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成了摄政王妃》作者:雏耳 文案: 秦婳是红楼丫鬟,封楼那日被傅时珣救回府。 她心生爱慕,欲留在傅时珣身侧报恩,却被带着目的送去政敌身旁。 出府前,秦婳神情晦涩:“王爷可曾心悦过奴婢?” 傅时珣眉眼松动,并未作答。 秦婳坠崖昏迷,再醒来已然忘却所有。 宰相为寻回幼女大办宴席,傅时珣受邀前来,看见秦婳在桃林间翩翩起舞。 傅时珣神情恍惚,握住她的手:“婳儿。” 秦婳却吓得花容失色:“登徒子!” 见她眉目如画,望向别人时笑意缱绻,她哪里都好,唯独失去了记忆,也忘了他。 - 失而复得的傅时珣尝尽苦楚,终于将秦婳诱回府做王妃。 某日,秦婳惊醒:“王爷,我梦到她们说我是狐狸精。” 傅时珣敷衍,趁机凑过去嘬了一口安抚道:“狐狸也分品种,她们是没人要的野狐狸,你是好看的小狐狸。” 秦婳一脸迷茫:“王爷……” “嗯,再给本王亲一口。” -[我只想给你一份坦坦荡荡的爱 [阅读指南 /HE,狗血失忆梗,完全架空勿考究 /文明看文,感谢陪伴 /文案始于2020.1.9 内容标签: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婳×傅时珣 ┃ 配角:求作收,下本《长公主宠夫日常》《芙蓉醉满枝》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给她一份坦荡的爱 立意:努力生活,珍惜眼前人 ———— 预收《长公主宠夫日常》,甜文奥~ 【雷厉风行大将军×国色天香长公主 大宋有位战神名容铖,骁勇善战,权势滔天。 他近来整夜入梦,梦里看见宋时矜爱慕他一生,西凉战役宋时矜被首领挟持,为保他颜面自尽身亡。 大梦惊醒,容铖果决娶她为妻。 宋时矜眉眼弯弯拒绝:“我有倾慕之人……” 容铖眼皮一跳,挥挥手一时头疼:“别说了,我都明白。” 和亲事宜已定,他风尘仆仆入宫,未等皇帝开口,容铖双手将那首领人头奉上。 皇帝默默将圣旨收回。 阻碍已了,容铖喜不自胜,可看清眼前对着胞弟红了脸的宋时矜。 容铖:??? 说好的相思成瘾呢,妈的,失策了。 -- 自从和亲作废后,宋时矜就一天比一天惆怅。 那个曾毫不留情拒绝自己的男人似乎开了窍,整日往她跟前凑。 一日容铖得来些小玩意儿,献宝似的带去长公主府。 已经没有存物之处的宋时矜:“其实你……不用这样,我都不明白自己……”喜欢什么。 容铖捂住她的嘴:“我明白的。” 宋时矜无语凝噎:“……” 那好吧,只好宠就完事儿了呗。 ================== 失忆后我成了摄政王妃 第2020章 .6.10/雏耳 嘉裕二年,十月初七。 上京城的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已有足足五日,雨水滴打在窗沿上,吧嗒吧嗒惹人厌烦。 眼下还未到戌时,长街上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撑着油伞,步履匆忙往回走的男人。 而长街尽头的红楼里,今夜格外热闹。 若说缘由,自然得说一说红楼里,那位被秦妈妈养在手心的锦绣姑娘。七岁那年入了红楼门,后由秦妈妈亲自教养,谁不知道红楼有位天仙似的头牌,一口好嗓宛若黄鹂,身量纤纤,可惜只卖艺不卖身。 今日定远侯次子一掷千金,为锦绣赎身,待五日后迎她入府。 暖阁里,秦妈妈一袭绣花短袄,气急败坏的掀翻了手边的茶杯。 她拧着描绘精致的眉,压下怒火问:“还是不松口?” 丫鬟立在一旁,也是满面愁容:“可不是,今儿瞧着三爷的模样,怕是真真气狠了。” 秦妈妈揪着帕子,恨铁不成钢的直叹息。 傍晚定远侯次子那一出,叫外头人都说,秦妈妈卖了个好价钱,赚了一大笔。可偏生没人知道,今儿一道前来的礼部尚书三公子,一眼瞧上了锦绣身边的丫鬟秦婳。 那人风流成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却也不知怎么的,那会子拉着秦婳的胳膊就将人拽进厢房,刚扯下她的面纱,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秦婳就抬脚狠狠踹上了三公子的肚子。 十三四岁的姑娘有什么力气,偏巧三公子喝了点酒,秦婳那一下,把人直接蹬翻在地。 这一下闹出事儿来,秦婳躲在锦绣后头直打哆嗦,这事儿最后没了法子,还是由定北侯次子出面,才将人带走。 生出这么大的事,秦妈妈自然饶不了她。 可正要出声,锦绣就截断她的话:“妈妈您别气,这丫头今儿犯了这么大的错,就叫她去小屋子里跪着罢。” 那时锦绣既这般说了,秦妈妈自是不好打她的脸。 于是秦婳便从傍晚,一直跪到现在。 知道秦婳那姑娘脾气倔,偏生又是秦锦绣跟前极为得脸的。 秦妈妈叹口气,摆摆手:“你去叫她起来,锦绣向来护着她,锦绣将来可是要入侯府的,若是真跪出事儿来,日后还怎么跟她往来。” - 屋子里黑灯瞎火,窗户紧闭。 风雨声交错着,杂乱无章的从窗缝里窜进来。 从门口进去左手边,有座小佛/像,供奉神像的台子下铺着蒲团。 秦婳双腿打颤,却仍旧挺着细瘦的腰肢。 秦妈妈身边的丫鬟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心中虽钦佩这么多年来秦婳的坚守,可说到底,在红楼里长大的丫鬟,临了到最后,谁不落的个卖/身的结果。怕是也只有秦锦绣,模样好性子柔,叫勋贵子弟一眼倾心,愿意为她重金赎身。 而丫鬟身份的秦婳,等锦绣出阁,她怕是没法子再继续保全自个儿。 轻轻叹口气,丫鬟柔声说:“婳儿,起来吧。” 秦婳紧抿着嘴角,藏在面纱下的脸泛着冷白,轻轻开口:“多谢姐姐。” 待丫鬟走后,秦婳才稍稍弓了点腰,伸手撑着台面,慢慢直起僵硬的双腿。 二楼最里是秦锦绣的屋子,秦婳慢悠悠地避开人,抄近道进了门。 刚反手合上,身后就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 秦婳闭了闭眼,转身走到碎瓷渣旁边,小心跪下:“锦绣姐姐。” “回来了。”铜镜前的女子正慢条斯理的往脸上抹着珍珠膏,嗓音婉转。 秦婳低低应声:“是。” 秦锦绣放下瓷瓶,拢了拢单薄的纱裙领口,缓缓转了身子面向她:“知道今儿个,我为何要你罚跪吗?” “婳儿知道。”秦婳细瘦的肩膀颤抖着,面纱挡住下半张脸,却还是能看到挺翘的鼻梁弧线,“方才若不是姐姐相护,妈妈的惩罚只怕是比罚跪更重。” 秦锦绣往桌沿边靠去,单手支着精巧的下巴:“还算是聪明。可你怎么就想不明白,非得跟着那三公子去作对。” 秦婳抬起眼,眼里含着泪:“姐姐知道,我不愿的。” 被这一眼看得心软。 秦锦绣心中生叹,抬手将秦婳扶起来。 “罢了。” 秦锦绣拉着她坐在床畔边,弯腰将她的裤腿卷起,看向泛着血红的膝头,将桌边的膏子拿来,侧身坐在秦婳腿边,挑了一些细细给她抹上去。 “都说姑娘家难,咱们生在红楼里的姑娘更难。” “婳儿,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我一直教你,若想活,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秦婳低垂着眼睑,轻轻点头。 她忽然仰起脸,看着秦锦绣艳丽的面,询问道:“锦绣姐姐,能与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开心的吧。”秦锦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淡声道:“毕竟我明白,比起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定北侯府的这位,已是我最好的归宿。” 秦婳没料到她会看的这般通透,只得讷讷安慰:“既能重金为姐姐赎身,想必那位也是心中有姐姐的。” “呵。”秦锦绣轻笑,指尖一勾,她的裤腿便滑了下来,“你到底还是不明白,勋贵人家何来真心。纵然是半分情意,我都是不敢奢望的。” 将药膏子放下,秦锦绣懒散的打了呵欠:“我也乏了,你且回去吧。” 秦婳乖巧的行个礼,颤着腿从隔间小门出去,绕回她自己的屋子。 - 秦妈妈的性子虽说向来说一不二,但对她们这几个从小就养在膝边的姑娘,物质上到底是不一样的。 譬如这屋子,秦婳在红楼里,从云端跌入污泥,都始终有自己的地方。 秦婳轻轻掩住门。 屋里没有旁人,她坐在铜镜跟前,伸手将面纱摘下。 她抬起头静静望着里头的自己,瓜子脸,柳叶眉细长,一双干净的鹿眼黑白分明,鼻梁高挺,鼻头圆润小巧,一张樱桃小口唇色极深。 秦婳从记事起,就是被秦妈妈亲手□□的,可后来,怎么就成了秦锦绣的贴身丫鬟呢。 源头还得追溯到十一岁那年,她的身子刚开始抽条,幼年时圆润的下颚也渐渐变的清丽。那夜练过古琴,从秦妈妈的暖阁回屋,却被醉酒的富贵男子瞧上,当即便去了秦妈妈面前,说她清纯可人,要重金买下。 她才十一岁。 从那一天之后,秦婳就无比厌恶这里的一切,她清醒的想要证明,自己与那些卖身的姑娘们是不一样的。也不是没有跑过,只是仅有的两次都被抓回来,打的半死,第二次在床榻上躺了整整小半个月。 秦妈妈素日待她好,不过是为着她能卖个好价钱,但处罚起来,心比谁都很。 也正是那次重伤,秦婳不想再继续了。 借着风寒之由,在某个傍晚,她被小厮带着前去梧星街的药房号脉。 抓过药,秦婳前去花房买了两株豫竹花苗,带回寝阁仔细的养着。她曾听说过,豫竹开花极其艳丽,但花汁轻易碰不得。 一直到半个月后,她的身子大好,花也开了,秦妈妈又要继续教她那些本事时,秦婳面无表情的将那花摘下,捣出花汁抹在脖子下。 秦婳记忆犹新,那天夜里,她被抹了花汁的地方开始溃烂发疼。 秦妈妈勃然大怒,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只能当她是被人暗算。 要做头牌,不仅得脸好本事好,身上的每一处,都不能有一丁点伤。 医治过后,那伤疤便宛若烙印,永远跟着她。 秦妈妈难掩失望,却也明白不能强求。不再□□她的同时,将目光落在了秦锦绣的身上,秦婳就这么被秦妈妈丢给了秦锦绣做丫鬟。 而她自己也才得以保全。 秦锦绣待她很好,她是秦婳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秦婳只能向秦锦绣求助,她不愿如那些姑娘卖身,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她都愿意。 见她这样,秦锦绣也心疼,便叫她日日戴着面纱挡住脸,红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她被毁了脸,倒也无人起疑。 于是这面纱一戴便是数年。 指甲刮伤脸,秦婳忽然回过神。 她轻轻嘶了一声,凑近铜镜,秦婳看清自己的侧脸上,划伤细细的一道口子,上头还泛着血丝。 抿了抿唇,秦婳伸手用帕子摁住,将血珠子一点一点蹭掉。 极快的收拾一番后,屋子里熄了灯,秦婳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秦婳就听见外间的屋子传来阵阵轻呼,她抬手按了按眉骨,挣扎片刻坐起身。 换好衣裳出门,她看见走廊里围了一堆人。 秦婳偏着脑袋瞧了两眼,只见一楼站着秦妈妈,纵使距离远,她脸上殷勤的笑意秦婳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站在秦婳前面的姑娘瞧见她,忽然笑了一下,问道:“婳儿,你可好些了?” 她平日里乖巧,红楼里的姑娘都与她关系不错。秦婳弯了弯眉眼:“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 秦婳踮起脚尖又看了两眼,发现前头什么人也没有,想了想问:“姐姐,妈妈在门口等谁呢?” “摄政王知道吗?”那姑娘看她长得小,估计也看不到,伸手将秦婳往自己前面扯了一把,低声在她耳边道:“当今傅皇后的胞弟,他爹爹是当年的威武大将军。今儿也不知吹的什么风,一早便传来消息,把几位爷都给吹来了。” 她话音刚落,秦婳就听见身边一堆姑娘压低的尖叫声。 秦婳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只见走在最前头的玄色锦衣男子,面冠如玉,剑眉星目,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进的寒气,就连秦妈妈跟在身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方才那姑娘凑到秦婳耳边,用气音道:“摄政王便是这位了。” 她声音里头带着雀跃,秦婳也跟着笑了起来。 垂眸看下去,摄政王后头跟着两个同龄男子,与他走的最近的那一个,抬手按住摄政王的肩膀道:“阿珣,瞧瞧这地儿如何?” 男人面色冷淡,轻轻一挑肩便抖落他的手:“嗯。” 秦婳的目光紧紧盯着摄政王的侧脸,不由得感慨,在这烟花之地生长十四载,从未见过竟有男子长得这般貌美。他就像神明一般,浑身带着耀眼的光走来。 也不知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是身旁这群姑娘们动静太大,秦婳看见,摄政王微微抬起下颚,朝她们上面扫视而来。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明知不是在看自己,秦婳还是忍不住屏住气息。 男人的眼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不过一瞬,摄政王便收回眼,抬步进了一楼的雅间。 “方才殿下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那分明是在看我。” “这般容貌,真不愧是皇后的胞弟。” 秦婳被那一眼看的快要心悸,捂着心口退出人群,她听见耳边姑娘们嘈杂的议论声,稍稍平定下思绪。 与方才那位姐姐说了一声,秦婳重新回了屋子。 她揉揉脸,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扇,单手支着下巴朝出去看,瞧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今日是小雪。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再贴一下本文提示 第1章 .因大纲设定,文案上失忆前的部分也会写一点,但不多。 —— 放个预收《长公主宠夫日常》 【雷厉风行大将军×国色天香长公主 大宋有位战神名容铖,骁勇善战,权势滔天。 他近来整夜入梦,梦里看见宋时矜爱慕他一生,西凉战役宋时矜被首领挟持,为保他颜面自尽身亡。 大梦惊醒,容铖决意娶她为妻。 宋时矜眉眼弯弯拒绝:“我有倾慕之人……” 容铖眼皮一跳,挥挥手一时头疼:“别说了,我都明白。” 和亲事宜已定,他风尘仆仆入宫,未等皇帝开口,容铖双手将那首领人头奉上。 皇帝默默将圣旨收回。 阻碍已了,容铖喜不自胜,可看清眼前对着胞弟红了脸的宋时矜。 容铖:??? 说好的相思成瘾呢,妈的,失策了。 -- 自从和亲作废后,宋时矜就一天比一天惆怅。 那个曾毫不留情拒绝自己的男人似乎开了窍,整日往她跟前凑。 一日容铖得来些小玩意儿,献宝似的带去长公主府。 已经没有存物之处的宋时矜:“其实你……不用这样,我都不明白自己……”喜欢什么。 容铖捂住她的嘴:“我明白的。” 宋时矜无语凝噎:“……” 那好吧,只好宠就完事儿了呗。 第02章 今日红楼清净的很,摄政王屈尊前来,自然是提前清了场。 等几人进了厢房,二楼围着的姑娘纷纷散开。 外头下着雪,摄政王那边一早便打了招呼,不需伺候,且姑娘们都知晓对方是何人,倒也没不要命的凑上去。一群人颠颠地跑到红楼后院的菊清池去看雪,等秦妈妈得了侍卫的召唤,从厢房里出来才发现能走的都走完了。 秦婳掩住门,正要去秦锦绣平日练舞的屋子时,便听见秦妈妈在一楼小声唤她。 “婳儿,你下来。”秦妈妈连连对她招手。 秦婳趴在木栏杆上,眨眨眼睛指着自己,看见秦妈妈再次点头,她才赶紧踩着木楼梯下去。 还没站稳,秦妈妈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小厨房里走。 秦婳皱皱眉,勉强跟上她飞快的脚步:“妈妈,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秦妈妈看她一眼,将木桌上煨好的两壶热酒放在红檀木盘上,扶着她的胳膊又折出去,边走边道:“婳儿,你进去好好伺候伺候几位爷……” 话没说完,秦婳瞬间停下脚步:“妈妈,我不……” “我知道。”秦妈妈给她拉拉衣袖,低声道:“只不过就是斟斟酒,也没叫你做什么,赶紧的。” 秦婳抿着唇角被她推着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到门口,秦婳浑身紧绷,秦妈妈让开几步退到柱子后头。 已经走到这份上,秦婳不进去也得进去。 她硬着头皮伸手敲了敲门,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进来”,秦婳才轻轻吞吐两口气,推开门进去。 屋子里供着暖炉,屏风旁边立着一张四脚红木方桌,方才走在最前头的那三个男人正端坐在软垫上。最里头正位上的黑衣男人看见她进来,抬眸淡淡的扫视一眼。 虽只是一眼,但目光停留的有些久。 秦婳心中紧张,没察觉到正前方男人的视线。 小心翼翼的半跪在桌前,将两壶酒挪到桌子上,而后收起木盘起身,想了想方才亲妈妈的话,轻声道:“需要奴婢伺候吗?” 她的声线温柔沉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左手边的男人看她一眼,忽然凑过来好奇地问:“你怎么戴着面纱?我倒是未见过这地方的姑娘,还有戴着面纱不露面的。” 秦婳被他这举动惊了一瞬,膝盖往回缩了些,离他稍微远点才道:“奴婢脸上有伤,恐惊着各位爷” 男人诧异:“你不是这儿的姑娘?” 秦婳的头垂得更低,她摇摇头:“不是。” “那你……”男人的下一句还没说完,只听见上位的黑衣男人淡声道:“行了,出去吧。” 秦婳赶紧退出房间,细细的喘了口气。 厢房里,方才那位被秦婳挑起兴趣的男人微微皱眉,不满地问:“阿珣,你如今可真是越来越不食烟火了。” “论起有烟火气,还有谁能比得上你裴公子。”对面的顾炜似笑非笑,打趣着裴景行。 裴家先祖曾是跟着先帝打江山的有功之臣,裴景行的父亲与摄政王的父亲更是有并肩作战的情分。裴家是勋爵之家,可谁知裴景行这一辈连生三女,好不容易有个嫡子,却是上京城中提的上名号的风流公子。 裴景行愈发不满:“那来这儿,不就是为了……” 上座的男人视线淡淡扫过他,执起酒杯接话:“是为了处理公务。” 裴景行:“……?” 顾炜见他吃瘪,笑的更厉害。 在上京城这地方,能将裴景行吃定还敢怒不敢言的,除了当今摄政王殿下——傅时珣,也再无他人。 裴景行睁大眼睛瞪他,好半晌后才喃喃说:“你们都未曾觉得,方才那姑娘的背影,与沈澈那位已故的世子妃有些像吗?” “像吗?”顾炜看他。 裴景行定定瞧着傅时珣,他的眸子漆黑冷淡,尚未对视片刻,裴景行默默收回眼。 等门外闪过一道身影后,傅时珣才说起正事,缓缓开口道:“知道这地方背后是何人吗?” “胡家?还是谁家?”裴景行合上扇子,随意回应。 傅时珣睨他:“沈家。” 顾炜大惊:“沈澈?” 似是对顾炜口中的这个人忌讳莫深,傅时珣连应都没有应一句,只低声道:“这红楼里瞧着只是一介烟花柳巷之地,但无人知晓,每月初十,这里,便是沈家为沈太后往赵国传递消息的地方。” 顾炜抚茶杯的手指微顿。 说来也奇怪,沈家上辈人里出了两女,一位是当今太后,一位是与大燕相邻的赵国太后。 本是一母所出,两姊妹却在出阁后势如水火,再不见往来。 许是平素里两人实在叫外人摸不着头脑,有人便认为赵国太后怨恨沈太后。 这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因着无人否决,还有人传出说只因当初赵国太后被迫和亲,而当年已是皇后的沈太后,眼睁睁看着胞妹远嫁和亲都未曾伸手阻挠半分。 眼下傅时珣这般说来,裴景行愣住,扇子都有些握不住:“你是说,沈太后与赵国太后,是要……” 傅时珣将酒盏放在桌面,面色淡然的截断他的话:“所以这地方,留不得。” “难不成你要亲自动手?”顾炜一时间也被这事情烦的头大,赶紧劝阻道:“你与沈澈的关系,本就不甚和睦,如今你若是不忌讳些,我只怕沈氏一族对你不利。” 傅时珣嗯了声,而后,他缓声道:“这是自然。” 外头雪下的极大,裴景行只稍稍侧了侧身子,便能听见从窗户缝里递进来的那群姑娘们的笑声。他不禁摇摇头,若是这地方被抄,这群姑娘们只怕是也没什么好日子。 - 接连几日秦婳都没有跟秦锦绣打照面。 她平日里除了伺候秦锦绣,便是避了人去西厅里头的小间做针线。这些天秦妈妈顾不上她,秦锦绣也没交代自己去做什么,秦婳倒还清净不少。 傍晚,秦婳放下针线篮子,揉了揉眼睛望出去。 雪已经停了,今日的天边也不知是火光,还是云彩,竟红的耀人眼。 秦婳垂眸看了看只差最后几针的荷包,抿着唇角笑了下。 她月例不多,但好在不喜大手大脚花银子,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私房钱。秦锦绣出阁,秦妈妈自然给备的有傍身钱,但她并非正室,只怕也带不了多少。 秦婳没什么好送的,就打了一支足金的牡丹簪,又亲手绣了一对鸳鸯荷包。秦锦绣护她多年,秦婳无以为报,这些便只当谢礼吧。 刚伸手重新拿起银针,秦婳就听见门外秦锦绣与秦妈妈的说话声。 拢了拢神,秦婳收起针线篮子,对着铜镜把面纱正好,拉开门抬步走出去。 秦妈妈眉头紧锁,似乎跟秦锦绣起了冲突。 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断了话偏过头来看秦婳,她不经意间在秦妈妈眼中划过一丝不虞,但很快便消散开去。 见秦婳过来,秦妈妈娇声道:“反正你自己决定,若是想好了,还是得早些同我说清楚。” “锦绣明白。”秦锦绣软着腰肢行了礼。 两人目送秦妈妈扭着妩媚身姿下楼,秦婳才快步上前去,压低声音询问:“锦绣姐姐,你与妈妈怎么了?” 秦锦绣抬起手,指尖抚过她的眉,缓缓摇头:“无事。” 秦婳觉着秦锦绣定然是有事情瞒着自己,但她既不愿说,也没再继续再问,只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暖烘烘的,秦婳看着秦锦绣神色不快,有意岔开她的思绪,笑着道:“锦绣姐姐,我为你备了礼物,你猜猜是何物?” 秦锦绣褪了外衣坐下,懒懒的撑着下巴,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藕段般白嫩的腕子,上头还套了一只成色极好的手镯,衬得她肤色愈嫩。 捻起一颗瓜子,秦锦绣敛眸:“我又如何得知。” 秦婳被这一幕美的晃了眼。 抿着唇角轻轻笑:“那锦绣姐姐便猜着吧,待你出阁前日,我再拿给你。” 秦锦绣看着秦婳调皮的双眸,无奈失笑,脑海中却又不合时宜的想起方才秦妈妈的那样一番话。 “锦绣,我知晓你爱护秦婳,但这人日后的来去,到底还是我说了算的。” “你要么将她一并带入定远侯府,将来你若有了身孕,她也能帮衬一二;要么,你便将她交由我,我自会为她找一个好去处。” 秦锦绣想也没想便直言拒绝。 定远侯府,她又如何能带秦婳进去。 府里头可不止世子与二公子两人,只说那三庶子,便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整日风流成性,后院里头妻妾成群,丝毫不拿姑娘当人看。 秦婳本就想要远离这种地方,她又如何能让秦婳离了红楼这狼窝,再进虎穴。 但秦妈妈那话,秦锦绣明白,待她走后,必定不会放了秦婳。 只要在她手上一日,秦婳就定然要被榨/干最后一丝血,卖个好价钱。 秦锦绣捏紧手指,怔怔出神间,秦婳忽然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两下,诧异的喊:“锦绣姐姐?你想什么呢,怎的出神了?” “啊。”秦锦绣抬眼。 神色骤然清明,她抿抿唇,犹豫的问:“婳儿,我日后进了侯府,你该怎么办?” 秦婳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顷刻间弯了眉眼,凑过去小心的碰了碰秦锦绣的手,见她没反对,便握住了她。 “姐姐你不必担心我的。”秦婳眼神认真。 秦锦绣一时间急红了眼:“我怎的能不担心你,我与人做妾,难不成你也要委身给人做妾?” 屋子里气氛僵住,秦婳安抚般的看向她:“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让我做。” 想起当年她宁愿毁了自己的脸也不愿卖给别人的事,秦锦绣稍稍稳了稳心神。 伸手覆住秦婳的手背,轻声叮嘱:“婳儿,我行事为难,日后只能靠你自己万分保重。” 秦婳默了默,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竟有几分告别的意味。 眼看着待了有一阵,秦婳起身告辞。 看着她清瘦的腰身,秦锦绣慢慢握紧了刚才与秦婳交握的那只手。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那年秦婳偷偷将豫竹花汁抹在脖子上,秦锦绣全都看在眼里。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发觉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有她没有的勇敢与一贯欣赏的,那不愿弯折的傲骨。 也是那时起,秦锦绣打从心底里,想要护一护这个尚且存有稚子心的姑娘。 她就像一根竹,越是有人要欺压她,她的脊背挺得愈直。 偏生也是她这不能忍耐的性子,秦锦绣担心得很。 - 酉时三刻,正是红楼最热闹的时辰。 秦婳刚在屋子里用过秦锦绣那边送来的饭食,便听见一楼一阵喧哗,还有数声尖叫与歇斯底里的哭喊。 她心生不妙,下意识系好面纱,往门口而去。 稍稍打开一丝门缝,秦婳侧身从里头朝出看,目光所及之处,哗啦啦的跪了一大片的人。门口的男人负手而立,面容刚正不阿,神情严肃。 秦婳愣了愣,还没等心跳平静下,就听见那男人朗声道:“奉圣上口谕,红楼有私藏孽王党羽之疑,且红楼行事不齿,秽乱上京,即刻封楼,所有金银皆变卖充公。” 话音刚落,一楼内的姑娘们慌不择逃,也顾不上平日里攒下的私房钱,搂着衣服便往出逃。 秦婳忽然“砰”的一声合上门,她眼神慌张,四下张望过后,拿上要给秦锦绣的东西便往出跑,再一推开她的门,里头已然是空无一人。 眼神晃了两下,秦婳快速平静下来,转身便混迹在男男女女间跟着跑了出去。 秦婳身上只裹了一件披风,刚出红楼,就被冷的咬紧牙齿。 她转过头去看,红楼外一片狼藉。 作者有话要说:我给傅时珣起了一个好听的外号,咱们以后就叫他傅爷如何(躺 第03章 夜色渐深,本该最是喧嚣的红楼,今夜被重兵把守,而那里头的姑娘们四处逃窜。不多时,外头便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 秦婳逃跑间,一脚踩空石阶,身子晃了几下,还没站稳就又被人从身后撞上,她下意识撑了一把石柱,发髻松散。眼睛在黑夜里亮的惊人,秦婳脚步未停,仍在左右张望,将将避开人群站稳时,忽然后背撞上一个人。 秦婳身子朝一边倾去,又被那人伸手握住胳膊。 力气太大,秦婳忍住皱眉喊痛的冲动,赶紧踩稳脚下往旁边让去。 转身去看那人,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跌落,秦婳的几绺发丝散下,系好的面纱也随之滑落。 秦婳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傅时珣,愣了一瞬,赶紧低下头行礼:“多谢王爷。” 傅时珣低垂着眼睑,居高临下的盯着秦婳,他衣着华贵,从秦婳的眉骨上往下看,沉默片刻,收回眸子里变了几变的情愫。 瞧见她收了礼,站直身子,傅时珣出声问:“在找人?” 傅时珣难得能主动开口询问,秦婳虽心中诧异,但也还是仰起头直视傅时珣,轻声应下。 “那位头牌?”傅时珣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道:“方才本王瞧见了胡家那位。” 秦婳眼神微晃,她用力抿了下唇。 胡氏一族无官无爵,祖上盐商起家,虽说地位不高,但耐不住有钱,而且如今的胡家老爷年轻时又救过镇国公一命。有镇国公这个靠山在,上京城中也无人敢招惹胡家。 可偏生是胡家二公子,成日里最喜逗弄蝈蝈,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胡公子对秦锦绣垂涎许久,已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秦锦绣落在他的手上,秦婳后背上的汗毛四起。 抬起眼看了看傅时珣,秦婳又大着胆子问:“王爷可是见到他往哪而去?” 傅时珣的眼落在她艳丽的唇瓣上,波澜不惊的回应:“不知。” 秦婳的齿沿掂了掂唇面,她点点头道谢:“奴婢多谢王爷。” 认真的谢过之后,秦婳转身朝胡家那边走去。 等她走远,傅时珣朝身后看了眼,黑衣男子快步赶来,站定在他身后:“爷。” “去,跟上去。”傅时珣稍抬下巴。 暗卫再次隐入月色中,悄无声息的跟上秦婳。 胡家不远,就在长街以东的一条巷子里。 秦婳跑了几步,只用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她站在胡家大门旁边的石狮子雕像边,犹豫片刻,有些担心秦锦绣本来没事儿,但因为自己无端找上门而被胡公子迁怒;可又怕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叫秦锦绣丢了性命。 秦婳跺跺脚,再三思量,攥紧指尖跑到胡府大门前,低声询问守门家丁:“小哥,烦问一句,胡二公子可回府了?” 守门小哥睨她一眼,板着脸回应:“未曾。” 秦婳不大相信,却也无法追问。 下台阶后,她偏过脑袋朝后门张望时,发现了停在后门口的马车,马车挂着的灯笼上印着“胡”字。秦婳好几回都看见,胡二公子坐着那马车去红楼。 秦婳气急的回头看了一眼守门小哥,他仍旧是板着张脸,似是极其刚正一般。 分明……分明就是在骗人。 心里实在是焦灼不已,秦婳走到后门口,避开家丁的视线,看了一眼这围墙高度,实在是有些高。 秦婳佝偻着腰绕了一圈胡府的围墙,终于在水沟旁边,瞧见一个不甚明显的狗洞。 她弯下腰扒拉了几下比人高的草,闻着近在咫尺的晕臭味,秦婳头脑发晕,将面纱系的紧了些,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朝里挪动。 进去其实不算难,可胡府家大业大,只怕是难以找到胡二公子的院落。 谁料上天助及,秦婳抬眼便瞧见一间亮着烛光的屋子,她快步过去扒着窗户缝隙往里看,发现好像是厨房,里头隐隐约约还有几个丫鬟的说话声。 “瞧见了吗,二公子似乎带回来了个姑娘。” “小翠不是一直想爬二公子的床,难怪方才看见她蔫巴巴的。” “你素日不是不待见小翠,待会儿给二公子送晚饭,你让她去呗。” 在人家的地盘上,秦婳急也急不得,只得耐着性子细细听了一阵,摇摇头,觉得这些人心眼真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秦婳听见里头声音小了些,有人开了门。 她悄无声息的四处张望过后,发现并无他人,踮着脚远远跟在两个丫鬟后头。 这夜深了,院子里纵然是亮着灯笼,却也是看不清楚人。 秦婳规敛的跟在后面装作府上丫鬟,绕过好几处长廊,终于到了一间屋子前。 屋子里面亮着灯,可外头却没人守着。 叫小翠的丫鬟在门口轻声唤:“二公子,厨房给您送晚饭来了。” “放门口就滚。”这声音粗犷沙哑,还带着明显的喘/息声。 小翠脸一红,跟身边的丫鬟将东西放下,快步绕过去离开了。 秦婳发现这外头安静得很,心中正存疑,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男人的唾骂。 她掐了一下掌心,提着口气走到门口,指尖颤抖的打开门飞快地钻进去,左右张望两眼赶紧到柱子后躲着。 胡二公子正是兴起,压根没有察觉到门口的动静。 秦婳浑身紧绷,无声无息的进了里间,她看见胡二公子的背影起伏,在红楼里待了这么多年,秦婳自然知道那是在做什么。还来不及脸红,就看见紧闭双眸的秦锦绣稍稍偏了脑袋,露出少许侧脸,半分动静也没有。 霎时间,秦婳只觉得心悸。 怒火已经漫过理智,秦婳双手拿起木架台上的白玉花樽,几步走到胡二公子身后,狠狠扬手对准男人的后脑勺,没有丝毫犹豫的砸了下去。 力气似乎不够,因为胡二公子竟还试图偏过脑袋来看她。 秦婳绷紧唇角又给了他两下,胡二公子霎时闭上眼睛朝地上倒去,秦婳颤着手指抄起被子甩到他身上,盖住那令人作呕的赤/体。 看着秦锦绣双目紧阖,秦婳心中不妙。 弯腰凑过去小声唤:“锦绣姐姐,锦绣姐姐你快醒醒,锦绣姐姐?” 握住她被抓烂的肩膀,秦婳伸手摇晃两下,却仍旧不见秦锦绣反应。 秦婳正想再出声,不料听见外头遥遥传来的丫鬟声。 她手指一抖,赶紧折回去掩住门,而后快速灭了屋子里的灯。 门外刚站定一个影影绰绰的人,不等那人开口,秦婳率先拾起桌面的茶盏摔在地上。 府上人皆知胡二公子秉性,尤其是夜间最不喜人吵闹,这一茶盏摔下,外头的人尚未开口就赶紧快步离开。 秦婳摸黑走到床畔边,又喊了几声,却发现秦锦绣仍旧是没有动静。 她急的团团转,白净的面容涨红,泪珠子都快从眼角溢出来。 甫一转身,秦婳便瞧见另一扇窗户边,有道身影背着光负手而立。 秦婳眼里露出一丝恐慌,手指慢慢蜷起,连带着勾起指缝间的裙摆都被攥在手心。 她吞咽两下口水,方才那种喘不出气的感觉又渐渐蔓延开来。 “你是何人?”秦婳哑着声音问,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失真。 那人的身型俨然不动,淡声问:“知道你方才错手打伤的人是谁吗?” 这声音她熟悉,是傅时珣。 秦婳也没仔细注意傅时珣的话,只屏息望着他:“奴婢知道,胡府二公子。” 傅时珣收回手,慢慢走到她面前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步之遥,傅时珣垂眸盯着秦婳:“你可知道,今日你只要出了这院子,又会是什么结果?” 秦婳被他这语气吓得惊颤,轻拽裙摆直直跪下:“王爷恕罪,奴婢……奴婢只是想救人,并无伤人之心。” “呵。”傅时珣忽而笑,转了转扳指道:“你要救的人,早已没了气息。” 方才看见秦锦绣第一眼,秦婳心里便有这念头,但此刻被傅时珣提醒,她还是忍不住回驳:“没有。” 秦婳半仰着头,眼睛明亮,神情执着。 傅时珣眼神淡然,慢声说道:“她脸色惨白,四肢僵硬,脉搏停止。” 他的这些话仿佛敲碎了秦婳的脊梁骨,她慢慢弯下腰,手指抠在地面上,半天都没出声。 傅时珣睨着她的后脑勺,莫名觉得这话有些重,脑子里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她拿着花樽,狠狠砸下去的模样。 正想说话,两人都听见了屋子外头窸窸窣窣的一阵脚步声。 指尖摩擦着扳指,傅时珣弯腰抓住她的胳膊,将人带到屏风后:“别出声。” 屋外的门被人敲响,秦婳思绪收拢,她听见胡夫人在外面喊:“儿啊,你歇下了吗?” 里屋没有动静,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些,就在秦婳攥紧指尖之际,忽然又听见胡夫人莫名合上门,快步离开了长廊。 秦婳松了口气,手指撑着屏风木框。 “跟我走。”傅时珣在她身后出声。 秦婳去看他:“您说什么?” 傅时珣眼神淡漠,说出的话更是没有半分温度:“你应该知道的,不跟我走,最迟明日一早就是你的死期,或许待会儿你出这扇门,便会被人抓住。” “王爷,我不做妾的。”秦婳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揪在一处,“而且我不能丢下锦绣姐姐不管。” 傅时珣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你未免过于高看你自己。” “至于她,待会儿自会有人来寻。” 秦婳被他的笑刺伤眼,默默别过脸。 临走前,秦婳站在床畔边,弯下腰认真的将破的不成样的衣衫给秦锦绣拉好,试图为她遮住仅剩的最后一点自尊。 傅时珣看着她的举动,喉头微动。 - 一刻钟后。 定远侯次子赵禹宵带着一大批侯府家丁敲开胡府大门。 赵禹宵站在正厅门口,看着急急忙忙赶来的胡夫人,他冷着声音道:“方才我得到消息,听闻之前我在红楼重金赎下的姑娘,被胡二公子掠回来了。” 胡夫人额角生汗,皱眉道:“怎会,赵公子是不是记岔了。” 见她这般说,赵禹宵也懒得与她废话,单手背在身后漠然道:“究竟是不是岔了,搜一搜便可知。” 他抬眼静静盯着胡夫人,“还望胡夫人行个方便。” 没等胡夫人同意,赵禹宵带着家丁直直朝胡二公子的屋子走去,看着黑灯瞎火的窗户,他抬脚踹开门,站在门口,竟是闻到一股血腥味。 皱了皱眉,赵禹宵抬手。 家丁进去点燃烛灯,赵禹宵快步进入里间,目光定定落在床沿边了无生气的女子。 他手指一颤,踉跄几步赶了进去。 秦锦绣早已断了气。 就如同傅时珣方才说的那般,她艳丽的眉眼泛着冷白,薄唇上全是血痂,就连规矩置于小腹上的一双手,指甲撕裂开,手指浑然都被血浸染。 赵禹宵呼吸不畅,脑海中浮现起第一次在红楼见秦锦绣时的模样。 她张扬的笑意蔓延开来,声音妩媚娇软,笑着看了他一眼。 只那一眼,赵禹宵这么多年都没能忘却。 好不容易等到秦锦绣出阁,重金为她赎身,给她良民身份,迎她入府。虽不能给一个正妻名分,可他的身边,除了她却也从没有旁人。 他想着,来日待兄长承袭爵位后,他便带着秦锦绣分府而居,好好过他们两个人的日子。 谁曾想,他只慢了一步。 便是错过了。 身后传来胡夫人的尖叫声,赵禹宵慢慢回过头,才发现地上的胡二公子。 赵禹宵抬脚,狠狠朝着他的肚子再次踹去。 胡夫人红着眼瞪他,却只见赵禹宵弯腰抱起浑身肮脏不堪的秦锦绣,他转过身来,眼里像是淬了冰般。 赵禹宵扫过胡二公子染了血迹的脸,哑着声音道:“这件事,我绝不会善了。” 第04章 秦婳跟在傅时珣的身侧入了王府。 一进门,秦婳就瞧见身穿青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他笑着道:“王爷回来了。” 傅时珣快步下了台阶,淡淡应声。 杨管事极会看眼色,发觉傅时珣并未过多对身后的姑娘露出什么情绪,便开口问:“这位是?” 秦婳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说话,傅时珣就已然出声:“去把——” 他话语顿了下,明显没有要介绍她的意思。 杨管事微弓着腰:“您吩咐。” 傅时珣沉吟片刻接着道:“东苑那边的院子收拾一下,让她住进去。” “是。”杨管事神情稍顿,目光扫过秦婳,眼中浮现可惜。 傅时珣自小到大,身边除却傅皇后,还并未有旁的姑娘出现。今夜这位,到底这么些年来的头一个,可东苑却是离傅时珣住着的主院最远。 本以为能带回来定然是不一样的,谁知就这么被安排着住去了东苑。 杨管事目送傅时珣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慢慢直起身子温声道:“姑娘,且随老奴走这边。” 虽不知东苑在何处,但这些年秦婳倒也不是白活着的,杨管事那一个眼神,她便明白过来其中的意味。 秦婳抿了抿隐在面纱下的薄唇,想起傅时珣今夜在胡府说的那句话,心中倍感屈辱。可屈辱过后,又是找不到前路的茫然。 如若今夜傅时珣不出手救她,纵然是逃出胡府,日后她又能去哪儿。 说到底,还是得感激他的。 刚绕过假山,她听见杨管事问:“姑娘姓甚?今年多大了?” “我姓秦,单名一个婳字,今年六月刚过十四。”秦婳低声回应。 杨管事走在前头点点头,悄声嘀咕:“年岁是小了些,不过王爷年龄稍长些会疼人。” 这话恍然传入秦婳的耳中,她又莫名其妙回想起傅时珣那个讽刺的笑,义正言辞道:“您别这般说,我只是个丫鬟,又如何能陪在王爷身边,您别取笑我才是。” 杨管事笑笑,但也未再继续这个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有阵子,杨管事推开院落的门,轻轻挥了挥面前飘起的灰尘道:“这院子从未住过人,平日里虽也打扫,但到底是蒙了灰。” “秦姑娘先将就着住下,待明儿老奴找几个人来打扫。”杨管事边安排,边带着秦婳往里走。 他走上长廊,推开木门走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烛火,又重复道:“今夜姑娘暂且忍忍。” 待屋子光线亮起,秦婳看清陈设,才赶紧道:“您客气了。” 杨管事离开后,秦婳里里外外将屋子看了遍。 虽说比不上在红楼里的屋子,但到底也是不差的,况且秦婳自幼就能吃苦,当年被秦妈妈调/教的时候,卯时起身她都未曾怨过一句。 如今终于逃离了那地方,虽说还是寄人篱下,且寄的这位人也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但至少也好过红楼里,那样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被卖出去。 秦婳进了里屋,稍稍卷起些袖口,翻出两床褥子将榻铺好,又放了一床厚实些的被子盖在上头。 今夜她来的突然,这院子里也没有口热水,纵然是有水,只怕也是后院里的井水了。但秦婳没法子,她若是不净身,一整夜都无法安眠。 秦婳咬了咬牙,拿起桌上燃着的烛往出走去。 从偏屋里翻出铜盆和一条干净的布子,秦婳脚步未停,直接走到井边吊起小半桶水来,倒在盆里,抬着转身就走。 进了门,她瞧见隐约冒着寒气的铜盆,将帕子丢进去浆洗几下,拧干后细致的擦过脸和手。 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冰寒刺骨,如此反复几遍后,其实倒也还好。 秦婳抬着盆出去,刚站在廊下,就看见院落门口的傅时珣,她愣了一下,心口莫名慌张,攥紧铜盆边沿,手指打滑,铜盆跌落在地,里头的水洒满遍地。 傅时珣漫步行至廊下,皱眉问:“你为何用冰水洗漱?” “……?”秦婳被他问的一头雾水,险些也没反应过来,是啊,为什么呢。 她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右脚,才发现方才那一下已经浸湿了自己的鞋子,秦婳低垂着眼道:“奴婢不想麻烦旁人,就想着先将就将就。” 傅时珣望着秦婳那扇如鸦羽般黑长的睫毛,转了话头问:“你叫什么?” 秦婳看他一眼:“奴婢叫秦婳。” “嗯。”傅时珣动了动大拇指,转身道:“明日杨管事为你收拾院子,还有一应所需的东西,都会让他给你备好。” 秦婳本能的有些畏惧这人,赶紧摆手道:“其实不必那么麻烦的。” “你以为本王是为了你?”傅时珣偏过头又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下台阶:“本王只是不愿让旁人非议,你既来了,就安心住下,日后……” 听见这两个字,秦婳赶紧竖起耳朵,甚至右脚都没忍住往前移动半步。 傅时珣眼神变化,慢慢接话:“总有用的到你的时候。” - 约莫是有些认床,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秦婳就起了身。 仍旧用冰水洗漱过后,她在院子里来回走了走,看见门上蒙着的灰尘,转身进了偏屋,翻出两条布子,而后打了一桶水,站在门口边细致的擦拭着。 半个时辰后,杨管事带着丫鬟与四五个家丁过来。 刚打开门,看见的便是秦婳拿着扫帚,认真的扫着地面。 杨管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扫帚:“秦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老奴不是说了,会带人来打扫的。” 秦婳今日没戴面纱,笑着道:“不碍事儿,我也是没事儿干,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杨管事将信将疑的四处走走看看,最后站定在门口,着实有些惊诧。 既然洒扫完成,杨管事便带着个丫鬟过去道:“秦姑娘,这丫鬟是王爷从主院里拨出来伺候您的。” 秦婳神色稍愣,低喃道:“其实我不需要的。” “您说的这又是哪儿的话,既然住下了,那便是王府的贵客,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杨管事稍稍往旁边移开半分,介绍道:“她叫昙云,是往日里傅府的家生奴,您只管用着便是。” 大抵她过去便是秦锦绣的丫鬟,所以秦婳倒也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感觉。 知道推脱不开,秦婳温和的望着这个姑娘笑笑:“我叫秦婳,日后就麻烦姐姐了。” 昙云赶紧双手交握行礼,低垂着头柔声道:“姑娘客气了。” 杨管事带着家丁检查房屋四处,看看有没有需要补漏之处,昙云手脚麻利的烧了些热水来,又提着饭盒进屋子。 秦婳弯腰站在铜盆跟前净手,屋子里极其安静。 昙云立在屏风旁,规敛的站着一声不吭。 秦婳拿了帕子擦手,眉间带着星星点点的郁闷,放下帕子,刚转身便对着昙云笑起来:“姐姐可用过早饭了?” “未曾。”昙云上前两步,帮她打开食盒摆好饭食道:“姑娘快些吃吧。” 一碗虾仁云吞,底汤用的是老母鸡炖的汤,上头飘了一层细细的葱花,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还有一份红枣小米粥,旁边的两三个碟子里头放着爽口小菜,另加了一块烙饼。 看着这美食,秦婳的确是有些饿了。 但到底是保留了一丝丝理智,这么多的东西,怕只是和蔼的杨管事为她备下的。她本身胃口就小,若是只用少一半,传入傅时珣的耳朵里,定然是要嫌她麻烦的。 秦婳扶着桌面缓缓坐下,盯着这些吃食,眉心紧拧。 瞧见她这模样,昙云小心翼翼的问:“姑娘,这些东西您是不喜欢吗?” 秦婳抬眼,连连摆手:“不是的,就是有些多。” 这话说出口,秦婳心一横,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昙云,咬牙说:“你不然同我一道用吧。” “啊?”昙云傻眼,“这……可这不合规矩的。” 为了让自己在傅时珣那里降低存在感,秦婳也不顾是刚认识与否,就伸手去拉她。 秦婳握住昙云的手腕,轻轻晃了晃,不动声色的撒了个娇:“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我实在吃不下这些。” 昙云看着那碗鲜香云吞,沉默片刻,故作矜持的点点头。 - 半个时辰后。 书房里。 傅时珣单手捏着书卷,另一只手抵住下颚,淡声问:“都用完了?” “是。”昙云面不改色的接受傅时珣目光的洗礼,等他收回眼,昙云补充道:“秦姑娘似乎很是喜欢那道虾仁云吞。” 傅时珣嗯了声,声线浅淡的回应:“那明日继续给她做。” 分明云吞全进了她肚子的昙云点头,一板一眼的保证:“王爷放心,奴婢定会好生照顾秦姑娘的。” 傅时珣没再说话,收回抵着下颚的手,手指示意,昙云行了礼转身出门。 书房刚清净没多久,杨管事又敲开门入内。 他站在书案正对面,感慨般的将今早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傅时珣,末了,还添油加醋的说了句:“依老奴看,秦姑娘着实不错,比往日皇后娘娘给您安排的那些世家千金们,还要能干上几分啊。” 听他说完,傅时珣放下书卷,捏捏眉心后,忽然好奇地问:“杨伯,您到底是给我找王妃呢,还是在找伺候我的老妈子。” “照您这么说,我觉得灶火房里的那些个厨娘也是不错的。” 提起早逝的将军夫人,杨管事摇摇头,沉沉的叹了口气:“王爷,您叫老奴说您什么好。” “您眼下已过弱冠之年,却还未娶妻生子,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一个。若是将军和夫人地下有知,是该有多伤心啊。” “您让老奴百年后去了地下,该如何交代。” 傅时珣对杨管事这一招早已熟悉,先开始他些许还会默上一瞬,而后答应他定会认真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次数多了,如今只要提起母亲,杨管事下一瞬要说的话傅时珣都能倒背如流。 认真的等他说完,傅时珣波澜不惊的垂下眼看书。 杨管事瞧见他油盐不进,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傅时珣对秦婳,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无奈摇头,杨管事离开书房。 等书房门合上后,傅时珣才扣上书卷,整个人往后靠去。 目光朝窗外望去,他思绪有些缥缈。 当年先帝尚且在世时,为了收复陇南一带,派傅时珣的父亲率兵南下,两个月后战役大胜。却不曾想回京的途中染上鼠疫,连带着副手几人,都不治身亡。 傅时珣的母亲是个菟丝花般的女人,外祖父老来得女,闺阁中时自是宠爱万分,后来遇及婚配之事,又是挑挑拣拣,这才选中傅时珣的父亲。 她的一生都备受呵护,嫁来傅家,也只不过是从一个金丝笼换到另一个。 傅家家风极严,妻室三十无子傅氏子弟才可纳妾,傅母嫁过来第一年便诞下当今皇后,姿色雍容。第三年又生下傅时珣,却因胎位不正伤了身子,那之后便再无动静。 纵然如此,夫妻两人仍旧和睦。 那年将军的死让她难以承受,头七那日,傅母在祠堂里,用一把冷剑刺入胸膛自尽身亡。 傅时珣这么多年来都无法理解,为何父亲离世,母亲义无反顾的追随而去,甚至抛下年迈的父母与一双尚未婚配的儿女。 许是因为傅皇后为他安排的那些世家小姐,皆是如同母亲那般娇柔,以至于傅时珣似是走入死巷,自发地认为所有姑娘都是菟丝花。 前些天刚进红楼,他抬头扫视,在一众姑娘里刚瞧见秦婳,傅时珣便认了出来。 那年傅时珣率兵出征,因一举获胜,先帝亲封他为摄政王。中宫盛宴,傅时珣实在不耐应酬,随意举杯敷衍过后就骑马离宫。 途径梧星街,他看见秦婳眼神冷漠的从花房走出,手里捧着两株豫竹花苗。 醉意上头,傅时珣看着那花只觉不妥,怕她是要害人,吩咐了青武去查,谁知查出那姑娘是红楼秦妈妈教养多月的新任头牌。 果不其然,还不足一月,喝茶时裴景行叹息,红楼新任头牌毁了脸。 直到昨夜,他见秦婳握着花樽伤人时,一时恍惚,新奇过后又多犹豫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决定带她回府。 至于犹豫的那几分是为何,傅时珣没有那么多的闲时去思索。 暗卫从内门走出,立在屏风处低声道:“爷,赵公子方才前去报官了。” 傅时珣收回飘远的思绪,手指压在书卷面上,起身拨了拨袖口,沉声道:“沈澈那边可有动静?” 暗卫凝眸:“未曾。” 傅时珣不欲多谈,只道:“多留意些。” 暗卫应下,转身从内门消失。 傅时珣径直去往秦婳所住的东苑,还没上门,就听见秦婳的笑声。 他敛了敛眉,这声音竟跟铃铛似的。 抬脚站在门栏处,静静地望着院子角落里的背影,两只小脑袋凑在一处,也不知在嘀咕什么,然后傅时珣又看见秦婳抿唇抖了两下肩膀。 他轻咳一声,两人偏过脑袋看,霎时皆是面色微变,丢了手上的小铲子,各自上前一步行礼:“王爷。” “……” 看秦婳转变极快的神色,傅时珣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大纲和文案主线设定,失忆前的内容必须得写,所以没法上来就失忆,宝贝们耐心等等,快了。 第05章 半个时辰后。 秦婳与傅时珣身旁的得力侍卫青武,两人一道入了府衙外堆积的人群中。 府门敞开着,秦婳所处的位置看不大清楚,她便踮着脚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不多时,秦婳只听见里头莫名传来一阵胡二公子的哭喊声。 长街上的来往行人都驻足观望,秦婳隐隐听见两个妇人的私语声。 “瞧见了吗?站着的那个便是定远侯家的二公子。” “怎的就瞧上了红楼里头的,要我说,这事儿就该被抹干净直接撇开,他竟还揽到身上。” “到底是侯府的,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可不是。” 秦婳堪堪收回了眼,正巧前头两个男人转身离开,秦婳适时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那男人方才的位置上去。眼下这地方,倒是能将府门里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 最上头案几后坐着的府丞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眉头紧拧着,久久不曾开口。 在这间口,秦婳忽然想起方才在东苑时,傅时珣过来时的场景。 她与昙云在偏屋找了两把小铲子,想着将墙边的土松一松,等来年春暖花开了,可以种些花花草草。 两人本也不甚相熟,便各自干各的,也不知道怎的,秦婳随口便提起了之前的一些趣事儿。 秦婳瞧昙云甚是好奇,她凑过去又说了些。 谁料傅时珣站在门口,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们起身行过礼,傅时珣看了眼昙云,后者明了,快步转身出了院子,站在外头候着。 傅时珣拧着眉头走到她跟前,目光扫过那堆刚被翻过的新土。 瞧出他的脸色不虞,秦婳神色微讪:“王爷可有事吩咐?” 傅时珣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道:“赵禹宵报官了,你可要去瞧一眼?” 秦婳慢慢回过神。 其实这个人,对她到底也是不错的。 昨夜若是他没有带自己走,只怕眼下在这地方的,就不是胡二公子而是她了。 再抬眼,秦婳便听见府丞问道:“赵公子,你报官的这位当事人是你的何人?” 似乎都被府丞这问题所惊到,府衙周围的观望者皆纷纷止了议论声。秦婳稍稍偏了些头,目光定定的落在赵禹宵身上。 小雪过后,上京城里的天渐冷。 四周空气稀薄,初冬凛冽的气息似乎快要将人溺毙。 赵禹宵下颚收紧,他分明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瞬,而后吞咽下唾液,浅浅勾起一侧唇角:“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秦婳愣住,身旁的妇人也是不可思议。 一介红楼头牌,竟能有幸被侯府之子当众称其为自己的妻子。 也不知究竟是为秦锦绣感动,还是哀伤,秦婳喉头微哽,脑海中浮现出秦锦绣死时的惨状,一时胸口气闷,短暂的呼吸两下后艰难的像是喘不上气一般。 秦婳闭了闭眼,另一只手揪住手帕,转身慢慢退出人群。 青武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略一抬头,不经意瞧见茶馆二楼,木窗旁倚靠着的傅时珣与裴景行。 再去看,秦婳已经漫无目的的走远。 青武赶紧追上去,跟在她身畔,发觉这人走的似乎并不是方才来时的那条路。 半晌后,青武温声开口:“姑娘,您这是要去何处?” 秦婳回过神,眉间郁色稍稍缓了些,低声道:“我去南大街买些桂花与枣蜜,回头做些糕点给王爷,也算是聊表心意。” 秦锦绣这事情,终究是麻烦了傅时珣。 毕竟能在昨夜联系上赵禹宵,他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秦婳知道傅时珣并无所缺,只能做些吃食,多少弥补一些他做的。 青武恍然大悟,似是想起什么,神情稍顿:“可王爷是素来不喜甜食的。” “这是为何?”秦婳的思绪被他这句话勾走,方才那点心酸也随之淡去,“甜食能使人身心愉悦,王爷竟是如此不懂享乐?” 青武:“……” “倒也不是……” 秦婳面色可惜的摇摇头,低声道:“那我便做些自己用吧。” - 茶馆二楼。 长廊角落里的厢房内,傅时珣手执茶盏立在窗边。 裴景行瞧见他看的认真,起身也跟过来,刚一低眼,就看见了那日在红楼里遇见的姑娘,赶紧开口问:“那不是……” 话音还未落定,裴景行便叫剩下的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傅时珣身边的青武跟在那姑娘身边,还颇为熟稔的说了几句。 裴景行心生好奇,默默坐回软垫上,单手支着下颚瞧着他。 傅时珣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那道身影,直到人转了弯走进南大街,他才伸手合上窗。 刚偏过头,就见裴景行歪着脑袋睨他。 傅时珣面不改色,盘腿坐在他对面,淡声问:“顾炜那边可有眉目了?” 对于方才那一场景,裴景行也着实佩服他,竟不动声色的便将人带回了府上。 思及此,裴景行轻啧一声,移开眼回应:“未曾。” 得闻今日府衙内的秦锦绣一案,裴景行问道:“昨夜你叫青武去寻赵禹宵,为何要帮他?” 傅时珣执起茶盏,神色未变:“我不是在帮他。” “如今皇上还是新帝,朝堂之上,一半臣子皆在太后手中。而皇帝身边,除了有效忠先帝的老臣辅佐,还需的是,如定远侯与宰相秦元鞍这般从不参与党争,一心只为江山朝政的重臣。” 裴景行沉默,“你这意思,是想将赵禹宵拉入阵营?” “有何不可。”傅时珣淡淡一句,堵住了裴景行接下来的所有想要说的话。 在裴景行眼里,女人追根究底也只不过是女人,而赵禹宵也绝不会因为一个秦锦绣,就罔顾定远侯府历来规矩。 提起秦锦绣,裴景行又想起红楼那事儿。 “你说沈澈这人也是奇了,如今红楼被抄,始终也是没个动静。” 屋子里静默一阵,傅时珣斟满茶:“那便只有两个可能。” “怎么?”裴景行身子稍往前倾些。 傅时珣扫他一眼:“沈澈是装的,或者他并不知情红楼与沈家的关系。” 裴景行神情稍愣,而后低沉的嗤笑一声,张开折扇晃了晃,折回原先想说的话:“其实你也是发觉了吧,那位姑娘是与沈夫人的背影有些相似的。” 提起这话,傅时珣明显兴趣淡了些:“嗯。” 他低垂着眉眼,手指蹭着杯沿,念起前几日皇上随意说起,要给沈澈重新安排婚事,又忽然开口道:“若是将她送去沈澈身边,你觉得如何?” 热茶刚入口,裴景行被呛的偏了身子,撑着桌几猛地咳嗽起来。 “什么?” 傅时珣也觉得自己这话头来的荒唐,直接在脑子里抹了去,摇摇头:“没事。” 他裴景行缓了一阵,后知后觉的像是听见了他的话,端坐起望着傅时珣:“你这话意思是,将那姑娘带回府中,存的并不是要收为己用的心思?” “什么叫收为己用?”傅时珣眼神诧异,指骨在桌几上轻扣:“难不成非要让她成为本王的女人,才算是收为己用?” 裴景行默了一瞬,倏地愤愤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先下手。” 瞧着裴景行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傅时珣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无言对视一阵,而后同时转了话头,说起如今朝中之事。 - 从厨房回到东苑,天色已晚。 秦婳分了些糕点拿到东侧屋给昙云,她走进主屋,坐在床畔沉默一阵,才伸手将软枕下压着的荷包与金簪翻出来。 看了看荷包上,针脚细密的鸳鸯戏水图样。 秦婳心中只觉嘲讽,若是没有胡二公子,秦锦绣眼下是否已然被赵禹宵接入了定远侯府。他为秦锦绣赎了身,毁了贱籍,给她一个良民身份。 却到底,比不过天灾人祸。 秦婳伸手摸摸眼角,起身走到圆桌边,用手帕包了几块糕点,刚走出门去,又折回来将剩下的装好,将绑糕点纸袋子的绳系成结。 偌大的王府除了傅时珣这个主人,便只剩洒扫丫鬟。秦婳纵然是在府上四处闲逛,倒也不用担心会有旁人。 她从柜子里面翻出披风裹在身上,抬脚去了东苑边的湖心亭。夜里风大,亭子过了水桥,在湖心中央,凉风袭来,寒意更是刺骨。 傅时珣喜静,这个时辰,湖心亭对面的杂役后院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秦婳叹口气。 她今日没有在府衙待到最后一刻,是因为她明白,赵禹宵无论如何都会为秦锦绣讨要公道。 但胡家背后是镇国公,这公道能到何地步,秦婳都无可奈何。 拉开手帕,秦婳手肘抵在石桌上,低垂着眼睑静静瞧着。她的脊背轻轻收拢几分,而后伸手拿出一块糕放在对面的石桌上,又捏了一块送到嘴边,浅浅咬下一口。 这个季节的桂花不算新鲜,却也是前不久刚晒干封存的,吃进嘴里多少有些桂花的清甜,里头还加了些许枣蜜。糕点做的很软,入口即化,虽甜但不齁人。 桂花利治疗痛经。 秦婳初次月信是十二岁那年,刚去到秦锦绣身边伺候她。 正值盛夏,秦婳午休后热的浑身是汗,贪凉吃了从冰窖里翻出来的西瓜,那夜她的腹部绞着疼,连带着女儿家初次月信也跟着来临。 那会子秦婳鉴于头一回,瞧见出了血,吓得抱住秦锦绣的胳膊失声大哭,满嘴嚷嚷是不是要死了。 秦锦绣比她大一岁,瞧见小丫头的反应无奈又好笑。 后来她每回月信,都有痛经这个毛病。 秦锦绣私下问了好些偏方,许是秦婳体质特殊,对她都无用。 也不知她从何处听闻桂花能缓解痛经,便每月都会为她做一碟。 虽是无用,但每月这道未曾缺席的糕点,也整整吃了两年。 如今桂花糕一如往常,偏为她做糕的人,却已是阴阳两隔。 秦婳捏着糕点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力,糕点面上被压下浅浅弧面,指尖陷入其中。 看着帕子里面剩下的一块,秦婳手指拨了拨手帕,连带着帕子都移到方才那一块糕旁边去。 做到这一步,秦婳终于忍耐不住。 喉头微哽,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极低的气息声。 - 傅时珣漫步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少女脊背稍弯,右小臂抵着石桌,另一只手松松跌垂在腿上,她的脑袋深埋着,露出一半侧脸在暗夜里。红艳的薄唇紧抿,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眼睫低垂,盖住那双流光溢彩的眸。 思绪困顿间,傅时珣还没明白这人是怎么了,秦婳就已然整理好了情绪,抬起头下意识朝他这边看过来。 傅时珣神情稍怔,倒是秦婳赶紧起身,行礼道:“王爷。” “夜深了,怎么在此处待着。”傅时珣抬步走上水桥,不足几步,便到了她跟前。 一身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婳红着眼睛不敢抬头,只瓮声道:“不大困便过来走走。” 傅时珣嗯了声,而后将目光落在石桌上。 瞧见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秦婳上前一步将油纸包好的那份拿起来,下意识仰起头道:“这是今儿傍晚奴婢做的桂花糕,本想坐会儿给您拿过去,既然遇见了,奴婢便给您吧。” 傅时珣缓缓抬手接过来,他闻到一股清甜细腻的香味:“嗯,多谢你。” 忆起今日青武所说的,秦婳又加了句:“糕点甜味儿不重,您若是不喜,分给下人们用就是。” 一阵风从湖上吹过,将秦婳的鬓发吹散,傅时珣这才看清她眼角微红。 京城中的贵女们大多备受宠爱,但凡落下一滴泪珠子,都是要叫人万般心疼的。便是他母亲当年,做针线活时刺破手指,都恨不得凑到父亲跟前呜咽两声。 但起初对秦婳的印象就并非菟丝花,所以方才秦婳微佝偻着背,极力忍耐的那一幕叫他心思微动,竟莫名生出一缕恻隐之心。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秦婳收了石桌上的东西。 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外头冷,奴婢先回去了,王爷您也早些回去吧。” 傅时珣的指尖摩擦着粗糙的油纸,盯着秦婳藏在披风下的瘦小身型,她渐渐远去,傅时珣忽然唤住她。 秦婳回头,诧异道:“王爷?” “秦锦绣那事儿,胡家的被打五十大板。”傅时珣叫住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转了话头,“这事儿只能如此。” 胡家背后的镇国公府。 无论是赵禹宵还是秦婳,都还没有那个能力去抗衡。 秦婳一早就猜到会如此,听闻这话后也没有多少失落。 回想起秦锦绣惯常爱与她说的那话,若想活,只能先暂且忍气吞声。 傅时珣见她静默,正想出言时,秦婳忽地开口:“奴婢明白的。” 她抬起眼,看清月色下傅时珣清隽的容颜,心头因着他随口一句的安抚浮起些许温暖,唇畔弯了弯:“但所幸来日方长。” 这话着实叫傅时珣合心意。 看向秦婳的眼里,都多了些道不明的情愫。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第06章 十月二十。 临近年关,眼下再有小半月又将是傅皇后生辰,秦婳从那夜与傅时珣在湖心亭上遇见后,两人便再未在府上碰见过。 杨管事这日对秦婳道,傅时珣近来已有三日未在宵禁前回府。 听闻此言,秦婳也只恍惚的道了句公务繁忙。 倒是杨管事,满腹心思无处倾诉,还特意找了闲暇时,拉着秦婳畅谈。 “今日一早王爷便入宫了,只怕皇后娘娘又是为王爷的婚事煞费苦心。”杨管事边说着话,便悄悄打量着秦婳的神情。 果不其然,听闻婚事这二字,秦婳剥瓜子的手指微顿。 杨管事只觉有望,再接再厉道:“秦姑娘可有意中人?” 秦婳下意识抬眼望向杨管事,他这话问出,竟有几分长辈盘问的意思,秦婳眉心一跳,乖乖摇头。 “那姑娘觉得王爷如何?”杨管事旁敲侧击。 秦婳拢眉,温声道:“王爷玉树临风,样貌不凡,自然是最好的。” 说到这儿,秦婳似乎觉得不大对劲,赶紧看向杨管事:“管事这话委实会叫人误解,王爷如何,岂是我能随意出言评头论足的。” 杨管事一顿,叹息摇头。 秦婳回东苑时,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杨管事方才说的话。 若是傅皇后为傅时珣选中一位王妃,他可会拒绝?可是像傅时珣那样的男人,应当与哪种世家女最是般配呢? 必然是才华兼备,相貌要上上佳,更是一等一的贤良温柔。 思及此,秦婳心口有些闷。 鞋底触上被踩实的雪,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秦婳愈发烦闷,抿唇跺跺脚。 傅时珣如何婚配,与自己有何干系,又是难过个什么。 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 比起府上一片安宁祥和,凤和宫里隐隐有些暗波涌动。 傅时珣还未与皇上议完国事,皇后那边就传来消息,请他过去一趟,于是傅时珣刚从养心殿出来便直奔凤和宫。 眼下刚坐着喝口茶,傅皇后拍拍手,屏风后头依次走出两位姑娘。 傅时珣抬眼扫过,眉心微动,下意识看向傅皇后。 傅皇后也不知是怎的,这回安排下的姑娘都并非是名门贵女。但模样清秀可人,身段纤纤,甚是有些骨感美。 “皇后娘娘这是……”傅时珣淡声问。 放眼整个京城,只怕是唯独傅皇后,能在面对傅时珣冷淡模样时,丝毫不怯场。 她浅浅弯起了嘴角,笑着道:“你瞧瞧看觉得如何,姐姐看都很不错。” 傅时珣单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手捏着杯盖,面色波澜不惊,吹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既然皇后娘娘觉得这两位不错,那便留下吧,毕竟宫中无事,多两个人作伴也是好的。” “阿珣!”傅皇后娇声轻斥,面色泛着薄薄一层粉,“你如今已及弱冠,也早立业,可府上却一个女人都没有……王妃可以暂缓,但总得先有妾室照顾着你。” “此言差矣。”傅时珣放下茶盏,抬起眼轻缓的与傅皇后对视:“从十七岁被封摄政王,直到今日已三年,府上未有女子我也照样能顾好自己。” “况且如今大局未定,我又如何能牵挂儿女私情。” 傅皇后听闻他这话,面色稍霁,侧眸又细细打量了两眼面前的姑娘,心道一声可惜,在她眼中这两人的模样与傅时珣终究还是不甚般配。低低叹息,面色上的失望一闪而过,略一抬手挥退了两人。 等殿中清净下来,傅时珣才再度开口:“听说睦禾长公主就要回来了。” 傅皇后听他口中提起这人,瞬间警觉:“你可不要告诉姐姐,你多年未有意中人,便是为了她?” “皇后娘娘还是……”傅时珣声音顿住,眉头轻拧,似乎对她这话极为不赞同,“少看些话本子为好。” 傅皇后没出声,反倒是他又想起什么问道:“我前些天听闻,皇上有意再为沈世子选一位侧妃?” “可不,昨儿个已经定了。”傅皇后押了口茶,不甚在意的道:“胡家那位。” “那位五姑娘?”傅时珣挑眉。 他倒是没有听到风声,许是皇上那边还未传出去消息,不过傅时珣先前就知道,胡家那位五姑娘倾慕沈澈已久,如今已年过十八都还未有婚配。 傅皇后应声:“前几日太后亲找了皇上,说的便是此事。” “是太后先提出的赐婚?”傅时珣莫名笑了一声,舌尖扫过口内软肉,“她的这手牌打的可当真是好。” 这婚事既是太后提出,那傅时珣便没有立场置喙。 但他心中多少有了疑影,为何沈太后走这一步,像极了事先知晓他一定会出手整治红楼。 沈太后明白定远侯从不参与党争,赵家拉拢不来,那便等红楼出事,胡二公子掳走秦锦绣。这样一来,秦锦绣既成了炮灰,也变成赵禹宵与胡家势不两立的□□。 胡家为保自身,必得更加仰仗镇国公府。 胡家二公子将秦锦绣欺/辱致死,已是众人皆知的事,然胡老爷出面寻了镇国公,不仅保下了胡二公子,连赵禹宵也被家中勒令不准再继续追究。 世家大族要紧的向来都是脸面。 纵然定远侯夫人愿意让秦锦绣入门为侧室,却未必肯亲眼看着赵禹宵当真为了她,公然与镇国公府作对。 镇国公是朝中老臣,态度中立,祖上更是有一位下嫁的嫡长公主。 两家对上,定远侯府实在不划算。 胡五姑娘是个庶女,可耐不住有位受宠的庶母,且胡五姑娘自幼在胡夫人身边养大,她在胡老爷面前更是得脸。 如今沈太后做主,将胡五姑娘赐给沈澈做侧妃。 既圆了胡五姑娘多年来的心愿,给胡家安抚,又拉近了胡家与沈家的关系。而胡家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在那儿,如此说来,沈太后想要的,实则为拉拢镇国公。 这一颗棋子,傅时珣不得不佩服沈太后下的着实妙哉。 先给胡二公子一巴掌,再给胡五姑娘一颗甜枣。 翻来覆去,终究是沈太后受益。 那日商议此事,唯有裴景行与顾炜在场,总不能还有旁人听闻了此事,告知与太后。 傅时珣按了按眉心,他得去问问清楚。 从宫里出来,傅时珣骑马去了裴府。 裴景行正在院子里舞剑,他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侧身倚在木柱上,垂眸瞧着池里的鱼。 瞧见他来,裴景行倒是利落收了剑。 笑吟吟地走过去,抬起他身侧的茶盏,将温水一饮而尽。裴景行摸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将剑放在旁边,拍了拍傅时珣的胳膊。 傅时珣收拢思绪,偏过脑袋看向他。 “怎么?来找我有事儿?”裴景行学了他的姿势,用帕子擦着指缝里的汗。 傅时珣沉吟道:“那日商议封红楼一事,你可有告知旁人?” “红楼?”裴景行动作一顿,满面茫然:“未曾啊,这事儿我晓得很是要紧,哪里敢告知旁人,怎么了?” 见他神情如此,傅时珣眼神微顿,心中多少有了底。 而后脑袋轻轻往背后靠着的柱子上抵去,耷拉着眼角,神色颇有几分倦怠:“胡家五姑娘或许会被下旨,赐婚给沈澈做侧妃。” 这消息宛若平地惊/雷。 裴景行手指一抖,帕子没捏稳,跌落在地。 他弯腰拾起,敛起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紧锁眉头:“若是当真两家结秦晋之好,那咱们此回,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本以为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知人家竟提前就等着咱们呢。” 