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作者:什莫 文案: 高中生牧宵于一次比赛前夜遭遇侵犯,为了守护,她选择揭露真相,自证公道。 临到终了,她才恍然明白:“你所见非真相,所触非真实。” 好在她这一逆流的孤舟,遇到了收留她的海边的曼彻斯特。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悬疑推理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牧宵 ┃ 配角:何疏林,裴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性侵案受害者的自白书 立意: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得不停地战斗下去 伤痕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高谈学生时期的爱情,不是为了向老师、家长证明,早恋是正确的,而是希望给每一位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敲响警钟,时刻擦亮眼睛,不要在它降临的时候,毫无戒备地沉溺于其中……” “时间到。评委正在打分,请下一场做好准备。” 主持人一喊停,台上吵得面红耳赤的正反方选手这才痛快地吐出一口气,他们在掌声与喝彩中拥抱。 后台,周明义怒不可遏地步入休息室,一众学生齐刷刷朝他看去。 “还没联系到牧宵吗?”一进门,他问,“下一个上场的就是咱们槐安一中了。” 带队的女老师举起手机,满脸晦气,“我已经给她打了二十三个电话,没人接。” “这小女孩到底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大家一起住的酒店,就这一晚上的时间,她还能被外星人劫走了不成。”周明义抱怨道,与稀少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浓眉拧到一块。 坐在一干学生中间的女生已经画好了适合少女的妆容,五官精致但尚显稚嫩,她手上握着辩论赛的资料,黑长的直发恰到好处地垂落在肩上。 和身边有些垂头丧气的学生不同,她没有半点焦急,反而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举起了手,“老师。” 周明义眼下极为烦郁,很是不想理会,但他知道,这女生是市长的女儿,他不能把平时对学生的那套放在她身上。他笑了,乐呵呵的,“邢桐,有事你就说,不用举手。” 邢桐望着周明义那张坑坑洼洼的脸,笑得没有表情,“今天早上我们问过前台经理,经理说她很早就出去了,神色虽然有些不对劲,但应该也没什么事,我们不是有替补吗?让替补先上,等比赛结束,说不定就联系上她了。” 周明义与邢桐对视片刻。 “我正好也是这么打算的,那就这样,徐霖,你替上牧宵的位置,大家现在就上场吧,沉着冷静,好好发挥,什么都不怕。” “是,老师!” “槐安一中必胜!” 等带队老师领着参赛学生上台后,周明义掏出手机,给牧宵家长打电话。他是槐安一中的领导,学生出事了当然要赶紧想办法联系。 天色渐沉,狂风在街道上穿梭。 兜里的手机挣扎着震动了几秒,而后传来一道细微的关机铃声。 公交靠车站停下,洗净的车身上映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牧宵一动不动,坐在车站的长凳上,她身上穿着槐安一中的灰白校服,像大多数女中学生一样绑了条马尾。 如果有人在这时凑上来仔细看,会发现宽大的校服下,是湿透的衣衫,头发也因为受到风吹,干了许多,不再滴水。 她双唇灰白干裂,嘴角有十分诡异的扯伤,额头有乌青,都是新伤。 书包被放在腿上,她神经质地不停地抠着上面的磁扣,直到暴雨倾泻而落,砸在她脸上,又冷又疼。 车站聚集了许多人,大都撑着伞,但是没有人上前询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这个女孩。 公交在她面前刹住又启动,乘车人换了好几批,一准备回家做午饭的主妇提着一袋子菜,只看了一眼便将牧宵护在伞下。 “小姑娘,小姑娘?”雨下得太猛,主妇只好往大声了喊。 牧宵迷茫地抬头看她,雨水模糊了视线,她一把抹干净脸,“谁……” “小姑娘,你这是没带伞吗?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叫家长来接一下?”主妇关心地问。 牧宵低下头,她听见了这位大姐说的话,但所有信息在进入大脑后滚做一团,她分辨不 出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无法给出反应,好像要这样沉默到世界消亡。 刚刚停靠的公交打开车门,牧宵缓过神,见这班车次可以回到槐安,对那位好心的阿姨飞快地道了声“谢谢,”然后一脚踏到路上,地面倾斜积攒起的雨水浸没了她的帆布鞋,她蹬上公交,在主妇的注视下坐到了最后一排。 一路颠簸后,她冒着大雨疯了似的跑回家里。那是妈妈在工厂上班分配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卫,本来有个阿姨一起同住,因为儿子买了房,就搬出去了,空出来的房间正好留给牧宵。 室内背光,即使是在正午也不算明亮,牧宵习惯性地打开灯,但一进门就对上过道尽头碎了个角的镜子,镜子里的她浑身湿漉,面色惨白得吓人。 尤其看到嘴边的伤后,她更是惊声尖叫了起来。啪的一声关了灯,冲进厕所。 厕所的门紧闭,片刻后,里面传来了哗啦的水声和轻得几不可闻的呜咽声。 快一个小时后,门从里面打开,牧宵捧着一个盆,行尸走肉般地拿到洗衣池上洗。 她不要钱似地倒了一大勺洗衣粉,用力搓着那些衣物。尽管它们并不脏。 邢桐与其他学生一起站在台上,与对方辩手激烈辩论。青春洋溢,热血澎湃。 牧宵在家中越发难过,越发屈辱,泄恨似地清洗衣物。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第十三届全国中学生辩论大赛华东赛区晋级赛圆满结束。槐安一中这匹黑马虽然没有像众人期盼的那样勇夺第一,但也拿下了省级二等奖。 学生并不气馁,反而沉浸在获奖的夸赞与喜悦里。 周明义远远地看着,叹了口气。要是牧宵也在,晋级全国赛就妥了。 第一次见牧宵,他以为胡春兰老师是在开玩笑,看着木讷又沉闷的姑娘,能打好辩论赛?但事实是,当她站在一群人的对立面时,她心中的傲气就完全被释放了,原本就十分有灵气的面庞大放异彩,话语掷地有声,她能够在短时间内分析出对方辩友相互配合的漏洞,以意想不到地角度攻破对方的论据,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样一个姑娘,不可能轻易放弃对她来说如此重要的机会。 他给牧宵的妈妈和班主任打了电话,希望这姑娘没出什么事才好。 隐瞒 牧宵把衣服歪七扭八晾好,失魂落魄地在独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坐下,她呆坐了一会后,翻开绘着哆啦A梦图案的日记本。 她无法不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可那些画面支离破碎得像场梦,一块一块扎在她心口。 她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手机已经关机了,牧宵将它拿去充好电,开机,一条条未接电话和消息铺天盖地涌上屏幕,她按了静音。 槐安新兴工业区一食品化工厂内,机器运转的声音在偌大的室内嗡嗡作响,流水线上的工人着装统一,机械地重复某一动作。 蒋慧是这里的一员,她这一组生产线方得了组长许可,有五分钟休息时间,没想到居然接到了牧宵学校领导的电话。 那位叫周明义的自称是带领槐安一中前往参加晋级赛的老师,蒋慧没有怀疑,因为牧宵曾和她提过这位老师,认真负责,给了牧宵很多指导。 没想到牧宵居然没有去参加比赛,而且学校没人能联系上她。 蒋慧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急了,她挂了电话,褪去工作服,因为过度劳累,她身子有些瘦弱,但有得是精神,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人也很勤快,比男人更能吃苦,所以她向主管请假时,主管二话不说就批准了。 回家路上,她不停地给牧宵打电话,这孩子怎么都不肯接,令她再一次感受到一股巨大莫名的恐慌。 怎么了这是?前两天还好好地,收到要去参加辩论赛的通知后,高兴了好几天,怎么这会突然变卦,也不接她的电话了呢? 蒋慧越想越发慌,她不敢往坏处深究,只得祈祷孩子没出什么事。 站在家门前,蒋慧用有些颤抖的手翻出了钥匙,拧开门。她一眼就看到鞋垫上那双湿漉漉的帆布鞋,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宵宵?”她往屋里喊了一句,没有人回应。蒋慧鞋也没换,快步走进牧宵的房间。 只见她趴在书桌上,不知何时睡着了,肘边的日记本在误闯进来的风下左右翻动。 蒋慧有些无奈地看了女儿片刻,从她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想给她盖上,谁知这样一个轻微的举动就把牧宵惊醒了。 牧宵揉眼一看,见是蒋慧,心里一时涌现出许多心情,有委屈,有不解,更多的是羞耻。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脱口问:“妈,你今天不是在上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知道你有我这个妈呀,给你打的电话一个都不接,想急死我是不是?”蒋慧的语气里有责备,但表情一点也不凶悍,反而像是安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她这个母亲在。 牧宵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知道一定是学校老师联系不上她,所以打到了母亲那边。 “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青一块红一块的?!”注意到牧宵脸上挂的伤后,蒋慧刚垂下的心又揪起来了。 牧宵换上一副倒霉的模样,吐了吐舌,“雨太大没看清路,所以摔了一跤。” 蒋慧有些迟疑,新伤怎么可能长这样? 她想问是不是学校里头有人搞特殊,看她平日老实欺负她,可牧宵却催促着她去拿药。她虽然不同意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这句话,但心理上多少是有些共通之处,没再多问,暗下决心要比以往更关心这丫头些,随后就去拿药了。 回来后她问道:“不过你今天怎么不和老师同学们打声招呼就走了,你可不是这样的孩子。” 牧宵双手抱膝坐在椅子上,有风透过窗户灌进来,不冷,却让她觉得很凉,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她轻声说:“我临阵脱逃了。” “临阵脱逃?”蒋慧把外套塞给牧宵,往自己猜想的那方面琢磨出了个结果,“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没关系,以后多得是机会,你要实在害怕,咱不去也行。” 牧宵废了很大的劲才忍住即将溢出的眼泪,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好了好了,累了就去休息,我会去和你们老师说,刚好明天清明节放假,你就在家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回去后诚恳地和老师同学道个歉,人家一定不会怪你的。”蒋慧说着,目光投向了女儿的书柜,有一半是学习资料,还有一半都是课外书。 牧宵的成绩在学校并不是顶尖的,排名也只是能稳定在年级前一百而已,但蒋慧从不逼迫她,只要她开心认真地过这一生,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十分知足了。所以即使是在高中这样紧迫的时期,她也不会阻止牧宵看课外书。 牧宵格外喜欢看推理类的小说,这使得蒋慧也对这类书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因为家庭经济困难,她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但对知识还是有一定向往的。 “哎,宵宵,最近你好像都没有带新书回来,之前那套福尔摩斯我已经看完了,《血字的研究》真的好精彩嘞,你还有哪些是这种推理类型的书啊?我没事的时候看看。”其实她并不能完全看懂作者里写的东西,但身为母亲她渴望参与孩子的世界,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乐意地敞开门扉。 牧宵强打起精神,“二手书不太好找,下礼拜我去看看,有没有我还没收集到的,”她指了指蒋慧右手边的一排书,“那些都是一个叫阿加莎的外国作家写的,妈你想看就拿去吧。” “哦——《无人生还》,”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较为崭新的书,蒋慧念出了书名,眼中有不论年龄的好奇心,“那我就把这本拿走了,看完了妈妈就还给你。” 蜷坐在椅子上的牧宵心不在焉地点头,余光瞥见台上翻开的日记本,心里一惊,强装镇定,毫无痕迹地将日记本锁进了抽屉。 待蒋慧出去后,牧宵又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滋生,她却毫无察觉。 十分钟后,牧宵打开房门,不大不小的客厅中,蒋慧正剥着豆子,时不时偏头看向电视机。那里头正放着一普法节目,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也会跟着妈妈看一看。今天讲述的是一个女大学生的性侵案,那些敏感的字眼蹦进她耳中,就像针扎。 牧宵的心突然就跳得飞快,她死死咬住下嘴唇,颤抖着套了校服外套往门外走,含糊不清地对蒋慧说:“妈我今天中午和同学出去外面吃。” 闻言,戴着围裙的蒋慧转过身,满脸奇怪,“哪个同学啊?去哪儿吃?我饭都快好了——” 然而回应她的是稍显急促的关门声。 萦绕在心头的那点不安再一次冒出头来,蒋慧迅速起身打开门,冲外喊:“你几点回来啊?” 这次只有空旷楼道里的回音。 此时正是中午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路面上车水马龙,鸣笛声此起彼伏,身穿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走在路边,尽管肚子有些咕咕叫了,脸上仍洋溢着笑意。 牧宵从家中出来,混在逆流的人群中,或许是每天都有跑步锻炼的习惯,淋过一场雨后,她也没有感冒的迹象,气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天生带了些栗色的直发乖巧地垂落在肩上,唇色粉嫩,一张素颜干净得很,文静之余又能品出点俏皮的意味。 但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脚步在一家小型便利超市停下。 犹豫了一会儿,她狠下心,走进了店里。 店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吃饭,双眼不离支架上的手机,里头正放着某宫斗剧。 见有客人来,老板娘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这瞧着面熟的女孩,并没有主动上前询问。她又不是闲得没饭吃,来一个客人就围着盯着,更别说有些人可能连自己要买什么都不确定。 牧宵在货物前来回走了几步,先是拿了一小瓶她没见过的白酒,而后在一堆刀具前停驻,脸不红心不跳地挑了一把水果刀,最后又走到零食区,买了袋薯片和果干。 老板娘正看到精彩的部分,丝毫没注意到牧宵已经把东西放到柜台上了,她只好出声提醒:“大姐,可以帮我结账吗?” 老板娘这才把碗放下,拿了个袋子把她买的东西悉数装好,拿到那把水果刀的时候,老板娘恰好无意抬头看了眼牧宵,谁知牧宵心虚地飞快躲开了她的目光。 老板娘没太在意,只当她有些内向。 牧宵用手机支付完后,很快离开了便利店,她走出一百米远的距离,在路边看见一个垃圾桶,她抽出买来的薯片和果干,将它们丢进了垃圾桶。 下过雨后的天空干净如洗,太阳高挂,路边停靠的汽车反射出一阵刺目的光,牧宵微微眯起眼看了片刻,没有回头,只将目光收回。她点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是中午12点46分。 就在这时,手机开始震动,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跳了出来。 牧宵迟疑片刻,接起,好一会儿过去,那边都没有声音,她主动道:“喂?您好。” 电话那头这才传来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牧宵双眼微微睁大,“是……是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蒋慧一个人吃了午饭,又一个人吃了晚饭,她窝在有些陈旧的小型沙发上观看新闻联播,眼睛却紧盯电视机旁的小钟。 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牧宵两手空空地从外面打开门进来。蒋慧闻声,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同学今天也不用上课吗?” 牧宵摇了摇头,扯谎:“是高一还没分班前的同学,中午见了个面,然后就分开了。” 蒋慧:“那你这一下午是干什么去了?也不跟妈说一声。” 想到下午发生的事,牧宵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她回答:“明天不是清明节吗,我就……提前去看爸爸了。” 每年清明节蒋慧都会带孩子去看因工伤世的老牧,牧宵现在大了,有些事不愿意和她这个当妈的说,但是她经常会去到老牧的坟前,把烦恼说给老牧听,这一习惯已经养成好几年了。 知道孩子是去找老牧“排忧解难”了,蒋慧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蒋慧嘱咐牧宵赶紧去洗漱睡觉,便接电话去了。 牧宵感到有些口渴,端了杯子去倒水喝。 接了电话,蒋慧连说了好几声是,然后才说,“您稍等啊,我问一下。”她拿开手机,问牧宵,“宵宵,你今天有见过你们班的那个……邢桐吗?” 手中的杯子差点没端住,牧宵头也没回飞快答道:“没有。”顿了一会,她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蒋慧:“她好像失踪了。” E511 对于这个结果,牧宵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多疑惑与担心。 好像她早就知道了似的。 蒋慧也只当她二人不太熟,没放在心上,回复完那头的老师后,她又絮叨道:“你们老师说了,可能是青春叛逆期,跟家里闹矛盾,一时气不过所以离家出走,让咱们别和其他班的同学说。” “哦,”牧宵心不在焉放下杯子,转身进了房间。 “哎宵宵,我给你煲了排骨汤放在厨房煨着,洗完澡记得喝点啊。”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声“好。” 得了答复,蒋慧又拿起手机,点开刚才同事给自己发的微信。 “蒋慧,咱们公司上礼拜安排的统一体检结果出来了。” “我也没啥文化,看不懂那医生说的各项指标啥的,总之就是建议你再去一趟三甲医院,重新检查。” “你别担心,说不定只是有些小毛病哈……” 盯着碎了一角的屏幕,蒋慧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呆坐良久后,她苦笑着摇摇头。 孩子没了爸爸,不可能这么快就轮到她了,老天爷哪能那么残忍呢? 夜里,牧宵侧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动静,直到确定妈妈已经睡下了,她才从浓重到令她喘不过气来的黑暗中坐起,蹑手蹑脚打开台灯。 暖色的灯光打在她带了些栗色的长发上,她的脸色却苍白如纸,窝在角落里微微颤抖。 她做不到,只要陷入黑暗,眼前就会不停闪回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无法挣脱的力道钳制着她,她在浑身发软大脑失去思考的瞬间,也失去了对突袭者的所有抵抗力。 她几乎是由着那人将自己推到了酒店的床上,一切都颠倒了,呼吸混乱,双眼装满了惊恐与迷惘。 直到痛苦不断撕裂自己,她被紧捂的嘴才发出一道绝望的低吼,可在隔音效果一绝的酒店里,那道跌落深渊时发出的求救,很快就化在了黑暗里,了无踪迹。 被扔到浴室冲洗的时候,她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墙上,疼痛刺激着她,她恍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她毫不怀疑对方会杀了自己,就像掐死一只兔子那样。 结果,侵害了她的人,留下了一句比死还更恐怖的讯息,他说,“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为什么会是她呢,明明老老实实地活着了,为什么又遭遇了这种事呢,小时候,警察说证据不足,不能立案,爸爸只好找到那个老人,将对方打成重伤,警察最后还把爸爸抓起来关了一段时间,妈妈虽然安慰她和爸爸,说还好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侵害,自己却也跑到医院和那老人“理论”了几个小时,最后老人的家人见她也要动手,纷纷拦住她。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女生的身份,让她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注定是个弱者。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甚至,她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啊。 因为过度恐惧,她脑海中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信息完全是模糊的,若不能再次遇到那个人,很有可能会任由自动规避痛苦的大脑将这些碎片式的信息排出脑外。 牧宵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臂,不停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不敢告诉妈妈,那么……法律呢?法律可以保护她吗? 想到这里,牧宵眼中划过一丝希望。她扯过被子,缓缓躺了下去。 比起刚发生时的绝望,她现在已经冷静了不少,却多了份对未来的恐惧。 翌日,这天本是周六,按往常来说学校是要补课的,但因为是清明节,所以牧宵久违地得了两天假。母女俩心照不宣地起了早,冒着缠绵不休的雨前往墓地祭拜老牧。 老牧生前是个民警,在世时总因为或大或小的案子早出晚归,某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蒋慧气他失约,恨恨地说了句:“案子案子,小心年纪轻轻就过劳死了!你家领导还得托我们母女俩给你烧面锦旗过去!”那天牧宵还趁着蒋慧熟睡偷了手机给爸爸回电话:“老牧老牧,妈妈没有生你的气,她还给你买了礼物藏在你的换洗外套里哦!” 可惜一语成谶,两年后,老牧没因为过度劳累而死,倒是在一次追捕中被失了神的歹徒撞死,意外身亡。 因为身体被摧毁得太严重,蒋慧没同意牧宵去见他最后一眼。他的同事们挨个过来慰问,除了补偿金外,果真送了面印着“人民守卫”的锦旗,只是蒋慧没舍得烧,好好地收藏起来了。 站在老牧的墓碑前,蒋慧默默地在伞下流泪。平日里不太敢想起他,到了墓前,总免不了面对自己的悲伤。 牧宵站在蒋慧身后一侧,目光投在墓碑上。在那石碑后面,存放着她昨日下午抛弃掉的想法。 “宵宵,”蒋慧擦干眼泪,问,“这烧酒是你昨天带过来的吗?” 看着昨天下午买的那小瓶白酒,牧宵点了点头,目光闪烁:“昨天下午在这和爸爸说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她停了一会,认真地说:“妈,爸爸一定希望你开开心心地,不用为他太难过了。” “我也是,我不想给妈妈你添麻烦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遭遇的事情,也请你不要为了女儿难过。” 后面的几句话她没能说出口。 扫墓完,蒋慧让牧宵先回去,说自己有点事要去办,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回去的路上,牧宵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罐糖存放在自己枕边,吃过自己做的饭后,她又做了会五三,可不管她怎样集中注意力,酒店里发生的事还是拼命地戳着她的心脏,她感到头晕恶心,甚至有溺水的窒息感。她索性定了闹钟,睡觉去了。 或许是连续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躺下没多久,牧宵就陷入了睡梦中,她睡得太沉,以致于手机屏幕数次亮起,发出嗡嗡的振动声后从床上“啪叽”一声摔下来也没能把她惊醒。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来电,没有归属地,在多次拨通无果后,对方发来了一条信息。随后,屏幕陷入了沉默,一直到牧宵醒来。 她这一觉睡了太久,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凌晨三点,从床底下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她几乎有些吓到了,点开才发现自己调的是上午五点。 ……怪不得闹钟没响。 而后她注意到手机有四个未接电话,一个未读消息,都是同一个号码发出的:1900 0119094。 她点开短信,内容是:E511。 “这是什么意思……”牧宵看得一头雾水,“发错了还是恶作剧?” 说着她拿了手机起身出房门,结果发现妈妈还没回来,她心底一慌,怕这电话是妈妈打的,赶紧回了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客服机械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她又点开微信,好在这次收到了妈妈昨天留下的消息,大概意思是说她和一个同事兼好姐妹到外地旅游去了,两天之内不回来了;班主任在群里通知了星期天要回学校补课,让她明天记得去外头买早餐,吃饭的钱也转过来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老想着省。 牧宵松口气之余,忍不住对着聊天界面嘟囔了一声:“说走就走,你以前可从不这样。” 睡了大半天,牧宵困意全无,赶在天亮前洗漱一番,然后她坐到书桌前摊开日记本,认真写到—— 4月5日,星期天。 距离那件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两天了,我决定把事情告诉胡老师,虽然这很难启齿,但是……但是如果有学校的帮助,说不定我能够找到作恶的那个畜牲! 爸爸,保佑我吧。 她合上本子,从糖罐中抓了一把糖果揣兜里,踏着清晨的辉光去往学校。 否认 牧宵家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到达学校时,学生们已经进入早读的准备阶段了。 上楼时,她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这感觉十分突兀,杀得她措手不及,几乎要停下来扶着墙走。越靠近本班教室,潜意识里那个不停羞辱她的声音叫嚣得越厉害,叫她抬不起头做人,甚至开始害怕面对同学和老师们。 没关系的牧宵,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而后强打起精神,攥紧双拳走进班级。 等她低着头习惯性地往自己位置上去时,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牧宵:“……” 坐在她位置上背书的女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收回目光,嘴巴不带停地背着英语作文范文,丝毫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不等牧宵出口询问,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是个比牧宵高出一个头还多的男生,他手里稳稳端着数学练习册,居高临下地看着牧宵的发旋,语气冷淡:“你要在这里站多久?” 闻声,牧宵下意识地按着对方发出的指令行事,匆忙在狭窄的的过道里让出一片空间。 男生没有急着走过去,但语气里添了些不耐烦,他抬手指向第一组的倒数第二排,“你的位置在那里,过去。” “我的——”牧宵抬头看他,有些意外。居然是班长裴歌。 裴歌没有领悟到她的惊讶,径直发作业本去了。她也想好好坐下来背书,等老师来了就不好了,于是没再犹豫,坐到了裴歌指给她的位置。 她背诵没多久,发完作业的裴歌坐到了她旁边,她奇怪地看了这位新同桌一眼,怎么都想不明白。 虽说上个月月底进行了一次摸底考,成绩出来后老师又按名次重新排座位的行为十分理所应当,可她在年纪排名第九十五,这在槐安一中唯二的两个奥赛班里可是倒数。 裴歌身为班长,自然是品学兼优,各方面都属于拔尖的特等生,常年霸居年级第一。 牧宵盯着英语书上的词汇表,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班长在上次考试翻车了的结论。 不过那天他为什么要……她偏头看向这位新同桌,只见对方并没有拿出书来背,而是在很认真地监督纪律。 牧宵盯着半个身子沐浴在透进来的阳光下的裴歌,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学霸怎么可能会跟踪别人,况且他们两个仅有的交集就是辩论赛培训的时候了,他有什么理由跟踪自己? 没理由。 牧宵在心里自问自答,等心底的声音落下去后,她发现裴歌也偏过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牧宵看得明目张胆,没觉得不好意思,淡定地从兜里掏出两颗糖,“吃糖吗,班长。” 裴歌自然不会搭理她,十分熟练地在小本上添了她的名字,括号里写着带零食进校。 这要是换了以前,她肯定得提心吊胆半节课,生怕老师找那本上的人谈话,但她现在被酒店的事困扰着,学习都只能勉强保持专注,无心去担心别的了。 清明节的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日子,风中还泛着些微凉意,太阳并未把属于夏天的炎热完全释放。树梢上,不知名的鸟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牧宵紧盯着黑板,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换过两轮,黑板上的粉笔字写满了又擦干净,铃声响,铃声落,直到班主任胡老师拿着语文课本走进来,她的思绪才回到了班里。 站在讲台上,胡春兰开始公布这次辩论赛的结果:“总的来说呢,咱们班的人啊都非常优秀,老师也很满意这次推荐给学校带去参赛的两个学生,一个是班长裴歌,一个是牧宵,虽然中间出了点岔子,”胡春兰捋了捋垂下的头发,看向牧宵,“不过没关系,咱们学校最后还是拿了省级二等奖,希望明年啊,争取冲进全国赛!” 底下爆发出一阵掌声,有人趁这时交头接耳,埋怨道:“还不都是因为牧宵没去,教导主任今天早上就因为这事一直在办公室说胡老师。” “她没那金刚钻干嘛揽那瓷器活啊,心理素质差成这样,我还真不相信她水准有多高。” 女生说着想起自己的暗恋对象也在其中,于是冲隔了条过道的裴歌比了个点赞的手势:“辛苦了班长,这次多亏你了!” 掌声稀稀拉拉落下,裴歌翻开语文课本,刚才那女生和她同桌说的话他多少听到了个大概,于是他突然出声问:“为什么不来,不是说喜欢吗?” 牧宵正出神,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疑惑地看了裴歌一眼:“你在和我说话吗?” 裴歌深吸了口气,口是心非,“没有,自言自语。” 他这么说,牧宵也就这么信了,面无表情地应付道:“没事,谁都有点小癖好。” 才讲了半篇课文,下课铃又响起,不过胡春兰拖堂成性,硬是继续讲到打扮精致的英语老师在门口磨高跟鞋了才停下。 牧宵本想直接就这么跟着胡老师去办公室,但英语老师出了名地有原则,凡事都会刨根知底,她不想和英语老师撒谎自己去趟厕所,更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找胡老师,于是她拿出了上次月考的试卷,准备听老师的讲解。 “好……接下来看到填空题,这套题比较简单啊,而且我们之前做过是不是?”老师问。 “对呀!” 老师:“那应该没人做错了吧?这做过的题目还丢分就太对不起你们奥赛班的名声了啊,同桌互相检查一下,看到同桌做错了的人举个手,给我拖出去,就地处决。” 闻言,牧宵低头一看,心里正说自己应该没做错吧,结果试卷空白处赫然标着一个9.5。 “诶?” 她不出声还好,这一声疑惑引来了刚正不阿的班长。裴歌把头凑过去扫了一眼牧宵的试卷,举起了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淡道:“牧宵错了。” 身在奥赛,牧宵的英语从来没有一次考过优秀,永远是拖垮平均分的那根稻草,所以英语老师对她这个顽固分子总有些恨铁不成钢,“她错哪题了?” 全班齐刷刷地看向裴歌和牧宵。 裴歌道:“completely少了一个e。” 由于犯了低级错误,牧宵被英语老师请到了走廊罚抄。 趴在扶手上的那一刻,牧宵心里才有些感慨——这是招了个宝当同桌。 俗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她第28次写completely的时候,因为邢桐的事去了趟隔壁班的胡春兰瞧见了她。 她看了一眼牧宵的本子,问:“牧宵,居然还被罚抄了?” 牧宵回过头,见是胡老师,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说啊,你不说,怎么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啊,牧宵! “老……老师,”牧宵急得有些委屈,“其实我,我没有故意不参加比赛,是……” “嗨,傻姑娘,还在为这事自责呢,”胡春兰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啊,怯场是人之常情,这怎么会怪你呢?” “不是,不是因为怕,”牧宵喉咙发紧,说话时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慢慢说,”胡春兰拍了拍牧宵的后背,“发生什么事了吗?来,到办公室去说。” 办公室并非一人一间,有许多老师在里面办公,往里走还有一间档案室,平时考试的试卷资料等都寄存在里面。 胡春兰领着牧宵走到办公室门前,只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几位老师的说话声。 “人又不是在我们学校失踪的,这怎么能算到学校的头上?” “那有什么用?人邢桐父母指着朝我们要人,再找不到人,估计马上就要报警了!” 牧宵听见邢桐二字,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胡春兰老师走进去,压着声音道:“之前她父母不还说是离家出走吗?到底什么情况?” “我感觉挺严重了,4月4号,就是前天,她父母说中午和她吵了一架,下午没来学校,晚上没有回家,就让我们帮忙找,可能觉得吵架不对,安慰我们校方说她就是耍小孩脾气离家出走。两天过去了,愣是没个人影,她父母这才知道急,一个电话打到校长那里,把锅甩给咱们,要我们把人找出来,不然就报警。” “这事还是尽快解决的好,邢桐父母,一个是市长,一个是大公司的总经理,咱们这些勤勤恳恳拿工资的老百姓,可不能摊上这事啊。” 一直沉默的周明义发话了:“这样,我先去找下她父母了解下具体情况,讨论这些也没有意义,孩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尽早报案是最明智的做法。” 牧宵没听见其他人说话,估计是都表示同意了。 办公室门被打开,周明义拿着车钥匙走出来,“牧宵?” 牧宵退到一边,对上次没参加比赛的事她始终感到有些愧疚,“周老师好。” “哎,好,”周明义走出几步,突然又反过头叫住牧宵:“话说牧宵,你有没有——” 牧宵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道:“没有!我没有见过她!” 周明义眯着眼睛看了牧宵一会儿,“哦,因为你妈妈说你生病了,想问你好点没有。” 牧宵知道自己紧张过头反而露出马脚了,于是飞快地点了点头,“我没事了,老师再见。” 说完她转身进了办公室。 吐露 胡春兰给牧宵搬了张凳子坐,“你是想告诉我比赛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对吗?” 牧宵点点头,她有些警惕地环顾四周,轻声问道:“老师,办公室里没有人了吧?” 胡春兰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嗯,你放心,有什么事你和老师说,老师会为你做主的。” “胡老师,如果我和您说了,您可以帮我保密吗?还有,您真的会帮我吗?”牧宵不放心地追问。 “你是学校的学生,如果有什么心事,当然可以和我们老师说,在学校里老师给学生排忧解难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话给了牧宵极大的鼓舞,在这一刻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爸爸你看,这世上果然还是正义居多。 可是她要怎么给酒店发生的事定性呢?凌乱的词汇在她脑海中一一盘旋,她不是无法描述,而是耻于去形容这件事。 直到多年后,她才能坦然地回忆,“我对性的第一次了解,源于一个词,性侵。”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当年身为受害者,竟然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沉默良久,胡春兰正打算引导她说出心结,却见牧宵缓缓闭上了眼,面露苦色,像是陷入一场噩梦中,“那天晚上,因为……”她顿了一下,没有睁开眼睛,决定隐去一些事情,“因为有事,我很晚的时候还出去了一趟,等我回酒店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有一个,男人。” 听到这,胡春兰顿时猜测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她脸上和蔼地笑容也僵住了,身为女性,身为老师,同情和愤怒这两种情绪在她心□□织不断,她按住牧宵略显瘦弱的肩膀,小心翼翼问:“那……那个男人,他有没有对你……” 或许是因为老师的关怀让她感受到了类似母亲的保护,尽管双眼紧闭,眼泪还是不要钱似的涌出,牧宵捂住脸,用异于常人的声音压抑道,“他强/暴了我——” 也许放到电视剧上,胡春兰会这样点评眼前这一幕:演员一般,台词尴尬,太过魔幻。可现实不同,这是自己带了两年的学生啊,一个未成年,为人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就因为外出参加比赛,就遭遇了这样的祸事,而且这事已经过去三天了,她这三天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建设才敢跑来和老师说出这句话。她甚至可能没有告诉她妈妈。 胡春兰有些不知所措,但多年的在校经验让她还算稳定。她很快调整自己,一边安慰牧宵一边思考。 这是在学校带队外出时发生的事,如果这件事被外界知道了,那将会牵扯到很多人,尤其是身为班主任的自己……胡春兰在为牧宵的遭遇感到痛惜之时,叹了口气。 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比赛失利,后是邢桐失踪,现在居然出了性侵这样的事,真是造孽。 很快,牧宵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再次请求:“老师,您一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妈妈,拜托您了。” 胡春兰:“如果这是你的愿望,老师不会违背,但是你确定自己能抗过来吗?毕竟这是犯罪,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说到关于那个男人的事,牧宵摇摇头,但通红的双眼立马变得坚毅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胡春兰有些懊恼,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现在的教育是有缺陷的,因为忌讳所以避而不谈,看着牧宵几近天真的脸庞,她问:“你打算报警吗?” “不行,这样会有很多人知道的。” “但是不报警的话,你就算知道是谁,也没办法让他绳之以法,不是吗?” 牧宵愣住了。 “而且,就算报了警,你找到了那个人起诉他,你有证据吗?” 牧宵眼里的光忽明忽灭,她不确定地问:“性侵……的证据是什么?” “除了你的陈述,更重要的是事发点,也就是4月3号那天你所住的酒店的物证,例如那个男人留下的毛发、精斑液体,反抗过程中对方在你身上留下的刮伤扯伤,都可以作为性侵证据。” 这些话宛如一盆凉水兜头罩下,叫牧宵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脸色唰然惨白。不管上生物课的时候有多么羞涩,该记住的知识她还是记住了,所以胡老师说的名词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怪不得那个人要把她丢到浴室清洗,他是……在销毁证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要从她身上提取证物,几乎是不可能的。 “老师可以帮我在不报警的情况下把凶手揪出来吗?因为我可以肯定,他是学校里的人,因为,因为那个时候,他叫了我的名字。” 看着牧宵那副不屈不挠的样子,胡春兰反而有些为难,她拍了拍牧宵的后背,“老师,老师做不了主,可能需要和学校领导商量一下,我建议你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商……商量?”牧宵有些困惑,她能感受到老师对她的关心,但也能感受到抗拒。是因为困难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虽然胡老师刚才说的那番话是给了她不少启发,但这样一来,她找胡老师说出这件事好像是在作无用功。 砰——的一声,档案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胡春兰和牧宵都齐齐站起来,“有人在档案室吗?” 像是在回应她似的,紧闭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在看到里面的人后,牧宵几乎是感到一阵恐惧。 “谢媛,你刚刚一直在里面?”胡春兰质问道。 名唤谢媛的女生剪着齐耳短发,生得娇小可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上还拿着一份档案袋,“胡老师好,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因为转学的事情要来这边盖个章,没想到居然——”谢媛看着牧宵,伪装出一副十分同情的模样,“对不起啊。” 她这副样子在老师眼里看起来还算诚恳,在牧宵看来却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她是真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于是向胡春兰老师鞠躬,“今天谢谢胡老师了!我先走了。” “啊,好的。” 得到应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打算回去继续上课。 她脚下生风,恨不得一步就跨回班上, 身后的人却饶有兴趣地紧跟其后,在一个转角成功拦住了她。 谢媛:“哎—牧宵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呀?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我不管你想说什么,我一概不想听。”说罢牧宵越过眼前行为有些乖张的女孩,但对方伸出一只手顺势扯住了她的后领子,牧宵不可能放任对方做出这种无理的行为,于是回过身一把推开了对方。 别看谢媛个子小小的,但从小就被娇生惯养,弄了一身毛病,混成了个小太妹,成绩一般,嫉妒心还强,看不起那些埋头读书所以成绩优异的穷人家小孩,上个月做得太绝,“失手”把自己班上一女生推下了楼梯,造成骨折,尽管家长赔了医药费,也愿意给学校塞钱,但槐安一中的校长极重名誉,再要她不得,勒令退学。虽然她一再声称自己是转学,但学生们都知道事情真相是什么。 牧宵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嫌恶,劝道:“谢媛,我们没有好到可以动手动脚的地步,而且你马上要转学了,不要没事找事。” “呦,知道我要转学了,小废物也硬气起来了哈!”谢媛没被她这一推给吓到,拍拍前衣,“你现在是个不干净的人了,装什么清高呢?” 对于她的嘲讽,牧宵在档案室的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谢媛这类人,无所事事以欺凌他人为乐的人,失去了同理心,所以她不打算陪这种人胡搅蛮缠,闭口不言。 见她没有半点波澜,谢媛问:“你刚刚为什么不敢提邢桐?” 牧宵眸光一顿,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为什么要提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谢媛嘴角上扬,“因为邢桐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 “哦,她知道你在旁边吗?还是你根本没露面,躲在角落里偷听,”牧宵反讽到。 她这么说是有道理的,邢桐家庭条件好,人长得不落俗尘,学习稳定年纪前三,身后的追随者多得可以组成一个传销团队,想和她做朋友的人更得排着长队等,谢媛也不例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邢桐三番五次地跑来隔壁班找非富非贵的牧宵玩,这让一直讨厌牧宵的谢媛感到十分恼火,甚至羞辱。她放弃了原来的目标,成了邢桐的跟班。 被戳穿后,谢媛没好气地瞪了牧宵一眼,“要你管。总之呢,照你在办公室的说法,应该是那天晚上邢桐打电话叫你出去了,才会让那个男的有机可乘吧?你为什么不和胡老师说?”谢媛挑衅地看着她,“不会吧,你平时对邢桐不是爱搭不理的吗?难道就一点都不怀疑这件事和她有关?” 虽然谢媛很啰嗦,但她的疑惑是对的,那天晚上,确实是邢桐打电话,让牧宵出去了一趟,而牧宵也不是不怀疑这事和邢桐有关系,只是……邢桐现在失踪了,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些事同时发生,似乎是因为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这联系是什么,她想在还无法得知。如果邢桐真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么和邢桐有联系的自己就会陷入被怀疑的境地,很难脱身。想到这,牧宵岔开话题,“我没有对邢桐爱搭不理,大家都是同学,自然也是朋友。” “可我怎么听邢桐说你从未把她当朋友,还总是和她对着干。” “怎么,是朋友就不能拒绝对方邀请我去酒吧?非要迎合对方的一切请求吗?朋友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的。你要是不想上课的话,别找我闲聊,我没那个时间。” 说完,牧宵绕过谢媛步上阶梯。 谢媛冲着她背影喊:“小废物!咱们学校没爸没妈的孩子里就属你最能耐了,你可得好好加油啊,早日把□□你的那个畜牲找出来呢!” 牧宵咬紧了下嘴唇,继续走,很想当做没听见,可心里却倍感屈辱。 而谢媛见牧宵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气了,鬼使神差地想要故技重施——她悄悄跟了上去,朝着牧宵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上前方响起。 “牧宵。” 牧宵循声看去,只见裴歌黑着脸背光站着,没在看她,而是用轻蔑的眼神看向谢媛,“你在做什么。” 和解 明明裴歌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谢媛还是被那双墨色的眸子吓了一跳,慌张收手。 牧宵不明就里回头看了一眼离自己两个台阶远的谢媛,一副做了坏事的亏心模样,她没有吭声,继续往教室走。 “方老师让我出来找你,回去上课,”裴歌不咸不淡地对牧宵说。 “哦,好。” 二人不管身后的谢媛,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牧宵有些忐忑,不知道谢媛说的那些话裴歌听到了多少,希望他只是刚到。 谁知裴歌居然一点都不避讳,用稍稍收敛的语气说:“我都听到了。”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牧宵登时感到脊背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般,喘不过气来,她僵直地回过身,问:“听到什么?” 微风掀动裴歌的一角校服,向来淡漠的脸上出现了近乎哀伤的神情,“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她说着玩的!”牧宵飞快地打断他,“而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丢下这两句话,她近乎有些狼狈地逃回了教室。 她知道这样不对,像裴歌那样的人就算真知晓了她的事,也不大可能到处宣扬。 可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身边就像多了一个□□,下一秒就要把她炸得尸骨无存,甚至于中午在食堂吃饭她也魂不守舍的,或许是心情不佳影响了周身的磁场,水逆得更厉害了,下午上体育课跑步居然在塑胶跑道上摔了个狗啃泥。 从地上撑起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手掌膝盖火辣辣地疼,体育老师曾建华也没想到跑个步能把学生摔成这样,从队伍前头跑过来问她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务室。她连忙推脱说不用,然后坐在跑道外休息。 