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夺舍 作者:柯染 文案: 本文又名:【你已经成功引起朕的注意!】 秦见深绞尽脑汁机关算尽才将卫君言撅翻在床,到头来反倒里里外外被啃了个干净彻底,纵然他心里有点点心甘情愿,但他若是不稍微反抗一下,他作为一国皇帝的君威何在? 阅读提醒+扫雷: 1,1v1。 2,卫君言x秦见深 。 3,HE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君言 ┃ 配角:秦见深 ┃ 其它:强强 ================== ☆、第1章 食君之禄 卫七是个上等成品,可惜还没等生科院将他的功用和性能好好检测一番,他就被炸成了一堆渣,只剩下一小团透明的意识流,被吸进不知名的黑洞里,掉进了‘卫君言’体内。 卫君言的父亲卫斯年,是鼎国从三品兵部侍郎,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上有直属兵、吏、礼、户、工、刑等六部尚书,并中书省枢密院左右丞相、王、公、大司马等一干掌权之人,以下有学士、九卿之官四到九品,兵部侍郎这职位,既摸不到权利中心,又不若知州知县能与民同亲,夹在中间不尴不尬。 可卫斯年是个有骨气的,他官虽小,却极有气节,那兵部大司马李詹已经朝府上递了三次拜帖,卫斯年虽然脸色越来越沉,却只寻了个理由,全都给推脱出去了。 天下人直说这卫斯年是个好胆的,因为在这京城里,纵然是连着那些与皇家沾亲带故的算上,也还没有谁敢这么直接聊李大将军的面儿,毕竟李大将军手握重兵只手遮天,动辄便是掉脑袋的事。 卫家的老大卫持重急得满嘴燎泡,卫持重年过二十五,早已成家立业,在大理寺挂了个闲职,做官虽没什么建树,却结交了一群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京城的水虽还未混得彻底,他早已将这其中的局势摸得了个门清儿,知道自己这家门是立马要倒大霉了,“爹,那李——” “那李詹狼子野心。”卫持重在卫斯年的瞪视下,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才又道,“不若先将母亲二妹小弟先送回乡下去,好歹避上一避。” 卫斯年官再小,那也是个京官,因此卫持重就是个实打实的官二代了,可一来秦见深登上皇位没几天,屁股都没坐热,他卫持重能有什么君臣之谊,二来他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求在这场皇权争夺的激流中,他一家人能好好活下来就算万事大吉阿弥陀佛了。 可卫斯年不一样,卫斯年早年是科举选拔上来的,他是个读书人,就有着读书人该有的情怀和志向,心口上势必贴着忠君爱国四个大字,他迂腐又刚正,清廉俭朴,在一干读书人那儿,很是得了些赞誉声,可也正因为如此,卫斯年才能以当年科举状元的名次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不上不下,牢底坐穿十几年。 从这一次皇帝重病昏迷的事来看,卫斯年已经迂愚忠到一定的境界了。 朝廷里也有那么三五个心里还惦记着皇帝秦见深,但要么闭口不言明哲保身,要么急流勇退辞官归故,哪有像卫斯年这样,明眼看着胳膊拗不过大腿,还要一门心思硬碰硬的,这不是诚心自己找死么?留个气节名声有啥用,那李詹可不是个和善好处的,他卫家马上就连香火都没了。 卫持重见卫斯年面沉如水不为所动,喉咙干得冒烟,急得团团转,“六皇子也是皇子……小是小了点,不也是先帝的儿子,咱们好好做咱们的官,谁当皇帝还不是一样?” 卫持重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几十年的权利倾轧不是闹着玩的,秦见深还未登基,先帝其余的儿子全都死了个透透,还剩了一个种在梅太妃的肚子里,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岁半的奶娃娃,能管什么国事,再加上梅太妃本家就姓李,秦见深当真死了,靖国恐怕从此就得改姓李了。 卫斯年迂腐归迂腐,这中间的道道还是能想清楚的,果然还没等卫持重把话说完,卫斯年就厉声呵斥道,“荒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大丈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若是敢做出什么不忠不孝之事,小心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卫持重也就是这么一说,见卫斯年眉头死死结在一起,转头看了眼自家体弱多病的老幺,叹了口气妥协道,“孩儿知道爹爹的意思了,不过三弟和母亲留在京里危险,不如先想想办法,将人送出去,一来能保得他们一命,二来也免得我们在京城里受李詹牵制,到时候真要来硬的,咱们也没了后顾之忧不是。” 卫持重嘴里的三弟指的便是卫君言了,卫斯年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京里的达官贵人们无一不是三妻四妾娇妻在怀,卫斯年却不一样,这么多年也只娶了卫母一人,除了卫持重,卫君言还有一个亲姐姐,卫持重的年纪比卫君清卫君言大上一轮,卫君言在家里是老小,又加上在娘亲肚子里受了点苦,生下来的时候不足月,从小到大体弱多病,一家子跟护命根子似的护着,摇摇晃晃好歹是长到了十八岁,只这生来坎坷的小子命太薄,无福消受这份纯粹之极的亲人之爱,医者不自医,还没挨过冬天,就脱了壳子烟消云散了,白白便宜了卫七。 现在又便宜了秦见深。 卫七刚刚来了半个月,还没彻底适应卫府的生活,就被秦见深挤了出去。 因为智能芯片植入的关系,卫七的意识流发生了点变化,芯片里晶核的能量不足,残留的那点能量虽然能保得卫君言的肉身不死,意识却无法与身体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所以遇见像秦见深这样鬼见愁的‘九五之尊’,他就被轻而易举的踢了出去,只他与卫君言似乎有些渊源,两人不但同名同姓,连五官面貌里也透出三分相似,他出壳以后也给栓在这具身体旁边,近不得远不得,彻底成了只束手束脚半点用不起的孤魂野鬼。 