傅时珣似笑非笑,抬手按了把他的肩头:“你倒是有长进。” “阿珣!”裴景行没好气地瞪他,又问:“顾炜那边你去问过了吗?” “还未去。”傅时珣捻了捻指尖,眯着眼睛望向屋檐,“不急,等过些时日再说。” - 今日傅时珣回府早。 杨管事为他在东侧间备了晚饭,傅时珣刚坐下,倏地出声问:“秦婳那边……” 见他问起,杨管事急忙道:“秦姑娘一切都好,您吩咐过不可声张,前几日我叫王府产业下尚衣轩掌柜的来了趟,给秦姑娘量了量身型,做了几套冬日里的衣裳。” 傅时珣淡淡点头,木箸顿在虎口处,想起今日思量之事,他缓声道:“她还未用饭吧?” “是,昙云特意去厨房打了招呼,说今儿秦姑娘晚些用饭。” 等杨管事说完,傅时珣稍抬下巴:“你去,叫她过来跟本王一道用晚饭。” 杨管事愣了一瞬,傅时珣见他没动静,掀起眼皮侧眸看过去。杨管事连连应声,转身离开屋子快步往东苑而去。 秦婳进门时,傅时珣刚刚用了碗汤。 他唇边带了些水光,正巧秦婳前脚跨进门槛,她抬起眼,傅时珣伸出舌尖在唇角扫过。 秦婳心口被重重一击,尚且还在门槛外的脚顿住:“……” 傅时珣睨了眼身旁的圆凳,眼神示意她,秦婳犹犹豫豫的迈开腿,走到他身边行礼:“王爷。” “坐下陪本王用饭。”傅时珣伸手夹了块清蒸蟹肉。 “王爷,这不合规矩。”秦婳后背生凉,只觉得这人突然这般,定是有阴谋。 思及此,她又多想了几分。 莫不是要将自己卖了? 秦婳缩回下唇,牙齿紧紧咬着唇面。 偏生傅时珣并不能明白她心中所想,还抬眼温声道:“本王听管事说,你还没用饭,你不饿吗?” “不饿。” 说不饿自然是假的。 秦婳方才本来是要让昙云去取晚饭的,可谁知昙云还没出门,她就被傅时珣召唤了过来。 这话一出,秦婳的肚子竟没忍住的咕噜两声。 许是这一幕实在有些自打自脸的意味,秦婳看见傅时珣慢慢抬起头,嘴角也弯了起来。 秦婳对上傅时珣似笑非笑的眼,咬着牙齿不敢出声。 傅时珣哑然失笑:“在这王府内,本王就是规矩。” 见秦婳还不动,他又低低笑了一声,悠悠开口:“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站着用饭,要么坐着用。” 秦婳赶紧坐下。 垂下眼的傅时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瞧把你能耐的:) 第07章 这顿饭秦婳吃的坐立不安。 她犹豫半刻,夹了一块核桃仁送进嘴里,小口咀嚼着。 两人用饭都极为安静。 傅时珣吃了会儿,忽然开口问:“那日在红楼,你进来送过酒之后,便去哪儿了?” 突然问起那天的事情,秦婳觉得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认真的回想后,低声道:“那日从厢房出来后,秦妈妈便打发奴婢去菊清池看雪了。” 傅时珣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的神情,点点头,没再应声。 “王爷,”秦婳顿了下,抬起眼睫盯着他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傅时珣捏着木箸的拇指微微向上翘了下,秦婳赶紧低下头,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 见她这般,傅时珣开口:“无事,不过是那日在厢房外看见了一个人影,今日突然想起,便叫你来问问。” 没料到傅时珣竟会主动向她解释,秦婳心口熨帖,有些受宠若惊。 拿着瓷勺轻轻搅着汤碗,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瞄了一眼傅时珣,他坐姿端正,右腕袖口稍稍往上挽起一寸,露出一截干净的胳膊,骨节分明。 秦婳轻轻抿紧了嘴,牙齿咬着嘴里软肉,低着头心不在焉的看着骨汤。 东侧间里陷入沉默。 他偏过头,抬手掩唇干咳两声。 秦婳捏瓷勺的手紧了几分:“王爷可是染了风寒?” “不碍事儿。”傅时珣放下木箸,用帕子擦过嘴,抬眼瞧她:“用好了吗?” 秦婳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 离开东侧间,秦婳看着傅时珣朝书房而去,她离开主院,直奔厨房。 秦婳翻出两只雪梨,将雪梨洗净,削皮切片,又将银耳泡软仔细摘除硬根。在小锅子里添上水,随后依次放入成片的雪梨与银耳,又将整块糖霜切碎,放进锅子里。 待这些有条不紊的做好,秦婳站在灶台边,垂眼盯着冒着泡的锅子。 她忽然一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思绪缥缈间,秦婳的手背不小心碰上滚烫的锅沿边,她拧着眉头忽然回神,赶紧舀了瓢凉水,把整只手都放进去。 手背火辣辣的烧,猝然遇见凉水,窜进指尖的寒意与后背的灼烧交织着,秦婳咬紧牙关,没忍住红了眼圈。 约莫过了两刻钟,秦婳看着小块雪梨软软糯糯,而银耳也泛着水亮,她用木勺装了些在干净的瓷盅里。 快速将灶火台收拾好,秦婳提着小食盒去找杨管事。 谁料外院两个嘴碎的奴才一时发生争执,杨管事不在内院。 秦婳犹豫着站在长廊下,伸手敲了敲门。 “谁?”傅时珣声音有点哑。 秦婳抬手挠挠眉毛,轻声唤:“王爷。” 里头没动静,秦婳又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傅时珣从里面拉开门,秦婳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傅时珣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淡声问:“怎么了?” “方才听闻王爷有些咳嗽,我……我就准备了一份雪梨汤。”她一时慌张,说出的话竟连自称都给忘了。 反应过来,秦婳攥紧木食盒上的握柄,神色懊恼。 傅时珣看着她面色上的表情,翘了下嘴角,随即又拉直:“进来吧。” 秦婳还以为自己没听清,诧异抬眸。 “不进来?”傅时珣看了眼外面的天,挑眉:“还是你想在走廊下等本王用完?” 书房重地,秦婳不敢随意走动。 跟着傅时珣进门后,她乖乖将瓷盅抬出来放在书案上,而后捏着手指后退小半步,站着旁边候着。 傅时珣掀开盖子,一股淡甜清香飘出。 他抬起眼扫过秦婳,温声问:“亲手做的?” 秦婳点头:“是。” 傅时珣没作声,捏着勺子搅开几片透亮的银耳,喝下少许汤汁,雪梨的汁水夹杂着糖霜的甘甜在齿间散开,他轻笑一声:“还挺甜的。” 秦婳摸不透这人的笑是什么意思,迟疑道:“奴婢只放了平日里的少一半糖霜,许是……这雪梨的甜味吧。” 傅时珣嗯了声,没再说话。 书房里安静下来,秦婳看着傅时珣认真的喝完,还将雪梨一块一块吃干净,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样被人认真对待,她平生十四年,除了秦锦绣也只有他了。秦婳的嘴角浅浅上扬,生怕被人发现又赶紧绷住。 一盏茶后,秦婳提着食盒走出书房。 傅时珣起身跟在她后面,单手支在门框上,他看了一眼那食盒,神情稍顿。 “秦婳。” “王爷,怎么了?”秦婳下意识回头。 傅时珣似乎觉得要说的话有些奇怪,他偏了点身子收回手,肩膀继而靠在门框上:“明天晚上还有吗?” “啊?” 秦婳惊了一下,但也没给傅时珣收回这句话的机会,她眉眼弯弯,眼睛里头带着光:“有。” 傅时珣点头,将下颚在衣领上蹭了蹭。 告辞后,秦婳原路折回厨房。 走在路上,她想起傅时珣方才的那句话就莫名雀跃,眼下没了旁人,秦婳的嘴角便再没下来过。 等到收拾瓷盅时,刚打开食盒,秦婳就瞧见瓷盅旁边,放着碧绿色的小瓶子。她拿起来看,瓶身上写着“烫伤”。 拇指抚过那两个字,秦婳小幅度的动了动藏在鞋里的脚趾。 - 睦禾长公主回京正巧是冬至。 当年沈太后为皇后时,诞下两子两女,只可惜两个儿子都没保住,先后薨逝。 三女儿裕禾公主在先帝驾崩前一年,下嫁给恭亲王世子,然而先皇驾崩,国丧期间,世子不顾礼法寻花问柳,还弄大了那女子的肚子。 言官本就对恭亲王世子颇有不满,如此一来,更是接连上书。 新帝无奈,只得与沈太后商议过后,加封裕禾公主为裕禾长公主以示安抚,又下旨将世子遣去边关受受苦。裕禾长公主自是不能与夫君分开,自请一道前去。 睦禾长公主是沈太后的小女儿,年前裕禾长公主有了身孕,她前去探望。 眼下算来,她离京已近一年。 秦婳坐在屋子里听昙云说完,手上的针线一顿,忽然诧异道:“既然怀有身孕,皇上为何不下旨开恩,让其回京?”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先前听人议论过,”昙云神色微顿,偏过脑袋看她,“听说皇上的意思,似乎只得是恭亲王身子不爽利,需要世子侍奉床前的时候,才能回京。” 秦婳眨眼:“那恭亲王如今正值壮年……” “可不是呢。”昙云撇嘴。 话音刚落,秦婳便看见青武从院门外而来。 他唇畔带着笑,直直奔向秦婳跟前:“秦姑娘,王爷方才传话回来,傍晚与您一道用饭。” 秦婳手里的针扎在指尖上都没叫疼,她顿了一瞬才问:“王爷亲口说的?” “瞧姑娘这话,若不是王爷说,咱们谁敢做王爷的主。”青武见着秦婳也是高兴,一双小眼睛眯成缝。 秦婳点点头,讷讷道了声:“好。” 从上回傅时珣主动邀请秦婳一道用饭后,两人三不五时也会一起在东侧间用饭。但今日是冬至,皇上与皇后在宫中设家宴,加之睦禾长公主回京,他自然是得留在宫里的。 秦婳还有些恍惚,等青武走后,才后知后觉的含住指尖。 瞧见她这样,昙云笑了声:“姑娘,咱们去厨房吧,您不想亲手给王爷做份饺子吗?” “你又胡说!”秦婳瞪着眼睛。 昙云本身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与人熟了后,也没了先前的拘谨。 她笑吟吟的,仿佛一眼就要看穿秦婳的小心思。 昙云绷着唇角放下针线,伸手拉住秦婳的胳膊道:“好姑娘,奴婢想吃韭菜鸡蛋馅儿的,还想吃虾皮馅儿的。” “你怎的如此能吃。”秦婳皱皱鼻子,起身被她拉着往厨房而去。 - 傅时珣回府时,秦婳已经包好了两种馅儿的饺子,还提前炖了一小锅羊肉汤。 将饭食装进食盒里,带着昙云熟稔的去了东侧间。 秦婳净了手,妥帖的挽好袖口。 刚拿出食盒里的饺子,傅时珣就已然从外面掀开帘子走进来。 “王爷。”秦婳笑着福了福身子。 傅时珣坐下,道:“你倒是准备的稳妥。” 见他这么说,秦婳只笑了下,一旁的昙云赶巧说:“王爷,姑娘包了您爱吃的虾皮馅儿,想来定然是好吃的。” 秦婳偏过脑袋瞧她一眼,昙云没搭理她,忍着笑意退出屋子。 “坐下用饭吧。” 傅时珣捏着勺子喝了口羊肉汤。 他低垂着眼,想起今日在宫宴上,皇上随口提及:“冬至自然得是与家人们,一道用饭才好。” 那会子,傅时珣像是魔怔了般,突然给了青武一个眼神,叫他回来传话。 如今瞧见身旁的姑娘暗自高兴,傅时珣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饺子还未用两个,东侧间外便传来一道女声。 “时珣。” 秦婳咬了半截的饺子尚在木箸上,下意识抬眸去看傅时珣,只见他面色寡淡,方才无意间瞧见他眉间的那抹温情也散去,仿佛是自己眼花。 门帘被挑起,身穿华服的艳丽女子步入屋内,扫视一眼桌上饭食,打趣道:“我就说你出了宫怎的火急火燎往回赶,原来是宫里没吃好啊。” 傅时珣放下木箸,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捻过嘴角:“长公主说笑了。” 说罢,傅时珣侧眸睨过直直起身的秦婳:“愣着做什么?还不见礼,这位是睦禾长公主。” 秦婳眼神晃了一瞬,收起下颚垂下眼:“长公主万安。” 那人才像是刚看见秦婳似的,神色微变几分,嘴角缓缓拉得平直些:“这位是?” 傅时珣懒散抬眼:“长公主这个时辰来,可有要事?”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睦禾长公主也识相的没再继续盘问,而是直接越过傅时珣,笑着问秦婳:“本公主瞧着也胃口大开,不介意一起用吧?” 秦婳没想到睦禾长公主会说这话。 正想着如何回应,她看见傅时珣重新捏起木箸,在瓷盘边沿敲了敲。 两人闻声都朝傅时珣看去,他眼神淡漠。 “本王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好甜好好次(星星眼.jpg 婳婳:最后的晚餐:) 第08章 睦禾长公主的神情略稍显僵硬,笑意渐渐隐去。 她看着傅时珣,犹豫道:“为何介意……” 说罢,睦禾长公主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秦婳,“这位姑娘不都可以,我为何不成。” “本王不喜外人在场。”傅时珣抬眼,定定瞧着睦禾长公主。 这句话叫睦禾长公主的情绪险些绷不住,气息不稳的起伏几下,脚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忍住连连冷笑:“看不出来堂堂摄政王殿下,原来也会金屋藏娇,都说王爷洁身自好,未有妻妾……” 傅时珣反声问:“长公主怕是对洁身自好有什么误解,再者……”他顿了顿,“本王怎不知自己有长公主口中这般赞誉。” 睦禾长公主一扬袖,挑开帘子往出走。 见她这样子离去,秦婳胸口发悸,坐好后小口咬着剩下的那一半饺子。 睦禾长公主拂袖而去,杨管事将人送到主院门口。 笑着安抚道:“公主也别放在心上,王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还望您见谅。” 方才从屋子里出来,睦禾长公主便已然灭了火气,她顿下脚,稍稍侧了身子询问:“杨伯,屋里头那位姑娘,你可知道是何人?我怎么瞧着,记不得这京城中有哪家千金是这般模样的呢。” 杨管事被她这一声唤的心惊胆战,笑着换了个说法:“咱们哪儿敢管王爷的事儿,自然是王爷让伺候谁,咱们便伺候谁。” “行了。”睦禾长公主懒得听他敷衍,扶着婢女的手下台阶,“你回去吧。” 坐上马车,安静了一路的睦禾长公主终于耐不住了。 她抬手拂过鬓发,半眯着眼睛细细回想,忽然道:“我怎么觉得,方才屋子里那姑娘,身型很有些眼熟呢。” “公主,那瞧着不过是个丫鬟,您何必放在心上。”贴身婢女柔声安慰道。 睦禾长公主摇头,指尖敲了敲额角,面色严肃:“不大像,若只是丫鬟,又如何能与他共坐一桌,两人靠的那样近,关系必定非同寻常。” 秦婳这人的存在令睦禾长公主越想越气闷,她半抿唇:“找个人去打听打听,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是。”婢女半跪在睦禾长公主脚边为她捏腿,“瞧着今儿家宴上,皇后娘娘的那番话,似乎是并不知晓这位姑娘的存在呢。” 睦禾长公主眼底划过一丝笑:“那自然得找个机会让皇后知道。” - 从那日睦禾长公主离府,傅时珣便一直在等傅皇后传召。 若是长公主多嘴告诉了皇后,那不单要考量给秦婳安排个什么身份,还得思索怎么才能不被傅皇后起疑。可谁知左等右等都不见宫里来人,索性便将此事放一边去。 除夕休沐。 院子里积了好些雪,傅时珣盘腿坐在书房矮几前下棋,傅皇后身边的嬷嬷推开了门。 她笑着道:“王爷,皇后娘娘请您进宫一趟。” “可有说了何事?”傅时珣放下指间黑棋,侧过身子抬眼瞧她。 嬷嬷笑意加深:“王爷一去便知。” 半个时辰后,傅时珣吐出白气走进凤和宫。 看见上位的睦禾长公主,他神色未变,在殿中略一抬手作揖,转身坐下。 傅时珣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垂眼道:“皇后娘娘可有要事吩咐?” “本宫前些天听睦禾说,你府上多了位妾室?”傅皇后身子略微前倾,面色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是毫不作假的探寻。 “府上不过是新添了几个丫鬟,倒不知长公主如何晓得便是妾室。”傅时珣懒散抬眸,直接戳破睦禾长公主的意思,神情恹恹。 睦禾长公主没料到傅时珣竟会当着傅皇后的面不给自己脸面,愣了愣浅笑着说:“许是我误会了,不过那日登府,我却瞧见王爷同丫鬟一道用饭……” 傅时珣眼神冷漠,宛若雪原上正盯着猎物的狼。 被这目光看着,睦禾长公主说话声越来越小,后背生生竖起汗毛,掌心潮湿。 殿内无人应声,安静得很,甚至能够听到殿外屋檐上结成的冰柱化成水珠,滴落砸在地上的声音。 睦禾长公主强定下心神,咽下口水又道:“这般怕只不合规矩的很呢,旁人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想来,王爷还是得避避嫌,毕竟日后若是成婚,怕是没有哪位王妃能容忍。” 傅皇后低垂下眼睑,伸手抬起茶盏,百无聊赖的抿下一口。余光扫过睦禾长公主紧攥的手指,她没忍住撇了撇一侧唇角。 “长公主多虑了,本王日后的王妃是何人,是否成婚,都不应是长公主操心的事。”傅时珣慢慢收回视线。 睦禾长公主面色铁青,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都已经暗示到这般地步,傅时珣竟还是能说出这样令人伤心的话来。她甚至不明白,这人是当真不知还是在装聋作哑。 但她今日本就是想知道那姑娘是何人,既已经知晓并非妾室,她也达到目的。 按捺下情绪,睦禾长公主起身,得体的福了福身:“皇妹先行告退,嫂嫂好生歇息。” 等送睦禾长公主离开的嬷嬷回到殿内,傅皇后才开口:“那姑娘究竟是何人?” “只是个可怜人。”傅时珣靠在软垫上,摆弄着扳指,“皇后娘娘放心,她倒也不是什么妾室。” 发觉傅时珣说起那姑娘时,眉眼间的轻松,傅皇后旁敲侧击的问:“看来人很合你心意?” “嗯。”傅时珣下意识拉起一侧唇角,弧度很低,“她人很好。” 傅皇后对他第一次对女子有这般评价而惊讶,面上难掩诧异:“那你可是动了纳她为妾的心思?” “为何要为妾?”傅时珣皱眉,显然对妾这个字极其排斥。 “那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有何……” 傅皇后一句话未讲完,傅时珣直接打断:“不必。” 他略显烦躁的不欲再多说,傅皇后也明白傅时珣的脾性,想着这纳妾一事怕是想多了,摇摇头,叹口气也不再多提。 反倒是傅时珣,来回摩擦着扳指,仍旧想着傅皇后方才的那句纳她为妾。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越久,傅时珣越发现秦婳身上有太多他欣赏的品行。 她的勇敢、坚强,以及一身傲骨。 秦婳那般好,怎可做妾? 思及此,傅时珣倏地起身,绷着唇角道:“皇后娘娘,府上还有事,我先告退。” 傅皇后的话骤然被打断,神色愣愣的,还不等再开口唤他,就见傅时珣低头调整袖口,快步出了殿。 殿外吹来的风干冷,打在脸上就像刀子一样。 见到傅时珣出来,青武赶紧上前,将玄色披风给他披上。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凤和宫,傅时珣就看见不远处等着他的睦禾长公主。 他眉心轻拧,抬步就要从长公主身侧经过。 睦禾长公主快步堵住他的路,看了一眼青武,后者识相的退开两步远候着。 傅时珣冷眼盯着她:“有事?” “你方才在殿中是何意思?难道是本宫配不上你吗。”睦禾长公主气息不稳,胸膛上下起伏。 “长公主说笑,本王能有何意思。” 傅时珣说罢,不欲再搭理她,抬脚便准备离开。 睦禾长公主伸手试图去拉傅时珣的披风,谁料傅时珣左肩往后一动,连带着整个人都避开她。 “你到底想干嘛?”傅时珣神情难掩不耐。 “你分明知道的,我爱慕你多年,为了你我等到如今。” 傅时珣皱眉:“这与本王有何干系?难道这遍京城但凡是爱慕本王的女子,本王都要给个名分?” 睦禾长公主向来清楚,傅时珣这人脾气发作时,说话极其难听,可是这么些年来,纵然自己也时常若即若离的出现在傅时珣身边,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说出这样令人难堪的话。 她眼眶微红,声音略有哽咽:“你……你怎的……若是我让母后赐婚,你岂敢不从。” 看着睦禾长公主夺眶而出的眼泪,傅时珣心口躁意愈甚,脑海中窜出那夜秦婳强忍哽咽的模样,对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越加不满。 他眉眼间的戾气终是再忍不住,抬手拉了一把脖颈处的披风领子。 “赐婚?”傅时珣笑起,眼神冷厉,“长公主年岁已高,还是莫要将心思放在本王身上。” 这一刀插在她的心口,身形微晃。 看见睦禾长公主的脸瞬间涨红,傅时珣收起笑,抬步便走。 - 大燕素来有除夕之夜举行花炮盛宴的习俗。 外头天色渐晚,傅时珣刚回府,便寻来杨管事。 “秦婳呢?” 杨管事低声道:“应该还在东苑。” 傅时珣“嗯”了声,吩咐道:“你去给她说,准备一下,本王带她去个地方。” 一刻钟后。 秦婳换好衣衫,跟在傅时珣身后坐上马车。 红楼那事情刚过不久,秦婳为了掩人耳目,重新戴上了面纱。 她偏过脑袋挑起帘子往外看,瞧见离王府越来越远,想起当初好些红楼姐姐说,秦妈妈发卖姑娘的时候,就是这样带上马车,送出京城。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回头去问闭眼小憩的傅时珣:“王爷,咱们要去哪儿啊。” “去城南。”傅时珣未曾睁眼。 秦婳动了动脚尖,那种不受把控的感觉越发严重。 她提着一颗心到了城南,外头的天已经全部暗下,马车刚停稳,秦婳犹犹豫豫的下去,四处张望着半盏灯都没亮的街路,黑灯瞎火的却到处都是人。 秦婳跟在傅时珣身后,走到人烟稀少的水桥上去。 她轻轻咬了下唇,正要去问傅时珣,就听见身后“砰砰”两声,然后整片天空都被点亮,五颜六色的花炮缓缓燃起,行人都停下脚步。 秦婳转身抬头去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水桥的石柱。 有了第一二朵,剩下的花炮便像是约好了一般,纷纷朝上奔去,而后在空中绽放。 火光照亮秦婳的脸。 傅时珣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他忽然听见身边低低的轻呼声,歪过脑袋去看秦婳,她的眼睛明亮,流光溢彩的眸子宛若温柔的陷阱。 傅时珣眼神微暗。 他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清晰明显的炸裂声。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我被夸了 转圈圈.jpg 第09章 夜色渐深,花炮响声震耳欲聋。 天上突然下起星星点点的雪粒子,几颗飘在秦婳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凉的她瑟缩了下。 方才她看的高兴,倒也未曾留意到傅时珣正瞧着她,此下被这突如其来的雪粒子将思绪拉出那宛若梦境的上空,才察觉到身旁有一道视线,认认真真,还带着些炙热。 秦婳皱皱鼻子拢住衣领,偏过脑袋对上傅时珣的眼。 男人眸色沉沉,秦婳张嘴唤他,却发现这人仍旧出着神,索性又伸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傅时珣猝然回神,抿着唇角收回眼。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秦婳往他身边挪了两步,朗声问。 雪下的密起来,傅时珣久久未曾出声,他轻拧着眉,侧脸看起来极其不悦。秦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往后退了半步,低头看了一眼他方才被自己扯过的衣袖,捏捏指尖没敢说话。 傅时珣吐出口气,正色道:“回府吧。” “好。”秦婳点头。 得到回应,傅时珣莫名紧了紧眉头,转身快步原路折回。秦婳跟在他后头几步,倒也没瞧出傅时珣向来稳重的脚步中,突然横生出的杂乱。 寒风刮过,秦婳抬手掩面,却不小心拂过系着面纱的带子,风有些大,扬起秦婳头发的同时也带着面纱一道吹走。 秦婳轻呼一声,赶紧回头去寻。 谁料刚转身,便撞进了一双带着水光的震惊眸子,秦婳眨眨眼,视线下移看见那男子手中捏着的面纱。 秦婳快步上前去站在那男子身前,轻声道:“公子可否将面纱还与小女?” 片刻后,秦婳始终不见这人有动静。 她再度抬眼,才发现这人依然是方才那副神情,呆呆地,清俊的面上痛苦又恍惚。 秦婳一时莫名,下意识回头去瞧,但还没偏过脑袋,就被人狠狠拉了一把腕子,而后她整个人朝前扑去,侧脸贴上一个宽厚温热的胸膛。 浑身僵了瞬,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推这陌生男子。 周遭一阵冷风袭来,等秦婳再直起身子,就已然被傅时珣一把拽着护在了身后。 傅时珣脸色冷淡,从男子手中一把夺来面纱,反手递还给秦婳,冷声道:“沈世子这般,怕是不大合规矩。” 来人正是沈澈。 他的目光越过傅时珣的肩头,定定看着秦婳,声音轻颤:“她是何人?” “本王府上婢女。” 秦婳听见他傅时珣寡淡的语气,下意识抬眸去看他。 沈澈忽而笑了一声,捻起方才攥过秦婳手腕的那两根手指,神情慢慢恢复往常温和模样:“甚好。” 甚好? 这是什么意思? 秦婳低着头细细思索着,还没等想出个结果,她就听见傅时珣的声音随着风飘来:“可以走了吗?” “可以的。”秦婳小声接话。 这回她终于快步追上傅时珣,只是走到一半,秦婳仍旧能察觉到身后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而移动。 一直到马车边,秦婳到底还是没忍住,避开傅时珣悄悄回头。 沈澈仍旧站在原地,见秦婳回头,他弯起唇角对她点头。 “看够了吗?”傅时珣凉凉开口。 秦婳赶紧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抬眸去看他,傅时珣神情略显不耐,弯腰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方才的水桥下渐渐走出一个女子。 那人微微眯了眯眼睛,等沈澈离开后,她才转身没了踪影。 两人坐上马车,傅时珣盯着怔怔出神的秦婳,凝眸道:“你可曾见过他?” “未曾。”秦婳连连摇头,急急解释道:“方才那风太大,将奴婢的面纱吹走,幸好被那位公子捡到。” 傅时珣神情依旧冷淡,别开眼没有回应。 倒是秦婳,她回想起方才沈澈瞧见自己时,那副震惊恍惚的模样有些奇怪。这么想着,嘴上便也问出口:“王爷,那位沈世子是何人?” 傅时珣眸色沉沉的看她一眼,隐忍着情绪道:“沈国公家嫡长子,他姑母是当今沈太后。”不知怎的,说到这句后,傅时珣顿了顿又补充:“两年前已逝的正妻,是秦大将军嫡女。” “真可惜。”秦婳轻声喃喃。 闻言,傅时珣面色倏地冷下:“可惜什么?” 这人浑身气势莫名的一下变得危险,秦婳自是察觉到了,她偏过脑袋看了眼傅时珣,低声补充:“奴婢的意思是,那位沈世子真是可惜,竟年纪轻轻变成了鳏夫。” 秦婳嘴角动了动,那句“风度翩翩”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傅时珣面色稍霁,身子朝后仰了仰,拇指往上轻抵一下。 他心情明朗,话也多了些。 “有何可惜,当年秦姑娘本有心慕之人,沈澈将人强娶进门,最后难产而亡,对她也算是个解脱。” 秦婳乖巧的坐在一旁不吭声,心里却是算起了账。 这位摄政王殿下今年刚及弱冠,又是新帝面前的红人,权势滔天,那为何不娶妻?瞧着他为那位秦姑娘如此打抱不平,莫不是当初那秦姑娘与傅时珣两情相悦,最后被沈澈掺和了一脚? 以至时至今日,都未有王妃。 大抵便是因为这个,傅时珣对沈澈才有如此大的敌意? 秦婳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场京城三人感情角逐大戏,于是傅时珣的话音刚落,就看见秦婳抬起头,眼神定定的落在他身上。 被这眼神看的莫名,傅时珣正要开口,秦婳忽而道:“王爷可是心悦那秦姑娘?” “?”傅时珣一头雾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秦婳眼角有点酸,眨眨眼睛强装镇定:“那您一反常态的抱不平又是为何?” 傅时珣果然抿起嘴角,看了一阵秦婳后,没什么反应的闭上眼。 见他这般,秦婳嘴角慢慢向下耷去。 也是,她这般将傅时珣的感情宣之于口,若是被旁人听到,岂不是落下话头,叫地下的那位秦姑娘名节不保。 她们都姓秦,可惜却不是一样的命。 秦婳偏过脑袋朝外看去,她笑了笑,到底是自己痴心妄想。 - 御花园内。 睦禾长公主从寿康宫中出来,轻声叹息。 贴身婢女扶着她的手,见她这般出言询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睦禾长公主伸手按了按眼窝,声音悠悠的,“自本宫那两位兄长薨逝后,母后就越发疼爱澈表哥,本宫如何能瞧不出来,母后那是将表哥当亲生儿子般看待呢。” 婢女柔柔一笑:“那是自然,世子相貌堂堂,人中龙凤,太后娘娘每每见到都十分欢喜。” “可是你瞧表哥,自从表嫂离世,他那般让人瞧着着实心酸。”睦禾长公主适时地停下脚,单手掩面,神情郁郁。 婢女左右张望几眼,忽地咬咬牙,低声凑过去道:“公主,女婢昨儿夜里去城南的铺子给您买头油,您猜奴婢瞧见什么?” “能是什么,总不能是瞧见表哥了?” “可不是。”婢女拧着眉,连声道:“奴婢瞧见世子爷搂着一女子的腰,那姑娘……背影与世子妃实在相似的紧。” 睦禾长公主瞳孔微张,手指紧紧攥着婢女的腕子:“你可知那人是谁?” 婢女又来回看了几眼,才敢开口:“听摄政王说,那是王府上的婢女。” “既然是婢女,咱们不如去求一求摄政王殿下,让他将那婢女送去世子爷身边。哪怕是个替代品,也好过如今这般失魂落魄啊。” 睦禾长公主松开她的手,叹息:“本宫知晓你说的是何人,那姑娘怕是上回与王爷一桌用饭的人。” “公主,咱们要去试试?” 睦禾长公主望着光秃秃的树干,久久未曾开口。 假山后的树丫子动了下,睦禾长公主余光扫过那处,慢慢弯起了嘴角。 - “当真?”傅皇后撑着宫女的手坐起身,拧着眉头问。 嬷嬷点头:“千真万确,那小太监听的真真儿的,长公主婢女说的姑娘便是上回娘娘问起王爷的那位。” 傅皇后面色上颇为震惊,她急急追问:“阿珣带着那姑娘去城南做什么?怎的还遇上沈世子了?” “昨儿个夜里可是花炮盛宴,王爷向来守礼,定是那位央着要去看花炮的,又正巧遇见了世子爷。”嬷嬷往她身侧移动两步,“娘娘,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难不成您还真想看着王妃还未进门,就让王爷纳个受宠的小妾进府?” 傅皇后太阳穴急促跳动,她抿着唇角道:“嬷嬷这话是何意,本宫向来都是希望只要阿珣喜欢就好。” “可是王爷都说了,不喜欢。” 傅皇后回头,迟疑道:“他何曾说过?” “娘娘糊涂,若是当真喜欢,又怎会不收入房里,况且您不知道……”嬷嬷弯腰,附在傅皇后耳畔道:“那姑娘先前是红楼里的。” 傅皇后拧眉:“什么?” “王爷出宫后,奴婢叫人去打听,找了个王府看门的小厮,还没喝的有两壶酒,便什么话都套出来了。那姑娘先前是红楼里的,红楼被封,也不知怎的就攀上王爷了。” “这……这简直是荒唐!” 傅皇后脸色铁青,咬牙道:“等过几日阿珣上朝,你去把那姑娘带进宫,就说本宫要见见她。” 嬷嬷有些犹豫:“娘娘可别因为她,同王爷生了嫌隙。” “且先瞧瞧再说吧。” 傅皇后放下茶盏,稍缓几分后面色冷淡:“她若识趣,本宫自然不会与阿珣生嫌隙,若是不识趣,非要学那一套狐媚子本事,就立刻找个由头把人捆了发卖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的确是心悦秦姑娘(狗头 第10章 傍晚出宫,青武在宫门口等他,见他出来急忙将上前问道:“回府吗?” 傅时珣淡淡摇头,翻身上马。 两人没有回府,而是应了裴景行的约,去了居月阁见他。 甫一推门,傅时珣才发现,今日所来之人除了他还有顾炜与赵禹宵。 傅时珣淡淡扫过顾炜,眸色微沉。 发现他也来了,顾炜的神色有些奇怪,低着头一言不发。 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瞧见傅时珣的眼神,裴景行笑着说道:“每回都是你最迟,先自罚三杯。” 傅时珣轻嗤一声,坐在赵禹宵身侧,接连不断的三杯酒饮下,浑身倒是先起了些汗。 “今儿倒是稀奇。”傅时珣抬眸,目光落在顾炜身上。 顾炜手指微动,没吭声。 许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奇怪,一向大条的裴景行都察觉出来,歪着脑袋诧异发问:“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顾炜举起酒盏,低垂着眼睑仍旧没应声。 傅时珣落座在他对面,目光淡然,眼里像是带着钩子,直直望着他。 见他半天不说话,傅时珣冷声道:“无事。” 撂下这两个字,傅时珣收回目光,侧眸瞧了眼清瘦不少的赵禹宵,略一挑眉,想了想也没问什么。 厢房里的气氛隐隐有些僵持,方才有裴景行从中逗乐子,其他两个人不搭理他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反倒是眼下,傅时珣到来后,一度低下,就连裴景行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四个人沉默许久,赵禹宵似是看出傅时珣的心事。 他撑着桌面直起身子,按了按傅时珣的肩膀,对裴景行道:“先出去吧。” 裴景行难得的没有多问,起身跟着赵禹宵出了门。 两人一出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傅时珣指尖摩擦着杯盏,目光定定落在桌面的纹路上,忽而轻笑道:“是你吧。” “殿下这话我不知何意。”顾炜攥紧酒杯。 “其实一开始本王并未怀疑你,顾炜,你与本王自小一道长大,关系亲厚如同亲兄弟。本王也从来不相信,你会背叛本王。” 傅时珣稍稍敛眉,执起酒壶又小斟一杯,“红楼那件事情,从太后想要将胡五姑娘赐给沈澈开始,本王便猜测是有人漏了嘴,但确定是你,还是你这些天来,对本王的避让。” “这事情,”顾炜嗓音有些干,他顿了顿:“是我对不住你。” 傅时珣抬手挡住他的话:“本王只想知道为什么。” 顾炜的脸上再没了往日那般明朗倜傥的笑容,眉间始终带着一抹郁色,他饮下杯中剩余的酒水,艰涩难言:“抱歉。” “呵——”傅时珣嗤笑,搁置下杯盏,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他,“这事情本王不与你计较,顾炜,本王给过你机会。” 顾炜一惊,抬眸望向他。 傅时珣已然收回了视线:“自此之后,你好自为之。” 没再与他多言,抬步离开厢房,独留顾炜一人尚且还在内。 待他出来,青武适时合上门,小心的打量了一眼傅时珣的面色。 傅时珣皱眉问:“何事?” “方才管事递来消息,说秦姑娘有些高热,上午请过郎中也吃了药,但就是不见好。”青武硬着头皮将方才家丁的话重复一遍,又道:“王爷,眼下可是要回去看看?” 傅时珣神情微顿。 想起那日从城南回府后,他便察觉到秦婳有意疏远,本就公务繁忙,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怕是从那夜开始,秦婳就开始身子不适了。 傅时珣回过神,待出门后将牌子递给青武,叮嘱道:“去请楚太医来。” 翻身上马,傅时珣攥着缰绳的手有些湿。 他不愿纠缠儿女情长,当初带秦婳回府,本就存有不公平的念头。如今虽说莫名散去,却也没想过如同傅皇后说的那般,纳她为妾。 世间女子,身份纵然底下却也不是只有做妾这一条出路。 且不说他如何想,秦婳定然也是不愿的。 思及此,傅时珣有些躁。 双脚夹紧马腹,骑马回王府。 杨管事正在王府外等待,瞧见傅时珣遥遥而来,他赶紧迎上去道:“王爷可算回来了。” “她人如何?”傅时珣浑身夹杂着寒气,快步入院。 杨管事跟在他身后,半分懈怠都不敢有:“今儿晨间昙云来说秦姑娘身子有些热,老奴便请了郎中来瞧,吃了碗汤药,谁知又严重了起来。” “我去看看。”傅时珣脚步生风,右手搭在另一只腕口轻轻按着。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东苑竟然这么远。 东苑这边,正屋里头搁了两个炭火盆子,傅时珣刚进去便拧了拧眉,抬手解开披风递给杨管事。 绕过屏风进入里间,他瞧见秦婳紧闭双眼,额头上还搭着白帕子。 昙云眼睛急的发红,给傅时珣行过礼:“王爷。” “嗯。”傅时珣余光扫过床畔附近的炭火盆子,抬抬手:“把这个撤下去。” 杨管事犹豫:“王爷,这……” 傅时珣上前一步,犹豫片刻坐在床畔,用手背探了探秦婳的额角,瞧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一时动了气:“赶紧点,愣着做什么。” 炭火盆子被撤出去一个,剩下那个不远不近的放在圆桌前。 秦婳浑身出汗,湿哒哒的衣领贴在脖子处,难耐的伸手拽了两下,她的力气太大,脖子被抠红一片。 傅时珣拧着眉,按住她的手后,另一只手顿了顿,轻轻拨开秦婳的领子,露出一截被汗水浸湿的嫩白脖颈。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眼,挪开手时却不经意间碰上秦婳细腻的肌肤。 楚太医来的很快,被青武带到东苑来时还是愣怔的。 刚入屋,楚太医看见傅时珣赶紧行礼:“不知殿下寻下官前来,可是身子不适?” 傅时珣略一点头,起身负手而立在床畔道:“的确是要麻烦楚太医帮她号个脉。” 话音落,楚太医抬头去看秦婳。 他神情稍怔,本以为傅时珣传言不近女色是真,竟没人知晓他在府上藏着娇。 楚太医在太医院行医多年,自是明白有些事情想想便罢。 上前一步撩起衣摆跪在床畔前,手指搭在给秦婳盖了帕子的手腕上,垂下头细细诊脉。 傅时珣走过去坐下,耐心等着。 片刻后,楚太医起身道:“这位姑娘略感风寒,不碍事,下官开一剂药,按时服下即可。” “多谢。”傅时珣站起对他点头,又吩咐继而折回屋子的杨管事:“带楚太医去外间。” 杨管事带着楚太医离去,昙云也适时的往后小退一步,贴着墙脚跟悄声出了里间。 屋子里一片安静。 傅时珣过去,揭下秦婳额上的帕子,在铜盆里过了一遍水,重新给她敷上去。直起身子,他静静看着秦婳的脸,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滚,喉头间浅浅溢出一声叹息。 秦婳的肤色本就白净,此番高热,倒是叫她的双颊泛起浓浓的一层胭脂红,素日里殷红的小嘴也衬的更艳些,稍稍张开,吐出的气都略显滚烫。 定定地看了一阵子,傅时珣似乎与在自己妥协一般闭了闭眼,掩盖住眸色中的复杂与些许不知所措。待睁开眼时,神色已恢复平静,他折回圆桌旁斟水。 秦婳从小到大还没有这般难受过,脑子一片昏沉。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目光茫然的盯着鹅黄帷帐,忽而听见身侧传来水流声,她偏过脑袋去看,意识恍惚间,她看见了傅时珣的背影。 “王爷……”秦婳低声喃喃。 傅时珣握着水杯的手一顿,回头瞧她:“嗯。” 得到回应,秦婳眨眨眼。 居然是真的。 秦婳从被窝里拿出手,拧着眉头正要将额上的帕子拽下来时,一只温热的手便覆上了她的手背。 傅时珣稍稍弯着腰,另一只手还捏着杯子:“做什么?” “热。”秦婳瘪瘪嘴,模样有点委屈。 见她这般小孩子气,傅时珣有些出神,又想到了那夜她在湖心亭上偷偷抹泪的场景。察觉到掌心的手背正在往出挣脱,傅时珣抽离思绪,把她的手拉下来。 秦婳热的眼眶通红,头脑也不甚清楚。 看着傅时珣,她忽然问:“这些天王爷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这声音娇软又带着沙哑,傅时珣指尖动了动,在她手腕上蹭了两下。 “嗯,”他晃了晃杯中的水,淡声道:“本王有公务在身。” 秦婳眼中水汽氤氲,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一般,带着鼻音抱怨:“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傅时珣难得的好脾气,松开她的手又去探她的额头。 其实本来是可以忍耐的,可是偏生傅时珣今夜这般温柔,秦婳忽然咬住嘴唇,好大一颗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她似乎是察觉到难堪,忽然闭上眼睛轻啜:“哪里都不舒服,我好想吐,胳膊也疼,头也好疼。” 傅时珣被她的眼泪惊到,忽然伸出手指,抚过她眼角那道痕迹。 哑着声音道:“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好温柔啊,傅爷都没有意识到,他当初有多双标,动了心之后就有多温柔。 第11章 翌日清晨。 秦婳醒来时,傅时珣已经进宫去上朝了。 秦婳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几圈,轻声说:“我感觉好多了。” “那是自然。”昙云抿着唇笑,过来凑到她耳边道:“昨儿个,王爷让青武去请了楚太医来,还在这儿陪了姑娘好久呢。” 混沌脑海中,秦婳忽然想起昨夜那将醒未醒的梦里,她看见傅时珣拂去她的眼泪,还哄她“别哭”。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瞧见的那个不近人情的王爷,秦婳清醒后,甚至以为那只是场梦。 眼下昙云这般说来,她神色稍显惊诧。 “你是说……王爷?”秦婳不可置信的出声问。 昙云点头:“是呀。” 秦婳轻轻抿了抿唇,咬着嘴里的软肉低低笑起来。 看她这般,昙云也没忍住笑出声,等秦婳坐下后,她立在秦婳身旁说道:“姑娘,你就这样爱慕王爷呀?” 秦婳霎时敛了笑:“你又胡说!” 也不知是她生着病,还是被戳中心事,秦婳说这话没有半分力道。 昙云轻哼,也不避着她直接开口:“姑娘,其实奴婢觉得您若是真心爱慕,想与王爷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越说越离谱。”秦婳赶紧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轻斥:“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望与王爷在一起,当初王爷带我回府,就说过有朝一日定然是要用到我,虽然我……”她垂了垂眼,缓慢道:“虽然我的确是倾慕王爷,但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别的再没了分寸,叫人听去当笑话。” 昙云发觉秦婳的脸色不大好看,她赶紧蹲下去解释:“姑娘别恼,奴婢也只是心疼你。” “没什么好心疼的。”秦婳支起下巴,缓缓道:“我留在这儿本就是为了报恩,若是王爷需要我,我必定是要报答的。但若是王爷一直不需要,那我便在府上待到王妃入府,自请离开。” 昙云不解:“这是为何?” 秦婳偏过脸去看她,弯着眉眼笑,捏捏她的手指:“是不是傻呀,若是王妃入府,那我究竟是王府的婢女还是什么?况且,可不能叫王妃与咱们王爷之间生了嫌隙。” 话音落,木窗忽然被一阵狂风吹开,窜进冷气。 秦婳拢了拢领口,看着昙云快步去关窗。 - “嬷嬷今儿怎么有空来。”杨管事微佝偻着腰,笑吟吟的看着傅皇后身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四处看了眼,和善的眉眼弯起:“娘娘听说府上那位姑娘病了,便叫老奴前来,请姑娘进宫一趟,说-c-x-团队-是想瞧瞧。” 一听说有关秦婳,杨管事的笑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讪讪开口:“这事儿只怕是得等王爷回来再做决断,若是奴才们叫秦姑娘跟了您去,只怕是不好交差啊。” 刘嬷嬷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把,恨铁不成钢的道:“瞧你这话说的。” 说罢,刘嬷嬷稍微侧了点身子,凑过去说:“娘娘晓得那位姑娘与王爷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才想召入宫看一看,提点几句。毕竟这么多年来,王爷身边可就只有这么一位。” 杨管事犹豫片刻,觉得这话说的不假。 当年将军与将军夫人先后离世,傅家便只剩下傅皇后与王爷二人了,这么些年,傅皇后为王爷的婚事也是愁白了头。 思及此,杨管事点点头:“那嬷嬷您稍等,我去帮您把姑娘叫来。” 看着杨管事颠颠离去的背影,刘嬷嬷的神情渐渐冷却,四周看了几眼,她冷不丁轻哼一声。 半刻钟后,秦婳换了身素净的衣裳,随着杨管事到了前院。 看着不远处的嬷嬷,秦婳心口有些发颤。 她规矩的福了福身子,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 杨管事笑着道:“嬷嬷,这位便是秦姑娘了,还烦请您多帮着提点些。” “这是自然。”刘嬷嬷将目光从秦婳身上收回来,嘴边的笑容变了些味道,“那老奴先带着秦姑娘进宫。” 走出门,秦婳回过头去看杨管事。 他揣着双手点点头,秦婳稍微松口气。 刘嬷嬷与秦婳一前一后坐在马车里。 晃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下马车换了轿子。 也不知还有多远,秦婳慢慢挑起帘子,悄悄打探着外头。 单单只一眼,入目皆是朱红色的宫墙与金黄的琉璃瓦,她心头滞了滞,浮现出几分庄严之感。 到了偏门,轿子停下后,刘嬷嬷给她掀开帘子,笑着道:“姑娘,请下轿。” 秦婳小心的退出轿子,站稳后轻声开口:“烦请嬷嬷带路。” 刘嬷嬷细细打量她几眼,竟觉得这姑娘浑身没有一丁点那些秦楼楚馆里的狐媚子模样。 微微抬手,“这边请。” 秦婳风寒尚且还未痊愈,今日外头又是这般严寒,她生生捱了好几个喷嚏。 跟着刘嬷嬷七饶八绕,进了好几道门后,才到了凤和宫。 刚进宫殿,秦婳便察觉到上位有人正定定瞧着她。 那视线犀利又直接,夹杂着些许探寻,还有些不易察觉的不悦。 刘嬷嬷福了福身子,扬声道:“娘娘,秦姑娘来了。” “皇后娘娘万安。”秦婳四肢僵硬,紧张又不失分寸的给傅皇后行了礼。 等她感觉身上那道视线散去,傅皇后终于开口:“起来吧。” “赐座。” 秦婳乖乖坐下,傅皇后忽然笑了声,对身边的刘嬷嬷道:“瞧把这孩子吓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秦姑娘说说话。” 身侧的穿着相同的宫女连续退出宫殿,殿内只剩下傅皇后与秦婳两人。秦婳屏了屏气,她似乎都能够在这一片安静中分别出自己与傅皇后的呼吸声。 傅皇后声音含笑:“抬起头来。” 秦婳抬起自己的脸,她绷直脊背,目光慢慢移到傅皇后的脸上,这才发现,当今国母,姿色果真雍容不凡。 傅皇后有着与傅时珣极度相似的脸,眉眼间带着高位者才有的威严。 只匆匆瞥过一眼,秦婳就赶紧移开视线。 “果真是好模样。”傅皇后半眯着眼睛,淡声道。 秦婳咽下口水,回应道:“娘娘才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傅皇后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抬起茶盏送到嘴边,吹了吹茶叶,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她轻轻笑了下,而后道:“你可知本宫今儿寻你来所为何事。” 见她半天未作声响,傅皇后道:“本宫听闻,你曾经是红楼里的姑娘?” 秦婳直起身子:“娘娘……” “秦姑娘是个聪明人,本宫便也不同你兜圈子。”傅皇后押了口茶,放下杯盏后,用帕子捻了捻嘴角:“本宫的父亲,曾经是收复陇南的大将军,母亲是闽西世家大族的嫡女,阿珣更是年纪轻轻便一战成名,受先帝亲封摄政王。” 说到这儿,傅皇后忽然顿了声音,眼神慢慢落在秦婳的身上。 秦婳手指冰凉,这些话令她不得不再一次清醒的认知到,她与傅时珣之间相差的有多远。 旁人若是隔着山海,他们便是隔着几十个山海。 她乖乖地笑了笑,接话道:“王爷如今圣宠优渥,将来必定会更厉害。” 傅皇后看见她的这抹笑意,忽然心尖被刺了一下,稍微别开眼,硬下心肠道:“前些天本宫问过阿珣,可有意纳你为妾。” 果然,秦婳听见这话抬起了头。 看清她眼里的迟疑与期待,傅皇后叹息道:“他矢口拒绝了本宫。” 本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秦婳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她眼角酸涩,浅浅喘了两下才笑着开口:“王爷身份贵重,爱慕的世家千金数不胜数,奴婢当初受王爷所救才脱离困境,心中并无他想,只为报恩。” 傅皇后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她淡声道:“既知晓你心意,本宫便放心了,如今正是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你可愿?” 秦婳抬起泛着水光的眼:“娘娘请说。” “沈国公世子手中,有一张边防图,阿珣眼下便需此物。”傅皇后与她对视,目光灼热,不容置榷的问:“你可愿嫁给沈世子为侧妃,帮阿珣得来此物?” 嫁给别人? 秦婳喉头涌起一股腥味,她不可置信的反问:“可是王爷的意思?” 傅皇后眼神悲悯,未曾开口。 - 出宫时天色已晚,秦婳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傅皇后的那段话。 “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本宫希望你知晓,如今大局未定,若沈氏一族崛起,皇位、本宫、阿珣乃至大燕江山都要拱手他人。” “到那时,阿珣会如何。” “本宫不逼你,你若愿那是你的良心,你若不愿,本宫自然也不怪你。” 秦婳失魂落魄的回府,杨管事跟在她身边说了好半晌的话,秦婳什么都没听见。 回过神,她哑声问:“王爷呢?” “王爷在东侧间等您用饭呢。” 秦婳敛起心中复杂思绪,莫名对杨管事福了福身子往东侧间而去。 昙云已然上好菜,瞧见她进来,贴着墙根退出去。 屋子里头暖融融的,秦婳撑着门框,平直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些。 傅时珣觉得秦婳有些奇怪,趁她舀汤时发问:“今日皇后娘娘同你说什么了?” “娘娘问了奴婢的身子,还让奴婢好生照顾自己。”秦婳低垂着眼,嗓音略带笑意。 傅时珣倒也没起疑,将勺子抵在碗沿边,抬眼看她:“没了?” 秦婳好笑的与他对视:“不然王爷觉得,皇后娘娘应当与奴婢说些什么?总不能是叫奴婢离开王府吧。” 说这话时,秦婳紧紧盯着傅时珣的神色。 只见他忽而闷笑一声,而后低头搅着汤:“皇后仁爱,这王府里还是本王做主的。” 秦婳眼神微晃。 慢慢低下头,唇角边扬起一抹笑:“这是自然。” 两人沉默的吃了一阵,秦婳忽然放下汤匙。 “王爷,”秦婳顿了顿,见傅时珣抬起头,她轻声询问:“王爷可曾心悦过奴婢?” 秦婳看着傅时珣,他的脸渐渐模糊,眼前快速浮现出傅皇后的脸以及她最后那悲悯的眼神。 傅时珣手指顿住:“你……” 话未说完,秦婳笑了笑截断他的话:“王爷这般良善之人,想来,奴婢此生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了。” 傅时珣眉眼松动,抿着唇角久久未曾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傅爷……也是挺无辜的(顶锅盖 第12章 昙云发现秦婳从宫里回来,整个人安静的过分。 本想找个机会询问,但昨夜秦婳在东侧间用过饭后回来就歇下了,眼下更是还不等她开口,就将自己从屋里撵了出来。 屋子里炭火盆子里偶尔发出响声,秦婳在圆桌边静静地坐了一阵。 而后起身,将周遭环顾一圈。 秦婳缓慢行至木柜前,里面崭新的衣衫还未上过身,这都是刚来那会儿,杨管事为她找了人来量身新裁的。虽然她一直不愿承认,但似乎事实就是这样。 这屋子里的一点一滴,都从来不是傅时珣的授意。 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为了让自己舒坦,而特意备置的。 秦婳黑长眼睫轻轻垂下,从铜镜旁的木匣子里翻出当初送给秦锦绣的荷包与金簪。 她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赐婚,胡家的五姑娘要入沈府了。 手指紧紧攥了下,秦婳仰起头。 昙云在外头唤她:“姑娘,王爷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嗯,”秦婳将东西放回原处,抬手揉揉眼睛道:“我马上就出来。” 傅时珣今日休沐,却一早被皇上召进宫。 旁的人不知是有何事,然秦婳知晓。 昨她给傅皇后递了封信,回信中道,闽西外祖染上风寒,皇上会派他回去在闽西待几日。 而这几日,已经足够让她出府了。 秦婳拢紧衣领,神色有些淡漠。 “王爷在书房吗?”秦婳稍稍侧过脸询问。 走出东苑。 昙云正要开口,就看见一袭玄色长袍的傅时珣从外而来,她识眼色的赶紧退开,石子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冷风刮过,秦婳轻轻眯了眯眼睛,握着双手行礼:“王爷。” 傅时珣浅浅吐出口郁气,看着秦婳淡然的神情,心里头莫名浮现出些许慌张,沉吟片刻道:“本王要离京几日,你……” 秦婳仰起头,白净的脸被风吹的泛起红,她笑着露出整洁的牙:“那王爷保重。” “嗯,”傅时珣盯着她弯弯的眉眼,“秦婳,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听见这话,秦婳本该波澜不惊的心又动了动,她小幅度的动了动肩头:“王爷平安归来便好。” 傅时珣眉间也露出少许暖意,他点点头:“此次必须得去一趟闽西,稍后便要离京,你若是有需求尽管去寻杨管事。” “多谢王爷关怀。”秦婳又福了福身子。 见傅时珣欲言又止,她思索良久,轻声说:“王爷,奴婢望您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这话宛若告别,傅时珣皱皱眉,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扫过青武一眼,却也没再问什么就快步离开。 秦婳站在东苑外的树下,一动不动的盯着傅时珣。 直到傅时珣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秦婳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挖了极深的一个窟窿,风一吹就灌进来,寒意刺骨,尖锐的叫她浑身都疼。 秦婳抬起手指,抵住眼窝,嘴角动了动,忽然说了句:“算了。” 话音刚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她伸手去抹眼泪,却感觉满手都是水渍,她忍不住,怎么擦也都擦不干净,索性垂下手,抽抽噎噎的面朝树干哭完,才用袖口捻净脸上的痕迹。 - 傅时珣走时,秦婳并未去门口送别。 直到天色已晚。 东苑临靠王府外墙,她听见外头响起哨声,才迟钝起身,换上来时的那套衣衫,将披风裹在身上。 秦婳离开王府,什么都没有拿。 衣裳首饰都规矩的放在原处,她只拿走了来时携带的两样东西。 来接她的仍是傅皇后身边的刘嬷嬷,秦婳从小门出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她迟疑片刻,回过头去,认真且虔诚的看了最后一眼。 今夜过后,她与傅时珣之间是再无可能了。 秦婳与傅皇后商议的明明白白,待来日得来边防图,再为秦锦绣报过仇,她就离开京城。 天高海阔,总有一处是她能去的地方。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刘嬷嬷看着她清减的侧脸道:“明日傍晚,姑娘便要入府了。” “是。”秦婳声线干净,轻轻笑了声:“劳烦嬷嬷。” 刘嬷嬷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姑娘这是何苦呢,若是同为侧妃,日后也不必低那胡五姑娘一头。” “入沈府又不是为了争宠,侍妾足够了。”秦婳笑了笑,没在多说。 她挑起帘子看向外头,灰暗的黑夜里,没有一丝光亮。 昨夜那封信,除了愿意入沈府,还有便是她向傅皇后求来了侍妾这身份。不必拜堂,没有大婚,简简单单入府,就像她今夜离开这样。 - 次日傍晚,刚过酉时一刻,世子府就来接人了。 秦婳一袭海棠红长裙,衣领处镶了圈白色绒毛,描了细长的眉,原本艳丽的唇上了胭脂后愈发迷人。 刘嬷嬷扶着她上了轿子,倾身过去在秦婳耳畔道:“姑娘,昨夜老奴说的那些,您可都记住了。” “是。”秦婳弯了弯嘴角,低头坐进去。 待门帘落下,秦婳唇畔的弧度骤然绷直。 宫里嬷嬷在出阁头一夜说的,还能有什么,不过都是床第间的那些事儿罢了。 轿子颠了一炷香的工夫,停在世子府小门前头。 门口有丫鬟来接她,秦婳被她扶出,笑着对几个家丁道:“辛苦了。” 丫鬟带着秦婳进了世子府。 两人彼此互不相熟,皆是沉默不语。 直到过了水桥,秦婳才察觉这府上安静的过分,小声询问:“这府上并无旁人吗?” “回小夫人,从世子妃走后,世子爷便未曾纳妾,您还是头一个。”丫鬟想了想,又软声接话:“明儿还有位侧妃入门,到时便热闹了。” 秦婳了然点头。 随后,她被丫鬟带着到了院落。 院子不大,主屋的窗户亮着暧/昧的红色烛光。 丫鬟将她送到门口,行了礼离去。 秦婳站在长廊下踌躇未定,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开口说拒绝之词,又想着若是沈澈非要,那又该怎么办。 正愁眉不展,门就被从里头拉开。 一道颀长黑影盖住秦婳眼前的光亮,她整个人愣了一瞬,再抬头去看,只见沈澈立在门口,看向她的目光里尽然都是掩不住的庆幸与欣喜。 她乖乖抿起笑,双手交握置于腹前行礼:“世子爷。” 沈澈回过神,他干咳一声:“进来吧。”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沈澈潮湿的指尖捻了捻,而后用力攥了下,像是下定决心般,慢慢朝秦婳伸出手。 秦婳犹豫片刻,覆上他的掌心。 屋子里像是被人刻意布置过,四处都有喜字,秦婳只扫了眼就赶紧垂眸。 沈澈为照顾她脚步缓慢,小心翼翼的牵着秦婳坐在榻上,他低声问:“你叫什么?” “秦婳。”她始终垂着眼。 秦婳的指尖本来寒的瘆人,眼下被沈澈握在掌心暖着,不多时也温热起来。 盯着她秀丽眉眼,沈澈情不自禁的又问:“哪个婳?” 秦婳想了想,唇畔缓缓扬起一些,把自己的手从沈澈掌心抽/出,而后大着胆子抚平沈澈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那个字。 她低下头认真的样子叫沈澈神色恍惚。 忽然忆起多年前,也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低垂着眉眼伏在案几上描着字帖。 只是那人眉间的英气与骄傲,在这张脸上,是丝毫没有的。 沈澈感觉她的手指缩回,他浅浅笑开:“是个好名字。” 秦婳沉默着,脑海里却想起旁的事情。 沈澈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摄政王府的,为何还愿纳她进府,难道他都没有想过,来他身边,自己带着目的。 既想到这儿,必定是要问出口的。 沈澈静默一刻,缓声解释道:“你与我那位已逝的妻子略有几分相似,那夜在城南遇见,我便起了这心思。” “后来长公主与皇后娘娘同我提起你,我便一口接应下。” 秦婳不知该接什么话。 室内安静下来,秦婳感觉浑身汗毛都开始竖起,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谁料沈澈率先开了口。 “安置吧。” 秦婳缩在袖口里的指尖一僵,她认命的跟着沈澈起身,两人行至床畔,秦婳站在沈澈跟前,犹豫万分,却不得不颤抖的去解他的腰封。 沈澈垂眸看这个刚入府的小夫人。 她身形娇小,站在自己面前才堪堪到胸膛前,额角生出一层薄薄细汗。再往下,除了那张叫他心动的脸以外,裸露在衣裳外头的嫩白脖颈,泛着漂亮的粉。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那之前的新婚夜,秦锦书刚满十五,她跟秦婳一样小。浑身又软又香,事后缩在他怀里哭的花枝乱颤,都是第一次,沈澈也慌了神。 那之后再回想,沈澈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温柔一些。 沈澈喉头动了动,没忍住问:“你今年多大?” “十四。”秦婳心乱如麻,情绪又烦又慌,怎么都解不开。 她心跳如雷,急的眼睛湿润一片,手指停顿在沈澈的腰际,带着哭腔唤他:“世子爷,我……” 被她这哭声惊住,沈澈赶紧低头去看她。 只见小姑娘明亮的眼睛满是水光,嘴角耷拉着,鼻翼轻轻抽搐,像是又怕又想退缩,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又想起秦锦书的初次,他顿了顿:“别怕。” 沈澈眼中欲/色已然消退,温和的伸手摸摸她的发:“缓缓吧,来日方长,” 这话落入秦婳耳中,她急促的心跳空了两拍,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鼻子一酸,赶紧低垂脑袋,眼泪猝不及防的砸在鞋面上。 手指眼看着就要往下落,她松了口气,认真的解开腰封。 两人各自盖着被子,沈澈察觉到秦婳的僵硬,温声道:“睡吧。” 闻言,秦婳赶紧闭上眼。 许是累了,秦婳闭上眼睛后就慢慢放松下来。 沈澈盯着她的侧脸,恍惚之间,他又莫名生出一股慰藉。 收回视线,沈澈怔忡的盯着敞开的帷帐。 眼圈慢慢泛起红。 作者有话要说:dbq傅爷,我要出轨沈澈一秒钟:D 第13章 翌日。 沈国公世子沈澈迎侧妃入门,十里红妆。 秦婳早早醒来,伺候着沈澈换上新郎官长袍,瞧着他出门去。 丫鬟叫紫苏,眼下正给她挽着发髻。 视线若有若无去扫铜镜里的那张脸,她轻声道:“奴婢听说,侧妃性子娇,小夫人日后可得当心才是。” 秦婳睁开眼,散去眼前那张令她思绪缥缈的脸。 轻笑一声:“无碍,我不与她争宠,她自然也不会奈我如何。” 见秦婳看的这样开,紫苏也不好再劝解。 比起世子府这边高朋满座,王府上下却是人仰马翻。 昨日昙云发觉秦婳不在东苑,开始本以为她是去外头闲逛,毕竟往日也有过,于是她就没放在心上。可一直等到夜里,王府上下已经燃上灯,昙云仍不见秦婳踪影。 直到今日晨间,提心吊胆的昙云去寻杨管事才告知此事。 这是一出,杨管事瞬间慌了神。 阖府上下找遍,都不见秦婳。 杨管事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吟片刻,前去东苑主屋看了看,发觉什么东西都没有消失,就连衣裳,都只是少了秦婳入府时穿的那件。 此事不宜声张,杨管事思量再三,还是提笔给傅时珣写了封信。 叫隐匿在暗处的侍卫快马送去。 - 前院吵嚷了整日,秦婳倚在贵妃榻上看了一则话本子。 夜色渐浓,宾客们的声音渐渐消散去,她也有些困顿,捧着书册睡了过去。 沈澈醉酒,脚步踉跄的直奔这边来。 进门时,扶着他的小厮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毕竟今夜是沈澈与胡侧妃的大喜之日,却在洞房花烛之际来了侍妾院中,这若是传出去,胡侧妃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天他明里暗里的打听,只知那位胡侧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小厮叹气一声,认命的推开门,扶着沈澈进去。 绕过屏风,刚将沈澈小心放在榻上,他就听见窗户边平缓的呼吸声。 小厮偏过头去看,秦婳闭着眼睡的正香。 他折出屋子去寻紫苏,两人站在长廊下,小厮道:“紫苏姐姐快去将小夫人喊醒吧,世子爷喝了些酒,眼下怕是得有人看着。” 紫苏皱眉:“怎的不去胡侧妃院中?” 小厮百般摇头,面色上更是难看的紧:“若是能扶过去,又如何还能出现在此处。” 说完,小厮转身回去前厅。 紫苏推开门进去,还没出声就瞧见秦婳懵懂的睁开眼,怔忡的望着榻上的沈澈。 “小夫人,若是侧妃那边来要人,这可怎么是好?”紫苏扶着她起身。 秦婳放下话本子,刚走到沈澈跟前就闻见一阵酒味,她没应紫苏方才的话,反倒说:“去烧些热水来。” 紫苏稍稍愣神,而后出了屋子。 看着酣睡的沈澈,秦婳走到窗户边,打开小半扇窗户,等酒气散些她才又关上。 等了一阵子,秦婳单手支在窗户旁的案几沿边,想起方才紫苏的那番担忧,她抿唇清冷的露出一个笑。 要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得罪那位胡侧妃,等她先出手呢。 目光渐渐移到沈澈面上,这不,机会就来了。 紫苏抬着铜盆进来,跟秦婳一道,将不省人事的沈澈扶上床,待紫苏退出去,秦婳才别开眼给沈澈褪下外衫和鞋子。 拧了帕子正要给沈澈净面时,紫苏忽然进来,小喘着气:“胡侧妃那边来人了。” 秦婳手指顿了顿,直起身将帕子丢进铜盆里。 转身对紫苏道:“咱们去看看。” “小夫人,来的人是侧妃身边的嬷嬷,您小心吃亏啊。”紫苏担忧秦婳。 这府上,除了侧妃就只有她,而她无权无势,身后更是没有人。 秦婳笑了笑:“是人是鬼,总得会会才知道。” 两人慢条斯理的到了院落门口,秦婳瞧着揣着双手的年长嬷嬷,做足礼数的欠了欠身子。 那嬷嬷也是个狗仗人势的,开口就道:“今儿是世子爷与侧妃的大喜之日,还望小夫人交出世子爷。” 秦婳眼神明亮,“嬷嬷这话是从何说起,世子爷是自个儿来的,又不是妾身非要拽来的。” 嬷嬷皱眉,见她这般伶牙俐齿:“不过是个小小侍妾,你竟敢对侧妃无礼。” “无礼倒是没有,只是嬷嬷您这样逼妾身,倒是不知您借的谁的势。”秦婳笑意渐隐,面色上带了点冷淡,“行了,世子爷已然睡下了,妾身没那么大的本事去叫起来。” 话音刚落,秦婳就看见那嬷嬷身后忽然窜出一道桃红身影飞快朝她扑来,随即而来的巴掌更是在她意料之中。秦婳也没避开,生生受了这一下。 紫苏吓得护住她往后退。 秦婳咳嗽几声,嘴角渗出了点血迹。 “你个小妖精,你浑说什么呢,若不是你故意勾引世子爷又怎会撇下我,你赶紧将人给我交出来。” 胡侧妃的声音又细又尖锐,吵得秦婳耳心疼。 她反握住紫苏的手,暗地掐了掐,紫苏会意,跑回屋子里去唤沈澈。 周遭已然没了人,秦婳抬起头,直勾勾的望向近在咫尺的胡侧妃,她扬唇一笑:“听说胡侧妃的哥哥,可是个杀人犯啊。” “趁红楼被封,掠走赵公子的妻子,还将人凌/辱致死。” “胡侧妃又是哪里来的脸,跟妾身在此处乱吠。” 这几句话戳中胡侧妃的伤心处,她又气又急的扑上去,作势要挠秦婳的脸。 秦婳堪堪避开她的手,耳尖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尖叫一声,抬腿狠狠朝胡侧妃的小腹上踹去。这一脚她用了十足十的力,胡侧妃痛呼着朝后仰去。 沈澈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胡侧妃欺身去打秦婳的场景。 他本还有些醉意,这般一闹,瞬间清醒过来。 快步走到秦婳身侧蹲下,将人护在怀里,略带猩红的眼落在秦婳脸上,他恍然看错了人,手指都下意识使了力,喉头微哽的去捏秦婳的腕子。 胡侧妃看见沈澈过来便将秦婳抱在怀中,她呜咽的指着秦婳大喊:“你个贱人,都怪你。” 沈澈抬眼,恼羞成怒的看着她身后不敢动作的嬷嬷:“你是死人吗,不知道拦住她。” “世子爷……”嬷嬷正欲开口,然沈澈扶着秦婳起身,冷眼看着胡侧妃:“我迎你进门,不是叫你这般张狂无礼的。” 胡侧妃泪眼朦胧:“可不是你自己愿意娶我的吗?” “不是。”沈澈拦腰抱起秦婳,“若不是圣上下旨,我此生都不愿见你。” 这话说来奇怪,秦婳抬眼悄悄扫过沈澈的侧脸,又将目光落在胡侧妃身上,只见她面色灰白,眼中毫无光彩。 - 这一闹,秦婳跟胡侧妃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回门前沈澈怕她再给秦婳找惹麻烦,索性睡在了书房。直到归宁,沈澈没法子,陪着胡侧妃一道回了胡家。 这几日天气甚好,秦婳自己扎了个鸡毛毽子,跟紫苏还有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踢着玩。 刚坐下休息,她就瞧见管事的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宫里来人了,请她进宫一趟。 几个丫鬟都回头看她,秦婳起身,笑着道:“你们玩。” 紫苏上前一步:“小夫人,奴婢陪您去吧?” 管事的趁机开口道:“不成的,那位嬷嬷说了,只让小夫人一人前往。” 秦婳没再说什么,取了披风来,裹上后才离开世子府。 跟着刘嬷嬷进宫这事儿,已经好几次了。 然这次再站在凤和宫的殿中时,她已不再是王府的丫鬟,而是世子府的侍妾。 秦婳敛起思绪,笑着行了礼。 傅皇后屏退众人,柔声道:“可还适应?” “是。”秦婳抿唇浅笑:“世子爷待妾身极好。” 傅皇后点点头:“那便好,前几日本宫还担忧,若是你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傅皇后今日这番做派又是要如何。 秦婳正思索着,只听她又道:“沈澈那孩子的确品行极好,你能留在他身边,生个一儿半女也很是不错。” 这说辞…… 秦婳下意识抬眸去瞧她,傅皇后半抿唇,认真的与她对视,那眼中神情似乎不像作假。 不知为何,秦婳忽然想起傅时珣。 她神色有些乱,颤声道:“娘娘……” 剩下的话被秦婳咽下,因为她看见傅皇后朝屏风处望去,眉眼含笑道:“阿珣,你来得正好。” 秦婳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被人狠狠一拨,“叮”的一声断了。 沉稳平整的脚步声叫秦婳的无措无处遁形,她捏紧手中的帕子,藏在绣花鞋中的脚尖不断回缩,脚趾抠着鞋底微微战栗。 傅时珣慢慢站在她面前,神色不明的垂眼看她:“秦婳?” “……嗯,”秦婳心头莫名涌起一阵难堪,她忍着鼻酸,冰凉的指尖撑住扶手站起身,缓缓行礼:“王爷。” 傅时珣看着她盘起的妇人发髻,轻眯眼睛。 见两人神色各异,傅皇后想起今日晨间,突然回京的傅时珣站在凤和宫殿内,他听完傅皇后的话,隐忍不发的只说想见秦婳一面。 看着现下两人模样,傅皇后皱皱眉,起身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自便。” 傅皇后离开后,殿内只剩两人。 秦婳盯着傅时珣玄色鞋面上,因连夜奔波而沾染的灰尘与水渍,她忽然失了神。 “你……”话到嘴边,傅时珣才发现自己说不出来,眼神复杂的换了话题:“他对你可好?” 秦婳心口一松,可铺天盖地的酸涩扑面而来,她忍了忍,淡笑着重复方才的回应:“世子爷待妾身极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出了正殿,外头有个花园。 傅时珣脚步缓慢,忍耐多时,仍旧出了声:“你为何要私自出府?” 他语气有点呛,还有丝丝令秦婳不解的质问与克制。 这句话把她问住。 秦婳愣怔,脚步停顿下来。 张开嘴的那一瞬,秦婳十分想问一问—— 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不是因为你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由傅皇后出面,将我送走的吗? 她咽下口水,轻声叙述:“那日妾身在书房外,听见了王爷的话。” “什么?”傅时珣皱眉。 “您说世子爷手里有您想要的东西,妾身留在您身边,本就是为了报恩,眼下好不容易得来机会,自然是得抓住。” 