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被绿茶前男友追了 作者:鱼思渺 文案: 【偏执绿茶攻X温润精英受】 1 二十六岁的慕邵艾留学归来,逐步接手家族企业,身边俊男美女不断,是圈子里冉冉升起的新贵。 二十六岁的戚风渝丑闻缠身,事业一蹶不振,父母欠下巨额债款,是落魄到尘埃里的过气小明星。 过去的一场意外,让慕邵艾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早已忘记,自己曾经在青涩的年华里时,疯狂追求过戚风渝。 他甚至记不得戚风渝的模样。 2 一场杀青宴,慕邵艾走到无人处醒酒,却意外撞上了潜规则现场。 中年导演把清俊的青年堵在角落里:“戚风渝,你装什么清高?你不是很缺钱么?” 青年身躯微微一颤,搭在露台上的手青筋毕露。 慕邵艾看着那道肩宽腰细的身影,某些回忆突然穿越时光,浩浩荡荡地撞进心间。 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口干舌燥。 慕邵艾闯了进去,熟稔地靠在青年身旁,轻笑着:“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找你半天没找见。” 事后,戚风渝冷淡疏远地向他道谢,慕邵艾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听说你很缺钱?要不要试试跟我?” 3 慕邵艾色迷心窍,没注意到那个肥头大耳的导演走的时候腿肚子都是哆嗦的,看向戚风渝的目光里没有欲望,只有惊惧。 他也没注意到,自己转身时,戚风渝唇角微弯,像是耐心结网的蜘蛛终于等到了上门的猎物。 4 年少时,一无所有的戚风渝曾经被一束光照亮过。 他想要永远占有那束光。 哪怕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CP:外冷清精英内伤痕累累受X外可怜无害内偏执深情攻 #1v1,受失忆,救赎向,双向奔赴,专心谈恋爱的小甜饼# 立意:为你,我愿变成更好的自己。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豪门世家,恋爱合约,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邵艾,戚风渝|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最好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第1章 潜规则现场 “邵艾,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妈每次给你介绍的人你连见都不去见……不是妈说你,如果你有了中意的人,就尽早带回来给爸妈看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该知道安定下来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从电话里传来,显然是从哪里听了些流言蜚语,对他的私生活突然爆发了强烈的关心。 “妈。”不轻不重的一声,却有止喧嚣为沉寂的神奇能力。 慕邵艾喊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一边分心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着。 休息室的全身镜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慕邵艾五官极为出色,柔顺的发丝盖过耳朵,一双温柔的杏眼略微下垂,偏巧被清冷矜贵的气质冲散了五官带来的柔和,自有一身让人不敢靠近的贵气。 他整个人看着冷冷清清的,声音也是如此。 “……”电话对面的慕母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邵艾,是不是妈妈说的话惹你生气了?” 捏着袖扣的修长手指骤然用力,白净的指肚被压出淤堵的深红,袖扣细长的尾端刺得他指尖生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沉淀出一句淡淡的否认:“……没有。” 他没有生气,只是不太想和黎琴谈论这个话题。 他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自从他回国以来,身边换过的情人都有七八个了,虽然每次和人开始一段关系,他都格外注意保密,然而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早在他和第一任情人分手,却在下一周就和另一个小明星好上的时候,他就预计到了这一天。 他没法告诉黎琴,他拼命地换情人,不过是为了寻找某些熟悉的感觉去填补内心深处的空洞,然而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赝品到底是赝品,他永远都没办法从这样金钱构筑的关系中获得满足。 没有任何人知道,自从七年前的那场车祸后,慕邵艾和人沟通就有了障碍。 因为他慕家二少爷的身份,平时面对不熟的人和下属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在面对亲密的人时,这一点障碍足够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慕母微微吸了一口气,隔着电话,慕邵艾不确定她是不是哽咽了。 “邵艾,妈妈不是想指责你,”他几乎能听出母亲声音里的局促,“只是,你不能还像小孩子一样,换……朋友和换玩具一样快。妈不是想对你的感情关系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过来人的建议——如果你真的喜欢哪个男孩子,就好好对待他,不要、不要像现在这样。” 慕邵艾扣好右手的袖扣,细长的眉微微皱着,强撑着的冷静像是一层虚无的假面扣在他的脸上:“……我知道了。”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最后,是电话对面的黎琴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主动开口:“没别的事,妈就先挂电话了,你去忙吧。” 慕邵艾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意识到黎琴看不到后,又补了一句:“好。” 等黎琴挂了电话,他才将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支撑身子的脊骨略微放松,颓丧地抹了一把脸。 ……又让妈妈担心了。 琥珀色的眸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涌动着那么多的情绪,却又尽皆被面无表情的脸牢牢锁在皮肉下方。 慕邵艾没让自己难过太久,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从口袋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空白支票,从休息室的抽屉里找出一支钢笔,在上面签下金额和遒劲的字体,然后又将支票折了一下重新塞回口袋里。 忙完这一切,他才叹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拿起金丝边的平光镜戴到了脸上,遮住了温柔的眸子,散碎的发也用发胶固定住,让线条明显的轮廓露出来。 他年纪小,人又长得秀气,适当的修饰有助于撑住气场。 从镜子里最后确认自己的形象没问题了,慕邵艾转身离去。 他本来打算直接前往酒宴礼堂的,可刚一打开门,靠着墙壁等候已久的江辞声就扑了上来。 “二少。”江辞声上前微微踮起脚尖,面颊向他贴了过来。 慕邵艾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抓住了手腕,不得已,只能偏头躲了一下,让那片落向他嘴角的唇瓣落在了颧骨上。 江辞声还不觉有异,冲他甜甜蜜蜜地笑了起来:“我听他们说二少跑到休息室来躲清静了,就主动过来寻你了,辞声是不是很乖?” 江辞声是他最新一任情人,是两个星期前在某场酒会上认识的,一见面慕邵艾就被他形状漂亮的薄唇吸引了。 一个图财,一个图色。 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虽然慕邵艾身边人换得勤,但也没勤到半个月一换的程度,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那通电话的影响,此时此刻,慕邵艾看着江辞声好看的脸蛋,半点也找不出初遇时那种叫他心动的感觉。 慕邵艾挣开江辞声的钳制,手指擦过刚刚柔软唇瓣落下的地方,蹭了一指头裸色的口红,他本就漠然的面容这下更是彻底冷了下来。 又要重新收拾一遍了,这人难道看不出他刚才拒绝的意思么? 烦躁的情绪开始在心间堆积。 “二少,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江辞声看到他脸上的冷意,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慕邵艾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折好的支票,用另一只手拉开江辞声胸前的口袋,将支票妥帖地塞了进去,轻轻拍了拍:“分手费,别再来找我了。还有,管好你自己的嘴,别出去乱说。” 说完他也不管江辞声的反应,转身就要进休息室擦脸。 然而江辞声却不愿意好不容易抱上的金主就这样跑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地捉住慕邵艾,急迫地追问:“二少!是辞声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么?如果是,辞声道歉。” 慕邵艾低头垂眸看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用坚硬的指骨往他腕骨间隙的软肉上轻弹了一下,那种发麻的感觉让江辞声下意识地松了手。 “滚。” 他声音很轻,语气很礼貌,就像自己说出口的是“请”,而不是“滚”。 “二少!”江辞声依旧不甘心。 慕邵艾抬起头,淡淡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慕邵艾的眼睛总是藏在那副金丝银镜之后,很少正眼看人,最起码江辞声觉得,这是慕邵艾第一次正视他。 然而那并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被那双浅色的瞳盯住的那一刻,感觉像是蛰伏在地的蛇突然立起了身子,还想要争辩些什么的江辞声浑身发寒,所有的话语瞬间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江辞声喉结动了动,认怂了。 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慌乱,近似于落荒而逃。 慕邵艾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进了休息室。 * 慕邵艾回休息室擦干净脸颊上的痕迹后,就重新回到了酒宴礼堂。 今天晚上他是有正事要谈的。 哥哥分给他管理的悦诚碰上了点资金上的困难,需要他搞定银行的几个高层,不要再卡着审批不给过。这样的事对于普通人可能会有点难搞,但慕邵艾还顶着慕家的背景,没有人愿意因为这种小事得罪他。 觥筹交错的一晚上很快过去,看在他慕家二少爷的身份上,资方的高层没怎么为难他,痛快地应了下来,只是慕邵艾难免也陪着喝了几杯。 他酒量其实还可以,但本身对酒精敏感,稍微喝一点酒就上脸。 今晚不过是陪着喝了几杯香槟,白皙的面颊就染上了绯红,冲淡了他刻意装扮出来的那种冷漠凌厉的气质,没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慕邵艾在圈子里也算声名在外,人长得好看,背景够硬,出手又大方,若不是他平时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再加上眼光又极为挑剔,愿意暂时献身爬上他床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 今天他难得出现在酒会上,就算明知道他身边有伴,也有人不介意挖个墙角。 一位跟江辞声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借机凑到他身前,脸上挂着做作的惊讶和崇拜:“慕总,您也在这啊。” 慕邵艾视线扫过青年的五官,遗憾的是,青年的唇形和江辞声半点都不像。 不过这也正常,江辞声是新近起来的流量小生,他五官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两瓣过于削薄的唇,给人一种刻薄难搞的感觉。 谁又能猜得到,慕邵艾看上江辞声就是因为他那两瓣唇呢? 真当他喜欢江辞声那样的? 慕邵艾在心里腹诽了两句,好像没看到青年一样端着酒杯从他身边走过,连声礼貌性的“借过”都没有。 青年僵在原地,没想到慕邵艾完全对他视而不见。 慕邵艾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青年就是那只杀鸡儆猴的鸡,如果对青年的漠视能吓退那些心思不正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走到人少的角落里,皱着眉微微松了一下一丝不苟的领带,脸颊上的绯红依旧久久没能消下去。 他觉得脸上有点热。 既然该见的人都已经见完了,对于其他娱乐活动又不感兴趣,慕邵艾打算找个阳台吹吹风,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他本以为,没有人会跑到这种隐蔽的角落来和他抢位置。 劲瘦的手掌微微掀开酒红色厚重窗帘的一角,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双穿得有些旧了的黑色皮鞋。 普普通通的黑色牛津皮鞋,无雕花。 正式又不容易出错。 聪明的选择,尤其是在预算不够的情况下。 慕邵艾微微掀了下眼皮,评价着,捏住窗帘一角的手一动不动,稳定有力,不给里面的人发现自己的机会。 在这种时间跑到这样偏僻的角落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要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没叫他失望。 一道饱含黏腻恶意的声音钻入耳中,像是甩着尾巴的响尾蛇在潺潺爬行:“戚风渝,你现在还装什么清高?你父亲欠下的高利贷的还没还上吧?那些家伙是不是勒令你两周之内连本带利的还钱,不然就把他送进去?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只要你跟了我,我立刻就帮你解决掉你父亲欠下的债——”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吧?” 慕邵艾:“……” 瞧他这运气,出来吹个风都能撞上潜规则现场。 * 作者有话要说: 本质是篇双向暗恋略有波折的小甜文~欢迎跳坑!PS:受只是喜欢找人陪他消耗时间,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没和任何情人doi 推推基友的文《闪婚对象也重生了》by鹿拾,鹿鹿的品质有保证嗷! 顾舟对渣攻爱得死心塌地,原谅渣攻出轨家暴,眼睁睁看着渣攻和小三恩爱情浓,终因悲病交加,饮恨而死。 重活一世,他回到了和渣攻结婚的前一晚。 顾舟蹲在路边,默默抽完一根烟,向渣攻提出分手。 面对渣攻的质问和斥责,顾舟笑容和煦,语调薄凉:“抱歉,不爱了。” 转头找了个陌生人闪婚。 - 人人都知道傅家家主傅沉清冷禁欲,表面斯文客气,实则冷漠疏离,高不可攀。 却没人知道,他有一个秘密。 他暗恋一人已久,可那人心有所属,不屑给他一个眼神。 上一世,他看着那人被渣攻折磨,屡次朝他伸出援手却遭漠视,终于在一个雨夜得到了他的死讯,自此变得阴郁暴戾,喜怒无常。 他让渣攻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却不能换那人回来。 重活一世,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可还不等他下手,那人先一步撞进了他怀里。 - 闪婚之后,顾舟才知道这位“陌生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狠角色。 他表面佯装镇定,安慰自己他们不过各取所需。 就是……这位传闻中高冷禁欲的傅总,需求好像有……有点大。 - 后来,追悔莫及的渣攻找上门,哭着求他复合。 傅沉表情晦暗不定,顾舟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手上的婚戒闪闪发光,他笑容和煦,语气温柔:“抱歉,结婚了。” 洒脱豁达·乐观病弱美人受 步步为营·偏执深情总裁攻 第2章 英雄救“美” 慕邵艾被激出了一点好奇心,想要看一看这个被人威逼下海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圈子里那些人虽然一向男女关系混乱,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大部分人都愿意遵循一个最基本的规则。 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 可他窥视到的这一幕很明显不是“常规情况”。 慕邵艾微微抬头,顺着窗帘的缝隙往上看去。 黑色牛津鞋上方的深灰色西裤虽然不是新的,却熨得笔挺顺滑,恰到好处的修身,衬出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和上面弧度完美的腰身,西装外套并不是量身定制的,箍不出最优雅的骨相,但那人的身材比例实在太过完美,是不合身的西装都压不住的挺拔。 慕邵艾的视线从腰臀的弧度掠到宽阔的肩膀,心想。 身材不错。 好像是叫……戚风渝? 他眸子微微动了一下,这个稀少的姓让他联想起最近两年强势进入京圈的戚家,然而戚家子嗣稀少,若是他们家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估计只是个巧合吧。 慕邵艾继续偷听。 对面的人见戚风渝没有反应,不耐地“啧”了一声,进一步逼迫道:“说话!装什么装!你当你还有清高的资本啊?” 慕邵艾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身躯微微一颤,搭在白玉栏杆上的细长手指捏得指节泛白。 也是,任谁的自尊被这样碾到地上踩,都会像他一样的。 之所以连反抗都不敢,是因为……之前听到的话,全都是事实吧? 戚风渝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可他对面的那个人慕邵艾却恰好认识——赵凉,在华国影视行业占据霸主地位的星空娱乐里担任执行总裁。 在星空娱乐的幕后老板完全不插手星空娱乐业务的特殊情况下,执行总裁就是星空娱乐真正说一不二的老大。 如果戚风渝签在星空娱乐旗下,得罪了赵凉……他也就凉凉了。 赵凉已经年过四十,个子不高,挺着个应酬喝出来的啤酒肚,虽然头发还算浓密,却早已看不出年轻时候的帅气。 慕邵艾眉间微微蹙起。 没听说过赵凉有潜规则公司艺人的癖好啊? 赵凉没发现有人在窗帘后偷听,他等得不耐烦,又一次开口威胁道:“戚风渝,你家里情况自己心里清楚,你应该知道,若是拒绝了我……你会有什么下场!” 而戚风渝在赵凉的逼迫下,身子微微颤抖,低垂着头,好似陷入食肉动物包围圈的草食动物,再是心有不甘,于这灯红酒绿的宴席上也只能任人宰割。 那种隐忍压抑的脆弱感几乎能催逼出人心底最不堪的暴。虐欲来,让人想撕碎他强装冷静的外皮,想看他彻底屈服的模样。 可慕邵艾却从这种极致的隐忍中品出了一丝危机来。 像是一根钢针突然插到他的大脑里,他整个人猝然清醒,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背影。 那道脆弱的身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中,某些震彻心灵的感觉浩浩荡荡地撞进心间,让他为之心神激荡,想去探寻,却又最终迷失在记忆的迷雾里。 只留下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得跳个不停。 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口干舌燥,滚烫的情绪来得毫无缘由。 心跳久久难以平息,慕邵艾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窗帘,面色沉凝。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赵凉突然上前了一步,靠近了戚风渝,下达了最后通牒:“只要我一句话,你以后就彻底完了。戚风渝,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想好要怎么回答我了?” 那道身影又颤了一下,手指捏得愈发用力,慕邵艾隐约间好似听到了骨节摩擦的咔咔声。 慕邵艾突然想笑。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就这么巧,正好被他撞见这一幕,正好他也对戚风渝有一种独特的感觉…… 多适合英雄救美啊? 拽住窗帘的手微微握紧。 他骤然拉开窗帘闯了进去。 窗帘被不礼貌地大力扯开的声音打破了阳台上的死寂,对峙中的二人下意识看了过来。 闯进来的青年容貌俊美,步伐不急不缓,气度十足,眼镜挡不住他眸子里的冷光,可室外的冷风一吹,又让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该怎么帮他? 更甚是,戚风渝到底想不想要他的帮助?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慕邵艾步伐一顿,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重心不稳地趔趄了一下,他倒是不慌,但为了稳住身形,依旧本能地抓向了身边最近的东西。 他下意识抓住了一截手腕,一截细长白皙的手腕。 戚风渝的手腕。 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那人的皮肤很凉。 像是握住了一块坚硬的冰,凸起的腕骨好像硌在慕邵艾的心底。 在赵凉惊愕慌乱的目光中,慕邵艾心念电转,转瞬装出一副和戚风渝熟稔的姿态来:“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找你半天没找见。” 慕邵艾琢磨着要怎么暗示这人一下,让某个受害者乖乖配合,不要拆他的台,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戚风渝的眼底。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眉眼细长,轮廓深邃,纯黑色的瞳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嘴唇削薄,在别人脸上显得刻薄的唇形,在他脸上却组合出一种的出尘的感觉,衬着他染成浅金色的中长发,像是西方神话故事里的妖精或是精灵。 精致得让人觉得不敢亵渎。 慕邵艾喉结动了动,手掌下意识收紧。 要命了,这个人的长相……和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那个“阿佛洛狄忒”近乎一模一样。 慕邵艾不清楚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这样,有一个幻想中的梦中情人,代表着爱与美的阿佛洛狄忒,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问题的地方是,别人只把这样的幻想当做一个虚幻的梦,而他却会在现实中寻找祂的投影。 甚至于,他之前的每一个情人都有某个五官或者某个角度和那道幻影有某些相似。 他倒是也没想过现实生活中会真的有人贴着他的幻想长就是了…… 这下子,这个人他还真的非救不可了。 戚风渝自是不可能清楚他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转过头看向捉住自己手腕的人,眼睛雾蒙蒙地藏在后面,里面翻涌着的情绪让慕邵艾看不清晰。 戚风渝看上去一脸的平静,好像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并不意外,可慕邵艾与他贴在一起的手臂,却察觉到他衬衫下的肌肉已经悄然绷紧。 贴得太紧了……就连肌肉的起伏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赵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二人紧贴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第八大奇迹。 被赵凉盯着,慕邵艾的手掌更用力的握紧戚风渝的手腕,还暗示般地捏了捏。 戚风渝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与他交叠的手臂缓缓放松下来,在寒风中,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两层布料源源不绝地传来。 慕邵艾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赵总说有事要跟我商量,我就跟过来了。”戚风渝垂下眼睫,鸦羽般细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根根分明地轻颤着,让那种苍白带来的精致感愈发鲜明。 他的声音和气质很配,又轻又冷,像是北极亘古不化的冰川融化后,潺潺地流过心间。 怪好听的。 慕邵艾没看他,怕自己目光里的滚烫渴望失了分寸,惹他反感,索性冷冰冰地盯着赵凉。 赵凉对他的目光无动于衷,依旧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慕邵艾轻扯唇角,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像是领地被侵犯的野兽,淡然中含着一丝威胁的冷意,问:“赵总找……风渝有什么事?我能旁听么?” 赵凉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一脸恍惚,直到一道冰冷刺人的视线落在身上,他才一个激灵,骤然收回了视线:“慕二少,你们认识?” 他顿了一下,有些磕巴,“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慕邵艾想摸自己的下颚,腹诽着。 也许跟你和他的关系差不多。 当然,他是不会像赵凉那么粗暴的。 愚蠢又丑陋。 慕邵艾心里念头轻转,想找到一个完美的解围方式,既能给戚风渝留下良好的印象,又不会逼得赵凉狗急跳墙,再跟他咬起来。 毕竟,他哥才是慕家真正的继承人,平时仗着慕家二少爷的身份狐假虎威就算了,若是真的因此给他哥惹上什么麻烦,那就是他所不愿意的了。 思索中的慕邵艾手指下意识磨蹭了一下,恰好擦过微凉的腕骨,心里某个想法闪电般的掠过脑海。 这个主意……挺妙的。 慕邵艾垂眸低头,不愿意别人看见他唇角微微扬起的笑,他的视野里是戚风渝白皙的手背,上面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在月光下有一种异样的魔力。 于是刚刚成型的想法愈发搔着他的心脏,唤醒了某种渴望。 只是一点小小的、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而已……应该不至于因此生气吧? 慕邵艾伸出食指,指尖像是游走的小蛇,滑过戚风渝手背上浮凸的血管,蹭过他的虎口,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他带着几分毋庸拒绝的力道握紧了那人的手腕,抬起头来挑衅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似笑非笑:“……什么关系?你觉得呢?” 他握住戚风渝手掌的指尖在那人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赵凉:“……” *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配合表演,没法视而不见的苦逼社畜凉:狗男男,眼睛要瞎了! 第3章 趁虚而入。 赵凉被眼前人明显得几乎是在耍流氓的暗示惊得定在原地。 慕邵艾克制住自己去看身边人神色的冲动,掀起眼皮,一双眸子藏在阴影中,带着几分幽冷:“赵总还有别的事么?没事的话,我就先带风渝离开了。” 赵凉:“……” 不敢有,不敢有。 这一次,赵凉没有阻拦二人的离开。 慕邵艾拽着青年绕着酒宴大厅整整走了半圈,走到另一个无人的阳台处,才故意装出忘记了的窘迫模样,放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手腕。 “抱歉,刚刚是为了带你离开才那样做的,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不带逾矩的亲昵,克制而礼貌,让人不自觉想要相信他的话。 过来的路上室内温度要比室外高,二人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燥得慌,偏偏慕邵艾又不愿意放手,不知不觉中就沁出了一掌心的汗。 如今骤然松开手,又被室外的晚风拂过,戚风渝原本被暖热的手腕重新坠入一片极寒之中,他指尖瑟缩,下意识痉挛了一瞬,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 他慢吞吞地看了慕邵艾一眼,左手覆盖到刚刚被捏红的手腕上,不知是不适,还是想留住那抹温暖。 慕邵艾自然以为是前一个,他将手背到身后,轻捻着掌心的温度,声音愈发温柔:“抱歉,刚刚情急,我——” “不用解释,”戚风渝打断了他,声音还带着种不适的僵硬,他紧抿着唇,尽力放缓声音:“我知道的,谢谢。”像是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还不够诚恳,他抬起头来,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谢谢你,慕、慕总。” 视线一触即分,慕邵艾看着他青白的唇色,心软了一瞬。 这是吓到了? 肯定是被赵凉吓到的,和他无关。 心软过后,慕邵艾迅速地撇清关系。 “之后……赵凉还会找你麻烦吗?”他看出了戚风渝的紧绷和局促,索性不再盯着他看,转过身支着两条手臂斜着依靠在围栏上,用一种闲聊般的轻松语气和他说话。 “……”戚风渝跟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几分迟疑:“也许不会。” “如果不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慕邵艾说完,二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这话太过意味深长,戚风渝不知道怎么接话。 戚风渝不说话,慕邵艾也不开口,二人就这么站在阳台上,吹着晚风,一个盯着地面研究瓷砖的纹路,一个盯着外面的花园,分析起酒店都养了些什么花。 十分诡异的,即使没人说话,也谁都不愿意先一步离去。 夜空浩瀚,等到酒精给慕邵艾带来的影响彻底消失,晚风吹拂过身体激起一丝寒冷的战栗,他才抬手看了一下时间。 宴会快要结束了。 这下,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了。 慕邵艾歪头想了一会儿,转身对戚风渝伸出了手:“手机借我一下?” 戚风渝看着他摊开的手掌,茫然地晃了下头,他犹豫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没问,只是垂着头,乖乖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递给了慕邵艾。 都不问一句的么?性子有这么软吗? 慕邵艾意外于青年的乖顺,几乎不敢相信他刚刚面对赵凉时,还是一副宁愿鱼死网破的倔强。 他的唇瓣张了张,等看到青年深邃眼窝底下两片沉沉的阴影,涌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这种时候,最适合趁虚而入。 慕邵艾有点心虚,又有点小人得志的理直气壮。 他摒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接过戚风渝的手机,目不斜视,快速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慕邵艾把手机递了回去,叮嘱道:“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存进去了,备注写得慕邵艾。若是之后赵凉再找你麻烦,你就给我打电话。” 戚风渝沉默地接过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片刻后抬起头,眸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哑地问:“……为什么帮我?” 慕邵艾看着他完美贴合着自己喜好长的脸,想起冰凉腕骨握在掌心时的那种存在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可真是色迷心窍了。 慕邵艾没介意他有些尖锐的态度,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声道:“总不能就那样看着你被赵凉糟蹋吧?我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还没坏到那个地步。” “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也要回去了,你不要继续在外面逗留了,早点回家吧。”他顿了一下,又强调了一遍,“如果碰到麻烦了,就给我打电话。放心,我不是赵凉那种人,不会逼迫你做什么的。” 他可不信奉强取豪夺那一套。 或者该说,他相信自己的魅力,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戚风渝依旧站在那里,垂着眼睫,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慕邵艾不喜欢勉强别人,既然戚风渝没说什么,他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然而他刚转过身打算离开,就听到戚风渝突然出声喊道:“等一下。” 慕邵艾侧过身子,疑惑地看着他,“怎么?” 一直沉默而戒备地站在不远处的青年突然几步走到了慕邵艾的身前,捏住了慕邵艾的领带,目不斜视:“你领带歪了。” 慕邵艾愣了一下。 刚刚喝完酒热得难受,他下意识地拽了两下领结,一直没发现自己已经把领带拽歪了。 戚风渝不待他反应就低下头,一脸严肃地帮他解开领针,柔软的手指隔着衬衣的布料,难以避免的碰到他的脖子好几次。 有点痒。 慕邵艾屏住呼吸,不发一言。 戚风渝重新帮他系紧领结,摆正领带,再小心翼翼地穿上领针,让那条和西服同色的银灰色领带重新回复到一丝不苟的模样,才后退到之前的位置。 他依旧是那副疏离而冷淡的模样,低声道:“现在好了。” 他是完事了,慕邵艾的思绪却已经八匹马都拉不住了。 直到戚风渝低下头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个看似瘦削单薄的青年居然比他还高半个脑袋。 明明手腕那么细,可个子居然这么高……? 慕邵艾:“……” 喉结再次动了动,却是无言以对。 有一点点不知从何而生的危机感。 刚刚戚风渝的动作本该有些许暧昧之意,可在他过于严肃的表情之下,什么旖旎的气氛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他像是成衣店里有点完美主义的裁缝,只是单纯的不能忍受眼前之人不合规制的衣着。 “呃……谢谢?”慕邵艾心里泛上说不出的感觉,莫名地有些局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酒精的影响已经消退了,可他的耳尖却微微发红。 戚风渝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慕邵艾随着晚风飘扬的碎发,和碎发下偶尔露出一瞬的耳尖,无机质的墨瞳越发深邃,像是岩浆表层冷硬的岩石,压制住一切。 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慕邵艾冲他点了点头,拉开窗帘,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步伐今天第一次乱了。 戚风渝在他离开后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没入人群中消失,那段一直像弓弦般绷得笔直的脊背才徒然放松下来,脸上没了伪装出来的清倔,慵懒惬意地倚在慕邵艾刚刚靠过的地方。 纤长的手指擦过慕邵艾之前握过的围栏,神色莫测。 又过了好一会儿,刚刚还在对着人威逼利诱的星空娱乐大魔王赵凉,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探头探脑地拉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见只有戚风渝一个人,才微微舒了口气,走了进来。 见戚风渝神色阴郁,他主动拉好了窗帘,恭谨地小声问了一声:“老板,计划还顺利么?” “嗯。”虽然计划顺利,戚风渝眼底却没多少喜悦,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他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同一款啊……” 赵凉被他话语里的寒意激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而他作为最早投效到大少爷手下的人,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被称作“戚家那个疯子”的私生子,在夺权上位的时候手段有多么的狠辣。 毕竟,也没有几个人能像戚风渝一样,明明是个私生子,甚至成年前都没踏进过戚家一步,却在被接回家后短短三年内就抢走了戚家继承人的身份,还不顾任何利益交换的条件,把那个唯一和他有一争之力的亲弟弟送进了监狱里。 心狠手辣,百无禁忌。 像个真的疯子。 鬼知道慕家那个闲散不管事,只接了家边缘公司随便玩玩的二少爷是哪里惹到这位爷了,要被他这么精心算计…… 赵凉再好奇也不敢去打探小阎王的秘密。 他只能默默地为慕二少……点根蜡烛。 节哀.jpg * 慕邵艾回到宴会厅后,已经有一小半的客人离去了,他无意继续留在宴会上充当一块被人垂涎的肉,默不作声地混在人群中打算离开。 他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往停车的地方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拽着手肘拉了回来。 “哎,你急着跑什么啊?这里有妖精能吃了你?”痞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人从身后拽着慕邵艾硬把他拉了回去,一只手自然地搭到他的肩膀上,以一种十分不端庄的姿势把全身重量压到了他身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社畜凉:点蜡,节哀,直接收尸吧,救不了了。 慕邵艾:? 戚风渝(阴恻恻):收你自己的尸吧! 第4章 过去。 声音是熟悉的,只是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却让慕邵艾有些不适。 靠得太近了。 慕邵艾转过头,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带着冰凉的寒意看向拦住他的陆然。 陆然在慕邵艾慑人的视线下无端打了个寒噤,一寸一寸地收回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慕邵艾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见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脸上的疏离才渐渐消解,带上几分轻松:“别老动手动脚的,不是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么?” 陆然其实没有忘记,毕竟上次有人不顾慕邵艾的不情愿强行搂住他,直接造成了一场混乱的惨案,那几瓶刚拿上桌的轩尼诗还没来得及开瓶就碎了一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能勾肩搭背一起拈花惹草的慕二,在出国念书后就突变成了碰都碰不得一下的黄花大闺女。 陆然耸耸肩,看上去漫不经心,语气却表示自己上心了:“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慕邵艾最欣赏的就是陆然的识趣。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有心情在这里和陆然唠家常,他直接问道:“找我干嘛?” 刚严肃了没有三秒钟的陆然一下被打回原形,笑得像只偷到鸡的黄鼠狼:“我刚刚看到你拉着一个男人钻阳台后面去了,那身材……啧啧,你从哪里找到的这种极品,我在圈子里都没见过。” 慕邵艾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跟不愿出席太多活动的他不同,陆然身为陆家旁支唯一的嫡子,接掌陆家是没戏的,但每年股份的分红也足够他潇洒一辈子了。于是本来就不求上进的陆然彻底躺平了,流窜在各种活动现场招猫逗狗,大小演员和模特,就没几个他不认识的。 慕邵艾之前的情人,有好几个都是陆然帮他牵线的。 他也是没想到连陆然都不认识戚风渝。 慕邵艾眉头微微蹙起,猜测着说:“他应该是星空娱乐的艺人,好像有个欠了高利贷的爹,其他的嘛……” 在陆然好奇的注视下,他一耸肩:“——我也不知道了。” 陆然:“……” “哥,你牛逼!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人进小角落,也不怕被人仙人跳了。”陆然又想捶他肩膀,在他冷然的注视下又悻悻地收回了手。 慕邵艾撇了下唇:“我又不蠢。正好你提到这件事,你消息灵通,帮我查查他,他叫戚风渝。” 陆然笑嘻嘻比了个敬礼的姿势:“得令。” 慕邵艾以为这就是陆然找他的原因,说完了就打算走了。 可他都走出好几步了,陆然却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极轻地开口道:“慕二,你刚刚拽着那人走过去的时候甚至没注意到我,我看到了你脸上的表情……你应该不会对他认真的,对吧?” 慕邵艾瞳孔微微放大,停下了脚步。 他刚刚拽着戚风渝绕场一周的时候……有见过陆然么? 他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与戚风渝接触的地方,想着怎么多绕一段路,哪还能注意到别的事情? 他不说话,却算是变相地回答了陆然的问题。 “你——”陆然的声音听起来更低了,好像压抑着什么情绪:“你可别再轻易陷进去了。你难道不记得你上一次认真的下场了么?你收获了什么?一场险些杀了你的车祸?” “够了!别说了!”慕邵艾下意识高声打断,额角突突地跳着。 陆然的话简直是在雷区蹦迪,就算想要劝说他,也不必提出这么敏感的话题。 慕邵艾脑袋翻涌着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抬起颤抖的手,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陆然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慕邵艾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种似有若无的头疼,努力想让自己别那么尖锐,却极其惨烈地失败了。 “那与你无关,少多管闲事。” 他实在是痛恨别人试图插手自己的生活,语气无意间泄露出几分情绪。 糟了。 他不是那个意思。 慕邵艾想要张嘴解释,嘴巴却像黏在一起似的,紧紧抿在一起,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然陷入了沉默,空气越来越沉重,几乎让人感到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然才干涩地挤出一句:“你不是那个意思……对吧?” “……嗯。”慕邵艾眼睫掀起,想说些什么,可冷淡的面容却将所有情绪都锁在身体里,几乎让人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敷衍。 陆然狐疑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放过了他,“我会帮你查那个戚风渝的消息,你自己……算了,当我没说。” 陆然深深看了慕邵艾一眼,没跟他打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他虽然没说什么,慕邵艾却看出来他有些受伤。 这种无力感…… 慕邵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所有人都离场了,他才猝然回神,恍惚地往酒店外面走。 慕邵艾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司机早已等在那里,他上了车,将额头贴到冰冷的车玻璃上,缓解起情绪翻涌的不适。 汽车平稳地驶入车流之中,他的呼吸在车玻璃上氤氲出一滩白蒙蒙的水雾,车外绚丽的霓虹灯光穿过水雾,聚成一团让人迷乱的杂色。 一提起七年前的那场车祸,他的头就会应激似的疼起来,他不愿意别人提他的过去,从来都不只是因为觉得丢脸的缘故。 高三的时候,慕邵艾曾经疯狂地迷恋上了某个人,不顾人家一再的拒绝,舔着脸追了人家整整一年,最后却以惨淡的结局收尾——他没能抱得佳人归,反倒是收获了一场险些直接把他送去见上帝的车祸。 那场车祸让他失去了高三一整年的记忆,就连再往前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有怀疑过,自己幻想出的那个“阿芙洛狄忒”会不会就是以他追求的那个人为原型,并在产生怀疑后立刻旁敲侧击地问了父母跟哥哥。 结果却得到了“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个女孩子,而且车祸后没多久就死掉了”的答案。 可他的“阿芙洛狄忒”是个男人。 有好长一段时间慕邵艾都沉浸在对自己性取向的恍惚中怀疑人生,不明白一场车祸怎么就突然把自己给撞弯了。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 车祸后他修养了大半年,然后就被父母送出国念书了。 六年后,他双料硕士念完了,实在是挨不住母亲的念叨才回国。 可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每次想起那场车祸依旧会头疼,完全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缓解。 慕邵艾用额头在冰凉的车玻璃上轻轻磨蹭着,缓解着那种疼痛。 陆然的眼神真的很毒。 他之前虽然身边人没断过,却也从来没有过真正动心的感觉。 直到今天他因为一时的好奇拉开窗帘,戚风渝瘦削单薄的背影撞入他的眼帘,也撞入他的心间。 时隔七年,他的心脏好似再一次学会跳动。 * 回到家中已经十一点多了,慕邵艾匆匆忙忙地洗了个澡,洗掉了一身酒气,又开始坐到电脑前处理这两天积压下来的工作,等到全部忙完,抬头一看表,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 慕邵艾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懒洋洋地缩进柔软沙发垫的包围里,因为身处家中而感到说不出的放松。 窗外夜色正好。 他这间公寓位于市中心高楼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能够一览无余地鸟瞰整座城市,尽管已经是凌晨了,城市里依旧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好像永远不眠。 慕邵艾好像也融入了这座城市,与它一同失眠了。 他的作息一向规律,像这样的事并不常见。 慕邵艾不喜欢失眠的感觉,那让他想起自己刚到国外上学的那一年。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摆脱了那场车祸的影响,可精神状态却一直都不是很好,想着也许换个环境会有一些改善,才听从了父母的建议,决定出国念书。 可到了国外后,一切都办理妥当,他的状态却不仅没能好转,反倒更差了。 刚到国外念书的那一年,他整夜整夜的失眠,为了不让身体垮掉,不得不依靠药物,后来被同学发现,这才把助眠的药物换成了酒精。 于是对他来说,酒精就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安眠药,是迷醉自己神智的灵丹妙药。 慕邵艾不打算跟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作斗争,一秒投降。 他趿拉着拖鞋,从冷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出透明的酒杯,重新走回卧室。 浅色的唇浸润了酒液变得晶莹柔润,很快一瓶酒就进了肚子。 酒精让慕邵艾眼睛变得有些迷离,卧室的面积极大,家具却少的可怜,以往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今天却莫名地觉得这栋一向给他家的感觉的公寓空旷得有些冷寂。 ……也许真的是枕边需要添个人了? 不不不,那不可能,他只会把一切搞砸。 像之前那样,需要的时候就约上小情儿出去吃饭喝酒,再在睡觉时间到来前回到公寓休息,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够了。 慕邵艾放下酒杯,脑子里开始变得混沌,睡意上涌,漂亮的杏眼迷蒙地眯起,找不到焦距,倒映在玻璃上异常的好看。 他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栽倒在床上,拽了半天才拽到被子搭到腰上,纯黑色的床单让他想起了戚风渝无机质的眼瞳,那个人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别说,他那一头浅金色的中长发真是好看极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慕邵艾的心跳得有些快。 * 作者有话要说: 车祸表示:这个锅我不背 第5章 狩猎。 第二天一早,慕邵艾准时地在七点醒来。 刚一睁眼,一股很久没体会过的疼痛就袭击了他的大脑,他坐起身来,支着脑袋好半天缓不过来。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酒精的原因,他们的适配性极其的差。 但还是要给Lio的酒送一面锦旗,毕竟是它给了他完整的一夜好眠。 慕邵艾抿了抿唇,黑色的眼睛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对于慕邵艾来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八点半准时下楼,提前十分钟抵达公司,在员工们惊悚敬畏的视线中进入办公室,开始干活。 中午的时候,因为已经和江辞声say byebye了,他也懒得专门跑出去吃饭,就让助理叫外卖的时候给自己也叫了一份,对付地塞两口,胃不会疼就好。 高速对付了一口,就在慕邵艾思索做点什么填满自己空白的时间时,陆然的文件就发了过来。 陆然的效率比他预计的还高,这才半天,就已经把戚风渝的背景调查清楚了。 慕邵艾翻看着电脑上的文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戚风渝的资料干净得简直不像是在娱乐圈里混过的的人,仅有的作品只有七年前在一部不知名的电影里客串的五线配角,一共没有十分钟的镜头,可他那张脸即使在俊男美女扎堆的娱乐圈里也算出挑,再加上那一身特殊的气质,几个镜头就圈了一小波粉丝。 然而在有了这样惊喜的开始之后,戚风渝却并没有继续在演艺事业上发力,从不营业,连个微博都没有,久久没有下一部作品,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彻底被遗忘了。 抑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被雪藏了? 慕邵艾的指尖擦过屏幕上那人细长的眉眼,想起了赵凉的脸。 陆然给他的资料上显示,六年前戚风渝出道的时候签的就是星光,而赵凉在星光总裁的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有十年了。 再比较新的消息就是陆然挖出来的,据说戚风渝的父亲因为赌博欠下了几千万的高利贷,为了帮父亲还债,他正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找人寻找工作的机会。 像他这样的小演员,没背景没资源,连经纪人都没有,只能凭着那仅有的一次演艺经历去亲自联系曾经礼貌互换过联系方式的人……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 又有谁会为了他这样的一个透明人去得罪业内顶级的星空娱乐呢? 他唯一有价值的只剩下那张脸了。 怪不得赵凉敢那样嚣张。 那团曾经在冷风中熄灭的火焰好像又在他的心底燃烧起来。 慕邵艾移动鼠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所有的文件,眉间忍不住微微拧了起来。 没有。 没有他想找的那个联系方式。 慕邵艾不相信陆然连戚风渝的爸爸欠债都查到了,会查不到最好查的联系方式。 如果不是查不到,那就是被陆然刻意瞒下来了。 作为谢礼,他给陆然送了一箱Lio酒庄产的顶级红酒,结果酒都送了,帮他查的东西却缺斤少两? 慕邵艾有点不爽,想到陆然对他的不信任,这种不爽就翻倍增长。 他给陆然打了个兴师问罪的电话。 对面刚一接通,他就冷冷道:“电话给我。” 陆然:“……不给。” 慕邵艾:“?” 这是在干什么?小学生吵架么? 慕邵艾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险些被气笑了。 他追问道:“给我个理由。” 戚风渝的经历十分干净,没有绯闻,也没有不好的传闻,陆然那个诡异的仙人跳猜测完全就是在侮辱人。 陆然咬牙,有几分挫败:“他的经历太干净了,我觉得有哪里不对。” 慕邵艾:“……” 要不是陆然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暗恋自己了,这么给他添堵。 慕邵艾瞅了眼时间,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得尽快把该沟通的沟通完。 于是他再次开口:“电话给我。” 慕邵艾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七分的冷厉,显然陆然再胡搅蛮缠下去,他就要考虑一下认不认这个兄弟了。 陆然:“……” 他真的真的很不想就这么让慕邵艾联系戚风渝,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总觉得眼前是个张开口的陷阱,正等着他兄弟噗通一声跳下去。 陆然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试图给出合理的借口说服慕邵艾:“行了,你别急,再给我两天时间,要是还什么都查不出来,我就把他的电话给你。你也不想想,昨天才跟人认识,今天就上赶着给人打电话要帮忙,你不觉得你很像图谋不轨的人渣正打算趁虚而入吗?” 慕邵艾无言以对。 说得竟很有道理。 但问题是他本来就打算当个图谋不轨的人渣趁虚而入啊? 陆然还在苦口婆心:“总之你先别急,你不是给他留了电话么?他不可能不认得你是谁,若你真对人家有意思,等他给你打电话才是对你们彼此都好。” 慕邵艾意识到陆然不打算轻易服软,内心思考着要不要再去拓展点别的消息渠道,这样实在是太受制于人了。 嘴上却:“好。” “真是孩子大了,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小明星,把老父亲都抛在脑后——”陆然正在那酸里酸气地暗讽他,突然听到他答应甚至没反应过来:“——哎?” 老父亲你*啊! 慕邵艾再是淡然,也被他这句话搞得囧得不行,一向平缓的情绪翻滚着,甚至想像以前那样揍陆然一顿。 他声音带着点冰冷的笑意:“滚。” 慕邵艾跟陆然又互怼了两句,最后卡着时间在一点钟整挂了电话,喝了一口咖啡,再次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两天时间眨眼就过了,这次陆然没借口了,干脆地给了他戚风渝的联系方式。 慕邵艾存了电话号码,却没急着拨过去。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某种对未知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表现得像个老练的猎人。 也许正因为他对戚风渝的感情不像对江辞声那样,完全不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想要抓住一切优势,让自己处于对这段关系的掌控位上。 他希望能接到戚风渝的电话。 那会说明,戚风渝对他交付了一点信任。 可他不知道的是,戚风渝渴望他先一步低头的那种情感,要比他浓重、深沉、久远得多。 * 郊区,戚家庄园。 奢华的欧式装修的客厅里,百分百遮光的厚重窗帘严实地闭拢,明明是白天,客厅里却比夜晚还要黑暗。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声控的小夜灯亮了起来,在黑暗中照出小小的一片光亮,贵妃榻上躺着的男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臂遮住脸,缓解突然的光亮引起的不适。 “进来。”他沙哑地说。 头发花白的管家应声推门而入,见贵妃榻上的戚风渝没有改变姿势的意思,直接汇报道:“少爷,政.府新发标的那个项目,在我们的坚持下,已经在往和慕家合作的方向推动了。” “嗯。”戚风渝应了一声,手臂依旧搭在眼睛上。 “还有就是……”年近六十,在戚家服务了快四十年的老管家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少爷,老爷要求你把他所有的卡都解冻了,他已经来过老宅好几次了。” 顾念着戚家的面子,他没好意思说,老爷简直是在撒泼打滚的闹事,可这都是戚家的家事,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如实汇报。 听到这个名字,戚风渝终于冷笑一声抬起了手臂。 他五官精致,体型修长,不言不语地躺在贵妃榻上的时候简直像是等待人唤醒的睡美人,然而随着他睁开眼睛,露出那双较之常人瞳孔要更小的细长双眸,搭配着脸上阴郁讥讽的笑,却转瞬之间就从任人采撷的娇花变成了阴影里的毒虫。 “他要求?他哪来那么大的脸,觉得他要求了我就会同意?”戚风渝半点不给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留面子,“想让我解冻他的卡?行呀,当然可以,让他把欠下的五千万还上,我立刻把他所有的卡都解冻了。” 他含着笑意,语重心长地好似教育稚童:“他也是成年人了,应该学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代价,只要他还上欠下的五千万,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管家被他阴恻恻又兴味盎然的语气激得直起鸡皮疙瘩。 他心说,老爷欠下的那五千万还不是您做局把人套进去的? 仅凭戚渊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在被戚风渝卡死衣食住行以及各种因戚家建立起的关系后赚到五千万,五百万都不可能。 若说管家对看着长大的戚渊没有几分心软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戚渊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知道躺在女人肚子上,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若非如此,戚家家主也不会执着地要接戚风渝回来了。 然而管家到底清楚这个家做主的是谁,他抬头看了戚风渝一眼,没有为戚渊争辩,而是又一次沉默地低下了头。 就在管家打算告退的时候,戚风渝放在手边不离身的那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眼中突然闪过纯然的兴奋,衬着阴郁未褪的面颊,说不出的阴鸷。 然而在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瞬,所有的阴冷刻薄都消散干净,他眉眼似乎融化在光里,只余乖顺的温软:“您好,找谁?” 世界上有一种兰花螳螂,它们有类似花瓣的外形,乍一看美丽而无害,可那只不过是最完美的拟态,它的本质依然是强大的掠食者。 管家觉得,大少爷就像是一只兰花螳螂,最好不要在他狩猎的时候打扰他。 没谁承受得起作为猎物的代价。 管家无声地离开,帮戚风渝带上了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把弟弟送进局子里,算计让爹欠下五千万啥都干不了的)戚风渝: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第6章 见面。 慕邵艾本来想再耐心地等几天的,等猎物耐不住了主动向他求助。 然而某天晚上,他做梦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着被罩上的一片湿潮洇渍,慕邵艾怔楞无言,内心却很有几分享受地回味着梦中的那种感觉,还有事后的余韵。 也许是因为七年前那场事故留下的创伤,慕邵艾这些年基本处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状态中,身边就算换了那么多青春靓丽的小情人,也最多止步于礼貌的亲吻。 老实说,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那层填补内心空虚的滤镜淡化后,光是被他们碰,就让慕邵艾的胃翻腾起来。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他记得梦里的那个人,记得散落在纯黑床铺上的浅金色碎发,记得那双无机质的、好像可以轻易点燃他所有的热情的漆黑双瞳。 没有哪个男人会为自己的yangwei感到骄傲。 慕邵艾也一样。 他只是不喜欢勉强自己做做不到的事情而已。 慕邵艾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换掉了内衣和床单被罩,拖拽着大件扔到了洗衣篮里。 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面对别人对他男人雄风的质疑,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了。 当然,他也不打算继续守株待兔了。 这种时候还不上,还是不是男人? 他翘了一天的班,给戚风渝的号码响了个电话。 电话刚拨通就立刻被接了起来,慕邵艾眼里掠过一丝意外,然后想通了什么,浅浅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还挺狡猾。 他听到电话对面的人乖顺地问:“您好,找谁?” “戚风渝。”他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我是慕邵艾。” 好长时间内,电话明明接通了却没有声音,慕邵艾只能通过若隐若现的呼吸声才能确定这个电话并没有被挂掉。 “慕、先生,”慕邵艾听到对面犹豫地顿了一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有什么事么?” “你父亲欠下的债,解决了么?”慕邵艾问了一句废话。 “……没有。”戚风渝的声音气弱了几分。 “工作呢?找到了么?”慕邵艾继续追问。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低了:“也没有。” “那么——”慕邵艾不打算跟他绕圈子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那道低滑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可是,慕先生……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为什么……?”慕邵艾其实挺讨厌和别人说些场面套话的,可因为对面是戚风渝,他竟然也从这样的一来一往咂摸出几分趣味来,“你觉得呢?” 戚风渝:“……” 明知故问大赛以慕邵艾选手的胜利落下帷幕。 电话对面的戚风渝深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般询问道:“那,今天下午……方便出来见一面么?” 慕邵艾唇角拉起胜利的弧度,没任对面的人在忐忑中继续煎熬,干脆道:“好。” * 慕邵艾在衣帽间精挑细选了大半个小时,最终艰难地选择了一套米色的休闲套装,让他看起来既有几分成功人士的精干,又因为摘下眼镜,而将那份五官带来的温柔释放出来,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然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他身上那种对于世界的疏离感,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清冷又难以接近的感觉。 他对着镜子练了一下放松脸部表情,再次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慕邵艾只能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样也挺好。 最起码不会被当成猥琐的登徒子。 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形象,确认不会给戚风渝造成太大的压力后,慕邵艾上了门口的幻影。 他们约在一家隐藏在古色古香小巷里的私密咖啡厅里。 应该是考虑了慕邵艾的身份,和讨论的话题,戚风渝专门预定了包厢。 密闭的空间给人一种安全感,昏黄的灯光略带一丝旖旎,馥郁的咖啡香气缭绕在鼻间,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慕邵艾走进去的一瞬间,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包厢里的那个人虏获了。 青年坐在桌子的一边,低垂着头,一头柔软的碎金发散在脖子上,凌乱得好似未经打理,他一半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藏于阴影之中,整个人好像随时要融化在黑暗里。那双纤长的手落在桌面之上,局促地交握在一起,因为过于用力,骨节泛起青白。 他的脸色也是过分的苍白,唇瓣干涸出一道道裂纹,整个人像是一株濒临散碎的珠串,却又被宁死不肯低头的倔强串起,拢出一个硬撑的形状。 慕邵艾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他开始有些内疚于自己之前卑劣的小心思,却没想过这些天戚风渝又是怎样的煎熬。 还好主动给他打电话了,再熬下去,他怕是就要向赵凉低头了。 他庆幸地想道。 慕邵艾弯了弯唇,弯腰落座,声音依然清冷,却柔和了几分,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等久了吧?” 戚风渝猝然抬头,撞入了他那双未经眼镜遮盖的温柔杏眼,因为情绪是真实的,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让戚风渝恍惚了几秒,才咬着唇低下头,应道:“……没有,我也刚到。” 慕邵艾坐在他对面,端起属于他的那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观察起对面的人。 除了刚刚撞上的那一眼,戚风渝一直躲避着他的视线,自顾自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那双纤长的手死死的绞在一起,灯光下,慕邵艾甚至能看到手背上凸起的淡青色血管。 对面那人的局促不安几乎要化为实质,明明慕邵艾已经落座有一会儿了,可羞耻却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始终没能开口,提出自己约人出来的目的。 慕邵艾实在是看不得眼前的人继续煎熬下去了——戚风渝看上去像是在将自己一点点逼上绝路。 咖啡杯放回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慕邵艾主动开口:“那天赵凉之所以那样逼迫你,是因为你父亲欠下的五千万?” 戚风渝抬头错愕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无机质的漆黑双眸亮起一刹又转瞬黯淡,羞耻让他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红,“……是。” 慕邵艾的视线触到那抹粉红,脑海里立马勾勒出昨夜的梦境,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喉咙,下意识地避开视线。然而下一秒,他又想起今天是来干嘛的,唾骂了一声自己的心不在焉,硬逼着自己扭过头来,并将那些旖旎的画面深深地压到脑海深处。 然而他的沉默却好像被戚风渝曲解出错误的信号。 “你能……不,你愿意帮我么?”戚风渝咬着下唇,脸色愈发苍白,他浑身战栗着,咬着牙努力再三才能说完后续的话:“我愿意承担……该付出的代价。” 他交错在一起的双手明显得颤抖着,凸起的骨节让慕邵艾回想起初遇那天他触摸到的腕骨,锐利得好似能够刺伤人。 慕邵艾有些恍惚。 对面的青年看上去很脆弱,可偏偏在脆弱的模糊边缘上,又依稀有着透骨而出的锋锐,犀利犹如刀锋,轻易地刺穿一层层阻隔扎进慕邵艾的心底——那是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绝。 他想,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比起屈从于赵凉那种人,年轻有为的慕家二少爷明显是更好的选择,可慕邵艾并不想做那个吞噬他的沼泽。 他本来是想的。 可到了这一刻,看到了这样子的戚风渝,他突然就不想了。 他在心底再一次感慨起陆然的敏锐,并为自己当时的失控默默道歉。 陆然说的没错,他的担心也很有道理。 他也会有担心,也会有害怕,毕竟七年前那一场壮烈失败的单恋实在是给他造成了太大的伤害,再来一次的话,他的精神状态绝对会崩溃。 可这些,没有一个应该成为他逃跑的理由。 他最多是,更小心一点,更注意……保护自己。 下定了决心,慕邵艾单手支颐,尽力让自己的眸光别那么冰冷,“我当然愿意帮你,只不过不是以你所想的那个方式。” 迎着戚风渝诧异的目光,他轻声道:“我会帮你解决掉你父亲欠下的债,唯一的条件是,不要拒绝我的靠近。” 慕邵艾漂亮的杏眼微微弯着,暖黄色的灯光下,深棕色的瞳孔温柔得像是流动的琥珀。 戚风渝有些移不开视线,却没忘记他刚刚说的话。 “不要拒绝你的靠近……”他神色微怔,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慕邵艾被他的表现逗笑了,借着喝咖啡的动作遮住唇角的笑意,坦然地点了点头:“对。” 咖啡渍在慕邵艾的唇瓣上留下淡淡的水痕,粉色的舌尖探出,灵巧地碾走了那一抹咖色。 戚风渝目睹这一幕,眸色骤然沉晦了几分,一种凶狠的饥渴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沉默片刻,犹自不敢置信般呢喃:“……只是不要拒绝你的靠近?就这样?真的不需要做别的?” 慕邵艾噎了一下。 难道你希望我对你做点什么? 看到慕邵艾脸上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戚风渝眸子动了动,匆忙补救。 他低下头,一副羞耻又迫于无奈的姿态,声音低得对面的慕邵艾差点没听清:“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可能没办法接受。如果、如果您想要包.养我的话,我会接受。” 戚风渝一字一顿地说着,好像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在敲断他的傲骨,说完了便像骄傲被撕碎似的死死咬住下唇,干涸的唇瓣被牙齿撕裂,溢出点点鲜红。 *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二:想舔。 戚风渝:(你倒是来啊!) 第7章 我的人。 出血了。 慕邵艾眉间微微蹙起,目光紧紧锁定在戚风渝青白唇瓣上的艳色上,某些不和谐的画面又一次在他脑内闪过。 盯着戚风渝的唇看了半天,见不能用唇舌或目光擦掉他唇上的伤痕,慕邵艾才带着几分遗憾的情绪把戚风渝拒绝的话语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等等!这是个什么逻辑? 慕邵艾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青年,而在他视线加身的下一秒,青年就应激般地挺直了脊背,视线却不敢落在自己身上——一副自尊心被刺伤又强撑着的模样。 慕邵艾飞速地收回了视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却到底没能完全忍住,语气都带了几分懵:“……为什么?” 戚风渝的身体曲线愈发僵硬,死死盯着自己的咖啡杯,片刻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执着地问道:“……您要包.养我么?”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可又很清晰,慕邵艾甚至能品出他话语中蕴含的矛盾情绪。 “上一个问题,回答我。” 慕邵艾的语气里浸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不懂,怎么还会有人拒绝这种送钱的事?他明明就很需要这笔钱,不是吗? 戚风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怀疑和防备无意间泄露出一二:“我不相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好,我怕慕总想要的东西……是我给不起的。” 慕邵艾下意识地想否认,可对上戚风渝清澈的眸子,他否认的话语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某种程度来说,戚风渝说的也没错…… 赵凉馋戚风渝的身子,而他想要的则更多一点。 他的无言以对无疑被戚风渝当做了某种默认。 青年的眼里划过一丝讥嘲的神色,某种无形却切实存在阴鸷气息又浓郁了几分。 “慕总,不必藏着掖着,”戚风渝艰难地扯了下唇角,嘲讽的笑不知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慕邵艾的,“我既然会约你出来,就代表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合理或不合理要求的心理准备。” “——你可以直接提出你的要求。”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眉眼低垂着,双手紧紧地捧住还残余着些许温度的咖啡杯,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不能是别人单纯地想对你好么?所有的善意就非得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吗? 慕邵艾想问,却又清晰地知道此时此刻,二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关系并不适合去讨论这样的话题。 况且就算关系合适,他大概率也问不出来。 防备心真重。 慕邵艾挫败地腹诽了一句,事前完全没想过自己那样优渥的条件居然会得到拒绝的回答。 他是不知道戚风渝曾经经历过什么,但这个人对他的不信任却是摆在明面上的,而且他知道,那并不是可以用语言轻易扭转的东西。 所以现在反倒是他被逼得需要作出选择。 要么当个趁人之危的混蛋,要么眼睁睁看着戚风渝屈服于赵凉,再也没办法保留下吸引他的独特气质,他所珍惜的、视若珍宝的东西全都会被那些人渣摧毁。 就好像他有得选似的。 “……和赵凉比起来,我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慕邵艾双手交错搭在膝盖上,嘴角抽了抽,微微挑着眉扮演混蛋。 可能是戚风渝不按套路走刺激了他心底的气性,他细长眉尾高高扬起,再配上那一张好像不把任何人当一回事的寡欲脸庞,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挑衅感。 只能说,在扮演混蛋这件事上,他还挺有天赋的。 更何况一旦戚风渝真的跟了他,怎么做还不是全取决于他?到时候,他还怕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扭转这个人对他的印象? 想通了的慕邵艾脸上唇角勾起一瞬又压平,他伸出三根手指,淡漠又强势,以一种不容人讨价还价的咄咄逼人道:“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做我的人,而我会帮你解决你父亲的欠债,如何?” 戚风渝大概是没想到他态度转变如此顺畅,眼睛微微瞪大,眼中还残留的星点光芒一点点熄灭,一丝压抑着的癫狂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被人捕捉。 他很快平静下来,“……好。” 青年脊背弯了下来,眼底的光和那抹一直撑着他的倔强一同消失了,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可在那无光的深黑里,又仿佛孕育着某种强大而可怕的东西,直觉叫嚣着提醒那东西的存在。 慕邵艾无端地觉得有点冷,一时不敢去面对戚风渝木然的双瞳。 作为史上第一个被小情人逼着包养他的金主爸爸,他是不是有一点点惨? 慕邵艾腹诽着,尽管心有不爽,却依然压抑不住对未来的期待。 * 慕邵艾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合同,更别提戚风渝的坚持完全改变了他最初的目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让私人助理送一份包.养合同过来。 在小助理那里,这种制式合同有一堆,而且他也已经习惯了被慕邵艾随时cue到现场见证奸情的促成。 他迅速赶来,目不斜视地把合同递给慕邵艾。 于风本来并不关心老板的新任小情人是谁,然而无意间瞄到的一眼却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死死捏住了合同的一边,忘记了放手。 夭寿了!这不是他六年前真情实感追过的十八线小明星么! 于风心里的感叹号并不比慕邵艾第一次见到戚风渝少。 因为他对这个曾经的偶像是真情实感过的,之后也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的消息,然而粉丝们眼睛都找脱框了,却根本扒不到任何消息。 对,是任何消息。 像是这个人完全消失在了地球上。 所以那一群最坚定的老粉,几乎都接受了他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的想法。 死人复生,实在是很难不惊讶一下。 只是为什么……偶像看他的眼神像是想暗鲨了他? 于风瑟瑟发抖。 慕邵艾接过合同,斜了明显状态有异的小助理一眼,打算回去再慢慢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正事是,搞定戚风渝。 慕邵艾把合同推给戚风渝,而后低下头开始把玩手里的咖啡杯。 他怕自己的视线会给对面的青年增添压力,让他更不好受,体贴地没去多看。 可这样的体贴也让他错过了对面的人阴鸷地盯着于风背影的眼神。 生活助理,一般都是雇主身边最亲密的人。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做慕邵艾的生活助理? 戚风渝用一种警惕的视线死死盯着于助理,直到他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内心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把这个可能的情敌查个底朝天。 之后,他又瞪了慕邵艾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地和手里的杯子较劲,这才不得不气闷地将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合同。 他草草扫了一遍,没怎么犹豫就干脆利落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文件推回给慕邵艾,亲眼看着他在另一边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慕邵艾的字和他的人一样,落笔犀利,字形却清正秀气,只是这样两个人的姓名并排陈列到一起,就让戚风渝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那我父亲欠下的钱……?”他主动开启了话题,想要让那人的视线重新停留在自己身上。 戚风渝的嗓音还带着些喑哑,尾音微微挑起,意外的缱绻丝滑,听得慕邵艾颤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这周之内我会解决掉你父亲欠下的债。” “好的。”戚风渝眉眼低垂,看上去有些认命般的乖顺,“关于合同……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嗯……该干嘛干嘛,在我约你出来的时候,不要拒绝我。”慕邵艾说着说着眼里就流露出笑意,一贯清冷的面容透出一种稍显可爱的得意之情。 戚风渝错愕地看向他,眼里的情绪翻滚激荡。 可这样和之前他拒绝的“慈善”到底还有什么不同? 似乎读出了他眼底的话语,慕少艾给了他个“就是那个意思”的确认眼神,忍着笑意呷了一口咖啡,“鉴于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将那三个字念得模糊又黏连,像是含在舌间上,话还没说完,两人就都顿了一下。 慕邵艾和戚风渝对视了一眼,某种炽热的东西在空中蒸腾,他剩下的话突然就无法自然地开口,莫名地支吾起来:“……总之,听我的就对了!” 他强硬地结束掉话题,又一次开始把玩起咖啡杯,不愿戚风渝发现他脸颊上升的温度。 当一切结束,慕邵艾看见戚风渝起身从椅子后面拽出一个贴着卡通贴纸的小行李箱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尤其是在青年用那种羞愧隐忍却暗含祈求的目光接连看了他好几眼之后。 “……你现在没住的地方?”慕邵艾语气飘忽。 戚风渝摇了下头,小声解释:“租的房子今天到期了……” 他没多说什么,但是高大的身影拎着个只有二十寸却装了全部家当的小行李箱,格外不搭,那种可怜的感觉中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滑稽。 慕邵艾一阵呼吸困难,难道真的要混蛋做到底,直接一步到位进入同居生活?是不是晚上还要戚风渝帮他暖个床,做个床上运动才算结束这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登.堂.入.室。计划通。 第8章 骗子。 那当然不可能。 慕邵艾根本没打算让任何人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最起码现在没这个打算。 要是今天就让戚风渝搬进他家,结局要么是他从顶层跳下去,要么是他把戚风渝从顶层扔下去。 万幸,这个世界上还有酒店这种东西。 慕邵艾瞅了瞅青年紧绷的身子,安抚地笑了一下,“没事,我先在我住的地方附近给你开个酒店房间吧。别担心,花费我来出。” 登堂入室计划惨遭一票否决。 戚风渝下颚咬紧一瞬,下一秒硬生生地扯出一个一半意外一半惊喜的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看着慕邵艾礼貌地帮他打开门,静静地注视他拖着那和他一点也不合适的行李箱走出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某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几乎要冲破戚风渝的皮囊。 天知道他有多想撕碎眼前这人的君子风度。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这就是慕邵艾。 想到那人沾沾自喜的笑意,心底慢半拍地溢出丝缕暖意。 戚风渝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 咖啡厅所在的大楼地面不能停车,司机等在不远处的停车场。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慕邵艾偷偷忍不住一遍遍偷看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那种从心底泛出的安宁喜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残缺被填补上了。 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这样呆在一起就好。 戚风渝被他看得心里发痒。 “慕总,怎么了?是我有哪里不对么?”戚风渝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专门依照着慕邵艾的喜好挑选的衣着,明知故问。 “不,没有。”偷看被发现,慕邵艾用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撑住场面。 他瞥向戚风渝身后的箱子,体贴道:“我来帮你拿吧?” 戚风渝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里面就几件衣服,不重。” 在这之前还是社交性的礼貌用语,可戚风渝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闷闷地问了一句:“慕总您……是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吗?” 戚风渝毫不意外自己心底没压抑住的酸涩。 他快速迈了两步,从跟在慕邵艾身后变成了走在他身旁,直视着前方,好像真的只是闲聊般好奇地问了一句,可拽着行李箱的手却微微收紧,用眼角的余光,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对别人好?……他么? 慕邵艾有点讶异地挑起了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从别人嘴里听到这种夸赞。 他摇了摇头:“不,不会,只是……嗯。” 你比较特殊。 慕邵艾说不出口,义正言辞地瞎扯:“……这不是金主应该做的么?” 骗人,谁家金主这么体贴。 等等,他该不会是对之前那些家伙也这样吧? 戚风渝酸得差点把箱子一摔罢工了,然而他又想起自己电脑里那偷.拍到的几百个G的慕邵艾和别人在一起的照片…… 他每一张都看过。 没有一张,是慕邵艾刚刚在他面前露出的那种温柔表情。 嫌弃和不耐的表情倒是抓拍到很多张。 ……暂时放过他。 戚风渝若有所思地盯着慕邵艾面无表情的脸,片刻后收回视线,隐含深意地调笑了一句:“那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么?” 一句带着几分气恼的清越少年音突然回荡在慕邵艾的脑海里,像是某种闪回的片段,让他恍惚了一下。 ……谁?是谁在对他说话? 慕邵艾从小到大都和温柔不咱么沾得上边,小时候叛逆打架,好不容易成熟一点,又碰上那么一场糟心事,精神状态差的一塌糊涂,连自救都来不及,哪来有多余的柔软分给别人? 没谁会用温柔这样的词形容他。 也许……戚风渝是第一个? 慕邵艾甩了甩头,把脑海里那抹幻象般的声音甩走。 因为是在戚风渝身边,他不自禁地放松下来,抿唇浅笑,露出罕见的羞涩情绪:“谢谢你的赞美,你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我的人。” 戚风渝脸上的笑意猝然冻住,连最基本的平静都维持不住。 他停下了脚步。 慕邵艾在跟那道虚幻的声音作斗争,又独自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戚风渝没跟上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有些不解地叫:“戚风渝?” 戚风渝轻吸了一口气,额角跳动的青筋缓缓平复。 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假笑:“没什么,慕总。” 慕邵艾见他表现如常,自己又隐约有些头疼,就没再纠缠,道:“别这样叫我,怪怪的,直接叫我邵艾就好。” 戚风渝却摇了摇头,生疏又有礼地说:“慕总是老板,我怎么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呢?既然叫慕总不合适,我也就叫你慕先生吧。” 他语气轻柔,却透着些斩钉截铁的坚定,显然已经自顾自决定不打算再改变了。 慕邵艾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感想。 要是这个慕先生,能从敬称变成另一种含义的先生……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慕邵艾眼里流淌过隐晦的笑意,没注意到,戚风渝看向自己的目光像是积压着终年不化的暴风雪,就连右手也一直紧紧攥着。 戚风渝心里反复回味着他唤自己“风渝”时自然的亲昵和熟稔,想着他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形容他温柔时的混不在意,指甲刺得掌心生痛。 ——他嘴里有真话么? * 那天签完合同后,慕邵艾把戚风渝安排在自己公寓附近的酒店里,之后又一起去吃了个饭,可饭才吃到一半,他就接到了于助理的电话。 有个和政府合作的项目出了一些问题,需要他亲自处理。 他饭都来不及吃完,就匆匆结了账,交代戚风渝自己回去后赶回了公司。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忙着处理项目上的问题,整个人几乎要住到公司里去,连带着整个公司所有人都加了好几天低气压的班,直到周五晚上,一直和他只有线上联系的戚风渝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 慕邵艾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啃盒饭,半小时后还有个会议,他的时间很紧,以致于接起电话时,语气都不太好:“喂,什么——” 在一句话说完之前,他又生生咽了回去,柔和了语气:“……怎么了?” 他有一种直觉,戚风渝并不是会耍小性子的那种人 事实证明,他对戚风渝的认知是正确的。 “慕先生……”戚风渝的声音低沉顺滑,语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我接到一个电话……” 这个诡异的开头把慕邵艾整迷茫了,慢半拍地问:“……然后呢?” 戚风渝依然用那种诡异轻柔的语气说话:“电话对面的人说,她叫黎琴,是你的母亲,周末你爸爸出差回来,让我们过去一趟。” 慕邵艾:“?” 他咬着筷子,整个人都愣住了,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快速流遍全身。 他妈妈到底是怎么知道戚风渝的存在的?而且明明之前她都没过问过他的感情关系的,这次怎么就突然要求一起过去了? “慕先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电话对面的戚风渝的声音也透着一种头皮发麻的僵硬感,“我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 现在私奔……还来得及么? 慕邵艾脑子都木了。 他哑着嗓子,气若游虚:“你能装作没接到过这个电话么?不不不,你能装作没给我打过电话么?” “……”戚风渝没想到他能逃避成这样,无语地回:“恐怕不行,你妈妈很了解你,她说如果我们不过去的话,她就带着你爸爸亲自杀过来……见见我。”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轻轻颤了一下。 慕邵艾:“……” 很好,不愧是他妈妈,能搞定慕氏家主的强者。 看起来他好像没得选择。 慕邵艾已经开始提前紧张了,声音带上了些局促:“把你明天早点到我公寓来找我,我们见面后商量怎么做。” “好。”对面那人干脆应道,好像舒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慕邵艾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心里的忧虑坠得胃不舒服。 他决定今天不睡觉也要把工作做完,明天一整天总归能想出办法来……吧? * 慕邵艾为了能把周六空出来,当天夜里加班到凌晨两点多,回到家里收拾完躺到床上都已经三点多了,这天夜里倒是幸运地没失眠,只是他对于自己规律作息习惯的高度自信让他忘记了设定闹钟这回事。 第二天,他睡过头了。 窗外的阳光被深蓝色的窗帘滤过一层最刺目的色彩,温柔地亲吻着侧趴在床上睡觉的青年,暖意让他总是严肃板着的五官柔和起来,直到被喧闹不休的门铃声惊破满室的安宁。 被子下面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 按亮一看,居然已经十点多了。 慕邵艾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因起身太猛,眼前一阵眩晕的漆黑,忍不住捂着额头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他记得自己上午好像约了戚风渝过来商量对策来着…… 等眼前重新变得清晰,门铃已经响了快有一分钟了,慕邵艾顾不上收拾自己,匆忙地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了身衣服就跑到门口去给戚风渝开门。 戚风渝等得都快不耐烦了,可他也没想到,门一打开,会看到这样子的慕邵艾。 慕邵艾连用手捋一下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一头短发东一撮西一撮翘着,狂乱得像要去参加摇滚音乐会,衬衣的扣子还系错位了,三个扣眼扣了两个扣子,于是顺滑的布料在中间折出一个诡异的凸起,而他本人还一无所觉。 ……这是睡过头了。 戚风渝眉间的沟壑下意识抻平,略薄的唇抿起向上的弧度,眼睛微弯,无机质的黑色瞳孔流动着按捺不住的笑意,要说的话全都被憋了回去。 慕邵艾看到戚风渝憋笑的表情,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形象也许有点问题,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慕邵艾:猫猫没睡醒.jpg 第9章 关系。 这就是为什么慕邵艾极其不愿意别人侵入他的私人空间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的公寓代表着唯一能让他卸下全部心防的地方,他在这里会放松自在的多。 太放松了就容易干出一些丢人的事。 比如眼前这样的尴尬场景。 慕邵艾面无表情地看着戚风渝,琥珀色的眸子深了几分,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也许是察觉到了危机,戚风渝脸上的笑意很快隐去。 他淡定地以一副本该如此的姿态,自然地伸出手帮慕邵艾抓了抓头发,把他那一头乱翘的毛按回原位,接着在慕邵艾有点茫然的视线跟着他的手走的时候,冷白的指尖又若无其事地转移到衬衣那个诡异的折痕上。 ——纤长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稳定而精准地解开了那粒系错的纽扣,露出了包裹在深色布料下的奶白色肌肤。 慕邵艾想要制止他的动作徒然顿住了,呼吸乱了频率。 他像是定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修长的,骨节不显的手在他衬衣上游走挪动,小心翼翼地解开系错的扣子,又没有任何迟疑地将正确的口子重新滑进扣眼里。 戚风渝的神色太过专注,就像是他正在雕琢或是拆解一尊艺术品。 衬衫的颜色很深,衬得那双手愈发的白皙,完美得像是另一尊艺术品。 慕邵艾的喉结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他有点搞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能不含任何暧昧意思地做出这样暧昧的动作? 他没有读心术,当然不可能知道戚风渝的心底到底掀起了多么骇人的浪涛。 系错的两粒扣子位于胸膛的位置,布料随着慕邵艾急促的呼吸起伏着,戚风渝用了莫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的手没有颤抖,维持在一个好像仅仅是对不规整的装束有着不满的完美主义者的程度。 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缓慢而安静。 “好了。”终于结束了。 戚风渝无声地舒了口气,第一次避开了慕邵艾的视线,不敢让那个人看清他眸子里激荡的情绪。 幸好慕邵艾的大脑完全被荷尔蒙侵占了,黄色的东西在里面激荡地翻出浪花,让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地迟钝着,才没注意到戚风渝的不正常和刻意。 “……嗯。” 慕邵艾也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为什么要嗯,多亏还有一点残存的本能记得回话,而不是让像个傻子一样楞在原地。 空气莫名地有些灼人,慕邵艾觉得呼吸困难,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淡然模样。 然而刚刚戚风渝给他整理头发的时候,故意露出了他的耳朵,此时,一抹粉嫩的颜色已经爬上了耳尖,甚至隐隐有向下蔓延的意思。 引得戚风渝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 二人心底都涌动着某些不能播的东西,却又克制地不发一言。 不过,总得有一个人先恢复理智。 先一步控制住自己的是戚风渝,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平静地注视着堵在门口的慕邵艾,好像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过,睁着一双无机质的黑瞳,问:“不请我进去么?”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空气中升高的温度又重新落了回去。 慕邵艾清空了脑海里的黄色思想,让开了玄关的路:“进来吧。” 戚风渝看了他一眼,跟在慕邵艾身后穿过玄关,进入客厅,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房子。 出乎他的意料,慕邵艾的家意外的干净整洁,家具不多,但该有的东西全都有,整整齐齐地按照从小到大、从高到低的顺序严格贴墙摆放着。 因为太空荡了,所以难免显得有些冷寂。 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里不存在任何一点有人生活在其中的痕迹,所有的物品和家具都按照特定的规律摆放在特定的位置上,没有一点凌乱,卖房子的样板间都比这间屋子更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这实在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家”。 戚风渝若有所思地看着慕邵艾从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碗橱里取出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 比起这间整洁得让人心生敬畏的房间,还是刚刚那个顶着一头乱毛的莽撞青年更能带给他一些叫人怀念的熟悉感。 所以,在他们分开的那七年间,慕家备受宠爱的小少爷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一直以为,他会过得很好。 “你吃过早饭了吗?”慕邵艾把水递给戚风渝,唤回了看上去有些微走神的人。 戚风渝点点头。 他在观察这里。 意识到戚风渝在做什么,慕邵艾居然有点紧张。 除了每天定时会有阿姨过来收拾家和做饭,他从不邀请任何朋友到家里来做客。 他希望能保有一份足够私密的空间,隐藏起那些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小秘密。 除了亲人以外,戚风渝是第一个受到邀请踏入他公寓的人。 当时他被母亲的突然袭击搞得脑子都不太清楚了,根本没想过邀请戚风渝过来商讨对策到底意味着什么。 慕邵艾的心情有些复杂。 既因为个人空间被闯入而产生淡淡的不适,同时又体会到与喜欢的人更靠近了一点的愉悦。 有点像是主动分享了一个小秘密,一种打破社交距离的亲昵行为。 尽管他无意与戚风渝谈起那些过去,对方大概也无意刺探他的生活。 戚风渝一直拿捏着行为的分寸,在慕邵艾开口后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接过水杯,抬起头镇定地看着他:“我吃过了,你还没有吃早饭?” 慕邵艾再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对他的明知顾问表达不满。 他明显刚刚起床,怎么可能吃过早饭? 显然戚风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问完后就低下头专注地盯着那杯水,好像里面即将要开出一朵花来,没给慕邵艾任何一个眼神。 慕邵艾:“……” 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很无力。 慕邵艾也不能说他什么,索性抬头看了眼表,见时间还来得及,就叮嘱戚风渝在客厅里稍等一会儿,快速地跑回楼上卧室洗漱。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自己,慕邵艾思考着今天的安排。 他忧虑于母亲要求他们回家做客的目的,带着诸多烦扰心不在焉地下了楼,本想问问戚风渝是怎么想的,却发现那个人居然不在客厅里。 慕邵艾错愕地扫视着连成一体的客厅和餐厅,没捕捉到预想中的身影。 他抿了下唇角,有点不悦。 虽然慕邵艾邀请了戚风渝到公寓来做客,也做好了以后会让这个人逐步侵入自己私人空间的准备,可所有的事情总要有个循序渐进,他搭筑了好些年的心理防线也不是可以一下子轰然崩塌的。 然而那点情绪还没来得及彻底沉淀成型,与餐厅一门之隔的厨房里就探出个脑袋。 戚风渝扫了他一眼,自然地说:“收拾好了?先来吃早饭吧,冰箱里没别的东西了,我就煎了蛋,还烤了吐司。” 戚风渝衬衣外面套着浅绿色太阳花的围裙,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融洽得好似他 本来就属于这间屋子。 慕邵艾心里的那点不悦刚冒了个头,就噗的一声灰飞烟灭了。 怎么可能有人会在这样的温柔攻势下全身而退? 反正他是不能。 慕邵艾的脑袋下意识地随着戚风渝的走动旋转,问了句傻话:“你还会做饭?” 戚风渝微微翻了个白眼,问:“煎蛋烤吐司……不能叫做饭吧?” 慕邵艾:“……” 不好意思,他没操作过厨房里的任何器具,并不清楚餐饮界是如何分类的。 看着他一脸漠然的空白,摸到些慕邵艾面瘫表皮下面真实本性的戚风渝,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声咕哝了句什么。 那句话说得太轻,慕邵艾没听清,只是耳朵下意识地麻了一下。 “你说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戚风渝眼珠子转了转,对他的问题视而不见,把早餐放到了餐桌上。 他招呼慕邵艾坐下,脱下了那件围裙挂到一边,坐到慕邵艾对面,两手交叠撑着下巴,专注地盯着对面的人吃早餐。 大概很少有人能在这种炽热的目光下静下心来吃饭…… 慕邵艾咬吐司的动作逐渐从狂放豪迈变得优雅但不从容。 他悲哀地发现,当戚风渝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偶像包袱总是会变得有点沉重。 多亏了平时练就的吃饭速度,慕邵艾小口但快速地解决掉了吐司,张口咬下煎蛋的时候,他意外地瞪大眼睛,心里冒出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他口味非常奇怪,既不喜欢全熟蛋黄的棉腻口感,又嫌弃流心蛋有一股腥膻味,极少有煎蛋能入得了口,可戚风渝煎的蛋偏偏就完美地卡着那个要熟不熟的度,极合慕少艾心意。 他微微眯起眼,愉悦的情绪露出一丝痕迹。 真是个奇妙的巧合。 一顿早饭的时间,他对戚风渝的好感好像又增加了一点。 * 吃完早饭后,他们终于进入了正题。 慕邵艾指尖轻敲着沙发扶手,看向对面的人,眉间折出深深的痕迹:“你觉得我父母为什么想见你?” 戚风渝往后倚靠在沙发上,比他放松得多:“总不会是想见你包养的情人……” 慕邵艾:“……” 他真的很想呛戚风渝一句,说不定就是这样呢? 然而事到临头,他难以自控地感到焦虑,完全没心思跟别人吵架。 他和父母之间,因为他们过去的偏心,一直都无法像正常亲子关系那样亲密无间。 再加上他后来精神出了问题,就更不愿意,也没能力和父母深入沟通,交流感情。 可是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黎琴和慕言是真的爱他。 这份感情不是假的。 戚风渝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样情绪外露,几乎要读到他从每一根头发丝流出来的焦虑。 他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屈指敲了敲桌子,问道:“你知道……你父母对你最大的盼望是什么?” 他心说,可别是娶妻生子,这次邀请是个鸿门宴,奔着分开二人去的。 慕邵艾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他们希望我幸福。” 戚风渝身子轻轻一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慕邵艾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任何不确定的表现。 他相信自己说的就是事实真相。 戚风渝手指微微收紧,试探着问:“也许……他们是希望看到你安定下来?” 慕邵艾突然想起来,他母亲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风渝,你能在我父母面前……假装和我是真的情侣么?而不是这种、这种金钱关系。” “当然可以,”戚风渝巴不得和他变成真的情侣,“你忘记了么?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照做的。” 他延长尾音,颇有些意外深长的意思。 慕邵艾掀了下眼皮,面色冷淡,眼含谴责地看向他。 戚风渝下意识地想去寻找他的耳尖,却发现刚刚上去洗漱的时候他重新梳过头发了,细密的短发将整个耳朵藏在了下面。 真可惜…… 戚风渝遗憾地想, 慕邵艾看了一眼他的衣着,问道:“明天去那边,你不能穿成这样,还有其他风格的衣服么?” 戚风渝神色故意黯淡了一秒,装出几分难以启齿:“……还有上次宴会上穿过的那套西服。” 慕邵艾:“……” 那显然就更不合适了。 他看了眼时间:“我带你去买衣服吧,正好,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了。” “好,”戚风渝还是那副千依百顺的模样,甚至还贴心地提出建议:“我觉得去见你父母之前,我们最好还是演练一下,不如就拿这次购物的行程练手吧?看看能不能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 他一脸认真,好像自己的建议没有半点私心。 扮演情侣么……? 这个提议让慕邵艾有点心跳加速,忍不住望进对面人的眼睛深处。 戚风渝半点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无机质的眸子干净坦诚。 还挺体贴…… 打算借机揩油的慕邵艾莫名心虚。 * 作者有话要说: 母上大人就是来助攻滴 第10章 太瘦。 慕邵艾有自己经常光顾的服装店,然而他平时的衣服基本都是订做的,而考虑到他们明天中午就要去见他爸妈了,这个选择肯定要pass掉。 司机把二人送到了附近最大的商业街,对于车厢内诡谲的气氛,他保持着不听、不看、不说的识趣。 堪称当代三不猴。 到了目的地,慕邵艾思考着去哪家店,下车的动作慢了几分,等他回过神来,戚风渝已经打开车门站在了他面前,那只上午还帮他系过纽扣的好看的手,正摊开放在他面前。 戚风渝黑色的瞳不再那么冰冷,好像浸润了一层温柔的阳光,带着一点浅橘色,他温声道:“邵艾,下车吧。” 那只手依旧放在他面前,修长匀称,指尖白皙而圆润,透着淡淡的血色。 慕邵艾从没想过这人的演技居然这么精湛。 他像是电影里踏着音乐与光影走出来的完美情人,连嘴角笑容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 慕邵艾喉结动了动,看着他的眸子,莫名地觉得耳根发烫。 戚风渝看来的目光实在太温柔了,和之前的疏离冷淡完全不同,就好像他是多么深沉的迷恋着他一样。 慕邵艾移不开目光之余,又有几分好奇。 这到底是是错觉……还是,真的有几分真心? 不过这么好的演技,用来演电视剧倒是可惜了。 就适合天天在他身边和他假装情侣。 慕邵艾抿了下唇,压下了嘴角的三分笑意。 之前,慕邵艾有想过要不要像对待以前那些情人一样对待戚风渝。 指娱乐圈相关的资源给到位,再顺便铺一下路,让他能在圈子里得到更好的发展。 说不定能培养出个影帝呢。 慕邵艾饶有兴味地想着。 不过转瞬想到,万一戚风渝真的打算做个好演员,注定无法避免要和别的演员拥抱,接吻,或者更甚,他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诸多情绪转瞬即逝,表现在外,就是慕邵艾垂着眼睫盯着戚风渝的手掌发呆,脸上冷冷淡淡的,给人一种不太高兴的感觉。 “邵艾?”戚风渝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他的脸,不安地唤了一声。 那只手又往前伸了伸,几乎要怼到慕邵艾脸上,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司机又一次地从后视镜里偷瞥后排的二人。 “没事。” 慕邵艾终于回过神来,摒弃掉脑袋里的思绪,伸出手,将自己小一圈的手塞进了眼前摊开的手掌里,任由那人牵着自己下了车。 戚风渝的掌心温热,握住他的一瞬间捏得他有点疼,然而下一秒就好像察觉到了这一点,略微放松,转变成适合的力道,虚虚拢在他的手背上,拇指道歉般在他手背上蹭过。 慕邵艾耳尖有点升温。 ……好像有哪里不对? 明明是他想揩油来着,可现在怎么像是他在被大吃豆腐? “走吧。” 他不想被戚风渝发现自己的局促,淡然地发号施令。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刻地体会到排练的建议是多么的有道理,他真的需要提前适应一下所谓的“情侣关系”。 在往店里走的路上,慕邵艾一脸肃穆,不像是在逛街,而像是首.长在视察工作。 只有极了解他的人才能注意到,他的视线到处乱飘,明显注意力没集中。 慕邵艾在努力习惯与另一个人手牵手的感觉,然而这有点困难。 戚风渝比他高一些的体温和掌心不停沁出的汗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甚至没能发现身边人嘴角从未消下去的细小弧度。 二人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去,周身的气质迥异却又自然地融合到一起,说不出的和谐。 过了十五分钟,慕邵艾终于适应了牵手的感觉,不会再轻易被另一个人的体温吸走注意力,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最终的目的地就已经到了。 他还不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挑选服装的款式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二人的审美差异不大,又是见家长这样偏正式的场合,自由发挥的限度并不宽裕,在进入店里明确地提出要求后,二人很快就在导购的帮助下确定了款式。 戚风渝先一步进去试衣服,无所事事的慕邵艾在外面等着,想象着那个人换上合体的西装会是什么样子。 必然会英俊得不得了。 然而直到戚风渝真正换好衣服走出来,他才意识到,想象永远是想象,不可能比得上真人。 换上西装后,戚风渝气势十足,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可怜模样,也因此,彻底带走了慕邵艾心底始终残留的一丝悖德感。 高级的面料垂坠而下,将那一抹恰好收起的腰线藏于布料之后,露出若隐若现的臀部弧度。 慕邵艾万分艰难地、拔河一般把视线从凹进去的腰线上收回来,盯着自己皮鞋的尖端,心里微弱的呻.吟了一声。 简直帅得犯规。 “该你了。”戚风渝见他半天没动静,好像眼神被地面粘住了一样,好笑地推着他往试衣间里塞。 慕邵艾猝不及防,和他半边身子都贴到一起,有力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背上,抵着他向前。 戚风渝在把他推进布帘后收回了手,并且在顺手帮他拽下外套时,手指好似无意间擦过了慕邵艾的后腰。 没什么肉,但是触感依旧敏锐。 一瞬间,慕邵艾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真的很不妙。 戚风渝……是不是太敬业了一点?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戚风渝也没做什么很逾矩的事,就是普通的、无意间的碰触,可偏偏每一个动作都令他心神不宁。 慕邵艾觉得自己简直在加速往坑里跌。 明明之前也有过其他情人,和他们也有过类似的肢体接触,可那时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惊一乍。但那个人一旦换成戚风渝,他就控制不了自己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喧嚣不休的心脏了。 他开始担忧起自己心脏的健康。 试衣间里,慕邵艾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涌起的悸动,快速地穿上同款的深灰色西装,拎着西装外套,走出了试衣间。 戚风渝站在外面等他,修身的暗色西装给他增添了一抹严肃的气度,等他抬起头略微俯视地看向慕邵艾的时候,慕邵艾的呼吸突然一顿。 那人无机质的眸子从头到脚将他扫了一遍,感觉像是刺透了他的皮肤,让慕邵艾的血液都开始无端的躁动,最后,那略带满意的视线逡巡一圈后,最终落在了他的双手上…… 然后,戚风渝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扣不上袖子上的扣子?”戚风渝揶揄道,笑意从脸上扩散开来。 慕邵艾嘴角抽搐了一下,满心的旖旎袅袅消散。 这叫什么? 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因为平时用惯了袖扣,在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情况下,他显现出一种和精英外表完全不衬的笨拙,在试衣间里和袖口的扣眼较了半天的劲都没能成功。 在戚风渝的注视下,这件事就变得更加艰难了。 他不服输,一只手努力把扣子往扣眼里滑,但这件衬衣的袖子上纽扣对应的扣眼偏巧很小,在他手指颤抖的情况下,难度倍增。 衬衣为什么要有袖子纽扣这种东西! 慕邵艾低着头和袖子较劲,几乎恼羞成怒,脸上飞上了一片绯红,眼睫也轻轻颤抖着,完全忘记了戚风渝的存在,直到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光线。 戚风渝走到了他身前。 面对面站着,距离不到十公分。 “我来吧。”低哑的声音响起,戚风渝自然地推开慕邵艾颤抖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拽到胸膛前方,低下头,认真地拈起那粒折磨他半天的纽扣,滑进了扣眼里。 干脆利落。 甚至给人一种优雅随性的感觉 细腻柔软的指尖擦过慕邵艾手腕内侧的肌肤,让他的脉搏随之变快。 戚风渝比他高一点,因为两人都低着头,那人温热的吐息一下下喷在他的鼻尖,有点痒。 慕邵艾的两只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 他心跳过快,几乎要忘记呼吸这项与生俱来的能力。 戚风渝发现了他的异状,眼底闪过一丝亢奋的光,故意俯首贴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很紧张?别这样,慕先生……你得尽快适应我们当前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在慕邵艾的脑海里掀起一阵阵浪涛,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什么,而不是只数着他的吐息在自己的耳尖上短暂停留了几次。 “嗯,我知道了。”慕邵艾本能地冷下脸蛋,可因为脸颊上未褪的绯红,这个表情并不像往常那样有威慑力。 戚风渝贪婪地一遍遍扫过他的脸颊。 不敢再撩,怕把人撩炸了。 他没有继续逗弄慕邵艾,而是站直身子,用手指圈住慕邵艾的手腕,一边让他适应这种隔着布料的触碰,一边叹了一句:“尺码有点大了。” 他手指圈住的地方,挤出了一小截布料。 ——或者该说,是慕邵艾太瘦了。 戚风渝漆黑的眼底掠过一瞬阴霾,和些许疑惑。 之前他就隐约觉得慕邵艾的身形有点单薄,可平时有宽松的布料遮盖着,慕邵艾骨架又宽,还真不太看得出来,可现在亲自上手丈量后,才会发现他不只是单薄而已。 他太瘦了。 那是一种不正常、不健康的瘦。 戚风渝掌心握住的手腕基本上就是骨骼上覆盖了一层皮,一点肉都没有,这才会让明明尺码合适的衬衣,宽裕出不少的空间来。 早上那隐约一瞥间看到的骨骼形状原来真的不是错觉。 戚风渝微微抿着唇,心底泛起怒意,却不知道该针对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心疼老婆。 慕邵艾:我也心疼我自己。 第11章 别伤害。 “尺码有点大了。” 听到戚风渝话语的导购凑了过来,看了两眼,略带歉意地说:“再小一码这位先生穿上肩膀会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根据客人的尺寸提供修改服务,只是会需要一点时间,今天恐怕是来不及了。” 导购谨遵非礼勿视的原则,基本不往二人身上瞥。 尽管如此,慕邵艾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有陌生人在身侧这个事实让他的理智重新回笼,慕邵艾将注意力放到导购身上,“不用了,就这套吧。” 戚风渝见他脸上那抹羞红很快褪去痕迹,不得不遗憾地放开了攥住他手腕的手,并且再一次顺着骨骼滑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故意用宠溺地口吻说:“好,听你的。” 慕邵艾眼皮跳了跳,隐约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他睨了眼戚风渝比他高半个头的头顶,那种别扭的感觉又强烈了些。 演技全开的戚风渝就是个行走的荷尔蒙发散机,一言不合就开始撩拨人,亲密的小动作信手拈来,偏巧慕邵艾还对他的摸摸碰碰特别敏感…… 全靠那张习惯性面无表情的脸,才能留下点脸面。 又跟导购确定了一些细节,离开前,戚风渝去了趟洗手间。 慕邵艾等的无聊,在店里溜达,突然想起戚风渝那个只有二十寸却装了全部身家的箱子。 他眸子黯淡一瞬,没说什么,却看得更加上心了。 转了一圈后,他精挑细选了几套比较适合戚风渝身形的休闲套装,叮嘱导购包起来,装进同一个袋子里,再装出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 慕邵艾刚搞完小动作,戚风渝就回来了。 “走?” 戚风渝见他点头,主动上前拎起包装好的袋子,感受到沉重分量的一瞬间,他挑了下眉,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盯着台面上的广告牌研究的青年,犹豫了一瞬,最终只是眼神变得柔软了一点,什么都没说。 慕邵艾那种细腻无形的体贴……总能让人感到熨帖。 完成了下午的主要目标后,戚风渝不愿意就这么分开各回各家,试探地问慕邵艾需不要进一步适应。 巧的是,慕邵艾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二人去了书店,演着街道走走逛逛,什么都没买,但也不觉得无聊,最后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又去冷饮店共分了一杯芭菲。 等到晚餐结束后,慕邵艾已经被他撩麻了。 彻底麻木后,他反倒表现出一种热恋中情侣的自然闲适来,倒真的享受起这样有人陪伴的时光。 天黑后,司机在他们下车的地方接上了人。 二人不再故意黏在一起,而是分开坐在后座上,可有可无地聊着天。 戚风渝看着慕邵艾在霓虹灯下柔和许多的五官,眸色沉了沉,压低声音道:“下午那杯芭菲——” “嗯?”慕邵艾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挺甜的。”他慢吞吞地说完后续,还伸出舌头回味似的舔过唇瓣。 慕邵艾:“……” 他到底是在说冷饮甜,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慕邵艾被撩得有点头皮发麻,几乎要怀疑戚风渝是故意的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起他的面部表情。 那种警惕和狐疑从每一个毛孔中溢出来,像是尾巴竖起来的猫。 戚风渝倏然一惊,知道自己一天下来有点放肆了。 但他真的很难克制住那种想让慕邵艾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冲动。 他漆黑的瞳蒙了一层雾,故作懵懂地问:“……怎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冷饮,以前吃过的雪糕都很普通、很便宜——”他故意顿了一下,扬起个有些腼腆的笑:“慕先生,谢谢你。” 慕邵艾心跳漏了半拍,眼睛一时难以从那个坦然的笑容上挪开。 ……他不再像初识时那样紧绷而戒备了。 戚风渝因为他而逐渐变得柔软,就像是原本紧闭的蚌壳打开了一条缝,依稀能看见里面的软肉。 这个认知取悦了慕邵艾。 过了一会儿,他才微微撇开头,声音略有嘶哑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紧张么?……关于明天的上门?” “不,不会。”戚风渝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紧张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尾音还是稍微有点僵硬,不知道是在安慰慕邵艾,还是在说服自己。 ——那可是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即使是他,也很难完全不在意。 捕捉到他那一丝没藏好的紧张,慕邵艾心底无端地有点发软。 他冲戚风渝笑了笑,安慰道:“别紧张,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他们不会刻意为难你的。” 戚风渝乖巧地点头,他微微侧了下头,发量喜人的半长发从脸侧垂下,遮住了半张脸,也藏起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从车玻璃的倒影上看到慕邵艾转过头去,不再盯着自己,才放任阴郁的情绪从脸上一闪而过。 慕邵艾的父母是曾经见过他一面的。 在医院里,在那兵荒马乱的几分钟里。 当时,他脸上满是混了眼泪的鲜血,狼狈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一遍遍无措地向他们恳求,求求他们救救慕邵艾。 慕邵艾的妈妈——那天那个电话里声音无比温柔的女人——踩着断掉一个根的高跟鞋噔噔噔冲过来,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她声音颤抖地哽咽着:“就算你不喜欢他,也请别伤害他……” 她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跟他妈妈一样…… 戚风渝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 于是他落荒而逃了。 戚风渝闭上眼睛,身体以几乎看不出的幅度颤抖着,他用尽全力去压下因为回忆过去而泛起的战栗。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微微张嘴,无声地勾勒着“慕邵艾”这个名字,睁开的眼皮下黑沉沉的一片,像是狩猎前耐心潜伏的野兽,所有的饥渴与欲念都被压抑在平静的表皮之下。 烧灼骨髓的浓烈爱意和侵蚀心脏的痛苦交错着流动在他的血液里,可从外表上,却永远难辨分毫。 他不会允许它们露出痕迹。 最起码,不能是现在。 * 第二天一早,戚风渝换好衣服到慕邵艾的公寓来找人。 他到的时候正好赶上阿姨做好早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于是门铃刚响了一声,大门就打开了。 赵姐开门后看到一个陌生的俊美青年站在门口,错愕地微微张大了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个看着温柔可亲的雇主是多么疏离的一个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雇主的客人。 慕邵艾的声音隔着走廊传来,有些模糊不清:“是风渝吗?你来得好早,早饭吃过了吗?来尝尝赵姐的手艺?” 赵姐听到雇主的邀请,才恍然明白为什么雇主会提前叮嘱她早饭多烧一点,她冲门口的青年友好地笑了笑,带他进了门,路上又忍不住好奇,偷瞥了青年好几眼。 赵姐眼里的好奇明显到取悦了戚风渝,他从她的态度里看出了更多的、昭示着他对于慕邵艾有多特殊性隐晦信息。 他对赵姐笑了笑,挂好外套后,熟门熟路地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在了慕邵艾的对面,。 慕邵艾将餐桌上的盘子往中间推了推,抬头看了眼表,“你来得早了。” 不待戚风渝回复,他又补充道:“没指责你,只是我觉得精准的时间掌控是个好习惯。” 他咬了一口鸡蛋饼,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眼里掠过一瞬被惊艳到的神色,“你画了妆?” 戚风渝眼底闪了一下,故作懊恼地说:“有点紧张,昨晚没睡好,想着遮一遮黑眼圈……有这么明显么?” 慕邵艾倒是没什么不满的,毕竟他也不是没有获利。 他看着对面的人,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也好,毕竟是要去见公公婆婆,会紧张也是正常的,万一我爸妈看出来了,就这么回答他们好了。” 戚风渝略微放松,“嗯。” 慕邵艾边吃,还不忘欣赏着对面的人。 化了妆和没化妆的戚风渝还是很不一样的——于骨骼轮廓处妆点的阴影让他的轮廓更深了些,五官也更加立体,乍一眼看上去比年龄更显成熟,是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挺好看的。”慕邵艾咽下最后一口饼,收回视线,夸了一句。 戚风渝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下,然后垂眸敛起所有情绪。 他刻意改变自己脸上的轮廓,目的就是为了让慕邵艾的父母在见到他的时候,不会联想起曾经的那个少年——虽然唯一的那次见面他脸上全都是泪和血,很难看清到底长什么样。 然而就算做足了准备,心里也依旧难免忐忑。 毕竟这是一场赌博,而他不得不赌。 等慕邵艾吃完早饭,二人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动身前往郊区的老宅。 慕邵艾的爸妈长期居住在远郊的别墅区,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 慕邵艾拎起提前准备好的上门礼,挨个交代给戚风渝,什么东西、分别是给谁的,结果讲解的过程中,戚风渝再一次在他预料之外的轻易搞定了这件事。 所有的事情只要描述一遍,戚风渝就可以准确无误地记下来。 慕邵艾若有所思地看着青年弯下腰的身形。 他的记忆力真的很好。 在他只说了一遍的情况下就记住了所有细节,而且无一疏漏,戚风渝定然是极为聪明的一个人,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不难发现戚风渝的性格也算得上是安静沉稳…… 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连大学都没上过? 想起自己翻看他的资料时注意到的信息,慕邵艾禁不住有点为他感到遗憾。 他复杂的目光让戚风渝下意识地竖起肩膀,变得有些防备,“慕先生,怎么了?……是我的行为有哪里不对么?” 他一戒备起来,声音就渗透进去些许冷意,听得慕邵艾微微皱眉,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又来了。 戚风渝简直就像一只刺猬,他稍微靠近得多一点,就会迎上一身刺人的尖锐铠甲。 慕邵艾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只刺猬的刺都卸了,让他能翻过身来,乖乖地任自己rua一rua软肚皮。 他想得出神,久久没回话。 没听到他的回复,戚风渝不安地捏紧手里的东西。 他一回头就撞进了慕邵艾涣散的眼睛里,偏偏他还顶着那张冷漠的脸,看上去就像是生气了一样。 又走神…… 戚风渝冷硬防备的气势为之一溃,无机质的漆黑双眸带上了几分温度。 想笑。 他不得不出声叫醒某个人:“慕先生,我们该走了。” 慕邵艾猝然回神,看着戚风渝温和的眼神,酸涩渐渐被暖意压过。 明明他的冷脸还挺能唬人的,可戚风渝却一点都不怕。 挺好。 第12章 见父母。 汽车停在别墅门口,戚风渝和慕邵艾下了车,没让司机帮忙,而是自己动手从后备箱把礼品拿了出来。等拿完东西打算进门,慕邵艾才发现黎琴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线衫靠在门廊等他们。 初秋的风最是冻人,慕邵艾有点急,把手里的东西一口气堆给戚风渝,快步跑上前,推搡着黎琴往门里塞,嘴里小声埋怨着:“妈,你干什么?进屋去。” 见小儿子好像生气了,黎琴有点心虚,然而对儿子新任“男朋友”的好奇还是压过了一切。 她的消息来源跟她汇报,这次这个……是不一样的。 黎琴双脚像生根了一样扎在地上,偏偏小儿子十分倔强,一再试图把她往屋里推。 她忍不住在慕邵艾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剜了他一眼,嗔怪道:“别推我,摔了怎么办?” 慕邵艾怕真的伤到她,立刻收回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黎琴满意了,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戚风渝,然而还没看几眼,慕邵艾就像堵墙一样挪了过来,挡住了她所有的视野。 她推了他一下,没推动,一脸迷惑地问:“你干什么?” 慕邵艾不为所动,身子都不带晃一下的,淡淡道:“挡风。” 这样一来,风是挡住了,可黎琴想观察的对象却是一个衣角都看不到了。 黎琴踮起脚尖,试图越过儿子的肩膀看到戚风渝,可她本来就身材娇小,慕邵艾个子又高,再怎么踮脚也只能看到儿子瘦削的肩膀,气得她忍不住拧了慕邵艾一把。 “长那么高干什么?没点用处。没看到那个什么……小戚拎着一堆东西啊?也不知道帮忙,会不会疼人啊?” 慕邵艾:“……” 慕邵艾里外不是人,对母亲气又气不起来,为了能让黎琴安心回去,只能尽力敷衍她:“好了,我这就去帮忙,你先赶紧进屋。” 见没办法观察到目标人物,慕母这次没再反抗,进屋了。 慕邵艾这才转身去接戚风渝手里的东西。 戚风渝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尤其是在黎琴明显对他关注过度的情况下。 进屋时,他趁机贴在慕邵艾耳边小声低语:“你妈妈……没说什么吧?” 慕邵艾借着弯下腰的机会和他咬耳朵,“能说什么?别担心,我爸妈不会为难你的,他们人都很好。” 两人的身体在狭窄的玄关挤成一团,腰背靠在一起,慕邵艾感受着身侧一阵阵传来的体温,语速越来越慢,视线盯着戚风渝耳朵上的细小绒毛,吐息渐渐变得深长,看着眼前白皙的皮肤一点点变了颜色。 谁都没有动。 戚风渝的耳朵动了动,染上了不寻常的颜色。 那抹勾人的绯红顺着戚风渝的耳根逐渐向冷白色的皮肤蔓延,慕邵艾眼睫轻眨,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故意堵着他不愿意起身。 直到…… “咳!” 一声庄严的轻咳声从玄关尽头响起,雕塑一样凝固在玄关的二人骤然直起身子。 慕邵艾慢了半拍,下巴磕在戚风渝的肩膀上,“咚”的一声,疼得他浑身发颤。 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里就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浸湿了那双下垂的温柔杏眼。 “没事吧?”戚风渝吓了一跳,忙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一边,转过身来,伸手扣住慕邵艾的下颚,盯着他泛红的下巴,想碰又不敢碰,僵住了。 “……抱歉。”他的声线都能听出一种紧绷的无措。 慕邵艾忍着流泪的冲动,用力眨巴眼,把泪花重新憋了回去。 等感觉稍微好一点了,他才握住戚风渝无处安放的那只手,拽着一起垂到身侧,然后挣扎着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事。” 虽然下巴还是有点痛,但看到戚风渝关心的眼神,那点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戚风渝僵硬的肩膀微微放松,但架着他下颚的手还是没有放开,歪着头细致地查看他的皮肤,观察有没有泛红,怕之后会淤青。 而戚风渝明显的担忧也让慕邵艾没法狠下心推开他,只能由着他施为,完全忘记了刚刚惊到他们的那道声音。 “咳咳咳!!!” 这次,声音的主人不满被忽视,用力地咳嗽了三声。 戚风渝瞳孔微微放大,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尴尬又局促地低下头。 慕邵艾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更惨的是,他的下颚还在隐隐作痛 “僵在那里是干什么?等着别人围观么?”慕言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搂着看热闹看得高兴的黎琴,瞪了小儿子一眼。 慕爸爸是标准的严肃中年人做派,见不得二人在门口这样失礼的拉拉扯扯,要不是刚刚慕妈妈捂住了他的嘴,他早就出声分开二人了。 对小儿子尽显严父本色,转头面对戚风渝的时候,慕言却尽力和缓了口吻:“别站在门口了,赶紧进屋吧。” 想到刚刚的失态全都被爸妈看在眼里,即使是慕邵艾,脸上也无可避免地飘红。 他下意识看了戚风渝一眼,注意到对方眼里那不同寻常的慌乱无措,微妙地获得了些许安慰。 门廊尽头,注意到小儿子和“客人”的视线交流,慕言和黎琴也对视了一眼。 他们了解自己的孩子,不需要更多的观察,只是亲眼见到刚刚发生的事,就足够让他们明白慕邵艾这次是认真的。 慕家爸妈对视了一眼,默默调整了对待戚风渝的初步方针。 他们抵达的时间刚刚好,在客厅寒暄了两句,就到了中饭的时间。 餐厅里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四个人依次坐下,慕邵艾挨着戚风渝。 这种时候慕邵艾就很感谢他爸爸“食不言、寝不语”的老顽固性格,最起码不会在餐桌上唠到一些他和戚风渝无法回答的问题。 慕邵艾面无表情,思考着饭后找什么借口跑路。 他本来饭量就小,塞了两口就不想吃了,但慕言黎琴没吃完又不能下桌,心不在焉的,无意识用筷子在米饭中央戳出了一个洞。 “邵艾,好好吃饭,别玩米饭。” 黎琴扫过来突然看到了这一幕,皱着眉训斥了一句。 慕邵艾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母亲的口吻简直让他梦回十二岁。 他乖乖地用米饭填平了那个洞。 戚风渝好笑地看着身边突然怂了的男人,意外于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也不知道这家伙平时吃饭是不是就这样,一点都不上心,所以才那么瘦? 忆起自己衡量过的那过于纤细的手腕,戚风渝的眉间皱出了一道痕迹,再也无法对慕邵艾的糟糕饮食习惯置之不理,伸手主动给他夹菜。 慕邵艾的碗很快就从空空如也变满了。 这么多人看着,慕邵艾没法像平时自己独自吃饭一样随便对付一口,只想着把碗里的吃完就算结束,偏生戚风渝一直在给他夹菜,他吃得稍微慢一点碗里就堆出一座小山。 然而他还不能制止,但凡他敢拒绝,早就对他的食量抱有不满的母亲绝对会一起加入战局,让他体会一下被强制投喂的感受。 慕邵艾吃得是食不下咽,腮帮子机械地咀嚼着。 眼看着碗里的饭根本没有减少的意思,他再也受不了了,向戚风渝投过去一个求饶的眼神。 戚风渝从一开始就关注着他,自然发现他其实根本没吃多少——尤其跟和相同体格的成年男性相比,他的食量实在是过于小了。 他装作看不懂慕邵艾的眼神,冷酷无情地又给他夹了块鱼肉。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表达的十分清晰。 吃,必须吃。 慕邵艾苦着脸看他,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用筷子尾端轻轻敲了一下下颚,无声给他比了个口型。 ——“疼,吃不下。” 戚风渝的视线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滑向下颚,发现那里确实微微发红。 他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虽然明知道有九成的概率是小混蛋不肯好好吃饭故意装可怜,可他还是心软了。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盯着他好好吃饭,不差这一顿。 戚风渝给自己的退缩找了个借口。 黎琴把二人的交锋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一动,突然开口道:“风渝啊,阿姨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戚风渝有些意外,转过去礼貌地点头:“阿姨,您说。” “阿姨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什么样的交往方式,也不清楚你们两个有没有住在一起……” 黎琴的话还没说完,慕邵艾和戚风渝就都坐直了身子。 看二人这么紧张,黎琴误会了。 她故作谴责地瞪了慕邵艾一眼,看过去的眼神却饱含赞赏,脸上忍不住露出揶揄的笑:“哎呀,别紧张,阿姨也年轻过,能理解的。” 慕邵艾瞪她:“……” 你理解了什么东西啊。 黎琴看都不看他,兀自对着戚风渝温和地笑:“风渝啊,你知道的,邵艾是个好孩子,只是有时候,这孩子对自己实在是太不关心了。这些年来他专注于工作,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 她的脸上掠过一瞬没藏好的伤心。 有一件事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慕邵艾从来就不是个会好好听话的乖小孩。 黎琴和慕言因为过去的事有愧于小儿子,从来都不敢用强势的态度去干涉他的生活,只能看着小儿子糟践自己的身体。 慕邵艾不曾了解的是,对他健康的担忧才是黎琴一直想让他安定下来的原因——她从来都不是站在慕家的立场上去考虑的,她只是希望能有个贴心的人陪在小儿子身边,改变他那种近乎自虐般的生活习惯。 所以,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就好,至于他是什么样出身身份,是男是女…… 黎琴都可以慢慢去接纳。 “——你知道的,邵艾胃不好,口味又挑剔,从来都不肯好好吃饭,既然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那你能不能每天监督他好好吃饭?阿姨会让这边的厨师烧好了给你们送过去,你只要监督他吃下去就好。”黎琴盯着戚风渝的眼睛,一直以来温柔似水的语气在急迫中带上了几分强硬,那种深沉的期盼和爱意让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妈!”慕邵艾惊得直接站了起来,苍白的面容因为恼怒微红。 这一次,母亲是真的过界了。 黎琴不敢跟他对视,近乎于哀求地看着戚风渝。 太过沉重的情感几乎变成了一种逼迫。 慕邵艾不知道戚风渝会如何回答,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扔在烧热铁板上的河虾,只能煎熬地翻滚着。 就在他咬着下唇、忐忑难安的时候,桌子下面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踢了踢他的小腿肚。 *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是来助攻的(。) 喂饭+同居走起 第13章 突然袭击。 踢他小腿的那份力道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皮鞋尖撞疼了他。 慕邵艾的局促不安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眨眼间就漏了个干净。 他低头快速地看了戚风渝一眼,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读取到了安抚的意味。 然而在他别开视线之前,却意外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冷意。 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慕邵艾僵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邵艾,坐下!”慕言以为儿子是因为慕母的多管闲事生气,瞪了慕邵艾一眼。 戚风渝忙放下筷子,伸手拉住慕邵艾的手腕,把他按回椅子里。 他试图挽救突然陷入凝固的氛围:“邵艾,阿姨也是好心,你先不要急。再说了,阿姨说得也没错,确实应该有个人盯着你好好吃饭……”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因为关心产生的谴责,指尖不住地摩挲着慕邵艾凌厉凸起的腕骨。 皮肤的触感极为细腻,就是真的太瘦了,轻易能摸到骨头。 这个人完全没有照顾好自己…… 戚风渝手指缩紧,垂眸遮住眼底的冷意。 二人的手都垂在桌子下方,黎琴他们看不到戚风渝的小动作,可慕邵艾却没法忽视——微凉的指尖在他腕骨上打着转,一下又一下,亲昵地、带着慰藉的意思,让刚刚消退下去的局促以另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爸妈还看着呢! 慕邵艾咬紧下唇,视线无处安放地到处乱飘,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这下,任谁都猜到二人在桌子下有些小动作了。 戚风渝抿紧唇,不得不收回手,提醒似的踢了下慕邵艾的小腿。 慕邵艾终于回过神来,埋怨地叫了一声:“妈——” 与之前不同,这次只有无奈,而不再有怒火。 黎琴有些意外。 居然有人能管住他家那个难搞的小儿子。 这确实是件好事…… 黎琴感激地看了戚风渝一眼,最终凭着母上的地位一锤定音:“既然风渝不介意,那就这么定了。” 慕邵艾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就是饭量小了一点,至于这样吗? 然而三对一的情况下,他最好还是停止负隅顽抗。 慕邵艾重新拿起筷子,安静地和碗里的米饭搏斗去了。 午饭算得上宾主尽欢,吃完饭后,慕爸爸无视小儿子想要拔腿开溜的尝试,强行留下戚风渝继续喝茶闲聊,状似不经意地打听着二人的生活。 眼看着慕言和戚风渝越聊越深,对这个儿子带回来的男朋友越来越满意,都快要问出“有什么未来规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种话了,慕邵艾不得不在话题发展到那一步前打断他爸爸。 明明被拷问的是戚风渝,但坐立不安的那个人却是他。 他看了眼时间,不打算继续再拖下去,板起脸严肃道:“爸,饭也吃过了,人你们也见过了,公司那边还有点事,今天我和风渝就先回去了。” “这么快就又要走了?”黎琴见小儿子起身,自己也跟着起来,不情愿地念了一句。 