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 【睡睡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夫妻缠 作者:圣妖 [ 夫妻缠 内容简介 ] 不眠不休,当痛变为承欢,她弓腰,却被一双手压下去,“他在窗外看着。” 阴邪的语气,她随手一拨,面如玉,视线撇向那张九格红床。 压着的喘息声,仿佛落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要的不多,只想找个人,今生,同我共枕眠。” 男子大掌一挥,坦诚相见的蜷缩被撑开,她目光渐沉,对上那倾世之容,“为何这么难?” … 惨绝人寰的屠城,却独留下毫无抵抗力的妇孺。 堆尸如山,他脚踩千万杀戮,那双邪恶的眸子穿过人群,“躲够了么,出来吧。” 她低下头去,只听得他阴魅启音: “你们谁要敢藏着她,我便扒了谁的皮。” … 温暖的阳光染上发梢,双手枕于脑后,她一回眸,陷入男子那双干净无比的眸子。果然,他和他是不同的。 “你知道么?我这一辈子,只能碰一个女人。” 她肆意而笑,刚要取笑他的不正经,却见头顶一片阴暗,男子已翻身撑在她两侧。 “让我碰一下吧,成了我的人后,就谁也抢不走了。” … 这世上,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夫妻缠,缠双生,若两人真有夫妻之命,不论兜兜转转错过几许,最后还是会到一起的。 回头,再次望过,那等着你的人,是否还在原处? 他们之间,遗落了太多的东西,当爱成反目,万里城楼之上,却只留下一个孑然的背影。 究竟,谁能伴我今生共枕共眠? 第一章错世 “汐奚——” 肩头被轻拍下,怔忡中的女子没有丝毫反应,双目瞪得老大。 漫瑶疑惑不解地来到她身边,顺着视线望去,“又在看什么呢,瞧你出神的样。” 四十二寸电视屏幕中,呈现出的是一张放大的俊颜,男子身披墨发,半边银质面具敷在冷毅如刀削般的脸上,坚挺鼻梁下,露出性感薄唇,汐奚只觉心头沉重,穿过那张蝶形面具,她瞳仁微闪,渐行渐远的步子在身后纷至而过。 仿佛,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喘息声,漫瑶拉下她袖口,示意离开,“走了啦,商场都快关门了,要看电视回家看嘛。” 展柜中,大大小小的屏幕,画面热闹而喧嚣,图像均是一致的条纹,唯独她面前的,出现了这张男人的脸。 汐奚凑上前想要细看,白皙的手掌按住男子阴郁的眼睛,头也不回说道,“漫瑶,这是什么片子?” “我哪知道,奇奇怪怪的,这也不像是哪个明星呀。”漫瑶见商场中人群陆陆续续向外散,手肘在她臂弯轻碰,“走了啦。” 汐奚被扯开一步,双手刚放下,却见先前男子的满头墨发在顷刻间变为银白,发丝苒动,面具下的眸中,突然掉出一滴冰冷的眼泪。 “妈呀,”漫瑶惊呼,忙拉着汐奚跑出几步,“这无良的商家,没事放什么恐怖片啊,无聊。” 随行的步子急促迈去,汐奚被绊一下,掉回头的瞬间,她看着画面中的男子突然薄唇轻勾,被遮掩住的笑意魅惑而邪肆,扬起的面容带着致命气息,犹如花开不败的罂粟,堕落折迷。 走出商场,漫瑶见她魂不守舍,忙扣起食指向她脑门上敲去,“死女人,回神了啦。” “哎呦!”汐奚皱起小脸,“疼死了……” 一条腿迈出去,脚踩着绵延而下的石阶,她用手摸着被敲过的地方,“准是起包了,说不定有鹅蛋那么大呢。” 站在商场前的大街上,车水马龙,汐奚抬头向天空中望去,原先飘散的云彩像是在头顶处聚集了过来,齐压压形成了瑰丽的圆环。集着漩涡状的沦陷,由中间一点向四处散开,极像是一把擎天大火,将二人仰起的小脸染个通红。 砰—— 天际中,犹如爆炸一样的声响振彻耳膜,汐奚被迎面打来的热源击出好几步,漫瑶一个措手不及,想要伸出去拉一把,却在抡出手臂间,抓了个空。 “汐奚——” 她惊愕站在原地,周边路人行色匆匆,一个个均好奇地瞅着她,漫瑶五指张开,惶恐不安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她难以置信,那样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快,快……将水灌下去!” “李阿婆,她不肯下咽。” “那就掐她人中,快点,我来——” 嘈杂的声音,统统挤在这不大的屋内,鼻翼间,是一种阴暗潮湿的味道,喉咙口突然被灌下火辣的白水,汐奚双目紧闭,痛苦地使劲摇头。 “醒了,醒了——”李阿婆擦着额头上的汗,端着碗的手抖个不停。 “吵什么!”外头,狱卒粗鲁的声音穿透木质栅栏,耀武扬威的长鞭啪一声打在她腕上,剩下的半碗白水全打翻在了地上。 众人敢怒不敢言,汐奚抬下沉重的眼皮,视线渐由模糊转为清晰,一张张脸就着昏暗的油灯凑上来,她揉下眼睛,小嘴惊得不住拉开。 “姑娘,你没事了吧。”李阿婆手背上一条血红的狰狞爬上来,汐奚望着面如黑炭的众人,她怔忡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方才,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看到的东西,很陌生,还看到一个大的框子中,出现一张男人的脸,只是很模糊,眉眼不明。 汐奚一手轻揉着太阳穴,单薄的身子朝着墙角缩去,“李阿婆,我没事了。” “记得清眼前人就好,”李阿婆抖抖膝盖上的稻草,望向上头暗无天日的牢顶,“你白天被山坡上滚落下来的岩石砸伤,我以为啊,这儿又得多一抹冤魂了。” 脑门上,被几条破布裹得严严实实,连皱下眉头都疼的厉害,女子一张小脸脏污不堪,只看得见那双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辉,“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呢。” “汐奚,方才真被你吓死了,”原先躲在边上的一名女子窝到她跟前,“天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鬼地方。” “快了,听说五月盟的少主又会过来选人,到时候,你们就有出去的机会,”李阿婆哆嗦着两手,摸索到角落的地方,身子刚钻进去,就叹息一声说道,“只不过,又得死多少无辜的人。” 汐奚侧目望去,头靠着囚牢,却并不追问,边上,原先沉寂的眉雅平静朝着她窝去,“五月盟,既然是过来选人,为何还要死人。” 李阿婆一张老脸在熄灭的灯火下显出年岁的褶皱,她缩在墙角,身上盖着一条破碎的被子,里头,陈旧的棉絮都已冒出头来,“姑娘,你们不懂,到时候就知道了,能活下来的,其实都已经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难啊。” 汐奚只觉头脑晕眩,背部,因着李阿婆的话而蹿上一阵阴森,直入脊髓。 “汐奚——”边上,惜翎将伴有霉味的破衣裳披到她肩头,“我们靠着睡吧,这样还能暖和一些。” “好,”她点下头,被煤炭灰涂满的小脸转向眉雅,“我们三人一起吧,今年的冬天似乎越加寒冷呢。” 整个地牢,只有顶上开着一个很小的窗子,汐奚抬头,只看到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应该是下雪了。冻结的冰霜凝集在窗沿,一经融化,就有水珠子滴落下来,幸亏,有人在地牢中间摆着一个破旧的面盆,不至于让整个地面越发潮湿。 “起来了,起来了——” “咣咣咣——” 围靠在一起的三人猛地惊醒,汐奚揉下眼睛,看到一名狱卒手拿铜锣,正挨着那廊子边走边敲。她急忙起身,外头,已有人将门锁打开,众人便被推搡着朝外走去。 迈上地牢的石阶,掀开布帘,汐奚下意识将手挡在眼前,双目中,仍有被刺痛的感觉。 昨夜,果然是下了一场大雪,如今虽然停了,那白雪皑皑却没过整个小腿,单薄的身子站在空旷的场子中间,禁不住瑟瑟发抖。 “站好了!”呼啸而来的鞭子,一声沉闷,被打之人只得蜷缩,不敢声扬。 汐奚同眉雅和惜翎站在一起,对面,则是同样被抓来的男囚,为首的狱卒首领沈指挥将那粗糙的马鞭在手掌上轻轻敲打几下,他一双倒三角的眼睛一遍遍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一个跃步跨上高台。 “明日,少主即将来到北荒营,今儿,让你们沾粘五月盟的光,休息一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男子声音粗狂,大声说话时,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他一手指了指场中央的大伙,边上狱卒见状,从几口箱子中取出一些崭新的衣裳分发给众人。 汐奚抓着手中的包子和鸡蛋,分到的衣衫都是一样的,她眉头轻挑,一时半刻分不清是何意思。 “沈指挥,”一声通报,只见来人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站在高台下,“冰冻三尺,水潭都给冻死了,取不来一点水。” “什么!”男子声如鼓音,震得人耳膜吃痛,“到了这个节骨眼,你居然说没水,明日五月盟的人就到了,你看看这帮子脏兮兮的东西——”他说着,再度将手中鞭子指向众人,“又脏又臭,你让我怎么卖个好价钱。” 汐奚心中顿生厌恶,犀利的眸中闪过一抹愤怒,她并未表露,眼帘低垂后,平静地盯着地面。 来人亦是急的团团转,“我这就让人去将冰冻砸开。” “蠢猪!”沈指挥气的不轻,一跺脚,“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滚过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坳,方圆几十里,却被这些人占山为王,以铁栅栏圈起后,押着被抓来的男女老少在这开采煤矿。周边,是连绵不绝的山脉,最高处,耸入云霄,天然的屏障,就连朝廷都束手无策。 水源,还是没有及时找来,众人顶着灰头灰脸被赶出地牢,群聚在山脚下,沈指挥一袭正装,脚步徘徊,神色更是急切地瞅着山下头。 时过正午,才见那放哨的狱卒从远处跑来,“来了,来了,五月盟的人来了——” 正说着,那话音似乎还没来得及从口中说出,就听得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纷至沓来,汐奚放眼望去,只觉瞳仁一阵刺痛,她微微眯了眯眼。 尘埃纷扰,等她揉了眼中的不适,再次睁开之时,便见一顶巨大的轿子停在自己跟前,四名轿夫老态龙钟,却能抬着那轿子一路疾驰,脚力更胜过赤马良驹。 轿子四侧缀满帘子,上头均以奢华的金线绣制成一条盘爪威龙,勾爪凶狠,龙须张扬。 顶部,四盏琉璃花灯更是靡奢夺目,在轿夫的停步间,珠色的尾端化成流苏,锒铛相触。 一手,将那道神秘的帘子给掀开,汐奚一抬头,只觉着眼前被一抹高大的身影给遮挡住,视线黯淡。 ~~~~~~~~~~~~~ 亲们,汐奚是穿越的 但是,现代的记忆现在还没有,却继承了古代的记忆 这个妖妖以后会慢慢交待哦 所以,汐奚醒来,只不过是以为被砸晕了,现在清醒而已。 第二章选人 男子身着水枫红长袍,挺拔的身形凌驾于众人跟前,入目的,是令人耀眼的丰神俊朗,他眉如墨黑,双鬓若刀裁,紧抿的嘴角呈现几许轻浮,一垂目间,同汐奚仰起的小脸对个正着。 她微顿,脏污的小脸上,只有那双美眸细腻地眯了下,男子亦是不经意地一瞥,晶如明月,那双眼睛…… 汐奚想不出该怎样形容,望着男子潭底的深邃,她唯一想到的,竟是纯净。 殿泽垂下的视眼拂过,眉角处,有几分不屑隐露出来,“沈指挥,你们这的人,怎么脑袋裹得和粽子一样?” 边上,男子点头哈腰上前,他顺着殿泽的目光望去,沈指挥见到汐奚这般模样,当即眼一瞪,恨不能将她拆成骨去,当初,他特意将她们几人藏在最后头,竟不料推搡之间,被挤到了跟前,“少主,她前几日受伤,人有好生之德嘛,我就令手下的人给她包扎成这样了。” 汐奚同边上的惜翎对望一眼,眉目沉寂,嘴角抿起嘲讽后,识趣地压下眼帘。 “少主,您请!”沈指挥哈着腰,只见那四名轿夫并未将轿子落下,心想,里头肯定还有人。五月盟一直是北荒营最大的金主,今日,自然不敢怠慢,他后退一边,左手刚要掀开轿帘,就听得身后男子一声厉喝,“你要敢动下,我剁了你的手!” 沈指挥伸出去的手硬生生顿住,他没有想到,这位少主的脾性竟是如此阴晴不定,汐奚双手摆在跟前,羽睫轻抬,那顶轿子被轻盈的扛着,纹丝不动。轿帘两边的隙缝间,乘着东风,突然被掀起了一角,她自然地睁目,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好像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绣金长靴。 “少主请,请。”沈指挥面上很是不自然,却更不敢得罪,只得唯唯诺诺,小心为上。 平整出来的宽道走上去少了许多坑洼,殿泽的身侧跟上一名男子,沈指挥随在后头,那些围涌在边际的狱卒将圈在中间的人朝前赶去,“少主,不知这次,您想要多少人?” 殿泽明朗的侧脸和着暖阳,他负手在身后,一侧的贾管家见状,声音洪亮说道,“沈指挥,老规矩了,你怎这些都不懂,只要货色好,我们五月盟不差钱。” “是,是,”沈指挥不断附和,双手手掌搓揉,言语间,有些试探,“少主,您看,如今北荒营事务紧缺,今年又逢上雪灾,这个价钱方面……” 男子昂首阔步,冷毅的下巴在停下脚步后,对上身侧的沈指挥,他眉角轻挑,神色并未不愠,薄唇启了下,“你真吵,嘴巴是用来吃饭的。” 汐奚同身侧的两人对望后,相视而笑,平日里作威作福,今儿,他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 沈指挥不敢再多嘴,只得压低了身子跟上去,脚下,她们走的是崎岖的路,磕磕绊绊,汐奚望着天际直升而起的暖阳,她伸手一挡,心中顿觉几分漂浮不定。她们是人,却被对方这般讨价讨价,莫说是尊严,能保住小命就已属幸运了。 一群人被赶至围场中央,四周均以尖锐的网困起来,有人试过逃走,可却是插翅难飞,被抓回来,直接就扔到了山底下。 那顶轿子被摆在露台上,同殿泽平起平坐,巨大的蒲扇撑在露台顶端,只在人跟前留下一道暗影。 居高而望,沏上来的热茶,殿泽并未喝一口,他单手撑起脑袋,神情有些慵懒。 众人围在一处,她们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先前经历过的那些人蜷缩在一起,这双眼睛了,她们太熟悉。 纯净…… 几乎不含分毫杂质,汐奚小手在身侧握成拳,此刻的这些人,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少主,今天你想怎么玩?”沈指挥压低声音,讨好说道。 “照着规矩来。”说话的,是贾管家,殿泽食指在面上轻弹,等同于默认。 “好!”沈指挥一字铿锵,手中的长鞭卷起后握在右手中,他大步走到露台边缘,瞅着下方,目空一切,“三人一组,全都站好了。” 汐奚左右手均被拉住,眉雅和惜翎靠过来,三人握在一起的手,明显都在发抖。 李阿婆就站在她们不远处,她衣衫褴褛,破碎的棉絮已经自衣服中钻出来,摇曳在突来的风中。边上,几人纷纷靠过去,“我同你一组,带上我……” 汐奚不解,李阿婆明显已经年迈,可那些人却为何要争相与之为伍,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久经风霜的老脸上,明显镂刻出几条悲怆。 围场周边,原先用来观察地形的高架上,爬上了一个个弓箭手,箭筒中,插着满满的长箭。汐奚举目而望,心头砰然一击,朝着身侧二人递个眼色。 眉雅面露几分惊惧,边上的惜翎压低声音,瞅着二人说道,“既然是来选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汐奚下意识朝着二人靠近一步,脚踝在行动间踢到样东西,她垂目一瞅,只见是块黑色坚硬的煤炭。 岌岌可危,她趁着不注意,快速蹲下身,将那煤炭抓在手中后藏入了袖中。眉雅和惜翎面露不解,只见女子摇下头,示意她们噤声。二人见状,分外默契,挡在了她跟前。 露台上,殿泽食指轻屈,女子的一举一动被他尽数收入眼中,眉峰处,男子那纯净的明眸微微洋溢,显露出几许玩味。 聚在一起的人群开始嘈杂,上方,两名弓箭手已经准备就位,沈指挥走下木质的楼梯,手中长鞭随意一指,“就你们先开始。” 汐奚随着他的手臂望去,只见李阿婆一脸苍白之色,边上同组的两名女子亦是如临大敌,神色崩溃。 狱卒将她们推出去,围场中央,积成半丈高的白雪被堆垒在四侧,经久不化。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步陷入其中的声音。 三人单薄的身子站在众人面前,即将发生的一切,她们都清楚。 沈指挥举起手中长鞭,粗狂的嗓音犹如一声惊雷,说出的话,更使得下面像是炸开的锅,“弓箭手准备,只有等射杀其中一人后,另外两名方可停手!” 眉雅和惜翎面面相觑,怪不得,她们都会选择年事已高的李阿婆,原来,为的只是不搭上自己的命罢了。 ~~~亲们,妖妖回来鸟 都给偶自觉点啊,嘿嘿,要不然一个个抓去做煤炭工 第三章逼迫 三人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紧紧用力,汐奚望着李阿婆孱弱的身影,她暗自咬牙,吞下一口气。 李阿婆救过自己一命,可是…… 她垂下眼去,她清楚自己救不了她,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莫说是别人,她就连自己都保不住。 里外,被一道简易的栅栏拦在中央,就在众人惧怕难安时,高架上的弓箭手已经行动,嗖嗖的长箭在空中肆意而过,汐奚一惊,却见那落下的箭,步步跟在三人后头,穷追不舍。李阿婆步履蹒跚,她知道自己跑不动,故而只是顺着那堆起的白雪边沿躲命,另外两名女子撒开腿冲向前方,身后,箭雨如林,跟的分外急促,却总是在百步穿杨之时,软了下来,适时落在脚后跟。 李阿婆拖动向前,另外两人气喘吁吁,其中一名身着浅灰色衣衫的女子实在是跑不动,见身后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便暂为放松,双手叉着腰后大口大口喘息。 一支冷箭,汐奚的眼角只来得及抓住它的箭尾,便见它咻的飞向围场上空,三角的箭头淬着阳光,直生生落下,边上的惜翎张着嘴巴,刚要惊呼,便被汐奚猛地拽紧手腕,用力握下去。女子吃痛,惊醒后赶忙闭上了嘴巴,她感觉到整颗心都好像要蹦出来一样,后知的发现,全身都已湿透。 惜翎贝齿轻咬,侧过头去望向女子,只见她眉宇中间轻微的蹙起,似乎隐含着一种担虑,只是并未展露,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平静的面容,令人难以捉摸。 那支箭,已经横穿过女子胸口,不留余地,一击致命。 血色的酴醾纷纷洒洒蔓延,汐奚眯了下眼睛,这就是北荒营,你一个不当心,一个松懈,换来的,就是致命。在这里,没有可惜,只有生,亦或是死。 李阿婆望着脚边的尸体,面上的神色,比之谁都要平静,另一名女子暗呼出口气,退开几步后,面色露出侥幸。 “老东西,命那么好。”沈指挥暗暗嘀咕一句,命令狱卒将她们二人带出来。 台下,众人均压着脑袋,生怕那轻轻一指就落到自己头上,汐奚来不及压下的视线同沈指挥接上,对方只是不经意撇过,根本没将她看在眼中,“你们,出来。” 身后,三名挤在一处的女子面如死灰,眉雅原先悬起的心骤然落下,朝着边上的汐奚微扯开嘴角。 肩膀处,被轻撞下,她将路让出来,平静地看着三人从自己身前经过。 “慢着。”一阵慵懒的声音从高台上落下,沈指挥面色大变,朝着那两名狱卒递个眼色后,大步来到殿泽跟前,“少主,您有何吩咐?” 男子放下撑着脑袋的手,他手掌摊开,边上的贾官家见状,取过一杯新沏的茶,殿泽只是轻啜了一口,他眼角扫向下方一干众人,既不开口,亦没有多余的神色。垂下的双目盯着自己的脚面,汐奚感觉到袖中沉甸甸的,那块煤炭,像要随时要掉出来一样。 殿泽将茶杯放在手边的案几上,随着落定的清脆声传来,飘忽的视线,在唇畔最后的轻勾时落在汐奚身上,男子手一指,语气轻松,“就她吧。” 如遭雷击,惜翎和眉雅杏目圆睁,丝毫反应不过来。汐奚仰起脑袋,精致的下巴对上男子眼中的笑意后,在收回之际,自顾朝着围场内而去。 身后二人不得已,只得跟过去。 木栅栏被卡死,汐奚顿住脚步,并未回头,直到二人近身之时,这才沉声吩咐道,“待会开始的时候,你们不要惊慌,要在第一时间躲到积雪后头,箭的速度并不快,我们应该有这个时间。” 纵观全朝,也只有那里能暂时躲避,二人轻应一声,惜翎握下拳,望向高处后,声音陡然冷下来,“汐奚,眉雅,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一起出去。” 女子没有应答,她盯视着高架上的一举一动,正前方的位子,弓箭手已经准备,手臂在慢慢撑开。 她退后一步,眯起的双目睁大,两手左右推开,“跑!” 三人同时朝着不同方向而去,汐奚刻意放慢了脚步,只见那箭果然跟着自己的脚步走,看样子,只是想耗尽她们的体力罢了。 她飞身朝着堆积的白雪而去,身子一下扑过去,撞得个满身碎屑,她大口喘着气息,后背紧紧贴向那积雪不敢乱动。 围场中央空了,弓箭手并不惊慌,一把取出箭筒内的好几支长箭,搭起弓后,直射向她们藏躲的地方。 “砰——砰——” 雪花四射,汐奚揉下眼睛,她用手臂挡住崩塌下来的积雪,全身缩在一起。 “要是再躲着,就将那些雪给我铲了!”男子的声音,再度从高台上飘来,汐奚用力甩下袖子,猫着身后,朝不知所措的另外二人摆摆手。 手上,刺骨的寒意通过指尖蜂拥而上,十个手指头被冻得通红,汐奚瞅着外头越发猛烈的攻势,无奈之下,只得揉起一个雪团后,扔了出去。 箭如雨林的架势果然弱下来,她站起身子,莲步轻移后朝着外头慢慢走出去,弓箭手搭宫,那箭一路跟着女子的动作在走,只是没有射出去。 汐奚站在围场中央,四方高架上,一支支冷箭对过来。她不敢轻举妄动,面色竭力平静,却依旧止不住的全身冒冷汗。 殿泽上半身微微倾斜,由于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得将汐奚的神色丝毫不漏的收入眼中,他五指轻屈,只见那围场中央的女子面容污黑,唯一看得清的,便只有一双眼睛。 她一回眸,再次同他对视,这时候,已没有了初见时的那般惊异,汐奚睨视着他,殿泽的行为如此残暴,这样的人,怎配拥有如此纯净的眼睛? 箭,飞射而来,她退一步,便正好落在她脚跟前,困兽之斗,弱肉强食,她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再怎么坚毅,再怎么能忍,均有被逼急的一日,汐奚右手紧握着袖口,左手攥成拳后,突然转过头去望向殿泽。那双明目中,没有了隐忍,取而代之的,是怒火熊熊的愤怒,晶亮的瞳仁,紧攫住男子的身影,那肆意蔓延的激愤,恨不能将他一并焚烧,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殿泽将垂在胸前的墨发拂开,五指放在案几上轻弹,瞧出的节奏,紧张而冗长,随着最后一击的回音,他视线避开女子,落在了她的右手上。 逼到这个份上,他倒要看看,她想要做什么。 第四章爆发 汐奚紧握住袖中的东西,高架上的人似是有意玩耍,射出的箭,一步步只是逼着她不断后退,眉雅和惜翎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三人之间,难以靠近。 她身子侧出,躲过一箭后,朝着那木质围栏用力冲去,男子就坐在露台上,这个时候,她已没有万般考虑,汐奚袖子轻抖下,手中抓起那个东西后用力朝着殿泽扔了过去。 男子唇角抿起,也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他居高而望,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身侧,贾管家面色微变,趁着男子低下头去抿茶之时,大掌轻挥,积成的雪球被击碎,屑渍斑斑,几点落上殿泽坚挺的鼻梁处。 他心头陡然感觉到不妙,还未抬头,汐奚便拿起另一个袖中的煤炭,用力扔进了那顶轿子。 “通——” 声音沉重,没有空寂的回音,她唇畔生笑,看来,轿中真是有人,还被自己给砸到了。 黑色的煤炭撞击上人后,扑通几下反弹出了轿帘,殿泽同贾管家均是面色大变,男子一手将手中茶杯挥落在沈指挥脚边,双手撑着椅把后起身,大步来到轿前。 望着地上那块黑黝黝的煤炭,殿泽那双干净的眼眸突然涌现出杀意,贾管家瞪了沈指挥一眼,随后来到轿子边上。 一时间,空气宁谧成死寂,汐奚站在围场中央,她仰着脑袋,也不惊慌,也不雀跃,神色定在了几人身上。 “少主,是我的疏忽,这……”沈指挥吓得面色大变,脚步颤抖着来到殿泽身边,却被他一手挥开,“滚!” 惜翎同眉雅站到女子身后,殿泽俊脸微侧,单手掀开轿帘后朝着里头张望一眼。 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只见他收回手,面容阴鸷,余怒未消,“杀,给我当众射杀。” 汐奚伸出手去将跟上的两名女子推开,“五月盟一来,就算我没有出此一击,我们都很难活下来。” 二人对望一眼,惜翎将沾敷在小脸上的雪渍擦去,“我明白,与其这样被当做玩物般弄死,还不如拼死一搏,我们应该懂得反抗。” 哪怕,是无谓。 眉雅点下头,心中虽然害怕,只是老天并不肯给她们一条活路,“从被抓入北荒营的那日起,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高架上,弓箭手已经在准备,沈指挥气急败坏,手指不断指向三人,“给我杀!杀!杀……” 汐奚凝目,瞅着对准自己的弓箭,就在那架势拉开之时,却听得一阵男音再度传来,“慢着。” 就同殿泽先前所说的一样,只是这道声音,是从轿中而来。 醇厚的嗓音,其中掺杂着几分魅惑,就像是盛开的罂粟花一样,透着些微堕落,蛊惑迷离。男子的声音,极好听,又如上瘾的毒药,趋之若鹜。 汐奚冷静下来,或许,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会比轻松死来的还要令人折磨。 “情深意重,”轿中,溢出一阵浅笑,男子的声音顿了下,再度不急不缓开口,“泽,放了她们。” “放?”殿泽声音拔高,面露疑惑。 惜翎同眉雅对望一眼,脸上涌现出无比的欣悦,她们同时扯了扯女子的袖口,“汐奚。” 她小脸紧绷,没有丝毫的希翼以及兴奋,在未走出北荒营之前,她不会信他们所说的话。 “我五月盟用不着那么多人,”轿中男子在沉默须臾后,再度开口,“你们三个之中,我只带走两名,其余的,只要能将她们三人挤兑出去,我照样挑出两名带出北荒营。三天为限,你们……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二人握住她袖口的手僵住,汐奚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她顺着周侧围起的栅栏逐一向外望去,那些平日里一道相处的伙伴,一个个,均露出了虎狼之性。 走出北荒营,那便是死里逃生,汐奚小脸被冻得通红,男子的意思很清楚,三个之中选出二人,那便是要她们自相残杀。 殿泽笑了下,轿中男子似乎并无大碍,他走回到先前的位子,朝着沈指挥说道,“好,就这样。” 木栅栏被打开,她们三人顿觉举步维艰,那蜂拥在外的人群,虎视眈眈,全部盯了过来。 狱卒将人群赶回地牢中,那里,建了最好的驿站留给五月盟的人,汐奚还是同眉雅以及李阿婆那几人关在一起,沈指挥令人将每个牢房的门全部打开,只在地牢门口锁上大锁,防止有人窜逃出去,袭击五月盟的人。 三人依旧围坐在一起,临近的两座囚牢中,十几名女子围过来,隔着脆弱粗糙的牢笼冷眼睥睨。 汐奚望着那一双双阴暗的眼神,她目露几分狠戾,朝着那些人说道,“你们要是敢过来,我一个个杀了你们。” 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块尖利的铁片,那是在挖矿之时找到的,她已经偷偷的将那腐绣磨去,充当防身之用。 一名女子双手抓着牢笼,面颊紧贴过来,“怪不得我们,谁都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三天的时间,我就不信你们一刻都不闭眼。” 边上,更多的人拥挤而来,几十间的囚笼,就听得那声音一阵高于一阵,“就是,谁不想出去……” “哼,就算我们不争,你们自己也会弄得个窝里斗……” 汐奚背靠着墙壁,边上,眉雅同惜翎紧靠在一起,二人目露惊恐,她转过头去,目光瞅向二人,声音轻柔,“不管别人怎样,我们三个,一定要一起走出北荒营。” 她语气坚定,娇弱的身躯中,迸发出的却是比男儿还要凛冽的决绝,眉雅不自觉的点下头,艰难答应。 “争吧,夺吧,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想出去了。”李阿婆安稳地躺在稻草堆中,身上的破棉絮裹成一团,就露出张脸来。 连着三日,她总算能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了。 夜幕降临,地牢中,点起一盏盏昏黄的油灯,三人依偎在一起,紧紧靠着,不敢阖眼。围聚在外的人,有些已经歇息,有些却仍旧虎视眈眈,咬着不肯放开。 汐奚双目泛出血丝,她两手环膝,朝着边上二人说道,“你们先歇息会,我来盯着。” 惜翎头一沉,枕在女子肩上,“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当然能!”汐奚头也不回,话语坚毅说道,“我们不止要活着出去,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肩头,再度一重,眉雅终于坚持不住,熟睡过去。 第五章袭击 晚风渐凉,嗖嗖地刮入天牢内,三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抵御的,不只是寒风,更有生死威胁。 后半夜,三三两两的都已经睡去,汐奚双目睁大,全身的倦意纷至而来,最后,终抵不过,渐阖上了双目。 牢笼边上,一名女子四肢趴伏在地上,身后跟着好几人,她们脏污的脸上露出狰狞,膝盖尽可能减轻声音地跪在地面上,匍匐向前。 三人靠在一起,全然不知危险的袭近,为首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根麻绳,在近身几步后,猛地蹿上去,双手用劲套住了惜翎的脖子。 身后,原先静望的人群也逐渐蜂拥而来,肩膀被轻撞下,汐奚惊醒,脖颈处却被一条手臂给勒住动弹不得。 三人被制服,更多的人围在牢笼外只是观望,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惜翎面目涨的通红,双手想要挣扎却被两名女子同时擒住,压在膝盖下。 汐奚双手握住身后女子的手臂,躺在地面上的身子猛地弓起,双手擒住女子的长发,以膝盖重击其面门,那人当场便血流如注,松开了手。撑起身来,汐奚反应极快,手中拽着的铁片已经划破了手掌,她却浑然不知。 女子疯狂地收紧麻绳,惜翎醒目圆睁,边上的眉雅被压在几人身下,亦是危机四伏。 汐奚想也不想的上前,手中铁片毫不犹豫砸上女子头部,霎时,温热的液体喷射而出,迷住了她晶莹的瞳仁。 女子依旧不放手,她呲牙瞪目,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谁够狠,谁够下得了这个手,汐奚没有片刻犹豫,手中的铁片举起后再度砸下,女子面目全非,封闭的地牢中,到处均是浓郁的血腥,惜翎感觉到勒住自己的窒息在慢慢松懈,脸上,身上,已经被溅出的血渍染个红透。 最后一下重击,女子头部被用力撞向囚柱,晕死过去。 汐奚全身气力被抽尽,她一下瘫坐在地上,两个手臂湿漉漉的满是鲜血,顺着手掌心淌下来,原先聚上来的人群,均震慑于这一幕,一个个目瞪口呆,松开了劲。 眉雅翻身而起,她爬跪着来到汐奚身侧,边上的惜翎张着嘴,反应过来后,已是泪流满面。 “汐奚——汐奚——” 三人抱作一团,颤抖的身躯紧紧相靠,惜翎握上她的一只手,却见她下意识一缩,手掌蜷了起来。 “汐奚——” 女子惊呼,只见她掌心中已是血肉模糊,方才并未察觉到的疼痛,如今也清晰浮层上来,惜翎紧握着她的手,不敢用力,“我们怎么办啊,难道真要这么死了吗?” 汐奚依旧吃痛,晶莹黑亮的瞳仁轻闪,她一手拍着惜翎的背部,脑袋随之虚弱枕上,“不要怕,过了这几天就好了,我们三个,一个都不能落下,知道吗?” “汐奚——”眉雅靠上前,她双手环住女子的脑袋,身侧惜翎也随之挤到一起,“从我们被抓到北荒营起,这儿,就只有我们三个能相依为命。” 不远处,李阿婆侧个身,依旧熟睡,虎视眈眈的人群虽有觊觎,却不敢妄自行动,逐个退到了边上。 茫茫大雪,牢笼上方的天窗,漫刻出一幅美妙的雪景,汐奚小脸微抬,她咬着干涸的下唇,这个北荒营,她一定要走出去。 翌日清晨。 地牢的锁被打开,外头,没有了那沉重大门的阻隔,白亮的阳光一一照透进来。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奇怪的是,外头竟没有一人看守,汐奚弓腰来到宽敞的场中央,眉雅跟在身后,一手握住她手腕,“我去找些吃的过来,这帮畜生,想活活饿死我们不成。” “现在,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惜翎有所担忧,却见女子一摆手,压低声音说道,“我自己会当心的,你们去找找看可有别的出路,午饭之前,我们再到这里汇集。” 汐奚望向周侧,远处,高大的灌木足有一人多高,说不定,真能找出一条出路,“你自己当心点。”她说完这句话,便径自朝前而去,眉雅见惜翎杵在原地,忙推了她一下,“你快跟上去,不要担心我。” 女子犹豫片刻,见眉雅已经掉头,她只得压下担虑,跟在了汐奚后头。 悬崖陡峭,一整面石壁,人只能背贴着走,汐奚正望前方,朝着想要跟上的惜翎说道,“这儿地势险恶,很难被察觉,你在山脚下等我回来,不要乱走。”她望了悬崖下一眼,脚步禁不住后缩,“我在这等你。” 汐奚点下头,她双手抓着两边的石壁,脚步平移着朝前而去,说不定,山的另一面便是出路。 乌云,散在头顶,沉淀着白雪皑皑后,显得越发沉重,像是挥手泼开的浓墨,又像是战火连天的旗鼓声声,抨击在人的心头,很难散去。 汐奚屏息凝神,脚下踢落的石子顺着壁沿一路而下,摔落的声音夹杂着空旷,直落谷底。 路过悬崖时,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她一个侧身,却发现眼前竟是豁然开朗,偌大的空地擎在半山腰,烟云萦绕,寒枝独领而出,走不过几步,就刮的面颊生疼。 汐奚单手挥开挡住的阴影,一眼望去,眼前不过三步之外处竟停着一顶轿子,细看之下,正是昨日她所见到的那顶。 轿帘静静地贴在一起,仿佛没有缝隙,她双拳紧攥,喉间艰难地哽动下后,一步一步朝着那顶轿子走去。 站到跟前,隐约,仿佛有呼吸的声音穿透出来,汐奚略显紧张地朝着四周张望,却并未见那四名轿夫的身影。 莲步轻移,伸出的手在触及那轿帘后缩了回来,犹记得,男子的声音邪魅致命,汐奚眉头轻蹙,不消几时,手又收了回去。她转过身,可却又像被什么牵引般,在猛地回头之后,单手掀开了轿帘。 里头,空空如也,铺着锦色毛毯的轿底宽敞一片,四方,均垂挂着美人珠帘,好不奢华。 “偷偷摸摸的,连顶空轿子也不放过。”男子的声音,近在咫尺,汐奚急忙抽回手来,刚旋身,便差点撞上一具结实的胸膛,她顿住脚步,强自镇定下来。 第六章等死 玄衅居高睨望,身前的女子只及自己胸口处,她脑袋微扬,扣着的绷带还未解去,面庞脏污不堪,双目只是谨慎地瞪着他。 男子墨发披肩,双手环在胸前,俊美绝伦的五官犹如刀刻般,轮廓消刻得很深,嘴角,在对上她眼中的防备后,慢慢噙起,本该是一副隽美的面容,可是看在汐奚眼中,却平添了几分戾气,有那么一种人,他不消言语,神采之间,便能给人以致命的蛊惑,让你心神难安。 狭长的凤目,剔透出来的…… 汐奚紧盯着男子的眼眸,在微微眯起之时,整个身子朝后退一步,他瞳仁中,闪现的是异于殿泽的邪恶,顺着肆意而开的眸光,攫住她那一闪而过的惊恐。 “我找错地方了。”汐奚想起那三日之约,她压下眼帘,想要从他身侧穿过去。 男子并不如她所愿,袍角飞扬后,长腿跨在她身前,“找错地方,你在找什么?” 汐奚不得已,只得顿下来,“今日北荒营特赦,我就是出来走走,到了这半山腰,才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是么。” 玄衅性感的薄唇轻启,阴柔的语气,极魅,极邪,高大的身影,已然遮去女子顶上光阳,“想要逃走,这儿也绝不是出路。” 汐奚环望四面峭壁,地势险恶之余,天气亦阴寒的吓人,“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你不放手,我们休想活着出去?” 男子不置可否,望着她面上凸显出的几许愤怒,他薄唇浅勾,语气无情,“是!” 汐奚心头一沉,生显出绝望,“我们三个,能不能同时走出北荒营?” 她面带希翼,男子侧着脑袋,那声音,汐奚熟悉极了,就同他当日在轿中的语气一模一样,“不能,”他顿下,邪肆启音,“我说过,三个之中,必要留下一人。” 女子不再出声,这样的人,就算求他都不会有什么用,汐奚见他依旧挡着,双手抬起后用力将他的腿推开。 “去哪?”玄衅望着她擦身而过的背影,略带调侃说道。 汐奚径自向前,俯瞰而下,她眼神犀利,只是顺着来时的路望去,“等死!”女子握了握拳头,脑袋转过来半边,睇着他那副邪魅的面容,“我放弃了,乖乖回去等死。” 玄衅在与她对视间,捕捉到她眸中的一丝敏锐,那一角泄过去的阳光,岂是放弃。 就在汐奚大步朝着山脚下走去时,男子掌心挥开轿帘,钻了进去。 惜翎左等右等,心中不免担忧,望着陡峭的山岩,她刚要冒险上前,却被突然搭在肩上的柔荑给止住脚步。 惊慌失措的回眸,见到身前的面容后,她忙拍了拍心口,“眉雅,你吓死我了。” “嘘!”女子修长的手指竖在菱唇前,一手将她拉至岩石后,“汐奚人呢?” “去找路了,”惜翎将脑袋探出去,头也不回说道,“去了这半天,怎么还不回来。” 眉雅抬起头,望着不见天日的悬崖,她背靠石壁,颓然说道,“惜翎,这儿是北荒营,除了五月盟,谁还能带我们出去?” 女子转过头来,眼神已然沮丧下来。 眉雅睬着她的双目,一手拉住她的皓腕后靠上前一步,“惜翎,我们三个之中,就数你是最好看的。” 她面带不解,嗫嚅开口,“眉雅?” “虽然汐奚说了,要我们三个一起走出北荒营,可是谈何容易?我们的命握在人家手中,就算是真要我们自相残杀,又有什么办法?”眉雅一手掏入袖中,摸索片刻后,拿出样东西放在惜翎手上,“这个,你拿着。” 她端详着掌心中的瓷瓶,微微握紧后,忐忑问道,“这是什么?” “白玉露,我偷偷用平日积攒下的几粒碎矿和狱卒换来的,”眉雅落底声音,凑到她耳边,“他们说,外面,那些南方的女人都用这些,一白遮三丑,这个最好不过了。” 惜翎面露几许欣喜,她双手把玩着那个精致的瓷瓶,“那汐奚也有吗?” 眉雅眼帘低垂,双手交叠在一起,她面带正色,朝着希翼的女子说道,“惜翎,如果决定权在你手中的话,三个之中非要留下一个,你会留下谁?” 她一顿,雀跃的神色僵硬在脸上,惜翎望着手中的瓷瓶,“眉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已经是第二天,如果我们三个真要同时站到一起的话,五月盟选人,定是以容貌为准,惜翎,难道你不想走出北荒营吗?” “我想,”她回答的斩钉截铁,喉间,那伤口随着呼吸犹在隐隐作疼,“可那是汐奚,不是别人,我们说好了,谁都不会丢下对方的。” “对!”眉雅忍不住将声音提高,“你以为我想吗?可不那样的话,我们三个谁都别想出去,我并没有害她,这只是个机会,惜翎,你不要的话,就让出来吧!” 一时语塞,她找不出话来反驳,手中的瓶子正如她此时的心情,惊涛骇浪,不断翻腾。身后,沿途而来的脚步声愈见清晰,眉雅急忙抬头望去,先一步挡在女子身前后,轻柔说道,“汐奚,你回来了。” 她一天一夜未阖眼,神色显得有些疲倦,“我们回去吧。” 越过眉雅,在离惜翎几步之远时,女子双手掩饰地垂在身侧,右手不着痕迹的将那瓷瓶偷偷藏入了袖中,“怎么样,汐奚,找到什么了吗?”话音落定后,她同眉雅对望一眼,才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没有,那边只是悬崖,压根没有路。” 惜翎紧抓着袖口,在女子走出几步后,紧随了上去,眉雅望向她的侧脸,二人明了,谁也没有说破,一路上,均是沉默的各藏心事。 回到地牢中,却发现地上已是湿漉漉一片,脏污的人群围聚在各自的牢笼中,不知在争夺什么,“让开,我先——” “你们都滚开,”一名女子扯开堵在跟前的人墙,双手掬起水后拼命往脸上浇去,相互之间推搡,更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 “就这么点水,谁敢和老娘抢!” “你当你是谁啊,滚开——” 汐奚掀下眼帘,径自走入牢中,李阿婆像是才睡醒,见到几人进来,半坐起身子,“就这么点水还抢个不停,也不知道人家五月盟看不看得上。” “李阿婆,出什么事了?”惜翎先一步来到她身侧坐下。 “方才狱卒给每个牢房派发了一盆水,说是只要将脸蛋洗洗干净,这话够明白了吧,”李阿婆挪下位子,整了整身下的稻草堆,“这走到哪啊,靠的都是一张脸。” 三人相视而望,汐奚走到角落后,双腿屈起,只是仰望着天窗外。 眉雅深呼入一口气,那盆清澈的水就放在牢房中间,她上前几步,倒映的水影中,能看见自己那辨不清五官的脸。 “你们洗吧。”汐奚脑袋侧靠着囚笼,扭过头来说道。 眉雅将视线从盆中抽回来,她喉间哽动下,几步走到女子身侧,“汐奚,现在不是犟的时候,你忘记我们说的了吗,要一起走出去。” 惜翎撕下一片袖子,浸湿之后回到她身边,“眉雅说的不错。”抬起的小手略带几分心虚,湿布巾沾上她小脸时,汐奚冷的一缩,也没有拒绝。 并没有使多大的劲,随着湿巾的擦拭,露出的是一张白皙的小脸,纤细的柳叶眉下,肤如凝脂,天然去雕饰。她双目迷离,只是瞅着牢笼外,并没注意到惜翎突然顿下的动作,眉雅侧目望去,她小嘴惊叹的微微张开,有些吃惊,“汐奚,你——” 第七章相残 原先出神的女子从惜翎手中接过湿巾,随意在脸上抹了几下,“怎么了?” “你,你长的真好看。”眉雅不自然地反应过来,双目盯在她小脸上。 女子的轮廓已经显现出来,眉目清秀,却分明带着让人别不开眼的气质,汐奚摸下脸颊,眉头轻蹙起,“我长得那样子,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见。” 平日里,她们都扎堆在煤炭矿中,整天连个洗脸功夫都没有,汐奚又是比她们先来到北荒营,这样的面容,自然也是第一次才清晰看见。 眉雅同惜翎走到水盆前,掬起水后,轻声清洗起来,黑色脏污的炭灰层层褪去,漂浮在水面上,心思难测。 地牢中,黑色的血渍凝固在杂乱的稻草堆中,到了第三日,四周竟是出奇的平静,也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 “啊——啊——” 尖利的声音,阵阵刺入耳膜,倚靠在墙壁上的汐奚猛然惊醒,睡意全无,她揉了下眼睛,就看见惜翎双手捧着脸,缩在角落一个劲尖叫。 “惜翎——” 她激灵起身,大步来到女子跟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的脸,我的脸……”惜翎使劲朝着墙角缩去,双手掩住面颊后怎么都不肯松开,“汐奚,我怎么办,我走不出去了,我要呆在北荒营了,我不要……” 她用力按捺住她不断挣扎的双肩,眉雅也已清醒过来,她双膝屈起,两手下意识的贴上自己的脸,在确定了没有异样后,这才缓缓松下口气来。 汐奚瞳仁微闪,柔荑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后,向两边拉开,惜翎披头散发,脑袋使劲垂着不肯抬起,原先白净的面颊,如今已是红肿满布,狰狞的疙瘩顺着下巴一直蔓延到前额,根本分不清原先的长相。 “怎么会这样!”汐奚大惊,掌心拖着女子的脸颊后大声问道。 惜翎靠着囚柱不断哭泣,眉雅几步上前,女子微抬起的双眼肿成一条缝,直到她凑到跟前,才面色惊讶开口,“眉雅,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你没事?” 她摸了摸脸颊,望着汐奚回望的眸子,眉雅亦是面露不解,“你的脸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惜翎一把将身前女子推开,“我们用了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你的脸没事,我变成了这样,眉雅,你告诉我……” 汐奚已经听出个大概,望着周侧不断围上来凑热闹的人群,她愤怒转身,只见,眉雅面露惊慌,紧接着退了一步。 “你给她用了什么?” 她逼上前一步,眉雅退一步,脚后跟已经碰触到墙壁,退无可退,“我给她的就是白玉露,你看,我也用了。”话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汐奚跟前,“这是我买通了狱卒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你该不是怀疑我动了手脚吧?” 惜翎躲在边上,两个手肘蒙着小脸,并不敢见人。 汐奚将瓷瓶接过手,盖子旋开之际,有幽香的味道传递出来,瓶口处,残留着白净的凝露,她走到蹲着的女子跟前,“你的那一瓶呢?” 惜翎将瓶子放到她手中,打开的时候,一样有芳香的味道,却在瓶口的地方残留着暗红的滴露,同方才那一瓶大为不同。 汐奚拧着小脸,松开的手掌握紧后,起身,将那一瓶递还给眉雅,“你的东西,拿好了。” 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亲切,女子凝目,瞅着她掌心中的东西半天没有接手。 相惜的情谊一下被拉开,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鼓声隆隆,“快点,都出去!” 狱卒不断催促,汐奚睬了眉雅一眼,谈不上责备,眸光却是淡如水,外头的人已经络绎走出地牢,她回头拉起惜翎的手,用力将她拽起后,声音明朗说道,“走!” “汐奚——” 她一手捂着脸,声音害怕不已,“我是不是只能呆在这了?” 抓紧的小手紧了紧,汐奚侧过头,嘴角微微展开,“你不要害怕,我说了,不会丢下你一个的。” 汐奚将另一手中的瓷瓶用力丢出,瓶身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囚柱上,顿时,击的四分五裂,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粗糙的枯木遗流下来。眉雅原先跟着跨出的步子一顿,杵在原地。 望着女子决然而去的背影,她避开了满地碎屑,“汐奚,我真的没有……” 她依旧头也不回,眉雅面露愠色,追上前去,“是,我是自私,我将那药给了惜翎,却没有想过害她,你为何不想想,谁不是自私的?难道她不是吗,汐奚,那药只有两瓶,她用了,她想要丢下的,也是你——” 脚步,在最后迈起的一个用力间,顿住。 惜翎跟着停下来,她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双手用力握着女子的柔荑,“汐奚,对不起,我只想用了好看些,没有想那么多,我没有想过将你丢下……” 窝在墙角的李阿婆抖了抖身上碎屑,站起身的时候,一双浑浊的老眼在三人身上巡过,蒙上灰污的瞳仁最后定在了汐奚身上,她蹒跚着朝外走去,在擦身之际,望向女子说道,“能走就走吧,谁不自私?孑然一身出去最好,要不然,这自相残杀的场面,终有一日会呈现的。” 汐奚瞅着李阿婆留下的侧脸,五指在感觉到身侧女子的用力后,回握住,“我们走。” 惜翎面露欣喜,大步跟在了她的身边。 围场上,聚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静谧到一点声响都没有。殿泽站在高台上,五月盟的人已经备好一切,似乎随时准备出发。 那顶轿子,依旧停在原处,好像都不曾挪动过一样。 汐奚仰着小脸,细致的肌肤上,娥眉螓首,她面容姣好,楚腰蛴领,殿泽环视而过的目光不经意对上,走上前一步后,薄唇也随之展开,“这个粽子,长的还不赖。” 她睁大双目,男子飞扬而起的袍角呈现出一种盛开的养尊处优,就掀在她头顶,白色的衣衫不染纤尘,随着风云涌动,龙涎香的味道也一寸寸散发出来。 “怎么,还是三个?”他皱了下眉头,面色变得极快,纯净的眼眸中已经显露出不悦。 惜翎将下巴贴着胸口,自始至终,不敢抬起分毫。 眉雅面色镇定,三个人被沈指挥特意安排在前头,身后,已有女子不断推搡,想要博取这最后的机会。 “回少主,三天之中,死了一个。”沈指挥命人将先前的那名女子抬上来,汐奚目不斜视,腰部却在身后被猛地一击,差点痛呼出声。 她回头望去,只见紧挨着自己的女子目露凶光,她咬牙瞅向自己,眼眸中已见血红。 “怎么死的这么惨?”殿泽望着那具血渍斑斑的尸体,“谁做的?” 沈指挥目光随即扫过来,一手指着汐奚,“就是她。” “哦,”男子轻应一声,语气,显然是不以为然,“够狠的啊。” 汐奚一颗心吊了起来,她看见殿泽的眼神黯了下,目光直直落在女尸身上,“她,可还有何亲人?” “回少主,还有一个妹妹。” “在哪?”殿泽抽回视线,双目再度瞅着汐奚。 沈指挥来到人群跟前,手中的鞭子一下下击打在手掌上,停顿之际,指向了汐奚,“就是她!” “带出来。”殿泽向后走了几步,双手搭落后,坐了下来。 汐奚只觉肩头被一撞,侧身望去,竟见原先站在身后的女子已经走出人群,她站在众人跟前,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后,回过头来,目光阴鸷地落在汐奚脸上。 “两个之中,其中一人,就是她了。”殿泽指了指那名女子,沈指挥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少主,您的意思是……” “五月盟,怎能看她孤零零一人留在这,所以,你们三个之中,只能再走出一个。”男子说这句话之时,目光落回汐奚脸上。 沈指挥神色明了,听完后,忙不迭地哈腰上前,“少主果然是菩萨心肠,佩服至极。” 眉雅同惜翎同时一怔,面上原先的镇定已经消散,汐奚望着女子眼中的欣喜,心头,突地聚上一层满满的愤怒,她眼角顿露犀利,边上的惜翎双手掩住面颊,突然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沈指挥听到声音,恶言相向地转过头来。 惜翎被一吓,哭咽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口,小脸也不自觉抬了起来。 殿泽直视而来,目光在瞥见女子的面容后,露出几许嫌恶,他修长的手指撑起半边面容,脑袋微侧,“你们,谁想出去?” 汐奚对上他嘴角勾起的浅笑,那一声轻问,也不过是他随口兴起,嘴巴动一动,生和死,都在他们手上。 “谁,不想出去?” 殿泽睇着她面上的恬静,食指在薄唇上轻轻抚过,“你想?” 汐奚望了身侧的眉雅同惜翎一眼,身后,那是一双双渴求的目光,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只要想活下去的人,都想。” “呵——” 男子唇角逸出笑来,高挺的身子突然站起,脚踩烫金靴,一步一步朝着高台下而去。白净的袍角在搭起的木栅栏上寸寸抚过,惜翎紧张不已,一把用力抓住了汐奚的手腕。她顿觉吃痛,睁眼间,男子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 头顶被遮去半边阳光,黑色的身影一动,她小巧的下巴却是被男子整个攫在厚实的手掌中,五指,足以将她整张小脸都包拢进去。 ~~~~喊喊票票,呜呜~~~~ 北荒营的故事即将过去~~~~ 第八章贱命 汐奚微惊,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正若有若无摩挲着她颊侧的细嫩,殿泽睨视着身下的小脸,手腕突然一提,汐奚不得已,只得踮起了脚尖。 惜翎抓着她的一手,眉雅见状,柔荑亦是紧紧抓着汐奚的皓腕,殿泽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手掌猛地收起后,将她贴向自己,“是么,想要活下去?” 她艰难地踮着,语气丝毫不肯软下,“蝼蚁尚且偷生,难道你就不想吗?” 殿泽握着的手掌,忽地用力,将她紧咬的牙关松开,“我用不着偷生,因为,我主宰着你们的命,贱命!” 他胸膛处剧烈的起伏,女子的话,似乎完全激怒了他,汐奚将双手从她们掌心中抽出,覆在了男子手背上。 她下巴被钳制,不得不扬起,两手按在殿泽的虎口处后,用力将他的手向下拉,“我想要活,那我的命,就不贱!” 她的声音,犹如一下重击,话虽平凡,却使得男子心头猛地一软,仿佛砸在了最为脆弱的地方。汐奚趁着他出神,下巴一下脱开他的手掌,细嫩的下颔处,五指指痕清晰交错。 殿泽眯了下眼睛,瞅向女子的眸中,带着几许异样。 汐奚的目光穿过他的耳畔,落在那顶轿子上,殿泽瞅着她的侧脸,那一种不屈,却让他心中的愤恨愈发强烈,他近身上前,黑暗的身影压下,晶亮的瞳仁中,怒意,烧炙的如火如荼,“当你想要活却不能活的时候,区区一条命,不是轻贱是什么?” 男子的声音,几近怒吼,汐奚睨着他的眼角,一眨眼间,泄露出的,是一抹难以捉摸的隐痛。 “少主,少主您息怒——”沈指挥适时上前,挡在汐奚跟前后,朝她用力瞪了一眼。 周侧,五月盟的人察觉到异样,纷纷围了过来,汐奚轻咬下唇,这个时候,不宜再用言语相激。 眉雅握下手掌,她手心里头全是冷汗,卡在喉间的话几次犹豫,眼神更是警惕的在二人间来回,殿泽忽的侧望而来,女子躲闪不及,同他四目相接。 明亮细碎的阳光透过他的头顶,迷住了眉雅仰起的小脸,男子环起双臂,脚步移到她跟前,“你呢?”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还带着余怒未消。 眉雅不着痕迹地睬了身侧的汐奚一眼,她唇干舌燥,声音亦是很轻,“我想出去。” “哈哈——” 男子听闻,突兀而笑,飞扬的眉角肆意展开,周围想要聚过来的人群纷纷面面相觑,杵在了原地。 “你呢?自然也是了?”殿泽嘴角含笑,望向一边的惜翎。 女子压着脑袋,双目瞅向自己的脚尖,他想要的回答,不言而喻。 “呵——既然这样,”殿泽丢下半句话,旋身,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女尸,“你们就做场自相残杀的戏给我看看,说不定,我看的高兴了,真能将你们都带出北荒营。” 他大步走上露台,高傲的身姿,将卑与贱,划分的如此清晰。 眉雅站在二人几步外,她望了眼她们握在一起的手,脸上神色,随即冷下。汐奚感觉到胸腔处压抑的紧,身后,一声声幸灾乐祸嗤之以鼻,既然走不出去,各人也就索性等着好戏上演。 “汐奚——” 惜翎不安地扯下她袖口,红肿的面容转而望向眉雅,“我们,真的……” 望着眉雅防备的神色,女子声音黯淡,菱唇动了下,“当初说好的,我们三个要一起走出去,谁也不丢下谁,眉雅,在地牢的时候,我那么相信你。” “那瓶东西,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了,是,我想要出去,可我没有想过害惜翎,”眉雅激动地走上前,“那只是一瓶白玉露而已,真的没有什么。” 远处的高台上,男子悠闲而坐,汐奚望着她眼中的急迫,在周遭的窃窃私语声中,心,反而平静下来。 他们想要看的,无非就是一场戏。 手无寸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贝齿暗咬,在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后,这才意识到松开。 或许,自己可以赌一把。 汐奚垂下的眼眸,像是燃起的明火,簇焰熊熊,这场戏,她选择落幕,另一方面,这把双刃剑,更要亲手试探自己最亲的朋友。 “眉雅——”她张了下干涩的嘴唇,心里,突然很是紧张,“我和惜翎放弃的话,你也放弃,好吗?” 眉雅同惜翎均是一怔,台上男子以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并不插嘴。 阖上的轿帘,只留下一道罅隙,男子隐在黑暗之中,狭长的眸子喜怒不明,嘴角,呈现出魅惑的弧度,轻微展开。 惜翎轻拉下女子的袖口,眉雅望着汐奚那双用破布缠裹起的手掌,心头当即一酸,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好!” 张开的小口,轻吐出这样一个字,有些模糊,却异常有力。 汐奚挽起唇畔,望向前头的眼中,多了些许豁然,轿中,男子以食指轻轻拨开轿帘,邪肆的目光同她不期而遇,她双目微眯,只见玄衅放下轿帘,高大的身子再度躺回去。汐奚眼见那轻巧的帘子随风轻扬,贴合的瞬间,心头却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人头攒动,沈指挥朝着狱卒们使个眼色,围在边上的人一下下挥舞手中长鞭,这才让那喧闹沉寂下去。 殿泽双腿交叠,手中的茶盏随着抿茶的动作而静止,男子余光扫向众人,顿显阴鸷,“一个都不想出去了?” 眉雅站在二人身边,汐奚听闻,螓首说道,“出不去,索性也就不想了。” 殿泽抬眸,食指在杯沿漫不经心地打着转,“想不到,情谊,果然很深。” 天空中,阳光隐退在丛山之间,鹅毛般的大雪消停了几日,如今,再度沉闷的压下来,冰凉的,一片片顺着散落下的碎发沿尖滴落。 “少主,大雪将至,今日若不启程的话,属下生怕,沿途会遇上雪封。”贾管家弯下身,凑近说道。 “真麻烦!”殿泽面露不耐,食指轻挥几下。 他正起身,睨视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即刻启程,”男子负手在身后,挺拔的身影踩在寒风中,凤目瞅了下方一眼,“将她们三人带上。” “是。”贾管家轻应,朝着边上人做个手势。 汐奚怔楞,在男子大步走出去好远后,这才面露雀跃,扬起笑容。眉雅同惜翎吃惊不已,最先反应的,莫过于沈指挥。 “少主,少主慢走,您的意思是说,她们三个也……” 五月盟的人已经开始启程,贾管家大步跟在殿泽身后,在沈指挥再度跟上之际,他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随手那么一丢。 “这些银子,足够买下你整个北荒营。” 沈指挥急忙伸出双手,将那叠银票齐数勾去,台下三人被推搡着跟在五月盟后头。汐奚迈开脚步,那顶轿子被先前的四名轿夫抬了起来,自始至终,里头的男子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回头望向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人群中,李阿婆挥了挥手,脸上展露慈祥。 第九章妖邪 半个月后。 暮霭沉沉,抬眼望去,天际整个压在五月盟头顶,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一片豪奢,衬着廊檐上婴孩手腕般粗细的北海夜明珠,越发剔透宁祥。圈圈光晕,包揽万象,黑云涌动下,皇城似有告急。 急雾袭来,只在五月盟上方留下个口子。残月吞噬,临空一道闪电急速而来,哗啦啦——震耳欲聋的声响传来,让人禁不住掩起双耳。 接二连三,原先灰蒙的天空被打的忽明忽暗,狂风肆虐,垂在长廊上的琉璃宫灯被甩在墙面上,摔个四分五裂! 风驰雨骤,顶上瓦片啪啪作响,没过多久,早已是水雾腾腾,一院之隔的距离,已经看不清。半倾而下的屋檐,俨然成了四道瀑布,将整个五月盟围在中间。 一身灰色的粗麻裙摆拾阶而上,走在廊子中央,地上积起水渍,脚上单薄的绣花鞋踩上去,湿了个透。女子驻足,那两道柳叶眉弯起,叹口气,“什么天嘛。” 手上的托盘空置,她拎在手中,看着突来的暴雨索性就慢慢走。这雨,来的太过突然,半边身子被打湿,才走几步,就碰见东宫而来的另一名丫鬟。 “楼儿——”迎面而上,汐奚脚踩在积水中,感觉到分外难受。 被唤作楼儿的女子年方十四、五,听到叫唤,小脸一抬,双眼笑如弯月,“汐奚。” 双手的红木托盘上,放着一碗浓黑药汁。 “这是送往哪?” 楼儿望望周侧,见无旁人,这才示意她走到边上,菱唇轻启,声音压低说道,“这是给爷的。” 汐奚听闻,若有所思,心想不过是碗药罢了。 “好了,再不送去就误了时辰,我去去就来。”楼儿从她身侧跨过,才走几步,却又折回说道,“要不你在这等着我,我同你一道回去。” 汐奚一听,本就心存几分好奇,如今听她这样开口,便欣然点头,“好,我等你。” 楼儿走出几步,来到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前,外头空无一人,就连本该挂在门口的两盏灯,也已经熄灭。只剩一个空壳子在那冷眼瞅着自己。 “主子——” 她轻唤,声音抖的不成,抓着托盘的两手全是冷汗,楼儿嘴唇哆嗦,她四处张望,手指紧紧掐入木质的边沿,隐约,那杯盏轻声战栗的声音,如此明显。 里头,没有定点声音。 ‘哗啦啦——’身后,冷不丁打下一个闷雷,女子陡然绷紧,颤颤巍巍,素手推开门走进去。 ‘吱——’古老而悠长,嘶哑声被拉开。 楼儿望着漆黑的大殿,一下竟不知该往哪走,声音怯弱,在原地站上半天,女子这才嗫嚅开口,“主……主子,奴婢,给您送药……” 全身的每根经都拉到极限,只要一点声响,就会咻然绷断! “呼——呼——” 耳畔,却清晰听到男子的呼吸声,楼儿端着的手,松了紧,紧了握,身上,已经灌满冷汗。 “过来。”蓦的,一道声音极地传来,明明对方应了话,楼儿却并未感到些毫雀跃,男子的声音,如修罗恶刹,平仄、冷冷冰冰。打在心头,犹坠入三千寒冻般,浑身战栗。 她一下,不知该往哪走,步子刚踩出一步,手腕就被大掌紧紧扣住,这惊吓,差点让她端不稳那托盘,男子的手……好冰,同那死人无异! 汐奚在殿外不断张望,等了须臾,不见楼儿的身影。 “怎么还不出来?”她未免有些焦急,才要走上前,就看见掩实的门被打开,走出一人来。 步履蹒跚,应是一位服侍的老妈子。 眼见她将门阖上,汐奚见楼儿还是没有出来,思忖片刻后,还是上前,想要问个究竟。才走几步,便觉怪异,那老妈子身上的服饰,竟同楼儿今日所穿戴的如出一辙。再靠近之时,汐奚惊地止住脚步,站在原地,面色惊骇,那样子,煞是吓人。 女子也注意到跟前的汐奚,她倦怠萧索,用力挤出抹笑,那张本该细致滑腻的小脸,却生出褶皱,一条条,错综复杂。三千青丝,大半成了苍老的银白之色,楼儿自身并未察觉,只是抱怨道,“汐奚,这送趟药,仿佛过了几十年似的,好累。” 汐奚怔忡,兀自沉浸在惊恐中,难以自拔。 女子端着托盘的两手,形同枯蒿,皮色老态,已然皱皱巴巴。 肩上,挂着一根晶亮银发,汐奚伸手将它取下来,这头发,较楼儿的更为夺目,应该是属于真正的银色,发丝很长,一半还缠在她脖子上。眼角亮起的惊讶,在瞠目结舌中被吞咽下去,五指不着痕迹握起,捎带,将银丝缠在掌心中,带着些微痒的触觉。 “汐奚,爷喜清静,我们快些离开。”兀自怔楞时,楼儿拉着她的手肘,示意地轻扯下。 “哦!”应一声,她全身不住打着冷战,一手拿着朱漆色的托盘,另一手,将她搀扶过来。 脚步深浅交错,每个迈力,却是步履蹒跚,汐奚忍不住向后张望,那间屋子的大门紧闭,看上去,并无异常。 心中的震惊,久久没有平复下来,楼儿对于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显然没有察觉,汐奚不忍说破,只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将她送回东苑。 五月盟,是帝释王朝最大的山庄,外面看来,气势磅礴,更甚至,不比皇帝的金銮殿差,而其内,更分为三十六阁,七十二院,一整片庄园,占据了小半个京都。 自从来到五月盟后,汐奚就再没见过先前的贾管家同殿泽,安排事务的,均是一名嬷嬷,人人唤她月娘。 长廊上,拼接整齐的大理石石面光亮可鉴,蒙蒙细雨将整个天际笼罩在灰雾中,汐奚端着托盘,来到西苑的一处阁楼前。 两名丫鬟已在外头候着,见她过来,便将殿门打开,示意她进去。 莲步轻移,水墨浓香,刚踏入一步,便听得一阵杯盏碰撞之音传来,哗啦啦的,屋里已经乱成一团。 “亦主子息怒——” 丫鬟嬷嬷们急忙跪下来,汐奚望着这个新主子,只见她一袭水红色寝衣披在肩头,墨发垂在腰际,娇弱的身子站在宽敞的殿中央,赤足踩在那绵软的毛毯上。 “昨夜侍寝的,是玥姬?” 跪在近身的丫鬟颤颤巍巍,脑袋点在胸前,不敢抬起分毫,“回,回主子……是……” “贱人!贱人!” 亦蔷一手将桌上的杯盏挥落,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了丫鬟的半边面颊上,顿时,那细嫩的肤色呈现出红肿,女子却依旧一动不动跪着,一声疼都不敢喊。 “那玥姬不过是丫鬟命,今儿个,倒先一步侍寝了!”亦蔷面露愤恨,随手将能砸的东西悉数丢掷,也不管是否伤了她人。一屋子下人就那么跪着,谁都不敢吱声,须臾后,女子气喘吁吁,艳丽的美目突然顿在汐奚身上。 “你是谁?” 第十章身份 手中的托盘仍旧牢牢抓在手中,汐奚行礼,双手摆在身前,“奴婢汐奚,是才分到憩园阁的。” 亦蔷余怒未消,又是骄横的主,这五月盟内,后院,正如后宫一般,为了争宠,手段亦是无所不用其极,“新来的?” 汐奚双目低垂,语气不急不缓,“回主子,是。” “那好,”女子面露倦怠,发泄一通后索性在贵妃椅上侧躺下来,“你去西宫走一趟,看看那贱人是否还留在那,若是少主问起的话,你就说你是新来的,找不着路才闯进去的,”亦蔷美目瞅着女子压下的双肩,涂满丹蔻的手指,相互把玩,“若是……”她顿了下,眼神忽而转为犀利,义正言辞,“你敢将此事扯到我身上的话,回来,我定撕了你的嘴。” 汐奚听在耳中,她虽知这迷路的理由不可信,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奴婢知道。” 走出憩园阁,天还未完全放亮,细雨将整条长廊的阴角打湿,她信步走去,不知不觉,脚步放慢下来。谁都知道,这西宫是少主的住处,岂是她一个粗使丫鬟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白皙清秀的眉宇间,轻轻皱起,在驻足犹豫之时,汐奚突的眸光一亮,下定决心后毅然朝着西宫走去。 绿竹环翠,好一片盎然的景色,她蹑手蹑脚来到殿门口,这儿,却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正上方,宫灯燃点,在门廊前洒下一片阴暗的余晖。 汐奚杵在门口,脚尖踮起后朝着内殿张望,里头,却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不敢多作逗留,生怕被人瞅见。 单脚跨进去,踩在绵软的毛毯上,犹如置身云端,她屏息凝神,双目更是警惕地瞅向四侧,穿过大殿,隔开一座屏风后,应该就是少主歇息的地方。 脚步才刚放下,她刚探出脑袋朝着里头张望,就听得男子的声音错开那旖旎在地的纱幔,传了过来,“谁?” 汐奚一惊,忙福身行礼,“奴婢是憩园阁的丫鬟,昨儿亦主子受了凉,身子微恙,奴婢不敢怠慢,斗胆向少主知会一声。” 她心头发怵,自知这个借口有些差强人意,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里头,沉默半刻,就在她一颗心悬起之时,男子竟开了口,“你进来。” 汐奚松下口气,内殿中,清新的香薰自烫金炉中流溢出来,暧昧横生,她拳头轻握起,余光在再次行礼之时,不着痕迹地朝着榻上张望而去。 殿泽单手撑起脑袋,慵懒的身姿朝外侧躺着,精壮的身上,仅以一条丝质的床单遮掩住腰下风光,汐奚并未细看,目光掠过,朝着男子身后望去。 “这儿,没有别人。”他一眼看穿,话语落定,更是撑起了上半身。 锦被轻滑,露出肌理分明,殿内的温度随着烛火的蹭燃而上升,汐奚退也不是,只得将眼帘微微压下去。 殿泽径自起身,纯白的寝衣随手一披,汐奚趁机瞅向四侧,殿内似乎并无欢爱后的痕迹,空气更是清淡雅致。 身前,感觉到暗影压下,汐奚蓦地回神,男子不知何时竟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她顺着望去,只见一件女子的寝衣散落于此,手工绣制的牡丹妖娆夺目,平添暧昧。 汐奚目露不解,殿泽嘴角一勾,忽然将右手伸到她面前,“我想要,女人。” 她怔忡万分,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神色微变,双目戒备地瞅着他。男子喉间哽动,呼出的气息,变得分外灼热,那双干净的眸子,更是转为深邃,在汐奚眼中变得越发深沉…… “告诉你主子,明夜,由她来侍寝,”殿泽避开女子的目光,他转身,胸腔处那抑制不住的欲.望正升腾而来,一波复又一波,犹如万蚁吞噬,强忍不住。男子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一手撑在边上的桌沿,“滚下去。” 汐奚望向他倾下的背部,福了福身后便大步退出去。 回到憩园阁,亦蔷仍旧躺在先前的贵妃椅上,见到她进来,眼皮抬了下,“怎样?” “回主子,西宫只有少主一人,并未见到玥姬,”汐奚见她眼中一亮,适时补上一句,“少主还让奴婢带话过来,说,明日由您去西宫侍寝。” “什么?”亦蔷惊异起身,赤足来到她身前,“此话当真?” “回娘娘,是少主亲口所言。” 女子面露欣悦,下巴轻扬后,脸色得意,“玥姬,你我斗了这么些时日,你还是赢不了我。”她雀跃万分,睬了汐奚一眼后说道,“赏,憩园阁的人统统有赏。” 众人相觑,汐奚率先应道,“谢主子。” 一整天,园子里头忙个不停,汐奚回到小院的时候已近深夜,就着昏暗的月光,她推门进去时,就看见眉雅正坐在惜翎的床前,给她送水。 脸上的红肿已经好了大半,容貌也已渐恢复。 “眉雅,”惜翎就着杯沿喝口水,“对不起。” 眉雅抬下双眼,将她落下的被角掖好,“傻了?为何这么说。” “大夫说了,我这脸是过敏,同你给我的药没有关系,瓶子里的暗红,只是时间久了的关系,这声对不起,是因为我的小人之心。”惜翎背靠着墙壁,双手缩在被窝中后,将脑袋低垂,点在胸前。 汐奚悄无声息来到二人跟前,她屈膝坐下,双手各自抓起二人的柔荑,“从今往后,我们三人不要有所芥蒂,一起经历过了患难,我们就是最好的姐妹。” 惜翎同眉雅均点下头,相视而望后,勾唇浅笑。 夜色如墨,由于各自跟的主子不同,三人歇息的地方,也不在一起。 箫声悠扬,在人静之时,从檐崖之间穿梭而来,一曲三折,波澜万惊,汐奚竖起双耳,左手食指在锦被上顺着那曲调写出二字:速来! 一道黑影自小院蹑手蹑脚走出去,四处张望,见无异样后,身形灵动跃上屋檐,弓腰大步向前。脚底生风,踩在瓦砾上,甚至没有丝毫响动。 远远的,只见一名黑衣男子负手在身后,手中,握着长箫。 “九哥。”汐奚站在他一步之外,轻唤。 “东西到手了?”男子旋身,面上,一条黑色布巾蒙住鼻梁以下的轮廓,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他左手戴着一只皮质手套,世有传闻,他手段毒辣,又断了一截手指,故而唤其为九哥。 “藏得太深,我还没有摸清它藏身何处。” “我千方百计将你送入五月盟,不是让你吃白饭的。”男子显然露出不悦,声音阴鸷。 汐奚抿下唇,粉拳紧攥,“再给我些时间,既然已经到了这龙潭虎穴,我一定会将那东西交到你手中。” 第十一章 夜探 男子望着她蹙下的眉头,大掌抬起后,忽的将她额前散落下的碎发拨至一边,“在这儿,自己要当心。” 微凉的面颊贴在他掌心,汐奚眼神忽闪不定,这名男子,从始至今,便让人捉摸不透,她话语淡然,轻应一声,“我知道。” “需要人帮忙么?” 汐奚将面颊从男子手掌中别开,“五月盟做事向来小心,当初我进来的时候,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以防生变,我一人留下便够了。” 路圣爵没有坚持,将大掌抽回去。 “对了,”汐奚恍然想起,“我如今跟的主子,为人骄横,我怕她会坏事。” “这好办,”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她手中,“这是凝神散,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用的少,能控制对方精神,而多的话,则能取人性命。” 汐奚将瓷瓶接过手,紧握之后藏入袖中,他手上的东西,她从不怀疑。 翌日。 憩园阁全院的下人均没有休息,如今才丑时,也不知亦主子何时会回来。 汐奚站在殿门口,高挂起的宫灯在暗夜中显得尤为凉炽,感觉到有些冷,她侧身靠在殿门上,双臂环起。 暖意还未聚起,肩胛处却被突然一撞,她凝神望去,只见亦蔷正魂不守舍从自己跟前走过。 “主子。”她轻唤,女子却是头也不回,双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侧,那件寝衣披在她肘弯间,露出细嫩白皙的双肩。汐奚跟上前去,亦蔷只是僵硬的向前,裸.露在外的颈间,猩红点点,说不清的暧昧。 身上,衣衫半褪,纯色的肚兜遮掩不住内里春光,淤青,伴着情.欲之色,倒衬得女子一张小脸娇艳万分。 “主子。”汐奚见她神色不对,再度轻唤。 亦蔷回神,瞅了瞅四侧,竟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憩园阁,汐奚旋身将殿门阖上,拿起藤架上的裘衣给她披上。 暖意包拢,女子睬了一眼,“你是,汐奚?” “奴婢是。” 亦蔷屏退旁人,拉紧前襟后,神色由先前的怔忡转为肃然,“我提前回到憩园阁一事,不得张扬,明日,你就去外头说,我呆到了天明才从西宫离开的。” “是。”汐奚乖顺点头,搀扶着躺下后,这才朝外走去。 东宫外。 萧瑟的冬叶临落,在细枝末节处圈转,带动一些旖旎,终究抵不过寒风,落下之时,几多眷恋,成就一捧黄土。 足尖轻点,一袭夜行衣裹住女子玲珑身段,她栖身于巨大的铜柱后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迟迟没有上前。 当日,楼儿便是从这儿出来,十八年华成了花甲。 五月盟的四大宫,就只差东宫没有找过。 美目从暗夜中探出,女子挪动两步上前,剪影投射在殿门上,她双手试着推动下,只听得细微的吱呀声传来,敞开了一道隙缝,足能挤进一人。 殿内,很静。 她反手将殿门阖上,里头不比西宫那般明亮。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摸索着一路向前。 一格格的,似乎是书架,汐奚仔细的不遗漏一寸地方,心头更是紧张难耐,黑纱下的呼吸也随着焦虑而急促起来。 身后,蓦地,像是传来阵脚步声。 女子竖起双耳,动作瞬间顿住,屏息凝神。 她斜视,漆黑一片,看不见一个人影。 静观片刻,直到确定是自己心虚后,汐奚才转过头去继续手上动作。 推开几摞文书,五指朝着里头探去,掌心在不经意间似乎碰触到一层暗格,她心中暗喜,自袖中掏出火折子后,凑至菱唇前轻吹一口。 “哧——” 突来的光亮让她不住眯眼,汐奚抬下眼帘,一声惊愕卡在喉间,双目咻地睁大。 阴鸷的墨黑色瞳仁,浸染残酷,昏暗的烛火将男子阴邪的面容展露无遗,他眼锋犀利,攫住女子的双目涌现出血腥。 汐奚大惊失色,刚要将手中火折吹熄,便见苗火忽闪,胸前猛的被一击,身子撞向后头的书架上。 “砰——砰——” 接二连三的撞击使得后背疼痛不已,大摞的文书从书架上倾斜下来,砸在她瘦削的双肩,皓腕轻挥,她想也不想的将火折子扔向男子,趁着光亮隐退之时,侧身躲过他身前,向外蹿去。 汐奚跃至殿门口,肩胛处忽地袭上火热,她贝齿轻咬,柔荑按上去时,掌心已经触及到温热。 坚硬锋利的蛇形镖插.入胸口,指缝间,血渍不断流溢而出,她奋力打开殿门,娇小的身影跃向院外,趁着夜色消失而去。 男子紧随其后,黑色的袍子同暗夜为伍,凤目瞅向四侧,听到动静的守卫已悉数赶来。 “给我搜,抓活的!” “是!” 一时间,传接的火光照亮整个五月盟,玄衅站在东宫门口,望着地面上滴沿向前的血渍,凤目阴鸷,冷下脸来。 汐奚用力按在胸前,她步子趔趄,几乎是抚着那面墙壁才能勉强向前,气息不稳地攀附着巨大的铜柱,她朝向天空之外瞅了瞅,这时候,她大可以拼劲力气逃出五月盟,可那样一来的话,昔日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光洁的前额处冷汗涔涔,呼吸伴着灼烫的混沌,她挣扎向前,面色惨白如纸。 汐奚并未立即回到小院,她望向四侧,见无人后,这才躲到憩园阁院内的一处假山旁。手脚慌乱的将夜行衣褪下,右肩处已经泛上麻木,她忍痛将蛇形镖取出,随手丢掷于一侧的湖泊中。 背靠石壁,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汐奚勉强将裙角撕成条状,艰难的将伤口环绕起来,由于一手不能用力,她只能将贝齿咬着布条的一角,忍起剧痛将胸口层层裹住。鼻翼间,浓郁的血腥味令人欲呕,惊动了东宫的主子,过不了多久,那些守卫就能将五月盟翻个底朝天。 走出假山,汐奚蹲在湖泊前,想要将沾在掌心的血渍洗去。 就着月光,双手刚碰触到湖面,却发现漾开的水晕竟呈现出暗红色,她面色怔楞,眉头咻然皱起,镖上有毒! “去那边搜,刺客还没有逃出五月盟,快,一处都不能放过!” 守卫的声音急匆匆而来,伴着火光蔓延,迅速着染夜色。汐奚忙起身,那身夜行衣来不及处理,只能藏进假山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向自己住处走去。 她步子不敢迈的太大,生怕再度撕裂伤口,走到长廊处,垂目察看,果见胸前血渍斑斑,浸染大片。汐奚将墨发悉数披在胸前,这才勉强遮起。 回到住处,所幸同屋的丫鬟都已睡下,她蹑手蹑脚选来一套厚实的衣衫,刚换上,却听得外头传来阵阵如雷般的擂门声,“开门,开门!” “好吵。”一名丫鬟翻个身,小声嘀咕。 “快,开门——” 汐奚好不容易背身将腰带扣起,就听得院门哐当一声被剧烈踹开。满屋子丫鬟惊醒,利索起身后捡起边上的衣衫披起。 “守卫大哥,这三更半夜的,可是园内出了何事?”为首的丫鬟揉下眼睛,语气微带不满。 护卫首领目露凶光,眼如鹰,扫向众人。 汐奚随在后头,垂在身侧的右手分外沉重,她避开首领的视线,下意识瞅了瞅自己胸前。 “五月盟内闯入刺客,玄爷有令,西南阁的丫鬟全部到东宫复命。” 第十二章验伤 “西南阁,这是为何?”先前的丫鬟不解,连连追问。 汐奚五指轻握,眉角泄露几许懊恼,定是方才逃跑时,他们顺着血渍追寻至此。 “爷的命令你也敢如此七嘴八舌,”为首的男子利眸轻扫,“全部带过去。” 汐奚挤在众人之间,面色虽有些苍白,所幸是夜里,走到院外,才发现西南阁的丫鬟已经被聚到一起,守卫更是森严。 东宫。 “平日里少主都不许我们踏进这里,今儿怎么……”一名丫鬟走入东宫正门,好奇嘀咕道。 “不是说了吗,有刺客闯入,只是不知道让我们过来做什么……” 汐奚秀眉紧蹙,一手按在胸前后走入园中。豁然明亮的火光让她眼中霎有刺痛,宽敞的鹅卵石小道上,两边站满手持佩刀的侍卫,神色肃穆,布满杀气。极目望去,聚集到此地的丫鬟们均是战战兢兢,树林阴郁,漏下的月光更显惨淡稀疏。 汐奚单手提起裙摆拾阶而上,行入殿内,才发现惜翎同眉雅也在这。 吵嚷的声音,均随着男子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而静止。 四名侍卫跟在身后,玄衅并未换下衣裳,仍旧是先前的一袭黑色寝衣,夜凉如水,只不过在外头披了件狐裘披风,高大挺拔的身姿跨入大殿,俊目阴魅,眼光邪肆。 “爷!”众守卫逐一行礼,满屋子丫鬟悉数下跪,汐奚单手紧握,慢慢软下双膝。 玄衅坐上首位,长腿交叠,食指上,一颗巨大的白玉镶嵌在金属质地的戒指上,中间一点血红色,犹如眼泪的灼烫,分外耀眼。 “起来吧。”男子薄唇轻启,雪白的狐裘袖口下,五指在桌面上轻击。 汐奚起身,目光落在玄衅肩头,只见他长发披肩,东宫又是他的居住之所,而那一日,楼儿分明就是在自己眼前从这出去,白了头…… 心中的疑虑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得守卫上前,“爷,人已经到齐。” 玄衅只是轻点下头,他眸光阴鸷,一一扫向众人,“东宫之中,竟然闯入刺客,家有内贼,而且,是名……女贼!” 汐奚暗自唏嘘,她微微吃惊,敛下双目。 丫鬟们面面相觑,更加小声耳语,“内贼?也不知是谁……” “嘘,说不定就在我们当中……” 眉雅同惜翎站在一起,离她也不过几步远,汐奚面容竭力平静,正在此时,守在外头的守卫突然将殿门阖上,苒动的烛火跳跃几下,遂而恢复静谧。 随着砰一声,她心头大颤,看着男子从座位上起身。 目光,在高大的身姿中睨视而来,汐奚不经意与之对上,男子只是瞅一眼,继而别向她人。 一名丫鬟身着单薄,她紧压下脑袋,望向自己的脚面,双颊绯红。 玄衅食指轻勾,扣起她的下巴后,将掌心横在女子跟前,挡住她眼睛以下的部位。慵懒的眸子波澜不惊,在睬上一眼后,面带不屑地随手丢开。 汐奚眼见他以同样的动作推开眉雅同惜翎,而那些丫鬟,则被分站到另一边。隔目相望,她原先杵立的步子想要退后,却已经触及到那些散落至一地的文书,她怔忡回神,才察觉男子已经站到了跟前。 玄衅薄唇轻勾下,汐奚屏息,见他抬起了右手。 藏在袖中的掌心紧攥起,却不想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男子举起大掌,汐奚强吞咽下害怕,逼的自己目光直视向前。他嘴角轻点邪佞,女子见他手腕僵硬,似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刚转过头去,便见他指尖在自己光洁的前额处一勾。 “你害怕?”玄衅将手指举到汐奚眼前,上头,沾着一滴晶莹的冷汗。 她小嘴轻呼,手背在额头上擦拭几下,“外头天寒,奴婢到东宫后感觉到暖和,出了一身汗。” 玄衅唇角含笑,俊脸微侧后说道,“这双眼睛,倒是有点熟悉。” 汐奚眼睑压下,男子的大掌已经遮住自己面部,她心有惶恐,不免闪躲。 “抬起头来。”玄衅轻声命令,女子不得已,只得对上他的双目,在紧张的对峙间,仍心存侥幸。 黑亮如墨,透彻的明眸强装镇定,玄衅原先的试探突然转为犀利,大掌蒙住女子眼下部分,那双眼睛,同暗夜中的如出一辙。汐奚惊觉,想要回避,却已经来不及。她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浓密的睫毛在眼廓下打出一道很浅的暗影,忽然袭近的气息,更是让她下意识收回眸中锋芒。 男子忽而抿唇微笑,笑容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涵义,生生使人发憷。 汐奚嘴唇干裂,不经意抿了下,一双眼睛静若止水,玄衅右手落在她肩头,食指勾起后,慢慢顺着她粗麻布的丫鬟服落下去。 女子贝齿轻咬,目光依旧平视,余光,却睬见他修长的手指已经划过自己第一颗盘扣。 眉雅同惜翎面露惊恐,凝神均盯着玄衅的动作。 指尖的力度并不大,可胸口伤了重创,哪怕是丁点力气都犹如千斤负荷,汐奚心神紧绷,肩胛处刺痛袭来,男子食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蛇形镖刺出的血洞处。 玄衅目不斜视地睇着女子,饱满的前额,布满冷汗,一张俏脸更是极力隐忍。 食指微用力,她紧咬牙关,已经尝到自己嘴中泛出的血腥味,玄衅将另一手放到她肩上,在猛地一个拉近后,整个大掌贴合在她胸前,不留一丝隙缝。汐奚杏目圆睁,握在她丰盈上的手肆意逗留,在嘴角勾起一抹邪佞时,五指收拢,用力揉捏。 简单包扎的伤口裂开,她惊觉内衣一片润湿,层层渗透出来。 垂在身侧的小手紧攥成拳,聚起内力,事已至此,她唯能拼死,也好过坐以待毙。 第十三章撒网 玄衅睨着她苍白的小脸,掌心下的柔软让他墨黑的眸子渐沉,他喉间轻滚,凤目微眯下。 汐奚刚要拉下他的手,却觉胸口疼痛在他放手时忽然散去,男子往后退一步,她随之望去,正好瞅见眉雅同惜翎担忧的神色。 所幸,自己先一步换了件厚衣裳,那血渍没来得及渗透出来。 晦涩难安,依玄衅的动作看来,他应该是有所察觉,可又为何却在即将揭晓之时,松了手? 燃起的宫灯将整座东宫照射的犹如白昼般,男子坐回到首位,边上,一名侍妾谄媚递上清茶。玄衅目光落在汐奚身上并未收回,他下巴点下,就着杯沿轻啜一口,眼中的兴味,更像是攫住猎物般,撕咬住后,很难放开。 众人将目光齐刷刷瞥过来,原先挨着汐奚站的丫鬟更是唯恐不及,先后退开。 “今夜,就到此。”玄衅朝着边上的守卫挥下手指,示意他上前。 汐奚不敢乱动,伤口处的血正顺着胸口滑落下来,一动,则有可能将患处撕裂的更大。 “半月之内,园中诸人不得踏出五月盟一步,刺客有伤在身,镖上更淬有剧毒,”玄衅漫不经心交待,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随之又展开,他目露不羁,形色更是阴柔邪魅,“这毒,只有靠绛珠草汁才能解,通知下去,凡是园中有人在医善堂想要领取此药的,通通记录下来。” “是,属下领命。” 汐奚冷汗涔涔,心中的不祥,比那伤口还要折磨人。 “都下去吧。”玄衅摆下手,身侧的侍妾摆弄风情,刚要倚身上前,却在男子一个冷眼中,畏畏缩缩退下去。 一干人等系数撤下,眉雅同惜翎靠近汐奚,静默着向外走去。 殿内,就只剩下贾管家同玄衅。 “爷,您心中,可是已有答案?”睬着男子的侧面,贾管家小心问道。 玄衅单手搁在腿上,如稠的寝衣下,那一块在轿中被砸伤的淤青还未褪干净,“这么多年来,外头觊觎我五月盟内的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对方只是一人,倒是容易对付,我倒要看看,她是想要等死,还是要将这幕后引出来。” “爷的意思是……”贾管家面色凝重,在望见男子挑起的笑意后,遂又老脸舒缓,“爷高见。” “其实,我心中亦没有十足把握,”毕竟单靠一双眼睛的相似,很难吃准,“所以……我们只能等。”玄衅站起身,松开腰间锦带后,径自朝着内殿而去。 “汐奚,你脸色好难看,”眉雅适时搀扶一把,让她靠向自己,“出了何事?” 她轻摆下头,“没有。” “侍卫口中的爷,可就是东宫的主子?”惜翎声音压低,想起男子方才的动作,面色忽而酡红,“长的极好看,就是太可恶了。” 眉雅见汐奚似是有事隐瞒,她不说,她也就没有追问下去,“我们送你回去。” “眉雅,”汐奚唇舌干燥,任由二人搀扶,“玥姬主子,可有为难你?” “我们都是下人,爬不到上头,就只能被踩在脚底下。”眉雅的声音,似乎哽了下,原先静谧的四周,更加显得阴冷阵阵。 “汐奚,”边上的惜翎感觉到冷,缩下脖子,“玥姬主子把眉雅的手烫了,起了好几个大泡,我原以为,离开了北荒营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的。” 汐奚顿住脚步,执起眉雅的双手,果见上头的疤痕还未褪去,“怎么会这样?” “前几日是玥姬主子侍夜,却不过丑时就回来了,之后,她在红绡阁内撒气,刚好我端着一壶热水,”眉雅伴着汐奚朝前走去,“事后,她赏了几两银子,让我们三缄其口,说是在少主那呆到了天明才回来的。” 汐奚顿觉蹊跷,那玥姬同亦主子,原来都没有在西宫过夜。 “凡事,今后当心着点。”她轻声嘱咐,前途无路,更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走。 回到小院,那些丫鬟均已歇下,汐奚让她们二人先行回去,她窝在榻上后并未立即躺下,而是缩到墙角,背对着月光解开前襟。 一片血红,隐约可见其凝固的暗红色。 她自袖中掏出一支短箫,双手轻用力后将其展开,刚要凑至唇畔,却又面色黯然地放下手。 玄衅的诸多动作,就算没有确定,定也起了疑心。这个时候若是求助于九哥…… 她菱唇紧抿,将伤口用布条再度缠上,所幸那蛇形镖只是刺伤皮肉,没有见骨,若不是因为有毒在身,不过半月就可自行痊愈。汐奚靠着墙沿,月光透过窗棱落在她小脸上,坚毅褪去,在痛苦的睁目间,多了几许寂寥。 千姿园中,万般花绿点缀,汐奚跟在亦蔷身后,顺着花石铺着的小路向前而去。 冤家路窄,迎面碰见的,正是红绡阁的主子玥姬。 汐奚同她身后的眉雅对望一眼,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上前。 “妹妹——”亦蔷嘴角轻扯下,语气却很淡。 玥姬高挽起一个云髻,斜鬓上,一支金步摇熠熠生辉,身上的服饰倒是清淡雅致,五月盟内的侍妾均有地位悬殊,亦蔷唤她一声妹妹,自视为身份已高一等。 “妹妹?”她美目轻眯,锦帕掩起嘴角后笑出声来,“呵,你莫不是以为自己老了不成?” 亦蔷俏脸僵下,却又转变得极快,“五月盟内,这姊妹是不分长幼,只论地位的,玥姬,做了小主子,倒是忘记了你这该有的身份。” 玥姬面色苍白,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走!” 汐奚忙将身子侧开,这玥姬似乎很难沉住气,三言两语便被轻易的激怒了。 亦蔷面目含笑,就在二人错身走过时,玥姬伸出步子一绊,女子整个人向前栽去。汐奚见状,忙伸手拉住,不想撕裂了伤口,疼的紧蹙眉头。 “你——”亦蔷旋身睬着女子的背影,伸出的手指不甘收回,语带嘲讽,“也难怪,曾经是我的一名粗使丫鬟,现在爬到主子的位上,难免,狗眼看人低了。” 二人剑拔弩张,汐奚原先抓着亦蔷的小手被甩开,整个身子趔趄几步,一脚踩在他人脚面上。 “爷——” 后头传来惊呼,汐奚听到这一声称呼,当即屏息,周身如坠冰窟,寒意直上。 第十四章柔情 胸口的伤,似乎愈加疼痛了。 “妾身见过爷。”亦蔷同玥姬赶忙上前,齐声行礼。 后背僵直,汐奚望着亦主子眼中的厉色,这才回神将踩住的脚松开,故作惊慌地想要跪下请安。 手肘被托住,玄衅睨着她刻意压下的眼帘,薄唇性感微勾,“起来吧。”他的话语,犹如三月春风拂面,汐奚刚跪下的腿弯不得不直起,她双手微攥,在起身之时,却被男子将那一双柔荑包在了掌心中。 “手很凉。”玄衅吐出这样几字来,更让她睁大双眼的竟是…… 他将那两手凑到自己唇畔前,呵着她的掌心,一股暖流顺着手指窜至心窝,汐奚神色怔愕,身后的眉雅面露犹疑,双膝跪地。她抽下手,却被男子更为用力地覆住,“是不是穿少了,身子一直不曾暖和过。” 玄衅目露柔情,阴魅的瞳仁攫住她的身影,话语轻声,犹如呢喃,汐奚抬下眼,却并未从那双深邃的潭底看出丝毫情意,相反的,更像是突然聚起万丈波涛,“奴婢,多谢爷关心。” 男子的笑意,并不达眼底,他将汐奚的手重新握回掌中,起身的玥姬面色得意,嘴角噙起嘲讽后瞅向边上的亦蔷。 修长的食指拂过女子掌心,汐奚刚要挣开,却发现左手手臂竟然不能动弹,与此同时,一股内力正顺着两人相缠的掌心窜至自己臂弯。她大惊,醒目圆睁,男子却是悠闲慵懒,睇着的双目,脉脉含情。 亦蔷双手藏于宽袖中,面上微笑,实则,却是银牙暗咬,尖细的指尖刻入掌心。 汐奚难掩恐慌,原先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竟在男子的内力下再度裂开,她整条手臂发烫,像是被火焚烧一样,胸前,更如万蚁啃噬。 玄衅松开手,汐奚握住自己的肘弯,左臂一阵麻木,垂在了身侧动弹不了。 男子同她擦身而过,众人将本就不宽敞的道让出来,他负手在身后,锦色袍角扬过,站在边上的亦蔷面有希翼,却见他目不斜视,高大的身影不消几步便消失在众人跟前。 “呵——” 玥姬抽出袖中锦帕,身姿娇弱,面露嘲讽,“别一个劲说自己是主子,谁能天生是主子命呢?这丫鬟啊,指不定,一个个都能爬上枝头——” 女子掩嘴而笑,扔下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向红绡阁,眉雅顺目,在经过汐奚身前时,担虑地瞅了她一眼。 亦蔷面色极为难看,在玥姬走远后,旋身对上汐奚,目光不善。 她疼痛难忍,强打起精神,心头一动后,在亦蔷质问之前率先开口,“主子莫要生气,她恃宠而骄,也只是自己面上过得去而已,据奴婢所知,那日她在西宫侍寝,并未能留到天明。” “当真?”亦蔷面色微喜,将方才一事抛之脑后,“你从何得知?” 汐奚并未将眉雅牵扯其中,“今儿一早奴婢经过前院,听玥姬主子的两名贴身丫鬟偷偷议论,这事,红绡阁内皆是守口如瓶。” “哈哈哈——”亦蔷喜逐颜开,重复几字说道,“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汐奚下唇紧咬,伤口的地方疼痒难耐,她上前一步来到亦蔷身后,“主子,我们先行回去,玥姬主子那,并不足以为惧。” 亦蔷收回笑意,美目睇向身侧女子,“你很机灵。” 她眼角微眯,汐奚见状,语气刻意卑微,“主子放心,奴婢并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跟了您,定当全心全意助您。” “不敢便最好,”亦蔷提起裙摆,目光尾随至玄衅走远的方向,“少主同爷,不是你们这些贱婢能攀上的,再被我撞见一次,小心我轻饶不了你。” “是,奴婢知道。”汐奚跟在她身后,敛目,将眼中精芒压下,回到憩园阁,直到忙完园中事务后方回到小院。 她解开前襟,内衣紧贴在伤口上,好不容易扯开,才发现胸口已经溃烂,玄衅所注入的内力,果然是要试探她,让伤口恶化,近而逼得自己有所动作。 汐奚背靠墙沿,仔细将伤口缠绕后走出小院。 医善堂外,一种清苦的味道萦绕在鼻翼间,她杵在长廊外,驻足许久,才提起口气后大步朝前而去。 “白管事,你行行好,就支些绛珠草汁给我家主子吧。”刚走近,便见一名身着翠绿色袄子的丫鬟在堂外苦苦哀求,汐奚听到那几字,忙的刹住脚步。 “不是我不给,你也知道,爷下了令,如今这绛珠草汁金贵无比,方才贾管家来此吩咐,就算是能记录在薄,医善堂也不能向外支出一点,”白管事面露难色,挥挥手示意,“你还是回去吧,你家主子活不了多长,那也是她的命。” 汐奚隐退至边上,她不曾想过,玄衅会为了引自己出来而牵累上旁人。 丫鬟耷拉着脑袋,面色沮丧从她身前走过。 汐奚睬了身后的医善堂一眼,大步跟着女子上前,“你是哪个院的丫鬟?” 怜翠怔忡回神,十指紧揪着衣角,“我是山月阁,慧主子手下的丫鬟。” 汐奚同她并肩而走,女子见她面带善色,不像其它院里那些人一样恃强凌弱,当即便岔开一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怜翠?”汐奚望着她的动作,微有不解。 “我家主子得的是三月寒,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可如今医善堂不让支出绛珠草汁,守院的更加不让出去采买,慧主子她只能等死,”怜翠说到动情,不免落泪,“三月寒,更要命的,竟是传染病。” “传染?”汐奚小嘴轻呼,怪不得怜翠不愿意同自己靠近,“那你家主子,现在怎样?” “慧主子她足不出户,三月寒发作时都在身上,平日里,用下的被褥都是我清洗的,若不是今日主子病发,我也不会踏出山月阁一步,生怕害了她人。”怜翠抹着眼泪,委屈万分,“主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发作时,又疼又痒,抓挠过的地方经常血渍斑斑,其实,只要拿些绛珠草汁涂身,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汐奚听出丫鬟口中的埋怨,她双手落在女子肩头,轻叹一声后说道,“白管事也是奉命行事,那刺客一日不露面,看来是不会松口的。” “那该怎么办?慧主子等不了那么久……” 汐奚望着她眼中的急迫,只得轻声劝慰,“你先回去山月阁,好好照顾慧主子,事已至此,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扭转的。” 怜翠点下头,刚要迈步,思忖下后小心翼翼说道,“慧主子得三月寒的事,园中之人并不知晓……” 第十五章化险 汐奚心想她方才也是情急了才会对自己脱口而出,想来也是,这样的病,若是被那些管事知道,那慧主子恐怕连个栖身之地都保不准,“你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不会和她人提起的。” 怜翠目露欣喜,汐奚将她送出医善堂,望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单手按在胸前,感觉到晨起的那一缕阳光,似乎格外耀眼,拂开了阴霾,迎出亮光。 汐奚双目微阖,感受着突来的暖意,她明艳的小脸上,神情难辨。 “咳——” “咳咳——” 五月盟内,三两步之间,便能听到轻微的咳嗽声。 贾管家行步匆匆,久经风霜的老脸肃穆庄重,他闯过东宫,直入内殿,“爷!” 玄衅健臂展开,身后的侍妾正将黑色的长衫搭上他肩头,一条蟠龙腰带豪奢尊贵,围住了男子精壮的腰身,见到贾管家近来,男子眼眸微抬,“怎么了?” “爷,出事了。”贾管家面容凝重,脸色铁青。 玄衅从他脸上瞅出些毫端倪,他大掌轻挥,屏退旁人后方开口,“说!” “园中很多人突然得了三月寒,病势严重。” “三月寒?”玄衅抚下袖口,俊脸阴暗,“那是什么?” “是一种传染病,若不能及时医治,会全身溃烂而死,”贾管家语气沉重,稍顿后,复又开口,“而唯一能治愈此病的,只有绛珠草汁。” 玄衅目光凝下,俊眉蹙起,“有多少人得了这种病?” “数之不清,先前的症状,只是咳嗽,要过三两天才会完全发出来。” 男子坐上首位,俊脸阴霾的吓人,“这病是如何传入园中的?” “正在查,据大夫所说,应是衣物水洗之间传染,可是这样调查,难度太大。”贾管家摆下脑袋,束手无策。 玄衅一双邪魅的眸子讳莫如深,微阖起的深邃暗涌波涛,“心,够毒的!” “爷,是否要放药?”贾管家小心问道。 男子单手支起脑袋,似在考虑,贾管家站在身侧,并不多言,这毕竟关系着五月盟内成百上千条性命。 食指顺过眉角,男子深思后,端起桌上清茶,“放,”他薄唇轻抿一口,眸子瞬间犀利如炬,“要领药的,到东宫来,从我手中亲自支出。” 明媚高照,几点光阳斜射入五月盟内。 “汐奚——” 怜翠小步追上前头女子,“爷同意放药了,慧主子她有救了——”声音激动,汐奚手肘被拉回去,怜翠欣喜万分,“慧主子有救了!” “真的?”汐奚微愕,没有想到这么快。 “方才贾官家吩咐下来的,我正要去东宫主子那领药呢。” 汐奚听闻,毅然的小脸冷下几许,“东宫,管药的不该是医善堂么?” “上头是这么吩咐下来的,”怜翠低下声音,将汐奚拉到边上,“听说园里查的紧,这三月寒的病……我生怕是从慧主子那传出去的,前儿我洗衣裳,这才发现她的一件贴身衣物不翼而飞,我惶恐……” 汐奚瞅下四侧,柔荑忙捂住女子小嘴,“这关系慧主子的性命,你休要胡说,不过是件衣衫,谁能查到山月阁来?” 怜翠静默,心也随之安下。 “快去吧,给主子领药要紧。”汐奚将她送出几步,女子来不及多想,便大步朝着东宫而去。 背朝朝阳,汐奚拾起的步子有些沉重,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拢起前襟,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暖阳,她面容凝重。踏入五月盟,就已经注定了前路的坎坷,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不得不算计一切。 接连两日,东宫内人群络绎不绝,大夫守在殿内,把过脉,确认是三月寒后方肯放药,且药量精准,绝不含糊。 玄衅双腿交叠,耐性全无,余光扫过殿前时,忽然发现一抹娇小的身影。 眸中闪过精光,男子不动声色,正起身来。 汐奚望着纷至沓来的人群,面不改色地跟上前。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玄衅的双眼,前头的人领过药后逐一退出去,贾管家直盯着汐奚,像是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将手伸出来。”大夫指了指边上的脉诊。 汐奚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后,将手伸出。大夫食指把上静脉,点上三下后朝着边上说道,“放药。” 玄衅眉宇间聚起阴鸷,黑色的袍子垂在椅把上,“也是三月寒?” 大夫不明所以,索性将汐奚的袖口拉起,“手腕上已有红色小点,是三月寒。” 皓腕被扯过去,果见白皙的手臂上有红点,玄衅利眸对上女子,俊目微眯说道,“对自己都能这般狠心!” “奴婢不懂爷的意思。”汐奚声音清朗,半句话不多说。 贾管家望向男子的侧面,深刻的轮廓下,他眸光晦暗不明。汐奚螓首,见他一瞬不瞬凝着自己,忙低眉顺目,“外头传染的厉害,奴婢不想死,求爷赐药。” 贾管家上前,刚要有所言语,便被玄衅挥手制止,“给她。” 边上人将一瓶绛珠草汁交到汐奚手中,她接过去,紧握住后,顿觉沉重不已。 玄衅没有再开口,汐奚领过药后便退了出去,直到女子走过老远后,贾管家才谨慎说道,“爷,这样就将药给她了?” 男子起身朝内殿走去,身后之人疾步跟上。 “若她真是闯入东宫的刺客,如此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这三月寒的传染,绝不是空穴来风。”玄衅双手环胸,倚在窗前,俊容在想起汐奚那娇俏的身影时微皱起,若她真是那人,这样的女子,未免有些可怕。 “爷,既然您心中还有怀疑,为何不索性将她逐出五月盟,或是……”贾官家语带凛冽,做了个下手的动作。 玄衅并未言语,食指在薄唇上轻抚过,须臾后,才冲着贾官家说道,“你去憩园阁一趟。”他微压下身,轻语吩咐,被阴影挡住的半边面容,只露出浅勾起的嘴角,深沉魅惑。 汐奚紧抓着瓷瓶,细碎的脚步转为小跑,不消一会便回到小院。 她原以为在东宫,玄衅会诸多为难,望着掌心中的绛珠草汁,汐奚心头这才释然,总算躲过一劫。 伤口的地方擦拭过后便不再溃烂,汐奚将纱布裹紧胸口,过不了几日,应该就能开始愈合。 收拾妥当后,她小心迈步赶往憩园阁,园内静谧无声,走入大殿方看见亦蔷坐在贵妃塌上。 对上的目光,竟露凶狠,女子贝齿轻咬,起身后,朝着边上说道,“贾官家,有什么事非要当着一名丫鬟的面?” 第十六章侍妾 汐奚微愕,不明所以地上前,“贾官家有何事,尽请吩咐。” “姑娘客气,是爷特地让我过来走一趟,”贾官家睨着她面上疑惑,戒备的神色不曾松懈,“姑娘福气好,被爷看上,从今日起,您就是东宫的侍夜妾。” 汐奚大惊,她双目圆睁,边上的亦蔷率先尖声,“贾官家,你说什么?” “汐主子收拾下,今晚就入住东宫,”贾官家并未重复,见汐奚面色怔忡,遂又补上一句,“这都是爷的意思,您可千万莫耽搁。”他语气不善,从当初在北荒营内,她伤了玄衅,尔后的东宫遇刺,以及后来五月盟内传染的三月寒,他自认同汐奚脱不了干系,故而,对她的印象更称得上极差。 贾官家在得知玄衅的意思后便担心不已,他不明,既然爷心有怀疑,为何又亲手将这隐患留在自己身边? “贾官家,您是不是……”汐奚张下嘴,犹豫后,脱口而出,“您是不是弄错了?” “爷的意思,你也敢质疑不成?”贾官家面露不悦,抬腿欲向外走去。 传闻中,五月盟的掌权者,面有绝色之容,手握翻手为云之势,他不轻易踏出山庄,见过其真容的,除了园中诸人,更是寥寥无几。 亦蔷满腹不满,心胸本就狭隘,她眼见贾官家即将迈步,赶忙追上前去,“她只是一名丫鬟,爷要的人,可真是她?” “亦主子,老奴绝没听错。” 汐奚杵在原地,才包扎起的伤口因着男子的一句话,仿佛再度崩裂,贾官家说完便走出了憩园阁,亦蔷小手紧攥,想起玥姬先前那一番嘲讽的话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啊,都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无心应付,汐奚折过身后,径自走出憩园阁。 她想过步步为营,玄衅虽然危险,自己却不得不接近,只是,她没有想过,一声命令,她,会成为他的侍夜妾。 心有恍神,园中诸人显然已经得到消息,见到她,莫不是点头哈腰,奉承行礼。 回到小院,已有管事的嬷嬷候在那,陪着收拾些东西后便带着汐奚一路朝东宫而去。 行过回廊,东西两宫虽比邻相接,因地方大,看上去却遥遥相隔,汐奚随在几人身后,在路过西宫正门口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来,刚要有所闪躲,肩胛处却已被猛地推开,步子踉跄几下。 殿泽拾阶而上,明眸不经意睬见身侧的女子后,原先急促的脚步顿下,逗留在她身前,“你不是那个粽子吗?” 果然是说不出一句好话。她俯身行礼,“奴婢汐奚。” “姑娘,您已是爷的侍妾,这称呼上可要改改了。”边上嬷嬷适时提醒,却不料一句话传入男子耳中,殿泽那双略带倦怠的眼眸忽而睁开。 “侍妾?” 他睨望着只及自己胸前的女子,语露不屑,“我才出去几日,你竟能爬上这么高的位子。” 嬷嬷双目在二人间巡望,识相的不说一句话。 殿泽的语气中多多少少让人察觉出几许暧昧,他似是出远门归来,风尘仆仆,“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你在东宫过完夜后,明日便来西宫。” 高大的身影斜挡在跟前,不免令人感觉到压抑,汐奚微惊,他的话语荒诞不羁,可边上那几个嬷嬷似乎已是习以为常,脸上并无异色。 直到男子走出很远后,汐奚才柔声开口,“少主,说的可是玩笑话?” 先前开口的嬷嬷示意她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呆久了,自然就能明白。” 汐奚碎步而去,前路看在眼中,分外迷茫。她别过头去望一眼,凉梢寂寞,殿泽躲在边际,望见她眼角倾泻出的隐忧,那一回眸,他却觉自己的心头像是被猛地绊了一下,涟漪阵阵。 水雾烟袅,她赤足踩在水池边沿,丫鬟嬷嬷已被悉数屏退,偌大的寝殿,独留下汐奚一人。 背靠壁沿,胸前的伤口开始结痂,绛珠草汁去了毒,只等其愈合。 汐奚小心擦拭,伴着水花四溢声,她突然顿下动作,天生的尖利敏锐使得她竖起双耳,提起戒备。脚步轻声,高大的身影在火烛下被拉得极长,透过巨大的浴池将女子的小脸笼罩其中。汐奚藏掖在水面下的双手紧攥起,在身后的脚步顿下之时,右手迅速捞起置于矮榻上的寝衣,裹住肩头。 “九哥?”在看清楚来人后,女子诧异万分。 路圣爵犹入无人之境,黑纱外的眸子攫住汐奚,他上前一步,女子却是不自觉退后一步。 “有伤在身,为何不告诉我?”他声音醇厚,辨不清是担心还是斥责。 汐奚杵立在池中央,望着逼近的男子,两手下意识拢紧前襟,她目光沉了下,眉头细微拧起,“九哥怎会知道?” 路圣爵单膝屈下,修长手指掬起温暖的池水,如此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在男子挥手间演绎极致,凝成冰块的水珠迎面而来,正中汐奚前额,趁着她闭目间,路圣爵语气阴戾说道,“我当初和你说过什么,忘记了?” 水流滴过细嫩的面颊,她擦也不擦,额头处更是传来刺痛,兀自点头,“记得,只有听从,没有怀疑。” 路圣爵睨着女子,密长的睫毛犹如半月扇形扑打在她小脸上,男子顺着池岩坐下,大掌执起示意女子过来。 汐奚上前,却并未将手放入他掌心。 路圣爵薄唇勾下,收回手,似乎并未介意,他从袖中取出药瓶,“把衣服脱了。” “这只是皮外伤。” 男子鹰目尖锐,狭长的眸光扫视而来。 汐奚并非有意激怒,她将散落在肩头的墨发披向一边,食指纤细,点着胸口有条不紊说道,“这儿有什么,你最清楚,降龙烙印见血方能隐退,这伤口若是好了,只要有人见到这复苏的印记,我的身份自然也就被拆穿。” 路圣爵五指把玩手中瓷瓶,熟稔的动作悠闲自在,而这一幕看在汐奚眼中,却满含它意,她静默,索性等着他开口,须臾后,果不其然—— 男子动作咻地收住,浓郁的药味全部倾洒在池水中,“东宫遇刺,你带伤侍寝,莫不是想要不打自招?” “若我身带降龙烙印,岂不是更容易暴露,”汐奚螓首,路圣爵竟能对五月盟内的事了如指掌,难道,自己身边还有他的人?“况且,侍寝一说,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想要留在五月盟,我唯有设法先取得他的信任。” “这信任,也包括陪睡?”路圣爵弯腰,擒住女子一缕墨发。 ~~~~留言加票票~~~ 第十七章寝夜 汐奚望着他眯起的凤目,并不恼怒,径自将脑袋别至一边,“东西,是你想要的。” 路圣爵薄唇轻抿,松手之后豁然而笑,“汐奚,有时候,就连我都看不透你,为我办事,你可是真情实意?” 晶莹的水珠顺着浸湿的发丝淌下,她随手一拨,“不管是否真意,我欠你一命。” 深邃的眸底突聚汹涌,男子面上神色变幻,挥出的掌风激起层层水波,打得女子满头满面,“要再让我听到相同的话,我掐死你!” 他骤然起身,脚步决然而去,汐奚抹干面上水渍,惊声追问,“他,可还好?” 路圣爵驻足,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难言,浓烈的赤黑色瞳仁微阖,高大挺拔的背部,在女子那一声脱口而出中僵直,汐奚见他久不答话,急迫的再度开口,“他怎么样了?” “活着。”男子的回话堪称简洁。 他大步而去,汐奚感觉到凉意袭遍全身,她双手环肩,冲着路圣爵毅然的背影,几近低吼,“你不能那样对他,我们都不能!” 守在殿外的丫鬟嬷嬷均冲了进来,女子身形狼狈,直到她们行至自己跟前才怔忡回神。她背过身,将心头泛起的酸涩强压下去,“我沐浴好了,你们到外头候着。” 眼眶中,仿佛有冰凉的东西在流溢,汐奚仰起脑袋,起身后着衣。 夜色如稠,一捧白色的丝绢垂挂在张开的双臂上,汐奚跟在一名管事嬷嬷身后,行廊间,只有二人交替的脚步声。 “汐主子,呆会别忘了将这丝绢铺在爷的榻上,”嬷嬷边走边交代,踏入东宫的前院后,便不再向前,“您自个进去吧,里头,我们不能进。” 这东西,她懂,圣洁的白色丝绢,与之相衬的,该是妖娆艳丽的纯净。 她徒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 步步,将自己送入这座讳莫如深的内苑,脚踝坚定向前,月明星稀,犹如在女子肩头披上一件白色嫁衣。 踏入内殿,双目巡视一圈后落在那张九格红床上,男子已经躺下,淡黄色的寝衣落下半边,耷在床沿。 “你来迟了。”他慵懒启音,并未不悦。 汐奚站在殿中央,进退不得,藏在丝绢下的柔荑不自觉握起。 “过来。”男子再度开口,在汐奚走近后,才单手撑起上半身。及腰长发垂在身下,宽松的寝衣更是松开一大片,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玄衅见状,一把扯住她皓腕,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惊呼被咬在齿间,她腿弯轻跪坐在榻沿。小巧的鼻梁突地抵在男子坚挺上,她双目微怔,想要避开,腰间却被一双铁臂钳住,动弹不得。灼烫的呼吸声近在鼻翼,汐奚眼帘微抬,男子放大的俊颜邪魅致命,危险霸道。 “身上,好冷。”玄衅开口,温暖的气息在二人的对视间流溢,他双手微用力,拥紧女子后,双双倒向床榻。 那条丝绢被丢掷于一边,汐奚被他困于胸前,玄衅感觉到怀中的僵硬,他左手轻抬,却见女子俏脸微侧,似有闪躲。 “你怕什么?”掌心落在她前额,修长好看的五指顺着墨发轻梳。 汐奚闻到他袖口溢出的龙涎香味,令人陶醉,满室的窒闷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玄衅食指在她面颊上拂过,女子的目光随着他指尖游移,落在自己唇畔。 男子睨着她娇柔的红唇,阴魅的眸子低垂,面容压近。 世人所说的果然不假,这名男子,长相堪称绝美,张扬而不女气,霸道中又显阴柔,凤目深邃,薄唇寡性淡泊。汐奚不敢乱动,他的唇近在咫尺,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完全碰触到。 动作在最后一个暧昧间收住,玄衅撑起右臂,掌心托起半边俊脸,“你相信,一个女人会为了男人,放弃所有么?” 汐奚目光越过他颊侧,高床上,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灼灼其华,掩盖了烛火的灿烂,“爷呢,信吗?” “信,”男子说的很笃定,一缕墨发化为他绕指柔,他伸手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迫的二人四目相接,“我要女人,就要她的心。” 汐奚抿起的嘴角微勾,“这么多,要得了么” 男子忽然爽朗而笑,他大掌贴在女子背后,两具身躯紧紧贴合,仿佛没有隙缝。玄衅将锦被盖上,汐奚感觉到身后的手并未有所动作,防备的肩头,这下松下。 双目微阖,男子身体倾斜过来,半边重力压在她手臂上,他似乎并未察觉,手臂横在她腰际后,便熟睡过去。 汐奚睁着两眼,手又抽不回去,只能动也不动地窝在他胸前。 须臾后,玄衅的呼吸声逐渐沉稳,她望着男子胸前那墨黑的长发,犹豫片刻,伸出了小手。指尖掳过,顺滑如丝绸,没有一根银白之色。汐奚抬头望去,男子的下巴就抵在自己头顶,魅惑的俊脸,沉静异常,更难琢磨。 夜凉如水,汐奚缩紧身躯,她阖上双眼,虽然很冷,却并没有朝他靠过去。 熟睡中,连呼吸均是小心翼翼,玄衅黑眸睁开,在确定女子睡着后,这才将双臂收回。瞳仁中未散去的柔和在他转身间,消失殆尽,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却已是背对而眠,同床异梦。 耳边传来窸窣声,汐奚警惕醒来,发现玄衅已经起身,黑色的龙蟒蛇纹衣衫着在身上,气势凛冽。 “妾身起来晚了。”她赶忙掀开锦被,想要上前服侍。 “无碍,昨夜,我也睡得很熟。”玄衅扣上腰带,睬了女子一眼,汐奚将略微凌乱的寝衣整理下,心头不免泛上懊恼。这么多年来,她一向浅眠,从未有过昨晚那样的反常,玄衅披上袍子,旋身之际,亦有沉思。 昨夜,确实是自己睡的最好的一晚,很舒服,也很安心。 管事嬷嬷已在外守着,玄衅俊目扫过榻上那块依旧白净的丝绢,眼角带过之际,人已走出东宫。 嬷嬷进来时,眼神暧昧,她急匆匆来到床榻前,殷勤的目光在瞥见那抹白净后,沉淀下来。她迅速收起那块丝绢,眼神鄙夷地瞪了汐奚一眼,大步而出。 晋升为主子,贾管家将东苑派给汐奚,收拾妥当后,由嬷嬷领过去。 走上石阶,正值紫藤花开时,东苑外的长廊上,布满层层叠叠,垂挂的花.蕊颗颗傲放,淡雅别致。 两名丫鬟跟在她身后,园中虽然已经轻扫,却仍挡不住林叶落下。 汐奚跨过高槛,裙角一绊,整个人向前栽去。趔趄的步子好不容易收住,单薄的绣鞋却踩在一滩血渍上。 第十八章不贞 “汐主子——”丫鬟惊呼,赶忙上前。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而来,汐奚抬起右脚从血迹中退出来,三步之外,一条大黄狗横死在东苑门口。 “这是谁干的!”依言急的直跺脚,“这不是白天就咒人嘛。” “好一个泼人脏水的贱婢!”一道女声自身后传来,汐奚回过头,只见依言面露惊惧地跪下来行礼。 “奴婢见过榕善主子。” 火红色的锦袍旖旎而来,女子面容明艳,姿态跋扈,头上,盘的是望仙髻,黑亮的发丝上,斜插着两支双凤戏珠簪,眉如细柳,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红。锦袍下的身姿婀娜有致,那般姿容,已能倾国。从这一身着衣打扮上来看,汐奚料她来头不小。 榕善涂满丹蔻的十指从袖中拢出,媚眼如丝,定在汐奚面上后便不曾移开,“你就是东苑新来的主子?” “是。”她应答,声音虽轻,却不卑不亢。 “侍寝之夜并未见红,”榕善一针见血,嘴角噙着笑,身姿轻盈绕着汐奚走过一圈后停在她跟前,“爷将这座东苑赐与你,并不表示你就得宠了。” 跪下的两名丫鬟不敢多言,汐奚没有想到这事已经传遍整个园子,而榕善此举,无异是在自己入住的第一天,给她个下马威,“这东苑是爷给的,他究竟是何意,我并不敢妄自揣测。” 榕善听闻,面色微变,目光在那滩血迹上扫过,“开门见红,果然是好兆头。” 汐奚不予争辩,女子见她不再开口,神色便有些悻然,她拾起裙摆后转身,并未立即迈步,“你知道这座东苑以前的主子是怎么被逐出去的吗?”榕善精致的菱唇微勾起,在久未得到汐奚回应后,娇笑着朝外走去。 “汐主子——”依言战战兢兢起身,确定女子走远后才轻声说道,“榕善主子是爷最宠爱的侍妾,园中诸人,谁都惹不得。” 汐奚并未介意,单腿从那条黄狗的尸首上跨过,径自走入大殿。 豁然开朗,突来的宽敞让原先的郁结挥散而空,率先入目的是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实木的画轴伴有浅墨浓香,白色的宣纸上,以狼嚎笔勾勒出红艳的杏花,细枝末节,端画的几近逼真。汐奚忍不住靠上前去凝望,画的右半侧,是廊檐高墙,偏偏,一枝红杏斜出墙头。 “这东苑,原先的主子是谁?”汐奚收回视线,朝着身后二人问道。 另一名丫鬟似有顾虑,倒是被依言抢先回话,“这儿曾是肖主子的正院,后来,后来是被爷赶出去的。” “为何?” 女子察言观色,在发现汐奚脸上并无愠怒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好像是……”她顿下,犹豫开口,“肖主子与人私通,触犯了爷。” 红杏出墙! 汐奚凝着那副巨画,一朵朵耀眼的红色,如今已然刺目。她行过几步后来到殿门口,外头,阳光很好,几许积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昨夜的柔情,抓不住,不过是昙花一现,她莞尔,幸亏自己并未当真…… 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笑的有些勉强。 他对自己,始终怀有算计,丝绢上的纯净,象征的,是她的不贞,而她,有口难辩,注定背上骂名,赐予东苑,喻意,更是昭然若揭。 汐奚收回神,朝边上二人吩咐道,“将园外清扫干净,自此,我们就在这住下了。” 进入五月盟是为了什么,她没有忘记。 时值正午,两个丫头才将园子清理干净,贾管家并未再派人手过来,汐奚放下布巾,刚擦拭下额角的汗水,外面就走来一名嬷嬷。 “汐主子,老太君有请,爷和少主在偏厅等您。” 女子洗净双手,何事,竟有劳老太君出马? 她只身前去,据闻,老太君一般很少露面,她所在的沁园位于五月盟北角,鲜少人迹。 跨入正院,其内,海棠花开,缤纷绚烂。 汐奚无心观赏,抬起的双目微带漠然,正堂的位子上,摆的正是那条丝绢。边上,一把戒尺压住其边沿,另一侧,则是长鞭盘踞,虎视眈眈。 老太君坐在首位,一袭紫色华服寓其尊贵,发髻盘的一丝不苟,见到汐奚进来,正色问道,“你就是昨夜的侍妾?” 她伫在堂中央,目光同玄衅不期而遇,“妾身正是。” “骚蹄子样,在我沁园还不忘勾搭主子。”老太君斜睨着汐奚的侧脸,边上,站着好几名侍妾。 不容置喙,老太君指着那条白净的丝绢,恼羞成怒,“才进园子就不是清白之身,这样肮脏的人怎配侍夜,来人,打断她双腿将她逐出去。” 亦蔷面露笑意,边上诸人均是幸灾乐祸。 “慢着。” 汐奚听闻男子开口,心头原先的紧绷豁然松下来,昨夜一事,只有玄衅能还自己清白。 “衅,可是嫌罚的不够重?”老太君侧目问道。 “我既然要她,就不在乎她是否清白。”玄衅语气坚定,不容忽视,就连边上静默不语的殿泽亦回过头来睇着他,汐奚菱唇轻呼,男子的视线柔情脉脉落在自己身上,那份突来的转变,让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那种眼神…… 她直盯着,想要看透男子的想法。 果然—— 在他眼中闪现的,是令人避闪不及的邪佞。玄衅的话,明着袒护,实则,却已经‘证实’了自己非清白之身。 “糊涂!”老太君气得一掌击在红木桌上,“我不同意。” “不管是否同意,她已经是我的人。”玄衅丝毫不肯松口,榕善见状,小脸微垮,乖巧来到老太君身边。 “老祖宗喝口茶,莫要生气。” 僵硬的双肩在女子的轻揉下稍稍缓和,老太君气得不轻,回过头后,在榕善手背上轻拍下,“你若真执意,我也没有办法,但是这盟规,不能破。” 玄衅不再开口,殿泽大掌撑起前额,面露无奈,冲着身侧女子道,“觅娘,你又来这招。” “你给我闭嘴!”老太君瞪了男子一眼,却并无责备。 汐奚隐约知晓不祥,肩头突如其来的被侍卫给擒住,压向前,“你们想要做什么?” “嘴巴倒很利,”亦蔷面露鄙夷,讪然说道,“我们这是教教你做人的规矩。” 侍卫将她的双手拉出去,老太君目光在桌上扫过一圈,最终落定在那把戒尺上,榕善明了,随即取过交到她手中。 手掌被迫摊开,汐奚咽下屈辱,她若想要留下,这点苦就得忍过去。 玄衅眼见那把戒尺用力敲在她掌心,女子疼的五指蜷缩,晶亮的眸子微阖,极力隐忍。视线对上玄衅,汐奚将他面上神色尽收眼底,这般伪装,看不清他是真是假。 手背张开,侍卫将其抵在尖利的桌角,戒尺敲击下来,疼痛透过掌心传入手背,尖利刺进骨中,令人周身忍不住战栗。 祝亲们圣诞节快乐哦~~~~O(∩_∩)O每个人都要开开心心的,身体健康,合家欢乐最重要~~~ 第十九章真容 “给我用力打。”老太君见她一句不肯求饶,越发狠下心来。 啪啪的声音清晰透出,汐奚紧咬贝齿,后背处冷汗涔涔,边上众侍妾掩嘴而笑,讥诮不已。 “够了。”男子话语清冷,睨视一眼。 嬷嬷在老太君的示意下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殿泽见他俊脸冷下,似有愠怒。玄衅起身,三两步来到汐奚身侧,大掌将嬷嬷手中的戒尺夺过后,以内力震断丢在边上,“耳朵里进黄汤了是不是?” 殿泽忍俊不禁,见那嬷嬷已被吓得魂不守舍,“觅娘,这戒尺都是书院那些教书先生用的。” “你给我闭嘴。”老太君拿他没辙,只得重复这样一句话,玄衅见汐奚压着脑袋,拧起的眉头稍有舒缓,柔荑抚着受伤的手背,“上辈子是哑巴么,连喊疼都不会。” 她眼帘微抬,不假思索道,“我忘记了。” 站在老太君身侧的榕善禁不住笑出口,玄衅居高睨望,女子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明的情愫转瞬即逝,是什么,竟能让她连疼都忘记了? 榕善边给老太君捶着双肩,边将步子往一边移去,莲足轻勾,将那断成几瓣的戒尺不着痕迹踢到她面前。 “你——这可是祖上传下的东西,”老太君果然发怒,激动起身。 玄衅蹙眉,朝着边上的殿泽使个眼色后,大步而出,衣袂轻拭,在同汐奚擦身之际,他脚步微顿,语气突然变得格外认真起来,“今夜来东宫,我想睡个好觉。” 她循声望去,男子已迈步走出老远,老太君原想指责,身侧的殿泽忙先一步挡于她身前,“觅娘,多生气,人是会老的。” “迟早有天被你们气死。” 殿泽示意边上嬷嬷将她搀扶进里屋,他旋过身,只见汐奚已径自朝外走去。 “闯了祸,躲得倒挺快。”男子紧随而上,二人一道出了沁园。 “你胆子不小,得罪了觅娘有你好果子吃。”殿泽明眸微闪,望向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汐奚突然顿下脚步,正色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是我能得罪的,可我说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二人对视,彼此的眼神,都是他们熟悉的。 干净的瞳仁攫住女子潭底的黑亮,殿泽执起她的手握入掌心,“从在北荒营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汐奚面不改色,避开男子视线,“有何不一样。” “你不用紧张,”殿泽以食指轻拭她手背上的淤青,“只是种感觉罢了,你就像狼,难以驯服的小狼。”听到这般描述,汐奚眉头紧蹙,想要反驳,却被男子抢了先,“狼,虽然凶狠,却能对同伴不离不弃,”他目不斜视,第一次唤出她的名字,“汐奚——” “嗯?”她想也不想的答应。 “不离,不弃,真正能做到,太难了。”殿泽敛下几许寂寥,汐奚将小手抽回去,今日的他,似乎有些异常。 男子望着空落的掌心,眉角轻扬下,侧身之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驻足,“我信,你是清白的。” 汐奚望向他的背影,表情有些吃惊,这里的每个人,每句话,都让人难以捉摸,仿佛藏着很多秘密。殿泽只字未提先前在西宫遇上的那件事,汐奚也当他是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手上的伤并不重,只是整个手背淤青,难看了些,汐奚走入东宫,微叹口气,如今,怕是自己的名声更难听了。 远处,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走上前,稍有不确定地轻唤道,“眉雅。” 女子惊忙回过身来,将汐奚拖到边上,“方才玥姬主子回园里就说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汐奚见她满面紧张,小脸忙瞅向四侧,“你怎么到东宫来了,这儿戒备森严,给爷看见就麻烦了。” “你放心吧,东宫服侍的人好像都被遣退了,我一路过来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眉雅同汐奚躲在树荫下,果真,林廊园子间,连脚步声都没有,“我们三人是一同从北荒营出来的,汐奚,还是你命最好。” 她掌心按着手背,刺痛的感觉,让她唇畔勾起苦涩。 眉雅站在身侧,见天色已经暗下来,忙推了下她肩膀,“快进去吧,明日我再去东苑找你。” “嗯。”汐奚轻应下,身子才出去几步,复又折回,“出去的时候当心点,别让人看见。” “我知道。”眉雅点下头,望着汐奚的身影踏进殿内,这才小心翼翼将身子隐入林中,并未出去。 东宫内殿,玄衅倚靠在榻上,手中握着书卷,见她进来,便将那书阖起放在边上,“你现在,肯定恨我吧?” 汐奚来到男子跟前,手只要动一下,就疼的厉害,“那块丝绢,爷比谁都清楚。” “对,我没有说实话。”玄衅大掌扣住汐奚皓腕,轻拉下,女子却是纹丝不动。僵持的动作在男子俊脸拉下之际缓和下来,汐奚挨着榻沿坐下,身子被他健臂揽过去。 “我若真非清白之身,只会在你脸上抹黑,既然这样,爷为何不说实话?” 玄衅手上突用力,将她压在绵软的锦被上,阴鸷逼近,呼吸沉灼喷散在她面上,“不要试图揣测我的想法,汐奚,你这是在命令我?” 她绝没有这般想法,故而,断然摇头,“妾身不敢。” “记住你今日的话,”玄衅竖起食指,在她菱唇上轻点下,目光牢牢攫住她,“不管你是不敢,还是另有他想,记住我的一句话,不准!” 汐奚感觉到他眼中的疏离,眼帘轻阖道,“是。” 玄衅松开手臂,转身朝向里侧后丢下句话,“睡吧。”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去,汐奚如释重负,手背上虽然还是会疼,却仍抵挡不住倦意袭来。不知睡了多久,依稀听到耳边有细碎的呻.吟声传来,她双目才睁开,身子却觉一轻,整个人已被挥开,掉到地上。 她痛呼出声,混沌之下,才爬起来就见先前盖着的那床锦被迎面而来,汐奚忙伸手接住,回头一望,却是惊得目瞪口呆,双手一个劲抱着怀里的绵软。 玄衅身着一件黑色寝衣,似是受了伤,整个人趴在榻上,银色长发透过床沿垂落至地面,他俊脸朝向外侧,在这样极致的对比之下,那张面容显得越发阴柔邪魅,却也,带着几许无助。汐奚大为吃惊,手上动作不由松开,锦被掉落到了地上。 第二十章替身(一) “水——”男子虚弱无比,薄唇间不断溢出轻语。眼皮轻抬下,视线却朦胧不清,只看得见一抹人影杵在那。 “水,水——”玄衅放在身侧的五指伸向前,修长无力。 万分惊愕,汐奚倒退几步,单手撑住桌沿,另一手撞在身后的茶盏上。她手忙脚乱地倒上水,刚要上前,便顿住动作。 当日,楼儿身上所带的银发,便是同玄衅此时的一样。 汐奚双手紧握杯沿,周身颤抖,茶水顺着四侧倾斜出些许,她转身背对玄衅,小脸凝重紧张。 一手抚向袖口,那里,藏着路圣爵当日给自己的药,汐奚犹豫再三后终将它取出握在了手中。九哥想要的东西,也许就藏在东宫,有玄衅在,自己得手的机会只会越渐渺茫。汐奚握着瓷瓶的动作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能下手的时机,可能仅此一次。 “水——” 她狠下心来,随手拨开盖子,朝着茶中倒去。白色的粉末入水即化,未起丝毫涟漪,汐奚将瓷瓶塞回袖中,旋过身时,额上已然冒出晶莹冷汗。她所下的分量并不重,应能控制心魂,而不伤性命。 几步来到榻前,她单手搀扶男子坐起,“爷,水来了。” 玄衅面色苍白,脑袋虚弱地靠在汐奚肩头,他视线不明,抬起的手始终够不到水杯,汐奚见状,忙将茶水递过去。 男子在摸索几下后紧扣住她手腕,汐奚感觉到一沉,那茶杯已经顺着他手上力道被拉过去,玄衅薄唇轻启,刚要凑上去,却被她再度移开。手中的茶,泛起浓香,就在他即将入口之时,她却有了犹豫。 “水,水——”玄衅唇舌干燥,他俊脸微扬,迷茫的眸子对上汐奚,虽然看不见,可那份渴望,却是展露无遗。 “爷,您看不见么?”她察觉出不对劲,试探问道。 手腕在僵持间被拉过去,玄衅薄唇已经凑上,就着杯沿大口大口吞咽,汐奚感觉到男子的急促,收回茶杯时,已经底朝天。 仰起的面容靠回她肩头,汐奚将那紫砂杯随手放在一边,半侧发丝遮住其几近透明的俊颜,她提手将它拨开,才发现那银丝已被汗水浸湿。玄衅缓过神,嘴角痛苦地紧抿,他双目微阖,呼吸,微乎其微。 汐奚小心翼翼让他躺回榻上,玄衅将她困于胸前,孱弱的银丝环绕在她手臂上,面颊相贴,男子的呼吸声很弱,气息微凉。 “你的身上,好暖。”他似在呓语,两手用力将汐奚压进自己胸膛。 她一只手不知该摆在哪,身子紧贴,最终落在了他精壮的腰际。 一头银发,刺目而令人震惊,透过窗隙,黑夜中,女子将窥视的目光收回,蹑手蹑脚退开。 汐奚很难再入睡,玄衅熟睡后并未将她推开,手臂反而是越收越紧,拼命想要从她身上汲取暖意。原先痛苦拧起的眉头在浑身的不适散去后舒缓开,汐奚落在他背上的手轻拍几下,侧面枕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用力的心跳声,她心头繁芜万千。 “叩——叩——”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在这宁谧的夜间,尤为清晰。 汐奚竖起戒备,见身前男子并未有醒来的迹象,“谁?” “汐奚——”声音中夹带哭腔,惜翎蹲在殿门口,就是不敢推开那扇门。 她知道惜翎一向胆子小,如今闯入东宫,定是有何急事,汐奚小心将玄衅的手挪开,在起身时,右手却被男子下意识抓紧,不肯松开。她柔荑覆上玄衅手背,费了好大劲才将手抽回,些微的疼痛感,腕上因用力而留下细刻的红印。 走出几步,汐奚将弃于地上的锦被捡起,盖回玄衅身上。银发下,男子俊容少了些许邪佞,安静极了。 打开殿门,惜翎急迫起身,刚要出声,便被汐奚拉到边上,并将殿门掩上,“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眉雅不见了,”惜翎脸上有哭过的痕迹,她双手紧揪住汐奚袖子,“方才在小院,眉雅说她弄坏了玥姬主子最喜爱的云裳,她说主子定不会轻绕了她,说完,就跑向外头,我一路追出去,均未发现她的身影,汐奚,你说眉雅会不会已经……” “你慢些说,”女子一手轻按在她肩头,“眉雅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才不久,我怕那玥姬主子不会放过她。” “走!”汐奚想也不想地拉起她的小手,“我们先找到眉雅再说,应该还在园内。”玥姬主子同那亦蔷一样,可不是什么善主。 两人急匆匆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园外,月明星稀,东宫殿门口悄然隐出一抹娇弱,女子背对大殿,反手将门打开后退了进去。 床榻上,玄衅虚弱未褪,趴着的身子在汐奚离开后感觉到有些难受,女子蹑手蹑脚上前,弯腰后,一手抚上他额头。 突来的凉意将那份炙热掩去,玄衅随手一勾,女子顺势倒在榻上,单手解开了腰带。 “汐奚,眉雅会不会已经在红绡阁?落到玥姬主子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啊。”惜翎站在偌大的院子中央,急的满头是汗。 “你留在这,若是眉雅回来的话你让她不要乱跑,我再去找找。” “你去哪,”惜翎双手使劲拖住她衣袖,“找不着便再等等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傻丫头,”汐奚泛着淤青的手背落到她肩上,“从来,都是我不放心你们,你留在这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就好。” 那般轻柔的话语,落入耳中却是掷地有声,惜翎乖顺点头,紧跟上前叮嘱道,“天亮之前,一定要回来。” “好。”汐奚说完,人已走出去老远。 曲径幽回,只听得细碎的脚步声重复在走廊间,在转角时,汐奚同迎面而来的丫鬟撞个满怀,“哎呦——” 那丫鬟一声痛呼,抬起头来看清楚来人面容后,忙跪下行礼,“汐主子息怒,奴婢该死。” “起来吧。”她行事匆匆,并未有所逗留。 望着她转瞬即逝的背影,丫鬟自顾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裙后方继续向前。 汐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眉雅,她们是一起从北荒营内死里逃生的姐妹,活,也要一起活! “快,当心被人看见——” 她迈向前的步子硬生生收回,机警地闪至一边,躲到了葱郁的林子间。双眼透过枝叶向外探去,只见两名丫鬟抬着一个麻袋正向这边走来,沉重的脚步声被小心掩饰,汐奚望向她们身后,那儿,正是红绡阁的方向! 第二十一章替身(二) 心头,一阵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她悄然跟了上去。 “就扔在这吧。”走在前头的丫鬟止住脚步,在湖泊边上的假山处放下麻袋,“等下会有人过来处理的。” 二人吃力将那麻袋挪到假山里头,巡视一圈,见无人后才相携离开。 直到确定她们走远后,汐奚才贴着石壁上前,那麻袋中显然是个人形,这么久都没有反应,看来已是凶多吉少。她靠近后,双手精准找到扎住袋口的麻绳,费了好大劲才将它解开,汐奚小脸微别向一边后,用力将麻袋向下扯,露出里头一张惨白狰狞的脸。 还好,不是眉雅。面相虽然吓人,却着实让汐奚松下一大口气。 “玥姬主子料的果然没错——”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声音,先前那两名丫鬟竟是去而复返。 汐奚松开手,转过身去,那二人见到她并未行礼,其中一名丫鬟望了眼地上的女尸,“方才红绡阁内遇刺,玥姬主子被伤,事后她吩咐我们悄悄将这尸体送往园中,说她同伙定会尾随前来,果不其然,想不到汐主子竟是心存歹念之人。” “无凭无据,你何以这样说?”汐奚隐忧,若这只是巧合,也太巧了。 “我们二人便是最好的证据。”丫鬟朝着边上同伙使个眼色,“你速回红绡阁告诉主子,让她将爷请过来。” “好。”丫鬟折身而去,汐奚脚踝不小心踢到那具女尸,看来,自己已泥潭深陷,对方摆明了设好圈套在等着自己,“慢着!” 女子语锋凛冽,她上前几步,右手紧握成拳,暗聚杀气,挡在身前的丫鬟并未惧怕,心想她身形娇弱,也不会有多大威胁。汐奚杏目紧盯二人,阴暗之下,白皙的小脸染上凝重,手背的伤还隐隐作疼,这时候若再出状况,老太君定会借此将她逐出五月盟。 “汐主子,你不能离开。”丫鬟见她上前,忙出手制止。 抬起的手腕猛地被扣住,汐奚另一手捋过丫鬟手肘,在擒住她肩胛后,运起内力将她整个身子撞向一侧的假山。只听得‘砰——’一声,女子来不及惊呼,便已血溅当场,软绵绵地顺着石壁滑落在地上。 “啊——”跑出几步远的另一人歇斯底里,小手张在嘴边呼喊,“救命,杀人——” “唔——” 嘴巴被汐奚自身后捂住,丫鬟挣扎的双腿不断在地上蹬动,她单手环过女子面门,手臂用力一旋,那丫鬟当场便咽了气。 “那边好像有动静。”不远处,巡夜的守卫听到呼喊,齐声朝这边而来,汐奚来不及处理,只得闪身离开。 五月盟头顶,一轮红日在东际冉冉升起,光阳照在人身上,能感觉到些许暖意。 玄衅睁开眼皮,头上银丝已经转回墨色,他一手轻抚眉角,这次的痛苦,竟然比先前都要来的短暂。细微的窸窣声让身侧本就浅睡的女子醒来,她慌忙从锦被中钻出,跪在榻上,“奴婢见过爷。” 声音,并不熟悉。玄衅睁眼望去,眉头在看清楚女子面容后紧拧起来,“你是谁?” “奴婢眉雅。” 玄衅细想下,似乎有些印象。邪魅的视线顺着女子光洁的脖颈一路而下,前襟敞开,露出里头浅绿色的肚兜。他手掌轻扶额头,对昨夜的事记得并不清晰,“你何事来的?” 男子的语气并无愠怒,眉雅低着头,双手轻攥下,“奴婢……奴婢亥时便过来了。” “亥时?”玄衅眼角闪过犀利,“昨夜,你都看见了什么?” 她贝齿轻咬,十指深刺入掌心,眉雅上半身弯下,连连磕头,“爷请放心,奴婢断不会泄露一字,求爷放奴婢一命。” 玄衅深邃的眼眸沉下去,他以为,陪着他的是汐奚,在他最难受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抓住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很温暖的手。 “滚下去!” 眉雅重心不稳,人已跌倒在地,玄衅披上寝衣后起身,“来人,将汐奚带过来。” “将你那恶心的手段收起来,”他扣起腰带,俊脸上满是鄙夷,“东宫内禁止旁人进来,你私自闯入,我现在就可要了你的命。” “爷,您听奴婢说……”眉雅情急,跪爬着上前求饶。 “闭上你的嘴,”玄衅单手指向跪在地上的眉雅,他神情阴鸷,眸光内怒火中烧,“等下,有你开口的时候。” 汐奚回到东苑后迅速换上一身衣衫,惜翎等不到自己应是急坏了,她跨出大殿,正同两名丫鬟不期而遇。 “汐主子,爷请您去东宫一趟。” “爷醒了?”汐奚这才想起,她是从东宫私自出来的,丢下他一人,也不知现在如何。 疾步匆匆来到东宫,那两名丫鬟并未跟进去,汐奚刚跨入内殿,一眼便瞅见衣衫不整跪在地上的女子。 “眉雅。”她欣喜认出,刚要上前,便觉不对劲。 玄衅脸色深沉,银丝转为墨发,身上的寝衣还未换过来,女子就跪在他脚下,双肩微颤。汐奚迈起脚步,那一步,沉重极了,她不懂,眉雅怎会出现在东宫。 “你没事,太好了。”她来到玄衅身侧,朝着地上女子说道。 眉雅低着头,两手羞辱地紧揪前襟,不让里头风光乍现。衣裙平铺在身侧,弱不禁风。玄衅冷冷睨视一眼,薄唇轻启,“我再问你一句,你何时来到东宫的?” “奴婢……”眉雅微抬起头,视线不敢望向汐奚,她艰难地咽下口气,坚定说道,“奴婢是亥时来的。” 亥时—— 汐奚忽的,脑中一片空白,自己出去时已近寅时,若照她所说,呆在东宫整夜的,是她而非自己?汐奚蹲下身来,同眉雅平视,女子的眼中,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已经溢满泪水,抓着前襟的十指因用力而泛出苍白,眼中的愧疚更加灼痛了她的心。(注:亥时,为晚九点~十一点,寅时为凌晨三点~五点) “汐奚——”玄衅望着二人后开口,“昨夜,我招了你侍寝,告诉我,我醒来时你在哪?” 第二十二章谎言 她百口难辨,目光渐露沉痛,那时候,她正同惜翎满园子的找着眉雅,失落得将单膝屈在地上,汐奚脱下肩上披风环在她肩头,眉雅一愣,怔忡抬眼,“汐奚——” 一起经历过了患难,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姐妹。 当初从北荒营来到五月盟,她们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身后的男子,阴晴不定,真心难测,眉雅擅自进东宫已是死罪,若再让他知道她说的并非实话…… 见汐奚久未开口,玄衅将眸子定在眉雅身上,“告诉我,昨夜,你是如何睡在我身边的?” 咽下口水,她强捺下害怕,照着心中想好的搬出来,“奴婢本有事想来东宫找汐奚,可是进入东宫后却并……并未见到有人,这时,奴婢听到内殿有动静,回爷的话,奴婢是不得已才进入的,爷说想喝水,我才敢近身上前,却不想,不想……爷竟将奴婢压在了榻上……” 毫无瑕疵,信与不信,就看汐奚是否将这自圆其说戳破。 玄衅同眉雅的目光同时落到汐奚脸上,一个,些微希翼,另一个,则满腹紧张,眉雅眼中的泪花迷糊了视线,全身因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而颤抖不已。 “爷,妾身……”汐奚转过头去,对上男子,“妾身昨夜有事,在您歇下后便回了东苑。” 一语锤落,或许,他们本该是有靠近的机会,可如今,那份微乎其微,仿佛走的更远了。 玄衅正起身,阴肆的目光紧盯她转向一边的侧面,眉雅显然松了一口气,身体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好!”男子邪魅启音,拉开的薄唇,笑声却不自觉令人发憷,寓含讽意,他瞅向眉雅,漠然问道,“昨夜,我碰你了么?” 男子的声音冰冷如水,眉雅深知,在他清醒之时,自己休想玩弄她的那点小伎俩,“爷只是搂着奴婢睡了一晚,并未有其它行为。” 玄衅不再言语,伸出的手臂穿过汐奚肘弯将她拉起来,他大步起身,并不介意身侧二人,褪下寝衣后便取过藤架上的长衫。汐奚知道园中规矩,她碎步来到男子身侧,柔荑刚抚上那件衣衫,就见玄衅侧身闪开,语气恶狠狠说道,“用不着你!” 温暖的寝殿,在大开的殿门口有几道凉风而来,眉雅瑟缩下,抬起头来,男子已站在她跟前,他居高睨望,态度恣傲,“以为上了我的榻就能爬上枝头?”他一声冷哼,忽又改变主意,“呵——姐妹果然情深,既然如此,我就将你留在东宫伺候我,侍妾,你不够格,就做个寝婢吧。” 男子话说完便昂首而去,汐奚随即抬眸,只见那旭日东升耀眼,在他的双肩处层出金晕,细碎点点。眉雅屈膝起身,将衣衫拨弄整齐,听到嘤嘤的啼哭声,原先站在殿门口的女子旋身,目光清冷地睨着她。 “眉雅,不要让我看见你的眼泪,”汐奚上前,并将她手中的披风接过去,“那是你自己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我没有怨,”眉雅失口否决,“汐奚,对不起。” 她想来是一夜没有睡好,再加上哭泣,如今两个眼睛肿的如核桃一般,汐奚垂下眼,微微叹息,“眉雅,我们都好自为之吧。” 望着她跨向殿外的背影,女子追出一步,“汐奚,我只是不想这样过一辈子,呆在红绡阁,我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做错了什么。”汐奚停下身,背对着她,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们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像自己被迫杀人一样。放在身侧的两手紧攥起,她一时无言,走出东宫。惜翎望着周遭来往不断的下人,她神色焦急,就是不敢踏进去一步。 汐奚满面凝重,心事重重,一抬头便见她探着脑袋不断向里张望,“惜翎——” 女子面色微喜上前,只是那欣悦并未持续多久,她拉着汐奚的手来到边上,“怎么办,眉雅还是没有回来,我早上偷偷去红绡阁外也没见到她,你说她是不是……”女子的声音说到一半便卡在喉中,双目更是在瞅见正向外走来的人影之时而睁大,“眉——” 她越过汐奚,几步来到眉雅身前,“你没事,太好了,我和汐奚找了你好久,眉雅你去哪了?” 她勉强扯开嘴角,朝着心有余悸的惜翎说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最好,”她挽起眉雅的肘弯走向前,“你呀,下次有事要记得同我和汐奚说哦,省得我们替你瞎操心。” 人还未跟上去,前头的女子便已径自离开。惜翎瞅着她的背影,不解嘟囔,“汐奚这是怎么了。” 眉雅咬着下唇,一句话没有说,任由惜翎将她带回小院。 走出东宫,汐奚深呼出口气,如今,她最担心的便是昨夜的事,按理说那两名丫鬟已死,事情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刻意避开红绡阁的方向,踏入园子,耳中尽闻喧闹之声。 “少主,您要为妾身做主……”凄哀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玥姬特意身着一袭白色罗衫,手臂上,鲜艳的血渍渗出纱布,显得格外明显。数不清的守卫聚在一起,将那条宽敞的道堵截,难以前行。 汐奚想起昨夜一事,身子才转过去,刚要避嫌,就听得迎面而来的榕善语气尖利说道,“躲什么?莫不是做了何亏心事?” ~~~今天很累很累,亲们的留言明天回复,妖妖先去睡觉了哦~~~ 第二十三章霸吻 殿泽原先皱着的眉头稍稍拂开,金黄色张扬的外袍不驯倜傥,狭长凤目侧视而来,慵懒地落在汐奚身上。 她挽唇浅笑,折身向前,“为何在你的眼里,人人都是做了亏心事的?” “哼,”榕善鄙夷地扯下嘴角,“爷要的从来就是干净之人,你侍寝之夜未见落红,还敢在这园子里头到处张扬,要我是你,早就躲在东苑不出来了。” “吵什么!” 原先跋扈的女子赶忙噤声,玄衅几步赶来,从她身际而过,“不要以为我宠着你就能为所欲为,今夜,我能宠你,明夜我便能宠着别人,想要太平地呆在这院子里头就给我管好你的嘴巴。” 如此绝情,更如当头棒喝,榕善泪眼婆娑,刚要有所辩驳,幸亏边上丫鬟机灵,忙扯扯她袖子示意她忍下气来。玄衅来至殿泽身侧,并未睬汐奚一眼,“出了何事?” 男子双手环在胸前,倚在石壁上,努努嘴,“死了人。” 汐奚状作不经意上前,那两名丫鬟的尸首相隔数十步,仍旧维持昨夜的死状,不曾被移动,麻袋中,另一名女子只露出个脑袋,头歪向一边。玥姬扶着一条手臂,见两位主子都在,便声嘶力竭哭喊道,“西月是随同妾身来的丫鬟,如今死的不明不白,求少主给妾身做主。” 殿泽望着欺身而来的女子,面色显得很是不耐,“就是两名丫鬟罢了,等下让贾管家安排你几个就是。” “少主,”玥姬知道殿泽的脾性,故而不敢再哭哭啼啼,她跨过西月的尸首,指了指那名麻袋中的女子,“这人并不是红绡阁之人,昨夜她假扮丫鬟,同一名蒙面人意欲刺杀妾身,多亏赶来的守卫阻止,妾身本不想张扬,便让两名信得过的丫鬟将尸首抬出红绡阁,本想引出那名逃逸的蒙面人,却不想……” 女子声音沙哑,话语里头辨不出真假,目光凶狠,却是在汐奚毫无预料之时怒射而来,那般眼神,分明是妒恨。 莫不是…… 汐奚不动声色,仔细将她眼中每一寸犀利收入眼底,玥姬银牙暗咬,黑色的瞳仁转为赤红。汐奚眼帘轻垂,莫不是玥姬一开始想要等的人就是自己?脑中疑惑不断,若真是那样,她又何以断定自己昨夜会出现在园中? “刺客?”玄衅眯着的眼睛睁大几分,视线睨了汐奚一眼。 殿泽听闻,金黄色的袖口折起后几步来到女尸身侧,他全然不顾对方的死状蹲下身来,一手探出。 “少主,让属下来吧。” 他并未起身,双手抓起麻袋后将她的上半身露出来,修长好看的手指按在女子胸前后,哧一声将她包裹严实的身子撕裂出来。汐奚随即望去,却见那人的胸口,盘着一条巴掌大的降龙,赤金色的龙身麒麟分明,龙须划过红色的蓓.蕾,诡异而妖冶。 殿泽起身,从随从手中接过帕子擦拭两手。他同玄衅对望一眼,二人神色交汇,显然有所答案,却谁都没有开口。 汐奚将目光从那枚降龙印记上别开,她按捺下吃惊,极力平静。 “萧侍卫,”玄衅语气冷毅,“五月盟内闯入刺客,你难辞其咎。” “属下该死,昨夜另一名刺客虽然逃脱,不过属下敢保证,那人定还留在园子里头,未能逃出去,求爷给属下三天时间,我定将这刺客揪出来!”萧侍卫信誓旦旦,坚定万分。 汐奚没有想到九哥竟如此沉不住气,可她亦有不解,若这人真是九哥派来的,那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目的,怎会去刺杀玥姬? “你随我过来。”玄衅经过女子身前,却见她出神不已,当即语气深沉说道。 汐奚乍惊,赶忙随上前去。 寒风拂面,走在园子里头,冷的厉害。汐奚瑟缩下双肩,前方男子大步而去,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跟得上。碎步相随,脚踩着起落的鹅卵石,不消一会便气喘吁吁,“爷,您让妾身过来,可是有话要说?” 玄衅这才将脚步慢下些,待到她追上来后,扭头说道,“没事就不能让你过来?学会摆架子了!” “妾身不敢。”她眉头紧皱,被这一惊一乍以及男子阴晴不定的脾性所累,他走的太快,她又实在跟不上,索性也就不管不顾,步子刚要停下来,右侧的小手却被折回的男子攥在手中,牵起之后,慢慢走向前。 湿腻的掌心贴在一起,他的手很大,能将她整个柔荑包进去,玄衅走的这条道路本就不宽敞,如今,二人一左一右,刚好占据的满满。汐奚仍旧放不下园中一事,总是有些心虚,再加上玄衅突如其来的这番动作,更令她分外不安。 “不敢?”玄衅浅笑,薄薄的嘴角拉成一道好看的弧度,“我看你胆子没有那么小。” “爷说笑,妾身一向无胆。”汐奚见他面带微笑,二人相扣的手指温暖而有力,她微微螓首,侧上角斜下的阳光紧紧挨着女子头顶,从细碎黑亮的发丝上拂下,玄衅正好垂目,只见她眉眼微眯,清亮的瞳仁中呈现出几点卸下防备后的慵懒,嘴角边,衍生出的笑自然轻松,惬意万分。 “是么?”玄衅突然站住,面上表情也随之认真,“无胆?让我摸摸看。” 汐奚望着他扬起的大掌,情急之下一个侧身,俏脸酡红,手臂更下意识地护在胸前。玄衅原只想逗弄一番,如今见她这样反应,当即便俊脸阴霾,铁臂环过女子双肩,用力将他扳向自己。 “汐奚——”他俊颜压下,“你是我的女人,对于我的亲密,你不准逃,更加不准躲,记住,这是你的荣幸!” 自大的男人! 汐奚心中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她撇开眼,身子却被猛的拉向前,抬起的眸中只看见一道压下的身影,突来的气息灼热,喷射在她小脸上,晕开的压抑在她眼中聚为一点,下一刻,菱唇已被玄衅封在薄唇之间。 惊愕,错楞,种种意想不到的表情全部呈现在汐奚脸上,她想要避开的脑袋被后头大掌托住,用力压上前来。 ~~~票子没有,留言没有,热闹没有,我使劲的撞墙,我撞,我撞,哗啦啦,墙塌了,把亲们一个个落坑里~~~ hoho~~~博内们一笑~~~ 第二十四章交易 龙涎香味,四溢流逝,男子的齿轻抵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汐奚紧咬牙关,却被他一口,女子当即痛呼,蹙起秀气的眉头。 灵舌趁机窜入,湿腻的暧昧在唇畔间纠缠,舌尖被他用力吸允,身子亦是了挤进宽厚的胸膛,汐奚整个人被禁锢住,难以动弹。玄衅的吻肆意霸道,缠绵的,像要摧毁一切,让人承受不起。 她面红耳赤,呼吸被剥夺,圈在玄衅身前的两手用力在他胸膛处捶打,男子阖起的眸子睁开,汹涌黑邃的眼中聚起异样,隐含欲.望。汐奚不敢乱动,感觉到她的难受,玄衅强捺下体内冲动,手臂的力松开些。 “你说的没错,汐奚果然是没胆的。”瞅着她两颊的潮红,男子禁不住揶揄。 胸口处因缺失呼吸而窒闷的疼,汐奚将舌尖抵在嘴角,那儿,已经尝到腥甜,玄衅手指在她唇畔处轻拭,俊目随着手指的动作落在她眉宇间,“告诉我,昨晚,你在哪?” 对这问题,他居然还是穷追不舍,汐奚紊乱的胸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爷,您是不是不信妾身说的话?” 环紧的手臂松开,玄衅睨望片刻,执起她的手后走向前,“当时,我真有种你在身边的感觉。” 汐奚心头一酸,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明知这样的男子,说出来的话她不能全信,可那柔软的心底,却还是有些触动。她想要的东西,是五月盟拼死相护的,汐奚侧目,男子的俊脸不羁安详,却总有一日,他们会成仇。 回到东苑,汐奚找来贾管家,费了半天神,才让他同意将惜翎赏给她做丫鬟,这样,也总算是有个伴,不会被欺负。 眉雅走入红绡阁,在入东宫之前,按照规矩得先给原先的主子请安送别。 玥姬一脸怒意地端坐在大堂,见她进来,二话不说便上前,重重一巴掌扇在眉雅白皙的小脸上,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嘴角,鲜血流溢。 “贱丫头,居然敢愚弄我。” 眉雅擦下血渍,小脸正对玥姬,“奴婢不敢……” “还说不敢,”她一语当先,充满愤恨的两眼微微眯起,目光饮血,“当日说好了,我放你到爷身边,你就帮我除掉汐奚,如今倒好,我还赔上自己的两个丫鬟,怎么,当上了爷的寝婢,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眉雅见她欺身上前,不敢躲,只能硬着头皮杵在原地,玥姬恼怒不已,一脚踢在她膝盖上,眉雅被迫下跪,磕破的疼痛还未散去,三千青丝却被玥姬用力拽在手中后拉起来,“那两条性命,你要如何赔给我?” “主子,昨日汐奚是到了园子里头,一切都是按着我们计划好的行事,奴婢不敢有所隐瞒,奴婢是看着她走出东宫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没能逮住她,你不是说她不会功夫么?”玥姬拽住的力道收紧,疼的女子冷汗层出。她下巴轻扬,两只小手用力握成拳,卑微屈膝,可终有一日,她所受的屈辱会一并讨要回来。她将汐奚陷入生死之境,不假,可眉雅比谁都清楚她的身手,虽然玥姬这边难以交代,但总算也是一举两得。 “主子请放心,奴婢现在入得东宫,都是您一手提拔,奴婢不会忘记,他日,奴婢定当全心全意助您。”眉雅忍痛,她虽是寝婢,名义上却已是玄衅的人,玥姬应该不敢动她。 果真,女子听闻之后微微松了手,只是嘴上不轻饶,“记着你今日的话,哼!” 眉雅被安排在东宫内的别苑,数不清的房屋,而作为寝婢,只分得一人一间,不会同侍妾那样有单独的庭院。 五月盟内,站满了人,汐奚不知贾管家让她们集合在此有何急事,正在众人翘首以盼时,总算听到了脚步声。 她抬眸,目光穿过人墙拥挤,只觉微微有些刺眼,冷毅犀利的反光从一幅银质面具上折射而来,玄衅身着深黑色外袍,富贵的白狐裘尾温顺地紧贴在男子双肩,野气而性感。墨发以一根玉簪箍在脑后,些微倾泻,摆设在胸前。面具下,只露出男子坚毅的下巴,以及一双幽深冷漠的眸子,汐奚瞅着他这副打扮,心中忽然一惊,头痛欲裂。 依稀记得脑海中有这样一个画面,同样的银质面具,同样不羁的眼神,再要往细处想时,头却疼的越发厉害。 汐奚阖上双目,眼前不断盘旋的便是那头触目惊心的银丝,拂在额前的碎发被拨过去,她微惊,睁开眼时男子已站到自己跟前。玄衅抬起的大掌在她光洁饱满的前额轻拭,掌心内,全是她的汗水。 “我要出去谈笔买卖,你随我一起。” 近身的榕善闻言,脸色一沉,莲步轻移,“爷,妾身也想去。” “榕善,五月盟的生意不容你插足,你忘了我当日的话了?”玄衅低声警告,话语中分不清责备与否,女子闻言,面上尽是委屈,眼中已显氤氲,“爷,她只是丫鬟出身。” 聚在边上的侍妾们暗自唏嘘,在五月盟中,怕也只有榕善敢同主子这样说话。 玄衅薄唇紧抿,阴柔的视线透过面具落在她脸上,虽然没有开口,可眸中的阴沉却令人不寒而栗,榕善不由自主地倒退一大步,眼神畏惧。 “记住,她不是丫鬟,是主子!”玄衅一把扯过汐奚手肘,将她推到榕善跟前,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平日里,园内侍妾均仗着榕善是相爷的千金而避让三分,如今,这新来的汐主子却是不避嫌,惹上这等麻烦。 女子怒目相视,汐奚站在她跟前,分外不自在,她将脑袋别向一边,正好对上殿泽探究的目光。 “爷,少主,该起身了。” 贾官家备好马车,回到园内复命。 五月盟外,轿撵顺着青石地面排齐开来,声势浩荡,玄衅率先上轿,见身后的女子久没反应,便大掌将轿帘挥开,不悦说道,“还不上来!” 汐奚行上前,一手刚伸出,便被强有力的手劲给拉进去,整个人跌入轿中。 第二十五章记忆 “娘……” “娘……” 汐奚头枕在玄衅肩侧,梦魇缠身,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娘,不要……好烫,好热……” 她焦急不安,豆大的汗珠凝聚在鼻翼,浓密的睫毛轻颤,却没有力气睁开,好大的火,每一寸皮肤仿佛被撕裂,火光肆意,将整个黑暗的梦境全部点燃。原先闭目养神的男子被惊醒,他大掌抚上她半边小脸,轻拍下,“汐奚,汐奚——” 她害怕极了,这样恐慌的表情是玄衅从未见过的,脑袋不断在他左肩上扭动,眼睛疼的睁不开,冰凉的液体顺着阖起的眼皮处滚落下来,“娘,姐姐……” 在突然的惊惧后,她骤然惊醒,身子迅速从玄衅肩上退开,汐奚感觉到脸上不适,随手抹一把,竟摸到满手的眼泪。自从跟了九哥之后,她早就忘记了哭,连想念,也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躲起来才敢。 玄衅食指在她眼角下轻拭,温热的触觉让汐奚一惊,焦急转身后慌乱地以袖子擦拭。 背对的身影,犹在轻颤,却又极力隐忍,玄衅将她拉向自己,汐奚垂着头,方才凄哀的神色已经敛下,恢复成平静。她的脸上,像是戴着一张难以取下的面具,如此伪装,如此令人看不清。 玄衅剑眉微蹙,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如此的,令人生厌! “汐奚,”他揪住她眼中还未消散的隐痛,“你还有亲人?” 她眸子明显避开,眼皮沉重地阖上,似乎有所逃避,“我也不知道,小时候的很多事都忘记了,我想不起来。”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道很深的疤,不愿意别人去碰触,”玄衅取过边上毛毯盖在二人身上,“若你的亲人还在,我一定想法子将她们找到。” 汐奚靠在轿沿,她小脸侧向窗外,那一份柔弱的想念,让她不堪重负,“妾身谢过爷。” “汐奚,”玄衅将她的柔荑放入自己掌心,“我们,会有交心的一日么?” 她错愕望过去,目光突然再度覆上一层防备,如履薄冰,“交心?爷觉得,我们这样不算交心么?” “汐奚,很多事,不用我说穿。”他的语气明显沉下去。 四目相接,汐奚清楚从那双黑邃的潭底望见了自己的身影,明眸皓齿,眉黛敛秋波,那样的表里不一。 她莞尔,却发现他们很像,他的柔情,他的怀疑,他的试探,自己不也一样没有看穿么? “如果爷愿意的话,妾身愿意,也很想。”汐奚将原先拉开的距离缩近,靠上前去。 玄衅薄唇抿下,继而笑出声来,“汐奚,你很聪明。” 她唇畔含笑,肩头被他轻轻揽去,温顺的将面颊枕在他颈窝间,汐奚舒心地阖上眼,“我说的是真的。” 他铁臂环紧,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的将她拥向自己。 行入集市,喧闹繁华的场景悉数呈现,市井的叫卖声掺和其中,马车在上城最大的客栈前停下,二人一道下了车。 “爷,您请……”迎上来的小二将五月盟诸人送入二楼,那里,有早已备好的上房。 “你想去哪?”望着站在门口不知往何处走的汐奚,玄衅挑眉说道,“你同我一间。” 她静默紧随,里头布置繁华,应有尽有,玄衅刚坐下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呆在这等我回来。”说出的话依旧是那么霸道,汐奚点下头,男子率先走了出去。 饥肠辘辘,等了一盏茶功夫,玄衅却仍旧未归,她实在坐不住,打开门后径自向外走去。 络绎不绝的人群穿梭在上城客栈门口,堂内嘈杂大声,汐奚放松心态,全然不知身后一双眼睛正尾随而来,阴暗狡诈。 客栈外,先前乘坐的轿撵并不在此,看来玄衅是出去了。既然是谈买卖,为何非要带上自己,如今倒好,平添无聊。 她拾阶而上,路过东厢房时,只看见一抹身影打在窗子上,这儿紧挨着她和玄衅的屋子,里头住的人应该就是少主。汐奚停留片刻,移步来到自己的厢房,双手在门上轻推,走了进去。 天色暗下来,月影笼罩,明亮的烛火随着女子跨入的动作而微微扑闪,蜡油顺着其粗壮的烛身滑落,哧一声,火光明显黯下去。 汐奚明眸微怔,下意识反手一击,却被身后之人捂住嘴巴,大掌钳住她细嫩的脖颈,左手聚成手刀,用力劈在她脑后。软绵绵的身躯被男子扛在肩上,他身形迅速闪出厢房,朝着另一边悄然而去。 高床软枕,屋内,熏香四溢,缕缕氤氲从花纹镂刻的熏炉内透出,汐奚只觉胸前窒闷的厉害,差点连气都喘不上。又像是被很用力的给压着,却怎么都推不开。唇干舌燥,她舔下嘴角,想要呼喊,嘴里逸出的只有模糊呢喃,支离破碎。 耳边,灼热的呼吸声沉稳而均匀,她强撑起眼皮,双目盯向四侧,同样的摆设,令她一下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汐奚无力摆动下脑袋,面颊同里侧的男子正好相触,她眼帘微抬,原先的浑噩在看清楚他的面容后,突然惊醒! 黑亮的墨发周旋在二人之间,殿泽双目紧闭,睫毛呈半扇形,掩去那双干净纯亮的眸子,一条锦被盖在他们腰下,男子并未有醒来的迹象,上半身赤.裸在外,露出其精壮性感的胸膛,他一条手臂横在汐奚胸前,环过背后似是拥着她,而她则依偎在殿泽身前,玲珑身姿若隐若现,姿态暧昧极了。 锦被下,她看不到是何风光,但能肯定的便是,绝不会相安无事。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玄衅勃怒的声音,“人呢?刚才还在这,难道飞了不成?” 汐奚大惊失色,想要翻身下塌,竟发现自己全身麻木,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听着外头小二战战兢兢的回话声,她顿觉一颗心跌入谷底,起伏不定。 ~~~~~亲们,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来捏,hoho,每个人都加油~~ 第二十六章捉奸 “少主——”汐奚轻唤,想要寄托他能醒来。 殿泽抿着唇,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外头的声音已经安静下来,她索性屏息,希望玄衅不要进来。一阵脚步声在僵持过后总算迈出去,她刚要松下口气,却听得房内传出‘啪’的一声,好像是细小的石子打在了门上。 “什么声音?” “好像是少主房内传来的。” 去而复返,汐奚来不及躲闪,目光撇向梁上,房内有人! “砰——” 大门被用力踹开,玄衅站在门口,满室旖旎芬芳,面对众人的是一名女子的背影。随行前来的守卫面露尴尬,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可这样一搅和,算是将少主的好事给坏尽了,“爷,这……” 银质面具下,迸射出来的目光阴鸷骇然,他一脚跨进去,朝着欲要跟进来的守卫说道,“退下,滚到自己房中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问,“是。” 汐奚听到房门被轻声扣起,健朗有力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而来,她双肩因寒意而瑟缩下,高大的阴影盖住榻上二人的身躯,阴霾深沉。 手肘被用力扯住,汐奚毫无反抗能力的身子被整个拉下去仍在地上,玄衅望着女子衣衫不整,嘴露讥诮,“果然是你!” “不是,”她下意识反驳,撑在地面上的两手在察觉到疼痛后竟恢复了知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了。” 如此大的争吵声,榻上男子却是浑然不知,继续酣睡,玄衅不经意望过去,只见他面色发白,结实的胸膛处布满汗珠,“泽——”轻唤几声,仍旧没有反应,玄衅忙起身令人将大夫找过来。 汐奚将凌乱的衣衫整理下,刚要开口提醒他房内还有其他人,就见玄衅怒视而来,重语说道,“住口,等下再和你算这笔帐。” 大夫匆忙进来,走近床榻后一手按在殿泽额前,另一手把上男子静脉,汐奚站在堂中央,屋内的人应是武功极好,不然不会连玄衅都没有发现他。 “回爷的话,少主没有大碍,只是暂时昏迷,服用一碗清水便能苏醒。”大夫掳下胡须,躬身说道。 “昏迷?”玄衅目光沉下去,撇向汐奚,“为何会昏迷?” 那名大夫是从五月盟带出来的,对于殿泽更是了解,他睨向汐奚,面色有些为难,“这……” “说!”玄衅声音拔高,怒火不可遏止。 “是……,”大夫退后一步擦下冷汗,“还是少主体质的关系,方才,少主定是欲.火攻心,而他又极力抑制,得不到释放,故而才会导致昏迷。” 玄衅俊颜瞅向榻上男子,他在床沿坐下来,面具下的神色虽然已被掩盖,但汐奚还是能从那双邪魅的眸中看出几许阴郁,微阖的眼帘下,是担忧,甚至还有些许对这不公的妥协,玄衅将散落在地的锦被盖住殿泽肩头部分,银质伪装下,阴戾的眸子化为犀利,射向边上暗自忐忑的汐奚。 他豁然起身,扬起的袍角在身后开出半扇倜傥,汐奚望着他逼上前来,下意识向后缩一步。 “谁借你的胆子?”他薄唇抿开,一字一语尖利说道。 “我不知道,我在屋内一心等你回来……” “一心?”玄衅大掌伸出,咻地握住她尖细的下巴,汐奚被逼至墙角,不得不以后背抵着,“是不是这些日子都没有要你,心急了?原以为,你会有些不同之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他掌心抚着女子细嫩白皙的面颊,指尖在上面轻轻敲打几下,神情轻蔑,目光不屑,“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真能连尊严都不要了?” 这般羞辱,汐奚喉间轻咽,将满腹委屈吞下肚中,自己居然妄想向他解释,真是可笑,他们之间怎可能会有信任? 女子被钳住的下巴吃力扬起,原先的明眸黯淡下去,静若死灰。 “我告诉你,泽,不是你能碰的,”玄衅凑上前,余怒未消的气息扑打在汐奚小脸上,“你要是还敢将主意打到他身上,我就当场碎了你!”狠戾的语气伴着粗鲁的动作,玄衅将紧闭的大门打开,一手将她推出,“滚到外头去,不要脏了这儿的地。” 赤足踩在粗糙的走廊上,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汐奚孤零站在原地,如被丢弃一般。 玄衅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压不住怒火的时候,大门在身后被砰的关上,力道之大,仿佛整个屋子都在撼动。汐奚站在门外,三三两两经过的人均好奇相望,陌生擦肩。 她拢紧前襟,踌躇片刻后,顺着楼梯一路走下去,肩头压得太过沉重,她只想走出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地方,甚至,想逃的远远地。 集市外,汐奚小脸微抬,月明星稀,凉风吹在单薄的身子上,难以抵御。 “姑娘,买双绣鞋吧?”一名老婆婆见她赤足走路,温和说道。 汐奚停在小摊前,她驻足片刻,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呦,这个……”婆婆有些为难,“我一下找不开。” 汐奚莞尔,将那银子放在琳琅满目的绣鞋上后头也不回向前走去,老婆婆倍感意外,捧着那锭银子在后面连连呼喊,“姑娘,用不了这么多,喂——还有绣鞋没拿呢……” 汐奚充耳不闻,玉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行过很长一段路后,人群稀疏,转眼就来到一条死胡同。 她停住脚步,肩头突然落下一只大掌,汐奚扭过头去,见到来人后,落下的心再度悬起。 “九哥。” “我一路跟你到此,你竟然到现在才察觉。”路圣爵收回手,对她这样的反应显然十分不满。 “九哥,那东西我还没有找到它的藏身之处。”汐奚垂首,见四周无人后方开口。 路圣爵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路边,“坐下。” 汐奚不明所以,只得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这次,男子并未责怪,只是蹲下身后,将她的脚举了起来。 “九哥!”她赶忙想要抽回,却被路圣爵更用力地抓在手中,小巧的脚底满是污渍,男子并不嫌弃,用干净的衣袖细致地擦拭着,他动作轻柔,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九哥,汐奚眼见她将自己的另一条腿抬起来,直到全部擦干净后,才掏出一双手工精致的绣鞋,为她套上。细看之下,正是自己方才在小摊前见到的那一双。 “你就这样跑出来了?” 汐奚白净的下颔,还留有两抹清晰的指痕,她深呼出口气,“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只想出来走走。” “这不像你,”路圣爵挨着她坐下,“趁着他还未离开,快回到他身边去。” “我知道。”话语很轻,汐奚望着没有前路的死胡同站起身,就算她再怎么想要避开,可是到了最后,终究不得不迎面而上。 路圣爵双目定在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上,他两手撑在身侧,双目讳莫如深,若有所思。 “对了,”汐奚停下脚步,“上次你给我的药,多久才会见效?” 路圣爵正起身,两腿交叠,冲着她背影说道,“三次之后。” 第二十七章苦计 上城客栈。 榻上男子翻个身,眉头豁然展开,双目微睁。 “泽,”边上的玄衅走上前,一手掀开床头纱幔,“好些了?” 他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手肘在身侧轻撑,便要起身,“我这是怎么了?” 玄衅在榻前坐下,背部抵着红木床架,“大夫说没事,你的老毛病了。” 殿泽披上外袍,走到桌前斟上一杯茶。 玄衅跟着起身,走到男子身边,“泽,你何需忍得这么辛苦?” “一生,我只能得一人,”殿泽轻抿凉茶,将那杯子放在手中细致地摩挲,干净的双眸透过褐色茶沿望向玄衅,“找不到我想要的,我不会轻易碰女人。” 大掌,轻落在男子肩头,他修长的五指握住殿泽肩胛,“放心,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将你的病治好。” “我们二人,天生患有奇疾,就连宫中御医都没有法子,还能寄托谁呢?”殿泽薄唇轻勾,笑意苦涩。 玄衅走过那张桌子,对于方才一事并未细问,“我们从一生下来,就只能靠自己。” 殿泽瞅着他眼中的汹涌,那里,聚满野心,满带倾覆,他面色在几许哀愁中转为浓浓的担忧,“你需要干净的灵魂,我不想你成魔。” 玄衅背过身,大步向外而去,将他的担忧一并抛在脑后。 长廊上,空无一人,他一手劈开身侧大门,边上的守卫避免遭殃,赶忙退身。 “人呢?”男子面容阴鸷发问道。 “回爷的话,汐主子方才朝楼下去了。”守卫不敢隐瞒,如实禀报。 玄衅凭栏而望,并未见到那抹娇弱的身影,做出这样丑事,居然还有心思下楼,他俊脸阴沉,即刻吩咐道,“马上启程,你去安排下。” “是,”守卫接令,刚跑出两步又顿住了身子,“爷,是否要等下汐主子?” “不用。”玄衅话语决绝,一甩袖子,径自朝内走去。 汐奚小跑着急欲赶回上城客栈,若不是九哥出口提醒,自己恐怕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懊恼地加快步子,离开客栈门口不过几步远,就见一辆马车飞驰而过,仔细一看,赫然便是玄衅的轿撵。 汐奚顿住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后大口喘气,她抹下汗水,拔开脚步追上去,“爷,等等我——” 马蹄声越过苍老宽敞的道路,行人连连避开,那华丽的马车张扬跋扈,撕开喧闹,直闯过去。汐奚单凭两条腿,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远,她飞奔紧随,口中的呼喊几乎是嘶吼出来,“爷——” 车内,男子两腿慵懒地交叠,身子倚靠在厢车内,银质面具被扯下丢在一边,原先闭目养神的两眼在听到叫喊声后微微睁开。大手掀开轿帘,只见女子被已被甩开一大段,却还在不停的追赶。 “爷,是否要停车?”驾车的马夫挥了挥手中长鞭请示道。 玄衅目光轻眯,汐奚那一抹躺在殿泽胸前的背影却在他脑中,始终挥散不去,重重得将轿帘甩下,男子重新靠了回去,声音透过那道沉重传出去,“用不着,甩开她。” “是!” 眼见马车如弦上之箭呼啸而出,汐奚双腿更如灌了铅一般,穿过热闹的集市,在一个转角时,车夫不得不放慢速度,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轴轮上,因奔跑速度过快,那条用以拴住的麻绳被甩到地上,不断拖动,跃起的身子没有想过即将会来的疼痛,胳膊用力掼在地上,汐奚毫不犹豫地抓住那条麻绳,紧揪着不肯松手。巨大的冲击力将女子瘦弱的身体左右疯甩,外衫被尖利的小石子划开,她侧身,将手臂朝下压在地面上,这样,可以避免更多的创伤。 扑上去的一刻,她不假思索。仿佛,不再单单是为了想要继续留在五月盟而已。马车越行越远,她当时的心情,就和先前的梦境一样,焦虑,不安,那种彷徨,让她顿生惊恐,她不能离开,如果拿不到九哥想要的东西,她就不能将他救出来,汐奚全然不顾自己像破麻袋一样被甩来甩去的身躯,街道边,人们纷纷围观而来,帮忙喊着停车。 听到叫喊声,车夫边驾车边向后张望,这一瞅,让他大惊失色,惶恐喊道,“爷,汐主子被套在了马车上——” 玄衅烦躁的俊脸骤然冷下,他急忙将轿帘扯开,只见马车后的女子正拼命抱着那根麻绳不撒手,“该死!” 他顾不得戴上面具,朝着车夫吼道,“不想活了,停车!” “吁——”叫停的马儿嘶鸣声伴着突然止住的动作刺入耳中,马车急停,汐奚眼见自己因惯性而被撞向一侧的车轮,剧烈的碰撞声伴着全身如散架般的疼席卷而来,与此同时,只听那马儿声嘶力竭,前蹄扬起后,似要有所动作。若它这时撒腿冲向前的话,自己必将丧命于车轮下。 命悬一线,汐奚忍不住害怕,蜷缩的身子被猛地拽出去,玄衅一脚重击于枣红马的前肚,车夫吓的赶忙抓住马缰,火辣辣的长鞭抽在了马背上。 “你——” 汐奚望向盛怒下的男子,腰肢一软,整个人俯在他身上,“我不想被丢下。” 玄衅一愣,僵直在身侧的两手慢慢扶上她腰际,在感觉到她痛楚的呢喃后,大掌迅速收紧,拦腰将她抱起,坐上马车“快将大夫叫过来。” 汐奚缩着身子,这点痛,比起她跟在九哥身边时所受的,算不了什么。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会用上苦肉计,聪明如他,更令她想不到的是,玄衅最终停了轿。 温暖的轿撵内,一张矮榻靠着壁沿摆放,玄衅几步走进去,动作不再怜惜,将她丢掷其上。 汐奚痛呼出声,受伤的手臂颤葳发抖,她侧着身子,细碎呻.吟。 “方才不是很神勇么?”玄衅坐到她身边,大掌将她手臂扣住,破碎的白色棉絮沾落些许血渍,一边袖子已被完全剥落,里头血肉模糊。 汐奚将脸别向一边,小声说道,“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信,但我还是要解释清楚,我同少主……” “爷。”外头,适时传来大夫的声音。 汐奚咬着下唇,只得将未说出口的话吞咽回去,大夫乘风而入,玄衅侧过身,让他诊治。 须臾后,大夫收回脉枕,慢条斯理禀报,“回爷的话,所幸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这皮外伤愈合也得过一段日子,这是紫玉活血膏,能让汐主子的伤口不留下疤痕。” 玄衅将那瓷瓶接过去,塞入袖中,“她用不着,身子骨硬朗的很。” 马车再次行驶,汐奚挨着榻沿紧靠,而男子则单腿曲起,忽明忽暗的俊脸睨着她不放,就是不开口。 “那个……” 汐奚率先打破沉默,嗓子清下,“方才在上城客栈,有人……”殿泽房内,将他们引来的那颗细小石子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玄衅眉眼微抬,面色十分平静,隆隆的马车驶入远郊,车轮在一个颠簸后剧烈摇摆,他一手扯过边上毛毯,扔到汐奚身上,“盖起来,客人到了。” 第二十八章胁迫 单手裹住整个身子,汐奚翻身而起,臂上伤口已简易包扎,除了淤青泛出的疼痛,并无大碍。 马车在林木苍郁间停下,前蹄嘶扬,突然顿下的动作让车内一阵摇晃。 轿帘朝着两侧掀开,半空中,明月高挂,透过层层五彩稀疏而来,珠串啷当,男子赫然立于轿前,挺拔的背部阴魅邪佞,他两手负于身后,浓郁的杀气自周身倾泻而出,形如鬼魅,貌似修罗。 五六名杀手手持长剑,身着夜行衣追杀而来,锋利的剑气乍寒转冷,光阴叱咤。 “总算露面了。”玄衅下车,五月盟随行的守卫将几人圈围起来。 汐奚单手撑起身,将毛毯随意裹在身上,她忍痛挪下矮榻,靠近轿帘后双膝蹲跪,将外头诸人的对话收入耳中。 带头之人声音有些奇怪,喉咙似是受过伤,“你知道我们的行踪?” 玄衅徒步上前,后头的马车上,殿泽已经恢复过来,神清气朗,男子轻顺下烫金袖口,目光转为阴鸷,横扫向来人,“方才在上城客栈,你们跟了一路,着实辛苦。” 几人对望片刻,手中长剑蓄势待发,“你早就发现了?” 玄衅鹰眸尖锐,黑色的瞳仁汹涌巨陷,殿泽走上前来,同他并肩而立,“在房内之时我就已经察觉到,只不过当时没有打草惊蛇,命人迅速离开,才将你们引来此地,借此一网打尽。” 汐奚一手将那帘子隙开道缝,她肩靠壁沿,目光瞅向外侧。心中的意外并不减那几名杀手,依照玄衅之言,他从进门看见她同殿泽时,就已经知道房内有人。从最初的勃然大怒,到最后的狠心将她推出门外,他心如明镜。而在当时,他却不闻不问,态度之冷冽无情,心机之深,实在令人后怕。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为首男子将剑尾在地上画出一道沟壑,直指玄衅,“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 剑花伴着杀气凛冽而来,蒙面人直攻向前,刀剑无眼,厮杀的场面在宽敞的林子间横展开,为首男子大步跃起,武功不凡。 “车内还有个女的,将她抓起来。” 汐奚闻言,忙起身退后,杀手接令,朗朗步子接近而来,玄衅避开一击致命,挥起的长剑砍向直奔马车的男子,跃起的脚踝在车轴上轻踢,他侧身闪开,长剑挑开轿帘后直逼里头。汐奚右手指尖在衣袖上摩挲下,待到那人接近几步,她面色惊恐,将身子抱成一团,“我跟你走,不要伤害我。” 那人见她身姿娇弱,毫无反抗能力,便将举起的利剑微微下压几分,声音凶狠说道,“出去!” 汐奚垂下脑袋,小脸上满是惊恐,在侧身而过时,右手不着痕迹扬起,一根银针刺入男子腰际下三寸,蒙面人感觉到些微刺痛,他眉头轻蹙,大掌抚向腰间,却并未见异样。摇下头,只怪自己平日里在刀口上讨生活,养成了这样多疑的性子。 “住手!”男子将长剑架在汐奚脖颈上,推着她走下马车。 受制于人,尖利的刀锋随时都有可能划开她脖子,汐奚面露紧张,不远处,缠斗的双方已经停下交锋,玄衅收住剑气,“放开她。” 带头之人面露得意,目光阴冷地瞅向汐奚,“我们不想伤人性命,只要你肯将那东西交出来,自然,能让你重新抱得美人归。” “东西?”玄衅挑高眉头,“什么东西?” “无须装蒜,”男子踱步来到汐奚身侧,他嘴角噙笑,黑纱下的唇畔猥亵勾起,粗糙的大掌抚上她细嫩的面颊,“我们想要的,你怎会不知道,世间都说五月盟的当家从不独宠一名女子,今日看来,她倒是个意外了?” 汐奚嫌恶得将脸别至一边,视线同不远处的玄衅不期而遇。 “你们是三王爷的人。”殿泽语气肯定,声音变得空前寂寥。 为首男子双眼轻眯下,继而大笑出声,“别管我们是谁的人,只要将东西交出来,我这就将她完好无损的送还于你。” 横在颈前的长剑用力几分,汐奚不得不高仰起脑袋,俯下的双目落向玄衅,男子一双深潭幽深黑邃,立体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邪恶的脸上,嚼起的微笑却不自觉给人以压迫感,汐奚见他毫无愠怒,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更显其狂妄不羁,她细细端详,却唯独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笔买卖,你算的倒精。” 为首男子胸有成竹,单手擒住汐奚肩胛,“少废话,将东西交出来。” 玄衅正视男子,俊脸凝重,余光瞥向汐奚。 她紧咬下唇,微微垂落的眸子在艰难咽下口气后望向玄衅,干燥的双唇轻阖,汐奚眼角暗沉下去,压抑已久的寂寥,在这生死悬于一线之际,顷刻迸发出来。 “你算得精,可却算不准,”玄衅目光别开,坦然无谓,“她只是一名侍妾而已,合欢女子,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男子的力道随着玄衅的话而紧握,五指刺入她锁骨间,恨不能用力捏碎,“真是这样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嗯——” 汐奚咬着痛,边上男子凶恶睨向她侧脸,“你不怕吗?呵,跟了这样的男人,可真够绝情的。” 玄衅的态度,汐奚并未感觉到太多意外,她话语晦涩,黯淡说道,“怕,但我跟了他,我就不能怕,爷,我今生再无所求,夜深人静时,希望您能记得,曾经枕在您心头位子的,是我!” 她话语凄哀,仿如绝别,玄衅眼中闪过意外,原先浓厚犀利的眸子突聚为敏锐,指尖盘旋的软剑在身侧不断打出剑花,殿泽细细回味女子说出的话,好看的剑眉拧下,面色也随即阴暗。 “给我闭嘴,”为首男子一把将汐奚的头发扯住拉向后头,“还有不怕死的,那就成全你!” 头皮一阵发麻,男子松开手,“给我杀,抢不到东西,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玄衅眼见几人准备殊死一战,他眉头挑高,双目同汐奚对视一眼后,右手突然使力,身如蛇形的软剑呼啸而出,撕开沉睡的大地,绿草凄凄,剑气像一条破江大浪,汹涌澎湃,凛冽决裂的杀意将地面一分为二,这一剑下去,足能将对方劈为两半。 汐奚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她强吞下口气,心跳仿佛漏了几拍,那一剑,径自而来,直朝自己面门! 第二十九章试贞 带头之人没有想到玄衅竟会毫不犹豫挥下杀机,他执剑冲上前,同视死如归的守卫拼死相抗。 挟持汐奚的男子眼瞅那剑气迎面而来,他手腕轻抖下,绕过女子肩胛的肘弯使劲想要将她拖开。 僵硬的脚步顿在原地动弹不了,汐奚集中精神,在感觉到脚底下的地面撼动之时,她突然将脑袋猛地朝后撞去,猝不及防的男子被迫松手,她身姿敏捷地挣开束缚,朝着右侧飞扑而去,意识到不妙,他大掌伸出想要将她拽回来,却发现自己腰身以下连带四肢竟全部麻木,瞳仁中,一团锋利,犹如火焰熊熊而来,在越渐逼近的恐惧中,眼见自己被劈为两半。 赤红血色,炙热的腥味洒在汐奚破败的衣裙上,她躺在一边,单手挡住小脸,一整团的温热打在袖口上,顺着白净的衣衫晕染成形比牡丹的壮烈。汐奚将手放下来,目光只是盯着一点,呆滞。 厮杀犹在进行,她撑起身子,守卫避免对方故技重施,纷纷过来将她护在中间。 九哥说的没错,她能依靠的,果然只有自己。玄衅毫不犹豫那一剑,若不是她事先将那枚银针刺入挟持人体内,如今被劈为两半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他分毫没有留情,更没有丁点顾忌,果真,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站起身来,将碎裙上的草屑掸掸干净,不远处,玄衅拿剑挑开男子面上黑纱,“回去告诉三王爷,想要的话,自己上五月盟来取。” 摸爬滚打,领头之人望着满地残骸,不得不落荒而逃。 汐奚正起身,脚步还未站稳,却被一具胸膛裹了起来,玄衅大掌按住她脑后,让她躲在自己怀里,“吓坏了吧?” 娇兰吐息,她听着男子胸口略有起伏的心跳声,摇摇头,“不怕。” “怎么可能不怕,”玄衅双臂收拢,将她的瘦弱融进去,“我出手的时候,都不敢说自己不怕。” 汐奚挽下唇角,“我们不是说好的么,希望您能记得,曾经枕在您心头位子的,是我!” 边上众人只当是私房内的密语,并不以为然,玄衅退开身,执起她的柔荑走向马车,“对,你告诉我,枕在我心房处的人,是你,而你被挟持的时候,正是被挡在对方左心房前,你说这句话是想告诉我,攻击之时,避开他右边,直取心脉。” 汐奚莞尔,聪明如他,自己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同他相抗,何其困难,她回握住玄衅的手,轻柔说道,“对,他的心,不是我的,所以我会扑向右边……”嘴角勾起的笑,有些勉强,她是该庆幸玄衅懂了她的意思呢,还是该庆幸,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汐奚——”见她自顾向前,玄衅拉住了她的手。 “嗯?”女子微微愕然,跨出去的身子被他拉回去,玄衅食指拨开挡在她额前的碎发,“那你的心,是谁的?” 汐奚的视线定在他垂落的袖口,美目轻弯,她一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妾身的心长在这,根深蒂固。” 她自然知道玄衅想要什么答案,可汐奚比谁都懂,这样的男人,唯独一颗真心不能交付。 玄衅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肩胛往下,暧昧的落定在她胸前后,手指在周边轻轻打转,“记住,你的心,你的人,只能属于我。” 指尖点在她心房,像是一轮魔咒,施入汐奚心中。 玄衅将她的手指抬起,凑近薄唇之后,用力咬了一口。汐奚吃痛,右手想要抽回,“疼!” “我就是要你疼,”男子嘴角轻勾,笑容魅惑,“越疼,你才会将我记得越深。” 汐奚蹙着眉头,只见纤细的食指上,清晰呈现出一抹月牙形的齿痕,她暗自嘟囔一句,将两手藏到身后。 “爷,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即刻赶回五月盟的好。”边上驾车的马夫收拾妥当后上前请示。 玄衅点下头,一手拉着汐奚将她送上马车。 轿帘在二人身后落下,明月当空,殿泽一身清冷,直到身侧侍卫上前提醒,他才静默回神,身姿寂寥,弓腰钻入边上的马车。 迎面而来的暖意让汐奚蜷缩的身体放松,玄衅先一步在矮榻坐下,她想要在男子身侧挨着,还未落座,却被他整个人揽到自己腿上。 汐奚分外不习惯,两手抵触地推搡,玄衅见状,身子旋向后头,将她压在了矮榻上。精壮的身躯全部撑在她身上,汐奚小脸憋得通红,大口喘着气。 “现在,好好将方才的帐算算清楚,”他单手撑起,“你怎会衣衫不整的出现在泽房内?” 汐奚见他正色,也就趁此解释,“我被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你已在门外。” 玄衅以手指拨开她前襟,解开几粒盘扣,“大夫所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泽是为什么而昏迷,我不用明说。” 汐奚压下眼帘,面颊微有潮红。 “他没有碰你么?” 男子抬起她精致的下巴,视线被迫对上,蛊惑心智的语气压在她头顶,暧昧丛生。汐奚将下巴从他掌心中别开,“没有。” “汐奚,”玄衅食指抚上她面颊,俊脸压下几分,轻语肯定,“你在说谎。” 近在咫尺的瞳仁中安静坚决,二人鼻翼相抵,能明显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一阵高于一阵的灼热,弥散在嘴边,“我没有,只是你已经认定,不想相信我而已。” 玄衅轻扯下薄唇,高高扬起的弧度骄傲而冷魅,落在汐奚腰际的手轻移,她只觉什么东西一松,下一刻,双腿却被男子强行挤入,冰冷的大掌抚至腿部…… 汐奚杏目圆睁,放在玄衅两肩的双手突然紧握,她上半身因害怕而弓起,两腿也微微蜷起来,“你——” 感染到她体温的手指已经复苏,修长的食指长驱直入,炽热的紧窒猛然轻颤,指尖,压入她最深处,男子阴肆启音,“我不信看到的,只信,我自己感觉到的。” 第三十章打算 汐奚惊得全身动也不动,十指紧攥,万分羞辱。 微微的刺痛感让她分外排斥,玄衅依旧没有抽出去的意思,她忍痛将脑袋别向一边,独自咽下这份羞愧。 “汐奚,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对上那双高高在上的眸子,目光露出不解,“爷这话是何意?” “我给你个机会,想你亲口说出来。”玄衅睇着身下女子,神色变得极为认真起来。 而她,自然是打死都不会说的,真情同假意尚且分不清楚,又怎会拿自己的性命玩笑,“爷,妾身不求你信我,但求,不要时时提防着我,从北荒营来到五月盟,我就已经一心一意想要跟着你。” 探入的手指,缓缓抽出,玄衅前额抵在她颊侧,女子目光赤诚,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微微扯下嘴角。 翻身躺在她身侧,玄衅让她枕在自己胸前,大掌在她瘦削的肩头轻拍下,“回到五月盟后,我会让你侍寝。” 汐奚小脸埋在他胸前,看不清面上神色,她脑袋摩挲,垂下的眼眸睿智而冷静,唯今之计,便是寻找九哥帮忙,上次夜闯东宫被伤一事,玄衅显然并未对她完全放心,如今,只有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至她人,自己才能有再次下手的机会。 回到五月盟时,时近凌晨,天空中突然刮起寒风,鹅毛般的大雪肆意飞扬。 玄衅命人将汐奚送回东苑,对于侍寝一说,并未急于开口。一觉睡得极为舒适,醒来时,已是午后时辰。 “汐奚——”见她想要出去,惜翎忙取过一边斗篷披在她身上,“这么冷的天,你去哪?” “随便走走,”汐奚将前襟拢起,双手缩于宽袖中,“你留在这吧,反正平时没人过来,你去躺会。” “不行,”她摆摆手,一本正经说道,“要是被人看见,我可就惨了,现在,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就得这样……贴着。” 惜翎娇笑将身子贴向女子,二人肩并肩站着,最后汐奚拗不过她,嘱咐她带上披风后这才向外走去。 园内很静,雪如飘絮,纷纷扬扬落在肩头。 “走过去,你们谁要站着不动,我就砍了她的腿。”途经西宫正门口,殿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走过一个转角,前面就是条湖泊。 冰封三尺,结冻的水面上杵着几名丫鬟,绣鞋被扔在岸边,冰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几人将抬起的脚心搁在脚背上,拼命想要站稳身体,“跳来跳去,冰层一旦破了,没人拉你们上来。” 汐奚走过去一看,殿泽安逸地坐在亭内,手中捧着暖炉,旁边的石桌上,摆满各式点心及茶水。 “少主,您放过我们吧,这儿好冷。”一名年幼的丫鬟苦着小脸,脚趾因寒冷而蜷缩起来。 殿泽接过边上人递来的茶水,他轻啜一口,目光从杯沿间抬起,手指轻轻敲打下茶杯,清新的茶香随着被甩出的杯子泼洒在众人跟前。一冷,一热,脚底下的冰块融化几许,溅落的瓷器碎片撞向那名丫鬟,她一阵惊慌,猝不及防向后摔去,伴着撕拉的断裂声,河面呈现一道锯痕,岌岌可危。 “再乱动,就淹死你们。”殿泽兴味盎然,嘴角扬起的笑在瞅见碎步而来的汐奚后敛了下去。 那些丫鬟果然纹丝不动,一个个冻得面色发青,身姿轻颤。 “看什么!当心我把你一道扔下去。”殿泽望向汐奚,恶语相向。 眼见那些丫鬟紧紧缩在一起,她走到殿泽身前说道,“少主,她们是人,不是给你这样随便亵玩的。” 他霍然起身,抡出的大掌使劲将她朝后推去,“你再说一遍。” “你心里有不痛快的话,也不能这样对待别人的生命。”这种蔑视的态度,仿佛让她回到了北荒营,尊严尽失。 “她们是我花钱买来的,我不痛快,她们就得陪着我不痛快,”殿泽声音拔高,气恼的余音盖过女子头顶。那双干净的眼眸此时聚满愤怒,愈燃愈烈。他逼得汐奚步步后退,“我让她们死,她们就得死,让她们活,她们就得摇尾乞怜的感激我,我的事,你管不着。” 肩头被用力一推,身后的惜翎忙挡在汐奚背后,及时搀扶住。 擦肩而过,她正起身,在殿泽转身时提高声音说道,“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可以左右别人的生死,抑或他人的喜怒!看到她们这样卑微屈膝,你快乐么?” 他后背一僵,嘴角突兀抿起,耳边传来丫鬟们惊惧的呼喊声,他不快乐,他就让别人更难过,一直以来,都是理所当然,从来没有人敢斥责。 殿泽冷哼一声,在经过那条湖泊时,一道掌风自袖中挥出,原先摇摇欲坠的众人随着湖面冰冻的坍塌齐数掉入湖内。刺骨的寒意瞬间倾没而来,连呛几口水的丫鬟四肢被冻得发麻,双手胡乱扑腾,“救命,救命——”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汐奚气极,却拿他一点法子没有,“惜翎,你去喊人过来。” “好。” “救命,救——” 数不清的浮冰因断裂而飘在水面上,汐奚蹲在湖边,找来一根枯枝,一头抓紧后小心探路向前,“不要惊慌,尽量抱住冰块,来,将手抓住它。” 枯枝伸向最近的一名丫鬟,眼中的害怕在望见援手后变为希翼,单手抓住枝干,丫鬟奋力向前,汐奚刚要收回,却见边上忽地扑上另外二人,求生的本能令她们疯狂向前,“救救我,我不懂水性——” 枯枝被用力的争抢,几经弯折后,大有折断的可能,汐奚眼见举手就能将她们带到岸边,忙扯开嗓子喝道,“不要抢——” 手臂,被一名丫鬟给抓住,更多人相继聚过来,那根枯枝不知何时已被折断,被抓住的那条手臂,成了她们唯一的希望。 汐奚双膝磕在地面上,争先恐后的人群蜂拥而上,不懂水性的人拼命扑腾,死抓着身侧人的衣袖便不再松开。 身子被猛地拉向前,汐奚大惊,就在以为自己要跌入湖中之时,蜷缩的小腿却被突来的大掌给猛地攫住,将她拉向身后。 【推荐偶家咖啡的新文《吸血蛇君》: http://read.xxsy.net/info/221798.html望亲们多多支持啊!】 第三十一章变故 “啊——” 汐奚被用力扯退好几步,手腕上还留有几道明显的抓痕。她回头望去,只见殿泽松开手,去而复返。 “用不着你假惺惺,”汐奚爬起身,双手将沾在衣裙上的草屑掸去,殿泽对湖内那些呼喊救命的丫鬟置之不理,跟着站起身来,目露不屑,“我也没想救你。” 湖对面,惜翎唤来的守卫开始想法子救人,汐奚越过男子身前,刚要离开,却被他突然伸出的手臂给挡住去路,“我,是不是很令人生厌?” 她侧目,那双纯亮的眼中满是认真,他,似乎很在意。汐奚抿下唇,嘴角生笑,以坚定的语气说道,“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我也不觉得讨厌。” 殿泽原先浸满漠然的眸子划开几许迷蒙,忽然明亮起来,第一次,他充满耐性的同人这样说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出这句话,我早就令人将她砍了。” 汐奚想他内心并不坏,从方才的出手相救便能看出,在北荒营中,殿泽以她人性命为游戏,今日,同样的,他喜欢以别人的痛苦来换取自己想要的快乐。仿佛,只有别人痛到最深,才能换来他脸上一刻笑容。 “那我有何不一样么?”汐奚微笑出声,跟在殿泽身侧。 “不一样,”他视线瞥过去,“很不一样,我折磨你,却得不到我想要的快乐。” 原先迈开的脚步顿下来,汐奚听到这样的话,脸上抑制不住惊讶,“少主,快乐,不是通过别人痛苦了才能得到的。” “那要怎样得到?”他不懂,面色透出犹疑。 这一问,却反而将汐奚问住了,离开园子,一直回到东苑她仍在想,快乐,究竟要怎样才能得到? “汐主子——” 就在怔神之际,外头传来管事嬷嬷招摇的脚步声,惜翎靠在殿门口,见到来人,忙几步迎上去,“尹嬷嬷,何事如此开心?” “我是来报喜的,”女子越过惜翎身侧来到大殿内,“汐主子,爷让你准备下,今夜侍寝。” 手中的茶杯轻抖,滚烫的茶水毫无预警泼在手背上,汐奚在看见尹嬷嬷满面高兴后,五指掩饰的紧握,“有劳尹嬷嬷亲自跑一趟,惜翎,赏。” 边上女子接过眼色,拿出一根簪子塞到她手中,尹嬷嬷见状,心领神会接过去,“以后奴婢还得仰仗着汐主子,爷回到五月盟第一夜招寝的便是您,这东苑啊,可算是出了个最得宠的主子。” 汐奚微笑相望,,“借尹嬷嬷吉言。” “好了,奴婢就不打搅了,您好好准备准备,奴婢就先告退了。”尹嬷嬷说完便向外退去,簪子被悄无声息藏入袖中,动作自然流利,惜翎随后跟上前,将她送到东苑外。 她身子僵硬,直挺挺坐在了凳子上,侍寝? 抿在口中的茶,余温已过,她深知自己躲不过这一日,早与晚,也仅仅是一步之遥而已。汐奚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杯盏轻碰,她几步来到窗子跟前。随手一推,满园芬芳冷冽而来,白雪皑皑,若人站在园内,倒显得渺小许多。 她杵在窗前想了很多,直到惜翎进来提醒,才回过神来。 “酉时了,别让爷等你。”她轻柔的将袍子披在汐奚肩上,几分催促说道。 瞅了下外头,果见天色已晚,汐奚将披风拢紧后点下头,“你早些休息。” 惜翎笑着将她向外推去,送出东苑外头后方自行回去。 长廊上落满积雪,渐行渐远,细碎的步子踩上去发出刺耳清晰的荒凉之音,满目苍夷,独留下一抹背影,张开的斗篷舞起,从远处望去,很是寂寥。 “汐主子——” 刚走出东苑,就见一名丫鬟迎面而来,“老太君有请。” 心头蓦地一沉,上次被打的手背隐隐泛出疼痛来,她眉头微蹙,“老太君有何事吩咐?” “奴婢也不知道,老太君只说让您过去一趟。”丫鬟丢下句话,便径自转过身去领路,汐奚万般不得已,只得小心翼翼跟上前。 沁园。 远远的,便见殿门大开,老太君坐在首位,两眼自汐奚踏入园中第一步起,便紧紧定在了她身上。一边,站着梨花带泪的玥姬,余光在瞥见她的身影后,哭的越发厉害起来。汐奚跨入大殿,“妾身见过老太君。” 身侧,一名跪着的丫鬟抬起头来,她垂下的视线正好同她对上,这一眼,却是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嗯。”老太君只是轻应一声,旁边的桌子上,依旧摆放整齐着那些盟规。 玥姬的手臂上依旧绑着纱布,见汐奚站在跟前,她忙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堂前,“老太君,五月盟内闯入刺客,伤了妾身是小,若对方是冲着爷同少主而来,这可如何是好啊?”玥姬双手攀附住她的手臂,语气恳切,“妾身的两名贴身丫鬟相继被杀,可那刺客却还在园中,老太君,您可要为妾身做主那!” “刺客?”雍容的冷静突然沉下去,老太君一拍桌子,“园内进了刺客,为何没人和我说起?” “老太君息怒,少主同爷定是不想让您担心,唯今之计,便是尽快将那刺客找出来,以保园内安全。”玥姬起身,搀扶着老太君坐回去。 “你让她过来,难道此事和她有关?”老太君睇了汐奚一眼,语气不善。 玥姬面露得意,眼中,又满含怨恨,她用腿踢了踢边上那名跪着的丫鬟,“将你那日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于老太君听。” “是,”丫鬟嗫嚅轻应,想了片刻后娓娓道来,“奴婢那日自园内出来,由于走得过于匆忙,正好同迎面的汐主子撞了个满怀,当时,汐主子一副很急的样子,奴婢留意了下,她正是朝着红绡阁的方向而去。” 汐奚的目光同老太君对上,那丫鬟自顾说道,“后来,奴婢因想起落了东西,便折身赶回去,无意中在园内见到汐主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后头。待到奴婢想要上前时,却见汐主子竟然痛下杀手,将红绡阁内的西月姐姐同另一名丫鬟一同杀害,隔日,园内守卫开始着手彻查此事,奴婢生怕惹事,故而到了今日才讲出来……” 汐奚小嘴微阖,到现在才想起那名丫鬟是谁。 “杀人?”老太君声音陡然拔高,一副难以置信,“一个侍妾,居然会武功?” “老太君,那只是她片面之词,”汐奚不由争辩,“再说,妾身同那二人并无冤仇,为何要冒险下杀手?” “你同西月是没有冤仇,可你同那刺客是同谋,要不然,为何急于灭口?”玥姬笑容笃定,声音满是把握的放松下去,“红绡阁内闯入刺客,若你不是同谋,你敢说出来,你当时在哪,和谁在一起么?” 既然汐奚替眉雅撒了这个谎,玥姬越发肯定,这件事,她会隐瞒下去。 “怎么不说话了?”老太君厉声喝道。 “妾身那夜留在东苑,哪也没去。” “和谁?” 汐奚回想起焦急赶来东宫的惜翎,她双肩微软下去,“就妾身一人。” 她深知,不能将她牵扯其中。 “那也就是说,无人证明了?”玥姬肆意而笑,拉开的双目紧盯着汐奚。 “你们还杵着作什么,还不快将爷请过来,这回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还会偏袒这女人!”老太君喝向旁人,心中已然认定是汐奚所为。 第三十二章反戈 “慢着,”玥姬及时喊住出去的丫鬟,她乖巧凑到老太君耳朵边上,“若这个时候将爷找来,爷上次的态度您也看见了……” 她抿住唇角,老太君果然转过头来,“你的意思是?” “我们让她先招供,事成定局的话,爷就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老太君低眉细想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 寒风犀利,吹刮在脸上犹如裂开一样的疼,双手被铁链定在墙壁上,这儿静谧无声,更走不进半个人影。 “嘴巴倒咬得紧!”玥姬脚踩在铺满稻草的地面上,正视汐奚,“今儿,我就要见识下你嘴有多硬。” “你是少主的侍妾,按理说,我们并没有过冲突。”汐奚微有不解,这其中,似乎有所隐情。 玥姬吞下口气,娇艳的面容在昏黄的烛火下稍显黯淡,她一声冷笑,凑到汐奚跟前,切齿说道,“我就是不喜欢你,想对付你,”举起的小手在她面上轻拍几下,“爷和少主,都是一样的,少主的女人也就是爷的女人。” 侧向右边的小脸抑制不住惊诧,玥姬的最后一掌,落在她脸上,分外响亮,“我也是从丫鬟上来的,可我不喜欢比我位子高的人,尤其,是区区一名贱婢!”她睨着汐奚脸上的愤怒,抬起的小手刚要重重挥下,腹部却猛地被用力一击,踢退了好几步。 “啊——”玥姬万万没有料到,整个人趔趄向后撞去。 由于边上诸人均已被遣退,故而没人能上前帮忙,玥姬双手捧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你敢踢我?” “同样是主子,你身份不比我尊贵多少。”汐奚眼见她步步上前,双目撇向窗外,月明星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我今天就撕烂你的嘴。”玥姬恼羞成怒,两手按住腹部,她疼的蹲在墙边,额头冒出大颗冷汗。 “是么?”双手被扣住的女子不禁嘴角生笑,目光扫过那盆炭火,清冷的眸中一亮,微微眯阖起来。 玥姬的视线随即望去,灼耀的明火刺得眼睛越发敏锐,原先挫败的神情在看见炭火中的烙铁后瞬间点燃起来,她单手扶在墙壁上撑起身子,几步来到那盆炭火前。狠戾的视线透过噼啪之声望向汐奚,背部紧贴着壁沿,女子目光闪躲下,似有害怕。 “哈哈哈——” 一把将那烙铁从火中抽出,火星朝着四周迸射,穿透的视线氤氲望去,玥姬五指紧握下,逼上前去。 “我让你嘴硬,”她咬牙,双眼攫住汐奚不放开,“我要在你脸上烫个洞,没有了这幅容貌,我看爷和少主还会不会看你一眼。” 滚烫的烙铁逼近而来,还未落在身上,却已感觉到那份摧残的灼热,汐奚后脑勺紧贴着墙壁,后背上,涔涔冷汗直冒。她目不斜视,坚毅的两眼尽含笑意,“我的心中有爷,爷的心中亦有我,面容毁了又怎样?有种,你朝着我心口来,来啊!” 玥姬一顿,伸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就你这样还想得宠么?”汐奚下巴轻扬,“少主的心中没有你,就算你杀了我,你都不会爬上正位——” “不要说了,给我闭嘴!”玥姬嘶吼出声,两手胡乱挥舞,握着烙铁的右手用力刺向前。 汐奚双目盯着她手中动作,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出不得一点差,“我死了,我的心亦会跳动,爷更加不会将我忘了——” “我让你说,我让你心中有爷,哼,心——”恼羞成怒的玥姬想也不想的将烙铁推向前,冲着女子心口用力按下去。 席卷而来的疼痛差点让汐奚晕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胸前,落在那抹降龙印记上,下唇被尖利的贝齿咬破,血腥之色顺着嘴角流溢,她双手强忍着不去挣动,生怕束缚住的双手挣开了铁链。贴在颊侧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汐奚仰起脑袋,痛楚的视线望向上方—— 屋顶上,一块琉璃瓦被揭开摆在边上,面具下的男子,此时,猜不透他脸上是怎样的神色,路圣爵冷毅的嘴角危险紧抿,同她对视的眸子难掩惊怒,周身的戾气,更加蓄势待发。 汐奚阖上双目,唇畔轻轻勾起,她就知道,九哥办事,从来不会办砸了。 几个时辰前,东苑。 女子倚在窗前,正在出神,这时,身后的脚步声悄然而来,她头也不回说道,“九哥。” “你从来不会在白天将我叫来,出了何事?”路圣爵几步来到汐奚身侧,她四下张望,将窗子掩上后正色说道,“方才园里嬷嬷来通报,我今晚就去东宫侍寝。” “这么快。”男子的声音分辨不清,高大的身影压下几许,将她头顶阳光遮去,“汐奚。” “嗯?” 她抬起小脸,却被他双手捧住面庞,“你愿意去服侍他吗?” “你想要怎样的答案?” 路圣爵将她拉近自己,“不愿意,我要你说不愿意。” 她挣开男子的两手,“九哥,到这儿是因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忘记,时间不多,我需要你的帮忙。” 路圣爵见她小脸认真,随即开口,“说。” “五月盟内,究竟安插了多少你的人?”她旋身,正色面对他。 路圣爵面具下的俊脸阴沉不定,他两手环在胸前,汐奚拧下眉头,知道他不会说,“上次红绡阁遇刺,那名被杀刺客胸前也有降龙印记,她是你的人。”至于刺客为何会出现在红绡阁,她虽然怀疑,却来不及细问,“我杀了两名丫鬟灭口,可纸包不住火,我生怕迟早有一日会将我牵累进去,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到我们要的东西,离开这是非之地,玄衅手段残忍,更不会轻信她人,能接近他进入东宫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在安插的这么多人中,只有我,可他对我仍有怀疑,我想请九哥帮忙,给我找个替死鬼。” 路圣爵冷静听她说完,睨着汐奚的两眼逐渐拉开,“果真没有浪费我花在你身上的那么多精力。” 她面无神色,走到窗前后,侧过的小脸,微微透出些担忧,“我身上的印记是个大麻烦,一旦被他看见,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路圣爵食指在手臂上轻轻敲打几下,“可你若现在无缘无故受伤,岂不是更加惹人怀疑?” 汐奚点下头,男子见她满面焦虑,上前几步后,将她柔荑放在自己大掌中,“放心吧,今晚,势必有一场好戏,降龙印记见血就能隐退,你到时候见机行事便可。” 她虽有担虑,却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应允。 惜翎进来时,路圣爵已经离开,汐奚准备妥当后,这才走出东苑。 “汐主子,老太君有请——” 正要赶往东宫,却被半途拦下,汐奚双手自袖中伸出,才发现自己忘了东西,五月盟有个规矩,凡是侍寝之夜,都要带上自己的寝衣,老太君的令,更是不得不从,这个时候,又不能回去取,隐忧的余光别转过去,不经意落在另一条廊子的几名丫鬟身上。 被挤在中间的是名着绿袄子的丫鬟,她四处张望,显得格外害怕,汐奚睨着她侧过来的小脸,心中一惊,有些记忆。 几人仿佛是朝着沁园而去,她细想片刻,心头忽然明朗,她料的没有错,玥姬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跟在丫鬟的身后,汐奚不着痕迹从袖中掏出几瓣风干的玫瑰花瓣,这是惜翎给她的,当时就图个好玩,说随身带上会使香味长时间的留在身上,没有想到,她的无心之举,却帮了自己个大忙。 折返至东苑,惜翎定会发现自己忘了那件寝衣,依她的性子,肯定会追出来。雪白的地面上,陷入的脚印间,每隔几步便留下一瓣花瓣,衬在素净的积雪上,红艳夺目,一直朝着沁园而去。 汐奚敛下担心,就算惜翎是直接找到东宫,寻不到自己,玄衅定会令人四处找寻,那时候,东宫的好戏,也该上演了。 这就是她和路圣爵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还敢说爷的心中有你么?”玥姬凑上前,狰狞的面容令人生厌,将她拉回现状,“说,你潜入五月盟是何目的?” 外头,突然听到砰一声大门被踹开的声音,汐奚小脸微抬,朝着路圣爵递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爷——爷——” 匆忙的阻拦被粗鲁推开,沉稳的脚步声朝着里头大步而来,汐奚胸口疼痛难耐,嘴角生笑,望向边上的玥姬虚弱说道,“目的,呵,你想要知道么?” 声音越来越弱,女子不得不凑过去,汐奚声音干燥,唇舌轻触,“记住,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玥姬突地睁大双目,“你——” 扬起的小手一巴掌挥去,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将汐奚一双美目给遮掩起来,她有气无力地定在墙壁上,在女子掴下之时,脑袋垂了下去。 “住手!” 一道掌风将腰间玉佩送出,凛冽的杀气使得那玉佩割为两半,锋利的尾部,一下打在玥姬手腕上,她疼得闷哼收回动作,蜷缩至一边。 第三十三章去疑 钳制住手腕的铁链被用力扯开,汐奚整个人向下栽去,跌入一具结实的胸膛。 心口的伤因那撞击而撕裂,她疼得阵阵呻.吟,原先眯起的双眼渐渐睁开,“爷——”那一声唤,虚无飘渺,柔弱的,像是什么都抓不住。 手臂陡然沉下去,他拦腰将她抱在怀中,“汐奚,”声音干涩,玄衅将两手收紧,看到她唇边勉强拉开的笑,他薄唇抿了下,却怎么都拉不出那样的弧度,“我带你出去。” 玥姬不甘地缩在墙角,双手按住小腹,阵阵抽痛已经蔓延至周身,再使不上一点劲。 冷风乍寒,将她单薄的衣衫肆意吹乱,她枕在玄衅肩头,回眸望去,路圣爵站在廊檐之间,身后,巨大的圆盘更衬其身姿清冷,衣袂飞绝,他一步步紧紧跟过来。生怕玄衅发现,他只是隔了很远,那样执着坚毅的动作,并不像九哥的作风。路圣爵步履极轻,踩在片片琉璃瓦上,前面,就是东宫,他没有再跟上去,只能看着汐奚越走越远,最后,在一个转角时,消失在自己眼中。 “好疼……” 她无意识地嘤咛,一手紧揪住玄衅前襟,泛起的褶皱在指缝间溢出,男子低头瞅一眼,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快,围起来,不要让她跑了——” 就在踏入东宫之时,里头传来阵阵喧闹,打斗声层出不穷,汐奚抬起眸子,只见上头男子俊脸冷下,几步走入园中。 几十名守卫将一名黑衣蒙面人团团围在中央,见到玄衅,其中一人上前行礼,“爷,方才这人混入东宫,意图窃取园中之物。” 玄衅双目睇过去,那人手持长剑,对视的眸子同自己上次看到的那双几乎一模一样,“将她抓起来,抓活的!” 他上前而去,想要将汐奚放下来,边上守卫见状,忙上前,欲将她接过去。他眼一扫,目光狠戾地瞪视一眼后,将她径自放在长廊上,让她倚着铜柱,那名守卫缩下两肩,只得退了回去。 再次缠斗,蒙面人渐渐的体力不支,最后被一人踢中腿弯,当场活捉。 锋利的刀剑架在她脖子上,两边守卫将她擒起后押到玄衅跟前。双膝被迫跪在坚硬的地面上,她两眼同汐奚平视,双肩犹在垂死挣扎。九哥果然心思缜密,她的眼睛,同自己的几乎无异,就连身形亦是相似。玄衅一把将面纱摘下,汐奚急于望去,面容陌生,她并不认识。 “叶青?”一名守卫惊呼出声,女子埋着小脸,静默不语。 首领将那人带到玄衅跟前,指着地上女子,“你认识她?” “回爷的话,她是北阁丫鬟,属下见过几次。” 身子靠回去,汐奚知道叶青不会清楚她的身份,大掌攫住女子下颔,玄衅将她脑袋抬起,另一手落在前襟,毫不犹豫的将那身夜行衣同裘衣一并撕裂,水红色的肚兜垂挂在腰际,露出白皙的胸.脯。女子羞愧万分,开始拼命挣扎,玄衅一手卡住叶青脖颈,她扬起的小脸上溢满痛苦,大掌探入胸前猛地将那肚兜扯出来丢掷于一边,玄衅双手按住女子肩胛,就着通明的烛火,清晰看见其胸口的降龙印记。 “放开我!”叶青嘶吼出声,双目充血。 玄衅狭长的凤目敏锐微阖,他凑下身,食指按住她胸前,那儿,残留着还未完全消去的疤痕,他放在右膝上的五指紧握,确信,那便是被自己那枚蛇形镖打伤所留下的。 “是你!” “哼!”叶青毫不畏惧,眼角瞥向玄衅。 男子起身,目光冷冷睨视,他弯腰将汐奚抱起来,双手的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大掌将她压入怀中,下巴轻抵在她额前,迈步走向寝殿。 “爷,”她扯下他衣袖,两眼穿过玄衅颊侧望过去,“你打算怎样处置她?” 步子坚毅,朗朗有声,穿过一座巨大的彩绘屏风,玄衅将她轻放在榻上,骇人的气势还未散去,垂下的墨发轻触在她额前。身上的衣裳褴褛不堪,他眼中闪过赤色血腥,吐出冰冷的二字来,“虐死!” 汐奚一惊,不由打个寒颤。 玄衅将边上的锦被拖过来,刚盖到她身上,却见汐奚慌忙要推开,“我身上太脏。” 他双手将那锦被蒙在她腿上,“不准动,”语气中带着愤怒,他两眼攫住身前女子,“为何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她披头散发,语气幽幽,目光轻抬望入他眼眸深处,“因为,没人信我。” 一声叹息,她却笑的极为苦涩。 玄衅双手落下,在她背后交扣,将汐奚紧紧拥入了怀里,伤口撕裂一样的疼,可是她却没有喊出来,窝在那样温暖有力的怀抱,让她忍不住贪恋,一下下就好。 大夫随后前来,知道是烙铁所伤,放下药便没有久留。 “将衣服脱下来。”玄衅解开她腰间带子,汐奚眼见他大掌将自己的衣衫拉下肩头,白皙娇嫩的背部僵起,她动也不动,任由他单手绕至颈后,指尖轻勾,最后的一缕春光便呈现于眼前。 原先对上她的俊目随之向下移,喉间轻滚,黑遂的瞳仁中燃起炽热欲.望,玄衅以指尖沾起药膏,在涂抹至伤口时,清楚的看见,她的胸前除了触目惊心的烫伤外,并无其它异样。清凉的触觉让原先的痛楚消去大半,汐奚垂首望着男子的动作,暗自唏嘘间,身子却再度被揽过去。 她抬起小脸,双目还未来得及完全睁开,就见头顶暗影压下,凉薄的唇吻在她嘴角,并未完全深入,只是灵舌轻柔地探入她嘴中,汐奚怔住,完全忘记了反应。细碎的吻,一一落在她额前,眼睛上,湿润的唇齿交缠,体内,一团烈火莫名燃烧起来,自某一处窜至全身。 薄唇在她颈间徘徊,点起的火很难熄灭,大掌将她压向床榻,汐奚眉头紧皱,伤口剧烈抽痛,“怎么了?” 她摇下头,勉强微笑。 玄衅将压着的身子退开,目光在瞥过她胸前后强捺下体内悸动,“等你好了,我会吃了你,生吞活剥,一根骨头都不剩。” 第三十四章亲近 醒来的时候,枕边已凉,玄衅不知是何时离开的,她左手落在边上位子,裸在锦被外的肩头感觉到寒冷,汐奚披上件袍子后撑起身,赤足踩在华丽的锦毯上。 因为身上带伤,玄衅并未碰她,只是抱着她睡了一夜。 她单手拉拢前襟,举目相望,这儿,便是所有侍妾梦寐以求想要留夜的地方,东宫。绵软的足印绕着寝殿走上一圈,朱漆红的大门紧闭,汐奚站在门后,遥望四周摆设,偌大的地方,独留下自己一人,她嘴角轻挽,看来,玄衅已经放下心。 水墨浓香的书架端放整齐,她拾起裙摆上前,站在金碧辉煌的寝殿中央,这儿,历经千辛万苦,她总算走进来了。 望向每一个都有可能藏着东西的地方,汐奚收回视线,旋过身,她虽然心急,却不能急于这一时。 殿门在此时打开,玄衅带着满身阳光大步走进来,汐奚伸手轻挡下,眯起双眼,“爷。” “起来了?”他上前,大掌自然地落在汐奚肩头,将她揽过去,“怎么不多躺会?” “做了个梦,睡不着了。”她神色恬静,柔和的面容展开颜笑,脑袋轻靠在他胸前,微微蹭动,似乎带着几许娇气。 “穿上衣服,陪我到园子里头走走。”玄衅松开手,走到身侧的桌前倒上杯清茶。 汐奚站在藤架边上,想要将挂在钩上的衣衫取下来,几次未果,她忍着痛,刚要用力将手伸过去,就见玄衅已先一步动作,肩头一暖,温热的气息包拢过来。 “爷,妾身自己来吧。”她勉强将手伸入袖口,小心避开胸前的疼痛。 “汐奚,当日东宫遇刺,指认被打伤的女子那一晚,你知道我怀疑的是你吧?”他的话语漫不经心,挑起的凤目睨着她面上神色。 扣起腰带,她动作因受伤而显得并不流畅,“当初,爷的怀疑那么明显,我怎能感觉不到。” “血渍是朝着东南阁而去,后来守卫在憩园阁内发现被换下的夜行衣,没有想到,这只是对方欲盖弥彰之计。” 那身夜行衣是自己随手丢弃,当时并没有时间将它带出去销毁,未曾想到,后来却落在了搜查的守卫手中,汐奚心头一松,嘴角生笑,“这下好了,还我清白。” “生在这样的环境,我只能面面俱到。”玄衅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出东宫,二人并肩齐行,男子的话语,明显带着无奈。 “爷,外头人觊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汐奚犹豫片刻,既然装着不知情,总有好奇之时。 玄衅修长的指尖顺着女子纤细的柔荑一寸寸抚过,跟在他身侧,望着他沉默的嘴角,汐奚仰起侧面,只见男子下巴微抬,被阳光挡住的半边面颊晦涩难安,玄衅顿下脚步,同她正面相视,“汐奚,那是一件关系到我是否能活下去的东西。” 她面含吃惊,九哥明明说,那只是一本名册。 “爷,你这话何意?”小手被他紧抓着,汐奚眉头紧蹙。 “如果有一天,我将这东西交由你保管,你可会尽心尽力?” 赤诚认真的眸子没有丝毫玩笑,紧贴的掌心中能感觉到彼此间的湿腻,汐奚想起东宫那一夜,他满头银发披肩,那样凛冽狠绝的男子,一旦倒下…… “如果是爷的性命,我定会拼死相护。”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字字铿锵,就连自己都分不清,几许真,几许假。 交握的手用力紧扣,指间,不留一丝隙缝,玄衅迈步向前,眼中闪过分外异样,阴魅的眸子注入些许温暖,淡淡的,从心底蔓延出去。他垂首睨着她的小脸,天生的敏锐并未让他完全卸下最后的防备,汐奚嘴角轻抿下,这样,却已足够。 “爷——” 迎面而来的声音急促焦虑,汐奚抬眼,只见一向沉稳的贾官家正步履匆匆而来,玄衅凤目轻睨,“出了何事?” “爷,圣旨到。”贾官家满面凝重,冲着汐奚瞅一眼。 玄衅剑眉轻皱下,语气不耐说道,“不过是圣旨而已,让外头人候着,”他旋身,面向汐奚,“你先回去。” “是。” 她心头不由浮上疑虑,这五月盟,怎会和朝廷扯上关系? 回到东苑,惜翎见她进来,忙将煎好的药端过去,“等下喝就要凉了。” 她皱下眉头,“这药苦的厉害,你去找些梅子来。”汐奚将药接过去放到桌上,女子拗不过她,只得去房里取来。 浓黑的药汁泛着阵阵清苦,汐奚将药碗端起来走到窗前,她背对寝殿,手一倾,便将那药全部倒入花盆中,伤口虽然疼痛难耐,她却只能借此拖延时间。 旋身,却见殿门口站着一抹身影,“眉雅?” 女子手端托盘,杵在门口并未进来,惜翎取了梅子,一眼便瞅见她的身影。小嘴撇下,并未出声,几步来到汐奚身侧,“快将药喝了吧,这么大还怕苦呢。” 汐奚将药碗交到她手中,接过梅子后取了一颗放入嘴中,眉雅见状,十指紧握着托盘走进来,“汐主子——” 她眉眼轻敛,落在她手中的甜点上,“这是做什么?” “我听说你受了伤,心里不放心……” “眉雅,”惜翎气鼓鼓的走上前,将那药碗重重掷在桌上,“汐奚为何受伤你比谁都心知肚明,当日你说玥姬主子要对付你,我没有想到你心机如此之深,你还是我在北荒营认识的眉雅么?” “对于别的事,我不想多说什么,”女子上前,将那甜点放在桌上,“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眉雅,”惜翎并不死心,走到她身前,两手用力揪住她袖口,“只要你说出来那夜在东宫的是汐奚,玥姬主子就不能冤枉她了,眉雅,你去和爷说,把一切都说出来。” “惜翎!”眉雅挥开她双手,刻意避开汐奚的视线,“这是我的事,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一旦说出来的话,我还能活命么?” “可是——”惜翎紧咬着下唇,再说不出一句话。 将桌上的托盘抓在手中,眉雅重重呼出口气,她敛下眼中失落,转身后大步朝外走去。 “呦,这新得宠的主子这,可热闹的很。” 榕善拾阶而上,头上的金步摇在光阳下灼灼其华,刺燿双目。 “奴婢见过榕善主子。” 走过眉雅身侧,女子不屑地轻哼下,“入了爷的东宫,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是一名奴婢吧?” 眉雅垂着脑袋,她双目定在脚背上,用力将这屈辱吞咽下去。 榕善走入殿门,见到汐奚后,面容扬起笑,“听说妹妹受伤了,我特地过来看看。” 汐奚起身,嘴角轻挽,何时,二人的交情有这么好了? ~~~~推荐挚友汐奚美文《夜妃》,精彩不容错过~~~~ 第三十五章惊现 惜翎见榕善睨着自己不说话,当即明白过来,“汐主子,奴婢先告退。” 汐奚点下头,她大步走出去,在经过眉雅身侧时,见她腿还弯着不敢起身,惜翎径自而去,却不过才几步,便顿下脚步,犹豫再三,最终折回身拉住眉雅的手腕将她拽出去,“还杵着,等下榕善主子又要找麻烦。” 汐奚见二人走出去老远,这才开口,“只是些小伤罢了,还劳烦你跑一趟。” “怎么是小伤呢,”榕善自行坐在汐奚对面,双目落在她胸口,“那个玥姬真是心狠手辣,平日里一副温顺的样子,没想到发起狠来跟疯子一样。”撇下嘴,她唇露嘲讽。 汐奚嘴角勾着,并没有说话。 “人心真是难测,纵观整个园子,最和我投缘的便是妹妹你了,”榕善对于她的冷淡并未介意,她双目望向汐奚,叹了口气说道,“入了东宫又怎样呢,新人换旧人,爷……他马上就要娶亲了。” 汐奚原先游移的眸子聚为一点,面露吃惊,“娶亲?” “对,我父亲说是皇上下的圣旨,五月盟内侍妾无数,爷同少主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正室,这次谕旨下来,爷自然是不能推脱的……” 汐奚暗自怔忡,娶亲…… 榕善接下来的话她并未听进去,明媒正娶,可算是他真正的妻子了? “不知这夫人性子如何,”榕善不免担忧,两眼试探地望向汐奚,“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相互照顾才是。” 明白了她此番前来的意图,汐奚勾起笑,“那是自然。” 天际突然压下阴暗,灰蒙蒙的,将原先透过云层的阳光全部掩去。一只虫子不断在寝殿内徘徊,张开的双翅孱弱扇动,最后,落在了汐奚肩头。赤红色的眼眸诡异阴寒,她突觉颈后传来刺痛,下意识伸出手去,那只虫子却已将利齿刺入她皮肉,转瞬间,整个身子潜伏进去。 送走榕善后,汐奚坐不住,起身准备出去走走。 行过红绡阁外,只见一名丫鬟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手中抱着一团什么东西,步伐急促,一路朝着偏院小跑而去。汐奚想也不想地跟上,见她来到一处废弃的院子,推开破败的大门后隐身藏进去。 透过门缝,那名丫鬟神色慌张,取过边上的枯枝在地上刨出个洞,她再次张望,确定无人后这才将怀中东西放进去,想要深埋。 汐奚一手推开门板,突来的声音让丫鬟惊吓不已,身子瘫软在地,“汐,汐主子——” “你藏的是什么东西?”她走上前去,丫鬟急忙将翻松的泥土推入坑中,意图掩藏。 “拿出来,”她声音冷下,单手伸出去,“是不是要我将少主请来?” “不,不要……”丫鬟神色惊恐,一个劲在地上磕起响头,“要是让玥姬主子知道奴婢没将事情办好的话,奴婢就活不成了……” 汐奚并不理会,径自向前将那东西从土中抽出来,她随手一抖,竟发现是条白色的亵裤,上头,血渍斑斑,浓郁的红腥沾上褐色的泥土后越发显得沉重,中间裹着的,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 “这,这是什么?”汐奚大惊,手中一松,东西掉落在地上。 “汐主子——”丫鬟哭出声,泪眼摩挲,“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真的不能说。” 汐奚掩下心头悸动,她一手按在胸口,转身就要离开,被吓傻的丫鬟爬跪上前,双手紧抱住她的腿,“此事千万不能让少主知道,玥姬主子从沁园出来后便身子不适,腹痛难忍,今日,今日她下体出血,奴婢吓坏了,嬷嬷说……说那是主子流下的孩子,让我当心处理,不能被旁人看见……” 双足定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汐奚禁不住细想,在被玥姬刑罚之时,自己下意识的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腹上,莫不是…… 背部冒出冷汗,这事决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少主同老太君,“你快将东西处理干净。”丢下句话,她急欲离开,走了才几步,却又疑虑重重,玥姬一心想除掉自己,这次的事她大可以告知少主,如此重的罪,她难辞其咎。 不知不觉走向前,汐奚双手放在门把上,刚打开,整个身子便被一抹高大的身影给笼罩其中。 一抬头,她杏目圆睁,小嘴轻呼,“少主。” 里头的丫鬟突然惊怔,掩埋的动作僵住,面如死灰,双肩颤颤巍巍。 殿泽负手而立,一袭白色长袍俊朗不凡,双目落在汐奚身上后,又转向边上的丫鬟。 “奴……奴婢见过少主。” 视线睨着还未来得及掩埋的亵裤,殿泽目光暗沉,一字未说,转身离开。 “少主,少主——”丫鬟绝望呼喊,倒在地上不断哀哭。 汐奚忙追出去,怎奈步子始终赶不上,转眼就落下一大段。 好不容易等到殿泽停下脚步,她追上时,见他正对迎面而来的贾官家吩咐什么,小心翼翼近身上前,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让所有大夫赶去红绡阁,玥姬私下淫乱并怀有身孕,一旦确认,处死后扔出五月盟。” 贾官家听闻,面色难看,急忙领命,“是。” 弯腰从殿泽身侧走过,他神色担忧,瞅了男子一眼后朝着红绡阁而去。 汐奚杵在原地,她双手紧紧握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站了片刻,殿泽并未久留,再度将她甩开很远,汐奚眼见他朝着后院走去,须臾后,还是跟了上去。 双手枕于脑后,男子单膝屈起,白净的袍子展开平铺在身下,双目微阖,脸上的怒意已消,转瞬,就神色安然自在。 汐奚站在他身前,殿泽听到脚步声,凤目睁开,“你都恨死她了,为何还要帮她?” 她席地而坐,躲开殿泽的视线,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知其中原委,自然不会明白。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绝不声张。” 男子听闻,凤目斜视而来,面上带笑,并没有丝毫恼怒,“谁要你那么战战兢兢了,嘴巴长在你身上,我还能将它堵住不成?” 汐奚双手抱膝,心中的疑虑越积越深。 “躺下,陪我晒会太阳。”殿泽一条手臂横过来,巨大的惯力环住她整个身子,一下将她压倒在地。 耳畔边阵阵灼热,男子一手揽住她肩头,整个身子像是拼命想要汲取暖意般,朝着汐奚窝过来。 ~~~推荐好友蓝天咖啡文文《吸血蛇君》,粉精彩滴 第三十六章下药 俊脸埋入她颈间,如此亲昵的动作让汐奚怔住。 “少主——” 她不敢乱动,目不斜视说道,“你怎知道玥姬是私下淫乱?” 殿泽垂在她颈间的双目微抬,单手撑住脑袋,睨着汐奚说道,“我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怀有身孕这一说,岂不是天方夜谭?” 汐奚面色微惊,殿泽放下手,身子躺了回去,“我要的人,必定是能和我相守一辈子的,玥姬,她不配。” 汐奚转过头去,那份吃惊转为几许震慑,以殿泽在北荒营那种草菅人命的做法,实在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一生,一人?” “你不信?”男子拧高眉头,神色认真说道,“只要是合适的,一个便已足够。” 汐奚拂开眼前阳光,边上,阴影处的积雪犹未化开,她并未觉得冷,小脸别向殿泽,“我信,”她轻声呢喃,目光望向云端,“不用三千宠爱于一身,只需要,平平凡凡,找到一个能伴我共枕眠的人。” “你觉得可能么?”男子那双纯净剔透的眸子毫无预警斜视而来,望着她满面突然沉寂下去的默然,翻身倒了回去。 手捧一束寝衣,汐奚走入东宫时,只见眉雅正在为玄衅研墨,男子手中动作利索,听到脚步声,并未理睬。 眉雅放下手,盈盈行礼,“奴婢见过汐主子。” “你下去吧。”汐奚走上前,将寝衣铺在榻上后来到玄衅身侧,男子听到近身而来的步伐,挥手间,将那狼毫笔搁下,手中书信也随之卷起压在了砚台下面。她目光垂下去,他这份下意识的防范之心,如此深厚。 眉雅杵在边上并未退下,她两手拧着衣角,双目满含希翼地落在玄衅身上。 汐奚余光睬过女子的侧面,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爷,时辰不早,该歇着了。” 玄衅点下头,身子从案几前退出,眉雅见他抬起双手,忙绕过几步来到他身前,纤细的柔荑落在他精壮的腰身,“爷,奴婢伺候您宽衣。” “眉雅!”汐奚冷下声,便不再说话。 玄衅将视线瞥过来,见她小脸沉着,一手便抓住了眉雅肆意而动的手,“主子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女子一惊,双手怔住不敢有所动作,“奴婢……” 汐奚接过手,将他身上的锦袍除下后挂在藤架上,她几步来到榻前,将被子掀开平铺整齐,眉雅站在寝殿中央,打算随身侍夜。 “爷这儿有我在,你早些下去歇息吧。”汐奚头也不回吩咐道。 女子紧咬着下唇,满心不甘,她怀有希翼地望向玄衅,却见他并不正眼看自己,几番不情愿,也只能行礼退出去,“奴婢告退。” 汐奚弯着身子,纤细的腰肢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拥住,动弹不得,“吃味了?” 倾上来的重量压在她肩头,汐奚只能双手撑在榻上,“爷多想了,总不能我们睡觉让人家辛苦站在边上吧?” “她方才勾引我,”薄唇凑至她耳边,男子声音低沉说道,“你说,我是要,还是不要?” 原先静默的小脸不由自主溢上笑来,她嘴角勾起,还未开口,便被男子整个身体压在了榻上,大掌握住她胸前丰盈,“这份罪,岂不是多受的?” 一阵抽痛,汐奚避开他目光,“爷,你对刺客一事不再追究,便是信了妾身,这份苦,我受的甘之如饴。” “对方身上带有降龙印记,你可知是谁的人?”玄衅漫不经心问道。 她摇下脑袋,满面不知情,“既然是混入府内的刺客,为何要在身上留有印记,岂不是平添麻烦么?” “这降龙印记,传说世上仅一人身上有,其她诸人胸口刺上的是图纹,并非是身上天生携带的。” 汐奚躺在男子怀中,她掩下嘴中惊讶,从她记事起,便不断看见有人身上被烙上这印记,而自己胸前,就连什么时候存在的都记不清楚了。 “或许,是想保护什么人吧。”她轻声说道,不由揣测。 “携带之人,降龙印记会随她一辈子,就算受伤过后,还是会随着伤口的愈合而再现……” 汐奚握在前襟处的手越渐收拢,自己先前被毒镖所伤正中胸口,愈合后,降龙印记再现,没有丝毫损伤,越往下想,心中便越是不安,而这一说法,九哥从未和自己提过。 “所以,换句话来说,只要抓住了那名女子,也就间接能找到其幕后之人。”玄衅将下巴枕在汐奚前额,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眼中黯下的神色。 “对了,”汐奚不自然的将视线瞥开,话题转移,“今日的圣旨,是出了什么事么?” 玄衅剑眉轻蹙,眉宇间 拢起一抹明显的淡愁,大掌在汐奚肩头轻拍几下,女子螓首,视线同他相触,想要从那双黑邃的瞳仁中看出些什么。 玄衅睨着她的面容,大掌落定后,双目别开,将她压入自己怀中,“没事,”他轻叹,“只是些小事罢了。” 沉稳的心跳砰然有力,汐奚阖上双目,心口堵得厉害。 娶亲,原来,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他,果然不会同自己说一声,想来也是,为何要告知自己? 玄衅似有心事,俊脸上布满阴霾,有些事他选择不说,也许,那才是对她好的。 一手环过汐奚肩头落在她脑后,臂弯中,女子睁开眼睛,平静的面容隐晦不安,难以捉摸。 时值深夜,晚风呼啸,拍打着支起的窗格不断乱撞。 “水——” 睡梦中的男子皱着眉头,不安分起来。 汐奚苏醒,急忙半坐起身,“你先躺会,我去取来。” 她大步来到桌前,倒上一杯清水,刚要给男子送去,耳中却忽然想起九哥的话来:三次服药之药,便能控制其精神。 汐奚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她双目不经意瞥过那份砚台下的书信,想起玄衅那份防备,以及他的欺瞒之心,女子最终旋过身,从袖中掏出药瓶。 拔开塞子的声音,显得清脆细致,她将药瓶凑近茶杯,手上刚一抖,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模糊之音,“你在做什么?” 话语邪魅,透着暗夜中令人蛊惑的阴柔。 第三十七章听欢 汐奚一惊,眼见白色的粉末融化在茶水中,滴点不剩,她不着痕迹的将药瓶塞回袖中,转过身,盈盈上前,“爷说渴了,妾身去倒上杯茶。” 坐回到床沿,汐奚将紫砂杯凑至玄衅薄唇前,“有些凉,要不要让丫鬟再送一壶过来?” 他低头瞅一眼,最终放心地摇下头,汐奚见状,将杯沿压上男子唇间,眼看着他饮下。幽深的瞳仁中闪过复杂难安,人和人,注定有一种关系会互相伤害,而他们,就是如此。 将空置的茶杯放回原处,玄衅将她搂在身前,汐奚一手落在男子腰际,直到这时,她整个手掌心还是冰凉的。 尽管玄衅不说,可五月盟内早已开始着手准备,张灯结彩,火红色的披锦绕过雕梁画栋,喜庆迎迎。 娶亲的日子极为仓促,选在三日之后。 庄内大摆筵席,连绵不绝的劝酒声不断涌向后院,梨花香落,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个时侯,高朋满座,玄衅必定抽不开身,汐奚瞅向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蹑手蹑脚来到东宫门口。闪身进去,大红的毛毯铺满整个寝殿,精致的鸳鸯锦被铺放整齐,桌上,各式各样的点心衬着一壶交杯酒,全部被摆在红木的端盘中,她别开眼,将面上黑纱拢紧后几步来到书架前。 指尖探过每一寸地方,她不敢将动作放得太大,所幸外头声音很响,汐奚将每个角落都找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名册的下落。 正在焦急之时,只听得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敏锐地竖起双耳,闪身来到书架后头。 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探进来,阖上的大门在身后留下一道隙缝,来人的目的也是那排书架,汐奚将上半身侧出去,只见一抹娇小的身影在跟前不断徘徊,焦急地寻找着想要的东西。 “放哪了?”女子一声嘀咕,转过半边脸。 汐奚趁机望过去,就着昏暗的灯火,将对方的面容看了个清楚,竟是榕善! “夫人,您慢些走,跨过去……” 喜娘的声音毫无预警而来,汐奚瞅下四侧,慌忙之下压低身子躲到了床底下,榕善见没地方可藏,退后一步,闪身至汐奚原先的藏身之地。 “夫人,这是爷的东宫,踏入一步,今后便能顺顺当当,早生贵子。”喜娘搀扶着女子来到床榻前,身侧的丫鬟嬷嬷们均上前道贺,溢满喜庆。 “借你们吉言,”女子的声音透过那层绵薄的喜帕传出来,轻柔舒适,“馨儿,赏。” “是,夫人。”边上的陪嫁丫鬟从兜内取出几许碎银打赏,诸人恭贺过后,很快便退了下去。 房内一片静谧,汐奚躺在床底下,进退两难,榕善面色慌张,这个时候更加不能出去,只能静观其变。 稳健的脚步声沉着走来,躲在阴暗处的二人均是一惊,弓起身子后屏息凝神。玄衅一袭大红喜袍,俊美的面容被那妖冶之色衬得越发邪魅,他徒步上前,身上有很浓的酒味,只是并未醉。 女子紧张地绞着衣角,从喜帕边沿将视线探出去,玄衅自顾除下外袍,明亮的大红色被随意丢弃在地上,一脚,在上头踩过,走上前去。 双目黯淡,女子望着那件被践踏的喜袍,心头酸楚苦涩,新婚之夜,二人的衣裳应当叠放在一起,今后,才能举案齐眉。她忍下委屈,肩头却被走上前的男子用力一推,整个身子猝不及防倒在了榻上,惊恐地想要起身,才发现更大的力道已经压上来,“爷——” 她声音慌张,前襟已被撕裂,“妾身的喜帕——” 玄衅一手拉开女子腰带,精壮的胸膛覆上去,“用不着摘下,你长的是何模样,我并不在乎。” 沉重的声音压在头顶,隔着一层鲜红,女子并不能看清他的脸。 汐奚将身体蜷缩起来,屏息,哪怕是呼吸都不敢大声,撕碎的裘衣被尽数扔在地上,女子咬着下唇,面色酡红。 大掌毫不留情地抚上,所到之处,红色的指痕触目惊心,女子死死咬住嘴角,双手紧揪着亵裤一角。 “松开!”玄衅的声音充满不耐,在僵直的动作微微松懈后,猛地一扯用力,两手撑开她双腿。 “爷——” 女子声音变得尖利,在他顿住之时,却又态度软下去,“能否,让妾身摘下喜帕?”至少,能让自己看清楚他的脸。 玄衅面上闪过不悦,大掌将那喜帕从她脸上抽开,女子美目轻睁,压在头顶的男子俊朗非凡,阴柔的双目并未看她一眼,抬眸落寞,他衣冠整齐,连衣服都懒得脱。 两手紧张地揪着身下锦被,女子面露潮红,来不及细看,下体便传来一阵剧痛,“啊——” 汐奚猛地一惊,胸口忽然感觉到窒闷的厉害,隐约,还有淡淡的抽痛。 玄衅并未怜惜,双手将她撑开,整个上半身随之压下去,女子疼的额前冒出了冷汗,她泪眼婆娑,初尝人事,害怕的不断想要向后缩去。 “爷,慢些——” 再三犹豫,她还是羞愧的开口告饶。 玄衅果然停住动作,那双邪魅的双目睁开,缓缓对上她,女子一阵欣喜,面色缓和下来。 “要,还是不要?”深邃的瞳仁中,并未见到太多情.欲,玄衅将身子退出去些许。 女子一怔,在自己的夫君身下,却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她两手撑起上半身,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最终,在那双冷漠的眸子中,点下头。 汐奚双目从床底下望出去,只见一双小手紧紧地握成拳,泛白的指关节昭显愤怒,似乎马上就要隐忍不住。 女子用力咬着唇,却还是有痛苦的呻.吟不断逸出,颤抖的两腿摆在他腰间,玄衅凤目阖起,巨大的冲撞声让床榻发出几许暧昧…… 汐奚双手捂着小嘴,那一阵阵刺耳,划开了耳膜,直直刺入自己心房。 榕善气恼万分,轻轻一跺脚,两肩轻颤。动作虽轻,却还是落入男子耳中。 顶上恢复了平静,汐奚睁大双目,一颗心再度悬起。 殿内有人! 玄衅放开手中动作,两眼变得犀利异常,一把将身下女子推向里侧,他声音沉下去,“出来!” 第三十八章新主 纯净的血渍洒在大红的被单上,如火如荼,浓郁渗透进每一寸温暖,殿内,满斥着腥味。 榕善瑟缩着双肩不敢出去,汐奚躲在床底下,心里焦急万分。 “再不出来的话,别想活着离开。”玄衅语气阴冷,凤目睨过寝殿内的每一寸,榕善不自觉将身子向后退去,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女子蜷缩在床角,身上凌乱淫靡,两眼中布满惊恐。 玄衅睇了一眼,目无神色将视线别开,“来人!” 汐奚眉头微蹙,若是这个时候搜查的话,自己身着夜行衣,身份必然会曝露,她小心翼翼朝着屏风挪去,斜躺的身子侧靠起来,手中聚起掌风,朝着近身的榕善推去。 “啊——” 女子只觉裙摆似是被轻撩起来,吓得当场惊叫连连。 逼不得已,榕善只得不甘心的从屏风后头走出去,她小脸埋在胸前,来到殿中央,“爷。” “你怎么会在这?” 榕善眼帘微微抬起,睨了榻上女子一眼,那张小脸上,除了惊恐,便再无其它神色,她抿起嘴角,悬起的心落下些许,论姿色,还差上她几分。“妾身……只想看看未来的夫人是何模样。” “胡闹!”玄衅语带怒意,俊脸上满是阴霾,“退下去。” 榕善杵在原地,似乎并不肯迈步,汐奚仔细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看来,园中诸人的说辞不无道理,玄衅对她一再纵容,难怪得宠至今。 双目不甘地扫过他身后的女子,榕善撅着小嘴,满面气鼓鼓地朝外走去。 寝殿中,再度恢复宁谧,令人窒闷的气氛让汐奚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发现。女子紧拥被单的两手在殿门阖起之时稍稍松懈,见身前的背影动也不动,她正起身,小手犹豫地探了过去,落在玄衅肩头,“爷——” 手臂被挥开,女子怔忡,只见他俊美的眸子转过来,“明日,将这丝绢交给皇帝派来的人,今后,就没你的事了。” 见他起身想要离开,女子忙捡起散落的裘衣胡乱遮掩,她双膝跪在榻上,神色凄哀,“爷——” “妾身知道,就是因为我有特殊体质,皇上才会将我赐婚于您,不管爷接受我是因为皇命还是因为您的身体,既然妾身来到了五月盟,就想一辈子陪着爷好好的过……”女子鼓起勇气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垂下的双目,定在那方涂染贞洁的丝绢上。 玄衅下塌,修长的手指将前襟拢顺,“既然知道为何会选上你,就给我好好管住你的嘴巴,要是敢出去乱说,我就直接将你丢出五月盟。” 狠戾的语气,丝毫不留情面,汐奚凝眉细想,他们口中的特殊体质,同玄衅的身体又有何关联? 脚步声渐行渐远,打开的殿门在身后砰一声阖上,独留下一室冷清。 女子双手环肩,背部紧紧贴着墙面,汐奚被困于床底下,只听到上头传来嘤嘤啼哭,细碎的声音和着浓浓的哀伤,经久不散。 四肢酸楚,好不容易等到女子哭累了,汐奚方有机会从床底下爬出来,脚步细微地踩在毛毯上,经过那张床榻时,她不由停了下来。 眉目清秀,面上,泪渍斑斑,秀发遮住大半个面颊,看不真切,放在锦被外的手臂上布满於痕,她只是瞅一眼,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高墙内苑,明亮的月光差点便被阻在外头,黑纱下的小脸凝聚沉重,在经过了方才一事后,她更加坚定了尽快逃出五月盟的想法。 依附着男人的女人,真是可悲。 换下夜行衣,她直奔东苑而去。 一手推开院门,人还未跨进去,脚步便适时收住,不远处,男子白衣胜雪,高大的身影站在一束盛开的梅树下,两种鲜明的色彩,一下将她眼眸刺痛。汐奚站在殿门中间,任由寒风凛冽,扑打在周身。 …… “为何,你喜欢白色的衣服?” “干干净净,我想要干干净净。” “那……难道你不干净么?” “我很脏……” 一串对话忽然窜至汐奚脑门,她想不出说这些话的是谁,掌心贴在额前,自己,仿佛遗漏了些什么…… 或许,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真的记不起很多事情…… 男子背影寂寥,他下巴轻抬起,似在端详着那些梅枝,退去邪魅的俊脸显得安静而祥和,月影稀疏,透过凉梢,层层晕染在他宽阔的肩部。枚红色的花瓣在细枝处轻颤,随风而落,男子似有贪恋,忙伸出大掌去接住。 侧对的面容转过来,他手掌握起,面上笑容真实展开,“去哪了?” 汐奚踏进园子,嘴角挽起,“心里有些闷,出去走走。” 一阵龙涎香味扑鼻而来,她轻靠在玄衅肩头,大掌顺着她的墨发轻梳,男子以下巴轻抵在她头顶,“你不开心。” 汐奚眼眸内讳莫如深,面颊轻蹭下,随口说道,“没有啊。” 玄衅微笑出声,大掌在她背上轻拍下后,执起她的手向殿内走去。 她步子犹豫,“爷,这个时候,您应该是在东宫。” 玄衅单腿迈上石阶,坚挺的背部僵住,头也不回问道,“你是想要将我推回去么?” 牵起的双手顿在半空中,指尖相扣,眼见着就要疏离,汐奚双目望向前方,在男子的身后跨出一大步,同时,手指紧握住他的手掌后,跟着向前。 薄唇浅勾,二人双双跨入内殿。 一阵温暖袭来,玄衅睨向身侧的女子,他说不清她哪里好,但那种令人心安的感觉,就是谁都代替不了。 翌日,醒来之时,另一边榻沿已经凉透。 惜翎守在外头,见她醒来,忙拿着挑选好的衣衫走过来,“汐奚,方才园子里人说了,今儿是夫人进门第一天,凡是内苑的侍妾都要去请安。” 着上锦衣,汐奚随口问道,“爷呢?” “爷一早就起身了,好像是新夫人进门的头天早上,要给老太君行礼,爷还特地关照,若是你起不来就不用去了,可以免了请安。”在她肩上披上一件华丽的毛肩,惜翎将各种挂饰准备好,扣在女子腰间。 “既然是规矩,免不了的。”汐奚准备妥当后,朝着大厅而去。 远远地,就能见满屋子的人群聚在厅内,玄衅坐在首位,边上,就是新来的夫人。 汐奚近身上前,她去得最晚,索性也就站在了离殿门最近的地方。 一抬头,只见新夫人一袭枚红色的罗衫旖旎,发髻高盘,双手叠放在膝上,绣着金凤的彩衣高贵典雅,再瞅上去,面容清秀,虽然施了粉黛,却仍旧遮不住那几分疲倦。 汐奚双目微眯,心头大惊。 漫瑶…… 她差点惊呼出口,贝齿紧咬着未说出来的话语,可是,那下意识涌上来的名字,又是谁?她完全记不得。 第三十九章相逼 侍妾们一一上前行礼,女子态度谦和,笑容可掬。 榕善手捧一杯香茗,同汐奚一道上前。 女子望向二人,视线只是自然地扫过,似乎并不认识汐奚,“二位妹妹,请起。” “姐姐,昨夜睡得可好?”榕善面露微笑,将茶端放在景瑟手中。 汐奚斜睨向身侧女子,她未免也太胆大了些,明明昨夜闯了东宫,今日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对新来的夫人非但不避让,反而口出此言。 景瑟面露尴尬,想起昨夜一事,脸色便黯淡了下去。 玄衅抿了口茶,并未说话,只是在放下茶杯时多用了几分力道。 “砰——” 榕善不甘心地收敛,景瑟见状,小脸忙扬起笑来,“多谢妹妹关心,我昨夜睡得挺好。” 榕善鼻翼间逸出冷哼,面色阴郁地退到边上。 请安过后,诸人纷纷踏出园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汐奚——” 榕善几步追上前头女子,她面上洋溢而笑,挡住了汐奚的前路,“我敢料定,景夫人昨夜睡得肯定不好。” “为何?”她装作惊讶,明知故问。 “昨儿我偷偷潜入爷的东宫,爷对她一点都不温柔,看她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榕善压低声音,一脸得意,“反正我不怕她,这正室的位子也只是徒有虚表罢了。” 汐奚没有想到她竟会如实将昨晚的事告知于自己,可榕善先前的那番动作,明明也是为了什么东西而去…… “她毕竟是皇上赐婚,是爷的正室,我们还是当心点为好。” 榕善面露不屑,性子娇惯,“怕什么,进了五月盟,我管她是谁家的千金。” 汐奚摇下脑袋,这榕善身后有坚硬的靠山,固然不用怕。 今日是新主子进门后头一日,夜幕降临之际,五月盟内热闹的很,老太君心头宽慰,令人大摆宴席。 一切准备妥当,就在出门之时,耳中却传来细腻的音笛声,她赶忙刹住脚步,左右观望,“惜翎,你到外头先等我下。” “好。”女子想也不想,便将门带上。 汐奚转过身去,路圣爵就站在背后,一个不小心,前额便紧紧抵在他下巴上,“九哥。”她微向后仰去,声音低落。 望着她急忙闪开的动作,男子眉头蹙下,修长的手臂环在胸前,“过了这么久,为何始终找不到名册的下落?” 汐奚感觉到心口沉闷无比,“我几次潜入东宫,他防范甚严,找不到下手机会。” “是找不到机会,还是不想下手?”路圣爵逼上前一步,汐奚不得已,只得向后退去。 “为何要躲?”犀利的双眸睨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躲避,男子大掌猛地伸出,攫住女子下颔后将她拉向自己,“不要告诉我,你动了情?” “没有。”她失口否定,明亮的眸子低垂着,刻意忽略他的逼视。 “没有便最好,”修长的五指毫不留情用力,突然卡住的窒息让汐奚不得不随着男子手上的力道而踮起脚尖,路圣爵面容阴鸷,透过面具的眼中昭显杀机,他长臂轻收,瞳仁中的深邃凑至汐奚跟前,冰冷的气息,一下,一下,扑打在她小脸上,“记住,我千方百计将你送入五月盟,是为了什么!” 她瞳孔微缩,想要咽下口气,呼吸却因被卡住而变得急促,“我不敢忘。” 身子被用力甩开,肩胛重重撞在窗棱上,路圣爵步步紧逼,高大的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子包拢其中,“十日之内,务必将名册偷出来,否则,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眼中闪过惊慌,汐奚手臂撑在窗子上让自己站起来,“他怎样了?” “活死人,若你到时候不将名册偷出来的话……”睨着她愈渐苍白的小脸,路圣爵面露复杂,但为了想要的东西,不得不这么逼她。 “活死人……”汐奚轻声重复,她背过身去,拾起袖子在脸上轻拭,“知道了。” 只有十天的时间,她就算是拼了一死,也要将东西偷出来。 路圣爵毫无声息地退出去,直到惜翎在外头催促,倚在窗前的女子才回过神,夜幕黑压压的降临,晚宴应该开始了。 折过身,汐奚垂下的眸子刚要抬起,目光便落在了地面上,动也不动。柔软的毛毯上,残留着一个个清晰的脚印,连成一串后,最终在殿中央消失不见。 汐奚大惊,九哥怎会如此的不小心? “汐奚——准备好了吗?我要进来了。” “惜翎!”她急促之下,声音都在打颤,“你在外头等下,我马上出来。” 一手掏出锦帕,她忙半跪下身子顺着那串脚印擦拭,白色的粉末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她额上泛出涔涔冷汗,莫不是……对方想对付九哥? 来不及细想,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脚印处理后,汐奚随手将锦帕塞入袖中。 窗外,一连串的步子声急匆匆而来,她蹙起秀眉,只听得惜翎先一步开口,“守卫大哥,园内出事了吗?” “全部呆在院中不得出去,这是爷的命令。” “可,不是有晚宴吗?”惜翎万分不解。 “已经取消,”其中一名守卫不耐烦地挥下手,通亮的火把照在窗子上头,炽热无比,亮如白昼,“退回去,好好在房内呆着。” 汐奚察看四周,确定那些脚印已经被擦拭干净后才将紧绷的呼吸松缓些,房内,却在此时毫无预警地发出一声吱呀,她噤若寒蝉,蓦地回过头去。 “九哥——” 路圣爵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墨发有些狼狈地披在肩头,气息不稳,“我被发现了。” 第四十章心累 同时,高大的身子朝着她倾轧而来,汐奚忙伸出两手去搀扶,“你怎么了?” 掌心触及到的地方一片湿腻,满满的浸透手掌,路圣爵将穴位封住,暂时止血,“快将我想法子送出五月盟,一旦搜查,我们谁都逃不掉。” 汐奚忙将他扶到桌子边,脚踝不小心踢到凳子上。 “汐主子——” “惜翎,既然晚宴取消,我想早些歇息,你先下去吧。”她率先开口,让惜翎想要推开门的动作顿下。 “是。” “九哥,这样不是办法,”汐奚找来一件衣衫,小心地撕成碎条后将他手臂上的伤包扎起来,“你看外头的架势,应该很快就会搜查过来。” 灯火通明,隔着厚厚的一堵墙仍能感觉到火光炙热,路圣爵一条手臂寒冷如冰,“不能硬拼,一个时辰内,我武功尽失。” 面上闪过惊慌,汐奚连忙端来一盆清水,将沾满血渍的双手清洗干净,“九哥办事一向慎重,今日,怎会如此大意?” “昨日一夜风流,都说女色近不得,这话果然不假,”路圣爵见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掌,语气调侃,“你信吗?” 汐奚侧目,眼见情势紧急,并不和他玩笑,“你转过身去。” “做什么?” 白净的衣衫因方才的搀扶而血渍斑斑,汐奚步伐轻盈,取来一套干净的衣裙,“快点。” “就这样换吧,女人的身子我看多了,还不都一样?”路圣爵血已止住,身子却仍然虚弱的厉害。 殿外,脚步声纷至沓来,紧紧挨着,忽明忽暗的天空被整个照亮,突来的强光,仿佛要撕开那层薄纱,宣泄怒放。 “爷!”外头守卫悉数跪下行礼。 汐奚满面怔忡,掌风挥出,将房内烛火熄灭,路圣爵正色起身,黑漆漆一片,实在找不到栖身之处。 玄衅走到殿门跟前,“今夜会有一场恶战,吩咐下去,严加防范。” “是!” 呼吸,紧一阵,缓一阵,连续着像要断开一样,高大的身躯压在殿门前,黑色的阴影伴着他低沉的声音逼近,“汐奚——” 里头并未答应,男子双手覆在门上,猛的用力推开。 “爷——”汐奚突兀开口,一阵窸窣后,委婉启音,“妾身有些不适,想早点休息。” “掌灯。”玄衅沉声命令,话语中揣摩不出分毫喜怒,房内,随着他尾音的落定而通亮,举目望去,白色的纱幔垂挂至地面,遮住其后旖旎。 汐奚不得已,只得小心地掀开帘缦,将脑袋探出去。 “今夜园内不会太平,早些歇息也好,”玄衅走上前去,汐奚抓着白缦的两手不自觉抓紧,心里格外紧张,男子站定在三步开外,黑邃的眸子睨向她身后。大掌,缓缓落于腰带上,“既然这样,我也该就寝了。” 她贝齿轻咬,躲在那层纱幔后的双肩不自觉轻颤,半跪的双膝急忙正起几分,“爷,妾身今日身子不适……” “汐奚,你有事瞒着我?”男子一头墨发披在肩下,邪魅的眸子一瞬不瞬定在她脸上,那样的语气,分明已能猜出几分答案,却还是想要她亲口说出来。 她想也不想,决绝万分地摇下头,“妾身只是觉得,新夫人初来五月盟,妾身不能这样夜夜霸着爷不放。” 松开的腰带落在男子手掌心,精致的狼图腾盘旋着,异样寂寥,玄衅将五指收拢,那条腰带被握的泛出褶皱,手指更是因用力而灰白。薄唇抿起后,勾了下,他收起动作,一气呵成的将腰带顺着精壮的腰身环上去,紧扣。 汐奚吞咽下紧张,双手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将手中纱幔生生扯落,泄露了里头的风光。 “汐奚,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下巴轻扬,面容桀骜。 她螓首对视,干涩的嘴唇费了好大的劲才启音,“妾身知道。” “不后悔?”他黑亮的眼眸犹如星空浩瀚,突然沉了下去。 汐奚忽觉心口砰然一击,几许苦涩,夹带着意味不明的疼痛,就那么蔓延至全身,她避开男子的直视,毅然开口说道,“不后悔。” 尾音,抖个不停,缓缓停停,始终找不准一个能落定的地方。 “好!”玄衅一字铿锵,边上,燃起的火烛发出磁磁声,红泪滚烫的顺着烛身滑落,那突然的亮炽将男子侧过的半边俊颜衬得越发阴鸷,杵在榻前的身子突然上前,汐奚防备地瞪大双眼,如临大敌。 一双大掌,连带着白色的纱幔,将她的双肩一起握在温暖的掌心中。 玄衅俊颜阴霾,缩在白纱后的女子,竟然光着两肩,未着寝衣,十指紧收,汐奚不曾痊愈的伤口因收到牵动而泛出阵阵隐痛,“爷?” 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只要玄衅将帐帘掀开,她和九哥便都完蛋了,一双孱弱的双手,能勉强将他们藏在一起的身体挡住,却挡不住玄衅该有的怀疑。汐奚别无它法,人算不如天算,如果真要那样,她也只能认命了。 大掌从她肩头松开,却并未收回去,拨开的力道想要将那帐帘掀开。 汐奚下意识紧压着,她目光恳切,轻声开口,“爷,你相信妾身吗?” 玄衅居高睨望,眼眸内有些刺痛。 见他不开口,汐奚咬着下唇的贝齿轻启,她声音干裂,略带急迫,“留在你身边,就是永远,爷,你信我一次好吗?” “你让我信你什么?” “回到东宫,今夜,不要留在这里。”汐奚眼中氤氲上一层模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 拨开的大掌,最终,收了回去。 汐奚整个人一松,差点瘫软在地。 她并没有十分把握,可偏偏是这种奢望,玄衅竟然答应了? 落下的一颗担忧,为何却没有丝毫雀跃之情?反而,越发沉重,压得自己整个心头喘不上气来。 他,同她,早就是注定了的,从蓄意的接近开始,便是一场局。 留在你身边,就是永远…… 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她知道,不会实现,永远不可能。 玄衅转过身去,每走一步,汐奚就眼见着他们的距离拉开一步,那么近的距离,想要拉拢,却是何其的难? 坚硬的脚步在走出不远后,顿下,男子凤目轻垂,踩住的步子向后退去,只见绵软的毛毯上,一朵血渍齐声怒放,如火燃烧。 相信? 他一声冷哼,大掌紧握,俊颜咻地转冷,男子单手甩开袍角,大步走出了寝殿。 汐奚双手这才松开,整个人向后栽去,脱下的带血衣衫已被塞到床底下,由于来不及换上寝衣,她只能仅着一件肚兜。随手将锦被扯过来环在胸前,少了遮盖,路圣爵索性将身子撑起来,“还好,躲过一劫。” “不然,”汐奚眉宇间的担虑越发浓烈,她双膝屈起,面容凝重,“我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他,绝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不管玄衅方才的是真情还是假意,可她早已学会了留有一手,学会了计算,汐奚将脑袋靠在床架上,不免为自己感到几许悲哀,真的好累…… 第四十一章不见 殿门紧紧阖上,白纱被透过窗隙的凉风轻托起。一滴血,触目惊心,汐奚将下巴轻抵在膝盖上,满面怔忡。 “这个时候,说不定外面已经被团团围住,你要如何脱身?” 依照玄衅的性子,他没有当面揭穿,已经是意料之外。 “等我功力恢复,自然会有法子,他既然已经起疑,该担心的,是你。”路圣爵倚在墙壁上,面具下的俊脸苍白,气虚体弱。 “拿不到东西,我不会离开这一步。”她满目坚定,玄衅在那一瞬间松了手,那就说明还有转寰的余地。 “将这香点上。”休息片刻,体力也逐渐恢复,路圣爵从袖中取出一包紫色香料递到汐奚手中。 “这是什么?” “你无须知道,点上就行。”男子沉声吩咐,双眸随之眯起,养精蓄锐。 幽香芬芳,顺着紫金熏炉的盖子流溢出来,汐奚将窗子轻推开一条隙缝,让外头的凉风袭来,将香味带出去。 月满人间,寒风突然变得饱暖,汐奚双手打开殿门,站在外头的守卫先是一愣,尔后面色立马紧张起来。 “汐主子——” 她满脸惊慌,身上的寝衣松垮地披在肩上,被一双小手紧紧揪着,几步趔趄,汐奚冲出大殿,一手指向里头,惊魂未定,“有,有刺客——” 守卫听闻,大手一挥,“你们呆在原地,那边几个随我进去,谅他插翅也难飞。” 汐奚故作害怕地缩在边上,放眼望去,整个东苑已被团团围住,玄衅虽然离开,却仍留下大半侍卫,她心头宽慰,幸亏,九哥点上了那柱香,不然,怕是怎么都逃不出去的。 守卫在殿内一阵翻找,熏炉中,芳香残留,氤氲一室。 领头的男子狠狠一甩手,“继续搜,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他丢下句话来,大步走回到汐奚身侧,“汐主子,刺客在哪?” “就在里面,”汐奚指了指屋内,并不敢跨进去一步,“方才来了两名男子,刺客这才放我出来。” 守卫细想片刻,精锐的两眼咻然睁开,他急速走至园子,朝着诸人大声命令,“快,有可能还未逃出园子,追出去!” 大半人尾随而去,剩余的仍旧守在东苑搜查,汐奚徒步走到院中央,海棠花开,旖旎的花瓣一片、两片落在她肩头,打出一个极美的弧度,悄然飘落。男子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仿佛印刻在了花枝上,清晰而决绝,昭然在眼前。 “汐主子——”东宫外,守夜的两名丫鬟面露难色,适时唤住即将走进去的女子。 “爷在么?”她满面焦急,双目探向里头。 一名丫鬟抿下嘴角,将身子不着痕迹挡在她跟前,“汐主子,爷一早便气冲冲回来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汐奚一口打断,娥眉微蹙。 “爷吩咐了,谁都不见。”丫鬟垂着脑袋,生怕激怒主子,汐奚听闻,当下挥手将挡在跟前的丫鬟推开,拾起裙摆闯进去。 “汐主子——”二人没想到汐奚会有此等举动,稍刻愣神后,急忙追上去。 她好不容易得到他的信任,决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汐奚疾步匆匆来到东宫门口,拾阶而上,脚步声朗朗踩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焦虑,殿门,在她身前吱呀一声打开,女子面露喜色,抬起头来。 双足硬生生刹住,提着裙摆的两手不由自主紧抓在身侧,里头,就着身后的烛火,探出一张清秀明媚的脸来。女子身披寝衣,双肩瑟缩地蜷起来,见到汐奚,似乎吃了一惊,“妹妹?” 她唇干舌燥地轻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声音干涩,汐奚被挡在了门外,“夫人,妾身想见爷一面。” 景瑟闻言,跨出一步后,小心翼翼将殿门自身后掩上,“妹妹,你可是哪里惹了爷不高兴?一回到东宫,爷便脸色不好,还特意吩咐丫鬟,今后,将你挡在东宫门外。” 汐奚咽下吃惊,杏目圆睁,“姐姐说的,可否属实?” 景瑟见四下无人,一手拉住她肘腕将她带到边上,“要不这样,你暂且先回去,如今爷正在气头上,回头,我会替你劝劝他。” 汐奚咬着嘴角并未说话,长廊深处,幽暗的月光打在女子侧面,浓密的睫毛在眼帘下映射出一排半扇形,九哥只给她十天时间,她没有多余精力可以浪费。 今日一事,她必须让玄衅再次信服自己,她想要得到名册,就经不得他的一点怀疑。 “夫人,妾身想见爷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 “可是……”景瑟左右为难,万分犹豫。 汐奚双手握起拳,趁着女子不备,几步来到殿门前,粉拳一下下不留情地砸上去,“爷,您开下门——” 急促的拍打声将这寂静划破,景瑟慌忙追上去,两手拉住她,“妹妹,你先回去……爷他……” “景瑟。”一道声音,不急不缓,透过狭窄的隙缝穿透而来,二人均是一怔。 “爷。” “出去这么久,不想进来了是么?” 景瑟面容苍白,拉住她的两手慢慢垂下去,连脑袋都不敢抬起。 汐奚听闻玄衅开口,当即便用小手擂着殿门,“爷,妾身有话说……” “砰——”一句话未说完,就听得一阵杯盏碰撞之音从门背后传来,紫砂杯一股脑砸在了殿门上,伴随的,还有男子余怒未消,“谁放她进来的?” “是妾身自己闯进来的。” 景瑟冲着汐奚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激怒玄衅,还未开口相劝,里头便再度传出那阵冰冷之音,“要么你现在就进来,要么,就陪她站在外头!” 自始至终,玄衅就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汐奚清楚,他现在并不想见她。 景瑟为难地瞅向汐奚,女子见状,红唇轻挽,“连累了夫人您,妾身在这候着,您进去吧。” “你先回东苑,爷他一时气未消……”景瑟再度劝言,怎料汐奚只是摇着头,态度异常坚决,“爷若不见我,妾身就守在这,一步也不离开。” 女子无奈地轻叹口气,生怕玄衅发怒,只能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凉风乍起,凛冽的寒意吹在身上,犹如刀割一样的疼,灰蒙的天际,在阴沉了许久后,最终,下起瓢泼大雨。 “啪啪啪——” 雨点纷至沓来,砸在园内的青石板上,将仅有的尘埃洗刷干净,带着绿叶的细枝被齐根砸断,落在地面上,随波逐流。 汐奚站在廊檐下,身着单薄的两肩被紧紧环起,她跺着双足,将身子尽量避开雨势,朝着殿门缩过去。 “爷——”眼见那抹身影紧缩着投射在窗棱上,景瑟心头微软,“好像要下雨了。” “你废话真多。”玄衅并未安寝,甚至连衣衫都还没有换下,他倚在窗前,墨色的黑发披在肩头,薄唇冷毅的抿起。 “她身子单薄……”女子轻声嗫嚅,便闭了嘴。 玄衅睨视她一眼,长腿轻迈,几步走到桌子跟前,“凡事在开口之前,便应该想清楚它的后果。” 他一早便说过,他的宠幸,她不能拒绝。 既然当初拒绝了,她,也就不配再享有。 ~~~~妖妖在此谢谢亲们的支持,昨天,看到了很多亲的留言,熟悉的面孔,包括潜水大军,O(∩_∩)O,让我过了一个很不一样的生日,谢谢~~~ 第四十二章化险 哗啦啦—— 黑暗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一样,从中间被劈为两半。汐奚缩在墙角,水渍顺着地面飞溅而来,弄湿了绣花鞋面。 冰冷的感觉无处不在,屋内,奇暖融融,燃起的烛火虽然很弱,看在汐奚眼中却是充满温暖。 玄衅薄唇抵在杯沿,轻啜一口,抿起的动作优雅尊贵,只是一直没有下咽。景瑟陪在身侧,两眼时不时担忧地瞥向门外。 “你在看什么?” 她执起酒壶的小手轻抖,将视线收回来,“爷,这样下去,会淋坏身子的。” 男子轻抿口醇酒,双目睨过去,“你担心?” 景瑟不知他话中何意,只是点了下头,“她纵然有万般不是……” “景瑟,”玄衅截住她来不及脱口的话,食指修长,在杯沿轻打过一圈后落定在自己斟酌的唇印上,“别人失了宠,对你来说,岂非好事?” “爷,妾身不敢那样想……” “收起你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玄衅面露鄙夷,透过茶杯的边沿睨着她,“别告诉我,进了五月盟,你准备不争不抢,安心的过一辈子。” 景瑟面色微红,想要开口,却见他已径自起身,颀长的身子站立在窗子前,透过隙开的狭缝,凤目若有若无瞅着外头。 娇小的身子抱成一团,汐奚缩在墙角,整个人瑟缩发抖,这种孤寂无援的感觉让她分外难受。脑袋靠在石壁上,沉沉的晕眩感袭来,记忆中,残留的片段再度浮现。 “娘……”她几近呓语,小脸难受的左右摆动,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和着冷风浮上来。 火,好大的火,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到那种炙热。 殿门,无声无息打开,衣袖清风,靠近的脚步带着几分急迫,他没有想到,她骨子里头竟是这般倔强。干净的衣角,随着男子蹲下的动作而拖沓在地上,白皙的寝衣沾上脏污的水渍,一下便渗透。汐奚拧着秀眉,好像睡着了一般,人面桃花,遮盖不住的疲倦不免令人心生疼惜。 大掌拨开她额前秀发,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玄衅想要抽回手,却不想,汐奚冰冷的面颊好不容易汲取到暖意,竟一下靠了过来。柔若无骨的身子栽入他怀中,脸颊舒适的在他肩头轻蹭几下。 那么细微的动作,却让玄衅一惊,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心头涟漪荡漾,他单手绕过女子腿弯想将她抱起身,垂在肩头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悉数倾散,同时,颈后的一抹暗红色印入他眼帘。玄衅将她墨发拨开,只见五个清晰的指印像要刻入骨髓般用力,呈现在汐奚颈后。俊脸咻然冷下去,眸子一下暗沉,玄衅毫不犹豫将她抱起身,大步朝着东宫内走去。 “爷——” 就在汐奚朦胧欲要睁眼之际,外头便传来一阵通报。 “人抓到了?” “回爷的话,”守卫头领面色灰白,实觉诡异,“汐主子房内空无一人,属下派人将整个园子团团围住,均没有见人出来。可……汐主子打开房门时,清楚的说过,里头有刺客。” 玄衅目光睨向榻上女子,想起她颈后淤痕,俊脸越发阴霾。 如果真是一伙,她大可以赖的干干净净,他抓不到她一点把柄…… 汐奚嘤咛一声,悠悠醒来,轻柔的天蚕丝被紧贴着温暖,将方才的寒冷驱逐干净,她神色恍惚,双目瞅向四侧,须臾后方反应过来。 “爷。”她轻唤,声音虚无。 “你醒了。”玄衅几步来到榻前,墨黑的眸子攫住懵懂的女子,慢慢坐定。 眼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她面色惶恐,两手突然紧揪住玄衅的衣袖,同时,整个人栽入他怀中。男子一怔,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由自主抚在她脑后。 “爷——”汐奚双手环过他腰际交扣,“吓死我了。” “出什么事了?”玄衅低语,下巴抵在她头顶。 汐奚头也不抬,用力的将脑袋窝在他胸口,任他怎么用力都不肯抬起,“方才,妾身房内有人,就在那张榻上……”她明眸轻阖,继续说道,“那人带着面具,好像还受了伤,当时,他在身后掐着我的脖子,我若不让爷离开,他说,当场就会要了我的命。” 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害怕万分地回忆,感觉到环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汐奚将小脸抬起几分,对上男子的俊颜,“眼见你离开的时候,我差点就喊出口……” 菱唇被轻柔封住,未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他轻啄着她的嘴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些动作,已经变得格外柔和。 汐奚敛下双目,生怕玄衅还有所怀疑,在他面前,唯有和盘托出,才能让自己显得置身事外,“可是,守卫却并没有抓到他们。” “既然是在殿内,怎会凭空消失?” 她面色认真,努力回忆,“当时,只记得那人让我点了一炷香,芬芳四溢,他吩咐我一直朝前走不能回头,等我逃出大殿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人了。” 香? 边上的守卫突然恍然大悟,这么一提,方才走进去之时,果然有闻到一种奇异的味道,备显独特。 玄衅使个眼色,边上人见状,急急忙忙朝着东苑而去。 汐奚视线扫向外头,无意中,落在静候于一边的景瑟身上,她微微退开身,想要下榻,却被玄衅按住双肩。 “没有确定刺客离开之前,你留在这。” 景瑟面容慈善,心中的失落只是一瞬,她徒步上前,声音低缓,“爷说的是,妹妹你今夜就留下来,我去别苑就成。” 汐奚眼见她背影寂寥地旋过身,想要张口的力气被硬生生压下,她双手环在男子宽阔的肩头,在没有拿到那份东西之前,她不得不自私。 殿门再度阖上,玄衅的表情晦涩不明,仿佛有什么心事。 “呆会,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他薄唇轻启,吐出这几字来。 汐奚一惊,“那些人,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是另一批人,”玄衅拉开二人间的距离,“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东西么?” 她心里咯噔一下,“关系着你是否能活下去的东西?” ~~~~亲们想看第一轮高潮不,hoho~~~~~~~ 第四十三章交付 “对,”玄衅单手落在女子颈间,碰触的疼痛让汐奚下意识缩下双肩,“他们的目的,就是它。” 汐奚拧着眉头不说话,她早就知道,觊觎名册的并不单单只有九哥。 “那,究竟是何东西?” 晶莹的眸子对上那抹深邃,女子潭底清亮,看不出任何虚假,玄衅上半身微压下,沉重的力量落在她肩头。静默须臾,汐奚心想他定是还有所保留,不愿对自己说,她抿起嘴角,便不再追问。 过了许久,玄衅才正起身,墨黑色的瞳仁望向外头,神色凝重万分。高大的身影站起,汐奚眼见他几步走到书架前,她单手掀开锦被,紧随而去。案几上,摆着一盆翠绿的文竹,锦瓷花纹齐相环绕,玄衅双手握住瓷盆轻轻旋转,随着手中的动作,原先摆放整齐的书架竟发出几阵簌簌之声,接着,紧挨的书册以一本隔一本的姿势倾斜出来,他数过两本,大掌抽出了第三本。 厚实的书册被打开,玄衅从书页隔层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张宣纸,交到汐奚手上。 她面露犹疑,接住的掌心突然变得十分烫手,这,应该就是九哥想要的名册。望着那页薄薄的宣纸,汐奚百感交集,若不是玄衅亲手将它交到自己手中,就任她凭空瞎找,怕是怎么都找不到的。 “记熟它所摆放的位子,”玄衅薄唇轻启,双目落在那张素净的小脸上,她神色平静,这份名册到手,居然没有她意料中的那么欣喜,男子原先僵起的嘴角轻勾起,如他所愿,汐奚表现自然,对她手中的东西,明显不知情,“夹在第三本书的里层,千万不要记错,一旦错拿,其余几本书册内均涂有剧毒,沾上后便无药可医。” 汐奚微惊,双手小心地将那宣纸展开,里头,包裹着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翻开一页,为首的,正是朝廷各官员的名字,食指在纸上轻抚过,她眉宇间划过释然,将那名册轻阖上,交回玄衅手中,“我记住了。” 男子点下头,将东西摆回去,汐奚依偎上前,两手落在他腰际,小脸随之紧贴于他背部,玄衅回头睨一眼,只见她眼皮微阖,覆在他胸口的两手不由紧环。 “汐奚。”他轻唤一声。 将身子拉开些许,她笑容明朗,眼中的复杂之色强压下,刚要开口,寂静的东宫外再度传来喧嚣。 “爷,有异样。”守卫匆匆赶来,声音中透着焦急。 玄衅大掌紧握住汐奚的柔荑,面色担虑,“你留在这,等不到我回来,千万不要跨出东宫一步。” 她郑重点头,目送玄衅大步走出去。 对方来势汹汹,不一会,园外便传出激烈的打斗声,刀光剑影,汐奚靠在书架前,望着已经恢复原位的书册怔神。 守在东宫外的人群展开厮杀,更多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聚拢而来,结实的殿门被砸的咣咣乱响,势如破竹。顶檐上,琉璃瓦轻移开,汐奚屏息抬头,只见一条长绳被放下,紧接着,几名黑衣人连贯而来,动作一气呵成。 她心头一惊,知道他们的意图,身子下意识自书架前侧开,“有刺客——” “抓住她!”一名男子举起手中长剑,直指汐奚,边上诸人闻言,纷纷上前。 她机灵躲开,纸墨笔砚,只要是触手能及的东西均被一一扔了出去,为首男子紧逼上前,其余几人纷纷在殿内翻找。 “名册在哪?”寒光乍现,一把明亮的长剑抵在她颈间。 汐奚目光微侧,“什么名册?” 颈间的长剑压近,她皱下眉,些微疼痛繁衍而来,她作势求饶,一手指了指北边,“不要杀我,名册在我手中。” 黑衣人示意同伴停下动作,生怕女子耍心机,他一路押着汐奚走过去,殿门外,厮杀声逐渐虚弱,被震飞的身子砰一声剧烈撞在门口,那人下意识回头瞅一眼,趁着间隙,汐奚将袖口在宫灯边沿掠过,只听得一阵支离破碎,宫灯摔在了地面上,逸出的火苗迅速窜至悬挂在半空中的白纱,火势蔓延。 “快,名册就藏在书架里头——”汐奚声音焦急,一手推开那把长剑,扑上前去以衣袖扑打着火苗。 身后几人见状,连忙上前,将原先平整的书册全部翻弄下来。 火势,快速地朝着另一边而去,汐奚眉头拧起,趁此时机,身形蹿向殿门外。 小手刚用力将紧掩的门打开,上半身便被一双健臂揽了回去,玄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俊脸上,溅满血渍。 汐奚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起,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她时时刻刻,不得不受制于人。 “没有找到名册。”一名黑衣男子上前,在为首之人耳畔轻语道。 “啊——” 汐奚顿觉喉间窒息,对方下手丝毫不留情,横在脖颈间的长剑一用力,血流如注,“没时间和你们耗着,将名册交出来。” 鲜血汩汩而下,稍一用力,就要割断咽喉。 玄衅双目染痛,知道对方手段狠辣,拖延一刻,汐奚就有可能危险重重。 “将名册给他。” 汐奚眼眸因吃惊而圆睁,只因这句话,是从玄衅嘴里说出来的。 见她愣着不动,男子再度重复,“汐奚,将东西给他们。” 她小嘴微张,身子被强硬地拖向后头,目光扫过另一排书架,双手小心翼翼将机关打开。 倾斜出来的书册让几名黑衣男子目露精光,其中一人想要上前,却被为首之人制止住,他一手推了推汐奚,“你去。” 颈间的鲜血不断流溢,大朵大朵,妖娆地滴落在地面。 汐奚杵在跟前,想起了男子先前的话语,她战栗地伸出双手,颤颤巍巍,欲要将第一本书册抽出。 玄衅望着她手中的动作,分明,是要保护名册,不惜赔上她自己…… 冰冷的心头,突然一暖,常久的郁结,因为女子的一举一动而豁然开朗,在汐奚即将取过那本书册时,男子急促开口道,“第三本!” 双手顿住,敛下的双目溢出氤氲,玄衅说出的几个字,无异于,比任何话语都要动听,汐奚心头泛上莫名的酸楚,夹带着,还有甜甜的滋味。 ~~~~路过的亲都给我打劫下,交出手中东西,要不然,要不然……哭捏~~~ 第四十四章害怕 蒙面的几人对视片刻,为首之人见汐奚杵着不动,一手将她推开,抽出了那本书册。 “将她放了。”玄衅声音清冷,双目被那鲜红色给灼痛。 蒙面男子翻来覆去,最终在夹层将那名册找出来,他面色微喜,一手将它塞入袖口后重新挟持汐奚,“等我们出了五月盟,自然会将她放了。” 迫不得已,汐奚只得被再度推向前,玄衅俊脸阴鸷,坚毅的步子不得已侧开,让他们走出寝殿,院外,守卫纷纷围堵上前,却均在望见被胁迫的汐奚后不敢轻举妄动,“让他们离开。”身后,紧随出来的玄衅沉声命令,高大的身影隐在月辉下,更显卓越。 诸人面面相觑,最终,放下手中利器。 为首男子擒住汐奚手臂,将她拽向身后,双目朝着同伴示意,一掌击在汐奚身后,将她猛地推出,几人快速地跃上廊檐,朝着夜色中逃窜。 玄衅随手接住,怀中的女子孱弱无力,汐奚双目染痛,声音干涩说道,“对不起,三番两次,我将你陷入这种两难的地步,若不是因为我,名册也不会……” 修长的手指点住她轻阖的菱唇,大掌扯下一块袍角,紧张地按在她颈间,男子声音低醇,拇指指腹轻抚过汐奚颊侧,“我只要你,记清楚了么?”温热的液体顺着拢起的指缝流溢出来,蜿蜒的鲜红在玄衅手背上开出一团团图纹,如火如荼,惊蛰眼球。 汐奚微仰起脑袋,明净的月色衬着清冷的面容,原先微阖的眸子随着一道突来的强光而圆睁,不远处,逃窜的黑衣人刚要离开五月盟,便被身后一支利箭给射中,百步穿杨的气势一下定格在男子背后,随着砰一声剧烈的摔落,黑色的身影不断在琉璃瓦上翻滚,瓦砾相击,声音刺耳,边上守卫在男子跌落之际,纷纷围上前,将手中长剑架在那人脖颈。 一手扯开男子袖口,为首之人毫不费力的搜出名册,几步来到玄衅跟前,“爷——” 一把白玉弓雕刻的惟妙惟肖,指尖轻弹,顷刻间却能取人性命,殿泽身披月色长袍,慵懒的将弓箭交到身侧人手中,徒步行向前。他神态朦胧,脸上犹带几许床气,应该是被人声给吵醒的,“她怎么了?” 汐奚刚要说没事,却发现颈间被大掌用力按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玄衅并未回答,守卫将名册双手奉上,却见他目不斜视,拦腰将汐奚抱起后大步朝着寝殿内走去,视同生命的东西,却连正眼都不瞧一眼。 殿泽睨着他越渐走远的背影,凉薄的唇角划过疑虑,眼眸内随之幽深,边上守卫连唤几声,均不见他反应。 “少主,少主——” 皱起的眉宇间,越收越紧,他恍惚回神,俊脸阴暗,“吵什么,将这清理干净,仔细查下他身上可有留下线索,这点事还用我教你不成?” 守卫闻言,噤若寒蝉,哪敢再开口。 屋内的狼藉已被收拾妥当,汐奚背靠床架,脖子上被一圈纱布给紧缠着,视线只能顺向前方,一动,伤口就疼的厉害。 “爷,您不该让他们拿走名册。” 玄衅掀开锦被,微凉的身子跟着钻进去,他将女子搂在胸前,似乎对方才一事,并不想提。脖子上,虽然包扎妥当,可还是有殷红稀透出来,女子并未在意,可那点点滴滴收入玄衅眼底,却是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若是再用上一分力……他阖上凤目,不敢想,心中,陡然有些害怕。 男子轻呼出口气,呼吸变得粗重,揽在汐奚肩头的大掌忍不住紧收,让她躺在自己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跳抨击在耳畔,汐奚咽下一口气,伤口就像要撕裂般的疼。 天际,泛起鱼肚白,玄衅小心翼翼起身,望着安睡中的女子,不忍惊动。 殿门轻阖,汐奚原先闭上的双目睁开,间隙而来的凉风让她蜷在锦被中的身子微缩下,确定玄衅走远后,她这才撑起上半身,玉足踩在柔软的毛毯上,纤弱的身子徘徊在殿内。 双手将机关打开,完好无损的书册倾斜出来,第三本已被放回去,她凝神屏息,取来一把小剪子,顺着腰带缝合处细细剪开后,抽出一包白色粉末。单手轻扬,些微洒在每一本书册上,果然有毒,封面上,逐一有暗红的印记出现。 汐奚抽出一本,翻开夹层,并未见到想要的东西,随手放回去,如此反复,终于在最后一本书的内层查找到些许异样。她焦急地抽出,眼眸中咻然点亮,最后一页,有龙纹印章,果真是名册! 封面上,暗红色在逐渐隐退,汐奚忙将名册放回去,这种药粉的药效只能维持一会,在印记消失后,原先的毒性均会发散出来,如今已经找到名册的下落,只待找准时机逃出五月盟时,将它一并带出。 将东西归为原位,汐奚双腿盘起,窝靠在床角的身子动也不动。 就在玄衅将名册交到她手中时,她就已经知道,那是假的。当时,自己以指尖探过,而上头笔墨呈新,干涸的痕迹才不过多久。汐奚双手环膝,玄衅已间接将藏放的地点告诉了自己,虽然仍留有一手,可从他方才的种种反应来看,显然,他已经准备对她卸下所有防备。一丝一毫,都不打算再保留…… 本可以松一口气,可汐奚的心头却像是压着一座山,每每喘息一口,就疼的揪紧。 举目而望,这座东宫内,一寸一息都是那么熟悉,她微眯上眼睛,身子缓缓倒下,静躺在没有他的一侧。余温尚在,却怎么都温暖不了此时的心,汐奚深知,一旦自己动手,他和她之间,可能……就永远交错了那一步。 眼睛微微有些酸涩,透过一层朦胧,她转身窝向里侧,这才发现,眼角的地方有些潮湿。 第四十五章逃离 又是一个月圆。 余晖折射在平整光洁的地面,惨淡稀疏,错开的隙缝被层层光晕填补满实,庭院花开,偏有那么一抹阴暗的身影站在树荫低下,脚步轻声上前,随之,手中的披风环住男子双肩。 玄衅一怔,半边俊脸别过去,汐奚脑袋枕上他肩膀,身子窝在他胸前,“看什么呢?” “汐奚。”男子低声轻唤,嗓音略带沙哑。 女子闻言,不经意螓首,玄衅伸出大掌折下一株海棠花,将它斜插.入女子发间,素面朝天,却是别样美丽。沾落的花瓣点缀在墨黑的发丝上,玄衅随手将她额前碎发拨到一边,指尖留香,令人流连忘返。汐奚不由自主握住他的大掌,面颊微凉紧贴上去,她安静地闭起两眼,享受这最后一夜的留恋。 粗重的喘息声压在头顶,来不及睁目,凉薄的唇便印在她眼帘上。面颊,整个都燃烧起来,下巴被扣起,男子的吻迫切而急促,利齿扫过舌尖,带着窒息的疼痛。汐奚双手在他背后交扣,狠狠的,似乎都想将对方揉进自己身躯。 “汐奚——”前额相抵,玄衅胸膛处剧烈起伏,他执起她双手,“明夜,我便要你成为我的女人。” 她目露酸涩,忙将眼帘垂下,生怕泄出心中情愫。 宽厚的胸膛将她包裹其中,玄衅薄唇轻勾,漾起的笑意并未持续多久,便化作几许无奈,“我,等下要在东宫过夜。” 她轻点下头,望着汐奚垂下的小脸,玄衅眸光随之黯淡,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回到东苑,汐奚并未耽搁,及时将这边信息送出去给路圣爵。 下半夜,她辗转反复,却始终无法入睡,锦被高盖过头顶,烦躁不安。 手上一阵拉扯,汐奚猛然惊神,刚要呼喊出声,却见玄衅整个人已经窝了进来,手臂横掼在胸前,将她正起的上半身压下,“你……” “好累。”他面容倦怠,冰凉的身体朝着汐奚窝靠过去,头一枕,便睡着了。 将锦被拉至双肩,汐奚睨着男子的睡颜,伸出的食指轻抚上他眉梢,勾勒的动作,将他面容切记下来,长臂一收,男子无意识皱了皱眉头,将汐奚更用力地拉向自己。 翌日,惜翎不知是什么日子,只看见贾官家站在东宫正厅,而身后,数不尽的丫鬟将赏赐的东西一一摆在台面上,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应有尽有。 “贾官家,这是……” “爷下的命令,”贾官家似乎对汐奚仍有不善,他语气僵硬,挥退身后那些丫鬟,“汐主子,望你能珍惜。” 双目被那些赏赐之物刺痛,她勉强勾唇,启音,“多谢贾官家提醒。” 待到一干众人退下后,汐奚几步来到桌前,手指抚过那些首饰,随意抽了几支交到惜翎手中。 “汐奚?”女子目露不解,吃惊抬眸。 “嘴巴张那么大,”汐奚微笑,双手将她的柔荑包在掌心中,“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用不了,你收着,今后啊,兴许能当嫁妆呢。” “没个正经。”惜翎小嘴轻撅,对那首饰倒真是爱不释手。汐奚担忧地面朝大殿,自己一旦逃跑,必有可能会连累到她和眉雅,身子倚在殿门口,她处心积虑,不得不抛开这些后顾之忧。 一室清香,暖炉中的温暖呲呲作响,汐奚有一拨没一拨地烫着那壶上好的酒,酒香凛冽,余香袅绕。 玄衅踏入大殿,只见她正出神,托起的下颔听闻脚步声,抬起几分,“爷——” 男子自顾落座,从炉中取出酒壶,满上两杯,白玉剔透的杯沿将美酒衬得尤为晶莹,他举起一杯,递到汐奚唇边,她眸光轻阖,那里头,已事先被自己下了药。 启开菱唇,汐奚就着浅尝一口,控制精神的药粉,三次过后方有效,她睨向玄衅,眼见他丝毫没有防备地一饮而尽。 嘴角想要挽起,却怎么都勉强不了,下一刻,身子已被拦腰抱起。 背部刚抵上床榻,颀长的身子便覆上来,拢起的前襟被扯开,细碎潮湿的吻顺着白皙的颈间一路滑落,汐奚视线定格在红床上,感觉到男子已挤进自己双腿间,两手,丝毫不费吹灰之力,想要解开她腰间带子。 颤抖的以双臂环在玄衅身后,她知道,自己若再不动手,就极有可能陷进这蛊惑中,难以自拔。掌心亲昵地抵在他颈后,汐奚手指轻用力,按住的穴位正好激发他体内药性,身上陡的一沉,玄衅昏迷了过去。 一手将他推开,汐奚确定他不会醒来后,这才蹑手蹑脚来到书架前,取出名册。 脚步,朝着殿门口走去,双手在覆上门把之际,汐奚犹豫地回了头,周遭的空气,仿佛冷了许多,先前的温暖全部被驱逐的干干净净。 屏息,她双手陡然用力,拉开殿门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晚风犀利,她身子一跃,足尖轻点在屋檐上,小心地避开守卫,一路潜出五月盟。 郊外,路圣爵等候多时,汐奚步履急促地赶来,男子跨在骏马上的身子微微倾下,“东西到手了?” 她静默点下头,柔荑放到男子伸出的手掌中,一用力,整个人已经跃上马背,跨坐在路圣爵身前。 “驾——”马鞭肆意,身下骏马犹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说不定,五月盟的人随后便会追来。” 汐奚并未说话,寂静的夜空中,只有马蹄狂乱的踩踏声,细小的枝条不断抽打在脸上,她并不闪躲,完全忘记了疼痛。 月色当空,路圣爵扬起马鞭指向前方,“出了这,五月盟的人就算追来,也于事无补了。” 汐奚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刚要松下一口气,身后却传来一阵喧闹的马蹄声,火光瞬间明亮,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 而前方,便是万丈悬崖,其上,只有一条简易破旧的竹木桥,横贯两边。几块缺失的木板让整座桥看上去危险重重,一旦涉足,极有可能坠下悬崖,万劫不复。 “汐奚——” 犹豫万分间,身后却传来一道男音,邪魅张扬,却又充满了勃然怒意,墨黑的眸子在夜风中染为赤红,凸显暴戾杀戮。 “冲过去——”汐奚头也不回,两手紧紧抓着路圣爵的袖子,十指因紧张而用力掐入男子手臂,唯今,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落在玄衅手中。 ~~~很多亲留言在了作者专栏那,亲,那边的留言作者不能回复,亲们要留言,就在首页下方哦,就是收藏和投票推荐下面~~~ 第四十六章虐死 马蹄前仰,意识到前方危机,就连马都不肯上前。 玄衅策马追来,紧随降至的杀气让汐奚一个寒战,她双腿夹起马肚,“驾——” 马儿嘶鸣,来来回回的前蹄却怎么都不肯迈出去,火光亮彻边际,那份灼热仿佛已经烧到跟前,深陷大火中一样。汐奚想也不想的自腰间掏出短匕,手起刀落,尖寒的刀身没入马肚,路圣爵见状,忙扬起马鞭啪一声,将畏缩的骏马送向前。 “啪啪啪——” 气势如虹,身后,残缺的木板因巨大的冲击力而纷纷跌入山谷,万丈深渊,望不到尽头,水雾氤氲,迷失了前方道路。汐奚双手紧抓马鬃,小脸上满是冷汗,双目向下瞅一眼,整个人如坠云间,晕眩的厉害。 “停下来!”玄衅疾步追去,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双强健的翅膀向两侧撑开,上头,金线绣制的龙鹰栩栩如生,尖锐的利爪徒弯勾起,振翅翱翔。 汐奚再次夹紧马肚,眼见即将上岸,却不料马蹄竟一下踩在了空缺的桥栏上,陡然下沉的力道让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朝着深渊跌去。 玄衅大惊,双手急忙勒住马缰,心头剧痛。 “小心!”路圣爵右手扣住栏杆,长臂一捞将她锁在自己怀里,他提起内力,足尖乘机一蹬,凌空而起的身形险然落于陡峭的山路上。 汐奚两手紧揪着他前襟,一张小脸吓得苍白无血色,脚步刚落定,身子便瘫软在路圣爵怀中,难以动弹。 玄衅目光阴狠,拽住马缰的五指用力紧收,蛰伏在手中的长鞭呼啸而出,汐奚见状,一手推开路圣爵,大步来到断崖边,“站住!” 尾随赶来的殿泽策马追上玄衅,大掌用力拽住男子坐骑的马缰,突来的阻力,让骏马突然使力,将他手中勒成破碎,鲜血直流,“危险!” 汐奚面露慌张,一手从路圣爵手中抽出长剑,欲要将桥绳砍断。 “汐奚——”玄衅眼见她这般绝情,原先存有希翼的眸子瞬时黯淡,他强忍住满腔怒意,声音极力平和,“回来。” 她将长剑高举过头顶,回去?还回得去么? “只要你回来,我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男子站在悬崖边上,高大颀长的身影一半投射在崖底,他单手伸出,放下最后底线。 路圣爵面具下的嘴角轻扬起,肆意的笑声从银质边沿透出来,他几步走到汐奚身侧,并肩而立,姿态亲昵。 “可是,我不能当它没有发生过,”汐奚高声吼出口,她目光凄哀,握着剑的十指战栗不已,“我为了什么而来,你已经很清楚,难道,你还能放过我么?” “你说过,”玄衅厉声打断她的话,女子那庄重认真的神情,历历在目,“为了我,你会拼死相护!” 如果是爷的性命,我定会拼死相护。余音不断盘旋在自己脑中,汐奚面露痛苦,复杂的神色在脸上矛盾呈现,她用力摇了摇头,像要将玄衅的逼问甩开,“那只是一本名册,可是我得到了它,却能救一人性命,我是逼不得已……” “呵,”玄衅轻哼,冷笑,寒凉的尾音在他嘴中拉长,变为一串讽刺,“那你可曾想过,丢了它,我亦会没命?” 汐奚不敢想,她双目紧闭,额上冒出涔涔冷汗,“不会,那只是一本名册……” “爷——”悬崖对面,守卫的声音惊呼出口。 汐奚慌忙睁眼,只见玄衅挣开殿泽的束缚,身跨骏马正想冲过断桥,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反应,等到回神时,自己竟已挥刀而下,砍断了桥绳。那座断桥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朝着山崖坠去,原先绑在一起的圆木因绳索的断裂而纷纷挣脱出来,一声剧烈,破损的桥面砸上残垣断壁,木屑悉数飞散,只留下几根拴在断崖上的绳索,来来回回,犹如孤魂。 断崖对面,骏马跃出半个身子,若不是身后的殿泽及时抓住,如今的玄衅,只怕已是粉身碎骨。 汐奚两手紧掩住嘴中惊呼,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完全惊怔于自己方才的动作,隔着一道悬崖,二人遥遥相望。 她挥下的动作,是如此决绝,哪怕将他置于死地,亦是在所不惜。泛起的黄叶零落在对视间,和着冷风,飘到了脚边,玄衅俊目朦胧,胸腔处压抑的窒闷,他一直以为,她会是不一样的。 我想要活,那我的命,就不贱!当初,就是女子的一句话,震撼了轿中的他。 留在你身边,就是永远…… 说这句话时,寥寥才不过数日,永远?何来的永远…… 如今听来是那般讽刺,可当初,自己却真的信了,玄衅不由倒退一大步,身后的殿泽赶忙上前,一手落在他肩头,这一握,才发现男子竟是浑身无力,差点瘫软下去。 目露惊诧,这样的他,殿泽从未见过。 “动身。”路圣爵见汐奚眉目不忍,大掌随之擒上她腰间,用力握下去。 汐奚收回视线,却见他面色不悦,眸子里面透出些许阴鸷,“再不走,当心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猿臂轻收,汐奚脚步趔趄,随着他向前走去,转身,只留下一个背影漠然。 “不准走,不准走!”玄衅咆哮出口,声音,震彻山谷,悲怆而凄哀,望着汐奚逐渐远去的身影,殿泽大掌紧握,眼露愤怒。 “只是一个女人罢了——”他转过头去,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突然惊兀,面容拧起。 原先披在玄衅肩头的墨发,已有一半转为银色,侧对殿泽的右侧瞳仁惊变成紫晶色,发丝轻抚,不出半刻,居然已是满头银发。周遭的守卫一个个面面相觑,突遇这般变故,均是瞠目结舌。 “衅!”殿泽一手拽住男子手臂,用力将他扯回去,“你想成魔么?挣扎了这么久,你难道准备放弃吗” 紫晶色的眼眸冰彻剔透,目光始终落在汐奚远去的方向,“我没得选择,我也想做个正常人,可是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脚步渐行渐远,汐奚形同枯木,脑袋忍不住想向后张望,却被路圣爵单手止住,“我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再次追上,所以,你现在不要惹恼我。” 断崖边上,一身黑色长袍犹如鬼魅,齐腰银丝束缚在身后,不羁张狂,周身的气势更如暗夜修罗,玄衅睨着脚下的万张深渊,缓缓退后去一步,阴魅的眸子落在原处的一点上,他话语森冷,“汐奚,终有一日你会落在我手上,到时候,我定将你,虐死为止!” 第四十七章受制于人 水月洞天,陡峭的石壁外,阳光明媚,秋水共长天一色。 冰冻三尺,寒气逐渐逼入体内,仿佛多呆一刻便有可能冻僵,这边的山洞,隐在群山中,若不细寻,很难发现。 偌大的地方躺着一口石棺,外头,以千年寒冰束裹,汐奚身着厚实,双手用力推开冰棺棺面。 小脸被冻得通红,不断溢出的寒气让她忍不住瑟缩下双肩,她俯身而下,里头,一名男子双目紧闭,虽然昏迷,可面色却同常人无异,平稳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缓缓逸出,汐奚探出一手,柔荑轻覆在男子胸口,“要是你醒来的话,我也就不必这么,处处受制于人。” 掬起的掌心内,心跳有力,她伸出食指在男子眉梢上轻点,俊脸安详,他这么一睡,倒真能躲去所有烦恼。汐奚将小脸枕在边沿,男子全身赤.裸,腰际,一条锦毯勉强盖住身下,双目染痛,她怎么都想不到,当初如此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竟会落得这般下场。 “我没有骗你吧,他没事。”路圣爵肩头环着披风走了进来。 汐奚双手握紧石棺,他现在这样,已同活死人无异,敛下眸中情绪,似乎不想被他看到,两手将棺面阖上,“我要带他离开。” “离开?”路圣爵视线斜睨向四侧,语气平稳,满是把握,“你比谁都清楚,一旦离开这个冰洞,没有万年寒冰护体,他活不了几日。” 汐奚忍不住环起双肩,冷的直哆嗦,“我想带他去找云邪医师,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天真,”路圣爵讥诮出声,大步绕着那座冰棺走上一圈,“你以为云邪医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你一路带着他,离开冰洞,十有八九他会死在半路上,与其这样,何必大费周章,还不如直接赏死来个痛快。” “九哥,”汐奚小手握成拳,在意识到人在屋檐下后,不得不低头,“我只想唤他醒来,不能让他这样躺着,什么都不知道。” “汐奚,”男子站在石棺前,修长十指点了点里头躺着的人,“他,究竟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掌心覆在寒冰上,汐奚双目聚成一点,落在那座棺面上,路圣爵见她抿唇不说话,也不强求,放缓了语气,“那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毫无预兆,突然就成了这样,一路,我带着他遍访名医,却终究未果。”汐奚将披风扣在十指间,拢紧后慢慢朝着洞外走去,对于他的事,她不想多说,路圣爵多知道一分,对她的控制,自然也会深一分。 双足站定在山洞外,这儿望去,群山叠嶂,包揽万象,满山开遍了不知名的野花,幽香萦绕在鼻翼间,挥之不去。汐奚微仰起小脸,细碎的阳光点点沾在面上,举目而望,眸子突逸几许复杂,在山的对面,仿佛再度回到了当初的可望而不可及,他们之间,拉出的一步竟有这么远了,汐奚轻吸口气,顿觉,茫然无措。 五月盟。 急促的脚步声贯穿庭院,殿泽大步跑在前头,双手推开殿门,东宫内,景瑟正准备歇息,掀起绸被的动作顿住,惊愕回头。 “快,将他放到榻上。”殿泽话语刚落定,几人便搀扶着玄衅来到榻前,小心翼翼让他平躺下来。 “爷——”景瑟看见玄衅这幅模样,慌忙上前。 “这儿就交给你了。”殿泽退后一步,挥手示意旁人退下,望着他旋身背对的身影,景瑟犹豫唤出口,“汐奚她……怎样了?” 男子一顿,脚步缓下些许,“记住,今后不要再提起这两字,尤其,是在他面前。” 景瑟乖乖闭上嘴,殿泽行出东宫后随手将殿门掩上,她绞了块湿帕子几步来到榻前,动作轻柔地在他额前擦拭,男子双眼紧闭,面色极为痛苦,一头银丝垂在榻前,不断忙碌的柔荑被紧抓住,景瑟微惊,见他眼皮慢慢抬起,“爷——”她声音欣喜,人也随之凑上去。 睁开的眼眸呈现一种妖冶的紫晶色,片刻朦胧后,逐渐恢复了清明,男子薄唇微启,“汐……” 景瑟面容一怔,却见玄衅俊目轻阖,再次睁开时,瞳仁内竟爆发出一种摄人的阴寒,这样的眼神,并不像是常人该有的。男子单手撑起,魅惑的双目紧紧攫住景瑟,上半身犹如猛兽袭击般,用力将她按在了榻上。 “啊——” 一声惊裂穿过殿门传递出去,贾官家满面担忧,不安地瞅向身侧男子,“少主,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让人准备一匹快马,”殿泽负手在身后,跨下一级长阶,“明日启程,我去请云邪医师过来一趟。” 熙熙攘攘的人群附和着叫卖声,分外热闹。 大街上,一人一马驻足,站在一个包子铺前,“大娘,给我两包子。” 忙着做生意的老大娘乐呵呵抬头,随手捡起两个包子递过去,“给你,小哥。” 汐奚接过后轻咬一口,一袭贴身男装更衬其几分秀气,她边吃边擦着汗,小脸上更因风尘仆仆而沾落些许灰土,“大娘,我想同你打听个事,您知道这儿有位云邪医师么?” “小哥,你是外村人吧,”老大娘面容慈祥,双手在围兜上轻轻擦拭,“我们这啊,没有人不知道云邪医师的,你一直朝前走,拐过一个弯就能看见了。不过,大娘可提醒你,他脾性怪的很,轻易是不见人的。” 汐奚扬起浅笑,点下头,“谢谢大娘。” 她一手牵起马缰,既然不能将他带到这边来,那她就只能想法子,将云邪医师请到九哥那。 ~~~祝雪冷旖旎亲生日快乐~~~永远漂亮,嘿嘿~~~ 第四十八章隐蛊 来到一座小苑前,地方虽不宽敞,可却是精致非常,别具一格。三层的空中楼阁昭显气势,独具江南韵味。 “叩叩叩——”汐奚将马缰系上一边的梧桐树,轻敲几下院门。 过了许久,里头才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探出一张稚嫩的小脸来,女童眨着眼,双眼骨碌,“你找谁?” “请问,云邪医师在吗?” “不在,师傅出远门了。” 汐奚心头咯噔一下,眼见她想要阖上院门,忙伸出一手挡住,“那,他何时回来?” “师傅没说,你走吧,即使他回来了也不会见客的。”女童毫不犹豫挥挥手,想要再度关门。 “那个……”汐奚双手挡住院门,用尽全力,“云邪医师去了哪你总能告诉我吧,我自己去找。” 话语落定,那名女童却是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你好烦喏,都说不见你了。” “那我就守在院门外,一直等到他回来。” “哎呦,”毕竟是孩子,禁不住几番折腾,女童用力一跺脚,语气不快,“师傅被五月盟的少主请去了,十万火急,也不知道何时归来,你以后再来吧。” 汐奚蓦地一惊,心头的那根弦被狠狠抽了一下,她使劲抵着院门,语气透出连自己都吃惊的焦急,“五月盟,是谁出了事?” 女童疑惑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不知道呢,反正挺着急的。” 汐奚怔忡不已,整个人被挡在门外,望向阖起的院门,她退后的脚步踉跄下,单手扶住墙壁。能让云邪医师这般匆匆赶往,五月盟定是出了大事,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玄衅。 汐奚牵过马缰,唯有在边上的客栈暂住下来。 睡眼惺忪,景瑟单手抬了抬,才发现四肢无力,像是被重物碾压过一样,她脑袋别向一边,只见身侧男子朦胧睁眼,瞳仁中少了些许魔性,只剩倦怠。玄衅唇舌干燥,目光从她小脸上移下,落在景瑟裸.露在外的上半身。白皙的肌肤上,烙满淤痕及细碎的伤口,数之不清,触目惊心。 女子两眼平和,在触及到他眼中的深邃后,只是温润而笑,勾起的唇角虽然无力,却分外令人感觉到温暖。 玄衅撑起双臂,慢慢起身,冷峻的双目从她身上别开,拾起寝衣披上,“呆会,我会让贾管家将打赏之物送到这来。” 景瑟眸子黯淡,纤弱的手指犹豫再三后,抓住他欲翩然离去的袖口,“爷,妾身什么都不要。” 沉寂的俊目陡然转冷,玄衅忽然一甩手,将女子的两手甩开,“什么都不要?怕是别有企图吧,口口声声不争,才是最贪婪的。” 话语残酷,男子丢下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宫。 上好的厢房内,火烛摇曳,绵软的毛毯依附在地面上,更添几许暖意。 而屋内,气氛却紧张阴冷的厉害。 一张藤木椅上,男子手指修长,轻轻扣着桌面,墨发束在脑后,侧面,温和俊朗,白色长袍更衬几分脱俗气质,他五指轻收后,摇了摇头,“这事,有些棘手。” “连你都不行么?”殿泽眉头蹙了起来,上半身靠回椅背。 “你应该很清楚,他这不单单是病,若不是因为靠特殊体质的少夫人撑着,前几天的急火攻心,恐怕早就撑不住了。”宿琅单膝屈起,因为他性子奇怪,故外人都唤他云邪。 “那他现在这样……” 看出殿泽眼中的担虑,宿琅轻笑,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放心吧,不是说三次痛彻心扉后方会成魔么?现在只是魔性初发,偶尔控制不住自己罢了,再说,成魔也不是坏事,无欲无痛,岂不更好?”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殿泽沉声打断,捡起桌上的水果扔过去,“说正经的。” 宿琅随手把玩,语气恢复认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体内的魔性应该能依靠少夫人慢慢除去,只要心不再痛,自然就会痊愈。” “心不痛?”殿泽轻声呢喃,神色却是越显凝重。 玄衅徒步走在长廊间,没有丝毫方向,一头银发显得另类而寂寥,缓缓的脚步完全遵着下意识,一路走向前。不知不觉,他抬起头来,只见顶上赫然呈现‘东苑’二字,驻足的脚步停歇了许久,直到凉风乍来,这才迈步离开。 东苑门口,两盏巨大的宫灯依旧明亮,将男子的背影拉出长长一条,挽留不住。 汐奚在这个镇上已经逗留好几日,她特意挑了一间上房,能将门前往来看的一清二楚。单手推开窗子,探出的视线中,一辆马车停靠在了对门口,她心中一喜,立马冲下客栈。 “云邪医师——”眼见他即将走进庭院,女子飞奔而去。 宿琅顿住脚步,转过身,温和的面容扬起浅笑,“姑娘,有何事?” 汐奚一怔,既然他已看清自己的身份,就不必隐瞒,“我想请云邪医师赴一趟远门,诊费的事……” 男子将目光收回,旋身准备踏进院子,“你回去吧,搬座金山银山过来,我也不会随你去的。” 汐奚闻言,忙张开双手挡在宿琅跟前,“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与我何干?”男子睨一眼,想要从她侧身经过,“女人真麻烦。” 汐奚见状,连忙跟在他身后,“我那位朋友突然昏迷,我几乎找遍了所有大夫均没有用,云邪医师,就当我求求你……” “突然昏迷?”男子面露几许兴趣,挑高眉头,“有何症状?” 汐奚没想到他会突然顿住脚步,整个身子差点撞上去,“除了昏迷外,就是得用千年寒冰雪封,护住心脉。” 宿琅眉头拧起,大步再度迈向前。 “云邪医师……” “回去吧,说不准他现在已经醒了,”宿琅望着女子脸上的焦急,“初醒的状态,会比较虚弱,要好生照料。” 汐奚一头雾水,心生疑窦,“你这话是何意?” “回去后,你自然就知道,”宿琅单腿迈入园子,身子在经过汐奚身侧时,有神的两眼不经意垂落,他急刹住脚步,俊目微睁。 女子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处细小的红点,像是被虫蚁咬过,俊脸凝起,宿琅指尖自袖内探出些药粉后,趁着汐奚不备,将食指轻点在她颈间。 一阵刺痛,女子痛呼出声。 第四十九章再遇 汐奚不设防,一手忙按住颈后。 “为自己准备后事吧。”宿琅掸掸手中药粉,漫不经心说道。 汐奚不明所以,只觉颈后的疼像是要破体而出,眼见他朝着院内而去,她急忙跟上,单手揪住男子袖口,“把话说清楚。” 男子转过身来,双目睨向汐奚,“这样的东西,本该是阴寒之地才会有,在这潮湿的南方,怎会有寄生体?” “东西?” “知道什么是蛊么?” 汐奚眼眸陡的一惊,懵懂摇下头。 宿琅双手环胸,温润的俊脸在望见她的疑惑后,喜逐颜开,他双手张开,环城一个圆状,“将一百只幼虫放入一个器皿,这一百只虫,大的吃小的,最后活下来的两只,一只就成为公蛊,另外一只便是母蛊。” 汐奚胸口顿觉窒闷,心头更是直泛恶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懂么?”男子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手指修长,指了指她颈后,“你这边,就是被这只母蛊给咬伤了,而且,从遗留下的痕迹来看,虫蛊已经钻入体内,存活下来。” 汐奚惊怔,目瞪口呆,她单手覆住颈后,实在想不出他口中的母蛊是何时进入自己体内的,“你说要我准备后事?” “过不了三年……不,”男子坚决地摇下脑袋,“活不过一年,现在可以准备起来了。” 汐奚怔在原地,院内女童见云邪回来,忙一手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进去,双手用力将院门阖上,砰一下,将她阻在外头。 汐奚兀自摇下脑袋,心中万分不安,更多的担虑却落在了他身上,如果他真在这个时候醒来的话,女子来不及细想,牵过马缰一跃而上,绝尘飞去。 日落西山,残阳映射着半边山头,像鲜血一样彤红。 “汐奚——”路圣爵见她风尘仆仆归来,几步迎上去,“见到云邪医师人了么?” “快,带我去见他。”汐奚将马交给边上人后,直奔山洞而去。 路圣爵紧跟其后,眼见她急迫的身影闪入冰洞内,边上诸人面面相觑,纷纷围了进去。冰封的棺面被推开,整个瘫倒在地上,汐奚面容一紧,待到近身一看,冰棺内果然空无一人。 “人呢?”她单手握成拳重重砸在冰棺上,砰然有力的劲道震得手掌发麻,愤怒的双目直射向路圣爵。 “怎么回事?”男子眼一扫,尾角犀利。 “回九哥的话,”负责看管的两名守卫吓出一身冷汗来,“属下片刻不离守在这,并未听到过有何异动,更没有看见有什么人跑出去……” “那人呢?”汐奚陡然拔高声音,“难不成凭空消失了不成,人呢?”她绕过石棺,双手用力揪住路圣爵的前襟,“你将他带哪去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交到你手上,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她歇斯底里的怒吼出声,更令众人奇怪的是,九哥并未发怒,甚至任凭她这样捶打。 长臂轻揽,他将汐奚小心纳入怀中,“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找,你怎么找?”汐奚用力将他推开,步子趔趄地朝着冰洞外走去,她茫然不知所措,上半身歪歪斜斜一下跌撞在石壁上,整个人犹如被抽空般,“九哥,你还想怎样?” 路圣爵面容转冷,几步上前,颀长的身子蹲下来,“你以为是我故意将他藏起来的?” “这儿是你掌权的地方,他,还能逃到哪去,山峰陡峭,连个正常人都不一定能自己下山,你让我如何信你?”汐奚声音激动,跌倒的身子想要爬起来,却惊觉脖子后头一阵剧痛,整个人向前栽去。 “汐奚——”路圣爵面露紧张,想也不想地扣住她腰肢抱了起来。 “苏大夫,怎样?” 汐奚幽幽醒来,耳边传来一阵朦胧的对话,年迈的叹息夹带无奈,苏大夫摇了摇头,“这位姑娘得的并不是病,而是蛊。” 路圣爵俊目微眯下,“蛊?” “所中的时间应该不长,”苏大夫走到榻前,指了指汐奚颈后的小红点,“此乃母蛊,能随着人体而存活,却只能有一个寄生体,而所谓的公蛊,应该在另一人体内,而且就在这姑娘被咬伤时所居住的地方,公蛊能自由选择不同的寄生体,却不能离开它生存的地方。” “那她体内的母蛊,要怎样才能除去?” “找到另一只公蛊,就是让这位姑娘回到被咬伤的地方。” “什么?”路圣爵沉声,榻上女子眼皮微微阖动,脑中忽的忆起,在五月盟内,自己好像是被虫蚁类的东西蛰过,只是当时她并未放在心上。 “这蛊毒若不除……” “那就只能等死。”苏大夫说的坚决,榻上,汐奚睁开双目,撑起身来。 见她醒来,路圣爵一怔,忙挥挥手示意苏大夫退下,“既然并无大碍,你下去吧。” “慢着,”汐奚掀开锦被,两手撑在身侧,“还有别的法子么?” 苏大夫同路圣爵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汐奚顿觉无力,后背抵在坚硬的床架上,路圣爵挥退旁人,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前,遮去仅有的光亮。汐奚下颔轻扬,唇角生出几许涩然,“这,就是报应吧?” 当初,她以为他们会再不相见,可就是那么讽刺,兜兜转转,却要自己重新再折回去? “不!”在路圣爵启音之前,汐奚便失口否决,“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去。”话语说完,她单手掀起锦被,将整个人藏了进去。 男子倚在榻前,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力,他万般计算,又怎能算得过天?算得过命? 一匹骏马,一袭白净男装,汐奚素面朝天,徒步走在喧嚣的市集,她唇畔若有若无勾起,知道身后有九哥派来的人一路跟着。踢踏的脚步隐入人声鼎沸,不管怎样,她是定要将他找回来的。 城楼的最高处,站着一名男子,面容阴魅,银丝披肩,双目邪肆地巡向下方。 而城楼下,女子则牵着骏马款款而来,寻觅间,只是未曾见到对方。 第五十章回首 斑驳的城楼已有历史,一张皇榜悬贴在路人经过的地方,分外显眼。 守卫将欲要进城的百姓一一拦下,比对后才放行,汐奚探过人群望去,脚步随之被推搡向前。 “又是谁得罪了朝廷?”前面,两三个百姓暗声嘀咕。 汐奚不住张望,只见皇榜上的画像栩栩如生,眉如远黛,明眸有神,再一看,她惊得小嘴轻呼,可不就是自己么? 她慌忙将脑袋压下去,惊慌的两眼不由瞅向四侧,寻找退路。 “你,进去。”一名守卫将排在前头的女子推向城内,身后,几名莽汉轻松的被放行,挑着担子走了进去。 汐奚睨着自己身上的打扮,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挺直腰板,自己如今已是男儿身,这么想着,底气也足了。人群排成长队向前,望着画像上的女子,她再度蹙眉,自己一介布衣,就算五月盟的人真想抓她,也不会惊动朝廷吧? “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景瑟将一件外袍披上男子肩头,望向城楼下络绎不绝的人群。 玄衅薄唇轻抿,恢复成墨色的瞳仁睨着方圆之地,这儿是出城的必经之路,他已悬下皇榜,她若不想出城,在五月盟的范围内,那便更能手到擒来。 景瑟陪在他的身侧,爷似乎不再爱说话了,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这样呆着。 汐奚强捺下不安,已经来到城楼脚下。 明朗蔚蓝的天空,像是随手泼墨而成的自然景象,云彩绚烂,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汐奚不由将目光压下,而城楼上的男子,则极目远眺,独独忽略了城下。站了许久,玄衅收回视线,折身后慢慢向前走去。 汐奚心头闪过异样,下意识一抬头,只看见一长排守卫,她走到宽敞的城洞下,头顶,有沉稳的脚步声隐隐走过,却只是一再错过罢了。 “抬起头来。”随着粗野的说话声,汐奚原先埋在胸前的下巴被抬起来,小脸转向城楼上的画像。 目光相视,她仍有些心虚,两手紧张地握成了拳。 守卫将她的脸左右在掌心翻转,眉眼清秀,似是有些神似。汐奚见他目露怀疑,又盯着自己瞅了那么久,忙扯开嘴角说道,“守卫大哥,给小的行行方便吧?” 身后,百姓早就开始不耐烦,都赶着出城做买卖去,排在汐奚身后的一名壮汉推着车,原本以为会很快,没想到却耽搁了这么久。他将手推车往地上一放,摆在上头的几个笼子不小心全部倾倒下来,笼门撞开,几十只母鸡一哄而散。 “我的鸡——”壮汉一看,不得了,忙捋起袖子不住追赶。 “吵什么吵?”守卫将钳制住汐奚的手收回去,才要发火,却正好一只母鸡振翅扑过来,一下子,城楼门口乱了套。那守卫伸出两手去挡,边上一人见状,没好气地推了下汐奚,“还不快进去,站在这碍事。” 她心头一喜,借故挡开混乱,走出城外。 身后诸人均被草草放行,出了城。 城里城外,汐奚走了几步后扭过头去,城楼尽头,一抹银丝只在眸中被捕捉到一眼便消失不见,她摇下头,并未细想,背身离开。 跟着人群出城,这儿临近边界,虽然危险,却经常有百姓为了生计而挑担子讨生活,如若太平,日子也能过的相当可观。 “今天天气不错,不要遇上那些蛮夷才好。”一人挑着担子,刚采摘的蔬果还泛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瞧你这乌鸦嘴,”一行人边走边侃,时不时和汐奚搭上句话,“小哥,你这是去哪?” “噢,我是去找人的。” “找人?这乱世里啊,找个人可是不易呢。” 汐奚面容微笑,和煦的阳光细碎洒下来,奇暖融融。 “看,那是什么!”走在最前头的一名壮汉率先停下脚步,只见不远处,扬起的粉尘漫天飞舞,耳畔内,尽是那些回荡起的苍茫之音,由远及近,铺天盖地袭来。明亮的天空,被那些尘砾遮盖住,如黑幕一样降临。 “是蛮夷!”众人齐呼,反应快的立马扔下手中担子往回跑,“救命,救命啊——” 汐奚被突然折回的人群连撞好几下,她想也不想地随着众人跑向那座才离开的城楼。 急迫的马蹄声隆隆而来,震耳欲聋,脚下的大地被撼动,颤动不已。 “不要,救救我们——” 城楼,在她们触手可及之时被缓缓阖上,百姓们连滚带爬,使劲冲向城门,不惜以血肉之躯相撞,仅仅为了,躲开这些凶残暴虐的蛮夷。 玄衅杵立在石阶上,听到突然传来的惊恐呼救以及撞击声,“出了何事?” “回爷的话,蛮夷来袭。” 男子冷眉轻挑,落在胸前的银丝安然熨帖,“去看看。”他重新步上石阶,站在城楼正中央,居高望下去。 汐奚背对城楼,那些蛮夷将百姓逼到死角后,逐一放慢下速度,呈半圆形,将她们团团围住。 “爷,是否要打开城门?”一名侍卫手握长矛,上前请示。 景瑟小脸凝重,不安地瞅向身侧男子,这么多条性命,他应该会出手相救。 玄衅大掌轻扬,只是摆了摆,迎面而来的凉风托起身后斗篷,那双墨黑色的瞳仁轻眯,在望见城楼下即将展开的厮杀时,惊现出色泽很淡的紫晶色。 景瑟眼见他的变化,忙用双手拉住他一条手臂,“爷。” 玄衅眸内,兴奋的杀气一闪而过,瞳仁转为墨色。 守卫等着他下令,可男子却是两手环胸,迟迟不曾开口。屹立的身影高大挺拔,嘴角轻勾起魅惑,两眼瞅向下方。 蛮夷手中的大刀明晃晃地灼人双眼,百姓见里头没有开门的意思,一个个神情悲戚地缩到一起,害怕的盯着那些不住逼上前的蛮夷。 汐奚单手抚向腰间,还好那柄软剑还藏在身上。 为首的几人骑在高大的马匹上,粗犷的脸上扬起猥亵的笑,随着马缰紧勒的动作,来人一一高举起手中大刀,意欲攻上前。 第五十一章难以逃脱 突然前行的马儿飞扑过来,汐奚一个闪身躲过致命一击,却见身后的一名妇人被对方拦腰抱起,压在了马背上。 屈辱挣扎的四肢,粗鲁的蛮夷将马鞭随手放在妇人臀上,轻挑猥亵的笑声,无一不灌入人们耳中,“救命——救命——” “哈哈哈——” 马队顺着围起的众人打转,妇人清楚地知道,落在蛮夷手中会有怎样的下场。她双手抓着马鬃,乘其不备,张开小嘴用力咬在了男子腿上。 “妈的!”一声低咒,他用力抓着妇人的长发,拽起后将她扔到地上。全身像是散了架似的疼,妇人拼命想要挣扎起身,却见那马儿突地扬起前蹄,力压千斤的足蹄一下挥过来。 “当心!”汐奚惊呼出声,却听得一阵沉闷,妇人早已当场毙命。 “爷。”景瑟不忍见这残忍,忙别过头去,“她们都是盛王国的百姓,这儿是她们的家,我们不能这样将她们拒之门外。” 玄衅俊颜冷峻,双目犀利扫了她一眼,眸中,魔性隐动。 “看那小子,细皮嫩肉的,压在身下一定很爽。”为首的蛮夷将手中大刀举向汐奚,同时,也将一干众人的目光聚了过来。 “将他抓起来。” 响亮的哨声随之逼近,先前的那名男子想以同样的方式将汐奚掼在马背上,上半身弯下,动作触手可及,女子单手抚向腰间,脚步急急退去。 一丈远的距离,汐奚突然旋身,单手绕起软剑后向后猛地一劈,男子惊觉危险,刚勒住马缰,却见一道寒光迎面扑来,来不及收回的整条手臂被砍了下来。 气喘吁吁地抹下汗,汐奚站立在人群中央,锋利的长剑尾端沾满鲜血,汩汩而下。 “娘的,活不耐烦了!”凶悍的首领听到那名男子鬼哭狼嚎般的痛呼声,双腿一夹马肚,冲上前来。 衣袂飞绝,扬起的发丝轻蹭着洁白的小脸,面颊上沾着几许血腥,她右手执剑,背影修长纤弱,独对那些凶残蛮夷,更是丝毫不畏惧。身后百姓逐一相望,像是落水的人攀附到一丝悬浮物,眼中均露出希翼。 玄衅居高临下,阴柔的双目攫住那抹背影,狭长的眸子轻眯起。 大刀挥下,汐奚原地向后倒去,单手在地上一撑,借以内力起身,缠在一起的刀剑将她身子带出去好几步,汐奚灵巧旋身,避开杀机。 “拿箭来。”玄衅大掌摊开,头也不回下令。 “有那么三两下,”为首蛮夷掳起袖子,泛出阴寒的阔刀指向汐奚,“现在力气都用完了,呆会,我看你是要哭着求饶了,哈哈哈——” 周遭蛮夷纷纷附和而笑,汐奚小脸凝重,眼锋轻扫,五指紧握剑柄。 “爷,弓箭。”城楼上方,守卫将取来的东西交到玄衅手上。景瑟始终放不下心头的担忧,她双手把着城墙,不住向下张望,视线自然随着战势落在汐奚身上,由于她是背对城楼,故,景瑟并未将她认出来。 玄衅双手拉开弓箭,俊目轻眯,控制住箭羽后,寻找目标。尖锐的利箭慢慢对上城下之人,拉开的动作随着双脚的摆动而对准了汐奚肩头。男子凤目狭长,睨视间,手中猛然一松!只听得咻的一声,稀薄的空气被扯开,就在汐奚准备迎战之时,却觉右肩一阵生疼,飞射而来的利箭刺开肩头衣衫,连带半个后背的衣料都被扯去,这般冲击之下,那支箭却并未有丝毫落差,不偏不倚刺进了蛮夷的胸膛。 脊背一阵发凉,只听得有人说道,“原来是个女的。” 汐奚下意识望后背探去,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光泽,惹人遐想,系住肚兜的带子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她一手用力将掉落在地的软剑拾起,愤怒旋身。 城楼上,男子高高在上。 一袭黑色长袍裹住其修长精壮的身子,满头银丝披在身后,随风轻漾,他两手环在胸前,阴魅邪肆的俊颜上,神情,晦涩不明。 男子勾起一抹笑,背后,大团云彩相衬,在那修长的身影上打出细碎金黄,绚烂无比。 果然是她! 玄衅笑意渐浓,狭长的凤目内却闪现出阴鸷,在汐奚来不及反应之时,周身已聚满戾气。 她脚步不由后退,杏目圆睁,迟迟不肯相信。 “汐奚——”上方,景瑟惊呼,在脱口而出之际,忙用双手捂住菱唇,目光担忧地别向玄衅。 他只字未说,只是勾着笑。 城楼下,百姓见玄衅肯出援手,纷纷拍打起城门,“救命啊,救命啊——” 男子双目并未从汐奚身上移开,冲着边上守卫下令,“开城门。” “是,爷。” 随着城门的打开,一干人群悉数涌进来,那些蛮夷见状,只是驻足在原地,不敢肆意上前。 城楼上,弓箭手纷纷准备,转眼间,下方就只剩下汐奚同那些蛮夷。 她举目而望,如此近的距离,却让她备感窒闷,男子眼中的漠然,像是一根针,刺在她心头,难以去除。 搭弓上箭,守卫们纷纷开始备战,那些蛮夷见状,赶忙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一地血腥,和着黄沙,飘散出浓郁的味道。 颀长的身子忽然一跃,肩头斗篷随着下落的动作而张开,银发飞扬,男子直直从城楼上跃下。 双足轻点,身轻如燕,稳当站定在宽敞的城楼外。 汐奚望着他不断逼上前的身影,两腿不受控制地向后退,男子单手伸出,修长五指当着汐奚的面紧拢起,指关节,因用力而呈现泛白。玄衅俊目染痛,声音低沉有力,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略去的哀戚,“汐奚,这回,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音如鬼魅,汐奚感觉到全身一怔,冷意,从脚底直窜至头顶。 第五十二章折磨(通告) 被冷箭刮落的碎衣料垂挂在汐奚腰间,寒风侵袭,她冻得直哆嗦。 玄衅步步紧逼,单手解开肩头披风,环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长臂刚要揽过去,却被汐奚用力一推,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怎么,怕我?”男子剑眉轻蹙,邪魅启音。 “我……”她干涩地开口,“名册不在我身上。” “我要你!”修长手臂陡然伸出去,五指精准地卡住汐奚脖颈,一把将她拉近,墨色的瞳仁赫然转为紫晶色,手指用力,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汐奚双目圆睁,两手抓住玄衅手腕,使劲想要挣开。 “爷——”随之赶来的景瑟大惊失色,双手拉住玄衅的另一条手臂,“她是汐奚,她是汐奚啊,爷,你醒醒!” 泪眼朦胧,汐奚难受的喘不上一口气,咫尺的距离,她这才发现玄衅眼眸中的异色,手指越收越紧,稍一用力,就能将她脖颈折断。景瑟在边上不住求饶,可男子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紫色的瞳仁内溢满杀气,单手将她甩出去。 汐奚禁不住吃惊,她想不到,玄衅竟会变成这样,那个在夜色下陪着她赏月,那个偶有温柔的男子,怎会成了这样? “啊……”她难受地蹬动双腿,眼眶内酸涩,一滴眼泪,带着颤抖的余温落在玄衅手背上。 ‘啪——’一声,泪水漾开,顺着手背滑落下去,男子双目紧阖,再次睁开时,已然恢复成正常的墨色。面容有片刻的怔愣,在看清楚手中女子后,他陡然收手,神色略带惶恐。落在身侧的右手狠狠紧握后,藏在了袖内。 汐奚跌坐在地,两手握住脖子,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样了?”景瑟大步来到汐奚身侧,将玄衅替她披上的披风拢好,遮起后背风光,“快起来。” 汐奚踉跄起身,黑亮的眸子望向男子侧脸,脚步刚一动,手臂却被他用力钳制拉了过去,“还想逃么?” 身子被整个架起来,胃部抵在玄衅肩头,墨发贴着他后背,“放开我。” 脚下生风,玄衅将她带入城内,景瑟紧跟其后,满面焦急。 “放开我,放开我,”汐奚拼命挣扎,下一刻,顿觉头昏目眩,整个人被直接扔进了马轿内,玄衅单腿跨上去,朝着身后的景瑟说道,“你坐另一辆。” 汐奚倚靠在软榻上,后背划过窗角,疼的分外厉害。她两手撑在身侧,望着掀开轿帘的男子,双腿不由蹬向后。 玄衅随意坐下,高大的身影挡住唯一出路,他不急不缓地斟上一杯酒,轻啜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宁谧,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是那么显而易见。 “名册,确实不在我身上。”汐奚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些发抖。 男子抿酒的动作分外优雅,他顿了下,原先波澜不惊的眸子再度暗起汹涌,大掌紧扣住酒樽,他凤目斜睨,阴鸷说道,“汐奚,在你心中,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低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马车内,汐奚对上他的双目,艰难吞咽下口水,“我……”单薄的话语,一开口,才知道连自己都不清楚要说些什么。 男子哑然失笑,性感薄唇勾勒出些许苦涩,外面,明亮的阳光折射在轿帘上,画出点点光晕,玄衅一挑眉,“说不出来了?因为,你从未在乎过什么!” 汐奚下意识想反驳,却被突如其来的烈酒扑在了半面脸上,居然,会感觉到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抽了一嘴巴。她拾起袖子轻拭,酒香醇浓,同时,又狼狈不堪。 玄衅欺身上前,大掌擒住她脚踝将她压在身下,汐奚大惊,单腿抬起向他踢去,那点功夫,在他眼中却是不值一提,玄衅单手握住她脚踝,将汐奚翻个身后,长腿压在了她后膝盖,一手猛的将她腿折起,“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这条腿废了?” 从腿弯传来的痛蔓延至全身,而男子压在上头的身子,还在慢慢往下用力,汐奚双手揪紧身下锦被,“好痛。” “你也知道什么是痛?”毫无感情的话,阴鸷在她耳边说出,“我说过,若有一日你重新落回我手中,我定将你,虐死为止!” 汐奚难以置信地侧目,面颊相贴,曾经是他们之间多么亲昵的动作,可如今,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眼中的冰凉,寒彻心骨。 “我没有想骗你。”汐奚闭上眼,这样的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已经显得单薄。 玄衅居高睨视,银色发丝拂过女子面庞,冰凉的掌心将那件披风扯开,食指绕开她系在颈后的肚兜。 指腹毫不犹豫自她腰间探进去,汐奚惊怔,小腹猛然收紧,男子的大掌肆意握上她一侧丰盈,将她身子再度翻转过来。 另一手,顺着前襟将她上半身衣衫撕碎,一抹降龙印记,在汐奚胸口妖娆呈现,男子眼眸赫然沉下去,墨色的瞳仁直盯着她胸口。 汐奚倍觉羞辱,慌忙想要遮掩,双手却被他钳住,动弹不得。压下的胸膛覆在身上,让她难以呼吸,眼前一道阴影,汐奚垂目,便见玄衅埋在了她胸前。 “啊——” 突来的刺痛令她拧起眉头,玄衅薄唇轻启,用力咬在她胸口,尖利的牙齿一下刺入体内,猩红的鲜血霎时染遍那抹降龙印记。 她疼的四肢蜷起,冷汗涔涔,仰起的视线中,男子嘴角鲜艳,面容阴鸷,字字随着说出的话而滴出血来,“痛么?” 第五十三章 血寝 汐奚吐不出一个字来,哽在喉间,更多的是难过。 薄唇覆上,唇齿间的纠缠说不清,道不明,浓郁的腥味自齿间繁衍,她脑袋欲要别开,却被男手双手扳住,1“不准躲,不准逃。1” “你放了我吧。1”汐奚上半身仰起,望入男子眼眸深处。 “痴心妄想!”玄衅咬牙启音,随着马车的不断颠簸,二人就那么相峙。离五月盟越是接近,汐奚就越发紧张,她知道,玄衅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过了许久,车轱辘才停止撵动,外头守卫隔着轿帘禀报,“爷,到了。1” 马车停下,女子乘隙将铺在身下的锦被裹在身上,趁其不备,身子猛地跃向马车外,她阖上双目,全然不顾是否会摔伤,不料,脚踝处,却被一双冰冷的大掌擒住,用力拽回来,汐奚面露绝望,下一刻,整个身子已被他抱在臂弯中,走出马车。 夜幕将歇,迂回的长廊内,人群三两而过,丫鬟们见到玄衅,纷纷垂下脑袋,不敢多看一眼。 东苑门口,萧索冷清,他将汐奚抱入内殿,绕过锦绣屏风后,用力将她丢掷在榻上。 1“这身武功是谁教你的?1”玄衅欺身压上,扣住她胡乱挣扎的手掌。 汐奚不知他话中何意,眼眸内陡然升起戒备,1“你想怎样?1” “1我想......1”玄衅突然摊开她右手手掌,俯下身的动作阴魅而张狂,1“断了你逃出去的念想,只要是你所希冀的,我全部都要将它废弃。” 他一凝神,体内阴寒的内力透过汐奚手掌压了进去,她目露惶恐,五指拼命想要收拢,1“不可以,不要.......” “当初,我也是这样叫你不要离开,1”玄衅同她十指交扣,拉直的手臂感觉到那股内力正云集而来,汐奚躲不开,避不及,只能轻声哀求,1“不要废了我的武功。 ”1 赫然呈现的紫晶色眼眸内闪过阴戾,玄衅加重力道一举将她内力封存,汐奚气虚体弱,片刻后,趴在榻上动也不动。 无神的双目盯着一点,内力全失,今后的她,同废人又有何异? 脸上,传来一阵粗糙,她凝神望去,同他四目相接,略带厚茧的大掌细微摩挲着她的小脸,指尖随之滑入她颈内。汐奚瞳仁微沉,屏息,生怕他再次掐住她的脖子。大掌一路下移,最终,落定在她腰间后,停留下来。 紫色的瞳仁内,升腾起灼热欲望,大掌将她最后的遮羞扯去。 身子一冷,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双肩却被玄衅压着,再以身子撑开她两腿,袒裎相见,汐奚惊觉他的动作,忙伸出两手挡在他胸前,“1衅.....”1 “闭嘴。1”男子弯腰,以薄唇封住她的嘴,细碎的吻一一刻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嘴角滑过眉梢,眼帘,以及小巧的鼻梁,最终启开女子的菱唇,辗转求欢。突来的温柔,让汐奚心头漾起些许涟漪,也许,他们可以试着回到先前那样,玄衅的心中,也许可以没有对她的恨... “啊一一1”美目轻阖,汐奚蓦然回神,被咬破的嘴角泛出点点猩红,男子邪肆勾唇,“今夜,我要让你只记得痛。”男子话语落定,高大的身体便随之压下去,汐奚疼的眉头紧皱,十指深掐入他肩头。 “好痛......”1 玄衅面色阴晴不定,每深入一寸,就仿佛将她推入无尽深渊,豆大的汗珠顺着光洁的前额渗透出来,女子全身僵直,生怕一动,就会将某一点撕裂。 痛么? 却不知,谁比谁更痛。 “你.....1”汐奚咬下唇,面色苍白却夹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她两手落下,抓着玄衅的手臂,“你索性,快一些。1”她从来不知,男女之事,竟会如此痛苦。 “等不了,还是受不了?”还未进去,却已经疼得令人窒息。 汐奚原本挣扎的两手垂在身侧,她分不清楚,自己是放弃了反抗,还是,不想反抗。 疼,像凌迟一样,一寸寸推进,眉眼渐渐模糊,在最后一个用力间,她差点晕厥过去,鼻翼间,繁衍出一股浓郁的血渍。 玄衅并未再有所动作,而是退开身,下了榻。 径自披上外袍,他头也不回向外走出,只丢下一句话来,“今后,你的生活中只能有痛苦,没有欢愉。” 他破了她的身,却并没有要她。 双手毫不迟疑地打开殿门,决绝的背影,在她眼中豁然消失。 阖上的殿门撞击在一起,砰的,将她望向外头的视线阻隔。凉风起,汐奚侧过身子,却一个不当心,整个人栽了下去。纤弱的身子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全身,犹如散了架。她木然爬起来,拥起边上锦被,双目瞥向外头。 脚步声,透着些许茫然,玄衅站在一株海棠树下,寂寥的背影一半投射在树干上,他面朝那扇紧闭的殿门,昏暗的烛火透过隙缝一一冒出来,里头,静谧无声,乍起的风,极像是女子的哭声,凄婉哀凉。 他心一疼,自己体内的魔性只有他清楚,有时候,他一点都控制不住。 背影黯然,玄衅走出了东苑。 翌日,雕栏玉砌,曲回的廊檐上方,布满一层厚重的大雾,些许,还从窗隙间漏进来,化为颗颗露珠。 一名丫鬟推开殿门,小心翼翼的将脑袋探进来,她一看,只见汐奚已经更衣坐到了铜镜前,“汐主子。” 女子扭头望去,神色清冷,“惜翎呢?” “惜翎......”丫鬟一怔,目光有些闪躲。 汐奚梳着发丝的手顿住,自凳子上站起来,连连追问,“惜翎人呢?” “回主子的话,惜翎被爷下令关在了大牢里,爷说,她是外头混进来的刺客,还要严惩。”丫鬟战战兢兢回话,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 汐奚还想追问,殿门却在此时再度被打开,她抬眼望去,只见贾管家站在三步开外,单手轻摆,自身后走出一名丫鬟来。 “汐主子,”贾管家脸上带着掩饰不止的鄙夷,从一开始,他便认定了汐奚是别有所图,“这是爷吩咐让你喝的。” 丫鬟将浓黑的药汁放到桌上,贾管家适时补上一句,“爷说,虽然他没有.....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让医善堂准备了,汐主子,趁热喝下吧。1” “这是什么药?”汐奚明知故问,却依然开口。 “汐主子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既然是爷下的令,你又何苦自寻不痛快。”贾管家话里有话,汐奚望着那碗药汁,想也不想,便端了起来。只是凑到嘴边,却还是忍不住犹豫。 “爷吩咐了,这药,只是为您一人准备。” 汐奚咽下几许苦涩,脖子一仰,将药汁全部灌入嘴中。呛人的味道,催人欲呕,边上丫鬟忙倒了杯清茶递过去,“汐主子,奴婢去取些梅子过来去去苦。” 汐奚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渍,摇下头,这种苦,她应该记着。 “汐主子,老奴在五月盟几十年了,别的不求,只求别人也能和我一样,对爷同少主,能够全心全意。”贾管家话语中透着警告,汐奚知他一心为了五月盟好,并无恶意,“多谢贾管家提醒。” 浓雾渐渐散去,可隐在心头的阴霾,却始终不减。 地牢门口,汐奚以为会受到守卫的阻拦,却没有想到,一路畅通无阻,在最为阴暗的牢内总算见到了惜翎。 “汐奚——”女子双手激动地抓住栏杆,小脸脏污不堪,面上喜色还未漾开,复又露出担忧,“你怎么回来了?” “是我连累了你,”汐奚将她沾在面颊上的发丝抚开,“这段日子来,你定吃了不少苦。” “爷他,没有为难你吧?”惜翎抓住女子的柔荑,说话间,哽塞道,“院内的那些主子丫鬟都说你和人跑了,可我不信,爷一再逼问我,让我说出你的下落,可我真的不知道.....” “惜翎,对不起。”她回握住女子的双手,见她身上伤痕累累,定是吃了不少苦。 “汐奚,我一点也不疼,真的,”惜翎见她难受,忙安慰道,“那些狱卒大哥可好了,我一喊疼,轻点,他们果真就下不了手了......” 汐奚心头百感交集,走出地牢,刺眼的阳光几乎令人睁不开眼,拾起裙摆,才上去两步,便见玄衅站在地牢门口。她凝神细望,最终,屈膝行礼,“爷。” “见到她了?” 她抬起小脸,刚要开口,却被抢了先,玄衅知道她想说什么,“记住,她所受的苦,是你害的。” “你何需让我背上这等负担。”汐奚语调提高,她亦想为自己而活,为何却给了她那么多重荷,让她承担不过来。 “才这样,就受不了了?”玄衅欣长的身子站定在女子跟前,浓密狭长的羽睫在眼帘下打出浅浅暗影。 “你干脆将我一起关起来吧。”汐奚螓首,语气坚定。 “想得美,”男子厉声打断,“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受尽折磨。” 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汐奚想要紧随跟上,可抬起的脚步却觉分外吃力,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眼中。 回到园内,远远的,便见一抹俏丽的身影端坐在殿内,汐奚走近一看,女子忙起身相迎,“妹妹。” 榕善嘴抿娇笑,款款上前,却并未如以前那般亲昵,“妹妹你当日去哪了?让我担心了这么久。” 汐奚知道她这趟回来,每个人的态度都变了,她扬起浅笑,随口回茶,“多谢姐姐关心,我只是离开五月盟一段日子,出了趟远门。1” 榕善点下头,含笑的眼眸直瞅向汐奚,“园子里那些人真是长舌,还说妹妹你跟野男人跑了,将爷给惹恼了。” 汐奚笑意不减,她旋过身,走到正中央的红木桌前,睨向榕善的眸子,已然冷下几分,“这样的闲话若是让我听见,我定拔了她们舌头不可,我若真是跟人跑了,今日,又怎能继续站在这?住在这东苑呢?” “说的也是,”榕善尴尬启音,美目瞥向身侧,瞪了边上的丫鬟一眼,“杵着做什么,倒杯茶过来。” 汐奚径自落座,只看见一双纤细的柔荑提起茶壶,将茶送了过来,“汐主子,用茶。” 她一抬头,面客微怔,“眉雅?” 榕善将二人的神色悉数收入眼中,她坐在汐奚身侧,指了指眉雅,“这丫鬟手拙的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看着就心烦。” “她不是爷的寝婢么?”汐奚敛下吃惊,淡然问道。 “以前是,后来我同爷开口,爷就将她赏给我做丫鬟了。”榕善端起茶杯,菱唇凑近后轻抿一口,汐奚望向眉雅,只见她低眉顺眼,眸中的不服却还是未能完全掩盖。榕善嘴角暗勾起狠戾,手腕一抖,忽的将那杯茶洒在地上。 “你想烫死我不戍?”掌心重击于桌面,就连边上的汐奚亦是一愣,“没有眼力劲,还不将东西拾起来。” “是。!”眉雅忙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刚触及那些摔碎的瓷片,整个手背便被榕善踩在了脚下,尖利的碎片刺入手掌,她挣扎下,却徒劳无力。 汐奚望着眉雅那只几欲被废的手掌,她深知,她也是被自己所累,“姐姐,你何必同一名丫鬟动真格。” 榕善慢慢收回动作,眉雅咬着疼,五指因疼痛而微颤抖,洁白尖锐的瓷器上,溢满猩红点点,“看在妹妹的面上,就饶她这回。”女子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眉雅一眼,几句客套后,毅然走出东苑。 汐奚睨向跪着的眉雅,并未出手将她搀扶起来,女子以另一手紧握手掌,波澜不惊的眼眸,在榕善走远后对上汐奚,“既然离开了,为何还要回来?” “眉雅......”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汐奚,难道我上辈子欠了你不成?”眉雅站起身,目光扫向这座东苑,“同样是北荒营出来的,我就不信,我的命会比别人差,我争不过别人。” “眉雅,我不希望我们变成敌人,”汐奚正起身,站在她跟前,四目相接,昔日的情谊,仿若再也找不回来,“生存之道,我亦懂,我只想告诉你,上次替你的隐瞒,是最后一次。” “对,你是帮了我,”眉雅小脸轻抬,晶亮的眼眸内装满愤怒,“可同样也是你,将我的生活打回原位,甚至,比跟在玥姬身边时还要惨。” 面对如此质问,汐奚无言以对,她单手撑住桌沿,“主子之位,比什么都重要吗?” “对!”眉雅话语响亮,口中,却明显带着哭腔,“我不想再这样活着,同样是人,为什么我要活的比狗还低贱? 这儿就是五月盟,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眉雅的话兜兜转转在她脑中,始终挥散不去。 汐奚两手打开殿门,不知不觉,已然是晚间。 清风徐徐而来,绣着百合的裙摆在粗糙的石阶上旖旎而过,仿佛失了神一般,汐奚只是下意识朝前走去。海棠花瓣落满地,很多沾在鞋底,随着一步一步的碾压而散发出自然香味。 汐奚觉得累了,先前有计划的进入五月盟,只是为了名册。而如今,她已经别无所求,却还要被囚在这高苑内,尝尽人情冷暖。 双足不知该去住何处,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印刻了下来。 如若可以,她希望可以留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没有烦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样想着,女子禁不住挽唇,暂时却下了重负,原来她也只是凡人罢了。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汐奚探出小手,还未触及,便见一朵梅花调零垂落,躺在她掌心内。 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不知不觉,她竟走入了东宫,汐奚慌忙回神,刚要离开,余光不小心扫向窗格。 交缠的身影,在窗棱上打出一道极致的诱惑,她呆住脚步,竟是不由自主踏入了正院。 灯火明亮,只听得里头一声厉喝,“谁?” 弹指间,屋内一片漆黑,汐奚回过神刚要抽身离开,却见殿门砰的一声从里侧被打开,紧接着,月色长袍在空中击出一道绚烂,她刚要细看,肩头却被对方一掌,整个人猝不及防朝着花丛中摔去。 方才那一掌,并不重,以她先前的功大,完全可以避开。 汐奚擦拭下嘴角,莫不是,自己真成了废人? 玄衅睨着狠狈的女子,身后,景瑟披上件寝衣,急匆匆紧随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 男子声音冷然,汐奚想起她方才的恍惚,不知不觉,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怎么会来到的东宫,“妾身只是随意走走,我这就离开。” “随意走走?”玄衅一声冷哼,眸中惊现暴戾,“我看,你是又觊觎上了这东宫内的东西吧?!” 汐奚羞愤地睁大双目,却只能以平稳的语气开口,“妾身没有。” “你不知道没有我的命令,旁人是不得擅进东宫的么,谁给你的胆子!1”玄衅俊脸阴霾,陡然狠戾的口气让身后的景瑟吓得一个哆嗦,担忧地望向汐奚。 “既然是规矩,爷想怎么处罚妾身,妾身都甘愿接受。”再望这座东宫,原来,当初她选择了离开,就再也不能回去了。这儿,已经不是她的了。 小脸平静,似乎事不关己,玄衅负在身后的大掌紧握,冷声唤道,“来人!” 第五十四章 陷害 话语落定,外头便大步走进来两名侍卫,1“爷。1” 1“不遵守盟规,将她拖下去,实以鞭刑。”1 1“爷,”1边上的景瑟听闻,忙开口求情,“汐奚她以前也是东宫的人,今日一事,算不得违反了规矩.....1” 玄衅听闻,脸色越发冷俊,他手臂一挥,将景瑟扔出去好远,“用不着你多嘴,再烦一句,连你一块罚。” 汐奚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边上守卫闻言,不敢多作犹豫,忙上前擒住她双肩。 “就在这吧。”她面色淡然,两眼望向玄衅。 守卫面面相觑,纷纷将视线落向玄衅。 “哼。”男子一甩袖,径自朝着内殿走去。 两名侍卫将长凳准备妥当,汐奚并不让他们为难,安静地趴上去。 景瑟焦急万分,十指绞动着衣角,1“爷一一1” 一声鞭苔,火辣辣的将汐奚背上衣衫撕裂,伤口纵贯呈现,从颈后一直蔓延至腰间。菱唇紧咬,却还是有痛苦难耐自嘴间逸出。倔强如她,纵然一击差点令她昏厥,汐奚却始终强忍着,不肯服软。 疼,只是疼在她一人身上,她的伤,没有人会心疼。 眼皮轻抬,这儿,曾经有她认为最美好的回忆,可如今,她却连一步都不能踏入。 眼睛微微有些酸涩,狠戾的鞭子再度抽下之际,汐奚将面颊安静地枕在长凳上,无神的眸子内,一滴冰凉顺着眼眶滑落,1“娘.....1”她轻声低哺,记忆中,只剩下那一点点残缺的美。 殿外,鞭子声再度落下,而殿内,男子则显得有几分心浮气躁。 月色长袍不断随着脚步声摆动,景瑟时不时向外张望,满面担忧挥之不去。 若隐若现的脚步声赫然停住,玄衅面露焦躁,墨色的眸子幽暗暴戾,他大步来到殿门口,语气几近漠然,“吵死了,再有一点声音,我将你们全部丢进大牢。” 两名守卫收住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景瑟闻言,面色一喜,忙挥挥手道,1“爷的意思还不明白么,将汐主子送回东苑,以免扰了这的清闲。” “是。”二人对望一眼,忙点头行礼,将汐奚从长凳上搀扶起来。 身子虚弱,她整个人犹如挂在身侧之人的臂弯上一般,背对寝殿的后背交错着几道血痕,玄衅并未多看一眼,而是折身回到内殿。 景瑟不得已跟上,忐忑地来到榻前,见玄衅已自顾安寝。她轻摆下脑袋,轻声叹息,1“这样下去,折磨的究竟是谁?” 原先紧阖的凤目咻然睁开,男子阴鸷启音,“景瑟,不要试图激怒我。1” 她慌忙闭上嘴,知道他的脾性,以免惹祸上身。 “汐主子,汐主子——1”耳畔,不时传来焦虑的叫唤,汐奚听得分外模糊,背上那种钻心的疼,仿若将她带回了那场大火。 “娘.....”干涩的声音,伴着唇角的颤抖,热泪盈眶。 指尖微凉,将她滑落至面颊上的眼泪轻拭去,少刻,手指轻挑开她的腰带,清凉的药膏随之涂抹在她伤痕累累的背部。 一声嘤咛,疼痛缓解了大半,汐奚软下原先僵硬的双肩,沉沉睡去。 床榻边沿,来人将未用完的药膏放在显眼的位子,嘴角在阴暗的烛火下勾出几许笑意,身子悄然退出东宫。 黑暗逐渐散去,晨曦透过凉梢微透进来,飞散的阳光在屋内形成一束,折射在寝殿中央那张偌大的床榻上。光阳在女子背上呈现出几许圣洁,墨发披肩,些许还漾在榻沿。小脸安详无比,面颊上,却犹带着几许泪渍。 东苑外,玄衅身着墨色长袍,袖口上,一只巴掌大的雄鹰栩栩如生,早起伺候的丫鬟端着托盘经过,见到是他,忙跪下行礼,1“奴婢见过爷。1” 1“怎么现在才起身。”1 丫鬟一听,额上直冒出冷汗,“回爷的话,奴婢方才来过.只是汐主子一直睡着,奴婢不敢打扰.....” “现在,她醒了么?1” “爷要见汐主子,奴婢这就去唤她起身。1”丫鬟话语欣喜,噌地站起身来,欲要往园内赶去。 “站住,”玄衅适时将她唤住,“多事!1” 望着男子擦身而过的背影,丫鬟杵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玄衅单手推开殿门,细碎的声音梢纵即逝,从袖中取出药膏后,他徒步上前。沉稳的脚步声踩在绵软的毛毯上,被一一吸附干净。目光放柔,玄衅穿过内殿,站在榻前。 汐奚睡得正熟,一条手臂垂下床榻,玄衅视线下移,落在她已经上过药的背部,身侧,还有一瓶未用完的药膏。狭长的凤目微眯,大掌将手中的瓷瓶一下捏碎,随手丢掷于汐奚背上。 一阵疼,女子闷哼一声,幽然醒来。 朦胧的睁开眸子,却见玄衅满脸盛怒站在榻前,她微有怔楞,赶忙行礼,“爷。” 凤目落在榻上,男子弯腰将药瓶拾在手中,“这是谁的?1” 汐奚不明所以,视线顺着望去,1“妾身不知。” 玄衅冷下眼睨向四侧,将瓷瓶凑至鼻翼前,清亮芬芳,带着些许药味,“来人,将大夫请过来。” “1是,爷。”守在外头的丫鬟听闻,小脸扬笑,轻快地向外跑去,这下好了,爷对汐主子定是又上心了。 汐奚趴在榻上不能动弹,而玄衅则背靠着床架,若有所思,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这才正起身,随手扯过藤架上的衣衫扔在汐奚背上,“丢人现眼。” 大夫进来的时候,汐奚光裸的背部已经遮起,玄衅将手中药瓶递到大大跟前,1“这是何药?”1 男子接过手,以指尖取出一点凑至鼻翼前轻嗅,神色明朗,1“回爷的话,这是去安药,是治疗跌打损伤最好的良药。”1 玄衅点下头,将药瓶收回手,1“是谁支出的,医善堂内可有记录?”1 “回爷的话,由于此药配制起来异常麻烦,五月盟内并没有这种药。1” 汐奚盯着瓷瓶的双目转向玄衅,见到他眼底的盛怒,女子暗自吃惊,背上的伤口已然上过药,若是......她眉心紧蹙,若是九哥所为,他定会将药瓶子取走,不会将这么明显的把柄留下来。 前思后想,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而如今,她就算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出去。1”许久之后,玄衅才吐出这二字来。 大夫弓腰退下,窒闷的空气却并未随之疏散,相反,越发诡异。 “我已经,一再对你容忍。1”男子弯腰坐在榻前,清晰吐出的话语间,夹杂着隐忍的怒意。 汐奚深知,这次被抓回来,玄衅却依旧让她留在东苑,这已是他最大的退步,“昨夜我回来之后便昏昏沉沉,什么人来过,我一点都不知道。”1 “别人的背叛,我都不在乎,从我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有怎样的命,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你?1” 面对如此质问,汐奚只能侧趴着望向男子,他眼底的孤独寂寥,仿佛利芒一样,扎在了她心底,1“如若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没有遇上你。” 玄衅阴冷的细长眸子别开,她伤他,他亦没有想过后悔遇上,而如今,她竟然说希望从未遇上? 玄衅不由冷笑,留在那段回忆中的,原来,只有他而已。他曾经以为,他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可以好好的、全心全意的将一颗心交给别人,可.. 汐奚眼角掩起几许凄哀,如若,他们从未相遇,也许她会带着他远走高飞,哪怕是一辈子都只是为了他的病而不辞劳苦,她也心甘情愿,至少,她可以不用这么累,原来,感情不只伤人,还累人。 苍凉的寒风,透过窗隙,卷起男子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心,骤然冷的厉害,“你,是否有过爱?1” 汐奚面颊枕在手臂上,脑中,忆起昨夜在东宫内的缠绵,人的爱,究竟有多重?从她被九哥选上,有目的地送入五月盟那日起,爱这个字,她还有资格么?她紧咬下唇,将原先面对玄衅的小脸别向里侧,不看他一眼。声音.极力抑制住颤抖,她泪流满面,“让我离开这,放了我。1” 如今,他音讯全无,她必须要找到他。 玄衅轻吐出一口气,高大挺拔的身子站起来,缎墨般黑色的瞳仁逐渐转为妖冶的紫晶色,他单手扶在床架上,眼眸,在墨色同紫晶色之间不断挣扎。 成魔吧,成了魔,心就永远不会痛...... 还要挣扎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留你,你从小便是被遗弃的,成魔吧..... 玄衅迈步向外走去,脚步有些僵硬,挺拔的背影顿在了殿门口,汐奚强忍着扭头的冲动,单手扯过锦被,蒙住了自己的双眼。清冷的俊颜犹豫片刻,旋身后望向榻上女子,玄衅的眼中溢上几许失望,再次转身之时,双手毫不迟疑地打开殿门迈出去。 “1奴婢见过爷——1”守在外头的丫鬟忙弯腰行礼。 不经意的抬眸,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惊悚的叫声,汐奚忙将小脸从锦被中钻出来,“出了何事?” 身子被掌风重击,撞向才阖上的殿门,先前的那名丫鬟栽入寝殿,两手胡乱的在半空中挥舞,在不小心触及到身侧的桌腿后,忙用力抱住,“眼睛,眼睛......啊一一妖怪啊——”1 汐奚用力撑起身子,不想再度撕裂伤口,她步履蹒跚地来到丫鬟身侧,“1你说什么妖怪,眼睛怎么了?” 1“爷.....他,他......”丫鬟两手捂住眼睛,身子团起朝着桌子底下钻去。 汐奚面露不安,单手撑住桌沿,慢慢站起身来。 景瑟不安地承受着男子无尽的怒意,全身精力,仿佛被榨干了一样,玄衅翻身躺在榻上,蜜色的胸膛布满汗珠。并未久留,待到呼吸平稳后,他自顾拾起衣衫向外走去。景瑟面容苍白,这般欲所欲求,早就让她禁受不住。 双手打开殿门,玄衅走入园子,眼中的妖冶仍未散去,贾官家面带担忧,几步跟上去,“爷。” “这样下去,我怕景瑟活不了多久,想办法再帮我找个人来。”他头也不回吩咐道,冷俊的面容望向贾官家,深邃的潭底,寒彻透骨,不留情愫。 贾官家不免犯难,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万中都难以挑一,一时又该去哪里找? 眉雅单手藏在袖中,她战战兢兢来到医善堂,1“王大夫。” 正在里头忙碌的一名男子放下手中药材,转过身来,玄青色长袍轻快无比,“姑娘,你来了。1” 年轻的面容在看见眉眼后露出几许不自然的笑意,他两手在袍角上轻拭,指了指边上的椅子,1“快坐。1” “谢谢,”眉雅将受伤的小手放在脉枕上,“又要麻烦你了。1” “这是哪的话,1”王煜将缠在她手掌心上的纱布小心拆下,取来药膏后,小心翼翼将它涂抹上去,“1这榕善主子,下手也太狠了。1” 女子浅笑,嘴角微带苦涩,1“谁让我们都是丫鬟命呢。1” 男子将药膏均匀涂抹开,“当上主子,有时候还真是要靠命。” 眉雅禁不住展颜,1“之前,你不是一直不信命么?”1 白色的纱布一圈圈绕过她纤细的手掌,王煜压低声音,指了指边上的那些药材,1“方才贾官家下令,要找一位同夫人有着相同体质的女子,也不知这园内有没有。” 眉雅听闻,眼眸渐亮,“相同体质?同这些药材有何关联?1” “这种药汁熬制后的茶水,常人服用后当场便会抵御不住药性而呕吐不止,可对有特殊体质的人而言,它只是一杯茶水罢了。”男子将纱布小心的绑扎好,打上一个结。 “谢谢。1”眉雅双目从药材上收回,眸中在片刻的沉寂后闪过精光,她嘴角勾笑,自顾轻点了下头。 “对了,”眉雅抚着包扎好的手掌,“爷他..为何一夜间头发都白了?1” 王煜惊怔,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压低声音,1“今后,这样的话烂在肚子里都不要说出来,你还嫌被罚的不够重?1” 眉雅慌忙敛眉垂目,只是心中的疑惑不吐不快,“那这次,也是爷的意思?1” “自然是了,1”男子见她靠的如此近,白皙的脸上竟染上红晕,他梢梢退开些,1“若能拥有此种体质,便能和夫人一般,荣华共享。”1 第五十五章 巨变 几日后,鞭伤已经好了大半,汐奚特地让丫鬟选了件白色带小碎绞的罗衫换上,跨出园子,屏息,鼻翼间,淡淡的阴霾扫去,带着冷列的清新。 汐奚只身走向花园,低下头,似乎在数着步子,不用承担九哥给予的重担,不用为了算计而时刻担心,好轻松。 清莹的眸子隐隐含笑,眉眼如墨,素净的小脸未施粉黛,汐奚走至一片绿茵的草地,盘膝而坐,两手舒适地撑在身侧。只是还未独自清闲上一会,后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收起脸上的惬意,她回头一看,见是殿泽,“妾身见过少主。” 见她欲要起身,殿泽席地而坐,靠在汐奚身侧,“你怎么又回来了?” 纯净的眼眸,有些时候,看着极像是一个孩子,殿泽的身上,有一种令人飘逸的心安,即使在北荒营内他的残忍显露无疑,也遮掩不去他身上的这份干净。 “看着我,就这么令你心烦么?”汐奚唇角一勾,侧目扬笑。 微微眯起的眼眸内透出几许暖意,她挽唇望向殿泽,男子薄唇紧抿起,身处脂粉的他,也不由被这自然中透出的美吸引了去,“你心可真够狠的啊。” 汐奚扬起的笑黯然下去,她屈起双膝,两手抱住膝盖,“你,定也恨死我了吧。” 殿泽双手枕于脑后,舒适地躺下身子,俊朗的面容沐浴在初暖的阳光下,有些令人睁不开眼,“你惹恼了衅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你进入五月盟的目的也是为了名册。” 汐奚菱唇轻咬下,不想多作解释,脑袋不由转向一边。 殿泽阖起的眼眸在听不到女子的回应后缓缓睁开,修长的上半身支起,俊脸陡然凑近汐奚耳畔,细致的眉眼放大呈现,“脸皮怎会生的这么薄,再说,我说的也是实话。” 汐奚转过小脸,突然对上的俊颜让她猛地杏目圆睁,“我……我没说你说的不是实话,照理说,你该分外讨厌我才是。” “我没说不讨厌你,”殿泽凤目含笑,学着她的话,“可是,我好像对你讨厌不起来。” 她面露疑惑,扬起眉梢,只是瞅着他。 “虽然在北荒营内,你很不识抬举,到了五月盟,又三番五次惹事,不过,我倒不是真的很讨厌你。”至于为什么,就连殿泽自己都分不清,而这些话听在汐奚耳中,倒像是受了万般荣幸,她毫不掩饰地勾唇,巧笑倩兮。 殿泽睨着她的侧脸,在汐奚转过头时,他不自然的将视线别开,方才,差点就跌入她的笑涡中,难以自拔。 女子单手拂开发丝,微笑说道,“谢谢你的,不讨厌。” 笑意所柔,殿泽不由展颜,纯净剔透的眸子幽深黑亮,“你知道么,世上有一种女子,偏偏令人不想自私的独占,只想将她拥在杯里。”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细腻的话,他的感情,就同他的双眼一样,定是分外纯净的吧,“那,是怎样的女子呢?” 就同你这般。 这句话,殿泽藏在了心头没有说出口,凉薄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再度躺在革地上,单腿屈起,狭长的双目斜睨着汐奚的侧脸,这个早晨,冷冽散去,真正是温暖的很。 直到午后,太阳照射在头顶有些刺眼,汐奚顿觉饥肠辘辘,这才起身回到东苑。 白虎厅。 苍劲的三字印刻在红木上,悬挂在大厅中央,正位,一张虎皮平铺在椅把上,成严肃聘。另一侧,则是摆放着兵器架,更显厅内几分杀气肃然。 “你说什么?”一道声音,突兀而来。 厅中央,男子一身墨色长袍,粗狂的脸上略带勘黑,“回爷的话,昨夜,中书令遇刺身亡,全家被灭口,无一幸免,中书令府,被一把火烧尽,尸骨无存。” 玄衅修长的指腹击过落在唇畔的杯沿,眸内,讳莫如深,男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皮微微垂下,只见他随手将上好的紫砂杯放置于一边,“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伴着满腹开杯,玄衅右手一声重击,落于桌面上,杯盏轻颤,“总算除了这心腹大患。” “爷,可是,最近这些时日,很多官员都被秘密杀害,朝中,已经人心惶惶。” 名册丢失,玄衅早便料到会有这一日,“还请李将军多费心,能护的,尽量保住他们性命。”1 1“爷,这次暗杀,定是三王爷派人干的,您要处处当心。1”李将军面有担忧,挺拔魁梧的身子站的笔直。 1“名册是从我手中丢的,”玄衅双膝轻弯,站起身来,“当初若不是我留有一手,只怕,真的是得不偿失。1” “爷的意思是?1” “丢失的名册的确是真的,里头记录的,均是我们秘密联络的官员,只不过,在名册丢失之前,我在里头加上了一个人的名字。1”玄衅面朝白虎厅外,晦涩不明的俊脸上,神秘莫测。 1“爷是说,中书令!”1李将军面露吃惊,音调激动的不自觉提高。 “对,据派出去的人回报,中书令乃是太子身侧的人,平日里,掌管一些机要事件,如今中书令被害,那本名册,定然是落在了三王爷手中。”1玄衅笃定,满是把握。 “可是,觊觎名册的,不止三王爷,爷怎能料定?1” “名册若是落在太子手中,他看见中书令的名字,定会怀疑名册真假,当初,觊觎最甚的,便是太子同三王爷,他们四处高悬赏金,为的,便是第一个除去我身后的势力。”1玄衅倚在殿门上的背影修长有力,早在认识汐奚前,他便已在名册上添上了一笔,防的,是所有人,而非她。如今,中书令遇刺身亡,便也间接说明,汐奚是三王爷的人。 食指抚上眉宇间的愁思,蹙起的眉心,点起浓浓化不开的惆怅。 “爷,”1李将军望向他萧索的背影,上前,“爷不必担心,太子一旦知晓中书令遇刺,定会彻查此事,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三王爷怕是难逃嫌疑,名册真假一事,也很难说清楚。” 玄衅缓下肩头,指尖在环起的手臂轻轻敲打几下,状似漫不经心开口问道,1“他的身体怎样?” 李将军面容暗下,微叹口气,“据御医所说,皇上身体并不好,如今,宫中由太子主事,臣想见皇上一面,实属困难,三王爷那边,也在趁势而动。” “宫中汇集名医,怎会有治不好的命?”玄衅将问题纠缠在皇帝的身体上,低缓的声音,更像喃喃自语。 “六皇子......”1 1“这儿没有六皇子!1”玄衅冷声打断,步子,变得坚毅无情,旋身在边上落座,1“你先回去吧,当心行踪,不要被发现。 1” “是。”1李将军躬身向外退去。 玄衅五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晚风渐凉,午后那许暖阳早已隐退,大空阴沉沉的,压下来,令人心口好像要喘不上气一样。 “变天了。”玄衅薄唇间,轻逸出这几字,既然是被遗弃的,为何还要有所惦记,哪怕是一点点,都不可以。 用过晚膳,汐奚单手托腮,双目盯着那樽不断飘逸出熏香的貔貅熏炉,她若有所思,指尖在面颊上轻抚,氤氲的淡淡轻雾,在室内挥散开。 殿门忽然被一道掌风震开,汐奚慌忙起身,下意识中想要避开,却被迎面而来的掌风波及,整个人扑倒在桌面上,点燃的明火连带水晶灯盏被摔掼在地上,支离破碎。 “九,九哥——”1汐奚满面怔忡,双手撑起身,1“你怎会...” “说,名册在哪?”路圣爵随手一甩,将殿门重重阖上,大掌猛地攫住她肩膀。 “名册?1”汐奚眸中带着迷茫,双肩试着挣扎,1“名册不是在你手中么,九哥,你这话何意?1” “名册是假的,”路圣爵狠狠将她甩开,1“就是因为你的失手,我们杀错人了。” 汐奚满面怔仲,久久反应不过来,她强自平复内心的悸动,1“名册是假的?” “最好,不是你在骗我,”路圣爵单手撑在前额,暴怒的气息已经敛下大半,语气恢复平静,1“看来,他对你还是没有放下心,最终留了一手。” 汐奚惊怔,身形一崴,重重坐了下来,呆滞的小脸久久反应不过来,心痛的感觉,顺着僵硬的四肢不断蔓延向心房。她扬起嘴角,一声声笑,从最初的压抑转为肆意。背叛?这样的罪名压在她身上已经够重了,玄衅,他连最初的信任都没有给她,又何来背叛之说? 更甚者,他是借她之手,除掉了心腹大患。 汐奚将纤细的手掌遮住面部,隐忍的情绪,透过不断颤抖的十指传递出来,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他的斥责,他的愤怒,都是因为她的背叛,他所谓的背叛。 “真正的名册,尽快找出来。”路圣爵别开视线,刻意忽略她眼中的失落。 “我不会再答应你的要求,”汐奚冷然拒绝,先前,她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想再被扯进去,你们的事,同我何干?” “硬气了不少,”路圣爵起身,脚步逼上去.“难道能左右你心的,只有他吗?” 汐奚缓缓站起身,面露警惕。 “不要露出那样的眼神.”路圣爵单手抚在汐奚脑后,将他拉向自己,“别以为你现在已是自由身,就在你离开的那日,守卫在后山上头发现了他的身影,人已醒来,只不过分外虚弱……” “此话当真?”波澜不惊的眸子,总算泛起点点涟漪,汐奚忍不住伸出双手紧揪住路圣爵的衣袖,“他现在怎样?” 男子俊目垂下,落在她焦急的双手上,面色闪过梢纵即逝的不悦,“你若听话,他自然能安然无恙。” “你威胁我?” “汐奚,这并不是第一次,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出做得到。”毫不留情的话语,随着清冷的气息,一下下扑打在汐奚小脸上。 眸子里头,那琉璃一般温暖的光泽突然黯下去,本以为,她可以躲在这,贪恋的享受这一份不属于她的宁静,就算是逃避也好。 “我怎知名册是否真假,”汐奚别开小脸,说出的话,不带情绪,恢复成清冷,“就算是再次得手,亦不能保证它不会出错。” 路圣爵环起双臂,精锐的眸子时不时瞅向外头,生怕泄露行踪,他知道汐奚已经松了口,“真正的名册,只有玄衅知道。” “他对我,不会再有信任,”汐奚摇下头,“我们这样,太冒险。” “我知道,这却是唯一的法子,”路圣爵旋身,一手轻落在汐奚颈后,却不小心碰触到她的伤口,女子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了?” “没什么。”她别开身,并未在意。 路圣爵将掌心贴上汐奚后背,“你受伤了?” “回到这,我还能奢望有怎样的待遇?”汐奚不自然的想要将他手掌掷开,却被男子一个用力,将她压在怀中。 “终有一日,我定能将你留在我身边,好好呵护。” 温柔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出自九哥口中,这名男子,她始终看不透,挣扎下,却被更用力的拥住。 气息,虽然犹带冷列,却不失温暖。 鼻翼间,女子淡淡的体香味比世上最好闻的花儿还要芬芳,路圣爵不免失神,这似乎太不像自己,一碰上她,他就会失控。若不是因为名册,他多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为了他想要的,却不得不,将她给推出去。 汐奚不知他此时的万般复杂,只是沉寂下一颗心,人累,心累。 “九哥,这个地方你不该再来,”片刻过后,汐奚将身子退开,“五月盟不是善堂,说进便能进的。” “放你一人在这,我始终不放心。” 汐奚唇角若有若无抿起,“有何不放心,我在这很好。” “汐奚,在你心里,是恨我的吧?” 女子走向墙壁上那扇紧阖起的窗子,双目透过隙缝,能看见一点月光,“不恨。”她清然启音,要恨,也只是恨自己,恨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她不喜欢,这种常常受制于人的感觉。 第五十六章 相互伤害 1“爷,您尝口糕点,可是妾身亲手做的呢。1”榕善见玄衅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原先阴郁地心情一下豁然开朗,指尖拈起一块梅花糕凑至男子薄唇前。 眉雅站在身侧伺候,见榕善已整个人窝到玄衅怀里,忙故作乖巧说道,1“主子,奴婢去沏壶茶来。1” 榕善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柔荑绕过玄衅颈后,“爷,您都好久没来了。”1 低眉,望着女子不满嘟起的红唇,汐奚将双臂缠上她腰间,榕善虽然会恃宠而骄,可心肠并不坏,而且生性直率,嘴上经常会得罪人。睨着她面露期盼的小脸,玄衅的眸底,不由自主折射出另一张面容,清净淡泊,却是有目的而来。 眉雅站在殿门口,望着二人的亲昵,嘴角勾出些许嘲讽,她双手握紧托盘,步子轻盈上前,1“爷,这是榕善主子特地令奴婢准备的,上好的清茶。1” 见她乖巧会说话,躺在玄衅怀里的榕善挽唇,忙端起一杯凑到男子嘴边,“爷,您尝一口。1” 淡郁的茶香一下溢满寝殿,温和不失雅致,玄衅以食指将茶杯轻推至榕善嘴边,女子了然,面露娇羞。她浅尝一口,见味道正好,这才将杯沿靠向玄衅。 眉雅一瞬不瞬地睨着她手里的动作,略显紧张的双手藏入袖内,紧握成拳。玄衅薄唇轻启,刚要喝上一口,却见那茶杯猛地倾斜,茶水全部洒在了男子健硕的胸前。榕善面色发白,双手慌忙掩住小嘴,却依旧始料不及,吐出的秽物脏了男子一身。 “爷一一1”榕善忙起身,一句话说不完整,立马呕吐不止。 “怎么回事!1”玄衅愤怒凛冽的目光直射向眉雅,1“你给她喝了什么?” 1“爷饶命,奴婢的茶水是从外堂端来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1”眉雅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1“求爷饶命。” 榕善五指紧握着绣帕,面色痛苦,玄衅正起身,目光扫过那壶清茶,1“既然你没有动过手脚,那你喝了它!1” 眉雅双目露出惊恐,前额一下下砸在地面上,“求爷饶命。”1 “来人!1”玄衅全无耐性,声音犀利。 1“不.....奴婢喝。”1眉雅蹭地起身,在男子的逼视下,不敢犹豫,端起茶壶将剩余的茶水悉数灌入嘴中,半壶茶下肚,她已是气喘吁吁,小心翼翼将茶壶放回去,拾起袖手在嘴角轻拭几下。