卫七跟着秦见深每到一处,目光和意识都不断的搜寻触探,但结果让人失望,卫斯年果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葩,这家里别说是玉石翡翠,便是金银珠宝,那也是没有的,阖府上下,卫七连沟沟缝缝里都探测了个遍,除了卫母手里还有些银子首饰,卫持重兜里还有二两奉银,其他当真是一清二白,干净剔透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金银对卫七没用,卫母发髻上的钗子上有一颗十分小的祖母绿,品质不大好,卫七吸收以后,能量只增加了0.5格,距离满格一百,简直遥不可及。 卫七急切的需要一些品相具佳的宝石来补充能量,只要芯片的能量能到百分之七十以上,他就能夺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将这个表里不一的秦见深踢出去。 子不言怪力乱神,卫七本想看看这养在深宫的年轻皇帝被吓傻的盛景,没想到这丫的倒还真有两把刷子,只不过震惊了几下,花了点时间消化消化,然后便打起了精神,不动声色的从贴身小厮卫小郎的嘴里套出了身世背景,卫七敢肯定,这厮听见这府上的老爷名字叫卫斯年的时候,估计是又高兴又失望。 卫七估计这厮高兴的是投的是同一年,失望的是怎么就投成了卫斯年的儿子,直接投成李詹的儿子不更好,藏了个凶器,直接将李詹刺死,然后再来个自杀,滚回宫里去万事大吉了。 卫七飘在旁边,冷冷瞧着捧着个小手炉,病怏怏窝在软椅里漫不经心地听着父兄谈论国事的秦见深,没错过卫家大哥提到李詹时,秦见深眼里嗜血的冷光。 “恐怕来不及了……” 秦见深见卫斯年与卫持重看过来,微微阖着眼眸,“那李詹向来心思狡诈,兄长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恐怕我与母亲只要出了京城,不是身首异处,便是落进贼人手里,成李贼要挟父兄的砝码了。” 向来不发话的老幺开了口,老大卫持重有点受宠若惊,忙点头附和道,“三弟说的有道理,那李贼恐怕早留着后招了。” 卫斯年眉头紧蹙,看着窝在椅子里连坐着都喘气的小儿子,嗓门都小了许多,温言安抚,“老三你勿要忧心,好好养着身体就是,爹爹定会保你性命无忧。” 卫七在旁边冷眼看着秦见深,冷哼了一声,飘上了横梁,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 秦见深喘气都难,坐直了些身体,沉吟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卫家倘若真坐以待毙,这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恐怕真要命休已……” 秦见深岂会不知自己这愚忠臣子思维固化,按部就班拿不出什么好法子,又加上卫家在京城无什根基,若真照他们的法子硬碰硬,无疑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父亲何不胆子大一些,那李詹想来,便放他进来就是。” 秦见深心里冷笑一声,垂眸遮住眼里的寒光,不再言语,只沾了茶水,在书桌上写了个毒字,卫君言的药房里别的不多,能要人命的毒、药倒是五花八门。 纵使他刻意模仿,但二十几年的习惯怎么可能说改便能改,那字体虽尽量方正娟秀,但笔画间自有一股刚锐凌厉,卫斯年看着眼前目光幽暗的幺子,心里颇为怪异,却又不知到底是哪里怪异,思量半响看不出什么道道,才又蹙眉道,“爹爹知道你医毒有术,可大丈夫为人做事当光明磊落,岂能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听了自家老爹如此迂腐的言论,卫持重眉头大皱,“爹,你与乱国贼子还讲什么光明磊落?” 卫斯年瞧着面前两个不经世事的儿子,又好气又担忧,瞪着自己的大儿子,哼气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你弟弟没见过世面,怎么你做官这么些年,也没长点脑子?” 秦见深闻言倒是抬眼看了卫斯年一眼,卫七瞧在眼里,暗道这厮真把别人当成傻子了,如今朝局混乱,京城各方势力混杂,明里暗里想趁机作乱的人不知几凡,李氏的势力根深树大,弄死个李詹,也只不过是给卫家多拉了一个陪葬的,除了能让京城的水更浑一些,让卫家死得更快一些,又有什么意思? 秦见深倒没想过能轻易说服卫斯年,微微眯了眯眼睛,才缓缓道,“父亲言之有理,只是倘若卫府一直推诿不见,恐怕还等不得他犯上作乱,便要以目无遵纪藐视朝纲朝纪将卫府拿下了……” 近不是,退也不是,卫七占了卫君言的壳子,势必要为自己谋划两分,保下卫君言的性命,谁知道这年头,除了卫君言,还有谁能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卫斯年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听从小儿子的意见,先将那李詹放进来,听听他想玩什么花样再说。 ☆、第2章 忠君之事 李家在京城很有些势力,往上划拉三五辈,就能数到当年曾跟着靖太/祖南征北战的开国元勋,从龙之功世代千秋功高盖世,加之当年的靖太/祖是个记恩的,因此这等盖世功勋便一代代传了下来,李家的子孙也时刻牢记江山是他李家打下来的,江山本该有李家一份,当年的靖太/祖文功武略盛世明君也就罢了,这些年一代不如一代秦家子孙,平庸无能昏聩无道,又有什么资格坐享其成,享受四方朝拜。 尤其秦见深这等出生低贱的毛头混血种,有什么资格让他李家对其俯首称臣? 靖朝上下对秦见深不服气的,不止他李詹一人,摘掉秦见深的脑袋,于他李家而言,不过手到擒来,他要做的,不过想让这等事做起来名正言顺、冠冕堂皇,李家在天下人面前,面子上也就光彩一些,名声上好听一些。 