两日她可是下了苦功,虽是终于可以骑马,但是摔得也很惨,若不是楚徵身体够好,明日她得被侍卫抬着上路。 楚徵听到陈晚照隐忍呼痛,皱了下眉,“若是不适便去请郎中来。” 陈晚照摇了摇头,“算了,都是些跌伤,待会抹点膏药就是了。” 楚徵见她不听又劝了劝,可陈晚照坚决不去,直说自己明天起来就会好。 而等第二日陈晚照起来的时候便是一阵龇牙咧嘴,之前伤的地方眼下更痛了不说,腰腿还有些酸软。 楚徵瞧着她又要来埋怨自己,先一步开口道。 “昨日我劝过你……” 陈晚照可不管什么劝不劝过,“你堂堂平阳侯,不是号称武艺高强能征善战吗?怎么这身子骨这么不禁折腾……” 楚徵一听陈晚照又开始不讲道理,便冷声道,“为夫身子骨再硬也不过是□□凡胎,你也不想下自己摔了几次……” 此时外面的传来嘈杂的声音,陈晚照也不再与楚徵争执,她撑着身子起来,方洗漱好便听外面传来高启之的声音。 “侯爷还没有起吗?” 陈晚照听着脸上一黑,她这一辈子还真是多磨多难,嫁个人不知冷热就算了,死了也不得安生,楚徵不是东西,这王八蛋的兄弟也是个惹人厌的。 陈晚照原本已经想着怎么为难一下高启之,等她推开门,看到眼前一身戎装的俊逸美人,之前那股子恼意突然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楚徵看着陈晚照又开始发直的眼神,只觉得心火更甚。 “看够了吗,陈晚照?” 即便被抓个现行,陈晚照还是厚着脸皮佯装无事,她轻咳一声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高启之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般垂眸浅笑,“兄嫂放心,都已安排妥了,连那位公主都已经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了。” 陈晚照闻言点了点头,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随着高启之一起走出院子,原本她还想去看一眼璟晟璟和,如今看来也没时间去了。 出侯府的时候,陈晚照看着外面整齐的人马,还有几分感慨。 自打嫁给楚徵,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这样想着,她又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这次出发大护卫是陛下指派的,所以平阳侯的侍卫都留在了府里,年乐安虽不放心,但还是听从了侯爷的安排。 只听一阵马儿地嘶鸣,队伍终于动了起来。 陈晚照悠哉的躺在马车里补眠,高启之只能缩在马车的一角,他也并非故意要与陈晚照同车,只是他如今伤势未愈,实在不能骑马随军,而那赵越明摆着找他麻烦,不给他准备多余的车马。 话是如此说,兄嫂似乎也不在意,但是侯爷盯着他的眼神委实有些压力。 马车出城的时候,高启之琢磨陈晚照已经睡熟,才低声与楚徵道。 “兄长何必如此防备于我,你又不是不知,启之只喜欢那种温柔小意的女子……” 第23章 出城之后马车便摇晃的厉害,陈晚照迷迷糊糊的听到一句“喜欢温柔小意”瞬间醒了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说话的不是楚徵,才又放松了些许。 不过她还是继续合着眼偷听。 “再说我高启之红颜知己如此之多,怎么会对嫂嫂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以建功立业为重,岂能因为女人失了抱负……” 楚徵一直没有说话,陈晚照却越听越越不对味。 男人嘛,大都是这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喜欢的你的时候说什么地久天长爱卿如命,转眼也可以说什么,儿女之情身外之物。 高启之说了半晌也不见楚徵回答,自己也觉得无趣,他下意识的朝陈晚照那边看了眼,见她还在睡,一时也不知怎么竟觉得松了口气。 这会正是农忙的时候,官道上来往的农人也多,队伍为了避开百姓行驶的速度也渐渐放慢,陈晚照等了半晌,却不见他们继续说了,索性也不再装睡。 她掀开绒毯坐起身,习惯的摸了摸桌案下的食盒,可打开的时候才想起这不是侯府的马车。 只是她这般坐起倒是把身边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楚徵看着睡眼惺忪的陈晚照,双眉微蹙,“还得再过两个时辰才会停下修整,你再睡一会也可以。” 陈晚照没摸到食盒,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她身上还酸痛着,即便休息许久还是觉得疲惫。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高启之掀开车帘,然后小声回道,“嫂嫂看一眼,从这里还能看见城门……” 陈晚照闻言抬头看了眼,然后撇嘴道,“哪还有什么城门……” 旷野之外不过半堵城墙,连京城里最高的宫殿都看不到一角。 陈晚照坐了一会,又掀起车帘。 他们的人马不少,其他人都被挤到官道两边。陈晚照看着四下的行人,突然在想自己若是没有嫁给楚徵的话,日子又是什么样的。 她家只是个跑镖的,熟悉的人家也都是舞刀弄枪,若是没有嫁给楚徵,她现在或许也是跟着夫君在五湖四海往来跑商也说不定。 想着陈晚照又摇了摇头,也未必,爹娘疼爱她,说不定会招个上门女婿。 她记得渝州城那会长得还不错的秀才,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连那秀才叫什么都忘记了。 楚徵不知她在想什么,一个人趴在窗边摇头晃脑。 “把外袍披上,外面风大。” 楚徵说完高启之顺便把披风给陈晚照递了过去,可惜陈晚照接过之后却仍在了一边。 楚徵正要数落,陈晚照放下了车帘。 “我现在可是你,身强体壮的又不是什么娇弱姑娘,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吗?” 陈晚照不知道自己在他二人眼里就是女子的模样,等她提醒了之后楚徵才不太自然的垂下眼眸。 “罢了,随你。” 行了半日之后队伍停下来修整,陈晚照下车的时候顺道去看了眼那位公主。 公主的马车里只有两个伺候的婢子,她去的时候,婢子说公主正在休息,陈晚照闻言也没有多留,只是嘱咐两句之后便离开了。 说来这位公主倒是安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要求,若不是楚徵提醒,她险些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他们已经出了城郊,前面的官道山林较多,赵越担心匪徒便又召集侍卫们认真提点了一番。 陈晚照等赵越安排好之后,便把人喊了过来问道。 “后面的路程你是怎么安排的?” 赵越被问了愣了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从京城去厉州,自然是走岭南官道,这条路虽然绕了些,但是可以避开西北境内的匪寇。” “既如此,就是会路过渝州咯?” “确实,路过渝州。” 赵越这会已经明白了平阳侯的意思,“这样,若是侯爷需要的话,我等可以先加快些行程,到时可以空出个一日半日,让侯爷在渝州好好休息一下。” 陈晚照听到这已经全然放下了之前对赵越的成见。 她本以为赵越也是是个不通情理的,想不到如此蕙质兰心,一点即通。 “那就有劳赵统领安排了。” 赵越闻言拱手道,“这都是卑职应做的。” 等赵越离开后,楚徵才靠了过来,“这个赵越当初是和高明远同一年武举人,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赵越位居禁军统领深得陛下信任,而明远却依旧只是当年立功才封赏的宣威将军……” “看出来了,你那个傻弟弟确实比不过人家赵统领善解人意。” 陈晚照说着瞧了眼楚徵身后的高明远,“那高启之呢,他不也是个挂在京中没有实权的明威将军……” 虽然陈晚照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是她这话还是被高启之听了去,原本听个热闹却没想到这热闹到了自己头上,高启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立刻辩驳道。 “若真论起来起来,我与那赵越品级相同,再说我可是身兼慎刑司司长怎么会没有实权……” 陈晚照见他这个样子,顿时笑起来,既然这坏话被人听了去,陈晚照干脆也不藏着了,她朝赵越的方向瞧了眼,然后转头接着取笑道。 “可是人家是陛下宠臣,和你这个离京近月陛下都没有发现的,恐怕不太一样。” 也是高启之脸皮厚实,被如此直白的戳穿还依旧泰然自若,“那是嫂嫂不了解朝中官职,等你了解便不这么说了。” 楚徵听着二人间你来我往,眉头皱了下,“好了,四下还有人,你们声音压着点。” 被楚徵训斥之后,二人便住了嘴,只是等回到马车上之后,高启之又开始与陈晚照算起他高氏家谱。 马车颠簸,陈晚照听了一会便开始犯困,等她连打了两个哈欠后,楚徵便开始劝她休息,高启之正准备继续掰扯自己祖上,可陈晚照却已经趴着睡着了。 “这不是之前才睡了一路,这会怎么又睡下了……” 高启之说的随意,楚徵脸上确实一暗,从前晚照身体不好所以嗜睡,可如今怎么…… 第24章 胡思乱想了一会,楚徵有些心烦,他看了眼身边悠哉悠哉的高启之。 “你帮她盖件毯子。” 高启之闻言照做,不过短短几日,他心中那位孤绝冷傲的兄长,已经逐渐幻灭破碎。 原来的平阳侯还知道心系朝政,现在的他成日只想着陈晚照是不是困了累了,是不是冷了倦了。 他没当过鳏夫,也不想理解鳏夫的心思。 事实上,他一直跟着这二人身边也只是想让楚徵尽快清醒过来。 陈晚照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应当尘归尘土归土。 这样强留逝者于人世是何其荒谬。 高启之想着心中却莫名觉得焦躁,他不是没有劝过楚徵,但是他没想到楚徵近乎偏执的固执,所以他决定从接近陈晚照。 他希望陈晚照能通情达理自己离开,但是目前高启之还没有想好该怎么与陈晚照开口。 纵是他曾无所畏惧驰骋疆场,但劝一个女子投胎这件事,他经验全无。 趴在桌上的陈晚照似乎做了什么梦,口里喃喃了两句老东西。 高启之瞧了眼楚徵,从他脸上挂着的无奈来看,这个“老东西”应该就是他了。 陈晚照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梦里她看到楚徵和一个陌生女子搂抱在一起,梦里她歇斯底里疯了般怒骂,可没有任何人理会她,最后她只能就这么看着,然后委屈的一个人抹眼泪。 陈晚照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漆黑一片,马车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有灯搁在桌边,她心中慌乱,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燃起的篝火和驻扎的营帐,这才发觉原来队伍已经停下休憩了。 她从马车里下来四下张望,辨出此时他们正在一处山脚下,旁边还有一道溪流哗哗作响,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听到营帐里传出或大或小的鼾声。 陈晚照按了按额头,正想找个人来询问,却突然听到高启之诧异的声音。 “兄……兄长怎么下来了?” 陈晚照回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高启之身边还站着楚徵。方才梦境里的一切还萦绕着她,陈晚照心中惶惶,看到楚徵的那一刻便控制不住的发脾气。 “你到哪里去了?” 高启之手上端着刚热好的粥菜,他身边不仅是无人看到的楚徵,还有几个方才帮忙的护卫。 他自是猜到她不是在问他,但他还是走上前,顺便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是属下失职,侯爷莫怪。” 其他人听到这话还以为高启之出了什么差错惹得平阳侯震怒,不过为了不被殃及池鱼,也都纷纷借口退下了。 高启之等人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陛下亲赐给平阳侯的马车不是一般奢华富丽,不仅所用皆是上等檀木,做工更是极尽华美,光是拉动就需四匹大马。 入夜之后马车四角都掌了银灯,配着车梁上的雕花木饰和珠帘丝缎,显得华贵又典雅。 高启之端着热粥,依旧躬身站着,远远看去仿佛正在受训。 他想让自己尽量笑得自然点,可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越是想笑,脸上的表情反而显得越滑稽。 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僵硬又无措。 女子眼眶红着,一看就是刚刚哭过,此时她正望着他身边站着兄长。 楚徵正在努力地解释,一会说是只离开了一会,一会说不放心高启之做饭,总之也是完全失了平日里严肃威风的做派。 等他解释的差不多,陈晚照才抿着唇上了马车。 车帘晃动之后很快又平缓下来。 里面是一人一鬼。 高启之端着粥菜现在车外,好像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半晌他叹了口气,仿佛浪荡子般自言自语。 “这女人,还是多笑些的好。” 马车里陈晚照憋了一会终于没忍住把做梦的事告诉了楚徵。 本来她已经准备好被楚徵训斥,不想他却好像松了口气般说了句。 “那就好。” 陈晚照听着便有些不乐意,“好什么,哪里好了?” 楚徵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抬手摸了摸陈晚照的发髻,“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眼前的男人满脸放松,可陈晚照却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梦里你抱着别的女子,你这个王八蛋,我跟你成亲生子,你却不要我了……” 这话说的,楚徵无奈,老夫老妻了。 “为夫哪里敢,全侯府都知道我怕你,就你觉得还我不好……” …… 马车外的高启之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嘴里叼着根叶子,心里一边嫌弃着赵越安排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一边为自己的良好听觉感到厌倦不已。 他一点也不想听平阳侯是怎么哄他那刁蛮夫人的,可偏偏那字字句句都清楚的传到他耳朵里。 呸,恶心。 第25章 可惜高启之的幽幽怨气并不能打扰到马车里的两人。 尤其是一向擅长蹬鼻子上脸的陈晚照,楚徵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反而让她最开始的那点心虚也没有了。 她仗着眼泪还在,不断地说着楚徵的种种不是。 这个时候,除了负责巡逻的守卫,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包裹身为统领的赵越,但是平阳侯的马车却亮了一整夜。 楚徵就坐在陈晚照的身边,听着她说了很多,从嫁给他之前受到那些取笑,到后来将死之时的孤寂恐惧。 从开始的哭着一直说到生气,后来又是一顿咒骂,直到骂得累了陈晚照才靠在车厢里睡去了。 外面的天色还十分昏沉,桌上那盏油灯突然开始快速的闪烁,可坚持一会后还是熄灭了。 整个车厢里漆黑一片,楚徵静静的坐在,许久才长长的呼了口气。 这声叹息也尽数传进高启之的耳中,之前他热的那碗粥始终也没有机会端进去,倒是他自己听着陈晚照话听得入了神,也跟着这夫妻俩一直熬到这个时候。 高启之靠在树下,想着陈晚照说的那些委屈。 他原以为像陈晚照这样凶悍脾气的妇人根本不会吃亏,可听着听着才晓得,原来她这样的商户女,便是再强势在旁人眼里是也不过是高攀下等人,不过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楚徵不喜她,那她便什么都不是。 高启之抓了抓后脑,转而一想其实世族门第本身就是如此。 嫡庶长幼,高低贵贱,向来都是分得清清楚楚,只是大多数人都认命的,而像陈晚照这般耿耿于怀,至死不认的倒是少。 但是你要说她怨恨吧,没过一会她话锋一转又开始数落什么楚徵不许她出门,克扣她的月俸,甚至还有守宅的侍卫长得很丑之类不像话的抱怨。 高启之听得一会摇头一会苦笑,直到渐渐的马车里安静了,他才跟着合上了眼。 而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许多侍卫已经开始收拾营账,没一会高启之便已经醒来整理队伍赵越一脚踹醒。 他正想发火,只见眼前突然飞来一个锦盒,若不是他武功过人眼疾手快,险些就被这赵越的‘暗器’伤到了。 本来这一夜高启之过得就不痛快,他冷冷的眈着赵越,刚要挑衅,便听对方道。 “夜里寒气重,你手里是野参,拿去给侯爷泡茶驱寒。” 只这一句,高启之便把准备扔回去的盒子重新抱在怀里。不过虽然拿着人家东西,嘴上毫不客气。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可惜赵越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会已经带着手下往公主的车辇走去了。 被迫醒来的高启之伸了个懒腰,然后端起昨晚的粥菜准备再去热一热。 他琢磨着陈晚照昨夜就没有用膳,总不能早上也不吃吧。 看守篝火的侍卫见明威将军,自然是让开让他先来。 等高启之再次端着饭走进马车时候,脚步却微微一顿,所以他为何要管陈晚照吃不吃饭,明明他自己还没有吃…… 正在高启之愣神的时候,陈晚照却被饭香味勾醒了,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看到高启之端着的便顺势接来放在桌上。 楚徵看着她匆匆下车洗漱,然后没一会又赶了回来,只是上车的时候脸上显得有些疲惫。 “这才第二日,从这往厉州,还得多久……” 陈晚照抱怨完,高启之掰着手指算了算,“我快马加鞭也得十几日,照嫂嫂这速度的话,怎么也得月余吧。” 楚徵闻言也点了下头,陈晚照叹了一声,然后退而求其次道。 “那到渝州还有多久?” 毕竟是听了一夜墙角,高启之这会也知道渝州是陈晚照的老家,可渝州也不是什么近处,高启之心中估摸了会又道,“大概也需半月。” 陈晚照把稍微满意了点,然后把热粥吃了。 简单的修整之后,队伍便又开始出发了,而前前后后跑了一圈的高启之,却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过的好像平阳侯府的下人。 兄长就算了,怎么这个陈晚照也满脸理所应当的模样。 他莫不是欠了这两口子什么不成? 高启之一边在心里不忿,一边闻了闻赵越给的野参。 那小子,应该没有在里面放什么东西吧。 自打前一晚陈晚照与楚徵吵过之后,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古怪。 楚徵本来就是不喜多言,而陈晚照竟也安静了起来,有时候高启之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在马车里,所以他们两人才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好在队伍行了三日之后,终于进了襄州城,进了城就有了客栈,这些人也不用总是山林野地安营扎寨。 平阳侯是此次是作为朝廷钦差,进城之后便有不少地方官员前来巴结,只是陈晚照一律婉拒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前与楚徵说的那些话。 实话实说,其实是她配不上楚徵。 若没有她楚徵应该娶一个大家闺秀,然后夫妻两举案齐眉相亲相爱的过一辈子,何必跟她三天五载的吵闹。 可是这世上又没有什么如果。 