前额因紧张而不断渗出冷汗,眉雅缩到边上,过了许久,依旧没有发生同榕善一样的反应。 “爷——1”远远的,一阵焦急之音传来。 王煌提步赶来,一眼便瞅见呕吐不止的榕善,他自袖中掏出一颗药丸,放到女子鼻翼间。催人欲呕的臭味驱散茶的清香,玄衅不由皱下眉头,1“这是什么?” “回爷的话,榕善主子是误食了贾管家令属下准备的海槽汁,方才,属下想在园内找人试用,却不想转眼间,那壶水竟被沏了茶,属下一追问,才知是舞善阁的丫鬟取错,幸好海槽汁并无毒性,是属下一时失职,望爷恕罪。”王煌朝着眉雅使个眼色,女子见状,忙点下头,将榕善搀扶至床榻。 “那她怎会没事?”1玄衅利眸一扫,望向眉雅。 “她也喝了?”1王煜面露吃惊,不可思议地摇下头,1“除非,她拥有特殊体质,不然不会有这种可能。” 眉雅将榕善放在榻上,女子吐的全无生气,一张小脸惨白。原先轻柔的动作在挡住外头的白纱身后变得粗鲁,眉雅将锦被随意搁在她身上,退开一步,面对寝殿外时,脸上已然恢复乖顺。 逼近的脚步仿佛擂击在她心口,这个时候,说不出的紧张感压抑而来。 玄衅在女子跟前站定,食指将她下巴轻勾起,眉雅屏息抬眸,在四目相接之时,一下跌入那双幽暗深邃的潭底。 男子眯起长长的凤目,慵懒的眼神扫过她眉眼清秀,她蹙息,小手握了又紧,紧了又握,冷汗从脊背直窜上来。她生怕,自己的那些小伎俩会被他全部看穿了去,这双眼眸,实在太过于危险,太犀利,仿若能洞察一切。 “爷.....1”白纱帐内,榕善悠悠醒来,不断呼唤。 眉雅将下巴轻压下,毕竟现在还是下人,她不敢有丝毫惹恼了榕善,玄衅收回手,只是转过头朝那王煜吩咐一句,1“榕善当真无事?1” “回爷的话,休息一会便能痊愈。”1 玄衅听闻,坚毅的下巴轻点,并未逗留片刻,便大步走了出去。擦身而过,眉雅禁不住抬起脑袋,她轻张下小嘴,事后发生的一切,已经出乎她意料。 二人在服侍完榕善后便退下,走至一处隐蔽,眉雅焦虑问道,1“我明明当着爷的面将那茶水饮下,爷难道并不起疑吗?1” “爷已经认定你拥有特殊体质。”1王煜眉心微蹙,对于玄衅的反应,亦是始料不及。 “那爷怎会无动于衷?”1眉雅面色微变,事情完全不在她掌握中,“贾管家明明是火急火燎,怎会.....1” 王煜睇着她的侧脸,将她的焦急一一收入眼中,他面有失落,两眼瞅向前方。眉雅不经意望见他黯下的神色,她思忖片刻,从袖中掏出样东西,见四下无人,这才将它偷偷塞入王煜手中,“这是我自己绣的,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希望,你不要嫌弃。” 王煜诚惶诚恐,掌心里头全是汗,他将绣帕塞入怀中,顿觉舒心,“谢,谢谢.....1” 连着半月,汐奚被拦在东宫门外,连玄衅的面都见不上。 背靠木栏,望着惜翎狼吞虎咽的样子,汐奚不忍伸出手去,将沾在她嘴边的碎屑拭去,“馋猫,没人和你抢。” “汐奚......”女子被一口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咽下一口水,她使劲拍拍胸口,让噎住的感觉散去些,“我都快饿死了,好像又回到北荒营一样。” 汐奚不免疼惜,举起一个鸡腿放到她嘴边,“本以为,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望见她眼中的歉疚,惜翎咽下嘴中咀嚼的动作,“汐奚,你不要这样说,自从你回来之后,他们已经不再对我用刑了。”1 惜翎的要求何其简单,吃得饱,穿得暖,她就已经心满意足。汐奚挽唇轻笑,她多么想活的和她一样,简简单单。 回到园子,明朗暖和的阳光同地牢内的阴暗潮湿形成鲜明对比,汐奚站在一树红梅下,偶尔几片花瓣飘落,粘附在如绸的墨发上。她随手拨去,将片片瑰丽藏于指尖,一一碾碎。 脚步声,起伏来到她身侧,汐奚敛下漠然,以为是殿泽,刚要开口,却在触及到那抹耀眼的银丝后咬住了下唇。 隔着枝头,二人咫尺相望,含苞待放的红梅高洁傲然。汐奚贝齿松开,原先淡泊的小脸上勾起一抹浅笑,“1妾身见过爷。1” “1汐奚,”1玄衅对上她扬起的眼角,“何时,你才能以最真的一面来面对我?1” 她一怔,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玄衅已经知晓九哥昨夜夜探东苑一事,她微微螓首,清莹的眼眸覆盖防备,“爷这话,是何意?1” “既然想将她救出地牢,为何不开口?”1 汐奚稍松口气,试探道,“若是妾身开口,爷可否成全?1” 玄衅别开视线,阴柔的俊脸侧对着汐奚,日光落在涟漪阵阵的湖面上,“不会。”1 她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站着,二人靠的如此之近,却陡然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东西。玄衅稍作逗留,便要迈步离开。汐奚再三犹豫,最终,在男子走出老远后追了上去,1“爷,惜翎是无辜的,妾身......1” 转眼间,玄衅竟已走出她的视线,根本不听她将话讲完,汐奚杵在原地,顿觉无力。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毫无预兆的灰暗下来。 蒙蒙细雨,虽然不猛,却让汐奚两眼睁不开,她双手环肩,朝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吼道,“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只有她——”1 雨,越下越大,不一会.便形成瓢泼雨势。汐奚回到湖畔前,看着一个个雨点砸入湖内,她单腿迈出去,半边悬空的身子摇摇欲坠。 双肩,被猛地扳回去,坚硬的胸膛,隐隐带着颤抖。 汐奚被朦胧的雨点迷住,睁不开眼,全身的衣衫湿透,身前的男子也好不到哪去,沾湿的发蹭在她颈间,顺着锁骨,雨滴不断滑落进去。还未痊愈的伤口沾到水,疼的再度像是撕裂一样,汐奚冷的浑身直打颤,身子一软,瘫倒在男子怀里。 一路回到东苑,身子触及到温暖的床榻,殿内,火炉不断烧着炭火,将暖意洒遍每个角落。 汐奚缩下肩头,闭上的两眼轻轻睁开。 入目的,是一张放大的俊颜,她吃了一惊,小手揉下眼睛。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麝香味。 黑色的眸子,剔透幽深,并没有丫鬟所说的那般骇人。她张下小嘴,想要轻唤出他的名字,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生怕,这只是个梦。 一切仿若回到从前,她安静地枕在他胸口,耳边回荡的,是男子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汐奚将一手绕过他的腰,身子近一步贴上前去。面颊枕在男子颈间,柔软的肌肤触碰在一起,她安心地阖上双目,两手紧了又紧,不肯松开。 浑身酸痛,一整夜维持着相同的动作,汐奚再次醒来时,一条手臂犹枕在边上,五指还紧紧握起。脑中慢慢清醒,汐奚撑起身,手掌抚过身侧的床单,冰凉一片。果然,只是一场梦而已。 “汐奚,你醒了?”听到里头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女子吱呀一声推开殿门,才走两步,却又懊恼说道,1“是汐主子,看我这嘴巴,老是忘记。1” 1“惜翎!1”她掀开锦被下榻,1“你怎么会在这?1” 望着汐奚脸上的欣喜,女子将托盘随手摆到边上,“1今儿一大早,我就被放出来了,还舒舒服服的洗了澡呢。1” “那......1”汐奚望着身上焕然一新的寝衣,“你来的时候,可有见到何人?1” “没有啊,1”惜翎左思右想,认真地摇下头,1“你怎么了?” 她兀自将寝衣拢紧,碎步走到窗前后,双手将窗子打开。 一抹身影,早一步消失在东苑之外,男子的脚步声轻而柔,脑中久久回荡的,便是女子那句,1“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只有她——1” 1“爷一一1” 回到白虎堂,等候多时的李将军赶忙上前,玄畔面色一冷,“1可是宫内出了何事?” “回爷的估,据我们安排在皇上身边的嬷嬷带回的消息,皇上已是弥留之际,就连御医都束手无策。”1 望着玄衅面上拢起的浓愁,李将军不忍再住下说。 须臾之后,玄衅重重吐出口气来,1“三皇子同太子那边可有动静?”1 “蓄势待发,尤其三皇子更甚,一旦皇上驾崩,太子便能顺利登基,属下认为,三皇子会趁势而动。”1 玄衅拧起的剑眉久未松开,心头,方才在东苑的那份悸动已经平复,既然汐奚是三王爷的人,那他们之间,也就注定了再次会互相伤害。 三王爷能借她之手,同样,他也能借汐奚之手。 只是从这一刻起,好不容易跳动的心,却要再次让它冰封,也同样注定了,今后,他们之间,难以靠近。 李将军走后,玄衅在白虎厅内逗留许久,守在外头的贾管家不放心,走了进来。 男子单手枕着脑袋,似有无尽心事,俊目微微阖起,听到脚步声,只是抬了下眼皮。 “贾管家。” “老奴在。” 他等着玄衅开口,却迟迟不见他说话,贾管家上前两步,试探着轻唤,“爷?1” 撑起脑袋的手被收回,他将上半身窝入椅背,1“舞善阁内有名丫鬟,你让她准备下,今夜到东宫来。” 第五十七章 神秘女子 “老奴知道,这就去准备。” 眉雅走出园子时,两个袖子高高的挽在臂弯上,好不容易才将里头的脏污清洗干净,幸亏榕善身子还有虚弱,来不及追问昨日茶水一事。 两眼不住瞅向园外,她不信,玄衅会无动于衷,既然如此迫切的在找寻拥有特殊体质之人,他怎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双手搓洗着手中衣物,听到园外传来的脚步声,她急忙回头。 贾管家一眼就认出她来,正是从北荒营被带回来的丫头,“你就是眉雅?” 蹲在地上的女子心头暗喜,她两手在衣裙上轻拭,强捺下激动,慢慢站了起来,“奴婢便是,贾管家有何吩咐?” 想起她们三人情同姐妹,再一想到汐奚,贾管家当即便没有好脸色,“爷吩咐了,让你今夜去东宫。” 眉雅喜出望外,却不敢将太多神色表现在脸上,“爷可还有其它交待?” 贾管家鄙夷的睨了女子一眼,眉目不屑,“莫不是,还能让你做夫人不成?今儿晚宴之后,会有人过来安排,进了东宫,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更不能多言,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眉雅眼波流转,极为乖巧,“奴婢谢贾管家。” 脸上的笑直到贾管家走远后方敛下,脚踝不小心踢到边上的水桶,她弯下腰,将那些华贵精致的绫罗绸缎全部掼在地上,再跺上几脚,这么久以来所受的气悉数发泄出来,她终于等到这一日,当上了主子。 “惜翎。” 不停忙活的女子扭过头,随口答应,“你肚子饿了么?” “不是,”汐奚望向园外,络绎不绝的人群来来往往,像在张罗着什么,“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园内热闹的紧。” “二十四啊,马上就要过年了。”惜翎忙完手中的活,走到女子跟前,“刚才嬷嬷关照过。晚上,园内有晚宴。都要参加。” “晚宴,好玩么?” “汐奚,”女子一手将她的手拉过去,“可热闹了,主子们都会参加,定是争奇斗艳,好玩的紧。” 花园内,彩灯齐挂,将每一棵树枝均点缀的灼灼其华,铺着红毯的地面一路延伸至一个高台,拾阶而上,两盆金丝菊彰显富贵,以无色丝线绣制的牡丹毛毯开设在露台中央,绿意盎然的枝叶繁衍向每一张矮桌,最大最炫的一朵花瓣。则正对首位。 侍妾们费劲心思打扮,平日里压箱的装束全部罗列出来。只为在今夜博得君宠。 老太君一向喜静,并未出席。坐在首位的玄衅正同边上的殿泽耳语,神色肃穆。 榕善两手压在腹部,脑袋仍觉不适,粉黛艳抹,却依旧遮不住面容苍白。她满面不悦地瞪向眉雅,虚弱的发不出火来。 汐奚到来的时候,步子踩得极轻。犹如置身云端般的轻盈,满头墨发并未按着规矩那般盘起,而是在脑后束成极为简单的一束。前鬓处,顺着发丝插上一枝才摘下的海棠花。明眸皓齿,眸子黑亮,人面桃花两相宜。旖旎在后的白色雪纺纱绣出一圈精致花边,顺着层层迭起的石阶而上,汐奚的穿着并未同其她侍妾那般,极为妖冶,而是选择了最为素净的颜色。裙摆边沿,像是衍生的水墨画,开出一朵朵极为细碎的小花。 “砰一一砰——”天空中,烟花四射,炸开的一点,朝向无尽的暗夜燃烧。 汐奚走到露台中央,只听得边上丫鬟一声惊呼,“哗——” 玄衅墨色的眼眸内染上惊奇,只见那些点缀在汐奚裙摆上的碎花随着突然亮彻的天际而逐一起舞,莹亮的沿摆,每一朵花的颜色大相径庭,再望之时,女子整个人犹如置身于花海。 惜翎怯弱地缩在她身后,望着全场瞩目,她心里不由为汐奚而高兴。榕善半眯着眼睛,眸子里头充满愤恨,可这身子也实在不争气,只能自己干着急。眉雅拧高了眉头,笑容慈善的景瑟在边上招呼,“汐奚,坐这来.....” “妾身见过爷,少主。”汐奚躬身行礼,还未等玄衅开口,女子便已经自起身,朝着景瑟走去。 “站住!”声音不悦,男子盯向她的背影。 汐奚顿住脚步,转过身去,面带疑惑地望向首位上男子,“爷,有何吩咐?” “我让你起身了?让你退下了?”1 汐奚杵在露台中央,望着诸人探来的视线,她面容从容,拧起眉心乖乖站在那。修长的食指拈起杯盏,殿泽双目睨向汐奚,凉薄的唇角微勾下,并未说话。 “爷一一”见二人僵持不下,景瑟忙起身。“汐奚她.....” “闭嘴,”玄衅长长的凤目瞪了她一眼,“闪边上去。” 汐奚不懂他究竟是何意,只得弯下双膝继续行礼。男子见状,心头却不由逸上无名火,“谁让你跪着?” 女子闻言,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身后的惜翎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而边上已经落座的侍妾们则还一交头接耳起来,指指点点。汐奚知晓他成心为难,这种站在中央被人围观的滋味实在不好,想也不想,她却是轻甩下袖子,大步来到景瑟身边径自坐下。 众人哗然,一个个压下脑袋,生怕即将而来的暴怒波及到自己身上,玄衅举目斜睨向汐奚,却是,不怒反笑。嘴角勾勒的弧度豁然启开,这才应该是她,才应该是一个鲜活的人,会喜会怒,而不是一味隐忍。 汐奚有些吃不准,拂袖之后原本还有些担忧,可一触及到男子那含笑的目光,便蹙起秀眉,不知他打得是何主意。 歌舞升平,曼妙舞姿精彩呈现,丝竹之乐,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觥筹交错,群舞毕,为首的女子身段玲珑,只见她上前一步,素手掀开面上白纱,汐奚抬眼一看,原来是亦蔷。 “赏。”简单的一字,殿泽随手摆了摆,舞姿虽然好看,却提不起他丝毫兴致。玄衅抿着酒,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某一点,自始至终,心就不在这场表演上。 亦蔷握紧手心,裙摆开出莲花褶皱,平铺在露台上,她眉眼轻弯,朝着边上的榕善拉开嘴角,“听说妹妹舞跳得非常好,园内的人常常夸,不知今日,妹妹可有心露一手?” 榕善身子虚弱,连走路都有些困难,莫说是起舞了,她冷下小脸,避开全场注视,“我身子不适,改日吧。” 身后,眉雅眼见亦蔷得意,便行上前一步说道,“主子平日里也教我们一些,若主子不介意,奴婢愿意一试。” 汐奚放下手中酒樽,望向眉雅,女子垂目,面色谦和。榕善抬起双目,见那亦蔷一人抢了风头,心里本就不好受,“你行么?” “主子放心。”眉雅递了个放心的眼色。说话间,人已走上露台中央。亦蔷见她一袭粗麻布的丫鬟衣平庸粗糙,当即笑露鄙夷,朝着自己的位子上走去。 丝乐起,悠然的舞姿翩翩而起,独有一人,并没有旁人伴舞,汐奚单手撑起下巴。手肘抵在桌面上,眉雅的舞姿并未有何特殊,相较于亦蔷方才那一舞,必是逊色不少。榕善面色铁青。望向玄衅的目光中充满忐忑。这丫鬟,不是成心捣乱又是什么?琴瑟萧萧,陡然一个斜音,眉雅面目含笑,双手叠在身前,将整个身子环抱起来,全身,以足尖的力道支撑起,一个旋身,只见那裙摆随风张扬,随着越来越快的旋转,形成一个圆形的旖旎,浅褐色的粗麻布下,竟藏着层层洁白的丝纱,轻盈柔和,像极了怒放的鲜花。 “好香......”不知是雅,喊出了这么一句。 清淡的花香味随着女子的舞动不断飘散,汐奚深吸一口,却说不上是什么花香,馥郁留香,仿佛越来越浓了。 媚眼如丝,墨黑的发丝贴在女子颊侧,丝乐声声,循序渐进。正在众人瞠目之时。那乐声逐渐缓和,软了下来。眉雅足尖一点,身形轻盈,稳稳落定于首位正前方,藏在袖内的双手随着最后一个动作抛向上方,汐奚抬眸,只见原先暗下的星空内缀满花红,女子双膝屈地,跪在玄衅面前。 亦蔷暗咬下唇,气得直瞪眼,对面的榕善嘴角轻勾起,得意满满。 “这是你主子教你的?”玄衅居高而望,随口问道。 榕善正起上半身,虽然她并未教过眉雅一个动作,可自己是主子,她只是丫鬟,料她也不敢胡言乱语。 “回爷的话,正是,”眉雅抬起小脸,在榕善笑意渐柔之时,遂又开口说道,“只不过后面半段,是奴婢一时兴起想出来后,加上去的。” 玄衅深邃的眸子眯起,这段舞姿,前面半段平仄寻常,后面半段,才是高潮迭起。眉雅的用心布置,也绝不是一时兴起那么简单,男子探探手,依旧没有表现出太多兴趣,“赏。” “爷一一”眉雅清脆启音,余光扫过一侧的汐奚,“贾管家说,让奴婢晚宴过后去东宫伺候,奴婢斗胆想问,这可是爷的意思?” 怔愕的,不只是汐奚一人,榕善杏目圆睁,面上满是难以置信,台下侍妾均傻了眼,做不出反应来。 汐奚执起酒樽。目不斜视,可指尖握起的力度,却已泄露心头情绪。殿泽咽下嘴中醇浓,眼睛眯了眯,“你?东宫?” 玄衅并未正面回茶,只是凝目问道,“你不后悔?” 脑中,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夜,汐奚所说的后悔遇上,他眉心轻蹙,苍凉的晚风,拂不开他眉头打起的结。眉雅抬眸,脸上的神色认真而赤诚,“奴婢打小便没有亲人,只怕爷会嫌弃,今日有爷的一句话,奴婢至死不悔!”1 最后落定的四字,还是让玄衅的心头不免一颤,为了掩饰,他冷下声音问道,“至死不悔?你想要什么?” 眉雅顿了顿,余光扫过台上诸人,她屏息,提起勇气说道,“奴婢想要在爷的身侧,留有一席之地” 话语落定,众人均屏住了呼吸,汐奚亦是一怔。只看见眼前一闪,砰的,酒壶被摔在地上。差点砸在眉雅身上。“不知好歹!” “爷一一”她双肩瑟缩,两眼露出害怕。 “你算什么东西!”玄衅豁然起身。一手直指地上跪着的女子,“还敢痴心妄想。” “奴婢别无它求,奴婢只想要个名份,能保护奴婢在园内不受欺负。”眉雅说完,便将前额重重磕在地上,她深知,依照榕善的脾性,她断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没有庇佑。到头来,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生命的卑微。掌握在别人手中,就是这么可悲。汐奚了然于目。面上没有太多的波动,眉雅总算走到了这一步,她一心想当主子,今日,也总算能如愿。 玄衅望向汐奚。见她只是同边上的景瑟说着话,神色冷淡,仿若事不关己。男子当即坐回首位。“既然这样。我便封你为东宫侍妾。” “多谢爷!”眉雅双手摆在身前,重重一个响头,弯下的双肩激动不已,至此,她就不用再受凌辱,能够堂堂正正做人。 “爷一一”边上,榕善已是梨花带雨,“她是妾身的丫鬟。” 眉雅弯下嘴角,起身后,朝着台下走去。 新一轮的歌舞再次响起,汐奚并未久留。这样的热闹。她还是融不进去。惜翎想要跟着离开,女子见状。摆了摆手。“你留着吧。等到晚宴结束后再一起回来也不迟。” 惜翎欢欣点下头。这样的热闹,是她最喜欢的。 悄然退出,孑然一身。 星空黯淡,乌云蔽月,裙摆上细碎的花朵已经枯萎,美丽,也只是一瞬而已。 “汐奚——” 她不用回头,也能认出这声音。 眉雅碎步上前,站在女子身后,“刚才晚宴上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汐奚随手从树上折下一枝梅花,清脆的断裂声。让她蓦然回神。“眉雅,恭喜你。” “汐奚,我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你无须和我解释。你的事。我更加管不着,”汐奚转过身。望着昔日那张熟悉的面容。“眉雅,你总算能如愿以偿。” “汐奚,爷对你的不一样我都看在眼中,”眉雅别过小脸,透过隐晦的凉梢望向被乌云遮起的明月,“我们姐妹何不联手,当时候,定能独宠东宫。” “眉雅,你有这样的心思……”心汐奚顿了顿,复又摇下头,“既然是独宠,终有一日,我们之间肯定会成为敌人。”将手中的梅枝丢在地上,艳丽的花朵齐声开放,宫鞋踩过那片绚烂,伴着吱呀一声,女子毅然向前走去。 眉雅站在原地。望着汐奚渐行渐远的背影。只是将小手握了握紧。 走在拼接整齐的大理石地面上,汐奚步子越渐放慢下来。这个时候玄衅还在参加晚宴,那东宫之内…… 她第一个念头便想到名册。身子刚要折回去,却见迎面而来的惜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近身后。两手用力抓着她的手臂。 “好,好不容易找到你…” “怎么了?”汐奚以为出了什么事。却见惜翎一个劲摇头,就是喘的说不出话来。“你先歇会。” “方才我不放心,出来找你的时候,在路上遇见夫人身侧的丫鬟,那人说,夫人在北宫等你,让你过去一趟。”好不容易说完,惜翎一手不断拍着胸口。 “北宫?”汐奚旋身。朝向正北方向,“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好像挺着急的样子。” 夫人要见面,大可约在东宫,汐奚想起东宫二字,心头的疑虑便豁然开朗,景瑟定是有要事要说,约在东宫又怕玄衅怪罪,才让自己去人烟稀少的北宫。 相较于其它寝殿,北宫要冷清的多。平日里,就连进出的丫鬟嬷嬷均不见一个。提步迈去,阴寒阵阵,惜翎不自觉抓住女子的衣袖,“要不我们回去吧,我好怕。” “怕什么,怕鬼啊?” “哎呀,”惜翎闻言,吓得面色越发苍白,“呸呸呸,乱说话。” 汐奚挽唇浅笑,双手试着推了下殿门,门只是随意地掩上,轻轻用力,便向两边敞开。 “吱呀——” “哇!”惜翎忍不住叫出来,“好冷啊。” 的确。走入北宫,竟像是置身于阴寒之地一般,寒彻心骨的冷冽刺透进骨子里面。小脸一下就被冻得通红。 汐奚将她的手攥紧后,小心翼翼走向前,这个地方,一下就让她想到九哥安置他的那个冰洞,步上石阶,进入正殿,里头的摆设奢华中却透着简朴,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 “好美!”惜翎眯着两眼,视线不肯别开。 古色古香,隐约间,还有一种笔墨的香味,汐奚走上前去,仔细端详画中的女子。 那人也不过才二十。忧郁的双眼尤为出神。像是溢满了眼泪。一身白衣胜雪,肤如凝脂,画的惟妙惟肖,仿若真有那么一名绝色站在你跟前。艳丽而不妖冶,小脸上,更多的则是令人舒适的素雅。 汐奚环顾四周。她拉着惜翎的手。越过那面画像朝向里头走去。每进去一步,心竟跟着忐忑,跳个不听。 内殿中,还点着昏暗的烛火,汐奚驻足,只见殿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床榻,榻上,一名女子睡得安详,呼吸均匀。其头顶上方,悬挂着一颗婴孩拳头那么大的珠子。室内。插在花瓶中的梅花上结着一层冰霜。这寒意,就是从那珠子里头透出来的。 “啊!这不是……”惜翎一声惊呼,指了指外头。 第五十八章 爱他 汐奚点下头,这人,就是外头画像上的女子。 “她睡着了吗?” “不像。”若只是熟睡,这么大的动静也该醒来了。 “汐奚,”惜翎不安地瞅向榻上女子,“好可怕。我们走吧。” 逼人的寒意不断渗透过来。汐奚双目紧盯着女子顶上那颗珠子。她移步上前,这应该就是海明珠了。相传,在世上。海明珠只有一颗,其珠子通体发亮,最大的神奇之处在于,能护住尸体,使其不腐烂,汐奚凑至榻前,弯腰瞅着那名女子。 面色红润,娇兰吐息。她抚上女子静脉。对方却是手脚冰凉。此种症状,和他竟是一模一样。汐奚目光望向那颗珠子。剔透的表面。折射出自己眼中的希冀。她小手轻探出去,逼近的五指,在海明珠内愈见清晰。 “住手!”一阵暴怒,随着掌风的凛冽招呼过来,汐奚赶忙闪开,可来不及躲避的肩头还是被掌风波及。身子撞向床沿,边上的惜翎忙将她小心搀扶住。 玄衅紧张地坐在榻前,双手将女子上半身捞起,让她靠在自己健硕的胸膛前,食指颤抖地放到女子鼻翼下,在确定到还有呼吸后,残冷的俊脸这才稍稍缓和下,阴柔的视线撇向上方的海明珠。对上汐奚时。潭底。已然聚起汹涌。“你是不是又看上这珠子了?” 她正起身,才发觉他的话在自己听来,竟是这般不堪入目。 望见她眼中的失落,玄衅动作轻柔的让女子平躺在榻上,修长的手指,将她前额碎发拨开。深邃幽暗的眸底。是难得一见的柔情。垂下的睫毛覆盖住他心头所有情绪。汐奚瞅着男子的侧脸,那张桀骜的面容。在此时,竟溢满了说不出的悲伤。仿佛是心爱之人即将逝去一样。 “你不知道这是禁地吗?还敢闯!”玄衅忽然起身,周身积满暴戾。 望着男子凶神恶煞的表情。惜翎想也不想地挡在汐奚跟前,“爷,这不能怪主子。是奴婢带主子……” 一句话未说完,脸上便已火辣妹的疼,惜翎惊恐地捂住半边面颊,下一刻,人已被踹到一旁。 男子不断逼近。汐奚杵在原地,望着他脸上的勃怒,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是禁地。” “你是怎么进来的?” 惜翎生怕玄衅会以同样的法子对付汐奚。她双膝跪地。两手毫不犹豫地 抱住了男子的腿。“爷。是夫人的丫鬟传令。让奴婢带主子过来的。” “景瑟?”玄衅一脚将她踢开,“滚出去,这儿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伤人的话丝毫不吝啬。汐奚越过身侧,小心翼翼将惜翎搀扶起来,脚踝像是崴到,女子疼的双手捂住肚子,看也不敢看玄衅一眼,半弓着身子向外退去。 相互扶持,瘦弱的身子跌跌撞撞。玄衅大掌紧攥。只因这个地方,不是她们能踏进的,就连一步都不行。坐回榻沿。男子取过边上的干巾。轻柔的在她额前擦拭,一侧的锦被叠成四方,规规矩矩。 “是不是昨日没来看你,生气了?”玄衅半弯下腰,取来眉笔后顺着她细致的柳叶眉轻画。修长的五指握成认真,一笔,一画,脸上呈现的,是从未有过的祥和,以及心头最为舒适的安静。 差一点,若是他迟来一步的话。玄衅握着眉笔的手轻轻颤抖着,胸口,翻滚出浓浓的惧意,不敢想象下去。 东宫 景瑟在丫鬟的搀扶下跨入正殿,抬起的小脸在望见众人后略显吃惊。“妾身见过爷。” “景瑟。你将汐奚约至北宫。是为了何事?”玄衅声音平淡。抿上一口茶时,问道。 盈盈起身。女子面露怔忡,北宫,那不是五月盟的禁地么,汐奚怎会去了那?而玄衅开口便说是自己将她约过去的,景瑟不敢乱语,细细揣测。 “夫人。是她让我将主子叫去北宫的。”惜翎一急,从汐奚身后钻出来,也不顾玄衅的面色有多难看。一手指了指景瑟身边的丫鬟。“就是她。” “我?”那丫鬟大惊失色,满面怔愕,“我怎会让你去北宫。你休要…...” “绿衣。”边上的景瑟听闻。已知事有蹊跷,她更明白擅闯北宫是怎样的死罪,一手扣住丫鬟的手腕,用力将她扯回来,“回爷的话,是妾身让绿衣传话的。” “景瑟。你知道这句话的份量!”玄衅冷着声音。“你不知道北宫是禁地吗?” “妾身……”女子声如蚊细,眉目温顺地敛下去。“妾身一时忘记了。” “你吃饭怎会不忘记?”玄衅睨向诸人。景瑟的身边的丫鬟欲言又止。在主子一个瞪视下,只得退回去,“既然什么都能忘记,明日便饿上一天,全部给我出去,一个个看着心烦。” 走到园外,绿衣心里堵得慌。趁着再无旁人,她痛声质问惜翎。“今儿我一直留在主子身边,半刻不离左右,你这丫头怎么净说瞎话,无端污蔑夫人。” “我没有,”惜翎气的两眼通红。冲上去护在汐奚身前。“明明就是你亲口和我说的,你怎能耍赖不承认呢!” “你 —— ”绿衣恼羞成怒。“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冤枉人!” “谁怕谁啊。我和你拼了——”惜翎丝毫不却让。只是将汐奚不断向后推。生怕伤了她。 “好了。”景瑟和汐奚同时将欲要拼命的二人拦住,汐奚小手落在惜翎肩上轻拍,“今日的端倪我早就看出来了,谢谢夫人,只是无辜连累了你。” “汐奚。”边上女子满面委屈,眼眶里面溢出眼泪来。“我没有骗你。真的是绿衣传话让我喊你过去的……” “汐奚,”景瑟面容难得的严肃,“绿衣没有说假话,再说,她是打小便跟着我的。断不会骗我。今日一事。对方明显是冲着你去的,若真是惜翎所为的话。我们第一反应便会怀疑到她身上。再说她同样进入了禁地,若只是想将你牵连其中,她断会明哲保身,可是她没有,”景瑟顿了顿,好看的眉头拢的越发紧,“总之,你自己当心点……” 汐奚点下头。似乎双方都无疑,可这件事偏偏是这么诡异的发生了。 “汐奚——”待到几人走后。惜翎不安地拉下她衣角。“莫不是我看到鬼了不成,我真的没有撒谎。” “你呀……” 汐奚笑意顿露。一只手掌轻轻在她脑后轻敲,“你要是真的骗我,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恨不能在上面刻上,我对不起你几个大字。” 惜翎破涕为笑,两手胡乱擦了几把眼泪,“那绿衣为什么不承认?” “你呀……”汐奚挽住她胳膊,望着半边红肿的面颊忍不住疼惜,“走吧。回去用冷水敷下。” 绿衣的话。真假难辨,就连景瑟,她也并不全信,此景此情,当真有拱手相让,全意不争之人么? 回到东苑,让惜翎先行歇息后,汐奚便自行洗漱。躺在了榻上。辗转反复。今日是眉雅走入东宫的日子。她转个身。强迫将眼睛闭上,须臾后。又转向里侧,可心头非但没有宁静下来,反而越发急躁。 将锦被扔在边上,她蹬着小腿舒展四肢。双目阖起,强迫自己不去想。 睡眼朦胧,恍惚间,感觉到身上一重,紧接着,好像有个微凉的物体靠了过来,汐奚咻的全身紧绷。强烈的敏锐使得她迅速反应。一个旋身。虽然没有内力,甩出去的力道却丝毫不弱。 “啪——”脆生生的巴掌声。连带着将汐奚满身睡意给惊醒。 “厄,爷——” 玄衅亦是满面震惊,银丝披肩,几缕碎发性感地落在胸前,墨黑色的眼眸内满是怒意。趁他还未发怒。汐奚立马反应。小手覆上男子面颊轻揉几下,“爷,是妾身的错,没有看清楚你就,就……” “就怎样?”1玄衅一把握住她的手。并未甩开。而是用力贴在自己面颊上。 汐奚再度懵懂。以为是做梦。她望向窗外。月影西斜。温暖的亮光真实地打在脸上。她语峰一转。呐呐开口。“您怎会在这?” “这是我的地,我为什么不能来?”玄衅将她的手拉下,攥在手心中,并没有松开,汐奚抬眼一看,男子半边脸颊还微微泛红,这一巴掌打得并不轻。 “你居然还能睡得着?”玄衅见她睡眼惺松,缓下的眉头再度拧起,这女人是不是天生缺根筋? “夜深了,妾身困了。”何时睡着的,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就知道睡觉。”玄衅手臂一压。将汐奚困在胸前,她不敢乱动,只是任他搂着,好不容易聚起的睡意更是一哄而散。清醒无比。 面颊相贴,他的呼吸声轻微舒适。柔和的打在汐奚颈间。 一只大掌,顺着腰际的寝衣钻进去。覆住她半边丰盈。汐奚一惊,全身僵直。 “手冷,给我暖暖。”玄衅说的理所当然,清冷的语气,甚至听不出半分欲望。仿佛,他手中握住的就是个暖手炉。 慢慢的,身体在贴过来,将汐奚挤在床榻里侧,她缩着两肩,那一晚疼痛的记忆忍的窜上来,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你冷?” “妾身不冷。”汐奚平躺着。双手双脚规规矩矩摆放。 “可是我冷。” 无语凝噎,身子已被紧紧抱过去,外头带来的清新让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玄衅睨着女子的侧脸,单手将她颊侧碎发拨开,“汐奚,为何,我就是对你狠不下心?” “狠不下心吗?”她转过小脸,前额同他紧紧相贴,“爷这样。还不算狠心吗?” 柔软的薄唇不经意相触,玄衅拧高眉头。“我如何狠心?” 她菱唇轻启。还未开口,便见男子已翻身而起。双手撑在自己两侧。压下的气息封住她小嘴,并不让她开口。 并没有要她。而是静静地躺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他缺的就是一份安心。曾经,他以为自己找到了… 汐奚看不懂他。暴怒的,残忍的。冷酷的…哀伤悲寂。到底哪个才是他? 大掌贴在她腹部,摸遍全身后,他说那个地方是最暖和的。 红了脸,她呼吸紊乱,幸好他乖乖的只是放着,并没有乱动。 “汐奚,能不能好好爱我,不要再背叛我?” 耳边突然响起的话,让汐奚难以回神,她扭过头去,望着那双琉璃般静默的眸子。心里不免涌上酸涩。“不会。不会再背叛你。” 伴着最后一个字的落定。眼泪便决堤而下。深深无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明显底气不足,却也是脱口而出的。她想要一口答应,又难以应承。总之。是分外矛盾。 听着她毫不犹豫说出的话,玄衅眼眸内溢出些许柔情,修长的手指拭着女子眼角,感觉到眼泪的余温,指尖像是被烫了一下,抽回去。 爱,这个字。原来是这么沉重的。 它不是甜蜜,它是累累重荷,能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如果可以的话。汐奚愿自己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互相伤害,她的爱,能给的纯粹,温暖,这样的一切,才是她想要的。 玄衅将她轻轻压入怀中,骗不了自己,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他动容了…… 哪怕自己此次最初的目的。是要她交出真心,他亦想要利用她………… 抛开一切。他,真的动容了……………… 第五十九章 蛊发 东宫。 小手手臂粗的红烛烧得正艳。红色的烛泪滴滴滚落,倒影中。眉雅低垂着脑袋坐在榻沿。双手拧成结。 左等右盼均不见玄衅的身影。她忍不住起身,走到寝殿门口张望,“爷去哪了?” 外头守夜的丫鬟只是摇下头。“回主子。奴婢不知。” 眉雅心中虽有不快,却在听到那二字后喜逐颜开,主子,她细细重复,举目望向这座东宫。目光一寸寸抚过,绣而云楣,巨大的顶梁大柱撑起整个东宫命脉,一朝一夕,她抛开了丫鬟命,终于换得一声主子。 汐奚醒来之时。脑袋紧抵在玄衅胸口,她动一下。细微的窸窣声一下就让男子睁开双目。他手臂动下。顿觉酸麻无比。 汐奚将脑袋微微抬起来,将他的手臂自脖颈下抽出,床气未散,玄衅才躺回去的身子又压上来。将她困在双臂间难以动弹。一手轻抚着他的发丝。银质的剔透顺着掌心蹭磨,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一遍遍重复那动作。 记忆中,也是那么一头银发,待要细想,却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视线出现短暂的模糊,汐奚眯下眼睛,不以为然,“天不早了,爷该起了。” “你就不会挑些好话说么?”玄衅将锦被提了提。“一大早就赶人。” “我不是那意思,”汐奚半坐起身,猛地使劲让她眼前又是一阵晕眩。她两手撑在身侧。脑袋轻轻甩了一下。 “你怎么了?”玄衅跟着起身,长臂将她揽过去。 “没事,起得太急。” 男子闻言,手臂用力将她推开,径自拾起边上的衣衫起身,汐奚不明所以。披上寝衣后想要替他更衣。 眼前,光晕阵阵,她身体栽下去,整个人撞上玄衅肩头。 “汐奚——”双手来不及扣上腰带。男子旋身接住她的身子。“快。传大夫。” 她很快意识清醒。两手紧了紧,伴着晕眩。颈后有细微的疼痛传来。“妾身只是头有点晕,没有大碍,不用叫大夫过来了。”汐奚拧着眉头。应该是母蛊在体内发作了,她尽力相瞒,不能让玄衅知道。 “不行。”男子断然将她抱上床榻。殿外的丫鬟闻言。急急忙忙冲向医善堂。 把完脉。王煜面色凝重,退开身后摇了下头,“回爷的话,汐主子这不是病,她脉象紊乱。极像是中了何种毒。” “毒?“玄衅俊颜咻的冷下,面上的阴霾越发沉重,“是什么毒?” “属下一时……还诊断不出。”男子压下眼角。并将挡在榻前的身子让开。 “妾身没事。”汐奚撑起上半身,将后背靠在床架上,“王大夫多虑了,我饮食一向注意,怎会这么轻易中毒。” 玄衅探手示意旁人退下,“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单手将她压入怀中,汐奚面颊枕在他肩头。竟尝到了几分别离的味道。 “衅,你是不是已经决定原谅我了?”提起勇气,她轻声问道。 “如果我原谅。你会不会。抛开一切,只愿呆在我身边?”他双手捧住汐奚的小脸。凑近说道。 望着他眼中的亮炽,她唇舌干涩,两手覆上男子手掌轻轻摩挲,“衅,让我们试着,回到从前。” 柔软的唇畔紧紧贴在一起。爱若可以倒回去,她希望。所有的苦涩都能倒回去。 睡过一觉。晕眩的感觉慢慢散去,汐奚醒来时,只见玄衅端坐在床沿,睁目望去,看到一个背影杵在榻前,修长有力。 “这人我上次便见过。不是告诉她活不过一年了么,你还操心做什么?”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什么,你再说一遍?”玄衅豁然起身。大掌将背对的男子扯过来一大步。 汐奚撑起上半身,仔细一看,原来是云邪医师。她面容惊愕。忙躺回去,翻身面朝里侧。 “不用躲,我已经替你把过脉了。这只是母蛊初发而已。还不算痛苦。”云邪背靠边上的床架。双手悠闲环于胸前。“我同你说的没错吧。你要救的人,是不是已经醒了?” “你们认识?” “就在上次五月盟回去,她………” 汐奚双手紧掀身前锦被,她半坐起身,双目瞪向云邪,“我并不认识你,公子认错人了。” 玄衅目露怀疑。却并未追问。而是坐下身后,单手将她揽过去。微微颤抖的肩膀靠在他胸前,汐奚回眸望去。男子双目柔和。单手在她肩头轻拍下,“你方才说的活不过一年,是什么意思?” “她体内有一只母蛊。必须找到另外一只公盎。她方能活下去。而公蛊存活之地。就是在她被咬伤的地方,不会转移。”云邪见她满脸防备,生怕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嘴角浅勾。便住了嘴。省得吃力不讨好。 “汐奚,你是在哪被咬伤的?”玄衅声音急迫。搂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 她凝眉细想。单手抚向颈后。“兴许是在东苑。我只记得当时以为是被虫蚁咬了一口,并没有在意。” “既然是在五月盟内,那,公蛊要如何才能找到?”玄衅冷声,望向云邪。 “没有办法。”薄唇间轻吐出这几字,他眼角的凝重跟着聚起。“只有等对方发作,才能得知公蛊附身于何人。” “那样。我们岂不是过于被动?”玄衅将她冰冷的柔荑握在自己手掌中,“倘若那公蛊始终不发作呢?” 坚毅的下巴抵在她头顶,焦急的气息迎面而来。却让汐奚觉得万分心安,她小手从他掌心中挣脱出来,十指同他交扣。 “不用那么担心,母蛊发作。公蛊也坚持不了多久,要不,就趁着一年时间,好吃的吃。好喝的喝,省得到了下面……” “出去!”头顶。男子的语气阴沉可怕的骇人。 云邪对他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他耸耸双肩,径自走出东苑。 外头。惜翎端着托盘一直不敢进去。在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后。这才迈进去一步,“爷,汐主子,用早膳…” “滚。统统给我滚出去。”迎面。一个茶杯飞射而来。惜翎吓得赶忙缩回去,殿门还未来得及阖上,就听得杯盏撞击在门口的声音狼狈传来。她小手轻拍几下胸口。心有余悸。 汐奚小心地抓着玄衅一只袖口。“爷,您的脾气真臭。” 身子被扳过去。用力的压入怀中。那样的力道。恨不能将她嵌入他体内,“不够。你欠我的,一年还不够,我不会让你离开。” 汐奚两手在他背后交扣,“那,多久才能还清?” 玄衅想也不想。轻缓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一辈子,都还不清。” 眼眸轻阖,面颊在他颈间轻轻磨蹭。汐奚叹息,这般感性的话。竟是从他嘴中说出来。徒增了几分伤感。 “惜翎。”女子刚跨出东苑。便听到有人叫唤。她旋身望去。见是眉雅。 双目警惕,惜翎两手紧握住托盘,人也随之向后退去。“见到我,你躲什么?”眉雅微笑上前,双目落在托盘上,“爷,他在东苑?” “你问这做什么?”惜翎旋身,准备离开。 “站住,”眉雅几步追上,挡在她跟前,“惜翎,这儿是五月盟。有些规矩你都不懂么?” 惜翎抬目瞅了瞅她。在见到眉雅身上的一袭衣束后,这才陡然反应。她小嘴轻撇下。语气不甘愿地请安道,“奴婢见过…主子。” “惜翎,我们是北荒营一起出来的姐妹。我希望你,不要时时防着我。”眉雅走上前,单手落在惜翎肩膀上,“有时想想,真的很怀念那段日子。” “怀念?”惜翎轻退开身。避开她的碰触。“如果让你现在回去,你还愿意吗,眉雅…你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再伤害汐奚,你别又打什么歪主意。” “惜翎,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女子抿着唇不说话。见眉雅神色哀戚,又觉不忍。“总之,你记着我的话就成。” 惜翎避开她的视线,端着还未来得及用的早膳,退出园子,望着她越渐走远的背影,眉雅垂在身侧的两手用力攥起,她旋身走至东苑殿门口,望向那扇再度阖起的殿门,女子面色阴戾,动也不动地杵立在那。 汐奚醒来之时。已是午后。玄衅已经离开。她拾起衣衫起身。用过午膳后便想出去透透气。 不知不觉,竟已走过深苑,抬头一看,白虎厅三个大字微风凛冽,挂在正殿门口。 拾阶而上,远远的。只见玄衅坐在内殿。顾长的身影斜靠在躺椅上。面容严肃,似在和什么人讲着话,汐奚放轻脚步上前,刚要踏进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男声,“汐主子——” 她身形顿住。直到身后男子来到自己跟前。方开口,“贾官家。” “汐主子。爷正在议事,不便有人打扰。” 她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身影自阴暗的角落处闪身而出,站定在玄衅面前,一袭黑色的斗篷罩住整个身子。但从身形来看,仍能清晰辨出是名女子。 第六十章 妖孽 “贾官家,何人在里面?” “汐主子,您请回吧。”贾官家挡在汐奚跟前。不让她踏进去一步。 堂内。女子背对殿外。黑色的斗篷将瘦削的身子整个包裹起来。玄衅的面色越渐沉重,俊目睨向身前之人,“你同我说这些,有何目的?” “六皇子,如今皇上危在旦夕,连后宫娘娘都不能靠近他的寝殿一步,外面,全部包围了太子的人,六皇子。救救皇上………”女子上前一步,双膝用力磕在地面上。 “茹妃,”玄衅低眸睬一眼,面上极为冷漠,“当初。仅仅是因为一句妖言,他不问生死,将我丢弃于此,如今,我已不再是六皇子。” “不。”茹妃双膝跪地上前。“皇上时刻不忘六皇子。经常在我面前挂念你过的好不好。也分外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如今。皇上的寝殿内,只见有人进,不见有人出,就连御医都被拒之门外,六皇子,难道您忍心让皇上这么等死吗?” “贾官家,送客。”玄衅端起边上的紫砂杯,轻啜一口。 “是。”贾官家挥挥手,示意汐奚退下。她向后退了几步。茹妃面色焦急,双手不顾一切地扯住玄衅袍角,“衅,他是你父皇,难道你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吗。我冒死出宫,只因皇上昏迷前说想见你,我不想他临走了,还留有遗憾。” “茹妃娘娘,请。”贾官家半弯下腰,单手将她搀扶起来。 “六皇子!”茹妃软下声音。几近哀求。却见男子低头只顾着饮茶。漠然的神情。似乎方才所讲的事。同他没有一点关系。女子无奈地摇下头。不再说半个字。转身毅然离去。 斗篷下的小脸,细致美艳,在擦身而过之时,汐奚清晰望见女子的满面泪痕,贾官家将她送出五月盟外。这身装束。显然是不想被发现。 跨入白虎厅。半边阴影落在男子的俊脸上。他头也不抬。似乎并未发现有人进来。汐奚轻声上前。柔荑不着痕迹地落上他左肩,男子一怔。嘴中的茶水这才下咽,他长臂轻收,让汐奚坐到自己腿上。 两手将她的身子紧紧缩在怀中。下巴轻抵在她肩头,“汐奚,你知道亲情是什么吗?” 她两眼穿过庭院,落在那一捧细碎的阳光上头,“我早已忘却,属于我的亲情,可我知道,那是一种割舍不去的东西,不论走得多远,家,应该是我们最牵挂的地方,没有了亲人,再大的房子都是空的。” “空的?”玄衅举目望去。借大的庭院内。寒风萧瑟。就像是空寂的心头一样。 “爷,方才的那人,是谁?” 玄衅收回视线。目光睨着汐奚的半边小脸。他双手将她从腿上放下去。 “一名故人罢了。”径自起身。男子几步走到庭院内。汐奚深知他不说的原因,两手拾起裙摆跟出去,玄衅满面心事,却压在心里,不肯吐露一字。 “汐奚。” 身后女子轻应一声。上前。同他并肩而立。 “如果,你父亲即将离世,你会不会去见他最后一面。” “会。”想也不想的。汐奚脱口而去。 “可是。你不想原谅他,”玄衅俊脸微侧。话语落寞。“或者。他丢弃过你呢?” “那也会。”汐奚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为什么?”男子转过身来。同她正面相视,“既然已经丢弃。他还配吗?”玄衅的声音不觉提高,面上露出不解,他以为自己的视而不见。应该是正确的。 “就因为,他是我爹,”汐奚望向上空。暖暖的光阳有些灼人。她眯了下眼睛,瞳仁深处。顿觉酸楚无比,“若我有这样的爹,我只要能看一眼就好,我想看看。爹爹长的是何模样,是不是和我心里想的一样?” 眼角处,微微湿润,若不是玄衅提及。父亲这个词,她就连想都不敢想,只要是有关于家的,她都深深掩埋。不敢想。 双臂在她身前环起。健硕的胸膛靠上她略微颤抖的后背。男子拧起剑眉,紧紧抱着汐奚,没有再说一句话。 虽有埋怨,甚至怨恨。但对于那边的牵挂。却连自己都骗不了。皇帝虽将他丢弃于此,却仍有牵记,除了不相往来。其余的,都会照顾周全。可心中的那份恨。是从小就种下的。那座皇宫,是他发誓。不再踏入一步的。 接连三日,玄衅甚少说话,满腹心事。 一件外袍,轻落于男子肩头。亮炽的明火下,玄衅双目从书册上别开。墨黑色的眸子望向汐奚。将新沏好的茶放在他跟前。“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汐奚,我到底应该怎么做?”男子一手揽在她腰间。俊脸埋入她颈间,“他重病在身,我若不去,恐怕真难见上最后一面。” “若他在你心中还有一席之地,那就去看看吧。以免今后会后悔。”回想起三日前的话。汐奚已能猜出些眉目。这样的男子。对亲情。竟也这般渴望。 男子薄唇紧抿,再度缄默不语。 天还未放亮。玄衅便已起身。女子睡眼惺忪,揉了下眼睛,“爷,何事起得这么早?” “汐奚,快起身,随我去宫里一趟。”男子动作很急。汐奚见状。忙起身更衣,二人走出东苑时。天色漆黑。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贾官家掀开轿帘。见她跟在身侧。忙不放心说道,“爷,还是多派些人一起吧。” “不用。”话未说完。玄衅已钻入马车内。坐在男子身侧,汐奚单手覆住他的大掌,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一路颠簸,悬起的心也始终落不下。九哥将她安排进五月盟时。并未言明玄衅的身份,皇帝赐婚。虽知五月盟同朝廷有关系。汐奚却并没有往深处细想。 车轱辘碾过心头重重疑虑。再次落定时。只见一只手掀开了轿帘。汐奚正起身,望向玄衅。 一名身着太监服的公公观望四侧。见无人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六皇子,快随老奴进宫。” 汐奚惊怔,下一刻。柔荑已被玄衅紧握在手中。拉着她下了车。步履匆匆。踩过林荫小道。寒风刺骨。握住的手始终不曾放开,偶有几步。汐奚追不上,只能一路小跑。 避开御林军,三人交相的脚步声显得尤为杂乱,汐奚放眼望去,高墙内苑。九重宫朗,这儿就是皇宫?抬眸。明亮的月光在这片宽敞的高苑内。仿佛越加皎洁。素面朝天。她脚下一个趔趄,撞上身前的男子。 玄衅已经站住脚,俊脸上的阴霾,逐渐转为骇人。握住她的大掌紧紧用力。 四面八方,不断涌现出的御林军将三人逼至龙銮殿外。月色残照,再望之时,隐约有血光渗透出来。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公公声音尖利。“还不快让开!” “三公公,皇上有令,谁若敢踏讲龙銮殿一步,格杀勿论。”御林军首领单手抽出长剑。“什么人,竟敢来此放肆!” “一个个瞎了眼睛不成?连六皇子都不认得?”三公公厉声开口,望着明晃晃拨出来的剑刃,语气明显软下去不少。 “六皇子?哈哈哈……”首领肆意大笑,“宫里可没有什么六皇子,二十几年前。扔出去的妖孽倒有一个!” 边上,御林军纷纷面面相觑。那首领跨下石阶。双目睨向玄衅。“当初。谁能想到最得宠的李妃银娘,所生下的皇子竟然是妖孽呢?” 汐奚只见眼前一阵寒光乍现。只听得凄厉的惨叫声划过夜空。她侧目望去,玄衅单手执剑,凛冽的剑锋竟削下了对方一条手臂。黑色的斗篷下,满头银丝随着他的动作而张扬起舞,墨黑色的眸子,再度转为诡异的紫晶色,“妖怪!” 众人纷纷扬起长剑。蓄势待发。 “何人在此喧哗?”剑拔弩张之时,原本紧阖的殿门被打开,走出一名鹤发的太监。 玄衅余怒未消。汐奚紧拽着的一只手被男子掌心的汗水浸湿。她将另一只手覆上玄衅手掌。人也随之贴近。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男子心也随之一暖,指尖更用力地交扣。 “王公公。”玄衅冷声开口。以往进五月盟宣旨。都是他亲自前往。 王公公将身后殿门阖上,他面色为难地转身,望向玄衅时,欲言又止。 阴寒的月光打在脸上,汐奚凝神,已经感觉到不祥。 第六十一章 诛杀 “六皇子。”王公公步履维艰。走下石阶,他面容憔悴,在对上玄衅那双犀利的眸子时,双目忍不住别开。“皇上有令...” 利目扫过那些围上前的御林军,男子的声音在这一片宁谧中。尤为清冷,“他说什么?” “据巫师所言,六皇子生来命中带刹,皇上如今大病不起。是因为您羽翼渐丰,唯今…” 汐奚侧目望向玄衅。只见他喉间明显地哽动下。嘴角抿起,半晌后方开口,“唯今怎样?”落定的尾音。阴寒至冷。周身,肃然的杀气齐聚起来。 王公公退后一步,缩到御林军的身后,“来…来人…皇上有令,将,将这妖孽就地正法。谁若将他处死,有重赏!” 汐奚怔忡,想也不想。几乎是怒吼出口。“他不是妖孽!” 五指被握的生疼,仿佛每一根手指都会被拧断。汐奚感觉到他心中的痛,忙用一手搀扶住男子手肘,“衅。” 冰冷的紫晶色眼眸内。布满杀戮。边上的三公公见状,忙连滚带爬地逃离玄衅身边,王公公见人多势众,心也定下几许,“还杵着做什么,全部给我上。” 身后的殿门。在这时再度被打开。走出来的女子。赫然便是茹妃。 汐奚了然于目。自己错了。她不该劝说玄衅,为了他心中仅存有的亲情。 “想不到,冷血如你。却还是来了。”茹妃身着一袭淡蓝色宫装,随着双腿的迈出。斜插在发髻上的金步摇迎光闪烁。熠熠生辉。腰间。用流苏点缀的香囊内。散发出清新淡雅。闻在鼻翼间。却已然被皇宫的气息所浊。不免可惜。 “原来。连你也是假的。”玄衅勾了下嘴角,眼中尽显阴鸷。 “不然。你还当真以为皇上要见你么?”茹妃掩唇而笑。锦帕下,露出的嘴角溢满讽刺,“当初的弃儿,竟也相信这种谎话,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原本不抱希望的,却没想到,你竟上门来送死,为了龙体,皇上也是不得已。” 汐奚胸口窒闷。忘记了呼吸。这一声不得已。让她的心再度绞了起来。虎毒尚且不食子,玄衅拉着的手后退几步,原先包围的御林军见状,纷纷自四面包拢,将他们圈困在中央。廊檐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窸窣而来,转眼间,数不清的弓箭手准备就位,阴冷的弓箭齐齐对准二人。 “这不关你的事,你走。”玄衅握着汐奚的手将她推出去一步。指尖交错。最后的温暖。是男子眼中留有的眷恋。 汐奚反手握住她的手不放开,“不,我要同你在一起。” “你想送死吗?”玄衅一掌将她送出去。“这同她无关。放她走。” “无关?”茹妃站在高处。一双美目睨向汐奚。“她知道了今日的事。就得死,”狠辣的语气自嘴中一字一语说出。“只不过。我现在还不会杀你。来人,皇上有令,将这妖孽碎尸万段!” 一道剑气迎面扑来。拼接完整的青石板面层出破裂,茹妃只见眼前一亮,她想也不想地拉过边上一人,下一瞬,滚烫的液体溅满全身。催人欲呕的腥味渗透进内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 汐奚折身想要退回去,一只手腕却被身侧的三公公紧握住,她使劲挣扎,无奈内力被封。只能一步步被拖离。两名守卫打开边上的一处殿门,钳住她双肩后。用力将她推进去。身子猝不及防向前扑去,火辣辣的疼从手掌心直窜至全身。 殿门重重阖上。汐奚慌忙起身,双手用力拍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外面,刀剑碰撞声透过门隙不断传来,亲人间的背叛。像是一把尖利的匕首,一刀一用力,将玄衅心中仅存的希翼剑去。怒吼之声。犹如困兽之斗,伴着侍卫的惨叫,夜色的浓重,无一,不像是奏出的哀鸣。 “放我出去——”汐奚手肘砸在殿门上。整个身子冲撞。双臂已经红肿。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阵巨响,头顶上。蓄势待发的守卫被逐一砍伤。纷纷自廊檐上滚落下来,茹妃大惊失色。一手指向玄衅。身子不断后退,倚在龙銮殿门口。“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汐奚双目透过隙缝向外望去。只见几名暗卫围在玄衅身侧,誓死相护。 “来人。去将那女人带出来。”茹妃抽出袖间锦帕,将面上血渍擦拭干净。指尖拧出狰狞。一手指了指关押汐奚的寝殿。 她慌忙将身子从殿门口退开。回头望去。这儿只是个书房。就连躲得地方都没有,汐奚上前几步,背靠着兵器架,从最左侧抽出一把长剑。 侍卫推开殿门。忽觉迎面被撒上了什么东西,他手掌轻拭,被白色的粉末迷住双眼。汐奚躲在殿门后。长剑在半空中快速划出,支撑着顶端宫灯的支架从中间被削断,朝着门口的守卫砸去。 “啊一一”凄厉的惨叫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脸上的粉末随之燃烧,火苗,迅速窜至全身。侍卫跌跌撞撞冲向殿外,茹妃吓得面色大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殿内,突然黑漆漆的一片。玄衅冲开重围。声音焦急中带着嘶哑。“汐奚,汐奚——” 女子屏息不敢应答,她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不拖累他。 黑色的斗篷飞旋在半空中。里头。白净的长袍上残满鲜血,玄衅杀红了眼。身子跌起,下手之恨。一招一式。无一不是令对方当场致命。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爷。”边上的暗卫因保护他而被射杀,玄衅的眼中,却什么都看不见,他知道汐奚内力被封。身陷危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下。哪怕是死,也要在他闭眼之时,看她活着。 茹妃面露愤怒,朝着三公公递个眼色,“你去,将她带出来。” “娘娘。”三公公吓得双腿直打颤。两眼望向那具烧成灰烬的尸首。“娘娘饶命。饶命啊。” “没用的东西。”茹妃低声咒骂。自行上前一步。单手将三公公拽到跟前,一把推了进去,“本宫不信,她有多大能耐。” 三公公不敢违命,只得战战兢兢将双腿探向前。伸手不见五指。一脚才跨出去,便哐当一声,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吓得当场怔住。不敢再往前。茹妃跟在他身后,见他止步。心头不觉七上八下。“怎。怎么了?” “娘娘,奴才让外头的侍卫进来,将这儿的灯点上吧。” 茹妃细一想。忙旋身准备跨出去。“你留在这。本宫出去唤人过来。” 才走出一步,身子却被猛地扑倒在地,茹妃吓得一声尖叫。“啊,狗奴才,滚开!”脖子间,熟悉的液体再度流淌下来,从余热转为冰冷,不过一刻时间。粘稠的血液汩汩而下。压在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她急忙想要爬起身。衣领却被身后的柔荑紧掀住。“起来!” “不。不要杀我…”茹妃被拽起身,眼前,寒光乍现。尖锐的刀锋已经架上她脖子。“出去!” 走出大殿时。已经没有了王公公的身影。茹妃脑袋微扬。走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汐奚没有时间同她耗着。一把抓住她头发。几乎是拖着走了出去。心有牵挂。直到望见玄衅安然无恙,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让他们住手。” “放了我,”茹妃冷静下来。身形狼狈。“你逃不出去的,何必同一个妖孽陪葬……” “啊……” 话未说完,却见汐奚一把掀起她头发,将女子光洁饱满的前额用力砸在边上的赤金鎏铜柱上,顿时,鲜血如注。她凑近茹妃耳畔。切齿咬着的字。一个个吐出来,“再让我听到一声妖孽,我就将你舌头连根拔出来!” 血渍溅落在浓密的睫毛上。茹妃两眼睁不开,尝到了痛。语气立马软下,“快,快住手。” 剑锋,还是划开了女子白皙的脖子,汐奚两手轻抖,差点便抑制不住情绪,妖孽二字。深深扎入她心口,玄衅触及到她眼中的哀痛,心房处顿觉奇暖融融,她是第一个。为自己拼死相护的人。 妖孽这二字。听得太多,就在他麻木,甚至想要放弃之时,汐奚的出现,又让他再度不甘,即便是垂死挣扎也好。 双手押着茹妃,汐奚走到内苑中央,站在玄衅身侧,举目望去,她一手指向皓月之下,“让他们全部退下,谁若敢轻举妄动,我第一个让你变成马蜂窝。” “退下,全部退下,”茹妃声音沙哑。身子瑟瑟发抖,“不要杀我。” 御林军收回攻势,却并没有就此退下,茹妃见状。软下的眼神再度犀利,“今日本宫若有半点差他,明日,皇上定要你们全部陪葬!” 为首的侍卫,第一个收回长剑,潜伏在廊檐上的弓箭手也逐一退出去。跟来的几名暗卫来到玄衅身侧,“爷,事不宜迟,赶快离开这里。” 墨色的瞳仁睬过地上横陈的尸体。玄衅单腿跨过去,一手抓住汐奚的手腕。她动也不动。茹妃连呼吸都放得很小心。生怕会被利剑所伤。 “汐奚,”玄衅轻唤,大掌将她僵硬的柔荑握在掌心中,轻轻搓揉,“没事了,我们回去。” “衅。我不喜欢这里。”汐奚回过神,小脸上沾着干涸的血渍。“我们快离开。” 步子僵硬,茹妃指了指她手中的剑。“能不能。先,先将我放开?” 屋檐上。一轮明月当空悬挂。乌云拥挤。在吞掉半边皓洁时。冷不丁。从暗处飞射出一支冷箭。玄衅单手将汐奚用力一推。身子来不及避开,手臂被撕裂穿透,沉闷的声音听在汐奚耳中,却如惊雷。 “衅!”她踉跄地站稳脚跟,扶持住茹妃的手不曾松开。“快。将爷送出宫去。” 几人飞快顺着长廊退离,汐奚将茹妃押在身前。御林军虎视眈眈。却不敢上前。宫外的马车早已守候,见到几人,马夫忙将轿帘掀开。“快上车。” “啊……你们已经出宫,快将我放了。”茹妃面色痛苦。跟着的脚步踉跄无力,汐奚将她押上马车,横在她脖子上的剑依旧没有移开半寸。 道向而行,汐奚坐到玄衅身侧,小脸上满是汗渍。“你怎样?” “汐奚,放心,回到五月盟的地盘,没人能拿我们怎样。”玄衅挽起衣袖,马车肆意飞扬,离那座皇宫越来越远。汐奚单手掀开轿帘。确定安全之后,将横在茹妃颈上的长剑收回,“这人如何处置,干脆杀了。” 茹妃大惊,两眼惊恐地望向玄衅。“衅。这……” 玄衅正起身,只是冷冷地睨一眼,“杀了这种人。脏了自己。滚!”他伸出一腿将茹妃踹出轿外,牵连的伤口一阵撕裂,汐奚忙双手扣住他的手臂,“不要乱动。” 用力撕开袖口。那支箭横穿手臂。触目惊心,汐奚焦虑万分。一时半刻还回不到五月盟,若是这样下去,怕整只手臂就有可能这么废了。 “怎么办?”她声音急迫。 “拔出来。”玄衅剑眉紧拧。汐奚将马车内的烛火点亮。双目凑近。“不行,这伤口有毒。” 浓黑的血渍将白色的袖口浸湿了一大片。玄衅低眸一看。“果真是。不将我置于死地,寝食难安。” 汐奚察觉出他话中的苦涩,颠簸的车轮碾过细碎的石块,她惊出一身冷汗,“爷,我们在前面找个地方歇下,将毒取出来。” 第六十二章 身世 毒液顺着手臂的伤口蔓延,古铜色的肌肤,好大一块成了乌黑。 汐奚掀开轿帘。半个身子探出去。“在前面找个地方歇下,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 马夫轻扬起马鞭,啪的一声,伴着响亮的应答声,“是。” 荒无人烟,马车驶过一片绿原,方圆均没有见到一家农户,马夫观望再三。只得将马车驾入一片茂感的林子。却不料才靠近森林。马儿便不肯再上前。 “吁——” 男子下马,一手牵起马僵。用力扣住套着马儿脖子的缰绳,倾倒在地的残枝断木阻扰了前行的脚步,氤氲的水雾萦绕在半空。湿气。粘人。 “爷,这儿没有别处歇脚的地,只有这片林子还算安全。”马夫将绳子系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身侧,几名暗卫如影随形。 汐奚掀开轿帘瞅了瞅,“就这吧。你去找些干架禾过来。” 车内的烛火已经燃尽,汐奚不得已。只能将玄衅搀扶下马。让他躺在铺着柴禾的地面上,乌云掩月,她不敢有太大动静,只在身前燃起一小簇火苗,以供取暖。 取出一把玲珑匕首。汐奚割下玄衅的一侧袖口。再以撕碎的布条绑住他伤口上端,刺穿男子手臂的利箭隐约泛着冷光,在血渍的浸染下,越发显得尖锐。箭端同箭羽均呈现一个倒三角形状,无论从哪一边拔出,都是钻心刺骨的疼。 还未动手,自己却手软了。 伤口的地方。拇指粗的血洞犹在孜孜不断地冒出鲜血。玄衅背靠在树干上,服帖在胸前的银丝亦沾上些许瑰丽。他利眸半睁。紧阖的唇角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汐奚颤抖的以五指握住那支箭,还未有所动作。便见玄衅额前青筋直冒,豆大的汗珠顺着俊脸落下来。她美目染痛,不敢动一丝一毫。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拔出来。”玄衅薄唇轻启。微弱的语音伴着皱起的眉头传入汐奚耳中。 她深吸口气,微微使劲后,手上猛地一用力,又狠又快。伴着男子的一声闷哼,温热的液体溅满小脸。汐奚忙将撕成布条的裙角包扎住他的伤口。以免失血过多。忙完这一切,待到想要坐下时。才发现因蹲的时间过长。双腿都已经麻木。 玄衅半躺着闭目养神,汐奚揉了下发麻的脚踝。团坐在男子身侧。拾起袖子将脸上的血渍擦拭干净,那种腥味,她再熟悉不过,却也是她最排斥的。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双如利鹰般的眸子便再度睁开。汐奚见他醒来。忙探上去,“好些了么?”. 玄衅嘴角勾了下。唇舌有些干燥,“疼。” 她一怔。担忧的神色在对视间瞬间转为欣喜,“知道疼便是好事,虽然毒未解。但手臂有知觉,应该能撑得到回去。“ “可还是疼。“男子侧目睨着她,暗沉的瞳仁深邃无比。 汐奚摸了摸腰间,空无一物。“出门太急。身上没有带止疼的药。” “手臂疼。” 男人纠缠起来。原来真可以不罢休。汐奚将从马车上带下来的毛毯盖在玄衅身上。寒冷的晚风刺骨冷冽。直剑的身上钻心的疼,“你现在身子太虚,休息一会。我们立马启程。” 汐奚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窝着一块很小的地方将身子蜷缩起来。玄衅一条手臂压过来,横在她颈间,人也随之紧贴过来,“疼。” 他如此的执拗。喊着一个字。汐奚转过头去。望向他垂下的双目。“爷,你究竟哪里疼?” 玄衅闻言,眼眸深处的黑色,明显暗下去,汐奚了然,这个男人嘴中喊着的疼,原来并不是身体上的伤。茹妃的一字一语。怕是已经在他心里划下了伤痕,满目疼病。难以修复。 夜风,穿林透叶。呼啸的音色。尤为悲悔。 小手抚上他的脸庞。男子长相俊美。剑眉入鬓。虽然一头银丝胜如雪。可她绝不容许,别人林他为妖。他是人。是凡人,是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身子被紧拥着,玄衅仿佛已经睡着了,眼眸轻阖,呼吸声沉稳匀称。汐奚不敢睡,星眸圆睁,生怕有所异动。 俊脸安详,头顶上。水珠顺着宽敞尖细的叶脉慢慢滑落。汐奚双手环膝,垂目睨着玄衅,若他,能一直这样多好,这样的男子,是不该喊疼的。 “眼睛都定住了,”玄衅睁开眼,见她一瞬不瞬地瞅着自己,“睡会吧。” “我不累,”她小脸别过去。眼眶却因疲劳而微微泛红。玄衅见状。手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你睡会,待到天明。我们再启程。” 枕在他臂弯,虽然心安,她却始终不能入睡,生怕那些追兵会赶来。细雨蒙蒙,雨水透过云层,被枝叶茂盛给层层渗透,落到他们身上时,只剩单薄的水雾。轻轻燎拨在面上,没有寒冷。分外舒适。再动将熄的火苗中。映衬出汐奚那张脏污不堪的小脸。玄衅垂目,这时的她。却比那些身处脂粉的女子,要美得多。 轻吻,落在她鼻翼间,汐奚望着他滚动的喉头,心里一急,双手用力抵在他胸膛。用力推了出去。玄衅本就体弱,这一用力。让他整个身子栽倒在地。爬不起来。 “爷……”她大惊。忙上前搀扶。 “你想让我死啊?”男子拧起眉头。语气不悦。才不过碰了一下,怎知她反应这么大。 “对不起,”汐奚拽着他的手臂,想将他搀扶起来,“我习惯了,不让别人靠近。” “这个习惯不好,”玄衅趁机将她压在身下,“我和别人不一样,知道么?” 汐奚不敢再动,任由他压着,男子将全身重量交付在她身上,见她点了点头。遂又开口问道,“怎么不一样?” 她小脸因胸口的窒闷而憋得通红。半晌。方吐出几字来。“因为你是爷……” “啊……”一语未说完,脖子处就传来一阵剧痛,白皙的肌肤被吸吮成枚红色,压在她上面的身子仿佛越来越重,快要透不过气。颈间一凉,下一瞬。菱唇被封住。温热的感觉顺势钻入她嘴中。舌尖火一样想要缩回去。却被男子轻咬住,不肯松开。 解开衣衫,脑子在空白后,第一反应过来,汐奚好不容易挣开。气喘吁吁,“爷,有人看见。” 毛毯下的身子纠缠在一起。俯下身时。精壮的胸膛上未着寸缕。汐奚两眼向下望,只见他腹肌分明,纠结的小腹处欲望激昂。“汐奚。男女之事。应该是快乐的。” 她想起初次的疼痛。脑中的记忆像撕裂了一样再度拼凑起来。汐奚双膝并拢,并不相信。 “我们试试,”他凑下身,嘴中的话蛊惑在她耳边,“把腿打开。” 触及到他眼中的隐忍,汐奚将毛毯盖住二人的身子,她别开脸。双膝慢慢打开。玄衅单手撑在她身侧。手掌将她的小脸扳回来,望着自己。“再打开些。” 进入时,她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还是疼,疼的她全身僵硬,两腿下意识并拢。玄衅额上满是冷汗,身子俯下去,在她耳边低语。“轻松点,马上就好。” 随着律动,汐奚初尝云雨,她想,玄衅并没有骗她,虽然有不适,快乐却是极致的。娇喘声声,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云端。抿起的小嘴不知何时已然轻启,两眼迷离,声音破碎,娇媚的面颊柔上酡红。玄衅动作凶猛,全然不受控制,他不想。让她的生活中只记得痛。 同样的阴雨蒙蒙,他突然想起那晚的放纵。若不是身体不受控制,他也不会去碰那名送药的丫鬟。而就在搂儿打开殿门走出去时,他清晰望见,女子发丝转为苍白,更甚至,连整个人都变了,老态龙钟,形同枯槁。 腰间的动作咻然止住。他望向身下的女子。只见她美目半睁。贴在颊侧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汐奚。到了吗?” 她自知他话中的含义,羞涩点下头。 玄衅退出身子。侧躺在汐奚身边。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撩拨在她耳侧。他并未释然。反而更加难受。“我还没有………” 她小嘴轻张,不知他为何会止住,玄衅将她的柔荑握在手掌中,轻轻搓揉下后,探向身下。她大惊,面色潮红,就连两个眼睛都是红红的,双臂将她再度压在身下。腰间的动作。在她手中摆动。男子的喘息声越发粗重。手臂越收越紧。将瘦弱的她狠狠禁锢在怀里。 他想要她,却不能真正的要她。他的身体,注定不能让她们得到真正的契合。巫山云雨,他们能让彼此些刻快乐,却最终不能共赴极乐。 空谷回音,再度恢复了宁谧。雨水顺着枝叶飞落,一颗颗,轻落在汐奚额头上。面上的燥热已经褪却。她转身望去。见玄衅眼神幽邃,潭底的热情还未完全褪去。 “汐奚,”他大掌贴在她耳边,想要坦诚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睡会吧。” 汐奚将脑袋靠在他胸前,心里始终不放心。“爷。回到五月盟。我们会没事吗?” “如今国势动荡,三皇子同太子均觊觎着这片江山,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出兵的。”玄衅食指将她的发丝绕起来。“这次不将我除去。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今后的日子。恐怕难以太平。” “我没有想到,爷会是皇子。”汐奚抬起小脸。心头的吃惊还未来得及消化。 他单手将她额前的墨发拨至脑后。“却是一个。人人都想处之而后快的皇子。” “爷,我们走得远远的可好?”汐奚望着男子那双如墨的眼眸。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如果玄衅答应的话,她绝不怀疑,自己真会拉起他的手,一了百了,走的干干净净。 她睨着他,莫名的惊慌差点就窜出喉头。她看到玄衅双目垂下。身子躺了回去,“汐奚,我不会这么放过他们。” “谁?”她屏息问道。 “所有想除去我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声音中透着满满的杀气,这名男子,终究是满怀暴戾,四目相接,在他眼中,她看见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野心。如果换成自己,她或许也会这样,血浓于水,却要为了权力纷争而自相残杀。 空气中。情欲的味道慢慢散去,脑中清醒后,便回到现实。 “皇上他,为何要将你弃之宫外?” 玄衅俊脸阴鸷。翻身躺下。周围。被碾踏过的草儿芬芳清香。“如果不是觅娘,我早就死了。” “老太君?”汐奚想起那名庄重严肃的女子,原来,她叫觅娘。 “觅娘,是我的乳娘,当年,母妃身怀六甲,帝释王朝来了一名巫师,他说金銮殿上方有异象。从乌云涌动的情形看。母妃肚中怀的。是妖孽。”玄衅眼望明月,长长的凤目内。溢满孤寂,“巫师说。肚中的胎儿。是一双,先出生的,长大后会成魔,而小的那个…”男子顿了下。并未将话说下去,而是语锋一转,“小的那个,便是殿泽。” 汐奚吃了一惊。她咽下嘴中惊呼。将原先躺着的身子转向玄衅。 “不久之后。母妃果真生下一对双胞胎。而我出生之时。据觅娘讲。眼睛是紫色的。他认定我是妖孽。欲要斩草除根。多亏觅娘不顾生死。同几名心腹一起,连夜将我与殿泽送出宫去,辗转奔波。找到了我外公,也就是五月盟,上一任盟主。”玄衅的声音,清冷而淡泊。在夜空中想起之时,像是拨奏的琴瑟般动听。“直到我长大后。他才知道我们原来一直留在五月盟内,如今,五月盟统领了整个武林。他想处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三皇子同太子的明争暗斗,我以为,他早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汐奚不免叹息,由衷的,对老太君有了几分钦佩之意。 “皇帝如此糊涂,竟会相信一名巫师的鬼话。”汐奚气愤不已。小手紧紧握成拳。 “那不是鬼话,”玄衅望见她的动作,薄唇轻勾下。“我,就是妖孽。” 一口气像是梗在胸口。汐奚眼眶有些酸涩。突地凑上前。双手去拉扯他的嘴巴。“你做什么?”玄衅不解,俊脸别开。 “我说过,谁若再敢说妖孽二字。我就拔了他的舌头。”她双手捧住男子的俊颜。“将舌头伸出来,我要将它拔了去。” 面上,原先的寂寥之色拂去,只见男子压上来,舌尖启开她菱唇。探进去,“拔的不如咬的,你咬了它吧。” 汐奚满面通红。模糊的语音从嘴角逸出来。逗弄些刻。她怕他身子承受不住,终于将玄衅劝服。乖乖躺下休息。唇齿留香。舌尖被咬得有些疼。汐奚见天色尚早,便小心翼翼起身,准备去找些食物,让他醒来之后可以充饥。 马夫同几名暗卫识相的在远处休息。她裹起外衫,悄然隐入林子。 还好跟在九哥身边时她学到很多。摘了些无毒的果子。以衣裙兜起后。准备折返。却不料才走出几步,迎面一道掌风袭来,不偏不倚,打在她半边小脸上。 身子踉跄好几步,两手一松。新鲜的果子全部贯到地上。滚落几步后。沾上碎屑。“九。九哥?”汐奚慌忙扶着树干。勉强站起身。“你怎会在这?” “我让你偷名册。不是让你陪睡的。”路圣爵欺步上前。望着她颈间的那抹玫红。面具下的两眼阴鸷眯起。 “你都看见了?”汐奚正起身。面色凝重。并未显得羞涩。 “如此随便!”路圣爵咬牙。双目赤红。能燃起火来。 汐奚蹲下身。想要将摔落的果子拾起来。路圣爵见状。上前一步,将未来得及拾起的果子踩在脚底,当着她的面碾碎。“在野地里便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汐奚,早知你这样,我就该先要了你。” “九哥!”她放弃地收回手。起身。“名册一事我答应了你。自当竭力,你不用逼我。” “等你?”男子拧高眉头,“我一路从五月盟跟出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将玄衅抓起来,我就不信,他不乖乖将名册交出来。” “你想做什么?”汐奚蹙率秀眉。灵秀的双眸。提起防备。 “不要露出那种眼神,该担忧的,不是你,”路圣爵逼上前一步,大掌咻地扣住她手腕,将她推向前,“今日,我势在必得。” “不行。这样的话。我先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汐奚一心想拖延。“玄衅性子烈。他不会交出来的。” “汐奚,不要再逼我,”路圣爵青筋暴起,怒不可遏,“我将你送到他身边,不是让你临时倒戈的。” 身子。被用力向前推去。汐奚冷下小脸。敛眉垂目,从身后的痕迹来看。九哥不止是一人。 “名册拿不到手。一旦你暴露的话……” 身后。路圣爵只是逼着她不断向玄衅栖身的地方走去。男子的眼中。因嫉恨而丧失些许理性,他深知汐奚的犹豫,唯今,玄衅孤身在外。是将他擒拿的最好时机。 第六十三章 痛下杀手 碎步踩在斑驳的残枝上,裙角被盘根错节的树梢给勾住。随着汐奚的迈步而撕成片状,路圣爵紧随在后。楠木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却越发令人心神紧绷。 汐奚凝眉细想。这么短的时间,迫在眉睫。而路圣爵又清楚玄衅的落脚之处,一时间,她找不到应急之策。 “别想玩什么花招,汐奚。”男子见她不自觉慢下脚步。伸手在她背后轻推下。 步履维艰。伴着残枝被踩断的声音,尤为刺耳,她双手落在身侧。紧握成拳,小脸因紧张而拧成一团,不远处的地方。玄衅安然沉睡,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在逼近。汐奚望向另一侧。几名暗卫正闭目养神。就算自己现在叫出声来,也已经来不及。 “九哥。不要意气用事。”她顿住脚步,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肩头,轻落上男子的一手。路圣爵欺身上前,“汐奚。我改变主意了。哪怕暴露也罢,名册同你。我会一并要过来。” 握住的五指。在慢慢收拢。汐奚左肩轻挣开,“他怎样了?” 路圣爵面具下的嘴角轻微勾起,他两手环在胸前,语气却阴鸷黯然,“还算好,没有忘记他。” 汐奚站稳脚步。清冷的小脸上。万分为难。她握着的拳头紧了紧,似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眉目轻垂,她深呼出一口气,“这样吧。你在这等着,玄衅虽然受伤,可功力尚在,唯一能近他身的只有我,我会将他擒住,但是你要答应我,名册到手后,便将他放了。” 路圣爵面露犹疑,似乎并不相信。 汐奚一颗心跟着男子眼中的怀疑而悬起。她面色微恨。“他在你手中。九哥还怕我耍什么心思吗?1” 路圣爵睨向玄衅歇脚的地方。须臾后,拢起的眉头微微展开。这才点下头。“谅你也没有那个胆子,记住,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要不然的话…………” 汐奚秀眉紧蹙,转过身去,她声音干涩,头也不回说道。“1你知道。我不敢的。” 路圣爵站在原地,望着汐奚一步步离自己而去,他们总是背对而望,而每一次,又都是自己亲手将她推出去。 玄衅睡得正沉。露在毛毯外的手臂上,黑郁的血渍透过包扎的白纱渗透出来,汐奚放轻了脚步。不忍打扰。碎步上前。刚蹲下身。便见男子睁开一双敏锐的眸子,犀利的眼锋,已经知晓有人。汐奚两手落在他手臂上,四目相接,无声的轻启下菱唇,“爷,我们遇上麻烦了。” 玄衅并未有丝毫惊慌,他半坐起身。见汐奚从袖间抽出一条绸带,搭在手腕上后。作势要绑起来。他凑上前。在她耳畔轻语。“有多少人?” 她蹙着眉头,脸上溢满紧张,“不少。我们怎么办?” “不要怕。”玄衅将她的柔荑捏在掌中,感觉到她手心里的湿腻。“我们先避开这里,今日起雾。对我们是有利的。”1 听着他口中的笃定,汐奚双目不着痕迹地瞅向四侧,果真。浓密的大雾蔓延在林中,十步开外,都难以看清。她定下心来,作势将绸带缠上男子的手腕。趁着手臂沉下去时,一甩手。那把尖利的匕首直直刺向不远处的路圣爵。男子并未想到她会临时倒戈。心一急,脑袋侧过慌忙避开。 “走!”汐奚用力搀扶起玄衅的手臂。在他起身之时。二人快速朝着一侧的灌木跌去。利用大雾,躲匿起来。 不远处。听到动静的暗卫豁然起身。随手捞起长剑,向这边走来,“爷,爷……” 二人朝着林子深处隐去,一人多高的灌木层出不穷,遮挡了尾随而来的视线。汐奚蹲下身,两手紧张地掀住玄衅的衣袖。她大气不敢出,两眼透过稀疏的枝叶瞅向外头。 玄青色的袍子停在眼前,身侧,闪出几名黑衣男子,“九哥。现下怎么办?1” “给我搜。他们走不出这林子。派几人到外面守着,决不能让他们跑出去。1”路圣爵的声音就在耳畔。只要他们出一点响动。就会被发现。攥在一起的两手用力紧握。汐奚转过头去。心头的焦躁在瞥见男子沉稳的俊脸后。安定下来。她紧咬下唇。脚步轻轻移动。朝着玄衅靠近而去。肩头轻触。男子一回头,长臂将她小心地揽在怀中。 “去前面。”路圣爵尖锐的两眼扫向前方。率先带路。 汐奚呼出一口气,整颗心跳到嗓子眼,差点就蹦出来。 林子,在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恢复静谧,偶尔几声鸦雀之音,划破在头顶上空。 她单手轻拍下胸口。吓出一身冷汗。松缓下的两眼在瞅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后转为凝重,“他们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你手臂上的毒,拖不了那么久。1” “不碍事,”玄衅将她压入怀中。隐在一棵巨大的樟木后,“我已经让随行的暗卫发出消息,天亮之后。自会有人赶来将我们带出去。” 男子倚着树木,锁骨,若隐若现,豆大的汗珠衬在前额,他将汐奚拉到自己身边,结实的肩膀将她环过去,“方才那人,你可认识?1” 汐奚知他是故意这样问,上次在悬崖。他早已看得个一清二楚。“是九哥。1”她丝毫不隐瞒,面色坦荡。 “九哥?”果然是他。自己没有猜错。 “对,”汐奚点下头。浮在水面上的事。不用隐瞒,“将我送入五月盟的,便是九哥。” 玄衅垂在身侧的大掌在袖中紧握起。面上不动声色,他一手按在受伤的手臂上,“那他。是谁的人?” 汐奚双腿弯曲。两手环起。“我只管按照九哥的吩咐。其他的事。九哥一律不让我过问,我一直想不通,他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为别人做事?” “那你。又怎会受制于人?”玄衅凤目轻眯,“莫不是。你有何把柄在他手中?” 她侧目望去。贝齿轻咬着下唇,他同自己。是一体的。若是让玄衅知道他的事.....汐奚双眼别开,视线。明显地闪躲。“从我有记忆起。我就跟在九哥的身边。于我而言。他算是亲人。” “亲人?1”眉头拧成不悦,玄衅抿起的嘴角在触及到汐奚的双眼后微勾起,“亲人,也有背叛的时候。” 她一怔。以为玄衅是为了方才在皇宫的事。她单手穿过男子臂弯,将脑袋轻抵在他肩膀上,“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汐奚,1”玄衅将俊脸紧贴在她头顶,“将我交出去,你就能走出去。” 她抬起脑袋。斜睨的视线定在玄衅的双眼上,小手握成拳,抡起后轻轻地砸在他伤口上,男子吃痛,好看的剑眉拧成一道线,“1你做什么?1” “我现在就将你交出去。1”汐奚小嘴轻撇下。双手却紧揪着玄衅的臂弯不放。男子垂目。眼角在无言中慢慢笑开,将她揽入怀中。 晚风犀利地刮过来,可却怎么都拂不开这份温暖,好窝心。 “1爷,爷 —— ”不远处,暗卫拨开浓雾。一路找寻过来。汐奚将脑袋抬起。刚要起身,便被玄衅单手按住肩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几阵窸窣声,急促的脚步从另一侧传来,不消片刻。身后不远处便展开了激烈的打斗。刀剑无眼,宁静安详的气氛一下被打破。林郁葱葱。枝叶残留满地。玄衅将汐奚压在自己胸口,隐在林子深处。 许久之后,外头恢复宁谧。安静的过于吓人。汐奚将脑袋自他臂弯间探出。小心翼翼透过灌木瞅向外侧。 “1九哥,还要继续找吗?”等了片刻,才听到有人开口问道。 “找。马上天明,这该死的雾也要散了。”路圣爵恼怒地挥着手中长剑,一道剑气飞射而来,差点打在汐奚脸上。她侧身避开,杏目圆睁。咬着下唇将惊呼咽回嘴中。 急促的脚步声越渐走远,悬在喉咙口的心总算掉了下去,汐奚两手拨开灌木,只见身前不远处,躺着先前那几名暗卫的尸体,“五月盟的人。天明前会赶来吗?” 玄衅并没有回答。汐奚坐回去。刚触及到他便感觉到不对劲,“爷,你怎么了?” “轰隆隆——” 上头。一声惊雷,紧接着。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天空中便下起瓢泼大雨。虽然有叶子的阻挡。可雨水打在人身上。还是砸的生疼。 玄衅面色苍白。薄唇上溢出一层不正常的乌黑色。时间拖延了这么久。准是毒性又扩散了。汐奚吃力地将他拖到一棵古木下。再找来一人多长的芭蕉叶盖在他身上。缩在这片避无可避的地方。才发现世界之大。想要找个容身之所是那么难。 玄衅闭着眉头,已经陷入昏迷。汐奚靠在树干上,让他躺在自己怀中,以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寒冷的身子。 瑟缩的双肩微微颤抖,突然,一手重重落下来。汐奚大惊,慌忙别过头去,却见一张阴冷的面具凑近自己跟前。她小嘴惊呼。心头。仿若堆叠起的高墙般,瞬间崩塌,“九……” 细嫩的脖子被路圣爵卡在手掌中。他一用力,将她自地上拖起。“你敢背叛我!”1 身前就只有男子一人,其余几人定是分头去找他们的踪影,汐奚两手拉住他的手腕。双脚踮起。“我没有。”1 “还敢嘴硬。”1路圣爵一甩手,将她仍倒在玄衅身边。“有了他,不管是死是活,我就不信五月盟不将名册交出来。”男子上前一步。将汐奚先前扔出的匕首丢在她脚边,“杀了他。” “九哥。”她两眼落在那把锋利的匕首上。“我们的目的只是名册。犯不着害人性命。”1 “对,”路圣爵闻言,半蹲下身,欣长高大的身影压在汐奚头顶,宽阔的背部,挡住身后雨势,“我本不想取他性命,可是,汐奚.....你动了情,我就不得不下手。”1 “我......1”她逸出一字,半晌,方再度开口,“我只是为了名册而已。” “我宁可信你,1”路圣爵将脚边的匕首踢过去,“既然无情,就杀了他。” 她还想争辩。回过头去,却见男子双目阴鸷地盯向玄衅。地上的匕首被他拾起举到汐奚跟前,“你若舍不得动手,我亲自来。” “你杀了他。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汐奚语气狠绝。声音不免提高,“九哥,你是聪明人。” “五月盟若不将名册交出来。我便将他悬在城楼门口。曝尸三日,即使得不到,我也不过是少了一笔买卖而已。1”路圣爵主意已定。杀心大起。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尖利的尾端,对上昏迷中的男子。 “住手。”汐奚紧张的双目赤红。“我来。” 路圣爵面露笑意,将匕首交到汐奚手中。压迫的气息紧逼在身后,望着玄衅熟睡中的面容,她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紧握的五指,因用力而并拢在一起。却,始终落不下去。这一刀。若真下去。他和她。也就全部断了。名册到不到手,已经无所谓,了解后。她能跟着九哥回去。找到他。将他的病彻底治愈后..... 视线,朦胧了..... 她想不下去,一想,心就疼地紧掀起来。 玄衅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散去,那样熟悉。心安。 她挣扎彷徨,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尖的利端,狠狠刺入手掌心,月牙形的血口子,一道道深入。 “汐奚。”身后,路圣爵不耐催促。仿佛这一刀下去。就能让发生过的一切,全部倒回去。 氤氲的朦胧。颊侧。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如今她内力被封。玄衅又陷入昏迷。想要对付路圣爵。是万万不可能的,汐奚阖上双目。认命的咬着贝齿,既然这样。就只能..... 她狠下决心。脑中。突然变得空白。尖利的刀锋。在一个毫不犹豫间。猛地刺下去!完全没有章法,却已用尽全力。 第六十四章 脱困 路圣爵俊目双眯,半蹲下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直直而下的剑锋。在玄衅心口一寸处猛的停顿下来。汐奚想也不想地扭转手腕,抡起胳膊朝着路圣爵挥去。 犀利的剑刃泛出阴狠冷光,刺开他的双目,男子伸出一手将刺过来的匕首握在掌心中,剑,是双面刃,且锋利无比,指缝间,血渍滴答滴答流淌下来,再怎样的切肤之痛,怕是都比不上路圣爵此时的心痛,他并未将手松开,而是越握越紧。任由鲜血直流。汐奚面色惊愕。那一刀。完全是她下意识所为,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男子额前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唯一露在面具外的情绪,便是那双染成血红的双目,“你居然....” 他喉间梗住,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 汐奚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她只知道。对玄衅,她下不了手。 身子,连带着匕首被甩开,她头晕目眩地栽倒在地,大片大片的血将路圣爵玄青色的长袍氤成团团血雾。 “既然你下不了手。我便成全你。”男子目露阴鸷,垂在身侧的大掌聚起掌风,准备随时劈下去。 伤痕累累的掌心握起,他来不及思索,便要挥下,汐奚双手撑地。忙擒住他的臂弯,并将身子挡在他跟前,“九哥,你冷静下来!” 他随手想将她甩开。女子却更用力地使力。“九哥,你好好想想,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名册,你一直同我说的,便是不能轻易动感情,我不敢忘,”汐奚将右手举到路圣爵面前,“他废了我的武功,我们之间,有的只是相互算计,怎会有真正的感情,九哥你忍不了一时,难道想将所有的努力,真的就这么白费吗?” 深邃的眼眸内。那抹幽暗汹涌些微平复。食指探上汐奚的静脉。目光闪过惊异,内力果然被封住,幸好,没有完全废去。路圣爵面色阴鸷,五指收回力,伤口的地方,感觉到了疼痛,汐奚紧张地咽下口水。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跟前,“我也是没有办法,伤你,只是不想让你失了理智。我所认识的九哥。不该是这样的。我们现在要他性命。只会得不偿失。” 汐奚小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令人难以捉摸。雨水。透过叶脉滑落。穿林透叶,颗颗砸在脑门上,清晰的视线逐渐被模糊,路圣爵语气有些软下来,“1汐奚,就算是别人都背叛了我,你也不行。” 她菱唇轻启。尝到了雨水的甘甜。汐奚点下头,身子却仍然紧绷地挡在玄衅跟前,而浑身的力气,已然被抽空。 路圣爵视线瞥过去,落在玄衅身上,“我暂时留着他的性命,但名册的事他最清楚。这次是最好的机会。我不会放过。” 万籁俱寂,汐奚心急如焚。“你....” 身子被拨开,路圣爵大掌落在玄衅肩头,想要将他带回去。受伤的掌心触及到男子衣上的毒液,他稍有分神。却在来不及回神之时。猛地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胸口。被一掌击中。随着玄衅的起身,路圣爵只看见对方满头银丝披肩,湿哒哒地拢在胸前,欣长的身子弯下,将边上的汐奚搀在手中,睨视的尊贵,虽然狼狈。却仍有傲视苍穹的霸气。 “走!”简单吐出一字。这幅身子。也拖不了多久,汐奚慌忙回神。趁着路圣爵受伤之际。同玄衅快速离开。 沾落在灌木上的雨水将裙角打湿,脚底,湿漉漉的一片,汐奚搀扶着玄衅跌跌撞撞跑去。毫不犹豫的脚步在一个转身时。稍顿住。路圣爵单手撑在树木上勉强起身,面具下,殷红的血渍顺着嘴角流淌在白净的衣领上,他想要追上前。胸口处却溢上一阵剧痛,腥甜的味道冲出喉咙口。喷溅在雨水淡漠的绿叶上。 汐奚……… 他看着她的背影逐渐离去。伸出手去,步子因急促而显得趔趄。双膝无力的软下。单腿跪在了地上。模糊的视眼中。她已走远,路圣爵宁肯相信。汐奚那毫不犹豫刺向自己的匕首。只是为了阻止他。怕坏了她的事。而不是因为……情字。 “你怎样?”汐奚搀扶在玄衅臂弯的手已经被污黑的毒血沾湿。她面色焦急,二人沿着踩出来的小路向前逃去。过了许久,才见到前面隐约透进来的亮光。 “好像有人。”玄衅将她的柔荑紧攥在手中。脚步也慢下来。 “爷……”另一侧。只见手拿火把的守卫满面喜色。“总算找到您了。爷。我们的人已经在外面。快随属下出去。” 汐奚闻言,整颗心总算完全放了下去,边上的守卫将二人带出林子,上了马车后,急急朝着五月盟驶去。 马车里头,温暖的炭火早已备好。先前并不觉得,如今湿漉漉的身子一触及到暖意。便感觉到衣衫都贴在了身上,难受的紧。玄衅背靠在马车上。幽深的眸子半眯,雨水顺着坚毅的下巴不断淌落。汐奚取来一块干巾。窝在他身侧后,先将那满头银丝包在干巾中,小心翼翼擦拭。 薄唇轻阖,他抬起眼皮,任由那温暖的气息包裹住自己。汐奚想起玄衅先前那一掌。擦拭的动作。在怔忡时慢慢缓了下来。“爷,方才真将我吓死了,我以为我们逃不出去,会落在九哥的手中。” “你放心,我不可能,这样任人摆布的。”玄衅单手揽过汐奚的腰,将脑袋轻靠在她胸前。 汐奚拧起的秀眉并未展开。她接着轻拭的动作。试探开口,“那,爷是何时醒来的?” 玄衅俊目轻垂。眼眸中,晦涩不清。他薄唇轻勾下,“我睁眼时,就是我打他一掌之时。”1 汐奚小手将他衣衫褪去,取过边上的干衣换上,释然的眼角,并未察觉到玄衅眼中的阴鸷,当初她说这些话时,也只是想拖延一会时间,既然玄衅并未听见,那便最好。 湿衣褪去,身上也觉清爽许多,男子单手撑起脑袋,斜睨着径自换衣的汐奚,狭长的凤目间,原先燃起的余温淡淡散去,眼底。一片清冷。 她说,她只是为了名册而来。 昔日断崖上的一幕再度涌上来,玄衅掌心扶起前额,好看的剑眉拢在一处。汐奚见状,以为是毒性发作。“爷。你怎么了?” 他摆下手,“无碍。” 马车隆隆声,甩开身后的危险,总算冲开血路,朝着五月盟而去。 滴答的雨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圈,潮湿的气息,更加令人心头浮躁,惶惑不已。 天还未放亮,一处寝殿内,女子徐徐而出。身侧跟着的丫鬟面色着急。似有何急事。 “爷还未回吗?”眉雅拢了拢前襟。双目探过雨势望向外头。 身侧的丫鬟摇摇头,低声回话,“奴婢先前问过贾官家,还没回。” 她跨出寝殿。来到走廊上。绣花鞋面沾水便湿,自从她封了主子身份后,便没有见过玄衅一面。就连第一夜。他都留在了东苑。 拳头紧攥起,身侧的丫鬟见她站了一宿,始终没有歇息的意思,心头不免焦急,“主子,您去歇会吧,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这儿还轮不到你一个丫鬟说话。”眉雅轻拂下袖子。转身望向她。 那名丫鬟不断瞅着外头,见她动怒,也不管地上是否潮湿,直接便跪了下去。“1主子息怒,奴婢的姐姐身染怪病,这会时间,我不在她身边是不行的。求主子发发慈悲,让奴婢先行回去一趟。求求主子.....” “怎么。就连你一个丫鬟都能欺负到我头上不成?”眉雅恼羞成怒。想起自己先前的丫鬟命,更觉对方不将她放在眼里。 “主子。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奴婢的姐姐。她那病时好时坏,奴婢得时时牵挂。求求主子。奴婢就回去望一眼.....”丫鬟不断的磕头。溅起的雨水将整张小脸弄得脏污不堪。眉雅见状,心头微微有些动容,“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丫鬟抬起小脸,战战兢兢的神色写在眼中,“回主子,叫楼儿。” 第六十五章 体质秘密 眉雅微怔,只觉这名字有些熟悉,她捋下发丝,“她得了什么病?” 丫鬟听闻,整个眼眶都泛红。她不住抽泣。以袖子擦拭着小脸。“回主子。就连园中的大夫都不知她这是何病。奴婢只记得。她去东宫送了一趟药,回来整个人就都变了。姐姐她远不到双十。可如今。却已是一副皮相色衰的样子………” 眉雅拢在宽袖中的小手紧张握起,望着园外珠线般串联的雨势,她贝齿轻咬起下唇。依稀见得汐奚曾经提醒过她和惜翎,说有一名丫鬟进了东宫。出来时,整个人都老了一大截…… “既然这样。你快回去照顾她。”眉雅摆摆手。跪在地上的丫鬟闻言。忙地面露欣喜,连连磕头,“奴婢谢过主子,谢主子。” “慢着。”她一颗心悬着怎么都放不下。“我同你一道去。” “主子,那是下人呆的地方,您…… ”丫鬟顿住脚步,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啰嗦,时辰不早了。”眉雅率先跨出园子,那丫鬟见状,只得碎步跟上。 下人房内,一角,因经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越发潮湿阴暗。丫鬟轻推下门,熟稔地找来火折子将烛火点上,眉雅巡视一圈,目光落定在墙角处那抹蜷起的身影上。丫鬟几步上前,在榻前坐定后。拉了拉裹在女子身上的锦被。“姐姐,吃药了。” 枕于双臂中的小脸轻抬起,眉雅屏息,虽有心里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只见楼儿目光清亮,却是满脸褶皱,一头白发蓬乱地披在腰际,听到脚步声,她侧目望去,在看见眉雅后。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缩进墙角,“出去。她是谁。出去……” 霜儿摇下头,直起身来,“主子,您别介意,姐姐她……” 见她满脸害怕。眉雅一语未发,只是近身上前。霜儿取过摆在边上的药丸。再度坐下来。“姐姐你别怕。这是我服侍的主子。她知晓了你的事情。非但放我回来,还同我一道来看你,时辰不早了,你快将药先吃了。” 楼儿神色忐忑,眉雅将药丸从霜儿手中接过去,“你先出去,我来喂她。” “这……”霜儿满面怔忡,“主子,您干万别折煞了我们,万万使不得。” 眉雅将汤匙在碗中搅动几下,药已经凉却,她轻舀起一勺,递到楼儿嘴边。“我也是丫鬟出身。你们喊我一声主子。却不知我这心中,曾有多苦。” 楼儿安静地睨着她,霜儿见她不再闹,便乖乖退下身去,站在了屋外。眉雅将一匙汤药送入她嘴中,看着她咽下,“霜儿跟着我,我定会好好照顾她。拿她当妹妹看待。” 楼儿轻抿一口。脸上,唯独剩下一双眼睛依旧清明,她双目轻阖,热泪滚烫,“主子,您是好人。”声音清脆,犹如林中翠鸟之音。 眉雅将汤药一匙匙送入楼儿嘴中,她强抑住不让手腕发抖,“也只有你们才真正拿我当主子看。”她轻叹一声。幽然启音。“爷虽然封了我做侍妾,可这么久以来。并未让我侍寝。迟早有一日。我终会被遗忘,这主子之位,并不长久。” 一口苦涩咽在嘴中,楼儿热泪盈眶。她双手紧握住眉雅的手腕。颤抖的五指拢在一处,“主子,您是爷的侍妾?” 眉雅凝神,点下头。 楼儿原先清亮的双目突然逸上层层惧意,干燥的双唇令她嘴巴动一下就痛的厉害。十指。尖细的指甲根根刺入眉雅皓腕,“主子。千万不要侍寝。莫要害苦了您自己。” “你这话何意?”眉雅隐约感觉到不安。反握住她双手急切问道。 楼儿一急,眼泪流的越急,“主子,您看看奴婢这幅模样……”凄哀的声音,哽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眉雅赫然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惊得更是目瞪口呆。“你是说……爷碰过你?” 楼儿紧咬下唇,殷红血渍顺着齿痕渗透,她泪流满目,点了点头。 静谧的空气。越发显得诡异。眉雅将药碗捧在手心里。浓黑的液体在碗沿处不断浸染倾斜。楼儿禁不住啜泣。脸上。沟壑分明,“主子。您千万不要侍寝,爷他,是有病的。” “什么病?”她一抬头,落定不了的心再度悬起。 “奴婢不能明确,可是,爷若是正常人。奴婢又怎会这样?东宫里头。这件事不让外传。可陆陆续续的。总能知道些眉目。”楼儿唯一清亮的便只有这声音,她话语恳切,抓住眉雅的双手。“奴婢打小命苦,只求主子能善待霜儿,那样。奴婢就算哪一日死了,也能走得安心。” 走出小屋,雨水沾湿了鞋。可她却丝毫不知,单手撑住墙壁。眉雅这才清楚,这贾官家所要找的特殊体质,原来是这样的。浑身。一个寒战,她全身发抖。冷的厉害。 “爷,到了。”马车最后一声颠簸,稳稳在五月盟外停住。 赶上前来的侍卫将轿帘掀开。汐奚小心翼翼搀扶着玄衅下车。一早便守候的殿泽几步上前。“怎么这么狼狈。他们果然没安好心。” “放心,我命大得很。”玄衅单手按住受伤的手臂,斑驳血渍染得到处都是,汐奚搀扶着他走入五月盟。举目望去。原先阴暗的天空,这才在东际撕开一个口子,温暖的朝阳迤逦而来。 大夫早就在东宫候着,景瑟令人架起四个暖炉,将整个寝殿映衬得奇暖融融。她站在殿门口张望,在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后,忙迎上前,“爷,您总算回来了。” 玄衅在桌前坐定,手臂上的布条被撕开。王煜简单察看。将伤口用匕首划开后涂上药粉,再以纱布用力包扎起来,他眉头微皱,见汐奚杵在边上,“汐奚。你来。” 王煌退开身。她碎步上前。玄衅执起她一手放在自己的伤口上。“今后,我的伤口。都要你亲自包扎。”轻柔的语气。自他阴魅的嘴角逸出,溢满宠溜,边上忙于收拾的景瑟闻言,行细的手腕顿住,双目出神,只一刻,便低下头去,动作,手忙脚乱起来。 汐奚将纱布圈住他的手臂。眉眼轻弯,只见玄衅正毫不避讳地睨着自己,模样出神。“疼吗?” 坐在边上久未开口的殿泽抿了口茶,望着擦拭完血渍的白纱出神,“他,真的对我们赶尽杀绝?” “泽。”玄衅将手臂抽回去。“在他的眼里,我是妖。再怎么都不会改变。” 王煌将桌上的药粉收拾起来,整个东宫内只留下几人。景瑟不知该去往何处,只能站在一侧,殿泽听闻玄衅的话,也没有久留,起身后静默地走了出去。 “爷,我先回去了。”汐奚瞅了眼外头的天色。这么久没有好好歇息。人已困倦的厉害。玄衅没有留她,点了下头。 须臾后。在她的身影走出东宫老远。景瑟这才几步来到玄衅身侧,“爷,您歇息吧。” “你命人去贾官家那跑一趟,让他安排下,今晚,让眉雅侍寝。”玄衅丢下一句话,径自朝着屏风走去,准备沐浴。景瑟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宽阔的背部。在屏风上打出一道好看的轮廓。“是。” 王煜背着药箱回到医善堂。还未走进去。就看见眉雅正焦急的在堂前不住徘徊。一张小脸因紧张而略显苍白。他加快脚步。嘴角不由自主微勾起。“眉……主子。”他适时改口。白皙的脸部有些涨红。 “王大夫,”眉雅见他回来。忙地顿住脚步,也不管什么礼节。两手拉起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边上,“爷回来了?” “对,带了满身的伤。”王煜将手缩回去。掌心里头全是汗。 眉雅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四下张望,见没有旁人,她这才火急火燎说道。“王大夫,你知道爷得的是什么病吗?” 王煌微皱起眉头,摇了下头。“爷他,并没有病。” “不。”眉雅声音一下拔高。又生怕有人听见,只得硬生生将话语压低,“我不是特殊体质的事。总有一日会被戳穿。一旦侍寝的话,我怕连自己的命都会丢了。” 王煌面露吃惊,先一步跨入堂内,在眉雅跟进来后。反手将殿门掩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有个丫鬟在失身给爷后。一朝墨发成雪,如今竟已至晚年。好可怕。万一哪天轮到我侍寝的话,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幅模样?” “你先不要怕,”王煜见她满面惊恐,便将双手轻落在眉雅肩上,“我们想想法子。我不会让你这样等死的。” 眉雅两手紧揪住他的袖口。王煌几次犹豫。张开的双臂费了半天劲。这才将她轻轻朝着自己揽过去。他心中坚定。不能让她有事,一定会有办法。 东苑。惜翎见汐奚歇息后。才悄悄退出去。这一觉,睡得分外不踏实。噩梦缠身。 梦中的大火,仿佛一路燃烧过来,迅速蔓延至床帏,白纱。几成残烬,纸糊的窗子见火便烧起来,伴着磁磁的声音,化为黑炭。琉璃的灯罩随风摇曳,啪啪作响,丝绣的锦被,无一幸免。汐奚艰难地翻个身,眼皮才睁开一点。便见头顶一团大火迎面砸来。亏得她及时闪开,才躲过一劫。 狼狈地摔下床榻,她放眼望去,惊得目瞪口呆,来不及细想,急忙起身朝着大门跑去。“救命,来人——” 殿门紧闭,任她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打开。好像是从外头被紧扣起。汐奚以小手砸了几下。见无果,只能转身朝着还未起火的角落躲去。僻啪的声音在耳畔想起,到处都是。她抬头望去。不经意间。在屋顶发现一处被卸去瓦的空隙,这场火,定是有人蓄意而为。 拉长的身影。在火势中愈发显得修长,汐奚收回视线。只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逼近而来。月色的长袍。已经站到自己跟前。 满面惊愕。她将环在胸前的两手垂下,慢慢起身,双唇间,好不容易吐出一字来,“棕……” 男子身形挺拔。双目睨着蹲在地上的汐奚。俊朗的面容没有丝毫神情。随着微微弯下的动作,单手将她拉了起来,“我醒了。” 醇厚的嗓音,在他一个用力间,吹入汐奚耳畔,她怔忡抬头,双目仔细地扫过他每一寸。眉。眼。唇。他俊目睇着她。在汐奚的脸上,并未发现过多的惊喜。“你怎么了?” 火星烧灼,弹在了手背上。疼的她惊忙回神,“你怎会来到这?” “名册在哪?”男子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冷声问道。 汐奚眉角轻扬,双手一下挣开,“是九哥让你来的?” “拿到名册。我昏迷时被喂下的毒才能有解药。汐奚。我们要一起离开这。到时候。所有利用你的人。我统统不会放过。”暴戾的眸子。在火光灼灼中烧成赤红,汐奚深知他残暴的性子。淡漠的两眼失落垂下,汐奚冷然开口,“利用?我没有想到,你也会为了名册而这样逼我!” 男子用力将她压入胸膛,坚毅的下巴,枕在汐奚肩头。“你是我的。为我做的事。天经地父。” “我以为,你醒来之后第一件做的事,还是带我离开。”汐奚望着满屋子燃起的大火,将身子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汐奚——”男子见她刻意拉开距离,语气已然不悦。 “我会想法子离开五月盟。既然你已经醒了。就快点离开九哥身边。你身上的毒,我定会找人医治好,”汐奚几步来到殿门口,见他站着不动,忙高声呼道,“等下若是被人发现,就来不及了。” “让你拿个东西就那么难?”男子近身而来,压迫的气息抵在他胸前。 “还是他说的对。你动了情?” 烟雾袅绕。朦胧中,她看不透他的视线。 男子眯起两眼。灼热的火源袭来。他将汐奚困在双臂间。“我不许!” “因为你,我受制于人,因为我自己,我受制于你,如果可以,我倒真希望可以自由自在。”汐奚一手将他拦在她跟前的手推开,试着,还想打开那扇殿门。 第六十六章 有孕 隙开的空间被双手推回去,男子抵在她后背,“你不是受制于我,你同我,本就是一体的。” “咳咳——”呛人的烟味浓重弥慢,汐奚两手擂上殿门,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惜翎刚踏入园子,就见那火势乘着冬风越来越急。她将手中托盘一扔,张开嗓子大声呼喊,“救命啊,起火了……” “你快离开。”汐奚以手肘抵向男子胸前。“等会守卫便会过来,你想让人撞见不成?” “汐奚,等我回来带你离开。”他丢下一句话。单手将汐奚搂在身前后,退后一大步,一脚提起内力将殿门踹开,抱着她大步飞跌出去。身后的火势迎风袭来,惜翎一扭头,就见二人已经出了大殿。 “汐奚。”她满面喜色,男子见她朝这边走来。便将汐奚向前一推。自己则跌至顶檐,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惜翎将她拉到身前,目光犹定在男子消失的方向,“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汐奚旋身。面朝大火。脸上神色不明。“多亏他出手相救,不然我早就葬身于火海。” 院落外,守卫纷纷赶来,将二人带出东苑,没走出两步,汐奚便见贾管家急匆匆而来,“出了何事?” 边上的守卫欲要回话。被汐奚抢先一步开口,“东苑着了火。殿门从外侧被扣起来。若不是我的丫鬟机灵,你们现在都在替我收尸了。” 贾管家半边脸颊被火光映衬得尤为惨白。“是老奴的过错,让汐主子受惊了。” 汐奚径自向外走去,明澄的天空。亮如白昼,“贾管家。可否为我准备一把琴?” 萧瑟的庭院,在一片竹林前,三两片竹叶飘了下来,尖细的身子融入大地。原本的翠绿被洗去。呈现斑驳。一根琴弦拨动。悠扬之音。顺着无边无际的苍茫漂浮而去。敛下月的光辉,抚平大火纷扬后的焦躁。犹如溪涧泉水,伶仃作响。 眉雅仰躺在榻上,两手紧张地拢着前襟,一声琴音刺入掩实的寝殿,让身上的玄衅赫然一怔。 衣衫未解,眸中的混浊突然变为几分清明。那琴音,犹若清风拂过心头。竟将他原先几许燥热的欲望给抚平。他双手撑在眉雅身侧。慢慢直起身。 “爷?”她疑惑地撑起手肘,两眼穿过男子耳侧望向那盏才燃起不久的烛火,嘴里残留的药味依旧甘苦。那摇曳的火烛,已经燃去一半。她牢记王煜的话,在灯灭之前,必须要让玄衅触碰过自己的身子。顾不得羞。她双手勾住男子脖子,将整个人送过去。“爷。您怎么了?” 香腻的味道扑面而来,玄衅兴致全无,两手将她的手臂拉开,“你先歇息吧。” 自顾穿上寝衣。眉雅见他动作利索。丝毫没有逗留的意思,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毛毯上,才走上去几步,玄衅却已拉开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琴声悠扬,穿林透叶。在每一处地方安然落脚。 “来人!”眉雅两手捂住耳朵。单脚将一侧的凳子踢到边上,被愤怒灼烧的双目望向外头。“去看看。何人在弹琴!” “是。”殿门外,一名丫鬟生怕这把火波及到自己,忙缩起双肩朝着琴声的地方跑去。 石桌前,惜翎双手托腮。两眼有神地瞅着汐奚,她不忍打搅,时不时,微微点下头。明亮的余晖突然被一道背影挡去。惜翎睁开眼睛。在望见站在正前方的男子后。急忙起身。玄衅示意她坐下。脚步轻稳上前,站在了汐奚身侧。 她并未察觉,行细的指尖拂过琴弦,在望见惜翎脸上的不自然后,她嘴角莞尔,“好久没弹。手生了。” 惜翎两眼定向后头,汐奚刚要将手抽回。便听得琴声一阵躁动。手背被按在琴上。动弹不得。 “爷。”她侧目。在望见玄衅后欲要起身行礼。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弹琴?”玄衅倚在边上坐下,大掌揽在她腰际。将汐奚拉向自己。 庭院外,三三两两的人群急匆匆而过,数不清的水桶装满清水。因为跑得急,很多都洒在地上,玄衅凤目轻眯,在瞅见贾管家的身影后,肃然开口,“出了何事?” “起火了。”汐奚语气平静。空气中,犹带着焦灼的味道。 “何处?” “东苑。” 贾管家踏入园子,虽然对汐奚并没有好脸色,却仍旧据实禀报,“回爷的话,汐主子说的不错。门是从外头被扣起的。这场火,是有人蓄意而为。” 玄衅将汐奚的手裹在掌心中。手指的余温。淡淡划过她眉梢。“你是怎么出来的?” 边上的惜翎低下头去,汐奚不急不忙,转向身侧女子。“多亏了妾身的丫鬟,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玄衅浅笑,笑意,渐渐深入眸子。他大掌一挥。“赏!” 惜翎大惊,一下站起身,她压着脑袋,并没有汐奚的那般从容,“谢,谢爷赏赐。” “这丫鬟好像很怕我。”玄衅随口说道。贾管家抬起头来,东苑起火一事。他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时至天明时分,那苟延残喘的火势才被扑灭干净,汐奚同他站在已经被烧成灰烬的东苑前,昨日繁华,今朝凋零,皆被毁于一旦。 原来。人的一世也不过那么短暂。 昙花一现后,剩余的,更多则是茫然。 汐奚不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到底是什么,如今,他已经醒了,可自己的整颗心。却也随之空却。 她的命,始终不属于自己。 眼角,流泄出落寞。玄衅垂目望过来,眼眸内的深邃逐渐转为精锐,他知道,时机在慢慢成熟。 没有再阖上眼,天一放亮,二人便一道来至前厅用膳。 景瑟端坐在边上,面容倦怠,行过礼后便让丫鬟将早膳端上来,“妹妹,人没有伤着就是万幸。来,喝口茶先压压惊。” 汐奚将茶杯接过手。边上的榕善也假意慰问几句。丫鬟将一盘松花糕端上桌,才放下。就见景瑟突然扭过头去,不住干呕起来。 “夫人——”那丫鬟一急。惊吓出声。 “怎么了?”玄衅神色淡漠。冷冷问道。 “没事,这几日胃口不好,估计是气候不适应。”景瑟强抑住胸口的窒闷,刚要喝口水,却在望见满桌子的菜青后,剧烈干呕。 “夫人。还是让大夫看下吧。”丫鬟焦急万分,“您这几日一直如此。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是啊,你脸色也很差。”汐奚见她眼眶微红。模样憔悴。心头也不免担忧。 “让医善堂的人过来。”玄衅放下银筷。下令道。 “爷,不用了,妾身真的……”景瑟生怕麻烦,嘴里的话刚说出口,便吐了一地。 “既然怕麻烦。就给我忍着。不要让我看见你这幅模样。”玄衅话语阴鸷,抿了口茶后,睇向她。 景瑟不敢再多言。汐奚挪到她身侧,将一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几下,不多时,就见王煜从外头赶来。 “夫人,请。”男子将脉枕放在桌上,景瑟不得已,只得将右手枕上去。 指尖轻探,几下后,玄衅开了口。“有何异样?” 王煜拧起的眉头慢慢舒缓。中指在落定后。眼角也随之展开。他欢快起身,“回爷的话,夫人这是喜脉。” 喜脉! 二字。犹如巨石当空砸下。掀起千层浪。 汐奚小嘴轻呼。边上的景瑟完全怔住,惊愕过后。玄衅突然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阴戾的语气。寒彻心骨,在他的俊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悦。王煜拧起精神,变得极为小心,“夫人,有喜了。” “砰——” 用力的一掌。几欲将桌面打穿。 景瑟吓得浑身哆嗦。来不及洋溢的欣喜。被全数熄灭。 玄衅豁然起身。挺拔的身子压抑在诸人头顶上方。他睨视而望。目光落在景瑟平坦的小腹上。 第六十七章 瘟疫 “打掉。”冰冰冷冷的二字,从玄衅薄唇间轻吐出。 汐奚咽下嘴中的吃惊。站起身来。“爷?” 景瑟双目圆睁,似乎并不相信这话是从玄衅嘴里说出来的,“爷,这是你的孩子。” “我不需要什么孩子,1”他撇开视线,睨向外头,“景瑟,我同你是什么关系,你最清楚。夫人之位给你还不够么?不要妄想学那些无聊的把戏。令人生厌。”1 一语说完。景瑟已是泪流满面,她双手护住小腹,语气卑微,“爷,妾身从来不求什么,如今,这孩子是老天爷眷顾,爷,求求您让妾身留下他……” 汐奚不解,玄衅为何有如此的反应。他一甩袖。人已朝着厅外走去。王煌敛下震惊,奈何那喜讯让他这般勃怒? “谁敢将我的孙儿打掉?”细想间。就听得一阵晴朗有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汐奚抬起头。只见老太君在丫鬟的搀扶下正朝着这边走来。玄衅才走出去的脚步顿下。脸上阴霾不散,诸人纷纷行礼。 “见过老太君。1” “方才是谁说要将我的孙儿打掉?”老太君拔高声音重复道。 玄衅虽然桀骜,可对于她的话。一向都是听得,老太君走入大厅,两眼依旧敏锐,直直落定在汐奚身上,“定是你这狐媚女子又说了什么。现在,居然将注意打到孩子身上,真正是心肠歹毒!” 汐奚百口难辩。玄衅见状,兀自开口。“是我自己不要的。” “为何不要?”老太君将手中杖拐在地上重重一击。“莫非我不是你亲娘,便管不了你的事了?” “觅娘。”玄衅语气软下几分,随后赶来的殿泽及时将她带到首位处。搀扶她坐下。“觅娘,您怎又生气,还嫌自己不够老吗?” 老太君半晌没有说话,殿泽将桌上的茶递到她跟前,“你就是我们的亲娘。1” 自顾生气的老太君闻言,眼眶一下泛红。一手放在殿泽手背上。沧桑的眼角略微滋润。一下说不出话来。玄衅心里堵得难受。汐奚知道。殿泽说的没有错,对于他们兄弟二人来说,老太君就是他们的亲娘。 “什么时候有的?”1情绪稍稍安定后,老太君开口问道。 景瑟上前几步,心里,原先的绝望因她几句话而产生希冀,“是王大夫方才诊出来的。” “好好将身子养好,以后的饮食,要格外小心。” 喜悦,悄然拢上她心头,玄衅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默走了出去。晨曦。在他肩头上洒出淡淡光晕。衬托出一片清冷o “快,抬进来,这,摆在这——”汐奚走出前厅。刚踏入园子。就见一名守卫令人将十几个木箱抬了进来。 “里头是什么东西?”她步下石阶,不解问道。 “回汐主子的话。这是方才在五月盟外发现的。定是哪个庄送来的礼。只是没有留下字条。”先前指挥的守卫令人将木箱一字排开。箱子外头。均已麻绳捆扎结实。看不出里面是何模样。 “来人,打开。1” 几名守卫上前。扬起长剑后。利落的将木箱外的绳索砍断,随着木板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传出,汐奚下意识将手臂挡在眼前。拂开那些迎面而来的粉尘。还未细看,就听得阵阵惊呼传入耳中。 “看,好多银子——”其中一名守卫指着第一个便下的木箱惊异开口。那带头之人见状,双目放光,扔下手里的剑,“快,将银子装进箱内……” “砰——1” 边上,另一个绑在木箱上的麻绳被砍断,木板摔向四侧。几人纷纷围上前,脚步刚接近,却见一只手横出来,倒在了其中一人的脚背上。 “什么东西!1”那人一脚踢开那些木板。鞋子上已经脏污不堪。汐奚上前。守卫凑下身仔细望去。声音粗暴。“妈的。这儿怎么会有死人?” “这几个箱子也是。” 地上。躺满尸体,破旧的衣裳裹在身上。隐隐,还散发出阵阵恶臭。守卫们咒骂连连,其中一人弯下腰。手指触摸到死者颈部,“才断气不久。快去通知爷。” 藏匿于箱内的虫子趁机逃窜出来。汐奚见那些死尸各个面目全非。死相狰狞,她心中顿感不妙,忙出手制止,“不要靠近他们。快回来。” 长廊外。脚步匆匆而来,跟在玄衅身后的王煜在瞅见满地死尸后,面色大变,他急切上前。让守卫们退到边上。不顾恶臭。王煜蹲下身。将死者的一只袖口褪到手肘,脏污的手臂上,布满疮毒。他面容凝重,站起身来,“这些尸体是怎么进入五月盟的?” “是装在这些木箱中,属下以为是别庄送的礼....”先前那名守卫咬着声音,不敢说的太大声。 “这些人。是染上瘟疫而死的,”王煌退开几步,从袖中取出一块纱布将右手裹起来。“这些尸体。你们可曾动过?”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汐奚怔忡不已。这样的死状。居然是被瘟疫所害。 玄衅面色难看,一名守卫吞吐开口,“属下碰过。1” “爷,”王煜近身上前,视线定在半空中那些盘旋不去的小虫子身上。“即使将他们全部陪葬也已经来不及。唯今之计,只有等到明天。看这瘟疫是否会传染。” “等?”玄衅目光疏离。“若是被传染呢?1” “后果。不堪设想。”王煜面露担忧,“自古。瘟疫便是最难对付的一种疾病,其传染速度,也不是人所能预料的。” “将这些尸体抬出去。1”玄衅望着天际压下的云朵,声音阴暗。 “找个空地。焚烧之后埋入土中。”王煜吩咐守卫将那些死尸一一抬出去。再令人传话至医善堂,准备好草药。先将准备之计完成周全。 担架上,那些尸首被白布裹着送往五月盟外,在转角处,却与殿泽撞了个满怀,守卫腕部一松,担架掉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殿泽弯下腰。大掌已将那白布掀开。 “1少主,不要………”边上的守卫急欲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见男子面露厌恶地将身子退回去,“怎么会有死人?” 两人手忙脚乱的把死尸重新放回担架上。玄衅示意他们快速离开,“不知是谁,居然将带有瘟疫的死尸送入了五月盟。” “什么?1”殿泽一个吃惊,尔后,面上神色愤怒,“如此卑鄙。1” “少主。臣已令人准备好了草药。您方才碰过这些尸体。要多加小心。” “1我的身子,还没有这么不堪一击。1”殿泽挥下手。不屑一顾。“若让我查出这是何人所为。定要拔了他的皮!1” “还是防一下的好。”1玄衅面色凝重,这次,明显是有人蓄意而为。一旦得逞的话...... 回到东宫。汐奚知他心中忧虑,她悄然上前,在玄衅身后站稳脚步,“不要担心,兴许,不会有事。” “汐奚。”男子头也不回说道,“我好累。” 她上前,将面颊枕在玄衅背上。“过了明天。一定会好的。1” “汐奚。三王爷他们已经动手了。”男子转过身,将她压入怀中,“他们想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将五月盟一网打尽。” 轻枕在他胸前,汐奚亦是担忧万分,权利纷争,却要搭上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退开身。望着他的满面愁容。汐奚本想开口问起景瑟一事,却在瞅见他眼中的焦虑后不忍开口。她轻踮起脚尖。嘴角点在玄衅唇畔。轻轻一吻后。稍抚平他心头躁动。 整夜未眠,翌日。阴沉沉的雾霭洒落下来,令人惶恐不安。 汐奚同玄衅一道走出东宫。一路走向医善堂的路上。并未见到有何异样。 她轻握住玄衅的大掌,微微用力,脚步飞快的跟上。 跨入庭院,只见王煜正忙碌地令人将草药放入药炉内。院中。一阵浓郁的味道随之迎来。令汐奚不免皱眉。 王煜挽起袖口,单手轻拭去满头大汗,见二人进来,忙走了过去。他面色铁青,低声说道。“爷。不好了。”1 第六十八章 大难 医善堂的大厅里面人满为患,不断的咳嗽声久久重复,几人的脸上,手上,已经明显的出现水泡。 “王大夫…” “爷,汐主子,瘟疫已经蔓延。”王煌无可奈何地轻摇下头。他亦没有料到,这次的速度竟这般猖獗。 玄衅蹙起眉头并没有说话,望着满院子痛苦拥挤在一起的人群,汐奚肃然启音,“有什么办法吗?” 空气中,满满充斥着那甘苦的味道,王煜只是摆下头,“如今,只能准备大量的结环草,虽不能治愈,却能控制病情发展。” “好难受,好热…” “让我死了吧…………” 阵阵哀戚传入三人耳中,汐奚转过头去。不忍相看。 冬天的花,开了,又谢了。再也无力开出第二季。鞋底。处处妖娆被竞相踩踏,染得红花更娇艳。汐奚无心欣赏。只是沿着渐起绿意的长廊向前走去。 “滚出去!”一声怒喝,她站住脚。只见那殿门忽然被打开。从里头连滚带爬地走出一名丫鬟。紧接着。一团黑影砸来。汐奚忙地侧过脑袋,见是一只瓷碗撞在了身边的柱子上,支离破碎。 那丫鬟狼狈地直起身,眼中的惊恐来不及挥去,见到汐奚。忙行礼,“奴婢见过汐主子。” 这儿是殿泽的寝殿。对于他的乱发脾气。汐奚也早已见怪不怪。“出了什么事?” 丫鬟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眼中一半畏惧一半害怕,她扭过头瞅了下殿内。见里头并未异响,这才示意汐奚走到边上。压低声音说道,“少主他…被感染了瘟疫。” 她张着小嘴,半晌后,方收起眼中怔忡,“瘟疫?” “汐主子,您赶快离开,这瘟疫可怕的很。据说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的。都有可能被感染到。”丫鬟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眶泛红,抽泣说道。“奴婢还不想死………” “休要胡说,”汐奚赶忙厉声打断。殿泽心高气傲。若真染上瘟疫的话…“这话。到了外面对谁都不能讲。你现在去找爷。让王大夫也过来一趟。”望着满地碎屑。她心里顿时流溢出说不尽的惆怅。绣鞋踩在瓷片上。毫不犹豫,便要走进去。 “汐主子——”丫鬟见状。忙小声制止。“少主他…” 汐奚知她心中所想。回眸。她莞尔摆下手。示意丫鬟先行离开。 走入正殿。屋内已是一片狼藉,就连原先被摆放整齐的书柜案几都被整个掀倒在地,汐奚小心避开,就着外头洒进来的阳光,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榻上的殿泽。 “滚出去!”男子侧躺着。背对来人。 横在锦被外的手臂上,几个水泡格外明显,汐奚在他三步外站定,轻唤一声。“少主。” 听到她的声音。殿泽背部一僵,突然将那锦被高盖过头顶,沉闷的声音由内透出。“出去。出去!” 外头,几阵脚步声纷至香来,玄衅率先踏入,急促的步子有力踩在毛毯上。摔倒的桌凳碰着了他的腿。却已感觉不到痛,“怎么了。泽。” “我没事,”他两手抓着被子不撒开,“你们都出去。” 王煌望向殿内。原先清爽的空气。如今变得阴暗潮湿。而这。便是瘟疫滋生的首要条件。他面色凝重上前。“少主,请让属下为您把上一脉。” “用不着。”殿泽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语气强硬。 玄衅俊脸阴霾,更多的,则是担忧,“泽,不要胡闹。” “我自己的身子用不着别人啰嗦。出去。”他执意不肯露面。更别说是诊断。 汐奚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攥起,她腾一下冲上前,使劲全力拽着那锦被,“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瘟疫,你这样躲在西宫。会害死多少人?你不想活,你自己的命不值钱,可站在这的,哪个不想好好活着,真要寻死。你大可出了五月盟。不过也是,这样的身子。到了哪里都是害人!”汐奚语气不由加重,更多的,则是因为殿泽对自己的不珍惜。 “汐奚!”玄衅明知她出言相激。却仍出声制止。 锦被猛地掀开,汐奚向后退了一大步。只见殿泽半坐而起,俊脸上。两三个水泡冒出来,王煌趁机把上男子静脉。严肃的神色。随之转冷。 殿泽大掌握起。在察觉到王煜的面色后。用力一甩手。“你心里早已确诊了吧?” 玄衅扭头望向男子。他面有难色。不敢隐瞒,点了点头。 玄衅一口气堵上心头,郁结不安。他手掌不着痕迹地撑住桌沿。俊目轻阖。浑身。像是被抽空般喃喃开口,“怎么……会。” 殿泽抿起薄唇,没有开口,汐奚片刻怔愣后,大步来到窗前。将窗子全部打开,“透透风,才能尽快恢复。“ 殿门大开,寒风犀利而来。刮在脸上,生疼生疼。她站在门口。瘦削的身影几乎被那风势给掩住。本是腊月之际,可女子偏生开口说,“春快来了,就连风,都暖和。” 殿泽半坐起的身体靠在床柱上,经她这么一说。落在脸上的风。真能感觉到几许暖意。玄衅将王煜带至殿外。汐奚站了片刻。想要给殿泽倒杯水。却发现桌子已经倾倒在地。滴水不剩。他睨向汐奚。墨发虚弱地垂在腰际。 “你不用可怜我。” 她莞尔,晶眸微勾,“我不喜欢可怜人,与其可怜别人,还不如同情自己。” “那你还留在这做什么?“殿泽冷声反问。 “我不可怜你,但你自己应该可怜自己。”汐奚弯腰,收拾起地上的残骸。殿泽望着她身影缩成一团。随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本书册。照着汐奚扔去。 肩膀受痛。她一手按在肩肘,殿泽正起身,理直气壮,“出去。” 她抿下嘴,怒意隐忍。两手将拾起的东西丢掷于一边。“怪人。” “站住!”殿泽望着她旋身的背影。一拳砸在锦被上。沉闷的声音被甩在后头。汐奚头也不回。 “我让你站住!”他重复,声音越来越大,想要掀开被子追上去,却发现全身无力。他恼羞成怒。从未被人这么忽视。手中扔出去的东西触及不到汐奚分毫。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走出大殿。一个转身便消失在殿泽视眼中。 医善堂内忙的热火朝天。王煜一边拭汗一边指挥他人熬制草药。汐奚挽起袖子,从丫鬟手中接过蒲扇后帮忙。 “汐主子,”王煜快步走来。“这些事。让丫鬟去做吧。” “人命攸关,我也只能帮到这些忙,”汐奚坐在矮凳上,小脸被炭火熏得脏污不堪。“王大夫,倒是你。辛苦了。” 王煌将一把草药放入药罐内。望着汐奚认真专注的侧脸。“汐主子。您是个好人。” 她随口而笑,被烟火熏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一双眼眸,晶亮闪耀。 “对了。”须臾后,汐奚不安开口。“爷可曾提起过。怎么处理这些感染到瘟疫的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已经感染的人送出五月盟。”王煜在汐奚身侧的石阶上坐下。一身长衫,因忙碌而显得皱皱巴巴,“不管是否还有命,一律用火焚烧。” “太残忍了。”汐奚顿下手中动作。紧攥着那把蒲扇。 “我这样提议过,可爷不许。他说。他们跟了他这么多年,就算死。也不能抛弃。” 眼眶内,没来由的一热,汐奚掩饰地转过身,轻试下眼角。“对,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将病情稳定下来。” 端着药碗,手还是有些抖。玄衅这样的人。她没有想到。他也有感情用事的时候。 西宫殿门口。亦蔷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汐奚端着托盘上前。见到她。便将那药碗递至女子跟前。“既然你是来看望少主的。端进去吧。” 亦蔷并未接手,站在殿外,犹豫再三,“少主他……” 瘟疫二字,无异比那虎狼之药还要毒,就算是昔日的枕边人听闻,都不免害怕,“你怕了?” 亦蔷面色难看,如今的自己只是不得宠而已,瘟疫一病,实难痊愈,若是为此而丢了自己命的话… 殿外,门可罗雀。就连一名丫鬟都没有。汐奚嘴角泛起冷笑。一个擦身。径自走进去。亦蔷怔在原地,踌躇片刻。小步追上汐奚,“呆会见到少主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我来过?” “怕他知道你来了又走?”汐奚走向殿内。双目黯然。“放心。我不会说的。” 走入内殿,她以白纱蒙面,殿泽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倚在床架上,听到脚步声,眼皮只是轻抬下,“你怎么又来了?” 汐奚来到榻前,坐下来。“吃药。” 他下巴轻抬,在望见汐奚脸上的白纱后。嗤笑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进来?” “我若不病倒。还能多照顾几个人。”对于他的冷嘲热讽。汐奚并未放在心中。手上的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药汁。“喝药。” “有用吗?”乌黑的眸子睨着同样浓黑的药汁。 “有用。”她舀起一勺,递到殿泽嘴边。 “我怕喝死……”趁着空隙,汐奚将一口药汁灌入他嘴中,望着殿泽拧起的眉头,她轻勾下唇角,“你不会是怕苦吧?” 他瞪了一眼。强忍着吞咽下肚。脸色比吃了黄连还要苦。汐奚心中涌上担忧。“等会多准备几个暖炉,夜间,我怕你会发烧。” 殿泽将那些药全部抿入嘴中,一语不发地靠回去。凡是有瘟疫的地方,都成了禁地。汐奚站起身。他视线随之落在女子后背上,“喂。” 将空碗放于边上的矮凳,汐奚转过身,四目相接。殿泽俊脸苍白,轻阖起的薄唇启音。“我会死吗?” 她一怔。不假思索。“不会。” “那就好,”殿泽撑起身子。慢慢躺下去。将身体朝着里面窝去,“我不想死了,汐奚。”最后的二字,落得极轻,他说的清晰,不知汐奚是否有听到。 对于他的怪异。她早已见怪不怪。汐奚小心退出去,忙碌的身影不断穿梭于殿内外。摆上几个暖炉后。才安心走出西宫。 夕阳西下。本是灰蒙的天,居然在傍晚时分,风景无限好。 小手在肩上轻锤几下。无人。她伸了伸懒腰。“好累。” “你还没死?”正在惬意时。传来一阵扫兴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子倚在墙壁上,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云邪医师。”她略有尴尬地缩回两手。态度严谨。 “看来。你体内的母蛊很乖。” 汐奚微微一体。用力吸口气。这些天。她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而要找出公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次的瘟疫,就连你都没有办法吗?” “结环草虽然不能治愈,但要抑制病情。已经足够,”云邪将环在胸前的两手垂下,“后来的恢复,就要看他们自身的体质,本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适逢亏欠,呼吸之间,外邪因而来之。” 汐奚适时安下心,云邪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你我本就相识。为何要在他面前装作不认识?” 她秀眉微蹙,晶眸内惊现暗芒,犀利无比,“云邪医师认错人了吧?” “我眼睛清明。并没有瞎。”云邪指了指她,语气肯定。“上次你匆忙找来,若不是至关重要的人,不会急成这样。怎样。他醒了吧?” 汐奚望着他逼近的俊颜,转过身,大步离开。男子并未追上去,而是悠闲得将上半身抵在墙壁上,“你不想知道,你要救的人,为何会昏迷不醒么,而我。又是怎么知道他已经醒了?” 被踩住痛处。汐奚硬生生将脚步停下,“为何?” 身后的步子,朗朗而来。男子站定在她身侧,一声爽朗的笑意自他喉间逸出,“哈哈哈,这样就承认了?” 汐奚盯着他的侧脸。连连追问,“究竟是为何?” 云邪压下身,对视的瞳仁内,能将双方的虚实,一探究竟。汐奚螓首,面色急切,而男子却是神情悠哉,最后,在她满怀希冀中吐出几字,“天机,不可泄露。”话一说完。便转身大步而去。 汐奚气极。刚要追上去。就见迎面三三两两的丫鬟陆续而来。她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地慢下脚步,敛下情绪。 转过一个弯。云邪早已没了身影。汐奚咬下贝齿。刚要离开。就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哀呼。 心头,紧一阵,她飞奔而去。 前院的空地上。压跪着几名男子。玄衅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气势凌人。其中一人的双手鲜血淋漓。已被挑断手筋。 “说!”玄衅一掌劈在椅把上。人已起身。 “我。我们真的不知道…”另一人害怕地蜷起身。望着不断逼近而来的守卫,瑟瑟发抖。 “挑!”玄衅目光阴狠。薄唇间迸出一字。 来不及闪躲。快如闪电,钻心的疼痛袭来之时。双手已经被废。“啊一一啊一一”下手之狠,丝毫不拖泥带水。 “饶命,饶命——” 如此血腥。近乎残暴,终于有人抵御不住。 玄衅不急不忙。坐下身后。不经意瞥到边上的汐奚,“你怎么来了。先退下吧。” 她上前,双目疑惑,“这些是什么人?” 玄衅并未打算告诉她,但在望见她眼中的坚持后,终是启音开口,“盟内。结环草已全部用完。我令人去外头药店收购,却不料。竟已被人蓄意购买,我令人追根溯源,昨日。将那些死尸抬到五月盟的。就是他们。” 汐奚冷眼相望。这般灭绝人性,再怎么对他们都不过分。 “爷。爷,我们也是受人指使,放了我们。饶命啊——”后头几人不住求饶。连连磕头。 “受何人指使?” “这………”一人犹豫下,“不,不认识。”1 “啊——”守卫不给他时间,一刀直接削去他一条手臂。 “我说。我说。”一名身着褴褛的男子爬跪上前。不想下一刀落在自己身上,“那人我们真不认识。不过,他戴着面具,手上还有黑色的手套。听边上人喊他。好像是…” 九哥!汐奚秀眉紧拧起,脑中立刻浮现出男子的身影。 “九哥。对。就是九哥!”那人一下想起来,洗然大捂。 冷冽的空气转为宁谧。玄衅单手支起脑袋。嘴角阴鸷。隐忍的怒意从抑制不住的呼吸声中流溢而出。 他们等不及了。汐奚阖上双目,小手在宽袖中攥成拳。这样残忍,也符合九哥的作风。 睁开双目,瞳仁同玄衅正对而视,男子目光阴郁,萧索起身,在经过汐奚身边时,她明显地听到了一声叹息。 “爷。这些人作何处置?” 男子负手而立,迈起脚步后向前走去。没有回答。 汐奚望着他的背影。高大的身子在久未见的阳光底下。仿佛疲惫了不少。她大步追上去。紧随着回到东宫。 沉默以对,玄衅闭目躺在矮榻上,汐奚小声上前,见他睁开了双目。 “为何不问我,九哥在哪?” “我若问你。你会说实话吗?”玄衅眯起俊目。一瞬不瞬睨着她。 是,她还没有放下足够的心,一旦同九哥对立,他的毒解不了,她也活不下去。 静默不语。玄衅大掌撑住前额,眉宇间。数不尽的愁思拢上来。“汐奚。我并不想为难你。就算知道他落脚的地方。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他,只要你好。我就不会倒下去。” 身子被他轻揽过去,玄衅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只不过,这次的瘟疫,只是个开头而已。接下来,会有更多可怕的事情纷至沓来。” 汐奚双手揽住他宽阔的肩膀,若有一日,兴许,她真的会背叛九哥…… 面颊轻蹭在他肩头,不。不是背叛,而是为了他,不再受制于他人。 修长的五指顺着她墨黑绸亮的发丝轻梳。怀中的人儿沉默不已。玄衅侧过头,嘴角在她脸上轻啄。幽暗深邃的潭底。不着痕迹闪过一道锋芒,嘴角,也随之轻扬。 第六十九章 出卖 五月盟内,结环草已经全部用完,而外头的,也已被九哥蓄意收购,原先好不容易控制的病情在三日后急剧恶化,出现死亡现象。 汐奚虽已发出了暗号,却迟迟不见九哥到来,看来,他已经弃了自己这颗棋子,准备亲自动手。 徒步行走,医善堂内,摆着一张张简易的床铺,上头躺满了感染上瘟疫的人。王煜坐在石阶上,双手捧着脑袋,满腹担忧。 “王大夫,”汐奚在他身侧坐下,“爷已令人去更远的地方找寻结环草。你不用太着急。” 王煌摇了下头,疲惫的双眼中均是绝望,“这病,一刻都不能拖………” 汐奚比谁都清楚,或许接下来被感染上的,就会是他,或者她,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却只有呆在这等死。劝慰的话一句说不出口,她仰起脑袋,头顶上方,是暖洋洋的温暖,而身后,却是痛苦的呻冷,一阵紧。一阵缓,令人紧掀起心。 殿泽的病所幸没有恶化,被及时控制住,汐奚两手环住膝盖,心中的矛盾,仍然未解开。 “王大夫,王大夫——”焦急的声音传来,汐奚不由地轻皱起眉,莫非,又有人染上恶疾? 王煌同样绷起神经,面色越发难看,“何事?” “王大夫,您快随我去东宫一趟,我家主子她今日一早就开始咳嗽,奴婢生怕…”丫鬟眼角瞥见那些被柔中起来的病患,半晌后,剩余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王煌同汐奚闻言,急忙起身,“夫人她还有哪些症状?” “今日一早,奴婢进去的时候就见主子她摔倒在地上,我上前细问,才知她想起身喝水,自己却全身无力,脑中混沌,且不断的咳嗽…”丫鬟仔细回想,生怕遗漏了什么。 “坏了。”王煜轻吐出二字,如此压力,让这七尺男儿几近崩渍。汐奚惊得后背直冒冷汗,“王大夫,夫人她……” “我这就去东宫看看,”王煜跟在丫鬟身后走出两步,仿若,又想到了什么,折返来到汐奚身前,微弯下腰轻声说道,“堂内朝北的药柜中,第三格内还有一把结环草,是我准备了给主子们留下的,有劳汐主子将它取出来,若夫人真的染上瘟疫,必须在第一时间服下。” 汐奚点下头,“你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王煌急忙朝着东宫而去,汐奚丝毫不耽搁,在药柜中找到结环草后,兑了水,立刻煎熬。 燃起的火星在蒲扇煽动下,越烧越旺,清水也逐渐转为浓黑,药的味道甘苦清香,一下在这座死寂沉沉的庭院内挥散出去。唯一的一线生机,却被无止尽的死亡阴影掩埋,难以冲出去。 汐奚两眼酸涩,见那药罐的盖子不断起伏,便慢下手中动作,准备将汤药佑出来送去东宫。她望向左右,想找个瓷碗,却发现一双脚出现在视线中,睁开被烟熏住的两眼,她慢慢瞪大瞳仁,人也跟着站起来。 原先躺在铺上的病患,一个个全都站了起来,围成一圈,将汐奚包围在中间。她下意识将身子挡在药罐前,“你们做什么?” “药,药——” 一名染病的守卫两眼直盯着药罐,“我不想死,把药给我。” “我也不想死,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一张张凑近的脸开始扭曲变形,汐奚被圈围在诸人中央,看着他们紧逼而来。她张开双手,“这药你们不能动!” 涣散的眼神,全部射过来,有人的眼中,已经惊现狠戾。 “走开——”那名守卫擒住汐奚的胳膊,将她推到边上。力道不大,却还是让她趔趄好几步,摔了出去。有人将身子侧开,在汐奚离开药罐跟前后,重新恢复成一个包围的圈,一双双眼睛,全部盯在那一罐药上。 “不可以,住手——”汐奚急欲起身,景瑟怀有身孕,她若这个时候被瘟疫所害的话…… 人群,像是疯了一般,开始扭打起来。昔日的同伴、朋友,甚至亲人,在死亡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身子,被撂倒,再爬起来,再摔倒。汐奚站在边上,眼看着他们变成疯子,几个守卫将不会武功的仆人打伤在地,先前的团结,在看到那罐近在咫尺的药后,开始瓦解。再次的扭打,互相伤害,汐奚小心翼翼上前,手还未来得及触到那瓷罐,就被一名守卫抢了先。 滚烫的瓷罐,对于救命的人来说,已经感觉不到。边上几人再度冲上前争抢,面红耳赤,也有人在那绝望的哭喊。 一时间,仿佛全都乱了。 汐奚杵在原地,直到那罐子砸上自己,才知道疼,药汁全部溅在手背上,火辣辣的,像是烫掉一层皮。 “我的药——” “啊……” 惊呼声中,更多的则是悲戚的绝望,一阵阵,犹如困于囚笼中的野兽那般鲜明,看着那些药汁从支离破碎的药罐内争相涌出,汐奚仿若感觉不到,整个手背,鲜红鲜红。一线生机,趋于破灭,有人不甘心,爬跪着上前,想要找到残留的药汁。哪怕是一滴也好。 泪。如雨下。 滚烫的,冰凉的,就那么毫无克制地流淌下来,汐奚单手捂住嘴,脚步退后,一个踉跄,整个身子无力地倚在殿门上。 “药好了吗?”外头焦急而来的王煜刚踏进庭院,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慑,硬是顿住了脚步。 汐奚两眼通红,几步开外,跪在一处的人犹在争抢那些碎瓷片,明明无望,却还要拦住一线生机不放。王煌悄然上前,在她身侧蹲下身来,“汐主子,起来吧。” “王大夫,”汐奚顾不上其它,双手拉住他的袖口,“夫人她……怎样?” 王煌并未开口,而是两手用力将她搀扶起来,拉着她走向外头。 “王大夫——”身后,听到动静的几人纷纷起身,“救命啊——” 医者仁心,这样的场面,是王煌最怕看到的,他将汐奚拉到身后,满面愧色,稍稍整理情绪后开口道,“五月盟内,结环草已全部用完,不过你们放心,爷已经在想办法。” “骗人!” “为何主子们能有药吃。我们就不能,他肯定把药藏起来了。” “对,大家快找!肯定藏起来了——” 一份希冀,让原先绝望的人群再度爆发,整齐的药柜被翻得乱七八槽,案几木箱等被全部掀倒在地,任谁都阻止不了。 王煌将汐奚带出医善堂,站在殿门口,望着里头的景象,他轻叹一声,“怪不了他们,谁遇上这种等死的事,都会被逼疯的。” 酸涩的眼眶内,泪流不断,汐奚双手捂住了面容。 王煌望向里头,不忍相看,微微垂下视线,“是人的自私,为了成全自己,不顾他人性命,这样,同草菅人命有何两样?” 一语,令她如遭雷击,这一句话,仿佛是说给她听的。 “夫人,她怎样?” “情况并不好。”王煜没有明说,可汐奚从他的脸上,早已得出答案。 “我没有保住那一碗救命的药。”她语气失落。 “这不能怪你,”王煜示意她离开医善堂,“在没用找到结环草之前,汐主子还是留在殿内不要出来,我生怕,五月盟接下来会没有太平日子。” 站在东宫门口,汐奚兀自怔愣,没有进去。 “汐主子,您可算来了,”先前的那名丫鬟小跑出来,“王大夫说夫人用了药就没有大碍,奴婢这就要过去取呢。” 汐奚听着她嘴中的欢快,声音,干涩,“不用了。” 丫鬟一时没有反应,恰在此时,景瑟走出寝殿来,“妹妹。” 她螓首,视线不敢与之相对,丫鬟见她手中空空如也,“汐主子,夫人的药呢?” “药……”她怔忡,两眼落在景瑟的小腹上,“方才在医善堂,病患一哄而上,那药被打翻了。” “什么!”丫鬟声音尖利,惊吓得哇一声啼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景瑟纤细的手掌贴在肚子上,眼眶微热,五指眷恋地摩挲着小腹,“天意如此,算了。” “夫人,”丫鬟抹了把眼泪,声音抽抽搭搭。“一定是汐主子见您有孕。故意将碗打碎的,夫人,您不要信她。” “住嘴!”景瑟一声厉喝,狠狠瞪她一眼,“下去。” 丫鬟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乖乖退下,汐奚埋下脑袋,“对不起。” “这丫鬟就是嘴巴管不住,没有坏心,”景瑟步下石阶,执起汐奚的一手,不经意碰到她烫伤的地方,汐奚疼地皱起眉头。 “怎么烫成这样?”景瑟一惊,将她带到东宫。 汐奚望着她强装坚毅的背影,在踏入东宫内殿后,声音一软,“夫人,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景瑟站在窗前,两手一推,将窗子撑起来,“汐奚,我知道爷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唯一希翼的,只有这个孩子。”站在她身后,汐奚能感受到那种浓郁的忧伤,而恰是景瑟的这种宽容,令她更加不安。 她久久的站着,维持同一个姿势,仿佛石化般。汐奚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全部都被吞咽回去。景瑟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真的会这样就失去了么? 夜深,人静。 圆月高挂,映辉洒在身上,有些冷。 肩头,搭上一件披风,汐奚回过头去,见玄衅已经坐到自己身边,“爷?” “睡不着?” “嗯。”汐奚将披风拢紧,望向身边这张熟悉的俊脸,“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薄唇勾了下,无限苦涩。 汐奚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他明知自己同九哥的关系,却迟迟没有逼问她九哥的下落,这就是他与九哥的不同,不会胁迫她。 “爷,可算找到您了——”贾管家顾不得行礼,急匆匆自东宫赶过来,汐奚从石凳上站起来,玄衅好不容易缓下的眉头在望见贾管家眼中的焦虑后,拢了起来,“何事?” “这是方才送进来的信,那送信的叫花子说,要爷您亲自拆封。”贾管家将信递到玄衅跟前,泛黄的信封上,只字未写。 拆开信封,将纸页打开,上头也不过寥寥几字:今夜子时,西郊断枫林,名册同结环草相换。 “果然,又是冲着名册而来。”玄衅一把将书信捏在手掌内,额冒青筋,怒不可遏。 “上次,你已将名册交到九哥手上,看来,这次并不是他。”玄衅挥手示意贾管家退下。汐奚心如明镜,却吃不准他嘴里的话,“上次的名册,九哥怀疑是假的。” 玄衅眼眸微亮,将视线瞥开,“所以,他这次想得到真的名册?” 汐奚睨向男子侧脸,“真是假的?” 玄衅正对汐奚,眼神幽暗,“我能信你吗?” 她菱唇轻阖,松开拧起的眉梢,“就算你说是假的,也无妨,本就是我觊觎了你的东西,你即使骗我,也是我罪有应得…” “是真的,”玄衅出声打断她嘴中的话,“我不会骗你,名册是真的。唯一的不同,是我当时在名册中添加了一个人名,这才致使三王爷错杀了人。”他并没有瞒住汐奚,为了最大的权利,他不惜以名册上所有的人来冒险。 “想要名册的人,定是九哥,如今我们拿不出手,该怎样去换来结环草?”汐奚信他,知道玄衅从未骗过她,心头,酸甜参半。 “无人知晓名册真假,到时候我多带些人去,不怕他们不交出来。”玄衅将信撕成碎片,随手弃于一边,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 乌云弊月,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扬起那些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积雪,从帘子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凉风轻托起汐奚颊侧的墨发,玄衅放下轿帘,“你跟过来,太危险了。” “我不怕,”汐奚两手抱着他的手臂,“到了西郊,你自己当心。” 玄衅点下头,月光从轿帘外剔透而来,照射出男子脸上的晦涩不明,马车后面,暗卫悉数跟上,赶在子时之前来到西郊。 “爷,到了——”守卫一手掀开轿帘。马车适时停住。 玄衅起身,汐奚一手轻扯住他的袖口,欲要跟着起来。 “你留在这,不要让我担心。”玄衅扭头吩咐道,汐奚闻言,点下头,坐回到马车上。 轿帘被垂挂在两侧,一行人去了许久,却始终不见身影。汐奚放心不下,身子一跃跳下马车。 “主子——”留下的马夫赶忙阻止。 “里头并无打斗的声音,不会有事的。”汐奚丢下一句话,人已窜入林子。 拨开层层迷雾,地上积满厚实的落叶,空无一人,她心里焦急,脚步飞奔而去,好不容易来到一块空旷地,就见玄衅站在不远处,边上,围着那些跟来的暗卫。 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汐奚走上前,豁然开朗的视线,让她惊呼出口。 一大片空地上,躺着几十具尸首,全是因为染上瘟疫而死,玄衅负手在身后,胸口起伏,“这是怎么回事?” 边上一名守卫面色惊骇,“回爷的话,这些人,都是一早从五月盟送出去的,当时属下同另外几名弟兄挖完坑,准备用火焚烧时,那些尸首…居然都不见了。” 子时已过,九哥的人,一个都没有见到。 玄衅面色灰凉,望着满地死尸,“他不想要名册,他要的,是整个五月盟的命!” 一语惊醒,汐奚逐渐明了,除去了玄衅,还要那名册有多大的用? “看,那是什么——”正在搜查的守卫突然指了指其中一名尸首,汐奚随之望去,只见那人前襟敞开,怀里,露出一棵结环草。 玄衅俊目微阖,诸人不敢上前,原地不动。 身侧的袖子,被擦身而过的男子带起,汐奚忙伸出一手,想要将玄衅拉回来,“衅,不要过去。” 他避开其余尸首,在那名男子身前蹲下。 汐奚想要过去,却见玄衅一个侧目,“站在那!” 大掌一下将那结环草握在手中,指关节,因用力而紧拧在一起,不止是愤怒,还有说不尽的耻辱。 “爷——”暗卫们逐一跪下身,望着那些惨死的同伴,痛心疾首。 玄衅回到汐奚身侧,“起身,将火把拿过来。” 火光连天,晦暗的天空,炽热的明亮织成一张网,将无数哀伤撒下去。 玄衅高举起火把,汐奚侧目,只见男子幽深的眼眸内,溢出一层晶莹,很淡,却也浓郁。火把丢出去的瞬间,一张张脸,在一双双眼睛中,眼看着化成灰烬。 回去的路上,玄衅只字未说,太多的忧伤,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汐奚紧挨过去,脑袋轻枕在他肩膀上,没有得到结环草,怎么回去面对那么多希翼的眼神? “汐奚,我最怕你有事,”玄衅俊脸贴向她,“你若有事,我一定会惊惶无措,到时候,五月盟怎么办?” 她害怕不已,仿佛全身都在抖,九哥此番举动,让每个人心底都蓦的一沉,跌入深渊。 “我们都不会有事,一定能过得了这个坎。”汐奚笃定,挽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 玄衅靠在马车上,将她静静揽过去。 今天,给了汐奚太多的震越,那么多性命全都牵涉在自己一人身上,她不由想起医善堂的一幕,眼睛害怕地阖上,再睁开时,毅然坚定。 “衅,我带你去九哥藏身的地方。” 第七十章 歼灭 玄衅的双目,幽深不已,根本就看不透他心里所想。 汐奚即已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 马车隆隆。风儿呼啸。齐声悲鸣。时不时的颠簸。让汐奚心头七上八下,总觉得即将发生的事,有些怪异。 柔荑被拉过去,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就被注入一道强劲的内力。她正起上半身,脸色慌张,“衅。” “不要怕。”玄衅将她的手臂拉直,掌心相抵,猛地将她封在体内的内力打通,“有了武功。你才能保护好自己。不会让我担心。” 体内。那股热源顺着四肢百骸涌去。汐奚并未表现出太多欣喜。仿佛一身重担,又压了下来。 回到五月盟,来不及喝上一口水,汐奚便令人取来笔墨。以及一张结实的单皮。玄衅端坐在矮榻上,凝望着她细致认真的侧脸,女子高挽起袖口,沾起浓墨。熟稔地绘出一副秀丽江山。几缕发丝掉落下来。她随手拨开。晶眸眨也不眨。笔墨挥洒。 “这儿是入口,”汐奚打出一个标记。头也不抬。“九哥藏身之处极为隐私,正门三里外全是大大小小的机关,无人可入,我们需绕过整个龙岩山。从小路上去。天涯海阁外。设置了九九八十一道哨卡。那儿的气候我分外熟悉,我们要想攻入,必须等到天有大雾之时。到时候。群山叠峰。越是高处的地方。浓雾便越厉害。这样的地势。本对九哥有利。但所谓天时地利。我们只要能好好把握。就能让这天然屏障。变为他的死穴…………” 汐奚兀自讲下去。而自始至终。男子均拧着眉头没有说一句话,他心口窒闷,说不出的愁思繁芜集聚而来,大掌撑着额头。薄唇抿成一线。 “九哥手下擅用毒。这一点。我们要小心防范。还有。龙岩山的半山腰处,圈养着许多毒物,听到异动,便会攻击人。”她将所有可能感胁到他们的地方一一细画出来。“不过。那些毒物怕烟。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多准备些柴火,可以用火熏退……” “汐奚——”玄衅放下手。开口唤道。 她顿一下,目光侧过去,“怎么了?” 那样的恶劣的环境。光是听说,就已经骇人听闻。玄衅不知她是怎么走出来的,汐奚面露犹疑地睨着他。见玄衅久不说话,遂又重复问道。“怎么了?” 一颗心,始终飘忽不定。很多话哽在喉间。犹犹豫豫。在对上汐奚那双晶眸之时。男子终是别开眼。食指轻拨下。“没事。” 汐奚不以为意。继续画着手中的地目。玄衅无声轻叹。就着昏暗的烛火,将脑袋枕在身后,仰望头顶。 “衅。”汐奚手中的动作慢慢顿下来,玄衅闻言,只是以鼻音轻声应答。 “取回结环草后。能否放过天涯海阁那些人的性命?”她直起身。今日。自己此番举动无疑已同九哥决裂,若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九哥兴许会放他一马…… 玄衅睁开双目。声音晦涩。“他是三王爷的人。此时不除,天涯海阁将会是我们最大的阻碍。” 笔尖的墨水,顺着尖端滑落,一滴,掉落在单皮纸上,迅速漾开。 “你后悔了?”玄衅本可以一口答应,先行应付。 汐奚知他。这才是玄衅。于情于理,九哥对于他来说,不得不除。 手中的动作仍旧洋洋洒洒。她小脸凝重。身子半弯下。每一处所画的地方。都力求精准。如今。她既然下了这个决心。就绝不后悔。顶多。是他和自己同归于尽而已。 “这次,由我带你们去。”一笔落定。掷地有声。 “不行!”玄衅冷声打断。双腿叠起,“你想去送死不成?” “我若不去,便是看着你去送死,”汐奚将狼毫笔搁置在一边,随手在边上的面盆中洗净双手,取过干巾擦拭,身前,一米多宽的案几上摆着绘好的地图,守攻利弊,赫然呈现在纸上,“无人带路,我怕你们连入口都找不到。衅,五月盟急需结环草,耽误不得。” 玄衅起身。几步来到汐奚身侧,望着那幅繁芜复杂的地图,“每一处。你竟能记得如此详细。” “我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不管是训练还是歇息。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如何找到逃出去的捷径上,”汐奚食指点在其中一处山丘上。“火云寨,地狱一样的地方。” 玄衅将她拥入怀中,身子冰凉,“不要再去想,不准想。” 他抬起汐奚的下领。薄唇压下来。细碎地落在她嘴角。极尽温柔,拦腰将她抱在怀中,几步就来到榻前。汐奚两手紧掀着他的前襟。目光扫过那张地图,落回到玄衅俊脸上,“我……” 菱唇被封住,十指紧紧交扣,湿腻的情欲在幔纱深深中愈燃愈烈,明亮的眸,娇艳的唇,在声声娇喘中越发妩媚。 隐忍的律动。豆大的汗珠滴在汐奚胸前。漾开后,形成层层光晕,滑过锁骨下的降龙印记。男子眼眸一深,俯下身。薄唇亲吻在她胸前。汐奚双腿微屈,娇兰吐息,柔美的面容忽然一僵。晶眸微垂。见他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胸前。 感觉到他的变化。汐奚两手紧抓着身下的被单,嘴里,咬下呻吟。她双目微阖,却在最后一个点上,男子及时抽出了身。玄衅疲倦地伏在汐奚身上。浓郁的火热。喷射在她小腹上。 热情散去。说不出的空虚袭上心头。玄衅翻过身。单手将她揽去。 汐奚取过边上的被单。旋身。朝向里侧。额前晶莹点点。她背对玄衅。眼神黯淡,“衅,你为何不要我?” 身后贴上来的胸膛明显僵住。玄衅伸出手臂横在她胸前。让二人越发贴近,“汐奚,你说什么?” 疲倦万分。她阖上眼,身上,火一样的温度散去,剩下的,只有晚风冰凉。 玄衅见她似是睡了。便取过锦被盖在二人身上。他转过身,一手枕于脑后,久久没有闭上眼睛。须臾后,晶莹的眸子在投射的暗淡下微微睁开,眼中,说不尽的,是落寞。 天刚蒙蒙亮。玄衅便已起身。五月盟外。守卫都已准备妥当。汐奚生怕会被天涯海阁的人认出来。她一身男装尾随在玄衅身后,走出大门。 天空中,血红色的朝晖涂染了半壁江山,望着人头攒动的队伍。汐奚两眼微微眯起,整齐的队形,初看之下,足有好几大千。玄衅这回,是非要拿下天涯海阁不成了。 赶至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避开山哨,一行人绕到后山。 “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过两个时辰,雾才能聚拢。”汐奚沉声凑近玄衅耳畔,满头秀发以一根玉簪箍在脑后。男子闻言,说道,“你怎知道?” 嘴角一扬,汐奚面露几分得意,指了指身前的一颗树木。“这是槐树。又称气候树,如今它叶茎发红,不出两个时辰,必然有雾。” 玄衅嘴角微勾起,点下头后。朝着身后一挥手。“原地休息。” 白净的袍子不顾脏污。席地而坐。汐奚自他怀中取出那张地图。平铺在身前。拾起边上的树枝敲打在一个地方,“我们现在就处在这。” 月明星稀,稀琉的月光透过凉梢照射进来。 围在一起的守卫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有人坐的倦了。便起身原地走走。 “看,那有果子!”一名守卫指着一人多高的树枝惊喜说道,他们早已口干舌燥。真想解解渴。 “住手!”汐奚见状。手里握着树枝腾地起身。“果子有毒。不能吃。1” “可是我们口渴。”那名守卫一摸嘴巴。更觉口干舌燥。 汐奚随手从一棵树上取下几片叶子。上前交到他手中。“你们会觉得口渴,全是这片林子在作祟,千万记住,任何果子都不能吃,只有嚼这种树叶才能解渴。”守卫将信将疑。咀嚼几口后。果真解渴不少。 汐奚手里握着几片树叶。回到玄衅身侧后。放在他掌心中。男子慢慢咀嚼。姿态优雅,“想不到这片林子会如此怪异。”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汐奚收起地图,“前面就是毒物出现的地方。大家小心。”走入林子。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汐奚令人将蘸水后的面纱裹在脸上。她一脚踢开挡在跟前的枯木。带领诸人来到林中央。 “衅。小心。”走出几步。汐奚回头冲着玄衅说道。脚步踩在断枝上。众人神情紧绷起,举步维艰。 “啊……”突然,一声凄厉划破长空,另一阵声音惊惧而来。“那是什么东西!” 汐奚扭头望去。只见落在后面的一名守卫已被撕成两半。毒物已经逃窜,众人纷纷惶恐,“快,大家聚在一起不能分散。”汐奚退回去几步。“如今大雾已起,快将火把点起来,只能烟熏,不得弄出火星。” 玄衅走上前。拉住她的一手继续向前,幽黑不明的前方。森冷的野兽泛出绿色的寒光。潜伏在深处,准备随时伏击。汐奚紧张地握住玄衅的大掌,身后,哀戚声阵阵,每每落下的,都送入了毒物口中。 “不出一会就能走出林子。”汐奚顺着熟悉的小路继续前行。她回头望向玄衅,手臂却被身后男子猛地一拽。护在身后。前方,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毒物,眼睛如铜铃那般圆睁着。浑身黝黑。皮毛发亮,四肢在地上使劲一蹬,张牙扑过来。玄衅侧身,将汐奚推到一边,双腿轻弯,在毒物跃过他头顶之时,猛地从腰间抽出长剑,一刀劈了过去。 血淋淋的身子仰躺在地上。他面不改色收回剑。执起汐奚的柔荑。“走。” 走出龙岩山,远远可见天涯海阁悬空在天际,巨大的建筑,四角搭建在不同的岩石上。而下方,均是悬空。 跟上前的守卫以弩弓射杀哨卡,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即刻冲入天涯海阁。 厮杀,在这一刻迅速展开,玄衅令汐奚留在原地不得随意走动,吩咐完后。便带着守卫攻了进去。 …… 那张地图上,她唯一没有画下的,就是那个山洞,生怕他今后再昏迷,只有里面的千年寒冰,才能保住他性命。 刀剑撞击声。厮杀声,惨叫声,以及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逐一传入汐奚耳中。站在山之巅,仰望苍穹,收入眼底的,全部都是渺茫。 过了许久,不知是几个时辰,原处的打斗声才慢慢减弱,汐奚手里握紧长剑。跟随过去。 大堂内。原先环绕整个厅堂的水池,全部被鲜血染红。尸横遍野,举步维艰,走到哪。都会踩到尸体。 死相惨状,有的被一剑刺穿喉咙,有的四肢不全,有的则趴在地上,尚有余息。 汐奚急切地寻找着玄衅的身影,急切的脚步被尸体挡着,只能慢慢掷步,越过大堂,在议事厅内,总算看见了男子的背影。 她心头一喜,刚要上前,却发现右腿突然被抱住,动弹不得。汐奚垂下脑袋,只见一双沾满鲜血的胳膊整个环住了她的脚踝,那人抬起头来,脸上、身上都是血。 “佩月——”1 她一惊,认出对方。 “是你,是你——”1唤作佩月的女子两手抱的更紧,“是你将他们………带上山的!”1 她一阵语塞,天涯海阁内虽然没有朋友,但佩月也同她相处了几年,汐奚本想让玄衅放她一条生路,却不料—— “九哥不会放过你的,你背叛了九哥,你忘记当初我们发过的誓了吗,背叛者,死无葬身之地……”1佩月受了重伤,边喘,边咒骂。 “九哥?”汐奚双目环向四侧,“九哥在哪?” “哈哈哈——”1佩月尖声大笑,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汐奚鞋子上,“现在知道怕了?九哥不会放过你的,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天涯海阁所有的冤魂,都不会放过你的——”1 女子仰起的面容布满狰狞,眼中狠毒犀利,她张开嘴,一口狠狠咬在汐奚腿上。 “啊——1” 钻心的痛,牙齿没入皮内,带着同归于尽的力道,“佩月——”1 汐奚眼见玄衅迅速赶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那尖锐的刀锋在空中扬起,伴着身后红烛熄灭的火星,他一刀挥下,刺入佩月后背。女子咬着的力道依旧没有松开,玄衅俊脸阴鸷,嘴角勾出暴戾,手上一个旋转使力,以剑刃剖开佩月的后背。 腿上的力道松开,汐奚望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只见她两眼圆睁,面目恐怖,涣散的瞳孔一瞬不瞬盯着她。 身子,摇摇欲坠,鼻翼间,满满的均是血腥味,催人欲呕,玄衅大踏步上前,手臂绕过汐奚颈后,手指,不着痕迹在她颈下一寸处轻按下。汐奚只觉倦意袭来,身子便软软地瘫倒在玄衅怀里。 “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1”男子大掌在她头顶上轻拍下,温和的语气,软软送到她耳边。 “爷,已经全部歼灭干净。”1带头的守卫在仔细拾查一遍后,上前复命。 “不要留下一点痕迹,”玄衅沉声吩咐,“回去之后,将消息散布出去。” “是,”守卫领命,压下的两眼巡过那些尸首,“爷,只是这么多人中,并没有他的身影。1” 玄衅面色不改,“毁了这天涯海阁,他,如同废人!”1 话语落定,他抱起汐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一觉,仿佛睡得特别长,醒来之时,她只觉头痛欲裂,难受的紧。睁开眸子,入目的,是熟悉的床架,再望向四周景物,这儿,俨然便是东宫。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去,清爽不已,淡淡的,还有清雅香味。 “汐奚,你醒了,”守在边上的惜翎端着水过来,“快喝口水,润润喉咙。” “惜翎,1”她撑起上半身,“我何时回来的。” “用过午膳,爷说你一路操劳,令别人不要打搅你。让你好好休息。” 汐奚喝完几口水,果然人也舒服很多。她擦下嘴角。脑中猛地忆起。“对了,爷带回结环草了吗?” “带回来了,”惜翎兴奋的双手比划着,“好几车呢,这些人真过分,自己用不着还要恶意收购。害的五月盟平白无故死那么多人。良心被狗吃了。” 听着她愤愤不平的咒骂,汐奚忍不住轻笑出声。“拿回来了就好。” “你醒了。”玄衅推开殿门。就见二人有说有笑。 惜翎忙的从榻上站起身。退到一边。对于玄衅。她心里始终畏惧。 披了件外衫。汐奚走出东宫。午后的阳光暖和极了。打在脸上。一扫先前的阴霾。医善堂内。架起几十口药炉子,如今草药丰沛,再也不用愁了。 汐奚展颜,挨在玄衅身侧。这份笼罩在五月盟上空的死亡气息。总算在慢慢散去。 同时,外头一个流言迅速传开。 江湖上,谁人不知天涯海阁是专门收钱替人办事的地方。那里。齐聚了顶强的杀手。庞大的情报。而且那儿有个一成不变的规矩。只要收过谁的钱,今后,就绝不可能同他成为敌人。 而就在昨夜,这股极为庞大的阴暗势力,却全部被歼灭,死伤无数。 据悉。这桩血案,全是因一笔买卖而引起。江湖传言。九哥私下将名册调换,令买主错杀他人。引起麻烦不断。故而令人全面歼杀天涯海阁。 阳光下。她抬眸望向玄衅的眼,眉。唇。一笔一画。如此好看。有着力挽狂澜的霸气。眸子内。是讳莫如深的幽暗。难以透析。 远处,景瑟的丫鬟正急匆匆跑来,小脸因焦急而涨得通红。汐奚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再度悬起,莫不是,又有何事发生? 第七十一章 解语花毒 1“爷——”丫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人身前,才猛地站住脚,“不好了,夫人刚服过药就呕吐不止,爷,您快过去看看吧——” 王煜闻言,从医善堂走出来,1“用了什么药?1” “就是从这送去的药,说是能控制瘟疫。”丫鬟紧张的直抹汗,王煜一听,面色不由沉下去,“夫人的药早已准备好,可如今还留在医善堂内,并未送入东宫,那药是从哪来的?1” 丫鬟听闻,整张小脸吓得煞白,“是,是榕善主子拿来的。1” 汐奚秀眉微蹙,玄衅同王煜对望一眼,疾步朝着东宫而去,才踏入正殿,就见景瑟依旧呕吐不止,面色发白,而榕善则不安地站在殿中央,脸上,骄横中掩饰下几许惊慌,1“你们一个个都看着我做什么,我只是端了碗药来,我......我又没有做什么......1” 脚步声纷至沓来,榕善见玄衅面容阴鸷,不敢上前,只是将路让出来,王煜在他的示意下率先上前给景瑟把脉,边上的丫鬟压着她的双肩,另一人则以湿巾不断擦拭着她的嘴角。王煜把过脉后,自榻上慢慢起身,“回爷的话,夫人这是中毒了。” 景瑟一手按在胸前,眼眶泛红,下意识将锦被遮住自己的小腹,玄衅面上平静,并没有太多波澜,“谁送来的东西都吃,也不怕吃死自己!1” 1“我......不可能,我没有做什么......1”榕善听到此番话,措手不及,几步来到玄衅跟前,“爷,您相信妾身的话,妾身真的没有......1” 王煜吩咐边上的丫鬟将药碗送过来,食指轻沾起未用完的药汁,凑至鼻翼间轻嗅,“这碗药内,没有毒。1” 榕善面色明显一松,“我就说嘛,这种下毒的事怎能扯到我身上。” “你来这做什么?”玄衅双目睨着她,目光定在那只瓷碗上。 1“夫人才有孕,我就令人煎熬了一副安胎药送来,谁曾料到居然遇上这种事。”1榕善拧着衣角,神色略有沮丧。一侧,汐奚明了,定是她见景瑟怀有身孕,才想着过来有意拉拢。 “呕——”1景瑟弯下腰,呼吸越发急促 1“王大夫,夫人这是中了何毒?”汐奚来到榻前,一手落在景瑟背上轻拍。 “从脉相上来看,是解语花蕊的毒,夫人今天吃过什么东西?” 1“回王大夫,就是一些寻常食物,”1景瑟的贴身丫鬟小心翼翼上前,“夫人出现呕吐后,奴婢就将这些用过的膳食留在了这,没有撤下去,事先,奴婢以银针试过,并没有毒。”1 王煜绕过几人来到不远处的红木桌前,银针一一探过,果然没毒,“还用过别的么?1” “没有了,都在这。1”丫鬟认真细想后,还是摇了摇头。 王煜将银针收回袖中,汐奚见状,忙开口说道,1“王大夫.你快下药吧,夫人这样下去可该如何是好?1” 王煜望着景瑟痛苦的小脸,取过案几上的笔墨随手写下一副药方交到丫鬟手里,1“快送去医善堂,煎煮好后,你亲自送来。”1 “是。”1丫鬟闻言,见并无大恙,这才松下口气,接过药方后快步跑了出去。 “王大夫,”1景瑟气喘吁吁,一手在胸口轻锤,“1我的孩子,会怎样?1”她抬起小脸,说不出的惊恐溢于言表,令人不免怜惜。王煜面色为难,汐奚见他久未开口,心里也随之陡的一落,“王大夫。” “解语花毒性并不烈,1”王煜接下来的话,令人来不及放下的心再度揪起,“只不过,对腹中胎儿会有害。”1 久未开口的玄衅面色依旧不改,只是沉声问道,1“有何害处?” “服用过解语花,容易引起滑胎,孩子若能安然生下来,有五成的可能,会痴傻。”1王煜垂下视线,不敢去看景瑟那赫然崩溃的眼神,玄衅胸口一窒,汐奚见他俊脸冷然,再也看不出其它神色,男子凤目睨着景瑟,瞳仁随之落在她小腹上,喉间,轻轻滚动一下,“这样也罢,我本就不想要他。” 清然的语气,几多残酷,几多无情,景瑟拼死以两手相护,就连汐奚亦为之动容,1“我的孩子,他再怎样,我都要把他生下来。”1 “景瑟,”1玄衅冷声厉喝,1“哪怕是痴傻,你也在所不惜?” 她明亮的眼神逐渐灰败下去,挂在眼角的泪水承载不住,簌簌而下,玄衅不想她怀上他的孩子,若腹中胎儿保不住,她深知,也许今后她再也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了,“1我要将他生下来。”1 “不行!1”玄衅话语决绝,丝毫没有转寰余地,1“王大夫,你立马准备一下。”1 “不,1”景瑟原先瘫倒在榻上的身子豁然正起,两腿蹬动着将自己蜷缩至床角,1“你们谁也不要动我的孩子,要不然......”她双日无措地瞅向四侧,一手忽然自发髻上抽出根尖利的发簪,直指自己咽喉,1“要不然,我便死在你们跟前!”1 “夫人.....1”汐奚不敢妄自上前,“有话好好说。”1 1“还有什么话可说!”玄衅逼上前一步,“景瑟,你居然敢威胁我。1” 1“爷,妾身不敢,只求爷能成全我,到时候,是生是死,妾身都认了。1”景瑟握着发簪的手没有离开一寸。 “休想!”1玄衅态度依旧,轻甩下袖子,“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为何会被送入五月盟?”1 她双眸黯淡无光,发簪的尖端已经刺入脖颈,血痕显着,景瑟生性谦和,却为了保护自己腹中的孩子而不得不变得坚韧,“爷.....1”她声音哽了一下,不敢望向玄衅的两眼,“妾身时刻谨记不敢忘,承蒙爷看得起,妾身只求爷一件事.能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如今,眉雅亦有这种体质,妾身斗胆,请爷...” 汐奚小嘴轻呼,她没有想到一向识大体的景瑟,竟会为了她腹中的孩子而这般得罪玄衅,男手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景瑟,这可是你说的话?1” 汐奚忙侧目望向景瑟,语气恳切,“1夫人.....”1 1“是我说的,只要能让我留下这孩子,妾身绝不后悔!1”晶莹剔透的眸子内,隐约可见熠熠生辉的坚定,汐奚咽回了嘴边的话,她不明白,孩子到底是多么勇敢的力量,能让向来温和的景瑟说出这般话来。 1“好!”1玄衅几乎是咬牙吐出这字来,景瑟知道他动怒,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她慢慢放下手中的发簪,目光扫向殿内几人,“有件事,我想拜托诸位。1” 王煜微颔首,1“夫人您请吩咐。” “将来我腹中的孩子有可能是痴傻一事,我希望你们能保密,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在还未出生前就已经饱受冷眼争议,我想他能快快乐乐的出生。” 走出东宫,汐奚心中的郁结越积越深,挥散不去。东苑正在重新修葺,目前,她暂居于东宫边上的灵苑。 深呼出一口气,始终有淡淡的忧伤萦绕在心头,她同玄衅的每一次,虽有欢愉,却难达极致,汐奚比谁都明白,她不可能会有玄衅的孩子。如果,今日换作她是景瑟,或者自己也会和她一样,不顾一切,保住属于自己的骨肉。 踏入灵苑,远远就看见惜翎弯着腰,正在摆弄着什么。她徒步上前,来到她身后方出声,1“看什么呢?1” “哎呦,吓我一大跳。1”惜翎差点蹦跳起来,手掌心用力拍了拍胸口,汐奚见她这副模样,忍笑出声,“做何亏心事怕成这样?1” “才不是呢,”惜翎皱下秀眉,将挡在跟前的身子让开,“我在看这盆花。” 汐翎凑上去一看,只见是盆紫色的小花,几朵娇蕊齐相绽放,傲然挺立,1“这是打哪来的?”1园中,似乎并未见到过这种花。 “是今儿在园外发现的,”惜翎跟着凑过去,1“就放在灵苑门口,我看着模样好看,就想带进来放在屋内摆设一下,这样奇特的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1园外?”1汐奚蓦地一惊,随后,脸色陡然沉下去,1“不明来历的东西你也敢往园子里头拿,瘟疫的事,还没让你吓怕吗?1” 她突来的厉喝,让惜翎一怔,欲要伸出去的两手忙缩到背后,“这.....我看它只是盆花,就,就.....” 汐奚轻咬下唇角,呼出口气,缓下神来,灵苑的门口,怎会无缘无故多出盆花来,而恰巧,景瑟又身中解语花之毒,她想也不想她瞅向四侧,见无人,忙吩咐道,“快将这花拿进屋子,天黑后,找个地方处理干净。1” 反手将殿门掩上,惜翎亦是满面紧张,小心翼翼将那盆花藏放起来,汐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图集,坐下身后,一页页仔细翻看比对起来,须臾后,总算才一个靠后的角落处找到了这种花。食指轻点在页面褶皱处,她秀眉轻拧下,默默念出声,“解语花,又名思乡草,可以懂得话中风情的花朵......1” 汐奚猛地将书册阖上,一阵冷汗,自后背涔涔冒上来,1“惜翎,你将这花带入园内,可还有谁看见?” 惜翎猜出事情的严重性,她仔细回想后,慌忙摇下头,“没有,并没其他人看见。”1 汐奚将书册放回书架上,泡上一壶浓茶,让惜翎坐下来,女子急的满头大汗,哪还有心思喝茶,1“汐奚,我是不是捡了麻烦回来?”1 “不用担心,”1汐奚将满上的茶杯递到她手边上,“我们并没有做过亏心事,不要怕。”惜翎小手颤抖,端起茶杯后,猛地灌入几口清茶,主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等那天暗下来,四周宁谧,园内悄然无声。 惜翎将一块布兜在花盆上,刚要抱起来,却被汐奚出声阻止,“你放着,我来。” “不行,若是被别人看见可就麻烦大了,再说,这花是我带入园子的。1”惜翎将花盆抱入怀中,欲要打开殿门走出去。汐奚自一边的藤架上取来件斗篷披在身上,从她怀里将花盆端过来,“你侯在这,若是爷找我,就说我出去走走。”1 “可是.....”惜翎并不放心,两个眼睛通红。 汐奚将花盆抱在身前,再以宽敝的斗篷遮掩,惜翎没有武功,且天性胆小,这样,反而会坏事。 走出寝殿,天空中刮起阵阵冷风,才不过一会功夫,就电闪雷鸣。廊子上的下人三三两两已经跑了回去,空寂寂的,只留下汐奚一人。脚步频频加快,绣鞋在冰冷的地面上踩出一个个鲜明的脚印,前头就是一处废弃的园子,若将这解语花扔在那,想必也无关紧要了。 她张望四侧,一个闪身,人已走进园子。 脚下,被一块细小的石手给绊倒,汐奚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压了过来。 她下意识将花盆紧抱,两眼警惕眯起,却仍然不忘屈膝行礼,1“见过少主。1” 1“这么晚了,你来这做什么?1”殿泽一袭白色长袍,俊脸如初,神清气爽,俨然已经恢复。 “那,少主又为何在这?1”汐奚借故侧身,掩饰地将花盆藏在袖口后。 “你鬼鬼祟祟藏着什么?”殿泽眼尖,俊目微眯。 汐奚心头陡的一沉,却仍装作若无其事,“妾身不懂少主的意思,天就要下雨,妾身先告辞了。”退一步,刚旋身,却见殿泽已抢先一步挡住去路,1“你若不说,我便要喊所有人过来瞧瞧,一个不小心,会被说成是我们暗度陈仓也不一定。”1 汐奚俏脸微红,见他双眼定在自己小腹处动也不动,“你莫不是同夫人一样有孕了吧,肚子挺这么大。” “你——”1汐奚强咽下一口气,她凝目,望着他嘴角的吸血,心想,不过是一盆花罢了,拿出来摆在他面前,他也不见得认识。 第七十二章 昔日友情 汐奚将斗篷掀开,摆在花盆上的布扯去后,递到殿泽面前,“我不过是拿盆花罢了。” “那为何要躲躲藏藏,”殿泽从她手中一下接过去,“这是什么花?” 汐奚双眸落在那紫色的花朵上,明艳动人,“我也不知道,这花怪异的很,方才我在灵苑外发现,就将它送往这了。” “既然这样,我带回去养着。”殿泽以食指轻拨着花瓣,薄唇轻勾下,准备离开。 汐奚随手将那块布塞入袖中,几步追上殿泽的身影,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阻止,“你这人真奇怪,这花是我不要了的。” “你不要,还非让人家也不要?”殿泽一个闪身,偏偏将花盆高举在手中,“我要定了。” 汐奚怕途生枝节,踮起脚尖,忽地伸出一手去抢夺,松开的袖口处,清新淡雅的解语花味拂向殿泽鼻翼间,随着上扬的动作,袖口滑落至手肘处,露出一大截如藕般嫩色的手臂,他眸色沉下去,汐奚乘其不备,反手将那盆花夺过去,两手抱在怀中。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殿泽忍俊不禁,“你可真小气,小气鬼。” 汐奚转身便要走,如今被殿泽发现,也只能再找个地方,见她旋身离去,他又追上一步,“你手里的东西,是解语花吧,”笃定的语气自背后传来,她脚步顿住,两手下意识将花盆抱的更紧。“这儿是弃院,若丢在别的地方,定会令人起疑。” 她转过身,面色不改,“我并不知这是什么花,夫人身中解语花毒,而我又在灵苑外发现这盆东西,不想惹祸上身,故而,只想找个地方将它处理干净。” 殿泽从她手中接过去,汐奚手一松,便任由他将花盆放在眼前,端详片刻后,弯腰放在了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丢在这,没人会发现。” 二人一道走出园子,汐奚思忖片刻,开口问道,“我方才的那番话,你信么?” “怎么不信,”殿泽负手在身后,“我懂得读心术,你有没有骗我,我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 汐奚嘴角挽起笑,殿泽睨着她的侧脸,这样的笑容,应该时常挂在她脸上才是,好看的很。 回到灵苑,刚踏入园子,就见惜翎魂不守舍地在殿门口走来走去,见她进来,忙迎上前去,“汐奚,你没事吧?” “没事。”她神态自若的将斗篷交到惜翎手中,迈步朝着寝殿走去。 翌日,景瑟服过药后,人已见好,只是这一件事,却传入了老太君耳中。 东宫上下,一个个均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气,老太君坐在首位,气势凛冽地扫向众人。 景瑟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起身,“妾身已无大碍,有劳老太君担心。” “景瑟,如今你怀的可是五月盟将来的少盟主,”她面色庄严,头发悉数盘在脑后,“五月盟内,竟有人如此歹毒,妄想毒害我的孙儿,这事,我岂能坐视不管!” 景瑟坐在身侧的矮凳上,心中一阵剧痛,难以平复,她轻咬下唇,努力想要咽回嘴中的哽咽,却还是啜泣出声,老太君见状,一语轻叹,“王大夫,事情查得可有眉目?” “回老夫人,”王煜上前,“已经确定是解语花毒,饭菜中属下彻查过,并没问题。”边上,被唤来的侍妾紧挨在一起,榕善闻言,脸色明显地缓下去,老太君眉头紧拧,“那是何故?莫不是这毒,并不是从嘴中食入?” “不,这毒恰好正是通过食物才种下的,”王煜面色忐忑,“除了昨日所检查的饮食,夫人可还用过些什么?” 景瑟身侧的丫鬟坚决地摇了摇头,“夫人这几日胃口很差,几乎滴水不沾,吃了就吐,每次用膳前,奴婢都以银针试过,均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那就奇怪了,这毒还能自己爬进去不成,”老太君声音冷冽,手中的拐杖重重砸在地面上,“这毒是在院子里头中的,那下毒之人必然还留在这,王大夫,既然是解语花毒,是否就是通过花粉所下的?” “回老夫人,正是,据属下所知,解语花的花粉呈现无色,一旦沾在人身上,会奇痒无比。” 半日,依旧没有丝毫结果,老太君吩咐王煜定要将下毒之人查出来,在劝慰了景瑟几句后,走出东宫。 废弃的院子内,一名女子正小心翼翼跨进去,在园里摆弄许久,这才找到那盆花。 昏暗的夜色下,她踌躇前行,悄然来到灵苑殿门前,将那盆花摆在地上后,迅速离开。 而恰在这时,惜翎双手将殿门打开,一脚刚踏出去,便踩在了那盆花上,她收回视线,定睛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一路小跑着回到内殿,“汐奚,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她才要歇下,声音清亮问道。 “那……那盆花又回来了。”惜翎语无伦次,一个劲举着手指头指向外面,汐奚闻言,忙披上件寝衣,“在哪?” “就在殿门口,我刚才一走出去就看见了。” 汐奚白皙的小脸上溢满凝重,大步朝着园外走去,那扇殿门依旧敞开,惜翎小跑着跟在身后,她小心地探出身子,在张望四侧后,扭头说道,“在哪?” “就在门口,”惜翎碎步赶上,手一指,表情顿时傻住,“咦,方才明明在这的。” 汐奚退回身子,见园内并无异样,即刻将殿门掩上,“好好在院内找下,千万不要遗漏下什么。” “是。”整夜未眠,惜翎眼圈疲惫,只当是昨夜自己看错了,找了一宿,并没有看到那盆花的踪影,她单手在腰间轻锤几下,这才回到小院去歇息。 王煜在医善堂内出来,这几日,为了景瑟中毒一事,他睡眠很浅,几乎很难合眼。晨曦轻照,暖暖的投射在肩头,“王大夫,”刚跨出殿门,就见眉雅小心迈步而来,王煜面上疲惫顷刻而扫,“见过眉主子。” 眉雅两手藏在袖中,说话,小心翼翼,“王大夫,可否借一步讲话?” 王煜将她带至医善堂,并将殿门掩上,“眉主子有话请讲。” 她将两手自袖中伸出,手背上,布满一道道明显的抓痕,“不知道为什么,我手上痒的厉害。” 王煜凑近一看,瞬间脸色大变,“眉主子,你从何处沾上的解语花粉?1” 眉雅一怔,忙将双手缩回去藏到背后,“我只要些止痒的药膏便可,什么解语花粉,我不懂。” 王煜不顾礼节,一把将她的小手攥过去,指着手背上那些红色的小点,“那花粉有毒,越是用水冲洗,就钻入皮肤越深,只有用培植那花的泥土涂抹在手背上,才能止痒,你老实同我说,你在哪碰上的?” 眉雅闻言,挣脱几下无果,语气也软下来,“如今夫人中毒,谁同解语花扯上干系都不会有好下场,我若承认碰过,被老太君知道的话,难保我不会成为替罪之身。”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王煜话语坚定,望着她鲜血淋漓的手背说道,“你只有同我说了实话,我才能帮你。” “不管怎样,你都会帮我吗?”眉雅眸中一亮,希冀说道。 感受到掌中的冰凉,王煜轻放下她的手,“我会。” 