他要对付的,就是那些自以为是叽叽歪歪整天将礼教大统挂在嘴上的读书人。 文人既然有气节,那也就会坏事,此事若能和和气气揭过去,李詹也不想弄得遍地是血人心惶惶,打打杀杀的,总归有伤和气。 显然李家打了手好算盘,既要做婊、子,又要捏一块一戳就破的遮羞布,自欺欺人。 卫斯年觉得老三说的有道理,第二天一早收了李府的拜帖,准备先会一会李詹这个大反贼再说。 他这些年甚少与同僚来往,卫府清贫如洗,家里连像样些的茶具都没有,卫家几人也不是个讲究的,喝茶如饮水,品不出什么味,家里自然就没什么好茶,卫持重翻箱倒柜,好歹凑齐了一些茶具果点,打算充充门面。整理好这些,与李詹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几人换了身干净正经的衣服,吃了点早饭,一家子便面色肃穆的坐在正厅里,等着李詹这煞星上门。 卫家的宅子小,坐在会厅里往外看,一眼便能瞧见大门边,卫持重瞧着大门口瑟瑟缩缩鬼鬼祟祟的身影,认出那几人是他卫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洒扫仆人,蹙眉朝身边的卫小北问,“你去看看,缩头缩脑成什么样子,背着包袱,难道想逃跑不成?” 卫家家风不严,卫小北哪里会不知,看也不用看,挥挥手回话,“外面都传咱们府里布了埋伏,要与李大将军同归于尽,说大人高风亮节要以卵击石以死明志……卫府都要被灭门了,他们签的又不是死契,现在当然不想跟着一起送命了。” 卫持重闻言语塞,他与老爹虽都是吃着皇粮的人,但他老爹就喜欢收藏些孤本绝迹,他又整日在外吃喝玩乐,钱是够花就行,日子虽不紧巴,但要说结余,那也是没有的,家里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别的仆人是能少便少,像卫小郎卫小北这样签了死契从小养到大的,一般都得做牛做马身兼数职……布置埋伏什么的,他老爹倒是想,但也要有那个财力物力呀……卫持重想得有点远,赶紧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走便走罢,能走一个算一个。” 李詹如今就是个会走动的集中焦点,盯着他的人不知几繁,但凡有点什么举动,就要被人说道咀嚼个彻底,兵部侍郎府这点为数不多的净土,眼看就要牺牲在李詹的淫威之下,自然能引起不小的轰动,卫斯年是读书人的典范,若他都屈服了,这天下还能指望谁? 京城里的人倒是十分相信卫斯年宁死不屈的气节,传得神乎其神,连伏杀的细节都传得如情景再现一般绘声绘色,李詹也不是傻的,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带了一列队的铁骑亲兵,个个都长得腰圆膀粗,一身铁甲冷光粼粼,衬托着黑杀神一般的李詹,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不是来拜交访友,是来踢馆找茬的。 秦见深好说歹说,才让卫斯年放他出来见一见‘世面’,端看秦见深想用能让人寸骨分经痛不欲生的蚀骨毒来对付李詹,卫君言也大概能猜到,这小皇帝与这李詹之间的仇怨,恐怕不是争夺皇位这么简单的。 卫家只有一个主位,卫斯年霸占着丝毫没有起来让位的意思,李詹是客,心里纵然觉得这只绿苍蝇膈应人,却占时不想撕破脸皮,这点闷亏不但得硬吞下去,还得双手送上点东西,好让卫斯年这老迂腐乖乖听话,李詹环视一周,奉承两句,“卫侍郎当真如传言那般高风亮节……”一贫如洗。 卫斯年哪里哪里敷衍两声就没了下文,卫持重只好拿出自己的交际手腕,温言笑道,“敝舍寒陋,还请李将军不要笑话,喝茶喝茶。” 卫持重亦知道自家没什么好茶,但见李詹丝毫不给面子喷了出来,脸上僵硬的假笑差点绷不住。卫持重没发作,因为如今这局势,李詹只手遮天,捏死卫府当真如捏死蚂蚁一般,简直不要太简单。 李詹丝毫不觉失礼,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微微一用力,便将卫持重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上等青瓷杯捏了个粉碎,目光灼灼,“苏州碧螺春,西湖龙井,武夷大红袍,洞庭湖君山银叶……好茶本官那里应有尽有,改日送些来与大人,大人可千万别推脱。” 李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卫斯年脸色铁青,“不敢当,李大将军还是自己留着喝。”最好喝得脚底生疮头顶流脓! 卫斯年不讲情面,李詹面色不好,眼看就要绷不住这团伪装出来的和气,剑拔弩张,“卫侍郎当真不要?可要想清楚了!” 卫持重心里咒骂李詹这龟孙子,脸上假笑却堆得一层叠过一层,比金秋的菊花还灿烂,坚决不让自家老爹开口了,“如此那可就得多谢李将军了。” 李詹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从‘秦见深’身上划了过去,连眼角都没丢一个给他,毕竟一个体弱多病的弱冠少年,哪里有让李詹关注的分量。 卫君言倒是乐得直打颠儿,他只稍微探测了一下,便发现这李詹不愧为靖国第一大将军,光是铠甲装备里荚裹的金玉软甲,就是件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佩剑上镶嵌着的黑瞿石,拇指上的祖母绿扣件,怀里的羊脂方印,都是不错的能量石。 秦见深与李詹相对而坐,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卫七也不客气,立马飘到了李詹身边,慢慢将李詹怀里的方印蚕食了个干净,识海里的能量条立马从0.3%变成了10%,又将软甲里的金玉吸了个精光,能量条已经被拉到40格了。 只是玉石的含量越纯粹,卫君言吸收的也就越干净,好在这软甲里外三层,除了中间刀枪不入的软金玉外,内外还各有两层软铁镶嵌,因此就算里面的精华被吸了个干净,李詹一时间也察觉不出什么。 