慕邵艾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他探身过去拍了下母亲的手,轻声安慰:“下次再来看你们,又不是没有以后了。” 黎琴跟慕言对视了一眼,知道动摇不了小儿子的决定,只能无奈地认了。 走到玄关时,慕邵艾拿起外套递给戚风渝,脸上无意间流露出那种“解脱了”的想法,惹得戚风渝开始无声地偷笑。 随着笑意的蔓延,戚风渝冷淡深邃的五官因为放松愉悦的情绪而完全舒展开来,与生俱来的棱角也变得柔和,好似刺猬被人翻过身来,露出柔软的肚腩。 爸妈不知道在争辩些什么的凌乱话语声从不远处传来,充满了平凡普通的烟火气,而眼前是让他心跳为之加速的……心上人。 他是他渴望数年之久的阿芙洛狄忒。 只是他不再是虚假的幻想,而是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有血有肉,皮肤温暖,会对他笑得无比好看的……活生生的人。 慕邵艾抱着外套怔怔看着,突然就觉得,今天一天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涌动着某些香甜又炽热的东西,那是戚风渝渴望已久的某样东西,可当它真的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又莫名觉得臊得厉害。 他局促地别过头去,低眉数着心跳声,努力收敛外放的情绪。 等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才接过慕邵艾递去的外套,二人默不作声地走向门口,打算离开。 慕邵艾本以为今天的行程就这样结束了,然而突然出现在老宅门口的慕景舟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慕邵艾正在转头和戚风渝说话,话音刚落,回过头就看到了正打算按门铃的慕景舟,一瞬间来不及藏好脸上的错愕和慌乱。 ……大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慕景舟看见他却毫不意外,了然地挑起一边眉毛,用力拍了下慕邵艾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在这,回来看爸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怎么?不想见到你哥哥?” 慕邵艾:“……” 不幸被说中真相。 一直以来,慕景舟都执着地想让他找一个像他嫂子一样“合适”的妻子,从他回国开始,就一直在锲而不舍地给他介绍各种女孩子,刚回国的时候慕邵艾还会上当,后来遭遇的仙人跳次数多了,烦不胜烦的他就拒掉了哥哥的所有邀约。 他上一次和慕景舟见面还是三个月前。 慕邵艾被哥哥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以打消疑虑,心虚地假笑着:“哪有的事?这不是怕你工作太忙赶不回来么?” 慕景舟打结的眉心因为弟弟的靠近而放松下来,顺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捏了一把,“小骗子。” 感受到手底下的皮包骨,慕景舟刚放松的五官又一次皱起,那只手转移阵地在慕邵艾腰上掐了一把,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满:“话说你是不是又瘦了?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慕邵艾从哥哥的怀里挣脱出来,掰开他的手,不耐中还有一丝丝心虚。 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要对着他的饭量说教一通? “你是来看爸妈的?”慕邵艾试图从门口的“障碍物”身边挤过去,“赶紧进去吧,他们在屋里等着呢。公司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可惜,他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有力的手臂单手撑在门框上,往前一横,彻底堵死了慕邵艾偷溜的路。 慕邵艾挤到一半,又被他哥勒着脖子拖了回去。 “你跑什么?”慕景舟轻哼,手里捏了下弟弟瘦削的脸颊,骂他:“没良心的小崽子,工作就那么重要?连陪哥哥坐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是真的有事。”慕邵艾被哥哥亲昵的靠近弄得哪里都不舒服,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可偏偏这个人是他亲哥,他还不能像对待陆然一样让他保持距离。 他的些许挣扎也因为体格的差异被慕景舟单手就镇压了。 慕景舟□□完弟弟的脑袋,终于舍得分一点注意力给别人。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安静跟在弟弟身后的戚风渝,愣了一下,略有不快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遭。 这就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场面。 想到哥哥整理的那个足有几千号人的相亲名单,想到他哥对这件事的执着…… 慕邵艾的心直往下沉。 即使被人这样不善的逼问,戚风渝也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等待着慕邵艾替他作答。 慕邵艾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肩背上的视线。 无论如何,都是因为自己,戚风渝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不可能任由哥哥为难他。 慕邵艾顶着慕景舟的死亡注视,上前半步挡住戚风渝一半的身子,手心开始冒汗,硬着头皮介绍:“哥,这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听到这三个字,慕景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光越过弟弟的肩膀恶狠狠钉在戚风渝的脸上。 慕景舟最近杂务繁多,没顾上关注慕邵艾的私生活,可就这么一个不留神,慕邵艾就带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登堂入室了。 他身边的那些小男生不是都只是玩玩而已么? 慕景舟冷冷地盯着躲在弟弟背后的男人,敌意愈发尖锐。 戚风渝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就非得——”找个男的? 慕景舟咬着牙想要说些什么,看到弟弟骤变的脸色,又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第14章 争执。 慕景舟语气不快,满脸强行压抑着的燥怒,就算那句话没说完,慕邵艾也猜得到他原本想要说什么。 慕景舟的态度把慕邵艾心底的火也激出来了。 他就是不明白,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跟他哥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非得插手他的生活么? 慕邵艾上前半步,将戚风渝完全挡在身后,一条手臂虚揽住戚风渝的腰背,歉意地抚摸着他的脊骨。 他脸上那双下垂着的杏眼张扬地挑起,气势变的凌厉,面对慕景舟寸步不让:“我非得什么?我喜欢什么人也不需要和你报备吧?” 说实话,慕景舟这样的态度他早有预料。 之前他那十几个前情人来来走走的时候,他哥就没少说他,只不过那时候慕邵艾自己也不上心,也就应付地敷衍过去了。 慕景舟不像黎琴一样对慕邵艾的情绪那么敏锐,还以为弟弟把自己的建议听进去了。 直到今天迎面撞上眼前的修罗场。 虽说如今同性恋在国内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然而只要一日不开放同性婚姻合法化,对于他们这些豪门子弟来说,找一个同□□人就是不可能的。 异性可以联姻,同性却不行。 而利益,才是他们自小受到的教育中最重要的。 慕景舟不可能接受他带一个男人回家。 尽管预想过哥哥撞见戚风渝的场景,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慕邵艾才发现心底的怒意完全不由自己——他的手臂能够感受到戚风渝紧紧绷起的脊背,无论他怎么安抚都没有半点放松。 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说这样的话,哥哥这次……是真的过分了。 慕邵艾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他本来就讨厌别人干涉他的生活,而戚风渝的战栗更是火上浇油。 空气紧绷如拉紧的弦,争吵一触即发。 慕邵艾怒气冲冲地瞪着慕景舟,刻薄的话语流向舌尖,即将喷薄而出。 直到黎琴听到动静匆匆赶来。 “慕景舟!慕邵艾!你们到底在干嘛?!没看到有客人在场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什么叫做体面?”黎琴怒斥,母狮子般濒临爆发的气场一下压过针锋相对的慕家两兄弟,让二人不约而同地缩了一下脖子。 空气中那道拉紧的弦渐渐松弛了。 慕景舟先冲母亲扯出一个笑容,“妈。” 接着他转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邵艾,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慕邵艾挑着眉瞪他,直到黎琴又怒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别过头应声:“……嗯。” 显然,他只是碍于母亲的面子,才暂时放过了慕景舟。 慕景舟揉了下眉心,痛苦地把那里的沟壑推平,看着黎琴开口安慰起一直躲在弟弟身后的青年,心里更不是滋味。 ——一个勾引了邵艾的野男人,有什么好安慰的? 戚风渝微微侧过头和黎琴说话,散下的头发遮住了一点轮廓,随着他摇头的动作,那些碎发飞扬着散开,有片刻露出了他线条清晰的下颚以及深邃优美的五官,还有那双无机质的冰冷双瞳。 慕景舟舒展的眉间又一次皱起。 这张脸……有点眼熟。 他眉间越蹙越紧,突然开口问道:“邵艾,你男朋友……叫什么?” 慕景舟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慕邵艾感觉到自己掌心贴着的那段脊椎瞬间拉直,骨骼碰撞在一起的震颤几乎要隔着皮肤传导到他的心脏上。 如果说,刚刚戚风渝的战栗仅仅是紧张而已,那现在的身体变化就代表着恐惧。 慕邵艾更用力地撑住戚风渝的脊背,努力想要传达自己的支持。 但戚风渝的表现却比他想象中更好。 青年挺直脊背后没有别的过激反应,不卑不亢地对刺探地望着他的慕景舟礼貌一笑:“我是戚风渝。初次见面,慕先生,您好。” 彬彬有礼,坦然大方,带着一种在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身上罕见的镇定自若。 若非刚刚掌心碰触到的肌肉反应,慕邵艾几乎要怀疑青年表现出的紧张和害怕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景舟,你怎么这么没礼貌?”黎琴看不过去慕景舟的咄咄逼人,忙着打圆场,“风渝啊,没吓到你吧?哎,也是叔叔阿姨不好,忘记提前和景舟说一声了,你别担心,景舟不是针对你,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有了比他更亲密的人。” 黎琴努力想把大儿子莫名尖锐的敌意美化成小孩子的争宠,可惜这番努力注定是要白费。 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一个相信她的说法。 但也没谁敢踹倒母上大人亲手递过来的台阶。 戚风渝挂着一脸谅解的笑,安静地站在慕少艾身后,不发一言。 慕景舟又执着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戒备终于渐渐隐去。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他长得和邵艾当年喜欢的那个小男孩很像,可那孩子在邵艾出国后没多久就失踪了。 慕景舟没和任何人说过,就连爸妈都不知道他曾经私下调查过邵艾曾经喜欢的那个孩子,结果查到的只有一张死亡证明。 也许……问题是出在他弟弟身上。 慕景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尽管有了一些猜测,然而慕景舟也不是会这样轻易放下疑心的人,只不过剩下的事完全可以私下调查,没必要现在就提起惹邵艾和母亲不高兴。 若这个戚风渝真的有问题……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伤害他弟弟的人的。 慕景舟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他重新找回了平时自若的气度,歉意地对着弟弟笑:“是哥哥不好,我道歉。我不应该随便评价你的选择,也不应该对你男……你选择的人这样不礼貌。” 他侧过头,观察着慕邵艾的脸色斟酌语句,语气带着极轻的忐忑。 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穿透了那层习惯性高高在上的冷硬外壳,将他对慕邵艾的在意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外。 慕邵艾心一软,再多的气也消了。 对于刚刚自己过头的反应他也有点后悔,想像哥哥一样道歉,可努力了半天,说出的却只是一句:“……翻篇吧。” 慕邵艾低着头,脸上闪过一瞬剧烈的挣扎和痛苦,却在下一刻像被抽掉所有情绪一样,恢复了平时冷淡的面无表情。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张面具都会是他最安全的一道防线。 慕邵艾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眨眼间就平复的异常,可他根本不知道,戚风渝一直都习惯性将自己的一半注意力留在他的身上。 就像一台电脑,永远有一部分内存是为了基础运行留下的。 而慕邵艾,就是他没办法摆脱的那一部分。 他眉间微蹙,记下了这一幕。 另一边,慕景舟见慕邵艾消气,放松多了。 他拍了下弟弟的肩膀:“你先别急着走,让你男朋友和爸妈进去坐一会儿,你和我上楼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慕邵艾下意识地一扬眉,应激似的双手抱臂放在胸前,一副又要重启战端的模样。 慕景舟一阵头疼,忙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停!我没打算继续和你吵架,也没打算干涉你的选择,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你总得满足一下一个哥哥对于自己弟弟的关怀心理吧?” 慕邵艾犹豫了。 他其实不太想和哥哥谈话,想也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刚刚的事,哥哥主动道歉了,他却没有…… 这多少令他有些愧疚。 “……好吧。”他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慕景舟白了他一眼,脱下外套挂到了衣架上,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他,警告道:“别想着逃跑。” 慕邵艾已经认命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戚风渝的反应。 他其实心里有点忐忑,即怕哥哥的刁难惹恼了戚风渝,也怕自己的另一面吓到了他。 然而,戚风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在亲眼目睹他陡变的情绪之后,戚风渝看向他的目光却依然平静澄澈,无机质的眸子流转过淡淡的关心,给了他一个“没事吧?”的询问视线。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慕邵艾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支持,让他心里微微一暖。 那些乱七八糟纠缠到一起,让他胃部发沉的混乱情绪突然就放松下来。 其实,他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既然他想和戚风渝在一起,那么早晚要过他哥哥这一关。 迟早要说清楚的。 第15章 过去。 戚风渝留在一楼陪慕父慕母闲聊,慕邵艾跟着哥哥上了二楼,进了父亲的书房。 直到关好了门,慕景舟才靠站在书桌上看向慕邵艾,沉声道:“邵艾,你想清楚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不是慕氏继承人该做出的选择。” 慕邵艾本来想往他身边走,听到这句话,索性停下了脚步。 他后退一步靠在门上,双手抱臂,低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发出一声不像笑声的干笑:“那不是正好?反正我本来也不想做什么慕氏继承人。” 慕景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身子颤了颤,而后轻轻阖上眼,久久说不出话。 书房里的空气一点点沉寂下去。 直到慕邵艾开始不安地扭动身子,犹豫要不要让今天的谈话中断在这里时,慕景舟才叹息了一声,说道:“邵艾,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以前的那些事?” 他声音有点哑,隐约能听出压抑着的懊悔和痛苦。 慕邵艾意外于哥哥被自己的一句话轻易刺伤,刚刚的那点愧疚又被唤醒了。 他知道自己的那点问题有时候会对最亲密的人造成伤害,他也想控制的,只是那很难…… 真的很难。 慕邵艾身子微微绷紧,突出的肩胛骨挺起死死地抵在门板上,推敲着字词,艰难地试着解释:“没有,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没有在介怀过去的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是……嗯……我不想继承慕氏,况且,你本身就做得很好了,不需要有任何变化。” 他越说越顺,显然这不是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冒出来。 慕邵艾微微垂下眼皮,一时有点沉浸在回忆当中。 慕氏在慕言那一代,几个血缘兄弟为了争夺家产打得头破血流,到最后,甚至还发生了人命官司,因为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慕言和黎琴结婚的时候只打算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注定会成为慕氏的继承人。 可在慕景舟八岁的那一年,黎琴意外怀孕了。 慕邵艾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可也是计划之外的意外。 不愿再次见到慕言兄弟间发生的那种事,在父母的有意放任下,优秀的长子被当做继承人接受严苛的培养,受到更多的关注,而次子却被骄纵着养成了不学好的纨绔。 其实这已经算是世家的基本操作了,他们会挑选出合适或是中意的继承人,早早开始培养,而其他不成器的子嗣就放任自流,或是有意往不学无术的方向培养。 慕言和陆然,还有他们玩得好的那几个孩子,其实都算是被放弃的弃子。 对于大部分既没有那个心气,也没有那个能力继承家业的少爷小姐们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本身就已经代表着花不完的钱财,和比普通人更容易得到的权势。 可对于太过敏感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差别对待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偏心。 尤其是慕家一共就这么两个孩子,哥哥就是慕邵艾唯一的对照组。 小时候,慕邵艾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是爸妈的孩子,可爸妈却一点都不关心他。 爸爸会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去跟哥哥的导师询问他的课业,而他,即使在学校里被处分了,前来见老师的永远都是管家或者爸爸的助理;妈妈会在哥哥考试前专门飞往国外陪伴他,却从来都不知道慕邵艾考了几分,又挨了几个处分。 其实慕邵艾并不是本性就那么顽劣的,只是小孩子,会本能地希望父母能够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到处惹事打架,只为了被妈爸教训时,他们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几秒。 可他不知道的是,想要的东西一旦以错误的方式去争取,结果只会是把它推得越来越远。 渐渐的,慕言黎琴以为他就是这样的孩子,对他完全放任自流了,要求降低到只要他不犯事就好,而他大部分朋友都享受着类似的“自由”,每次在他说出自己的苦闷时,只会加以嘲笑。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有一次他试图向哥哥倾诉自己的痛苦,却只得到了高高在上的鄙视。 慕景舟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他不懂他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 是,他是不懂他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可这个家里,又有哪一个人试图理解过他么? 他是真的不学无术……还是没得选? 人总会长大。 后来,慕邵艾再也不会把自己心底软弱的部分暴露给任何人了。 兄弟决裂后,慕邵艾放纵自己彻底加入陆然他们的行列,学着如何做一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 若不是偶然间认识了于婉婉,他这辈子可能就那样了。 慕邵艾走神的模样十分唬人,面无表情,灵动的眸子也变得幽深不见底,像是在生气一样。 说实话,即使因为过去的错误想要补偿慕邵艾,慕景舟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一直都不知道要怎样和慕邵艾相处,也不太猜的出他的想法。 过去的岁月里,少年人的骄傲自我和敏感倔强曾经碰撞出最强烈的爆炸,长大后他们努力试着去弥合曾经的裂痕,伤疤却没法轻易消除。 这种时候,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太淡定,慕景舟怕说错话,只能小心翼翼地追问道:“你说……变化?什么变化?” 慕邵艾骤然回神,很快平静下来。 看出了哥哥的努力,慕邵艾试图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更清晰一点:“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本来就是被当做慕氏继承人培养长大的,慕氏也在你逐步接手后发展得越来越好,那我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进去破坏这一切呢?现在这样就很好,没有改变的必要。” 他看着哥哥眼角的皱纹还有眉心无法彻底消退的沟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平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不是他想要的。 更何况他一旦进了慕氏,绝对会有心思浮动的人想要挑起他们兄弟二人的竞争。 他和哥哥的关系缓和还没多久,二人都在努力维系这一份脆弱的感情,他不希望因为这种事给彼此增添更多的困难。 慕景舟看出了他眸子里的清醒和坚定,一直以来的坚持正在动摇,但他仍没有放弃劝说慕邵艾的想法:“可慕氏是爸爸妈妈留给我们的,而我们都是爸妈的孩子,我们是兄弟,我有的你也应该有。” 他语气里藏着一种钻进牛角尖的执拗,显然,慕邵艾不说服他的话,这个话题没有那么轻易就能过去。 慕邵艾一时愣住,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飞出体外。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哥哥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爱他,在试着弥补曾经的那些岁月,那些破碎的关系。 代表着庞大可怕财富的慕氏,象征着权力地位的慕氏继承人的身份,和兄长携手撑起慕氏的美好未来,兄长对他个人能力的认可,来自于父母的赞许和骄傲,其他人对两位继承人完全平等的态度…… 这些都是他曾经渴望过的东西。 可过去就是过去,一个人的过去塑造了他的人格,融入了他的骨血灵魂,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那些已经发生的过去,早已无法改变。 慕邵艾比慕景舟想象的要更加通透。 “可是,哥……”慕邵艾轻轻笑了起来,“继承慕氏的代价是,我要放弃爱真正所爱之人的权力,我不愿意。” “哥,我喜欢男人,我不愿意放弃喜欢男人的权力,而且——”他微微偏过头,西垂的光幕铺散在脸上,光影明灭,让一向疏远地游离在人间烟火之外的青年突然坠入人间,染上了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倔强。 慕景舟第一次见到弟弟的眸子这样鲜活。 他笑着说:“——我不想再让这个世界改变我了。” 第16章 唯一。 “——我不想再让这个世界继续改变我了。” 慕邵艾这个样子让慕景舟回忆起车祸前那个无比鲜活的少年。 车祸发生之前,慕景舟和慕邵艾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 慕邵艾出事的时候,慕景舟正好刚完成毕业设计打算回国,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他连夜从国外飞了回来。然而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慕邵艾被送进了ICU。 隔着一道玻璃,看到弟弟毫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只能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慕景舟突然就意识到,原来生命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曾经的那些嫉妒与恼恨,在真正生死面前,不过是一缕渺茫的青烟。 他后悔了,后悔于从来不曾试着去了解慕邵艾,后悔于在他没办法处理那些压力时不管不顾地把负面情绪全都倾泻给慕邵艾…… 那是他的亲弟弟啊,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兄弟,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好在,命运还没有那么残忍,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慕邵艾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在慕景舟眼前一闪而过,某种浩荡的情感荡涤心间,竟然把慕景舟的眼角催逼出了滚烫的泪意。 慕邵艾没想到哥哥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惊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鼓起勇气,拖拽着两条腿走上前,慢吞吞地搂住了慕景舟的肩膀,给了他半个拥抱。 他声音难得的柔软,小心翼翼地询问:“哥,所以我们没事了……对吗?” 慕景舟差点被他这个拥抱易碎品一样的姿态逗笑了。 他用力地回抱住他,手臂紧紧地将人勒进怀里,然后揉了揉弟弟的后脑勺,温柔道:“嗯,我们没事了。” 他不愿弟弟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又沉默地抱了慕邵艾一会儿,直到彻底收拾好情绪,才放开手,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了。” 他会尊重弟弟的选择。 慕邵艾心底微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学着他的姿势靠站在办公桌上,低头不语,和衬衫上的褶皱较劲。 没人说话,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东西仍残留在房间里。 “你——”慕景舟犹豫再三,他牙酸似的咬紧牙齿,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地问:“所以,你、你刚才说想爱的人……是指他?”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地板。 他指的是戚风渝。 慕邵艾咬着下唇,克制住袒露内心的羞耻感,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嗯,我还……挺喜欢他的。” 话尾的语调很轻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融化在掌心,透着说不出的放松,好像只是提到那个人,就让他身上那道一直抽紧的弦,舒张了一点。。 慕景舟心一沉,唇角拉出严肃的下弧线,透出一点挣扎的情绪,被慕邵艾看出端倪。 “哥?”慕邵艾突然联想起刚刚他那句异常突兀的问话,额角轻跳,板起脸严肃道:“他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被他一逼问,慕景舟更头疼了。 “不是那小子的问题……”他吞吞吐吐的,“不是他,是你,邵艾。你不觉得他和一个人太像了么?” 慕邵艾被他说懵了,茫然地问:“……谁?他和谁像?如果我曾经见过他,我不可能会忘记的。” 他脑海里闪过戚风渝那张光看就让他心跳加速的脸——恰到好处的五官,漆黑澄澈的双眸,细瘦的腰线,笔直修长的双腿…… 他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慕邵艾不喜欢的。 所以为什么要寻找别人的影子? 他本就是最好的。 当然了,内心的幻影,应该……不算人吧? 慕邵艾稍微有点心虚。 慕邵艾陷入了沉思,没能注意到慕景舟骤变的脸色。 慕景舟双手死死扣住办公桌的下缘,浑身僵住,竭尽全力调整着突然过速的心跳,祈求弟弟不要发现他的异常。 言多必失。 他差点忘记了当年发现那小孩儿消失后,他和父母把慕邵艾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替换成了那个叫于婉婉的小姑娘。 直到今天,慕景舟依然觉得父母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 明明邵艾是为了那个男孩才会被车撞的,可他却在把邵艾送进医院后就离开了,甚至一次都没来看过邵艾……就算他们两个之间一直都是自己弟弟剃头担子一头热,可怎么说也有半份救命之恩在,怎么能就那样无情? 偏偏邵艾醒来后还失忆了,他们怎么可能就那样看着自家孩子再次一头栽进去? 于是谎言水到渠成地替代了真相。 他们告诉慕邵艾,那场车祸只是一场意外。 他单恋的那个人是个小姑娘,叫做于婉婉。 更别提他后来查到的那份死亡证明,现在让邵艾知道真相…… 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慕景舟手指在桌辕下方摩擦着,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没有谁。只是之前那么多年,你从未对除了于婉婉之外的任何人认真过……突然这样,我有点不适应。” 慕邵艾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哥,之前是你们叫我放下过去的,现在我终于从过去走了出来,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慕景舟撑在桌沿的手不着痕迹地放松。 弟弟要是能想通,那就再好不过了。 “行,你说是好事就是好事吧。”慕景舟认命般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结束了话题,“没别的事了,你记得离开前帮我把爸叫上来,还有……” “什么?”慕邵艾已经起身打算离开了,被他僵硬的转折叫住,又转身看他。 慕景舟低头盯着书房的地毯,好像那里下一秒就要钻出来个贞子似的。 他咬着牙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替我跟那小子道个歉。” 慕邵艾反应了一下,然后唇角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他故意糗他,“哦,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好啊?” 慕景舟没好气地摆摆手,“赶紧滚吧,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说着,他绕过办公桌在电脑前坐下,摆出一副要干正事了的样子,不给慕邵艾继续看他笑话的机会。 慕邵艾还是没忍住,偷笑了一会儿才离开书房。 * 回家的路上,慕邵艾放松地陷进座椅里,一只手撑着下颚,用余光描摹着戚风渝深刻的五官,又想起哥哥说过的话。 戚风渝身上那种并存的温和与倔强,确实和于婉婉有些相似。 但是,慕邵艾可以确定,那种东西并不是自己在真正追寻着的东西。 他觉得戚风渝吸引着自己的,从来都不只是这副皮囊,不只是温和的气质,而是更深的,某种像是人的本质的东西。 他追求并渴望着那种本质。 那是一种戚风渝在努力藏起来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的,他迟早会把这个人从里到外全都扒个一干二净,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在自己脚下。 慕邵艾微微弯起唇。 在戚风渝又一次偷偷看过来的时候,慕邵艾猛地转过头,捉住他:“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能回答的我都会说的。” “呃……”戚风渝迟疑着,像是在琢磨如何开口。 慕邵艾也不着急,又给他递了个台阶过去:“对了,我哥让我代他向你道歉,他不应该把对我的怒火发泄到你身上。” 虽然他哥的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但…… 管他呢,反正最终解释权归慕邵艾所有。 戚风渝眼底掠过一丝意外,显然,他并不觉得慕景舟的行为有什么需要专门道歉的。 这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无论是会道歉的慕氏继承人,还是和蔼亲近的慕言夫妇,都完全不符合他对慕家人的印象。 “你的家人,他们一直都这么……嗯——”戚风渝思索着合适的词汇。 “——普通?”慕邵艾接话,轻笑着。 这种默契让戚风渝略微放松,他点头,依然困惑:“对,他们很普通。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家世,你们家应该是有很多讲究的,你哥哥也是,我是说——”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羽毛般轻,可里面却藏着一些沉甸甸的东西,“你们两个看起来感情很好,没有因为家里的财富……”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今天看到的事实,与他想象中不一样。 他一直都以为慕邵艾不喜欢那个家,也不喜欢家里的的人。 他知道他和他们关系很差,他也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为什么会像攀住最后的稻草一样,拼命追逐着他。 ——因为孤独。 可是七年后,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他的唯一。 戚风渝垂下眸,掩掉了那一瞬间暴虐的欲望。 那种可怖的欲望和极力的克制冲突搏杀在一起,在他身周结合成某种轻薄如雾的东西,垂坠而下,像是一层半透明的翅膀…… 无比的脆弱,又无比的坚强。 那是一种能让人一眼看出的痛苦。 慕邵艾指尖痉挛地动了一下,有一瞬间想要伸出手轻触他的肩头,却又莫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他实在是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甚至不知道戚风渝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只能微微别开视线,尴尬地尝试继续之前的话题:“景舟确实是一个好哥哥,可是兄弟不就是这样吗?你如果有弟弟的话,肯定也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戚风渝浑身的颤抖骤然冻住,他的脖子像是生锈了一样艰难地转过去看向身边的人。 杀人诛心。 他还真是会说话。 他确实是个好哥哥,把自己同父异母的亲生弟弟亲手送进监狱里的…… 那种好哥哥。 第17章 不配。 只是短短一瞬间,戚风渝就在身周竖立起了一道戒备的屏障,他收回落在慕邵艾身上的目光,脊背不自知的绷紧,肩膀的线条拉得笔直,带动锁骨拗出围墙般的曲线。 “……也许吧。”他喉结轻轻滚动,低垂着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座位里。 话止于此,戚风渝牢牢地闭上了嘴。 慕邵艾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可又不明白为什么…… 那只是个假设,不是么? 他转过头去看向戚风渝,想解释些什么,视线却轻易地被他轻颤的喉结捕获了。 目光向下扫去,喉颈的颤抖带着锁骨也在轻颤,锁骨中央的凹陷近似于一道贯穿脊骨的伤疤。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人身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 慕邵艾的视线没有重量般扫过他的身子又收了回来,浑若不知地转移了话题:“确实,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身份代表了很多东西,为了这些东西,彼此仇视乃至兄弟相残确实十分常见。” “但我们——我指我父母,以及我哥哥——我们是家人……”慕邵艾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低垂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出奇的柔和,“血缘是无法斩断的链接,我们终究爱着彼此。” 所以他愿意原谅。 原谅哥哥,也原谅自己。 “血缘和……家人吗?”戚风渝语气难掩讥讽,不置可否地轻扯了一下唇角,却吝啬地不肯施舍给慕邵艾一个眼神,视线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在面前的座椅后背上。 “你——”慕邵艾踌躇着,手指不自觉地轻抠着皮质座椅的边角。 空气中有某些尖锐的东西叫嚣着,让他没法装作视而不见。 他想到戚风渝那个欠了几千万逼得他不得不出来卖.屁.股的父亲,想到他从未提过的母亲…… 他想问,发生过什么?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问,而是伸出手,手掌越过二人隔着的空间,打破那道戚风渝竖起的虚无屏障,轻轻落到青年用力到能看见血管的手背上。 “他们很喜欢你。” 慕邵艾轻轻磨蹭着青年凸起的血管,语气比手上的力道更轻柔。 戚风渝的手指骤然用力,而后又放松下来,他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有些僵硬地转过头,问:“……谁?” 慕邵艾弓下身子看他,眉眼间流动着亲近的笑意,“我爸妈啊! ——那是什么意思? 像是在邀请他加入那个家庭一样…… 戚风渝心脏用力地砸在肋骨上,思路几乎顺着那人展示出的未来延展开来,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口干舌燥,手背上不属于自己的细腻触感像是藤蔓顺着血液生长,几乎要网住他的心脏。 他唇瓣轻启,一声询问压在舌尖之下,几乎冲破理智的囚笼。 可是……慕邵艾大概只是想要安慰他吧? 因为在他眼中,他不过是个家庭破碎的可怜孩子。 可那都是假的。 理智在摇摇欲坠。 哪怕明知这一点,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戚风渝也仍然拉不住那颗背叛了他、想要靠近的心。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他还会这么说么? 舌下的声音重新咽回喉咙,戚风渝猛地抽回手,脊背笔直地插在座位上,目不斜视,散下的碎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 他的声音冷淡而疏离:“那是我应该做的,毕竟……你付了钱的,不是吗?” 手下骤然失去支撑点,慕邵艾一头撞在了前面的座椅靠背上,还好靠背是软皮质的,不疼,但他还是被撞得有点懵。 掌心好像还残留着之前的触感,戚风渝手背上的指骨关节凸起,和他的腕骨一样硌人,鲜明的棱角就像他本身的存在一样。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慕邵艾轻轻揉着脑袋。 是因为他的动作过界了? 还是因为他说的话哪里惹到戚风渝了? 慕邵艾整个人缩回座椅里,用侧成四十五度角的后背对着戚风渝,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就算不愿接受他的安慰,也不用这样吧? * 回去的路上,慕邵艾突然接到了助理的一个电话,不得不临时改道回公司加班。 一路上,慕邵艾一句话都没和戚风渝说,但是当司机停在公司楼下时,他还是主动吩咐了一句:“宋明,送他回酒店。” 吩咐完了他就打算下车,一条腿刚迈下去,戚风渝就一把拉住了他。 “……我跟你一起。”戚风渝僵硬地说,拉住他的那只手却用力到让他发疼。 慕邵艾下意识地皱眉,先是升起了汽车前后排的隔断,然后才低下头去掰戚风渝的手指,“别胡闹,你回酒店去。” 像是觉得语气太生硬了,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忙了一天了,已经很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戚风渝的手掌比他大一号,牢牢地箍住他的手腕还能富裕一节手指。 他先是意思性地拉扯了一下,结果那只手完全不为所动,松都不带松一下的,于是他不得不用上了全身力气…… 依然连一根手指都没能掰开。 慕邵艾:“……” 现在的金丝雀都是这种能够倒拔垂杨柳的狠角色了么? 慕邵艾假装自己没有用力,在戚风渝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松手,别一会儿我一用力弄伤了你。” 他这么一说,戚风渝顿时握得更用力了。 慕邵艾一时没忍住,疼得直接抽了口凉气,脸色都白了:“嘶。” 戚风渝这才意识到不对,猛地松开手。 也不知道到底是戚风渝力气太大,还是慕邵艾太过细皮嫩肉,那只细瘦的手腕上当即浮起了一圈红痕,环绕着尖锐的腕骨,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对不起。”戚风渝手指颤抖着紧紧攥在一起,手臂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一脸懊恼。 慕邵艾倒不至于因为这种事跟他生气。 “没事。”他往下拽了下衬衣袖子,遮住那圈红痕,“你回酒店去,别胡闹,我没生你气。” 戚风渝的目光依旧牢牢盯着他垂下的手腕,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但他倾斜着的蓄势待发的姿势,无疑说明了若是慕邵艾打算下车,他还能再重演一次刚刚的场景。 他抿了下唇,解释道:“现在都下午四点了,再过一会儿你妈妈就会叫人送饭过来,她怕你继续敷衍她,让我拍照给她,再盯着你吃完饭……慕先生,我得跟你一起去公司。” 慕邵艾:“……” 知子莫若母,黎琴真是十分了解他。 即使戚风渝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慕邵艾依然没有点头,他单膝跪在座椅上,一只腿踩在车外面,整个人都僵住了。 任谁都能读出他的不情愿。 戚风渝扫了他一眼,愈发疑惑不解。 他的办公室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么?怎么会这样抗拒? “慕先生?”戚风渝又催促道。 慕邵艾不说话,五官一寸都不曾挪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巍峨不可撼动的感觉,可这些天的接触,戚风渝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这样的姿态并不是在生气…… 而是在焦虑,在害怕。 他越是抗拒,戚风渝就越执着地想要逼迫他让步。 “是因为……我不配么?”戚风渝脸上闪过一个受伤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变得黯淡,伸向慕邵艾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局促不安地垂在身前,“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像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他一只手用力地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冷白的虎口上很快就多出了一个指甲印。 因为垂着头,慕邵艾把戚风渝自残般的行为尽收眼底,那道印痕红得触目惊心。 他俯下身去,一把掰开了戚风渝施虐般的那只手,“够了,别这样,不是你的问题,别伤害你自己!” 他为了阻止戚风渝,整个人都压了过来,原本跨在外面的那条长腿也收进了车里,跪在座位上,这个姿势让他比戚风渝高出了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还带着明显的恼怒。 戚风渝仰起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成缠绕的织网,逼得慕邵艾无法逃避。 “如果不是我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 慕邵艾的视线被他过于执着的目光拢住,无法退开。 心底的焦虑和恐惧冲击着他,可这一切都抵不过这个人直达灵魂的目光。 他肩膀颓丧地垂下,微微别开视线,认输了。 “没谁的问题,你也没有不配……下车吧,你和我一起上去。” 慕邵艾低了头,戚风渝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慕邵艾躲躲闪闪的视线,伴随着更强的刺探欲一起升起的,还有一瞬间的心疼。 慕邵艾的状态……真的有点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茶得慕二毫无还手之力,不过都是心甘情愿啦 第18章 步步紧逼。 带人进入自己工作的地方让慕邵艾感到一种界线被模糊的不安。 他们并肩往电梯的方向走,慕邵艾假模假样地追问:“今天下午你没有其他的安排吧?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这话一出口,慕邵艾就知道坏事了。 焦虑之下,他的情绪明显有些失控。 戚风渝转头,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他,拖长了音调叫他:“慕先生,我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陪你,能有什么其他安排?” 慕邵艾不适地抿紧了唇,带着人匆匆往直达顶层的电梯走,装作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探寻的视线。 真难搞,一点都不像之前的那些陪聊工具人一样,尽捡着他爱听的话说。 慕邵艾微微捏紧拳头,腹诽了一句。 不过戚风渝倒也还算识趣,看出他明显不愿多谈的态度,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慕邵艾领着他乘上直达电梯进入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之后,他脱下外套随意地扔到沙发上,挽起衬衫袖子卷起三折,露出一截小臂,然后绕过办公桌落座,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示意道:“随便坐。” 熟悉的房间布局让慕邵艾逐渐展露出一种位于主场的闲适优雅,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绷不安。 戚风渝的视线流连地徘徊在那一截白皙细瘦的小臂上,那上面还留着他刚刚留下的红色指印,像是一道印记。 或是枷锁。 戚风渝的眸子又深了几分,看着他有力的手拿起钢笔,心不在焉地寻找话题:“我留在这里,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慕邵艾:“……” 他们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 “……不会。”他签字的手微微停顿,抬头看了戚风渝一眼,想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觉得在我办公室太局促的话,可以出去随便转一转。” “不用。”戚风渝艰难地把视线从那截手腕上抽回来,在房间里打转,思索着慕邵艾的异常,“外面还有其他人在加班,还是算了,我能在你办公室转一转么?” “可以。”慕邵艾压下手腕,纤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文件上留下劲瘦的字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难的永远都是迈出开始的一步,当戚风渝真的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他的地界,那种焦虑反倒渐渐淡了下去。 他看起来已经放松下来了。 戚风渝视线扫到一半,又被那截小臂吸引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慕邵艾的手,看着他因为一个笔画的转折而用力的青白指骨,看着他手背上微微浮凸的淡青色血管。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节明显却不突出,手指修长却不像他的手腕一般过分的瘦,戚风渝没办法移开目光。 他比谁都清楚,那双手握上去的感觉有多么的好——刚刚在车上的时候,它还以无比柔软的力道覆在他的手背上。 ……就是不知道,这双手是否也曾经这样落在别人身上? “……慕先生是对每一任情人都这么好吗?” 戚风渝盯着那截纤细的指骨,心底的酸涩突然枉顾理智的阻拦,从唇边溜了出来。 慕邵艾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你指什么……?” 戚风渝倒是坐下了,但是漆黑的眸子却牢牢地锁定住他,没有一刻离开,“你对别的情人……也会这么体贴么?也会带他们进你的办公室?” ……然后在办公室里,做些办公以外的事? 戚风渝的瞳孔很小,虹膜又是极深的近黑色,此时因为情绪的缘故瞳孔愈发收缩,两颗眼珠子黑黢黢的,像是链接向恐怖的深渊。 慕邵艾微微皱起眉,想要拿出金主的气势切掉这个话题,可嘴巴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下意识张合道:“体贴……?谈不上吧?” 闭嘴,拿出对待江辞声的态度来。 慕邵艾面上还是一派自若的总裁气度,短发遮盖下的耳尖却微微发烫, 他抬眸瞅了戚风渝一眼,又低下头假装处理文件,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从来不带外人来公司。”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对慕邵艾不熟的人根本没法想象,他这幅清冷秀气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的控制欲。 他痛恨一切失控的事物,严格地掌控着自己的时间,也同样的把这份严格用到了待人处事上——办公室是工作的地方,即使是他爸妈或者哥哥,不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也别想踏足悦诚的办公室。 而今天,他为戚风渝打破了这个原则。 他不愿意任何了解到他真实的内心,可戚风渝却凭借着他敏锐到恐怖的直觉,和强势却让他无法拒绝的力道,一步又一步地深入着。 慕邵艾翻阅文件的手指微微颤抖,无意识地轻咬下唇。 看着他焦虑的小动作,戚风渝隐约察觉到什么,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放过了他。 不能操之过急。 慕少艾翻看着文件,注意力很快从戚风渝身上挪开,他注意到文件里有一个小小的法律漏洞,这让他忍不住拧起眉头,思考着这种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桌上。 桌上的文件牵扯住了他的精力,让他很快沉浸在工作里。 过分的专注让慕邵艾分给戚风渝的注意力不多,也就没注意到那个人已经悄无声地把他整间办公室逛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他办公室那座书架前。 戚风渝选择性地抽出书架上的书籍,翻看起来。 书架上的藏书极其丰富,商业方面的专业书籍交错着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畅销书摆在一起,而引起戚风渝注意的是,书堆里夹杂了好几本厚重的硬质封皮原文书,和其他的书本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随手抽出一本翻看着。 暗红色的硬质封皮,里面是讲精神创伤的治疗的。 让他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的是,这本书到处都残留着经常翻阅的痕迹——残留的咖啡污渍,打卷的书页,泛黄的页角,更别提里面偶尔出现的凌乱笔迹。 是慕邵艾的笔迹。 笔锋尖锐,却在转折处显得不可思议的柔和。 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完全沉浸到工作中,以致于察觉不到他放肆目光的那个人。 诸多线索看似关联在一起,可又十分的散碎,因为缺少串起所有碎片的那个关键性因素,以致于他一时无法拨开迷雾,看到真相。 消失了七年的慕邵艾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他身为慕家的二少爷,已经接手慕家公司三年的慕景舟对他毫无防备之心,刚从国外读书回来就将慕家支柱行业之一的悦诚分给他管理练手,身边各式各样的小情人来往不断。 偏巧他自身还是个极为自律的人,接掌悦诚半年以来,将手下的几个职业经理人治得服服帖帖,悦诚的半年报表现也比去年更优秀,除了私生活能容人说道两句,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可一旦深入他的生活才会发现,那不过是假象。 他过得并不好。 戚风渝本以为自己会为此感到高兴,毕竟,这样受折磨的人就不是只有他一个了…… ——然而不是的。 他一点都不高兴。 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慕家小少爷把日子过成这样…… 光是想到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戚风渝就嫉妒得血液都在沸腾。 他恨不得立刻将沉迷于工作中的那个人推倒在办公桌上,咬住那脆弱的喉结,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宣誓所有权的痕迹,掰折他、摧毁他,让那双温柔的杏眼从此以后只能看向自己…… 可惜了,他不能那么做。 戚风渝过于炽热的视线终于引起了某个人的警觉,他揉着手腕放松,抬头随意地在办公室扫了一圈,寻找戚风渝的身影,却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里捧着的暗红色原文书。 慕邵艾浑身一僵。 他瞳孔微微放大,不敢相信戚风渝就这么精准地打开了一本他最不希望他看到的书。 第19章 心动。 说起来,戚风渝连大学都没有上过,应该……看不懂吧? 慕邵艾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淡定不要破碎,将钢笔往旁边一放,站起身走到戚风渝身边。 “在看什么?”他好似纯粹好奇地问了一句,动作自然地抽过戚风渝手里的书,合上,看了一眼封皮,轻笑一声:“能看懂?这是我以前在国外念书时,朋友送我的。” 戚风渝看出了他的紧张,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胡扯:“看不懂。” 慕邵艾五官略微放松,顺手把书塞到书架深处,从书架角落叠在一起的书堆里抽出了两本:“这种大部头专业书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想看书,这几本都是畅销书,我看过一遍,挺有意思的。” 戚风渝接过他手里的书,又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冲他笑笑:“不用,我就是随手翻翻。很多年没学习了,现在很难静下心来阅读。” 慕邵艾刚收回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就这么巧么?随手翻翻就恰好翻到了那本书? 然而从戚风渝的表情中又实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发现异常,慕邵艾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戚风渝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忙完了?”戚风渝问。 慕邵艾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平时工作结束还有小半个小时,于是他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一般习惯工作到五点半。我妈了解我的作息,她应该会在那时候才让司机送饭过来。” 他不愿意戚风渝再盯着他的书架乱翻,索性伸手推着他往沙发那边走,“你别急,先坐下玩会儿手机,很快的。” 他把戚风渝强行按在沙发上就想转身继续回去工作,却又一次被戚风渝拽住了手腕。 像是吸取了下午的教训,这次戚风渝拽他的力气很轻,好像他是什么易碎品一样。 “能不能匀点时间给我,”戚风渝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有话要和你说。” 慕邵艾回头与他对视。 戚风渝看起来有点紧张,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是小心翼翼地,可偏偏他的眼睛看起来却很认真。 慕邵艾觉得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如何拒绝他。 “好。”他放松地坐下,向后陷进沙发里,和戚风渝离得很近,却又没有任何一处身体碰到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戚风渝收回手,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你和你哥哥上楼谈话的时候,阿姨和叔叔问了我一些事……” 慕邵艾心跳加速,面上不显,手指却悄然间把玩起衬衫上的袖扣,“你和他们聊了什么?” “我告诉他们,我们并没有同居,因为刚刚交往,为了对彼此负责,我们打算慢一点发展……”戚风渝娓娓道来,看似在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无机质的瞳子却微微转向侧面,用余光观察着慕邵艾的表情。 他顿了一下,用一种“今天天气真好啊”的语气投下了重磅炸弹:“你母亲希望我们能搬到一起住,我答应她了。” “!”慕邵艾那张冷淡的假面彻底被撕烂,眼睛微微瞪大,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答应了什么?” 戚风渝像是被烫到一样闪避了一下视线,唇瓣不悦地抿起,又强迫着自己重新把视线移到慕邵艾脸上。 他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重复:“同居,我同意了。” 同居。 也许是因为刚经历过戚风渝半逼迫地闯入他办公室的事情,再加上戚风渝已经踏足过自己家了,慕邵艾对这件事的抗拒比自己想象中要小得多。 最起码不像在咖啡厅那次一样,光想想这样的场景就想把人从顶楼扔下去。 他的震惊更多是因为没想到戚风渝会答应这件事。 而戚风渝,却因为他的表现误会了什么。 “您是……不愿意么?”戚风渝将这几个字从牙缝里一一挤出,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 他的语气极为轻渺,低得每一个字都像一朵雪花轻轻飘落在慕邵艾的脖颈上,寒意顺着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内部,凉得人想要哆嗦。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慕邵艾骤然回神,将手搭在戚风渝微微颤抖的膝盖上,不解地问:“只是,我没想过你会同意这件事,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被强迫。” 他安抚地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拂过戚风渝的膝头,见那人的颤抖停止了,手上加重了几分力气,“戚风渝,你为什么会答应她?”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戚风渝看着自己膝头那只好看的手,想到的却是黎琴哭泣地握着他的手恳求他的样子。 她说,求求你,你能不能帮帮他,邵艾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戚风渝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真的不知道该说是孽缘还是什么。 他一共见了她两次,两次她都在因为对同一个的爱,哭着恳求他。 求求你,放过他。 求求你,帮帮他。 上一次他没能拒绝她,这一次……就更不可能了。 而那个从始至终被深深爱着的小混蛋,却直到现在都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难道以为,担心他的就只有黎琴一个人么? 戚风渝垂下眼睫,轻轻将自己手掌覆盖到膝头的那只手上,察觉到手下抗拒的轻颤,他更用力地压了下去,与慕邵艾的手牢牢贴在一起,“她希望我能跟在你身边照顾你,而我也想……跟在你身边照顾你。”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慕先生,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希望能报答你。” 他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会让慕邵艾难以拒绝。 可他不知道的是,从他的手掌落在慕邵艾的手背上的那一刻起,他说什么……慕邵艾都不会拒绝了。 然而这并不是说,那些话语就没有意义了。 那些话语化作美妙的音符,跳跃着撞进慕邵艾的耳道,又顺着血液一路流到心脏里,给那颗心脏添加了另一股动力。 噗通、噗通—— 心脏剧烈地收缩,然后膨胀,又收缩。 这一次,不是因为那种找不到源头的心动感,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因为他说出的话。 那是慕邵艾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语。 娇艳的绯红从耳尖迅速蔓延到整张脸颊,又顺着脖子蔓延进衣服下方,脸上的热度烧得慕邵艾意识都快要模糊了,在某种羞怯的冲动下,他俯下身,将整张脸贴到了戚风渝的手背上。 “好,都听你的,如果那是你的决定的话,我会尊重。”慕邵艾的声音贴着戚风渝的皮肤发出,声音透过骨骼传遍全身,让他剧烈地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热度顺着声音传到了戚风渝身上,他感受到戚风渝的掌心沁出了汗水,温度也越来越高,意识却奇妙的冷静下来。 慕邵艾贴着他手背转过头,脸上依旧残余着红晕,却不再那么娇艳,他以那样奇怪的姿势仰视着戚风渝,声音很轻:“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担心,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强迫你,不会有所有你不愿意的事。” 一字一句,清晰坚定,仿佛宣誓般郑重。 慕邵艾琥珀色的杏眼盈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真挚。 这句话仿佛碰到了什么开关,戚风渝一寸一寸地低下头来,面上复杂的情绪竟是完全没有遮掩,他那双无机质的漆黑双瞳,第一次充满浪涛般涌动的情感,一遍又一遍,撼动着那好似万古不曾变化的礁石。 “别对我这么温柔。” 别对我这么温柔。 戚风渝的脊骨轻轻颤抖着,像是暴风雨中最后一艘挣扎行驶的渔船上的那根桅杆。 可席卷而来的那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了,浩瀚而难以抵抗。 *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觉得慕妈妈两次都在因为对同一个人的爱恳求自己,可其实他也两次都在因为对同一个人的爱答应她啊QwQ 第20章 牵手。 戚风渝行事利落,当天晚上就拎着他那个贴着卡通贴纸的小行李箱入住了慕邵艾的公寓。 慕邵艾提前让赵姐把二楼的次卧和客房都收拾出来了,等人到了,他就带着戚风渝挑选起房间。 他推开次卧的门,耐心介绍道:“次卧大一点,朝向是南面,阳光会比较好,配套的东西也比较齐全,只是距离我的房间比较近,还有就是洗手间是和主卧共用的……” 两间卧室紧挨在一起,二楼唯一的洗手间位于夹角的位置,主卧和次卧各有一道进出的门。 当时买这栋公寓的时候慕邵艾根本就没想过这套房子会迎来另一个住客,也没考虑过共用洗手间会不会给次卧的住客带来麻烦。 而现在,面对着这个令人尴尬的布局,慕邵艾只能退而求其次给戚风渝提供另一个选择,“还有一个选择是走廊尽头的客房,只是客房面积有点小,而且朝向是西面,采光不太好,如果需要上洗手间的话,要下到一楼去。不过别担心,两间卧室的床铺都是新换的,你想挑哪一间都可以。” 其实他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他不愿意戚风渝住进那间狭小阴暗的客房,但他实在是不敢直接开口给戚风渝提出建议。 那太像居心不良了。 尽管他没有那个意思。 戚风渝跟在他身后,先是参观了有着巨大落地窗和漂亮夜景的次卧,又跟着他,在走廊尽头的客房转了一圈。进入客房时戚风渝微微拧起的眉头已经让慕邵艾猜出了他的选择。 最后,戚风渝站在走廊里,回味了一遍他刚刚的话,若有所思地问他:“所以,我不能用次卧里的那间洗手间,对吗?” “?”慕邵艾不知道他的脑子走了怎样曲折的回路,竟得出这样离谱的答案,“不,你当然可以。” 他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洗手间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使用的,我又不是住在洗手间里……更何况洗手间的门可以从里面反锁,里面没人的时候你可以随便使用。” 戚风渝盯着慕邵艾因为窘迫而微红的耳尖,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笑意,面上却腼腆地笑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道:“别担心,除了紧急情况以外,我会尽量使用楼下的洗手间的。” “……我没有在担心。”慕邵艾被他说得有些无力,但也没有勉强,毕竟强行要求戚风渝和自己共用洗手间也很奇怪,“那就决定了?你住次卧?” 戚风渝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 如果问慕邵艾同居生活和独居生活有什么不同,那么他会回答“没有不同”。 最起码对慕邵艾来说是这样的。 他依旧严格而刻板的保持着自己的作息习惯,第二天醒来时甚至忘记了隔壁还住着另一个人,直到赵姐端上了两人份的早餐,并奇怪地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时,他才想起来戚风渝的存在。 ……没想到戚风渝居然是会睡懒觉的人。 习惯于工作日早上七点起床的慕邵艾,把在他起之后还没起床的人通通定义为睡懒觉的人。 赵姐看着他拧起的眉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先生,需要我上楼叫他吗?或是先把这份早餐收起来?” 慕邵艾喝了一口咖啡,在□□的作用下彻底清醒过来,他摇头拒绝道:“没事,我去叫吧,赵姐你忙完了就先回去吧,等吃完了早饭我会把餐具收进洗碗机的。” 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和戚风渝的相处,那会让他有一种隐私被侵犯的不适感。 赵姐做了半年也多少摸到了一点雇主的性格,尤其是关于雇主的忌讳,她没多问,收拾完厨房就直接离开了。 在她出门的时候,慕邵艾已经站在次卧的门口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响了次卧的房门。 咚咚咚—— 慕邵艾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但他确实是在紧张,耳朵高高竖起,连房间里传出来的最细微的声响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最初的两分钟没有任何声音,就在慕邵艾犹豫要不要再敲一次门的时候,房间里骤然传出一声东西落地的巨响—— 更正,应该不是东西,而是某个人。 慕邵艾吓了一跳,着急地拍起了门,“戚风渝?戚风渝?你没事吧?” “没事、我起来了……”沙哑到极点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戚风渝顿了一下,“稍等一下。” 接着又是两分钟的安静,然后是拖鞋和木地板摩擦时的沙沙声,下一刻,房门打开,慕邵艾担忧地看进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某人白皙而又肌理分明的胸膛。 连某些凸起都在布料的边缘若隐若现。 于是慕邵艾想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半天没回过神。 戚风渝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顶着一对巨大的黑眼圈,头发凌乱,睡衣只系了腹部中央的两颗扣子,裤腰也歪斜着,露出半截细瘦的腰和绵延向下的人鱼线,他一只手搭在门框上,身子略微倾斜着靠那只搭在门框上的手支撑,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整个人都散发着不悦的低气压。 有点像是被骚扰后的猛兽,正待择人而噬。 慕邵艾的脸上一点点爬升上了红晕,他艰难地从那人胸膛的凹陷处收回视线,目光往下匆匆一瞥就像被烫到了一样弹起,牢牢锁定在戚风渝那张俊脸上不敢挪动。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那张俊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吸引走了,关心的询问脱口而出:“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几点睡的?” “也许四五点?记不太清了……反正睡着时感觉天快亮了。”戚风渝还是没太清醒,眼泛泪意地打了个哈欠,又开始怔怔地盯着门口的人发呆。 ——说实话,意识到慕邵艾就睡在他隔壁的房间里,而且他还可以通过共用的洗手间轻易闯入到他房间,戚风渝还能睡得着才是有鬼了。 然而人毕竟还是需要睡眠的,一晚上辗转反侧后,天快亮时他终于扛不住频繁袭来的睡意,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睡着后连梦里都是自己站在慕邵艾的床边上,盯着那人因为沉睡而显得格外温和的脸。 然而就在他想要压上去的前一秒,敲门声将他从梦里惊醒。 慕邵艾看着戚风渝困倦到目光痴呆、意识迟钝的模样,一向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别人的条条框框好像突然就变成了肩头的一粒灰尘,除了被扫开再没别的可能。 既然他这么困,要么……要么就别叫他吃早饭了,让他回去再睡一会儿? 况且他之所以没睡好,一定是因为刚搬到自己公寓,在陌生与不安的双重作用下,才会难以入睡。 这么一想,好像就更不应该强行叫他下楼吃饭了…… 慕邵艾默默把自己严格的时间安排的一脚踹飞,安慰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吧。赵姐做了早饭,我一会儿把你的那份放进冰箱里,你睡醒后热一下再吃。” 说着他就想将戚风渝推回房间,然而后者那身睡衣实在是穿得随意,慕邵艾都怕自己碰一下给人拽掉了,犹豫了半天都没找到下手的地方。 戚风渝就算脑子还不太清醒,也依旧本能地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他快速地分析了一遍慕邵艾的话语,探究般微微向前低头,下巴几乎要压在慕邵艾的肩膀上:“你是来叫我下楼吃早饭的?” 他的声音因为没睡醒的低哑而透着说不出的性感,粗重的喘息又一下下喷在慕邵艾的颈窝里,他轻颤了一下,热意从耳垂开始向全身蔓延。 “嗯。”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为了能享受这样亲昵的姿态更久一点,僵硬得一动不动。 戚风渝的脑子又艰难地转了转,在回去继续那个梦和留在真实的慕邵艾身边这两个选择中,无疑不需要太多的犹豫。 他伸手捉住慕邵艾腰间堆出的衬衫布料,坚持道:“我和你一起。” 衬衫本来就是贴身的衣物,即使戚风渝的手没有真的碰触到慕邵艾的身体,高热的体温也依稀透过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慕邵艾根本没法拒绝这个要求。 他状似冷静地带着戚风渝往前走,走到楼梯前的时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慕邵艾回过头看了一眼戚风渝依旧迷迷糊糊的脸,犹豫了一下,没能抗拒住心里小恶魔的轻声细语,趁着那人意识不清,拽开了他捏住自己衬衣布料的手握在手里,故作体贴地小声叮嘱:“注意楼梯,还是我牵着你吧?别摔了。” 慕邵艾像是照顾腿脚不便的老人一样,牵着戚风渝的手,一阶一阶极缓慢地下楼。 慢得八十岁老人都足够上下五趟楼梯之后,他们终于到了一楼。 慕邵艾不得不遗憾地放开手,因为他发现,在他故意磨蹭的这段时间里,戚风渝已经摆脱了那种没睡醒的状态。 戚风渝挣开了他的手,却没对他占便宜的行为发表任何评价,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往餐厅走,中途路过客厅,看了一眼表,没忍住哀叹了一声:“才八点一刻啊?” “八点一刻了?”慕邵艾充塞大脑的荷尔蒙骤然清空,下意识顺着戚风渝看着的方向看去。 他八点半就要出门,怎么感觉也没干什么,半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慕邵艾顾不上继续享受和戚风渝独处的时光,脚步匆匆地冲进餐厅,快速地消灭掉早饭。 他吃完早饭准备出发的时候戚风渝刚吃了半个煎蛋,有些困惑地盯着他看:“吃饭这么快对胃不好……你是早上有会要开么?” 慕邵艾摇了下头,“不是,我习惯八点半出门了。” 他没多说什么,抬头看了眼表,见还有五分钟的空余,才放松下来一些,开始悠闲地整理自己的衣着,嘴里不忘叮嘱戚风渝:“吃完饭把碗碟收进洗碗机里就行,中饭你可以自己做或者叫外卖,公寓的密码是XXX,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戚风渝咬着半块吐司,看着慕邵艾频繁看表的行为,眉间微蹙,不禁想起了昨天随手翻动专业书籍时看到的某条颜色加重的笔记——如果无法回归正常生活,病人可以试着从最简单的部分尝试恢复对生活的掌控。 譬如,时间。 * 作者有话要说: 受的病是瞎编的,一切为了攻受感情服务,不要当真_(:з」∠)_ 第21章 沦陷。 慕邵艾叮嘱完戚风渝,就去上班了。 他根本没把母亲布置给戚风渝的“任务”放在心上,一上午的忙碌过后,午饭前他叫助理帮他捎一份外卖。 因为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今天中午的订餐时间比平常早了半个小时。 十一点的时候,助理就把盒饭送了过来,而慕邵艾习惯了十一点半吃饭,再加上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就示意助理把盒饭放到了茶几上。 等他精准的生物钟让他停下来的时候,正好十一点半,那份放置了半个小时的盒饭早就已经凉了,慕邵艾在拿去热一下和凑活吃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屈服于人类的懒惰天性,随便对付一口。 反正手里的盒饭本来就是起个填饱肚子,不让他饿死的效果。 就在他拆开盒饭的盒子,打算动筷子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慕邵艾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是戚风渝。 这个点打来电话,他第一反应是那人碰到了什么麻烦,于是便将筷子放到一边,接起了电话:“出什么事了?公寓门铃坏了?” “没有……你吃饭了么?”话筒对面的声音已经不复早上的沙哑,但清润低沉,是另一种好听。 慕邵艾下意识将耳朵往听筒上压了一下,放下心来。 “还没有,正要吃。怎么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你吃的什么?” 慕邵艾扫了一眼普通无比、和员工保持一致的两荤一素,老实地回答:“就……盒饭啊。公司每天会从楼下的饭店统一订餐,我一般让助理帮我顺手捎一份。” 他从听筒里听到一声长长的吸气声,然后那道好听的声音好似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样,低沉地说道:“你下楼一趟,到一楼来。” “……为什么?”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妈妈说过要让司机每天给你送饭?阿姨的电话都打到我的手机上来了!”这次,慕邵艾算是明白他的声音到底压抑着什么了——是怒气。 他扫了一眼已经放凉了的盒饭,想到自己有些空荡的挂在身上的衬衣,突然莫名的心虚。 “别生气,我现在就下去拿,”慕邵艾面对戚风渝外露的情绪,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还试图将对面的人安抚下来:“你的电话来得非常及时,正好,我还没开始吃饭,来得及换成妈妈的爱心午餐。” “谢谢你,风渝。”他轻声道谢。 “你——”戚风渝原本语气还有些冲,听到这声称呼,声音突然一颤,消音了。 慕邵艾没急着挂电话,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一边聆听着电话对面极轻的呼吸声。 他在思考,为什么戚风渝会那么生气?是因为被他妈妈说了……? 不,不会是那样。 即使黎琴为了儿子的身体,逼着戚风渝同意了那个无理的要求,但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外人口出恶言,最多是用一种难以让人硬起心肠的可怜口吻一再地拜托别人。 戚风渝总不至于因为需要给他打电话就生气了吧……? “先不打扰你了。”对面那边的人居然也没有急着挂电话,而是和慕邵艾一起沉默着,直到他进了电梯信号不好,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戚风渝才最后说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慕邵艾放下电话,揉了下微热的耳尖。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抱有一点幻想,寄希望于戚风渝的气愤多少有一部分,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健康……? 慕邵艾抿了下唇,努力压下往上翘的唇角,突然对母亲的爱心午餐多了几分期待。 然而他再怎么大胆的幻想,也没敢往下楼看到的场面上想。 俊美得像是光源体本身的青年心不在焉地倚靠在墙上等人,手里拎着一个与他本身装束十分不搭调的八角食盒。 慕邵艾偷偷塞进去休闲正装已经穿在了他身上,暗色的衬衫只解开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卡在锁骨上方,露出一小块皮肤,透出一种克制的优雅。那一头经常引得慕邵艾幻想手感会有多好的碎金发散在修长的脖颈上,露出冷淡又精致的半张脸,细长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过进出电梯的每一个人…… 直到看到慕邵艾的那一刻,漆黑的眸子静静烧灼起来。 戚风渝的面容因此而变得鲜活,修长的双腿迈开步伐向电梯走来。 ……却被门口的闸机和保安拦了下来。 “先生,这边的办公区域只有刷卡才能进。” 戚风渝:“……” 前台的小姑娘看着帅哥苦恼地拧起眉,几乎想要上前帮忙刷开闸机了——她还记得昨天这位比大明星还好看的帅哥是和顶楼的慕总一起来的,今天应该也是为了慕总来的吧? 然而就在犹豫的那几秒钟,她就已经错失掉帮忙的机会了。 帮帅哥解围的那个人出现了。 清朗的声音从保安背后响起,礼貌道:“不好意思,能放他进来么?这位是我的客人。” “慕总?”保安回头微微睁大眼,因为认出了他,没有为难,主动帮他们刷开了闸机,“您要是有客人来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就好,不用专门跑下来的。” “谢谢。”慕邵艾扯出一个浅笑,冲他点了点头。 他没法说,我也不知道我会有客人过来。 他见戚风渝走上前,伸出手想接过他手里看起来就很重的食盒:“我来拿吧,挺重的。” 戚风渝微微闪身,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他虽然没多说什么,可不赞同的视线上下扫了慕邵艾一眼,居然让他读出了几分隐含的意思来。 这是在嫌弃他太瘦了? 他是瘦了点,但那可不是瘦弱。 慕邵艾想要张口为自己解释一句,不知怎的,眼前却突然浮现出清晨看到的美好景色。 一旦拿早上见到的流畅而丰满的肌肉线条,和他那瘦得能看见肋骨线条的胸膛对比,那么任何的语言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戚风渝上次意外看到过他的胸膛,还一再地说他太瘦了,无论他说些什么,都不太具有说服力。 慕邵艾咬着牙齿,默默将抗争的话语咽了回去。 经此一事,一向不太在意自己身体状况的慕邵艾头一次起了健身的念头。 他这个体格,确实需要练一练了,万一哪天进展到坦诚相见的那一步,戚风渝一看到他胸前数根清晰的肋骨线条,直接软了怎么办? 虽然说就体位而言,他软不软也不是很要紧,但任哪个男人都会希望能够给自己的床ban带来足够的快乐吧? 最起码他不得不老实承认,真脱下衣服论起身材来,戚风渝要比他有魅力得多。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慕邵艾脸上变换的神色很难被忽视,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 “在想什么?你发呆好久了……”戚风渝问,“被我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吓到了?” “没有,你怎么会不受欢迎?”慕邵艾下意识否认,他看了戚风渝一眼,认真地说:“不是惊吓,是惊喜。” 他看着戚风渝软化的眼神,嘴巴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又补了一句:“……只要是你,永远都只会是惊喜。”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不受控地抿唇轻笑了一下,脸上极浅的镀上一层粉红。 慕邵艾很少说这样的话,自己也有些不适应,视线不敢去看戚风渝,而是盯着他肩膀斜上方的广告牌,一脸专注。 戚风渝眼神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只手有一瞬间的颤抖,然后冻住了似的悬在慕邵艾的侧脸上方,掌心朝下,给人一种他想要抚上慕邵艾脸颊的错觉。 慕邵艾艰难地拉回视线看了一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脸上的浅红渐深,眼周都浮上了浅浅的红晕,可他的眸子却倔强地不肯转开,定定地看着戚风渝。 空气中有某些柔软的东西在蒸腾上升,包裹住二人,那是一种浩荡、无可阻挡地让人沦陷的力量,戚风渝的眼底再起波澜。 好似氧气在变得稀少,就连戚风渝那张苍白的面颊上都泛上了一层浅淡的颜色,垂下的眼睫轻微地颤抖着。 悬空的手掌几乎要贴到慕邵艾的面颊上,隔着那最后的一层稀薄空气,面颊上的皮肤几乎可以感受到戚风渝的体温,连毛孔都为之张开—— 叮的一声,电梯的门打开了。 打算蹭老板电梯下楼的助理措手不及地看到电梯里对视着的两个人,察觉到空气中蒸腾的粉红气泡,勾着塑料袋的手指骤然一松,饭盒掉在了地上。 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戚风渝受惊般地收回手,那抹红晕也再次从脸上褪去。 慕邵艾反射性地看向于助理,一时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眼里的情绪,透出几分被人坏了好事的冷厉,还有一分残余的遗憾。 他冷冷地瞪了小助理一眼。 小助理屏住了呼吸,尴尬地后退一步让开出电梯的路。 此刻他万分后悔,老板不会扣他奖金吧? 慕邵艾暂时还没有扣他奖金的意思,不过再有下一次可就说不定了。 他冲小助理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下楼,越过横亘在道路上的人形障碍物,带着戚风渝回到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后,慕邵艾下意识想收拾干净凌乱的杂陈着文件的办公桌,却被戚风渝制止了。 戚风渝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空出来的茶几,“放这边,你为什么要在办公桌上吃饭?该不会是想边吃饭边工作吧?” 可不是么?这都习惯成自然了。 被看透的慕邵艾尴尬地笑了笑,听话地配合着把食盒放在茶几上,一字摆开。 就在他专注地对付八层食盒的时候,戚风渝的注意力被放在桌角的那一份朴素过头的盒饭吸引了,他上前想看看慕邵艾本来打算吃些什么,可一拿到饭盒就发现,里面的饭菜早就凉了。 戚风渝当即青了脸,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不悦的逼问就已经脱口而出:“这份盒饭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你刚就打算吃这种完全凉了的饭菜?” 慕邵艾像是被猫逮到的老鼠似的狠狠抖了一下,手里端着的汤险些扣在桌上。 他小心地把汤放好,僵硬地转过身,小声解释:“没有,不是的……今天是特殊情况才会这样,平常都是趁热吃的。” 而戚风渝对他的信任度已经快要趋近于零了,他恶狠狠地剜了慕邵艾一眼,眼底充满对他的不信任,不容辩驳地说道:“从明天开始,我会按照阿姨的要求到你公司来盯着你吃饭。” 慕邵艾咬了下唇,本能地表现出一种不太明显的抗拒,“不用,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司机把饭送过来后,我自己下去拿就行。” 戚风渝捕捉到了那丝抗拒,微微眯起眼,心说,你要是真能照顾好自己,就不会让每一个关心你的人都在担心你的身体了。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书架上那些关于精神创伤的书籍,思考着什么,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他淡然地从食盒里拿出筷子,递给慕邵艾,不置可否地说:“先吃饭吧。” 戚风渝对于慕邵艾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十分不满,但他并不准备在这种问题上和慕邵艾吵架……毕竟,腿长在他身上,他非要过来慕邵艾也拿他没辙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二想得太远了,见胸膛而思床铺,这样不好。 戚风渝:能有我远? 那还真没有(。) 第22章 头顶发绿。 做妈妈的总是比其他人对自己的孩子有更多的了解,黎琴准备的八层饭盒里是四荤四素加一道汤,其中有六道菜都是慕邵艾爱吃的,而剩下两道则是那天吃饭的时候,戚风渝表现出隐晦偏向的两道菜。 戚风渝注意到了这一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突然想起慕邵艾那天在车上说过的话,还有那个亲近而温暖的笑容。 慕邵艾的妈妈和他一样,都是蛊惑人心的高手。 太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关爱,戚风渝被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于是吃饭的半个小时里,他出奇的沉默,只是时不时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慕邵艾。 慕邵艾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吃饭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他有心想问些什么,可张嘴几次却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戚风渝眸子里的情绪实在太厚重了,像是沉淀着某些支离破碎的过去,让他不敢轻易伸手去触碰。 他怕自己没有资格靠近,更怕靠近后却碰碎了那个人。 他希望自己是能打开戚风渝心防的那个人,可理智却又在提醒着他,他不是。 最起码现在还不是。 有些情绪,现在还只能由他独自消化。 二人吃了一顿无比沉默的饭,吃完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慕邵艾一般中午会稍微小睡一会儿,今天却是来不及了,况且戚风渝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着,他也不可能静下心来睡觉。 他走到放咖啡机的柜子旁,给自己接了一杯咖啡,转头看向戚风渝:“要喝点什么吗?茶和咖啡我这都有很多种,你随便选。你可以喝点东西,坐一会儿再回去。” 戚风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和你一样就好。” 慕邵艾又接了杯咖啡,想了想,又从旁边一向没怎么被打开过的抽屉里取了奶包和方糖,这才走回到戚风渝身边。 他伸手将手里的咖啡递给戚风渝,自己小小啜了一口,没急着坐下,注意力仍然停留在戚风渝脸上。 ——不出意料的,戚风渝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五官险些打结。 慕邵艾用力抿紧唇,眼里带着点散不去的偷笑意味,默默地将手里的奶包和方糖递给被坑的人,解释了一句:“我喝咖啡喜欢喝特浓的,提神。” 戚风渝表示敬谢不敏。 他连着加了两包奶,又犹豫着放了一块方糖,才稍微能接受那个口味。 喝到口味正常的咖啡,戚风渝的眉头才逐渐解开。 他扫了一眼慕邵艾手里那令人畏惧的深咖色,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你喝咖啡也得适量,□□摄入过量对身体不好。我注意到你早上就已经喝过一杯浓咖啡了,你不能总把它当提神的兴奋剂来用。” 慕邵艾又想摸鼻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之后,他在戚风渝面前好像就不剩多少威严了,每天不知道要被念叨多少遍。 但其实,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嘴角掀起微小的弧度,慕邵艾轻轻咬着咖啡杯的杯沿,乖乖地点了点头,至于打不打算践行嘛……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人安静地喝着咖啡,慕邵艾觉得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安静地呆在一起,就已经比任何事都更让他感到安定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快要到一点整了,他又开始频繁地看表。 而戚风渝却毫无离开的意思。 戚风渝显然看出了他未曾开口的焦虑,放下咖啡杯,轻声问道:“我今天下午留在你办公室看书可以么?” 他指了下书架,钢制的落地书架上放满了书,“这边的书要比家里多很多,而且,晚上的话……阿姨还让我盯着你吃饭。” 慕邵艾杏眼里透出隐约的挣扎,那代表着一种拒绝的意味。 于是戚风渝可怜兮兮地看向慕邵艾,细长的眼尾沮丧地垂下,无机质的眸子光芒渐暗,微微咬着下唇,低声恳求:“……行吗?我保证不会乱动这里的东西,也不会打扰你的。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讨食被打的小奶狗,连尾巴都沮丧地垂了下去。 慕邵艾喉结动了动。 戚风渝居然对他装可怜,他以为这会有用么? 慕邵艾:“……” 他想拒绝来着,可是他说不出口啊!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分钟,最终慕还是慕邵艾屈服了。 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我今天整个下午都要开会,是怕你一个人呆着无聊……不过,你要是想留下就留下吧。那边那道门后面是个休息室,里面有床,还有洗手间,有什么事你就找门口的于助理——就是刚刚电梯门口的那个人。要是于助理不在,你就给我打电话。” 这是把他当不能自理的三岁小孩么? 戚风渝腹诽着,臻至化境的演技让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亮了起来,故作高兴地点了点头。 很快,慕邵艾就抱着笔记本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戚风渝随手挑了本畅销书装了会儿样子,直到确认他不会突然折返,才把视线落到藏在书堆里的那几本专业书上。 慕邵艾越是避讳不愿意提,他就越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是那些过去即使在现在也依旧深刻地影响着慕邵艾,让他呈现出一种看似在好好生活,实际上却极度轻视自己生命的矛盾表现。 戚风渝也许不希望这个人在自己痛苦的时候过得幸福,可他却也从未希望过看到慕邵艾这样虐待自己。 * 戚风渝就以这样一种柔软却又强势的风格融入到慕邵艾的生活中。 一起吃饭变成了每天的日常,无论刮风下雨,戚风渝都雷打不动地亲自赶到悦诚楼下,顶着所有员工越来越暧昧的视线,坦然地拎着食盒进入总裁办公室。 他并不经常像第一天那样整个下午都留在慕邵艾的办公室,大多数都是陪着慕邵艾吃完饭,把食盒送还给慕家的司机后就回家了。 然而在戚风渝的紧迫盯人下,慕邵艾差劲的饮食习惯有了极大的改变,短短半个月时间,他就被养得腰上多了一圈软肉。 早晨穿衣服的时候,慕邵艾对着全身镜,用手指摸了摸胸膛的肋骨线条,发现真的没有以前明显了。 差不多是八根变四根的区别。 可惜了,这种喜悦他还不太好意思与戚风渝分享。 慕邵艾遗憾地想着,一颗一颗将衬衣的扣子扣到了最顶端,然后系上了领带。 今天戚风渝起得早,慕邵艾挑衣服又花了点时间,等他下楼的时候,戚风渝已经坐在餐桌旁吃起了早饭。 听到慕邵艾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推过去一个煎蛋,示意道:“今天起得早,我给你煎了蛋。” 这段时间戚风渝早就注意到他挑食的习惯,来得及的情况下,他一般会亲自进厨房给慕邵艾煎颗蛋,用他的说法是“尽量不愧对金主为他付出的金钱”。 老实说,要不是戚风渝会时不时地提起,慕邵艾都快要忘记这一茬了,毕竟他这个金主实在像个冤大头,既不用戚风渝暖床,也不用戚风渝卖命。 可谁让他心甘情愿呢。 戚风渝咬了一口包子抬起头来,才注意到慕邵艾今天有点不一样——他穿了一身极衬他长腿的正装,衬衣领子规整立起,遮住一半的喉结,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领针穿过领结下方,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头发也用发胶固定住了。 看起来很适合被扒掉…… 眼中掠过一丝惊艳,戚风渝低下头掩饰脑海里的想法,声音染上了一丝低哑:“今天有应酬?” 慕邵艾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之前那个项目快要忙完了,结束前要和负责管辖项目的领导去吃顿饭。今天中午和晚上你都不用去给我送饭了,中午我带员工去聚餐庆祝一下,晚上有饭局。” “好。”戚风渝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监督地盯着他吃完了早饭,还将他早晨的咖啡配给量从一整杯削减到半杯。 慕邵艾抗议无效,惨遭镇压。 他脸上还带着点愤愤不平,可不知道为什么,入口的咖啡却莫名地带上了几分甜意。 白天匆匆忙忙就这样过去了。 夜晚到来,慕邵艾提前抵达饭店,早早地点好菜等着人到。 虽然慕家二少爷的身份给他带来了很多便利,但他并不是只会一味消耗慕家口碑和信誉,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身段。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边是做足了诚意,却有人不想让他好过。 不知道攀上了什么关系,当时和他一起竞争这个项目的张星泽也出现在饭局上,他还带上了周家的一个私生子,非说要介绍给慕邵艾认识。 慕邵艾皮笑肉不笑地应付过去,硬装作没听见。 整个饭局上,管辖项目的那个领导一直不顾他有些难看的脸色,一力想要促成两家的合作。 合作个屁!悦诚那么多人加班加点地把项目做完了,现在让张星泽的公司进来,是专门来摘桃子的? 慕邵艾脸色愈加难看,但还是耐心地吃完了这顿饭,对于某领导的所有建议全都打太极敷衍了过去,没有给出任何出让利益的承诺。 他靠着自己酒精敏感的体质,和江湖谣传的胃病,装作不怎么能喝酒的样子,两三个小时就喝了一小杯,脸倒是一直红着,让别人无法说些什么。 直到饭局结束,慕邵艾才搞明白张星泽为什么明知道他这里无隙可乘,还硬要尴尬地坐在饭桌上吃完这顿饭—— 眼看着酒足饭饱要撤桌了,张元突然招呼起周景安往他身边推:“小周啊,没看到慕总醉了么?还不赶紧过来扶一下慕总。” 慕邵艾眉间微微簇起,可潮红的脸颊和略有散乱的发让他不再那么有威慑力。 靠近他的青年顶着一头细软的黑发,精致漂亮,像个还没长大的学生。 慕邵艾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周家的私生子。 他听说过一点流言,说是周景安虽然没在周家长大,手段却厉害得紧,刚接回周家半年就把周家搞得鸡犬不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周景安和戚风渝长得足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种气质,像是在刻意模仿初遇时的戚风渝。 然而他的模仿却不太成功,有一种邯郸学步的别扭感。 假货。 慕邵艾在心底撇了下嘴。 不容慕邵艾多想,周景安已经上前搀扶住他的手臂。 慕邵艾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力挣了好几下都没能挣开。 他顾忌着自己在装醉,张星泽和客人们又在身后看着,不能直接翻脸走人,只能任由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扶着自己往外走。 当然,如果他能不挂在自己身上就更好了。 慕邵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索性装作醉得脑子不太清醒的模样,支吾不清地说:“司机等在门口了,你把我扶到门口就行。” 到时候有司机在,这家伙还能强行跟上车不成? 慕邵艾想清楚了,也就不再做无意义的挣扎。 他一路继续装醉,不想和周景安讲话,任由他在那里唱独角戏,接连地碰了好几个软钉子,面上却依旧是迷迷糊糊的样子,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实际上,慕邵艾的脑子却清醒得很。 他从这个周家私生子的出现里捕捉到了一缕阴谋的气息。 说周景安不是冲着他来的,谁信啊? 慕邵艾一路思考着事情,直到冷风呼啸着拂过面颊,将他大脑里残留的酒精影响通通清空,他眼角余光捕捉到大堂璀璨的灯光落到某种浅金色的东西上,晕开一团让他目眩神迷的光晕。 慕邵艾骤然清醒,错愕地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酒店门口的戚风渝。 那人铁青着脸,腮帮子咬紧,眼里的怒火几成燎原之势。 * 作者有话要说: 爱是一道光,绿得你发慌(。) 下章入V啦,零点更万字章~~ 第23章 装醉。(入V三更) 慕邵艾目瞪口呆地看着等候在门口的人。 那人本来斜着依靠在门廊柱上,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进出的人群,若是静心探究,能看出他眼底有一种不明显的期待。 然而任戚风渝怎么想, 也想象不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的一幕。 他等待的目标终于出来了,可是身上却连体胶似粘着另一个人。 还是个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人。 这可是撞个正着。 一瞬间, 戚风渝的脸色阴沉下来,松散的脊背像蓄势待发的野兽般弓起, 漆黑的双眸宛若深渊, 封锁了所有的情绪, 冷冰冰地看着慕邵艾,身周弥散出一种锋锐刺人的气场。 被他盯着的慕邵艾表示自己要收回半个月前的话。 这次真的是惊吓, 不是惊喜。 恐惧的电流从尾椎骨末端窜起, 眨眼流遍全身,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那种百口莫辩的心慌作用下, 酒精进一步在血液中蒸腾, 慕邵艾手上力气聚不起来,推搡了硬要扶着他的周景安两下, 没能推开,落在别人眼里反倒更像是纠缠不清。 ——“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和他拉拉扯扯?!” 慕邵艾硬生生从戚风渝喷着怒火的眼神中读出了声音,把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戚风渝的眼神让他觉得, 他像是要冲上来把他和周景安挨在一起的那条手臂直接拆下来,连带着拴在上面的周景安,一起打包扔进垃圾桶里。 慕邵艾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脸上潮红尽褪,苍白得像一张纸。 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邵艾心底的□□无人听到, 戚风渝已经阴沉着脸向他走来。 风衣的袍角在空气中卷起气势汹汹的弧度, 可风衣的主人却远不如他行走间的气势那般强势, 神色逐渐从阴沉过渡到委屈。 削薄的唇用力地抿成一条难堪的曲线,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巴巴的色厉内荏。 戚风渝琉璃般的眸子受伤似的幽幽看了慕邵艾一眼,骨节修长的手轻飘飘都落在周景安挽着慕邵艾的那条手臂上,“这位先生——” 他的声音又脆又薄,含在舌尖上,暗藏冷意:“——您是?我没听邵艾提起过你呢。” 慕邵艾解释的话语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被他悄悄吞了回去。 戚风渝还从来不曾在演戏以外的时间里这样亲昵地唤过他,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生气…… 慕邵艾的心脏砰砰得剧烈跳动着,酒精又顺着血液爬升进大脑,熏红的面颊上双眼微微眯起,近乎陶醉地看着男人那张精致淡然的面容因为他而染上别的情绪。 不知是否是酒精作用下的错觉,慕邵艾看到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好像浸润了几分水意,如泣似诉地轻剜了他一眼。 像是连埋怨和控诉都轻飘飘地没有立足点,不敢诉说,让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脏掏出来捧到他面前,只要他不再难过。 慕邵艾被那一眼看得魂都要飘起来了,彻底忘记了围绕着他手臂和戚风渝角力的周景安。 周景安在看清戚风渝面容的那一刹那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捏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就猛地发力,硬生生地将他挽着慕邵艾的手抠了下来。 就硬抠。 当别人的手是面泥做的吗?能这么硬掰? 草草草疼死人了这人手上力气怎么这么大! 周景安疼得龇牙咧嘴,一肚子骂人的脏话涌到嘴边。 花式百出的国骂刚要喷薄而出,前一秒还在控诉地看着慕家二少爷的男人就转过头来,细长的眉眼里幽怨的情绪褪尽,透出一种自骨子里溢出的凶狠。 他用一种轻蔑混合着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周景安,唇瓣轻启,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周景安,……病……?” 周景安读不懂唇语,但他知道男人前三个字精准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这让他隐约泛起些不安,忍不住微微皱起眉,用心咂摸着男人刚刚的口型,推演起他说了什么。 好像、好像是在说病什么……“病好了么”? 前面那个口型像是“周”……“周家”? ——“周景安,周家老太爷的病,好了么?” 仅仅只是一瞬间,冷汗就浸透了周景安的后背。 不是因为男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是谁,而是因为他暗示的信息。 他怎么会知道周家掌权几十年的老爷子病危了?周家的人将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的,就连他也是这两天才刚刚得到的消息,慕二少身边这个像情人一样的男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是在暗示些什么……? 戚风渝满意于周景安眼里流露出的惊惧,不动声色地垂眸,重新戴好虚伪的假面。 他注意到慕邵艾缓慢地回过神来,于是故意顺手搂住还有点懵逼的青年的肩膀,用一种轻柔却又坚定的力道掰过他的脑袋,让他半倚着自己。 接着戚风渝放软声音,故作体贴地轻声念叨:“这是喝了多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胃不好,不能这么喝?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还好我过来接你了……” 他的声音轻得不行,没有纠缠周景安的事,好似一个安分守己的小情人,半点不敢过问金主的私生活。 可慕邵艾的直觉却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危机感,像是有一根钢针悬在太阳穴三寸之上,欲坠未坠。 超强的求生欲让他没有半点反抗,顺服得继续装醉。 他软塌塌地靠在戚风渝肩上,吐字不清地辩驳道:“是陵和的张总非说我醉了,非要派人把我送到车上。我就喝了一杯白的,怎么可能会醉?是他在瞧不起我……那么点酒谁会醉啊?” “我没、没醉,没醉!”他嘀嘀咕咕的。 说着,还晕头转向地晃了一下,趁机在戚风渝颈窝里蹭了蹭,将一个意识不清还要逞强的酒鬼演得活灵活现。 占完便宜,残余的羞耻心终于姗姗来迟。 慕邵艾就着男人支撑他的力量站好,故意扬起下巴,继续扮演嚣张的醉鬼:“好了,你也看到了,我家属来接我了,现在你可以回去跟张总交差了。” ——“家属”。 戚风渝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好像被顺毛撸了一把的猫,难以自抑地微微眯起眼睛,那种压抑着的阴郁可怕的气场悄无声息间淡化下去。 那张虚挂在脸上的温和面具总算有了几分真实。 慕邵艾只想赶紧把周景安打发走,不耐烦地连连摆手,“赶紧走吧。” 转头面对戚风渝时,他又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催促地推了他一下:“司机还等在外面呢,我们也回去了。” “嗯。”戚风渝温顺点头。 离开前,他意蕴深长地瞥了周景安一眼,把人看得哆嗦了一下,才顺着慕邵艾的力道轻柔地扶着他离开。 两个人脚下的影子在灯光的映照下逐渐融为一体。 “呼——” 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泯灭在黑夜里,周景安才长呼一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不再端着那刻意模仿出的气质。 想到今晚遭遇的这些莫名其妙的破事,他就忍不住磨了两下后槽牙,咬牙道:“张星泽,你他妈坑我。” 周景安捋了一把头发,杀气腾腾地往回走,找张星泽算账去了。 另一边,戚风渝搀扶着慕邵艾往司机停的车地方走。 戚风渝刚刚被慕邵艾正着反着顺了好几下的毛,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而有赖于熟能生巧的装醉能力,倚靠在他身上假装神志不清的慕邵艾硬是撑着这张假皮,没被眼尖的猎人看出破绽来。 根本不清楚真相的戚风渝忍不住心思活络起来,没了往常的克制,手臂暧昧地从青年支棱的肩胛骨滑落到他纤细的腰肢上,还丈量似的捏了一把。 有点肉了。 很好。 养肥计划很顺利。 戚风渝愈发满意,青年的毫无反抗更是加重了他关于对方醉迷糊了的认知,手掌索性肆无忌惮地整个贴在青年的腰间,牢牢揽住,用自己的力量带着他往前走。 而慕邵艾,早在他的手掌滑到腰上的那一瞬间,就浑身一颤,彻底泄了力道,被他上手一捏,更是假醉变真醉,晕晕乎乎地全靠戚风渝带着走。 若是没人扶着,他怕是能腿软得滑到地上去。 戚风渝的体温偏高,滚烫的掌心贴着腰间的软肉,嚣张地宣示着存在感。 慕邵艾在酒精的作用下本就有些心思浮动,这下脑中更是开始浮现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想着假如那只手再往下一点—— 打住! 慕邵艾不得不轻咬舌尖拽回自己开上高速且超速行驶的思绪,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脸上烧得一片艳红,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有几分别扭。 要遭。 就搂一下腰而已,他都开始脑补他们的晚年生活了。 虽然再三唾弃自己直往下三路滑的脑回路,但慕邵艾依旧将重心大半压在戚风渝的身上,完全没有澄清自己没醉的冲动。 他脑袋枕在戚风渝的肩头,侧伏着仰视男人飞扬的眉眼。 那双无机质的眸子在夜晚霓虹的映照下有一种流光溢彩的绚丽,总是绷紧的下颚线也放松下来,泄露出些许内心的情绪,让他不再显得那么不可亲近,散着的碎金发更是时不时有一缕亲昵又俏皮地拂过慕邵艾的面颊,带来些微瘙痒的同时,又轻柔地掠去晚风带来的寒意。 很柔软,不像是从这个浑身棱角的人身上长出来的。 慕邵艾的唇角无意识地翘了起来,浑身的骨骼血肉几乎要融化在这样的晚风当中。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大概……真的是很喜欢戚风渝吧。 那些悄然滋生的情绪臊得慕邵艾脸皮发烫,借着酒意,他索性将自己的脸颊完全埋在戚风渝的肩窝里。 那人身材好,肩膀也挺括,皮肤的温度和煦又醉人,让他一点都不愿意离开。 “我醉了。”他的声音闷在闭塞的空间里,又穿透骨骼传出。 戚风渝身子微微一震,搂着青年的臂膀收得更紧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比晚风还要轻柔,脚下的步伐放得更慢,挪一样的往前走着。 “张星泽那家伙……也太讨厌了,”慕邵艾用鼻尖蹭了蹭眼前的皮肤,小声抱怨:“当初悦城拿这个项目的时候,他就想从我手里抢,结果自己硬实力不够,连招标的门槛都没过。等悦城把项目做完了,他又托关系去找负责项目的领导,非说什么要合作,还不就是想从我手里分一杯羹?” 戚风渝双手环抱住他,眼底掠过一缕幽芒,声音轻得像是诱哄:“……他灌你酒了?” “那倒没有……”慕邵艾摇了摇头,“我这么聪明,他怎么可能成功灌我酒?只是他坐在那里就足够讨人厌了,更别提还带来了那个周家的私生子,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戚风渝几乎能勾勒出怀中人皱着鼻子抱怨的模样。 这样近乎孩子气的慕邵艾实在是罕见至极,他没忍住从胸腔里泄出了几声轻笑,揉着怀里人的头发,好笑地问道:“你到底是喝了多少?” “……”好像是觉得这个话题有点羞耻,慕邵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极小声地回答:“一小杯。” “二两?”戚风渝好笑地确认。 又过了一会儿,缩在他颈窝上的那颗毛绒绒的脑袋用力地往下压了压。 可以看成是一个点头。 “你这酒量……”戚风渝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他不知道的是,慕邵艾的酒量不说是千杯不醉,一个人干掉一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任谁把红酒当安眠药喝了两年,都会有一个好酒量的。 这个话题让慕邵艾异常的心虚,可又不愿放过这个占便宜的机会,更用劲地往戚风渝怀里钻,滚烫的呼吸吹起他耳边的根根碎发。 戚风渝不得不掐着他的脖颈令他抬起头,手指安抚地轻揉着他后颈的脊椎骨,无奈道:“别用劲了,你想把自己闷死么?” 慕邵艾心说闷死在你怀里我也愿意啊。 可他有贼心没贼胆,要不是因为装醉,根本不敢主动往戚风渝怀里扑。 若是没有今天的意外,他甚至都见不到戚风渝这么耐心又温柔的一面。 这该不会是醉酒特供吧?等明天一觉醒来就重归冷漠的金钱关系? 慕邵艾又开始忧心忡忡地想些有的没的,意识到这种可能,更是使劲地占戚风渝的便宜。 而“被占便宜”的那个人对怀里的醉酒小黏糕喜欢得不行,巴不得这段路再长一点。 前往停车场的几十米距离,两个人磨蹭了快一刻钟还没走到。 * 就在慕邵艾和戚风渝以龟速往停车场蹭的时候,周景安已经气势汹汹地折返回包间。 意料之内的,其他人都早已离开,只有张星泽还留在里面等他的消息。 张星泽见到周景安独自回来,叼着烟不耐地吐了一口,啧声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慕家二少爷都醉成那副德性了,你还不赶紧和他滚到床上来一炮?之前说得那么好听,别是连个醉酒的家伙都搞不定吧?” 周景安气得差点想拿起酒杯往他脸上泼。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直冒的怒火,恼悻悻地把自己甩进张星泽对面的椅子里。 “你不是跟我说慕二少还是个雏儿么?不是说他身边的小情人都是面子工程,他不会让他们侵入他的私人领域的吗?那我送他出门时,接他的那位家属是什么人?”周景安烦躁地用皮鞋底磕着地面,回想起刚刚那种惊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骂道:“他*的!他比我更像那张照片里的人!” 张星泽眉头挤在一起,下意识否认:“比你还像?怎么可能?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哪知道!”周景安没好气道:“你确定照片里的那个人真的死了?” “当然,那就是个不知名的穷小子,早就死了。要不是慕二少对那小孩儿念念不忘,慕景舟又何至于把那个人变成一个禁忌,不允许任何人提起?” 张星泽磨蹭着下巴,眯着眼睛思考,“不过,慕二少当年追那小孩儿追得人尽皆知,虽然慕家后来捂着那小孩儿的照片,不愿意消息泄露出去,但当年见过那小孩儿的人应该也有几个……该不会有其他人打着和我们一样的主意,先下手为强了吧?” 张星泽是在发现周景安和慕家二少爷那个传说中早逝的心上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时候动了歪脑筋。 不是都盛传那是个情种?找的每一任情人都像是他那个白月光的替代品。 他把周景安送过去,说不定枕边风一吹,他就愿意主动让出握着的利益了。 而周景安则是和他一拍即合。 慕家本来就比周家强大,在慕景舟接手后更是越发有强盛的态势,他若是能勾搭上慕家二少爷,竞争起周家的家主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计划很美好,现实却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刚刚那个男人隐约的威胁让周景安的心直往下沉,手臂到现在都在隐隐作痛,怕是被捏出淤青了。 那种背对着慕家二少爷时才敢展露出的占有欲…… 绝不正常。 周景安观察着张星泽的表情,发现他对于那个男人毫无了解,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提起男人身上的异常。 ——能轻易地知道周家捂得那么严的秘密,绝不会是一般人。 他想起自己和那人轮廓上的几分相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 也许……他可以从他妈妈那边试着找找线索。 * 慕邵艾虽然性格温和,一般不愿意仗着慕家的背景耀武扬威,可那并不代表他会在别人利用权力倾轧到他头上时,依然受气包似的忍着。 饭局过后的第二天,慕邵艾就给慕景舟打了个电话,告了张星泽一状。 慕景舟对自己弟弟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平时是因为弟弟不愿意他插手悦诚的运作,他才没有动用慕氏的力量替他掠阵,可如今竟然有眼瞎的蠢货因此欺负到慕邵艾头上……是真当他们兄弟感情淡漠,以为他不会插手? 化身护犊子老母鸡的慕景舟在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就让张星泽吃了好几次闷亏,为慕邵艾出了口气。 他哥到底运作了什么慕邵艾不清楚,但陵和股价确实在短短几天内跌了三分之一还多,资本市场预期的下调导致某个重大投资方产生了撤资的意向,陵和又因此接连黄掉好几个项目。 这下子,张星泽是彻底没心思去对付慕邵艾了。 慕邵艾对这个结果还比较满意。 若非周景安的出现证明了张星泽对他存了某些恶意的念头,只是一点商场上的纠纷,他根本就不愿意动用慕家的力量。 这件事倒是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虽然他无意以慕家二少爷的身份做些什么,但他到底是慕家的人,因此盯着他的人绝对不少,这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戚风渝的存在就被他们挖了出来,甚至还试图拿假冒伪劣产品来试探他。 张星泽选择针对戚风渝下手,其实才是让慕邵艾下定决心给他一个教训的原因。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他不能再这么不清不楚地继续和戚风渝搅合下去了,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正式的身份,接下来像这样的试探绝不会少。 无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真的伤害到戚风渝,慕邵艾都想从源头上杜绝这个可能。 ……更何况,从装醉那晚戚风渝的表现来看,也许他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当晚睡着之前慕邵艾心里想得挺好的,可第二天起来后,戚风渝和平常别无二致的冷淡表现,又惊得他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早上一起吃饭的时候,戚风渝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好像他完全不曾那样亲密又温柔地照料过慕邵艾。 慕邵艾一顿饭吃的是食不下噎,无数次期期艾艾地看向戚风渝,却每一次都被他避开了视线。 最让他沮丧的是,整个早饭时间,那双无机质的漂亮眸子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 最终,慕邵艾不得不失落地承认,也许昨天那些冲破了戚风渝冷淡外壳的情感外露,不过是另一场演出罢了。 他还挺敬业的,扮演情侣还知道包售后…… 是怕外人看见他和别人鬼混,向他爸妈告状? 慕邵艾用叉子凌虐着碗里的色拉,酸兮兮地想。 可慕邵艾心里清楚,昨晚的事本来就是他理亏在先。 是他为了占人便宜故意装醉,他又有什么理由因为得到的那一点温柔,强行打碎戚风渝立起的屏障呢? 他没有那个资格。 既然戚风渝决定装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么慕邵艾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他不会主动提起的。 慕邵艾终于痛快地给了碗里饱受□□的色拉最后的处刑。 他没有注意到,每一次他失落地收回视线,戚风渝都会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而在他下意识去寻觅落在身上的视线的前一秒,戚风渝又先觉地敛回了视线。 戚风渝难以控制自己像磁铁两极般被吸引过去的视线。 他看着慕邵艾。 看着他因期待而飞扬的眉毛,因失落而瘪下的唇角,因委屈而轻颤着的睫羽…… 慕邵艾脸上流转的所有情绪最终都化作惊涛骇浪,冲刷着戚风渝心底那块冷硬的礁石,让那好似亘古不变的巨石轻轻震颤起来。 当它到来的时候…… 所有的挣扎都是那么的无力。 * 那晚之后,慕邵艾一直忙着的那个项目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他暂时无意接新的项目,悦城上下一众人也乐得清闲。 慷慨的慕总甚至给大家放了假,只为了自己也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享受和戚风渝共处一室的安静时光。 然而慕邵艾有时候又是真的很不敏感,过了足有一个星期,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戚风渝身上发生了某种改变。 这种变化是悄无声息发生的。 之前,戚风渝虽然住在这栋公寓里,却几乎不曾留下生活过的痕迹。 比起停留在空旷冷寂的客厅,他更爱缩回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他在这个家里所有使用的家居用品都是慕邵艾让赵姐添上的,没有任何一件具有他个人的特色。 慕邵艾尊重他的隐私,再加上之前的一个月确实工作繁忙,没少加班到深夜,回到家后只想休息,基本没怎么骚扰过戚风渝,也没专门留意过戚风渝独自待在家里时都做些什么。 这天慕邵艾吃完晚饭早早回到家休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二人坐在同一张沙发的两端,各自看书的一个小时后了。 他甚至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习惯了这幅画面,没察觉到任何违和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这幅充满家庭气息的画面无疑让慕邵艾的脑子变得有点木,他努力回想,在记忆里寻根究底,终于发现这样的变化开始于装醉之后的第二天。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每天睡觉之前,戚风渝都会默契地和他分坐在沙发的两端,享受沉默的阅读时光。 如果说这个行为可能内蕴着什么让慕邵艾心跳加速的含义,那必然是因为戚风渝坐的位置改变了——从那座单人欧式沙发换成了慕邵艾习惯性落座的欄葍双人沙发的另一侧,二人之间只隔着二三十公分的距离。 确实有什么改变了。 慕邵艾放下手里的书,若有所思地看着沙发另一端的戚风渝。 此时的戚风渝穿着暗蓝色的丝绸衬衣,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一只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颚,厚重的大部头原文书摊开在腿上,冷白的指尖捏着书页,时不时地翻过一页。 “哗啦哗啦”的翻页声隐约带来陈旧的纸张香味,惹得慕邵艾下意识地去嗅。 然后发现那不过是一种错觉。 可坐在那里的那个人,不是错觉。 戚风渝只是坐在那里,就好像已经变成了这座公寓的一部分。 像是他就应该在这里。 像是他早应该在这里。 因为姿势的缘故,宽松的暗蓝色布料堆叠在肘部,深棕色的皮质沙发衬得戚风渝小臂肤色极白,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却不会过于粗壮。 从慕邵艾的角度看去,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腕内侧的筋在用力时的微微凸起,好似引诱着人上前摸上一把,去确定肌肤的手感是否和想象中一样。 慕邵艾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手里捧着的畅销书久久没有再翻过一页。 约有五分钟没听到翻页的声音,戚风渝抬起头看向身侧的人,眼含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慕邵艾被他澄澈的目光烫了一下,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变换了双腿的坐姿。 他低垂着头迟疑道:“——你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讨厌我了,也没有那么防备我了。” 戚风渝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无语的情绪:“我以为但凡是个不瞎的人都能看出这一点。” “……”慕邵艾被他稀落得噎了一下。 “——况且我以前也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尤其在你帮了我却没提出任何要求的情况下。”戚风渝合上手里的大部头,肩脊微微拉伸靠在沙发靠垫上。 “嗯……但你陪我在我父母面前演了戏,表现得非常好,没被他们发现真相。你已经做到了我希望你做的事,你不欠我什么。”慕邵艾不愿意他这么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笨拙地试图抹平那道金钱铸成的堤坝。 说实话,帮戚风渝父亲还债的那点钱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笔不值一提的小钱。 可显然,戚风渝并不是这么想的。 戚风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提醒般地强调道:“那是五千万的的人民币……而我一个不知名的十八线小明星,出场费还没有那么高。况且这些天来你父母并没有再次叫我们过去,也没有跑过来突击检查,你又几乎从不叫我帮你做任何事,连暖床都不用……慕先生,你是在做慈善么?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孩子?” 明明提起了横亘在二人之间那敏感的几千万,可这次戚风渝的语气却不再紧绷,甚至是轻松调笑的。 他的这种放松也感染了慕邵艾。 “不,当然不是。做慈善是不求回报的,而你却帮了我很多。你不是答应了我母亲的要求吗?你也确实践行的很好,每天都有监督我好好吃饭……你看,这段时间我都被你喂胖了。”慕邵艾捏住收紧的袖口,那里依然有空荡的余量,却比以前的状况好了很多。 最起码那一截细瘦的手腕不再让人觉得病骨支离。 “这倒确实是事实。”戚风渝点了点头,视线穿过二人之间的空气,落到了他曾经捏过一把的部位,目光好似可以穿透布料一样带来炽热的温度。 他沉吟地用指尖轻轻点着下巴,看上去想再上手丈量一次。 慕邵艾腰间的皮肤又开始火烧火燎的发烫,连脸颊都浮起一层浅红,他下意识地躲避戚风渝的视线,微微侧了侧身子。 那种紧张的情绪让慕邵艾有些窘迫,视线落到戚风渝摊在腿上的大部头上,试图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见你捧着那本书好几天了,看得那么认真,那是讲什么的?” “……这个?”戚风渝挑起一边的眉尾,将书本的封面展示给他看,“《Rebuilding Shattered Lives》,上册。” 慕邵艾:“……” 艹,那是他办公室书架上的那本他试图藏起来的书! 戚风渝捧着的那本原文书,是慕邵艾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的时候,医生建议他阅读的。 先不提戚风渝是什么时候把这本厚重的大部头扛回家的,光是他这么慢悠悠地念出这本书的名字,就让慕邵艾泛起一种发自心底的惊慌失措。 ——他为什么会挑中这本书? 慕邵艾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翻阅书籍的时候有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笔记——可他当时之所以会翻看这本书,是因为他本身的状态就极其的差,哪还能记住有没有做过笔记? 一种熟悉的没着没落的虚无感袭击了他,没有他想象中严重,却也真实地撕扯着他的内脏。 慕邵艾紧抿着柔软的唇瓣,倏然间脸上就失了血色,整个人隐约透出一种努力掩藏却没能藏好的坐立不安,眼底浮动着隐忍的痛苦。 有意试探的戚风渝,已经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探寻的答案。 “你,你怎么会想看这本书的?”慕邵艾死死盯着自己搭在畅销书书页上颤抖着的灰白指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走音。 慕邵艾不想被人知道这件事……? 戚风渝眉头微微皱起。 青年的反应让戚风渝不忍心继续逼迫他,只能按捺住心里百爪挠心的焦虑,装作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在书籍上,故作漫不经心地应道:“因为我最近在学英语,想起上次在你书架上看到的这本原文书,就想对照着练习一下,结果读进去后,我才发现这本书很有意思。” 他轻弹书籍的硬壳封面,问道:“这是讲心理学的,对吧?你学过?” 几句话的时间慕邵艾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他攥紧手指,勉强地对着戚风渝笑了笑:“以前在国外上大学的时候对心理学很感兴趣,就买了书,打算随便看看。回国的时候也没想太多,顺手打包带回来了。” 啧,说辞和上次不一样了,是随口找的借口自己都忘记了吧? 戚风渝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纸,尽力控制住五官不发生任何变化。 慕邵艾嘴里说的随意,却一直在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戚风渝。 那人捧着书本异常专注地翻看里面的内容,没有分给他半分注意力,自然更别提注意到他刚刚的异常。 应该只是碰巧。 慕邵艾相信了他的说辞,在心底轻声吁气,悬在空中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可因惊惧缺血发凉的指尖却没那么容易恢复正常。 好在他应付这个状态的自己也是经验十足。 慕邵艾强撑冷静地起身,走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十指捧着杯壁,小口小口地呷着。 滚烫的暖流顺着口腔滑进食道,也温暖了流经的每一个器官,暖意跟随心脏的搏动穿过血管,他冰凉的手脚终于重新找回温度。 “你要喝水么?”慕邵艾喝完一杯水后舔了舔唇瓣,站在餐桌前,侧着头问戚风渝。 也许是距离让他找回了安全感,他的声音已经重归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 “好,谢谢。”戚风渝应了一声。 他看上去想放下书走过来,慕邵艾忙制止他,“你不用过来了,我给你拿过去就好。” 他拎起暖水壶,接着用另一个干净的杯子接了小半杯凉水,这才走回客厅。 等走到戚风渝身旁,他慢悠悠地给水杯里兑上热水,期间一直用手指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直到水温适于饮用,才递给了戚风渝,“给。” 戚风渝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恰到好处的温热让身心都跟着放松下来,舒服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直到慕邵艾又捧起桌上那本畅销书,重新坐回原位,他才放下喝光的水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慕邵艾,试探地开口:“你让我有些意外。” “……什么?”慕邵艾放下手里本来就没看进去多少的书,转过身子,看向戚风渝。 那本厚重的大部头被戚风渝放在了身侧,被他的身体挡住了。 看不到熟悉的封面,慕邵艾的神经也放松得多。 “这个,”戚风渝身子前倾,弯下腰伸出手指,用指尖敲了敲空掉的杯子,玻璃上还残留着些许温水的暖意,“你很会照顾别人,细腻得令我吃惊。我从没想过像你这样出身的小少爷,居然会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 戚风渝的话语不知道触碰到了哪个点,慕邵艾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醉酒老婆一百昏!狂rua!=3= 慕邵艾:!(装醉装得心惊胆战又停不下来) 今天也是互撩而不自知的两个人 第24章 让他哭泣。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照顾过一个病人。” 慕邵艾的唇角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 杏眼半垂着,点缀着客厅的一点灯光,连眼尾微弯的弧度都透着缱绻的暖意。 戚风渝从来没想过, 一个人的笑容能传递出这么复杂的情感。 那张轮廓秀气的脸庞本就温柔,此时浸透了能够跨越时光的醇厚怀念之情, 连高挺鼻骨投下的阴影都变得柔和,线条利落的唇向上挑了极细微的一点弧度, 近似于佛陀的拈花轻笑, 搭配上那双内蕴星河的琥珀色眸子, 让人能品出几分近乎神性的悲悯之感。 不需要语言,任何人都能从那张脸上读出他的情感, 意识到他怀念的那个人必然曾经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在想谁? 戚风渝咬紧牙齿, 近乎用上全身的力气, 才能咽下滚动在喉咙口的逼问。 这个问题他不需要询问也猜得到答案。 可他从未想过, 慕邵艾对另一个人的情感能给他造成这样深重的伤害, 让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骼都叫嚣着想要脱离掌控,想要支配双手, 摇晃着那个人的肩膀,质问出声—— 那我呢? 你可曾这样怀念过我? 戚风渝捏紧了拳头,用力到脊背出现轻微的颤抖。 他想要咬住那对柔软的唇瓣, 让他再说不出这样令人痛苦的话语,又想要吻住那双悲悯而神圣的眸子,让那双眼睛里再不会容纳他人的倒影。 他想要慕邵艾看着他。 只看着他。 “所以——”戚风渝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嘶哑,视线却钉子般牢牢钉在慕邵艾身上,不允许这人继续深陷在那段他无法踏足的过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 慕邵艾浑身一颤, 从蒙了一层柔光滤镜的回忆里被硬生生扯了出。 他下意识用拇指摩挲着食指的关节, 有些走神地低喃:“她得的是绝症,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走向无可抗拒的死亡了,后来没过多久,她就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是于婉婉让慕邵艾意识到——一个人从别人的生命中离开居然是那么轻易的一件事,可一个人留在别人生命中的印刻却又是那么沉疴而顽固。 是于婉婉重塑了慕邵艾的认知,就算他不再对她怀抱爱意,他依然会永远怀念并感激她。 ……但也仅止于此了。 慕邵艾眼睫微微掀起,蛛网般捕捉着视野内仅有的着力点。 他看到戚风渝的手臂肌肉线条收紧,淡青色的血管轻轻跳动,喷吐着生命的气息。 于是无处着落的目光便稳定下来,唇角微微掀起。 重要的从来都是当下,而非过去。 戚风渝见不得他脸上继续呈现那样的表情,无端的烦躁情绪催使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那双温柔的杏眼重新落在自己身上。 他朝慕邵艾晃了晃手里深红色封皮的原文书,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说起来,这本书我快要看完了,我在你办公室的书架上没看到下册,家里也没找到,这个应该是一套一起买的吧?你把下册放哪了?” 深红色的原文书在眼角余光里闪动,撩拨着慕邵艾敏感的神经。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有心抢过那本书没收了,却又想不出合理的借口向戚风渝解释自己异常的行为。 为什么戚风渝要注意到这本书……? 慕邵艾感觉十分心累。 戚风渝看他一脸的纠结,再顾不上去怀念谁,心生满意,催促似的又问了一遍:“慕先生,这个问题难道很难回答吗?” “没有……”慕少艾吞吞吐吐地,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怀抱微末的期待看向戚风渝,寄希望于他能看出自己的勉强,不要再继续纠缠着这本书不放了。 然而戚风渝这次铁了心的装傻,半点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眉心从平整到微微蹙起,像是不明白这有什么难以回答的…… 最终,还是慕邵艾不得不低了头。 他的肩膀颓丧地放松下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回避了戚风渝的视线,答道:“我卧室里还有个大的书架,下册放在那里。” ——卧室。 戚风渝眨了眨眼睛,心脏突然轻快地撞击肋骨,好奇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膨胀起来。 慕邵艾,卧室。 这两个词语组合起来,突然具有了某种让人难以抵抗的魔力。 戚风渝本来提起那本书只是为了转移慕邵艾的注意力,至于现在嘛…… 他装出几分难以启齿的样子,漆黑的眸子怀揣着一点希望的微光,脸上带着朴实的渴望之意,求恳道:“我能跟你上去拿一下那本书么?我保证看完了就还给你,绝不会在上面乱写乱画。”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抿着唇又加了一句:“拜托了!” 看起来十分的真诚,真诚得就差双手合十了。 慕邵艾唇瓣蠕动着,拒绝的话语堵塞在喉咙口,张合半天,却一个拒绝的字眼都没能吐出来。 一对上那双隐含哀求的无机质双瞳,他就彻底哑巴了。 这幅画面实在似曾相似,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慕邵艾绝望地发现哪怕旧事重演,他却依旧没办法拒绝戚风渝。 他挣扎再三,最终还是一脸挣扎地应道:“……好的。” 说完后,他眉眼立刻痛苦地拧到一起,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地妥协了。 戚风渝忍着笑意,心底直发软,行动上却硬着心肠乘胜追击:“那我们现在就上楼拿?” “……好的。”慕邵艾咬着嘴唇,有气无力。 他尾音无意识拖长,听起来显得委屈巴巴的,像是被逼到角落里没了退路的小仓鼠,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团,彻底消失在坏人的视野里。 然而坏人相信大力出奇迹。 戚风渝再次催促,“走吧。” “……”慕邵艾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得不上刑场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楼梯走去。 他满心都是戚风渝会不会通过那本书发现什么的焦虑,直到站在卧室门口拧下门把手的那一刻,慕邵艾才骤然反应过来,他最私密的空间即将彻底呈现在戚风渝的眼前…… 而这个空间,还从来没有迎来过除主人以外的第二个人。 推开门的那一瞬,慕邵艾陷入思考。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定下的对所有人都行之有效的规则,一到面对戚风渝的时候就彻底失效了,而他那不容人践踏的底线,又为何会毫无反抗地任戚风渝在上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大鹏展翅…… 也许是因为动作有些慢了,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绕上前来,眼含担忧地探头望来,“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么?胃不舒服?” 说着他的视线就落到慕邵艾的小腹上,看上去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按上去。 慕邵艾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喉结不由得咕哝了一下。 ——底线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人在深夜本就容易心思浮动,戚风渝盯着的地方又那么敏感,慕少奥不得不轻咳一声,用下巴指了指落地窗旁,提醒戚风渝二人上楼的目的:“那边有椅子,你先坐一会,我去给你找那本书。” 戚风渝还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狼子野心,乖顺地点了点头,按照他的指示坐到椅子上,打量起这间他梦到过好多次的卧室。 ——他打算给自己的梦添加一些更真实的细节。 主卧的装修和次卧保持着整体的一致,是简洁的北欧风,唯一的不同是那张king-size的豪华大床,床上铺着纯黑色的丝绸床品,让人禁不住幻想起房间的主人躺在上面的模样。 顺着床头望去,巨大的落地窗可以鸟瞰城市的夜景,窗前摆放着一个实木的小圆桌,桌子两侧只有一侧有一把椅子,很明显主人没打算邀请自己之外的人进来坐坐。 角落里倒是有一组布艺沙发,只是糖果色调透出一种与整个卧室格格不入的不和谐,也不知道慕邵艾为什么没有撤掉这组沙发。 除了简单的几件家具,所有的装饰摆件都保持着那种强迫症似的规整顺序,尤其是那座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书架,上面所有的书都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摆放——先是按照相同的颜色分类,然后再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整整齐齐地排好队。 简直强迫症福音。 只是看着就感到一种身心愉悦的顺畅。 戚风渝联想起书本上那些有关掌控感的语句,对慕邵艾这堪称独树一帜的诡异癖好有了些猜测。 他飞速扫过书架的视线猛地停住,被书架的一角捕获。 几本颜色不同的书籍放在同一个格子里,没有按照高低顺序排列,而是交错着堆叠在一起,在这座将规则铭刻到每一寸的书架上就格外的显眼。 戚风渝一眼就看到了。 那几本书……是他高三念书时送给慕邵艾的。 在疑惑得到确认的那一刻,从脚底窜起的酥麻感流遍全身,戚风渝心底奔涌着的强烈情绪让他的视线几乎模糊。 七年过去了,书籍排列的顺序却依旧和他当年拿给慕邵艾时一模一样。 让人自心底生出疑惑来,书籍的主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风渝在某种宏大而无法抵抗的力量的操控下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其中一本,翻看起来。 书本已经被翻阅得很陈旧了,封面留下了深刻的折痕,书页也略微泛黄。 书架这一隅的每一本书,都是类似的状态——明明已经被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可偏偏又刻板地维持着最初的状态。 