秦婳面色不改。 傅时珣闭了闭眼,原来如此。 他与傅皇后身边的侍卫,曾在书房说起过边防图之事。 秦婳目光扫过他的脸,眼里带着浅浅的留恋,似是想将傅时珣的模样记在心里。 在他睁眼那瞬,秦婳收回视线。 她乖乖行礼:“王爷,时辰不早了,妾身该回府了。” 傅时珣垂落在衣摆边的手指微动,他忽然低声道:“怪本王。” 秦婳笑了下:“是妾身自愿。” 秦婳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转身漫步离开花园。 这一回,终于轮到了傅时珣在她身后,看着秦婳先一步离开。 傅时珣嘴角轻轻动了动,秦婳越来越远,他心头忽然忍不住的慌乱。 良久后,傅时珣哑声道:“可是本王从未……” 快要说出口的话似乎难言,他囫囵吞下那些剩下的字眼。 他不是没有的。 他曾经是有过那一瞬间,想要将秦婳送给沈澈的。 可是如今临到头,他终于做了这事儿。 怎么就,这么让他难受呢。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这话有点烫嘴。 今天有没有开始虐傅爷呢(偷看 第14章 大燕习俗,二月二傍晚,在城南水桥口举办祭祀礼。 秦婳一早便猜到,沈澈定然会带着胡侧妃前往,她倒也闲的自在。 也不知沈澈是从何处得到误传,秦婳晓得这消息后,心情不佳,傍晚连晚饭都未用几口。 于是小厮前来禀报:“世子爷得知小夫人吃不下,亲自去给您买吃食了。” 秦婳默默看了眼紫苏,继而抚过自己有些胀的小腹。 她起身问:“世子爷何时走的?” “刚走。”小厮往门旁边让了些,低声道:“让我带您去书房呢。” 秦婳骤然睁大眼睛:“书房?为何要去书房?” 小厮抬眸瞧她,眼神也是一无所知。 秦婳心中犹豫不决,书房重地,尤其是沈澈这般身份之人,应当着人将书里外看守才是,这般轻易叫她进去,别是有阴谋诡计。 步子缓慢往前挪动着,秦婳攥着紫苏的手,心头越发没底。 临到书房门口,秦婳忽然道:“咱们先在这儿等着如何?” 小厮脚尖动了动:“您快进去吧。” 见他固执,秦婳隐忍着回去的冲动,推开书房的门。刚进去,她就听见动静,然后身后的门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合上。 秦婳震惊:“……” 她吸了口气,再回头,屋子里已然亮起烛火。 笑吟吟的沈澈立在书案前,抬手唤她:“婳儿,过来。” “世子爷不是……”秦婳剩下的半截话没出口,因为她闻见旁边的桌几上,有鲜虾云吞的香味。 下意识回头去看,还未出声,就被沈澈握着手腕拽到书案前。 他像是炫耀一般将画纸放在秦婳面前,得意的问:“可像你?” “这是……世子爷画的?”手指碰了碰,秦婳诧异发问。 沈澈瞧她一眼,又俯身在画中女子的发髻旁添上几笔,“那是自然,你瞧瞧好看吗?” 秦婳情不自禁的抿唇笑开:“像。” “这画栩栩如生,就像是真人一样呢。” 也不在意她是否真心夸赞,沈澈默了默。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稍让一步退到她身后,轻轻环住秦婳的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发上。 秦婳紧绷的四肢开始发颤,神色僵硬,甚至隐隐有想要逃离的趋势。 此刻沈澈心里也没底。 迎秦婳入府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该如何对待她。 看着这张脸,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秦锦书,那种失而复得小心翼翼想要呵护的心思,怎么都散不去。 甚至他今夜这举动,看起来老练沉稳,其实心头早已锣鼓声天。 察觉到秦婳无形之间的抗拒,沈澈适时松开手,指尖轻颤的去握她的手腕。 “方才没有好好用饭吗?”沈澈转移话题,拉着她往桌几前走。 秦婳轻应一声:“世子爷可用过了。” “没有。”沈澈按着她的肩膀坐下,笑着道:“那你陪我再用一些吧。” 秦婳看着面前菜色轻笑,而后执起干净木箸,夹了一块鱼干放进沈澈面前的盘子里。 - 用过饭,沈澈准备送秦婳离开。 她忽然站在门口,拉住沈澈的衣角道:“世子爷,日后我若是无聊,可以过来练字吗?” 沈澈垂眸看她,沉默一阵,就在秦婳准备收回这话时,他点点头:“可以。” “明日你随我前去祭礼。”沈澈将她送到院落门口,出声道。 秦婳诧异:“不是侧妃吗,怎么……” 沈澈闷声轻笑,继而打趣道:“这不是担心你吃不下饭?” 方才秦婳进书房时,沈澈身旁的小厮就去胡侧妃那边传了话。 吩咐明日她留在世子府上,不必跟随前往。 秦婳被沈澈告知,一直到往回走都还想着这事儿。 二月二祭礼是件大事,按理来说,达官显贵都会前往。 那傅时珣也会去。 秦婳没出息的又想起这个人,抬手搓搓眼底。 她恍然发觉,自从上回在凤和宫见过面,他们就再无任何联系。 思及此,秦婳心口有些堵。 紫苏察觉到她的情绪,柔声询问:“小夫人这是怎么了?” 秦婳摇摇头,她也并未蠢到和沈澈的人交心。 捏捏她的手回应:“今儿饭用的有些多,我想随便逛逛,你先回院子吧。” “奴婢还是跟着您吧,若是……” 秦婳轻笑:“这府上就咱们几个人,没事儿的。” 见她态度强硬,紫苏快步回了院子。 二月份的夜里还有些寒意,秦婳哈了口气,伸出手指在嘴角边抚过。 离开王府后,她其实很少能想起傅时珣。 更多时候,秦婳总是在盘算,要如何才能得来那东西,又要多久才能离开这京城。 沈澈的温柔与小心呵护,秦婳并非视而不见。 她明白沈澈的好,可正因为她知晓沈澈好,所以才不能在心里住着别人的时候,虚伪的回应他,叫他陷进去,跟自己一样没办法自救。 带着目的来到他身边,已是欺骗了沈澈一次。 至少情意上,秦婳不能再骗他。 情意这东西,欠不得的。 欠得多了,总有一日会报应上头。 秦婳拢紧衣袖,打算绕过假山回院子。 然刚走到假山后头,她就听见相距不远的地方,有人说话。 那声音熟悉。 是胡侧妃。 秦婳小心探出脑袋,方才没仔细看,眼下才发觉已经走到胡侧妃院子以西的鱼池。 胡侧妃蹲在池边,手里捏着鱼食气急败坏的往进丢。 “那个该死的小妖精,看我哪天趁世子爷不在,不狠狠地教训她。” “居然敢跟我抢人,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明日世子爷带她前去,若是叫旁人瞧见,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丫鬟在旁边低声劝解:“既如此,明日您自个儿偷偷去不就成了。” “怎么可能!”胡侧妃声音尖细,还略带哭腔:“今儿小厮来传话,世子爷都说了,叫我好好待在府上。” “世子爷一走,谁知道您在不在府上。” 这么一说,胡侧妃似乎觉得伤心,打着喷嚏道:“我堂堂世子侧妃,居然要偷偷摸摸。” 丫鬟见她鼻尖冻得通红,劝她回院子,胡侧妃不肯。 见没法子,丫鬟只好叮咛一声,快步往回走,打算去拿披风。 周遭一片安静,风声里偶尔夹杂着胡侧妃低声骂人的声音。 秦婳眼里泛着寒意。 她总算知道这些年为何无人愿意娶她,原来是因为嘴贱。 胡侧妃手里的鱼食喂干净,骂人的声音也小了些,抱着胳膊蹲在旁边出神。 瞧见这一幕,秦婳偏头去看,那丫鬟正巧没了身影。 她直起身子走出来,悄无声息的走到胡侧妃身后,毫不犹豫的抬脚正中胡侧妃后背中心。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秦婳一脚踹进了鱼池里。 池水冰冷刺骨,胡侧妃掉进去来回扑腾着,连呼救声都没发出来。 秦婳面无表情的原路折回假山后,垂眸检查一遍路径,确定没有留下物件,加快速度回院子。 - 次日,祭祀礼结束已是酉时三刻。 秦婳出门时,特意戴了帷帽,这样跟在沈澈身边,倒也没人认得出。 水桥下开了画舫。 画舫里头热闹的很,沈澈有意带她出来散心,祭祀礼后便决定多逗留一阵。 他先下了台阶,侧过身子朝她伸手:“小心些。” 秦婳略微有些不自在,只搭了点指尖,谁知她刚一落脚,那石子硌了下,秦婳没站稳,就要朝旁边倒去。 沈澈轻笑,伸手一把揽住秦婳的腰拽进怀里。 被他这么拉了下,秦婳的帽帘扬了些,露出精巧的下巴与艳红的唇。 “看着脚下,仔细摔着。” 沈澈不再放开她,索性将她的手包在掌心牵着上了画舫。 画舫上笑嚷声嘈杂,谁也没有注意到,靠近台阶边的一扇窗户被合上。 裴景行顺势收回视线,半眯着眼笑:“看不出来,你当真将人送了过去。” “谁?”傅时珣佯装不懂。 裴景行与他十数年的交情,又怎会不知,这人的装模作样。 分明瞧见那一幕时,眸色隐忍的险些崩溃,可合上窗,却已然又是另一副模样。 轻嗤一声,裴景行双手撑住矮几,一跃站起。 “当初我便想告诉你,阿珣,你会后悔。” 傅时珣垂眸斟酒,神情淡然:“本王没有后悔,也从来不会后悔。” 裴景行摇摇头,“我去跟沈澈打声招呼,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而后他似有若无笑了声,转身离去。 傅时珣出神的盯着酒杯,捏着壶柄的手指僵硬,酒壶倾斜,酒水从壶口缓慢淌出,稳稳落进杯中。直到杯中盛不下,酒水终于溢满流了出来。 杯中酒宛若他此刻心境,似乎有什么,在不经意之间越来越多,直到眼下开始漫出来。 而傅时珣仍旧是那样的姿势,像是并未察觉一般。 不多时,秦婳落座在他对面。 温热的手拂过他的手指,按住酒壶放下去。 傅时珣抬眸,眼神晦涩的盯着她。 两人久久未曾开口说话,秦婳浅笑着反问:“王爷为何这般瞧着妾身?” 隔着帽帘,傅时珣似乎看见她嘴角的笑。 他刻意忽视的那些,不知从何处迸射出的奇怪情绪像是快要将他淹没。 傅时珣呼吸有些急促,他察觉到自己的指尖不断颤栗,那将要说出口的言语哽在喉头,似乎有一只手掐着他的命脉,迫使他无法出声。 瞧他面色有异,秦婳想问,但又怕暴露出自己的情意。 只能压低声音道:“奴婢会尽快将那东西交给您。” 傅时珣未接话,只觉心口凉了半截。 而与他们相邻的另一隔间内,男子听见这句话后收起调笑目光,下意识偏过头,扫过秦婳的身影。 他好像认出人来,拧了拧眉。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例行麻痹自我,我不后悔我不后悔(闭眼默念 第15章 “当真?”胡侧妃掩着鼻子,拧眉问。 丫鬟低声附和:“当真,方才公子身边的小厮在角门亲口告诉奴婢的。” 方才角门家丁来报,胡公子身边的小厮来给胡侧妃送东西。 丫鬟前去接应,待他给胭脂头油的时候,低声说起昨夜秦婳与傅时珣的两句对话。 胡侧妃将帕子紧紧攥住,她面色有些冷,紧咬的齿间发出细碎的声音:“我就知道,她不是个什么好人。” “侧妃,这事儿也不好说。”丫鬟半蹲在她跟前,细细给胡侧妃揉着小腿,低声道:“世子爷那边明显是对那秦夫人喜欢得紧,眼下这关口,您若是贸贸然冲上去,只怕世子爷非但不信您,还会怪罪。” 胡侧妃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满脑子都是要将秦婳一举推翻。 轻而易举的挥开丫鬟,撑着扶手起身:“我忍不了了。” 话音刚落,胡侧妃便气势汹汹的推开门,朝秦婳那院落而去。 只是天公不做美,沈澈今日出宫,就直接去了秦婳那儿,眼下两人正在主屋用饭。 胡侧妃刚进院门,大声嚷嚷着:“秦婳呢?给我出来!” 瞧见是她,紫苏赶紧放下手中铜盆,快步迎上去:“给侧妃请安,夫人正在用饭。” “用饭?”胡侧妃声音略显尖锐,她拧着细长的眉高声道:“她背叛世子爷还有脸用饭,赶紧把人给我叫出来。” 紫苏一脸为难,抬手作势要去拦她,却被胡侧妃一掌推开。 “你胡搅蛮缠些什么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沈澈从屋里撩起帘子,刚迈出门便斥责道。 然胡侧妃见他动怒丝毫不怯,面色上甚至隐隐有见到他而无法掩盖的喜悦。 “世子爷,妾身有话要同您细说。”她赶紧上前去,站在台阶下仰起头瞧着沈澈。 沈澈盯着满眼亮晶晶的胡侧妃,下意识回头瞧了眼被门帘盖住的主屋,他略一扬袖挥退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漫步走下台阶,将胡侧妃带到角落里。 隐忍不悦道:“你有事?” “自然有事。”胡侧妃轻抬下巴,欲要言说时又似乎察觉到什么,左右探视几眼才回头,“昨日祭祀礼上,妾身的哥哥也去了那画舫,他今儿前来,给妾身……” 沈澈抬手按了按眼窝:“你说不说要事。” 胡侧妃忍气吞声的收起准备好的铺垫,直接道:“哥哥前来告知,昨夜他听闻摄政王殿下,与秦夫人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其中秦夫人说,她会尽快将东西交给摄政王。” 仔细打量过胡侧妃的神情,她似乎不像是作假。 沈澈抿唇:“知道了。” 胡侧妃愣怔片刻,急忙追问:“您不打算查吗?若是当真府上丢了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我给你管家之权,是因为后院里,你的身份最高,但并不表示你有权利盘问我的事。”沈澈冷眼盯着她,目光中尽是犀利。 “世子爷,您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她的眸子溢满水光,沈澈面无表情的唤:“紫苏,送客。” 看着胡侧妃被连推带赶的送出院落,沈澈忽然唤来小厮,余光扫过那紧闭的门帘,低声叮咛:“你过去书房看看,仔细检查,收拾妥当些。” “可是要转移地方?”小厮抬眼问。 沈澈冷淡点头:“嗯,后日我进宫一趟,那几样东西,还是得早日送去太后那儿。” “是。” 屋子里,秦婳垂眸,不动声色的揉着胳膊。 听完最后一句话,她的眼神变了几分。 果不其然。 沈澈怎么会这般轻易的相信她。 那日主动让她去书房,怕也是打着叫她以为,书房里并无贵重之物的心思。 秦婳抬步折回里间的圆凳上,垂眸仔细的又剥好一只虾放进碗里。 正巧沈澈进来时,就看见秦婳将好几只虾仁搁置在他面前的碟子上。 沈澈笑着坐下,不着痕迹的扫过她面前的那堆虾壳:“怎么剥了这么多?” “您不是喜欢吃吗。”秦婳捏起帕子擦着手指,面不改色的问:“侧妃给您说什么了?” 沈澈笑了笑,随意盖过:“没什么。” “我明日休沐,得去衙门一趟,你若是想要什么,便告诉我。” 秦婳笑着支起胳膊点头。 - 次日秦婳醒来时,沈澈已然带着小厮离去。 昨夜她心中存着要紧事,辗转反侧久久未眠,一直过了四更天才堪堪睡过去。 洗漱完,秦婳也没心思梳妆打扮,便让紫苏随便给她绾了个发髻。 用了早饭后,秦婳将昨日换下的衣裳交给紫苏:“帮我把这件披风洗一洗,旁人我怕手笨给我洗坏。” 紫苏摸摸披风布料,轻声道:“这也不是什么贵重料子,小夫人若是喜欢,再做一件就是。” 秦婳应下,她将袖口捋平,边往出走边对紫苏说:“前几日我瞧见书房外头的梅花开了,我去练会儿字,回来的时候顺手折一枝。” 刚走出门,秦婳又道:“今儿天气好,待会儿咱们出去吧。” 知道她喜欢一个人,紫苏也没再主动要求跟着。 秦婳出了院子,直接前往书房。 路上碰到好些丫鬟,秦婳提着一口气推开书房门。 而后在书案上摆几张纸,又沉吟片刻,顺手研好墨往纸张与袖口上随便抹了些。 待这些做好后,秦婳才仔细四处张望。 直到她走进珠帘,在角落里不小心踩上一块空木板,她察觉到不对,垂眸脚掌发力踩了几下,旁边的一块板子弹起,那底下放了好些物件。 秦婳翻了几个盒子,终于在最底下的红木盒里,找到了被牛皮纸包裹住的边防图。 大致扫量两眼,秦婳脑子一动,起身从外头快速抽了本书,卷起来用牛皮纸包住,替换了放进去。 将这一切做完,秦婳把边防图卷起塞进腰封内侧。 她满头大汗的吐出口气,沉吟片刻,半蹲下用帕子将地面擦拭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后快步走出去,等珠帘不再有动静,她佯装手抖忽然惊呼,提着袖子往出走。 书房外头还有两个丫鬟,瞧见秦婳刚进去没多久就走出来。 “小夫人,这是怎么了?” 秦婳温和笑起:“我弄脏了袖口,得回去换件衣裳。” 她临走时,顺手在树丫子上折下两支。 待回到院落,紫苏正给她晾着披风,瞧见秦婳满袖黑墨,惊呼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秦婳又将方才说辞讲过,递给她梅花枝,进屋换衣裳。 站在床畔边,秦婳小心抽出边防图,她换了外衫,又把东西叠好用帕子裹住绑在胳膊内侧,水袖盖住,谁也看不出来。 她这事情做的铤而走险,不过是想赶紧离开。 而方才在书房里,那些多余的举动,她只是怕还未离开就被发现边防图丢失,能撇干净自己。 秦婳一身冷汗。 如今边防图得手,她目的达成,总算可以准备安心离开了。 带着紫苏乘坐马车去了尚衣轩。 秦婳进门,笑着问道:“铺子里可还有水烟绸?” 掌柜的神色未变,只模样殷勤了不少,绕到她面前来笑着道:“这位夫人真是好眼光,水烟绸可是咱们铺子里的镇店之宝。” 紫苏没忍住笑了声。 秦婳捏捏她的手,“那你带我瞧瞧。” 掌柜的作势要上二楼,却又回头:“小的带夫人去吧,那东西在楼上。” 秦婳应下,叫紫苏在原地候着。 她跟着掌柜的往上走,避开紫苏的视线,秦婳低声问:“王爷可在?” 掌柜摇头:“姑娘可有要事?” 方才那句“可还有水烟绸”是尚衣轩的暗号,掌柜知晓秦婳是自己人,带着她进了隔间。 秦婳不宜逗留多时,只得将东西解下来,递给掌柜。 万般叮咛道:“待会儿我离开后,务必亲手将这东西送到王爷手上。” - 傍晚时分。 王府。 傅时珣只身立在书房窗户边。 听着掌柜的回话,他默不作声的捏紧边防图。 待掌柜的停下后,傅时珣忽然问:“她今日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只是交代小的定要亲手将东西送到您手上。”掌柜的仔细回想,而后摇头:“其他的便没有了。” 傅时珣喉头滚了滚,冷淡的“嗯”了声,抬手让他出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傅时珣这才缓缓低头,盯着手中的物件。 自从得知这东西的存在,不单单是他,皇上、傅皇后都想尽快将其捏在手上。 赵国的边防图得手,近一两年沈太后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可分明这般令人觉得欣喜的事,在他眼里,莫名的怅然若失。 如今这东西到手,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每日一难受。 快要离开了,那就意味着!!! 第16章 从尚衣轩回府,秦婳就得知她前脚离开,胡侧妃后脚就乘坐马车去了宫里。 一直到宵禁,人才回府。 沈澈约莫是有应酬,回来时一身酒气。 见他脚步虚浮,秦婳眸色轻闪,几步过去将人扶上榻。 她已经想好了。 待明日,若傅时珣没有任何动静,她便让傅皇后送自己出宫。 眼下这般,许是此生最后一次服侍沈澈了。 思及此,秦婳给她擦汗的动作都柔了不少。 紫苏将醒酒汤搁置在桌面上,抬着铜盆快步出门去。 秦婳扶起沈澈,低声道:“世子爷?” “嗯。”沈澈稍稍抬起眸,看她一眼:“秦婳?” 秦婳对着他笑了笑,将汤碗小心翼翼的递到他嘴边:“喝些醒酒汤吧,不然明儿醒来,怕是要头疼。” 沈澈缓慢伸手,指尖触碰上汤碗边沿。 却像是想起什么,面色骤然大变,狠狠挥手,汤碗被掀翻在地,秦婳莫名有些发憷。 “世子……啊——”秦婳还没说完,就被沈澈欺/身按在床榻上。 他的手指顺着衣衫下滑,另一只手撑在秦婳的侧脸旁,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沈澈忽然倾身,温热的唇欲要落下。 察觉到沈澈隐忍的怒气,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脸,秦婳缩着脖子别开脸。 他的吻落在秦婳的侧脸上,有些湿,带着水渍。 秦婳攥着他的衣裳,浑身轻轻颤抖:“世子爷,不要。” “求你。” 听见她的哀泣,沈澈的动作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滚烫的手指摸索到她的腰封,微微用力便将其扯开。 秦婳脑中骤然崩溃,忍着热泪滚落的冲动,双手桎梏住他为非作歹的那一只。 她的指尖冰凉,掌心还有些许汗液,覆上沈澈青筋鼓起的手背时,瞬间冰火两重天。 沈澈的理智回笼,眼底的占有欲/色消退。 垂眸盯着身下小脸通红的秦婳,此刻她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可沈澈却有些下不了手。 面无表情的将秦婳的衣衫拉拢,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冷声质问:“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秦婳泪眼朦胧,死死咬着唇角不知如何应答。 沈澈讥笑:“傅时珣?”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往秦婳的衣领里挪动,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咬了咬牙,终究是将手撤了出来。 秦婳不知道沈澈为什么会忽然问起傅时珣。 她趁沈澈松手之际,赶紧钻出他的胳膊,抓紧衣领连连后退。 看着人逃脱,沈澈直起身子坐在床畔,他眼神冰冷,紧紧盯着秦婳的脸。 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方才与府衙应酬吃酒时,他们隔间里的男人说起,祭祀礼那日,傅时珣与一女子相对而坐。 那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不过瞧着傅时珣的神情,两人关系定然不一般。 戴着帷帽,再加胡侧妃的话。 沈澈轻而易举便想到,那人是秦婳。 正因如此,他才喝多了些。 偏生又看见秦婳,一时没忍住。 沈澈眼神稍稍缓和些,他淡声道:“方才是我吓到你了。” “没关系。” 她低垂着眼,将腰封系好,又俯身去捡摔碎的瓷碗。 沈澈弯腰作势要帮她,刚伸手到她面前去拿她指尖的碎瓷片,秦婳下意识避开他的手。 两人呼吸都滞了滞。 秦婳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起身说:“妾身去给您重新拿一碗。” 听见她的自称,沈澈神情稍顿。 盯着秦婳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发现,比起秦婳这些天来若即若离的温情,方才他的那番举动,更像是在伸手将人推开。 而他们之间。 距离也在越来越远。 秦婳将碎瓷片丢掉,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凉。 院子里没有人,她站在拐角长廊下,撑着木栏忽然蹲下去。 她有些倦。 也不想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 昨日夜里那事情,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晨间,两人一言不发的用过饭。 沈澈擦净嘴角,抬眸不经意扫过秦婳。 她低垂着眼,神情一如既往地乖巧。 可沈澈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放下帕子,沈澈起身道:“今日我有些忙,傍晚可能就不陪你用饭了。” 秦婳跟着站起来,半扬起嘴角看着他笑:“好。” 沈澈往出走,秦婳忽然拉住他的衣角。 他回头去,秦婳站在他跟前,伸手仔细将沈澈的衣领整理好,而后低声询问:“今日茶楼那边来了说书的,妾身想去看看,成吗?” 沈澈拂过她的鬓角,眼神柔和:“去吧。” “妾身想自个儿去走走。” 沈澈手指微顿,垂眸看她,“何时回来?” 秦婳笑起来,眉眼弯弯:“只是听个书的工夫,听完便回来。” - 昨夜她在长廊下顿了好半晌,起身时,信鸽扑腾着飞到她跟前来。 脚上拴着一小张纸,傅时珣约她明日在茶楼相见。 秦婳到那地方,说书的就已经开始了。 刚进门就被小二带上楼,她直接进了素日傅时珣常用的隔间,正巧对着说书台子。坐下后,小二送上茶,秦婳轻声道谢。 楼下声音嘹亮,嘈杂不已。 秦婳单手托腮,眼神定定落在楼下说书先生的身上。 一个时辰过去,秦婳听得有些乏味。 正打算起身推开窗户,她忽然听见门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廊下。 裴景行单手打开折扇,目光扫过平日里他常去的隔间,嗓音含笑道:“今日那隔间有人?” “是,是位夫人。” 裴景行略一挑眉:“夫人?你没有告诉她,那隔间是我用的?” “那位夫人直接就选定了那间,小的也没机会说啊。” “成。”裴景行笑了声,抬步朝那边走去,“我过去瞧瞧。” 他抬脚走到门口,话音刚落,便直接对上秦婳的眼。 两人对视一阵,裴景行若有所思的抬手,小二会意,赶紧离开。 秦婳撑着桌面起身,福了福身子:“裴公子。” “好巧。”裴景行挑眉笑,迈开步子入内,走到她对面道:“不介意裴某坐下讨杯茶吃吧?” “您随意。” 秦婳继而坐下,提起壶柄给他斟了杯茶。 裴景行的目光认真,待秦婳抬眼时,他莫名笑了声:“没想到秦姑娘当真去了沈澈身边。” “这话如何说来?”秦婳眸色淡然,瞳孔深处却划过一丝疑问,“莫不是裴公子一早就知晓,我会去沈世子身边。” 裴景行似乎察觉到自己说漏嘴,揉揉鼻子没作声。 想起方才他的那句话,秦婳心中多少有些疑问。 她抿了抿唇,开始套话:“其实王爷将我带回府,心里就一直打量着这个念头的吧。” 裴景行抚着杯沿的手指轻顿,他犹豫道:“这倒也不是,他只提起过一嘴罢了。” “所以王爷当真是有这个念头的?”秦婳眨眼。 察觉到被套路的裴景行霎时抬眸,欲意辩解:“你……” “我还有事,先告辞。”秦婳不等他说话,面无表情的起身行过礼,转身离去。 裴景行看着她的背影。 总感觉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秦婳红着眼睛往出走。 之前她从傅皇后口中听闻那番话,可傅皇后到底并未承认是他的意思。 然眼下,裴景行也这样说。 秦婳忽然感觉一阵悲哀。 悲哀的是,原来自己就是个傻的,或许所有人都知道傅时珣的心思,只有她不知道。 这些天心存的那些侥幸,现下看来就像是场逗趣儿的笑话。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不多时,秦婳便到了王府门口。 她没去正门,而是找了角门的家丁询问。 知道王府的下人口风紧,秦婳摸了好些碎银子递过去,轻声问道:“王爷今日可在府上?” 好在秦婳在王府那些日子,所接触的下人有限。 家丁看她一眼,将细碎银子塞好:“方才有宫女来递话,说是让王爷进宫陪长公主对弈。” 秦婳眸色淡了些,顿时心灰意冷,抿着唇道过谢。 但还没走到巷子口,一架马车横冲直撞冲出来,马车突然停在她面前,秦婳察觉不对却躲闪不及,窜出的人一把将她拦腰抓起塞进马车。 家丁听闻动静,偏过脑袋去看,只看见一架飞奔而去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探个jiojio 给个耳朵三连okk吗 第17章 秦婳刚被甩上马车,就让人用黑色布条蒙住了眼睛。 她用手指掐着桎梏住她的那只胳膊,声线颤抖:“你们要做什么?” 车厢内除却呼吸声,无人应答。 秦婳强制让自己定下心神,抿着唇角试图往后缩,谁料还没等他逃脱那人的手心,就听见面前的男人不悦开口。 “不要乱动。” 秦婳咬着下唇喘气,她略带哽咽的问:“你们到底是谁?” 车厢内的两个男人同时回头,盯着秦婳的精巧的脸。 其中一个忽然道:“这姑娘模样不错,咱们不如……” “胡说。”把握着秦婳的男人皱眉,“王爷可只让咱们了结她,你别胡来。” 王爷? 秦婳受惊般的抬起头:“王爷?” “摄政王?傅时珣?” 马车颠簸,一阵安静。 秦婳仿佛从两人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她低低一声笑,浑身的力气骤然尽失。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究竟是何种心情。 只是十分清楚,自己今日逃不掉了,不仅逃不掉,还要带着没能除去胡侧妃为秦锦绣报仇的失望死去。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秦婳都安静不已。 马车不知驶离多远,直到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才堪堪停下。 等着两个男人下马车,秦婳将捆住的双手抬起,快速从头上拽下一支珠钗藏在袖口里,待身前的黑衣人扯下她眼前的东西,秦婳狠狠插/进那人的脖颈处。 许是正中命脉,秦婳看见他捂着脖子,张开嘴许久都没能发出声音。 前头的男人未曾注意,她抬脚朝反方向跑去。 “别跑。” 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秦婳的步子越发快。 她没头绪的直朝前奔去,却不曾想,前面不高不低,正好是个山崖。 脚步停留在崖边,秦婳捏着衣角朝下看,下面一片白雾,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男人在她身后直接开口:“别跑了,被我们了结也是死,掉下去也是死。” “底下这条河直通豫阳,这些天正遭涝灾,你若是下去定然死无全尸。” 秦婳回过头,泪眼模糊,固执地重复道:“是谁?” 男人皱眉,秦婳咬住下唇:“是傅时珣吗?” 男人沉默不语。 秦婳面色上闪过绝望,而后利落的翻身朝下跳去。 - 御花园内。 傅时珣面露厌烦的收回黑子,不加掩饰的皱眉道:“长公主棋艺如此拙劣,还是勤加练习后再来找本王对弈吧。” 睦禾长公主抬眼看着他笑:“那王爷可否能亲自教我?” “不能。”傅时珣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本王最厌恶没有自知之明之人。” 今日傅时珣将边防图带入宫中交给皇上,在养心殿内与皇上商议一番,正准备离宫时,被太后身边的嬷嬷请了过去。 三言两语就被交代下来,让他来御花园陪睦禾长公主对弈。 太后与傅皇后本就面和心不和,傅时珣不愿让傅皇后难做,于是随口一应。 可一盘棋还未下完,他就已然受不了。 往日也曾与秦婳单独共处过,他也曾抓到秦婳偷偷瞧自己。可不知为何,同样的场景下,被睦禾长公主红着脸看自己,傅时珣浑身上下都极度不适。 他淡淡回想,方才为何没有一口回绝。 站稳身子,傅时珣抿唇道:“长公主自便,本王先走一步。” 看着傅时珣清冷的背影,睦禾长公主扬手打翻棋盘,她眼神阴鸷。贴身丫鬟正巧从一旁小路快步走过来,睦禾长公主察觉到什么。 偏头询问:“那贱人去了?” “是。”丫鬟弯腰凑过去,低声回应:“据说还碰见了裴公子,方才传来话,咱们的人已经得手。” 睦禾长公主阴沉的面色稍霁,她扶着丫鬟起身,淡声问:“可了结了?” “传话的人说,那人坠崖了。” 睦禾长公主失声笑开,懒散的下了台阶,而后抬手折下一枝梅花:“那崖下的河通往豫阳,豫阳正遭大水,宰相长子前去治水眼下都还未归来。本宫看,她定是有去无回。” - 傅时珣刚回府,便见杨管事满脸愁绪。 见着不对劲,傅时珣随口一问:“何事?” “角门小厮来报,说是方才有姑娘来打听您可在府,还给了好些碎银子。然那姑娘刚走,就被一驾马车上的人掳走了。” 傅时珣脚步微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抿唇问:“知晓是何人吗?” “不知,小厮说未曾见过。” 杨管事欲言又止,傅时珣侧眸瞧他:“还有事?” “那小厮前来禀报时,裴公子正巧在府上,他策马追上去了。” 傅时珣轻拨衣领,有裴景行去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书房里有些闷,他捏着书册去了湖心亭上。 青武跟在他身后,见他情绪躁郁,立在后头也不敢吭声。 傅时珣盯着书册上的字,却无端想起那夜与秦婳在这亭中相遇的场景。 她眼角泛红,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被这突如其来的思绪岔开,傅时珣放下书卷,恹恹的伸手按住眉心。 青武瞧见一身风尘的裴景行踉跄而来,他心有不解,低声提醒道:“王爷,裴公子来了。” 傅时珣放下手,抬眸瞧他时,手指捏住壶柄斟茶。 见裴景行灰头土脸,他哼笑:“追人追的如何?” “秦婳坠崖了。” 裴景行没给傅时珣反应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开口。 秦婳离开茶楼后,裴景行打算来王府谢罪,但不凑巧,傅时珣不在府上,杨管事招待了他。 喝了两盏茶,他正要走,角门小厮犹豫再三还是来对杨管事说起方才那事。 裴景行察觉不对,问了那姑娘的衣着,瞬间拍案而起,又询问了马车离去方向,他连话都没来得及多说便策马跟上去。可那马车飞快,他只能一路跟随留下的轱辘印记追去。 看见马车后他停下追赶,就听见不远处有对话声。 隔得太远,裴景行听不太清楚,等走近时,才发现被掳走那人正是秦婳。 他还没出声,秦婳就侧身跳了下去。 裴景行瞪大眼睛,呼吸霎时停滞,飞奔到悬崖边高声唤她,秦婳已然没了身影。 傅时珣以为自己听错,嘴角笑意僵硬,抬眸看他:“你胡说些什么呢?” “真的。”裴景行语气艰难,颤抖着将手心里的那支珠钗递过去,“我亲眼所见,这是我在崖边捡到的。” 傅时珣眼神恍惚,失神的盯着那支珠钗。 钗尾上沾着已然凝成块的血,钗头上也有,只是二者颜色深浅不甚相同。 青武惴惴不安的看着傅时珣。 他却忽然低下头,捏着茶盏低声道:“本王不信。” 裴景行眼睛有些涩,倾身将珠钗放下,没再说话。 那珠钗近在眼前,傅时珣甚至都还能想得到,秦婳戴上是何模样,可眼下,却被忽然告知,昨日还鲜活存在的人坠崖身亡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半晌后,终于失态的打翻了茶盏。 抬手捏起珠钗,骤然起身:“叫人去找了吗?” 裴景行嗓音喑哑:“阿珣,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必死无疑。” “我不信!”傅时珣转身揪住他的衣领,扣着裴景行压在木柱上,他眼底猩红,死死克制着戾气。 傅时珣松开他,开口问:“掳走她的人在哪里?” “一个没了气,车夫逃走,还有一个我让管事带去前院了。” “去给本王查,秦婳从哪里被掳走,是何人下的手,她又是为什么不在世子府独自外出。”傅时珣紧紧捏着珠钗,快步朝出走:“青武,你跟我走。” 裴景行疲惫不已:“阿珣,这是从秦婳身上掉落下来的。” 傅时珣站定,回头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正是昨夜秦婳收到的那张字条。 这字迹不仔细看,的确是他的亲笔。 可再相同,也到底会出现漏洞,茶字那最后一点,傅时珣落笔惯喜往回收,可这却是朝出拉去。 傅时珣只看一眼,便知晓是何人所为。 忍住喉头腥味,咬牙道:“顾炜。” 傅时珣从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宽容,竟成为害死秦婳的关键。 思及此,他再也站不住。 刚抬脚走出两步,一口血从口中喷出,傅时珣身型晃动,直直栽了下去。 裴景行大惊,赶紧着人去请太医。 安排好后,他带了一队人马,趁着天色尚早,前去寻人。 - 傅时珣醒来时,天色已晚。 坐在榻上小憩的裴景行闻声睁眼,快步迎过来立在床边。 两人对视一阵,裴景行别开眼:“抱歉。” 傅时珣重重呼吸几声,脸色惨白。 裴景行看着他,轻声开口:“阿珣,人一旦有了软肋,就是在将自己的后背朝向敌人。” “而你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你的后背露给了我们的敌人。” 傅时珣抬手掩面。 见他这样,裴景行也不好再多劝解,于是告辞离去。 等裴景行走后,傅时珣独自去了东苑。 看着屋里的陈设,他心口抽痛。 这里还是她临走前的模样,昙云每日都会前来打扫,只是这屋子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绕过一圈,傅时珣慢慢坐在榻上。 屋内冷清,除却他一人的呼吸声再无旁的繁杂声响。 可偏生如此,傅时珣无法抑制的红了眼。 坠崖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可是在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保全她,反倒叫她送了性命。 傅时珣的手指慢慢抚过干净被褥,他苦涩道:“默许你去沈府,却没能将你护住,这都是我的错。” “我后悔了。” “秦婳。” 窗外风声阵阵,拍打在窗户上。 屋内却无人回应他。 第18章 刚过三月中,宰相府偌大的庭院内,栽种的海棠树枝头已缀满花。 陈设精巧的揽月阁内,丫鬟们抬着铜盆有条不紊的往出走。 揽月阁院落门口立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她面容姣好,神色焦灼,扶着门框急切地朝小路尽头张望。 不多时,身着玄色直缀的男子快步迎上来,握住她的手赶紧道:“瑶瑶如何了?” “快请太医去看看吧,烧的都开始说起胡话了。”妇人用帕子掩面,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落。 随后一步的太医上前作揖:“秦夫人。” 瞧见她这样,宰相秦元鞍心如刀割,揽着她的肩膀快步进入揽月阁。 屋子里,纤瘦的粉衣女子正给床榻上的人换帕子,她听闻动静,直起身子回头:“公爹回来了。” “嗯。”秦元鞍没工夫说别的,只赶紧叫太医给号脉。 盯着床畔上双颊通红的姑娘,秦夫人背过身去,心疼的边落泪边道:“我儿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好地病情怎就又反复了。” 秦元鞍还未开口劝解,只听太医道:“夫人不必过分担忧,四姑娘无碍的。” 太医未回头,只是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秦宰相幼女丢失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寻回,却不想身受重伤。 前不久他有幸前来为四姑娘号脉,然脉象上看这姑娘身子骨弱,又寒气入体,病情反复也是有的。 太医收回思绪,起身随秦元鞍去外间开药方。 秦夫人被秦大奶奶扶着坐在床畔边,两人目光灼灼的盯着秦婳的脸。 半月前,秦家大公子秦让从豫阳治涝灾回京,马车里还载着秦婳,秦让叫秦夫人先将她安顿在府上,等他从宫里回来再详说。 当时看着秦婳的模样,秦夫人心生亲切。 见秦婳久未苏醒,她以为是秦让在外头收了个妾室受了伤。 等秦让述职回府,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更换,就被秦夫人拉到前厅细细盘查。 这才得知,回京前一日,秦让留宿的人家在河边洗衣裳,遇见了昏迷不醒的秦婳。 秦让看她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一直到留宿的那位妇人给秦婳擦完身子后,刚出门瞧见他,随口提起:“那丫头生的真是俊,肩膀上还有个胎记。” 秦让笑着接话:“胎记这东西,好些人都有。” “那胎记不一样啊,还是朵花嘞。” 这话一出,秦让察觉到不对,快步进了屋子。 他又怕那农妇看错,还特意叫妇人给他露出了那胎记看。 秦让才发觉面前这姑娘的胎记,与幼妹婴孩时,肩头上的胎记重合在一起。 将人带回宰相府,一屋子人商议过后,做了滴血验亲。 看着那血迹渐渐融合,秦元鞍眼眶灼热,秦夫人抱着秦让失声痛哭。 思及此,秦夫人眼眶又红了起来。 秦大奶奶瞧她情绪又有些崩溃,伸手揽住她的肩头道:“婆母,您别太伤心了,小妹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会好起来的。” 秦夫人忍了泪水,拍着秦大奶奶的手背道:“好孩子,这些天多亏你了。” “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夜色渐深,丫鬟将药煎好,装进碗里送到揽月阁来。 等秦大奶奶扶起秦婳的身子,秦夫人小心的给她喂着药。 可是这孩子也不知怎的,喝两口吐一口,到最后硬是不肯张嘴。看着她着倔强的模样,秦夫人只得先将药碗放下,一碗汤药分几次给秦婳喂着喝。 夜里回了正院,秦夫人去小佛堂拜了拜。 等秦元鞍拉着她回屋子时,秦夫人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咱们日后,定要好生弥补瑶瑶。” - 揽月阁。 秦婳满头大汗,她困在一片白雾的梦中许久。 走走停停,终于找到出口。 她眼前一亮,飞快的朝那边奔去。 可还没走几步,秦婳就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秦婳、秦婳——” 是在喊自己吗? 她回头去看,白雾太浓重,秦婳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堪堪瞧见,不远处的竹林下站着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 那人背对着她,秦婳迟疑的转过身朝他那边走了几步。 脚下忽然一阵晃动,她发觉那人遥遥朝自己看过来,秦婳睁大眼睛去看,却被这地动摇的站不稳,地面忽然塌陷,她落了下去。 一阵失重,床榻上的秦婳猛地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守在床边的丫鬟宝珠赶紧起身,想要弯腰去看,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只得轻声问:“姑娘醒了?” 秦婳神色迷茫,眼神呆滞的在宝珠面上停顿一刻,而后又移开视线去看屋子。 这般华丽的屋子,秦婳在记忆中搜不到半点思绪。 她仔细回想,才恍然察觉,除了方才在那梦中,她得知自己似乎名叫秦婳,其他的记忆都不甚清晰。 秦婳喉咙干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欲要起身。 瞧见她的动作后,宝珠快一步的帮她坐起,又在身子后头垫了个软枕。 做完这些,在门外唤来个丫鬟,叫人赶紧去正院那边禀报。 待秦元鞍夫妇过来时,秦婳乖巧的捧着杯子喝水,眼神干净,望向他们时,带了些茫然。 秦夫人松开秦元鞍的手,快步过去抱住她:“瑶瑶。” 突然被抱住,秦婳对这感觉有些陌生。 她认真的纠正秦夫人:“我叫秦婳。” 秦夫人松开她,泪眼朦胧的道:“瑶瑶,你还记得阿娘吗?” “阿娘?”秦婳越过她刚纠正的名字,皱眉回想着,片刻后,她按住脑袋缩在一处:“我记不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觉得蹊跷。 秦夫人正想要说些什么,被秦元鞍按住肩膀。 他半蹲在床畔边,温柔的握住秦婳的手:“记不得也没关系,日后爹爹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秦婳放下手,迟疑点头。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记忆中虽无他们的存在,但秦婳仍能感到亲切。 太医检查过,秦夫人叫人备了些粥给秦婳喂着。 秦元鞍带着太医出了屋子,细细说了方才的那些情况。 而后,太医缓声开口:“下官曾听闻,若是受刺激或受到重创,许会导致人失去从前的记忆。” 秦元鞍想起,秦让将人带回时,她那额间缠绕的纱布以及后脑渗出的血迹。 他又问:“可有法子医治?” “四姑娘后脑受重伤,如今能醒来已实属不易,此病症还是待日后身子康复些,再慢慢医治。” 秦元鞍见太医这般说,多少放下心来。 待太医进了偏屋,秦元鞍站在揽月阁门口,忽然顿下脚步。 秦瑶书也好,秦婳也好。 终究这孩子如今算是回到了他们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怕你们乱搞出沈澈是婳婳父亲这一说,我给你们说下人物。 世子妃秦锦书的爹秦大将军跟宰相秦元鞍是亲兄弟,秦锦书是秦婳的堂姐,如果秦婳没有丢失,沈澈是她姐夫 第19章 花灯节,裴景行与赵禹宵相约在画舫下棋。 中途傅时珣正巧碰上,三人便在甲板上,边品茶边闲谈。 傅时珣许久未与两人见面,也不知是近来公务繁忙还是心思沉重,裴景行瞧着傅时珣清瘦不少。 他的模样略显颓废,眼睑低垂着,看不清楚情绪。 裴景行莫名出声:“我听说宰相幼女,找回来了。” “是啊,这么多年还能被寻回来也是命好。”赵禹宵懒散回应。 赵禹宵似乎又想到什么,轻扬唇角,嗓音含笑的道:“谁能想到秦让治个水,还能把自己的妹子找回来。” 裴景行跟着笑,见傅时珣自顾自的饮茶,也不吱声。 沉吟片刻,他忽然问:“阿珣,我听说沈澈那位侧妃,身染重病?” 傅时珣抬眸看他,神色比往常寡淡不少:“你听说的还挺多。” “你可知怎么回事?”裴景行也不在意被噎,见他愿回应,又急忙追问。 提着这事,傅时珣的眼神微顿:“不知。” 不知是假的。 二月那场大病过后,傅时珣就开始料理秦婳的事。 先是找出证据,那日的字条从何而来,而后又将裴景行带回来的杀手严刑逼供,签字画押后,去找了一趟沈澈。 秦婳入世子府一月有余,好在见过她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所以她出事,除却府上人以外并无旁人知晓。 傅时珣与沈澈在书房里待了许久,两人默契十足般的避开了有关边防图之事,只将胡侧妃入宫寻太后之事告知他。 当夜沈澈似乎又知道了什么,直接将胡侧妃囚/禁起来,胡家前段时间得知这消息,心有余悸的前去探望,谁知沈澈以胡侧妃身染重病为由,拒绝了胡家人。 这些事情旁人并不知晓,傅时珣也不欲多提。 想起秦婳,傅时珣便有些难以喘气。 他将杯盏中的茶饮尽,沉默起身:“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 “王爷。”赵禹宵扬声唤,见傅时珣回头,问道:“后日宰相府设宴,可一同前往?” 傅时珣眼神浅淡,并未立刻作出回应。 见他这般,裴景行摇开折扇,眯着眼笑:“到时皇上也定会吩咐你去的。” “再说吧。”傅时珣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他寂寥的背影,裴景行收起笑轻叹:“情伤这东西,果真要人命。” 赵禹宵移开视线,一声不吭的垂下眼。 傅时珣漫无目的的走上岸边,侧身回头去看,画舫里热闹依旧,水桥上更是各色花灯燃尽。 回想起几个月前,他与秦婳曾在此处共看过一场花炮盛宴。 那时候的小姑娘眼里亮晶晶的,仰起头看的高兴。 他没发觉自己异常,还莫名对秦婳动了气。 此刻再想起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欠了她的。 往事如走马观花般浮现在眼前,他的心口突突跳,仍像是做梦。 失去秦婳的这些天,他仍旧按时用饭就寝,可怎么都觉得少了什么。 就像是突然少了支柱。 像被人从身后,猛的一阵大力将脊梁骨戳断,轻轻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 青武见他神色恍惚的望着水桥,低声开口:“王爷,现在回府吗?” 傅时珣眼睛酸涩,他慢慢吐出口气,正要收回眼,目光不经意撞上一个身着月白缕金挑线纱裙的姑娘,她背影与秦婳极其相似。 只一眼,傅时珣的心跳就骤然加速。 他的呼吸停滞,忽然拨开人群快步朝那边而去。 脚步越近,傅时珣发现自己的气息愈发稀薄,他喉咙干涩的站定在那人的身后,颤抖着抬手覆上她的肩膀。 - 秦婳缓了大半个月,伤势渐渐痊愈。 自从得知秦元鞍寻回幼女,府上来往众人络绎不绝,先前秦夫人还有心思去挨个告知,秦婳身子抱恙不宜见客。到后来,秦元鞍觉得麻烦直接一口回绝。 有了秦元鞍出面,府上清净不少。 外头人便又开始传,自古续弦难当,秦夫人当是京城续弦里的好手。 当年先秦夫人生下秦让第二年,便怀了龙凤胎,只不过生产时大出血难产,最后没能救活。 两年后秦元鞍迎娶户部尚书女入府,秦夫人悉心教养三个孩子,一直到龙凤胎满十岁,才产下秦婳。 后来为了二姑娘秦娴书的婚事,秦夫人更是用心。议亲儿郎中,秦夫人最看好她娘家哥哥面前的嫡次子,但还是先问过秦娴书,知晓她也觉得不错,才定下这亲事。 这么些年,两人蜜里调油,感情愈发好。 正因真心相待,所以秦让三个极其敬重秦夫人。 秦婳如今终于找回来,府上的人自然将她当眼珠子般疼爱着。 这些日待在府上养病,秦夫人知晓她闷,便将秦娴书叫回来陪秦婳。 从宝珠口中得知花灯节极其热闹,秦婳一早就缠着秦娴书,非要叫她带着自己去长街玩。 秦娴书担心秦婳不尽兴,便又叫上秦大将军府的三堂妹秦妙书一道出门去。 秦婳对这京城没什么记忆,她乖乖牵着秦娴书的手指头,四处打量,瞧见什么都新奇的紧。 途径水桥时,秦婳忽然顿下脚步。 秦娴书被她拽着,回头柔声问:“瑶瑶,怎么了?” 秦婳没作声,莫名抬起头朝上空张望。 见她这奇怪举动,秦妙书也跟着仰起头看,嘴里笑着道:“妹妹是在看什么,这般认真?” “这里好熟悉。”秦婳眨眨眼,低下头小声说。 秦娴书觉得好笑:“傻丫头,年末这儿会有花炮盛宴,姐姐带你来玩。” 秦婳点点头,心口有些闷。 水桥下面正巧有人带着面具戏耍喷火的,秦婳眼睛亮亮的,小声对秦娴书说:“姐姐,他不会烫嘴吗?” “这姐姐可就不知道了。”秦娴书失笑。 秦婳眼下什么都记不得,依赖性很重,也不知为何,见着生人总喜欢往人后躲。 捏着衣角又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小心打量。 逛了一阵,几人打算去醉仙居用饭。 街边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秦妙书非得买一包,秦娴书拗不过,只好带着秦婳先一步上楼。 秦妙书正抠着手指,忽然被人按住肩膀,她下意识回头,只见摄政王怔忡的看着自己。那一双亮着光的漆黑瞳孔中,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霎时黯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赶紧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不是她。 傅时珣莫名松口气,可空荡荡的心口,又被冷风吹着生疼。 那人他认识。 秦大将军的嫡次女。 掌上明珠,自幼众星捧月。 跟秦婳年岁一般,可她还在父母膝头撒娇时,秦婳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思及此,傅时珣捂住眼立在原处。 他喉咙哽的难受,吞咽几下,眼角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难受吗?疼吗?想哭吗?狗男人这才刚开始:) 第20章 宰相寻回幼女,府上设宴,在城外搭棚施粥。 宴席这日,宰相府门口人来人往。 而秦婳还窝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得了秦夫人的吩咐,宝珠立在床畔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姑娘,您再不起来,宾客们都入席了。” 这些天秦婳跟宝珠彼此熟悉了,她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瓮声道:“我好困,宝珠姐姐让我再睡会儿吧。” “不成啊,夫人跟二姑娘都交代了,您……” 秦婳半眯起眼睛回头瞪她:“那你去伺候她们吧。” 说完,偏了脑袋继续睡。 宝珠是叫不起来了,她抿抿唇,转身出门去寻人。 听见关门声,秦婳悄悄瞄了一眼,她低声嘀咕:“有什么好设宴的,又不是要嫁人。” 不多时,她还入梦,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秦婳龇着牙齿气急败坏:“你谁呀,讨厌。” 崔妈妈轻笑:“老奴来服侍姑娘,赶紧起来,别躲懒了。” 崔妈妈是秦夫人的乳母,入秦府多年,是秦夫人的得力干将。 听见这声音,秦婳才不情愿的被架坐在铜镜前。 她掩唇打了个呵欠,屏风外一水溜的丫鬟们入了屋子,依次抬着放新衣裳的红木托盘。 前些天安排下酒宴的时间,秦夫人便寻了铺子给秦婳定制新衣。 料子款式都是现下京城最时新的,就等秦婳挑了穿上,今日前去见客。 崔妈妈手脚麻利,秦婳还在发呆之际,她就已经挽好了发髻。 “妈妈,奴婢还没见过哪位世家姑娘梳过这种发呢。”宝珠站在一旁给打着下手,手里捏着绢花与珠钗。 “找个时间我给你教,日后给姑娘换着好看。” 宝珠连连点头,弯着眼睛笑。 衣裳料子颜色过于亮眼,秦婳挑来挑去,最后穿了件金丝织锦合欢裙,腕子上戴了对绞丝银镯。 刚出门,秦婳就碰上秦娴书身边的丫鬟。 她抬手抓抓眼底皮肤,轻声问:“阿娘呢?” “夫人跟二姑娘在前院。” 宴席就设在前院右侧小路内的空地上,从那过去,正巧是桃林。 秦婳直接去了前院,穿过最后一道拱门,便是设宴的地方。 崔妈妈见她就要过去,赶紧伸手将人抓住。 秦婳往后退:“妈妈,怎么了?” “前些天老奴交给您的,姑娘可记下了?”崔妈妈怕她忘记,又特意开口:“笑时切不可哈哈大笑,要记得掩唇,再是见了人,定要记得行礼。” 秦婳对这些繁杂的礼节并不上心,前几日崔妈妈来给她教,秦婳也只是做做样子。 纵然丢了记忆,秦婳也觉得,往日里她并没有被教养的这般知书达理。 “妈妈,笑不露齿送给二姐姐还差不多,放我身上不成的。” 秦婳弯眼一笑,而后挥挥手,拉着宝珠飞快跑开。 府上的人都疼她,这短短几日便把秦婳惯的快要上天,丝毫没有先前刚苏醒时的端庄谨慎。 瞧着秦婳扬起的裙摆,崔妈妈连声叹息。 走到半路,秦婳撞见与秦娴书相携而来的秦夫人。 她雀跃的奔到秦夫人另一侧,挽住她的胳膊:“阿娘,今日来的人很多吗?” 秦娴书打趣道:“宰相千金寻回,怎能不被人瞩目。” “婳儿,今日人来人往,你要护好自己。”秦夫人笑了笑,温声道:“阿娘听你爹爹说,今日裴赵两家公子都会来,摄政王殿下也会来。” 秦婳靠在秦夫人胳膊上,好奇地问:“他们很厉害吗?” “很厉害。”秦夫人捏捏她的鼻子,“所以你今日莫要顽皮。” 叮咛过后,秦夫人带着两姊妹去了前院。 三人一道从长廊下穿过,身后的丫鬟簇拥成群,这动静叫席面上的人都纷纷侧目。 秦婳站在廊下,抿着唇角轻轻扬起下颚,安静得宛若一幅画。 暖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领口细密的金线绣成的合欢花折射出好看的光,映衬的秦婳肤色瓷白。临走时崔妈妈特意给她上了口脂,不知秦娴书说了什么,她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开。 真真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女席座上贵妇人们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许久,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惊叹。 秦夫人带着秦婳给女眷们见过礼,知晓她心思不在此处,反复叮嘱后叫她自己去玩。 桃林里阳光甚好,秦婳折了几枝递给宝珠。 宝珠上前一步接过,突然道:“姑娘可会跳舞,这衣裳在光下真是好看。” 秦婳的手指拂过肩头的金线,她忍不住踮脚转起圈来。 见她高兴,宝珠跑到桃花树下,抱住树干不停摇晃,快要凋谢的花瓣缓缓飘下,秦婳的头上下起桃花雨。 - 今日傅时珣带着傅皇后的贺礼前来。 与秦元鞍寒暄一阵,得知裴景行与赵禹宵去了桃林下棋,便叫小厮给他带路。 途径小路时,傅时珣听见身侧笑声。 笑声清脆,宛若银铃。 不知怎的傅时珣觉得这声音与秦婳的渐渐重合。 他驻足侧头去看,一片浓郁粉色桃林间,身形窈窕的少女垫着脚尖翩翩起舞,桃花雨倾泻散落,美的好似只能是梦中才能瞧得见的场景。 小厮跟着停下,见他张望,赶紧解释道:“那位便是刚寻回的四姑娘。” 傅时珣有些出神,视线胶在那人身上,不经意间撞见她转圈时露出的侧脸,他眼神停顿,呼吸一滞,手指同时收拢攥紧,连带着身侧衣料也被握紧在手心。 小厮看见他手背鼓起的青筋,诧异地打量他。 只见傅时珣双眸睁大,胸膛急促起伏着,不多时,冷白的皮肤渐渐染红。再往上看,年轻男人的眼圈通红,瞳孔中痛苦与不可置信并存。 不等他开口,傅时珣忽然捏住小厮的手腕,哑着声音问:“她是谁?” 小厮有些发憷,对上他偏执的目光,颤声道:“秦……秦家四姑娘。” “叫什么?” 小厮咽下口水:“单名一个婳字。” 而后,傅时珣骤然松手,踉跄着连连后退。 小厮亲眼看见,这位放眼上京,再找不到比他还冷静自持的摄政王殿下,眼里涌起泪花,黑长的睫毛沾上水光。 傅时珣双拳紧握,低头深深喘息两下,像是不确定般的再次回头去看。 少女仰起头,闭着眼睛开怀大笑。 他脚步缓慢挪动,不能自已的哽咽出声,目光怔忡的看着她,情绪险些崩溃。 是秦婳。 他的秦婳。 第21章 傅时珣的脚步缓慢,眼底猩红一片。 不远处的少女仍在自顾自地跳舞,殊不知,她的动作已经在傅时珣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秦婳察觉到隔着桃林遥遥递来的炙热目光,拧了拧眉,下意识偏头去看。 扬起的裙摆缓缓坠落,秦婳脚下没踩住,身子一偏斜斜的往旁边倒去。 宝珠快步迎上去:“姑娘——” 然话音未落,身侧窜去的黑影极快,带起一阵冷风。 宝珠瞧秦婳稳稳落在玄衣男子怀中,松口气的同时,也下意识屏住呼吸,男女授受不亲,今日又是宰相府设宴,被有心之人看见,岂不是败坏秦婳名声。 但看清傅时珣的脸,她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嗅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香味,傅时珣喉头滚动几下。 掌心被填满的充实瞬间让他相信,怀里的人是真的,傅时珣赶紧垂眸,正巧对上秦婳惊疑未定的琉璃眸子。 脸也是一样的,果真是秦婳。 她的手指还紧紧扣在傅时珣的腕子上,两人目光对视那一刻,秦婳脑子一片混乱。 隐隐觉得这双眼好生熟悉,想要逃离,却怎么都收不回视线。 傅时珣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渐渐收紧:“婳儿。” 看着眼前的人儿,眸子里有难以置信,有震惊,有无措,还有大过以上所有的欣喜若狂。 傅时珣侧脸肌肉紧绷,胸口起伏的越来越大。 秦婳也被这眼神吓到,面前这张俊脸,她怎么都无法在记忆里搜寻到。 难不成是曾经与他有过节? 发觉她的眼神渐渐变的茫然,他的眼角又开始泛红,傅时珣声音全哑:“婳儿,是我啊。” “我……我不认识你啊。” 秦婳被他眼中的偏执吓到,忽然声音就带了哽咽:“你是何人,你快松手啊。” 傅时珣浑身僵硬,他脸色灰白。 眼底的红越来越深刻,紧接着,他的手指开始颤抖,五指掐着秦婳的胳膊骤然收拢:“你说什么?” 秦婳听出这声音中的悲伤,被他掐的疼得嘶了一声,不悦抬头,却撞入他那双深墨一般的眸子,忽然间晃了神。 “秦婳,你还不松手!”秦让怒火冲天,快步往这边赶来。 秦婳闻声瞬间一哆嗦,慌乱间咽下口水,用力甩开两人交握的手连连后退。 她吓得花容失色,指着他语无伦次:“你你你——登徒子!” 秦让几步走过来,一把将人揽到身后,先是抬手作揖:“王爷,舍妹刚寻回,着实不懂规矩,方才有失分寸,还望殿下海涵。” 看着兄妹俩不甚相似的眉眼,他手指紧攥哑口难言。 见傅时珣神色奇怪却不出声,秦让赶紧转身低声斥责:“怎么回事?怎的好好儿的钻到王爷怀里去了,你小心爹爹知道打你手板心。” “我怎么知道。”秦婳憋屈的嘀咕,也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秦让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你个皮猴。” 弹得有些重,秦婳瘪嘴,伸手揉着额角不吭声。 傅时珣在一旁看着,眼角的猩红消退,只是情绪波动还未平,神色木然。 若不是方才他当真将人抱进怀里,只怕是眼下,傅时珣根本不信对面站着的人是秦婳。 然看着她的样子,竟像是不识自己一般。 于是秦让训斥完,再回头时,看见的便是恍惚的傅时珣。 他神色稍愣,低声询问:“王爷可是身子不适?” 闻言,傅时珣抽离思绪,讷讷道:“本王无碍。” 秦婳双手揪着秦让的衣服,稍微偏了身子,露出半颗脑袋偷偷去看傅时珣。 她眼中亮着澄澈的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 眼下有秦让在场,她倒也不再怕傅时珣,想起方才他的举动,叫秦婳心里又急又怕,还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复杂情绪。 几人默了片刻,秦婳突然出声:“你之前认识我吗?” “婳儿,”秦让低声唤她,而后道:“不得无礼。” 秦婳是被秦让救回来的,对他的感情跟府上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一样,她跟秦让很亲近,却不喜欢这人三不五时对自己的敲打。 虽是不喜欢,但旁人说她不一定听,秦让说她定会规矩下来。 秦婳乖乖缩回脑袋,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看不见那双眼,傅时珣慢慢抬头,将眼放在傅时珣身上:“无碍。” 秦让正打算问些什么,前院的小厮快步赶来,满头大汗的急促道:“大公子,老爷叫您去瞧瞧,前院有人喝醉酒闹起事儿来了。” “什么事?”秦让朝他那边走过去。 他一动,秦婳整个人就露了出来,傅时珣顺势盯着秦婳。 许是前院事情棘手,秦让交代一番,回头道:“婳儿,你先回院子去,哥哥没工夫照看你。” 秦婳点头应下,看着秦让离开,她却不为所动。 再一回头,就看见傅时珣眸色复杂的盯着自己。 秦婳动动眉毛,福了福身子:“方才多谢王爷救了小女,言语不当,还请王爷恕罪。” “无碍。”傅时珣再一次重复这两个字。 被他这突兀的眼神看得难受,秦婳竟觉得他眼里有种“死了心上人却突然发现她回来了”的失而复得的错觉。 她轻轻抿唇,有些嫌弃的问:“王爷,您是不会说别的话吗?” “为何这般说?”傅时珣嗓子有些哑。 “那您为何只会说无碍?”秦婳的记忆中并没有傅时珣这号人,只知他是王爷,但不知这人脾性如何,直接指责道:“还有您的眼神,为何这般盯着臣女?” 宝珠在旁边想劝又不敢劝,急得手足无措。 听见这句话时,瞬间吓得头皮发麻,生怕傅时珣一个不如意发作起来。 正想要提醒秦婳,就看见小路上相继而来的裴景行与赵禹宵。 “阿珣。”裴景行率先看向这边,扬声唤。 秦婳抬眼看着傅时珣,丝毫不畏惧。 一片沉默中,她打算回头去看看身后是何人,然后听见傅时珣开口:“你当真不识我了?” 这话着实奇怪,秦婳拧眉。 正欲要出口询问,就被来人的声音打断:“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原来是在此处密会——” 秦婳适时回头,裴景行看清这张脸,剩下的那两个“佳人”字眼卡在喉咙里,他瞪大双眼连连呛声,捂着胸口双颊忽然涨红,宛若溺水之人一般。 停驻在裴景行身侧的赵禹宵眼里也是震惊,浑身僵硬的厉害。 “这……这不是……”他被惊到话都说不利索。 这两人也是奇怪,秦婳懒得搭理,仰头问傅时珣:“我应该认识你吗?” 第22章 傅时珣垂眸盯着面前的人。 他抬手拂过眉梢,眼中划过一抹怜惜。 裴景行听闻她的话,一时间觉得奇怪,咳嗽几声后皱眉道:“怎么不认识,你们……” “裴景行!”傅时珣出声拦住。 见他不愿提起过去的那些事情,裴景行抿抿唇,与赵禹宵往旁边让开一些。 秦婳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打转,狐疑的几眼看过,又问傅时珣:“那你方才做什么抓我的手,你瞧瞧我的指头都红了。” 说着,她还伸出自己的手,白净的手背连带着指头都覆盖着极深的红印子。 傅时珣神色还有些怔。 面对这样活生生存在着的秦婳,傅时珣的情绪复杂,他很高兴,可高兴之余,还有无措与慌乱。 但那些让他无所适从的感觉,现下因为秦婳三番两次的打岔而逐渐散去。 不多时,傅时珣浅浅抬起唇角,道:“方才是我唐突,抱歉。” 过去也是,我很抱歉。 赵禹宵频频侧目,只觉这样的傅时珣实在太难得一见。 秦婳还想说些什么,在她身侧的宝珠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衣袖,连声道:“姑娘,大奶奶来了。” “婳儿,母亲寻你去前厅见客。”秦大奶奶快步走过来,刚绕过桃树,就看见秦婳旁边还站着三位公子。 她神色一凛,敛起嘴边随意的笑,站定后行礼。 秦婳想说的话被截断,她慢吞吞的抬眼扫过傅时珣,然后道:“臣女告退。” 两人相携离去。 傅时珣往前走了几步,让开挡住视线的桃树枝,他负手而立,面色虽仍旧淡然,但比起先前有了丝烟火气。 久久未说话的裴景行问道:“秦婳怎么会是宰相的女儿,她又怎么不记得了?” “大约是被伤透了心吧。”傅时珣苦涩回应。 两人同时将目光望向傅时珣。 秦婳已经没了踪影,可他的目光依然看着那路口。 眼神绵长,眼中情绪复杂,看的两人心里发闷。 - 傅时珣回府已经是傍晚。 府上一如既往的安静,他在去书房的路上忽然折转脚步,入了东苑。 昙云正蹲在墙角边松土,听见身后动静,她赶紧起身。 “王爷回来了。” 傅时珣顺势看向那块刚被翻新的土地,目光停驻片刻,点点头进了屋子。 这东苑自从秦婳离开,还是旧时的模样。 这么些天,傅时珣有事没事总喜欢来屋子里坐一坐,有时是一两个时辰,有时是小半天。 也或许是老天瞧见了他的心意。 秦婳竟活着回来了。 她眼底的光是曾经傅时珣从未见到过的,眉间尽展娇憨。 只是想来,过去秦婳总是压抑着,身后无人,如何能与眼下相提并论。 她的嘴角笑意缱绻,有了疼爱她的家人,也有了尊贵的身份。 秦婳哪里都好,只是没了过去的记忆。 已经忘了他。 思及此,傅时珣稍微侧了些身子,抬手压住突突跳的额角。 秦婳已经忘了他。 一想到这,傅时珣心就凉了半截。 听见门口的动静,傅时珣抬眼望过去,昙云手中捏着信封站在门口,面色犹豫不决。 “做什么?”傅时珣询问。 昙云咬了下牙,快步走进来道:“奴婢今早收拾衣裳时,从秦姑娘临走时换下的外衣里头,找到了这封信。” 傅时珣骤然起身,颤着指尖接接过。 信封上没有任何痕迹,他捏着一角慢慢后退,最终落座在方才的位置上。 昙云见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封信很薄,傅时珣的指尖慢慢挑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纸张对折塞在信封里,他拿出来时,纸里夹着的迎春花枝恰好落下,傅时珣手指一顿,弯腰去捡。 花枝已经被压成片,变成干花。 他对着花枝轻轻吹了口气,将上头的灰吹开,妥帖的放在桌上,才去看信。 傅时珣从不知,原来秦婳的小字写得这般好,字迹娟秀,收笔时很重,显得不失力道。 王爷,多谢你给我的那场花炮盛宴。 愿君安。 傅时珣的眼神盯在这寥寥几句上,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力道,昏黄的灯光下,他紧抿的唇角轻颤着,暗淡的眸子里愈加挫败与悲伤。 慢慢的,他将视线落在那枝迎春花上。 春天来临。 不好的一切都将过去。 意思是,她从离开的那刻起,就是在告别吗? - 秦将军夫人娘家,有位表哥,名唤楚垚,今年刚满二十。 两月前他奉命前去外地为皇上办事,昨日刚回来。 今早去将军府给秦大夫人送东西,正巧遇上宰相府设宴,就被她带来宰相府。 宴席直到下午才结束。 秦让与秦大奶奶在前院安排送客,秦夫人拉着秦婳带领几人去了正厅。 刚坐下,秦夫人便笑着介绍:“婳儿,这位是你大伯母的侄儿,你也该随妙书唤声表哥。” “表哥安好。”秦婳没敢去看楚垚,两人见过礼,她乖乖缩回秦夫人身边。 秦大夫人看着秦婳,打趣道:“婳儿这是害羞了?” “我才没有。”秦婳低声反驳。 前段时间秦夫人做了家宴,长房二房在一处用饭,都与秦婳熟悉不少。秦大夫人最爱逗秦婳,眼下瞧见她面对楚垚不敢抬眼的模样,没忍住又逗了几句。 秦婳也不知为何,方才分明对着傅时珣都能随口指责,这会子成了楚垚,她倒是不敢了。 于是红着脸往后缩,抱住秦夫人的胳膊道:“大伯母惯会逗我。” “行了,我与你大伯母说会子话。”秦夫人拉着她的手将人推起来,“你表哥许久没回京,婳儿,你带表哥去走走。” 秦婳有点不情愿,刚抬眼,就看见楚垚起身作揖:“表妹可愿?” 对上那双温润的眼,她红着脸点了下头。 傍晚的阳光暖热,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真热,秦婳额角生出一层薄汗。用帕子捻汗时,楚垚不动声色的绕过秦婳,走到她另一边去。 高大的身形挡住光,秦婳站在阴影下,偏过脑袋去瞧他。 男人嘴角掠起笑,温声道:“表妹可还记得?” “什么?”秦婳不明白他话说半截是什么意思。 楚垚浅笑:“咱们曾经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hello?我活着是因为我命大,而不是因为你心诚则灵,老男人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脸上贴,ok? - 楚垚(yao二声) 第23章 这又是曾经的老熟人? 秦婳僵硬在原地,看向楚垚的目光里全然都是迷茫。 楚垚刚回京,秦婳记不得事他并不知晓。 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诧异道:“表妹这是忘了?” “我……之前受伤,其实好些事情我都记不清。”秦婳抓抓额角,颇为头疼的开口:“就比如你。” 楚垚温润的眼中闪过错愕:“记不得了?” “是。”不知为何,被楚垚这样质疑,秦婳还有些尴尬。 无措的低下头盯着刺绣精致的鞋尖,捏着帕子在指间来回拽扯着。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小情绪,楚垚无奈的接受,失笑安抚:“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去有些事情其实忘记了也是好事儿。” 秦婳抬起眼望着他,眼里露出期待:“表哥真的这样认为吗?” “当然。”楚垚不曾犹豫,“不好的事情会令人悲伤,与其一辈子记在心里,每每想起都折磨,还不如忘却,或许比记得还要好。” 秦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道:“但是对别人很不公平啊。” “对谁?”楚垚下意识反问。 “就是对……”秦婳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她沉吟片刻,“如果别人也对我忘记的事情有不好的记忆,那我忘记了,岂不是独留他一人时时回忆,那多残忍啊。” 楚垚被她这段话说服,点头应声:“你说的其实也对。” 末了,又补充一句:“但我觉得你想的有些多。” 傍晚的最后一丝余光消退,晚风拂起,夹杂着桃林的花香席卷而来。 府上没什么可逛的,秦婳索性带着楚垚从桥上过去,经过桃林时,她的脚步停驻片刻,随后绕回前厅。 送走秦大夫人与楚垚,秦夫人留秦婳在正院用过饭,直到陪她回揽月阁,秦夫人才发现秦婳有些心不在焉。 秦夫人探了探她的额头:“婳儿,可是有哪里不适?” “没有。”秦婳拉下她的手,轻轻叹气。 “那你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是不是累了?” 