她撩起裤腿,膝盖正下方果然擦破了好大一块,几乎有点血肉模糊了,她叹了口气:“校服的料子比你这条腿还耐磨,要你何用。” 一道人影投射下来,牧宵抬眼一看,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去医务室。”裴歌恢复了往常那般不懂得说人话的模样,一板一眼地说道。 “……” 从实验层滚上奥赛的这半个学期,牧宵在班上基本处于一问无人知的状态,活成了个半透明体,唯有英语老师每天上课都要念叨她的名字,而且是在点人问问题的时候。她不敢也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敢惹事,所以和任何一个学生都是萍水相逢同窗情。裴歌恰恰相反,课间拿着本子缠他讲数学题的人就没断过,他看着像不会搭理人的样子,但真碰到好学习而不是“别有目的”的同学上来问问题,他会耐着性子给对方讲解。 牧宵:“班长,因为我是你同桌所以你要管着我吗?这点伤我真不用去处理。” “不是我非要你去,是曾老师担心你,”说着他指了指远处朝这边看的曾建华。 “不去,”牧宵从地上坐起来,打算离得更远些,裴歌一言不发地也跟上去。 “你难道不知道,越逃避一件事说明那件事带给你的痛苦越深,再推过去,就证明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他冷静地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牧宵走得越快。 裴歌抓住她的手腕,想让她停下来不要再往医务室的反方向去了,牧宵一把拍开他,“所以你要我承认什么?!”说完,牧宵自己都有些懵了,她从来没在班上做出引人注意的举动,这下倒好,直接一嗓子吼了出来。 远处一直在围观他们的同班同学爆发出一阵唏嘘。 “我去!什么情况!” 曾建华从头到尾也在看着他们两个,一头雾水,“不是让他带牧宵去医务室吗,怎么还吵起来了?” 他正要走过去询问,却见牧宵调离了原来的路线,看样子是要去医务室了。 裴歌依旧慢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进了医务室所在的那栋楼,他轻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没顾及你的感受。” 这话半点都不像是裴歌说出来的,牧宵听见了,只是没有回应他。 就在裴歌以为她会老老实实进医务室的时候,她却在上楼梯的途中停下,坐在了阶梯上。 见她随随便便就往地上那么一坐,裴歌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这点伤我回去随便找点药抹一下就好了,几天好不了,半个月总行了,既然不影响我走路,就不用去医务室浪费资源,”牧宵解释道。 这回裴歌没话说了。他没想到,牧宵平时在班上不爱吭声,总吃哑巴亏,居然是个固执鬼。 “你说‘再推过去,就证明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可是班长——” 裴歌坐到了她旁边,打断她:“不用这样叫我,叫我名字就好了。” “哦,可是裴歌,”牧宵苦笑,“这件事对你来说,原本就是薛定谔的猫不是吗?只要你不去想,不去问,那只猫是不是真的在里面,就和你没有关系。” 裴歌偏过头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蹦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错的是猫,我是盒子,不管有没有人来打开盒子,盒子都已经知道答案了,”牧宵冲裴歌笑了笑,“或许她还要感谢你没有用偏见去看待她。” 见她自己劝自己释然,裴歌:“固执鬼,你……” “啊,你说什么?” 自知说错,裴歌咳了一声,“牧宵,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清楚,不过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胡老师让我先不要报警,我也不想让我妈,还有学校的同学们知道这件事。” “可只有报警,你才能让犯罪者落网,这一步你早晚得踏出,拖得越久,对罪犯反而越有利。” “我……我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胡老师,还有你一样的。”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管怎么说,作为你的同桌,我会帮你,”裴歌笃定道。 牧宵:“嗯。”虽然她隐约感觉到裴歌帮助她是有别的原因在里面的,但对方能够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已经让牧宵很是感动了。 紧张的学习时间晃眼便过,晚自习后,牧宵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的灯是关着的,她正想着是不是停电了,但按下开关,灯照常亮起。 “妈?”她冲房间里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她走到冰箱前,寻找上面的便签条,见最新的一条留言写着: “宵宵,你舅舅在外省办了个小公司,急缺人手,叫我过去帮忙,要挺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安心学习,生活费我存到你的储蓄卡里了,没钱用的时候记得去取,刚好锻炼一下你独立生存的能力。哦还有那本《无人生还》我带过去了,不用找了。” 牧宵一开始还在奇怪怎么这么突然,但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形,反而觉得有些庆幸了。 她拿着储蓄卡到了楼下的ATM机,查看了一下数额,吓了一跳,赶紧给蒋慧连拨了好几个电话,准备问她是不是把老牧的补偿金拿出来了,这么多钱,是打算一年不回来吗? 可连拨好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她找到舅舅的电话打过去,通了,在她一连串的拷问下,舅舅十分确定地告诉她蒋慧确实是在他这儿,同时蒋慧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张和舅舅在饭店的合影,她才肯罢休。 挂断电话,她在微信上回复:谁让你不接我电话【哼】 蒋慧:烤兔肉这么好吃,谁还有空想你【偷笑】【偷笑】 她在微信上和妈妈聊了几句,一个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她点开对方主页,头像是一个男生比着手势对自己头部开枪的背影,看身形,应该是裴歌。 她通过了对方的好友请求,在备注里打了“裴歌”两个字,想了想,又删除了。 然后她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微信? 裴歌:因为你在辩论赛交流群里。 牧宵:是哦,我差点忘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裴歌:你知道学校有个论坛吗。 牧宵:知道,听班上的人说那里有很多前辈的学习经验,所以也去看过几次。 打到这,她心头一跳,不等裴歌再说什么,点进了槐安一中的论坛页。 她甚至都不用翻,就看见了首页的hot帖子——办公室秘密第9期:高二奥赛班学生mx遭遇性侵害。 目光触及到这行字的时候,她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她捡起手机,咬着牙看下去。 发帖人是匿名,没用任何昵称,但用不着猜牧宵都知道这是谢媛发出来的,她曾经跟邢桐提起过这件事,说她创办的一个系列帖子在论坛博得了许多关注,当时邢桐说了句无聊,然后继续劝说牧宵陪她去酒吧。 1楼:自古一楼归楼主。 2楼:二楼也被我承包!今天呢,本人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撼且心痛的事,得知的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性侵案!受害者mx原本是咱们学校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好不容易得了学校老师们的赏识到外地参加比赛,入住酒店的当晚,却被队友xt喊了出去,等回到酒店的时候,如狼似虎的眼睛黏住了她……就这样,mx被人强行夺去了贞洁【大哭】。 虽然有想象和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面,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是真是假,相信诸位看客自有辩驳。 3楼:就这?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又没出什么事。 4楼:楼上,人言否? 5楼:这样说出来不好吧,要是真被人扒出来是谁,那她还怎么在学校学习啊,劝删。 6楼:mx……401班的梦筱? 7楼:警告你啊楼上,别造谣,梦筱是我女朋友,她压根就没去参加什么比赛。 8楼:对不住,对不住,不好意思啊7楼大哥。 9楼:我把学校一个月内的各类比赛人员名单找出来了,贴在下面,大家看看能不能对号入座。 数学竞赛:王琳,姜琪…… 10楼:不用这么麻烦吧,楼主说了是在酒店发生的,所以只要看辩论赛的名单就好了,只有这场比赛是在邻市进行的啊。 …… 底下的言论千奇百怪,各种猜测不断,牧宵紧张地往下滑,居然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78楼:不会是我们班上的牧宵吧【糗大了】,她这个学期升到402班了,xt的话,盲猜邢桐。 79楼:bingo!答对了! 斗殴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裴歌站在街边小摊,要了两份豆浆包子。也不知怎么的,或许是他身上的烟火味不浓,瞧着不像是这块地方的人,惹来了众多早起买菜的大妈侧目。 见他一直站在小吃摊边,摊主大叔有些好奇地打趣道:“小伙子,等女朋友上课吗?” 裴歌看着对方认真思考了一会,回道:“不算。” “呦,”误解了他的意思的大叔颇有些想授人以渔的意思,“还没追上呢?哎呀现在的年轻人,花样虽然比我们那年代多得多了,但是啊,追人靠的是心诚,这诚意到了,心就相通了……” 大叔还在身后絮絮叨叨,裴歌的眼神却穿过人群,瞅见了从对面居民楼出口走出来的一个灰白色的身影,那人站在出口处,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塞进嘴里。他快步走了过去。 昨天晚上论坛的事搅得牧宵心神不宁,一下楼就想躲回屋子里补觉,眼皮都要掉到地上去了,看见裴歌的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脑子登时清醒了不少。 牧宵:“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的?” 裴歌比她高了不少,一股脑把早餐塞到她手里,“吃了。” 牧宵定睛一看,不知该说什么好,“哦,谢谢,回头还你早餐钱,”她一边往学校的方向走,一边啜了一口现磨豆浆。 裴歌走在她身侧,没有隐瞒:“我昨晚打电话问了胡老师你的住址。” 牧宵:“这都能行?”说给就给,也太没人权了吧。 “因为我妈。” 牧宵不说话了。早就听说裴歌妈妈付馨是该省第一大杂志的主编,身兼名望颇高的华东教育协会主/席。不过之前担任协会主/席的是他父亲,只不过后来被爆出许多丑事,直接被全员投票撤职,这才把当时只是协会成员的付馨送上了协会主/席的位置。 想到那个传闻中恐怖如斯的女人,牧宵能理解胡老师了。 “就算你昨天说过要帮我,也没必要跑来我家附近等我一起去上学的。” “可是我昨天给你发的那些消息,你后来都没有回复我,”裴歌道。 想到论坛上的帖子,牧宵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其实今天她很想躲在家里不出门的,但没办法,她必须去面对,去解决。 学校离她家约莫20分钟的脚程,今天是高二年纪的教导主任罗佩中在校门口检查校牌,他瘦高的脸上架一副眼睛,或许长年累月太过操心的缘故,生出了不少华发。他高大的身材站得笔直,双手负于身后,一双鹰眼紧盯着进来的学生们。 牧宵与裴歌二人一同走进校门,率先引起了罗佩中的注意。他眯起眼拦住牧宵,然后笑着问裴歌,“裴歌,最近状态怎么样?付馨说你上次考试身体不适没能做完后面的大题,下次肯定能回到年纪第一的位置吧?” 裴歌实话实说:“不知道。” 两人寒暄着,不过都是罗佩中在问,裴歌充其量是个只会说“嗯”的复读机,而且眼里的不耐烦连牧宵都看出来了,要不是她知道裴歌品学兼优不会轻易干出打架这种事,她真怀疑站在这的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混世少爷。 在裴歌的耐心即将到达顶点的时候,罗佩中终于放过了他,他转头多着牧宵,质问道:“牧宵,你平时不都自己一个人来上学的,今天怎么和裴歌一起来?” 牧宵还没反应过来教导主任的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裴歌拍了拍罗佩中的肩,“罗老师,只要不影响学习,这种事您就别管了。” 罗佩中眯了眯眼,他是忌惮裴歌家长的身份,又爱惜好苗子没错,可对于裴歌的这种态度,还是让他生出一种脱离掌控的不悦。 他缓了一会,好脾气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我们做老师的也知道你们都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嘛,是吧牧宵?” 牧宵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 “还有,”罗佩中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阴郁,“下完第二节课,来年级组办公室一趟。”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牧宵应了声“好”,而后伙同裴歌跑开了。 然而,牧宵还没走到教室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裴歌,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论坛的帖子。” “你还好吗,”裴歌问。 牧宵不敢确定,她走过拐角踏进402班,学生都在自主背诵课文,一眼尖的瞧见了她,喊:“牧宵?” 这原本应该淹没在混杂的朗读声中的名字,像是比以往更叫人神经敏感,一时间,大家纷纷放下书,有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的,也有注意她和裴歌是一块进来的,更多的是指着她对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们热情解释的。 裴歌在她耳边道:“挺直你的脊背,去到你该去的位置上。” 牧宵照做了,她试着屏蔽周遭那些稀碎的言语,若无其事地坐到了位置上。 早读就这样在别人时不时的注视下结束了,到了课间,学生们都在准备开始上课了,也没有太多心思再去管别人的事,唯独几个结班成派的好事男生不断冲着牧宵吹口哨,大声地讲述着他们在论坛里看到的东西。 部分少年人做事往往不知收敛,更不懂什么叫做感同身受,谢媛是,大声调侃的男生也是,他素日里和裴歌不和,见不惯对方那比他还要拽出十八里路的样子,于是寻衅道:“哎裴歌,你看论坛了吗?有人说你同桌被那啥啦,她有和你说过当时是什么感受吗?爽不?” 坐在位置上的牧宵几近麻木了,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真切。 她余光感受到身边的人“腾”地站起来,猛地一拳砸在了男生脸上。 挨打的人被重重击倒,跌坐在地上,裴歌两眼通红不依不饶,冲去压制对方打了一拳又一拳。 牧宵看见地上的男生被鼻血糊了一脸,登时回过神来去拉裴歌,“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嘛?!” 几个平时和裴歌还算有交情的男生虽然怂了点,但还是不约而同地上去劝架。 结果挨打的那位结交的朋友半点谱不靠,而且常年在奥赛班当凤尾,颇有怨气,以为帮兄弟打架才是义气,一股脑地攻击裴歌。 劝架的几个男生被误伤得十分惨重,忍无可忍后便不打算再忍,干脆加入战局,干它个热火朝天。 402班哪出过这样的盛况,一时间乱作一团,纷纷奔走相告:“402班打起来了!快去叫老师啊!” 女生们为避免事情闹大,踏着小碎步跑去找老师,401班的学生由于两位班主任常年不和,看猴似的将头从门和窗外探进来,一脸幸灾乐祸:“呦呵,裴歌居然打人了!” 牧宵不想让裴歌因为这事受处分,憋足了劲喊到:“裴歌,你就是这样帮我的吗?!” 声音透过周围扭打在一起的人群,穿进裴歌耳朵里,他终于停手了。而周围的人本就是因为裴歌才会打起来,所以一看这情形,立马松开了自己的同学。 胡春兰在这时赶过来,她平时温温柔柔的,到了关键时刻威慑力还是有的:“402班的!是不是在学校过得太舒坦了?!裴歌!带着全班人给我去操场跑五圈,醒醒脑子!” 4月的雨不分场合地说下就下,不大不小的雨浇湿了跑道,打在树叶上发出一片“啪嗒”的声音。 裴歌跑在班级最前面,他脸上被抓破了皮,双目直视前方,雨水顺势流进了眼睛里,他身后跟着402班的几十号人,没一个敢掉队。 雨是在第七圈开始下的。胡春兰撑着伞在远处朝他们喊:“我让你们只跑五圈,现在跑够了,赶紧给我回教室去,听见没有?!” 方才参与打架的男生在裴歌身后吼道:“班长不停我们不停!” 胡春兰听了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搞班级团结?“你们要锻炼身体我没意见,拜托你们分清楚时间好不好?要是全班都感冒了家长一人一个电话都得骂死我!” 队伍中有男生回应:“我们自愿的,不用老师负责!” “没错!” “和老师没关系!” “我们女生也没那么脆弱!” 队伍从胡春兰面前毫不留情地跑过,顺便溅了她一裙摆的积水,“兔崽子们给我回来!” 牧宵跟着队伍冒雨跑,头一次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喝惯了苦茶的人第一次品尝到蜂蜜,也像是热带丛林的人第一次感受来自北海的柔轻微风。 众人在雨中酣畅淋漓地跑了一场,回教室的途中却并没有被罚跑的委屈,反而有说有笑,不过打架的人胡春兰一个也没放过,命令他们在走廊站着反省,这节课也没法上了,索性让402班的人上自习。 裴歌甩了甩额前的水滴,注视着牧宵跟在班主任身后去办公室。 天才 待到没人的地方,牧宵望着胡春兰越走越快的身影,停下脚步轻声问道:“老师,您为什么躲着我?” 胡春兰一愣,神色慌乱地回过头,“怎么这样说呢?” “从昨天开始,您一直不敢看我眼睛,是因为学校不愿意帮助我吗?”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没关系的,我自己也可以,您不要有太大压力了。” “你……”胡春兰叹了口气,她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哎,我该说你什么好。” “如果罗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是为了让我放弃报警的话,我照做就是了。” 其实昨天下午牧宵又去了一趟办公室,不知是老师们心大还是真不怕学生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仅没锁门,说话声音还洪亮如钟。 她听到有个人狠狠地拍桌子,然后骂了句脏话,是周明义老师的声音,“奶奶个腿!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这种事还是头一次出现!未成年的孩子也下得去手?!真要是咱们学校的人干的,他就给我藏好了,别让我逮着,否则我一定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牧宵对周老师的态度十分感激,但对方的陈述未免太过血腥,她觉得这种方式还是不可取的。 相较之下,因为是第二次谈及牧宵在酒店的遭遇,胡春兰老师显然比他冷静多了,“愤怒归愤怒,可是老周,你仔细想想,现在这个节骨眼,还能再生事端吗?” “你是说省重点示范高中评选吗?这算个什么事,当然是抓罪犯重要啊。” “从道德法律的制高点来看问题,谁都知道是正义的制裁最重要,可是老周,你知道这么一闹要动多少人的蛋糕吗?不说今年的高级优秀教师职称能不能拿到,关键是,咱们很可能被革职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 “牧宵是我班上的学生,她出了事我第一个要负责,老周你是带队老师,牧宵是外出参加比赛时遭遇的不幸,这件事,我们两个要担最大的责,这是无可指摘的事。” “要担便担,怂什么,就算是革职我也要帮这孩子。” “老周!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还怕丢不起这饭碗啊?这碗没端住它该倒就得倒啊!” “你是一干二净随便找个活计都能活下去,更别说你孩子在哈佛研究纳米技术,光是冲着你儿子的贡献,学校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我不一样,老周,我离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因为啥啊,不是,你们不去年才生的二胎吗?” “现在和以前哪能一样,谁还指望用孩子留住丈夫了。就上个礼拜离的婚,具体的你也甭问了,总之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我是一定要争取的,为了聘请律师和他打官司,我已经精疲力竭了,要是再丢了教书的工作,法院一看我的经济状况,我拿什么打赢这场官司。” 周明义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也不敢拍着胸脯说一定要报警抓凶犯了。 当时牧宵站在办公室门外,紧抿嘴唇,她没想到“伸张正义”居然要让无辜的人受牵连,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只是她没想到,谢媛真的把她的事公之于众了。 胡春兰也不想强迫她去面对领导们的询问,她能明白,每让牧宵回想一次当时的场景,都是在她身上捅刀子。 牧宵虽然放弃在这个特殊时期报警,但她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老师,能不能把学校论坛里与我有关的帖子删掉?” 胡春兰:“学校论坛不是官方的,是以前的学长学姐自发募捐找人创办的,学校没有权利干涉,据我所知,目前的管理团队是学校的记者社,这个社团从不线下聚集,每年都在网络上招人,老师也联系不上。而且……如果现在删帖,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听了这番回答,牧宵有些沮丧,但也没有完全挫败,她朝老师努努嘴笑了,“好,谢谢胡老师。” “那你,真的要自己去抓坏人吗?”胡春兰问,心里暗骂自己身为成年人可真是自私啊。 “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牧宵笑了。 “可我记得你上次说,那个人还会再来找你,不如这样,你先别上晚自习,下完课后就直接回家,一定要小心,白天要是不想来,老师也会帮你请好假。” 胡春兰说的正好合了牧宵心意,就算人在学校里,她的注意力也被这件事分散得七零八碎了,晚自习不上也罢。 牧宵对胡春兰表示感谢过后转身回教室,没有看见周明义也走上前来,叹了口气,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换上了愁云惨淡的样子,“命苦啊。” 胡春兰被良心揪得胸口疼,问:“你说,她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她一个人去查线索,万一碰上点什么事,没人帮忙可怎么办?” 周明义挠秃了头,可算想到一个能帮忙的人,“哎,还真有个能帮得上忙的,而且为人靠谱!” “谁?” “你记得何疏林吗?” “我想想,”胡春兰皱起眉,总觉得这人名字很耳熟,听了就让人开心,最后她眼前一亮,“你是说7年前咱们学校的那个天才少年?何疏林?” “就是他,他比我儿子还小两岁,直接越级上的高三,当时我儿子可崇拜他了,软磨硬泡愣是和人家交上了朋友,毕业后也没断了联系。不过很可惜,他不愿意去国外深造,在首都读完大学后就进了国企,我儿子当时恨不得拿个麻袋一套把他运到国外去了,哈哈。” “也是,要不是因为他姥姥,这孩子的前途无可限量,他现在人在哪呢?” “嗯?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他姥姥出了意外,为了照顾老人,他辞去了首都的工作,回槐安了,在咱们学校东南门的那条街开了家书店呐。” 牧宵路过3楼时,下课铃也正好响了,学生们稀稀拉拉地从教室里出来,伸了伸懒腰,围在走廊边眺望远方。 走了没几步,谢媛不知从那个疙瘩冒出来了,一脸得意地瞧着她,她身边的几个女孩也朝牧宵投去鄙夷的目光,她们从谢媛那里听了不少牧宵的坏话。 “你今天还敢来学校啊,”谢媛率先开口,“我要是你,就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见人了,谁给你的勇气?咱们的裴大帅哥吗?哎你都这样了还好意思和人家玩在一块呢,不嫌臊的慌。” 牧宵木然地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语调,没有回应。但凡对方有一点良知也不会把她的事公之于众了,所以她决定把此人当做一把到处扫射的机关qiang,装水弹的那种。 这时,走廊上有人瞧见学校正大门驶入了一辆警车。 警车停在了楼下,车内下来了两个男人,一个穿着全套警服,从楼上的角度看不见人脸,另一个穿着褐色皮夹克便衣,剃着寸头,左手拿文件袋,右手掏了掏耳朵,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走廊的人很快就多了起来,议论纷纷。 “出什么事了?警察怎么过来了?” “好像是因为401班邢桐的事吧?好几天了,没回过家也没来过学校。” “我女神还没找着呢?!这得立案了吧?” “怎么就你女神了,你的排名跟邢桐的排名中间隔了多少个人你算得出来吗?你配吗?” “你们有看论坛的帖子吗,会不会是因为那个401班牧宵报复她啊?她被那啥不就是因为邢桐给她打了个电话吗?” “我看到了,我觉得不排除这个可能。” 牧宵站在这群说话的人之间,感到有些讽刺。 她想质问他们:你们认识牧宵吗?你们了解牧宵吗? 她迈开腿要走,谢媛却巴不得见她受人指责,喊到:“哎牧宵,你要回去了吗?下次再来我班上找我玩啊。” 如谢媛所愿,“她就是牧宵啊”“还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呢”之类的声音出现在牧宵身后。 她攥紧了拳,心道:牧宵啊牧宵,这以后的流言蜚语还不知道有多少呢,你可得撑住了。 或许是因为情绪有些波动走了神,牧宵一个不察,不小心撞到了他人。 “对不起!” 不等她开口,被撞的人反倒先说话了,而且十分紧张害怕,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对方皮肤黝黑,十分瘦弱,走路时像极了驮着粮草在沙漠中前行的骆驼。打理得还算干净的长发垂落在两颊边,遮住了她的小半边脸以及一指节长的旧疤痕。 牧宵认得她,名字叫徐霖,成绩不错,和邢桐一个班而且是她众多跟随者之一,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但她见过邢桐放任自己的朋友们羞辱徐霖却无动于衷。 一见徐霖和人相处时的那种谨小慎微,就有些难过。 这世上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只有在看到别人都开心的时候,才会有安全感。 于是牧宵赶紧说:“没关系的,是我撞的你啊。” 徐霖似乎感觉自己“被放过”了,嘴唇紧抿,绕过她走了。 新的一天还算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但牧宵越来越迫切地想要寻找线索,这一整天,她不断强迫自己回忆和侵害自己的那个人的有关信息,以至于连裴歌都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你今晚不上晚自习,是打算去哪里吗?” 牧宵没想到他会在老师上课的时候分心“讲闲话”,压低了声音说:“我想去一趟那天我们住的酒店,那个酒店叫什么名字来着,好长一串。” “阿芙洛狄忒酒店。” 序曲 “是它了。” “我陪你去。” “你不能去,”牧宵果断地拒绝了他,“你今天刚受处分,要是再因为我逃课的话罗老师指不定会和你妈汇报什么呢。” 裴歌挑眉,“那你可想错了,罗老师什么都不怕,就怕我转校。” 牧宵:“……我这样的估计多收一个都嫌累。” 不过想归想,计划的实现还是有难度的,比如说突如其来的大扫除。 本着劳动最光荣的美好品德,牧宵放学后没有选择离开,跟着大家一起进行大扫除,上午被裴歌揍了一顿好看的胖高个犹犹豫豫地朝她走了过来,扭捏得活像个即将出嫁的村花。 裴歌刚提了桶水进教室,就瞧见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呈半包围状向牧宵靠拢,拎起拖把作势要干架,结果胖小哥从身后抽出一本本子,呈到了牧宵面前。 牧宵定睛一看,感到有些意外,“这是……” 胖小哥挠着头说:“那个……对不起,胡老师已经教训过我们了,是……是我们不对,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我其实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主要是因为裴那谁……他平时老管我们,我们几个天生好动了些,就,挺不服气,我知道我今天说的贼不是人话,而且大家也清楚你为人低调,长得又温温柔柔的,那事肯定不怪你……” “哎哎哎,越说越偏了啊豪哥,”胖小哥身后一男生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让我说完嘛,着什么急啊,”胖小哥把手上的新本子递得更近了些,“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本子弄破了,还你一本新的。这道歉的话你肯定也不爱听,这样,从今天开始,只要你有需要,保管随叫随到,等到你觉得那事过去了,那我也就能减少些罪恶感了。哦对了,我叫陈豪,你也可以叫我胖小哥!” 牧宵摆了摆手:“不用——” 话还没说完,裴歌擅自做主抢过陈豪手里的本子,“我记住了,随、叫、随、到。” 看见对方那张比自己帅还比自己拽的脸,陈豪登时憋成一条灯笼鱼,就差在脸上添上“我忍”两个字了。 陈豪走后,陆续又有其他同学找她搭话,差不多就是让她别太难过,有事的话同学们都会帮她的,站在她这边的人一定是多数。 牧宵甚感欣慰,好像在裴歌的带领下淋过一场雨后,402班的学生从埋头苦学的沉闷氛围中脱了出来,重新感受到外界的喜怒哀乐。而心底异样的温暖,或许是一种被称作归属感的东西,很多享受孤独的人压根不把这种玩意放在眼里,又或许只是不承认。 大扫除临近结束的时候,牧宵决定再擦一下门窗,她搬了张凳子放在前门,拉了一下许久未动的木漆门,谁知兜头砸下一块铁皮,那铁皮已经斑驳生锈,瞧着像是块门牌号。 牧宵将它捡起,用沾了水的麻布擦拭了两下,发现铁皮上有红漆喷印而成的字体:B402。 脑海中有什么类似的东西一闪而过,被她及时捕捉到了:那条陌生短信,E511,会不会也是代表这个意思? 她抬头看了眼门上挂着的“402班”门牌号,估摸着手上的铁皮应该是很久以前的。现在的校楼为了纪念逝世的捐赠者们已经以他们的名字进行命名了。 如果说高一年纪的那栋楼在以前是用A栋来区分的,高二是B,高三是C,综合楼是D…… 那么E呢? E栋在哪里? 发短信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发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给她? 带着这样的疑问,牧宵在大扫除结束后独自离开了学校。 不过她没有沿原路回家,而是走了平时都不走的东南门。 槐安市的经济重心之前一直是在城南区,不过自从城北的沿江一带渐渐被政/府开发成旅游景区,并联合几大房地产巨头联合打造了环境宜人的新兴住宅区后,城南的人口开始往城北涌动,无人问津的城南区渐渐地就像被人抛弃的小妇人一样,没落了下去,活力不再。 从学校东南门出来迎接她的就是槐雨路,几十年前这里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槐花,后来为了建学校,不得已把它们都砍了,只留下了一颗巨大的老槐树,蹲坐在街边,对着路人送往迎来。 读小学的时候,牧宵常常打这边路过,每每到了日落,摊贩们就会定时定点的出来卖小吃,各式各样的粉面拌着老板们特制的红油辣椒酱,令牧宵无比神往。 她随意找了个摊点坐下,叫了一碗热干面,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这是四天来她第一次把糟心事全部忘在了脑后。 一碗面快要见底,牧宵的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显示着某解密综艺的推送消息,牧宵拿起手机一看,发现上面还附带了解密综艺的宣传语:“究竟是寻求真相的过程更残酷,还是真相本身更令人绝望?” 牧宵慢慢放下手机,她有些怀疑,这样强求抓到那个男人,真的就能抓住他吗。其实只要她不说,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把,它会掩埋在岁月的尘埃里永不见天日,她可以和妈妈一走了之……这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妈妈,她都不能放弃,逃避是卑劣懦夫的勾当。 这一天是4月6日,落日悄然隐去,像是为长夜拉开了序曲。 路灯一个接一个亮起,照着夜行之人。牧宵看了看时间,打算起身离开,老板却走了过来,“小姑娘,稍等一下。” 牧宵第一反应以为他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付钱了,正要扫码,谁知老板却说有人已经帮她付过了。 牧宵:“啊?付过了?” 老板往她前面放了瓶饮料和一个信封,“对啊,一个戴着口罩的人,穿了一身黑,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付了钱就走,还让我把这两样东西给你。” 说完老板转身又去忙了。 牧宵盯着那瓶冰镇饮料看了会,忆起曾经在阿芙洛狄忒酒店喝过同一个厂牌的,就是因为这款饮料……不,应该是有人在酒店里的那瓶里做了手脚,所以那天她才会浑身无力…… 想到这,牧宵顿时如坠冰窖,她拆开信封,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里面放着一张信笺。 她有些紧张地展开信笺,一张照片顺势掉落出来——那赫然是她没穿衣服的画面。 几乎是在捡起来的同时,牧宵就把照片撕了个粉碎,害怕和恐惧宛如一条毒蛇狠狠勒住了她,她还没有产生掉眼泪的冲动,双眼就充红了。 她大口喘粗气,继续读信笺上的文字: 亲爱的牧宵,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不记得也没关系,我现在来提醒你了。 看到你还能这么忘我地在路边吃饭,我真是有些感动,好想过去抱抱你。 你不孤单,我的公主。那些伤害你的人,骑士会替你审判她的。 愿你永远记得,我在注视你。 看到这,牧宵猛地从凳子上坐起,警惕地四处张寻,宛如一只被瞄准的兔子在徒劳地寻找猎人的枪口…… 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一家书店在夜色中亮起了灯。推拉门上挂着的老旧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后,头发带着自然卷的男子从书店内走出,他身上有一股儒雅与浪漫并存的气息,肤色白皙仿佛许久没有受到炙热阳光的烤打,身材比例算得上一绝,可惜穿着宽松的白T,水洗牛仔裤一只是挽上去的,一只垂落在脚踝,实在是暴殄天物。 他一手提了带垃圾,一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见了周老师发来的信息:小林啊,有个事想拜托你……而后他从一连串的事件说明里看见了主人公的名字:牧宵。 长睫颤动,似乎代替了主人内心的波澜,他咬紧后牙根,最后又无力的叹了口气。 摩托赛道上,引擎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呼啸,裴歌骑过终点,在队友的迎接下熄了火,摘下头盔,队长拍了拍他的肩,“可以啊裴少爷,又刷新了自己的记录,上次你摔出跑道,吓得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裴歌冷冷看了队长一眼。对方知道自己说错话,悻悻地离开了。 “裴歌,你的电话。”助理把手机扔给他。 裴歌接住,看了眼号码,没有挂断,选了接听。 “小裴,你说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没有差漏,钱也收了。” “嗯。” “这样会不会还是有点危险?要不干脆一点。” “没必要,”裴歌拒绝道,“这样就可以了。” 亨利酒吧门口,逃课出来的谢媛已经玩累了,她和几个同行的女生穿得十分成熟,脸上也化了浓重的妆,一个个都扶着墙呕吐不止。 “这酒……好喝,有品位。下回,咱们……还来,”她迷迷糊糊地说着,一面和闺蜜们告别,独自走了。 角落的隐秘处,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拉低了帽沿,快步跟了上去。 谢媛走了约莫百米,发现周围没有车辆经过,这才想起掏出包里的手机,准备在app上打车。 一只手从她背后绕了过来,用做了特殊处理的手帕迅速捂住了谢媛的嘴! 谢媛:“呜——!呜呜呜!”她一边叫一边疯狂蹬腿。 黑衣男子凑到她耳边,笑道:“你不是觉得牧宵不干净吗,那你也来试试好了。” 城北区的横江大桥上,车辆来来往往。一刚上岗实习的男护士骑着小电驴从大桥边边行驶而过,他戴着与度数不相符的近视眼镜,艰难地睁着眼。 奈何医院病人太多,他已经熬了两天没合眼了,一下班整个人都放松了,困意更是不顾一切地涌上来。 行驶到桥段尽头时,小护士忍不住垂下了头,车头歪歪斜斜不受控制地往桥与城区的接壤处撞去。 这一撞可算把他弄清醒了,可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从桥上飞出去了—— “哎呦喂我的腰啊,”青年嗷一通嗓子,不过好在他掉落的位置有杂草垫着,周围没有大型石块,而且地面离桥很近,没摔出大问题来。 他的小电驴就不同了,从少了护栏的桥上冲出来后直接滚到了下面的江边。 小护士只好摸索着去下头把坐骑拉回来,刚拉上半截来,他余光瞟到桥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擦干净眼镜定睛一看:桥底下居然吊着一个装了女人的麻袋!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打了110:“喂?警……警察吗,杀……杀人了!” 死者 4月7日凌晨,横江大桥上过往的车辆比平时白日里少了许多,但这些车辆的驾驶者每每行驶到桥尽头,总忍不住放慢车速,凑到窗边,看看桥底下出了什么状况。 警队在小青年报警后第一时间赶到了事发现场,他惊魂未定地扶着小电驴,站在桥头边的空旷场地接受警方的询问。 寸头警察站在警戒线内使劲搓了搓脸,强打起精神,看着几个消防员把桥底下吊着的尸体缓慢地往下放,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公职在身,他真想把这大晚上接到的命案往边上一撂。 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严悯身着青绿色夹克,黑色的紧身裤衬得她双腿修长,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双眼明亮而有神,可惜半永久型的黑眼圈出卖了她睡眠不足这一事实。她穿过警戒线,周围正忙着取证的工作人员纷纷朝她打招呼:“严队。” 寸头警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严悯从他身边路过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然后把手上印着“unworldly”字样的咖啡杯塞到他手里,“发什么愣啊,出了人命就这态度?想不想干了。” 丁秦端着咖啡杯追了上去,“严队?你咋回来了?市局不是把你分配到邻市查非法高利贷的案子去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严悯就恨得牙痒痒,揍人的冲动都有了,“什么狗屁让我配合当地警方调查,其实就是家里那位老妈子夹带私货,想骗我回去相亲,呵,我把相亲搞砸了就不让我干涉案情一切进展,看吧,冷战了半个月,不还是我赢了,把我调回槐安了。” 丁秦:“二八好几的人了,您怎么还这么幼稚……还有啊,我哪里有不看重人命,问题是我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尸体居然吊在桥下,难怪搜罗了这么久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严悯一边观察被平放好的尸体,一面问:“怎么说?” “这一个月你不在队里,我可真要忙坏咯,”丁秦抱怨了一句,接着道:“上礼拜星期六,槐安一中有个孩子失踪了,好巧不巧,还是市长的孩子。” 说到这,严悯想起来了,“死者是邢国宇和罗琦的孩子?” “对,名字叫邢桐,严队你之前应该接触过这家子人吧。” “那就是个问题家庭,”严悯看着尸体,摇了摇头,“可惜了孩子。” 而后她抬头问给尸体大致做了个检查的法医,“怎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目前没法给出太多明确的信息,但可以初步断定,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两天前,也就是4月5号凌晨一点至凌晨五点这个时间段。死因大致归结为腹部的几处刀伤和头部的砸伤,但哪个才是致命伤,还需要带回到法医实验室做全面的检查。哦对了,死者的指甲很干净,几乎没有反抗的痕迹和其他多余的伤,有较大可能性是熟人作案。” 严悯弯下腰,仔细瞧了瞧这具年轻的尸体,“没有反抗……” 站在一边的丁秦忍不住插话:“一个长相甜美的高中生,要么遇到劫财,要么遇到劫色,再要么就是被报复了,我猜啊,”他仰头喝了口手里的咖啡,还没咽下去就全喷了出来,“严队您能不能改改这个毛病,老是往咖啡杯里泡绿茶——咳咳,言归正传,我猜八成和她父母脱不了干系,你想想,这些名人有几个背后是干净的啊,那要想混下去,黑白两道多少都得沾点的……” 撇开证据谈案子,在严悯眼里就是扯淡,她把丁秦往边儿推了推,自顾自地朝桥底下走去。 丁秦紧追不舍:“哎——严队我认真的。” 严悯头也没回:“目前什么检查结果都还没有,你就这么肯定死者是邢桐?” “千真万确啊,她的失踪案是我处理的,我见过她照片,和真人,不对,和尸体一模一样。” 严悯仰头,只见桥底下正好露出一截弯曲的钢筋,钢筋两头都被固定在了混凝土里,怪不得可以把人这样吊在桥底下,也不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不明真相的人远远地以为碰见了鬼。 从江边走回岸上,她瞧了瞧被当做证物收纳在一块儿的绳索和麻袋,目光被静置在一边的大石块给吸引住了。她问丁秦:“这石头干什么用的?” “哦,我们来的时候,石头正好卡在钢筋和桥的接壤处,凶手应该是用这块石头攻击死者的头部之后,再把绳子系在死者身上,将绳索穿过钢筋,他像升旗一样把对方升到最顶点,最后呢,他把手上牵着的这头捆在了石块上,松手后石块卡住了,凶手就能溜之大吉了。” “我没问你这个,看到上面的血迹了吗?”严悯指着石头问。 “看见了。” “没觉得不合常理吗,你看看四周,”严悯指了指周围,“大大小小的石头这么多,拿哪个砸人不称手,非要用搬起来又慢又费力的大石头,死者难道是站着不跑给他打的吗?” “嘶——”丁秦摸了摸下巴,“还真是有点反常。” 严悯环顾四周,只见几颗孤零零的老树和随处可见的杂草,剩下的都是碎石和泥地。 她拍了拍手,召集警员们:“大晚上的辛苦了各位,今晚暂时先收队,回局里分析情况,记住了,这绝对是一起性质恶劣的谋杀案,没把案子解决了,咱们都别想休假!” “是!” 凌晨四点,牧宵从床上惊醒,冷汗涔涔。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松了口气。 “还好是梦……”她安慰自己道,随后她顺手想打开床头的小台灯,可转念一想,马上缩了回来。 她想到那封信,那张轻描淡写说着令人反胃的话的信笺,她不敢开灯,怕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正在看着她,稍一不慎,无妄之灾就会降临。 她打开手机,裴歌的消息跳了出来,已经是昨天夜里的了。 “你这么早就睡了吗,我看你家没有开灯。” “有件事想通知你。” “算了,你好好休息。” 牧宵在输入栏里打上“你昨天晚上还来我家楼下了?什么事?” 但她想到这么晚了裴歌应该已经睡了,于是又都删掉了,不想手机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你醒了。” “呃……你这是没睡还是也醒早了?” “我睡不着。” “今天要上课哎。” “我觉得你今天还是不要去学校的好,和胡老师请假吧牧宵,我喊上陈豪,今天陪你去阿芙洛狄忒酒店。”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去学校?” “你看论坛,谢媛也出事了。” 牧宵心里咯噔一声,她起身坐到桌边,从垃圾桶里翻出被遗弃的信笺,就着手机微弱的灯光一字一句念了出来,“那些伤害你的人,骑士会替你审判她……” 当时她怎么没发现这个她是如此具有指代性呢?! 而后,牧宵手忙脚乱地点开论坛。 相较昨天而言,论坛里多了许多带着牧宵名字的帖子,甚至直接在主楼贴了她的照片,她一眼扫过去,最显眼的还是那个主题只有两个字的帖子:“报应。” 牧宵点开这个帖子,主楼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而是配了一张图,图上的女子能看出是谢媛,仰躺在高枕上,与其说她是睡着了,不如说是昏迷不醒,她上半身没有穿衣服,锁骨以下都打了马赛克,但表达出的意思,是个人都看懂了。 看着谢媛毫无反应的模样,牧宵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疯狂地想往外面逃,但最后又被她无情地压下,她面露苦色,无法接受这一切。 她从椅子上起来,想找杯水喝,可她在知道谢媛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时,力气就被抽空了。 她扶着墙走了几步,最后摔倒在地。 她想哭,却又没什么东西可以流了,她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是我害了谢媛,是因为我……” 她攥紧了手上的信笺,而后撕了个粉碎,“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伤害我以后还要拿这种理由去伤害别人!你到底是谁!” 声嘶力竭的嘶吼像是引来了什么人,对方拍打着门,一边喊:“牧宵!” 如果牧宵还有理智的话,她应该能分辨出那有些焦躁不安的声音是裴歌的。 可在信笺的干扰下,她误以为是罪魁祸首找上门来了,“是你吧,恶心的强/奸犯,你终于找上门来了吗?” 她从地上爬起,做好了一打开门就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准备。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裴歌面露担忧,一双剑眉皱起,不等门完全打开便走了进去,谁曾想牧宵一把扑了上来揪着他的衣领:“是你,就是你,你凭什么审判谢媛?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审判别人,谁来审判你!” 裴歌握着她力道大得惊人的手,安抚道:“牧宵!你看着我,我是裴歌,别这样!” 黑暗中,牧宵眼里充满了愤恨,“你不是在监视我吗?你为什么要选我,我到底哪点吸引你了,你说啊,是我的眼睛?那我戳瞎我自己好了,你喜欢我的头发,那我就剪掉好不好?还是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肯放过我?!” “牧宵!”裴歌低吼一声,将牧宵揽在怀里,“你听着,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醒过来,你看着我,我是裴歌。” 牧宵没有理会对方说了什么,她把手搭上了一旁的柜台,摸索到了上面的剪刀,然后她狠狠地朝对方手臂上咬了一口,裴歌吃痛,一个不察松开了她。 牧宵得了空隙,扬起剪刀就往自己心口戳!裴歌虽然及时握住了她的手,但也只是让位置偏离了一些,剪子刺进了肩膀,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牧宵!”裴歌伸手想要摁住伤口,但血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牧宵经这么一闹,也从纷乱的幻象中清醒,她好像把裴歌当成自己的假想敌了,还误伤了自己,“裴……裴歌?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裴歌蹲在地上,感受到手里血液的温热,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开始起身后退,他一面退,一面惊恐地囔囔自语:“血,是血……” 而后,他看了一眼撑坐在地上的牧宵,眼中似乎有许多万不得已,他轻声说:“对不起……”说完,转身离开了。 牧宵不明白裴歌为什么会突然要走,但身上的伤口让她不得不去打电话找人帮忙,她不记得自己是从房间里出来的,因此一直在原地摸索着。 大门敞开着,牧宵甚至能感受到楼道里有些阴冷的风,找寻无果后,她打算自己出门去医院。 然而这时,门口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牧宵抬头,但不是裴歌,是一个她十分陌生却倍感熟悉的人。 男人穿了一件宽松的白T,骨架虽大,但有些瘦弱,但这并不影响他温和的长相。 “你是……”牧宵出声询问。 何疏林走进来,搀扶她起身,一股好闻的淡淡花香传入牧宵的鼻尖。 “我是你呆头哥哥啊,笨蛋。” 故人 一直到被何疏林架上出租车,牧宵都没反应过来。 何疏林也没过多提醒她,一声不吭地坐在她身边。 牧宵不是不记得这个人,只是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他。他真的是失约后丢下她走了的呆头哥哥吗? 七年前,牧宵还是槐安小学一名懵懵懂懂的十岁小女生,老牧也还在世。她记得那天放学的时候天气不好,可她的两个同学依旧坚持走从来没去过的那片老房区。 牧宵穿着黄色雨衣脚上套着雨鞋,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站在路口处,朝无人经行的小巷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说:“一定要今天去吗?我怕回家晚了挨我妈的板子。” 