卫君言探出了虚实,胆子也就肥了起来,索性一口气将李詹怀里那枚羊脂方玉也全给吸收掉,这美玉纯粹之极,卫君言连渣也没给李詹留下,总算是将芯片的能量拉到了50格。 卫君言吃了个饱,倒是有些发愁,在这地方只有玉石能带给他能量,但很明显,纵然是家世殷实只手遮天的李詹,也不是天天能带着这么多珍宝玉石到处瞎晃的,谁知道他刚刚吸收的那些,究竟能值几个城? 卫斯年并不是个会变通的,耿直刚正过头,沉默不语已然是他的极限,卫持重则是看明白再多周旋也不过是做困兽之斗,表明个含糊的态度就行,因此敷衍敷衍着,就心不在焉走起神来。 卫君言颇为无奈,这卫家老爹和大哥,明显是两个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怕死的主,这样的人太平年间还能混口饭吃,等这水再混些,恐怕也没多少命好活了。 厅堂里的气氛尴尬凝滞,似乎大家都懒得废话,李詹觉得这是要兵戎相见的架势。 李詹心里不满,无意识握住腰间的佩剑,一摸上去心里咯噔一跳,低头看了眼变得坑坑洼洼的剑柄和剑鞘,一双虎目里登时寒光四射,眨眼间脑子里翻过无数猜想,又猛然往怀里一摸,自是摸不到那枚虎符兵印,这下更是脸色铁青神色大变,顾不得与卫持重打嘴仗,领着一群黑煞神急匆匆出卫府去了。 卫君言瞧得直发乐,卫斯年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倒是卫持重眼尖,脑子转的快,笑嘻嘻道,“想来是丢了不得了的东西,这李詹恐怕是窝里要反,也好,等他们狗咬狗,最好咬到凌阳王从边关回来,岂不是省事得多?” 秦见深眉头微蹙,盯着李詹离开的方向,目光深沉。 卫君言懒得管他,有了这百分之五十几的能量,他能做的事不少,比如说,乘着晚上秦见深睡着,可以占时拿回这具身体来用用。 卫君言倚在窗台上,好耐心的等着月上柳梢,瞧着手掌上透明的纹路,有些心意阑珊,往时不比如今,这里的家族观念十分浓厚,一荣俱荣,一死全伤,动不动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卫君言想要这具身体,势必要保下卫府全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举家逃亡那是想都别想的,卫君言思来想去,想要活命,如今也只能瞅准机会,给卫府周旋出一个存活的空隙来,很显然,靠卫斯年与卫持重,卫府早晚一个死字,这事,还得卫君言自己打算。 卫君言盯着床上秦见深渐渐入睡的背影,拿出了十足十的耐心来。 ☆、第3章 肉疼如刀绞 卫家三少的贴身小厮叫卫小郎,十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心猿意马春意萌动的好时候。 但是他每日的日常就是伺候主子,生活如死水,没什么好期待的,但最近突发其变,这段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纠结不已。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首先他侍奉的主子忽然性情大变,温吞的宅男少年突然变得神秘莫测不说,还多了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怪癖,比如说夜半三更起来跑步或练功?这姑且能称之为梦游;比如突然对金银财宝产生了兴趣,和以往出尘避世的模样大相径庭,这勉强也能称之为一个男人的成长和顿悟,但突然对医术不感兴趣了是怎么回事,药园的地都荒了好几个月好吗? 诸如此类实在是不胜枚举,要适应并接受这些,卫小朗当真废了不少力气,只不过还没等他完全跟上三少爷不怎么稳定的节奏,他家少爷就又出了另外一款画风,比如说每日都爱去上书房,一听卫家老爷谈到朝堂政事,耳朵竖得特别直;比如说变得沉默、雷厉风行、挑剔又阴沉,虽然三少爷没说,但他卫小朗就是看出来了,那冷飕飕暗沉沉的目光一搁在他身上,看就让他冷汗涔涔,走路同手同脚,连觉都要睡不好了。 当然没有最诡异,只有更诡异。 卫小郎立在门窗后,偷眼瞧着他家少爷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一个纵越跳上院墙,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彻底风中凌乱了。 我体弱多病的三少爷,你何时有了这等高深莫测的武功? 卫君言当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绿野仙踪这等轻功技能只是芯片里储存的战斗技能之一,无需内功,消费的只是芯片的能量级,效用和时长也是固定的,只是毕竟是后世的东西,纵然没什么持久性,但只要芯片里的能量足够多,用起来也不比这时代的轻功差。 卫七能支配这具身体的时间大约是四个时辰,这期间他能做很多事,他先在太医院取了足够的药材,配了点支撑卫君言身体的续命药,秦见深脸色发青身体虚弱,就是因为断了药的缘故,倘若他放任不管,任凭秦见深霸占这具身体,恐怕不出十日,他卫七恐怕真要做一个孤魂野鬼了,毕竟这天下与他的意识魂魄契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除了卫君言本尊,恐怕再难找着了。 卫君言将药装好,仔细抹除了来时的痕迹,确定无误后,按计划朝皇帝的寝宫摸了过去。 靖国的皇宫被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围了个铁桶,往少处说都该有四五波人马来回交接,昼夜不停,戒备森严根本没有可以钻的空隙,就算是只鸟,此时恐怕都很难飞进皇宫里。 只不过这铁桶一般的护卫,跟保卫皇帝没沾上半毛钱关系,纯粹是李詹怕有漏网之鱼,用来以防万一的,就算秦见深能醒来,那也是一只毫无战斗力的困兽,无法向外界求援,又不肯投降禅位,就只有被活活等死的命。 卫君言藏在宫墙外的榆树上,一眼便看见了皇宫深处戒备森严的寝宫正阳宫,值得李詹费大力气的,除了秦见深,恐怕没有其他人了。 