楚徵方才跟着高启之一起离开,而他走后,陈晚照便开始坐立难安,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就凭现在的楚徵,又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是她又控制不住。 没过多久,楚徵回来,看到陈晚照还没有休息,便劝她早点睡。 陈晚照嗯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 楚徵看着卷起的被子,脸上一阵无奈,他习惯地上前想帮她掖好,可抬手的时候想起自己什么也触碰不到。 “晚照,把被子盖好。” 楚徵说罢,陈晚照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现在怎么跟个管家婆似的。” 楚徵闻言淡淡一笑,然后倚着陈晚照躺下。 男人双手枕在脑后,微微曲起双腿,一边说着一边垂眸看着身边的女子。 “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这样。” 陈晚照听着突然便不想睡了,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来,“你哪里管家了,明明整日都不到我身边来。” 楚徵听着笑着侧过身,他抬手轻抚这女子的侧脸。 “你哪个晚上不乱踢被子,哪个晚上不是为夫守着你,你倒是睡得香,你可知为夫为了给你寻治病的方子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陈晚照听着耳根微微发热,屋中晦暗,只有两盏烛火燃烧晃动,楚徵那双好看的眸子微微低垂,陈晚照能看见他细密的睫毛不断煽动。 “别以为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听到陈晚照这样说,楚徵却轻声哼笑着,“夫人明明在书房都看到了却还要装作不知道吗?” 楚徵书房的角落里放着成摞的药理书册,陈晚照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随便翻过几本,里面还有楚徵的笔迹。 “那你为何平日里总是不理我,也不来看我?” 说着陈晚照眼角又开始泛红,楚徵垂眸凝视着,不知为何,他看到陈晚照为了他流泪竟会觉得奇异的满足,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陈晚照对自己感情。 他好像,也有些病了。 “难道不是你不想见我吗?” 楚徵说完,便看到陈晚照睁大眼睛朝自己瞪了过来。 “若不是你先漠然待我,我会那般吗?” 楚徵好笑地看着有准备翻脸的陈晚照,慢悠悠道。 “那……就都是为夫的错?” “就是你的错!” “好,那就都是为夫的错……娘子大人有大量,原谅了为夫可好……” 陈晚照听着楚徵认错,却有种中了邪的感觉,这个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好说话了,莫非是看出她陈晚照吃软不吃硬了…… “楚徵,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楚徵撑着头想了会,“或许是有点,难道夫人不喜欢?” “少来……” 陈晚照说着,也抬起手想要去触碰楚徵的脸颊。 可惜落入手中的依旧只有空荡。 “你知道吗,我刚死去的那会,也一直都在府里,其实那会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所以你哭的时候我都看到了,狗东西。 楚徵想起那会便笑着点了点头。 “好……为夫觉得眼下这样也好,只要你在为夫身边就好,以后为夫陪着你,你就好好当一个闲散侯爵,等璟晟长大了,再把爵位给他,到时候我们就找个山野置一块地,雇几个家丁,安稳的过后半辈子。” 陈晚照听着楚徵说着,不知不觉也遐想起来。 好像也没什么不妥,“那你可要一辈子给我当鬼了……” 楚徵却只是低低的笑着。 两人正在说,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 陈晚照听着动静不小便披上衣服起身查看,只是她刚打开门,便见一个瘦小男孩朝她这边冲了过来。 赵越在后面紧追,这孩子才刚跨上台阶便被赵越一把拎了起来。 “大人!大人救我!” 被拎起来的瘦小孩子一看到陈晚照便哭了起来,陈晚照不解只得望向赵越。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鬼刚刚闯进了那位的房间偷东西,正好被我抓到……” 陈晚照刚听到赵越口中那位还没明白过来,直到瞧见他游离的视线才恍然明白,他是在指那位西辽公主。 怎么这么巧,谁的屋子不偷偏要去她那里…… 陈晚照蹙眉看着眼前的瘦小男孩,可众目睽睽之后又不能审问什么。 而此时围观的人里已经有人开始念着不过是小孩子不如放了之类的话。 此时高启之也问声赶了过来,看到陈晚照只披了件外袍便推开人群挤了进来。 “发生何事了?” 陈晚照看到高启之,便指了指被赵越抓着还不断挣扎的小鬼。 “这个孩子偷了东厢那位的东西,正好你来了,我二人一起去那边看看。” 陈晚照说罢正要走,高启之却突然拦住。 “怎么了?” 高启之瞧着女子露出里衣,眼神闪烁着。 “那位可是姑娘,你一个男子衣衫不整怎么能去……” 陈晚照一听也是,便让高启之在屋外等着,自己回了房间里。 此时那被抓的小孩也被赵越带了下去,闹剧结束,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楚徵站在门外,瞧着自己这个结义的兄弟,勾了勾唇角。 “你也是,楚礼和也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当我不存在是吗?” 高启之没听明白,正想要问,却对上楚徵冰冷至极的眼神。 “到底要我警告几遍,你才能记住该怎么管住自己?” 眼前楚徵是哪里还有什么修养什么风度,满脸只剩记恨和猜忌,高启之与楚徵对视了片刻,不怒反笑。 “兄长,我高启之若是喜欢一个女人,绝不需要藏着掖着,我既然说了对陈晚照无意,便绝对没有……” 高启之说罢,楚徵却并没有回答,他嘴角依旧噙着一丝冷笑,看起来并不相信高启之所言。 此时房门正好打开,陈晚照看了眼两人,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不过眼下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走到高启之身边吩咐道。 “方才赵越说有个小孩去西辽公主屋里偷窃,虽然被抓住了,但此事多少有些古怪,以后还是再多派人留意那个公主,别在去边境之前出了什么乱子。” 高启之闻言自是点头。 他垂眸看了眼身边的女子,原本他以为陈晚照只是个不堪大用的后宅妇人,现在看来比起只知道吃飞醋的兄长,让陈晚照继续做这个平阳侯的位置说不定更好。 实在不行也有他在她身边帮衬。 想着高启之心情好了不少。 此时西辽公主的房间外已经加派许多人手,护卫们见侯爷来了,行礼之后便打开了房门。 陈晚照带着高启之走了进去。 此时那位西辽公主就仿佛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恭敬而又安静。 她身边的婢子却好像是受了惊吓神色显得有些慌张,陈晚照扫了眼四下,然后轻声询问道,“不知公主可有受伤?” 西辽公主依旧是薄纱遮面,她斜坐在软榻上,显得雍容而美丽。 “有劳侯爷费心,朱娜无碍,只是丢了一只耳坠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首饰。” 完颜亚娜在北齐待了二十年,虽然已经学会了北齐的礼仪,只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带些西辽语调。 陈晚照听着便颔首道,“既然如此,本候便放心了……” 说罢陈晚照转身要走,只是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朱娜公主。 “归国路途漫长,公主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本候说。”陈晚照想了想又回头补充了句,“无论公主要什么,本候都会竭尽全力……” 第26章 026 朱娜公主看着眼前的平阳侯,即便她这些年一直被禁足在皇室祖祠,但是对于这个人名字依旧听闻过一二。 传言中虽然也有关于平阳侯俊逸出尘的容貌,但是更多的,却是这位年少时的赫赫战功。 想到这些朱娜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不过她还是恭敬回道。 “有劳侯爷费心。” 女子声音细腻,听着仿佛妙龄女子,陈晚照忍不住在心中喟叹:人与人是何其不同,她年纪轻轻形如枯木,而这人家公主这般年纪却恍若豆蔻。 “既如此,本候便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陈晚照说罢离开,高启之则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等离开些距离后才好奇问道。 “方才嫂嫂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出那女子有什么不妥?” 陈晚照闻言微怔,她诧异的看了高启之。 “你竟没瞧出来吗?” 见高启之脸上更加茫然,陈晚照不禁笑了起来,“枉你还说自己是个风流的,那公主明明是哭过你竟看不出来?” 听着陈晚照的取笑,高启之立刻便强调自己乃是正人君子,对姑娘家不了解很正常,可陈晚照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高启之见她不信心中一急便脱口问道。 “谁说我风流……嫂嫂老实说是不是兄长在背后编排我?” 陈晚照不想把上次偷听的事暴露出来,便岔开话题,“你还是先想想那西辽公主,今日那个小孩说不定不是误闯,我可是让你看守她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翻盘无情。” 高启之闻言自是保证让她放心,然后便又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兄长对我不过是有些误会,他说那些话不可当真……” 陈晚照被念的烦了,无奈的叹气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信他,我信你……” 高启之听到顿时展颜笑开,这男人本就长得俊俏,神采飞扬起来便更是惹眼,陈晚照没忍住便多看了几眼,正等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瞧见楚徵从房间里出来。 也不知为何,自从这老东西开始甜言蜜语,她便不能像之前那般硬气的与他说话,就好比此时,平日里她绝不会因为瞧了旁的男子两眼就心虚为难。 可这会她却不太敢看楚徵的眼神。 而楚徵瞧见陈晚照的模样心中便已有数,他瞥了眼高启之,很快又垂下眼眸。 当初在疆场之上,他确实很看中这个副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高启之是个不错的结义兄弟。 如果没有陈晚照的话。 楚徵想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以他与高启之的交情,陈晚照身为他的夫人自是不该对他一无所知。 但是这二人确实从未见过。 楚徵想着唇边笑意却有些讽刺,他拦了这么些年,这两个人到底是还是见上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v~ (感谢太太们的支持~) 第27章 相识十余年, 高启之对楚徵还是十分了解的,他敏锐的感觉到楚徵的不快,不过他却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思。 事实上方才陈晚照的话, 已经让他对楚徵有了些不满。 他实在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如此猜忌他,明明他已经强调过他对陈晚照并没有其他心思。 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可无人能看见已然化作魂魄楚徵, 便只以为高启之与侯爷之间生了什么间隙。 赵越亦如是,他刚刚把那个来路不明的小鬼关押起来, 正准备与侯爷商议明日出发的事宜,谁知一来便看到高启之颜色不善的站在平阳侯身后。 赵越眉心一皱快步上前,此时陈晚照也看到见了赵越,只是见他神情严肃以为发生了什么, 谁知赵越直接越过她朝高启之走去。 “卑职现在有要事与侯爷禀报,还请高将军先避让稍许。” 赵越话说的客气, 但是态度却十分嚣张。平日了朝臣之间即便暗地里已是剑拔弩张表面上还是装作一团和气,而像这般摆在明面上的互相仇视却是少见。 陈晚照悄悄退后一步,她并不想掺和这两人的争执。 高启之看了眼赵越身后的陈晚照, 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转身走了。他虽然窝火但是眼下动手他只会吃亏, 何况西辽公主那边刚生了些事端, 这个时候他再与赵越冲突只会让陈晚照为难。 等人高启之走后,陈晚照才开口询问赵越发生了何事。 此时时候不早,但是客栈里还有许多喝酒的散客, 赵越朝下看了一眼, 然后回道。 “不知侯爷可有空与卑职小酌一杯?” 赵越说的很随意,仿佛他们二人私交甚深, 陈晚照下意识往楚徵身上看一眼, 见他脸上也有些疑惑。 不过陈晚照一听到酒便发了馋, 也不管是不是有正事便先应了下来,随后也不得楚徵阻止便先一步下了楼。 楚徵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后面斜斜地瞥了她一眼。 赵越一听平阳侯同意竟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追下楼,先是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然后亲自去吩咐掌柜的上酒上菜。 那模样看着倒不似平日那般清高,甚至还有些殷勤。 楚徵在陈晚照身边坐下,然后夫妻俩互相看了眼,各自都有些拿不准。 陈晚照在想徐麟,楚徵在想高启之。 总之两人看赵越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赵越坐下后,立刻给平阳侯的酒杯倒满,他这会看起来已经正常许多,虽然表情木讷,但是动作还是十分恭敬。 “从前一直忙于公务,都没有机会与侯爷结交,如今想来颇为遗憾。” 陈晚照这会还是有些警觉,她端起酒杯在鼻尖闻了闻,“怎会,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有的是机会结交,只是赵统领平日里公务太多。” 赵越听言也不推辞,只是点头,“卑职身上的事情确实太多”,说着赵越端起酒杯仰头饮下,“陛下这些年依旧在找那位,但……” 那位不久前已经故去了,赵越想着脸上闪过一丝疲惫,此事被他压着,既不敢告诉陛下,亦不能对旁人透露,即便这人是他敬仰多年的平阳侯。 陈晚照知道赵越说的是谁,但是她并没有接话,找太子的生母确实是个苦差事,这么多年了,也未见有人能把那位带回来。 但因此事被砍头的倒是不少。 两人小酌半壶之后,赵越脸上也染了醉意,陈晚照酒杯已空便又给赵越满了一杯,“你有没有想过西辽为何突然要请回公主?” 两国之间休战多年,即便公主嫁给的是前朝皇帝,但是她是西辽送来和亲的女人,焉有要回去的道理? 赵越脸上随红,但是神态还很清醒,他冷笑一声才道,“陛下又何尝看不出来,不然也不会派侯爷屈尊护送这么个女人。” 听到这话,陈晚照放下酒杯,她看了眼楚徵,老东西听到这话神色也严肃起来。 不过赵越很快接着道,“侯爷放心,除了我们手上的这些人马,沿途前后都有禁卫暗中护送,便是西辽人有本事来,恐怕也没本事走……” 也不知这赵统领平日里办得都是什么差事,说起这番话的时候颇有种邪佞嗜血的味道,陈晚照瞧着,没忍住又给他满了一杯。 “如此便有劳赵统领了。” 楚徵瞟了眼献殷勤的陈晚照,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有开口。 罢了,这会也不是要面子的时候。 赵越听到这话便立刻放下酒杯神色坚决道,“便是卑职赴汤蹈火,也不会让侯爷受半点伤。” 陈晚照忍不住轻笑,这男人的嘴,也不知道能有几成信用,不过她还是回道,“有赵统领这句话本候就放心了。” 两人喝着酒,陈晚照又把公主那里的情况与赵越提了一嘴,期间她有试探性的提到关于边境的情况,但是赵越看起来并不知情,所以她也就未再提及。 明日还要赶路,两人没有喝太久便各自回房休息。 待陈晚照上楼的时候才看到倚靠在长廊边高启之。 “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这家伙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不断说自己伤势未愈虚弱的紧,今日倒是挺有精神的。 陈晚照今日这酒喝得愉快,脸上也泛着陀红,高启之看了眼又移开了视线,其实他已经在楼上看了许久。 方才之所以让开,是不想起什么争执,但是他又不放心陈晚照与那赵越一起。 这禁卫统领可不像表面上那般斯文,赵越暗中为陛下处理过很多不听话的臣子,这个人翻脸很快,即便是从前同僚至亲,只要陛下一句话他便会立刻动手。 “兄长不喜喝酒,你以后还是少喝点为好……” 陈晚照一听到这,反手便把门关了,这人管天管地管到她头上来了,真是笑话,她爱喝就喝楚徵都管不了。 高启之碰了一鼻子灰,但是还是坚持道,“我是为了你好。” 可他敲了几下门里面都没有反应,只得郁结的走了。 隔日队伍重新启程,陈晚照上马车时并没有看到高启之,等了一会才见这人与赵越一起骑马在外面护送。 “他恢复好了?” 楚徵听到陈晚照询问,冷冷一笑,“你管他作甚,既然能骑马自然是无事了。” 说着楚徵靠在陈晚照的肩上合上眼睛,“昨晚一堆事情都没有好好休息,趁着现在在城内路途还平摊,为夫先休息会。” 陈晚照听着脸上一怔,她戳了戳身边的男人骂道,“怎么,你一个死鬼还能怕颠不成?” 楚徵没有回答,只是低低了发笑。 陈晚照抿着唇摇了摇头,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这襄州不比京中繁华,但是也是富庶之地,沿街之上商户很多。 这商贸繁华之地的女子束缚也少,陈晚照沿街而行的妙龄女子心中钦羡,她这几年一直卧病在床哪有这般风雅闲情。 此时一个姑娘抬起头,正好与马车里的陈晚照视线对上,那女子先是娇羞一笑,然后便追着马车,把手中的丝绢系在簪花上丢了过来。 陈晚照瞧着扔到车厢里的簪花正愣神,不多会便见更多的丝帕绒花顺着车窗砸了进来。 原本还在生闷气的高启之瞧见手足无措的陈晚照顿时发笑,很快他便驱马赶上挡在了陈晚照的车帘前。 果然,原先的那些香花美绢便转而飞到他的身上。 这人也不接那簪花,反倒是似笑非笑的朝马车里看了一眼。 陈晚照趁机赶紧拉了车帘,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她肩上熟睡的男人。 说起来当年在渝州的时候,这个家伙招惹的小姑娘便不少。 虽然她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那时候女子不如现在姑娘这般主动,她们那会喜欢谁,只是含羞带怯的送上首情诗,一开始陈晚照也有样学样的送过,但是被大哥嘲笑字迹太丑,故而她干脆换了思路,使起浑身解数制造偶遇。 那会爹娘忙着跑镖也无人管她,大哥又是个不嫌事大的,每次楚徵无奈的把她送回家,但是隔日又被她死皮赖脸的缠上,一直到他代替老侯爷去了边境。 而她也就在渝州硬等。 想到这些陈晚照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一晃这些年,当初那一幕却好像是在昨天。 陈晚照细细的描摹着楚徵的眉眼,她其实也知道,楚徵这些年也有迁就她。 等待楚徵的那几年是她最大的任性了,可偏偏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楚徵回来了。 