同班小女孩人比她高不了多少,胆儿却肥,“那当然了,咱们不是约好了吗,第一个从老房区出去的人能得到三个人一起买的礼物,谁反悔谁就是胆小鬼。” 牧宵皱起眉,小脸都拧在一块了,她最讨厌做胆小鬼了,她是民警的女儿,怎么能比普通的人胆子还小呢。 “那就进去吧。” 见牧宵终于点头,另外两个女孩子也开心地欢呼起来,“勇敢者游戏现在开始咯!” 说完,三个孩子在雨中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说是老房区,但也还有住户在居住,只是人烟稀少了些,显得老房区有些鬼气森森的。 或许是继承了老牧的优良基因,牧宵的体能成绩一直比较优秀,这次她跑了半天,也不带大口喘气的。不过雨越下越大,眼前迷蒙一片,她不得不停下来坐到屋檐下等一会。 “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样了,这么大的雨,还是希望她们早点回家吧。”牧宵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那纸上画着她们事先准备好的自制地图,以防进去后迷路出不来。 她没打算争这第一,所以干脆坐在那慢悠悠地晃着小腿。 身后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些细微的响动,像是什么动物的呼吸声。 牧宵凑到门缝边,里头恰好苏醒的大黑狗嗅到人味,又瞧见门前突然多了个“黄色的人,”不由得冲着门外边一顿狂吠。 牧宵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叫和能把她撕碎了嚼的牙吓了一大跳,往后跌坐几步。 大黑狗见其胆小,更嚣张了,不断用利爪推抓看着不怎么结实的门,“汪汪汪——汪汪汪——” 牧宵被吓傻了,以为这狗能从屋子里追出来,转身就跑,连出去的地图被落下了都不知道。 她一路狂奔,直到犬吠声已经远得听不见了才停下,拍了拍狂跳的小心脏,这是因为太紧张了。 她松了口气,确定那条及腰的大狗已经被甩开了,这才重新踏上闯荡老房区的路途。 然而天色愈来愈暗,牧宵仍是没有走出这片老房区,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的地图没了。 “坏了坏了,再不回去妈非得把我好揍一顿。”她甚至脑补除了母亲一边打她还一边说“你个女孩子怎么成天学着男孩子野来野去的”画面。 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出去,牧宵重新跑了起来,她跑过一幢又一幢已经路过的房子,知道自己迷路了,但她没慌,执着地往前撞,期盼自己能撞上一条正确的路线。 “哎呀——” 雨下的太大,牧宵没看清前面有一块凸起的石头,狠狠地摔了一跤,黄色雨衣上溅了许多污水。 谁知就这么一摔,牧宵瞥见路边的房子里有人。 她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对上了一双朦胧的泪眼。 少年原本站在铁窗边对着大雨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想到一个黄色的小人突然扑进他的视线,硬生生把他的眼泪给止住了。 见牧宵趴在那,用好奇地目光看着他,少年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失态,手忙脚乱地抹去挂在脸上的泪痕。 牧宵一鼓作气,不顾腿上的伤痛爬了起来,她盯着少年疑惑地问:“大哥哥,你为什么哭啊?” 雨声阻断了声音的传播,牧宵的话断断续续传到少年的耳朵里,他没有能分享自己心情的朋友,于是在当下,他居然没觉得和一个小女孩说诉苦有什么问题。 “因为姥姥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和同学去外面玩。” 这问题超出牧宵的理解范围了,她只听说过关小猫小狗,没听说还有关小孩的。 “你是囚犯吗?我爸爸抓到坏人才会把他们关起来,”牧宵站在雨里问。 少年略显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我不是囚犯,只是姥姥担心我,她觉得外面不安全,所以除了上学,我哪儿也不准去。” “哦,这样。” 牧宵看了眼四周,转身走了。 少年以为她嫌自己无聊,就这么回家去了,于是落寞地垂下眼帘,他喃喃自语:“连小孩都不喜欢我……” 可这回他想错了,那黄色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一块石头,吃力地放在窗口下。 少年惊讶地问:“你不回家吗?” “啊?”牧宵站在没有雨的屋檐下伸出手,搓干净手上的泥巴,“大哥哥你不是说没人陪你玩吗?” 而后她一脚蹬上石头,从铁窗外露出脑袋和脖子,她咧嘴笑道:“我书包里有围棋,你陪我玩吧。” 少年看着她从窗外把东西一一递进来,不知所措地说:“我……我没下过围棋。” “没关系,不介意地话我教你吧。” 少年没觉得让一个小朋友教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虚心地听着,然后在牧宵的“指导”下开始了第一轮对决。 牧宵本以为,这围棋自己好歹也玩了两三年,总不至于输给一个新手。结果开局定胜负。 “大哥哥,你这是什么路数,你不会是想虐我故意说自己不会下棋吧?” 少年挠挠头,自觉地把棋收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赢了。” “那再来一局。” 结果,三局过后,满盘皆输,输的那个就是牧宵。 牧宵:“我懂了,你是天才,无师自通的那种。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了,“我叫何疏林,不是什么天才。” 随着时间的流逝,牧宵和何疏林逐渐成为了忘年交,她记得何疏林有一次难过地告诉她:“我不想成为别人嘴里的天才,我想做一个自由的、不怎么被人提起的普通人。” 当时的自己回答道:“好啊,那我就叫你呆头哥哥,这样就不显得你很聪明了。” 红灯亮起,出租车猛地一个刹车,使得牧宵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身上的伤口被挤压到,她止不住闷哼一声。 何疏林伸手想搭在她肩上,却在半途停下,收回了手,他似乎比少年时期的那个人更加成熟稳重,却也更加忧郁了。 “疼吗?”何疏林问。 “你说的不是废……”话字没说出口,牧宵就说不下去了,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刚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她以为对方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温润大哥哥。 牧宵心里有些难过。 都不是了,她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甚至在命运的捉弄下,遭遇了性侵,何疏林也不是被关在屋子里不能出门的少年,他见过槐安以外的世界,见过更辽阔的天空。 这么一想,牧宵原本还算平静无风的心突然掀起了波澜,局促地往车门边挪了挪。 何疏林似乎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低头不语,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糖果,摊开手给牧宵看,他不确定地问道:“还吃吗?我来找你的时候特意带的。” 牧宵缓缓回头,那些糖果像是缤纷且美好的过往,刺痛她的眼睛。 她狠心地撇过头,“不吃了。你说吃糖能缓解痛苦,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话。” “所以现在不喜欢吃了,”她倔强地重复了一遍。 何疏林一愣,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默默地把糖收了回去。 出租车司机可没他俩那么多玩玩绕绕的心思,他满心满眼都是后座上有一个伤病者,于是脚踏油门踩足马力一路疾驰,把牧宵送到了市医院。 好在她戳自己时裴歌及时出手,虽然他好像因为晕血之类的问题逃走了,但总归是没什么大碍,伤的不深,只需要打一剂防止破伤风的针灸好了。 打完针后,何疏林受了医生的嘱托去拿药,而后又遇到为了交待各种事项的而喋喋不休的医生,只好在门口不停地点头。 牧宵看见对方一脸认真的模样,内心很是感激。 等何疏林提着药走进来的时候,她开口道:“其实路上一直想问你来着,呆……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 对于她的问题,何疏林一点也不惊讶,“是受周老师所托。你的事,”他顿了顿,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复又睁开,“我都已经知道了。” 牧宵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知道了,而且是受周老师的指使过来帮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搞不清究竟是因为前者还是因为后者。 良久她坦然地笑了:“……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来帮我,嗯……我继续叫你呆头学长吧?反正你也是槐安毕业的。”说完,她干笑两声。 何疏林注视着牧宵,最后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好。” 调查 “你现在就要回学校?”在听到牧宵提出的要求后,何疏林当即就想否定她的想法,可他对于牧宵来说,充其量也就是个重回故地的少时玩伴吧,于是他退却了。他没资格对牧宵提出要求,她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就很令他欣慰了。 牧宵将目光从论坛的帖子上挪开,看向何疏林,“学校论坛上说,谢媛今天早上6点被人扔在了校门口,人刚醒过来,现在在领导办公室里,问她什么她说都不知道,情绪失控了。” “谢媛是?”何疏林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满脸疑惑。 “一个同学,”她省去自己和谢媛之间的不愉快,简洁明了地回道,“昨天晚上,被那个人带走了。” 不用说的很明白,何疏林也能明白她说的人是谁。 “我想和她聊聊,说不定……她能记得一些关于那个人的线索,”牧宵冷静道。 “那好,既然你执意要回去,我去和医生说,待会我送你去学校,”说着,何疏林转身欲走,忽地想到了什么,“对了,从你家里出来的那个朋友……” 牧宵愣了愣,“你是说裴歌吗?他怎么了?” 何疏林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 槐安市公安局。 “啪嗒”一声,下巴冒胡渣的丁秦傻眼了,他盯着地上被打翻的泡面,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着撞翻他早饭的小警员咒骂道:“这火急火燎的,急着给谁上坟呢?” 小警员抱着一沓资料一边倒退一边抱歉:“副队别生气,回头我请你吃好的啊!” “请请请,就你那点工资我能给你吃傻咯!”吼完,丁秦肚子应景地叫了两声。别看他气焰嚣张,人已经被案子给抽空了,好不容易得空泡了杯面,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手里香喷喷的泡面就成了静躺在地上的垃圾,此刻他那张苦瓜脸就是个大写的“衰”字。 严悯从法医那回来,瞧见他一副丢了媳妇的模样,把自己桌上的两个汉堡扔过去了一个。 丁秦当场表演了一个隔空接物,定睛一瞧,感动得热泪盈眶:“我的亲领导,舍得喂我了!” “别杵着哭丧了,赶紧地把地给我打扫干净,到会议室开会!”严悯拆开汉堡啃了一口,端着她那咖啡杯率先到了会议室。 大屏幕上,邢桐的尸体被放大了数倍,小伤大伤一览无余。 丁秦在众人落座后才慌忙赶到,按以往惯例,一般都是他先起头严悯总结,这次也不例外,他走到屏幕前,将电脑上的画面调整为邢桐生前的学生证件照和尸体的脸部照,这一对比,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就是同一个人。 丁秦:“今天凌晨1点左右,接到市民报案后,我们在横江大桥下找到了失踪的女高中生——邢桐。” “邢桐,18岁,2002年12月4日生,父亲是邢国宇,母亲是罗琦,这两位都不用我介绍了,槐安市的风云人物,在座的各位应该都很清楚了。” 严悯喝了口绿茶,耐着性子听他讲。 画面转变,丁秦介绍道:“这些是在现场搜到的女包,运动鞋,以及一部手机,经过鉴定,可以肯定这些都是死者邢桐的遗物。女包里除了化妆品、湿纸巾外,还有身份证、现金、银行卡,值得注意的是——”画面再次切换,丁秦指着屏幕道:“死者钱包里有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和另一个女孩的合影。” 严悯身体前倾,眼睛盯住了站在邢桐身边笑容浅淡的女生,女生头发稍带栗色,素静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乖巧夺目,丝毫不比身边穿着精致的邢桐逊色。 她出声问:“查到是谁了吗?” 一警员回道:“查到了,是邢桐所在的学校槐安一中的一名女生,名字叫牧宵。不仅如此,我们还拜托了通讯处的人查了邢桐的手机,发现在邢桐离家出走的那天中午,她和这个叫牧宵的女孩通过电话。” “牧宵打给邢桐还是邢桐打给牧宵?”严悯接着问。 警员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也很快回道:“哦,是邢桐打给对方的。” 严悯点点头,示意丁秦继续。 “我们对比过了石块上的血迹,以及其他散落的血迹,确定都是死者邢桐的,而且由于发现尸体的位置比较荒芜,除非有拾荒者跑那睡觉,否则很少有人会特地跑到江边桥底下去,所以整个现场,除了误打误撞的报案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了,连脚印都没一个。” “再来说这关键性的作案工具,”提到这个,丁秦来了劲了,“在死者身上,有一柄市面上非常常见的水果刀,这要换成以往的凶杀案,这种直接作案工具是不可能在上面找到指纹的,说不上来是幸运,从这把水果刀的刀柄上,我们检测到了除死者以外的另一个人的指纹。” 严悯喝了口绿茶,“指纹是牧宵的?” “对!”丁秦差点要拍桌了,“这个被死者放在钱包里的牧宵,要么与死者生前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关系,要么,就是被死者恨绝了的人,人只有在关心和痛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目光持续地放在一个人身上,就算这个人他不在视线范围以内,也要拿个照片出来看,没说错吧严队?” 然而严悯压根没见着他学以致用后得意洋洋的样子,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太违和了。” 一群人不吭声了,盯着严悯瞧,他们知道,严队肯定是瞧出些什么来了,只是不到所有证据集齐,她绝不会和外人透露出半点她所预料的真相。 回到槐安一中的时候,恰逢长课间,安静的校园在此刻显得有些过分吵闹,她告别何疏林,径直回到班上。 哪知她一露面,同班同学就蜂拥而至围在她身边,“牧宵,太可怕了!谢媛也和你一样遭遇了那种事!” “那帖子上写的报应是什么意思啊?因为是谢媛向记者社泄露了你被性侵的事吗?” “那你要小心啊,这个人可能不仅仅是偶然犯案那么简单,八成是盯上你了!” 牧宵无暇一一应答,她看了眼裴歌的座位,果然没人。 而后她问:“谢媛现在还在老师那里吗?” 尚未有人应答,牧宵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谢媛不见了!快帮老师们找找!” “学校这么多人,她能去哪?大家现在都知道她的样子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咱们学校当然还有人不知道,”牧宵说,“高三部今天在进行考试,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 “可她去那边能干什么呢?难过的话躲厕所里哭也是一样的呀。” 牧宵想了想,试着用自己的经历去推断对方的心情,这时,校服里的手机震动;嗯一下,牧宵点开,发信人是一个陌生号码,短信也很简单:“是你的话,肯定知道我在哪,来找我吧。” 不消多想,牧宵肯定这就是谢媛发来的。 她对大家道:“为以防万一,大家都去各个角落里找一下,还有,高一高二以及综合大楼的楼顶一定要仔细看看,辛苦大家了。” 说罢,大家不约而同地四散开来分头行动。 牧宵没去别的地方,如果她估计的没错,谢媛应该就在高三部的楼顶。 她再次发挥自己的体能优势,一口气跑到了目的地。 7楼,一个稍有不慎就能摔得粉身碎骨无力回天的高度,在推开楼顶的那扇门时,牧宵放缓了呼吸,但她能听见自己心脏快要爆炸似的叫嚣。 门打开之后,牧宵看见一个瑟缩的身影坐在平台边缘,正是谢媛。 谢媛听见响动,警觉地回过头来,她脸上也有伤痕,不知是不是被从车上抛下来的时候给摔的。在看到来者是牧宵后,谢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生机。 牧宵试探性地呼唤她:“谢媛……你在这里做什么?” 话刚说完,谢媛连滚带爬地朝牧宵跑过来,她跪坐在牧宵脚边,拉扯牧宵的校服,开口声音嘶哑,“牧宵……是我错了,我不该诋毁你的,我错了我错了!” 牧宵抓住眼前毫无自尊的女孩的手腕,安抚她:“你任性归任性,可那个人没资格对你做出这种畜牲不如的事,所以不要因为这种所谓的惩罚而对我道歉,我也不会接受的。” “牧宵!你听我说,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信我,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酒店强/奸你,也能还不费力地掳走我,你知道吗,他会杀了我们的……”谢媛绝望地道。 为了平复她的情绪,牧宵蹲下身与她齐平,“所以,为了不让伤害再次发生,我们不能留他逍遥法外,我们应该竭尽所能地去搜寻线索,让法律审判他,而不是一味地退让,让对方得寸进尺!” “不行!”谢媛猛地大喊一声,推开了牧宵,“他说了,如果你再不停止对他的追击,他就会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除掉,第一个就是我!” 家属 牧宵眼看着谢媛不断后退,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了她,“谢媛,你信我,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只要有证据,法律一定会给这件事一个交代的!” “我不敢!我不敢!”谢媛捂住耳朵,崩溃大哭,“我不是你牧宵,我就是个胆小鬼,我怕报复怕折磨更怕死!” “那就到这边来,别再过去了,我原谅你,你别怕他,他不会再找你麻烦的,我向你保证,”牧宵说着往前向她靠近一步。 可对方现在就是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小动作都会被当做威胁,于是谢媛也跟着后退,“你别过来!牧宵,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恨死你了!” 听了这话,牧宵不怒反急,“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过去,你自己走过来,老师都在找你。” “老师?”谢媛痴痴地笑了,“你以为他们能做什么吗?你知道我被保安送到那些领导办公室以后他们对我说了什么吗?” “先是假惺惺的安慰,然后威胁我,说我毕竟已经办好转校手续了,算不上是槐安一中的学生了,让我转校后再报警,哈哈,他们说,要是我影响了学校的声誉,有的是办法不让我在槐安的任何一所学校待下去。” 说着,谢媛不哭了,但眼里的绝望更明显了。 “牧宵,我其实挺羡慕你的,你除了比我穷,哪点不如我啊,你没爸爸都比我这个有爸的人好,至少他去了天堂也是爱你的,我爸,我妈……忙得估计好几年没听见我叫他们了。”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吗?”牧宵问。 “没错,我同情我自己,可是牧宵,同样顶着一副残破之躯,我也同情你,你想过自己以后会因为这种事遭遇多大的非议吗?” 牧宵没答话。 她想过,她怎么没想过,可她确信,自己能承受得住。 谢媛没等到她的回答,缓缓转过身。她身后是毫无一物的平地,跳下去无疑是当场死亡。 她低低地说:“我不会嘲笑你了,牧宵,一想到往后的人生,我连死都不怕了……”她越走越前,半只脚已经探出悬空之地。 牧宵急中生智,冷冷地道,“好啊,那你跳吧。” 谢媛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劲,回过身来,“你——不对,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才发现吗?”牧宵靠在门边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不屑,“但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个楼的,而且大家都会知道,你是自己跳下去的。” “你……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谢媛像是想到了很可怕的事情,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正合了牧宵的意,她笑道:“就你想的那样啊,根本就没有什么变态,我的确是被人侵犯了,这个不假,但比起那个人,我更恨你,还有那些背后捅刀子的人。” “什么?!” “被侵犯后的我和你一样,也想过一了百了,不过呢,我比较命硬,最后选择了苟且偷生,但我有怨气啊,我当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尤其是你,谢媛,你诋毁我,还指望我原谅你吗?”牧宵讥讽道,其神态与之前的牧宵判若两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手心里全都是汗。 “而且被侵犯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是另一种方式的谋杀——诱杀。它可能无法杀死所有的受害者,也就是诱导他们自/杀,但它会像慢性病毒一样,渐渐地扼杀一个人的心灵。非志坚者,终受其害。” 说完,她又冲着谢媛道:“所以,你没猜错,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是我叫去的。我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脆弱,才折磨一下就要寻死,”她挑眉,摊开手,“那就请吧,我会如实地把你的死因告诉所有人。” “你!你!想我死,我偏不让你得逞!”谢媛果真信了她的话,离开所站得危险地带,朝牧宵跑了过来,作势要拉她同归于尽。 但牧宵早有准备,她瞄准了对方冲过来的瞬间,从门后抽出一条之前就放在那的麻绳。而后两人扭打在一块,谢媛完全就是泼妇式的手法,又是揪头发又是抓脸的,牧宵虽不小心受了她的自创招式,但谢媛毕竟个子娇小,很快就被牧宵制服了。 折腾几分钟后,谢媛被牧宵捆住了手脚,晾在阳台,嘴里骂着难听的话。牧宵则松了口气,坐到了楼梯口台阶上。 她给胡老师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喊谢媛班主任来一趟,并请求老师不要再让领导们“关怀”谢媛了,直接送她去医院做检查。 胡老师在牧宵这件事上得了很大的愧疚,但是又束手无策,所以她竭尽全力去办到牧宵说的这些事,而且办的十分妥当。 十几分钟后,校医院的工作人员和几位老师到达了高三顶楼。 谢媛已经没力气闹了,她平复下来,任由班主任老师背着她,下楼的时候,她有气无力地问,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哀求:“牧宵……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吧?” 坐在楼梯上的牧宵仰头看她,无奈地回答:“当然是假的啊,只有一句是真的啦,好好休息去吧,”牧宵感到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哎呀……被你给折腾坏了。” 趴在班主任背上的谢媛满意地笑了,疲惫地闭上了眼。 会议上,调查小组陆陆续续将情况汇报完毕并讨论后,严悯沉思片刻,双手环抱靠在椅背上。 “既然大家都说完了,那我就说说我这边调查的结果吧。法医检查后确认,死者虽然身上有多处刀伤,而且与那把水果刀的刀口一致,但那些伤口并不致死,真正的死因是头上的砸伤,所以,就算我们知道了刀上的指纹是那个叫牧宵的女孩的,咱们也还是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顶多证明她是杀人帮凶。” 众人面色凝重,突然觉得真正的凶手无处可寻。 “而且还有几个疑惑的地方,其一,现场没有脚印。这就说明只要没人在涨水前发现邢桐的尸体,凶手在杀害她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其掉起来?这让人觉得,凶手像是在隐匿犯罪过程中造成的什么错误。” “其二,分散的血迹。以江面为基准,在离江约3米处,我们发现了大量的血迹,从出血量看,可以断定是腹部的刀伤所致,这说明死者受伤后在这个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 “但在距离江边约15米远的高地,以一棵树为终点,死者的血迹在这12米的范围内随处可见,这又是为什么?” 丁秦:“会不会是邢桐受伤后想逃,跑到树下的时候又被抓回来了?” “要跑的话就不会在某一处留下那么多的血迹了。” 严悯继续道:“其三,邢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这么晚到这个地方去做什么?在这之前,她都住在哪里?如果要在全市地毯式搜索邢桐的行踪,把大大小小的每个监控录像都过一遍,这一点都不现实。但是咱们可以先从邢桐离家出走的那天,小区的监控录像查起,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些线索。现在都清楚自己该干些什么了吗?继续进行现场勘探,还原凶手的作案过程;调取监控,摸清楚邢桐生前的行踪;调查邢桐的人际关系,看看她最近和哪些人有接触;至于牧宵,毕竟是个未成年,我和丁秦会过去找她一趟。” “是!” “哦还有,通知死者家属了吗?”严悯问。 “通知了,已经在来的路上。这会估计已经到了。” “那行,散会吧,丁秦,陪我去停尸房看看,会会这对不幸的夫妻。” 丁秦得令,收拾好笔记资料赶紧跟了上去。 停尸房内,不等罗琦和邢国宇做好准备,法医便毫不留情面地掀开了遮住死者面容的白布。 罗琦的脸上还维持着精致的妆容,穿了一条修身长裙,头发高高盘起,像是从一场宴会上戛然离席的女宾。 从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悲伤的神色,但她双手紧扣着手上的女包,指甲几乎都要折断。 在仔细确认过尸体的容颜后,罗琦的胸脯开始上下起伏,像是无法接受这一现实,她突然捂住嘴和肚子,东倒西歪地跑了出去,大概是不知道厕所在哪,刚走出停尸房就吐了一地秽物。 严悯和丁秦恰好刚来瞧见了这狼狈的一幕,后者扭头看严悯,“不是吧,哪有见自己亲生女儿的尸体还吐的?” 严悯把手插在裤口袋里,撇了撇嘴,“因为良心不安呗。” 她妈没退休之前是槐安市公安局局长,年轻的时候处理过罗琦报的案,不过据老局长所说,在那个年代,强制男女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拿结婚证这种事不算少见,只是城里相对鲜少。 虽然罗琦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和邢国宇领了结婚证,但还是很感谢老局长的帮助,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所以严悯对罗琦和邢国宇多少有些了解。 她走上前,拿出一包纸巾递给罗琦,语气里不带半点怜悯:“节哀。”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罗琦,她捂住心口,慢慢地蹲下身子,小声地哭了起来。 安慰人这事,严悯向来都是丢给丁秦去做,而后她转头看向停尸房,邢国宇在里面,站在邢桐的尸体旁,脸带微笑地和法医说着什么,说到感激之处,还与对方握手。 严悯冲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当母亲的好歹还有良知,这父亲,连心都没有。 动机 邢国宇不愧为一地之首,举手投足间都从容自得,与人打交道更是游刃有余。他瞥见严悯杵在停尸房外头,再没多看那具尸体一眼,迈着阔步走向严悯:“哎呀严队长,好久不见!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呢!如今长成独胆一面的刑侦大队队长,可算是青出于蓝而甚于蓝啊!”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套了近乎又卖了人情,显得邢国宇是她严悯的长辈似的。她要是直接转身走人,不符合她的个性,可要不走吧,听见这满口的官腔,严悯就犯难受,仿佛一下穿越回几年前,跟在领导身后耳提面命的年纪,可到头来,那套人情世故还是被她抛在了脑后,一点儿用武之地都没有。 “您这话说得严重了,我是长大了,可您这不也过得挺滋润的吗?这孩子——”严悯朝他背后的停尸房努努嘴,“是亲生的吧?失踪这么多天,您看着依旧春风得意啊,有什么窍门没有?” 邢国宇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方才还笑意满盛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嗨,您别误会,这家务事啊咱们也管不着,只是领着国家的钱,替老百姓干事,难免会劳心伤神的,这不,”严悯一把揪过丁秦,扒拉了一下下属的眼皮,“熬了一宿没睡,想替这孩子把凶手找出来,不容易啊。” 丁秦小声说了一句“你自己的黑眼圈也好不到哪去,干嘛拉我举例子啊,”随后被严悯一脚蹬开了。 “那是当然了,”邢国宇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我这孩子,不提也罢,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福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盼各位早日抓到凶手,还我家桐桐一个公道啊。” “呦,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她的死不上心,我们也会追查到底的,不然怎么对得起身上的警服呢。” 丁秦一边看着情绪不稳的罗琦,一面听着两位领导打太极,兜里的手机响了,他走开几步,按了接听键。 “喂?”电话那头传来同事熟悉的声音,“嗷,小李啊,怎么了?” “副队,刚接到一起报警,是强/奸案。” “强/奸案?不是,你这打给我有什么用啊,不知道你哥我手上现在还有个谋杀案没摆平吗,填什么乱呢?” “你听我说啊副队,受害者名字叫谢媛,是槐安一中的,我听说你和严队正要往学校去,所以干脆就拜托你们了。” 经小李这么一说,丁秦还真咂摸出点不对劲来了,邢桐、牧宵,还有这个谢媛,怎么会在这么巧都在同一个学校? 挂断电话,丁秦没敢怠慢,三步并两跑到严悯身边说了一下情况。 严悯眉头一皱,转身叫了另外一个队员接管家属的后续工作,招呼也没和邢国宇打就火急火燎地往槐安一中去了。 校医院三楼,谢媛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虽然父母在外地没法及时赶到,但爷爷接到学校的通知后,不顾手脚不便就叫了车赶往学校。 虽然班主任替学校再三表示歉意,老人家却始终情绪激动,不肯退让,要求见校长。 所以严悯等人赶到后,看见的第一幕就是老人扛着拐杖敲打老师的画面。 校医务室门口虽然乱作一团,但躺在帘子后面的谢媛两眼空洞,仍有些后怕,对外面的响动浑然不觉。 严悯咳了一声,亮出警察证,班主任一看,连忙扶好眼镜,端正态度,“警察同志,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走一趟了。” 但严悯没过多和老师打交道,只是点了点头。 老人见她不好惹的样子,气势降了两格,“你们是警察?赶巧了,我要举报这些不中用的教师,连一个孩子的人身安全都负责不了!教的什么书?!” 被骂的老师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他已经解释很多遍了,不是在学校出的事,但对方压根不听,他也就懒得辩解了。 “大爷,咱们先不谈这个啊,”严悯扶着老人,“我看您这拐杖不错,肯定是哪个孝顺的晚辈给您买的吧?您跟我说说,我妈她前不久买菜摔了一跤,腿折了,正需要呐……” 丁秦看着严悯把老人哄到一边,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不禁摇了摇头,这么诅咒老局长也不怕挨雷劈? 不过这招还真挺有效,老人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十分钟聊下来,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愤怒了。严悯抽身出来,将接下来的工作交给了老师。 丁秦凑上去,对着严悯竖起了大拇指,“严队,信口雌黄张口就来说的就是你啊。” 严悯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拳,“懂什么,老人家是需要哄的,我就是平时低调了点,你还真当我外勤不如你?” 而后在校医的同意下,严悯和另外一名女警进入了室内。 谢媛听到动静,撑坐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被子,她看了眼穿便服的严悯,又瞧了眼她身后穿着警服女人,不确定地问:“你们都是警察?” 严悯放缓声调,尽量不刺激到她,“对,我们是警察,你别怕,就是想找你了解一下,顺便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这个姐姐一起去医院呢?” 谢媛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怕自己搞砸,怕那个罪犯真的会逃如茫茫人海,找不到踪迹。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叫牧宵过来时,门口探进一个脑袋,双眼在她们身上来回巡视,始终不敢进来。 “牧宵!她是牧宵,她也——”谢媛指着她喊,谁知对方却做了个“别说话”的姿势。 严悯一愣,回过头去看门口的女孩。 确实是牧宵。 在邢桐身上捅了数刀的人,会是她吗? 严悯微微眯起眼,而后示意牧宵进来,“你来看望同学吗?那就进来吧。” 牧宵不用猜就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她答应过老师,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添麻烦,就一定说到做到。而且她想过了,就算警察从谢媛口里知晓了她与性侵案有关,只要她不主动报案,警察也不敢找她。 得了许可,牧宵也没进来,她冲严悯抱歉地笑了笑,“我就是来看看她怎么样了,既然这么多人在这守着,那应该就没问题了,我还是回去吧。”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做呢?”谢媛喊住她。 不顾旁人疑惑地目光,牧宵回道:“警察问的,如实说就好,该做的检查就要去做,胡老师说,到了法庭上,这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 “好,”谢媛认为听牧宵的,能减缓曾经不能感同身受时所犯下的错误,所以一一答应了。 “还……还有一件事。” “啊?”牧宵疑惑地望着她。 “学校论坛里,关于你的那个帖子,不是我发的,我只是和记者社说,学校里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我绝对没有说是你!我发誓!我也不知道记者社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的!” 牧宵微微愣住。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不是谢媛?那会是谁?还有谁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得尽快去找线索,信笺、对谢媛的威胁,绝对不是那个人为了吓唬她才弄出来的恶作剧,再不快点,很可能别的人也要遭殃。 妈妈…… 想到这,她一边飞快地走,一边打开手机地图,在搜索栏中输入“阿芙洛狄忒酒店。” 严悯走到门口,望着牧宵离开的背影,一言不发。 丁秦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严队,那是牧宵啊?!很可能是——”他压低声音,“是她杀死了邢桐,你不把她带回局里问审,还由她走?这不符合程序啊!” “你听流程的还是听你队长我的?”说完,严悯转身对女警道:“你们带这孩子去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严队。” 严悯:“丁秦,跟我走。” “啊?去哪儿啊?”丁秦莫名其妙。 “当然是跟着牧宵!” 好在牧宵走得并不算快,她满脸写着心事,和保安说过话后就出了校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严悯和丁秦坐在黑色的车内,紧随其后。 开车的空当,严悯指挥丁秦打开手机,搜索槐安一中的学校论坛。 “搜那玩意干嘛?”丁秦嘴里还在问,手却听话地点开了手机。 严悯目光紧盯着牧宵乘坐的那辆出租车:“没听见谢媛说的吗,她们学校的论坛里有和牧宵有关的帖子。具体是什么,找找看就知道了。” 过了好几天,讨论牧宵的帖子仍然是占据了首页大部分板块,丁秦不费力地就了解到了酒店里发生的事。 “严队,你绝对想不到发生了什么,论坛里说,牧宵也和谢媛一样,遭遇了强/奸!还有一点,牧宵会遇到这事,是因为邢桐在深夜打了一个电话把她叫出去了!” 一个急转弯,严悯顺利超车,“说清楚点。” 于是丁秦一五一十地把他在论坛看到的总结了一下。 “怎么样,杀人动机这不明摆着吗,严队你还不下逮捕令?” 监控 严悯的目光紧盯着前面牧宵所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在听了下属的质问后,她握紧了方向盘,选择继续跟踪目标,而不是逮捕目标。 丁秦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急得恨不得跳车,“理由,理由呢?这牧宵总不会是严队你的什么亲人吧,值得你这么维护她?” 面对丁秦的质疑,严悯显得十分淡定,“其实看过现场后我有一个猜测,但我还没有想明白死者那么做的原因。如果论坛上的帖子叙述属实,牧宵的确如你所说,是有杀人动机的。可如果我对邢桐真正的死亡原因预测正确的话,牧宵就不是这起谋杀案的重大嫌疑人了,而是我们第一个要保护的人。” 听了半天,丁秦就懂了最后一句,他现在不仅不能抓那孩子,还得保护那孩子。 “得,谁让我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无法共享你脑子里的信息呢,”他跟了严悯好几年,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谁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但如果严悯犯了错,他绝不介意和队长一起承担。 道路上,牧宵所乘坐的出租车已经驶离了槐安市,到了邻市的地界,其后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紧随其后,未被发觉。 她目光直视着前方,有些忐忑。 隔了这么多天,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再回到事发点,没想到居然在路上就开始害怕了。 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见是裴歌的,她想也没想便接了起来,“喂?裴歌?” 电话那头,裴歌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他轻叹了口气,问:“你在哪里?” “在去阿芙洛狄忒的路上,”牧宵没有隐瞒,“你身体还好吗?对不起啊,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晕乎乎的,不是有意针对你。” “我知道,”裴歌打断她,“你当然不会针对我,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依然没有攻击我,而是选择攻击你自己,真是……傻瓜。” “啊?那不是更好吗,要是伤到了无辜的人,那才是真的罪过。对了,你是不是晕血啊,现在好点了吗?” “你……”裴歌也不知是怎么了,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你为什么总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猜测对方,会吃亏的。” 牧宵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奇怪地道:“什么意思啊?” “唔……”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缓了好一会才又说:“你等着我,生日那天,我会来找你的。” 不等牧宵说什么,裴歌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晕血把自己晕糊涂了?”牧宵疑惑地道。 车又行进了将近十五分钟左右,终于把牧宵送达了目的地——阿芙洛狄忒酒店。 付了钱后牧宵从车上下来,有些茫然地抬头看那几个大字,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是这里啊,噩梦开始的地方。如果她没有来参加比赛,没有住进这家酒店,也没有接邢桐的电话,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心脏,“既定的事无法改变,但你可以给自己一个真相,”说完,她重新迈入了这家酒店。 “您好,欢迎光临,”长相端正、穿着阿芙洛狄忒工作服的女接待员迎面走过来对牧宵笑道。 牧宵记得她,4月3号下午,踏入酒店后第一个和他们说话的人。她局促地后退半步,有些紧张地说:“我,我不是来住店的,4月3号,也就是上个礼拜星期五,我曾经在307号房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走得比较匆忙,落了个很重要的东西在这,我可以再去那个房间找找吗?” “呃,”女招待员上下打量着牧宵,有些迟疑,“请问你是遗漏了什么东西在这呢?” 牧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一个葫芦形的玉吊坠,是我姥姥过世的时候留给我的。” 这么一说,女招待员有些动容了,她完全可以理解客人想要找到这一珍贵物件的心情,于是安慰道:“我们这边有专门的失物招领处,客人退房后,如果有打扫到客人遗漏的物品,一律是要打电话告知客人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接到这样的电话呢?” 这根本就是牧宵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东西,不可能有人捡到,所以她张口就要说没有,可记忆却告诉她不是这么回事。那天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她确实接到了酒店的询问,但并不是葫芦玉佩,而是一个黑方的,类似于首饰盒的东西。 牧宵当时正处于失魂的状态中,哪里管得了这种小事,现在想来,那个黑方的盒子,她好像见过。至于是在哪里见过……该死的,她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有,我把它装在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里了,不过我上学太忙了没时间来拿,现在还在这吗?” “黑方盒子?”女招待员不管这一块,引着牧宵到了一个坐在前台右后方的男工作人员面前,“小徐,这位客人上礼拜丢失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装着个玉葫芦,还在你这吗?” 小徐抬头看了看牧宵,问:“哪个房间的?” “307号。” “黑盒子?”小徐有些紧张地朝牧宵确认道。 牧宵诚恳地点了点头,“怎么了,它还在吗?” “这个……”小徐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说的那个东西,应该是被我弄丢了。” “怎么会弄丢呢?小徐你平时可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啊,”女招待员有些意外。 “准确地说,是被人偷走了,”小徐有些气愤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小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因为我试了一下,根本打不开,所以给小妹妹你打过电话后就随手把他放在了失物招领的柜台上,哎,我要知道里面是贵重的东西,哪能随随便便就扔在那。” “然后呢?”牧宵追问道。 “哦,就当天晚上,来了一个男人,带着口罩,看不见脸,最近流行性感冒盛行,我也就没在意他的身份,他说自己是这里的客人,想让我帮忙找个开瓶器,我本来要推脱的,但服务生不在自己的岗位上,所以就帮忙去找,拿着开瓶器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我当时只觉得奇怪,结果清点遗失物才恍然发现那个黑色盒子不见了。” 听到这,牧宵心脏砰砰直跳,她的直觉告诉她,偷走黑盒子的人和侵犯自己的是同一个,于是她追问道:“那人长什么样你看见了吗?” “没有,他穿了一身黑,还带了帽子,除了能看出是个身材健硕的人之外,其余的都看不大出来。” 这个回答牧宵并不满足,她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不觉得奇怪吗?你打不开我的黑盒子,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那个男人难道就能打开吗?如果他能打开,那不就可以直接说这是他的东西,何必偷呢?” “诶?你这么说好像有道理,”小徐认同地点点头。 牧宵:“既然我曾经是这里的客人,遗漏的东西又是在阿芙洛狄忒弄丢的,我应该有权利请求看当时的监控录像吧?” “这……”女招待员有些犹豫。 东西是在小徐那弄丢的,他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很爽快地就同意带牧宵去找那天的监控录像。 好在酒店会保留最近7天的录像,所以在争得经理的同意后,牧宵在小徐的带领下到了监控室。 和技术人员小张说明白后,对方很快就调出了那天的影像,牧宵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酒店的大厅。 她的呼吸几近停滞,画面上,黑衣男找准了每一个无法拍到自己脸部的死角,他先是在请求小徐帮忙,结果小徐前脚刚走,黑衣男便迅速地将手伸到柜台里将被遗忘的黑盒子拿走放进了裤口袋,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酒店。 “看吧,我说看不出来什么吧,要找到这个人,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啊,”小徐愁眉苦脸地道,他现在只祈求那玉葫芦别太贵了,他刚出来工作,可别把底裤都赔没了。 “等等,倒回去看看,”牧宵急道。 小张也没计较她命令式的语气,把进度条往后拉。 “停一下,”而后,画面静止了,男人保持在伸手去拿黑盒子的动作。 牧宵:“这个画面可以处理吗?有点模糊。” 小张:“可以,你稍等一下。” 技术人员一顿操作猛如虎,牧宵从没接触过这些软件,根本看不懂。过了一会,一张比原图较为清晰的处理照摆在了电脑屏幕上,牧宵请求继续放大手部的画面,只见在外套的手袖底下,露出了一块手表。 牧宵迅速将它拍了下来,保存在手机里,紧接着,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问小徐说,“我可以再顺便看看4月3号夜里11点30左右的录像吗?307号房附近的。” 小徐:“抱歉,这个我们没法配合你,难道你还掉了什么东西吗?” 继续以这个撒谎,对方显然是不可能相信的了,牧宵有些懊恼,果然她的力量还是太微薄了。 打是打不过的,她也不可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溜进来看,所以牧宵对他们道了谢,打算离开监控室。 小徐不是个害怕承担错误的人,他仍旧以为那黑盒子里的东西就是玉葫芦,迫切地想要弥补牧宵:“小姑娘,那玉葫芦多少钱你开个价吧?东西是在我手里弄丢的,该赔还是要赔。” 牧宵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是她编出来的,倒让对方产生心理负担了,她想了想,于是说:“不是你的错,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过有件事可以帮我吗?” 而后,在小徐的帮助下,牧宵得了大堂经理的允许,到3楼查看,恰好今天307号房没有被预订,如果有需要的话,她也可以到里面看看。 线索 牧宵手里握着307号房的门卡,本是要往楼梯那边上,不过为了还原当时的情形,她选择了乘坐电梯。 电梯门印着牧宵的身影,和4月4号早上她从房内跑出来的样子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之前倒映出来的她脸上有伤,除了披在身上的外套是干净的,整个人都湿透了,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显示器上的数字跳到3,电梯门朝两边打开,硬生生撕裂了扭曲虚幻的牧宵,她从电梯里出来,朝走廊两边张望。 许是白天的缘故,走廊里鲜有人来往,除了清洁工和服务员外,那些行色匆匆的上层精英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提着包,丝毫不在意身份穿着都与阿芙洛狄忒不相匹配的牧宵。 头顶的灯光奢侈地打开着,装潢精美的油画整齐地排列在墙上,牧宵寻着记忆里的路线,往307号房走去。 307号房没有锁门,牧宵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吸尘器运作的声音。 