识海里的能量条不足十分之一,卫君言也不心疼,干脆利落使了个忍者秘术,拔起身体直接朝正阳宫掠去。 如今正是入夜五更,月悬高空,纵然没有灯光烛火,透过窗棱射进来的月光却足够卫君言看清宫里的一切。 放眼满目明黄,黄灿灿的龙帐边上,趴着个青衣小童,手里捏着毛巾,两眼浮肿青黑,许是太过伤心害怕,睡梦中还一抽一抽的睡不安稳,倒像是个有忠心的。 秦国尊贵的皇帝陛下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卫七也没碰他,直接跃上床,将床上的秦见深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秦见深一张脸便落在了月光清辉下。 倒是一副好相貌,担得起龙章凤姿这四个字,只可惜脸色铁青唇色发黑,一看便是中毒不浅命要休矣。 卫君言也不耽搁,先将这寝宫里好一些的能量石吸收至满格,又往秦见深怀里揣了些,扯了块暗色的帘布,将人往肩上一抗,故技重施又来了个隐身秘技,一瞬间便消失在皇宫里了。 他必须得在两分钟以内扛着秦见深跑到安全的地方,因为芯片里这些特殊秘技,好用归好用,但能量消耗大不说,还有次数限制时间限制,若是他强制使用,必然会遭至些无法避免的惩罚和代价,这是芯片植入时的设定,如今他与那个世界完全脱离了联系,想改变,那是想都别想了。 卫君言好歹是将人弄回了卫府,秦见深一日不走,他就算能拿回身体,也一日不得安心。 现在皇帝彻底失踪,明天京城必然大乱,秦见深想浑水摸鱼,这下可是心想事成了。 估计也是秦见深命不该绝,卫君言脑子里有些原身的记忆,芯片里也存储了一些药理知识,里里外外将秦见深研究了个遍,解这个在靖国人看来无药可解的毒,也费不了多少事。 只是解毒需要的药材在这个世界金贵难找,卫君言手里虽然有一些,想要将秦见深体内的毒素剔除干净,还是远远不够,卫君言也不急在这一时,先把人救醒再说,秦见深现在是该救醒,但值不值得他花心思还很难说,所以卫君言也不着急。 卫家老三的卧房里原本就有个密室,平日就用来炼药制毒,里面有些专门装放药材的柜子,桌子地上还放些杯碗器皿,估计是原身用来做实验用的。密室上面是一片药地,常年郁郁葱葱的,里面不见光,也就潮得很,一进去就是一股扑鼻的药味,卫君言将秦见深放在墙边的小榻上,就开始鼓搞解药,心道这个小密室倒是免去他不少麻烦,明日皇帝失踪的消息一传开,明里暗里搜查的人估计要把京城的门槛都踩烂,倘若被查到皇帝在他这里,恐怕不用等到李詹谋反,卫家就要先走一步了。 想瞒住卫小郎是不可能的,卫君言索性大大方方叫卫小郎进来伺候,顺便看着秦见深,等将解药配出来喂秦见深吃下,卫君言才将一直在卧房里当壁画的卫小郎叫进来。 卫小郎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他体弱多病的三少爷出去一趟,几个时辰的工夫便将一个只穿着里衣的男人扛了回来,瞧着那漂亮男人一动不动睡死过去的模样,卫小郎心里猜测他是中了少爷一种名为悲风酥心的超级迷药,如今被关进密室,想来是难逃魔爪了。 至于这漂亮男人究竟会遭遇怎样生不如死的待遇,卫小郎脑补出了一点点,只觉诡异莫测,强行将目光从那漂亮男人的脸上撕下来,再不敢往深处想了。 卫小郎自以为看到了真相,因此当卫家三少爷把他带到密室,警告他不许伸张,不许漏出马脚,让他看着这男人,别让人死了的时候,卫小郎点头如小鸡啄米,就如今这样花样多变的少爷,借他一百个胆,他也是不敢不听话的。 卫君言觉得卫小郎比较可乐,这孩子三五岁的时候便陪在前身身边,每日不是和药材草木为伍,就是与蛇鼠虫蚁为伴,从小没什么机会和外人接触过,话也就少,做事也是笨笨的没什么灵气,不过却长了一双圆登登的大眼睛,有点什么想法全在那双黑幽幽的瞳眸里,瞧着他的目光经常都是纠结得荡气回肠,不用说卫君言都能察觉这小孩儿脑子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一些不怎么切合实际的脑补和联想,卫君言心里暗暗称奇,这样脑子缺根弦儿的贴身小厮,估计也只有卫府这块奇葩的风水宝地能养得出来了。 卫小郎绷着脸一副主人做什么我都不惊奇的模样,耳朵悄悄竖了起来,眼睛也亮成了两盏五百瓦的探灯,卫君言看着好玩儿,想逗逗他,身体上传来的乏意却一阵盖过一阵,只能急匆匆交代几句,回去补眠了,这具身体实在差得可以,折腾这么一晚上,已经到极限了,再加上卫君言作为魂体已经两个月没有闭眼过,十分想念睡眠的味道,交代了卫小郎以后,就丢开秦见深不管,睡自己的大觉去了。 秦见深昏迷了几天,卫小郎就守了几天。 卫君言没工夫搭理秦见深,监工的重任就落在了卫小郎身上,卫小郎见天的守在密室的小床边,秦见深的脸再俊,他看了三天三夜也看吐了,眼睛是搁在秦见深脸上,脑子里却想东想西继续脑补着自家少爷与面前这具明显损耗过度的身体的主人的关系,其细腻程度,都能出一部荡气回肠的艳、情小说了。 秦见深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脱力,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死气沉沉空洞呆滞的黑眼睛,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一开口喉咙干裂的疼,“你为何在此?怎不在外间伺候?” 卫小郎吃了一惊,“你认识我?” 正常人不是该问你是谁吗?这句话连带这句话的回答卫小郎在脑子里演练了不少遍,没想到居然没排上用场。 这下该轮到秦见深吃惊了,他环视了一周,立马发现了不对劲,只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他虽然惊骇,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就着昏暗暗的烛火环顾了一周,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心道卫家小厮还在这里,想来他就是换了个身体,也还是在卫府转悠。 