秦婳没回应,抱住她的胳膊忽然问:“阿娘,我记不得以前,会不会是件很奇怪的事?” 她的声线低沉,不开心在脸上显而易见。 秦夫人微微皱眉:“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 秦婳轻轻摇头,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可是今日我在桃林遇见了好几位公子,他们都好像认识我一样,可是我什么都记不得。” “还有表哥,表哥傍晚同我讲,我与他之前是见过的,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秦夫人心存疑惑,安抚了秦婳,让她早些歇息。 离开揽月阁,她去寻了秦让。 母子俩站在院落外,秦让听闻这事也还有些惊讶:“怎会,当时我的的确确是在豫阳救下婳儿的,楚垚如何又见过婳儿。” “这事情我会去亲自问,但母亲还是得拜托你,”秦夫人拢紧了眉,眼神有些沉,“当年的事,你得帮我事无巨细的查清楚。” 秦让应下,送走秦夫人,他在门口站了许久。 回想起在桃林中看到的那一幕,傅时珣与秦婳曾经有过什么交集吗? 秦让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何原因,能让不近女色的傅时珣对素未谋面的秦婳露出那样的眼神。 且那其中,有他无法忽视的失而复得。 那应当是看爱人的目光。 - 四月底,草长莺飞。 秦夫人收到杨夫人递来的帖子,近来天气好,准备在东郊马场办马球会,邀请秦家几位未出阁的姑娘一道前往。 收到帖子后,秦夫人与秦大夫人商议好,就叫丫鬟去给了回话。 京中世家千金皆去,秦婳又是头一回以宰相幼女出现在这种场合下,定然得打扮的出色些。 马球会前一天,秦夫人带着秦婳去衣裳铺子挑了一个多时辰料子,秦夫人也有些累。 坐在旁边道:“婳儿,可有中意的?” 秦婳摇头:“阿娘不觉得太艳了吗,我年岁尚小,穿这样俗气的颜色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这般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秦夫人正想再去别处逛逛,秦婳却道:“阿娘,上回我记得还有套妆花缎的衣裳还没穿,那件不错的,袖口还有金线描的花边呢。” “那件……成吗?”秦夫人迟疑。 秦婳理直气壮:“自然,又不是要入宫赴宴,马球场上尘土飞扬,一日下来谁不是灰头土脸。” - 秦婳昨夜睡得晚,此时马车来回晃动,还得保持仪态,免得弄花了妆容,着实辛苦。 好不容易即将抵达,却被告知前头停的马车过多,得步行几步。 闻言,秦婳乖乖跟着秦夫人。 只不过回府这些天到底是被娇惯着的,还没到马球场东门,秦婳被石子硌了脚,她拧着眉头忍不住抱怨:“阿娘,我脚疼。” 宝珠弯腰帮她捋好衣裙,秦夫人道:“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秦婳扶着宝珠的手,忍气吞声的往前走。 “婳儿,今日外男多,可千万不要淘气。” 眼瞅着就要到东门,那前头停驻了好些人,秦夫人再次叮咛。 秦家的位置被安排在西看台,秦大夫人到的早,见她们来了,赶紧将人迎过来。 “大伯母,三姐姐呢?”秦婳偷偷按着脚踝轻声问。 秦夫人瞄见她的动作,轻笑一声:“在后头换衣裳呢,去找她歇歇吧。” 得了应允,秦婳偏头看秦夫人。 她将秦婳耳边的发别好,仍是不放心:“记住阿娘说的话。” “记得的。”秦婳点头。 宝珠手里拿着衣裳,主仆两个脚步不停地往后头而去。 然刚下台阶,秦婳就被人撞了肩膀,她下意识闪开,还是踉跄了几下。 回头去看,对上一男一女相似的两张脸。 那男子虽嘴角笑着,可眉间却是藏不住的阴戾,看见她的那一瞬,眼神变化,讶异不已。 女子倒是半拧着眉头,眼神不悦。 “你是谁?撞了我敢不行礼道歉?”女子娇斥。 秦婳正想开口,宝珠按住她的手腕,上前一步道:“胡六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分明是你先撞了我家姑娘,竟还想让宰相千金给你赔罪。” 胡六姑娘神色稍变,但仍旧不服输。 “你——” 未作声的胡二公子忽然笑道:“宰相千金秦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每日一个老熟人,天天都有新发现。 枝枝的那本,我想改个名字,就叫:宴·钮祜禄·女将军·又美又飒·刀口舔血·枝的驭夫手札,你们觉得这个名字如何(下本想开这个求个收藏吧 第24章 对上胡二公子阴阳怪气的笑,秦婳莫名反感。 没回应他的话,而是回握住宝珠的手往后连退几步。 直到两边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了些,秦婳才堪堪福了福身子,拿住分寸的开口:“这丫头跟在我身边皮了些,若有得罪还请二位见谅。” 话毕,秦婳不想与他们待在一起,转身快步离开。 胡二公子盯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眼神玩味,嘴角扬起弧度。 “二哥哥,你方才为何拦我。”胡六姑娘气急,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你莫不是又瞧上了这位刚找回来的秦家四姑娘。”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胡二公子被她聒噪的声音吵的头大,没忍住剜她一眼,“放眼遍京城,有哪家的姑娘能跟秦家女相提并论,就算是公主与其对上,也得礼让三分。” 如今秦元鞍可是皇城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且不说秦家祖上是茂宁书香大族,身份贵重,就论秦婳的外祖家于家,纵使文官清流,却也耐不住门生优秀,盘根交错。长房秦大将军嫡妻,又是出自武官之首的楚家。 皇上与太后两党纷争,谁不想拉拢其成为党羽,然任凭两方如何示好秦元鞍都不为所动。 如今就连镇国公都隐隐有了站队的趋势,唯有秦元鞍。 他像一座大山。 这几声训斥让胡六姑娘清醒了些。 庶姐嫁入世子府,家里便只剩她一个姑娘,胡老爷就将疼爱都给了她,谁知娇惯几日,在外头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回头看了眼神色莫辨的兄长,她心中起了不好的念头:“二哥,你可别动歪念头。” “呵,”胡二公子冷嗤,眼神却是怎么都收不回,“念头究竟歪不歪,动了才得知道。” 胡六姑娘怕他惹事,心头惴惴不安。 但转念一想当初秦锦绣那事儿,胡二公子也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况且他那只有自家人知晓的隐疾,秦家若是晓得了,怎么肯将幼女嫁给他。 而这边,秦婳转了弯才敢回头去看。 她用力绷紧嘴角,“你方才说那男子是何人?” “胡二公子。”宝珠低声附和,“人很是差劲,昨儿年底他杀了人,这事还被闹了上衙门。” 秦婳脑里混乱一片,拧眉追问:“竟这般严重?” “可不是。”宝珠左右瞧了几眼,将自己知道的秦锦绣那事,如数告知秦婳。 话音刚落再抬眸,只看见秦婳的唇拉成一条直线,脸色发白,眼底甚至还泛着淡淡的青色。 瞧着实在唬人,宝珠咽下话不敢再继续。 她赶紧扶住秦婳的手,赶忙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秦婳摇摇头,按了按有些发闷的胸口,眼前一瞬一瞬闪过白光,强撑着继续走:“咱们快去找三姐姐吧,我想歇会儿。” - 换好衣裳,秦婳用了些温水,那股不快才堪堪消散。 跟着秦妙书翻身上马背,秦婳有些害怕。 见她瑟缩,秦妙书大笑着安抚:“四妹妹不要怕,姐姐陪着你。” 这两句很是让秦婳感动,当然若是她没有被人口头一激,就策马追上去的话,那就更好不过了。 “三姐姐。”秦婳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声音也随着风飘散。 攥着缰绳的手指越发用力,她四处张望,在马背上失措不安,眼里的慌乱怎么藏都藏不住。 傅时珣从东门走进马球场,望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想也没想,下意识抬步朝秦婳这边而来。 身侧忽然飞奔过一匹黑马,傅时珣看见秦婳的眼朝他这边看过来,呼吸一滞。 秦婳眼睛一亮,弯起嘴角朝他挥手。 傅时珣手指微动,刚举到半空中,他听见秦婳着急喊:“哥哥快来救救我。” “……” 傅时珣浑身僵硬,眼里闪过一瞬懊恼,直到周遭的视线遥遥递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收回胳膊。 方才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那人,是一身月白长袍的秦让。 他站定,看见秦让伸手拦腰将秦婳从那匹马背上捞过来,按在身前抱好。 “哥哥好棒!” 秦让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皱眉问:“谁让你一人在马背上的。” “三姐姐!”秦婳似乎有些动气,小嘴喋喋不休:“我以后再也不相信她的话了,骗子。” 两兄妹的声音越来越远,傅时珣心口有些吃味。 尤其是看见秦让当着满马球场的人,那般坦荡的将人搂进怀里他就不爽,他晓得那是兄长,却还是觉得方才那一幕有辱斯文。 思及此,傅时珣脸色阴沉,抿着嘴角往看台上走。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小心服侍着,看见他的脸色时,心口颤颤,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他。 同样将秦婳看在眼里的胡二公子浅浅扬唇,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他远远凝望着她的笑脸,心中涌起缕缕狰狞的思绪。 这样美好的姑娘,真想将她按在身下狠狠撕/碎。 思及此,胡二公子伸出拇指摩擦着嘴角,偏头看了眼小厮,对方会意转身离席。 秦婳被秦让抱在马上溜了好几圈,先开始她还兴致高昂,直到腿/根隐隐有火辣的痛感传来时,秦婳实在坐不住了。 她一把拉住秦让的手,讨好的捏了两下手心。 秦让睨她:“怎么?” “好哥哥,你带我去后头厢房成吗?”秦婳弯着眉眼笑,一副谄媚嘴脸。 秦让收紧缰绳停下马,又看她一眼:“哪儿不舒服?” 这话实在是不好对秦让说出口。 于是他看见秦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又羞又急的伸手捂住脸,从指缝间露出两只圆圆的鹿眼,眸子亮晶晶的,歪着脑袋凑过去。 见她够的艰难,秦让体贴的弯腰,他听见秦婳扭扭捏捏的说:“哥哥,我腿疼。” “腿疼就腿疼,你脸红个什么劲儿。”话音落,秦让又觉得不对劲,他默了瞬,轻咳一声,大掌揉了把秦婳脑袋,“哥哥带你去换衣服?” 秦婳乖乖点头,等到马儿走动时,她才缓慢的放下手。 掩耳盗铃般的左右看了几眼,轻轻松口气。 坐在看台上的傅时珣看见她的动作,眼神沉沉,心口不受控制的动了两下。 忘掉他之前的秦婳温柔谨慎,眼下的她明媚灵动。 傅时珣这才发现,不管哪一个,都让他好欢喜。 正沉溺于这无边际的思绪间,傅时珣无意间发现青武欲言又止的立在他身侧。 傅时珣偏头,眼神示意。 青武半蹲下去,低声道:“方才小的瞧见胡家那位身边的小厮,给了后厢房服侍的丫鬟一包东西。” “看清是什么了吗?”傅时珣敛眉。 “是小纸包,不知里头是什么。” 傅时珣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你继续去盯着,先别出手。” 等青武离开,傅时珣也跟着起身。 秦婳被秦让送到专门的秦家厢房外,抱她下来后,低声交代:“你先进去,门关好,我去找母亲。” “不用了哥哥。”秦婳还有些不好意思,“你让宝珠过来吧。” 秦让想了下,“也好。” 等她进去给门上锁,秦让才牵着马离开。 今日来时,秦婳带了两套衣裳,她拿着另一套干净裙衫走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下来,外衫尽数被悬挂在屏风上。 屋子里有阵幽冷的清香,秦婳闻了一鼻子,只觉呛喉,下意识去看手边的香炉,心思微动。 系好衣裳带子,她莫名扫抬眼扫过角落,忽然踉跄着靠在屏风滑下去。 阖眼前,秦婳看见余光中出现一道身影。 她的眼睫轻颤,而后控制住力道偏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本是我不配。 写到马背上和哥哥的互动,我忍不住从齿缝里渗出笑声,呜呜呜我女鹅失去记忆以后好可爱,好想rua(bushi 第25章 为胡二公子办事的那个婢女一直藏在厢房内, 小厮给她的是包迷药,她将其混进香炉里点燃后,便躲在门后。 她看着秦婳一层一层解开衣裳, 按捺住激动悄无声息的往上凑。 本以为这人应当会挺一阵, 可没想到刚换好衣裳, 就靠着屏风倒了下去。 “秦姑娘?” 婢女蹲下轻声唤, 她见秦婳没动静, 而后低喃:“奴婢实在不想对您下手,但是胡公子的吩咐,奴婢也不敢不听, 他那人……” 她轻轻叹口气, 没再继续嘀咕下去。 正打算翻麻绳时,余光晃见本该昏迷中的秦婳伸手捞起桌几上的香炉,朝她挥了过来。 香炉正中她后脖颈,虽不致命,却也叫这人晃了晃身子, 捏着麻绳朝旁边栽去。 秦婳起身, 吹净手指沾上的炉灰,她紧抿着唇走到窗户边打开窗。 回来后目光沉沉的盯着脚边的婢女, 姓胡的不敢得罪,来得罪她。 秦婳感觉自己好没面子。 俯身抽走她手上的麻绳, 正准备将人捆起来,一阵敲门声传来。 “姑娘,是奴婢。” 秦婳丢了绳子, 折过去打开门。 秦婳素日里脾气好,瞧见谁都是笑嘻嘻的。 方才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险些被害, 眼下面色沉沉,眉心还轻拧着。 “姑娘,您怎么了?”宝珠小心翼翼的询问。 秦婳烦躁的扫过被她搁置在一旁的衣服,忽然心生一计,让宝珠把门关上,她拿起一早来时的那套妆花缎襦裙快步走进屏风。 宝珠不明就里的合上门,转身快步跟上去。 看见的就是秦婳弯腰利索的抽开婢女的浅色腰带,伸手就去扒她的衣服。 宝珠大惊失色,赶紧按住她的手:“姑娘!” 她的声音惊恐万分,秦婳悠悠吐出一口气,松了腰带,磨磨牙齿恨声道:“这小丫头居然跟胡家那个合伙要绑我,还在香炉里头下药。” “这个贱蹄子!”宝珠瞪大眼睛,气得骂出声。 秦婳对她的愤怒喜闻乐见,拍拍宝珠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心疼我,这会子帮我个忙,悄悄儿的,咱们把她捆起来。” 两人合力,快速给婢女换好秦婳的衣裳,而后又将她的面纱解开,彻底给人蒙住脸。 把她绑了放平在门背后,秦婳松口气,捧着香炉走到窗边,双手撑住窗框,艰难的翻了出去。 宝珠目瞪口呆的看完她这些动作,急声道:“姑娘去哪儿?” “可会做戏?”秦婳气息有些飘,她四周看了圈压低声音:“你现在去前院找我阿娘,告诉她方才的事情,阿娘知道该怎么办。” “那您去哪儿?” 秦婳抓抓眼底皮肤,“我待会儿从这条小路过去前面的马球场,你让阿娘别担心。” “可是……”宝珠还是担心,急的抓住她的衣袖,“夫人过来,那小贱蹄子就会被发现的。” 见宝珠不松手,秦婳实在懒得解释,只挥开宝珠的手合上窗,小心的拿着香炉离开。 - 刚开始了一局马球赛,前头热闹非凡。 宝珠抓耳挠腮,脚步急促的到了秦夫人身边,她弯腰凑到秦夫人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好长一段话。 周遭有人看过来,也只见秦夫人稍稍拢眉,偏头下意识望向宝珠。 “不见了?”秦夫人捏着茶盏的手顿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怎么会不见了?” 宝珠神色一愣赶紧接上,声音明显比方才的大了些:“方才大公子带姑娘过去换衣裳,叫奴婢拿药过去,再进去,就已经不见了。” 秦夫人骤然起身,动静大的隔着帘子的一席人都看了过来。 她面色冷沉,按着宝珠的手往后厢房去。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胡二公子眼里,他饮下最后一口酒,风风流倜傥的起身。 他没有跟过去,而是去了最尾端的厢房。 小厮在门口守着,他看着胡二公子犹豫片刻,低声唤:“公子……” “人呢?”胡二公子压根没心思关心他要说什么,满心都是秦婳。 直到小厮指了指屋子,他眼睛发亮的推门而入。 看着房门合上,小厮低头皱眉,神色奇怪的盯着藏在袖口里的宝石禁步。 方才他过来时正巧看见宝珠从里头急匆匆出来,怕被人发现,他进去就把蒙住脸的人带走。也没想到底是谁,只不过现在看着这禁步,他有些不确定。 果不其然,屋子里还没传来衣料摩擦声,他就看见胡二公子铁青着脸抬步出门,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他手上的禁步。 “这谁的?” 小厮对上胡二公子凶狠的目光,瑟缩道:“方才小的从窗户外的小道上扛秦姑娘时,地上捡到的。” “狗屁秦姑娘,你睁大狗眼看看屋子里是谁!” 胡二公子的怒意到达顶峰,忍无可忍的又瞧了眼那禁步。 若是他没记错,秦婳今日来时腰间佩戴的便是它。 咬牙切齿的低吼:“蠢货!还不去追!” 小厮将禁步递交给胡二公子,马不停蹄的从方才那小路上追过去。 胡二公子的指腹摩擦着禁步,他慢慢进了屋子反手合上门。 屋子里有股淡淡清香,胡二公子坐在榻上,对里屋的丫鬟半分兴趣也没有。 然不足片刻,他扯了扯衣领。 浑身燥热。 而秦家厢房这边。 宝珠推开门,下意识的看了眼门后,空无一人。 还不等她吃惊,秦夫人侧头看没人跟过来,赶紧问:“婳儿人呢?” 宝珠满脸苦色:“姑娘只说待会儿从小路穿过去回前头,让您现在处理这事儿。” “这胡家的莫不是忘了京城里的规矩了。”秦夫人按着跳动的太阳穴。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去看是匆匆赶来的秦让跟秦妙书。 两人面上皆是慌乱。 秦妙书懊恼的敲敲自己的额头,急急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为了争那口气,四妹妹也不会一个人了。” “她没事,别怕。”秦夫人只顾得安抚两句,就交代秦让:“你去叫咱们的人来,挨个儿搜这厢房,一间一间必须搜仔细了。” 秦让见她这样便知秦婳无事,虽心有不解,但也没多说什么。 安排好家丁,一行人跟在秦让身后挨间搜房。 这动静有些大,将不少马球场的人都惊动了跟过来。 与秦夫人交好的顾家夫人温声道:“是发生何事了吗?” “待会儿同你说。”秦夫人跟上秦让的脚步,一行人稀稀拉拉的都往那边走。 直到秦让站定在胡家紧闭的厢房前,正要敲门时,里面传来奇怪的响动。 他回头与秦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就在秦让的手指碰上门框时,胡六姑娘踉跄着快步从看戏的人群里窜出来。 她颤着声音说:“秦……秦大公子,我哥哥……应该在里头。” 方才胡六姑娘看见秦让这奇怪举措时,她就猜出来自己这位兄长定是起了歪心思。 眼下若是被这么多人撞破他与秦婳的事情,秦家人为着脸面怎么着也得打落牙齿活血吞,将秦婳嫁给他。 但胡二公子的隐疾,那可就全部被揭露了。 她回头扫过眼露讥诮的一行贵妇人,心急如焚:“他应当是在里头做要紧事。” 秦让没搭理她,又敲了两下,屋里传出几句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 其中还夹杂着秦婳的名字,在场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将目光看向秦夫人和秦让。 下一瞬,秦让冷着脸踹开门。 迎面一阵香气,听见动静的胡二公子也顾不得衣裳,猩红着双眼站起身,大剌剌的就这么一转身,门口黑压压的一片惊呆他。 而秦让,视线往下,忽然停顿在某处,他面色闪过一瞬尴尬。 …… 半刻钟后,秦让提溜着胡二公子的衣领出来时,他面色淡淡,只是眼中神色还像是没从方才的冲击中抽离出来。 秦让看向秦夫人,犹豫开口:“屋子里那姑娘……” “怎么了?”有妇人趁机出声,她们可都听见胡公子嘴里叫的是秦家姑娘,可秦妙书在这儿,那除了秦家刚寻回的幼女,还能有谁。 秦让扫她一眼,低声道:“断气了。” “那人是谁?”那妇人继续道。 虽说知道不会是秦婳,但看见那张平凡的脸时,秦让还是松了口气。 他语气一言难尽:“似乎是后厢房洒扫的丫鬟,她身上……还穿着今日婳儿来时的那身衣裳。” 胡二公子的脑袋垂的更低了些。 而胡六姑娘默不作声,慢慢移到最后,嫌丢人的捂脸跑远。 人群里终于开始了碎言碎语。 秦让推开门那一刹,后面的人没瞧见,可凑的近的几个妇人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屋里暗潮涌动,可胡公子却仍旧…… “他竟然不举呀。” “那当初他掠了红楼那头牌回去做什么,还将人辱死。” 声音渐渐传开,胡二公子忽然抬眼怒视:“不就是个两个下贱胚子,死了就死了,难不成还要我赔命吗?” 人群里说话声小了些,谁都知道胡家背后是谁,一时也没人再敢开口。 只秦夫人淡声道:“原来胡公子这般顽劣,是有人在前头护着。今日这婢女的确是下人命,但她也是子女,也有父母疼。不过咱们也不是断案的,今儿的事情,还是叫衙门来处理吧。” 胡二公子正想说话,人群中忽然有人小声问:“那秦家四姑娘呢,屋子里不是四姑娘,她人去哪儿了?又怎么这般兴师动众一间一间搜寻人。” 秦让皱眉,秦夫人回头寻到那人,诧异眨眼:“原来你方才没听明白啊,婳儿衣裳丢了,所以才来搜寻的,有谁说是婳儿不见了吗?” 一众人哑口难言。 胡二公子还想开口,后脖颈被猛的一击,他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秦让挟持着他的胳膊,对秦夫人道:“母亲,我带他离开。” “不必。”秦夫人淡然抬手,制止住他的动作,“胡家不是来人了,让他们的人带回去就是,今儿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难不成他还想抵赖。” 话毕,秦让丢开胡二公子,转身进屋子翻了截麻绳绑住他的双手双脚,将人塞进屋子里。 秦夫人带上秦妙书往前头去,秦让也随之离开。 一行人见没戏可瞧,随意的岔开话头也离开厢房。 这事碎嘴子妇人知道的多,一传十十传百,方才没去厢房的也都知道了。 直到第二局马球赛开始,都没能遏制住,还越传越开,也与事情原委大相径庭。 一开始说马场的婢女为了爬上胡家公子的床,想将自己扮的好些所以偷了秦家姑娘的衣裳,谁知被寻衣裳的秦夫人撞破。 然后又有人提了句胡公子在欢/爱时还叫了秦婳的名字,似是对秦婳一见钟情。 再后来,就有传言道。 胡公子对秦婳示爱,然秦婳心高气傲无动于衷,他没办法只能偷了秦婳的衣裳,给马场的婢女穿上,想要将那婢女当做秦婳的替身。 不管传言如何,胡公子的不举之症,今日算是彻底揭开了。 - 窗户外的那条小路,本来走到尽头有个角门可以直接到马球场,但也不知怎么,角门被封锁着,上头的铁链都生了锈。 秦婳捻捻额角的汗,打算原路折回,谁知她竟听见了脚步声。 翻出窗户后,秦婳将香炉放进胡家厢房,本以为胡二公子那种见色起意的男人,应当会持久些,莫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秦婳有些诧异,抬步从另一条小路穿进去。 这路过去有一片小树林,过去就是马球场南边的八角亭,那处时常会有京中才子举办雅集。今日因有马球会,不喜马球的男子则前去那边喝茶。 秦婳并不知晓,只顾得上快步躲开那人的跟随。 可她就算走得极快,那声音还是如影随形,甚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秦婳鼻尖沁出汗,紧张的抓起裙摆拔腿开跑。 刚绕过一个小弯路,她就被旁边伸出的手勾住胳膊,步子偏着撞过去,跌进了怀里。那人似是没料到,身子往后一仰,下意识伸手护住秦婳的后脑,将她的脸紧紧扣在胸膛上,清冷的气息把她裹住,两人滚下小坡。 落稳时,秦婳的鼻骨撞上□□的胸膛,条件性的鼻酸,眼睛也跟着红起来。 伸手捂住鼻子,抬眼去看,男人低垂着眼睑,幽幽盯着她。 秦婳眸中水光潋滟,见是傅时珣,下意识就要抽身挣脱开,但傅时珣紧紧扣着她的纤细腰肢,丝毫不松手,秦婳的侧脸被迫紧贴在他的怀中。 “王爷……”秦婳的心口咚咚跳,颤颤巍巍的唤。 傅时珣听闻动静,大掌一把捂住她的嘴,指尖触碰到秦婳的眼皮,她顺势闭上,傅时珣这才出声。:“别动。” 头顶上的脚步声响越来越大,秦婳紧张的揪住衣角不敢出声,眼皮轻颤,连带着睫毛来回在傅时珣的指腹扫荡。 傅时珣垂眸睨她,小姑娘眼上皮肤白净,甚至可以看到细小绒毛。 他揽在秦婳腰间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揭开她脸上的手。秦婳睁开眼,眼角因憋气而渗出点点泪水,她脸蛋通红。 秦婳害羞的紧,趁他刚收回手就翻了身子逃离开。 磕磕绊绊的道谢:“多谢王爷。” 见她这般规矩,不似上回的张牙舞爪,傅时珣哼笑,上下打量她几眼:“没事吧?” 秦婳摇头,无意识的蹭蹭手背却引得轻呼一声,垂眸去看,手背上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伤口渗着血珠,有一道拉到腕骨那里。 傅时珣跟着看过去,瞧着有些严重,他眉眼稍冷,起身拍拍衣角:“能站起来吗?” “可以。”秦婳单手撑着地起身,跺跺脚将身上的叶子抖掉,仰起头道:“王爷可以带臣女去马球场吗。” 提起这个傅时珣就想起方才那一幕,他抿抿唇,语气生硬:“去找谁?” “找我阿娘啊。”秦婳眼神莫名其妙,“阿娘还在前面等着臣女呢。” 傅时珣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他的视线扫过秦婳的手背,淡声道:“我带你先去上药,等会送你回来。” 说完,他抬脚朝出走,秦婳只觉得他好奇怪,但也不敢拗脾气,只能默不作声跟上去。 他在前头带路,心思却越飘越远。 想起方才自己无端涌起的躁意,傅时珣现下又觉得自己好笑,秦婳与秦让虽说同父异母,可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与妹妹的举止亲密些,他居然还能暗自吃味。 秦婳听他低低发出一声轻嗤,然后脚步越来越快,心头恼怒,却也不敢宣之于口,只得心中数落这人莫不是有病。 她的腿根本就火辣辣的疼,傅时珣的速度加快后,她走了一阵实在追不上,索性停下来喘口气。 盯着傅时珣的背影,她咬了下唇,气急开口:“是有人在后面追你吗?” 傅时珣闻声停下,回头去看。 小姑娘单手支着腰,面色泛红,秀气的眉头拧着,看起来非常不悦。 这样的她傅时珣还没有见过,愣了下,“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秦婳语气有些冲,她又想起这人的身份忽然住嘴。 也不知是不是初次见面,她就出言指责了傅时珣,以至于眼下看见他无动于衷时,秦婳默了默还是忍不住道:“你一个人跑的那样快,是有人在追你吗?” 傅时珣忽然笑出声,下意识反问:“你不是人?” “……”秦婳憋屈的闭上嘴,她红着眼睛瞪傅时珣。 只这一眼,傅时珣瞬间缴械投降,他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自己的话说的不对,几步走到秦婳跟前来问:“脚疼?” 秦婳绷紧唇角摇头,抬脚就走。 “那走慢些。” 傅时珣慢吞吞的跟着她,想了想,忽然伸手拉住秦婳的袖口。 两人停顿下来,傅时珣弯腰与她平视,软下声音问:“那你要不要我背你?” 秦婳沉默,又抬起头看向他:“你这是在哄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哄哄哄,我的小姑娘说什么都对。 第26章 “嗯?”傅时珣不解其意, 却莫名被她逗笑,浅浅弯起嘴角,胸腔阵阵起伏发出气息声:“那你接受吗?” 秦婳将视线从他的笑容上转移开, 不自在的道:“不必了。” 见她这样, 傅时珣收敛起打趣的心思, 随着她的步伐往出走。 秦婳被傅时珣带到他的马车附近。 每年来打马球, 都会在马车上备好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 毕竟这地方较偏,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事情,有药总比没药好得多。 秦婳左右张望, 末了抿唇问:“王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上药。”傅时珣言简意赅, 他长臂一伸撩起帘子,稍微偏头道:“上马车。” 看着他的举措,秦婳不为所动,甚至还有往后退一步的趋势。 傅时珣趁机开口:“眼下没人,你若是不抓紧时间, 等会就会有人过来。” “……好吧。”秦婳语气略显崩溃, 弯腰钻进了马车。 御赐的马车里十分宽阔,秦婳坐在角落里四处打量, 她刚垂眼,就见傅时珣也跟了进来。 秦婳霎时紧张起来, 往一旁躲了躲:“你进来干嘛?” “上药。”傅时珣手里捏着瓶子与纱布,直接坐在她身边,也没管秦婳的心思, 而后道:“手伸出来。” 秦婳头皮发麻,低声指责道:“若是当真来了人,咱们共乘一驾马车, 王爷莫不是不知会给我和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会来人的。”傅时珣懒散抬眼,见她固执的紧,直接伸手将她的胳膊拉了过来。 秦婳被他气的够呛,心里连声暗骂傅时珣是个莽夫。 从上到下将傅时珣数落了个遍,果真是战场上刀口舔血的粗人。 她心里暗戳戳的想着,傅时珣却是被她方才那句话弄得烦躁不已。 垂眼看着伤口,莫名想起秦婳还在王府时,听见他咳嗽特意做了雪梨汤,伤了手却什么也没提。他眼尖看到,趁其不注意时,将药瓶放进饭盒。 也不知她后来有没有上药。 思及此,傅时珣手下的动作也下意识放轻了些。 他抬眼扫过秦婳鼓起的腮帮子,耐心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方才来时,青武早就已经守在那东门出口,但凡来人都会推脱开,所以并不用担心会有人来。 只是秦婳的那句话,让他觉得心堵。 他和她。 为何不能是他们。 这话叫秦婳更是不悦,怒意上头,她没忍住开口:“是啊,臣女的确不用担心给您带来麻烦。王爷是男子,纵然做错事也不会被如何。可我们女子呢,行差踏错一步,那前面便是万丈深渊。” “您是手握重权的尊贵王爷,可我只是个小小朝臣之女,名声还是要的。” 她说这话期间,傅时珣已经给她利落的包扎好伤口。 听闻最后一句话,他手指顿了顿,正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时,秦婳已经弯腰起身,快步下了马车。 傅时珣皱眉,掀开车帘看出去。 “今日多谢王爷出手相助,阿娘还在等臣女,先告退。” 秦婳不亢不卑的福了福身子,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盯着她的背影,傅时珣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他好像又把事情弄僵了。 秦婳的身影越来越远。 正午的太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少女的脊背笔直,落在地上的影子无限延长。 当初在王府的时候,秦婳不是这样的。 她规规矩矩,不会耍小性子,半点出格的举动都没有,只是不远不近的呆在他身边,她好像……也只想呆在他身边而已。 可是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边防图…… 那段时间他因为这东西接连被留在养心殿,与皇帝商议事情该如何下手,那些日子他忽略了秦婳,甚至连秦婳生病他都不知晓。 后来他无奈前往闽西,杨管事的那封书信送达时,他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秦婳去了沈澈身边。 看到那封信,傅时珣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可他身边的青武却是一清二楚,直到秦婳坠崖,青武才低声说起那日,他脸色铁青,眼神沉的下人,青武陪伴他多年都从未见过傅时珣那般模样。 后来她说是她自愿,傅时珣竟也信了。 他不仅信了,还当真任由秦婳独留在世子府中沉浮,但凡那时他有心将人夺回来,都是有办法的。 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再之后东西得手,他想等东西交给皇帝,就找个时间让秦婳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不介意秦婳曾经是谁的女人,只是想让秦婳回来,留在他身边。 甚至从进养心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斟酌如何将当初的那些事情给秦婳全盘托出,包括曾经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他没能出宫,太后将他留了下来。 那时他也只是想,反正日子还长,明日再去。 但是迟了。 他没有再见到秦婳。 回忆起过往,将她带回王府的几个月里,傅时珣的眼里有国有家有大义,唯独没有秦婳。 他们的最后一面,是那夜在画舫,提起的也只是边防图之事。 失去她的那个夜晚,傅时珣感觉格外难熬。 他后悔了。 他宁愿没有得到边防图,宁愿让她好好的活在沈澈身边,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够了。 哪怕是形同陌路,永不再见。 都好过坠崖丧命。 宰相府设宴的那天,他在桃林里看见她的笑脸。 傅时珣呼吸不畅,就像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命脉,他想要上前,但血液逆流,浑身都在打哆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婳慢慢的变成他眼里除却国事以外的风景,或许是三年前马背上的惊鸿一瞥,也可能是胡府内她孤注一掷的勇气。 看见她的那一刻,傅时珣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秦婳忘记了所有的事情,看向自己的眼里一片平静。 他于她而言,不再是那个特殊的存在,只是这遍京城中里每一个相同的陌生人。 收拢思绪,傅时珣的指缝里都渗出了些许汗水。 过往种种皆为他的错,可这一次,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吗? 见秦婳越来越远,傅时珣合上眼,盖住眸子里翻涌的挫败与悲恸,而后再睁开,他眼神坚定,下了马车跟上她。 青武一早就在东门守着,但谁知,还不足一柱香的功夫,他就看见抬手遮挡太阳的秦婳往这边而来。 秦婳与他擦肩而过,再后面便是傅时珣。 青武急忙迎上去:“王爷……” “嗯,”傅时珣面色淡淡,“过去吧。” - 马球场上热闹极了。 秦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宝珠跪坐在她身侧,忽然低声问道:“姑娘,您腰间禁步去哪儿了?” “真不见了。”秦婳低头在身上摸索,她皱眉道:“莫不是落在那后头小路上了。” 两人窃窃私语,秦夫人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阿娘,我的禁步丢了。”秦婳也没瞒着,毕竟这种东西若是落在旁人手中并非好事。 秦夫人的眼扫过面前经过的傅时珣,不甚在意道:“那让你哥哥去厢房再看看。” 看台上的声音不算小,傅时珣走过去时,正巧听见秦婳说的那句。 他沉默片刻,偏头看了眼青武,后者开口道:“胡家那位眼下还在厢房里头绑着,据说秦大公子已经通知了胡家的人,待会儿便来带他回去。” 傅时珣脚锋一转,直接去了胡家厢房。 厢房内,胡二公子方才被秦让那一下敲晕,此时刚缓过劲儿来。 他身子佝偻着被平放在地板上,四处张望,嘴里还塞有那婢女遮面的布子。 屋子里头无声无息,唯有他呜呜咽咽的呼救声。 下一刻,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外头天光大亮刺进来,胡二公子眯起眼睛适应,也不反应面前人是谁,他就往前蠕动去讨[cx独家好的蹭那人的鞋面,试图想要让其救救他。 傅时珣皱眉垂眸 他多少知道了些胡二公子那隐疾,当初赵禹宵为秦锦绣报官,可全京城都以为秦锦绣被污了身子,所以对赵禹宵颇有微词。 眼下他这不举之症揭开,秦锦绣身上的屈辱也算是洗净。 只不过人已经没了,要这些也无用。 思及胡二公子试图想要将秦婳变成第二个秦锦绣,傅时珣的眼神就变了味道。 他抬脚将人往里头踹开,青武合上门跟进来,光亮消散,傅时珣宛如修罗般立在门口,他好以整暇的盯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胡二公子。 “唔唔唔——”胡二公子说不出话来,只能这般呜呜咽咽。 看见傅时珣的那一刻,他霎时间睁大眼睛,流露出惊恐神色。 傅时珣慢慢蹲下去,轻飘飘的问:“你想做什么?” 胡二公子后退着连连摇头,见他不肯说,傅时珣倾身将他嘴里的布子拽下来丢到地上,声音冷下:“不说实话,那本王也没必要再留着你的命。” 胡二公子仗着家中富庶,又背靠大山,素日里最喜干肮脏事情。 可他的那些见不得台面的事,怎么都是不敢拿到傅时珣跟前来看的。 傅时珣是京城权贵,下手狠辣,与他同岁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得避其锋芒,就算是他也从来没有与傅时珣单独打过照面,怕的就是被傅时珣盯上。 可今日不知为何,竟会被他特意寻来。 胡二公子脸色发青,一边求饶一边打颤:“王爷饶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动歪心思,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本王并不想听你说这些。”傅时珣利索起身,“秦家姑娘的禁步在哪?” “在,在……”胡二公子左顾右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他这儿。 傅时珣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弯腰按住他左右扭动的身子,从腰带里抽出禁步,指腹蹭了蹭玉环上面的痕迹,妥帖的将东西收好,淡声吩咐:“青武,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胡二公子瞪大双眸,看着傅时珣转身离去的背影,他顿时醒悟。 想开口求饶,青武再一次堵住他的嘴。 傅时珣立在门口,屋子里的动静他听的一清二楚。 既然他管不住自己的手和腿,那便都废了吧,剩下的全部都交给赵禹宵,他躲过了上一次,这回怎么也要给秦锦绣陪葬。 半晌后,屋里渐渐没了动静。 青武眼神阴鸷的推门出来,帕子擦净指尖,想起秦姑娘那样好的人险些被他算计,青武就耐不住想杀人。 走到拐角,傅时珣忽然停顿下来。 他垂眸看着从袖口里露出的小截禁步,再一次捏紧了些,转身道:“你去找个婢女来,将这东西交给秦婳,让她告诉秦婳是她在小路上寻到的。” “王爷,您为何……”青武诧异。 傅时珣沉默着用手帕将其包好,递给青武并未出声。 只是在他转身去寻人时,傅时珣低声喃喃:“因为她不再是从前的秦婳了。” 他得慢慢来,小心些,千万不能再吓着她。 - 夜里一家人用饭。 秦夫人忽然提起禁步之事,询问道:“婳儿,东西可找着了?” “是。”秦婳喝了口汤,“有个婢女寻来宝珠,说她在小路上捡到后就给我送过来了。” 闻言,秦夫人点点头,倒也没再追问那婢女是从何知晓,禁步便是秦婳的。 她虽不再觉得奇怪,但秦婳自己心里起了疑。 用过饭,主仆两个慢悠悠的回揽月阁。 秦婳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在马车上,对傅时珣说的那番话似乎有些重了。 他救了自己,还给自己上药,不感谢竟还出言指责他。 像傅时珣那般自幼养尊处优的男人,大抵是从未有过这般经历。 秦婳幽幽叹息。 宝珠偏过脑袋瞧她,轻笑着问:“姑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你觉得摄政王如何?”秦婳犹豫出声。 宝珠心有不解,但还是乖乖回答道:“摄政王殿下尊贵无比,骁勇善战,模样俊朗,最重要的是,王爷已及弱冠,身边都还没有人呢。” “俊朗吗?”秦婳质疑,对上宝珠的眼道:“我感觉还好啊,你看大哥,还有楚垚表哥都很俊朗,你说是不是?” 宝珠对秦婳这番话实属无法理解,但看她一副非常想要得到认可的模样,宝珠还是点点头,默默应声:“姑娘说的对。” 秦婳顿时心满意足。 “婳儿。”秦让叫住她。 两人回头看去,宝珠行了礼往旁边让开。 秦让走到秦婳身边,对她道:“我同你说会儿话。” 支走宝珠后,秦让与她并肩散步。 想起方才在她们身后听到的话,秦让问:“你与摄政王认识吗?” “哥哥可是吃醉了酒?”秦婳歪着脑袋瞅他,语气毫不客气:“不是哥哥将我从豫阳带回来的吗,怎么眼下又问我认不认识京中王爷。” 今日令秦婳遭遇险境,秦让心中多有愧疚,眼下被秦婳这般说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将姿态放的小心了些,又问:“那你方才怎的问起摄政王?” 秦婳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让道:“你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没有。”秦让义正言辞,“哥哥只是听见你夸我的那些。” 秦婳忿忿:“我只当宝珠看走眼,原来我也一样。” 话音刚落,被羞辱的秦让一把按住秦婳的脑袋:“小皮猴,我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阿娘,哥哥打我。”秦婳一言不发就扬声喊秦夫人的举动吓到秦让,他赶紧松手,顺便还给秦婳顺了顺头发。 秦婳拍下他的手,瞪眼道:“等二哥回来,我就让他教训你。” 京城秦家人丁少,在外所有子女被按一房来称呼。 秦家二公子是秦娴书的双生哥哥,名唤秦放,秦家三公子是秦妙书的哥哥,叫秦阳,眼下两人都在外地。 “你二哥和你三哥混在一起也打不过我。”秦让力道适中的掐住她的脖子快步往前走,“方才我问你的那话,你怎么不回应我?莫不是看上摄政王了?” 秦让这话本来只是随口顺出来,却没想到秦婳反应极大。 “你别胡说。”秦婳逃离开他的魔爪,气急败坏的踩他一脚,“今日我从屋子里跑了以后被人追,是王爷救了我。” 秦让惊诧:“摄政王救了你?” “嗯啊。”秦婳跟着他继续往揽月阁走,沉默片刻小声问:“哥哥,你说那个胡公子,结果会如何?” 提起胡二公子,秦让就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今日他看见的那一幕。 冲击力过大,以至于此刻说话时,秦让都还有些许尴尬。 只模棱两可的回应道:“应当没什么好果子吃,毕竟把手伸到你头上,不等父亲出手,外祖父那边怕是都等不了。” 秦婳想起前些天家宴中,那个对外板正对她逗趣的小老头。 正想问问何时能去外祖家时,秦让突然出声道:“忘了告诉你,再过几日便是永昌侯府老夫人的寿宴,你跟母亲一道去。” “一定要去吗?”秦婳实在是被今日这出意外吓到了,若是再遇到,她只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化险为夷。 “据说太后在给长公主相看亲事,很可能便是永昌侯家那位世子爷。”秦让看出她的顾虑,伸手拍拍秦婳的脑袋,温声道:“别怕,到时你嫂嫂也会去,还有外祖家的那位小表弟。” 秦婳点点头没做声。 不知为何,方才秦让说起那位长公主,她就有些发闷。 分明是记忆中不存在的人,可就是让秦婳不舒坦,就像这人曾经与她抢过心爱之物一般叫她讨厌。 隐隐思量间,秦婳意识到这位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迟来的忏悔。 第27章 午后, 秦婳刚睡醒。 宝珠洗了盘果子端上来,放在她手边。 秦婳懒懒散散的侧身靠在贵妃榻上,手指绞着帕子打呵欠。 “姑娘, ”宝珠将青枣上的水擦净, 递给她, “胡家那位这次踢到铁板了。” 秦婳起了点兴致, 凑过去问:“怎么回事?” 宝珠压低声音悄悄说:“听说这回闹得太大, 被皇上知道了,镇国公那边想进宫寻皇上求情,可不知怎的, 摄政王殿下横空拦住人喝了杯茶, 镇国公直接回府。这两日都没露面,朝中都告假称病了呢。” 上次从东郊回来,秦婳许是觉得膈应人,就没怎么留意过胡二公子那事。 昨日她有府上丫鬟说起,马球赛结束, 不知哪位好心人将这事情报上衙门, 没等胡家来人,大理寺的人直接越过府衙将人带走。 后来又被人爆出, 下狱时,胡二公子手筋脚筋全都被挑断, 昏迷不醒。 秦婳本来没有多少感慨,但眼下一听,她总有种错觉, 这事情定是傅时珣所为,而且还有些像是在为她报仇。 正思索着,宝珠像是瞧出她疑问般开口:“其实摄政王殿下插手这件事情也是正常, 如今王爷与定远侯家那位公子关系甚好,当初被胡家掠去的红楼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呢。” 秦婳面色一顿,了然的点点头。 撇开脑子里头稀奇古怪的念头,秦婳咽下果肉问:“衣裳送来了吗?” “送来了,夫人叫您傍晚用过饭过去一趟呢。” 秦婳应下。 起身走到铜镜前,在珠宝匣子里头翻翻找找,挑拣出几样看得上眼的发簪。 提起衣裳就不得不说上回马球场她梳的那个发髻了,这些天在京中未出阁的姑娘圈子里逐渐风靡,不过说来多亏崔妈妈,秦婳打算明日再让崔妈妈给她换换别的。 傍晚用过饭,秦婳前去正院。 秦夫人正在外间等她,顺便看了看今日刚送来的这批衣裳。 刚放下一件,秦婳漫步从屋外进来:“阿娘。” “快来瞧这几件衣裳,看看明日穿什么。”秦夫人赶紧将人拉进来,点点那件月白印花窄袖小褂,“你瞧这件,侧肩上还绣着缠枝花,到时里头搭一件淡粉交领百褶裙,定是仙气飘飘的。” 在这方面,京中妇人里头秦夫人最精通。 只是秦婳心里头装着事情,一时间顾不上这个,听她说完,秦婳赶紧拽着秦夫人的手往榻边走。 “怎么了?”秦夫人心有诧异,连声问。 秦婳等她坐下后,才道:“阿娘,我前些天听哥哥说,明日有位长公主也要去,那位长公主人如何呀?” “你怎么对这位感兴趣了。”秦夫人一时好笑,但也还是耐心道:“她是太后嫡次女,过了出嫁的年岁如今还待字闺中,听说是倾慕摄政王。” 秦婳稍稍拧了下眉,盘算着明日得与这几位都离远些。 见她皱眉,秦夫人温声安抚:“那位长公主向来骄矜,目中无人惯了,若是你与她见面,打个招呼离开便是,无需与那种人接触过多。但如若她出言挑衅,你也不必忍让。” 秦婳眨眨眼,她阿娘这种帮亲不帮理的人真好。 - 如今睦禾长公主年岁过高,若再不出嫁,只怕真的就是达官显贵府上那些碎嘴子妇人口中的老姑娘了。 永昌侯爵向来与沈氏一族走得近,太后会选永昌侯世子为驸马也是理所应当。 秦婳一早来还秉持着这样的观念,只是直到见了世子本人,她发现自己许是再一次看走了眼。 “嫂嫂,侯世子怎么看起来对这门亲事不大满意。”秦婳挽着秦大奶奶的胳膊,与她低声细语,又道:“是因为长公主长得很丑吗?” 秦大奶奶诧异的看她一眼,乐不可支的掩唇:“倒也不是丑,只是侯世子心里有心慕的女子。” “那这不是……”秦婳忽然睁大眼睛,盯着永昌侯世子的颓废面容喃喃道:“强人所难吗。” 被她这话逗笑,秦大奶奶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角:“你个小丫头,净胡说。” “谁让这事情落在世子头上了呢,对方是长公主,为了侯府,他无论如何都得应下。”秦大奶奶低声说完,又忽而感叹:“只是可惜了另一人。” 秦婳眼神闪烁,秦大奶奶不见她出声,偏头看她一眼问:“你想什么呢?” “嫂嫂,”秦婳抿抿唇,欲言又止的问:“日后我会不会也像世子这样啊。” “你说什么样?” 秦婳叹息,“我会不会也被当做巩固家族地位的工具,然后让爹爹阿娘择一门对咱们秦家有益的亲事,把我嫁过去啊。” 秦大奶奶倒是没想到秦婳会这么说,她想也没想就否决道:“自然不会。” “咱们家如今再往上还能去哪儿?况且秦家为官之道,向来只忠于朝廷与江山,怎会是那种为了家族荣辱就要牺牲女儿一生幸福的人。” 秦大奶奶摇头,见秦婳面色沉重,一本正经的道:“况且秦家还有你二哥三哥呢。” 秦婳抬头看向她,讷讷道:“他们又不是姑娘家。” “上门入赘做女婿呀。”秦大奶奶出言道,“尤其是秦放,比你大哥年幼一岁,却连个未婚妻都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哄开心,秦婳弯着眉眼笑:“等二哥回来就让他成婚。” “对。”秦大奶奶严肃的点头,“今日回府我就同母亲说,给秦放相看姑娘。” 话音刚落,秦大奶奶见昔日里的手帕交笑着走过来,她想迎上去却又顾忌着秦婳,一时为难不已。 好在秦婳不是那等子看不懂眼色的,忙同过来的那位姐姐打过招呼,然后带上宝珠离开。 宝珠跟在她身侧,左右张望几眼,发现了立在鱼池边的小小少年。 “姑娘,表公子在那边,咱们去打招呼吗?”宝珠轻声给秦婳提点着。 秦婳侧头看了眼,连连摆手:“咱们快走。” 不知怎的,外祖父家的这位小表弟,年纪小小竟有父兄一般的大道理。 她最厌烦旁人一言不合就说教,秦让已是例外,偏生先前的那次家宴上,她见这位小表弟俊秀斯文,应当为人和善,却没想到是个稳重老成的。 秦婳对他记忆尤深,后面再遇上,秦婳脚下生风只想溜。 只可惜她想的美,步子还没动,小表弟就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 少年的琉璃眸子里露出些许笑意,面容板正,快步走过来道:“四表姐去哪儿?” 秦婳尴尬转身,讪讪一笑:“好巧啊。” - 傅时珣受邀前来就想到会遇上睦禾长公主。 他负手而立,目光沉沉的盯着湖面。 睦禾长公主站在他身旁,从背影看两人倒是登对得很。 “王爷今日怎么有闲时前来。”睦禾长公主侧眸看他,神情愉悦,“其实我知道,你肯定也是不愿让我与李渊成婚的。” “公主多虑。”傅时珣面色淡然,“知晓这个消息后,本王喜不自胜。” 睦禾长公主面色微变,她抿唇换了话题:“我听说胡家那事情,是你出手做的?” 傅时珣轻嗤:“公主这意思是在责怪本王了。” “自然不是。”睦禾长公主赶紧抢话,义正言辞道:“做错事情自是得受到惩罚,不然的话,大燕律例岂不成了笑话,谁人都可以轻视。” 傅时珣神情微顿,犀利目光扫过她的眉眼:“公主在说笑。” 她下意识反问:“王爷这话是何意?” “你心中有数。”傅时珣收回眼,不欲再跟她多浪费口舌,转身就要走。 这些日子她很少见到傅时珣,仅有的几次见到也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跟傅时珣说话,他也只是冷冷淡淡的扫过她一眼就走。 今日好不容易再遇上,睦禾长公主心怀侥幸主动跟他打招呼,却不曾想傅时珣心情不错,还能与她说起话来。 看着他又要走,睦禾长公主忍不住开口:“傅时珣,秦婳已经死了,你还要折磨自己多久?” “闭嘴!”傅时珣倏地转身,眼神冰冷阴鸷:“要本王说几次,本王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秦婳这两个字。” 睦禾长公主微微瑟缩,可看清他维护秦婳的模样,怒火又漫过理智,上前几步挡住张开双臂傅时珣的路:“凭什么不?!我爱慕你多年,凭什么就要这么被一个婢女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就凭你一个杀人凶手,怎么还有脸叫出她的名字。” “睦禾,你最好期待,不要让本王抓住你的把柄,如若真有那一天,你一定会后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傅时珣的语气寒凉,冰的刺骨,听完这些话睦禾长公主连连后退,她眼神中满是错愕。 “你胡说!”睦禾长公主惊慌失措。 “本王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傅时珣看着她疯癫模样,厌烦不已,“你的确身份贵重,可别人也不是命如草芥。” “从今以后不要再来缠着本王,你真的很烦。” 睦禾长公主的面色瞬间惨白,这样一句话,实在叫她元气大伤。 然还不等她悲恸,两人都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 傅时珣回眸,他看见秦婳捂着嘴巴站在不远处。 “真是……好巧,没有打扰到你们吧?”秦婳看见傅时珣的惊讶眼神,又去看那位争执的面红耳赤的女子,只见她双腿打颤,站都站不稳,脸色隐隐比之前还要白上几分。 这人真是奇怪。 但秦婳觉得打断了对方的对话,自然得道歉。 于是她盈盈行礼,神色一板一眼:“方才是臣女唐突,二位见谅。” 再抬眼,两人还是看着她,秦婳揉揉鼻子:“你们继续,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傅爷前的婳婳:有人吵架,麻利去看个热闹。 看见傅爷后的婳婳:打扰了,告辞。 傅爷:女人,你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邪魅一笑 - 秦家人都可可爱爱,都好疼爱婳婳!下章婳婳即将展示低级打脸,给我留评呜~ 第28章 秦婳逃离了小表弟, 本打算四处走走。 然正与宝珠说话时,两人都被此处的高声争执吸引了目光,尤其是当她仔细听的时候, 发现那女声中隐隐夹杂着她的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 秦婳决定过来看看。 刚巧看清傅时珣侧脸之后, 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将不远处发生争执的两位转移了注意力。 秦婳歪着脑袋看那女子, 模样算不得精致。 尤其是眼下,看见自己这一刻,竟有些像见鬼一般, 瞪大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睦禾长公主也没想到, 这辈子竟然还能有机会遇见秦婳。 下意识去看傅时珣,只见对方神色淡淡,看向秦婳的眼里含着淡淡笑意,似包容似无奈,是她从未见过的傅时珣。 睦禾长公主将视线再次移到秦婳身上, 她浑身僵硬的厉害, 来回看过秦婳后,越看越像,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她忽然出声:“你是人是鬼?” 秦婳本就不喜面前这人露/骨的打量, 又被这句话弄得气极反笑,敛起眉眼间的笑意。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吗。”秦婳绷紧唇角眼里露出不悦,甚至能明确的感觉到, 这人对自己有很深的敌意,她话语嫌弃:“你又是谁?” “秦婳……”睦禾长公主声音颤抖,叫出她的名字后甚至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 不敢相信秦婳居然会问她是谁。 她曾经想过, 若是秦婳真有活下来的机会,肯定第一个就要杀了她。 可秦婳不单单活了下来,她居然忘了自己。 睦禾长公主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认识我?”秦婳往前走几步,试图与她靠的近些,可谁知,秦婳还没到那人面前,她就连连后退。 秦婳笑的无奈至极,只好求助一边紧紧盯着她的傅时珣:“王爷,这位是?” 傅时珣温声道:“睦禾长公主。” “啊。”秦婳似是而非的讶异出声,点点头上下打量,“原来是长公主就是你呀。” 秦婳没忘记昨日秦夫人的那番话,她本来也不想与这位相识。 而后淡笑着道:“臣女还有事,先告退。” 说完,秦婳转身。 听见睦禾长公主似乎想要喊住她,秦婳下意识停顿下回头,她看见傅时珣冷冷的扫过那人,看向她又已然变了一副神色。 他浅笑着扬扬下巴:“不是有人等着你,快去吧。” 秦婳虽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快支走自己,但还是点点头抬步离开。 等她没了身影,傅时珣才收回视线,猛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眼神偏执:“刚才想说什么?你不要再挑衅本王的耐心,小心本王端了你们沈家。” 睦禾长公主害怕的浑身发抖,这是第一次,她对傅时珣产生惧怕。 傅时珣松开她,毫不留情的离开。 她望着那抹绝情的背影,心头颤颤,可还是想打探清楚,秦婳的失忆究竟是真是假。 思及此,睦禾长公主撑起瘫软的身子,咬牙去了另一条路。 - “姑娘,那长公主并非善类,咱们快去寻夫人吧。”宝珠想起方才睦禾长公主的眼神,就一阵瑟缩。 她看了看自家姑娘,她若是娇软的小白花,那长公主定是食人花。 秦婳点点头,好心情被一扫而光。 原路折回时刚走出小路,秦婳脚步一顿,她看见了不远处等着她的睦禾长公主。 睦禾长公主盯着秦婳,眯眼问:“怎么?见了本宫不过来行礼,你果然还是跟……”她咬咬牙,不想提起之前的事情,“果然还是没教养。” 本以为这番言辞能叫秦婳恼羞成怒然后得罪自己,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搭理她明里暗里的意思。 秦婳慢条斯理的走到她跟前来:“长公主万安。” 睦禾长公主睇她一眼,皱眉:“没人教过你见了本宫要行大礼吗?” “今日是公主的大喜之日吗,还非要逼人行大礼。” 被她噎住,啐道:“没教养的下贱胚子。” 秦婳不爽,垂眸抠抠指甲,继而抬头问:“长公主张口闭口没教养,到底是你没教养还是臣女没教养。” “咱们第一次见面,臣女扪心自问从未得罪过长公主,就算是方才不小心撞见你与摄政王私会,也已经道歉,你怎么还得理不饶人?” “堂堂一国长公主,满嘴肮脏说辞,难不成你仗着身份尊贵就能为所欲为了?” 连番指责下来,训斥的睦禾长公主的脸瞬间涨红。 “臣女对二位的私人纠葛并不好奇,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长公主,做人收敛些,当心多行不义必自毙。”秦婳抬眼盯着她,眼里的厌恶丝毫没有加以掩饰,福了福身子:“臣女告退。” “你不准走!”睦禾长公主忽然上前抓了她一把,刚碰上秦婳的肩头就被她反手打开。 睦禾长公主被打落手,她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你难道没有父母吗,你父母是谁,家中长辈在何处,本宫要亲眼看着你父母教训你。” 秦婳被她薅了一把,幸好宝珠在身侧扶住她才没摔倒。 站稳后她吐口气,方才遇见,想着行过礼后就告辞,可没曾想这人竟是打定了主意堵在此处。 当初刚被寻回秦府,秦婳谁都不认识,心思又细腻,行事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被人厌烦。后来没过几天,她试探了家里人对她的态度,发现只要不伤及自己,所有人的容忍度极高。 她的性子才敢这般胆大妄为。 在家里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凭什么出来就要被这个脑子有病的人欺负。 她又不是面团捏的。 秦婳停下脚步,回头时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消失,她磨着牙齿上前两步狠狠推了睦禾长公主一把。 “你有病?”秦婳抱住胳膊站在她跟前,“你有病就去治,别顶着公主头衔作死成吗?” 睦禾长公主被这一把推的半天没回过神。 “你放肆!你居然……” 秦婳不等她抬起手指自己就狠狠打过去,缓慢回应她之前的问题:“我看你真是有病,能来赴侯府宴席的秦家人,父母还能是谁?” 睦禾长公主愣了下,突然忆起前些天宰相刚寻回来的小女儿,大办宴席施粥赈灾,而她当时觉得麻烦直接推了帖子。 竟是她? 若当时她前往,方才也就不会在傅时珣面前出丑。 睦禾长公主咬住唇,本想闭上嘴,可想起刚才傅时珣对着秦婳的温柔模样,仍旧难掩怒意:“秦家女又如何?秦婳,你一个婢女以为被秦家找回去就……” “看来长公主对我很了解?”秦婳懒得听她的废话,悠悠一笑:“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脾气不好,若是还要跟我吵下去,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她刚张开嘴巴,秦婳就笑着低语:“因为我会打人的。” 睦禾长公主神色一愣,她生来娇贵,活到如今从来没有被谁镇住,可今日除了傅时珣外,眼下这个秦婳,她真真是再一次发憷。 因为那双眼睛里,她看见了秦婳的厌恶及不耐。 多年来的骄矜让睦禾长公主有些抓狂,甚至不在意方才傅时珣撂下的那番话,像个疯子一样抬手就去打秦婳。 秦婳趁睦禾长公主扬手的机会,自己往后一退,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秦夫人,高声喊道:“阿娘救我,长公主打人了。” 宝珠目瞪口呆:“……” 她好像又看走了眼。 睦禾长公主的手未能及时放下,秦夫人连带着秦大奶奶几个都朝这边看过来。 “阿娘。”秦婳像是受了惊,转身几步扑进秦夫人的怀里,瓮声哽咽:“长公主打我,还说秦家女又如何,骂我没教养。” 周遭安静,所有人都将这话听进耳朵里。 睦禾长公主攥紧指尖后退一步,她的理智已归位,大声道:“就凭她一面之词你们就信了?她诋毁本宫,本宫可有说什么了?” “阿娘……”秦婳小声抽噎,紧紧抱着秦夫人的腰:“婳儿没有。” 秦夫人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女儿,见秦婳受委屈,怒意上头,面色不虞的盯着长公主道:“长公主,想来秦家从未得罪过您,您这般针对婳儿怕是不合礼数吧。” “秦夫人,你还是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儿吧。” 秦夫人轻嗤:“公主还是多多操心自己才是,秦家的姑娘何时轮到你来指教了。” 睦禾长公主说不过她,气急败坏的抿唇不语,秦夫人拉住秦婳的手,告辞后带她离开。 转身时,秦婳悄悄回头看过来,她笑了笑,冲长公主伸出舌头。 睦禾长公主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直翻白眼。 “表妹。” 男人温润的嗓音略带诧异,她涨红着脸回头去看,稍稍愣怔:“澈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秦·倒打一耙·扮猪吃虎·婳: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你终将会死在我手上:D 第29章 睦禾长公主与沈澈相视而立。 她的眼角还带着些红, 方才沈澈来时,秦婳已经走远,堪堪只露出半个肩头在稀疏的树叶间晃动。 沈澈瞧着她的眼, 温声道:“表妹可是身子不适?” “没。”睦禾长公主下意识作答, 本想一吐而快的念头也随之被压制。 她没有忘记沈澈与秦婳的关系, 也没有忘记, 秦婳坠崖之事传入世子府时, 风度翩翩的沈澈头一回露出的修罗模样。 那时也如此刻,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头。 长公主府上的婢女前来禀报时,她刚与傅时珣下完棋出宫, 小厨房里的厨子做了份三鲜鱼圆汤, 她懒散的靠在贵妃榻上,捏着勺子细细搅着。 婢女还笑着开口:“如今那姑娘坠崖,等再过上几月,王爷定会忘记她的。” 睦禾长公主嗤笑着,神色倦怠:“无妨, 阿珣忘不掉本宫也不在意, 只要能得到他。” “本宫自小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她指尖捏着勺柄, 眼中划过一丝讥讽,“若是得不到, 那本宫便毁了。” 婢女惊诧,对方是摄政王,又如何能说毁就毁。 睦禾长公主扫她一眼, 像是能看出她的想法般:“他最在意的除了秦婳便是傅皇后,眼下秦婳没了,不还有傅皇后, 再不济,还有闽西那边,我就不信他都能无动于衷。” 话音刚落,沈澈忽然破门而入。 他素日最喜月白,今日却一反常态的穿玄色直缀,沈澈逆着光,面容阴暗,领口的暗金波纹反光,衬的他整个人气场极低,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暴怒。 睦禾长公主脑子一阵混沌,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说的话,放下勺子直起身:“澈表哥?你怎么……” 她语气诧异,沈澈脚步生风,临到她跟前忽然抬手揪住睦禾长公主的衣领,拳头抵着她的喉咙往柱子上撞。 睦禾长公主后背生疼,颤抖去扯沈澈的袖口:“表哥,是我啊。” “刚才你说什么?”沈澈眼底猩红,咬着牙齿吼:“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刚才那件事,睦禾长公主哪里敢再说一次,她忽然噤声,瑟瑟发抖。 那日最后还是由沈太后出面平息,缓和了两人的关系。 今日再见,是起争执后的第一次相见,沈澈还是当初那个模样,但睦禾长公主心中仍旧存留着对他的畏惧。 沈澈见她不愿说,神色疏离的点头道:“既如此,我先走一步。” “澈表哥。” 睦禾长公主轻声唤,她见沈澈看过来,轻轻笑了声:“下月的寺会,和我一起去吧?” 沈澈点头:“那到时我与表妹一起。” 话毕,他转身离开。 如今边防图在皇帝手中,赵国太后与沈太后许久未有联络,看来是想要先将这事情压一压,皇帝刚上位,子女稀少,除了几个年幼的公主,东宫太子未出生,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沈澈愿意同她既往不咎,那定是沈国公那边给他撂了话。 睦禾长公主盯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宴席还没结束,沈澈就率先离开。 傍晚从外头回来,小厮跟着他进了主院。 “世子爷今日见到那位秦家姑娘了?”小厮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轻声问。 提起秦家幼女,沈澈手指一顿:“没有。” 小厮叹息:“我上回听马场养马的侍卫说,那位姑娘的背影与世子妃有几分相似呢。” 沈澈抽腰带的动作停下,回头看他一眼:“去备些热水来吧。” 见他不欲多言,小厮也下意识的悄悄离开。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今日在永昌侯府遇见睦禾长公主前,他其实就已经听见有个姑娘言语犀利的指责她,距离有些远,沈澈只能听得见声音,并未看见脸。 那姑娘嗓音清亮,带着丝丝稚气,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睦禾长公主说不出话来。 有点像秦婳,但是秦婳却没有她那样敢说的底气。 沈澈站在原地听了好一阵,直到最后那人扬声唤秦夫人阿娘,他才知道说话的是秦家那位刚寻回来的幼女。 听她倒打一耙的告状,沈澈忍不住生了笑意。 距离上回发自内心的笑,还是秦婳在时。 等秦家人走远,沈澈才慢慢走过去。 他的余光扫过身影消失的角落,少女脆生生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沈澈没敢去看那女子。 是因为他爱一个人,用那个人找了个替身,可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连替身都没有保护好。 窗户外风声阵阵。 沈澈捏着温热杯盏,饮下一口,眸子里翻滚着复杂情绪。 缓慢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 小厮刚在净房备好热水,就听见主屋的门发出剧烈的响动,回头去看,只见沈澈神色不明的往出走。 “世子爷,天色已晚您去哪儿?”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远,沈澈翻身上马那一刻,他麻痹自己,只是想去看看那个跟秦锦书有同样背影的姑娘。 沈澈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宰相府门口与他正对停着的马车。 秦家女眷前去赴宴刚回府,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水溜的从门内涌出,立在两侧小心候着。 沈澈轻笑,这般大的阵势京中也只此一家了。 车帘被婆子掀开,秦夫人率先下马车,撑着丫鬟的手稳稳落地,她放下裙摆回头道:“婳儿,下来吧。” 婳儿?是秦婳吗。 沈澈心头一颤,捏着缰绳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着那马车,不多时,漆黑车厢内忽然探出一个脑袋,繁复发髻上的步摇流苏来回晃动,她低垂着眼睑去握秦夫人的手,只露出了半侧脸颊。 宰相府门梁上的灯笼泛着昏黄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有种朦胧感。 这一幕美的惊心动魄,沈澈看清秦婳的脸,下意识闭上了眼。 他心底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再睁眼去看,秦婳已经立在秦夫人身侧,正抬手捋着领子。袖口滑落一小截,细嫩的腕子上套着羊脂玉镯,衬得皮肤白如雪。 沈澈亲眼看见她被秦夫人牵着手入了院子,刻意压制的呼吸才慢慢变得粗重起来。 那日秦婳坠崖的消息传回来,他正蹲在书房里间翻找边防图。 打开盒子的那瞬,牛皮纸中卷着本书卷。 看清楚后,沈澈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何人所为,他静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想过秦婳必定会为傅时珣做些什么。 但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这边防图在谁手中他从来都不在意,就如同将来的国公之位,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他能接受秦婳心中有别人,也能接受被背叛。 沈澈刚想明白他对秦婳究竟是何种感情,小厮就进门禀报秦婳之事。 没能护好秦婳的内疚连带着当年秦锦书难产的怨恨统统爆发,他第一时间就想到是长公主。 可没想到,当真是她。 后来父亲施压,沈澈不得不斩断与秦婳有关的这一切。 他只能祈求,来生不要再遇见了。 眼下看见秦婳还好好的活着,那就够了。 反正,反正他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好,更何况秦婳。 沈澈收拢思绪,忍住心口的抽痛,他调转马头策马离开。 - 秦婳回到揽月阁已是精疲力竭。 她软软的倒在榻上,单手支着下巴出神。 