戚风渝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矛盾心理,快速地将所有书本都翻阅了一遍。 里面有一本是高三的习题册,内页没有书写的痕迹,却依旧呈现出相似的模样…… 没做过的习题册,却又被翻阅过无数遍。 戚风渝开始感受到一种撕扯般的痛苦,记忆中逐渐褪色的少年又一次鲜活起来。 ——和他一同度过高三岁月的那个少年并不是一个喜爱学习的人,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年少年是带着什么样羞怯又可爱的傻笑,一遍遍地翻阅着这些书本。 只不过是因为,这本习题册……是他送的。 可他不明白,如果曾经这样在乎过,又为什么会离开得那样干脆利落,甚至连一句告别都不曾留下? 戚风渝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下坠,贯彻灵魂的撕扯感搅得他想要痛苦地咆哮,想把这些书本砸在慕邵艾身上,逼问他为什么。 他想让他哭泣,想让他跪在自己脚边忏悔。 就像他没有幻想过慕邵艾会轻吻自己的手指,虔诚地承诺不再离开。 就像他从未渴望过那样的场景。 从未。 *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脸色阴沉):我不爱你。但是可以把你关起来让你跑不掉。 慕邵艾(惊恐):…… 第25章 犯病。 额角突突的跳着, 前倾的身子略微颤抖,戚风渝用一只手撑在书架上,喘息声变得粗重, 像是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努力压抑着什么。 然而他的意志力到底非比寻常。 戚风渝用坚定到可怕的理智,硬生生将所有崩溃的情绪都束缚在身体里, 不露分毫,并且一寸寸地挪动着自己的五官, 将那张保护着他的面具重新戴好。 直到一切如若寻常。 但是, 在一旁寻找书籍的慕邵艾很难不注意到他这么大的动静。 他扫了戚风渝一眼, 看过去时男人已经收敛好了情绪,于是慕邵艾的视线顺势下滑, 关注起戚风渝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就看到了他手里捧着的旧习题册。 ……不是吧?这人怎么就能这么精准的发现每一个自己不想被他发现的东西? 慕邵艾心里无力地低声□□。 他在某种不安情绪的催动下走了过去, 递出自己找到的心理学书的下册, 挡住戚风渝看向习题册的视线, 试图打断他的动作, “给你。找到了,这就是那本书的下册。” 戚风渝对角落里那几本书的注意, 让慕邵艾心底泛起一种莫名的局促。 而那几本书被除他之外的人翻阅这件事,更是带来一种让太阳穴隐隐作痛的晕眩,让他几乎要回想起那场事故给他带来的痛苦。 再一次地精准命中红心。 他开始后悔带戚风渝进自己卧室了。 “谢谢。”戚风渝的脸色在灯光下仍有些苍白, 唇瓣也带着一种脱水般的干涸。 他先是接过那本书夹在肘窝,接着才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问道:“角落里的这几本书和书架上其他的书待遇完全不一样,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慕邵艾的额角大力的抽痛了一下,呼吸几乎要停滞。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看重那几本已经泛黄的书籍,甚至记不清他们的具体来路, 可他就是知道, 这些书对他来讲……十分重要 像是这些书本的存在本身, 就已经是从痛苦中锚定他的一种信标。 慕邵艾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用拇指在太阳穴上按压了一下,想把那种抽痛赶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不过是以前朋友送的礼物,本来打算收起来的,后来忘记了,就放在那没管。” ——“不过是”。 戚风渝眸子罩上了一层阴霾,唇角讥讽地掀起一瞬,在慕邵艾看过来的时候,又死板地紧抿成一条线。 某种偏激的情绪激发了他骨子里的攻击性。 戚风渝微微歪着头,五官笼罩着一种凉薄的冷意,削薄的唇张开,寒声道:“既然是不重要的东西,又已经翻得这么旧了,那一会儿我帮你扔掉吧?” 说着他手掌微微用力,将那本习题册砸到了书架上,做势要将所有书本带走。 “等等!”看见他粗暴的动作,慕邵艾的心脏都开始跟着额角一起抽疼,害怕失去的惶恐激活了他灵魂深处的那种虚无感,让被关在笼子里的怪兽又一次蠢蠢欲动。 停下。 不能、不能在他面前…… 他试着控制自己,却作用不大。 慕邵艾为了制止戚风渝而伸出的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慕邵艾对旧书的在意让戚风渝神色稍缓,然而那点和缓的情绪还来不及冲散升腾的攻击性,他就敏锐地注意到了青年状态的不对。 落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哆嗦着,五指虚拢,甚至握不牢他的手腕。 他感受到的指尖皮肤温度凉得让人心惊。 戚风渝眼睁睁看着,那五根修长的手指指尖从健康的粉红转变为一种不过血的死灰,贴在他强健有力的臂膀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慕邵艾本就是极瘦的,即便这些天养出了些肉来,也不足够充填他骨骼与皮肤间的空隙,更别提顾及到手指这种本就不容易长肉的地方。 那种不正常的身体反应,无疑是在证明某些猜测。 ——他犯病了。 这还是戚风渝在猜到些什么后,第一次看到慕邵艾身上出现这样明显的病理反应。 他注意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瞳孔也开始变得涣散。 慕邵艾无意识地用牙齿咬住下唇,太过用力以致于撕裂了干涸的唇纹,拉扯出一道鲜红的伤口。 他抖得太过厉害,看上去像是随时会原地崩解为一地散沙,可又好像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接掌了他对于身体的掌控权,让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操纵着一样,哆嗦着虚扣住戚风渝的手腕,执着地发声:“不、不要,那是朋友送我的礼物,放在那里,别动它们。” 他的肩膀带动腕骨,压抑地战栗着,脊背微微弓起,全身上下都呈现出一种尖锐的弧度,而他涣散的视线也没有落在戚风渝身上,只是盲目地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寻觅着什么。 可他握着戚风渝手腕的手指却十分用力,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 那是一种能够肉眼看出的焦虑不安,徘徊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上,让慕邵艾脱去了平时的那一层伪装,露出了内里的真实。 他像是一具琉璃烧成的塑像。 脆弱,易碎。 手腕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大概是破皮了。 但□□上的疼痛却远无法和心里的疼痛相比。 戚风渝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时的不平之气去试探慕邵艾,以致于逼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这一面。 他想要了解慕邵艾的所有,却独独不愿看见这样的他。 “好,听你的,我不动它们……别急,那些书就放在那里,谁都不会动它们的。”戚风渝用前所未有的轻缓语气安抚青年,连呼吸都轻到几乎没有。 之前还动作粗暴的那只手小心地扶起那几本倒塌的书籍,将他们一一摆放回原来的位置,直到和抽出翻阅前再无任何不同。 这个熟悉的画面好像激活了慕邵艾体内某种自我组装的程序,他迷茫地眨了眨眼,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戚风渝无声地舒了口气。 “对不起,”他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诚恳地道歉:“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既然那是朋友送给你的礼物,那就只有你有处置他们的资格,既然你在意这些书,那就这样放在这里也很好……即便翻得旧了,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我不应该那么做,真的对不起。”他强调地重复了一遍,眉梢眼角尽是懊悔的情绪。 戚风渝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拢住了掐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然后把那只比他小一圈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柔软温热的掌心一下下轻轻磨蹭着指骨坚硬的手背,指尖则轮换着轻捏青年冰凉的指尖,直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重新染上正常的温度。 来自另一个人的安抚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暖意从指尖回流到心间,这是第一次,慕邵艾在没有外物帮助的情况下,就克服了那种好似无孔不入的虚无感,将心底的那头野兽重新锁进了笼子里。 他贪恋起手背上的温暖,久久不愿意放开。 慕邵艾微微低下头,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半垂的眼睫轻颤着,在他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阴影。 又或许,和精神创伤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被包裹在柔软爱意中的感受而已。 直到偏高的体温不止温暖了指尖,还一寸寸攀上慕邵艾的脸颊,让颧骨一片绯红。 他指尖瑟缩了一下,微微握拳,像小动物一样用手背上坚硬的骨节蹭了蹭戚风渝的掌心,示意他可以放开自己了。 戚风渝没急着松手,先是用眼神把眼前的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地扫视了一遍,确定了他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了,才默默地松开了手。 他夹紧肘下关于精神创伤的书,偏头看了一眼挂在床对面的时钟,斟酌着语气轻声询问:“十一点了,是不是到你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对于慕邵艾明显的异常他只字不提,只是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慕邵艾本能地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然而精神略微放松后,精准的生物钟已经先一步给了他答案。 他开始有些困意了。 况且他现在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也实在不适合继续和戚风渝共处一室。 他甚至有些感激戚风渝的什么都不问。 “嗯,我该洗漱休息了,”青年没意识到自己唇瓣上还带着撕裂的红色,乖巧地点头:“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他话语的尾音微微挑起,带着心虚的颤音,萎靡的脸色搭配着唇瓣上那娇艳的一抹,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诱人。 戚风渝被他撒娇似的声调弄得浑身肌肉下意识收紧,可那张苍白面容上的憔悴又击碎了所有旖旎的情绪。 他敛去眼底深处的担忧,沉稳地点了点头,“你确实该睡觉了。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不要太累。” 他转身时故意用身体微微遮住夹着的书本,怕引起慕邵艾的联想,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意识的紧张情绪。 慕邵艾比他更紧张,更想逃跑,可意识到二人之间好似建立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又微妙地缓和了那种窘迫和无措的情绪。 他放空般地站在原地,视线一直黏在戚风渝的背影上,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慕邵艾的精神疾病爆发的模样,连他父母和哥哥都没有见过。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犯病,本来就让他的精神呈现一种难以控制的焦虑和不安,恐惧隐藏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随时打算冲出来给他闷头一击。 而戚风渝不闻不问、一如既往的态度却极大的缓和了这种紧绷的精神状况。 那种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意外暴露出某些丑陋而不堪的自我,却没有迎来询问和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被接纳了。 ……残缺的自己被接纳了。 是一种不曾体会过,却又让人格外安心的感受。 自心底升起的感动让慕邵艾鼻骨酸涩,想要流泪。 于是在戚风渝走到门口,即将推开房门离开的那一刹那,心底的某些情感冲破了牢笼,让他冲动地脱口而出:“这周末我朋友有个聚会,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等等,我到底在干什么? 慕邵艾脸上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干净,就转变为一种明晃晃的懊恼,还有几分害怕被拒绝的忐忑。 陆然约了他周末见面,他本来没打算带任何人过去的。 本来是这样。 他居然在害怕……? 慕邵艾外露的情绪让戚风渝升起一种难以拒绝的心软,可是隐藏在阴影中的过去又扯紧了他的神经,让他不得不警惕地问了一句:“什么朋友?” 慕邵艾被他有些冷的语调惊了一下,局促地开始把玩衬衣的袖扣,越说越心悸:“……一些从小玩到大的那些朋友,都是些世家子弟。” 应激反应结束的那段时间,本来就是他精神最敏感的时候。 他将戚风渝语气里的那一线抗拒听得清清楚楚,已经开始后悔嘴欠邀请戚风渝了。 况且先不提戚风渝会不会拒绝,光是想到陆然那伙人一贯的娱乐活动都足够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若非这次的聚会实在无法推拒,就连慕邵艾自己都不想去了。 慕邵艾后悔得想把刚刚的话吞回去,匆忙补充道:“当然,你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他话语里隐约的期盼之情让戚风渝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心疼老婆QwQ 慕邵艾:害羞贴贴(//w//) 提前更,后天上夹子,下一更周六晚上11点更 第26章 看到真正的我。 慕邵艾一起长大的那些世家子弟们从没见过他, 戚风渝不太担心身份暴露,但这人后悔的情绪如此明显,反倒是让他觉得自己非去不可了。 ——有什么是他不能见到, 不能知道的? “不,我没有不愿意, 周末我陪你一起去。”戚风渝道。 慕邵艾嘴角抽搐了一下,眉梢眼角抽动着流露出抗拒, 打着关心的名义狡猾地试探:“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要去了, 如果你想见我朋友的话……以后多得是机会。” 戚风渝当然没那么容易被他忽悠过去, 他表现得越是抗拒,戚风渝就越想探究。 “当然不会。”他当机立断, 不给慕邵艾继续逃避的机会。 慕邵艾:“……” 他现在只想找个棺材躺进去, 再合上棺材板, 安详地闭上双眼。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自己挖坑自己跳? 想到之前每一次和陆然他们聚会时群魔乱舞的场景, 慕邵艾就感到一种由衷的窒息。 ——到时候告诉戚风渝他从没参加过任何动物本能凌驾在人类理智上的□□活动, 他会信么? 自信点,慕邵艾!你本来就什么都没做过, 心虚什么? 慕邵艾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左想右想,觉得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总不至于就这么轻易垮、塌……吧? 最多算交友不慎嘛…… 慕邵艾心虚地瞅了戚风渝一眼,恰好自投罗网,撞进他越来越严厉,满怀狐疑的眸子中,被警告般地瞪了一眼。 他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那四五六七八个前情人, 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没解释过以前的那些破事。 赴约的事就这么确定下来, 而疲惫感也慢悠悠地浮上心头。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慕邵艾指了下洗手间,“我先去洗漱了。” 这次戚风渝再没有借口滞留,只能收拾好心里些许的遗憾之情,最后扫了一眼纯黑色的床铺,离开了这间卧室。 有一句话慕邵艾说得没错。 以后有的是机会…… * 之后的几天,慕邵艾一直有点提心吊胆。 联系戚风渝对那本治疗精神创伤的专业书的态度,他还不至于愚蠢到以为戚风渝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虽然还没想好要如何和戚风渝解释他的病,但他确实做好了面对询问或是暗中打探的心理准备。 然而戚风渝却对此只字不提,只是每天照常监督慕邵艾吃饭。 若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他愈加注意起慕邵艾的饮食结构,甚至偷偷查了营养学的专业书,再结合慕邵艾的口味,提前一天发送给黎琴,让慕家的厨子按照菜单烧饭。 除此之外,就是他不顾慕邵艾的反对,坚持要带着他进行规律的运动,每天晚餐结束后,都要拖着人去跑步机上慢跑半个小时。 总结来看,都是些对慕邵艾的身体有好处的事情。 为此,黎琴还专门给慕邵艾打了个电话,花了半小时夸奖戚风渝有多么体贴,一再叮嘱小儿子要好好对人家,不要只顾着工作,让戚风渝寒了心云云…… 说到后来,黎琴甚至还声称要将自己当年和慕爸爸谈恋爱的秘籍传授给小儿子,让小儿子用来讨男朋友的欢心。 于是慕邵艾被迫听妈妈秀了半个小时的恩爱。 等她主动挂电话的时候,慕邵艾已经半张脸都木了,应声附和得喉咙都在发干。 他放下手机后揉了下发烫的耳朵,刚想倒杯水休息一会儿,手机铃声就再次响起。 慕邵艾头皮发麻地低头看去,见来电显示是陆然,又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他妈妈,是谁都行。 “我说——”慕邵艾听见听筒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上午11点。 这个点才刚刚起床,已经让他想皱眉了。 但他也清楚,这个点起床对陆然来说,已经算是早起了。 “——明天的局……你会出现吧?”因为刚醒,陆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见慕邵艾不说话,他有些烦躁地轻啧一声,语气变得有些急躁:“我说你至于吗?因为上次那么一件小事,就再也不愿意和曾经的兄弟一起出来了?” “没。”慕邵艾无奈地轻叹一声,“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喜欢那种地方,你知道的。” “……不是吧?都这么长时间了,之前你让我帮你查的那个小孩儿,你们还没搞到一起去?”陆然咕哝着,“我还以为你品味过□□的美好后,能学会享受俊男美女在侧的美好生活呢!” 什么叫品味过□□的美好?他没有! 慕邵艾微微咬了下后槽牙。 陆然是个敏感的家伙,看出了慕邵艾对戚风渝的态度和对以前那些单纯陪聊打发时间的前情人们不同,可他也没想过,不缺钱、不缺脸、不缺人的慕家二少爷会对那么一个不知名的小明星动真格。 更别提放开想象的翅膀,猜到戚风渝已经在慕家家主和夫人那过了明路了。 慕邵艾嗓音微微压低,隐含怒意:“陆然,当着他的面别说这样的话。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把他形容得像什么玩物似的。” 陆然意识到什么,头皮发麻,下意识□□道:“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慕邵艾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的沉默无疑已经说明了什么。 电话那边,陆然骤然压低嗓子恶狠狠地低骂了几声。 “抱歉,我没想到你居然对他……”他先是道歉,然后微抽了一口凉气,带着几分感慨几分庆幸,“你终于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了?” 因为提到戚风渝,慕少艾的声音略微软化,对他后一个问题避而不谈:“他挺好的,我很喜欢他。” “那你明天……是打算带他一起来?”陆然是个聪明人,从慕邵艾严厉的态度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嗯。” 陆然烦躁地骂了一声,显然他也十分清楚自己这帮哥儿所谓的“聚一聚”是什么性质的,他不愿因为这种事将慕邵艾得罪狠了,难免有些为难,“要么你跟你对象说说,明天别跟着了?” “不行。”慕邵艾拒绝得干脆利落。 他本就有意通过这帮没什么实权的世家子弟,把戚风渝逐渐引入圈子里,给他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况且在周景安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情况下再去单身赴局,必然会传递出不好的信号…… 但是,陆然的担忧未尝不是他的担忧。 “你要是怕坏事……”慕邵艾想了一下,犹豫着道:“——要么我明天也不去了?” “那不行!”陆然几乎没有犹豫,下意识否决过后,他又挽回似的尴尬地笑了一下:“我都跟小乔他们承诺了这次把你这尊大佛请过去,你要是突然不去,那我多丢面子啊……” 慕邵艾:“……” 他微微眯起眼,敏锐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陆然,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拿我和别人打赌了?” “哈、哈。”陆然干涩的笑声响起。 “……”慕邵艾被他气得微微咬牙,逼问道:“赌注是什么?” “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你过来就是了,”陆然想要糊弄过去,“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哪怕过来点个卯就走也行。” 这个混蛋……! 显然,陆然很清楚,因为上次他帮的那个忙,慕邵艾无法拒绝他如此简单的请求。 “好,我会过去。”慕邵艾深吸了一口气,揉着额角无奈道。 等陆然聒噪的声音消失后,慕邵艾才双手交叉支在桌子上,将额头轻轻抵了上去,脱力般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如果他真的不想戚风渝见到他过去的那些狐朋狗友,有的是办法解决这件事。 然而他最终却选择了退却。 面对戚风渝的步步紧逼他退却了,面对陆然的时候也是同样如此。 这或许是因为,早在他冲动之下开口邀请戚风渝的那一刻,内心的某种渴望就冲破了土壤。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治愈他顽固的精神创伤…… 慕邵艾觉得,那个人也许会是戚风渝。 回国前最后一次复诊的时候,慕邵艾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正常人了。 他不会再轻易地产生应激反应,脑海里也很少再闪回那些大段空白的过去,睡眠正常,情绪稳定,除了食欲较相同体格的正常男人小一点外,几乎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也只是几乎。 他的医生对他说,慕先生,我钦佩你的意志力和求生欲,那让你能够将自己调整好,找回正常的生活,然而一味地封闭自己的情感对病情并无益处,你不能压制他们一辈子。 当时慕邵艾没反驳什么,只是对着医生礼貌地笑了笑,说,谢谢你。 谢谢你,但是其他的事情你帮不了我。 就连我自己都帮不了我。 他不是不想治好自己,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创伤的根源在哪里,而性格中敏感而固执的那一部分,又让他绝不愿意将自己的内心向一个陌生人打开。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和那头野兽共生…… 直到死亡,或是自己被战胜的那一天。 可是戚风渝出现了。 那天晚上,当戚风渝什么都不问却默默抱紧了那本治疗精神创伤的书籍,并轻柔地赶他去睡觉的那一刻,那股让慕邵艾鼻骨酸涩的冲动油然而生。 他觉得,如果那个人是戚风渝的话,他愿意试一试。 他愿意试着放下心防,让那个人打开他的过去,走到内心深处,看清那个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结。 而戚风渝之后的微妙改变更是证明了什么。 他让慕邵艾知道,他有在好好阅读那本借走的书。 慕邵艾做出了决定。 尽管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并不能因此减弱同决心一同产生的恐惧。 陆然和他所代表的过去像是呼啸的冷风吹拂而过,欲要剥离掉他完美无瑕的表皮,将他身体最深处、最底层的溃烂血肉暴露出来,展现到戚风渝面前,告诉他…… 真正的慕邵艾,从来都不够好。 慕邵艾更用力地将额头抵在拇指上,用力到撑在坚硬桌面上的手肘都在发疼,才能稍微控制住那种恐慌驱使的逃离冲动,而不是真的去拒绝什么。 他用力地咬紧自己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可是那是戚风渝。 他那么好,他比任何人都更值得你的信任。 “……你不能压制他们一辈子。” 医生的最后一句话又一次在慕邵艾脑海里闪过,他闭上眼,一寸一寸地将脊背重新矫正,直到挺得笔直,宛若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所以,来吧…… 看到真正的我。 第27章 调戏。 周六早上, 慕邵艾依着生物钟照常在七点起了床,他下楼的时候,不太意外地发现, 戚风渝还没起来。 与以前相比,戚风渝更愿意在他面前袒露真实的自己了。 一周七天里他只有两三天能赶上慕邵艾吃早饭的时间, 偶尔出现时神色也都带着点困倦不已的萎靡,但似乎是为了表达对其他几天缺席的道歉, 每一次他早起的日子, 都会起得比慕邵艾还早, 就为了能够亲自下厨给他弄早饭。 有点像是被强行收养的野猫,过了最初的应激期, 开始亲人, 会用收起指甲的爪子轻轻拢住你的手臂, 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慕邵艾本就对他没什么管教的意思, 这下更是彻底纵容了某人睡懒觉的习惯。 约莫中午的时候, 戚风渝终于起床了。 他下来的时候,慕邵艾已经下楼取好了食盒, 正在餐桌旁边伏低身子,以一种做实验般的严谨态度,将八道菜装到一模一样的方形餐盘里, 再把所有的盘角对得齐齐整整。 强迫症看了都要大呼“爽了”。 慕邵艾欣赏着自己完成的艺术品,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句:“起来了?” 戚风渝先是对那感受不到任何美感的摆盘方式翻了个白眼,然后视线不受控地扫过青年因为动作而勾勒出腹部曲线的腰肢,顿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鼻音问:“今天怎么是你下去拿饭?司机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我看快到点了你还没下楼, 就给司机打了电话, 让他不用专门打扰你。”慕邵艾不在意地摆摆手。 戚风渝看着他没有一点架子地照顾人,漆黑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餐桌边上,弯着腰的慕邵艾把居家服的袖子挽到了小臂中段,露出一截细瘦的腕骨,回身为戚风渝拉开了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吃饭吧,风渝。” 他脸上挂着温润明亮的笑,午间的阳光轻吻着青年身上的每一寸细节,就连线条犀利的腕骨都稍显柔韧,琥珀色的眸子流动着某些无法彻底收敛干净的情感,未曾诉说的心意争先恐后地从五官间每一个细微的变动中溢散出来。 戚风渝心里直发痒,想要移开视线,却又好像被一种宏大的力量剥夺了对身体的掌控力,只能怔怔地看着青年,一眨不眨,直到眼皮颤抖着开始发涩,涩得发疼。 心脏跳得十分用力,带着渴望的期盼。 慕邵艾不解地微微歪头,目露关心,轻声追问:“……怎么了?” 琥珀色的眸子满满的只装着他一个人的身影,那种毫无防备的信任和依赖像是挂在枝头的桃子,浸饱了阳光雨露,正散发着引人采撷的芬芳。 只要他伸出手…… 指尖痉挛般屈起,戚风渝深深地看了慕邵艾一眼,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没怎么。” 他在那种无法拒绝的注视中坐了下去。 * 在试衣间里挑晚上出行的衣服时,慕邵艾摸着自己快要彻底消隐下去的最后两根肋骨线条,倍感满意。 多亏了这段时间戚风渝孜孜不倦的投喂,他不再是那种营养不良一样的瘦,皮肤也被滋润出了几分健康的色泽。 只是若和戚风渝相比,那还完全不够格。 好在,今晚他需要艳压的对象,也并不是戚风渝。 为了表现出自己对戚风渝的重视,慕邵艾专心打理了自己的头发,换了眼镜,又对着镜子试了半天的衣服,确认镜子里的人足够迷人后,才怀揣着某种类似于公孔雀想要展示尾羽一般的微妙心情,施施然地下了楼。 一楼的客厅里,戚风渝早已经收拾好自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慕邵艾心里有些微的忐忑,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走上秀场的模特,为无法预知观众的反应而感到不安。 他扶着扶手,踩上最后一阶台阶,故意轻咳一声,提醒那人自己的到来。 戚风渝本来正专注地看手机,听到动静,下意识转头向楼梯看去。 今天的慕邵艾一改往日的精英扮相,穿了一条紧身的牛仔裤,两条腿修长又笔直,臀部那里因为被养出些肉的缘故,有了一个圆润的线条,上身纯黑色的t恤收进裤腰里,将他本就细的腰箍出诱人的凹陷,外面是浅棕色的短皮衣,版型宽松,恰好将柔韧的腰线和臀线一起展露出来。 他平时总是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散开了,随性地往上抓了两把,刘海带着卷翘的弧度从一边垂下,异型的眼镜遮住了眼型过于温柔的线条,桀骜又散漫。 看清慕邵艾的一瞬间,那双无机质的眸子微微一亮,一贯平静的面具裂开一瞬,暴露出内里真实的渴望。 戚风渝恍惚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楼梯上的那个人。 慕邵艾没错过戚风渝眼底闪过的惊艳,骨子里的狩猎欲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激活了——一直压抑在西装下的叛逆好像终于得已挣脱牢笼放风,膨胀的荷尔蒙先一步扭曲出张牙舞爪的形状。 他冲着戚风渝的方向,微微挑眉,漂亮的眼睛流转过一抹幽暗的光,唇角微勾,给了戚风渝一个挑逗的眼神,然后故意屈身伏在楼梯支出来的扶手上,将腰和髋部折出一个挑战人体柔韧极限的折线。 该圆的地方圆,该锐的地方锐。 ……像是个欠艹的小混球。 戚风渝眼底灼烧着炙热的火焰,喉结上下滚动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一直靠理智压抑着的欲念和渴望撕扯着从骨髓深处漫溢而出,催促着他上前,将某个故意勾引人的小混蛋给直接就地正—— 冷静下来,戚风渝。 戚风渝闭上双眼,想要将挑战他意志力的那一幕场景驱逐出脑海,可却收效甚微。 慕邵艾满意于自己造成的效果。 然而等他的目光越过遮挡住戚风渝半个身子的沙发,看清后者的一瞬间,心里的那点得意骤然下坠,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慢慢发酵成另一种微妙发酸的情绪。 原来不只是他精心打扮过了,戚风渝也一样。 他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今天的戚风渝从头到脚一身黑,黑皮衣、黑皮裤,加上黑色的高领线衫,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不愿意露出任何一寸皮肤,身上唯一的颜色是绑缚在机车服纽扣和口袋之间的银色链条,透出几分独属于金属的冷硬。 他一向散开的浅金色碎发随意在脑后扎起,本就深刻的五官轮廓完全露在外面,皮肤苍白过头,反倒给人锐利的感觉,而白皙的耳垂上两颗黑曜石耳钉也格外吸睛,视觉上的强烈对比更凸显出独属于戚风渝的隐晦气质。 那是一种自矜的克制和危险的性感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感觉。 平时的时候,戚风渝总是将自己克制的那一面展露在外,只有从那些阴影边缘的角落里,慕邵艾才能轻嗅到一丝潜藏极深的危险意味,像是剔骨的刀,没有伤人的意思,却只是从皮肤上轻轻掠过,就能够激得人浑身汗毛全部竖起来。 而如今,这把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犀利刀锋,出鞘了一半。 以某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填满着慕邵艾的渴求,又滋生出更多的、不同含义的火热欲求。 慕邵艾尽量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半伏变侧撑。 很难说没有隐藏起某些部位变化的意思。 ……穿成这样是要勾引谁? 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样的想法,酸涩的情绪侵蚀着一贯引以为傲的理智。 “你——”慕邵艾吐出一个字,又干巴巴地停住了。 他憋了半天,最终就吭哧出一句:“——你就穿成这样去啊?” 若是不看他频繁往戚风渝身上瞟的视线,还以为他觉得戚风渝给他丢人了呢…… 戚风渝滚烫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段圆润的c型曲线上,往复循环地滑过尽头的每一处凹陷,喉结不受控地滑动着,张开嘴调整了好几次声音,才艰难地维持在不颤抖、也不过分沙哑的程度:“……多了,还是少了?” 慕邵艾:“……” 他有点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一个反击?……还是一次勾引? 慕邵艾扫了魅力逼人的戚风渝一眼又撇开视线,脸上微微发红。 心里属于成年男人的那部分让他想回敬一句“面对他,太多了;见外人,又太少了”。 但是残存的理智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清楚,要是就这样继续纠缠下去,今晚就真的可以不用出门了…… 尽管那真的有点困难。 鬼知道为什么戚风渝半寸皮肤都没露出来,却偏偏比任何时候都更勾人。 他是把持住了,戚风渝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视线终于舍得离开那块勾人的区域,转眼又被慕邵艾脸上诱人的绯红吸引住了,骨子里的恶劣被勾出来,促使他压低嗓音,故意说道:“嗯?说话呀……多了,还是少了?你是想我脱……还是穿?” 他坏心眼地追问,咬字极为清晰,又极为缓慢,像是把那几个字含在口中,舔舐够了才一个个吐出。 戚风渝的声音本就丝滑磁性,此刻故意拖长了腔调,加上暗示意味十足的话语,简直像是一只勾子,在慕邵艾的尾椎骨上狠狠勾了一下。 酥麻感从脚心窜至天灵盖,他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跌坐到楼梯上去,全靠楼梯扶手撑着自身的重量。 艹! 慕邵艾忍不住把脸埋进掌心,手肘支撑在扶手上,为了克制住不该有的各种反应,身体控制不住轻微颤抖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慕邵艾发起了不心动挑战.jpg 慕邵艾一败涂地.avi 第28章 吃醋。 撩过头了……? 看着青年明显失控的模样, 戚风渝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兽性的支配下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荤腥话语。 他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烦忧着慕邵艾的反应, 声线紧张得绷了起来:“刚刚,对不起……我……总之, 我很抱歉。” “没……你不需要道歉。”慕邵艾依旧没把脸从掌心里□□,说话的声音小小的, 还带着吐出的气音, 几乎可以听出里面的羞恼。 戚风渝犹豫了一下, 没再说话,双手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 目光却依旧含着那种从灵魂里迸发出的渴望, 一眨不眨地看着楼梯旁那道诱人的身影。 他听到一声深深地吸气声, 于是机敏地在慕邵艾抬起头的前一瞬低下了脑袋, 自闭似的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好似在为刚才的所作所为忏悔一样。 只能说,他确实十分了解慕邵艾。 本来还有几分气恼于戚风渝过头的撩拨, 一看他这个姿态,慕邵艾又先一步心软起来。 大概、也许、好像……是他主动挑衅在先? 况且,戚风渝的回敬也不是非常的过分, 是他本身先起了有颜色的想法,才会那么难以把持住自己。 再说了,自己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对老婆多纵容一点? “不,算了, 那不是、最起码不全是你的错。”慕邵艾用力揉了把脸, 想把脸上那种滚烫的温度揉掉, 最好连身体里残留着的酥软也一并揉出去。 “就这样吧,你这身挺好看的……我刚刚,嗯,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他用力地耸耸肩,幅度尽可能的做大,想要缓解空气里几乎叫人无法呼吸的某种东西。 戚风渝抬头飞速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眼睫轻颤着,乖巧地说了一句:“你这样……也很好看。” 遭。 空气里的那种东西变得更浓郁了。 慕邵艾耳尖红成一片,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被某种炽热的东西烘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开口说话,怕惊扰了什么,只能低着头站在原地,指甲无措地轻抠着扶手的纹路,那股酥软的感觉压下去了又反复回来,就是不肯轻易地放过他。 而戚风渝则趁着这个机会,近乎贪婪地用视线舔舐着青年羞怯的面容,描摹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小的沟壑和皮肤的纹路,并极度凑巧的,在每一次慕邵艾欲言又止地看过来时,提前收回了视线。 要不是最后司机迟迟等不到人给慕邵艾响了个电话,两个人能整个晚上在客厅里充当凝固的望夫石。 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空气里那种馥郁的、不断蒸腾的东西悄然消散于无形,慕邵艾长长吐出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 前往club的路上,慕邵艾不敢看戚风渝,但又受不了车厢里尴尬的沉默,于是没话找话道:“你戴的那对耳钉,挺好看的……特别衬你的眼睛。” 黑曜石很像戚风渝的眸子,是一种无机质的、纯然剔透的黑。 他主动开口让戚风渝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稍有松软。 戚风渝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耳垂上的耳钉,脸上浮现出一个怀念的神色,轻声道:“这是……朋友送的。他说这幅耳钉一定会很适合我,只可惜……那时候我一直没时间去打耳洞,他没机会见到我戴上这幅耳钉的样子。” 他语气里的复杂情感在一开始就把慕邵艾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后来他沉浸在回忆里,脸上出现那种三分怀念、三分甜蜜、三分痛苦的神色时,慕邵艾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什么朋友啊?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要不要脸啊? 酸水咕嘟咕嘟得直从胃往心里淌,慕邵艾唇角不悦地瘪成一个下垂的弧度,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也没那么好看,就是个普通的耳钉罢了……主要是你人好看,眼睛好看,才显得耳钉好看。” 酸涩挤占了慕邵艾的智商高地,平时碍于羞耻心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叭叭地往外冒。 就这,还不算说完。 “要我说,这耳钉也不怎么样,黑曜石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等之后我送你一对黑钻的,肯定比这对好看。” 他财大气粗地一挥手,气焰嚣张得宛如千金买美人一笑的土财主。 那种酸味,掩都掩不住。 戚风渝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古怪极了,像是想笑,又有几分抑制不住浮现出的愉悦,混合交织在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下来。 就像是为了某个人,归刃入鞘。 他手指轻轻揉搓着柔软的耳垂和上面坚硬的耳钉,慢悠悠地说:“黑钻耳钉?那太贵了……我不能收。” 慕邵艾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心有不甘,“那要么……我也送你一对黑曜石的?你现在戴得这对——” 知道了戚风渝耳朵上那对耳钉是别人送的后,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用挑剔的视线来回扫视着那只形状漂亮的耳垂。 柔软的耳垂被戚风渝的手指□□了半天,泛起了淡淡的粉红,更显得那对贯穿软肉的耳钉像是宣称所有权的标记一样。 慕邵艾焦虑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补完了剩下半句话:“——太朴素了,不好看。等晚点我送你一对名家设计过的,肯定比你现在戴的得这对好看。” 戚风渝侧过头来,盯着青年满是酸意而不自知的脸,声音里含混着笑意:“可是你刚刚还说,黑曜石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慢条斯理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好像是在问“你就打算送我这样的东西?”。 ……真是牙尖嘴利。 慕邵艾低下头,开始用心思考起来,有什么黑色的宝石,是既不会太贵,又不会像黑曜石一样太过廉价。 墨玉?好像太贵了……碧玺?又好像有点便宜…… 糟糕,他平时不太关注这些东西,需要的时候还真不知道应该送点什么。 慕邵艾越想越沉浸,牙齿不自觉地撕扯着唇瓣,将饱满的下唇咬得水亮发红,像是一点点绽放着的玫瑰,红得娇艳欲滴。 偏偏本人还浑然不觉。 戚风渝的视线从他秀气的五官挪到唇瓣上,久久不语,眸子愈发幽邃。 直到他欣赏够了慕邵艾脸上纠结和春色,才伸手扯了扯慕邵艾的袖子。 等他带着一点茫然转过头来,戚风渝轻声道:“跟你开玩笑的,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非常喜欢。” 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可戚风渝的眸子却明亮得像是星星。 一闪一闪的,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渴望。 慕邵艾心跳如擂鼓,像是被鼓励了似的,脱口而出:“那我先送你一对黑曜石的,等以后——”他骤然回神,受惊般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面颊上浮现了一层在夜色中都能看得出的绯红。 “——以后什么?”戚风渝心脏轻轻跳了一下,循循善诱地追问。 慕邵艾微微摇了摇头,拒绝回答,手指把玩这袖子上的纽扣。 “邵艾,”戚风渝极轻地唤他的名字,再次上手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嗓音里浸上了轻微的恳求,撒娇一样诱哄他:“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哪怕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可戚风渝依旧很少唤慕邵艾的名字,要么不喊,要喊就是用慕先生指代。 尽管现在喊出“慕先生”这三个字的情绪已经有所不同,可终究难免会显得生疏,而只叫名不叫姓,却显得亲昵得多。 酥麻感就顺着尾椎骨窜进了天灵,慕邵艾颤了一下,防线溃不成军:“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想说等以后你愿意接受了,我再送你一对黑钻的。” 送你一对这世间独一无二、最珍贵的耳钉。 珍贵的从来都不是材质,而是其上寄托的心意。 他指尖蜷起,死死抠着座椅的边缘,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怕加深戚风渝的心理负担。 如果两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为这些奔腾着的爱意饱受折磨,那么他宁愿那个人是他自己。 慕邵艾低垂着头,眼睫轻轻颤抖着。 可他不明白的是,戚风渝永远都有从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动中读出他想法的本事。 那种拖拽着他下坠的力量……更强大了。 戚风渝阖上眼眸,感受着灵魂中那不可抗拒的震颤。 那种力量既让他感到恐惧,也让他心生向往。 戚风渝睁开眼,感受着心底的擂动,隐含笑意的丝滑声音直往慕邵艾心里钻,“我会期待那一天的。” 慕邵艾微微睁大眼睛,不敢扭头看他,脸上却绽放了一个受到鼓励后的笑。 也许那是一个“好”。 * 一辆纯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在霓虹闪耀的club门前停下,过于周正的车型和周围色彩缤纷的小跑车们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早在快到的时候慕邵艾就给陆然打了电话,他下车的时候,陆然已经等在门口。 “我说,你这家伙……还没学会开车啊?”陆然笑得不行,用视线瞟了一眼自己宝蓝色的法拉利,揶揄地撞了一下慕邵艾的腰腹,“哥们,你这出行方式都快成标志了。” 慕邵艾白了他一眼,给戚风渝打开车门:“不要瞎说,我会开车。” 他只是不敢。 “会开车你怎么不自己——”陆然倚在车门上,懒洋洋地继续揶揄慕邵艾。 可说到一半戚风渝下车了,他忍不住错愕地张大了嘴,某些话语没过脑子就跑出来:“卧槽,你这男老婆……可真他马高啊。” 慕邵艾一米八三的身高在一众二代子弟中也算封顶的那一波,而戚风渝比他还高了一大截,看上去直奔着一米九长了。 陆然又上下扫了眼戚风渝。 隐藏在毛衣下鼓胀的胸肌绝对是常年锻炼的人才能保持住的,他转过头看了眼自己兄弟消瘦得和衣服架子似的白斩鸡身材,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们圈子里不是没人好这一口,但一般人喜欢的都是那种纤细秀气的小男生,哪有人像慕邵艾这样,找了一个比他高还比他壮的?到底谁是谁老婆啊? 当时看到戚风渝照片的时候,他还寻思这冷美人长得还带劲儿,谁能想到这人身材和脸一点都不配套? 慕邵艾没留意他的失态,满脑子回荡着陆然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男老婆”。 ……尤其是还被戚风渝听到了,臊得厉害。 再想到陆然一见面就嘲讽他不会开车,新仇旧恨加一起,慕邵艾直接抬脚给了陆然一下。 趁陆然踉跄的时候,他熟练的一个滑步上前,手臂勒住了陆然的脖颈,恶声恶气地恐吓他:“不会说话就闭嘴!不需要嘴巴可以捐给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二:我!醋!我!自!己! 戚风渝:(老婆真可爱) 画外音的陆然:我是不是真相了? 第29章 应激反应。 “哥!哥!我错了, 你饶了我!”陆然被他卡着脖子,喘不过气来,连连求饶。 他内心暗骂, 都怪自己被慕邵艾那张精英假皮蒙了眼,以为他洗心革面了, 都忘记了这家伙以前有多会打架。 他也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 这人都瘦成那样了, 身手居然没怎么退步。 慕邵艾是一时情绪上头才没忍住, 陆然一服软,他立刻就微微松了手臂。 可惜陆然和他的关系不能说是兄弟同心, 只能算作误交损友。 他的劲力刚泄了一点, 陆然眼珠子就转了转, 腰背聚力, 坏笑着一记肘击往他肋骨敲去。 慕邵艾都想骂脏话了, 他完全来不及躲,眼看就要被打中—— “啪”的一声。 陆然挥出的手肘在击中慕邵艾之前, 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拦在了半空中。 戚风渝不知何时走到了慕邵艾身侧,一只手拦住陆然,无光的眸子盯着他, 嗓音冰冷:“他现在身体不好,挨了你这么一下,受伤了怎么办?” 陆然:“……” 就慕邵艾勒他脖子的那个力气,哪有那么虚弱?被他形容得跟个玻璃人似的…… 戚风渝看见陆然脸上不服气的神色,眸子又晦暗了几分, 按住他麻筋的手指无声用力。 煞时, 陆然整条手臂都木了。 ……草, 这俩人跑这夫妻混合双打来了? 陆然有苦说不出,更混账的是,慕邵艾勒着他脖子的那条手臂再一次收紧,完美没有收回去的打算。 可惜,他的好兄弟和他没有心电感应,完全不知道他在愁些什么。 慕邵艾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戚风渝的手掌上,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拘着陆然。 ——那种隐含不满重重钳在他肩胛骨上的力度,叫他不着边际地联想起来。 装醉的那天,戚风渝也是用这样强势的力道揽住他的腰。 尽管看似状况完全不一样,可动机却又有着微妙的相似。 慕邵艾心脏被蜜水泡得发软,没有重量的视线悄悄落在戚风渝拦住陆然的那只手上,脸颊微微泛红,暗自祈祷着这样的时刻能再久一点。 三人诡异凝固住的姿势吸引到了路人的视线。 戚风渝泛起一种难言的烦躁,却不是因为他人的视线,而是因为慕邵艾和陆然亲密接触的那条手臂。 慕邵艾刚刚动手的时候动作太大,外套的袖子被蹭上去了一小截,手腕和陆然的脖颈没有任何阻隔的贴在一起,白皙的手腕肌肤和陆然古铜色的脖子对比鲜明,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感。 他知道的,慕邵艾一向讨厌和别人肌肤相触,可这次,他看上去却没有任何不适。 戚风渝理智上清楚,这是因为陆然是少数得到他认可的朋友,这样的动作也不含任何暧昧的含义,然而理智归理智,他情感上就是难以忍受……这样的亲密。 尤其是,陆然本身就代表着那段戚风渝一无所知的过去。 那道焦灼的视线带着沉重的分量,一遍遍从慕邵艾的小臂上掠过,刺激得他手臂上细小的绒毛察觉到危机一样“唰”地立了起来。 慕邵艾一个激灵,骤然收回手臂,局促地拉下卡在小臂中段的袖子。 他悄咪咪地偷瞥了戚风渝一眼,没错过他脸上那个一闪而过的满意。 嗯,不是他的错觉…… 有点可爱啊。 慕邵艾用力抿住唇角压制那种不自禁的笑意,有心想逗弄两句,又怕戚风渝恼羞成怒,只能遗憾地收了这个心思。 ……迟早会有机会的。 陆然好不容易从残忍的压迫中被解放了,一回头又撞上了二人庞若无人的恩爱现场,看着慕邵艾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笑意,整个人都无语了。 这叫什么? 这叫只有陆然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他嘴角抽了抽,揉着自己被肋得发红的脖子翻了个白眼,粗暴戳破眼前的粉红泡泡:“行了,别在门口傻站着了,又不是在拍电影……赶紧进去吧,小乔他们等你很久了。” 慕邵艾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内心的得意实在是控制不住,微微扬起眉,给了陆然一个“羡慕啊?”的眼神,并成功的收获了一个快要翻到眼皮后面去的白眼。 看陆然快要气炸了,他终于停止挑衅人家,跟在陆然身后进了club。 在进入大门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声就撞进了鼓膜,里面夹杂着人类的嘶声叫喊,那种狂热的氛围可以在一瞬间挑动起人身体里的热血,勾起加入其中的冲动。 然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样的氛围却意味着逃跑的冲动。 太吵了。 而且,有太多太多太多的人。 到处都是人。 慕邵艾本来以为自己能够适应的。 他很久没有犯过病了,再加上初高中没少在酒吧厮混,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的场景唤起恐惧,然而从心底深处泛起的,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的抗拒……根本由不得自己。 不知何时起,他放开了与戚风渝牵着的手,手掌无力地垂在身侧,耷拉着。 眼前灯红酒绿的场景叠出一层层虚影,整个世界都变得遥远。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 戚风渝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喧嚣的声音和扑面而来的躁动感让他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阴影里还时不时地闪出衣衫半褪、唇舌交缠的男男女女,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种环境,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就离他而去。 这样的分离激起了他心底反射性的怒意,只要一想到慕邵艾以前经常在这种地方厮混,他就恨不得将小混蛋的手脚都折了,永远关在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摸索过去,追寻着那抹温度,却在射灯亮起的一瞬间,看清了那人苍白如死尸的面容,和全身止不住的战栗。 慕邵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被莫名的力量钉在原地,死死捏紧双拳。 他看上去想要转身逃跑,却不知为何,没那么做。 慕邵艾看起来很痛苦。 泛起的心疼轻易地击碎了躁动的情绪,心底烧灼的怒火没了燃料,很快就熄灭了。 戚风渝伸出手,以一种坚定的态度握住了慕邵艾紧攥的拳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用力到僵硬的手指,将自己的五根手指一一嵌进他的指缝里,牢牢握住,安抚般轻轻磨蹭着。 他凑过去,贴在慕邵艾耳边温声询问:“要不……我们回家吧?” 慕邵艾身体里抽紧的那根弦随着他的一套操作缓缓放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得胸腔发疼,然后再慢慢地吐出,手上用了点力气回握住戚风渝。 他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点轻颤,却又无比的坚定:“不,我要去,我想见他们。” 他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不待戚风渝反应,就向前走去,在陆然察觉到异常回头前,已经跟上了他的步伐。 戚风渝心脏微微一沉,不知道他为何要这般倔强,却又从这样的姿态中体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他不动声色地垂眸,被拽着梦游般地往前走,更细致地观察起慕邵艾脸上的变化。 落在脸上的视线像是要把他的皮肤血肉全部剥开一样,犀利得让人害怕。 慕邵艾受不了他这样的视线,有一种被刺探的不适感,狂躁的情绪丝丝缕缕地爬上他的眼尾,让那块白嫩的皮肤泛起腥臊的红,透出一种尖锐的戾气。 他与戚风渝交握的手下意识用力地抽了一下,却没能抽开,反倒被戚风渝更紧的握住。 二人不动声色的较着劲,直到走到包间门前,陆然先一步推门进去,慕邵艾才好像骤然惊醒,情绪稍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怔然地看了一眼与戚风渝交握的手,脸上浮现一抹挫败的颓色。 “抱歉……”慕邵艾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努力尝试着控制住身体里躁动的情绪。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应付这一切的,可是这很难。 “要么今天……?”戚风渝和他一同停在门口,欲言又止。 “不,没事的,里面都是我朋友。”慕邵艾放下手,摇了摇头,不愿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为力。 他先一步进入包间,用力拽了下戚风渝,“我们进去吧。” 戚风渝不好继续坚持,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一同进入包间,心里却在琢磨着慕邵艾失控的原因。 烦躁的情绪依然沉淀在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肌肉里,让慕邵艾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戚风渝在想些什么。 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着他前进再前进,直到跟在陆然身后踏入包厢。 包厢内的少爷小姐们都是慕邵艾从小玩到大的,只是自从他高三那一年转学到公立中学后,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上一次小聚时因为有人喝醉后抱着他耍酒疯,他差点失控地把人扔出去——他克制住了那种过头的冲动,却一把将人推倒在桌子上,酒瓶滚到地上,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慕邵艾。 场面一度十分的难看。 偏偏情绪上头,他根本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反倒严厉地警告那个人不许碰他,语气癫狂得好像他们是什么脏东西…… 自那之后,怕自己再次失控将一切搞砸,无论谁叫,慕邵艾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陆然推了他一把,又因为戚风渝的存在,他愿意去直面那些恐惧。 交握的双手上传来的力道,好像取代了他的骨骼,成为了真正支撑着他的东西。 慕邵艾面色有些苍白,却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然而事态的变化却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他刚踏进房间一步,就听到一声瓶塞弹出的“嘭”,喷出的香槟擦着他身侧溅了满墙。 “哟,我们压轴的慕二少总算愿意出现了!” “好家伙,还带了一个?二少终于知道开荤了?” 起哄的声音就着香槟的喷洒,拱起了火。 虽然听到声响慕邵艾就及时地往身侧躲了一步,然而到底还是有不少酒液飞溅到夹克和手背上,应激反应让他彻底僵立在原地。 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转身逃跑的冲动。 戚风渝察觉到他的僵硬,心脏拧着疼了一下,他不得不更用力地扣住慕邵艾的手,甚至用力到慕邵艾觉得自己的手掌要被折断了。 与疼痛一起到来的,还有卡在喉咙口无法吐出的那口气。 慕邵艾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看向单脚踩在桌子上,捧着狂喷的香槟大笑的乔斯年,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冷声怼道:“小乔,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第30章 灌酒。 “小乔, 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清冷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轻易就能激发起他人的逆反心理。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起哄的嬉笑声。 乔斯年将只剩一个底的香槟倒进杯子里,随手将空了的香槟瓶子一扔, 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依旧嘻嘻哈哈的:“二少,别这么凶嘛……这不是表达我的热情么?倒是你?什么时候找了这样一个——” 他用暧昧的视线上下扫过戚风渝, 转头冲着慕邵艾挤眉弄眼:“——啧啧,这身材!模特?还是演员?早说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保证早就选到合你心意的给你送床/上去了!” 慕邵艾眉间微蹙, 心底腾起一股火气来。 他的视线微微往身侧斜, 看到戚风渝低头盯着地面,冷淡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 好像并没听懂乔斯年在暗示什么。 又或是知道了, 却没有发脾气的立场。 他睫羽很长, 眼窝深陷, 偶尔会给人脆弱的感觉, 可是那样的脆弱中却又浸透了一种冰雪般冷意,好像他从不在意任何事。 只有慕邵艾知道, 他刚刚支撑着自己的时候,是有多么的可靠。 慕邵艾心里突然一软,想替他说点什么, 来得及开口之前,交握的右手掌心却被轻轻挠了一下。 他下意识偏头看去,见到戚风渝极隐晦地摇了下头,示意他不必如此。 ……是怕自己惹上麻烦么? 慕邵艾心软得愈发厉害。 乔斯年约他出来可不是为了看他带人过来秀恩爱的,他把怀里搂着的美人推了出去, 然后硬生生在他和陆然中间, 给慕邵艾挤出一个狭窄的两人位, 招呼道:“赶紧坐,别站着了。” 被他推出去的酒吧少爷顺势坐到了地上,顺服地伏在乔斯年的大腿上。 他双眼迷离,见乔斯年招呼慕邵艾,还故作亲昵地拍了拍空出来的位子,给慕邵艾抛了一个媚眼。 慕邵艾:“……” 他的五官自动拉扯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一向讨厌别人侵入自己的空间,之前的事,慕邵艾还能用是自己有愧于乔斯年,忍一忍就过去了,而如今这一幕……可是真正在践踏他的底线了。 他若是坐下去,那个刚刚和乔斯年交换过口水的小模特是不是还要顺势依偎到他的大腿上? 慕邵艾硬忍着不适走到这里,不是为了来和这些陌生人花天酒地的。 他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慕邵艾伸出腿踢了踢乔斯年的小腿,用下巴指了下伏在他腿上的人:“让他们出去。” 乔斯年的脸色也变得难看,“我说,二少,你自己还带着人呢,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 “我说,”慕邵艾打断他,微微眯起眼,“叫他们滚出去。” 他盯着乔斯年,冷声道:“你用赌局给陆然下套,逼我出现,难道就是为了给我拉皮条?” 乔斯年脸上的躁动瞬间消失,空白了一会儿才阴翳地看了他一眼,掐着依偎在他腿上的小男生,挥手不耐的赶人:“出去。” 小男生一下急了,撒娇般喊道:“乔哥——” “滚!”乔斯年指着门,神色掠过一丝轻蔑又被迅速压下,皱起的眉梢和眼里尽是慑人的戾气。 小男生再不敢说什么,领着其他几个靠在别人怀里的少爷们快速离开了包间。 慕邵艾没错过那一瞬间的轻蔑。 他知道那种情绪并非是针对那个酒吧少爷,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眼前的青年和过去没太大的变化,只是人抽条了,五官更成熟了一些。 可慕邵艾看着这张没太大变化的脸,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陌生。 这个眼底藏着戾气和算计的青年,和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二哥”的初中生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现在,他半讥讽半畏惧地喊他,“二少。” 乔斯年此时的表现让慕邵艾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执着地想要修复过去的感情到底是对是错。 他冷着一张脸,拉着戚风渝坐了下去。 戚风渝虽然从进来开始就不发一言,也看不出对眼前群魔乱舞的画面有什么感想,可慕邵艾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一种压抑的抗拒。 他伸手把陆然往另一边又挤开一点,然后才坐到乔斯年身边,让戚风渝坐在他和陆然中间,保护的意味十足。 乔斯年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举动,没忍住又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二少倒是架子大,见不得我们叫少爷,自己怀里还不是搂着情人。” 慕邵艾看了他一眼,微微抬起下巴,举起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晃了晃:“乔斯年,不会说话就闭嘴。他是得到我父母认可的男朋友,戚风渝。” 包厢里煞时一静。 男、朋、友。 戚风渝漆黑的瞳孔骤然扩大,与慕邵艾交握的掌心泌出汗来,却不敢扭头去看他的脸。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刚刚拿着香槟开瓶,险些打到慕邵艾的乔斯年,眸色沉沉,淡淡地颔首作为回应。 戚风渝这个气势把所有人都唬住了,刚端起酒杯的乔斯年倒抽了口凉气,问:“他是戚家的人?” 慕邵艾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联想到戚家那个名声奇差的家伙,抗拒得微微皱眉,道:“不是。” 他否认了,却没有继续介绍戚风渝身份的意思。 而这已经足够在座的人猜到些什么了。 乔斯年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心里的天平渐渐有了倾向。 慕邵艾不可能想到,自己维护戚风渝的这句话,反倒帮乔斯年下定了决心。 “父母认可”,“男朋友”。 这两个词组和在一起,无疑就已经将慕邵艾排斥在了世家最核心的那个圈子之外,知道这一点,乔斯年的顾虑反倒少了很多 戚风渝没注意到空气中的暗流汹涌,满心都回放着慕邵艾说到戚家继承人时那种隐晦的嫌弃…… 他知道自己为了挤进京圈,手段狠辣了一点,可慕邵艾也不想想自己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况且他对别人下手再狠,面对慕家的时候,还不是留足了情面? 戚风渝心里说不出的恼火。 ……小混蛋,真是欠教训。 他垂下眸子,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心里狠狠地给慕邵艾记了一笔,只等着以后一笔笔从他身上讨回来。 “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别揪着这点小事不放,”陆然尴尬地在中间打圆场,他看了乔斯年一眼,暗示道:“小乔,你不是想和邵艾把上次那件事说清楚么?我可是为了这个才帮你把慕二叫出来的。” “当然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在那里,我可没打算不认二少这个兄弟了,”乔斯年面色如常地开了一瓶红酒,倒了满满一高脚杯,举着酒杯站起身看他,“但是——” 乔斯年话音停住,挑衅地扬了下眉,那点未曾改变的桀骜又一次浮凸在面上,“二哥,上次见面你二话不说就摔了我一跤……这事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乔斯年咄咄逼人地问,慕邵艾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来了。 他知道这是二人之间越不过去的结。 他抿了下唇,被乔斯年的话刺得唤醒了对那次不愉快见面的愧疚之情。 慕邵艾几乎没太多犹豫,站起身接过了乔斯年手里的酒杯,修长的脖颈扬起,一整杯红酒被一饮而尽。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酒精麻痹了慕邵艾的神经,让他整个面颊都红了起来,那抹红还在继续蔓延。 也许是乔斯年称呼的变换唤起了他心底的柔情,让他的双眸在酒精的刺激下明亮起来,渐渐溢出与气质格格不入的温柔来:“这一杯,算哥的歉意。小乔,对不起,上次那事……那、那不是我本来的意思。” 乔斯年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服软了,脸上猝不及防闪过一抹愕然,他眼神闪躲了一下,转瞬又重新定在慕邵艾的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怨愤来:“哈?你说得轻巧,摔得鼻青脸肿的人又不是你……既然你说那不是你本来的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慕邵艾身躯轻颤了一下,浑身血液流速加快,手上骤然用力,死死卡进了戚风渝的指缝里,酒精造成的眩晕迷乱了他的理智,那种为自己辩驳的冲动涌遍他的全身,左冲右突地奔向舌尖,最终又被紧闭的唇牢牢锁住。 感受到慕邵艾平静表面下那种流动着的痛苦,戚风渝冷冷地盯着乔斯年露出几分恨意的脸庞,手指却鼓励地轻抚慕邵艾的手背,甚至用拇指一下下顺过他的手腕,支持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慕邵艾感受到他的鼓励,尽力尝试了。 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最终又颤抖着闭上。 说什么?说他精神有问题,是医生确诊过的ptsd患者,然后再诉苦说自己因为得病过得有多惨,让乔斯年多多包容? 乔斯年没有义务要体谅他的难处。 他说不出口。 那种颓丧又一次浮现在心间,慕邵艾硬着头皮解释:“就……没什么意思。” 自我厌弃让他的声音透着种烦躁和冷硬。 他无意针对乔斯年,可在乔斯年看来却并非如此。 乔斯年微微垂下眼睫,没出声,嘴角却弯出个冷笑。 他缓了一下情绪才开口,“行,既然你想要道歉,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 他弯腰起了一瓶白酒,在要倒的时候迟疑了一瞬,下一刻,另一只脚从旁边伸出轻轻踢了他一下,又驱散了那一瞬间的迟疑。 乔斯年端起满满一高脚杯的高度白酒,回身递向慕邵艾,冷笑道:“哥,虽然我心里难受,但我没想为难你。约你出来本来就是把这件事说开,你既然觉得抱歉,那就喝了这杯,这事就算这么翻篇了。” 慕邵艾被刚刚那点酒精烧灼得浑身都在发烫,可理智却是清醒的。 他不在意乔斯年尖锐的态度,却被乔斯年转头时面上一闪而过的算计和下定决心的冷然刺得心脏发疼。 他的酒精过敏不是毕业后才有的毛病,酒量却是在生病后才培养出来。 也就是说,乔斯年知道他不能喝酒。 乔斯年不仅知道他不能喝酒,还知道他真的喝醉后,会卸下所有竖起的刺,露出真实的内里,乖巧得像只没断奶的小猫,任人摆布。 慕邵艾苦涩地笑了。 哦对了,乔斯年也有不知道的事。 乔斯年不知道在他高一喝醉后,陆然出于愧疚,把他们录下的慕邵艾醉酒后的视频发给了他。 按照他以前的酒量来看,这一杯白酒下去,他必然会彻底醉倒。 高脚杯盛着的白酒足有半瓶,这样一杯下去,别说是不能喝酒的人,就算是有点酒量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喝法,必然会神志不清。 乔斯年想要灌醉他,灌醉他后……又想做什么呢? 