秦见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毫无意外摸到了一块刀疤,掌心也是熟悉的剥茧,登时心跳如雷,猛地从床上坐起,上看看下看看,伸手蹬腿折腾了两下,又催动内息运行了两圈,确定这是自己的身体,这才暗暗吸了一口气,他这是真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这里不是卫家病秧子的卧房,但也明显不是皇宫内院,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不但拿回了自己的身体,还脱离了皇宫。更何况连身体里的致命毒素都清除了不少,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除干净,生死不知,但比之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无能为力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老天对他唯一的一次优待了。 有些事他必须要做,就算是身死白骨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秦见深大概是太激动,脸上的神情幽幽暗暗青青白白变来变去,一时间将皇帝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派丢了个干净,七情六欲溢于言表,压根忘了旁边还有个吃瓜群众卫小郎。 秦见深有些扭曲的脸映着跳动的烛火,搁卫小郎眼里,就有些狰狞,卫小郎感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上爬了上来,心里只道这男人到底遭受了什么样非人的对待,竟然已经变态到这等程度了。 这男人估计就是有病。不过就算有病,那估计也是他家少爷造成的。 卫小郎鉴定完毕,终于站起来,朝秦见深说了句呆着别乱跑,就哼哧哼哧跑出了密室,从床底下钻出来,等喘匀了气才朝正在捣药的卫君言道,“少爷,那个人醒了。” 卫君言给自己做了点固本培元的药,这具身体的体质与他前世差了不是一心半点,原主虽然在医术毒术上天分非凡,但医者不自医,这具身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肺病,在这个时代是很难痊愈的,卫君言就算有脑子里的知识加持,要让这具身体完全好起来,也要花不少功夫。 卫君言听说秦见深醒过来了,心里倒是惊奇了一下,这等霸道的毒/药,换做一般人,就算吃了解药,没个十天半月哪里能醒过来,想来皇帝有龙气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卫君言擦干净手上的药汁,往香炉里丢了个凝神静气的药丸,等那股清淡之极的药香肆意开来,才朝卫小郎吩咐说,“去把人领来见我。” 秦见深瞧见卫君言的面容登时脸色大变,幽暗深沉的瞳眸里寒光四起,袖袍微微浮动,竟是起了杀意,配着他那张刀雕斧凿清俊无匹的脸,倒真让卫君言感受到了些帝王君威,只不过他二人本就有仇怨,加上秦见深曾动过牺牲卫府的念头,卫君言对秦见深就没什么好感,现在自己还有秦见深消除余毒的救命药在手,也就连应付都欠奉,直接摆了摆袖,使用攻击技能排山倒海击碎了秦见深萦绕周身的内息剑意,锐不可当毫无阻碍地落在秦见深的胸口上,速度之快,力道之强悍,秦见深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被打得倒退了五步,唇角立刻鲜血四溢。 卫君言看得心里冷笑,对付秦见深这种人,就没必要废话什么,直接打到他服气为止。 秦见深浑身都被震得剧痛无比,甚至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强撑着身体扶着墙站起来,等眼前的晕眩散去,咳了两声,才伸手一抹唇角的鲜血,盯着卫君言,怒极反笑,声音冰冷目光如射,“你好大的胆子。” ☆、第4章 来按手印罢 秦见深的皇帝当得再窝囊,也还是个皇帝,卫君言敢动龙体,那就是谋逆之罪。 你想要我的命,难道我还能死等着你来取不成?卫君言连表情也欠奉,朝门边抬了抬下颌道,“你可以走了。” 秦见深盯着卫君言,惊疑大于杀意,一来他曾为暗尊之首,本身内家功夫就不弱,就算放在江湖上,那也是中上之流,他好歹也在卫君言的体内呆了月半有余,这具身体的羸弱程度他最清楚不过,病弱,从未习过武艺,体内也毫无内息,卧房里连一本与练武相关的书籍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一掌将他打成了内伤,速度快得他来不及反应,当真深不可测。 二来这人不声不响将他的身体从皇宫里劫了出来,明知他是皇帝,却一丝尊敬也无,明显不将皇权势力放在眼里,与卫斯年卫持重两人格格不入,平日倒是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瞅着卫家人那个护他如护眼珠子的劲,明显全都蒙在了鼓里,有这等心机,又岂会是个好相与的 这等人,若不能为己所用,定然要杀之已绝后患。 秦见深盯着卫君言的脸,硬生生将那点杀意压进心底,行礼低头道,“朕……先生救命之恩……怀玉感激在心,还请先生受怀玉一拜。” 事情可真是急转直下,卫君言倒忍不住看了秦见深一眼,看着对方颇为生疏僵硬的拱手礼,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拱手礼行错了,据我观察,应是左手在上……另外,我并不是什么高人,你算盘打错了。” 饶是秦见深脸皮有铜墙铁壁厚,也忍不住涨红了一张脸,这一战,他可谓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交叠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十分堵心。 京城里有仇有怨的人不在少数,面上却都还是一团和气,就算忍不住要讽刺两句,说得也是隐晦之极,哪里有这等不留情面直言直语之人。 