从被找回来后,秦婳甚少刻意去回想过去记不起来的事情。 尤其这段时间她遇见的这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她并不是在豫阳被秦让救下这么简单。 摄政王、楚垚表哥、胡二公子、还有今日的睦禾长公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秦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她不想知道过去是否美好,她只想活在当下。 宝珠前去为她准备夜宵,屋子里一片安静。 架子上的火苗飘曳,秦婳歪着头看,没一会儿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秦婳睡得并不踏实。 她好像正在做很奇怪的梦,梦里她看见自己靠在一个陌生女子的肩头。 那女子五官太艳,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 她伸手点点自己的额角,笑着道:“那你日后要嫁人,姐姐不得给你备些嫁妆。” “我才不要。”秦婳抱住她的胳膊,“等姐姐成了高门夫人,就把我赎出去,然后我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秦婳在梦中拧起眉头,这个人是谁,她为什么会跟自己的关系这样亲密。 她仔细回想,又听见自己说:“姐姐,你说赵公子……” “姑娘,姑娘?”宝珠蹲在贵妃榻旁,轻轻晃动秦婳的肩膀。 秦婳猛地从梦境中抽离出来,她喘着气倏地起身,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满脑子都是方才那女子惊艳的笑。 这小段梦里,最后她似乎听见赵公子这个人。 赵公子又是何人。 秦婳咬牙努力在记忆中搜寻,霎时间头痛欲裂,她蜷缩起双腿抱住脑袋低声痛呼。 “姑娘。”宝珠吓得两手哆嗦,手忙脚乱的给秦婳又是顺后背又是倒水。 秦让从门外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几步过来揽住秦婳的肩膀,焦灼拧眉:“这是怎么了?” “哥哥,头疼,婳儿头疼。”秦婳用力拽住秦让的衣角,眼角已经湿润一片。 秦让伸手替她按着太阳穴,柔声道:“是不是又想之前的事情了,别想了,放松下来。” “哥哥。” 秦婳松口气,将脸伏在他的肩膀上,怕忘了方才的梦,闭着眼睛连忙说:“我做梦了,梦里面有我和一个姐姐。” “嗯,是个什么样的姐姐?”秦让循循善诱。 秦婳回想:“她长得特别美,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人,就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一样。她穿了一件水红纱衣,眉间还有金色的花钿。” 秦让的动作停下,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秦锦绣。 红楼的头牌。 作者有话要说:澈澈子:我大概是第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二了(? 别急,澈澈子还没领盒饭。 第30章 秦家是上京城中比较独有的姓氏, 除却宰相秦氏一族,能提的上名号的便只有被封的红楼秦妈妈,她收养的那些姑娘, 皆随她姓。 当初红楼被抄封后, 那座两层高的楼便一直空置着。 秦婳坐在铜镜前敷着玉润膏, 心中却思索着昨夜秦让说起的红楼。 “宝珠, 你可去过红楼?”秦婳的指尖停顿在侧脸上, 轻声问。 “未曾去过。”宝珠摇头,“奴婢先前是夫人内院的二等丫鬟,若无要事, 平日里是不能出去的。” 秦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而后用帕子擦净指尖,偏头道:“我今日带你出府。” “去哪儿?”上回马球场一事让宝珠心里头不放心独自外出,她抿起唇角道:“大公子昨儿走时叮嘱过,等他下朝,让大夫来给您号脉呢。” “无妨。”秦婳起身走到衣箱前, 挑拣着衣裳, “咱们早些去,待哥哥回府时前回来就是了。” 宝珠嘴唇翕动, 心里还有一番话想要劝诫,然看着秦婳无所畏惧的模样, 她到底还是将这话咽了下去。 红楼在长街尽头,距离宰相府乘坐马车需要两盏茶的工夫。 今日天色并不似昨日那般晴朗,整个上空乌云密布, 街头两侧摆摊的伙计都开始撤摊子。 秦婳刚下马车,周遭就开始狂风大作。 街道扬起落叶四处飘散,秦婳带着帷帽倒不碍事, 只是纱帘将她的脸捂了个严实。 宝珠朝身后看了眼:“姑娘,咱们速去速回吧。” 思忖片刻,秦婳交代车夫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她握着宝珠的手快步往红楼那边而去。 自从红楼这边被查封后,这一片便渐渐荒凉起来。 秦婳站定在楼门前,竟猛地发觉这里对她隐隐之中似乎有股很大的吸引力。 撩起帷帽上的纱帘,秦婳四处看了看,而后快步朝红楼墙边走去。 这院墙不算太高,翻进去里面就是菊清池,秦婳沉默的站在一片人高的杂草跟前,伸手拨了拨,不知再想什么。 天空忽然飘起雨来,秦婳戴着帷帽尚未察觉,宝珠擦拭着额角唤:“姑娘,咱们不如先找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秦婳没回头,反倒是下意识伸手从杂草中间拂开,宝珠正想说那上头脏,一眼看过去看见藏在杂草后面的半人高的铁门。 多年前的铁锁早已生锈,秦婳用帕子包住轻轻一拽就将其拉了下来。 宝珠赶紧凑过来低声道:“姑娘,这里可被查封了,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秦婳没说什么,只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两人佝偻着腰钻进去。 红楼里的屋子都被封了,只有菊清池旁边的一间小屋舍没有上锁。 此刻雨下的大,秦婳提着裙子快步跑进去。 宝珠跺跺脚给秦婳擦着雨水,心疼道:“奴婢都说不要来了,姑娘您非不听,眼下可好,若是淋雨着凉,回去又得难受吃药了。” “这我也不知道会下雨呀。”秦婳揉揉鼻子,将身上的雨水拍干净,“在这儿等着吧,待雨小些了咱们就回去。” 宝珠看她:“您不是要来看看吗,这就回去啦?” “看什么?”秦婳见她眼神,没好气的回她,“难不成你还要你家姑娘飞檐走壁翻进去不成,门都上锁了,我不可能撬开吧。” 见秦婳心情也不好,宝珠将她身后的长凳擦干净,低声道:“姑娘坐会儿吧。” 外头的雨势逐渐大起来,水珠从屋檐上滴下砸在水滩上溅起小水花,泛着圈圈波纹。 秦婳靠在窗边,单手支着下巴怔怔出神。 她的目光隔着窗棂望向不远处二楼紧闭的窗户,那里一片漆黑,纵然如此,秦婳也能想的出来,当初这红楼未曾查封时灯火通明的盛况。 可如今,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秦婳抬手摸摸眼底,忽然想起昨夜那场短暂梦境中的美丽女子。 她是这里的人吗? 外头天色极暗,屋舍里头没有光。 秦婳想得有些入神,就连隔间后面突兀的一声喷嚏都没听见。 宝珠坐在秦婳身边昏昏欲睡,听见这声音后忽然睁大眼睛,紧张兮兮的回头张望。 “姑娘……”宝珠声音轻颤,反手回去揪住秦婳的衣袖轻轻晃动:“里头有人。” 秦婳霎时回神,猛地起身连带着凳子都挪了位置。 “何人在那儿?”秦婳抿着唇角强装镇定。 她心里也慌得很,里头若是个姑娘还好说,若是个男子。 与外男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纵然是有千百嘴都说不清楚。 秦婳捏着宝珠的往后退,她咬牙道:“你再不出声的话,我就……” 话音未落,她忽然听见屋子里面传来极低的叹息声,不等她再询问,男人开口道:“是我。” - 今日傅时珣告假,并未入宫上朝。 在府上用过早饭后,他坐在亭内拿着书卷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傅皇后以为他生病,宫里来人宣召他进宫面见。 不知为何,自从上回离开永昌侯府,他与长公主的那番话就时常在脑海中回荡。 忽然回忆起当初从闽西入京,站在凤和宫外听到的傅皇后与秦婳的那些,他隐隐察觉到,秦婳出嫁这事情,或许并非是她一人决定。 如今秦婳回来,许多过去被他忽视的细节慢慢都浮现在眼前,而越回想就越是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青武前来禀报,傅时珣没有立刻搭理王府门外的人,而是沉声问他:“当初秦婳出府那事,你说会不会有皇后一份在里头。” 傅时珣与傅皇后关系极好,人前甚少尊称其为皇后,遑论人后。 这意思是什么,陪伴他多年的青武比谁都清楚。 “这……”青武皱眉,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傅时珣冷嗤:“本王知晓你不敢说什么,可若当真有她的手脚,本王又能做什么呢?” “王爷,您别多想,这事情许同皇后娘娘无干系。”青武低声劝解。 傅时珣闭了闭眼,一阵无力感袭来。 那是他嫡亲的姐姐,也是他在这上京城中最后的亲人,父母逝去后,自己便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纵然如此,皇后她也不该拿秦婳来做诱饵。 虽说当初他也有过那丝罪无可恕的念头,但秦婳却是他后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当做物件送去沈澈身边的人。 皇后她又怎么能。 傅时珣合上书卷,将其放平搁置在石桌上,大掌慢慢覆上去,用力压平卷起的书角。 “去带个话,就说本王不在府上。”傅时珣起身,抬眼时目光中已然是一片平静,“带过话后随本王出府一趟。” 傅时珣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红楼。 距离上一回来此处,已是去年红楼被封那夜,他本在书房处理公务,却忽然想起蒙了半张脸的秦婳。她那双眼睛就像小鹿一样清澈,傅时珣甚至没办法想象她惊慌失措是何模样。 在书案前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他起身策马前往红楼不远处的那座桥。 不久后秦婳的发髻被撞散,撞在他的胸膛上,傅时珣顾不上自己不近女色的传言,下意识抬手便将人扶住。他看清秦婳眼中的慌张与焦灼,又知她在担心什么。 后来再回想,傅时珣其实未料到会发生秦锦绣这事,可却因他满心江山社稷,伤了秦婳,也毁了赵禹宵。 旁人都说摄政王杀伐果决,冷酷无情,说的久了,他也忘了自己同样有七情六欲。 这短暂二十年,他从未后悔过什么。 但要是没有为了拔除沈太后爪牙抄封红楼,那秦锦绣不会凌/辱致死,秦婳也不会认识他。 他最后悔的事情。 只此一件。 因为这是万恶的根源。 傅时珣低声叹息,跟青武一前一后踩着石头翻身上墙入院。 刚落地,他听见外头的女声。 于是他先她们一步进了那屋舍,然谁曾想外头竟下起雨来,那两人也急急忙忙钻进那间屋舍中。 傅时珣与青武藏在隔间后,他心有不悦。 此处被查封多日,竟还有人偷偷进来。 这心思似乎被青武看出来,他抿抿唇角悄声嘀咕:“王爷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好在这声音夹杂在雨声中飘散开,除却距离较近的傅时珣外无人听清。 他侧脸睇了眼青武,忽然听见秦婳的声音。 她瓮声瓮气的,嗓音娇憨。 傅时珣面色稍稍僵硬,没想到会是她,可秦婳又为什么会来此处,难不成是记起来之前的事情了。 思及此,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 外头许久未有声音传来,傅时珣站的脚尖发麻,他侧颚紧绷,立在墙边一动不动。 天边暗色越来越浓重,直到笼罩住他整张脸,门口掠进一阵冷风,患上轻微风寒的青武被这寒意一击,还没来得及抬手捂鼻子,突如其来的喷嚏声叫里外四人都警惕起来。 傅时珣磨磨牙,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 两人都未曾有动作,直到秦婳在外间警惕出声问了两遍,傅时珣看见她们走到门口,才叹息一声。 “是我。” 傅时珣上前一步,走出隔间。 他一袭玄色衣袍险些融入黑暗中,秦婳眼神错愕,大抵是没有想到傅时珣会出现在此处。 她动动眉头,不情不愿的行礼:“见过王爷。” 等走得近了些,傅时珣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时,喉咙里溢出一丝笑:“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臣女不敢。”秦婳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悬空,她微微慌神赶紧往旁边挪动几步。 见她这样疏远,傅时珣心中苦涩。 外头的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势头,狂风刮过,空中的雨斜斜飘来,秦婳站了没一会儿,肩膀处的衣服就已经被淋湿。 傅时珣伸手扣住她的肩头,用力将人调转方向拉到屋子里。 “王爷……”秦婳惊呼,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仓皇抬眼撞进傅时珣漆黑的眸子里。 发髻上步摇纤细垂落的流苏在空中拉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不等秦婳反应,傅时珣已经将人扶住站稳。 “外面雨大。”傅时珣温声开口。 秦婳难为情,缩回自己的手点点头,转身坐回方才的位置上,悄悄红了耳朵。 屋内气氛尴尬,宝珠乖乖站在秦婳身后,做错事情的青武立在角落里不敢吭声,而傅时珣则是斜着身子靠在门框上。 他的视线缥缈,定格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秦婳不动声色的抬手摸着自己的耳朵,她偷偷去看傅时珣,想了一阵轻声问:“王爷怎么会来此处?” “随便走走。”傅时珣下意识的回应叫她愣住,他轻咳,收回视线与秦婳对视:“那你来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被查封了的地方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半晌后,秦婳不紧不慢的移开眼:“随便走走。” 傅时珣没料到她会学自己,倒也不恼,只是觉得新奇。 从重新相遇开始,每次秦婳都会给他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那是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见到过的,也从未在曾经的秦婳身上见到过。 低低哼笑两声,傅时珣道:“我来这里寻一位故人。” 秦婳诧异,转过脑袋又见他波澜不惊的神色,抿唇指责:“王爷惯会骗人,是你自己说的此处查封数月,又怎会还有人居住。” 傅时珣耳畔全是她的声音,牵起嘴角:“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那你……”秦婳没有去纠结他的故人是谁,而是换了话题问:“那你告诉我,那日在桃林中,你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你认识我的吗?” “嗯,”傅时珣这一声回应被从喉咙里带过,他像是只在回应自己一般,而后低声哄道:“不认识,只是你跟我的那位故人长得很像。” 秦婳眼角有点涩,伸手揉了两下:“那她人呢,你叫出来让我看看?” “她不在了。”傅时珣鼻子发酸,视线紧紧盯在秦婳的面容上,嘴角的笑意苦涩,他吞咽两下重复道:“她已经不在了。” 是我。 亲手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互学? 婳婳:我和你之间不是只有互学:) 第31章 果然不出宝珠所料, 秦婳淋了雨开始体热。 秦元鞍得知消息,下朝后从太医院里请来太医为秦婳号脉,她偏着脑袋朝窗户外张望, 不甚清晰的脑子里面反复回想着那日傅时珣说的话。 她已经不在了。 竟是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心酸在里头。 看着这阴沉的天, 秦婳低低叹息, 转过脑袋不经意对上秦让冷漠的脸, 她又是一声叹息。 秦夫人见她满脸愁绪, 还以为秦婳是哪里不适,急声问道:“婳儿,可是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还能哪里不适, 昨日偷偷跑出去不挺开心的。”秦让轻嗤。 秦元鞍抬手打他:“混账东西, 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 “本来就是。”秦让低声反驳。 昨日他从宫里下朝回府,顺路买了秦婳爱吃的点心,瞧着快要下雨就没有去请大夫。可谁知刚进揽月阁,就被丫鬟告知秦婳一早就出府了。 他本以为是出去散散心,可谁曾想外头下起瓢泼大雨仍旧不见秦婳的踪影。 秦让当时就急了。 雨势渐小后, 带了几个家丁打算出去找找, 然刚走到角门,他就看见秦婳从马车里头露出一个脑袋打探。秦让松了口气, 再一眨眼,隔着朦胧雨幕, 他看见从被挡住的马车另一侧出现了骑马的傅时珣。 傅时珣衣衫尽湿,好在玄色浸水也只是色泽深了些,他额上全是雨水, 从发上淌下划过高挺的鼻梁骨留到下颚跌落,薄唇紧抿,冷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 着实是俊俏美男子, 可秦让却没心思搭理这些。 他怒意上来,抿着唇角冷声喊:“秦婳。” 眼下看着她这副模样秦让就气不打一处来。 秦让等太医给她号完脉,随他离开里屋,交代几句,秦让出了揽月阁站在长廊下。 今日晨间又下了会儿雨,眼下刚停歇,天光大亮,空气间还夹杂着浓郁的泥土气息。 秦让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里的树上,他的眼神黯淡。 无论是之前在桃林里,还是昨日他撞见的那个傅时珣,都让他有种陌生感。 傅时珣跟秦婳之间的关系,似乎超过他的认知。 想起当年那场大火,秦让的牙齿轻轻磨合,而后下了台阶往出走去。 太医开了药方,宝珠随秦元鞍身边的小厮前去抓药。 秦婳此刻头痛欲裂,她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一时间烦躁不已。 “阿娘,我想喝水。”秦婳抬眼低声说。 她的嗓音略沙哑,听着可怜兮兮的。 秦元鞍转身给秦夫人递来杯盏,秦婳被她扶起来小口喂水。 前院管事进门,隔着屏风道:“老爷,夫人,裴公子与摄政王殿下在前厅。” “他们来做什么。”秦元鞍焦灼秦婳的病,挥挥手:“你去回禀,就说我现在有事,不见客。” 秦婳捧着杯子愣怔,后知后觉的想起别的事情,忽然嘀咕:“爹爹,这样得罪摄政王不会出事吗?” “这有何妨。”秦元鞍的大掌抚上她的发顶,温声道:“他总不能闯进内院来抓爹爹吧。” 秦婳沉默片刻,乖乖点头。 她方才见秦元鞍这般回绝傅时珣,莫名想起前些日子对傅时珣的无礼,或许是头晕,她竟想着傅时珣以后会不会找自己算账。 但再一听秦元鞍比她还要猖狂的回应,她就明白了。 她是有可以狂妄的资本的。 毕竟她是跟秦元鞍学的,总不会出错。 管事还在外头候着,似乎还在犹豫。 秦婳靠在秦夫人怀里偏着头看,舔舔唇角扬声问:“可是那二位还说起旁的事情了?” 管事松口气,连连点头:“正是。” “裴公子听闻四姑娘身体抱恙,特意送来南方蛮夷进贡来的血燕,摄政王殿下则是送了鹿茸与千年人参前来,说是希望四姑娘尽早痊愈。” 秦元鞍头皮发麻,没忍住看向秦婳问:“婳儿,这是……” “女儿不知呀。”秦婳眨眨眼睛。 她的确不知晓,若是摄政王独自一人送东西来,她多少还能明白是何意,但这裴景行她的确是不明白了。 秦婳的手指曲起,不着痕迹的抠了抠杯子。 “那我去前厅瞧瞧。”秦元鞍起身,垂眸若有所思的盯着秦婳出神的面容,沉吟片刻,转身离开。 秦夫人见她神色怔忡,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收拢思绪的秦婳抬起脸,对她笑了笑。 - 前厅里。 傅时珣右手握拳掩唇,低低咳嗽一声。 “不是吧。”裴景行侧眸睨他,诧异道:“你自己都病了还要来担心别人?” 傅时珣昨日一路淋雨送秦婳回府,不过他到底是男儿郎,常年又在练武场习武,没有秦婳那般明显的体热,只是偶然会咳嗽两声。 今日下朝他看见秦元鞍直直朝太医院奔去,就知道秦婳定然是身子不适。 但一人来实在显得突兀,只好唤上裴景行一道。 不多时,秦元鞍半撩起衣摆迈进前厅。 傅时珣下意识起身,裴景行也连忙朝秦元鞍作揖行礼,三人见过礼,秦元鞍叫人看茶后,他才慢吞吞的说起正经事。 “不知今日王爷与裴公子前来,所为何事?”秦元鞍模样客气。 傅时珣并未做声,裴景行捏着折扇轻轻在手心敲打着,笑吟吟的回应:“我与王爷得知令嫒身子抱恙,特送来珍贵补品看望,还请宰相莫嫌弃才是。” 秦元鞍的手指轻轻捻起,方才得知这两人前来,他并不觉得是有关朝政之事。毕竟这两年来,太后与皇帝暗处相争已是水深火热,只不过没有揭开那层皮放在台面上来讲罢了。 太后一党时常明里暗里想要拉拢他,但皇帝这方从未有过这般举动。 眼下再看他却忽然明了。 若不是拉拢,那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看上了他刚找回的女儿,但至于是这两人中的谁,秦元鞍猜不出。 秦元鞍笑趣道:“这是自然,秦某多谢二位好意,不过小女刚用过药睡下,怕是不方便见客。” “很严重吗?”沉默许久的傅时珣忽然出声。 秦元鞍神情微微愣住,而后笑着道:“只是有些体热,不碍事的。” 见他这般说了,那便是不严重。 傅时珣点头应下这话,不动声色的换了话头,几人一道议起公务。 又添了一盏茶后,傅时珣跟裴景行才准备离开。 两人下了台阶走上长廊,裴景行啧啧道:“你这为了追回秦婳,无所不用其极啊。” “怎么说?”傅时珣神色未变。 裴景行嗤笑:“不着急秦婳,反倒是先对岳丈大人下手。” 傅时珣的手指抚过眉骨,嘴角浅浅勾起:“本王这叫知己知彼。” “你的兵法若是用在秦元鞍身上,那只怕要用错地方。”裴景行晃了晃扇子,在他肩头轻轻敲了敲:“那可不是什么好哄骗的人。” 傅时珣看他一眼,伸手打下他的折扇:“本王从不骗人。” 在裴景行还愣怔时,傅时珣漫步往前走。 “哎我说……”裴景行刚出声,对面便来了一身红衣的少女。 她脚步轻快,别着脑袋正与旁边的丫鬟说着什么,压根没有注意到前头还有两个人。裴景行没作声,眼睁睁的看见她朝自己怀里撞来。 “姑娘!”丫鬟正在跟秦妙书看着笼子里的猫,突然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脚,再抬头秦妙书已经冲进人的怀里。 秦妙书慌张的连连后退,甚至中途左脚绊了右脚一下险些摔下去。 她喘了口气抬起头去看,只见风流公子似笑非笑的垂眸盯着自己,而摄政王则是立在旁边,没什么情绪的扫她一眼后又移开。 周遭一片安静,秦妙书听着异常的心跳声,缓缓福了福身子:“臣女见过摄政王殿下,见过裴公子。” “三姑娘走路可得小心眼前。”裴景行眼中含笑,盯着她通红的耳垂:“若是遇见旁人,这会儿可就要三姑娘负责了。” 傅时珣拧眉轻嗤一声。 他先前在画舫外见过秦妙书,那时候他将人认错,大抵是将秦妙书吓坏了,惨白着脸离开。此刻再看,她与秦婳其实差距甚大,最多有堂姐妹之间的相似罢了。 见裴景行逗她,傅时珣想起他那人脾性,冷声道:“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裴景行收起话,而后弯腰看着秦妙书,笑的眉目生情,“三姑娘,下次见。” 裴景行与傅时珣一前一后离开,秦妙书回头盯着他的背影,没忍住轻啐。 这个浪荡公子,居然逗乐子逗到她身上来了。 “你这爱屋及乌也过了头,是她自己撞进我怀里的,你怎么还……” 裴景行话没说完,傅时珣偏过脑袋问:“你心里对你自己没点数?名声那么差,还去逗秦将军的女儿,你是嫌命长还是腿不想要了。” 提起秦将军,裴景行瞬间冷静下来。 见他这番模样,傅时珣哼笑:“你可别忘了,当初沈澈求娶秦大姑娘时,秦将军都不愿答应,沈澈品行多贵重都叫人看不上,你自己什么样你不知道。” 裴景行被他这么诋毁,也没在意他话里意思,不满意的反驳:“我怎么了,我好歹长了……” “你还有张自以为是的皮相。”傅时珣接了他的话,“可人家沈澈没有吗?” 裴景行方才还翘起的尾巴被傅时珣三言两句击败,他咬咬牙,看向傅时珣没忍住道:“你这报复心理很重啊。” “自己见不到秦婳,反倒把气撒在我身上。” 傅时珣弯了弯唇:“你才看出来?” 裴景行一阵无言。 青武忽然从对面快步干过来,他神色匆匆,似乎是有要紧事。 “怎么?”傅时珣顿下脚步。 青武看了一眼裴景行,压低声音道:“胡家去大理寺捞人了。” 第32章 胡二公子那事的后续, 傅时珣并没有关注。 今日将这消息传到了他这里来,要么是赵禹宵的手笔,要么就是有人想借助他的手将胡二公子一网打尽杀死他。 傅时珣心里像明镜一样, 但还是去了。 因为他实在无法容忍胡二公子这样对秦婳有过龌龊之心的人被救出来。 三人快步离开秦府, 还未上马, 裴景行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问:“这事情你当真要管吗, 当初你废了胡二双手双脚的事情胡家……” “未同本王计较是吗?”傅时珣拉紧缰绳, 脚踩上马镫翻身骑坐上去,淡声道:“正好,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裴景行捏紧折扇, 盯着他快马离开, 摇摇头低声喃喃:“疯了。” 又怕他当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裴景行赶紧回神骑马追上去。 大理寺距离宰相府还有一小段距离,等三人到那里时,除却胡家的人还有许久未见的顾炜,傅时珣的眼神从顾炜身上掠过, 直直落在胡夫人身上。 “我儿病重, 还望大人通融一二啊。”胡夫人撑着胡六姑娘的胳膊哭诉道,她站都站不稳, 佝偻着腰看起来狼狈极了:“求求你们了。” 大理寺少卿显然还未见过这种状况,她双颊涨红, 眼神不知所措。 瞧见傅时珣下马,大理寺少卿赶紧避开胡夫人的手迎上去,作揖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人怎么样?”傅时珣垂眸摆弄着袖口。 少卿拧着眉头道:“从送进来后, 胡家那位就昏迷不醒,后来下官为其请了太医来诊治,前几日好不容易痊愈了些, 谁知道昨日傍晚胡夫人探视过后,今日又开始高热不退。” “可查出什么了?”傅时珣听见胡夫人昨夜来过那几个字,手指一顿。 少卿摇头:“未曾。”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胡夫人作妖,却找不到证据,果真是救子心切。 傅时珣正想再问些什么时,胡夫人忽然扑过来跪在地上哀泣:“王爷,求求您放过小儿吧,他真的已经身受重伤难以治愈了,就算是要伏法下狱,可否能让他好些再继续。” “那先让胡家的带回去吧。”傅时珣微微扬起下巴,“此事尚未判刑,待他病好些再重新审查。” 这事情到底不是傅时珣能决定的,入了大理寺的犯人没有道理莫名被释放,大理寺少卿无言半晌,颤巍巍地开口道:“此事下官还得先回禀大理寺卿才可做主。” 傅时珣的眼扫过他,大理寺少卿脊背一凉,许久不敢吭声。 “你只需按本王吩咐的办,皇上和大理寺卿处本王会亲自前去禀明。”傅时珣沉吟片刻,又加了几句:“如今胡家的人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胡公子身受重伤,的确是不宜继续审查。” 裴景行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跟着道:“胡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将胡公子带回去总不会跑了。” “这……”大理寺少卿还在犹豫,思忖片刻应声:“是。” 他转身亲自前去带人出狱,胡夫人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事情与胡夫人所一早设想的不甚相同,她没想到傅时珣会为胡家说话,她本想的很简单,若是大理寺不放人,她便一头撞伤威胁他们。 谁知中途顾家公子来了,她没能成功,不多时傅时珣也来了。 察觉到胡夫人奇怪的目光,傅时珣顺势看过去,两人对视上,胡夫人嗫嚅道:“多谢王爷。” “不客气。”傅时珣浅浅勾起一丝笑,眼神淡漠:“本王还是希望胡公子早日痊愈,免得让这案子搁置太久。” 胡夫人嘴角抽动几下,没敢吭声。 不多时,大理寺少卿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牢狱侍卫,担架上抬着胡二公子。 “我的儿啊。”胡夫人几步上前去看胡公子,她的裙摆摩擦在地上,发出粗糙的声响,“你可真是受苦了。” 胡夫人边说边哽咽。 傅时珣侧眸朝担架上看过去,果不其然,胡二公子的面色通红,又开始了昏迷不醒的征兆,甚至嘴里都开始说起胡话来。 将视线从担架上收回,裴景行微笑道:“胡夫人还是快将人带回去吧。” “是是。”胡夫人抹了一把眼泪,扬声叫了胡府小厮来帮忙,将人弄上马车,胡夫人转身对傅时珣再次道谢:“多谢王爷。” 傅时珣这次并未回应,而是盯着马车遥遥离去。 方才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顾炜走过来,站在他身侧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让胡夫人得偿所愿。” “是不是得偿所愿,”傅时珣嗓音冷漠,顿了顿开口:“谁都不好说。” 顾炜愣怔。 他面色上仍旧带着往日那样无所谓的笑,傅时珣并没有兴趣与他站在此处畅所欲言,抬步就走。 当初秦婳坠崖前,收到的那张字条的的确确是出自他手,可偏生顾炜矢口否认,任凭傅时珣如何暴怒他都无动于衷,甚至还随口反问他为何要那样做。 傅时珣若是知道为何,他就不会亲自去问,而是直接抓人了。 思及此,傅时珣脚步微顿,到底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怒火。 若说他是沈氏一族埋在傅时珣身边的卧底,可这么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每一桩事他都知道,却只在红楼那件事情上泄了密。若说他不是,这件事情他又没得狡辩。 无论如何,傅时珣从不再用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 纵然那人是昔日里的手足兄弟。 傅时珣抿紧唇角上马,抬眼扫过裴景行:“走吧。” “你先走。”裴景行示意。 傅时珣没再说什么,调转马头。 等他走远,裴景行敛起吊儿郎当的笑,冷着声音问:“那事情出过后,我一直没有问你。” “为什么?”话音落,裴景行转过身子定定的看向他。 顾炜回头,迷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哪有为什么,不过各为其主罢了。” “各为其主?”裴景行嗤笑,“顾炜,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居然是条会换主人的狗呢。” 被裴景行羞辱,顾炜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笑:“这话就没有意思了。” “我从来没有换过主人,也只有那一个主人。” 裴景行还欲要再说些什么,顾炜忽然抬眼看他:“景行,拜托你帮我劝劝阿珣,不要插手沈太后与赵国的事情。” “为何?”裴景行询问。 顾炜说完这话就闭上嘴不再坑神,他见状笑了笑,“我与阿珣自幼一道长大,他做的决定便是我的,抱歉,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忙我都不能帮你。” 裴景行上马,想了想后又道:“顾炜,这是咱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日后再见便是敌人,你好自为之。” 顾炜沉默不语,看着他朝傅时珣离开的方向而去。 - 楚垚的父亲是秦大夫人二哥,当年娶了清贵人家宋氏女,这才有了楚垚。 自从秦大夫人嫁给秦将军之后,楚老将军为了避免树大招风叫皇上忌惮,便提出了辞官休养的请求,如今在楚府逗逗鸟养养花,倒也是乐得清闲。 秦让抵达楚府时,楚老爷子刚练完一整套拳。 “阿让来了。”常年刀口舔血的经历让楚老爷子眉目冷沉,就算是笑起来都还有些往日的阴沉在眉间。 秦让谁都不惧,就连外祖父破口大骂他都能笑嘻嘻的,唯独面对楚老爷子。 “是。”秦让作揖后直起身,四处看了眼问:“楚垚表弟呢?” 楚老爷子笑着朝后看了看:“在书房呢。” 还好在府上。 秦让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赶紧点点头道:“那我去找表弟问些事情。” 楚垚的书房在南院,距离正门有段距离,等到了书房门外时,秦让已是满头大汗。 “表弟可在?”秦让缓了两口气,伸手在门上敲响。 书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他略一抬头便能看见楚垚似笑非笑的眼神:“找我何事?” 秦让实在没好气,进门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冷茶直接问:“楚垚,你跟我妹妹之前在哪里见过?” “什么?”楚垚神色讶异,压下半挑的眉头坐在秦让对面。 秦让上下打量他几眼,轻嗤一声道:“别跟我故弄玄虚了,赶紧说吧。” “哦,”楚垚点了两下头,不紧不慢的往后靠去:“是秦婳让你来问我的?还是秦夫人让你来问的。” 秦让见他又开始转移话题,抿抿唇角:“是我要来问的。” 楚垚抬眼,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身上。 “当年秦府大火,丢了婳儿,自那以后母亲便郁郁寡欢,如今她好不容易找回来,我总得查清楚当年那件事情,究竟是何人为之。” 听明白他的意思,楚垚默了片刻,而后道:“在红楼。” “什么红楼?”他突然说出这个地方,秦让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霎时怔忡住:“你说你之前在红楼见过婳儿?” 楚垚也有些难言,绷紧唇角点头:“是。” “得到皇上命我率人前去抄封红楼前,我曾经去过一趟红楼,那天外头下着小雨,我刚进楼,就看见有位蒙着面纱的姑娘,我当时只觉得奇怪并未做他想。后来秦府再见,我一眼便认出是她,她应该也见过我,就在封楼我宣读口谕之时。” 说到这儿,楚垚耸耸肩,万分无奈道:“只不过,她已经把我忘了。” “照你这语气,你还感觉挺可惜的。”秦让有些不爽。 楚垚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可不是,当时秦夫人的意思那么明显,我本来也想试试看,毕竟我年岁不小了,但谁知……” 秦让气急败坏的打他:“你滚吧你,打起我妹妹主意来了。” “但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你妹妹对我好像也没有那些心思。”楚垚看他一眼。 两人又胡诌一番,秦让才离开。 出府后,他站在石狮子前立了许久。 秦让一直以为这些年来秦婳只是食不饱穿不暖,可没曾想到过,她竟是在那里活下来的。十四年来,她身上没有染上一丝风尘气,已实属不易。 他们曾经那样靠近,却也那样远。 - 五月十六。 隆兴寺明日举行寺会,京中达官贵妇平日里最喜来烧香拜佛,这次寺会上还请了大师前来念佛经,到时必定是人山人海。 胡家那边被傅时珣派去的暗卫盯着,一直未曾有过动静,直到今日终于按捺不住了,暗卫得了消息便回来告知傅时珣。 他弯腰站在书房窗户旁边,案几上摆放着一盆花。 这花名叫豫竹,是秦婳坠崖后傅时珣便买回种下的,眼下将将生出花骨朵来,颜色妖艳异常。 傅时珣声音冷漠:“出城了吗?” “是,趁着天色尚未全黑,胡夫人叫胡府老管事亲自送那位出去的,瞧着那方向,应当是要去黑山庄。”暗卫一字不落的给傅时珣说了清楚,他忽而又道:“秦家那边也已经知晓了。” 傅时珣给花苗浇水的动作微顿,放下木勺后,手指拂过花叶淡声道:“去备马。” “是。”暗卫悄无声息的再次离去。 青武从外头绕进来,站在屏风边道:“裴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傅时珣的半张脸隐匿在暗处,转过身子放下挽起的窄袖口,而后道:“你去告诉他,本王今夜留宿于宫中,未曾回府。” “可是……”青武有些焦灼,直接上前一步道:“可是裴公子直接说了,他知道您要去做什么,说要陪您一道去。” 傅时珣神情漫不经心,轻笑一声将匕首装进靴筒里:“他会做什么。” 话虽这般说着,但傅时珣还是抬步出去,与裴景行相视而立。 月色撩人,两人对视良久,直到暗卫牵着马走来,裴景行才微不可察的叹息:“赶紧走,早点去免得被发现。” 傅时珣没回应他,两人利索的上马朝城门而去。 露了腰牌,城门侍卫连忙行礼道:“王爷,裴公子,城门即将关闭,您二位……” “只是出去办些急事,不会耽误多久的。”裴景行面色上仍旧带着笑。 傅时珣低低嗯了声,“会尽快赶回来。”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侍卫只好放行。 毕竟傅时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眼下出去若是为了皇上办事,耽搁了他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得到通行后,傅时珣与裴景行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马车轱辘痕迹快马加鞭的往前赶,不多时,傅时珣透过树林间隙看见了不远处行驶缓慢的玄色马车。 傅时珣抬了抬手,裴景行会意慢下来。 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了小段路程,傅时珣听见马车内偶尔传出的几声对话,他才彻底确定里头是胡二公子。 眼神暗了暗,傅时珣忽然夹紧马腹,狠狠一扬鞭,马儿就飞快的追了上去。 前头的马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加快了速度。 只是可惜,傅时珣刚追上就侧身掐住车夫的脖子将其狠狠一拉,车夫摔下马车连滚几圈,正想逃时,裴景行勒紧缰绳,马儿前蹄抬起,踩中车夫脑门。 傅时珣顺势捏住马车缰绳,轻轻一拉,马儿就停了下来。 “不下来吗?”傅时珣嗓音本就偏冷,如今回荡在这空荡的树林间,还有些瘆人。 胡二公子缩在车厢内颤抖,紧紧咬着管家肩上衣料呜咽:“不要去。” 他知道下了马车是什么结果。 面对傅时珣,他只有死路一条。 听见车厢内的窃窃私语,傅时珣莫名笑了:“我只当你是个怂包,没想到还是个孬种。” 胡二公子没有动静,他仿佛根本不在意傅时珣的言语挑衅。 等了一阵还是没反应,傅时珣的耐性被磨干净,弯腰从靴筒里拿出匕首,拿下鞘后刀锋发亮反光,他轻轻吹了吹,沉声道:“你不出来本王就进去了。” 年迈管事到底是不经吓,傅时珣刚伸手掀开车帘,他屁股尿流的从里头翻身摔下马车。 “王爷,王爷,请您饶小的一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管事跪在马前连连磕头。 傅时珣面无表情的抬手将胡二公子从里面拉了出来。 他早前已经被青武废了手脚,如今就像是个废物一样站都站不稳,只能依附车轱辘瘫坐在地上。 裴景行看了眼天色,提醒道:“赶紧些,快要关城门了。” 听到这句话,胡二公子终于慌了神,他气急败坏的看向傅时珣,恨声道:“你这般对我就不怕得罪胡家吗?我知道你是为了谁,秦婳又没事,你何必……” 他的话还没说完,傅时珣已经跳下马将匕首插进他心口处,刀尖全部没入,只剩下一点点尾部还留在外面。 傅时珣凑近他的耳畔低声说:“你应当庆幸她没事。” 若她有事,本王灭你胡家满门。 胡二公子还残留着一口气,傅时珣再回头,那老管事已经被吓得犯了心悸症,脸色惨白,倒在地上面目狰狞,四肢僵硬着颤抖不已。 傅时珣刚到他面前,老管事歪着头已经断了气。 两人在原地停留一阵,确定无人偷生后才离开。 裴景行在马上久久不说话,直到待封锁城门最后一刻入京后,他才开口:“阿珣。” 傅时珣偏头去看,他低声道:“你说你当初,怎么就没有早些明白过来呢。” 灯火阑珊下,傅时珣缓缓垂眸,视线定格在指尖的鲜血上,沉吟许久,他轻笑着回应:“我这人愚钝,很多事情都是失去以后才后悔。” “不过还好,还来得及。” 两人回府时特意从秦家绕过,傅时珣盯着紧闭的秦府大门。 这里面住着让他魂牵梦绕的姑娘。 所有对她有威胁的人,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胡二公子遇刺身亡,连带着胡府管事与车夫一并丧命的消息,翌日一早传入秦婳耳中。 宝珠正给她梳着头发,听见秦让身边的小厮传的话,低声问道:“胡家那位不是还在大理寺狱里囚/禁着吗?” 听闻这消息秦婳也只是愣怔片刻,随即便让小厮退下。 她捏着两只耳环对比着,最后为了搭配她今日衣裳,选中了赤金缠珍珠耳坠,慢条斯理的戴上:“人家早就被胡家的人接回去了,胡夫人又哭又闹,还想寻死,最后还是摄政王殿下松口,让胡家把人带回去了。” 宝珠用簪子固定好发髻,诧异道:“不是说入狱便是摄政王告发的吗。” 说到这儿,秦婳忽然不出声了。 她抿紧唇角看着镜子里的脸,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隆兴寺还在城外,今日秦家女眷尽数前往,秦婳与秦妙书还有秦大奶奶坐在同一马车里。 等到了寺外,秦婳看见不知哪家夫人竟还带了家中幼儿前来。 她忽然想起那个从未谋面的小侄儿,拉拉秦大奶奶的衣角问:“嫂嫂,小侄儿何时回来?” 提起儿子,秦大奶奶的面色温柔了些:“年底祖母回来时他便回来了。” 秦婳点点头,安静地跟着秦家女眷前去后院禅房,秦夫人自然知晓秦婳与秦妙书有小女儿家的体己话要聊,索性将她们两人安排在一处。 禅房里冷清,秦婳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两人在禅房里喝了口茶解渴,秦妙书就拉着秦婳往出走,说要去旁边看看花。 今日来往人多,秦婳紧紧抓着秦妙书的手,“三姐姐,你今日若是再将我一人丢下,我日后当真不再同你一道玩了。” “是我的错。”秦妙书回想起上回马球场一事便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同她还嘴,“今日我一定紧紧拉着你的手,绝对不松开。” 种花的地方距离禅房还有一小段路,秦婳沿途好奇地四处张望。 她忽然看见抹熟悉身影,低声道:“真是冤家路窄。” 秦妙书离她近,这话听的一清二楚,凑过去问:“怎么了?见着谁了。” “喏。”秦婳扬扬下巴,示意前头不远处的睦禾长公主。 秦妙书瘪瘪嘴:“咱们快些走吧,离他们远些。” 秦婳应声,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她终于看见被睦禾长公主挡住的身着月白衣袍的俊俏男子,脚步忽然顿下,越看越觉得好看。 秦妙书被迫转过身子,瞧见秦婳亮晶晶的眼睛,正想问时,只见她的耳廓连带着脖子都红了起来,模样实在奇怪,害羞的紧。 “你做什么呢?” 秦婳忍住嘴角的笑意,咬着唇角道:“那位公子好俊俏。” “谁?”秦妙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微变,“那是大姐姐的夫君。” 秦婳愣住:“啊?” “他叫沈澈,是沈国公世子。” 第33章 沈澈今日本是有公务在身, 睦禾长公主磨了他许久,最后甚至去了国公府找国公爷。 被沈国公府的小厮带话过来,沈澈实在没有办法才随了她来。 大师念经三日, 好些达官贵人就着心诚则灵要在寺里住下。 沈澈从不信这些东西, 打算陪她待半日就回去。 “表哥, 你在想什么呢?”睦禾长公主抿着唇笑。 沈澈四处打量一圈, 没有回应她, 而后问道:“你不打算寻个住处,还是说晌午同我一道回去?” 睦禾长公主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整个人立在墙边安安静静, “这种事情如何用得着咱们去做, 自有下人会去安排。” “嗯。”沈澈鼻腔里溢出一声低低的鼻音以作回应。 他就知道,任凭这人如何岁月静好,都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骨子里的高高在上是怎么都丢不开的。 不欲与她再继续搭话,沈澈往旁边挪开一步, 正巧对上秦婳的眼。 他愣了愣, 看清秦婳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察觉到有丝不对劲, 但还是点点头以作礼数,心中却在诧异, 秦婳看向自己的目光为何没有半分应当有的神色。 睦禾长公主看清沈澈的举动,神色略微不悦:“表哥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澈收回眼,盯着睦禾长公主, “最近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什么?” 沈澈静静看着她,无言半晌,最终摇摇头。 立在不远处的秦妙书低声道:“当年姐姐难产的时候, 惨叫声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而且我听太医说姐姐是受了冲撞才会难产。” “冲撞?”秦婳偏过头看她。 方才看见沈澈忽然脸红,不过是一时觉得这人当真是俊逸无双,其实上回对宝珠说傅时珣的那话,只不过是因着她心中的那点子奇怪情绪。 后来再遇见多次,仔细想想,傅时珣的身份与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都忘了去注意他的容貌。 此刻这股劲儿过去后,再看沈澈的模样,秦婳冷静了不少。 秦妙书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可不是,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秦婳白她一眼:“我怎知。” “是胡……”秦妙书还没说完,秦婳就明白了过来:“又是胡家的?他们家怎的个个都这么讨厌。” 秦妙书舔舔嘴角,压低声音道:“许多人猜测许是胡家五姑娘。” 看见秦婳迷茫的神色,秦妙书赶紧解释道:“嫁去世子府做侧妃的那个。” 秦婳的神色实在是一言难尽,这些天她听许多人说起过,沈世子对秦锦书念念不忘,她便打从心底里以为沈澈应当是个人品贵重之人。 然眼下秦妙书这般说来,沈澈竟又迎了胡家那位入门。 秦妙书似乎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叹息一声道:“不过这事情也怪不得世子,赐婚是宫中传来的旨意,况且你不知道。” 她挤眉弄眼的把秦婳逗笑,凑过去听她讲:“胡家那位已经被看起来了。” “为何?”秦婳失声问。 秦妙书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只知二月底世子府便说胡侧妃身子抱恙,已许久不见人影了。” 这话说给秦婳听,不过是想叫她知道些往日秦家的事罢了。 秦妙书感觉到她掌心的潮湿,下意识偏头去看,只瞧见秦婳脸色煞白,指尖都在颤抖。 “四妹妹,你怎么了?”秦妙书赶紧扶着她的胳膊到前头的石凳边坐下,半蹲在她跟前道:“可是身子不适?” 秦婳忍住眩晕,轻轻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道:“我没事。” 秦妙书着急忙慌的站起身左右张望。 方才两人想着一道出来玩,便让贴身丫鬟留在禅房里收拾被褥,可谁知道会突然出现这样的状况。 秦妙书知道秦婳忘了过去的这件事情,只要想起之前的事情,她就头疼的紧。 上回太医来给她检查体热症状时,顺道开了一副消除颅内淤血的方子。 秦夫人特意叫人做成药丸,里头有镇痛的效果。 “婳儿,你在此处坐着,我去给你拿药。”秦妙书摸摸她的脸,而后又出声叮咛:“你可千万不要走动,就在此处等着我。” 秦婳被疼的有些烦,看她一眼点点头,另一只手撑着石桌面又垂下脑袋。 多看她一眼,秦妙书提起裙子拔腿就往回跑。 秦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忽然记起方才脑海中忽然回窜出的一瞬场景。 无关沈澈与秦锦书,而是她与傅时珣。 屋内昏黄灯苗飘曳,她站在一边悄悄看着书案前坐着的人,而傅时珣手里捏着汤匙,缓慢搅动着白瓷盅里的东西。 他舀起一些喝下,忽然抬起脸看向她,眼神绵长,笑意缱绻。 秦婳看见他张开嘴说了几个字,然后自己脸红如血。 分明是这样温馨的一幕,可秦婳再去往后想,一阵撕裂的痛感袭来,眩晕如期而至,她只能收拢自己飘散的思绪,不再去回想方才的那个场景。 此刻坐在这里,秦婳才后知后觉的从傅时珣的口型中看出那几个字—— 还挺甜的。 秦婳眼神轻闪,按着太阳穴的手滑下揉揉脸,继而搁置在膝头。 这么说来她与傅时珣当真是很久之前已经认识了?那地方看起来她没有见过,却又无比熟悉,傅时珣身后有书架,那里是书房。 朝廷重臣的书房被看守得有多严秦婳知晓。 宰相府内,秦元鞍的书房门外,家丁几乎是无间隙守着,就连秦夫人都不一定能进得去。 可傅时珣却轻而易举的让自己进了书房。 这到底是记忆深处的,还是她所幻想的。 秦婳感觉脑袋舒服了些,抬起眼便看见沈澈站在她面前,他眼神奇怪,秦婳赶紧起身行礼。 “臣女见过世子。” 沈澈听见这一句话忽然顿住,他犹豫半晌却仍旧是问不出那个问题,半抿着唇角换了话题:“你在此处做什么?” “歇脚。”秦婳立刻回应。 沈澈浅浅勾唇笑起,左右看了几眼:“你三姐呢?” “她有些事折回禅房了,让我在这里等等她。”秦婳左顾右盼,想起方才那个场景,看他一眼后又赶紧收回视线。 “有事情想问我?”沈澈率先开口。 秦婳点点头,思索片歪着头说:“世子与摄政王殿下关系可好?” 沈澈目光有些奇怪,挑眉:“怎么?” 秦婳想着那一小截片段,又实在问不出口。 忽而气馁道:“没事。” 沈澈看清她眼底郁闷,淡声问:“你不记得傅时珣了吗。” 这话问的秦婳顿时睁大眼睛,她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沈澈:“沈世子是知道些什么吗?” “你果真不记得了?”沈澈牵起嘴角,似乎因为得知这个消息而感到新奇。 秦婳神色迷茫,很显然对他也是没什么印象。 对上沈澈惊诧的目光,秦婳摸摸眼底:“前不久臣女生了一场重病,之前的好些事情都挤不太清楚了。” 虽说是记不太清楚,但实际上是忘了所有的事情。 好在沈澈没有继续追问,秦婳吐了一口气,连带着对傅时珣的那点纳闷心思都没有了。 等了好一阵,秦妙书都没有回来。 秦婳想了想打算回禅房找她,抬眼看着沈澈道:“世子爷在等人吗?” “嗯。”沈澈的余光不知扫过何处,而后笑吟吟的道:“你要回去了吗?” 秦婳点头:“那臣女告退。” 原路折回几步后,秦婳下意识回头看他,沈澈盯着她的背影神色温柔,那眼神并非是再看她,而是在透过自己怀念另一个人。 想起方才秦妙书的那番话,秦婳咬咬唇,说起来沈澈也是个痴情人。 秦婳微微叹息。 人活一世再逝去多年,还能被惦记在心里,实属难能可贵。 她抿抿唇角,提起衣摆上了台阶,经过佛堂偏殿时,秦婳下意识偏头看了眼,里面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有些瘆人,余光无意间扫过男子身影,有些像傅时珣。 今日他肯定是会来的,但一想到方才脑子里的画面,就有些难以面对他。 思及此,她加快脚步准备离开,谁料从里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带进去。 那人的脸就在自己跟前,秦婳想不看都难。 半绷着嘴角与傅时珣拉开距离,咬牙道:“王爷难道都没别的事情要做了吗,每回都是突然出现在臣女面前。” 傅时珣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你同沈澈关系很好?” “……”秦婳被他一噎,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行吗?还是说臣女要同谁走得近些都得得到王爷的同意才行。” “也不是不可以。”傅时珣厚脸皮的接话,“不过我可能不会同意的。” 秦婳目瞪口呆,咬着牙齿:“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傅时珣丝毫不恼,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对着你我不仅可以不要脸,我还可以不要别的,你想看吗?” 这话歧义太重,秦婳抬脚踹向他。 站稳后想起方才对着沈澈没能问出口的话,秦婳睇他一眼,嘴角扬起笑,抬手朝傅时珣招了招。 傅时珣看着她的动作,强忍住那个念头,迈开步子走到她跟前。 下一刻,秦婳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道:“我先前可是倾慕你?” 第34章 傅时珣听清这句话莫名笑了一声, 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看清傅时珣眼下的模样,秦婳顿时觉得自己应当是说错了话,这样的问题怎么能直接来问傅时珣。纵然方才那场景的确叫她遐想连篇, 可就算是没有的事情, 傅时珣也根本不会否认。 秦婳半抿唇, 偏着头往后退去, 试图远离开傅时珣。然谁料傅时珣早就发现了她的举动, 薄薄的唇角浅淡弯起,眼中却满是悦色,突然伸出手一把勾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来。 “你……”秦婳气急, 想挣扎却被紧紧束缚住, 她抬起头瞪着傅时珣,“你做什么,赶紧放手。” 傅时珣胸腔里发出低低的气息声,肩头微动,大掌紧紧捏着她的腰肢:“这不是你愿意的吗?” “你胡说!”秦婳气得不行, 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 而后踢他,“松开啊。” 傅时珣脸皮厚得很, 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道:“小姑娘厉害了, 现在居然都敢掐我了。” 这人怎的不羞不燥的,秦婳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手背紧紧贴在傅时珣的胳膊上。脸颊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掌心, 不多时,指缝里也渗出些汗来。 秦婳听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与谈话声,偏生腰上的那只手像是不怕被发现一般, 丝毫没有要拿下来的意思。 “再说一次,放手。” 秦婳这回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外头的人发现。 傅时珣垂眸,看她一眼,发现秦婳侧颊微微鼓起,似乎是生气了。 这念头一出,他顿时没了接下来的心思。 手上的力道刚松开,她的眉眼间霎时间涌起喜意,双手挪到傅时珣肩头狠狠用力将其一把推开,秦婳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柱子上发出一声响,她却没感觉到疼。 傅时珣也被这股力推的往后而去,再抬头,就看见秦婳眉眼间的笑意。 她眼睛里面闪着狡黠的光,就像只小狐狸一样。 “高兴了?”傅时珣笑着问。 秦婳见他嘴角的弧度仍旧还在,终于没忍住冷嗤道:“王爷,我应该明白了方才我的问题。” 傅时珣嘴角的笑意瞬间收起,他隐隐察觉到不安,下颚紧绷,“什么?” 秦婳发现他紧张,没忍住微笑道:“自然是不倾慕的。” 果不其然,傅时珣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他眼角微微耷拉着,嘴角的弧度往回收起。 “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问为什么?”秦婳显然对他的不自知感到不满,冷笑一声,“若是倾慕殿下,臣女岂不成了自虐狂,纵然是大哥哥那样叫我讨厌的人,对大嫂嫂都是温温柔柔的。” 说完这话,她看了几眼傅时珣,一言难尽的摇头。 傅时珣被她打击的自信心全无,顿时拧紧了眉。 他这副模样此刻已经丝毫没有办法让秦婳心生畏惧,然后他只见秦婳慢条斯理的行了礼,提着裙摆快步跑开。 然刚出门抬头,秦婳看见佛堂角落半敞的柱子旁边忽然缩回一个脑袋。 她神色略微怔忡,被方才那人吓到,连带对傅时珣也有些不爽快了,抿着唇角赶紧离开。 转身见秦婳背影越来越远,傅时珣糟心的捂住额头。 所以秦婳喜欢的是秦让那种类型? 他可当真学不来。 - 秦妙书本是折回禅房给秦婳拿药丸,拿到后去寻她时正巧撞见裴景行。那人手拿折扇立在她面前,仍旧是笑吟吟的,但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她急着去寻人,已然是没工夫与他在此处闲聊,索性打了招呼快步离开。 然谁知这人像是不依不饶一般,就站在她跟前挡着去路。 秦妙书皱眉,仰头看他:“裴公子这是无事可做?” “何出此言?”裴景行眸色含笑的盯着她,她身型娇小,皮肤瓷白,眉眼间略微有秦锦书的影子,只不过那抹英气更重一些罢了。 他像是不明白自己所言一般,秦妙书稍稍有些烦躁,一想到秦婳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话说出口的语气都显得不是那么客气。 “裴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京中红颜知己大把捞,那些姑娘们对裴公子可是喜爱的紧。今日这般为难臣女,若是日后被那些红颜们知晓,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秦妙书说话直接,这一番话下来,直接叫裴景行愣在原地,见秦妙书又要走,他往旁边移开一步挡住去路。 裴景行微微拧眉:“秦姑娘怎的对我敌意这般大。” “没有。”秦妙书梗着脖子想也没想就直接否认,而后觉得自己的确太过武断,想了想又补充道:“臣女这年岁正在议亲,裴公子这般纠缠若是挡了旁人的路,无人敢来求亲了可怎么是好。况且未出阁的女子与外男,向来都是要离远些的。” 这话逗笑了裴景行,他的思绪从方才的愣怔中抽离开来,盯着秦妙书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啊。” 秦妙书点头,义正言辞道:“对,所以臣女可以走了吗?” 裴景行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问:“那我来下聘提亲娶你入我裴家门,你可愿?” “……”秦妙书手心里攥着的药丸愈发用力,一想到裴景行那名声,她瞬间慌了神,“你别来,我不嫁。” 说完这话,秦妙书也懒得再给他面子,直接提起裙子就跑。裴景行捏着扇柄的手指一顿,回过头去看秦妙书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抓抓脑袋,自己应该也没有这么差劲吧。 不多时,裴景行看见了从那边佛堂而来的傅时珣。 兄弟两个一上一下对视着,都看清彼此眼里的奇怪的神情。 - 秦妙书走到一半就跟往回走的秦婳碰上,两人相携着快步回了禅房。 服下药丸后,秦婳就听见秦夫人身边的崔妈妈前来唤她们过去用斋饭。 两人整理了鬓发一道出了院子,谁料刚走没几步就碰上了睦禾长公主。她看见秦婳时,面色不甚好看,狠狠瞪着她,秦婳实在懒得与她过分计较,挽着秦妙书的胳膊快步离开后院。 临走几步,秦婳甚至都还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来自睦禾长公主的灼热又直接的视线。 秦婳回头,睦禾长公主对着她轻轻勾唇,她心中觉得奇怪,没忍住动了动肩膀,睦禾长公主这眼神让她觉得,待会儿恐会有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她与秦妙书还没寻到秦家人,一路就已经收获了许多各色的眼神。秦婳觉得有些不对劲,握着秦妙书的手略微紧了些。 想起方才在那佛堂外头瞧见的人影以及睦禾长公主的眼神,秦婳心中不安。 秦妙书也察觉到,她回握住秦婳,低声道:“这些京中贵妇,向来都喜欢烂嚼舌根,若是二哥哥回来,必定不给她们好脸色看。” “快些走吧。”秦婳心里发慌,她气息稍喘,“母亲和大伯母还在前面等着咱们呢。” 秦妙书见她脸色不对劲,连连附和。 只不过两人刚走没两步,身后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就已然纷纷扬扬的传了过来。 “我还以为宰相府的姑娘应当是端庄有礼,像秦大姑娘与二姑娘那般呢,却不曾想竟是这样。” “半路回来的野丫头,如何能与世家大族自小培养的千金相提并论。” “可不是,小门小户……”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小心我让我阿爹撕烂你的嘴。”秦妙书忽然转回身子,松开秦婳的手上前几步,稳稳站定在方才说话的那几人面前。 最后说话被秦妙书截断的那位夫人她认识,就是上回胡家二公子与马场那丫鬟的事情被揭露时,不停追问秦婳下落的人。 上回秦夫人在旁边,秦妙书心中有气却不敢对着发作出来,可眼下周遭没有秦家长辈,只有她与秦婳两个小姑娘,纵然说话说的过分些,也好过被欺负到头上来。 然秦妙书刚准备开口回怼,秦婳赶紧握住她的手道:“好姐姐,快别说了,咱们走吧。” 她愿意息事宁人,秦妙书可不愿,握住秦婳的手拍了拍,而后低声道:“我可不愿忍。” 秦妙书收回视线,偏过脑袋看着方才嚼舌根的那几个,眼神狠厉:“亏你们都还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儿在寺庙里编排旁人,这番做派都不怕旁人笑话你们。” “嗤——”最先说话的那妇人轻哼,盯着秦婳冷嘲热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四姑娘说来可是京中贵女,身份贵重,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勾引男人,难不成咱们还不能说了。” 秦妙书气的瞪大双眼,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冲上去,秦婳赶紧在她后头拉住秦妙书的袖子。她本来觉得没什么,可是眼下被这人一说,她委屈的鼻子有些发酸。 秦婳把秦妙书一把拉到自己身后,目光严肃的盯着那妇人,抿唇道:“那你说说看,我勾引谁了?” 说话时她略带鼻音,眼睛也有些红,看着她的模样,一时间被问话的那妇人发了怵,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面前这人不是旁的,是秦家姑娘。 秦妙书见对方如何都是不肯开口说话,抬步逼近几人,冷着声音质问:“说啊。” “是……是摄政王殿下。” 秦婳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她与傅时珣这人,大抵真是八字不合。每回只要事关这人,必定没有什么好的事情。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秦婳准备回头时,她耳畔响起一道阴沉厌恶的声音。 “是本王在追她。” 第35章 傅时珣面色极其难看, 也不知道方才他在后面听了多久的墙角,此刻再一出来,那几个站在秦婳对立面的妇人瞬间面如死灰。 而秦婳还站在原地,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方才傅时珣说的那句话。 秦妙书瞬间回过头去, 下意识看到了立在傅时珣身后的裴景行, 她眨眨眼睛, 快速移开视线看着傅时珣。思量再三, 正打算行礼时,发现秦婳始终背对着他们,赶紧伸手拽拽秦婳的衣角。 两姊妹一前一后站着, 秦婳神色复杂, 眉眼间丝毫没有方才的笑意。 她捏着帕子行礼:“臣女见过王爷,裴公子。” 傅时珣看着她淡漠神色,心头闪过痛意,抿着唇角道:“免礼。” 秦婳心里思绪杂乱,想一个人静一静, 想起方才这几位妇人口中的言语, 她也不太想与傅时珣继续待在一处。 正打算拉着秦妙书告辞时,秦婳忽然看见久久等不到人而寻过来的秦夫人, 她神色稍凛,快步迎过去挽住秦夫人的手。 “怎的在此处待了这样久。”秦夫人的目光全然都在秦婳身上, 她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傅时珣也在此处。 秦婳紧紧握着她的手道:“阿娘,咱们快些过去吧,不是说要去用斋饭吗。” 话音刚落, 秦婳还没等到秦夫人的回应,她就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 “秦夫人。”傅时珣略一欠身以示见礼。 瞧见傅时珣后,秦夫人低呼, 而后福了福身子:“摄政王殿下怎会在此处?” 傅时珣稍稍侧了身子,余光正好能看见方才那几个妇人的模样,他淡声道:“本王方才听这几位妇人议论,秦家四姑娘纠缠本王,但是没想到,这年头睁眼说瞎话的人多了不少。” 秦夫人这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越过傅时珣去看那几人,神色不怎么好看,莫名开口道:“我秦家女从不需要纠缠旁人,倒是刘夫人,令嫒今年十六了吧,怎的连亲事都还没定下。” 刘夫人便是方才那个让秦妙书一眼就看出来的妇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提起自家的姑娘,刘夫人怎么看秦家姑娘怎么觉得,自己生的那几个样样不如人,不说家世门第,单论容貌这样浅显的东西,刘家几个女儿都比不上秦家女。 她正想开头道歉时,秦婳稍稍别了脸,语气并不怎么友善:“方才说起那些编排人的话时,不过就是因着我是从外头刚找回来的,算不得秦家姑娘,而且身边也没有秦家长辈,所以才那样理直气壮吧。” “这会子怎么了?我阿娘一来,便想服软了?” “有本事把方才那些肮脏话语给我阿娘再说一遍可行?” 刘夫人被奚落的险些想要转身逃跑,可偏生傅时珣与裴景行就立在一旁看着,她若是就这么走了,传出去岂不是旁人笑掉大牙,她以后还要怎么在京城贵妇圈子里头生存。 思及此,刘夫人厚着脸皮表示歉意。 秦婳冷冷嗤笑:“不知所谓。” 秦夫人抬手拉她一把,对秦婳摇摇头,而后将视线落在傅时珣身上,她方才其实模糊的听见了傅时珣的话,那番话眼下想来的确是突兀,可到底也是为了解秦婳的脸面着想。 心头稍稍吐出一口气,秦夫人淡声道:“刘家姑娘婚事尚未着落,本就是无人问津的年岁,如今又有个刘夫人这样的母亲,此番想来,怕是难上加难了。” 刘夫人涨红一张圆脸,方才秦婳那事本来就不是出自她口中,她也只不过道听途说罢了。 可眼下一个傅时珣,一个秦夫人。 这两人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人,偏生其他两个人缩着脖子装聋作哑,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说话。 刘夫人咬了咬牙,实在没了法子,只能缓慢上前一步,梗着脖子行礼:“今日是我唐突,还望摄政王殿下与秦夫人莫要怪罪。” “你该道歉的不是本王。”傅时珣冷着一张脸,稍微侧了些身子将秦婳露出来。 刘夫人一直在强撑,现在听闻傅时珣要让她给一个要被赔罪道歉,瞬间没忍住红了眼睛,她拧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清她的模样,秦婳往秦夫人旁边挪动两步,淡声道:“小女不需夫人道歉,只希望日后不要再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刘夫人下意识看她一眼,就连傅时珣也回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秦婳抿紧唇角,挽住秦夫人的胳膊脚尖微动。 秦婳抿唇低声道:“是谁来让你们做这种事情的,那便去找谁,也的确没有必要这般为难小女。” “毕竟,”秦婳欲言又止,而后抬眼看了看傅时珣,舔舔唇角轻声道:“我从来没有纠缠过谁。” 话音刚落,傅时珣呼吸一滞。 她的确是从未纠缠过何人,从失去记忆之前,她便本分守礼,后来再遇见,她也总是嫌弃自己。 傅时珣神色怔忡,刘夫人三人立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裴景行见状,抬手碰了碰傅时珣的肩膀。 回过神来的他冷漠的扫过那几人,“今日看在四姑娘的份上给你们一次机会,好好把握,若是下次再犯,本王绝不姑息。” 三人行礼后快步离去。 秦夫人这才有工夫道谢,福了福身子:“方才多谢王爷为婳儿解围。” “应该的。”傅时珣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秦夫人神色微愣,但也不执着去了解那话中是何意,拉住秦婳的手正要转身,傅时珣忽然喊住了秦婳。 叫他神色,秦夫人面色淡淡:“婳儿,我与妙书去前头等你,你跟王爷再说几句话吧。” 秦婳低垂下眼睑应声,显然也是被方才的事情弄得心烦。 等那两人走后,裴景行找了另一条路守着,独留秦婳与傅时珣立在原处。 傅时珣看了一眼她,温声安抚:“方才的事情莫要放在心上。” “臣女不会。”秦婳视线平平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看见她不想与人交谈的模样,傅时珣用力抿了下唇,而后道:“那几人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但是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秦婳终于抬眼。 傅时珣定定看着她,笑了笑:“我是认真的。” 第36章 “你说什么, 傅时珣在追她?” 睦禾长公主的手指紧紧抠着桌沿边,她抿着唇角目光不虞,缓了两口气又问:“当真是摄政王亲口说的, 你可曾听错?” 婢女卑躬屈膝的低着头, 紧张兮兮的轻声应:“的确是这样, 奴婢未曾听错。” “该死!”睦禾长公主猛地扬手打翻茶盏, 她收回手用指尖死死掐着虎口, “当初秦婳入沈府一事,本就有本宫在里面推波助澜,如今秦婳不曾记起还好说, 若是……” 她咬住牙齿不再吭声, 忽然抬眼道:“之前让你去查那人的动静,查到了吗?” “没有。”提着这个婢女面色也是难看,她低声回应:“秦姑娘坠崖后,那人便失了踪影,奴婢猜测怕是摄政王将人带走了。” 睦禾长公主摇头, “不会。” 她半眯起眼睛细细回想, 若有所思道:“如若当真是摄政王将人捏在手中,那必定不会等到如今还不发作, 看他模样,像是还并不知晓那日掳走秦婳之人是本宫。” 