慕邵艾木着脸,心脏一阵阵抽疼,好像有藤蔓从胃里生长出来,拽着他整个人往下拖,让他泛起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他逼着自己忍着环境带来的不适,逼着自己忍下恐慌发作前期的那种痛苦,只不过是不想失去……那些曾经真实地给他带来过慰藉的人。 遗憾的是,乔斯年……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慕邵艾略有恍惚的视线从乔斯年闪躲的眼神滑到那杯白酒上,打从心底泛起的冲动让他几乎想要屈服。 是不是只要喝了这杯酒,只要喝了……一切就都还能挽回? 慕邵艾好似溺水前抱住最后一块浮木的人,脸上泛起一种诡异的渴求,几乎没有犹豫,就伸出手够向那个高脚杯。 “够了!” 戚风渝再也看不下去了,带着压制不住的怒火呵斥出声。 第31章 决裂。 “够了!” 带着森冷怒火的呵止声突然响起, 打破对峙引发的静默。 慕邵艾与人交握得手心泛汗的那只手被人放开了,冷意还来不及被皮肤感知到,眼前的那杯酒就被一只熟悉的手抢了过去。 “邵艾身体不好, 不能喝酒。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戚风渝阴沉着脸,挡在慕邵艾身前, 动作干脆地举起高脚杯—— 一饮而尽。 慕邵艾完全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挡住自己视野的高大身影,在大脑将一切拼接到一起之前, 情感先一步酝酿出本能反应。 他鼻腔发涩, 眼圈一周开始隐隐发热。 从小到大那么多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保护他……站到他身前。 他性子从小就倔,不肯向任何人低头, 就算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 也习惯了站在保护者的位置, 独自承担一切。 ……就连车祸后, 他的生活七零八碎的时候, 他也从未想过向任何人求助。 当他爸妈察觉到不对,飞到学校来看他时, 他早已将自己拼凑完毕,挂着虚假又完美的笑,告诉他们:“别担心, 我没事。” 一直以来,他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人,只有他自己。 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 被人保护的感觉竟然是这么的…… 奇妙。 像是身处于云端, 四周尽是绵软的云朵, 极尽轻柔地拂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生怕他再次受到外界的伤害。 ……也许自己不必永远坚强。 慕邵艾恍惚难言,硬忍着才没泄露出哽咽的话语。 刚刚的冰冷声音浸透酒液变得沙哑,再次响起:“这样够了么?你还要怎样才能满意?要再来一杯吗?” 戚风渝依旧有些怒火难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在酒精的作用下,眼白爬上了细密的红血丝,漆黑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样,恶狠狠地盯着乔斯年。 他将杯子重重摔在桌子上,哗啦一声,水晶高脚杯炸成碎片,迸溅出的碎片飞射而出,有一片滑过了戚风渝的脸颊,划出一道伤口。 乔斯年被他猩红的眸子盯着,本能地退了一步,惊惧的情绪席卷全身。 然而下一瞬,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慕邵艾情人的威慑下退了一步,他又恼羞成怒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替慕二少爷喝下这杯酒?” 他轻蔑地掀起嘴唇,用一种看垃圾的视线上下扫视着戚风渝:“你觉得……你配么?” 戚风渝瞬间阴沉了脸,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像是要把乔斯年的脸刻在心里一样用力的看着他,怒火越盛的同时,理智却越清醒。 心脏因愤怒膨胀又收缩,叫嚣着让他抄起酒瓶拍到眼前的这张讨厌的脸上,可理智却编织成网,牢牢地把所有的怒火都限制在胸腔里。 他不在意乔斯年的死活,但是慕邵艾在意。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意问道:“……那你想如何?” 乔斯年和他跳动着火焰的眸子对视了一眼,多种情绪纠缠生长,催生出卑劣的恶毒来:“你非要替二少出头嘛……也不是不行。毕竟二少也说了,你是他经过父母认证的男朋友,甭管以前你是不是连见我一面都不配,但既然二少这么说了,那我就给他个面子。” “既然你想替他取得我的原谅,也行……”他指了指桌子底下的箱子,抬手取了个新的杯子出来,笑了:“那就把这一箱酒,都喝了吧。” 他说得轻松,可那一箱白酒还没打开过,里面足足有六瓶,是足够让人酒精中毒的量。 戚风渝轻轻扫过去一眼,眼皮跳了跳,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好个屁啊?!”慕邵艾不敢相信他居然敢开口答应,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气得口不择言:“你疯了么?想进医院么?” 戚风渝肩膀一僵,没说话,手腕上隐隐与他抗衡的力道却透露出他的态度。 ——如果慕邵艾需要,那他就会替他做到…… 慕邵艾鼻骨涩得发疼,用力眨眼把眼眶里流动的热意逼了回去。 “……老实呆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命令。 还不待戚风渝反应,一道瘦削的身影猛地从他身后窜出,一把将乔斯年撞倒在沙发上。 推搡间桌上的酒瓶被带倒,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过后,破碎的玻璃碎片炸的到处都是。 慕邵艾双手死死拽住乔斯年的领子,将他牢牢压制在沙发上,乔斯年慌乱地挣扎着,本能地一拳砸向身上的人。 慕邵艾眸子微微一闪,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一拳。 拳头撞击在身上的闷响和戚风渝愤怒的喊声同时响起。 “邵艾!” 乔斯年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坏了,脑子还没清醒,见慕邵艾依旧压在自己身上,本能地又挥舞起拳头砸向他。 这次,慕邵艾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反向扭到身后。 乔斯年痛嚎了一声,对上了慕邵艾冷厉的眸子,突然一个哆嗦,再不敢挣扎了。 有人想冲过去帮乔斯年,对上慕邵艾扫视过来的漠然视线,又默默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腿。 最终,只有戚风渝在慕邵艾的默认下靠近了沙发。 他咬牙切齿地想再给乔斯年一拳,却被慕邵艾制止住了。 慕邵艾下意识地伸手想拽领带,等他摸到空空如也的颈子,才不耐地啧了一声,更用力地将乔斯年压着跪倒在沙发上,牢牢制住,转头对戚风渝说:“去拿一个高脚杯,把刚刚剩下的半瓶酒倒上。” 戚风渝皱起眉看他。 慕邵艾因为刚刚一系列激烈的动作,定好型的头发彻底凌乱地散开来,垂在额前,半遮住眼睛,给他平添了一抹阴郁的戾气。 他甩了下头把碎发甩开,仰头看着戚风渝,又催促了一遍:“快去。” 那双总是温柔的杏眼里装着与往常不同的暴戾,冲散了他伪装出来的冷静克制,透出一种外漏的危险感觉…… 异常的性感。 戚风渝深深看了他一眼,喉结不动声色地滑动了两下,没多说什么,转过身按他的要求去倒酒了。 桌子上的酒已经全部洒在地上了,他索性从桌子下面的那一箱酒里取出来一瓶,打开来,倒了满满一杯。 戚风渝端着一杯酒,拎着还有半瓶的酒瓶,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威胁般地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直到所有人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才不急不缓地走回沙发边上。 “给你。”他递出了手里的酒杯。 慕邵艾没急着接过他手里的酒,先是保持着钳制的状态,将乔斯年翻了个身,让他坐到沙发上,正面对着他们。 乔斯年气疯了,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却敢怒不敢言。 慕邵艾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喘息,这才开口道:“我刚刚让你揍了我一拳——” 乔斯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刚刚是故意的。 站在慕邵艾身边的戚风渝则是气得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撒出去一些,浸湿了他的手指。 这小混蛋……他就知道! 他咬着牙,心里又给慕邵艾记了一笔。 “——这下,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慕邵艾确定乔斯年清醒地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才慢悠悠地补上了后续。 他微微抬起下巴,给了戚风渝一个眼色,示意他把酒怼到乔斯年面前,慢条斯理地威胁道:“现在么,是你欠我一杯了……小乔,我给你个机会,你一口气把这杯酒灌下去,这事就算这么翻篇了。” 他这是把之前乔斯年的逼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乔斯年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哆嗦着问:“……我要是喝不下去呢?” “嗯?”慕邵艾微微挑眉,轻笑了一声,声音像是用最轻柔的力道划过小提琴的琴弦,丝滑而优雅:“你要是喝不下去啊……你要是喝不下去,那怎么办呢?” 他好似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我总不能亲自动手,把那一整箱白酒都灌进你嘴里吧?小乔……你觉得呢?”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慢条斯理威胁人的语气和眼里阴狠的情绪,却让人生不出质疑的勇气。 他是认真的…… 乔斯年绝望的发现。 这个样子的慕邵艾轻易地激活了乔斯年的回忆,让他一下回忆起上一次慕邵艾这个表情,还是高二那年发疯,打断了两个小流氓腿的那次。 就是那次的事让慕邵艾和他们一起进了趟局子,来接人的慕家夫妇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允许慕邵艾和他们继续混在一起,强行将他转去了公立学校。 可天知道,平时乔斯年他们和一群同龄小孩打打群架还行,像慕邵艾那样,把两个成年人往死里打的那股凶狠……他们可做不到。 乔斯年还记得,那次是因为一个病歪歪的小姑娘险些被那两个人拽进阴暗的小巷子里,而这一次,只不过是因为他灌了那个男人一杯酒…… 乔斯年苦涩地笑了一下,认怂地低下头,哑声道:“拿过来吧,我喝。” 他知道,慕邵艾既然敢这么威胁,那他就做得出来。 慕邵艾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对戚风渝道:“喂他喝掉。” 他的声音低哑,不是听力极为敏感的人,几乎听不出他声音里的那一线颤抖。 在慕邵艾的示意下,戚风渝端着酒杯的手稳如泰山,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给乔斯年,硬逼着他一口喝完了整杯白酒。 结束后,乔斯年受不了反上食道的那股酒气,呛咳起来,辣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直到这时,慕邵艾才放开了他。 他站起身,握住戚风渝的手打算离开,一屋子人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个敢开口阻拦的。 即将离开之前,慕邵艾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子扫了一遍房间里的人,视线在乔斯年身上停留了一秒,平静地说:“以后不用让陆然叫我出来了,我不会来了。” 说完,他再无留恋,拉着戚风渝大步离开了房间。 * 刚出房间的时候,慕邵艾面无表情的侧脸看起来还算冷静。 戚风渝被他拽着一路往前走,想起乔斯年最后涕泗横流的那张脸,心脏好似泡在了蜜水里。 ——和过去那些无比珍视的情谊相比,慕邵艾选择了自己。 光是这件事就让戚风渝的翘起的唇角根本压不下来。 他盯着慕邵艾的侧脸,目不转睛,直到注意到那人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发没了血色,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就连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到最后,慕邵艾近乎是拖着戚风渝跑出了酒吧。 而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第一时间,他就冲到路边的花坛里,对着泥土,把当晚吃的喝的所有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第32章 真醉。 整个晚上慕邵艾只喝了一杯红酒, 没吃什么东西,很快就把胃里清空了,可就算没什么能吐的了, 他生理性的反胃也停不下来,一再的干呕着, 用力到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戚风渝担忧地皱起眉,扶住他一条手臂, 撑住他瘫软的身子, 拍打起他高高怂起的脊背:“没事吧?” 他手上的力气有点重, 对于这个状态的慕邵艾来说,却是恰到好处。 慕邵艾艰难地摇了摇头, 就着他扶住自己的那股力量, 拖着酸软的腿脚走到另一边的角落里, 在花坛边缘坐下, 不住地喘着气。 等到慕邵艾的状态稍有好转, 戚风渝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便利店,被酒精逐渐侵蚀的大脑才骤然一清, 开口道:“在这等一会儿,我去买水。” 说完他要转身离开,可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却制止了他的离去。 慕邵艾疲惫地举起他的手, 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很轻地蹭了一下:“不用,陪我呆一会儿,吹吹风就行。” 因为酒精蒸腾起来热意被夜里的冷风一吹,早就散去了, 他的脸颊凉得像一块冰贴在戚风渝的手背上, 温热的吐息拂过手指的皮肤, 热意停留不了几秒就被晚风掠去。 见他不再颤抖,戚风渝也就没再坚持,而是坐到慕邵艾身边,让他的脑袋能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一只手揽住慕邵艾的肩背,帮他放松似的揉捏着肩颈僵硬的肌肉:“好,听你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酒后的微哑,也许是被酒精麻痹了理智,里面的温柔情意竟是毫无遮掩。 晚风寒凉,但却奇异地叫人觉得温柔。 慕邵艾闭着眼睛靠在戚风渝肩头,过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小声开口:“……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戚风渝身子颤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看向搁在自己肩膀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慕邵艾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就在刚刚的撕打中彻底散掉了,碎发被汗水浸湿后,凌乱地贴在面颊上,挡住了线条鲜明的骨骼,显得他的脸颊巴掌大一个,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他闭着双眼,睫毛却紧张地颤抖着。 “想问,但怕你不想说……你想说么?如果不想,那就不说。”戚风渝咕哝了一句。 他坦诚到近乎直白的话语听得慕邵艾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道:“我想和你说——” 戚风渝一直盯着慕邵艾脸上的碎发,莫名地觉得碍眼,忍不住伸出手把那绺汗湿的发捋到耳后,那只本应规规矩矩的手,却在酒精的作用下,不受控地在慕邵艾柔软的耳垂上揉搓了一把。 慕邵艾本来已经打算开口了,又被他接下来的小动作惊住了,生生止住了:“——你!” 他抬起头来看向戚风渝,发现那人虽然面上不显,随着他一起抬头的动作却慢了半拍,整个人有一种隐晦的迟缓。 这是……有点醉了? 果然,半瓶白酒下去,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慕邵艾好笑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和心里的难受一起散去,放弃了说点什么的想法,站起身来,打算带醉鬼回家。 可他刚站起身,就被戚风渝用力拽了回去,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跌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好像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箍住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呼吸着他身上传来的古龙水的味道,瓮声瓮气道:“你既然说了,就,说完。” 似乎是觉得那味道十分好闻,他的脑袋越垂越低,快要埋进慕邵艾的颈窝里。 慕邵艾:“……”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同的是,上一次慕邵艾是装醉,而这次,戚风渝是真醉。 也许是古龙水的味道十分好闻,戚风渝像突然被激活了什么奇特兴奋点的大狗一样,起劲地在慕邵艾的颈间嗅弄。 慕邵艾被他的鼻息弄得很痒,不得不伸出一只手,强硬地将他的脑袋推了出去,哭笑不得地说:“别闻了,一身酒臭味,有什么好闻的。” “不臭,香。慕邵艾……香。”戚风渝不高兴了,想要弄开他阻拦自己的手,但又不舍得放开他的腰,苦恼于自己只有两条手臂,只能抗议地用脑袋推了推他的掌心。 顺滑的发丝因为揉蹭的动作变得有点乱,微翘的发尾扫过掌心,连带着慕邵艾的心也微微发痒。 醉酒的戚风渝可比平时的他坦诚的多…… 下次他再说对自己的关心是因为那五千万,慕邵艾就要拿今天晚上的事堵他的嘴。 从那种亲近的行为中咂摸出点意思后,慕邵艾连自己还坐在人家大腿上这件事都忘记了。 他忘记了,大脑近乎于在单线程运转的戚风渝可不会忘记。 他不满地盯着慕邵艾,搂着他腰肢的手微微用力,又催促了一遍:“说。” “说什么说啊……醉鬼,起来回家了。”慕邵艾被他用力一带,胸膛撞在他的肩膀上,险些岔气。 他揉了下胸口,又一次挣扎着试图起身:“赶紧起来,该走了。” 他的力气远远不足以和戚风渝对抗,又舍不得用对付乔斯年的那种手法对付他,推搡了半天,一点成果没取得,反倒是激怒了男人。 戚风渝眯起眼睛看他。 慕邵艾瞪了回去。 和醉鬼说不通,但club门前进进出出的人却让慕邵艾越来越焦虑,虽然他们现在的位置在角落里,但保不准就有哪个醉鬼想要跑到这边来清空一下肠胃。 这次他手上用了几分力气,掰开了戚风渝在他小腹前交错合拢的手掌。 戚风渝眉毛高高扬起,脸上近乎写着“反了你了”几个大字,不待慕邵艾反应,他狠狠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教训他道:“让你说,你就说,说完了我自然会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 不止是响在空气中,更响起慕邵艾心里。 意识到戚风渝做了什么,慕邵艾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竟、然、打、他、屁、股! 刚刚的那种感觉好似还残留在屁股上,疼倒是不疼,但是那种羞耻感绝对叫他终生难忘。 “你——”慕邵艾咬着牙,又羞又气,想骂他,但眼前的醉鬼明显油盐不进。 油盐不进的醉鬼抬着下巴高深莫测地看着他,见他一句话不说,刚刚落下的手又抬了起来。 慕邵艾看他有再来一次的趋势,整个人都麻了。 戚风渝喝醉后……是这样的么?早知道会这样,刚刚那杯白酒还不如他自己喝了! 慕邵艾气得不行,却又找不到发泄的方向。 ——偏偏这个人还是为他挡酒才会醉成这个样子的。 “好好,我说就是了。”慕邵艾挫败地低了头,他语速极快,机关枪一样地高速解释,只想赶紧解释完好带戚风渝一起回家,不要在这继续丢人了:“我从小到大拥有的东西都不多,也不擅长社交,陆然和乔斯年他们是我仅有的朋友了,失去他们……多少会让我有点难过。”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还是不可避免的沉重下来。 但因为戚风渝这么一通捣乱,他的心情却意外的不怎么沉重,比他想象中更容易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人是会变的,最起码今天的事……完全不是你的错。”戚风渝看到他脸上的伤感,下意识伸手贴啦上去,安慰道。 说完,他用掌心安抚的蹭着慕邵艾的脸颊,脸上闪过明显的挣扎,最后十分孩子气的撇过头,不情不愿地说:“……陆然应该没掺和在其中,他也是被利用了。” “我知道……”慕邵艾意外于他居然注意到了陆然中途被电话叫走,看着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坦诚的男人,某种冲动勾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陆然,为什么?” 戚风渝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而是放开他,自己也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没得到答案,慕邵艾也无所谓,只要戚风渝能停止发酒疯乖乖和他回去就算谢天谢地了,他也没打算继续逼问他。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可两人牵着手走到半路上,戚风渝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因为你喜欢他。” 慕邵艾茫然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刚刚那个问题。 他侧过头,看着戚风渝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犹在气闷的侧脸,突然控制不住泛起的笑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他忍不住又逗了一句:“可我也喜欢你啊。” “合情合理,”戚风渝撇了下唇,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他的答案,“我也不太喜欢他。” 慕邵艾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戚风渝嘴里的“他”……指的是他自己。 他不喜欢自己。 “为什么?”慕邵艾语气复杂地问道,根本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这一次,一直表现得像是个输入问题就会得到答案的机器人的戚风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牢牢地闭上了嘴巴。 二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停车场,上了车。 慕邵艾先让戚风渝进去,然后弯下腰给他扣安全带,弄完了抬起头来,却突然注意到他脸上刚刚被炸开的玻璃碎片划出的伤口。 指节长的一截,不深,却因为鲜血在伤口凝结而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那是他没能克制住的怒火,也是他没能隐藏好的关心。 慕邵艾起身的动作顿住,维持着半俯身的姿态,盯着那道伤口,受到蛊惑般问了一句:“你酒醒后……会记得醉酒时发生的事么?” 戚风渝垂眸看他,与他对视后,幽邃的瞳荡起浅浅一层波澜。 他脸上浮起了一层浅红,嘴里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会,第二天醒来会断片,今晚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记得。” 骗人。 慕邵艾心说。 尽管知道戚风渝在骗人,他依旧装作不知,垂下眼睫,努力克制着脸上涌起的热度,轻声道:“那就好。” 说完,他倾身而上,在那道鲜红的伤口上轻柔地烙下一吻。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他顶着微红的脸颊,迅疾道。 之后,他快速地关上车门,绕到了另一边上车。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 戚风渝不知何时闭上了眼,静静回味着刚刚那足够短暂,又足够漫长的一秒钟。 慕邵艾的嘴唇像是春天盛开的花朵上最柔软的花瓣,一触即离,可那样轻柔的感觉却长久地驻留在戚风渝的心间,让他贪婪地想要更多、更多。 他想让这朵花只为他盛开。 第33章 依旧醉着。 回家的路上戚风渝一直很沉默。 慕邵艾一开始是惦记着那个吻, 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就拿着平板开始处理起工作,等他情绪彻底冷静下来, 转头一看,才发现戚风渝早就已经睡着了。 “怪不得这么安静……明明刚刚还那么难搞。”慕邵艾好笑地咕哝了一句。 他看着高大的男人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座椅上, 下巴一点一点的,束起的头发也不知何时放了下来, 半长的碎金发随着他的脑袋飘荡着, 像是彼此嬉戏的妖精。 睡着时的戚风渝不再冷着一张脸, 可深邃的五官却好似可以轻易的吸走光线,让那些平时不引人注目的细节一一暴露在慕邵艾的眼里—— 他眉心有常年皱眉留下的印痕, 一看脾气就不怎么样;唇瓣极薄, 弧度却是自然下垂的, 没用力就带着不悦的压迫感;眼睫很长, 却没有一点弧度, 扇子一样垂在那里,投下深沉的阴影, 让他本就凹陷的眼窝更显深邃。 这张脸虽然精致,却让人生不起冒犯的冲动。 就像是他平常表现出的温和平静,都是假的。 戚风渝好像总是以为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缺, 可生活不是影视剧,没有人能全天候的伪装自己还不露任何破绽…… 慕邵艾不是傻子,他只是愿意装成傻子。 他一一扫过戚风渝的五官,眉目渐渐变得温和。 ……也不知道,戚风渝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一点。 在慕邵艾通过数戚风渝的眼睫毛消耗掉大量时间后, 汽车终于停在了公寓门口。 他把自己滑落到那对诱人的唇瓣上的视线拔了出来, 解开安全带, 拍了拍戚风渝的大腿:“醒醒,到家了。” 戚风渝眉心的折痕顿时堆起,将他的手打到一边,换了个姿势重新靠到座椅靠背上,眉间缓缓舒展,一副要就此一睡不醒的模样。 慕邵艾轻“啧”了一声,索性自己下了车,绕到对面帮他打开车门,解了安全带,扶着男人下了车。 夜里的冷风一吹,戚风渝打了个哆嗦,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发直地看着扶着他往电梯走的慕邵艾,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笑得毫无阴霾,拖长了尾音唤他:“邵艾,你回来啦。” 慕邵艾被他喊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像是在撒娇。 他回头看去,发现戚风渝睡了一会儿,好像醉得更厉害了。 怕不是把酒精在身体里醒了一遍,更醇厚了。 ……醉得都说起胡话了。 慕邵艾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吃力的把人往电梯里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风渝好像突然不会走路了一样,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虽然说他曾经也干过“醉”后撒泼这种事,但他和戚风渝可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戚风渝那一身腱子肉可不是塑料泡沫填充进去的。 慕邵艾累得气喘吁吁的,还不忘苦中作乐地想着,也许今晚碰上的一切都是他上次装醉的报应。 好像是觉得这样折腾他还不够似的,刚刚还老老实实的戚风渝又开始作妖了。 先是一只手摸到了他的脸上,抚摸过他的眉骨、脸颊、下颚,然后戚风渝用力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扯出一个笑容,喃喃问:“你是真的……吗?” 慕邵艾被他捏得声音都咬不清楚:“我当蓝四真滴……” 他翻了个白眼,抽出一只手把在自己脸上作恶的那只手拍了下去,“别闹!” 戚风渝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眼前一片重影,伸出手想要触碰慕邵艾,却挥了个空。 他心里一悸,下意识地搂紧慕邵艾的肩膀,将脑袋枕了上去,咕哝着摸索起来:“我得……我得确认一下。” 慕邵艾好不容易把他弄进电梯里,按好了楼层,刚松一口气,就感觉耳垂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裹住了,他心脏又重又快得跳了一瞬,还来不及去感受什么,下一秒,坚硬的牙齿就咬上了那块软肉。 慕邵艾疼得“嗷”了一嗓子。 “会疼哎……是真的。” 听到他惨叫出声,戚风渝反倒松了口,下意识用手指去揉他被咬出牙印的白嫩耳垂,意识不清地低喃。 你咬我确认的是哪门子真假?! 慕邵艾用力捂住嘴巴,生怕尖叫声把保安招来了。 他气得不清,想抽戚风渝一顿,可一转头就看到戚风渝不舍得错开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脸上带着笑,痴傻中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怨愤,像是只能看得见他一个人似的,一遍遍摸索着他的面颊,低喃他的名字:“邵艾,邵艾,邵艾……” 每一声呼唤都像是在哀求什么,可慕邵艾耐下心去等待,他又没有后续了。 慕邵艾只能告诉自己,戚风渝只是醉了,不要跟一个醉鬼一般见识。 他深呼吸了一会儿,耳垂不那么疼了,而戚风渝也老实下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刚刚惨遭野狗,不,家狗攻击的耳垂,因为摸到一对牙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戚风渝一直看着他动作,见状,眸子下意识闪躲,心虚地问了一句:“……疼?” 慕邵艾几乎要把眼睛翻到眼眶后面去,“你觉得呢?我咬你一口试试?” 戚风渝几乎没有犹豫的,把手递到了他的嘴边,认真道:“你咬吧。” 慕邵艾:“……” 他看着眼前这只修长好看瓷白玉般的手,实在是下不去嘴。 戚风渝好像也看出来了,他歪头想了一下,突然又张嘴含住了慕邵艾的耳垂。 “别咬了!天——啊……艹!”慕邵艾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后续的声音吞咽了回去,整张脸涨红成一片。 戚风渝倒是没继续咬他。 他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用力亲了一口后,又开始细细地舔耳垂上牙印的凹痕。 将那一团软肉细细光顾了一遍后,他才放过慕邵艾,抬起头,问他:“还,疼么?口水,能杀菌。” ……可我耳朵也没出血啊! 慕邵艾脸色通红,一再瞥向电梯里的摄像头,双手牢牢按住还要再亲上来的人,疯狂摇头,“不疼了,你老实点吧……” 慕邵艾没有挣扎,也没有试着远离戚风渝,只是牢牢搂住他以钳制他的动作。 戚风渝感受到身体下方实实在在的另一个人,听话了。 电梯抵达了顶层,慕邵艾拖着戚风渝往前走。 男人看见陌生的走廊和防盗门,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没找到有用的信息,迟钝地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我家。”慕邵艾喘得不行,吃力地扶着他打开房门,想要带着人进屋。 可戚风渝一听到这里是他家,突然推开了他,像个贞洁烈男一样双手牢牢撑住门廊,不肯越雷池一步。 “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戚风渝看起来惊得不清,原本木楞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灵动起来。 慕邵艾这一整个晚上又是被灌酒,又是打架,还要应对应激反应和一个酒醉的戚风渝,实在是被折腾的没力气了。 他拖不动戚风渝,只能靠着门框,没好气道:“你还记得你已经卖身给我了么?如果记得,就乖乖上楼去睡觉,有什么问题明天睡醒了再说。” “……卖身?”这个词好像唤醒了戚风渝的一些神智。 他扫视了一圈公寓,好像终于找回了部分神智,认出了郎婦这是哪里,不再堵在门口,而是乖乖地走进屋带上了房门。 还不待慕邵艾想出来怎么哄他去睡觉,他就主动换了鞋,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去。 “哎,你慢点。”慕邵艾怕他从楼梯上栽下来,匆忙追了上去,还好戚风渝的平衡能力还不错,虽然看起来晃晃悠悠的,脚下却踩得很稳。 慕邵艾想要扶他上楼,戚风渝却又突然倔强起来,执着地要推开他。 怕他摔了,慕邵艾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他满心以为某个醉鬼今天的妖是作完了,接下来只要将他哄到床上就好了,可到了二楼后,戚风渝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一头靠在慕邵艾的房门上,转头看他,含混着命令道:“开门。” 慕邵艾还以为他认错房间了,头疼地捏了下眉心:“你走错了,次卧才是你的房间。” 他把戚风渝拽起来想往他自己的房间里塞,戚风渝却四肢都扒在他身上,再一次展现出贞洁烈女般的忠贞,抵死不从。 推搡了半天,慕邵艾浑身冒汗,被戚风渝呼出的酒气刺激得眼睛都发红了,他忍无可忍,用力地把戚风渝推开,崩溃地问:“那边才是你的房间,你不去睡觉,非要进我的房间干嘛?” 这一晚上,他真的是累了。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戚风渝碰酒了。 可远水难解近渴,这样的觉悟并不能让眼前的醉鬼一下清醒过来。 慕邵艾刚把戚风渝推开,那人重心不稳地踉跄了几步,手臂在墙壁上用力撑了一下,又像皮球一样重新弹回慕邵艾身上,八爪鱼一样缠住他,不给他溜回房间的机会。 “睡觉啊。”戚风渝滚烫的呼吸喷在耳侧,回答得理直气壮,“去你的房间,当然是,嗯,是为了履行我的义务……你五千万都花了,我总要让你值回票价。” 说着他突然发力,团着慕邵艾,将他整个人抵到了房门上。 撞到了房门的那一瞬间,慕邵艾听到了咚的一声,但他却没感到疼痛。 戚风渝牢牢用掌心护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下意识“嘶”了一声,顾不上再去思考这人到底醒了还是醉着,着急地抽出戚风渝垫在自己脑袋后面的手,看到手背上面一片红,忍不住心疼地埋怨:“你就不能消停点,好好回去睡觉,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戚风渝一只手任由他摆弄,另一只手则撑在门上,将慕邵艾困在门板和自己身体里的狭小空间里,喘息逐渐粗重,那双本就漆黑的眸子变得愈发幽邃。 而慕邵艾还对危险一无所查,低垂着脑袋,仍在轻抚他泛红的手背。 这家伙…… 戚风渝心痒得难受,在酒精的作用下,原始的兽性彻底挣脱樊笼。 他低下头,故意贴着慕邵艾的耳尖,喘了一下,压抑着什么似的问道:“难道你……不想要么?你应该享受那五千万带来的权利,以它本来应该作用的方式,你觉得呢?” 戚风渝尾音诱人的往上勾起,趁慕邵艾不备,膝盖往上顶了一下,头彻底埋进他的颈窝里。 一片温软。 第34章 高中时期1。 慕邵艾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惊喘了一声,感受到某种柔软温热的东西落到锁骨上…… 他浑身僵直地靠在门上,看着比他高半个脑袋的男人宛如罩顶的乌云一样缓缓压迫上来。 锁骨的皮肤疼了一瞬。 慕邵艾腿脚发软, 推拒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仰起脖子, 几乎是一种任人施为的姿态。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看清了戚风渝的眼睛。 那双曾经在梦里出现过的宝石般的黑瞳, 现在满是烧尽理智的炽热欲。。念, 戚风渝的脊背高高耸起, 仰着脖子看他,像是某种正在狩猎的野兽。 可里面没有他梦中见到的那种, 澄净而美好的爱意。 慕邵艾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瞬,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被欲望烧得滚烫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被猝然升起的疑问填满—— 如果今晚真的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个又算是什么关系? 只不过是酒后乱性而已。 而慕邵艾渴望的……从来都不仅仅是性而已。 某种羞恼混杂着尴尬,让他从心底里腾起一股怒火来。 慕邵艾再也忍不住, 直接用膝盖顶开戚风渝的腿,手上使了一个巧劲,将人掀了出去。 “给我滚去睡觉!”他趁着那人意识不清醒导致的行动缓慢, 绞住他的双手,推着他往次卧走。 戚风渝被他打断,整个人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卡的难受, 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然而慕邵艾这次下了狠心, 带着“有本事你就把我手折了”的魄力非要把他正法了, 让戚风渝挣了好几次都没能挣开。 力气用尽,困倦的感觉又卷土重来,某些不合时宜变化的部位又变了回去,戚风渝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又乖巧起来。 慕邵艾这次不会被他骗了,提溜着他来到次卧门口,握住他的手打开了指纹锁。 戚风渝被他用缉拿的姿势推着往前走,也不挣扎,慕邵艾要抬他的手,他就配合着抬手,唯一不规矩的动作就是在慕邵艾收手的时候,下意识地用脖子在他手腕上蹭了一下。 轻轻地,雏鸟一样的力道。 慕邵艾心里微微一动,低头看去。 这次望进的却是一双澄澈的黑眸里,没了撕碎理智的欲望,此刻戚风渝眼底的情绪第一次毫无遮拦的呈现在慕邵艾面前。 依赖,渴望。 这一次那里面呈现的东西,是他想要的。 慕邵艾唇角微微勾起,又在下一瞬被他用力抿紧。 他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希望能借此震慑住靠本能行动的醉鬼,推着他进了次卧。 进去后,慕邵艾拖着戚风渝往床上一扔,揉着自己刚刚被他的挣扎震得酸麻的手臂,警告道:“老实睡觉,再搞事情,我就把你从这个房子里扔出去。” 这句话一出,还在床上翻腾打算做点什么的戚风渝突然老实了。 慕邵艾把他的外套拽了下来后就要去脱他的毛衣,然而毛衣稍微往上撩了一点,就露出了平坦的小腹,随着戚风渝挣扎般的扭动,腹肌块垒分明的呈现出来…… 慕邵艾:“……” 他脸红了。 慕邵艾下意识地又把毛衣给戚风渝拉下去了,犹豫了片刻后,最终十分粗暴的连毛衣带人一起塞进了被子里,将他牢牢裹好后才转身离去。 * 第二天上午,戚风渝才深刻的体会到一时的逞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等他捂着疼痛难忍的额头理清昨晚酒后的记忆时,又觉得这代价付出的,值。 凌乱的片段回忆里,对他几乎称得上是纵容的慕邵艾可口得引人垂涎,而酒后的他做出的那些流氓事…… 老实说,若不是神智不清,他还真的没那个勇气去试探慕邵艾的底线。 他品味着回忆中慕邵艾面对他的强迫呈现出的羞恼姿态,隐约意识到,若想让那个人尽快入瓮,也许他的计划,要稍微调整一下了。 他本来的计划是等慕邵艾上钩后,让慕邵艾来主导和推进二人之间的关系,他可以始终保持一个被动和无辜的姿态,这样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那个人也就没立场再不满些什么了…… 他让自己成为了根据慕邵艾的性格和喜好量身定做的“完美情人”。 如果是慕邵艾还是七年前的他,他们大概早就滚到床上去了。 * 慕邵艾是在戚风渝高三那一年转到他们班的。 高三的时候,正好是戚风渝压力最大的时候,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偏偏他妈妈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多年独自养育他的压力,一病不起进了医院。 他既要兼顾学业,还要经常去医院看望母亲,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慕邵艾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最开始的时候是莫名出现在他桌上的早餐——因为他奔波于医院、家里还有学校,经常踩着点回学校上早读,来不及吃早饭,不知是谁注意到了这一点,从某一天开始,他的桌上某天突然多了一瓶牛奶,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戚风渝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接受一份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好意,他只当是误放的,下了课就将东西放到了老师的讲桌上,让“掉”了东西的同学来领回自己的失物。 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毕竟怎么说也是学校的校草,他并不缺乏拒绝别人的经验。 他只是从不知道,能有人把示好这件事做得这么没皮没脸。 第二天一早,戚风渝发现自己的同桌换人了。 换过来的同桌是新来的转学生,顶着一头向上梳的头发,就差把不良少年几个字刻在脸上了,而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转学生,早读的时候突然用手肘撞了撞他,睁着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他:“喂,作业借我抄抄。” 戚风渝扫了他一眼,见他一副“你不帮忙我就继续骚扰你”的架势,不愿跟他继续浪费时间,索性把背包里所有的作业都倒给了他,冷声警告:“给你,别再烦我。” 那人眨了眨琥珀色的杏眼,突然瘪起嘴巴,可怜兮兮地跟他撒娇:“别这么凶嘛,我没有恶意的。” 别说,虽然顶着那么一头傲娇难驯的发型,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还真的一点都不违和。 戚风渝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不良同桌长了一张好看的面孔,声音清凌凌的,像泉水掠过山石,撒起娇来……意外地不让人讨厌。 但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戚风渝收回视线,翻出一套模拟题做了起来,心里却在想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一个十八岁还能毫无心理负担撒娇的小少爷出来。 他想到仍在病床上的母亲,胃就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戚风渝没再分给新同桌任何关注,他一旦开始学习,注意力就高度集中。 然而即使他意志足够坚韧,身体却无法抗拒普世的规则。 模拟题做到一半,是肚子翻滚的不适感将他从题海中唤醒。 饥肠辘辘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教室格外引人注目。 前后桌同学投来的视线让敏感的少年备感难堪。 戚风渝微微皱起眉,压在试卷上的那只手收到课桌下,用力地按压在肚子上,像是如果能把不听话的肠子压瘪,它就不会叫了。 同班同学畏惧他的冷脸,没人敢说些什么,可今天他身边却多了个不识趣的人。 转学生又撞了他一下,还不待他不耐地看过去,一只笔推着他刚刚借出的作业本出现在视野里,最上方还放着熟悉的牛奶和包子。 他愣了一下,那道清泉似的声音压低后再次响起:“抄完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正好早上的早餐买太多了吃不掉,就作为谢礼吧!” 说到这里,转学生还指了指桌子上空掉的牛奶盒子和塑料袋给他看,以示自己没有撒谎。 戚风渝:“……” 他确实有点饿,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接受别人的施舍。 戚风渝抬起头和转学生对视。 转学生白净的面颊上红了一片,有些羞涩地捋了下头发,接着扯起嘴角,给了他个明亮到灼人的笑,讨好地又把作业和早餐往他那边推了推,小声低语:“我一直用身体给包子保温呢,这样子吃了胃就不会难受了!你看,还热乎着呢!快吃吧。” 不知是被那个笑容打动了,还是温乎的包子确实足够诱人,总之最后戚风渝鬼使神差地接受了那份好意。 从那天开始,每天慕邵艾都会问他借作业抄,而谢礼永远是带着体温的早餐。 后来有一次,前一天他在医院里忙到太晚,没来得及做作业,第二天早上慕邵艾找他借作业时才知道他也没做。 慕邵艾没说什么,而是默默把自己早就做好的作业连带着早餐一起递了过来。 他悄悄戳了戳戚风渝的腰,跟他说悄悄话:“快点抄,虽然没法像你那么优秀,但八九成的正确率还是有的,你动作快一点,来得及在班长收作业前抄完。” 当时,戚风渝翻开他的作业本看到整齐娟秀的字体,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慕邵艾自己做的—— 这家伙不是一上课就睡觉么?亏他完全没怀疑过他不良少年的学渣身份?! 身旁的少年吐了下舌头轻哼了一声,微微抬起下巴傲娇地说:“别小瞧我好吧?我不听课是因为高一高二学得差不多了,难道你上课的时候不是在自己复习么?” 戚风渝心里有根筋弹了一下,出于某种逗弄的冲动,不愿意让傲娇小狐狸继续志得意满下去,故意面色复杂地看着他,问道:“那你以前一直借我作业抄是……?” 少年微微瞪大眼睛,白净的面皮迅速地烧了起来,他动作特别缓慢地一寸一寸挪动屁股下的凳子,直到跑到离戚风渝最远的地方,才猛然低头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手臂里,不说话了。 戚风渝回忆着那抹绯红蔓延到雪白的衬衣领子下面的画面…… 觉得这件事好像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最后看了趴在桌子上装鸵鸟的少年一眼,拿起桌子上的牛奶扎开口喝了起来。 今天的早餐是烧麦,是他喜欢吃的。 也不知道慕邵艾是怎么注意到他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偏好的,准备的东西倒是越来越合戚风渝的口味。 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并不是感受不到藏在这些细节后面的好意。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知道慕邵艾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那时候的戚风渝一心只想着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出来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让他和妈妈的日子能够过得稍微轻松一点,不必为了省早饭那点钱而饿着肚子让别人笑话。 他根本没想过慕邵艾是在追求他。 然而小狐狸是不可能一直藏好狐狸尾巴的。 第35章 高中时期2。 戚风渝意识到慕邵艾原来是在追求他是在一个午后。 公立学校的高三生是没有午休的, 整个中午一共就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吃完午饭后最好的选择就是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 戚风渝也有这个习惯。 与其他学生不同的地方在于,因为睡眠不足, 他在“小憩”时间会睡得特别沉,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会醒来。 这天中午, 戚风渝睡不着,但又不愿意浪费难得的睡眠时间, 所以也不起来, 就直挺挺地趴在那里, 逼自己睡。 他没能等到瞌睡虫的到来,但却等到了某只没能藏好狐狸尾巴的小狐狸。 一只白净的、属于少年人的手, 两根手指模仿着走路的姿势, 一寸寸的从桌子的另一边逐渐靠近。 戚风渝从手肘下方的空隙看到这一幕, 脊背微微绷紧。 他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 那只手在他旁边停留了一会儿, 犹豫了很久,最终, 还是没能抗拒住诱惑,以一种极轻柔的、生怕惊醒了他的力度轻轻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像是一片雪花,从天空中落下, 融化在皮肤上。 慕邵艾从小没干过活,掌心非常细腻绵软,搭在他的手背上,好似带着温度的棉花糖,偏偏他还以为戚风渝睡得沉, 不知羞地磨蹭起来。 他一会儿用掌心的软肉去压压戚风渝凸起的指节, 一会儿用细瘦的手指戳戳他柔软的虎口, 一秒钟都老实不下来。 戚风渝瞪大眼睛,浑身都僵硬地绷起,要不是校服外套宽松,绝对会被慕邵艾发现。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不知道慕邵艾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可却本能地继续装睡,想看看他还会做点什么…… 见他睡得那么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趋势,慕邵艾愈加放肆了,甚至还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 只是手上的动作,却到此为止了。 他的手掌搭在戚风渝的手背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好像只是这样微小的触碰就让他满足了。 他嘴里哼出的曲调东一段西一段的,听不出到底在唱些什么,只是戚风渝的心却随着音乐砰砰地跳动着。 他再也睡不着了。 戚风渝缓慢的呼吸着,不愿让慕邵艾发现自己醒着的事,心里却乱七八糟地掠过各种各样的回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狐狸……好像是在追求自己。 可如果慕邵艾是在追求他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告白呢? 戚风渝不明白。 后来,还是意外偷听到的对话解了他心底的疑惑。 他听到慕邵艾在拒绝让他帮忙给自己送情书的小姑娘。 他说,戚风渝要好好学习,考好的大学,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 对现在的戚风渝来说,高考是唯一重要的事。 戚风渝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少年那么地渴望和他靠近,却又什么都不说。 就是因为足够在意,才能够忍耐。 他心里说不出的温软,蓦地生出了冲上前抱住他的冲动。 然而事实是,他扎根一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他知道慕邵艾说得是对的。 正是这无法迈出的一步,让戚风渝真正的明白了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他必须考上好的大学,踏上这条成功的可能性最大的路,然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壮大自己,直到他能够担得住肩上压下来的责任。 以前这份责任是指他的母亲,而如今,却多了另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他看得出来慕邵艾的家庭不一般,也明白,只有自己足够优秀,才能离慕邵艾更近一点。 他靠在教室的后门上,下定了决心。 等到高考放榜的那一天,无论慕邵艾会不会主动来找他,他都要约慕邵艾出去,告诉他,我接受你的告白。 他已经不可能放手了。 * 戚风渝一直都关注着慕邵艾的消息,在他知道慕邵艾回国后,就急匆匆地赶到盛京,想要以戚家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结果倒是他自以为是了。 他见到慕邵艾的时候,五官日趋成熟的青年怀里搂着年轻英俊的小情人,说说笑笑地与他擦肩而过,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要不是在他打算对慕家出手的时候,被管家以“慕小少爷一定是以为少爷已经死了,你看,他的那些小情人身上都有少爷的影子”这个借口劝住了,再加上慕景舟确实调查过“俞风”的死亡,他才勉强信了三分。 然而就算知道慕邵艾以为他已经死了,戚风渝还是对他找替身情人这件事恨得牙痒难耐,恨不得亲手将小混蛋打折腿,关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管家苦口婆心地劝了很久,摆事实讲道理,再加上戚家确实刚稳定下来没多久,再跟慕家对上只会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戚风渝才不得不掐灭了心里黑暗的想法。 既然没法靠戚家的力量得到慕邵艾,戚风渝决定换个思路——只要让小混蛋心甘情愿地走进笼子里……这样就可以了吧? 管家已经劝他劝累了,再加上见识过戚风渝手段,比起让他把整个戚家拖下水,宁愿让他跑出去亲身上阵干点蠢事,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有了十八线过气小演员“戚风渝”这个让赵然都没能查出问题的假身份,有了想要潜规则戚风渝的星空娱乐总裁,和送到慕邵艾面前的一场“久别重逢”。 有人欢喜有人恨。 可从他把自己“送”到慕邵艾身边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在渐渐失控。 戚风渝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按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点多了,慕邵艾应该早就去公司上班了。 ……连条信息都没给他留,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想到昨晚自己缠着慕邵艾犯浑的模样,戚风渝就有一点点心虚。 然而想起慕邵艾的那种近乎于回应的反应,他又觉得,不要脸一点也好。 不然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踏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让他能够确认慕邵艾的心意。 趿拉着拖鞋下楼的时候,戚风渝还有点心不在焉。 他都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肚子饿的要命,满脑子都是冰箱里还有什么能吃的。 一楼客厅却坐着一道他意料之外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慕邵艾没去上班,而是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咖啡看书。 戚风渝:“……你怎么没去上班?”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今天确实是工作日。 慕邵艾抬头看了过来,见他头发凌乱地翘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个揶揄的笑容:“酒醒了?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吗?” 戚风渝:“……” 发酒疯什么的,虽然豆腐吃到饱,但也确实有点丢人。 戚风渝没理他,自顾自地走进厨房,把慕邵艾留给他的烧麦热了一下,又冲了杯加糖的咖啡,然后才端着东西回到餐桌。 而慕邵艾已经坐到了餐桌对面,他双手交叉撑在桌上,垫着下巴看戚风渝,“你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他一脸兴致盎然,难得见到一次戚风渝的窘态,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戚风渝不想如了他的愿,沉默地吃早饭,表演了一个当场耳聋。 他越是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慕邵艾就越想逗他。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后就抱着我不停地撒娇,死活不肯离开我,还说,我帮你还了你父亲的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宁愿粉身碎骨来报答我……”他挑衅地笑了一下,张口就来:“报答什么的倒是不用了,你先叫声哥哥来听听?” ——“撒娇”? 戚风渝差点被他气笑了,觉得慕邵艾是屁股又痒了。 想到昨晚打的那一下,戚风渝手心开始有点发痒。 可惜现在酒醒了,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反倒不敢乱来了。 ……就是有点遗憾当时没多打几下,好记住那个弹软的手感。 他视线刀子般掠过慕邵艾裸露在外的皮肤,接着流露出一丝掩盖不及的饥渴,扎根在慕邵艾的锁骨上。 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色。 戚风渝借着喝咖啡的动作遮掩自己的眼神,故意用愧疚的语气问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倒是我……没强迫你做什么你不愿意的事吧?” 这句话唤醒了慕邵艾某些搅得他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的记忆,他下意识伸手在锁骨上挡了一下。 他不挡还没什么,一挡就让戚风渝确定了那确实是他昨晚嘬出来的吻痕。 也不知道戚风渝昨晚用了多大的力气,一晚上过去了,那吻痕半点都没有消掉的意思。 慕邵艾见戚风渝注意到了那块吻痕,脸上还维持着强装出的镇定,耳尖却有点发红。 他视线局促地乱飘,又扫过了戚风渝脸颊上的那道血痂,登时,绯色顺着耳根攀爬到脸颊。 那应该算是他的初吻。 戚风渝欣赏够了他精彩的表演,几口吞掉盘子里剩下的一口烧麦,压下心里躁动的情绪,严肃问道:“你昨晚说,失去过去的那些朋友会让你有点难过,这是随口敷衍我的,还是……?”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这和慕邵艾犯病的原因……是不是有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慕邵艾猝然一僵,脸上的春意飞速地褪去了。 他低头垂眸,局促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戚风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给他一种血肉被剥开的不适感。 他紧紧咬着下唇,原本粉嫩的唇色变得青白,就在戚风渝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才极轻地应了一声:“……是实话。” 他从没想过骗他,但也真的无法习惯剖开自己的内心。 慕邵艾更用力地绞紧手指,深深地低下头,让滑落下来的碎发遮住了半张脸和颤抖着的眼眸,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慕邵艾愿意坦诚面对这个问题,让戚风渝脸上浮现了一抹喜色,然而下一刻,慕邵艾本能表现出的抗拒又狠狠地刺在戚风渝的心上,让他不忍心继续逼迫下去。 可逃避于他的病情无益。 戚风渝知道这一点,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目前唯一能让他打开心扉的人。 可知道归知道,他就是不忍心。 沉默在无声地蔓延。 戚风渝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想起昨夜他羞得满脸通红的鲜活模样,心蓦地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逼迫的打算。 他有的是时间,完全可以慢慢地磨,不急着非要现在就解开慕邵艾的心结。 戚风渝将喝完的咖啡杯推到一边,和缓了语气,问道:“你今天没去上班,是有什么别的安排么?” 他没继续追问让慕邵艾也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慕邵艾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36章 姐姐。 汽车驶离市中心, 沿着高架行驶,树木高低丛生,道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戚风渝记得, 这条高架好像是通向盛京唯一的公墓的路。 可是,慕邵艾的父母兄长都健在, 他想带自己去见谁? 戚风渝侧过头看向身旁青年沉思的侧脸,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脸哀伤,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到地方就知道了。 很快, 汽车载着二人到了城南的墓园, 慕邵艾下车从后备箱抱出来一束提前准备好的百合花,让司机去停车场等候, 带着戚风渝向墓园里走去。 墓园的道路平整, 白玉地砖整洁干净, 两侧的墓碑各有各的风格。 慕邵艾带着戚风渝在道路间穿行, 最终在一个洁白的简单墓碑前停下。 墓碑的照片上是个一脸病容, 却依旧在面对相机的一瞬间笑得温暖明亮的少女,她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宽松地罩在身上, 不去细看,几乎注意不到她身下是条纹状的医院病床。 她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最美好的时光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张照片里。 看清少女的面容的一瞬间, 戚风渝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 他知道她。 女孩叫于婉婉,在那场车祸发生之前,慕邵艾曾经邀请过他一起去看望住院的于婉婉,他说想让婉婉见见他。 邀请他的时候慕邵艾难得的一脸害羞,灵动的眼眸中还有点紧张, 好像要带他去见的不是一位朋友, 而是自己的家长。 慕邵艾提起于婉婉时的表情, 就像是自己想起母亲时的表情。 他不知道于婉婉是什么时候死的,如果她也是在慕邵艾出事后的那一年离开的…… 戚风渝的心直往下坠,沉得难受。 父母、兄长、朋友、心爱的人,乃至于自己的健康…… 他还要失去多少东西才算足够? 想到慕邵艾对乔斯年那种超乎寻常的容忍,戚风渝对于他的病情终于有一点头绪了。 城南昨夜下过雨,地面返潮,花岗岩的墓碑上坠着一层细密的水滴。 慕邵艾从兜里拿出纸巾,将墓碑表面和周围的地砖细致地擦了一遍,然后才将怀里抱着的百合花放到了墓碑前。 他蹲在墓碑前,表情悲悯而怀念,轻声道:“婉婉,我来看你了,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百合花。” 慕邵艾闭上眼,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女孩子平缓中压抑着喜悦的娇斥声。 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把自己插进花瓶里的花束抽出来砸到他怀里。 慕邵艾是在她死后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很喜欢百合花,却每次都会生气。 于婉婉这辈子没被人善待过,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在看望死人的时候才需要送花。 她害怕死亡,她还不想死。 慕邵艾没怀念太久,很快就起身握住戚风渝的手,拉着僵硬地站在他身后的戚风渝往前站了一点,对着照片中的小姑娘道:“婉婉,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戚风渝,是我……” 他顿了一下,微风拂过地面上的花朵,他的唇角也绽开一个柔软的弧度:“——是我现在喜欢的人。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走出来了……婉婉,你知道了,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吧?” 慕邵艾又蹲着和于婉婉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天上飘起了雨,他才和于婉婉道了别,拽着戚风渝到旁边的亭子里避雨。 亭子下,慕邵艾拍打着大衣的衣摆,掸掉上面的水珠,唇角一直挂着自然上翘的弧度,整个人格外的放松。 戚风渝隐约意识到,慕邵艾愿意带他来看望于婉婉这件事,代表他卸下了一部分防备。 他试探地开口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慕邵艾有点意外,他本来以为戚风渝会先问于婉婉是谁,可既然戚风渝问了,他自然知无不言:“七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 他话还没说完,戚风渝突然伸手握住了他,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牢牢锁死。 慕邵艾被打断也不恼,拍了拍他,安慰道:“放松,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戚风渝脸色苍白,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看着他,复杂的情绪让他的唇瓣轻颤,像是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慕邵艾的安慰更是刺痛了他。 他害怕看到慕邵艾满是信赖的眸子,仓惶地收回了视线。 慕邵艾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想了一下,拉住戚风渝的手,钻进大衣里面,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笑道:“感受一下,我现在可健康了。” 慕邵艾的心跳有力,手掌下方的胸膛覆盖上了薄薄一层肌肉,不再像上次意外看到的那样瘦得皮包骨头,想到二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戚风渝难看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 他圈住慕邵艾的手腕衡量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是比以前好点了,但还远远称不上是健康。” 慕邵艾抿着唇偷笑。 戚风渝扭曲的关心方式让他突然很想靠近他。 慕邵艾索性维持着这个姿势,将戚风渝往后顶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到了墙壁上,才微微低下头抵住他的肩膀。 “你别打断我,我还没说完呢,你到底要不要听了?”慕邵艾将戚风渝的手推出去,学着他昨晚的姿势,将他关在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中间。 本来掐着他的腰打算让二人换个姿势的戚风渝一听这话,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他斩钉截铁道:“要听。” 慕邵艾狡黠地笑了一下,满意于当前的攻守形势,嘴里娓娓道来:“我之所以会和婉婉认识是因为我打伤了他的弟弟。当时我被乔斯年推出去顶锅,垫了医药费后还被我爸妈知道了,于是我爸妈就逼着我去医院道歉。” 他是在病房里见到于婉婉的。 病房门口的椅子上,于婉婉身子瘦得能看见骨头的形状,细瘦的手臂抱着空了的金属饭盒,沉默地看着病房里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女围绕着病床上的小男孩嘘寒问暖,见慕邵艾这个罪魁祸首来探望自家儿子,居然也没太大的敌意——他们家儿子不学好,天天和那些小混混到处打架,也不是第一次把自己弄伤了,可像这次这样,有人对医药费大包大揽却还是第一次。 他们知道慕邵艾的家庭条件不一般,见他进来,硬生生扯出个虚伪的笑容,“你是来看腾龙的吧?嘿,都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不是什么大事。来,腾龙,跟人家打个招呼,别拉着一张脸。” 那时候慕邵艾不知道爸妈给于婉婉的父母塞了钱,被受害者家属这么友好对待,浑身都不自在。 于腾龙完全不把爸妈的话当一回事,一个眼神都没给慕邵艾。 慕邵艾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于爸爸不愿意让气氛变得难堪,转过头就去教训于婉婉:“婉婉,愣着干嘛?没见到有客人来探望弟弟了?也不知道给人家削个苹果,没点眼力见。” 慕邵艾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第五个人在。 她和于腾龙长得十分相像,一眼就能看出是姐弟。 于婉婉乖巧地“嗯”了一声,把饭盒放到一边,从门口走过来拿起苹果和小刀,又坐回去削苹果。 于婉婉削了两个苹果,一个拿给了慕邵艾,另一个则削成了小块的放进饭盒的盖子里,端给病床上的弟弟。 于腾龙看慕邵艾就生气,可爸妈一再地给他使眼色,之前还专门叮嘱过他不要为难慕邵艾,他心里不忿,又不敢违抗父母的要求,转头就把气撒在于婉婉身上。 他一把把饭盒盖子掀了,苹果块砸到于婉婉身上又弹到地上,洒了一地:“我都说了我不爱吃苹果,不用你给我削。” “哎呀,乖宝,不吃就不吃,别浪费食物啊。”于母忙去哄于腾龙,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果,转头和于婉婉说话时,语气就没有那么溺爱了,“婉婉你把地上收拾干净,腾龙不爱吃就算了。” 于婉婉没说话,沉默地把地上的苹果块收拾干净,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明明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却像是个外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走了也没人在意。 慕邵艾从注意到这个女孩的那一刻起,就隐约察觉到了二人身上的相似性。 当他看到于婉婉被于腾龙这么对待,却连反抗都不带反抗的,就更是被激起了一种怒其不争的火气。 他应付了于父于母两句,就匆匆告辞,转头去追于婉婉。 不出他的意料,于婉婉没走远,只是从坐在病房里的椅子里变成了坐在病房外的椅子里,她拿出了一本习题册,放在腿上,认真地学习起来。 慕邵艾往她旁边一坐,扯了扯她的习题册,问:“他平时就那样对你?你爸妈不管?” 于婉婉不理他,专注地做题。 慕邵艾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又继续去拽她的习题册。 拉扯了一会儿,于婉婉受不了了,转头对他翻了个白眼,合上了习题册。 她叹了口气,“对,平时就那样。” 慕邵艾得到了她的确认,瞬间就对她感同身受起来,义愤填膺道:“你难道不会觉得这样不公平么?你就由着他们那么对待你?” 于婉婉对他的真情实感有点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语气和缓了很多:“不公平又怎样呢?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我又改变不了他们。” 