那时他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少年,而是突然之间成了威风赫赫的将领,她还是渝州城整日胡闹的陈晚照。 娘亲说要她准备嫁人的时候,她还在跟阿哥在城南与人打架。 楚徵花轿抬进府的时候,她脸上还挂着彩,就那么匆匆忙忙的拜了堂成了亲,然后没过多久,楚徵又去了边境。 陈晚照盘着腿坐在车里,她想或许她内心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楚徵,所以自惭形秽,所以愁怨不止,所以总与楚徵吵闹,想要揣摩他的真心。 可这个老东西的嘴巴太严了。 她到死也没问出点啥。 也就前几日那般丢脸的哭闹之后,这老东西才温柔了起来。 而这种温令柔陈晚照很难招架。 她就是怕人服软,旁人一软,她就渐渐失去底线,尤其是楚徵,若是他现在叫她把命还给他她恐怕都没有一句怨言。 陈晚照难得思索人生,连马车什么时候出了襄阳城都没有注意。 外面高启之垂眸的时候发现缰绳上挂了枝桃花,便顺手扔进了陈晚照的马车。 果然没过多久,车帘便被掀开,里面的陈晚照探头出来,然后便把那桃枝重新扔到高启之身上。 被嫌弃的高启之反而吃吃发笑,他正想说什么,只听耳边倏地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他下意识的侧身躲过,只见那箭羽堪堪擦过他的脖颈,射入了车内。 第28章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 陈晚照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箭羽便已经定在朝她射来。 “侯爷——” 远处传来赵越的急切的喊声。 高启之猛然一滞,然后慌张的掀开车帘。 箭羽斜斜地射进车厢,陈晚照正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可有受伤?” 高启之声音有些发哑。 “我没事……你, 对了,你快去保护公主——” 陈晚照盯着那箭羽的位置,又朝后面退了退, 若不是她反应及时,此时小命危矣。 楚徵也紧张万分, 此时他已经全然后悔将她卷进这件事端,但是理智上,他也同陈晚照想的一样,立即吩咐高启之道。 “你快去公主那里, 这些人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她——” 高启之闻言朝外看了眼,脸上却有些不愿。 陈晚照跌跌撞撞的从马车里下俩, 虽然料到这路上不会太平,却没想到变故如此之快 “侯爷——” 陈晚照突然听到赵越的大喊顿感不妙,她回头一看, 只见越来越多的蒙面人朝他们冲来。 “别看了!快走!” 身边是楚徵的劝说, 陈晚照却没有动, 他们的人虽然多,但是埋伏的人也不少。 眼看着众人分身乏术,陈晚照看了眼楚徵。 男人的眼神晃动, 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滑稽, 她还从未见过楚徵露出近乎祈求的表情。 “晚照……你,你信夫君, 夫君都安排好了, 这种事不需你做什么, 你……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楚徵说话的时候,一个侍卫胸口被刺穿,鲜血飞溅落了陈晚照一脸。 “侯爷……快走……” 侍卫的声音削弱嘶哑,陈晚照却被那温热的血激得清醒过来。 她现在可是平阳侯。 可她也是陈晚照。 想着,陈晚照回手抽处佩剑,朝那刺客的脖颈挥去。 周围刀剑声不断,混乱的喊杀声中,陈晚照心跳如雷,她不过一个后宅妇人,何曾经过这般境况。 可她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 手起刀落,又一个人头落地。陈晚照的手心被震的发麻,脸上也是未干的血迹,她明明无比地惊慌恐惧,可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此时赵越与高启之也一起杀了过来。 “侯爷,信号已经发出,过不了多久,支援的人马便会赶来——” 陈晚照闻言却没有什么反应,她惶惶地看了眼后面的马车,马车里照顾公主婢子被吓得不断惊叫。 那叫声尖细又刺耳,引得更多的杀手朝那马车涌去。 原本只是猜测,如今看来,西辽恐怕就是想让护送失败,然后顺势制造开战的借口。 但是什么时候,北齐境内竟有这般多的敌寇潜入…… 陈晚照来不及想,便朝那马车冲了过去。 高启之伸手却抓了个空。 “陈晚照——你疯了!” 男人下意识喊着,陈晚照却充耳不闻。 她掀开车帘的时候公主还在。 女子手中的丝帕早已被捏的皱成一团,她的身边,一个婢子举着刀跪在地上。 陈晚照抬手便将那婢子刺死,然后将那公主拉扯下车。 她很恐惧,但是比起恐惧,更多的确实恼火。 她回头瞪向朱娜,女子的面纱因为刚才拉扯已经滑落,只见一道长长的伤疤横在脸上,脸露出来之后,女子便完全失了之前的端庄仪态,显得慌张又畏缩。 可陈晚照才不会管她那些,她紧紧抓着女人的手臂,凶狠道。 “你们就那么想打仗?你们就这么喜欢兵戈相向生灵涂炭是不是?” 楚徵回京城也不过六年。 “你们西辽地界是不是装不下你们?就非要觊觎旁人的家国土地?” 朱娜此时也被吓住,她眼中蓄起了泪水,挣扎着想摆脱陈晚照的桎梏。 陈晚照哪里会如她愿,一记手刀将人打晕,然后便接着前面侍卫的庇护,带着人朝山林里避去。 她没去过战场,便是这么一个百余人的厮杀,她已经心力交瘁,惶恐不已。 当初楚徵去打仗的时候,又该是多么危险。 陈晚照想着,心里却更加坚定。 她绝对不能让楚徵再去战场。 她要保护他。 高启之点了几人在陈晚照身后护着。 西辽的刺客注意到公主被带走,顿时更加疯狂起来。 “放箭——快放箭——不能让人跑了!” 随着一声命令,又是一阵箭羽袭来。 敌人显然已经疯魔,已经全然不在乎射中的是不是自己人。 赵越拉了杀手尸体挡在自己身前,他回头看了眼平阳侯逃走的方向。 然后在一阵箭羽停歇之后,扔下尸体追上了上去。 平阳侯和西辽公主,哪个出事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原本缠斗的刺客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小股刺客互相对视后,也都匿了动静,悄悄的朝密林潜去。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刺杀朱娜公主,但是如果能顺势做掉楚候,自然是一举双得。 山林中虫蝇横生,陈晚照只得撕下衣角掩住口鼻,她抱着昏迷的公主跑了一阵后,自己也失了方向。 后面毫无动静。 原本的护卫似乎没有跟上她,又或者他们已经死了。 陈晚照只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但是她还是得撑着,直到她发现一处隐蔽的树洞。 那树被藤蔓缠着,看着早已枯死,可是树下的杂草却异常繁茂,陈晚照躲在其中,呼气都不敢放大。 她怀里的朱娜也不省人事,静下来之后,陈晚照才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什么。 楚徵。 原本一直跟在她的楚徵不见了。 一瞬间,陈晚照惊慌不已。 她刚想动作,却觉得背后一痛。 她抬手摸了摸,只觉得一阵潮湿热流。 原来她中了箭。 她竟现在才知道,陈晚照看着手中血迹,方才与人厮杀尚未露出半点怯弱的人竟突然红了眼睛。 她茫然的看着四周,口中喃喃,“楚徵,对不起,楚徵,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把你弄伤了……” 女子的声音无助,泪如珠豆。 她的面前,男人的指尖颤抖。 他的晚照竟看不见他了。 此时山林中,原本潜行的刺客,却与赵越带的人马撞个满怀。 仇人见面,厮杀继续。 楚徵一直在喊陈晚照的名字,但是她却听不见。 山林鸟兽飞散,高启之砍了最后一个人后,便头也不回的往方才陈晚照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时支援的人马终于赶到,余下余党很快被收拾干净。 高启之找到了平阳侯的时候,侯爷已经昏了过去。 朱娜公主平安无事,西辽企图未成,侯爷伤势不重,取下箭头简单包扎之后便好,剩下的只要等他睡醒。 而站在营账里的高启之却有些魂不守舍。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四下,好像在搜寻什么。 赵越瞧他惶恐不安的模样,开口嘲笑。 “怎么,区区几个贼寇,就将你这明威将军吓傻了?” 高启之却似突然回神般看了眼赵越,然后扶着桌案缓缓坐下。 没有回应赵越也觉得无趣,他摇了摇头,然后掀开营账出去了,外面还有许多伤员需要照看,此事非同小可,他还得立刻启禀书信给陛下。 营长内,高启之反复让军医给侯爷查看伤势。 老军医被问的无可奈何,只得再三保证道。 “将军,那箭镞无毒,伤口不深,侯爷此时确实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可。” 说罢,军医也离开了营账,只剩高启之与侯爷待在一处。 高启之怔怔的望着塌上的人。 明明……他之前看的时候还是那个女子。 为何现在不是…… 作者有话说: 金崽拖了这么久,给大家道歉。 一个是因为疫情最近就是很忙……orz,还有就是这章内容我有点举棋不定。 不过还是说下,是he哦~ 第29章 尽管高启之想问的很多, 可惜现在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赵越抓了两个活口,高启之原想去审问一番,可刚掀开帐帘他又没忍住朝身后看了看。 楚徵在昏睡, 营帐里寂然无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启之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营帐外不断传来战马嘶鸣声,他知道这是赵越在对外联络, 此地距离襄阳城不过十里,出了此等事别说襄阳太守, 就是襄州知州也难逃问责。 日头西沉,侍卫在营帐外燃起了篝火,这个时候飞鸟虫鸣最甚,这声音吵得高启之烦躁不已, 他忍不住站起身又看了眼平阳侯。 床上的男人眉目微皱,但是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高启之看了一会, 随即转过身去,营帐里的烛火摇曳晃动,高启之看着那晃动的烛火却有些出神。 他下意识张开了口。 烛火不断闪烁, 男人低沉嗓音里似有几分期许, 可很快便涌入营帐的风吹灭了。 赵越掀着帐帘, 手里还拎着沾染血迹的长鞭。 外面现在下了小雨,男人发髻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随便抬手擦了擦然后便扔下了帐帘。 “侯爷现在如何了?” 高启之没有回答, 只是重新点上熄灭的烛火。 营帐很快亮堂起来, 赵越被冷落也没有在意,他走上前瞧了两眼, 然后俯身按在平阳侯的腕上。 赵越早年家境贫寒, 父母身体不好, 他自己便也学了些医术,虽然只是些皮毛但也够用。 他诊完脉后便出了营帐,外面的雨比之前大了不少,不过赵越也不在意,反倒露出一声暧昧的轻笑。 男人这笑声极轻,混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好似没有,而站在营帐里的高启之却猛然捏紧了双拳。 赵越走了没多久便有侍卫端着火盆进来,原先的护卫死伤大半,现在进来的这些人都是赵越另外安排的护卫,这些人只听命于赵越,见到高启之只是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营帐很快又安静下来,只有木柴的时不时传出微弱的炸裂声。 软榻上的男人并没有被其打扰,反而睡得愈加昏沉,梦中的楚徵忘记了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他的眼前始终是一片空旷虚无,仿佛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徵隐约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那声音有些焦急又带着几分莽撞。 “楚徵,你去那里做什么,快回来……” 听到声音的楚徵停下脚步,他刚转身便见一个女子急匆匆的跑向他,他想不起她是谁,只觉得心口有种莫名的热切。 “姑娘……认得我?” 眼前的女子似愣了一下,楚徵见她脸上先是一阵凶狠怒刹,最后却仿佛释然一般叹了口气。 “认不认识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跟我走……” 女子说罢便拉住楚徵的衣袖。 随着女子的出现方才空茫的一切渐渐有了生机,此时楚徵仿佛稚童般好奇的打量着身边的一切,然后将目光转向女子的背景。 他还是不不知道她是谁,只是胸口的躁动告诉他他认识她,楚徵垂首看着被拉起的衣袖,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了句。 “姑娘,我们认识的对吗?” 可惜前面的女子并未回答他,只是把他带到一处路口,然后朝他后背推了推。 “你走吧,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能回去了。” “那姑娘呢?不随在下一起吗?” 楚徵看着前面的路,一转身却不见方才女子的身影,楚徵顿时焦急不已,也顾不得什么回去的路,连忙回头不停地呼喊寻找。 方才女子领他走的路已然消失不见,四面都是如墙的浓雾,伸手不见五指,楚徵只能一点点摸索前进。 “明明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还要找……” 浓雾中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楚徵惊喜的抬起头,却依旧不见女子踪迹,他不断转身寻找,却连女子的衣角都看不到。 “你在哪——” 楚徵大声喊着,可女子再没有任何回应。 他抬手捂住自己心口,一瞬间惶恐不安犹如藤蔓滋长,心口仿佛被无数看不见钢针刺入,让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望着眼前雾气,仿佛祈求。 “跟我走……” “你跟我走好不好……” 可是浓雾之中再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 夜里雨势倾盆,为了防止营帐被淹,他们只能转移位置。 平阳候还在昏迷着,高启之背着楚徵跟着赵越等人身后,他的头上几个护卫正举着蓑衣。 赵越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随即嘱咐道,“注意点,不要淋到侯爷的伤口!” 几个护卫闻言更加小心,连带着将高启之也围了个结结实实。 此时郡太守也撑着伞过来凑起热闹。 “之前下官说应该趁着雨势未大先去城里,赵大人拒绝了,如今这倒好……” 高启之本就烦躁不已,听到这话,便冷冷地朝杨柳之瞪了眼。 这废物管辖之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恨不得现在就将他脑袋摘了,他竟还敢在他眼前乱晃,真是不知死活…… 赵越脸色也不好,因为要安排人马转移以及那个西辽公主,他不得不来往指挥,此番他被淋的最惨。 不过他并没有理会杨太守的那些话,他现在没空管这些小事。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高启之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可头顶也被蓑衣遮个严实,他只得郁闷的叹了口气。 离转移的地点还有些距离,高启之背着楚徵往前走,许是路太滑了,又或是他太疲惫,爬坡的时候他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连带着楚徵一起摔了下去。 队伍传来一片哗然,赵越赶到后,气的一鞭子抽断身边的枯木。 “妈的,都鬼叫唤什么!还不去请军医!” 摔倒的高启之直接在泥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想撑着身体,却使不出力气,耳边是护卫惊恐和赵越的怒骂,高启之迷茫的眨了下眼。 夜里漆黑,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盏油灯撑着光亮。 “你们这一个两个,能不能叫人省点心……” 女子夹杂着无奈的声音若有似无,高启之猛地抬起头,这一瞬里周围嘈杂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他不断地搜索着四下,直到被赶过来的赵越一拳打在脸上。 “你是废物吗?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侯爷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赵某第一个不放过你!” 高启之被打的头偏在一边,赵越这一拳太重,重到他嘴里都尝到血腥味,可高启之却没有发怒,他怔怔的望着不远处,那女子正焦急的追着护送平阳候队伍。 她的身影一会模糊,一会清晰,油灯的火光也随着明明灭。 高启之不敢眨眼,任凭雨水打进眼中。 可随着那火光煽动,女子的身影逐渐消失,高启之慌张的站起身,可刚刚摔倒时他腿上受了伤,刚想站起便因为脱力整个人跪倒在地。 “陈晚照——” 高启之的声音淹没在雨中,但是站在不远处的赵越却再一次回头看向他。 男人长袍早就被雨水打湿,他手中长鞭骤然收紧,他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薄,他蹲下来嘴角却挂着冷笑。 “这是我第二次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但是念着同僚情谊,我便好心问上一问……” “高启之,你是不是疯了?” 是不是疯了…… 听到这话高启之猛地抬头看向赵越,男人眼中的戏谑和嘲讽毫不掩饰,若是以往他定不会容他这般放肆嚣张,可此时高启之却只能张着口无法回答。 “呵……” 赵越瞧这高启之的模样轻笑着站起身。 “……所以你当初那般拒绝我妹妹的原因就是如此吗?” 听到这话的高启之却似突然清醒,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支着身子站起,然后看了眼满身肃杀的赵越。 “令妹之事,与她无关。” 说罢高启之便一瘸一拐朝平阳候方向追去,只留赵越一人继续站在雨中。 这场雨持续了一整夜,好在第二日天色稍霁。 “幸好昨夜转移了营地,听说之前那处被大雨冲塌了不少。” “是啊,还是赵大人有先见……” 楚徵是被护卫的闲谈声吵醒的,身上的钝痛有些陌生,口中也干渴不已,他下意识的按了按额头,刚想开口叫人整个人却是一怔。 这……这是何处? 第30章 醒来的楚徵并没有疑惑很久, 身旁便传来高启之的声音。 “侯爷终于醒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眼里也全是血丝,楚徵看着狼狈如此的高启之, 心中只觉荒谬。 昨夜他与又晚照拌了两句,临睡之前明明是去了书房,怎么这一醒来却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怎么回事, 这里是何处?” 楚徵说着从榻上起身,这一动他也注意到自己背上的伤口。 但是现在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晚照这几日越发虚弱了,无论如何他得回去照看她。 楚徵问完,却不见高启之回答,他抬头望过去, 只见高启之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一般,直直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 被质问的高启之疲惫的闭了闭双眸。 “侯爷难不成忘了, 自己现在正在护送西辽公主的路上?” 