婢女小心抬眼, 盯着睦禾长公主的侧脸。 她跟在睦禾长公主身边多年,且不说了解十分,最起码也当有八分, 眼下瞧着她的神情,婢女便心有戚戚。 果不其然,下一刻睦禾长公主忽然出声道:“赶紧去找, 就算是半夜翻进王府也要寻到他的下落,若是还活着那就一刀了解他,那样没用的人,留着也是白费。” 婢女舌尖发麻,应声后悄悄退下。 睦禾长公主伸手轻轻抚过嘴角。 她这人生来自私,从来没有谁能跟她抢东西,就算是亲姐姐也不行,但若是得不到,那便毁了所有。 - 先前隆兴寺上发生过起骇人听闻的事,便是几年前的庙会上,男女同住后院,柳家公子半夜睡了位婢女,那婢女因着未曾立即饮下避子汤,谁料就那么大了肚子。 之后这事情瞒不住,柳家公子强迫婢女用了大量红/花汤,那婢女滑胎后身子虚弱难以接受,不足半月就病重身亡。 这事情叫隆兴寺名声受损,索性禅房只留了女眷后院,男儿郎们并不能在庙中过宿。 傅时珣未曾在寺庙多待,直接策马回府。 将马鞭交给小厮,傅时珣与裴景行两人直入书房。 房门刚被合上,裴景行便道:“你也是不怕被人议论,竟光明正大的将那话说出口。” 傅时珣让青武速度极快的上了茶盏,闻言看他:“本王为何要被怕议论。” 裴景行轻声叹息。 他不怕这些,不过是仗着如今秦婳什么都记不起来罢了,如若秦婳未曾失忆,眼下傅时珣又当如何。 “阿珣。”裴景行轻声唤他,思忖片刻道:“若你当真想挽回,你现在需要做的根本不是为她表决心,而是去查。” 傅时珣捏着茶盏的手指未曾停顿,饮下一口:“你怎知本王没有。” “那你……”裴景行看见他笃定的眼神,莫名不知该如何接话。 “当初所有事情,所有人,只要给了她不公平的,本王都会一一为她讨要回来。”傅时珣垂眼放茶盏,他半抿唇:“包括本王。” 裴景行定定瞧了他一阵,而后问:“也包括皇后娘娘。” “是。”傅时珣抬头,他缓缓勾唇,目光如炬,“当然,也包括她。” 裴景行嗤笑:“从前我以为你没心没肺,如今看来,倒是我看错了。” “只要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只不过当初未曾遇到罢了。”傅时珣毫不嫌害臊,面色淡然的回应。 “你心中既知晓分寸,那我也算是放心了。”裴景行伸手摸摸额角,低声道:“先前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傅时珣挑眉,示意他继续。 裴景行的手指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摩擦着:“上回在大理寺外,你走后,顾炜曾让我劝你,不要插手赵国与沈太后之间的事情。” “怎么?”傅时珣面色沉了下来,他皱眉道:“赵国那边情况有变?” 裴景行摇头,也是一副担忧模样:“这事当真不好说,还是先看看那边情况再说。” 之前秦婳拿到了那幅边防图,让躁动许久的赵国安分下来,虽说不知是不是又在出别的怪点子,但好在有了时间让皇帝与沈太后打擂台夺权。 当初皇帝年岁已高,沈太后膝下却仍旧没有嫡子,便选了生母早逝的皇帝过继到名下为养子。 然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的沈皇后做了太后,不想着颐养天年,还心心念念独揽大权谋划江山。 莫不是想扶持沈家上位,让这江山改姓成沈不可。 思及此,傅时珣轻轻摇头:“谋定而后动,此事不能急。” 裴景行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膀,一言难尽道:“若想成功,任重而道远啊。” 傅时珣睇他一眼。 这话一语双关,也不知裴景行是在说皇帝掌权之事还是秦婳。 看见他的眼神,裴景行朗声大笑,临走前又叮嘱道:“若是前去寻秦婳,记得唤上我。” “难不成你想同本王较量?”傅时珣语气不爽。 裴景行笑的愈发开怀:“醉翁之意不在酒。” 待他走后,傅时珣盯着裴景行那杯盏上面的白烟飘起直到消失,他才慢慢回神。 瞥到门口忽然停驻了一道影子,傅时珣开口:“进来。” 暗卫推开门走进,站在暗处回禀道:“那日掳走秦姑娘之人的幕后凶手已经有眉目了。” 傅时珣扫过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暗卫低头。 “还有一件事情,你要帮本王查清楚。”傅时珣抿唇,神情淡漠,“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查仔细那日秦婳被皇后召唤入宫后,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事无巨细,一字都不许落下。” 暗卫犹豫。 傅时珣不悦拧眉:“怎么?前些天这事情你办的懒懒散散,如今本王亲口吩咐,你还不情不愿。” “既如此,那边不用跟在本王身边了,你的主子是本王,不是傅皇后。” “是。”暗卫深吸一口气,决绝道:“属下这就去办。” 傅时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冷冷笑了声,他这姐姐对他什么都好,只是手伸的太长了些。 爪牙太多,总得砍一些。 毕竟这王府还是他做主的。 - 用过斋饭。 秦妙书困得睁不开眼睛,同秦大夫人说了声自个儿回屋子歇下了,倒是秦婳方才吃的多了些,带着宝珠在附近走走消食。 她想起今日傅时珣临走前的那番话,慢慢压下嘴角。 思绪万千,一时间竟不知该想些什么。 傅时珣对她莫名的示爱,睦禾长公主突然的敌意,还有今日那位沈国公世子的奇怪言语。 “宝珠。”秦婳低声唤她,惆怅道:“若是突然有一个很好的人突然告知你,他心慕你在追求你,你会如何?” 宝珠一时哑口无言,面色无措茫然。 话问出口,秦婳才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叹息一声道:“哎,说起来你应该也不知道呢。” 宝珠委屈的眨眼:“姑娘是在说谁?” 秦婳摇摇头,赶紧道:“没谁。”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的说话声。 秦婳拉着宝珠的手慢慢走过去,两人偏着脑袋悄悄张望。 只夜色太浓,看不清楚人脸。 不一会儿,那人忽然开始说话:“打死你。” 秦婳:“……” 这声音不正是睦禾长公主。 她刚想走,听见婢女开口劝解道:“公主,咱们快些走吧,这只可是隆兴寺上养了好几年的,若是被弄坏了,咱们也不好说啊。” 秦婳认真听,睦禾长公主下一刻冷嘲道:“不就是只鹅,本宫难道说打个畜生还要跟那些和尚说一声,可笑。” “公主……”婢女还想出言相劝。 秦婳扒着树梢去看,只见睦禾长公主抬手扔了石头打在那畜生身上,它忽然立起脖子叫了声。 “她是有病吗?”秦婳轻声对宝珠道。 宝珠抿唇憋起笑意。 睦禾长公主侧身弯腰,露出半张脸来。 终于能看清楚她的表情,秦婳才发现这人眉头紧拧,显然一副烦躁模样。 她捡起块大些的石头,扬手就要往那边扔去。 秦婳自已并不是什么有善心之人,可看见这一幕还是觉得睦禾长公主造孽,不悦出声:“我劝你还是不要碰它的好。” “谁?”睦禾长公主听见声音突然回头,看见秦婳的脸,霎时整个人都阴沉下来。 秦婳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她无言半晌。 原来今日睦禾长公主的不开心又是因为她。 “你管本宫,本宫就是愿意招惹它,你能耐本宫如何?”睦禾长公主挑起眉梢,笑的肆无忌惮,偏过脑袋就狠狠将石头往那畜生身上丢去。 她动作又快又准,大抵是真的被砸疼了,它扑楞着双翅差点飞起,叫声沙哑低沉。 睦禾长公主回头对她勾唇讥笑:“瞧见了吗?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 “嗯,”秦婳眼神悲悯,莫名退后一步,而后道:“若是长公主觉得这般好玩,那自然是可以。” 睦禾长公主抬了抬手手腕,轻哼一声,还想再偏头,却突然被它飞身扑在头上压倒,而后尖嘴在她身上来回乱啄着。 前方乱作一团,秦婳微微叹息,扬高声音道:“都说了啊,不要招惹它。” 憋了半晌,又加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婢女立在旁边不敢有动作,只能焦灼的来回移动唤着她。 睦禾长公主浑身都疼,抬手赶紧捂着自己的脸,终是忍无可忍的尖叫:“啊——” 第37章 那只大鹅欺身压在睦禾长公主的头顶作威作福, 翅膀一边扑棱着打,尖嘴一边啄。 睦禾长公主不多时便鼻青脸肿,她呜咽出声:“还愣着做什么, 快点把这畜生弄走啊。” 婢女无从下手, 急的快要哭出来。 秦婳别过脑袋实在没眼看, 抿抿唇角往后退开一些, 瞧见那边闻声而来了两个小和尚, 秦婳微微低头示意,低声道:“那边出了些事情。” 为首的小和尚对秦婳双手合十行礼,而后快步走过去, 这才看见那荒唐的一幕。 他目光一怔, 赶紧上前将大鹅桎梏住抱走。 婢女上前扶起仪态全失的睦禾长公主,喃喃唤:“公主……” 睦禾长公主发髻凌乱,头上的簪子步摇尽数滑落,精致的衣衫上沾满泥土与大鹅的脚印,周身染着难闻的气息。她的脸与额角被大鹅的尖嘴啄破, 眼角方才磕在她丢往大鹅的石子上, 硌的眼角淤青。 宝珠扶着秦婳的手站在岔路口,两人瞧见这样的长公主, 一时间竟忘了回神。 “看什么看?”睦禾长公主的纤纤玉指按着自己的脸颊,顾不上那畜生, 只能对秦婳发火,“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小心本宫叫人……” 秦婳拧着眉头问:“你有病?” “什么?”睦禾长公主一愣, 待反应过来后她失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再跟谁说话。” “堂堂一国公主,蠢到你这个地步不如就嫁人留在府里相夫教子,若是被下月要来的南方蛮夷使臣瞧见, 岂不是丢人现眼。” 睦禾长公主瞪大双眼,梗着脖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秦婳盯着她,忽然问:“你心中倾慕傅时珣,那便去同他讲清楚,为何要来为难我?” 而后饶有兴致的笑起来,“还是说,长公主求爱无望,所以才来寻臣女撒气?” “你这个混账。”睦禾长公主咬着牙齿骂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眼神阴鸷:“本宫有时都在猜测,你究竟有没有失去记忆,若是失去记忆,为何还是同往日一般,这样令人讨厌。” 被睦禾长公主这般直截了当的吐露出对自己的厌恶,秦婳丝毫不恼,甚至还很有兴趣的弯了弯唇角:“长公主不喜欢臣女没关系,毕竟臣女比你讨厌我还要讨厌你。” 回怼完,秦婳不再去看睦禾长公主难看的脸色,转身就走。 “姑娘,这样让长公主失了脸面,她会不会恼羞成怒针对您啊。”宝珠心里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询问。 秦婳捏捏她的手没回应,迎面扬起一阵风,吹得她眯起眼睛。 直到回了禅房,秦婳才低声道:“若说针对,她哪次不针对我,反正再怎么针对也就是那样了,反正以礼相待也是那般,那我还不如叫自己开心些。” 宝珠似懂非懂,帮她解了外衫。 许是昨夜那只大鹅给睦禾长公主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次日一早,还不等主持前去赔罪道歉,睦禾长公主就已经匆匆下山,离去前甚至还撂下一句今后这等事情不必再叨扰她的话。 秦妙书起得早,秦婳起来时天光大亮。 这床榻硬的厉害,她被硌的浑身都疼,醒来时整个人感觉都还在梦中。 宝珠服侍她起身,随口说起睦禾长公主这事情。 秦婳听闻,忽然笑出声。 她仍旧没有办法忘记昨夜睦禾长公主被一只大鹅欺压的场景,给她的冲击力着实太大。 早饭并不丰盛,只有少许米粥与馒头,秦婳用了五分饱,随秦夫人等人前去大殿。 俗话说拜佛求的便是心诚则灵,秦婳并没有什么需求,无非不过是家人平安顺遂,而她能许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夫人们都在前头的垫子跪拜着,一道前来的贵女们不算多,都被排在了后头。 秦婳紧跟在秦妙书身后,她身侧余下一个位子,也不只是给何人留下的,秦婳听见上头有佛经声传来,只潦草扫过一眼就收回视线,认真的双手合十。 傅时珣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秦婳脖颈细长,稍稍低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双眸紧闭,模样虔诚。 傅时珣心头轻笑,漫步走到她身边那垫子前,一撩衣摆,慢条斯理的跪在她身侧。 动静不大,但距离最近的秦婳睁开眼朝他看过来,只看见傅时珣低垂着眼睑翻着袖口,小拇指尖略微抬起一些,拇指搭在虎口处。 秦婳慢慢收回眼,重新闭上眼睛。 但也不知是方才没有吃饱还是如何,秦婳始终能闻到身侧隐隐多了一股烧鸡的香味。 她试图集中注意力,可肚子莫名响了两声。 秦婳默默放下手按住自己的小腹,她脸蛋通红。 余光扫过左手边的秦婳,傅时珣垂眸轻笑,极低的气息声浅浅传入秦婳耳中,她的小脸红的愈发厉害。 大殿内一片安静,秦夫人念到半截,忽然偏过脑袋去看秦婳。 回头那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眨眼睛下意识又看过去,仍旧能看见傅时珣笔直的身躯。 秦夫人略微恍神,想起昨日傅时珣的那番话,她眼中划过其他的情绪,默默转回去。 秦婳又坚持一阵子,按了按空荡荡的小腹,她有些后悔今晨秦夫人劝她多吃些时,她说跪着并不容易饿那话。瞧着眼前秦妙书的身形晃晃悠悠,显然是困的支撑不住了。 她思忖片刻,伸手戳戳秦妙书的肩膀,待她回头,秦婳才用气音道:“三姐姐,我出去一会儿。” 秦妙书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赶走倦意,点点头:“好。” 正要收回眼,秦妙书的视线扫过睁开眼的傅时珣,赶紧回头,咽下口水后又偏头去看,傅时珣正目光淡淡的盯着她。 秦妙书看着这眼神就有些头皮发麻,她讪讪一笑没出声。 倒是傅时珣用口型示意:“裴景行在外面。” 秦妙书翻个白眼:“让他等着去吧。” 见她不出去,傅时珣也不强求,起身随秦婳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秦婳揉着肚子低声嘀咕道:“宝珠,我好饿。” “姑娘,您再忍忍吧。”宝珠扶着她的手臂下台阶,四处张望几眼,“昨儿个夫人就说了,斋饭只在三餐时候开放。” 宝珠的劝慰对秦婳并没有什么用。 她拧着眉头叹息,再一转头,就看见傅时珣负手漫不经心的跟着她下来。 想起昨夜睦禾长公主的那场景,她促狭的笑了声。 傅时珣瞧见她的笑意,愣怔片刻,出声问:“笑什么?” “没什么。”秦婳抿着唇角半蹲行礼,而后道:“王爷今日怎的有工夫来寺里。” 傅时珣没回应,抬起下巴指指前面的凉亭道:“过那边去。” “为何。”秦婳绷着脸不肯动。 傅时珣被她逗笑,眼神扫过宝珠,后者下意识让开几步躲远,傅时珣走到秦婳跟前,伸手抵着她的肩膀将人往前推动。 秦婳半推半就,坐在了那亭内。 看着这张叫睦禾长公主因爱生恨的俊脸,秦婳隐约有些不爽:“王爷可知,你的爱慕者都开始找我的麻烦了。” “嗯,所以呢?”傅时珣看她。 秦婳被他的语气挑起火苗,吊起眉眼问:“所以?王爷还问我所以?” “所以就是王爷的爱慕者让我很不爽。”秦婳气息不稳,说出来的话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傅时珣看向她的眼里多了些道不明的怜爱情愫,伸手将石凳上的烤鸡放在桌面上,满含笑意的道:“那我向你赔罪。” 盯着拆开油纸袋后露出的金黄酥肉,秦婳下意识屏住呼吸。 “给我买的?”秦婳眼睛一眨不眨的问。 傅时珣用帕子擦净手指,而后温声道:“喜欢吗?” 秦婳笑的眯起眼睛:“喜欢的。” 傅时珣将袖口挽起,给她撕下一只鸡腿递过去,秦婳犹豫万分,傅时珣思索片刻,撕下半截油纸包好下端重新递给她。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里全是满足的笑,刚咬下一小口,腮帮子就鼓了起来。 傅时珣单手支着下巴认真的看她,适才来时,傅时珣便想到她定然用不惯寺庙里的斋饭,索性买了一只烤鸡。 扫到秦婳嘴角油光,傅时珣下意识伸出手,捏着帕子给她蹭掉。这动作一出,秦婳忽然愣住,他的手也被迫停在半空中。 “你……”秦婳声线有些哑,她眼里带着不知所措。 傅时珣忍了忍,慢慢收回手道:“抱歉,是我唐突。” 秦婳听见他的道歉,又看了看手里的鸡腿,顿时感觉不怎么想吃了。 方才傅时珣突兀的靠近,向来不喜生人肢体触碰的她竟觉得可以接受,秦婳捏着鸡腿的手指紧了紧,松开后安慰自己,定是她近来松散了。 瞧见秦婳多变的神色,傅时珣一时拿捏不准这人的情绪,正想是不是吓到了她,犹豫再开口道歉时,她忽然低下头又咬了口。 囫囵吞咽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糟了,在这里吃鸡肉,那方才拜佛求的心愿是不是都不灵验了?” 吃都吃了,现在才想起来。 傅时珣没忍住笑开。 “不会。”他温声安抚,“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饿着肚子许愿,这般虔诚定会被眷顾的。” 秦婳捧着鸡腿点头,傅时珣想了想,随口问:“许了什么心愿?” “心愿啊。”秦婳撕下肉丝,递到嘴边慢慢说:“随遇而安。” 说完,她笑嘻嘻的抬眼:“当然还有别的心愿,就不能说了,说出口就不灵验了哦。” 吃过一些后,秦婳舔舔嘴角。 正想翻出帕子擦手指时,袖口忽然滑落险些掉在烧鸡上,傅时珣立刻起身按住她的胳膊,微微叹息,而后妥帖的将她的袖口挽好,又用方才擦了自己手指的帕子给她擦指头。 周遭安静极了,只有呼呼风声。 秦婳盯着傅时珣认真的模样,轻轻咬了咬嘴唇,她居然有一点点觉得,这人长得好看呢。 察觉到秦婳的眼神,傅时珣不动声色的勾了下唇角。 “多谢。”秦婳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抬眼扫过他,抿着唇半晌后笑了声。 傅时珣将那张手帕叠好,也不觉得油腻,就那么捏在手心里:“怎么了?” “没事。”秦婳低着头,无端伸手摸摸自己的嘴角,她吹了口气鼓起腮帮子。 傅时珣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戳破,随意将桌面收拾了下,淡声道:“回去吧。” 闻言,秦婳仰起头看他:“那你来做什么?” 傅时珣指指烧鸡,似笑非笑道:“给某些人送烧鸡?” 秦婳的耳尖“唰”的变红,赶紧起身嘟囔:“那你就快些回去吧,我回去了。” 傅时珣嗯了声,看着她转身离开,忽然喊了声:“秦婳。” “怎么了?”秦婳回头。 傅时珣眼神温柔,笑了下:“早点习惯。” 这话一出,秦婳先是愣怔片刻,而后招呼也没打就转身提着裙摆跑开。 见她的身形在树叶间影影绰绰晃动,不多时后消失,傅时珣敛起嘴角的笑,想起她方才的话,慢慢冷下了神色。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裴景行啧啧几声,走到他跟前来:“瞧不出来,养尊处优的摄政王竟有一日会这般去讨好一个小姑娘。” “难道你没有?”傅时珣突然出声。 裴景行被噎住,而后道:“我们不一样。” 傅时珣轻嗤,倒没回应。 俯身将秦婳适才没吃完的烧鸡装好,递交给跟过来的青武,接过他递来的帕子垂眸拭着手指。 裴景行打量着面前的人。 虽说傅时珣自幼丧失双亲,可他身份在那儿放着,又有显贵的外祖家在闽西,自小到大从未受过什么白眼。后来傅家长女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后又上位至大燕皇后,他更是矜贵到大。 今日这般对秦婳,且不说他,就连打小伺候傅时珣的杨管事怕都未曾见过。 瞧见他方才叠起那帕子的样子,任谁能想到,尊贵冷漠如他,竟是连秦婳用过的帕子都要好生珍藏。 思及此,裴景行转移话题问:“皇后娘娘见过秦婳了吗?” 提起傅皇后,傅时珣的面色便冷下几分,而后冷漠开口:“她不必见。” 裴景行知道这些天来,他与傅皇后之间的那根刺,然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但又事关秦婳这人,裴景行并不愿多说,他也没打算劝慰。 只不过傅时珣倒是出声:“她看中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姐弟情分,而是她的后位。” 裴景行忍不住开口:“其实没有这么严重。” 傅时珣凉凉抬眼:“若本王今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你觉得,她会如何?左右秦婳当初从没有阻挡过她的路,可就是因为能给她带来利益,便连本王也不顾。” “其实本王一早便知道,她成为皇后,便不再是当初那个长姐。” “是本王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裴景行哑口无言,他又不得不承认傅时珣说得极对。 这番话傅时珣已经憋在心里许久,此刻说出来,心里舒坦许多。 傅时珣转过身子,看着亭外的树梢,沉默良久,温声道:“不过都会过去的。” - 经诵到一半,秦夫人就发现秦婳不见了踪影。 于是悄悄退出大殿出去寻,今日这隆兴寺四处都是外男,若是被秦婳撞见,不见得是好事。 然谁知刚下台阶,便见宝珠乖乖立在一边不出声,而秦婳不在身边。 宝珠刚一转头,就看见秦夫人左右张望。 她快步迎上去道:“夫人。” “婳儿呢?”秦夫人轻轻拧眉,显然对她不跟在秦婳身边而不悦。 宝珠侧眸看了一眼身后,低声道:“姑娘……姑娘在……“ 秦夫人等的不耐,挥开她直直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傅时珣伸手给秦婳擦拭嘴角那幕,秦夫人霎时一口气上不来,扶着石柱往后退开。 “夫人,是王爷让姑娘过去的。”宝珠试图解释,想要为秦婳开脱,“姑娘方才就念叨着饿了。” 秦夫人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语气荒唐:“所以这丫头就被只烧鸡收买了?我秦家……是连只烧鸡都舍不得给她吃吗?” 宝珠一阵无言,感觉自己好像越说越混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她看见秦夫人咬着牙齿忍了忍,然后与她等着秦婳,宝珠余光扫过秦婳脸上的笑意,顿时心中隐隐发憷。 秦夫人又看见傅时珣倾身为秦婳挽袖口,擦手指的举动,气得唇色全白。 “夫人,您小心身子。”宝珠颤声劝慰,”其实姑娘……一直都觉得摄政王殿下不怎么好的。” 不多时,秦婳红着脸蹦蹦跳跳走过来。 看见秦夫人的那一瞬,她忽然停住脚,声音像是被卡住一样断断续续的:“阿……娘……你怎么在这儿?” 秦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一言难尽,但到底是顾忌她的面子,摇摇头没说什么。 一直到夜里,左右禅房都灭了灯,秦妙书与秦夫人中途换了屋子,而后便是她们两母女睡在一间屋子里。 洗漱后,秦婳坐在铜镜前养头发。 从镜子里看到秦夫人的眼神始终跟随着她,秦婳手指一顿,软声问:“阿娘做什么这般瞧着我?” 秦夫人嘴角动了动,想了许多措辞都觉得不好开口,最终还是直接开门见山道:“阿娘今日瞧见你与那摄政王殿下在一处。” 提起傅时珣,秦婳便想起方才那场景,她伸手揉揉自己的下巴,随口应下:“怎么啦?” “婳儿。”秦夫人欲言又止,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起身走到她旁边来坐下,低声道:“阿娘与爹爹并非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只不过那位摄政王殿下,性情冷漠,这么多年来身边从未出现过女人,阿娘只是担心。” 秦婳手指一顿,满脸都是茫然。 “哎,她先前说那话时阿娘便应该猜出来的,毕竟我的婳儿这般美。”秦夫人正夸的秦婳飘飘然,突然顿了顿,吐出一句:“但是,阿娘觉得你们不怎么合适。” “?”秦婳眨眨眼睛,“阿娘,你在说什么?” 秦夫人只当是自己说这些让秦婳心里难受,叹息着劝解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阿娘怎么也是不会害你的,只是那摄政王权势太大,如若你真跟了他,受了委屈阿娘该怎么护着你。” 说到这里,秦夫人话锋一转:“但是你楚垚表哥就不同了,他是你大伯母娘家的孩子,人品样貌都挑不出错来,日后你就算是委屈了,我也能替你撑一撑。” 秦夫人还想继续长篇大论,秦婳却终于从这字里行间中听明白了。 她忽然按住秦夫人的手,认真道:“阿娘,我同摄政王当真是没有关系的,况且……”秦婳眼神闪烁,“摄政王那般尊贵之人,又怎能瞧上我。” 秦夫人见他模样不似作假,这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养护好头发,秦婳放东西时,手指一抖忽然打了个喷嚏,瓷瓶从指尖滑落,咕噜噜滚下台面。 秦婳捡起东西放好,揉揉鼻子。 一定有人在骂她。 - 傅时珣刚回到主屋,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砖瓦被移动的声音。 敏决的青武瞬间警惕起来,跟着傅时珣往后退去,两人分别藏好。 从傅时珣那个地方,正好能看见屋顶上露出小块空隙,而后被人从上面丢下一个东西,刚落地便开始冒起青烟,烟雾不大,但气味着实有些呛人。 傅时珣脸色微冷。 青武见状,赶紧打了个响指。 不一会儿顶上就有了动静,等傅时珣出去,暗卫已经挟持好人按在了院子里。 傅时珣漫步走下台阶,盯着男人的脸,忽然移开视线,顺势弯了腰。他猝不及防的伸出手指拨开男人的后衣领,脖颈后的黑色刺青极其明显。 傅时珣神色不明的笑了。 男人铁青着脸不说话,傅时珣对他道:“知道一个叫陈四的吗?” “想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吗?” 这个名字一出,男人果真变了脸色。 青武拧了下眉,不太能明白傅时珣的意思。 傅时珣松开手,慢慢直起身子对青武道:“还记得裴景行上次抓回来的那人吗?” “记得。” “他与那人后脖颈的刺青相同,大概是同一批人。”傅时珣扯了扯嘴角,摆弄着扳指道:“巧的是,本王查到了陈四哥哥,弯弯绕绕,竟叫本王发现,陈四哥哥娶的媳妇儿是睦禾长公主乳母的女儿。” 傅时珣面色沉静,垂眸盯着他:“你也是她的人吧。” “若是来寻人大可不必,因为本王已经将人杀了。”傅时珣懒散的笑。 男人抬起眼,看见傅时珣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模样,后背生出一阵凉意。 傅时珣懒得等他回话,片头吩咐道:“去备马。” “去长公主府上吗?”青武询问。 傅时珣心情愉悦的笑了笑,略一抬手,暗卫便将男人的嘴巴塞住。 “自然。” “这次去,新仇旧账一起算。” 作者有话要说:傅时珣:风评被害。 第38章 傅时珣到长公主府上时, 长公主正遮着脸躺在院落里的秋千上乘凉。 婢女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赶进来,吓得跪在长公主膝边颤声道:“公主……“ “何事?”长公主眼皮都没抬,浅声问。 婢女磕磕绊绊, 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被这断句听的烦躁, 睦禾长公主拧着眉头睁眼看她:“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到底什么事?” “摄政王殿下来了。”婢女想起方才亲眼所见, 却是不敢再说别的话了。 睦禾长公主一阵惊喜, 眼睛都亮着光,倏地起身道:“当真?人在哪儿?” 说完这话,却又想起自己此刻模样, 虽用纱巾蒙了脸, 可到底还是能看清面上的淤青,又退后一步强自镇定道:“你去告诉他,本宫不在。” 婢女欲哭无泪,皱着一张脸道:“可是来不及了,王爷已经提着人从前厅过来了。” 睦禾长公主也没问她是什么来不及, 只想转身仓皇的往主屋里跑, 可没等他动作,傅时珣已经负手立在了门外。 “长公主殿下。”傅时珣淡声唤。 睦禾长公主不敢回头, 背对着他的同时还用右手遮住自己的侧脸,轻声道:“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脸上有伤,不好见客,还请王爷见谅。” 傅时珣根本不理睬她真伤假伤, 淡漠着声音道:“本王今日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何事?”睦禾长公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嗓音矫揉造作:“王爷但说无妨。” 傅时珣回头递给青武一个眼神。 后者明了,将男人提溜着丢进内院门槛, 他的身子狠狠被甩在台阶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动静。 睦禾长公主想要回头,却顾忌着脸上的伤。 婢女方才只是远远瞧见,傅时珣身后的侍卫手上提着人,却没想到是她们的人。 现下近距离再看,顿时吓的脸色惨白,“公主,公主……” 被这声音唤的心慌,睦禾长公主下意识回头,谁料第一眼就看见门槛下的男人,她瞳孔骤然放大,抬头去看傅时珣。 男人长身玉立,神情淡漠不已。 那一双眼睛漆黑平静,里头丝毫没有滚动任何情愫,可偏生就是这样,睦禾长公主竟隐隐有种感觉。 傅时珣是知道了所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微微扬起下巴道:“王爷这是何意?” 傅时珣挑眉:“公主这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什……什么?”睦禾长公主拧眉。 傅时珣懒得与她继续打太极,直截了当的说出陈四掳走秦婳的那件事,以及查出他嫂子与长公主府的关系,再者还有明眼人都能看见的相同刺青。 “这两件事情,可都是长公主所为。” 睦禾长公主没想到傅时珣竟会调查的这么清楚,就连陈四家中人都查的一清二楚。 “就算如此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本宫连陈四是谁都不知晓,怎会与他有联系。”睦禾长公主双手交握着,姿态端庄,神色不悦,“就算陈四与本宫乳母有关系,这也只能说明,是陈四一手作为,怎的能与本宫混为一谈。” “说不准……”睦禾长公主讥笑,“是出身红楼的秦婳耐不住寂寞,找上陈四。” 傅时珣本来神色还未有异常,然听见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眼神终于慢慢沉下。 像是一早就料到她会打死不承认,反手从青武手中接过两张泛黄纸张:“本王也是好奇,长公主自己说与陈四素未谋面,可怎的又会从他被褥下翻出长公主名下的地契单子。” 纸张上字迹明显,傅时珣垂眸凝视,淡声道:“这些若是还不能证明,那本王着实无能为力,便只能请府衙前来调查清楚了。” 傅时珣浅淡的笑意依旧,抬眼盯着睦禾长公主。 “傅时珣。”睦禾长公主咬牙切齿,“你难道为了秦婳那个小贱人,非得把本宫逼上绝路不可。\" 傅时珣收回视线,不再看她一眼,吩咐道:“青武,去把长公主的乳母好生请出来。” 去年末睦禾长公主回京后,沈太后便将乳母接回来留在她身边伺候。 可谁知,眼下竟成了扳倒她的稻草。 睦禾长公主看着青武转身离开直奔乳母屋子,忽然慌了神:“阿珣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 傅时珣冷漠看她,“没有我们。” “本王从一开始就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适才你的那番话,本王现在就给你答复。” 睦禾长公主眼巴巴地盯着他。 只听傅时珣慢慢开口:“你凭什么认为,秦婳已经有了本王,还会再看上别人。” “你听清楚,秦婳跟你不一样,不要拿你的肮脏思想去定夺别人。” 睦禾长公主瞬间愣住,她本以为傅时珣会是回复什么,却没想到他说的是先前自己说的这番话。 他竟是这般爱秦婳。 喉头一哽,睦禾长公的眼圈霎时间红了起来。 看见她这幅柔弱模样,傅时珣半分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 直到听见长公主乳母的求救声,他才慢慢偏过头去,瞧见青武从那屋子里出来,傅时珣抬步走过去。 睦禾长公主踉跄几步跑到院落门口,大步跨出试图阻拦傅时珣的脚步:“傅时珣,你不能带走她。” “带走。”傅时珣不欲与她多谈,直接给青武一个眼神,越过睦禾长公主离开。 - 诵经的日子结束已是月底。 那日傅时珣当着刘夫人说的话,女眷们还未下山便已在上京城中传开。 秦婳还并不知晓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她侧身坐在圆桌旁,单手支着下巴瞧宝珠收拾东西,轻声道:“说起来,这寺里的日子过着实属清净。” 宝珠神色微顿,偏头去看她:“姑娘莫不是想再多留几日?” “那倒不是。”秦婳连连摆手,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京中吃食,只嘟囔着换了话:“昨儿夜里歇下时听阿娘说,南蛮使臣已经动身了呢。” 宝珠故作思量道:“那姑娘还是想回去凑热闹的吧。” “这热闹谁不想看看,听说南蛮来了位小公主,排行也是四,跟我倒是有缘。” “京中世家女中有那般多的四姑娘,莫不是都与姑娘有缘。” 两人牛头不对马尾的聊了一阵,秦婳终于卡壳。 悠悠将视线落在宝珠身上,半天不再吭声。 夜里刚回府,秦婳便被秦让支回揽月阁,他留在主院同秦夫人说闲话。 等外头彻底没了动静,秦让这才说起正事。 “这些天儿子查过,当年那事过去太久,很多人都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巧的是,那年发生这起事情时,正是赵国来我朝拜访的日子。”秦让微微拧起眉头,低声道:“儿子怀疑,这事情与赵国那边有干系。” 秦夫人也是拢紧了眉,细细沉吟后开口道:“可会是沈家?” “不。”秦让摇头,“这事情沈家应当不知情,若是知情,当年沈澈又怎敢求娶大姐。” 秦夫人的手指按压着太阳穴,一时头痛不已:“这事情先不要告诉你父亲,眼下什么线索都没有,他近来又为南蛮使臣之事烦心,待有些眉目再告知也不迟。” 秦让应下。 母子俩又闲聊了几句,忽然提及秦妙书的婚事,秦夫人便也想到了秦婳的那起子事情。 提及此事,秦让脸色也是难看:“摄政王殿下当真倾慕婳儿?” 秦夫人犹疑未定:“这事情你如何知晓?” “母亲可知,如今京城中都传遍了,摄政王殿下亲口承认她在追求婳儿。”秦让的太阳穴突突跳,提起这事情就显然气的厉害。 “……”秦夫人默了一瞬,思忖片刻回应道:“那你觉得摄政王如何?” 秦让大惊:“母亲莫不是当真想让婳儿嫁过去?” “且不说那人如何,就单凭他那软硬不吃的冷淡性子,若让婳儿过去,岂不是自找苦吃,反正我定是头一个不让的。况且咱们秦家又不需婳儿来笼络关系,我宁愿她嫁个家世不那么显赫的,那样受了委屈咱们还能替她撑住。” 秦让想也没想便道不成。 秦夫人点头:“我也是如此想。” - 翌日一早,秦婳正在用饭,就瞧见宝珠脚步飞快的从外头赶进来。 待匀了气息后,宝珠才道:“姑娘,长公主要嫁了。” 秦婳诧异,捏着木箸抖了一瞬,夹着的青菜掉进碗里:“什么?” “当真。”宝珠半蹲着,压低声音对秦婳道:“昨儿夜里,睦禾长公主因着这事情在府上大哭了一场,又找人给沈太后递话,谁知那人还没进宫,就被摄政王给扣下了。” “你可知嫁的何人?”秦婳对睦禾长公主被斥责并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是何人这般倒霉。 宝珠闻言对她眨眨眼睛,果不其然,是永昌侯世子。 秦婳瘪瘪嘴巴,睦禾长公主到最后还是被强塞给那位侯世子,倒是可惜了世子心中爱慕的姑娘。 瞧见她这副模样,宝珠紧跟着又道:“听说皇上本有意给长公主重新择一位驸马,但这永昌侯世子,却是摄政王亲口为长公主求下的。” 秦婳心有不解,但转念一想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永昌侯与沈氏走得近,世子却心有所属,与长公主更是没有半分情意,若是婚后出了什么岔子,对傅时珣来说,可真是一箭双雕。 秦婳垂眸搅了搅粥,她竟觉得,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有趣得紧。 好戏还在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老男人不要再蹭我热度了,懂? 第39章 长公主的婚期安排在六月底, 看得出来这事处理的很急。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较为重要的事情,便是月初南蛮使臣进贡,前几日他们已经入京, 皇帝想着舟车劳顿, 索性将宫宴安排在了三日后。 这场宫宴颇为盛大, 南蛮王有意将爱女四公主嫁来大燕和亲。 这事情一出, 便开始有了传言。 说是四公主倾慕摄政王已久, 当年南蛮与边境小国起战,傅时珣率兵前去支援,被四公主一眼瞧上。第二年来大燕, 摄政王许诺待她长大便迎娶四公主, 此番前来便是为了这个。 这流言叫京中许多爱慕傅时珣的女子芳心碎了一地。 这是秦婳被寻回来后,第一次入宫赴宴。 如今她也已到了仪亲的年岁,先前秦夫人想着多留她两年,但出了傅时珣那档子事情,她与秦元鞍商议一番后, 还是决定再看看别家适龄公子。 秦婳按未曾丢失的生辰算, 再有两月便及笄。 若待那时傅时珣当真上门提亲下聘,谁能阻止, 不仅如此,纵然有适龄男儿也无人敢与傅时珣抢人。 秦婳知晓秦夫人的心思, 所以才叫上秦妙书一道出来看料子。 “三姐姐的亲事可有眉目了?”秦婳翻翻捡捡,随口提起。 秦妙书抿了下唇,不情不愿的开口:“前些日子听母亲给旁人说起, 好像是顾家的嫡次子。” “顾家?”秦婳收回手回头,“哪个顾家?” 秦妙书神色不显愉悦,反倒是眉间带着烦闷:“傻妹妹, 就是淑妃母家的那个顾家。” 提起淑妃,秦婳便明白了。 先帝子嗣稀薄,到了当今圣上这儿竟也如此。 傅皇后从入东宫到如今登上后位,在皇帝身边也已经陪伴了足足数年时间,可膝下除了一位公主竟再无所出。皇帝后宫充实,这么些年为了傅皇后的面子,皇帝一直压制着嫔妃有孕,就怕生下庶长子打皇后的脸面。 以至于这么多年,皇上膝头也只有两位公主罢了。 淑妃虽容貌艳丽,瞧着却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入宫不过一年,就把皇帝的心攥在手里,一月前更是为皇帝生下了皇长子,赐单字祯为名。 秦婳对秦妙书笑了笑:“三姐姐瞧着不大开心。” “我怎么能开心。”秦妙书坐不住了,起身跟在她身边低声咕哝:“我听说顾家那个嫡次子是个跛子,性情阴阳不定的,后院里头全是被他那母亲塞进去伺候他的莺莺燕燕。” 秦婳诧异:“怎会,大伯母为你相看亲事,定然会细细打探清楚再做定论的。” “我又没说假话,这婚事说是顾大夫人自个儿来求的。”秦妙书满面沮丧,低垂着脑袋小声说:“我若是真嫁了过去,我这辈子可就毁了呀。” “不会的。”秦婳按按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大伯母必定不会害你的。” 话虽这般说,但秦婳心里也没有底,顾家如今风头无两,他家夫人亲自将这话放到明面上来说,怕的就是早就相看好了秦妙书。 世家女中能在找到秦妙书这样的人当真是少之又少。 她继承了秦将军的飒爽,又是将门嫡女,顾大夫人一开始打量的主意或许就是这,想让秦妙书进去镇一镇二儿子后院里的。 被这事情弄得一时间也没心思再买东西,秦婳便叫人装了两匹料子搬上马车去。 还没等上马车,秦婳就瞧见店铺里进去了个姑娘,她身上隐隐带着暗香,气味极轻。 秦婳下意识偏头看过去,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遥遥看过来,对秦婳点点头笑了笑。 “那位姑娘带走的衣料可以帮我包一匹吗?” 店铺掌柜的张望两眼,抱歉道:“那料子只剩一匹了。” 秦妙书已经坐上了马车,瞧见秦婳半天没动静,下意识唤她:“婳儿,走了。” “马上来。”秦婳回应一声,再回头,便看见那姑娘的眼神有些失落。 秦婳也不知自己实在想什么,眼看着那女子就要离开,忽然出声道:“你要吗?” “什么?”女子回头望她。 “那匹料子。”秦婳伸手指了指,而后道:“你若是想要的话,你便拿去吧。” 女子眼睛一亮,上前两步道:“当真吗?” 秦婳点点头,唤了宝珠来,让她匀下一匹料子给那人,笑着道:“喏,送给你吧。” “这……”女子犹豫,显然没想到秦婳要送给她。 见她犹犹豫豫,秦婳笑了声:“我也不缺这个,你拿去用便是了。” “多谢你。”她将料子递给身后的丫鬟,想了想轻声道:“我叫古玉。” 秦婳微愣,一听这姓氏她便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古姓不常见,大燕更是少有,南蛮王室便是此姓。 “四公主?”秦婳迟疑道。 古玉弯着眉眼笑,眼睛像月牙,着实讨人喜欢:“我是,你叫什么?” 秦婳也跟着笑起来,她福了福身子道:“小女秦婳。” “我来时便听说,秦家女貌美,今日一见当真是。”古玉姿态落落大方,整个人看起来细腻温柔。 秦婳看了一眼她身后丫鬟手中的布料,问道:“你要这料子做什么?” 古玉耳尖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上前一步悄声道:“我心慕之人最喜这颜色的料子,我打算做件衣裳宫宴那日穿。” “啊。”秦婳似是而非的应允一声,下意识抬眼看她,“你可真是有心了。” 心中却是在猜测古玉爱慕之人会是谁。 秦妙书等不及,又唤了她一声,秦婳这才与古玉告别。 看着马车调转方向,渐行渐远。 古玉轻轻叹息,眼中流露出羡慕。 婢女在她身后轻声问:“公主,您都等了这么多年,若是此次再不成……” “是啊。”古玉失神低喃,“反正都这么过来了,若是还不成,那便继续等下去。” 婢女心疼她的紧,吸吸鼻子道:“可奴婢昨儿听说,那位曾经在京中人面前亲口承认,他有未过门的妻子。” 古玉垂下眼,身影有些飘:“我知道。” 回府的马车上。 秦婳想起方才古玉的那番话,有些失神。 “四妹妹,你想什么呢?”秦妙书戳戳她的肩膀。 秦婳回神后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没什么。” “方才那姑娘是谁?你怎的把料子都给人家了。”秦妙书显然看出来适才那人就是让秦婳心情不好的源头。 “她啊,南蛮四公主。”秦婳嘀咕。 秦妙书左右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旁边让开一些看着她的脸:“你莫不是喜欢上摄政王了?” 秦婳一愣,回神气得咬她:“你胡说八道。” 被掐的吃痛,秦妙书皱眉,到也没让开。 继而重新让她靠着问:“那你跟她说了什么,叫你心情这般不好。” 秦婳伸手摸摸脸:“这么明显吗。” 秦妙书冷笑,没回应。 思忖片刻,秦婳没忍住低声问:“姐姐,你说四公主跟那个摄政王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呀?” “急什么,过几日不就知道了吗。” 瞧着秦妙书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秦婳无言半晌。 -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宫宴这日。 不知怎的,秦婳今日刚出门眼皮就跳得厉害。 她抿抿唇角,心中一阵不安。 秦夫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伸手捏捏她的耳垂道:“别怕,今儿就跟在阿娘身边便是。” “我有些慌。”秦婳声音轻颤。 秦夫人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只能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宫宴被安排在御花园西南角的华清池。 四处都有可以赏景的地方,秦夫人带着秦婳一路从东门角走到华清池后面的亭子里,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此处距离皇后寝殿很近,谁都没有注意到,一道玄色直缀的男子直直入了那宫殿。 “来了。”傅皇后正着人梳妆打扮,听见外头的声响回过头去看,是傅时珣。 看见他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些日子傅皇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傅时珣,她时常着人召他入宫,可每每碰上傅时珣有公务在身走不开。上次叫他带贺礼去秦家,竟也没能见面。 今日这一见,算算日子他们已经两月未曾见面了。 傅时珣面色淡淡,作揖行礼。 待最后一根凤簪戴好,傅皇后慢慢起身,明黄凤袍拖在地面上轻轻晃动着,她走出屏风,瞧见傅时珣还立在原处,一时诧异:“坐吧。” 傅时珣依言坐下,整个人冷漠的丝毫不似往日那个仰慕长姐的人。 “……罢了。”傅皇后嘴唇翕动,换了话头开口:“此次前来的那位南蛮四公主,你可见过了?” “未曾。”傅时珣垂眼。 傅皇后嗯了声,而后道:“赵国与大燕日后必定会开战,若有南蛮的鼎力相助,皇上会轻松得多。” “娘娘这般议论朝政。”傅时珣话语微顿,抬眼看她:“皇上知晓吗?” 傅皇后被噎住,她没想到傅时珣竟会这般对自己说话。 神色冷了些,呛声问:“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姐姐,十天半个月不见也可不提,你想想咱们上回见面已是何时。” 傅时珣轻笑,身子稍稍往后靠了些:“那皇后娘娘你呢?” “你如今心中,可还有微臣的半分痕迹。” “你……”傅皇后面色隐隐涨红,她有些气喘,“你这是在怪本宫?” 傅时珣目光不避不闪,认真回应:“是,微臣是怪你。” “因为秦婳?”傅皇后眼睛微眯。 “因为什么,皇后娘娘难道不自知吗?”傅时珣扬唇,“你明知微臣的性子,若对一个人不上心,怎会将她留在府上,怎会与她同用一桌饭菜,怎会带她去看烟火。” 傅皇后一颤,这话像是在告诉她,可更像是再告诉他自己。 傅皇后的手指紧紧抠着椅子扶手面,她盯着陌生的傅时珣,喃喃道:“可当初本宫问过你,是你自己不愿娶她的。” “我何时说过不愿娶她。”傅时珣忽然抬高了声音,“我只说,我不会纳她为妾。” 他一字一句极其冷静,若不是尾音余下的轻颤,傅皇后甚至以为他只是再为旁人辩驳。 沉默半晌,傅皇后苦涩道:“所以你如今便不再认我这个姐姐了?” 傅时珣抬眼:“是你忘了我。” 傅皇后抚着心口往后靠,瞬间眼圈红了一片。 她身边的人嬷嬷赶紧开口劝慰道:“王爷,您这话说的实属过分了,娘娘这么多年来殚精竭虑,为的难道不是傅家吗。” “为了傅家,后位,皇上,自己,你的所有纵横谋划都是你的利益至上,皇后娘娘但凡想过一点我,当日便不会用身份悬殊这话来压秦婳。” “也是我愚昧无知,竟在晓得秦婳已经成为沈澈妾室之后,连半分怀疑之心都没有。” “咱们不都一样,谁又比谁好?” 傅时珣嗓子有些干哑,他这迟来的歉意与悔悟没能第一时间告知秦婳听,而是说给了傅皇后。 “你……都知道了?”傅皇后手指轻颤,惨白着脸问:“你今日来,便是兴师问罪的吗?” 傅时珣慢慢起身,苦笑道:“兴师问罪不敢,只是想来说一句。” 傅皇后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为了保住权势放弃我,我也可以为了她放弃你。” 傅皇后不信:“你混说什么,秦婳都已经……” “她……”傅时珣欲言又止,索性不说那事,换了话道:“皇后娘娘也不必再想方设法往我身边送人过来,我有她没她就那样了。” “微臣告退。” 傅时珣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凤和宫。 他脚步未停,直到站在亭子外时,神色才缓了过来。 昨夜暗卫收买了在皇后宫中洒扫的太监,套来那日傅皇后对秦婳说的所有话。 那些话他只听了一次,却不知在脑海中来回滚动多少回,越回想越刺耳,心口就越难受。 一想到秦婳受的委屈,他都恨不得替她受了。 然说这些早已无用,他能做的,只有将来。 浅浅吐出一口气,傅时珣抬眸,隔着摇曳树枝,他看见了秦婳。 他侧着身子稍稍探出去一些,没忍住笑了。 秦夫人方才落座后,顾大夫人就跟了过来。 说了一阵子闲话,最终顾夫人还是没忍住将话头转向了秦妙书,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要让秦夫人在秦大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秦婳听的无聊,翻了个白眼朝出张望。 手指刚碰上树梢,秦婳就对上傅时珣的眼睛,她下意识挑了下眉,笑了起来,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伸出手指朝傅时珣勾了勾。 傅时珣漫步走过来,听清秦夫人与顾大夫人之间的话,他忽然站定脚。 抬眼去看秦婳,小姑娘左顾右盼,他浅浅勾了下唇。 “好巧。”傅时珣忽然出声。 秦夫人闻声望去,瞧见傅时珣后几人赶紧起身行礼:“王爷。” 傅时珣略一抬手免了礼,眼神落在顾大夫人身上,似笑非笑道:“顾夫人这是要为顾二公子说亲事?” 顾大夫人神色尴尬,“是。” “秦家三姑娘?”傅时珣接着问。 秦夫人莫名抬眼看向傅时珣,心中正疑虑傅时珣何时对秦家的事情感兴趣了,然下一刻,她就听见傅时珣嗓音含笑的问她:“夫人可否能将四姑娘交给本王片刻。” 秦夫人拧眉:“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南蛮公主适才寻她,遇见本王后便将此事告知,眼下既遇见了,本王就带她过去。”傅时珣脸不红心不跳,模样严肃。 秦夫人知晓秦婳与南蛮四公主那日相遇的事情,闻言松了口气,笑着道:“有劳王爷。” 傅时珣点头,转身出了亭子。 右后方的秦婳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直到避开了秦夫人的视线,才开口:“王爷为何骗人?” “这不叫骗人。”傅时珣回头笑了,低谷的心情因为看见她而一时间变得明媚起来,“不骗你就不叫骗人。”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迟来的忏悔。 第40章 秦婳跟着傅时珣离开后, 亭内的秦夫人与顾大夫人面色各异。 秦夫人想起先前傅时珣随口的那句话,而顾大夫人却是想着这些天来京中的传言。 她神色奇怪,欲言又止道:“摄政王殿下当真是在追四姑娘?” 这些话若是随口传一传其实也没什么, 可偏生眼下这人居然问到了跟前来, 秦夫人霎时间脸色就不大好看, 抿唇道:“夫人这话日后可莫要再传了, 哪儿来的事情。” 顾大夫人还当她是不好意思说开, 便笑了笑又道:“这有什么,能被摄政王瞧上的姑娘可真是……”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出口,但秦夫人却是明白了。 思索到前日秦大夫人说的那番话, 秦夫人脸色不虞:“我秦家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为何非要被旁人瞧上。” “是是。”许是想起还想与秦家说亲事,顾大夫人赶紧笑着打趣:“瞧我这张嘴,也是说不出个好话来,秦夫人莫见怪。” 懒得与她再计较,秦夫人缓了几岔气, 不再搭理她。 坐了一阵子, 顾大夫人讨不到好处,闪闪的笑着走开。 不多时, 秦大夫人携着秦妙书而来。 三人端坐在亭内喝茶,秦夫人四下张望过后, 对秦妙书道:“妙书,你可否去寻寻婳儿?” 秦妙书本就被拘的难受,见秦夫人这般说, 连连点头:“是。” 将秦妙书支走后,秦大夫人才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秦夫人将视线从秦妙书的背影收回,冷声将适才顾大夫人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告知于秦大夫人。 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无奈。 秦大夫人忽然从脑子里抓到什么,“婳儿与摄政王又是怎么回事?” 半月前在隆兴寺发生的事情秦妙书并未告知秦大夫人,于是她不知晓当时出了什么事,只听京中有传言傅时珣在追求秦婳这事。 先开始她也只做无稽之谈,直到方才傅时珣出声问了这事情,还单独将秦婳叫走,秦大夫人心中响起警钟。 “若是婳儿当真与摄政王有了什么,妹妹你……”秦大夫人并未说的太明白。 秦夫人叹息:“儿孙自有儿孙福,待日后再说吧。” 秦婳还不知晓傅时珣方才的三言两语,就让秦夫人有了犹豫之心。 她跟在傅时珣身侧,慢慢穿过长廊,下了台阶,听见前头传来夹杂着几句话的潺潺流水声,迎面而来的除了花香还有浅淡的新土味。 秦婳对这条路很陌生,她有些犹豫。 直到绕过一片花林,傅时珣侧过身子让她先走,秦婳才看见古玉当真在前头,她与赵禹宵对面而立。 少女身型窈窕,穿着那日秦婳送她的料子裁制成的新衣,稍稍仰起头看着面前的赵禹宵,眼含春色,笑容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再去看赵禹宵,果不其然,他与古玉衣衫颜色相似。 秦婳略微诧异,站定在原地没往前走。 回想起那日古玉说的话,下意识偏头去看傅时珣。 那既如此,京中传言皆不可作数了? 傅时珣察觉到她的视线,垂眸与她对视:“怎么了?” “王爷带我过来,是要解释什么吗?”秦婳面色淡淡,眼里却带着笑。 “不明显?”傅时珣挑眉。 两人说话的声音极低,之间的距离靠的近,气息缭绕在一起,秦婳莫名就被这一幕红了耳朵。 她瞧见傅时珣黑眸中笑意愈深,忙不迭的移开视线。 察觉到古玉那边的动静,秦婳一下心慌,攥住傅时珣的手指便往角落里躲去,他顿了一下,反握住秦婳的小手。 傅时珣的眼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眼里划过一抹痛处。 若是她记起来一切,这样的场景怕是再不会有了。 傅时珣抿起薄唇,眸光黯然。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是会想起过去,越回想就越痛,越痛就对秦婳的记忆越深刻。 有些事情总得被她知道,尤其是今日傅时珣对傅皇后吐露了自己的感情后,这个念头就愈发深重。 傅时珣觉得,他当真没有办法再继续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告诉失去记忆的秦婳自己的爱意,让她再被撩拨,再喜欢上自己,那样对她不公平。 她得记起来。 得记起之前傅时珣对她的伤害,对她的辜负。 那样所有的弥补才是坦荡的,而不像现在,傅时珣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偷。 这段光景,像是他偷来的美好回忆。 思及此,傅时珣握着秦婳的手紧了紧。 距离远了些,秦婳才抬起眼去看他,见傅时珣面色奇怪,凑近了去看。 他温热的气息落在秦婳眼皮上,秦婳睫毛一颤,不动声色的移开。 “怎么不看了?”傅时珣勾起唇角,压下心底烦闷。 秦婳别开眼道:“我阿娘说了,姑娘家……要,要矜持,不能随便盯着别人看。” 傅时珣似笑非笑的拉长了一声“哦”,而后将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抬起来放在她眼前,淡笑着开口:“那要不要对我负责?” 霎时间,傅时珣的手就像是块烙铁一般烫手,秦婳赶紧丢开,顺带着握住自己的手藏在袖口中,她心口止不住的轻颤,抿着唇角不敢吭声,只有急促的呼吸展现出她的紧张。 傅时珣下意识收拢手,试图握紧秦婳在他掌心存留下的那一点温度。 “秦婳。”傅时珣轻声喊她,喉咙有些干,秦婳偏头过来看他,傅时珣道:“四公主倾慕之人不是我。” 秦婳还有些不自在,伸手揉揉脸嘟囔道:“我知道呀。” 这一幕就在眼前,她怎会不明白。 傅时珣短短的嗯了声,慢慢开口:“之前你问我是不是见过你……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秦婳眼神停顿,她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变轻。 傅时珣笑了笑,伸手拨拨她的鬓发,笑意渐隐,还没开口,声音就已经哽咽:“抱歉。” “你怎么了啊?”秦婳怔忡,拧着眉头焦灼不已。 她的手指捏着衣袖,视线紧紧定在傅时珣的面容上,却发现这一幕熟悉的紧。 脑海中过往的场景如走马观花。 院落外的树下。 秦婳与傅时珣面对面站着,他不似眼下这般柔和,眉眼间尽是冷厉与淡漠。 他们说了几句话,可秦婳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看见自己等傅时珣离开后,按着眼窝慢慢开口。 那一刻,忽然周遭变得安静。 秦婳盯着面前傅时珣的脸,她听不见呼吸声,听不见鸟声,更听不见傅时珣说的话。 只听见自己隐忍崩溃的那句“算了”。 秦婳脸色煞白,猛地抬手按住脑袋。 傅时珣没注意到秦婳的异样,闭了闭眼,喉头上下滚动:“你听我说,我之前……” “婳儿。”秦妙书突然出声,站在长廊上扶着柱子唤她。 傅时珣的话被打断,秦婳也突然喘了口气,后背冷汗涔涔,抬头去看秦妙书。 “你们……”秦妙书被秦婳冷白的脸色吓到,眨眨眼睛盯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婳回神,往后退了一步。 猝不及防的伸手撑住一边的树干,她仓皇抬眼,对上傅时珣的眸子。 想说的话在口中滚动几下,只吐出一个字:“你……” 傅时珣皱眉:“可是哪儿不适?” “没有。”秦婳沉默半晌后站直身子,看向秦妙书:“怎么了?” 秦妙书快步下来:“伯母让我来寻你,说宫宴快开始了。” 秦婳点点头,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了眼傅时珣。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傅时珣心口猛的一击,张张嘴巴,却看见两人行了礼转身离去。 他往后靠去,抬手按着眉心,一阵失语。 - 秦婳与秦妙书回到秦夫人身边时,女眷已经纷纷往华清池内而去。 今日男女桌并未分开,女席靠后,男席在前。 秦元鞍落座时,回头看了一眼秦婳。 方才他被皇帝召去养心殿,开门见山便说起了这几日京中传言。 他心中虽不愿将爱女的婚事放在台面上来讲,可对方到底是一国之主。 秦元鞍索性便开口回应了几句。 “小女刚被寻回,微臣还想再多留她在身边几年,待来日再好好挑选夫婿,毕竟这是终身大事。” 谁知皇帝直接问:“四姑娘尚未有适龄公子与之匹配?” 秦元鞍噎住:“是。” 皇帝朗声大笑两声,而后一挥袖:“爱卿放心,朕定会为四姑娘好生择一门夫婿。” 思及此,秦元鞍心里总是有些不大放心。 若傅时珣当真,只要他开口请求,皇帝又怎会不答允。 傅时珣这个害人精。 秦元鞍忿忿搁下酒杯。 秦婳没注意到秦元鞍的眼神,倒是秦夫人瞧的真真的。 凑近秦婳问:“适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秦婳胸口发闷,本来还没有什么,但是被秦夫人这么一问,竟有些委屈,声音发抖:“阿娘,我好像能想起些之前的事情了。” “当真?”秦夫人压低声音,握紧她的手道:“先不要勉强自己,慢慢来,能记起来最好,若是记不起来的话也没关系。” 秦婳嘴角动了动,却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若是能记起来自然是好的,她过去那段空白记忆便能被填满。 可今日被傅时珣那样一打岔,秦婳隐隐察觉到,她与傅时珣的过去,大抵并不是很愉快。 分明他们此刻能相处的这般愉快。 秦婳低垂下眼睑,一时间情绪复杂。 不等她惆怅,傅皇后与皇帝前后落座,淑妃也跟在后头入了座。 秦家位置靠前,秦元鞍的对面便是傅时珣,隔着不远的间隙,秦婳趁所有人起身为皇帝行礼时,悄悄抬眼看过去,正巧对上傅时珣隐忍的目光。 秦婳心口一颤,随着皇帝的一声“平身”落座。 她察觉到,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朝着别的地方而去。 傅时珣看着她出神,手指搭在酒壶上轻轻敲打着,一杯接着一杯酒饮下,他心口有些疼。 上位的傅皇后距离他很近,轻而易举便将傅时珣的一切看进眼里。 她顺着傅时珣的目光望过去,看见的是秦家坐席。 傅皇后并未做他想,刚举杯正想向皇上敬酒时,她就瞧见偏门进来了位乳母,凑到对面下方的淑妃耳畔说了些什么,淑妃面色微变,忽然起身。 皇帝的视线跟随着她看过去,出声道:“淑妃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立在一旁的公公低声回应:“适才大皇子的乳母来了,许是大皇子的事情。” 皇帝沉吟片刻,侧身道:“你去告诉她,把孩子带过来吧,朕也许久未抱过了。” 这话落在傅皇后耳中,显然很是刺耳。 她慢慢垂下手,将杯中清酒仰头一饮而尽。 嬷嬷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她这不醉不休的架势,却突然想到点别的,弯腰道:“娘娘,您少喝些,太医明儿不是要来请平安脉吗。” “每几日都是平安脉,本宫何时不平安了。”傅皇后挑起笑,再抬眼,看见淑妃将孩子交给了皇帝。 这一幕刺伤了她的眼,斟满酒后再次饮下。 傅时珣听见这边的动静,他抬眼扫过傅皇后,拧了拧眉头,却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眼。 傅皇后不胜酒力,只几杯就有些醉意,按着太阳穴,醉眼蒙眬的四处打量。 台下欢声笑语,傅皇后的目光不经意再次扫过秦元鞍的位置,撞入一双怔忡的眸子,她霎时间后背生汗,定睛一瞧,那人竟是秦婳。 傅皇后手中酒杯怎么都捏不稳,抖动两下跌落在桌面上。 好在殿内歌舞升平,无人注意到她这边,唯有傅时珣,听见声音后,第一时间便看过去。 瞧见她这样,傅时珣低低嗤笑,捏着酒杯把玩。 傅皇后转身去拉嬷嬷的手,颤声道:“嬷嬷,你瞧秦宰相后面坐着的姑娘是谁?” 嬷嬷赶紧去看,只一眼,便再也收不回来视线。 秦婳察觉到台上遥遥递来的视线,她仰起脸去看,隔空撞上傅皇后的目光,两人皆是一怔,而后傅皇后仓皇别眼去看傅时珣。 他面色淡淡,显然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事。 傅皇后震惊不已,胸口一阵阵紧缩,还来不及起身,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现场一时混乱不堪,傅时珣眼里也闪过错愕,赶紧起身几步走到傅皇后身边,弯腰一把将她抱起往凤和宫赶去。 今日这宫宴结束的突然。 秦婳本也没有心思多留下去,索性告知了秦夫人,与秦妙书一道先行离宫回府。 凤和宫内一阵人仰马翻,皇帝与傅时珣在外头候着等情况。 宫女们抬着铜盆出来换水,傅时珣扫过一眼就怔住,那铜盆里……竟全是血水。 不多时,楚太医擦着汗跪在皇帝面前。 颤颤巍巍的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小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bushi 第41章 傅时珣眸色一怔, 他的确是没有料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久久坐立在石凳上的皇帝目眦欲裂,忽然起身,“此话当真?” 楚太医弓着身子跪在两人面前, 连连点头, 额角的汗顺着颧骨滑下, 他也不敢伸手去擦拭, 颤声道:“当真, 脉象来看,皇后娘娘应当已有一月身孕。” 皇帝闭了闭眼,一时头痛欲裂。 “你先下去吧。”傅时珣出声道, 他偏过头看着皇帝, “皇后娘娘还年轻,日后定然还会有的。” “你进去看看皇后吧。”皇帝摆手,摇摇脑袋满面悲痛。 傅时珣诧异:“皇上不去瞧瞧?” 皇帝慢慢叹了口气,而后道:“朕缓缓再去。” 话音落,皇帝转身独自离开了凤和宫。 傅时珣的视线随着他的背影, 直到皇帝消失, 他才慢慢收回来。 抬步上了台阶入殿,殿内早已将异味清除干净, 傅时珣缓慢的绕过屏风进了内殿。 傅皇后闭着眼睛斜斜靠在软枕上,她唇色惨白, 眉头紧拧,看起来似乎很是不好受。 “王爷。”立在床畔的嬷嬷掩泪轻声唤。 傅时珣嗓音有些沙哑,抬眼看她:“既身怀有孕, 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 “娘娘近些时日一切都正常,丝毫没有怀孕的征兆,本安顿明儿太医来请平安脉的, 可谁知……”嬷嬷低着脑袋默默垂泪,声音懊恼,“都怪老奴,伺候的若是再上心些,怕也不会出现这些事情。” 傅时珣嗯了声,目光落在傅皇后面上停顿了好一阵,情绪复杂。 “府上还有事,本王先走一步。” 嬷嬷瞧见傅时珣转身就要离开,她焦灼的跟上去:“王爷不等娘娘醒来再离开,您若是在的话,娘娘瞧见心里必定熨帖。” 傅时珣没有回应,只脚步停顿:“让皇后娘娘好生歇息。” 说罢,傅时珣快步离开。 看着他的决绝背影,嬷嬷一阵叹息。 再回头,傅皇后已然睁开了眼睛。 她怔忡的盯着帷幔,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娘娘,您醒了。”嬷嬷快步迎上去,半蹲在床畔边握着她的手。 傅皇后许久都没有出声,屋子里一片寂静,嬷嬷也不敢再吭声,只能静静陪着她,然谁知,没过多时,床榻上的人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爆发出来。 这哭声不似寻常悲恸大哭,只是压抑的啜泣与哽咽,她双眼朦胧,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而后顺着皮肤花进浓密的发丝中,晕开好大一团。 这孩子来的不易,傅皇后体质不同平常女子,生前一胎时就伤了身子,太医当时就告诉她,定要好生调养。如今还没能感受到这孩子来临的喜悦,却已然没了。 想到此处,傅皇后似乎觉得难受,哭得更狠了起来。 她索性也不顾及旁的,难以隐忍的发出了细微的哭声。 这哭声听的嬷嬷心痛,她握住傅皇后的手道:“娘娘,您注意身子,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机会?”傅皇后喃喃自语,她哽咽出声:“这孩子没能顺利产下,定是上天在责罚本宫,责罚本宫贪心不足,害了秦婳不说,还害了阿珣。” 嬷嬷用帕子捻过傅皇后的眼角,低声劝慰:“您想开些,如今事已至此,待您调养好身子,咱们做些旁的事情与王爷缓和缓和便是。” 傅皇后呜咽出声:“本宫的孩子……” 殿内压抑不已,宫女们都低垂着脑袋不敢出声,唯有内殿里偶尔传来的啜泣。 宫殿外,楚太医与傅时珣两人立在台阶上。 “皇后娘娘的身子……”傅时珣犹豫。 楚太医叹息:“日后若是再想有孕,只怕是难上加难。” 傅时珣闻言面色也没有过多波动,沉吟片刻又问:“这一胎究竟为何会落。” “前三个月本就该小心再小心,可娘娘心绪不稳,今日似乎受到何冲击,这才导致小产。” 傅时珣没再多问。 百因必有果,傅皇后害了别人,总得付出些代价。 否则秦婳受的苦怎么办。 凤和宫内宛若被阴霾笼罩,而淑妃这边却是闭门的喜庆。 顾大夫人抱着大皇子,满面笑意:“眼下倒好,孩子也没了。” 淑妃的手指拨动腕子上的掐丝珐琅手镯,淡声道:“母亲不必如此高兴,还是多多操心二弟的婚事才是。秦家三姑娘身份尊贵,您三言两语就想娶进门,做梦吧。” “我有时候都在想,还不如直接将秦三姑娘给炜儿求娶来。” 淑妃听着她随意的话,手指忽然顿住,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她:“母亲这话可是在说笑。” 顾大夫人如何不知晓她的心思,轻叹一声劝慰道:“儿啊,你如今是皇帝的女人,你的那些心思……” “母亲说什么呢。”淑妃笑意盈盈,眼里却不带丝毫情绪:“我与顾炜都是同一种人,身上背负着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女儿不需要的东西,顾炜自然也不需要。” 顾大夫人怔忡的看向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女儿。 “您明白吗?”淑妃对上她的眼,莞尔一笑。 “……我明白。” 淑妃慢慢将视线落在大皇子脸上,神色淡然。 - 傅皇后小产这事情一直到次日才传进秦婳耳中。 她正跟秦夫人用午饭,一口菜还未送进嘴里,就被这事情惊住。 想起昨日宴席上,傅皇后看见她后的眼神,回想起来,似乎正是在看了她那一眼之后,傅皇后忽然晕了过去。 莫不是她小产,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 秦夫人可惜的摇摇头:“当真是可惜,皇后多盼着这一胎啊。” “可不是,但也没法子。”崔妈妈给秦夫人布菜,浅声回应。 “说起来倒也是奇怪,皇后娘娘小产,摄政王竟只进去待了不到一刻钟便离开了,甚至都没等皇后醒来。” 秦婳咬着木箸听他们两人说话,直到提及傅时珣,秦婳忽然抬眼看过去。 被这一眼看的奇怪,秦夫人停下话头问:“婳儿,怎么了?” “阿娘。”秦婳唤了一声,而后道:“咱们府上曾经与摄政王有过什么交集吗?” 秦夫人摇头:“问这个做什么?” 秦婳垂眼:“我只是随口问问。” 用过饭,秦婳满脑子都还是昨日突然窜出来的那些场景,以及这些天来偶尔会回忆起的片段。 回到揽月阁,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得出去一趟。 谁料刚换了衣裳出门,就碰上来寻她的秦让。 这几日事务繁忙,秦让已许久没有来找过秦婳,眼下他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秦婳,双手环胸问:“去哪儿?” “出去。”秦婳看他一眼,摆弄袖口道:“哥哥要去吗?” 想起上一回她独自出门,却被傅时珣送回来。 秦让抿了下唇:“去。” 秦婳本打着客套的意思,谁知秦让当了真,犹豫一阵小声说:“哥哥,我出去有事情呢。” 秦让瞪她一眼:“哥哥陪你去,你要是不让我陪,那我就去给父亲说你出去鬼混。” “你这人……”秦婳气急,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秦婳忍气吞声:“那行吧。” 马车上,兄妹两个互相瞪了好久。 沉默一阵,秦让终于松了口:“那你说说看,你要去哪儿。” 秦婳往他身边挪动两下,而后伸手挽住秦让的胳膊道:“要去红楼。” “红楼?”秦让眼神微沉,“你去那儿做什么。” 秦婳知道他这人一贯吃软不吃硬,小心的往秦让的肩膀上靠去些,小声说:“我感觉最近我能隐隐约约记起来一些之前的事情了,想起来最多的地方就是红楼,所以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回点熟悉感。” 秦让听见她的这番话,顿时抿紧了唇角不再说话。 他没忘记上次楚垚说的那些,秦婳之前并非是在豫阳,而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四年。 