眉雅将手背藏回宽袖内,斟酌再三后方开口,“那花,我是在五月盟后头一个废弃的院子里头发现的,当时,我见汐奚鬼鬼祟祟,就一路跟着她,才发现她是将一盆花丢在了那,起初,我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做,后来才知道原来夫人中的毒,就是因为花粉引起的,我查了书册,知道那花就是解语花,夫人平常待人和善、温和,我不想她这么无缘无故白白吃尽苦头,连夜,就将那盆花偷了出来,放回到灵苑殿门口,手上的花粉,定是那时候沾上的。” 王煜抿起嘴角,久未开口,他深呼出一口气,在殿内走了一圈,“那盆花,现在何处?” “在灵苑。”眉雅来医善堂之前,见灵苑殿门紧闭,定是还没有将这件事情处理干净。 “若真是这样的话,莫不是下毒的,是汐主子?”王煜面色凝重,他顿住脚步,屹立在殿中央,如今景瑟有孕,每一个下毒的理由,似乎都说得过去,可从瘟疫一事对她的了解,汐奚似乎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是不是沾上花粉的,都会奇痒无比?”眉雅走到王煜身侧,“只要看看她的手是否同我一样,就明了了。” 唯今,也只有这个办法,眉雅先前说的对,只要同解语花扯上关系的,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景瑟的毒,慢慢已经去的差不多,只是隐藏在体内的,再也清除不去。 第七十三章 不信 守卫在五月盟内彻查,大大小小的园子几乎都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解语花。 王煜同玄衅前后走在大理石拼接的地面上,“看来,下毒之人处理的很干净。” 王煜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盯向脚背,想起眉雅先前所说的话,他深思后,抬起头来,“爷,最不会怀疑的地方,兴许才是景有可能的,属下认为,五月盟内的每一个园子,都应该彻查。” 玄衅前行的脚步顿了下,他眉角轻扬起,“若单是为了景瑟的事,大可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只不过,有人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胆子比天还大。” “爷,如今搜查均没有结果,属下斗胆认为,主子们的住处才更应该彻查.....1” 玄衅捋起袖口,食指优雅地拂过烫金边沿,“既然如此,就从东宫先开始。1” 灵苑内。 惜翎坐在殿门口,阳光暖暖地洒下来,她埋着脑袋,两手已经抓的血渍斑斑,钻心的痒,渗透进骨子里面。 “快,进去搜!1”殿门口,守卫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一起冲了进来。惜翎吓得赶忙起身,“你,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男子一把将她推开,振臂一挥,“每个角落都不能忘记,搜!” 惜翎见如此阵势,早就吓懵了,她小心翼翼挪步朝着殿门口而去,准备将汐奚找来,怎料才走出去一步,就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手掌托着前额,她小脸痛楚地抬起头,“爷...奴婢见过爷。” “如此慌慌张张的,去哪?”玄衅一袭黑色长袍,随着修长的双腿跨了进来,身侧,跟着王煜。 “1奴婢,奴婢——”惜翎张着小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玄衅垂目睨了一眼,径自朝殿内走去。 守卫们翻箱倒柜地搜查,原先整齐的内殿被弄得满地狼藉,陶瓷玉器,也在翻动书架时而纷纷坠落,落地开花。须臾后,殿内逐渐恢复宁静,为首的守卫几步上前,“回爷的话,并没有发现。” 玄衅双手一撑,身子自躺椅内轻松起来,俊朗的面容带着几许释然,同意搜查东苑,本就是权宜之计,“去别的地方搜。” “是。”守卫们逐一退了出去,王煜视线在殿内扫过一圈,最终,落定在惜翎明显一松的小脸上,“慢着。” 女子一顿,豆大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玄衅侧过身,见王煜杵在原地,视线,便随之望向惜翎,“有何发现?1” “你的手怎么了?”王煜眸子幽亮,大掌擒住她的皓腕,将她伤痕累累的手背高举至众人跟前。惜翎神色慌张,不知所措,她不知自己的手为何会突然奇痒无比,而从他犀利的眼神中,她已隐约察觉到几许不详,“奴婢自己也不知道。” “让我来告诉你,”王煜松开钳制,望向玄衅,“她手背上,沾的便是解语花粉,故而才会奇痒无比。” 惜翎惊怔,就连边上的玄衅亦是面容凝重,她将双手藏在身后,若这真是解语花粉,那不就.. “不,不是的......”惜翎摇着脑袋,眼神慌乱,脚步踉跄几许,转身便要朝殿外跑去。 “抓住她!”玄衅脸一冷,沉声命令。 “放开我,”1惜翎害怕地挣扎,无奈挣脱不过身侧二人,只得被押上前,“我什么都不知道,爷,饶命——” “解语花藏在何处?”玄衅回到大厅,双手随意摆在椅把上,阴鸷落座。 “奴婢真的不知道,”惜翎抬头,望见男子骇人的脸色,她双肩瑟瑟发抖,上半身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奴婢并未见过什么解语花。” “既然不知,手上怎会沾上花粉?”玄衅声音低沉,隐隐的,有怒意在倾泄出来。 惜翎哑口无言,更不知该如何辩解,嘴唇因害怕而哆嗦不已,利齿用力紧咬着,眼泪簌簌而下,久久等不到她开口,玄衅耐性全无,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说是不说?1” 惜翎手掌一下在冰冷的地面上刮过,划出几道血口子,“奴婢不知,求爷饶命..”” “给我打,打到她说为止。”玄衅见她一个劲啼哭,心头不由烦躁,挥了挥手。身后侍卫闻言,几步上前将她按到在地,不出一会,便有人拿了板子过来。惜翎满头是汗,面色苍白,在看见那粗壮的板子后,吓得瞠目结舌。 “这样下去几板子,怕是不死都要废了,”王煜在她身前蹲下,“你将那花藏在哪了,还是,在何处见过?” 她菱唇干燥,眼眶内溢满泪水,惜翎害怕不已,在王煜的双眸中,她仿佛看见了汐奚从她手中夺过那盆解语花时的坚定。利齿一咬,她垂下两眼,“奴婢并未见过。” “打!”玄衅一掌重击于桌面,王煜轻声叹息,目光复杂地起身。 板子,一下下打落,凄惨的叫喊声撕开喉咙,传出戒备森严的庭院,惜翎侧着脑袋,沉重的声音穿透厚重的衣衫,直打得那一身瘦弱皮开肉绽,她两手用力抓着地面,玄衅单手撑起下颔,朝着边上的守卫摆摆手,“堵住她的嘴。” “是。”伴着守卫的应答,一田布条撬开她的嘴,用力塞进去,惜翎尝到喉间浓郁的血腥味,她无力地趴在地上,再一板子下去,人已没了反应,只是顺着重击,四肢条件性地动一下。 汐奚推了推殿门,却发现纹丝不动,她心里咯噔一下,用力以手肘撞开。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栽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殿外排列整齐的守卫。心头不免有所疑惑,她碎步上前,双手拨开人群,这才发现被按在殿中央的惜翎。嘴里,白色的布条殷红点点,双手双足被绑在长凳上,裤腿的地方,几抹血痕顺着流淌下来。 “惜.....”她嘴间轻逸出一字,在望见端坐于首位的玄衅后,心头哽塞,“住手,住手!” 杖刑的两名守卫面面相觑,停下手,汐奚推开其中一人,蹲下身,在她耳边轻唤,“惜翎,惜翎......” 秀目轻阖,嘴巴微张开,血渍顺着唇角流溢出来,汐奚见状,心里一阵阵抽痛,她将布条自她嘴中取出,惜翎嘴角才要勾起,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惜翎有何过错,你要这么毒打她!1”她愤然起身,目光直逼玄衅。 男子以食指撑着脑袋,悠然起身,“她手上沾有解语花粉,她自然知晓那花的下落。” “1解语花,”汐奚环顾四周,原来这般大动干戈,是为了景瑟,“手上沾有花粉,就一定非要知晓解语花的下落么,花粉随风而动,也不是谁能藏得住的,莫非,谁沾上了,谁就是下毒之人不成?” “汐奚,”玄衅近身上前,“事关人命,我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交代?”她冷然重复,忽地伸出一手,将手背举到玄衅面前,“现在,算是有交代了吧,说到底,是你不信我。” 白皙的手背上,布满交错的红点,几条抓痕清晰明显,玄衅吃了一惊,眼眸深沉,“这是从哪弄到的?” “你心中不是已经认定了吗?1”汐奚收回手,以袖口轻掩,“王大夫,这沾上花粉的,就一定是下毒之人么?” 王煜哑然无声,垂下的脑袋不得不抬起,直视汐奚,“回汐主子,解语花一事,园内闹得人心惶惶,这丫鬟手上明显有花粉沾附过的痕迹,这就说明,她曾经接触过...”1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为我做事,若真要怀疑,也是我首当其冲,”汐奚并没有看王煜一眼,晶莹的眸子,直落在玄衅身上,“你不闻不问,既然认定,可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彻查五月盟,什么线索都没有,唯独在灵苑发现她手上的花粉,汐奚,我只要你一句实话,我可以不再追究。”玄衅已经放至底线,俊目睨向她。 女子面容清冷,耳边,传来惜翎无意识的呢喃,不再追究.....只这四个字,便让她心里凉透,这,算是赦免么? “实话?1”汐奚旋身,望着殿外围成一圈的守卫,“爷看我,像是做下毒之事的人吗?” “告诉我,她手上的花粉从何而来,只要你说,我就信。” 汐奚唇畔暗勾起讽刺,若真信,也不会将惜翎打成这样,若真信,也不会追问花粉的来历,若真信,更不会说出不再追究四字。平日里他对景瑟再冷漠,说到底,她还是他的人,“这花粉是我不小心沾上的,前日,惜翎走出园子见一盆花放在灵苑殿门口,就将它搬了进来,我事后得知这是解语花,生怕牵扯上身,便将那盆花连夜带出去扔了,花粉,兴许就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头顶,久久没有散去,玄衅俊脸紧绷起,在听完汐奚的话后,并没有松出一口气,“你明知这两日园内到处都在找这花,既然看见,为何不告诉我?” 汐奚一怔,直到他这般问起,她才惊觉,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过要告诉他,因为,她下意识的认为他会不信,“我怕惹祸上身。1” “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太过于牵强么?”玄衅语气转冷,汐奚的眼中,藏了太深的东西,让他看不透。 第七十四章 替罪 牵强? 明明是实话,竟也成了牵强的理由。汐奚挽唇而笑,几近讽刺,“那要怎样的理由,才能令你信服?” “何事这么热闹,”殿外,一阵声音传来,适时打消这窒闷,殿泽徒步而来,望着满院子阵势,“有热闹看,也不叫上我。” “参见少主。”齐声声的一片跪下行礼,殿泽目光扫向大殿,看见趴在矮凳上的惜翎,“好端端的模样,打成了这样。” 汐奚抿起嘴角并没有搭理,阴沉的小脸别向一侧,她碎步来到惜翎身边,蹲下身,准备将她搀扶起来,“惜翎,你醒醒…” “这儿究竟出了何事?” 玄衅微吐出口气,眉头拢起无限烦躁,“在这丫鬟的手上,发现了解语花粉。” “花粉?”殿泽侧目而望,见惜翎的手背上果然血肉模糊,他眸光渐沉,“碰过花的,哪有不沾花粉的?” “可那丫鬟嘴硬的很,”王煜已经认定,望向汐奚的眼眸多了几许漠然,“故而,爷才想逼她认罪。” “你们这般架势,就算真遇上下毒之人,对方也不会松口的,”殿泽双目不经意落定于汐奚藏在袖中的双手上,“再说,她手上沾有花粉,并不奇怪。” “少主,”王煜犹豫下,还是开口道,“证据确凿,守卫们却并未在灵苑找出解语花。” 殿泽薄唇轻勾下,清然的脚步踩在柔软的毛毯上,黑色长靴在王煜身前站定,狭长的凤目,在望向周侧时,多了几许朝讽,“是谁告诉你,解语花在这的?” 王煜一怔,边上,玄衅冷然开口,“泽,你可是有话要说?” “不过是一盆花罢了,你们想要找,我知道它在哪。”殿泽悠然落座,单手勾起白色的袍角,随意地从桌上端起茶杯。 汐奚目光望过去,等着他开口,玄衅并未有太多神色,落向院外的视线,在耀眼的阳光中,缓缓收回,轻然落于她身上。殿泽轻啜口茶,修长的双腿叠起,“因为,那盆花在西宫。” 一语,掷地有声,更如平地惊雷,玄衅目光冷凝,“你说什么?” 汐奚秀眉微蹙,这殿泽,在搞什么鬼。 “解语花,香味馥郁,花瓣泛紫色,这么好看的花,怎么会是毒花呢?”殿泽抿了口茶,晶莹纯净的眸子,在逐渐拉开时,泛出些许笑意,“那花就摆在西宫正殿的窗沿上,我并没有藏着掖着。” “既然是在你那,为何她手上会有花粉?”玄衅睇向惜翎,眉头自然皱起。 “这就要问她了。”殿泽语锋一转,忽然将目光定在汐奚身上,她满口惊愕,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慌张,殿泽这人,阴晴不定,有时候纯净的如孩子一样,有时候,又令你防不胜防,“同我有何干系?” “你忘了?”他扬起的眉角在叹息中紧拢,“我染上瘟疫的时候,你照顾了我几日,后来,衅从天涯海阁内带回结环草,我的病才慢慢好起来。那时候,出入西宫的只有你,就连一个丫鬟都不肯踏进来半步,生怕传染,”殿泽的语气,有些阴晦,言语中,几许落寞透出来,玄衅深邃的潭底逐渐幽暗,被牵绊的情绪,随着殿泽的话而慢慢低落,“你忘记了,那日你见西宫窗子始终紧闭,就过去将窗户打开,你还说,那是什么花,摆在窗沿,好看得很。” 他的话,轻柔中带着一种安抚,汐奚蓦地忆起,莫不是,那日并非惜翎的错觉,而是那盆花真的在灵苑殿门口出现过,只不过,被人挪了地方? 玄衅见她兀自垂着脑袋不说话,便开口问道,“可有这事?” 汐奚螓首,目光避开他,同殿泽不期而遇,她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要帮她,虽然殿泽身为少主,可这毕竟关乎人命,“我记起来了,”她不笨,既然殿泽给了人情,她就顺水推舟,懂得适时收场,“手上的花粉,定也是那个时候沾上的,惜翎是我的贴身丫鬟,擦拭收拾的,也就避免不了。” 她面容冷静,仿佛诉说的便是事实,让人难起疑心。 玄衅讳莫如深的眸子在二人间巡视,双手撑起,带着众守卫朝西宫而去。汐奚令人将惜翎带至内殿,找来大夫安顿后,跟在了诸人身后。 走到西宫的时候,就看见先前被丢弃的那盆花好端端摆在窗沿,花朵齐相绽放,妖娆多姿。汐奚悬起的心落定些许,沉稳上前。殿泽侧着身子靠在墙壁上,“这盆花是我无意间捡来的,世上一样的东西何其多,王大夫,是否就能单单凭一盆花,而认定谁是下毒之人?” 王煜垂下眼帘,面有愧色,“属下不敢。” 自始至终,玄衅都凝着眉头没有说话,太过巧合的事,往往令人生疑。 花是在殿泽屋内被发现的,而他这样一句话,也将整件事情推了个干干净净,玄衅并未久留,冷眼望了汐奚一眼后,带着守卫走出西宫。 待到他的背影走出老远后,汐奚才旋身问道,“这花为何会在你这?” “这样的语气,”殿泽不满摇下头,凑近身说道,“方才可是我替你解了围,不好好谢谢,反而咄咄逼人。” 汐奚睨着他那双干净纯亮的眸子,余光落在那盆解语花上,她抿起唇角,声音放柔许多,“那日,我的丫鬟在灵苑外发现那盆花,待我出来看的时候,却已经不翼而飞,起先,我还当她心虚,看错了。” 殿泽拉开嘴角,唇畔生出笑来,“是我拿走的。” 汐奚眯了眯眼睛,“为何?” “那花还能自己长了脚回到灵苑不成?我是五月盟的少主,就算下毒之人认定是我,也没人能拿我怎样。” 汐奚深知,解语花一事,定是有人蓄意而为,“可是……” ,这件事,对方明摆着冲自己而来,可如今,也将殿泽拉下了水,她小手轻握下,“对不起……”细想片刻,又半侧过身子,对上男子的两眼,“谢谢。” “哈哈……”殿泽闻言,却是爽朗而笑,晶亮的双眸灼灼其华,黑亮的令人难以直视,汐奚不明所以,只是睁着两眼望向他,“这一下对不起,一下谢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结巴呢。” 汐奚闻言,眼角轻弯,嘴里的笑并没有完全显露出来,殿泽弯下腰,突然凑近,黑亮的眸子直逼她瞳仁,“我看到了,你眼睛在笑。” 她一怔,“你还能看得到眼睛会笑?” “当然,”殿泽退回身,几步来到长廊外,修长的身影靠在铜柱上,“有时候,你的眼睛里面没有泪水,可是,我却看到它在哭,就像方才在灵苑,我一踏入园子,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在哭。” 汐奚避开他的视线,慌忙的神色,多多少少带着些狼狈,“胡说什么。1” 殿泽没有再说话,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却像是一面铜镜般,能将她所有的不安反射出来,他一瞬不瞬地睨着她,明媚的阳光下,男子身形欣长,宛如一尊雕塑。她同玄衅一样,总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以至于,应该得到的温暖,都照射不进去。 回到灵苑,惜翎的伤已经处理过,整个人趴在榻上动也不动。汐奚小心靠近,脚步尽量轻,却还是将她给吵醒了。 “汐奚——”她嘴巴干涩的厉害,“你没事吧,爷没将你怎样吧?” “我没事,”她端过一边的茶水,扶着惜翎喂了几口,“方才大夫说了,你要好好躺着,不要乱动知道吗?” “我不疼,”惜翎面露微笑,两手撑在身侧,汐奚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将她的手拉过去,“这是什么?” “培植解语花的泥土,”汐奚取出些许涂抹在她手背上,“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见好。” “那花,找到了吗?”惜翎面露不安,“是不是在我们园子找到的?” “不是,”汐奚将她的手用纱布包裹起来,再以湿巾将她额上汗渍拭去,“你也真是的,不知道变故,若将事情推到我身上,爷定会找我前来,有我在你身边,至少,还能一起想法子应对。” “花是我带进来的,”惜翎小脸凝重,目光赤诚而坚定,“汐奚,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你和爷好不容易到了现在,我不想再拖累你,在北荒营,我出卖过你,可那是最后一次,真的。” “惜翎,别说了,”汐奚将锦被轻柔地盖在她双肩上,“那一次,我们都是为了生存,我懂。” 将殿门轻阖上,汐奚让她睡在自己的榻上好生休养,折身,刚迈出一步,便看见男子站在不远处。 她走下石阶,款款来到玄衅跟前,“妾身见过爷。” “手上的伤好了么?”玄衅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只见她整个手背用白纱裹着,似是涂了药膏。 “没有大碍了。”汐奚将两手垂在身侧,螓首,望向男子。 “今日的事,我看得出来,同殿泽没有关系。” 汐奚不动声色,蹙频秀眉,“你就认定,同我有关?” “我信你,但对你身边的人,我不信,”玄衅居高而望,坚毅的薄唇微抿起,“任何时候,都不应该相信别人。” 男子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汐奚瞅着他的背影,这个别人,也包括他么?玄衅才出去几步,忽的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今后,不要再去靠近殿泽,我不希望他将太多的感情放在你身上。” 一语,令人找不着北,汐奚猜不透他话中的意思,只是杵在原地见他渐行渐远。 解语花一事,不了了之,老太君没有再追究,只是责备了殿泽几声,自此,此事便销声匿迹,无人再敢说起。 夜已深,涂在惜翎身上的药性已过,她不能翻身,只得痛苦的呻吟出声,“疼,疼——” “惜翎,你怎么了?”边上,女子忙披上件寝衣起身,凑到她跟前,“是不是很疼?” “好疼,汐奚,好疼——” “你忍一下,我去趟医善堂。”汐奚焦急地掌灯,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晚风,刮在身上冰凉无比,凛冽的,犹如一把把尖利的小刀,汐奚环紧双臂上前,穿过层层长廊,准备去往医善堂。 “吱呀——”一阵殿门开启的声音,小心翼翼,她忙的顿住脚步,只见不远处,贾管家环顾四周,她慌忙闪身在一片假山后,探出头去。殿门被迅速拉开,这儿应该是通往五月盟的后山处,平日里,严禁有人进出,贾管家在五月盟这么些年,怎会连这规矩都不懂? 一袭黑色的斗篷遮盖住整个身子,见四周无人,贾管家忙将殿门阖上,带着来人一路向前走去。同样的装束,相同的身形,和她上次见到的茹妃一模一样,可…汐奚忍不住悄然跟上前,茹妃设计欲要除去玄衅,如今,又怎会来到五月盟? 急促的脚步踢踏淹没在夜间,汐奚小心跟上,拾起的裙角依旧旖旎在地,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想一探究竟。 到了白虎厅门口,贾管家警惕地望向四周,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打开殿门示意女子进去。一个侧身,就着皎洁的月光,汐奚正好瞅见她半边小脸,明眸皓齿,美艳动人,那般熟悉,是茹妃没有错。 她心里吃惊不小,在贾管家掩上殿门口后,快步走了过去,透过紧掩的门隙望向殿内,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足尖轻点,跃上廊檐后,进入了园子。白虎厅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火,汐奚徒步上前,就在即将靠近之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汐主子。” 汐奚顿住脚步,转过身。 “天色已晚,汐主子怎会来到白虎厅?”贾管家面容冷静地上前,行礼。 “我想找爷商量件事,去了东宫见他不在,我寻思着,爷应该会来这,”汐奚嘴角轻勾,转身望向白虎厅三字,“看来,我猜的没有错。” “爷今夜有要事处理,吩咐了老奴守在这,不能让任何人踏进一步。” “贾管家,从方才便守在这了么?”汐奚上前一步,来到他身前,视线敏锐地紧睨着他。 “是,一步都未曾离开。”贾管家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汐奚两手握了握,更加确定,玄衅有什么事瞒着她。 “什么事这么吵?”里头,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贾管家望了汐奚一眼后,上前回话,“是汐主子有要事想找爷。” 屋内,久久没有声音,须臾后,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投射而来,殿门也在此时被打开,玄衅站在门口,并未踏出一步,“什么事?” 汐奚目光穿过他颊侧,望向昏暗的殿内,“爷,妾身方才见一人鬼鬼祟祟往这儿来,妾身一路跟踪,可到了白虎厅外,那人就不见了。” “是何人?”玄衅正视而望,跨出来一大步。 “太黑,妾身并未看清楚,不过贾管家说他一直守在这,不知,贾管家可曾见过?” “老奴并未见过有谁进来。”贾管家依旧面不改色。 “是不是天黑,你看错了,”玄衅轻皱下眉头,“我这两日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不要过来烦我。” 说着,便要将殿门阖上,汐奚见状,步上石阶,两手伸出去挡在殿门上,“爷,妾身最好是自己眼花,只不过,就怕是九哥的余孽未除尽,会肆机报复,为了安全,还是检查清楚的好。” 玄衅双手松了下,侧开身子,“也罢,既然这样,小心一点为好。” 汐奚顺势走了进去,里头,一阵熏香扑面而来,顿感提神不少,率先入目的,便是一张案几,上头摆着一摞书册,边上,是休息用的软榻。 玉貔貅的熏炉内,烟雾袅袅,朦胧了视线,湿腻的香味沾在身上,挥之不去。汐奚来到一处屏风前,身子跨过去,里头空荡荡的除了几排书架,什么都没有。 满屋子,一览无遗,并没有方才那名女子的踪影。 “这下放心了么?”玄衅来到她身侧,轻声问道。 汐奚敛下双眸,“天太黑,是妾身看错了。”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玄衅几步来到案几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册,“夜凉,晚上不要出来随意走动,以免受寒。” “是。”汐奚轻声应答,慢慢退出去。 贾管家守在殿外,见她出来,便过来将殿门小心掩上,透过逐渐阖起的门缝,汐奚再度向里头探去,敝开的视线收拢,里面,依旧只有玄衅一人。 莫不是,那人并未来到白虎厅,还是,有人假扮了贾管家…可那女子的长相,分明就是茹妃。 见她望着自己,贾管家面色疑惑地开口,“汐主子,汐主子——” 她蓦地回神,见玄衅的背影投射在窗棱上,笔直有力,汐奚咽下疑惑,转过身,碎步朝着园外走去。 殿门,在身后紧阖,她蹙起的眉头难以舒缓,身影,渐行渐远,准备去给惜翎取药。 与此同时,白虎厅内的烛火在凉风中轻摇曳下,玄衅放下手中的书册,身后,一双女人的手臂犹如毒蛇般缠上来,交扣在他胸前。 第七十五章 公蛊 “衅。”女人的灼热蔓延在他耳边,娇兰吐息,茹妃双手挑逗地抚上男子精壮的胸膛,纤细手臂缠上男子脖颈,越收越紧。 “把手拿开。”低沉的声音,醇厚性感。 “衅——”女人不依不饶,菱唇轻撅起,睨着玄衅俊脸的两眼露出痴迷,“我知道你嫌我脏,不愿意我的碰触。” “冒险来到五月盟,可是宫内出了何事?”玄衅并未将她双手拉开,邪魅启音。 “她,就是上次进宫的那名女子吧?”茹妃答非所问,指尖在他胸前轻点,“衅,方才的一幕你已经看见了,被她发现只会坏事,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 “茹儿,”玄衅的声音骤然冷下,一手将她柔荑拨开,“宫里怎样?” 茹妃见他面色已变,漠然的态度,令她不敢再有所纠缠,微微退开身,“皇上今儿醒过一次,当时,除了我和王公公,边上都是太子的人,我令人去唤御医过来,趁机凑到皇上耳边,只听到他说…” “说什么?”玄衅语气微急,犀利问道。 “皇上说,要下圣旨,”茹妃挨在玄衅身侧,斗篷下,玲珑有致的身躯包裹在一袭寻常的衣衫下,“我同王公公见状,忙准备了笔墨,心想这是个机会,只不过,他只苏醒一会,只字未说,就又昏迷了过去。” “圣旨?”玄衅随意望向殿外的视线总算收回,正眼对上女子,“他可曾有意,要将皇位传与谁?” “皇上身体安健之时,曾说过,三王爷野心太大,怕对太子不利,皇上的意思,是要将皇位传给太子,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立下圣旨,就病倒了。1” 玄衅俊目轻眯,昏暗的纱灯下,橘黄色的柔和衬托出他眸子间的阴郁,“他想让太子做皇帝,我就偏偏,不遂他的愿。” “衅,”茹妃闻言,声音娇滴,柔媚的两手再度缠上来,“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我会帮助你,如今能近得了皇上身的,只有我,上次在宫内的那场戏,不但骗过了她,还骗了太子,现在,他对我压根没有防范。” “你好好的呆在他身边,这副模样,我想他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必定天下大乱。” “乱了才好呢,”茹妃一双美目直盯着玄衅侧脸,浓密的羽睫下,意乱情迷,她菱唇轻启,凑至玄衅耳边,“有朝一日你登基为王,也不枉我这般牵记。” 冷毅的俊脸转过来,双唇轻触,茹妃十指紧张地掐入玄衅手臂,气息不稳,他眸底深邃,不动声色,丝毫没有情绪透露出来,一个起身,茹妃身子摔倒在地,狼狈不已。男子走出几步,挺拔的背影投射在西墙,“你为我做事,是你心甘情愿,我也不曾允诺过你什么。” 茹妃面色晦暗,他说话一向明朗,从没有骗过她一句话,可明知这般,她却还是趋之如鹜,为他生,为他死。 “我知道。”她渐渐垂下眼帘,磕在地面上的手臂疼痛不已,茹妃强撑起身子,小心翼翼来到玄衅面前,“衅,你一次成魔,可是为了她?” 堵在心口的话,好不容易说出来,却不料迎面而来的掌风犀利无比,直扑面门,茹妃面色惊骇,忙侧身避开,右手手臂躲闪不及,还是被击中,连带着身子撞向边上那堵坚硬的墙壁。玄衅踩着阴冷的步子上前,“茹儿,你话太多了。” 在她面前,他从未有过这般怒意,他一向冷静。茹妃一手按在肩头,颤颤巍巍起身,他的怒火,不懂得掩藏,那般明显地化为利剑,刺向了自己,“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你,三次之后,就再也回不了头,衅,我是为了你好。” 玄衅近身来到她面前,忽地伸出一手,将她搀扶起来,“若真为我好,就管住你的嘴。” “我……”茹妃娇小的身躯轻颤,“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为何还要留着?” 玄衅握着她的手一用力,将她拉向自己,“上次在皇宫的事,若是被她知道,我绝不会轻饶你。” 茹妃轻抬起下巴,望着男子墨黑幽深的眼眸,她总算明白,他对那个人,不只是利用那么简单。 玄衅松开钳制住她的手,他的失控,源自那股莫名而来的害怕,他只知道,皇宫内的那件事,不能让汐奚知道,那一日的同生共死,他不想让她认为,只是一场利用而已。 “贾管家。”玄衅冷静下来,外头守候之人将殿门打开,“爷。” “护送茹女娘娘回宫,记住,不要再留下痕迹。” “是,”贾管家侧开身子,朝着茹妃做个手势,“娘娘请。” 女子杵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神在睨着玄衅的后背时,慢慢幽暗下去,他旋身,从地上拿起那件斗篷披在茹妃肩头,“走吧。” 轻轻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已令她颇感欣慰,她拢了拢前襟,将受伤的手臂藏在宽大的斗篷中,跟在贾管家身后,一路向外走去。 汐奚拿着取来的药回到灵苑,心头拧起的结,怎么都打不开。惜翎服过药后便不再喊疼,没过多久,沉沉睡去。翻来覆去,茹妃那张脸却始终挥之不去,她跟了贾管家一路,明明见二人进了白虎厅……汐奚掀开锦被,披上件外袍,踏着冷风走出园子。 月光清冷皎洁,穿过枝叶洒落,墨发披肩,她碎步走向外头,冗长的廊子上,不见一个人影,脚步轻柔,她深呼出一口气,漫无目的走去。廊檐,忽然传来一阵瓦砾踩踏的声音,几不可闻,却还是传入了汐奚的耳中,她不动声色继续向前。头顶,轻微的窸窣顿下,她抬头一看,只见一根绳子半套在空中,汐奚眉头咻然皱起,身子及时闪开,一条手臂被对方的绳索给套进去,她侧身,抓住绳子的一端,将上头之人给拉了下来。 “快,抓住她!”屋檐的另一侧,几名黑衣男子蜂拥而上,套成圈的绳索纷纷扔下来,将汐奚圈困在中间,“你们是天涯海阁的人?” “少废话,今日是来要你性命的。”为首男子一道掌风劈来,几人跃下屋檐。 汐奚深知九哥绝不会善罢甘休,可,玄衅做事如此小心,一点痕迹不剩,对方怎会怀疑到她的头上?来不及细想,他们招招致命,气势愈发凛冽。反手推开一名男子的手刀,汐奚足尖轻点下,刚要退后,双肩却被绳索给套住,动弹不得。她越是挣扎,绳套便收的越紧,其中一名黑衣男子收回手,“索性,一刀解决了她。” “你懂什么,”边上,另一人露在黑纱外的两眼阴鸷狠戾,“想想我们的兄弟是怎么死的,我也要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不如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汐奚刚开口,便被身后男子封住哑穴,同时,双手双足被捆绑起来,身子被一人扛在肩头,“那现在如何处置。” “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为首男子率先向前走去,道路僻静,拐过几个弯,汐奚只觉眼前景象有些熟悉。 “这儿不像有人居住,就扔在里面吧。”男子守在院门口,扛着汐奚的那人点下头,小心翼翼走进去,伸手打开殿门后,砰一声将她扔了进去。全身疼的犹如散架般,汐奚蜷缩着身体,环顾四周,这儿似乎是个偏门,她以手肘撑地,挪向前几步,不远处,是一张精致的床榻,顶上,一颗明珠熠熠生辉,闪耀华丽。 这儿,是北宫!就是玄衅三令五申的禁地! “唔唔——唔——”她欲要呼喊,原先昏暗的殿内,竟逐渐亮堂起来,她双眼瞥向外头,只见那纸糊的窗子正由外开始燃烧,渐渐的,凉风一次,火势迅速蹿延。 “差不多了,走。”窗外,几人点头示意,跃上廊檐后,迅速消失在夜空。 灼热的火源袭来,汐奚不住向后退,却仍旧挣脱不了绳索的捆绑。 “咳咳——”呛人的烟味钻进来,她咳的胸口泛疼,眼见那雕刻精致的窗棱毁于一旦,破败不堪。 “来人啊,起火了——”途径北宫的守卫见浓烟滚滚,火势缭绕,立马惊呼起来。不出片刻,汐奚就听到园外脚步声纷至沓来,她心头稍有宽慰,身子挪爬着避开火势,尽量拖延等人来救援。 “怎么回事!”外头,男子的声音急促而来,玄衅望着熊熊燃烧的院子,急欲冲进去。 “爷,火太大,有危险。”边上守卫忙拽住他手臂,脚步齐声,有人拎着水桶赶来救火,玄衅见那大火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振臂一挥,“让我进去!” “爷一—”贾管家欲要阻拦,“火势如此之大……” 玄衅丝毫听不进去,人已冲入北宫内。 声音已经咳的哑了,只听得远处,殿门砰一下被撞开,零星的火光四处飞散,玄衅披着件浸过水的袍子,人已冲了进来。汐奚心头蓦地一喜,挺起上半身,“唔唔——” 烟雾袅绕,什么都看不清,玄衅大掌轻挥几下,迅速飞身来到床榻前,那颗挂在床顶的明珠依旧璀璨,外头,再多的纷拢都掩不去它纯净安定的本色,一如沉睡在榻上的,女子那张安静的面容。 “没事,我带你离开。”玄衅弯下腰,将身上那件袍子取下后披在女子肩头,他一手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摘下那颗明珠后迅速放入了她的前襟。拦腰抱起,她睡容安详,玄衅将她紧抱着大踏步向外走去。 仅仅隔着一扇屏风,汐奚见他越走越远,她使劲全力,却仍旧喊不出一个字来。 玄衅弓腰,护着女子冲出大火,在闪开扑面的大火时,他侧身,视线中,仿佛出现了一双绝望而苍凉的眸子。 轰——被烧得支离破碎的窗子齐个掉落下来,哗啦啦,将里头同外面隔断。汐奚颓然倒在地上,将身子紧紧地缩成一团,地面上,冰凉无比,让她整个人瑟缩发抖。眼眸微阖,不远处,仿佛有一个人在向她招手,模样慈爱。朦胧的视线,她低唤,“娘——” “你不能死,”娘亲站在不远处,没有再靠近,“找到姐姐,答应娘亲,一定要找到姐姐,和她相认。” “姐姐……”汐奚无意识地呢喃,“姐姐在哪?” “她就在你身边,就住在同你一样的宅子里头,找到姐姐,答应娘亲,一定要找到她…” “娘,娘——”汐奚张开小嘴,嘶哑的声音喊不出来,她清楚地看到了娘的脸,同她想象中的一样,慈祥、安宁。 “汐奚,汐奚——” 她手指抬了抬,北宫,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几成残尽,到处都是翻飞的黑炭,视眼中,她看到一抹焦急的身影冲入殿内,焦急地四处寻找。玄衅将所有挡住去路的东西一律挥开,在找了许久后,总算在地上发现一抹蜷缩的身影。 他大步上前,大掌一捞,将她锁在怀中,“怎么真是你!” 隐隐颤抖的怀抱将她裹在胸前,他并未逗留,带她火速离开,扑面而来的大火带着焦灼之味,烫的整张脸生疼不已,玄衅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准备冲围出去。 “吱呀——”头顶,一阵松动的声音传来,汐奚抬眸望去,惊恐不已,两手用力去推着玄衅的胸膛。顶染之柱压垮下来,他忙将汐奚的脑袋压在胸前,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那柱子整个压在了他背上。 脚步踉跄下,二人冲出火势,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玄衅的双手犹抱在她腰间,汐奚惊慌失措,抬起小脸,正好男子一口鲜血吐在她身上。脖颈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疼得面容苍白,玄衅见她不对劲,忙解开她身上绳索,并解了她的哑穴,“汐奚,怎么了?” “好疼,我头好疼——”她说不清哪里疼,好像全身上下都疼的在抽搐,两手抱着脑袋,汐奚十指用力揪着墨发,狠狠用力。 “快,快去请云邪医师过来。” “是。” 玄衅将她用力抱在怀中,将事先准备好的毛毯裹在她身上,将汐奚带回东宫。 “好疼——”满身冷汗,玄衅脚步越来越急,从另一侧赶来的云邪在半路遇上,望见汐奚这幅模样,“看来,她是蛊毒发作了。” “蛊毒?” “对,至阴至寒,若是遇上至热,也会容易发作。” “有什么法子吗?”玄衅面露焦急,只能将她更为用力地按入怀中。 “没有。”云邪跟在二人身后,才走出几步,就见迎面一抹人影飞奔而来,身后,跟着几名神色慌张的丫鬟,“榕善主子——” 榕善赤足奔走在地面上,看见玄衅,忙飞扑上前,“爷,救救妾身,妾身头好疼——” 她两手捧着脑袋,痛苦的呜咽,同汐奚竟是如出一撤! 第七十六章 取蛊 “主子,主子——”边上的丫鬟欲要上前,却见女子用力挣动,根本近不得身。 “云邪,她怎么了?”玄衅皱下眉头,脸色越发肃然。 男子紧抿的嘴角轻启,摇了摇头,“这样的症状,很像是蛊毒发作。” “将她带至东宫。”玄衅抱着汐奚径自而去,身后,两名侍卫上前,不顾榕善的挣扎,一左一右钳制住她,将她带往东宫。 “爷——出了什么事?”见殿外喧嚣,景瑟慌慌张张披了件衣服出来,玄衅越过诸人,将汐奚放在一边的矮榻上。榕善面容痛苦,盘在脑后的发髻已经松散,脸上满是汗渍,“爷,救救妾身——” 云邪食指把上汐奚静脉,将她因疼痛而紧握起的小手好开,“是蛊毒发作。” 榕善挣开身侧二人,爬跪着来到玄衅跟前,“云邪医师,我头好疼,你快替我看看……”她将袖口褪至肘腕,将小手递到男子面前,云邪见状,在玄衅的示意下伸出手去。 “怎样?”须臾后,坐在榻前的玄衅开口问道。 云邪只是摇了下头,俊颜上,脸色显得有些凝重,“从脉相上来看,并无异常,看不出她为何会头疼。” 玄衅眉宇间紧拢起,望向榻上的汐奚,“你方才说,她的症状,很像是蛊毒发作?” 榕善不明所以,杵在原地,云邪来到玄衅身侧,弯腰在他耳际轻语,“公蛊会随机选择母体,隐藏的极深,故而不像母蛊那般能通过脉相诊断出来,两位主子的症状几乎一样,而公蛊寄存的母体,定是在五月盟内,若要说榕善主子身上藏着那只公蛊,也不是不可能的。” 玄衅的脸色,愈来愈冷,汐奚蜷缩在榻上,挥身抽搐,原先的声嘶力竭已经弱下去不少,柔荑被他紧裹在掌心中,“我不要猜测,我要肯定。” 云邪没有丝毫考虑,“不可能,没有见到公蛊之前,谁都不能断定它藏在何人体内。” 十指交口,指缝间,被汗水浸湿的地方紧紧粘合在一起,玄衅阖上两眼,将前额抿在汐奚的手背上,过了许久,才开口,“蛊若不取出来,会怎样?” “公蛊同母蛊相依相存,不取出来,它们所依附的母体都活不了多久,而且,取蛊,只有在蛊毒发作之时方能取,最重要的一点,母蛊生存时间比公蛊要来的短,若在汐主子最后一次发病前不能将公蛊取出,那她,就只有等死。1” 边上,景瑟面容惊骇,战战兢兢问道,“云邪医师,那这蛊,该如何取出?” “放血。”云邪凤目睨向榕善,女子全身一怔,突然发疯似的冲着众人吼道,“看我做什么,她身上的病同我有何关系………” “蛊,一旦进入体内,便要依附鲜血而活,取蛊时,要割开母体的静脉,血流流出,公蛊定会趁机逃出体外寻找下一个母体,我们只要在那时将它放入药盅内融尽,汐主子体内的母蛊自然也就除了。”云邪不顾榕善愈发苍白的脸色,径自讲下去。 “既然要放血,那...”玄衅抬起俊脸,睨着榕善,“是否会有危险?” “爷请放心,取蛊后,人会连着几日虚弱无比,只要好生休养便可,并不会有性命之忧。”云邪笃定,面容镇定。 玄衅点了下头,而边上的榕善,已然吓得面无血色,她强忍着头痛欲裂,“爷,您不会真的要将妾身......” 望着男子坚毅的侧脸,冰冷而无情,她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大步,在望向榻上的汐奚后,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窜至头顶,“既然是取蛊,为何不在她体内取,再者,谁能确信那蛊藏在我身上,爷,您真的要为了她这样对我么?” “榕善,公蛊一日不取,你就有一日的危险,趁着现在发作,这是个机会。”景瑟在边上好言相劝,却不料她已听不进去一句,“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说的自然轻松,今儿,你们谁都别想动我一下,夫人,你虽是皇上赐婚,可我好歹亦是相爷千金,出了事,你们谁都同我父亲交代不了。” 榕善态度坚决,转身便要离开,玄衅松开握住汐奚的手,挺身而立,“站住!1” 她脚步顿下,身后,步子声阵阵接近而来,榕善大可以任性地跑出去,可,当那熟悉的麝香味越来越靠近之时,她却万分贪婪,明知危险,却仍执迷不悟。玄衅在她身后站定,宽大的手掌,轻落在她瘦削的双肩,“不光是为了汐奚,若公蛊真在你体内,如今,是将它取出的最好时机。” 大掌内,双肩在瑟瑟发抖,榕善轻转过身,一双美目对上玄衅眸中的深邃,“可是,妾身怕.....” “不会有事的,1”男子声音低沉,醇厚而有力,带着令人莫名心安的安抚,“我不会让你出事。” 心里,还是害怕不已,握成拳头的掌心全是冷汗,榕善望着那双眼睛,最终,点了点头。他是她仰望了一辈子的男人,他说的话,她都信,哪怕再多的害怕,在他喊住她的那一刻,都已经被悄悄掩藏。 云邪令人取来药盅,以及一把尖利的匕首,案几上,摆着一盏明亮的纱灯,榕善手臂轻搁于脉枕上,身子靠于床架。边上,汐奚朦胧地睁着双目,疼痛已经散了大半,慢慢平复。 景瑟担忧地站在几人身后,眼见云邪拿起匕首,在火烛上方掠过,将寒冷的刀锋烧炙成尖利,通体泛红,“有点疼,稍微忍下。”伴着话语落定,一刀,已经趁机划开榕善的静脉,鲜艳的血喷射出来,残落在玄衅赤黄色的袍角上,串串,汇集成血珠,犹如妖娆开放的红花。 “唔——”榕善沉声低吟,“好痛。” 她抓着玄衅的一手不肯松开,皓腕处,鲜血汩汩而下,云邪将纱灯凑近她的伤口,准备以明火吸引公蛊出现。娇艳的面容逐渐失去血色,汐奚见不对劲,忙强撑起上半身,“她快不行了,住手。1” 云邪抬眸一看,俊脸咻地冷下,“怎会这样?” 榕善面色惨白,双唇紧闭,抓着玄衅的那手使劲用力,“爷,我好冷,好冷……”整个身子抖个不停,鲜血犹在不断涌出,云邪忙取过边上的纱布,一圈圈缠上她腕部被割开的伤口,白色的纱布刚缠上,便被鲜血浸湿,绕了十几圈,却见那血流的愈发急促,地上,已经晕开一大片。 气若游丝,玄衅厉声怒喝,“这是怎么回事!” 向来冷静的云邪亦变了脸色,榕善害怕的一手紧揪住玄衅的袖口,“爷,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手臂拥着她,环紧,“没事,再坚持一会。” 云邪见那纱布一圈圈全被浸湿,便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递到榕善嘴边,女子毫不犹豫地吞咽下肚,她一点也不想死.....身子,越来越轻,她仰起脑袋,前额抿在玄衅坚毅的下巴处,“爷,你抱抱我。” 身子被紧紧环起来,血,依旧流个不停,云邪把上她脉相,却并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景瑟吓得瘫坐在边上,汐奚则瞪大了双目,眼见她呼吸越来越弱,浓腥的鲜血,顺着她手腕,流在玄衅的衣上,榻上... “1快点,快将她的血止住!”玄衅前额处青筋直绷,大掌握住榕善手腕,血,快速淌入他指缝间。 “爷,我真的不想死,1”她害怕地靠在他胸前,眼眶内,晶莹的泪水止不住滑落,“我也好想..做你的女人,我怕我,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汐奚惊怔,榕善泪流满面,目光望向她同景瑟,“妾身好羡慕她们,妾身不明白,爷.....您为何一直不肯要我?还是觉得,我配不上您,爷,我好累,我怕,我真的是要走了,能不能求您给我一句实话?” “你不会有事的,”玄衅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全都被染红,他避开她的视线,却见云邪已经起身,摇了摇头,他目光一冷,“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脉相均正常,只是......”云邪俊容晦暗,“血止不住。1” 榕善闻言,面如死灰,胸腔内,一阵疼痛慢慢扩散,她想要开口,才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之前不要你,是因为我不能要你。”玄衅垂下双目,睨着她逐渐阖上的眼眸。 榕善羽睫微微眨动下,“那……后来呢,有了夫人同汐奚之后...” 濒临绝望的眼神中,唯一透出一点希翼,玄衅单手将她额前碎发拨开,有了汐奚之后......“我更不能要你。” 她眼睛轻闭上,泪如雨下,血已流尽,却并没有见到公蛊,眼皮沉重的连抬一下都分外吃力,榕善虚弱地睁开两眼,望着玄衅近在咫尺的俊颜,“告诉爹爹,我得了病,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能怪任何人,还有......我......我.....爱.....” 一语,终究没有说出口,榕善轻拉开嘴角,至少,她听到了玄衅的一句实话,能满足地闭上眼..... 唯一的遗憾,便是.....她不想死。 景瑟双手掩面,咬着哭声,东宫内,瞬间充斥着浓重的哀戚。 “怎会这样?”汐奚身子僵住,这一幕,来的太快,令人难以有反应的时间。 浓郁的血腥味,经久挥散不去,她脑袋轻靠在玄衅肩头,两眼,紧紧闭上。 榕善以这样的方式,一辈子,等了一句话,她的骄纵,她的高傲,都只为了掩饰心中那份得不到爱的寂寞,汐奚从来都没有讨厌过她,至少,在这个院子内,她是真性情之人。 她的爱,最后,也是成全,不想牵扯到任何人。 玄衅双目染痛,他对她,没有爱,却每每在她身上能看到一种令他放松的东西,榕善会撤娇,亦会恃宠而骄,可她的一颦一笑,比之她人,至少是真实的。 云邪转过身,面色阴暗,他几步走到玄衅跟前,“我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以他的医术,从未像今日这般,束手无策过。 玄衅将榕善抱起身,让她平躺在一边的软榻上,“我亦,没有想到。” 云邪近身上前,单手托着她的脑袋让她慢慢躺下去,大掌刚触及到榕善的后脑,便咻地皱起剑眉,“慢着。” 玄衅止住动作,只见他将榕善的上半身搀扶起,一手,拨开她浓密的墨发。 顺着耳侧,云邪细致的察看她脑后每一寸,玄衅坐下身,“有何发现?” “方才,我触及到了一样东西。”云邪头也不抬说道,他两眼仔细地盯着用手拨开的地方,拇指指腹试探上去,“有了。” 随着小心翼翼的动作,他两指自榕善脑后抽出样东西,冷静的目光昭显怒意,“原来是这样。” 就着明亮的烛火,玄衅只见他指尖拈着一根食指长的银针,云邪将榕善放在榻上,“对方很狡猾,将这根银针齐根没入她的脑后,看来,公蛊并不在她体内,之所以会有头疼的症状,也是因为这根银针,”他颓然起身,神色复杂地睨向榕善,“那人心狠手辣,定是想置她于死地,就算没有取蛊,她也会被头疼折磨致死,一旦银针被发现,若是取出,便会当场毙命。 ” 考虑如此周全,根本就没有想过给她一条活路。 汐奚周身如坠冰窟,如今,榕善的死,她难辞其咎,又偏偏是那般巧合,在她蛊发之时,有了那样的症状..... 怕只怕,对方想要对付的,并不是榕善…… 第七十七章 藏毒何处 半个时辰后,头痛欲裂的感觉已经散去,丫鬟嬷嬷们手脚利落的将地面上的血渍清理干净,人已散尽,整个寝殿,就只剩下玄衅同汐奚。 毛毯,整个卷起后已经换上崭新,熏炉内芳香四溢,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浓郁的血腥味。汐奚坐在床榻边沿,慢慢起身后,赤足走向玄衅。 身上,布满潮腻的汗水,她静默地站在男子身侧,视线,随他望向窗外。月色惨淡,灰蒙蒙的,总像是沾上了浓愁般,令人心神俱疲。玄衅侧过身,大掌一捞,将她带入怀中,俊脸轻凑至汐奚面前,他只字未说,以前额轻轻抵在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 微凉的呼吸,有些沉重,玄衅让她枕在自己肩头后,双臂在她腰际紧收,“汐奚,你为何会在北宫出现?” 她心有余悸,两眼中,炽热的,依旧是那场大火,“是九哥的人找来报复,将我捆起来后丢在了北宫,他们说,要我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九哥?”玄衅凉漠的眸子沉了沉,“当日歼灭天涯海阁,我已经断了全部线索,怎还会找到你头上?” 他这么一说,汐奚倒也恍然大悟,当日她带五月盟的人上山,又以男装示人,再加上玄衅的诸多保护,九哥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她带的路,除非…汐奚微退开身,目光敏锐眯起,“我记得他当日说过,放在你身边的人,不止我一个,这样看来,五月盟内还有接应九哥的人,而且,就在我们身边。” 玄衅闻言,墨色的瞳仁转冷,目光扫向窗外,“是不是只要带有降龙印记,便是天涯海阁的人?” 汐奚小脸凝重,倚靠在窗前,“怕就怕,没有这么容易,九哥安插进来的人过于明显,我一直不懂他的做法,我身带降龙印记,可他依旧将我送入五月盟,如今,另一人藏得极深,想要将她找出来,决不可能只靠降龙印记这么简单。” 事情,似乎越发棘手,汐奚的脑中,挥之不去的,便是茹妃的身影,“衅,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玄衅利眸微睁,视线收回,睨向她,“这话何意?” “你是六皇子,如今,皇上奄奄一息,朝中势力定也纷纷准备伺机而动,三王爷同太子,趁机大肆拉拢诸臣,衅,你呢?你想要的,是不是也是皇位?”汐奚螓首,黑眸,直逼入玄衅潭底。 他眼神幽暗,阴冷魅惑的细长眸子一瞬不瞬睨着汐奚,“你是见到茹妃了吧。” 如此笃定的语气,倒令汐奚一怔,“进入白虎厅的女子,是茹妃?” 玄衅丝毫不避讳,修长的手指拂开她颊侧碎发,“上次没将我置于死地,他心里自然不安,茹妃说,皇帝已是弥留之际,口谕了一份圣旨,要将皇位传于我,可宫中如今都是太子的势力,她生怕这份圣旨会落到他手中,故而,夜入五月盟,想让我同她一道进宫。” “皇上,他为何还要赶尽杀绝?”汐奚言语中透露出满满的愤怒,虎毒尚且不食子,贵为九五之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置自己亲生骨血于死地。 “一命换一命,当遇上生与死时,谁能做到不离不弃?”玄衅嘴角勾起几许嘲弄,在他眼中,他始终脱离不了妖孽一词。 “上次,茹妃施计将你骗入宫内,这次,我们不能再相信。” “亲情,能利用几次?”玄衅抿唇睨向窗外,柔和的月光淡撒在他眉宇间,“我要的东西,只会自己争取,不会靠别人的给予。” 汐奚闻言,再度侧目,“衅,你想要的,也是皇位吗?” 男子的俊脸,晦暗不明,深邃的眸子对上她两眼,“属于我的,以及我失去的,都要拿回来。” 他目光幽深,势在必得,汐奚并未再开口,她早该料到玄衅有这样的打算,月上凉稍,曾几何时,她想过那种安静的田野生活,无拘无束,可这样的日子,离她,总是太远。 一夜无眠,榕善的灵柩停放在大厅内,天刚蒙蒙亮,就听到园外传来一阵喧嚣。 沉重的大门打开,率先踏入的男子身着一袭红枫色朝服,身后,蜂拥而来几十名侍卫,一下闯入五月盟内。 “你们这是做什么?”闻讯赶来的贾管家厉声制止,上前几步,在看见为首的男子后,面容一怔,“见过榕相爷。” 侍卫们纷纷涌入殿内,男子疾步匆匆,刚踏入正园,就看见大厅内摆着的灵柩。 刚毅的面容染上悲戚,他快步上前,两手扶着棺木,里头躺着的,正是榕善。贾管家朝着边上一人使个眼色,他小心上前,“榕相爷,节哀顺变。” “说!”男子忽的一声暴喝,旋身,两手紧揪起贾管家的前襟,“是谁将我女儿害成这样的?说啊!” “榕相爷息怒,主子她昨夜突来大病,头痛欲裂,待到下人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回天乏术。”贾管家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冷静,榕相爷闻言,脸色越发难看,“我不信,善儿她好好的一个人,怎会自己寻死,你若不说实话,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相爷若不信,可以找当时在场的丫鬟对峙。” 东宫内,一名守卫急匆匆闯进去,并未来得及通报,“爷,爷——” 玄衅拂开满脸倦容,不悦地拧起眉头,“何事?” “不,不好了………榕相爷带了人,气势汹汹地冲到大厅,”守卫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贾管家在那先应付,爷,您快过去吧。” 汐奚自一边的藤架上取来外衫,披在玄衅肩头,欲要跟去。 “你留在这,”他头也不回,人已大步而去,身子刚跨出寝殿,便顿住脚步,低声嘱咐,“今日,就留在东宫,一步也不准离开。” 还未踏入大厅,就已听到前头传来的喧嚣,贾管家被推搡至殿门口,身子踉踉跄跄。 “住手!”玄衅适时在他肘弯处轻扶下,榕相爷气势凌人,满面凄哀,“你来的正好,善儿的事,就在这,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玄衅望着大厅中央被推开的棺木,“你们全都下去。” 诸人面面相觑,贾管家带着五月盟的守卫悉数退下去,大厅四周,榕相爷带来的侍卫并未听从,蓄势待发。 “当初,我将善儿交给你的时候,她满心喜悦,可如今………”榕相爷一语凝噎,步雇蹒跚地来到棺木前,“我没有想到,会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玄衅神色阴郁,脚步踩过冰冷的地面,在首位处坐了下来,“这次的事,我会负上责任。” 榕相爷伏起身,朝着边上众人示意,“你们先下去。” 殿内,悄然无声,只剩下二人,榕相爷望着棺木中的女儿,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希望六皇子可以给臣一句实话,臣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失血过多,”玄衅睨着榕善的棺木,“昨夜她身患恶疾,头疼欲裂,后来,只有一个法子,便是割开静脉……”玄衅娓娓道来,声音平和,“却不料,血流不止,最后,大夫在她脑后发现一根齐根没入的银针,怀疑,是有人蓄意陷害,这件事,我会严加彻查,必定给榕相爷一个交待。” 男子强忍着满腔悲哀,望着抬木中那张苍白的脸,他小心翼翼将棺面阖上,“六皇子,怒老臣方才无礼。” 玄衅起身,来到榕相爷面前,“榕善是昨夜出的事,相爷,为何今日一早便得到了消息?” 这件事,他刻意隐瞒,没有让一点消息传出去,从相爷府到五月盟的路程推算,榕相爷应该昨夜就接到了消息。 果不其然,男子听闻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这是昨夜有人送往府上的。” 玄衅随手接过去,展开,只见上头寥寥几字,“明日之前,速赶往五月盟,见令嫒最后一面。” “榕相爷便是看了这封信后,才赶来的?” “对,我当时一想不对劲,不料匆忙赶来,见到的,果真是最后一面。”男子满目凄哀,转过身去。 “按照时间推断,相爷收到这封信时,榕善还没有发病,这样看来,送信之人,早有预谋,你可曾看见是谁送来的?” “没有,是有人放在门外,管家发现后匆匆交到我手上。” “对方如此布局,不可能只是害她性命那么简单,”玄衅将书信捏揉在手心中,“除非,是想趁机抽出榕相爷的势力,最终目的,还是对付我。” “六皇子的意思是……”男子难以置信地望向玄衅,“这事,是太子,或者三王爷的人干的?” “若只是为了对付榕善,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懂了,”榕相爷身子一下虚弱,瘫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先前,三王爷同太子均拉拢过老臣,想以玉林关外三大城池作为我手中兵权的交换物,均被老臣一口回绝,”男子单手撑起前额,摇了摇头,“这样看来,害死善儿的,应该是我啊!” “此事关乎朝故,若说要怪,我难辞其咎。”玄衅落座于相爷身侧,一时间,大厅内再度宁谧,鸦雀无声。 “相较于太子,三王爷更难对付,传言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榕相爷心有担忧,“到时候,皇上若是……唉,必定江山大乱,烽火狼烟。” 玄衅并未久留于他,令贾管家小心送榕相爷出了五月盟,放眼江山,仿佛已经岌岌可危。 榕善一事,被刻意隐瞒,却还是在园内不胫而走,一时间,引起无数恐慌。 汐奚漫无目的地走在廊子上,园内,迎面而来的侍妾一一避开,生怕同她扯上干系。 午后的阳光,暖的令人睁不开眼,细碎的穿林透叶,慵懒落在那浓密的羽睫上,景瑟放下手中的筷子,并没有什么胃口,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女子。 “汐奚——”她轻唤出口,招了招手。 汐奚走下石阶,一路来到庭院内的石桌前.“夫人。” “看你,还是这么见外,”景瑟起身,拉着她的一手让她坐在自己边上,“难得阳光这么好,不出来,倒是可惜了。” 耀眼的光晕,令她垂下眼来,落在那盆糕点上,“怎么才用了半块?” “最近,胃口越来越差,”景瑟沉下小脸,面容带有阴郁,“兴许,是我的一意孤行错了,我已经慢慢感觉到,腹中的孩子,越来越无力了。” “别这么说,”汐奚握着她的柔荑,“一定会没事的。” “呕——”一阵干呕,景瑟小手按在胸前,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淌落下来,汐奚察觉到不对劲,忙开口问道,“有没有让大夫看过,这是害喜,还是…” “榕善的事,已经让爷够操心了,”景瑟摇了摇头,“我不希望…呕…… ” “来人,去请王大夫过来,”汐奚一手在她背后轻拍,“你放心,只是让他过来把把脉,不会惊动到爷的。” 王煜赶来的时候,景瑟仍在干呕不止,他微弯下腰,目光避开汐奚,上次解语花一事,他始终深感愧疚。 食指把上静脉,没过多久,男子的眉头便越发拢起,“夫人……” 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汐奚率先开口,“怎样?” 王煜面有犹疑地摇下头,“是解语花毒。” “什么?”众人皆是一怔,“解语花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夫人今日用过些什么?” 边上的丫鬟满面惊愕,指着桌上的点心说道,“就用了半块糕点,奴婢以银针试过,并没有毒。” 王煜自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试探后,果然无毒,汐奚半眯起两眼,同上次一模一样,明知中毒,却查不出这毒源来自何处。 一盘糕点,一双木筷,这次,景瑟用过的东西还要少。 目光,几经周转后落在那双筷子上,汐奚随手取过一只,檀木的香味,淡淡的流溢出来,她双目咻然圆睁,忧然大悟,“这是檀木所制的筷子。” 众人不解,王煜闻言,取过另一只,同样震惊,“竟是如此!” “檀木筷怎么了?”边上,丫鬟小心翼翼问道。 汐奚将那只筷子凑至眼前,目露犀利,“解语花的毒并没有下在食物中,而是浸泡在这双筷子内,檀木,天生吸附能力强,如若不出我所料,这双筷子,是不是夫人经常用的?” 那丫鬟一个吃惊,怔怔点头,“正是,夫人不喜银筷,这是从来到五月盟那日起,便备下的。” 王煜面露懊恼,神色带着些沮丧,“我早该想到,能将毒放在木筷内,又知道夫人习惯的,应该没有几个。” 景瑟大为吃惊,边上的丫鬟闻言,一个个跪了下来,“夫人,奴婢不敢 。” 汐奚将筷子放在边上,“若想有心加害,对方定是准备充足而来。” 景瑟将几人搀扶起身,她面色苍白如透明,“我不明白,为何有人会花尽心思这样对付我。” 王煜在汐奚的示意下退下身,将此事禀报于玄衅,她深呼出口气,一手按在景瑟的手背上,“毒,解去并不难,可留在腹内,伤害的,只有孩子。1” 景瑟原先温和的两眼一下溢出防备,她紧张的将手抽回去,缩于宽袖内,“汐奚,你不用劝我,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留下。” 一语落定,她语气坚毅,两手下意识挡在小腹上,汐奚见状,抿下唇,点了点头。 她的坚持,她没有办法改变,或许,这正是作为母亲才会有的执着。 景瑟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走回东宫,汐奚并未久留,起身朝着另一处而去。 医善堂门口,眉雅小心的将双手藏于袖内,见王煜过来,忙迎上前去,“王大夫。” 他顿住脚步,“眉主子。” 眉雅瞅了瞅四侧,见无人,便将王煜拉到一边,“王大夫,既然解语花已经找到,那我手上的花粉,可有办法除去?” 王煜压低声音,见她手上伤痕累累,“那花一直放在西宫,我曾经想偷偷取出一把泥土,可…根本找不到机会。” 眉雅闻言,急的前额冒出涔涔冷汗来,“我的手这样,迟早会被识穿,现在,我只能藏着掖着,连手都不敢伸出来。” 第七十八章 表白 王煜面有难色,“夫人再次中毒,也许,这次我能找个机会从西宫将培育解语花的泥土给你带出来些。” “夫人,中毒?”眉雅露出不解,“夫人的毒不是才解么?” “下毒之人,心可真够狠的。”王煜面色愤狠,望向眉雅时,稍稍转为平静,“你先回去吧,这几日,最好留在殿内不要出来乱走。” 她轻点下头,旋身便要离开,望着她藏入袖中的两手,王煜犹豫下,在她步下石阶时开了口,“眉主子。” 眉雅站住脚步,玉足踩在庭院的地面上,“何事?” 他近身上前,双手负于身后,“上次的解语花,是你亲眼所见,汐主子将它带至弃园的吗?那盆花兜兜转转,既然是在灵苑门口,怎会到了西宫?1” 眉雅眯了下眼睛,站回石阶上,同王煜正面相视,“你是不信我的话吗?汐奚手上的花粉,亦是你亲眼所见,”只是她没有想到,殿泽会横插一脚,“至于那花是如何去的西宫,就要问少主自己了。”她语气淡然,划过王煜的眼眸咻然轻眯起,既然他对汐奚如此袒护,那她,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好了。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男子摆了摆手,见她面有愠怒,“我若不信你,就不会问你。” 眉雅稍安下心,走上前一步,站定在王煜跟前,“我没有想过骗你,所以不管怎样,我对你说的,都会是实话。” 望着她的两眼,他嘴角微微拉开,点了点头。 汐奚徒步来到西宫,刚要进去,便被守在殿外的丫鬟挡在门口,“汐主子,少主吩咐,谁都不见。” “我有要紧事同少主说,”汐奚侧身避开那名丫鬟,刚踏入园子,就见殿泽悠闲地躺在软椅上,双腿搁起,边上,跪着两名小丫鬟,满面通红的给他捶着腿。 听到脚步声,男子慵懒地抬了抬眼,见是汐奚,俊脸上掠过吃惊,上半身咻地挺起,将两腿缩了回去。丫鬟们措手不及,其中一人跌坐在地,吓得小脸煞白。 见他这般动作,汐奚忍俊不禁,“让人瞅见捶腿又不丢脸,你躲什么? 殿泽将袍角理顺,双腿叠在一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躲了?”一手,掩饰的在身侧轻挥,示意跌坐在地的丫鬟起身。 二人见状,忙利索地站起来,“少主,奴婢告退。” 汐奚掩起笑,在丫鬟走出西宫后,随意来到窗子前,一眼便瞅见那盆放在窗台的解语花。她背着身,将花盆搬到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仔细端详。 “还不怕么?”殿泽悠然起身,轻声来到汐奚身后,“要是再被花粉沾上,这儿的泥土,可要花重金才能卖给你。” 她侧过小脸,明朗的嘴角微微拉开,展颜,“可真够小气的啊。” 殿泽蹲下身,目光落在那盆花上,“这是我捡回来的,它只能认我。” 汐奚伸出一手,食指轻按于柔软的泥土,“这是解花毒的唯一法子,自从夫人中毒后,是否还有人来取过?” “这盆花一直摆在西宫窗前,我这儿的东西,没人敢碰,”殿泽笃定,顿了顿,扭头睨着汐奚的侧脸,“除了你,没人有这胆子。” 她明眸微阖,随口说道,“我好像从你的嘴中,不止一次听到这三字。” “哪三字?”他俊脸逼近,凑过来问道。 “除了你,”汐奚明眸对上他那双纯亮的眼睛,“我同别人,有何不同么?还是因为…我是你的嫂子。” 近在咫尺的瞳仁咻然一沉,殿泽大掌捞起那盆花后,快步朝园外走去,汐奚暗自惊愕,回过头时,男子已走出了转角,只在她眼底留下一瞥。汐奚站起身,紧跟上前,没走出多远,就见男子双手枕于脑后,躺在园外的一处草地上,边上,还摆着那盆解语花。 汐奚嘴角合笑,碎步来到他身侧,“现在倒好,走到哪,都不忘记带着了。” 殿泽两眼眯起,细碎的阳光铺洒下来,沾落在他前额,他一手在身侧轻拍,示意汐奚坐下来,“你知道我和衅的关系了?” 她轻点下头,席地而坐,视线一下落在那盆花上,汐奚背对着殿泽,将花盆拾起放在膝盖上,一手,自袖中不着痕迹地拿出一包药粉,均匀地洒在泥土上。 “你在做什么?”男子上半身挺起,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的将花盆摆回到地上,“你不要去乱动它就是了。” “噢,”殿泽恍然大悟,嘴角勾起几许玩味,“你在做坏事。”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汐奚将那盆花摆得远远的,“在西宫这几天,是该让它好好晒晒太阳了。” 双手交扣着枕于草地上,汐奚悠闲地躺下去,“难得这么好的阳光,从五月盟的头顶上方望去,能看得见澄亮的天空。” “在哪不都是一样?”殿泽在她身边躺下来,侧过头去,睨着她安静沉淀的小脸,那种安然的气息,总令他心有贪恋。 温暖的阳光染上发稍,双手枕于脑后,她一回眸,陷入男子那双干净无比的眸子。果然,他和他是不同的。 “你知道么?我这一辈子,只能碰一个女人。”殿泽薄唇轻启,认真无比的眸子,显得更加清湛幽深。 她肆意而笑,刚要取笑他的不正经,却见头顶一片阴暗,男子已翻身撑在她两侧。 “让我碰一下吧,成了我的人后,就谁也抢不走了。” 垂在胸前的墨发一缕缕,撩拨在汐奚脸上,令她双眼睁不开,逼近的语气,让她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双手摆在身侧,吃惊地瞅着他,“少主。” “以前,我从来没有要过别人,因为我这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女人,”他认真地重复道,“我不会草率,我要的人,必定是唯一能陪我一生的人。1” 汐奚醒目圆睁,直到此时方惊醒,他说的,并不是玩笑。 心头,犹如激起千层很,惊得,令她连该有的反应都忘记了,不远处,一行人顺着小路悠闲而来,走在前头的老太君一下望过来,“你们在做什么!”勃怒的语气,隐约带着颤抖,食指上,玉色板指透析出她面上愤怒。 汐奚慌忙回神,双手用力,将压在头顶的殿泽推开,急于起身,“妾身见过老太君。” 小脸微抬,只见眼前迅速地挥过一道厉风,啪的,一掌重重落在汐奚半边面颊上,“反了,反了!”老太君气得不轻,边上,陪着出来的景瑟忙两手搀扶住她肘弯,“老太君…” “觅娘,”殿泽单手在地上撑起,白净的袍子,依旧不染纤尘,“不关她的事。” “泽!”老太君恼羞成怒,拉着拐杖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犀利的双目,恨不能在汐奚身上打出一个个泪来,景瑟见此事不宜声张,便朝着身后相随的几名侍妾及丫鬟说道,“你们都退下吧,今日的事,少主只是闹着玩玩罢了,谁都不许张扬,若是传到爷的耳中,有你们好看。” “是。“几位侍妾交换下眼神,唯唯诺诺退下,身子刚旋过去,便听得殿泽已接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闹着玩玩了?” 景瑟一时语塞,侍妾们带着丫鬟快速退下,人未走远,便已开始交头接耳。 “你——”老太君将拐杖在地上用力一锤,“不是闹着玩,你还能当真不成?” 汐奚抿下嘴角,淡淡的血腥味充斥而来,她眉目低顺,不想在这时候引火上身。 偏偏,殿泽却像是打定了主意,“我便是认真的,我自己清楚。” “泽,”老太君语气不由加重,斜睨向汐奚,“她是衅的女人,若是别人,我都不会阻挠,可偏偏就是她不行。” “觅娘,你明知他不会要她,”殿泽满口肯定,“她也不可能成为他的人。” 他的语气,几乎便是笃定,汐奚错愕地望向他,黯淡的小脸上,既有惊怔,又有被识破的尴尬,老太君久久没有说话,边上,景瑟面容冷静,似乎早就知晓,“即使他不要她,名义上,她也是你嫂子,泽,你应该明白,你只能碰一个人。” “就是因为这样,我的决定,才不是草率而来,”殿泽神色认真,“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一个女人,宽娘…” “不要说了,”老太君头疼地摇了摇头,手掌按住前额,“你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该成亲了,我会让人找一户好人家的姑娘,别的念头,你最好在刚开始时便打消。” “谁要成亲谁自己去,”殿泽俊脸稍沉,“我打定的主意,没人能改变。 ” “好啊,”老太君声音突然暗下去,言语间,道不明的无奈夹杂着几许失落,“你们长大了,衅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再也管不了你们了…”话未说完,她已转过身去,苍凉的背影,仿佛已经不是那个将他们从鬼门关硬生生拉回来的觅娘,殿泽双眸垂下去,眼见她跨开步子。 景瑟搀扶着老太君,回首,朝着汐奚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在走出老远后,她才轻声开口,“老太君,我扶您回去歇会吧,凡事,我们都应该长乐,别想得太多了。” 微微一声叹息,眼角处,竟有些潮湿,“景瑟,人和人过日子,哪需要那么多爱呢?真正相爱而相守的,能有多少?就像你和衅一样,也许,你不是他最爱的,却是唯一能陪在他身边的,得到了人,那就离他的心,也不远了。” 景瑟默然地数着脚下步子,她深知,他同她,隔着的,恰恰便是一颗心的距离。老太君侧过脸,顿下脚步后,一手抚上她的小腹,“我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我的孙儿能快些出来,健健康康的长大。” 景瑟垂下脑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如今,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健康,便是她对孩子最大的期望。 有风吹过,不再温暖如昔,阳光,敛去和煦,变得有些灰暗。 殿泽转过身,琉璃般的眸子睨着汐奚不放,“是不是很惊讶?” 她牵动下嘴角,才发现有些不自然,刚要开口,男子便接口说道,“这件事,我会告诉他。” 汐奚怔了怔,蓦然回神,“不可以。” “为什么?”殿泽拧起眉头,俊目转为不解。 “因为毫无必要,”汐奚抬眸,目光直视向他,“今日的事,我只当你是玩笑。” 擦身,便要离开,相触的肘弯被用力擒住,拉了回来,“我说过,那不是玩笑。” 汐奚冷了小脸,螓首,“我是他的人,我不可能再有别的心思,少主,你要等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要等的是谁?”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汐奚挥开他钳制的大掌,“就算我同你没有那层关系,也绝无可能。” 殿泽凝目,将身子挡在她跟前,“你爱他?” 爱? 蓦的,犹如重重一击,汐奚避开视线,“我是他的人,你说呢?” “你在躲什么?”殿泽俊目轻眯下,她的眼中,闪过一种转瞬即逝的复杂,虽只是眼神间的避讳,却仍令他心生疑窦。 “我为何要躲?”汐奚轻抬起下巴,目光变得坦然。 “你来五月盟,究竟,是为了什么?”殿泽俊颜逼近,黑亮的视线,想要闯入她眼底。 汐奚一口气息窒闷,须臾后,方勾了勾唇角,“之前,我是独步天涯的人,可现在,已经不是了。” 殿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原先的目光,转为犀利,从方才那转瞬即逝的一眼中,他仿佛看出了很多东西,“单单仅是独步天涯么?我好像,觉得你身上藏着更大的私密。” 她贝齿不着痕迹地在唇角处轻咬下,尝到了痛,方展颜,轻呼出口气,“如今的我,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哪还可能有什么秘密?爱,这个字应该我问少主才是,我同你并无过多的相处,你能肯定,你有的,便是爱么?” 第七十九章 谁在演戏 琴音阵阵,似波涛汹涌,似泉水湍急,似行云流水,铮铮的撞击声仿若飞流直下的瀑布,在崖间砸出一道道乱世之音。抚琴的手,纤细而瘦弱,却能弹出这九尺之力,乱了心神,掌心猛地在古琴上重重砸落,收场的尾音,刺耳尖锐! 汐奚大口喘着气息,胸腔处,剧烈起伏,抚琴之人,切忌心浮气躁,今日,她却完全乱了。 “我同你并无过多的相处,你能肯定,你有的,便是爱么?” “那你呢,你能肯定,你对他的,便是爱吗?” 一句话,便将她问住了。 身后,脚步声悄然而来,一手搭上汐奚肩头,她想也不想地出手甩开,玄衅倒退一大步,“汐奚——” 收回神,努力平复下心绪,她放在古琴上的双手落在身侧,“爷。” 玄衅在她边上坐下,单手揽上她的腰,将汐奚带到怀中,“你心绪不宁,怎么了?” 她轻靠在他肩头,“好久没有抚琴,许是手生了吧。” 耳边,男子轻笑出声,“汐奚,心声,可以透过琴音表达出来,你的琴声矛盾而激扬,那就表明,你的心很乱。” 她小脸转过去,这名男子,一双眼睛是如此敏锐,自己不经意泄露的情绪,都逃不过他掌握,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近,却还要举步维艰,刻意伪装。 “我在想,九哥一日不露面,我便一日,不能有个安稳觉睡。”汐奚伏在他肩头,语气飘忽不定,难辨真假。 玄衅大掌在他背上轻拍下,“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始终没有音讯,不用怕,有我在这。” 汐奚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对,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东苑在修葺,被烧毁的建筑原地拔起,比之先前,更有几分灵气,玄衅大掌握住汐奚的手,“等到那边完善后,东苑,便不再是东苑。” 汐奚不解,扬起小脑袋,“何意?” “我给它改了个名字,叫汐苑。” 怀中女子闻言,惊异抬眸,一下,小巧的鼻染撞在了男子坚毅的下巴上,“汐苑?” “对,是以你名字命名的,”玄衅见她摸着被撞疼的鼻染,忍俊不禁,“今后,汐苑只属于你。” 汐奚心头一动,仿佛看到一座安静的宅子屹立在五月盟内,夕阳西下,“汐苑”二字,残阳如血,而他和她,则并肩站在殿门口,举目含笑。 “一个人偷偷笑什么?”玄衅见她挽唇,凑近问道。 “没什么,”汐奚收回神,双手勾在他脑后,“不告诉你。” “嘴巴是给你说话的,”玄衅环住她的腰际,将汐奚更近的拉向自己,“还有一个用处……” “什么?”她睁大双眼,看着他突然压上前来,“接吻用的。” 她一怔,菱唇已被封住,躲闪不及,双手被禁锢在他怀中动弹不得,舌尖趁机窜入她嘴中,汲取每一处的香甜,汐奚在他舌尖轻咬一口,男子原先阖起的双目睁开,落在她腰际的手,猛地一握,恶意掌握住她一侧丰盈。 小嘴轻启,惊呼声被吞入唇间,汐奚扭着身子想要避开,却被男子更用力地拥住,从远处看,二人之间,便是极为亲昵的碰触。 汐奚娇笑连连,在他怀中不断挣动,踢起的小腿,在他小腹处轻蹭上,火热的欲望,瞬间勃发而来。她搂住玄衅宽阔的背部,目光落向远处。 明月,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盘,在层峦叠嶂的廊檐间露出半张脸,屋顶的最高处,一名男子迎风而立,衣襟飞扬,视线,冷冷地穿过夜风,落在如胶似漆的二人身上,汐奚一抬头,目光与之接触,她背着玄衅的瞳仁吃惊圆睁,一时间,落在他怀中的整个身子僵硬。 墨发随风飘散,清冷的俊脸,在勾起的嘴角中,尽显诡异,汐奚忍不住环紧双手,将身体更紧的贴向玄衅。他的手,已经穿过内衣,直接熨帖在汐奚胸前,掌心的凉意,令她无所适从,“衅,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屋去。” 感觉到她的颤抖,玄衅以为是怕冷,便将大掌抽出来,横腰将汐奚抱起,“几月的天了,还是这样怕冷?” 她没有回话,目光穿过他耳侧,落向身后,廊檐上,已经空无一人,汐奚将小脸埋入玄衅胸膛,一手,紧揪着他前襟不松开。 旖旎的夜晚,在缠绵中渡过,永远,都是在最为销魂之时,戛然而止。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天,说变就变了。汐奚坐起身,单手拥着被子挡在胸前,望着从西窗划出的剪影,怔怔出神。玄衅手掌贴上女子光裸的后背,细碎的吻,随着起身的动作而一路上沿,逐一落在汐奚颈间。她有些吃痒,缩了缩双肩,“别闹。” “我好想吃了你。”玄衅眯起笑,魅惑的眸子凑过去,抵在她潮红未退的侧脸上。 汐奚抡起粉拳,轻轻砸在他胸口,另一手,随意地撑在身侧,却触到了满手的湿腻,她转过头去一看,知道是玄衅留在体外的欲望,“衅,那药又苦又难喝,你并没有真正要过我,明日的药,我能不能不喝?” “不行!”玄衅毫不犹豫出声打断,“我不想有万一。” “万一,”汐奚揪着锦被的小手不由握起,“若真有万一,你是否会像对夫人那样,逼着我将孩子拿掉?” 玄衅俊脸阴霾,赤裸的胸膛上,汗渍未褪,他单手将汐奚拉过去,“孩子,我不能要。” “为什么?”她拧起眉头,偏要撕开疑虑,问个清楚。 玄衅凉薄的双唇紧紧抿起,毫无弧度,过了许久,他才正眼对上汐奚,“一个妖孽的孩子,也将是妖孽。” 她小嘴轻启,被那二字堵得说不出话来,窒闷的心口,微微泛出疼痛,“你不是妖孽!”短短几字,却是用力吼出来的,就连眼眶,都有些发酸。 玄衅将身下的锦被拉高于汐奚肩头,“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血液中,藏有魔性,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所以,我不会要自己的孩子。” “衅,”她转过身,“为何连你自己都要这样说,别人,我不在乎,可是,你不能。” “汐奚,”玄衅将她轻拥在怀中,“我的体质,天生同别人不一样,我的魔性,一直以来都是靠景瑟在压制,很多时候,我居然发现,连我都控制不了自己,那样的我,是完全陌生的,兴许有一天,当我受控之时,我会真的成为一个妖孽……” 小手,忙不迭地捂上男子的嘴,“不可能,绝不会有那么一日。” 玄衅大掌覆住她的柔荑,汐奚心里虽有答案,却还是尝试开口,“夫人,便是那个有特殊体质的人?” 男子睨着她瞳仁内的闪烁,艰难地点了点头,汐奚捂住他嘴的五指微蜷起,眼神飘忽,“怎样才能有那样的体质,我也想要。” 玄衅大掌将她的手握紧后,拉了下来,“汐奚,那是天生的,没有办法。 ” 一句话,溢满无奈,更加令她沮丧万分,天生……也就是说,再怎么努力都是空的,“如果,我义无反顾,会有怎样的下场?” 玄衅指尖拨开她的碎发,双手捧住汐奚的面颊,“没有如果,我不会让这样的如果发生。” “会变成和你一样吗?”女子双目放光,两手抓住玄衅的手腕,“我不怕。” “可是我怕,”他将她压入怀中,避开她的双眼,“汐奚,听我的,有些痛苦,我不会分担给你一点一滴。” 下巴轻抵在他肩膀上,说不出的沉重,让这情欲未散的寝殿内越发压抑,汐奚环紧了手臂,阖上两眼。 睡梦中,一种被盯视的感觉令她辗转反复,咽喉处,像是被掐住了,呼吸急促,汐奚睁开两眼,惊醒之时,下意识地瞅向边上,用手一摸,尚有余温,看来玄衅才离开不久。 “睡得好么?”一道声音,不急不缓,自头顶传来。 汐奚凝目,扭过头去,只见男子站在床榻边上,高大的身影透过纱灯的照射,半遮住她的小脸,看到他的身影,她并未吃惊,只是将锦被紧环在身上,“九哥。” 路圣爵单手掀起袍角,稳坐于榻沿,“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汐奚想要起身,刚撑起手肘,才发现身上不着寸缕,她缩在锦被中,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方才,我在外头看见了他,如今独步天涯被毁,你们栖身在何处?” “这,我们早便有安排,”路圣爵沉声打断她的话,“如今,太子的势力日积月累,三王爷的意思,想要和玄衅暂时联手,阻止太子登位。” “他的意愿,我不能强行干涉,”汐奚别过小脸,“如今他正四处派人找寻你的下落,为了独步天涯残余的力量着想,你更加不应该出现在这。” “汐奚,”路圣爵压下上半身,“你想摆脱我?” “我这是为你好,”她两眼对上男子露在面具外的俊目,“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同意我带着五月盟的人上山,以至于眼睁睁看着整个独步天涯被毁,但是我知道,能让你牺牲如此之大的,定是那个三王爷,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呵,”路圣爵轻退开身,语带讥讽,“那你更应该知道,当初的瘟疫事件,是玄衅在你面前演的一场戏,到了如此地步,你居然还执迷不悟。”汐奚咬着唇没有说话,当日,她深知五月盟所发生的一切,均是玄衅为了让自己说出路圣爵的藏身之处,虽然,事先便已知晓,可玄衅的作为,仍像是利芒一般,深扎在汐奚心头,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痕迹,“当初,他为了令你相信,不惜以那么多人的性命做赌注,他是怎样的人,你早该看清楚才是。” “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路圣爵正起身,转身面对着汐奚,“你只要劝说玄衅同三王爷合作即可。” 小手快速的将一边的寝衣拾起披在肩上。路圣爵转回身时,一眼便看见她身上衣衫的褶皱,不悦皱下眉头,“汐奚,你要明白,你和他之间,只有相互利用,谁若失了真心,谁就输了。” 她没有再说话,她并无那种誓死效忠的贞烈,他和九哥之间,若不是夹杂着另一人的生死,恐怕早便是各走阳光道。 她的心思,路圣爵岂会不懂,独步天涯那么多人中,汐奚一向便是最难控制的,“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汐奚,你和玄衅之间,除了互相利用,你好好想想,还剩下什么?” “你这话何意?”她突然冷凝下声音,两眼睇向他。 “你不用瞪着我,”路圣爵丝毫不以为意,“当初,你和他一道奉旨进宫,却遭到皇帝秘密诛杀,那一日,你们的情深意切,我看的清清楚楚,”男子勾起笑,双手抱在胸前,唇角的孤度,慢慢拉出几丝嘲讽,“可…… 我若告诉你,那也是一场戏呢?” 砰的,如遭雷击,心头蓦地一沉,跌入谷底。 那一日,在逃出宫的途中,他那一声声喊的疼,难道也是假的么? 满目苍夷,茹妃那一声声妖孽,莫不是……也是假的? 他说,皇帝将他弃之宫外,皇城有异象,意寓着,有妖孽降生… 汐奚完全乱了心神,“你胡说!” “那一切,只不过是他同那个妃子在你面前演的另一出戏而已,汐奚,聪明如你,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眼睛?” 她怔忡地坐在床沿,脑中,经久重复的,便是那抹踏入白虎厅的身影,玄衅说,茹妃来到五月盟是因为皇帝口谕了一份圣旨,她怕这圣旨落到太子手中,才会来此劝说。如今细细一想,这样的理由,竟是那般牵强。 第一次,茹妃施计将他们骗入宫中,想要赶尽杀绝,而这一次,玄衅竟这么轻易便放她回宫,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如此仁慈,除非…… “据说,那名茹妃,同玄衅关系并不一般。” 第八十章 娶亲(上) 汐奚双手紧握下,淡然而笑,“九哥,你管的可真宽,茹妃同玄衅的关系再不一般,她也是皇帝的妃子。” “你倒很能看得开,”路圣爵双手环胸,倚靠在床架上,“汐奚,你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他这样对你,你真能毫不在乎?” 她拢起寝衣,“我不是不在乎,而是不信你说的话。” 汐奚自榻上站起身来,目光同路圣爵平视而望,男子斜靠着身子,面具外的双眼,逐渐眯起来,“总有一日,你会亲眼所见,我倒要看看,到那时候,你是信还是不信?” 背窗而立,她面容冷冽,侧首而笑,那种冷漠淡然的笑意,仿佛是置身事外,没有喜怒。 路圣爵脚步踩着绵软的毛毯来到汐奚身侧,“只要你答应我,完成了这件事,我就放你自由,与其在这被人算计,还不如,出去过你想要的生活。1” 汐奚目光澄清,抬起的眼帘瞥向窗外,那样的生活… 天空明净,马儿踢踏,绿茵茵的草地上,惬意生活。 汐奚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路圣爵不敢久留,径自小心翼翼地离开。她垂下双手,肘腕轻撑在窗沿,虽然,方才那般肯定的说她相信玄衅,可是,在路圣爵走后,她的心,有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推开窗子,已是春日气息,却有雪花簌簌而下,阴冷的,扑面而来。 不知不觉,天已开始放亮,汐奚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走出寝殿的时候,地面上已经积起一层薄薄的雪。 五月盟内很大.九曲十八弯,却偏偏,在同一个廊子的转角处,令她遇上了眉雅。 女子低垂着脑袋,凌乱的碎步焦虑而急促,同正面前来的汐奚撞了个满怀。 二人同时抬头,视线掠过她惊慌失措的脸,一下,落在她快速藏入袖中的双手上,汐奚眯了下眼睛,“你的手怎么了?” 眉雅强掩下情绪,将两手背在身后,“不小心弄伤的。” 汐奚闻言,一手擒住女子手腕,将她的手背举到自己眼前,“你碰过解语花的泥土?” “什么解语花,你休要胡说,”眉雅将手从她掌心内挣开,“汐奚,那样的罪名我可受不起。” 女子冷眉而笑,双目紧盯着眉雅,“沾上解语花粉的人,会奇痒难耐,需以培植解语花的泥土才能去其毒性,而那泥土中,我掺入了苜蓿粉,一旦有人碰触到,便会同先前的花粉愈合,令接触过的地方…… 痛入骨髓!” 眉雅杏目圆睁,冷汗,自后背涔涔冒出,她握紧手掌,手背上的痛,真正钻入心腑,“你说这话,同我有何干系?” “你的手不疼么?”汐奚嘴角噙起笑,逼近眉雅身前,“那个将解语花放回灵苑门口的,是你吧?” 四目相接,汐奚嘴边的笑,连带着,仿佛有一种华彩从骨子里透出来,眉雅心虚的将视线避开,“我不懂你的意思。” “难道,真的想惊动所有人么?”她的笑,逐渐转冷,“你可想而知,解语花一事差点害了夫人,若是让老太君知道的话……” 眉雅将双手藏在袖中,脸上,在片刻的惊慌后迅速转为平静,她越过汐奚身侧,背倚着寒风而立,“我不可能给你那样的机会,花粉遇上苜蓿粉,是会令接触过的地方疼痛不已,可是……”女子顿了顿,旋过身,“你忽略了另外一样至关重要的。” 汐奚秀眉微蹙,望着她的面色得意,眉雅将双手自袖中伸出,“看见没,当这两种花粉遇上,会引起短时间的痛楚,但是,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散去。”手背上,已经恢复如新,白皙的,没有一丝抓痕。 她目光疏离,“这么说,碰过这盆花的,果然是你。” “对,”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眉雅轻笑,“就算现在你将全园子的人喊过来,也证明不了什么。” “你说的不错,”汐奚随口接道,“只不过,我总算知道了是谁想害我 。” “你不也一样?”眉雅面露不屑,近身来到汐奚身前,“我们是同一日来到五月盟的,为了各自生存的目的,你怨不得我,当初,若不是你偷偷将那盆花丢至弃院,也不会被我发现,我若没有猜错的话,害夫人的那个,应该是你吧?” 汐奚吃了一惊,却仍旧面不改色,“当日,夫人身中解语花毒,惜翎自灵苑门口发现了那盆花,带回园内后才发现闯了祸,我生怕牵累到自己,便将花丢弃在弃院,眉雅,明人不做暗事,那盆花,可是你放在我门口的?” 女子听闻,稍顿半刻,这才抿唇而笑,“汐奚,看来……你得罪的人很多。” 一语明朗,汐奚清楚眉雅的性子,如今,没人能拿抓住她的把柄,若第一次真是她所为,她定会承认,看来,这园中想要害自己的,还不止一个。 “你说是惜翎带回园内的,当时,你必定不在场吧?”眉雅走上前,单手,落在汐奚肩头,“我真是不懂,当初我们三人情同姐妹,可你对她,却同我截然不同,她说什么,你便都信了?” 嘲讽的语气,令她颇为反感,汐奚将肩头别开,“她和你不同,你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呵,”眉雅收回手,同汐奚擦身而过,“越是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才越危险。”她扬长而去,独留下汐奚一人杵在原地。 天空中,明亮的旭日缓缓东升,照亮半边天际。 全身,没来由的一阵发寒,汐奚双手环肩,手掌在胳膊处反复摩挲,去掉几许寒意,她举步向前走去。庭院深深,万般寂寥,暖暖的阳光,从最上方照射下来。 五月盟外,突然传来一阵唢呐之音,由远及近,慢慢朝着这边而来。 这种声音,应该是哪家人家娶亲才是,汐奚抬头望了望天空,这个时候,迎亲之人怎会如此赶早? 热闹的声音,吹吹打打,在五月盟外停了下来。 汐奚越发疑惑,莫不是,五月盟有谁要娶亲? 第八十一章 娶亲(下) 声音,在门外歇了很久,在一阵万籁俱寂之后,突然再度奏起。 汐奚蓦地一惊,步子踌躇而去,远远地,便见贾官家令人将殿门打开,再一看,园内诸人穿着一新,似是早便知道有喜事。 天空放晴,丫鬟嬷嬷们像是讲好了一般,陆陆续续从长廊四处而来,张灯结彩,剪载好的大红喜字贴的满处都是,汐奚拾起裙摆上前几步,“园内,有何喜事?” 正在忙碌的一名丫鬟扭头,顿住手上动作,“奴婢见过汐主子。” 汐奚随手将一张喜字接过去,那丫鬟屈起双膝,声音嗫嚅,“奴婢也不知是何喜事,方才贾管家吩咐,令奴婢们准备好这些,说有新主子要来。”红艳艳的喜字,在霞阳照射下,几乎能透出血来,汐奚被眯了下双眼,将它交还到丫鬟手中。 新主子? “爷呢?1” 站在边上的贾管家回头,这才看见汐奚,“回汐主子,爷一早便出去了。 ” 她心头一松.既然玄衅已经出去,那要娶亲之人,究竟是谁? “老太君。”正在她凝眉细想之时,贾管家已率先请安,汐奚思绪一恍,见景瑟已搀扶着老太君徐徐而来。 “都准备好了?”女子拉着的拐杖轻轻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腕响,见到站于一侧的汐奚,老太君目光漠然,别开之后巡向四侧。 “回老太君,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花轿,也已停在外头多时。” “嗯。”她只是轻轻应一声,侧着身子,朝边上之人吩咐道,“既然如此,去请少主过来。” 丫鬟忙应答,汐奚只听得脚步声由近而远,老太君一身华服,头上盘的发髻更是花了不少时间,她目光不屑地睨向汐奚,“今天,是泽的大好日子。 ” 垂着脑袋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半晌后,方有了反应,“恭喜老太君。” “少主娶亲?”景瑟望着满园的喜庆,“先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1”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泽也老大不小了,这家女子,身世清白,不像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放在园子里头碍眼,”犀利的目光,不着痕迹撇向汐奚,她垂着脑袋,省的看她人眼色,“如今,泽他成了亲,我也就能安心等着抱孙子了。” 景瑟点下头,老太君的想法,也并没有错,到了这把年纪,谁不想过个安稳的日子? “这园内又有何喜事?”殿泽的声音,就这么不偏不倚闯了进来,汐奚一抬头,轻盈晶亮的眸子,撞上那抹潭底的纯净。 “泽,你来的正好,”老太君走到殿泽身侧,指了指园外那顶停留已久的花轿,“这家姑娘是京城尚老板的千金,识大体,温柔娴淑…” “觅娘,”殿泽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决然打断她,“你让我到这来,就是为了她?” “对,”女子毅然开口,坚定的一字,落地有声,汐奚侧目瞅向她,这样的气势,年轻时候必也是说一不二之人,“反正早晚都是娶,还不如趁这机会。” “今日,不论是谁站在这,我都不会娶她,”殿泽铁了心,面色难看的吓人,“这样一个送上门的女人,哪配得上半点温柔娴淑?” “泽,”老太君厉声打断,争执的矛头再度对上汐奚,“一个勾引小叔子的女人,更加配不上你。”边上,站于一侧的景瑟闻言,面色稍变,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还有旁人在场,汐奚抿下嘴角,实在不懂,就算她站在这半晌没有吱声,可那是非不断,总是能牵连到自己。 殿泽的脸,布满阴霾,纯性干净的眸子凝成冰雾,冷冽不已,守在外头的喜娘见里头似有争执,便捏着一方绣帕,扭捏上前,“哎呦,少主啊,您可别错了大好时辰,如今天色……” “滚!”一阵怒吼,不只那喜娘吓得浑身打颤,就连边上的汐奚都禁不住瑟缩下双肩,“从哪来的,抬回哪去!” 喜娘一条腿想要跨过那高槛,被男子这样一喝,那腿便尴尬地顿在半空中,脸色,越发灰败,“少主,瞧少主和我开得这玩笑…” 男子眼锋一扫,薄唇间逸出的字语,越发冷冽,“谁有时间陪你玩笑,打哪来的滚哪去,还有,将外头那些人也带走,看着令人心烦!” 汐奚微抬起眼帘,见喜娘灰头土脸地收回脚,一时,气氛尴尬无比,就连外头的轿夫及行人均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够了,”老太君适时走出来,“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你若这样将人赶回去,想要丢谁的脸?今天,你不娶也得娶,我已令贾管家准备宴席,来人,将喜轿迎进来。” “谁敢!”殿泽高大的身影屹立于殿门口,无疑,将整个队伍都挡在了门外,“谁若敢踏进一步,我便打断谁的腿!” “你——”老太君一手直指着殿泽,“就这么不将我放在眼里?” 颤抖的尾音,令她瞬息苍老了许多,殿泽抿起薄唇,觅娘,是他唯一敬畏的人,“别的事我都可以应承你,唯独这件事,我要的人,必须我自己选择。” “你选,”老太君语气禁不住拔高,一股无名火,再度窜上心头,“你要是会选,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如今,喜轿就在外头,尚云就是你今后的妻子,执手一辈子的人!” “休想!”殿泽索性轻甩下袖子,“你们想要娶便娶,我可不会承认她。”话语落定,便拔开步子,大步想要离去。老太君望着他坚毅的背影,“站住!” 男子头也不回,脚步越跨越大,身后,在他即将步下石阶之时,传来一阵惊呼,“老太君!” 尖锐的语音,令他迅速转身,“觅娘!” 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颈间,两鬓苍白,老太君五指紧握住刀柄,“今日,办不成喜事,就直接办丧事好了。” 殿泽顿在半途,而她赌的,便是他这份孝顺,“觅娘,你为何这般逼我?” “泽,你要相信,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老太君握着的匕首越发逼近,“对于衅,我已经指望不上……” 景瑟在边上手足无措,就连贾管家都乱了神,“老太君,有时慢慢说,您先将刀子放下。” “今天,谁劝都没有用,泽,你若不答应,就将那花轿退回去!” 殿泽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女子背后,那顶大红色的喜轿刺痛人眼,他俊目阴暗,一口气像是梗在胸口,莫名的压抑,没来由的直窜而上,“难道,我连自己找个想要的人,都不行么?” 余光,同一侧的汐奚不期而遇,那样干净的眼眸,不该有这样的忧伤才是,汐奚菱唇紧抿,没有说话,同样的…心口堵得厉害,连呼吸都觉着有些困难。 握着匕首的手一压,殷红血渍,顺着脖颈流入衣襟,老太君没有再说话,她不忍看到殿泽这般为难,可是……她深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均是为了他好。 “真的不行吗?”男子低语,轻轻重复一声,那样的话,仿佛只是说给汐奚听,唯有她一人能听见。 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几许希翼,殿泽在等着她回答,温暖的朝阳旖旎而来,远处,化成水的雪花顺着叶脉逐一滑落,汐奚咽下一口堵塞的气息,张了张嘴,却不知在这样的场合下,如何开口。 “汐主子,”窒闷间,一名丫鬟不合时宜地闯过来,“奴婢总算找到您了。” 她举目而望,那丫鬟手上挂着件披风,碎步跑到她身边,“早上一起来便发现您不在,爷外出的时候特意吩咐,您身子弱,走到哪都要多穿些,让奴婢随身伺候,让您不要冻着自己。” 本该瑟缩的双肩,如今被温暖包裹住,汐奚拢起前襟,淡然的嘴角,也在对上殿泽之时,展颜拉开。 一笑,是令人窒息的美,顾盼之间,姿态婉柔。而这一笑,也给了殿泽最好的答案。 “觅娘,”他声音干涩,清澈的潭底,看上去,黯淡了许多,“我并不喜欢她,娶进来,也不会善待。” 老太君双目微微放光,暂时先退让一步,“只要你先让她过门,别的事,我今后不再管。” 殿泽深知她说到做到,以前,他和玄衅再怎么肆意而为,她都由着他们,从未和这次一般,以性命相逼,门外,喜娘一边抹着冷汗,一边瞅向里侧,神情更是焦虑不已。五月盟外.更多的人闻讯,聚集而来。 匕首,再度一压,景瑟吓得面色惨白,“老太君,不要……” 女子似是丝毫感觉不到疼,螓首,看着殿泽眼中的坚持,在慢慢瓦解,好。”他薄唇间,只吐出一字,无奈的落定。 “好好好,正巧赶上吉时,大吉大利啊...”门外,喜娘听他这样一说,当即脸上笑开,脑门上的冷汗也来不及擦去,几个碎步回到喜轿前,“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哪有迎亲这般清冷的?” 一把暖阳洒下来,唢呐声声,将那静谧挥散的一干二净,景瑟忙上前将老太君手中的匕首接过去,干净的帕子,忙不迭地捂上她脖颈,殿泽拾阶而上,高大的身影被拉出一长道,投射在汐奚瘦削的肩头。 “少主,射轿门吧。”喜娘从随行而来的队伍中找出把小巧的弓箭,递到殿泽面前,“射开轿门,万事大吉。” 箭,并无箭头,轻轻拉开,便能将那道大红色的轿帘射开。 男子握着弓箭,却迟迟没有拉开,唢呐,吹了一遍又一遍,经久,毫不停歇,非要将这份热闹洋洋洒洒的给传出去。殿泽的心,却接收不到丝毫喜悦,心门关闭,便与世隔绝了。 “泽。”老太君生怕有变,出声提醒。 汐奚一直以为,殿泽这样的人,是应该和阳光靠在一起的,这样阴郁的神色,不该在他身上出现,不知是基于何种复杂的心绪,她咬了下唇,便开口,“少主.....” 话还未吐出口,只见眼前咻的一亮,殿泽手中的箭,已经射了出去,虽然没有箭头,却势如破竹,一下,直中轿门!轿帘霍的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摆在地上的喜轿,只听得几阵剧烈摇晃,边上的轿夫见状,忙上前压制住。 短小的弓,被弃之与地,那样的震动,足见用了多大的内力,老太君并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殿泽心中堵着一口气,需要发泄。 带着一道冷冽的风经过,待到汐奚回过头时,殿泽已经折身朝着园内而去。 门外的一切,不需要再费神,只要交给喜娘便可,八抬大轿,将另一名女人送了这深苑。景瑟望着那顶喜轿从面前经过,她面容失落,当初,自己也是同现在一样,满怀希冀被抬入五月盟内,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可又有谁知道,他们娶的,却都是自己不爱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她视线轻落于小腹,在感觉到些微欣慰后,搀扶着老太君跟了进去。 旋过身,方才的热闹,仿佛过往云烟,如今,连一点令人留恋的气息都抓不住。 “爷去哪了?”站了许久,汐奚才开口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出去谈笔买卖,汐主子,门口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 喜轿被抬入西宫,同时,也将热闹隔成两半,灵苑这边,依旧静谧无声。 玄衅走入殿内,见汐奚正撑起下颔,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前那盆兰花,肩头,被轻落上的双掌给压下几分,她侧过脑袋,抵上玄衅逼近的俊颜,“回来了。1” “想什么?对着一盆花发呆。”男子半弯下腰,单手揽上汐奚腰际。 她嘴角噙笑,还未勾起,便又收了回去,“园内出事了。” “你说是殿泽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汐奚撑起双手,玄衅近身坐下来,“很多事,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到了今天,泽该尝试着如何面对。” “可是.....” “没有可是,”玄衅出声打断她的话,“好好打扮下,今晚有喜宴,就设在五月盟后园。” 第八十二章 心伤发现 “我不想去。”汐奚双手在桌上一趴,将脑袋磕上去。 “为何?”玄衅将铜镜前的首饰一一挑选过,取了其中一株金步摇,插入汐奚随意盘起的发髻上。 “那样的场面,可会有喜庆所言?衅,也许,少主他根本不想娶。”汐奚侧首,目光朦胧。 “当初,我也不想娶,”玄衅端详着那支熠熠生辉的金步摇,“可,我还是娶了。” 她不再说话,枕着自己的手臂出神,紧阖的殿门,在吱呀一声后,走进来一名丫鬟,“爷,东西取来了。” “搁在边上,出去吧。” “是。”丫鬟将手中托盘小心翼翼放到桌上,汐奚举目望去,原来是一件锦袍,其间,还有飘香淡郁。 “这是什么?”她伸出一手在锦袍上拂过,满掌心的滑腻,“柜子里头,我衣裳多得是。” “这件不一样,”玄衅双手小心地将那件衣衫抖开,“这是我特地令人赶制的,想不到,正好遇上了殿泽大婚。” 那是一件紫罗兰色的收腰长裙,边际,镶着一圈银丝,乍看之下,极像是浮在云端的碎花,袖口处,绣着精致的蝴蝶,胸前衣襟上,勾出几朵若有若无的花色,汐奚一看,沉静的眸子咻然亮彻,“这师傅的手艺,可真巧。1” 玄衅见她接过衣衫,抖开后放在自己双肩处,“可,你怎知晓我的尺寸?” 男子单手撑起脑袋,邪魅的眸子,微微侧着,以一种说不明的暧昧瞅向她,“摸出来的,纤腰,不足一握,腿么………” “不正经。”汐奚将那件衣衫迎面丢过去,正好遮住那张促狭的俊颜,玄衅嘴角勾着笑,大掌一捞,便将她困在怀中,“那你是要我正经,还是不正经?” 汐奚勾着他的脖子,将那件衣衫取开,“说正经的,今晚,可是邀请了很多人?” 玄衅点下头,双手落在她腰后,“五月盟的少主成亲之日,场面岂能应付,帖子都是觅娘先前便发出去的。“ 一直到夜幕低垂,墨色萦绕,西宫那边均没有一点动静。 今日的玄衅,一改先前墨黑色的习惯,简单的穿了件红枫色的长袍,那样出挑的颜色,搭配在他身上,却是不显丝毫赘余,恰到好处。今日,宾客颇多,他让汐奚在殿内稍候片刻,自己则前往大厅先打点。 将那件衣衫换上,惜翎来的时候,她正端坐于铜镜前,简单的点上妆容。 “这种事,我来就行了。”她自汐奚手中取过眉笔,将未来的盘起的墨发悉数拢向她脑后。 “你身子还未好,怎么起来了?”女子明显地皱下眉,面色有些不悦。 “今儿是少主娶亲的大好日子,晚上肯定热闹的很,我可躺不住,再说,用过药,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惜翎放下眉笔,走路还有些缓慢,不太适应。 “外头,肯定是热闹的,”汐奚低声重复道,“既然这样,你同我一道去吧。” 惜翎欣悦点下头,取过边上的桃木梳,寸寸梳过汐奚的满头墨发,走出殿外时,抬头便可见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园内,就连经历寒风萧瑟的树木均披上一层夜的华彩,远处,更是人声鼎沸,热闹不绝。 “贾管家,”目光,不经意瞥过一侧的小院,汐奚走上前去,“爷人呢?” 男子低着头,听到声音,便将宽大的袖口贴向背后,“回汐主子,爷在前厅。” “今儿是五月盟的大日子,贾管家应该去帮忙才是,”汐奚绕过男子身侧,目光,徐徐落于他凸起的袖口上,“这是什么?” 贾管家眉头不着痕迹地轻皱下,只得将藏在袖中的东西拿出来,“回汐主子的话,这是宾客的贺礼,没有遇上爷,便给了老奴。” “既然是贺礼,理应交到夫人手中清点,”汐奚睨着他平静的侧脸,嘴角轻挽,“我赶巧要去东宫,我带给夫人就是。” 贾管家一怔,却见汐奚已经伸出了手,“怎么,还怕我私吞不是?” “老奴不敢!”如此情形,他不得已,只得将藏在袖中的东西交到汐奚手中 那是一个正正方方的小匣子,外表十分精致,见贾管家走远,她这才将盒子打开,“好漂亮。”凑上前来的惜翎忍不住轻呼,里头,摆着一块璞玉,晶莹剔透的色泽,中间,一点红色,俨然是凤凰泣血。 东宫内,远远便瞅见景瑟忙的田团转,“祁连庄,鲸鱼瓷瓶一对…… ”她不放心地扭过头,指了指丫鬟手中的书册,“记清楚点,这些礼仪,可马虎不得。” “夫人。”她轻拾起裙摆,旖旎而入,景瑟忙碌中抽身,一抬头,思绪一恍,只见汐奚已近身走来。她顿了顿,见她这般装束,“妹妹,你这样穿着真好看。” “夫人您有所不知,这是爷亲自选的呢,”惜翎闻言,满面欣喜上前,“京城大师傅最好的手艺,怎能不好看。” “惜翎。”她沉下声,这丫鬟就是嘴皮子快,什么事都藏不住。 景瑟瞳仁黯了黯,稍刻,便恢复明亮,“我说呢,原来是大师傅的手艺,来来,妹妹快进来,我这都摆的没地方站了。” 满屋子的贺礼,又是以那刺眼的红色包裹,汐奚置身于外殿,顿觉压抑不已,“贾管家方才拿了份贺礼,也没说是谁给的,我还是交给夫人吧。” 景瑟令丫鬟们继续清点,从汐奚手中接过那匣子,只觉掌心一沉,打开,瞳仁有些刺痛,她神色吃惊,忍不住惊呼,“凤凰泣血?” 第一次听到如此怪异的东西,“夫人,这玉佩,名叫凤凰泣血?” “对,”景瑟将匣子阖上,见丫鬟们均在忙碌,神色这才稍稍缓下,她示意汐奚来到边上,背过身,将匣子打开后递到她面前,“看,中间的这点红色,就是整块玉佩的精粹,据说,凤凰泣血被一分为二,由皇上分别赏赐给了两名最得宠的妃子,这……莫不是宫内送来的贺礼?” 汐奚掩下眼中敏锐,“皇上的宠妃,是当今茹妃吧?” “这就不得而知了,”景瑟将贺礼小心地收好,“凤凰泣血,我先前只是听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满面心事地走出东宫,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忙碌不已,紧凑的脚步,随波逐流,抬起头时,已经到了前厅。 月色如墨,却丝毫掩饰不住这园内的喜庆,汐奚坐在席宴上,身侧,坐着另外几名侍妾。双眼穿过人群,并未见到玄衅的身影,她执起酒樽,索然无味地斟饮。 老太君满面笑意地落座于首位上,一阵丝竹之乐起,众人哗然,只见喜娘正搀扶着身披霞帔的女子款款而来。细碎的脚步,小心翼翼来到大厅内,身前,摆放于红木桌上的两根火烛有婴孩手臂那么粗,将整个厅内映射的亮堂不已。 女子乖巧地站在红毯上,唢呐声,再度奏起,却迟迟不见殿泽的身影。 “呵,有好戏看了,”坐在汐奚身侧的几名侍妾交头接耳,“少主本就没有想娶的意思,若不是老太君逼着……这下好了,拜堂之时,看那新夫人如何收场。” 宾客们迎合着气氛互相碰酒,可是半天功夫过去,殿泽却始终不露面,下面,难免开始有所猜测。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这吉时已到,怎不见新郎官的面?” 老太君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贾官家急匆匆而来,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只见女子庄严的面容布满阴霾,握着拐杖的右手,因用力而呈现泛白。 贾管家起身时,老太君将身子稍稍朝外头侧去,他几大步来到厅外,双手抱拳,“承蒙各路英雄来到五月盟,今日,是少主成亲良日,本该好好欢庆一番,却不料朝中临时有令,少主急赶前往,还望各方朋友海涵,来……有请新夫人喝头杯涌,拜过礼节,便算是进了五月盟。” 贾管家如此开口,便算堵了悠悠之口。 老太君亲自斟上一杯酒,令人送到新夫人跟前,红烛摇曳,喜娘的脸色万分不自然,她接过那杯酒,从喜帕下递过去。 汐奚知道,贾管家并没有说实话,依照殿泽的性子,今晚的不出场,也是早便能预料到的。新夫人接过了酒,喜帕,被轻掀起一角,同桌的侍妾均露出几许不屑,大有牵灾乐祸之意。 喝下的这杯酒,怕是苦涩无比的吧。汐奚站起身,知道惜翎喜欢热闹,便让她留在园内,自己则折身向外走去。 找了一圈,依旧没有见到玄衅的身影,想起那块凤凰泣血,她心头没来由的窒闷,脚步,不由自主朝着白虎厅而去。 静谧宁籁,清晰的,只有自己长裙迤逦在地的声音。月色婆娑,寒上凉稍。 白虎厅外空无一人,她走入园子,入目的,便是那映着烛光透在窗上的身影,高大修长。汐奚刚要上前,却见眼帘内一下冲击,男子的身后,另一抹身影压了过去,小手攀住他虎腰。汐奚忙躲到边上的林子内,弯着腰,弓身来到窗下。 “衅。”女子的声音,低柔娇媚,同那日在皇宫内的截然不同,可,汐奚凭那一字,还是听出了是谁。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来吗?”玄衅的语气,明显不悦,大掌用力将身前的小手掰开。 “今天是殿泽成婚的大好日子,反正园内那么多人,谁也不会注意到我,小心便是了,”茹妃不以为意,望着男子宽阔的肩部,再度上前,“我知道你同他的关系,为此,我还将凤凰泣血作为贺礼,交给了贾管家。” “茹儿,你似乎,越来越不听话了。” 一墙之隔,那一声叱喝传出去,进入汐奚耳中的,只有那茹儿二字,她屏息凝神,落在前襟处的手,用力握成拳。 “我想见你,”茹妃轻抿下嘴角,两手再度穿过玄衅腰际,“一天到晚对着那老不死的,我都厌烦了。” 女子的语气,万分委屈,却也在同时,证实了路圣爵所说的话,这般亲昵,无疑,当日在皇宫内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场戏而已。 “一颗不听话的棋子,就算还有价值,我也会毫不犹豫弃之。”玄衅的声音,冰冷无味,隐约可见其怒意,身后,茹妃不敢再有所动作,悻悻缩回手。 “衅,除此一次,…………”这样的语气,同宫内那咄咄逼人的茹妃大相径庭,汐奚上半身一软,背靠着墙壁,冰冷,刺骨…… “趁着园中人多,你马上离开。”他口气坚毅,冷漠决然。 “可是,现在宾客还未散尽,我好不容易出来,我想………”茹妃心有希冀,脚步踌躇。 男子闻言,语锋一转,目光依旧冷漠,“宫内怎样?” 茹妃迈开一步来到他身侧,自己那样的身份,她不知是否该庆牵,至少,她还有利用价值,不会令他立马弃之如敝屐。 “还是那样,他至今尚留一口气,太子同三王爷那边,也没有别的动静。” 汐奚只觉呼吸有些窒闷,她小手将前襟微微松开些,寒风吹在身上,浸入骨髓,心底,不断的沉下去,再沉下去……… 第八十三章 去安药再现 玄衅松开茹妃的双手,背着窗外,俊脸阴鸷。 “一有动静,马上通知我,记住,五月盟这里,不要再来了。” 汐奚两手艰难的在地面上撑起,仅仅是一墙之隔,本可以推开那扇门问个清楚,可......末了,却连那份勇气都失去了。手脚僵硬,步下石阶时,腿弯已经不能弯曲。她依旧小心地走出园子,月明星稀,前厅,那份虚伪的热闹仍在进行,却,独独缺了最重要的人。 园内,冷清的令人不安,汐奚走在草坪上,经过假山时,只见一抹身影斜靠着坐在地上,背影颓然。 她放柔步子上前,男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白的,有些刺目,身上散发出的那份清冷,令人难以接近,拒人以千里之外。 殿泽听到脚步声,只是余光轻瞥了一眼,“园外那么热闹,你怎么在这?” “那你也躲在这?”汐奚盘膝而坐”,脸轻抬,望着上空的那轮圆月。 “我没有躲,”殿泽垂下眼帘,睨向汐奚,“我只是不想太虚伪而已,明明不喜欢,为何要去迎合?” 他的话,总是如此率真,汐奚忍不住侧目,“所以,我也呆不住那地方 。” 二人相视而笑,勾勒出的,却都是苦涩万分。 “1其实,我很想为自己而活,”殿泽剔透的眸子犹如琉璃般盯着汐奚,“我向往,一块自由自在的地方。1” 置身于大宅院内,汐奚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先前,是因为有玄衅在,她才慢慢适应这里的压抑,如今……就像路圣爵说的,除了互相欺骗,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她不能怪玄衅,因为,她和他一样,只是看谁演的戏逼真而已。 一块自由自在的地方?汐奚顿住的脚步,不再犹豫,继而变得坚定不已,对,如今她唯一能求的,便只有自由了。 回到灵苑,竟一眼便看见玄衅站在殿外,坚毅的背影,被拉得长长的,一路投射到汐奚脚下。 “你去哪了?”见她回来,男子迎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柔荑,“1手这么冷。1” “在宴席上没有见到你,我便四处去找,可还是没有你的身影,我就只好回来了。”汐奚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她微微螓首,视线逼入他双眼。 玄衅神色自然,单手揽上汐奚的肩膀,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宽阔的胸膛,抵在她背后,“方才在前厅,我遇上个熟人,正巧有笔买卖要谈,我就带他去了白虎厅。” “熟人?”女子面露娇笑,面颊轻蹭在他肩头,“男的女的?” “酸味十足,”玄衅薄唇轻冽,大掌握紧她腰际,将她带往殿内,“若是个女的,我还不被你给吃了。”浅浅的笑声,自他嘴中逸出,清风和煦,而怀中的女子,那勾起的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抿下,潭底,深刻冷冽,他的怀抱,也不再温暖如昔。 刚踏入灵苑,人还未坐下,就见贾管家急匆匆地走来,“爷,不好了。1” 玄衅转过身,面容有些倦意,“何事?” “三王爷派人送了贺礼过来。1” 男子沉着俊颜,须臾后,方不以为然道,“泽大婚,他派人送了礼过来,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本来没有什么,后来不知怎的就遇上了太子的人,双方在厅外吵闹不已,最后,索性打起来了......” “还有这样的事,”1玄衅拧起眉头,回头冲着汐奚说道,“你先歇息吧,我去去便回。” 一把古琴,悠扬的琴音透过高苑传出去,期期艾艾,苍鹰,在不属于自己的这片土地上振翅翱翔,汐奚十指轻落,定下尾音。五月盟外,临近的一处酒楼内,路圣爵高眺远处,手中的酒樽同边上男子相碰,二人同时勾起笑,“看来,她已经想通了。” 玄衅回来的时候,宾客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汐奚端坐在铜镜前,将发髻上的金步摇取下放在边上,宽衣后,便熄灯而眠。 翌日,更衣梳洗后,惜翎见她端起药碗一口饮尽,便睁着两眼开口道,“这么一大碗,不苦吗?” 她拾起袖口轻拭下嘴角,将药碗放回桌上,“不苦。”即使苦,也比不得心中的苦,嘴里,药味浓郁,翻腾的厉害。 走入东宫,并没有见到景瑟的身影,直到进入内殿,才知晓她因昨夜清点贺礼而动了胎气,正躺在榻上歇息。 景瑟半靠在床架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册,百无聊赖,正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见她进来,忙的想要撑起身,“妹妹。” “夫人。1”汐奚并没有过多亲昵,习惯了,便难以改掉。 “快坐这边来,”景瑟招手示意,“老这么躺着,人都躺出病来了。” 她碎步来到榻前,在边上坐下,“有些事,夫人不必亲力亲为,况且您还怀有身孕。1” “老太君也是这么说,可那毕竟是泽大婚,我岂能马虎。”景瑟将书册放在边上,见一侧的丫鬟半晌没有动静,便菱唇轻启道,“一点没有眼力劲,还不斟茶。” “是,夫人。”丫鬟旋身,显然,是万分不乐意。 望着景瑟越渐隆起的小腹,汐奚莞尔,“不管怎样,都要顾着孩子啊。1” 她小手覆在隆起的肚子上,“你说得对,我能感觉到,他在一天天长大 。” “汐主子,用茶。”原先的丫鬟端了茶水过来,汐奚本不觉得口渴,在和景瑟说话时,鼻翼间却闻到一股略显熟悉的味道,她侧视,只见那名丫鬟端着茶水的手背上,清晰呈现出一道红痕,“你的手怎么了?1” “1哦,不小心在擦拭东西时划破的。1”丫鬟瑟缩下,想要收回,却见她并未将茶接过去,只能维持着先前的动作。 汐奚凑近身,小巧的鼻子灵敏万分,这个味道,她一直牢记,“擦过药膏了么?我那还有些,回头,我让丫鬟送过来。” “谢汐主子,”女子握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奴婢已经擦过了。” 她不露声色的将茶水接过去,如若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这丫鬟手上的药膏,便是去安药,当日玄衅大婚,她被鞭苔过后送回东苑,半夜时分,有人潜入殿内给自己疗伤,那瓶被蓄意留下的药膏,所散发出的味道,同这一模一样。 汐奚抿口香茶,神色,在水雾袅绕间骤然凝起。 第八十四章 意外招认 景瑟噙着笑,面容慈祥,不像是有何事隐瞒,汐奚不着痕迹地轻啜口茶,再看她时,仿佛见到了另外一张脸。 大夫说过,五月盟内并没有去安药,那丫鬟手背上的药,又是从何而来? “妹妹,这茶是新摘的,味道怎样?” 汐奚食之无味,却仍旧勾起一抹笑,“果然很香。” 丫鬟的神色,始终有些闪躲,她五指拢在一处,端着托盘便要离开。汐奚螓首,景瑟的面色平静而自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反常,“您身子不适,就要多躺着休息,用过这杯茶,我也该走了。” “再坐会吧,”景瑟攀起上半身,“我一人闷得紧。” 汐奚放下茶杯,了然而笑,却依旧开口,“我等下再过来,您先歇息,也不要总是看书。”将枕边的书册摆到边上,汐奚起身,将锦被盖过女子双肩。 走出东宫时,远远便见先前的那名丫鬟脚步急促,时不时,还扭头张望,汐奚大步跟上,在经过一个转弯时,总算赶上她,“站住!” 身子咻然僵直,脚步硬生生顿住,那丫鬟端着托盘的双手死死握住,后背的颤抖,如临大敌。 “汐主子…”声音如蚊细,她旋过身,脑袋垂在胸前,“有何吩咐?1” “你随我过来。”汐奚越过女子身侧,且,与之保持一段距离,并未让旁人看出这其中的怪异。丫鬟战战兢兢跟在后头,天空晴朗,可额头处,却已冒出涔涔冷汗。 回到灵苑,她令人将殿门紧闭,丫鬟小心地踩着步子,静谧的长廊间,只有二人那交相踢踏的脚步声相附。 来到厅内,汐奚率先落座,那名丫鬟杵在殿中央,眼皮都不敢轻抬下。 “你叫…… 绿衣是么?”惜翎将暖手的炉子放到汐奚手中,虽然春已至,她却仍旧手脚冰凉。 “奴婢正是。”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些许不安,汐奚居然还记着她的名字。 望向她躲闪的两眼,女子勾了下唇角,双膝合在一处,将暖手炉放在膝盖上,“还记得那次宴席么?” 绿意明显一怔,压下双目,“汐主子指的是?” “你传话,让惜翎将我引至北宫,而后,又被赶来的爷逮个正着,五月盟内,可只有你一个绿衣。”汐奚一手拢于宽袖内,两眼始终淡然,不含喜怒。 “奴婢冤枉,”女子闻言,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上次的事,奴婢已经说的很清楚,定是惜翎她看错了人,夫人她………” “你休要将夫人牵扯进来,”汐奚凝起秀眉,目光透出几许尖锐,“我不相信惜翎会看错人,绿衣,如若单指这件事,我或许可以承认,它只是个巧合,”汐奚下巴轻扬,一双美目,轻微眯起,“可是今日,我在你手背上闻到了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的两眼,敏锐中透着犀利,仿佛一眼能将人看穿,绿衣强缓下口气,“奴婢不知。” “你或许以为,时间久了,我已不再记得那药的味道,”汐奚双目盯着她的手背,“去安药,用于尖利的鞭伤,确实不错。” 话中有话,绿衣一张小脸越发惨白,见她视线定在自己手背上,便大着胆子说道,“汐主子说的,莫不是奴婢手上的药膏?那…是奴婢受伤后,夫人让医善堂送来的…” “五月盟内并无此药,”汐奚出声打断她的话,“你说是夫人令医善堂送来的,你既是她的贴身丫鬟,怎就将一切责任推在了夫人身上?” 绿衣哑口无言,小脸更是透明如纸,“奴婢不敢,奴婢没有,此事同夫人毫无关系,奴婢也不懂何谓去安药,昨日手上有伤,奴婢回到屋时,发现桌上摆着一瓶药,奴婢就用了……” 汐奚潭底聚起几许冷冽,她敛下脸色,“这样牵强的理由,也敢从你嘴里说出来?看来今日,我要好好撬开你的嘴,才能让你说实话。” “汐主子,”绿衣闻言,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奴婢句句实言,不敢搪塞半句。” “你还敢说慌,”站在汐奚身侧的惜翎气鼓鼓站出来,“上次我就说嘛,难道我还能见鬼不成?你说,为什么要将我们引到北宫去,是谁令你那么做的?” 绿衣压着脑袋,不再说一句话,汐奚示意惜翎站到边上,“你不开口也罢,我自然有很多法子,让你闭不上嘴巴。” 女子面色惊惧,膝盖处,凉意直窜而来,“汐主子饶命 ……” “惜翎,去将爷喊过来,还有,让医善堂的大夫也过来一趟,”汐奚丝毫不为所动,端起边上的茶杯轻啜一口,“你这样的理由,要能令爷相信,我便不再追究你。” “不,”女子闻言,越发慌张,两手不顾一切地抱住汐奚小腿,“奴婢亦是不得已,求汐主子放过奴婢一命。” “不得已?”汐奚唇畔生笑,叠起的双腿微微弯曲,将绿衣踢开,“害人之心亦能说成不得已的话,天下便没有太平了。” 惜翎本就心有怨恨,如今听汐奚这么一说,便跨开了步子向外跑去,“说什么都没有用,上次的事,你害我一直对汐主子心有愧疚,如今这样反而好,告诉了爷,还我个清白。” “不可以,不能让爷知道,”绿衣惊慌失措,忙爬跪着抱住惜翎欲要迈出去的两腿,“我说…那药,是夫人给奴婢的,夫人说,这是她成婚时带入五月盟的,能除去伤疤,她告诉奴婢要小心翼翼的用,不能让别人看见,还有上次,传话给惜翎的,是我,可那……也是夫人让奴婢这么做的。” 放在殿门上的双手顿住,惜翎一时忘记了反应,绿衣弓着身子,瑟缩的双肩不断颤抖,汐奚心口像是被堵住一样的难受,“你说的,可是实话?” 绿衣半晌没有反应,却只是一个劲的哭,凄厉的声音,令人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旁的,汐奚放在桌面上的小手紧握成拳,这世上,果然没有真正不争之人。景瑟再宽容,再大度,却终究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最为致命的,便是她对玄衅的深爱。 单手撑起前额,她美目轻阖,惜翎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汐奚……” 秀眉蹙起,她轻声叹息,两眼睁开后,摆了摆手,“去东宫,将夫人请过来。” 第八十五章 反咬一口 绿衣双手掩面,无以名状的悲痛,带着说不清的凄凉,她跪在地上动也不动,惜翎点下头后,自顾走了出去。 “汐主子,您放过奴婢一命吧,”绿衣磕着双膝来到汐奚身前,“夫人待奴婢一向亲如姐妹,奴婢不想害她。” “夫人,这边请…”外头,传来惜翎的说话声,景瑟小心的由丫鬟搀扶着来到灵苑,“这么急急忙忙喊我过来,可是出了何事?” “夫人……”绿衣见她跨入大殿,眼神闪躲的不敢直视,景瑟一眼便看见跪在殿中央的女子,“绿衣,你怎会跪在这?” 汐奚放下怀中的暖手炉,合在一起的双膝打开,朝着惜翎吩咐道.“快扶夫人先坐下。” “妹妹?”景瑟面露疑虑,在惜翎的搀扶下落座,“绿衣,你可是闯了什么祸?” “夫人……”女子咬着唇,泪痕交错,声音,伴着抽泣,“奴婢对不起您。” 汐奚睨向景瑟,将手上的镯子顺着皓腕轻轻转动,“夫人,您这丫鬟,留不得。” 女子明显一怔,在望见绿衣满面泪痕后,依旧神色不明,“妹妹,你这话何意?” 汐奚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并不隐瞒,而是开门见山,“这丫鬟说,上次传话将我骗至北宫,以及将去安药留在我榻上,意图陷害我的诸番举动,是受了夫人您的指使。” “什么?”景瑟闻言,杏目圆睁,满面难以置信,“绿衣…” 感受到她望过来的目光,女子越发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来,景瑟站起身,边上的惜翎想要搀扶,却被她单手避开,“绿衣,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厚弱的身影,投射在她跟前,绿衣抬起头来,却见玄衅竟不知何时来到了殿内,她目光一片吃惊,转而,变得几许愤恨,“汐主子,您说过不将此事告诉爷的………”她声音绝望,在五月盟这么些日子,她深知,此事一旦被玄衅知晓,她就再无望有活路。 “衅。“汐奚轻声开口,她没有想到,玄衅会来,更不曾想过将此事张扬。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男子沉稳而来,凤目阴霾,扬起的袍角在首位上落座。 景瑟面色难看,她来到绿衣身前,慢慢蹲下双膝,“如今,爷在这,你将方才讲过的话同我再说一遍。” “夫人……”女子扬起小脸,泪水滑过颊侧,滴成一汪冰凉,景瑟见她一句话不说,只是不住的哭泣,便软下声音说道,“绿衣,打小,我便将你看作亲妹妹一样,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和我说。”她的声音,犹如三月春阳,暖暖的,令人心安。 玄衅撑起下颔,目光索然无味,“到底何事?” 绿衣咬着唇,似乎难以启齿,景瑟弯曲着身子,只觉小腹处有些难受,她缓慢起身,一手撑住边上的桌沿,“我不相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夫人。”一口气梗在喉间,绿衣这般犹豫的眼神,已经令景瑟冷下心来,玄衅见她并不说话,便转头望向汐奚,“你说。” “我在这名丫鬟的手上,发现了去安药,我一再逼问,她便说…那是夫人给的。”汐奚将北宫一事咽回嘴中,而今这般,她更加分不清孰是孰非。 景瑟黯下眸子,两眼,全然无神,透出来的,更多则是失望,玄衅剑眉紧拧,修长的食指落在红木桌上,“景瑟,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把着桌沿的五指只是不断收拢,浑身气力,像是被抽尽,绿衣压低的哭声,更加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好大的胆子!”一声怒喝,就连边上的汐奚都忍不住吓了一大跳,“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是那样的人,去安药,只有外面才会有,是谁给你的? 景瑟面色灰白,身子,更是摇摇欲坠,绿衣抬起朦胧的视线,眼神,在害怕中逐渐转为坚毅,她忽然咬了咬牙,双手摆在身侧,朝着景瑟连磕三个响头,重重的,欲要将地面砸穿一般,“夫人,奴婢对不起您!” 这般反应,完全出乎景瑟的预料,她杵在原地,只见绿衣在磕完头后,双膝跪着正对玄衅,“爷,奴婢愿意说实话。” 男子俊目轻眯”魅惑的视线,尽显妖娆,“说!” “奴婢手上的,是去安药,”她认命地垂下视线,一串眼泪,顺着眼角处不断掉落下来,“可那药,不是夫人给的,而是汐主子的!” “你胡说!”惜翎第一个跳起来,“方才你明明已经承认了,怎能无凭无据反咬一口?” “对,我是无凭无据,”绿衣拾起袖子,将眼泪用力拭去,通红的两眼,一个劲盯着汐奚,“汐主子上次便是涂了去安药,背上伤痕才会好的那么快,你们几时见过夫人手上有这药? “爷,您不要听她的话,她胡说,她方才还...” “闭嘴,这里轮不到你一个丫鬟放肆!”玄衅利眸扫向惜翎,在她害怕的噤声后,薄唇亲启,“接着说。” “夫人怀有身孕,奴婢知道有很多人心中不满,想要加害于她,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而汐主子,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汐奚眉头忽而挑起,绿衣的突然改口,令她微皱起眉头,偏偏,她的每一句说辞都变成了对自己的不利,“今儿,从东宫出来,汐主子便令奴婢来到灵苑,晓以利弊,让奴婢说那去安药同夫人有关,要不然…要不然便不会放过我……” “绿衣,”景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话不可以乱讲。” “夫人,”女子闻言,转过上半身,“您将她妹妹一样看待,可是,在这园中,想害您的不止一个啊,您天生善良,那样的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害了您……” “够了,”玄衅厉声打断她的话,“就凭你只字片语,便要犯上,来人,掌嘴!” “爷,”望着陆续而来的几名嬷嬷,景瑟一急,“绿衣她不懂事,还求爷能手下留情。” “她不懂事?”男子阴鸷的眸子勾起几许狠戾,“难道你不懂么?连一个丫鬟的嘴都管不住,你还怎么做主子?” “绿衣,快和汐主子赔声不是,那样的话,你岂能乱讲?”景瑟面露不悦,而更多的,则是对绿衣的担忧。 “夫人………”女子喉咙口堵得厉害,可说出口的话,却越发坚定,“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四目相接,绿衣,手紧握成拳,那样的神色,显然已经准备豁出去,玄衅俊目不着痕迹地睨向身侧女子,边上的景瑟,在听闻绿衣那番话后,亦将视线定在了汐奚身上。 “夫人,爷,她没有说实话,”惜翎急的在原地干跺脚,“方才,她明明说过那药是夫人给的,就连上次传话让汐主子去北宫,亦是受夫人指使……” 男子墨黑色的瞳仁,聚起千层惊涛骇浪,景瑟心头一阵紧张,不论绿衣同惜翎谁说的是实话,可一旦牵扯上了北宫禁地,必定会将此事越闹越大,“你是汐主子的人,自然帮着她,”绿衣语气强硬了不少,她跪直上半身,“闯入北宫,分明是汐主子自己有所意图…” “啪——”一个巴掌,重重的,将女子未说完的话打断。 绿衣捂着半边小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滑落,“夫人?” “绿衣,你这么不将我放在眼里?”景瑟目露晶莹,边上的玄衅站起身,冲着边上的汐奚说道,“她,就交由你处置。” 沉稳的脚步声跨出几步,绿衣螓首,见景瑟神情哀痛,再看汐奚,很明显,玄衅并不相信她的话,或者,于他来说,景瑟在他心中,远远没有那个位子。 朦胧的视线中,男子越走越远,绿衣哭着站起身来,夫人这一辈子,太苦了…… “爷,”她用尽气力,喊出几字来,“您若不信奴婢的话,奴婢愿……以死证明清白!” 伴着话语落定,一抹身影,忽然快速地撞向一侧的铜柱上,景瑟慌忙回神,想要伸出手时,那一声沉闷,却已传入耳中,这一切,来的太过于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更别说是什么反应了。 汐奚睁大了双目,她更没有料到,绿衣会有这样的举动。身子,软绵绵地顺着铜柱滑落下来,血溅当场,浓郁的鲜血,在白净的毛毯上,大朵大朵晕染开来。 “绿衣!”景瑟失声痛哭,女子的身子整个栽倒在地上,绿衣的双眼,不知是被血还是泪给模糊了,她知道,今日...就算汐奚放过她,那人,也不会饶了她的命。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解脱,至少,能让夫人不牵累其中,更甚至,能将汐奚拉下水,让景瑟少一份威胁。 第八十六章 险些滑胎 最后的一眼,她看见玄衅止住脚步,高大的身影,在窗格上投射出道道光阴,绿衣嘴角不经意轻勾下,起码,他听进去了。 “绿衣,绿衣,快叫大夫啊……”景瑟不顾小腹处传来的不适,蹲下身,让她脑袋枕在自己膝盖上。 夫人,还是那般善良,可是在这座大宅子里头,最不能有的,便是心软。以前,她跟在景瑟身边,常以为,世上的人,都会和夫人那样,醇厚,令人温暖。 可…不是。 脑门上的鲜血,将景瑟白净的裙角涂染成大片的红,绿衣瞳仁微阖,一手,紧紧抓住她的皓腕,“夫人…对不起。” “不,你什么都不要说,大夫就马上就过来了……”景瑟慌乱的以小手去捂住她的前额,可那喷溅而出的血,还是顺着疏密的指缝不断流溢出来,“绿衣,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打过你,今日却……” “夫人,”女子无力地扬起脑袋,嘴角的苦涩,更加气若游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一场对峙,却以如此悲烈而收场,绿衣以死明志,却将汐奚推入了另一个深渊。惜翎害怕地缩在边上,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不会有事吧?” 一抬眸,迎面而来的,是玄衅探究的视线,绿衣只是一名丫鬟,如若说的不是实话,也不过一顿惩罚罢了,实在用不着了断性命。这一点,就连汐奚都想不通,玄衅已经跨至殿门外的双腿,收了回来,不顾边上的吵闹,来到她身前。 “绿衣,你不要怕……” 望着身前修长的身影,绿衣总算安心,她握在景瑟皓腕上的手猛地收紧,嘴里,喃喃出声,可那微乎其微的声音,已经听不见。 “你说什么?”景瑟不得已弯下腰,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夫……人,对不起…我,我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差,差点害了你…”绿衣屏着最后一口气,胸腔内的疼痛,将仅有的气息压抑出去,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没用,希望奴婢在临死前,能帮……帮到你…”景瑟顺着绿衣的视线望过去,三步开外,只看见玄衅面容冷冽,而身前的汐奚,则目光澄清,坦坦荡荡,无畏无惧。 女子难以咽下嘴中的吃惊,她眼眶酸涩,低着声音问道,“究竟是谁,谁逼你这样说的?” 绿衣艰难地抬起一手,掌心中干涸的血渍,带着暗红色的哭泣,她柔荑捂住景瑟的嘴巴,用力扬起脑袋,“夫人…您只要记住……这些话,都是汐主子令奴婢这么说的……奴婢一死,这件事………就会……就会变成现实,夫人…不要心软,求求您…” 鼻翼间,浓郁的腥味伴着绿衣垂下的小手而逐渐散去,这是,她为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景瑟满目震惊,被那悄然涌来的悲伤给全部掩埋,“绿衣,绿衣…” 听到痛哭声,边上众人均扭头望过来,汐奚幽暗的眸子内闪过几许冷意,玄衅目晴一切,墨黑色的眼眸,逐渐阴暗,“汐奚,你随我出来。” 她凝目,点下脑袋,就在二人准备踏出去之时,就听得原先蹲着的景瑟砰一声栽倒在地,小脸惨白。 “夫人,”随行而来的丫鬟吓得一声惊呼,忙上前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啊…血——” 汐奚大步上前,景瑟双腿曲在裙摆中,却仍能清晰看见一抹血痕顺着腿弯娆蜒而下,她神情茫然,只是不断将膝盖合拢,“不,不……” 玄衅俊颜一变,甩开袍角大步上前,“快,去将云邪医师请过来!” 屋子里头,整个乱成一田,他将景瑟拦腰抱起,俊颜紧绷,还是能看出几分紧张,女子两手用力地按住小腹处,怕一松懈,肚中的生命便会流尽。 “爷,救救孩子…” 眼眶里头不断滑落的泪水将面颊上已经干涸的血渍冲淡,白皙的小脸,脏污不堪,玄衅感受到怀中不住颤抖的身子,他薄唇紧抿,只字未说,大步迈开朝着内殿的床榻走去。同汐奚擦肩而过,肘弯处,却被男子的手臂撞了一下,她僵硬地退到边上,看着景瑟脚踝处的血,滴滴落在那祥云绣被上。 “夫人,夫人您不要有事……呜呜……” 丫鬟乱了神,在边上只是一个劲的哭,玄衅将锦被盖在她身上,刚要起身,便被她抓着一只手。 “爷,救救孩子……”反反复复,她嘴里吐出的,只有这几个字,玄衅心里烦躁,便朝着边上不住哭泣的丫鬟怒吼道,“滚出去,再让我听到一句哭声,我撕了你的嘴。” 喧闹的寝殿,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却又,异常怪异。丫鬟害怕的一路跑出去,每一个脚步声,都被刻意压低,吸附于那绵软的高贵毛毯中。 云邪医师空身而来,性子,依旧清冷不羁,“我才要小憩一会,五月盟内怎么如此多事?吵得人不得安宁,”目光,扫向榻上的景瑟,他眼角闪过吃惊,“全部让开。” 单手把上女子静脉,站在身侧的玄衅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俊脸越发冷下来,景瑟紧张地抓着他的手不松开,大气都不敢喘下。 “上次的解语花后,夫人身子本就弱,腹中的孩子能保住已是万幸,”云邪站起身,“再加上刺激过度,这是动了胎气。” “那……”玄衅顿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孩子怎样?” 汐奚站在边上,视线落在男子略显焦虑的侧脸上,再怎么不在乎,可他眼中此时表现出来的紧张,还是瞒不过她。 “还好,”云邪神色轻松许多,“我令人抓几副安胎药送来,夫人,如果想要尽可能的保住孩子,您不能再情绪激动。” 景瑟强忍着抽泣,云邪自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塞到她嘴边,“您方才差点滑胎,将这药吃下去。” 她想也不想地张开嘴,吞咽下去后,便躺着不敢动一下。玄衅正起身,余光,瞥向站在一侧的汐奚。 她目光轻抬,在接触到男子潭底的冷冽后,心头蓦地一沉,在他的眼中,她看见了明显的怒意正席卷而来。 景瑟望向二人,看见玄衅眸内聚起的怒意,她菱唇轻启,想要开口。 可,话到了嘴边,却想起绿衣临死前的嘱咐,她咬下唇,将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话,硬生生咽下。 第八十七章 交换 望着二人走出去的背影,景瑟微阖上双目,心底,沉重无比。 春暖花开,站在幽深的廊子内,汐奚望向玄衅宽阔的背部,她站于他三步开外,“想问什么,你就问吧。1” “今日,似乎天气不错。”男子负手而立,薄唇在阳光底下抿成一线,汐奚不解他话中含义,上前一步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那名丫鬟的话,你已经信了。” “以死明忘,若不是事实,怕是没几个人有这勇气吧?”玄衅在一侧的石凳上坐下来,汐奚杵在原地,他话语晦涩,令人捉摸不透。 “对,若换成是我,我做不到。” 男子魅惑的嘴角在对上女子双眼时,轻勾了下,“我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不会深究,我唯一在乎的,只要你不背叛我。” 汐奚秀眉间拢起犹疑,他的话,越发令她不解,“你还是放不下心?” “有了一次,我不允许还有第二次,1”男子大掌擒住她的小手,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记住,不要离开我,连想的念头都不准有。” 一双利眸,仿若能看穿她的内心,汐奚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喉间,艰难咽下口气,她扯开话题,“夫人腹中的孩子差点不保,我原以为,你会动怒。 ” 玄衅大掌落在她腰际,俊脸上的神色,同方才在灵苑时截然不同,“汐奚,就算你将五月盟闹翻天,我也不会把你怎样,我在乎的是什么,你应该懂。1” 她惊愕,面容露出吃惊,玄衅竟然并不在乎那丫鬟说的是否是实话,也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做过。景瑟腹中的,毕竟是他的骨血,可他言语中表现出来的,无一不是漠然,甚至,是几分冷血。 “你这样说,必是认定那事同我有关?” 玄衅凤目轻抬,对上她垂下的视线,“有那么重要么?不论信与不信,我都能任由你。” 语气,万分宠溺,可听在她耳中,却夹杂着说不明的意味,心头百感交集,她让惜翎去将景瑟叫来对峙,实际上,也是想试探景瑟,毕竟那么多巧合,若要同她完全撇清关系,实在说不过去。 “衅,你的信任,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汐奚凝望着男子深邃的潭底,一如之前,她仍想进入他心中,“别的,我也可以不在乎。1” “你想要的,我可以全部都给你。”男子将下巴轻磕在她肩膀上,语气,依旧轻然。 方才在殿内,他眸中闪现出的紧张以及愤怒,如今,却已烟消云散,仿佛从来都未有过,这样的男子,令汐奚不免更加捉摸不清,不知他心中究竟是作何想。 双臂环紧,抱住的,却不是温暖,玄衅轻睁开眸子,一眼便看见站在三步外的惜翎,“你来做什么?” 汐奚回过头去,正色问道,“可是夫人出了何事?1” 惜翎欲言又止,神色分外为难,“夫人她说...要将绿衣的尸首送回景府,令人好生安葬。1” “想都别想,”玄衅尖锐出声,“既然死在五月盟内,就要按着盟规,此事,我会令贾官家处理。” 汐奚自他腿上起身,她菱唇抿起,一句话都没有讲,更不会去为绿衣求情,玄衅的话已经明了,他下的决心,也不会改变。 回到灵苑,殿内的人均已退了出去,景瑟因动了胎气,不宜立马起身,便暂时睡在汐奚的榻上,让惜翎守在殿外,她独自一人走向寝殿。 听到脚步声,女子轻抬下脑袋,双手撑起手肘便要起身,“妹妹,你没事吧?1” 她嘴角挽起笑,可那份柔和,却始终不达眼底,碎步上前,汐奚在榻前坐下来,“夫人,您躺着别动。” 殿内,方才的那股腥味已经在慢慢散去,燃起的熏炉中,好闻的香味顺着清风徐徐而来,汐奚双手扶着景瑟的肩,让她躺下去,“绿衣的事,您不用担心,贾官家会安排。” 景瑟闻言,才躺下的身子又再度俯起,“我的意思,爷知道了吗?” 汐奚并不隐瞒,话语清晰,“爷知道,不过爷说,五月盟内自有规矩。1” 她眼眸黯淡下去,果然,自己和汐奚是不同的,他眼中的怒火,只有在看见她时,才会浇熄,绿衣太笨,以为这样就会将汐奚拉下去,却不知,她的性命,远远比不上一个弱不禁风的微笑,“规矩?可绿衣毕竟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 汐奚撇开视线,取过边上的茶水,递到景瑟嘴边,“夫人,您先喝口水。 ” ““妹林,1”她一把抓住汐奚的皓腕,“我相信你,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1” 女子挑了挑眉,两眼在对上景瑟之时,忽然笑颜如花,“有夫人的这句话便够了,您和爷能相信我,那丫鬟,可以说是得不偿失,还把自己的命给白白搭上。” 景瑟面容一下惨白,她咬了咬唇后,小手希冀地抓住汐奚,“妹妹,我.....有一事相求。”1 女子双手端着茶杯,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夫人请说。”讳莫如深的眸子,俨然,已经猜出些许。 “我想让你同爷说说,能让我将绿衣的尸首送回景府,主仆一场,她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1” 对视的双目内,汐奚能看见景瑟瞳仁内的祈求,她微微垂下视线,“可绿衣临死前的话,不知道是否有传出去,一旦被老太君知道的话,她定轻饶不了我,”景瑟肚中的孩子,是老太君最为看中的,“况且夫人如今动了胎气,这要刨根究底的话,第一个被牵累的,定是我。” 玄衅虽然没有追究,可难保,老太君会百般为难。 景瑟听出她话中的含义,温和的两眼,无力压下去,“妹妹放心,这件事,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太君那方面,如若追究,我会想法子。1” 第八十八章 圈禁(上) 单手抚着杯沿,琉璃色的地方,有唇印鲜明,汐奚将茶杯端在手中,“夫人,您不信那丫鬟所说的话么?” 景瑟只要一闭上眼,便能想到绿衣死前的惨状,她暗暗深呼出一口气,语气释然,“绿衣也说了,这一切,受我指使,那你呢,信吗?” 汐奚抬起眼帘,她虽然话语温和,可言行中,对于绿衣的死明显不能放下,“我帮你同爷说说,让绿衣能回到景府,老太君那边,就全仰仗夫人了。” 景瑟倚躺在榻上,身子,明显较之先前要虚弱很多,汐奚拿起边上的药碗,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女子并未张嘴,而是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汐奚,绿衣所言,只是一场误会,我不想就此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方才,我心里很乱,始终不想,同你以这样一种交换的方式谈话。” 她将药匙抵在景瑟唇边,“夫人您放心,五月盟躲在暗处的人那么多,我不会单凭一名丫鬟的话,而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女子轻轻启开菱唇,药味虽苦,可为了腹中孩子,不得不一口口下咽。 “都说,皇帝的后宫是争斗最厉害的地方,却不想这五月盟内,一个后院,也能斗成这样,1”景瑟苦涩地拉开嘴角,抽出袖中锦帕轻拭下唇角,“每一步,我都尽量走的小心翼翼,也不敢去得罪人,却不想,还是被牵累其中。1” “有些事总是这样,”汐奚将药碗放回边上,“我们想避开,它却永远追在后面,甩脱不得。” 景瑟在灵苑歇息了一天,到了晚上方能下地,这才回到东苑。 惜翎双腿跪在地上,背对汐奚,上半身弓起,两手也忙碌的不曾歇下,案几前,一盏烛火纷拢摇曳,时不时,将屋内剪影长短幻化。女子细小的手掌撑着下颔,目光盯着她后背,“惜翎,都忙了一个晚上了,你在做什么?1” 惜翎头也不回,膝盖在地面上爬过两步,“将这地擦擦干净,你住在这,也不怕晦气。”1 菱唇勾起一抹弧度,汐奚拾起边上的狼嚎笔,推开纸砚,“有什么好怕的,这宅子里头,死的人多了。” 女子一个寒战,感觉阵阵凉意窜入殿内,她两手环肩,忙扔下手中抹布起身,“你这样一说,我越发害怕了。” 汐奚埋首练字,边上,惜翎研着墨,“这绿衣嘴巴可真够硬的,都那样了还不肯说实话。” “也许,有何苦衷吧。1”汐奚轻描淡写,秀丽的字体,偏又带着几许苍劲,落笔有力,简单几字,已经撑开字幅。 “就算是有苦难言,也不能红口白牙乱说一气,”惜翎依旧气愤不已,研墨的手在规中使劲倒腾几下,“牵亏爷不追究,要不,我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汐奚但笑不语,稳稳的最后一笔收定,示意惜翎上前,“你会写字吗?” “不会,”她轻摇下头,“不过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1你过来,”汐奚搁下笔,将惜翎拉过去一步,“我教你。” “不不不,”1女子连连摆手,“我才不要丢人现眼呢。” 手腕被汐奚抓过去,难得的闲情逸致,惜翎扭捏再三,最终揪不过,只得拾起笔来在纸上“作画”,“都说不写了.....1” 汐奚一眼便瞅出她确实不会写字,却仍旧耐心地手把手教着,“这是我的名字。” 宫灯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挥散不去这份难得的平静,夜,越来越深。 浓浓的月色看上去,有些粘稠,像是随意挥洒的笔墨,覆水难收,后院,一处窗子被悄悄撑开,一双白净的小手在鸽子背上轻抚几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后,陡地松手,看着那信鸽振趔飞去。 哗哗哗——羽翼拍打的声音,将这宁谧豁然撕裂,仿如离弦之清。 行廊内,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冰冷大理石上的脚印还未来得及粘附,便被随后的给践踏,贾管家单手推开白虎厅的殿门,“爷。” 男子掌灯而眠,单手撑着侧脸,听到声音,俊目仍旧轻阖,“何事?” “有发现。 ”贾管家半弓着身子上前,手掌内,摊放着一只鲜血淋漓的信鸽,“这是守卫截获的。1” 玄衅眼皮轻抬下,只见贾管家自信鸽的腿上抽出一样东西,放在他手肘撑起的地方,他正起身,修长的手指将东西接过去,展开,“是从哪发现的?” “守卫并未留意到,当时只觉可疑,便将它射了下来。” 纸条上,寥寥数字,字体,隽秀中带着苍劲,“九哥,我已深得信任,大势在握!” 贾管家在望见纸条后,面色突然一变,声音也随之沉下几许,“爷。”1 玄衅挥手打断他的话,面色冷厉无比,他将纸条对着烛火的方向,不出片刻,手掌猛地一击落在结实的桌面上,“这是五月盟才有的宣纸。1” 贾管家沉着脸,“深得信任?五月盟内,唯有汐主子才是那九哥的人。1” 玄衅食指在桌面上轻敲几下,眸内,睿智而幽深,“他既然能将汐奚留在我身边,就不排除,还有第二个,第三个...1” 贾管家最担心的,显然还不是这个,“大势在握,爷,他们这是什么意思?1” 白虎厅内,冷风习习,点缀在宫灯上的流苏肆意飘摇,惹得人心头越发急躁,玄衅将那张宣纸握在掌心内,“发出信鸽的人,就在五月盟内,给我将这人搜出来。” “是。”贾管家依命退下,沉重的殿门,经久阖上。 “汐奚,千万不要是你。”玄衅将那宣纸揉成一团后,紧捏在手中,他薄唇轻启,慢慢吐出这几字,幽暗深邃的潭底,逐渐繁衍出妖媚的紫晶色。一旦是她,他真的不知,该怎样去对她。 脚步声,一串接着一串,通明的火把亮彻天际,灵苑外头的殿门被砸的一声高过一声,“砰砰砰——” 守夜的丫鬟将门打开,脸上,床气未散,“什么事啊?三更半夜的。”1 “闪开。1”守卫粗鲁的将丫鬟推开,里头,汐奚听到动静,忙披了件外袍起身,双手打开殿门时,乘隙而入的风将案几上的宣纸吹得满地都是,其中一张,吹刮到守卫的脚步。弯腰拾起,他眉头间紧皱下,示意身后几人将其余的宣纸捡起后,大步向殿外走去。 “1爷。”恰逢玄衅迎面而来,守卫忙行礼。 阴魅的视线,落在男子手中的宣纸上,汐奚不明所以,望见满园子如此大的阵仗,“出了什么事?1” “汐主子,他们是硬闯进来的。”丫鬟委屈地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小嘴不满撅起。 “爷,这是在汐主子屋内找到的。”守卫将宣纸交到玄衅手上,汐奚拢紧了前襟,见来人个个面色凝重,她心头聚起几许不安。大掌将那宣纸摊开,黑亮的眸子,在望见相同的字迹后,呈现出诡异的紫晶色,女子眉宇间拧起,只见玄衅自袖中掏出张字条来,随着认真的比对,瞳仁越发深邃。 两张字迹,分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剑眉挑起,随着手上一个动作,那字条直直朝着自己射来,汐奚惊忙侧身,一手将它接住,“这是什么?1” 男子修长的身影迈过石阶,步步紧逼,她看见字条后,一个吃惊,瞠目结舌,“这.....” “这是什么?”玄衅阴鸷启音,以相同的话堵住她的嘴。 汐奚面带惊愕,满脸的难以置信,手掌内,有被宣纸边沿划破的疼痛,“这字迹同我的几乎一样,可我没有写过这封信。”1 玄衅近身来到女子身前,单手,将从汐奚殿内搜出的宣纸紧握后递到她眼前,“那你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谁能写出这样的字迹?” 一眼,便望见他眼底的盛怒,汐奚哑口无言,任何理由,都变得渺小无力。相同的字迹,在这世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汐奚却记得,在天涯海阁中,有那么一个人,她叫银星,训练时,她们写出的字迹几乎一样,真假难辨。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银星早在一次集训中,便跌下山崖死了,一个死人,怎可能为自己作证? 望着玄衅逼近的怒意,她心有不甘,“字迹可以模仿,你能凭一张字条就说这信是我写的吗?” 一口气像梗在了胸口,无以名状的躁怒直窜而来,“九哥,我已深得信任,大势在握!在五月盟内,能得我信任的女人,你还能再列出第二个么?1” “信任,你这也叫相信?”汐奚蹙颦秀眉,思绪微恍,她下巴轻抬,嘴角涩然无比,“先前,夫人一事,你也只是不追究而已,可你心中,怕是早就认定了。我是九哥的人,这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你我心头,已经拔不去了......1” 心口,霍的一疼,说中痛处。玄衅将掌中的宣纸用力握紧,松开手指时,已经化成无数碎片,怒意,昭然若褐。 汐奚抬高眼帘,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惧意,或者说,心痛,已远远将那害怕给掩藏了起来。 同样的不信任,就像是一堵高墙,将他们拦在两边,茹妃的事,汐奚始终没有问出口,为的,不也是留有最后一手吗? 她侧首一笑,那令人恍惚的美,却充满无奈,他们,本该是最为亲密的枕边人,什么时候,却在旁人蓄意的陷害中,越走越远?拂开眼角的月色,淡淡的,冷冽的,她再度勾起唇畔,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走近过。 望见她的笑,男子脸色一绷,那样释然的神情,仿佛她已决心抛开一切般,嘴角的弧度越是勾勒明显,他的心,便越是慌。 眼眸内的紫晶色,由模糊转为清晰,汐奚一抬首,只见那妖冶,已近在咫尺。 大掌咻地擒住她双肩,用力的,仿若十指已深掐入骨髓般,玄衅握紧的两手,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在颤抖,矛盾,挣扎,在瞳仁内不断被压制同突破。整个人,好像不再是自己,难以控制!魔性,欲要冲破体内,他握紧十指,两眼痛苦地阖上,双鬓间,细密的汗珠微微渗透出来。 不要伤害她... 擒住的大掌,想要松开,可另一道声音,却清晰深刻,“抓住她,不要松手!1” 修长的指,因用力而呈现几许泛白,汐奚感觉到疼,便试着想要挣扎,男子意识到手中的排斥,俊目,咻地睁开。 那突然逼近的妖魅之色,让汐奚惊得小嘴轻呼,紫色的瞳仁内,溢满邪恶,“放开我,放开我——1”她陡的挣开男子钳制,却见他眸子一下转为墨黑色,潭底,邪恶散去,深深挣扎。 “不要离开我,1”身子,再度被玄衅勾回去,结实的胸膛抵在汐奚身后,“汐奚,汐奚,不要背叛我——1” 每一声,都低沉的令人感觉到压抑,她能清晰感受到自他胸腔处传来的颤抖,环住她的手臂,也越收越紧,令她喘不过气来,“衅,我没有………” 身子,在毫无防范之时,突然被推回到寝殿内,随后,殿门在她来不及反应的空隙,砰一声被阖上。 汐奚杵在原地,单薄的寝衣,令她感觉到寒冷,她旋身,望着空无一人的寝殿以及那扇紧闭起的殿门,这才意识到,她竟然是被圈禁了! 惊愕的神色,逐渐转为难以置信,汐奚碎步来到殿门前,抡起粉拳砸在沉重的红木上,“放我出去,衅,衅 —— 1” “唯有这样,我才能让你留在我身边,汐奚。”隔着一扇门,玄衅高大的身影映着烛火投射在一侧的窗子上,手掌已经泛红,可她哪还顾得上疼,“衅,我在你身边,你放我出去。1” “严加看守,若有差池,我饶不了你们。”外头,男子的声音恢复冷冽,玄衅只觉自己的心很乱,他已经感觉到,体内的魔性,在慢慢的,欲要破体而出,而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是。” 脚步声,越走越远,汐奚背靠着殿门,心,一点一点被抽空。 接二连三的陷害,将她陷入被动,而那幕后之人,就藏在五月盟内,她强压下心中思绪,慢慢冷静下来。唯今之计,只有先将自己从这脱困出去,而现在急欲解决的源头,便是在那封信上面。 宁谧的寝殿,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汐奚将身侧的小手紧握起,想要离开的决心,也越发坚定几分。 第八十九章 圈禁(下) 翌日的阳光,暖的有些灼烫,有细碎的金黄从每个隙缝间悄悄透进来,一双小手覆在窗子上,轻轻一推,想要呼吸下外头的空气。 纹风不动,她尝试着去推其它几扇,这才知道,连窗户都被封死了。 发,凌乱世披在肩头,精致的小脸,也在一夜间变得憔悴无比,外头,所有的声音都被缩在一个极小的地方,故而,当殿门打开的时候,那吱呀声显得尤其刺耳。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本该是温和秀丽的,可照射进来的时候,汐奚却连忙用袖子去遮挡,双眼阖上的瞬间,有一种眼皮被割开的错觉。 “汐奚——”惜翎拿着食盒急急忙忙走进来,焦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 殿门,在她身后用力被关起,那一眼阳光,也变得格外奢侈,“他怎会放你进来?”惜翎是她在这最为亲近的人,依他的性子,怎么会不防范? 女子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嘴中的话,支支吾吾,“爷说,你的一日三餐由我伺候着,若是……若是发现你跑了,就会要了我的命。” 这样的话,听在汐奚耳中反而不觉得意外,这才像是玄衅的为人。 “这件事,外面肯定传得沸佛扬扬吧?”汐奚梳洗过后回到桌前,端起小碗,用起早膳。 “外头风声倒是很紧,除了那日在场的,并没有别人知晓,爷似乎有意隐瞒,想将此事压下,不想让老太君知道。” 汐奚执筷的手一顿,胃口,忽然差了许多,她放下筷子,“书信的事,爷还可有问过你们什么话?” “没有,”惜翎在她边上坐下,摆摆手,“爷昨日离开的时候,眼睛居然是紫色的,我当时正从园外赶来,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吓坏了,一个没忍住就喊出了声,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所牵,爷只是匆匆就走了,听园内的丫鬟讲,昨儿爷回了东宫,没坐上一盏茶的时间就离开了,后来……” 她一下嘴快,在意识到话已至此时,忙用手掌捂住嘴巴,眼神躲闪地望向边上,希望汐奚并未留意她方才的话。 “后来怎样?”她眉头一拧,隐约有不好的感觉。 惜翎懊恼地咬了咬下唇,都怪自己嘴里藏不住话,汐奚见她小脸垮下去,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后来怎样?” “听前院的丫鬟说,眉雅昨日侍寝了…” 轻轻一句话,她刻意说得很轻,却毫不费力的被汐奚收入耳中,她神色稍黯,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 “侍寝,”汐奚嘴中轻念,语气故作轻然,“那前院可有传出什么话来?” 惜翎面露犹疑,并不懂她话中的意思,“我只听她们说,爷在眉雅的寝殿过了一夜,今日一早才走的。” 心头一窒,她掩饰地端起茶杯,清茶洒了,也冷了,落在虎口的地方,令她清醒许多。她不该奇怪,眉雅拥有特殊体质,和景瑟一样,是能长伴他左右的人。 “好了没,”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催促,“快出来见” 惜翎不得已,只得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你再吃些吧,几乎没怎么动筷。” 汐奚摇下头,那殿门已经打开,如今的自己,同被囚禁的犯人有何两样,惜翎不舍地挎起食盒走出去,也将好不容易透进来的一丝阳光,给带了出去。 医善堂内。 一座巨大的屏风后头,浸满热水的浴桶内,水汽氤氲,绣鞋凌乱地摆在边上,一头白发,顺着桶沿一直垂挂至地。女子面容老态,形同老妪,干瘪的肤色失去红润,王煜将不同的药材放入浴桶内,不消一会,药味浓郁的味道便顺着水花而溢出,被摆在四侧的八个熏炉给吸附进去。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伴着一道人影而来,“王大夫。” 王煜放下手中动作,“何事?1” “西苑一位主子身体不适,奴婢想请您过去看看。” “你去医善堂让顾大夫去一趟,我这正给爷准备明日要用的药材,没空。”王煜将边上一把绛珠草放入浴桶内,神情紧绷。 “是。”丫鬟一听是给玄衅准备,也不敢多言。 王煜忙完一切后,挽起袖子,坐立不安地站在一侧,插在香炉中的香已经灭去大半,却始终不见眉雅醒来。 正在他万分焦急之时,扶在桶沿的素手突然动了动,紧接着,女子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眉主子,您醒了。”王煜大喜,也顾不得应有的礼节,大步来到浴桶边上。 原先的白发,迅速转为墨黑,脸上的褶皱也慢慢褪去,恢复成先前的容貌,眉雅双手抚上自己的脸,在触及到熟悉的滑腻后,喜极而泣,“我没有变老,太好了,太好了……” “眉主子,”王煜面上的释然来不及扬起,便又换上沉重,“您千万要记住,每次的侍寝之后,二十四个时辰内,一定要来这边,变老后的样子若是被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眉雅心有余悸,用力点下头,“昨夜是我第一次侍寝,今儿,按照规矩我得去给老太君和夫人行礼,没想到,差点误了时辰,”望着已经恢复成墨色的长发,她万分欣慰,“还好,有你在。” 王煜背过身,听到眉雅自浴桶内站起,水花阵阵,他面红耳赤,垂下头去。披上衣衫,她身子犹有些虚弱,“你对我的帮助,我会记着一辈子的。1” 王煜旋身,语气充满无奈,“我能替你瞒过所有人,可身体是你自己的,长此以往,你的身子,会垮的。” “我知道,”眉雅说话声很轻,虚弱无比,“一次侍寝,和鬼门关走过一遭没什么两样。” “既然这样……………”王煜闻言,紧张开口。 “王大夫,”眉雅知道他想说什么,“每个人,生来要走的路都是不同的,有得到,就必须要有付出,像我这样的女人,你…… 定是很不齿吧?” “不,”王煜急忙否认,“你说的对,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 “谢谢你,”眉雅将散在胸前的发梳理至脑后,站起身,“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到底,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为的又是谁?” 王煜面露几分吃惊,这样充满迷茫的侧脸,他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 勾了勾笑,带着些许自嘲,眉雅扭过小脸,神情,已经不复方才的朦胧1“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回去了。” 王煜静默点头,折身走出几步,打开殿门,见没有其她人后,这才招手示意她离开。 这已经是被圈禁的第二天,除了惜翎来送饭,别人休想踏入一步。 到了夜晚,这儿就更显冷清,身影和着橘黄色的灯光映衬在森严的殿门上,外头,一下热闹起来,丝竹之音穿墙而来。 汐奚站在门背后,两眼透过隙缝,却什么都看不见,“外头何事如此热闹?” 守夜的侍卫本不想搭理,但一想,她终究还是主子,说不定哪日便能重新得宠,也不敢得罪,“回汐主子,今夜,三王爷来访。” 三王爷! 这个外人嘴中向来神秘的王爷,和玄衅明争暗斗多时,他自然也知道玄衅视他为眼中钉,怎会这样送上门来。 “那三王爷,可经常会来五月盟?” “回汐主子,据属下所知,这应该是第一次。” 汐奚背靠着殿门,对于能让九哥如此追随的人,她倒是抱有几分好奇,正细想间,便听得一串脚步声自远处而来,守夜的两名侍卫,显然并未察觉。直到人影逼近,其中一人才厉喝道,“站住!你们是何人,后院重地也敢闯。” “活腻了是不是,”一道颇为醇厚的声音响起,“敢这样同三王爷说话。” 二人面面相觑,再一看来人的打扮,气焰瞬间灭下去不少,双双下跪,“属下参见王爷。” 男子修长的手掌摇着折扇,风度翘翩,气宇轩吊,他并没有让二人起身,随着折扇在另一只手上轻轻打出的节奏,他将那扇子朝着殿门一指,悠然启音,“这门怎么关着,里头住着谁?” 守卫面色一下惨白,不知该如何作答,汐奚望着那道投射在殿门上的暗影,她压下身,刚要细看,就听到玄衅的声音适时而来,“你怎么在这?” 折扇打开的声音分外明朗,三王爷轻摇几下,动作潇洒,“前院实在闷得慌,才刚出来走走,便被你逮了个正着。”男子转过身,汐奚好不容易将视线探出去,就来得及看见一抹背影,修长而挺拔。 玄衅嘴角染笑,似乎看不出他们之间的不和,“后院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时候,全五月盟的人应该都在前头才是,怎么独独这里…莫不是,你私下藏着美人不让我见?”三王爷语气轻佻,几句话入耳,却让汐奚倍感意外,这声音,应该是她熟悉的。 “你可真会说笑,”玄衅走上石阶,邪魅的眸子在橘黄的纱灯下氤氲出妖冶,“只不过是个侍妾犯了错,罚她禁足而已。” 男子闻言,唇畔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见玄衅已步下石阶,便跟了上去。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汐奚想要唤出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声音同背影都有几分熟悉,可究竟是谁,她却想不起来。男子似乎有意避开正面,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她。 惜翎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食盒刚放下,汐奚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昨夜,可是宴请三王爷?” 她一怔,遂又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那三王爷长的是何模样?”汐奚压低声音,神情严肃。 惜翎仔细想来,面露为难,“昨夜人那么多,我也就站在远处看了几眼,听下人传,应该是极为俊朗的。” 她嘴一勾,“除了好看,没有别的特征吗?” “这……”惜翎皱起秀眉,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人都长的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莫不是那王爷还能三头六臂吗?” 汐奚忍俊不禁,她身子朝着惜翎挪近,视线撇过那盘糕点,“惜翎,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女子双眼咻地放亮,忙压下声音,“只要你开口。”在汐奚被囚禁的这两日,她正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呢。 “惜翎,”她声音不免沉重,“弄不好,会给你招惹很多麻烦,有可能,会是致命的。” 女子眼眸内不由闪过几分惊慌,却也是转瞬即逝,她果断地摇摇头,“不怕,只要能帮到你。” 她一直坚信,她能有今天,都是汐奚给的,到了五月盟,也只有汐奚给了她最起码的尊严。 良久的沉默,可时间并不等人,她握下双手,小心的自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交到惜翎手中,“帮我将这封信送出去。” “如今到处都是守卫,我怎样才能送到园外?”惜翎不免担忧,双手捧着那份沉甸甸的信。 “我就是要你送不出去,”汐奚柔荑抚上惜翎的手背,“相同的字迹,若是落入爷的手中,就能洗清我的嫌疑,如今灵苑外严加把守,别说是信鸽,就连个虫子都休想飞出去,只要这封信能被截获,我就可以出去了。” 惜翎面露不解,须臾后,方有些反应过来,“我知道了,只要这信不是从灵苑出去的,就能证明先前的那封信,同你没有关系,是这样吗?” 汐奚唇角轻挽,“如若不能完全脱离关系,至少能说明,可以写出那般字迹的,不止我一个。” 惜翎面露欣慰,开心得连连点头,“如此最好。” “不过,”汐奚难掩担虑,放在她手背上的柔荑紧紧握住,“此事要能办成,并不容易,其中的危险,不消我说,你也知道。” “我不怕!”惜翎轻扬起下巴,坚毅的神色,在那双清秀的眼中蔓延,“就像你能相信我一样,我能办好。“ 汐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先前的那封信,玄衅认定是自己的笔迹,就算这次惜翎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行事,最多,便是多一项“罪名”,人都被因禁了,她再想不出更坏的待遇。 眉雅之前的话,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大不小的涟漪,离她最近的,就只有惜翎,望着女子小心翼翼地找着能藏信的地方,她单手撑起侧脸,希望,她能是自己所信任的,能让自己对她好。 “每次出去守卫都会搜身,”汐奚将食盒中的糕点拉到身前,取出其中一块好开后,将那封信塞了进去,“到时候,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要让他们察觉出来。” 惜翎深呼下口气,点点头,将那块糕点放在最底下,收回食盒内。 出去的时候,守卫依旧搜身,打开食盒粗看下,便放了行。 夜幕降临,墨色缭绕,惜翎小心地避开所有人,袖中,藏着一只信鸽,她捂住袖口,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蹑手蹑脚来到一处偏园。 鸽子翱翔在半空中,才飞出几座院落,远远的,便见一道利芒自白虎厅的方向飞射而来,直插入洁白的双翅,惜翎看着那只鸽子失去重心栽了下去,她心头一松,忙的离开此处,回到自己的小院。 凉风习习,夜烛渐次亮起,汐奚心有忐忑,偌大的寝殿,只有她不断徘徊的身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屏息凝神,紧张地跨步来到殿门后。 “见过少主。” “将门打开。”殿泽的声音,清冷中透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慑,守卫相视而望,其中一人上前答话,“回少主,爷的命令……” “将门打开。”语气,冷了几分,寒如冰窟。 另一人以手肘撞下同伴.递了个眼色.并点头哈腰地打开殿门,“少主,只不过爷那边……” “我自有话说。”殿泽丢下句话,长腿一迈,走了进去。 汐奚已经端坐在铜镜前,手中的桃木梳在轻顺几下后,放在桌面上,她抬起眼帘,透过不甚清晰的镜面睨向殿泽。 “你,还是离开这里吧。”男子站在她身后,目光澄清而湛亮。 “如今我被困其中,要怎样才能离开?” “你若答应,我可以帮你,”殿泽语气恳切而认真,“我不想他在无形中伤害了你,也不想,他这么伤害自己。” 汐奚自镜前站起来,旋身,亮如星夜的眸子闪出晶莹,“如果,感情也能一走了之的话,多好?” “我怕他总有一天会失控,到时候,你们之间,怕是只剩下伤害了。”殿泽忧心忡忡,双手环胸靠在汐奚身侧。 “我和他的心中,有一根刺,每一次牵动,都会将我们伤的体无完肤,即使我想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身上的母蛊还未解除,在找出公蛊之前,她若离开,便是送死。 “天,往往不遂人愿。” 汐奚转过头去,清亮的眸子,在触及到男子潭底的纯净后,陡的一软,“你已成亲,既然如此,便好好的待她,好好的过。” 殿泽轻呼出口气,她能听出那一声中,溢出的叹息,“我没有碰她,成亲那日没有,今后,亦不会。” 他偏信,一生一世,一双人,得不到自己真爱的,他宁可一个都不要。 第九十章 疏远 “爷,”贾官家面色严俊,将一封带血的信交到玄衅手中,“这是方才截获的。” “打开。”男子的声音,隐没在白虎厅静谧的上空。 贾官家依言打开,在看见书信上的字迹后,表情严凌,吃了一惊,“爷,是汐主子的笔迹。” 玄衅撑在桌子上的手肘一抬,将书信接过手,“从哪截获的?” 贾官家的身影,背对着烛火,脸色也越发沉下去,他知道玄衅关心的是什么,“灵苑那边把守森严,不可能将讯息送出去,爷,我们是不是冤枉汐主子了?” 玄衅并没有说话,暗夜中,那双眸子恢复成了墨色,他眼帘微垂,嘴角抿了下,“贾叔。” 男子一怔,这声称呼,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 “我控制不了自己,”玄衅放下手,俊脸上,满是无奈的神色,“体内的魔性欲要破体而出,我,似是失控了。” 贾官家垂着两手站在他身边,“您已经经历过一次痛,体内的魔性克制不住,也是预料中的事,可那魔性也是因人而异,您对汐主子有情,故而,禁不得一点情绪波动,爷,入了魔道便再也变不回凡人了,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玄衅薄唇间溢出淡淡的叹息,“唯有对她,我才会那样………” “况且,”贾官家顿了顿,似乎不想再给他过多的压力,可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娘娘,还等着您登基为王救她……” 双肩,微微轻颤,玄衅拧高眉头,交叠的双腿展开,站起身,“为王……” 贾官家跟在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站在窗前,重叠的身影投射在窗格上,“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官家,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 “如今皇上龙体久安,各方势力也在明争暗斗,可是对于百姓来说,他们绝不会允许一个成魔之人为王,所以……” 贾官家望着男子僵硬的背影,心有不忍,“您体内的魔性,一定要克制。” 双手推开窗子,一盏盏亮起的纱灯,连成橘黄色,偏偏,那魔性又同他心底最脆弱的感情连在一起。 “老奴细想过,要想令魔性压制,唯一的办法,便是疏远汐主子,避开这个源头,您才能心无旁鹜地完成大事,救出娘娘之后,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也就看爷您一句话。”贾官家深知,一旦魔性破体会带来多大的后果,如今,他在面对汐奚的事上便如此失去理智,可想而知,将来… 玄衅,久久的沉默后,这才开口,“所以,我不允许她再背叛我第二次。 ” 望着男子坚毅的背影,贾官家倍觉无奈,他已经闯入了一个弯,很难走出来。 “书信的事可以断定不是汐主子所为,那园中,必还藏着另外一人,她知道汐主子同九哥的关系,那他们之间,必定也不简单,爷,要不要……先将汐主子放出来?”贾官家虽然不喜欢汐奚,可做事向来分明,也不想这么冤枉了人。 怎料,玄衅却是摇了摇头,贾官家也没有细问,只得就此退下。 清冷的殿内,只留下玄衅一人,空对明月,他思量万千,或许,贾官家说的是对的,他这样的人,一旦爱,于对方来说,便是伤害,一旦深爱,有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汐奚在灵苑等了好长时间,惜翎说那信鸽已被射落,信应该已经落到玄衅手中,可门外的守卫依旧没有撤除的意思,期间,景瑟来探望过两三次,但是每次,都被守卫给拦在外面。 直到三日过后,门外的禁锢才被撤回去,按理说,玄衅已经信了自己布的这个局,可自从圈禁那日起,汐奚便没有再见过他的面。 琴声悠扬,再入耳之时,已经不再悦耳动听,此时,此景,此人,完全都变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每每,却都是人心最难测,自己所做的一切,均抵不过先前的一次背叛,覆水难收,既然如此,该舍的,便该狠下心,弃之干净。 一阵掌声,伴着清跪的脚步声而来,汐奚压下十指,只见眉雅盛装而来,发髻上的头饰,令人眼花缭乱,“以前不知,你曲子弹得这么好。” 汐奚挽唇而笑,白纱裙的衣摆点缀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琴随心动,今日一不小心,我弹错了几个音。” 眉雅面色稍有不自然,她婀娜上前,也不顾汐奚是否愿意,便自行落座,“被关在灵苑几日,自是影响心情的,你说爷真是的,怎地如此不念旧情,都说,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这话,原来是有些道理的。” “眉雅,”汐奚轻声打断她的话,一手拂过边上的茶杯,递到嘴边,“你来,无非是想说你已经侍寝,这园子里头侍妾多得是,无需炫耀。” “可我同她们不一样,我的体质特殊,”眉雅面露得意,上半身倾过去,凑近汐奚身边,“我能安心地呆在爷身边,不用提心吊胆一觉醒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更重要的是,我能孕育爷的孩子,而很多人,却不能。” 汐奚自是知她话中有话,她面色镇定,轻啜口茶,余光,冷冷地瞥向女子,“眉雅,我见过的人不少,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主动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宅院里头风不平很不静,你倒好,也不怕翻了船。”一语话毕,汐奚抱起桌上的古琴站起身,顺着石阶径自而去。 望着她清冷决然的背影,眉雅放在石桌上的手握了握,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转过侧廊,汐奚顿下脚步,抱着古琴的手越收越拢,贝齿用力咬下唇角,在意识到痛后,方继续向前走去。 书信一事,园中再番彻查,却依旧无果。这样的局面,汐奚也早能料到,对方既然有意陷害,善后之事,也定能安排妥当。 要将书信送出去,便缺不了信鸽,汐奚来到放养鸽子的地方,远远,就听见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娘的,谁这么缺德。” 男子搬着一大箱东西出来,摊开后全部摆在地上,汐奚上前,“这儿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回主子的话,”老李头一见汐奚的打扮,便知是园内主子,“也不只是哪个人那么缺德,将我住的地方都差点烧了,哎,晦气啊。” 汐奚眉头一拧,怎会有如此巧的事,“可有丢失什么?” “还好没有多大损失,只是,近期来信鸽被送出去的记录全烧了。”老李头边收拾边咒骂,愤愤不平的样子。 无功而返,汐奚徒步走在廊子上,秀眉蹙着,若有所思。一抬头,见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过来,她下意识站住脚步,刚要避开,细想下,还是迎了上去。 她又没有作何亏心事,为何要躲? 贾官家同玄衅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事,时不时的,男子便侧过俊脸吩咐几句,神情专注,目光有神。 汐奚深呼出口气,在即将接近之时,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爷。” 玄衅眼角轻挑起,见那抹俏丽的身影站在自己三步开外,他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停顿,朝着贾官家继续吩咐,“这件事就交由你处理,记住,要干干净净。” 衣襟飞绝,绵薄的袖口在二人擦身之际相触,熟悉的麝香味溢入鼻翼间,玄衅径自离开,贾官家视线穿过他身侧,落在汐奚的身上。 脚步声,似是走得很远了,她维持着福身的动作,腿弯,酸麻不已。 没有人让她起身,汐奚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长廊间,完全隐没了离去的步子声,她这才站起,旋过身去。 尽头处,哪还有男子的身影,那般翩然而去,拂过心间的,像是一阵飘渺而难以触及的风。 走过东宫,闻到一种刺鼻的味道,汐奚掩住鼻息走近。 海棠花开得极为胚盛,衬底下,一名丫鬟弓着身子,两手正不断拨弄着什么,汐奚上前,才看清那是一串串纸钱。 听到异动,那丫鬟迅速扭过头来,在看清楚是汐奚后,神色立马表现出慌张,“奴婢,见…见过汐主子。” 她眼角敏锐地勾起,蹲下身,“这些,是烧给绿衣的吧?” 丫鬟压下了脑袋,声音颤颤巍巍,惧怕不已,“汐主子,奴婢是看绿衣走得可怜,死后也没个人祭拜……” 细密的汗珠,顺着面颊两侧渗透出来,汐奚并未责难,“难得你有心。”