卫家都是些怪胎,照卫斯年那性子,养出卫老三这等性子,也不足为奇。 年轻人不懂事,何必与他计较,秦见深心里暗自咬牙,面上却硬是不显山不露水,站着不走面色如常,脸皮厚成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卫君言想着面前这少年虚岁十六,不过弱冠之年,心里倒是有些诧异称奇。 卫君言心里也有些疑惑,作为一个龙子龙孙,实在不该是这样一个性子。 卫君言在这胡乱猜测,秦见深也没闲着,他很清楚现在该怎么做。 既然无法将对方抹去,那就尽量成为盟友助力。 秦见深见卫君言没再赶他,开口劝道,“我现在出去在天下人面前,虽是能解一时之局,但朝纲不稳,李詹手握重兵,定要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将一干护国忠臣一网打尽,对付卫府,是迟早的事。” “有把握么?”卫君言随口问了一句,想以一人之力,在群雄霸起的靖国争出一席之地,那可不是想想这么简单的。 “那是自然。”秦见深目光坚定,这时候,就算没有,那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无中生有了。 “你能开出什么条件?”卫君言不是傻子,卫府本有许多路可走,不管哪一条,都能荣华富贵贵不可言,但卫斯年是个忠君爱国的臣子,死活不肯走明路,卫君言投鼠忌器,也只得放弃那些捷径,走最难的这一条。 秦见深倒没想过卫君言这么好说话,微微一愣,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不是敌便是友,若卫君言肯接下这比买卖,再好不过。 这件事既然是一件买卖,那他要多少东西,就得开出等量甚至更多的条件来。 秦见深看着卫君言清减瘦弱的模样,一时间倒是拿不准卫君言想要什么,瞥见卫君言手边零碎的草药,思来想去开口道,“太医院的药材往后随你取用……” 卫君言提着毛笔在宣纸上勾勾写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秦见深想这厮看来也是俗人一个,又接着道,“三公之下的职位任由卫卿挑选。” 卫君言看了秦见深一眼,示意秦见深接着说,秦见深暗自磨牙,笑道,“我亲政以后还可将你的姐姐卫君清立为一国之后,卫卿家至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秦见深倒是画了个大饼,可卫君言不觉得他这个便宜老爹适合做什么三公四世,在他看来皇后也不是什么好职业,卫君言将手里的笔搁回案几上,把墨迹烘干,也不管秦见深又暗沉不少的眸色,将拟好的条例递给秦见深,瞥了一眼秦见深,笑道,“最后一条便算了,我姐姐不想嫁你。” 卫君言那一眼虽是不动声色,奈何秦见深惯会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卫君言这是嫌弃他,根本看不上他,心里顿时被气了个仰倒,料想是自己昏迷不醒任人宰割的模样让对方觉得他是一个无能之辈,这才连皇亲国戚都不想做,要知道靖国的国舅爷,那当真是实打实的万人之上,并非只有虚名…… 秦见深想反驳也无从反起,这等事,也不是光说说就可以的,因此他虽然心里牙痒痒,但还是压了下来,接过卫君言递过来的纸笺。 纸笺上整齐清秀的小字与那副羸弱的外表倒是十分相符,只不过通通是表里不一的东西,不足为信。 秦见深正暗自肺腑,被卫君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跳,低头装作若无其事仔细看纸笺上的内容。 “第一,录属靖国皇室的药材随卫君言取用,不得有异。” “第二,三公之下职位任由卫斯年挑选,无论官职大小,不得有异。” “第三,皇帝私库及内务府各类珍宝玉石任由卫君言挑选,不得有异。” “第四,靖国存国之年,秦见深不得为难卫府及卫府中任何一人,不得有异。” “第五,若秦见深违背以上四条任意一条,后果自负。” 这条条款款,当真是通俗易懂之极……秦见深看着白纸黑字上最后两条,心里只道这少年虽是神秘莫测内功高强,但毕竟年纪少小,没什么经验,真当这一纸文书能约束住他不成?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并不看重那些虚无缥缈的诺言,事成之后他若翻脸,随便找上一条理由,这契约不但对他没有效用,反倒会是一个能至对方死地的证据和把柄,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这少年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事情过分顺利,秦见深心里狐疑不定,直觉前面有坑,但又看不出什么痕迹,当下不容他犹豫,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卫君言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将惯常切药用的薄刀片递给秦见深,“按手印罢。” 卫君言这等随便签订承诺的举动,倒是放了个烟、雾弹,让秦见深放心不少,因为靖国国人重诺,对签订文书这等事也很敬重,牵扯重大的,一般还需更衣沐浴,焚香敬天,再不济,也得有个能作证的人在场,就算现在形势特殊,但卫家老三这样草草了事,也太儿戏了,想来是因为卫三少要做世外高人,对这些俗事不怎么了解,才会犯下这等可笑的错误。 话是这么说,但秦见深也断没有提醒对方的道理,滴了滴血,扣在了自己的名字上,瞧着卫君言将那份纸契约仔细收好,心里暗道自己是否看走了眼,这般缺心眼没经验的深闺少年,当真能成为他的助力么? 卫君言眼见着秦见深十分爽快的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没错过秦见深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登时明白这厮是打算空手套白狼,估计真到事成之时,压根就不想兑现诺言。 