里头的清洁工似乎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停下手里的活,冲牧宵喊:“许桂,你帮我把拖把拿出去吧!闪到腰了,嘶……痛死我了。” 牧宵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一年纪较大的羸弱妇女撑着腰,坐在了浴室前的阶梯上,她问:“阿姨,需要帮忙吗?” 保洁员闻声抬头一瞅,见是个学生,没接她的话,喋喋不休道:“我还以为是我同事,小姑娘你这个点来住宿?307不是还没安排人吗?这领班,做事真不靠谱。” 牧宵摆手:“不,不是的,我上礼拜在这个房间住了一个晚上,走的时候忘记把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子带回去,所以过来找找。” 保洁员从兜里拿出手机,虽然用着不那么顺畅,但和大多数中年人一样,也爱刷短视频。她一边看着眼花缭乱的各类人物,一面漫不经心地问:“几号啊?” 牧宵:“3号住进来,4号早上走的,退房手续应该是我们老师办的,”她站在房门口不远处,迟迟不敢走得更进,生怕那个晚上的记忆再度袭来。 “槐安一中去参赛的那批学生吗?”保洁员抬眼看她,一额头的皱纹。 “对,您看到我们了?” “看见了,槐安一中嘛,你们学校的一本率出了名的高,我孙女在乡下,特想考进这所高中,那天你们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走进阿芙洛狄忒,想不注意都很难,”保洁员顿了顿,“你是4月3号住进来的?那巧了,第二天,307号的房是我打扫的。” “那我丢的东西是您捡到的?”牧宵装出很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样子说。 保洁员点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奇怪,看得牧宵很不舒服,“怎么了吗?” “我本来不该多嘴的,可你还年轻,又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有些事现在太早了!”保洁员说着,简直有些气愤了,“你要是我孙女,腿都给我打断了!” 牧宵尴尬地站在一边,“您……您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保洁员一个白眼翻到底,“你是不是和男同学谈恋爱了?那天晚上还让那男的到你住的307号房里来了?不然那被单上怎么会有红呢,总不会是鼻血吧?除了这个,它还脏的很。” 听懂了保洁员的意思,牧宵紧抿嘴唇,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她费了好大力,才回道:“我没谈恋爱,我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我是被迫的……” 保洁员根本不听她说的话,打断她:“这话该对你家长说,我只是好心劝你,以后千万别跟人提这事,好好读书,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也就我心肠好,看你是个学生才对你说这些讨人嫌的话,这要是别的客人,玩得再疯我也是当瞎子当聋子。” 说完,她提着清洁工具,绕过牧宵走了。 临了还听见她在身后碎碎念:“太不懂事了,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早熟呀?” 牧宵垂着头,下嘴唇都要咬破了,她一点也不怪这个阿姨,甚至觉得她说的对。 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她本来应该坐在教室里,听着粉笔刷刷的写字声,老师催眠式的教学,看着铺天盖地的试卷,一直等到放学回家,吃妈妈做的饭。 最有干劲,满怀期待的年纪,到底被谁抹杀到了这个地步。 牧宵眨眨泛红的眼,往里走了几步。房间内的摆设与她住进来的那天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她暼一眼那张干净雪白的大床,像是在上面看到了求救的自己。 于是她迅速转过头,仔仔细细地回忆。她到落地窗旁边,拉开了窗帘,又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看了看,然后慢慢地坐在了床上。 她正对面是个梳妆台,镜子下放着各式各样的白色收纳盒。 盒子? 牧宵猛地站起来,她记得,那天自己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休息,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当时她还在心里奇怪:“为什么这么多白色的盒子上会放置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呢,太突兀了。” 不过当时的她没多想,第一次住酒店,什么也不敢乱碰,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盒子,现在想来,怎么可能? 这盒子是在她住进来之前放到307号房的,而在她走后,那个男人居然冒着风险特意回来偷走了黑盒子。 牧宵想的越深,她就越感到后怕。 在她住进来之前,就有人知道当天晚上307号房会发生不同寻常的事,而那个盒子里,很可能藏有自己遭到侵犯的证据!甚至可能是录音录像! 这一发现令牧宵猛地从床上坐起。只要那个黑盒子还没被销毁,只要找到那个人,她就可以义无反顾地把对方告上法庭了! 她激动地从307号房跑出来,像那天逃离酒店时做的那样,左拐去找电梯。可跑了没几步,牧宵退了回来。 这边居然,没有电梯。 她退到307号房门口,迷茫地左看右看。 她绝对没有记错,4月4号早上,她打开房门像只急于逃命的猎物,慌不择路地左拐,误打误撞找到了电梯。 她试着从307房跑到电梯,感觉时间上差不多,是这段距离。不过她敢肯定,方向不对,她当时是出门左拐,而不是右拐。 片刻后,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对面紧闭的308号房。 那天,除了她和邢桐,参赛的老师和学生都住在二楼,邢桐选了308,她只好住在307。 可她怎么会从邢桐房间出来?她从浴室醒过来后,明明直接拿了自己的书包和外套跑出去,所以没注意自己跑出来的时候,身后的房门上挂着308号的门牌。如果她真是从邢桐房里出来的,那又是谁把自己的东西放到邢桐房间里的呢? 这一切,真的是邢桐安排的? 牧宵感到有些头痛,她找不出邢桐这么做的理由,在极度的挣扎与矛盾中,她的手放在了308号房门把上,全然忘记没有门卡更本无法打开房门这件事。 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低着头往外走的女房客没注意看,直接撞在牧宵身上。 “哎——你怎么回事,站在我房门口干什么?”女士没好气地问。 牧宵自知理亏,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房客没功夫和她较劲,越过她转身扭着水蛇腰走了。在她转身的瞬间,牧宵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等等,她撞到徐霖的时候,好像也闻到了一股香味……那股香味,她曾经在哪里闻到过…… 酒店?学校?家里? 都不对。 她陡然睁大了眼:信笺。 牧宵被这一连串的奇怪发现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明白,以徐霖的家境,怎么会突然开始用香水,而且是黑衣男人用的同款香水,难道她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牧宵振作精神,忙不迭给胡老师打了个电话,她把自己的发现简单地和胡老师说了一下,然后问:“您可以和徐霖班主任说一下,让她放学后和我谈一谈吗?” 胡春兰:“可是徐霖今天没来上课。她妈妈的情况好像不太好,需要有人照顾,所以徐霖经常请假。” “那我去找她吧,您知道她家在什么地方吗?” “好,我看看,”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上没有她的具体住址,只写了三个字,老校区,我想她指的应该是很久以前槐安一中的住宿部吧,和咱们学校隔了两条街。她母亲曾经是宿管员,一直以来都住在那里,不过……那边环境基本上不适合人居住了,我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在那。” 牧宵想起那条代表着门牌号的短信,问:“以前的校舍是E栋吗?” “对,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 牧宵没回答,谢过胡春兰后,她挂断电话,乘电梯直接到了一楼大厅,打算回槐安。 严悯坐在车内,等的有些不耐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方向盘。 丁秦瞥见牧宵从阿芙洛狄忒出来,手里的午饭一丢,匆忙擦了擦嘴:“严队,出来了出来了。” 严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牧宵在路边等了一会,又拦了一辆出租车,看样子是要回槐安了。她从车上下来,嘱咐丁秦:“跟紧了牧宵,务必让她24小时都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那你呢严队?” “我到酒店里问问情况,她去了这么久,一定是有什么发现,”说完,严悯跑着进了阿芙洛狄忒。 丁秦冲她的背影喊:“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怎么回去?!” 突袭 严悯一双长腿脚下生风,走进酒店后打断女招待员的询问,同时亮出警察证:“找你们经理。” 女招待员没想到会有警察过来,不敢耽误,火速把经理叫了过来。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看着严悯从外套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正是在邢桐钱包里发现的合影复制版,她指着上面栗色头发的女孩问,“警方现在在调查这个女孩,在场的有人见过她吗?” 众人面面相觑,小徐和女招待员异口同声地说:“刚刚还来过。” 经理也接着说:“记得,印象挺深刻的,上个礼拜随学校其他同学和老师一起来我店住了一晚。” “你说你对她印象挺深刻?为什么?”严悯收起照片,严肃地问。 经理回忆:“应该是4月4号早上6点左右,我看见她抱着书包从电梯里跑出来,不知道急着去哪里,连头发都是湿的,而且脸上还有伤,我想叫住她,但是她根本不停,就这么跑出去了,我让保安去追,两个保安居然追丢了,最后是他们老师给她办理的退房手续,好像是叫……牧宵。” 听了经理的描述,严悯几乎可以肯定,4月3号晚上,牧宵身上一定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就算她没遭遇侵犯,也肯定遭遇了某种暴力事件。 “你们两呢?”她问小徐和女招待员,“她刚才和你们说过什么,又做了什么?” 警察面前,两人当然是据实交代:“她说自己落下了一个贵重物品,一个装在黑盒子里的葫芦形玉佩,但是……”小徐为难地挠了挠头,“那盒子和盒子里的东西,本来是放在柜台里的,谁成想居然被人偷走了,所以我们就带她去看了监控录像。” “什么样的录像?”严悯问。 于是小徐领着严悯到了监控室,小张一看这么多人,连经理也在其中,可不敢在岗位上坐着了,一下子蹦起来。 严悯将其按下,把牧宵的照片拍在桌上,“没事,警察办案,把你给这女孩看的录像再给我放一次。” 小张照做了,严悯一动不动地盯紧了画面上的男子,问:“那女孩看见画面上这个男人后,有什么反应吗?” “有!”小张十分肯定地回道,他当时就觉得,女孩绝对不止是想找回遗失物这么简单,可能还有更大的隐情。 “她看见这黑衣男后,脸色都变了,还有些发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严悯:“那看完录像后她做了什么举动没有。” 小张从回收站调出一张图,“她让我把这张图放大处理,然后就用手机拍下来了,噢对了,她还想看4月3号晚上11点30左右的监控录像,不过这和她丢的东西无关,我们就没答应她。” 严悯沉思了一会,她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居然有这样的胆识,能走到调查监控这一步。看来所谓的“丢东西”只是她的一个借口。 “把她要求看的东西调出来。” 小张话不多说,直接动手,不过片刻后,他遗憾地说:“不行啊,那天晚上的文件全部损坏了!” 经理没想到能出这档子事,他可不想酒店和什么案子牵扯上关系,毕竟关系到客流量,所以他尽力配合警方调查,没想到到这会居然出现监控失效,把他吓得不轻,“什么叫全部损坏?!” 小张言简意赅:“就是无法打开。” 严悯盯着屏幕上的小窗口,上面显示着“error。” 也不知怎么,她有些替牧宵这个女孩捏把汗。欲盖弥彰,问题可就大了。 她问小张,“依你之见,人为还是系统出错?” “人为,”小张断定道,压根没觉得这句话会给自己带来嫌疑,他老老实实地说,“电脑就像我兄弟,它出了问题我不会不知道。” “难道……是李庸干的?”人事部管理人突然出声道。 严悯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中的信息,回头问管理人:“谁是李庸?” 管理人见严悯突然看着自己,有些紧张道:“李庸也是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不过4月6号早上他突然辞职了,说老家出了点事,不能耽搁。他为人老实,做事也认真,而且监控室还有个小张在,我就没多想,直接给他批了。” 严悯眉头一皱:“坏了。” 从阿芙洛狄忒出来后,一辆低调奢华的轿车已经在等着严悯,她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一个眼神也没给驾驶座上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不过他也没觉得委屈,按照严悯在手机上和他联系时说的,把车往槐安开。 由于距离问题,严悯没用对讲机,抄起前座男人的手机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小李,刚才传给你的文件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严队!” “照片上的人叫李庸,虽然不能说他和邢桐的死有关,但也是这件事的涉案人员,赶紧调查他的资料;其余的文件都是被人为破坏过的录像,你让技术队加班加点,看看能不能修复,其它的等我回局里再说。” 挂断后,她又给丁秦打了个电话,“丁秦,你那边怎么样了?” “严队?哎不是,你这用的谁的手机啊?” “少废话,赶紧的,”严悯咬牙切齿地道。 “噢,人没跟丢,确实是在回槐安的路上。” “嗯,等她到了槐安,多派几个人盯着,我马上回来。” 被盯紧的牧宵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学校,她按着胡春兰发过来的老校区地址,让司机一路开到了一块几乎不见人影的地方。 天色有些暗了,司机好心提醒她:“小姑娘,这天就快要黑了,小心点啊。” 牧宵谢过他,看着出租车扬长而去,留下许多尘埃,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身后摇摇欲坠、爬满了野生植物的的几栋楼房,不知怎么地,心里有些害怕,她滑动手机联系人,最后指尖停在何疏林的联系方式上。 她给对方发了个定位,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进嘴里,把糖纸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向生锈的铁栅栏门。 这一片应该是许多不同工厂的宿舍区,槐安一中的宿舍则在最后面一栋。 铁门没锁,“吱呀”一声,牧宵推开了铁门,沾了一手的锈迹,她拍了拍手,走了进去,里面的杂草已有及腿高,时不时还有小生物从她脚边爬过,发出一阵瘆人的“窸窣”声。 好在她穿着长衣长裤,没有被带刺的荆棘划破躯体,但草里时不时藏着碎石和碎玻璃,她一个不慎就要滑跤。 在她身后,丁秦与严悯紧紧地跟着,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存在,他们两个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脸上手背上皆是蚊虫叮咬出的大包小包,以及各式各样的划痕。 其实丁秦没想到严悯能这么快赶回来,毕竟他早了好几十分钟出发,不过在看见那辆价格不菲的轿车后,丁秦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弓着腰,盯着牧宵的动静,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严队,你就说,那多金男是谁,不会是你未婚夫吧?” 严悯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一个警察怎么那么八卦,年终奖还要不要了?” 丁秦识相地避开了这一话题,转而说:“咱们非得这么躲躲藏藏吗?弄得咱们跟变态似的,直接跟这孩子挑明了说,让她配合咱们不行吗?” 严悯:“她要是愿意,早就报案了,何必自己一个人去酒店。” 丁秦仔细琢磨,“好像也是。” 牧宵穿过杂草丛生之地,到了一个人为搭建的通道处,通道是由木板钉成的,外围还铺了一层透明的塑料纸,牧宵抬头,见上房堆积着各式各样的垃圾碎石,应该是最后住的那批人为了防止坠落物而建造的。 她拿手机照明灯四处瞧了瞧,只见两边生出了许多藤蔓植物,为了够到阳光,顺着木板攀援而上,成遮天蔽日之势,虫鸣藏匿其间,甚至有萤火虫在她面前划过,几乎是自成一个生态圈了。 这一路上,她边走边往地上扔糖,只是不等她穿过这条通道,糖已经没了。 与此同时,手机显示“电池电量低,无法使用照明功能,”十分干脆的罢工了。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她继续往前走,自言自语:“牧宵啊牧宵,白天来不好吗,这么晚到这种地方来,简直是自找苦吃!” 许是眼睛得到的反馈变得极其有限,牧宵的其他感官被放大了数倍,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她还能听见呼吸声和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脚下的地不再松软,而是变成了坚实的水泥地,她想,自己应该是从通道内走出来了。 然而就在她放松警惕的那一刻,一个脚步声围绕着她响起。 牧宵在黑暗中回头,急促地呼吸,她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她紧张地看着身后,什么都没有发现,略微松了口气,可就在转过身的瞬间,一个巨大的力道野蛮地把她压倒地上! “唔!”牧宵被狠狠地推倒在地,脊背砸在碎石上,彻骨的痛立马传遍全身,手机摔在地上,屏幕在那一瞬间亮起,借着微弱的光,牧宵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带着黑色口罩和帽子,眼里充斥着疯狂! 下一刻,牧宵感到腹部一凉,这次她很快反应过来,大喊:“放开我——” 缠斗 只是这句话还没喊出来,就止在了被黑衣人捂住嘴的手里。 牧宵不是没想过一个人行动会有危险,从她决定踏进这片老校区时,就做足了心里准备,她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侵犯她的人引出来。 只是眼前的人谨慎至极,仍然蒙着面,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牧宵几近绝望。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居然无法得知对方的身份!她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牧宵的双手被无可撼动的力量钳制着,整个人被按在地上,挣扎如同以卵击石。 得知自己不可能逃离后,牧宵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朝男人裸/露的脖颈死死地咬了一口! “啊!该死的!”黑衣男吃痛,没料到牧宵反抗得如此厉害,大意地腾出一只手推开牧宵,他一抹脖子,居然触碰到了温热的血液。 乘着对方分心,牧宵狠狠地用膝盖踢了对方一记,黑衣男连遭两击,两手并用,全然无暇顾及牧宵了,于是她利用体型的这一优势,顺利抽身出来,随便找了个方向拔腿就跑! 为了不让牧宵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严悯和丁秦特意在双方之间留了些距离,谁知夜色太浓,视力极佳的他们也无法看清牧宵的方位了。 严悯猛地从半蹲的状态站起身,四下张望:“丁秦,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也听见了?”丁秦紧跟着站起身,“这么晚了,肯定不会有人在这边的,你说会不会是牧宵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走!去看看!”说着,严悯就去摸腰间的装备,结果发现自己压根没带那玩意。 “哎——等等,”丁秦及时拉住她,“有人来了!” 严悯只好再次蹲在草丛后,二人紧盯着来人,只见是一身材高大,穿着白衬衫的人,看样子,应该是个男人。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何疏林,他脸上挂着与平日的温和十分相悖的焦躁,四下搜寻牧宵的下落,可进来这么久,半个人影也没见着,他在空旷的场地上大喊,“牧宵!” 回应他的是无边的风声。 怎么会没有半点动静?他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而后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几乎被风扯得听不见的呼喊。 “牧宵?”何疏林没有半点迟疑,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撒开长腿跑去。 眼见这不速之客跑开了,严悯也蹲不住了,毕竟按照目前的形式看,这个“后来居上”者是来救牧宵的,于是她道:“走!跟上!” 另一头,牧宵虽然从黑衣男的偷袭中跑了出来,但是她错误估计了对方的体能,不出一分钟,她被对方一个猛扑,扯住了后脚,牧宵毫无防备地直直摔倒,下巴磕在地上,嘴里全是血腥味。 她转过身,从地上撑坐着往后退,拼命踢开对方死死不放的手:“放开我——!垃圾!人渣!畜生!你不得好死!” 尽管她把自己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一遍,可黑衣男也算半个亡命之徒了,基本无动于衷,从地上起来后,二话不说快步朝她靠近,他伸手碰到她的衣物,蛮力地往上扯。 “啊啊啊啊——”牧宵绝望地大喊,抓住对方的手,但那点力气根本不足为惧。 男人喘着粗气,温柔却变/态地安慰她:“省点力气,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地方,以后你就住在那里,我每天都会来看你,以后你的眼里只会有我,听话!” 牧宵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仿佛恨不得当场发病身亡,可她知道,那只是她一厢情愿,大脑为她使出的幻觉。 “牧宵——!” 黑夜中炸出一道呼唤,黑衣男将目光从牧宵的躯体上挪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朝身后一看,那与浓稠的黑暗格格不入的白色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恐,居然有人来了?! 他看着身下的牧宵,咽了咽口水,身后的人不断逼近,在那一刻,他仍然没有放弃犯罪,拖着牧宵往他所知的小道去,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 牧宵已经精疲力竭了,连眼皮都抬不 起来。 她想,就这么沉入黑暗算了,不要再和残酷的现实抗争,斗不过的,她这辈子,白活了。 可何疏林的呼叫越来越近,真实、清晰,让她在这绝境中产生了一丝丝的不甘。 她想起当年的遗憾,不禁在心里问:何疏林啊,你凭什么说走就走,就因为当年的我,是个比你小了七岁的孩子吗,觉得我不懂事,再深的交情,时间一长,该忘的就忘吗?你难道不知道,小孩最记仇了吗,一点点伤害和辜负,我都会记一辈子的……结果啊,结果我这点执念…… 想到这,牧宵慢慢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身边的韧草! “嗯?”黑衣人一顿。 “何……何疏……何疏林——!” 像是初生时的第一道呐喊那样,牧宵用穿透生命的力量喊出了他的名字。 何疏林猛地回头,他看见了,危楼转角处的半个人,正在被拖拽着急急隐去。 他冲了上去,根本没考虑自己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从不知道什么叫生气的人,已经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将黑衣男人揍到没有呼吸。 “滚开——!”他爆发出惊人的潜力,用并不精壮的手臂使出一记勾拳,动作快到黑衣男没时间反应。 黑衣男就这么吃了一瘪,看何疏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准备活动筋骨直接做掉对方,下一刻他瞥见了追上来的严悯和丁秦。 黑衣男认得那打头阵的女人,是刑侦大队队长,干脆地转身就跑,他身后不远处是一扇小铁门,因为来不及开锁,所以他三下五除二地跳了上去,一个翻身落地,回看了一眼身后坏事的何疏林,头也不回地开始跑。 严悯瞧见了逃跑的黑衣男,正准备叫丁秦一起追上去,可低头一看牧宵的情况,立刻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她身上,“丁秦,立马打电话回局里让他们派人来支援!你在这守着受害人,我去追。” “不行太危险了!”丁秦阻止道,话没说完,严悯已经翻身过了小铁门。 她死死地追逐对方,只恨自己没把枪带在身上,“站住!” 黑衣人当然不会这么老实地就让她擒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双方距离被严悯拉近了许多,心里一急,抄起路边不知是谁家的货箱朝她丢去。 严悯躲闪着前进,在一地的货物箱中抓到了对方的外套,黑衣人一个旋身把外套留在了她手里,自己脱身出来,而后,他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抽出一把匕首,刺向严悯。 严悯虽然不及男子高大,但也是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民子弟兵,连续躲闪掉好几次攻击,一根头发丝也没让对方伤着,找准时机后,她一把擒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折,听得黑衣男惨叫一声,匕首咣当落地。 眼见情势不好,黑衣男将全身的劲都集中到左手上,同时握住了严悯的肩,将其死死地往墙上磕! “唔——”严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吃了一亏,背部疼得忍不住哼了出来,不过她还没到被这点伤疼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一个抬膝顶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两两相较,胜负难分。 黑衣人知道这样拖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他必须赶在警察到来之前脱身,于是他佯装受伤后退,待严悯放松警惕,转身拔腿就跑。 这一次,他选择了往人流量多的商业中心。 严悯一头短发已被汗湿透,气得不轻,当街大吼一声:“站住——!” 这一声给路人起到了很好的震慑效果,吓得纷纷退让。 黑衣男依旧身手矫健,他迅捷得像一头豹子,越过栏杆跑到了车流不息的大道上。 严悯紧跟其后,但鸣笛声此起彼伏,她愣是找不到一个空隙,黑衣人已经跑到了对面,不停地向前奔跑,溜之大吉。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罪犯跑了,严悯气得把手里的外套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跺了几脚。 老校区内,警车闪烁着警灯,停靠在了入口处。 丁秦指挥着众人排查现场,看看有什么发现。医务人员也及时赶到,朝何疏林伸出了手。 何疏林有些尴尬地抱着牧宵,想把牧宵放到对方手里,可怀里的人虽然已经睡了过去,双手仍死死地缠绕着他的脖颈。 说不心疼是假的,尤其是在牧宵抱住他的那一刻,尘封了许久的感情,在那一刻碎了一地,明晃晃地呈现在他面前。他轻轻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警察在这里。” 他不知道,在牧宵睡过去之前,她想对他说:幸好你在这里。你不知道,这是我头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喊出你的名字。 僵持了许久,何疏林狠了狠心,将怀里的人递给了医务人员。 他记得小时候的牧宵好像并不算轻,是他长大了还是牧宵又变小了,怎么瘦到谁都能抱起来的地步。 在医务人员的安置下,牧宵被放到了担架上,她沉沉地睡着,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何疏林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她,许久才想起手心里还握着一样东西,他摊开了手心,里面静静地躺着几粒牧宵丢在地上的糖果。 过往 牧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支离破碎的回忆。 她记得何疏林高考的前几日,身为孩子的她,竟也冥冥之中感到,束缚在何疏林身上自由的枷锁即将打开。那几天,她兴奋坏了,特意准备了一盒子的千纸鹤,想在何疏林高考前给他送过去。 只是何疏林一直都比较忙,她一个闲得发慌的小屁孩总想着做些什么,于是她早早地到了学校附近的休闲场所,在黄昏里等着何疏林下课,然后向她招手。 放学后,许多家长接完孩子后都会在这些娱乐设施间玩耍,牧宵乖巧地坐在最后一个秋千上,一手捧着装满千纸鹤的透明玻璃瓶。 她看见众人其乐融融,都有家长或者小伙伴的陪伴,老牧和妈妈都在加班,没有时间陪她做这些,她丝毫也不觉得委屈,有一个呆头哥哥陪着就感到十分知足了。 一个颓唐的身影站在牧宵身后,他注视了牧宵许久,见她周围没人注意到她,于是走上前。 牧宵回头,只见一个老爷爷正笑眯眯地盯着她看,牧宵问:“您也想坐秋千吗?” “哦不是,爷爷啊在下水道里发现了一只小猫咪,小猫咪受伤了,不停地哭,可怜得很,可爷爷的手臂太粗了,没法伸进去把他抱出来,你愿意帮帮它吗?” 牧宵从秋千上跳下来,点了点头。 老爷爷领着她远离人群,走进一条小巷,虽然走了很久,但牧宵没有抱怨,十分耐心地跟在老爷爷身后。 终于,老爷爷停下步子回过身,指着路边的缺口道,“喏,你看,它就在里面。” 牧宵走上前去,放好裙摆爬在地上,她低下头,果然在漆黑的道口看见了一双发亮的猫眼,“小猫你等一下好不好?我现在抱你出来,不许咬我哦。” 她把千纸鹤罐子轻轻地放在一边,跪在地上,伸手往里面够。 小猫叫了两声,有些害怕牧宵,但它也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退,只好任由牧宵把自己抱了出去。 在看见小猫的毛色后,牧宵惊讶地道:“哇,你是黑猫警长吗?” 她的注意力被手上的小猫吸引过去,压根没感觉到身后的裙摆被老人掀起,老人跪在地上,笑着要把头往裙底探。 牧宵吓了一跳,“爸爸妈妈!”她抱着小猫往旁边退开,不小心打翻了地上的玻璃罐子,千纸鹤倒了出来,咕溜溜地滚了一地。 每个千纸鹤的羽翼下都写了一个牧宵对何疏林的祝福:高考必胜,心想事成,王者归来…… 那天恰好有路人经过,瞧出了老人的不对劲,立刻制止了对方恶劣的举动,并通知了老牧和蒋慧。 虽然没出什么事,但这让牧宵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不喜欢漂漂亮亮的打扮,恨不得一年四季都把校服穿在身上,似乎以为这样就能降低被选中的概率。 为了不打扰何疏林高考,连着一个礼拜牧宵没去找他,她等着,以为对方会主动来问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来,可一直等到毕业生们差不多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何疏林也没再来找过她。 她坐不住了,两手空空地跑到老房区,想问问呆头哥哥要去哪个城市。 这一次,牧宵看见他终于从家中放了出来,不再是隔着防护栏说话了。 何疏林有些颓然地站在家门口,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那张脸,轮廓都是柔和的,可偏偏看人的眼神里带着些疏离和警惕,除了和牧宵相处的时候。 他听见牧宵跑了过来,转头看她,笑得有些勉强。 牧宵没读懂这个表情的意思,还以为天才考砸了,问:“呆头哥哥!考得怎么样了?多少名多少名?” 何疏林半蹲在阶梯上,摸了摸她的头,笑说:“和以前一样。” 牧宵松了口气,和以前一样就意味着依然是第一名,“太棒了吧,可是呆头哥哥,你要去哪个城市读书呢?” 何疏林的眼睛暗了下去,“去首都。” 首都,在牧宵心里,那可是一个国际大都市,她估计要过好久才能去呢。 “好呀,等我长大了,我就过去找你,”牧宵信誓旦旦地说。 那时候,向来不会拒绝人的何疏林头一次说了不,他看着牧宵,语气生硬,“不可以。因为你失约了,不是吗?失信于人,就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我的惩罚是,不必再见了。” 牧宵皱起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故意失约的,礼物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虽然在你看来很幼稚就是了……” 他撇开头,语气生冷不留余地,“我不会再回来了,你在槐安好好读书,时间一长,你会拥有很多朋友。” “至于我,不记得也好。”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牧宵睁开眼,感受到脸上残留着冰冷的液体。 她动了动右手,乏力得如同沉睡了千年的老僵尸,然后将手放在脸上,摸到了一块厚纱布。 看来这次是她幸运,居然从黑衣人手里活了下来,免遭侵害。 下一刻,牧宵发现左手似乎被人紧紧地握住了,她低头看去,只见何疏林平和沉静的睡颜。牧宵盯着他看了半晌,实在是搞不懂,一个男人,怎么比女生睡觉还好看。 像是感应到了牧宵的目光,何疏林长睫轻颤,对上了牧宵的眼睛,那一瞬间,他茫然的双眼透着一股纯真的孩子气,这样一双眼睛,像极了某种动物,比如说鹿。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牧宵敢肯定,这人在外头念书工作的时候肯定没少被欺负,毕竟比他小七岁的自己都能轻而易举地骗到他。 回过神后,何疏林顿时起身,对着牧宵一通询问:“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莽撞,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啊?” 牧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从何疏林的角度看,竟有些委屈的意思,于是他闭了嘴,不动声色地放开牧宵的手,轻声问:“饿不饿,我去帮你找些吃的过来。” 可躺在病床上的人没有回答她,反而说:“呆头哥哥,你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呢?对于你来说,槐安应该是一个,充满着不愉快的地方吧。” 何疏林愣住,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也对,毕竟是他先说以后不用再见的,现在却反悔了,对方会奇怪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痛苦,语气轻到像是不忍说出:“我害了姥姥。” 此时,远在槐安一中后街的一家书店二楼,晨光透过阳台,照在了床上面容安详的老人身上,床头柜上摆放着新鲜的花束,上面还有何疏林临走时喷洒的水雾,淡淡地清香溢满整个房间,像是随时在等待老人醒过来。 “咔哒”一声,何疏林房间的门应声打开,一只黄金瞳黑猫迈着优雅的猫步从房间内出来,它以主人的姿态巡视了一遍四周,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老人的床上,它照例用肉爪蹭了蹭对方的脸,可半天对方都没醒,于是它安静地盘在枕头边,甩着猫尾晒太阳。 “姥姥她怎么了?当年不是和你一起去首都了吗?”牧宵问。她记得当初老牧和她说,何疏林的姥姥不愿意何疏林去首都读书,要求他直接在本地找一份工作,何疏林不听,挨了一顿好打,皮开肉绽。这事不仅惊动了学校,还惊动了公安,所以老牧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虽然当年老师和你父亲上门,联合说服了姥姥,让她同意我在首都上大学,不过毕业后我只能去国企上班,薪酬不低,但那个岗位并非是我想要的,去年,公司给了我个机会,让我去国外交流学习,那个导师发表的论文我都看过,每一篇我都细细地记录整理,如果能跟着他学习,我想我能得到这辈子都受益匪浅的教导。” 他顿了顿,像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自责,嗓子都有些发紧,眼睛也红了,“我想自私一回,瞒着姥姥收拾了行李,打算就这么偷偷出国,可她养了我那么多年,半点风吹草动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我提着行李从房间出来后,她拿来了长棍,想像小时候一样教训我。” “我不该反抗的,”何疏林将脸埋进手里,“她年纪大了,我早该想到的……我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牧宵想下床安慰他,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于是只好坐在床上看着他。 其实何疏林的爸爸以前也是这样,从小就是高智商人才,但情商方面却有些问题,不太懂得分辨好意和怀疑,出社会后虽然矜矜业业,但却遭到同行嫉妒,设计致使其沾上了毒/品,好好的人就这么废了,何疏林的妈妈拿了离婚证和财产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家,何疏林爸爸受不了这个打击,年纪轻轻就自/杀了,是姥姥把何疏林拉扯大的,在发现孙子也有所谓的“天赋”后,姥姥毅然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他。 在那个雨天,牧宵误打误撞看见了被囚禁的何疏林后,她就深深地明白:对于何疏林来说,姥姥是支柱,也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伤害,他也许会耗尽漫长的一生用来与过去和解。 重逢 躺了大半天,牧宵的胃像是终于有了知觉,催促着她向何疏林发出请求:“那个……有吃的吗?” 何疏林一愣,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哪有人隔了一天没吃东西还不饿的,只是一时半会没缓过来罢了,于是他给病床上的人盖好被子,自己则出门买饭去了。 牧宵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眼睛盯着天花板,开始想昨天发生的事。 她记得何疏林跑过来之后,紧跟着又过来了两个人,听他们的对话,十有八九都是警察,而且给她盖外套的女人正是调查谢媛案子的那位。 可何疏林并没有报警,那些人是怎么知道她去了老校区的呢?除非警察从白天开始就在跟踪她了。 还有,那个黑衣男人……牧宵一想到他,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如果警察真的一直在追踪她,不可能没有发现还有另一个神秘人也在跟踪自己。 只有可能是他提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踪,早早地埋伏在了老校区,等待她过去,自投罗网。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黑衣男如何做到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呢? 牧宵想了一会,把目光投向了床边的手机。 她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过了一会,护士走进病房,撤走牧宵身上的针管,又给她做了各项常规检查,折腾半天,总算放过了她。 护士走后,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牧宵下了床,推开房门,结果被门口杵着的两个警员给吓了一跳。 她有些疑惑地问:“这是……?” 两位警员都没有理会牧宵的疑问,左边的女警员问:“你要去哪儿?” “去……去厕所。” 严悯带着黑衣男的外套回到队里,再次聚集众人开会讨论,只是这次不仅仅是调查横江大桥案,还有谢媛、牧宵的强/奸案。 “怎么样,横江大桥一案,4月4号死者的行踪查到了吗?”严悯问。 “嗯,4月4号上午,邢桐在学校老师的带领下,于邻市参加一场辩论赛,辩论赛结束后,邢桐没有坐学校安排的大巴,而是乘坐私家车回到家里的,不过一回家,在路上,也就是中午12点50左右,她给牧宵打了一个电话,具体的电话内容,恐怕只有牧宵才知道了。” 听到这,丁秦看向严悯,“看吧看吧,就算牧宵是半个受害人,但一码归一码,她和横江大桥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严悯:“你对人家小姑娘就那么大偏见?” 丁秦:“这哪是偏见?你说说啊,住酒店那天晚上肯定是发生了点什么对不对?而且邢桐是间接加害者,杀人动机有了吧?然后是刀上的指纹,证据有了吧?现在就差个目击者来给她定罪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盲目了?”严悯皱着眉,始终保留自己的意见。 “严队,这个案子不是什么连环变态杀人,受害者和嫌疑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学生,你必须得从她们的角度去想问题,她们都是思想比较单纯的学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案子,好结,就……就您这头倔驴不肯信,”丁秦摸了摸后脑勺,最后那句话几乎没说出声来。 严悯没敲他,“好,要真是一起纯粹的报复性谋杀,现场的那些疑点你怎么解释,还有,牧宵何必把邢桐的尸体吊在桥底下,她有那么大力气吗?” “怎么没有?!”丁秦一拍桌子,“把资料拿来!” 而后,一警员把牧宵的家庭成员资料放在了严悯桌上。 “严队你看,牧宵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严悯随手翻开资料,在看到牧宵父亲穿着警服的照片后,她愣住了,随后又把目光放在了姓名栏里,“牧也?” 再往下移,则是生卒年月之类,死亡原因为“因公殉职。” 丁秦以为严悯信服了他的观点,继续道:“牧宵的父亲是警察,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各项体育成绩都是优,所以昨天才能和那黑衣男死扛那么久,而且死者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沉,才四十千克不到。” 严悯合上资料,按下自己的情绪不表,“这个暂且放在一边,继续说邢桐的行踪。” “是。下午3点40,邢桐回到家中,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夺门而出。不过据那天的快递员所说,并没有听到女孩的吵闹声,只听见了两个大人在争吵。” “正常,”丁秦说,“他们夫妻人前和睦人后吵,为了共同利益宁愿躺在婚姻的坟墓里互相伤害也不离婚,富贵人家的骚操作。” “哦好的,邢桐离开小区后,上了一辆公交车,我们查过了这辆公交车途径的所有路口和站点,最后发现她去了墓园,不仅如此,墓园的门卫还在4点钟左右见过牧宵,两个人很可能是约好了一起去墓地。” “她们好端端的去墓地做什么?”丁秦问。 严悯想了想,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牧宵有可能是去看望她逝世的父亲,她父亲是清明节前一天去世的。” 丁秦以为她是看了资料后才知道的,于是了然地点点头。 “屏幕上是分别是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墓园是所拍到的景象。” 严悯盯着牧宵手上提的塑料袋,“查过牧宵带了什么东西进去吗?” “查到了严队,我们按照塑料袋上印的标志,走访了牧宵家附近的一些小商店,找到了一个曾经在4月4号下午见过牧宵的老板娘。据老板娘所说,她对这个孩子有点印象,因为她那天脸上有伤,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才进去,买了几包零食和一小瓶白酒,最重要的是,她买了一把水果刀,我们也调取了老板娘店门口的监控,确认她所说属实。” “之后呢?把她们从墓园出来的画面调出来看看。” “没了严队,她们没有从正大门出来,问过门卫,应该是走了墓园后山的小道,那一片压根没有监控,而且遗憾的是,发现死者尸体的地方在监控器之外,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和谁去的。” 丁秦:“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接话。 “啊啊啊黑猫警长~~啊啊啊黑猫警长~~”一道无比亲切熟悉的铃声突兀地在室内游荡。 严悯揉了揉太阳穴,几欲发飙,“谁的?谁开会不关机?” 丁秦乖巧地把桌上的手机递过去,“严队,你自个的。” “啊?哦,”严悯假咳了一声,接起电话,“喂?嗯,怎么了……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院里头,牧宵在女警员的看护下上完了厕所,被扶着往病房走。 “警察姐姐,”她出声问,“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昨晚的事特意来保护我的吧?” 女警员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嗯,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事啊?你们这样我怪紧张的……” “到时候就知道了,”女警员干脆利落地回道。 牧宵知道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闭了嘴,老老实实往前走。 她经过一排排的座位,余光瞥见医院里的人生百态,还有一本被遗留在空座上的书。 牧宵走了几步,突然停住回头看。 女警员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远处,书是摊开向下放的,露出了书封,赫然是妈妈拿走的那本《无人生还》同款。 牧宵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看见一只手将那本书从座位上拾起。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面色有些憔悴打扮得也比往日随意,听得他嘟囔了一句:“哎,怎么把书落这了?” 牧宵走不动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拿了书走进身后的病房,她张了张嘴,“舅舅?” 蒋新没看见外甥女穿着病号服出现在这,直接推门进了病房。 牧宵不顾警员的阻挠走到病房前,她慢慢地靠近门上透明的小窗口,瞧见了躺在病床上的蒋慧。 “妈……” 牧宵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医院里看见妈妈。 病床上的蒋慧笑着从蒋新手里接过书,也不知是在说什么,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因为大剂量的药物变得肤色蜡黄。 而且蒋慧瘦了,瘦了好多。 一年轻的家属欲进门,对挡在前面的牧宵说:“小妹妹,怎么不进去?” 牧宵见她手上提着保温盒,猜测对方应该是来探病的,于是抓猪对方的手,“请问你知道中间那张病床上的女人得了什么病吗?” “噢,你说蒋阿姨吗,是胃癌。” 牧宵不说话了,对方虽然奇怪但也不好多问,推开门走了进去。 说什么在外省上班,全都是妈妈骗她的。 牧宵蹲在走廊,头一次不敢哭出声。 楼下,何疏林提着午饭,快步想往楼上赶,一女孩走上去拦住他,询问他的手机号码。 “不好意思,我不买保险,不买保健品,也不用买房,”他诚恳地拒绝道。 女孩不依不饶:“不是啦,我就是看你长帅……呸不是,我就是想和你做个朋友,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呗?” 何疏林正想绕道走楼梯,却撞见昨天那位姓严的女警官正带着几个人往楼上赶。 他没机理会胡搅蛮缠的女孩,随即跟了上去。 何疏林想的没错,严悯的确是来找牧宵的,一群人在走廊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牧宵抬头,慢慢地站起身。 严悯走到牧宵面前,简单地做自我介绍:“槐安市公安局,严悯,”她拍了拍牧宵的手臂,笑道:“昨天好样的,没有妥协。你昏睡过去的时候,警方在你的指甲中提取到了黑衣人的组织物,和谢媛体内残留的男子□□的DNA对比一致。” 她顿了顿,从夹克下拿出手铐,“以上是你作为受害人,我需要告知你的事。还有另外一件——4月7号凌晨,横江大桥下发现了一具女尸,死者名叫邢桐,你应该认识,经过多方调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你为此案的重大嫌疑人,由于你年满16周岁,特向法院申请刑事拘留。” 说完,严悯将手铐搭在了牧宵手上。 牧宵原以为邢桐只是失踪,却没想到她真的死了。 她看了眼病房里的蒋慧,还有被警察拦在后面的何疏林,用带着镣铐的手擦干净脸,露出比以往更坚毅的眼神。 “好,我跟你们走。” 一审 槐安市最为繁华的商业区,一栋标着“RD”字样的大楼伫立在中心,于建立之初就成了该市的地标性建筑。 巨大的落地窗前,RD基金会的分区负责人拄着拐杖,胸前挂着刻有“Pascal”字样的名牌,俯瞰整座夜色下的槐安,他身后是数以百计的工作人员,在电脑面前聚精会神地进行工作。 一穿着西装,烈焰红唇的女士“哒哒”地走上前,为了不触怒对方,她小心翼翼地唤道:“经理。” 