看着楚徵惊骇的神色,高启之扯了扯嘴角,自从昨夜亲眼见到了消失的陈晚照, 此番他已不会轻易再为什么动容了, 他垂首轻叹了一声, 然后正座着望向眼前的平阳侯。 “不如侯爷先告诉启之,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此是时候尚早,赵越正忙着与襄阳太守以及其他几个官员周旋, 此时无暇顾及其他。 侍卫守在营帐外轻易不敢上前打扰。 而平阳侯的营账里, 楚徵显得有些混乱,他按了按眉心, 仔细确定记忆, 才开口道。 “今日是二月初九你我约好去普陀寺祭拜的日子。” 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去寺里为从前一起战死的将士上柱香, 高启之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此番听到楚徵的话,他却忍不住闭紧了双目。 二月初九…… “侯爷,今日是四月二十九,已经过去两月有余了……” 楚徵闻言踉跄地站起身,他愕然的看着眼前神情平静的高启之。 “……你说什么?” —— 四月二十九。 黄历上诸事皆宜,是个大好日子。 几乎同一时间,陈晚照也正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一切。 自从楚徵受伤后她便又成了孤魂野鬼,因为不放心楚徵的伤势所以还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可这次她却明显感觉到自己正在快速的虚弱,原以为终于是放下一切投胎去了。 谁想一睁眼,自己居然身处喜堂。 怀里还抱着一只大公鸡。 她已经醒来有一会了,听外面的丫头婆子闲聊,好像是谁家里的少爷染了重病,她是被人买来冲喜的穷家姑娘。 可问题是…… 难道她还没有安息吗? 掀开盖头,陈晚照冲到铜镜前。 镜中女子与自己有七分相像,可却身形瘦弱娇小,一堆金钗银饰压在头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陈晚照讷讷的看了眼自己稚嫩的小手,心想她这是……又附了哪个倒霉蛋的身上? 没多会,房间门被打开,喜婆见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连忙磕头拜祖求各方神明保佑,接着起来便狠狠掐了陈晚照一把。 “你这丫头,若不是大师算到你八字有机缘,此等姻缘能轮到你这乡野丫头?事到如今你便是不愿意也不行,实话告诉你,你家那俩婆姨已经将你卖了,以后你就安生在大人府上伺候,便是有个万一成了寡妇,那也是你的福气!” 她这身子的似乎只是个刚及笄的姑娘,被这婆子一掐,顿时涌出泪来。 别说陈晚照当了十年侯夫人,就是从前在渝州也没让谁这般欺负过。 她抽回手臂,然后冷笑着瞧了眼威胁她的喜婆。 “你是哪家的婆子,说来我听听……” 喜婆瞧着眼前这姑娘凶狠的眼神,顿时一愣,这孩子是她带着寇家主母亲自去挑的,因为八字吉利又老实听话,这才被买了回来。 怎么这会突然就跟换个人似的…… 想着喜婆有些紧张,但是这个时候她也不敢想太多,只赶紧把盖头给姑娘盖上。 “姑娘啊,你也莫怪老婆子嘴碎,能嫁给这位真的是你的福气!” 陈晚照看着喜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这辈子真的听够了什么狗屁福气。 但是这个时候府里上下人多眼杂,她一身喜服也不好做什么,便顺着这喜婆的意思,任她牵着往那新郎官的房间走去。 方才偷听下人闲聊,好像这新郎官是突然染病,随即便一病不起,眼看着人要撑不住了这才有了冲喜的念头。 盖头遮着,陈晚照也看不到外面,只是被牵引着走过一个长廊,然后又被提醒着跨过一个门槛。 只听有人突然喊了声,“新娘子来了——”,然后便是一阵敲锣打鼓。 陈晚照被这奏乐声吓了一跳,随即便被簇拥着进了房间,然后只听一阵关门声,所有的喧闹都被隔绝在门外。 陈晚照虽也不是第一次成亲,但到底也有十年没有成过了,此时很是被动。 等周围没了人,她才悄悄掀了盖头。 眼前一切很是喜庆,红绸,红缎,红烛,红毯……还有红着脸躺在床榻上的新郎官。 那新郎正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可似乎是有些吃力,正扶着胸口微微喘息,见陈晚照朝他走来,他才苦笑道。 “让夫人见笑了。” 陈晚照瞧着这人眼熟,等走近一看,顿时震惊不已。 “你……你……你是寇探花?” 床上的少年听着脸上薄红更甚,他抬头朝陈晚照笑了笑,“想不到夫人竟见过我?” 陈晚照有些僵硬,即便人家少年高中又是新任府尹,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小辈。 这下如何是好,她竟吃了这么大的一块嫩豆腐? 可这会,她还得装上一装。 “你怎会病成这样?” 好像每次见,这孩子都是惨兮兮的模样。 寇玉闻言笑了笑。 “我说了夫人恐怕不会信。” 这孩子似乎真的病得不轻,只这一会功夫,额上已经有了不少虚汗。 陈晚照看着可怜,便上前给他擦了擦。 “你说便是,我有什么不信的?” 真要比划起来,还不知道是谁不信谁。 “大师说我欠了一位女子恩情,重病是因为没有报恩。”寇玉说着笑的有些羞赧,“原本我也不信,可今日见了夫人,只觉得十分熟悉,许是上天安排为夫以身相许来还夫人的恩情……” 陈晚照瞧着含羞带怯的孩子,擦汗的手顿时一僵。 “倒……倒也不必以身相许。” 她瞧着寇玉疑惑的神色,十分认真道。 “其实你给我些银两也行的。” 第31章 陈晚照说罢, 寇玉却笑了起来。 “看来夫人不大满意这桩婚事?” 在大红喜袍的映衬下少年的脸色却苍白如纸,陈晚照想起之前喝酒时,徐麟还称赞过寇玉少年奇才胆识过人。 谁想这才几日不见好好的人却成了这个样子。 陈晚照自己也是经历过大限将至, 自是知晓其中滋味,她叹了口气才开口周旋道。 “本来就是买来给大人冲喜的罢了,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只是小女子身份卑微恐怕配不上郎君……再说,那报恩之言可是郎君自己说的。” 陈晚照也不知自己怎么一睁眼又成了旁人,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经过了一次,倒不会因为这个再惊恐紧张,只是她有些好奇这身体的原主去了哪里。 这姑娘小小年纪,若是被她害了折了阳寿, 岂不是罪过大了。 身边的女子满脸愁思,许是因为家境贫寒, 虽已及笄却身形消瘦发髻枯黄,寇玉抬手挑起女子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 “说起来,我竟还不知夫人叫什么……” 陈晚照瞧见自己头发被人薅了去, 反手扯了回来, 然后眼也不眨道。 “穷家女儿哪里有什么名字……村里人都唤我陈娘子, 郎君唤我陈……” “娘子……” 少年突然接话惹得陈晚照斜眼看他。 这孩子…… 怎的这般胡闹,她这把老骨头怎么受得起。 看到陈晚照叹气,寇玉却笑的愈加开怀, 可惜没笑一会, 便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起来。 陈晚照看着那单薄身子仿佛就要散架,不禁急的团团转, 紧张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去叫郎中。 可她刚刚站起身却被寇玉拉住裙角。 明明是大好年纪, 可那伸出来手腕却瘦得只剩皮骨, 乍一看甚至有几分骇人。 “你这是何苦,病成这样还不看郎中?” 寇玉闻言苦笑摇头,“看来之前为夫说的,夫人是没听进去了……” 陈晚照错愕的看了眼床上的少年。 ……恩情,什么恩情? “你我总共不过见了两次,你何时欠我了?” 寇玉喘了口气,终于松开陈晚照的衣摆,然后缓缓躺回床榻,他静静的看着陈晚照,却始终没有回答。 陈晚照被那眼神看得如坐针毡,从前楚徵也是,总是喜欢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有话不说,非要她来猜。 爱说不说,她才懒得猜。 陈晚照抿了抿唇,然后起身做到妆台前,开始拆卸那一头的翡翠珠钗。 这会安静下来细看,陈晚照才发现这身体看起来比那床上寇玉也好不了多少。 虽然容貌与她相似,但是面色憔悴得紧,便是上了脂粉都掩盖不住枯槁之色。 真是不知这寇家人怎么想的,扯了两个病秧子来冲喜,也不怕这两个孩子撑不住一起走了。 等洗净了脸,陈晚照才觉得有些饿了,她看了眼桌上凉了的饭菜,又瞧了眼似乎正一直看着她的寇玉。 “你饿了没?若是饿了,咱们一起吃点?” 寇玉闻言抬眸看了眼在桌案忙活起来的陈娘子。 他是半月前突然病倒的。 正当值的时候,没有缘由的突然晕倒,等再醒来他便觉得非常虚弱疲惫。 家里请来郎中,却都是束手无策,宫里的御医也说看不出缘由,直到几日前普陀寺的了叹大师突然来访,给了个八字,说是要他还恩。 原本他也是不信的。 可眼前这陈娘子的容貌与他在天牢里看见的那位女子太像了。 那时他以为自己会死,只是冥冥之中依稀听到一个女子唤他的名字。 ‘寇探花……’ 想着寇玉扯了扯嘴角。 竟是连声音语调都极像。 “郎君能起吗?要不要我给你端过去?” 陈晚照瞧着似在走神的寇玉,盛了满满一碗饭菜,然后端到床前。 自从病倒后寇玉连喝口水都艰难,平日里闻到饭菜味道便会呕吐不止,也正是因为许久不能进食他才消瘦至此。 此时他看着陈晚照端来的饭菜,眼中却露出一丝诧异。 若是以往他就是开始反胃了,可眼下不仅没有,反而觉得真的感到饥饿难耐。 他怔怔地瞧着眼前陈娘子,然后又突然笑了起来,寇玉一边笑着一边试图坐起身,可惜他连着试了几次还是失败,最后只能收起笑意,略显僵硬望向陈晚照。 瞧着寇玉那可怜模样,陈晚照只能摇着头然后把手里的碗筷放下。 等她把寇玉抱起来坐好,谁知这少年又是一副碗筷都端不住样子,然后苦笑着抬眸看了她一眼。 不得已,陈晚照只能坐在床边,用羹勺一口一口的喂他。 等寇玉说吃好了,她才终于坐在桌上吃上一口。 此时屋外的奏乐已经停歇了,陈晚照坐在桌案前,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放下碗筷看了眼似乎快要入睡的寇玉。 “你再跟我说说,到底是谁给谁报恩……”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少,明天早点写。 第32章 可惜寇玉并没有回答陈晚照, 他已经撑了许久,这会放松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门外的婆子半晌没听到动静,轻轻敲了敲门。 “公子如何了?” 陈晚照也没见识过着所谓的冲喜, 听到询问,便急忙收拾了桌子前去开门。 虽然她并不想破坏这个陈姑娘的姻缘,但她也没有和这寇玉结什么连理的打算。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亲, 这把年纪哪能祸害人家小郎君。 门外的婆子是寇夫人安排过来的,一见陈娘子出来, 便赔罪道,“奴婢不想打扰少夫人的,只是少爷身子虚弱,若是有了什么一二, 少夫人可一定要通传奴婢。” 陈晚照也是当娘亲的,自是能理解寇家人的心情, 她点了点头,“放心吧,郎君方才用了膳, 这会睡熟了。” 婆子一听这话, 顿时满脸喜色, 她拉住陈晚照手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太好了,太好了,少夫人果然是个大福之人, 大福之人!” 陈晚照被她吓了一跳, 但也没有说什么,但是考虑到天色不早了, 她便开口道, “能否准备个房间休息?” 陈晚照说罢, 这婆子却好像没有听见,只把她往屋里推。 “少夫人瞎说什么,大喜的日子,小两口当然是要在一起,哪里有分房的道理!” 陈晚照自是不愿,可她如今这细瘦的身子哪里争得过,没几下便被推回了屋里。 她听到外面那婆子欢喜地喊人去给夫人报喜,不禁郁闷的拍了拍房门。 方才她似乎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陈晚照想着又看了眼自己这具身子,失去意识前她还在楚徵身边,这一睁眼竟又回了京城来,也不知楚徵眼下如何了。 屋外的天色已然黑透,朱红的灯笼高悬,倒是一片喜庆,半晌,陈晚照叹息了一声。 “罢了,还是先打个地铺……” 陈晚照忙着的时候,床上的寇玉也翻了个身,他本就浅眠,方才婆子敲门的时候他便被惊醒了,只是他仍觉得疲乏才没有动静。 这会看着忙前忙后的陈娘子,才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他这新娘子,约莫是没有看上他这个新郎官。 不过寇玉也没有想太久便重新阖上双目。 来日方长,何须急于一时。 这一夜对于这两人来说倒是很快,但是对于百里之外的高启之却有些艰难。 他并没有回答楚徵陈晚照现在如何,他本想实话实说,可想起之前的种种,他话到嘴边还是停住了。 所以在楚徵问他陈晚照的时候,他只是僵硬的回了句。 “兄长奉命护送,嫂夫人也是同意的……” 楚徵虽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失忆,但是在他看来高启之不会骗他,他心中有忧虑,可终究皇命难违。 他走的时候,应该是安顿了好了晚照吧…… “罢了,你再与我详细说说这段时间的事。” 高启之听言便打起精神把自己知道的都尽数告知楚徵。 楚徵听着时而皱眉时而点头,等高启之提到赵越已经传书去京,他这才显得有些紧张。 “启之,你去给我拿纸笔来。” 高启之愣了下,然后便见楚徵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你那嫂嫂可是个急躁性子,她若是听到我受伤定是要急的,我先修书一封,待会你且派人帮我送一下。” 楚徵的伤势本不算重,但因为昨夜被他连累摔倒,走到桌案那几步却像是在强撑。 高启之怔怔看着他书写家书,看着纸上那句‘吾妻亲启’,一时竟觉得如鲠在喉。 那书信,最终他还是送了,他想便是送不到陈晚照手里,能给老夫人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晚上赵越来商量接下来的事宜,最后还是决定明日继续出发,赵越则暂且留下查办刺客之事。 决定之后赵越当即便带着一队人马以及之前的襄阳太守一起去了城里。 高启之这晚依旧与楚徵宿在一个营账。 可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一闭上双目,眼前便是雨中摇曳的灯火,高启之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若是失掉记忆的是他该有多好…… —— 因为之前的行刺,路上保护的护卫较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可他们严阵以待之后,反倒一路顺遂。 一开始考虑到两位大人受伤所以赶路的速度较慢,但被楚徵训斥之后,队伍便加快了行程,紧赶慢赶终于在五月底到达了厉州。 厉州大多是楚徵旧部,知道平阳侯要来,自是早早候在城门外。 这一路上楚徵的伤势也好了许多,高启之原本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想起之前,没想到楚徵似乎一直没有记起的意思,只是一路上写了不少书信。 高启之瞧着那一封封书信,心中忧思更重,但却也无法开口规劝什么。 毕竟从前楚徵离京时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555我错了。 第33章 边境的快马一匹又一匹朝京城赶来, 平阳侯遇袭,惹得京城百姓都议论许久。 而陈晚照却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自从醒来成了寇玉冲喜娘子,她便一直被困在后院照顾那个风吹大点都能昏厥的娇弱郎君。 她算是看明白了, 她这个冲喜娘子,就是买来伺候寇玉衣食的丫鬟罢了。 眼看着寇玉又系错了衣带,陈晚照便有些烦躁。 ……真是没用。 陈晚照嫌弃都已经摆在脸上, 可寇玉也不生气。 寇府的下人知道新夫人伺候好了少爷,自然也不敢在陈晚照面前造次, 只是寇家的老爷夫人听说这少夫人总爱数落自己的宝贝儿子,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有些不满。 不过碍于寇玉的身子也不曾表露什么。 若是非要说,便是总忍不住在意那陈娘子的身世。 “唉, 姑娘是个好姑娘,若不是那般家境……” 每次提到这个寇夫人便叹息, 他们寇家书香门第,寇玉又是个有出息,他们本来都相好了尚书家的嫡女, 谁想出了这事。 便是冲喜买的姑娘, 那也是明媒正娶的, 她现再说什么不满意也是不妥。 跟在寇玉身边伺候的下人有时也会为了讨好陈晚照悄悄提点她一些,但是陈晚照只装听不懂。 她可没有留下来给人当娘子的念头。 可即便陈晚照不愿意,她现在占着人家小姑娘的身子, 别说离开寇府, 就是离开后院都难,寇玉这个病秧子非常缠人, 无论他做什么, 总要让她跟着。 陈晚照对此抱怨许多次, 可寇玉又是一副任她埋怨的样子,她便也不好多说,毕竟人在屋檐下,她也不能太过造次。 再说自己现在这身份,便是离了寇家,她也不可能回侯府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寇玉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寇夫人便差人准备去寺里还愿。 陈晚照因为心虚本不想去那佛庙之地,可听到寇玉说起当初之所以选中她冲喜,便是因为普陀寺的了叹大师,她便一瞬间打起了精神。 “那我也去……” 陈晚照不怎么信那庙里的秃子,但是因为每年过年老夫人都会前去祭拜,所以她也跟着去过几次。 但是寇玉口中的了叹,她却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这并不重要,原本她就好奇自己为何能屡屡重回人世,如今既然有了线索,自然是要去问个清楚。 寇夫人担心儿子,便在马车里添了不少软褥厚垫,但是如今已是三伏天,陈晚照光看着便觉得闷热难忍,她不满地看了眼寇玉,寇玉也在苦笑着看她。 “不要这样看我,我已和母亲抗争过了,别看这样,其实已经卸下去许多……” 寇玉说着上了马车,然后转身笑眯眯地朝陈晚照伸手道。 “便委屈娘子这一次可好?” 平日里,陈晚照自是不许寇玉这般唤她,可此时下人都在,她也不能如私下里那般指责寇玉。 她权当没有看见寇玉伸来的手,然后自己抓着车轴爬了上去。 不远处的寇夫人瞧着不远处的两人,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是命啊……” 寇老爷听出夫人的幽怨,放下手中的书册不耐烦道,“玉儿身体好了不就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老爷都这么说了,寇夫人便也收了心思,反倒开始思量别的。 “我瞧着玉儿似是挺中意那陈娇娘,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开枝散叶……” 寇老爷闻言倒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的呵笑一声。 陈晚照哪里想到这寇玉才刚恢复几天便被惦记着传宗接代,此时她正满脸防备的看着眼前的小郎君。 寇玉好笑的看着陈娘子防登徒子一般的表情。 “我们可是拜了天地的。” “谁和你拜了,我怀里就一个大公鸡。” “那也是拜天地……” “那不算。” 寇玉无言,最终便只无奈道。 “好,那你先让为夫靠一会,日后为夫再给你补一个。” 陈晚照闻言拒绝的更快了,“你休想……” 寇玉闻言也有几分气恼,他忍耐着指责道。 “谁家娘子如你这般一点也不知体贴的?” 这话陈晚照熟,当初楚徵也问过几次,于是她想都没想便直接道。 “谁家温柔你去娶谁家。” “你——” 寇玉被气的喘息都粗了几分,可他转而想起这些日子都是陈娘子在照顾他,便又忍耐了下来。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眼前的姑娘睁着圆圆的眸子,好像根本不知自己有多么会惹人。 最终还是寇玉自己翻出折扇兀自扇了一会,然后仿佛劝慰自己一般道。 “罢了,你还小,为夫再等等……” 陈晚照闻言不由得抿了抿双唇,斜斜了瞥了眼身边的寇玉。 ……她小?她俩有一个小的。 本来陈晚照是把寇玉当个小辈照顾着,可自从这臭小子好起来之后便开始动手动脚,她再是长辈也不能容他欺负了去。 有人在的时候陈晚照还会顾及些,私下里她对寇玉可是毫不客气。 伏天炎热,去普陀寺的路途却不算近,没过一会,陈晚照便靠着马车昏昏欲睡。 京城青砖平整,车辙碾过发出沉闷的声响,外面时不时有小贩的叫卖,陈晚照正默默数着细碎的马蹄声。 也不知哪里突然喊了一声。 “平阳侯回京!闲杂人等闪开……” 陈晚照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猛地抬起头,只听又是一声鸣啰。 “平阳侯回京——闲杂人等闪开——” 寇家的家丁连忙驱车躲避,陈晚照掀开车帘,很快便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纵马赶来。 男人俊美一如往昔,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他身后是一队跟随而来的将士,全都神色肃穆。 一瞬草木纷飞。 陈晚照张了张口,却觉得嗓尖沙哑,还没等她喊出一个字,那人的身影便远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要解释一下。orz。 我除了自己工作之外,现在就是还有两份兼职(包括码字),等我把另外一份渐渐停止了,就逐渐恢复去年的更新频率~ 第34章 这个时候日头刚起来, 也不是十分晒人,可这三伏天里便是不晒人也足够刺目。 陈晚照看了一会觉得晃眼便放下了车帘,寇玉看着她略显怅然的神色微微笑道。 “怎么……莫非那其中有夫人认识的人?” 陈晚照听言微怔, 随即便扯了扯嘴角,“郎君说笑了,晚照不过一个山野村妇, 如何能识得那些贵人……” 这一瞬的失语,却被寇玉听得清楚, 他撑着下巴看着似乎有些走神的陈娘子。 “原来我的夫人闺名叫晚照……” 陈晚照随即抬眸看向寇玉,眼前的少年笑意悠然,看起来并没有一丝动怒的样子。 这让陈晚照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又觉得复杂。 她在京城数年, 如何不知道这后宅的规矩礼数,若不是寇玉纵着, 就凭她这个无根无萍的身份哪里能过得这般随心所欲。 陈晚照想着又叹了口气,这把年纪了,自己这心性竟还不如一个晚辈。 “寇玉……我今日想去见一见那位了叹大师……” 寇玉瞧着陈晚照略显局促的模样, 不禁愈发开怀, “好, 这就去见,夫人好不容易提了个要求,夫君必然是要满足的。” 事实上寇玉对那位了叹大师亦是有些疑问。 他虽敬畏神佛, 却也没想到自己身上居然会有这般因果, 眼前的姑娘如此娇小,又是在什么时候与他有过交集? 上京的长街上, 缓缓行驶的车马和打马而去的队伍逆向而驰, 逐渐远去。 这个时节草木繁盛, 雨水也多,等马车行到山下,他们才知道前几日一场大雨把山道冲坏,现在他们只能下车沿小路上山。 “我们倒是无妨,就是玉儿……” 寇夫人满面担忧,寇玉把陈晚照扶下马车后便笑着回道,“娘,孩儿身体已经无恙,再说……不过是上山而已。” 说着寇玉又垂眸看了眼陈晚照,“倒是夫人娇弱,若是累了,可要记得与为夫说。” 陈晚照闻言脸上微僵,她悄悄低下头,然后暗中掐了寇玉一把。 寇玉吃痛也不敢声张,只能硬生生忍下,然后苦笑着看了眼小姑娘的发顶。 “我这可是好心,倒时若是累了,我可以背你。” 陈晚照抬眸撇了眼寇玉,心里却在腹诽,若是真让他来背,寇夫人定是要生气。 寇老爷这会刚被下人扶着下了车,他看了眼曲折的山路,心中便有些动摇,“这……还得走多久?” 下人闻言抬头看了眼回道,“若是脚程快的,半个时辰便可。” “这,还得半个时辰……” 寇夫人听出老爷想打退堂鼓,顿时面带怨色,“老爷是有几个儿子不成?” 见夫人气了,寇老爷僵硬的轻咳了声,“好,这就走,走还不成吗?” 只是话虽这么说,才走了一炷香寇老爷便撑不住要休息,寇夫人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埋怨道,“这才多一会……” 寇玉抬眸看了眼山道,然后对着父亲和母亲笑道,“不如爹娘先休息,我与晚照继续上山。” 寇老爷闻言点了下头,“也可,叫寇林随你们一起。” 看着儿子额头上的薄汗,寇夫人心疼上前给他擦了擦,然后低声对着陈晚照道,“玉儿身子刚好,还得你多照看着。” 陈晚照闻言点头,小声回了句,“儿媳知晓。” 等两人走后,寇老爷接过下人递来的茶,轻抿了口。 “我记得那姑娘不是叫陈婉娘吗,玉儿怎么喊她晚照?” 夫人闻言嗔怪的看了眼老爷。 “这种小事也值得你奇怪,玉儿喜欢,唤她什么不行?” 寇老爷想想也是,便不再多问。 再说走在前面的陈晚照,她其实也累了,但因为急着去寺里,便一路忍着疲乏,寇玉看出她累了,便打开折扇给她遮阳。 陈晚照看了眼寇玉,然后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多谢。” 寇玉却笑道,“若是唤声好夫君,说不定就不用自己走了。” 陈晚照抿了抿唇,权当听不见。 等终于爬上了山,两个人都累的瘫倒在地上,陈晚照看着正在抖着衣襟的寇玉,有些好笑,“你好歹也是府尹大人,怎么也这般不顾礼数?” 寇玉听着却不住地摇头。 “我都病了月余,那府尹的位置哪里是能空悬的,至于复职之后是如何安排,为夫可拿不准……” 说着他拉起缓过气来的陈晚照。 “走吧,早点了见了大师,我们也好早点去用斋饭。” 看着两人走远,背着行李走在后面的寇林却忍不住伸手拦了拦,“少爷,少夫人,你们倒是等等小的——” 寇玉垂眸看了眼自己手心里的小手,勾着唇朝后看了眼,脚步却并未停上半分。 至于陈晚照,她累的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会日头大了起来,晒得她有些头晕,好在今日入寺香客不多,两人很快进了寺里,寺里洒扫的僧人见陈晚照脸色不对,便请她去荣堂休息,只是陈晚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多谢师父照拂,不过我今日是来见了叹大师,不知他在何处?” 僧人见陈晚照拒绝也未多劝,只是双手合十拜了拜。 “大师已在观音殿等候多时,施主请随我来。” 寇玉看着身边的陈晚照,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可听到了叹大师的时候,眼中却焕发起神采来。 这小小的姑娘,身上似乎真的有不少秘密。 两人跟着僧人前往,等到了观音殿的时候,寇玉却被拦了下来。 陈晚照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寇玉握着,她挣了挣,却没有挣脱。 “……寇玉?” 听到陈晚照喊他,寇玉勾唇笑了笑,“唤声好夫君就松手。” 陈晚照顿时哑然,她蹙眉看向眼前的少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 眼前的姑娘横眉竖目,却是比初见时朝气许多,寇玉看着抬起手摸了摸女子的发顶,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总觉得,你这一进去,就好像永远不在回来似得,为夫这心里竟还有点不舍。” 陈晚照偏头躲开寇玉的手,然后一脚踢在少年的腿上,等他吃痛松了手,才跟着僧人一同进了观音殿。 任凭寇玉怎么在后面喊她没良心,陈晚照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区区一个小辈,真是越发的肆意妄为。 打开殿门后领路的僧人也停了脚步,陈晚照进去之后,便看到偌大的观音金像伫立在眼前。 佛系下放在三座蒲团,一个老僧端坐在下,手里不断数着念珠,陈晚照正犹豫着如何开口询问时,那老僧却开口了。 “施主终于来了。” 陈晚照有些迟疑,“……大师知道我今日要来?” 老僧依旧静静的坐在蒲团上,“贫僧不知,但贫僧想施主总要来的,所以便一直等着。” “那大师知道我是谁……?” 陈晚照说着咽了口唾沫,其实她是有点担心的,自己一个身死之人,却占了旁人的身子,实属罪过。 “陈施主应当也在疑惑自己缘何还在人世吧……” 了叹的话把陈晚照吓了一跳,她有些紧张,思量了许久才开口道,“这……这我确实不知,但是我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强占旁人身子,只是我醒来便在了。” 了叹闻言终于停止了念珠,他站起身给菩萨上了柱香,然后缓步走到陈晚照身前。 “施主今日所得,皆是前世因果,甚至于你这个身体,也是阳寿已尽才许你容身,所以施主不必惊慌亦不必忧怖,只需所遇而安便是。” 陈晚照听着却有些发怔,“大师的意思是,我可以安心用这孩子的身体活一辈子?” 了叹没有回答,却只是双手合十朝佛像拜了拜。 陈晚照此时却有些不真实,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然后又抬起头,“那寇玉与我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把他牵扯进来?” “因为他本该身死囚牢,是被你救下才活下来,他欠了你,便还你一世姻缘。” 这老僧说话极慢,陈晚照听得心急,“可是我有夫君啊,为何要他来还?” 了叹闻言缓缓阖上双目,眼前却浮现那日男子跪地祈求的场景。 ‘佛祖在上,楚徵愿用毕生所有,换我夫人一世安康。’ “因为佛祖慈悲,只取走了那人的姻缘。” 陈晚照听着却不由得握紧了手心。 “大师,你这么说,我听不懂……” “什么叫取走了姻缘,我现在好好的,楚徵也好好的,为何没有姻缘?” 了叹手中的念珠轻轻晃动着,佛前青烟袅袅,金像吗目含慈悲。 “可施主已经与人结了缘。” “冲喜而已,如何得算?” 这次了叹没有再回答,只是坐在佛前诵读经文。 陈晚照问不出,最后只得愤愤的离开大殿,走的时候原先那引路的僧人却递给了她一直玉签。 “这是施主从前那位有缘人为施主求的一签,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陈晚照接过那玉签,然后看着上面的字,只觉得眼前有些晕眩。 此时寇玉正倚着殿外的长廊避暑,看到陈晚照出来,他便迎了过去。 “娘子脸色好差,是遇着什么事了?” 陈晚照看着眼前舒朗毓秀的少年,握紧了手中的玉签。 “不,我无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老爷和夫人有没有到。” 陈晚照说罢便转身离开,这块清净之地对她来说却有些难以忍受,她脚步匆匆,没有留神便和迎面之人撞到一起。 “对不住……” 陈晚照心烦意乱,正要道歉,却被赶来的寇玉扶住。 “晚照可有受伤?” 那被撞之人闻言却是一顿,那双狭长的眸中似有什么闪动了一瞬,在看到陈晚照的脸后,又变成了迷茫。 “姑娘名叫晚照?” 第35章 普陀寺虽然在僧人中久负盛名, 但在京中却也不是香火最为鼎盛的庙宇。 尤其是今日还是极其闷热的日子。 若不是寇夫人一心求个善缘,也不会非要挑今儿上山。 此时的观音殿外也没几个人,陈晚照看着眼前的男人, 一时有些五味陈杂。 今天倒是个黄道吉日。 此时寇玉也认出了眼前之人,他将陈晚照推到身后,然后拱手一拜, “原来是明威将军,是内子无状, 惊扰了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高启之却有些失神,他想再看一眼方才遇到的女子,可此时寇玉却将她挡了个严实, 他只能看到女子釉色的衣摆。 “不,无妨, 是在下……惊扰了夫人……” 男子身形依旧挺拔,但比起从前却是消瘦了许多,一身武将官府在他身上, 竟还有几分松垮。 陈晚照悄悄抬头看了眼, 随即又低下头去。 耳边的蝉鸣越来越大, 陈晚照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意乱。 她下意识的捏紧了手心的玉签,可掌中传来的凉意并不能让她舒缓几分,陈晚照闭上双眸, 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上的签文。 ‘不违天命。’ 脂玉细润, 只是那字却似藏刀锋。 从前陈晚照是不信命的,但是如今却不敢不信。 此时日头高升, 日光斜入大殿外的庭院, 两个男人站在回廊上简单的寒暄, 陈晚照只觉得耳边一阵翁鸣,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她分毫都未听进。 好在寇玉及时发现她脸色苍白,便找了借口拜别了高启之,然后一弯身子便将陈晚照拦腰抱起。 陈晚照被惊到,但她却也没什么力气挣扎,只是绷着脸努力维持身为长辈的仪态。 “寇玉……你混账……” 可惜她的的声音太过虚软无力,很快便被少年朗阔的笑意掩盖。 而刚刚走出些距离高启之却停下了脚步,他诧异的回头望了眼,随即便想追过去再做确认,可他刚启步便被一阵突然吹起的风尘迷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前面已然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金乌当中,光如华练。 山庙中盛绿如荫,遮蔽长阶。 陈晚照半掩着脸,此时已是羞愤难当。她如何想到两世英明,今日全被一个小辈给毁了,这天杀的寇玉,居然就这般抱着她一路从大殿走去荣堂,沿途侧目者不知几何。 成……成何体统! 陈晚照忍不住又将寇玉数落一番,可寇玉却不为所动,只是不甚在意的笑道,“娘子病了,当夫君的自然是要照看着,这才是夫妻之道,又不是什么伤风败俗之事,缘何要避嫌?” 陈晚照身上还有些虚软,手心也有些发烫,她恹恹的瞥了寇玉一眼,不想与他争辩。 今日了叹与她说的一切已让她大为震撼,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她已猜到此事与楚徵有关。 楚徵啊…… 陈晚照想着他,缓缓闭上眼眸。 过了一会儿寇老爷和寇夫人被寇林引着来了荣堂。寇夫人看着面色苍白的陈晚照,眉头皱了皱,“玉儿,晚照这是怎么了?” 寇玉见到父亲母亲先行了一礼然后才解释道,“许是上山累了,再加上天气炎热,现下有些眩晕,儿子已请寺中的僧人去请郎中,只是可能还需等待一会。” 寇夫人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坐在床边,伸手在陈晚照额间探了探。 “这孩子是发热了,快去打些冷水过来。” 门外的寇林听到应了一声,然后匆匆忙忙的跑了。 寇玉看了眼母亲,然后在床边坐下。 “都怪儿子,若不是儿子非要带她上山,也不会病成这样。” “病了看郎中便是,有什么怪不怪的?” 寇夫人说着又把儿子拉起来,“你一个男人懂什么照顾人,去让李娘来看着,你啊待会随我去大殿上香!” 寇玉瞥了眼睡下的陈晚照,此时她已熟睡过去,只是额间有些细密的薄汗。 “也好,父亲母亲先去,儿子随后就到。” 送走寇老爷和寇夫人后,寇玉便又在床边坐下。 养了这些日子,眼前的女子已不似初见时那般瘦小,眼看着脸颊也莹润许多。母亲说她是京外尧县陈家村的一个孤女,父母双亡后便寄居在姑母家,不过应是过得不好,刚接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愈伤。 寇玉一边想着,一边帮陈晚照掖好被角。 “孤女吗……” 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意味深长,他伸出手轻缓的抚过女子的脸颊,直到听到门外传来徐徐的脚步声,才收回了动作。 此时李娘开门进来,看到寇玉便眉开眼笑道。 “少爷怎么还没有去,老爷夫人都等着了。” 寇玉闻言点头,“这就走,只是……” “懂懂懂,少爷放心去吧,少夫人就交给老婆子便是,老婆子一定给伺候的好好的。” 寇玉听罢又朝李娘拜了拜,“那便有劳了。” 李娘送走了寇玉,这才拿起软巾在陈晚照额前擦拭,看着女子梦中双眉轻拧,不由得叹了一声。 “我家少爷可是难得的俊郎,这可是姑娘的福分啊……” 可惜李娘的喟叹传不到陈晚照的耳中。 她正在做梦,做了许多梦,但梦里的人却只有一个。 陈晚照仿佛又成了离世的孤魂,整日围绕在平阳侯府的庭院,她看着年幼的楚徵在被老侯爷训诫。 她听不见老侯爷在训诫什么,只瞧着小小的楚徵垂首站着,既不辩驳也不认错,满脸的倔意。 最后似乎是被罚了跪,便一个人老老实实去了祠堂。 陈晚照跟在后面,看着他硬生生地跪了一晚,等天快亮了又自己回屋换了身衣裳,然后便抱着书册去了学堂。 跟在后面的陈晚照则是一脸的目瞪口呆,这老东西竟是从小就这般古板无趣了吗? 陈晚照依旧离不开侯府,只能目送着小楚徵离去,然后在捧着下巴等他回府。 梦中无人能看到陈晚照,她只能日复一日看着楚徵,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从又倔又硬的萝卜头,变成冷淡寡言的少年郎。 少年郎生得毓秀俊雅,诱得她忍不住描摹他轮廓。 “你啊,若是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陈晚照轻声的喃喃,可惜无人回应。 春来繁花,夏来雨风,秋来金荣,冬来寒霜雾。 这场梦好似没有尽头,陈晚照看着守着侯府的大门,已经不知多少次看到楚徵从这门槛跨过。 有时他撑伞穿入雨中,有时肩上沾染枯叶,或者不疾不徐的抖落衣摆的落雪。 陈晚照也不觉得无聊,就飘荡在府中游离在楚徵身边。 直到有一日老侯爷突然穿上了戎甲,带起了兵马。 陈晚照知道过不了多久楚徵也要走了。 后面的一切就是他们的相识。 陈晚照正回忆的时候,突然时间变得极快,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的变换,所有的人或物都从眼前呼啸而过。 陈晚照吓得捂住嘴巴。 须臾之后,一切结束,陈晚照看着身边熟悉的陈设,还没来得多想,便听到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侯门外,楚徵竟骑着快马朝她直冲而来。 此时的他已是她熟悉的容颜,骄阳之下,男人的眉间却仿佛染着寒霜,在陈晚照还在发怔那一瞬与她擦肩而过。 等陈晚照回神看过去,才发现楚徵正纵马冲向府内,或者更准确说,是她曾经住过的院子。 她一如既往地跟了过去,只是刚到门外,便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喊。 “晚照——” 陈晚照愣了下,她居然能听到了。 “陈晚照——!”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站在她那早已无人的厢房来回寻找着,脸上满是彷徨和恐惧。 “陈晚照,你不要吓为夫,快出来……” 陈晚照胡乱寻找她的楚徵,听着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下意识的便应了一声。 “楚徵——” 男人若有所感,猛然回头。 可惜他看到的只是空荡的厢房。 楚徵摇晃着退了半步,他突然沉默起来,突然像是发起了呆一般怔怔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下定决心一般走向祠堂的方向。 祠堂中青香袅袅,只见其中站着一个崭新的排位,陈晚照看着楚徵整个人仿佛失了全部力气一般跪倒在地。 “晚照……”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她听不清,陈晚照抬手摸了摸自己早已湿润的脸颊,然后僵硬的笑了下。 原来是魂魄也有眼泪…… “晚照……” 男人的哽咽的嗓音一声又一声的传来,陈晚照不由得却抬手捂住耳朵。 “够了,楚徵,不要再喊了……” 陈晚照说着退了两步,然后转身离开祠堂。 只是她跨过门槛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绊倒,整个人摔了下去。 下坠的瞬间她疑惑了下,然而下一秒她的眼前便被一层浓厚的雾气笼罩,她看不到眼前的路也看不到楚徵,只能迷茫的呆在原地。 直到在迷蒙之中突然穿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晚照……” “……陈晚照?” 第36章 耳边的声音越发的清晰, 困于迷雾的陈晚照猛地睁开眼睛。 “夫人可终于醒了……” 陈晚照失神的望着眼前的房梁,然后转头望向身边的寇玉,她愣神了好一会才逐渐清醒。 眼前少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 “夫人这是一觉醒来不认得为夫了?” 陈晚照看了眼与她嬉笑的寇玉, 突然傻傻的望了眼窗外,不远处窗栅半掩着,时不时有凉风透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寇玉闻言摸了摸鼻子, “夫人,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若是你再不醒来,为夫可要背你下山求医了。” 陈晚照有些惊讶,她以为只是到了晚上,没想到竟过去了这么久,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内衫都已汗湿, 她看了眼身边的寇玉,又将被角又往上拉了拉。 “我……我想沐浴。” 此时女子发髻散着,面色苍白却也恬静, 那双明丽的眸子此时微微低垂着, 寇玉看了一会, 原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可抬了一会又将手放下了。 “好,为夫这就叫人去打水。” 若是以往寇玉屡次三番这般自称, 陈晚照定是要有一番话等着他, 可此时她却似没有听见一般怔怔地坐着。 寇玉垂首轻笑了下,然后出去吩咐下人。 很快李娘捧着干净的衣裳带着两个丫鬟送水进来, 等几人进去后, 寇玉便自觉地退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寇玉在院中寻了张石凳坐下。因为有故友拜访,昨日拜完佛祖后,寇家二老便先下山去了。 此时寺庙的荣堂里除了他们之外似乎没有别人,其他厢房也安静的很,听不到一丝人声。 临近傍晚,落日西沉,浓厚的云层翻涌着覆盖上最后的光亮。两个小僧挑着行灯路过院外,没过多久庭院的石灯便亮了起来。 寇玉一个人坐着无聊,原想与那小沙弥说上两句,不想他还没开口,僧人便走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但石灯里的烛火却不见丝毫晃动,寇玉实在无聊便站在石灯前驻足观察,正在他琢磨这其中玄机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看了眼,然后挑了下眉。 居然是高启之。 高启之脚步顿了下,似乎也显得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寇府台已经下山去了……” “原是如此的,只是内子突然病倒,眼下只得先在寺中修养。” 听到寇玉提到内子,高启之的眼神顿时有些晃动,不过很快他便掩饰了过去。 “不知夫人病情如何,若是需要,高某可以派人去山下接郎中来……” 寇玉闻言笑了笑,“多谢将军好意,不过眼下内子已经好了许多,就不劳烦将军了。” 听到这话高启之便也没有继续坚持,找了个理由便与寇玉告辞离去。 寇玉站在石灯前目送走远的高启之,手中的折扇却在轻缓的敲打着手心。 高启之脚步很快,不多久便消失在寇玉的视线之中。 没过太久,厢房的门也被打开,李娘带着几个下人把水桶抬出来,等李娘等人都退下后,寇玉才进了屋子。 此时陈晚照已经换了身衣裳,这会正坐在铜镜前梳发。 “夫人许久没进食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听到人说话,陈晚照似乎才注意到屋里还有旁人,她略显紧张的看了眼寇玉,然后才闷闷道,“也不是很饿……” 可是刚说罢,她便瞥见寇玉手中的端着糕点,顿时咽了下唾沫。 “既然带了还问这些做什么?” 寇玉闻言低低的笑起来,然后才慢悠悠地端着糕点送到陈晚照身边。此时女子刚刚沐浴,发丝垂在肩侧,看到糕点便放下软巾,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怎么样,味道如何?” 寇玉说着便在倚着陈晚照身边坐下,之前他在病中的时候,总是这么倚在陈晚照身边,让她帮他穿衣喂他用膳,可如今他已经恢复,陈晚照便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 “你若是好奇,就自己尝一口便是。” 女子这会脸色已经红润了些许,眼神也有了光彩,寇玉却没有动作,只是撑着下巴静静望着她。 寺庙里的陈设都比较简单,房间里连张屏风都没有,除了一角的床榻便是一张不怎么大的矮桌,原本搁置在桌上的经书被陈晚照推到一角用来垫高烛台,此时风也有些大,纱帘微鼓,烛台也跟着摇晃起来。 少年俯身覆上女子的唇角。 房间静谧了片刻,很快便被一声清脆的掌掴打破。 “你——你你——” 陈晚照声音急促而沙哑,可她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什么,只得慌慌张张的站起来,然后跑出了房间。 原先放在桌案上的糕点不知什么被打翻,滚落了一地,寇玉轻轻扯了下嘴角,有些吃痛,他换了个姿势坐起来,然后把地上的糕点一块一块的捡起来放回盘中。 捡到最后一块地时候,少年索性送到自己口中,可吃了两口又觉得不合胃口,便又重新扔进盘中。 此时陈晚照一个人跑出了院子,外面天色已经黑透,她只能漫无目的的走着,半路上僧人送了个她一盏行灯,借着倾泻的光晕她才缓和些心神。 今晚的风有些清冷,吹在脸上让人清醒。 “施主,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听到小沙弥的规劝,陈晚照下意识的点了下头,“我只是走走待会就会回去。” 小僧闻言双手合十躬身一拜,“阿弥陀佛,施主稍等。” 陈晚照看着小僧匆匆离开,没过一会又抱了把纸伞朝她跑来。 “施主散心的话,带上这个吧,今夜风急,恐会变天。” 小沙弥把伞交给陈晚照后,便双手合十告辞离去,陈晚照讷讷地朝僧人还了一礼,然后便拎着灯抱着伞发起呆来。 她现在有些慌,有些乱,她想回去找楚徵,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楚徵在她面前,他能认得她吗? 签文叫她听从天命,了叹说与寇玉在一起才是天命。 可对她来说,只是仿佛一觉醒来,她所有的一切便全部颠覆,明明至亲皆在,她却不敢靠近,不敢相认。 为什么会这样…… 陈晚照想不明白,她现在得了新生,可却比从前更像孤魂野鬼。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陈晚照只能继续游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隐隐有僧人诵读经文的声音,陈晚照恍惚地看了眼身边的庙宇,长夜无月,整个宝殿都溶入漆色的天幕里,巍峨苍深到她不敢多看。 她加快了脚步,远离这飘渺的诵经声。 —— 挨了揍的寇玉一个人沉吟了许久才终于从房间里出来,门外寂静无声,他微微怔了下。 “晚照……?” 他如此喊了几声,可周围并没有一丝回应。 少年脸色微变,立刻四处寻找起来,此时旁边的厢房的寇林等家丁也闻声走了出来。 “……少爷?” 寇玉站在庭院当中,灯光昏暗寇林看不清少爷的脸色,只听见少爷低沉的嗓音。 “有没有人看到少夫人?” 几个家丁互相看了眼,都摇了摇头,“回少爷,不曾看到。” 说着寇林又觉得疑惑,“少夫人之间不是与少爷在一起吗?” 寇玉没有回答,只是闭了闭眼睛,无声的叹息道,“少夫人方才与我置了气,这会许是一个人跑出去了,你们不要惊动旁人,随我出去找一找。” 几个下人闻言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匆匆换了衣服,分头去寻少夫人。 寇玉正要和下人们一同去,刚走出院子,又转身回屋里寻了件披风抱在怀里,关门的时候顺手捞起靠在墙边的纸伞。 这会寇林他们已经没了身影,院中又只剩寇玉一个人,少年垂眸看了眼满怀的东西,不由得苦笑一声。 “恐怕是真的欠了债……” 普陀寺在京城西郊山林中,这山无名无姓,只是因为有个山寺才有些人烟。 夜间的凉风不知何时熄了,很快雨丝倾泻,落在草木枝叶上,发出细密的拍打声。 陈晚照举着伞,犹凝不定地看着眼前的路。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墓地。 出殡那日,是她亲自送的棺,若是没记错,她的墓离普陀寺并不远。 只是下雨之后,山路湿滑,实在不太好走,她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而雨却没有一丝停歇的意思。 耳边的拍打声越来越大,陈晚照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越往前走,越发的熟悉起来。 行灯摇晃着,那光晕也跟着时左时右。 其实她离世不过半年而已,当初系在树枝上白绸还零星的挂着,陈晚照跟着白绸往前,直到看到一处开阔的空地。 当日她只顾着送葬,不曾注意原来她的墓旁居然种了许多梧桐树。 可惜夜色里看不分明,只是远远的瞧着觉得几株梧桐郁郁葱葱,遮挡了她那一方坟头。 陈晚照又靠近了点。 手里的行灯也跟着晃了晃。 雨势未减,雨滴落在纸伞上砸的噼啪直响,陈晚照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雨很大,但她的墓碑似乎并未染湿。 一把油纸伞遮在墓碑前,男人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 雨水早已将他浑身淋透,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陈晚照微微张口,可嗓中却似灌了铅般吐不出一个字。 时间仿佛倒流,一切又回到了她离世那日的灵堂前,她望着他,他望着她的棺椁。 “楚……” “侯爷——” 第37章 侍卫的喊声盖过陈晚照的呢喃, 楚徵的身后,一队人马正急速赶来。 陈晚照认出那是年乐安和侯府的几个侍卫,而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陈晚照, 一小股队伍驱马朝她而来。 原就是晚上,此时山林里又下着雨,年乐安远远瞧见有灯火便来看看是不是什么不轨之人, 谁想他刚靠近,便惊诧地瞪大眼睛。 “夫……夫人?” 陈晚照知晓这身体的容貌像极了自己, 也不怪他们会认错,只是眼下这个时机非常的不妙。 深夜,山林,墓前。 眼见着几个护卫的脸色越发惨白, 陈晚照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看来他们是把她当成魂魄了。 楚徵这时也注意到了身后,他抬手擦去眼前水渍, 然后回头望过去。 赶来的护卫们围在他们二人之间,护卫□□的马匹不安地来回踩踏,鞍上挂的行灯也摇晃得厉害, 雨声夹杂着铁骑低鸣, 一切都显得嘈杂又混乱。 离楚徵最近的护卫匆匆下马, 把带着的纸伞撑开。 “侯爷,自打您回来就没有休息了,快随属下回府吧……” 护卫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楚徵挥开。 冰凉的雨滴顺着发丝流入眼中, 楚徵又抬手擦了擦。 他确实太久没有休息了,但是他很清醒, 从收到母亲的信, 从高启之亲口告诉他陈晚照死了之后, 他就一直很清醒。 想着楚徵又抬手按了按额头。 尽管他问了高启之很多次,但是高启之却只回答是因为受了伤他才会失忆。 可那明明只是一点皮肉伤,况且他早就好了。 为何还是想不起来。 雨似乎又大了点,马匹的喘气声吵得他头疼,楚徵微微蹙紧了眉。 没有记忆,他只能一遍一遍在脑中胡思乱想,她生前的模样,她死去的模样,或许他有陪在她身边,或许她有和他说了什么话,她有没有痛,有没有哭…… 可是,他依旧想不起来。 不远处又传来年乐安的声音,楚徵不由得眯起眼眸。 雨丝细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女子手中的行灯却不见一丝晃动,她撑着伞站在光晕里,仿佛是唯一寂静。 雨水又打进眼中,这次楚徵没有去擦。 他看着她缓缓从伞下抬头,明明有些距离,可他却看得清楚,那个熟悉的责备的眼神。 楚徵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想飞奔过去,又怕眼前一切都是幻影,他怕自己急了惊到她,又怕自己慢了放走她。 “晚照——” 楚徵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陈晚照听到喊声一瞬间便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队伍立刻让开了道,陈晚照看着急促走来的楚徵,从前见惯了他一丝不苟的模样还总抱怨,如今见他狼狈才晓得后悔。 “晚照……” 男人声音沙哑,靠近之后发觉自己浑身湿透,原本抬起了手又放下了。他弯着身子看着伞下的女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楚徵一边细细地看着陈晚照,一边语无伦次的絮叨着。 “晚,晚照……他们说你死了……还好为夫没信。为夫跟本不记得有那回事,只是他们都说……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天色这么晚,快跟为夫回府去……” 离得近了,陈晚照才看到楚徵凌乱的发丝和染着血丝的双眼。在一起的十年里,她总觉得他寡言冷情,现在瞧见了,她却宁愿他不曾爱她。 “晚照,你怎么不说话?你与为夫说说话……” 男人的声音轻柔,她甚至在他眼中看到哀求。 陈晚照紧紧地握着伞,她看着楚徵,眼前不断地却浮现着那句签文。 ‘不违天命。’ 不违天命…… 陈晚照退了一步,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流出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晰和平静。 “侯爷认错了,我不是侯爷找的人……” 楚徵脸上的笑僵了下,但是他依旧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女子的眼神凄惶,双唇颤抖,但是她还是鼓足勇气与他对视,就和从前他不准她生下璟和的时候一样。 她是伤心极了才会这样看他。 一旁的年乐安犹凝地看着两人,他现在终于确认眼前的‘夫人’并不是什么魂魄,而是个与夫人容貌相似的姑娘,是以他只得上前一步劝道。 “侯爷,夫人确实离世了,棺椁还是您亲自看着下葬的……” 楚徵却没有回答,只是固执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跟为夫回府……” “不去。” 陈晚照也执拗起来,她昂首看着楚徵,半点也不退让。 佛说不违天命,她就不能一意孤行。 这老东西,从少年时就是她的心上人,就是她的心头肉。 她万一害了他如何是好。 万一害了他,她该如何是好。 护卫们也渐渐察觉了不对,他们在侯府多年,自是也熟悉往日里侯爷与夫人的争执。 眼前这女子的神态举止,与夫人确实太像了。 难不成天下真的有这种荒诞之事? 没有人敢问。 年乐安吸了口气,他看着僵持的两人,只得继续上前道。 “侯爷,夫人,山中风大雨大,不如先去寺中修养,莫要伤了身体。” 年乐安的话终于提醒了楚徵,他恍如惊醒一般连连点头。 “是……是了,夫人身子一向不好,为夫这就派人去找马车送你去寺里休息。” 男人似乎是认定了她的身份,不由分说便要靠近。 可陈晚照却退了半步,她与楚徵对视了片刻,然后避开了他的目光,“侯爷瞧清楚,我只是个刚及笄的姑娘,我不是你夫人,更不认得你……” 雨声里女子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楚徵有些僵硬,他不觉得是自己认错,可是她看起来确实又那么年幼。 楚徵有些迷惑了,他还想问什么,可刚靠过去,一阵剧烈的头痛传来,楚徵踉跄的退了两步,然后在一群人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 陈晚照也被吓了一跳。 她来不及靠近楚徵,自己便被一涌而来的侍卫挤了出去。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抬着侯爷上马,然后匆匆消失在雨夜里。 除了年乐安。 夜风吹来带着潮湿的凉意,陈晚照有些恍惚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过了许久才撑着伞往回走去。 方才的一切仿佛闹剧,陈晚照自己也开始混乱起来。 她茫然地走在山道上,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 年护卫安静的跟在后面,他瞧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也是百般复杂,不过眼下他更清楚,自己得紧紧跟住她,并且还要弄清楚这女子的身份。 他小心的看了眼身边的女子,发现她神色仓惶便开口劝慰道。 “姑娘莫要紧张,侯爷应当只是过度操劳,又加上……受了些刺激……” 年护卫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把这两日侯府发生的事与陈晚照大概叙述了一番,陈晚照没有回应也没有叫他停止,只是当她听到楚徵失忆的事时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忘记了?”陈晚照说罢又觉得不对,又接着解释道,“我是说,你们侯爷他失了他夫人去世之前的记忆?” “正是,似乎是因为在护送西辽公主的路上受了伤,醒来时便只记得夫人去世之前的事……” 年乐安一边说着,一边牵住自己的马。 “因为失了记忆,侯爷便一直以为夫人还在,因而在去厉州的路上,还总给夫人寄家书回来,原本这些给夫人书信都被管家收下了,谁想后来还是被老夫人发现了,这才将夫人离世的消息送去了厉州……然后不到两月侯爷便了结了边境事宜匆匆赶了回来……” 说着年护卫又抬眸看了眼,女子的眼神果然动荡起来。 说来他们的夫人……也是这般不善于掩饰自己情绪。 年乐安一面为自己想法觉得荒唐,却又忍不住相信,甚至下意识的去寻找更多相似之处。 过了一会,两人终于回了寺里,此时雨已经停了,陈晚照收伞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当然年乐安也听见了。 “晚照——” 少年站在不远处,手中还撑着伞,夜色里他的表情并不分明,只是声音有些清冷。 陈晚照愣了下,讷讷地回了声,“寇玉……” 寇玉缓步朝陈晚照走去,当然他也看到了满脸震惊的年乐安,虽然之前只见了两次,他还是认出来这是平阳侯府的护卫。 陈晚照也注意到寇玉的脸色不对,便解释道,“我方才一个人在林中走走,偶然遇到……” 寇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许久之后才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对着年护卫躬身道。 “多谢年护卫护送我夫人,改日寇某人定会登门道谢。” 年乐安此时已经不知该如何说话,他呆怔地望着被带走的女子,迟疑了片刻才快步上前追上两人。 “请问阁下可是前些日子病重的京中府尹寇玉寇大人?” 寇玉正在给陈晚照围上披风,听到询问便点了点头。 “正是。” “寇大人不是在养病,什么时候竟娶了妻……” 寇玉闻言淡淡一笑,“寇某娶不娶妻与阁下有何干系吗?” 此时年乐安也意识到自己所言过多,当即躬身赔罪道。 “是在下唐突,还请寇大人见谅。” 寇玉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住陈晚照的手,带着她往荣堂走去。 陈晚照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夜色漆黑,年护卫依旧拱身站在,一动未动。 不过很快陈晚照就回过头。 她的手被寇玉握得吃痛,她不得不回头看向他。 “你松开。” 陈晚照有些不满,她试图挣脱,却被寇玉握得更紧。 少年容貌俊秀,那双眼眸也是一贯含笑的,可是此时却静地叫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若是我偏不呢……” 作者有话说: 本章大改~见谅见谅~ 第38章 雨已经停了, 但是寇玉并没有收伞。 