目光扫过那个用以盛放炭火的火盆,投进去的纸残,已经被烧去大半。 “绿衣生前……同奴婢颇为投缘。”丫鬟压下的视线始终露出不安,忐忑不已,汐奚捕捉到她眼角的视线,顺着望去,见她一个劲盯着那火盆。 火苗吞噬到纸钱,发出明亮的火光,有些纸残被烧去一角,眼看着被追上的火整个吞进去,丫鬟神色紧张,摆在膝盖上的两手,也绞在一处。 汐奚站起身,却不料,脚步一个没站稳,一脚便将那火盆给踢倒在地。 “啊——”丫鬟陡的惊呼,那火盆翻了个底朝天,里头,还有些来不及烧毁的东西全部滚落出来。 第九十一章 姐妹重逢 一页信纸,被烧得差不多了,飘到汐奚脚边的时候,只剩一角。 她弯腰拾起,却只看见一个拇指大的碎片,依稀可辨,是信纸。 “这是谁的?” 丫鬟不敢起身,眼睛迅速瞥过一眼,在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后,眼中的慌张被强压下去,“回汐主子,是绿衣生前留下的,奴婢想着没什么用,就一道烧了。” 汐奚拈起信纸的角,将它对着上空,“这么好的纸张,不该是丫鬟能用的,管事的如此混淆,实在该罚。” 丫鬟埋下的双肩瑟缩下,“许,许是主子赏赐给绿衣,写写家信什么的.....1” 汐奚若有所思,嘴角不经意轻撇下,悠然道,“说的也是,不过一张纸罢了,无需大惊小怪。” 丫鬟见她不再追究,当下脸色一松,汐奚美目望向地上,该毁的,并没有留下丁点蛛丝马迹,她将书信一角塞入袖中,也没有去东宫给景瑟请安,便走了出去。 “汐主子,汐主子——” 经过一座庭院,从里头跑出名丫鬟来,欢欣愉悦的声音,随着奔跑而高低起伏,“可算见着你了。” 她一扭头,只见来人身着淡绿色袄子,模样可爱,汐奚在脑中回忆一圈,却对她并无印象,“你是?” “奴婢在山月阁这么些日子,后来听说您当上了主子,我打心里高兴,”丫鬟双目神采奕奕,难得的直爽,“您还记不起来吗?奴婢怜翠,是慧主子手下的,噢噢……当初……”她压低声音凑近汐奚耳边,“还是您施计,令奴婢拿到绛珠草汁,这才救了慧主子一命的。” 汐奚恍然大悟,想起当初帮助她们的原因并不纯粹,她沉吟半晌,点点头,“我记起来了,你家主子的病,都好了么?” “早便好了,”怜翠双目弯成月,见四下无人,胆子也大了许多,“这多亏了您,您的救命之恩,慧主子一直记在心上,奴婢更加不会忘记。” “没事便好。”汐奚侧首一笑,当初,自己也算是利用了她们,这份恩情,更加受之有愧。 “汐主子,前面便是山月阁,您随奴婢过来,要是慧主子见着您的话,一定会高兴坏了,”小丫鬟难掩面上欣悦,汐奚曾救过她们一命,对她,更加没有防范之心。本想拒绝,可怜翠二话不说便拉着汐奚的皓腕,“奴婢多方打探过,才知您当了主子,奴婢和慧主子住在山月阁,按理说是不能跨出一步的.还好老天有眼,今儿总算让我遇到您了…我就说嘛,好人是有好报的……” 小丫鬟喋喋不休,丝毫不给人插嘴的机会,走过几步,就到了山月阁,这儿地处偏僻,不过也乐得清静,躲开了那些纷扰。 踏入园子,汐奚只觉眼前一亮,如今正值暖春,也是各种花色竞相开放的时机,缤纷绚烂,迷了眼睛。 花瓣飘落在地,并未蓄意去打扫,被吹堆在两侧,将中间那条青石板的路面给展露无遗,浓郁的清新,不失淡雅,仿若进了人间仙境。 “慧主子,慧主子——”全部的气氛,被怜翠一声声呼唤给打破,汐奚只见不远处,花丛中陡然轻颤下,站出一名女子。 “怜翠,你又吵着我了。”女子的下半身被争相夺艳的花色掩去,她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衣衫,由于在花丛中逗留的久了,身上沾满花粉,如绸的黑发并未盘起,而是简单的梳成一束,披在脑后,发上,也没有一样东西点缀。 丫鬟吐了吐舌头,缩缩脖子,刚要说话,才意识到汐奚在场,“慧主子,您看谁来了?” 女子轻抬起眼帘,目光,同汐奚不期而遇,二人竟是同时一怔,犹同,恍如隔世。一个名字卡在喉间,在即将说出口时,才惊觉不知要说些什么,那种感觉,比她初见景瑟之时还要强烈。 “我们,认识吗?”女子放下手中动作,拨开挡在身前的花束,走了过来。目光始终没有别开,汐奚强咽下嘴中诧异,摇摇头,“我,并未见过你。 ” “慧主子,”怜翠更加不解,忙上前解释,“上次施计令我们拿到绛珠草汁的,就是汐主子。” 女子恍然,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对不起,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唐突,兴许,你于我有恩,我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算是我们有缘了。” “不必客气。”对于她,汐奚没有丝毫排斥,相反,却是想要亲近。 “到屋内坐会吧。” 汐奚本想拒绝,边上的怜翠忙不迭替她答应,“慧主子自己制的香可好闻了,比外头买的那些不知强上多少。” “怜翠,哪有你这般自夸的?”女子声音清澈,并无责怪之意。 不知不觉.三人已一道跨入大殿,简单质朴的摆设,同园内任何一个侍妾住的地方相比,都要逊色许多。檀木香的味道,自然而宁谧,能使人一下就放松下来,汐奚张望四侧,对这山月阁,不知不觉好感颇深。 视线正对而望,却见大殿中央,竟摆着三个牌位。 女子拈起香,点燃后,插入香炉中,任由那氤氲弥绕在大殿上空。 “汐主子莫要见怪,”怜翠清朗的声音黯下几许,“这是慧主子在祭拜老爷夫人,以及小小姐。” 汐奚不知不觉跨步上前,道道烟雾,熏得眼睛有些酸涩,牌位上,刻着的姓氏有些怪异,最后一个牌位上,是天鸢二字。 “天鸢?”汐奚默念一遍,心头,狠狠抽了一下。 女子转过身,随手拨了拨沾落在肩上的碎叶,“天鸢,是我妹妹。” 汐奚忍不住又上前三两步,天气并不热,她却明显感觉到有汗水在自己额间渗透出来,“她…现在何处?” 女子垂下眼帘,满满的忧伤,席卷过来,她声音轻柔万分,站在汐奚身侧,“死了,同我父母一起,葬身在那场大火中,事后,我试图回到出事的地方,才发现.那儿已经是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剩下。” 眼前,苒动的火苗忽然窜成大火,无休无止,自周边不断灭顶而来,小嘴轻呼,却都是那呛人的烟味,有人倒下了,一个、两个……顶上的柱子也倾斜而下,汐奚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推了一把,她踉跄退后,模样分外狼狈。 气喘吁吁,女子同怜翠不约而同出声,“你怎么了?” 她拾起袖子,擦了擦汗珠,声音,极力平稳,可开口的时候,还是能令人听出其中的颤抖,“天家,是不是在洛雁城,往东三里的地方?” 女子眼中的诧异,丝毫不亚于她,“你…我家祖籍,便是在落雁城。” 汐奚眼眶内难以抑制地涌上朦胧,她不顾二人的惊讶,越过女子身侧,取过边上的香点燃后,三叩首,声音,晦涩难安,“前些日子,我做梦梦到母亲,她说,姐姐就在这园子里头,离我很近的地方,她让我,一定要找到姐姐。” 身后,传来轻声啜泣,随着脚步声的急促,双肩突然被女子用力揽过去,“天鸢,天鸢……原来母亲都看在眼里,她让我在这好好活下去,她说妹妹没有死,一定能同我重逢,天鸢…” 燃去的香火落在手背上,疼的柔荑一动,身子被紧拥着,边上,怜翠眼睛红红的,避过身,不断用袖子擦拭。汐奚的一手越过女子腰后,她尘封那么久的记忆,居然在走入这座寝殿后,便全部回来了。 记忆中,她有个姐姐,她和别的孩子一样,有父亲母亲,他们住在一座很大的宅子里头,那儿,任她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娘说,她们是大户人家。 小时候的很多事,总是模糊的,但有些事,又是刻骨铭心的。 “告诉姐姐,我叫什么?”女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她目光恳切地望向汐奚。 她想也不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天鸾,小时候,我总是将我们的名字弄错,写了个天字,后面的便怎么都不肯写下去…” “妹妹,”女子激动的再度将她拥在身前,大颗大颗的泪水,夹杂着久违的温暖流入她颈间,“你就是我妹妹,天鸢,天鸢……” 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那重复的名字熟悉而陌生,汐奚自己轻念了一遍,久久的颤动,在心底漾开。 怜翠懂事地走到外头,将全部殿门都给阖上,静默退出去。 “姐姐,你怎会在这?”汐奚跟着天鸾来到边上的桌前坐下,从分配的宅子以及怜翠对她的称呼来看,她同自己一样,亦是名侍妾,只不过,却并不得宠。 “说来话长,”天鸾对于以前的事不想多提,那些伤口,她总是不愿再次揭开,“死里逃生之后,我沦落街头,一边打听父母被害的消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出真相。可,终究势单力薄,后来被红粉楼的人所救,那儿,是专门培养年轻貌美的女子琴、棋、书、画,再以高价,将我们卖入不同的人家充当小妾,我进入五月盟的时候,赐名慧字,只不过,说来也巧,到了这边,身子便一直没有好过,所牵,这儿也不缺我一个吃闲饭的,起先我被安排在山月阁,时不时,还有人来探望,随着时间的长久,慢慢的…也就将我们给遗忘了。” 汐奚若有所思地点下头,女子见状,释然地轻拍下她手背,“如此甚好,这样的清静,反而是我想要的。” 这种恬然,恰恰也是汐奚最向往的。 她站起身,静立于那三座牌位前,“姐姐,这些,还是收起来吧。” “为什么?”天弯疑惑起身,在瞅见汐奚的侧脸后,恍然大悟,“不用担心,这儿没人会过来。” “世事总有预料不及,”她的声音,嘶哑未褪,“天家所亡,绝不是巧合之事,一旦被仇家发现,只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况且,这园子里头是非太多,还是谨慎为好。” 天鸾犹在犹豫,汐奚单手落在女子肩头,“他们也不希望你深陷囫囵,对父母的怀念,我们可以永远记在心里。” 她总算有些动容,想了想,便点头,“好,我听你的。” “这园中到处都是耳目,我不宜久留。”汐奚同她一起将牌位收起后,便要离开。 “妹妹,”女子目光不舍,“我们才相认,你不能多呆会吗?” “以后,有的是机会,”汐奚两手打开殿门,这儿确实幽静冷清,她住在这,自己颇为放心,“还有,你我是姐妹一事,除了怜翠,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天鸾目光一黯,在红粉楼呆了那么长时间,她自然知道汐奚其中顾虑,“我明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威胁。” 女子闻言,点了点头,大步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犹豫,更无留恋,她不想给人抓住更多把柄,如今,有了天鸾,她不想别人拿她当自己的软肋使。 走出老远,确定身后没有人,女子这才停下匆匆脚步,她靠在铜柱上,小手按在胸前。脸上,难以抑制的欢愉流露出来,她还有亲人,在这世上,她不是孤苦伶仃的。 眉角,在不知不觉间轻扬,汐奚感觉到今天的风吹刮在脸上,似乎暖了很多,她闭上双眼,脑袋轻抬,用小脸去承载廊檐间漏下的暖阳。 嘴边,笑意慢慢勾勒出,浓密的羽睫犹如蒲扇般,半边阴影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汐奚不由将上半身倾出廊子些许,细碎的阳光,调皮地沾在女子双肩,那一刻,她就像是却下所有包袱的孩子般,只想嬉戏。 玄衅目光定在她小脸上,这般女子,到底有几面,总让他捉摸不透。安静而祥和,更像是一副美好的画面,令人不忍打扰。 身侧,景瑟见他停住脚步,她扭过头去,只见玄衅嘴角肆意,这样的笑容,是他不曾对自己有过的。 瞳仁稍黯,她小手握了握锦帕,唇畔轻勾下,“妹妹。” 突兀的声音,让恍如神游的汐奚一怔,她睁开眼,转过头去。玄衅亦是收回了神,对于景瑟的突然开口,他显然有些不悦,俊目一瞪,便径自上前。 二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对璧人,男子邪魅俊朗,女子温润谦和,汐奚见他们走近,便福了身,“妾身见过爷,夫人。” “妹妹不用这么客气。”景瑟一手扶在腰后,另一手将她搀扶起来。 汐奚抬起头来,玄衅的眼中,仿佛多了几分沉睿,如同初次见面那般,他目光冷淡,望向她的墨黑色瞳仁,有些疏离。 “妹妹,今儿天气好,陪我逛会园子吧。”景瑟出声,打破静谧。 玄衅没有开口,汐奚却识相得很,她嘴角沾笑,摆摆手,“多谢夫人美意,只不过灵苑还有很多事,妾身想先行回去。” 景瑟面容露出些许失望,“既然这样…” “园内的丫鬟都是做什么用的?”突然插入的男声,令二人均是一怔,玄衅将落向远处的视线收回来,“事事都要主子亲力亲为,还留着她们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顾二人,自行向前走去,挺拔的身影走出三步远,景瑟方碰了碰汐奚的手肘,“妹妹……” 不得已,她扯了扯嘴角,跟在二人身后。 明明已经想好了要疏远,却在见到她方才扬起的那抹笑之时,心陡的软了,玄衅走在前头,沉稳的脚步声踩着石阶而上,也罢,就放过自己一次,只是看看而已。 听到身后紧随的步子声,他知道汐奚就在不远处,前面,有一座干净的亭子已经打扫出来,景瑟许是走得累了,几步追上玄衅,“爷,我们在这歇歇吧。” 一旦止住脚步,便要面对,他眉头拢起,冲着景瑟说道,“要歇的话,你自己在这吧。” 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汐奚那双眼睛。 景瑟面露委屈,而玄衅已经走出了老远,她擦擦额头上的汗,虽然很累,却还是跟了上去。 五月盟,就好像汐奚记忆中的家一样,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脚酸了,麻了,脚底隐隐发痛,别说是景瑟受不了,就连汐奚都有些吃不消。再望前头的男子,却是神采奕奕,脚下生风,偏要她们这么随在后头。 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望着这条走过的廊子,汐奚忍不住半弯下腰,一手撑在铜柱上喘气。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玄衅便顿住脚,转过身来。 目光相触,她忙正起身,欲要走上前。 “今儿我逛够了,你们自行回去吧。”冷冷扔下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抛下二人。 景瑟坐在栏杆边上,面色有些发白,直到丫鬟赶来将她搀扶回到东宫,汐奚这才迈步走向灵苑。 坐定后,两条腿越发不听使唤,再看那绣鞋的底面,竟有些磨破了。 倦怠地双手枕在脑后,想要歇息,才发现辗转难眠,烛火渐明渐暗,在即将熄灭之时,又再度染炽,她没有想到她同天鸾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相逢,失散后的记忆,就在眼前一般,历历在目,如泉水般涌过来。 第九十二章 前尘旧事 往来的商队,在这沙漠横行的地方,去了又来,来了又走。 黄沙漫步,灰蒙蒙地直窜至上空,蔚蓝的天,清湛澄亮,拂开那些尘埃沙砾,策马扬鞭,快意江湖。 远处,一个简易的酒楼矗立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中,破败的旗子失去了光鲜的招摇,迎风摇曳。 “吁——” 骏马双蹄落定,只见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而来,“小二,来两斤牛肉一壶酒,三十个包子路上带着走!” “好嘞!”小二刚招呼完一桌,立马将靠近前面的桌子收拾好,“客官请坐,小菜马上就准备好。” 这儿大多是往来的商队,因为沙漠内气候不定,盘踞于此的酒店就这一家,故而,生意特别好。 热腾腾的饭菜送上桌,大碗大碗的酒醇香浓烈,一口喝下去,身上的疲劳便散去大半,放在桌子中央的碗仿佛移过去了些,喝酒之人以为是自己三碗酒下肚眼花,忙揉了揉眼睛,再看之时,只见一只脏污的小手自桌底下探出,抓起块牛肉便要缩回去。 纤细的手腕被勘黑的大掌擒住,力道之大,几乎能捏碎骨头,男子振臂一甩,将躲在桌底下的人儿一下拉出来,细看之下,原是个年幼的女娃。 “又是你,”正在远处招呼的小二气急败坏,肩上的白巾重重在柱子上甩拍下,顺手操起放在角落的擀面杖便冲了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女娃将手里的牛肉一个劲往嘴里塞,许是饿坏了,也不知道躲闪,小脸脏污的只剩下一双勘黑的眼睛露出来,衣衫褴褛,不合脚的鞋子也磨得差不多了。 一声闷哼,擀面杖重重捶在女娃背上,她一惊,越发将手里的东西往嘴里塞去,整个小嘴被撑得满满的。 “哪跑来的野孩子!”那客官粗犷的嗓门用力一吼,小二见状,大步上前,如蒲扇大的手掌不费力气地拎起她后颈,“小野种!” 双腿在半空中不断扑腾,女娃咽下嘴里的东西,狠狠一回头,“我不是野种,我有爹爹和娘亲!” “还敢嘴硬,那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小二凶神恶煞地将她用力掼在地上,扬了扬手里的棍子。 女娃也不害怕,嗖的自地上爬起来,可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对于之前的事,她毫无记忆,“反正我就有,我不是小野种。” “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小二怕她留在这影响了生意,一把揪住她衣颔,“滚出去,再让我发现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身子再度腾空,女娃张着两手胡乱挥舞,头发也凌乱不堪,“放开我,放开我…” “啊!敢咬我。”小二手背咻地绷紧,只见那女娃垂着头,尖利的贝齿已经咬在他手腕上,“看我不打死你!” 甩了几下没将她甩开,他扬起另一手中的擀面杖,准备重重砸下。 “只不过是一盘牛肉罢了,值几个破钱,”邻桌,少年的声音充满不屑,左手随意一丢,将银子掷在小二的脸上,“这些,够买下你这破酒楼了。1” 女娃被扔在地上,小二喜滋滋地收下银子,也不去管她,双手捧着便朝内堂而去。 女娃并不怕疼,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又站了起来,骨碌的双眼望向少年,她擦了擦嘴,就准备离开。 “你饱了吗?” 那时候,她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可已经知道了饿肚子的感觉,所以,当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娃不由站住了脚步。 仅仅,是为了自己不被饿死,她跟着少年去了天涯海阁。由于她没有名字,少年就给他取了汐奚二字,亦是过很多年之后她才知道,那少年,就是九哥。 山上的训练,严苛到几近残忍,汐奚坐在石块上,每天,都看着死去的同伴被扔下无尽的山谷喂狼,她已经忘却了什么是害怕,只知道该如何生存。 “汐奚,小心——”剑锋划过来,女子出声提醒道,她一个侧身,灵巧的手掌擒住袭来的手腕,将女子扔了出去。 “啊一一”躲闪不及,女子后背磕在地上,疼的半晌爬不起来。 “银星。”汐奚扔下手中的剑上前,一把将女子扶起来,这才发现她背后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我没事。”银星很坚强,每一个痛都咬着不让它发出来,虽然事后涂了药膏,可那伤疤,还是留在她背上永远不能抹去。 她们习武的地方,就在群山之巅,抬头可见飘过头顶的云彩。 银星身上有伤,可依旧被逼着练武,几招几式下来,已是满头大汗。 长鞭不等人,咻一下就在她身上撕开道口子,女子疼的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在第二鞭即将落下时,边上蹿出的人一把就擒住那鞭尾,“她身上有伤。” 体魄健壮的教员竖起两眼,“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汐奚握住鞭子不松手,晶亮的眸子透出冷意,倔强的眼神直视那名教员,不远处,练武的人都停了下来,几名魁梧的教员不约而来。 男子朝着他们递个眼色,那几人竟是朝着银星而去,毫不废吹灰之力便将她抗起后丢下了山谷。 “啊一一”女子的声音,万分凄厉,如此变故却是汐奚怎么都没有料到的,她立马松开鞭子,快步跑到悬崖边上,“银星,银星——” 可任她怎么喊,哪还有半点回答的声音,悬崖陡峭,以往被扔下去的全是死人,这样掉下去,定是尸骨无存的。 “有种就跳下去啊!”先前的那名男子踩着脚步走来,长及膝盖的马靴踢了踢跌坐在地的汐奚,“本来我不想她死的,哼!” 在仅有的记忆中,汐奚第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下唇被咬的血肉模糊,她眼睛酸酸的,却始终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接下来的半年,身边的人不断被派出去执行任务,而她的第一次,就遇上了那名男子。她本想脱离五月盟,却是因为棕,又令她不得不回到那个血腥的地方。 月色如稠,乌云掩月,汐奚翻个身,两眼闭上,尘封的旧事,她并不想再回忆下去……… 倦意袭来,走了太多的路,将身子朝向里侧,周边,静簌无声,刚要沉睡之际,双耳却听得一阵敏锐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对方轻功并不差,没有在灵苑屋檐上久留,就迅速离开了。 翻身而起,汐奚穿上衣衫便飞快跟了出去,她小心地轻点足尖,远远的,便见那黑衣人消失在了东宫的方向。 她一惊,对方许是想对玄衅不利,汐奚快步跟上,尽量不留下一点声音。 东宫内,守夜的侍卫显然没有发现异样,汐奚弯下身,脚步贴着屋檐,这儿是景瑟的住处,她掀开一片琉璃瓦,隐约能听见水花四溢的声音。 “夫人,”丫鬟的声音隔着一座屏风,“可要兑些热水?” “不用了,”景瑟听到脚步声,将身子往浴桶内缩进几分,“退下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是。”殿门轻阖上,汐奚双目在殿内巡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异样。景瑟白天走得累了,正好泡个澡缓解下,她倦怠地阖上两眼,刚将脑袋搁在浴桶边沿,便敏锐地睁开眸子,“谁?” 汐奚一惊,下意识将身子退开几许,眉头也不由皱起。 “别躲着了,出来吧。”景瑟正起上半身,香肩半露,艳丽的花瓣沾在白皙的肌肤上,满头墨发贴着后背。 汐奚屏息,景瑟不会武功,按理说,很难察觉到自己,正在踌躇间,便听闻一串脚步声清晰而来,抚在浴桶边沿的白纱被一双大掌给拨开。景瑟头也不回,只是将身子靠了回去,汐奚再度弯下身一看,正是自己跟踪而来的那名黑衣人。 “你倒是惬意的很。”男子走近上前,两手撑在浴桶边沿,黑纱下,露出一双幽暗的眼睛。 景瑟双手护在胸前,面色有些酡红,“你怎么来了。” “你办事不利,我再不过来一趟,怕是……你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男子压低声音,语气很轻,却隐露几许暴戾。 汐奚面容稍有吃惊,只见他退开身,双手环起后抵在石柱上,“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九哥,”景瑟脸色为难,“爷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这件事,就连汐奚都说不动他…” “废物!”男子勃怒,声音低吼出声,“只不过劝他同三王爷合作,有那么难么?” 景瑟咬着唇,埋首不语,路圣爵将一边的衣衫扔到她身上,“穿起来说话。” 汐奚皱起的眉头越发蹙的厉害,仅有的诧异后,并没有过多的难以置信,她一直坚信五月盟内还藏有九哥的人,而她,就是景瑟! 女子站起身,光洁的身子并没有避开路圣爵,就着殿内明亮的烛火,汐奚一眼便清楚她背上的那个伤疤,小嘴轻呼,她再难掩饰住惊讶,杏目圆睁。 那个同自己有着相同字迹的银星,居然没有死,之前,那封书信的事,也有了最好的答案。可是,九哥如此精心布局,为的又是什么?既然同样是为他办事,他为何要这么的大费周章? 披上衣衫,景瑟跨出浴桶,路圣爵挺起身,视线一下落在她小腹上,“三王爷的意思,既然不能拉拢,就想方设法除去他。” “除掉?”景瑟扣上前襟,“他并不信任我,此事,我怕会失手。” “你只需将腹中孩子生出来即可,到时候,这孩子就是他最大的克星。”路圣爵语气坚定,却让屋檐上的汐奚越发不解,她弯下的腰际隐隐泛出酸楚,不敢动弹,生怕传出异动。 “可……”景瑟咬下唇,两眼落在小腹上,欲言又止,瞳仁内,满是不舍同矛盾,“之前,我身中解语花毒,大夫说,我这孩子不能留。” “我说留,便要留!”路圣爵的语气格外强硬,“他身上有魔性,一旦现在除不去便会成魔,届时,你腹中的孩子便是他唯一死穴,听清楚了么?1” 景瑟埋下脑袋,单手在小腹上摩挲下,“是。” “你的身份,不要让汐奚知道,五月盟我也不可能经常来,若是有个差池,你好好照应她。”路圣爵轻声吩咐,目光,不经意一软。 女子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她的接近亦是有目的而来,汐奚思绪一恍,仿佛看见玄衅那抹高傲寂寞的身影站在远处,步步为营,却不可能每个人都设防,而恰巧,最认为不可能的,便是最致命的。 “你是我手中一颗最深的棋子,我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路圣爵瞅见她面上的恍惚,冷然开口道。 “九哥放心。”景瑟抬起脑袋,目光坚毅。 “还有……”男子逼近一步,手指轻点在她胸前,“这儿的地方,不要遗失了,若坏了我的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就算是汐奚也一样,所以,守住自己的心。” 景瑟螓首,目光直视路圣爵黑纱下的俊目,她双唇红艳,感觉到男子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指,带着灼热滚烫的温度,“我会的。” 第九十三章 公蛊转移 汐奚不敢久留,将琉璃瓦小心地放回屋檐,她一个纵身,匆忙回到灵苑。 漆黑的寝殿,宫灯已经悉数灭去,期间,只有女子紧张的呼吸声。 上次将自己引至北宫,以及这次的信件,应该都同景瑟脱不了干系,可……她们既是同为九哥办事,景瑟犯不着这么加害于自己。 还有,那次她被封住穴扔进北宫,差点烧死…… 汐奚轻撑起前额,在黑暗中走过几步来到床榻上,听九哥的意思,玄衅若是不同三王爷合作,岂不是要招来杀身之祸? 头疼不已,刚侧身躺在榻上,便听得殿门一阵波动,脚步声压低了传来。 汐奚竖起双耳,两眼赶紧阖上,来人,莫不是九哥? 脚步声,低的微乎其微,若不是自己清醒着怕是很难觉察,身后久久没有动作,暗夜中,汐奚双目微睁,只觉身侧一凉,盖在身上的锦被被掀开些许。紧接着,床板发出轻微的震动,后背猛的凉飕飕,男子结实的胸膛已经靠过来。 清新的麝香味,令她全身放松下去,是玄衅。 汐奚闭上眼睛,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动作,她尽量放松身子,却还是在他将冰冷的大掌贴近她小腹之时,全身咻地绷紧,好凉! 气息,也带着清冷,呼在她白皙的脖颈间,痒痒的,却又暖暖的。 安静地抱着,没有过多的语言,就连姿势都仅仅维持这一个,玄衅收紧手臂,将她圈围在自己怀里,不敢用力生怕吵醒了她,搁在她颈间的下颔,抵在汐奚耳边。 似梦似醒,汐奚睁开眼的时候,边上已经空空如也,手掌放在上头,就连温度都不曾留下,玄衅对她如此冷淡,昨夜的一切,就是场梦吧。 用过午膳后,她换了身清淡的衣裳,准备去山月阁。 凉风习习,开满碎花的裙摆在青石板上旖旎而过,汐奚轻拾起裙角,有些懊恼地皱皱眉头,这府里的衣衫,总是这么繁芜。 回来之时,已经接近晚膳时分,步子有些赶,上气不接下气。 “汐奚——”声音陡的自园内传来,她脚步顿住,便见玄衅一袭月白色长袍,正坐在不远处的凉亭内,却去几许戾气,倒显得丰神俊朗。 二人隔着一座园子对视,汐奚旋过身,并没有打算过去,她双膝微屈,“妾身见过爷。” “你过来。”玄衅开了口,她只得敛下眼帘,走上前去。 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以及几盘小菜,酒过三巡,男子的俊脸上微微有些醉意,汐奚走到他边上,“爷,妾身送您回去歇息吧。” “为什么要回去?”玄衅忽然出手擒住她的皓腕,将她拉坐到自己身边,“屋子里头冷冷清清,还不如这里,有你陪我。” “爷,您醉了。”那一日被圈紧,手腕上的痛还没有散去。 “汐奚,对不起,”玄衅面对她的眸子幽暗深邃,没有丝毫醉意,“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我控制不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当时,她看见他眼中的魔性,“衅,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你若不对我起疑,怎会被魔性控制呢?” 男子俊脸阴暗.摇了摇头,“我掌控不了自己,这些天我尽量避开你,生怕这样下去,我会越发控制不住而伤害你,我不想成魔,汐奚,一旦成魔,就连我的思维都不存在了,到时候,我会认不出你,认不得所有人,那时,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汐奚喉间干涩,他,怎能认不出她,“衅,不会的。” “我的心不想再痛了,”玄衅长臂一收,将她纤弱的身子压在怀中,仰起的呼吸声,因为他的用力而变得急促,“汐奚,我们不要再伤害彼此。” 双手绕过他背后,汐奚将脑袋窝在他的心口处,双眸中晶亮一片,“不会,我不会伤害你!”她异常坚定地声音让玄衅的心房一颤,大掌紧紧地圈住怀中的女子。 汐奚举目望进他的眼底,小手托起他的俊颜,掷地有声的说道:“玄衅,你要记住,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玄衅蹙眉看着她璀璨的剪瞳,一股暖流直直的冲向他心间,薄唇缓缓地压低,贴近她的唇边,道:“我记住了!” 玄衅是真的醉了,汐奚一路将他搀扶回到灵苑,他沉重的身子压在她瘦削的右肩上,几乎令她承受不起,脚步虚移,她不知他怎会喝这么多的酒,可方才的话,却字字斟酌,清晰万分。 将他小心地放在榻上,锦被刚盖上,一个翻身,便掉了个没影,汐奚躺在他身侧,以手环住他的双肩,将锦被压在腋下。 翌日,醒来之时,玄衅头痛欲裂,脑袋像要炸开般,他单手在额上轻拍几下,撑起身子。环顾四侧,须臾后,才发现这儿竟是灵苑。 披上外袍,刚走出几步,便见殿门从外侧被推开,女子一袭淡蓝色衣衫,勾勒出曼妙身姿,端在手中的碗内氤氲出温暖的热气,“醒了?” 玄衅单手在桌沿撑下,落座于桌前,“手里的是什么?” “醒酒汤。”汐奚轻巧地迈步上前,碗里的场是才煎煮好的,她将碗快速放在桌上,两手忙地捏住自己的耳朵。 玄衅勾了下嘴角,将她的手拉过去,“摸耳朵有什么用?” “才不是呢,要是感觉到烫,一摸耳朵就会好很多。”汐奚记不起是谁同她讲过,她将碗推到玄衅面前,“喝了,就不会头疼了。” 望着那碗浓黑的药汁,玄衅端起后一下饮尽,呛人的苦味几乎令他咳出声,汐奚接过碗,纤细的手臂勾住他肩膀,示意他躺下来。 男子面露犹疑,她但笑不语,玄衅见状,嘴角轻勾后侧下身,顺着汐奚的力,将俊脸轻枕在她腿上。 食指,带着微凉的感觉一下按在他太阳穴上,瞬间,令那不适消去大半,男子舒适地阖上两眼,整个人也放松不少。 “舒服么?”汐奚望着男子的侧脸,问道。 玄衅嘴边繁衍出性感的魅惑,坐在凳子上,始终有些不适,“要是到了床上,会更舒服。” 汐奚手一顿,动作慢下来,男子并未睁开眼睛,“那样,我躺着会舒服不少,你是不是瞎想了?”伴着唇畔拉开的笑,她指尖微用力,继续在他太阳穴上揉动,“酒喝多不好,伤身子。” 男子久久没有开口,享受着这好不容易而来的安宁,他大掌在她腿上轻拍下,须臾后,方开口,“听你的。” 汐奚挽唇,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二人在灵苑呆了整整一天,直到用过晚膳后,才想着出去走走。 “站住——站住——” “啊——” 刚走出园子,便听见嘈杂声伴着凄厉的声音传来,汐奚同玄衅上前,只见众守卫手持火把将一名女子围在中央,那人披头散发,双手捧着脑袋,痛苦万分。 “将她抓起来!”说话的,正是云邪。 守卫们挥着长剑,可女子却像是不怕死似的瞪向众人,目光狰狞,此番症状,令二人不由皱起眉头。 “爷,汐主子。”云邪几个跨步来到他们身侧,“这名女子是医善堂一个分管药材的丫鬟,这般反应,我怀疑是她身上藏着公蛊。” “公蛊?”玄衅眼眸咻地亮起来,灿若星夜,他望向身边的汐奚,语气洪亮道,“既然发病,便是取出的最好时机。” 守卫已经将女子擒住,云邪望着她不断挣扎的身影,“静不下来,这脉把不了,若是同上次一样…” 玄衅走下石阶,冷毅的嘴角轻抿起,他知道云邪的担忧,毕竟榕善之死就是个最好的侧子,俊目睨向汐奚,他启音道,“不用顾那么多,我宁可误杀。” 犀利的话语,让云邪全无顾虑,他示意擒住丫鬟的守卫动手,“割开她的手腕。” “是。”领命的男子刚要动手,却不料那丫鬟竟和疯了一样,再度拼命挣扎,双手被制止,她便用脑袋去撞身边的人,双脚去踩旁人的脚背。 守卫始料不及,让她逃脱,玄衅见状生怕再有何变故,便抽出边上侍卫手中的剑一跃上前,修长的指在半空中点住女子颈间,伴着一个华丽地旋身,尖利的刀锋便划开了她的手腕。 鲜血飞溅而出,丫鬟目光惊恐,只能看着自己的血液快速自体内消失,云邪大步上前,面色凝重,“爷,快离开她身侧,当心。” 汐奚快步跟上前,玄衅并不以为然,双目紧盯着丫鬟手腕被割开的地方,一道青筋在她手上骤然凸起,只听得声嘶力竭,一只血红色的飞物突然窜至玄衅手背上。他只觉腥味浓重,温热湿腻,赶来的云邪忙将他袖子拂开,再看之时,那东西竟已没了踪影,“是公蛊!” 雪白的身子在玄衅静脉间鼓动下,咻地消失不见。 汐奚面色吃惊,忙扳住玄衅的手腕,掌心将溅在他手上的鲜血拂开,“这可怎么办,是不是已经进了爷的体内?” 云邪示意守卫将那名失血过多的丫鬟带下去,他面容凝重,点点头,玄衅单手将汐奚的柔荑攥在手中,“这也好,马上取出来便是。” “爷,”云邪稍顿下,汐奚的心一下悬起来,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公蛊方进入你体内,这个时候逼迫,它定不会出来,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 “你的意思是,还要在体内养一段日子不成?”汐奚后背不由冒出涔涔冷汗,全身寒战。 “对,”云邪给玄衅把上一脉,神色上,看不出有何波动,“公蛊很狡猾,不会同母蛊一样寄存在同一人体内,说不定等不了多久,便又钻进了别人的身体里。” 玄衅放下动作,修长的手指拂过袖口,身体并未感觉到有何异样,“既然公蛊在我体内,至少,我们不用漫无目的地去寻找,更加不用被动地等着别人发病。” 第九十四章 说服联盟 回到白虎厅,那股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已经散去不少,玄衅不以为然,而汐奚却担心不已,怀惴忐忑。 二人刚坐下,便见贾管家匆匆赶来,他踏进内殿,“爷——” 细看之下,见汐奚在边上,他立马噤声,玄衅睨了一眼,“但说无妨。1” 贾管家抬起眼帘,目光自汐奚身上收回,“据我们安排在三王爷身边的人来报,这几日,他再没有踏出王府一步,许是病情又加剧了。” “他生性体弱,那人可有说,是否亲眼所见他呆在府中?”玄衅拧高眉头,出声问道。 贾管家想了下,果断摇头,“没有,信上并未提及。” 男子薄唇勾出几分严厉,“不要掉以轻心,继续观察。” “是。”贾管家轻声应答,退了出去。 汐奚拿起边上的茶壶给紫砂杯内斟满茶水,双手端起后递到玄衅嘴边,“三王爷既然是体弱多病之人,哪还有那么多心思管理其它的事?” “身子弱,不代表就没有野心,”他接过茶杯轻啜一口,“相反,他是一个比太子更难对付的人。” 汐奚点点头,落在男子肩头的柔荑被他一手拉过去,“路圣爵,便是他的人。” 五指紧攥,她从认识他起便知道他叫九哥,却不知其真名,玄衅连这点都打听到了,那自然就知道了九哥同三王爷的关系,“我们手下的,均是听令于九哥,倒并未见过那个三王爷。” “他连天涯海阁的人都能收买,我自然不能小瞧他。” 汐奚想起那夜景瑟同九哥的话,本想开口,却在想到她身上的特殊体质后,保持了缄默,若是这个时候拆穿,景瑟一旦离开,玄衅身上的魔性怎么办? 望着她恍惚的样子,玄衅攥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想什么,如此如神?” “如今天涯海阁全军覆灭,就留下九哥,应该不会有太大威胁,倒是太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占得,也不过是个虚位而已,皇帝若是驾崩,天下必定大乱,朝中各派势力相当,太子若想稳稳当当坐上龙椅,只怕很难。”玄衅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让她掌心摊开,顺着下颔慢慢摩挲。 汐奚吃痒,微笑着蜷起手指,她想起九哥先前所给的任务,其实,这种情形之下,同三王爷合作不失为最好的方法,“衅,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皇上没有遗诏,皇位的继承人就该是太子,你同三王爷出师无名,成,则能改写历史,如若不成,就会背上造反的罪名,依我愚见,我们可以试着和三王爷合作。” “这一层关系,我不是没有想过,”女衅俊脸阴鸷,将她拉坐到自己身上,“名册一事,三王爷同太子的争斗已经从暗着较量转到台面上,五月盟,不论从财力还是物力上,都是他们忌惮的,我的意思,想要静观其变。” “谁能不懂引火烧身的道理?”汐奚娓娓道来,权衡利弊,“不论是三王爷还是太子,谁若先将对方铲除,于我们来说,都是不利的,他势必会将对方的势力归到自己手下,但若我们选择了和三王爷合作,我们便掌握了主动,即使太子的权势不能全部收为己用,至少,也能和三王爷平分秋色,旗鼓相当。” 剑眉拢起,眉宇间,聚来几许说不明的沉思,树倒猢狲散,汐奚的话算是考虑之后的万全之策,见他眉目内有些波动,她双手攀上男子肩头,“爷,可暂时将三王爷视为朋友,而今的太子,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玄衅大掌贴在女子腰际,指尖,在她腰后点着圈,“汐奚,将来……你便是我的谋士。” 她双手勾住玄衅颈项,前额相触,“你心中定是早有了这般打算,我只不过,帮你将决心坚定而已,我也不要做什么谋士,那是男人才做的。” “那女人该做什么?”玄衅薄唇轻点在她嘴边,啄了下,“在家生娃奶孩子的?” 汐奚唇边的笑僵住,玄衅意识到自己失口,俊脸阴霾下去,他封住女子的菱唇,将她满腹委屈咽入嘴中,“正好后天是三王妃的生辰,已经下了帖子,到时候,我过去趟。” 话题被转移,汐奚轻退开身,“我同你一道去。” “不用,”玄衅大掌在她背后轻拍几下,“你去,我不放心。” “赴宴岂有只身前往的理,夫人怀有身孕多方不便,还是我同你一起去的好。”汐奚坚持,三王爷的声音记忆犹新,她想看看,这个王爷,究竟是怎样一名男子。 玄衅答应三日后带她一同前往,翌日,汐奚起个大早,在灵苑呆不住,便想出去走走。 沉重的衣衫换去,连脚步声都轻快不少,满园花色关不住,唯得馥郁扑鼻香。 西宫殿门口,一眼望去,便见一抹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跪在那,汐奚小心上前,见女子身裹单薄的寝衣,两个肩头冷的直打颤,单凭侧脸,便一眼认出来,“新夫人。” 尚云冷的面色发白,身子颤颤巍巍,手臂环紧,却还是丝毫不御寒,她转过头来,嘴唇发紫,半晌才说出句话来,“汐主子。” “你怎么会跪在这?”汐奚半蹲下身子,随手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头。 尚云有苦难言,听她这么一问,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流,她双手掩面,却怎么都不肯说.“我没事,没事……” 汐奚望着她弱不禁风的身子,轻叹一声,站了起来,别人的事,她也管不了。 正想离开,就见里头的殿门被打开,云邪一身素净长衫由内走出来,边上,丫鬟小心地送着。男子在经过汐奚身侧时,睨了一眼,也没有请安,直接越过尚云走出西宫。 倒是那丫鬟,殷勤无比,几步迎上来,“汐主子,里面请。” 她面色不自然地别开,摆摆手,“不用了,我只是途经这。” “汐主子,少主有令,只要汐主子来到北宫就可不必通报,汐主子请吧。” 汐奚越发吃惊,就连跪着的尚云亦抬起小脸,满面诧异,在丫鬟殷勤的视线下,她还是走了进去。 殿泽早已起身,纯白色的长袍只在袖口点缀一圈暗枫色图纹,那样极致的白,越发衬出眼中的干净,修长的背影倚窗而立,映射出说不明的清冷,听到脚步声,他旋过身,见是汐奚,眼底的肃冷立马转为笑意,就连嘴角的笑,都像是有温度的。 “少主。” “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殿泽踩着柔软的毛毯上前来. “那少主您呢?”汐奚反问,见桌上有准备好的茶水,正好口干舌燥,便想喝上一杯。 “我今日约了云邪医师,才起早的……” 男子转过身,话未说完,便陡的上前几步,大掌咻地擒住汐奚手腕,“这水…你,你不能喝。” “为何?”她反问道,清湛的两眼望入杯底,“莫不是这水里头,装了什么?” 殿泽闻言,俊颜染上几许不自然的红,他眼帘微垂,将茶杯从她手中拿出来,“你不要喝便是了。” 瞅了眼外头,见尚云仍旧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难道,和新夫人有关?1” 殿泽将茶水拔在地上,任由那茶渍脏了名贵的毛毯,“觅娘说了,尚云三个月内若不怀上孩子,就要赐她一纸休书。” 五月盟内规矩颇多,绝不会无故委屈尚云,老太君此番话,定然还有别的用意,汐奚望着那只空落的茶杯,心境明了,“少主…” “劝我的话,你还是咽回去吧,”殿泽明眸睇向汐奚,“别人都能来游说,就是你不行。” 听闻此言,汐奚心里越发堵得难受,殿泽这样的行为,无疑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身边的人。但她却能理解,换作是自己,她定也会和他一样,一生,惟愿能找到自己所爱。 爱…这个词用在殿泽对她的感情上,汐奚不免有些疑惑,他们之间,何来如此的渊源,也许有一天,不用劝,只要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必能将她忘记。 “云邪医师,是不是什么毒都能解?” 殿泽好奇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云邪性子不属,放眼天下,医术却是最高明的,你和衅身上的蛊毒他同我说了,短时期内并无大碍,方才他顺便与我辞行,十天后,他就要离开五月盟回去了。” “十天?”那么快,汐奚轻皱眉角,若有所思。 “你有事?”殿泽走到她身边,语气关切。 “哦,没有,”她急忙摇下头,小手在胸前轻拍几下,“嘴里有些干涩,我先回去了。” 殿泽并未留她,目送汐奚走出园子,尚云见她出来,便将肩上的斗篷取下,“这,还是还给汐主子吧。” 她没有拒绝,将斗篷接过去,随手搀住她的手腕,“少主说了,让你起身。” 尚云面露欣喜,僵硬的双腿随着她手上的搀扶而慢慢站起来,双眼望向远处,见殿泽始终静默,便知道是应允了。 园内的丫鬟忙过来两边扶着,汐奚纵观园外,进进出出的人开始多了,这一旦传出去,对殿泽总是不好的。 回到灵苑,还未踏入殿门,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传来。 园内,景瑟坐在石凳上,惜翎正沏着茶,边上几名丫鬟亦是有说有笑,女子侧脸安详,恬静的笑容,实在看不出她还有另一面。 汐奚站在外头看了许久,方迈开步子走进去,“什么事,笑的这么开心 。” “汐主子回来了,”惜翎将新沏的茶放在景瑟面前,“我们在说些小时候的起事,好玩的紧。” “哦?”汐奚在景瑟身侧坐下,“都有些什么好玩的,我也来听听。” “方才夫人说,她小时候在景府,愣是将一只厨房跑出来的母鸡当成孔雀,结果你猜怎么着?绕着景府追了一下午呢!”惜翎一说,边上诸人便忍俊不禁,汐奚抿下嘴角,朝着身侧的景瑟说道,“这丫鬟没大没小的,夫人别放在心上。” “我说出来,自是不怕笑话的,”景瑟笑容和善,一手落在汐奚手背上,“倒是妹妹,别总和我这么客套。” 小时候在天涯海阁,每每训练都是连饭都吃不上,她怎不知,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追着它跑一下午。” 边上,惜翎不解,插嘴道,“汐主子小时候,也分不清母鸡和孔雀的差别吗?” “不,”女子莞尔,端起桌上沏好的茶,轻啜一口,“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填饱肚子,赏心悦目的事,是那些官宦小姐才有的权利。” 景瑟温和的眸子轻睁下,脸上,在迅速闪过几许不自然后恢复镇定,不知是因为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今日的汐奚,眼神犀利的令她招架不住,别开视线,景瑟温润笑道,“妹妹再也不用担忧,有爷在,你会衣食无忧 。” 汐奚勾起一抹满足的笑,黑亮的剪瞳,睨着景瑟眼底,“夫人说的没错,所以,我越发珍惜现在的生活,乐在安于现状。” 景瑟双眸对上她,单手在小腹上抚过,“妹妹,你定会幸福的。” 深邃的潭底,望不到尽头,汐奚辩不出她话中真假,两眼落在景瑟摩挲于腹部上的小手,“有人说,世上最牵福的,莫过于母亲。一个孩子在肚中慢慢成长,每一步,娘亲都能感受到,从慢慢成形到茁壮成长,母子连心。我以前一直不信,可看了夫人身中解语花毒却仍执意将孩子留下,我便体会到了,娘亲的爱,是一种最勇敢最伟大的力量,什么艰难危险挡在眼前,都比不上孩子出生时的那种喜悦,当他开口第一声唤娘亲的时候,我想,那时应该是幸福无比的……” 汐奚的声音,轻柔而绵长,那些话本是说给景瑟听的,可自己说出口时,心头却异样豁然,同时,也浸满涩然。 边上,景瑟眼眶内一阵酸楚,她轻咬下唇,将氤氲的眼泪逼回去,装作若无其事。 第九十五章 教训太子 汐奚望着女子的侧脸噤声,她希望景瑟能明白,不要拿孩子来当筹码。 两天后,三王妃诞辰。 汐奚择了一身罗衫长裙曳地,没有过多的花色,只在腰际搭配一条玫红腰带,素净而不失礼,夺目而不争艳。简单的流云髻,斜插一支碧玉簪子。 柔荑交到玄衅手中,男子微用力便将她拉上马丰,准备启程。 阳光透过帘子照射进来,拂的人心头暖暖的,汐奚靠在玄衅肩头阖目,感觉没多久,马车便停下了。 “主子,到了。”小厮将轿帘掀开,还未下车,汐奚便看到两座威严的石狮子蹲伏在大门口,在惜翎的搀扶下双足落定,她拍下裙角,站在玄衅身侧。 “王爷府,果然气势非凡,”大红灯笼齐齐挂起,红色的绸带像是飞舞在空中的天桥,无处不在,汐奚小手握住男子的手腕,“爷,只不过是王妃生辰罢了,怎会有如此场面?” 玄衅勾下唇角,侧过头来,惊异于她的观察,大掌在她手背上轻拍下,“兴许,醉翁之意不在酒。” 汐奚跟着男子的脚迈上前,单手轻拾起裙摆,压低声音道,“不要是鸿门宴就好。” 走进院子,守卫在两侧把守,带武器的客人一律暂留下,将刀剑放入边上的兵器架后方能入内,汐奚同玄衅二人两袖清风,自然就顺顺利利进入。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们江湖上的人便是靠着刀剑吃饭,就连睡觉都不会放下,三王爷既然下了帖子,为何还有这等不爽之举?”前面,一名莽汉嗓门粗犷,余音能震梁三尺。 “就是!失了武器,那我们岂不是任人宰割也不知?”后头,几名武林人士纷纷应和。 守卫像是早便知道有这样的争执,他双手轻摆下,面色几近讨好,“各位爷,各位爷听小的讲一句,大家都是三王爷平日结交的朋友,今日不是比武大会,而是王妃的生辰,这大喜的日子,带着刀剑岂不扫兴,王爷吩咐了,好酒好喝的伺候着各位爷,放心吧,进了王府,爷们还怕有甚危险…” 见众人犹在犹豫,那守卫弯腰,将养汉手中的大刀接过去,恭恭敬敬放在兵器架上,“爷,您就放宽心吧!“ 那些人见状,也不好太坚持,再想着以自己的武功,赤手空拳也不是问题,便随着领路之人走了进去。 “如此看来,三王爷是个事事小心的人。”汐奚螓首,低言。 玄衅幽暗的瞳仁内闪过笑意,脚步声在这清冷的夜晚显得分外嘈杂,席宴设在王府大厅内,那些江湖人士则在厅外,月明星稀,园子里头也是分外热闹。 厅内,坐的都是朝中大臣,换了便服,官威仍在。 “老臣见过太子。” 首位处,摆着三个位子,汐奚以为坐在那的是三王爷,却不想,他就是太子。面如冠玉,皮肤白皙,儒雅的长衫掩去本该有的尊贵。 “今儿是三王妃的好日子,你们就不必行大礼了。”男子的声音慵懒不已,他大掌撑起下颔,一抬头,便望见相携而来的二人。神色未顿,边上诸位大臣也没有表现出异样,对于这位六皇子,知晓的人是少之又少。 玄衅微颔首,也算打过招呼,二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坐上首座,汐奚随在玄衅身侧,正巧坐在太子边上。 能筹交错,却始终不见三王爷,美女如云,纷至沓来,每位客人边上均坐着一人,厅下,两名打扮妖艳的女子款款而来,香肩半露,脂粉味浓重的不免令人皱鼻。二人各侍其主,其中那名高挑的女子在睬了眼汐奚后,娇笑着欲要贴着玄衅落座。 端着茶杯的手一握,慢条斯理放到桌上,汐奚扬起笑,嘴角明媚有力,“这地方太小,你还想挤块地儿?” 女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膝盖半蹲着,猩红的双唇一勾,“那有劳姐姐往边上挪挪。” 玄衅下意识皱起眉头,侧目望去,女子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一双眼睛不停在他身上打转,汐奚见状,嘴角的笑几乎藏不住,“你去伺候太子吧。1” 汐奚递个眼色,女子察觉到她身边的人,黯下的神色立马转为媚笑,她福下身,娇滴滴来到太子身边,“爷,妾身伺候您。” 这便是权势的重要性,汐奚勾下唇,将身子朝着玄衅窝过去几分,太子左拥右抱,惬意之时,一双桃花眼却落在汐奚身上。 厅内,舞姬助兴,诸大臣在美人陪伴下尽情饮酒,汐奚坐在玄衅身侧,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三王爷,一颗心便悬着放不下来。 腰际,一阵酥麻,像是被人摸了一把,她正色凝眉,见玄衅双手撑在桌沿,并无可能,不用回头,汐奚咬着下唇,她的身边,只有太子。 酒樽内的香醇一饮而尽,她粉拳轻握,将那股无名火压抑下去。 没过多久,见她没有反应,对方许是胆子大了不少,手掌贴在汐奚腰际后,便要向上游移。 回眸,便见太子俊脸埋在一名美人的颈间,满面痴迷下,手还贴着自己不放开。汐奚拂开嘴角的不自然,她勾唇而笑,瞳仁内,极尽魅惑。 太子只觉全身酥麻,真正体会到回眸一笑百媚生,顿时骨头都软了。 菱唇轻撇下外面,汐奚扭过头去,冲着玄衅说道,“我出去下,立马就回。” 男子点下头,扶着她起身,“当心点。” 汐奚轻声答应,掸掸裙角,径自向厅外走去,太子想起她方才的暗示,立马喜上眉稍,迫不及待地推开边上美人,“在这等着,本…我出去下。1” 玄衅若有所思,并未将他的急迫看在眼中,望着太子的背影,他只是轻摇下头,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睨向厅内。 汐奚跑在前头,纤弱的身影亭亭而立,身姿曼妙,空气中,弥漫一种诱人的香味,太子尾随而来,他双手搓着拳,紧跟上前。 一个恍惚,却见眼前的身影竟然不见了,他站住脚步,忙揉下眼睛,“人呢?1” 面色惊诧,在原地打个转后他迅速向前走去,不料才三步的距离,颈后就忽的一阵酸麻,紧接着,双眼被黑布蒙了起来。 哑穴被点住,由于是只身前来,并没有任何随从,太子全身动弹不得,一阵恐慌袭来,来不及惊叫,便招来一顿拳打脚踢,每一个地方,都是下足劲了。 “唔唔——”哀呼声不断,想躲却躲不开,只差没出声求饶。汐奚望着男子憋屈的样,忍住笑,想起他方才的轻薄,便抡起粉拳,直中其面门。 “唔——”这声惨叫越发绵长,生怕撞上什么人,汐奚只敢教训下,绕步来到太子身后,食指在他颈后一点,趁着他还未反应,便迅速离开了。 “噢,”男子恢复动弹的能力,双手急急忙忙将掩住两眼的黑布扯去,放眼四周,哪还有半个人影,“要…要是让我抓住,非扒了他的皮,噢——我的脸。” 汐奚一脸常态地回到大厅,在玄衅身侧落定,边上,太子的位子仍旧空着。 “去哪了?”玄衅抬起大掌,将她的发丝拨至脑后,“头发都乱了。” “怎么三王爷还不过来,实在有失待客之道。”汐奚想起方才一幕,她忍住笑,望着厅内那些丑态百出的大臣,不免,有些释然,怪不得玄衅一直觉得太子并不足以为患,这样奢淫之人,若是将来登基为王,只会苦了百姓。 另一边,太子这幅样子怎还能回到大厅,他叫来手下,虽然一口气难以下咽,但总是面子重要,不得不败兴而归。 殿门轻推开,方才的一幕,丝毫不漏地收入二人眼中,三王爷噙笑,胸腔内隐忍几下,最终没有控制住,他爽朗而笑,“哈哈——” “原来这太子,果真是个好色之人。” “爵,看你教出来的,性子倒是泼辣。”三王爷朝着边上的路圣爵扬笑,望着地上那块黑巾,他走出大殿。 男子并未跟出去,嘴边同样含着笑,“王爷,时辰差不多了,您再不去,就要散席了。” 三王爷一看天色,点点头,“我很期待,她看见我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路圣爵眉头紧缩,“王爷,我们是不是现在不宜让她知道?” “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用,玄衅今日前来,定是有意与我联手,既然这样,对于汐奚来说,我的真面目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永远摆脱不了我的掌控!”男子自信满满,他挥下手,“你留在这等本王回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是。” 太子因有事中途离去,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厅内的热闹,相反,那些大臣们越发肆无忌惮。 汐奚百无聊赖地将手肘撑在桌沿,玄衅喝下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樽,“我们回去。” 她目光一滞,“现在?” “走!”男子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柔荑,自始至终,他便没有耐性。 “让诸位久等了,本王有事来迟,甘愿自罚三杯。”一道男声在殿门外突然逼来,随着迈步踏进,汐奚只觉双眼像是被陡的冲撞下,差点睁不开… 第九十六章 生死毒 来人一身清墨色长袍,面目俊朗,神采奕奕,头发箍起,迈进来的步子,仿若带着众星捧月般的尊贵,而这些,汐奚都没有看见。 平视而望,最先接触的,便是那张脸。 “他是谁?” 玄衅侧目,睨着她的神色有些不解,方才男子跨进来的一番说辞,显然已经表明身份,她怎还明知故问,虽然这么想,他却还是开口解释道,“他就是三王爷。” 他不是三王爷。这句话,差点就从汐奚嘴中脱口而出,明明殿内温暖的很,可置身于此,却如坠冰窟,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三王爷面向众人一一抱拳,大步走了过来,玄衅兀自落座,见边上的汐奚仍旧杵着不动,便拉了拉她的小手。 蓦然回神,一阵楠木香味飘到身边,三王爷已同自己比邻而坐。 “我不过晚来片刻,太子倒先走了。”男子食指在桌面上轻叩几下,立马有人上前,将他面前的酒樽斟满,他俊目微睇,似乎对这般反应并不满意。 台下,纷纷有人附和,看来,今日宴请的官员,大多数是三王爷这边的人。 汐奚如坐针毡,身体里面,仿佛在隐隐刺痛着,今晚的宴席名义上是王妃生辰,但自始至终,那王妃也就匆匆露过一面,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席间,三王爷借故同玄衅去内殿相商,汐奚见状,便站了起来,“我也去。” 近在身侧的男子撇过脑袋,嘴角似笑非笑,神色越发朦胧。他将身子挡在汐奚跟前,“姑娘不必担心,本王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女子闻言,只得站住脚步,神色却在三王爷转身后露出几许嘲弄,她轻哼一声,垂在身侧的小手紧攥起来。玄衅知道她不放心,他越过三王爷身边,“你留在这一步都不要离开,等我回来找你。” 汐奚松开宽袖内的两手,乖顺点下头,三王爷见状,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嘴角轻勾,慢慢跨步而去,“还真是伉俪情深。” 直到二人的背影走出去老远,汐奚却犹在回味男子方才的话,他明知…… 眼睛用力阖上,没有太多的怔忡,汐奚便随着他们的背影而去,脚步刚踏出去,便见先前的那名管家匆匆而来,冲着殿内诸官员行礼,“各位大人,王爷有令,今晚招呼不周,还请大人们原谅,不过多时,这儿兴许会有一场恶战,为了您们的安全,王爷特意吩咐小的带各位大人由后院离开。” 原先热闹的调笑一下销声匿迹,文武官员纷纷松开手里的美人,酒也醒了大半,互相搀扶着起身。 汐奚望着他们噤声走出去,她立马跟在管家身后,“请问,你方才所说的是何意?” “您留在这吧,只要不踏入前院即可。”管家说完,急忙带着那些官员自后院离开。 不消一会的时间,原先喧闹的前院便传来阵阵打斗声,汐奚站在无垠的夜色下,看见火光充斥天空,伴随的,还有惨叫声。 她驻足,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那些人进来之时便被卸了兵器,如今赤手空拳,再加上毫无防备,渐渐的就体力不支,死伤大半。汐奚双眼透过越渐稀疏的人群,残肢断臂,可见下手之人狠戾而将人厮杀的决心,院门紧闭,想要出逃,是万万无生机的。 血光残戮,三王爷显然是有备而来,汐奚面无表情,生在江湖,这其中险恶怎能不掂量?进入王府之时便被卸了兵器,这样,等于是来送死。她旋身,白净的裙摆在石阶上扫过半圈,她和玄衅只身而来,他们不怕,自然有三王爷不会害他们的理由,至少,他现在还不会动手! 厮杀声仿若持续了大半夜.汐奚顺着先前的路回到后院,玄衅还没有回来,她想了想,始终有些不放心,便一个个屋子挨着找过去。 脑袋时不时的左右环顾,在经过那迂回的长廊转角时,同前面突然出现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前额受痛,汐奚蹙起秀眉,一抬头,眼中的疑虑忽而转为愤怒,她眉角轻扬,字里行间充满说不清的复杂,“九哥!” 男子背靠着墙壁,欣长的身影投射在她身上,“见过三王爷了?” “你早就知道,他就是棕?”汐奚忍下愤恨,冷漠开口。 “不,”路圣爵面具下的嘴角轻勾起,在汐奚眯起的两眼中,他却残忍开口,“三王爷名讳,冽赦。” 她紧阖起的双唇因惊讶而张开,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当初我们的见面,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不,”事到如今,路圣爵没有再隐瞒,“是你歪打正着而已。” “那他的病呢?”汐奚提高音调,明显的,能听到其中的颤抖。 “这,你没有必要知道,”路圣爵正起身,挺拔的身子盖住她大半个脑袋,“如今玄衅同三王爷同意联盟,名册的事,就暂时搁到一边吧。” 这就是作为他们联盟的恩惠么?汐奚嘴角升起苦涩,或许,他们有把握,在自己知道了事情真相后,还能如先前那般控制她。 冽赦,如此冷冽,这样的名字,极配他,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同他同归于尽么? 九哥是为三王爷做事的,而曾经,冽赦却成了路圣爵牵制他的砝码,这一切,真是好笑!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汐奚回神之际,已不见路圣爵的身影,相反,见到了站在跟前的玄衅。 男子握了握她的手,冰凉无比,“我不是让你在原处等我吗?” 她喉间哽了下,在望见他身后的三王爷后,方轻声开口,“我不放心你。” 玄衅眸底柔和了些,将她的手捏在掌中不曾松开,轻拉了拉,便越过汐奚的身侧,“回去。” 女子垂着脑袋,对于三王爷,她不想多看一眼,这儿,她更加不想多呆一刻。冽赦并未挽留,并亲自送他们出去,走着走着,鼻翼间便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眼帘轻垂,三王爷竟没让他们走后院,相反,令他们目睹了清理尸首的一幕。 汐奚心头紧闷,这样的男子,做事未免太过张扬,如若今夜的一切只是做给他们看的话,代价未免太大了。 玄衅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镇定许多,俊目只是轻轻撇过一眼,自始至终便没有瞅上第二眼。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汐奚便不再开口,夜里有风,她却将帘子掀起来,两手支着脑袋望向外头。玄衅将边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以为是收了惊吓,“今后,这样的场合你还是留在五月盟的好。” “不,”她轻摇下脑袋,明艳动人的小脸转过来,面上尽是认真,“我情愿待在你的身边,担惊受怕。” 男子动容,长臂一收,将她锁入怀中,汐奚枕在他肩头,复又想起什么似的正起身,“对了,你同三王爷的合作怎么样?” “有目的有利蛊的合作,各取所需。” “如此,甚好。”汐奚重新靠了回去,一路颠簸,她闭上眼睛不再讲话。实在累得很,每说一个字,都令她筋疲力尽,虽然阖上眼也睡不着,那总比强颜欢笑要好得多。 回到五月盟时,玄衅以为她睡着了,并未叫她,而是径自抱起她回了灵苑,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边响起沉稳的呼吸声,汐奚这才敢睁开眼睛。四周,只有一盏夜灯寂寞的在燃烧,她依然感觉到黑暗,心里也凉凉的。 翌日,在玄衅离开后,她方才起身。 简单的梳洗后,准备的早膳一口未动,汐奚就走出了灵苑。 来到云邪的住处,见他坐在屋前的石阶上不知在摆弄着什么药材,抬首见她走来,男子并未表现出多少吃惊,“汐主子。” 屋内,丫鬟在勤劳地收拾,汐奚轻望一眼,“听说,云邪医师要走?” “我闲散惯了,在同一个地方呆不住,回去些日子,兴许还会过来。”云邪起身,将那些药材递到身侧的丫鬟手中,令她小心的分类装起来。 汐奚踌躇片刻,不想失去这机会,她转过身,朝着园子走了几步,“我有事,想求助于云邪医师。” 男子一怔,心里明白几许,他支开丫鬟后跟上前,“汐主子但说无妨。 “素闻你医术高超,若是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今日,我想请云邪医师,好好的为我把上一脉。”汐奚对上男子的双眼,语气平和,目光恳切。 云邪眉宇间拢起疑虑,“汐主子谬赞,不过把脉这种小事,您只要吩咐一声即可。” 回到前厅,汐奚将右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脉枕上,云邪洗净双手,如此严谨的态度,不免令汐奚肃然起敬。 食指轻抚上静脉,眼见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动弹,“汐主子近日来气血不顺,睡眠并不好,体内的公蛊目前还没有复发的现象,这是好事。” 汐奚见他住了口,眼中的疑惑便透过话语传递出来,“没别的了么?” 云邪收回手,“您认为还有什么?” 她心里不敢确信,话语有些急迫,“劳烦云邪医师,仔细替我再次确认。” 男子见她这般神情,当下便有些怀疑,他不动声色地再次替她把上一脉,可结果,却还是一样。 汐奚这才握起了粉拳,云邪取过边上的湿巾将两手擦拭干净,他知道她有话要问,自己率先开口,总比她问出来要好。 挣扎再三,汐奚还是开了口,“我之前,应该是被人下过生死毒的。” “生死毒?”云邪说出这三字时,声音提高了几分,“生死毒是世间罕见的毒药,要男女二人一同服下才会奏效,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也死。这是最致命的药,等同于,以自己的性命去要扶对方的性命,不到万不得已,我想没人会下这样的毒。” 他说的没错,汐奚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当初的棕,不,是三王爷冽赦,便是给她服下了这样的药,令她不得不受制于九哥,不得不回到天涯海阁,更加不得不进入五月盟,背叛玄衅,种种的种种,是为了保住他,同样,也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对,就是这药。” 云邪却肯定地摇了摇头,他将湿巾叠整齐后放在边上,“生死毒的脉象是隐蔽,但凡医术精湛者,却都能通过把脉诊断出来,汐主子大可放一百个心,你的体内,并没有这种毒。” 一直绷紧的后背在听到他的话后咻地靠回椅背中,一时,汐奚忘记该有怎样的反应,她眼皮轻阖,而后,无力地开口道,“当初,我服下之后,特地找大夫医治过,那大夫说,生死毒只有下毒之人方才有解救的法子,况且,我体内的毒已经根深蒂固,还说,若是今后有哪位大夫诊断不出来也着实不用奇怪,随着时间的长久,毒,在脉象中会慢慢隐藏起来。” “谬论!”云邪声音气愤,复又,叹了口气,将边上的清茶递到汐奚跟前,“不过,他既然能骗你说服下了那毒药,自然也有办法,能令你相信自己已经服下。” 一语惊醒,汐奚怪也只能怪她不懂医术之理,她强打起精神,由衷说道,“谢谢你,今日的事,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云邪点点头,“这是你身体的秘密,除非你自己开口,不然,我无权干涉。” 汐奚轻轻扬笑,目露几分赞许,她站起身来,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天气,心里,越发窒闷,自己愚笨了这么些日子,平白被要挟这么久,试想,如果当初自己多长个心眼,知道冽赦便是三王爷的话,她就能想明白,像三王爷这样的男子,他野心勃勃,胸怀大忐,怎可能将自己的性命栓在别人身上?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自己就掉入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旖旎的裙摆走出大殿,两眼被外头并不明亮的阳光险些刺伤,她站稳脚步,头也不回问道,“对了,当初我找到你,求你救一人的性命之时,你怎能清晰知道,他已经醒了?” 第九十七章 一夜封王 云邪左手端着茶杯,茶,已凉透,修长的食指在杯沿轻敲几下,他神色悠闲,“除了对医术略知皮毛外,我还懂些占卜。” 汐奚转过身,这样的理由,并不能令她信服,“那次回去时,他确实醒了。” 云邪点下头,双手在倚把上轻撑下,起身,“那日,我从五月盟回来,见东方有祥云涌动,仿若两条蚊龙盘旋争斗,一条潜下时,另一条便腾跃,实乃罕见。” 汐奚不懂占卜,云邪的话,实在模糊,“东方有双龙,是何意?” “你应该知道,那时正逢玄衅魔性初动,那所代表的龙性,自然也就弱下去……” 汐奚回眸流转,仔细一想,凝眉说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你所见的另一条蚊龙便是我想救的那人?”为了保全,她并未说出三王爷。 眼中的疑虑来不及散去,汐奚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在云邪回答之前再度开口,“难道,是衅的魔性和他有所关联吗?” “我并未见过其人,这一切,只是通过占卜而来,不可全信。”云邪这般回话,等同于解了她心中的疑惑,他口口声声说只是占卜,可这其中的几分真假,汐奚比谁都清楚。 走出园子,远处,见怜翠四面环顾,在找着什么。 汐奚加紧步子上前,对方一见到她,两眼咻地放亮,“汐主子,慧主子她………” “有事慢慢说。”汐奚以眼神示意她噤声,怜翠想来是急坏了,这才注意到这儿不是山月阁,她紧跟着汐奚来到一处偏僻的林子前,“慧主子怎么了?” “本来这几日好好的,可昨儿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位主子不小心竟来到山月阁赏花,赶巧,慧主子在培土,奴婢想大家在一个园子里头总有见面的时候,却不成想,今日一早,主子就被夫人唤去了东宫。”怜翠模样着急,只能干跺脚。 汐奚闻言,脸色不由沉了沉,却当作无事般摆摆手,“夫人生性醇厚,想来只是见一面罢了,这样吧,你先回山月阁,我去东宫走一趟。” 天鸾生性淡泊,只想隐姓埋名,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发现了。 来到东宫时,远远的就在外头听到阵阵娇笑声,汐奚轻挽起唇角,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去,“何事如此热闹,也不叫上我?” 那头,景瑟端坐在首位,边上的亦蔷见她进来,脸一沉,面色不自然地扭向一边。 “妹妹来的正巧,”景瑟一手覆在天鸾的手背上,模样温和,眼神含笑,“这位新妹妹是亦蔷昨儿赏花时在山月阁发现的,这么久以来,园子里头的人都忘记了,也着实令她委屈不少。” 汐奚故作惊讶,莲步挪上前,“这位姐姐面容娇美,身姿玲珑,是个难得的美人。” 景瑟唇角含笑,拉住天鸾的手,柔声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 女子低眉顺目,神态温婉,“妾身姓李,单名一个惠字。” “李惠,”景瑟嘴中轻念,那笑声也随着眉角慢慢洋溢,“是个好名字。” 天鸾始终低着脑袋,汐奚在边上落座,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磕了几粒瓜子,亦蔷避开她的视线,态度亲昵,“你为何长居山月阁中,园内,也不曾听说过你给哪位主子侍过寝。” “妾身来时便突遭大病,幸亏多方庇佑才活了下来,侍寝的事,自然也就耽搁下了。” 景瑟若有所思,她收回手,杯盏交错中,轻啜了一口茶,“妹妹,既然你如今走出了山月阁,便是同爷有缘,你相貌端庄,品性善良,这样吧,我会安排个日子,让爷和你见上一面,你看这样可好?” 边上,亦蔷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她将天鸾一事告诉景瑟,原先的打算,是想令她有所防范,继而对自己能多加提携,却没想到…都说夫人宽容大度,看来一点不假。她的一句话,对天鸾来说,无异是最大的恩惠,亦蔷将手缩放在宽袖内,自己若想接近爷,向景瑟靠拢,算是选择对了。 汐奚嘴中漫不经心地咀嚼着,她看见天鸾脸色惨白,剪瞳内满是反应不过来的吃惊,小嘴轻呼,想要说着什么… “夫人,”汐奚适时开口,她涂着丹蔻的手指取过边上的紫砂杯,“我看不妥。” “有何不妥?”亦蔷率先接过话,她轻扬起下巴,神色有些据傲,“我看是你不甘心吧,生怕李惠受宠,抢了你的位子。” 咄咄逼人的话语令汐奚不由皱眉,景瑟见状,忙出来圆场,“亦蔷,你先听汐奚把话说完。” 茶杯落在桌面上的声音,不大不小,汐奚双目直盯着景瑟身侧的天鸾,“李惠说她刚进园子便得了一场大病,险些要了她的性命,我看,再让她侍寝的话,难免晦气。况且,她当初进园子之时,爷应该也是见过面的,如若那时候便深得人心,也不用等到今日了,夫人,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景瑟听完,只是沉默,似在考虑。 亦蔷睨向身侧的汐奚,心有不甘,也并不是想为了天鸾出气,“谁能不有个小病小灾的,再说,她如今已经好了,能不能得宠,更不是咱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 汐奚不由冷笑,她眼角冰冷,视线落在亦蔷脸上,“你如此举荐,到时候若有个差池,这等责任你可愿意承担?” 女子面色难看,神情有些惶恐,一时被说的下不了台。 天鸾见状,赶忙乖巧开口,“妾身谢过三位主子的好意,这些日子,我呆在山月阁中早已经习惯了,五月盟能给我一处容身的地方,我已经感激不尽,不想再有别的想法。” “可是……”景瑟实在替她惋惜。 “夫人,谢谢您,”天鸾由衷展颜,“只不过李惠想要些清静的日子,山月阁,便是妾身最好的归宿,我恳请几位,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那样的话,我至少还有个藏身之地” 话语真诚,景瑟不免动容,点了点头。 走出东宫时,亦蔷借故走得很慢,她来到天鸾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汐奚装作不知,径自回到灵苑。 直到用过晚膳后,她才小心翼翼来到山月阁,天鸾知道她会来,早就令怜翠在外面候着。 “姐姐。”汐奚跨入内殿,摘下身上斗篷。 “白天多亏了有你在,”女子心有余悸,将她拉至桌前,“幸好没有遇上别的什么人。” “出来之时亦蔷拉住了你,是想合你联手吧?” 天鸾面色微微一惊,她将面前的茶杯内斟满香若,“她确有此意,她以为你坏了我的好事,便想趁机拉拢,哎,人心还真是可怕。” 汐奚轻笑,喝了口茶,“这种人还不是最可怕的,她的动机,能令你一眼就看穿,成不了大事。” 天鸾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来,汐奚见她欲言又止,“姐姐,怎么了?1” “对不起,天鸢,”女子压下脑袋,面有愧色,“我真是笨,什么事都做不好,若不是你上次提醒,父母的灵位差点就被人看见了。” 她们从小生活的环境便不同,汐奚情愿姐姐不要有自己那么多的防范,因为,那些都是被处境给逼出来的,“下次小心些便是了,留在山月阁,尽量不要出去走动,还有,那个叫亦蔷的人,离她远些。” 嘱咐完这些,汐奚依旧没有久留,趁着月色小心地离开了,这儿已经不再隐蔽,下次,要越发的当心。 走在回去的路上,汐奚觉得有些冷,才发现斗篷落在山月阁没有带回来,她双臂紧环起身子,踏着悲凉的月色一路向前走去。 没有了生死毒的牵制,她便毫无顾忌,她的性命在自己手上,不用再绑缚于他人。心头,一阵轻松,却又一阵惆怅。 原来,她早便可以脱离九哥的束缚。 回到灵苑,见殿内的火烛明亮炽热,汐奚走进去时,屋内的温暖令她周身一颤,打了个冷战。 玄衅俯在案几前正在忙碌,汐奚悄然上前,将一杯热茶放在男子手边,“爷。” “这么晚了,去哪了?”玄衅并未抬头。 “出去随便走走,”汐奚靠在他身侧,将脑袋轻枕在男子肩头,见他正在看着手中的兵书,“怎么,爷对带兵打仗也有兴趣?” 玄衅撇开视线,一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汐奚,你觉得三王爷这人怎样?” 她轻退开身,“只能合作,不能深交。” “要除去太子并不难,关疑是,如何均匀他身后的势力,”玄衅将兵书放在桌上,“我的身份,朝中大臣应该无人知晓。” “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在皇帝驾崩之前,承认你是六皇子。”汐奚眼神认真,同他十指交扣,只有这样,才能出师有名,同三王爷一较高下。 玄衅整个人疲惫地窝回椅背中,他眉头深锁,“这件事,我已经交由王公公去办。”聪明如他,想到的,永远比她先一步,汐奚靠在男子身侧,如今唯一能假传圣意的,怕是只有那个茹妃吧? “我们同三王爷联手的事,不能泄露分毫,1”玄衅俊目睨着边上的汐奚,“说不定我们的身边,就有太子的人。1” 不置口否,这一点,汐奚早便想到了。 如今,既然玄衅已经同意和三王爷合作,景瑟那边,应该暂时会收手,可......汐奚面带愁容,她腹中的孩子,必定是玄衅的死劫,从景瑟的现状来看,她应该打算将孩子生下来。 若有所思,回过神时,才发现已经被玄衅抱到了榻上,汐奚双手勾住男子的脖颈,既然劝不住,那她就只能想法子......胸口一阵空落,汐奚蓦地惊出一身冷汗,她很快地说服自己打消这个念头,这样的她,未免令自己都觉着有些陌生。 一夜缱绻,醒来时,桌上那碗浓黑的药汁已经准备好。 三日后,宫中盛传,皇帝中途醒过一次,并令人口谕,在朝堂之上承认玄衅的身份,细入皇旗,为六皇子权倾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曾经被弃的皇室血脉,如今成了朝中诸臣争相欲要依附的大树,权倾王,顾名思义,他亦是王权有力的争夺者。 汐奚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门庭若市,她嘴角勾起几许嘲讽,当初叱咤风云的皇帝,如今,竟成了受人操纵的傀儡,可见人这一生,何其悲哀。 景瑟因是皇帝赐婚又是大夫人,故而,受封为贤王妃。受赏的金银财物,从前院一直排向后殿。 当日,午膳后,老太君令人摆起贡桌,准备祭天以求庇佑子孙,整个五月盟的主子全部出席,再见尚云之时,她的眼中,对汐奚已然存有警惕。 “娘娘,您看到了吗?1”老太君手持高香,面色悲伤,她眼眶里头泛出晶莹,将香插入香炉内,三拜后,转过身。 景瑟忙上前搀扶,老太君拾起袖口轻擦拭下眼角,“景瑟,我只希望你,赶快给衅生个小阿哥出来。” 女子面带娇羞,行动已见不便,微微拢起的小腹尤为瞩目,“老太君请放心。1” 尚云低着脑袋不敢抬头,可这样,老太君还是不免抱怨,“尚云,你进入五月盟也有些日子了,该抓抓紧了。” 女子嗫嚅答应,眼圈泛红,她瑟缩着退到边上,一声不吭。 景瑟有孕后,便不再侍寝,玄衅除了去灵苑,一月之中,也有两三次会招眉雅。 晨起的阳光分外明媚动人,汐奚换上衣衫,准备去给景瑟请安。刚走出园子,就见眉雅同她的贴身丫鬟匆忙朝着医善堂的方向而去,汐奚心有怀疑,便来到了她的寝殿前。 里头,丫鬟正在清扫,见到她,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汐主子。”1 她目光撇过丫鬟,“昨儿,爷可是在这过夜?” “是。 ” 脚步毫不犹豫地跟上去,见眉雅踏入医善堂后,王煜迅速将她送进内殿,她的丫鬟便留在殿外,神色紧张。 汐奚收回身子,眉宇间的疑惑越发凝重,她顺手拦下一名经过的丫鬟,“你去医善堂一趟,替我将王大夫请到灵苑,就说我身子不适。” 那丫鬟并未多问,而是依言行事,汐奚站在不远处,不一会,就见那丫鬟折了回来,“回汐主子,王大夫亲自去集市采购药材了。” 汐奚并未说话,而是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见眉雅从医善堂内走出来,身后,王煜犹在吩咐着什么。女子低眉,神情专注,那丫鬟见二人出来,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汐奚回到灵苑,惜翎端着托盘正从里头走出来,见她回来,便迎上前道,“王爷来了。”1 她点下头,跨入内殿,只见玄衅背对着她躺在床榻上,汐奚小心上前,才弯下腰,便被男子手臂一勾,压在了身下。 俊脸埋入她颈间,玄衅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我来了好久了。” “你昨儿不是在眉雅那过夜么?1”汐奚双手环在他背后。 “你吃味了?”男子抬起俊脸,嘴角的笑也随之展开,汐奚剪瞳微眨,玄衅望见她眼底的落寞,他收住笑,一手将她的碎发拨开,“对不起。 ” 她贝齿轻咬下唇瓣,知道他的不得已,“不用说对不起,以后,不在这过夜的话,提前告知我一声即可,至少,我不用等你等的那么晚。” 玄衅压下身,薄唇封住她嘴中的话,“陪我睡会。1” 汐奚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望着男子熟睡的俊脸,她单手撑起身子,过了许久后,才从榻上起身。 自此后,玄衅在哪边留宿,果真都会事先告之于她,以免汐奚担心。 这天,她午睡过后,整个人犹觉得慵懒无比,惜翎小步走进来,正巧汐奚已经起身,“少主在外殿坐着。1” 她披上外袍,殿泽见她出来,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汐奚面上床气未散,眉宇间有些慵懒,不施粉黛,她莲步轻移,娇嫩的手掌合在嘴边,轻轻打着哈欠。 殿泽嘴角噙笑,这般举动,也只有她表现出来才会有那样的雅韵.汐奚在边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清茶,“少主,您怎会到这来?1” 除了玄衅同景瑟的称呼,其余诸人依旧没变,殿泽将手探入袖子,摸索片刻后,脸色有些犹豫。汐奚两眼定在他的手上,只见男子从袖中竟掏出一个精致的陶瓷小人来,“我去集市的时候看很多人买,这个……送你吧。”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起身将那东西塞到汐奚手中,“其实,是我身边的随从带回来的,我嫌丑,才给你的。” 汐奚仔细端详着那小人,面容精致,雕刻绝美,“为什么要送我这个?1” 殿泽见她那双翦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轻抿下嘴角,凤目因染起的笑意而微微拉开,“因为她和你很像,一样的丑。” 汐奚眉头皱下,目光在触及他眼底那纯净的微笑后,变得温暖有力,她将瓷人摆在自己眼前,“丑娃娃,以后你便跟着我吧。1” 第九十八章 不再纯净 望着汐奚面上扬起的笑,殿泽单手撑起下颔,不知不觉,嘴角的笑便掩饰不住,他心里想着,这个瓷人,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 “外面是不是很好玩?” 汐奚眉眼期盼,食指在瓷人的脸上轻抚过,殿泽眸子一下放亮,“外面不比五月盟里这么冷清,下次,我带你出去。” 此话说出口,便觉有些唐突,不料,汐奚竟是满口答应.“那下次的话,一定要带上我。” “少主,请用。”惜翎将准备好的茶水放在殿泽手边上,静默地退到汐奚身后。 须臾后,男子才坐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就走来一抹俏丽纤瘦的身影,汐奚见是尚云,便将手里的把玩的瓷人不着痕迹藏入袖中,神色泰然。 殿泽见她这般反应,下意识扭过头去,俊脸立马沉下去,“你怎么来了?” 尚云福身行礼,清秀的面容压在胸口,“妾身,妾身一人呆在西宫无趣,便想着来找汐奚说说话。” 男子俊眉拧起,脸上溢满不悦.他袖子一甩,起身道,“既然如此,我有事就先走了。” 汐奚点头示意惜翎将殿泽送出去,她见尚云面色尴尬,忙起身招呼道,“新夫人,请坐。” 女子面露委屈,望着殿泽那杯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汐奚,你说少主为何这么不待见我?每天,我想心平气和的同他说句话都不行。” “新夫人多虑了,”汐奚将新沏的茶递到她身前,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少主性子倔强,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尚云深呼出一口气,眼眶内酸涩不已,“我知道,我的行为定为人不耻,可我也没有办法,不然,我无法向老太君交代。” 汐奚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适当相劝,“新夫人当心,适得其反。”殿泽那样的性子,一旦被强迫,必定刚烈至极。 尚云走后,汐奚一人留在殿内若有所思,惜翎从外头走进来,环顾四侧,咦了一声,“新夫人这么快就离开了?” 汐奚莞尔,望向桌上两杯未曾动过的清茶,“她来的本意便不是久留。1” 惜翎对她的话并不是很懂,想起方才的尚云,她边收拾桌子,边说道,“我觉得吧,这新夫人和少主之间有怪异。” 汐奚起身,轻盈的脚步来到贵妃榻上,随手从边上抽出本书册,“此话怎讲?” “当初娶亲之时,少主便有诸多不满,要不是碍着老太君…再观现在,园子里头的人都能看出少主对新夫人是不冷不热,更有甚者,说夜间,他们是分床……” “惜翎!”女子将书册阖上,表情严肃,“何时变得这么多嘴,这些话,在我跟前讲讲也就算了,要是传入老太君耳中,看不扒了你的皮!” 惜翎赶忙噤声,吓得不轻,隔墙有耳,她实在太大意了。吐了吐舌头,她小手在嘴巴上轻轻打了下,“看我这口无遮拦的。” “多事,”汐奚随口笑道,“得给你找个婆家早早嫁过去,省得你在我身边闹心。” “我才不要嫁呢,男人三妻四妾讨厌得很,苦的还不是女人,”惜翎拾起边上的抹布轻拭桌面,“我要找,就找个一心一意对我的,不论出生家世,只要对我好就成。” 汐奚正起身,她不知惜翎还有这样的心思,“那,你心中可有人选?” 惜翎娇嗔地轻跺下脚,面若桃花,别样羞涩,“汐奚……” 女子瞳孔一亮,“真的有?” “也不算啦!”惜翎避过身去,背对着汐奚,一手掩饰的在桌面上不停擦拭,“很小的时候,我只是和隔壁的男孩玩的很好…不过,在我被卖入天涯海阁起,我们就失散了。” 声音失落,却仍能清晰感觉到里头的期冀,汐奚单手枕在脑后,嘴角噙笑轻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惜翎脑袋压在胸前,一张俏脸涨的个通红,“好啦好啦,不提了啦!” 望着她娇羞的神色,汐奚不由展颜,她问了惜翎原先住过的地方,打算令人去打探一番,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景瑟有孕后,很多事都交给了汐奚处理,灵苑内,摆放着宫内赏赐的俊罗绸缎,马上便是夏季,那一身身凉薄轻盈的衣衫早就可以准备起来了。汐奚握住一匹料子精美的雪纺纱,扭头冲着惜翎吩咐道,“你去趟西宫将新夫人请过来选料子。” “是。”女子欣然答应,两眼早已被那些争相斗艳的色彩给挤满,汐奚将景瑟选好的两匹令人送到东宫,“等新夫人选好后,你也选两匹,算是我送你的。” 惜翎杏目双瞪,即惊又喜,有些语无伦次,“不…这是主子们才有的 。” 汐奚哑然失笑,将册子上送去东宫的两匹勾去,惜翎走出灵苑,见天色已经暗下来,树影婆娑间,偶有月光洒下。 来到西宫时,外头空无一人,连个守夜的都没有。 惜翎咬下吃惊,踌躇片刻后,蹑手蹑脚踏了进去,“新夫人,新夫人……” 里头毫无动静,随风摆动的树枝在地上投射出一个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暗影,光怪陆离,惜翎轻咳几声给自己壮壮胆子,每走一步,插在发髻上,那枚汐奚给她的步摇便顺着节奏摆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新夫人…汐主子命奴婢过来……” 双腿刚迈上石阶,便见原先紧阖的殿门突然被打开,望着逼近的俊颜,惜翎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喉间,双膝软下欲要行礼,“奴婢见过少主……” 男子目光怪异,俊脸上有着不正常的酡红,双目充血,在打开殿门之际,外头袭来的冷风令他周身一颤,清明几许的眸子内,只看见那支不断摇曳的步摇。思绪混沌,他却能认出,那是汐奚发髻上的步摇。隐忍的欲望想要冲破体内,殿泽面色痛苦,大掌猛地钳住惜翎肩膀,将她拉向殿内… 身子跌跌撞撞,女子大惊,慌忙要呼喊,“啊一一” 不料,菱唇却被死死封住,殿泽掌心的温度灼烫不已,被困囚的怀抱,变得瑟瑟发抖… 汐奚等了许久均没有见惜翎回来,她搁下笔,唤来边上的丫鬟,“惜翎去了多久了?” “不好了不好了——”那丫鬟正要回答.就见外头急急忙忙跑来一人,“汐主子,西宫出事了,惜翎她………” “惜翎怎么了?”女子心头猛地揪起,霍然起身。 “您快去看看吧。”丫鬟急的两眼通红,汐奚心里本就有不好的预感,如今闻言,越发慌神。 急促的脚步匆匆朝着西宫而去,还未到达,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盖过一阵的吵闹,汐奚轻拾起裙摆,不顾门外几人的拦阻,走入园子。 手中的宫灯将夜色挥尽,只见几名丫鬟围成一堆,正在指指点点,汐奚拨开人群,墨色的瞳仁在望见那抹缩成一团的身影后,咻地放大。惜翎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发丝凌乱,裸露在外的香肩处,一抹抹淤痕清晰明显,可见挣扎的痕迹。最触目惊心的,当属腿间已经凝固的血渍……… 尚云也是披散着头发,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神采,她扑上前拽住惜翎的衣襟,将那张惨白的小脸用力按在地上,“为什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声音,歇斯底里,震耳欲聋,而惜翎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两眼睁得大大的,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任她这般发泄。 汐奚小嘴轻呼,这时,殿门再度打开,她一抬头,便望见那双纯净的眸子,潭底,静若死水,原先所见的灵动,仿佛都不见了。殿泽一袭白色寝衣,那般胜雪的苍白,令他整个人看上去独显空灵。尚云停止了动作,顾不得礼仪,蜷缩在地上不断哭泣,殿泽走下石阶,汐奚看着他一步步走来,直到在自己身前站住。 方才所发生的事,她已经想到了。 透过这双如水翦瞳,殿泽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清冷的气息,唯独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纯净。 “你知道么?我这一辈子,只能碰一个女人。” 汐奚轻睁开双目,他的视线,令她有些难以承受,仿佛能灼穿心灵般…… “让我碰一下吧,成了我的人后,就谁也抢不走了。” 殿泽说过,等不到他想要的,这辈子,他情愿一个都不要。 那样的男子……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汐奚双目痛楚地望向惜翎,就在前一刻,她还令人出府打探那名男子的下落…… 天,阴沉沉地笼罩在上空,仿佛要塌下来一般。汐奚好想在这刻能下场雨,倾盆大雨,能将这一切全部洗刷干净。 静谧一片,宽敝的空气中,只有尚云那悔不当初的痛哭声… 身后,脚步声匆匆赶过来,老太君在丫鬟嘴中已经知道一切,她跨入园子,二话不说便冲上去打了惜翎两个耳光。 掌捆的声音,清脆而疼痛,惜翎依旧动也不动地坐在地上,嘴角边,殷红落尽。 汐奚蹲下身,将她护在怀中,老太君听见尚云的哭声,越发急火改心,“贱人,就你这样的身份也敢孤媚少主,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汐奚充耳不闻,只是抽出锦帕将惜翎嘴边的血渍擦去,女子怔愕许久,总算回过神来,两眼在望见汐奚后,落下两行清泪。 “不要怕——” 玄衅赶来的时候,俊脸阴沉,汐奚下意识的将身后女子护得更为严实,她知道殿泽在老太君同玄衅心中的地位,再加上他体质的特殊,他的全部,是不容一名丫鬟来“玷污”的。 “让开!”男子居高而望,语气森然。 身后,惜翎吓得紧揪住她的袖口不松开,汐奚仰起下巴,目光艰难地对上玄衅,“王爷,这件事……” “什么都不用说,”玄衅双眸内杀气正浓,“汐奚,让开!“ 刺目的逼视,没有令她感到丝毫惧怕,她张开双手,“王爷,你冷静些1” 边上,老太君见玄衅顿下动作,她气恼地挥起拐杖一下打在汐奚腰部,重力砸来,几乎将她全身断成两半,汐奚摔倒在惜翎边上,小脸因疼痛而紧皱起。 望着老太君再度挥起的拐杖,汐奚一手按在腰间,另一手,强撑着令自己起身,“老太君息怒,就算打死了她,少主和新夫人也不可能再愈合。” 声音,不轻不重,却令人心头砰然一击,这其中厉害点明,瞬间,令气头上的老太君冷静不少。 殿泽这一生,碰过了她,就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 玄衅目光复杂,他蹲下身来,大掌揽上汐奚的腰。女子疼的脸上布满冷汗,却不敢起身,玄衅握住她的手,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奈,“起来吧,觅娘不会对她怎样的。” 瞥过惜翎的视线,却是不屑,仍旧带着愤怒,汐奚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老太君强压下怒火,屏退旁人,“你们全都退下。” 园内,就剩下几人,殿泽紧抿起嘴角,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惜翎虽然是身份卑微的丫鬟,可如今发生的事,不得不令人被迫去接受,老太君在一边坐下,沉默不语,似在想着应对之策。 尚云止住了哭声,眼睛红红的,神情颓败。 凉风拂在脸上,如刀割般的疼,静谧无声,黑暗席卷而来,此时的心,一颗颗都沉重无比。 第九十九章 美人计 全部的人,都等着老太君一句话。 “也罢,”许久后,她嘴中总算逸出二字,已经起身的尚云闻言,双膝一软,差点跌坐在地,面上的神色,愈见绝望,“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 “老太君,”尚云面容凄哀,“您的意思是?” “谁让你这么不争气,”老太君脸色铁青,握住拐杖的手指稍稍缓和下,语重心长道,“尚云,泽的事,成亲那日我便和你明说过,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你仍旧是五月盟的新夫人,这个名分,我暂时给你。” 汐奚单手握在胸前,殿泽站在几步外,清冷的侧面高贵凛然,“我要休了她。” 尚云惶恐,声音压抑不住哭腔,“少主?” 男子脚步轻移了下,琉璃般的眸子内,装满愤怒,甚至,还有隐约的恨,汐奚眉目轻敛,换做任何一人,谁能不恨呢? “不想死的话,就拿着休书滚出五月盟!”殿泽声音撕裂,俊脸上的痛楚令人心头惊蛰,他双眼避开汐奚,刻意的疏远。 “少主,妾身知道错了……”尚云双手掩面,哭声凄楚而苍凉,她身子软软的跌坐在地,只一个劲哭泣。 老太君心烦意乱,深感无奈,“不管怎样,那丫鬟的身份都不可能当上夫人,尚云不能休,五月盟丢不起这个脸。” “觅娘,”殿泽话语晦涩,“当初,您擅做主张将她迎娶进门,为的也是面子么?如今,您又要面子……那我的幸福呢?算什么!我对她没有情,这个身份留给她,也是空的,今后,我更加不可能去碰她……” “少主,求您让妾身留在五月盟,”尚云跪在地上,朝着殿泽同老太君不住磕头,“我若这样回去的话,我没脸见人了……” 不犯七出之条,被无故赶出,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再嫁都没人敢娶,世人,总是被太多东西给束缚,老太君摇下头,亲自将她搀扶起来,“再怎么说,她是你的妻。” “不,”殿泽却是失口否认,“我从未承认过她。” “你 —— ”老太君见他如此执拗,只得轻声安慰尚云几句,心里虽有气,可这样的境况,相较先前来说,算是迈出了一大步,“今后,你就留在少主身边,尽心服侍。”惜翎抬起脑袋,怯弱的双眼溢满泪水,在这儿,她没有拒绝的余地,“是。” 汐奚将她搀扶起来,女子小手冰凉,牙关也咬的紧紧的,身体发抖,许是被吓坏了。 “你们都走,我的身边不需要别人。”殿泽丢下话来,容不得别人反应,便径自跨入内殿,将大门紧闭起来。 灵苑内,惜翎木然地坐在浴桶内,汐奚将红艳的玫瑰花瓣拨开,舀起一瓢水洒在女子肩头,水花四溅后,还是洗不去身上的痕迹。 “到了西宫后,万事要多加小心。” 女子点点头,哭红的眼眶酸涩难耐,她从汐奚手中接过湿巾,无论怎么用力,身上的淤痕,却丝毫没有褪去的意思,反而……越发浓重,“擦不掉,擦不掉……汐奚……” “惜翎,”她喉间微哽,单手止住她几乎自残的动作,“过几天就会散去,没事的。” “汐奚,我好痛啊……”方才,因害怕和震惊,一口气始终憋着无处发泄,惜翎双手握成拳,在氤氲着雾气的水面上不断敲打,激起的水花,溅在脸上,疼痛无比。 汐奚不免后悔,若不是她让惜翎去西宫,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哭累了,女子便靠在浴桶边沿动也不动,“汐奚,为什么我们的命这么卑微?我不想的,可是……面对结果,却要欣然接受,还要装作莫大的恩赐,我不要......” “惜翎,没有办法,这就是身份的不同,”汐奚找来一块干巾,将她的墨发掳在毛巾内,“明日起,你就要搬去西宫,想活下去,记住谨言慎行,知道吗?” 惜翎静默,汐奚说的每句话,她都记着,“其实,当初能从北荒营走出来,我就已经很幸运了,”她擦擦眼泪,强颜欢笑,“所以,再怎么糟糕,都比留在那要好,我应该知足。” 汐奚躺在榻上,惜翎最后的话,令她辗转难眠,再过不久,天便要放亮,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才要翻身,竟发现腰上一热。她咻地睁开眸子,在看见坐在榻沿的玄衅后,神色一松,“爷。” “这样的警觉性可不行,”玄衅撩开女子的寝衣,冰凉的大掌钻进去,覆在她腰间,“到了跟前才发现,在想什么?” 掌心的药膏涂在先前被拐杖打伤的地方,玄衅轻柔地推动几下,汐奚吃痛,眉宇轻拧,“老太君,气消了么?” “觅娘要的是一个能给泽传宗接代的女人,是何身份,其实不是首要的。”玄衅俯下身,胸膛紧贴着汐奚后背,“想通之后,未尝不是件好事。” 汐奚凝目,所有人的心思,均在殿泽身上,无人想过惜翎是否愿意。 “泽碰了那名丫鬟,今后,他生命中的女人就只能是她,你放心,觅娘不会亏待她的。”玄衅在她耳边轻语,大掌的揉动下,腰际的伤痛从火热转为几分说不出的舒畅,汐奚扭过小脸,语气慎重,“那,少主若是碰了别的女人,会怎样?” 呼吸一窒,玄衅沉重的身子挺起,掌间忽然的用力,令汐奚疼地皱起秀眉,男子眸光流转,随着语气的变换,转为黯淡,“死。” 汐奚一个冷战,如遭雷击,凉意,自脚底窜至头顶,她强撑起身,“为何?” “老天给了我们这样的身子,没有为什么。”玄衅语气很淡,大手抚在她眼角,想要将汐奚的惊讶抹去,他翻身躺在她身边,单手枕于脑后。 两情不相悦,也要这样相守一辈子吗?想起那双曾经纯净亮彻的眸子,汐奚倍感压抑,她一个侧身将身子窝向里侧,自己的幸福,反而令她陷入了无边愧疚,玄衅将下巴轻磕在她瘦削的颈窝间,“汐奚,不要将事情想的太坏。” 她绷紧身子,“可是……”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微微叹息一声,凉薄的麝香味便萦绕不去,“兴许,日久能生情。”这,成了汐奚心头唯一的安慰,她也只能这样劝说自己。 翌日,西宫只是来了两名丫鬟,带上惜翎平日里的小物什,林林总总也就一个包袱,这样,便算将她接了过去。 灵苑少了惜翎,汐奚便觉空落不少,往日的那份热闹也已不复存在,恰巧在同一日,原先烧毁的东苑休憩完成,隔日不如撞日,玄衅便差人来,将汐奚的住处挪到了以她命名的汐苑。 规模宏大,气势凌云,却又兼并了园林的婉约与气质,信步走在任何一处,都能令人心旷神恰。 “汐主子,”身子才坐下,就见贾官家自正门厅而来,“王爷有请。” 她跟在贾官家身后,一路来到白虎厅,心中的恍惚在看见三王爷后,蓦地一惊,“妾身见过王爷,三王爷。”1 “这就是你那日带来的女子?想,面容绝美,肤质光滑,当初没有细看,今日看来,果真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人。”三王爷坐在玄衅身侧,一双桃花眼直盯着堂下的汐奚,她眉头轻皱,自顾来到玄衅身后。 “你说有话要在见到汐奚之后说,什么话?” 冽赦轻敲着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的眼睛,仿若能直视至汐奚心底,她垂下眸子,刻意避开,“汐奚,不错的名字。” 玄衅黯下神色,身后,女子俏脸微抬,冷然的神色拒人以千里之外,“三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冽赦轻笑,将手中折扇就势放在桌上,“我听当晚的下人讲,太子无故返宫,是因为在王府内受殴所至,而事先,他看上了当时在场的一名女子。1” 玄衅端起边上的茶水,杯盏交错,轻抿一口,汐奚眸底宁谧,等着三王爷接下来的话,“如今,我有一个妙计。” 唇齿留香,玄衅轻掀起眼帘,“是何妙计?” “三天后,高尚书在自家设宴,到时候,我们亦会应邀出席,我想到的,便是一出美人计,”男子眼中杀气乍现,眉峰阴鸷,做了个下手的动作,“这是刺杀太子最好的机会。” 玄衅察觉到汐奚落在自己肩头的小手,他嘴角轻勾,面容阴魅,说出的话,尽显嘲讽,“靠一个女人?” 冽赦视线穿过他颊侧,落在身后的汐奚身上,“有何不可?只要能完成大事。” “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玄衅语气轻描淡写,背靠着椅背,一副慵懒之姿,“可这事要是用在我的女人身上,我决不许。” 坚定的语气不容置疑,汐奚心底一暖,垂在身侧的小手轻握。 三王爷俊目微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玄衅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轻凑上身,眸子在对上他的双眼后,逐渐转为深邃,“将成败压在一个女人身上,无情则好,一旦有情,这情何以堪,自己喜欢的人都要亲手推出去,还能妄想有所大作为么?” 汐奚轻挽起唇角,视线一抬,只见三王爷变了脸色。 第一百章 诡异遇刺 玄衅话语决绝,更不给他一点面子。 冽赦薄唇紧抿起,刚要开口,却不料玄衅却兀自大笑,爽朗的眼角略带轻佻,他大掌咻地握住身后那双柔荑,将汐奚推到二人面前,“我听过的另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趔趄一下,站至了三王爷跟前。 男子随即扯开笑,哧的将折扇打开,里面,是一幅香艳的美人画,“好一个不拘小节,那次事,就定下了。” 汐奚瞥见玄衅眼中的暗芒,她释然,松下一口气,却要将戏演足,“王爷,妾身不想去。”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男子目不斜视,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三王爷见状,嘴边溢出淡笑,随手勾起汐奚的袖口,“对待美人,可是要温柔的。” 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汐奚握紧了粉拳,将袖子轻扯下,退到玄衅身后,冽赦看着掌中的空落,只是轻笑了下,并未说什么。 “宴席既然在高尚书府内,首先,地形要摸透,刺杀太子一事必须布置周全后方能行动,”玄衅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修长食指轻蘸起茶渍,在红木桌上划出长长一道,“刺杀后的退路,是首要的。” “这件事我来想法子,”三王爷说的笃定,他上半身慵懒地靠在椅背中,“明日晌午之前,我会亲手将尚书府的地图交到你手中。” “一言为定。”玄衅五指在桌面上轻敲下,表示落定。 “一言为定!”三王爷轻收起折扇,双目,不经意扫过汐奚。她别开眼,并不想同他有太多的纠缠。 贾官家将三王爷送出五月盟,汐奚脚步轻迈开,这才意识到站得太久,脚踝发麻,玄衅大掌将她的柔荑握在手中,“想要动手,就要趁早,三日后的尚书府,是个好机会。” 汐奚就势在他边上坐下,“听了你刚开始的话,我还暗暗捏了把冷汗,你若执意不肯,三王爷必定起疑。”玄衅轻点下头,修长的双腿叠于一处,“我越是在乎,便越提前暴露了我的软肋,这个节骨眼上,我要保护好你,也不能让别人抓住我一点把柄。” “太子荒淫无度,这样的人处之,大快人心,”汐奚小手落在玄衅肩头,“你放心,这件事我有把握。” 男子双手将她揽到自己腿上,交扣于汐奚腰际,“动手的事,不用你,我不会让你冒险。” 她微惊,退开身,“可是三王爷那边……” “我不用同他交代什么,他只管提供地图便可,我有刺杀的人选。”玄衅轻勾起笑,笃定而魅惑,汐奚原先的不安在瞅见他眼底的幽暗后慢慢平复。 回去的马车疾驰飞奔,轿帘迎风轻曳.男子闭目养神,双手环于胸前,颠簸的行程,突然马车前头一重,冽赦头也不抬,只觉面上随着凉风的袭入而一冷,“来了。” 路圣爵坐在另一侧,“他答应了?” 三王爷睁开眸子,一双眼睛犀利幽冷,“三天后,按照计划进行。” 路圣爵缄默,耳边,只能听得见风儿呼啸,须臾后,他方开口,“他不像是能答应的人,毕竟,弄不好便会送了她的命。” “权势和女人,兴许,他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哪一样。”三王爷换个姿势起身,半坐在矮榻上。 “也许,他会中途换人。” 三王爷摆摆手,面带淡笑,“汐奚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身边高手如云,想要使用美人计,唯有她。就算有,一时半刻,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到时候太子遇刺,我们只要掌握了汐奚刺杀的证据,那玄衅……难辞其咎。1” “一箭双雕,”路圣爵面具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细想后,再度开口,“汐奚犯得,那便是死罪。” “她只不过是受人蛊惑。”三王爷并未再透露,唇畔的笑,却越渐加染,一切在他掌握中,自然,他有法子令汐奚脱罪。 三日后,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汐奚盛装出行,翠绿色绣着牡丹的碧霞罗,旖旎的粉红拖地长裙,云髻墨发间一枝百合花样式的发簪更添几许神韵。一路上,玄衅均没有给她透露过一字,汐奚心有忐忑,只是握紧了他的手,来到尚书府。 高朋满座,远处的首位上,太子已经入席。 一见汐奚,男子眼眸忽的被点亮,万千侍丽在眼中,已经失去颜色,汐奚敛下双目,跟着玄衅上前。座位被刻意安排在太子左侧,刚坐定,便见三王爷携着王妃迟迟而来。 几句寒暄.晚宴便正式开始,玄衅不着痕迹地握住汐奚柔荑,“手这么冷?别担心。” “这儿应该是尚书府的正厅,若要动手,我得事先将他引开,还有那些贴身侍卫……”女子压低了声音,小脸上均是认真的神色,玄衅侧目,望着她长而翘的羽睫,凉薄的唇抿了下,男子伸出修长食指,点在她菱唇上,“今日的晚膳菜肴不错,来,尝一口。” 汐奚越发不解,见他神色坦然,也就静下心来用起晚膳。 太子用了几口酒,眼睛惺忪,有些醉意,想起上次汐奚那一瞥,他不禁心猿意马,手摸触到她放在身侧的柔荑,轻捏了下。女子一惊,秀眉轻皱下,面上染起几许酡红,太子朝着她使个眼色,便起身向外走去。 许是,上次那一眼,太子认为汐奚对他有意,贝齿轻咬下唇角,这是个机会。汐奚刚要起身,腰间,却被一双大手钳制住,玄衅看着太子的身影走出大殿,外侧,两名随侍立马跟上。 “衅,”汐奚埋首在他耳边轻开口,“机会来了。” 玄衅自顾饮尽酒樽内的酒,他大掌握住汐奚的柔荑藏放在膝盖上,神态自若,三王爷见这边久久没有行动的意思.他轻抿口酒,双目凝向玄衅。男子察觉,轻举起手中的酒樽,以示碰杯,三王爷面容冷下,凤目睨向外头。 “太子,还是回去吧。”跟出来的随侍谨慎万分,小心开口。 “要……回去,你们回去,别在这碍…碍眼。”太子站住脚步.身形不稳地挥了挥,他转过身,视线摸索着那抹俏丽的身影。 凉风习习,月影婆娑,太子趔趄几步,眼角,忽然在不远处瞥到一抹翠绿,他神色兴奋,白皙的肤色转为潮红,“美人…美人…,你们站住,在这等着。” “太子。”那二人自然不放心,想要跟上前。 “让你们站住,听到没……当心,当心本太子当上皇帝后,灭………灭你们九族!”见那二人被震慑住,太子得意地笑出声,一路追着那抹身影而去。 “美人。”太子经过转角,那儿是一处死角,无人能发现,他双眼朦胧,仿佛出现幻觉般张开双臂,立于身前的女子转过身,面上,轻纱裹住小脸。 太子伸出手去,自她发髻上将固定的地方松开,随着黑纱滑落,露出一张精致而美艳绝伦的小脸来,他欣喜若枉.“我打听过了,你叫汐奚。” 女子面色漠然,锐利的眼锋充满杀气,太子气息不稳地抱住身前女子,将她压在墙壁上,“今日起,就跟了我吧。” 酒过半巡,汐奚坐在玄衅身侧,她知道他定有自己的打算,故而并没有追问,三王爷时不时地望向二人,眼神,越发冷冽。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遇刺——”忽地,外头传来一阵声音,如平地惊雷,砰的炸开! 汐奚杏目双睁,三王爷霍然起身,随着众人涌向外头。玄衅拽着她的手这才松开,“我们也去看看。” 长廊内聚满了人,宫灯高挑起,全府的守卫均已出动,高尚书神色惶恐,吓得老脸惨白。拨开人群,汐奚暗吃了一惊,太子躺在园内,一人半蹲下身,替他把了脉,尔后,无奈地摇摇头。 高尚书擦擦冷汗,“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尚书府出的事,这要问高尚书才是。”三王爷倚在一边,冷然开口。 男子将太子的头发拨开,“瞳孔淡散,颈部被犀利的刀子一下割断,看来是回天乏术了。”白净的衣领上如今被鲜血浸湿,高尚书瞅了半天,才看见边上的两名随侍,“你们不是跟着太子不离左右吗,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回大人,太子有令,属下不得不从,”其中一人满脸懊恼,“当时,属下们就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以为…………以为不会出事。” “怎样的女子?”三王爷正起身,随口问道。 “这……属下并未看清楚,”那人压下脑袋,眼睛不经意自汐奚裙角处撇过,他蓦地抬头,“是她!” 汐奚微惊,却并未表现出慌张,她上前两步,来到那名侍卫跟前,“你看清楚了,可是我?” 三王爷目光内透出犹疑,“她当初就在厅内,并未走出去过一步。” 侍卫慌了神,眼睛左右环顾,太子被刺杀,他们保护不周,那可是死罪,本想找到下手之人还能心存侥幸,“属…… 属下没有看清楚,许是,衣服差不多。” “你两只眼睛瞎了是不是?”玄衅来到汐奚身后,大掌占有性地抚上她腰际。 “属下不敢,权倾王息怒。”那人急忙下跪,边上察看的男子站起身,回禀诸人,“杀人的利器应该只是一般的匕首,身上,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 “那也就是说,查不出来了?”三王爷望着地上的尸体,目光,若有所思地扫向玄衅。 太子被刺杀,震动朝野,尚书府当夜便被封锁,到了第二天清晨,汐奚同玄衅才得以离开。一路上,他们均是缄默,上了马车,她才迫不及待开口,“衅,你可是找了人来刺杀?” “汐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关键的是,现在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手。”玄衅将她揽在胸前,他的谨慎,令她不免另眼相看。 “这几日,为了暂避风头,我们不宜有所行动,皇帝昏迷,太子遇刺,这朝野,哼——该乱了。”玄衅五指顺着汐奚柔顺的发丝轻梳,他弯下腰,薄唇轻吻在她颊侧,“要不要,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脑袋轻枕在他腿上,一夜未眠,有些倦怠,汐奚摇摇头,单手握住男子垂下的发丝,“太子遇刺,如今才是最关键的,能同三王爷争锋的只有你,我们不能松懈。” 玄衅扬笑,清晨,暖暖的阳光从轿帘一侧照射而来,落在他眉角处,“汐奚,你知道我为何要争这帝位么?” 她眼睛微阖,有些吃痒,“我不问,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心帮你。” 玄衅眼眸轻闪,溢出些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感动,他凑下身封住她的唇,辗转间,浓密而温馨。 回到五月盟时,就见景瑟一人站在门口,看到二人下车,她这才神色一松,“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老太君都急坏了。” “临时有些急事。”玄衅只是答了一句,便径自朝着盟内而去。 汐奚随手理理鬓间墨发,望着景瑟眸中的担忧及失落,她原先松下的心再度悬起,景瑟是三王爷那边的人,如今太子一死,玄衅便成了他们最大的绊脚石。原先要除去他的计划,看来,对方并不会放弃。 “汐奚,你怎么了?”景瑟见她一脸怔忡,“好像很累的样子。” “没事,”女子轻笑,望着景瑟面上的担心,她却分不清真假,这样的人,最难防备,你瞅不出她的真心,“许是方才颠簸太厉害了。” 二次情殇 101 体质揭穿 凉风微薄,月色仿若有些犀利。 一抹俏影,随着足尖的轻点而落在宽敞的殿中央,待要细看之时,那身着白衣的女子却又变幻莫测,身姿曼妙,如梦如幻。 守夜的侍卫揉下眼睛,挑高的夜灯照着周身巡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异样,“见鬼了。”一声咒骂后,便觉阴风阵阵,赶忙离开。 白虎厅内,云窑瓷炉呈烽火狼烟样,熏香冉冉,兵器架上的刀剑波澜阴冷,玄衅闭目养神,偌大的殿内,独留他一人。 脚步声很细,如猫行,伴随着,还有一种梨花清丽的香味,男子眼皮微抬,“来了。” 女子的脸以白色雪纺纱半掩起,一袭同色衣衫,唯有右边袖口处,染上朵朵娇艳。她从袖中抽出一把普通的匕首,上头的血渍已经干涸,却依旧遮不住剑锋寒冷,她双手将匕首托起奉上。 “找个地方扔了,”玄衅起身,越过女子身侧来到那排兵器架前,“下次,我会为你另外找一把。” 这便是他的规矩。 女子点头算是应答,玄衅转过身.如墨眼眸睨着身前的女子,她潭底幽深,一望无垠,“阿蛟,我相信你从来不会失手,但这次,却差点给人抓住把柄。”玄衅语气微冷,女子闻言,双眸轻眯下,“我不懂爷的意思。” “那两名随侍看见了你的衣服,这等隐患,你竟未发觉?”他站在阿蛟身后,女子后背紧绷,那微微的压迫感令她有些气闷,玄衅双手落在她肩上,感觉到掌心内一颤,“你是一名杀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用的着我教你么?还有,永远不要想着去试探你的主子!” 双肩猛的一握,女子吃痛,看来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自己这样的招数,真可谓弱不禁风。 玄衅松开手,席间,若不是他一再坚持,汐奚只要一踏出大厅,那他的计划便等于落了空。 阿蛟揉着双肩,她两腿跪在玄衅跟前,“对不起,主子。” “下去吧,”玄衅坐回首位,女子闻言,慢慢起身,“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是成功的。” 阿蛟露在面纱外的双眼点亮,身上,淡雅的梨花香味令人醉神,她将先前的匕首藏入袖中,纵身一跃,如鬼魅般消失在五月盟内。 “惜翎,你先下去歇息吧。”汐奚小手撑着下颔,望着窗外的月色,思忖着玄衅怎还不回来。 “汐主子,奴婢是夫柳。”边上的丫鬟上前将窗子掩起,汐奚收回神,这才意识到惜翎早已去了西宫。 她起身,丫鬟将床榻铺好,却见汐奚拿过边上的外衫,“你先下去吧。 “汐主子,这么晚了,您要出去的话还是奴婢陪着吧。”丫鬟说完,便要跟在汐奚身后走出去。 “不用了。”外面虽然夜凉,但因为天气的缘故,也不觉得冷,汐奚走出园子,却见后头的丫鬟还在跟着,“不是让你先下去吗?” “主子,奴婢不放心………” “你叫夫柳是么?”汐奚突地站住脚步,转过身来,丫鬟及时埋首,模样恭敬,“惜翎一走,夫人怜惜我才将你赐给我,你跟了我,我就是你的主子,懂吗?” 夫柳微怔,望着汐奚眼中的厉色,她忙点下头,“奴婢知道了。” “退下吧。” 夫柳行过礼后便退了下去,汐奚杵在原地许久,今后,她怕是再也找不到像惜翎那样真心对自己的人了。 经过一处园子前,隐约,有女子的哭声传来,汐奚抬头一看,这儿恰是眉雅的小苑。 循着哭声,走上前几步,便见眉雅坐在地上,模样狼狈,甚至连鞋都没穿.头发凌乱地披散,汐奚站在她跟前许久,女子却始终不曾发现。 “呜呜——” 小脸埋入膝盖间,颤抖的双肩平添几分哀戚,这样的一面,眉雅始终未在人前展露过,她哭声越渐加剧,有些歇斯底里。 “这样的动静,也不怕别人听见?”汐奚冷眼片刻后方开口。 呜咽的哭泣声立马止住,只见眉雅抬起那双核桃般红肿的双眼,警惕地望向园外,在察觉到并无其他人后,这才冷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 “要哭的话,躲在屋里岂不是更好?”汐奚旋过身,眉雅今日的反常如此明显,她一向头脑冷静,如今会有这样的举动,定是遇上了大事。 “汐奚,”见她要走,女子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你爱王爷吗?” 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脚步都没有停顿下,眉雅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泪水模糊双眼,她双手捂住小嘴,不让那嘤嘤啼哭声传出去,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汐奚心里有些乱,心浮气躁,来到白虎厅,果然见那边的烛火还亮着。 玄衅坐在案几前眉头紧锁,他大掌撑起前额,阴魅的嘴角紧抿成一抹令人心醉的弧度,凤目随着手中的兵书时而眯起,时而扬起,汐奚碎步上前,自身后环住他双肩,“这么晚了,是不是忘记时辰了?” 男子以手指顺过眉宇间的疲倦,他大掌随即揽上汐奚的纤腰,“多晚了?” “子时了。”汐奚将他手中的兵书抽去放在边上,玄衅望着她弯腰的动作,他薄唇几经犹豫,双手突然将她紧抱在怀中。 汐奚微愕,想要起身,却被玄衅用力压着不能动弹,“衅。” “我今晚要在眉雅那过夜。”男子俊目微阖,坚毅的下巴轻枕在她肩头,他双臂用力将汐奚压入胸膛,错开的拥抱,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男子丝质的外袍蹭在她颊边,汐奚双手握了握,强颜欢笑,“既然要过去,时辰也不早了。” 玄衅轻退开些,修长手指握住汐奚的下巴,“还早着。” 心里有些别样的酸涩,她挣起身从边上的藤架取过披风披在玄衅肩头,“所以,你就在白虎厅逗留至今?” 男子并未说话,而是拢紧了肩上的黑蟒披风,“以后,我没有过来的话,你一个人先睡吧。” 二人一道走出白虎厅,前面就是眉雅的庭院,汐奚站住脚步,“我累了,我想先回去歇息。” 他微点下头,几乎是同时迈开了步子,背影逐渐拉开,谁也没有转过头去,汐奚回到园内,并未掌灯,摸黑钻入被窝中。辗转难眠,到了下半夜,才听到殿门吱呀一声,虽然很轻,却能听的清晰。 脚步徐徐而来,伴着一侧被角的轻掀起,男子的麝香味带着休浴后的清新扑入鼻翼,汐奚转过身,双手横在玄衅腰际。他放轻了动作,再一看,只见她秀目双闭,应该是睡着了。 翌日,汐奚睁开眸子时,玄衅已经醒了,她轻挽起唇角,自榻上起身后准备拿起边上的寝衣。玄衅半撑起身,只觉眼前有些昏眩.他闭目片刻,再次睁开时,竟觉喉间一阵甜腥。汐奚取来寝衣,刚转身想要替他更衣,却见男子摇摇欲坠,像要跌倒一般。 她慌忙上前搀扶,玄衅一口气闷在胸间,喷射而出。汐奚面容惊愕,脸上满是那滚烫的液体,“衅,衅——” 嘴角,被猩红点成妖娆,紧接着一口血再度吐出来,汐奚大惊,只得双手托住男子的下巴,“来人,快去请大夫——” 守在殿外的夫柳率先跑进来,“汐主子。” “去将大夫请过来,”汐奚心急如焚,望着夫柳跑出去的身影,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惊声开口,“让云邪医师过来。” “是。” “衅,没事,”汐奚取过边上的绣帕紧捂住玄衅的嘴角,“不会有事的。” 云邪赶来的时候,汐奚已经让玄衅躺在榻上,见到他进来,女子忙让开身,“云邪医师,爷从方才便一直吐血不止。” 他大步上前,把过一脉,经过许久后方开口道,“爷这是伤了元气。” 汐奚大为不解,只见云邪将一股真气自玄衅掌心中灌入,须臾后,他面色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出现吐血症状。汐奚这才松下口气,她吩咐夫柳打来一盆清水,以干巾浸湿绞干后给玄衅擦拭,“云邪医师,爷怎会这样?” “是体内的魔性,”男子面色凝重,在另一盆清水中洗净双手,“魔性没有得到遏制,发出来时,便犹如洪水来袭。” “魔性?”汐奚站起身来,她若有所思地走到云邪身侧,“爷体内的,不是一直都靠着体质特殊的女子在压制吗?” “从脉相上来看,爷的魔性已经放纵了两个月有余,这期间,他只是没有发出来而已,并没有得到丝毫抑制,”云邪亦有不解,他抬起视线望向汐奚,“除了夫人,盟内不是还有一名特殊体质之人么?” 她知道他指的是眉雅,“若是寻常身躯侍寝,会有怎样的后果?” “如果对方不是特殊体质,有些懂药理的大夫可以想方设法在她侍寝后,将她体内所受的魔性以无数种药材压制下去,但那样的话,对两者都伤害极大,爷的身子,要静修一段时间方能恢复,幸好,这魔性发出来的还算早。” “你的意思是说 ……”汐奚睁大双眼,她没有想到,眉雅竟会有如此大的胆子,脑中想起上次她匆匆走进医善堂的背影,那里应外合之人,应该就是王大夫了。 云邪没有说话,玄衅身子虚弱,汐奚令夫柳好生照看,她将男子请到殿外,“那,对女方的伤害有多大?” “减少寿命,换句话说,一夜侍寝,有可能换来的就是少活一年,”云邪双手环起,面色冷凝,“那个近日来侍寝的女子,同你也有关系吧?” 汐奚闻言,秀眉不由皱起,“云邪医师,话可不能乱讲,我同她只是以前在一个地方呆过而已。” “这样便最好,”男子将身子倚靠在殿门上,“出了这样的事,爷不可能不查,老太君也不会袖手旁观,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为了荣华富贵,难道就能连命都不要了?” 汐奚站在廊子间,望着那一盏盏已经熄灭的宫灯,想起眉雅昨日的反常,“你看不到她的心,怎知她心中所想?” 云邪视线轻撇,正起身,“我不同你说,女人都是牙尖嘴利的。” 看着他步下石阶,汐奚随手想要推开殿门,复又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云邪医师,这件事,我会亲口告诉爷,关于外面……” “你放心,身子是他的,我只要确定他知道便可,至于其他人………”男子嘴角轻咧,大步朝着外头走去,“我马上就要离开,有些事也不想管。” 看着他走出园子,汐奚这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眉雅的事,她自有打算。 夫挪将湿巾小心翼翼地沾上玄衅额头,动作细致,眉目轻柔,男子俊目轻阖,似在熟睡。汐奚不动声色地站在殿门口,夫柳并未察觉,她倾下身,手指拈起湿巾顺着他邪魅的面庞擦拭,男子觉得有几分胸闷,他眉宇间轻拢下,大掌咻地握住那双柔荑。 夫柳微微吃惊,面色酡红,任由他握着。 汐奚悄然上前,到了女子身后,这才出声道,“夫柳,你在做什么?” 女子大惊,慌忙自玄衅手中挣脱,急急忙忙退下榻沿,“回汐主子,王爷……王爷他………1” 瞥见她脸上的惊慌失措,汐奚弯下腰,从她手中接过那条湿巾后将夫柳搀扶起来,“你先下去吧,这儿我来就行。” 女子怔忡不已,见她并无责怪之意,这才小心起身走向外头。 汐奚将湿巾轻放在玄衅额头上,如今惜翎走了,她的身边,需要培养几名能信得过的丫鬟,这样,她才不会势单力薄。 102 怀有身孕 明亮的烛火在身前燃起,透过琉璃的灯罩反射出几许冷意,汐奚身着轻柔寝衣,她单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簪子.以尖端拨着几乎就要熄灭下去的火苗。 看着明火蹿烧起来,女子嘴角淡淡勾起,明媚的眼角侧视望着那烛火,她将簪子插回发髻,人却没有退开,满面心事地杵在那。 眉雅能隐瞒至今,自然同王煜脱不了干系,可他们同时从北荒营出来,之前,应该并不认识他。 榻上,玄衅犹在熟睡,一旦醒来,定会追究,汐奚取过一边的外袍裹在身上,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要想留在玄衅身边,首先,便要让自己好好活着,汐奚不如景瑟,身后有九哥给她安排好的家世,况且,以她如今的打算,她必须拉拢到更多的人。云邪生性不属,难以收服,医善堂内,那便只有王煜了。 夜色匆匆,果然就见眉雅的丫鬟守在外头,汐奚大步上前.那丫鬟发现时她已到了跟前,“汐——” 汐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拔开步子便要向里头跑去,“站住!”女子轻声开口,不重不轻的语气,不怒而威,“你想将园内的人都招来吗?” “汐主子…”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您千万别声张,不然主子定轻饶不了我。” 汐奚面色冷静,身子绕过丫鬟,“你到外头守着,这会子没人过来。” 医善堂内大门紧闭,却有浓郁的药味自隙缝间不断流溢而出,汐奚走上石阶,轻叩几下殿门。里头,正在准备的王煜一惊,示意浴桶内的眉雅不要乱动,“何人?” “是我。”汐奚声音清然,在月色当空中,显得越发空灵。 二人相视而望,惊慌的神色掩饰不住自眉雅脸上呈现出来,王煜将手中的草药放到边上,他强择下不安,语气极力露出自然,“这么晚了,汐主子有何吩咐?” “爷病了,让王大夫速速赶去一趟。” 王煜面色为难,若是别人,他还能稍作推脱,可眉雅这边…亦是不能耽搁,“汐,汐主子您先请回,我稍后就赶过去。” 汐奚不为所动,执意站在门跟前,“爷体内魔性又犯,从眉雅那回到汐苑便吐了血,王大夫.我就在这等你同我一道过去。” 王煜大为惊愕,他知道终有瞒不过的一天,却没有想到这么快,眉雅神色怔忡,两手紧张地护在胸前,汐奚见里头半晌没有动静,便更上前一步,纤细的身影透过隙缝传来,“王大夫,准备好了么?” 王煜急的满头是汗,正束手无策之时,就听得眉雅开口道,“王大夫,将门打开吧。” 男子俊脸紧绷,转过头来,“可是,眉……” “我们瞒不过去了。”眉雅虚弱地靠在浴桶边缘,示意王煜去开门。 殿门试探地轻隙开,王煜并未将门完全打开,汐奚环顾四周,在确定无别人后方开口,“王大夫想通了?” “汐主子请进。”侧身让开,汐奚小心地跨步进去,里面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火,她经过屏风,视线随之落在了女子身上。 满目吃惊,汐奚杵在原地,看着眉雅满头白发地倒在浴桶边沿,王煜将不同的药材放入其中.“您们就是这样,压下了体内的魔性?” “你已经知道了,”眉雅丝毫没有吃惊,她面容老态,形色憔悴,“我也明白这件事瞒不了一辈子。” 汐奚望着边上忙碌的王煜,“王大夫,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 “汐奚,你究竟想说什么?”眉雅强撑起身,半坐在浴桶内,“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若想对付我的话,早就下手了。” 汐奚轻笑.“眉雅,要我们真是朋友.该有多好。” 女子一怔,神色有些黯淡下去,“是不是朋友,难道还不是你一句话吗?” 汐奚莞尔,嘴角有些轻扬,她看着王煜聚精会神的样子,“爷那边,我会处理.这样的法子害人害己,今后,我不会让他再去你屋里。” 王煜的动作怔住.担忧地望向眉雅.没想到,女子却是没有丝毫反应.闭起了双眼,满头白发在药力的作用下逐渐恢复,王煜擦擦额头的冷汗,总算松了口气。 汐奚起身,留下那样一句话后便要离开,眉雅睁开了眼睛.淡淡说道,“留下我的命,你确定你将来不会后悔?” 汐奚了然而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便径自走了出去。 许久后.眉雅穿上衣衫,对着屏风外头说道,“王大夫.你进来吧” “汐主子这番前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王煜始终惴惴不安.将剩余的药材一一归类,“我怕,爷会对你不利。” “我也不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女子眉头紧锁,碎步来到窗前,“可是.还有什么会比现在的情况还差呢? 走出医善堂,汐奚止住脚步,她抬头望着天空,黑压压的月色正如人心般深不可测,她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头,怅然若失。自己正在慢慢失去的,是什么?在这座深苑内,她步步为营,正在失去的,便是良心! 这种失落,并没有持续多久.汐奚压下眼帘,恢复常色后继续向前走去,到了如今的地步.她亦是一步一步受逼迫而来,什么是良心,那是保证了自己活命的情况下,一种奢侈罢了。 回到汐苑,见夫柳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殿外.汐奚走向里头,玄衅已经醒了。 “汐奚,”男子唇干舌燥,汐奚倒了杯水让他服下,“我这是怎么了?” 将水杯放在边上,汐奚单手握住他的大掌.“你昨晚从眉雅那回来后.就吐血不止.还晕了过去.我请云邪医师过来看过.他说.是你体内的魔性没有得到很好的抑制。换句话说,给你侍寝的眉雅,她并不是真正的特殊体质。” “什么?”玄衅剑眉拧起.俊脸上的怒意昭然若揭,双目赤红,待要发作之时,他强捺下,恢复冷静.“她的目的是什么?” 汐奚轻摆下脑袋,“不知道,若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倒也罢了,只怕……” “只怕什么?”玄衅凤目轻眯下.凑近汐奚问道。 女子嘴角轻勾,露出几许狡黔,“怕只怕,同我一样,受人指使。” 玄衅薄唇紧抿,忽然将汐奚压在了身下,一个侧翻,将她带到榻上,“你和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小脸轻扬,双手拉住玄衅的衣襟,见他俊脸凝重,便又恢复正色道,“九哥藏在五月盟的人,兴许不止一个,也有可能,还有太子的人,这一说,你怎么看?” “虽然太子已死,但分布在外的势力,不能小觑。” 汐奚窝在他胸口,单手撑起脑袋,“眉雅一事,我们先暂且放着,也不要拆穿,爷平时尽量疏远便是,太子是死了,可依旧不得不防,她若身后没有背景,那便最好.若真有的话.我们不宜轻举妄动,最好.能将她身后势力一并铲除。” 玄衅指尖绕起女子一撮碎发,方才忽略的疑点再度令他皱眉,“既然不是特殊体质,当初是怎么过关的?再说,我并未见她有何异样。” “这.也是我感觉到奇怪的.”汐奚避开男子的双目.微微垂下眼帘. “不过后来想想.也就是一物降一物.兴许有什么药物能暂时克制也说不定。” 玄衅的叹息声在她头顶处慢慢散开,大掌压在她背后,忽地感慨道,“这世上的人.莫不是都疯了不成?” 汐奚双手揽住了男子的腰.“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夫人有孕.我还要上哪去给你找特殊体质的人?” 玄衅握住她的小手.将它放在自己嘴边.“这事.我会交代给贾官家.我不想对你那么残忍。” 汐奚闭上眼,将脸埋入他的胸膛,“为什么,我不是?” 男子大掌在她肩头处轻轻摩挲,爱怜地拥在怀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薄唇一下下印在她面颊上。 翌日,天空飘起朵朵白云,是个晴朗的好天。 云彩像是一副即兴泼洒的水墨画,描给出奔腾龙跃,山涧飞川,一眼望去.无边无垠。 “王大夫,一切可还好?” 王煜把过脉后,将脉枕收回药箱内,“王妃放心,从脉象上看,这两日已经稍稍稳定下来了。” “那就好。”景瑟放下衣袖,一手抚在自己拢起的小腹上,她模样认真,面容安详。 王煜视线垂落,趁着背过去的间隙开口道,“到时候,府上可就热闹了,兴许就是两位阿哥…” 景瑟安然的眸子猛地抬起,“你说什么?” 男子一惊.面色懊恼,他神情慌张,“属下什么都没有说,属下…” “王大夫.”景瑟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她几步来到男子跟前.“府里,可是有了喜事?” 王煜面露为难,须臾后,方吞吞吐吐道,“这件事,我本来答应了汐主子要为她保密的,都怪我多嘴。” 景瑟难以置信地盯着王煜,她小手顿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是说,汐奚有身孕了?” 望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王煜只得点下头,“希望王妃能替属下保守这个秘密。” 103 暗藏心计 景瑟放在腹部的小手渐渐收拢,面色端庄.却有着明显的不自然,王煜收拾好药箱,转过身来。 “王大夫放心,汐奚不愿说自然有她的顾虑,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王煜神色感激,未了,临走之际,又补上一句道,“贤王妃您自己要注意,腹中的孩子受过解语花毒本就虚弱,六个月之前,是最危险的……” 景瑟见他欲言又止,小脸遂转为凝重,她心神绷起,“王大夫有话,但说无妨。” “一般,前三个月是保胎最关键的时机,可因为贤王妃您中过毒.所以…在未能顺利产下孩子之前,您都要注意,还有一句话,也是属下不得不提醒王妃的。” “说吧。”景瑟小手撑在桌沿上,小心翼翼地落座。 “属下一早便说过,这孩子若能侥幸生下来…也.是不健全的。”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残忍。 “我知道。”景瑟双手护住腹部,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在她肚中一天天长大,于她而言,并不是单纯的,只是为了将他生下来钳制玄衅而已,她对他的感情,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最最深挚的爱。 “贤王妃,属下就先告退了,汐主子那边,还等着。”王煜行礼告退,景瑟回过神,强扯起笑来点下头。 汐苑内,姹紫嫣红的娇艳数不胜数,白色的梨花、红色的海棠,远处,花束上一串串结出的馥郁在微风拂动下摇曳生姿.铺满那悠远的青石板面。汐奚最喜欢的,是园中的一处凉亭,遗世而独立,高高凌驾于假山环抱同林木苍郁之间。凉亭下方,是一条开凿成环状的水塘,里头,看似随意实则有心地铺着几株睡莲,汐奚站在栏杆边上,取来鱼食.一一撒下去。 边上,站着两名丫鬟,夫柳同新来的画束。 每年,五月盟都会新进一扯丫鬟,由专人管束教导后分派入每个园子,而画束,就是汐奚从贾官家那亲自要来的。 “汐主子,王大夫来了。”夫柳看见王煜正朝这边走来,忙禀报。 汐奚抽出袖中的锦帕擦拭下双手,“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王煜走上前,同下来的两名丫鬟错身而过,汐奚端坐在凉亭内,面朝南方,听到脚步声走近,“王大夫请坐。” 男子站在她身侧,并没有坐下来,“汐主子,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原话传给了贤王妃。” “想,”汐奚轻点下头,螓首望向王煜,“坐吧。” 男子见她并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只得坐在了汐奚对面,“贤王妃答应保守这个秘密,不过,我怕这件事万一惊动了老太君就麻烦了。” “不用担心,”汐奚语气笃定.甚有把握,“这件事如今只有你知,我知,贤王妃知.她不会去告诉第四个人。” “可是,”王煜将双手放在石桌上,“我不懂,汐主子为何要这么做。” “王大夫,在你眼中,贤王妃是个怎样的人?”汐奚深邃的双眼越过王煜,投向远处。 “这个,属下不好说,”王煜并不想从中得罪人,“自古有云,人心难测,为人处事防着点总是应该的。” “防,就怕防不胜防,”汐奚拿起边上的茶杯,“王大夫,现在.我们就等同于坐在了一条船上,我有事,连累的,也不单单是你一个。” 王煜并未吭声,汐奚轻啜了口茶,“引蛇出洞的法子,不知管不管用。1” “汐主子,想要怎样的效果?” 汐奚随口而笑,亲自斟上一杯清茶递到王煜面前,“你不要担心,若真是心中有鬼,不用引,自然就会出来,而你做的,仅仅就是点个醒而已。” 女子的笑,温和亲切,可看在王煜眼中,却是别有一番感慨,令人猜不透。 夫柳从凉亭回去,迎面,遇上昔日一道在东宫服侍的丫鬟,二人顿住脚步,身后的画束跟上去,夫柳却摆手道,“你先回去吧,别一天到晚跟着我。” “好。”毕竟是新来的,经不起吓,画束点下头便越过二人自行回去。 “怎么样.跟了新主子还习惯吗?”那丫鬟眼见四下无人,便随意攀谈起来。 “恩,汐主子待人不错,1”夫柳靠在墙角处,四处张望下后,压低声音说道,“你回去告诉贤王妃,汐主子这几日胃口不好,时不时还干呕不止。” 丫鬟脸色冷了下去,“好,那我先回去了。”夫柳同她错开身,就像是从未相遇过那般,一人一边,表情也在擦身之际疏离。 王煜走后,汐奚一人坐在凉亭里面,手里的鱼食纷纷撒在荷塘内,她冷眼旁观,看着那些涌过来的鱼群在水面上为了食物而争斗。 西宫内,遍地萧索,狭长的竹叶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园外,几名下人张望着,却没有人敢进去打扫。殿门紧闭,放在外头的食物依旧原封不动,连水都没有用过一口。 尚云站在园外,神色疲惫,眼圈红红的,她握了握拳,声音也犀利不少,“惜翎人呢?” “回新夫人,这么早,兴许还没有起。”一名丫鬟回禀道。 “去将她叫来!”尚云不由拔高声音,那丫鬟闻言,急忙朝着边上的园子跑去,不出一会,就见惜翎急急忙忙过来,连外衫都来不及扣好。 身子还未站稳,一个巴掌就迎面招呼过来,火辣辣的疼令惜翎瞬间就流出了眼泪,站在边上东也不敢动,“睡睡睡,要不是你惹出这样的事,少主也不会这样,你以为让你来到西宫,是做少奶奶的吗?还是,你想爬到我的头上?” 边上诸人纷纷压下了脑袋,唯恐波及到自己,这新夫人的脾性在一夜间就完全变了,谁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新夫人,奴婢,奴婢昨夜将园内的衣衫都洗了,方才刚阖上一会眼……”惜翎神色怯弱,两只手因长时间泡在水里而显得臃肿泛白,尚云看着她压下去的眼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起手来重重捆在惜翎另一边脸上。 她不敢伸手去捂,只得站在原地,丫鬟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清楚新夫人为何会屡次三番为难惜翎。 “如今少主呆在殿内不出来,要是让老太君知道的话,第一个不饶你,”尚云望向园内,指了指地上那些膳食.“你进去,少主若再不肯动筷,你也不要出来了。” 对于西宫,惜翎是万分排斥的,尚云见她不动,便用力推了一把,惜翎趔趄摔进去,那一晚的梦魔,更像是近在眼前。 端起地上的托盘.外头.尚云神色复杂地盯着惜翎的背影.她尝试着进去过几次,可每次,都被殿泽给哄了出来。 小手犹豫的在殿门上轻敲几下,里头,静谧无声,更加令人心头不安。 托盘上,上好的菜肴犹在散发出腾腾的热气,浓郁的香味令惜翎不由咽了下口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上。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她轻推下殿门,竟发现只是虚掩,并未门上。 “少主——”惜翎将殿门在身后掩上,刚走一步,就踢到了那些被摔碎的瓷瓶玉器,发出叮当的撞击声,她一个惊吓,便站在了原地不敢再动。 “滚出去。”声音不大,却带着清冷的震慑,惜翎睁大眸子瞅向四侧,总算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处发现了殿泽的身影。她踢开脚边的障碍,刚上前一步,就见眼前咻地砸来样什么东西,来不及闪躲,直接落在了肩上。 那杯盏应声落地,摔得七零八落,惜翎忙站住脚步,端着托盘的手,一个劲颤抖,差点拿捏不住。 发上,那支步摇因突然的站定而摇曳几下,她一身粗布麻衣,发上的头饰,便显得分外不相称。殿泽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伸出手去,动作粗鲁的从她头上将那步摇给拽了下来,惜翎疼的身子歪向一边,几乎被硬生生扯下一缕头发。 任凭那样,她却始终紧紧抓着手里的托盘没有松开,“少主,您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看见你,我就更吃不下了,滚出去。”殿泽手里紧紧攥着步摇,惜翎将托盘放到桌上,见他犹在气头上,“少主,您将那支步摇还给奴婢吧……” “你不配戴它。”殿泽句句里头含着刺,惜翎双目噙泪.眼圈泛红,“少主说的是,您将它还给奴婢,奴婢保证今后不再截它。” “处心积虑地接近,一支步摇怎能满足得了你?”男子嘴角勾起讽刺,清澈的眸子内溢满不屑,“为什么会是你,早知道,在北荒营的时候我就该一箭射死你。” 人命,在他们眼中便是这般轻如鸿毛,惜翎想说,她也有生的权利,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奴婢知道,是奴婢害了少主,奴婢罪该万死。” 殿泽紧攥起拳头,手臂用力一甩,将桌上的托盘悉数扫落,滚烫的汤水顺着惜翎的膝盖流淌下来,不管那菜肴多么丰盛,都逃不过被丢弃的命运。香酥的鸡腿滚到脚边,惜翎饿得头晕眼花,她强忍着想蹲下去捡起来的冲动,她深知,一旦那样的话,会被人更加看不起的。 她好想汐奚,可她也知道,老太君那边已经下了令,不让她同汐奚见面。 “少主,那步摇是奴婢一个朋友送的…” 殿泽将那头饰摊开,平放在掌心中,端平后递到她眼前,“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你吗?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再碰你一下,你不用再白费心机!” 溢在眼眶中的泪水,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所有发生过的事,惜翎还不敢去接受,如若能让她选择,她情愿平凡一生,就跟在汐奚身边做个不愁吃不愁穿的丫鬟。如今,外面的尚云在等着,老太君在等着,她想不出别的法子,只有跪了下来,“少主,奴婢求您,吃口东西吧………” “出去!”殿泽别开视线,声音冷漠。 “奴婢不想死,可少主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奴婢就第一个不能活,少主,您有什么气可以撒在奴婢身上,可不要不吃东西,您打我骂我都可以,奴婢不想死。”惜翎跪下身去,压抑的哭声凄哀无比,令人心碎。 “你就那么怕死?”殿泽语气嘲弄,一脚踹在她肩膀上,女子瘦弱的身体滚落到一边,她撑起,又再度跪在那边。 “奴婢不是怕,只是…能活着,为什么不想活呢?”惜翎抬起小脸,两边面颊红肿,指印明显地呈现出来,说出来的话,便有些口齿不清。 我想活,那我的命,就不贱! 曾几何时,女子清冷决绝的声音犹在耳边,那种想要活下去的渴望,殿泽却从未那么激烈地感受到过,“死,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不开心,不用受尽凌辱。” 惜翎小手轻抚着面颊,她也知道往后的路会越发难走,“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看不见惦记的人,看不见阳光………”她抬起小脸,望了望地上那些被糟蹋的膳食,“少主,您就吃些东西吧,奴婢真的不想死。” 她的每一句,都表明了强烈的求生欲,也没有像别人那般苦口婆心的相劝,殿泽走到窗前,心里的怒火,始终没有消去,“我说过了,我不想看见你。” “那奴婢出去,令人准备些吃的过来。”惜翎语带希翼,忘记了疼。 “你出去跪着,到明天这个时辰若你还能坚持,我就让你活下去。”殿泽将那支步摇小心地揣入怀中,不愿多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内殿。 惜翎欣喜若狂,连连磕头,“谢少主。” 她做惯了体力活,跪上一天一夜.应该不是大问题,惜翎从地上站起身,碎步跑了出去。 尚云在殿外听到殿泽砸东西的动静,心里既担忧又解气,转眼间,就见到惜翎从里头出来,关上殿门后,一动不动地跪在了门口。 “新夫人…”,边上,丫鬟不解。 “回去,”尚云面露几分笑意,“这样不懂规矩的人,是该好好罚罚。”. 至少,能让殿泽解气便好,老太君将惜翎交给自己管教,她毕竟做的不敢太绝,惜翎是殿泽唯一的女人,老太君虽然有气,可总有一天会转过弯来,到时候,惜翎的地位便有可能一跃而上,尚云嘴角笑意渐冷,在丫鬟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庭院。 汐奚走下石阶,惜翎去西宫也有几天了,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惴惴不安,支开了夫柳,她带上画束,便想去西宫走一趟。 104 有意陷害 天空阴霾,晦暗无比.不过多时,就飘起了零星小雨。 起风了,天便有些转冷,雨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落在宽大的色蕉上,透过叶茎,层层滑落。 膝盖已经麻的感觉不到疼,惜翎缩下脖子,屋檐下滑落的水珠恰好滴在颈间,冷的她直打哆嗦。 汐奚站在西宫外,阴暗的天色映衬的她背影清索,边上,画束不解她为何会突然站住脚步,“主子——” 她抬起手.示意画束不要声张,“你在这候着。” 轻微的脚步声隐藏在绵绵细雨中,汐奚解下肩上的披风,半蹲在惜翎身侧后,将披风环在了女子的双肩。突来的暖意,令惜翎全身一怔,回过头去,在看清楚了来人后,眼泪便簌簌而下,“汐…… 汐奚。” “你怎么会跪在这?”她声音有些难言的哽咽,心中却已猜到几分。 “汐奚,我终于看到你了,”惜翎擦擦眼泪,脸上的红肿还未散去,那两巴掌,几乎是尚云用尽了全力。 “谁打你了?”汐奚将她双手攥在掌心内,才不过几天的功夫,惜翎就满身憔悴消瘦,她心头一阵怜惜,“是少主?” “不,不是,”惜翎矢口否认,“汐奚,我在这很好,你不要为我担心。” 殿门紧闭,汐奚知道殿泽的脾性,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定将全部怒火都发泄在惜翎身上,汐奚单手挽起她肘腕,便要将她搀扶起来,“惜翎,地上太凉,你先起来。” “不行,”惜翎却是执意,挣开她的搀扶,“少主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他说我只要能跪到明天,他就…” “惜翎,”汐奚打断她的话,“我们能想别的法子。” “不,我只有这样,”惜翎抓住她的一只手.用力握下去,“汐奚,我到了西宫,就只能靠自己了,老太君不让你来见我,我想见你却不敢见,你本来就有很多烦心事,不要再为我担心了,少主现在正值气头上才会这样,慢慢的,肯定会好的。” 汐奚并没有再坚持,她站起身,双手放在殿门上轻推下,却发现纹丝不动,门,已经在里头被门上。 殿泽一早便听到外头的动静,现在,他最不愿面对的就是汐奚了。 惜翎轻拉下她的裙摆,唇瓣干裂,模样可怜,汐奚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她却始终强着跪在那动也不动,不得已,汐奚只得朝着园外的画束吩咐道,“你去拿些水和吃的东西来,小心别让旁人看见。” “是 。” 望着她红肿的小脸,汐奚不由心里有些发堵,见惯了惜翎的乖顺.从未想过,她竟也有如此倔强的一面。不多久,画束就拿着东西过来了,“主子,奴婢不敢拿别的,就带了几个包子。”说完,便小心翼翼从袖口处将已经冷却的包子拿了出来。 看着惜翎狼吞虎咽的样子,汐奚抿起嘴角,这样的情势下,她帮不了惜翎,这时候她若插手的话,怕是会对她更加不利。 “慢些吃。”汐奚将沾在她嘴边的碎屑擦去,席地而坐。 惜翎红了眼眶,眼里的泪水努力憋着不让它流下来,几口吞咽下去,眼泪还是滚烫的落在包子上,“汐奚,你不在我身边,我要好好活下去,你也是,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坚强的。” 汐奚动容,将她拥在怀里,“你放心。” 她闭上双眼,其实,惜翎离开自己未必不是好事,以她现在的处境,身边,不应该有太多亲近之人。 殿泽看着汐奚站起身来,背影,依旧疏离漠然,透过狭小的门缝,那抹水色倩影越渐走远,他从怀中掏出那支步摇,摩挲几下后.紧紧攥在了掌心内。 天气,多变的很,早上的绵绵细雨不过多时就停了,用过午膳后,明晃晃的太阳便高悬在五月盟上空。 景瑟放下袖口.轻声开口道,“王大夫.怎样?” “贤王妃安心,一切无碍。“王煜静退到一边,景瑟摆摆手,示意边上的丫鬟都出去,“那就好,以后,就要劳烦王大夫经常过来走走。” “这是属下应该的。”王煜态度恭敬,谦和的神色,看不出有何异样。 景瑟让他不用拘谨,几句闲谈后,亲自斟上杯茶,“妹妹那,一切可还好?” “汐主子反应并不是很强烈,且脉象很好,贤王妃不用担心。“ 景瑟温和而笑,暖暖的嘴角轻轻勾起,她轻饮口茶,“那就好,我本来还放心不下,我腹中的孩子………”女子叹息一声,“不过现在好了,有妹妹在,即使我的孩子不能留下…到时候对老太君来说,也总算有个安慰。” “贤王妃,你太多虑了。”王煜见她双眼黯淡,忍不住相劝。 景瑟双手环着紫砂杯,十指紧扣,她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起头来,王煜看见她眸中的晶亮,心头便一沉,她接下来想问的话,怕是一早就被汐奚说准了。“王大夫,我有一事,始终不明白。” 男子放下茶杯,“何事?”1 “上次贾官家在园内寻找特殊体质之人,我并没有听说汐奚也是,可若从她有孕来看,她对爷的魔性,应该是不排斥的。” “这……”王煜有此为难,他压低了声音,许久不见说话。 “王大夫,可是有难言之隐?”景瑟心中疑虑更甚,皱起眉头。 “不瞒贤王妃,汐主子并不是特殊体质,至于,她为何会有身孕,属下也不得而知。” 景瑟闻言,心绪一恍,若不是特殊体质,那绝不可能怀上玄衅的孩子,除非……她秀眉微微展开,收回神,“妹妹有喜,自然是好事,别的,我们也就不用瞎操心了。” 王煜陪笑,连连点头,景瑟看汐奚这般谨慎,便料定了玄衅还不知道这件事。 王煜走后,守在外头的丫鬟走了进来,“贤王妃,夫柳令奴婢带了话来,说汐主子这几日干呕不止,王大夫也去过好几趟,依旧没见缓和。” 景瑟单手在小腹上轻轻摩挲,两眼木然,“我知道,你下去吧。” 琴瑟深深,五月盟外,箭声急切,汐奚知道这是九哥想要见面的暗号,她敛下琴声,当做全然不知般起身,回到了殿内。 玄衅还没有回来,夜色已深,太子一死,肯定有很多事等着去解决。 到了下半夜,汐奚辗转依旧难免,她睁开两眼,不经意间,见窗外匆匆一闪而过的,似乎是个人影,仔细一看,还不止一个。 声音清晰,纸糊的窗子被一下戳破,露出根细长的已经被打通结的竹子,汐奚杏目双睁,赶忙取来一块湿巾蒙住口鼻,侧身翻向里侧。 迷烟透过窗隙散发进来,她屏住呼吸,不出一会,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了。殿门被打开,伴随着脚步声进来的,还有男子的轻声咒骂,“小娘们,上次居然让她跑了,害的老子白放了一场火…” 汐奚一惊,她屏住呼吸,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跟进来,男子黑纱蒙面,以为汐奚已经昏迷,心下便放松几分警惕。白纱曼妙,身后,传来簌簌的宽衣声,男子扔下外袍,看见汐奚躺在那动也不动,便弯下腰来,准备脱去她的衣衫。 没准,在来不及反应之时.脖子上就横着一把尖刀,女子盘膝而坐,目光清冽,“别动。” “你一一”男子大为吃惊,腰还半弯着维持之前的动作,汐奚见窗外人影晃动,再看男子的身上,外衫已经除去,“谁让你来的?” 黑衣男子这才意识到汐奚没事,他两眼恨不能喷射出怒火,“想不到你命还真大。” “上次我被人差点活活烧死的时候我就怀疑了,”汐奚将匕首对着男子的脖颈深入几分,“你口口声声说是九哥的人.想要加害于我,怕是九哥根本就不知道吧?” 黑纱外的两眼难以掩饰地露出些许惶恐,刀锋没入颈间,有血珠渗透出来,男子声音颤抖道,“有,有话好商量,既然…既然都是九哥的人…” “商量个鬼.”汐奚将刀锋再度压进去.“说.谁派你们来的?” 男子见她目光凶狠,当下后背冒出冷汗来,“是…是白夜,我们只是按照她的吩咐做事,她说,让我们今夜过来,不要你的性命,就……就……” 汐奚瞥了眼掉在地上的衣衫.心中明了.“白夜是谁?” “这我真的不知道,每次我们都是以暗号联系,我只知她在五月盟,别的一概不知。”男子声音嘶哑.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滑下来。 汐奚手里的劲道微微松开几分,她并没有下手.这样的形式下.若双方打斗起来,自己就算是有理都说不清,“既然是白夜令你们做事,那九哥当真不知?” 男子闻言,脸色煞白。 汐奚勾下唇,收回手里的匕首,“九哥那边,我暂时不会透露半句,你们接了白夜的任务,无非就是为了钱。”她从锦被下摸出一包银子,丢到男子手里,“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给白夜带几句话,这些就是你的。”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男子并未犹豫.“好。” 汐奚菱唇轻勾下,将匕首收入袖内,须臾后,示意男子离开,现今唯一的希望,便是他们能安然走出五月盟,不要被玄衅撞上就好。 105 找出腰带 接连几日,玄衅果真没有招过眉雅侍寝,她索性呆在殿内不出去,权当是养病。 看着不停忙碌的王煜,眉雅心里总觉愧疚,“王大夫,是我连累了你。1” 男子顿了顿手里的动作,别过身,背对着她,“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 对于他的用心,眉雅也没有多想,她坐在窗前,任由明媚的阳光照射到自己脸上,“汐奚让你为她做事,我知道,很为难你。1” 王煜将开出的药方放在桌子上,他轻叹一声坐了下来,“无所谓什么为难与不为难,我知道,汐主子至少对爷是有心,不会害他。”1 眉雅单手撑起下颔,“当一个人失去目杯的时候,我从未意识到,竟会这般迷茫。” 恰在此时,汐奚走了进来,眉雅抬起眼帘一瞅,目光冷淡,边上坐着的王煜忙起身行礼,“见过汐主子。” “身子可调养的好些了?”汐奚不顾眉雅的漠然,坐了下来。 “好多了。” “这段日子,你就安心呆在园里好好调养,太子遇刺,朝中事物繁多,等过些时日,爷就能将这件事给慢慢淡忘了。”汐奚睨着眉雅的侧脸,果然见她神色一变。 “太子遇刺这么大的事,可好像.....知晓的人并不多。”眉雅思索片刻,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对外,只能说是暴病而亡,那一日宴席,那么多文武百官,真要追究的话,何时是个头?” 眉雅不再说话,只是托着小脸望向窗外,汐奚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出了自己的影子,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她越发坚信,眉雅的背景不会如所见的这么简单,这个时候她不肯说,自己也不能操之过急。 “王大夫,贤王妃身体可好?1”女子语锋一转,望向边上的王煜。 “她脉象时好时坏,腹中的孩子,应该是过不了六个月的,毕竟解语花的毒,已经完全深入,”王煜颇有些惋惜,“我并没有对贤王妃说实话。” “也是,要这么长的时间去担惊受怕,还不如在失去的时候,一并承受。” 天色越渐阴暗下来,不出一会,天就完全黑了。五月盟内,在一处废宅子里头,女子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事情办的怎样?” “昨晚太过匆忙,差点被一名丫鬟给撞上,1”男子压低声音,两眼盯着她的后背,“不过你放心,我将一条腰带放在了她的枕头下面,你也知道这种贴身的东西,一旦被发现....” “她可曾察觉?1”女子双眼一亮,侧过半边面颊。 “没有,我用了上好的迷烟,1”男子不由得意,语气带着几分猥亵,“本想按照你的吩咐,不过,是我没这艳福。” “哼,没胆。”女子冷哼一声,但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满意,从袖中掏出包银子后扔到他手里,“走吧,这件事,千万不要给九哥知道。1” “你放心。”男子将东西藏在袖中,见四周无人,便身子一跃离开了五月盟。 汐苑内,玄衅依旧留在白虎厅,也不见汐奚的身影。画束将内殿的宫灯点上,刚要开始忙碌,便被随后赶来的夫柳给支开,“外面那么多活,在这儿瞎凑合什么,出去。” 毕竟是新来的丫鬟,经不起吓,几句话就红了眼睛,夫柳将叠成四方的锦被推开,双手细致的在榻上轻拍几下,回头,见画束已经乖乖退出去,她赶忙将床上的绣枕移开,果见下面藏着一条男式腰带。 夫柳心虚地瞅向四侧,将绣枕归为原位,她半弯下身,脑袋上冒出涔涔冷汗,犹豫再三后,将那腰带从绣枕下拖出来了一点,露出半边小角。 山月阁内,汐奚上完两柱香,天驾站在边上,“爹和娘看见我们相认了,肯定很高兴。” “事隔这么多年,我却连杀害他们的凶手都找不到,”汐奚将香插入香炉,“爹和娘在九泉下,怎能瞑目?” “妹妹,”天鸾上前,两手拉住她的柔荑,将她带到桌边,“凡事不能强求。” 汐奚望了望外头的月色,皎洁明亮,她视线落下来,定在一个精致的熏炉上面,“这模样倒十分好看,从哪来的?” “你要喜欢就拿去吧,1”天鸾莞尔,那熏炉被雕刻成荷花盛开的样子,“是贤王妃前几天送的,你看我这儿,她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汐奚听了,不免有些担忧,她握住天鸾的手腕,“姐姐,这园内的人善恶难辨,你不要同她们走得太近。1” “我知道,你放心吧,1”她回握住汐奚的手,瞅瞅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王爷就该到处找了。”1 汐奚算算时辰,脸色坦然,她拿起边上的茶杯暖着两手,“难得过来一趟,今儿,我晚些回去,陪姐姐说说话。1” 天鸾自然是高兴的,可总不免担忧,汐奚让怜翠拿来棋盘,索性定下心来对弈。 汐苑外,画束站在殿门口,始终不见主子们回来,她身子挺得笔直,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而边上的夫柳则像是满腹心事,时不时瞅向殿外,看看有何动静。 不出一会,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画束回过神来,一见来人,吓得睡意全无,“奴,奴婢见过老太君。” “这里头的人呢?”1边上,亦蔷搀扶着老太君一步步走来,夫柳见状,上前道,“汐主子出去好一会了,如今不在殿内。” “哼,”老太君面露鄙夷,“果然是耐不住寂寞的小蹄子,来人,给我搜。1” 那边,画束来不及反应,就被几名嬷嬷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她忍痛爬起来,不敢喊疼,只能噙着眼泪站在边上。夫柳乖乖让出道来,嬷嬷们趾高气扬地走入殿内,不出一会功夫,就翻了个满地狼藉。 亦蔷踮起脚尖瞅向里侧,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阵男音,“怎么回事?” “衅,你来得正好,”老太君走入殿内,视线落向身后的玄衅,“有人亲眼看见,一名男子进进出出汐苑好几回...” “觅娘,”玄衅神色有些无奈,本就疲倦,“你先回去吧。 ”1 老太君被打断了话,当即脸色难看,她将拐杖重重往地面上一掷,“既然如此,你让她现在就来见我,事到如今,你还替她说话。” “老太君,”正在搜查的一名嬷嬷移开绣枕,将那条腰带拿到众人跟前,“这是在床榻上发现的。” 亦蔷一见果然有此物,心里这才踏实些,老太君将那腰带一把扯过来,高举止玄衅跟前,“这腰带可是你的?” 玄衅冷眼,那条腰带针脚粗糙,做工一般,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可偏偏,又是在汐奚的枕头下面被发现的,几名嬷嬷停住了手,脸上均露出得意之色。 景瑟闻讯赶来,老太君一见她,面色也稍稍缓和些,“身体不适就留在东宫,不要走来走去的。” “老太君,天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到汐苑来?”景瑟在丫鬟的搀扶下上前,一眼就看见那条腰带。 玄衅面色铁青,他俊目轻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体内的魔性像是失控般一个劲往上窜,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相信汐奚,相信她。大掌,猝不及防地撑在了桌面上,那些摆放整齐的杯盏发出几阵碰撞,再次睁开时,眼睛已经转为紫晶色。 这么些日子来,他并未碰过景瑟,而眉雅的体质对他的魔性更没有一点帮助,老太君见他这幅样子,便火上添油,“能自由进入我五月盟,要不是里头有接应,哪有这么顺顺当当的?” 景瑟望向二人,见玄衅俊脸阴霾,一句话没有,“老太君息怒,只不过是一条腰带,也不能就这么断定妹妹她...” “景瑟,1”女子闻言,厉声打断她的话,“这东西可是男人的贴身之物,谁会将这腰带无缘无故藏在枕头下面?你是这府内的女主人,照理说,这种事应该你来管。” 她一时语塞,老太君见她模样温和,便叹了口气,“你呀,性子就是太好,才会被人这样欺负。” “去将汐奚找来。”缄默片刻,玄衅开了口,声音很冷,眸内寒光乍现。 夫柳同画束面面相觑,不得已,只能上前回话,“回,回王爷,奴婢并不知道汐主子去了哪。”1 “怎么,她经常这么晚回来吗?”老太君听闻,越发有气。 夫柳缩了缩脖子,一抬头,就看见玄衅那双阴鸷幽暗的眸子,她点下头,“王爷回来的晚,汐主子有时候也会到下半夜才回来。” 边上,画束吃惊地望向夫柳,她虽然胆小,却还是声音嗫嚅地开了口,“回王爷,汐主子晚上不大出去的,只有今夜是个例外,以往,她都会在殿内等着王爷回来。” 老太君目光斜视,那小丫鬟吓得赶忙低下头去,她将手里的腰带重重一拍,放在玄衅面前,“听觅娘一句劝,她已经害你成这样,难道你还想有第二次吗?” 对于汐奚第一次的背叛,老太君从来没有释怀过。 106 降龙印记 玄衅双目落在那条腰带上,刺眼的图案令他忍不住皱眉,喉间隐隐泛出甜腥,汐奚站在殿门口,冷眼望着屋内的一切,她知道玄衅的魔性已经显露出来,老太君,这个口口声声为他好的人,每一句话,实则都在不经意的将他往成魔的路上逼。 “何事这么热闹?”汐奚唇角一勾,走了进去。 夫柳听闻汐奚的声音,当即吓得一阵哆嗦,边上的画束面色一喜,原先的紧张也消散而去。 “汐主子,您总算回来了。” 老太君穿着严谨,见汐奚走进来,便将目光由上而下自她身上巡视一遍,“这么晚才回来,成何体统?” 汐奚面色自然,她上前几步,一眼就看见玄衅面前的那条腰带,“这是从哪来的?” “怎么,怕了?”亦蔷面露得意,“那是在你床上发现的。” 汐奚将腰带拿在手中,老太君见她面无愧色,当下急火改心,“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这劳什子是从哪来的?” 汐奚将一手轻落在玄衅肩头,望着他眼眸中的紫晶色,她心底没来由的一疼,“老太君,您对爷,真的是关心吗?” 女子脸色大变,边上,景瑟忙示意汐奚不要再讲话,她,却视而不见,“对,这条腰带是我的。” “算你还有胆子承认,”老太君咬牙,望向边上的男子,“衅,你都看见了。” 汐奚落在玄衅肩上的柔荑微微用力,看着他极力隐忍的痛楚,她忍不住将身子更近地靠向他,无关是否信任,只因他体内的魔性控制了他。自从上次之后,汐奚便不再怪他,玄衅将她的一手攥在掌心内,用力握住。 “为了一条腰带兴师动众,实在用不着。” “你的意思,这还不算大事了?”亦蔷见玄衅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勃怒,心里便有些窒闷,“莫不是,你还藏着别的东西不成?” 汐奚冷眼扫向众人,“殿内被你们翻了个底朝天,还有什么是你们搜不到的?” “既然这条腰带是你的,那奸夫是谁?”老太君丝毫不留情面,连连逼问。 汐奚勾唇而笑,嘴边的笑意越渐加染,最后,甚至抑制不住地弯下腰来,“哈哈哈 —— ” “你,你笑什么?”亦蔷心里有些发怵,却仍挺直了腰杆。 “奸夫?”汐奚收住笑,嘴里吐出的二字带着不怒而威的冷意,她将手里的腰带攥紧,递到众人跟前,“这是我为爷亲手做的。” 一语掷地,景瑟看见她眼中的笃定,抚在小腹上的手拢回宽袖内,眼底,掩饰不住几许懊恼。 亦蔷吃了一惊,手脚瞬时发凉,见边上的老太君面色难看,她忙上前道,“你做的,你有何证据?” 汐奚令画束取来剪子,将那条腰带展开在众人面前,“我女红一向不好,故而针脚粗糙,这是我为爷绣的第一条腰带,表面上自然看不出什么,只不过,我在里面绣上了爷的名字。”说完,便要抡起剪子将它狡开,玄衅见状,俊脸闪过不忍,忙出手制止,“不用管她们,不要剪。” 汐奚原就打算剪开的,却没有想到玄衅会插手,“我若不剪,谁能证明我的清白?” “衅,不过是一条腰带而已,我倒要看看,是否真有这么回事。”老太君走上前来,目光咄咄逼人,汐奚毫不犹豫地一剪子下去,再双手扯开,将那些缝起的针脚全部拆开,在背面,果然有用黑线绣出的“衅”字。 众人惊愕,亦蔷面如死灰,景瑟在看见那字后悄然站在一边,身侧,夫柳既惊又怕,拾起袖子擦了擦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君面上挂不住,扫了边上的亦蔷一眼,却没将她告密一事拆穿,语锋一转,“这没事,自然是最大的好事,” 玄衅双手掩面,修长的十指遮住满脸疲倦,方才那一声撕裂,仿若在他心头划了道口子般,“觅娘,无缘无故,您怎么会到汐苑来?” 亦蔷躲在边上不敢吱声,老太君面色阴暗,“我不想你重蹈覆辙,就带人来看看。” “老太君,您若对爷真是关心,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进来搜查一番,”汐奚看着女子不以为然的神色,无畏说道,“这腰带上,若不是缝了爷的名字,今晚,我怕是只能认栽了,您自以为的为爷好,也不过就是想将我除去,什么时候,您走进过爷的心里真正瞧一瞧了?” “你 —— ”老太君气的双目充血,“衅和泽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关不关心,还轮不到你来说!” “少主的身体您也清楚,惜翎已经是她的人,您却将她交给新夫人管教,一旦,惜翎有何不测的话,老太君以为,还能再找来一个她吗?”汐奚攥紧手里的剪子不曾松开,老太君闻言,脸上有恍然大悟的懊悔,她拧起眉头不说话,玄衅见状,一手拉住汐奚,“你们都下去吧。” 景瑟上前搀扶着老太君,示意边上的亦蔷出去,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汐奚紧握住剪子的手这才慢慢松开。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一查到底,揪出那个惹事之人。” 守在殿门口的夫柳同画束对望一眼,上前便要收拾起满地狼藉,汐奚走过去几步,“留着明日再来吧,画束,你下去休息,今晚守夜的事就交给夫柳。” “是。”二人一道退出去,殿门关上之际,汐奚累极地倒在榻上,她双手枕于脑后,希望明日开始,惜翎的日子能好过些。 床榻上凌乱不堪,她却能睡得安稳,这个世上,果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玄衅躺在她边上,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汐奚以为他累了,朝事家事,纷纷扰扰。脑袋侧过去,双眼毫无预警地对上那抹诡异的紫晶色,她一惊,找不到特殊体质的人,玄衅的魔性怕是很难再克制。 入神之际,男子却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大掌开始撕扯汐奚的衣服。动作粗鲁,几乎不像是她所认识的他。 炙热的吻顺着额头急迫地一一落下来,汐奚躲也躲不了,男子大掌钳住她精致的下巴,用力至极,她不得不张开嘴才能呼吸。灵舌趁机窜入,身上的衣衫被一件件撕扯干净,双手更是交扣在一起,被压在了头顶。 “衅,衅你怎么了?”这样的他,不免有些令人害怕,汐奚望着他眼中的异色,知道他已经控制不住。 双腿被沉下的身子给分开,大手抚过的地方,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玄衅将她压在身下,汐奚一个吃痛,挣开了男子的钳制。 无休止的索求,不免沉沦,玄衅将她拥在身前,俊脸上,布满汗珠,不知过了多久,汐奚只觉眼前一晃,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充斥在脑中,晕眩而兴奋。玄衅气喘吁吁,慢慢止住了动作,汐奚小嘴轻呼,目光望向头顶。 忽地,体内感觉到异样,一股火热的熔岩顺着四肢百骸流尽,汐奚回过神,大惊失色。 玄衅俯在她身上动也不动,过了许久后,才侧身将汐奚拥在胸前,沉沉睡去。 望着男子的睡颜,汐奚先前的害怕,也慢慢消失,能够真正拥有一次,比什么都重要。心里,被淡淡的甜蜜充斥着,如果终逃不过一劫,她还能找王煜帮忙,一年的寿命换来一次,她甘之如饴。 翌日,汐奚被一阵摇晃给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就见玄衅半坐起身,面色复杂地瞅着自己。 汐奚大惊.赶忙伸出双手,见肤色白皙如常,披在胸前的头发亦是黑亮如调,没有丝毫异样。 玄衅坐起身,将她身上的锦被掀去,女子的腿间,明显还有残留后的痕迹,他俊目失神,“对不起汐奚,我没有控制住…… ” 玄衅顿觉懊恼,恢复成墨色的瞳仁内溢满痛楚,他急的站起身来,捡起寝衣忙要披在身上。汐奚见状,一下拉住男子的袖口,“衅,你去哪?” “眉雅侍寝后并没有变老,她肯定有办法。” 汐奚脑中忽的犹如闪过惊雷般,五指紧紧揪着玄衅的袖口,她低头瞅了瞅自己,难以置信的小脸上忽然溢出欣喜,“衅,我没事!” 兴奋的声音,伴着几许颤抖。玄衅站住身,仿佛在这一刻才看清楚女子依旧明媚的面容,他顿了顿,坐回榻上,“昨夜,我有没有?” “有!”汐奚用力点下头,“我感觉到了。” 男子怔忡,一个劲瞅着她不说话。 汐奚掳起袖子,找来铜镜一遍遍细看,“我没有变老,我没有变老……” 隐约的开心中,有些难言的梗咽,玄衅始终不放心,测试是否拥有特殊体质的那碗药,汐奚喝下去之时,明显就吐了。 她香肩半裸,赤足走在毛毯上,玄衅眼尖,单手将汐奚拉过来,视线落在她胸前那抹降龙印记上,“这地方,什么时候颜色深了?” 汐奚不解,一低头,才看见胸前的那抹印记竟像是泣血般,美艳通红,她小嘴轻呼,“昨儿还不是这样的呢。” 男子伸出大掌,将她的小脸板向自己,二人对视片刻,汐奚指了指胸口,“我既然不是特殊体质,难不成,和这降龙印记有关?” 107 独会三王爷 汐苑内,玄衅屏退旁人。 王煜再次把脉确认后,这才退到边上,“回王爷,汐主子体内一切正常,并无异样。” 汐奚放下袖子,小脸凝思,心头仅存的那点担忧荡然无存,望着王煜毫无波澜的侧脸,她声音清冽道,“昨夜发生的事,想必王大夫已经很清楚了。” 男子微微抬起眼帘,“是。” “那为何我没有同别人那般相同的症状?” “汐主子并不是特殊体质,自从昨夜后,您体内有一根经脉异常活络,属下一时想不出是何缘故,不过,属下敢断定,汐主子的身子,才是克服爷体内最好的良药。”王煜话语醇厚,看不出丁点虚假。 边上,久未开口的玄衅站起身,“你是说,本王不再需要寻找那些特殊体质之人?” “正是,恭喜王爷。” 心里一下如灌了蜜汁般甜馨,汐奚思绪复杂,她凝望了玄衅一眼后,郑重吩咐道,“王大夫,这件事,对外不可泄露半句。” “是。”王煜应允,在汐奚挥手的动作中退了出去。 来不及欢欣,汐奚就一个惊呼,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悬空扛在了男子的肩头,玄衅大掌扣住她的腰,另一手穿过她膝后,在殿内抱着她转过几个圈后,汐奚只得双手紧揪住他的外袍,“衅,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小脸涨的通红,知道玄衅心里是怎样的激动,她感同深受。 双足轻落于地,整个脑袋晕呼呼的,只得攀住他的肩头,男子压下的唇印在她额前,深深地,充满眷恋。汐奚闭上双眼,感受到那种安然的气息,“衅,今后,我要你只宠爱我一人。” 轻吻落在她阖起的眼睛上,没有了顾虑,玄衅薄唇微拉开,“这是我早就应该答应你的。” 汐奚挽唇,既然玄衅的魔性不用再依靠景瑟,她就可以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不过,她身后终究有三王爷撑腰,牵一发动全身,这个道理汐奚还是懂得。 西宫内,阳光明媚,姹紫嫣红的花色数不胜数,杨柳依依,春意盎然。 不期然,一阵东西被砸落的声音四分五裂而来,殿门紧接着打开,两名丫鬟趔趄退出来,神色慌张。 尔后,那窑制的瓷器一个接一个被扔到院子内,尚云顾不得形象,披头散发走了出来,“我不相信,我要找老太君好好评评理去。”说完,便要撒开脚步走出去,亏得边上随嫁的丫鬟机灵,一把手将她拽住,“新夫人息怒。“” “都这样了,我还能找谁去说?”尚云声音凄哀,身子一下软下去。 “这件事,老太君不可能再改变主意,”丫鬟双手搀扶着她的肩,碍于旁人在场,也不便明说,“新夫人莫急,现在,您还是夫人,她充其量不过是妾而已,您犯不着生这么大气。” “可是………”尚云心有不甘,嘴中的话在丫鬟一个眼神中吞咽回去,“新夫人先请回屋,奴婢给你收拾收拾。” 惜翎的园子,同尚云比邻,老太君一声令下,让她从丫鬟直接晋升为小夫人。 丫鬟在边上殷勤地将各式各样好看繁芜的衣衫比在她身前,“夫人,呆会奴婢给您梳个好看的发髻,再配上这身衣衫,定是非常好看的。” 惜翎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蜜儿,以后叫我小夫人,我不是夫人。”当初老太君这样封时,喻意非常明了,不想让她占了尚云的上风。 丫鬟反复斟酌,最后还是在疑惑中点点头。娥眉浅画,发髻轻挽,朱唇点上绛红,蜜儿满意地看着铜镜中同方才仿佛判若两人的女子,“小夫人,看,多美那。” 惜翎神色有些黯淡,这样的身份并没让她有过多欢喜之色,曾经,她一直很羡慕汐奚,有漂亮的衣服,好看的首饰,吃的饱吃的好,可当自己真正坐上这种位子的时候,她才知道高处不胜寒。尚云在得知老太君的命令后,那种看她的眼神,令惜翎难以忘却,每每都会噩梦连连,夜不能寐。 “小夫人,”外头,走进来一名年纪稍长的嬷嬷,看见惜翎并没有行礼,而是随口吩咐道,“老太君说了,今夜就让你搬到少主房内去。” 看见她转身就想走,惜翎一个慌神,急急站起来,“嬷嬷,那个…… 少主他……” 嬷嬷在殿门口站住,望过来的视线令人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鄙夷之色,她更懂惜翎想说什么,“这个,就不用老奴教你了吧,当初,小夫人亦是无师自通。” 惜翎闻言,一张俏脸涨得个通红,边上的丫鬟颇有忿忿之色,“嬷嬷,老太君不过让您传个话而已,大家都是园子里头的人,何必如此不饶人。” 嬷嬷脸色难看,惜翎忙抓住丫鬟的手腕,示意她闭嘴,“蜜儿,你……嬷嬷休要怪责,是我这丫鬟不懂事。” 嬷嬷睨了二人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出了园子。 “小夫人,”蜜儿有些懊恼地扶着惜翎坐下,“对这种人可不能太宽容,要不然,她就当您是软柿子,小夫人,您好歹是主子,嬷嬷又怎么了,不过就是仗着在园子里头年数长些,目中无人……” 惜翎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样子,微微而笑,“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阳光普照,紧闭的窗子被一扇扇推开,汐奚刚打开殿门,就看见站在门外的画束,“怎么是你站在这,夫柳呢?” “回汐主子,夫柳姐姐有事出去一会,说是给您去打来洗漱用的清水。1” 汐奚轻点下头,脚步轻松地走到院外,她面容轻扬起,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 东宫内,夫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见床架上的纱幔轻摆动几下,丫鬟伺候景瑟起来更衣。 “贤王妃,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腰带是在枕头下发现的。” 殿内,只有一名亲信的丫鬟陪在景瑟身边,她洗漱过后回到座位前,“平日里,可有见过她做过这种东西?” 这样一说,夫柳便恍然,“没有。”她摇下头,又疑虑道,“不过,有可能是夜里歇下后做的。” “知道了,”景瑟拿起银筷,用了几口早膳,“你回去吧。 ” 夫柳依旧跪在地上,她目露不解,景瑟似乎并未怪罪她,忐忑起身,走出东宫时回头望去,女子仍旧在一筷筷认真的用着早膳。 直到夫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外,景瑟这才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地擦拭着嘴角,“这件事,明显是她故意设计了圈套引我跳进去,还好,我只是让亦蔷做了替死鬼。” “主子的意思是?”边上,那名丫鬟走上前,“莫非,她已经觉察到什么。” 景瑟仔细想来,有些吃不准,“进了这个园子,再好的女子,都会慢慢学会算计人,到头来,谁的手上不沾血渍?”她柔荑轻落在小腹上,“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保护肚中的孩子。” “汐主子的孩子,不能留。“ 景瑟眼中温柔的目光带着慈祥,仅仅一瞬间,在听到丫鬟口中的话后,就转为几分清冽,“那是自然,她会武功,想要近身,实在很难。” “这个,主子不用担心,”丫鬟平凡的脸上有着坚毅,“当初三王爷将我留在您身边,就是为了帮您完成大事。” “以后,我们行事要更加小心。”景瑟目不转睛地望向外面,在这个地方,栽一个跟头,就有可能一辈子都再难爬起来。 汐奚走到园外,这几日,几乎不见玄衅的身影,他暗中部署,定是操了不少的心。 步上假山,远远地,就能听见琴瑟声声,她悠闲地坐定,并未加以理睬。 杏花楼相见,有要事相商。 读出其中的暗语,汐奚站起身了望远处,杏花楼就在五月盟不远处,九哥说有要事相商…… 她细细想来,眼中一亮,定是九哥要她替三王爷办事,他们以为她不知道生死毒的真相,故而交代下来的事,也绝不会防着她。 回到汐苑,她换上一身简洁的衣衫,这才装作无事般出了五月盟,一路碎步,没过多久,就来到杏花楼。 酒香巷子深,上头的招牌迎风飒飒而起,在老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小二乐此不疲地招呼声,汐奚走上木头搭起的长阶,那厢,一名小二上前来,“客官…” “天字一号房。”汐奚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小二,对方心领神会,忙在前头带路,将她送上二楼,“客官里面请。” “你下去吧。”汐奚随手轻摆,房前摆着一盆红菊,九哥定是已经到了。 她两手轻推开殿门,心头警惕万分,明明是晴朗的白天,里头却用黑布将四周窗子全部堵死,漆黑一片。一脚刚跨进去,背后就被猛地一推,汐奚跌向前,身子刚好栽在中央的一张桌子上面。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撑起,后背就被用力压制住,动弹不得。与此同时,殿门亦被紧紧关上,容不得一点阳光凯舰进来。 “九哥,放开。”汐奚尝试着挣扎,却被压得死死的。 烛火,在屋子的某个角落突然亮起来,昏暗昏暗的,汐奚一扭头,就对上一双戏谑的眸子,她杏目双睁,用力将肩头撞向男子坚毅好看的下颔,“走开。” “还是和以前一样,脾气倒不小。”三王爷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全身重量均压在汐奚背上,男子凑近她耳朵边上,轻佻地呼出口气,几分逗弄。 几步开外,路圣爵安静地走过来,“你胆子倒不小,招了你几次,都充耳不闻。” “近来园子里头事情太多,脱不开身。”汐奚怒瞪着三王爷,男子笑着退开身,将自由还给她。“五月盟内可有何动静?” 汐奚揉着被压痛的双手,面无表情,“没有,他的事,从不让我插手。1” “是吗?”三王爷逼近而来,“可我看,并没有这么简单。” 汐奚望着他眼中的笑意,那黑邃的阴暗,令她心中的怒火再度被点燃,“我实话实说,不像三王爷你,喜欢玩阴玩狠的,将别人往死路上逼。” 男子闻言,不怒反笑,“当日在宴席上,我知道你认出了我,心里定是恼火不已吧,如今我就站在这,任你发泄一番怎样?” 