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人转过身,饱经沧桑的脸上没有一丝和蔼,“邮件我收到了,现在如何,是安保系统出问题了还是确有其事?” 女人递上一份文件,“排除了安保系统的问题,确认是受保人遭到了刑事拘留。” 中年男人拽过资料,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意,他看着资料上显示的各项细节,连受保人是在几分几秒被警察带走的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看了一眼赔款金额,以及对应的潘多拉盒编号,说:“我早就提醒过上面,牧也这个人,其心不死,必有后患,”说完他咬牙切齿地把手上的资料摔在了地上。 头顶的灯倏然通电,发出刺痛眼睛的光芒。牧宵眨了眨眼,知道是有人要进来审讯了。 丁秦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推门而入,企图从气势上先吓吓对方。他这几天为了槐安一中出的事实在是少觉,能克制自己不冲牧宵头上来两个拳头已经是十分怜香惜玉了。 “啪”的一声,丁秦把一组照片甩在了牧宵的眼皮子底下,“瞧瞧吧孩子,这是你隔壁同学,邢桐的尸体,怎么样,还认得出来吗?” 牧宵看着那赤身裸体上的刀伤,几乎要呕了出来,可她忍住了,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抬眼直视丁秦,“人又不是我杀的,当然没见过。” 丁秦佯装换个坐姿,趁机往单向镜那边使了个眼色。 严悯和小李等人站在单向镜后注视着审讯室内的情况,她对着通讯器说,“可以,不算过分,继续。” 收到指令后,丁秦把一张邢桐的正面照往牧宵面前推了推,“这样总能认识了吧?” 牧宵沉默了一会,十分配合地回答:“认识,隔壁401班的邢桐。” 她不笨,警察能把她当成重大嫌疑人进行拘留审讯,一定是因为掌握到了十分重要的证据。她必须磊落,越是隐瞒,情况对自己越是不利。 丁秦看出来了牧宵那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心思,笑道:“挺识相啊。我问你,4月3号,也就是你们一行人住进阿芙洛狄忒的那天晚上,是否真如槐安一中的学校论坛所说,发生了强/奸案,受害者就是当时住在307号房的你?” 牧宵冷静地想了想,反问:“这件事和邢桐的死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的话,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不回答。” 严悯看出来牧宵并不想谈这件事,在通讯器中说道:“换个说法试试。” 于是,丁秦重新问:“那暂且先不谈307号房发生了什么,当天晚上11点左右,邢桐是不是给你打了一通电话叫你出去?她让你出去做什么?” 牧宵看着照片上优雅动人的邢桐,心底生出一丝难过,但她依旧平静地说:“是,她让我去一楼大厅,说老师请吃宵夜,想给大家打气。我本来就不合群,为了辩论赛能互相配合好,所以没有拒绝,但去了以后才发现,根本没有老师和学生在场,只有邢桐一个人。” “你去了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灯光下,牧宵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就是同学之间的正常交流,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说这话时,她的语速明显加快了,严悯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于是对身后的警员说:“在撒谎,联系一下阿芙洛狄忒,看看那天晚上十一点大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后的人得令,转身就出去了。 丁秦:“你愿意谈一下你回房间后发生的事吗?” 牧宵没搭理他,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虽然很令人头疼,但审讯还是得继续,“那好,4月3号下午,你是否接到了一通邢桐打来的电话?” “是。” “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你们是不是约好了一起去墓地?”丁秦拔高了声音道。 牧宵没有奇怪他们居然连这些也知道,“我说了你们会相信吗?没错,她是在那天下午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不过她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说说看。” 牧宵嘴唇紧抿,深吸了一口气,“她说……” “亲爱的牧宵,你将会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很期待,你的未来,是堕入地狱与我为伍,还是另有选择。” “啊?”丁秦忍不住疑惑,“不是,正经点,你当拍电影呢?” 说完,他耳边响起严悯的声音,“她说的是真的,没作假。” 丁秦按捺住心中的烦躁,问:“就这样?没了?” “她还说,她有些东西要给我看,想约我去横江大桥见面,”牧宵低头,几乎能想到自己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但我没去,我有别的事要做,就是你刚才说的,去墓地,看望我……” 说着,牧宵突然想起什么,双手一拍桌子,反问丁秦:“你说邢桐也去了墓地?” 审讯了这么多人,丁秦没见过还有这么冲的,“干什么干什么,给我坐下。” 牧宵没听他的话,素净的脸上写满了愤怒,“邢桐是什么时候死的,你们警察肯定都知道吧,你说啊!” 丁秦抓住机会,欲骗牧宵露出马脚:“法医检查了邢桐的尸体,认定她是在4月3号下午5点左右死亡的!就是说,在她进入墓园与你见面后,这个人就消失了!” “她也去了墓园……?可我是临时起意,她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墓地?”牧宵喃喃自语,陷入了一片思维困区。 严悯目不转睛地看着审讯室里进行的一切,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谢媛是在4月5号凌晨死的,而刚才为了试探牧宵的反应,丁秦特意说出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对方居然毫无反应,就这么相信了。要么是牧宵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如何演戏,要么……真凶另有其人。 还不等严悯作出指示,审讯室里的牧宵想到了什么,她迅速翻看照片上的刀伤,说:“在医院的时候,你们说是在横江大桥下发现她的尸体的,可你刚才说,她进入墓园后消失了?说明你们并没有看到邢桐从墓园里出来,所以……你们抓我,难道是因为,那把水果刀?” 丁秦审过这么多人,头一次见未成年反推警察查案过程的,“你承认自己是用水果刀捅伤了邢桐?” “不是我做的,”牧宵抓着照片,怎么也想不通,这居然是一起蓄意的栽赃!“我明明把它丢在了父亲的墓碑后面……” “牧宵啊牧宵,都亲口承认这把刀是你自己的了,你还有什么可争辩的?”丁秦不甘心,他不信凶手另有其人,想做最后的努力,“你家附近便利店的老板娘都说见过你了,你说你要去看望亡父,买酒买零食我可以理解,但你买刀做什么,到你父亲坟前削苹果吗?!” “我!”牧宵攥紧了拳头,对于警方的质疑感到愤怒和委屈。 严悯及时叫住丁秦:“等等丁秦,你忘了头天晚上她可能遭遇了什么吗,你问问……她是不是想自/杀。” 丁秦先是一愣,转念一想,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于是放缓了语气道:“难不成……你想去那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牧宵对于这个猜测给予了否定,她悲哀地摇了摇头,“一个很扯的理由,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 等了一会,牧宵才开口,“因为那个黑衣人,他离开酒店的时候对我说,他还会再来找我的,所以,我买了把水果刀,用来防身。” 丁秦觉得这个解释合理,“可你为什么又把刀扔在墓碑后面呢。” 牧宵认真地说:“因为我怕……我怕那种东西,真的会杀死人。” “而且爸爸说,有些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有些罪犯罪不至死,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受害者要做的,就是相信一国之法,把裁决的镰刀,交给警察。” “所以我放弃了,我相信父亲,也相信他的同伴们。” 很长的一段时间,审讯室一片沉默。 严悯看着牧宵,因为提起父亲,她脸上挂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浅笑,从容又坚强。 假设她说的是真的,那就太残忍了。对法律的信任和对凶手的怜悯,却成了被栽赃为嫌疑人最有力的证据。 就在她决定进去和牧宵谈谈时,有人推开了门,“严队,有匿名者举报,说他目击了横江大桥案的事发现场!” 目击 严悯往丁秦和牧宵那边看一眼,回过头问:“通过电话进行的举报吗?” “是,他说可以到警察局进行陈述,所以就让他在外面等着了。” “我去见他,听听看,这位半路出头的目击者到底目击到了什么,”说完,严悯在通讯器道:“丁秦,先出来吧。” 而后,她走出审讯室,到了目击者所在的房间。 目击者原本是坐在位置上,一位警员正在和他沟通,见严悯走进来,二人双双起身。 “严队。” “嗯,”严悯拍了拍警员的肩,“这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我和这位先生谈一谈。” 目击者站在对面,手里捧着一次性纸杯,静静地注视严悯。 “您坐您坐,”严悯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对方坐下后,自己也拉开凳子,“嗨呀,不容易啊,这横江大桥案弄得我们警方是晕头转向,您这一来,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对面的目击者似乎不爱说些客套话,脸上连个笑也没有,平淡得很,他长了一张国字脸,瞧着就挺有当官的气质。 严悯起身,给对方添了半杯水,“我叫严悯,刑侦队队长,您怎么称呼?做什么的?是特意来给横江大桥案做叙述的吗,不过市局好像没把这事透露给媒体,您是怎么知道这起案子的呢?” 对方冷笑了一声,喝了口水,一举一动都拿捏地恰到好处,严悯在他身上既瞧不出心虚,也看不见真诚。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严警官你好,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中复,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我看您一脸福相,应该是个当官的料啊,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出租车司机挺辛苦吧?” 徐中复打断她:“您不问问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瞧见的案发吗?” “哦对对对,您瞧我,不务正事,”严悯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那成,您说说吧。”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自己在4月5号凌晨看到的那起凶杀案,就是警方你刚才所说的横江大桥案,只是,你也明白,我是个普通市民,现在愿意站出来还原事情真相已经很可贵了,您要是再对我说的话有怀疑,那我可真是对警方感到心寒了。” 严悯心想:“我明白个屁,我要真看到点什么早就报警了,你个怂货。” 不过想归想,在行为上她还是保留了起码的尊重,“是是是,您的证词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我们会仔细核查您说的每一句话,绝不一棒子打死。” 徐中复点点头,开始回忆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我记得那是凌晨2点左右,我开车把最后一个客人送到了城北,打算结了这单就回去休息。在返航的过程中,我突然内急,于是匆忙把车停在了桥边,想到桥底下没人的地方去解手。” “但我刚从桥上下来,就迷迷糊糊地看见前面有两个女娃,不知道在说什么,我想等她们走了再解手,于是躲在了一颗树后,慢慢地等。” 严悯把事先准备好的合影照拿出来,推到徐中复身前,“您仔细看看,当天晚上见到的是这两个孩子吗?” “对,一个穿高跟鞋还化了妆,一个穿着槐安一中的校服,就是照片上这两个女娃,”徐中复一口咬定。 收起照片,严悯道:“那么晚了,您还能看见她校服上写着槐安一中呢?视力不错。” 徐中复不动声色地看了严悯一眼,平静地回复道:“槐安一中嘛,校服很有特色,看款式也能知道。” 严悯点点头,以表认同,“之后呢,您听见她们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一些,那个栗色头发的女孩,还挺生气,说……都怪你,要不是你,一切都不会发生,然后她们就吵起来了,我看她们没完没了的,正打算走,突然啊,栗色头发的女孩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刀,照着另一个女孩的腹部狠狠地捅去,被捅的女孩没挨几刀就倒下了,一动不动地。” “持刀的女孩可能以为对方死了,拿着刀转身就走,我吓坏了,躲在树后不敢出声,哪成想,倒在地上的女孩是在装死!她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是瞧见了我,勉强地从地上爬起来,朝我走,一边走一边说,救我!她不该说话的,她一开口,持刀的女孩又回来了,她用凶狠的目光瞪了我一眼,我当场就吓尿了,连滚带爬地跑回车里,顺便回头看了一眼。” “您瞧见了什么?”严悯认真地问。 “持刀的女孩把刀子扔了,搬起一块大石头就往那受伤的女孩头上砸,发出好大一声响,你想,谁头上挨这么一下不开花,那女孩当即就从我待的树下滚到了江边。” “然后您就回去了?没再往下看么?” “哪敢啊,我怕被栽赃!这话说出去,谁信一个小姑娘能杀人啊,搞不好还说是我干的,”徐中复一直平静无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懊恼的神色。 “哦?”严悯笑,“那您现在怎么愿意说了呢?” “这不是看那小女孩被抓了吗,这才敢说出来的。” “也是,”说着,严悯站起身,满脸写着如释重负的开心,“十分感谢您的配合,待会我让同事送您出去,您先坐会啊。” 说完,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关上门的一刻,她脸上的笑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怀疑。 “严队,您怎么了?有目击者难道不应该感到开心吗?”候在门口准备接替后续工作的小李问。 “有人告诉过他,牧宵被抓了吗?” “没有啊,目击者……知道了?这不可能啊。” 严悯没说话,这么一个案子,居然让她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危机,从现在开始,她时刻都得保持警惕了。 “哎等等,小李,你在这做什么?” 小李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正事,严队,你让我查的那个李庸找到了!这些是他的资料。” 严悯接过翻开查看,一边听小李继续说:“他老家是衡县的,今年39岁,家里没有老人,老婆和女儿前不久刚去旅游了。技术队把所有方法都尝试过了,就是破解不了你传来的文件,除非输入唯一正确的密码。” “这李庸能耐啊……查过他的账户了没有,有没有突然多出一笔巨额汇款。” “收买李庸在监控录像上做手脚的人很谨慎,没有选择汇款转账等线上方式,但是我们调查了李庸离职前几天的行踪,在一家酒吧里,发现他和一个男人会过面,但他也蒙的结结实实的,看不到正脸,从身形上看,和严队你昨天追丢的那个黑衣人不是同一个。” 一想到昨天让那穷凶极恶的黑衣人给跑了,严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这气还没上来,她又道:“等等,既然李庸已经收了钱,他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些文件删了,而是费尽心思去设别人都破解不了的密码呢?这不像是拿钱办事,反倒是给了自己进行谈判的权利。” “这……好像也是。” “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李庸的老婆和孩子去旅游了?他都辞职回家了怎么不和家人一起去?”严悯说着,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小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绑……绑架!” 4月10号,凌晨4点,国道上,李庸坐在面包车内,由于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而靠边停下,夜晚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丝毫不起作用,他已经满头是汗,点开发来的消息后,他看见了妻子和女儿在某家餐馆吃饭的画面。 图片下是一行文字:“不要乱来。” 李庸有些疯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后悔不已,他当初不该被钱迷了心窍,违背自己的职业操守!否则妻子和孩子也不会被那个人当成人质给抓了去! 可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是徒劳,他不死心地那个人拨了电话,本以为这次也会是无人接听,可结果居然接通了。 “你……你,你肯接电话了?我老婆和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要是敢伤害她们,我就把那些文件都发给警察!” 电话那头的人耐心听完李庸的话,讽刺道:“哼,警察早就查到你了,酒店里的文件现在正在警局电脑里,你以为轮得到你出头?” “你!”李庸气急败坏,“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告诉你,就算是这样,没有我的密码,警察也无法打开文件。”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因为警局里的文件我会找人删掉的。” 李庸万万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手,口不择言:“那又怎样,文件没了,还有我!我早就看过了监控里的东西,你们对那孩子做了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哦?”电话里传来对方得逞的笑,“果然如此。” 李庸专注地握着手机,丝毫没注意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后方。 车上下来一个人,他没有半点伪装,依旧穿着去警局做陈述时的衣服,他不疾不徐地走到面包车旁边,将一件冰冷的东西抵在了李庸地头上。 李庸浑身一僵,手机掉在了地上。 “别转头,”持枪者用和电话中一模一样的口吻说道,“再看一眼她们吧。” 李庸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照他说的把目光投向面前的一家三口合影。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 “砰”的一声后,李庸再也不能说话了,鲜血溅在相框上,三个人幸福的笑容被血珠染成了不详的红色。 蛋糕 第二天,国道被封锁的消息立刻传得到处都是,不少记者闻讯赶到,对着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咔咔地拍,车内满是血迹。 严悯带着手套,将车上的相框拿下,她看见照片上的男人抱着孩子笑得一脸幸福,烦躁地“啧”了一声。 鉴证科的人从她手里收过相框,而后严悯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眼拨号人,认命地按了接听键。 “严悯!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电话那头的人气急败坏,几乎要把严悯的耳朵整聋了。 她掏了掏耳朵,“警察除了办案还能干什么刘局,我今年的年假已经搁了两月了,您啥时候抽个空,帮我签个字呗?” “你少跟我来这套!横江大桥案我已经了解过了,听说物证人证具全,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已经被你拘留的那个槐安一中女学生,你为什么还不提起诉讼,你还在等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查那个什么酒店的监控,如果你不继续追查,就不会再次出现受害者,现在好了,不仅新出现的死者被媒体大肆报道,连横江大桥案也被这些狗崽子挖了出来,你看看网上都是怎么骂咱们这群警察的!” 严悯不顾领导想要掀桌的心情,据实回道:“我承认,李庸的死和我们警察有关,但不是因为继续追查,而是因为我们无能,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受害人进行保护,也没有提前发现他的处境替他解困。” “严悯!” “刘局,”她打断对方,“横江大桥案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牧宵,但她很有可能也是一位受害者,只是由于某种原因她始终不肯松口罢了。您放心吧,等这案子一过,我随您怎么处置,大不了就脱了这身警服去开一家武术馆,教教孩子,省得我天天让您气得跳脚。” 说完,她挂了电话,没给领导骂人的机会。 丁秦从警戒线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气都来不及喘,“严……严队!” 严悯难得好脾气地给他顺了口气,“怎么样,李庸的家属找到了吗?” “没……没出问题!查看了李庸的手机里的相片后我带人立刻赶了过去,找到了母女俩,都好着呢,母亲知道自己是被挟持了,女儿太小,还被蒙在鼓里,看来这个凶手也不是完全没有理智。可惜凶手的手机号码是未实名过的,根本无法通过这个来找到他。”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凶手居然能赶在我们前面杀了李庸,那就很有可能是昨天的那位出租车司机,所谓的目击证人。” “为什么?”丁秦不明不白的,“为什么会是昨天的目击证人?还有,严队你真的相信牧宵关于凶器的说法吗?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宁愿让自己受伤也不想去伤害别人的人呢,更何况对方还伤害过自己。” “丁秦,”严悯注视着同事的眼睛,“我不是一位合格的警察,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大于证据。而且,小偷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没偷过东西,作弊者不信这世上还有没做过弊的人,所以,我们不能因为自己没那样想过,就怀疑牧宵也不会那么做。人和人之间,到底是有区别的。” 丁秦愣住了,他没想到平时咋咋呼呼的队长能说出一番如此有道理的话。 “走吧,回局里。” 牧宵撑了一晚上,以为警察还会再来找她问话,可一直到她睡着,也没有人再来打扰她,严悯端着咖啡杯走进来的时候,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被拘留是一个梦了。 “昨天睡得还好吗?”严悯搬了张凳子坐在牧宵面前,“为了这几个案子,我可是成宿成宿地没合眼呐。” 牧宵愣愣地看着她手里印着“unworldly”字样的杯子,觉得有些眼熟,但她想,同款杯子那么多,不一定就是她小时候的那个。 严悯明白她的疑惑,喝了口茶,直接挑明了说,“这是一个叫牧也的警察送给我的,当时他说,‘这可是我女儿抽奖抽到的,也是我的护身符,看你后生可畏,就送你了。’” 牧宵慢慢睁大眼睛,“你认识我爸爸?” “命运弄人,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会坐在警局里被我谈话吧,”严悯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牧宵也笑了,含着无尽的辛酸,“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没想到居然成了嫌疑犯。” 严悯把杯子放在脚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目光咄咄逼人,因为牧宵的沉默,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全部发泄出来:“牧宵,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说出那晚上发生的事,对你对警方都好,你到底为什么不肯说?!” 或许是因为严悯的神韵有几分像父亲,牧宵被震慑得往后退坐了一步,她紧咬下嘴唇,似乎有难言之隐。 严悯不放过她,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为了查酒店里发生的事,又出现了一个死者!他有妻子有孩子,你让她们怎么办?” 虽然李庸的死和牧宵并没有太大关系,但为了逼迫她说实话,严悯也只好这样了。 果不其然,在听到有死者出现后,牧宵手足无措地慌了。 严悯乘胜追击:“就算不为了别人,想想你自己吧,昨天出现了一位目击证人,物证人证全齐了,你要是再不反击,到了法庭上一个字都不说,那就不要怪法律不站在你这边了!” 牧宵就算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建设,也会因为当下的不利局面而险些崩溃,“我……我……” 见她欲言又止,严悯问:“是不是有人要挟了你?” 牧宵迅速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因为任何人……” 胡春兰在知道她被黑衣人袭击后就发来了短信,大意是让牧宵不要再有顾虑,之前是身为老师的她太自私了,她鼓励牧宵报警,把酒店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牧宵闭上眼,冷静了一会儿,复又睁开,她理智地道:“警察姐姐,交易吧。” 严悯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和警方谈判:“什么?交易?” 牧宵:“对,或者换个说法——合作。我以父亲的名义向你起誓,邢桐不是我杀的。”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是相信你的,不然我在这干嘛呢?”这是严悯的真心话。 “因为我也需要你向我保证,拘留期满,保我出去。” “不是我不想放你走,你知不知道离开了警察你的处境有多危——”说着,严悯反应过来了,“你想利用自己把那个黑衣人引出来?” “嗯,”牧宵点点头,“他第二次袭击我的时候,曾对我说了一些话,大概意思就是,他想囚禁我。” 严悯自言自语:“这么说他对你有过分且变态的执念……”她沉思了一会,最后选择妥协,“好,你放心,拘留满48小时后,我会以证据不足为由,保你出去。你记得时刻和我保持联系,以及信息共通,我现在对邢桐一案的作案手法有了大致的还原,不过还差了一环,这一环,在于你,等你找到这丢失的一环后,我才能把自己的推断公之于众。” 她顿了顿,接着道:“现在该你了,说说吧,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谢媛一样,说出来吧,勇敢点。” 牧宵沉默了一会,说出了令严悯怎么也没想到的话:“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因为……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啥玩意?逆行性遗忘?”丁秦听到电话那头的严悯说出了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名词,一下子压力又上来了,“那行吧,你看着牧宵那孩子,李庸的家属我来应对就好了。” 挂断电话,丁秦坐到了李庸女儿的身边,小女孩长得可爱,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晃悠悠地坐在长廊椅子上。 她偏过头问,指着停尸房问:“叔叔,爸爸什么时候起来啊?妈妈一直在里面哭呢,他都听不到吗。” 丁秦挠了挠头,平日里舌灿莲花的他也没法对一个死者的孩子轻易撒谎。 “嗯……爸爸可能要睡很长的时间,一直到地球毁灭。” “要睡那么久?”小孩很难过,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呃……别哭别哭,你有什么愿望吗?叔叔来帮你实现好不好?你想要玩具还是零食?” “我只有一个愿望,我要爸爸起来吃我买的蛋糕……”小孩越哭越厉害,“他睡着的时候总是说蛋糕和密码,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密码,只能给他买蛋糕……他是不是很失望……所以不肯醒过来……” 丁秦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蹲在小孩面前,问:“你刚才说,爸爸睡觉的时候总是念蛋糕和密码?乖乖,你爸爸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说着,他捏了一把孩子的脸。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看着丁秦跑开了,压根不知道自己成了为爸爸抓获凶手的关键。 严悯在听了牧宵的话后,临时找了心理医生过来,医生询问过详情后,很明确地告诉严悯:“这是逆向性遗忘,根据这孩子的描述,应该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她在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冲击,所以选择性地被遗忘了。” 不等牧宵问什么,严悯抢先说:“那这记忆还能恢复吗?!” 医生摇了摇头,不敢肯定,“不过,我们可以创造条件,比如带她去事发地,触景生情,顺着情绪的蛛丝马迹去找,或许能激活她的记忆。” “不行啊,她已经去过了,管用的话早想起来了,”严悯几乎要抓狂了。 医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一旁的牧宵脑海中闪过阿芙洛狄忒酒店里的308号房,忽然抬头看着严悯坚定道:“不,我没有去过。” 天色愈来愈沉,接下来几日都是多雨天,严悯以查案为由,擅自将拷着手铐的牧宵带上了警车,驶向阿芙洛狄忒。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乌云已经压到了头顶,严悯怕这场大雨说来就来,护着牧宵往里面走,谁知牧宵站在门口,望着一边栩栩如生的女神像,问出了第一次来这里时就想问的问题:“这家酒店为什么叫阿芙洛狄忒呢?” “哈?”严悯想了想,说:“阿芙洛狄忒啊,听名字应该是古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吧,哦对,奥林匹克十二主神之一,象征着爱情与美丽,好像也是性/欲女神,至于酒店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只有创始人才知道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牧宵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就是心里很难受。” 严悯以为她在害怕,于是拍了拍她的后背,“不介意的话,把我看成一个陪伴你多年的长辈。” 说完,两人一起走进了阿芙洛狄忒,由于事先和经理打好了招呼,这一路上畅通无阻。 牧宵站在308号房门前,手里握着门卡,硬生生地把下嘴唇咬破了,她对严悯说:“4月2号那天晚上,邢桐就住在这间房里。” 这下严悯想不通了,“为什么不是看你住的那间,而是看邢桐的?” “因为那天早上,我是从这间房里出来的,”牧宵说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 警局里,丁秦在得知李庸设下的密码后,火速找到技术科的同事们,很快用“cake”成功解锁的文件。 这份喜悦来不及传递给严悯,在观看4月2号晚三楼走廊监控录像的过程中,众人脸色逐渐凝重。 看到最后,丁秦在墙上留下重重的一拳,随后打通了严悯的电话。 严悯解开牧宵的手铐,替她开了门,“去吧,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重新找回那份记忆,如果实在想不起来,别勉强自己。” 牧宵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严悯关上门,转身接起丁秦的电话,“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丁秦急不可耐地道:“蛋糕,是蛋糕啊严队!密码是蛋糕,牧宵也是蛋糕!” 严悯从未听过丁秦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心里一沉,“你说什么呢?什么密码,什么蛋糕?” “我从李庸女儿那里,知道了文件的密码是cake,三楼的录像,已经拿到了。” “真的?!”严悯喜出望外,觉得这下属可算是干了点正事了,可她对丁秦说的话不是很明白,于是问:“你说牧宵是蛋糕?那是什么意思?” 丁秦在那头咬牙切齿:“阿芙洛狄忒,每层楼共有13个房间,4月2号那晚,牧宵所在的三楼是全满的!除了牧宵和邢桐,其他房客全是男性!” 这时,308号房传来镜子碎裂的声音,以及一声凄厉异常的惨叫,正是牧宵喊的。 严悯猛地回头,看着308这几个数字,一边问,“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严队,你还不明白吗?牧宵是蛋糕,邢桐就是那个分蛋糕的人!” 还原 4月2号傍晚,阿芙洛狄忒大酒店。 一辆大巴停在了阿芙洛狄忒的停车区域,一群穿着槐安一中校服的学生从车上陆陆续续下来,脸上洋溢着兴奋。 牧宵是最后一个,她正准备下车,却听见车里有一阵不同寻常的呻/吟声。 她循声望过去,看见班长裴歌还靠在椅子上,他满头是汗,神情痛苦,像是生病了一样。 牧宵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过去问问,谁知刚到裴歌面前,就看见他猛地睁开眼,身体前倾捂住嘴。 看这模样,牧宵当即以为对方是晕车了,从包里拿出一盒晕车药,放到裴歌旁边的座位上,“班长,你没事吧?” 裴歌浑身颤抖,使了好大力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出去。” 对方又固执又凶,牧宵才不会自讨没趣,很爽快地下车去了,顺便把他的情况告诉了老师。 磨蹭了一会儿,裴歌这才单间挎着包,毫无乐趣地走进大厅里,他看了一眼正在望着头顶巨大琉璃灯的牧宵,很快又收了回来。 老师把二楼的门卡都分完后,问,“还有人没拿到门卡吗?” 牧宵习惯什么都在后面拿剩的,在听了老师的话后,举了手,“我没有老师。” “我也还没有,”站在人群中的邢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她看了眼牧宵,用另一只手冲她打招呼。 牧宵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有点奇怪,邢桐离老师这么近怎么也还没拿到。 周明义:“现在只有三楼还有两件房,一个307一个308,你们两个拿去吧。” 邢桐看似随意地挑了一个,“那我住308号房吧。”说着,她夺过周明义手里的两张房卡,把307号房的给了牧宵。 “谢谢。” 两人一同乘电梯到了三楼,邢桐是没有穿校服的,一条价格不菲的纯白色连衣裙,配上天鹅颈,与酒店的装潢互相映衬。 牧宵走在她前面,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着明天论文答辩的资料。 邢桐拿起手机,对着她的背影按下拍照键。 牧宵没发现,径直走到307号房刷门卡,她回过头看一眼邢桐,“我先进去了,拜拜。” “嗯,拜拜,有什么事记得叫我哦,”邢桐笑着朝她挥手。 等307号房的门关上后,邢桐再次拿出手机,把刚才拍的图发在了一个名叫“客户”的群里,顺便发送了一条文字:小兔子到啦。 几乎是同一时间,群里冒出十几条新消息,他们的昵称为“301”“302”“303”…… 晚上11点,牧宵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她睡得正沉,房内的电话却突兀地响了,牧宵揉了揉眼,下床接起电话。 “牧宵,你睡了吗?周老师说想给咱们打气,请吃夜宵,你到一楼来一下吧?”是邢桐的声音。 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间,牧宵下意识地说:“我还是不……”可一想到大家都是来打辩论赛的,要是大家都去了,她不去,倒显得她小气了。 于是她改口道:“嗯,我马上就下去。” “好,那我们等你啊!”邢桐的声音异常兴奋。 换好衣服,牧宵从307号房出来,检查了下有没有带房卡,这时,她感觉到有许多目光正看着自己,很不舒服,她回头,可根本没有人在看她,只有几个房客在走廊上通过。 牧宵敲了敲自己的头,心道:这是怎么了,因为不适应新环境吗? 到了大厅,却并没有看到老师和同学的身影,只有邢桐一个人,她看见牧宵过来,招呼道:“哎,牧宵,过来吧!” 牧宵犹豫了一会,不明白邢桐为什么要撒谎,但依旧还是走了过去。 桌子上摆着两瓶酒,邢桐似乎有些喝醉了,她拉过牧宵的手,叹着气道:“哎,不好意思,是我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出来陪我说说话……” 没想到家教好学习好的邢桐居然会喝酒,牧宵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坐在了她旁边,轻声问:“你怎么了?明天还要打辩论赛,今天晚上喝酒会影响发挥的。” “有比赛又怎么了?我不在乎。”邢桐爬在桌子上,嘟囔道,“不管我做得多么完美,得了多少奖项,爸爸妈妈都不会以我为傲的,他们啊,恨不得我死,”说着,她眼里闪动着泪光。 牧宵头一次听她说这些,不太明白,“你已经很优秀了,不需要父母,或者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认可,你已经足够成为你自己了。” 邢桐竖起食指摇了摇,“不,你只看到了现在的我,你不知道过去的我有多么狼狈,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在给痛苦的降临做祷告。” 牧宵只知道她从小是在国外读书,于是猜测她可能在异乡受过一些委屈,安慰她:“不管父母有多么忽视自己,他们也还是爱孩子的,所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抹干净脸上的泪,邢桐拿起另一瓶酒,“好,为了感谢你的陪伴,请你喝。” “不了不了,”牧宵连连摆手,“我不喝酒的。” 邢桐“噗嗤”一声笑了,“这个和我喝得那瓶差远啦,度数低得很,根本醉不了,放心吧,就是一瓶饮料而已,不会耽误明天比赛的。” 牧宵将信将疑地接过,一边陪邢桐聊天,一面喝了几口。 半小时后,邢桐已经完全醉了,她软趴趴地倒在沙发上,虽然还有意识,但那都是醉酒后的副作用罢了。牧宵摇了摇头,拜托别人她不放心,只好以一己之力把邢桐带回3楼。 把人送回308号房后,牧宵这才松了口气,“累死我了……” 只是话音未落,她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好像浑身都没有力气似的,“我这是……怎么了?” 就在她用房卡打开307号房门的那一刻,一个黑影迅速从走廊的拐角处蹿了上来! 牧宵:“谁——” 那人捂住牧宵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牧宵,你放心,你的第一个人只会是我,”说着,他完全不顾牧宵的反抗,推着她往房间里面走。 307号房的门合上了。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许多凌乱的画面牧宵记不清了,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但是无能为力,所有的屈辱一一化成眼泪。 4月3号凌晨1点24分,牧宵听见旁边的人起身去了浴室,于是乘着自己还有力气,扶着墙往门外走,当时的她已经被恐惧占据了,在这高强度的打击下,理智也畏惧地躲了起来,所以她根本没细想,浴室里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掉以轻心。 她打开门,用尽所有的力气跪在307号房门前,哭喊着:“邢桐!邢桐你醒醒,救我!”说是哭喊,那声音却连一个正常的说话声都比不上。不过,那微弱的拍门声,却引来了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明明是喝了酒的人倒头就睡的人,在此刻却显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牧宵,脸上只有不屑和冷漠,与之前判若两人。 “邢……邢桐……”喊完,牧宵连撑在地上的力气也没有了,直直地往地上倒。 邢桐没扶她,她退到一边,对屋内的人说:“过来了,你接进来吧。” 牧宵仰躺在地上,她双眼已经有些模糊,依稀能辨认出邢桐房间里走出来的,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邢桐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别人…… 她看见对方嬉笑着朝自己走近,残存的意志告诉她:逃,赶紧逃! 于是她翻过身,拼命地往外爬,可她明显是被人下了药,哪里还能逃得出去,中年男人握住了她的脚踝,毫不费力地往308号房内拖拽。 房门又关上了。 没人记得房门再次打开是什么时候,邢桐也不记得,她拿着房卡守在门前,不停地打哈欠,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层房客走过来,放他们进去。 凌晨5点半,313号房的人从308号房出来,骂骂咧咧,“跟个死人一样,只会说妈妈,没劲,”他的目光在邢桐身上流转,猥/琐地笑道:“下次换你来吧?我可能还是更喜欢你这挂的。” 邢桐冷冷地看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字:“滚。” 对方似乎也有点忌惮邢桐,没做出过分的举动,回自己房去了。 第十一个房客也走了,邢桐敲开307号房的房门,站在里面的男人怒气冲冲,似乎十分不满她的做法。 邢桐笑了,“老师,要不是我,你可做不了这第一个,知足吧?现在你可以过去看她了。” 说完,她看向监控,露出一个从容甜腻的笑,“记得别留下把柄哦。” 画面被定格,严悯从监控反应的情景中脱身出来,深吸一口气。 昨天晚上,牧宵在看见308号房里一块巨大的镜子后,所有的记忆便再也止不住了,像泄闸的洪水奔涌而来。 那天,她就看着镜子,承受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折磨。 她当即拿起屋内的摆件,朝镜子扔了过去,这还不够,她疯狂地拆毁屋内的一切,企图磨灭这个房间的存在。 严悯及时阻止了她,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完全失控的牧宵送回了警局。 丁秦看着审讯室内的牧宵和心理医生,于心不忍,“她这是……丧失语言功能了吗?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 严悯揉了揉额角,“换做是你,你也什么都不会愿意说的。” “啧,”丁秦叹了口气,“是啊,谁会想到……竟然是……这帮畜生不如的东西!” “那11个人房客的信息问酒店要到了吗?” “嗯!一个不落,正在全城追捕!至于那个黑衣人,确实够谨慎的,走廊的监控录像虽然没看到他的正脸,但是从他的衣着上来看,穿的是阿芙洛狄忒的保安制服,已经派人去问了,应该马上就能有结果。” RD “主……主编!”新日报社,一位正式入职不久的记者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 付馨从电脑桌前抬起头,没有责怪对方鲁莽,温和地说:“有什么急事吗,慢点说。” 新入职的记者拿着一个文件夹,双手递到付馨桌上,戴着黑框圆眼镜的脸上闪着兴奋的光,“主编,昨天夜里我接到一个匿名邮箱,点开一看,全是横江大桥案的全部资料!” 付馨将信将疑,打开文件带,里面居然真的有横江大桥受害者的尸体照片,连案卷卷宗也拍了照片。她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本以为主编会夸奖自己,谁知对方一声不吭,小记者出声唤道:“主编?主编?” “嗯?”付馨缓过神来,“哦,不过这个女孩是谁?”她捏着一份档案道。 “横江大桥案死者邢桐的同校同学,主编,袋子里有一份录音文件,听完那个,你就知道了,”小记者顿了顿,“横江大桥案竟然还牵扯到了国道持枪杀人案,以及阿芙洛狄忒酒店强/奸案!” 在听了小记者的话后,付馨把u盘插进笔记本,把里头的音频都听了个遍。 “都是警局里的录音?”付馨十分惊讶,什么人能录到警察的内部的谈话呢? 小记者:“对吧?很奇怪,我本来也有些犹豫的,但为了公司的业绩,还是决定把它交给您。” 付馨略微思考了一会,当机立断,“这件事,除了我以外,你没告诉任何人吧?” 小记者飞速摇了摇头。 “好,记住,除了你我,不能再出现第三个知情者,”付馨将手放在下巴上,风情犹在的双眼微眯,“这些东西既然送上门来了,我们也不能浪费这个机会,立刻召集大家,到会议室开会,我们得赶紧派人到槐安一中和警局守着,今天的头条全部撤下,换成横江大桥嫌疑人或成轮/奸案受害者。” “好!”小记者没再停留,跑了出去。 付馨偏头,把目光落在办公桌的全家福上。 照片上,裴歌微微笑着,一左一右,站着父亲裴树和母亲付馨。 她总觉得照片上附着了深沉的怨念,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地狱吞噬。 付馨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啪”地一声,盖上了全家福。 警局里,十一位房客陆陆续续落网,但在丁秦的“严刑逼供”下,十一位房客仿佛早就串通好了似的,打死都不承认在308号房做了什么。 丁秦把椅子摔在地上,对着313号房的男人怒骂道:“大晚上的,你们十一个男人,和一个被人下了药的女孩,能发生什么?!一起看足球比赛吗?!” 男人死性不改,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警察同志别费劲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干,不信你们问308号房的那孩子,邢桐啊——”他歪了歪头,“哦,抱歉,我忘了,那小妞昨天被媒体爆出,已经死了。” “奶奶个腿!”丁秦说着,上前对着那张丑陋的脸就是一拳。 外面候着的严悯和其他警员听到动静,立刻跑进来阻止。 丁秦:“放开我!我他娘的就算是被革职,也要把这种祸害打得半身不遂!” 严悯:“好了!有本事在这动手,没本事去找证据吗?!” 被人拉出外面的丁秦摸了摸不小心嗑到的嘴角,哼哼唧唧地道:“都过去一个多礼拜了,什么证据也被处理干净了……” 严悯当然知道强/奸案的办案难度,拖得越久,对受害者越不利。 手机响了,是心理医生打过来的。 医生:“严队长,牧宵开口了,但是,她说想见见你。” 严悯:“见我?好,我马上就来。” 审讯室里,牧宵耷拉着脑袋,双手紧扣放在腿上,安静得要命。 严悯轻声走进去,有些害怕惊扰她,但牧宵显然不是一个让人担心的人,听见响动后,抬头朝严悯笑了,“警察姐姐。” 严悯有些心疼她,“别这么叫我了,下午警方会面向媒体召开发布会,到时候我会向众人否定你的嫌疑,而且在那之前,警方就会放你走,叫我严姐吧,毕竟我从前也算是你父亲的半个徒弟。” 牧宵点点头,“严姐,我有些事,想告诉你,而且不能等了,出去后,我会想办法证实它,或许,这就是你说的关键的那一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牧宵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严悯,严悯同样将邢桐之死的作案手法告诉了牧宵。 牧宵虽然很惊讶,但她还是问了别的:“你已经知道了邢桐的死亡原因,为什么不告诉同事们呢?” 严悯攥紧拳头,“因为我怀疑警局里有内鬼,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牧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牧宵几乎是打了个寒颤,她想起父亲身前的那些奇怪举动,问:“难道……警局的卧底,和RD基金会有关?” “你怎么会知道RD基金会?是不是老牧生前对你说了些什么?”严悯急迫地问。 “他没和我说任何东西,”牧宵否认道,“但我清楚地记得,父亲似乎对死亡似乎早就有了预感,他给了我一份文件,那上面的图标和盖章单位,我到现在都记得,就是RD基金会,父亲让我在文件上签字,以及,给了我一把打开潘多拉盒的钥匙。” “果然,我就说,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偏偏在两年前查RD基金会的时候,他就出事了,”严悯情绪有些激动,“两年前,邢桐的父亲邢国宇,涉及了一起性/侵案,受害者也是一位女高中生,但是由于缺乏证据,警方无法给他定罪。” “后来,网上的舆论在媒体的操纵下,开始偏向邢国宇,说那孩子本身就不检点,常常和男生厮混在一起,邢国宇还爆出了一份威胁短信,说是那孩子发给她的,就这样,那孩子在留下一封遗书后,毅然选择从家中的阳台上跳了下去。” “那封遗书到了老牧手里,他顺藤摸瓜,查到了当时一个所谓的中介人那里,中介人什么也套不出来,直到老牧看见,他和RD基金会的人有来往。” “他开始调查RD基金会的历史,发现在员工间流传着这样的一个说法:基金会的创始人是三个穷凶极恶之徒,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都是反社会人格,一个犯下了强/奸罪,一个犯了谋杀罪,还有一个,靠着抢劫银行,积累了一大笔财富。这三个人某天凑到了一起,决定互相扶持,互相交换他们的犯案证据,以此来维持稳定合作的关系。” 牧宵:“这……如果是真的,怎么可能,一直到现在都没被抓呢?” 严悯:“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世上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选择了从警察下手。