伞下的陈晚照不由得抬了下头,然后眨了眨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寇玉这般认真, 让她连装傻都不能。 “寇……寇玉……”陈晚照一时有些语塞 ,她低垂下头小声回到,“其实我……确实是配不上你……” 重来一世, 她甚至只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乡下孤女,若不是为了寇玉冲喜, 她恐怕会在山野劳作一生。 陈晚照垂着头,没有发现寇玉骤然冷下的面容,不过很快少年又勾着唇角笑道。 “原来我的娘子是在意这个……” 说着寇玉低头凑到女子耳边轻声道,“这个简单, 待为夫辞了官职,便随娘子去归隐山野, 届时为夫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抗,还得靠夫人养着,便也没什么配不配的了。” 陈晚照一听寇玉又来胡闹, 抬手便将凑过来的脸推开, 然后没好气道。 “等到那时, 老爷和夫人会先把你打死,便确实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了……” 寇玉听着却吃得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抓住挡在脸前的手, “这个夫人放心, 为夫可是三代单传,老爷夫人定是舍不得……” 陈晚照见他又这般不正经, 直接抽回了手, 然后转身走出了伞下。 寇玉唤了几声无果后, 只能在自己老实的追上。 两人很快走远,而后面的年护卫却神色惊惶。 他怔怔地望了眼陈晚照远去的方向,然后回想着之前的发生的一切,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是真。 他很明明清楚,夫人已经离世。 可这个女子的出现,又让他不禁陷入怀疑。 她……实在是太像了。 原本只是声音容貌,后来是举止神态,现在甚至于连名讳都一般无二。 难道世间真的有如此巧合之事? 想着年护卫脸上多了几丝复杂,以侯爷对夫人的执着,哪怕是有一丝可能侯爷都不可能罢手,可那女子如今……似乎已经嫁了旁人。 且那人似乎还颇为陛下看中。 这可如何是好…… 年护卫一边想着,一边仰首叹息。 可惜现在容不得他想太多,他的快些回府复命,万一侯爷醒来又要找人,其他人可拦不住。 年护卫翻身上马,一路赶得匆忙。 不过他到底是多心了,因为楚徵这一昏,竟是昏了整整三日。 宫里的御医来来回回察看,虽然都说无甚大碍,但是府中上下依旧提心吊胆了许久。 好在三日后,楚徵醒了过来,彼时老夫人正在坐在床边翻看佛经,看到儿子醒来,便只是淡淡地问了句。 “醒了?” 醒来的楚徵听到老夫人的声音,怔怔朝身边看了眼,然后点了下头。 “……是。” “既然醒了,便快些振作起来,堂堂平阳侯整日这样萎靡像什么样子?” 老夫人一如既往言辞严厉,楚徵听着却只是平静回道。 “是,儿子知晓。” 看着楚徵苍白的脸色,老夫人原想说什么也没有开口,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年管家看到侯爷醒来后便立刻安排下人伺候梳洗准备膳食,接着又派人去请御医前来看诊。 年乐安则是站在院外看着府里的下人们进进出出,他知道侯爷醒来后便早早地在这等着了,本来他以为过不了多久侯爷就会传唤他,可他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年管家步履匆匆地出来。 “爹?” 年管家瞥了眼儿子,挥了挥手。 “快进去,侯爷唤你……” 年乐安点了点头,然后匆匆进了院子。 楚徵此时一个人站在书桌前,桌上是这几日的军务奏疏,奏疏很多,但是事情说得却是同一个。 驻守渭南的华老将军病故。 华老病故,渭南无帅,自然有人开始惦记空出来的位置,只是圣意难测,一些人便来探测他的口风。 扔下这些信笺后,楚徵拉开椅子坐下,然后闭上了眼眸。 是谁都可,只要别是他。 此时年乐安也扣门进来,一见侯爷,他便很主动的从怀里掏出这几日查到的卷宗。 “据属下查探,那晚侯爷所见的女子名叫陈婉娘,是城郊西南的陈家村人,父母早亡,所以一直寄养在姨娘家里,但这姨娘待她极为严苛,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寇府的人去陈家村买下了这个女子,说是为了重病的寇府台冲喜,而眼下看来,冲喜之后寇府台的病情确实好转了……” 年乐安说着悄悄抬眸看了眼侯爷,比起那晚侯爷看起来平静许多,只是静静的翻看他递上的文书。 “除此之外,属下还听到一个消息。” 年乐安递上的是女子的户籍和卖身的书契,楚徵看完后终于抬眸看了眼年护卫。 “说吧,还有什么?” “这是从寇府下人口中传出的,说是之所以选这位姑娘给寇府台冲喜,是因为了叹大师亲自去寇府点拨的。” “而且……属下那日送那女子的路上,听到寇府台唤她……晚照。” 年乐安说罢便老实的跪在地上。 楚徵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年乐安,然后把手中的文书压在镇纸下。 “够了,你先退下吧。” 年乐安闻言恭敬的退了出去,走的时候顺便阖上了房门。 此时已是傍晚,金乌西坠,斜阳微醺,楚徵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好似发呆一般望着窗外。 下人说他昏睡了三日,他却觉得只过了一夜而已。 他甚至连一场梦也没有就已醒来,唯一不同的是他记起了之前的记忆。 而记起的那一刻他便确定了那晚的女子就是陈晚照。 她重生了,虽然她不承认。 想起女子愤愤的神情,楚徵便勾起了唇角,然后整个人倚靠着椅背上,椅背微微后仰,然后缓缓摇晃。 即使不承认也没关系,她还在就好。 楚徵想着从前刚刚知道晚照重病的时候,其实那时他其实也尝试过去接受这件事。 本来人终究会死,不过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的区别。 世间的道理,他都懂得,也明白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可他就是想让她陪自己一辈子。 无论与自己说多少道理,论多少经义都不行。 作者有话说: 可能晚点有修改。 第39章 临晚的风吹进窗子, 拂过男人柔软的发丝,屋外的霞光也一起落入男人的眼眸中。 同一时刻,陈晚照也抬起了头。 她在看寇玉挂灯, 七夕快到了,从普陀寺回来这孩子就开始与她计划去何处游玩。 陈晚照这把年纪,对这些早已没什么兴致, 看了几眼后干脆坐在树下的敲自己的核桃。 “夫人看下,可有挂歪?” 陈晚照抬眸瞥了眼, 然后无奈道,“昨日老爷问你何时去吏部复职,你也不说,今日他们又来问我, 你叫我如何回答……” 少年踩着长梯瞧了眼树下,然后继续摆弄自己灯笼, “为夫不是说了要陪你隐居乡野,既然要隐居了还做什么官?” 陈晚照听罢手中的动作一顿,然后抬头看过去。 “你别光与我说, 去和老爷夫人说说……” 看看他们能不能把你小子腿打断。 少年听着树下女子的声音, 又朝下看了眼, 见她还在敲那核桃,“原来我夫人喜欢吃这个,那以后为夫给你多种些。” 陈晚照也没回答, 一锤落下那核桃顿时便四分五裂, 寇玉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然后转过身又去挂红绸。 “听说那位平阳侯已经醒了。” 陈晚照闻言微微顿了下, 然后继续捡着落在布上核桃肉, “醒了便醒了, 与我又没有关系。” 那老东西身体一向壮实得很,这些年都没见他病过几次,不过是睡上几日,只有外人才会大惊小怪。 陈晚照垂着头,仔细地把自己敲出来的核桃肉都装进口袋。 树上的寇玉闻言确实淡淡一笑,“夫人说的是……” 天色越发昏暗,陈晚照起身的时候朝天边瞥了眼,只见远处高高钟楼上灯火如星,许是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人间乞巧,隐约还能看到长灯下摇曳的彩绸丝带。 “过几日……我们去一起去明月桥上走走吧。” 听到陈晚照的声音,树上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不过他立刻展颜笑道,“自然是好的,夫人想去哪里为夫都陪着……” 树上的少年神色欢喜,陈晚照却依旧静静望着远处的钟楼,总觉得,她好像有些年没有去外面游玩了。 刚成亲那几年,楚徵还会牵着她去街市走走,从她病倒后便不曾了。 他总是不许她乱跑,依稀记得某年上元灯会的时候,她曾偷偷遛出府去,可街市上人太多了,她只能被人潮推挤着胡乱的走着。 时间久远,她也记不得那花灯的模样,只记得后来下了很大雪,许多人为了躲雪渐渐散了去,只有一个男人仓惶地站在桥上不断喊她的名字。 ‘陈晚照……’ 男人的声音穿过人群,雪太大了,她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记得他冲过来时愤恨的发红的眼神。 想着,陈晚照又不禁摇了摇头。 狗男人,总是那么容易发脾气。 如此一想,他们还是分开些好,分开了说不定还能各自欢喜。 寇玉挂好灯后便跳下了长梯,他看着发呆似得陈晚照,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了。 “我发觉,我家夫人虽然年纪小小,心事有却很多。” 陈晚照无奈地听着那句年纪小小,然后挥开眼前的手,“该去用膳了,你快去梳洗一下。” 被推开的寇玉笑眯眯的收回手,然后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晚照身后一起进了院子。 月落日升了几次后,寇玉期许许久的乞巧节终于到了。 原先虽是陈晚照开口说想出去走走,可到了那日,她却因为前晚没睡好,恹恹的不想出门。 “这可是之前说好的,夫人可不能言而无信。” 寇玉说着便拉起陈晚照往外面走去,陈晚照无奈只得跟上,寇林原本想跟着一起,可刚出府门便被寇玉撵了回去。 陈晚照瞧着寇林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劝道。 “不然你们俩一起去,我留在府中休息就好。” 寇玉闻言收起折扇,一本正经道。 “今儿可是乞巧,你让这么俊俏的夫君跟个小厮出去,就不怕为夫回府的时候带个妖精回来?” “若是能带回来个妖精也算你的本事。” 陈晚照没好气的看了眼大言不惭的少年,然后大步朝东街走去。 因为白日里下了雨,晚上倒是清凉不少,他们到的时候街市上已经是人烟窜动,陈晚照看着热闹的街市,渐渐也不觉得困倦了。 今夜卖花灯的也不少,陈晚照相中一只兔子,本想掏银子去买,打开荷包才发现里面盛的竟是满满的核桃。 她愣神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寇玉闷闷的笑声。 “店家,这花灯我拿了,多少银钱?” 陈晚照抿了抿了唇,然后面不改色的掏出一粒核桃送入口中。 这脸终究是丢了,那还不如丢的坦荡点。 寇玉接过兔子灯后,便恭恭敬敬的送到了陈晚照手中。 大抵是有些年月没有这样游街,没一会陈晚照便来了兴致,她看道摊位上的小鼓也挑了一个,看到糖人也挑了一个,寇玉则是乖巧的跟在后面付账。 两人路过一处馄饨铺子的时候,陈晚照便坐下点了两碗,寇玉看着远处的玉行若有所思,等店家把馄饨送来后,他却没有急着吃,而是对陈晚照笑道。 “为夫去前面买点东西,夫人在这里等着我,放心,为夫一会就回来。” 陈晚照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你去便是,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认得路也要在这里等着,为夫一会回来。” 陈晚照瞧着少年严正的表情,犹豫的点了下头。 毕竟是少年人,在街上看到什么熟人然后前去相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寇玉走后,陈晚照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眼,可没一会少年的身影便淹没人群,搜寻不到了。 收回目光后,陈晚照低头吹了吹勺中的馄饨,她低下头正准备吃,却发现自己的桌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 来人锦衣玉带,满脸戏谑,陈晚照微怔了下。 这人虽然她只见过一两面,但是她还是认了出来。 之前因为舞弊被贬的刑部尚书之子——常纾。 第40章 几人在桌前一站, 几乎立刻就将陈晚照围个团实,摆摊的店家察觉不对,正要上前说两句好话, 还没开口便被常纾身后的壮汉一把推开。 “不想死就快点滚。” 倒地的店家哀嚎了一声,起来之后却也不敢再来多事了。旁边的几桌客人见状也很快四散离开。 陈晚照见这阵势自然也知道来者不善,但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 她只能在心里暗骂。 常纾站在几人之中,敲了敲手中的折扇, 然后笑道。 “瞧瞧这张小脸,长得倒是水灵,难怪那探花郎走哪都带着。”说着常纾又用折扇挑了挑陈晚照的下巴。 “那种酸腐书生有什么好的,以后跟了小爷如何?” 陈晚照没有说话, 跟着常纾的几个纨绔却一起哄笑起来。 大庭广众,强抢民女。 这种混账之事, 以陈晚照的脾气自然是不轻易忍过。 但问题是。 对方是五六个壮汉,她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黄毛丫头。 陈晚照缓缓吸了口气,在几人以为她要惊慌哭泣的时候, 猛地大声尖叫起来。 “救命啊!!!” 女子的声音尖锐刺耳, 很快便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包括一直在角落躲躲藏藏跟踪着的年护卫。 原本热闹额街市,突然骚乱起来,陈晚照掀翻桌面, 然后拔腿就跑。 想当年在渝州城, 她也是半个混世魔王,平日最会的一招便是打不过就跑。 即便时隔经年, 这脚底抹油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是对手却在计划之外。 陈晚照刚跑两步, 便被一个高大的壮汉一脚踹了回去。 活了两辈子, 记忆里都是她揍旁人,这般挨揍还是第一次。 倒在地上陈晚照龇牙咧嘴,这一脚下来她连爬起来额力气都没有了。 常纾扫了眼四下,然后冷笑着脸命令道。 “把人带走,然后派人去知会那个姓寇的狗杂种,想要他女人,就自己来城外见老子!” 话音落下,陈晚照便被人拎起来,然后扔进停在路边的马车。 几个人动作迅速,等年乐安追来时,马车已经驶入人群。 年乐安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心急如焚,只得抢了路边的马匹急忙追上。本来今日他只是来盯梢寇玉防着那人轻薄了夫人,谁能想到竟会亲眼瞧见夫人被歹人劫走。 年乐安自然也认出那人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想来这常纾是记恨之前被寇玉揭发舞弊之事,如今是想用夫人去引那寇玉。 可侯爷已经认定了那女子是夫人转世,若是出了什么好歹,他就是死也交代不了。 今日是乞巧节,这小小的插曲,并不能影响来往游街的人群。 寇玉从金行出来后,便匆匆赶回馄饨摊,等他到了却没有看见陈晚照,只见那店家满脸颓然的收拾自已桌椅。 “店家,这是怎么了?坐在这里的姑娘呢?” 店家瞧见寇玉,连忙上前道,“随郎君一起的那个小娘子被人掳走了,那人说想要人就去城外,这恐怕是要害你,郎君赶紧去上报官府吧。” 寇玉听着,心里却明白了七八,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锦盒,然后直接把锦盒递给了店家。 “多谢掌柜的,今日恐怕是在下引的祸事,这是赔罪,只是还得有劳掌柜帮在下去平阳侯府报个信……” 原本这店家是想要拒绝的,但是见寇玉神情郑重,便把那锦盒收下了。 “这……好吧,老翁先帮你收着……那你是要我帮你通报什么?” 寇玉扫了眼满地的狼藉,眉间闪过一丝复杂,他转眸看向平阳侯府的方向,然后简单了交待两句之后,才匆匆往城门处赶去。 等寇玉走后,馄饨摊的店家才打开锦盒看了眼,只见一支金钗躺在锦缎中,老店家看着不禁摇了头,然后把锦盒揣入怀中,简单的收拾了摊子后,便往平阳侯赶去了。 钟楼想了七声后,皇城宫门外便开始点燃烟火,随着几声炸响,天空顿时明亮绚丽起来,所有人扬首望着晃眼的烟火,而驶出城外的马车里,陈晚照正捂着肚子痛苦的蜷缩着。 刚刚那王八蛋的一脚,真是要了她的半条命。 她这两辈子,除了生孩子,还没有遭过这般罪。 马车里常纾正与另外两个纨绔正商讨怎么弄死寇玉,完全没有注意到脸色惨白的陈晚照。 “那狗娘养的之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才那般害老子,想不到才不过半年,他就又迷上新人了。” 说着常纾朝趴在车厢里的陈晚照看了眼,“可惜这个不如上次那个合老子眼。” 旁边的纨绔瞧了眼陈晚照,见她冷汗涔涔,不禁犹豫道。 “这女子看着有些不对,别把人弄死了,到时候恐怕不好交代。”上次说事情还没过去,他们这参与舞弊的几人,虽然没有被看押缉拿,但身上也都还有不得擅自离府的禁令。 “你就是怕事,不就是踹了一脚,哪里会死,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也都推到那杂种身上便是,放心,到时候我们都为你作证。” 那人听到常纾此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陈晚照听着几人谈话,约莫听明白,原来寇玉在如意楼有个红颜知己,可那女子被这几个畜生害的溺水而死,所以寇玉才在大殿上揭发他们。 可这几位都是骄纵惯了的,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原本以为寇玉快要病死了,谁想现在又好了,正好眼下家里对他们的看管也松了些,这几人便寻着机会把寇玉引出来教训一番好泄泄愤。 于是他们这才盯上了陈晚照。 第41章 听明白的陈晚照只觉得胸口又痛了几分, 看来这辈子她是又吃了一次男人的亏。 可眼下怪谁也没有用,马车颠簸,陈晚照忍着腹上的疼痛抬起头。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 常纾瞥了眼缩在车厢一角的女子, 然后意味深长道。 “你知道你夫君之前的相好是怎么没的吗……” 车里几个纨绔闻言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常纾捏着折扇在肩上敲了敲。 “本来爷是想给她好日子过,可她偏偏不识好歹居然在小爷纳她当日逃了, 小爷抓到她的时候她也是刚刚逃出城,既然给她荣华富贵她不要, 爷就只好送她一程……” 陈晚照看着常纾脸上的阴狠,不禁有些后怕,她知道在这帮贵胄子弟眼里一个妓子的命形同草芥,但也被这人的心狠残忍嚇到。 “听说, 那女人的尸首还是你那好夫君收的,你说……我要不要让他再收一个?” 陈晚照死过一次, 所以死是什么滋味她很清楚,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对这几个混账东西服软,她忍着痛看了眼车门, 她在等, 等身上的疼痛缓解些她就找几乎逃走。 好歹她也是有些功夫在身, 几个纨绔而已,她怎么也能应付几下。 此时驾车的人发现后面有人追赶,立刻警觉朝后望了眼。 夜色漆黑, 他自是分不清身后的人, 只能用力鞭打马匹加快速度。 马车骤然颠簸起来,车里的常纾立刻骂道, “怎么回事, 连个车都不会赶?” 外面的车夫闻言只得回道, “少爷,后面似乎有人追来,但是天色太黑,看不出是谁。” “谁?还能是谁?” 常纾说着挑了挑眉,他目光转向挂在车厢上的弓箭,然后又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高瘦男子,“我记得阿良的箭术向来不错,怎样,后面那个能处理吗?” 