汐奚瞅着他嘴角勾起的笑,她撇过小脸,望向路圣爵,“这么急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三王爷见她并未理睬,那份笑便越发加染,路圣爵指了指一旁的男子,示意是他想见她。 “我不和你绕圈子,“三王爷坐定下来,敛起笑的神色,带着不怒而威的严肃,“如今我最大的对手是谁,想必你很清楚。” 汐奚轻扬起下巴,有些嘲讽道,“我还是习惯你这样和我说话。” 三王爷俊眸微沉,自顾说下去,“我想你替我办一件事。” 汐奚坐到他对面,四目相接,“什么事?” “太子一死,必有人按捺不住,我想你暗中调查出玄衅在和哪些官员们接触,事成之后,我许你自由之身。” 他是要她监视玄衅的一举一动,知道了哪些官员的名字,也就等同于有了本名册,汐奚美目轻眯,语气却很疏离,“自由,生死毒,还有自由的机会吗?” “我种下的,我自然有法子解去。”三王爷话语肯定,两眼直视汐奚,那般敏锐的眼神,令她不敢对视太久,“一言为定!” 男子嘴边的笑带着某种蛊惑,汐奚双手放在膝盖上,“我希望你到时候能遵守诺言。” 身前,一道暗影压下来,三王爷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放在嘴边,“或许,还有一个选择。” 汐奚睁开眸子,望着他潭底的深邃,“事成之后,我将侧王妃的位子留给你。” 她眼中微点起怒火,想要甩开手,却被三王爷紧捏着不放,汐奚索性不再挣扎,“侧王妃,太过高贵,不适合我。” 男子步步紧逼,凑近的俊颜几乎就抵在汐奚鼻翼前,身上,尊贵的香味充斥而来,“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人,自己还没有尝过味道,就被别人尝了鲜。” 108 厉鬼缠身 汐奚眼眸微闪,一个用力,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 三王爷噙笑,嘴角的弧度轻轻勾起,他倾回身子,眼中的暖意几乎是瞬间便消散而去,这个男人,总是令人捉摸不透,“你我性命攸关,所以,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 “既然不信,为何还要我给你办这件事?”汐奚抬起双目,三王爷总是太过于小心,对人防之又防。 “因为,将赌注押在你身上,才能见效最快。”男子丝毫不避讳,薄唇轻启,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棋盘上的棋子,想要落在哪,都控制在掌权人的手中。”汐奚对上三王爷的眼睛,在心底暗暗加上一句,却也有失控之时,就不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路圣爵站在边上,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出景瑟的事情,汐奚更没有问,大家心知肚明。 “对了,刺杀太子那晚,动手的是谁?” 汐奚亦有疑惑,“我并不知,事后才知道太子遇刺。” 望着汐奚眼里的黑幽,三王爷并没有再说什么,眼见她起身,只是轻声开口道,“五月盟戒备森严了不少,今后,我们还是以暗号联系。” 回到盟内,玄衅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她跨进园内,鼻翼间流溢着淡淡的香味。 画束站在那潋滟着波澜的熏炉前,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里头的熏香,汐奚轻然上前,“这是什么香,好像和之前的不一样。” “回汐主子,这是园内才发过来的,”画束将熏炉的盖子盖上,再以袖口轻轻在边上扇动几下,“每个园子还分了几个香烛,据说是异国的东西,所以特别稀罕。” 汐奚并不以为然,只是闻着味道不错,她自在地躺在贵妃榻上,若有所思。 天,渐渐的暗下来,惜翎站在西宫殿门口,斟酌再三,始终不敢抬起手去敲那扇门。不远处,有跟来的嬷嬷在园外不断张望,她知道是老太君的意思,不得已下,只得扣了扣殿门,“少主。” 里头并没有动静,手轻推了下,她摸黑走进去。 殿泽的房内,一如既往的昏暗,他似乎不喜欢那种明亮的烛火,惜翎小心翼翼上前,走了几步后,膝盖不小心撞到椅子,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女子屏息凝神,双肩微微耸起,两眼不断张望四侧,神色惶恐而不安。 “出去。”男子的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吓了她好大一跳,待反应过来时,见殿泽已经坐在了榻上。 “少主,”惜翎嗫嚅开口,“我……”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实在难以启齿。 “我已经用过晚膳。”殿泽以为她又来纠缠自己的膳食,惜翎听闻,脸一红,急忙摆摆手,“不,不是……” “那你到这来做什么?”男子的身上,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寝衣,白皙干净,一如他身上那种绝然的气质。 惜翎下意识瞅向身后,那名嬷嬷兴许还留在园外监视,看着殿泽眼中逐渐攀升起的鄙夷,她小脸越发滚烫,四处张望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矮榻上,“我想,我想借少主的矮榻住一晚。” 殿泽眉宇间拢起,眼锋带着不屑瞅向惜翎,“我再说一遍,出去,若你还执意,我便让你滚出去。” 她单手撑着桌沿,手心里头,冒出了湿腻的冷汗,“少主,我就借住一晚,我躺在那,不说一句话可好?” 眼底充满希翼,那双恳切的眼睛却令殿泽心头不由涌起千般怒火,他腾地站起身,干净的眼眸,被鲜红灼烧的触目惊心,“留在这,还想将那天的把戏重新演一遍么?” 惜翎心里本就积压着全部的委屈,自从她到了西宫后,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处处担惊受怕,更令她伤心的,就是别人的指指点点。那一晚,与她来说是个噩梦,她的不幸,却被别人当成是一种手段,抓住了,就踩住不放,致死羞辱。 “呜呜——”不期然的,女子双手掩面哭了起来,精致的妆容毁于一旦,嘤嘤啼哭声加剧,带着几分催人泪下的哀泣。“我…… 我也不想那样……可,可事情到了现在…… 我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呜呜呜……” 殿泽眉头皱了皱,神色有些不悦,他坐回榻上,“我说过,我不想见你。” 惜翎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哭声反而越发大了,“少主,那我睡在外殿,这样出去的话,老太君定不轻饶我,我保证,不让你看见我……” 殿泽掀起锦被,自顾钻了进去,背朝着她不予理睬。惜翎两眼红肿,嘤嘤的啼哭半天还没有散去,就见男子烦躁地将被子盖住脑袋,“到外殿去。” 她一个哽咽,半晌后方反应过来,忙止住哭声,抽抽搭搭行礼,“谢少主。” 殿外,那跟来的嬷嬷在外张望许久,半个时辰后依旧没见惜翎出来,她双手轻拍下,窃喜不已,忙不迭跑回去向老太君禀告。 近日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于老太君来说,殿泽的事,便是喜事。三日后,玄衅从外归来,园内安排接风洗尘,摆了几桌宴席准备热闹一番。 这种场合,汐奚本不喜欢,由于是家宴,更加推诿不得。 玄衅坐在下首,身侧,是景瑟同汐奚,对面坐着的,则是殿泽,身边分别是惜翎和尚云。 “今儿的家宴,我主要是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老太君坐在首位处含笑,她一手指了指景瑟的肚子,“我已经请了“仙人”,为贤王妃腹中的孩子保佑平安。” 众人面面相觑,玄衅并未表现出多余的神情,景瑟单手抚着小腹,满面幸福。汐奚只管吃着桌子上的点心,一语不发。 老太君话语刚落,就听得园内传来簌簌之声,原先纹丝不动的林子竟沙沙作响,随后,落叶随风飘,将整个地面铺上了满满一层。汐奚放下银筷,心头,忽地涌起一股不祥。 不远处,一名身着褐色袍子的道士挥剑而来,几步就站在了园中央,他舞动长剑,簌簌几下,杀气凛冽,一个旋身后,稳稳落定,跪于老太君身前,“回老太君,小阿哥身子健朗,本该是祥端之兆,只不过……” “不过什么?”老太君一颗心悬起,就连下面的景瑟都神色一僵,等着他下半句话。 道士将收起的长剑再度送出去,一番玄虚后,尖锐的剑端突然直指汐奚,冷冽的剑锋杀气逼人,“这位夫人,敢问属相是何?” 汐奚食指在酒樽边沿轻绕下,黑亮的眸子咻然睁开,嘴边逸出嘲讽,“你是不是想说,小阿哥同我命中相克?” 道士丝毫没有将长剑收回去的意思,一双眸子,仿若能洞穿他人心灵,“夫人被厉鬼缠身,性命堪忧。” 汐奚挽唇一笑,“敢问道长,是何厉鬼?” 那道士伸出左手,拿出一道画满咒的符画扔向空中,剑端插入符画中,只看见噌地一下,一田火焰在剑端燃烧起来,他一个飞快的转身,将利剑指向汐奚,“夫人的前世,是被大火给活活烧死的,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在场的人,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玄衅在旁观看许久,他放下酒樽,突然大掌重击桌面,“胡说,哪来的江湖骗子!” “衅,这可是我特意从深山请来的高人,不得无礼,”老太君深信不疑,她双手合起,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方小心翼翼道,“仙人,那她是不是对小阿哥会有所不利?” “厉鬼转世投胎,心里积压的恨本就充满戾气,对身边的人均有害处,只不过小阿哥尚未成形,长此以往,只怕将自行滑落于腹中。”道士振振有词,简单几句话,边让一侧的景瑟脸色惨白,半个字说不出来。 “来人,将他拖出去!”玄衅挥袖将桌子上的酒樽扫落在地,眼中升腾起怒火,俊目也变得冷冽。 汐奚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额上,大颗大颗冒出冷汗,晶亮的瞳仁内,到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怎么都扑熄不了。她难受地闭上眼睛,可是耳中,却都是那噼啪的爆裂声,仿佛要震穿她的耳腹一样,这场火,显然和小时候那场不一样。 “不……不……”她害怕地蜷缩起双肩,疼,仿佛沉睡了很久很久,在全身复苏过来,眼睛被那种通天的红灼烫的睁不开,玄衅察觉到她的异样,忙将她拉入怀中,“汐奚,你怎么了?” 道士见她这幅模样,抽出袖中的另一道符,转身面向老太君,“厉鬼显形,她前世是被烈火烧死的,所以,最怕火。” “那可如何是好?”老太君面露慌张,并示意几名丫鬟将景瑟从汐奚身边拉开。 “老太君莫急,”道士笃定的将那符咒放在嘴边,几声轻念,仿佛在施咒,他施力将它抛向前方,一下定在了汐奚额头上。 胸口翻涌起巨浪,她面色接近惨白,一阵甜腥在喉间蔓延,汐奚强用内力压下去,却还是有几滴血珠顺着嘴角流溢出来。 “汐奚——”对面,惜翎惊得站起身来,冲了过去。 那名道士见状,一掌将她挥开,“妖孽,看我不让你显出原形!” 汐奚虚弱地躺在玄衅怀中,老太君看见此番情景,赶忙从位子上站起来,道士接连取出几张符画,刚要扔出去,便被玄衅手中的酒壶砸中手腕,接连退了好几步。 “权倾王,您当心……” 玄衅转过头来,眼中的怒火足以燃尽一切,咄咄逼人的气势,骇人无比,他一字一语道,“你若敢动她一下,我就断了你的双手,我才是妖孽,有本事,你让我显出原形来!” “衅,”老太君气急败坏,只得站在上头干跺脚,不敢接近,“来人,快将王爷拉开。” “权倾王,”道士稳住身形,走上去几步,“她被厉鬼缠身,是来复仇的。” “复什么仇?”玄衅拥着汐奚起身,大掌刚触及到她腰际,才发现她全身滚烫,如置火炉般,“如果她真是厉鬼,如果她真的有仇要报,我会替她报!1” 那道士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只得望向台上的老太君。 “这样的祸害留不得,衅,你休要执迷不悟。” 汐奚紧紧揪着玄衅的衣袖,这是她唯一的希冀,看着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她不由心凉,如果,今日没有了玄衅的护佑,她怕是会被活活打死在这吧? 这样想着,手上的力便越抓越紧。 感觉到她的用力,玄衅转过身,大掌用力将她额头上的符咒撕去,那厢,道士急急呼道,“万万不可——” “啊——”原先的声音还未散去,就被一声惨叫给代替,符咒在内力的催动下,直直刺入道士手掌,贯穿前后。 被挥倒在地的惜翎半晌才爬起来,殿泽看着玄衅脸上的紧张,并没有出手,有他的保护,就已经足够。 体力越来越虚弱,汐奚脸上淌满了汗珠,她极力忍着,咬着唇的贝齿,已经深深刺入娇嫩灰白的菱唇。 “权倾王,”道士忍痛挺起腰,“她是来向你复仇的!” 玄衅拥着汐奚,将她带离开这,在经过道士身边时,男子站住了脚步,“若是向我复仇,那定是我欠了她,她来讨还,不论以何种方式,我心甘情愿接受!” 109 含恨而终 汐苑内乱成一团,王大夫给汐奚把过脉后,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只说是惊吓过度。 汐奚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玄衅令人将汐苑的大门紧闭,可老太君不依不饶,领了那道士前来,就在门外作法。 念念有词的咒语,再加上园子上头烧成灰烬的符画,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下人,不一会,便你一句我一句地传遍整个五月盟。 “老太君,快令人将门打开,如今厉鬼被我符画所伤,我们应当一鼓作气。” “衅,”老太君又气又急,将那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掷,“里头的人快将殿门打开,如若不然,我一个个治你们的罪。” 那些守在门口的侍卫丫鬟面面相觑,没有玄衅的命令,是断不敢去将门打开的。 汐奚无力地枕在榻上,身上,冷汗湿了一遍又一遍,她两眼模糊朦胧,分不清楚自己是梦是醒。玄衅在边上担忧不已,夺过丫鬟手中的湿巾后擦拭着她的前额。 曾几何时,这份温柔,她刻骨铭心! 肩膀被什么人给推了一下,汐奚向前跌去,抬起头来向上望,这儿仿佛是地底下,阴暗潮湿,还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知道,她已经死了,被活活困在大火中,烧成了灰烬! 边上,阴风阵阵,有小鬼在那说,凡是到了这儿的人,都得令你死个清楚,明明白白。 眼前的黑暗慢慢在散去,她的眼中出现一片高墙红瓦的深苑,门口,两座石狮威武有力,一路走进去,翠绿的树木成排萦绕于园内,不远处的凉亭,有嘤嘤说话声。 “妹妹你看,这几块绸缎都是上好的丝质,你快选上一匹,做出来的锦衣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无比。” “夫人,”女子在推诿,“我那料子还剩许多,您留着自己用吧。” 站在地府内,她知道那名女子就是自己,这一幕幕,历历在目,怕是三生三世都难以忘记。 “同我还客气什么,”夫人将其中一匹最上乘的绫罗选出来,放在她身前,“在这儿,我们就是亲姐妹。” 女子动容,眼眶有些发红,她伸出手来,手纸轻轻摩挲着那柔滑的绫罗,“这是自然,在我心中,夫人就和我的亲姐姐一样。” 夫人将她的手拉过去,温和的嘴角轻勾起,眸内,真诚无比,“妹妹放心,在这儿,只要是我有的,就不会少了你的。” 女子翦眸内溢出感动,她回握住夫人的手,紧紧用力道,“夫人您想要什么,只要同我开口说一声,我有的,我也一定愿意倾尽所有。” 二人相视而笑,她敛下眼睑,却并未发现夫人眼中的异样,望着她明媚精致的小脸,夫人瞳仁内的闪烁逐渐暗淡下去,“奚,若是爷能用对你一半的心对我,就好了。” 女子微螓首,阳光般干净的眼眸内真挚赤诚,“夫人,爷经常在我跟前提起您,在他的心中,您亦有着别人不能取代的地位。” 夫人站起身来,在背过去的一瞬间,眼神充满怨恨,而这一切,都是当初的她未能察觉的,“但愿如此。” “夫人,夫人,爷回来了。”那厢,一名丫鬟匆匆而来,二人忙要过去相迎,就见男子已经走了进来,高大挺拔的身子穿着一袭绛色长袍,五官俊朗,魅惑无比。 汐奚弯腰行礼,双膝才软下去,就被一双手给拉了起来,男子看了看边上的夫人,“你也起来吧。”声音清淡,甚至,带着三分距离感。 夫人敛眉站到边上,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到她面前,女子一怔,受宠若惊地接过去,打开一看,见是一支闪闪发光的金步摇,价格不菲,“妾身谢过爷。”她爱不释手,捧在手里,生怕化了。 汐奚见她开心,自然地挽唇,男子执起她的另一只手没有松开,夫人亦很好奇他会给汐奚准备怎样的礼物,便将那步摇小心收起来,藏在了袖中。 男子摊开掌心,上头,躺着一枚平凡无奇的戒指,金属质地的圆环,也没有好看的样式,微微泛着冷光。夫人乍一看,莞尔,不过是一样破东西罢了,比起自己的步摇,自然是差了一大截。 汐奚伸出手去,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反而,充满欣喜,男子手一握,将那枚戒指牢牢抓在掌心中,“这样东西,又一个很特别的意思。” 她小脸轻扬,边上的夫人亦想听听看,“是什么?” 男子再度摊开手掌,将那枚戒指取出来后,慢慢套在女子纤细的手指上,“这是我从一个异国商人那买来的,他说,用这个东西,就能套住一个人生生世世,这个手指上的经脉,直通心口,套住了它,就算是不小心分开,终有一天,也会找到对方。” 她眼眶酸涩,泪水有些止不住,男子紧攥着她的手,另一手,环过她双肩,将她往不远处的寝殿带去,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夫人脸色发白,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老远后,她这才将袖中的步摇拿出来丢在地上,满心愤怒统统发泄在那一双践踏的脚上,直到那步摇支离破碎。 几天后,府外忙碌的张罗着,男子准备出去谈一笔买卖,起身时,见她还在熟睡。 额前,淡淡的一吻,成了永别。 夫人将要准备的东西全部备齐,正在收拾他的衣服时,就见男子走了进来,她忙上前,“爷,起身了。” 男子掏出一包东西递到她手中,“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嘱咐府里的大夫好生煎熬,每日给她服一次。” “是,”夫人乖顺的将东西接过去,“爷,这是何物?”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办即是。”男子并没有多做解释,外头,管家进来催促,他匆忙起身,来不及同她告别一声,就出了府。 汐奚站在阴暗的地府内,上面,是一面阴阳镜,能将死前发生的事看个清楚。 阳光照得有些刺眼,夫人亲自端着药碗来到她房内,那时候,汐奚才起身,面上微微有些不悦。 “妹妹,是不是为爷的事还在不开心呢?”她将药碗放下,拉了她的手走到桌子跟前,“爷天还未亮就走了,这笔买卖关系重大,许是看你睡得熟,没忍心叫醒你。” 汐奚双手枕在圆桌上,下巴轻磕上去,“我醒来一看,边上都凉透了,心里便有些不适。” 夫人侧过身子,将那碗药端过来,用汤勺轻轻搅动几下,“妹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这是爷走的时候吩咐大夫准备的,许是觉得你身子弱,想要给你补补。” 经她这么一说,女子的心里才好受些,可闻着那些药味,她不由皱皱鼻子,“好浓的味道,姐姐,我身子好得很,不用吃这些东西。” 夫人不以为然,亲自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别枉费了爷一番心意,若是实在没什么用,那下次不喝便是。” 汐奚拗不过,只得张开嘴巴轻喝一口,夫人连忙又舀起一勺,见她肯喝药,这才欣慰地笑了起来。 喝过药后,夫人让她在屋内休息,便掩了店门走出去,她神色安然地走出园子,在府外不远处,有一名男子背对着她,站在那。 那身绛色的衣衫,汐奚认识,是玄衅一直喜欢的颜色。 “我已经给她服过药了。”夫人站在男子身后,对方并没有转过身来,“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夫人垂下脑袋,简单的交谈,再没有别的话,就听得男子微微笑出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夜,静悄悄的,完全敛去白日的张扬,园内的殿门一扇扇紧闭,其中一扇,突然被打开,就看见一抹身影走了进去。 “姐姐……”见到来人,汐奚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欲要撑起身子,“我好难受。” 夫人悄然上前,温和的神色,在火烛的映衬下,竟显几分狰狞,她站在榻前,居高临下,“你不要怪我,一切,都是爷的意思。” 女子全身不能动弹,听了她的话,杏目圆睁,“姐姐……” “我父亲说,他能帮爷谈成一笔很大的买卖,到时候,便能富可敌国,可唯一的条件,就是要除了你,”夫人慢慢坐下身,眼神充满怜悯地瞅着她,“我父亲也是为了我好,刚开始,这个提议与我来说很荒谬,可你知道更荒唐的是什么吗?爷他,居然答应了,他答应了,哈哈哈——”夫人面露得意,笑声不可遏止的从嘴中逸出,“可想而知,这所谓的感情能有多深呢?” “不,我,我要见爷。”她断然不信。 夫人微弯下腰,语气残忍,带着快意,“知道你为什么全身没有力气吗?还记得上午的药么?那确确实实是爷给我,让你服下的,爷已经决定下手了。” “不,”汐奚摇着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要见爷,我要亲口问他。” “你知道吗,你真的太傻了,”夫人轻摇下头,“当一个男人选择绝情的时候,你不要期望,他还有一丝一毫怜悯能施舍给你。” “姐姐……”望着这个朝夕相处的女人,那一声姐姐,已经费劲她所有力气,“我一直认为,我们能相处的很好,像亲姐妹那样。” “亲姐妹?”夫人的声音不由变得尖锐,她一手落在汐奚身边,“你说,你醒来的时候,边上的被单已经凉透了,可是你不知道,我的身边,一年到头都不会暖和,我觉得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啊?”她冷笑连连,将手收回来,“不过,今后就不用怕了,你死后,我会好好照顾爷,本该属于我的地方,也再不会落到别人手中。” 夫人掀开她身上的锦被,一眼,就看见她手指上的戒指,“还有这个东西,爷说,他后悔给你了。” 说完,便伸出两手去掰,女子使劲握紧了双手,力气虽然不大,可蜷起的手指,还是令她不能一下得手。 她现在能抓住的,也唯有这样东西了。 “你还是不相信吧?”夫人止住了动作,抬起头来,“爷说,一辈子很短暂,唯有生生世世的相遇,情才能延续下去,他说,除了你后,我们会有个自己的孩子……” 握住的手,松了一下,这样的话,他明明昨日还同自己说过。 看着她眼中的哀戚,夫人复又补上一句,“这是,爷今儿一早才和我说的。”两手想要将她的戒指掰下来,可那套住的地方,却死死卡住,难以得手。 刺痛,一下从手指上传来,十指连心,尖锐锋利的匕首一刀刀扎在她手指上,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好痛……”她挣扎不了,看着夫人不断被血染红的两眼,女子心头的绝望油然而生,恨不能立刻死去。 “很想死吧?”夫人抬起了头,拔出的匕首,一刀落下,砍在她手指上,“本来,爷说让你安安静静的走,可是……”她弯下身,凑到汐奚耳边道,“我偷偷将药性减去了一半,我要你在清醒的时候走,看着自己,如何慢慢死去。” 地府下,汐奚欲要冲出阴阳镜,她眼神愤怒,焦躁无比,身子被小鬼死死压住,“啊——啊——” 一声声,凄厉无比,贯穿整个地府。 夫人将取下的戒指牢牢攥在手心里,丝毫不顾疼的死去过来的汐奚,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榻上女子后,随手将边上的宫灯一挥,人也退后了几步。 火,顺着锦被迅速燃烧起来,不过眨眼功夫,就遍及榻上整个人形。 汐奚动弹不得,黑亮的瞳仁,慢慢看着大火灼烧过来,想喊,出口的,却只有几句微弱的呻吟。 疼…… 好疼,全身像是被撕成一片一片的…… 火,慢慢烧过来,轰一下,将整个身子全部包围住…… “啊——”地府下,她被那些小鬼踩在脚下,拎起她的领子拉下去。 她喊冤,她拒绝投胎,每天,被施以酷刑,可那又算得了什么?活活烧成灰烬的痛,她今生今世难以忘记! 最后,阎王查阅生死簿,感叹于她死的惨烈,便想给她再次投胎的机会。 “我不要,”没有想到,跪在堂下的女子却一口回绝,“我要记得上辈子的仇,我要回到那里,我要报仇!” “人鬼殊途,”阎王将手中的生死簿放到一边,“忘了前世,好好地找一户好人家,岂不是更好?” 她却铁了心,前额贴在地面上,动也不动,“无论受到怎样的惩罚,我无怨无悔,下辈子,我依旧要同她相处在一个屋檐下,我和她之间,注定争斗不休。” 坐在上面的阎王久久没有说话,地府内,被陷害致死的人每天都是不计其数,可每一次的转世投胎,都能令他们忘记前世恩怨,“你可知道,你们弱再相遇,你若再次死在她的手中,死后,你就再不能转世为人。” 她低垂着脑袋,话却坚定异常,“不是她,是他们!” 汐奚抬起了头,阎王的声音,忽然被拉得很远,“这事,并不如你所见……” 模糊的眼前,突然一下子清晰,汐奚仿若回神般半坐起身,惊喘未定! 殿外,老太君命人砸门,正是那声音将她拉了回来,汐奚环起双臂,将右手举到眼前,其中一根手指上,有淡色的痕迹,一直以来,她都认为那是胎记所留下的。 阎王最后的那句话,她并没有听完整,如今,她既然置身于五月盟内,既然司景瑟再次相遇,那就表示,阎王给了她这次机会。 这事再匪夷所思,可汐奚知道,它千真万确,真实的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心有余悸,全身都是汗,汐奚蜷缩成一团,她来到五月盟,并不只是三王爷司九哥的安排,冥冥之中,原来是早便注定好的。 “汐奚。”玄衅见她醒来,忙伸手将她揽过去。 却不料,女子却是用力挣开,身子退到床角,直视的两眼,冷漠而疏离,甚至,带着一种说不明的怨恨。 玄衅两手张在半空中,望着她眼中的警惕,他微吃惊,“汐奚,你怎么了?” 这张脸,就是那个同自己说要生生世世相守的男人么? 嘴里,仿若涌出一股苦涩的药味,催人欲呕。 玄衅坐在榻上,以为她是被吓坏了,他用力将汐奚拉过去,“不要怕,我等下便敲断那名道士的腿。” “我是厉鬼,是来复仇的。”汐奚贴在他颊边,语调平和说道。 “就算你是厉鬼,又能怎样?”玄衅退开身,大掌将她被汗水浸湿,贴在颊侧的碎发给拨开,“相信我,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仇,即使有,爱之切,也定能化去的。” “有些仇,真的能化去吗?” 玄衅对上汐奚的眸子,发现她两眼紧阖,不断掉下泪来,他不明所以,只是用双手将她的泪珠不断拭去,“那道士的话你也信?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她拉下玄衅的双手,背过身去,这样的他,她还能爱吗? 110 另有隐情 门外,砸门的声音一阵阵传来,愈演愈烈,玄衅腾地自榻上起身,几步走到殿外,“将门打开。” 守在门口的侍卫接令,一人一边,将那沉重的殿门给打开。 老太君首当其冲,那名道士并未进来,在汐苑外摆了一条很长的案几,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符画以及一柄桃木剑,和一个香炉。 玄衅挡在门口,不让其他人闯进去,“觅娘,你这是做什么。” “衅,你鬼迷心窍了。” 二人在园内对峙,随后赶来的殿泽一行人则站在园外,看着道士有模有样的挥着那柄桃木剑作法,明黄色的符画撇了一地,被风一吹,飘得满园子都是。 “觅娘,这些鬼话你居然也相信,”玄衅站在长廊上头,颀长的身子挡住殿门口,从背后看,那样坚毅的背影,令人心安不少,“若要害怕的,只不过是心理在作祟罢了。” “衅,我还不是什么都为了你好,”老太君激动起来,气的身子微微颤抖,“自从她进了五月盟,我们这儿可有安生过?她要不是厉鬼,那还能是什么?” “老太君,老太君您莫气。”那厢,景瑟在园外急急忙忙赶来,连声安慰,生怕气坏了她。 一手搀着景瑟的腕部,老太君望了望她隆起的肚子,“谁敢伤害我的孙儿,我第一个不许,衅,你千方百计护着她也没用。” 景瑟轻声劝慰,目光温和,“老太君莫急,那道士的话也不能全信,凡事,我们都需冷静下来。” 不知何时,汐奚已经站了出来,同玄衅并肩而立,望着景瑟那张扬起的小脸,她心头百感交集,一模一样的脸,人前,她的温和谦逊,善良大度,无一不令人绝口称赞,而就是这张脸,粉饰太平,骗得了她一次,却再骗不了第二次。 景瑟察觉到汐奚的注视,她轻轻莞尔,汐奚回以一笑,眼神间,眸光流转,不见明媚,阴鸷无比。 景瑟一怔,莫名涌来一股心寒,她犀利的眼神,仿佛蕴含着什么。汐奚望见老太君脸上那种又怕又怒的神色,不觉好笑,她步下石阶,站在玄衅同几人的中间,“多谢贤王妃求情。” 景瑟笑了笑,朝着边上女子说道,“老太君,我们回吧。” “今天,衅要是不做出个选择来,我是不会走的,”老太君铁了心,一手指向汐奚,“要么赶她走,要么,你就眼睁睁看着她继续祸害你的亲生骨血。” “孩子的事,听天由命,”玄衅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觅娘,有些事您就不要再插手了。” 老太君一听,情绪越发激动,“衅,你让我不要再管你的事?” 玄衅望向园外,见服侍老太君的几名嬷嬷在外张望着,“来人,将老太君送回去,今后再有这种江湖术士前来骗人,就让看门的直接将他们的腿打断后丢出去!” 那道士停下手中动作,先前受伤的手掌已经经过简单包扎,他闯入园内,大喊冤枉,“老太君,本道说的句句实话,若那夫人不是被厉鬼缠身,怎会在我符画贴上她额头时,差点显出原形,权倾王息怒,本道愿意向您保证,不出三招,我定让她灰飞烟灭……” 汐奚藏在宽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攥,灰飞烟灭! 她冷下双眼,目光锐利,仿若淬满毒药般,不等玄衅开口,便上前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 那道士扔下手里的桃木剑,右手掏出一张符画,景瑟忙搀扶着老太君退到边上,汐奚握紧的双手慢慢松开,待要迎上前之际,手腕却被身侧的玄衅用力扣住,一把将她拉向自己身后,“将你手中的符画呈上来。” 道士不明所以,犹豫片刻后,将那明黄色的符画交到玄衅手中。他左右翻看,并未发现有何异样,“依本王看来,五月盟还有一个厉鬼。” 道士左右环顾,“王爷请说,本道愿意代为处置。” 修长的手指翻弄着那张符画,玄衅狭长的眸子忽地凝起冷意,寒若冰彻,他眼锋一扫,一掌猛地推出去,只见那符画笔直飞射至道士前额,听得砰一声,诸人反应过来时,那道士已经摔倒在地,大口吐出血来。 “就不知道仙人再受本王两掌,会不会灰飞烟灭?”玄衅走上前去,站定在道士跟前,修长的腿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人,这一举动,令老太君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休要对仙人无礼。” 园外,殿泽忽然扬起笑来,那双阴郁的眸子扫去些许阴霾,变得干净明媚了许多,他振袖离去,转身之际,见惜翎正担忧的不断瞅向里头,“回去。” 女子点了点头,却没有跟在后面,殿泽走了几步后转过头来,声音拔高不少,“耳朵聋了,回去!” 她一个恍神,在确定汐奚不会有事后,这才跟着殿泽回到西宫。 道士躺在地上不断哀嚎,老太君令侍卫过来将他搀扶起来后送出汐苑,望着地上那一大摊血,景瑟面色灰白,感觉小腹内突然传来一阵抽搐,她啊的一声,半蹲下身,两手捂住肚子。 “景瑟,贤王妃——”一时间,园内像是炸开的锅,七手八脚,老太君来不及追究,只是冲着汐奚恶狠狠道,“景瑟肚中的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众人纷纷上前,将景瑟带往东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汐奚扭头望向玄衅,“方才,为何不让我出手?” “那名道士的功力并不深厚,”玄衅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向内殿,“照理说,并不能伤到你,其中定有诡异,你若再出手被伤,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汐奚点下头,对方才的冲动有些懊恼,她顿住脚步,一手拉住玄衅的袖子,“怎会有如此的巧合,我偏偏和贤王妃腹中的孩子犯冲,道士被打伤在地后,贤王妃又肚子不适?” 玄衅闻言,俊脸忽地一沉,令画束将汐奚送进殿内,这才大步朝着东宫而去。 她坐在桌前,男子的身影已经走出汐苑,汐奚将小手举到面前,那儿有一条被削断的姻缘线。她面容黯淡,阎王的话只说了一半,前世,那个男人最后的出现也只是一个背影,她没有全信。可他们之间的密语,却被景瑟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望着昔日至今的玄衅,她的心里,不由自主隔起一道间隙。 玄衅不多久便回来了,景瑟并没有大碍,这一点,也是汐奚早便料到的。男子沉默不已,阴暗的神色下,汐奚知道他对景瑟已经开始生疑。 夜半时分,画束见满园子的符画看了令人心生不爽,便取过一侧的笤帚打扫起来,她将那些符画全部归拢在一起,再取来一个火盆,小心丢进去燃烧。 玄衅同汐奚还未歇息,见到园内有火光,便一道走了出来。 “画束,你在做什么?” 女子放下手里的动作,面向二人,“回王爷,主子,奴婢想将这些符画烧了。” 汐奚来到园子内,看着那些明黄色的符画瞬间被燃烧,她蹲下身,却觉眼前一阵晕眩,喉间猛地泛上腥甜,一口血抑制不住,吐了出来。 画束吓得手足无措,玄衅大惊,俊目掠过那个火盆,忙上前一脚将它踢翻,揽着汐奚双肩后站了起来。 “王爷息怒,主子饶命……”画束生来胆小,这一吓,忙跪地磕头。 聪明如他,脑中已有几分明了,望着地上那些还未来得及烧尽的东西,他沉声道,“将那些符画拿过来。” 画束不敢怠慢,忙胡乱抓了几张后交到玄衅手里,粗糙的质感带着磨砂的咒语,他拦腰将汐奚抱起,“这些东西留在这,令人好生看守,去医善堂,将王煜叫来。” 汐奚的不适很快就消失,就同方才在晚宴上的一样,王煜依旧诊断不出来是何缘故,玄衅将手里的几张符画丢给他,“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异样。” 他反复察看几下,再将符画凑到鼻子前轻嗅下,原先的神色忽然转为严肃,王煜取过其中一张,凑近烛火燃烧后,再凑上去闻着那燃尽的味道,“原来如此。” 玄衅同汐奚不约而同地对望,王煜拿着剩余的符画走近道,“回王爷,汐主子,这符画先前用花木粉浸泡过,一旦遇火燃烧,便会释放出毒素,同另一种名为栀子的东西结合后,能使人头晕目眩,甚至呕血昏迷,更严重者,会使人虚弱而死。” 汐奚全身轻颤,不知不觉,自己竟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栀子?”玄衅利眸轻扫向王煜,“那是什么东西?” 男子轻叹一声,有些沉重道,“它无色无味,一般掺杂在花粉及香料中使用,属下的师傅乃宫中御医,据他临死前说,宫里的娘娘最擅用的,就是栀子。怀孕女子一旦接触过这歹毒的东西,不出十日,会自行滑胎,而且,查不出是何缘故。经常接触,几个月后,正常的女子亦会染上奇疾,终身不孕。” “如此恶毒,”玄衅一掌击在木桌上,“如此说来,汐苑还有栀子?” 殿门轻掩,透过隙缝,汐奚看见跪在外面的画束,“应该不会,画束同我一样每日呆在汐苑,方才,她将符画放入火盆燃烧,并没有出现同我一样的症状。” 玄衅皱眉凝思,王煜想起关键,适时开口,“敢问汐主子,那名为画束的丫鬟,可会武功?” 汐奚摇了摇头,在听见王煜的疑问后,恍然大悟,“莫不是……” “对,二者合一,对有内力之人效果最大,也就是说,这件事要么有人从中作祟,要么,就是太过于巧合。” “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玄衅气的微微颤抖,面容森然,朝着外头冷喝一声,“来人,将那妖道给本王带来!” 道士本想当夜离开,可遍体鳞伤,老太君执意令他留下来养伤,再加上没有玄衅的命令,五月盟晚间不肯放行,他这才没来得及离开。 守卫将他带入汐苑的时候,画束守在火盆边上,望着那些堆在一起的符画,他并未在意,一瘸一拐来到了殿内。 看见玄衅,也不行礼,男子本就在气头上,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道士一看,两眼瞥向汐奚,有模有样开口道,“回权倾王,这是降妖的符画。” “本王问你,这符画里面藏着的是什么?”玄衅压下怒火,不急不缓的语气更显咄咄逼人,那道士暗自吃惊,却仍旧强迫镇定,“我不懂王爷的意思。” “好一个不懂,”玄衅嘴角勾起冷笑,朝着边上的王煜使个眼色,“王大夫,你去找些栀子来,道长捉鬼也辛苦了,本王这就令人架起火盆,给他暖暖手。” 那道士听闻,两腿一软,当下就跪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是谁指使你的?”玄衅不再绕圈子。 道士眼神闪躲,尝到了玄衅的厉害,也不敢隐瞒,“三天前,老太君令人来道观请人作法,当天夜晚,便有人找来,给了我一锭金子,先前在宴席上说的一切,都是那人事先交代好的,不关我的事,王爷饶命啊……” “那符画,可也是那人给你的?” “是是——”道士忙不迭地哈腰磕头,“他让我见机行事,说其他的他都安排好了。” “那人长什么模样?”玄衅眯起凤目,隐约,眼底有血光浸染出来。 道士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颓废跪着,完全没有了在老太君面前的得意与张扬,“回,回王爷,我没看清楚他的脸,他一直都是蒙面的。” 玄衅放在桌子上的手紧握起,“来人,拖下去,打到他肯说为止!” 不顾那道士的哀嚎,两名守卫上前,一人一边将他拖了下去,玄衅知道就算打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一想起汐奚所承受的罪,他便下了令,将那道士往死里打。 111-113 老太君赶来的时候,道士已经被打残了手脚扔在地上,玄衅不顾她面色有多难看,“将你方才所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与老太君听,若是有一字偏差,本王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道士连连点头,将方才的话回忆了一遍,老太君听闻,却是双目愤怒,朝着那道士说到,“仙人您不必再说什么,是小儿冒犯了您,才让您受这样的罪。” 那道士心里叫苦不迭,这下可如何是好? “衅,你好大的胆子,这同屈打成招有何两样?” 汐奚拢紧了披风,看来,他们说什么,老太君都不会相信的。 玄衅眯起了眸子,居高临下的态度,令他有些失去耐性,“觅娘,我终于明白了,你一旦认准的事,就算真相摆在你眼前,你也不会动摇,既然你意如此,我也没有好说的。” “衅?”老太君有些吃惊,玄衅这样的态度,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她愤怒的两眼不由转向汐奚,“你居然这样同我说话?” “时候不早了,觅娘您先回吧。”男子有些头疼,令人将那道士拉下去后,扶着汐奚进了屋子。 边上的丫鬟三番五次相劝,老太君这才挥袖而去,汐奚坐在榻前,她们之间的芥蒂,怕是很难消除的。 连夜,玄衅将王煜留在殿内,汐苑全部的丫鬟都被喊来,通宵达旦,也要将栀子给找出来。然而,那无色无味的东西,想要一时半刻令它显出原形,何其困难? 那厢,惜翎忐忑地跟在殿泽身后,男子心里有事,故而脚步变得很慢。二人各怀心事,才踏入西宫,外头便急忙跑来一名丫鬟,“少主。” 殿泽回头一看,见是老太君身边的人,“何事?” “回禀少主,老太君方才从汐苑回来就一直抑郁不快,这会,身子抱恙,好像有些发烧。” 殿泽想也不想地转身向外走去,“找大夫了吗?” “找了,大夫也开过药了……” 惜翎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刚要跟上前去,就见右侧一扇朱漆红的大门吱呀打开,从里头走出名身着浅绿色衣裳的丫鬟,“小夫人,新夫人有情。” 她心里咯噔一下,两个腿微微有些发颤。 那丫鬟见她没有动作,便抿起了笑,“怎么,还要新夫人亲自来请不是?” 她一个回神,哪敢怠慢,只得拾步上前,走进寝殿时,丫鬟折身出去,将门给带上。 尚云先行从晚宴回来,这会,已经换了寝衣,却并未睡在床榻上,而是倚在一侧的贵妃椅上,惜翎走近几步,见她阖着双眼,似是睡着了。她不敢去叫醒她,只得毕恭毕敬地站于边上,倦意袭来,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掐了自己好几下,才微微缓过神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尚云这才翻个身,悠然醒来。 “见过新夫人。”惜翎赶忙行礼。 “哎呦,睡了一会,这肩膀就酸的难受,”尚云单手捶了捶肩,见她杵在那不动,脸色立马转冷,“还不过来给我捶几下!” 她轻应一声,忙上前给她捶肩。 “左边些,轻些,你想谋杀我不成?”尚云语气很重,侧过头去睨了她一眼。 惜翎愈发小心翼翼,忐忑地做事,见她还算乖巧,尚云这才不再苛刻,“对了,少主终日不出西宫,都在做些什么?” “回新夫人,奴婢白天都不在少主的寝殿内,有时候就见他看看书,画几幅画。” 尚云显然对惜翎自称奴婢很是满意,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回榻中,“白天不知道,那晚上呢?” 惜翎知道她想问什么,“奴婢,奴婢并不知道。” “不知道?”尚云双目斜睨向她,语气犀利,“睡在一个榻上,连身边的男人在做些什么你都不知道?” 惜翎咬着下唇,神色为难,尚云忽而一笑,“是不是,少主并未再碰过你?” 一语说中,她只得点了点头。尚云笑意渐染,须臾后,方慢慢冷下脸,“你这样可不行,老太君那边,可催的紧着呢。” 望着惜翎垂下的小脸,尚云自榻上起身,越过她身边来到桌子前,“到时候你办事不利,老太君又得怪在我头上了。” 她心中有委屈,却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对不起,新夫人。” “这样吧,看你如此乖巧的份上,我就帮帮你。”尚云亲自斟上一杯茶,她示意惜翎过来,恰巧这时,殿门被打开,从外头凑进来一个脑袋,“新夫人,少主回来了。” 尚云挥了挥手,在殿门重新阖上之际,她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放入茶水中,只见那白色的药丸遇水便化成粉末,速度十分迅速,“将这个给少主服下,今夜,准能成全你的好事。” “这……”惜翎一猜便知道是什么,“这不行,新夫人……” “做事哪能像你这般婆婆妈妈的?再说了,这是老太君的意思,明儿一早,她若知道你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做,看老太君怎么收拾你!”尚云半是威胁半是劝慰,将桌上的茶杯硬塞到惜翎手里,“还杵着做什么?快去啊。” 身子被向前一推,殿门也在此时被打开,尚云见她还在犹豫,语气便冷冽下去,“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一切,明日,你若害的我被老太君责罚,我也不会饶过你的!” 惜翎忐忑难安,她举步维艰,走了出去。 身后,尚云面容阴冷,先前的那名丫鬟从外头走进来,将殿门紧紧阖上,“你为何让我这么做,真是便宜了这贱人!” “新夫人息怒,”那丫鬟上前,搀扶着她在边上坐下,“夫人想想看,少主最恨的是什么?” 尚云强压下怒火,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少主最忌惮人家对他用药,况且这个人,还是小夫人。”丫鬟嘴角勾起笑,尚云一想,脸上立马转晴,“哈哈——这会,我看她有几张嘴能说清楚。” 惜翎踌躇不前,端着茶杯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听的细致些,还能听到杯盏的颤抖声,殿泽坐在桌前,单手撑起前额,一副疲劳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男子有些不耐烦地抬头,“你怎么还没睡?” “奴婢在等少主回来,”惜翎用力咽了口气,她战战兢兢上前,将那茶杯放在桌上,“老太君没有大碍吧?” “无事,”殿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烦躁,“只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他抬了抬头,望向惜翎,眼神不悦,“我吃饱了撑得,干嘛和你说这些。” 见她还站在这,殿泽挥挥手,“你先下去歇着吧。” 惜翎应答一声,两眼心虚地落在那杯茶上,殿泽并未发现她眼中的异样,正好口渴,便随手拿过方才的茶杯,递到嘴边。 “少主——”惜翎一颗心悬到嗓子眼,惊声开口。 男子顿住动作,奇怪地望着她。 制止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惜翎看着殿泽那双干净的眼眸,心有不忍,她强自镇定,“茶水凉了,奴婢去给您换一杯来。” 殿泽拂开她的手,摇摇头,“无碍。”说完,便要凑近了再去喝。 惜翎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那么多,竟是伸出双手去抢,僵持的动作下,殿泽一下起疑,“这里面放了什么?” 冷冽的语气,将先前那份疲倦无力感全部挥去,男子俊目微睁开,一瞬不瞬睨着她,惜翎神色紧张,差点就哭了出来,“没,没什么,只是茶水凉了。” “我不介意茶水是否凉却,”殿泽脾性倔强,无奈,惜翎抓着的两手死死不肯撒开,“这里面若没有问题,你将它喝了。” 她一怔,如今真是骑虎难下,老太君那边,断然不会放过自己,殿泽将她双手拉开,将那杯茶水递到她面前,“喝了!” 他目光森然,同平时那份清然截然不同,惜翎知道下药一事,是殿泽最大的忌讳,可她亦没有别的选择。望着那杯茶水,她咽了咽口水,心想,应该不会出人命吧。一个狠心,她从殿泽手里将茶杯接过去,脖子一仰,将杯子里头的水一滴不剩喝到肚里。 水,已经凉透,咽入喉间冷的她不由一颤。殿泽见她喝了下去,也就没有再理会,“去倒杯温的过来。” 惜翎惶恐答应,不多时,就倒了另外一杯,殿泽服下没多久,就自顾上塌歇息。 万籁俱寂,月黑风高,却唯有汐苑仍旧一片灯火通明。 丫鬟嬷嬷们忙个不停,汐奚窝在内殿,瞅着那熏炉出神。玄衅余怒未消,故而殿内搜查的诸人一个个均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次惹恼了他。 如此大费周章,再看玄衅疲倦地不曾合眼,汐奚顿觉心里有些宽慰,“衅。”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玄衅神色立马紧张起来,汐奚笑着摇摇头,伸出的两手勾住他的脖颈,“你说,人有没有前世?” 她直直望入他的眼睛,男子奇怪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细想下,还是摇着头道,“我不信前世,我只念下辈子,下下辈子。” “为何不信?”汐奚执意,试探开口道,“兴许,前生,你真的是有负于我。” “若真是那样,我用现在的一辈子去偿还,可好?”玄衅认真地看着她那双熠熠生辉的晶眸,“也有可能,真是我亏欠了你,才让你这辈子找到我。” 看来,他对前生的事情,完全不记得。汐奚枕在他肩膀上,五月盟,完全不输给后宫的那个大染缸,这里面的人,真心,假意,她已经累的分不清楚了。 画束在外张望,以为汐奚睡着了,她便蹑手蹑脚进来服侍,见熏炉里的香料差不多用完,便取来一包新的,准备放进去。 “这是什么香?同之前你用的好像不同。”玄衅随口问道,汐奚慵懒地将面颊在她颈间轻蹭下,“不是你让人送来的么?据说是异国的东西,还特别稀罕呢。” 玄衅身形一僵,脸色难看,“园内几时有这样的东西了?” 此言一出,不光是画束,就连汐奚都一怔,她轻退开身,那画束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王爷息怒,那东西是贾官家分派送来的。”她一急,眼眶内泪水盈盈,想来自己也真是倒霉,怎么每件事都能扯上她? 候在边上的王煜心领神会,他走上前,将那包未开封的香料掂在手中,取出银针试探,一看,果见上头成了乌黑之色。 “除了这些香料,还有什么?”玄衅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压迫而来。 画束急忙从一个小屉子里面找出几样东西,举过头顶呈现在玄衅面前,“回王爷,还有这几根香烛。” 王煜照例一验,同方才的结果一样。 原来这栀子,就藏在眼皮子底下,每天透过那虚无缥缈的烟雾,无时无刻,不渗透到自己身体内,毒害着她。 玄衅令人将贾官家喊来,汐奚静坐在榻上,其实,她和玄衅都明白,贾官家是五月盟的老人,为人精忠,再说这香料若真是他分派的,谁都愚笨到将这么明显的罪名往身上揽? 双肩无力的软下去,眼皮,也显得有些沉重。 她终于出手了,一次又一次。 当初汐奚假借王煜的嘴将自己‘怀孕’一事透露给景瑟,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栀子的药性王煜也说的很清楚了,能令肚中孩子自行滑胎。 更甚者,会使人终身不孕! 再加上那符画上面的花木粉需和栀子合在一起方能奏效,这幕后的真凶,于汐奚来讲,已经很清楚了。 腰带一事,自己化险为夷,峰回路转,转眼间,她就沉不住气了。 贾官家匆忙赶过来,玄衅令人将那些香料和香烛放到他面前,“贾官家,府内何时有这些异国东西,本王怎会不知道?” 贾官家不卑不亢,更没有显得慌张,“回王爷的话,这是老奴出去采买时在外头的盛世斋买的,回来后,每个园子分了几支,老奴都有记录。” 玄衅令人将账目呈上来,果见每个园子多多少少都分到了,守卫连夜搜查,王煜过了许久才回到汐苑,“回禀王爷,其它的香料均没有问题,如今看来,这栀子应该是后来才加进去的。” 边上跪着的画束惶恐不已,香料的更换都是她负责的,于情于理,她都难辞其咎。 而奇怪的是,汐奚并没有将这件事闹大,也没有追究她的过失,她吩咐,每个人都要守口如瓶,就连王煜去试探时,也没有泄露过是为了何事。 这根线索,到这边几乎又断了。 汐苑内,一片狼藉,香烛香料撇了一地,汐奚面色惨白地坐在榻上。 其余众人均已退下,偌大的寝殿内,就留下二人。 玄衅久久地杵在原地,盛怒之下,人已经疲倦不堪,他喉间轻滚动下,走向汐奚的脚步,有些颓废。 幸亏发现的早,否则…… 汐奚感觉到肩上一沉,她双手下意识交扣在玄衅背后,男子健硕的胸膛微微颤抖,“汐奚,对不起,我又没有保护好你。” 无力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殿内久久沉淀,挥之不去,汐奚任由他抱着,动也不动,“衅,是不是人为了自己的目的,都应该不择手段,泯灭自己的良心呢?” 玄衅无奈叹息,有些动容,“汐奚,有一句话你听过么?人,只有吃了自己的良心,才能走得更远,行得更宽。” 汐奚喉间哽塞,微微展颜,“可那良心,怕是最难下咽的东西吧?” 男子大掌在她背后轻拍几下,压抑的口气转为几分轻松,“这几日天气好,老太君一早便说过要去穹隆山,赶巧,我带你出去透透气,换换心情。” 汐奚莞尔,出去呼吸下新的空气,说不定,心里真会好受些。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殿泽翻了个身,听到外殿传来隐约的呻吟声。拉长的调子,犹如猫儿般细腻柔软,他辗转难眠,带着些怒意地拉开锦被向外走去。 惜翎睡在一张矮榻上,狭窄的地方,她只能蜷着身子睡觉,小脸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殿泽站在她身后,只见她双腿弯曲,脑袋紧紧抵在胸前。空虚无力的感觉令惜翎忍不住想要抓住些东西…… “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男子蓦地开口,惜翎大惊,背对着他不敢转过身来,她双腿并拢,十指在手臂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嗯……”全身湿腻,布满冷汗,她一个抑制不住,嘴里再度逸出呻吟。惜翎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地缝现在就钻下去,她难受的轻声啜泣起来,孤独无援。 殿泽没有往别的方面想,他挥下衣袖,颇有不烦,“烦死了,再敢喊一声,明天就睡到外面去。” 惜翎只得咬紧双唇,独自承受体内那一波波的躁动,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那一个个月牙形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 殿泽回到内殿,经这一吓,外面果然安静了很多,他翻个身,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鸟儿悠闲地栖在绿意盎然的树枝上,晨露清新,顺着褐色的枝干逐渐滴落下来。 一侧的窗子被撑开,丫鬟张望四侧,不过多久,就见尚云出现在边上,“昨儿,怎么没见有什么动静?” “新夫人快看,少主出来了。”尚云顺着丫鬟的手指望去,果见殿泽一袭白袍加身,俊朗非凡,再看他的身后,赫然跟着模样乖顺的惜翎。 如果她们细看的话,不难看出惜翎此时的狼狈,那一身衣衫粘附在身上,褶皱不堪,小脸憔悴,嘴唇发白,隐约,还有几排清晰的牙印呈现在下唇上。尚云一见此景,砰的将窗子掩下,一巴掌重重掴在丫鬟的脸上,“瞧你出的馊主意,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丫鬟捂着脸,疼的只抽气,“新夫人息怒,这,这……” “还这什么这,”尚云一甩袖子,气冲冲坐在了桌前,“昨儿西宫内悄然无声,少主也没有如我们所想那般勃然大怒,这下倒好,反而成全了那贱人!” “莫不是,少主同她已经开始倾心?”丫鬟舔了舔嘴角,疼的眯起两眼,“要不然依少主的性子,那丫头肯定活不过昨晚。” 尚云闻言,一张俏脸越发阴鸷,“可那贱人明明说,那晚之后,少主并未再碰过她。” “夫人,您都说了,那是她自己说的,”丫鬟献媚,凑上前道,“依奴婢看,这丫头不简单,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是要您放松对她的警惕,光看她侍寝那一夜的巧合,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尚云仔细一想,觉得有理,她两手紧握了握,“哼,那就走着瞧。” 老太君那边,由于心中堵着一口气,故而身子虚弱了不少,多亏殿泽劝了几句,这才答应明日一早赶去穹窿山祈福。 她虽然身体不适,却始终不忘景瑟先前所受的惊吓,每日都令王煜前去好几趟,千万要保住腹中的孩子。 东宫内,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初进去时,分外觉得压抑。 王煜把好脉后,坐在桌前开药方,景瑟不着痕迹屏退了旁人,“上次在晚宴上,汐奚也受了惊吓,她没事吧?” “贤王妃放心,”王煜放下手中的笔,“汐主子身体硬朗,母子平安,只不过有人却想加害于她,在汐苑内混入了栀子。” 景瑟压下眼帘,随口问道,“栀子?那是什么东西?” “对怀有身孕的女子来说,那可算是一剂最致命的毒药。”王煜面色自然的将药方写完,景瑟声音气愤,不免扼腕,“园内,竟还有这样的歹人,所幸妹妹无事,不然,我就算是将五月盟翻个遍,也要将这人找出来。” “贤王妃息怒,”王煜抬起头来,“如今王爷正在彻查此事,属下认为,总有一天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那昨日那么多侍卫来到东宫,也是为了栀子吧?” “对,王爷下的令,还好东宫内并没有发现,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吧。” 景瑟拢了下前襟,神色忧患道,“等下,我还是令丫鬟将那些香烛什么的撤了吧,万一有个闪失,想要弥补也来不及。” 王煜浅笑,不置可否。 景瑟的身体本来很弱,不便远行,可此次穹窿山一行,老太君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给她腹中的小阿哥祈福,故而带上了她,只是一路令人好生服侍。 玄衅同汐奚坐在一辆香车内,到了差不多用午膳的时间,一行人才赶到穹窿山。 小厮上前将主子们搀扶下车,汐奚双脚刚落地,眼前便豁然开朗。 不远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湖泊,四周环绕着盛开的桃花林,粉红色的花束,一串串令人心生向往。那些落下的花瓣飘在湖面上,积在一起,随波逐流,美不胜收。 玄衅望着她嘴角勾起的笑,自然而感触。 湖边上,有搭起的酒楼画舫,老太君喜欢清静,带了几个丫鬟准备住在半山腰的佛堂内,并不与人为乐。 汐奚抬眼望去,四周都是层出不穷的山峰,一眼到头,那褐色的峰顶在天空仿佛交汇在了一起。 景瑟在丫鬟的搀扶下走来,“王爷,妹妹,去里面用膳吧。” “在外,还是避人耳目的好。”玄衅盯着她,说道。 “是,爷,妾身一时疏忽。”景瑟面带失落,模样温和,楚楚动人。 “夫人,您身子不适,让丫鬟过来知会一声便行了。”汐奚挽唇上前,一手搀扶着景瑟。女子报以一笑,“妹妹可喜欢这地方?” “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世外桃源,夫人不喜欢吗?” “我自是喜欢的紧,”景瑟同她一路向前走去,“在园子里呆久了,就应该好好出来走走。” 二人刚走上木阶,就见怜翠陪同天鸾站在靠近窗口的桌边,汐奚看见到对方,愣了一下,景瑟见状,笑着说道,“我见慧妹妹一人呆在山月阁,闷也要闷坏了,就让她一道过来散散心。” 汐奚同天鸾装作客套般行了礼,便过去同玄衅一桌用起午膳。 惜翎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席间,她时刻小心翼翼,在用过午膳后,大家便各自玩自己的。她避开人群,不想被尚云无故找麻烦,站在一颗桃花树下,她伸手便要去摘。 “哪里来的采花贼?”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声音。 惜翎吓得赶忙回头,却见汐奚正笑盈盈站在不远处,望着惜翎如此谨慎的神色,她心里有些酸涩,只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汐奚,你吓死我了。”惜翎小手不断在胸前轻拍,小脸也吓得半天才回过原色来。 汐奚笑着上前,桃花林中空气清新,且温度舒适,她随手折下一枝递向惜翎。女子伸手去接,却不料袖口轻落,露出里头伤痕累累的手臂。 “惜翎,这是怎么回事?”汐奚一把握住她欲要收回去的手,将袖子掳起。 “没,没什么。”她挣扎一下,手却被握的更紧。“这是谁弄的?” “是我自己,”惜翎垂下了脑袋,羞愧难耐,“汐奚,你别问了。” “少主对你不好吗?”汐奚目露疼惜,将她拉向自己,“惜翎,你不该这么委屈自己。” “不,少主对我很好,”惜翎抬起头来,目光赤诚坚定,再度重复道,“少主对我真的很好。”他能让她睡在外殿,能让她不受到老太君的责罚,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汐奚再三逼问,她却始终咬定是自己所为,不得已,汐奚只得作罢,握在掌心中的手,已经粗糙不少,她知道惜翎肯定在那吃了很多苦。 “汐奚,你不要担心我,”惜翎认真说道,“每个人的命不一样,只要坚持下去,都会看见同样明媚的阳光,这是你和我说的,我一直都记着。” 无语凝噎,二人紧紧抱在了一起,没过多久,汐奚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放开手,冷静地理下情绪。 “汐主子,可算找到您了,”一名丫鬟心情愉悦地走进来,“夫人命我前来寻您,说是要同您一起泛舟游玩呢。” 她眉头不由紧锁,在那丫鬟走近之时,汐奚微微展颜,“好,我这就随你出去。” 来到湖边的时候,很多侍妾都上了小船,三两人同伴,景瑟坐在其中一条船上,看见汐奚,忙招招手,“这边。” “怎么没有看见爷?”汐奚在船家的搀扶下走上去,景瑟挺着肚子坐在另一边,“爷送老太君去佛堂了,等下就回来。” 船上,连那船家就三个人,汐奚靠近右侧坐下来,“要不多找些人来,一则热闹,二则,也有人能照应着你些。” “我们两个好久没有说会话了,难得的耳根子能清静会。” 汐奚闻言,也就没有再坚持,船家摇着小船一路向湖中心而去,侍妾们的欢声笑语越来越远,她抬头看去时,才发现每条船的距离都拉开了。 景瑟一手摸着肚子,另一手撑在船沿,“江南水乡,果真是美景,将来,我的孩子生下来以后,我要让他学会游水,对了妹妹,你可熟识水性?” 汐奚扣着船沿的五指轻握起,摇晃的船只下,浪一层层击打而来,湿了裙角,她摇摇头,有些害怕道,“我生来怕水,小时候在河里淹过,呛了几口,现在一看到湖就会腿软。” 景瑟以锦帕掩唇而笑,“妹妹同我真是有缘,就连小时候的经历都是一样的,我也是,自此以后,游湖非要拉上人相陪不可。” 船朝着湖中心慢慢游去,船家放慢了动作,任由它漂泊,有时候,看着方向偏了,便用手挡一下,汐奚同景瑟时不时聊几句,打发时间,“对了夫人,您进园子这么久,怎么没有回景府去探望过?” “之前,刚进门时恐有不便,如今有了身孕,就越发觉得懒惰,恨不能一天到晚呆在屋内不出去。”景瑟坐在船沿,任那清风拂开颊边碎发,和煦温暖,恬静无比。 汐奚点下头,表示认同。 “妹妹你呢?家人在何处?” 汐奚眼眸微深,了然勾唇,“我没有亲人。” “对不起。”景瑟黯下神色,她一抬手,那锦帕突然随风飘了出去,落入湖中。 汐奚定睛一看,景瑟已经站起身来,“我的帕子!” “夫人莫急,”汐奚让她坐好,“你身子不便,我来帮你拾。” 说完,便起身迈过船舱来到湖边上,船身摇摇晃晃,那锦帕湿了水飘在湖面上,汐奚弯下腰去,就在手即将够到那帕子的时候,透过湖面的反射,她看见身后站着一抹人影,伸出的两手,即将触及自己双肩。 汐奚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要避开,但转念一想,到时候身后的人悴不及防,定会掉入湖中…… 果真是考虑周全,要么汐奚落水,要么就是她自己栽入湖中,如今人烟稀少,老太君到时候指不定会怎样编排。 汐奚不动声色弯腰,感觉到背后被猛地一撞,她身子一轻,哗一声落入水中。 湖水虽不至于刺骨,却仍能感觉到凉意,汐奚双手在湖面上胡乱扑腾几下,落水时,已经呛到了好几口。 “救命,救命——”船上,景瑟吓得扯开嗓子就喊起来,可一条条分散的船只哪还能听得见。 汐奚衣衫尽湿,整个人觉得沉了不少,挥起的水滴扑面而来,令她睁不开双眼。 “船家,你快下去救人!”景瑟急了,跑向另一头的船家,却不料那人摘下斗笠,一个劲摆手,“夫人,我并不识水性。” 汐奚稳住了身形,看来,今日要不是她会水性,就要被活活淹死在这了。这就是做人必要的小心,她既然答应上了船,就不会让自己有丁点的危险。 汐奚身子陡地下沉,湖水没过头顶,景瑟喊得嗓子都哑了,“妹妹,妹妹——” 一圈圈的水花晕开,湖面荡漾不已,汐奚冒出头时,已经来到了船只后,她双手猛地使出内力,只见那船剧烈摇晃几下,竟是将站在船沿的景瑟给生生逼下了水。扑通一声,水色的袖子浮在水面上,过了半晌,才见一个脑袋探出来,“救……救命……” 景瑟是真不懂水性,三两下就呛了好几口水,脸色吓得惨白惨白,她一扭头,望向汐奚,“妹妹——” 汐奚好不容易从水中挣扎出来,挥舞着两手绝望喊道,“救命,夫人,我不想死——” 那厢,船家却并不施救,反倒将船越摇越远,景瑟大惊失色,挥起双手嘶喊道,“救我,救我——” 汐奚微愕,看来这船家并不是景瑟特意找好的人,她伸出手去抹掉脸上的水渍,就见不远处,一抹人影正在奋力游过来。 烟雾袅袅,她看的并不真切,依稀能辨的,便是对方水性也一般,不多久,速度就慢了下来,气喘吁吁。 景瑟显然也看到了,她愈渐绝望的两眼迅速燃起希冀,像是夕阳时下的晚歌绝唱,女子逼近了,那不顾一切向前游的姿势耗尽她大半体力。 拨开层层迷雾,汐奚总算看清了,那是天鸾,是她的姐姐。 眼眶内忽然一酸,被人陷害无处伸冤时,她没有哭,在天涯海阁,那般严苛残忍的环境下,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此时,此景,她却热泪盈眶。那滚烫的液体,倾诉着世上最为真挚的情感,流淌在脸上,令人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湖水。 汐奚的眼中,只看得见那抹焦急的身影。水面上,船只行远,渐渐恢复了平静,顺风而来的桃花花瓣随浪沾在女子紧张惶恐的小脸上,她借力向前,双手用力抓住汐奚的双肩,将她拉向自己,“天鸢,吓死姐姐了——” 力道之大,像是抓住了就再不肯松开,天鸾真是吓坏了,原先的紧绷,在抱住汐奚的那一刻化为尖声释放,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全身疲软。 景瑟惊愕看着这一幕,她身子无力向下沉去,“救命,救救我——” 汐奚一怔,忙拉开天鸾的手,正在此时,离她们最近的船只已经靠过来,几名侍妾令船家放下竹篙,汐奚见状,将天鸾向前推去,“你先将夫人救上去。” “可是……”她犹有余力,却放心不下汐奚。 “我没事。”如今,落水事件中又加入了天鸾,此事必定会惊动老太君,到时候追究的话,难免将她牵扯其中,让天鸾去救景瑟,已是如今最好的退路。 几人相距并不远,天鸾游到景瑟身侧,双手将她托起,让她抓住伸下来的竹篙,船上人一用力,便将她拖上了船。几乎没再花费多少力气,二人便躺在了船板上,望着蔚蓝的天空,那般清澈如碧,犹如劫后余生盛开的娇艳。 船家不敢怠慢,加快了速度将船靠岸,汐奚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还未下船,就见远处传来骏马嘶鸣,男子一勒马缰,跃下马背之际已大步前来,“怎么会这样?” 众人狼狈,景瑟吓得花容失色,瑟缩在宽大的披风下,她战战兢兢下船,“回爷,是,是妾身的帕子掉入湖中,汐奚就去帮妾身捡,当时船身摇晃,我就一下撞上她后背,后来,后来妾身也落了水……” “快扶夫人回去更衣。”玄衅面色惊骇,他大步上前从丫鬟手里将汐奚接过去,在经过景瑟身边时,口气不悦道,“以后,你少接近她。” 话语平静,却比那惊涛骇浪更能震撼人心,景瑟怔在原处,一双眼睛仿若委曲求全,令人不免生出几许怜惜之意。 怜翠越过众人,将披风环住天鸾的双肩,玄衅简单问了几句事情的原委,赏了那条船上的船家及几名侍妾,这才带着汐奚离开。 沐浴后,汐奚身着宽大寝衣坐在榻上,擦拭头发的干巾被接过去,玄衅将她满头墨发包在掌心中,再慢慢顺下去,动作细致而温柔。汐奚双手环膝,两眼轻阖,说不出的惬意。 “方才在船上,是否真如景瑟所言?”静默许久后,才听到玄衅开口。 汐奚微眯起眼睛,先前,她隐瞒景瑟是九哥的人,是怕玄衅一时找不到特殊体质之人,现在……她尖利的贝齿轻咬着下唇,以玄衅的脾性,只要她说出实情,景瑟定逃不过责罚,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她的护身符,老太君照样会挺身而出,这样,太便宜她了! 她微微一笑,眼中的杀气转瞬即逝,汐奚转过头去,“贤王妃句句属实,不过那船家倒是可疑得很,看到我们双双掉入河中,非但不施援手,反而就这么逃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胆大包天。”玄衅气得拧起剑眉,手上擦拭的动作却依旧温柔。 汐奚莞尔,后背轻靠回去,枕在他肩膀上,“敌人躲在暗处,不能斩草除根,我们就只能谨防小心,九哥那边也试图联系过我,让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将所接触过的官员记下来告知与他们。” “还有这等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希望可以给你分担,”汐奚赤足踩在木质光滑的地板上,“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九哥想利用我报效于三王爷,须不知,我也想借此,将他们一并拿下!” 玄衅望着女子屹立在窗边的背影,旖旎而来的阳光,形成一个光圈,仿佛在她周边镀上一层金黄,神圣而不可及。他几步来到女子身后,双手交于汐奚腹上,将她紧拥在怀里,“汐奚,你知道吗?你和一般的女人,真的有很大不同。” 温热的气息散在她颈间,令汐奚不由缩起双肩,她转过头来,认真说道,“因为我和她们从小生长的环境就不一样,我若不争不斗,我会死的。” 玄衅能想象出天涯海阁的残忍,他心里越发愧疚,“我许你,总有一日,会给你安定的生活,让你和正常人一样。” 汐奚笑了笑,两眼穿过镂刻精致的窗子望向远方,那儿,有广阔翱翔的天空,“衅,你呢?你想要安定的生活,还是血染江山的帝王梦?” 她问的如此直白,玄衅环着她的手松了松,“帝位,是我不得不为的一件事。” 汐奚挣开他的两手,玄衅以为自己的话令她失望了,却不想,女子却是并肩同他站在了一起,“江山道路跌宕,我会同你相携而上。” 轻柔的话语,犹如春风拂过,暖暖的停在人心里头,挥之不去。黛眉长敛,任是风吹不展,玄衅望着她恬静的面容,一吻轻落。 午后,玄衅因有事处理不能陪着她,便让身边的丫鬟不离左右跟着汐奚,站在桃花林处,她难得有这份清闲,“画束,你在外面侯着。” 说完,便自行走了进去,轻巧的绣鞋沾着才落下的花瓣,几经碾碎,花样年华,有些,沾上裙角,缀缀起舞。 林子里头阴凉不少,汐奚一路走进去,看见一架秋千摆在正中间,两边的扶手上,缠着几株藤蔓。她坐上去,晃动两腿,接地使力,身子一向飘向上空。鼻尖,萦绕的是淡淡花香,随手拂开,那花瓣便掉在了衣裙上,绚烂无比。 汐奚将身子后仰,迎面,笑颜如芙蓉之姿,从嘴角轻逸出几许细碎的笑声,这般从容之态,是他从未见过的。男子倚在一棵桃树后,双眼晶亮,看着那抹倩影迎风飞扬,转眼间,双腿已触及到花丛的最高处。 “哎呀。”一声细唤,她将右脚微微翘起,不知何时,上面的绣鞋竟不翼而飞。 男子展颜,弯下腰,将那只落到自己脚边的绣鞋捡起来,踩着枯枝上前,汐奚缓下动作,秋千摇晃几下,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小嘴轻撇下,刚要用另一只脚去够地,那秋千竟稳稳当当停了下来。自己抓着扶手的上方,出现一双修长的手掌,她蓦地一回头,跌入一双干净纯亮的眸子里面,汐奚忙将光着的一只脚藏入裙摆,“少主。” 殿泽绕过秋千,来到女子的正对面,他犹如变着戏法般伸出手掌,上头,躺着一只做工精细的绣鞋。 汐奚毫不矫揉造作,双足落地,将那绣鞋拿了去,“多谢少主。” 他看着她弯腰,将绣鞋套到脚上,虽然汐奚有意避开,但殿泽还是看见了那一双白皙娇嫩的玉足,他顿觉惆怅,若是可以,他愿意为她亲手穿上。 汐奚坐回秋千上,殿泽望着她还未干透的墨发,倚在就近的桃树上,“汐奚。” “嗯?”她抬了抬头,却不见他再开口,汐奚有些尴尬地拽了拽秋千上的藤蔓,“少主,我希望你能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记得,留下一扇窗。” “你想说什么?”殿泽目光清冷,白净的衣袍,更衬得那些桃花娇艳欲滴。 “惜翎……”她开口,只这二字,殿泽就已经懂了。 男子轻扬眉,忽然笑了。 可那笑看在汐奚眼中,却是抽疼,他眼中的落寞与无奈,让汐奚分不清他这抹笑,蕴含的究竟是苦,是甜? “你不懂。”男子薄唇轻启,那黯然失色,压抑的难受无比。 “兴许,我真的不懂,我只知道,惜翎是个好女孩。” “我的感情,没有委曲求全,”殿泽忽然走上前几步,他站在汐奚面前,突兀地蹲下身,同坐着的她平视而望,“汐奚,我的心里该是谁,就是谁。” “你不妨给别人一个机会,”汐奚望着眼前那张俊颜,“也许,有人能走进去。” 放在膝盖上的柔荑,被男子轻拉过去,殿泽带着它按向自己胸前,“这里满满的,每个角落,都只留给一个人,我问你,谁还能走的进去?” 那手,即将落在殿泽胸口,汐奚惊得突然抽了回去,她顿觉一种无力感充斥而来,“可是,无望的,它终究是一枚苦果。” 殿泽大掌落空,他慢慢站起身来,“不苦,我知道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泽,”见他转过身,汐奚慌忙站起身来,“我希望,惜翎能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只要是你想的,我定会答应你,我这辈子,只能碰一个女人,可并不代表,她同我一样,回到五月盟后,我就放她自由。” 汐奚睨着殿泽的侧脸,当初,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个会水到渠成,却不想,殿泽会那么倔,“我想,把惜翎留在你身边,你代我好好照顾她可好?” 男子站住了脚步,颀长的背影,透过稀疏的阳光投射过来,他点了点头,就在汐奚思绪繁芜之时,他再度开口道,“可是,谁都不能阻止我心中的坚持。” 看着他迈出去的身影,汐奚心头怅然若失,须臾后,只听得殿泽的声音飘渺传来,“这份坚持,是不是已经晚了?” 她什么都可以替惜翎求到,唯独,幸福,可望而不可及,她求不来。 他的坚持,她同样也摧毁不了。 天鸾谨慎地来到景瑟的厢房内,她半躺在榻上,见她进来,景瑟忙让丫鬟沏了茶来,再准备上一盆四色八样的甜点。 “慧妹妹,今天要不是你……”景瑟心有余悸,想起方才的落水,眼泪汪汪。 “贤王妃不必客气,您安心静养,别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天鸾处处小心翼翼,语气也极为恭敬。 景瑟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面色温谦,“对了,方才你前来救人,我好像听你唤汐奚叫什么……天鸢?还称呼她为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天鸾暗自吃惊,果然让汐奚猜中,景瑟还是听到了,她按照汐奚先前吩咐的那般冷静下来,状似漫不经心说道,“天鸢?噢,贤王妃您定是听错了,当初我跳入湖中,只觉得冷的难受,说的定是‘天凉’,我虽然和汐奚交情不算深厚,可按着年岁和先入园子的规矩,我这才自作主张唤她一声妹妹。” 景瑟望向她避开的视线,先前在湖中,天鸾眼中流露出的焦急担虑,还有二人抱住时的相依相偎,以及,那种害怕失去的真情流露,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她心中这么想着,却没将其表现出分毫在脸上,这时,丫鬟拿了些首饰过来,“贤王妃,这是您吩咐奴婢准备的。” 一个玲珑小巧的托盘上,放着好几支首饰,景瑟命那丫鬟将它放在天鸾面前,“今日,多谢慧妹妹救命之恩,这是给你的。” “贤王妃……”天鸾再三婉拒,最终盛情难却,还是收下。 景瑟再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她一一应对自如,坐了会,就告辞回去了。 汐奚走出桃林的时候,正好有人说玄衅办事回来,正四处找她。 匆匆赶回去,只见玄衅已换过一身银白色长衫,站在湖边,越发气宇轩昂,高大挺拔。 “爷。”她悄然上前,玄衅攥着她一只手向前走去,“我发现一处清静的好地方,保准你喜欢。” 二人沿着湖边向前走去,深浅交错的脚印在身后留下好几串,远处,波光粼粼,天与地仿佛交汇在了一起。 远离尘嚣,湖边,早有船家在等候。 玄衅率先上了船,见她站在那,以为是方才给吓着了,“不要怕,有我在,不会让你落水的。” 汐奚笑着踏上船板,小船轻轻摇晃几下,她只觉惬意万分,丝毫没有害怕。 跟着玄衅来到船内,这条船比较于先前的要简陋许多,躺在上面,一眼能望到天空。汐奚枕在玄衅的手臂上,鼻翼间,清水的味道淡淡的,舒心不已。 摇晃的船身,令人不觉慵懒,还有些想要放开心思好好睡一觉的惬意,船速慢了许多,汐奚轻嗅下,睁开眼,一片惊艳。 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已经盛开的荷花,碧绿宽敞的荷叶遮在自己头顶,上头的水珠轻漾动,滑落之际,滴在她颈间,凉爽动人。 114 无尽春色 汐奚想要撑起身,才发现船只已经到了荷塘中央,像是迷失方向一样的在原地打转,荷筋上,那微微凸出的小刺拂在手背上,有些微痒的感觉。 她半坐起身,遥遥望去,小船完全隐没在碧绿茂密的荷叶丛中,也看不见那个船家的身影。 春意阑珊,晴朗的天空上,祥云浮动,白净幻化的犹如冬雪一般。 这一刻,汐奚多想自己是隐居在这的人,尘世纷扰,她大可抛之弃之。 玄衅坐在她身边,单腿屈起,姿态慵懒性感。 “看,这还有鱼。”汐奚一指那水塘,清澈的湖面上,有红色妖娆而过,“好像是红鲤鱼。” 玄衅凑过去一看,“塘里有鱼实属正常。” 汐奚挽起袖子,双膝跪在船板上,微弯下腰,只见她张着两手,模样娇悠调皮,“我要捉一条来玩玩。” 几经试探,水沾湿了袖子,却仍空手而归,女子有些扫兴,甩甩手,见玄衅坐在那笑,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笑什么,这儿的鱼狡猾得很,要给我逮到,我就将它们烤了来吃。” 玄衅心情大好,只见他挽起袖子,汐奚靠过去,纳闷不已,同样的动作,怎就在他手中变得那般优雅而游刃有余?修长手指快速伸入塘内,取出之时,一条红鲤鱼在手上活蹦乱跳,身上甩出的水渍让汐奚躲闪不及,发出咯咯的清腕笑声来。 “喂,你们是做什么的?”正在畅快间,就见远处的河岸上跑来一名身穿褐色农家衣衫的男子来,他双手叉着腰,目光落在玄衅逮鱼的手上。 汐奚想来,那人定是负责这片荷塘的,她张下嘴巴刚要解释,就见那男子一跺脚,架势十足,声音洪亮如钟,扯着嗓子喊道,“偷鱼贼!!” 二人相视而望,汐奚忍俊不禁,恶作剧般拉开了同玄衅的距离,摆摆手,表示他们并不相识。 偷鱼贼!哈哈 怕是玄衅一辈子都没有背上过这等骂名。实在有趣。 “谁敢偷俺们塘里的鱼,”一波未平,只见不远处匆匆赶来一名妇人,手里拿着打渔用的鱼枪,指了指船上二人,“你……相公,他还抓着俺们最金贵的红鲤鱼不放哩。” “娘子莫气,”那男子上前,扶了扶她的肩膀,“你身子有孕,不要出来乱跑,万一磕着碰着,俺娘非打死我不可。” “放心吧,俺肚里的孩子就和铁蛋那么结实,摔不坏,”妇人目光扫向一边,差点忘了最初来的目的,她冲向岸边,回头还不忘和自己的相公说道,“俺还不是怕你老实,给人家欺负嘛,对待这些偷鱼的,就要和娘说的那样,要狠。” 她话虽这么说.话里的狠意却荡然无存.汐奚笑了笑.站起身道.“这位大姐,我们这是途经此处,并不想偷你们塘里的鱼。” “还说不是哩,”妇人一口咬定.指指她身边的男子.“你看那人.我的红鲤鱼都要被他掐断气了,咋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呢。” 玄衅面色沉了沉,有些铁青,又有些忍俊不禁。手里的鱼,不知该放还是该继续抓着。 “大姐,要不这样吧,这条红鲤鱼就算我们买下了,给你银子可好?” 那妇人皱皱眉,显然看玄衅有些不爽,“俺这塘里的鱼,可是很贵的。” “大姐请开个价。”汐奚笑容满面,见那妇人回头和男子商量着,“相公,你看那男的可像是京城里的公子哥?那姑娘倒是不错的,就不知会不会被他骗了……” “娘子,人家那是开口买鱼呢,看你又扯哪里去了,要不这样,娘子看他不爽,那我看着他也不爽,我们敲他一笔竹杠,多来的钱还能请娘吃顿好的呢。” “好,就这样。”妇人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笑意均是满足。她伸出细小的巴掌,翻了两番,“这红鲤鱼就这个价,十…十钱。” 第一次做这种“敲诈”的事,难免有些心虚,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压低了声音朝着边上男子说道,“相公,要不算了吧,十钱呢,人家不肯给,可不要上来揍俺们一顿才好。” “那倒也是,对方长的人高马大,咱这还拖着个没出世的孩子呢……” 汐奚不知道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原以为他们会开个天价出来,却不曾想…… 这儿的民风质朴善良,孕育出来的人,果真也是不一样的。 她正想说话,就见眼前一亮,啪的,一锭银子越过她头顶,落在岸上两人的脚边处,那如人忍不住退后两步,“我们擅自闯入此处,是我们的不是,这锭银子就算是给你们赔礼的。”玄衅声音清亮醇厚,岸上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捡起那银子。 “相公……”妇人一手摸着肚子,另一手放下手里的鱼枪,她脸色有些不自然,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我们只要十钱就好,”男子知道,那锭银子差不多可以买下塘内所有的鱼了,“用不了这么多。” “这位大哥,你就收下吧,”汐奚笑容真挚,“此处风景优美,我们怕是还要在这打扰好一会,有劳你们了。” 如人捡起地上的银子,欢喜不已,她拉过男人的袖子,“相公,俺们遇上贵人了……” 看着如人脸上的笑,男子露出宠溺而满足的神色来,望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她既是羡慕,又替他们幸福。 “对了,”走了几步,那妇人突然转过头来,语气很是认真道,“呆会走的时候,你们自己抓几条鱼回去,俺们这塘里养出来的鱼可好吃了,又鲜又肥。” 质朴的笑容淡淡散去,汐奚坐下来,才落定,就见玄衅手一松,缺氧的鲤鱼回到湖内,扑腾了好几下,这才生龙活虎。 汐奚原先是坐着的,却被男子一扑,上半身便压向船板,正好将宽大的荷叶枕在身下,面颊处,一朵荷花开得娇艳欲滴。玄衅将她发髻上的簪子除去,墨发,犹如行云流水般散开来,一缕,穿过那船沿,落入湖中。 妖媚性感,眼神,魅惑如斯,偏偏巧的是,一片荷花花瓣不偏不倚,居然就落在那绣人的菱唇上。汐奚下意识伸出手,想将它拂开,却见玄衅欺身上前,他两手肘腕撑在她身侧,探出的舌尖,抵着那荷花将它塞入汐奚嘴中。 唇齿留香,淡雅的清新刷过口中,那吻,迫着荷花深入,汐奚一个不经意,吞咽了下去,玄衅薄唇浅勾,坏笑道,“这么大,小嘴也吃得下去。” 她脸颊刷得泛红,两手抵在玄衅胸前,“你疯了,这儿是外面,那船家……” “没人能看见,”玄衅将她的小脸拨向两侧,“亏得这儿水质肥沃,养出了这么一块好地方来。” 硕大的荷叶,像是一个个天然屏障,二人的身躯藏在里面,果真无人能看见。 舌尖轻探入耳廓,汐奚全身陡的缩起,像是受了巨大刺激般,再难以打开,玄衅修长的手指在她颈后摩掌几下,另一手,抚在胸前,待到汐奚睁开眼时,就见他食指上,勾着自己贴身穿着的粉色肚兜。胸前一凉,衣衫不知何处,竟已敝开了。 她又惊又恼,总觉得这样有悖道德.虽然有东西挡着.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轻轻的吻,伴着啃咬,留恋在汐奚颈间不肯离去,她料定,那儿必是改红片片,娇艳地争相绽放着。 有过鱼水之欢,却还是无法熟稔,撑在他腰际的腿不知该如何摆放,空虚地轻搭上玄衅的腰,复又,羞服地收了回去。 男子掌握着一切节奏,不急,不缓,游刃有余,逼得她几近发疯发狂,光洁的前额上,已有淡淡汗珠渗透出来。汐奚喘着气,玄衅凑上去轻吻,“好香,是花蕊的味道。” 女子面色潮红,总觉得他每句话都是话里有话,汐奚只觉一阵空虚袭来,恨不能有什么来填满,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玄衅轻撑起了身子,她有苦难言,只得睁着一双朦胧的眸子瞅着他。欲拒还迎,几乎就让玄衅把持不住,他魅惑而笑,那般好看的嘴角,带着令人期待的邪佞。 手掌,探入湖水之中,捞起来时,每个手指上都沾满了水,他轻轻一洒,湖水便参差不齐地落在汐奚脸上,颈间,胸前…… 娇美的花蕾双双盛开,男子冥黑幽暗的眸子越发沉下去,他压低身子,声音嘶哑而隐忍,“你好美。” “衅,我想……”汐奚轻扬起下巴,脖颈同锁骨处,有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想什么?”玄衅的声音,仿若带着致命诱惑,谆谆引导她一步步陷入深渊,难以自拔,汐奚摇着头,语调不稳,强弱分明,有几分哭腔,“我不知道。” “那可不行,”玄衅一手按在她锁骨的地方,轻轻揉捏,他邪笑,凑近她耳边开口说道,“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给你?” 指尖的水珠落在娇嫩上,不知是感觉到凉,还是受不了这刺激,汐奚全身陡的紧绷,平日里清冽的瞳仁炽热如火,仿若星火般能燎原,玄衅紧贴着她的身体,唇舌间的吸允,再加上甘凉的水滴,那磨人的感觉,无疑是冰火两重天。 头顶上,朵朵白云聚到一起,那契合的交叠,仿佛… 汐奚闭上眼浅笑,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思想不纯洁了? “在我的身下,你还敢三心二意。”男子不满的声音带着霸道而来,略带惩罚地,竟咬住汐奚精巧的下巴。 她一吃痛,睁开眼,“每次都咬下巴,马上,这下巴就被你咬没了。” 玄衅解开她的衣衫,汐奚的耳边,有潺潺的水声,船只时不时还晃动几下,越发添加了暧昧氤氲的味道。双目穿过荷叶,幸好,并不能看见那名船家的身影。 他还嫌她投入不够,大掌一挥,头顶上,一朵开得正艳的荷花就这么散落下来,花瓣粘附在汐奚光滑的肌肤上,玄衅大掌拾起几片,按在她胸前,轻轻揉动起来。花汁娇嫩,被蹂躏后的花瓣带着残败的美,粘附在汐奚身上的,还有那荷花清新淡雅的芬芳。白皙的肌肤上,不知是因为汁液,还是因为体内泛起的汹涌,总之,那肤色呈现出了粉红色,令人流连忘返。 这一刻的温柔乡,怕是哪个男人都不能拒绝的。 汐奚看见玄衅眸中那抹深不见底的幽暗,燃烧出的欲望,能将人活活拆成四分五裂。 他解开衣衫,释放出自己,却并没有立马给汐奚解脱,而是手指拈起那破损的花瓣,一路划过她光滑的小腹,往下…… 脑门蓦地一惊,她赶忙抓住玄衅肆意而为的手,“那是花,那边不行……” 男子轻咬着她的耳垂,食指已经尝试着探入,不顾汐奚的阻拦,在她挥身战栗之时,它长驱直入,身下的人儿下半身弓起,脸上,是难掩的神色,猜不透,望不出。 玄衅嘴角展开满足而邪肆的笑,汐奚脸蜷的通红,别向一边,望着湖中的清澈,并不看他。男子动了动手指,汐奚咬着唇,却还是有细碎的呻吟在嘴中慢慢逸出,她双腿不知该并拢还是夹紧,脸上,娇羞之姿绽放,宛如三月春时,树上的桃花。 玄衅并没有忍多久,他手指轻拈,将花瓣取出来,并未立马弃之,而是任它沾在手上,拿到了汐奚的面前,“润物,细无声。” 她索性将双手掩住脸,不闻,不看,玄衅笑出声来,下一刻,将她的腿忽地用力压在胸前,健硕的胸膛,猛然推撞过去。 “呀——”汐奚尖叫一声,意识到身在何处,便忙闭了嘴。 男子似是忍了很久,初始的动作,狂野而急迫,撞了几下,方慢下来,留给她喘息的机会。 “汐奚,抱着我。”玄衅两手撑在她身侧,君临的姿势,犹如命令般。 汐奚伸出双手,这才发现一动,就越发深入几分,她忙躺回船板上,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能动。” 玄衅勾起笑,大掌穿过汐奚的后背,猛的一个用力,将她拉向自己,弓起的后背,令汐奚感觉到坚硬一般的深入,咬住的惊喘抑制不住,破碎传来。 两人如连体娃娃般密不可分,香汗自鼻尖轻落,玄衅大掌板住她的脸,令汐奚面对自己,“专心些。” 目光迷离,唇间,娇兰吐息,男子托住她整个身子,一手,捏住汐奚的下巴令她目光向下看去,“看见了吗?我们,是密不可分的,每一处都是。” 她小脸暴红,羞涩中带来的快感,更加翻天覆地,如涌起的海啸般浇灭不熄,如世上最炎热的火山那般,烫的整个人仿佛烧起来了。 一场欢爱,倾尽所有,那船受了波动,便摇晃起来,惊得水下鱼儿四处逃窜。那船家不知是走了还是什么,天地之间,一眼望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最后的深入,汐奚被顶入深渊,眼前,咻地明亮起来,四肢百骸,畅快淋漓。 虚脱地躺在船板上,身下,那荷叶已经被用力磨损,玄衅理了理衣衫,将她的装束恢复原样后,这才便在汐奚身边。 “舒服吗?”脸上的红晕,因为这句话而再度升染起来,汐奚噙笑,不语。 男子单手撑起脑袋,俊脸凑到她面前,非要汐奚看着自己,“我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女子抿嘴,只是笑,被他的双眼逼视地受不了,便再次以小手去遮住脸,玄衅拉过她的手,与她四目相接,“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做都做过了,讲讲还能害羞不成?” “我不像你,”女子嘟囔一声,“脸皮同城墙那么厚。” 玄衅躺了回去,从嘴中逸出一连串爽朗的笑来,那么真挚,显然是发自肺腑的。 正在此时,船的另一头却传来一阵声音,“爷,有何吩咐?” 是那船家!汐奚小嘴惊呼,忙将脸埋进了玄衅的胸前,男子笑意加剧,健硕精壮的胸膛,因那笑而此起彼伏,“没你的事。” 船家识相地坐回去,也不知呆在船的哪个角落里,汐奚见那边没了声音,这才抬起小脸,知道她想说什么,玄衅先一步抢过话头,“方才,他肯定不在。” 若是不在,他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汐奚抡起粉拳,一拳头砸在他心口上。 男子俊朗邪魅的脸上笑意不减,将那小手包在掌心里头,“他看不见的,我压在你身上,真要看见,也是看见我啊。” 汐奚闻言,嘴里的笑抑制不住,她手被攥着,便凑上去想要咬他,男子并不纵然,便要避开… 空气中,每一处云影都是旖旎的,这份释放出来的爱,甜蜜而优柔,荷塘深处,伊人伊梦,令人难相忘。 殊不知,时光如梭,今日的馨蜜,犹如一注毒药,若干年后回望,那等着你的人,是否还在原处?他们之间,注定,要遗落太多的东西,终有一日,当爱成反目,万里城楼之上,却只留下一个孑然的背影,还有谁能记得,这春宵一刻的水乳相溶? 汐奚累了,倦了,不多时就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玄衅俯望着她,只见她浓而长的羽睫微微翘起,肌肤晶莹,黛眉微展,匀称的呼吸声冗长心安,菱唇不点而红,细腻的颈间,荷花的花色还未淡去。 玄衅微笑,弯下腰在她脸上轻啄几下,示意那船家回去。 醒来的时候,接近傍晚,夕阳西下,火红色的日光隐照在窗纱上。 汐奚嘤呼一声醒来,站在边上的画束耳朵尖,忙上前道,“汐主子.您醒了。” 她环顾一圈,坐起身来,“我几时回来的?” “是王爷抱着主子回来的,主子一下午去哪了?回来的时候竟是睡得这么沉?”那小丫鬟好奇连连,边说,边准备着给汐奚换洗的衣衫。 “你这丫头,何时话变得这么多?”汐奚起身,只见屋子中央,热气腾腾的水都准备好了,“王爷临走时吩咐,说主子累坏了,让奴婢不要打扰,什么时候醒了,就起来休浴,然后出去用晚膳。” 汐奚想起午后的事,她除下外衫,身后的画束刚要上前服侍,就“呀” 地开口道,“汐主子,你身上沾了好些花瓣,您和爷是去采莲篷了吧?” “什么莲篷?” “就是荷花塘里的莲篷啊?奴婢小时候经常去,能卖钱的。”画束喋喋不休,单纯的性子,也不会往别的方面想。 汐奚吱唔几声,身子没入热水中时,感觉到酸胀不已。休浴过后,便换上干净的衣衫,走出了屋子。 阳光,从西侧洒落下来,残阳如血,也不知是不祥,还是自然景观。 汐奚站在长阶上,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其上,同样有一层血红的余晖,今日的夕阳仿佛有些烈性,就连身上所穿的雪纺纱,都像是要遇火焚烧一样。 “汐主子。”画束在边上催了下,女子回神,走向用膳的地方。 大堂内,每人都落了座,景瑟见她进来,忙招招手道,“妹妹,这边坐。 ” 汐奚上前几步,见她身边还坐着天鸾,女子眉头不经意轻皱下,她敛起思绪上前,同桌的,竟还有玄衅。 汐奚如芒在背,在他边上坐下。 男子不疑有他,轻声问道,“睡得可好?” “多谢爷关心,妾身睡得很好。”回到人前,他们依旧不能平等,她,还是他的侍妾。 沉默用膳,玄衅落筷的手伸到对面,这才一抬头,仿佛才看见天鸾一般,“你是谁?” 女子本就吃的小心翼翼,如今被一问,赶忙放下碗筷,声音如蚊细,“妾身单名慧字,暂居于山月阁内。” 景瑟见她害怕,便放下碗,接过话道,“回爷的话,惠妹妹就是今早救过我和汐奚命的那名侍妾。” 玄衅抬眼瞅了瞅,轻点下头,自顾用膳,汐奚握着筷子的小手不由捏紧,看来,今后要更加小心了,景瑟此举再明显不过,天鸾想要在这园里过清静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当你想要对付另一个人的时候,同她有关的任何之人,都有可能被当做众矢之的拉出来,利用、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味同嚼蜡,就在汐奚心有打算之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喧闹,刚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匆匆闯入,玄衅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对方神色狼狈,满身血污,显然是从死人维里爬出来的,那人几步飞奔而来,双膝砰的跪在地上,“王爷,老太君她……” 115 黑暗势力 诸人闻言,纷纷落下手里的筷子,玄衅面色难看,“老太君怎么了?” 铁血男子,眼里有赤红色逸出,“属下奉王爷之命在山上保护老太君,两个时辰前,一群蒙面人冲入庙中,将老太君截了去。” “砰——” 男子一掌重穿桌面,汐奚随着他站起来,玄衅脸上既是担虑,又有愤怒,“走。” 当他们领着人马赶去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寺庙门口,尸横遍野,就连在外打扫的老者都没有放过。 汐奚踏入庙内,只见里面血染一片,神台上,那尊菩萨依旧模样慈悲,俯瞰着这些突然闯进来的人。尸骨残骸,蜿蜒的血渍流到脚边,汐奚看着就近的一具尸体,她蹲下身来,察看片刻后,摇头说道,“均是一刀毙命,对方定是一批训练有素之人。” 玄衅同殿泽焦急的在庙内寻找,汐奚想要将那名幸存的侍卫找来,问个明白。一回头,她双目咻然眯起,站在那一瞬不瞬盯着侍卫背后。 “可有看清楚对方是何人?”烦躁骤升,找不到老太君的人,玄衅便将那名侍卫唤来。 “回王爷,对方蒙着脸,且刀法奇快,一进来就疯狂砍杀…… ”侍卫的声音有些颤抖,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发生的一场噩梦,盘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玄衅若有所思,这次行动极为保密,且对方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他剑眉微皱,却丝毫没有留意到那名跪着的侍卫。男子单膝磕在地上,趁着玄衅恍神,一手突地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匕,使劲全力刺向玄衅。 回过神时,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另一道凛冽的剑气飞射而来,哧一声,原先落在地上的刀刃精准无误刺入侍卫的手腕,顿时鲜血飞溅,喷射在玄衅腰部下的袍角上。他俊目染狠,一脚将那侍卫踢出好几步去,“抓住他!” 赶来的侍卫擒住他双肩,汐奚碎步来到玄衅身侧,那名男子挣扎了几下,两眼死死钉在汐奚身上,她丝毫不畏惧,声音清冽说道,“你不是五月盟的侍卫。” 玄衅也猜出几许,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说,老太君在哪?” 男子抱了必死的决心,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挺起胸膛,手上的匕首虽然贯穿腕部,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主子说了,让你们随时等候消息,那老不死的命不值钱。” 边上,侍卫见他侮辱老太君,一脚飞起踢在男子胸口,他疼的弯下腰去,一口鲜血吐出来,眼睛睁开时,仍将胸膛直直挺起,侍卫还要打,汐奚做了个住手的动作,她站到男子跟前,“你不过也就是传递口讯之人,既然是笔交易,你的主子还不会笨到会杀了买家,这刺杀一事,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她虽是以询问的口气说出口,可话里面的笃定,还是令男子一怔,满面血污地抬起了头。 汐奚俯视而望,清冽冷静的神色仿若已经掌控一切般,令人措手不及,无处遁形,男子还想强硬,可在看见她眼中那一汪无比冥黑之时,沉陷了下去。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的任何一种说辞,都逃不过那双清亮的宛如冰雪般的双眼。 “我就是要杀了他!”男子的目光越过汐奚,落在一侧的玄衅身上。 望着他脸上的怒恨愤怒,汐奚微惊,她不动声色转过身去,“爷,这个时候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妾身斗胆,将这名刺客带回五月盟中详细盘问。” 玄衅此时一心记挂老太君,哪还有什么耐性,他挥挥手,示意听从汐奚的安排。 男子被一路拖下去,嘴里骂骂咧咧,汐奚令人将他的嘴堵住,这才换来些刻安静。 “爷,我们快回去吧,既然他说了对方会主动联系我们,那是急也急不来的。”汐奚挽住他的手,这空气中充斥的血腥味,令人心有不适。 “先下山,”玄衅强自咽下口气,脸色难看的骇人,“我们就在山下等。 ” 马车上颠簸无比,汐奚执帘向外望去,月色诡异,黑云暗浮,一派惨烈之象。 汐奚犹豫了很久,她放下手,望着玄衅阴鸷的俊脸,男子一动不动靠着,闭目养神,“衅,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玄衅俊目微睁,薄唇轻启道,“什么事?” 车内,橘黄色的灯光映射出她脸上的踌躇,女子压下脑袋,玄衅见状,知道在这种时候,若不是紧急的事情,她是不会开口的。大掌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说吧,有什么事,不必瞒我。” 她螓首,目光坚定后说道,“我的亲人,还有一个姐姐。” “她在哪?”玄衅低声询问,“你是要我帮你找到她?” “不,她就在我身边,”汐奚靠在马车上,声音清幽,“她就是方才在我们一桌上用膳的慧主子。” 玄衅大掌抵着前额,回忆起来,“如此甚好,你们姐妹团聚也算有个照应。” 却不料,汐奚却是满口拒绝,斩钉截铁,“之前,她并不踏足于盟内,一人守着山月阁,可现今,怕是差不多到了风口浪尖的地方,她留在这,我不放心,我想请爷帮忙,将她悄悄送出园去。” 玄衅沉凝片刻,点点头,“确实,有了羁绊,做事总会三心二意,这件事,我会亲手安排。” 汐奚面色一喜,忽又凝重道,“这件事,不止要避开园内的人,还有外头的眼线,特别是九哥那边,所以,不宜铺张,生活居所,隐秘简单便可。” 玄衅睨着她眼中的担虑,应承下来,“这两日,我就送她离开。” 景瑟的诸多行为,让汐奚不得不提前一步安排以后的路,天鸾是她的软肋,一旦被踩住,那她必定将束手束脚,无法放开手去做。 “今日的事,除了三王爷,应该不会有其他人。” “我也正有此意,”玄衅松开揽住她的手,随着马车颠簌,车内的烛火摇曳生姿,一时昏暗无比,一时璀璨绚烂,“如今的形式下,我们很被动。” “对方既然已经搏次一击,势必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虽然被动,可现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汐奚拉着玄衅的手,温澜的眸子令他一动,暂放下心来。 回到山脚下,有人已从五月盟调来了守卫,轮番守在外,戒备森严,汐奚知道距这不远处,就有三王爷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就在他的掌握中。 回到客栈内,汐奚亲手放下竹帘,再将屋内的灯火瞬间灭去,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头黑漆漆的,偶有风声,便显得愈发萧索空寂。 “衅,”过了许久,汐奚的声音才从另一侧传来,“其实从方才那些尸体的伤口来看,我就已经断定是三王爷所为。先前,九哥提过,三王爷手下不止一个天涯海阁那么简单,他的身后,必然还有一支庞大的黑暗队伍,供他任意调遣,排除异己之用。” 玄衅拧起眉头,那聚拢的浓愁一下化不去,“黑暗势力,是每个想要权势的人必须拥有的。” 汐奚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一个方法,不知可不可行。” 暗夜中,男子瞳仁微缩,“说。 ”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汐奚语调阴寒,唯今,这便是最好的弥补,“三王爷的母妃长居幽宫,当然,我们想要将她带出王府必会冒不少风险,搞不好,一计不成,会害得老太君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们可以这样……”她压低声音,只听得耳语深深,窸窣在玄衅耳边响起。 “汐奚,辛苦你了。”男子的话语中,有一扫阴霾后的轻松。 “我只是自作聪明献计罢了,真正要做到万无一失,还要靠你身边的人。”汐奚意有所指,上次太子遇刺,她料定,玄衅同三王爷一样,身后,有属于自己的黑暗势力。 这件事,阿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静静地等了三天,丝毫没有动静,汐奚站在湖边,如今夕阳西下,将发髻上的金步摇照射出灼灼其华。她身姿纤细,从远处看,不免令人觉得瘦弱。可就是那样一双肩膀,却挺起了她骄傲的灵魂。 景瑟推开窗子,一眼就看见湖边的佳人,她单手摩挲着小腹,若有所思。 “贤王妃。”急急闯进来的声音令她大惊,面色有些不悦,“何事如此惊慌。” “您方才令奴婢去将慧主子找来,可奴婢去的时候,那屋里已经空无一人,慧主子并不在。”丫鬟擦着汗水,因剧烈的奔跑而显得气喘吁吁。 景瑟一瞬不瞬盯着汐奚的背影,声音沉下几许,“你可有寻找仔细?” “回贤王妃,奴婢都借口找过了,就连她贴身的丫鬟都不见了。” 女子闻言,蹙眉,“好快的动作。” “主子,”丫鬟走上前,来到她身后,“依奴婢看来,汐主子必然有所察觉。” 景瑟将身侧的另一扇窗子打开,面上神色,晦暗不明,“我令你去查她的底,结果怎么样了?” “回主子,还没有结果。” 汐奚眺望远处,炊烟袅袅,这本该是一处祥和盛世的地方,高山丛中,世外桃源。她旋身,目光同二楼上的景瑟不期而遇,两人相视而望,展颜微笑。却偏偏,因为她们这群人的到来而染上杀戮,玷污了这片圣地。 用膳的时候,殿泽同玄衅均未到场,侍妾们小心翼翼地吃饭,杯盏间,很难听见交谈声,各个噤声不语。 惜翎吃过饭后特意留了一份准备给殿泽送去,才走上原木拼接的楼梯,就见尚云倚在那,正等着她。惜翎毕恭毕敬行礼,“奴婢见过新夫人。” “你还蛮有心的嘛,”尚云嘴角扬起冷笑,看着托盘上的菜色,“居然都是少主平日里喜欢吃的,还说你没有魅惑之心?” “奴婢不敢,”惜翎急忙否认,“奴婢只是看少主晚膳时并没有…… ” “闭嘴,”尚云话语恶毒,狠狠瞪了她一眼,将惜翎手里的托盘抢去,“这儿没你的事了,滚吧。” 她杵在原地,看着尚云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去,惜翎强咽下委屈,折身回到自己的屋内。 尚云来到殿泽房门口时,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她并没有立马闯进去,而是躲在了柱子后面,只见一名女子背对着她,将手里的一盆糕点放在殿泽面前,“我知道你担心老太君,可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身体。” 男子显得很疲倦,亦很无奈,两眼布满血丝,显然几天没有睡好觉,“觅娘,她就和我的亲娘一样。” 望着他垂下的眼帘,这种担忧,汐奚同样也在玄衅的脸上看到,“你放心吧,爷已经派了人出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汐奚,你不用骗我。”殿泽深叹出口气,“对方如此的兴师动众,定不会那么容易将觅娘给放了。” 屋外,尚云闻言,小小吃了一惊,汐奚?她从未听过殿泽以这般温柔的语气喊过一个人的名字,脑中再一细想,这惜翎原先是她手底下的丫鬟,这主仆两………… 探进去的目光,不由变得恶毒,想起殿泽往昔的冷淡与绝情,她手掌紧握,恨不得将手里的托盘甩到地上,让那食物糟践干净! “吃些东西吧。”汐奚亲自执筷,夹了一块甜点放到殿泽面前的碟子里头。 男子看了看,两眼溢出些许柔和,他拿起筷子将那甜点送入嘴中,并没有丁点厌恶反感表现出来。尚云悄然退出去,握着托盘的十指用力掐入边沿,那是殿泽平日最不喜的梅花糕,可当着汐奚的面,他却大快朵颐! 走出屋子的时候,远远的,汐奚看见玄衅骑在骏马之上,守卫们分站成两排,首领正在清点人数。她快步上前,来到马队前,“爷,您要去哪?” 玄衅跳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对方沉不住气了。” 汐奚接过手去,展开细读一遍,“居然还是约在那座寺庙内?次趟,必定凶多吉少。” 116 反间计 “王爷,人数已经清点完毕,即刻便能启程。” 玄衅望了望远方,坚毅的下巴透出些许怒意,“别说是凶多吉少,就是龙潭虎穴,今天也要闯。” “我同你一起去。”临危关头,汐奚毅然说道。 玄衅却有诸多顾忌,“你留在这,那儿太过危险。” 汐奚想了想,并未执意,反而退一步,“你自己当心。” 一群人马朝着半山腰的寺庙而去,女眷们均留在山下,敬候佳音。 玄衅带人来到那座寺庙的时候,里头空寂无声,原先摩挲起声的树叶陡然骤停,时间,也在此刻静止。天空中,乌云涌聚在一起,显得诡谲万分,有人眼尖,一下就看见佛堂内的异样。 “是老太君!”不知何人率先喊了一句,将大家仍在搜索的视线给拉拢过去,佛堂正殿,果见老太君被绑在那尊神像上,表情呆滞,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她嘴里塞着白布,双手被反剪,两眼在望见玄衅之时,整个瞳孔都仿佛烧了起来。 “觅娘!”殿泽惊呼一声,无以名状的愤怒席卷全身。 几名年轻气盛的侍卫摩拳擦掌,也不顾是否接到命令,竟是一致向前冲去,准备将老太君救出来。那首领面色大惊,急忙阻止,“站住!” 为时已晚,就在那几具年轻的躯体即将跨过高槛之时,殊不知,陡的一声沉重传来,犹如开凿巨石般刺耳,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那殿门口已经尸横遍野,方才鲜活的生命,如今,在无数乱刀下,残肢断臂,鲜血直流。 老太君惊恐万分,双眼瞪得老大,年轻侍卫的一条手臂,就滚到了她的脚边。 殿门上方,居然隐藏着这样的机关,以无数利剑形成一道巨大的铡刀,所到之处,必定杀戮无数。 殿内,传来朗朗笑声,男子双手击掌,自佛像身后而来,宽大的黑袍下,双足稳稳站于老太君身侧,他目光阴霾,俊脸,被一张面具隐藏起来,“权倾王手下,个个是勇士。” 玄衅极力压制眸子里的怒火,“废话少说,将老太君放了。”出面的是路圣爵,那也就说明,他和汐奚事先的猜测是正确的。 “放?”男子浅笑,一手将老太君嘴里的布条取出来,“这几日,我可是好生款待,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老太君见谅。” 望见路圣爵嘴边勾起的笑,老太君惊慌失措,完全不见先前的冷静同呆滞,她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般,身子扭曲起来,用力挣扎,“救我,救命,救命一—”庄严典雅的发髻随着她不安的挣动而散开,那般惊恐的神色,令外面诸人不由大怔,骨子里升起一股不祥。 “觅娘!”殿泽握紧双拳便要冲上前,在擦身之际,玄衅大掌一勾,将他拉向身后,示意守卫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说。” “好,爽快!”路圣爵走到殿门口,“我想要你的一条命,你也肯给?” 阴鸷的语气,让先前几近疯癫的老太君一下冷静,她披头散发,两眼穿过殿堂,望向充满光明的外头,“你做梦!以为要挟了我这把老骨头,就能为所欲为?衅,觅娘活到这把岁数,死而无憾了......” 玄衅心头一窒,绞疼万分,看着老太君憔悴而惊吓的神色,再想起先前对她的不恭,便有些后悔,他脸上始终保持冷静,上前一步道,“你们想要的,怕不是一条人命吧?至少现在不是,太子之位空悬,即便少了我,那些诸侯藩王还能拥立他人,我若因谁而死,到时候,这样的流言只怕是对你身后的“主子”更不利。” 路圣爵嘴边的弧度逐渐缓平,进而消失,他沉下脸来,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绕圈子,我只需要一样东西。” “说!”玄衅利眸轻阖,实则上,已经猜出几许。 “联系各藩王及诸侯的虎牌,一样实物换一条性命,这笔买卖可算是倒贴给你了。” 玄衅不由冷笑,自己的虎牌,等同于手中的全部势力,一旦交出,犹同卸权,三王爷若能有了这些人的帮忙,登基为王,那便是指日可待!好一招釜底抽薪。 “怎么样?”路圣爵见他不说话,皱眉催促道。 玄衅眼帘微抬,脑中,骤然忆起汐奚那日悄然献上的计,多亏了她这般提醒,心头,宽慰庆幸各占一半,他有了几分把握,“以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作为靶子,也亏你们做的出来!” “呵,”路圣爵轻笑,剔透的寒意并不达眼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的好,”看不出玄衅眼里的真情还是假意,他敛下嘴边的笑,“我在你们身上学的这一招,看来也不算什么。” 路圣爵闻言,剑眉轻蹙,“这话什么意思?” 玄衅抬头看了看天空,早在几日前,阿蛟便已得手,方才自己出发前令她行动,这会,应该会有消息来了。 正细想之时,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马上之人匆忙下马,连滚带爬闯入寺庙,也不管双方的对峙,他几步闯入佛堂内,在路圣爵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男子脸色一变,如遭雷击,“可有查出是何病因。” “查不出来,只是全身抽痛,连着几次背过气去,三王爷心急如焚,速令属下前来传话.....”后半句,男子是凑在路圣爵耳边轻声说完的。 他挥挥手,示意那人退到边上,想起玄衅方才的话,便心如明镜,“想不到,防不胜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玄衅照搬他方才的话。 路圣爵面具下的两眼透出狠戾,几度隐忍,时间便如静止般不动,须臾后,他才叹出口气,“解药在哪?” “将老太君放了,自然会有解药。” “先将解药交出来,我给人办事,从不计较后果。”路圣爵满腹怒火无处发泄,玄衅生怕他对老太君有所不利,便从腰间掏出一颗褐色的药丸,扔到对方手中,“这是解药,能暂时缓解痛苦,等我将老太君平安带至五月盟后,必会差人送上另外一颗。” “我凭什么信你?”路圣爵握着手里的药丸,神色晦暗。 “这颗其实就已经是解药,只不过另外一颗不服的话,伤者痊愈慢些而已,这其中的折磨,你主子若能看得下去,就可以不相信我。” 路圣爵双手在身后握了握,心里的愤怒同懊恼不言而喻,边上,先前送信的那名男子几番催促,他不得已,朝着身后之人摆摆手。 一名暗卫模样的男子接令上前,准备给老太君松绑,殿外,诸人神色一松,总算有惊无险。天空澄碧,大朵云彩绚烂成极致,谁也没有察觉到一处屋檐后,女子探出的脑袋。 欲要松绑的男子接近老太君身后,他手掌轻轻翻动,却在这瞬间,被汐奚看出了端倪。她毫不犹豫抽出一支长箭,搭弓上箭。 咻地,厉芒划破长空,势如破竹,凛冽箭气犹如呼啸而来的鬼魅索命般射入佛堂,那将缓缓消慢气势,却锐不可当,哧的,毫不犹豫,分毫不差刺入男子咽喉。来不及喊一声,高大的身子便如破麻袋那样瘫软在地,这一箭,来的太过突然,太过诡谲。 路圣爵脸色巨变,抬起头来望向射出箭的方向,却,哪还有对方的身影。玄衅想起临走之时汐奚嘴边的那抹笑,他心头宽慰,目光掠过地上躺着的那名男子,惊见,他掌心中那抹若有若无的暗黑之色。 脸色骤然大变,玄衅走上前道,“不劳大驾。”路圣爵见状,挥袖而去,带着几名暗卫齐数从另一侧离开。 玄衅来到佛堂前,侍卫们惊呼连连,“王爷,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咻咻两声,两支利箭飞射而来,分别没入佛堂前的柱子内,只剩下半支露在外头,箭羽凛然。先前的刀阵再度落下,却被那两支箭给生生卡住,硬是不能动弹,玄衅步入佛堂,手起刀落,将捆在老太君身上的绳索给除去,受了如此惊吓,她神色一松,晕了过去。 走出寺庙的时候,见汐奚就站在不远处,玄衅令人将老太君送上马车,即刻启程直接回到五月盟。 二人并未骑马,汐奚将帘子放下来,“总算,虚惊一场。” “方才,你为何会射杀那人?”玄衅想起那抹暗黑,俊脸便沉下去。 “他手掌中碎有剧毒,想借着给老太君松绑的机会,将毒送入体内,九哥吃了个哑巴亏,自然是不会就此罢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慢性毒药,在老太君回五月盟之前,是不会发作的。” “岂有此理!”玄衅怒极。 “兵不厌诈,这也是一种手段 。”汐奚莞尔,“所幸老太君没事,要不然的话……”女子轻叹一声,“活在这样的世界,真正累人。” 回到五月盟的时候,已经接近次日凌晨时分,玄衅和殿泽轮番守在老太君榻前,汐奚沐浴完后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想起那名欲要置玄衅于死地的男子,她怎么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斟酌再三后,还是决定去地牢一探究竟。 看守的侍卫见到她,居然并未阻拦,汐奚找到关押那名刺客的囚牢,他手腕已经经过简单的包扎,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原先寂寥的双目突然迸射出仇恨来。男子大步上前,双足因脚镣而放慢了动作,他两手用力握住囚柱,使劲摇晃,声音怒吼,犹如困兽之斗,“为什么阻止我,要不是你,我早就杀了他!!” 汐奚不为所动,站在囚牢前,面色不改,“你是九哥的人?” 对方一怔,那双愤怒的眸子继而氤氲出警惕,“你是谁?” “我能清楚你的底细,自然同独步天涯脱不了干系。”汐奚面无羞色,她将前襟微扯开,露出里面降龙印记的一部分。 男子满面吃惊,神色突然黯下去,“是不是九哥令你来要我的命,我对不起九哥。” “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鲁莽,差点坏了九哥的大事,”汐奚故作斥责,将前襟拢起,“所幸,你经得起酷刑,并没有将我们供出来。” 男子深信不疑,脸上的愧疚越发浓重,“我.....我只是替她不值。” 他的面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怒意,眼底,分明是痴情,汐奚强压下心底疑虑,试探道,“你说的,是白夜吧?” 男子惊愕抬头,所有的怀疑亦在那两字中消失殆尽,“她过的好吗?” “在这座深苑里,谁能说自己过的究竟好与不好呢?能活下来,就是上天最好的眷顾了。”汐奚的声音,沉稳而清冽,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里面,久久跌宕,挥散不去。 男子触景生情,两手紧抓着囚柱,十指深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白夜怀了孩子,你知道吗?”汐奚屏息凝神,若白夜并不是景瑟,她下的赌注,就输了。 男子点点头,神色痛苦,却是让汐奚心头大松,“她的孩子,有可能生不下来......” 男子闻言,将脑袋用力在囚柱上撞击,汐奚一惊,“你怎么了?” 那人抬起头来,前额已经血肉模糊,这样的痛,却丝毫缓解不了他内心的愧疚,“我明明知道,却阻止不了......” 汐奚黛眉微蹙,心中的疑虑打成一个结,只差有人能将它理顺,“阻止什么?” 男子懵懂的神色忽然变得清明,他左顾而言他,完全躲闪,“没什么,这儿马上就会来人,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汐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看男子的样子,必是再难开口,她临行之际,丢下最后一句话来,“大夫说她若执意将孩子生下来,便会有性命之忧,放心吧,我会好好劝她。”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男子一听,如遭雷击,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情绪再度躁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走出地牢,从男子方才的反应来看,他必是知道什么,回到汐苑,天已经放亮,殿门口,一名小厮正在打扫。 “汐主子。”那人见到汐奚,忙行礼。 这是汐奚当初同画束一起选来的小厮,为人憨厚老实,这么多次观察下来,实属忠心。想起方才的异样,她突生一计,“钟才,你过来。” “汐主子有何吩咐?”那人放下手里的活,上前道。 “我有一事要你去办,”汐奚望着男子抬起的面容,莞尔道,“就是要委屈你几日。” “汐主子您尽管吩咐。”钟才声音洪亮,自己的命生来就比别人要好些,才进园子就遇上这么个脾性好的主子,为此,他一直心存感激。 黑暗的地牢内,经久不见阳光,许多潮湿的角落已经生出绿苔,满满铺砌的稻草,也丝毫驱不尽它里面的阴冷。 景瑟站在囚牢外,她并不像汐奚那般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她拉下面上黑纱,望着牢内那个几乎瘦了一圈的男子,“莫哥哥。” 男子原先静坐在囚牢中央,听到声音,双肩明显一颤,“银星。” “银星,你怎么来了?” 言语中,满是担忧,景瑟见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起初我还抱着侥幸,以为并不会是你。” 他一瘸一拐起身,两手费力地抓着因柱,目光,扫过她明显拢起的小腹,“你快回去,这儿不宜久留。” “莫哥哥,我要救你出去,”景瑟话语坚定,惨白的柔荑包住他一手,“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 男子神色黯了黯,却并未表现出来,脏污的俊脸上布满血渍,已经看不出他目中的黯然,“我很想一刀杀了他,可是却没有......” “莫哥哥,你何必自己来送死!”景瑟有些气恼,声音不由放大了些,“我在这,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差,你不要担心我。” “银星,离开五月盟,离开九哥,离开这些是非之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男子的声音,恳切而真挚,景瑟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我涉足已深,想要抽身,来不及了。” 男子两眼盯着她的小腹,面上神色复杂万分,他权衡的,是忠诚与背叛的矛盾,他垂下眼帘,羞愧万分,不忍再看她,“银星,你腹中的孩子,不能要。” “莫哥哥……” 男子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径自说下去,“你身中解语花毒,这一切,却都是九哥的安排。” “你说什么?”景瑟心底陡的一沉,杏目圆睁。 “九哥一早便知道,身中解语花毒而不死的孩子,是某种魔性的克星,所以,那花毒是他令你身边之人下的,为了不让你起疑,那毒就藏在你平时惯用的筷中,檀木有依附性,久而久之,就埋下了隐患。” 景瑟半晌不能言,四肢冰冷,如置冰窟,当初一盆解语花在五月盟中惊起多少波涛,谁又能料到,她的毒,竟是身边深信之人所下! “为什么?九哥为什么要怎么做?”她喃喃低语,表情扭曲。 “银星……” “莫哥哥?”景瑟身子疲软,握住男子的两手松开,改抓住那粗糙坚硬的囚柱,“你既然一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别人瞒着我,我不怪,可你呢?你是我的莫哥哥啊—— ” 男子压下了脸,无言以对,“我想过阻止,可是……” 景瑟知道,就凭他一己之力,如何同九哥抚衡?可她心中的怒恨、愤怒、不解、委屈,除了向莫哥哥发泄,还能指望谁? “我如今,还能怎么办?” “银星,这个孩子不能要。” 望着他眼中的期盼,景瑟连连倒退好几步,她轻裹上面纱,不想再待在此处,男子见她转身离开,全身的重力一下被抽去,跌倒在了地上。 二人恍惚,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男子隔壁的囚牢内,满推起的稻草中正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他装作熟睡般动也不动,却已然将他们方才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 汐奚抿了口茶,却迟迟没有咽入嘴中,钟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一看,女子却是怔怔出神,“汐主子。” 一声轻唤,将她拉回神,“他们真这样说?” “奴才愚笨,但汐主子交代的事情不敢马虎,奴才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的。” 九哥啊,九哥 心头竟有些感伤,汐奚给了重赏,交代钟才严守此事,不准对外泄露一字。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她拢了拢披风,却并未感觉到一丝暖意。 九哥,为了目的,如此不择手段,难道别人在你的眼中,真的只是一颗棋子,丢之,弃之,任由你摆布吗? 汐奚不由担心,也不知景瑟知道了这番真相后,会及时回头,还是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东宫内,竹帘轻挽,窗外,细微的雨水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一滴,两滴,随着那叶茎汇聚在尖端,叶子不堪重负,便一弯腰,留不住的,只能眼看着逝去。 殿内,成排的蜜烛燃起,亮如白昼,景瑟端坐在铜镜前,以一把檀木梳梳过自己黑亮如绸的头发,身后,丫鬟见她神色恍惚,似有不对,“主子,还是奴婢来吧。” “闪开!”女子一个侧身,躲过了丫鬟的动作,她两眼望向那面巨大的铜镜,身边之人…… 当初下毒的丫鬟,就是其中之一。 那面镜子,此时像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样扑过来,而她身边的人,各个形同鬼魅,人心难测,“啊 —— ” 景瑟将手里的檀木梳扔向那面铜镜,只听得“砰 —— ”一声,镜面碎成了四分五裂,支离破碎。飞溅出来的碎片些许扎在她身上,却已疼痛不知。 老太君接连几天噩梦连连,梦魇缠身,医善堂内束手无策,端过去的药都被当场就掼了,不肯喝一口。 玄衅几乎是不离左右地陪伴在她身边,老太君精神很差,再加上不肯喝药,几天下来,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 以九哥的手段,汐奚料定她必是受了什么惊吓,王煜说她身体并没有大碍,只需要服下几帖药就能没事,可谁曾料想,老太君见了药就像是看见恶鬼一样,再也冷静不下来。 玄衅皱着眉头,身子半靠在床架上,听到脚步声,立马警觉的睁开双眼。“你怎么来了?”见到来人后,他两眼露出疲倦,躺了回去。 汐奚将手里的小碗放在桌上,从袖中掏出一包香料抖入熏炉内,不多时,那炉中就氤氲出奇香,夹杂着几许药味,“这是凝神的,老太君如此不安,大抵是吓着了。” 那香果然有安神的作用,不过多久,连玄衅都想沉沉睡去,汐奚在他肩上轻拍下,“你去歇息吧,这儿我来守着。” 玄衅两指顺着眉宇间轻抚,双目酸涩,犹有不放心,“老太君对你成见颇深,怕是会委屈你。” “成见再深,也有化去的一天,”汐奚望着榻上熟睡的老太君,“她会对我有诸多顾忌,也是因为你,所以,我们本无仇。” 玄衅弯腰将老太君的被角掖好后方起身,“嬷嬷们就在外面,有什么事,让她们过来告诉我。” 汐奚点头,将他送出去,她嘴角轻挽,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竟已这般信任了。 “咳咳 —— 咳咳——” 老太君醒来时,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殿门紧闭,她全身冰冷,吓得掀开了锦被,“来人,来人——” “老太君。”汐奚放下手里的书,从案上起身走来。 一见是她,老太君越发暴躁不安,“怎么是你在这?衅呢?人都跑哪去了,来人啊——” “妾身让王爷先回去歇息了,”她站在榻前,见老太君神色恍惚,“嬷嬷们都候在外面,您不必有所顾虑。” “我不想见到你,出去!” 汐奚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端过边上的小碗,“您几天没有好好地用膳了,吃点东西吧。” “不必假仁假义,这次出行定是你告的密,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成?” 面对如此指责,汐奚并无太多怒意,她眼帘轻抬,“老太君对妾身有诸多误会,妾身并不想辩驳,只是王爷同少主的焦虑您难道一点看不见吗?” “这等事情不用你管!” “这次您被俘,王爷几日几夜不曾阖眼,您几时见他这般憔悴过?我知道您对我始终心存间隙,可我既然跟了爷,就绝不会再有非分之想,老太君若不信,今后时间漫长,您可以慢慢观察。”她言辞真切,舀起一勺玫瑰露递向老太君。 女子面色有些松缓,却不肯张嘴。 汐奚知道她的顾虑,自己先浅尝一口后,再舀了一勺凑近老太君唇边。 如今屋内就只有两人,万一她有何不测,汐奚定是逃不过,老太君这般想着,便启唇轻尝一口。 香澜甘甜,爽滑入口,同平日吃的似有不同。 一碗见底,老太君才尝到些许涩味,“这里面是什么?” 汐奚放下碗,目光清秀,直视而望,“这几日,老太君梦魇缠身,少主同王爷皆是夜不能寐,王大夫说您受了惊吓,用完药后便可,妾身知晓您定是被那些歹人所吓,不敢用药,故而,自作主张,将药粉掺进了玫瑰露里面 。” 117 景瑟小产 汐奚原以为老太君会动怒,却迟迟不见她开口,望着碗中的玫瑰露,老太君竟是呐呐开口道,“以前,小姐也是怕苦,我都要变着法子才能让她吃药……” 她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汐奚从未见过的向往与慈祥,老太君眉眼轻弯,安静下来不少。 加上凝神香的作用,用过玫瑰露不久,老太君便沉沉睡去。 西宫内,一张长椅放在园内,尚云翘起玉足磕着瓜子,另一手不断指挥,“这边,那儿,你擦干净些。” 惜翎两腿跪在地上,掳起袖口的手臂上沾满水渍,她双手抓住抹布,忙碌地清理着地面。细密的汗珠渗在额头上,尚云却不给她一点擦拭的时间,“是不是想偷懒?” “奴婢不敢。”惜翎赶紧用力,手指在地面上已经磨出水泡,丫鬟一边给尚云捶肩,一边仙笑,“小夫人,您可要抓紧些,这太阳都快落下山了,一下午的时间,您还在原地打转呢。” 尚云将一把瓜子扔在地上,原先擦拭干净的地方,瞬间狼藉,惜翎愣在原处,神色黯然。 “怎么,不高兴了?”尚云放下两脚,踩住地上的瓜子,只听得噼啪几声,“你本来就是丫鬟命,而这些就该是丫鬟做的,趁少主还没回来,赶紧清理干净。” 惜翎忍下委屈,深吸一口气,她做不到和汐奚那般,她只想息事宁人,或许自己乖乖听话,有一天,新夫人就不会为难自己了。这么想,手上动作也就不再迟疑,尚云见她这般懦弱,同边上丫鬟对视一眼后,掩唇而笑。“这就对了,再怎么说,我也是西宫的夫人,而你连一个不得宠的妾都算不上,今后,除了我,你还能仰仗谁?” 惜翎两眼模糊,鼻子一酸,“奴婢记住了。”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尚云鄙夷地睨了惜翎一眼,“你先前的主子勾引王爷还不算,居然,将少主的心也一块勾去了,可怜了你这丫鬟…… ” 她轻喷几声,惜翎闻言,泪眼摩挲地抬起头来,尚云见状,越发得意道,“你服侍她那么久,难道就没有发现少主的心落在谁身上吗?可怜见的,活该你要做活寡妇!” 此言一出,尚云自己脸色一变,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变得一团糟,边上,丫鬟察言观色,赶忙上前搀扶,“新夫人何必同这些人怄气,奴婢扶您回去吧,晚间园子里凉。” 二人款款而去,惜翎跪的双腿酸麻,脊背上蹿来一阵阵凉意,她弯下腰,一语不发的将地上的瓜子捡起来,再清理干净。 “新夫人,”到了屋内,丫鬟端上沏好的热茶,“那人胆小如鼠,您还指望她能同汐主子斗不成?” “我就是看不惯那对主仆,”尚云以杯盖轻错茶盏,啜了口香若,“再说,兔子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丫鬟望着窗外那抹忍气吞声的身影,不由摇了摇头。 收拾干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惜翎将抹布放入水桶内,忍着腰酸背痛,将脏水提出去。却不料在转角处,竟与一名冒失而来的男子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手里的水桶没拿稳,脏水悉数洒出来,倾泻在对方的衣袍上。 “对不起,对不起…”惜翎懊悔不已,抽出锦帕便要去给对方擦拭。 “惜翎,”男子的声音欣悦而惊喜,在她抬起头时,越发显得激动,“真的是你,惜翎!”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阳光刚毅的脸,惜翎陡的一惊,看了许久才敢相认,“虎,虎子哥?” 男子不好意思地抓抓脑后,“我有大名了,叫顾济世。” “济世?”惜翎双目睁大,“为何会叫这样的名字?” “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的吗,长大了我要做一名大夫,悬壶济世,” 男子放下手,面容有些黝黑,“现在,我在医善堂分管药材,我跟着里头的大夫,相信不多久就能学会很多本事…… ”男子滔滔不绝的说着,一双眼睛奇亮无比,怀着美好的憧憬,“对了,惜翎,你也在这吗?是在哪个园里做事的?” 惜翎看着他眼中的希冀同期盼,一下子哑了口,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因不放心而找来的蜜儿眼尖,一下看见她的背影,“小夫人,奴婢找您好些时候了,晚膳都备好了。” 那双眼睛在触及到身后的丫鬟时,瞬间黯淡下去,惜翎仿若无地自容般压下脑袋,蜜儿眼见地上狼藉,便大步上前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挡了小夫人的道。” “蜜儿——”惜翎回头唤住,两眼几乎要掉下眼泪,顾济世听到丫鬟的指责,脚步僵硬的将身子避开,“小夫人,是少主的侍妾吗?” 蜜儿睨了他一样,“你是新来的吧?连这些都不知道。” 男子敛下脸上来不及散去的喜悦,既然已经是主子,却为何还要做这些粗活,惜翎,难道你过的不好吗? “蜜儿,你将东西拿回去,我等下就回西宫。”惜翎将地上的水桶交到蜜儿手里,她满腹疑虑,可主子的事不好插嘴,只得行礼后退下去。 “虎子哥,对不起。” “其实,能让我找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顾济世看着她受伤的十指,“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可是,只要你活得好,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将一瓶金疮药交到惜翎手里,“今后,我又在你身边了,我能保护你。” 回到西宫的时候,惜翎仍旧精神恍惚,她想不到在这竟会遇上他,那个青梅竹马的虎子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百感交集,什么味道都有。 汐苑内,两扇精致的,镂刻成春意牡丹的双开窗一左一右撑在两边,汐奚拿起一根细长的簪子,以那无比锋利的尖端在拨动着烛苗,瞬间亮炽的明火将她白皙艳丽的小脸照得忽明忽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两眼定在一点上。 “汐主子,天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汐奚将发簪放在一侧的铜镜前,“王爷去哪了?” “回汐主子,王爷在老太君屋里,遣了人来,说今晚不回汐苑。”丫鬟的声音抑扬顿挫,老太君虽然已经摆脱梦魇缠身,可玄衅却依然不放心,白天处理事物,晚上就陪在身侧。 汐奚洗漱后独自躺在榻上,这么多天,也不见景瑟有何动静,那个孩子一旦她不想要,是否就说明了,她亦打算同九哥决裂?而她若要装作若无其事般的话,那…… 汐奚辗转难眠,为了玄衅,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克星是何意思,但,她不敢擅自去冒这个险。 下半夜,才要沉沉睡下之时,窗外突然亮如白昼般,一闪而过的明火将榻上女子惊醒,汐奚睁开两眼,“外面出了什么事?” 殿门忽然被打开,就见画束急急跑进来,“汐主子,老太君那边出事了……” 她一个激灵起身,披上外衫,裹起身子就向外走去,园子里面像是炸开的钻,汐奚走出去,就同王煜打了个照面。 “汐主子。” 二人一路前行,汐奚拢起前襟,不让夜风侵袭,“老太君怎么了?” “属下不知,”王煜急急迈着步子,“但据来唤的嬷嬷讲,并不是老太君,而是贤王妃有事。” 景瑟?汐奚蓦地皱起眉头,来不及细想,便随波逐流来到了老太君屋内。 “景瑟,景瑟你撑着些。”还未跨进去,老太君的声音就已经听了个真切,急迫万分,汐奚随在王煜身后走入,就见景瑟躺在榻上,一手紧揪住玄衅的袖口不放,而她的身下,则是一雅鲜红的血渍。 玄衅冷着脸,面色很难看,景瑟未唇轻颤,脸色煞白,像是透明的白纸一样,她双腿微屈起,泪眼婆娑。王煜大惊,放下药箱便上前。汐奚站在屋内,只见里面的摆设凌乱不堪,尽显狼狈,她招来边上一位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动的嬷嬷,“这儿出了何事?” “回汐主子,方才,方才闯进来几名刺客,贤王妃为了保护王爷,被…被那刺客一掌击中……” “贤王妃她怎么样?”老太君急切问出口。 王煜收回手,脸上神色越渐紧绷,他退后几步,双膝下跪道,“属下无能,贤王妃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啊……”景瑟一声尖叫,凄楚而哀戚,瞬时崩溃,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她抓着玄衅的手臂,小脸埋在他健硕的胸前,“王爷,妾身对不住您…” 玄衅本是不想要这孩子,可真要失去之时,心里也觉得异常窒闷,更多的则是愧疚,他大掌在景瑟背上轻拍几下,女子见状,顺势搂住了他的腰。 老太君泣不成声,受了这等打击,像是一下老了好几岁,“你们都来陪我这老东西做甚?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啊—— ” “老太君,”景瑟两眼通红,爬跪着来到她面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你打我吧,骂我吧,都是我的错……” 景瑟哭得声音都哑了,她哀痛万分,老太君怎还会责备。“你要不是为了衅,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孩子,你太傻了,太傻了啊。” 屋里乱作一团,汐奚站在那副水墨屏风前,景瑟所表现出来的痛苦与绝望,丝毫不像是假装出来的,难道,果真有这般巧合不成?老太君自责万分,一个劲说要不是自己,也不会出这样的事。王煜起身站在边上,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今儿,你就在我这歇息,”老太君擦着眼泪,她知道,对于玄衅来说,一个孩子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等到身子养好后,还有很多机会。” 景瑟默默流泪,两眼凄怒地望向玄衅,男子起身,令丫鬟将榻上收拾干净,“你好好休息。” 白色的床单上,一滩鲜血触目惊心,景瑟抓着床单的一角却是不肯松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 ” 那凄婉的哭声,一阵阵刻入每个人的心头,仿若凤凰啼血般,心酸不已。 老太君命人全部退下,只留下几个随身服侍的嬷嬷,玄衅转身欲要离开,却被景瑟一手抓住衣袍,女子面容凄楚,战战兢兢道,“王爷,妾身求您,今晚,陪陪妾身。” 他们的孩子没了,留在她体内唯一的希冀,就这么消失了,化作一滩血水,那个还未来得及成形,还未来得及微笑落地的孩子,没有了。 “衅!”老太君推了玄衅一下,男子转过头去望向汐奚,只见她已经跟着众人走出了寝殿,他抓住景瑟的手握了握,坐在榻前,“今晚,我不离开这。” 站在幽暗而无尽头的长廊内,汐奚旋身望去,殿门已经被关上,而玄衅并未出来。 “王大夫,”她喊住欲要离开的王煜,示意他借一步说话,二人来到一座僻静的凉亭内,汐奚这才开口,“她的脉象,可有何异样?” 王煜神色肃静,摇了摇头,“并没有异象。” “因外力重剑和自己服药落胎,这其中的脉象,会不会有何不同?” “汐主子的意思是?”王煜一皱眉头,“脉相有弱有强,经您这么一说,属下也觉得有些奇怪,贤王妃的脉象极像是受过重剑,又像是服药所致。” “这话如何讲?” “但若要是按照您所说的那么想,属下却并未在她脉象中发现所用何药,要是受了重创的话……脉象该是虚弱无比才是。” “两者都不像? ”汐奚心头疑虑万分,转身,一双眼睛清明无比,“方才在屋内,你为什么不说实情?” 王煜面不改色,抬眸,轻声说道,“这样晦涩不明,似真似假的诊断,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如今老太君沉浸在悲伤中,贤王妃的孩子掉了,这是唯一能确定的事实。” 汐奚并未再开口,她望向上空,原先沉寂平静的夜晚就这样被打破,不管接下来的事对自己是好是坏,景瑟的孩子失去了,对玄衅来说,就没有了所谓的克星与忌惮,这,也是事实。 同王煜告别后,汐奚存了个心思,没过多久,果见两名嬷嬷抱着那床被单摸黑走向前去,按照规矩,小产的孩子需于当日入土为安,不能过夜。 月黑风高,抱着被单的嬷嬷左右相望,另一人拿着铲子,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贤王妃命真苦,好不容怀上的阿哥。” “哎,可不是嘛,要说这回啊,老太君都要怄死了,”单调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间显得苍白无力,“几个月大了,孩子差不多该成形了。” 两人唏嘘不已,一边感叹景瑟命薄,汐奚跟着她们来到一处废园内,其中一名嬷嬷在临近角落的地方开始挖土,另一人将被单放在地上,“你还别说,我记得以前听人讲过,小产时落下的血应该是浓稠深重的,贤王妃这血,怎么是鲜红鲜红的?” 嬷嬷挖了一个小坑,示意她将被单放进去,“你有几个脑袋议论这种事?兴许各人体质不同吧。” 那嬷嬷缩下脖子,也就噤声不再说话,汐奚站在一片竹林后,见二人将被单小心翼翼放入坑内,那上面的血,果然如那位嬷嬷所说,鲜红无比。 悄然走出废园,汐奚并没有回到汐苑,而是去了医善堂,所幸王煜还没有歇息,正皱着眉头细想方才的蹊跷。 汐奚开门见山,“你把了贤王妃的脉象,有一样东西,却没有察觉。” “汐主子请说。 ” “贤王妃小产时留下的血,”汐奚面色凝重,在触及到王煜的双眼后,她微微一笑,“也难为你了,这样的东西,本就不会给男子过目,大夫也不例外。 ” “莫不是,那血有何异样?” “王大夫,我且问你,小产时所留下的血,该是怎样的? ” “应是淤紫粘稠。” “那便对了,”汐奚转过身来,一股清冷气质衬得佳人遗世而独立,“可贤王妃的血,却是嫣红一片。” “也就是说…”王煜微微睁大俊目,转念一想,声音又低下去不少,“不该啊,贤王妃明明是小产了。 ” “这,毋庸置疑,”汐奚心头的疑虑已经解开,她轻拾罗裙向外走去,回荡在王煜耳边的,只有一句话,“至少能说明一点,在给王爷挡伤的时候,她腹中的孩子就已经掉了。” 回到汐苑,天已经微微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汐奚小憩一会,不多久,玄衅便回来了。 接二连三的事情,令他疲倦不已,画束将早膳一一摆上来,汐奚令她们在外面候着,她盛了一碗热粥放到玄衅面前,景瑟此番行为,再明显不过,汐奚望着男子的满面倦容,景瑟如此作为,最不能原谅的,便是将自己所做下的孽推脱在玄衅身上,她腹中的孩子,本就可怜,却要在临走之时,再次成为她博取同情的手段。 汐奚睨着玄衅的侧脸,毅然开口道,“衅,我有话和你说。” 118 初见阿蛟 玄衅单手支着脑袋,声音,很细微,只从鼻翼间轻哼出一个单调的音色。“嗯。” 他头也不抬,示意她说下去。 “贤王妃腹中的孩子,在为你挡伤之前就没有了,”汐奚对上玄衅眼里的吃惊,兀自说下去,“据我所知,那孩子应该是被解语花所害,自然流掉的。” 男子剑眉拢起,眼锋处的疑虑逐渐散开,化成浓郁的激流,“挡伤前就没有了,那王煜……” “那不关王大夫的事,”汐奚坐到他面前,清亮的双眼睨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亲眼所见被单上残留的血渍,后来问了王大夫才知道,那血的颜色,不是滑胎所致。” 玄衅的神色阴郁深沉,又像是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你是说,今日遇刺一事,也是景瑟安排的?” “这个,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我不敢断定,但我不信,会有那么巧的事。” “可是,她为何要那么做?” “王大夫之前说过,贤王妃腹中的孩子留不过六个月,与其自然流掉,还不如让你对她心存一份愧疚,若真能如老太君所说,她还有机会的话,岂不是两全其美?” 玄衅闻言,一双利目涌起怒意,“我没想到,她竟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汐奚站起身来到玄衅背后,纤细的十指落在他肩头,微微用力揉动,“还有一件事,我也瞒到了你现在,先前,我假借王大夫的嘴,向贤王妃透露了一个消息。” “是何消息?” “我假装有孕,并将此事泄露给她,不过几天,就发生了桅子的事情,而知道此事的,除了三两传信丫鬟外,便只有我们三个人。” “有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玄衅讶异,心中疑虑更甚。 “我不想这些事再来令你分神,”汐奚双目轻抬,下巴轻扬起,望着殿外已经明亮透彻的天空,“我一再试探,终于相信,越是善良的表面,揭开一层皮后,心灵就越发歹毒!” 玄衅听了她的话后一怔,更觉有些后怕,他不知,若汐奚腹中真有孩子的话……” 俊目轻阖,男子打住思绪,他不敢想。 如今,景瑟的孩子没有了,对她来说最大的打击,莫过于玄衅在此时的疏离,汐奚感觉到手指上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像是刀割一样,她浑然大惊,反应过来时,全身冷汗。 玄衅将她揽在身前,面上疲倦更甚,轻叹道,“女人的歹毒,丝毫不差于男人。” “这一切,又都证据不足,”汐奚语与幽暗,“栀子的事,根本就查不出来,今日的刺客,你也休想抓到手,再说,贤王妃是当今圣上赐婚。” 按照九哥的做事风格,他既然给了景瑟全新的身份,就不会有一点纰漏留给他们去查,自然是早就将痕迹消除干净了。 “这一切若同她有关,我自然不会轻饶她。” 汐奚轻咬下菱唇,她若想要抓住景瑟的把柄,就只能等,等着她自己露出纰漏。“这件事,我来处理,”她对上玄衅的眸子,“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用过早膳,玄衅才要歇上一会,屋外就有丫鬟前来禀报,说是云邪医师途径此处,前来拜访。 换过一身衣衫后来到医善堂,云邪身着素净长衫,俊朗而飘逸,见到二人,便迎上前道,“我本不想来的,后来想到,你们身上的蛊毒还未解去。 这段日子并未病发,再加上事情繁忙,汐奚倒也没有在意,“有劳云邪医师了。” 解蛊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当云邪割开玄衅手腕的时候,气氛便一下紧张起来,浓郁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淌下来,云邪微用内力,须臾后,才见他静脉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幸好,公蛊没有转移到他人体内。” 云邪令旁人退开,汐奚只觉手臂一阵酸一阵麻,玄衅面容一僵,就见一条血色的虫蛊被逼出体内,云邪手里攥着一把硫黄,在汐奚体内的母蛊窜出之时,一把撒了下去。再加以一把火,只见轰的一声,明亮的火焰瞬时变成血红。 “汐奚身上的蛊毒,是否清除干净了?”玄衅将一手横在桌面上,任由边上人替他包扎。 “对,”云邪将脚边的火盆踢到一边,“烧成灰烬后,找个地方掩埋起来。” 全身一松,汐奚笑容真挚道,“谢谢你。” 云邪但笑不语,玄衅令人好生招待,亲自着人将火盆埋入土中后,方带着汐奚离开。 二人并肩而行,才跨入汐苑,就见画束挡在殿门口,正在和一名丫鬟说着什么,见到汐奚,总算面色有些缓和,“汐主子,她非要……” 汐奚看了一眼那名丫鬟,是景瑟身边之人,她摆手示意画束退下去,“你找我,有何事?” 那丫鬟垂着脑袋,半晌后方答话,却是朝着玄衅而去,“王爷,贤王妃她夜间噩梦连连,如今精神恍惚,奴婢想请王爷过去一趟。” 玄衅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手腕轻甩下,冷冽开口,“也难怪她做噩梦,哼。”他语气不屑,更有厌恶流露出来,那丫鬟一惊,敛眉垂目,已觉异样。 玄衅径自跨入内殿,汐奚站定在丫鬟跟前,嘴角轻挽,“我也正想去探望贤王妃,正好,随你一道过去。” 她只得答应,并在前面带路,丫鬟满腹不情愿,还不知回去要怎样对贤王妃交代。 汐奚走进东宫的时候,只见景瑟正半躺在榻上,神色憔悴,模样凄婉,两眼怔怔无神。听到脚步声,女子欣喜抬头,在看见走进来的二人时,掩饰不住的失望便从眼底开始蔓延出来,她强打起精神,想要撑起身子,“妹妹,你来了。” “贤王妃快躺着,”汐奚几步上前,双手按住她瘦弱的肩膀,“您身子还未大好,要悉心调理。” 景瑟这一次可谓元气大伤,小产再加上受的那一掌,估计要卧床好一段日子。 “妹妹,我没事,”她面目温善,将汐奚的一手拉过去,“有些事,是命里早就注定好的,也许,早在你劝我将这孩子拿掉的时候,我就不应该那么坚持。”说完,便潸潸落泪,汐奚分不清她几分真假,强忍着将她手拂开的冲动,随口安慰道,“您也不要太难过了,将身子养好才是首要的。” 景瑟目光楚楚可怜,好几次禁不住掉泪,汐奚环顾四侧,见并无别人,这才开口道,“王爷这几天也不好受,他心存愧疚,听说萧大人的夫人不久之前得了一座灵佛,明日,我们就一道过去,给您祈福。” “萧大人?”景瑟止住泪水,双眼通红。 “是同王爷一向交好的吏部萧大人,”汐奚压低声音,“这几日不顺心之事十有八九,王爷此番前去,亦是图个心安,顺便给老太君和您祈福。” 景瑟目露感激,却仍疑惑开口道,“我虽然不懂朝事,可外界一直相传,那萧大人同王爷,应该是宿命死敌才是,怎地………” “表面上的真真假假,谁能看得出来?”汐奚了然而笑,示意景瑟不用多想,“那些背地里的关系,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那任也是。”景瑟垂目,汐奚见她精神不济,也就没有久留,陪了一会,便自行离开。 夜晚时分,整个汐苑都静悄悄的,完全笼罩于夜幕黑暗之下,汐奚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边上服侍的画束扭扭脖子,酸涩不已,“汐主子……” “你们先下去歇息吧。”汐奚头也不回道,她两眼一瞬不瞬盯着夜空,她白天向景瑟透了这个秘密,也不知,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画束见她似在等待什么,便带着身后几名小丫鬟一同退下去,汐奚倚在窗前,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才听见天空中有异响。 她屏息凝神,双眼晶亮无比,一阵羽翅轻扇动的声音极其细微,她眯起眸子,果见一只信鸽从汐苑上头飞过,越过长空,不多时,便啪的一下被打落下来。汐奚折身,将窗子掩起,才落座不久,一名侍卫便捧着那只信鸽前来。 “汐主子。” 汐奚示意他不必行礼,见那鸽子只是受了轻伤,“做得好。”侍卫将信鸽腿上的字条取下交到汐奚手里,她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小字,“一切安好。”看来,景瑟将这事隐瞒了下来,那就说明,她不想玄衅有何危险。 边上,有一早准备好的笔墨,汐奚执起狼嚎笔,在后面加上一行,“明日,王爷夜会吏部萧大人,有要事相商。” 书写完毕后,她准备将字条重新卷起来,这才发现右侧角上,有一个星形杯记,这看来是景瑟同九哥秘密联系的暗号。将字条绑在信鸽的腿上,汐奚挥手示意那名侍卫出去,景瑟不想同九哥正面冲突,她就偏要给他们撕开这层皮。 翌日,景瑟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走出园子,果见玄衅带了汐奚以及几名随从出去,她想起汐奚昨日所说的祈福,嘴角便不由轻挽起。 马车在萧大人府前停留,管家一早便在外候着,见到几人,忙迎上前去,“大人已经等待多时。” 汐奚同玄衅相视而望,随着管家走进园内,外头,两名仆人将沉重的大门紧掩起来,高墙内苑,显得庄严而肃穆。 来到大堂,萧大人看见玄衅,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权倾王。” “萧大人不必多礼,”玄衅双手在他腕上轻托下,示意他起身,“都准备好了吗?” “回王爷的话,已经都按照您事先的吩咐准备齐全,到时候,连一只马儿都休想逃出去。”萧大人自信满满,面带笑容。 “这次有劳萧大人了,”汐奚望向四侧,只见这大堂内挂满名家的书法字画,想来这萧大人亦是满腹经纶之人,“我和王爷此次前来,实在不便带那么多人手,况且此次行事,风险极大。” “下官知道,”萧大人将他们带进内堂,“三王爷已经暗中除去好几个同朝官僚,而他最想对付的,就是权倾王。” 天,渐渐暗下来,诺大庭院内,飞沙走石,暗潮涌动。府内,就只有内堂的一盏灯亮着,显得诡谲而萧条,汐奚站在殿门后,她深信,三王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除去玄衅的机会。月亮,像是圆盘般挂在上空,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宛如涔涔凉水。 汐奚同玄衅对望一眼后,毫不犹豫走出大门,步下阴冷坚硬的石阶,他们凝神,才走了不过半个院子,就见四面环抱的屋檐上,人头攒动,冰冷的利刃在月光照射下泛出寒光。二人站住脚步,就见几十名黑衣死士飞跃而下,手里的刀剑丝毫不长眼,掠过夜风,飞杀而来。 “今晚,我要他们一个个都将命留在这。” 玄衅目光阴冷,单手抓着汐奚的手向后退去,那些黑衣死士逼近而来,才要展开杀机,却不料一支支利箭竟从原先那些黑屋中不断冒出,转眼就将冲在前面的死士全部射杀。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更甚者,想来个瓮中捉鳖。 路圣爵脚踩着琉璃瓦,足尖轻点,跃至众人跟前。 “权倾王,我们又见面了。” 汐奚螓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她手拿玄铁长鞭,白纱掩面,同九哥一般,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神秘的,犹如是夜间的索命修罗。 她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亦不知,她就是玄衅手里那些黑暗势力的统领者,阿蛟。 119 善良背后 双方陷入厮杀,玄衅将汐奚一路带到内堂,“呆在这,不要出去。” 周围,是萧大人的家眷,玄衅出去后,那依偎在萧夫人怀里的男孩微抬起脑袋,“妹妹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另一个臂弯里,精致的小女娃丝毫不畏怯,“我也会保护哥哥的。” 汐奚站在殿门口,她伸出食指将那层窗纱捅破,外面,战势如火如荼,潜伏起来的弓箭手射杀了不少对方的人。 九哥已惊觉这是个圈套,刚要带人撤离,就见阿蛟吹起长哨,下一刻,一张大网像是从天际而来,在阿蛟跃下之时,顺着四排园子的上空围堵起来。绷紧的十字天网中,有白色的粉未间隙落下。 路圣爵被那些黑衣死士护在人墙中,剑眸微急,“今日,我们势必要杀出一条血路,上方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那些死士们逐一朝上望去,那网中,怕是已经淬好剧毒,等着他们去送死。 阿蛟一甩手里的长鞭,只听得哗一声,那堵起的人墙被瞬间开了个口子,鞭尾缠住死士的脖子,她身形微侧,另一手微用力,便将那人带出人墙,甩在半空中时,咔的一下,脖子已被扭断。 死士中,有人愤怒不已,跃上前去拼命,阿蛟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只见她眸中亮起精光,曼妙的身姿,如梦如幻,汐奚看不清她是怎样攻上前的,只看见一簇火光间的交错,那死士的动作便顿在了当场,下一瞬,鲜血从脖颈间飞射出来,咽喉已然被割断。 如此残忍老辣的手段,让汐奚一下就想起太子被刺身亡时的惨状,她不由侧目,望向阿蛟。 “全部杀光!”玄衅下了死令,此言一出,原先那些停歇的暗箭再次发起猛烈攻击,那些黑衣死士并不愿束手就擒,提起长剑闯入两边的黑屋内,有的,更甚至拔出身上所中的箭,予以反击。 阿蛟冷冷一笑,手里的长鞭不像是武器,更像是随手把玩的宠物,鞭尾在地上连连甩出剑花,瞅准目标后,一击致命。路圣爵朝着剩余的死士们不知吩咐了什么,他目光恢复冷冽,抽出长剑,那些死士则一跃而上,缠住阿蛟。 玄衅勾起一抹冷笑,早就料定了他的目标是自己,刀剑无眼,二人很快打斗起来,龙虎相争,一时很难分出胜负。汐奚面露担忧,路圣爵的武功造诣她最为清楚,这样耗下去,玄衅怕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两边架起的火盆忽然燃烧,逼近的热源令那些死士们焦躁不安,准备殊死相搏,路圣爵侧身让开致命一击,右手在袖间轻抖下,汐奚眼尖,一下便看出那是一枚淬过剧毒的暗器。她想也不想地冲出内室,自腰间抽出软剑迎上去,将那枚才打出的暗器中途拦下,只听得咣咣几声,那暗器在剑端飞舞旋转,打出几道星光,汐奚随手一甩,正中一名欲要上前拼命的死士。 路圣爵眼眸间刁毒狠戾,在看清楚来人后,错愕的神色一闪而过,汐奚乘隙上前,男子慌忙抵挡,却眼见那长剑刺破自己的手掌,差点刺进他眼眸。远处,一支利箭早就瞄准,拉弓搭弦,嗖的,正中他肩膀。路圣爵眉宇微皱,睨着汐奚的眸子,愤怒灼烧,恨不能将她活活化成灰烬。 “将他拿下!”玄衅收起剑,地上,尸横遍野,除了几名被俘虏的死士外,其余全部于当场格杀。 那厢,阿蛟收起长鞭,她旋身望去,目光同汐奚不期而遇,二人不禁一怔,阿蛟握紧手里的鞭子,令人将那张天网收起来。 “方才太危险了,你不该出来。”玄衅大掌搭在汐奚肩头,轻拍几下。 望着二人的亲昵,阿蛟敛起眉目间的不悦,白色衣衫经过方才的厮杀竟是不染纤尘,她走到玄衅跟前,“主子,属下先行告退。” “嗯。”男子一声轻应,对方才的战绩也没有丝毫嘉奖,阿蛟像是早就习惯般抬起头来,一双美目,同汐奚再度相遇。 二人深睨一眼,阿蛟收回神,带着属下飞速离开了萧府。 路圣爵被关入五月盟地牢中,汐奚特意令人将他和先前那名刺客隔开,走入地牢的时候,距离他被擒,已经过了两天。 “九哥。”汐奚站在牢笼前,低声轻唤。 男子抬起头来,一双俊目赤红充血,身上的伤仅是简单包扎,虽然被擒,却依旧压制不住他身上那种祟鸷不日的气焰,“你还有胆子过来?” “我为什么没有?”汐奚靠近囚笼,丝毫没有畏惧。 男子大步逼上前,五指如利钳般掐住汐奚的脖子,路圣爵欺身上前,恶狠狠道,“怎么,翅膀长硬了,就迫不及待想飞?” 汐奚踮起脚尖,难受地用两手去抓着他的手腕,“九哥,您休要冲动,试想在当初那种情形之下,我还能有怎样的法子?玄衅布下天罗地网,您怎么有可能逃出去?” 路圣爵露在面具外的双眼阴森幽暗,手上的劲道丝毫没有松开,“他怎会事先就有所察觉?” “我不知道,”汐奚示意他将手松开,在获得自由后,连连喘息了好几下,“这一切我之前并不知道,玄衅只是说,让我等着看一场好戏。” 女子双手按住脖颈,难受万分,路圣爵剑眉紧拧,想起那日收到的字条,他怒火中烧,“贱人!” “我们去萧大人府上亦是玄衅临时决定,九哥您怎会知晓?”汐奚像是才想起般,疑惑问道,“莫不是,您一早便收到了消息?” 路圣爵缄默,一掌击在囚柱上,只听得几阵颤抖战栗,却依旧憾不动这铜墙铁壁分毫,“其实,五月盟中还有你的人,九哥不必瞒我,而且我还知道,她叫白夜。” 男子闻言,蓦地抬头,一双眼睛如狼般眯起,“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这白夜并不听话,”汐奚抚着自己白皙的脖颈,料定那儿定是淤青一片,“有一次在五月盟内,我遭人暗袭,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你想除了我,他们封住我的穴道,将我丢弃在一座寝殿内,最后,索性一把火,想要烧死我。” 汐奚对上他的两眼,继续往下说,“我大难不死,后来总觉诡异,直到一次阴差阳错,让我从那些人的嘴中得知,他们是为一个名叫白夜的做事。” 路圣爵神色越发阴暗,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令他想不到的是,景瑟竟会有那样的胆子,差点令他死在玄衅的手里。 汐奚见时机成熟,便看了看四侧,她凑近牢笼,小声说道,“九哥放心,我会救你出去。” 路圣爵见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便已明白了八九分,汐奚朝着路圣爵递个眼色,男子俊眸微眯,突地伸出手臂将汐奚拉过去,另一条手臂卡住她细嫩的脖子,“救命,救命——” 不远处,狱卒大惊,急忙跑来,“放手,来人那——” 囚牢内一下哄乱,路圣爵从汐奚腰间抽出软剑,对那些围上来的狱卒道,“将钥匙交出来。” 汐奚害怕地望着那柄抵在自己脖子上的软剑,“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照他的话办!” 为首的狱卒不敢懈怠,只得战战兢兢上前,将钥匙交到汐奚手里,路圣爵令她将囚门打开,一手勒住汐奚不放,“不想死的,统统让开。” 汐奚被推在身前,那些人均不敢轻举妄动,路圣爵手里的软剑已经在她颈间划出几道红痕,他带着汐奚走出囚牢,外头的天黑压压聚集在头顶,她果然挑了个好时机。 “九哥,你没事吧?”汐奚有些不放心,脑袋微后仰,轻问道。 “放心,这些小伤困不住我。”路圣爵俊目透过面具巡向远处,他在找最好的出口,身后,那些狱卒形成半圆般圈围过来,男子横在她颈间的软剑微松开,一个转身,一掌将汐奚轻送出后,足尖一点,轻跃至冥黑的屋檐上,迅速消失。 几名狱卒迅速接住汐奚跌过来的身子,“汐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她轻掸下袖口,望着路圣爵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 再次来到东宫的时候,景瑟正在丫鬟的服侍下用药,见汐奚过来,便用绣帕擦拭下嘴角,“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 汐奚但笑不语,景瑟看着她步步逼近,却有一种莫名窒闷的感觉涌来,而汐奚的那双眼睛,更像是洞察一切般,带着清冽而明显的波动。景瑟屏退旁人,勉强半坐起身。 “贤王妃,”汐奚站在榻前,纤长的身影在宫灯的照射下拉出好远,“九哥逃狱了。” 景瑟原先敛下的双目不由一惊,故作镇定道,“九哥?谁是九哥?” 汐奚挽唇,螓首望向景瑟那双无辜温澜的眸子,若不是自己早就知晓一切,怕是又要被这副神情给骗了,“前夜,萧大人府上经过一场恶战,九哥被俘,其余诸人全部被击杀,后来我去狱中探望九哥,他说,这个消息是五月盟内的暗线给他送出的,贤王妃,那人……是你么?” “妹妹,你……你胡说什么呢!”景瑟藏在被角下的双手紧攥起,她明明给九哥的是一切安好,怎么会这样?“我不懂你说什么……” “九哥,是我故意放走的。” 景瑟神情懵懂,在听清汐奚这句话后,忽地恍然大悟,她杏目圆睁,按照汐奚的话来说,九哥定以为是自己设下陷阱,引他们前去,如今他逃出五月盟,那…… 小脸煞白,所有的神色僵在面上,九哥定然不会放过她,“你!好狠毒!” 汐奚对上那双怨恨的双眼,“你几次三番欲要置我于死地,你就不刁毒吗?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上次,你假借同我相同的字迹陷害于我,这次,我也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你 —— ”景瑟圆睁的双目敛去仅有的善色,“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上次去寺庙祈福,老太君一事,也是你透露给九哥的吧?还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先前榕善头上的银针,我背上的去安药,以及将我引去北宫的口讯,都同你脱不了干系吧?” 景瑟不置可否,“那时候,我们都是为了名册而来,我新婚之夜,榕善在殿内定不只是想瞧我长什么模样那么简单,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原想借榕善的死,除去你,进而,挑起王爷同榕相爷之间的分化。” 汐奚凝着眉头,“我不懂,你既然是在乎爷的,为何还要给九哥办事?” 而女子的回答,却令她出乎意外,甚至,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景瑟双眼瞪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像你,九哥说过,我们对他只有忠诚,我不会背叛他。” 汐奚睨着她激动的小脸,觉得这时候的景瑟,甚至有些可怜,“那绿衣的死呢?她为了维护你,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陷害我,那时,我真的相信那些事同你无关。” 景瑟闻言,默默垂下了脑袋,须臾后,才开口道,“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绿衣,去安药一事,她并不知道是我做的,她以为,她死了,就能将你拉下水,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在你我相争的路上,只要爷在乎你多过于我,我就已经输了一半。” 绿衣的死,是个谜,真正的内情怕是不止这些,也许,连景瑟都不知道。 汐奚侧开身子,景瑟半躺在榻上,虚弱而不失得意道,“可是,你在爷的心中永远占不到第一的位子,哈哈——还记得那个北宫女子吗?我输给了你,可你,却还要不济,输给一个活死人!” 汐奚听着她恶毒的话,唇角不禁勾勒起,“我只要赢了你便已知足,景瑟,不,银星,你深知九哥的为人,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担心焦虑的恐惧中,一天天度过吧!” 景瑟敛起笑,面容变得狰狞,她双手紧揪着身上的锦被,“你不要以为你已经赢了,哈哈哈哈一一”她切齿咬牙,双目攥住汐奚,“我那怨恨播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在你身上生根发芽,你等着吧!” 她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那之后的很久,汐奚一直想不透景瑟话里面的意思,直到有一天的噩梦来袭,她仍旧没有同景瑟那番话联系起来,以至于,差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120 风雨欲来 回到汐苑后,汐奚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就见画束站在边上,“什么时辰了?” “回汐主子,快用午膳了。” “这么晚,”她翻身而起,面色红润,“看来是我睡过头了。” 画束伺候汐奚洗漱用膳,午后的阳光正好,她走出寝殿,小手遮在额前,两眼惺松,一副慵懒之姿。 她依着长廊随性而行,毫无目的,在经过一座庭院时,瞥见里头的动静,便站住了脚步。 王煜同眉雅坐在凉亭内,女子怀里揣着鱼食,正在给池塘里的鱼儿喂食,王煜静静地看着,悠闲惬意。 “这些日子,过的好吗?”男子半天后,方鼓足勇气问道。 手里的鱼食透过指缝洒下去,波光潋滟,眉雅看着塘内那些争先恐后的鱼儿,怔怔出神。王煜见她不说话,只得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再开口。 “对不起,”须臾后,眉雅方冒出这么一句,“其实,你不用管我。” “我不会不管你,”王煜别开眼,面色有些发红,他从眉雅手里抓了一把鱼食丢入水塘内,“况且,汐主子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你还要在外面站多久?”眉雅忽地转身,朝着身后的汐奚说道。王煜抬头一看,忙起身行礼,“见过汐主子。” 自从眉雅丢失了侍寝的机会后,这座园里的福利便少了大半,光看地上冒出的嫩芽青叶便可知道,这儿,已经好久没有收拾了。裙摆在地面旖旎而过,沾了些许落叶,汐奚并未拂去,径自拾阶而上,“王大夫也在这。” 眉雅将手里的鱼食尽数倒入池塘内,看那些鱼儿争得你死我活,弱肉强食,“踩着别人的肩膀上位,汐主子,这一招用的可算精彩。” 汐奚丝毫未将她的嘲讽放在眼里,“王大夫是五月盟的人,他为我做事也是天经地义,再说,踩着他人肩膀上位这一招,也是从你身上学来的。” 眉雅抿唇起身,掸掸身上碎屑,“如今的我,衣食无忧,你们想争,就去争吧,我倒是想安安静静过日子,闲暇时养花赏月,日子虽然冷清了些,总好比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的好。”说完,便同汐奚擦身而过,朝着内殿而去。 王煜眼见她背影走远,收回神时,汐奚已经走了出去。 路圣爵的报复,来的比汐奚想象的还要快,三日后,五月盟内便有人来报,景大人同夫人被双双刺杀于景府内。 来报信的是一名丫鬟,当时景瑟正在用膳,她食欲不佳,连着几日的担心,终于在听闻噩耗后,摔成破碎。 “爹,娘——”一声凄厉,手里的粥碗支离破碎,洒掉的汤烫的手背通红,那丫鬟双膝跪地,痛哭流涕,“贤王妃,老爷和夫人死的好惨……” 景瑟只觉头晕目眩,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嘴里只是不住低喃,“怎,怎么会这样?” “奴婢早上打开房门的时候,就见,就见老爷夫人已经没救了……” 丫鬟抽泣不已,“如今,景府内走的走,散的散,有些人趁机卷了钱物远走他乡,贤王妃,您快些回去吧………” 景瑟五指深掐入桌沿,身子,颤颤巍巍,九哥虽然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但这个身份,却是真的。她的的确确是景大人失踪多年的女儿!这天伦之乐还来不及享受……景瑟一掌重击于桌面上,整个手掌心通红不已,泣不成声。 待情绪稍稍安定后,景瑟携了前来的丫鬟去找老太君,几番催人泪下,老太君自是哀婉不已,立刻令人备上厚礼及慰问,并让玄衅亲自陪同回去吊丧。 汐奚站在无边的廊檐下,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狼烟晕染过,阳光潜藏其内,她徒步来到北宫,远远地,就能闻到一种花香的味道。 院子里面,惜翎背对着大门,双手正在搓揉着什么,边上的蜜儿时不时添水,“小夫人,还要吗?” “不用了,你去拿些花蜜过来。”惜翎抬头在脸上轻拭下,并未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已经接近而来。汐奚绕过女子的背后,只见她神色认真,埋首正在揉着铜盆内的面粉,粉色的汁液渗透进去,煞是好看。 “汐奚,你吓我一跳。”惜翎忽地抬头,沾着面粉的小脸露出惶恐。 “这么认真,”汐奚坐定下来,双手托腮,“好香啊,这梅花糕是预备蒸给谁吃的?” 她笑如弯月,睨着惜翎羞红的小脸,左右环顾,并未见到殿泽的身影,“少主呢?” 惜翎原先的娇羞敛下几分,目光轻抬,望向不远处的西宫正殿,“少主在屋内,平日里,他不会出来的。” 听出惜翎语气中的酸涩,汐奚抿紧双唇,莞尔,“这梅花糕是怎么做的,要不也教教我。” “其实并不难学,”惜翎嘴角轻勾,笑颜道,“我来教你。” 望着惜翎重新璀璨的笑容,汐奚忍不住勾了勾唇,如此简单的女子,就连不悦都消散的那么快,她真希望,这这座染坊一样的园内,惜翎能永远保持住这份原色,不要像自己。 二人揉捏的十分认真,惜翎将手心里的梅花糕放入盆内,“自从我来到北宫后,我们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了。” 汐奚亦不住感叹,望向惜翎的侧脸,“我惟愿你过的幸福,北宫里面,没有谁再为难你吧?” 她摇了摇头,螓首,双眸一瞬不瞬睨着汐奚,“从我们在北荒营相识以来,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但不管怎样,我希望的和你一样,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有这一个愿望,足矣。” 二人相视而笑,汐奚双手沾满面粉,正在此时,北宫正殿的大门却突然开了。 殿泽站在殿门口,惜翎眼眸吃惊,忙将双手擦拭干净,屈膝行礼,“见过少主。” “这是什么东西?”殿泽三两步走到石桌前,指了指那盆面粉,再看汐奚,手里的面团已不知搓揉成何样,惜翎见他问话,便起身解答,“这是妾身在做梅花糕。” 殿泽从铜盆内捞起一团放在掌心中揉了几下,对着汐奚道,“这很简单,为何你做出来的同狗啃一般?” 汐奚握着手里的面团放也不是拿也不是,边上的惜翎忍俊不禁,没好意思说殿泽那是以五十步笑百步。 “少主,你以为是捏小人吗?”汐奚努力揉着面团,再看殿泽手里的,竟被捏出一道长形,便忍不住揶揄道。 男子俊眸轻扬,惜翎抬起头来,正好将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收入眼中,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殿泽笑,竟是那么的纯净明媚。想起尚云先前的话,惜翎心底泛上一种难言的酸楚,她埋下脑袋,静静将一个个梅花糕放入盆中。 殿泽站在边上,动作细致,捏出来的都是长形小人,同那些梅花糕摆在一起,显得颇为另类。 惜翎垂着脑袋不敢说一句话,在她的眼里,殿泽身份绛贵,应该瞻望,而不是像寻常夫妻那般平起平坐,举案齐眉。夫妻?想起这个词,她泛出几许苦笑,眼底,有难以掩饰的伤痛在流泻出来。 这一切,汐奚都尽数收入眼中,殿泽余光睨了她一眼,见她垂目不说话,便觉有几分心浮气躁。想起先前汐奚所说的照顾好惜翎,他侧目望向身侧女子,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你叫什么?” 惜翎顿了顿,埋在胸前的小脑袋抬起来,这才意识到是在同自己讲话,她咽了咽口水,分外紧张道,“奴…妾身惜翎。” “汐奚的汐吗?”殿泽眸子黯了黯。 “回少主,是怜惜的惜。”惜翎声音越发低下去,殿泽闻言,只是轻声默念,并没有记住的意思。 从西宫走出来,直到很远,汐奚才有吐出一口气的感觉,她蹙眉前行,与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差点撞个满怀。 定睛一看,原来是景瑟,汐奚双手垂在身侧,只见女子精神恍惚,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哀伤流露出来,“九哥要杀我,他要杀我。” 汐奚微眯下眸子,“有王爷一同前往,九哥还敢下手?” “不,我感觉到了,”景瑟惶恐地睁大双眼,恶狠狠盯着汐奚,“都是你害的,我要你偿命,九哥,九哥他一定在哪看着我,他会杀了我……” 汐奚觉察出景瑟的异样,女子眼神闪躲,总觉边上有人在盯着自己,她两眼发红,突地冲上前,双手卡住了汐奚的脖子,“将我爹娘的命还给我,还给我!” 她单手将她的双臂隔开,挣脱出来,身后紧随而来的丫鬟急忙上前拉住景瑟,“贤王妃,您怎么到这来了?” 景瑟哭闹不止,汐奚抚过被勒红的脖子,原来,将一个人逼疯竟是这么简单。每个人都有弱点,一旦被踩住,就难以翻身。 回到汐苑,画束正好给玄衅换上一件干净的袍子,汐奚走上前,接过女子手里的动作,绕过玄衅腰际,将腰带扎起来。 “我以为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呢。” “其余事物,就交给景府管家去处理了,”玄衅张开的双臂轻落在汐奚肩头,“对方的手段极为残忍,对路圣爵,我怕会放虎归山。” “爷后悔了?”汐奚仰起小脸,手里的动作顿住,“兵行险招,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怕会对你不利,”玄衅绕过汐奚身侧,走到桌前轻抿了口茶,“如今,景瑟的家人已被波及。” 汐奚走到玄衅身后,“景府的事,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才招来杀身之祸,景瑟,她也是九哥的人。” 玄衅握住紫砂杯的手指咻地紧拢起,眸中聚起一道凛冽,他转过身,俊目冷然,“你说什么?” “那个和我拥有相同字迹的人,就是景瑟,她是九哥暗藏在五月盟的一颗棋子,如今想来,你需要特殊体质,定也是他们一早就算好的,”汐奚顿了顿,再度开口,“将九哥骗至萧府,其实也是我借助了景瑟之手,所以,景府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玄衅的眼里,既有愤怒又有讶异,“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在无意中,我听到了九哥和景瑟的谈话,这才茅塞顿开。”汐奚暗惋,眼见玄衅眸底的阴鸷,她遂又开口道,“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会打草惊蛇,故而,现在才告诉你。” 男子细细想来,也不觉奇怪,三王爷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竟连赐婚都利用上了,他轻叹一声,对上面前的汐奚,“以后,有事不要瞒我。” 她点了点头,“仅此一次。” 接连三番的事,玄衅也顾不及多想,走出汐苑才不久,就见丫鬟搀扶着景瑟在园里走动,她精神不济,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 见到玄衅,景瑟忙屈膝行礼,面上神色也恢复几分红润,然,男子却是看也不看一眼,侧身从她边上经过,更甚至,都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直到玄衅的身影消失好久,丫鬟见景瑟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贤王妃,王爷已经走了…… ” 她怔忡不安,小心翼翼道,“可有听到王爷说什么?” 丫鬟摇摇头,“王爷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景瑟低喃,正起身,望向玄衅离去的方向,“什么都没有说吗?” “贤王妃,您,您怎么了?”丫鬟一见她这幅神情,被吓得不轻,口齿轻颤,“奴,奴婢还是扶您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哪里还能让我回去………”景瑟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哪里还有我的家?” 她反复低喃这句话,边上的丫鬟急红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121 二次情殇 是夜,汐奚侧个身,并未安寝。 寝殿内的烛火亮如白昼,洒下淡淡余晖,她身子转向外侧,突然,在窗纱上看见一抹女子的身影。 那人杵在那动也不动,纤长的影子,越发显得诡谲而神秘。 “谁?”汐奚一个激灵,翻身而起,顺手摘下挂在床架上的佩剑。 窗外传来一阵嗤笑,身影突然向外蹿去,汐奚想也不想地跟上,刚跨出汐苑,就见一抹大红色的袍角消失在廊檐,她迅速跃至屋顶,追随着女子而去。 从远处看,对方身着一袭极耀眼的红色,那烛目的色彩,几乎灼的她双眼睁不开。 几番尾随,那红衣人见身后女子紧随而至,便闪身进了一座庭院内。汐奚足尖轻点,环顾下四侧,却不见了对方的影子。 静簌无声,她只是披了件寝衣便追出来,现在才觉得有些冷,园内空无一人,极像是一座废园,可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园圃内的花草都是经过精心修剪,就连青石板的地面上,亦是光亮可鉴。 屋内,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照射出来,汐奚断定红衣人就藏匿在此处,她挑剑上前,在殿门前顿了顿后,双手轻推下。 吱呀——细微的摩擦声传来,门便开了,汐奚迈步走进去,一股檀木香味袭来,这儿清新雅静,可惜,却少了几许生气。 粉色的纱慢漫天飞舞,犹如盛开的樱花般美艳,烛火穿过书架上的古玉剔透而来,幽冷地打在汐奚小脸上。剑气回荡,明显有一股杀气,她挑开纱幔来到内堂,空气中,忽然冷冽的令她绷起心神,首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红木雕刻而成的精致床榻。 一颗明珠悬于床架顶端,正泛出幽幽生命迹象,榻上,女子双手叠于身前,睡姿安详,再一细看,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自上一次北宫起火后,原来,玄衅竟是将她藏在了此处。 耳边,传来如猫儿般细碎的脚步,汐奚手腕飞转,将手里的剑指向右侧,“谁?” 一袭大红色的袍角从床榻边上泄露出来,紧接着,便是耀眼极致的红色闯出,景瑟手里拿着剑,目光,已不复先前的娇柔温和,“汐奚,你不该来这的。” “你想做什么?”她漠然问道,眼中升起警觉。 “还记得这身衣裳吗?”景瑟并未回答女子的疑虑,指指身上红衣,“这是我嫁入五月盟所穿的,那晚,其实我知道你躲在床底下。” 汐奚没有露出丝毫吃惊,她收回长剑,欲要离开。 “你以为,你还能离开吗?”