大抵是不想让秦婳知道,他已经问出了她的过去。 所以秦让揉揉她的发,淡声道:“行,那我陪你过去,免得到时候再遇见不想看见的人。” 秦婳郁闷不已,抬眼睨他,莫名叹了口气。 下了马车后,秦婳带着秦让走到上回进去时的那个小门处,才发觉门是开的。 她神色微微凝住,快速拨开草钻进去。 抬眼一看,红楼偏门敞开着,上头的封条也被撕开。 秦婳拧起眉头,偏过脑袋与秦让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做声,秦婳收回眼慢慢朝那边走过去。 走到门口,秦让一把拉住她小声道:“我先进去。” “不要。”不知为何,秦婳眼皮跳的厉害,她让秦让在门外等着,慢慢迈出脚进了屋子。 这屋子因为许久未有人居住打扫,蛛丝网与灰尘四处都是。 秦婳刚进去,耳边似乎掺杂着一丝羸弱的姑娘们的欢笑声,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往日这里面的人山人海。 她忍住喉头间一股一股涌起的恶心与脑中的眩晕,扶着门框慢慢往里走。 忽然,二楼传来脚步声。 秦婳仓皇抬眼,大抵是没想到这里面果真有人,她眼中闪过诧异。 下一刻,睦禾长公主出现在眼前,她对着秦婳慢慢勾起唇角笑开:“好久不见,四姑娘。” 外面的秦让听清声音,侧身就要跟进来,秦婳忽然出声:“哥哥!” 秦让神经紧绷,脚步停顿:“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秦婳知道睦禾长公主一定有话要说,她们静静对视着,秦婳一字一句道:“别进来,你在外面等我。” 秦让咬牙,耐着性子回应:“好,哥哥就在门口。” 睦禾长公主眼里划过一丝趣味:“怎么?不怕本宫对你做些什么?” “你不敢的,我身后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敢动我。”秦婳笃定开口,手指紧紧掐着手心,“专门在这里等着我,应该是有事情要说吧。” “你可真聪明。”睦禾长公主轻笑。 “只是你的聪明当真是让本宫厌恶。” 秦婳的视线不避不闪,“开门见山吧,别浪费我时间。” “想知道为什么不近女色的傅时珣偏偏对你青睐有加吗?”睦禾长公主顺她的心意,玩味的笑,“因为他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是他害的你坠崖,也是他害的你成了别人的妾室。” 秦婳脸色渐渐惨白,唇角颤动:“我凭什么信你。” “你已经信了,不是吗?”睦禾长公主笑意未变,挑挑眉头看了眼身后,缓声道:“本宫今天带来了你的故人,想不想见一见?” 不等秦婳开口回答,睦禾长公主拍了拍手。 一楼房间的门被打开,一袭水红衣裙的中年女人慢慢走了出来。 秦婳看清她的脸,无端往后退去。 睦禾长公主极其满意她的样子,眼神悲悯,开口介绍道:“这位是秦妈妈,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傅总:你大嘴巴奥,我还没来得及承认错误要你显能。 第42章 秦婳听清睦禾长公主的介绍, 霎时耳鸣。 “婳儿。”秦妈妈行至她跟前,神情极其复杂的盯着她瞧。 “你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脑海中“轰”的一声, 许多未曾见过的画面飞快在眼前流逝。 秦妈妈、秦锦绣、沈澈、傅皇后, 最后一张……是傅时珣低垂眼睑的笑。 秦婳抬手按住嗡嗡作响的耳朵踉跄后退, 直至靠在门框上时, 她才腾出手指着秦妈妈跟睦禾长公主两人, 深呼吸连连说道:“别过来,别过来。” 瞧着她这样子,睦禾长公主也有些犹豫了。 秦婳适才那句话说的没错, 她背后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睦禾长公主不敢对她做些什么,可现下瞧见她这模样,竟一时有些不太敢轻举妄动。 “秦婳……”睦禾长公主红唇翕动,“你记起来了吗?” 见她满目都是期待的模样,秦婳脑子里场景纷杂, 却始终连不起来, 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睦禾长公主轻轻松口气,低声劝慰:“你都知道了吧, 傅时珣当初将你带回王府,却在你对他爱慕不已时, 将你送去沈澈身边,后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又找人试图杀你灭口。” “你看他这样的人, 怎么能得到你的一片真心。” 秦婳颤抖的手指撑住门框,眼神犀利的回望她:“那你呢,你在打什么算盘?” “我?”睦禾长公主微愣, 倒是没料到秦婳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她低声道:“我能有什么算盘,之前我的确是因为很爱他而失去自我,连带着不喜欢你,可是现在我不爱了,看着你这样我于心不忍,才想告诉你真相。” 被突如其来的记忆塞满脑海,秦婳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炸裂。 她闭了闭眼,喉咙吞咽两下后再睁开,看向睦禾长公主的眸光已然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她淡淡出声:“何必这般冠冕堂皇。” 睦禾长公主怔住:“什么?” 秦婳弯唇:“你若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何必要来帮我找回记忆。” “是。”睦禾长公主咬牙,承认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我见不得傅时珣做了那么多错事,还能够安然无恙的活着。” 她就是想毁了他。 可惜这句话还没说出口,秦婳冷声截断她:“然而你也应该清楚,我记起过去,你会比现在还要惨。” 睦禾长公主眼神一闪而过的慌张入了秦婳的眼,她缓慢的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定定落在她的面上:“你一定,会后悔今日帮我记起这一切。” “可……可我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秦婳听着她苍白无力的辩解,忽然失声笑开:“是吗?” 没再给睦禾长公主说话的机会,秦婳扬声唤:“哥哥。” “怎么了?”秦让就在门口,方才她与睦禾长公主的话秦让听的一清二楚。 秦婳将视线慢慢挪动到秦妈妈脸上:“帮我把秦妈妈好生请回去。” 睦禾长公主面色微变,正要抬手唤人时,秦婳两步上前,紧绷着唇角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又快又准,力道大的睦禾长公主偏了脑袋。 立在一旁的秦让刚按住秦妈妈的肩膀,听见这一声后忽然顿住,错愕的看向秦婳。 “放肆!”睦禾长公主回过神,捂着脸瞪大眼睛,失声尖叫。 秦婳攥住发麻的掌心,她狠狠开口:“这巴掌是你该得的,我跟傅时珣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他亏欠的是我不是你,是否要毁了他,也该由我说了算。” “你算个什么东西,指手画脚,要脸不要了。” 没想到秦婳适才竟一眼看出她的念头。 睦禾长公主脸色僵硬一瞬,还不待开口,就再听见秦婳咬牙道:“我现在还没有全部记起来,你要是敢继续在背地里下狠手,被我知道,我让你好看。” 她眼神冷漠阴鸷,睦禾长公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婳。 记忆中,在王府所见的他永远都是温柔小意的,说话轻轻柔柔,丝毫不肯出格半分。 可如今她有了底气,说话动手,撂下的狠话,睦禾长公主甚至都不敢不去相信。 趁她捂着脸错愕间隙,秦婳跟着秦让身后离开红楼。 上了马车,秦婳按着太阳穴靠着软垫不吭声,秦妈妈坐在角落里悄悄打量她。 秦婳眼下脑子一片混乱,许多事情都没有理清楚,又被看的烦躁不已,一时忍不住发作起来:“看完了吗?” 秦妈妈也是没有想到,被她抚养的襁褓弃婴竟是当朝宰相千金。 被她这么一声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嗫嚅道:“看完了。” 马车内够宽敞,秦让坐在门边,视线掠过秦妈妈忽而记起什么,想要问一句却又因为秦婳在旁边不好开口,只能沉默下来。 待回到秦府,秦婳有点眩晕反胃,也没跟秦让说话就直接回了揽月阁。 秦让桎梏着秦妈妈入了院,立在长廊下。 他神情淡漠,居高临下的盯着秦妈妈:“你当初是在何处遇见婳儿的。” 秦妈妈如今寄人篱下,着实没了当初的那点子心高气傲,被秦让问话,更是低声下气的回应:“并非是老奴遇见,而是被人送到手上来的。” “谁?”秦让眼皮微跳,声线寒了些。 秦妈妈摇头:“不知。” 她轻拧眉,而后道:“不过说起来,送秦姑娘到我手上的那人满面略腮胡子,五大三粗,瞧着不大像咱们大燕的男子。” 这话信息太多,秦让应下。 寻来管家在偏院给秦妈妈安顿下住处,吩咐她无事不得外出。 - 秦婳回到揽月阁,宝珠得知她又开始头痛,便煎了药给秦婳服下。 眼下正是热的时候,秦婳捏着扇子靠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看见眼前一片白雾。 白雾过后,今日脑海中所有闪过的场景串连起来,而后速度极快的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 秦婳紧拧着眉头,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进来添茶水的宝珠瞧见,快步走过去立在塌边,悄悄拿出秦婳手指间的扇子缓缓打起来,凉风习习,秦婳渐渐睡得实在了些。 这一觉睡得很沉,待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 秦婳怔忡的抱着被子坐起身,茫然的盯着窗户外的天色,昏黄的夕阳打在窗棂上,映射出好看的颜色。 她记起来了。 适才那段清晰的梦让她想起来了过往,睦禾长公主口中所谓的亏欠,傅时珣所谓的对不起,以及傅皇后那奇奇怪怪的眼神。 她终于都明白过来。 宝珠提着食盒走进来,瞧见她清醒过来,笑着开口道:“今儿小厨房做了姑娘最爱吃的桂花糕,待会儿用过饭,可以少用一些。” 秦婳慢吞吞的收拢思绪,低垂着眼睑道:“我不爱吃那个。” 宝珠诧异:“怎么会?先前几日姑娘夜里总是要吃几块的。” “嗯,那便是过去喜欢吧。”秦婳将自己的腿放下床沿,弯腰穿上鞋子。 回想起她曾为傅时珣做过的桂花糕,沉默半晌道:“现在不喜欢了。” “姑娘头痛可好些了?”宝珠给她端来一杯茶水,柔声问。 秦婳坐在铜镜边随意拾掇了下妆容,点点头:“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 宝珠手里还捏着杯子,却已经看见秦婳起身走了出去。 她快速走到门口唤:“姑娘……” “我很快就回来。” 秦婳沉默的厉害。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宝珠拧紧眉头,觉得有些奇怪。 待她出府后,宝珠怕耽搁了事情,赶紧去了主院禀告秦夫人。 - 秦婳去了世子府。 门口家丁前去通传后,沈澈亲自过来接她。 两人沉默着往里走,直到走上熟悉的长廊,秦婳才开口问:“先前我住过的院子,世子可还留着。” 沈澈眉心一跳,方才刚见她时就觉得不对劲,这话一出,果然是记起来了。 “还在,怎么了。”沈澈温声道。 秦婳微微抿唇:“我能去一趟吗,有东西落下了。” 沈澈愣神,缓和后点头,带着她前往。 秦婳刚进院落,沈澈便回头唤人来,低声耳语一阵后,才跟着秦婳走进去。 “你找什么?”见她弯腰在梳妆匣子里翻找,沈澈忍不住出声问。 秦婳咬了下唇,眼角耷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闻言,沈澈诧异出声:“是傅时珣送你的吗?” 秦婳眉心微动,摸到那根金簪的手指一紧:“不是,是先前要送给一位姐姐的东西。” 沈澈感觉秦婳的语气不对劲,挠挠眼底也没敢再说什么。 出了屋子,站在长廊下。 秦婳偏过脑袋看他:“胡侧妃在何处,我方便见见她吗?” “今日不大方便,日后找别的时间吧。”提起胡侧妃,沈澈的笑意淡了些。 秦婳点点头,倒也不坚持。 夕阳渐渐落下,院落里面燃起灯火。 秦婳与沈澈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晚风扬起,秦婳睫毛颤了颤,她才回过神。 转过身子看着沈澈,轻声道:“先前来你身边,一开始我便是有目的的,但是还是很感谢你,沈澈。” “不用谢。”沈澈垂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你很好,也会拥有更好的。” 秦婳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而后,也不知为何,她慢慢上前一步伸出手从沈澈的胳膊上越过,抱住他。 沈澈身形一僵,面色复杂。 “谢谢你。”秦婳侧过脸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说话中带着浅浅的呼吸声,“你年岁正好,未来也应该好好待自己。” 院落四下无人,秦婳才敢做出这举动。 沈澈沉默了很久,他喉头微哽,抬起僵硬的手臂环住秦婳瘦弱的脊背,嗯了声。 退出他的怀抱,秦婳的唇角牵起好看的弧度,再偏头,院落门口的傅时珣不知立在那儿多久,秦婳只知,他的眼神痛苦,带着即将坠落的绝望。 秦婳顿住,慢慢敛起嘴角的笑意。 第43章 三人对峙的场景有些奇怪, 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沈澈摸摸鼻尖,低声对秦婳道:“我先出去,你们两个慢慢聊。” 他作势迈出步子就要走, 秦婳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口, 眼神一眨不眨的落在傅时珣的脸上, 缓慢开口道:“不用, 我跟你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 秦婳目不斜视,甚至连呼吸都没有额外起伏,走到傅时珣面前时她终于收回视线, 大步从他身边经过。 然下一刻, 傅时珣隐忍不发的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沈澈眼观鼻鼻观心快步离开,反倒是秦婳,慢慢顿下了步子。 “婳儿……”傅时珣声线喑哑,带着细微的苦涩。 听清这个声音, 秦婳面不改色的轻轻往旁边移开自己的胳膊, 傅时珣捏的不敢用力,以至于秦婳一躲就逃离开了他的桎梏。 傅时珣赶紧转身, 视线灼热的胶在她脸上,艰难开口:“你都记起来了吗?” “嗯, ”秦婳淡漠回应:“应当是。” 而后她又停顿片刻,抬眼定定看向傅时珣:“怎么,摄政王似乎对此很是不满?” 傅时珣眼眸轻颤。 她竟这般生疏的唤他摄政王。 过往多日, 每每气急败坏的、娇憨的、柔情似水的傅时珣,到底是随着她的记忆尽数消散了。 “怎会。”傅时珣艰涩微笑,眼底带着星星点点的红, “你能记起来,我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秦婳勾了勾唇角,眸色似笑非笑:“王爷当真是……谎话随口便出呢。” 傅时珣眼底神色深了深。 回想起所有的秦婳,说起话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冷箭,毫不犹豫的往他心口戳,每一下都命中要害。 “天色已晚,臣女告退。”秦婳不再去打量他的面色,低垂着眼睑行礼欲要离开。 傅时珣着急忙慌的伸手拉住她,低低唤:“婳儿。” “放手。”秦婳半拧眉,脸色已然是不悦。 看着她现在模样,傅时珣哪里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心口发冷,缓缓垂落下手。 秦婳抿紧唇角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顿下脚步回头。 傅时珣眼前一亮,下意识朝前挪动两下。 “那日坠崖,掠走我的人是谁?”秦婳稍微偏了脑袋,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 傅时珣赶紧道:“这事情我会处理,你……” “不必。” 秦婳冷漠的几乎不近人情,她低垂下眼思忖片刻,将许多事情糅杂在一处思索,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傅时珣对睦禾长公主的态度,一时明了。 傅时珣看着她背影停顿许久,而后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注视一阵,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婳儿,你还能原谅我吗?” 秦婳没有回应,脚锋一转离开了他的视野中。 傅时珣往后退了几步,脊背抵在墙上,低垂下眼睑喉头止不住发出一声微哽。 本以为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可到现在…… 他崩溃的捂住脸,心力交瘁。 走到前院时,秦婳遇见了沈澈。 “要走了吗?”沈澈下意识看了眼她身后,发现并没有人过来,垂眼看她,温声问:“你们聊得如何?” 秦婳抿唇笑:“我和他能聊什么。” 沈澈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但从那夜之后,他一直都知道秦婳心里头的那个人是傅时珣。此刻再一听她的话,沈澈有些看不明白。 “你之前不是……” 秦婳抬眼,沈澈没说完的话被迫截断,她眼神认真,眸光深处掺杂着不易察觉的破碎,笑着重复:“之前是之前吧,以后我和他就是我和他,也没什么我们。”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沈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路无言,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她上马车后叮咛道:“一路小心。” 马车渐渐开始晃动。 车厢内,秦婳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憋着的那口气忽然落下,藏在袖口里的手松开,手心一阵刺痛,她面无表情的低头去看,手心已然是五个明显深印记的小月牙,甚至中指那个都渗出了血珠。 这个姿势不知保持了多久,一滴滚烫的眼泪跌落在掌心。 秦婳藏匿的脆弱终于被暴露出来,她浑身颤抖,哭的难以自拔,却又生怕车夫发现,只能捂着嘴巴无声啜泣。 她从前以为,喜欢一个人是甜的。 现在才发现过去有多蠢,两情相悦即是甜,可一厢情愿的爱慕,无论是坚持还是放弃都会痛到骨子里。 像是骨头透风,呼呼响,搅得她心口翻江倒海。 适才看见傅时珣红了眼的那一瞬,她便无法再强装镇定了,可没办法,傅时珣对她若是愧疚,她才不需要那些施舍。 这些日子在秦家,秦婳的心境早就发生了变化。 她日后要嫁的,必定心里只能有她一人。 如今秦婳什么都不缺,她也不稀罕,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坦荡的爱。如若傅时珣心里没秦婳,纵使她曾经真心倾慕,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天色渐暗,车夫问:“姑娘,回府吗?” 秦婳止住眼泪,清了清嗓子道:“不,去定远侯府。” 定远侯府离世子府还有些距离,秦婳撩起车帘看出去,目光怔忡,出神许久,手指轻轻摩擦着荷包上的花纹。 到了定远侯府外,车夫先去让家丁通传,秦婳在车上等着。 不多时,秦婳看见赵禹宵从府内快步出来,他们两隔着车窗静静对视一眼,而后道:“赵公子。” 赵禹宵左右看了几眼,快步上前来:“秦四姑娘。” “这个给你。”秦婳犹豫再三,将手中的东西递交出去,压低声音道:“这是当初锦绣姐姐要出阁前,我要送给她的新婚礼物,她没能见一眼,我交给你……也算是留个念想吧。” 听见秦锦绣的名字,赵禹宵手指一颤,慢慢伸手接过来。 指尖摩擦过荷包角落的名字,赵禹宵笑了笑,抬头对秦婳道:“多谢,她一定会很喜欢。” 秦婳眼神微变,趴在车窗上:“日子还长,赵公子若是还能再遇见心仪之人,不要再犹豫了,免得错过,追悔莫及。” 赵禹宵这才反应过来,缓慢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你记起来了吗?” “嗯。”秦婳笑意淡了些,“那我先走了,再见。” 赵禹宵想起先前傅时珣失去她时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抿唇叹息一声后,让开位置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将这事情处理好,秦婳单手撑着头准备回府。 还没走几步,她忽然听见马车外有人唤她。 “秦姑娘。” 秦婳叫停了马车,撩起帘子探头出去,路旁立着一名男子。 他笑意温和,秦婳眨眨眼只觉这人陌生的紧。 第44章 “停车。” 秦婳开口, 车夫攥紧缰绳停下来。 男子立在道路边,分明是个陌生人,可多看几眼却又发觉, 他眉眼间竟带着几丝难以言说的熟悉。 “公子是?”秦婳半眯着眼低声询问。 男子上前两步:“在下古宁。” 古宁是古玉的亲哥哥。 南蛮的太子殿下。 “啊, ”秦婳似是而非的点头, 沉默半晌稍稍探出一些身子, “殿下是有何事吗?” 古宁身姿颀长, 站在马车边竟能与车内坐着的秦婳平视,他笑了笑:“只是途经偶遇,认出姑娘来, 在下想着打声招呼, 若有唐突还请恕罪。” “怎会。”秦婳将适才的那些低落情绪撇开,回以一笑:“不过殿下怎的未曾与公主一道前来?” 古宁笑意依旧,倒是没有直接回答。 他的眼神过于灼热直接,看的秦婳视线无处遁形,抿抿唇角道:“殿下怎么这般瞧着我。” “抱歉。”古玉回头看了眼天色, “夜色已晚, 四姑娘早些回府吧。” 秦婳觉得他方才的那些话实在是莫名其妙,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告辞。” 放下帘子, 隔断了两人的视线,马车渐渐驶离, 古宁转了身子定定望着,直到马车消失才收回。 古宁垂眸盯着脚尖,半晌后继而失笑。 他这次来本就是奉命前来, 临走前父王百般叮咛,大燕宰相寻回幼女,身份家室样样都好, 若是能让大燕皇帝将秦家女送来南蛮和亲,给他做太子妃也是不错的。 适才秦婳与赵禹宵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虽没能看清脸,但能说出那番话的姑娘,定并非池中之鱼。 思及此,古宁半抬眸,与不远处的赵禹宵直直对上视线。 “好巧,赵公子。”古宁率先开口。 赵禹宵挑眉:“太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古宁似笑非笑,“看来赵公子与舍妹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竟这般闲情雅致。” 提起古玉,赵禹宵的笑意渐渐淡了些。 他负手而立,另一只捏着东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花纹,两人沉默许久,他才淡声道:“劝劝她吧,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没用的。” 古宁也慢慢抿起了嘴角:“你应当知道的,这么多年了。” “正是因为知道那份情意,所以我才无法回应。”赵禹宵目光晦涩,胶在古宁的脸上一时间无法移开:“我已有了倾慕之人。” “你若是用这话来拒绝她的心意,那……”古宁话没说完,就被赵禹宵打断,他低声道:“她过世了。” 古宁愣怔,怎么都不愿相信:“你大可不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禹宵缓缓伸出手,掌心的金簪在月光下泛着耀眼的光:“秦婳将将送来的东西,这是给我与她大婚之喜的贺礼。” 闻言,古宁这才敛了调笑的心思,慢慢将视线放在赵禹宵脸上。 月光下,赵禹宵硬挺的鼻梁上那双深邃的眼里尽是藏不住的悲伤,他声线喑哑:“我这辈子不会再有旁人。” 古宁眼神怔怔,一时无言。 - 秦婳离开后,傅时珣久久立在原地未曾有动作。 他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朝最坏的方向走去,秦婳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银针一般千军万马往他心上刺。 “你怎还在此处?”沈澈快步赶来,皱眉问。 傅时珣缓慢抬头,眼底猩红:“沈澈,我是不是此后再无机会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沈澈眉头拧成结,站在他跟前道:“先前你对我说的话可还作数?她未记起如何,记起又如何,总归是你欠了她,既欠了那便去弥补。” 傅时珣低低喘了口气,闭眼道:“是,多谢你。” “你先前说的话我想过了。”沈澈学着他的动作慢慢靠在对面的墙壁上,他见傅时珣抬起头看过来,淡声道:“我帮你。” 之前因为秦婳一事,傅时珣与沈澈经常在一处聊起。 两人走得近了,傅时珣才发现这人其实与他心中一贯所想并不相同,沈澈根本不在意权利在谁手上,也并不在意沈国公之位将来是否交到他手中。 他心中所念的,只有一个秦锦书。 所以后来就算边防图丢失,沈澈压根没想过去怪罪秦婳,那东西,原本就不是他心之所向。 若不是沈太后是沈家女,沈澈无法将自己抽离干净,他半点都不想接受这些东西。 傅时珣点头:“条件呢?” “没有条件,若当真要的话……”沈澈微顿,慢慢看向他,“事成之后,还请你保我沈家周全。” 傅时珣垂下眼睑,淡淡应声:“赵国那边有动静了,顾炜……前几日连夜离开京城,裴景行的人已经暗中安排跟了上去。” 提及此处,沈澈眉梢微动,傅时珣似乎是知晓他想说什么:“淑妃那边你放心。” 沈澈手指轻捻:“何时动手?” “再等等。”傅时珣漫不经心的往远处看,“再让我多陪她一段时日。” 这话说起来,竟有几分生离死别的感觉。 沈澈虽不明白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可听着多少有些揪心:“其实你不必如此,当初有很多事情你也并不知晓。” “罢了。”傅时珣牵起嘴角,笑意苦涩,“都是我的错。” 沈澈抿起唇角,沉吟片刻道:“睦禾即将大婚,秦婳那边你还是多留意些的好。” “不碍事,长公主忙不过来的。”傅时珣三言两语就像是织下了一张天大的网,他冷笑:“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过去付出代价。” - 秦婳这几日不怎么对劲。 不仅仅是宝珠察觉到奇怪,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秦让都发觉了。 这日午间,刚用过饭,秦让便急匆匆的赶来揽月阁。 里屋并没有丫鬟伺候着,窗户半开,秦婳斜斜靠在榻上朝出看着,外头的合欢花开的正好,香味淡淡,顺着风直接吹进屋子里来,笼罩着一层暖意。 秦让悄声走到她身后,抬手摸摸秦婳的发道:“最近怎么了?” “哥哥?” 秦婳偏过脑袋来看他,睁大眼睛笑了笑:“哥哥这话是何意,我没事呀。” 秦让拍拍她的额角:“骗人。” 看着他侧身坐在自己脚边的榻沿上,想起个人来,轻声问:“哥哥,秦妈妈安顿的如何了?” 先前将秦妈妈接回来,不过就是担心当初自己的身份被睦禾长公主作为把柄掐在手中,后来将人带回来留在府中待了一小段日子后,秦让给秦妈妈准备了金银细软,还在郊外置办了宅子,只希望她能安然度日。 秦妈妈也知晓后果,便一口应下这事情。 秦让抬手将她额前的发轻轻拨开,柔声道:“已经送走了,别担心。” “是因为摄政王吗?”秦让犹豫不决的出声,瞧见秦婳闻言就慢慢黯淡下的眸子,心下确定果真是他。 秦婳直起身子抱住他的胳膊,将下巴抵在秦让的肩膀上道:“哥哥,我只要一想到之前那些事情,我就好难过。” “可还喜欢着?”秦让的大掌抚上她薄弱的脊背。 等了许久,秦婳都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道:“我不想喜欢了。” 秦让叹息,感情这种事本身谁都说不准。 像秦婳这样一无所知便深陷其中的人,眼下记起曾经的爱慕,可傅时珣对她做的事情却又像是一把刀,随时都在凌迟着她的内心。 “其实他对我不算不好。”秦婳咬着唇小声道:“他也做过很多让我觉得欢喜的事情,可是这些在他曾经有过想要将我送走的这个念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秦让顺顺她的头发:“别想了,哥哥同你说件事情。” “什么?”秦婳揉着眼睛坐起来,抬头看他。 秦让眼睛低垂,不去直视她:“先前父亲便想带你出去走走,如今南蛮使臣来访,说到那边阳光甚好,昨夜父亲与母亲商议过后,想着待南蛮归去时,母亲带着你与妙书一道前去散散心。” 秦婳没想到会是这事情,她眨眨眼睛犹疑未定:“这样不合规矩吧。” “不碍事,父亲已经向皇上提起此事,宫里也觉得可行。”秦让对她笑了笑,“你也去放松放松,别整日待在府上,闷坏了。” 秦婳心里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她抿抿唇角下意识反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父亲才想把我们支开。” “怎会,你成日都想什么呢。”秦让失笑,柔声道:“只不过是想带你四处走走。” 秦婳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看见宝珠撩起帘子走进来。 “什么事?” 宝珠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宫里来人了。” 提起傅皇后,秦婳嘴角的笑意淡了些,难掩厌恶道:“有何事?” 宝珠察觉到秦婳语气中的不耐,放缓声音道:“说是皇后娘娘请您进宫一趟。” 见秦婳没有反应,宝珠又小心翼翼道:“奴婢还听说,摄政王殿下也在。” “你听谁说?”秦婳的呼吸滞了滞,眉头稍拧。 宝珠低头:“来的还有摄政王殿下身边的贴身随侍。” “你若是不想去借身子不适不去便是。”秦让看见秦婳呼吸不畅,赶紧劝慰。 秦婳将腿放下来,“唰”的一下站起身:“为何不去,又不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罢,转身直接坐在铜镜前。 隐忍不发的开始梳妆。 第45章 傅皇后看着殿内场景,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前贴身嬷嬷打听来秦婳已经失了记忆,记不得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于是她想着让傅时珣与秦婳两人待在一处促进感情, 顺便让傅时珣对她改变态度。 然谁知秦婳把那些事情都记了起来, 不仅如此, 与傅时珣之间的气氛还有些不大对劲。 傅皇后小产后, 身子一度不怎么安稳。 秦婳喝完一盏茶, 瞧见对面姐弟俩似乎都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她垂眼笑着道:“娘娘唤臣女来,总不会只是喝茶吧?” “自然不是。”傅皇后勉强一笑, 目光扫过神色淡漠的傅时珣, 而后道:“先前知晓你回秦家之事,本想着寻个时间找你来说说话,倒是我身子不利索耽搁了。” 对于傅皇后的面子话,秦婳其实心里并不怎么舒坦。 先前她们之间的那些纠葛,是没有办法让傅皇后向她道歉, 这样的事情, 到底一国之母做不出来,可她心里始终不甘心。 秦婳慢慢抬起眼, 似笑非笑的看着傅皇后:“臣女原以为,皇后娘娘是有话要说。” “秦婳。”傅时珣忽然开口, “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看着傅时珣维护傅皇后,秦婳磨牙,本想拒绝他, 可终究是不想继续在跟傅皇后待在一处,起身告辞。 桌几上的茶盏飘起淡淡的白雾,傅皇后心交力瘁的靠在椅背上, 按着太阳穴。 “本宫又把事情搞砸了。”傅皇后轻声出口。 嬷嬷站在她身后给她捏着肩膀,安抚道:“怎么会,王爷方才都帮您说话了,至少是有好转的。” 傅皇后弯弯唇,笑意隐隐有些苦涩:“他哪里是帮本宫说话,那是怕秦婳独留在此想起先前的事情对他重新失望。” 嬷嬷抿了抿唇角,轻声叹息。 “娘娘,您别想太多了,还是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最要紧。” 傅皇后抬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想起方才傅时珣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这一生都在为了傅家与皇上。 可临了了,她伤害了傅时珣,更是让皇上也对她渐渐失了心。 傅皇后闭了闭眼。 罢了。 - 御花园内。 傅时珣慢一步跟在秦婳身后,他盯着这人嫩白的脖颈,眸色未变。 “婳儿。”犹豫再三,傅时珣仍旧还是开了口。 闻声,秦婳脚步微顿,稍稍偏了脑袋露出半个侧脸看他:“怎么了?” 傅时珣的视线内猝不及防的出现她的侧脸,压下适才想说的话,缓声道:“长公主喜宴,你会去吗?” 秦婳将步子放慢了些,声线微冷:“为何不去,难不成王爷怕我对她做些什么?” “我哪里是怕你对她做些什么……”傅时珣低了声音,缓缓道:“她那人心机深沉,我怕她伤到你。” 这话不知真心与否。 秦婳冷声笑开:“若说她会对我做些什么,那也都是因为王爷。” “是。”傅时珣见她这般冷漠,心里忍不住有些苦涩,“你说得对。” 察觉到傅时珣的低声下气,秦婳恼火不已,直接顿下脚步回头定定看着他:“你这样是在做给谁看?当初我出府前曾问过你,若你当真心悦与我,那我定然不会一声不吭的就离开,可是你什么话都没有说,叫我心凉了一大截。” “如今可倒好,我失了记忆你却还能够也假装什么都忘记留在我身边,与我重新谈感情。难不成……难不成你是想要我再一次对你付出感情,再一次沦陷后又被你抛弃吗?” 秦婳难忍哽咽,说着说着眼眶通红:“当初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救我于危难之中,我想要报恩,可是后来我将那东西交给你,你却丝毫没有动静,你若是真想让我回到你身边,又何至于急着去长公主面前献殷勤。” “是我傻,我蠢。” “我原以为你当真很需要我,可是我现在才发现,若是没有我的话,你也能风生水起。” 秦婳伸手抹了一把脸,她指尖上全是泪水。 看着她这般脆弱的模样,傅时珣心绞痛,上前一步试图拉住她的手,却被秦婳后退一步躲开:“你别碰我。” 傅时珣嗓子生疼,咬牙控制住颤意道:“你信我,我当初有过想要将你送去沈澈身边的心思,但只有那一瞬间。我与睦禾长公主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坠崖那日,我被沈太后留在宫里陪睦禾长公主下棋,掠走你的人不是我,直到裴景行告知我,我才知晓你被人掳走一事。” “别说了。”秦婳抬手挡住,她低声喃喃:“已经没有用了。” 说完这话,她也不在意傅时珣的反应,直接转身就走。 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傅时珣心口发慌,脚步生风般上前几步一把将人拽进怀里,单手扣着秦婳的后脑勺紧紧按在胸膛上。 “秦婳。”傅时珣声线喑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信我一次。” “松手,你放开我。”秦婳拉扯着他的衣服试图离开,傅时珣的力气大,她挣脱不开,忽然偏头狠狠一口咬上傅时珣的手腕。 她发了死力,傅时珣吃痛却仍旧不肯松手。 秦婳察觉到齿间全是腥味,她慢慢松开红了眼睛:“傅时珣,你不爱我就放过我好不好,我也放过你,我们从今以后就算是陌生人……” “什么陌生人,秦婳,我不想跟你做陌生人。”傅时珣猩红一双眼,他低下头去,高挺的鼻梁埋进秦婳的脖颈中,无声哽咽:“我想做你的爱人。” 秦婳浑身一僵,突然猛地用力推开了傅时珣。 两人距离很近,可傅时珣却不敢再上前。 秦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宝珠隐忍的皱着眉头快步追上去。 傅时珣目光灼灼,指尖死死掐着手心。 他曾经想过,秦婳恢复记忆后会是如何。 秦婳这样抗拒也好,至少她还愿意跟自己说话,跟自己见面。 傅时珣慢慢低垂下脑袋。 青武从没见过傅时珣这般难堪的模样,他漫步走上前来低声道:“王爷,不然算了吧。” “本王不会放弃。” 傅时珣声音很轻,像是在告诉自己。 第46章 睦禾长公主婚宴这日, 上京城中阳光甚好,接连四五日阴雨连绵的天放晴。 秦婳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听着宝珠在身侧低声说道今日这场婚宴多么盛大, 她面色淡淡, 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奴婢听说, 今儿还是那永昌侯世子亲自前去接的人, 不过倒是没有直接去长公主府, 而是去了侯府。” 闻言,秦婳手指一抖,眉梢描的歪了些, 她轻啧一声, 神色隐隐不悦。 “姑娘,怎的了?”宝珠侧身看过来问。 秦婳抿抿唇角,看她一眼后用帕子拭了拭眉毛:“你方才说的那话当真吗?” “自是真的,就是为了这事情,太后宫里昨儿个夜里还请了太医去呢。”宝珠扶稳发簪认真道。 大燕自古以来, 公主出嫁都是直接入公主府。 堂堂长公主却受了这等委屈, 还得去永昌侯府给永昌侯夫妇行礼敬茶,秦婳倒也是没有想到皇上竟会出这样一招。 拾掇好后, 秦婳随秦夫人与秦大奶奶乘坐马车去了永昌侯府。 喜宴尚未开始,府门前聚集满了人, 秦家马车刚停稳众人的视线就都朝着望过去。 车帘撩起,秦大奶奶先行下车,秦婳伸出手扶着宝珠的胳膊小心随后。 她一身水蓝轻纱百花裙, 衬的腰细腿长,上头搭了件月白金线云纹交领上襦,露出截白嫩的脖颈。秦婳最喜流苏, 今日侧边发髻上戴了支海棠珠花步摇,垂落的金丝摇曳在侧脸颊上,一阵美感油然而生。 一众男儿郎看的眼睛都直了。 秦夫人见状回头瞧了眼,进来秦婳身子渐渐抽条,该丰腴的地方倒是一处不少。 想起临走前她问:“你穿成这模样,待去了永昌侯府,可莫要抢了人家长公主的风头。” 秦婳当时浅浅一笑,眉眼弯弯的回应:“她是长公主,单凭这身份又有谁能抢了她风头去。若是当真抢了,那也只能怪她自己个儿不争气罢了。” 思及此,秦夫人宠溺的牵起嘴角。 送上贺礼,秦夫人被永昌侯夫人好声好气的迎了进去。 离开门口时,秦婳默不作声的回头瞧了眼。 几人被带到上座,秦夫人为秦婳添了杯水,低声道:“可好些了?” 秦婳这几日快要来癸水,今晨起来时面色不甚好看,未上口脂,唇色隐隐泛白,瞧着有些像重病之人。 “好些了。”秦婳偏了身子靠在秦夫人肩头上,捏着帕子细细把玩着,轻声问道:“阿娘,先前听说世子爷有位红颜知己,如今可断了?” 提起这茬子事情,秦夫人白眼都翻不过来,轻嗤道:“要我说那都是什么事儿,为了讨好沈家,倒也不至于毁了儿子的终生幸福。京中谁人不知世子爷跟城南的那位豆腐小娘子情投意合,叫我看,那小姑娘性情样貌都好,虽说家室贫寒了些,可也是清白人家。” “那可不见得。”秦婳心中暗暗回应。 她又听秦夫人开口道:“我听说半月前,世子爷去城南找了那小娘子,只怕是要断个干净。” “世子爷也情愿?”秦婳眨眼。 秦夫人哼笑,偏过头来点点她的鼻尖道:“怎么不愿,永昌侯可不止他这一个儿子,二房还虎视眈眈盯着这爵位呢,他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路,这世子的位置都不一定还在不在他头上。” “为了权势狠心抛弃心爱之人,可不是做不出来的。” 秦婳沉默着不再开口说话,她是想到了傅时珣。 前几日,傅时珣与傅皇后之间的事情也不知被哪个嘴碎的给传了出来,倒是没有提及她,只说了傅时珣当初瞧上了个姑娘,傅皇后为着利益将那姑娘发卖了,傅时珣得知后与傅皇后恩断义绝。 说恩断义绝其实有些过。=初~雪~独~家~整~理= 但不知为何,秦婳终归是信的。 傅时珣做得出来这种事,但若说是为了她,秦婳不想再往深处想。 正怔怔出神,不远处的唢呐声响唤回了秦婳的思绪。 她心里记挂着那件事情,坐直身子对秦夫人道:“阿娘,我想去前头瞧瞧热闹,成吗?” 秦夫人将温水递给她:“把这水喝了再去。” 唢呐声响越来越近,秦婳仰头喝下,起身带着宝珠去了前厅。 喜宴地点距离前厅还有一小截石子路,秦婳每每来那事之前就像是生了大病一般,小腹生疼,浑身使不上劲又极其不利索。 眼下日头正烈,秦婳举着团扇挡住太阳,快步往阴凉处走。 她的步子到底也快不到哪儿去,等到前厅时,额前的碎发已经站上细汗。 “姑娘擦擦。”宝珠拉着她走到角落里,踮起脚给秦婳擦汗。 秦婳扇了扇风,低声道:“好热。” 两人在人群后站了一阵,秦婳从缝隙间好似瞧见了个人影,她偏过头仔细看过去,那人已没了踪影。 “宝珠,你随我过去瞧瞧。”秦婳凑近宝珠的耳侧,低声说道:“你看看那边草棚后头的是不是城南的那个豆腐小娘子。” 说起这人来,秦婳识不得宝珠却识得。 刚得知有这人的存在时,秦婳就想见见,于是便开脱自个儿想吃她们家豆腐花,宝珠前后跑了好几趟。 绕着人群走过去,宝珠一眼就看见了那人,回头朝着秦婳快速挤眼睛。 秦婳轻笑一声,她就知道这人必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前几日本想着插个手,叫这姑娘今日来一趟,倒是不知道她竟自己过来了。 秦婳摇着团扇偏头,角落里,她撞上了傅时珣的眼。 眸色幽深。 她试图别开眼,却看见傅时珣漫步朝她走过来。 “你身子不舒服?”傅时珣身形高大,站在秦婳跟前便将她挡了个严实,旁人压根看不到他面前还有人。 秦婳被他垂眸盯得难受,侧了脸不吭声。 看着她额头上的汗,傅时珣无奈叹息。 伸手捏着秦婳的嫩滑的腕子,避开人群朝里头走去,秦婳脚步踉跄,晃得小腹越是难受。怕出声回引来旁人的视线,秦婳只得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手腕往回缩。 僵持许久,傅时珣找到一间空厢房,小心的将秦婳拉进去。 他站在门口挡着光,偏头瞧着秦婳的侧脸,余光无意间看见秦婳的手指按着小腹,他神色微变。 合上门几步走过去半蹲在秦婳面前,轻咳一声,仰头问:“癸水来了?” 秦婳闻言,眼神瞄他两下倒也没否认。 傅时珣起身折回门口,打开门出去交代了青武几句,而后又进门来。 屋子里光线充足,秦婳与傅时珣并肩而坐。 从那日御花园分别后,两人已经有许久没有见面了。 秦婳始终低垂着眼,傅时珣低声咳了两下问:“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这句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僵持起来,傅时珣盯着她的侧脸瞧了一阵,心里难受的紧,垂眸小口抿着茶水。 秦婳侧眸看他,傅时珣清减了不少。 下颚弧线愈发硬朗,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真的病了,傅时珣的神色很是不好。 “你生病了吗?”秦婳没忍住,出声询问。 傅时珣一口茶水未曾咽下,就这么呛了几声,单手握拳抵在下唇咳着:“有些风寒,不碍事。” 听着他的咳嗽声,秦婳下意识移开眼:“病了就吃药,这般难受给谁看。” “药太苦。”傅时珣止了咳声,嗓子干哑,慢慢回应道:“因为没有雪梨汤。” 秦婳耳根发热,语气恶劣:“王府没有厨娘吗,王爷若是想吃,自然会有人给你做。” 傅时珣抬起头盯着她:“可是我想吃的是你做的。” “那就没有了。”秦婳僵硬的别开脸,低声道:“以后也没有了。” 傅时珣眼神黯淡,当初他只是咳嗽一声,秦婳便火急火燎的为她做雪梨汤,脸烫了手都不管不顾,可如今病入膏肓,她却连正脸都不愿给一个。 是他错过了。 “婳儿,嫁给我吧。” 这话实在是突兀的紧,秦婳“唰”的一下回过头盯着他,“你在说什么醉话?” “我想了很久。”傅时珣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不是醉话,是真心话,你是我这二十年来唯一想要迎娶的姑娘。” 秦婳突然起身,往旁边让开:“你若是喝醉酒了就赶紧回去,我还有事,先走……” 话还没说完,傅时珣伸手拉住她的手,他眼角通红,低着头将额角抵在秦婳的手背上,一语气苦涩:“再给我一次机会成吗?” “我知道我过去很混账,辜负了你,你别怕我。” “我说这些话你定是不信的,没关系,我会等你相信。” 门口传来敲门声,傅时珣手指用了些力,而后起身去开门。 青武手中抬着红木描漆托盘,上头放着瓷盅与一碟点心,傅时珣接手转身,青武从外头合上门。 傅时珣搅了搅瓷盅里的红枣莲子甜汤,抬眼看她,目光隐忍:“把甜汤喝了用些点心再走吧。” “我没不舒服。” 闻言傅时珣点点头,他垂眸,面色丝毫不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道:“嗯,那便当做是我身子不适,过来。” 秦婳坐下,接过勺子细细搅着,半晌才喝一口。 见她这般不情不愿,傅时珣也没勉强,将桂花糕掰碎小半放在她面前道:“你若是不好好喝,我待会儿就叫青武去告知你母亲。” 秦婳额间生汗,思绪有些乱糟糟的,下意识反问:“什么?” “说你得罪了我,被我带回王府教育了。” 方才这人还一副卑微的模样,眼下突然又变得强硬起来,秦婳心头恼怒,却也怕他当真这般做,低着头小口喝汤。 甜汤里头不只加了什么药材,两勺下肚,她竟觉得疼痛缓解了些。 门再次被敲响,傅时珣皱眉:“什么事?” 秦婳抬眼,她听见外面的青武道:“前厅出事了。” 第47章 秦婳跟在傅时珣身后抵达前厅时, 新娘子的红盖头放在桌几上,睦禾长公主红着眼睛侧身坐着。 周遭人群嘈杂,贴身婢女立在她身边轻声劝慰着。 “公主, 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长公主捏着帕子拭眼角, 她眉梢轻轻抖动, 啜泣道:“本宫还未曾与他拜堂成亲, 就闹出这样一件事儿来, 日后可还得了。” 婢女抬眼扫过永昌侯夫人难看的面色,犹豫:“侯夫人定然是站在您这边的,叫人去打发了便是。” “如何打发?!”睦禾长公主眼睛哭得通红, 显然是当真觉得委屈了, 她捂着面哽咽道:“那小贱人都已经怀上了孩子,侯夫人能舍得?世子能舍得?” “本宫还以为这门他们永昌侯求来的婚事能有多好,原来也只是瞧上了本宫的身份。” 睦禾长公主越说越离谱,秦婳就站在她右手边的不远处,方才她说出口的话秦婳听的一清二楚。此时闻言, 秦婳下意识抬眼去看永昌侯夫人, 果不其然,那人气得下唇颤抖, 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是气狠了的模样。 耳畔传来旁人的低语,秦婳侧耳去听。 “我来迟了, 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那豆腐小娘子是世子爷的老相好了,两人情投意合的很, 倒是没想到永昌侯府与长公主定了亲。没办法世子只能跟着断了,今儿世子爷去接亲到门口,不知怎的瞧见了那小娘子, 也没顾得长公主,就过去交代那小娘子别闹事。” “那这是好事儿啊。” “什么好事,长公主跟前的婢女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瞧的真真儿的,然后那小娘子惨白着脸给世子说,她有身孕了。” 大燕律例,公主下嫁,驸马须得在长公主三年无子后才能纳妾。 可那小娘子又不是世子纳的妾,那是先前便有瓜葛的。 这个亏,睦禾长公主要么自己认了继续做世子夫人,要么闹大直接退婚。 不过她那般模样,秦婳只觉得怕不像是会吃哑巴亏的样子。 扫过这一幕,秦婳舔舔嘴角。 听见身侧的动静,傅时珣偏头去看秦婳,低声道:“怎么了?” “瞧见了吗?”秦婳声音极轻,缓缓开口:“有的时候你看她自私自利不怕疼,其实只不过是没命中要害,若是当初,她受这样的委屈,宫里的、沈家的,哪一个不得给她撑腰。” “但如今呢,再怎么委屈她也只能自己受着。” 秦婳抬起头来,视线一一掠过不远处的沈家人,这才发现今日沈澈并未到场。 轻轻笑了笑,秦婳侧过脸看他:“这就叫代价。” 傅时珣瞧她眉眼间的嘲弄,思忖片刻:“看到她这样,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秦婳握着帕子摁了摁额角的汗,浅声道:“我又不是圣人,当初她对我做的我都历历在目,她如今这样我仍觉得不够。” 两人的窃窃私语并不大,可不知怎的睦禾长公主就这么看了过来。 她看清秦婳眼底难以掩盖的笑意,心头怒火蔓延,“噌”的一下站起身:“回宫。” 婢女一时愣怔,未曾有动静。 对面的豆腐小娘子与世子爷并肩站在一处神色各异,永昌侯夫人皱紧了眉头问道:“长公主这是何意?” “公主,您可别置气啊。”婢女被永昌侯夫人的一句话唤回思绪,赶紧上前拉着她的袖子低声道:“今日是您的大婚之日,若是贸然回去,皇上定然会大怒。” 睦禾长公主狠狠剜了一眼秦婳,而后回头对婢女道:“这门婚事原本就不是本宫自愿,如今世子爷更是在婚前便有了庶子,哪个公主有本宫这么憋屈。” “长公主三思。”永昌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硬着头皮问:“那您想要如何?” “如何?”睦禾长公主火气一时上涌,气得指尖颤抖,也顾不上旁人的眼神了,上前一步指着那豆腐小娘子的脸骂:“本宫还没进门这个小贱人就大了肚子,永昌侯就是这么教导世子的吗?” 若是曾经,睦禾长公主发难整个上京城,平辈中也只有一个傅时珣敢与之叫板。 可半月前不知为何,沈太后在宫中竟像是被软禁一般,而挑明了立场的顾家也早已被暗卫包围,这都已不是秘密。时至今日,这世道已然变化,但睦禾长公主似乎还是没能看清形势。 裴景行的大姐嫁给了御史台李大人家的嫡子,她曾在闺中最是看不惯睦禾长公主的傲气,眼下好不容易见着她吃瘪,自是得笑话一通。 瞧见永昌侯瞬间变化的脸色,李夫人冷笑:“长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怎么竟这般与自家公爹说话,实属没有礼貌。” 这话一出,与李夫人交好的几位也纷纷附和。 “可不是,往日还只当是心高气傲,此番看来当真没教养。” “真是将大燕皇室的人丢尽了。” “那小娘子既然都已经身怀有孕,还能怎么着,难不成是个公主就能不拿孩子当人了。” 睦禾长公主脸色变化极快,她死死攥着拳头看向最后说话的那人。 咬牙切齿:“本宫可从来没有说不让她生下这孩子。” 永昌侯夫人赶紧应声:“那既如此,公主若是愿意,那这孩子生下就记在您的名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可以生下,但本宫有个条件。”睦禾长公主回头,越过永昌侯夫人的肩膀去看世子爷与那豆腐小娘子,“想留下孩子,那就必须去母留子。” 这要求让秦婳着实错愕,赶紧去瞧世子,果然,豆腐小娘子闻言就伸手拉住了世子的胳膊,她双颊泛白浑身轻颤。 场面霎时间有些失控,世子爷也像是没有想到睦禾长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要求来。 他反手握住小娘子的手指,颤声回应:“这不成,月娘怀了我的孩子我便要为她负责任。” “那行啊,世子既然不愿咱们这婚事也就作罢。”睦禾长公主早已没了方才的那股子委屈劲儿,她微微抬着下巴,满目骄矜。 豆腐小娘子见不得世子为她这般委曲求全,松开手往前走了几步跪下,柔声求道:“长公主,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这孩子来的突然,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来,请殿下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 她这简单几句话,就已经说的泪流满面。 睦禾长公主眉心轻拧,霎时间冷下脸来,她本以为这女人应当是个懂进退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在世子去找她时,就表明自己今后绝不会打扰他们夫妻的生活,而此时这番话,的确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秦婳听的厌烦,转身离开前厅。 见她离去,傅时珣也抬步追了上去。 “秦婳。”傅时珣立在长廊下唤她,秦婳回头。 傅时珣稍稍低了些头,两人对视,他笑着问:“你们何时启程?” 秦婳皱眉:“你……” “再让我多陪你一段时日吧。”傅时珣没有说清楚,心中却暗想:不多时日后的那场拉锯战已到了水深火热之处,此番前去怕得数月之久。 秦婳脚锋一转走到他跟前来,抬头盯着傅时珣,这人面容俊朗,秦婳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你要走吗?” 傅时珣垂落在衣摆边的手想要抬起碰碰她的脑袋,可到底是没敢,只得捏起,缓声道:“是。” 见他不肯多说,秦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 秦妙书眼见着年岁渐长,婚事却还是不见着落。 先前因着秦将军怕秦锦书一事再重现,非得挑挑拣拣都不满意,顾家现下自身难保,更是没有心思再求娶秦家女,其他倒也有欲要提亲门户,但到底是不般配。 这些日子秦将军与秦大夫人为着秦妙书的婚事争吵不已,秦妙书听的耳朵疼,索性寻了个阴凉日带着秦婳上街去。 两人没坐马车,沿着护城河走了一圈。 秦婳捏着她的手:“顾家那边定是不成了,那大伯母怎么说?” “顾家那边我母亲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秦妙书捡了个石子丢进水里,神色恹恹的,“倒是找了几个别家的,但是我爹都看不上。” 这全京城适龄男子的,除了摄政王、裴家裴景行外便是平国公府三子、靖安侯府嫡次子。 可偏生摄政王心心念念都是秦婳,平国公刚没了亲娘,得守丧三年,而靖安侯府那位当家嫡夫人手段狠戾,秦妙书纵然出身好,可嫁进那样的门户,也只有受委屈的份。 除了这,便只有裴景行了。 然而偏偏就在于,秦将军瞧不上裴景行那做派。 行事浪荡,风流成性。若是将秦妙书嫁给他,岂不真是眼泪流成河。 听完这些,秦婳眨眨眼睛神色颇有几分迷茫,“那三姐姐是要考虑裴景行?” “谁知道呢。”秦妙书歪着身子靠着木栏,“虽说父亲瞧不上,但母亲很喜欢他。” 两人沉默许久,秦婳也不只是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问:“那姐姐怎么想?” 秦妙书抬起头来,眼睛里像是蒙了层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母亲当真做了那样的打算,其实裴景行也不算差。” 秦婳抽动嘴角看她。 “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说的是真的。”秦妙书甩甩帕子,“长得好看就行了,他风流与否,那我也管不了啊。” 两人还沉浸在这样一番话语中,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秦婳下意识回头,正巧撞上古宁的眼。 她赶紧移开视线后,听见旁边的裴景行道:“若你真嫁给我,我也许诺给你。” “我此生,只有你一人。” 第48章 细碎的一阵风吹过, 秦妙书轻轻眯起眼睛。 她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裴景行,再转眼一看,连带着太子古宁也在场。 秦妙书莫名笑了声, 继而定定的看向裴景行道:“裴公子这话我可承受不起。” “三姑娘不必对我这般敌意,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的。”裴景行淡笑。 “我自然知晓。” 眼看着秦妙书与裴景行似乎又起了争执, 秦婳霎时间头疼。 也不知为何, 秦妙书与裴景行的每次见面, 就算没有争吵也必定是两看两生厌的,但这在秦婳眼中,似乎只是秦妙书单方面的两看两生厌。 就譬如眼下, 裴景行不过只是好生与她交谈, 秦妙书面对他却像是竖起兵戈相见的敌人。 秦婳轻轻抿了下唇,被古宁的目光锁定,她有些不自在的上前捏捏秦妙书的手:“三姐姐,你方才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有什么,我随便说说罢了。”秦妙书显然不以为然。 裴景行抬眼看她, 眼中的神色认真:“秦妙书, 我并未同你讲玩笑话。” 对上裴景行的视线,秦妙书微微愣怔,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 南蛮使臣归期已定,眼下刚过七月, 秦家也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秦婳侧身坐在亭子里喂鱼,想起裴景行前两日的那些话,她莫名回忆起睦禾长公主婚宴上, 傅时珣居高站在她跟前时的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睦禾长公主的婚事许会就此作罢,纵然永昌侯府向来与沈家交好,可到底也没有撑着脸让人伸手打的道理来。睦禾长公主那日说的那些话, 哪样不是骑在永昌侯头上撒泼。 然婚宴次日,皇上贴身的公公亲自前来带话。 睦禾长公主以下犯上,禁足一月,而永昌侯世子与那位豆腐小娘子,当场便由永昌侯夫人做主,纳妾进门给分了院子。 口谕传下来,睦禾长公主直接被禁在永昌侯府,连长公主府都没能回去。 她贴身婢女进宫求见沈太后,却脸面都没能见着。 后来睦禾长公主又去寻沈家人,然谁知,沈澈直接将大门合上,沈家人皆闭门不出。 这事情霎时间成为女眷们的茶饭后的笑资。 秦婳捻了捻鱼食,她恍然发觉,睦禾长公主一事竟像是场局,接连不断的给她挖坑,就等着她自个儿往进跳。 说起来,倒也是须得感谢傅时珣。 秦婳垂下眼睑,盯着指尖。 在揽月阁给秦婳收拾衣裳的宝珠快步迎过来,笑着道:“姑娘,奴婢听说今夜城南水桥那头有花炮盛宴,可要去瞧瞧?” 闻言,秦婳回头瞧她:“今儿又不是十五除夕,怎的还有花炮?” 宝珠半蹲着接过她手中鱼食,又垂眸用帕子给仔细擦干净手指,随意道:“许是哪家公子哥儿千金想买心上人一笑吧。” 将这事情给秦夫人禀明,她倒也没有阻止,只拨了几个府上家丁随她一道前去,说了句注意安全。 正巧近来城南酒楼新上了几种菜色,秦婳索性直接去家丁前去安排几个菜,找个视线好的位置坐着看。 宝珠倒是没有想的这么周全,她瞧见秦婳下了马车就直直朝酒楼走,一直到小二带着他们上了二楼,她才恍然大悟。 凑过去低声拍马屁:“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秦婳抿唇失笑,抬手在她额角点了点。 这个点正是热闹的时候,酒楼里声音嘈杂,中途小二被唤走,秦婳只能带着宝珠自行前往。 然还没走几步,迎面而来的男人一身酒气,瞧见面容精巧的秦婳目不斜视的朝前走,心中起了歪心思,经过秦婳身边时佯装扭了脚贴在了秦婳身上。 路被阻断,秦婳下意识拉着宝珠往旁边让开。 男人瞬间重心不稳,没有可靠的东西一下就醉倒在秦婳脚边。 “哎呦!”男人坐下去时忽然叫了声,而后朝前扑去,侧脸贴在了秦婳小腿外的衣裙上。 他轻嗅两下,眼中闪过欲念。 秦婳皱紧眉头还想再往后退去,然而她的后脚跟贴在房间的门槛外沿上,进退两难。 “这位小娘子走路竟是瞧不见路吗,撞得我现在双腿发麻,站不起来。”男人的身子慢慢朝前挪动,眼看着浑身都要贴上秦婳的裙摆,他蹭了蹭:“你得给我负责。” 周遭瞧见这一幕的人都驻足侧目,一道前来的家丁还未跟上来。 秦婳强忍着心头厌恶,拧眉抬脚,直接一脚踹上他的面:“滚开!” 这一下来的突然,男人身子后仰晃着摔了过去,他没想到这小娘子竟是个狠角色,但众人都看着,他也不好一时间就站起来。 眼珠轻轻转动几下,还未出声哀嚎,秦婳就听见身后这扇门被人打开,而后她整个人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掌拦腰提起往旁边移去。 秦婳心中正恐慌,瞪大眼睛扭头朝来人看过去,只见一身玄色直缀的傅时珣脸色骤然阴沉,一脚发了力踩上他的胸膛,狠狠碾着。 男人突然被踩压住,他起不来身,只得掰着脑袋往这边瞧。 “你是何人!” 傅时珣侧颊微微一动,脚已经挪了地方,碾着他的侧脸狠狠在地上摩擦。 这样的动作瞬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男人疼的半眯起眼睛,傅时珣腰间的刻有姓氏的玉佩在他眼前来回晃动。 傅姓。 男人后背一时间冒出冷汗来,尚未出声,只听傅时珣道:“你倒还是头一个问本王是谁的人。” “王爷,小的错了,小的知错。”男人脸颊被挤压,连话都说不清楚,满眼慌乱的盯着傅时珣求饶:“求您饶小的一命,放过小的吧。” 秦婳立在一旁看他为自己出头,心思微动,脚步朝前挪动两下,傅时珣冷笑:“你该求的人不是本王,是秦四姑娘。” 男人神色一愣,这才知晓今日他踢上了铁板。 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男人也顾不上脸面,躲过傅时珣的脚便向秦婳求饶。 秦婳瞧不上这样的男人,但也不会刻意为难人,她扫过男人痛哭流涕的脸,皱眉偏过脸:“赶紧滚。” 人群渐渐散去,宝珠也极有眼色的快步进了他们定下的房间。 屋外只剩下傅时珣与秦婳两人,场面一时停滞。 傅时珣神色未变,缓下声音问:“你也来看今夜的烟花吗?” “是。”秦婳点点头,方才人家帮了自己,再怎么说也没办法继续冷着脸,秦婳拢了一下鬓角边的发,“方才多谢王爷。” 傅时珣眼神温柔:“口头感谢我可不要。” “那你要如何?”秦婳耐不住,听他这么说瞬间皱紧眉头。 瞧见她不悦,傅时珣颇为无奈,失笑道:“婳儿,为了见你一面,这花炮盒子可当真是不好寻。” 第49章 听他这么说, 秦婳一愣,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 “今夜这场,是你安排的?” 傅时珣盯着她震惊的双眸, 一时失笑:“难道不行吗?” 这话一出, 秦婳想起适才在府上宝珠的那番言辞, 面色泛红, 有些许不自在。 “想到什么了?”傅时珣弯腰与她平视, 看清秦婳脸颊微红一片,他抿唇笑开:“感动了?” 秦婳冷冰冰的抬眼扫过他:“王爷,你倒也不必如此。” 傅时珣挑唇哼笑, 没忍住伸手碰碰她的脑袋, “你说什么呢。” 懒得再跟他继续搭腔,秦婳转身就要往宝珠进的那个房间走,傅时珣无奈,伸手拉了一把她的手腕。 秦婳脚步一顿,生怕被旁人发现赶紧甩开他的手, 皱眉道:“王爷自重。” 她这娇俏的一声轻斥, 叫傅时珣眉眼含笑。 听见后头传来他的低笑声,秦婳诧异回头, 正巧对上傅时珣带着笑的眸子。 他这模样,好似被自己声斥还是一件让他极其喜悦的事情。 真是奇怪。 秦婳回头准备离开, 傅时珣浅声道:“陪我用顿晚饭,嗯?” “一个人不能吃?”秦婳回头呛他。 傅时珣神色微怔,眉头紧拧着半天都没说话。 他这副模样的确煞是勾人, 秦婳大抵也是知晓自己话说得重了,又想着睦禾长公主那事情,到底是要感谢他的。 于是抿抿唇角折回去, 抬手推开傅时珣先前的那个房间门。 傅时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缓步追了进去。 木桌上的菜色全是秦婳喜欢的,她坐下后定定看了几眼,心里头酸甜苦辣,也不知是何滋味。 稍稍抿了下唇,抬眼看他:“给我准备的吗?” “嗯,尝尝看喜欢吗。”傅时珣执起木箸给她夹了些菜,身子略微前倾道:“这是昨儿欣赏的菜色,说是清炒的味道鲜。” 秦婳低垂下眼睑,这顿饭吃的她食不知味。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坐在对面,可又不是曾经的样子,两人之间像是笼罩着一层屏障,戳不破,也戳不得。 回想起过往的无数日夜里,秦婳也曾以泪洗面。 可清醒过后,却又恍然察觉,傅时珣何尝不委屈,他又是何尝不无辜呢。 这一切事情的主谋,归根究底到底不是他。 当初傅皇后模棱两可的说辞将她送走,叫她以为是傅时珣向傅皇后提议如此,可那时他被一封信笺召回外祖家,无论傅时珣是否心悦她,可都不能说是他有意为之。 后来裴景行的那番话,更是让心灰意冷的她打入冰窖。 眼下抽离当时情绪再看,傅时珣不应被她那般对待,她入王府之际,傅时珣压根与她无意。 正是因为无意,所以才能理智的为社稷筹谋。 秦婳都明白。 可若要将往常那些事情都弃之如敝屐,秦婳也真真做不到。 傅时珣辜负她这也是真的存在。 她也会疼。 秦婳用力握紧木箸,轻声道:“王爷,咱们日后就这样吧。” 闻言,傅时珣骤然抬眼盯着她,眉宇间的慌乱如何都止不住,半晌后,他慢慢开口:“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你遗憾错肩。” “可是……”秦婳鼻尖一酸,声音微微哽咽,重复道:“我也会难过的,我也会难过。” 她语气中的怨怼是傅时珣头一回听,手指轻颤,终究是没办法再回应什么。 桌几与窗户间还有些距离,半开的窗缝隙间吹进几缕风,秦婳抬手按压住鬓角细碎的发。 傅时珣的视线紧紧盯着她的面,直到窗外花炮燃起,纷纷窜上半空炸开美丽的烟花,秦婳忽然起身行至窗户旁边,半倾着身子朝出看去。 一片嘈杂间,傅时珣立在她身后,垂眸看着秦婳嫩白的脖颈。 心思微动,伸出手从秦婳的双臂外环过去,而后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秦婳被这一出吓得险些尖叫,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是正好撞进傅时珣的怀里。 秦婳呼吸渐重。 身后的这人丝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双手越捁越紧:“婳儿,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秦婳气急,想拒绝的话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 傅时珣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头低了些凑过去声线喑哑:“求你了。” 暧昧的屋子里,两人交颈相拥,窗户外影影绰绰的烟花光芒打在屋子里的地板上,两人身型微晃。 秦婳被傅时珣这一声像是撒娇般的话撩的浑身难受,赶紧抬手捂住耳朵。 “……”秦婳耳根发烫,抬脚便狠狠地踩上傅时珣的脚背,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来,低喘着气息道:“你是登徒子吗?!” 说罢,秦婳快步逃离开房间。 傅时珣一脸疲态,往墙上靠了靠,看着秦婳逃离的背影,片刻后,他低声苦笑。 - 秦家女眷随南蛮整装离去前夕,秦婳前去主院寻秦夫人。 她每回过来都抄近路,谁料今日刚走到主院外的窗户下,秦婳听见了屋子里的对话。 起先秦婳只是脚步微顿,不以为然。 抬脚准备离去时,她忽然听见了秦元鞍提起自己。 秦婳悄悄往窗户下靠了些,认真的偷听。 屋子里。 秦元鞍负手在里屋来回走动,他眉心紧拧道:“还是早些过去为好,婳儿那边你还是须得瞒一瞒。” “咱们这一家才刚刚团聚,若是又有什么事情,你叫我该如何是好。”秦夫人说着说着忽然掩面而泣,低声抽噎。 秦元鞍叹息,几步走到她跟前揽住秦夫人的肩膀道:“不会有事的,这一切都在皇上与摄政王的把握之中。” “两国各自安好不成?为何非得兵戈相见。”秦夫人忍不住抱怨。 “你不明白……”秦元鞍低低叹息。 许多的事情他并没有全部告知秦夫人,只是为了让她安心,才不得以说了些浅显易懂的事情来安抚她。 就譬如这内幕中,压根不是什么赵国与大燕的对峙,而是前朝余孽试图策反夺回江山的一场大戏。 为何赵国太后多年来都不肯随使臣回来见一面家人? 因为当初沈家和亲去赵国的女儿,早已成了一抔黄土,一直以来与沈太后互换信笺的根本不是什么沈家女,而是前朝皇室余孽后代。 秦婳自幼失踪与赵国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先前最后一次清除前朝余孽便是秦大将军率兵,秦元鞍出手整治。刚刚解决了这事情,后来赵国使臣来访,秦婳刚出生没多久。 为给那些死去的贼子报仇,赵国使臣在宰相府放了一把火。 那夜火势极大,趁着秦元鞍在宫中赴宴,府上都紧着火势,使臣钻进后院趁乱抱走了秦婳。 带去红楼交给秦妈妈,让他们一家子人自此不得安宁。 积怨已深,所以此次与其说是两国交战,不如直说是皇帝想要一网打尽。 顺带着击垮赵国,反扑沈太后。 至于顾家。 顾炜本就不是顾家的孩子,他其实是前朝暗卫后代,顾老爷当年身负重伤,被赵国皇帝救过一命,而顾炜便是赵国皇帝亲手交给顾老爷留在大燕的卧底。 只是很可惜,顾炜与傅时珣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仍是狠不下心来,有许多的事情顾炜都没有站在赵国的立场去做。 而沈太后,也是在助纣为虐,以为是扶持沈家,实则不过是帮了前朝乱党罢了。 这场战役由皇帝亲自谋划,待南蛮使臣离去,傅时珣与裴景行便率兵前往,直接出击,而秦婳得来的那张边防图已然成了打倒赵国最有力的武器。 正是因为秦元鞍知晓这一切,才会请求皇帝。 以秦婳近来身子不适为由,让秦夫人带着她前去南蛮散心。 这个孩子是他亏欠最多的一个,不管这场战役如何,秦元鞍都要保住她。 最迟两个月,若胜了,他便亲自前去迎妻女回府,若败了,南蛮的太子定然会好生照顾她们。 好在南蛮与大燕距离不远,皇帝未多问,再加傅时珣也一道说情,他直接开口应下。 思及此,秦元鞍笑容微涩:“你们此去,定要等我亲自来接你们。” “你——”秦夫人鼻子泛酸,仰头对上他坚定认真的目光,咬着牙齿终究是点了点头。 秦婳倒也没听明白什么,站的双腿发麻。 动了动手腕,秦婳突然想起那日傅时珣的一句话。 “再让我多陪你一段时日吧。” 秦婳眼神变化,怎么感觉出一种告别的意味。 离京那日,秦婳本以为下回再见已是很久之后了。 然而没想到,刚出城门,傅时珣策马追了上来。 秦夫人多少知道些他们之间的事情,秦让也并没有全部告知于她。 见着傅时珣,秦夫人下意识偏头看了眼秦婳,淡声问道:“可要在此停留片刻告个别?” 秦婳抿唇:“……好。” 话音刚落,傅时珣看向她们。 “不必告别。” 秦夫人正欲起身,谁知傅时珣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正准备开口追问,他又道:“本王随夫人一道前去南蛮。” “你去做什么?”秦婳没忍住出声。 秦夫人赶紧按住她的手背轻咳,岔开话题道:“妾身听闻再过不久王爷便要率兵出征了,怎么还有时间前去南蛮?” 傅时珣笑了笑,目光锁紧秦婳的面。 “将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况且,我护送你们心里多少放心些。” 秦婳知晓他这是在跟自己解释,撇撇嘴别过脸去。 一行马车缓缓朝前头行驶,傅时珣就这么策马护在秦家马车旁边,中途有好多次秦婳想要撩起帘子劝阻他让他回去。 