被问的是余侍郎的幺子,他听到常纾让他动手射人,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父亲在常尚书手下等着升迁,还是从架上取下长弓,然后掀开车帘朝后看了眼。 “问题不大。” “哈哈哈,好!这一箭五百两,中了本公子立刻赏你!” 陈晚照听到这也焦急起来,她刚想起身,却被常纾一脚踩在地上,男人似乎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陈晚照的挣扎而发火,反而面带微笑道。 “放心,下一个就是你。” 此时马车门打开,余良半个身子悬在车外,只见他拉满弓弦瞄准车后,不过须臾间,那箭便射了出去。 只听一声骤然传来的破空之声,然后接着便是一阵马儿的嘶鸣,随即常纾便命人将马车也停了下来。 那一箭似乎只是射中了马匹,常纾不满的看了眼余良,然后才下了马车。 被马儿甩下车的年乐安还在发蒙,他出城们的时候被拦了一下,好容易才追上,谁想一支箭羽袭来正中□□的马匹。 好在他反应迅速,摔下之后才没有被发狂的马儿踩中。 正在年乐安检查自己伤势的时候,常纾几人也拎着灯走来,等他们认出追来居然平阳侯府的侍卫,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怎么是你?” 年乐安撑着佩剑站起身,他扫了眼不远处的马车。 “阁下方才当街带走一个女子,还请几位将人放了。” 常纾听到这以为年乐安是想英雄救美,便冷笑了一声。 “有些事情不该管还是不要管,不然小心自己性命不保。” 年乐安听出常纾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便有些焦急,他握住手上的佩剑,“常公子如今尚在自省,还是不要做太多出格的事为好。” 原本因为这件事,常纾就余恨难消,又被这小小的侍卫拿出来要挟,他便更是恼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别说那女人,今日就是宰了你,谁又能奈我何!” 年乐安没想到这常纾如此不可理喻,他皱起眉扫了眼面前几人,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直接动手。 至于常纾,虽然他可以随便弄死一个妓子也敢要挟身居府尹的寇玉,但是他对那位平阳侯还是有些忌惮的,但这也仅仅只是忌惮,还远远不可能让他选择放人。 “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还是早点滚,不要惹小爷不痛快。” 可惜即便他如此,眼前的侍卫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了一会,很快常纾便没了耐心,他缓缓退后了一步,然后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护卫。 “做干净点。” 随着常纾的话音落下,常府的护卫便立刻冲了上去,常纾则走到另外两个纨绔身边,抱怀看着眼前几人缠斗。 此时马车这边只剩一个车夫,渐渐恢复过来的陈晚照瞅准机会,抱住那人双腿,将人掀翻敲晕。 看着一动不动的车夫,陈晚照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自己双手,然后又钻进车厢里好容易才翻找出一把短刀。 此时常纾几人还在等手下摆平那个不懂事的侍卫,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陈晚照已经悄悄地靠近。 她本来也以为追来的人是寇玉,等她靠近了才发现那人居然是年侍卫。 此时他正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看得出来那几人似乎是想下狠手,若不是年侍卫武功不错,此时恐怕早就招架不住。 陈晚照皱了下眉,她现在完全可以逃走,但若是走了,留下年乐安一人,他恐怕凶多吉少。 她这点拳脚,也不知道能有多少用处,但有比没有强些。 陈晚照伏下身子小心地观察着前面的情况,她想寻个机会靠近常纾。 可常纾始终与那两个纨绔站在一处,陈晚照找不到机会,只能躲着干着急。 而年乐安这边也不好过,他方才落马时伤到手臂,现在又被几个人围攻,渐渐的也开始体力不支,他刚躲过一拳,身后又来了一脚,眼见越发招架不住,年乐安终于忍不住拔出了剑。 原本他是顾及这几人的身份,但是眼下这情况再顾及下去,他恐怕是救不回夫人了。 而那几个家丁见年乐安拔了剑,互相看了眼,然后也跟着拔出佩刀,此时肉搏的几人都有些紧张,只有常纾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躲在后面的陈晚照擦了擦脸上的汗,她正无比后悔答应寇玉来逛这场灯会。 荒林里的蚊虫难得遇见这般鲜嫩的血肉,便围着几人来来回回试图降落,陈晚照盯着拍打蚊虫的常纾,手也渐渐握住了刀柄。 此时风停了些许,沉闷的空气显得有些燥热。 手握利刃的几人全都蓄势待发,没有人说话,只有夜鹭的啼声时不时的传来。 突然,趴在地上的陈晚照抬了起头。 原本准备动手的年侍卫也停止了动作,他们两人都一起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 此时还只能看到隐约的亮光,但是很快,那亮光便清晰起来,众人扬首看过去,只见远处一列队伍正快马赶来。 没过多久年乐安便率先认了出来,他惊喜的高喊道。 “侯爷——卑职在这里!” 第42章 平阳侯来了。 几个人听言都有些错愕, 常纾更是不断朝前张望以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 “他怎么会来……” 甚至还带了这么多人马。 几个纨绔互相看了眼都百思不得不解,不过区区一个侍卫,能引得楚徵如此兴师动众? 毕竟都是世家公子, 即便有些惊慌,仍然自持风度。 可陈晚照就不行了,她躲在草丛后恍惚的地看了眼握在手中的短刃, 认出楚徵那一瞬她便有些混乱,即便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见楚徵, 可是现在他一出现,她还是动摇了起来。 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陈晚照转过头不再去看。 可看不见,却阻止不了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甚至能想到他微微蹙起双眉的冷峻神情。 “夫人呢?” 年乐安看到侯爷,随即上前行礼, 然后指向后面的马车。 “卑职看到夫人被挟持进了后面的马车。” 见这些人要去检查马车,常纾等人立刻挡住,今日之事无人知晓自是无妨, 若是那女人真的被平阳侯搜了出来, 他们恐怕又要遭一番责难。 “便是官府拿人也需要官印文书, 侯爷这般莽撞搜查,恐是不妥吧?” 楚徵看着拦着他的几人并未说话,正在常纾以为自己拦住了平阳侯的时候, 楚徵的身后却走出一个少年。 常纾一见到他, 脸色又阴沉下来,他说堂堂平阳侯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 原来是这个杂种找到了靠山。 “看来你本事见涨。” 陈晚照听到这话有些疑惑, 她悄悄转过头, 却见寇玉站在楚徵的马前,少年脸上带着笑意,而那笑意却是极度的冰冷轻蔑。 “可是你却依旧不长记性。” 寇玉说着又扫了眼众人。 “不知挟私报复致人性命,按我朝律法该如何判刑?” 常纾闻言愣了下,他拧眉看向寇玉。 “你什么意思,本公子伤谁性命了?” 寇玉闻言笑了笑,“你今日不就是为了报复本官,才将本官骗至此处,然后将本官推到山崖下,并且此事还是平阳侯府的侍卫亲眼所见。” 说着寇玉回头看了眼楚徵。 “对吗,侯爷。” 楚徵此时并未下马,他的目光从远处的马车转向看着他的寇玉,正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只听一边的草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寇玉,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做傻事?” 女子的声音突然,被惊到的众人都纷纷看了过去。 迎着众人的目光,陈晚照一时也有些无措,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然后从杂草中跳了出来,她看了眼有些愕然的寇玉,却忍不住继续骂道。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因为这么几个不成气候的纨绔,你还要搭上自己?你这样寇老爷和寇夫人怎么办?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行事怎么这么冲动不计后果?” 陈晚照一边数落着,一边将人从常纾身边拉回来。 常纾几人听到不成器的纨绔,脸上自然是更加难看,而其他人听这小姑娘这一番言语却只觉得好笑。 只有楚徵的脸色越发的冷了。 他看着护着寇玉的陈晚照,然后从马上下来。 原本还跪着的年乐安一看这情景,下意识的皱起眉来,过去的记忆渐渐回笼,他总觉得下一刻侯爷和夫人便又要争执起来。 好在这次楚徵还是克制的,他只是将陈晚照拉回了自己身后。 楚徵的力气并不大,但是陈晚照还是踉跄了下,她捂着还在疼痛小腹,回头瞪了楚徵一眼。 方才她还是有点怕的,可真的见了楚徵,她却又不怎么怕了。 这老东西敢与她动粗,当她现在年幼便好欺负了不成? 陈晚照当即就踢了楚徵一下,身后的侍卫见这女子冒犯侯爷正要动手,却被年乐安眼疾手快的拦住。 见年侍卫阻拦,原本正怒的其他人便都好奇的往那女子身上看去,之前在山上见过陈晚照的自是明白,没去过山上的见到这女子的脸时,顿时也明白了大半。 这女子与离世的夫人实在是像极。 见陈晚照被拉走,寇玉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他悄悄地对站在后面陈晚照眨了下眼睛,然后才转头望神情淡漠地看向常纾等人。 “来人,将这几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犯人带回去听候发落!” 陈晚照闻言便又要上前,却立刻又被楚徵拦住。 几日不见,男人似乎又瘦了些,陈晚照抬头看向楚徵,只见他也正低垂着双眸看着自己。 “难道连自己的夫君也不信了?” 楚徵的声音低哑,陈晚照却下意识的望了眼寇玉。 眼下她似乎是……有两个夫君? 几乎立刻楚徵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接着男人便震怒道。 “陈晚照——!” 年侍卫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看来还是要吵。 陈晚照看着莫名其妙发火的楚徵,先是缩了下脖子,然后又昂头瞪了过去,“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怎么,堂堂平阳侯仗势欺人不成?” 即便侍卫都是侯府的人,但是面前还有寇玉和常纾,楚徵便是怒极还是顾及着旁人忍下了口中的质问。 他凝视着陈晚照好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道。 “罢了,这次便放过你。” 几乎立刻陈晚照便回了声冷笑。 若不是她身上还伤着,指不定谁放过谁。 寇玉静静的看着两人,然后缓缓垂下眼眸,常纾等人见此情景自然也有了猜测。 他暧昧笑着,然后瞥了眼寇玉。 “寇大人好本事,我说怎么能请动平阳侯,原来是将自己的妻子送了人?” 话音刚落,只见一直绣鞋便迎面朝他砸来。 常纾躲闪不急,被打中后恼羞成怒,他指着砸他的陈晚照,口中怒道。 “……不过一个贱人!” 陈晚照原本就气着,很快第二只绣鞋便又砸了过去。 “再出言不逊,老娘就塞你嘴里!” 看着张狂至极的女子,寇玉微微有些愣神,可楚徵连同其他平阳侯府的侍卫却是一副处惊不变神情。 楚徵甚至只是做了个阻拦的样子,便放任陈晚照继续指着常纾等人怒骂道。 “好一个王八羔子,敢动你祖奶奶,今日我无事便好,若是有事非将你几个家祖坟刨了……” 听着话越发的粗鄙,寇玉下意识想开口劝阻,却看到楚徵对他摇了摇头。 此时平阳侯亦是一副复杂的神色,他不是非要纵容陈晚照如此,只是知道她今日真的受了委屈,想着她骂两句便骂两句。 好在外人不多,实在不行封了口便是。 而常纾等人被这般羞辱自是不愿,他们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只是他们刚准备上前半步,楚徵身后的那群侍卫便冲上来将他们几人全部押住。 “你——你等有什么权利抓人?” 寇玉闻言笑了下,然后垂眸看了眼被侍卫拿下的常纾。 “不急,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第43章 寇玉说罢, 几人便被侍卫押了下去。 少年背着人群站着,等常纾等人的谩骂声逐渐小去,他才转过身看向在楚徵身后朝他张望的陈晚照。 女子发髻凌乱, 眸子却异常明亮,只是她似乎还是余火未消,脸上写满了兴师问罪, 寇玉看着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顺手拾起地上的绣鞋才朝陈晚照身边走去。 陈晚照拧眉看着少年, 如今她也不是什么侯府夫人,这仪态什么的不要便不要了,只是寇玉方才的话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你们给我老实说清楚,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楚徵看着陈晚照,原想抬手帮她理一理发髻, 谁想还没碰到便被打了回去。 “快说。” 被打的楚徵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后瞥了眼自己的侍卫。 年乐安一看,立即轻车就熟带人朝后退了退。 楚徵微微蹙眉, 转而看向面前的寇玉。 “还是你自己说吧。” 察觉到平阳侯视线里的警告, 寇玉淡淡笑了下, 他蹲下身子把绣鞋放在陈晚照脚下,然后就这么蹲着将头仰起。 “之前为夫不就与娘子说了,要随娘子一起去归隐田园的, 怎么这才过去几日娘子竟忘记了?” 楚徵刚听两句拳头便紧了几分, 可他看了眼身旁的陈晚照,最后却只将视线转到一边。 听到这话的陈晚照却是微微发怔。 “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京城?那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功名呢, 就不要了?” 寇玉听言淡淡笑了下, 然后整整衣衫站起身来。 “其实我本就无意官场……去考功名也不过是为了有在殿上揭发他们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后来不仅捡回了一条命,还谋得了官职……” 寇玉说着眸光瞥过陈晚照身边的楚徵,“说起来,了叹大师说我这条命还是娘子救下的,如今为夫用这条命给娘子出口恶气,倒也算是圆满。” 陈晚照想起之前在马车上听到的话,便也想起了关于寇玉那位心上人的事,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可惜。 眼前少年眉目清俊风采卓然,这个年纪受得陛下赏识,多少人求而不得,而如今他却要为了过去的恩怨放弃这一切。 “真的值得吗?” “无关值与不值,只是我想这么做而已。” 寇玉看着眼前女子,低头取下佩戴多年的玉佩,然后放在陈晚照的手心。 “虽然多少已经猜到答案,可我还是想问问……” “晚照……你可愿随我一起走?” 楚徵猛地抬起头,刚要开口却听到女子平静的嗓音回道。 “不愿……” 即便听出了少年口中的期许,陈晚照还是几乎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手中的玉佩还有几分温热,陈晚照抬头看着寇玉,她也不是石头,这些日子她隐约是猜到少年的心思,可她却是陈晚照,而不是当初被买走的陈婉娘。 “对不起……我还是想留在京城。” 无论她与楚徵日后如何,她总是不能放下璟晟和璟和,上天让她再世为人却不曾忘记前世,既然没有忘记,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寇玉听到陈晚照说不愿的一瞬间,眼神微微颤动了下,不过他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 少年笑容貌俊秀,展颜一笑更是赏心悦目,陈晚照看着看着,居然有一瞬间开始动摇。 可惜下一秒楚徵便挡在了她的面前,对着寇玉不耐道,“待会留件血衣下来,至于剩下的事,我的人会帮你安排妥当,记得你说的话,然后现在,你可以滚了。” 寇玉听着也不生气,只是悄悄地对陈晚照眨了下眼睛,然后便轻笑着脱下外衣。 楚徵下意识的看向陈晚照,见她一眨不眨的瞧着,只觉得胸口又开始火气翻涌,他郁猝的抬手遮在陈晚照的眼前,然后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副将。 “此事处置的干净点,包括常府那几个家丁……” 陈晚照的双眼被遮着,虽然看不见,但她依旧听到周围侍卫匆忙布置的声音。陈晚照知道这些都是楚徵的亲卫,但是她仍旧觉得不安。 “这样……不是欺君吗?” 陈晚照说罢却听到楚徵的轻笑,“放心,有些事可以欺得,有些欺不得,为夫分有分寸。” 乍然听到这声为夫,陈晚照有些恍惚,她推开男人的手掌,有些不自在道,“我现在与你可没什么关系。” 此时眼前已经没有了寇玉身影,陈晚照搜寻了好一会才看见已经换了侍卫衣裳的少年,年侍卫似乎正在与他交代什么,许是察觉到陈晚照的视线,寇玉目光也看了过来,二人的视线突然对上,彼此都微微怔了下。 不过很快寇玉的视线便移开了。 年侍卫牵了马匹过来,少年上马后便要走了。 陈晚照原本想追上去再交代几句,可寇玉只是朝她挥了挥手便打马离开了,眼看着人没入漆黑的夜色再也不见身影,陈晚照幽幽叹了一句。 “这就走了……” “怎么,舍不得?” 从方才开始,楚徵便一直压抑着恼意,本来寇玉既然已经走了,他并不想因为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与陈晚照争执,可陈晚照现在的样子又让他如鲠在喉。 “若是舍不得便追去好了……” 陈晚照蹲在地上准备穿鞋,一听楚徵闷闷的声音,又觉得好笑。 “那我真的追去了?”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等陈晚照穿上鞋站起来后才发现楚徵居然就这么红了眼眶。 男人静静的看着自己,好像在确定她话中真假。 陈晚照扫了眼周围,见没有侍卫看到,才低声道。 “若是想走便早走了,还等你现在拿话刺我?” 说着陈晚照又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这老东西……真是年纪越大越发傻了。” 楚徵听到这,脸色才稍稍缓和,他乘人不注意迅速抹了下眼角。 “怎么,现在不口口声声说认错人了?” 提起这个陈晚照便有些伤感,她幽幽道,“那秃子说我能回来是因为你用自己姻缘换的,佛祖给的签文说,不可违背天命,我便想,这辈子我俩恐怕只能这样了……” 此时云层散去,皎白的月色落入人间,铺陈了一片茫白。 楚徵听着却下意识捏紧了拳,“我不信那些鬼话,你今日便随我回府,两个孩子总是念你……” 说着楚徵又吞吞吐吐的补了一句。 “我……亦是想你。” 成亲十余年,楚徵这厮少有与她说什么情话,陈晚照看着他躲闪的目光,知道他是羞赧,可她还是摇了摇头。 “楚徵,我不会回去。” 她也不怕鬼神,但是她怕万一,万一哪日楚徵出了什么事,她去求谁呢。 可她话音刚落,楚徵眼睛却又有几分通红。 陈晚照瞧着男人墨画似得眉眼,却少有的认真道。 “虽然如此,但是反正如今寇玉已经死遁,外人眼里我是寡妇,你是鳏夫,不若我们这辈子就这样,明着成不得亲,咱们就暗通曲款,笼统那侯府墙头也不高,以我的功夫还爬的上,不过侯府戒备还是森严了些,不然你来爬我墙头也成……” 侍卫忙着伪造证据,却无人注意自家侯爷的脸色由黑转红,一会又由红转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