一开始,老牧以为这只是个流言,可随着他对RD基金会的调查愈加深入,他发现,对方打着基金会的名义,私底下运营着许多黑色产业。” “这些黑色产业,不仅成了他们洗钱的渠道,还成了他们要挟特殊一些职业人员的工具,比如警察、记者等等,就老牧生前了解到的,邢国宇涉及到的那起性/侵案,就是因为基金会可能在暗地里非法逼迫少年人卖/淫。除此之外,我上个月还在邻市查到,一些与基金会有关的人,在从事非法高利贷。” “难道……邢桐也是其中的一员?”牧宵难以置信地看着严悯。 严悯:“嗯,我觉得很大几率和RD基金会脱不了干系。对了,你刚才说的,潘多拉之盒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老牧在让我签完字后,把开盒子的钥匙给了我,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这是身为父亲的我们,最后的慈爱。’” “为什么是我们?”严悯锐利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牧宵也存在着同样的疑问,“严姐姐,RD基金会至少成立了几十年吧,那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凭爸爸一个人,能查到这个地步,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应该有什么同伴之类,支持他的工作吧?” 严悯回想了一下,说:“对,那个人叫裴树,两年前还是华东教育协会的主/席,老牧跟我介绍过他,两个人是同学,志同道合,阔别多年,因为邢国宇和那位高中生的案子,偶然又碰到了一起。裴树自己手下经营了一家公司,算是财力雄厚,和RD基金会打过交道。老牧调查基金会,警局当时是十分不赞同的,没有人愿意帮他,除了我偶尔帮他打打杂,以继承其志,大多数时候都是裴树在支持他。” “裴树……?”牧宵没想到,老牧的挚友居然是,裴歌的爸爸。 牧宵:“可是裴树的爸爸,不是得了精神病吗?” 严悯点点头,“裴树比老牧更先出事,好好的一个人,明明可以安心过日子,却无缘无故地就患上了精神病,疯疯癫癫的,不久后,也自/杀了。老牧很后悔,他一直觉得是他害了这位老朋友。” “这么说,潘多拉盒子里,有他们两个共同留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邢国宇的犯罪证据吗?” 严悯:“不排除这个可能,可问题是,这盒子现在在哪?” 牧宵低垂的眼眸慢慢抬起:“RD基金会。” 告白 4月11号下午,天色阴沉,大雨瓢泼。警局门口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算从里面出来个扫地工,也要被记者揪住采访。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被雨盖住,传到牧宵耳里都成了“叽哩哇啦。” 丁秦透过玻璃窗往外瞅,“嚯”了一声,“这群当记者的都是顺风耳吗?消息那么灵通?下这么大的雨也候着,敬业啊敬业。” 他回过头看向不为所动的牧宵,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没想到,为了你和邢桐的案子,严队居然敢跑去和刘局叫板,嘿呦那阵仗,整个警局都听见了,就差掀桌了。” 说着,严悯推门而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可尊老爱幼了。” 她把牧宵手上的手铐打开,说:“发布会结束了,由于疑点颇多,目击证人失联,警方认为暂时还不能将你视为横江大桥案的真凶。你自由了。” 牧宵有些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了,不过她并不觉得轻松,毕竟这次出去,是为了找到那个黑衣男人和谋杀邢桐的凶手。 “严姐姐,我拜托你去查的那样东西……” 严悯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除此之外,还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我想应该是某种只有你才知道的讯息。” 说着,她凑到牧宵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听完后,牧宵毫无意外地皱起了眉。 不过这个发现让她知道,接下来,必须去找徐霖一趟了。 “丁秦你在前面开路,尽量避免牧宵被外面那群记者拍到,”严悯吩咐道。 而后她抓住牧宵的手臂,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走吧。” 除了丁秦之外,严悯还找来了几个警员挡在前面,结果一见他们露脸,记者就像被喂食的鱼一样疯狂地挤上前。 开路的几个人被话筒怼得厉害,可惜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 暴雨中,严悯眼看着一双双手对着牧宵按下快门,想也没想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下,兜在牧宵头上。 谁知牧宵按住了她的手,以表拒绝。 人声鼎沸中,牧宵看着严悯认真道:“你也说了,我不是杀害邢桐的嫌犯,而是一名受害者。或许你是想保护我免受外界侵扰,但对于这些东西,我并不害怕。” 严悯不懂她在倔什么:“可这样对你以后——” 牧宵打断她:“因为我很奇怪,为什么身为受害者,要被保护、被隐藏,饱受议论,而犯罪者,却能恬不知耻地行走在太阳底下,无人去过问。” 她眼里闪过一丝悲戚,“错的不是我吧?是他们吧。”说完,外套塞回了严悯手里。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不敢见人的,”说完牧宵趁着丁秦不注意,从他臂弯下溜了出去。 丁秦:“哎——你这?!” 严悯拉住他,“随她去吧。她说的没错,只要她不介意,我们的保护就是多余的。” 丁秦看着众人疯了一样地簇拥着牧宵,深深替她捏了把汗。 提问声和快门声在牧宵四周响起,连成一片。 “那个就是牧宵!快拍快拍!” “牧宵,冒昧问一下,你是否真如新日报社所说,遭遇了性侵?!” “牧宵!你敢不敢对着媒体,亲口承认自己没有杀害同学呢?” “为什么作案的凶器上会留有你的指纹呢?” “听说你的父亲生前也是一名警察,你被无罪释放是否有着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呢?” 面对乌泱泱的人群,牧宵头痛欲裂,她双目充红,愤怒地道:“我没有杀人。” 可没谁理会她的问题。 她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若隐若现,仿佛在极力靠向她。 牧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何疏林?” 她四处张望,始终没有看见人,这时,一只手从人群中伸出,准确地握住了她。 牧宵以为是刚才叫自己的人,回过头去找:“呆——” 在看到那人后,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或者说僵住了。 “裴歌?怎么是你?”牧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突兀。 裴歌穿着黑款长衬衫,一扫校服加身时的好学生气质,活脱脱成了个锐利的养眼少年。几日没见,他眉宇间似乎又添了几分坚韧,凛然的目光落在牧宵脸上,似乎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或许是周围人太多,有些话不适合此刻表露,他只道:“我说过,生日这天,会来找你。” 而后他将牧宵扯入怀中,护着她拨开人群。 牧宵没有反抗,圈住她的力道紧得有些吓人,她知道挣扎也是徒劳的,任由对方带着自己脱离人群。 二人坐上摩托的那一刻,牧宵才大梦初醒地问:“你,你会开车……不对,你没满十八岁,有驾驶证吗?!” 头盔下,裴歌轻笑一声:“摔坏了我负责。” 而后,他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将一众记者甩在了后头吃灰。 也就是在这时候,牧宵瞥见流动的人群中,有一个静默的白色身影,雨伞挡住了他大半个脸,看不见表情,手里还握着一把伞。 停留了片刻,他转身往和牧宵相反的方向走了。 严悯观察到了裴歌带走牧宵这一幕,没有阻止,由着牧宵被他带走。 她回忆了半晌,“骑摩托的男孩子……不就是那天……” 丁秦还在警局门口感叹:“这是什么校园言情戏码?” 等他回过头来时,身后早就没了人影。 耳边呼呼作响,在兜了半个小时的风后,雨总算停了,裴歌把车停下,等了一会,却没听见身后传来响动。 他偏头朝牧宵伸出手,问:“能下来吗?” 牧宵顶着凌乱的长发,瞪了一眼裴歌的背影,“不用,我自己可以下来。” 说完,她从车上一跃而下,不经意瞥见,裴歌摘下头盔后,露出了额角上的一道疤痕。她挪开眼,看着眼前的景象问:“你为什么带我来公园?” 下雨的缘故,此刻的公园尤为寂静,她身前是一大片湖泊,在拨开乌云的余晖下泛着粼粼波光,脚下是又新又嫩的草地,身后是大片的网状围栏。 裴歌径直走到牧宵身边,不顾被雨打湿的草地,坐了下来,他眼里包含怀念,“对我来说,这是个有重要意义的地方。” 牧宵也蹲了下去,奇怪地问:“你说生日那天会来找我,难道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裴歌:“嗯。” “所以,你是从网上或者报刊上知道我被抓了,凑巧今天放出来,所以才赶了过来吧,”牧宵试探性地问道。 谁知裴歌摇了摇头,“就算你今天不被放出来,我也会去警局找你,大不了就在警局门口等着。” “找我做什么?陪你过生日吗?”牧宵没好气地道。 谁知这么一句玩笑话居然是真的,裴歌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希望今年生日是和你一起度过的。” 见他如此诚恳,牧宵却有些难过,“那你应该也知道了,那天晚上在酒店,发生了什么。” 她本想避而不谈,可心底的一些疑问催促她把话题往这上面靠。 “我知道……”裴歌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所以我带你来这,是希望告诉你,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也还是你,不是异类,没有什么不同。” 牧宵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才收回目光。 她失望地道:“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裴歌一顿,攥紧了掌下的植被:“你……在说什么。” 下一刻,牧宵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比赛结束后的那天下午,你为什么跟踪我?!你和酒店三楼的那群房客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4月3号下午,从便利店出来后,牧宵从反射着强光的车身上看见了一个人,裴歌。 “我以为只是凑巧,可惜不是,你一直都跟在我身后!” “你怎么解释?裴歌。” 裴歌看着眼前有些失态的牧宵,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没想到她居然一早就知道了。 乌云再次遮住了天空,目光所及之处都变得黯然失色,只有旁边情绪激动的牧宵,是唯一的亮色。 二人同在细雨中,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许久,裴歌哑着嗓子道:“牧宵,你为什么喜欢随身携带糖果?” 牧宵冷冷地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裴歌:“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他顿了顿,从草地上起身,直视牧宵,眼里盛满了与平日的轻狂不相符的深情:“我有,而且……就在眼前。” 若不是他的眼睛里只有牧宵一个人,牧宵恐怕要以为对方在说什么白日梦话,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撞在了围栏上。 “这和你跟踪我有什么关系?” 少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神情哀伤:“因为我看见了邢桐下药的过程,却没有阻止。” “我明知道她不怀好意,却因为不想多管闲事,而选择了沉默。” 牧宵痛苦地闭上了眼,她开始一边哭一边笑:“裴歌啊裴歌……你让我说你什么呢……” 裴歌的眼里有悔恨,还有更复杂的东西,他说:“第二天出发去比赛,我没见你人,问过服务员,昨天夜里邢桐和谁在一起待过……对不起……” “你……”牧宵泣不成声,像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二人在雨中相对无言,牧宵在哭,裴歌在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黑了下来。 二人躺在草坪上,牧宵的情绪渐渐平稳,良久,她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不怪你。而且今天是你生日,过去的事,就暂且不提了。” 裴歌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侧目:“真的吗?” 牧宵盯着夜空上浓密的云层,“嗯”了一声。 “那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裴歌不假思索地问。 “啊?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牧宵一愣,这才想起之前裴歌似乎对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磕磕巴巴地说:“你……咱们不是这个月才开始有联系的吗?什么都不了解,你就敢……喜……喜欢我?” 裴歌似乎是被她的结巴逗笑了,手肘撑在地上,好整以暇地说:“如果我喜欢你很久了,是不是可以亲一下,当做生日礼物?” 身世 裴歌的脸在牧宵眼前放大,近得可以数他细长的眼睫。 她呆呆地注视裴歌,脑中宛如塞进了一张白纸,那一片天地间,立着一个灰白色的人影,单薄寥落。 等牧宵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嘴。 裴歌中途一顿,闭上了眼,而后继续动作,虔诚且心甘情愿地亲吻她的手背。 而后他起身,脸上挂着一抹余笑,“这样就很好了。” 牧宵脸一红,也从草坪上趟起,“你这招呼也不打一声的?是要吓死谁……生日礼物的话,这个……不行,能不能换个别的。” 裴歌望着远方连成一片的路灯,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注】 一开始,牧宵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听了几句,才发现他是在念某首诗,偏着头问:“怎么突然想起念这个了?” 裴歌回望她,脸上依旧挂着平时难得的笑:“送我一朵玫瑰吧。” “生日礼物送你玫瑰吗?会不会……太敷衍了?”牧宵有些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爱笑,怪瘆人的…… 不等裴歌回答,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两人身后,二人回头,前置灯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来。 两人相视一眼,从地上起身,牧宵看见,一位身穿红色西装的女士从车上下来,她今天没有盘着高高的发髻,而是把头发绑在脑后,但即使是这样,她依旧高贵优雅。 牧宵看得出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因为这位女士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于是她率先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女士握着包,面无表情地冲牧宵鞠了一躬。 “我是邢桐的母亲,罗琦。” 过了一会,牧宵和罗琦已经站在离裴歌的摩托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她有些局促地站在罗琦对面,心里纠结到底是她先开口还是等对方开口。 这点纠结还没在心里绕完,罗琦脱掉高跟鞋,把从包里拿出盒女士香烟和打火机,再把包往草地一丢,一气呵成,十分熟练。 她靠在灯柱上,看了牧宵一眼:“介意我抽根烟吗?” 牧宵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介意,你的自由。” 罗琦勾起一抹悲哀的笑,抽起了烟,“我真没想到,我对邢桐的了解浅薄到了如此地步。像你这样的女孩,除了那张脸能让她觉得有可比性以外,其他的,根本不能入眼。” 虽然这话听不大懂,但里面的嘲讽之意,牧宵一清二楚,“我本来也没觉得自己能和她那样的人做朋友,但至少,她还会对我撒谎,说这真假参半的话,身为父母的你们呢?恐怕是不配为人父母的,不然怎么会在邢桐死后,从未听过与你们有关的半点报道,又怎么会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还画着妆容,穿得像个刚下班的人呢。” 似乎是没想到牧宵会还嘴,罗琦沉默了片刻,而后大方承认:“你说的没错,我和邢国宇都不配成为父母,我们两个在一起,本来就是设计好的。” 牧宵:“我暂且不追究邢桐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想替她说话。从我的角度来说,每一个初生的生命都是无辜的。” “这番话,不管你对20年前的我说多少遍,都没有用的,”罗琦吸了一口手上的烟,“我从小在国外读书,也不知怎么的,走上了单身主义、女权主义的道路,这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走极端。” 她有些可笑地看着牧宵,像是在嘲笑年轻时的自己,“你知道吗,当时的我觉得,子宫是上帝赐予女性的枷锁,我厌恶自己的身体,自然而然地,也厌恶子宫里的那个孩子。” “我是多么地轻狂,生下孩子后都不肯抱她,不肯看她,到了能下地走动,便立刻收拾行李,飞往外地专心搞事业,把邢桐丢给了邢国宇。” 她叹了口气,像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感叹别人的憾事,“是她倒霉,碰上了我们这对歹毒的父母,一个极端女权主义,一个极端完美主义,听我妈说,邢桐生下来就有残缺,右脸上有块很大的胎记,邢国宇没在医院把她掐死,已经是万幸了。” 拥有这样一对父母,牧宵突然就明白了邢桐为何会做出出格的事了。 “一个该死的人没死,活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罗琦继续道,“她被邢国宇送到了国外,从小寄宿在一个农场主家,让她在那边上学、长大,除了定时汇款过去,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 “一直到四年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四十了,我看着周围的人家庭美满,儿女双全,而我逐渐年老色衰,记忆力和专注力都开始远不如从前了,但我打拼下来的事业,我不愿意就这样拱手让给对家,于是我想到,我还有个女儿。” “很混账吧?”罗琦问。 牧宵一点也不含糊,重重地道:“嗯。” “我向邢国宇询问到了邢桐的所在地,连夜买了机票飞往国外,”罗琦微微眯起眼,手里的烟都忘了抽,似乎陷入了深沉的回忆。 “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十四年的自己,间接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从小到大住的是连腰都伸不直的阁楼,吃穿用度一律按最差的来算!十二岁那年,还被人诬陷杀害同校的另一个女孩,勒令退学……”罗琦愣愣地看着一处,瞪大的眼睛有液体流出,她却浑然不觉。 “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流,只要出现在人面前,招呼她的只有碎石,寄宿的家庭曾把这事告诉邢国宇,他却说:丢人现眼,让她自生自灭。这句话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那个家以为她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逼迫她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十三四岁的孩子……我至今都记得四年前,我告诉她,我是你妈妈,她那怨恨的眼神,像是诅咒,时时出现在我梦里。” “我在国外,给她找了一流的医生,帮她改头换面,又花了一年的时间让她在心理康复中心和医生们相处,三年前,总算是把她带回了身边。” 牧宵:“您找我,就是为了对我说邢桐身前是有多么悲惨吗?” 罗琦:“这种事,我本来打算带进坟墓的,只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你,牧宵。” “什么意思?”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那一年的心理治疗,只是教会了她如何伪装自己,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富裕家庭的孩子,她从不肯对我们说她的事,学习、交际,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完成的,没有任何人的帮扶。” “唯一的一次开□□流,是在饭桌上,我问她有没有好朋友,她突然笑了,说‘现在没有,很快就会有了,她叫牧宵,她会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牧宵皱起眉,“这话……她也对我说过。” “我是个冷血的人,这么些年来,对邢桐这个孩子依旧只有愧疚,毕竟血缘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除了做DNA亲子鉴定时值两个手续费,没有其他用武之地,”罗琦说着,伸手抹去脸上挂的泪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她毕竟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因为她的过去而维护她,所以想来给你提个醒,”罗琦用略微敷衍的口气道:“小心些,她留下的威胁,可能不止是谋杀案嫌疑人、性侵、黑衣人。” 牧宵瞪大了眼睛,“邢桐她……她难道想把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让我也遭遇一遍?!” 罗琦默认了。 “可为什么是我?我有什么值得她——”不等牧宵说完,心底有一个声音先一步跳出来,肯定地告诉自己:“你有,因为你是牧也的女儿。” 当年邢国宇的性侵案,是由老牧负责的,但是由于缺乏证据,他没能得到法律的制裁。 如果说邢桐的怨恨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和邢国宇相处的日子中与日俱增,那么,她很可能一直在等,等毁掉自己一生的父亲被关进牢里的那一天。 但老牧没能把他关进去,还为了牵扯出的RD基金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邢桐依旧恨邢国宇,但也憎恨着无能的警察们,牧也死了,他的妻子女儿还在。与自己同龄,有着大好前途的牧宵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报仇对象。 可邢桐为什么会替RD基金会做事?她知道RD基金会和邢国宇有联系吗?她到底想干什么? 罗琦见牧宵陷入沉思,拎起地上的鞋和包,往停靠汽车的地方走。 牧宵喊道:“是因为你放弃了起诉吧?不管刑侦队队长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让一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嫌疑犯无罪释放。而且你对我的事,知道得未免太清楚了,没被报道过的黑衣男人你也知道。” 女人的身形一顿,她偏过头,露出一丝苦笑,“身为母亲,我应该去追究杀害自己女儿的真凶;但身为一名女性,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十分抱歉。这是我能替邢桐给你的,唯一补偿了。” 揭露 “看电视吗?”隔壁床的闺女一边削苹果一边问了老人一句,老人点点头。 蒋新扶着蒋慧从外头散步回来,一推门,便听得老人女儿喊:“蒋阿姨,几天不见,你起色好多啦。” 蒋慧冲她笑了笑,在蒋新的搀扶下靠着枕头躺下,“是啊,我也觉得精神好了不少,看来这化疗虽然副作用不少,但确实有效。” 那老人闺女笑了,又说:“蒋叔叔,你要有什么想看的电视自己调一下吧。” 蒋新把凳子往电视机前挪了挪,摆手,“没事,就看新闻,挺好的。” 画面中,女播音员穿得端正整洁,面不改色地播送着槐安市当地的新闻:“昨天下午,横江大桥案嫌疑人以证据不足为由,被警方无罪释放,与此同时,新日报社的报道称,此案嫌疑人曾在阿芙洛狄忒酒店遭遇轮/奸,因证据不足,无法起诉4月2日曾在酒店三楼居住的十一位男性房客,目前警方正在抓进进行案件侦查。”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蒋慧听了,睁开眼看着电视机,“什么人呐……那孩子的父母不得气死……” 电视机中,正播放着牧宵从警局出来的画面。虽然打了模糊的马赛克,但蒋慧还是凭身形认出那是牧宵。 “那……那是宵宵?!”蒋慧瞪大了眼睛,指着电视机问。 蒋新虽然也有点怀疑,但为了安抚她,道:“哪能啊,槐安一中那么多学生呢。你这当妈的可不行啊,自己咒自己女儿。” “可是……这……”她又看了眼墙壁上的电视机,只见画面跳转,又回到了女主播身上,“下面是国道持枪杀人案的最新消息,昨天晚上凌晨,警方已根据多方监控,于邻市的红叶机场捕获了准备出国逃匿的嫌疑人徐某某,相信用不了多久,这起案件的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没了参照物,蒋新皱着脸说:“肯定是你看错了,不信我现在给孩子班主任打个电话,这你总放心了吧。” 虽然蒋慧很想亲自去求证,但碍于身体原因,她只好同意。 走出病房,蒋新轻轻拉住了房门,没有立刻给胡春兰打电话,而是打开了搜索引擎。他是个较为时髦的中年人,为了公司不得不与时俱进,因此,他十分清楚,互联网大数据时代能代替一切口头表述,用最短的时间查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在搜索栏里输入“阿芙洛狄忒酒店□□案,”很快就在一些吸人眼球的小网站里找到了牧宵的名字。 “真是宵宵……”蒋新握着手机喃喃自语,他回头看了眼病房里的蒋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牧宵曾经待过的审讯室内,很快又添了人进来坐。 徐中复穿着一袭便装,脸上有淤青,这是在机场被严悯追捕时不小心留下的。 严悯坐在桌对面,把咖啡杯撂在一脚,“徐中复,又见面了,上次指认牧宵是横江大桥案凶手的人是你,今天坐在这,你又成了杀害李庸的嫌疑人,怎么,是不是觉得耍警察特好玩啊。” 徐中复笑了,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警察同志,我连你们为什么要抓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耍你们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别装了,国道的监控不会骗人,4月10号凌晨3点46分,李庸的面包车经过了一个有监控的路口,一分钟后,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紧随其后通过,我们查了车牌号,找到了出租车公司,公司负责人明确地告诉我们,这辆车一直是你在开。” 徐中复:“那又怎么了?有谁看见我杀人了吗?” “那么晚了,除了特意跟踪李庸而去的你,当然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看见案发了。难不成你打算再找个人,做假目击证词吗?” “警察同志,我看新闻上说,这个李庸是死于枪杀?我一个普通老百姓,哪来的这种危险物品啊,别说使枪了,我连真枪都没见过。” “哦?那把枪确实无法证明是你的,毕竟它被你扔在了国道边的草丛里,你当时应该是戴着手套作案,所以没有在上面发现指纹。可惜了,李庸以前做过几年黑车生意,为了不让乘客赖账,在行车记录仪里多加了一个录音功能。” 严悯说着,将拷贝下来的录音,放给徐中复听。 “别转头……再看一眼她们吧。” 录音里,只有一句简短到几乎什么讯息都不能得到的话,还有令人惊惧的枪响。 严悯看着面不改色的徐中复,“死人无法作伪证,徐中复,你认不认罪?” 对面的人静默良久,似乎没什么好说了,“认,我认,还有别的了吗。” 严悯对这人的态度十分不满,但她还是继续道:“如你所愿,当然还有。我们在你的出租车上找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女性的头发,还有血迹。” 徐中复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经过比对,毛发和血迹,正是横江大桥案的死者邢桐的,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才是横江大桥案的重要嫌疑,”严悯死死地看着徐中复,企图从对方的神情里找到些蛛丝马迹,但是没有,他始终都是平静的,仿佛这些事与己无关。 “厉害,”徐中复拍起了掌,“不愧是警察。” 严悯冷哼一声,“不必违心夸赞,因为这一切你明明都可以躲过去的,但你却偏偏选择做假目击证词,又冒险去杀李庸。” 她顿了顿,从椅子上起身,蔑视对面的杀人犯:“你不会得逞的,李庸的死你逃不掉,但邢桐的死,我绝不会让你背后的那个人得逞,哪怕是你心甘情愿要顶罪的。” 听她这么说,徐中复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要做什么?你们不是已经找到证据了吗?邢桐那孩子就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就好了,何必再浪费时间找什么真凶!” 严悯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审讯室。她一边走,一边用对讲机道:“给我查徐中复的家庭背景,最近都和什么人有来往。一个都别漏掉。” 与此同时,牧宵借了裴歌的“顺风车”,再一次来到了老校区。 走在建筑楼间,裴歌问:“你为什么要来找徐霖?她和邢桐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牧宵看了看四周,由于是白天,周遭的一切好像都不是那么恐怖了。 她点了点头,没说出黑衣人的事,“在邢桐死亡的那个时间段里,我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来电,但是我但是睡得太沉,就这么错过了,那个人没打通我的电话,所以直接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 牧宵抬头看标着红漆喷成的E字,“是E511。” 二人继续往没了扶手的楼梯走,裴歌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让你去找徐霖?” 牧宵点点头:“叫我来这个地方的很可能不是别人,而是徐霖本人。” 裴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这是牧宵自己的事,他只负责陪同,其他的一概不用过问。 很快,二人站在了5楼走廊尽头。 那里杵着一扇脱漆的木门,门前和别处一样,堆积着各式各样的垃圾,牧宵无法想象,徐霖就是一直在这种环境中生存的。 她走到脏兮兮的窗边,试图往里看,虽然来的时候已经向胡老师确认过了,徐霖今天依旧没去上课,但为了不打扰,她只好小心翼翼地窥视。 一旁的裴歌显然没有这种意识,他伸手推了推门,发现里面并未上锁,于是径直推了开来。 “哎你——”牧宵来不及阻止,木门便已打开,一股陈旧、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由于配备简单,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占地面积最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而在她身边候着的,赫然是徐霖。 裴歌二话不说,冲了上去,抽走了徐霖手里的某样东西,呵道:“你在干什么?!” 牧宵上前定睛一看,那是一根注射器,“徐霖,抱歉以这样的方式闯入你家,不过……你在干什么?” 徐霖胆小怕事,习惯性地弯腰驼背,哪怕在牧宵面前都矮了半个头不止,此时一见二人突然找过来,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们……你们,我,我在给我妈妈注射营养针。” 裴歌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会,把针还给了徐霖。 在这种状态下,徐霖是说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于是牧宵上前,对徐霖做了一番安抚。 裴歌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自觉地站到走廊上候着。 待徐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牧宵环视四周,只见床头有一个柜子,柜子上摆放着一朵枯萎的玫瑰,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药品,其中有一瓶是白蛋白注射液,尚未开封。 而在徐霖家的墙壁上贴着许多海报,牧宵记得去年运动会的时候,偶然和徐霖交谈过一次,发现她并没有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弱小,也爱看恐怖悬疑小说,要是有机会,还会去看场电影。 她瞥见每张海报下都有一串数字,比如说《控方证人》下面,标注的是0051201。 “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徐霖有些害怕地问。 牧宵依旧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浓郁的男士香水味,没有回答徐霖,只道:“你身上这款香水……应该不便宜吧?而且你以前从不用这种东西,你哪来的钱?或者说,是谁送你的?” 旁边的人脊背一僵,眼神飘忽不定,“我……我就是好奇,想玩玩,随便在2元店买的,不是什么高档货……” “你是想说,”牧宵打开床头柜上唯一的比较崭新的收纳盒,果然翻到了一瓶只出现在广告上的香水,“这个牌子的香水,出现在2元店里?” 牧宵叹了口气,她有些失望,“徐霖,你不是这样的人。一个在食堂吃饭从来只打一样菜的人,一个为了家人要负担高额医药费的人,是什么促使她去买除了装饰毫无用处的香水呢?” 徐霖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膝盖,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牧宵狠了狠心,继续道:“你看见我来进来的时候,眼睛分明是在说:你果然还是找过来了。所以,你真的和袭击我的黑衣男人有关系是吗?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徐霖抱头痛哭,似乎陷入了良心的谴责。 牧宵点开手机相册,找到阿芙洛狄忒酒店里黑衣男人的身影,“我求求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但我想,这个男人手里应该握有他侵犯我时的录像或者录音,我等不了了,他随时都有可能消灭这个证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徐霖抑制住自己的眼泪,看着牧宵道:“你……你真的要抓他,真的能抓到他吗?他和其他人一起……有就是邢桐她们,骗了好多女孩,但没人敢说出去……” 牧宵几乎不敢细想:“你是说邢桐和黑衣人是一伙的,而且像邢桐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徐霖点点头,恐惧感又浮了上来,“她们利用自己的身份,哄骗同学出去,把他们……带给所谓的客户,男孩女孩都有。” 牧宵感到头皮发麻,没想到,除了她,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受害者…… 她继续问:“那你呢?那条内容为E511的短信,是你发的吗?” 徐霖看了牧宵半晌,抱歉地说:“是……是我,邢桐死了,他找到我说,我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可以接替邢桐的工作……这瓶香水,是他欢迎我加入他们的礼物。他逼迫我给你发短信,引诱你来找我,然后伺机埋伏,我家……就是他为你找好的囚笼。” 牧宵感觉愤怒到了极点,她飞快地追问道:“是谁?!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现在在哪里?!” 徐霖似乎是被她:“你不要这样……冷静一点牧宵……” “你也认识那个人的,就是你的体育老师,曾建华。” “你……你说谁?”牧宵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霖畏畏缩缩地重复了一遍,“体育老师,曾建华。” 牧宵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对方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她抓着徐霖的手臂,“他人呢?!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徐霖吃痛,“我……我只知道他说要去找一个碍事的人,具体是谁,我真的不知道啊。” 槐雨路,何疏林在书店二楼,他坐在老人的床边,愣了一会神,黄金瞳黑猫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发了很久的呆了。 于是他起身,准备去拿本书看看。 黑猫甩着尾巴,忽然不再跟随何疏林,它警觉地走到楼梯口,注视着一楼的动静。 何疏林唤了一声,“呆头,你在看什么?” 被人叫做呆头的猫冲他“喵”了一声,率先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何疏林觉得奇怪,看猫的反应,应该是有人来了,怎么都没听到风铃声? 随及,他也下了楼。 一楼摆着许多书架,而在书架后,曾建华握着匕首,盯准了何疏林的后背。 活捉 说不上是心有灵犀,但在牧宵听完徐霖说的话后,她第一个考虑的是何疏林。 以曾建华之前种种所作所为,还有那封威胁满满的信笺来看,他偏执蛮横,如果他把第二次袭击没有成功归咎到何疏林的出现,那他的目标就不言而喻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心慌气乱地扔下裴歌和徐霖,从老校区跑到了路边,拦了一辆车直接就到了槐雨路,差点因为忘记付钱而被骂。 裴歌载着徐霖追了上去,穿过好几个红绿灯路口,险险追丢。 牧宵给司机报了个地名,很快就到了何疏林家楼下。 槐安路干净而静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抬头看了眼书店招牌,心里慌成乱麻,想也没想便拾级而上。 风铃猛地发出一阵哗啦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跑出来,他的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定在了牧宵身上。 牧宵闻声,僵直地保持着上楼梯地动作,后脖颈仿若有千钧之力,艰难抬头,对了一双令她终日惶惶,接近崩溃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充满了惊惧,因为曾建华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 曾建华动动手腕,甩干净刀上的血,肆无忌惮地走下阶梯,向浑身僵直的女孩靠进,“牧宵,你怎么来了?老师……刚好有些事想要找你呢。” 求生欲使牧宵下意识地后退,她的大脑似乎被隔空控制住了,无法思考,却在看见曾建华甩刀的动作后,陡然惊醒,她停住倒退的脚跟,眼神凛然地回敬他:“老师?你不配。” 曾建华笑了,似乎十分惊喜:“啊,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呼——你不知道,我等你找到我等了多久!” 他顿了顿,见牧宵没反应,兴奋地开始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我尝试过很多女人,但没有一个像你一样令我着迷,还记得你第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低着头站在队伍里,没有人和你说话,没有人做你的搭档,孤独之余带着沉静的美……你的同学们根本就不懂你,包括那个接近你的裴歌!臭小子,让他带你去医务室,居然对你动手动脚……气死我了!” “我原本以为你会和裴歌发展些感情,结果我想错了……”曾建华眼露凶光,斜视身后静得让牧宵害怕的书店,“在老校区的时候,我明明可以把你占为己有,居然冒出了一个何疏林!在那种情况下,你还有力气叫出他的名字,看来是我疏忽了,你不喜欢裴歌,臭□□……你喜欢这个大你七届的男人!” 牧宵面无表情望着对方面目狰狞的脸,实际上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几欲作呕。尤其是从他口里听到何疏林三个字的感受,像是信仰遭到了亵渎。 为什么会想要进402班,是因为七年前,有一个人人称颂却没朋友的天才,曾经在那个班级待过,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走你走过的路,去你到过的地方。 曾建华见牧宵毫无波澜的模样,继续刺激她:“我当时就应该想到的,你们两个那么地像,语气、神态,都像是隔着时空的老熟人,一个曾经在体育课上刻下牧宵,一个刻下了何疏林。原来你们两个真的认识,哈,笑死我了!你们应该很痛苦吧?毕竟你已经被我碰——” 牧宵来不及有任何情绪反应,便见书店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何疏林满头是汗,神情痛苦,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发间藏有几近干涸的血迹。 饶是从昏迷中清醒,神智依旧浑噩,他扶着门框冲牧宵大喊,“快跑!” 牧宵见他腿上不断渗出血迹,不仅没跑,反而急得冲了上去:“呆头哥哥!” 何疏林更是气急,“不是让你跑吗?!去找严警官!”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曾建华冷笑一声,“哦?我的两个学生,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横空伸出一只手,将差点够到何疏林的牧宵抓进了臂弯,死死地圈住,刀尖也一并送到了她脸边。 牧宵挣扎了两下:“放开我!” 何疏林想上前,曾建华威胁道:“别动,走近一步,我就在她脸上划一下,”他低下头蹭牧宵的耳廓,“这样,就只有我会喜欢你了吧?” “曾建华,你不打算给自己留退路了是吗?!”何疏林怒道,“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踩在法律不允许的禁区,因为一个学生,把自己弄得遗臭万年,值得吗?你到底有什么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 曾建华的脸冷了下来,“你懂什么,我不过是在追求我想要的东西罢了,至于法律,哼,等它够得到我的那天,再对我进行说教吧。” 而后,他拖着牧宵往停在路边的车走。 何疏林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于是狠狠地在地面砸了一拳。 牧宵被拽着往后走,她动了动嘴,无声地说:“严、悯。” 何疏林远远得站着,以为是要他报警,可在见她被曾建华绑住塞进了车里后,终于撑不住,头痛欲裂倒了下去。 “牧宵……” 警局内。 小李走进严悯办公室,“严队,牧宵她……” 正在白板上绘制人物关系图的严悯转身,“怎么了?” 小李:“你让我在她手机上装的定位系统起作用了,她现在的行踪不对劲,行驶的方向不在她给你的范围之内!” 严悯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料到,黑衣男居然如此肆无忌惮,这么快就找上了牧宵。 “通知丁秦,带人全城追捕!” 一行人火速出击,开着警车浩浩荡荡地窜上了大马路。 丁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被严悯左闪右躲的车技搅得七荤八素,他看着支架上的平板,上面是槐安市的卫星地图,豆大的红点和绿点不停闪烁,两者间的距离也在不断缩进。 “严队,你在那黑衣猛男车上装了警局的定位系统吗?” 严悯眉头紧皱,脚踩油门,说话声也加速了不少:“不是在罪犯身上,而是在牧宵手机上。” 丁秦:“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严悯道:“因为局里出了内鬼,我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事,而且这主意还是牧宵出的。” 听了这话,丁秦心里有些不好受,连技术科的小李都知道了,身为副队的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他正要问,谁知严悯猛地加速,活活把丁秦的话给塞回了肚子里。 严悯:“来了。” “啊?什么来了?”丁秦低头去看平板,见上面的两点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他瞪大眼抬头,一辆普通型轿车正挡在他们车前。 牧宵坐在曾建华身后,往后窗看了一眼,她冷冷地道:“警察已经追过来了,曾建华,你输了。” 曾建华一边往后视镜瞄,一边加大马力想要摆脱后面的警车,“牧宵!你他妈做了什么?!警察怎么会追过来?!” 牧宵紧盯着他的背影,见他分神,慢慢从校服兜里揪出一小刀片:“你以为我被警方拘留的那段日子里,什么都没做吗?曾建华,不是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你总会……”她握着刀片,反手割断捆绳,“遇到一个咬人的。” 前方是一个左拐弯道,严悯乘机加大油门,逆行向前,与曾建华并排驱使。 曾建华透过车窗,瞧见左边的警车,骂了一句“艹”。 丁秦则掏出□□指向曾建华,对着扩音喇叭喊:“旁边的!停车!再不停车,我们会对你开枪的!” 亡命之徒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放下车窗,朝丁秦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随后抬起右手,露出藏匿的枪支,毫不犹豫地连开三枪。 “卧槽卧槽!”丁秦眼疾手快地抱头保命,躲开了第一发,子弹擦着严悯的额头飞了出去,她登时反应过来,放缓了车速,剩下的两颗子弹“哐当”打在了前车身上。 丁秦死里逃生,余惊未了便开始破口大骂:“他大爷的!居然有枪,真他妈丧心病狂!要不是因为牧宵在车里老子也开枪了!” 牧宵也被刚才这惊险的一幕吓了一跳,她瞪着曾建华的背影,质问:“你和徐中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可以随随便便弄到枪?!邢桐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曾建华把枪扔在副座位上,嗤笑,“邢桐?她的死,就是因为你啊,牧宵。” 牧宵:“杀没杀人,难道我自己会不清楚吗?倒是你,若是不巧被抓了,小心邢桐的死,也一并算到你头上,”她顿了顿,继续说:“就算给你们撑腰的,是RD基金会。” 曾建华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错愕,“你是怎么知道RD基金会的?” 然而不等牧宵回答,严悯驾驶的警车再次追了上来,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样子。 曾建华想故技重施,伸手去握□□,说时迟那时快,牧宵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罩在了他的头顶! “什么东西?!”曾建华握着枪毫无目的地乱打,甚至因此降下了车速。 严悯瞧见了前车的不对劲,“就是现在!”一个油门踩到底抢在了曾建华的前头,又急急刹车。 两车毫无意外地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牧宵趁机抢夺曾建华的枪,待他从校服里露出脸来,严悯和丁秦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他们齐齐把枪对准了曾建华,“别轻举妄动!” 曾建华看着牧宵死死地抱着枪缩在角落里,极不情愿地从车上走了下去。 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其他调查小组的队员也赶了过来,他们把曾建华歪七扭八地送进车里,谁知对方仍要回头看牧宵一眼,嬉皮笑脸道:“你能挣脱我的束缚,怎么不干脆勒死我?哈哈哈哈,你就是舍不得,毕竟上了一张床了!” 严悯扶着牧宵从车上下来,瞧见了这一幕,不耐地道:“赶紧给我带走!” 牧宵目光沉静地看着曾建华,手上没来得及被收走的枪,烫得要握不住。 报案 曾建华整个人往审讯室一坐,原本就不宽裕的空间顿时变得有些狭隘,他大喇喇地往椅背上靠,脸上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严悯扳直身子,十指交握放在台上,目光略含鄙夷,“曾建华,35岁,槐安市一中体育老师,教龄十二年,了不得,居然干得出强/奸学生这种事,”她抽出文件夹里的照片,按捺住甩他一脸的冲动,平静地推到对面。 “4月2号晚,穿着保安制服潜进阿芙洛狄忒307号房,4月3号折返,偷走前台存放的黑盒子,4月6号亨利酒吧附近,掳走槐安一中学生谢媛,4月7号老校区,企图对牧宵进行施暴的人,都是你吧。” 曾建华承认得坦荡,“嗯,不过那又怎样?最多也就是坐几年牢嘛,瞧你们一个个的,比我还要关心我。” 