可每每对上傅时珣的眼,秦婳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直到多日之后,临近边境之地。 秦婳挑起帘子欲言又止,傅时珣侧眸瞧她,勾唇温声道:“你这是怎么看我都看不够吗?” “……”秦婳闭上嘴。 第50章 南蛮路途不算遥远, 抵达城内也不过才十日。 秦夫人本来认为来此处已是麻烦了他们,但古玉丝毫不觉麻烦,更是大力邀请秦婳入南蛮王室居住。 城内倒是与大燕并无差别, 秦婳与秦夫人商议后索性随他们去了宫里。 入宫已是傍晚。 用过晚饭, 秦婳被古玉带领着在王宫里散步消食。 想起那日看到的场景, 秦婳挽着古玉的手动了动, 低声问道:“你跟赵禹宵……” “啊, 你知道啦。”古玉眉眼弯弯,丝毫不介意的开口:“我父王其实给我安排了婚事,但是我这不是喜欢他很多年了, 让我放下一时间我也没办法, 就只能先推开婚事暂缓了。” “你还喜欢吗?” 古玉偏过头望着她笑,笑里还带着一丝别的意味:“我从见到他的那一眼开始,就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毕竟我可是一国公主,想要个男人实在容易。但我知道, 他有倾慕的女子, 纵然那个人已经离世,但我仍旧不能已强占的名义让他在我身边。” 秦婳摸摸她的手背,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没曾想古玉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想起秦锦绣, 秦婳也是一阵难受。 抿抿唇角,秦婳低声问:“那你是打算放弃了吗?” “婳儿,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了, 包括我也不行。”古玉笑的豁达,瞳孔亮晶晶的,“天高海阔, 赵禹宵是非她不可,可我不是。” 瞧她这般说了,秦婳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两人绕着花园走了一段路,说起南蛮的风景,还说起明日古宁会带他们去东郊草原赛马。 刚走出岔路口,秦婳的余光扫过朝她们走来的傅时珣。 古玉眨眨眼睛脚步微顿,侧身对秦婳低语:“给你们点空间,我先走了。” 秦婳下意识反手抓她:“你做什么去?” “不识好人心呀。”古玉笑的狡黠,“你若是与摄政王无意,那不如瞧瞧我哥哥,来南蛮给我当嫂子也不错。” 秦婳被这番话臊的耳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跟你哥哥……”眼看着傅时珣越来越近,秦婳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接话,“我跟你哥哥更是不可能。” 闻言,傅时珣指尖微动。 暗沉的眸色间泛着细微的笑意。 古玉见状,快步离开此处。 傅时珣单手背后,漫不经心的走到秦婳跟前,垂眸盯着她轻颤的睫毛:“当真?” “听不懂你再说什么。”秦婳别开脸,抿着唇角。 眼看着她装不懂,傅时珣伸手拂过她肩头的发,月色下,映衬的傅时珣眉眼愈发柔和。 秦婳沉默片刻,轻咳一声:“你何时回去?” “这都要赶我走了。”傅时珣轻笑,指尖捻起几根碎发缠绕在指骨上。 秦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咬牙道:“王爷,你不要脸了?” 傅时珣轻轻嗯了声,“不要了。” “比起你,脸面算什么。” 秦婳的心跳加快了些,她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子看旁边,避开傅时珣的视线抬手揉了揉心口,缓缓吐出口气不再接话。 怕她生气,傅时珣也不敢说的太过。 想了想回应道:“再多陪你一日,明日便要回去了。” 秦婳这才偏过头去瞧他。 傅时珣嘴角噙着笑,眼睫低垂,在眼底打出浅浅光影。 “你笑什么?”秦婳恼羞成怒,拧着眉头气急败坏的问。 看着她跳脚,傅时珣神色认真了些,叮咛道:“记得你说过的话。” 秦婳拧着帕子跟他唱反调:“忘了忘了。” “不要爱上别人。”傅时珣抬手曲起手指,往她额角一弹,“嗯……你跟她哥哥更不可能。” “机会记得留给我,别给别人。” 傅时珣自言自语的本事越来越大,秦婳听的头疼,踮起脚捂住他的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我阿娘给我相看亲事。” “嗯,看吧。”傅时珣淡声道,温热的气息吐在秦婳的手掌心,难受的秦婳一哆嗦赶紧收回手。 “君子不夺人之好,我若是定了亲你就更没机会了。”秦婳笑的嘚瑟。 傅时珣眼神克制,微微一笑道:“可我从来不是君子,为了你我也可以不择手段。” 秦婳呼吸一滞,转身就走。 傅时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嘴角的笑容渐隐。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过执念,唯独秦婳。 - 次日秦夫人被古玉安排的婢女带着出宫,而秦婳则是在古玉的殿里换衣裳。 为秦婳定做的是一套水蓝白纹相间的骑马服,裤腿收拢,脚蹬一双皮靴,头发被婢女编成辫子梳成了高髻,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古玉绕着秦婳转了几圈,笑着打趣:“这套衣裳着实衬你,摄政王若是瞧见,只怕是眼睛都移不开吧。” “你又笑话我。”秦婳掐她的脸,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勉强道:“那就这件吧。” 东郊距离王宫还有小段路程,傅时珣与古宁策马前往,秦婳与古玉在马车里坐着。 两个小姑娘说着悄悄话,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并不知晓再说什么。 傅时珣半眯着眼看了看四周,缓声道开口:“南蛮风景果真是不错。” “王爷可要多留几日?”古宁刚说完,却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笑开:“倒是孤记岔了,王爷何时归京?” 傅时珣勾勾唇,回头瞧了眼马车,“最迟明日。” “明日朝中恐会忙些,孤怕是送不了王爷。” “无碍。”傅时珣捏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偏头看着他道:“秦婳与秦夫人,本王就拜托给太子殿下了。” 古宁与他对上视线,两人眸光交汇处,是古宁的试探与傅时珣的坚决。 不多时,古宁缓缓移开眼。 他笑了笑,似玩笑般轻声道:“王爷待四姑娘,还当真是情深义重。” “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太子殿下并不知情。”傅时珣微微抬起一些下颚,唇角紧绷:“此次前去危险重重,本王若能活着回来,必回亲自前来南蛮向太子道谢。” “孤既带了秦家二位前来,自然会照顾好她们。”承诺完,古宁诧异挑眉:“这世间,难不成还有王爷拿捏不定的事情?” 傅时珣终于笑了:“因为有了软肋,所以做事总是瞻前顾后,如今将其送至南蛮,本王心中甚安。” “王爷不必担心。”古玉犹豫一阵,开口道:“孤定会替王爷好生照顾她们。” 路上磨蹭一阵,终于到了东郊。 侍卫已然牵了马候着,秦婳刚下马车,就瞧见傅时珣直直盯着她看,抠抠眼底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古玉拉着跑了过去。 “婳儿,你骑过马吗?” 古玉遛着她的马随口问道。 秦婳摸摸面前的黑马,记起先前马球场上被秦妙书丢下的经历,思量再三,还是咬着唇摇摇头。 “就知道。”古玉勾唇一笑,回头朝傅时珣道:“王爷,你可否教教婳儿骑马?” 秦婳瞪大眼睛,伸手去拽她的衣裳,低声道:“古玉!你做什么。” 古玉没搭理她,倒是傅时珣挽着袖口往这边走来。 他站在秦婳面前,抬手摸了摸黑马的鬃毛,点头应下:“可以,公主自便。” 说完,古玉朝秦婳挤挤眼睛,策马离去。 看着古玉兄妹两一前一后的背影,秦婳气得丢了缰绳,往旁边一站。 傅时珣将绳子捏在手中,一拍她的肩膀道:“上马,我教你。” 秦婳瞄他一眼,扭扭捏捏的往黑马旁边走去,而后扶着马鞍单脚踩上去刚要抬腿,马儿就往旁边移开,秦婳身子晃了两下落地。 试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傅时珣没忍住笑出声。 秦婳刚张开嘴,傅时珣就把缰绳递交给身边的侍卫,走到秦婳身后,撩起衣摆直接单膝下跪。 “你这是做什么?”秦婳皱眉。 傅时珣帮她把裤腿重新系好,而后拍拍自己立起的大腿面道:“踩上来,我扶着你上去。” 一边的侍卫下意识别过脸,秦婳瞠目结舌:“你这……” “赶紧。”傅时珣抬眼,对上秦婳迟疑的目光他认真点头。 秦婳下意识朝古玉离开的那边看了眼,果不其然,那兄妹两隔着好远的距离往这边看,秦婳甚至都能猜到古玉面色上饶有兴趣的笑意。 “你起来啊,人家都看着呢。”秦婳实在难为情。 傅时珣面色不变:“所以你赶紧踩,上去了我再起来。” “……”秦婳默了一瞬,抬脚踩上还不忘说:“这可是你逼我的,不是我自愿的。” 傅时珣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撑着她的手扶着她一把翻身上马。 等她上马后,傅时珣不在意腿上的泥土,起身牵着缰绳缓慢的往前走去。 秦婳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侧脸,心中滋味奇怪。 手指捏着马鞍轻轻摩擦,沉默许久问:“你不是要带我骑马吗。” “这不是再带你?”傅时珣没看她,继续往前走。 “那我把马鞍分你一半,你能带我骑快些吗。”秦婳低声问。 傅时珣脚步顿住,回头看她。 秦婳面色不甚自然,她耳廓微红,目光左右闪躲。 傅时珣闷声失笑:“好。” 他往后走了两步,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长腿一跨侧身翻上坐在秦婳身后。 两人亲密无间,傅时珣的手小心的顺着秦婳的腰间搂过,手心里全是汗。 “准备好了吗?” 傅时珣偏头在她耳边低声问,气息打在秦婳的脖颈处,她呼吸一滞。 不等回应,傅时珣扬鞭,马儿狂奔起来。 秦婳紧紧攥着傅时珣的手腕,嘴角浅浅勾起。 作者有话要说:傅时珣:嘴角上扬:D 第51章 傅时珣带着秦婳四处遛了几圈。 方才奔跑起来风有些大, 秦婳鬓角的发都被吹得散乱,她抬手随意的拂了拂,状似不经意的偏头去看傅时珣。 察觉到她的视线, 傅时珣浅声道:“怎么了?” “此次出征, 须得多久回京?”秦婳语气小心试探。 傅时珣将马头调转, 半晌没吭声, 直到慢悠悠的往回走时他才道:“若是顺利, 两月足矣,若是不顺,归期未定。” 秦婳攥紧了些马鞍, 咬着下唇低声道:“我听我阿娘说, 离京前裴夫人去将军府了?” “嗯,许是为着秦妙书的婚事。”傅时珣随意应答,“此次若是裴景行有功,上门提亲倒也不至于被秦大将军瞧不上。” 秦婳被她逗笑,身子稍稍前倾了些:“你这般说来倒是奇怪了, 我大伯父又不是那起子眼高于顶的, 若是裴景行名声不那么臭,大伯父也不至于, 那你瞧瞧沈澈,不就成了咱们秦家的女婿。” “也是。”傅时珣似是而非的应声, 见她提起沈澈没有异样,索性也道:“但你大抵是不知道的,当初沈澈也没少被秦将军为难。” 秦婳突的回头瞥他:“你质疑我?” 傅时珣勾唇:“哪敢, 我这也就是……”他又笑了笑,一本正经道:“实话实说罢了。” 秦婳皱眉,神色微微不悦。 夹紧马腹的双腿忽然抬起用力蹬了蹬表示不满, 可谁知黑马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命令,撒腿狂奔起来。秦婳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举动让马儿误解,一时没准备好往后靠去,她的后背撞在傅时珣的胸膛上,秦婳听见了他的闷哼。 而下一刻,傅时珣来不及牵住马儿,就察觉到马蹄来回绊了几下朝前翻去。 傅时珣瞳孔微张,下意识揽住秦婳的腰按在怀里扣紧。 马儿翻滚,马背上的人也不能幸免。 傅时珣趁机从侧边翻身下去,两人在微微下坡的草地上迅速滚动。 摔下马的那一瞬间,秦婳被他扣紧翻身,眼前所有场景全部消失,只剩下傅时珣的衣领。 听觉变得灵敏,耳畔传来傅时珣轻轻“嘶”的一声。 秦婳紧紧揪着傅时珣的衣襟。 傅时珣一手搂着秦婳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护住秦婳的脑袋。 “王爷!秦婳!”古宁亲眼见到这一幕,策马朝他们赶来。 这是在南蛮,若是摄政王与秦家女出了什么事情,两人身份尊贵,南蛮王室实在不好给大燕交代。况且再不过多日,傅时珣便要出征,这场战役事关江山社稷,傅时珣不能有事。 思及此,古宁看着那两人抱成一团的背影,心都揪了起来。 傅时珣脚下发力,蹭着草地上的泥缓下动作,他脖子往后仰了仰,一大颗汗从鬓发间跌落至草地上,喉头微动,傅时珣只感觉自己的肩膀一阵撕裂的疼。 秦婳的手指颤抖,带着哭腔:“王爷,你还好吗?” 好半晌,傅时珣都没说话,她只感觉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搂的更加紧了些,顿时不敢再出声。 古宁与古玉一前一后赶过来,两人下马后,古宁正想抬步走来时,被古玉拉住了手腕。 他焦灼回头,古玉定定的看着那两人。 傅时珣动了动肩膀,抬起受伤的手臂在秦婳头上拍了一下,温声道:“我没事。” 听见他说话了,秦婳也不敢去碰他,只能赶紧退出傅时珣的怀抱,上下打量他,心有余悸:“吓死我了。” 秦婳没哭,但睫毛上仍旧沾着亮晶晶的水渍。 见状,傅时珣无奈失笑,顺手就抬起那只受了伤的胳膊,谁料扯得肩头一阵疼,他面色微变,强忍着不动声色的拂过秦婳的眼皮,抹掉那滴泪。 “怕什么。”傅时珣笑着打趣,“怕我出事?我可还得留着命娶你呢。” 秦婳其实没错过他面色上一闪而过的僵硬,但他好像并不希望自己发现,古玉两人又在不远处,秦婳索性不问了。 “你们没事吧?”古宁见两人起身,这才赶紧过来询问。 傅时珣用另一只手给秦婳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又抬起手摘掉她发上的草叶,避开受伤的胳膊笑着道:“无碍,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古宁上下扫过傅时珣,确认无虞才松了口气。 “那咱们回去吧。” 傅时珣喜好玄色衣衫,他肩头的伤浸出血来,瞧着也只是比平时深了些。 坐在马车里的秦婳三不五时撩起车帘张望,视线扫过傅时珣的肩头,她神色微微一顿,心底滋味又酸又涩,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 思量再三,偏过头对古玉道:“公主可否为我准备些清理伤口的东西?” “怎么了?你是哪里受伤了吗?”靠在软垫上的古玉瞬间坐直身子,紧张的前后查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秦婳反握住她的手,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脚,而后道:“许是从没穿过这样的鞋子,磨出了个血泡来,方才摔跤时怕是蹭破了。” “那我给你请太医来吧,可别严重了才是。” “哪有那么金贵。”秦婳失笑,浅声道:“等我回去沐浴后,然贴身婢女上点药就好。” 古玉点点头,“那待会儿回宫,我就叫人准备好给你送去。” “那就多谢公主了。” 两人在车上笑着闹了一阵,不多时,便回了王宫。 秦婳在自个儿的殿里沐浴更衣后,避开宝珠,抱着东西悄悄去了傅时珣住的殿宇。 许是怕她伤口眼中,古玉准备的很是周全。 秦婳走到门外,欲要敲门时,正巧一队侍卫经过,吓得她伸手推开门直接跑进去,合上门后,秦婳听见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才是松了口气。 转身往里走,靠近寝殿,她才察觉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秦婳心中察觉不好,揽进怀里的东西快步迎进去。 跟那个绕过屏风,入目便是傅时珣精壮的脊背,秦婳被肩头那一抹红晃了眼,一时间竟忘记避嫌,直直看着喉头微哽,半晌出不来声。 傅时珣察觉到不对,回头来看,对上秦婳水光闪闪的眼。 赶紧穿起衣裳,无奈道:“你进来怎的不敲门。” “若是敲门了,你还能叫我看到吗?”秦婳轻斥,快步过去后弯腰将东西放下,撇撇嘴没忍住:“你怎么这么笨,都伤成这样了,不应该请太医来处理吗?” “你不明白。”傅时珣低叹,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往跟前带来,仰头看着秦婳,沉默片刻捏捏她的手心解释道:“如今将你们送来南蛮已是无奈之举,若是我在南蛮受伤一事被传出,大燕那边如何交代?这不是为难太子吗。” 秦婳不能否认傅时珣是对的。 可她心有不甘,憋了半天还是抱怨道:“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这不也已经知道了?”傅时珣眼角含笑。 秦婳眼睛通红,哽咽:“你就应该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了救我受伤,你怎么这么笨,你笨死了,你就应该要让我愧疚才好。” “彼此彼此罢了。”傅时珣挠她的手掌,勾起唇角时也悄悄红了眼,“当初你为我去拿边防图时,不也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你也是想让我愧疚啊。”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彻底暗下。 殿内一早燃起的烛火摇曳,落在傅时珣的眉目间,显得无比柔和。 他半仰着头,神色认真,他这个人包括嘴角噙着的那抹坏笑,都让秦婳再次怦然心动。 原来温柔起来的傅时珣,是要人命的,他就连骨子里面,都刻着那两个字。 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光影围绕在她身边。 秦婳终于再也忍不住,抽出自己的手按着眼窝,片刻后,她的手掌慢慢张开蒙住整张脸失声痛哭。 这人哭起来的样子,除了上回在凉亭里看见她抹眼泪,此番还真真是头一回见。 先前还是低声抽噎,就像是刚生下来的婴儿喘不过气,渐渐地,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掉的也越发厉害,她肩头狠狠颤动着,声音隐忍克制,指缝间全是随之跌落的泪珠。 傅时珣狠劲儿咬了下牙,站起身抱住她:“哭什么啊,别哭。” “恨死你了,傅时珣。”秦婳不停抽噎打嗝,间隙吐露出一星半点的字眼。 她的手无意识的拍打着傅时珣的胸膛,连带着他的肩膀也没能幸免。 傅时珣脸色白了瞬,忍着揉揉她的脑袋:“你别哭,都怪我还不成吗。” 秦婳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仍旧自顾自的沉浸在情绪中。 见她哭的狠了,傅时珣额角青筋急促跳动,一时伤口疼脑袋也疼,趁着秦婳抹眼泪时的间隙,他看见了秦婳水润通红的唇。 也不知想到什么,傅时珣弯腰,覆了上去。 那唇上沾着泪,刚吻上时有些冰凉的咸,秦婳被这举动惊住,好半晌都没敢动。 傅时珣与她直直对视着,秦婳的眼睛里还带着欲落未落的泪珠子,烛火一映衬,美得勾人。 他从没说过,秦婳这双眼,夜色下最是动人。 手指插在秦婳的发间,傅时珣加深了这个吻,吻意铺天盖地,还带着些许火热与侵/略。 秦婳起初还不适应,直到她闭上眼,捏着傅时珣衣衫的手软的滑下去。 许久之后,秦婳再也站不稳时,傅时珣才松开她。 两人额头相抵,傅时珣的眼底也是水光一片。 秦婳撑在傅时珣心口的手背,忽然一凉,紧接着又是一滴。 她闭了闭眼。 曾经在无数个日夜中,她辗转反侧,泪水沁湿了枕头。 也曾想过,这个人,大燕最骁勇善战的摄政王殿下,有朝一日会不会也为了谁掉泪,那泪水会否也是滚烫炙热的。 直到眼下。 秦婳才知他也不是战无不胜,他也会栽跟头。 殿内一片安静,傅时珣的眼泪像是抑制不住,一下又一下,落在秦婳的手背,却又像是跌在她的心上。 秦婳看着他,傅时珣声音轻轻,却是虔诚认真的紧,哑着声音慢慢道了一句:“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迟来的告白。 第52章 月色浓浓, 窗外枝头摇曳,落在窗户上映着朦胧的影子。 秦婳听的心里难受,下意识缩回两只手往后退, 傅时珣的怀抱成空, 他眼神半带迷茫的空握了下拳。 “我给你处理伤口。”秦婳轻咳一声, 捏着他的衣角将人按在座椅上。 傅时珣背对着她, 衣服被轻轻剥开, 露出一截猩红的肩头,他垂眸把玩着袖子,在手上不停缠绕着。 秦婳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晓这人的情绪, 但却能感觉到傅时珣似乎不大开心。 思量半晌, 低下脑袋认真给他处理伤口。 伤得不严重,许是今日从马上翻下来的时候,拉扯翻滚间肩头的肌肤被蹭破,血流了很多,但清理干净后伤口不大。 尽管如此, 秦婳还是难言愧疚, 低声道:“这伤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傅时珣手指停顿,偏头忽然笑了:“这世间能影响我的是什么, 你能不知晓吗?” 是她。 思及此,秦婳抿起唇角不与他逗乐子, 只是手下的动作用了些劲。 傅时珣又疼又好笑,嗓音难忍笑意:“秦婳,正经问你。” “问什么?”秦婳闷闷的, 情绪显然也是不高。 “若我再想追你回来,还得怎么做?能告诉我吗?” 秦婳弯腰给他的伤口敷上药,而后仔细的用纱布包扎好, 皱皱眉道:“你这样岂不是舞弊?” 而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不成。” 傅时珣低笑,原本想套一她的话顺便转移秦婳的注意力,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否决了。 笑过后,他睫毛低垂,殿内安静下来,两人各自沉默。 不知何时,窗外刮起大风。 傅时珣缓缓开口道:“咱们再次相遇后,我便一直欠你句正经的抱歉。”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被人捧得高,便也自以为不需那些所谓情爱。许是没经历过,所以稍显迟钝,因为这样,我没能及时瞧出你的心意,是我错了。” “直到你走以后,我独自一人前往东苑时,我甚至能看见你的身影似乎还在我眼前,那时我便知道,我大概是栽了。我甚少后悔,唯独在你这里,每每想起过往便是难掩悔意,没能早些遇见你,也没能早些看清自己的情意,叫你心灰意冷,是我错了。” “我知晓你定然会对我的情意生疑心,也会猜测为何你离开我才生了这感情。如今我什么都不敢保证,也不敢再给你期许,我只能告诉你,如今是这样,年逾半百后,我待你仍是如此。” “我做的错事太多,如今求你原谅已是奢望,我只求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叫我弥补过错。” “秦婳。” “可以吗?” - 一夜好梦,宝珠伺候秦婳起身时已是傅时珣离开的时辰。 傅时珣本意昨夜归京,可徒增意外,便延迟到今日。 秦婳捧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神色怔怔的。 “姑娘快起身吧,王爷已准备妥当要回去了。”宝珠一边撩开帷帐一边道。 秦婳抬眼看她:“何时?” “眼下已在东宫门口与太子殿下告别了,此次一别,怕是要数月后才能相见呢。”宝珠余光扫向秦婳。 她与傅时珣之间的事情宝珠多少猜到了些,虽不知两人过往到底经历何事,但瞧见傅时珣对着秦婳那般做小伏低,便也知晓傅时珣并非对秦婳无情。 闻言,秦婳丢开被角赶紧穿鞋子。 等她到了东宫门口,古宁已是不在了,只剩下傅时珣一人侧身靠在红墙上定定瞧着她。 秦婳脚步顿住,细细喘着气。 “过来。”傅时珣抬起手,笑着朝她招了招。 昨夜傅时珣问出那话后,秦婳始终没有应声,今日再见面本以为会尴尬不已,谁料似乎尴尬的只有她一人。 秦婳侧脸对宝珠交代几句,快步迎了上去。 余光扫过傅时珣的肩头,秦婳没吭声,波澜不惊的移开眼。 大抵是察觉到秦婳的心思,傅时珣抿唇回应:“伤势不要紧,不必担心。” “谁说我担心了。”秦婳矢口否认。 傅时珣挑眉:“那你的眼睛怎的控制不住往我肩上扫?” 秦婳:“……” 这个莽夫!自己孤独终老吧。 似乎也知道自己破坏了氛围,傅时珣轻咳一声说道:“昨夜我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 秦婳垂眼:“不用考虑。” 傅时珣神色一僵,看见秦婳身后快速赶来的青武,他到口的话却忽然转了个弯,抿唇道:“那……那我便先走了。” “……?”秦婳莫名其妙,“你走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傅时珣给青武眼神,青武顿在原地甚至还隐隐后退两步,傅时珣看着她:“你不是……” 秦婳拧眉,神色有些不自在,四处打探几眼,而后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傅时珣接过在指间细细摩擦,整块羊脂玉手感细腻,他心头隐隐知道了些什么,却还是询问:“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玉佩大姐二姐都有,上面刻了我的字,就……”秦婳难为情,低着脑袋抠指甲,随口囫囵道:“送给你,盼王爷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傅时珣眼底有些热,盯着玉佩上的“瑶”字,无声弯了唇角。 “好。”傅时珣抬起手碰碰她的发,手指下滑抚过耳廓停顿至耳后,柔声道:“等我回来。” 话毕,秦婳便看着傅时珣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这一幕秦婳大抵永远也忘不掉,她心爱的男人为了大义勇往直前的模样。 刚回宫殿,秦婳就瞧见秦夫人坐在贵妃榻上定定瞧着她。 秦婳舌尖发麻,下意识偏头去看直摸鼻子的宝珠,一时气恼,耷拉着嘴角狠狠剜了她一眼。 秦夫人面色严肃,拍拍身侧的位置道:“过来坐。” “阿娘。”秦婳低声唤。 “可送走了?”秦夫人对她的软声软气根本不为所动,见秦婳小心翼翼点头,又道:“那咱们便来说说你的事情。” 秦婳有些害怕眼下这样子的秦夫人,手指颤颤,无意识捏紧了衣角。 “婳儿,阿娘也并非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但你与摄政王殿下,如何也得顾忌着点名声才是。”秦夫人缓缓吐出口气,“昨日阿娘回宫,便听闻摄政王为了你摔了?” 秦婳抬眼瞥她,嗯了声,而后又憋屈:“阿娘,我也摔了,你怎的不心疼心疼我。” “你以为阿娘不知?你被那摄政王护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能有何事?”秦夫人强忍着,眼底却还是溢出一丝忍不住的轻嗤,“婳儿,你若当真有意,那便等他归来相看,你们此番闹出这动静来,摄政王到底是没人敢说什么,可你呢?” “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你……” 秦婳懒着身子靠过去撒娇,“阿娘,我晓得了晓得了,哎呀我头痛,好困……” 秦夫人戳戳她的额角,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 傅时珣归京用了不足四日,在王府稍作休整,便同裴景行一道进宫与皇帝商议此事。 如今赵国边防图到手,终是得尽快动身。 三日后,动身出征在即,傅时珣肩头的伤势已然结痂。 青武为傅时珣妥帖检查所需之物时,他正立在床边凝视着南蛮方向,手中捏着玉佩轻轻抚摸着,眼底一片平静,可平静底下,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暗潮汹涌。 上战场时不能佩戴玉佩这等易碎之物,傅时珣找了个木匣子,将玉佩放置进去。 可临走时,傅时珣却又踱步回来,想了想,终归还是将玉佩妥帖放进中衣上夹层内。 刚过五更,军队整装待发。 傅时珣翻身上马,手指拂过心口,握紧缰绳,偏过脑袋最后瞧了一眼南蛮那头,收回视线道:“出发!” 晨曦光影朦胧,一行人渐渐远去,背影逐渐化成一个点,而后消失。 此次前去危险重重,傅时珣与裴景行东西两方夹击,秦大将军率领一小队精锐从边防图密道中进攻。 两国真正开始交战已是大半月之后。 傅时珣正在营帐中谋划,却瞧见昨日前去打探消息的青武一身夜行衣出现在他身侧。 “如何?”傅时珣抬眼,沉声问。 青武眼底青黑,紧绷着下颚回应道:“就在两个时辰前,赵国一队人马已经过了沂河,但人数不多。” 傅时珣低下眼睑沉思,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交代:“去找刘副将,让他立刻率领一半人马前去密道支援秦将军。” “王爷。”青武震惊。 这所有的计划都是原先安排好的,如今让副将率兵前去支援秦将军,傅时珣这边岂不是少了一半助力。 傅时珣思量再三,抬眼冷冷盯着他:“还不快去。” 青武知道多说无益,傅时珣定然心中自由决策,随即转身出帐。 果不其然,刘副将刚抵达密道入口,敌军像是早就知晓大燕必定会有兵马前来密道偷袭,潜伏的敌军已然悄悄出动跟上了秦将军。 谁料刘副将出现,正巧将敌军夹在密道里头,进出两难。 而傅时珣这边也很快就有了动静。 知晓对方来势汹汹,傅时珣提前清了营帐,叫一队人马从山头围了一圈,等敌军入瓮,这才兵戈相见。 然谁知傅时珣一时大意,竟险些中了伏击。 箭矢飞快从侧边朝他射来,青武隔得远,这一幕看的真真切切。 喉咙仿佛沁了血,高声唤:“王爷——” 傅时珣侧身避开一箭,另一支却直直往他胸膛上刺去。 箭矢刺入盔甲,稳稳当当的停在胸前,傅时珣垂眸看了一眼,抬手拔下,眼底怒意滔天,眉眼之间尽是挡不住的戾气,攥着剑柄的手背鼓起青筋微微颤抖。 他下手又快又狠,直到长剑刺入赵国将军的心口时,嗜血的眸子才停滞了一瞬。 而后傅时珣拔出剑,结束了这场战役。 回去后,青武连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抹掉,快速将随行太医唤来给傅时珣治伤。 谁知傅时珣盔甲半解,疲惫的坐在书案前,眼皮上还沾着凝固的血,却垂眸静静地看着手掌中碎了的玉佩。 破镜难重圆,玉碎了又当如何。 临走前将它放在心口上,存着当个念想,可谁知,今日竟会是这枚小小玉佩救了自己的命。 傅时珣忽而想起秦婳将此物交给他时的羞涩笑意,喉头腥味甚重,他闭了闭眼,用力收紧手心。 这场战役,叫傅时珣有史以来头一回生出想要速战速决的念头。 在青武与太医的错愕视线中,傅时珣拍案:“最多再有半月,必须拿下赵国。” 第53章 刚过十月, 殿外的桂花开得正盛。 古玉急急忙忙从大殿过来,刚进宫殿便扬声道:“好妹妹,大燕来人了。” 秦婳倏地攥紧手里花枝, 急急回头:“我爹来了?” “对对。”古玉一愣, 而后道:“还有位裴姓的公子, 也来了。” 裴景行? 秦婳转身往她跟前走了几步, 犹豫道:“摄政王呢?” “好似没瞧见。”古玉挠挠头发, 见秦婳眼底光亮散了些,轻声安抚:“没事的,待你回去就定然能遇见了, 他恐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秦婳挥散开萦绕在脑海中的那些奇怪心思, 点点头。 这回秦元鞍亲自来迎接,比预料的时间迟了些,但众人未起疑心也无人开口询问。他来时行装上还带了许多答谢礼,亲自交到古宁手中以示谢意。因着大燕那头近来着实忙碌,也没时间在南蛮继续逗留。 回京途中耗费时日不长, 左不过十月中旬, 就已然回了宰相府。 得知消息的秦妙书与秦娴书一早就在宰相府候着,见马车停在门口, 两人赶紧迎上去。 几姊妹刚一见面,秦娴书就红了眼睛。 给秦夫人与秦元鞍行过礼后, 秦娴书还有事情对秦夫人说,秦婳便带着秦妙书回到揽月阁。 院子里还是一如既往,角落里的那棵桂花树落了满地, 秦娴书早早吩咐了管事的,秦婳的屋子里燃着她用惯的香料,香烟缕缕, 舒适的紧。 秦妙书攥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幸亏不在京中,若是在,只怕是吓得都要连夜做噩梦。” “怎么了?快给我说说看。”秦婳侧了身子着急问。 “半月前赵国一战应是胜了,王爷与我爹本欲再驻扎些时日以防反扑,谁知天杀的顾炜率领人马越山头翻来了大燕。那夜当真是惊险极了,幸好王爷一早得了消息,顾炜刚进京王爷带着刘副将便紧随其后跟了来,真真是背水一战。” “裴景行与我爹本也是要回来的,然王爷不许,谁料那头果真生了乱子,裴景行为救我爹右腿中了有毒箭矢,眼下都还昏迷不醒。” 说着说着,秦妙书眼睛就红了起来。 她伸手捂住脸,失声哽咽:“若不是他,我爹那天当真怕是没法活着回来。” 秦婳摸摸她的脊背,安抚了一阵,又忽然想起她起先说的话,问道:“那……” “我……正要说呢。”秦妙书低垂着眼睑没敢看她,声音又细又小,“摄政王那夜,右臂伤了经脉,怕是将来再也拿不起刀剑了。” “什么……” 秦婳面色惨白,忽然从软榻上起身,稍稍弓着点身子手捏在桌几边沿上,手指用力骨节泛白。 “三姐姐……你这定然是同我说笑呢,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呢。 秦妙书小心扶着她的胳膊,赶紧道:“不过太医也说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日后恢复得好,也还是……” “庸医!”秦婳强自镇定,她直起身子抿唇:“我不信。” 正说着这话,秦娴书与秦让从外而来,她立在屏风处定定瞧着秦婳,神色微微有些波动。 “阿姐……”秦婳声音有些抖,她没敢去看秦让。 秦娴书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握住她的肩头:“你要去看看他吗?” 两人身高略有差距,秦婳仰起头看着她:“我不敢……” 她咬着下唇,眼里荡了一层水雾,瞧着可怜极了,秦娴书不忍心看她这样,回头瞧了眼秦让,而后道:“哥哥带婳儿去一趟王府吧。” 秦让叹息,走到秦婳跟前来将人拥进怀里,手指摸着她的后脑勺,轻声道:“哥哥陪你去,嗯?” 秦夫人方才也从秦娴书的嘴里知道了这事情,于是也默允了秦婳刚回府就往出跑的行为。 一路上,秦婳沉默不语,秦让坐在她身侧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婳低着脑袋,手里捏着帕子。 “哥哥。”秦婳低声唤他,“你说他要是真的再也不能用右手,他今后该怎么办。” 秦让偏头看见她缓缓抬手,按着眉心,正想要动嘴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时,秦让看见她腿面的手帕上砸了一颗有一颗的泪珠。 他怔住,秦婳并非是个爱抹眼泪的姑娘,她骨子里的坚韧劲儿秦婳看的比谁都清楚。 可眼下为了傅时珣掉眼泪,又回想起他们的往事。 秦让拢紧了眉头,抬手搭在她的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就像安抚孩子一般。 - 抵达王府,秦婳刚下马车,就瞧见了宫里的侍卫。 她脚步微顿,侧脸去看秦让。 果然他也是一无所知。 垂了下眼,秦婳笑着道:“哥哥先回去吧,我自个儿进去就成。” 秦让知晓她有心事,也不勉强,大掌揉过她的脑袋:“宵禁前哥哥来接你。” 秦婳出声应下。 她虽对傅皇后无感,可今日本就是来看望傅时珣,纵然她在,秦婳也得进去。 进了内院,杨管事正在指挥内院的人收拾东西,秦婳站在门口,单手撑着门框许久未有动作。 “杨伯。”秦婳低声唤。 杨管事回头看过来,倒没想到秦婳竟然会来。 他先前就知晓了秦家丢失的女儿是秦婳,但无人同他说起傅时珣与秦婳两人之间的纠葛,自从秦婳入了世子府两人便再未见过。 今日,着实是数月未见。 “秦姑娘来了。”杨管事上前一步,笑着弯腰行了礼。 秦婳点点头,将视线从他面上移开:“王爷呢?” 杨管事回头瞧了一眼,笑意渐淡:“王爷与皇后娘娘在里屋,您要进去吗?” 闻言,秦婳垂落在裙摆边的手指轻轻捏起,良久后,她点点头道:“劳烦杨伯通传一声。” “好好。”杨管事连连应声后,赶紧转身进去。 秦婳不是一次来,往日里还住在王府时,也曾经有过很多次的机会来主院。 此番想来,其实从很久之前傅时珣就为她破了例。 漫步行至石桌前,秦婳弯腰拂过桌面。 石桌上纹理干净清晰,她的指尖顺着一条线缓缓划过,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笑了笑,再抬头时,余光中已然出现了挺拔的人影。 秦婳转身看过去,傅时珣受伤的手被包扎好用带子挂着脖子悬在胸前,他没再穿素日里最喜欢的玄色,而是换上了一身月白金线滚云纹的直缀。 “你回来了。”傅时珣浅声笑起来,漆黑的瞳孔里因为秦婳的到来而熠熠发光。 秦婳眨眨眼睛,忍住眼角的酸涩感点头微笑:“刚回来,路上还耽搁了许久呢。” “用饭了吗?”傅时珣知晓她话中意思,吩咐道:“去备些饭菜吧,待会儿本王同她一道用饭。” 也不知为何,杨管事险些喜极而泣,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直到半个时辰后用饭,秦婳才明白了过来。 傅时珣向来用右手,眼下还在恢复阶段,不管做什么都得用左手。他又不喜旁人在跟前伺候,所以用起饭来不方便不说,还很慢。 这对傅时珣当真算是有生之年最大的打击,索性他吃的少了些,一日三餐也不甚规律。 秦婳捏着木箸默不作声,余光却在瞧着傅时珣。 他垂眸用左手搅汤,整个人显得都有些木然,行动迟缓,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疼吗?”秦婳收回眼,轻声问。 傅时珣诧异的看她,慢声回应:“以前又不是没有受过伤,不算什么,不疼的。” 秦婳喉头微哽,她明白他执着的东西,赶紧低下头味同嚼蜡的吃菜。 各自沉默着用了许久的饭,直到秦婳吃好,两人同时抬头。 “我……” “我……” 秦婳对上他失了光彩的眸子,放下木箸浅浅弯起嘴角:“你先说吧。” “嗯。”傅时珣的指尖戳戳勺柄,眼睫盖着瞳孔,缓声道:“我的胳膊应该是好不了了,你知道吧?” “知道。”秦婳紧紧看着他,心口有些心慌,“你想说什么?” 傅时珣慢慢直起身子,将左手放下搁置在腿面上,艰涩的牵起笑,而后正想说话时,秦婳忽然出声打断:“我喂你用饭吧,你都瘦了许多。” 她像是已经猜出来傅时珣要说什么,将木凳挪到他身边,拾起傅时珣的木勺给他小口喂汤,怕气氛尴尬,嘴里还在不停的碎碎念。 一碗汤用完,秦婳下意识不去看他:“你还想吃什么?鱼肉吃不吃,我给你挑刺。” “这个油焖虾也不错,味道很鲜,我给你扒一个。” “还有……” 傅时珣忽然抬手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微颤:“回去吧。” “什么?”秦婳佯装不懂,笑着看他,除了嘴角有些抖,这笑容与平时一般无二:“我哥哥宵禁前才会来接我呢,我再陪你待……” 说着,面前这人已经起了身:“我让人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秦婳一怔,看着他脚步仓皇的往出走,才慢慢起身跟出去。 直到站在主院门口,秦婳脑子都是懵的。 她明白傅时珣的骄傲,也明白傅时珣此刻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何,可仍是会被他的举动伤到。 看着这样的傅时珣,秦婳的心都要碎了。 又难受又心疼。 傅时珣安排好,回头看向她时眼里带了点笑意:“回去吧。” “王爷……”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秦婳喃喃。 杨管事立在远处一动也不敢动,傅时珣上了几级台阶,倒也没瞒她,直言道:“不是赶你走,是送你回去。” “你不用担心我,右手不能用我还有左手。” “我也想过了,总不可能让你跟着我一个残废受苦吧,算了,你快回去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秦婳没哭,她红着眼死死盯着傅时珣:“你可想清楚,放我走了我们可就没有以后了,我、我就去嫁给别人,跟别人成婚生子,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跟我重新开始了。” “京中与你匹配的男子甚多,都挺好的。”傅时珣连眼睫都没颤,面色波澜不惊甚至还带着笑:“赶紧走吧,过会儿夜色浓不安全。” 秦婳那口气梗在心口,眼睛瞬间变红:“走就走,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后半句话怎么都没能说出来,秦婳紧紧抿着嘴角,强忍着快要往下掉的泪珠子,最后再看了一眼傅时珣,转身就走。 下台阶时,秦婳险些绊倒。 傅时珣上前一步,左手往前伸去,却又僵硬的停顿在半空中。 视线中的那个背影越来越远,傅时珣隐忍不发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在肉里。他双眼猩红,冷白的皮肤涌上层薄红。 许久后,傅时珣终于松开了手,连带着整个人也松垮下来,宛若让某处的郁结缓缓疏散,最终缓缓化成一口气苦涩溢出。 没事的。 她会忘了自己。 思及此,傅时珣缓慢的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右臂。 哪里有什么顺风顺水,他想要的,江山安稳、战场厮杀今后都没有了。 连娶她。 将来也做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光环,傅爷没事。 剧情是为了推动傅爷的感情,爱你们。 第54章 傅时珣低着头沉浸在自己得情绪中, 还来得及反应,余光中忽然快速闪过一道身影。再接着,傅时珣整个人都被一个拥抱拢在一起。 他浑身僵硬, 视线中横冲直撞的那颗脑袋正贴在他的胸膛上。 “你——”这一出声, 傅时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秦婳双手紧紧捁着傅时珣的脖子, 顾及不上礼义廉耻,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拥住傅时珣。 适才被傅时珣那番话气得转身离开后, 她却越想越难受。 是要就这么走了吗? 留他一个人,在他最难过绝望的时候。 于是秦婳刚出拱门,再不多想就转身折回去, 跑到他身边将人抱住。 瞧见他此刻僵硬的模样, 秦婳便心知自己赌对了。 “不是让你赶紧回去吗。”傅时珣缓了缓,喉头微动淡声道。 秦婳摇头,双手却是紧紧交握在一处,生怕面前这人将她推开:“你说我厚脸皮也好,说我不矜持也罢, 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傅时珣垂落的手指藏在袖口间轻轻捏了一下, 而后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会心疼的呀。”秦婳尾音颤颤悠悠,她哽咽:“你这个样子我会心疼的。” 他手指一颤, 一阵窒息感迎面而来。 感受着来自胸前小姑娘的轻颤,傅时珣闭上眼,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慢慢抬起手轻抚着秦婳柔软的后脑勺,所有来自这世间的恶意与伤害,傅时珣发觉似乎都消失得了无痕迹。 “别哭。”傅时珣嘴角缓缓牵起笑, 低头落下一个吻在她的头顶上,“陛下已经下旨寻名医了,会没事的。” 秦婳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浅浅的抽噎。 想起一件事来,傅时珣眼神微微变化:“要向你道歉。” “怎、怎么了?”秦婳说话间还打着泪嗝,听着可怜极了。 傅时珣的手划过她的耳廓轻轻捏着她的耳骨,语气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的玉佩。” 秦婳抬起头,带着水渍的眼角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泪。 “碎了吗?”秦婳轻声询问,“没关系的。” 傅时珣得寸进尺的低头亲亲她的眼角,温声道:“虽然没能复原,但是我着人用金线镶了起来。” 他的这个吻让秦婳有些害羞。 缩着脖子越发往他怀里去,悄悄地打量四周才发现就从傅时珣回应般的抚摸她的头发时,周遭的家丁与侍卫都尽数退开了。 瞧见她这模样,傅时珣没忍住笑开:“害羞了?” “才没有。”秦婳蹭蹭脸,大着胆子将眼泪全部抹在他的衣襟上才退出他的怀抱。 “方才抱我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勇敢,眼下倒是不好意思了。”傅时珣眼底闪烁着笑意。 秦婳盯着他,长长的叹息一声。 傍晚看见傅时珣的那一刻,秦婳甚至都要以为这人就这么倒下了,直到此刻再看见他眼中带光的模样,实在是感慨。 距离宵禁还有段时间,秦婳跟着傅时珣进了主院。 杨管事得知秦婳终于将人劝住,欣慰不已,顺道将药煎好给傅时珣拿来。 秦婳等着他用完,拈起一颗梅子递过去:“喏。” “你这是在哄我吗?”傅时珣笑了笑,伸手接过来丢进嘴里。 这话倒是叫秦婳愣怔片刻,过后她也没忍住笑出声。 上回这话从她嘴里出来,秦婳还处于失忆状态,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傅时珣也同那胡公子一般无二,只是风流浪荡之徒。 而眼下情景再重现,心境倒是都变了不少。 秦婳舔着唇角,她缓声说道:“我知道你今日急着想要赶我走是为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傅时珣打岔。 被他打断,秦婳拧着眉头瞪他,神色不爽:“你别捣乱,要听我说完。” 傅时珣眼神宠溺:“好。” 适才突然被他截断话,眼下想说都不知该怎么接口,秦婳气急败坏的扫他一眼。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想过了,那夜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反复思索过,我觉得……”秦婳清清嗓子深吸口气,认真的抬眼看向傅时珣,“过去的事情咱们今后谁都不要再提了好不好,人生途中总有磕绊,庆幸的是如今我们还是那个我们。” “哪怕今后行遍天下寻医,我都陪着你。” 秦婳伸手捏着他的左手,低垂着眼睑低声道:“因为我不想错过了。” 当初的那场遗憾谁都不想再提起,对谁来说都宛如一场灭顶之灾。秦婳也想过若还能活,或许自那以后,她与傅时珣定然是此生不复相见,也恨过,也怨过,然这种种意念过去,她竟仍觉得委屈与遗憾。 委屈的是傅时珣其实并没有她曾认为的那样不堪。 遗憾的是他们再也不会有并肩而立的机会了。 但如今老天重新将这机会扔在她眼前,秦婳想明白后,只想伸手紧紧抓住它,不管旁人眼光如何,她都不想与傅时珣分开。 思及此,秦婳捏捏他的手指,抿唇道:“可以吗?” “这么好呀?”傅时珣反握住她的手,笑了笑,缓慢而又坚定的点了头:“我答应你,今后再也不分开了。” 傅时珣说这话时,他的一整颗心在胸腔里加速跳动着。 今日看见秦婳转身就离开的那时,他的心口疼痛已然超越了伤口痛,可是理智大于情感,他不能拉扯着秦婳留在自己身边。 他已经放过她一次了,是他的小姑娘自己跌跌撞撞的又跑了回来,握住他的手安抚他心头的伤口。 从她重新出现在他眼前的那时起,傅时珣就已经不想管了。 哪怕秦婳日后怨他,也要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苦肉计也好,感情牌也好,无论如何,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手了。 反正,最先爱上的人是她,可放不开手的却是他。 傅时珣眼底带了些水光,稍稍倾身,湿热的吻浅浅落在她额间。 对上秦婳躲闪的眼,他目光柔软:“我爱你。” 屋外,杨管事与傅皇后立在长廊下。 听着屋内的动静,杨管事正想开口说话,却被傅皇后示意,跟着她离开主院后才出声。 “王爷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娘娘您也该放心了。” 傅皇后点点头,多日疲惫的面色终于缓和不少:“看他们这样,本宫也放心了。” 初秋白日里的热意渐渐散去,只剩了些凉风。 傅皇后整个人变了不少,似是什么都看开了,她重新回头看眼主院,收回视线抬步离开。 - 自从傅时珣受伤后,秦婳就开始学着做了不少补汤。 每日换着来的花样让秦让眼馋。 这日傍晚,秦婳将汤盛进瓷盅里,偏头看了眼歪着身子靠在门框上的秦让,没忍住抿唇失笑。 “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这么好的待遇。”秦让看着她的架势,一阵咂舌。 秦婳晃晃他的胳膊:“这不是受伤了嘛,你要是受伤了,嫂嫂肯定比我还上心。” “你个不害臊的。”秦让点点她的额角,冷笑:“还没嫁过去呢,都操心起人家的一日三餐了。” 秦婳吐吐舌头,提着饭盒往出走:“我要去一趟东街那边,听说上了甜栗糕,我想尝尝鲜。” “我送你去?”秦让跟着她。 秦婳顿下脚步转身推他一把,而后道:“你有时间去陪嫂嫂吧,见天操心我做什么。” 秦让掐她的脸,最后见秦婳吃痛,又赶紧放手:“你个小白眼狼。” “走啦。” 秦婳偷笑,带着宝珠上了马车。 这些天秦婳前去王府走的都是西边那条路,那路上人少,倒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东街那家糕点铺子就离宰相府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秦婳与宝珠一前一后下马车,瞧见那铺子外头排起了好长的队。 “姑娘,奴婢去吧。”宝珠怕她被踩到,赶紧道。 秦婳摇头:“咱们一起去。” 远瞧着人多,其实走得近些倒也没多少人。 秦婳闻着香味付了钱,还不等转身就听见一道许久未听的熟悉声音。 “呦,秦姑娘也在呢。” 秦婳回头,睦禾长公主一身正红衣衫正站在她身后定定望着她。 第55章 “是挺巧。”秦婳的余光扫过周遭行人, 似乎并没什么人将视线落在她们身上,“长公主也喜欢这家栗子糕。” 睦禾长公主嘴角缓缓掠起一丝笑,眼神有些奇怪:“我等你很多天了。” 秦婳挑眉, 抬手用帕子挡了挡鼻子诧异道:“有事?” “自然是有事, 听说你跟……”睦禾长公主眼里闪着奇怪的光, 话未说完, 秦婳直接打断:“长公主殿下。” 睦禾长公主愣怔, 眨眼问:“怎么?” “过去的这些天里我想了许久,我觉得人一辈子将时光耗费在旁人身上真的不值得,所以我现在不再计较过去的事情, 过得很好, 我也希望睦禾长公主能早日走出束缚,安生过日子吧。” 睦禾长公主自从下嫁永昌侯府后,先是禁足,后来又是不被世子待见,在府中相当难过。 当初她本以为能够回长公主府单独居住, 然谁知沈太后连夜传了口谕来让她在永昌侯府里头安分守己。 她又如何能安分守己。 先前沈太后尚有权势她还未下嫁时, 永昌侯夫人待她就像是亲女儿一般,如今沈太后倒台, 整日在宫中礼佛,不问世事, 就连她这亲女儿都顾不上。 如此一来,永昌侯府的婢女也渐渐开始怠慢,那豆腐小娘子身怀六甲, 更是叫郎中号出是儿子,阖府上下待她更是尊贵,世子也整日将其捧在手心里头。 可偏生那豆腐小娘子安分守己, 整日里除了饭后与世子在花园里消食散步,其余时间压根不出院子。 睦禾长公主想找事都找不上。 更别说旁边还有永昌侯夫人这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更是下不了手。 成婚数月,她与世子竟连房都没有同过。 她这个妻子就只像个摆设,倒是那小娘子专房之宠,把偏院都住成了主院。 睦禾长公主也不是没有进宫向皇上诉苦过,可她与皇上本就是对立面不甚亲近,皇上碍于面子口头答应,一转头却也忘记了前一刻说的话。 去沈府寻舅舅,却被沈澈几句话就打发了。 她这才看出来。 墙倒众人推,沈澈或许是从秦婳坠崖那事起,与她便再也不是往日里关系亲密的表兄妹了。 思及此,睦禾长公主愈发恼火。 压低声音骂她:“你懂什么,你被秦家人宠在手心,哪里知晓我这陷入狼穴的痛苦。” “是吗?”秦婳淡漠抬眼,冷眼盯着她。 睦禾长公主被她看的发憷,这才反应过来,秦婳也不是从小在宰相府长大的。 她冷笑一声,还没说话,只听秦婳问:“知道陛下为何弃了皇家脸面也不会帮你吗?” “为何?” 秦婳嗤笑:“说你蠢你真是蠢。” “要怪就只能怪你有一位眼高于顶的母后,害你走到今天这地步的,也是因为她。”秦婳想起往日里的恩恩怨怨,连眼神都不由变得狠毒了些,“这一切你都应该怪她,若不是她,你眼下也不一定会这般狼狈,任人嘲笑。” 睦禾长公主僵住,半晌都没有动静。 “而我只能说……”秦婳顿了顿,眼神恢复清明,捏紧包好的栗子糕:“都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活该。” 说完,秦婳带着宝珠抬步离开。 刚转身,睦禾长公主低笑着,幽幽道:“我的确是活该,当初就应该先杀了你再将你扔下悬崖。” “秦婳,本宫听说傅时珣的右手再也不能用了,你说他是不是也是活该啊。” 闻言,秦婳脚步顿住,她死死咬着牙齿,克制着颤意冷声道:“把他与你这种人放在一处相提并论,当真是侮辱傅时珣。” “他今后再也不能上战场这事儿,若是被大燕子民……” 秦婳直接转身,抬手“啪”的一声脆响叫东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偷偷看着这边的动静。 睦禾长公主的脸被打偏,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秦婳:“你竟敢打本宫。” “警告你,这件事情要是散播出去,不管是不是从你这里出的口,我都会让你付出代价。”秦婳比她矮了小半个头,可浑身气势却比她高出一大截,抬手用力戳着睦禾长公主的肩膀,“我认真的。” 睦禾长公主被她用力的戳了一下,险些一个趔趄,幸好被身边的婢女扶住。 而婢女也不敢吭声,只能傻愣着站在旁边。 如今睦禾长公主的身份早已不叫人令人仰望,沈太后倒下,沈家无动于衷,皇上与秦元鞍齐心合谋,永昌侯府漠不关心。 秦婳若是与睦禾长公主起了冲突,也只有她吃亏的份。 可偏生这人看不懂形势,甩开婢女用力拉住她不断示意的手,咬牙问:“那你试试看。” “这句话应该由我对你说,你给我试试,要是敢传出去,我让你死。”秦婳掐着她的胳膊,眼底的戾气涌动。 对峙片刻,秦婳狠狠甩开她,抬步离开。 “姑娘,您别生气。”宝珠连声劝慰。 秦婳气息起伏的厉害,刚上马车就忍不出砸了茶盏,气得手指颤抖:“我杀了她。” “姑娘!”宝珠惊呼,按着她的手道:“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室公主,咱们……” 秦婳闭了闭眼,沉默良久出声:“你待会儿去一趟永昌侯府,找到世子,就说半个时辰后,我想见他一面。” 宝珠应下,随后问:“若是他不来?” “他不来?”秦婳眉眼间烦躁不已,冷笑连连道:“你就问问他,是不是想让自己心爱女人生下的孩子都是庶子。” “他若聪明的话,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 秦婳到王府时,情绪已经恢复,正有人在为傅时珣施针。 皇上着人在东乌那边寻来民间郎中,据说当年当地有位瘫痪多年的人,这郎中施针数月,男人站起身了。 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将其请来试试。 秦婳把吃食放下,偷偷在屏风口张望几眼,里头安静不已,她转身给了青武一个眼神两人出门。 “秦姑娘。” 秦婳垂眸拨弄着指尖,片刻后抬眼瞧他:“我得麻烦你一件事情。” 抬手抵唇,轻轻踮脚凑过去在青武耳畔低声细语一阵,她才放下手站好。 “这事情可要告知王爷?”青武询问。 秦婳将镯子往里拨去,摇头道:“不必,解决以后王爷自会知晓。” “是。” “你们在做什么?” 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青武脊背僵直,两人回头瞧见傅时珣已然穿好衣裳走了出来,秦婳上前一步:“针灸结束了?” 傅时珣冷沉的眸子盯着青武,看着这人浑身僵硬不敢有动静。 “你看他做什么。”秦婳拧眉,拉着他的衣角道:“你看我呀,要看我。” 傅时珣闻声这才收回视线,回握住她的手:“你们在干嘛?” “秘密。”秦婳贼兮兮的笑着。 傅时珣轻嗤,拉着她往里走,直到两人消失在屏风后,青武这才松了口气。 将栗子糕放好后,秦婳把乳鸽汤拿出来放在他面前,单手支着下巴道:“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傅时珣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捏着勺柄喝下一口,似笑非笑的道:“味道极鲜。”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秦婳仰起脸求表扬。 傅时珣放下汤匙捏捏她的脸:“很好喝,谢谢你。” “不需要这么客气。”秦婳移开视线,有些不大好意思。 傅时珣知道她脸皮薄,到也没继续逗趣,认真喝汤:“几时回去?” “等你用完就走。”秦婳半趴在桌上,见傅时珣动作一顿,声音小了些:“今日有些事情呢,明儿来陪你成吗?” 傅时珣半天不吭声,只是喝汤的动作慢了些。 “你今日胃口不好吗?”秦婳偏头看他。 “不是。”傅时珣勾了勾唇角,淡淡扫过她:“只是想喝慢些,跟你多待会儿。” 秦婳失笑,也没再催他。 一刻钟后秦婳收拾好东西,朝门口看了眼,宝珠已经立在门口,她提着食盒起身:“那我先走啦。” “等会。”傅时珣牵住她拉了拉,“我有东西给你。” 秦婳跟着他的步子,好奇道:“什么呀?” 谁料秦婳后脚刚离开圆桌,傅时珣便倾身将秦婳半搂在怀里往柱子上抵,直到她靠稳后才收手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食盒,垂眸瞧着秦婳愣住的神色。 “你做什么,外头还有人呢。”秦婳推他。 傅时珣眨眼笑开:“若是无人,那就能做些什么了吗?” 秦婳赶紧闭嘴不再说话了。 “我想亲亲。”傅时珣磨她,鼻尖蹭着秦婳的额角,语气低低似是在撒娇,“可以吗?” 秦婳脑袋埋得深,羞的不行。 见状,傅时珣眼底暗色越来越浓。 温热的吻从她额角落下,而后滑到眼角,再是鼻梁,等秦婳反应过来,她已经抬起了头。两人呼吸灼热,交织在一处,衬的她整个人都燥热不已。 傅时珣亲亲她的嘴角,见秦婳没动作,这才将唇压了过去,轻轻吮吸,长驱直入。 “唔……”秦婳有些喘不过气,眼神迷离的往后缩了缩。 傅时珣低声笑开,稍微退开些,等她缓过劲儿来后又是一阵大力。 高挺的鼻梁抵上秦婳的脖颈,她难耐的稍稍仰起头,交领上襟被挑开,傅时珣的唇落在她的锁/骨上。 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下意识睁开眼。 入目即是晃眼的白,傅时珣的动作稍稍用了点力,秦婳痛的轻呼一声,傅时珣撤回。 两人拥在一起,秦婳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膀上。 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当初在红楼中时,她虽没做过,可这事情见得并不少。适才傅时珣的反应她都知道,可也一时间没敢有动作。 傅时珣单手搂着她,低声问:“怕吗?” “不怕。”秦婳小声回应,而后又嘀咕:“你又不是不负责。” 傅时珣身体难受,有意逗她:“那若是我娶了别家姑娘,当真不负责呢。” 秦婳脊背一僵,也顾不上羞涩,下意识抬眼看他。 眼里头突然涌起泪光,傅时珣嘴角的笑容僵住,果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就算了。”秦婳强忍着颤意,抬手轻轻一推便将人推开,重复道:“那咱们的事情便算了吧,王爷爱娶谁娶谁,今后都与我无关系。” “我错了。”傅时珣赶紧重新抱住她,“都怪我,我胡说的。” 秦婳揉揉眼睛质问他:“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是是。”傅时珣低声下气的讨好她,而后忽然弯腰,在她耳畔说了几个字,秦婳的脸霎时间变红,不可置信的抬眼瞪他。 “你是流氓吗?” 说罢,秦婳嘴角忍着笑从他怀里躲开,提着食盒跑出去。 傅时珣看着她的背影,摸摸鼻尖,无奈失笑。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今日份吃糖到位[剪刀手 第56章 茶馆二楼。 永昌侯世子立在窗户边, 侧身朝出看,露出的半张脸瞧着清隽。 秦婳刚进门就看见了这一幕,她脚步微顿, 回眸看了眼宝珠, 让她在门外候着。 “世子。”秦婳站在门口, 淡声唤。 永昌侯世子偏头看向她, 神色微微诧异:“秦四姑娘。” 秦婳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下, 她也不在意对方看她的眼神是什么,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垂眸道:“世子应当知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为了长公主。”永昌侯世子喜欢开门见山的谈话, 随即坐下道:“四姑娘有话直说。” 秦婳执杯喝下一口, 淡声道:“听闻世子与长公主殿下关系并不和睦,她似乎很想离开侯府,前去长公主府邸居住?” 世子点头,眉间也是烦躁:“成婚数月,每每见面都是此话, 听来听去也是厌烦。” “既如此, 那世子爷便放她离开侯府吧。”秦婳将杯盏稳稳搁置在桌面上,抬眼看着世子略微愣怔的眸子, 抿唇道:“你想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 世子微微皱眉,眼神有些躲闪:“我不明白四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世子不用明白。”秦婳不好奇他们的夫妻生活, 也根本不好奇永昌侯世子对睦禾长公主是何感情,看了他一阵,秦婳接着道:“世子的那位妾室, 快生了吧。” “是,如今已六个月了。” 永昌侯世子见她不再提起睦禾长公主之事,转而说起豆腐小娘子, 心中有些纳闷,但还是没忍住问:“四姑娘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 秦婳敛唇笑:“不需要你做什么。” “我说过了,只要你撺掇她离开侯府,住进长公主府邸便是。” “至于其他的事情世子都不知道,不是吗?” 世子爷似乎是明白了些她的意思,用了咬了下牙:“可若是东窗事发……” “为何会东窗事发?”秦婳歪头笑,面色一派天真无邪:“不是她自己叫嚷着要离开侯府的吗,既不是世子爷赶她走,也不是我撺掇她,这些……都是她咎由自取。” “不是吗?” 秦婳这番话似乎叫世子爷豁然开朗,他正想在说些什么时,秦婳垂眸,手指骨节轻轻敲着桌面:“我听说世子爷的那位妾室,向来温顺,待长公主更是和和气气,倒是她成日里想要找些茬子。” “如今孩子尚且在腹中她便如此,若是将来生下一男半女,世子觉得,长公主又会如何?” 长公主到底是后宫里长大的孩子。 后宫嫔妃与这后院无不相同,能生下来是小事,可平平安安长大,却是大事。 这几句话点醒了他,世子突然起身,他眼神坚定:“何时?” 秦婳扬唇:“明日。” 倒也不知是因为世子想要快速摆脱睦禾长公主,还是他回府后两人发生争执,秦婳刚用完糕点就被宝珠告知,睦禾长公主连夜收拾好东西回了长公主府。 而侯爷还拿着亲自策马前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据说是侯夫人气得晕了过去。 “气晕了?”秦婳嘴角扬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眨眨眼:“那怎的这般大动干戈请太医?” 宝珠面色有些荒唐:“据说世子爷刚回府,便见侯夫人与长公主在正厅起争执,就是因为那妾室的肚子一天天大了,长公主今儿趁世子不在,非要妾室伺候她用晚饭,站的久些妾室就见红了。” 秦婳震惊:“那侯夫人……” “侯夫人就因为这事情与长公主生了口角,长公主出言不逊,说那妾室……说谁知那妾室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世子的。”宝珠拧着眉,神色奇怪,“侯夫人不满,指责长公主成婚数月连房都没同,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长公主推了她一把,侯夫人就摔下台阶了。” 从那妾室入门后,在上体贴侯夫人,在下不为难院子里的丫鬟,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个岁月静好心思单纯的小白兔。 世子与公主成婚,大抵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妾室了。 如今怀有身孕,自然是永昌侯府的金疙瘩。 侯夫人与妾室相处这段时间,妾室待她孝顺恭敬,侯夫人倒也是对她生了几分真心来,眼看着妾室入门多了个女儿,又要马上生个白胖大孙子,侯夫人定是要护着那妾室。 谁知三言两语激的怒气上头,侯夫人后不择言,长公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秦婳嗤笑,这位长公主当真是个扫把星,走哪哪倒霉。 如今可倒好,不用世子动手,她就自己滚了。 秦婳擦净手指上的碎屑,偏头对宝珠道:“你去找个眼生的,今夜就把消息放出去。” “咱们不等青武帮忙了吗?”宝珠想了想问。 “不必。”秦婳起身,褪下外衫解开腰带道:“不想再等了,新仇旧账这回就一次算个干净吧。” 宝珠低低应了声,接过她的外衫挂起。 “去备些热水来。”秦婳坐在铜镜前吩咐。 宝珠随即退下。 摘下钗环,秦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寒意刺骨,嘴角却带了些笑意。 有些人永远没有记性。 既如此,那便一次解决,永除后患。 秦婳从来都不是什么坏人,可也不是心慈手软的好人。 从上一次睦禾长公主寻来秦妈妈,她就想动手了。 可仍旧给了她机会,那时沈太后尚未倒台,动手也不甚方便。 可如今不同了,沈家对她不闻不问,沈太后长伴青灯古佛,而她的婆家永昌侯府经此一事,更是不待见她。貌美尊贵的公主独居偌大府邸,还是当初那朵不可触碰的高岭之花,会发生的事情那可就多了。 不用秦婳亲自动手,有的是人动手。 秦婳轻笑。 她也要睦禾长公主尝尝,当初自己被她的人掠走时的那种惶惶不安。 - 翌日清晨。 傅时珣快要用完饭时,青武立在一旁将这事情告知他,傅时珣手指微顿,低笑一声。 “王爷可要动手?” 傅时珣单手用帕子捻了捻手指,捏起一小块酥饼送进嘴里,而后懒散轻哼。 青武眼皮一跳,果然,傅时珣缓慢道:“子时,你去添把火,手脚干净些,别撂下把柄。” 见他往出走,青武跟上去问:“王爷去哪儿?” 问出声,青武又觉得自己话多,傅时珣出门还能去哪儿,赶紧闭嘴。 今日是下元节,街上正热闹着。 白日里京城半山上的护国寺有进香礼佛,夜间还有河畔花灯。 傅时珣单手策马前往秦府,正巧秦元鞍在书房,傅时珣着人通传一声,他也被带着入了书房。 “秦大人。”傅时珣略一颔首。 秦元鞍急忙将人迎进去:“王爷今日怎的有闲情来我这儿。” “的确是有事。”傅时珣稍稍抿唇,神色略微不自在,“今儿下元节,晚辈想带四姑娘前去护国寺礼佛。” 这一声“晚辈”叫秦元鞍实打实愣住。 上回傅时珣前来还是与裴景行,那时的他眼高于顶,寡言少语,哪像此刻这般…… 秦元鞍难以言说的视线打量他片刻,犹豫道:“王爷这是……” “不瞒大人,”傅时珣稍作停顿,语气愈发诚恳了些,“晚辈有意上门提亲,迎四姑娘入摄政王府,做我的妻子。” “……” 秦元鞍其实从秦婳多次来往王府时,他便猜出这事情,但眼下再听傅时珣说,感觉着实不大一样。 大抵是察觉到自己过于心急,傅时珣赶紧补充:“不过大人放心,我也不是那等小人,若是大人同意,晚辈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都不少。” 秦元鞍点点头,沉思半晌后道:“这事情我得跟夫人商议后再做决定,王爷不是要去护国寺,那快去吧。” 说着,秦元鞍起身着人去唤秦婳。 秦婳对秦元鞍允许她同傅时珣一道出门并不意外,只是好奇别的事情。 坐上马车后,她问:“王爷同我阿爹在书房说什么了?” 傅时珣扬唇浅笑:“秘密。” 其实不说秦婳也知道,临走前秦元鞍看她的那个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虽说知晓傅时珣会提前寻秦元鞍,但没想到这么早。 不过见他这样,大抵是没能得到什么结果。 思及此,她朝傅时珣眨眨眼睛,笑的狡黠。 - 护国寺进香繁琐,结束已是傍晚。 河畔花灯祈福早已开始,眼下正是人多的时候,就算是去了也没什么好位置。 秦婳索性带着傅时珣前去好好用了一顿晚饭。 待半个时辰后,天色全部暗下,秦婳趴在窗上张望。 傅时珣起身过来牵她的手:“走吧。” 秦婳跟在他后面,瞧瞧看了眼自己被紧紧牵住的手,有些害羞。 买了花灯,两人走进人群蹲在河畔。 秦婳思索片刻,认认真真的闭眼许下愿望。 发觉身边没有动静,傅时珣侧脸看过来,秦婳阖眸,嘴角带着弧度。 他笑了笑,轻声喃喃:“上天把你送给我,就已经是实现了我的愿望。” “你说什么?”秦婳下意识睁眼,对上他的视线。 傅时珣摇头,两人一起俯身将花灯放在水面,两朵一模一样的花灯随着水流缓缓飘走。 秦婳拉着他的胳膊起来,笑着说:“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你会告诉我吗?”傅时珣睨她。 秦婳咯咯笑,往前跑了几步又回身盯着傅时珣,偏了偏头,笑意明朗,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当然不会。” 傅时珣停下脚步,眼神无奈。 周遭人声鼎沸,可就这么看着她,傅时珣觉得这世界都安静了,好像只有他们两人一样。 秦婳笑着喊他:“傅时珣。” “嗯?”他应声。 秦婳对他说:“我许的愿望是——” 我想要永远站在你身边,是以傅时珣妻子的身份。 她眸子明亮,傅时珣似乎明白过来,笑了笑,缓慢而又坚定的抬脚朝秦婳走过去。 手指轻轻地勾住她的,而后一点一点的用大掌包裹住。 这一生。 有她足矣。 —终— 作者有话要说:我正文完结啦[鞠躬番外等我缓两天更新~ 这本文期待很高,可有好几次,瓶颈到什么都写不出来,很煎熬。我最难受的时候,不是别人,是因为你们我才坚持下来。这里要很感谢一直在评论区夸我陪我走到最后的各位宝贝,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们。 谢谢你们的包容支持,看看能不能收藏一下作者专栏,把我带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