慕邵艾恨铁不成钢,被她这幅认命的样子气得不行,“什么理由?你不应该忍的?” “我是女儿,是姐姐——”于婉婉脸上永远挂着远超年龄的淡然与平静,她一忍再忍却还是没忍住,用看傻子的眼神瞪了慕邵艾一眼:“我不忍能怎么办?我还要他们帮我交学费呢,我想考上好的大学离开这里,除了忍还能怎么办?” 她像是怕被爸妈听到,说到后面下意识降低了声音,靠近了慕邵艾说悄悄话:“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生下来就注定衣食无忧,可以赌上自己的未来乱来的。” 慕邵艾:“……” 他被于婉婉怼了一通,想反驳又找不到反驳的话,一口气堵在心里,十分难受。 ……算了,他们大概本来也不是同类,是他太渴望别人的理解了。 慕邵艾想离开了,于婉婉却突然拉了他一下。 慕邵艾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于婉婉犹豫了一会儿,才别扭地劝道:“你和我弟弟……你们是不一样的。如果你不是那样的人,就别去做那样的事。” “无论你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为此赌上你以后的人生,”她斟酌着字词,偷瞄着慕邵艾的脸色,“正因为没有人会为你考虑,你才更应该想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 慕邵艾缩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 他觉得于婉婉不是在说“你”,而是在说“我们”。 慕邵艾讨厌别人对他说教,却意外地不抗拒于婉婉这样做。 那时候他就觉得,如果他生在普通人的家庭,有一个姐姐……那她应该就是于婉婉这样的吧? 那天之后,慕邵艾就单方面的在心底认了姐姐。 于婉婉对于他频繁去找自己的事也没说什么,只是每次见他,总难免要说他两句。 他上高二的那一年,于婉婉上高三。 高考完后她第一次接受了慕邵艾的邀请,答应出来和他一起吃饭。 可到了约定的时间,慕邵艾怎么都等不到人,打电话也没人接,最后不安之下冲出去找人,才恰好赶在不幸发生之前救下了被拖进小巷子里的于婉婉。 暴怒之下,他出手失了分寸,晚饭没吃成,倒是险些吃了顿牢饭。 爸妈把他接出来后,立刻就给他办了转学手续,而于婉婉也在上大学后没多久,查出了心脏问题。 “她没能等到她努力奔赴的那个未来,”慕邵艾声音闷闷地,再次回想起那段过去,心里还是会钝钝的疼,“我车祸后没多久,她的病就发展到了晚期……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真的离开了。” 当陆然来探望他时揶揄地问他那个小心上人怎么没陪在他身边时,慕邵艾一脸茫然。 在陆然离开后,爸妈告诉他他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于婉婉。 当时慕邵艾觉得有点奇怪,他对于婉婉并没有那种旖旎的心思,可他也是真的很在意于婉婉,于是纠结了一段时间,在哥哥也这么说之后,就当了真。 爸妈和哥哥面对他时过于敏感的态度让他总是难以坦然接受他们的好意,更难以承认他们突然就“爱”他了,他还没来得及学会接受失去了那么多年的亲情,就彻底失去了于婉婉。 戚风渝不敢去想象那时候慕邵艾接连面对这些打击,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陪在慕邵艾身边…… 可笑的是,当初他离开的时候,还以为那是为了慕邵艾好。 慕家没能调查出来,七年前那辆撞到慕邵艾的车,是冲着当时还叫做俞风的少年来的。 最后关头,戚风渝被车灯晃花了眼,是慕邵艾推开了他。 是慕邵艾代替他,被他那个血缘上的弟弟雇来的人,撞进了医院。 从戚渊那里知道真相的少年如坠冰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脸再去面对慕邵艾了。 “你可以不接受他,但请不要伤害他。” 十八岁的少年倔强又骄傲,他把黎琴的话刻进了心里,不愿意慕邵艾再因为他受到伤害,他却完全没有保护慕邵艾的能力。 于是他选择了和戚渊离开,只为了不把慕邵艾卷进戚家的争端里。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慕邵艾身边,陪他去面对一切……是不是慕邵艾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戚风渝抬起颤抖的手臂,揽住慕邵艾的肩背,用力地将人搂进怀里。 对不起。 第37章 告白。 每一场秋雨都像是冬天靠近的脚步, 带来绵延进骨缝里的寒意。 慕邵艾不喜欢下雨天。 大概是因为那场车祸的影响,下雨时的低气压总让他觉得喘不过气,往骨缝里钻的寒意也让他觉得关节不舒服。 可此时他被戚风渝整个抱在怀里,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驱赶走了徘徊在身周的雨水带来的湿气,从头到脚暖洋洋的, 像是晒太阳的感觉。 他喜欢晒太阳。 揽住他肩背的手臂太过用力,慕邵艾的肋骨挤压在戚风渝的胸膛上, 有点疼, 可喷吐在他颈侧的颤抖呼吸又让他一点都不愿意推开戚风渝。 他用额头在戚风渝的耳根处蹭了蹭, 双手穿过戚风渝的腋下在腰后交错,贴着他低声问:“你还要不要继续听了?” “听。”戚风渝说的很坚定, 声音却有点哽咽。 慕邵艾讶异地挑了下眉, 因为谈到过去的事而沉闷的心情却渐渐轻松起来。 他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 连精神上都透着说不出的慵懒和放松, 心底的抗拒和力气一起随着这股温暖渐渐流逝。 他放任自己整个人软在戚风渝怀里, 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面对医生的时候他说不出口。 医生永远不会像戚风渝那样对他感同身受,为他的悲伤而悲伤, 为他的疼痛而疼痛,为他欢喜,也为他流泪。 他的心里好像一直沉甸甸地牵着什么东西, 随着沉静的诉说,那根一直紧紧勒住他的绳索居然渐渐放松了。 “我和于婉婉的感情很好,我不能接受她死亡的事实,再加上车祸的时候撞到了头,当时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好, 爸妈见我每天都那么痛苦, 想着也许离开这里能让我更容易接受这件事, 就送我出国读书了。” 当时慕言和黎琴想送他出国读书是好意,他们抱着补偿的心理,花了大价钱把小儿子塞进了大儿子曾经念书的学校,念同样的专业,跟同样的导师,想要弥补曾经缺失了十八年的公平。 然而对慕邵艾来说,被父母送走这件事却给了他精神上的最后一击。 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陌生的人,慕邵艾没办法开口告诉父母自己那些被恐惧和不安扭曲了的想法——他有点恨他们。 他恨他们永远不肯走进他的内心,总是傲慢又高高在上地决定他的未来,他的人生。 即使在国内那样的痛苦,他也依然是想留在盛京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什么,是那种愈发无望的等待逼得他越来越不正常,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于婉婉的存在填补了他记忆里缺失的那块空白,可他依旧惶惶不安,难以消解,直到于婉婉的死亡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言和黎琴是半强制地将慕邵艾送出去念书的,他们以为换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会让慕邵艾逐渐从车祸的阴影和于婉婉的死亡中走出来。 乍一看,慕邵艾好像是走出来了。 每次慕邵艾要和和母亲视频的时候,他都会提前做好久的心理准备,用上最后一份力气,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就为了让黎琴安心。 然后挂了电话,他放任自己堕入深渊。 刚到国外的时候,慕邵艾的生活完全是失控的。 在他的感知里,时间不是一秒一秒走的,有时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发生,四五个小时过去了,有时候时间像是暂停了,他睁着眼睛,直到眼皮干涩疼痛,却怎么都等不到一天的尽头,有时候又是倒转的,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过了什么事,一睁眼,一切又回到开始。 他接受了于婉婉的离世,却依旧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 某种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失去的东西,某种他曾经视为希望的东西…… 然而对于溺水之人来说,挣扎求生就是本能。 慕邵艾就那么浑浑噩噩地熬着,竟然也一天天的熬了过来。 可他的理智好像永远有一部分是清醒的,清醒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回国之后,他下意识地在每一任情人身上寻找着一个人的影子,可当他们真的靠近他的时候,他却又会从心底泛起苦闷厌恶的感觉。 抽痛的额头和闪回的记忆片段让他想把所有靠近自己的人推开。 直到戚风渝在那场宴会上出现。 是戚风渝把他从湖水里拽了出来,让他能够重新呼吸,找回了那种爱的能力,还有爱的勇气。 “我曾经以为,婉婉会是我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慕邵艾用鼻尖在戚风渝的颈窝蹭了蹭。 因为于婉婉就像是另一个他。 他因为于婉婉重新获得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学着模仿她的姿态,去面对自己始终无法释怀的不公,然后学着释怀。 可她死了。 她还没碰到自己为之努力的那个未来,梦就碎了。 命运有其一以贯之的残酷。 像是于婉婉刚考上大学就确诊了绝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像是他好像曾经获得过对未来的期盼,却在那场车祸中被撞的粉碎。 哪怕依旧被戚风渝抱在怀里,想起当时的那种感觉,慕邵艾依旧能感觉到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疼痛,和无法释怀的悲伤。 也许是他太过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那种悲伤让他的柔和的五官都罩上一层遥远的距离感,既让戚风渝感到心疼,也让他极度的不安。 一同冒出的还有抑制不了的嫉妒。 他知道于婉婉这个人,却从来没想过,她竟然对慕邵艾这么的重要。 他一直以为,能让小狐狸的眼睛里泛起明亮的光的那个人只有他而已。 “可是……”戚风渝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嘶哑,视线却钉子般牢牢钉在慕邵艾身上,不惜所有也要打破那段他无法踏足的过去,“……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慕邵艾浑身一颤,从蒙了一层柔光滤镜的回忆里被硬生生扯了出来,泛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是啊,她死了…… 慕邵艾抬起头看向戚风渝,那张一向平静到有些虚假的面容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僵硬,像是身体的主人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能够成功的让他们定在原位,不发生任何移位。 戚风渝依旧戴着那张将他保护在后面的面具,只是却已经不再坚不可摧。 他在动摇。 慕邵艾想起空气中升腾的温度,交错而过的目光,酒精与温柔,关心与掌心的热度…… 相识后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他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不可自拔,没有因为那种缺失感而感到头疼欲裂。 而所有的这些改变,都是戚风渝带来的。 一种无比真实的情感拖拽着慕邵艾的灵魂,将他带离那已不可溯及的过去,驱散了心灵深处那好像永远不会停歇的虚无感,让他感受到眼前这个真实的世界。 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 慕邵艾琥珀色眸子的情绪流转变化,最终沉淀为某种能够撼动灵魂的炽热。 他未曾有半点遮掩,坦荡地任那些情绪呈现在戚风渝的眼前,像是剖开胸膛,捧出了自己的心脏任由他触摸。 你瞧。 现在,它为你跳动。 那种炽热,可以烧尽一切犹豫与迟疑。 戚风渝刚刚无比迫切地希望这双温柔的杏眼能够落在他身上,而现在,它真的落在他身上了,他却又开始感到一种莫大的惶恐。 他们之间沉淀了太多的东西,他不知道,当慕邵艾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当慕邵艾知道让他崩溃的痛苦源泉是他带来的…… 真到了那一天,这双眸子里,真的不会有恨么? 他不害怕得到,但他害怕得到后的失去。 理智和情感又一次撕扯起戚风渝的灵魂。 那个只有睡梦中才被允许出现的少年挂着腼腆又爽朗的笑容对他挥手,和眼前炽热真挚注视着他的青年交错出现,他以一种更高的角度看到,曾经鲜活的少年逐渐染上了灰度,越来越黯淡,而眼前的青年却变得色彩纷呈,清晰得好似主宰了整个世界。 慕邵艾的注视在赐予他无上的欢愉。 痛苦的欢愉。 而理智一败涂地。 戚风渝脸上的面具彻底破碎,冷硬的五官一点点柔和下来,幽邃漠然的眸光化为春天被阳光照射过的溪水,潺潺流着,温柔地轻抚过慕邵艾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慕邵艾用眼神向他告白,戚风渝则用眼神回答他。 我接受。 “……你还活着。”慕邵艾用一种赞叹般的口吻轻声道,他挤出双手捧住戚风渝的脸颊,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盏,怕被声音带动的空气震颤震碎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我还活着。”戚风渝道。 二人视线交织成网,深沉而绵密地罩向对方。 空气像是棉花糖一样包裹住全身,温度缓慢的上升。 慕邵艾的视线顺着戚风渝轮廓的线条逐渐下滑,最终,像是磁铁的两极彼此吸引一般,牢牢被吸在戚风渝的嘴唇上。 戚风渝的肤色很浅,唇色也浅,是一种灰白的粉色,看起来格外冷淡。 ……但应该很柔软。 慕邵艾移不开视线,一种饥渴的感觉攥住了心脏,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唇。 戚风渝的眸子黑色加深,也反射性地舔了一下唇。 慕邵艾像是受到了蛊惑,踮起脚尖,一点点凑了过去。 当他真的碰触到那对柔软的时候,他意外又不太意外地发现,二人中间的距离比他目测的要近多了。 大概是因为,戚风渝也低头凑了过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啦(捂脸,接下来写多少更多少 第38章 调戏。 回程的路上, 慕邵艾升起了前后排的隐私隔档,支着下巴好似在认真欣赏道路两旁的景色,可眼神却是放空的。 初吻什么的, 还是让人有点害羞的。 回味着刚刚那个吻的滋味,慕邵艾的耳尖悄悄地烧了起来。 他不愿意被戚风渝发现自己的窘态, 姿势架得更端正,心里却期盼着戚风渝能主动开口说点什么, 打破车厢里局促的氛围。 戚风渝平静后, 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慕邵艾讲述的过去, 对于在其中没找到自己的影子,越想越不是滋味。 是, 于婉婉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他呢?他就不值得被放进他的人生里, 提上一嘴么? “你以前……有喜欢过什么人吗?”戚风渝不甘地开口问道。 慕邵艾犹豫了一下, 老实回答:“以前不懂事的时候, 追求过婉婉姐。” 他自觉没什么不能告诉戚风渝的,而且大家都是靠谱的成年人了, 总不至于对一段已经结束的过去纠缠不休……吧? 听清慕邵艾的回答后,戚风渝先是错愕了一瞬,紧接着就被心里翻腾起来的酸意气得红了眼睛。 他一屁股挪到慕邵艾身边, 不顾那人红着脸往后躲的动作,一把将人捞了回来,牢牢地压制在膝盖和车门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一只手掐住慕邵艾的腰,磨着牙根逼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慕邵艾察觉到一种危机感, 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好像确定关系后, 这家伙就越来越放肆了。 腰间手掌的热度烫人, 顺着皮肤烧向下方,让他既想往后缩,又本能地想倚靠过去…… ——才不是!他没想靠过去。 不由自主泛起的想法让慕邵艾有点羞。 他努力降下脸上的温度,为了尽快跳过当下的危险话题,不得不硬着头皮安慰道:“高三的时候我追过婉婉姐,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瞎想,我现在真的只把她当姐姐看……”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戚风渝,人却被限制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得已只能微微倾身。 高三的时候他不是一直在追求自己么……? 戚风渝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被突然得知的事实气得脑袋里嗡嗡的。 慕邵艾摸到了他的手臂,察觉到他浑身的僵直,下意识诱哄道:“别生气啊,是我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才会干出这种蠢事的,那种感觉和我现在对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一出口,非但没能安抚住戚风渝,反倒是在他的怒火上又浇了一把油。 ——也就是说,慕邵艾觉得高三时对他的感情也很愚蠢喽? 怒火烧到了极点,戚风渝的语气反倒诡异地轻柔下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高中时的感情轻浮又愚蠢,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荷尔蒙作祟下的一时冲动……是这样吗?” 莫名地,慕邵艾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就连戚风渝间偶尔在他颈侧皮肤上的呼吸,都带着一股冷意。 他压抑住心底夺路而逃的冲动,为了尽快哄好闹脾气的爱人,硬着头皮承认:“是啊,十八岁的小孩儿,毛还没长齐呢,能分清什么是冲动?什么是爱情?” 这话说的……那他这七年间的等待又算什么? 戚风渝硬生生被他气笑了。 他从腹腔里挤出一声冷笑,视线没有温度地扫过慕邵艾那张漂亮的脸蛋,最终定格在他锁骨的那一块粉红痕迹上,瞳色变得幽深,哑声问道:“那现在呢?” “……什么?”慕邵艾落在戚风渝手臂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起已经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布料。他开始感到不安。 慕邵艾局促地移开视线,想往后撤,腰间的那只手却骤然发力,掐着他的腰用力下压,害他重心不稳,整个人不得不向前栽去。 在他撞进戚风渝的怀里之前,那人先一步俯身前倾,胸膛抵住他的胸膛,贴在他耳侧低语:“我在问你,你现在毛长齐了么?能分清什么是冲动……”他暗示般的加重了语气,同时手掌贴着慕邵艾腰肢的曲线往下滑,在他圆润弹性的臀部上用力掐了一把,“……什么是爱情了?” “你——”慕邵艾惊得整个人跳了起来,拼尽全力向后躲闪。 这次戚风渝没按着他,含笑看着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 慕邵艾整个人死死抵在了座椅上,嘴唇哆嗦着,脸上烧红了一片,视线无处着落地乱飘,看到挡住视线的隐私隔档时,还下意识舒了一口气。 ——还好上车的时候,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前后排的隔档升起来了! 戚风渝察觉到他的放松,唇角微不可见地翘起一瞬。 他再接再厉,直接起身单膝压到了慕邵艾两腿之间的座椅上,然后一只手撑在慕邵艾身侧,另一只手去找车门上的按钮。 没过一会儿,两边车窗的窗帘也自动拉上了。 这下,无论在车厢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别人看见了。 慕邵艾大脑空白地瞪向戚风渝,无声地用眼神质问:……你想做什么? 他一时被戚风渝的气势震慑住了,除了瞪他,竟是没有别的反抗,活像是只被逼到陷阱里的待宰小白兔,除了瑟瑟发抖,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戚风渝维持着半站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着慕邵艾。 随着汽车行驶,他的膝盖一下下碰触到慕邵艾两腿之间,眼睁睁看着那人脸上的惊怒逐渐崩解,羞恼的粉红以席卷千军之势攻城略地。 “哦~”戚风渝挑起一边的眉毛,抱着臂,膝盖往前顶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问:“现在呢?这是冲动?还是爱情?” 慕邵艾:“……” 他脸红得要炸掉,大脑彻底烧开,来来回回回荡地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穿回去把当初觉得戚风渝是只无害的小绵羊的自己干掉!戚风渝明明就是个绿茶,当初他看到的全都是假象! 慕邵艾挪动了一下身体,却因为撞到戚风渝的膝弯,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嘴唇哆嗦着,狼狈不堪地避开了戚风渝的视线。 慕邵艾想往后退,脊背却早已死死抵在了座椅靠背上,在没有一寸的空间能让他躲避,而他大脑里控制着本能的理智却被撩拨得快要彻底崩溃。 “……冲动和感情本来就没法分得那么清楚,是我说错话了。”慕邵艾撇过头盯着车门上的按钮,沙哑着开口。 他认输。 再坚持下去,丢人的只会是他自己。 戚风渝脸上掠过一丝满意,终于大发慈悲地收回了跪在座椅上的长腿。 在戚风渝后撤的下一秒,慕邵艾就瞬间并拢双腿,生怕那个人再来个回马枪,继续仗着腿长耍流氓。 他正在重构自己对于戚风渝的认知——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戚风渝的脸皮可是比他的厚多了,真硬碰硬地对上了,吃亏的只会是他。 慕邵艾微微舒了一口气,表面上服了软,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戚风渝这么明目张胆地撩拨他已经是第二次了……昨晚的事还可以说成是酒后乱性,那刚刚的又算是什么?戚风渝根本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底线吧? 慕邵艾恨得牙根痒痒,偏偏他现在欲.望还没平复下去,根本就不敢看戚风渝那张对他有十足诱惑力的脸。 真丢人……再像这样来几次,真发展到床上的那一天,他还能重振雄风么? 慕邵艾本来觉得自己肯定是上面的那一个,而现在戚风渝的表现却让他开始真情实感地担心起自己的屁股。 不行,怎么也得提前确认好床上的地位。 慕邵艾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主意。 戚风渝本来都打算放过他了,坐回去之前,却看到他眸子里闪过一抹幽光,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打什么坏心思…… 于是他临时改变了想法。 慕邵艾还在琢磨着计划的可行性,余光里却骤然罩下一大片阴影。 他骇然地抬起头来,发现是戚风渝一只手撑在他颈侧,整个人俯在他身前。 “在想什么?”戚风渝的声音有点哑,他拨弄着慕邵艾耳侧的碎发,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那必然不可能说真话。 慕邵艾吃多了亏,多少长了点记性。 他警惕地看了自己身前的人一眼,垂眸盯着车门上的装饰,努力藏好心里的小心思,“……在想晚上吃什么。” 戚风渝嗤笑了一声,“哦.” 明显的不信。 慕邵艾:“……”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欲盖弥彰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呢? 慕邵艾不堪忍受戚风渝的呼吸一下下地扫过自己的耳根,红着脸别过头:“你别闹了,快到家了,万一司机停车了我们却一直没下车,像什么样子。” “胡说,就算不堵车,从公墓到公寓也要四十分钟,现在才过了二十分钟而已,离到家还早着呢。”戚风渝扫了一眼像个上课的小学生一样坐得笔直的慕邵艾,愈发地想逗弄他。 慕邵艾推了他两下,戚风渝却纹丝不动,像是焊在车座上一样牢牢撑在他身前,晃都不带晃一下的。 慕邵艾:“……” 看样子健身是势在必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着用语言撼动戚风渝的意志,语重心长道:“你坐回去,系好安全带,汽车在行驶中,这样不安全。” “八位数的钱不是白花的,幻影的安全性能有保证,你不要瞎担心,”戚风渝继续逗他,“你把刚刚没回答的问题回答了,我就坐回去。” “什么问题壈俯?我不记得了,你再说一遍。”慕邵艾现在只求他能赶紧坐回去。 他双腿紧紧并拢,不让戚风渝有隙可乘,可这人像这样俯在他身上,他刚刚被勾起的火根本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这混蛋就是故意的! “你问吧。”慕邵艾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 难道还能比刚刚更过分吗? “……”戚风渝低头靠近他耳侧,唇距离耳垂就那么几毫米的距离,以至于慕邵艾觉得他呼出的气息轻柔地掠过了耳道:“——长齐了么?” “什么?”戚风渝第一个字咬得极轻,慕邵艾没听清。 等他想明白戚风渝问了什么,煞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恼羞成怒了:“当然!你这问的是什么屁话!我刚刚那么说只是语气修辞好么?就算是七年前,该发育的也都发育好了!” 慕邵艾气得狠了,看着眼前的一截冷白色皮肤,一时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冲动之下,一口咬了上去。 戚风渝没想到他会咬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疼得手臂力气一松,整个人砸到慕邵艾身上。 沉重的分量加诸于身,慕邵艾闷哼一声,嘴里的力气也松了。 “嘶……”戚风渝见都这样了,索性压在他身上不肯起来了。 他在肩颈上摸了一把,直抽冷气:“你属狗的么?居然咬人……” 慕邵艾情绪下去后见他脖子上见了血,也有点后悔,抿着唇不说话。 戚风渝见他不说话更不肯起来了,就耍赖,狗皮膏药一样的黏在他身上。 慕邵艾忍了一会儿,额头逐渐见汗。 他难耐地挪动了一下大腿,咬着牙推了戚风渝一把:“你起来……别压在我身上。” 戚风渝本来想逗逗他,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察觉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怪不得…… 戚风渝似笑非笑地看了慕邵艾一眼,看得后者脸上鲜红如血。 “刚刚那个问题,光听你说,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戚风渝努力正色,却没能压下翘起的唇角,手也随着话语向下滑去,他咕哝道:“我得亲手检查一下……” 慕邵艾猝不及防,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等等!手往哪伸啊……? 第39章 真相。 等到一切结束, 戚风渝耐心地把二人身上收拾干净。 他刚刚上手的时候很注意,没把东西弄到二人的衣服上,收拾起来倒也容易。 慕邵艾发泄完后久久无言, 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拽着擦拭,脸上的绯色却过了十来分钟还没能消下去。 之后……他就彻底不搭理戚风渝了。 这次是真的气得狠了。 戚风渝也乐得让他冷静一下, 刚刚冲动之下按着慕邵艾一通撩拨,心里的火气早就泄没了, 可理智重新归来后,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从慕邵艾那么“短”的时间来看, 这家伙平时怕是都不怎么给自己弄,更别提是在行驶的汽车里做这种事了, 慕邵艾有多害羞, 对应的就有多恼怒, 这次……恐怕真的没那么容易被哄好。 车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戚风渝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事, 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慕邵艾的回答有点不对劲——整个高三, 慕邵艾基本都像个跟屁虫一样黏在他身后,如果他当时有追求过另一个人, 戚风渝不可能没有察觉。 这个认知像是硬卡在一副拼图里的格格不入的积木,瞬间激起了很多其他的联想。 不只是这件事,还有慕邵艾绝口不提的高三时的自己;对自己送他的礼物珍惜又不在意的矛盾态度;久别重逢后对自己完全视而不见的态度, 可当他做了伪装出现在慕邵艾面前后发生的事又说明他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感觉了…… 从和慕邵艾相遇开始,所有的奇怪之处都在他脑海里高速掠过,像是拼图一样缓缓拼凑在一起,可又因为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块,无论如何无法拼凑出完整真相。 戚风渝深吸了一口气, 尝试着扫清认知中的迷雾。 一切的原点, 是那场车祸。 慕邵艾说他当时伤得很重, 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太好…… 他说,车祸后他经常会头疼,可能是车祸的时候撞到了脑袋,引发了脑震荡…… 会不会、会不会是慕邵艾的记忆……出了问题? 想到这个可能,戚风渝的心脏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紧接着就沉沉地坠了下去。 戚风渝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刚刚按着人那啥完的时候问这种扫兴的问题,可一旦想到慕邵艾有可能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就完全按捺不住那种焦躁的心情了。 “邵艾……”戚风渝一开口,声音的沙哑就先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做了个深呼吸,缓了一会,才艰难地问出口:“当年的那场车祸……是不是对你的记忆造成了损伤?” 慕邵艾还在生他的气,在戚风渝第一次叫他的时候根本没打算搭理他,可戚风渝紧接着问出的问题却吓了他一跳:“你怎么知道的?车祸前那段时间的记忆我完全想不起来,每次尝试想起那段时间的记忆都会头疼,久而久之也就不想了。” 他好奇地看向戚风渝,惊诧于他的敏感:“你是怎么知道的?瞎猜的?” 戚风渝垂下眼,身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避开慕邵艾的视线,避而不谈地反问道:“你失去了多少记忆?” 慕邵艾甩了一下脑袋,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一年多的记忆吧,整个高三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高二的记忆也断断续续的,只记得一些重要的节点……就连当初追求过婉婉姐的事,也是我爸妈告诉我的。” 说到这里,慕邵艾摸了下鼻尖,有点莫名的羞窘。 他没办法想象自己追求于婉婉的画面,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说起来,这件事如今回忆起来真是越想越奇怪,他真的会追求婉婉姐么?那不是感觉……就像□□一样了? 慕邵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戚风渝骤然大变的脸色。 戚风渝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慕邵艾提起的过去中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存在了。 ——因为慕家人把他所有存在的痕迹都嫁接到了于婉婉的身上。 在慕邵艾的认知中,根本就没出现过一个叫做“俞风”的人,更遑论那段随着记忆一起被遗忘的感情? 戚风渝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七年过去了,慕邵艾依旧没能彻底摆脱那场事故的影响,脸上常年是没有血色的白,带着一种沉浸到骨髓里的病态和脆弱。 七年前,黎琴痛恨他对自己儿子的伤害,所以才在发现慕邵艾失忆后将他的存在彻底抹消,而恰巧是在那个时候,他选择了跟着戚渊离开,连最后修正那个错误的机会都失去了…… 他又能怪谁呢? 当初,在黎琴警告他时,他面对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却根本不敢告诉慕邵艾的父母真相,而是在愧疚和自卑的驱使下选择了逃避…… 也许慕邵艾有资格责怪他父母的隐瞒,可他却是没有的。 ……他和慕邵艾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他自己选的。 戚风渝狠狠地咬着牙,愈加地恨起他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和父亲,甚至就连一手扶持他接手戚家的爷爷,他也生出了一点恨意。 当年,若不是爷爷觉得儿子和孙子都不成器,接不下戚家的担子,起了将他找回去的想法,也就不会发生那场车祸了。 * 申城监狱门口。 当周景安看清逐渐走近的瘦削青年的长相时,一股兴奋的战栗感从脚底心直达天灵盖。 像,真是太像了。 这下他倒是彻底确定了伪装成小情人跟在慕二少身边的那个男人的身份了。 戚风渝,戚家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继承人。 明明是和他一样的私生子,却偏偏成为了戚家家主属意的下一任继承人。 为了他,戚家家主戚明宇不惜得罪联姻的吕家,将自己的亲孙子送进了监狱。 而眼前向周景安走来的这个人,就是戚家那个夺权失败的大少爷,戚渊和妻子唯一的孩子,戚言泽。 他和戚风渝长得很像,只是更阴戾,也更疯狂。 周景安倒是觉得戚言泽这样的表现才是正常的。 毕竟,任谁当了二十几年的戚家继承人,却在老爷子要退休前被自己的私生子弟弟送进了局子里,不疯才不正常。 把戚言泽捞出来是一场豪赌,而如今周家的现任家主随时都可能去世,为了争一争周家的财产,周景安不得不赌上一把。 戚言泽在周景安身前停下,狭长的眼刀子般扎在他身上,“爷爷怎么会突然同意放我出来?怎么?爷爷终于看出来那个野种是头养不熟的狼崽子了?” 周景安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戚家的人,但我能把你捞出来,确实是因为有戚老爷子在背后运作。老爷子看不下去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儿要在监狱里了此余生,但他也不希望你出来后继续和戚风渝作对——” 听到这里,戚言泽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打断了周景安:“他少做梦了!” 周景安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老爷子让我转告你,不想再次被关进去就消停点,你可以继续当你的纨绔,但绝不能再次犯到戚风渝面前。” “消停点?凭什么?”戚言泽躁动地在原地踱步,突然狠狠一脚踹上了旁边停着的跑车,“从小他们就告诉我说戚家以后是我的,我为了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结果眼看老爷子要隐退了,就因为他一句我不合适,就要让外面来的野种接手戚家,凭什么?” 爷爷疏通了关系,他被关进去的监狱并不是正常司法系统中的那种监狱,他在里面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想睡女人也随便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离开这里。 可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恨戚风渝入骨了。 为了给那个野种让位,爷爷把他关在了这里。 戚言泽怎么可能甘心? 周景安心疼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车,心里对戚言泽十分不屑。 戚言泽就是绣花枕头一个,说得再凶狠,还不是因为无能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尤其是和曾经靠着一句话就震慑住他的戚风渝对比起来,戚言泽有那么好的出身和开局,在戚风渝还没接触到戚家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个竞争者了,结果不仅没能除掉对方,反倒让对方登堂入室,得了老爷子的青眼,最后甚至因为自己手脚不干净被送进了局子里…… 不仅无能,还很愚蠢。 可周景安之所以要迂回地把戚言泽捞出来,就因为他是个蠢货,永远都看不清形势。 他心里瞧不上戚言泽,面上却恭顺地伏低做小:“戚少说的是,那样的野种,哪里配接手戚家?要我说,戚家迟早还是要回到您手里的。” 戚言泽被他奉承得浑身舒坦,但毕竟经历了这么一次打击,也算是有了点成长。 ——他还没忘记是谁把他关进来的。 戚言泽问道:“那个野种在干嘛?爷爷让你捞我出来的时候,他没出手干涉么?” “他啊……”周景安低下头,藏好眼底的算计,轻笑一声:“那可是个大情种呢……” * 到家之后,慕邵艾恼他在车上干的事,没等戚风渝下车就直接乘电梯上去了。 戚风渝也不急,先把让某人恼羞成怒的犯罪证据带下车毁尸灭迹了后,才慢悠悠地踱步上了电梯。 他进到家里的时候,先一步进家的慕邵艾已经不见踪影,只有甩在鞋柜边上的皮鞋能证明主人确实回来了。 这是还没消气呢。 戚风渝倒是没想到慕邵艾脸皮这么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气自己唐突的行为,还是在气这件事发生在行驶的汽车里。 从他全程紧咬下唇一言不发的状况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戚风渝换了拖鞋,挂好外套,先上楼敲了敲慕邵艾的房门,对着里面的人温柔喊话:“邵艾,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烧你喜欢吃的辣子鸡好不好?” 他等在房门前,里面久久没有回应,于是戚风渝试探地拧了一下门把手。 意料之内,房门从里面反锁了。 戚风渝非但不慌乱,反倒还觉得这样孩子气地闹别扭的慕邵艾格外的可爱。 慕邵艾太习惯于自我压抑,装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实际上却对任何人和事都兴趣缺缺,连情绪都很难被别人激起。 当年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少年,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戚风渝又一次敲了敲主卧的房门,温声道:“我先去做饭了,等弄好了再来叫你下去吃饭。” “……我不吃。”这次里面倒是有回应了,只是底气却不怎么足。 戚风渝装作没听到,转身往楼下走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反锁的门,眼中闪过一丝蠢蠢欲动的笑意。 也不知道邵艾还记不记得,他们还有个相连的洗手间…… 只锁房间的门,可是拦不住他的。 第40章 恐惧。 慕邵艾其实更偏好辛辣的口味, 只是因为肠胃不好,每次吃一点辣就肠胃受不了,戚风渝注意到这一点后, 就很少再让他碰辛辣的食物了。 当然,为了将还在闹脾气的心上人哄好, 这条严苛的规则偶尔还是可以违背一下的。 戚风渝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通,见食材还要再腌制一会儿, 不愿意傻等在厨房, 就回了房间。 慕邵艾对戚风渝亲自下厨这件事十分好奇, 在房间里忍耐了一会儿,到底没能抗拒住好奇心的勾引, 将之前的气恼抛到脑后, 打算跑下楼围观一下“贤惠”的戚风渝。 ——顺便再拍个照、打个卡, 发给母亲嘚瑟一下。 他兴致昂扬地进了厨房, 却没能看到本应该在厨房里忙碌的那个人, 只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盆盆碗碗陈列在流理台上。 切好的鸡丁放在盆里腌制,旁边是炒好的辣椒, 已经细心的去掉了所有的籽,木耳泡在水里,青笋切得很细, 长宽粗细都相差不多,有一种让强迫症身心舒畅的规律感。 刀工不错。 眼前的一幕平凡普通,却带着一种朴实的烟火气,让慕邵艾的心脏无端涨得发软。 一直以来,慕邵艾都对自己亲自挑选的这栋公寓都没什么不满意, 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秒钟, 他会觉得这栋房子实在是太空太冷了, 是独属于他的房子,却无法成为他的家。 可是现在,它变得像是一个“家”了。 心里涨得满满的,慕邵艾突然很想见到戚风渝。 他急匆匆地跑上楼,想和戚风渝说点什么,可站到房门口的那一刻,却又害羞起来。 拳头紧了又松,最终轻轻地落在房门上,慕邵艾羞窘地站在原地,觉得刚刚一冲动就跑上来的自己简直像个高中生。 蠢得要命。 却又真实的让他觉得,时隔七年,他终于再次体会到了活着的美好。 慕邵艾涨红了脸站在门口,握成拳头的手最终没能敲下去。 没成想次卧的门没关好,指背刚贴上房门,房门就直接被推开了。 门悄无声息的滑开,戚风渝正盘腿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心无旁骛地阅读着,他无机质的眸子落进了午后的光,白皙的指尖在书页上游走,时不时还会因为书里的内容亮起一瞬。 他的五官依旧精致得像个假人,可却不再让慕邵艾觉得遥远。 在意识到之前,慕邵艾的唇角就已经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倚靠在门边上,欣赏起眼前的一幕,心里充斥着一些无聊却让他兴致盎然的想法。 戚风渝什么时候能注意到他的出现呢? 因为门被推开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戚风渝过了十来分钟,注意力从书本里抽离出来后,才发现慕邵艾不知何时从主卧钻了出来,正站在门口看着他发呆。 见他注意到自己,慕邵艾唇角笑意更深。 他抱臂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向戚风渝,问道:“不是说要给我做饭么?为什么跑到楼上来了?” 戚风渝扫了他一眼,眸色沉了沉。 他下意识捏紧手里的书页,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合上了书本,让慕邵艾看清他正在阅读的是什么,“鸡肉腌制好还要等半小时,不着急。你有时间聊一聊么?关于你的病。” 他怀里抱着的是上次慕邵艾找给他的治疗精神创伤的书,熟悉的暗红色封皮一秒就勾起了慕邵艾的回忆。 一并回忆起来的,还有抱着书本寻找解脱之道时的那种痛苦。 慕邵艾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被戚风渝探寻的视线看得想要夺路而逃。 他下意识地扭头避开戚风渝的视线,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不是很有时间……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去做饭?我饿了。” 戚风渝没打算一直对慕邵艾的病情避而不谈,尤其是在慕邵艾主动带他去看于婉婉,释放出了如此多的信号之后。他之前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是怕慕邵艾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慕邵艾现在逃避般的表现,却让戚风渝觉得有必要推他一把。 他举起暗红色封皮的专业书,冲着慕邵艾晃了一下:“这本书我已经认真读过好几遍了,逃避对你的病情是没有帮助的。” 慕邵艾脸上闪过一瞬恐惧和逃避的情绪,抿着唇继续装聋作哑。 仿佛只要他不看不问,戚风渝就可以放过他一样。 “邵艾,”戚风渝不赞同地叫了他一声,“别回避我的问题。” 慕邵艾被他的视线定在原地,想逃不能逃,一只脚焦躁地在地板上踢来踢去。 他想要心平气和地和戚风渝沟通,然而开口的一瞬间,刺人的话语却无视他的意志从嘴巴里钻了出来:“……那什么对我的病情有帮助?像你现在这样,仗着我对你的感情,逼迫我——” 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不对,猛地闭上嘴,死死咬住牙齿,生怕嘴里再脱口而出什么更过分的话。 慕邵艾心里既无力又沮丧。 ……失败了。 明明他已经做好了要把一切告诉戚风渝的准备,可真到了该说的那一刻,他还是失败了。 戚风渝看出了他的自责,有点心疼,可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容不得任何人继续逃避了。 他耐心地劝道:“邵艾,没事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果你做好了准备,我们可以谈一谈。” 可戚风渝越是耐心,慕邵艾心里就越难受。 “抱歉……”他无力地捂住脸,用理智努力抑制着心底升腾而起的攻击冲动,“……我没想这样的,这只是一种本能的——” 他解释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无论理由是什么,他确实是在试图用伤害的方式赶走戚风渝,只因为他不想被戚风渝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 ……结果却好像弄得自己更狼狈了。 慕邵艾不喜欢这样失控的自己。 这是他最不需要的一种状态。 慕邵艾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起心底的不安和躁动,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夺路而逃。 戚风渝似乎是看出了他蠢蠢欲动的逃跑冲动,怕他再一次跑回房间躲着不见人,赤着脚走到了门口。 还不待慕邵艾反应,他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慕邵艾的脚背上,警告了一句:“别想着逃跑。” 慕邵艾:“……”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他混乱的情绪骤然被打断,一脸的茫然。 “你刚刚那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射,你没想伤害我,你只是害怕——”戚风渝握住慕邵艾的一只手,一边安抚他,一边用不容拒绝的力道拖着他往床那边走,“——害怕我没办法理解你,害怕我觉得你有病,害怕我会想要离开你。” “……”慕邵艾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之所以带着戚风渝去见乔斯年,去见于婉婉,不就是希望戚风渝能多了解自己一点,能……在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的之后,还依然接纳包容他么? 可当戚风渝真的知道了他的过去,想要疏通他郁结于心的症结时,他却想要落荒而逃了。 他开始不确定戚风渝是不是能够承受那一切,是不是能够包容这样子的他,会不会在某天突然觉得他的痛苦更像是无病呻吟而选择离开…… 如果真的会有那样子的一天,还不如第一开始就不让他知道得那么多。 慕邵艾越想越偏激,神色阴郁,连戚风渝什么时候按着他坐在床上都没注意。 戚风渝光是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又陷入了常态的自厌当中,这也是随着他对慕邵艾的深入了解必然会进入的一个环节——所有的疏离和抗拒,都有其深层次的原因,而变化必然会带来更大的恐惧。 起身时,戚风渝的手指亲昵地拂过慕邵艾的面颊,慕邵艾没能控制住自己下意识的躲避,脸上郁色更深。 戚风渝看清他的表情,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抽离的手又转回去捏了捏他的耳垂,“停止胡思乱想,我没有生气,也不会因此讨厌你。” 骗人,慕邵艾想。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多么惹人厌,但他偏偏控制不了。 就是因为不愿让任何人面对这样的自己,他才会和所有人都保持着那样疏离的距离。 慕邵艾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对戚风渝的话完全没听进心里。 戚风渝光看他脸色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想了一下,单膝跪到地面上,仰起头去看慕邵艾的脸。 “邵艾,你看着我的眼睛,它会告诉你我不是在敷衍你……” “……我知道。”慕邵艾低声道,非但没有去看他,反倒愈发将视线钉死在自己的指尖上,抗拒着戚风渝的安抚。 戚风渝越是对他好,就越会加深他的自我厌弃,让他更恐惧……失去他的那一刻。 那种恐惧甚至让他想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不曾得到就不会失去。 陷得没有那么深,抽离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痛。 理智告诉慕邵艾,他不该放任自己的情绪滑入负面想法的深渊,这样的想法对戚风渝不公平。 可理智归理智,他若是能一直保持理智,也就不会得病了。 慕邵艾闭上眼睛,努力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重新找回了一点自控力,劝道:“你不用管我,让我冷静一会儿,过一会儿我就好了……你先去忙吧。” 他推了一下戚风渝的肩膀,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戚风渝握在了手里。 戚风渝的手心很热,烫得慕邵艾哆嗦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抽离,却被更用力地握紧。 这样的慕邵艾让戚风渝心疼,也愈发地提醒着他的罪孽。 是他的离开导致了这一切。 戚风渝握住慕邵艾的手拉到嘴边,柔软的唇落在了慕邵艾冰凉的指肚上,一根根手指亲了过去。 他的动作不带□□的意味,可回荡在房间里的亲吻声却平添了几分旖旎。 第41章 心结。 慕邵艾被他亲得脸上发烧, 冰凉的手指也重新变得温暖。 他局促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却被更用力地掰直,烙下一个深吻。 亲吻声在房间内响起。 戚风渝撤离之后, 口水沾在了指尖的皮肤上,湿哒哒的。 “……别亲了。”慕邵艾用力地想抽回手, 却拽得戚风渝整个人扑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怕之前车上的事情重演, 涨红着脸安静下来,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戚风渝再次尝试把他的手拉过去时,除了微微的僵直外, 也没有别的反抗了。 说不出的乖巧。 戚风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视线从慕邵艾两腿之间掠过, 指向意味极强地问道:“你讨厌这种事?……还是害怕?” 慕邵艾被他看得本能地弓起腰腹, 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处躲藏。 他局促地动了动腿, 眼睛发直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看,活像上面画了一副藏宝图, 而他正忙于寻宝。 “没……食色性也,人之常情,我又不是没有那方面的能力。只是, 你总这么突然的扑上来,有点吓到我了……”慕邵艾小声解释,视线到处飘,就是不敢落到戚风渝身上。 每次戚风渝打算对他做点什么的时候,都会显得攻击性十足, 偏偏这个时候的他还特别不要脸, 让慕邵艾的拒绝总是毫无用武之地。 他总觉得自己要贞操不保。 老实说, 经历过车上的那场……不甘不愿但确实有爽到的□□之后,若说慕邵艾还没发觉他在二人的体位关系上有什么误解,那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了。 他也不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只是认清现实的冲击太大了,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反正……迟早是会发展到这一步的。 慕邵艾羞窘地想。 戚风渝见他脸上气愤和羞窘的情绪轮番交替,火光几乎要从眼睛里冒出来,整个人都鲜活了,再没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眼里掠过一瞬笑意。 他知道是因为刚刚自己逼得太急了,才害得慕邵艾开始胡思乱想,可他真的已经忍了太久,在慕邵艾下意识地表现出逃跑的反应时,他突然就急切地想要确认某些事、某种感情。 ……不是只有慕邵艾一个人会害怕失去。 况且在车上的时候,也只有慕邵艾一个人爽到了,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也有一点点的……不公平。 戚风渝单膝跪在地上,把玩着慕邵艾抽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抽走的右手,一个个指肚捏过去,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车上发生的事……讨厌吗?” 一个接一个的逼问听得慕邵艾双颊涨红,窘迫得想缝上戚风渝的嘴。 ……不是说要讨论他的病情么?为什么一直在说车上的事? 他不想回答,所以沉默不语。 戚风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反倒锲而不舍了起来。 “说话。”他摇了一下慕邵艾的手,整个人都趴到了慕邵艾的大腿上,仰头看着他的脸催促。 这个姿势……! 慕邵艾被突然加诸在大腿上的重量惊得头皮发麻,更别提戚风渝空着的那只手就搭在他腿根处晃悠,手指还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腿窝。 皮肤感知到的东西让慕邵艾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戚风渝威胁似的把手掌又往前探了探,逼问道:“回答我。” 慕邵艾没办法再无视他,慌乱地捉住他乱动的手牢牢压到一边,咬牙憋出来一句:“……不讨厌。” 手被慕邵艾限制了,戚风渝索性整个人往上蹭了一点,将脑袋埋在慕邵艾的腰间,声音隔了一层布,沉闷而潮湿:“那……舒服么?” 慕邵艾腰背应激弓起,想往后撤,却因为两条腿被牢牢的压住而挪动不了哪怕一寸,两只手一只被戚风渝握住,另一只则镇压着戚风渝作乱的手,现在想把戚风渝的脑袋推开都没办法。 薄薄的一层衬衣布料能阻隔皮肤的触感,却没法拦住戚风渝越来越粗重的喘息,一下下打在小腹上。 慕邵艾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再不想办法让转移话题,他怕自己马上就要屁股开花了。 “……嗯。”慕邵艾仓促地应了一声后,小声哀求起来:“你不是想和我谈一谈我的病情么?说点正事吧。” 听到这句话,戚风渝一直没放弃挣扎的双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眼里带着揶揄的笑意:“现在愿意说了?不怕了?不打算避而不谈了?” 慕邵艾:“……” 还怕个什么啊?他现在更怕戚风渝直接把他推倒在床上就地正法了好么? 刚刚那些自责沮丧的情绪早就不知道被打散到哪里去了,现在想想,慕邵艾甚至觉得刚刚的自己有点好笑。 难道……戚风渝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让他放松下来的? 慕邵艾悄悄打量起戚风渝的神色。 他彻底坐在了慕邵艾的脚背上,手臂架在慕邵艾的大腿上,整个人半伏在他身上,既限制了慕邵艾不能乱跑,这种亲昵的抚触也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就在慕邵艾几乎确认了他是在故意让自己放松时,他看到戚风渝漆黑的瞳底划过了一丝遗憾的情绪。 慕邵艾:“……” 确定了,戚风渝刚刚就是想耍流氓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慕邵艾终于平复好了情绪。 他想要戚风渝说清楚,可张开嘴巴,却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诱因和过去都已经告诉戚风渝了,剩下能说的只剩下他为什么会得病。 而至于为什么会得病…… 慕邵艾微微垂下眼睫,自嘲地想着,无外乎就是因为他太软弱,没有能力承受残现实罢了,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吗?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对着戚风渝自揭短处,说我是个软弱的人? 慕邵艾轻叹了一口气,牢牢握住戚风渝的双手,像是想要借此获得一点支撑自己的力量。 戚风渝察觉到他的动作,更用力地回握了回去,表达出自己的支持。 收到回应后,慕邵艾略微放松了一点,闭着眼睛沙哑道:“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来问吧,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你的。” 戚风渝斟酌了一下言语,睨着他的脸色,缓缓开口问道:“自从你高三转去公立中学后,是不是和陆然乔斯年他们,就几乎断了联系?” 慕邵艾没想到他会从这里问起,愣了一下,回忆了半天,才有点不确定的回答道:“……好像是的?因为我把人打伤那件事闹得有点大,乔斯年和陆然他们被父母拎回家教育了。” 乔斯年和陆然本来就是被他牵连的,慕邵艾之后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能得到,就被父母送去了公立学校,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联系上陆然他们。 现在仔细想想,他和乔斯年的矛盾也许从那个时候就埋下了。 想到乔斯年对他带着仇恨的态度,慕邵艾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戚风渝不想看到他因为乔斯年那种人感到难过。 他用力捏了把慕邵艾的大腿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继续问道:“所以,陆然他们代表的事友情……?” 慕邵艾拉开他的手,红着脸点了点头:“对。” “于婉婉……你把她当姐姐看,她代表的是亲情,”戚风渝继续道,眸色沉了一点,“而你高三时追求过的那个人,他代表的是爱情。” 慕邵艾虽然觉得他的说法有点怪,但严格来说也不算错,于是继续点头:“是的,怎么了?” “邵艾……”戚风渝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看他,“短短一年的时间,你接连失去了友情、亲情,还有爱情,当时你甚至还躺在病床上不良于行……任谁接连碰上了这样糟糕的事,都是很难熬过去的。” 他微微支起身子,心疼地摸了摸慕邵艾的脑袋,温柔道:“你会痛苦,会难以接受现实,乃至精神崩溃……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反应。你并不软弱,得病也不是你的错。” 慕邵艾瞳孔骤然放大,浑身一震。 他从没想过戚风渝会这么说,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嘴唇哆嗦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戚风渝知道的比慕邵艾想象中还多——他知道慕邵艾高三一整年都没有交到别的朋友,少年竖起了身上的刺,抗拒和别人接近。 如今想想,慕邵艾之所以会主动靠近他,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身上的那种相似性。 他们和那个年纪洋溢着青春活力、肆意挥洒荷尔蒙的同龄人们不同。 他们想的太多,能做的却太少。 弱小的生命总是喜欢抱团取暖,希望自己也能成为支撑别人的力量。 而如今,经历了七年的成长,他终于可以成为支撑慕邵艾的力量。 戚风渝站起身来,用双手捧住慕邵艾尖尖的下巴。 “你必须相信我说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要停止因为命运的无常而谴责自己。” 慕邵艾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涌上水光,唇角罔顾他意志地向下弯去。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 是不是……他可以试着相信戚风渝的话? “我——”慕邵艾刚说了一个字,戚风渝就低头亲了下来。 和上次的吻不同,这次戚风渝很用力,唇瓣重重碾在慕邵艾的唇上,拖住慕邵艾肩膀的双手也微微颤抖着。 唇瓣交错,汲取空气的间隙,慕邵艾听到戚风渝铿锵有力地承诺道:“我向你保证,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绝不会让你……再一次失去我。” 慕邵艾轻轻颤抖着,唇齿间尽是泪水的咸涩。 第42章 亲人。 戚风渝说到做到, 没过两天,他就压着慕邵艾把在车上欠下的那次给还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二人的感情稳步升温, 除了最后一步,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过了。 而至于所谓的最后一步…… 不是戚风渝没有试图趁着慕邵艾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时候趁势而为, 而是慕邵艾对这件事格外的克己复礼——按他的说法,那是在身心都彻底交给对方后才能做的事, 他不愿意仅仅是为了欲望就踏出这一步。 戚风渝虽然对他清教徒般的坚持感到好笑, 但最终还是选择尊重他的想法。 反正迟早会走到那一步的, 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慕邵艾不曾告诉戚风渝的是,他并不是在抗拒和戚风渝做到最后一步, 而是因为珍视二人之间的感情而对这种事怀抱着一种憧憬。 他希望他们的第一次能够完美。 他没告诉任何人, 自己已经偷偷的定好了戒指, 让设计师根据他的要求重新装饰了慕家拥有的那座位于南海的小岛, 定好了在戚风渝生日的那一天飞过去, 给他庆生,还有……求婚。 虽然他们没法在国内成为合法伴侣, 但慕邵艾依然希望他们的关系是完整的。 他要通过求婚来告诉戚风渝,他想要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 一周后的午后, 慕邵艾来店里取之前预定的戒指。 戒指很朴素,是一对在正中镶了一小颗钻石的白金对戒,内侧分别刻了花体字的M&Q和Q&M,唯一特殊的是那个拖出长长尾巴的M出自戚风渝之手,是慕邵艾打着做游戏的名义让他写在平板上, 又刻印在指环内侧的。 相应的, 那个字母Q是他写下来提供给设计师的。 他没有订款式复杂的婚戒, 是因为他心底希望,在他帮戚风渝戴上那只戒指之后,那只戒指就再也不会被摘下来,所以才选了这么一对适合任何场合的朴素对戒。 慕邵艾看着盒子里的戒指,眉眼渐渐柔软下来。 白金的环戒其实并不显眼,可却能够长存于世间,不会被时间腐化衰败。 他希望他们的感情也可以像这对戒指一样,能够抵挡住时间的磋磨。 距离戚风渝的生日还有三个星期,而岛上的工程也快要结束了,下周他会提前飞过去确认场地,等确认了没有需要重新返工的问题后,就可以安排人员过去装饰场地了。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慕邵艾选择性的忘记了这种事应该先通知亲人一声…… 所以在慕景舟突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慕邵艾惊得没拿稳手机。 “喂,哥?”慕邵艾接起电话,忐忑地唤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慕景舟沙哑开口:“邵艾,你和上次带回家的那个家伙、那个叫戚风渝的家伙,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慕邵艾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哥哥查了自己的财务支出,猜到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知道我买戒指的事了?” “买戒指?买什么戒指?买戒指干——嘶!”慕景舟被刚刚查出来的东西搅得心烦意乱,脑袋里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弟弟的意思,火气一下飚了出来:“慕邵艾!你他*的!你和他求婚了?!” 慕邵艾被哥哥骤然爆发的狂怒吓了一跳,惊惧过后,怒火冒头,那种和慕景舟作对的习惯就又冒了出来,一句“干你屁事”徘徊在嘴边,险些就把这通电话升级为一场争吵。 还好最后时刻,几天前戚风渝和他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 那天晚上,两人做完了热身运动,洗完澡依偎着躺在床上。 还没到慕邵艾的入睡时间,戚风渝就借着夜灯,翻看起那本快要被他翻烂了的书。 他看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说道:“邵艾,你有没有试过卸下对你父母和兄长的防备,和他们交流你真实的想法?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总得让他们了解你,只有在他们知道你的想法、你的痛苦、你之所如此选择原因后,才有可能真正修复你们之间破碎的感情……他们是你的亲人,血缘会永远维系着你们的关系。” 慕邵艾对他翻了个白眼,起身强行抽出他手里的书籍扔到一边,跨坐在他身上:“你不记得上次我这么说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了?” 戚风渝掐住他的腰,脑袋向一侧歪去,躲开了他亲下来的唇。 他在慕邵艾的腰间用力地掐了一把,仗着两人的力量差距,轻易地固定住贼心不死的慕邵艾,“我跟你说正事,你不要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慕邵艾又挣扎了一会儿,见挣不开他的双手,才憋着嘴,不甘不愿地说道:“明明你自己就和亲人关系很差。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见你带我去见过你家长,还说这种话……你难道就不会心虚么?” 说着,他用食指在戚风渝胸前用力点了点。 别说,手感还挺好。 就在慕邵艾打算趁势陌上两把的时候,戚风渝捉住他作乱的手指,神情变得有点阴郁。 他轻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耐心解释:“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父母和哥哥始终是爱你的,他们希望你能过得好,而我父亲和弟弟,他们对我没有任何感情,我也不需要通知他们我和谁在一起了。” 慕邵艾知道他说的在理,停止了挣扎,萎靡地坐在他身上,郁色沉沉。 老实说,他对家人不是没有感情,他只是对他们没有信任而已…… 他曾经被误解过那么长的时间,已经很难去相信父母和兄长会理解他了。 慕邵艾之所以遇上了任何困难都不愿意向父母倾诉,就是害怕得到的不过是另一句“小题大做”……与其那样,还不如第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 慕邵艾微微偏头避开戚风渝执着的视线,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指尖,追问道:“那你母亲呢?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来过?” 戚风渝阴沉的脸色一下变得黯然,他唇角下意识的下垂,又克制地抿了起来。 他尽量淡然地说:“我母亲七年前就去世了,就是因为她,我才希望你能解开和父母之间的心结。” “邵艾,”他抬起头来看着慕邵艾,神色因为怀念的情绪显得哀伤,“不只是因为那样对你的病情有好处,更是因为我知道,在人的一生中,像那样毫无所求的感情是极其少见的,只要他们仍然是真心爱着你的……那他们犯下的错误,就是值得被原谅的。” “别等到失去了才觉得后悔。” 慕邵艾微微动容,抽出手贴在戚风渝的侧脸上,眉心微拧,有点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经历过这样的事。” 戚风渝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重新打起精神,“那都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况且我妈妈离开的时候已经被病痛折磨很久了,她是在知道我的高考成绩、放下了心里的重担后才离开的,对她来说,像那样干脆利落的走未尝不是一场解脱。” 他当年不负众望地考出了全市第一的成绩,可惜的是,因为戚渊的干涉,他到底没能继续走那条原本规划好的路。 慕邵艾心疼地用拇指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声道:“……当年我要是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戚风渝蹭了蹭他的掌心,不由得勾了下唇,“等你有时间了,我带你去看看我妈妈吧?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答应我,你会试着和你父母还有哥哥好好沟通。” “好吧……”慕邵艾不情愿地咕哝了一句。 他感受到戚风渝掐着自己腰间的手慢慢松了力道,甚至还暗示性地往前轻轻拽了一下,于是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倾身吻了下去,继续了之前被拒绝的事。 * 慕邵艾想起自己答应戚风渝的事,应激而起的怒火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冷却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语气不要太冲,耐心向慕景舟解释道:“我还没求婚呢,只是戒指已经订好了,我本来是计划下个月向戚风渝求婚的。说起来,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以为上次我们聊过后,已经取得了共识,而你会接纳他的存在。” 电话对面的慕景舟没回话,烦躁地仰倒在座椅上。 自从上次的谈话过后,他就已经在努力接纳戚风渝的存在了。 他对戚风渝那张脸的怀疑让他在之后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动用了各种力量去查他的身份,可一直没查到任何问题。 他逐渐相信了,戚风渝大概真的只是个家里在高考后发生意外,不得不和星空娱乐签约的倒霉蛋而已。 就在慕景舟觉得那种怀疑可能只是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里是一个人从小到大各种年龄段的照片。 照片中的那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和戚风渝的相似,微妙的是,这个人少年时的照片和七年前那个叫俞风的少年也高度相似。 更让慕景舟忍不住皱眉的是,这个人是戚言泽。 