严悯冷笑,“那倒不至于,这里想你下地狱的人可多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特意拿走牧宵房间的黑盒子,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灯光下,曾建华露出一丝狐狸般狡黠的笑,将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严悯身上抽开,低头笑了许久,片刻后才耸耸肩,“与我所做的事无关,无可奉告。” 严悯见他这幅模样,料想他是不会主动交代了,决定让调查小组去他家搜查。 “我再问你,4月2号晚,出现在阿芙洛狄忒三层的你、邢桐和十一位房客,究竟是什么关系?对于邢桐的死,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们和RD基金会,又有什么具体联系?” 面对严悯的接连质问,曾建华一口咬定:“报道上不是说了吗,凶器上有牧宵的指纹,怎么,你们看她长得天真善良,就真信她和邢桐的死没有关系啦?邢桐可是找了那么多男人伺候她,她心有怨恨一气之下杀人很正常嘛,干嘛问我?我也就是花钱买piao的客户罢了。” 严悯:“哦?这么说,你承认邢桐是RD基金会的成员,利用自己学生的身份,哄骗同学从事这种肮脏的事情吗?” 曾建华斟酌了一会,“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强调RD基金会,但邢桐好像是和这个组织有关系,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啊,别的我也答不上来。” 严悯讥笑道:“可以啊,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就想把其他罪名推得一干二净,”她猛地抬高声音,怒拍桌子,“你一个普通的老师,哪来的枪支?!哪弄来的保安服潜进酒店?!你敢说这些事没有RD在帮你?” 曾建华愣了一下,旋即似乎想起什么,又露出令人不安的笑,紧闭嘴巴,做好了死撑到底的准备。 严悯继续道:“你一个非酒店工作人员,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入阿芙洛狄忒,还无人阻止,所以我们查了这家酒店,结果你应该十分清楚,它是RD基金会旗下的公司。” 对面的人无动于衷,抱臂点头,十分认同她说的话,就是不肯开口。 严悯心里有些范堵,又是一拍桌子,走出了审讯室。 她接过丁秦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丁秦道:“这个曾建华看来是个顽固分子,既然DNA比对和谢媛体内的精/液一致,干脆向检察院批准逮捕吧。” 严悯呼了口气,沉思片刻,“那就这么办吧,不过还得派人去曾建华家里,找找那个黑盒子,因为牧宵觉得,里头很可能是他侵犯自己的证据。” 丁秦应了声好,有些急促地道:“其实,还有个棘手的事情,严队你看。” 严悯跟着他往招待室门口去,门窗是透明的,她看见里面坐了好几排学生,有些低着头沉默,另一些则在给他们打气,统共有二十来位,大部分是女孩,但也有几个男孩混在其间,穿着一致,都是槐安一中的校服。 严悯一脸怪异,“什么情况?集体斗殴?没见谁受伤了啊。” 丁秦:“你听了可别吓着,都是……和牧宵一样的孩子,”他指了指心脏,“没伤着身子,伤在了这里,看不见,也最难医。” 这时,负责与孩子们沟通的女外勤从屋内出来,手里抱着记录本。 严悯有些难以开口,“怎么样,那群孩子。” 女外勤摇了摇头,“严队,她们都是在近两年内,和牧宵一样有过被性/侵经历的孩子,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牧宵是团伙作案了,哎。” 严悯有些不可思议,“光是槐安一中居然就有二十个?!为什么从来没接到过报案?” 女外勤:“我在和他们的交流过程中发现,他们要么是因为害怕,要么是被威胁了,所以不敢告诉任何人。男孩更不用说了,有的甚至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只能在害怕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现在怎么突然愿意说了呢?” 丁秦十分理所应当地道:“因为牧宵吧。” 严悯:“什么?” 女外勤:“这两天,媒体大肆报道牧宵的案子,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曝出来,公关再怎么阻挠也是无济于事,槐安一中的学校论坛上,也在实时跟进,经过这几天的发酵,有人开始在牧宵的帖子下维护她了,声称自己也被邢桐骗过,被骗的人还会受到邢桐的威胁,继续去迫害下一个,这才达到了现在这个数。” “昨天我们抓住了曾建华的事,很快被搬上了媒体,另外三个曾建华的受害者从论坛上走到师生面前,号召所有受害人把这事抖出来,哪成想居然有这么多,校长招架不住,只能送到警局来了。” 末了,女外勤道:“牧宵这孩子,可真是好样的,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也一呼百应,用身体力行给了受害者们说出真相的勇气。” 她笑:“了不起。” 医院。 周明义从裤兜抽出一包烟,摸遍全身没找到打火机,正纳闷,一只手从他身后绕过来,他回头,只见儿子周舜黑着脸道:“烟鬼,在找这个吗?” “怎么跑你那去了?赶紧还给我!”说着,周明义伸手要抢, 周舜眼疾手快把东西藏进了何疏林的病床里,“这里是医院,你稍微忍忍行不行?一天到晚抽抽抽,抽不死你。” “诅咒我?你个不孝子,”周明义骂骂咧咧地抢过胡春兰手里刚削好的苹果,张口咬了下去。 胡春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挑了个红的重新削:“牧宵出去这么久了,还没说完吗?” 其实何疏林受伤倒在书店门口后不久,从国外归家的周舜遵照周明义给的地址,恰好寻了过来。 他已经好久没见老同学了,猜到他一定胖不起来,但怎么也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那副场面,着实吓到他了。 好在送到医院后医生说并没有大碍,周明义和胡春兰接到消息,一同向领导请了假来看他。 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周舜愤怒得不行,而在见到牧宵本人时,他当场就愣住了,指着她支支吾吾半天,归国精英的气息荡然无存,“你……你就是牧宵?” 牧宵先是确认何疏林没事,随后才认出了他,整个学校唯一算得上是何疏林的熟人的人,“周舜哥哥,好久不见。” 周舜听了那声哥哥,很不是滋味,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明义就让牧宵给母亲打个电话,说是已经把她的事告诉蒋慧了。 周舜坐在床边,刷着手机上的资讯,没什么很感兴趣的事,于是又把目光放在老同学苍白的脸上。 他不敢相信,隔了这么多年,何疏林难道真的……还喜欢那孩子吗? 如果是真的,那他以前说的话,岂不是伤人太深? 一想到这,他就有些坐立不安。 走廊上,牧宵舒了口气,挂断蒋慧的电话,她才庆幸地缓过神来,妈妈不是绝症,能治好,虽然因为阿芙洛狄忒的事,一边哭一边朝她说了许多话,但听说对方已经落网了,情绪总归是平复下来。 如果曾建华没有被抓到,蒋慧大概会疯。 挂断电话没多久,严悯打了过来。 她先是简单地说了一下槐安一中出现众多受害者的情况,而后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受害者都是在阿芙洛狄忒遭到的侵害,所以警方现在打算从阿芙洛狄忒入手,调查RD基金会,但我不是很有把握,刘局对这件事十分不赞同,调查有一定难度。” “那个黑盒子呢?”牧宵问。 “这……也是我要说的其中一件事,我们没有在他家发现黑盒子,他本人死也不松口,现在已经申请逮捕了,后天就会转交给看守所。不过……只能以强/奸谢媛,还有在老校区,对你犯罪未遂一事进行起诉。” 牧宵听了,有些微微出神。 言外之意,就是无法以伤害她的罪名进行审判了。 “牧宵?牧宵你在听吗?”严悯在电话那头喊。 “哦,我在,嗯……没关系的,能审判他就好了,以伤害谁的名义都不要紧,”她咬紧了下嘴唇,一面还要强迫自己笑出声,表情十分难看。 “那就好,现在只剩下一个疑问了,就是邢桐的死,我重新梳理了一下人物关系,没发现动机十分充足的人物,虽然徐中复坚持自己就是杀害邢桐的凶手,但没有动机,杀害李庸,似乎也是为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可怕的杀人魔。调查小组发现他前段时间联络过一个叫付馨的女人,现在正在对她进行传唤。” 牧宵皱眉:“付馨?她是裴歌的妈妈,裴树的妻子。” “真的吗,怎么会这么巧?不过这些事你不用继续操心了,都是警方的工作,我身为警察……没能帮你起诉他们,我感到很抱歉,不过我会继续追查下去的。” 牧宵抢着道:“能抓到曾建华,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严悯姐姐……哦对了,徐霖和裴歌现在还在警局录口供吗?” “两个都已经回去了,裴歌的话,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已经和我说过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得小心些,毕竟在你进入墓园之后,这男孩也跟了进去,那把出现在邢桐身上的水果刀,不排除是他拿的。” “还有啊,组里的人和徐霖聊了一下,了解到她妈妈有非常严重的肾病,做过肾脏移植手术,现在只能靠着医保过日子,她爸爸呢在建造横江大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死在了江里。” 牧宵:“死在了江里?” 严悯:“嗯,她爸爸是个哑巴,在工作时不慎被钢筋绊了一下,掉了下去,打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她妈妈曾经向该项目的负责人请求赔偿,都不了了之,还被媒体塑造成了故意勒索的形象。”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厚脸皮,牧宵不消多想脱口道:“当时的项目负责人,不会是邢国宇吧?” 电话那头的严悯点了点头,“嗯,所以接下来我会暗中派人对她进行调查。” “虽然我不认为徐霖会杀人,但我相信,你们自有判断,”她脑海中突然晃过徐霖家的那些价格高昂的药物,又喃喃自语:“不过……如果她们家没有获得赔偿,那手术费是从哪里来的呢?靠每个月的医保也不够买人血白蛋白吧……” “嗯?你说什么?”严悯问。 牧宵:“噢,我记得你说过,RD基金会可能在进行非法高利贷,徐霖这样孤僻胆小的人,怎么会喜欢跟在邢桐身边呢?你们可以查查她的账户,说不定会有巨额汇款。” 受保 挂断电话后,病房门突然开了,牧宵循声看去,“周舜哥哥?” 周舜冲她挥了挥手,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她旁边:“真的好久不见,你都这么大了!以前你跟在何疏林身边的时候,才——”他腾空比划了一下,“才这么点高吧?哎,岁月不饶人,我一个青春热血的少年变成了整天待在实验室做实验的木头,何疏林,怎么说呢,就他好像还是老样子,看看那皮肤,像话吗,比读书时更胜一筹,就像那种漫画里勾勒出的病弱少年一样。” 牧宵干笑两声,心道您这是哪门子比喻。 周舜纠结了一会,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吧,我还……挺后悔的。”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牧宵没反应过来,双手撑在椅子上问:“啊?” 周舜抿了抿嘴,“高考那年,我喜欢上了班上一个女孩,让何疏林给我送情书过去,哈哈……挺缺德的哈,让他屈才了,不过他没在意,只是面上冷淡,当天下午就把情书递给了那女孩。” “结果对方看了,当场把情书撕了个碎,跑到窥视情况的我面前,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你兄弟,’”周舜摸了摸后脖颈,“年少轻狂啊,当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开始看何疏林哪哪都不顺眼了。有一天我陪他送你回家,路上,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类型,他一开始说没有,走了没几步突然改口,说,‘牧宵那样的性格挺不错的’。” 牧宵顿了顿,撇开头,双手下意识地扣紧椅子边沿。 “说那话时,他眼神那叫一个温柔啊,”周舜自顾自地说,“可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说了一句让我后悔了很久的话。” “你说什么了?”牧宵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周舜脸上笑意全无,心里愧疚得要命,“我笑着说,‘你该不会是恋/童吧?’他当时的那个表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像是定格了一样,没有一丝生气。” “你!你怎么能那么说?”牧宵急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是他同学,难道不知道他是多么敏感的一个人吗?” 周舜:“我当时就是想挫挫他,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当真,因为我这句话,高考后直接和你断了联系。” 这时,病房门又开了,周明义朝他们招手,“何疏林醒了!牧宵,他说想见你。” 不等他说完,牧宵已经进去了。 周舜则冲一脸错愕的何疏林眨了眨眼,随即推着胡春兰和周明义两人到走廊去了。 “让他们两个受害者谈谈吧,咱们外人就别掺和啦……” 病房顿时安静下来。 牧宵鼓了鼓嘴,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她鼓起勇气轻声问了一句,“呆头哥哥,还疼吗?” 何疏林脸上泛起一个久违的笑。 此时的他确如周舜所说,带着一种病态美,不过面对牧宵时,依旧是春风化雨的目光,“不疼了,我没想到,醒来后能这么快看到你。你被曾建华带走的事,像是一场梦。” “这不有严警官和她的那些伙伴们嘛,而且,我也不是十岁小孩了,”牧宵笑着道。 何疏林抬了抬手,却又觉得有些唐突,毫无痕迹地放下了手。 遭受过那样的摧残后,一个未成年少女会怎样去看待男女之间的关系,她还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放下过往呢?何疏林没有答案,也不敢让牧宵多想,生怕一个不小刺激到她。 牧宵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饿吗?”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只是换了个位置罢了,于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住院的这段时间,周明义与胡春兰都没敢忘躺在书店二楼的老人,学校、医院、书店来回跑,累得够呛,却毫无怨言。 何疏林实在是过意不去,不顾身上的伤还没好,急着办了出院手续,出院前,蒋新几经辗转找到了他,存了一笔钱在他这儿,希望他帮忙照顾牧宵一段时间。 蒋新看着同样身残志坚的何疏林,十分不好意思,“我是替蒋慧过来的,她到现在还以为牧宵不知道她生病的事……哎,你说这对母女,一个瞒一个,也不知图什么。” 何疏林拄起拐,给他倒一杯白开,笑说:“亲人都是这样,”他退坐回床沿,“不过,您给的钱我不能收。” 蒋新一急,放下递到嘴边的水,“这是牧宵妈妈亲□□代的,她清楚你的为人,牧宵小时候也同你玩过一段时间,你帮她,蒋慧才能安心养病。”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何疏林摆手,“我并不是要拒绝照顾牧宵,而是受之有愧,小时候孤僻,是牧宵领着我走出自己的世界,现在她遭遇如此大的磨难,哪有弃之不顾的理由呢。” 蒋新对他的事知之甚少,只懂个大概,央求好几遍让他把钱收下,你来我往,蒋新败下阵来,再三感谢后才离开。 牧宵正好回家收拾衣物,回到病房的时候,只看见周家父子帮何疏林打包好行李,对于舅舅的事毫不知情。一行人就这么重新搬回到槐雨路。 推开门的那一刻,风铃叮铃作响,蜷缩在何疏林姥姥床上的黑猫瞪开眼,圆圆的脑袋托起,哧溜一下往一楼跑。 周舜挤进门,被黑绒绒的活物吓一跳,猫倒是不怕生,他一个大活人却连连退避,死鸭子嘴硬:“呦,你还养猫了,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啊,万一有‘防盗作用’呢?” 周明义恨不得揭他老底:“小时候被猫咬还记得吧?打疫苗的痛还记得吧?” 周舜还道:“咳嗽老是好不了,知道为什么吧?牙都变黑了,知道为什么吧?” 父子俩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斗得不可开交,牧宵提着东西,随何疏林上二楼。 牧宵问:“猫是你养的?” 何疏林停下步子回头看牧宵,见她正仰头奇怪地看自己,眼里流露出少女的懵懂,本想骗她打趣的念头顷刻消散,“不,是姥姥养的。” 他在首都读书上班,常常无法顾及老人,于是便送了只猫给姥姥养。 病床上,老人面容平和,若不是一旁的仪器在不停运作,牧宵几乎要以为对方是睡着了。 两人一块把东西安置好,就听楼下的周舜喊:“你们中午吃什么?我去超市买。” 何疏林站在楼梯口朝下看,奇怪道:“你在国外受什么刺激了吗,变得这么勤快?” 周舜走到门口:“放屁,当年你们俩可没少使唤我,你去吗?我开你的车。” 何疏林看了眼在房间折叠衣物的牧宵,有些犹豫。 “人牧宵都快成年了,你瞎操什么心呢,在医院住了两天你不嫌闷得慌啊,走不走?”周舜叫道。 被他这么一说,何疏林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于是随周舜出了门。 车里,何疏林降下车窗,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周舜放了节奏明朗的音乐,嘴里念叨着:“红烧肉、糖醋里脊、子姜鸭,再来条黄花鱼,素菜的话看到啥就往购物车里装吧,听到没呆头?” 何疏林似乎被这叫法逗笑了,“怎么你也学她。” “你不是挺爱听的吗?哎,疏林,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过你得先保证,听完后不会把我踹下车。” 周舜瞄了眼何疏林,怕冒犯到他。 何疏林偏过头,一副了然的模样,“你想问,我是不是喜欢牧宵?” 周舜被他吓一跳,差点闯红灯,“你……你怎么知道,不对,小时候我说你……恋/童,你还记得,是吗。”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无奈地笑,“你要听真话吗?” 周舜点了点头,“跟你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吧,我是真希望你有个人陪,虽然牧宵还不太成熟,又受到了畜生的迫害,但她挺坚强的,肯定能走出来,等她长大了,你就和她告白,不是挺好的吗?当年我说那话,完全就是嘴贱,你别放心上。” 何疏林:“七年前,我并不喜欢牧宵,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她很特别,我期待她长大成人的样子。在听了你的话后,我确实误以为自己对她存在着不好的念头,”他低头浅笑,“不过在大学期间,我在书里看到过相关的解释,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那样的。” 周舜:“你说你也是,条件这么好,大学里追你的人也不少了吧,就没碰到一个喜欢的?那孩子长得是不错,但你也用不着七年都处于感情空白期,就为了等她吧?” “在姥姥出事前,我简单的以为,除了自己的理想,还应当为另一个人执着一次,但把姥姥推下楼梯后,我不认为我还有这样的资格,”何疏林落寞道,“法院没有宣判我的过错,但我终究是个罪人。” 车缓缓开进槐雨路,在书店门前停下。 周明义和牧宵从书店出来,准备帮忙提东西,周明义拦在牧宵面前,“唉等等,这车不是他们开出去的那辆。” 果不其然,司机从车上下来后并未理会他们两人,而是绕到另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车上下来的人拄着拐,有些上年纪,气度不凡,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牧宵眼尖,瞧见随行的女士抱着文件夹,文件夹上的图标,赫然是RD基金会。 来人一点也不觉得见外,他拾级而上,傲慢使他无法接受仰视别人进行对话。 “你好,我叫帕斯卡,RD基金会分区负责人之一。” 周明义本想同他握手,却发现对方是冲着牧宵一个人说的,当即有些警觉,没有退让丝毫,“我是她学校老师,您是哪位?牧宵你认识他吗?” 牧宵摇头。 帕斯卡这才把目光转向周明义:“我们公司想和牧宵谈一谈,能否烦请您让一让?” 周明义看着牧宵,想征得她的意见,牧宵镇定地走上前,“有什么事,在这谈,钥匙我已经带过来了。” 对方哂笑,“看来牧警官并非什么都没和你说,不过也好,省事,”他朝后招了招手,秘书便把文件递了过去。 “两年前,你父亲找到我们,以你为受保人进行投保,如果受保人被警方调查,我司的安保系统会在第一时间发出提醒,对受保人进行赔偿,受保的时间越短,赔偿的金额越高。” 周明义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等……基金会还干这个?”不过众人都无暇顾及他。 牧宵简洁明了道:“我父亲为我投了多少?” 帕斯卡意味深长地说:“一个正义的警察穷尽一生也赚不到的数,两千三百万,赔偿额翻将近五个点。” “怎,怎么个意思?”周明义嚷道:“赔多少?” 帕斯卡:“一亿一千五百万。” 逃狱 周明义惊了,说不出话。 但这笔生意总归是亏大了的,帕斯卡的脸上毫无笑意,他递给牧宵一份合同书,要求她在上面签字按手印,“在收回钥匙之后,基金会会把钱汇过去。” 牧宵没有接,反问道:“还有另一种选择吧?” “什么。” “我不要这一个亿,”牧宵盯着合同上的金额,丝毫不为所动,“我要取回爸爸存在RD基金会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潘多拉盒。” 帕斯卡顿住,良久才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丫头,你确定?如果你知道里面存放的是什么,你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 “后悔的是你们才对,”牧宵也笑了,“我相信我父亲,相信他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有意义的。” 帕斯卡抚掌,“好,好,那你就亲手撕了牧也苦心孤诣为你留下的这份协议,三天之后,潘多拉盒一定会送还给你。” 牧宵眼睛都没眨一下,将白纸黑字撕了个碎。 周明义刚被那从天而降的一个亿,砸得眼冒金星,现在又见牧宵说毁就毁,以为自己在做梦。 帕斯卡当场仰天而笑,什么也没说便扬长而去。 周明义虽然是牧宵的老师,但他知道,RD基金会不仅在国内十分有名,甚至在海外也有颇多涉猎,牧宵和RD基金会的关系,肯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于是他装聋作哑,什么也没问就做菜去了。 半小时后,何疏林和周舜从超市回来,一开始都没发现什么,但何疏林眼尖,瞧见了纸篓里的碎屑,猜想应该是有人来过。 四个人一只猫,就在周家父子的侃大山中吃完了饭。 “牧……”何疏林走到门边,手里端着一盘甜点,停住脚。 吃饭的时候他就发现牧宵有些心不在焉,吃了半碗饭后就离开了饭桌,说想去门口吹吹风。 何疏林无声叹了口气。 世上哪有闲得想吹风的人,多半是有心事罢了。 他望着少女的背影,陡生出一种无力感,牧宵和他们看似生活在一起,但早就以己为圆心,画地为牢,不许任何人踏进去,也不许自己走出来。 牧宵静静地望着某一处,脸上无悲无喜,连自己身边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吃块饼干吧,”何疏林把盘子伸到她面前,想了想又说,“周舜做的。” 牧宵这才回过神,挑了个猫头形状的,“谢谢呆头哥哥,”她咬了一个,当即吃出来这是何疏林做的,于是笑:“这分明是你做的,还想赖给舜哥。” “啊?”何疏林不信邪,吃了一块自己做的,又尝一口周舜做的小熊饼干,“为什么我吃不出来……” 牧宵乐了,故作高深,“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她笑着笑着,面容又逐渐凝固了。 何疏林:“怎么了?不开心吗?” 沉默良久,牧宵摇了摇头:“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这时,黑猫学着主人的方法,有模有样地开了门,从屋内出来,闻着味跳到了何疏林腿上,它瞧见了一旁的牧宵,毫无戒备之心地转移阵地,只给何疏林留了根尾巴。 “我总觉得我的世界好像越来越窄了,自从酒店里的事发生后……”牧宵苦涩地笑了一下,“我的生活,好像就不停地重复出现性/侵、强/奸、强/暴这些字眼,我开始不知道什么叫做安稳的睡眠,什么叫吃饱,什么叫社交,什么叫学习。” 何疏林心里一痛,但哑口无言。他就知道,这件事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断的折磨她。 牧宵摸了摸猫的头,“我一点都不想变成现在这样,真的,一点都不想。别人强塞给我的经历,我却不得不为了抹去它,而改变原来的人生轨迹,这种感觉,糟透了。” 何疏林沉默半晌,笃定道:“我陪你。” “如果觉得这条路走得很辛苦,带上我吧,虽然没法给你太大的帮助,但至少不要拒绝我。” 牧宵微微愣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又变得像小时候那样依赖这个哥哥了,哪怕依旧隔着羞耻与自卑,至少此刻的自己正和他并肩而坐。 曾建华已经落网了,正在送往看守所的路上,她是不是……也该慢慢从这件事走出来,回归到正常的高中生活呢?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捏皱了的相片。 何疏林瞥了一眼,问:“这是你和?” 牧宵:“邢桐,既是诱我入局的人,也是横江大桥案的受害者。邢桐的死一天不水落石出,我就总感觉,这件事还没完。” 何疏林有些迷惑,“……是她吗?” 牧宵见他反应不对,急忙问:“你们认识啊?” 对方摇了摇头,“说不上认识,因为从来没有交流过,书店的生意并不算好,来的人也少,所以但凡来过的,我都能记住,这个叫邢桐的人,她不止是来过,而且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我最后一次见她,好像就是4月初。” 牧宵松口气,继而又问:“真的吗?4月几号,还记得吗?” 何疏林想了一会儿,起身道:“跟我来。” 说着,二人回到室内,周家父子已经喝高了,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 书店是可以借书的,邢桐每次来何疏林店里,都是借书,而非买书,店主仗着客人少,每次有人来借书都不开电脑,全登记在借书表上了。 他翻开4月份的记录,只见最顶上第四行赫然写着“邢桐”两个字,日期为4月4号,正是清明节,严悯他们根本找不到这天邢桐的踪迹。 牧宵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是她的笔迹……这是什么?” 何疏林道:“为了分类,每本书都有自己的编号,1900,就是她那天借去看的那本书,不过我记得,她没把书带回去,而是在店里坐了10分钟,把书还了回去,然后就走了。” “你这么闲吗,看了人家十分钟?”牧宵脱口道。 何疏林没察觉出里面的信息,“啊……我是店主,当然要注意客人了,而且,我也不是,一直在看着她。” 牧宵缓过神来,假咳了一声,小声道:“那什么……可以带我去看看那本书吗?” 何疏林点头,径直走到书架那边,室内很大,容纳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他凭着惯性找到了那本书,递给牧宵,“就是这本。” “《控方证人》?邢桐也喜欢看这种推理书吗?”牧宵有些古怪地翻开书,两张纸同时悄然落了下来。 何疏林从地上捡起空白的那张,翻过来看过去,“应该是邢桐留下的,没字。” 牧宵则捡起了另一张,上面是一张素描图,图上画的人生了一副俊俏的五官,脸带微笑低着头说话。 “那上面是什么?”何疏林凑过来。 “画的是你,”牧宵把手上的画交给何疏林,把白纸换到了自己手上。同样是女生,这个年纪的女孩画一个好看的年轻男人,除了因为喜欢还能是因为什么。而且算起来,何疏林16岁从高中毕业,到现在也不过才23…… 何疏林被叫呆头也不不是没理由的,毕竟他有时候就是个白痴,“为什么画我?”牧宵没回答他,于是他自己琢磨道:“应该是把我当参照物拿来练习吧。” 牧宵把鼻尖凑到纸上,“有一点柠檬的味道。” 何疏林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找来一根蜡烛,他们把白纸放在蜡烛上烤,不多一会儿,两个字显现出来。 “这是……难道邢桐早就知道有人要杀她,所以提前把凶手的名字写在了这里?”何疏林问,“可她为什么不逃呢?” 牧宵看了看借书表,又看了看白纸上的名字,邢桐之死的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这时,放在二楼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为“严悯,”然而没有人听见,直到一楼的周舜被人用枪抵上了脑袋。 周舜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头上的枪后,吓得炸出一声嚎叫:“卧槽你他妈谁啊?!” 周明义也被吓醒了,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站起,待看清闯入者后,顿时醒酒,瞪圆了眼睛:“曾建华!你!你不是在监……王八蛋放开我儿子!” 牧宵和何疏林第一时间从书架后跑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子弹打在了窗玻璃上,哗啦碎了一地。 曾建华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头破血流,面目狰狞,比之前还要疯狂。 他看着牧宵,把枪对准了周舜,恐怖地道:“没时间了,赶紧滚过来,不然——我就一枪崩了他。” 说着,他作势要开枪。 周明义身为父亲本能地冲上去,用手堵住了枪口! 枪响了,书店乱作一团,黑猫吓得炸毛,周明义锐利的惨叫声穿透云霄。 牧宵推开何疏林:“周老师!”眼见身边的人遭受这样的痛苦,她几乎要疯了,于是她看向曾建华:“放了他们,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曾建华抹去快要淌进眼睛里的血,开始往门外退,牧宵紧跟着他的步子,生怕这个疯子再次开枪。 灾祸来得突然,何疏林怎么也想不明白,已经被抓的人怎么还会逃出来,他的愤怒和不甘达到了此生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牧宵三步一回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摇了摇头。 她希望他别管,希望他保护好自己。 曾建华将这场面悉数看尽,他两眼阴鸷,钳住牧宵的肩膀,将她彻底拉出去。 门外传来一阵咔嚓的锁链声。 而后,曾建华透过窗口,往里砸了好几瓶酒,做完这件事,他露出三分之二的脸,笑着对何疏林道,“跟牧宵说再见吧。” 打火机落地,“噌”地一声,大火迅速蔓延整个书店。 抉择 何疏林迅速拿起灭火器对着火势凶猛的地方使,然而店内的书在此时完全就是助燃剂,一处未灭一处又起。 好不容易灭掉窗帘附近的火,他跑到因为疼痛而直冒冷汗的周明义身边,准备和周舜一起把伤者送出去,周舜一把推开他,吼道:“你个呆子!你快去追牧宵啊!” “你说什么呢?”何疏林也吼道,“没看见老师受伤了吗!先去医院!” “我的祖宗哎,你要真放不下她,就赶紧去追,那人能从警察那逃出来,说明他已经不在乎自己那条命了,比起我们,牧宵更危险!”周舜揪住愣在原地的何疏林的衣领,“听我的,我是你兄弟,我了解你,不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如果你们死在这里我一样会后悔一辈子!”何疏林双眼充红,平日淡漠的脸在这一刻竟然也露出焦急。 周舜竖起三根手指,“我向你保证,死不了,我会把这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平安带出去的,信我吧!别在乎他妈的世俗的目光,喜欢就去追,不就比牧宵大了六岁吗?不就是不小心把老人推下楼梯了吗?放下吧!真算起来,世界上有几个人比你善良啊!” 见何疏林一脸茫然,周舜又道:“你难道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老天为什么会让牧宵跌进你的生命里吗?你明白,你不敢相信罢了!” “快去吧,牧宵需要你。” 何疏林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他耳边似乎出现了倒计时沉重的滴答声,伴随着他的脉搏在虚空之中不停跳动,像是牧宵的生命钟。 他没再犹豫,转身越过席卷而来的火舌,穿过破碎的窗口,任由背部刮出一道道血痕。 原本按曾建华的速度,他早已开车逃逸了,但牧宵看见屋内起火后,开始疯狂地挣扎,她无法就这样离开,那屋里有几条生命,哪怕是被曾建华开枪打死她都还不清! 于是一拖二拽,曾建华只好打晕了牧宵。 就在他行驶到拐角处,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何疏林正穷追不舍地追逐尽头那小得像个圆点的车。 严悯没打通牧宵的电话,于是把牧宵留下的紧急联系人电话号码一一打了个遍,最后才打到何疏林这儿。 听见何疏林那冷静得快要冻住她的“喂”之后,严悯就知道,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道:“对不起,警局出了内鬼,和曾建华同属于一个组织,送去看守所的路上被劫车了,他们本来是想要直接杀掉曾建华的,但是出了内讧,曾建华被放跑,被派来杀他的人也死了一个。牧宵……牧宵现在怎……” 何疏林冷静地说:“严警官,我现在把我的位置共享给你,如果能赶到,希望你们不要死守法律,一枪毙了曾建华。法不容情,但情可变法。” 曾建华的车一路往郊外开,他像是磕了药一样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后头的车。 牧宵倒在车后坐,失去了知觉。 严悯在警局召集了调查小组的人准备出动,不想从天而降一尊大佛,刘局负手站在警局门口,像是等候已久。 严悯露出一个早在意料之中的笑,“被派去杀害曾建华,结果却死掉的那个人,电话通讯录里有一个十分眼熟的号码,我正想着是哪个公安干部的,没想到,啧啧,居然是我领导的。” 刘局皮笑肉不笑,“一个通话记录算的了什么,蚍蜉岂能撼动大树。你手下的人,一个都不会跟你走,而你,今天要是出了警局这个门,插手个别组织的事情,往后,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严悯毫不在意地抽出手机,给某人发了条短信,一边道:“嗨,您太看得起我这条命了,老局长当年对我说,当了警察,这条命就交给国家了,不知道她可曾对您说过这样的话啊?” 曾经是严母徒弟的刘局,在那一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哦还有啊,背叛国家之人,终将被人民所唾弃,您好自为之,”说完,她略过刘局,往警车走,不等她开门,一个人影率先溜了过来,钻进车里。 “丁秦?” 丁秦坐在驾驶座上,招呼道:“严队,上车!” 严悯看了看四周,弯下腰压低声音说:“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犯不着违抗刘局。” 丁秦:“可我是你的副队啊,又不是刘局的副队!” 严悯冲他竖了竖大拇指,绕到另一面上了车。 她指挥着丁秦到了某个十字路靠边停,只见一辆武装车由远及近,相较之下,他们这辆朴素的小警车更显相形见绌了。 车上装着一水的雇佣兵,就像海外剧场里出现的那样,威武飒爽,怪不得严队说不带人就不带人,感情是有这么强劲的武力输出啊! 严悯和开车向她致敬的人打了声招呼,随后接起电话:“你雇的人靠谱吧?别是些外强中干的货色啊。” 电话里头的男人低笑一声,“放心,都不如我强,也不如我好看。” 严悯:“……”她怎么会在相亲的时候遇到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对象。 男人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挂电话前还特意恶心了她一把:“任务顺利,未婚妻。” 严悯吓得把手机抛到了后座。 牧宵是被一阵奇怪的味道刺激醒的,她在略带潮湿的地面上挣扎了许久,这才从蜷缩的姿势转为坐着。 她的眼睛被曾建华用布蒙上了,双手像是捆在了木柱上,视线漆黑如死,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周围没有声音好过有声音,至少说明曾建华不在这里。 牧宵试着放缓略显急促的呼吸,迫使自己的思维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闷闷的雨声,像是打在了木头上面。屋顶的雨水漏下,滴在她脸上,叫人一惊。 她先是用尚有活动余地的手探了探四周,除了绵软的泥地,什么也没有摸到。 于是她伸出腿,朝四周扫了扫,一个碗状类的东西被她撂倒,顺带还割破了她的腿。 牧宵不仅没觉得疼,反而有些意外,她现在被困在这方寸间,最需要的就是锋利的东西。 经过焦灼而略显漫长的一系列动作后,破裂的碗拨到了手可以触及到的地方。 她费了好大力,总算把禁锢双手的鱼线隔断了。 得赶紧从这地方出去,这奇怪的味道要把她闻吐了。 手可以活动后,牧宵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下头上的布,屋内并不明亮,扫视一圈,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视线依稀能看见周围有许多模糊张脸,像是红嘴红腮的娃娃。 尽管曾建华不在这,但牧宵仍然怀着很强的戒备心,一丝不敢懈怠。 几步远外的屋子中央,有一把靠背椅,一个女人背对牧宵坐在那,头朝上仰。 牧宵试探着往前走几步,那股奇怪的臭味愈加浓烈,像是从女人身上发出来的。 不祥的预感驱使她绕到女人面前,看清后,牧宵当即转过身去呕吐。 女人穿着暴露,脸上残留着生前画的浓烈彩妆,双目如灰。皮肤已经开始腐烂,颈部、手部、腿上,有着歪曲的针线,腹部的衣物则诡异地凹陷下去。 令牧宵感到不适的正是她四肢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而破坏尸体后,又把它缝回去的人,自然是曾建华无疑。 木屋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一双雨鞋踩了进来,来人把带泥的铁锹扔在了一边。 雨水顺着曾建华的黑色雨衣滴在地上,最后落在牧宵的脚边。 牧宵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巨大的恐惧淹没了她。 雨衣下,曾建华眼窝深陷,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牧宵,表情扭曲且疯狂,“醒了?” 他回看一眼被割断的鱼线和破碗,轻蔑道:“我还是有些小瞧你了,毕竟——”曾建华伸出冰冷的手,抚摸牧宵的脸,“你那么不乖,不像她们一样。” 牧宵拍开他的手,“你这个疯子,你杀了人,还不止杀了一个?!” 曾建华笑着走向其中一个架子,大手一挥,把洋娃娃全部拂开。 架子上的娃娃都是摆设,目的是掩饰藏在后面的人类白骨。 曾建华张开双臂,得意地向牧宵展示:“这些都是我的作品,因为她们都是我的附属品,死了也应该和我在一起。” 牧宵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尽管害怕,双目依旧充满倔强。 他又道:“不过你和她们不一样,对于我来说,你是干净的,唯一的,所以我可以毫无保留地把这间屋子展示给你看,我们会过上没人打扰的生活,”他凑上前,用痴迷的眼神打量牧宵,“你逃不掉的。” 然而,老天像是特意和曾建华作对似的,一个浑身湿透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上握着一块随手捡的石头。 何疏林将重物高高扬起,乌黑的头发遮住了他一只眼睛,显得此刻的他冷峻决绝,“你休想。” 闻言,曾建华猛地回头,迎接他的却是一记狠击!他的右眼当场被砸得睁不开,一片血肉模糊。何疏林不依不饶,不断击打他的头部,连带着所有受害者的怒火,一起发泄出来,似乎打算就这么活活把人给砸死。 直到曾建华在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中晕了过去,他在停了手。 “呆头哥哥!”牧宵扑到他身边,到处检查,“你……你没受伤吧?我看见他把书店给烧了……” 何疏林喘着粗气,露出浅淡的笑,“我没事,”他一把握住牧宵的冰凉的手,“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牧宵重重点头。 两人从地上起来,躺在地上的曾建华却缓缓半睁开眼,费力地从雨衣里掏出□□,瞄准了走向门口的何疏林。 突然爆起的枪声把牧宵吓了一跳,方才还紧紧牵着她手的人毫无征兆地踉跄了一下。 牧宵难以置信地看着何疏林身上多了一个红黑的血点,倒地的功夫,血已经染红了大半的衬衣。 她慢慢蹲下身,满脸错愕,“呆……呆头哥哥。” 何疏林张了张嘴,想安慰她一句“没事,”但因为枪伤,他只能躺在地上发出一阵抽搐。 曾建华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他娘的……居然弄瞎我一只眼睛,老子要你偿命!” 牧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飞快抓起地上的破碗,把尖利的一角按在了自己的颈动脉上,“你要杀他,我就陪他一起去死!到头来你白忙活一场,什么也得不到!你开枪啊!” 她慌不择路选了下策,想赌赌看,曾建华对自己的执念到底有多深,谁知曾建华居然真的有所顾忌,没有扣下扳机,与牧宵两两僵持。 过了好一会儿,曾建华看了眼地上止不住流血的男人,估计就算不开枪,何疏林也会因为失血过多命丧于此,咬牙切齿地把枪扔在一边。 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大步走向牧宵,强行拖着她往屋外走。 屋外的雨冰冷刺骨,牧宵只盼着警察能快点查到这,把何疏林送到医院去。 她被拽着走了没几步,就被狠狠地扔在地上。她抬头,这才发现木屋位居高处,底下是一条算不上宽,但却十分湍急的河流。 牧宵冷笑,“怎么?你想让我从这跳下去吗?” 曾建华不断往前走,临到边界处,再往前踏一步,整个人都会跌进河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一个是手机,还有一个,正是他从阿芙洛狄忒带走的黑盒子。 牧宵愣住,随后问:“你要做什么?” 曾建华:“受人之托,替她做件事。” 牧宵没想到,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曾建华居然还有心思完成别人交代的事。 曾建华左手握着黑盒子,悠闲地道:“我想你之前也猜到了,这个——是针孔摄像头,记录了我疼爱你的画面。你一定很痛苦吧?明明已经抓到我了,却因为没有证据,而无法以强/奸你的罪名对我进行起诉。” “你到底要做什么?!”牧宵感到自己要被逼疯了。 曾建华:“别急啊,听我说完。你们不是还在找,到底是谁杀了邢桐吗?”他扬了扬手机,“她死的时候,我全程都在现场,还用手机给录下来了。” “做个选择吧,强/奸你的证据,和邢桐死亡的真相,只能选一个。” 那一刻,牧宵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明白,曾建华说的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意义何在。 不等牧宵做出回应,曾建华把后果强调一遍:“如果你选择了强/奸的证据,我会把唯一能解开邢桐死亡的视频,扔进下面这条河里。但是,当你选择真相后,我并不会毁了你的证据,因为做出决定的那一刻,那个人会把你被□□的视频通过直播的形式展现给网友,你的裸/体会像教材一样,在互联网上广泛传播,不管隔多久,都难以消除这个视频存在的痕迹。” 雨下得更厉害了。 这是……那个人给的游戏规则吗。 牧宵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的无力,寒意浸透骨髓。 这场荒诞的闹剧,从头到尾都像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 她不禁在心里发问:值得吗牧宵?你只是想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只是想要守护平凡的人生,却让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受到伤害…… 她真的好累,这一切都是邢桐的错啊,她的死难道不是报应吗?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为邢桐查出真凶的义务…… 她能不能自私一次,让性侵这件事快点翻篇,其他的一律不管。 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意志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倾颓,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黑盒子,把黑盒子给我!” 然而脑海中涌现了许多人和事,牧也、蒋慧、严悯、丁秦、何疏林……她是万千人中十分不幸的一个,但不是唯一,甚至在追求真相的道路上遇到了一双双援手,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是在和坏人们做斗争,是经过重重打击后的自己,在和受到侵害时懦弱无能的自己斗争。 她是一块盾,不停前进只为了击退所有的矛,她还没有抵达真相,怎么可以就此驻足。 大雨掩埋了这一场沉默。 牧宵缓缓抬头,目光坚定,伸手指向了曾建华握着的手机,“邢桐,我选邢桐。” 了结 曾建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露出不解的神情:“你说什么?” 相较之下,牧宵表现得尤为果决,她重复一遍:“我选邢桐。” 曾建华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番选择,但规则就是规则,他只管完成别人交代的事,剩下的都不必多想。他凝视牧宵许久,随及在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 “如你所愿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在这场直播里,网友们都说了些什么吧?” 说着,他握着手机朝牧宵走来。 牧宵攥紧拳垂下头,痛苦地闭上眼。 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两声微弱的犬吠,曾建华脸上的笑凝固了,愣愣地等了一会,只听那犬吠声此起彼伏,愈发清晰,他啐了一口,“艹他妈的!我怎么没想到何疏林一定报了警,王八羔子,”他看了眼牧宵,随后眼疾手快地拉过牧宵,裹着她往车那边走。 牧宵冲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对方连哼都没哼一声,只好说:“曾建华,你带着我只会是个累赘!你现在一个人跑还来得及,把邢桐的视频给我,放了我!” “说得好听!”曾建华打开车门,一把将牧宵摔在副驾驶座上,绕了个弯从另一边上了车,“你不过是想救何疏林罢了,给老子死了这条心!” 他转动车钥匙,瞥一眼后视镜,见何疏林捂着受伤的部位从屋内踉跄着出来,“妈的,真是阴魂不散!”只是时间紧急,他来不及下车往何疏林脑门上补一枪,踩住油门往一条蜿蜒的山路上开。 因为失血过多,何疏林脸色惨白,不顾身上的枪伤,钻进车内后直接跟了上去,只要他不跟丢,警察一定能找过来,牧宵就还得救的可能。 然而严悯循着何疏林的地理位置追过来,才发现唯一的路口因为下雨塌方导致无法通行,只好另辟蹊径,一伙人弃车而去,进了丛林。 虽然她很纳闷,她未婚夫哪来的神通,请了这么一群比正规军队还要出色的雇佣兵,不仅如此,还把警犬也带上了,哪怕是刮风下雨,也能打头阵。 丁秦一直注意着何疏林的定位,突然叫道:“严队,他开始移动了!曾建华肯定是发现我们来了,带着牧宵逃了。” 严悯点点头,对着大伙道:“大家都小心,追击曾建华的不止我们警察,还有RD基金会的人,他们派人截杀不成,肯定还会再来的。” 话还没说完,几辆越野摩托车从他们后方呼啸前来,伴随着第一声枪响。 “靠!说什么来什么!严队你家祖上姓曹吧!” “注意躲避!”严悯一边吼一边背靠树坐下。 顷刻间,对方的子弹唰唰飞了过来。 雇佣兵们也不是吃素的,迎着枪林弹雨回击。 然而对方开着摩托个个戴着防弹头盔,明显是有备而来。不过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严悯还能带上这么多人前来,人数上完全不占优势。 严悯一边给自己打掩护,一面试图杀出重围,毕竟救出牧宵才是他们的首要目的。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丁秦朝她看过来,眼神凛冽决绝。 他趁着严悯抽不出空挡注意自己身后时,将冰冷的铁器抵在了严悯头上。 严悯动作一滞,在回过头的那一刻,眼里充满了愤怒,“丁、秦。” 天色阴沉,光被浓厚的乌云吞噬,透不出一丝一毫。 牧宵疯了一样去掰扯车门把手,然而车门早已上档,哪是人力可以推开的。她焦急地回望身后紧追不舍的车影,胸口像是被海绵堵着了,难以呼吸,只好死死咬住下嘴唇。 曾建华道:“你觉得是他撑得久,还是我逃得快?带着枪伤还追过来,他这是在自杀啊,哈哈哈哈哈——” 这话确实让牧宵倍感难受,她哪里受得起何疏林以命相陪啊…… 眼看着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远,那辆车身几乎完全掩藏在了厚重的雨雾之后,牧宵狠了狠心,转身盯着曾建华手里的方向盘,说:“你不是要我们在一起吗,好,那我们——一起去死吧!” 说着,她已经探出手去,挂在了方向盘上,借着曾建华愣神的片刻,将方向盘没头没脑地逆时针转了两圈! 车内一时天旋地转,曾建华赶紧踩住刹车,企图挽救这一失误。然而这段是下坡路,由于下雨导致路面泥泞,车轮在两人的折腾下急急打滑,失控地翻了个跟斗,往路边滚去! 好巧不巧,路边正是塌方处,不过雨太大,附近仅有的几家住户已被疏散,所以根本没留下人来抢修救援。因为土块松懈,电线杆也倾斜了,车子横冲直撞,在下坡的路段直直翻了个身!最后在电线杆的阻力下停下。 何疏林没来得及刹车,直接开到了他们前面才停下,他吃力地从车上下来,明明自己已经虚弱得要命,却仍在喊着牧宵的名字。 受了枪伤的地方,就像一个源源不断的窟窿,何疏林下了车,往整个翻到的车走去,没走两步,就直直跪倒下去,他靠着那点残存的意志,在泥泞的雨水中向前爬行,拖出一地血水。 双眼迷离,眼前开始发白,何疏林只来得及看见牧宵倒挂在车内,头破血流,而倾斜的电线杆摇摇欲坠,他张了张嘴,无声说:“牧……宵,活……活下来……” 大雨冲刷着两辆车,三个人生死未卜。 