身后,景瑟的声音幽幽传来,手里握着的剑几乎就要因炽热而燃,“你害死了我爹和我娘,又害的爷对我这般冷漠,你赢了,汐奚你赢了…” “景瑟,”汐奚转过身来,“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景瑟忽然扬笑,手里的长剑急速迎上去,汐奚措手不及,慌忙避开,侧身时,惊现一缕墨发被砍断,稀稀落落飘于地上。她从未发现,景瑟的武功竟如此精湛,刀光剑影,景瑟却忽地旋身,手中长剑随着榻上女子而去,汐奚大惊,想也不想地跃上前,欲要阻止。 足尖轻点,景瑟身轻如燕地来到榻上,“站住!” 汐奚见她将长剑抵住女子的咽喉,“你要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想起玄衅对那名女子的特殊,汐奚赶忙止住脚步,“她只是尚有呼吸罢了,你用不着以一个活死人来威胁我。” “是吗?”景瑟睨着身下的女子,她胸口微微起伏,皮肤光滑,由于长时间不见阳光,肤色越发显得白皙。“你说我要是这么送了她的命,王爷会怎样?” “景瑟,”汐奚睇向仰首长笑的女子,“你已经疯了。” “是,我是疯了,”景瑟忽然将手中的长剑对上汐奚,目光刁毒狠戾,“是被你逼疯的,你拿了名册之后为何还要回来?如果不是你,我的人生,就不会出现意外。” 汐奚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忽然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如常,“九哥同王爷之间,你想要做到双面权衡,既想实现你所谓的忠诚,又想呆在王爷身边,可,他们两个之间,永远不可能是太平的局势,你做不到舍,哪来的得?” “我用不着你来教!”景瑟一阵撕裂般的怒吼出声,“我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拉着你!” 汐奚秀眉微蹙,只见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面容在明珠的照射下忽明忽暗,景瑟睨了榻上女子一眼,反手,将悬于她头顶的那颗明珠摘下,拽在了掌心里。 汐奚大惊,只见女子原先明艳的容貌迅速枯萎,满头如瀑般的墨发瞬间成雪,景瑟似也吓了一跳,她翻身下塌,惊奇地望向这一幕。 “快将明珠放回去!”汐奚已经隐约知道明珠的重要性,她重新拾起长剑,逼向景瑟。 “休想!”她攥紧明珠,毫无妥协之意。 “该死!”汐奚持剑而上,一面焦急地望向床榻,她神色大惊,见那名女子仿佛断了呼吸般,面色惨白,整个身子也如同缩小了一圈,先前那身合体的衣衫,竟显得松松垮垮。 二人激烈打斗,却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玄衅眼见殿门打开,一颗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 “拿去!”景瑟眼神微暗,将手里的明珠扔出去,汐奚眼见它即将坠地,便忙伸手去捞,恰在此时,内殿的门被振袖挥开,玄衅三步并作两步地踏进来。 坚毅的脚步忽然顿在原处,他仿若并未发现另外二人般,视线远远便胶着在那名女子的身上。汐奚侧目望去,明显觉察出他眸中闪过的异样,以及,喉间轻轻的哽动,胸口,有无名的悲伤在涌现出来,一时,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王爷,汐奚拿了明珠准备给三王爷治伤。”景瑟见时机已成熟,忙开口说道。 “不,这明珠是景瑟………”汐奚急欲澄清,双目在对上玄衅之时,猛地睁大。男子背对着二人,身后,及腰长发瞬间变成银白,她心口一窒,“衅,不要!” 玄衅转过身来,眼神已然陌生,诡谲的紫晶色漠然深邃,汐奚紧咬着下唇,以往他魔性发作,只是瞳仁变了颜色而已,而这次却……难道,这已经是第二次被逼入魔性深渊吗? 景瑟神色复杂,趁着汐奚不备,忙夺过她手里的明珠上前,“王爷,这明珠您快些放回去,兴许还有救 ……” 希翼的眼神来不及散开,就见眼前那道紫晶色咻然逼近,鬼魅的深渊,令人难以自拔。景瑟意识到危险,想要退开时,已经来不及,玄衅伸出大掌,五指用力卡住她的脖颈,随着手中的用力,她不得不踮起双足,声音嘶哑道,“爷,您…不是妾身,是汐奚,她拿了明珠,害了那位夫人。” 纤瘦的身子猛地被甩出去,景瑟只来得及啊一声,便横腰撞在铜柱上,全身瘫软地滑落下来,撞碎了脊椎,当场毙命。 殿门口,老太君赶巧前来,手里的东西哗一声全部倾倒在地,零零碎碎撞向四周,她趔趄跨入寝殿,却觉双腿无力,几乎是软在地上,爬着上前。 汐奚怔在原处,眼见玄衅逼近而来,老太君爬跪着来到女子的榻前,一见这幅模样,当场便痛苦出声,“小姐,娘娘,娘娘——” 玄衅的脚步顿了顿,眼角,忽然一颗冰凉滚落下来,那氤氲的紫晶色,犹如寒潭般惊起千层波澜,老太君一眼瞥见地上那颗明珠,她泪眼模糊,歇斯底里地爬过去,将那颗明珠拾起后放在手心里,“怎么会这样,小姐,小姐啊——” 老太君双膝跪着来到女子跟前,将那颗明珠放到她嘴中,明亮的蓝色,留不住光芒,一下就从她嘴边滑出来,老太君几乎是崩溃了,双手颤抖地却不知该落在女子身上的哪一处,“娘娘,您为何不等等,只要拿到玉玺,我们就能让您醒来,您为何等不了啊?” “啊——啊 —— ”老太君的声音,一下哭哑,那最深处的悲哀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她的小姐,她守候了这么久的女子,如今,连最后一口气也没有了。老泪纵横,语气,带着怨毒,甚至是欲将人撕成几万片的仇恨,“衅,杀了她,杀了她!” 景瑟最后的话,老太君都听见了,她瘫倒在地,除了哭喊的力气,什么都没有了。 汐奚满脸泪水,小姐?娘娘?那么,她就是玄衅的亲娘?而她,是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玄衅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额上,青筋直冒,肃杀之气席卷全身。汐奚咬着唇,莫名的惊慌几欲蹿出喉头,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泪珠,顺着脸庞滑落下来,一口气梗在胸口,无力极了。 玄衅再度逼上前,伸出的五指,几乎就要卡住她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 “我没有,“汐奚摇着头,“那颗明珠是景瑟丢给我的。” 玄衅眼里的紫色一会幽深,一会淡去,他似乎是陷入了矛盾中,伸出的手还未收回去,身后,便传来老太君惊惧痛楚的哭喊,“不,娘娘,娘娘—— ” 二人双双望去,汐奚胸口猛地窒息,一股无以名状的悲伤蔓延至四肢百骸,原先粘萎的尸体,因为失去了生存下去的能力,竟化成了一捧灰屑,榻上,只留下女子先前穿过的那套衣服。 “不一一”玄衅尖啸出口,那一声,犹如困住的猛兽在殊死反抗,震彻云霄,撼动风云大地。 伸出的大掌,在最后的犹豫后,没有卡住的汐奚脖子,而是用力一挥,将她一掌打了出去。 身体像是破麻袋般被摔出去,肩押重落于墙面,整个后背,如被扒了皮那样的疼。 玄衅站在榻前,手指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反反复复,却不知该抓住些什么,老太君俯在榻边,两手空张着,嗷嗷大哭。以往,她隔不过三天就会来看望李妃娘娘一次,她们虽然不能说话,但至少,她还能看着自己的小姐,摸着她的手,告诉她,玄衅和殿泽的近况。 如今,整颗心像是掏空了一样,眼看着就能拿到玉玺,坚持了二十几年的努力,却全部都白费了。 汐奚想要用手肘撑起,刚动下,全身却像是撕裂般的疼,她缩在墙角,难受地呻吟出声。 老太君听到这一声呢喃,目光阴鸷而来,她跌跌撞撞向前冲去,望见她眼中的恨,汐奚竟觉有些害怕,她蜷缩起身子,不远处,景瑟面目双睁,死不瞑目。老太君上前,二话不说就重重踢了汐奚一脚,那一记用力,正好踢在她腰部,疼的汐奚当即倒抽口冷气。 “当初,为何要留下你这个祸害,你死了就天下太平了……” 充满愤怒的双脚错落有致落在汐奚身上,她双手抱住头,无助而痛苦,殿外,侍卫们闻讯前来,却谁也不敢踏进去一步。 此时的玄衅,就如同石雕一般,站立在榻前动也不动,伸出去的手,犹豫再三后落在事妃娘娘的袖口上,轻轻扯一下,那灰烬便散落开,凄凉无比。 男子喉间抑制不住地梗咽,他双眼通红,五指紧紧捏住那衣角不松开,低低的咆哮,带着哀痛无比,犹如失去母亲的幼兽,“娘,娘——” 那一声娘,他就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叫,日思夜想,他和殿泽最大的希翼,就是在李妃娘娘醒来之时,亲口唤一声娘亲。 老太君打得累了,便跪下身子,双手不断捶向汐奚,她没有反抗,也反抗不了,后背已经缩进墙角。 “来人。”许久后,就听得一阵虚弱的声音传出去,守在外头的侍卫忙踏入内殿,“属下在。” “将这贱人送入死牢,”老太君不愿再多看一眼,她撑着墙壁站起身,挥挥手,“给我大刑伺候。” 那侍卫闻言,不敢立马答应,而是偷眼瞅向玄衅。 “还不快去!”老太君勃怒,振袖走出几步,“难道你们还以为,王爷会护着这个,这个——”她咬着最后的尾音,急地掉出眼泪来。 守卫见玄衅始终背对诸人,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得立马领命。 122 暴室酷刑 积压的雨水,透过囚牢上头唯一的天窗渗透下来,滴答,滴答落在本就潮湿的稻草上,只有沉闷地撞击声。 下首,女子抬了抬头,天窗上水雾氤氲,外头,定是雨水潺潺,双眼被亮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她眼皮勉强轻阖,水滴像是断了的珠帘般掉落下来,遗漏的那一颗,落在她嘴角,渗进嘴中。 龟裂的双唇得到溢澜,女子喉间干涩,这一滴雨水,就像是久旱连甘露般,令她眯起的两眼变得些微有神。她推开手掌,用脏污的双手去接那雨水,待到手里微微盛满,也不管是否干净,就那么凑上去喝了好几口。 唇畔干裂,遇水就生疼无比,死牢里面阴森寒冷,囚柱上,十步之隔挂着的纱灯透出昏暗诡谲的光芒。 远处,咣的一声,百斤重的大门吱呀被打开,地牢里面死气沉沉,有些人听惯了这些声音,索性翻个身,重新睡去。守卫挑起夜灯,左右两名狱卒手持长鞭,凶神恶煞前来D有些被关押的人盘膝坐起,反正都要死的人了,也就不觉畏怕,“我说你们这些黑白无常,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遭殃啊?” “去,找死!””靠近右侧的一名狱卒长鞭一甩,击打之时,牢笼发出几下剧烈的摇晃,将那人的声音给抽了回去。 汐奚喝了几口雨水,人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见一双双脚已经靠近,站在自己的牢笼前。她单手拨了拨略显凌乱的碎发,“我要见王爷。” “呵,你还真当你是主子吗?”领头的侍卫朝着身后摆摆手,站在他左侧的狱卒立马上前,拿出钥匙将囚门打开。 “将她拖到暴室。”此言一出,立即有人抽气不已,只要是关在死牢里的人,都知道,一旦进了暴室,即将面临的,就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 汐奚被两人左右钳制,她试着挣扎下,想要甩开,却用不上一点力气。 “早知道汐主子武功不凡,只是,饿了两天,你还有力气吗?”侍卫大笑连连,朝着那两名狱卒递个眼色,“走。” 双脚几乎是在地上被拖着向前,汐奚四肢疲软,没过多久,就被扔进了暴室。 双手掌心,定是因刚才那用力噌地而擦去了皮,这会,疼的像是被火烧一样,汐奚蜷缩起双腿,抬起的视线,逐一扫过挂在暴室墙壁上的那些刑具。冰冷的器具,被归类摆放,每一样看在眼中,都令人不寒而栗。 “老太君令我好好“伺候”你,快说,是谁指使你夜盗明珠的? ”侍卫踩着暴室中的水渍上前,恶狠狠问道。 汐奚背抵着墙壁,有气无力抬头,她唇角惨白,眼睛轻阖道,“何不,一刀杀了我痛快?” “呦,你倒还想图个痛快?”侍卫弯下腰,用那只粗大的手将她下巴钳住后抬起,“只要你承认,接近王爷是为了明珠,我明日就将你放了?” “呵—— ”汐奚浅笑,嘴角凄楚而悲伤,“是老太君的意思吧? ” 那侍卫见她满面不屑,当即便两眼一瞪,怒火中烧,“敬酒不吃,有你还受的,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何不不给自己留个全尸?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伤,不还是要死。 ” 汐奚无语凝噎,是何,反正都要死。自己一早便说过,没有了玄衅的庇佑,她哪儿都去不了。 抬眸望了望上方,这儿,已经与世隔绝了,哪还有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唇畔,微勾起的弧度,也充满苦涩。 “来人,将认罪书拿过来。”侍卫见她不予理睬,便从墙上顺上抄下一根长鞭,对着汐奚大声说道,“只要在上面画押,就可免去你一顿皮肉苦。” 看来,老太君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她承认二次接近玄衅是为了明珠,只要她画押,就能令玄衅对她彻底绝望。 侍卫将长鞭握在手中,边上,一个搪瓷的盆中盛满盐水,他将长鞭放入浸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 汐奚靠在墙壁上,冰冷的寒意,通过石面传透进全身,她轻仰起下巴,将两眼轻轻阖上。态度不屑,姿态藐视,侍卫不禁冷笑,“刚进这间暴室的,一半以上都有你这身傲骨。只不过,这儿的刑具轮番用上,没人能扛得住!” 说完,一鞭子已经伴着呼啸的狂怒抽打出去,汐奚十指用力掐入双臂,单薄的衣料伴着鞭子的收回而被撕卷成片,那侍卫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接连几鞭下去,且,都是打在肩膀的同一个地方。 累累血渍顺着肩押流淌,那鞭身,已经分不清沾了多少人的血,汐奚双手护着头部,汗水,流过前额,压得眼皮沉重无比。 她想起了春暖花开,想起那次荷花塘,想起外面自由的空气,想起她和玄衅泛舟时的惬意,想起玄衅说的,帝位,是他不得不为的一件事……汐奚慢慢停止了挣扎,她四肢蜷起,想起前一世,那一碗将自己推入死地的剧毒,想起侍卫将她押下去时,玄衅漠然的背影。 暴室里面好冷,冤魂太多,将本该存在的阳光都吞噬在乌云背后,侍卫见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下手便更狠了。“我索性将你打个半死,再来画押!” 几鞭子下去,那侍卫也是气喘吁吁,他目不斜视睨向汐奚,将鞭子往地上一扔,“让她画押。” 两名狱卒见汐奚已经动也不动,对望一眼后,上前抓起她的身子,将她拖向前,右侧那名狱卒提起汐奚的一手,地上,认罪书已经准备齐全,他将汐奚的大拇指按入玫红,如鲜血一般红色的湿澜令原先差点陷入昏迷的女子迅速醒来,就在狱卒掌握着她的动作,想要画押之时,却被她用力挣开,将两手握成了拳头。 “快,将她双手掰开。 ”侍卫坐在前面的长凳上,边说,边喘。 “到了这里,脾气倔讨不到好处的。 ”其中一名狱卒开始相劝,一边,用力椅着汐奚的手掌。双手,青筋直崩,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汐奚声音虚弱,只是,那一字一顿却尤为清晰,“就算砍了我的手,我也不会认罪。” “嘿,我就不信还真有骨头硬的!”侍卫噌得从凳子上站起来,三两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名试图将汐奚手掌掰开的狱卒,他大脚用力踩在她手背上,这一用力,脚下的拳头明显松动几分。侍卫却并未松开动作,脚踩着后,反复展踏,直到在看见脚底下有涔涔血渍冒出,他这才满意地收回腿。 五指弯曲,动一下,就疼的如入骨髓,汐奚几近全力紧握,那两名狱卒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有办法。 “算了,今日先将她拖回去,再饿她两天后关进暴室,我看她是否还有像今日般的傲骨铮铮。” 被送入死牢的时候,汐奚已经慢慢失去意识,唯有那两个拳头,还紧紧握着。 眼皮隙开一道缝,这牢中的灯火,为何一天到晚亮着?她轻咽下口水,嘴巴里面干涩的疼,这样的话,她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了。眯着眼睛望向那扇天窗,这儿,是唯一一个可以看到外面的地方。 上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杂音,“咕,咕 ——” 汐奚强忍着痛翻过身,将小脸朝上,她艰难地眯了眯眼睛,总算看清,是一只麻雀飞累了,停在天窗上歇歇脚。小鸟…她微微勾起笑,要是她也能和鸟儿一般,飞出去的话多好?散下的头发遮住了她血迹斑斑的小脸,汐奚躺着动也不动,每呼吸一下,就感觉自己虚弱一分。 “ 她怎么了,是不是死了?”边上,有好奇之人把着拦杆张望。 “ 死牢内死人很奇怪吗?切,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亦有人满不在乎,语气冷漠道。 “哎,刚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可怜可怜你自己吧,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牢内,陷入一片死寂,没有谁再开口,汐奚微张着嘴,天窗上,那麻雀扑扇下翅膀,歇的够了,便振翅而去。 “不要,不要走 —— ”她抬了抬右手,朝着那扇天窗的方向伸出去,她看着自己的手臂垂直于头顶,再,重重跌落下来,“带我,一起走吧……” 她真的累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席卷而来,令她招架不住,身,心,都垮了。 老太君病了,一病不起。这样的打击,虽然过了几天,却还是没有丝毫缓和的意思,底下伺候的丫鬟们均是战战兢兢,就连资格老练的嬷嬷们亦是。 穿过九曲十八弯,这儿,是僻静幽深的养身之处,此时,守夜的侍卫们一个个肃静庄严,整个五月盟,陷入死气沉沉之中。 李妃娘娘的榻前,跪着一名满头银发,有着诡异紫晶色眼眸的男子,榻上,还是维持着原状,那件华服依旧顺着人形摆放,外头,似乎起风了,有风从门外吹进来,轻拂下袖口,也将榻上那些尘屑吹散些许。 玄衅见状,一声勃怒,“谁将殿门打开的,拖出去砍了!” 门外,侍卫们大惊失色,忙掩上殿门,不让风漏进去一丝一毫。玄衅双手掩面,再次睁开的双眼,有冰凉滑落,那一滴眼泪,仿佛都成了紫晶色。 王爷已经只身呆在寝殿内好几天了,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进去劝一句。 西宫内。 惜翎端着托盘来到内殿,前几日发生的事在园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她连着几天没有睡上一个好觉,死牢那边,也不让人探望,急的她几次掉下了眼泪。 殿泽背对大门,单手放在身侧的桌子上,背影挺得很直,微耸的双肩,似在隐忍着什么。 “少主——” 她轻唤一声上前,在他身侧站定。 男子沉默相对,俊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眼圈有些红肿。 “少主 —— ”惜翎尝试轻唤,压低了声音。 “我不想说话。 ”男子依旧压着脑袋,黑色的身影显得压抑而沉闷,他吐出这样几个字来,便闭了唇。 “少主! ”惜翎闻言,突地双膝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求求您,救救汐奚吧,我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可我相信她,听说汐奚被关进了暴室,少主…… ” 男子的眼皮,适时抬了抬,“这个时候,你还敢替她求情?” 他的声音,冰冷而寒彻,惜翎抬了抬头,目光有些胆怯,却依然坚定,“少主,我不敢去求王爷同老太君,我只能求您了……” “下去。 ”殿泽轻叹一声,单手撑起前额,神情,倦怠至极。 “少主——”惜翎跪着上前,握了握拳头,生平第一次,提起那般勇气说道,“我不知道汐奚究竟做了什么,我只知道,那样的人,只有一个,一旦失去,就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叮——” 一声脱响,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二人不由望去,见是汐奚原先送给惜翎的那支步摇,竟不知何时竟从袖中掉了出来。 殿泽视线定在那步摇上,纯净的眸子,支离破碎,他胸口一阵窒闷,难受极了。 惜翎顾不得心中的苦涩,连忙急急哀求,“少主,那暴室多呆一天就多一份危险,我怕汐奚已经撑不下去了。” 123 设法营救 阴雨绵绵,凉风乍来。 “站住!”死牢门口,两名守卫手持长刀,伸出手挡住女子的去路,“这儿是死牢,不能探视。” 惜翎手里挎着一个食盒,忙从袖中掏出那块殿泽的腰牌,“二位大哥行行好,我进去一会就出来。” “原来是新夫人,失礼。 ”守卫将腰牌送还给惜翎,并令人打开囚门。 绣鞋踩着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前”发出沉闷而令人窒息的声音,“啪搭,啪搭——” “呦,这死牢里何时来了个美人啊?”一侧,有尖锐的嗓音传出,一双黝黑分不清原样的手从囚柱间伸出来,差点够到惜翎的袖子。她吓得急忙甩开,人朝着中间走去。 在前面带路的狱卒走了几步,一手指指旁边囚笼,“就是这了。” “谢谢,”惜翎忙点头,并从袖中掏出几许碎银交到他手中,“这些,就给底下的人打些酒喝。” “多谢新夫人赏赐。”那狱卒哈腰点头,忙将那些碎银接过去。 待到脚步声消失老远后,惜翎这才在他所指的那间牢笼前蹲下身,轻唤道,“汐奚,汐奚 —— ” 一阵微乎其微的窸窣声传来,原先蜷缩在墙角的身影轻挪动下,惜翎看的并不真切,只是试探开口,“汐奚?” “惜翎。 ”破碎虚弱的声音传来,汐奚爬跪着来到囚笼前,满身血渍,已经干涸在脏污的囚衣上。 惜翎双目难以置信地圆睁,双手忙掩住嘴中差点逸出的惊呼,她只觉心口一阵抽痛,大滴大滴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流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汐奚双手攀住囚柱,衣衫褴褛,隐约可见里面伤痕累累,她喘了口气,这才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惜翎哽咽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几次欲要开口,都被那股酸涩给憋了回去,汐奚将手落在女子的柔荑上,轻轻握住。 “是少主给了腰牌… ”惜翎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来,她低着头,不忍去看那满身的伤。 “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这样。”汐奚收回手,整个身子支撑不住,滑落于地,惜翎注意到她牢中同别人并不一样,竟连一个盛放食物的碗都没有。再看汐奚这幅憔悴而几欲崩溃的身子,她紧咬住下唇,将眼泪憋回去后,从食盒中拿出几盘点心放到女子手边,“汐奚,你快吃吧。” 惜翎拿起一块糕点塞到她手里,看着汐奚张嘴咀嚼,用力咽下去。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惜翎靠着囚笼坐下来,同汐奚双肩轻抵,“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 汐奚原先吞咽的动作因她这句话而顿住,她忙咽下嘴里的糕点,急欲阻止,“不行,惜翎,这儿是死牢,插翅难飞的。 ” “汐奚,我们没有别的法子了,如今,园里的事物都是贾官家在代管,王爷…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了,我就连求情都找不到地方。” 汐奚知道,玄衅这时候定是守在李妃娘娘的榻前,“惜翎,没有用的,现在……谁都救不了我。” “不,我偏不信,” 惜翎跪起双腿,一手穿过囚柱握住汐奚的手掌,“你再坚持下,我和少主回去商量下,一定要将你救出去。” “惜翎,”她无奈地摇摇头,“好好守在少主身边,我的事,谁都没有办法的。” 望着汐奚眼中黯下去的光翼,惜翎并没有再坚持什么,然而,她的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任谁也劝不回去。 过了不久,外面的狱卒便在张着嗓子催促,惜翎将剩余的糕点全都塞在铺砌的稻草堆中,这才拿起空食盒起身,“汐奚,一定等着我。”她擦擦干净眼泪,在狱卒进来之时,便装作若无其事般走出去。 一路恍惚,惜翎不知是怎样回到西宫的,她放下食盒走入内殿,只见一抹男子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她深呼出口气,脚步放得很轻,来到榻前后,将手里攥着的那块腰牌小心翼翼递出去,准备系在殿泽腰间。 就在即将触及之时,却见他突然转了个身,惜翎反应过来时,殿泽已经半坐而起,“你好大的胆子!” 她大惊,忙双膝跪地,“少主饶命。” 殿泽睨着她手里的腰牌,怒火中烧,一把抢过去后将惜翎挥出去老远,“饶命?你十条命都不够赌的!” 惜翎脑袋撞在椅子上,疼的眼冒金星,她一手摸着头,另一手撑在地上,“少主,妾身知道不该私自窃取您的腰牌,可是汐奚被关在死牢里,没有腰牌,我就连想见一面都难……” 殿泽见她双眼肿如核桃,显然是痛哭过,大掌将腰牌紧握起来,掌心,被那雕刻的纹路给刺得生疼。他垂着头,耳边传来惜翎轻微的啜泣声,过了许久,殿泽才忍不住开口,“她,怎么样?” 不开口还好,这样一问,惜翎原先屏住的痛哭这才放声,她跪到殿泽身前,连磕三个响头,“少主,您再不救汐奚,她就没命了。”女子双肩压在地上,男子闻言,心口一窒,“怎么回事?” “他们将汐奚拖进了暴室,”惜翎抬起头,眼泪流个不停,“她身上全是伤,有些较深的,深刻见骨,那件囚衣布满血渍,我已经分不清楚,她究竟受了多少伤,汐奚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我听那些狱卒说,明日还要行刑,我怕,我怕她真的会过不去……” 殿泽轻阖上双目,似是不忍再听下去,他双手撑在身侧欲要起身,却是一个趔趄,重新跌坐回榻上,“如今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 ” 惜翎摇着头,双手小心的轻扯住殿泽的袖口,“少主,您一定有法子,我想去求王爷,可就连他在哪我都不知道…我只能求您。” “这次没有用了,”殿泽勉强站起身,脚步有些蹒跚,他站在桌前,声音幽冷道,“汐奚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何谓不可饶恕?”惜翎并不死心,以双膝代为行走,来到殿泽身后,“只要王爷肯,汐奚就能被放出来。” “你不会懂的。 ”殿泽顺势坐下来,清澈的眸子望向外面。 “难道,王爷真的要置她于死地吗?”惜翎双目含泪,这样的想法,令她心中一惧,难以回神。 殿泽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手撑起前额,须臾后,这才开口,“衅,不会要她的命。” “可事到如今,汐奚她已经快没命了。” “那,被她害死的人又该怎么说?”殿泽忽地开口,语气饮恨,“已经没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了。” “汐奚,她究竟害了谁?”惜翎睁大双目,她隐约知道事情的重大,却不知汐奚犯了何人。 “这同你无关。”殿泽的语气分外漠然,他将那支金步摇拿在手中,反复端详。“你喜欢跪么?” 惜翎双手摆在膝盖上,双肩轻挺,强提起勇气道,“少主若不答应,妾身就一直跪在这。” “那你就跪着吧。”男子看也不看一眼就站起来,将步摇放入袖中后,径自朝着外面而去。 踩着月色上前,空气中,有柳絮飞扬的细碎,一抹白色在夜间漫无目的行走,如今的五月盟,已不复往日的喧嚣热闹,令人不免心里哽塞。 殿泽站住脚步,下意识抬头,只见上面书写的“汐苑”二字刚劲有力,他久久端详,仿佛看见那名同样坚毅的女子就站在自己跟前。 “奴婢见过少主。” 凝神间,一名丫鬟站在身后。 殿泽收回神,抬起腿迈进汐苑,那丫鬟一怔,忙提裙跟了进去,园内冷清不已,少了主子的庇佑,这些下人受了欺负也不敢吱声,只能留在屋内相互安慰。远处的凉亭内,摆着一架古琴,殿泽巡阶而上,在桌前站定。 “这是汐主子最喜欢抚的琴。 ”画束站于凉亭下,物是人非,心里难免有些感慨,她吸了吸鼻子,却觉更加酸涩。 殿泽抬手轻拨,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他修长的手指按住琴弦,心里,也随着琴音而悸动。“在出事之前,她可有何异样的举动?” 画束擦拭下眼角,细想片刻后,摇摇头,“没有,少主……汐主子她,还能回来吗?”女子的声音,充满小心翼翼,微抬头问道。 殿泽放眼望去,那一片波光帮帮的水面,刺眼的令人目眩,他只字未说,收回手走了下去。 回到西宫的时候,惜翎还是跪在原先的地方,殿泽瞅了瞅,越过她身侧径自躺在榻上,惜翎转过身,跪着上前来到他榻前,身子挺得笔直。 “你跪着也没有用。” 惜翎不说话,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殿泽旋身,将背影正对着她,自顾歇息。 死牢内昏暗无光,汐奚张着双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她转个身,连眼睛闭上的力气都没有。 “喂,吃饭了吃饭了——”外头,狱卒给每个囚牢分派食物,脏污的桶内,木勺舀起一勺扔进去,也不管是否落在牢中的碗内,在他们眼里,进了死牢的,就不再是人,甚至连狗都不如。 汐奚闭上眼睛,只听得叮咚一声,狱卒将一个碗放在她牢内,并舀上一勺白粥,“快吃了。 ”汐奚秀眉轻蹙,莫不是对方发了善心,那狱卒见她不动,便没好气道,“快吃,吃完还要押你去暴室。” 她挣扎下走过去,那狱卒蹲在她面前,看着汐奚将那碗粥拿起来,一口口喂进去,“你就不怕有毒?” 汐奚喝了几口后抬起头,虽然面目脏污,却仍能辨析出她眼中的坚韧,“到了这里,命还不是你们的,就算是毒药也没有办法。” 狱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拎起木桶转身走了出去。 一碗粥下肚,人也觉得有力气了许多,她背靠着囚柱坐下来,今日的暴室,不知道还要承受怎么的刑法。 汐奚蜷缩着身子,才不过片刻功夫,就觉腹中疼痛如刀绞,她双手按住小腹,身子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她张下嘴,却是疼的一个字都喊不出来,涔涔冷汗顺着脊背淌落。脑中猛地忆起狱卒方才的话,汐奚伸出手去抓着囚柱,一张小脸瞬间煞白。 胸口越来越闷,她喉间一动,吐出大口的鲜血来。 紧接着,大口大口的血顺着衣襟落到了胸前,犹如那绚烂多姿的牡丹,花开妖娆。 “啊,死人啦——”这是汐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倾倒在地,没多久便失去意识,闭上了两眼。 死牢内一时像是炸开的锅,狱卒匆匆赶来的时候,汐奚已经咽了气,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其中一人打开囚柱,几步上前,蹲下身后,探出一指放在她鼻子跟前。 狱卒抽回手,朝着身后的另外几人摇了摇头,“已经死了。” “可是,那认罪书上还没有画押呢!” “ 人都死了还画个屁, ”那狱卒一脚将那碗踢开,“索性拖到乱弃岗埋了就是。” “这,恐怕要禀报王爷一声。 ” 几人面面相觑,先前走进囚笼的那名狱卒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事是老太君吩咐的,若是告诉了王爷…” “对,千万不能让王爷知道。” “还是拖去乱葬岗吧,待会让仵作来验尸,确认无误后就拉出去,到时候,派个人给老太君禀报一声就成。” “这倒是个办法,”一名狱卒瞅了瞅牢内的尸体,“事不宜迟,快让仵作过来。” 验完尸后,几名狱卒合伙将汐奚抬上一副竹架,白布蒙上之际,也就证明了仵作所言,此人已经死亡。 抬出地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看守的侍卫率先拦下,将白布掀开,在看了仵作出具的单子后才肯放行。 两名狱卒循着以往的路走向五月盟的后院,那儿,是通往乱葬岗的捷径。 “可惜了,据说这主子之前也是风光无限的——” “老李头,我说你今日怎这么多的感慨,” 走在前面的狱卒忍不住取笑几声,“这死个人还不是常事嘛。 ” 二人说着说着便来到了后院,负责看守的侍卫已经将门打开,见竹架让开,赶忙让开身子。 两名狱卒面露不满,这些侍卫明摆着就是怕沾上晦气,二人故意放慢脚步上前,就在即将踏出院门时,却听得一道声音幽冷而来,“站住! ” 124 骇人真言 身后的狱卒率先回过头去,在看清楚来人后,陡地一惊,忙将竹架放在地上,“参见王爷。” 来人正是玄衅,他双足站于石阶上,黑色的袍角扬于身侧,跪着的两名狱卒面面相觑,脸上的神色抑制不住惊恐起来。玄衅一头银丝披肩,眸子已经恢复成墨色,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幽魅般诡谲,二人齐齐压下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男子走上前,脚步踩着落叶,视线落在那具竹架上,“这是什么?” 其中一名狱卒不得已抬头,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回王爷,是死牢内的一名囚犯突然暴毙,奴才这就将她丢到乱葬岗去。” 暴毙?玄衅的眉头忽然皱起,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散不去的忧伤,那两名狱卒见他不说话,便要起身将竹架抬出去。 盖在上面的白布因二人起身的动作而扬起,露出女子一条腿来,玄衅眼见他们抬着竹架走出去,那腿上,伤痕累累,血渍斑斑,更不用说身上了。 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他陡地出声制止,“站住。” 二人再度一惊,放下竹架。 “既然是暴毙,先抬回死牢去,令人打一副棺木后,再将她送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听了玄衅的话,两名狱卒只得压下满腹讶异与不解,而此时的汐奚,因药性过去了一半,除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已渐渐恢复知觉。玄衅的声音,那么熟悉,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这么一天,隔了一层白布,便成陌生人。 “奴才遵命。”二人领命,抬起竹架朝着死牢方向而去,汐奚想要动下手指,这才发现四肢酥麻,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难道自己真的死了吗?可,玄衅的声音明显就在耳边,她听得真切。她不想这样被动的任人宰割,竹架在玄衅身侧经过,一阵风吹来,将汐奚身上那层白布骤然掀在地,男子转过头去,可惜那张脸,却被狱卒的身子给挡着,只看见一身褴褛的囚衣。 “ 你们不要命了,也不怕这晦气脏了王爷的眼。”原先看守后院的侍卫见状,忙讨好上前,将白布捡起后重新盖在汐奚身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两名狱卒惶恐惊惧,忙抬着竹架小跑着离开。 汐奚顿觉心凉无比,哀戚非常,自己沦落到这一步,玄衅,你当真不闻不问吗?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露出来,那份绝望掩藏在心底,却是谁都看不见。 “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前面的狱卒见四周无人,骂骂咧咧道。 “就是,也不知道吹得什么鬼风。”另一名狱卒只觉后背脊染上窜起冷汗涔涔,他一缩脖子,瞅了瞅那白布下的尸首,“对了,方才王爷问起,我还以为你会说出这主子的身份呢。 ” “人都死了还说个屁啊,”那狱卒一瞪眼,扭过头来,“要是王爷念旧情,她也不会被拖进暴室惨死,进了死牢的,你还以为她能重新得宠不成?” “是,是,”身后的狱卒忙不迭点头,“大哥您说的是,瞧我这木鱼脑袋,什么都看不透…” “呆在死牢久了,你自然就能明白,那儿啊,是一个抛弃了人情的地方,当初侍卫在暴室逼供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主子要是画了押,一样逃不脱个死。所以说,得宠一朝,失宠一时,失了宠的女人那,比那外面的狗还不如……” 男子的话虽然粗鲁了些,可听在汐奚耳中,却触动极深,眼睛里面,一片黑暗,又酸又涩。 不远处,赤金色的擎天铜柱后头,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二人抬着竹架走远后,惜翎才探出一张惨白无色的小脸来,乱葬岗外她已经派了人接应,可这儿,怎会出此意外? 汐奚被送回死牢内,原先看守的狱卒不无奇怪道,“怎么送回来了?” 那两人将尸首扔回牢内,擦了把汗,有气无力道,“嘿,别提了,就在出后门的时候遇上王爷,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思赐就落在了这死人身上,王爷说,让我们给她准备一副棺木,再好生安葬了。 ” “什么? ”先前发话的人抓抓脑袋,“还没听说过,进了死牢的人能用上棺木的。” “可不是嘛。”狱卒靠在囚柱上,“白费我哥俩跑了这一趟。” “各位狱卒大哥。”诸人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惜翎走入死牢,手里还椅着个食盒。 “呦,是新夫人。” 几人忙行礼,其中一名狱卒抬起头来,“这位是?” “哦,这是一道前来探望的, ”惜翎瞅向身侧的王煜,“各位行行好,我进去一会就好。” “哎!”那狱卒面上带着几分可惜,摇摇头道,“不是小的不肯成全,只不过……” “不过什么?”惜翎陡地一惊,连眼圈都红了。 那狱卒竟觉有些难以启齿,吱唔了半天,这才说道,“那囚犯已经死了,仵作都来验过尸了。” “什么,死了? ”惜翎声音咻地拔高,颤抖不已,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怎,怎么会这样?” 狱卒不好说是受了酷刑,乃至内脏俱损,只得回话道,“新夫人还是请回吧。” “不,我不回去,”惜翎手一抖,那食盒顺势滚落到地上,她魂不守舍地拉住那名狱卒的袖子,“让我最后再见见她。” 见她如此执意,那些铁石心肠的狱卒均有些动容,男子点了点头后,将她和王煜带到汐奚所呆的那间囚牢,“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进去吧。” 惜翎感激不已,从袖子内掏出一包银子,塞到那狱卒的手里,“让她好好地上路,我不希望她穿着那身破旧的囚衣走。 ” 那狱卒手里一掂,沉甸甸的,“新夫人放心,我们还会给她备上一副棺木。” 惜翎闻言,越发感激,狱卒难得近人情地走开,见他走远后,惜翎这才同王煜对视一眼,大步跨入了囚牢内。 “王大夫,”她率先蹲下身,摸着汐奚冰冷的小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会真的有事吧?” 王煜就势盘膝坐在汐奚身侧,敏锐的两眼不时瞅向囚牢外,“新夫人放心,只要在明日正午之前将汐主子送出去,就不会有危险。” 惜翎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俯下身,将汐奚遮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凑近她耳边说道,“汐奚,明天出去之后,再也不要回来了……走得越远越好。 ” 她闭着双眼,听的清楚,惜翎视线不舍地划过她脸庞,陡地发现她眼角还未来得及干涸的泪渍,惜翎神色大惊,“王大夫,这…” 王煜凑近一看,忙抬起袖口帮汐奚擦拭干净,“在药性未过之前,她应该不会有知觉才是。 ” “ 那怎会这样?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惜翎语气紧张不已,吓得眼泪簌簌往下掉,“怎么办,怎么办呢? ” 那温热的泪水打在脸上,是让汐奚唯一感觉到温暖的,暖入心田。 “新夫人不必着急,属下把上一脉看看。”王煜说完,便掳起汐奚的袖子,食指轻落于静脉,才不过片刻功夫,惜翎就着急问道,“王大夫,怎样?” “汐主子的脉象,有些奇怪。 ” “ 不会真出什么意外吧?”惜翎急得不知所措,隐约已经有些后悔,王煜示意她不要慌张,压低了声音说道,“自从上次在汐苑查出了桅子后,汐主子体内不应该再有这种东西。” “王大夫所言是何意思?”惜翎想了下,不解问道,“什么是桅子?” 王煜放下手里动作,睨向伤痕累累的女子,有些惋惜.“是一种能令人不能生孕的药,汐主子体内,残余着大量残留物,估计是很难……” 惜翎睇着王煜眉间的叹息,她小嘴轻张,声音干涩道,“你的意思是… …” 见王煜点点头,惜翎忙的双手掩住小嘴,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怎么会这样?”命途多舛,却为何还要令她孤苦伶仃,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要。“汐奚一向谨慎,再说之前已被搜出桅子,怎还会有这样的东西在体内? ” 惜翎的疑问,也正是王煜所意想不到的,“食物中是不可能的,上次的桅子就藏在那些香料中,故而,可能性也不大,新夫人说的不错,汐主子为人谨慎,断不会随意相信身边之人,唯一能接近之人……” 惜翎见他不再说下去,心里就越发焦急,“是谁? ” “她体内的桅子积累深厚,莫不是……”王煜神色大惊,惜翎见状,赶忙追问,“王大夫,你察觉到了什么?” 男子眼眸稍黯,睨向汐奚那张安静的睡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吸入如此多的桅子,只能说明,汐主子的身边就有这样东西。而在此之前,亦有很多先例,男子为了不令那些不得自己宠爱的妻妾受孕,会将桅子放入随身携带的腰包内,睡觉安寝之时,亦放在室内。” “你是说……”惜翎睁大双眼,眼泪流的更急,“可是,王爷为何要这么做?不,不会的!” 王煜见她弯下腰.双手轻拭着汐奚脸上的灰渍.“王爷,不可能让别人轻易生下自己的孩子。” 惜翎动作怔了怔,双肩瑟缩发抖,她擦着汐奚的前额,一边嘶哑着声音哭道,“所幸,汐奚你听不见,这样的话,你永远都不要听见,我不要你再受到伤害。”她依偎着汐奚躺下来,两手紧握着女子的柔荑,“一定要记住,好好的生活,再也不要回来,这样的回忆,并不美好,汐奚,你活的太累了,不要回来,知道吗?” 他们都以为汐奚听不见,却不知,她心如明镜。这会,居然哭不出来了,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给压着,她奋力想要推开,却不知,越压越重。 一直以来,她都想给玄衅生个孩子,却忽略了,玄衅从未说过,他需要一个孩子。她所认为的,原来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身心俱疲,汐奚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中,无力挣扎,只能随波逐流,任由海浪将她吹往东,吹向西。她迷茫、失落、惆怅、绝望,哪儿,才是她该靠岸的地方呢?远处,明火通亮,此起彼伏的灯,有的昏暗,有的璀璨,却没有一盏为她照亮上岸的路。 迷失了方向…… 心里的痛,透过四肢百骸传递出来,她只想找个疗伤的地方,怎么也那么难呢? 耳边,只有惜翎的恸哭声,汐奚突然好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她的哭声里面,没有掺杂的成分,是一种最为悲恸的宣泄.王煜坐在边上,心中亦是哽的难受。惜翎看着身侧的这张脸,悲痛欲绝,“姐姐,姐姐…… ” 在她的心里,汐奚就同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她喊了这么一声,怕是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厢,狱卒探探脑袋望向死牢内,见那新夫人靠着死人一个劲的哭,倒也觉得动容万分。 汐奚听到惜翎说了很多的话,她虽然一向胆小,可这次,明显是她找了王煜帮忙,欲要瞒天过海,患难时最能见真情,这话,看来是一点不假的。 “新夫人,时辰差不多了,”狱卒走过来,“我已经请了外头的一名婆婆来,到时候要给她擦身换衣裳,明日一早就要送走。 ” 惜翎见他考虑如此周全,连忙感激,再一听明日一早送走,也不敢误了时辰,忙起身来,“谢谢你。” “新夫人不必客气,”那狱卒将囚门打开,“看在您的这份情意上,我们定让她好好的走。 ” 惜翎扭过头去,最后瞅了汐奚一眼,她擦了擦眼泪,汐奚能走出五月盟,她应该高兴才是。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走,回到西宫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半夜。 殿泽还没有歇息,见她回来,只是问了句,“都安排好了?” 惜翎走上前,双膝一跪,抬起头来,双眼哭的红肿,“多谢少主。” 若不是殿泽从中安排,找人在园外接应,再让她去找王煜,汐奚就怕是真的出不了那死牢了。 殿泽闻言,知道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他躺回榻上,翻身朝向里侧,枕边,那支金步摇泛出熠熠生辉的光芒,今后,少了那一抹璀璨,他的日子,会不会度日如年呢?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装着尸首的棺木,便被送出了五月盟。 两名狱卒在乱葬岗边上找了块清静的地方,挖坑掩埋后,这才回去。 25 误会加深 阳光渐渐冒出了头,待那狱卒走远后,苍郁的林间便跑出几人来,找到草率掩埋后的地方,不消多少功夫,就将棺木挖了出来。 汐奚动了动手指,仿佛恢复了些知觉,眼睛轻睁开,一律刺眼的阳光从棺木隙缝间照射进来,令她不适地眯上眼睛。她口干舌燥,气郁胸闷,还好,这棺木并没有钉死。 “快,将棺盖打开。”外面有窸窣的说话声传来,汐奚以手挡住双眼,虚弱地咽了咽口水。 “这,这样就行了吧,”另一道声音试探说道,“反正我们已经按照吩咐将她救出来。” “你想将人活活闷死在里面不成?”先前说话的男子显然不同意,“呸呸”两声拿过铁揪来到棺木前,汐奚只听见几阵剧烈砸板的声音传来,没过多久,顶上就有棺盖滑动的摩擦声尖锐而粗糙。 “大哥,好了,就这样吧。”男子飞快上前拽着那人的手臂,“难道你真的打算将那些盘缠交给里面的人吗?” 外头,棺木只滑开一道缝隙便静止不动了,被称作大哥的男子显然是有所犹豫,“那样,不太好吧?” “哎,大哥,我们能自己混口饭吃都不错了,况且那盘缠,可是一大笔银子,那个…我们,我们拿走之后,足够自己去做生意了。” 汐奚张了张嘴,却还是虚弱地说不上话,男子咬下牙,将那已经拉开的棺木重新阖上,“你说的没错,反正我们离开了这谁也不认识谁。” “大哥,这就对了,趁着现在没人发现,我们赶快走吧。” 汐奚想喊,她抬起手臂推了推那棺木,所幸对方没有将它钉死,已经跑出的二人听到身后有动静,赶忙顿住脚步来,一人害怕地回过头,“大哥,为以防万一,我们将棺面钉死吧。” 脑袋上顿时挨上一掌,另一人声音怒极,“那可是害人性命的,你想都别想。”他走回去几步,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布袋,取出徒银子后放在棺面上,“有了这些,你暂时也饿不死,别怪我们兄弟俩无情,好…好自为之。”说完,便拔开双腿,拉着弟弟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林子。 汐奚双手用力推动棺木,费了九牛二虎的劲道才重见阳光。她坐在棺材中大口大口喘着气,生怕有人追来,也不敢久留,捡了地上那锭银子便踉踉跄跄跑向远处。 五月盟,西宫。 惜翎双手合十,站在廊檐下正念念有词,她心中暗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功夫,汐奚应该已经逃出去了。 “保佑保佑,一定要没事才行…” “呦,这是谁在这有模有样的?”尚云一手轻摇着美人扇,碎步间,已来到惜翎身后。 她忙掩下面上慌张,双手背在身后,行礼,“奴婢见过新夫人。” “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到我房内请安了?”女子轻靠在殿门上.两眼盯着面前低眉顺目的惜翎。她雾时一惊,这请安原也是尚云规定的,只不过这几天为了汐奚的事而忙碌,自己早就忘了。惜翎轻咬下唇,“奴婢,奴婢… …” “哼,我看你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尚云将右手的美人扇放在左手中,惜翎见状,忙压下脑袋,就在她的巴掌即将落下时,身后的殿门却忽的被打开,女子猝不及防,整个人不得已向后仰去。 “少主?”跟在尚云身边的丫鬟两眼圆瞪,在看清楚那张俊朗的面容后,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少主。” 尚云勉强站稳身子,原先跋扈的姿态完全不见了,她下巴抵在胸前,眼见殿泽从自己面前走出去。 欣长的身影挡在惜翎面前,他低头睨向她,“你是夫人,怎可自称为奴婢,难道是我听错了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余三人皆是一惊,尚云抬起的小脸煞白,朝着惜翎一个厉色,惜翎忙地收回两眼.“妾身,一时习惯了,改,改不了口。” 殿泽见她满面怯懦,眼神间便有些失望,这种事对他来说本是闲事,他也不想管,“奴性不改。”丢下这几字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西宫。 “你,你不是说少主不在吗?”身后,尚云回过神来,指着那丫鬟痛骂。 惜翎置若周闻,她呆立在廊檐下,想起殿泽方才所说的奴性不改,心里一阵难受一阵酸涩。 李妃娘娘的骨灰已经被收放起来,那间屋子,再度成了五月盟的禁地. 也成了玄衅心里永远的病痛。老太君在园内静养,关于那晚的事,所有知晓同不知晓的人都没有再提及过一句。再大的伤痛,在经历了时间的消磨后,总会慢慢淡去。 守在死牢外的侍卫见到玄衅,皆是一怔,“属下见过王爷。” 他屈尊来此,令那些看守犯人的狱卒均大惊失色,同时,心里也涌上一股不祥,“参见王爷。” 玄衅什么都没有说,任由脏污潮湿的水浸透那高贵的长靴,这里空气窒闷环境恶劣,先前,他都没有考虑到。脚底下传来踩踏的声音,令跟在后头的狱卒越发不安,“王爷,您屈尊来此,可是要找何人?” “前几日老太君令人送进来的那名女子,如今被关押何处?”玄衅目视前方,似乎并未看见汐奚的身影。 那几人面色相觑,推搡着无人应答。玄衅高大的身子站在廊子里面,越发显得这死牢内拥捧暗沉不少,“人呢?” 男子的语气,隐隐有些不悦,一名狱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得上前,“回禀王爷,那主子送来几日后……今天,今天一早已经下葬。” 玄衅犹在张望的视线突然凝住,他蓦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 狱卒们吓得齐齐跪地,头也不敢抬,“汐主子在牢中暴毙,昨日属下想去埋葬,恰好遇到王爷,您说,您说……给她备一副棺木。” 玄衅这才记起昨日那一幕,他心口一阵绞痛,阖上双目的间隙,右手抓住身侧囚柱,“你确定,那人是汐主子?” 狱卒不敢提起先前的用刑,忙不迭点头,“属下确定。” “暴毙?”玄衅剑眉拢起,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既然是暴毙,为何不报上来?” “王爷饶命,”狱卒低着头回话,“属下心想送入死牢的人,便按照死牢内的规矩办,是属下没有考虑周全,王爷饶命。” “规矩。”玄衅一脚将身前之人踢倒在地,再一细想,总觉有些不对劲,“尸首埋在哪?” “回王爷,埋在乱葬岗。” 玄衅蹙起的眉头久久没有松缓,心中的痛来不及散开,他一掌重击于桌面,高声喝道,“快去将那棺木取回来!” 众人均是一惊,却不得已,只得派了先前的几人去。 玄衅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囚牢,那里面,稻草上还残留着血渍斑斑,血腥的味道直冲脑门,令人晕眩不已。 大掌紧张地握住桌沿,因用力,那粗糙的木头发出吱呀声,玄衅的另一手撑着前额,狱卒们偷偷抬起眼,只看见他那紧抿起的双唇在微微颤抖,谁也摸不透这王爷心中在想些什么。 若那棺木内,果真有汐奚的尸首…… 玄衅五指紧握,睁开的眸子忽明忽暗,他不会接受那样的事实,此时的心,乱成一团,他也想不出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逃避。 很明显,老太君越过他下了指令,玄衅面露懊恼,张开的手掌在额前用力敲了几下,若果真是天人永隔… 他闭着双眼,极力隐忍的忧伤却还是透露出来,狱卒们各个缩着双肩,不敢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外头才传来焦急匆忙的脚步声,先前那几人空手而归,脸色已经吓得变成一片灰白,还未走到跟前,就已经跪了下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玄衅抬起头来”俊目闪过焦虑,“人呢?” 跪在前头的狱卒吓得眼泪直流,面色惊恐不安,指着远处一个劲喊道” “尸,尸首没了……” “什么?”另外几名狱卒个个惨白了脸。 玄衅放下双手,正色问道,“那棺木可有被挖开?” “对对,属下赶到的时候,那棺材已经被挖开,里面的人,也已经不翼而飞。”狱卒声音发抖,两个腿差点就跪不住。 他心里先是一松,继而,是更为紧张的抽搐,“如此说来,外面早就有人接应好了。” 狱卒们闻言,均倒抽口冷气,提心吊胆,这么说来,是他们自己将汐奚送出了五月盟。 玄衅俊脸阴鸷,牢内昏暗的光线更衬得那一双眼睛形同鬼魅,他想起景瑟临死前所说的话来,汐奚偷得明珠,是为了三王爷。 五月盟内,应该不会有人有这胆子去帮助汐奚,唯一的可能,接应对方的是园外之人。 垂在身侧的大掌紧握起,好一招暗度陈仓! 玄衅睨着那间牢房,微风轻拂下,那头妖冶的银丝便飞扬而起,顺着颊侧服帖地盘旋,如今,任是春风柔情,都化不去男子眼中的的杀气重重。 126 咫尺天涯 换了一身衣衫后,汐奚先用那些银子买了些干粮,回首望去,依稀能辨出远处五月盟的影子。 迎风而立,细碎的雨丝打在脸上竟有些痛的感觉,她用力睁大双眼,雨水刺入眼中的涩然,已经浑然不觉。她逃出来的事定瞒不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满街就会贴满告示。汐奚抬头望向上空,一片阴霾过后,可还有碧海蓝天? 这种情势之下,已经逼得她不得不走,她将包袱往肩上拉了拉,回首的眼眸,带着朦胧的湿意,或许,她早该离开的。 五月盟内不再平静如初,这一消息也不胫而走,惜翎双手合十,默默自念,一张小脸也欣喜不已。 只要汐奚能逃出去,不管她受到尚云多么刁难的苛责,仿佛都比之前容易承受了。她坐在走廊边的拦杆上,双腿轻晃,一副悠然自得的景象,脑袋轻扬起,面上忽地拢起一层阴影,下意识地睁目,在看见身后男子之时,她瞳仁咻地圆睁,忙起身行礼,“妾身见过少主。” “这样明显的举动,也不怕王爷第一个怀疑到你头上。”殿泽目视前方,面无神色说道。 惜翎垂下的脑袋轻抬起,面色变得小心,却仍旧掩饰不住眸中的激动,“汐奚能够顺利逃出去,我,我一时开心…” “什么时候都不要把你最真实的一面透露在别人面前,终有一天,会成为自己致命的把柄。”殿泽语气疏离,淡漠说道。 “多谢少主提醒。”惜翎对他冷漠的语气并未感觉到有何不悦,相反,心中却升腾起一股淡淡的甜馨。 汐奚茫然走在街上,放眼望去,哪儿都是热闹熙振的声音,她忍不住驻足,环顾四侧,却实在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停下脚的地方来。顺着绵绵细雨走出城去,纤瘦的背影被逐渐淹没于青烟萦绕的皇城,徒留一抹感伤。 身上的银子很快便用完,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汐奚双腿像是灌了铅般举步维艰,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走过一片林子,她刻意避开官道,远远望去,人烟稀少,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火燃起来。汐奚快步走过去,恰好看见一名老妇从河边提了水回来,见到她,对方将手中动作放下来,“姑娘,这天都黑了,你这是去哪啊?” “我…… ”菱唇轻启,汐奚这才发觉自己不知该往何处,“大娘,我想讨碗水喝,可以吗?” “当然可以,快进来吧。”老妇将水桶拎进屋内,这是一件并不宽敝的茅草屋,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和几个木柜,老妇招呼汐奚坐下来,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一个女孩子家赶夜路,不方便得很,要是不嫌弃大娘这简陋,你就住一晚吧。” 汐奚闻言,面露感激,连忙道谢,“多谢大娘。” “还没吃饭吧,”老妇面容慈祥,起身到另一间屋内端来一碗薄粥,“我这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两手端着那碗粥,整个手心都是暖融融的,汐奚也实在是饿坏了,几口热粥下肚,整个人明显感觉到舒服不少,“大娘,您是一个人住在这吗?” “可不是嘛,“老妇取来针线,将一件衣衫缝缝补补,“老头子去得早,唯一的儿子也在一场战乱中死了,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个。“汐奚听着她的话,顿觉一阵倦意袭来,她放下碗,那老妇见状,关切问道,“姑娘,你是累了吧,我带你去歇息吧?” 她刚要应答,却头重脚轻,身子软绵绵趴在了桌上,老妇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汐奚四肢无力,朦胧中,仿佛听到了说话声,“快,抓紧时间,这样的模样准能卖个好价钱。”身子被腾空抱起来,她头一歪,陷入昏迷。 醒来的时候,鼻翼间都是浓郁的胭脂味道,汐奚睁开双眼,顶上,是曼妙的红色纱慢,她挣扎下,却发现自己双手被捆绑着,原先的衣物不知何时被换去,只着一袭同样为大红色的寝衣,汐奚蓦然起身,环顾四侧,外面传来阵阵莺莺燕燕,她小脸一阵煞白,想起了那名老妇先前所给的粥。 “客官您这边请,红厢阁才来了位姑娘,哎呦,那叫一个水灵美啊,我可是特地给您留的货呢!”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几阵急切的脚步声。 汐奚秀眉微蹙,不由泛起一股厌恶,再看周边的摆设,这儿明显就是青楼。正想着,那扇大门突然被打开,她赶忙装作熟睡般倒在榻上,屏息凝神。 “看,就是那姑娘。”老鸨将一名男子领到床边,指了指榻上的汐奚,“她性子火辣,您可要当心着点。” “火辣,哈哈哈 —— ”猥亵的笑声自粗狂的嗓门中扯喊出来,“本大爷就喜欢辣的,越带劲越好,你出去吧。” 那老爸掩唇窃笑,忙躬身退出去,并将殿门掩上。 耳边传来急促的窸窣声,汐奚睁开双眼,只见一名彪形大汉正扯着衣物,见她醒来,手上动作依旧继续,“哈哈哈,醒了更好。” 她神色大惊,忙掩下那份惶恐不安,试着端坐在榻沿,“客官,你何须如此着急呢?” “哼,春宵一刻值千金,老子出了钱,自然要玩个够本。” 汐奚双手被束缚住,也不挣扎,只是放柔了声音说道,“这红厢阁就喜欢这样的把戏,将人绑住多难受啊,不如,爷将奴家松开,奴家必定好好服侍您,可好?” 男子顿了顿手上动作,有些怀疑道,“可那红姑说你是被卖来的,千万不能解了你的绳子。” 汐奚莞尔,却是强忍着胸口的干呕,“难道爷认为,到了这儿的姑娘还想出去不成?爷定是在红姑那花了大笔银子的,既然如此,奴家更要侍候周全了。” “啊对对对——”男子闻言,脸上越发亢奋,再说外面还有自己的人守着,谅她一个人也逃不出去。 他双手掌心互相搓了几下,迫不及待来到汐奚身后,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碍手的绳子给除去。两手重获自由,汐奚轻抚着手腕转动几下,白皙的肌肤上,竟淤痕点点。 “美人,来吧!”男子肥硕的身子压过来,她一个侧身避开,“爷,你转过身去,奴家给您宽衣。” “哦好好!”那男子忙不迭地点头,并乖乖转过身去,汐奚两手落在他肩头,轻用力,将他的外袍褪至肘腕,那人等着她手里的动作,却不料,汐奚却将那半褪的长衫在他背后打了个结,一脚将他踹在那软榻上,“去死吧。” “来人啊,救命啊——”哀嚎声不断,男子扭着身体,头上的帽子遮盖住半边脸,汐奚飞快打开殿门,守在外头的两名壮汉欲要将她擒获,均被其一一避开。红厢阁如此之大,想靠自己找到出口着实困难,男子被手底下的人放了出来,正扯开嗓子喊着,“抓住那小娘们,妈的,敢绑我。” 红姑闻讯赶来,一张脸气的红一阵白一阵,找来手底下的打手正在各个出口处围堵汐奚,她茫无目的地乱跑.身子从楼阁上跃下之时.却不料崴了脚。 “姑娘 —— ”正在此时,一道年轻的声音小心翼翼传来,汐奚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男子蹲在一棵大树下,正朝她招着手。 迫不得已,汐奚只得一瘸一拐上前,男子见她受了伤,忙问道,“你也是被卖来的吧?” 她点了点头,听闻远处传来的声音似在逼近,一张小脸溢满紧张,男子见状,忙将身边盖在箩筐上的稻草拨开,“快躲进去。” 汐奚犹豫了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忙蜷着身子缩进那箩筐中,男子将稻草均匀铺设在上面,拾起边上的扁担挑担起身。汐奚双手捂住嘴,崴到的脚传来剧痛,她看着男子走出后院,来到院门口。 “站住!”正要跨出去,几名打手追了过来,汐奚一阵紧张,屏住了呼吸。 “两位大哥有何事?”男子不慌不忙的将担子放下来,“小的送完蔬菜,正要回去呢。” “有没有看到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经过?” 男子想了下,认真道,“没有,这后院都是些老妈子,哪有什么姑娘啊。” 几人见状,摆了摆手,打起火把朝别的地方找去,男子见他们走远,这才松了口气,忙挑起担子大步离开。 红厢阁内,红姑双手横抱在胸前,老脸气的扭曲,站在二楼的长廊,就见底下几名侍卫闯进来,领路正将他们带上二楼。 “呦,二位爷今儿怎会有空光临红厢阁?”红姑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几步迎上前。 一名侍卫扬了扬手里的画像,“见过这人吗?”他大掌松开,一张娇媚的容颜便惟妙惟肖出现在红姑面前,她细看之下,陡地大惊,却又故作镇定,“这位姑娘是谁啊?” “是权倾王要找的人。”侍卫并未透露太多,两眼瞅向楼上楼下,红姑毕竟老练,她压下心中的惶恐,谄媚笑道,“爷真爱说笑,瞧这姑娘长的如此水灵,怎会到红厢阁这种地方来?” 侍卫收起画像,并未马上离开,楼上楼下找了一圈,这才对着红姑正色道,“一旦有何消息便立马告诉我,倘若知情不报,你也该知道下场。”说完,二人便一道走了出去。 “这麽娘怎么回事,差点害的老娘蹲大牢,”红姑一手拍着胸口,嘴里咒骂不断,“看来,下次买个人还得将地方底细给摸清楚。” 夜色匆匆,男子挑着担子疾步如飞,直到走出红厢阁老远,这才慢下脚步,“姑娘,你没事吧?” 汐奚弯着身子,“我没事,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男子将担子放下,瞅了下四侧,确定无人,这才将盖在上面的稻草挪开,“走了这么远,他们应该是不会追上来了。” “谢谢你,”汐奚一手揉着发麻的膝盖,想起先前那名老妇,不由感叹江湖上的险恶,“你家住在哪,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哦,我家在山那头,”男子指了指前面的那座山,“翻过去不远就到了。” 体力耗尽,再加上几日的奔波劳累,汐奚只觉头晕眼花,全身发烫,她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却不料双腿一软,竟趴在了地上。 五月盟内。 几日的寻找,依旧香无音讯,玄衅坐在白虎厅的首位处,单手撑着脑袋,面容疲倦。 一双纤弱的柔荑在身后轻抚过他满头银丝,男子纹丝不动,俊目微阖。 修长的手指梳着手里的发丝,女子面纱的两眼,分外柔情。 “三王爷那边,这几天有何动静?” 阿蛟两眼抬了抬,细声道,“并无异样。” “有没有和什么人见过面?”玄衅薄唇轻启,睁开了两眼。 阿蛟知道他的意思,“除了几位朝中要员,并没有发现和其余人等会面。 ” 玄衅眼眸稍黯,他站起身,任那发丝从阿蛟的指间流逝,银色冉动,更显得俊颜妖魅邪肆,他起身来到窗前,感受着夜间凉爽清新的空气,同在一片天空下,只是他和她,却远在天涯。 阿蛟望着男子挺拔的背影,知道他这几日忧心烦神,女子碎步上前.来到他身后,“李妃娘娘的事,主子不要再多想了。” 玄衅垂下双目,眼角处,明显的忧郁流露出来,他转过头去,目光滑过女子的脸,“阿蛟,你跟着我多久了?” “从记事起。”阿蛟螓首,捅捉到玄衅的视线,“所以,主子是我最信任的人。” “信任?”男子笑了笑,面容勾起几许苍凉,垂在胸前的银丝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阿蛟,其实,成魔未尝是件坏事。” 女子闻言,神色大惊,慌忙制止,“主子万万不可有这种想法。” 玄衅再度勾了勾唇,忽然扬笑,大掌在她肩头轻拍几下,“坚持了那么久,我怎会那么轻易放弃,不过是说说罢了。” 阿蛟随之展颜,面色,却并未因玄衅的这句话而轻松多少,他语气中的无奈与挣扎,她不是听不出来。 127 错开相遇 幽暗的城内,只有零星几家的灯火亮着,老人忙碌的身影投射在纸糊的窗子上,显得模糊而苍凉。 “呀,这姑娘怎么全身是伤?” 施夜背对着二人,知道老妇已经解开了汐奚的衣衫,“娘,我是从红厢阁将她救出来的,许是她不从,被打成这样的。” 施大娘无奈叹了口气,汐奚身上的伤口因方才的跑动已经裂开,交错的血痕触目惊心,她将毛巾拧干后,小心擦拭起来,“这么重的伤,当时,她定是拼了性命要逃出去的。” “娘,要不我去请大夫过来吧。” “这…… ”施大娘将半旧的被子拉过汐奚肩头.“你就说我受了伤,这么晚,也不用劳烦大夫亲自过来一趟,就抓点止血和退烧的药,人多口杂,还是小心的好。” “好,娘,那我这就出去一趟。”施夜半句话没说完,人已跨出了屋子。 施大娘站在屋门口,天上,繁星点点,偶有路人经过,三两句亲切地打了招呼。她背靠着身后那扇并不结实的大门,这座城,坐落于山的另一头,当初只是一块空地,是有人自发建造起来的,施大娘轻叹口气,从邻国逃到这僻静的地方,为的,就是不再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上空,一颗流星转瞬即逝,她眉头皱了皱,忽然划过一种不好的预感。 “嗯 —— ”屋内,轻微的呻吟声流溢出来.施大娘收回神,大步走了进去,“姑娘,你醒了。” 汐奚一手按在胸前,疼痛难忍,以白布缠了几圈的伤口定是又裂开了,“这是在哪?” “你不要怕。”施大娘双手轻落在她肩上,没用多大力便将她压回床榻,“娘,药抓回来了。”正说着,就见施夜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施大娘让汐奚好生躺着,接过他手里的药,“别人问起,就说是亲戚无家可归投靠来的,省的多事。” “是,娘。” 汐奚见到施夜,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安心躺了回去,“多谢二位。” “姑娘,你这满身的伤是从哪来的?”药煮好后,施大娘坐在床边,边喂药边问道。 “大娘,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思。”汐奚埋下头去,并不愿多提及,施大娘见状,也就不再多问,喂了几口药示意她躺下休息。 静谧的夜,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汐奚抬头望去,只见细密的雨丝正顺着窗沿滑落下来,身上的伤数过药也没有先前那么钻心的疼了,她小手按在胸前,可不知心里的痛,要多久才能康复。 翻个身,不远处,一张简陋的床上睡着施大娘,另一间柴房内,住着施夜,她闭上双眼,却是辗转难眠。 休息了近乎半个多月,汐奚身上的伤才逐渐见好,施大娘见她坐在柴垛上面朝南方,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姑娘,这么多天以来也不见你提起家,要是不嫌弃,就在这住下吧。” 汐奚回过神,却是吃了一惊,她本就无处可去,可这个家并不宽裕,再加上自己的话……“大娘,多谢您的好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施大娘打断她的话,“你留在这,总还有个住的地方,有口热饭吃,先前,我过惯了流浪的日子,所以不想你和我一样。 你要是心里觉得不安,也可以帮着家里干点活。” 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汐奚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她强忍下眼眶内的酸涩,环顾四侧,这儿,仿佛就应该是自己安定下来的地方。 隔三岔五,施夜便会将选好的蔬菜挑出去卖,汐奚撑船将他送至湖对面,“哥,早些回来。” 施夜挑起担子下了船,俊朗的面色微微发红,挥了挥手道,“你快回去吧。 ” 直到他走出去老远,汐奚这才撑着船回到岸边,她并未立马下船,而是坐在了船头。除下鞋袜,将一双玉足浸泡在水中,她双手枕在脑后,仰望头顶上结伴而行的云彩。清水的凉意渗透进骨子里,汐奚躺了一会便撑起身,静静走在绵软的黄沙上。 呼吸间,一份宁谧在展开,她展颜微笑,豁然开朗。 汐奚走了接近三个月了,玄衅派出去的人都是无功而远,五月盟内,依旧一片死气沉沉。唯独那西宫,三天两头折腾,乐此不疲。 惜翎双眼噙着泪从尚云房里退出来,她两手缩在袖中,小脸上,渗着豆大的汗珠。并不想给别人发现,她微低着脑袋,脚步也越来越快。 “惜翎,惜翎。”在转角处,男子追了上来。 惜翎回过头一看,表情怔愕,“虎子哥,你怎么在这?” 顾济世抓住她的皓腕将她拉到边上,却不料惜翎一个吃痛,双肩不由耸起,“啊——”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男子赶忙松手,视线从她闪躲的眼神中落在惜翎两手上,“这……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没事。”惜翎缩了缩手,只见原先白皙的掌心内竟镶着几片瓷片,顾济世见状,脸色不由暗沉下去,“还说没事,是不是你又得罪了那新夫人?” 惜翎只是摇了下头便要离开,顾济世见状,忙用力将她拉回来,“去医善堂,我给你包扎下。”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涂点药膏就没事了。”惜翎挣扎再三,却抵不过对方的力气,只得被顾济世一路拉往医善堂。 另一侧角落内,尚云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撤下嘴,她两手环在胸前,嘴角轻勾。 “汐奚——” 施大娘见她回来,忙上前道,“李府需要些新鲜的蔬菜,施夜不在,你帮大娘送去吧。” “好,”汐奚轻挽起袖子,见蔬菜已经装上板车,她双手熟练地推动扶手”,我去去就回。” 李府就在这条街上不远,据说这府内的主人原先还是个当官的,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就辞了官,来到这个穷乡僻壤隐居起来。 汐奚没过多久就来到李府的后院,负责采买的人已经在那候着,见她过来,忙招呼几人将板车上的蔬菜卸下来,“你可算是来了,今天我们府上有贵客,差点就误了时辰。”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汐奚帮忙将东西搬下来,“不好意思,李婶。” “嘿,只要不误事就成,”被唤作李婶的妇人爽朗笑道,并将汐奚拉到一边,“你在这先别回去,等下府上宴席散了,带些好吃的回去。” “不了,李婶,”汐奚摆摆手,“你老是这么照顾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你这姑娘.”李婶似有嗔怪,压低声音道,“我和施大娘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听我的,呆在这,正好今晚缺个人手,你也给李婶帮帮忙成不?” “那成,有什么事,李婶你尽管吩咐。” “这才对嘛。”李婶笑着将双手在围兜上擦拭几下,示意几人将板车上的蔬菜搬入厨房后,就忙活开了。 后院内不一会就挤满了人,穿棱在这不大的空间内,汐奚见那些丫鬟各个面若桃花,窃窃和语,也不知这李府要宴请的是何人物,竟有如此大的排场。 李婶出来的时候就见汐奚站在廊檐下左右张望,她几步上前,将一个果盘交到她手里,“那些个丫鬟磨磨蹭蹭的还不来,汐奚,你将这果盘拿到前院去,交给管家手里就行。” 汐奚轻应了一声,两手便小心翼翼端着那果盘走出后院,李府并不算很大,简朴的风格,看来主人并不喜欢铺张浪费。她循着鹅卵石的小路来到前厅,刚走没几步,就见几名丫鬟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老爷今儿宴请的,好像是位王爷。” “是吗?哪个王爷,嗨,管家也真是的,都不让我们进去,要不然啊,就 算是看一眼也好啊。” 汐奚不以为然,刚越过几人身后,就听得一阵声音小心翼翼说道,“刚才我就站在大门口,王爷下马的时候我虽然低着头,可是却瞅见了个背影。” “哦?”有人好奇声阵阵,“长的怎样,可是俊朗非凡?” “你当我是透视眼那!”那名丫鬟嘟起嘴,见身边诸人均黯下神色,这才得意洋洋道,“不过我看见他的头发,是银色的。” 汐奚跨出去的脚步突然顿住,后背咻地僵硬,连手里的果盘也在抖个不停。 “银色的?”另外几名丫鬟惊呼连连,“你瞎说,谁的头发能长成那样,又不是妖怪。” 先前那名丫鬟犹在争辩,汐奚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般迈开了步子,天底下,除了玄衅,谁还能有那一头如此张扬的银丝呢?她站在楼梯下方,双腿像是灌了铅般,再也抬不起来。 头顶上,一种被盯视的压迫感令她猛地抬头,汐奚眼眸微暗,藏不住瞳仁内的吃惊,她一个侧身将果盘放在木阶上,转身便要离开。 走出去才不过几步,就听得女子的声音凛冽传来,“站住。”话音刚落,一袭白色的身影便已拦住了汐奚的去路。四目相接,她们早已认出了对方,阿蛟握紧手里的长鞭,“没想到,会在这遇上。” “你想怎样?”汐奚冷静自持,抬了抬眼皮。 “我们搜遍了整个京城,原来你躲在这。”阿蛟睨着汐奚越渐消瘦的小脸,话里的语气,分不清喜怒。 “我也没想过会在这遇上你。”汐奚旋过身,视线穿过拼接整齐的地板,撇向二楼方向,正厅外,管家毕恭毕敬站在门口,想必,里面就是李老爷同玄衅了。 “没有想到,主子竟养了一匹狼在身边。”阿蛟微眯起双眼,眼锋处,已能见到隐现出来的杀机。 汐奚并不想与她多作纠缠,身子绕过她便要离开,却不料阿蛟伸手一挡,竟拉住了汐奚的袖子。 “要是想拆穿我身份的话,你方才便已经将他唤来了。”汐奚手腕灵巧地扭动下,挣开了阿蛟的钳制。 “既然要逃开,为何不索性走得远远的?”阿蛟的声音充满讥讽,她疾步上前,再度挡住汐奚的去路。 “你不过是他的手下,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汐奚不由拔高音调,两眼变得犀利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你打一架。”阿蛟嘴角轻勾起,握着长鞭的右手越发收拢。 汐奚但笑不语,同她擦肩而过,“可若是在这打的话,势必会将他招来。” 阿蛟睇着她的背影,手中长鞭蛰伏不动,却随时有出击的可能,“今后,主子的身边只有我,最后一次的伤痛,永远都没有这个可能!” 汐奚站住脚步,那愈合的伤口,像是被再度撕裂般,隐隐作疼,明明就在眼前,明明留有眷恋,却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能回头。 “阿蛟。”就在二人僵持时,只听得男子的声音漠然传来,汐奚陡的大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蛟急忙轻应一声,“属下在。” 汐奚单手抚在肩头,她转过身去,只见二楼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她想也不想地闪身避开,藏在了楼梯边上的铜柱后。 “你到楼下做什么?”玄衅脚踩着木质地板上前,居高临下问道。 阿蛟不动声色地瞥向汐奚,面纱下的菱唇微抿起,她收回视线,“回主子,属下想在这透透气。” 128 爱的方式 玄衅走上前来,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参差的狭缝间,在汐奚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阴影来,他双手交叠撑在拦杆上,欣长的身形,拉成笔直。 他一瞬不瞬地睨着阿蛟,那样漠然的眼神,令她禁不住心虚,握紧的手心里头已经感觉到滑腻。玄衅食指在手臂上轻敲几下,汐奚螓首,只看得见那如瀑般的银丝垂在他身后,灼痛了人的眼睛。 “主子,属下这就上去,您先回屋吧。”阿蛟见他不动,轻声提醒道。 男子并不说话,薄唇抿成一线,细长的凤目微阖,也不知是睁开还是闭上,阴柔的面容紧绷着,许久后,只是从嘴边逸出一声轻叹。汐奚听的真切.只觉一阵无力感从周身开始蔓延,阿蛟不着痕迹地睨了她一眼,手里的长鞭用力握起。 “权倾王。”孕大人见他站在屋外,“里面请。” 玄衅睁开两眼,点下头后,朝着阿蛟吩咐道,“严加把守,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阿蛟眼角轻眯起,满口应答,“是。” 头顶上的光线.明暗一致,汐奚抬起头来.只看见玄衅那扬起的袍角在眼前拂过,有力的步子声越走越远,她收回神,就见阿蛟已经站在了她面前,“不想被主子发现的话,走得越远越好,倘若被我遇到,我也不会放过你。” 女子说完,便一个跃身来到二楼,身姿挺直地站在门口。 汐奚不敢再明目张胆,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回到了后院,她面色凝重,玄衅定是在全力寻找她的下落,还好,他并没有拿天鸾作要挟。 汐奚推着板车,心神不定地回去,施夜远远的就在张望,见到那抹身影,男子心头一松.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板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把我们急坏了。” 听着施夜焦急的语气,汐奚唇畔轻挽,“李府上今晚事情多,我留下帮忙了。”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还是等我回来吧,我去送就好。”施夜将板车推进染房,施大娘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三人围在一起,就着一盏昏暗的烛火吃起来。 “哥,我自己来就行。”汐奚接过施夜递过来的窝窝头,轻咬一口。 施大娘抿着笑,喝了几口薄粥,两眼睨向二人,施夜浑然不知,只是将盘子里的小菜夹到汐奚碗里。 晚饭过后,外面的荷塘内传来蛙声阵阵,春风撩人,令人自醉。 汐奚信步来到湖边,她双腿屈起,两手撑在船头,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背影萧索,说不出的怅然,施夜默默来到她身后,睨着汐奚出神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 “哥?“她听觉敏锐,却也到这时才发现身后的男子。 施夜上了船,席地而坐,粗麻布的袖子挽在手肘上,露出古铜色的双臂,他低了低头,一时寻思不出该说些什么。远处,月亮投射下来的影子打在水平面上,若隐若现,“汐奚。” 她转过头去,“哥,怎么了?” 施夜神色有些不自然,避开汐奚那一双剪眸,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交到她手里,“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那大娘说,姑娘家都喜欢这个。” 汐奚随手打开,见是一盒色彩鲜艳的胭脂,殷红欲滴,“哥……” “要是不喜欢,你就放起来,我,我…… ” 汐奚将胭脂攥在手心里,只是笑着说道,“下次,还是留着钱买粮食吧,这种名贵的东西,不是我能用得起的。” “汐奚,”施夜抬了抬头,双腿顺着船沿垂下去,“我觉得,只有你才能配得上这些东西,我不会让你过得比别人差。” 汐奚侧首望去,男子许是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张俊脸浓的通红,两手掩饰的在腿上不断擦拭,“那个…我得回去了,晚上冷,你别太晚回去。”说完,便霍的起身,就见那船身连着摇摆好几下,直到施夜跳下船,才逐渐安稳下来。 男子逃也似地离开了,汐奚下巴轻枕在膝盖上,目送他背影离开,她勾了勾唇,放眼望去,这儿可真是一个避世的好地方,乡土人情,无一不令人心神向往。 李府内,虽然已是下半夜,可屋内,却是相谈甚欢。 “想不到这片丘壑之地,竟成了一座坚固难催的城池。”玄衅放下手中的酒樽,面前,摆着一张简单的地形图。 李大人面色肃然,指了指图上的某一处,“林城,依山傍海,据说是从邻国逃亡而来的一群人自发建造的,”他抬头,只见玄衅眼神间露出犹疑,便接下去说道,“可又是怎样的人,居然有如此庞大的幕后资金?后来,有些走失了亲人的,有些逃亡的,络绎不绝找到这来,久而久之,人口也就扩大起来了。” 玄衅凑近那张地形图,林城,表面上看虽然孤立无援,也不依附着边上哪座城池,可只要细细观察,不难发现其中的蹊跷。玄衅指着林城上的烽火台,“按理说,只是逃亡来的百姓,用不着将一个避难所建造成这样,况且,林城地处险要,攻之不易,”玄衅一手指向对面的城池,“如果到时候敌军来犯,在攻击之时,林城大开城门,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李大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瞬时,面色煞白。 “如入无人之境!”玄衅将地形图推到男子跟前.“既然是一帮逃来的邻国之人,怎能如此放任在我朝土地上?” 李大人闻言,声音低弱,抬起头道,“依权倾王的意思?” “自然是歼灭,不留后患。”玄衅声音干跪犀利,两眼盯着地形图上那林城二字,“即使不是邻国来犯,但凡有异心者,只要冲破这道关卡,离皇城也就不远了。”脑中,不由浮现出三王爷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单手紧握酒樽,狭长的眸内,已然波涛汹涌。 林城内,盛世祥和,街上摆着做些小买卖的摊子,汐奚走出屋子,双手轻张,微微打着哈欠。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渐渐习惯这里,也喜欢这样的祥宁。 “姑娘——”出摊的大娘围着围兜,满面慈祥的笑容,“施夜那小子那天在我这买了盒胭脂,是送给你的吧?” 汐奚停下脚来,早起的晨阳,暖洋洋地打在头顶,带着朝气的艳红色,她望着摊上那些色彩不一的胭脂,笑道,“大娘眼力真好。” “嘿,”大娘一手轻挥下,“你呀,和我们这里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不光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不像有些人,扭扭捏捏半天讲不上一句话,哎呦,急死人那。” 汐奚被她生动的形容给逗乐,她一下笑出声来,帮着大娘将其余的胭脂摆放出来。 “你还别看施夜跟着施大娘这么些年,眼光可是高的很,也难怪,那么俊的模样,当然要找个俏姑娘……” 大娘说着,还不忘用眼睛瞥向汐奚,“我还是第一次见那傻小子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呢。” 汐奚但笑不语,并没有放在心上,随手帮了些小忙,也就回去了。 在家拾掇了会,汐奚见施大娘忙里忙外的,“娘,哥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哦,那小子啊,”施大娘笑着弯起腰,一手擦拭着桌子,“昨天听我说你身上的伤疤有可能褪不去,今儿就说,回来的途中要到山上去摘些草药回来。” 汐奚望向窗外,不知不觉,竟开始变天了,灰蒙蒙的乌云笼罩在林城上方,随时都有下倾盆大雨的可能。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眼见天色渐渐朦胧,她放心不下,取下挂在边上的油伞便走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路面上,溅起的水花脏了裙角,不出一会,雨便越下越大,豆大般砸在身上,生疼。汐奚撑起雨伞,疾步而去,好不容易来到山脚下,可偌大的林间,要怎样才能找到施夜。 拨开荆棘,山上荒无人烟,下了雨,脚下的路就更滑更难走,油伞被交义的树枝划出一个个小洞,汐奚不得已,只得收起后躬身潜入林中,“哥,哥 —— ” 拔高的声音悠长而去,两眼被雨水模糊,疼的几乎睁不开眼,汐奚抓着半人高的草丛湿滑上前,在林子内兜了大半圈,还是没有见到施夜的影子。 她徘徊许久,刚要上前,脚底下便一个打滑,身子重重栽下之际,人也滚出了老远。 “汐奚——”就在此时,一条手臂有力地抓住她皓腕.将她带向自己,汐奚睁不开眼睛,却能听清对方的声音,“哥!”她眼眶微酸,一种久未的亲切温暖,瞬时流露而来。抓紧的双手因用力而显得苍白,施夜另一手扣住汐奚肩头,用力一拉,将她带到边上的一个小山洞内。 里头很是狭小,勉强窝进去两个人,施夜让她呆在里侧,看见汐奚满身狼狈,声音不由焦急,“你怎么来了?” “娘说你到山上来了,我不放心。”汐奚随手一抹,将脸上雨渍擦拭干净,头发则任其贴在脸上,不去管它。 “这鬼天气,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施夜将边上的箩筐放在跟前,挡住汐奚面前的大雨,泥泞的山路早就湿滑,看来,这会是下不了山了。 汐奚不经意扭过头去,只见男子的半边身子因狭窄而露在外面,肩头往下全部被打湿,她眼角微澜,将面前的箩筐推过去,挡住施夜的半个身体。 “汐奚——” “哥,”她自顾撇开视线,“你说这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别怕,只是阵雨而已,”施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起身从箩筐内掏出先前所摘的药材,“幸好,还在。” 汐奚将他拉进山洞内,看着雨珠顺着头顶的叶脉滑落下来,蜷缩的身子虽然觉得有些酸麻,却有另外一种无比的舒畅,“哥,谢谢你。” 施夜侧首,只见汐奚正对前方,一双翦眸内微微泛出奇异的光,巧首倩兮,他俊脸忽然一红,“汐奚,我只想让你过的很好。” 温和真挚的语气,绝无半点它意,汐奚收回视线,“我现在就过的很好。” “真的吗?”男子闻言,语气中难掩欣喜,“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心里藏着东西。” 汐奚螓首,双眸正视男子,“很多事情,会让自己活的很累,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试着将它忘记。” 施夜瞅着她眸中的认真,那一瞬,仿佛有一种流光溢彩从汐奚眼中流露出来,他用力的点下头,心里,藏不住的是激动。 汐奚蹲在雨帘内,翘首而望,经历过那么多事,如今的她,不求幸福,但求忘记痛苦,能安定的生活即可。 双眸微微眯起,幸福,原来是一种遥远的东西,曾经,她以为自己得到了,可当要收拢手掌之时,才知,握住的,仅仅是那流逝的时间。刻画的记忆,如今,俨然成了最毒的药。 这场雨,下的可真长,汐奚索性将身子靠在石壁上,没多久,竟熟睡了过去。 时间,仿佛在颠簸。 汐奚睁开眼睛,周遭静悄悄的,只有男子微微的喘息声,以及行走时,裤腿擦着草屑的声音。 待回过神时,汐奚忙要正起身,“哥?” 施夜扭头望着背上的女子,他顿下脚步,却并未将汐奚放下,“马上就下山了,路不好走,你再忍会。” “哥,我自己能走。” “我是怕你耽误了我下山的时间,”施夜手里抓着箩筐,继续向前走去,下过雨,山路很滑,几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 汐奚只觉满身不自在,她松开手,坚持道,“还是放我下来吧。” 施夜回过头去,刚要说什么,脚下却是一个打滑,他慌忙稳住身子,可还是被及膝绿草给一绊,眼看汐奚就要被扔下之际,男子眼尖,目光正好扫过草丛中一颗凸起的小石块。他忙的长臂一伸.将汐奚牢牢压在自己背上. 而他,则正面迎向那块石块。 无可幸免的,二人重重摔倒在地,汐奚的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的闷哼声,伴随着的,还有另外一种石块嵌入身体的沉闷声。 129 逼问下落 两人狼狈落地,脸上满是泥泞,汐奚双手抓着绿草,这才稳住身形,她慌忙爬起身,“哥,你怎么样?” 施夜极力忍着痛,那颗石子不大,却正好卡在他胸前,疼的他连连倒抽冷气。见他半晌不吭声,汐奚忙伸出小手,在他背上轻拍。 “我……没事。”须臾后,男子才勉强坐起身,一张俊脸难受地拧起,他擦了擦汗,面色有些紧张地望向汐奚,“你没有摔疼吧?” “哥 —— ”她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去说,施夜抓起边上的箩筐,另一手拉着汐奚站起来,“我们得趁着雨停赶快下山,要是再耽误,真要在这喝西北风了。” 二人互相扶持着走下山路,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简陋的屋内一灯如豆,刚打开门进去,就见施大娘坐在床边正缝补着什么。“哎呦,你们可回来了。” “娘,”施夜见她担忧,脸上便露出愧色来,“对不起,让娘担心了。 ” “这是怎么了,”施大娘放下手里的活,连忙起身,“瞧你们两个脏的,快去洗洗。”她将箩筐接过手,刚走了没两步,就察觉出异样,“这胸口怎么流血了?” 施夜忙用大手按住,身子也背对着她,“娘,我没事,就是擦掉了点皮。 ” 施大娘瞅着他躲闪的眼神,也不细问,只是轻叹一声道,“你这傻小子啊。”汐奚帮着她将施夜搀扶到床上,便里里外外开始忙活着烧热水。 所幸,施夜身上的伤并没有伤及到骨头,简单包扎后,以免感染,就涂了些药膏。 第二天,又有一车蔬菜要送往城外,施夜起了个大早,几乎没怎么合眼,他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汐奚推着板车正要出发。 “汐奚!”他疾步上前,大掌按住那板车,“你回去歇息,我去送。” “哥,”女子的声音有些气恼,跺跺脚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强,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听我的话,”施夜态度坚决,甚至一把将汐奚轻推过去,“翻山越岭的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成,要真让我放心,就赶快回去睡觉。”话一说完,便推起那板车走了出去。汐奚追出去几步.可始终揪不过施夜的脾气.只得回来。 出城的道上,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施夜将板车停下来,前面,正好是认识的乡邻,“今儿怎么这么拥挤,是不是出城的人特别多?” “你没见前面吗,好像张贴着什么,说是朝廷在找人。” 人群被推搡着上前,守住城门的侍卫非要一一比对过后方肯放人,施夜推着板车上前几步,这才看见张贴在城门口的那张画像。 此时,站在他前面的男子显然也认出来了,他瞪大两眼.回头瞅向施夜,“这不是—— ” “嘘!”施夜急忙用力拉扯下他的袖子,“出城再说。” 那人并未张扬,而是转过头去,两眼却时不时瞟向那张画像。 虽然不是惟妙惟肖,却也有九分的相似,眉目清晰,从画像上的衣束来看,应该是大富大贵之人。 侍卫只是检查了下施夜的板车,二人很快被放出城去,战战兢兢走了一段路,男子还是憋不住嘴里的话.转过头来说道,“画像上的那不是汐奚吗?” 施夜面色凝重,低垂着头不说话,那人依旧噤噤不休,心有余悸道,“听说是你家远房亲戚,怎会成了逃犯?” “肯定只是长得像而已,”施夜放下板车,一手拉住前面的男子,“朝延通缉的要犯怎么会跑到这来呢?今天的事,你对谁都不要讲,万一被那些侍卫知道的话,免不了要有多少麻烦。” 男子依旧心存疑惑,施夜见状,凑上前道,“这些人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找不到人,自然也就呆不住了。” “你让你家妹子赶紧躲躲,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且不说像不像,万一遇上那些捉了去随便交差的,那才叫麻烦。” “是是。”施夜连忙点头,推起板车同男子一路同行,走了几步,他回过头去,脸上,挂满担忧的神色。 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城门口的侍卫还在,施夜并没有立马进城,而是在不远处的林子内坐下来。天色逐渐阴暗,夜幕笼罩在上空,直到那此侍卫全部撤走,他这才推着板车进城去。 那张画像还贴在城门口,施夜放慢了脚步,抓着板车的两手因紧张而渗出汗水,他左环右顾,确定无人,这才装作不经意般接近画像。只消一眼,他便能看出,那上面所画的就是汐奚,伸出去的两手微微有些颤抖,一个用力,动作利索的将画像扯下来,赶忙塞入袖中。回去的路上,在经过集市的地方,张贴着几张同样的画像,施夜一一扯下,再绕着大衡走了一圈,确认无纰漏后,这才回去口 汐奚早就在院子里候着,见他回来,便上前帮他将板车推好,“哥,你的伤没事吧?” 施夜望着她忙碌的动作,并未开口,汐奚扭过头去,不解开口,“哥?” “啊?”男子回过神来,目光有些恍惚,汐奚来到他跟前,关切说道,“是不是累坏了?” 施夜握紧袖口,不让里头的画像露出来,他擦拭下额头,“快进去吃晚饭吧,我没事。” 汐奚点下头,见他伤口没有再出血的情况,也就安下心来走进屋内摆着碗筷,施夜刻意避开她来到边上的屋内,炉灶中,火苗呲呲燃烧,发出大小不一的噼啪声。他坐在小矮凳上,手掌中,托着的是汐奚那幅画像。想起红厢阁内,女子那双坚毅无畏的眼神,以及满腹心事时的帐然若失,施夜小心的将画像叠好,正不知如何处置之时,就听得施大娘的声音由远及近,“傻小子,吃饭了。” 他一个情急,将那画像推进炉灶中,遇火即焚,没几下就烧得个干干净净 “一个人窝在这做什么?”施大娘将粥端出去,“还不快出来。” 这一顿晚饭,吃的极为沉闷,施夜像是满腹心事般,半天才说一句话. “娘,明天起就别让汐奚出去了,送货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哥,又不是什么体力活,我能做。”汐奚将面前的窝窝头放在施夜碗里,施大娘听见他这番话,越发眉开眼笑,“怎么,傻小子不舍得了?” “一个姑娘家,不要成天抛头露面的,”施夜喝了几口薄粥,放下碗来,“反正明天起,家里的活都由我来做,你在家就好。” 二人面面相觑.施夜似乎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点就去歇息了.汐奚将碗筷收拾起来,来到祟房的时候,见里面的灯已经熄灭。 翌日,李老爷起了个大早,正站在廊内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 管家从楼下走来,附耳轻语,只见李老爷抽回手,声音洪亮道,“什么?画像都被撕了?” “正是,”管家望向大门口,“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张贴出去的画像,被撕得一张不剩。” “什么人吃饱了撑着,要那些画像做什么?” 不远处,房门被打开,只见玄衅身着一袭黑色长袍,银丝披肩,如此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整个人阴柔邪魅。 “发生了何事?” “权倾王,”李老爷上前几步,“您令人张贴出去的画像,被人全部撕走了。” 男子闻言,墨黑色的眼眸陡的一亮,他微抿起嘴角,分不清是喜是怒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在昨天被撕去的地方重新贴上,一处都不可遗漏。” 他遍寻已久,难不成,汐奚就藏在这与世隔绝的林城内? 简单的用冷水扑面,一夜无眠,施夜神色憔悴,下巴处已有青茬冒出,他喝了几口粥,带上些干粮,便推起板车准备出去。 “哥,我同你一道去。”汐奚换了身衣衫,正从屋内走来。 “不用。”施夜头也不抬,推起板车自顾走出去,汐奚望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淡,施大娘走出屋子,连连摆头,“这傻小子心里肯定有事。” 汐奚目不转睛地见他离开,她心口微堵,隐约有些不安。 施夜来到城门处,抬起头时,一张俊脸瞬时煞白,他若无其事般走出城去,一直在外面逗留到天黑,这才回来。 和昨天一样,施夜小心翼翼来到画像面前,趁着月色,他撕了几张,心情倍觉忐忑之时,肩上蓦地一重,只听得一阵男音响亮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神色大惊,扭过头去一看,见是昨天的那几名侍卫,他忙抽回手,“我——” “什么都不用说,带回去!”领头的侍卫一挥手,待到他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押出去老远。 “你们带我来这做什么?”不知不觉,几人已来到李府门前,施夜被硬架入府中,踉踉跄跄地带至大牢。 “说,画像上的女子现在何处?” 施夜双手被绑在椅子上,侍卫将画像放在他面前,男子瞅了一眼,“什么女子?我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为何要撕下画像?”侍卫一把扯住他的头发,让他望向四周,“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这儿的刑具只要有一样用在你身上,都够你躺一个月了。” “我都说了不认识,”施夜挣开侍卫的手,“我见那画像上的女子好看,这才擅自撕下来的。” “哼,嘴硬!”侍卫神色恼怒,“我们这帮兄弟可没有耐心跟你在这耗着。”他大手一挥,就有狱卒上前,取过边上的几块石砖垫在施夜腿下,“快说,再要嘴硬,就让你尝尝老虎凳的厉害。” 施夜两手抓着椅把,冷汗已经从脑门开始流淌下来,双腿被垫高,有一种像是被撕裂的痛觉传来,“我真的不知道,冤枉 —— ” 脚下再度踮起几块石砖,两腿被拉成难以形容的笔直,脚踝处颤抖不已,只听得石砖间传来尖锐的摩擦声,施夜咬着牙,俊脸浓的通红。那侍卫见他还是不说,便取来长鞭,蘸上盐水后,接连朝着施夜身上抽去。 “打死我,我还是不知道,”男子咬着牙,额头上青筋直绷,“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我要去上告。” 整个大牢内突然变得安静无比,只有施夜那逐渐虚弱下来的喊骂声,头顶处的亮光忽的被一田阴影给遮盖,他抬起头来,在望见那满头银丝之时,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 “属下参见权倾王。”边上,侍卫们统统下跪行礼。 玄衅的手上拿着汐奚的画像,他居高临下站在施夜面前,“她在哪?” 四目相接,施夜出了神,仿佛跌入那汪无比的冥黑中,他闭上眼睛,好不容易从玄衅的凝视中挣脱出来,“这人是谁,我并不认识。” 阿蛟站在玄衅的身后,面纱外的两眼定在施夜身上,她一语未发,神色却异常沉重。 “权倾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属下这就让他开口。”侍卫说完,拿起长鞭欲要挥去。 玄衅侧首,一个凝视,犀利的眼神硬是令那侍卫将举起的手放了下去,他踩着步子上前,再度问道,“汐奚在哪?” 语气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和,可听在施夜耳中,却像是符咒般令人惶恐,他抬起头来,才看了一眼,便避开视线。 这名男子,令人有着难以直视的畏惧感,那双眼睛,鬼魅妖冶,犹同恶魔修罗。 “我……我不认识汐奚。” 玄衅微微正起身,负在身后的手,将那张画像捏在掌心中,修长的手指紧握,阿蛟秀眉微蹙,知道主子已经动怒。 施夜不经意一瞥,瞳仁咻地睁大,他看见玄衅眼中闪过的那抹紫晶色,诡谲异样,这样的男子,究竟同汐奚有着怎样的关系? 他埋下头去,想起初遇汐奚时,她身上满身的伤,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疼惜,他咬紧牙齿,暗暗下定决心,今天,就算他们将他打死在这,他也不会说出汐奚的下落。 130 无奈离开 玄衅低垂的眸子睨着他,阴沉而冷酷,边上的侍卫欲要用刑,却见男子摆摆手,“放了他。” “权倾王?” “如此也逼问不出来,何必脏了手。”玄衅背在身后的大掌松开,施夜眼见那画像飘到自己面前,两名侍卫松开绑住他双手的绳子,同时,将他脚下的石块移开。 两脚落地,腿却抖个不停,那种痛觉,像是双腿被生生锯掉般,施夜装作漠然地扫过地上的画像,他勉强撑起身,腿抖得几乎撑不住整个身子。玄衅见他走近,便错开一步,将身子挡在他面前,“如果见到她,替我带一句话给她。” 施夜抬头,望入那双深邃的眸子,玄衅紫晶色的瞳仁闪出几许诡异,声音不大,却清晰冲撞入每个人耳中,“让她乖乖回来,要不然的话,我会亲手断她后路。” 施夜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心里的很多疑惑被吞咽回去,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还是重复着先前的那句话,“我并不认识他。” “你 —— ”手握长鞭的侍卫见他如此态度.便要上前制止。 “让他离开。”玄衅意味深长地睨了施夜一眼,他薄唇魅惑轻勾,点下头后,带着阿蛟离开了大牢。 深夜的街上,鸦雀无声,施夜踉踉跄跄地拖着身子向家中走去,沉重的步子在地面上窸窣传开,手掌撑着墙沿,一个个血红掌印斑驳其上。每经过一处,他都停下脚来将那些画像撕扯下来,昏暗的烛火偶有两三盏亮着,走了许久后,他能看见不远处,家中的窗内,那盏透出来的橘黄。 施夜站住了脚步,他翘首以盼,这时候回家,娘和汐奚定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正等着他。肚子好饿,要是现在手上能捧上一碗热粥,定是比那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他深呼出口气,晚风萧瑟,施夜衣衫单薄,感觉到冷的难受,被鞭子撕开的皮肤正往外淌着血,他仁足片刻后,毅然提起脚步向相反方向走去。 “汐奚,他回来了吗?”施大娘披起衣衫,从屋内走出来。 “娘,”汐奚站在门口,两眼不断张望向远处,“还没有呢,要不我出去找找吧?” “还是等等吧,不知道这傻小子现在在哪,出去也是白找。“施大娘拉住汐奚的手,将她带到屋内,“你别站在外面,小心冻到了,那小子从小就野,没事的。” 汐奚扭过头去,施夜做事向来有分寸,除了上次采药,从未晚归过。莫不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伤口处,被风一吹,更是火辣辣的疼,施夜拖着疲惫的身子不断向前,精神越渐倦怠,他已经记不清走了多少的路。前面,是一座山林,如今,里面白雾萦绕,走几步就看不清身后的路。施夜余光扫向身后,玄衅如此干脆的将他放回去,定会让人尾随其后,继而通过他找到汐奚的下落。 他拨开荆棘,几乎是全力闯进去的,手臂上的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仿佛能听见鲜血落在树叶上的脆弱拍打之音。施夜一路向前走去,这个时候,他要尽快脱身,不能让玄衅找到汐奚。 阿蛟跟在身后,几名侍卫因不熟悉地形而迷失了方向,她足尖轻点,身形轻盈跃起后落在一颗参天大树的枝桠上,俯瞰下去,除了绿草丛生外,并没有人的影子。施夜一手抱住身边的树枝,稳了稳身形,将自己藏在身侧的灌木丛中。 女子放眼望去,秀眉不由皱起,这样的山林,要找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她双足落地,朝着身边几人说道,“回去。” 施夜其实就在他们不远处,只不过被雾气挡住了去路,这儿,也成了他最好的藏身之处。 几人越走越远,不多久,外面就恢复成先前的宁谧,施夜在原地呆了好一会,确定无人后,这才拨开灌木起身,大步朝着家中方向跑去。 汐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她翻个身,刚要闭上眼睛,却听得“砰 —— ”一声,原先阖上的木门竟被用力撞开,她急忙爬起身来,定睛一看,见是施夜倒在了地上。 “哥!”汐奚大惊,施大娘听到声音忙坐起身,见他满身是血,显然被吓得不轻,“怎……怎么了?” 汐奚将大门关上,两手用力拉着施夜站起来,“怎么会这样,哥你怎么了?” “汐奚,快离开,”男子嘴里一个劲重复着这句话,二人合力将施夜挪到榻上,施大娘吓得魂不守舍,急忙扯开他的衣服,“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伤?” 汐奚俯下身一看,“这是鞭伤,哥,是谁打的?” 她语气急迫,男子却是充耳不闻,一个劲用手推着汐奚的肩膀,“快走,离开这,不要回来。” 汐奚站在床前,施夜显然是意识模糊了,他挥着两手,推着施大娘喊道,“快走,离开。” “哥,你好好看看,我在这。”汐奚抓着他的一手,目光扫过他胸前,她面露犹疑,将藏于他前襟的画像一下抽出来,在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一张小脸失了原色,瞬间变成煞白。 “权倾王……”施夜陡地抓住汐奚的手,他吃力地仰起上半身,两眼微睁,“快走!” “权倾王?”汐奚面露吃惊,她弯下腰,急迫问道,“你看见他了?是不是他将你打成这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施大娘担心不已,忙将准备好的热水放在床头,“什么快走,什么权倾王。” “他说,让你回来,要不然的话,他会亲手断了你的后路,”施夜大掌紧握住汐奚的柔荑,汗水夹杂着血腥在二人手中传开,“你快走,离开这远远地,千万别回去。” “哥 —— ”她眼眶泛红,“你是怎么遇上他的?” “城内,贴满了你的画像,”施夜声音干裂,嘶哑着开口道,“我想去把画像撕下来,却不料他们早就守在了那,我真没用……” “哥,你别这么说,”汐奚帮着施大娘将毛巾绞干,“你快睡一会,天一亮我就去大夫那给你抓些药来。” “汐奚,来不及了,”施夜着急地起身,也不管是否会牵裂身上的伤口,“等到天亮,说不定会全城搜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施大娘隐约听出事情的严重,她放下手里动作,忙将地上的画像捡起来,“汐奚,你快走,这个时候出去,兴许还能出城。” “我若走了,你们怎么办?”一旦搜城,施夜和大娘必定躲不过这劫数,“我要留在这。” “找不到你,他们不会为难我们,”施大娘将汐奚推出去几步,“你留在这,反而是连累我们,快走!” 汐奚几乎是被用力推出大门的,施大娘二话不说便将门关上,对于那敲门声,完全不管不顾。施夜撑起身,望向门口,“娘,你——” “傻孩子,我若不那么做,汐奚是不会走的。”她狠下心来,继续给施夜擦着身上的血渍,过了许久后,索性将灯吹熄,汐奚在外面站了片刻,想起施大娘所说的话,也觉有理,她拉了拉前襟,向外走了出去。 玄衅若找不到自己,应该是不会为难林城的人,毕竟他们都只是百姓。 这么想着,汐奚便加快了步伐一路向前走去,此时的街上,完全不复白日里的喧嚣,宁静而祥和,她将小脸微微仰起,这种地方,注定不属于自己。汐奚嘴角轻挽,勾起几抹苦笑,看来,她应该习惯劳碌奔波的日子才是。 最后站住脚步,望向那个家一样的院子,在这儿,她有着太多的快乐,只可惜,这样的生活,她始终得不到。 扭过头去,汐奚小跑着向城门口而去,在即将接近之时,她陡的两眼放亮,及时顿住了脚步。 闪身来到墙角处,只见不远处的城楼上,正站着一抹她熟悉的身影,那是阿蛟。 她在的话,那么玄衅… 汐奚抬头望去,果见玄衅身着黑色长袍,正迎风站在阿蛟几步开外.傲然挺立的姿态,桀骜不驯的神色,正毫不加以掩饰地呈现在人前。 边上,侍卫首领躬身领命,只见玄衅低着头在他耳边几声轻语,汐奚见那人点下头后,朝着城楼下轻挥手里的旗子,不出一会功夫,就见城门被推开,城外,数不清的人马突然冲了进来。 那般架势,并不像是冲着她而来,汐奚顿觉不解,只是缩在墙角继续向外探望。 进来的人群全部集中在城楼下,一眼望去,足有上千人,身后,有人将城门关闭,明亮的火把,更衬得士兵们手里的剑器锋利烨眼。 不远处,有个壮汉挑着担子向城门口走去,汐奚认识,那是东大街的李家儿子,天天都要出城做些小生意。 男子见那架势显然是被吓住了,他转过身去想要离开,却不料被骑着马的侍卫给发现,只见那人勒住马僵飞快上前,在对方才跑出去几步远时,刀光一闪,正中其后背,男子还未来得及哼一下,便当场毙命。 汐奚双目圆睁,忙用两手掩住嘴角,将一声惊呼压下去。 131 屠城身归 城楼上,侍卫首领扬起手里的棋子,用力挥动三下,汐奚只见最前方的战士策马扬鞭,率先冲入林城各个方向。 男子的尸首被千军踩踏,挑出来的那框菜,也已经被践踏的不成样子。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汐奚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战马踢开百姓的屋门,再见之时,已是刀光剑影,以及那猝不及防的呼救声伴着惊恐,从四面八方传来。 鲜血溅在白色的纸糊窗上,伴着猛烈的撞击,有些人甚至还在睡梦中就送了命。 转眼间,这世外桃源,就成了人间炼狱。 汐奚望向城楼上的男子,她轻咬着菱唇,顿觉痛心疾首。忽而,脑中闪过一抹空白,她忙缩起身子,避开人群后,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赶回去。 衡上的厮杀,犹在继续,一阵阵惨叫声铺天盖地而来,汐奚回到家时,只见那座小屋已经起了火,施夜同施大娘双手被捆,从屋内被推了出来。放眼望去,二人显然不相信眼里所看见的一切,施大娘望着遍地残骸,只是一个劲重复低喃道,“怎,怎么会这样?” 骑在站马上的将士居高临下,扯开嗓门吼道,“就是他,带走!” “你们放开,我儿子做错了什么?”施大娘歇斯底里的与人对峙,那种害怕冲击着她,令她再难冷静。 “老不死的给我闭嘴,再给我喊一句老子就宰了你!”将士举起手中长矛,刺到施大娘喉咙前。 施夜见状,忙用肩膀将施大娘推开,并将其护在身后,“不要伤害我娘,我跟你们走。” “施夜,施夜,你们想干什么——” “娘,我不会有事的,”施夜朝着施大娘使个眼色,“要杀我的话,我早就死了。” 两名侍卫过来推着施夜向城楼方向走去,施大娘则被留在了原地,她痛哭流涕,欲要跟上前,却被几人用力推到在地。 街上,不断有逃窜出来的人被杀害,尸横遍野。一名男子好不容易抱着孩子从家中逃出,却始终躲不过追击,被阻杀在苍子里。骑马的将士面无神色,地上的孩子从父亲怀里挣扎出来,蹲在边上一个劲地哭.“爹,爹您怎么了,爹您醒醒啊 —— ” 马上的男子并没有赶尽杀绝,勒住马僵掉了头,汐奚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对方所击杀的,都是男子壮丁。她悄然走上前,将那孩子拉入怀里。 “汐奚——”施大娘原先被吓坏了,见到她,这才跑过来,“你怎么还没离开。” “娘,城门被堵住了,我没法出去。”汐奚两手捂住那孩子的眼睛,将她抱起来后,拉着施大娘躲到一处偏僻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施夜也被抓走了。” 汐奚望着施大娘脸上的担忧,一手覆上她的手背,“娘,在我没出现之前,哥他不会有事的。” 手心里,冰凉一片,施大娘犹豫再三,这才抬头望向身边女子,“汐奚,你老实告诉娘,你究竟是谁?” 她双唇紧抿,耳边,厮杀声依旧不断,孩子躲在身边一个劲地哭,她双眼对上施大娘,眼眶微有湿澜,“娘,对不起。” “这么说……”施大娘心里已有预感.一瞬间.她面容仿佛苍老了许多,布满皱纹的手放在汐奚脑袋上,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你和施夜,都是苦命的孩子啊。” “娘,您不怪我吗?”汐奚拉着她一边袖子,心里酸楚不已。 “娘怎么会怪你呢?”施大娘拍着她的一手,满目慈祥,“娘将你赶出去,也是没有办法啊,要是他们不找来,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过,多好。” “娘,您就和我的亲娘一样。” “傻孩子,”施大娘听到她话里面的哽塞.心有不舍.“娘看得出来. 你一直过得不开心,你的心里面,还有好多事没有放下。” “娘,”汐奚挽着她的手臂,眼泪顺着两颊滑落下来,“为什么我逃来逃去,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原先的地方?” “孩子,这就是缘分啊。”施大娘心疼地望了她一眼,“孽缘也好,情缘也好,只要有这缘,人和人之间,没有那么容易割舍下的。” 汐奚静默地听着,施大娘继续说道,“知道为什么叫夫妻吗?那是命,若两人真有夫妻之命,不论兜兜转转错过多少次,最后还是会到一起的。” “夫妻?”汐奚抬起身子,将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可惜,我们之间是回不去的。” “汐奚啊,”施大娘轻叹了口气,将她的一只手拉过去,“娘心里,其实也存有私心,娘一直都希望你能做娘的儿媳妇,可有些事怎么能勉强的来呢?越是在乎,就会对对方越苛刻,心里面容不下一粒沙子,那样的话,只会变成互相折磨。也许,你可以找个人平淡过一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争吵一句,可要是让娘选的话,娘情愿选择那种苛刻,至少,心里还有在乎,心还是活的。” “娘,我们之间,太多的事已经解不开了。”汐奚两手捧住小脸,神色倦怠。 施大娘将她拉过去,脸轻蹭着汐奚的头顶,“不要想了,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哪算得过老天呢?” “娘,我要找娘——”边上的孩子哭闹不止,汐奚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等到天明,你就能见到娘了。” 她靠在角落中,无力阻止,玄衅明显是有备而来,这次出动的并不是黑暗势力,而是军队。 不知从何时起,外面的厮杀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悲戚哀痛的痛哭声。汐奚扶着施大娘站起来,原先繁华的街道,如今堆满了死人,血流成河。女人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丈夫,可那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一时间,惨不忍堵,血腥味催人欲呕。鲜艳的血有些已经干涸,顺着狰狞的泥土蔓延进砖缝间,身边的孩子哭着上前,拉住一个女人的手臂,“娘,娘,爹没有了——” 施大娘流着眼泪,用袖子不断擦着眼角,汐奚不知,若她知道下令的就是玄衅,她还会同自己说起先前的那番话吗? 巡查的士兵察看着地上的尸体,发现还有一口气的,就补上一刀,有些女人孩子上前拼命,均被不费吹灰之力的推开。 人群被圈围在中间,汐奚和施大娘任由推搡,剩下的人均被带到了城楼下。 惨绝人寰的屠城,却独留下毫无抵抗力的妇孺。悲恸久久无法散去,哭声更是令人心碎。 汐奚抬头望去,堆尸如山.他脚踩千万杀戮,那双邪恶的眸子穿过人群,“躲够了么,出来吧。” 人群中,只有哭泣声不断,直到男子开口,那喧闹才慢慢平复下来。 人们抬头望去,想看看这个下令杀了自己丈夫、儿子、父亲的人究竟是谁。孩子们看清楚后,有的直接钻到了母亲的怀里,那人,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很是可怕。 “妖怪——”汐奚的身边,孩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她心里陡地一惊,忙将那孩子揽到自己怀里,并用一手紧捂住她的嘴。心,在听到那个词后,狠狠的一抽。 城楼上的侍卫一个个煞白了脸,侍卫首领凶恶吼道,“刚才那话是谁说的?” 底下,鸦雀无声,汐奚急的手心里面全是汗,双手用力捂着那孩子的嘴不让她再说一句话。 汐奚低下头去,只听得他阴魅启音:“你们谁要敢藏着她,我便扒了谁的皮。”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对方要的是谁,边上,施大娘突然抓紧汐奚的手,将她藏到自己身后。众人惶恐不安,玄衅站在城楼的最高处,目光一一掠过人群,身侧的阿蛟依旧面无神色,只是眉目间,隐约能瞅出几分紧张。 “来人,准备!”侍卫首领突然下令,只一瞬,城楼上不知何时竟冒出了无数弓箭手,明晃晃的箭头,开始瞄准人群。 “是谁,他们要找的是谁?”有人慌了,乱作一团,“究竟是谁?” “娘,我不想死,娘,我怕——” 刚受过惊吓的孩子们又开始哭闹起来,场面陷入混乱,玄衅负手而立,银丝随风舞动,在弈弈升起的暖阳照射下,更显邪佞残酷。 弓箭手拉开架势,随时都有攻击的可能,汐奚双手放开怀里的孩子,她拨开人群,向外走去。 “汐奚。”施大娘拉了下她的手,女子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娘,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 她笑着拨开施大娘的手,从汐奚的笑眼里,却能看出泪的晶莹,施大娘不舍,追出去几步,边上的人群眼见汐奚走出去,都将路让了出来。她,就那么站在了城楼下,抬起的视线,与玄衅俯瞰的目光相遇。 有人认出了汐奚,从二人的对视间,察看出些许端倪,丧夫丧父之痛再度被挑起,“难道如此的杀戮,就是为了她吗?” 汐奚如芒在背,单凭玄衅的一句话,就能将她逼入死角,她回过头去,看见相邻们一双双仇恨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有人已经蓄势待发,随时都会冲破士兵们的人墙。那么多熟悉的人中,汐奚唯独看见施大娘擦着眼泪,脸上,只有疼惜,没有责备。 她轻轻喊了一声娘,毅然转过头去。虽然隔得那么远,玄衅却还是能看到汐奚眼中的悲戚,他喉间轻滚下,朝着城下说道,“你们都是邻国逃来的人,在这私自圈拢建城,未免节外生枝,难道不该杀吗?” 士兵们将尖锐的长矛指向众人,心里虽然有恨,却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站在玄衅身侧的阿蛟手握长鞭,眼角轻眯,手指紧了紧。 “自己上来。”男子目光落向远处,没有看着汐奚,这话,却是对她讲的。 “害人精!”人群中,有人唾骂道。 汐奚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她抬了抬腿,走向城楼。粗麻布的裙摆在石阶上一级级拖过,她双眼平视,面色平静。玄衅眼见她步步接近,跟在背后的阳光,耀眼的令人睁不开眼。汐奚站在他面前,当真正面对之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抬起头,四目相接,却谁都不知该怎样开口。 眸中,只有玄衅那头灼人视线的银丝,那双眼睛,在看见汐奚后转为诡谲的紫晶色,阿蛟胸口顿觉窒闷,一旦遇上她的事.玄衅的眼睛都会有所变化。 她瘦了很多,落在身侧的手,也能看出粗糙不少,头发随意地披在脑后,简单束成一束,玄衅抬起手,想要将她颊边的发丝拨开。然,手掌还未来得及触及,汐奚便下意识侧身,避开。 眸光一暗,玄衅走上前,大掌落在了汐奚的肩头。她垂着眸子,目光,平静如水。 玄衅一手突然勾至她脑后,手臂用力,将她整个人带过去,汐奚被迫向前走去,男子伸手一推,让她站在城楼的最前面。 首先触及的,便是城楼下施大娘那双焦虑的目光。 脖子被玄衅的手给钳住,他微用力,使得汐奚不得不弯下腰,整个上半身已经露出城墙,他大掌攫住汐奚的下巴,迫得她将视线定在前方,“想不到这么快,你就可以重新生活了。” 汐奚面露痛苦,用力挣开玄衅的束缚,“放开我。” 望见她眼中的排斥,玄衅眸色再度沉下去,他手一压,汐奚上半身差点坠下城楼。 “汐奚——”施大娘大惊失色,从人群中跑出来,“汐奚——” “娘 —— ” 汐奚大口喘着气,冲着下面的施大娘摇摇头,以唇形说道,“我没事。” 玄衅闻言,手掌一收,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你叫她什么,娘?” 汐奚从他眼中看出了危险的端倪,她一手忙握住玄衅的手腕,“她只不过收留过我,同我没有一点关系。” 132 如何还命 玄衅充满疑惑的目光从施大娘身上扫过,手里劲道微松,“将她带下去。” “是。”两名侍卫上前,将施大娘从人群中拉出来,汐奚看着她步履蹒跚,便硬着声音说道,“我说了,她同我没有一点关系。” 玄衅走上前一步,前胸紧贴着汐奚的后背,“这么急着想要撇清关系?” 侍卫二话不说,已经将施大娘押了下去,玄衅俯瞰向下方那些再无反抗力的妇孺,“即刻起,驱逐出城,今后,这儿是将士们驻扎的地方。” “这怎么可以——” “我们并无犯法,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还怎么活啊——” 百姓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刚要接受丧夫丧父之痛,转眼间,又要流离失所。剩下的妇人各个神色凄哀,将人逼入了绝境,反倒没有了那么多的畏惧。她们不约而同地冲开人墙,没有功夫,便手脚并用,恨不能和对方拼了命。 有的士兵被几人推搡着,脸上挂了彩,孩子们抓着亲人的裙摆,娇小的身子被推来推去,显得越发无依无靠。士兵举起手里的长矛,锋利的武器,毫无顾忌向百姓挥去。 “不可以,”汐奚望向城楼下,“她们只是些没有反抗力的百姓,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阿蛟睨着身前的二人,她见玄衅并不说话,再看城楼下的情势,眼看就要失控,她示意弓箭手准备,“底下的人若再敢动,就乱箭射杀,一个不留!” 冷冰冰的声音从白净的面纱边沿泄漏出来,汐奚一个吃惊,望向玄衅,只见男子面容平静,似是同意阿蛟的做法。 “不可以!”汐奚竭尽全力,几乎是怒吼出声。 然,那发号施令的女子却只是侧着身体,她小脸转向汐奚,掩藏在面纱下的唇畔轻微勾起,带着几许只有汐奚才能意会到的嘲讽。阿蛟的意思很明显,玄衅没有阻止,那便表示,他的决定,她已经可以代为执行。 城楼上,嗜杀成性的弓箭手蓄势待发,孩子们还小,虽不懂事,却已经知道死亡的可怕,那一阵阵凄厉的哭声将亲人的理智全部拉了回来。她们不再做声,只是将孩子护在怀里,悲伤的眼泪吞咽回去,不远处,还躺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等着她们,去收尸。 汐奚看着那一个个颤抖的身躯,就和她小时候的一样,虽然不知死是什么,但已经能明白,自己的爹爹,再也见不到了。 今日的太阳出奇的好,绚烂多姿,阳光下,一张张布满泪水的脸犹如死灰,谁也不能料到,这一夜间,竟让白天变成了永远的黑暗。这个时候,本该是林城最热闹之时,可那往日最寻常的叫卖声、亲切的郁里问候声,已经再也听不见了。整条街上,都是血,像是亲人的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尽。 人群中,一片死寂,士兵们开始将剩余的百姓驱逐出去.回首望去,曾经的家园,已经烧得只剩下木屑残骸,“让我将我家相公的尸首带出去吧。” 一名妇人不甘心.硬是收住脚步.总不能死了.还没有个安生之处吧? “到城外去领吧。”士兵亦有恻隐之心,反正也是要处理掉的,自己亲人收了去,也省的他们麻烦。 士兵们将尸首用板车拖着扔到城外,剩下的妇孺也全部被驱逐出去,她们等在城门口,一见尸首出来,便涌上前去。有些,已经血肉模糊,只能靠身上穿的衣服认出来,如此场面,惨烈之极。 国事,她不懂,她更不懂玄衅为何要这般残忍屏城。 “权倾王——”边上,侍卫首领望着那些孩子,忽然,心里有所担忧,“他们亲眼目睹今日的一切,为防隐患,属下认为,应该全部处理掉。” 阿蛟能感觉出城楼下,那些百姓们的恨意,况且玄衅露了面,今后,难免会有人来报仇,“主子,既然已经开了头,索性,不留隐患。” 什么?他们居然连孩子都不打算放过!汐奚胸口顿觉一阵紧窒,闷堵的难受,她刚要开口,但见玄衅转过身来,阴柔的面容布满阴鸷,“想要找我报仇的人比比皆是,怎么,你们连保护我的自信都没有了?” 男子说完,径自向前走去,阿蛟面色一阵难看,尾随其后。 汐奚杵在原地,玄衅并未相催,却是料准了她会跟上,施夜和施大娘都在他的手上,就算能走,她也走不了。 下了城楼,侍卫将备好的马匹牵过来,玄衅同阿蛟相继骑上马,汐奚跟在身后,只能步行。 一路上,玄衅只是绷着俊脸,边上的随从不敢问,只有阿蛟心里明白。 汐奚整宿没睡,如今跟在队伍后面,只觉举步维艰,脚底痛的厉害。回到李府,已经日上三竿,李老爷命人准备好了午膳在前厅等候。 阿蛟跟在玄衅身后,男子入了座,对着她轻声说道,“你也坐吧。 ” 初闻此言,阿蛟面露惊讶,并没有想到会有此殊荣,玄衅令边上几名将士一同入座,唯独,将汐奚仍在了门外。 模样可人的丫鬟给每位主子斟上酒水,众人皆有忐忑,只是不敢言,全都低着头用起午膳,气氛一时显得颇显怪异。汐奚张望下四侧,施大娘和施夜应该就被关在这里,除了后院她熟悉外,这儿高墙深苑,一时很难找到他们的下落。 抬头看去,见玄衅双目低垂,正用着午膳,她脚步试着轻挪下,只是才走出去不过两三步,便被一道冰冷的声音给喝住:“你去哪?” 汐奚站在门口,一桌子的视线均投射过来,她目不斜视地对上玄衅,“我娘在哪?” “你好像还忘了一个人,”玄衅放下银筷,举起酒杯轻啜,“为了你,他倒是连性命都豁出去了。” “你把他怎么了?”汐奚声音急迫问道。 玄衅目光抬了抬,阴戾的视线突兀而来,那双墨色的瞳仁,顷刻间变色,“死了。” “什么?”汐奚语调拔高,两手在身侧握成拳,她欲要上前一步,身子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挡住,玄衅见她神色紧张,便将手中的酒杯用力掷在桌上,“带她下去。” “是我欠你的,该还的我来还!”汐奚推开上前的侍卫,冲进屋内,阿蛟率先拿起桌上的长鞭站起来,白色衣袍再动之时,长鞭早已飞舞而去。汐奚侧身避开,手臂顺着鞭尾缠绕上去,她足尖轻稳,与阿蛟形成对峙。 长鞭被拉成一线,阿蛟目露杀气,五指微松后紧握,眼锋已经转为犀利,汐奚亦不松手,二人刚要打斗,却见眼前一亮,玄衅手里的酒杯竟不知何时脱手,精准地打在了汐奚手背上。她陡的一震,阿蛟见状,腕部轻甩,那鞭尾趁机抽向汐奚,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狰狞。 吃惊,远大于手上的疼,火辣辣的蔓延至胸口。 玄衅目光轻扫向阿蛟,一个凛冽的眼神暗藏杀机,女子见状,适时将长鞭收起。汐奚手上的血顺着指缝渗透下来,玄衅抬起眼帘,面无神色道,“还,你怎么还?” 右手轻轻颤抖,有的不光是疼,还有屈辱,“我已经忘了,如今跟你并肩而立的人,早已不是我。” 玄衅微怔,待反应过来时,眼神愠怒。 “将我的亲人放了。” “亲人?”玄衅站起身,站在边上的阿蛟及时退开,他踱步来到汐奚面前,“哪些才是你的亲人?” “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事到如今,你有何资格要求?”玄衅冷冷睨着她,“如此铁石心肠的你,竟会在乎什么亲人?” 面对他的质问,她突然哑口无言,也不奢望解释什么。 汐奚握着受伤的手背,转过身去向外走去,门口的侍卫忙押住她双肩,将她带下去。 随桌的将士识相离开,阿蛟握着带血的鞭子,站了须臾后,准备离开。 脚步才走到门口,便觉身后有所异样,她警觉地侧身避开。杀气太重,碎裂的杯沿差点毁了她的脸,幸亏躲闪及时,只是削断一缕碎发。 “主子——”.她心有余悸,面纱外的双眼圆睁。 “阿蛟,再有下次,我不会留你。”玄衅几步来到她面前,说完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蛟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一道浅色血痕隐隐泛着疼,玄衅出手如此狠辣,竟连犹豫都没有一下。 环顾四周,并没有如预想中的那般不堪,汐奚坐在桌前,虽然同为禁锢,这厢房却是比阴冷潮湿的大牢要好上千万分。 大门被打开,几名丫鬟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丫鬟将手里的托盘放下,上面,盛放着一套换洗的衣裳。 汐奚头也不抬,一名丫鬟上前,欲要给她将伤口包扎起来。 “让开。”汐奚将手抽回去,既然感觉不到疼,包扎还有何用? 几名丫鬟面面相觑,将东西一一放下后,便都离开了。 想起上一次,她逃离五月盟被抓回去后的那次侍夜,汐奚禁不住全身打了个冷战,寒意,自脚底直窜至头顶。 133 换你坚强 丫鬟陆续送了些吃的和用的过来,汐奚身上脏污不堪,只是洗了个澡,别的一样未动。 阳光,顺着窗子慢慢西斜,拂照在脸上时,只留下残红般的余晖。周边的血腥味犹在鼻翼间,阵阵惨叫声历历在目,扰得人不能安生。 汐奚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手背上,血渍已经干涸,留下一道狰狞凸起的血痕。 门被推了一下,她将手缩回袖中,视线犹定在别处。 静雅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酒味,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汐奚抬眸,只见玄衅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正一瞬不瞬睨着她。 汐奚定了定神,不安的从凳子上坐起来,玄衅应该是喝了不少的酒,他两眼迷离,双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外袍轻褪,他除下长靴,将内衣脱下后径自朝着汐奚走去。男子的步找有些趔趄,她杵在原地,本想避开,却被对方快一步,大掌禁锢在她腰里,用力一带,将她压在了床榻上。 灼热的呼吸声,暖暖生情,烧得汐奚半边脸滚烫。 她背对着躺在玄衅怀里,手脚蜷起,男子大掌握住她左肩,将她身子板了过去。四目相接,汐奚却从他眼中看出了朦胧。玄衅俊目半眯,也许是酒喝多了,老是觉得头疼,他轻摆着脑袋,像个孩子般找不到一个舒适的睡姿,神色间,懊恼不已。 汐奚任由着他,高床软榻,只是曾经的那份亲近,早已疏远。 最后,玄衅将脸埋在了汐奚的颈间,闻着那股熟悉的芳馨,他很快就安定下来,沉沉睡去。 酒香醇厚,只是,人醉了,真的就能逃避眼前的一切吗?玄衅知道不能,可他还是选择了酩酊大醉。 汐奚身子向后轻退,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张俊脸,满头银发下,五官依旧出众,却仿佛沦桑了许多。 她翻个身,尽量与他拉开距离,避免接触。 五月盟内,夜已深,惜翎站在屋外许久,今天总觉得不对劲,眼皮老是跳。 推门进去,殿泽还未歇息,见她进来,只是示意惜翎将殿门阖上,待到她走近后,这才语气清冷道,“汐奚,落在了衅的手里。” “什么?”惜翎大惊,面色瞬时失了血色。 殿泽将桌上拆开的书信放在火烛上,看着它点燃后被烧成灰烬,惜翎走上前,焦急问道,“这可怎么办好?” “觅娘对汐奚成见颇深,他应该不会将她带回五月盟,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惜翎担忧不已,双手紧张地绞着衣摆,“可是,王爷若知道汐奚假死骗他,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你害怕了?”殿泽不以为然地取过放在一边的熏炉,将烧成灰烬的书信放入其中,“若是害怕,当初就不该趟这趟浑水。” “我没有害怕,也不会后悔,”惜翎双手放在桌沿,“我怕汐奚又会像之前一样,那样的话,我们还能再救得了她第二次吗?” “你同她是什么关系?”殿泽抬起俊目,眼神间有些疑惑,“当初在北荒营时,你们只是同时被选中为奴而已。” “对我来说,汐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惜翎垂下两眼,眸中,有着一种坚定,“我也想要保护她,哪怕以卵击石,也要试试。” 殿泽睇着女子白皙的侧脸,细看之下,她好像不再是那个一味怯懦忍让的人了,眼底,波光潋滟,倒也显出几分明艳。 月上凉稍,殿泽处理干净那封书信后,便起身来到榻前,他和衣躺在榻上,惜翎见状,转过身走向了外殿。 自从李妃娘娘一事后,老太君的身子便一直不见好,她半躺在矮榻上,一侧,尚云正端着个瓷碗,给她一勺勺喂粥。 “老太君,您要多吃些,忧心的事,别再多想了。” 老太君显然是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将尚云递过来的手推开些,她摇摇头,边上的嬷嬷见状,从尚云手里将瓷碗接过去。“景瑟肚子里那孩子要是还在,这会,园里就热闹了。” 尚云神色黯了黯,眼眶一酸,突然就跪在她面前,“老太君,都是妾身的错。” “你这孩子,怎么了?” “妾身没用……” 尚云噙着泪,眼里面,蓄满的冰凉淌落下来,“您的心愿,妾身一辈子都完成不了。” “傻孩子,”老太君知道她所指什么,她弯下腰将尚云搀扶起来,两手覆住她的手掌道,“要说亏欠,是我亏欠了你的,要不是当初……哎,害了你一辈子。” “老太君千万别这么说,”尚云泪眼婆娑,抽泣道,“这是妾身心甘情愿的。” “你放心,”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觅娘知道你委屈,可再怎样,你都是泽的正室,现在只盼惜翎快些生个孩子出来,到时候,我来做主,将他过继给你养。” “真的?”尚云难以置信地擦着眼泪,一时不敢相信。 “她那样的身份怎配亲自养育,”老太君靠在床架上,轻声安慰道,“好了,莫哭,有了孩子,你还怕别人能抢了你的位子?” 尚云面露几分欣喜,来不及高兴,便又担忧道,“可是惜翎侍寝都这么久了,且夜夜留在西宫,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老太君闻言,脸一沉,“前些日子我身体一直不好,也没有对这事上心,听你这么说来,是有蹊跷。” “老太君……”尚云欲言又止,面色为难。 “怎么了?”老太君见她那副样子,便有些急躁,“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 “有些事,我不知该不该讲,只是我和惜翎一个园子住着,我又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尚云故作为难。 “快说,什么事?” “好几次,我都看见惜翎在吃饭时,偷偷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汤里,”尚云压低声音,“起先妾身并不知道,直到方才才有所疑惑,少主独宠她一人,怎么她会到现在还没有反应?” “放在汤里?”老太君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是何时辰?” “回老太君,正是用午膳时。”边上,嬷嬷答道。 惜翎坐在桌前,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肚,她吃了几口饭.刚要端起场碗. 就听得外面一道声音气势汹汹而来,“慢着。” 惜翎放下碗,见是尚云搀扶着老太君而来,后头,跟着另外几人,她心有疑惑,自从李妃娘娘的事后,老太君已经很久没来西宫了。她慌忙放下碗筷,起身行礼,“妾身见过老太君、新夫人。” “这是什么?” 惜翎直起身,声音不解,“回老太君,这是妾身用的汤。” 边上,一名老嬷嬷上前,将汤碗拿到鼻子跟前轻嗅几下.她面色微变. 回到老太君身边,“是桅子。” “你这贱人!”老太君怒不可遏,一巴掌重重捆在惜翎脸上,“白养了你这些日子。” 惜翎满是懵懂,嘴角溢着鲜血,小心翼翼道,“老太君,妾身不知所犯何事。” “泽已经被你毁了,我原想留着你,没想到你知恩不图报,竟会做出这等下贱事情来,说,这药是从哪来的?“老太君气得身子发抖,愤怒的眼神,恨不得活活扒了她的皮。 “我……我不知道什么药,”惜翎咚一声跪在地上,“老太君明鉴,妾身真不知道……” “哼,不知道?”尚云扶着老太君在边上坐下,“桅子可是避孕之药,你这样做,不是成心要断了少主的后吗?” 不说还好,一说,老太君越发来气,“我让你到西宫服侍泽,不是让你这样害他的!” “妾身没有…”惜翎白口难辨,急的眼泪直掉。 “既然没有,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尚云不依不饶,一手指着惜翎说道,“亏老太君百般信任你,竟做出这等昧良心的事。” 惜翎跪着说不出话来,她和殿泽之间,除了第一次,便再无夫妻之实,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老太君,妾身知道医善堂有个下人和她关系甚好,说不定,那药就是他给提供的。”尚云见惜翎不说话,便凑近老太君耳边说道。 “还有这样的事,既然如此,将他带过来。” 惜翎没有想到此事会牵连到顾济世,更不知,尚云怎会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 没过多久,侍卫就押着同样满脸疑惑的顾济世来到西宫,一同被扔在老太君面前的,还有一包药,“回老太君、新夫人,这是在他屋内搜出的桅子。” 顾济世学医,自然知道桅子的危害,他欲要站起身,双肩却被身后之人押住,“小的冤枉,这药不是我的。” “在你屋里搜出来的,还能有假不成?”尚云走上前,语气咄咄逼人. “说,惜翎的药,是不是你提供的?” 顾济世望着地上的桅子,再望了望同样跪在身边的惜翎,他顿觉脑中一记轰鸣,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惜翎跪上前一步,抢在他跟前回话,“老太君,妾身冤枉,妾身从未服过这种药,他虽是妾身的同乡,可此事,同他没有一点关系。” 尚云噙着笑,站在顾济世面前,“惜翎,你这话说出来谁相信,物证俱在,你想狡辩也没有办法,说,是不是你和这下人串通好了,桅子,是他给的吧?” “不,”惜翎毫不犹豫地否认,她语气坚硬,垂着的小手握成拳后,鼓起勇气抬头,“少主并未碰过妾身,我为何还要服用桅子,老太君,妾身真是冤枉的。” “你夜夜留于西宫内,还有脸说这话?”尚云气结,“老太君,妾身已经和下派人查实过,惜翎和这下人青梅竹马长大,小时候,还许过亲。” 老太君一手撑着额头坐在桌边,想起殿泽,心头便一阵绞痛。“给我拖下去,不贞的东西,两个都浸猪笼!” “老太君,少主可以证明妾身的清白,”惜翎爬跪上前,两手抓着老太君的衣摆,“我真的没有服桅子……” “这种事你竟还有脸让少主知道?”老太君气恼万分,一脚将她踹开,“来人,拉下去。” 所谓的浸猪笼,就是将人捆在竹笼中,再放入水里活活淹死,惜翎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中,她欲要争论清楚,却是百口难辨。 顾济世同惜翎被押着来到河边,任她怎么解释,老太君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虎子哥,”望着前方深不见底的湖水,惜翎满面愧疚,也没有了先前那样的害怕,“是我连累了你。” “惜翎,”顾济世双手被反绑着,动弹不得,他面色平静,“能让我找到你,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今后,你要好好活下去,惜翎,你太善良了,可是在那种人吃人的地方,不是你吃别人,就是别人吃你。” “虎子哥,”惜翎摇了摇头,双目露出苦楚,“下辈子吧,这辈子,已经来不及了。” 顾济世两眼直盯着惜翎,脸上露出些许动容,“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说,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虎子哥,真希望,我们一直都只是呆在那个小乡材里,从来都没有跨出过一步。” 男子笑了笑,面色温和醇厚,他说,惜翎,不要怕。 二人被推到河边,冰冷的湖水已经没过鞋底,惜翎闻到一种腥威的味道,她转过头去,清风将她简单束起的长发吹散,“我不怕。” 顾济世望向女子的侧脸,在他的眼里,她还是小时候那个调皮而有些胆怯的惜翎,一点没变。犯了错,总是喜欢躲在他的身后,仿佛,他就是她一座最安全的靠山,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会害怕。 侍卫将竹笼放在河边,抓住惜翎,想要将她推进去。 “慢着!”在尚云嘴边的笑来不及扬起之时,顾济世忽然出声制止,“那药,是我的。” “虎子哥——”惜翎大声喝住,“既然都要死了,为何还要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让他说下去。”老太君示意侍卫放开手里动作。 顾济世站在河滩上,他转过头去望着惜翎,“新夫人说的没错,我和小夫人从小青梅竹马,我也一直喜欢她,后来听说她在五月盟,我就想尽办法湿了进来。那桅子,是我偷偷放进小夫人汤碗里的,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不想她生下少主的孩子,所以……” “虎子哥!”惜翎断然不会相信,她踉跄着冲上前,却被身侧侍卫给及时拦住,“你不必为了我这样抹黑自己,我不信。” “那桅子,你是从何得来?”老太君拉着拐杖上前。 “是我出去采买药材时,偷偷在园外买的,我不敢在医善堂拿,生怕会被察觉。”顾济世说的有条有理,他望着惜翎,最后,以唇形说道,“坚强的,活下去。” 直到这一刻,惜翎才真正懂了所谓的坚强的二字,她习惯了隐忍,习惯了逆来顺受,像汐奚那样遇事反抗的作为,她曾经连想都不敢想。她图的只是吃饱穿暖,却不知到头来,反倒害的身边的人一个个远去。 “来人,将他拖下去浸猪笼!”老太君冷声下令,余怒未消。 侍卫们放开惜翎,将顾济世双手双脚捆绑严实后塞入竹笼中,惜翎吓出一声冷汗,忙挣扎着跑到老太君面前,“求求您放过他吧,老太君…或者将他逐出园中,饶他一命吧。” “他这样残害泽的骨肉,你居然还敢替他说话!” “老太君,一切都是我的错…” 顾济世身子蜷缩在笼中,圆形竹笼被侍卫们顺着河滩推出去,他两眼穿过间隙望向惜翎,嘴角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来不及说,便被推入了河中。 “不——”惜翎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边上侍卫见状,忙钳制住。 竹笼并未立马沉下去,而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顾济世由于四肢被绑,只能徒做挣扎,老太君见惜翎满面泪水,便狠下心道,“让她在这看着,要再有下次,这就是她的下场。”说完后,便带着尚云离开了。 “虎子哥 —— ”惜翎大声哭喊,喉咙嘶哑,无以名状的悲痛令她疼的弯下腰去,“救命,救命啊——” 尚云搀扶着老太君回去,“就这样放过她吗?” “哎,”老太君重重叹息一声,“有什么办法,这辈子,泽的女人只有她啊。” 尚云故作无奈地点下头,只是握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攥成拳。 那竹笼渐渐被卷到河中央,顾济世筋疲力尽,只是仰躺着大口喘着粗气,河水已经淹没他半个身子,男子知道挣扎也没用,他转过头,最后对惜翎说道,“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 惜翎痛哭出声,“那你呢?欠你的情,我要怎么还?” 顾济世笑了笑,迅速的,河水蔓延至全身、头顶,那竹笼陡地一震沉入河底,只在湖面上留下几缕涟漪,便再也看不见了。 “傻丫头啊,我的情,怎么会要你还呢?”那是顾济世最后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侍卫们见状,松开了惜翎,任由她跌倒在河滩上。 河面,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惜翎两手插入发中,狠狠地揪扯,歇斯底里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难道都不行吗?啊——啊——” 她仰躺在河滩上,人,非要被逼得失去了本性吗? 痛苦的哀嚎声,一阵接着一阵,汐奚猛地睁开双眼,吓得全身冷汗直冒,方才的梦境,太过于真实,要不是看见玄衅那一双近在咫尺的眸子,她几乎就相信了自己已经回到五月盟。 134 酸涩承欢 汐奚陡地跌入那汪冥黑,半晌说不出话。他满头银丝,瞳仁,还会在黑色与紫色之间徘徊。 玄衅睨着她,须臾后,手肘在榻上轻撑下,站了起来。 汐奚望着他着衣的背影,低头瞅下,自己衣衫完整,她跟着站起身来,“施夜和施大娘,你什么时候才会放他们回去?” 男子扣着腰带的手停了下,声音依旧邪魅,“我没打算放。” “你想怎样?”汐奚急着绕到他跟前,“衅,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残暴。” 玄衅落在手上的眸子阴沉下去,他放下手,抬起的视线充满戾气,“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是真正的残暴。” 汐奚满面吃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可以……” 外面,适时地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阿蛟的声音,“主子,出事了。” 玄衅大步向前,殿门从外侧被推开,只见阿蛟恭敬站在门外,“什么事?” “那些被遣散的妇孺去而复返,她们推着尸体,就聚在李府外。” 玄衅眼中闪过疑虑,那些都是百姓,按理说,如今该是沉浸在哀痛中,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走,去看看。”汐奚想起昨日的屠杀,心里便惶恐阵阵,她赶忙跟上前去,守门的侍卫见玄衅没有说什么,也就不便阻拦。 李府大门紧闭,李大人焦急地徘徊在门口,见到玄衅,慌忙迎了上去,“权倾王。” 透过门隙,可以看见围堵在外的百姓,老弱妇孺相依在一起,而板车上的尸首,则用破席子遮盖起来。 大门打开后,又再度掩实,管家出去安抚人心,“各位乡亲,都回去吧。 ” 人群中,再度逸出哭喊声,妇孺们争相来到府门口,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就连小孩子也不例外,边磕头边哭,场面极为悲壮。 “这儿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快离开吧。”管家叹息一声,上前将几个孩子拉起来。 “大人,求求您,让我们见见李大人一面吧,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啊。”一名老妇以双膝代步,挪跪着来到管家面前,众人见状,纷纷涌了过来。 管家左右为难,束手无策。 门里面,侍卫首领抽出挂在腰里的长剑,“权倾王,属下这就出去,要是她们不肯离开,属下便“送,她们一程。” 汐奚透过门缝向外瞅去,妇孺们一个劲磕头,脸上的神色,更多的是畏惧,而不是原先的伤心。被推过来的尸首,也都以席子盖住,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阿蛟见玄衅脸色难看,便请命道,“主子,还是属下出去解决吧。” 此事并不棘手,只是甚为麻烦。玄衅点下头,便要离开。 “将门打开。”阿蛟带着几名侍卫,站在门口。 “慢着,”汐奚抽回身,挡在众人面前,“在没有确认草席下藏着的是尸体之前,谁都不能将门打开。” “你这话何意?”阿蛟面色微恼。 “我只是谨防小心罢了,”汐奚并未将身体让开,而是冷静地端详着身前每一位将士,“昨天,各位只是将尸首运出了城,试问,在一夜间,谁能弄来这么多的板车?况且,要闹的话,早就闹过了,不会到现在还来送死。 死者为大,就算有再深的仇恨,谁都懂入土为安的道理,试想下,外面那些毫无反抗力的妇孺,行为是否算得上反常?” 众将士闻言,皆觉有几分道理,就连欲要离开的玄衅都站住了脚。 阿蛟小脸铁青,她没有争辩,深知,一旦被汐奚说中的话,自己方才的义无反顾在玄衅眼中会有多么鲁莽。 李大人两手紧张地来回搓着,玄衅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语几声,只见李大人点下头,大步来到门后,以手指轻叩几下。 外面,管家正不知如何应对,听到敲门声,忙将身子贴过去,“老爷?” “让她们将席子掀开。” 管家听闻,点点头后来到一名妇人面前,“将席子掀开。” 那妇人面色惊骇地抬起头,她两手放在膝盖上,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摆放,“这……人都死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日入土为安?”管家望向前头一辆辆排开的板车,“我家老爷平日里乐善好施,如果你们是手头紧,等下,我让下人送点银子出来,拿到后,早点将他们安葬了吧。” 那妇人神色复杂,只是不住磕头道,“求求您,让我们见李大人一面吧。” 越是坚持,便疑心越重,安排好的弓箭手已经悄然潜伏在屋檐后,其中,为首的弓箭手瞄准一辆板车,咻地放出暗箭。 射中的同时,伴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只见板车上的席子被掀开,与此同时,一名男子翻滚在地,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大刀。 “射箭!” 箭雨如林,尖亮的锋利犹如针形般飞射过来,板车上的“尸体”一个个死而复生,以手中大刀抵挡的同时,死伤无数,还有大半人只得仓皇而逃。 府外的百姓原是受了胁迫,一问三不知,只说是被对方以性命相要挟,李大人出面,各家给了些银子,也就遣散了。 原本,一件简单的事,如今倒变得复杂了。 玄衅迈步走向二楼,跟在身侧的阿蛟在经过汐奚身边时,手里的长鞭紧了紧,目光犀利。 来到二楼,汐奚一眼就看见施大娘坐在厅内,身边站着几名丫鬟,虽然手脚未束,却也能看出身不由己。 “娘——”她焦急上前,却被站在门口的侍卫给拦住。 玄衅率先走了进去,阿蛟紧随其后,而汐奚,却只能站在门外,“娘,你没事吧?” 施大娘摇了下头,面色和蔼,脸上也没有惊慌的神色,她看着玄衅坐到自己对面,“不知将我留在这,有何贵干?” 玄衅轻啜了口茶,放下茶杯后,边上的侍卫将一张纸条交到他手里,玄衅嘴角勾起微笑,将纸条放到施大娘面前,“你自己看看。” 汐奚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只看见施大娘面色突变,她心里一急,推开拦阻的侍卫就要闯进去。 “让她进来吧。”玄衅头也不回说道。 她急忙来到施大娘身侧,见桌上推开的,是一张画像,模样端庄高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的身份,画像上的人,虽然年轻,可汐奚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施大娘。 “想不到这地方,还藏着邻国萧敬王的王妃。” 施大娘对这称呼,似是有些避讳,她闭了闭眼,目光别开,“你们认错人了。” “林城这地方,果然不容小觑。”玄衅食指在桌面上轻叩,神色异样。 看来,他屠城的决定,是对的。 “娘 —— ”汐奚两手落在施大娘的肩上,她回过头来,和蔼一笑,手在汐奚手背上轻拍几下。 “我的儿子在哪?” 汐奚心里一阵紧张,想起玄衅先前所说的话,她虽是不信,却仍有些担心。 “你的儿子,便是萧敬王的阿哥,本王怎会怠慢了他?”玄衅狭长的凤目扫过汐奚脸上的担虑,他瞳孔微缩,有些不悦道,“将他带上来。” 不出一会功夫,施夜便被推进了厅内,除了有些憔悴外,并没有其它伤痕。 “娘,汐奚——”他见二人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瞬间.又拉住汐奚的手道,“你怎么会在这,不是让你跑的远远地吗?” 她瞥过施夜关切的眼神,一下就看见玄衅眼中的阴鸷,汐奚抽出手,摇摇头道,“哥,我没事的。” 施夜转过身去,望向玄衅,“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只不过找回本该属于我的人而已,”玄衅站起身,高大的身子再加上那一头妖冶的银丝,给人以无限的压抑感,“是你自己,不自量力。” “你——”施夜将汐奚护在身后,扭头说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并不知道你们的来历,但求你,将我儿子放了。”久不说话的施大娘突然开口,边上,施夜语气很硬,“娘,您别求他。” “屠城之时,我并没有打算放过一个男丁,何况,以他这样的身份,我更不可能放。” 施夜并没有听出这“身份”二字的它意,施大娘拼命维护,语气显得分外急迫,“当初,要不是在邻国过不下去,我也不会带着他到这儿来,那边的人,以为我们娘俩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别的亲人,如今,我只是最平凡的百姓而已,我们孤儿寡母,对你们构不成一点威胁啊!” 汐奚不知,施大娘竟也是如此命苦之人,堂堂王妃,却沦落至此。 “主子,这个人,更加不能放,”阿蛟凑近玄衅耳边,“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谨慎为好。” 玄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汐奚见二人眉目默契,她上前轻声安慰了施大娘几句,“你们太小心了,该谨慎的时候,却没有睁眼。” 阿蛟知道她说的是方才那件事,心里一阵气恼,却碍于玄衅在场不好发作。 “我逃出来后便一直寄居在施大娘家里,从未见过有何异常之事,他们靠卖菜为生,你若不信,可以去山外面打听打听。” “也许,这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阿蛟插嘴说道。 “一时之举,才有可能是掩人耳目,而长此以往呢?”汐奚推开施大娘的手,“这双手,不是尊贵的人该有的,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户,只想过安稳的生活。” “哼,他们应该知道,藏匿你,就已经是死罪。” 汐奚仰起脑袋,与他争辩,“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若不是他们,我也许早已沦落青楼,要么,早就死了。” 玄衅瞳眸一怔,隐约有怒意燃烧起来。汐奚平缓下语气,轻声说道,“放了他们吧,你的怨你的恨,都是因我而起。” 心里再怎么有怨恨,可抓回来后,又能怎么样,杀了吗?玄衅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振袖一挥,将桌子上的茶盏悉数挥落于地,眸子怒的能燃起火来,汐奚望向他大步走出去的背影,慢慢收回两眼。 不一会,侍卫便进来将汐奚带回了原先的屋子,而施大娘同施夜,则继续留在这。 五月盟内,夜已深了,一轮瘦月高挂上空,无尽的黑夜,则像是吞噬了光明的血盆大口般,浓稠不尽。 惜翎蜷缩在外殿的矮榻上,她咬着被子,嘤嘤啼哭。虽然不想发出一点声音,可浓重的鼻息以及抽泣声,还是让殿泽走了过来。 意外的,他竟没有如往日那般发怒,而是静静地坐在边上。 惜翎感觉到一抹阴影逼近,她咬住唇,抬起肿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对不起…少主,我,我将你吵醒了。” 殿泽沉默片刻,“今天的事,我听说了。” “少主,”惜翎听闻,急忙想要解释,“我没有偷偷服用那桅子,虎子哥,他也不会……”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殿泽打断她的话,“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害死自己。” 她双腿屈起,趴在膝盖上不断地哭。 “在你碗里下药,以及将药放在那人的屋内,这都只是最简单的手段而已,”殿泽望向那忽然苒动的烛火,“只是在证据面前,你光有一张嘴,谁会信你?” 惜翎抬起头,泪水盈盈。 殿泽并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在走向内殿时,说道,“将眼泪收拾下,有时候,它也是一种把柄。” 惜翎紧咬着唇,似是暗暗记下了殿泽的话。 月光,残缺而美丽,汐奚坐在窗前,想起昨日的梦境,不知道,惜翎在五月盟过的好不好,尚云和老太君有没有为难她? “叩叩叩——”窗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敲打声,她竖起双耳,仔细聆听起来。 “叩叩——”手指敲响的声音再度传来,汐奚忙站起身,将窗子轻微打开。 “汐奚,”露出的,是施夜那双格外黑亮的眼眸,他蹲在墙边,左右环顾后,这才小心翼翼说道,“今晚,我就带你和娘逃出这里,汐奚,你别怕。” “哥!”她轻跺下脚,瞅下四侧,“你怎么会找到这来的?” “我趁那些看守的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施夜藏身的地方,正好是几颗花树之间,恰巧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哥,你先回去,我会让你和娘离开这的。”汐奚上半身趴在窗沿上。 “不,我要带你一起走。”施夜依旧坚持,语气也不由强硬许多。 “哥,我是走不了的,”汐奚神色焦急起来,生怕被玄衅发现,“不论我逃到哪,他都会追到哪,我若一起走的话,只会连累你们。”况且,她已经不打算再逃,该面对的,永远都逃避不了。 “汐奚——”施夜提高声音,“跟我一起走。” 就在此时,门突然在身后砰的一下被打开,汐奚忙转过身,将身体挡在窗前,玄衅走进来后,反手将门掩上,“真是,情真意切的一场好戏。” “是你故意放他出来的吧?”汐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玄衅脚步逼近而来,目光由先前的漠然转为沉重,“难道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她身子挡住窗户不肯让开,眼神在触及到他潭底的复杂后,放柔些许,“衅,你放了他们吧。” “我本就没有打算杀他们。” 汐奚听闻,嘴角含笑,语气欣喜道,“那就连夜将他们送出城去。” “你怕我反悔吗?”玄衅站到汐奚面前,大手突然一勾,将她带入怀中,另一手猛的一挥,那窗子便紧密掩上。 她抬起头来,看见他变色后的眼眸,“衅,不要被魔性控制住了自己。” 男子哪里还听得进去,他一把将汐奚扛在肩上,几大步来到榻前,将她扔了上去。窗外,施夜知道不对劲,忙用两手捶着窗子,“汐奚,你没事吧,汐奚——” 心里一阵恐惧,她双手护在胸前,“衅…” 男子顿了顿,目光有些挣扎,他埋下身子,阵阵呢喃痛苦地在她耳边磨蹭,“我忍得好难受,汐奚,我没有再要过别人,我好难受……” 汐奚抬起手,刚要触及到他的背,就见男子已经抬起身来,方才的挣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阴鸷。 他控制不住魔性,也挣扎不过体内的魔性,没有任何前戏,就狠狠进入女子体内。 汐奚凝视着身上那双紫晶色的眼眸,他两次被逼入魔道,却都是因为她。 不眠不休,当痛变为承欢,她弓腰,却被一双手压下去,“他在窗外看着。” 阴邪的语气,她随手一拨,面如玉,视线撇向那张九格红床。压着的喘息声,仿佛落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眼眶微湿,“我要的不多,只想找个人,今生,同我共枕眠。” 男子大掌一挥,坦呈相见的蜷缩被撑开,她目光渐沉,对上那倾世之容,“为何这么难?” 每当她以为幸福就在眼前的时候,总会被毫不犹豫剥夺去。 窗格上,交缠的身影刺痛人眼,施夜站在窗外,里面的动静,能听的清清楚楚。这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那样的话,就能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情欲平复后,躺在男子的臂弯间,他修长食指点住她眉间,“这辈子,你枕的地方,只能是我的怀里。” 汐奚目光穿过顶上纱幔,上辈子,难道是自己欠了他不成? 他们之间,遗落了太多的东西,他们,还有力气去找回来吗? 135 解开误会 玄衅没有让施夜在外面呆太久,侍卫赶来的时候,他还是愣愣地站在窗外,直到被拉出去很远后,才惊忙反应,“汐奚.我会带你离开,会带你离开——” 居然,如此的执着。 玄衅一条手臂压在她胸前,令汐奚的喘息声透出不安来。 “为什么要逃?”玄衅的呼吸,在她耳边急促蔓延开。 “因为我不想死。”汐奚转过头去,四目相接,对上他狭长的两眼。 “你以为,我会让你偿命?” “如果我没有逃出去的话,这会已经死在了死牢的暴室中。”汐奚闭上双眼,一想起那犹如地狱般的地方,身上愈合的伤口便隐隐作痛,她转过身去,两手环住肩膀,背对着玄衅。 事后,他得知老太君越过他下了死令,当时玄衅只是沉浸在李妃娘娘逝去的痛苦中,并未来得及想到那么多。他大掌一收,将汐奚拉过去,“那时候,我冷静不下来。” 空气,静默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玄衅只是贴着她的后背,久久等不到她开口,“明珠的事……” 汐奚窸窣下身子,转过去,望着玄衅那双墨黑的眼眸,她心底泛起凉意。为何要隔了那么久,伤害已经造成,他们才能心平气和地谈到一起?“事先,我虽然不知道她是你娘亲,可先前的北宫一直是禁地,既然是对你那么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当时,是景瑟将我引过去的,明珠,也是她取下后丢给我的。”他应该懂,只要是他在乎的,她都会竭尽全力去保护。 玄衅喉间哽了下,自己已经体会不到当时的心镜,只想将她暂时关入死牢,待到自己平静之后再慢慢调查。 “那,是谁将你救出去的?” 汐奚想起那张可爱娇俏的脸,平时,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神色,在她危难之时,却是奋不顾身相助的勇敢,“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逃脱,可接应我的,不是九哥,也不是三王爷。” 玄衅事后也派人调查过,三王爷那边,似乎并不知道汐奚的下落。 他紧拥着她,这个怀抱,对于玄衅来说,是失而复得,可对于汐奚来说,却不再温暖如昔,她忘不了王煜之前所说的话。孩子…… 剑声萧萧,一轮瘦月下,男子舞动的长剑犹如蛟蛇出动,变幻莫测,随地都是被打落的枝叶,他时而跃起,时而矫捷,几番动作下来,已是大汗淋漓。 “三王爷,您最近身子好了很多。”边上,静立着一名戴面具的男子。 三王爷抽回剑,边上随侍忙端来清水,他扔下手中的剑,洗净双手,“那同样也说明了,玄衅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随侍将剑收回后,退了下去,朗朗明月下,只留下二人。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路圣爵站在三王爷身侧,看着他布满细汗的侧脸,“仿佛权倾王的魔性,同您有一定关系。” 三王爷擦了擦汗,“这件事一直困扰我至今,听宫中的老御医说,是因为当年的李妃娘娘同我母妃都用过天机丸的缘故。当时她们最受恩宠,那药,也是皇帝赐的,至于我同他的这层关系,无人能解释的清楚。” “想来,是因为那天机丸。” “之前,我一直病弱缠身,现在想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三王爷拾阶而上,来到一处凉亭内,“皇帝,命不久矣,而权倾王,已经开始步入魔道,只要我们在他身后再推一把,我想要的唾手可得。” “三王爷的意思是……”路圣爵心知肚明,故而并未说出来。 “我一早就说过,百姓不会拥立一个妖孽当皇帝,玄衅一旦成魔,我的身体就会完全康复,一举两得。”三王爷信心满满,眼里,闪耀着笃定的光彩。“对了,有汐奚的下落了吗?” “还没有。” “一定要赶在他前面找到她,能将玄衅逼入死地的,只有她,”三王爷在边上的石桌前坐下来,“时间越来越紧迫,宫里有消息传来,皇帝撑不过一个月了。” “我看,汐奚的心已经不在我们这边。” 三王爷食指在眉稍处轻拂过,想起之前的一桩桩一幕幕,他摆摆手道,“留不住的,就要忍痛舍去,找到汐奚后,正好除了她,这也是将玄衅逼入魔道最好的法子。” 路圣爵面具外的两眼藏不住吃惊,低声重复道,“除了汐奚?” “江山与女人之间,我很明白自己要什么。”三王爷双眸望向远方,瞥见那熠熠生辉的苍穹,虽然,他对汐奚有种异样的动容,却并不表示,他能为她放弃自己所追求的。“况且,将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女人留在身边,太危险。” 路圣爵缄默,不再说话。三王爷掸了掸袍角站起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路圣爵垂下眸子,面无神色,“属下不敢。” “女人,不能让她在心中占有太多的位子,一个没了,还会有下一个。”他嘴角轻勾,想要除掉汐奚的决心,不会再改变。 走下凉亭,心里,陡的空落,三王爷不以为然,只是有些惆怅,却不至于伤心。他一直坚信,成大事者,必须抛开儿女情深,他认为,空缺的位置,总会有另一人来填补。 玄衅一干人等并未在林城多作久留,施大娘和施夜已经被放了,只是,并没有让汐奚见上最后一面。 马车内,气氛有些窒闷,汐奚掀开骄帘向外望去,就看见施夜搀扶着施大娘,正在追赶着人群。碍于玄衅在身边,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般望向窗外,她轻摇下头,示意他们不要再继续跟着。 施大娘读懂她眼中的意思,拉住了施夜的手,男子却要挣扎,汐奚咬着下唇,狠心将轿帘放下。 娘,谢谢你们,曾经给过我那么温暖的感觉,让我知道,什么是家。 汐奚靠在马车上,她不知道昨夜的话,玄衅是否全信,她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追根到底。男子沉默着,两眼紧闭,马车颠簸了几下,继续向前走去。 汐奚原想闭目养神,却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她睁开眼睛,就见玄衅皱着眉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马车遇到碎石,猛的颠簸,男子像是失去重心般,整个人栽倒在汐奚身上。 “你怎么了?”她轻拍下他的脸,玄衅突然睁开两眼,近距离的接触,让汐奚差点惊叫出声。男子似在极力挣扎,瞳仁深处,晕开一圈圈波纹,黑色迅速消失,才占上风的紫晶色,又被冥黑给淹没。如此三番五次后,玄衅前额已经渗出冷汗,他神情痛苦地阖上眼,须臾后,整个人才稍稍平复下来。 “你,经常这样吗?”汐奚见他退开身,试探问道。 玄衅一开始不说话,过了许久后,才点点头,“最近比较频繁。” “汐奚——”他沉默片刻后.拉住她的手,“不会再有下次.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汐奚转过头去望着他.当初如果换成了她,看着自己的亲人在面前化为灰烬,或许,她会更加不理智。坚持了那么多年的希望,眼看就能让李妃娘娘睁开眼睛… 他,定是很渴望母亲睁开时的眼神吧。 “你想要留住的是什么?既然渴望,为何要摧毁?” 玄衅眼睛闪过不解,“死牢的事……” “是之前,”汐奚提醒道,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一下转为凛冽,“我的体内残留大量桅子,而那些,是在熏香中的桅子被发现之后,唯一能近得了我身的,除了你,还会是谁?” 玄衅幽暗的眼神逐渐转为深邃,狭长的凤目,阴鸷深沉,他突然伸出长臂,将汐奚拉到自己面前,“残留的桅子,结果会怎样,会怎样?”男子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他情绪失控,急迫的语气让外面的随侍一惊,“王爷,您有何吩咐?” 里面的二人充耳不闻.汐奚微阖上眼皮.笑的苦涩.“如你所愿,不会有孩子。” 握住她双肩的手,越收越紧,玄衅两眼睁大,面容狰狞,他低吼出声,“我没有,是谁,是谁!” 汐奚怔忡地望向他,如果真是玄衅的话,以他的性子,应该会承认,他提起汐奚的双肩,俊颜凑到她跟前,“什么时候的事?” “桅子的毒已经深入体内,平日里用的香料香烛都会用银针试探,唯一的可能,就是夜夜留宿于我身边的…… 你。”是谁都会这么想,顺理成章。 “汐奚,”玄衅睨着她受伤的双眼,突然,神色变得颓废,他松开她的双肩,“我怎么可能,会不要我们的孩子?” 她全身一松,差点跌倒在地,堵在心里的话,只有问出来后才会有答案,其实,她和玄衅都是一样的,只要对方说,自己就会相信。可当初,她一心想着玄衅应该信她,却也忽略了,她同样也应该相信他。 “我当初坚定的不想要景瑟的孩子,那是因为,那个孩子,对我来说没有期盼,我不爱景瑟,同样不会爱那个孩子,汐奚,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玄衅的语气充满无奈,他轻叹一声,将汐奚揽到自己怀里。 “那么,屠城呢?”她仰起脑袋,忘不了那一幕幕惨烈。 “那是我一早便做的打算,林城这块地方不能留。”玄衅并不想纠结于此,他下巴搁在汐奚肩上,“汐苑就那么些人,我一个个搜,总能找出是谁下的毒。” “即便找出来,也晚了。” 玄衅大掌在她背上轻拍几下,“放心,云邪医术高明,会有办法的。” 汐奚只能点下头,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周边很静,小厮掀开轿帘,玄衅带着她走下去,竹林深深,山泉水涧,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你先住在这,觅娘那边,我会慢慢说服。”玄衅拉着汐奚走到不远处的一个院子前。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如繁星般点缀的花蕊迎风摇曳,质朴的花色沾染在裙摆上,玄衅上前轻叩了几下门,里面,传来清脆的应答声,就听得一阵脚步声欢快而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见到里面的人,汐奚亦是愣了愣。 那丫鬟率先反应过来,欣喜的神色立马表现在脸上,“奴婢见过王爷,汐主子。” “怜翠?”汐奚微微吃惊。 “怜翠,是谁啊?”不远处,一抹倩影款款而来,熟悉的声音穿过庭院,徐徐前行。 “慧主子,是——”怜翠一个激动,话也说不出来。 汐奚径自走了进去,天鸾在见到来人后,脚步便杵在那再也动不了,汐奚几乎是小跑上前,用力拥住了满面惊诧的女子,“姐姐。” “天鸢。”激动过来,双手忙回拥住汐奚,热泪盈眶。 “她要在这住一段日子。”玄衅适时插话,幸好他已经屏退旁人。 天鸾笑着答应后,忙牵起汐奚的手往屋里面走去,这儿环镜清静,摆设简朴素雅,最适合不过她们住了。 天鸾并不知道汐奚之前所发生的事,玄衅抱着希望来找过,却也是试探了下就走了。那时候,汐奚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地方。 136 香消玉殒 汐奚暂时被安排在天鸾的地方,玄衅没有久留,即刻回到五月盟。 老太君的身子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是御医来了,也束手无策,只说是她有心病解不开,才会导致抑郁寡欢。而这,对于她的身体来说,是很致命的。 玄衅知道她对李妃娘娘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劝慰再三,老太君虽然嘴上说已经放开了,可心里还是堵着,难受的很。 夜幕时分,圆月高挂,涌过的乌云遮住半个月亮,给那皎洁之色添堵上几分阴鸷。 贾官家行色匆匆在前面带路,身后,穿着斗篷的女子紧随其后,只露出一双不断张望的眼睛。白虎厅内,早有人在等候,贾官家将茹妃引入正厅内,尔后,自己便站到了门外。 “衅,不好了。”茹妃顾不得其它,一看见玄衅的面便摘下斗篷,透出一张紧张的小脸,“皇上今天醒了。” “什么?”玄衅大惊,他示意茹妃继续说下去。 “今天,所幸我和王公公都在,皇上醒来的时候脸色不错,开口的第一句话,说是要见太子。”茹妃显然还未从那份惊魂未定中完全脱离出来,她端起边上的茶杯轻啜一口,“我并没有告诉他太子的事,然后,皇上便说要见三王爷。” 虽然没有一点期盼,可玄衅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蔓延上失望,虽有血缘,可皇帝的心里,永远不会想到他。 “我和王公公压着皇上的声音,恰在那时,三王爷站在殿外来探望,还好,王公公随便找个借口,便将他打发了,”茹妃咽下心里的紧张,焦急开口道,“不过,三王爷分明在殿门,我们却不让他见,皇上肯定是起疑了。” “他还说了什么?” “皇上下了遗诏。”茹妃低下头去,声音有些轻。 男子久久不语,也没有问,茹妃知道他心里想知道,“皇上将皇位传给太子,一旦在登基前,太子有何不测的话,便由三王爷接替。” 茹妃尽量轻描淡写的将意思表达清楚,玄衅也听的明白,就算是替代,也没有他的份。 见他满面失神,茹妃忙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袖子,“衅,别担心,当初就我和王公公在,这份口谕不能算数,况且,皇上只是醒来一会,现在又睡过去了。” 对上茹妃满面忐忑的神色,玄衅脸上的阴鸷稍稍退开些,“自己在宫里,当心点。” 一声嘱咐,胜过无数,茹妃明艳的小脸因为玄衅的一句话而飞扬起来,“衅,对我来说,唯一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能够帮助你。”那样的话,至少证明,她还有点用处。 “你知道,我不能给你什么。”玄衅第一次回应她的话。 “我不求什么,”茹妃站在玄衅身后,犹豫再三,还是将双手伸出去,缠上男子健硕的腰身,“我希望可以看见你,坐拥天下的那一日。”嘴角满足的挽起,即使到了那天,她已经不再有用,可茹妃还是希望那天能快点到来。 她此趟出宫.唯一的目的.便是告诉玄衅动作要快.皇帝的病情变幻莫测,她不知道他们的运气是否每次都那么好。 贾官家将她送出五月盟,外面,有侍卫守在轿旁,还有玄衅派下的暗卫保护,不会有差池。 茹妃上轿,同往常一样准备回宫,她放下轿帘,双手有些吃力地按住太阳穴,身体向后靠去。快如疾风的步找在不久后忽然慢下来,她咻地睁开两眼,意识到不妙。 外面,传来兵器碰撞发出的打斗声,轿子一个倾斜后栽倒在地上,她急忙抓住两边才不至于狼狈摔倒。冷不丁,一支暗箭射入轿中,她杏目双睁,望向那支擦着自己小脸而过的长箭。 “妈的,抓活的!”外面传来阵阵咒骂,来人似乎很多,大有不将她抓住誓不罢休的意味。 茹妃紧张地缩在轿中不敢出去,过了许久后,外面的打斗才慢慢趋于平静,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紧接着,一只大掌咻地掀开轿帘。 入目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蒙着面,茹妃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贾官家回来的时候,玄衅还在白虎厅内没有离开,方才茹妃同他的对话,贾官家已经听了个清楚,“王爷,天不早了,该歇着了。” 玄衅两手背在身后,站在白虎厅的后堂内,正对着的墙壁上,自从李妃娘娘走后,便多了一副画像。 他怔怔不语,贾官家站在身侧,只是轻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母妃走后,我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玄衅缓缓开口,“刚开始,只是想要救母妃,才会一心渴望登基,拿到玉玺,现在……” 他此时的心情,贾官家完全明白,当想要做的那件事,失去了最初的目的后,剩下的,更多是茫然吧。 “听了茹妃的话,我还是想争,他如此护着两个儿子,我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后悔。”玄衅的声音,很冷,近乎冷酷无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 贾官家默默点了点头,望着面前这个过于坚硬的身影,心里只觉发酸。 夜已深,浓稠的黑色化不开,就连先前的皎洁也躲了起来。 五月盟的上方,突然隐出来两个人形,弓腰走了几步后,来到一处院子上方。从步找来看,便可知武功一斑。 “娘的,白花心思了,这女人嘴巴还真硬!”其中一个愤愤不平,肩上扛着个麻袋样的东西。 “那样撬开她的嘴还是不肯说……”二人俯在屋檐上.“将她丢下去。” 男子肩膀向外一搭,只听得下面传来沉闷的落地声,麻袋里的女人滚落出来,赤裸裸躺在地上。身下,一滩血渍迅速蔓延。 “走!”二人交换一个眼色,身子跃起便要离开。 “哪里走?”只听得一声娇喝,不远处,一名手持长鞭的女子肃然站在屋檐上,白净的衣袍随风肆意飞扬,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想要离开之际,长鞭如蛟龙出洞,火速缠上一名男子的腕部。 脚底下的琉璃瓦发出噼啪破碎的声音,另一人见同伴被困,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撒手便跑。阿蛟左右不能兼顾,这名男子想要脱身,越发不可能了。 白虎厅内,玄衅和贾官家听到动静,已经赶了出来。 被扔下来的女子,就躺在白虎厅门口,全身赤裸,贾官家神色一变,“王爷……,” 阿蛟已经擒了那名男子来到玄衅跟前,她瞅了瞅地上,一脚踢在那人膝后,令他跪在玄衅面前,“说,这人是谁?” 男子浑身发抖,口齿不清,阿蛟丝毫不罗嗦,举起匕首刺入他手臂,“说!” “啊——我说,我说 —— ”男子疼的哇哇大叫,“是茹妃 —— ” 贾官家大吃一惊,只见玄衅瞳孔一缩,大步上前,将女子俯在下面的脸翻过来。虽然满是血渍,却依稀能辨出长相。 “茹……茹儿?”女子定是受了极大的虐刑,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好肌肤,从上到下,都是被凌迟过的痕迹。玄衅忙脱下外衫,将她惨不忍睹的身子包裹起来。茹妃抬了抬眼皮,一开口,血便从嘴角流溢出来,大口大口的淌下。 “我……什么都没说……”她庆幸,自己能忍得过这一关,为了让她开口,对方以坚硬的利器,拔光她的牙齿,以锋利的刀片,残虐她每一寸地方。 “是谁,是谁——”玄衅弯下腰,将她半抱起来,眼里的愤怒已经烧成赤红,一直以来,他将她的心甘情愿,当做理所当然,却从未想过要拼了命的保护她。茹妃全身像是被虫咬一样,啃噬的生不如死,她拼劲最后力气,推了推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她倾尽所有而绝不后悔的男人,“不要……落下把柄,我,我是妃……” 临死,她犹在为他考虑周全,他们这个样子若是传出去,玄衅就会有灭顶之灾。 茹妃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很丑,她光鲜亮丽的时候,他都不舍得多看一眼,何况是现在呢? 一种求死的欲望淹没她头顶,还是死了,干干净净…… 人,一旦想死,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茹妃抿着嘴,就算死,也要死的好看些,不能让玄衅记住她的最后一面,是如此恐怖的。瞳孔在逐渐淡散,其实她想说,死了,真好,不用再陪着皇帝…… 只是,你余愿未了,我如何能走得安心?我还没有等到,看你坐拥天下的那一天…… “主子?”阿蛟轻唤一声,冷静地提醒,“她已经死了。” 全身都冰凉。 阿蛟将手中男子推到在地,“说,是谁指使的?” “我 —— 我不知道一一” “找死!”阿蛟一脚踢在被她扎伤的地方,“不说,我就在你身上扎满洞。” 女子阴狠的神色,一点不像是玩笑,对方瑟瑟发抖,刚要开口,背部便被不知从哪射来的毒镖刺中,当场毙命。 阿蛟猛地抽下手中长鞭,欲要追上去。 “站住!”玄衅起身,语气冰冷,寒彻入骨,“现在不是追的时候。” 茹妃提醒的没错,她是皇帝的宠妃,怎能不明不白死在权倾王的府内。 阿蛟也意识到了此时最为关键的是什么,“主子放心,这事就交给属下。” “处理干净。”临到头,他能给的,却只有这几个字。玄衅望向脚边的女子,若茹妃能听见的话,她是否,会不瞑目? “是。”阿蛟叫来两名暗卫,将茹妃的尸首装回麻袋,稍后,便会有人将这里处理的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甚至,和没发生之前,一模一样。 微风徐徐而来,轻拂在脸上,竟有种刺痛的感觉,这个时候,要是汐奚能在边上,多好。 阿蛟容易意气用事,虽然忠心,却难免有差错。 头痛欲裂,茹妃说她什么都没有说,对方想知道的,是什么?从茹妃嘴中…… 另一处安静的园内,汐奚披了件衣衫走出来,并不大的园中盛开着季节鲜花,芳香弥漫。她坐在石阶上,有些愣愣发神。 “叩叩——”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屏息凝神,这个地方除了玄衅,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她起身去开门,只是奇怪,他这么晚了怎会过来。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玄衅,阴冷的神色,袖口上,还有血渍。 “你怎么了?”汐奚忙将他拉进去,左右察看,“伤在哪了?” 望着她紧张的神色,男子只觉心口一暖,他执起汐奚的手,在她先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是茹妃的……” 玄衅的神色,若说没有悲恸,那定是假的,汐奚听着他深沉的语调将整件事尽可能避开忧伤的讲述出来,可他袖口上没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血渍,还是泄露了发生在不久前的血腥。那样的酷刑下,茹妃一个弱女子,居然挺了下来…… 对方将她丢回五月盟,想必是出自一种恼怒的情绪,要么,就是想告诉玄衅,他的举动,对方全盘掌握着。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汐奚两手撑在边上,身体微微向后倾去,“茹妃久居宫中,能知道些什么?唯一清楚的,就是皇帝嘴里的话,说过什么,是否醒过,除了茹妃,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想假借茹妃的嘴,为自己先占良机,只要再掌握兵力,加上茹妃以皇上的名义那么一宣布……”汐奚眸光黯了黯,语气,不由有些钦佩,“只是没有想到,她抵死不从,对方无计可施,知道将她留在皇帝身边是对自己的一大祸害,索性,就趁机铲除。” 归根究底,还是到了三王爷身上。 “接下来,恐怕是一场恶战。” 她知道玄衅的心里不会好受,可要想站的更高,哪条路会不流血? 她小脸冷静,玄衅侧首睨着她,“要是哪天,茹妃换成了你,我该怎么办?” 汐奚怔忡,转过头去面对他,这个担心,大有可能存在,她虽然对三王爷并不熟稔,却不乏了解。对方,是个为了权利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人,“我会和茹妃一样,保全你!” 玄衅怔住,心,仿佛被什么给重重砸下来,砰的——支离破碎。 137 玄衅大婚 是夜,玄衅留在了这,没有回去。 二人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声,久久合不上眼。 三王爷府内。 几名黑衣人跪在地上,恭敬而惧怕。 “回王爷,茹妃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回五月盟内,只不过,玄衅令人处理了她的尸首……” 三王爷端坐在首位处,扣着桌面的五指轻收拢,“在哪?” 那名男子黑纱下的脸露出难色,惧意明显,“属…属下跟丢了。”阿蛟的身手,他们望尘莫及。 “废物!”三王爷不怒而威,“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边上,同伴生怕被波及,急忙禀报道,“回王爷,您让属下找的人,属下已经找到了。” 三王爷同路圣爵眼眸咻地睁亮,二人对望了一眼,“人在何处?” “就在郊外的一座庭院里面,今晚权倾王去了那。” “可有看清楚?”路圣爵沉声问道。 “看清楚了,是她开的门,属下在那不敢逗留,便立马回来禀抿” “知道了,下去吧。”三王爷没有再多问,摆摆手,示意一干人等退下,那些人见他不再为方才的事怪罪,立马便走了出去。 “找到她的下落,事情就好办了。” 路圣爵眉一挑,负手站在三王爷身后,“您想怎么做?” “这,还用我教你吗?”男子站起身,欣长的身形同路圣爵不相上下,嘴角勾起一抹阴鸷,“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能留。” 路圣爵眼皮轻颤下,没有别的神色,“好。” “我意识到的太晚了,原来茹妃是他的人。”三王爷有些懊恼,有可能,自己已经失去了先机。 “王爷不用担心,现在除去,并不算太晚。” 三王爷神色微松,这才有些释然,“那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吧,汐奚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最后一程,理应你去送。” “多谢王爷。”路圣爵语气依旧平淡如初,只是暗夜下的那双眸子,有些阴沉。 翌日,玄衅回到五月盟时,贾官家匆匆迎接,“王爷,老太君的身子… …” 他心里一急,大步朝着老太君的院子走去.“觅娘。” 她侧躺在矮榻上,本来看今天天气不错,想要让嬷嬷搀扶着出去走走,没想到才走几步,就全身冒着虚汗,再也站不起来了。玄衅踏进屋内的时候,恰好殿泽离开,老太君身上盖着凉被,额头上的汗来不及擦拭,就又冒了出来。 “衅——”待到男子走近,她拉住玄衅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自从李妃娘娘走后,她好像一下就衰老了许多。 “觅娘,您气色好多了。”玄衅在她手背上轻拍下,将凉被轻轻向上提,盖住了她的肩膀。 “衅,觅娘什么都知道,”她笑着摇摇头,看向眼前这名伟岸俊朗的男子,“想不到,二十几年的变化可以这么大,衅……你和泽都长大了。” 玄衅听着她慈祥无力的声音,心口泛出阵阵酸楚,“觅娘,多亏了您。” “我老了,”老太君缩回手,想要撑起身子,玄衅见状,赶忙将她搀扶起来,改为半靠在矮榻上,“有时候,回过头去想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今天的她,似乎有些反常,“人老了,难免会想起之前……” “觅娘,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病。”对于他和泽来说,老太君的地位,一点都不比李妃娘娘轻,现在,他们能孝敬的,也只有她。虽然,之前有过忤逆,可这份更胜亲情的依赖,永远都不会变。 “衅…”老太君似是满腹心事,“景瑟的事,尚云的事,我知道你和泽都不开心。” 见他沉默不语.老太君也低下了头.“我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下去陪着小姐了。” “觅娘 —— ”玄衅一个心急,脸色有些急迫。 “你听我把话说完,”老太君喘了一口气,眼角微湿,“景瑟死了,孩子没有了,尚云更加指望不上,衅,如今,你的身边孤零零的,让我如何放心?” 玄衅抬眼,脑中迅速闪过那抹遗世而独立的身影,他刚要开口,老太君像是早便预料到一般,截住了他的话,“那个汐奚,我永远不会接受她。” 他喉间轻哽,试图解释,“觅娘,母妃的事,同汐奚无关,她是被人陷害的。” 老太君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陷害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深受玄衅宠爱,园内的争风吃醋,老太君不可能全然不知,可是…… “衅,我不管她同小姐一事是否真的无关,可至少,你两次…都是因为她。” 这,是不争的事实,有了第一次后,老太君便铁定了心,不会接纳她。 玄衅心一沉,跌入谷底的感觉。 “衅……不可以再有第三次。”老太君痛心疾首,握住玄衅的手,狠狠用力,“要是到了那一天,你会生不如死的。” “觅娘,”玄衅打断她的话,轻声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老太君心有余悸,这一生,她的心血全部倾注在他和泽的身上,就算到了九泉,也能安然面对李妃娘娘了。 “衅。” 玄衅对上老太君的双眼,如今,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决定在她心里已经盘算了好几天,“你,另娶一门亲事吧。” 男子一怔,完全没有想到,“觅娘,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就算是为了我,我不想临到死,都抱不到孙子,惜翎那丫头说,殿泽除了那一晚后就从未碰过她,衅,觅娘只能求你,再娶一门吧?”老太君语调全然没有了平日那般的坚硬,一场大病,已经抽尽她全部力气,语气,甚至还带着几丝祈求。 “觅娘!”玄衅俊脸阴沉,忽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吐出一口气,“您知道我的体质,寻常女子娶过来,也只是个摆设。” 老太君闻言,双肩明显地垮下去,“我老了,老糊涂了,竟连这个都能忘记。” 望着老太君魂不守舍的样子,玄衅一阵不忍,“觅娘,这事急不来。” “即使那样,我也要看着你成家,”老太君突然坚持起来,她用力抓着玄衅的袖口,“答应我,也好让我将来能死的瞑目。” “觅娘!”玄衅微恼,“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除了汐奚,谁都可以,哪怕身份不符,我也不会再干涉…”老太君的话,犹在耳边,玄衅漫无目的向前走去,可他要的,就只有汐奚。 不远处,殿泽一个人坐在湖边,清冷的气质,依旧令人难以接近。 “觅娘的话,我在外面听到了。” 玄衅坐到他身边,殿泽转过头去,“你打算怎么办?” “你呢,为何放不下心结,事已至此,怎么不好好的过下去?”玄衅将问题丢给他。 “我和你不同,这一生,我只能碰一个女人,可我不喜欢的人,我是不会碰的,所以,我今天和觅娘说清楚了,让她别指望我。”殿泽捡起身边的小石子丢入湖中,看着它漾起层层涟漪。 “究竟,怎样的女子才能进得了你的心?”玄衅不由好奇,“可就算坚持又能怎样,已经晚了。” 身侧,那双纯净的眼眸笼罩上一层细密的哀伤,不再明媚,殿泽强拉起笑,“觅娘的身体很不好,王大夫说她抑郁过深,用了药,也不会见效。”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玄衅就势在身后躺下来,他双手枕在脑后,同样的,殿泽也躺了下去,“既然只是摆设的话,娶了,也无妨。” 玄衅闭上双目,显然是不想谈及此事。二人静静躺了一会后,相继离开。 来到骄外时,夕阳西下,还未走近,就听得园内传来一阵热闹。 “天鸾,不是剪这个,你这样下去,花树下次就长不出来了。” “哦,”轻轻应一声,有些懊恼的声音传来,“姐,这东西可真麻烦。” 玄衅站在门口,就见里面三人钻在花丛中,正细心修剪着花枝,汐奚显然不是很用心,剪几下,就想坐一会。 玄衅悄然上前,最先发现的怜翠探出个脑袋,刚要起身行礼,就被男子一个眼神制止。 盘膝坐在草丛中,汐奚手一松,整个人向后仰去,“这天气,在外面睡一觉肯定惬意的很。” 来不及闭上的眼睛,一下就瞅见头顶那抹高大的身影,她激灵起身,引得对面的怜翠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你怎么来了?”汐奚拍拍身上草屑,男子见状,嘴角噙笑,伸手将她头上的绿草拨开。 “见过权倾王。”天鸾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行礼。 “不必拘谨,这儿不是五月盟内。“ 汐奚看出他似有心事,便跟着他来到屋前,“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玄衅对上她真挚的双目,只是拉紧了她的手,他们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定下来,“只是有些闷,就想过来看看你。” 这儿,有上好的清茶,汐奚给他斟上一杯,“茹妃的事,处理好了?” “嗯,”玄衅轻应一声,刻意避开茹妃的话题,“在这住的还习惯吗?” 汐奚但笑不语,从她的神色中,玄衅已经明了,“在这,确实要比五月盟里的乌烟瘴气好得多。” 汐奚料定他有事,她并没有急着问出口,而是来到男子身后,轻轻给他捶了几下肩,“姐姐说,等明年开春,就在院子里面种些果树。” 平淡的谈话,家长里短,却给了玄衅从未有过的舒服,他身边围绕的话题都太过于沉重,不是打就是杀,“这宅子我已经给了她,她想怎么打理都随便她。” 末了,玄衅又加上一句,“今晚,我想留下来。” 汐奚捶着的双手顿了顿,嘴角轻挽,“留下来做什么?” 玄衅的脸上,一扫阴霾,大掌攫住肩上的柔荑,颇富暧昧地捏了捏,“你知道的。” 夜深人静时,并不宽敝的床榻上,硬是被他霸占了一半,难免有些挤,香肩微露,汐奚从被窝里面钻出个脑袋,脸上的红晕来不及散去,倍显娇羞。男子微微喘着气,经历过某种剧烈运动后,俊脸也有些红。 “你这匹…恶狼。”汐奚狠狠说道。 玄衅一怔,继而笑开,翻身将她娇小的身子压在下面,“我已经忍很久了,不是恶狼,是饿狼。”说罢,作势便咬住了她的肩膀。 汐奚吃痒,手肘用力向后击去,男子见状,翻身躲开。闹了片刻,她将锦被拥紧自己的身子,小脸凑到他面前,“衅,别瞒我,你有心事。” 玄衅侧过身,二人前额相抵,他微微垂下的眼帘睇着身前这张小脸,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汐奚,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汐奚半支起脑袋,一脸认真问道。 玄衅将她的一只手攥在手心里,自己的掌心中,竟微微涔出汗水,她瞅着汐奚眸中的急迫,知道她担心。大掌一伸.将汐奚揽入怀中.“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汐奚笑了笑,没有再问,窝回他胸前。 三天后,权倾王大婚,对方是哪家千金,有这样的福分,没有人知道,老太君虽然觉得仓促,可玄衅肯答应她,已经让她大为欣喜。迎亲的队伍,甚至比上一次还要隆重.火红色的毯子.一路从五月盟门口铺出去.老远都望不到头。 园内,挂满的红灯笼喜气详详,园外,贾官家令人站在门口,只要是有人经过,都有赏钱,这样的排场,令不少怀春少女心房荡漾。 拜堂之时,老太君坐在首座,满面欢喜,还好玄衅不同殿泽那样意气用事,也不会给五月盟脸上抹黑。 亲手将媳妇搀扶起来,虽然隔着喜帕瞅不见,可老太君的满面笑意,已经让玄衅稍稍安下心来。 与此同时,轿外。 几名黑衣人聚在门外,屋檐上,路圣爵冷冷睨着园内的动静,一名女子的身影投射在窗棱上,在弯腰收拾着什么。 他跃下屋檐,对着手下吩咐,“动手。” “是!” 几人对望一眼后,迅速跃起身,伴着扔出去的火把,还有一个个强烈的火球,遇物即燃,不出一会,整个院子便笼罩在火光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138 无奈接受 火烛摇曳,有婴孩手臂粗的红烛已经燃去一半,烛泪滴沿,流淌在纯金的手托内。丫鬟嬷嬷们乖巧地站成一排,各个喜笑颜开,今儿,王爷给的赏钱可是不少呢。 外面脚步声传来的时候,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有些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绣帕,边上喜娘见状,轻声安慰道,“新娘子不用怕,今天是喜结良缘的大日子,该高兴才是。” 喜帕下,女子若隐若现的嘴角轻勾,白皙的面颊,也不知是被那红色映衬还是因为羞涩,如今,分外酡红。 玄衅脚下生风,推开门的时候,一屋子人均行礼道,“恭喜王爷。” “下去领赏吧。”男子淡淡笑着,有的丫鬟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嘴角漾起的笑,如沐春风般,怔怔出了神。 喜娘将准备好的秤杆递向玄衅,“王爷,挑起盖头来,称心如意。” 玄衅将它接过去,却并未将新娘的喜帕摘下,“你们退下吧。” 那喜娘见他不用人在这伺候,也就识相地说了些吉祥话,领着丫鬟嬷嬷一同讨赏钱去了。原先热闹的屋子,如今就剩下两个人,倒也不显冷情。 新娘始终放不下紧张,两个手又绞到一块去了。 玄衅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薄唇轻抿起,他并不着急,将那杆秤放到一边后,自顾斟上了茶。 透过喜帕边沿,并不能清晰看见外面的状况,新娘又不能自行摘下,她显然有些急了,坐姿开始不安分起来。 玄衅顿觉好笑,他手执酒樽慢慢来到女子跟前,右手的杆秤,挑起一角后,将那碍人的喜帕揭开。抛出去的弧线优美而缱绻,她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明媚而娇艳的小脸,肤如凝脂,黛眉轻扬,点上朱红的菱唇微微轻启,今日的她,美得令人窒息。 “交杯酒。” 女子伸手去接,就见男子并没有给她的意思,他同她并肩而坐,一口酒喂入自己嘴中后,缓缓逼向身侧的她。 唇齿留香,有酒顺着她白皙的脖颈不甚滑落,他尝遍她嘴中芬芳后,细碎的吻便点点袭近她胸口。女子忙缩起双肩,将他推挤出去,“不是喝交杯酒么?” “汐奚,今天,是我娶你的日子。”玄衅将手中的酒杯扔出去,炽热的眸子,带着道不明的兴奋。 如水剪瞳睨着身前的男子,汐奚的手心再次被汗水给浸湿,她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我好紧张。” “紧张什么?”他觉得有些好笑,大掌将她的柔荑抓在手里,这才察觉到她手心里的汗。 这种悸动,是她从未有过的,原来,这并不只是形式那么简单,欣喜过后,却又担心重重,“这件事,瞒不过老太君。” “我没想瞒她,”玄衅将她腰里的绣帕抽出去,仔细擦拭着汐奚手里的汗水,“明天一早,我就带着你去请安。” “可是…” 老太君先前尚且不接受她,经过李妃娘娘的事后,应该越发反对到底才是。 “我自有办法,”玄衅说的笃定,他欺上前,将铺在榻上的白布扯下床,大掌一带,令汐奚躺在了他的身下,“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罗衫轻褪,灼热的肌肤,两两相触,月色撩人,室内,一片旖旎春光,放下的白纱内,缠绵不休,娇吟和着喘息声,令人面红耳赤。 这一夜,前所未有的舒畅,直到门外传来催促声,“王爷,该起身给老太君行礼了。” 汐奚睡得朦胧,她翻个身,一条手臂扔出床沿,差点连带整个人都翻落下去,幸亏,腰间大掌迅速将她捞过去,紧固在胸前。睡眼惺忪,她揉了揉眼睛。 “醒了?”玄衅单手支起上半身,“该去给老太君行礼了。” 汐奚闻言,眸中隐约泛起担忧,她侧身,食指在他胸口点下,“我有些担心。” “别怕,有我在。”玄衅大掌拉住她的小手,门外,资历老的嬷嬷再度叩响殿门,“王爷……” “知道了,进来吧。”玄衅大方起身,伴着话语的落定,就见殿门打开后,一群人鱼贯而入,汐奚忙拥起锦被,对于这事事要服侍的规矩,还是有此不适应。 “奴婢给王爷、王妃请安……”嬷嬷弯腰行礼,眼尖,一下就瞥见地上那块白布,她脸上迅速闪过怔愣,抬起头,在看见榻上女子后,眼中吃惊更甚,“你……” 玄衅弯起嘴角,睨了众人一眼,“还不赶快服侍王妃洗漱?” 丫鬟们显然也吃惊不小,还是嬷嬷反应及时,“是,奴婢这就准备。” 来到老太君屋外时,已经有贴身嬷嬷守在那,远远地看见玄衅,便迎了上去,“王爷您可来了,老太君等的都……” 同样怔愕的神色,嬷嬷面容苍白,“王爷您…” 玄衅拉着汐奚的手越过她身侧,擦身之际,嬷嬷迅速反应过来,她几步追了上去,拦在玄衅面前,“王爷,不可以,老太君现在的身子……不能,不能见她。” “顾嬷嬷放心,我自有说辞。”显然,玄衅对她还有几分尊重。 顾嬷嬷瞅了瞅汐奚,始终有些不放心,却又不好过于阻止,趁着间隙,玄衅已经带着汐奚来到门口,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老太君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一早,就让顾嬷嬷给自己盛装打扮,大病后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只是被一直期待着的希翼给坚持到现在,“他们怎么还不来,去请了吗?” “老太君莫急……”边上,一名嬷嬷给她捶着肩,一抬头,就语气欣悦道,“王爷来了。” 欣喜万分,老太君刚转过头,就见玄衅领着新媳妇跪在跟前,二人都垂着头。“觅娘。” “快起来,别跪着。”老太君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欲要将二人搀扶起来。 “觅娘,”玄衅率先抬起头,他握住汐奚的手,给予她温暖的鼓励,“我给了她,王妃的位子。” “好好 —— ”老太君忙不迭点头,“只要你能定下心,觅娘什么都答应你。”说完,便拉起汐奚的手,示意她抬头。 玄衅握着的手紧捏了一下,汐奚轻咬菱唇,下巴轻扬起。 老太君脸上的欢笑刚漾开,便迅速僵硬,她瞳孔咻地放大,难以置信的神色掩埋着她整个神经,她伸出一手,腕部轻抖,喉咙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汐奚颇为不安的望向玄衅,男子见她这般反应,也有些心虚,“觅娘……” “你们……”老太君颤抖握紧右手,失望的眼神转向玄衅,“你想活活气死我,是不是?” “老太君…… ” “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她一口打断汐奚的话,目光依旧定在玄衅身上。 “觅娘,汐奚的体质特殊,不管我娶了谁,别人,都只是空有一个名分而已,我深信,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次。” “她体质特殊?”老太君语气怀疑,“为何你一早不说?” “我之前,并不知道。“玄衅想不出别的办法,唯有一试,“也许,这个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我希望觅娘可以放开之前的成见,接受汐奚。” 老太君如遭雷击般的怔忡,她再三确定,“此话当真?” “你若不信,可以找王大夫过来。” 僵硬的身体明显松垮下去,边上嬷嬷赶忙上前搀扶,老太君想起殿泽,越发哀痛起来.若想有后,她是指望不上他了,原想寄托在玄衅身上.却不料…… 莫非,这是上天注定好了的?殿泽这样,如今,玄衅也这样…… 她深知,玄衅的魔性需要靠特殊体质才能克服,可天下如此之大,真正拥有此体质之人,又有几何? “罢了……”她一声长叹,过了许久后,这才开口道,“你们的事,今后我都不管了。”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嬷嬷搀扶着她,却被她轻轻推开,自己固执地走出了屋子。 “衅…”待老太君的背影消失好久后,汐奚这才轻扯下她的袖子。 玄衅拉着她起身,“不要担心,觅娘已经接受了。” 虽然,在真正敝开心扉前还会有一段时间,但这样的开始,已经很好了。 至少,老太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的反应激烈。 回汐苑收拾一些东西后,玄衅陪着汐奚上轿来到邪外,心里的喜悦还来不及跟人分亭,二人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吓住了。 原先座落着宅院的地方,如今,已经化为灰烬,破败不堪,教人认不出原先的面目。 辛勤修剪过后的花束,再也找不到芳香的影子。 倾倒在地的支柱,预示着昨夜的大火有多强烈,它吞噬着一切尽可能吞噬的东西,疯狂而令人厌恨。 若不是还有这些残物存在,路过的人,差点就以为没有过这个地方。 “姐姐——姐姐——”许久的沉默后.一阵撕裂.终干爆发。 她欲要冲上前去,却被身后男子给用力拉住,他将她的脸塞入自己怀中,不让她再看这里一眼,实在,是太残忍。 139 替罪 汐奚挣扎,在他的怀中,像是困兽一样横冲直撞,这股悲愤发泄不出来,会将她逼疯的。玄衅只得松开手,看着她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那成维的黑色灰烬。 “姐姐……”娇小的身影蜷成一团,她双膝跪在地上,染成的灰烬,来不及熄灭的热源灼烫无比,有些拔开后,还有零星火花。纤长白皙的十指顾不得烫,汐奚边找边竭力喊道,“姐姐,你在哪…” 玄衅就站在她身后,他和她都明白,这场大火之下,不可能会有幸存者,也许,剩下的只有灰烬。 他并没有马上阻止,如果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她的话,汐奚会崩溃的。 手指被烫的破了皮,殷红点点,指甲碎裂,有的甚至扎入肉中,她找了一处又一处,心中亮起的希翼,也在逐渐黯淡下去。 “姐姐。”汐奚一遍遍重复呢喃着,她跪在原地,小脸不断张望四周,茫茫灰烬,哪里有半个人影? 眼眶酸涩,原先哭不出来,现在,却是泪如涌下,她全身疲软,瘫倒在地,跪着的两条腿歪向一侧。身后,玄衅这才看见她双手狼狈,火星将膝盖上的衣裙磨破,肌肤,已经血肉模糊。他大吃一惊,忙上前将她拉过去,“汐奚,快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痛的直不起腰,眼泪簌簌掉入底下的灰烬中,她拉着玄衅的袖子,只是不断地哭。 天鸾无处可去,况且,昨天是她和玄衅大婚的日子,天鸾肯定会留在这 ,帮忙准备他们第二天回来要用的东西…… 心,疼的抽搐,她除了哭,除了嘶吼,再也找不出其它的方式去缓解这种几乎将她淹没的绝望,“如果,如果我当初同她不相认的话,她至少还能活着……” 望着方圆之地的灰烬,汐奚悲痛欲绝,双腿软了下去,玄衅大掌抚在她腰间,准备带她离开。走了几步,脚边,不经意踢到什么东西,发出几阵清脆的碰撞声。 玄衅扭过头去一看,脚步停了下来,他松开扶着汐奚的手,蹲下身,将那坛子拿到手中,食指在里面轻刮一下,“这儿怎么会有松香油?” 脑门轰的像是裂开般,汐奚知道松香油的用处,遇到火就会燃烧,且不容易扑灭,故而,大多数都用在前线打仗。 玄衅丢开手中的坛子,拍了拍手起身,“至少能说明一点,这次的大火,不是一场意外。” 汐奚站在空旷的宽敝前,昔日,那园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天鸾的回眸一笑,更是历历在目。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一个个离我远去?”爹和娘没了,如今,姐姐也没有了。她生前吃了那么多苦,死后… 玄衅走上前,将她拥进怀里,手臂用力地紧收。 他没有让汐奚在这多呆,玄衅令人留在这清理,自己,则带着她先行回到五月盟。 昨天的事,在盟内已经传开,而老太君的态度,虽然无奈不甘,却也间接接受了汐奚。 天鸾的事,他们没有大肆张扬,那时候,爹娘惨死,至今仍是个谜,汐奚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般,躲在汐苑。 园内,侍妾们纷纷来送礼犹贺,实际上,是趋炎附势,汐奚懒得应酬,只是让画束在外殿,推脱她身子不适,并将送的礼一一记下。 才躺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丫鬟的声音,“主子,小夫人求见。” 汐奚才阖上的双目睁开,翻身便坐起身,“请她进来。”自己刚回五月盟就遇上天鸾的事,本是想心情平复过后,再去找惜翎的。 “参见王妃。”对面的女子刚走进来,便福身行礼。 她态度战战兢兢,那份跟在汐奚身边时才有的调皮劲已经没有了,她三两步上前,搀扶着惜翎起身,却见她眉目清瘦,脸色苍白,眼眶甚至有些凹陷下去,“惜翎,你…” 汐奚握紧她的手,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汐奚,园里的人都说王爷娶的是你,我不敢全信,就自己过来确认一下,果然是你…”她眼眶发酸,声音有些哽咽,“还好,你没事。” “说来话长,”汐奚拽紧她的手,将她带到一边,“惜翎,要不是你,我已经死在那地牢了。” “汐奚,那多亏了少主帮忙,”惜翎压低声音,“是他安排好了人接应,还暗中让人去死牢打点。” 她伸出一手,拨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惜翎,你是不是过的不好?” 惜翎低垂着脑袋,只是摇头,“汐奚,我在西宫很好,少主也待我不错。” “你瞒不住我的,”汐奚知道尚云平日里定是百般刁难她,“你脾性温和,让我最放心不下。” 原先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收拢、握紧,她想起顾济世临终前的话,心便一抽一抽的疼,“汐奚,我好恨自己啊…”一语未完,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心里憋得实在难受,以往,她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现在看见了汐奚,哪里还能忍得了? 她知道惜翎肯定出了事,她不说,汐奚也能看出来,“我不在的时候,到底怎么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还记得吗?”想起那次,她们之间的玩笑,汐奚点了点头,惜翎噙泪,两眼通红,“后来,我在园中无意间遇上了他。” 这个世上,就有这样的巧合,汐奚单手撑住下颔,示意她说下去。 “他是医善堂一名下人,前不久的一天,新夫人带着老太君气势汹汹来到西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居然在我喝的汤里面查出了桅子。老太君怒不可遏,说我找害少主骨血,新夫人令人在园里搜查,竟在他屋内找出同样的桅子.后来,他为了替我脱罪,就自己承认…被浸了猪笼。”惜翎说完后,已经泣不成声,她双手掩面,心里的愧疚始终释放不出来,压抑的她一天比一天生不如死。 汐奚站起身,双手轻放在惜翎肩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让她哭。 过了很久,那哭声才逐渐虚弱下来,声音也变得嘶哑,惜翎全身像是没有力气一样的趴在桌子上,“汐奚,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为了我而送命,我却没有一点办法。” 身后,汐奚眼眶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想起了天鸾的死。 在面对惜翎时,她已经收拾好情绪,汐奚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手边,“惜翎,很多时候,不要太怨自己,我们都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我们不喜欢害人,对方的手段如此阴狠,就算你防得了一时,也防不了一世,所以,不要在这件事上太苛刻自己。” “我要有你一半的聪明就好了,也许虎子哥…” 汐奚眼眶再度通红,她别过视线,聪明如她又怎样,还不是连自己的姐姐都没有保护好? “所以你要明白,有时候的害人,是为了保护自己。” 惜翎有些不懂,目光朦胧,表情虚弱,“难道,我也要和她们一样,天天活在算计中吗?” 望着面前的这双眼神,汐奚却不忍再说下去,她和殿泽一样,应该活在纯净的环境中,不应该充斥在血雨腥风中。可,尚云的手段虽然拙劣,却恰到好处,若是任其这样下去,惜翎迟早会吃大亏。 “你要知道,她虽然是少主的正室,可却是徒有名分.老太君帮得了她一时,没有用。她比谁都知道少主的身体,所以,首先的,你用不着怕尚云。” 惜翎低着头,目光有些胆怯,“我不想利用少主的身体…这一点。” “惜翎,”汐奚握紧她的手,“这不是利用,这是事实,浸猪笼的事,老太君最后定是幡然醒悟的,不然就凭他几句话,她未免听得进去。老太君在乎少主,这也是事实。” “汐奚…” “你放心,我不是让你害人,”汐奚清楚地看见惜翎眼中的顾忌,虽然顾济世一事在她心上略上了很深的印记,可要让她去害人人,她还是做不到,“你不要惧怕尚云,同样的生活在五月盟内,你们都是主子,你为何要怕?她下次若打你,你大可以甩还她一巴掌,饶她哭闹.我看也不会有人去理睬她,只要你理直气壮。当然,为了防那些小人之举,你今后要更加小心,首先选上一两个贴心丫鬟服侍,饮食方面,以银针试探后再服用,知道了吗?” 惜翎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汐奚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的性子已经养成,想要改变,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尝试着,不要让自己活得这么委屈。” 她抿紧双唇,点了点头,仿佛只要是汐奚在身边,她就增加了不少的勇气,哪怕不在一个院子,只要不是隔得天涯海角那么远就好。 有她在,真的安心好多。 惜翎坐了很久,回去的时候,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可心情,却比来时要轻松了好多,仿佛积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一下被撬开了。 从画束嘴中得知,老太君自从李妃娘娘走后就一直大病不起,汐奚想起玄衅的为难,心想,总不能让关系一直这么僵着,她特意准备了上次老太君颇喜欢的玫瑰露,来到她院子的时候,顾嬷嬷警惕地看着她,“王妃来此,有何贵干?” “我想见老太君一面。” 顾嬷嬷刚要回绝,却听到屋内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她不甘愿地侧开身子,目光在扫过那碗玫瑰露时,一沉,“王妃请慢。 ,她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汐奚也不恼,自己将盖子掀开,让她试毒。 “得罪了。”见无异样后,顾嬷嬷这才让道。 屋内,老太君躺在矮榻上,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汐奚上前行礼,双膝下跪在她跟前。老太君并不应答,过了许久后,见汐奚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动作,没有丝毫抱怨的表情,这才轻声开口道,“起来吧。” “谢老太君。” “你来这做什么?”老太君开门见山,余光瞥了她一眼。 汐奚并未立马答话,而是将放在桌上的玫瑰露端起来,老太君目光轻扫,“拿下去,我不会吃的。” “老太君,我知道您仍对我有芥蒂,我无心伤害王爷,过去的事,我希望您可以不再计较。”汐奚目光恳切,玄衅视老太君如亲娘,她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老太君侧首,之前,汐奚的精明以及能干,贾官家不止一次和她提起过,偷盗名册一事,她本想原谅,只不过这份心还未放开,就出了李妃娘娘的事。 “你下去吧,”老太君转过去,将眼睛闭上,“衅既然选择了你,就不要再辜负他,一而再再而三,他禁受不住。要我完全抛开对你的成见,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小姐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 汐奚垂下了头.当初,虽然是景瑟取下了明珠,可原因就是为了嫁祸给她,老太君说的没有错。 从屋内出来的时候,汐奚觉得心情好了些,老太君的那番话,让她稍稍安下心来。 回去的路上,裙摆不小心勾到一棵伸出长廊的枝桠,只听得“嘶——” 一声,划出好大一道口子。 她心疼地弯下腰,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衫,无奈之下,她只得回到汐苑重新换一件。 月色当空,汐奚一人躺在榻上,自从上次茹妃被害后,玄衅越发忙碌了,他知道形式紧迫,不能松懈。 辗转,刚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她敏锐起身,披上件外袍向外走去。 “王妃。” “画束,外面出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一名丫鬟急急忙忙跑来.脚步踉跄.面无血色来至汐奚跟前,“王妃,不…不好了,老太君遇刺了……” “什么?”汐奚大惊,急忙跟着丫鬟走出了汐苑。 还在大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五月盟的另一边,火光连天,人们的嘈杂声伴着惊叫传了出来。汐奚走进院子的时候,见人差不多都在,玄衅和殿泽站在老太君的身边,惜翎和尚云,则站在门口。 她跨进门槛,站在惜翎边上,“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刚才丫鬟说,说老太君遇刺…” 王煜正给老太君检查伤势,玄衅和殿泽则焦急地陪在她身边,“怎么样?” 男子起身,借着间隙,汐奚这才看清楚老太君,只见她仰躺在地上,榻沿,还留有翻滚时落下的血渍,胸口,触目惊心地扎着一把匕首,血,顺着浸湿的衣裳淌在地上,细细一看,那血竟是暗黑色的,有毒! “回王爷、少主,情况不容乐观,老太君身中重伤,且伤口的毒,已经开始扩散。”王煜不敢隐瞒,只得如实禀报。 玄衅和殿泽对望了一眼,脸上均隐忍不住惊慌,玄衅大喝道,“那还不快治!” “是……”王煜的话.显然有些为难.“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只是中毒已久,怕是……”回天乏术,最后四个字,他终究不敢说出口。 “觅娘,”玄衅率先蹲下身,刚要将她抱起来,王煜忙出声阻止道,“王爷,不要动,老太君现在不宜移动。” 二人蹲下身,情急地唤了几声,老太君原先闭上的双眼,竟奇迹般地睁开了。 玄衅眸光一亮,“觅娘,您再坚持一会。” 老太君视线穿过二人,落向不远处,她看见门口站着的几个人,目光在瞥见一抹身影时,瞳仁咻地圆睁。她艰难地抬起一条手臂,尽管虚弱,却还是年足气力想要开口。 “觅娘,您想说什么?”殿泽弯下腰,问道。 那手,在抬起之后指向了汐奚的位子,玄衅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神色蓦地怔住,难以置信。 汐奚亦是一愣,满面怔忡。边上,女子侧首,只见汐奚面色有些慌张,眼底,掩饰不住的惊恐在流溢出来,惜翎想起之前,老太君对汐奚的反对以及阻挠,难道,汐奚是为了能和王爷……才对老太君下的手? 四目相接,汐奚看见老太君眼里的肯定,那手,越发坚定地指向自己。 不,不是我…… 她摇了摇头,露出惊慌,若是此刻玄衅怀疑自己的话…… 他视老太君如亲娘,一旦她有事……汐奚不敢想象,生怕和上次孕妃娘娘的事一样,而玄衅,已经禁不起第三次。 面上的焦急.转为惊慌.她的担忧.看在惜翎眼中.却成了害怕“汐……”老太君总算拼劲全力开了口,此言一出,惊住了一屋子的人。 玄衅薄唇紧抿,老太君说完话后,手一垂,闭上了眼。 汐奚看见他眼中的紫晶色在翻腾,脸上,惊慌便越发的强烈,她摇着头,“不是……” 身侧,人影忽地一恍,她下意识瞅去,只见惜翎踏出一步,跪在众人跟前,“老太君说的,是我。” 汐奚,惜翎…… 音调正好相同。 140 打开心扉 率先起身的,是殿泽。 坚毅的脚步走来,惜翎不敢抬头看他,垂在身侧的小手握了又紧,紧了又握。 而边上,汐奚的神色完全因她那突然一跪而转为懵懂,就在方才,全部怀疑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如今,就因为惜翎的突然认罪,令她暂时安全了。 “你……好狠的心你!”反应最早的,是尚云,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双期盼的眼睛落向走来的殿泽。 “不可能,”汐奚沉声打断,“怎么可以因一个字而断他人的罪?况且,老太君并未说那人就是凶手。” 惜翎埋下的小脸上漾起欣慰,她的决定没有错,聪明如她,总会想出对策来,不像自己,遇上了这样的事,只会吓得哭。 脚步声,若隐若现,突然在她面前停住,尚云试图继续挑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老太君话里的意思,就是指认了真凶。” 惜翎是殿泽的妾,玄衅并不能插嘴说什么,王煜正想办法以银针控制老太君身上的毒素,情势,刻不容缓。瞅着尚云趾高气扬的姿态,汐奚面色阴暗,刚要争辩,就见殿泽睨了她一眼,余光,莫名的让她安定下来。 “在老太君清醒,开口指认之前,谁都有可能。”他说了这样的话,惜翎原先垂下的小脸吃惊抬起,男子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回到老太君身边。 尚云诧异非常,既惊又恼,“可是,惜翎自己都承认了…”怎么可以,这样当做没事发生一样? 她的质疑,让边上诸人纷纷交头接耳,就连汐奚都不解,惜翎怎会突然跪下说出那样的话。王煜示意玄衅将老太君抱上床榻,殿泽则有些失去耐性地转过身,“方才觅娘伸出的手指,说的不就是惜翎么?她承认,有何错?” “可是……”尚云欲要据理力争.可细想下后.却又觉得惜翎毫无把柄可言,只得饭收收回指责。 汐奚闻言,全身骤然一松,她忙拉住惜翎的手臂令她起身,殿泽的解释虽然堵了悠悠之口,可显然,不能让全部人都信服。惜翎看着周遭人异样的眼神,只得埋下了头。 屋内,静谧无声,只有王煜的身影不断在忙碌,丫鬟们端了清水进来,送出去的时候,盆里的水都是血红血红。王煜将一块冰凉的湿巾放在老太君额头上,看着她乌黑的嘴唇慢慢恢复血色,这才松口气道,“总算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毒性过猛,老太君一天两天还醒不了。” 玄衅同殿泽僵硬的身体明显放松,二人都陪在床边,“你们都下去吧。” 汐奚捏了捏惜翎的手,心里有诸多疑问想要开口,她们相携走出园子,尚云碍于汐奚的身份,也没有对惜翎多加为难。 回到汐苑,丫鬟将殿门阖上,刚走进内殿,汐奚便迫不及待地转身,“惜翎,怎么回事?” 身后的女子见她这样开口,显然反应不过来,汐奚急迫道,“你倒是说话啊,你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 闻此言,惜翎这才觉得不对劲,她睁大双眼,嗫嚅道,“不……不是你做的吗?” “什么?”汐奚蓦地呆住,脑子差点转不过弯来,“你以为是我要加害老太君?” “我……”经她这么一说,惜翎越发慌了,“我以为……你方才神色那么紧张,我以为你对老太君心有间隙,一时糊涂才……” “惜翎!”她咬着牙,面色涨的有些红,“就因为这,你就站出来替我顶罪了?” “对不起,汐奚。”女子神色惊慌,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心维护之举,反而连累了她,“我,我真是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看着惜翎懊恼万分的神色,汐奚百感交集,她走上前,一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惜翎以为她会多加责备,却不料,下一瞬,汐奚竟将她用力拉了过去,“你这个傻子!就算真是我,你也不应该就这么替我顶罪,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我……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甚至,没有确定是不是汐奚所为,就鲁莽地站了出去。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汐奚退开身,她能想象得出,惜翎站出来时有多害怕,她目光放柔,用手指理了理她的碎发,“老太君毫无反抗之力,对方却并没有将她一刀毙命,原因很简单,她想借老太君的嘴,将我除去,”汐奚顿了顿,复又开口道,“老太君的指证,分明是冲着我而来,对方是以什么让她如此认定了是我,就不得而知了。” “汐奚,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嘴角轻挽,却有些苦涩,这个傻女人,总是以这种危险而决绝的方式欲要保护她,不管自己的肩膀有多瘦小,也不管这肩膀能否承担得起,只要遇上汐奚的事,她就会和疯了一样的去保护,“没有,惜翎永远都不是我的麻烦。” 女子闻言,笑了,有些羞搬,又有些欣慰。 为了不招惹话柄,惜翎并没有久留,她刚离开,汐奚就听见外面的画束一个劲在小声嘟嚎,“奇了,怪了。” 汐奚走出内殿,景瑟放在汐苑的丫鬟,在汐奚回来后,就被遣了出去,她不会将这种隐患留给自己。“什么奇了?” “王妃,”画束忙过来行礼,眼神还在寻找着什么,她颇为懊恼地起身道,“就是今天您从老太君那回来,勾破的那件衣衫,奴婢缝补之后明明晾在院子里的,下午事多,奴婢忘记收起来了,这才想起,可去院子一看,那衣裳竟然不翼而飞了。” 画束说的比较玄乎,她疑惑不解,在五月盟谁还敢偷王妃的衣裳不成? 再说,那还是汐奚特别修爱的一件,想到这…她神色不免忐忑,吓得话也不敢说了。 汐奚眯起眼睛,冥暗幽黑的夜色下,显得那双剪眸陡的一亮,“都找过了吗?” “奴婢连角落里都找过了,再说,今天并未起风…” 原来如此,应该不会错了。先前得不到答案的疑惑,总算是崭露头角,怪不得老太君一口指定是自己。 “今天下午,有什么人来过汐苑吗?” “回王妃,没有,奴婢一直在汐苑,想着您才回来—就想将这里里外外再打扫一遍……” 很明显,对方是趁了空隙,只偷走一件衣服,就想要置她于死地! 所幸,老太君没事……想起当时,玄衅眼底聚起的紫晶色,多亏了惜翎,要不然……不知会变成怎样。 同样的心痛,有什么,比得上自己所爱的人,杀了自己最亲的人,更为残酷? 玄衅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朝霞在东方冉冉漂染了半边天,走进殿内的时候,就看见汐奚撑着手肘,正在发呆。红烛即将熄灭,只剩下一个底端,仿若垂死挣扎。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下,汐奚目不转睛,定在一点上。 肩上,陡的一沉,下刻,男子的俊脸便疲倦地埋入她颈间,磨蹭着,亲昵着。 “老太君没事了吧?”汐奚松开的柔荑落在那双裹住自己纤腰的大掌上。 玄衅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粗噶,连日来的事,一桩桩,一条条,让他省不下心。“没事了,只是,还没有醒。” 汐奚顺势将脑袋靠在他肩上,本想,让他好好歇息下,缓缓神,可如今的情势,刻不容缓,她将惜翎替罪以及自己丢失衣裳的事详细说于他听,玄衅闻言后,眉宇中心的焦虑,拧的越发紧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汐苑,并且得手,对方应该是五月盟的人。”他松开手,在汐奚身边坐下来,“应该是女的。” 对方如果真是冒充了汐奚,这一点,就毋庸置疑,她脑中一道利光闪过,试探道,“会不会是…” 玄衅俊目幽亮,睨着她,“谁?” “上次刺杀太子的时候,她也是假扮了我。”汐奚的怀疑很明显,阿蛟。 玄衅思忖片刻,眼神笃定地开口,“阿蛟虽然有时候不按常理做事,但,伤害老太君的事,她不敢做,况且,若真是她,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她精通幻术,觅娘不会武功,若想让她认定刺客是你,易如反掌。” 汐奚一直以为刺杀太子时,阿蛟是假扮了自己,没有想到,她所用的竟是幻术。现在看来,就算是老太君醒来,也不可能还汐奚一个清白了。 惜翎忐忑地回到西宫,那时候,殿泽还没有回来。她心里微微一松.急忙洗漱后入睡。 天色渐渐明亮,一直到殿泽回来的时候,惜翎还是没有睡着。听到殿门轻启的声音,她忙地缩起双肩,将锦被拉高于头顶后,人像蜗牛一样躲在里面。 脚步声并没有如之前的那样消失,而是越发清晰地接近过来,惜翎吓得额头上冒出冷汗,殿泽对自己今天的认罪,定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那声音来到床榻后,就消失了。 她屏息凝神,锦被中的两眼圆睁,就连抓着被角的小手都在抖个不停,外面,殿泽一眼就看出她在装睡。 真是会惹麻烦!想起那双战战兢兢的眼睛,他就一肚子火,居然还敢站出来认罪! “你给我起来!”男子一声怒吼,手上也没有闲着,大掌抓住锦被后,咻地将它扔出去…… 身上陡的一凉,惜翎没有想到他会掀被子,只觉得双肩凉嗖嗖的,也没有多想,就硬着头皮坐了起来。 锦被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她埋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竟只穿着一件肚兜和亵裤,白皙纤瘦的四肢裸露在外,粉色的肚兜下,胸口处的丰盈若隐若现,充满诱惑。她大惊失色,慌忙对上男子的视线,竟发现那双眼睛,满是灼热…… 殿泽喉间滚动,气氛尴尬万分。惜翎躲也不是,想要拿件东西遮掩,可锦被都掉在了地上,不得已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竟是拿双手把自己的眼睛给遮住了。 望着她此番动作,男子唇畔微笑,被逗乐了。 从一旁的藤架上取下衣衫,随手一扔,兜在了惜翎头上,她赶忙背过身,勉强抖着小手,扣起前襟。 “少主。”隔了许久后,她才站到殿泽身后。 “刚才不是能说会道吗?天不怕地不怕。”他扯下嘴角,勾起几分讥诮。 “我……”惜翎两手抓紧前襟,“我错了。” 殿泽并未理睬,而是走到门口,将殿门打开,他跨出去后坐在石阶上,看着东边的太阳在五月盟上空慢慢升起。 惜翎站在他身侧,小心翼翼问道,“老太君,没事吧?” “没事。”殿泽两手撑在身侧,示意惜翎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你也知道,当时觅娘所指的是汐奚吧?” 她人刚坐下,就被一吓,差点弹跳起来,“汐奚不会那样的……” 殿泽冷眼瞥了她一眼,纯净的眸子幽黑而剔透,光澜明亮,“我看你生下来就是少根筋的。” 惜翎小脸涨的通红,也不反驳,殿泽面向东方,脸色有些朦胧,“不过你这样的傻子,真的很少见。” “我是不是很笨?”自己的认罪,肯定给汐奚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嗯。”殿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须臾后,转过头来道,“我很好奇,当时你怎么想的?” “我……”惜翎脸色更红了.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哈哈 —— ”殿泽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染.飞扬的凤目拉开一道好看的弧度,这样肆意而笑,惜翎还是第一次见。她有些发懵,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错愕的神情,看在殿泽眼中,越发显得好笑。他薄薄的嘴唇不再无情抿起,脸上,也不再是那种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相反,他的周身,此刻,正被一种温暖给慢慢包拢。 惜翎看的有些呆,故而,连笑也是呆呆的…… 殿泽意识到她的凝视,不自然的将笑收拢起,袖中叮的一声掉下样东西,他垂目一看,见是先前从惜翎那“夺”来的金步摇。 璀璨的金色,熠熠生辉,那是汐奚给她的。殿泽神色黯了黯,将那支金步摇捡起后,托在掌心中。沉甸甸的,压得他好不容易宽敝的心,又收拢了。 惜翎看着他将步摇举起,尔后……竟是插上了自己的发髻。 她一怔,感觉沉了不少,“少主?” 男子的衣袖中,传来一阵好闻的熏香味,他收回神,“这本就是你的,还你。” 不是自己的,勿念,这是殿泽现在突然生出的想法。 “当初,将你们三个带出北荒营的时候,纯料就是图个好玩……”殿泽仿佛回到了那时的冰天雪地,惜翎歪着脑袋,却想不出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汐奚、眉雅,还有自己,曾经是多么亲密无间。 有多久没有见过眉雅了?想起在北荒营时,在一起经历的那么多风风雨雨,她甚觉有些想念,改天,应该抽个时间去见见眉雅。 “其实,我很不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殿泽转过头,睨着她一字一顿道。 惜翎神色稍黯,埋下头,声如蚊细,“我知道。” “不过,有时候想想还行,至少我不用担心被你算计了去。”殿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今天的话,仿佛很多。 惜翎讶异,她扭过头去,望着殿泽的俊脸怔怔出神,恰巧男子回头,四目相接,她怦然心动,忙心虚地别开。 男子唇角轻勾下,坐在外面,竟不觉得累,反而,有些愉悦。 “你有喜欢的人么?”殿泽突然发问,眸子捅捉到她的双眼。 惜翎差点被口水呛住,小脸暴红,她不善于撒谎,更不擅长伪装,如今.只是抬头怔怔地望着殿泽,开口,不知道说什么,不开口,也不是。 满面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可以放你自由。”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她的心灵。 “没…”惜翎忙开口,“我,我愿意呆在你身边。” 说完这句话后,脸红的犹如三月里的桃花,全身滚烫,她忙用小手呵着脸颊,想要将温度降下来,望着殿泽忽然柔下的神色,她手足无措,慌忙起身后,逃也似地回到殿内。 男子并没有叫住她,只是浅浅地笑着,他的心,是不是也应该放开点呢?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试试看,也好。 惜翎回到殿内后,并没有再歇息,不多久,天就放亮了。 她来到汐苑,听汐奚说了丢失衣裳的事,心里,隐约有了不安。 在汐苑逗留了很久,回去的时候经过眉雅的院子,想起好久没有碰面,就想着进去看看。 院内,有些萧条,给人一种苍凉的感觉,似乎没什么人打理。 一路走进去,连个丫鬟下人都没有,惜翎望着满地的落叶,分外感慨。 眉雅之前再怎么不对,如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肯定已经知道错了,惜翎有些后悔,不该刻意冷落她。 走到后院,她轻唤了几声没有人应答,双手才放在门上,殿门就自动开了。 “眉雅——眉雅——”她进去,在屋内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在经过那张靠墙的床榻时,右脚不小心被绊了下,她一个趔趄,回过头去,见是床底下被扯出样东西来。 她蹲下身,轻拉下,原来是一件衣裳。 惜翎刚要起身,就觉有些不对劲,这件衣衫她认识,是汐奚的,而且,这衣服的袖口上,还沾着些许血渍! 她神色大惊,来不及反应,就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异动,回过头去,只见眉雅面容阴沉地走了进来! 141 质本洁来还洁去 “你怎么会在这?” 惜翎蹲在原地,手里紧捏着那件衣裳,半晌,说不出话来。 眉雅沉着走进来,反手,将殿门在身后掩上,“你都看见了?”她的语气很平淡,目光轻扫过惜翎手里。 她慌忙将衣裳藏到身后,保护的姿势,如此明显,“为什么?眉雅,你怎么会这样?” “把衣服交出来。” 望着眉雅面色的紧张,惜翎细想下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老太君一口咬定了汐奚,莫不是……” 眉雅眼角轻挑了下,惜翎察觉到她眸中的阴鸷,忙住了嘴,只是两手抓着那件衣衫不撒手。 “把衣服给我。” “眉雅,”惜翎缩在那张床榻前,“我们三个曾经是多么的亲密无间,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陷害汐奚,先前的事,她并没有和你计较过,眉雅.你收手吧,好吗?” “闭嘴!”女子一声厉喝,情绪有些失控,“拉弓没有回头箭,我收不了手。” “为什么?”惜翎不解,再三力劝,“我们难道就不能回到以前那样吗?你和汐奚不应该是敌人啊。” “当初,我们誓死要进入五月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惜翎想也不想说道,“因为,我们不想留在北荒营,我们想要过人过的日子。” “错,”眉雅上前一步,站在她十步开外,“事后我才知道,汐奚是三王爷的人,我们两个进入五月盟,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惜翎张大了嘴,汐奚的事,在园内已经不是秘密,“难道,你也是……” “我也是为了名册而来,所以,我千方百计接近权倾王,为了不让汐奚得逞,我离间她和王爷之间的关系,更想让她和景瑟鹤蚌相争,只可惜,一次次,都让她侥幸逃脱。” “原来是你……”想要陷害汐奚的,原来还有眉雅。这么一想,很多想不通的事,如今就打开了个结,豁然开朗。 “本来,我也想过收手,我不是特殊体质的事情拆穿后,我等于被软禁于此,本就没有了机会……可是,太子死了,他死了,死的很惨很惨,这笔血绩,我是一定要讨还的。”眉雅说着,声音不由拔高,面目狰狞。 惜翎并不懂这些朝野上的事,只是依稀听出了大概,“你是太子的人?” “你今天不该到这来的。” 惜翎听闻,后背冒出涔涔冷汗,她双手捏紧手里的衣衫,“眉雅,你放过汐奚吧。” “哼!”女子不屑出声,“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 “都过去了,这件事过后,你也放过自己吧,这件衣裳交给我,刺杀老太君的事,是我做的,同你们都没有关系。”惜翎语气真挚,两眼期盼地望向眉雅。 “惜翎,你真是傻得可以,”女子哧笑,摇了摇头,“今天,我怎么可能让你活着走出去?” 她杏目圆睁,这才开始害怕,“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信你!”眉雅逼上前来,“我只相信,死人是永远不会说话的。 少主不是说了,一切等老太君醒后再作定夺么?这次,汐奚逃不了,老太君看见的就是她!” “你 —— ”惜翎气的小脸通红,眼眶因害怕而不断涌出酸涩,“你好狠毒!” “我若不狠毒,早就死了千次百次,”眉雅咬牙,“本来,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惜翎抱着那件衣裳连连退后,趁着眉雅说话的间隙,她偷偷扯下一角紧紧捏在手里,“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她不想死,特别是经过了昨晚之后,她真的不想死。 “惜翎,对不起,眉雅站住了脚步,从一旁抽出长剑,“这是我最后的计划,我不能让一点可能,去破坏了它。” 眼神,趋于绝望,这间屋内,没有一处可以逃生的地方,眉雅伸出手,“把衣服给我。” 惜翎意识到,一旦这衣服交到眉雅手里,过不了多久就会销毁,到时候老太君一醒,汐奚就真的百口难辨了,“我不会给你的。” 眉雅并不着急,只是顿了顿脚步,“惜翎,说不定不久之后,我就会下去陪你的。” 她眼神朦胧,泪水忍不住淌落下来,不单单是害怕,还有好多的眷恋、不舍,她不想死,“眉雅,我不想死,真的,我想活着。” “惜翎,我也不想死…所以…”眉雅闭了闭眼睛,握着佩剑的五指咻地收拢,她手臂一扬,戾气便狂啸而去。 惜翎眼睛只来得及睁一下,仿佛感觉不到多少疼,人便倒在了地上。 眉雅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想要将那件衣服夺过来,她轻拉下,却发现另一角被惜翎死死拽住,不肯放手。白色的雪仿纱,已经被她咽喉处不断冒出的血给染红,惜翎知道再怎么用力也没有用,因为,自己活不了了。 眉雅站起身,一个用力将那件衣裳扯出来,连带着,将地上的人也拖动一大步的距离。鲜血,汩汩而下,眉雅见她睁着眼睛,便提起剑,想要在她心口再补上一剑。 那双眼眸,太过清澈、干净,明亮的居然令她下不了手。 汐苑内,汐奚单手撑着下颔,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起,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王妃,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汐奚走出寝殿,这才发现天色已晚,今天的月光,看在眼中,如此惨淡。 “呆会王爷过来,你就说我出去走走,马上回来。” 她顺着长廊走走停停,心里的不安在走出汐苑后更甚,额头上,竟不知为何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随手擦拭下,心,扑通扑通乱蹦,感觉到强烈的不对劲。 前头,人烟罕至,汐奚走着走着,不经意,看见一块青石板的狭缝间,竟藏着暗红的血渍,她蹲下身来,仔细一看,那血还未完全干涸。 汐奚忙地起身.目光扫向眼前的那座废园。 心,骤地一缩,她疼的弯下腰去,豆大的汗珠顺着鼻翼滑落下来。 晚风萧瑟,枯木残枝狼狈地倒在一处,汐奚踩着斑驳的地面上前,两侧,杂草丛生,足有膝盖那么高。 不远处,是一片荒废的梅林,月色阴暗,汐奚并不能看的真切,只是依稀看见有一处杂草的地方好像凹陷了下去,她走过几步,就看见地上有拖动的血渍。 汐奚拨开那片杂草,刚要上前的脚步像是被什么绊住一样,怎么都提不起来,她视眼一下模糊,差点栽倒在地,“惜……” 声音完全嘶哑,汐奚像是疯了般冲上前,她蹲下身,伸出的双手,却不知该碰她哪。 惜翎满身的血渍,脖子的地方,致命的伤口已经呈现暗红色,大块的血块凝聚起来,脸色透明如纸,只有眼皮轻微地动了几下。 “惜翎,惜翎!”汐奚顾不得那么多,将她拉拽起来,“惜翎,醒醒!” 听到熟悉的叫唤声,惜翎沉重的眼皮抬了抬,眼眶里面,泪水汹涌而出,只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谁?” 她原先紧握的左手突然动了动,松开之时,一块雪纺纱的布料随风掉了出来,汐奚捡起一看,脸色大变,“你在哪找到的?”无疑,对方定是杀人灭口。 “呜呜——”她想要开口,只是一动,喉咙就像是火烧一样的疼,她已经讲不出话来了。 “惜翎,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汐奚噙泪,却不敢哭出来,她脑子里面想着,惜翎会没事的,她怕自己一哭,惜翎就更没有坚持下去的力气了。 前襟尽湿,触目惊心,汐奚躲开视线,不敢去看。 刚要将她背起来,手臂却被惜翎给轻轻拉住,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也知道,她活不下去了,一直坚持到现在,就为了要将真相告诉汐奚,不能让她有事。 “惜翎,你再坚持一会,不会有事的。”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汐奚只觉痛不欲生,这个时侯,就和当时站在郊外一样,她已经没有了姐姐,不能再让惜翎出事。 全身,痛的像是蚂蚁在啃咬一样,眉雅那一剑,并未完全割破她的咽喉,不然,她撑不到现在。 伸出的一手,指向上方,月上凉稍,顶上,是一棵梅树! 汐奚,是梅树!惜翎拼着最后一口气想要表达,然,汐奚悲痛欲绝,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只看见那苍凉的圆月高挂于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汐奚并不能领悟。 “惜翎,你想说什么?”语气,急切而懊恼,汐奚眼泪直掉。 惜翎对上她的两眼,扯了扯嘴角,滚烫的泪珠落个不停,汐奚,对不起你教会我的坚强,我来不及适应,就要走了,我不想死… 也许,我真的不合适,我太软弱了,我一直像个蜗牛一样缩在壳里面,自以为,会很安全,我想像你保护我一样,可以保护你,可是…我做不到。 我只有连累你,不断的连累你… 可是汐奚,我真的不想死啊… 少主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汐奚,我胆子好小,我好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昨天,他第一次对我笑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笑,就和他的眼睛一样,纯净清澈,笑的时候,眼角轻弯,我形容不出来,只能说,像一轮弯月。 汐奚,我一直以为少主是讨厌我的,可原来,好像并不是… 汐奚,如果能让我讲话,我一定会告诉少主,我喜欢他,喜欢他,那样的喜欢,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不是,叫爱呢? 晶莹的泪花,迷失了惜翎的双眼,一辈子,只能碰一个女人…… 我真的不想死… 强烈的留恋,使得她胸口处剧烈起伏,汐奚忙轻拍了几下,欲要将她抱起来。 好舍不得… 一切的一切。 她走了,少主的背影,是否会一直孤独下去呢?来世,会有来世吗? 如果有的话,少主,会不会愿意和她再次相遇呢?也许,不会吧……毕竟,他们之间,本来就是错误的。 唯一的祈求,就是少主不要恨她…… 那一晚,她不是故意的,那一晚,虽然是错误的,却成了她今生,唯一的缱绻。 汐奚已经将她背了起来,嘴里吐出的血,湿润了女子的肩膀。她让自己坚强起来,她想见殿泽最后一面。 前尘往事,如过往云烟… “惜翎,还记得我们是怎么一起走出北荒营的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儿冰天雪地,第一次,殿泽捉住她的下巴,傲慢问道,“你想出去吗?”那时候,她就在他眼中看到了寂寞。 “惜翎,来到五月盟后,那么多辛苦的日子我们都煮过来了,这次,你也不会有事。” 惜翎哭不出声,只感觉到身下,汐奚的双肩和自己一样瘦弱,她多想告诉她,汐奚,认识你,真好…… “坚持住,我送你回西宫!”女子的口气,坚毅无比。 西宫,对,一定要坚持住,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说,她不要自由,她要留在殿泽身边。 惜翎歪着脑袋,她生平第一次知道,被人维护,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面对尚云的咄咄逼人,殿泽说:“在老太君清醒.开口指认之前.谁都有可能。” 想着,便笑了,悲喜交加。 汐奚急切无比,她运用轻功,将惜翎带到西宫。 站在门口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带着哭腔的声音,害怕而颤抖,“殿泽,殿泽——” 耳边,好像有人在叫少主的名字,只是她听不真切了。努力抬了抬眼皮,呼吸,为什么越来越急促了? 不——她不想死啊! 至少,不要现在死,她已经听到了远处,那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吱呀 惜翎用尽全力抬起头,为什么,她看不清楚?她的眼睛怎么了,难道是瞎了吗? 她看不见,殿泽脸上的神色是否急切,她开不了口,那句喜欢,也不能亲口说了…… 原先圈住汐奚脖子的手,突然间松了,无力地垂挂在她肩上。 “惜翎 —— ”她怔住脚步,轻唤一声,为什么肩上,连那丝羸弱的呼吸声都没有了? 周边,静谧的吓人。 真的……好不舍……我想见的最后一面,为何都见不上? 142 如此相残 “怎么会这样?” 汐奚呆着,一动不动,殿泽大步上前,待看清楚她身上的女子后,亦是一怔。他急忙将惜翎抱下来,只见她双目紧闭,似是没了气息。 “惜翎——”汐奚身子软了下来,这时候,才知道她除了一股力气支撑到西宫外,已经接近极限了。 殿泽将她抱在怀里,眼里的纯净,被那极致的血腥给染红,他记得的,只有惜翎昨晚的那抹娇羞,才不过短短一天… “云邪!”他突地厉吼一声,就见一名男子从打开的殿门处跟了出来。 汐奚抬头望去,瞳仁的晦暗咻地亮堂许多,是云邪,是云邪!泪,决堤而下,她哭的毫无形象,仿佛看到云邪,就看到了希望。 “救救惜翎,救救她……” 云邪大步而来,眼睛瞟了一眼殿泽怀里的女人,“流这么多血,估计救不活。” “少废话!”殿泽语露慌张,忙抱着惜翎迈进内殿,“救不活也要救。” “这是什么逻辑?”云邪跟在身后,面色不慌不忙,“我才来这,你们又要奴役我……” 汐奚呆呆地愣在原处,看着二人走进西宫,这才怔忡反应,快步跟了过去,云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去,用手臂轻挡,“你跟着也没有用,我救诊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 “惜翎她……”俯在背上的时候,她明明已经感觉不到半点生存的气息“会没事,对不对,对不对?”汐奚抓着他的一边袖子,只差苦苦哀求。 “流这么多血,会没事么?”云邪睇了她一眼,“把眼泪擦擦吧,还没有死绝呢。” “那……将我的血给她,可以吗?” 云邪挑高一边眉峰,手轻挣下,拂袖而去,“又是一个疯子。” 西宫内,一下戒备森严,守在内殿的嬷嬷们均已退了出来,就连殿泽都不能留下,这是云邪的规矩。 汐奚坐在石阶上,掌心的血渍已经干泪,身上、肩上,大片大片的红,点俊出血腥的妖娆,她害怕地环紧双肩,流了那么多的血,惜翎还能活吗? 身侧,忽的一暗,殿泽坐了下来。 汐奚抬起眼皮,身后,西宫的殿门已经阖上,她眸光幽暗,害怕的瑟瑟发抖。 “怎么会这样?”殿泽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发现的时候,她就躺在废园的草丛里面,睁着眼睛,只剩下半口气……” 汐奚虽然没有目堵事情发生的经过,却能断定,惜翎的这次飞来横祸,是因为她。 “她这样的人,不该结仇才是。”殿泽望向远处,琉璃般的眸子,刻满担忧,汐奚闻言,越发心口堵塞,“她是为了我…… ” “哎……”听闻事情的原委后.殿泽轻叹一声,“昨天,我问了她一句话。” “我说,如果,她有喜欢的人,我可以放她自由。” 汐奚侧首,两眼红肿,“她说什么?” 殿泽转过头来,黑亮的瞳仁对上汐奚,“她说,她愿意呆在我身边。” 清澈的嗓音,为何,显得那么如此寂寥而苍凉? 汐奚流着眼泪,惜翎的幸福,毁在自己的手里,让她以后何以独自幸福? “汐奚,”男子开了口,他的情绪控制的很好,并没有太多让人能看穿的悲伤,“我是不是,注定要一辈子孤独?”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殿泽伸出手去,将那颗颗晶莹拭去,“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意外,我习惯孤独,所以,当我想要试着去改变接纳的时候,老天爷变卦了,他觉得,所谓的幸福,我不配。” “不……” 汐奚嘶哑着喉咙,艰难地溢出这样一个字,如果,你们都不能幸福的话,我更不配。 “曾经错过的,我不想再留恋,”殿泽睨着她,“如果,惜翎能活着,我会尝试,慢慢接纳,如果,失去了的话,我唯有孤独。” 他的这份心思、决心.在昨天将金步摇还给惜翎的时候.就已经坚定了。 轻声地啜泣掩饰不住,汐奚仰望上空,惟愿,这句话能让惜翎听到,坚持了这么久,你想要等得那句话终于有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殿门,突然在身后被打开,二人急忙起身,只见云邪面色凝重地对着外面的嬷嬷正说着什么,那嬷嬷同样肃穆地点点头,拔腿便向外跑去。他们谁都没有上前询问,生怕一个不好的消息,就会将心里的那份希翼给完全打沉。 坐回石阶上,汐奚忐忑地看着嬷嬷带回几名年轻的丫鬟走入西宫,进进出出,已是深夜,却不见里面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出来的,是云邪。 二人一道起身,汐奚的心,已经悬到嗓子眼,她眼圈泛红,看到云邪面容阴沉,两手便紧张地绞到了一起。 “怎样?”还是殿泽问出了口,只是那声音,比汐奚好不了多少,抖个不停。 云邪靠在殿门上,摇摇头,“伤口太重,而且,时间拖得太长了…” 殿泽眼眸一沉,犹如死水般,再也掀不起丝毫涟漪,汐奚差点栽倒在地,不断摇着头,“不,不可以——” 她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寝殿内,内殿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灯光明亮的有些刺眼,她仿佛看不到障碍般冲向前,小腿处,磕磕碰碰,被撞得淤青都没有察觉到,更别说是疼了。 榻上,惜翎孤零零地躺在那,脖子上密密实实缠着一圈圈的纱布,面如死灰,嘴唇干裂,汐奚执起她的一手,放在自己脸上。 身后,殿泽和云邪走了进来,汐奚悲痛万分,俯下身,枕在惜翎胸前,“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你一定要做我的妹妹,我会保护好你。” 眼泪,分不出是烫的还是冰的,殿泽只是睨着榻上的那张小脸,想起她的怯弱,她的坚持,她的……一切。 气氛,压抑的令人心碎,云邪摇摇头,伸出一手将汐奚拉拽起来,“她还没死呢。” 哽咽在喉,她小脸被自己的哭声憋得通红,“你说什么?” 望着二人脸上的吃惊,云邪退了一步,“我若想救的话,没人能这么轻易在我手上死去。” 殿泽凤目轻眯了眯,忙俯身凑到惜翎面前,探出的手指,有些犹豫,“好像,真的还有气。” 汐奚一下难以从这反差中恢复过来,“你,你方才不是说…” “我是说她的声音,利剑伤到咽喉,今后,她很难再开口讲话。”这样的话,在云邪看来是万分遗憾的,想他医术天下第一,却终究没有办法。可,同样的话听在边上二人的耳中,却没有丝毫的惋惜,汐奚擦了擦眼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能活着,就最好! 失去的,只是声音罢了,殿泽攥紧的双拳慢慢松开,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云邪医师,谢谢你。”汐奚知道,今天若不是他赶巧来到五月盟,就算是倾尽全力,惜翎也不会得救的。 “她身子虚弱的很,兴许会昏迷两三天,”云邪抚着眉角,笑了笑,“不用感谢,我救人有报酬的。” 殿泽坐在榻沿,目光不经意掠过惜翎头顶,“她的金步摇怎么没了,早上出去的时候,明明还戴着的。” “哪个金步摇?” “她说,是你送的。” 汐奚目光轻眯下,“惜翎的事,对外,就说她不在了,我怕对方知道她还活着的话,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如此,为何不散布她还活着的消息,不出意料的话,准能抓住凶手。”云邪不解问道。 “不,”汐奚却是坚定,“我不能让她再次冒险,凶手是谁,惜翎醒后一样能知道,她,不能出一点意外。” 未免生疑,汐奚并没有再留在西宫,走出寝殿的时候,她总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心情复杂。脸上,有泪水流过,也有笑容扬起,百感交集。 惜翎的事,回去后,汐奚只告诉了玄衅,还有,那块被惜翎攥在手里的雪纺纱,她也一并留在了身边。唯今,最大的希望便是惜翎能快点醒来,告知真相。 殿泽令人三缄其口,再加上眉雅的院子偏僻,且没有下人们的交头接耳,惜翎活下来的事,她并没有得知。 没过三天,在第二天的时候,殿泽便令人传话过来,让汐奚过去。 她心头激动万分,赶到西宫的时候,果然就见惜翎睁开了眼睛,见到她,只是一个劲地淌眼泪。 “惜翎 —— ” 女子扯了扯嘴角,苍白的小脸依旧面无血色,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咽喉处疼的像火烧一样,话都讲不出来。 “别开口,”说话的,是殿泽,她的伤势,他没有打算瞒她,“你侥幸捡了一命,只不过伤势太重,不能再说话。” 闻言,惜翎眼睛转了转,并没有太多的忧伤,为了让他们放心,她尽力笑了笑,没事!至少,还活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她一点也不想死,没有想到她的奢望,老天爷竟然听到了。 只是,她双眼望向殿泽,她有好多好多的话,不能亲口对他说了。 “惜翎,”汐奚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她艰难地扭过脑袋,脖子上一阵抽痛传来,清亮的潭底,涌现出莫名的害怕,她只记得寒光一闪,尔后,眉雅提起了长剑,那对准胸口的第二剑,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她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们会自相残杀,更没有想过,眉雅会将剑对着她。 “眉雅…”她努力想要开口,可逸出喉咙的,却只是单薄的哑哑声,拼不成一个完整的词汇。不禁,有些懊恼,汐奚意识到她脸上的焦急与自责,忙双手按住她的肩,“惜翎,不要急,我问,你回答,不要开口好吗?” 接触到汐奚眼中的温柔,她稍稍定下心,点了点头。 “她,是你认识的人吗?” 惜翎点了点头。 认识的,又下了如此重手,“是,尚云?” 她摇摇头。 汐奚仔细想着,就见惜翎伸出三根手指,见她仍在犹豫,惜翎目光扫过一圈后,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拼命指了指。 那屏风上所给的,是腊月中盛开的寒梅,红的娇艳,争相怒放。“梅花?”汐奚轻念一声,看见惜翎吃力地点下头,再想起方才她竖起的三根手指,莫不是…… 她面色有些微变,试探开口道,“眉雅?” 惜翎听闻,眼角的泪水抑制不住,激动地流了下来,她不管伤口有多疼,依旧用力点了点头。汐奚见状,眸中的难以置信,逐渐转为愤怒,她将惜翎的眼泪擦去,“你没事就好,不要多想。” 汐奚收回宽袖中的手,用力攥起,整个手臂都在颤抖。惜翎的声音,清脆而幽婉,却被如此轻易的夺去,眉雅! 轻声安慰几句后,汐奚并没有久留,她回了一趟汐苑,特意换上与先前那件雪纺纱相近的衣裳后,来到了眉雅的住处。 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她毫不犹豫地跨进去,在经过前院的小路时,双眼被一道亮光给刺了一下,她微眯下眼睛,走近一瞧,竟是惜翎的那支金步摇。一定是,将她拖出去的时候,不小心遗漏的。 汐奚将它捡起来,走进屋子的时候,就见眉雅背对着大门,听到脚步声,转了过来,目光,先是一怔,继而恢复平静,“你怎么会过来?” “我没有想到,你竟会丧心病狂至此,原以为,你只是心机颇深,却不想,你竟连自己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姐妹都杀!”汐奚怒不可遏,袖子猛地一甩,身后的殿门剧烈碰撞之后,紧紧闭起。 眉雅不动声色地睨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汐奚右手轻扬,将手里的步摇扔到桌上,“这是在你院子里找到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惜翎的。” 眉雅轻瞥一眼,脸色微沉,“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院子里。” “惜翎没死,”汐奚忍着满腔怒火,语气几近平和,“她被仍在废园里面,差点,就送了命,不过,幸好有云邪医师在,她捡回了一条命。” 眉雅双眼睁了睁,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所以,你是来要我命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不是她死,就是我死,这样的选择,还用的着犹豫吗?”眉雅站起身,同汐奚相峙而立,“你不也一样,是踩着别人的尸骨爬到今天的位子吗?” “至少,我不会伤害自己亲近的人。”汐奚单手抚向腰间,将盘旋的软剑抽出来,“眉雅,你究竟是谁?” “既然是来杀我的,就不要这么多废话!”她抽出长剑,这一天,迟早会到的,在得知汐奚是九哥的人之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最不能饶怒的,就是对惜翎下毒手。 汐奚曾以为,即使她们之间情谊不在,也不至于,弄得刀剑相向。 今天,同样的局面,两个人中,能走出去的,只有一个。 血腥残戮,刀剑无眼,每一个打斗,都会牵扯出一段往事,北荒营的日日夜夜,她们曾经,也有相扶相持过。 凛冽的剑气逼来,汐奚一个侧身,前襟被撕开,她左手扣住眉雅的手腕,食指同中指齐用力,只听得叮一声,眉雅只觉腕部发酸,反应过来时,剑 已落地。她垂目,只见汐奚的软剑已经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当日,你就是以这样的姿势,害的惜翎成了这幅样子?” 眉雅眸光晦暗,太子是她的主心骨,如今,太子的势力早已被瓦解,她活着,也已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对,我不顾她的哀求,割了她的咽喉。” 可以想象得出,惜翎当时有多害怕。汐奚闭了闭眼睛,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又紧,她右手刷地带过,只听得耳边传来一阵闷哼,下一瞬,眉雅便已跌倒在地,双手痛苦地捂着不断冒出鲜血的咽喉。 汐奚转过身去,她没有给她再活下去的机会,一剑,下足力道。 一口气接不上,眉雅望着汐奚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伸出手去,她多么羡慕惜翎和汐奚之间,那种亲如姐妹的感情,可惜,她一辈子都得不到。 殿门,缓缓阖上,穷其一生,换来的,也是孤独致死。 站在园外,汐奚突觉疲倦万分,不管是景瑟也好,眉雅也好,她们身后,都有一双暗中推动的手,身不由己,也就注定了,这一生不能为自己而活。 江山,如此之大,在这一刻,汐奚有了倦怠感,她突然,不希望玄衅能坐拥江山,太累了。 脑中,不由浮现出林城,那一个个夕阳西下的晚间,静谧的林间小道,她,万分思念。 心里的想法,却不过,只能想想而已。 143 以命要挟 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东宫,这儿原先是玄衅的住处,只不过景瑟死后,更加显得萧条了,而玄衅,大多数日子都会留宿在汐苑。 “奴婢见过王妃。” 就在汐奚擦身之际,正巧从里面走出来一名模样乖巧的丫鬟,双手的托盘上,放着几件衣裳。 “起来吧 。”她站在东宫殿门口,淡泊说道。 丫鬟战战兢兢起身,她先前是服侍景瑟的,如今见到汐奚,总有些忐忑。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回王妃,是王爷换洗的衣赏。”丫鬟恭敬回话。 “换洗的衣裳?”汐奚蹙起秀眉,玄衅这几日都在汐苑,衣食住行,也都有人照料着,“这是谁让准备的?” 丫鬟闻言,脸色忽然显得有些僵硬,两手紧张地捏着托盘,“是…是贤王妃。” 景瑟?汐奚蓦地一怔,神色凝重,“什么时候的事?” “回王妃的话.贤王妃有孕.闲暇之时给王爷做了很多衣裳.她说不放心府里那些嬷嬷栽缝们的手艺,这些,都是贤王妃生前留下的。” 望着托盘上那些白净的贴身内衣,汐奚顿生疑窦,“这衣服,你准备送往何处?” “送往内务那边,贤王妃生前吩咐过,不能让别人知道。”丫鬟老老实实全盘托出,她以为,景瑟的这份苦心,理应让权倾王知道。 “知道了,”汐奚从她手上将衣裳接过去,“我会亲自交给王爷。” “是。” “东宫内,还有多少套这种衣服?” “回王妃.总共还有三套.是入冬的时候才能穿的。” 汐奚轻点下头,“你一并去取来,贤王妃虽然不在了,可她的心意,还在。” “是。”丫鬟掩饰不住脸上的欣喜,小跑着回到东宫,将剩下的几套衣裳一股脑翻出来,交到汐奚手里。 自从第一天回到汐苑,玄衅就已经令人大张旗鼓地重新搜查,连下人房里都不例外,可结果还是一样,并没有找到桅子的下落。汐奚暗地里令王煜把过脉,她体内桅子的毒性,依旧在蔓延、扩散。 一叠衣棠,厚厚地维放在桌上。正在收拾的画束见状,擦拭双手后上前道,“主子,这是王爷的么?奴婢这就去放起来。” “画束,”汐奚制止住她的动作,“你去忙吧。” “是。”画束虽有不解,却不敢多问,退到一边忙去了。 玄衅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汐奚背对着殿门,后背僵直,走上前一看,才察觉到她双眼盯着一处,似在发怔,“这么急让我过来,怎么了?” 汐奚回神,忙站起身,“将你的衣裳脱下来。” 男子双目轻眯,眼神有些暧昧起来,汐奚却忽略掉他眸中的意味,两手迫不及待地解起他腰带,边上,正在收拾的画束见状,双颊涨的通红,行礼后,大步退了出去。 “汐奚。”玄衅擒住她的手,“很急吗?” 女子闻言,抬了抬头,在看清他眼中的炙热后,这才嘴角扯了扯笑,“快将内衣脱给我,王大夫马上就到。” “你把王煜也喊来了?”玄衅面露不解,由着她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外衫褪下后,将里面的内衣拔下来。 “我只想证明一件事。”汐奚螓首,满面认真,说话极为有力。 王煜来的时候,玄衅已经穿截整齐,“属下参见王爷,王妃。” “王大夫不必多礼,请起,”汐奚示意他起身,一刻也不耽误问道,“这次让你过来,是想详细问下桅子的事。” “王妃尽管开口。” “上次,你说桅子无色无味,一般用在香烛和熏料中,可我找遍了汐苑各个角落,均没有找到,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王煜垂首细想片刻,“香烛和熏料,只是最为常见的,您体内的桅子毒性强烈,在您近距离接触的地方,肯定藏有桅子。” 玄衅脸色阴郁,这一点,他们都清楚,可就是找不到源头在何处。 “既然如此,有劳王大夫,”汐奚将桌上的衣裳,连带玄衅之前穿的那件内衣推到王煜面前,“这桅子,会不会有可能藏在贴身衣物之内?” 王煜将衣裳掂在手中,“属下冒昧。” 汐奚不为所动,“拆吧。” 王煜见玄衅并未出声阻止.便大着胆子.将手里的衣裳撕碎.里面.分为双面夹层,可以看出手工的精致以及讲究,他将撕成条状的衣裳一抖,就见一小包东西掉了出来。 一声清跪,却犹如巨石滚入平静的湖面中一般,王煜将那个很小的布袋拆开,取出银针一试,面色惊骇,“是…桅子!” “将这些都拆了。”汐奚将那些还未穿过的衣裳动手拆开,果真在同一个地方,发现了相同的东西。布袋缝的大小相宜,藏在领口的地方,不易被发现。 “这些衣裳从哪来的?”玄衅面容阴鸷,想起这些桅子竟天天穿在自己的身上,不由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汐奚贝齿轻咬菱唇,一瞬不瞬盯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布条,“是贤王妃,亲手做的!” “你不要以为你已经赢了,哈哈哈哈——” “我那怨恨播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在你身上生根发芽,你等着吧!” 汐奚闭上双眼,到了今时今日,才意识到景瑟当初话里面的意思,他们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她早有心机,竟然将桅子藏在玄衅的身上。 汐奚防得了别人,却不会去防着玄衅! 事已至此。 “王煜,真的没有办法吗?”玄衅目光沉痛,如今,越发的,心里难受。 “回王爷,毒,已侵入最深处,属下才识浅……” 挥挥手,示意王煜退下去,玄衅从背后将汐奚拥在怀里,“不要担心,还有云邪在。” 她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扯开话题,“老太君怎样了?” “已经醒了,我将真相同她说了,她嘱咐,让你多去看看惜翎。” 汐奚嘴角轻挽,忍不住浅笑,“没事,就好。”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雨后彩虹,说的,大抵就是这样吧。 三王爷府内,男子修长的双腿交叠,五指轻轻叩响桌面,朝着堂下人说道,“你怎么办事的?” 路圣爵垂首,面具外的两眼看不出别的神色,“属下当时,一把火将那座院子烧成了灰烬,却不想,她并不在里面。” “三天的时间.我要看见玄衅成魔。”男子收回五指.并不多说.起身走出了大厅。 这几天,惜翎恢复的很快,除了不能说话外,已经能下床走动,身子虽然虚弱,倒也不用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汐奚展颜,刚从西宫回来,准备回到汐苑,她走了几步,就觉身后不对劲,欲要回身之际,颈动脉已被对方掐在掌中。汐奚暗叹,如此深厚的内力,“谁?” “才多久不见,就不认识了?”是九哥的声音。 汐奚强自镇定,呼吸有些不顺畅,“九哥,你有何事?” “跟我走。”路圣爵知道这儿不宜久留,王府内戒备森严,他钳制住汐奚后,带着她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白虎厅。 一封以短刃插着的信定在大厅中央那张红木的桌子上,外面的侍卫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来袭,贾官家取下信后,交到玄衅手里。男子匆忙展开,双眼利落扫过后,砰一声将信砸在桌子上。 “王爷,出了何事?” 男子两眼阴鸷,瞳仁因抑制不住的愤怒而显得微微发红,在贾官家忐忑不安的神色中,玄衅开口道,“对方抓了汐奚,让我一人赶至邪外。”地点,是那座被烧的院子。 “王爷,万万不可!”贾官家面色惊惧.急欲阻止,“此番凶多吉少,您千万不能去。” 玄衅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在边上坐了下来,“今晚,我必须要做出选择。” “王爷,”贾官家语气沉重,“如今,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只剩下一步之遥,您千万不可为了儿女私情,坏了这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啊。” 他心里一片乱.却也出奇的冷静.这样的情势下.种种可能他都想到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很清楚,“你先下去吧。” “王爷?”贾官家说什么都不放心。 “下去。”薄唇间,清晰地吐出二字。贾官家不得已,只能退下,并令人暗中监视玄衅的一举一动。果然在不久后,见他一人骑了马,快步往郊外而去。 不远处,就是那座被烧成灰烬的废墟,汐奚双手被绑在身后,站在凛冽的晚风中,有些瑟瑟发抖,“你想怎样?” “既然死里逃生,就不应该回来。”九哥意味深长说道.目光望向汐奚身后,那儿,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人一旦栽下去,必定粉身碎骨。“下去之后,陪在你姐姐身边,人世间的事,不要再管。” 汐奚闻言,一张小脸咻地煞白,双唇哆嗦,“你…我姐姐她,是你们……” 九哥不置可否,幽暗深邃的双眸盯向远处,“今晚,必定杀戮重重。” “您们究竟想做什么?”汐奚挣扎下,脚边飞散的石子顺着陡峭的山崖滚落下去,迟迟不见回音,她不敢再乱动,“如果是想以我作要挟的话,你打错算盘了。” 九哥目光笃定,握着长鞭的右手伸向前方,“看,不是来了么?” 隆隆的马蹄声急促而焦虑,踢踏踢踏,似乎带着欲要劈开大地一样的坚毅,马背上,男子身披黑色斗篷,张扬的银丝随着跃动而狂舞,面容阴魅,身形挺拔,从远处看,不由令人后背发寒,诡谲不已。 “吁——”近到身前,玄衅一勒马僵,利索下马。 黑色的斗篷扬起,复又安静地匍匐在身侧,他站住脚步,冷冷对上路圣爵的双眼,“你们想要什么?” 汐奚被钳制住动弹不得,却能清晰听到耳边传来的冷笑,“我们,要她死!” 玄衅利眸稍黯,墨黑色的瞳仁内,暗潮涌动,望着身边的阵仗,汐奚试探开口,“你们不是直接要他的命,而是,想要逼他成魔?” “啪——”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搁在她脸上,重重的,丝毫不手下留情,她轻咽下口水,能感觉到喉间的血腥味。 出手的男子恶狠狠骂道,“妈的,闭嘴。” “汐奚,我身边的那么多人中,还是你最聪明。”迟迟不开口的九哥轻勾下唇角,压下身,凑近她耳朵说道,“三王爷的目的,不要他的命,只要他成魔。” “不!”她知道何谓成魔,汐奚用力挣扎下,却被路圣爵提住前襟,身子猛的向后压去。 “不!”几乎是同时,玄衅伸出一手,原先镇定的神色,在这一刻崩塌,汐奚的后面就是万丈深澜,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尸骨无存。 “呵一一”见到他这般反应,路圣爵似乎很是满意,他提着汐奚的前襟,将她差点栽下去的身子拉回来,“三次,居然都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 汐奚闻言,全身疼的仿佛都揪到了一起,她勉强站稳脚步,冲着玄衅摇了摇头,“我死了以后,替我,和姐姐报仇。“ 玄衅眸中仅有的亮泽,忽然全部暗了下去,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不要伤害汐奚.你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 一直想要摆脱的命运,未了,真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吗? 她千方百计不让他遁入魔道,却不想,他的今天,都是被她一步步逼到这种困境。 路圣爵深刻明白,三王爷要的,是将玄衅推入地狱,若只是要他的命,这样的局势下,反而好办了。 要逼他失去心智,就必须搭上汐奚。 144 玄衅成魔 脖子上,被架着的匕首锋利无比,汐奚相信,九哥随时都有可能给她一刀。 玄衅眼底,隐忍不住的怒意已经席卷上来,灼烫了那双即将变成紫晶色的眸子,他挺拔的身子站在不远处,“你究竟想要什么?” “权利。”九哥轻轻启唇,开口道。 玄衅凤目轻眯了下,将隐忍的情绪积压下去,尔后,咬着牙开口,“我给!” 一字一句.凛冽无比,他欲要上前,却被九哥架着的刀子给逼了回去. 玄衅强按捺下心中愤怒,语气平和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清楚,你将汐奚放了,自此,我袖手旁观,不闻朝事。” 九哥只是冷笑,如今这种情势,不是玄衅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他身后的那些朝中大臣,必会拥护至死,三王爷的顾虑没有错,斩草,需要除根。 “你知道,一个人成了妖孽之后,会变成怎样吗?” 玄衅脸色大变,身侧,汐奚呼吸急促,双眼瞪向路圣爵,“九哥,你——” 男子不等她将话说完,径自盯着不远处的玄衅,“会六亲不认,身体里,流淌的血不再是你自己的,而是充满兽性,从此,你不再是德高望重的权倾王,而是,人人喊打的一个妖孽,百姓容不下你,天下之大,也容不下你……” “别说了!”汐奚阖上双眼,声音,如撕裂般痛不欲生,那样的场面,她不敢想,如果,死能换来成全的,这一瞬,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可是…… 偏偏…… “如果,真要下地狱的话……那就来吧。”玄衅的话.很是冷静.风吹散了他眼里的希翼,变得支离破碎。 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还算是人吗?所以,才会被称作妖孽吧? 冰冷的眼泪,落在泛着寒光的匕首上,一滴,一圈地晕开,玄衅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哭,“汐奚,我若成魔,会记得你。” 会吗…… “哈哈 —— ”耳边.传来路圣爵尖锐的笑声,“记得有什么用.记住一个死人?” 玄衅眸底一沉,那双墨黑色的眸子聚起危险,“不要伤害她!”他欲要上前,九哥却是先一步,将抵在汐奚颈间的匕首,触在她的胸口。 他生生止住脚步,无力而屈辱得被要挟着,汐奚泪眼婆娑,不想让他因自己而陷入两难,“衅,不要管我,你走!”她说的如此决绝.因为她知道,不管今天玄衅是否成魔,她都得死。 “王位,在母妃死后,就无足轻重了。” 汐奚开始挣扎,就算他们拱手相让,又有何用,三王爷铁石心肠,已经丝毫不念及手足。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成魔的。”路圣爵在她耳边轻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尔后,汐奚便感觉到胸口传来窒痛,她来不及闷哼,就看着匕首的尖端,已经刺入她心口。 鲜血,汩汩而下,她只觉一股温热顺着疼痛的源泉喷泄而出,玄衅瞬间变了脸色,眸光,转为赤红,“住手!” “你若上前一步,我这就将她推下去,让你尸首都找不到!”路圣爵作势,提着汐奚的领子将她向后压去。 男子见状,只得勒步,只是额上青筋直冒,顿觉无力。 匕首,再次推入一寸,那疼,像是凌迟一样,一寸寸,割据着她的肌肤,九哥的手上都是血,五指染红,森寒的匕首,已经没入她体内一半。 他们,竟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欲要将玄衅逼入绝境。 身子,因疼痛和失血而不住趔趄,脚底下的碎石七零八落滚下悬崖,玄衅面色苍白,差点就冲上前来,“汐奚——” 九哥,哪会那么容易让她死?大掌擒住她的腰带,顺带着,手里的匕首再次推入。 汐奚疼的弯下腰,脑子里一片空白,九哥握住她的肩膀,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目光,同玄衅相触。 那样的眼神,是汐奚永远都忘不了的,悲痛欲绝,像是诀别一样,令人心碎,她看着玄衅逐渐氓灭人性,眼睁睁.看着那诡谲妖冶的紫晶色,将那正常的墨黑色取代。束在身后的银丝,寸寸成雪,玄衅的眼角处,勾勒出两道像是妖孤一样的图案,眉宇正中,邪火的图纹,冲破体内,形成一簇火焰。 周边,原先包围着他的黑衣人均面面相觑,吓得不知所措。 汐奚全身瘫软,却依旧,屏住最后一口气厉吼道,“不——不——” 玄衅抬起眼帘,目光怔怔地望向汐奚,他神色显得有些懵懂,在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汐奚看到了漠然,以及陌生。 “他已经不认识你了。”路圣爵语气极淡,停止手中动作。 玄衅站在原处,并未久留,就一步步逼了过来。九哥扣住汐奚的脖子,“你再过来,我就将她推下去。” 然,男子却是置若罔闻,挡在他前面的男子来不及让开,就见他长臂一伸,修长十指如紧箍般扣住对方的脖子,轻轻一扭,就没了气息。 杀气逼人,那样的眼神,就仿佛是死人般冰凉,冲上前欲要阻止的黑衣人,被硬生生撕断手臂,扭去头颅,汐奚惊惧地睁大双眼,这样的玄衅,是她全然陌生的,“衅,衅 —— ” 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垂在身侧的双手,鲜血顺着指缝汩汩而下,听到她的叫唤,玄衅全然不知,只是站在不远处,漠然地瞅着她。 “走!”九哥忽然抱住她的腰身,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 悬崖上,男子只是看了看,就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 迎面而来的气压,令汐奚难受地喘不过气来,路圣爵抱着她的手始终不松开,他稳住身形,在抓住一林藤蔓后,用尽轻功,带着汐奚跃入岩壁内的一处山洞。这儿,是他早就准好了的。 “汐奚——”里面,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路圣爵将她抱到山洞里面,汐奚头晕目眩,侧过头去一看,仿佛看到了天鸾的身影,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汐奚,怎么会伤成这样?”女子帮忙将她放下来,盖上锦被后,才发现她已经陷入昏迷。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包扎伤口的方法,我前几天教过你,她只是流了很多血,并没有伤及要害,草药和食物我放在这,你好好照顾她,过几天. 我会将东西再送过来。”路圣爵席地而坐,面具下的俊脸,神色复杂。 “谢谢你。”天鸾并不知道他是谁,可直觉告诉她,他至少不是坏人。 路圣爵见她将汐奚的衣衫用剪子剪开,便转过了身,“等伤好了之后,不要让她到处乱走,外面的人,都以为你们死了,你要看住她,等天下稳定后,自然就没有人会来留意你们的去向。” “是。“她撕开汐奚的内衣,将血渍擦拭干净后,涂上金疮药。 路圣爵没有多作逗留,他还要回去向三王爷禀报,仔细地吩咐几句后,他就离开了。 “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嘱咐府里的大夫好生煎煮,每日给她服一次。” “妹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这是爷走得时候吩咐大夫准备的,许是觉得你身子弱,想要给你补补。” “我已经给她服过药了。” “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我父亲说,他能帮爷谈成一笔很大的买卖,到时候,便能富可敌国,可唯一的条件,就是要除了你,我父亲也是为了我好,刚开始,这个提议与我来说很荒谬,可你知道更荒唐的是什么吗?爷他,居然答应了,他答应了,哈哈哈——” “可想而知,这所谓的感情能有多深呢?” “你可知道,你们若再相遇,你若再次死在她的手中,死后,你就再不能转世为人。” “不是她,是他们,是他们!”汐奚嘴中牢牢念及,额头上,冷汗涔涔冒出,天鸾将湿巾放在她额头上后,赶忙开始熬制药材。 “这事,并不如你所见…”汐奚睁开眼,就见阎王端坐在宝座上,她跪在堂下,难道,自己真的死了? 上次,前生的记忆,就是在这被打断,汐奚瘫坐在地,“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阎王并不言语,宽大的袖子一甩,就见那面阴阳镜中,出现了奇怪的景象。汐奚半坐起身,只见自己穿着一身古怪的衣服,站在一个框架前面。里面的场景,她依稀记得,是一个,带着面具,连眼泪都是紫色的男子。 “走了啦,商场都要关门了,要看电视回家看嘛!”画面中,另一人过来勾着她的手臂,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景瑟! 汐奚瞠目结舌,面向那阴阳镜,“漫瑶……” 阴阳镜,变幻莫测,她看到男子迎风站在悬崖上,身边,尸横遍野,有些人,是贾官家暗中派来的,如今,却都躺在了地上。玄衅的身上都是血,白净的衣袍,已经被染红,他坐在峭壁上,眼睛毫无焦距地望向下方。 落寞的神色,那样的孤寂,像是初生的婴孩般,对这陌生的世界,既害怕,又陌生。 阴阳镜,再度转换,她看见前世,自己熟睡的面容,他将药材交到夫人手上,吩咐她一天一次给自己煎服。男子离开的时候.目光留恋.在坐上马车之际,一名贴身小厮笑呵呵道,“爷,您真是体贴,为了替小夫人寻得这幅药材,可算是跋山涉水。” 骄中,男子只是淡淡一笑,“她身子弱,这是强身的,希望能有用。” 阴阳镜,背景换了,男子穿着绛紫色的衣服,那种衣服,是爷最喜欢的,男子浅浅的笑着,在景瑟耳边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他转过身,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汐奚惊怔,双目圆睁,“怎……怎么会这样?” “早就说过,这事,并不如你所见……”阎王无视她眼中的懊悔,世人便是这样,以为自己眼睛看见的,就是真的。 “我,我要回去!”汐奚后知后觉,这儿可是阎王殿,她不想死。 “你阳寿未尽,只不过被三世情缘所束,第一世,你含恨而终,如今,他已入入魔道,这,是你们的第二世,”阎王不急不缓道,“如果过得了这个坎,那么到了第三世,你们自然还会相遇。” 汐奚望向那面阴阳镜,第三世,就是现代?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前因后果,这纠缠至今的三世记忆,令汐奚头痛欲裂。 “我……我能救得了他吗?” “每一把锁,都会有一把钥匙。” 阴阳镜,在汐奚面前瞬间消散,她眼前一黑,喘息着喊出声来,“钥匙!” “汐奚?”天鸾急急忙忙跑过来,忙按住她乱动的身子,“什么钥匙? 双眸咻地睁开,汐奚刚要起身,便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她张望四侧,淡散的目光,这才注意到身前女子,“姐,姐姐?” “汐奚,你没事,太好了。”天鸾欣喜上前,用手试探她额头,也不发烫了。 “姐姐?你怎么……”汐奚满目吃惊,有些不敢相信。 “那晚,死的人是怜翠,”天鸾声音暗哑,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山洞了。“后来,我才知道是那个截面具的人,救了我。” “九哥?”汐奚嘴角干裂,胸口依旧疼痛无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他救了天鸾,而让怜翠替死,又是出于何目的? 女子摇了摇头,将煎煮好的药汁送到她嘴边,“快把药喝了,身子养好才最重要。” “姐姐,我要去找玄衅……”她平躺在山洞内,泪流不止。 天鸾有些慌手慌脚,忙将药碗放下,“王爷他怎么了?” 汐奚只是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不顾伤口是否裂开,一再想要起身,天鸾力气小,只能用身体压着她,“汐奚,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就你现在这样的伤势,想要出这个山洞都危险。” “姐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都说收手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 走在路上,玄衅的耳边,好像总会听到哭声,他走走停停,好像遗漏了什么,自己却又找不回来。潜意识中,他想起五月盟的路,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清晨时分。 145 手足之间 贾管家一直在盟外焦急地守候,他不敢告诉老太君,生怕她担心。他来回踱着步子,老脸上,满是担虑。 “贾管家快看,是王爷回来了——”侍卫手一指,果见玄衅策马而来。 贾管家放眼望去,一颗心总算落定,玄衅已经下马,他赶忙迎上去,“王爷,您总算回来,”老奴担心…” 剩下的话,在贾管家看清楚那张脸后,硬是卡在了喉咙口,玄衅步上石阶,同他四目相接。 “王……”他眼眶一酸,瞳仁放大。 男子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走向前。 门口,看守的侍卫一个个瞪大双眼,挡在门口的一名侍卫来不及让开,脚下像是被钉住一样,直到玄衅走到跟前,这才如临大敌般,狼狈得往后栽去,连连爬跪着将前路让出来。 玄衅大步走了进去,那些个侍卫,均面色惊骇,“贾管家……” 他扬起右手.示意他们噤声,“方才看到的,对外,谁都不许说出去。” 几人面面相觑,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不敢乱说话。 长廊上,两名丫鬟交头接耳,并排走着,手上的托盘突然被迎面而来的男子撞翻,其中一人踉跄后,刚要出声,话,便被来人那双凛冽诡异的眸子给逼了回去。 艰难地站稳身子,丫鬟指了指玄衅背后,“谁,谁啊?” 另一人瞠目结舌.赶忙抓着同伴的衣袖.“好……好像是王爷。” 二人惊怔,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转身欲要离开时,就见贾管家匆匆忙忙赶过来,朝着玄衅的方向而去。 丫鬟们对望一眼,先前被撞倒的那人压低声音,凑到同伴耳边说道,“你看清楚了吗,那人是谁?” “我……我没看清脸,可王爷出去的时候,就是穿的这身衣裳。” 丫鬟紧闭双唇,拉着对方的手大步离开,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后,这才神秘开口,“我看清楚了,那是王爷,先前就有传闻,说权倾王是妖孽转世……”丫鬟瞅了瞅四侧,见无人,便大着胆子揣测,“他方才的模样,好吓人……” “你是说?”同伴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丫鬟捏紧她的手,脸色有些苍白,“快回去吧,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我怕……” 二人相偎着离开,总觉得这个萧索的夜,像是有猛兽厉鬼出没一般。 窸窣的脚步声,隐约有些小心翼翼,王煜来到眉雅的院子前,他刚要走进去,便有些犹豫,这么晚了,若是被人看见的话,不免生出闲话。 就在踌躇时,却见院门被一下打开,他以为是眉雅,可定睛一看,却是两名侍卫,抬着一副担架走出来。 一块白布下,依稀能辨出是个人形,王煜心中顿感不安,“两位,请问这是?” “哦,是王大夫啊,”走在前面的侍卫认识他,便停住脚感叹道,“是这个院的主子,死了几天了,还是前来发放月薪的嬷嬷发现的,要不然的话……” 后半句话,王煜再也听不进去,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脸上血色全无,“能让我看看吗?” 侍卫知道他是盟内的大夫,故而并未多想,将担架放了下来,“是被人割破喉咙死的,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 掀开白布,露出的脸,正是眉雅,手指有些颤抖,王煜将白布掀到女子胸前,果然见她咽喉被割断,凝固的血色,衬得那张脸更为惨白。她面目狰狞,活活窒息而死,这样的痛苦,让王煜眼角一阵发酸,他站起身,神色间,已有挥之不去的惆怅,“你们要把她葬在哪?” “王爷今日不在园内,她毕竟是主子,我们就禀报了少主,不过少主说,将眉主子扔到乱葬岗去。”侍卫的语气,有些不解。 乱葬岗?据说到了那儿的人,死后会尸骨无存,连地府都难下。 王煜从袖中掏出今日刚发的月薪,递到那名侍卫手里,“好歹曾经荣华一时,死后,却落得个如此悲凉的下场,有劳这位小哥,帮忙好好安葬。” “医者仁心,王大夫真是好心肠。”侍卫将银子接过去后塞入袖中,同另一人抬起担架,将眉雅送出去。 背影,越渐稀疏,只有那块白布,在风中,犹如临近凋零的落叶一般,随风而逝。王煜久久地站在原地,身后的这座院子,如今已是阴森乍寒,在五月盟里,死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不被发现,一辈子,也鲜少有人记得,这儿还有个失宠的眉主子。 眉雅这样的下场,并没让王煜觉得有太多的意外,一颗心,失落无比,他知道眉雅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宫贵,只是,她被束缚太多,究其一生,来不及为自己而活。在院子跟前的石阶上坐下来,清冷的长袍铺在身下,王煜曲起双腿,留在这漫漫长夜中。 算是,陪着你的最后一晚。 有时候,很多悲伤会在无形中被放大,心口,一阵阵的绞痛,王煜始终静默,只有那双眼睛,骗不了人,泪光奕奕。 贾管家一路追随玄衅来到汐苑,站在门口的画束见到他,忙迎上前,“贾……贾管家……”她两条腿抖个不停,贾管家见状,利目一扫,“守在这,王妃平常是怎么教你们的?” 画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敢擅自离开,只得硬着头皮杵在那。 贾管家进屋的时候,就看见玄衅坐在桌前,额前,火焰图纹仿佛在燃烧一样,他躬身来到他跟前,“王爷。” 男子眼皮抬了抬,目光阴冷,“何事?” 贾管家闻言,心头微微放松下来,“王爷,您次趟出去,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玄衅想了想,只觉头有些疼,他单手撑住前额,眸子里面泛出冷光.“下去!” “王爷?” 玄衅振袖,将桌上的茶盏全部倾洒在地,“下去!” 贾管家脸色稍变,只得退下去,他依旧不敢将此事告诉老太君,只得去找云邪医师。 惜翎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云邪刚诊脉,就见一名丫鬟急急跑进来通报,“少主,贾管家求见。” 殿泽一挥手,“请。” 贾管家进来的时候,跌跌撞撞,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稳重,“少主,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王爷他……”贾管家努力平复下情绪,看见云邪站在边上,“请问云邪医师,王爷一旦成魔,还有救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均愣住,殿泽率先起身,“衅他怎么了?” “不久前,有人将王妃掳了去,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让王爷只身前往,老奴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方才王爷回来的时候,也并不见王妃的身影,”贾管家顿了顿,神色严肃,“而且,王爷像是变了一个人,额间,生出了火焰图纹,眼睛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眼里的紫晶色,是否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深?”云邪皱眉问道。 贾管家想也不想地点点头,“而且王爷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好像大开了杀戒。” “看来十有八九,王妃已经不在了,对方正是利用这一点,将他逼入魔道。”云邪双手抱在胸前,摇了摇头。 殿泽眼中的担忧加深,他回过头去,幸好惜翎已经睡着了,“出动五月盟的人出去找,一天没有看到尸首,一天不准放弃。” “云邪医师……” 望着贾管家的目光,云邪知道他想问什么,“这次,和前两次不一样,入魔之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换句话说,他已经失去理智,兴许,还能隐约记得之前的事。只不过,我们不能忤逆他,一点不顺他的意,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会……这么可怕吗?”贾管家情难自已.眼眶已经潮湿。 “会,而且,慢慢的,你会见到比这更可怕的,”云邪放下手,“他会不断的杀人,到时候,必会招来外面人的追杀,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成为正常人。” 贾管家看着玄衅从小长大,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凳子上,殿泽也坐了下来,神色有些呆滞。 三王爷府内,男子心情绝佳,将手中的酒樽同路圣爵对碰了下,“做得好。” 他自顾饮了一大口,同玄衅的对决,胜负已经分出,唇舌间,酒味有些苦涩,他放下酒杯,“汐奚,是怎么走得?” 路圣爵神色不改,“被刺中要害后,推下了悬崖,不会有生还可能。” 手中端着的酒樽不由握紧,眼角处,倾泄几分惆怅,三王爷沉默许久后,才沉着声音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情?” 这样的问题,他好像问过不止一次,路圣爵轻吐出一口气,“属下明白,王爷的苦心。” “苦心?”三王爷轻哼一声,哧笑道,“就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要利用,就算登上最高处,我的心里也是空的。” 路圣爵望向他,三王爷已经微微有些醉意,他深知,这也只是酒后之言,等明天睡醒过后,他又会是那个不择手段,为了王位心狠手辣的三王爷。 男子说了很多话,说他和汐奚的相遇,说他心里的矛盾、挣扎,路圣爵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给他斟酒。 “你们路家……忠心耿耿,你和你爹一样,都是我们身后.暗势力的统领者……汐奚…她叫天鸾,十几年前…那场灭门…就是你爹做的。” 路圣爵饮了一口酒,这件事,在他当年救下汐奚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惜,她还是死了……” 十几年前,他们都归属于皇帝手下,这批黑暗势力,也是皇帝后来,悄悄交到三王爷手上的。 作为统领者,路圣爵比谁都知道,他们首要的,便是服从。 谁是主子,就服从谁的命令。 三王爷说着说着,便将脑袋枕在手臂上,睡了过去,路圣爵一步没有离开,直到天空放亮,才见三王爷转醒。 他面色疲倦地直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面上,已经恢复成那种冷静。 “事不宜迟,今天就动手,”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派人通知朝廷文武百官,本王倒想看看,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另外,让人将玄衅成魔的事散布出去,聚集人群后,去向五月盟要人。” 路圣爵一一听在耳中,三王爷站起身,推开窗子望向外面,“还有,别忘了告知武林,那些正派人士不是最喜欢干降妖除魔的大事吗,怎么能少得了他们?” 路圣爵薄唇抿起,点了点头,三王爷此番做法,是要将玄衅完全逼入死地,五月盟一旦反抚,必会被全部诛杀! 到时候,挡在他面前的势力,真可谓是全部被瓦解。 “可是… ”路圣爵想了想,目光轻眯道,“成魔之人,并不容易对付,我怕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三王爷经过提醒,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食指在下巴上轻摩挲下,眸中,漾起狠戾,“这简单,只要想方设法擒住他,穿了他的琵琶骨,还不是废人一个?” 路圣爵点下头,皇室的争斗竟如此残酷,手足,也难以避免被迫害。 “如何擒住他,不用我教你了吧?” 路圣爵读懂他眼中的意思,“是,属下手中,有的是用毒高手。” 三王爷满意点头,对着窗外新鲜的空气,轻呼出一口气,“那么,我就等待你的好消息。” 山洞中,汐奚半坐起身,望着洞口处逗留的一双大雁。 “你怎么起来了?”天鸾将煮好的药端过来,汐奚背靠着石壁,有气无力道,“我想出去,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天鸾将她身上的锦被拉高过汐奚腰部,“你这个样子,连那山崖都爬不上去。” 她双目望出洞口.这儿是半山崖.要想出去.定要等她伤势恢复.汐奚接过天鸾手中的药碗,不顾苦涩,一饮而尽。 山洞口,那两只大雁相依相偎,一同躲避风寒。 汐奚圈紧身子,眸中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将伤势快些养好,出去后,陪着玄衅。 146 他死,我也死 翌日。 五月盟门口,三王爷丝毫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萧大人,王爷不在府上……” “李大人,王爷出了远门,要几日后方能回来……” 五月盟门口,那些急于应付的侍卫忙的一团乱,望着那些不断涌过来的人群,只得将大门口给堵住。 “有劳通报一声,就说,萧毅求见权倾王。” “还求见什么王爷,都入了魔道……” “就是,让他出来,我们决不能让一个妖孽祸害武林……” “各位,”先前那位萧大人脸色庄严,转过身去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大家还是冷静些。” “你是当官的,官官相护,自然不会管百姓疾苦,那我问你,若他真成了魔,你们朝延又该怎么办?”说话的,是一名彪悍的武林壮汉。 “这……”萧大人哑然,面对众人悻悻的目光。只得表态,“若真如大家所言,萧某,必定如实上报朝廷。” 隔着一扇沉重的殿门,贾管家将凑在门缝上的两眼收回,他没有想到,消息会走漏的这么快。萧毅是玄衅的亲信,如今,却也找上门来,王爷的这幅模样,决不能让旁人发现。 “将大门顶死了!” “是。”里头几名侍卫个个神色庄重,仿佛,即将就有一场生死之战。 “贾管家。” 他刚转过身,便看见殿泽站在身后,“少主。” “不要让衅踏出一步。”殿泽一袭白衣,修长的身子挡在贾管家身前,“这种时候,是最危急的。” “是 。” 五月盟内,戒备森严,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殊死拼搏。 老太君闭目养神,躺在前院的藤椅上,她膝上盖着毛毯,手里,已经有暖炉伺候。嬷嬷们在殿内忙活着,她身子随着摇椅轻晃,明亮的视线,忽然被一道阴影挡着。 睁眼一看,是玄衅,她刚要起身,便察觉到异样,“衅……” 老太君双目圆睁,颤抖地伸出一手,“你…你……” 一语未完,声音便有些哽咽,“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负手站在她跟前,目光疏离,对望了片刻,就在老太君即将起身之际,玄衅却上前一步,蹲了下来,满头银丝,忽而乖顺地枕在她腿上。 就像,小时候的模样。 老太君心疼地伸出一手,在他发上轻轻摩挲,“衅,我苦命的孩子……”她喉间哽住,眼泪不停掉了下来,“你怎么就过不了这情关呢?” 男子一语未发,只是安静地枕着,老太君的这个怀抱,让他心安无比。 “小时候开始,你们两个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们过早的懂事…… ” 老太君靠回藤椅上,面容,踱上一层祥和的光辉,她声音低醇,记忆一旦打开,收也收不住。 “要是小姐在的话……” 语气,忽而转为哀伤无比,手上一动,玄衅抬起了头,“觅娘。” 老太君手指抚过他眉宇中心,刚要说话,就见玄衅站了起来,他深邃的双目睇着她,继而,轻吐出一字来,“娘。” 老太君热泪盈眶,激动地,连眼泪都不舍得擦去,她连连点头,玄衅见状,嘴角勾了下,便转过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殿泽来到汐苑,画束却说,玄衅出去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在五月盟找了一圈,这才想到老太君这。“觅娘。” 老太君红着眼睛,半躺在藤椅上,殿泽上前,蹲下身,将她身上的毛毯掖好,“衅,可有来过?” 她擦了擦眼睛,点点头,“刚走不久,这孩子,神情古怪的。”她见殿泽焦急起身,忙一手拉住他的袖口,“泽,衅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转过身,犹豫片刻后,又将身子转回来,两眼避开老太君的视线,“衅,成魔了。” “什么?”老太君陡的将上半身倾起,她双目布满难以置信,两手撑在藤椅上,“怎,怎么可能……”她抬起头,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方才,他还喊了我一声娘。” 殿泽瞳仁内闪过惊异,朝着内殿喊道,“顾嬷嬷,你照顾好觅娘。”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五月盟,门里门外的侍卫,都在准备誓死抵抗。 盟外,有朝中官员,有平民百姓,也有武林高手,贾管家站在门后,不住向外张望。 “快让他出来……” “不然我们就冲进去了…… ” 声音,一阵高于一阵,有些武林人士已经逼到门口,只差一墙之隔。 “擅自闯入五月盟内,我看你们谁敢!”门口的侍卫不甘示弱。 诸人止住了脚步,毕竟这五月盟,谁都不敢妄加得罪,贾管家暗暗担心,不知还能撑多久。 廊檐上,传来一阵异动,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一名男子身着黑色锦袍,正踩着琉璃瓦张扬而来,每走一步,脚底下都发出尖锐的破碎声,银丝散在背后,垂下腰际,他逐步接近而来,全身上下,笼罩着一种黑暗死亡的气息。 腰际,那条银龙图纹耀眼的令人不敢直视,狭长的凤目边侧,属于妖孤的诡暗,令人不寒而栗。 “妖孽,妖孽!”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接下来,便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妖孽,妖孽!” “王爷 —— ”贾管家看向廊檐上的玄衅,并立马下了命令,“保护王爷。” 他居高临下,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玄衅点起足尖,一跃,消失在人群面前,只留下一句话,“有胆的,就跟过来。” “王爷 —— ”贾管家急忙令人打开殿门,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玄衅的身影,只留下萧大人同几个百姓,站在门口。 汐奚靠坐在山洞口,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的伤,也差不多好了。 路圣爵来的时候,依旧带着很多食物以及药材,天鸾接过手后,将它们归放在一起。汐奚双腿曲起,自始至终并未看过他一眼。 他在汐奚身侧席地而坐,“过不了多久,你就自由了。” 她心头一窒,自己自由,是否就说明,玄衅……“你们将他怎样了?” 路圣爵双手撑在身后,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三王爷即将登基,到时候,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背叛了他?”如若不是,她早该死了。 路圣爵侧首,一个凛冽的眼神割向她,语气淡泊冷漠道,“我不会背叛他。” “为什么,”汐奚想也不想地问出口,“我们之前做事,都是为了钱财,既然三王爷只是雇主,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利。” “你不会懂,”路圣爵目光放向远处,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环抱着青山绿林,令人心旷神饴,他轻叹口气,“我所领导的,是一支黑暗队伍,三王爷明着不能做的事,我都要替他完成。” 汐奚眼睛眯了下,他的回答,她并不觉得奇怪,“对于同自己意见不相附和的人,自然是除之而后快,”她左手臂靠在石崖上,“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甘于替他做这种事?”黑暗势力,始终见不得人。 路圣爵摇了下头,难得的,敝开心靡,“因为,我只有服从与背叛两种可能。”面具外,幽暗的双眸睨着汐奚,当初,她和天鸾的父亲就是因为太过正直,在朝延上,不懂变通,惹恼了皇帝,继而,被下了诛杀令。这件事,路圣爵断然不会告诉汐奚,杀死她们全家的,恰好是自己的父亲所领寻的,黑暗势力。 那件事,就让它石沉大海,它是一个死案,即使想要追究,也不可能再查出真相。 他的信仰,汐奚不懂,“真要为了使命,而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吗?” 路圣爵没有说话,汐奚顿觉无力,她知道,自己的几句话,改变不了路圣爵的想法。 “即使,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也不可能了,”良久的沉默后,路圣爵才迟缓开口,望着汐奚眼中的疑惑,他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具,“我,没脸见人。” 她犹疑万分,猜不透他话中的意思,“九哥……” “如果……” 路圣爵强调了下,“只是如果,我带你走的话,你肯跟我一起走吗?”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汐奚,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她点头的话,自己……就可以选择背叛。 她眸子微暗,将视线撤开后,淡淡开口,“我,要去找他。” 心口像是被猛地砸了一下,路圣爵掩饰地望向不远处,“哪怕,他现在这幅模样,你也不在乎?” “不在乎。” 路圣爵喉间轻滚,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你若出去找他,只有死路一条。 ” 听着他愤然的语气,汐奚将脑袋埋在胸前,“他已经顺利将玄衅逼到如此绝境,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因为,他得不到你。” 汐奚一怔,继而抬起头,苦涩笑道,“他永远不懂,他这样,就算得到了天下,也得不到真爱。” 路圣爵哑然,他站起身,望向外面苍茫的天空,“是生是死,出了这个山洞,我不会再管你。” 汐奚怔忡,脸色由吃惊转为欣喜,她连忙爬起身,“九哥,你肯让我出去?” 路圣爵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转过身,径自背朝着外面。 汐奚知道他已经默许,她一刻没有逗留,“九哥,谢谢你。”扔下一句话后,纵身跃出了山洞,她一手攀住长绳,双足在陡峭的崖壁上来回蹬动几下,轻松跃上了悬崖顶端。 下方,路圣爵听到身后没有了动静,他转过身去,眼底,一片惆怅与失落。他走了几步来到山洞跟前,右手,将从未离身的面具摘了下来。 大片的阳光,从洞口照射进来,熠熠生辉,那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因长期不见阳光,而显得分外白皙,剑眉凤目,眸若星灿,女人若是见了,怕是没几个能忘得了。而就是这么好看的脸,却要掩藏在冰冷的面具下,黑暗势力,不需要这张脸。 在这一刻,路圣爵希望,他得不到的,汐奚能得到。 “九哥。”身后,传来天鸾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留在这,不要离开,她会来接你的。”路圣爵背对着她将面具戴上,走出山洞,温暖的阳光射的他睁不开眼,自此,他不需要名,不需要姓,他只是九哥,没有真容,没有思想,他只需对三王爷尽责。 一个月的时间,并没有将悬崖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渍洗涤去,红的,因时间的关系而呈现出褐色,大块大块,干涸在悬崖壁上。 汐奚找不出一点相关的蛛丝马迹,焦急之下,只得先回到五月盟,一探究竟。 听到侍卫的呈报,贾管家赶出来的时候,面色焦急万分,“王妃。” 汐奚迎上前,目光扫向四侧,“贾管家,王爷人在哪?” 男子面色黯了黯,将汐奚带进盟内,一边走一边将近来的状况说与她听,“一个月前,很多武林中人聚集到五月盟,要我们将王爷交出去,本来,五月盟已经准备好殊死一搏,可谁知,王爷突然出现,将那些人全部引开了。” “那他现在何处?” 贾管家摇了摇头,一个月的时间,令他担忧的苍老了许多,“派出去的侍卫,全部都被甩开了,三天后,东家城传来消息,那些跟去的武林人士,全都死在一片竹林内,据说,死相惨状,像是…像是被野兽活生生撕裂的……” 贾管家脸上的担忧更甚,“老奴赶去的时候,王爷已经不在了,最近,外面有传言,说王爷在西郊出现过,大批的人,已经追杀过去……” 汐奚紧跟其后的脚步,突然顿了下来,虽然心里已经肯定,却还是存有希翼地问出口,“王爷他,是不是…” 贾管家对上她的两眼,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将她带向西宫,“外人都说,人一旦成魔后会失去本性,会变得杀人不眨眼,可是老奴不相信,爷在失踪的那天,还探望过老太君,临走时,甚至清晰地唤了老太君一声娘,后来,他将那些武林中人全部引开,不就说明了,他不想连累五月盟吗?” 汐奚大步跟在贾管家身后,她双眼微酸,屏住眸中的湿意,“你说的没错,他还是他,并没有改变什么。” 贾管家走在前,步雇蹒跚,尽管他们这样想,可外面的人,哪个不是想将玄衅除之而后快? 转眼间来到西宫,正好殿泽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汐奚,面色只是闪过片刻的惊怔,便立马恢复成平静,“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里面,女子听到他的话,跌跌撞撞跑出来,也不顾礼节,上前就紧拥住了汐奚。 “惜翎,我没事。”她双手环紧,两手在她背上安抚的轻拍几下,惜翎退开身,上上下下,确定她没事后,这才破涕为笑。 汐奚百感交集,她们,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生离死别? 惜翎说不出话,可眼中透露出的担忧,汐奚看得懂。 “最近,可有他的消息?” 殿泽也消瘦了不少,天气乍冷,他取下肩上的斗篷披在惜翎肩头,目光,有一瞬的放柔下去,“你先回屋休息。” 惜翎乖顺点头,这样的大事,她也拿不了主意,呆在这,只是徒增担忧。 看着她走进屋后,殿泽这才叹口气,“有人在西郊附近见过,可是据派出去的人回报,依旧没有他的下落。” 汐奚站在一颗寒梅树下,它艳红的花蕾已经含苞待放,风景秀丽,却越发衬得她一张小脸苍白失落,“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先去西郊附近找。” “太危险了,”殿泽打断她的话,“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追杀他,你若这个时候出去的话,只会送死。” “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因而成魔,他能不认识别人或是大开杀戒,可是,他能杀了我吗?” 殿泽睨着那双赤诚坚定的眼眸,“可,还是太危险了。” “这个时候,我理应同他站在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知道外面有多么危险,可我的危险,远远比不上他,倘若这个时候我都无能为力的话,那我觉得,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贾管家侧目,不禁,因她的这几句话而对她刮目相看。 殿泽知道自己的坚持起不了作用,只得妥协,“但要记住,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 汐奚点下头,事不宜迟,这就准备出去,她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好好照顾惜翎。” 殿泽对上她的两眼,沉稳开口,“你放心。” 女子挽唇轻笑,她相信惜翎会幸福,“老太君那边,替我问候一声。” 她不能保证,老太君会原谅她。 望着她即将远去的背影,殿泽追上一步,“汐奚,小心。”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只是,点了点头。 快马赶到西郊的时候,天空下起鹅毛般的大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一个人面对时,显得尤为寒冷。黄褐色的地面上,不多久便积起厚厚的一层,汐奚好不容易找到那片竹林,可看到的,只有大片已经荒凉的斑驳血渍。 她勒住马僵的手指紧握起,这么多的血,不知道,玄衅有没有受伤。汐奚毫不犹豫地跃上马背,赶到市集的时候,天色已晚,她顺路买了一套男装,准备在客栈内暂住一晚。 坐在大厅的方桌旁,这儿人多口杂,汐奚特意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小二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她才吃上一口,邻桌便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嘿,听说了吗?昨晚在五里坡,又是一场恶战。” 汐奚咽下嘴里的饭,就听得另一人说道,“可不是吗?那妖孽命还真大,这么多人都杀不死他,倒杀了我们大批弟兄。” 汐奚听到“妖孽”二字,握着竹筷的手一紧,双耳不由竖起。 “不过,这次总算是有所收获,”先前那名男子吐出一口恶气.“昨晚,他被射中的那支箭,差点穿了他的琵琶骨,怎么说,功力也会少去一半。” “当真?”另一人嘴里,是兴奋的声音。 “这还能有假?”这人颇为得意,“射出这支箭的,那可是我大师兄。” 二人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注意至另一桌上的异样.汐奚握紧手中竹筷. 尖锐的倒刺,已经刺入手掌,她却浑然不知。一阵冷风灌入,她头脑微清醒,招手令小二拿来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两位大哥!”汐奚将女儿红放到对方桌上,自顾坐下来,“请你们喝杯酒。” “这位小兄弟…”其中一人警惕地瞅着她,“我们好像不认识你。” “唉……” 汐奚摆摆手,掳起袖子,提起酒壶给自己斟满,“方才我听你们说起那妖孽的事,顿觉大快人心,这酒,是小弟请你们的。” “噢。”二人闻言,这才放松下来,汐奚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并给每人倒上一杯。“不过小弟有一事不明,先前,武林中好像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妖孽啊?怎么这会子,出了这等大事?”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大汉靠上前,凑近汐奚耳边说道,“那妖孽,乃是五月盟的权倾王。” 她面色一僵,手指用力掐在自己腿上,强迫欢颜,“啊?一个尊贵的王爷,怎么会……” “哎,”那名大汉饮了一杯酒,摇头叹息,“是可惜了,不过,他是妖孽,这世上容不得他!” 汐奚掩下眸中的复杂,“那敢问这位大哥,他现在在哪?” “小兄弟,你问这做什么?” “噢,”她装作漫不经心道,“妖……妖孽嘛,人人得而诛之!”话一说完,汐奚便垂下双眼,敛下那通红的泪水,她艰难地呼吸着,心,犹如被一刀刀剑着般的疼。 那壮汉闻言,如蒲扇般的大掌用力在她肩上拍了几下,“好,看不出你瘦弱的书生样,倒是个血性汉子……” “啾——”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放烟火的声音。 两名男子闻言,神色咻地紧绷,各自拿起边上的大刀起身.汐奚感觉至紧迫,忙跟着站起来,“二位大哥,出了何事?” “妖孽在西南方出现。”壮汉说完,拔开步子向楼下奔去。 汐奚急忙反应,放下银两后,悄然牵了马匹,跟在二人身后。 风,刮在脸上,像是尖锐的刀片寸寸划过般,疼的揪心,汐奚两手紧勒住马僵,她紧随其后,心,像是要迸出胸口般,压抑的难受万分。此时,越渐接近西南方向,梅花盛开的香味飘散在空中,却怎么都无法舒缓她心中的紧绷。 周围,充满着肃杀之气! 整片的黑,铺天盖地,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一种色彩。 前方,马蹄声消失,汐奚忙勒住马缰,将绳子系在树林内后,浅步上前。 不远处的空旷地,依稀可见一群人围成圈,手中的火把,高举亮炽着整片夜空。 她蹲在一簇灌木后,目光试着穿过密不透风的人群向内张望,尝试了几次未果,她只得起身,悄然混了进去。所幸,都是些自发组识的,没有多少人能相互认识。 汐奚强捡下紧张,拨开人群挤进去,待到能看清楚里面的状况后,这才停下脚步。 豁然开朗的视线,被眼前的一幕给割开,她看见玄衅被层层包围起来,一根黑色的铁链,已经穿过他的琵琶骨,结合的地方,鲜血滴答滴答流淌下来。 汐奚咬住下唇,利齿撕开皮肉,她狠狠闭上两眼,令自己冷静下来,可急红的双眼骗不了自己,在这一刻,她有多害怕。 “还是束手就擒吧。”说话的,正是钳住玄衅琵琶骨的男子。 他傲然站立于那块空地上,紫晶色的双眸,一一扫向人群,在经过汐奚时,未作停顿,目光充满疏离。 “上!杀了他!”人群鼎佛,声音中,分不清是大义凛然,还是徒有亢奋。 玄衅双足呈前后站立,他一手抓住铁链的未端,弯成铁钩的坚硬处,已经穿过他的身体,刺入琵琶骨,大掌上,布满鲜血。玄衅另一手不顾疼痛,抓上铁链后猛地一拉,强劲的内力使得对方突然窜上前,他几步跃起,右手咻地伸出,整个手掌打破对方胸膛,穿了过去。 人群中,传来惊吓声,温热的血腥溅到汐奚脸上,催人欲呕。 有一瞬,围堵的人群静谧无声,仿佛被吓住了。 “大家一起上!”人多力量大,就不信治不了他。 那条垂在地上的铁链,被另外几人攥在手里,猛地扯动后,汐奚看见他伤口的血大肆喷溅出来,玄衅想要将那铁钩自体内拔出,可刺得太深,动一下,就牵动骨头。 几人用尽全力扯着铁链,汐奚接近上前,对方并未起疑,只当是来帮忙的,她在三步开外后便已拔出软剑,干净利落的下手,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你……你是他的同伙?”先前在客栈遇上的汉子吃惊问道。 汐奚护在玄衅身前,“他不是妖孽,他不会随意伤害人!” “你居然护着他,赶快让开,要不然连你一起杀!”人群中,声音愤然。 “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正派,也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少罗嗦,大家一起上!” 杀气冲天,汐奚退后几步,刚转过身,却见玄衅几步逼上前来,咻然伸出的大掌,竟精准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满目吃惊,他一个用力,将她双腿离地提了起来。 “衅?” 手掌紧握,忽来的窒息感令汐奚面颊涨红,两腿乱蹬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有着小声的议论。 “你们不知道吗,妖孽是认不出人来的……” “那怎么办,要不要相救?” “哼,”有人哧笑,“既然他们是同伙,他那是自己去送死。” 汐奚俯看着玄衅眼中的漠然,当真,是认不出自己了吗? 手掌越收越紧,男子长臂一收,将她拉到自己眼前,汐奚双手抓着他的手腕,艰难的,自唇间逸出一个单薄的字音,“衅……衅……” 他手掌微微松开些,汐奚足尖踮起,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衅,我… …我是…汐奚 ……” “汐奚?”他顺着她的话,默念一声,那双紫晶色的眼眸闪过片刻迟缓,“汐奚……” 汐奚。 一想,心就痛的厉害,他记得,令他心痛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你是谁?” 她紧握住他的手腕,单手,解开自己的前襟,露出里面那抹深刻的降龙印记,汐奚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有什么痛,比你认不出我,更痛?” 掌心,像是被灼烫般,他猛地抽了回去。 “衅,今天,你若是死,我便和你一起死。”她靠上前,晶莹的泪水含在眼眶里面,那份决绝,令人惊栗。 她护在他的身前,准备替他挡下所有的攻击,当那群人一拥而上时,汐奚却被用力地推开,她踉跄地跌倒在地,看见人群已经将玄衅重新围了起来。 血腥的厮杀,将这黑夜染成无穷无尽的红色,狂沙飞舞,迷住了她的眼睛。汐奚匍匐在地上,看着玄衅步入疯狂,银色的发丝穿梭在生死边缘,唯有那双眼眸,一成不变! 刀光剑影,杀气逼人,有人甩出铁链,欲要勾住他的另一侧琵琶骨,森罗的声音阴寒无比,铁器碰撞着出击,在即将接近玄衅面前时,被他一手擒住,仅存的内力消耗无几,他反手将铁链勾住一名男子的头颅,一个侧身跃起,将他脖子绞断。 更多的人涌上来,今日的架势,誓要将他擒住,不惜血本! 一条手臂,因穿了琵琶骨而难以动弹,对方死伤无数,已经杀红了眼,汐奚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提剑冲入人群。 一招一式,因时间的紧迫和对手的人数众多而变成乱砍,汐奚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知道杀杀杀!她要杀出一条血路,带着玄衅离开,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过…属于他们的生活。 想到此,原先酸麻的手腕又有了力气,只要坚持住… 汐奚如此安慰自己,她仿佛已经看到一处世外桃源,她将刺入对方胸膛内的软剑抽出来,厮杀的动作,越渐凶猛。 却不料,此时,大树背后的一支暗箭,已经盯上她! 拉弓之人咻地射出冷箭,汐奚不察,在砍杀一人后,转身,却见玄衅长臂一带,将她推出去,而自己则来不及避开,那一箭,正中他另一侧肩肿。 “唔…”剧痛袭来,男子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不——”汐奚忙搀住他手臂,“衅!” “噢噢噢!”人群中,传来激奋声,“射得好,杀了他.再来一箭!” 汐奚冷眼望去,眸中杀气几乎泯灭她仅有的人性,这些,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吗?如此诛杀,暗下毒手,也该妄称自己是人吗? 汐奚同身侧的男子十指交扣,她已经做好同死的准备。 握着的手,忽然紧了紧,汐奚抬起头,看见玄衅眼中那份熟悉的柔和,那紧紧憋在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衅……” 他抬起一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他的手上都是血,这么一擦,更显得她脸上脏污不堪。 汐奚咬着唇,眼泪越发掉的凶了,她握紧玄衅的手,指尖,深深刺入他掌心,“我们,一起杀出去。” 软剑上的血,顺着剑身,一骨碌地淌到地上,他们知道,要想杀出去的可能,几乎不存在,玄衅身受重伤,而对方,人数众多,再加上隐藏在暗处的偷袭者……汐奚将玄衅护在身后,剑,提起后举向众人。 要死,也要拼到最后。 对方看着势单力薄的二人,哧笑出声,围成一圈,并不急着进攻。 人墙密实,这个圈子,足够他们反抗,却远远不够他们逃出去。 汐奚不敢放下警惕,她已经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开始越来越凉,汐奚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以她瘦弱的肩膀,撑起他的无力。 相持许久,对方却始终不进攻,仿佛要耗尽他们的精力。 火光映衬下,女子的脸,只看得清一双锐利的双眼,她一刻不敢松懈,剑,指向每一个人。 周围,高大的树上,传来枝叶的沙沙声,汐奚侧首望去,就见一支暗箭已脱手而出,正朝自己面门射来,她惊慌躲开,并将玄衅推开。 刷地一一 箭头没入黄沙地面,尾端抖了几下,足见用足劲道。 她没有受伤,这几下,还能应付,她朝着玄衅露出一抹微笑,并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 第二支箭射来的时候,她侧开,一个跃身,那箭擦着肩膀而过,只是破了点皮。汐奚双足落地,来不及喘息,就见第三支箭,已呼啸而出。 箭势如此之快,她狼狈退后,那箭直插入她身侧一寸的距离,汐奚背上冒出冷汗,这周围的弓箭手,绝不止一个。 “哈哈 —— ”人群中,都是些看热闹的笑声。 箭,再次飞射而来,汐奚来不及爬起来,就觉整个身子被抱起,连滚着向边上翻去,她看着插在不远处的长箭,暗舒出一口气。 第五支箭,第六支箭… 玄衅虽然受了伤,可武功比汐奚高出不少,连着躲开几箭,渐渐的,却也体力不支。 暗箭,再度袭来 汐奚眼睁睁,看着利箭刺入玄衅背部,那种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如此震披人心,“衅 —— ” 她惊声厉吼,可对于这种任人宰割的命运,没有一点办法。玄衅反手将箭拔出体内,那头银丝,早已被染红。 “住手,住手!!”汐奚撕裂了喉咙,喊声,震动天地,围观的人群,只是静静地看着,在他们的眼中,玄衅,只是一个妖孽,而已。 双臂环紧,他忽然伸手抱紧她,望着身下的那双泪眼,玄衅俯下身,冰冷的唇,深深印刻在她眼睛上。 汐奚不得已闭上双眼,他的吻,带着执着,拂过她鼻尖,落在她唇上。 睁开双眸,她的视线已经被模糊,如果,玄衅不是遇上她,他该是拥有最尊贵的身份,而不是像今天这般,任人凌辱,如果不是她,如今的他,兴许已经坐拥天下,而不是像今天这般,毫无反抗之力! 她曾经说过,后悔……遇上他。这句话,汐奚想.应该是玄衅说才对。 分不清是第几支箭,那执着的杀意,誓要将他们分开。 玄衅双手将汐奚抱在胸前,他已经没有力气耗下去,一个猛地跃起,他带着汐奚飞奔到一处高丘前,以仅剩下的力气,一掌,将她打落至下方的湖中。 “砰——”水面被砸开一个大洞,汐奚猝不及防,连灌好几口水。 她迫不及待仰面,只见玄衅的身后,另一条锁链趁机出动,尖锐的弯钩,刺入他另一侧琵琶骨,身后,两条铁链被几十个人拉着,完全将这头猛兽钳制住。 痛,撕心裂肺。 “啊一一” “啊——” 她看着玄衅抬起脸,身后,像是一双翅膀撑开般,男子犹在挣扎,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生生诉着对命运的不公,却只是令伤口加剧而已。 “抓活的,”有人提议,“我们应该让朝廷看看,中原武林的厉害。” “对……他不是朝廷的王爷吗?” “对,抓活的。” 一场名为正义的战争,至最后,却成了此等炫耀。 相隔甚远,二人的视线穿越生死,对视到一起,玄衅面目因疼痛而狰狞,却在看向汐奚时,给了她最后一个笑容。 人们完全沉浸在兴奋中,对于汐奚,他们无暇顾及。 她看着玄衅被他们以穿过琵琶骨的铁链捆住身子,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 冰冷的湖水吞噬着她的身子,汐奚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么没用,她用力击打着水面,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侯追上去,不但救不出玄衅,她,也等同于去送死。 乌云掩月,风,呼啸而来,完全淹没了她的哭声。 收拾好情绪后,汐奚爬上水岸,蜷缩着身子将衣服上的水渍绞干,这个时候,她唯一想到的便是五月盟。 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她策马狂奔,回到五月盟的时候,衣裳都已风干。 久久地站在五月盟外,她想起贾管家所说的,玄衅将那些武林中人全部引开,他不想连累五月盟。若这个时候… 汐奚望向前方,五月盟内,有他视如亲娘的老太君,有殿泽,有贾管家,有他所创下的辉煌…… 她一勒马僵,调转方向,疾驰而去。 她决不能,将五月盟牵扯进来。 跑出老远后,汐奚这才冷静下来,望向天空逐渐泛出的鱼肚白,这个时候,唯一能帮他们的,只有阿蛟,但是,她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独自一人穿棱在集市上,汐奚全身无力,找到一个落脚处,暂时坐了下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街上恢复成往日的喧闹,不远处.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正看着什么热闹。 “三天后,五里坡会厅……” “诛杀……”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念着布告上的通知,汐奚无力地撑起身子,混入人群中。 布告栏上,清晰的写着,三日后,将玄衅诛杀于天下人面前。这帮畜生!汐奚握紧双拳,身子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肩上,陡地一沉,她转过身去,瞳仁咻地闪亮。 “跟我过来。”阿蛟扔下一语,率先向前走去。 汐奚紧随其后,二人来到一处死角,阿蛟这才站住脚步,“我一直在找他的下落,今日才得知。” “三天后,他们就要动手了,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阿蛟面露不悦,双手抱在胸前后,身子轻靠在墙壁上,“我手上的黑暗势力,将他救出来,应该不难。” 汐奚眼露希翼,“那就好。” “只是,我为什么要救他?“阿蛟面纱外的眼睛,透出一种犀利。 女子声音沉了沉,“他是你的主子。” “现今,他命令不了我。” 汐奚睨向身前的阿蛟,知道她并不是玩笑,阿蛟收回手,切入正题,“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救他。” “说。” “离开他,”阿蛟上前一步,挡在汐奚面前,“他的身边,以后只有我。 四目相接,谁也不肯退让。 “不然呢?” “不然…我就当没有这个主子。”阿蛟笃定,汐奚定会答应她,现如今,也只有自己手中的黑暗势力能救他。 然,女子却是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你休想!” “你说什么?”阿蛟睁目。 “你不救,我自己救。”说完,便毅然转身,准备离去。 “你就不怕……” “我怕,所以,他死,我就和他一起死。”汐奚坚毅跨步,这个时候,他们再也经历不了分别,哪怕都活着…… 以前她总说,活着,比什么都好。到了今日她才知道,并不尽然,相爱而不能相守,比死更加令人痛苦。 如今,玄衅成魔,她更需要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只是为了活命,而要他们活的如行尸走肉般…… 汐奚轻咬下牙,这样的话,她情愿同他共死,这样的决定,她相信,玄衅也会同意的。 147 只羡鸳鸯不羡仙(大结局) 三天的时间,来不及丝毫准备,就这么过去了。 诛杀玄衅的地方,定在五里坡会厅。 一大早,天空擦亮,细微的雪花徐徐飘下,街道上,已经铺着厚厚的一层,尽管严寒逼人,却减退不了人们出行的热情。 脚步声,由近而远,汐奚混在人群中,无需寻找,自被推搡着来到五里坡。 会厅外,有一处宽敝的地方,如今,搭建起一座露台,底下已经围满群众,个个交头接耳,“不知那妖孽长什么模样……” “据说,是杀人不眨眼的,你靠那么前,当心……” 先前说话的那人果真有些惧怕,向后缩了缩,汐奚不敢太靠前,生怕被认出来,她环顾四侧后,目光落在露台中央的一个铁笼子上。 笼子,被一块黑布遮着,让人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在底端的地方,露出一根根黝黑而排布密实的玄铁,汐奚单手抚向腰间的软剑,目光镇定。 天空,雪花簌簌而下,落在脸上,冰冷刺骨。回廊屋檐,亦被染上厚厚的一层,这时候的上空,突然由先前的阴沉转为昼亮,令人有些睁不开眼的烛目。 会厅内,一名着灰褐色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站在诸人跟前,双手抱拳行礼,“前些日子,武林出了一桩令人惋惜不已的大事,盛世太平,竟有妖孽横生,我们本着人性为善,本想饶他一命,可那妖孽滥杀无辜,已然造成祸害,今日,我们就当着众人的面,手刃此妖孽。” 汐奚右手已经握住软剑,准备随时抽出来。这些假仁假义的江湖之人. 杀人之前,总不免冠冕堂皇一番。 有人上前,将那块黑布扯了下来。 “啊一一”人群中,有胆怯的惊叫出声,有些,则捂住双眼。 汐奚却是睁大了两眼,握着软剑的手,抖个不停,一口气梗在胸口,无以名状的悲伤直窜上脑门,她只觉天旋地转,连站稳脚跟的力气都没有了。 笼内,玄衅上身赤裸,双手张开,穿过琵琶骨的铁链捆住他双臂,将他锁在铁笼子上,男子垂着头,看不出是否还有生命气息。身上,布满鞭痕,一道道,触目惊心,纵横交错,有些,深可见骨,被铁构扣住的两个地方,血渍结痂,只不过,动一下,那血便会汩汩而下。 男子满意地瞅着台下那些惊恐的面孔,“你们不用怕,他现在已经完全被制服。”他绕到铁笼后面,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一把将玄衅的银丝拽在手中,将他的脸抬起,面向众人。 “真是妖孽呢……” “可不是吗,真是妖孽,不能留啊——” “哇 —— ”人群中,有孩子被吓哭了,妇人哄了几声见不管用,索性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着铁笼内扔去,“不哭不哭,看,娘打他——” 坚硬的石块砸在玄衅的额头上,顿时,鲜血如注。男子似是感觉到疼痛,眼皮动了下,闷哼一声。 惊慌几欲窜出喉咙,汐奚见玄衅双目迷离,剑眉微皱下,清醒过来。 “快,快打死他!”人群中,有人蹲下身寻找攻击的石块,汐奚顿觉悲凉无比,三王爷这招阴狠毒辣,别说是百姓不会拥戴一个妖魔为王,就算是让玄衅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他们都不会允许。 大大小小的石子朝着铁笼中扔去,擒住玄衅的男子并没有阻止,反而,乐此不疲。 汐奚原想等看清楚里面有多少人后再动手,如今,看到这一幕,哪里还忍得下去,她混在人群里面,随着他们的动作,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男子只是看着玄衅的反应,对百姓们扔来的石块并没有警惕,得意的笑还留在嘴边,整个人就顺着铁笼滑了下去,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一突来的变故,让周遭的人群全部安静下来,只是瞬间,便像是炸开的钻一样佛腾,“杀人啦,杀人啦 —— ” 人们纷纷想要逃窜,乱了方向,三五人撞在一起,趁着这个机会,汐奚轻跃至露台上,抽出软剑,动作利索地砍向那把已经锁死的大锁。 “又是你!”从里头蹿出的人中,有人将她认出来。 玄衅抬起头,幽暗的眼神在看清楚外面的人后,闪过晶光,他松开眉头,有气无力地靠在笼子上。 汐奚连砍数下,见那锁有些松动,可对方哪里还容她,一群人早已蜂拥而上,将她围在中央。 “是你自己来送死的。” 她拨开对方的剑势,厮杀起来,雪花越下越大,如鹅毛般漂浮下来,大片的血,将积累在地的雪融化掉。台下,百姓们纷纷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生怕误伤到自己。 “一个都别想走!” 声音有些熟悉,汐奚乘隙望去,只见阿蛟一袭白衣胜雪,自空中缓缓而下,随行的,还有数不尽的死士,“将这些人围起来,对方不是自标正义吗?拿他们挡挡利箭也好。”显然,方才群起而攻之的一幕,她已经看在眼中。 汐奚濒临绝望的心,再度燃烧起来,死士们蒙着面,势如破竹而来。 阿蛟手里的长鞭尖啸甩出,没有几下,就将已经松动的大锁砸开,汐奚同她一道进入铁笼中,看见玄衅这幅模样,阿蛟红了眼睛,“主子。” 阴冷魔魅的眼眸睁开,汐奚同阿蛟同时抓住玄衅两边的铁链,阿蛟将手里的一颗药丸塞到玄衅嘴里,“这是我向云邪医师要来的,可止血。” 二人头一次默契地点下头,铁钩深入骨,要想除之,必定生不如死。她们将铁钩向骨中推进一寸,在卡住骨头的地方产生松动后,再向上方提起,而后手腕向下,将两边的铁钩拔出来。玄衅俊脸惨白,已经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铁链解开后,他顺势向前栽去,倒在汐奚身上。 “走!”阿蛟拽住玄衅的手臂,同汐奚一人一边将他架出去。 武林中人,功夫自然都不弱,这,定是一场恶战,眼见二人将玄衅救出,不少人已经杀出重围,追了过来。 “你们先走。”正在此时,一名黑衣男子隔开了后方的追杀,大掌在汐奚肩上轻推下。她回过头去,对上的,是一双清澈而纯净的眼眸,有着雪中送炭的温和。 是殿泽。 汐奚来不及吃惊,忙同阿蛟带着玄衅杀出去,外面,早已有马车准备好,车内,一应齐全,甚至还备好了暖炉和衣裳。玄衅浑身是伤,汐奚只能将衣衫随意披在他身上。她掀开骄帘向外望去,马车已经驶出老远,后面,鲜少有人追来。 “谢谢你。”汐奚靠在马车上,悬起的心,这才放松。 “我救得是他。”阿蛟语气不冷不热。 汐奚不以为然,她双手环住玄衅的肩,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她心头被填实的满满当当。 阿蛟满腹不是滋味,冷着脸。 玄衅修长的手指握住汐奚的一个手指头,再怎么颠簸,都没有放开,汐奚感觉到手指根部传来一种甜蜜的疼痛,前世,被切断的姻缘线,仿佛再度被连上。 阿蛟望着玄衅的侧脸,而他,则望向汐奚。阿蛟将手中的长鞭放到边上,在他的眼中,永远都看不到她,就算是赶走了汐奚,他的眼里心里,还是不会有她。 马车驶到一个林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前方,是暗无天日的悬崖。 阿蛟起身,将轿子底部的毛毯掀开,双手一拉后,露出一个足能容纳两人上下的大洞,“快,带着主子下去。” 汐奚不疑有他,忙扶着玄衅小心起身,顺着地洞向下而去,阿蛟紧随其后,下了洞口后,她将顶上的机关封死,上方停顿的马车便像离弦之箭般,飞奔悬崖而去。身后,追杀而至的人见马车跌入山谷,赶忙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条地道,阿蛟取过放在石壁上的火折子,点上火,走在前面引路。汐奚搀扶着玄衅,走了很长的一条路后,才见豁然开朗。 “主子,我们到了。”阿蛟放下手中火把,这儿,是她所领异的黑暗势力的据点,盘根在地底下,里面布设着九九八十一道错徐复杂的机关,没有人引路,前来的,只会送死。 走过一座吊桥,在大殿中,汐奚看见了已经摘下黑纱的殿泽同云邪。 将玄衅放在榻上后,云邪示意他们都出去,汐奚站在殿门口,焦虑不安。 “放心吧,有云邪在,不会有事的。” 汐奚点下头,惜翎,不也是他救过来的吗? “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们不想将五月盟牵扯进来……” 殿泽挽唇笑了笑,掸掸黑衣上的灰渍,“五月盟不是纸老虎,之前,连朝廷都不敢妄动我们,别说是区区几个江湖鼠辈。” 汐奚双手环住肩膀,不无担忧,“怕就怕,三王爷不会善罢甘休,他眼中钉已除,接下来,我怕他会对付五月盟。” “放心,”殿泽脸色笃定,欣长的身子靠在铜柱上,“他需要的是囤积实力,对于一个想要登基为王,或者已经成为新主的人来说,最不宜的,就是损失兵力,要想拿下五月盟,最起码,他得赔上小半个军队的实力。” 汐奚听闻,释然而笑,“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 殿泽侧首,眼眸睇着她,“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这个世上,已经容不下我们,我想带他离开。” “留下吧,五月盟和这里,都会保护好你们。”殿泽望向四侧,这儿,是玄衅一手建起的王朝,倘若他们留在这,会更加安全。 汐奚适应不了这里的黑暗,留在这,他们可以衣食无忧,可以不用躲躲藏藏,可,她不喜欢这里。 “呆在这,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寒冷,这儿,没有白天,也没有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想去的地方,要有阳光,有鸟语花香,有最朴实的人们。”汐奚嘴角的笑,随着说出的话而展开,如今,玄衅这幅样子,更加坚定了她要远离的决心。 殿泽只是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她的坚持,他改变不了,其实,那样的生活真的很好,他没有见过,可就是想想,都觉得舒心。 云邪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看着走上前来的几人,他擦了擦手,“伤口,静养些日子就会没事了。” 汐奚追上前一步,“他体内的魔性,真的没有办法去除吗?” “既然,现在知道要去除,为什么当时还要如此伤他?”云邪转过身,第一次以严厉的口吻说道,“不是没有过机会,只不过三次,都是因为你。” “我知道。”汐奚声音暗涩,他的话,是实话,却依旧如利芒一样,扎上她心底。 云邪见她垂下头去,也就收了语气,“他体内的魔性,我无能为力,自古医书上,对此种研究,也就只是些皮毛而已。” 连他都没有办法,汐奚掩饰不住的失落,站在边上的阿蛟听闻后,瞪了她一眼。 “阿蛟,你先退下。”殿泽声音清朗,汐奚原以为阿蛟不会听命,却见她蹙眉点了下头。 “不久前,衅已经将他手中的黑暗势力慢慢移交到我手上,”殿泽望向阿蛟消失的背影,“他一旦成魔,后路,都给我们留好了。” 那今日的营救计划,实则,是殿泽一手安排的? “等到他身体恢复后,你们要走,我不会阻拦。” 汐奚对上男子的双眸,他的眼中,少了许多落寞,相反,柔和渐增,她浅笑,因为,惜翎是一个能让任何人都温暖的女子。 “砰砰砰 —— ”屋内,突然传出剧烈的撞击声,殿泽同汐奚对望一眼,同时走了进去。 里头,满地狼藉,床幔被撕扯在地,端着脸盆的丫鬟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水,已经洒了满地。玄衅白色的内衣上因大幅度的动作而血渍斑斑,他两眼急切地似在寻找什么,神情慌张、无措。 一看到汐奚,男子便大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后,将汐奚藏在自己身后。 随后的殿泽欲要上前,边侧,云邪忙拉住他的手。 殿泽有些不解地瞅向他,“怎么了?” “你看他的眼睛。”他顺着云邪的视线望去,只见玄衅目光凶狠,紫晶色的眼眸内,杀机四伏,眼神幽暗,随时都有可能向他们出击。 “这是怎么回事?”殿泽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种陌生。 “这还不简单,见色忘义。”云邪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拉着殿泽退后了几步,“不要轻举妄动,他会杀人的。” 见他们乖乖退开,男子身上的戾气才散去些,他转过身,见汐奚没有受伤,这才双手捧着她的脸,将她两边碎发朝耳后拨去。 “他……”殿泽皱起剑眉,“难道,认不出我了吗?” “不一定是认不出,”云邪背窗而立,“他控制不住自己,你又何必上去送死,现在的他,不会轻易让别人接近。”云邪抬起右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名丫鬟。 “那他为何对汐奚不设防?” “都说是见色忘义了,”云邪扯了扯笑,恢复正经道,“他应该知道,汐奚是他重要的人,所以,他存在一种潜意识,要保护她,甚至,不让别人接近她。” “难道,他以后都要这样吗?”殿泽的语气,黯了下去。 “这样,有何不好?”云邪退到殿外,望着相依的二人,“我觉得,这样反而好。”他话说的极轻,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汐奚的脸上,有些擦伤,玄衅手指在她脸上抚了几下,脾气便有些暴躁,“走,离开。” 她抓住他的手指,另一手揽着他结实的腰身,“衅,你的伤还没有好,我们不能走。” “走!”他双目扫向四周,汐奚见他如此坚定,便握住他的手,语气强硬,“这会出去,被抓住的话,只会送死,等你伤好了之后,我就带你离开,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男子闻言,眼神安静下来,汐奚趁机将他拉到床边,“你好好休息,伤好后,我们就离开。” 玄衅的性子,奇怪了很多,没有等到伤势完全见好,汐奚便准备带他离开。因为,再这样呆下去,她怕这儿的人都要被他给震飞了。 同殿泽和云邪辞了行,二人跟在她身后,准备送行。 汐奚回到玄衅休息的屋外,刚打开殿门,迎面就砸来一个庞然大物,她惊得赶忙侧身让开,定睛一看,竟是名倒霉的丫鬟。 里面,玄衅铁青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那丫鬟本是来收拾屋子的,如今,只得躺在地上哀嚎不已,殿泽见状,原想跨进去的步子,硬生生给收了回来。 “学乖了吧?”云邪站在门口,笑道。 汐奚走进屋内,将收拾好的行礼挎在肩上,一手拉着玄衅,走了出去。 外头,二人将挡住的路让开,并且退避三舍,汐奚走在前,玄衅跟在后。 出去的时候,依旧是走那条来时的地道,殿泽一语不发地跟在后面,身侧,是云邪和闻讯赶来的阿蛟。 过了今日,兴许,以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地道内,山路曲折,二人相扶相持,来到洞口的时候,殿泽并未犹豫,靠了上去。 望着近身而来的男子,玄衅眼眸微眯,却并没有动手,他异于常人的瞳仁望了殿泽许久,尔后,颇为清晰地吐出几字,“照顾好觅娘。” 殿泽顿觉欣慰,目光扫向边上的汐奚,“保重。” 当山洞上的机关被打开的时候,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温暖而充实,拂去了这地道内的阴晦和压抑。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迤逦而来的光线,令汐奚小脸染上几许兴奋,也消淡了离别的惆怅。 出了洞口,汐奚蹲下身,将玄衅拉了上去,那一角阳光最后消散的时候,殿泽暗藏住眼中的不舍,唯有祝福。 阿蛟眼角湿润,闭上了眼,主子,今后,少主就是我们的新主子。 玄衅和汐奚站在林中,机关已经合上,原来的地方,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不远处,拴着两匹骏马,她心中百感交集,自此,他们告别了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也即将,将他们淡忘。 江湖上,不再有妖孽出现,很多人亲眼目睹,他已经跌下了悬崖。 五月盟内。 天,暖洋洋的,阳光消去夏日的酷寒,温暖舒适。 西宫外,几名下人正扫着雪,将被大雪覆盖的院子打扫出来,正厅内,其暖融融,照射进来的阳光,流光四溢,顺着每一寸砖每一寸瓦铺开。 案几上,趴着一个人,手中的狼嚎笔,笨拙地握着。 殿泽站在边上,看着她一笔一划如毛毛虫般扭捏,他取过笔,刚劲有力地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 惜翎将手里的笔蘸了蘸墨水,模仿着殿泽写下的字。 “握笔不对,”他毫不犹豫批评道,“这又不是吃饭,握着筷子。” 惜翎闻言,有些胆怯地抬起下巴,手里握着的笔,这下,更不敢落下去了。 “这样…”殿泽站在她身后,弯下腰来,大掌将她的柔荑包在掌心中,狼嚎笔的尖端,轻点在宣纸上,慢慢漾开。 清冷的俊颜贴在惜翎脸上,她双颊通红,落在膝盖上的左手紧张地握起,男子清朗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深呼出口气,红晕,竟从脸上泛至颈间。 惜翎并不专心,手上,随着殿泽在动,而小脸,却偷偷转过去,望着他浓密睫毛下,那双干净见底的眼眸。 男子侧首,同她四目相接,“看什么?” 惜翎陡地一吓,忙摇摇头。老太君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站在门口,身侧,顾嬷嬷掩住了嘴边的笑。 “两人在写什么呢?” “殿泽,”老太君念着宣纸上的二字,“在教惜翎如何写你的名字?” 殿泽直起身,想要搪塞过去,“我在教她写字。” 惜翎一听这是殿泽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几眼,她握住笔,起身行礼后,认真模仿起来。 看到二人这样,老太君由衷展颜,开心之余,亦有小小的失落,“也不知衅他……” “娘,你放心吧,”殿泽搀扶着她走进屋内,“衅,他很好,你不用挂心,外面的传闻都不是真的,总之,他很好。” “真的?” “真的。”殿泽在她手背上轻拍几下,示意她安心。 老太君一颗心轻松落定,声音轻缓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什么事?” “尚云……”老太君望向惜翎,复又开口道,“我打算让她回去,这样呆在五月盟,只会耽误她一辈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另外找个好人家……” “娘,我也正有这个打算,这件事,就交给贾管家吧,他处事知道分寸,尚家那边,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必要时,可以还尚云一个清白。” 惜翎耳朵竖起,手上心不在焉地写着,一个不小心,错了一笔。 老太君笑着点头,朝着顾嬷嬷挥下手,“看来,泽,你还要辛苦些日子,这样慢慢吞吞地学,还指不定到哪天才能写出个名字来。” 惜翎羞涩地抬起头来,待到老太君出去后,殿泽走向她身后,恢复先前的姿势那般,“我说要让尚云离开,你是不是很开心。” 一语说中,惜翎小脸涨红,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 “开心就是开心,不用藏着掖着。” 惜翎转过头去,菱唇不经意,在他俊脸上轻触,电光火石间,只见殿泽直起身,指着桌上的宣纸,“快练。” 惜翎点点头,她垂下脑袋,碎发遮掩下,嘴角已是轻轻勾起。 殿泽站在她身后,看着惜翎认真的模样,他同样扯下嘴角,只觉,心旷神恰。 雨水,顺着廊檐滑落,湿气,粘人。 这儿的气候偏湿,经常会下雨,汐奚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头,将才晒干的衣服收拾好后,走进屋内。 “汐奚 —— ”外面,传来叫唤,她冒雨跑出去,见是一名俊朗的男子站在外面,“这是你姐姐让我拿来的。” “姐夫,到屋里坐吧,”汐奚将一包药草接过去,“她自己身子有孕,还给我准备这些东西。” “放心吧,她那边有我呢,过些天等山路好走了,我再上山给你摘些。”男子说完,交代几句话后,便跑向不远处的房舍内。 汐奚抿嘴轻笑,也不知天鸾从哪边听来的,说是这些药草能治愈不孕,隔三差五的,便让姐夫拿了过来。 汐奚将草药放入药盅内煎煮,她不愿辜负天鸾,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一再服用。 在屋内转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玄衅的身影,汐奚并不着急,知道他定是在老地方。 在房舍的边上,有一片茂盛的林子,冬暖夏凉,如今,地上潮湿,才走几步路,脚上的鞋子便都湿透了。 汐奚一跃而起,单手抱住一颗大树,待站稳在枝头上后,果见玄衅正枕在枝干上,双目微闭。 感觉到衬枝一沉,男子睁开了眼睛,眉宇中心,那团火焰图纹已经消失不见,紫晶色的眼眸带着魅惑,他大掌一捞,将汐奚拉了过去。 满头银丝萦绕在她身侧,汐奚窝在他怀中,手指在他眉上轻画,玄衅的魔性,已经退了很多,虽然没有完全消去,但她相信,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足够去等待。 她相信,如果坚持,会有奇迹存在。 “怎么又跑这来了?” “在这,我觉得心会很平静。”玄衅双手交叠在汐奚的小腹上,俊脸埋在她颈间,时而轻逗,时而啃咬。 “我也喜欢这儿。”汐奚转过头去,宁谧的林间,只有鸟儿的鸣翠声,褪去满身荣耀,原来,他们也可以这么简简单单的生活。 玄衅背靠着大树,让汐奚躺在自己的双腿间,环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细碎的吻,点点滴滴落在她的侧脸上。 “衅,你……想家吗?” “我的家,就是有你在的地方。”玄衅执起她的手,让她摸着自己的脸,“都是你陪着我到现在,才会让我的心,不再有杀戮。” 汐奚同他前额相抵,双手环住男子的脖颈,她两腿勾上他的腰,整个人坐到他腿上,“明天,我们去东湖游泳吧。” “输了,可别和上次那样落跑。” “切!”女子不以为然,轻哼了下,“你身子长,才会游得比我快……” “借口。” “衅,我最近……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了?” “吃不下……还想吐。” “是不是有了?” “不会吧……”汐奚面露希翼,却生怕失望,“我体内的栀子……” “兴许,天鸾的药真有些用呢?” “会吗?”她小心翼翼,怀揣希望。 玄衅将一手轻落在汐奚的小腹上,“好像真有了,他踢我了……” 汐奚被逗笑,抡起粉拳砸在玄衅胸口,“要真有,也不可能现在会踢人啊。” “说不定,我们的孩子体格健壮呢……” 安静而悠远的林内,不断传出二人的声音。 “明天,不能去游冰……” “还没有确定呢……” “那也不行……” “哼……” 同年,同日,三王爷如愿登基为王,江山易主,号,赦帝。 只是,不管外面的彩虹多么绚烂,阳光多么明亮,在这片小山村里面,无人顾暇,高处不胜寒,而他们,只羡鸳鸯不羡仙。 (全文完) ★☆★☆★☆★☆★☆★☆★☆★☆★☆★☆★☆★☆★☆★☆★☆★☆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 【睡睡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