他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却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申城无冕之王戚家唯一的继承人,但也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各家都等着戚老爷子过世、戚言泽接手家业后从戚家身上撕下来一块肉呢……结果后来戚家不知道从哪里接回来一个私生子,在戚老爷子的默许下开始逐步接手戚家,手段极其狠辣,接连坑了好几个悄悄对戚家出手的世家后,算是成功地接手了戚家。 慕景舟越是查戚言泽的资料就越是心惊,再联想到七年前那张连他都没查出问题的死亡证明,他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邵艾,”慕景舟揉了揉眉心,声音无比疲惫,“你先来我这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说。” 第43章 患得患失。 ——咚咚咚。 敲门声将仰躺在办公椅上闭目思考的慕景舟惊醒。 这个点过来找他, 只可能是慕邵艾了。 慕景舟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揉了揉眉心,应了一声:“进来吧。” 慕邵艾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反手带上房门,低垂着眼不去看他, 问道:“哥,你找我什么事?” 之前打电话的时候, 慕景舟对他和戚风渝的事明显是不赞成的态度, 这让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你和那个小子——”慕景舟揉捏着纠结的眉心, 思考起措辞来。 他有很多事想告诉自己的弟弟。 譬如他已经知道了戚风渝是故意隐藏身份接近慕邵艾的,譬如戚风渝就是七年前的那个少年俞风, 譬如俞风曾经借着假死, 在慕邵艾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离开…… 可所有他想告诉慕邵艾的真相, 又偏偏绕不开他连提都不敢提的那场欺骗。 一旦被邵艾知道了真相, 他会生气么? 不……无论怎么解释他们的动机, 邵艾都肯定会生气的。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 慕邵艾本来就很难信任别人,而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进行的隐瞒和欺骗……绝对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之一。 慕景舟突然惊惧地意识到, 如果被弟弟知道七年前他和爸妈到底做过什么,现在的家庭和睦一定会彻底被摧毁,慕邵艾甚至未必愿意原谅他们! ……这让他感到恐惧。 面对着弟弟, 慕景舟张开嘴巴,却根本没办法说出真相。 慕邵艾见他话说了一半就哑巴了,忐忑地等了一会儿,不得不开口唤醒走神的哥哥:“……哥?” 慕景舟打了个激灵,额头上冒出冷汗。 他深深看了慕邵艾一眼, 从抽屉里抽出一叠照片, 甩到慕邵艾面前, 颓丧道:“你自己看吧。” 慕邵艾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慕景舟几眼,见他没有解答自己疑惑的意思,这才低头翻看起桌子上的照片。 一摞照片,是一个人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 刚看了几张,慕邵艾就猜到这个人是谁了——戚风渝那个血缘上的弟弟。 ……只是哥哥干嘛要让自己看他的照片? 翻看完照片,慕邵艾不但没理解哥哥的意思,反倒更茫然了:“哥,你为什么要让我看戚风渝弟弟的照片?我知道他有个弟弟啊,我还知道他和他弟弟关系很差。” 慕景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知道……他弟弟是什么人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慕邵艾将桌子上的照片推到一边,轻皱鼻尖,看起来对慕景舟的含糊其辞有些不满,“风渝和我说过,他弟弟在监狱里。” 慕景舟伸出手,敲了敲照片里和戚风渝酷似的那张脸:“他是戚言泽,是戚家原本的继承人。” 戚家?慕邵艾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极力压下心底沸腾的不安,抿唇道:“……哪个戚家?” “这两年开始往盛京发展的那个戚家,申城的戚家。” “……”慕邵艾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睫不去看那昭示着真相的照片,声音颤抖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景舟被弟弟不肯面对事实的龟缩态度气得不轻。 他站起身来,一把抄起照片,在慕邵艾面前用力抖了抖:“邵艾,你好好看看这些照片!你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你是谁!他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接近你的!” 慕邵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胸口窒闷到呼吸困难。 相遇以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在他眼前闪过,让他恍惚地呆站在原地。 那场在他的灵魂上点燃火花的初遇,戚风渝从抗拒不安到逐渐接受的态度,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伸出来的手,告诉他的那些过去、那些故事…… 这所有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么?都是骗他的? 那戚风渝对他的承诺呢?那句“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也是假的么? 虚假的美好骤然被撕碎,露出鲜血淋漓的真相。 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从头到尾都是笼罩在谎言中的一场骗局。 慕邵艾不愿意相信慕景舟所说的真相,那种对失去的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既想要蒙上眼睛堵上耳朵,不看不听,又想要暴怒地向慕景舟咆哮,骂他是个骗子…… 然而骤然失温的指尖颤抖着,却让他连跳脚的力气都没有。 慕邵艾脸上没了血色,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 点点泪光在眼角聚集,又因他倔强地微微扬起面颊,而没有流下来。 慕景舟看到他这幅样子,心疼得要命,不敢再进一步刺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弟弟的脸色,从桌子上抽出纸巾随时准备递给弟弟。 不知过了多久,慕邵艾终于解除了凝固,他转过头红着眼看向哥哥,声音极度沙哑:“你说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什么目的?” 慕景舟一下哑了。 老实说,他也不清楚戚风渝到底想做什么,他甚至不清楚戚风渝是否知道慕邵艾失忆的事,知道了他们编造出来的谎言!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会怎么看慕邵艾?又为什么会隐瞒身份刻意引诱邵艾? 他在恨……邵艾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弟弟要怎么才能接受,自己宁愿献出心脏的爱情,不过是一场报复? 慕景舟从未如此后悔过当初的欺骗,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慕景舟沉浸在自责的情绪中,面色沉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慕邵艾也并没真的指望他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是因为我的身份么?”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是想……是想利用我、利用我和那个戚家的私生子争一争戚家?对,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 他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脸上从失魂落魄转而变成决绝。 “哥,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慕邵艾抹掉眼角的水光,上前轻轻抱了慕景舟一下,接着不待慕景舟回神,就转身跑着冲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慕邵艾脚步匆匆,手揣进兜里,捏紧了裤兜里的戒指盒子,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戚风渝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他的。 ……只要他仍然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这是慕邵艾唯一的所求。 * 慕邵艾匆匆地跑回了家,一路上,心脏都因为不安而跳得七上八下。 他唯一能做的事不过是死死将兜里的戒指握在掌心,闭着眼睛祈祷。 祈祷戚风渝如他猜测的那样,是真的对他有所求。 等他推开家门,却没能在家里看到戚风渝的身影时,那种不安骤然升到了极点,让理智的弦一瞬间彻底崩断。 他像疯了一样在冲进公寓的各个房间,颤抖着喊着戚风渝的名字:“戚风渝!你在吗?你在家吗?我回来了!” 然而直到他跑到二楼次卧门口喊了好几声,依旧没人回答他的喊话。 他慌得不行,匆忙回卧室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压在抽屉最低端的备用钥匙,又冲回去开次卧的门。 将钥匙往备用钥匙口插的时候,他的手一直颤抖着,对了好几次都没能对准。 慕邵艾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在连着三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去 ,他突然就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睛里汇聚,让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 可就算这样了,他依旧执着地想要打开眼前这扇门,也不去擦眼泪,就摸索着把钥匙往锁眼里硬捅。 又折腾了半天,才终于让他撞对了。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 然而让他的心一下变得冰凉的是,戚风渝并不在自己的卧室里。 床没有铺,维持着早上起床后的凌乱样子,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只不过是因为缺少了主人,就显得格外的幽寂寒冷。 戚风渝换下来的衣服则是堆在旁边的沙发上,看起来像是房间的主人并没有离开,只是临时出门了而已。 这让慕邵艾稍微安心了一点。 戚风渝只是出门了而已,他还会回来的,他答应过自己的,再也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慕邵艾一步步走到床边,晕晕乎乎的,每一下都好似踩在云端,无法控制脚步的轻重。 他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床单上的褶皱,想象着戚风渝躺在上面睡觉的样子,下一秒,就像被突然抽掉了骨头一样栽了下去,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躺过人的那一侧。 床上好像还残留着戚风渝的气味,慕邵艾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得泪如雨下。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让他一再的失去?为什么就连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个人,也要是假的……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慕邵艾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戚风渝到底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他说出那些话的。 而每一句让他动摇、让他情不自禁膝盖发软的话语当中……到底又有几分真心? 因为见不到戚风渝,他整个人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慕邵艾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另一个人这样的难过,像是本来已经融入身体里的一块肉,在他忍耐了那么长时间的痛苦终于接纳了彼此的存在后,却突然出现了排异反应。 已经融入血骨的感情寸寸抽离,每一寸的分离都撕扯着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血肉,让他痛得几欲发狂,眼前几乎要被再次逼出幻象来。 可就算那些全都是真的,就算戚风渝真的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 他依旧不想失去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QwQ加班+收尾,最近更新不稳定,应该就差最后一段剧情啦,小天使们可以等完结了看 第44章 浴室。 公寓的次卧。 慕邵艾缩在戚风渝的被子里, 哭花了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套,他伸手抹了一把, 非但没有擦干净,反倒把湿痕蹭成了一大片。 看着枕套上的“犯罪证据”, 慕邵艾慢半拍地开始觉得羞窘。 钻到人家睡过的被子里哭成这样…… 确实有点丢人。 哭够了,慕邵艾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稳。 等到抽噎声停止、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他才注意到房间内一直存在着的轻微异响。 很小的唰唰声。 是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慕邵艾耳尖动了动, 唰的一下从床上坐直身子, 心念电转间,脑袋慢吞吞地扭向浴室的方向。 该不会……? 听着潺潺的水声, 羞耻点燃的绯红色渐渐从他的耳尖烧到脖颈。 慕邵艾喉结动了动, 在某种心虚的情绪作祟下, 垫起脚尖, 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浴室门口, 手掌轻轻落在门把手上,拧了一下—— 咔哒一声, 没能打开。 浴室的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腿上一软,慕邵艾脱力一样的往下滑了一下,脑袋撞在了门板上, 发出“咚”的一声。 他脑袋抵着浴室的门,嘴角抽搐般的动了动,最后溢出一声沙哑的笑。 ……多可笑啊? 明明戚风渝就在浴室里洗澡,可他却心慌意乱之下没能发现这么浅显的事实,还钻到人家被窝里哭得像个傻子。 然而笑着笑着, 泪就又一次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慕邵艾多么希望哥哥没有告诉过自己真相, 希望戚风渝不曾欺骗过他, 也希望自己不要这么脆弱,爱上一个人就当救命稻草一样抱着不放…… 可事实是,他做不到。 裤兜里装戒指的盒子边角戳在大腿肌肉上,硌得人生疼,慕邵艾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讽刺的弧度。 不是像个傻子,他就是个傻子。 就在慕邵艾心烦意乱的时候,浴室里的戚风渝终于注意到了门口传来的声音。 他关掉淋浴,试探地喊了一声:“邵艾,是你吗?” “啊!”慕邵艾被他突然叫出名字,慌得又在门板上磕了一下,咚的一声轻响,疼得他低呼了一声。 从这一声痛呼中确认了门口的人确实是慕邵艾,戚风渝戒备绷起的身体松懈下来。 他好笑地继续追问:“慕邵艾,你在浴室门口做什么?对我图谋不轨?难道就连我洗澡的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浴室外的那个人没有回答他,紧接着就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慕邵艾赤着脚跑出去了。 “……搞什么?”戚风渝摸不着头脑,哭笑不得地嘀咕了一声。 他甩了甩脑袋,将刚刚的事抛到脑后,再一次打开淋浴,冲洗起脑袋上的泡沫。 ——无论发生了什么,赶紧洗完澡出去,逮到小混蛋问一问就知道了,何必在浴室里胡思乱想? 戚风渝想得很好,可他才刚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还没来得及关淋浴,浴室的另一边,和主卧相连的那道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戚风渝:“……” 大意了,忘记反锁另一边的门了。 主要是,戚风渝也从来没想过慕邵艾会来偷袭他。 刚搬进来的时候他还有点小期待,可慕邵艾实在是太规矩了,久了后,他就忘记了这件事。 慕邵艾跑得有点喘,推开门的手还轻轻颤抖着。 他抬起头来,在看清戚风渝脸的一瞬间,鼻尖骤然一酸,泪水险些又要滑下来。 戚风渝本来还想调笑他两句,可转眼看到他哭得通红的双眼,什么玩笑心思都没了,心像被拧了一把似的疼得难受。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戚风渝想上前抱住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又尴尬地停住脚步,“你等我一下,我擦下身子马上就出来。” 他无奈得很,却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能把慕邵艾气成这样,让他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浴室。 戚风渝的声音温柔低沉,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慕邵艾被他问了一句,眼泪又要决堤。 慕邵艾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能如此自然地关心他?就像他真的很在乎他一样……可如果真的在乎他,又为什么不肯亲口告诉他真相? 大骗子! 慕邵艾心里委屈得不行,瘪着嘴巴,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和戚风渝说清楚,情感上却被恐惧主宰,只想再靠近他一点、更近一点…… 近到能永远束缚住他,让他再也没办法离开自己。 慕邵艾不顾还没关上的淋浴,突然扑到了戚风渝身上。 他双手用力抱紧戚风渝光裸的肩膀,指尖在冷白的脊背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他有好多话想要说、想要问,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怕答案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花洒淋下的水很快浸透了慕邵艾浑身的衣服,水兜头盖脸的淋下,让他一头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密集的水滴顺着下巴滑落,让人根本无法分清流下的到底是水还是泪。 慕邵艾紧紧抱着戚风渝的肩膀,将脑袋压在他颈窝里。 他不愿被戚风渝发现自己在哭泣,努力压抑着哭声,却依旧有止不住的抽噎声传进戚风渝的耳中,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奶猫,扑在主人的怀里寻求安慰。 戚风渝心疼得要命,却对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完全摸不着头绪。 不得已,他只能一遍遍抚摸着慕邵艾的脊背,在他耳边安慰着:“已经没事了,我在这里,别怕,我在这里……” 他一下下轻啄着慕邵艾的耳垂,贴着他耳根不断重复:“别怕,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的。” 戚风渝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引发了慕邵艾这次壮观的情绪崩溃,曾经看过的知识点却飞速的掠过脑袋,让他清楚当下说什么样的话最能让慕邵艾平静下来。 事实是,他本身才是最能引动慕邵艾的情绪的存在。 误打误撞下,那一叠声的温柔安慰也确实让慕邵艾骤然爆发出来的恐慌和缓了不少。 渐渐的,怀里僵硬的身子柔软下来,耳边压抑着的抽噎声也不再克制,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慕邵艾死死搂着他,哭得十分委屈,身子却在热水的喷洒下不再冰凉,也不再颤抖。 光是抱紧的这个人,就足够成为吊住他理智的最后那根弦了。 戚风渝见他渐渐冷静下来,心底微舒了一口气,他一边安慰地抚摸着慕邵艾的脊背,一边抽出另一只手去关身后的淋浴。 可他刚刚往后退了一步,慕邵艾就应激似的紧跟着狠狠撞进他怀里。 巨大的冲力下,两个人一起撞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戚风渝闷哼一声,压下了喉咙口的痛呼,抱着慕邵艾肩膀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他硬撑着一股劲关了淋浴后,才任由二人顺着湿滑的墙壁滑坐在地,四肢还紧紧纠缠在一起。 戚风渝抱着怀中的人动了动,让那人能更紧地嵌合在自己的怀抱里,又一次轻轻啄吻起慕邵艾的耳垂,轻声安慰道:“别怕,我不会离开的。” 慕邵艾惊惶的情绪很快就平缓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又下意识地干了蠢事。 他摸索着碰了碰戚风渝的脊背,察觉到后者下意识的抽搐,鼻腔涩得难受。 “对不起,我不攔罘是故意的,刚刚……撞疼你了吧?”他的手悬在空中,颤颤巍巍的,想落下又不敢,最终只能紧握成拳,内疚地垂在身侧。 戚风渝低笑一声,去掰他用力握紧的手,“不疼,我皮糙肉厚的,撞一下而已,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本来身上肉就不多,可别再这么用力的掐自己了。” 他掰开慕邵艾的手指,不允许他用自我惩罚的方式来减少心底的愧疚。 “嗯。”慕邵艾没反抗,低低应了一声,更用力地把自己往他的怀里缩。 戚风渝没再说什么,只是指尖一下下掠过慕邵艾的发尾,无声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戚风渝见怀里的人终于冷静下来,这才掐着慕邵艾的下巴抬起头,用拇指抹掉他脸上的水痕,温声问道:“你出去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跟我说么?” 慕邵艾眨巴着眼睛,一向清明的眸子因为蒙上了一层水雾而显得迷茫无措。 他咬了咬下唇,小声道:“如果我说不能……” “那就不说!”戚风渝打断他,声音又温和下来:“说不说都看你,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如果你觉得说出来好受一点,那你就说,如果你觉得说出来会让你更不好受,那就不说。在我心里,没什么能比你本身更重要,你明白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怜惜地蹭着慕邵艾泛红的眼尾,动作无比轻柔。 “那你——”呢?你瞒着我,是因为你觉得说出来会让我不好受么? 慕邵艾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面露难色地看着戚风渝。 “嗯?”戚风渝没有半点不耐,“想问什么就问,只要是你问的,我都会好好回答你的。” 慕邵艾犹豫了半天,最终只小声吭哧出一句:“……你真的不会离开我?” 戚风渝面露无奈,又一遍重复道:“不会。” 慕邵艾抱着他的手臂略微放松了一些,可紧皱不肯放松的眉心却无疑说明了他并没有把戚风渝的话真的听进心里。 戚风渝也看出来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邵艾不信任他。 “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戚风渝用力掐住慕邵艾的脸颊揉捏着,气得牙痒痒,却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真心的,你能多少信任我一点么?” 慕邵艾配合着他龇牙咧嘴做出各种表情,眼珠子却一直打着转。 他一只手下意识握紧兜里的戒指盒子,有心借这个机会绑死戚风渝,手臂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无论如何没办法把戒指从兜里掏出来。 当时他预定戒指的时候怀抱着满腔赤忱的爱意,幻想着二人的未来,如果仅仅是因为想绑住戚风渝才求婚…… 他会有一点不甘心。 慕邵艾咬着下唇内心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戒指。 可他心底还是不安。 那种不安源自他的精神根子上的残缺,哪怕他理智上知道戚风渝对他的感情不可能全部是虚假的,可心里却像是有虫子在啃食一样,难受得要命。 对失去恐惧好似成为了他本身的一部分,让他不住地去幻想戚风渝离开自己的一幕幕。 他真的想要去相信戚风渝的承诺,可他做不到。 他只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绑住这个人。 慕邵艾突然深吸一口气,抽出手往身下一探,脸上微微烧了起来,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戚风渝,努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道:“我们做吧。” 第45章 信任。 戚风渝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 瞳孔骤然放大,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擒住慕邵艾挣扎乱动的手,看着后者仍有些发红的眼尾, 微微咬牙道:“你别乱来……我可不希望我们的第一次是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慕邵艾微微咬住下唇,手指屈起, 往前探了一下,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却故作无辜地看着戚风渝, 蛊惑道:“难道……你不想要么?” “我当然想!”戚风渝被他折腾得有点暴躁, 他努力控制住脑海里沸腾的绮思,隐忍道:“你现在情绪不稳定, 冲动之下, 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我不是不想, 我是怕你之后会后悔!” “如果我说, 这就是我想要的呢?”慕邵艾持之以恒地往前伸手, 脸上红得像是要滴血,瞳孔轻轻颤抖着, 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回手。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浴室暖黄色的灯光下像是石头一样,顽固不化,里面有着若隐若现的哀求之意, 坚定和恐惧并存,却独独没有像戚风渝眼底那样暗潮汹涌的渴望和欲念。 于是戚风渝就明白了,慕邵艾向他求欢,不是他真的想要,而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行为去确定什么…… 戚风渝心底针刺一样的疼着, 紧接着就泛起无边的苦涩。 明明是长久以来最渴望的一件事, 是只敢在梦中碰触的心爱之人, 可即将发生的事却并不让戚风渝感到开心。 十八岁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第一次,想象他们会怀抱着如何炽热的感情拥抱彼此,靠近彼此,最终彻底交融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可那样最纯粹的感情,终归是止步在那一年了。 如果这是慕邵艾期待的…… “小骗子。”戚风渝喟叹了一声,如他所愿,俯身压下,用自己的唇,覆在了慕邵艾柔软的唇瓣上。 戚风渝的动作无比温柔,饱含怜爱之意,慕邵艾却有一点想哭。 他微微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啄吻了回去,一并敛去了眸底的泪意。 这是他求来的,他是……心甘情愿的。 他想这样说服自己,可心底深处却隐约生出些涩意来。 不安扎根于骨髓,他只能拼命地抓紧手里的救命稻草。 ……别离开我。 * 第二天早上,慕邵艾难得的睡过头了,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房间里的遮阳窗帘却还好好拉着,留出一片静谧的黑暗。 慕邵艾昨晚累坏了,到现在腰还酸着,精神也有些萎靡,他眼睛半闭着没睁开,沙哑地喊了一声:“风渝,你醒了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 慕邵艾骤然睁开双眼,下意识伸出手摸向身侧的位置。 被子里还残余着一点温度,可应该躺在他身侧的那个人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他从枕头旁边摸出来的一小张便利贴。 摸到了东西,空悬着的心脏为之一定,慕邵艾坐起身,打开台灯,看到便利贴上面写着: 有事出去一趟,晚点回来,在家乖乖等我,爱你-3-by戚风渝 他有点发冷的指尖因为那个可爱的颜文字重新暖了起来,嘴角带着笑意,指尖不住地摩挲则便利贴上的笔迹。 戚风渝早有预料他醒来后看不到自己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提前在慕邵艾最顺手的位置放了这么一张便利贴,轻易地将慕邵艾那颗总是容易患得患失的心托举着放了下来。 “……笨蛋一样。”慕邵艾小声咕哝着,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戚风渝。 话是这么说,他手上却掰开了手机壳,将那页小小的便利贴细致地折好,夹进了手机后面,打算随身携带。 他按开屏幕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微信上还有戚风渝发来的一条语音消息。 既然已经睡过头迟到了,慕邵艾也就不急着赶去公司了。 他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按开那条语音,听到戚风渝带着喘息的低沉声音响起:“邵艾,早。家里突然有急事找我,我先回去一趟,等忙完了我就回来,你在家里乖乖等我。你醒来后先别急着去公司,早饭给你放在冰箱里了,记得热一下再吃……” 戚风渝发这条语音的时候是九点多,应该是刚刚出门,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的还有室外嘈杂的车流声,他走得很急,可却依旧努力放平声音唠唠叨叨地交代了一堆事情,发了三条六十秒的语音才算全部交代完毕。 慕邵艾嘴角笑意更盛,听完了一遍还不够,又重新听了两遍,才慢悠悠地给戚风渝打字: 醒了,早。不着急,处理好家里的事早点回来。 他先是发出去一条消息,然后继续打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和我说,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打完之后他又觉得这句话暗示的意味有点太重了,怕被戚风渝看出端倪来,手指在发送键上方悬了一会儿,慕邵艾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了。 删除之后重新输入:需要帮忙就和我说,等你消息。 他又仔细审视了两遍,确定这短短的一句话没蕴含什么别的意思,这才发送出去。 发完这条消息,慕邵艾就遵照着戚风渝留下的“指令”,老老实实地下楼享受爱心午餐去了。 吃完饭后,他联系司机来接自己,去了公司。 慕邵艾之所以坚持要来公司,本来是想着通过专心于工作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要闲下来就老想着给戚风渝发微信打电话,像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变态一样,连人家回家一趟都恨不得跟踪过去。 可是计划归计划,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迟迟没有收到戚风渝回复的短信,慕邵艾的情绪难以自控地开始焦虑,一遍又一遍地看向手机,期望能收到新的消息。 为什么不回消息?是碰上什么麻烦了?还是什么情况?抑或……回家只是借口,戚风渝是打算离开他,再也不回来了? 慕邵艾焦躁地放下了手里本来就没看进去几页的文件,开始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他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工作,又偏执的不愿意给戚风渝打一个电话问一问他那边的情况。 慕邵艾很有自知之明,他其实知道的很清楚,因为他脆弱的精神状态,戚风渝已经在方方面面努力照顾他了,可一段关系里,不能永远只有一个人在努力维系,他也想控制好自己的病情,最起码……最起码不要一直给对方添麻烦。 要求得太多,是迟早会让别人感到厌烦的。 慕邵艾,停止胡思乱想!他答应了你不会离开的! 慕邵艾烦躁地在办公桌上砸了一下,双手撑在桌沿,低着头深呼吸,努力试着控制住自己不规律狂跳的心脏,和愈加偏执的思绪,可却收效甚微。 只不过两个小时不回消息而已,可能只是在忙,没看到手机,不是什么大事…… 尽管逻辑上说得通,可慕邵艾却完全没办法用这套说辞说服自己。 因为哥哥昨天告知的真相,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怀疑身边的一切。 他不明白,无论有什么苦衷,戚风渝为什么就不能和他摊开了沟通呢?戚风渝口口声声说让自己相信他,可他有信任过自己吗? 一股突如其来的恼怒近乎击溃了慕邵艾的理智,他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冲动,拿起手机就要拨通戚风渝的电话。 然而手臂抬起的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手腕处仍残留着的青紫痕迹。 指痕和吻痕。 在手腕内侧的位置,是戚风渝昨晚留下的。 那个位置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昨天晚上戚风渝格外地偏爱能感受到心跳和脉搏的位置,他一直牢牢擒着慕邵艾的手腕,拇指感受着激烈又稳定的跳动,一次又一次地亲吻那里。 戚风渝的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虔诚。 慕邵艾觉得有一点奇怪,羞得不行,可那种真实的感情却切实传达给了他,让他格外的情动。 手机从手里滑落,掉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慕邵艾好似没看到一样,着魔一样摩挲着手腕上的指痕。 他突然想起来,昨晚结束了后,他太累了躺在床上不愿意动,精神上的慵懒亢奋又让他一时睡不着,戚风渝为了哄他睡觉,把他整个人团成一团揽进怀里,像照顾小宝宝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对他:“好好睡吧,放宽心,我保证,我不会离开你的。” 不知道他说得累不累,慕邵艾却是在那种催眠般的碎碎念中陷入了沉眠。 难得的好梦。 想到那个画面,他突然有点想笑,嘴角不由得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自从戚风渝搞清楚他的病因后,这句话都快成他的口头禅了。 他想起来自己早上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过的语音。 戚风渝叫他在家里乖乖等他。 他说,我会回来的。 那人温柔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自己耳畔,慕邵艾紧皱的眉心渐渐松开,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让他突然愿意去相信戚风渝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仅仅因为,那个人是戚风渝。 慕邵艾弯腰从地上捡起手机,擦拭着上面的灰尘,眼底带了些放松的笑意,轻声咕哝道:“我会在家里乖乖等你回来的,风渝,可别让我失望啊……” 擦完了手机,就在他打算坐回去好好工作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上“大哥”两个字的瞬间,慕邵艾心脏骤缩,生出一种恐惧来。 他和戚风渝之间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信任现在还命悬一线,要是他哥再告诉他什么不好的消息,他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慕邵艾沉默地看着手机,没接电话。 然而慕景舟这次格外的锲而不舍,慕邵艾不接,他就继续打。 手机响了快有五分钟了,慕邵艾被搞得心烦意乱的,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又要控制不了的开始胡思乱想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接起了电话:“哥,你到底有什么事?” 慕景舟顿了一下,才开口道:“邵艾,哥要跟你道歉,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听完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们了,因为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哥哥才一拖再拖,明明早就应该告诉你了,却一直不敢说。” 慕邵艾从来没听到过自己哥哥这么疲惫的声音,心里一沉。 “经过了昨天的事,哥哥认真考虑了一晚上,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你了……” 第46章 不乖。 ……真相?什么真相? 哥哥那种沉重的语气让慕邵艾的心脏狠狠拧了一下, 不安骤然浮上心头。 慕景舟不给他打断自己的机会,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地诉说起来:“当年你车祸后失忆了, 我和爸妈衡量当时的情况,隐瞒了你一些事……” 这一次, 他没有任何隐瞒,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慕邵艾。 随着哥哥的娓娓道来, 慕邵艾的情绪越来越复杂, 中间有好几次想要开口打断慕景舟, 可激荡的情绪冲得大脑一片空白,张开嘴巴, 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是这样, 当初我们以为隐瞒下他的事情会对你的状态有好处, 所以才从你的记忆里抹掉了他的存在。”慕景舟的声音透着一种不安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你, 现在却又故意隐瞒身份接近你,谁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电话对面的慕景舟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劝说弟弟:“邵艾,哥哥不是反对你和男人在一起,只是这个戚风渝, 他真的是是不安好心。这次你听哥哥的,和他分开,之后你想和谁在一起,哥哥都会帮你的。哥哥真的不想再一次看到你受伤害了。” 慕邵艾之前一直不言不语地听着,这时却突然开口反驳道:“不, 不会的, 戚风渝不会伤害我的。” “你哪里来的自信说这样的话?”慕景舟继续苦口婆心地劝, “在我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之前,他有跟你提过自己的家庭么?有尝试过告诉你真相么?有向你解释过他为什么要故意接近你么?他骗了你那么久,你却还觉得他不会伤害你?那他的隐瞒算什么,一次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面对哥哥咄咄逼人的追问,慕邵艾脸色苍白,就算想接着自欺欺人下去也找不到借口。 可是哥哥根本就不明白,戚风渝对他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孤独的捂着伤口腐烂的时候,戚风渝的出现就像是照亮他的一道光,除了他,不能是别人,也没有别人了。 “……他真的不会伤害我的,他不会那么做的。”慕邵艾只能执拗又无力地一遍遍坚持,“真的,哥,他不会伤害我的,就算、就算他隐瞒了一些事情,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他根本就不相信戚风渝会伤害他。 如果戚风渝真的打算伤害他,那么,那些陪伴、退让、耐心的爱抚和温柔的亲吻又算什么呢? 慕邵艾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紧,不停地替戚风渝找着借口,心里却难受的要命。 戚风渝是戚家未来的继承人,这样的身份地位,如果他还惦记着过去的感情想要追求自己,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为什么要欺骗他呢? “他真的是有苦衷的……”他眼里的光在一点点变暗,依旧在坚持,只是却不再那么有底气。 “邵艾……”慕景舟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有心再劝两句,却又不忍心继续给弟弟施压。 “哥,你别管我了,我们的事我会自己解决的,你不要插手。”慕邵艾截断了他的话语,不顾哥哥的反对,强硬的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发呆,有些不安,可却像被什么东西锚定在当下一样,并不觉得害怕,连指尖都是热乎乎的。 他的恐慌并没有发作。 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正是因为精神状况太平静了,才让慕邵艾感到有些吃惊——他依旧会害怕失去戚风渝这个人,却又不知怎的,真的开始相信他不会离开自己,相信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灼灼的真心。 他相信戚风渝爱着自己。 正是因为这样的信任,才让他愈发难以忍受戚风渝的欺骗。 “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呢?”慕邵艾双手捧着手机缩在沙发里,怔怔地盯着聊天界面。 他依旧没有收到戚风渝的回复,想要见到他的渴望却在飞速增长。 他点开戚风渝最后发来的那条语音消息,一遍又一遍地聆听着,听着他温柔地嘱咐“在家乖乖等我”,心里的妄念一点一滴冒出头来。 原本像摊烂泥一样缩在沙发上的青年骤然直起身子,雾蒙蒙的杏眼最深处点燃了一束小小的火光,心里左冲右突想要挣脱牢笼的渴望催着他去做点什么。 他不想等在这里,他想见到戚风渝。 现在就想见到他。 慕邵艾咬着下唇,一个字一个字给戚风渝敲消息:如果我不乖,你会生气吗? * 戚风渝离开老宅的时候,外面已经天色昏黄了。 今天早上,他醒来后还来不及和慕邵艾温存一会儿,就接到了爷爷打来的电话。 他沉浸在温柔乡中太久,直到这个电话打来,才知道爷爷安排人把戚言泽接出来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猝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还是戚家的继承人——既然这个身份是戚老爷子给他的,那他能给自然也能收回去。 当然,戚风渝既然敢做出这个决定,心里也有数——对戚老爷子来说,戚家的能否保持现在的辉煌甚至更进一步,是比其他任何事都更重要的,只要戚言泽和戚渊依旧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戚老爷子就没有别的选择。 他一直以来不愿意让爷爷知道自己干的事,是害怕爷爷会出手干涉他和慕邵艾的感情,毕竟对于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来说,血缘子嗣是不能缺少的。 可他从来没有打算和除了慕邵艾以外的任何人组成家庭。 当爷爷用戚言泽的存在逼他回家的时候,哪怕明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他也不得不往老宅走一趟了。 老爷子都亲自从申城赶到盛京了,管家自然把戚风渝干的事全都交代了。 这还算是意料之内,让戚风渝意外的是,他急匆匆地赶回老宅,爷爷却并没有在他和慕邵艾的关系上为难他。 老爷子虽然七十多了,身体还算健康,中气十足,一口气训了戚风渝好几个小时。骂完了,这才让戚风渝滚回去把所有事都跟慕邵艾好好交代了,如果到时两个人还能成,他不介意拉下老脸去见一见慕言,做一次媒人。 戚风渝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脑子都还懵着,然而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冷风一吹,他也很快想明白了老爷子这么做的原因。 他以为自己把感情隐藏得很好,可戚老爷子看在眼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爷子比戚风渝看得更通透,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想通了这一点,戚风渝心里一直坠着的大石也可以彻底放下了,他知道爷爷说得在理,如果想和慕邵艾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他确实不能再继续对他隐瞒下去了。 但只要一想到要开口向慕邵艾坦诚所有的真相,戚风渝就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当初那个自以为是炮制了那样一场充满谎言的相遇的自己——当时他误以为慕邵艾高中的时候追求自己是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身,而半年前,和自己放在心里宝贝了七年的人久别重逢时,那人却没认出自己更是让他心里生出了恨意。 他想要慕邵艾永远记住自己,哪怕是以伤害他为代价……结果他最终还是舍不得。 也多亏了舍不得,才意外知道了所有的阴差阳错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慕邵艾说起这些事,而更让他担忧的是,他的欺骗和隐瞒……会不会在慕邵艾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划下一个大口子? 以前的他还真是……够蠢的。 戚风渝心烦意乱地往外面走,将一头柔顺的碎金发揉得乱七八糟,手随意地往兜里一揣,却摸到了某个他早上意外发现的惊喜。 戚风渝脚步登时一顿,指尖掠过盒子齐整的边缘,心脏像浸在蜜里一样瞬间软了下来。 爷爷说得没错,他必须得去面对自己造成的错误了,无论如何,慕邵艾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微微捏紧兜里的盒子,想起自己早上找衣服穿意外发现这东西时的心情,之前的纠结和烦躁云雾般消散了——慕邵艾怀着莫大的勇气捧上了自己的一颗真心,他无论如何都要呵护好这份脆弱的宝贝。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戚言泽想要坑他一把,反倒阴差阳错地帮他解决掉了最大的麻烦。 当戚风渝出了庄园,看清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那个人时,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慕邵艾双手抱膝坐在地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出门的时候衣服穿少了,薄大衣罩在身上,好看却不保暖,冻得脸色苍白,鼻尖却发红,秀气的眉打结似的拧成一团,整个人可怜兮兮的。 戚风渝脑子里乱成一团,各种声音尖锐嘈杂,让他的心情也像坐上了过山车一样七上八下的。 “邵艾?你怎么在这里?” 慕邵艾等得人都快冻迷糊了,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看到戚风渝的一瞬间,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亮了起来。 “风渝!” 第47章 交代。 慕邵艾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 寒风刺骨,大衣和裤子根本挡不住从大理石地砖上往身体里钻的寒意,不知不觉间早已经连腿都冻僵了。他起身的时候有点着急, 从脚心窜起的酸麻感瞬间袭向天灵,摇晃了一下, 整个人向前栽倒。 要遭! 慕邵艾微微瞪大眼,以为自己要摔一个狠的, 却直接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额头先是撞到了坚硬的胸膛, 下一秒腰间就多了一条有力的手臂, 揽住他往前一带,被人抱了个满怀, 寒意被驱散, 酸软的腿脚也重新找回知觉。 戚风渝上前一步接住了慕邵艾, 一只手环住他的腰, 另一只手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 感受到皮肤上浸透了的冷意,他气得连询问慕邵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忘记了。 “你脑子丢到哪去了?这什么季节, 你就敢往地上坐?身体还要不要了?生怕自己活得太健康了是吧?是不是不让自己哪儿带点病你就难受得不行?”他根本不给慕邵艾开口的机会,机关枪似的突突了一串话。 他嘴里骂得凶,手上却牢牢将人抱在怀里, 越箍越紧,几乎要将慕邵艾整个人拎起来。 唔,真凶。 听着他不带喘气的训斥,慕邵艾耳朵敏感的颤了颤,嘴角却下意识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他放任自己将下巴垫在戚风渝的肩窝上, 仰起脸看着蔚蓝的天空, 浮萍一样无着无落的心却渐渐找到了扎根的地方。 戚风渝气急败坏的训斥在他耳里却像仙乐一样动听。 慕邵艾眯起眼睛, 困囿在戚风渝的怀里,搓了搓冻僵的手指。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两根手指灵巧地蹭开戚风渝大衣的扣子,无师自通地往里钻,直到蹭到戚风渝颈部温热的皮肤,才撒娇般的呢喃了一声,打断了那人的训斥:“戚风渝,我冷,冻手。” “嘶!”猝不及防地被他这么一贴,戚风渝被寒意激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从头到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里的训斥顿时停了下来。 “小混蛋!”他低骂了一声,非但没有把慕邵艾的双手拿出去,反倒立起了大衣的领子,让那双冻得冰凉的手更紧地贴在自己的皮肤上,“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慕邵艾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碎碎念,故意不询问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充满了避重就轻的意思,微微翻了个白眼。 他威胁似的用贴在那人脖子上的指尖掠过他的喉咙,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幽幽道:“戚风渝,我还没问你呢,你刚刚是从戚家的庄园里走出来的唉……说起来,好像你也姓戚呢。” “……”戚风渝被他似撩拨似威胁的小动作惊得肝胆都跟着一起颤了一下。 他不安地抬起头,想要去看慕邵艾的脸色,却没想到自己一动慕邵艾也跟着他动,始终维持着埋在他怀里的姿势,不肯抬起头来。 慕邵艾故作恼怒地踩了他一脚,训道:“别动,会漏风,很冷。” 戚风渝看着自己崭新的皮鞋上多出来的灰印子,无奈地抱了回去,手臂收得更紧了,多了几分不安引发的禁锢意味。 他看着眼前白嫩的耳垂,目光发沉,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戚风渝的声音像是绷紧的弦,颤音掠耳而过,若不是慕邵艾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几乎捕捉不到那一闪而过的恐惧之情。 慕邵艾的心蓦地酸软一瞬,在他颈窝里蹭了蹭,闷声道:“不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把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去,犹有点不甘心,拉开他的衣领,偏头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啃了一口,愤愤道:“你为什么骗我?” 戚风渝疼得嘴角抽了抽,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慕邵艾的逼问。 他突然出现在戚家庄园的门口,实在是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面对不得不坦诚的这一天,也就从来没思索过,万一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到底要如何向慕邵艾认错。 是的,认错。 怀里的人依旧很瘦,即使穿着冬衣,也一只手就能揽在怀里,戚风渝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违逆季节冒着绿芽的野草,觉得有些东西的存在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他叹了一口气,搂住慕邵艾的手略微放松了一点,捋了捋思绪,开口道:“你还记得不记得半年前你刚回来的时候,你哥为了帮你接手悦城铺路,请来了很多政商关系,办了场宴会?当时我也在那。” 慕邵艾错愕地想要从他怀里起来,落在他腰肢的手却猛地用力,二人刚分开一点,他一下子又撞回戚风渝怀里。 痛。 慕邵艾撞得眼泛泪花,鼻子酸涩,声音也带了点鼻音,困惑不解:“我怎么完全不记得当时有见过你?” 戚风渝的气息骤然变得有点阴冷,阴恻恻地在他耳边低声道:“可能是因为,当时你怀里还搂着另一个人吧。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对,余舟,他是你的第几任情人来着?” 慕邵艾:“……” 他心虚地缩了下脖子,然而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明明应该是他责问戚风渝的,为什么现在反过来了? “你等一下!”慕邵艾恼怒地说,强硬地推开搂着他的人,后退了几步,“我那时候失忆了,我根本不记得你的存在!如果你是专门来找我的,那为什么不出现在我面前?” 戚风渝皱着眉看他没系到顶的领口,伸出手去帮他系扣子,系好后又把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挡风。 慕邵艾对于他关心的行动备感受用,却不能忍受他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用指尖戳了戳戚风渝的胸膛:“说话。” “……”戚风渝抿着唇,略带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咬牙,快速说道:“我当时不知道你失忆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在玩弄我的感情,我感觉……被背叛了,所以想报复你。” 慕邵艾看着他白皙的面容上飘上的那抹红晕,捋了一下里面的逻辑,面色古怪道:“你报复人的方式就是隐瞒自己的身份,潜伏到我身边勾引我……?那你报复人的方式还挺别致啊?” 他不想嘲笑戚风渝的,但是嘴角的肌肉实在有些不听使唤,压下去的弧度总是再一次翘起。 戚风渝看他乐得狐狸尾巴都要翘起来的样子,失神了刹那。 以前,慕邵艾是很喜欢笑的。他一笑就习惯性地眯起眼睛,活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可自从重逢之后,戚风渝就很少见到他的笑脸了,即使偶尔脸上出现笑意,也总是一闪即逝。 之前的慕邵艾整个人是崩着的,那种精神上的无法放松反映到身体上,呈现出的就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冷漠成为了他身上最坚硬的一层面具,既是保护,也是枷锁。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像现在这样放松地舒展自己的生命力了? 戚风渝心里因为不愿意自我剖析而纠缠在一起的结突然之间就解开了。 能像现在这样坦然的沟通,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他对慕邵艾的感情,本来就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地方。 想通了的戚风渝看着笑得露出了一点虎牙尖尖的慕邵艾,心神松懈之下,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爱怜地整了整慕邵艾刚刚在他身上蹭乱的头发,坦然道:“没办法啊,这七年间,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思念着你,好不容易再一次见到你,你身边却偏偏有了别人,我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嫉妒?面对一个我误以为背叛了我的人,我连不嫉妒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爱你?” 完全没想到他会一下子这么直接,这下子,换慕邵艾不好意思了。 慕邵艾微微低下头,看着戚风渝鞋上自己踩出来的那个鞋印子,小声解释道:“我没有喜欢过他们,那些……所谓的情人。车祸后,我的梦中就经常会出现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认为他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只是……习惯在身边人的脸上找他的影子,那能让我稍微安心一点,能不那么戒备的和人交流。” 人终究是群居生物。 他害怕和人靠近,害怕靠近后不过是再一次的失去,可孤身一人断掉与所有人链接的那种感觉……又太孤寂了。 慕邵艾羞馁地偏过头,不去看戚风渝。 听清了慕邵艾的表述,戚风渝心脏骤然拧了一下,视线落在他脸上,断然道:“你梦里的那个人,是我。” 慕邵艾脸更红了,很轻地“嗯”了一声。 戚风渝动容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不容躲避。 迎着慕邵艾困惑的目光,他俯下身,很轻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像是在亲吻最柔软的云朵。 他叹息一声:“邵艾,对不起。” 慕邵艾被他那个过于温柔的吻,亲得身子都有点发软,视线下意识追寻着戚风渝的唇,有点迷茫地问:“为了什么?” 戚风渝的无机质的眸子倒映着慕邵艾的身影,好像整个天地间他只装得下这一个人一样,近乎虔诚地回答:“为了没有早一点回到你的身边。是我的错,是我让你等太久了,真的……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慕邵艾愣了一下,无数个独自渡过的长夜在眼前闪过,让他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烫。 “那都已经过去了,已经不要紧了。”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戚风渝缓缓挪到他眼睛上的视线让慕邵艾有一种想要躲闪的冲动,可他却克制住这种冲动,睁着一双略有晶莹的眸子,直直看入戚风渝的眼底,抿唇道:“我现在向你要求的,是未来——” 说着他伸手摸向裤兜里,可什么都没摸到的空荡手感却让他骤然瞪大了眼睛。 第48章 锁链与钥匙。 ……戒指呢? 摸空的慕邵艾愣了一下, 不信邪地又在兜里摸索了半天,还是没找到。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自己有没有把戒指盒子拿出来过,结论是没有。 慕邵艾不适那种丢三落四的性格, 好好一个东西收在口袋里,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 就在他皱着眉冥思苦想自己可能把戒指盒子掉在哪里的时候, 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戚风渝将熟悉的戒指盒子托在掌心,举到他面前:“在找这个?” 这混蛋……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偷偷拿走的? 慕邵艾脸上一阵滚烫, 心里羞恼参半莨纷。 他劈手把戒指盒子夺了回来, 咬着牙问:“你什么时候拿走的?还有,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买了……戒指的?” 中间两个字他说的含混不清,眼神下意识地飘走一瞬, 纤长的睫垂着, 轻轻颤抖。 就算慕邵艾不愿意说出来, 戚风渝也猜得到他模糊过去的两个字是什么。 戚风渝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故意拍了拍裤子, 将装过东西的褶皱掸平,意有所指地说道:“昨天晚上某人一个劲地往我身上扑, 就那薄薄的一层西装布料,哪里能藏得住这么大一个盒子?我估计大腿上现在还有昨晚硌出来的青痕呢,等回去了给你瞧瞧?” 慕邵艾一脸懊恼地抿紧唇瓣, 指尖下意识地收紧,紧攥住手里的戒指盒子。 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已经错过了刚才那个掏出戒指求婚的节点了,现在无论是装无事发生,还是继续刚刚未说完的话,都会有些尴尬, 偏偏戚风渝还看戏看得高兴, 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 却半点帮慕邵艾解围的意思的都没有。 慕邵艾抬起头,对上了戚风渝弯起来的眼睛,里面满是戏谑的笑意,心里突然漏跳了一拍。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会接受的吧? 见戚风渝一副耐心等待的样子,慕邵艾莫名羞窘了起来,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拿走戒指干嘛?怎么?打算把我订的戒指藏起来?是不愿意接受,还是打算抢先一步求婚?” 也、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慕邵艾脑海里闪过戚风渝跪在他面前的场景,连指尖都开始颤抖。 他也许是想看到那样的场景的,可当初之所以急着定好戒指,是因为他更希望能由自己来把这个小小的指环套到戚风渝的无名指上。 那个场景,对他来说,是有特殊含义的。 慕邵艾垂了眼,思考着要怎么送出手里的求婚戒指。 戚风渝看出他的紧张,眼里笑意更盛,摇了摇头道:“我从没那么想过。” 他这么干脆利落,反倒让慕邵艾迷惑了。 慕邵艾不解地看他,呼吸都放轻缓了:“为什么?是不是、是不是你不愿意和我——” “——不是。我愿意,我比任何人都更期待这一刻,”戚风渝打断他,认真地看着慕邵艾的眼睛,控制住想把他搂进怀里的冲动。 有些话,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慕邵艾知道的。 “我只是希望,不论何时,这段关系中的主动权都是掌握在你手里的——由你来决定我们是否在一起,决定什么时候同居、什么时候求婚……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由你来决定,什么时候分开。只要你开口了,我永远会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戚风渝那双漆黑的眸子燃起微亮的光,所有的冷淡漠然尽皆融化在诸般滚烫又真挚的感情中,他一字一句庄严肃穆,像是在宣誓,又像是面对心中的神祇在许诺终生。 字字句句好似敲打在慕邵艾的心脏上,让他为之动容。 可感动之余,他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烫到似的,刺痛起来。 戚风渝所给予的无疑是他无比渴望的,可就是这种渴望,却叫他生出莫大的恐惧——他真的可以拥有这太过美好的一切么?是否终有一天,戚风渝亲手递到他手里的权力,又会被他重新收回去?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慕邵艾相信戚风渝的真心。 可也只相信当下这一刻,戚风渝是发自真心的。 他其实一直都清楚,自己订戒指的行为有点太着急了。 哥哥说得没错,给彼此更多的磨合时间才是正确的选择,让所有隐含在水面下的矛盾一一暴露出来,再一一解决后,他们才会有更稳定的未来。 可是慕邵艾不想等了,他太过急切地想要确定些什么,想要掌控这段关系,不给戚风渝后退和后悔机会…… 而这样卑劣的心思,居然也却被眼前这个人看在眼里。 “我……”慕邵艾的神色变得有些狼狈,慌乱地想解释点什么,可在内心深处一再地审问自己之后,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真是糟糕。 他不希望自己一再地给戚风渝添麻烦,可事实却好像正是如此。 慕邵艾睫羽轻颤着,几乎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有那么一刻,他不愿意面对戚风渝,更没办法面对真实的自己。 “对不——唔。”他话没说完,就被戚风渝用一根手指堵住了。 戚风渝用食指压住慕邵艾的唇,用了点力气摩擦着,一脸的无奈:“嘘,我不是在责怪你,也没有说你这样有什么不好。交出掌控权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抱歉。”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诚恳的告白能被慕邵艾曲解出这样的意思来。 “可这是不对的。”慕邵艾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低着头,一双眸子像蒙了雾一样,因内疚而显得黯然。 “感情这种事,又哪是能用对错来评判的?只要我是心甘情愿的,那就没什么不对的……”戚风渝气慕邵艾这张嘴一开口就能把他气得不行,又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敏感。 总归是他曾经造下的孽。 被曲解的气愤褪去,最终剩下的只有心疼。 戚风渝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抬起慕邵艾总往胸膛扎的下巴,示意他看戒指盒子,和缓道:“打开看看。” 慕邵艾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 “打开你就知道了,我给你准备了惊喜。”戚风渝用指尖描摹着他尖锐的轮廓,拇指抹掉他眼尾的水光。 慕邵艾还沉浸在自责的情绪中,脑子有些木,行动上却下意识按照戚风渝的指示,打开了戒指盒子。 里面除了他亲自预订的那对朴素的铂金对戒外,还多出来一个造型奇特的指环。 指环由细密穿插的交错铂金线条打造成了锁链的模样,无比的精致,上面还拴着一个镶钻的小钥匙,钥匙做得无比逼真,连齿纹都严丝合缝的和锁链对应。 “据我所知,结婚除了会准备一对平时能戴出去的对戒,一般还会有一个更庄重的钻戒是用来求婚的。而我们两个,无论谁来带钻戒应该都有点奇怪,所以我之前找人预定了一个特别的求婚戒指……” 戚风渝一边解释,一边从木楞在原地的慕邵艾手里解下那个栓在指环上的钥匙,然后不给慕邵艾反应的机会,倾身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见慕邵艾还没有反应过来,戚风渝笑着在慕邵艾面前摊开手掌,催促道:“我已经将锁链的钥匙赠予你了,那么现在,你愿意亲手给我戴上锁链么?邵艾。” 华而不实。 以前的慕邵艾曾经在嫂子炫耀手上的钻戒时这样评价过,而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嫂子当时的感受。 重要的从来不是那块石头,而是它被赋予的意义。 就像他颤抖地想要去拿的那枚指环,它不够好看,也不够华贵,可它代表的意义却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刺穿慕邵艾的心脏。 “我……”慕邵艾颤抖地拿起那枚指环,紧紧抓住戚风渝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可却因为眼前一片朦胧,根本没法顺利地将指环套到戚风渝的无名指上。 他慌得手都在抖,眼睫一眨,泪滴砸到戚风渝的手背上。 “别哭,我会误以为你不愿意的。”戚风渝心疼地去抹慕邵艾眼角的泪水。 慕邵艾却生怕他反悔一样,用力地摇头甩干净眼泪,急迫地将锁链形状的指环套进了他的无名指上。 严丝合缝,好像再没有什么能摘下这条锁链。 “你把、把钥匙给了我……”慕邵艾没有哭出声,气息却有些不顺,断断续续地说:“以后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能解开它了。” 戚风渝用一只手固定住他乱动的脸颊,另一只手去擦他眼角的泪水:“当然,这就是我的意思。” 慕邵艾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眼里还带着泪,唇角却是上扬的:“你、你不许后悔!” 戚风渝看他的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干净,还蹭的慕邵艾眼睑下的皮肤都在发涩,索性放弃了。 止不住就用点别的法子。 他用双手拖住慕邵艾的脸颊,微微抬起他的下巴,请示道:“所以……我现在可以吻你了么?” 慕邵艾眼睫一颤,慌张地闭上了眼睛。 * 那天晚上的情绪爆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慕邵艾哭得不成样子,泪水止都止不住,偏偏还不允许戚风渝停下来。 戚风渝这辈子没碰到过这么无语的事,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却被慕邵艾搞得像被人强迫了一样,可若说真的有人被强迫,那那个人也应该是他才对。 最让他觉得头疼的是,他甚至没法从慕邵艾的反应中窥探出他到底满不满意,疼了还是舒服了,只有无穷无尽的眼泪…… 索性,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渴望不是假的。 泪水和哽咽伴随着整场□□,累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慕邵艾的情绪才稍微平稳了一点,可随即而来的,却是对这场灾难般的□□的懊悔。 那时候,慕邵艾的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胛骨,声音沙哑得说话都困难,却依旧执着地追问:“如果、如果我这辈子都没办法从阴影中走出来,永远会随时被恐惧主宰……怎么办?” 折腾了这么久,戚风渝比他还疲惫。 他本能地轻拍着慕邵艾的后背,迷糊道:“怎么办?不怎么办。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吧,不要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沉寂于黑暗之中。 “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跑纲跑疯了啊啊啊啊!从未如此偏离过大纲!!我写到一半开始解决以前的问题才发现我最初的大纲和设定全部都是狗血文,而我写歪了!写成了温暖救赎啊啊啊!怎会如此!!ORZ 为我的不成熟和能力有限给看到这里的读者老爷们深鞠一躬,凭着毅力完结了,真是对不起!感谢厚爱,呜呜呜,下本努力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