片刻后,牧宵难受地清醒过来,她感觉到额头有黏腻的东西正往头皮淌,也许是雨,也许是血。她瞥了眼曾建华,只见他仍然昏迷着,于是开始挣扎起来。 她的右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极难抽身,但好在并没有什么致命伤,她的四肢都还健全,于是忙活一阵后,她已经可以背着车顶躺着了。 车窗被雨水模糊,依稀能看见,倒在不远处的白色身影。 牧宵心头一滞:“呆头哥哥……” 她费力地寻找可以逃生的工具,最后只发现曾建华的枪这一重物,于是她够到枪,对着眼前的车窗玻璃一阵敲打。 结果纹丝未动。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电线杆猛得往下一倒——紧接着,只听得嘎吱嘎吱的声音,车玻璃被挤压碎了。 得救了! 牧宵只觉自己这会真是绝处逢生,用巧劲将右腿完全抽出,准备往何疏林那边爬。 曾建华方从迷蒙中抢回些许意识,便见牧宵要逃,大手钳住了她的脚踝。 “你——”牧宵回头,拼命蹬开这关乎生死的禁锢,“你要做什么?!” 曾建华睁开血淋淋的眼睛,嘶哑道:“救我……出去。” “凭什么?!”牧宵大吼,“如果不是你,我们都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不是吗?!” 曾建华丝毫没有要松开牧宵的意思,“呵呵,报应……牧宵,你还相信,什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吗……你看看你自己的处境,你不仅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你被轮/奸,被绑架,这些……也是你的报应吗。” 牧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一边踢,一边吼:“滚开!” 曾建华似乎做好了死也不肯放过她的准备,即使是已经半死不活了,手依旧紧紧握住她的脚踝,就像是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 牧宵的上半身已经伸出了车外,她察觉车身后出有异响,不同于雨声,像是汽油汩汩流出的声音。往上看,电线杆已经要倒了,这么一砸,她要么是粉身碎骨,要么就在车身爆炸中死得连渣都不剩!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这么死在这里吗……在最痛苦的时候结束这一生吗? 开什么玩笑,她要做的是跨过疼痛,不是让疼痛埋葬自己啊。 她要好好活。 牧宵举起枪,对准曾建华的头部。 老牧生前教过的最危险的事,就是如何用枪,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女儿应该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碰这种东西的,可惜,命运弄人。 她的手是颤抖的,眼泪也莫名被激发出来,混着雨水淌了一脸。 电线杆又往下轧了几分。 牧宵闭上了眼。 什么是善?! 什么是恶?! 什么是伤害?! 什么是救赎?!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她要活。 枪声响,这一次,被射中的是曾建华的头。 脚踝处终于失去力道,变得可以挣脱。 就在电线杆完全倾倒的瞬间,牧宵终于摆脱束缚,从车内出来,不顾一切地向何疏林跑去。 汽车在她身后骤然爆炸,掀起一阵冲击,好在他们距离车身不算近,牧宵扑在何疏林身上,只受到了些碎片的撞击。 待一切重归于静后,牧宵这才发现,何疏林的体温烫的吓人。 原本干净俊俏的脸已经被血水和泥泞模糊了,他双目紧闭,呼吸都是微乎其微的。 牧宵将何疏林抱在怀里,声嘶力竭朝四处呼喊:“来人啊!有没有人……救命,救命——!” 然而没有回应。 她开始无助地大哭,“呆头哥哥……你看看我,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你……别丢下我……”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我好像一直都没对你说,欢迎你回来……”牧宵自嘲地笑了,“不,应该说,我还喜欢你。” 没有人理她,她于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小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仰望你的背影,觉得你厉害,但是却从不骄傲,你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太阳,但大多数时候,脸上挂着仿佛永远也无法消融的悲伤。” “你没给我明白什么是喜欢的机会,就这么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还保有你留下的影子,比如说难受就吃糖这种幼稚的行为。” “突然有一天,我回过头来看这些年,对你的这一点执念,慢慢地……早就成了暗恋。” 牧宵说着,泣不成声,“你可以说我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喜欢,但这一刻,为你感到心痛是真的……我求你,求你撑住,别放弃好不好……”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何疏林在昏迷中动了动手指,然而紧接着,他陷入了更深沉的梦境中,牧宵穿着黄色的雨衣,成了他灰白世界里的唯一一抹色彩。 树林里,因为丁秦突然叛变的举动,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在丁秦拿枪指着严悯的头后,她也在转身的同时把伤口对准了偷袭者,而在发现这个人是丁秦后,她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直起身,对着周围蠢蠢欲动的雇佣兵们道:“都别动,这是我的下属,我来解决。” 丁秦咬紧后牙根,“怎么,想同归于尽吗?给条出路不好吗?” 严悯冷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叛变转向RD的。” “有意义吗?!”丁秦吼出来,“当警察的就可以完全摒除欲望了吗?当警察的就不会犯错了吗?对不住了严队,我也是被逼的。” “又是一个身不由己,”严悯气笑了,“你对得起身上的警徽吗?对受害者的怜悯、对犯罪者的痛恨,难道都是你装出来的吗?!” “严悯啊,人都是肤浅的。纵使有高尚的一面,也难掩骨子里的卑贱,在警校的课堂上,我就这么说过了。只不过,你都忘记了吧。” 严悯心口一阵热一阵冷,反复交替,“没得商量,今天我就是死在这,也要让他们救出牧宵,前后辈一场,做个了断吧。” 二人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枪声一前一后响起。 片刻后,丁秦倒下了。他夹克里的警察手册也掉在地上。 视线开始模糊,他有些想笑,只扯动了一下嘴角。 你看,严队,你果然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还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逼不得已针锋相对,我一定会让你先开枪。 因为我想作为警察,光辉地死去。 在他合上眼的那一刻,严悯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中弹,而是打偏在了树上。 她蹲下身,收起警察手册,随即继续打响了双方的争斗。 失焦 牧宵幽幽转醒时,周围的环境已经转换了。 她惊呼了一声什么,头顶纱布直直坐起。 原本坐在病床前以泪洗面的蒋慧愣住,赶紧擦干净脸凑上去,“宵宵!宵宵你醒了?对不起……”她把牧宵揽进怀里,“对不起,是妈没用,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牧宵渐渐回过神,“妈?”她从怀抱中挣脱出来,仔细看了看蒋慧,“妈,你的病怎么样了?” 蒋慧哭中带笑,“好多了,医生说可以痊愈,你不用担心我。” 牧宵茫然地点点头,她扫视四周,发现屋内还有舅舅蒋新,一名正在通电话的女警员,以及周舜。 她猛地一顿,惊恐地道,“周舜哥哥,你怎么在这?周老师呢,他怎么样……”说着,她又停下来。 不对,她是从哪里过来的?雨、血、枪声、爆炸……是了,最后是严悯找到了他们,送进医院。 她张了张嘴,问:“何……何疏林呢?” 周舜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不过依旧无所谓地回道:“我爸你就不用操心了,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性命之忧。用他的话来说,正好可以休个长假了。何疏林姥姥还有那只猫都没事,你别有太大压力——” “何疏林呢?呆头哥哥呢?”牧宵打断他,几乎是哀求地问。 周舜把目光投向蒋慧,毕竟母亲比他更能安抚牧宵。 蒋慧没辙,只好支支吾吾说:“他已经做完手术了……在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期。” 牧宵了然地点点头,把脸埋进双手,“是我害了他。” 周围的人都赶紧上来劝,谁知良久后,牧宵抬起头,脸上并没有泪痕,她问:“今天几号?” “你睡了好几天,今天是18号。” 牧宵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 于是她不顾蒋慧的阻挠,给帕斯卡打了个电话,“把我父亲的东西,送到槐安市公安局吧。” 外头仍在下雨,挂断电话,牧宵换好衣服打算和女警员一起去警局找严悯。 她必须要把该做的事做完,否则,大家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妈陪你一起去,”蒋慧站在一边道,“你是我生的,我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社会的。” 牧宵瞒了母亲那么久,现在没有理由拒绝蒋慧了。毕竟,在这场事件中,最猖狂的罪犯曾建华,已经死了。 在路上,严悯给牧宵打了个电话,“RD基金会的潘多拉盒已经收到了,现在就等你用钥匙打开。” “还有,付馨已经被请到警察局喝茶了,审讯结果并不是很满意,她坚持自己不认识徐中复,而徐中复呢,依旧声称是自己杀了邢桐,我估计再这么下去,法院就要直接起诉徐中复了。裴歌知道自己妈妈被抓,正在等我们给他一个解释,徐霖也突然跑过来了。” 牧宵开口问,“徐霖也过去了?” “对,可能是对案子比较关心吧,毕竟她也算是曾建华的帮凶。哦还有,因为丁……善后的事比较多,我差点都忘了,之前你让我查徐霖是不是曾有巨额贷款,我找人帮忙看了一下,没有,不过奇怪的是,徐霖妈妈做手术期间,邢桐账户里有一笔数额相当的汇款,而且这笔钱还真就用来缴纳手术费用了。” 牧宵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会这样? 出租车前窗的雨刷器左右来回摆动,一下又一下。 4月5号凌晨,打过来的陌生电话,是1900 0119094。 邢桐的尸体发现于横江大桥底下。 徐霖家海报下都有一串数字,比如说《控方证人》下面,标注的是0051201。 徐霖爸爸在建造横江大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死在了江里。 邢桐生前,曾经去过何疏林的书店,她借了一本编号为1900的书,并用柠檬水在纸上写下了……徐霖。 徐霖从未有过巨额贷款,相反,徐霖母亲的治病钱是邢桐交的。 难道……? 一想到这种可能,牧宵的心脏一阵狂跳,她受伤的头部剧烈疼痛起来,如果这是真相,如果这是真相…… 过了十字路口,前面就是警局,路边全是扛着□□短炮的记者,严悯在电话里说:“一是因为影响力颇深的新日报社主编付馨被抓,二是为了掩盖警局里出现叛徒一事,上头故意把你反杀曾建华的事透露给了媒体,我尽了全力,没让他们知道你在医院,这不,全跑到警局来蹲守了。” 牧宵二话不说,趁着红灯,把雨衣穿上,推开车门跑入雨中。 蒋慧没带伞,在车里喊:“你去哪——” 此时牧宵没有精力去顾及蒋慧的感受,她戴上口罩,浑水摸鱼般地躲过记者们,潜进警局。 明明所有的提示她都清楚地感受到了,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徐霖啊徐霖…… 严悯握着电话,听到牧宵说自己已经混进来,假装不经意地往外一扫,找到牧宵的位置,让警员把她给带了进来。 她把牧宵带到办公室,“到底是有什么急事,让你刚醒过来就要往我这跑?潘多拉盒吗?”说着,她把帕斯卡送来的黑色保险箱推到她面前。 牧宵只看了一眼,而后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严悯,她略过曾建华死前发生的事,说:“我短信里有邢桐死亡时候的视频,是曾建华给我的。” 严悯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但时间紧迫,她也没多问,在把手机连在电脑上,打开了曾建华发过来的加密网址。 画面十分平稳,虽然有些昏暗,但足够清晰了。 但从头到尾,都只有邢桐一个人。 她像是已经训练过无数遍这样的场景,带着手套从包里拿出牧宵扔掉的水果刀,找准了一个角度,对着空气哭喊着后退,而后把刀一下下地捅进自己腹部,最后一下更是用尽了全力。刀身完全没入她的身体,她倒在了离江几步之遥的地方,像是死了。 拍视频的人十分冷静,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放下手机,打算离开这里。 然而走出很远的地方后,他突然停住,回望一眼后,像是发现事情不对,连忙跑了回去。 手机在他手里猛烈摇晃,但摄像头依旧拍到了邢桐——她爬起来了,她爬到了高地的树下,手里握一根粗绳,它挂在头顶的老树上,另一头栓着沉重的石头。 巨石悬于头顶,若是就这么砸下来,必死无疑,然而邢桐却在松手的那一刻笑了,像是解脱。 拍视频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邢桐活生生被砸死了,她咕噜噜地滚了下去,滚回到了江边。 视频戛然而止,像是把后面的部分剪辑掉了。 严悯和牧宵沉默良久,最后,严悯率先打破这份沉静,“她真的是自杀。” 牧宵苦笑,眼里含泪,点了下头:“和你想的一样,警官。” “可是,为什么呢?拍视频的人又是谁?曾建华吗?” 牧宵强忍住心中的悲痛,用颤抖的声音说:“因为……邢桐就是徐霖,徐霖才是邢桐。” “你……你说什么?”严悯浑身寒毛倒竖。 一个美得像天鹅的人,和一个卑微到从不敢抬头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如果是真的,那现在在警局的“徐霖,”才是真正的邢桐?! 严悯难以相信,几个学生,居然能在法治社会里做出这种偷天换日的举动! 牧宵像是已经无法感受到悲伤了,她把手放在保险箱中,轻声道:“现在,让我看看,这最后的秘密吧……” 她从脖子上摘下牧也留给她的钥匙,放进钥匙孔。 最后,在密码锁上输入了——裴树的生日。 牧宵慢慢打开箱子,“我一直在想,父亲哪来的两千万进行投保,以RD基金会的思维,可能以为他真的帮助权贵做了违背良心的事吧。但我知道,他不是,这笔钱,只有可能是他的挚友,裴树的。那句‘身为父亲最后的慈爱,’不全是因为爸爸把保险放在了我身上,还有可能,是说裴树。” 严悯:“裴树身为父亲的慈爱?那是对他的儿子,裴歌吗?这到底是……”她头都大了,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见这么诡异无绪的案子。 保险箱已经完全打开了,里面静静躺着两个信封。 一个写着,“牧也遗物。” 另一封上,写着“裴树遗物。” 牧宵先是把牧也的那封打开了,果不其然,里面是当年他调查的邢国宇犯罪资料。牧也没给她留下任何言语,因为要说的话,要教给孩子的东西,他都悉数传授给了牧宵。 牧宵把这些证据全部递给严悯,随后拿起了裴树的那一封。 里面是一封书信,和一张存储卡。 她从头读到尾,最后一边哭一边笑,“原来,你也是其中一员啊,哈哈哈哈……” 严悯上前按住她,“牧宵!你冷静点,你还知道什么了!” 牧宵笑累了,脸上溢满了悲伤与痛楚,“‘徐霖’和裴歌在一块吗?” “没有,怎么了?” “让他们见面,就说,RD基金会的盒子,打开了。” 裴歌和付馨原本坐在等待室里,母子二人虽然没有过多交流,但那份担心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付馨只是冷冷地说:“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根本不用掺和进来!” 裴歌正欲发作,这时,门外走进一位警员,身后跟着徐霖。 警员:“付馨,你出来一下。” 付馨顿时有些警惕,“做什么?我儿子呢?” “你儿子留下,他们有话要说,”警员二话不说,上来就往付馨手上戴手铐。 “你……这是什么意思?”付馨有些慌了,但比起自己,她显然更担心裴歌,“你们要让他们说什么?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 裴歌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截了当地问‘徐霖’:“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 ‘徐霖’站到裴歌身前,笑着仰视他,与之前佝偻胆小的那个女孩完全判若两人,她笑着说:“牧宵的盒子已经打开了。” 裴歌眉头皱起,正要开口问什么盒子,门口的付馨却突然扑过来,完全不顾个人形象,“儿子!不可以,不可以去看,妈妈求你,不要看!” 警员一拖二拽,硬是把这个突然崩溃的女人带出了门,关进了审讯室。 牧宵和严悯走到门前,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看。 只见‘徐霖’从口袋中拿出一包湿纸巾,摘下眼镜,擦干净脸,特意扮丑的妆容被卸得差不多了,她这才把两边的头发往脑后一束。 精致的五官,甜腻的笑容,站直以后完全不同的高雅气质,除了邢桐,还能是谁。 她轻轻握住裴歌的手,随后踮起脚,在他的唇边留下一个吻。 裴歌愣住,面色痛苦地闭上眼。 片刻后,他眼里的坚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懦和疯狂。 他颤抖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像是如梦初醒。 二人对视良久,裴歌在邢桐手背上落下一吻,“欢迎回来,邢桐。” 独白 我叫徐霖,在14岁那年开始,也叫邢桐。 我第一次见邢桐的时候,觉得她就像一个救世主,毕竟当时的我是个刚失去父亲的孩子,母亲几次三番索要赔偿,都没有人受理,负责人还找了一群人找上门,不仅砸东西,还打了母亲一顿。 我想让她去医院,但我没钱,妈妈也没钱。 最后,我只能提了一盒创口贴回来。 过了没多久,她到医院里检查,医生说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可我们家根本没钱来治了。 她想去死,我废了好大力气才让她打消这个念头,让她用父亲给我攒的学费拿去治病。 邢桐就是这个出现的。 当时我刚中考完,在一家餐饮店打工,油渍满身,邢桐不一样,她的穿着打扮都不像是会来那种闹市的人。 她给老板付了我那天的工钱,把我带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她说,我就是邢国宇的女儿。 我知道邢国宇,差点把我妈打残、还在网上说我家碰瓷的那个负责人。 当时我转身要走,邢桐却说:我和你一样,我想他死。 我想不明白,她不是那个人的女儿吗,怎么会要他死。 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虑,又说:为了让他死,我可以献出我自己的身躯,你呢,你敢不敢。如果站在我这边的话,你母亲的医药费,我会帮你。 医药费,是我最需要的,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她。 这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整容,她骗了她的母亲,让她以为自己是在国外做的整容,其实没有,她在国内找了一家美容医院,把自己变得和我一模一样。 为了更好的区分我们两个人,邢桐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打造出两个特征明显的极端,让邢桐看上去是洁白、高不可攀的公主,而提到徐霖,则是个脏兮兮、皮肤黝黑的驼背女孩。 我和她,开始成为两个人,模仿对方的字迹,模仿对方的语气,甚至连体重也要控制得一样。 这之后,不管我们去办身份证也好,入学也好,在这种需要验证身份的时候,我会成为同学们眼中的女神,邢桐,而邢桐会成为我。 为了应对一些突发状况,邢桐故意以欺凌的姿态把我带在身边,让我看起来更能博人同情。 她总是问我,如果有一天要我去死,我会不会拒绝。 我摇头,因为比起死亡,我更害怕以徐霖的姿态活在这世上。如果能偶尔作为邢桐活着,那样也不错。 后来有一天,她看起来十分恼火,是因为一个叫牧也的警察死了。他正在追查邢国宇强/奸未成年少女的事情,邢桐本想和这个警察联系,但她却发现这个警察在RD基金会投了保。 邢桐就是RD基金会的一员,不过她是自愿加入的,为了找到邢国宇的犯罪证据。她十分清楚,在RD基金会投保,意味着这个警察包庇了罪犯,当自己被抓,就会给家人留下一笔巨额赔偿。 不过邢桐觉得很奇怪,因为牧也的受保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女儿,一个叫牧宵的女孩。她开始想,牧也存在基金会的东西,会不会是邢国宇的犯案证据。 恰好,她找到了一个新的帮手,那个人叫裴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被他浑身的血给吓了一跳,他虽然害怕,但眼神却是疯狂而兴奋的。 邢桐说,他就是槐安市中考第一,不过不巧的是,她今天撞见了冷酷学霸的秘密——他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之后,她把浴室借给他,让他洗了个澡,领着他进了房间。 里面传来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但我已经习惯了,邢桐本就十分擅长利用自己的身体来捆绑男人为她做事,那是RD基金会对她的要求。 我不知道邢桐后来是怎么知道裴歌喜欢牧宵的,又或者说,裴歌的正常人格喜欢牧宵,反社会人格眷恋着邢桐,总之,她很生气,想到了一个计划。 她原本想让我去诱牧宵入局,但我拒绝了。我不善良,之前多次利用自己弱者的身份,为她控制过许多“小白兔,” 唯独牧宵这次,我拒绝了。 那是在一次高一的体育课上,两个班级同时在一个场地上进行户外运动。 自由活动时间,我无意中发现曾建华用看猎物的眼神偷偷看着她,于是忍不住想和她提个醒,因为邢桐说过,曾建华是杀过人的客人。 走近后,我发现她正盯着学霸墙上的某张照片出神,那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气质温润,没在笑,但却给人很温柔的感觉,我竟也忍不住想亲眼见见他。 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叫何疏林。 牧宵似乎是被我撞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她没有避开我,反而主动和我打招呼,问我的名字,我头一次这么乐意地告诉对方:“徐霖,我叫徐霖。” 我和她谈了许多,发现她竟然也很喜欢看推理类的小说和电影,她还告诉我,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找她玩。我嘴上说着好,但心里却知道,我的身边除了邢桐这类冰冷的怪物,不会再有任何温暖的东西出现了。 而且我怎么会嫌弃她呢,她聪慧又可爱,是个好人。 所以我拒绝了邢桐,只同意帮她在牧宵手机上安装定位器。 她更加嫉妒了。而这,也成为了我灭顶之灾的源头。 哪怕是找了一层楼的客户轮/奸了牧宵,她也还是不依不饶。她拿着牧宵被曾建华□□的视频,一遍又一遍强迫裴歌看。她希望裴歌的正常人格在痛苦的打击下完全扼杀。 但没能如她所愿。 主意打到了我身上,她给我讲了她在国外发生的事,希望同样的事都在牧宵身上重演一遍。 我拿什么拒绝呢?我的指纹我的血型都刻上了邢桐的名字,甚至替我交的医药费,也是用邢桐的身份证去贷的高利贷,我根本还不上,一旦邢桐停止为我还钱,我和妈妈都会死的。 恰好我也累了,我做了坏事,早就不想干了,所以我同意帮她。 我之前在牧宵手机里装定位系统的时候,还设置了一个隐藏联系人:1900 0119094。 这并不是我真实的手机号码,而是为了向牧宵透露讯息留下的暗号。 我还在自杀前故意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好让她看到这串号码。她喜欢看电影,一定会察觉到这串数字的空格不对劲,只要去网上搜0119094,就会知道我和邢桐之间的联系。 至于1900…… 那其实是我的一个私心。 偶尔我也会打扮成邢桐的模样去逛街,最喜欢去的还是书店。 我没想到,自己会遇上学霸墙上的那个男人,推开书店门的那一刻,他正在打理盆栽,旁边的猫窝在桌上,似乎是犯了错,而男人嘴上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脸上却挂着浅淡的笑。 我失神了片刻,直到他冲我笑着点了点头,才醒过来。 当时的我一定是面红耳赤地走进了书店,还要假装镇定。 站在书架前挑书的时候,他恰好捧着一堆书从我旁边经过,他的手臂擦着我的肩过去的时候,心跳漏了一拍,男人身上淡淡的花香,好像让我醉了。 那之后我会固定时间过来,就只为偷偷看他。 死前那一天,我特意穿了过生日时邢桐送我的礼物,一条碎星连衣裙,本来打算到死也不穿的。 不过他看见我过来后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我没感到失落,这样就很好了。 我借了编号为1900的那本书,在里面放了两样东西,一个是素描画,还有一个,是用我自己的字迹写下的“徐霖。”我到底还是希望他能记住我的真名的,毕竟一生就心动过这一次。 自杀的地点是我选的,是父亲失足落水的横江大桥。本来按计划只是要用邢桐交给我的那把水果刀,但我一早就准备好了石头和绳子。 因为多次重复自杀场景后,我发现邢桐根本不会进到场地里来,我告诉她,根据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犯罪人一定会在现场留下痕迹,以防万一,不要靠近我。 她信了,找了裴歌来拍视频,但是裴歌的母亲付馨似乎发现了我们在做什么,于是派了一个男人来帮我们,那个男人叫徐中复,是个出租车司机。他说如果有个万一,他还能顶罪。 他对付馨十分死心塌地,就连当年裴歌发病,砍伤了他父亲裴树,最后却被付馨反咬一口,说裴树是精神病的事,也有他的参与 。 不过这些纷扰都和我无关了,我很满意这个结局,至少牧宵不会因为我的死,而成为罪人。 说实话,来世上走这一遭,我过得贫穷,卑微,不像个人。我很不满意,但谁也救不了我。 那就走吧。 终章 牧宵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联手打造的,多可笑的闹剧。 邢桐仿佛是知道她一定会来,依旧保持与裴歌面对面的姿势,偏过半个头,嘴角扬起轻蔑的笑。 “牧宵啊,你现在有稍微理解我了吗?” 少女握着裴树留下的两样东西,隐忍情绪反问:“理解你什么?是利用徐霖做你的替身,还是找人侮辱我?” 邢桐不笑了,因为裴歌放开了她的手,害怕地躲开牧宵的视线,开始后退,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牧……牧宵,是牧宵!”他甚至往桌底下钻。 邢桐及时揪住裴歌的领子,在他脸上落下一个清脆的耳光,“废物!你怕她做什么,你喜欢的是我!” 裴歌挨了一耳光,呆了片刻,随即又钻到了桌底。 牧宵冷冷地看着两个人,擦去半边眼泪,她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邢桐、徐霖、裴歌,这三个人,一个从小遭到父母抛弃,在国外度过了一段悲惨的童年,一个穷到无路可走,只能接受别人的胁迫,还有一个是精神病患者,不发病的时候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比起他们,她好像还颇为幸运了? 邢桐敏锐地捕捉到牧宵眼神里的变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局面,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牧宵和自己一起堕入地狱,从身到心一起毁灭。 “你这是什么眼神,牧宵?你就一点都不感到绝望吗?”她慢慢走到牧宵面前,瞪圆了眼,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缝,“而且我很好奇,曾建华让你做抉择的时候,为什么要假仁假义地选我啊,是我给你下了药,让你在阿芙洛狄忒被十二个男人欺负的不是吗?你是恨我的吧,为什么不承认呢?真相,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我没死,我以徐霖的身份活得好好的。” 牧宵还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说。 “我真想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因为愤怒,邢桐的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配上那张精致的脸,俨然成了毒蝎美人,“我最讨厌你这种眼神,就像罗琦当初看我一样。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我现在是徐霖,你没有任何证据抓我,我会安然无恙地活着。” 牧宵痛苦地闭上眼,不忍看她以及躲在桌底的裴歌,“你明明可以选择一条正确的路走。”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邢桐笑了,“你没见过我所在的世界,冰冷、黑暗,连路都看不到。” 牧宵否认地摇摇头,“冰冷?你有没有试着感受旁人的掌心,是热的啊;黑暗?你有没有攀登过山顶直视日出,那是光明啊。我告诉你邢桐,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不会变成你,也不会理解你,因为我会坦然接受这世上的善意,紧紧抓住那些别人伸过来的手,不像你,在罗琦愿意忏悔给予你帮助的时候,你拒绝了,所以你没资格要求别人陪你下地狱。” 邢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呵,你是不是觉得十二个男人有点少啊,而且徐霖为了护着你居然选择那样的自杀方式,还有裴歌,他另一面人格甚至喜欢你,你多幸运啊……” 她话还没说完,在门口听得差不多的蒋慧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一口唾沫吐在邢桐身上,“呸——” 牧宵:“妈?你怎么……” 蒋慧略过她,转身对严悯道:“警察同志,牧宵……牧宵,”她哽咽了两句,“我女儿,她是不爱说话,可她本本分分老实做个学生,努力读书,孝敬我这个母亲,她在校尊敬老师,在班上吃了亏她也不吭声,不想给别人惹麻烦。她除了跟了我这个没钱没本事的妈!她有什么错?!求求你们,还她一个公道吧……” 严悯托着蒋慧,“您……哎,我们当然会尽全力的。” 她招了招手,让外面的警员把蒋慧带出去安抚。 室内稍微有些安静,只听得见裴歌在桌底下喃喃自语的声音,“不可以喜欢牧宵,不可以喜欢牧宵,你必须死,你必须死……” 牧宵想起给自己吟诗的少年,说喜欢自己的少年,有些感慨地拿出手机,裴歌的头像依旧是原来那个,不过牧宵给他的备注是,“海市蜃楼。”她没有犹豫,按下了删除键。 而后,牧宵把裴树的遗书和存储卡交给严悯,临走前,她回望一眼蜷伏成一团的裴歌,说:“还好我也没有多信任你。” 一个月后。 槐安一中接到通知,由于上次的辩论赛有评委泄题,将会重新举办。 周明义和胡春兰商量好了,不打算参加。 毕竟当时的三个学生,邢桐、裴歌、徐霖,一个退学,一个在精神病病院,还有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了,重新选拔人才真的挺困难的。 不过牧宵倒是愿意继续参加辩论赛,希望弥补之前的遗憾。 而何疏林从重症监护室脱离危险后到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不但答应届时会前往观看比赛,而且还躺在病床上给她整理资料。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比赛当天,仍然有许多媒体跑到比赛场地去,因为牧宵的案子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有她的内容就有卖点。 牧宵这组的辩题是:评价行为善恶的标准是效果还是动机。 牧宵身为反方,需要说服在场的人,评价行为善恶的标准是动机。 然而对方辩手似乎认识牧宵,从开场就一直在特意攻击牧宵,让比赛的过程看起来有些荒谬。 针对牧宵的辩手叫方博,他不顾队友的阻拦,在牧宵辩论时站起来,粗鲁地打断她,“说句实话,我不认为你还配站在这个位置上!或许,你以为在你追求公平正义的时候是正确的,动机是善良的,但我想请问一句,如果因为你的举动,导致了无辜人的死亡呢?” 座下一阵唏嘘,不过都在说这男孩怎的如此不分场合。 牧宵微微一愣,朝何疏林的位置看去,他并没有坐在那,也许是医院没有批准。 于是她深吸口气,承认道:“是的,我确实也曾差点害死一个人。” 然而方博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是愤恨道:“你有想过你把性侵这种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果吗?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这次案件的受害人,本来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来的,但是,因为你,他把自己遭到侵害的事告诉了老师、同学、家长,连警察都不能给他立案,因为没有证据!空口无凭的,谁会相信他!” 方博情绪有些激动,面红耳赤,眼里闪烁着泪花,“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指责他,他终于受不了了,他自杀了啊……你多风光啊,所有媒体都对你歌功颂德,说你勇敢,说你坚强,我呸!如果不是你盲目做出表率,我朋友也不会死!” 牧宵有些局促地站在台上,方才辩论时的自信一扫而空,突然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境地,她在议论中沉默了一会,选择弯腰鞠躬,以表哀悼,“我很抱歉,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带领谁一起去检举这种事,我只是……只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寻找……寻找真相……罢了。” 牧宵感到有些头晕,之前医生也和她提到过,虽然在曾建华的那场车祸里,她伤的不严重,但并不排除有后遗症的风险。 眩晕来得太猛烈,牧宵都听不见方博在对面吼什么了,她腿一软,想坐回位置上。 一双手及时稳稳撑住她,牧宵抬头,看见了何疏林,“你……你怎么跑台上来啦?” 何疏林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累了就休息一下。” 而后,他对着众人说:“我是槐安一中的领队,既然对方辩手如此不尊重我方选手,那我也不用按规矩来,站在后台不发声了。” “我对你朋友的遭遇感到抱歉,真诚的抱歉,但是没有谁能替他的人生做决定,牧宵这一路走来,没有容易的地方,就我所知,她的邻居在知道她的事后,也未能表达同情,而是指责她把性侵闹得人尽皆知,给家里丢人,但把这一切曝光、广为传播的,是媒体。” “我们也曾联系新日报社的副主编,请求他们不要在继续报道牧宵与此事无关的私人经历,但得到的回应是:挖掘一个罪犯身上的黑料,就像指责一碗馊掉的米饭里有毒,毫无意义。可要是从好人身上找污点,那就不同了,群情激奋,再干净的人也休想走出舆论的漩涡。所谓的旋涡,就是他们的利益。” 他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外围的媒体道:“借此机会,我想提一点,请诸位不要再用任何美好的词句来描述这件事,用最残酷、最真实的字句去还原它吧。” “我们谁都没有见过,少女的□□被强迫暴露在贪婪猥琐的目光下的样子,没有听过她们声嘶力竭的求救,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孩子、朋友在被性侵时呼喊你们名字时那副绝望的模样。” “他们呼喊你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听见了,于是你们心安理得,那么当他们说出口时,请别用所有恶意的猜测指责他们。他们要的不是无关者或赞美或贬低的评价,要的是犯罪者伏法。” “当世俗成为寻求公道的路上的绊脚石时,强/暴必然是另一种方式的谋杀——诱杀。” 主办方觉得有些头疼,因为这次的比赛依旧没有有序进行,他们的奖杯得落一年的灰了。 牧宵缓过来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很久了,众人走的走,忙的忙,场地空旷得很。 她周围没有人守着,还以为自己被落下了,于是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大门。 何疏林提着各种各样的止痛药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嗯?”牧宵愣愣地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而后迎着傍晚的黄昏,看见了一张温柔的脸,“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我做梦了呢。” 何疏林叹了口气,一面走一面问,“怎么样,头好些了吗?” 牧宵笑,“好多了,你说的我都听见了,说得真好,不愧是我崇拜的呆头哥哥。” 何疏林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心动不已,轻声道:“你在雨里说的话,我也听见了。” 牧宵愣住,转头看他,“那你……那你可以等我吗,让我去你的城市,见我未曾见过的风景。” “当然,我回来了,不是吗。” 先锋 “我们身为父母,不能一味地纵容他,他伤害钟点工完全就是另一个人格在作祟,必须要送去精神病院医治。”裴树坐在沙发上,不容拒绝地说。 付馨直直跪在裴树身边,“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做,你让别人怎么看他啊,我会好好看住他的,你不要送他去那种地方,我求求你!” 裴树痛心疾首:“付馨,你看不住他的,生病了去医院是很正常的事,我们必须为他着想啊!” 这时,卧室门口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 画面一转,付馨把服了致幻剂的裴树费劲地放倒在床上,紧接着,她拎起包打算带裴歌一起出国,却在转过身的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裴歌,你做什么……你,快把东西放下,妈带你走。” 裴歌手里紧紧地握着斧子,面露癫狂,“妈,他想害我是不是,他要害我!我杀了他,杀了他!” 少年阴鸷扭曲的面容开始在光线的作用下变得透明,眼前真实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牧宵轻眨眼,这才明白,自己居然梦到了裴树留下的监控画面。 一晃七年过去了,怎么今天会突然梦见这种事呢。 她正想起身,突然发现自己被重物压在了身下,于是又宠溺又无奈地道:“好重,起来啦。” 睡在一旁的何疏林条件反射地跃下床,迷糊地道:“抱歉啊,有没有压痛。” 牧宵抱起身上的黑猫,把白猫赶去了何疏林那儿,“不是说你,说这两只猫呢。” 白猫“喵呜”叫着趴到何疏林胸前,莫名有点酸。不过谁让它这只新住民总是欺负原住民呢。 何疏林和牧宵两人一前一后抱着猫走出卧室,两人拿起手机,各自收到了一条讯息。 洗漱好后,何疏林走到正在做早餐的牧宵身便,亲了亲她的侧脸,“昨晚加班了吧,怎么不多睡会,我去外面吃就好了。” “因为今天有一个好消息在等着我,”牧宵浅浅地笑了,“想早点起来,你呢,今天周末,周舜同意放假了吗?” 何疏林和周舜两人在几年前创立了一家公司,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不知是事业心太重,还是人品不行,周舜到现在还是单身,只好化身为加班狂魔。 昨天下班前,何疏林道:“明天我和牧宵有点事要出去办,给我放个假吧。” 周舜嗤之以鼻,“哼,你们结婚都两年了,不腻吗。” “不是去玩儿,是去见一个人。” “谁啊?” “裴歌。” 牧宵听了这个名字,身形一顿,差点切到手,“为什么突然要去见他?” 何疏林心里肯定不大乐意牧宵去见曾经的同班同学,但严悯说,自从裴歌在警局转换成懦弱人格后,他的正常人格就再也没出现过,直到前两天,他突然喊了牧宵的名字。 于是何疏林道:“一起去看看他吧,说不定他的病情会有所好转。” 牧宵往茶几上摆放着的相框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好,刚好我还欠他一个东西。” 收拾好东西下楼后,牧宵瞧见远处站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正笑着朝她招手,一头利落的短发依旧不改。 “严警官?”牧宵喜出望外,回头看一眼何疏林,“你怎么没告诉我,是她接我们去?” “给你留点惊喜,”何疏林笑。 “怎么样牧宵,你们俩最近过得好吗?”严悯坐进车内,问后座上的夫妇。 “挺好的,”牧宵应道,“对啦,严警官你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跑出来工作啊?家里那位不担心啊。” 严悯提起那个全世界飞的丈夫就直翻白眼,“嗨,不管他,我现在也在休假呢,这不是这么多年没见你了吗,就想找个机会联系一下。” “哦对了,有个事一直没能告诉你,徐霖……应该叫邢桐吧,当年警方为了找到她的罪证,一直在暗地跟踪她,结果发现她杀害了可以作为证人的徐霖母亲,还被我们当场抓了个正着,去年在服刑的时候染了疾病,已经过世了。” 牧宵脸上的笑凝固在脸上,果然不管过了多久,提起这个人心里都会感到不舒服。 何疏林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与她五指相扣。 “至于RD基金会,这个组织实在是太庞大了,七年了都没能撼动它的根基,不过很感谢老牧开了这个头,相信总有一天,这些犯罪分子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车停在了第三人民医院,严悯领着牧宵和何疏林先是和裴歌的主治医师见了一面,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当二人走进病房时,裴歌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象出神。 “他现在这么安静,是因为A面人格占据了主导地位,”医生在旁边提醒道,“这七年来,他本来一直都是以B面人格示人,不过两天前,他的母亲来看他,带了一束黄玫瑰过来,突然就自觉地镇定下来,嘴里喊着‘牧宵’两个字。” 何疏林莫名觉得自己不应该进来,打趣道:“这应该算是……余情未了吧。” 牧宵笑了,指着他头顶说:“看,头上的乌云在下雨唉。” 裴歌听见声音,迟缓地回头,看见了这刺眼的一幕。 牧宵穿紫色露肩上衣,栗色头发比以前稍长,垂及腰间,更显成熟气息。而一边的何疏林穿白色衬衣,水洗牛仔裤,身材修长笔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般配。 裴歌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直愣愣地看着牧宵。 “好了,我去外面等着,有什么事叫我,”说着,何疏林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留下牧宵和医生。 牧宵把果篮放在桌上,僵硬地笑笑,“好久不见。” 裴歌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很久吗,好像是,我被关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什么也不知道,总觉得,好像前两天见过,不过我们闹了不愉快。” 牧宵拿了个苹果,用水冲洗了一下,慢慢削皮。 “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裴歌逆着光偏过头,“那个我做过的事,我都能感觉到,但不会记得。父亲留下的那封遗书,我看过了,所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很清楚了,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了炫耀……你现在有多幸福吗。” “不是的,”牧宵否认,“就是……单纯地希望你能配合医生的治疗,重新开始生活。” 屋内沉默良久。 裴歌背对着牧宵,声音哽咽道:“来得及吗。” 苹果削好了,牧宵把它放在盘子里,点了点头,“只要你愿意。” 说罢,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相框,放在了床头柜上,“抱歉,你的生日礼物,迟到了这么久。” 那里面装着牧宵从一个朋友那里买来黄玫瑰标本,只因为它生长于牧宵出生后,裴歌出生前,“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的原谅。” 裴歌身形微微颤抖,他无法直面牧宵,只好说:“你走吧,以后都不要来找我。” 牧宵深吸一口气,默默地走出病房。 屋内终于没人了,裴歌满脸泪痕,望着相框里的标本,上面标有玫瑰花的开花日期,是很多年前的一天。 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曾在湖边吟诵,“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念完后,他说:“送我一朵玫瑰吧。” 一朵生长在有你,却没有我的世界里的,纯洁之花。 牧宵从医院出来,见何疏林正坐在路边树荫下的长椅上,腿上枕着笔记本,人却已经睡着了。 她悄悄凑过去,在何疏林额头上亲了一下,他登时惊醒,见是牧宵,这才放心。 牧宵:“你长这么帅,怎么没点戒备心啊,要是睡着时被人耍流氓了怎么办?” 何疏林拉她坐下,“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耍流氓。哎对了,你今天早上说有个好事,是什么样的好事?” 牧宵把何疏林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猜不到吗?” 何疏林呆了两秒,随即震惊到话都说不出来,“我……你,医生不是说你不易受孕的吗?” “哎,谁知道呢,”牧宵低头笑了,“也许是老天可怜我呢。” 何疏林捏了捏她的脸,欣喜之余不忘把电脑给她,“你看看这个,我刚才闲着没事进了槐安一中的论坛,结果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帖子。” “当年你的事在校园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有学生自发组织了一个反性侵的团体,里面甚至还有匿名黑客,将论坛里所有涉及到你的帖子全部改为失效链接,并将一封感谢信置顶在论坛里,标题是:致牧宵。” 牧宵点进这个帖子,被突然放出来的音乐吓了一跳。 “还挺高级,放了个bgm应景?” 歌比较冷门,以前没听过,不过歌词她听懂了: The darkest valley 最幽暗的山谷 The highest mountain 最高耸的山脉 We walk in the name of our brave 我们以勇敢的名义,走过这世间 The rushing river 湍急的河流 The blooming flower 盛放的花朵 Descended from heaven we embrace 我们拥抱落入凡间的天使 The steps we take 走过的艰辛 And the pain from journey 一路上所经历的痛苦 Could never ever bring us down 这些困难从未将我们击垮 The key\'s discovered 钥匙已在手中 A new world\'s opened 新世界已敞开大门 Let\'s run and catch the dawn 让我们飞奔去追逐黎明 Money power fame 金钱、权力、名望 We want them all the same 我们同样在追求 Justice wisdom strength 正义、智慧、力量 We strive to keep with our faith 我们竭力坚守信仰 Stars keep twinkling 群星闪烁 Forget your fears 抛去恐惧 Build a garden with no more tears 建造一座再无泪水的花园 Some day our path part ways in the forest we see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森林里分道扬镳 I know what you seek 我知道你的追求 but isn't for me 但并不适合我 I wouldn't change won\'t give in 我不会改变、不会屈服 it's vital to me 这对我至关重要 Even alone 即便孤身一人 I'm proud of my beliefs 我仍以我的信仰为傲 We chase the light in darkness where nobody knows 我们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之中追逐着光明 But on different ways and with separate goals 怀揣各自目标行进于不同道路 I'll only fight for my honor rather than yours 我仅会为自己的荣耀而战 Stay away I\'m on my own road 就此分别,我已踏上仅属自己的路 The time is now 正是现在 The story unfolds 故事就此展开【注】 牧宵看主楼,居然是自己的照片。记得那时候她刚高考完走出考场,何疏林和蒋慧站在门口等她,开心地跑过去,身后却突然有人喊她:“牧宵学姐!看这里!” 她回眸,笑容还挂在脸上。 几十位受害者拉起横幅,咧嘴笑着,注视她离开校园。 那横幅上的内容,和这个盖了几万楼的帖子里,都是同一句话—— 谢谢你成为我们的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