这一纸契约,也不是他想不兑现就能不兑现的。 卫君言看了眼十分淡定的秦见深,猜测这厮心里定是乐开了花,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也不点破,他能用他的能量条保证,他以上说的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论起装模作样,两人都是一打一的好手,虽是各怀鬼胎,但现在也算目标一致,事情谈定,卫君言也懒得跟他废话,叫了卫小郎进来,朝秦见深道,“卫府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就和卫小郎同住一间,我没记错的话,他那里有两张床,对了,让卫小郎给你换一套衣服,明天一早过来伺候。”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秦见深想问,自己一国之君的君威在哪里。 这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游龙搁浅被虾戏。 秦见深咬牙,皮笑肉不笑,“你还真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卫君言见他摆皇帝的谱,似笑非笑,“不将你放在眼里,还能放在心里不成?” 论插科打诨,一本正经的皇帝岂会是卫君言的对手,秦见深脸色铁青,朝立在一旁目光呆滞的卫小郎道,“房间在哪儿,前面带路!” 卫君言点头颔首,卫小郎这才前面领着秦见深要出去,秦见深一只脚踏出门,刚觉得心里空气好了些,又听卫君言叫他等等。 秦见深转身时,心里未必没有想过卫君言这小子肯让床给他,或者留他一同住,但明显是他想多了。 卫君言想起那些他在皇帝寝宫里搜刮的珠宝玉石,头也没抬,“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卫君言一开口那个冷淡的语气就有让人把肝气炸的本事,秦见深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勉力将‘你会后悔的!’这几个幼稚之极的话咽下肚里,转身跟着卫小郎出去了。 你现在不将落魄的皇帝当人看,迟早要吃点苦头,做人就不能谦逊平和一些吗少年! 秦见深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难免被气得有些头晕,在外面深吸了两口气,好歹冷静了些,让卫小郎给他找一身衣服来。 秦见深身材挺拔修长,面貌清俊,又加之这些年养尊处优出生贵胄,浑身自有一股出挑的气度,不是这一身青灰的小厮服能掩盖的,衣服一上身,对比出来的效果立竿见影,连明显被迫做了陪衬的卫小郎都多看了好几眼,啧啧称奇。 秦见深倒也清楚卫君言的用意,任谁也想不到,一国之君会在卫府里给卫家的病秧子卫三少端茶倒水,再加上脸上特意做的手脚,连来探望卫君言的卫斯年和卫持重,也只当他是个会走动的屏风背景,连眼角都没多瞥来一个。 皇宫失窃在京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刑部打着宫廷失窃的名义四处搜捕探查,暗中搜寻的高手也来来去去,一波接一波,不甚其扰。 秦见深卫君言二人耐心等了足足半月,朝堂之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明目张胆地跳了出来,京城里真正的硝烟,也才初初见了点规模。 ☆、第5章 美人名怀玉 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靖太/祖年间与李家同为开国元老的范家按捺不住先冒出头来,范家的小儿子范成打着出师勤王的名号,领着五千私兵冲进了皇宫,这五千人并不是看家护院的家丁,一半精兵一半死士,里面行道最低的,在江湖上也是个三流高手,分开看不怎么样,但蚂蚁多了咬死象,这五千人凑到一起,就不是李詹派去守卫皇宫的那些禁卫军可以比的。五千人一半留下占领阵地,一半攻陷皇宫,三五下就将禁卫军杀了个屁滚尿流,等李家的二子李庭领着救兵赶来,李妃的尸骨都寒了,只堪堪从一个忠心的奴仆手里接回了六皇子秦瑾清。 李庭一看禁卫军死伤无数,登时怒红了眼,在他李家的地盘上撒尿拉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李家把控朝政惯了,眼睛长在头顶上,向来都把别人当畜生,这下被一个畜生跑来头上撒野,哪里还管得了其它,当下提着枪就冲了上去! 范成也不是吃素的,他本身武功不若,不比范成差,本想连着抢走六皇子的李庭一起杀掉,迎战招架时却莫名其妙行为迟缓,出手不过五十招,就被李庭挑下马来,一剑刺死了,到死都双目圆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死不瞑目! 李范两家这一仗,李家手里控制的禁卫军死伤过半,几乎要全军覆没,范家折了范成,也说不上是谁输谁赢了。 至此朝廷又是一片腥风血雨,两家一改往日暧昧不明的态度,彻底撕破了脸皮。 因为李妃以及六皇子,是李家能得大位最为便捷的一个阶梯,李妃死了,他们在宫里的倚仗也就没有了,连进宫都诸多不便。 因为范成,是范家一脉单传的嫡长子,范成死了,范家也就等于绝了后,范家的祖宗基业,也就走到了尽头。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两家都是在京城盘踞百年的四世公卿,手里的人脉势力势均力敌,京城官员的名册上各人浮浮沉沉,进进出出,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已经成了焕然一新的格局了。 皇城外的午门,这段时间也越发拥挤,在京城里做棺材,反倒成了一个赚钱的买卖,有那么个紧缺的时候,还得从邻近的州县买过来,整个京城随处可见披麻戴孝,看起来不像是有人死了,倒像是皇帝皇太后死了,也算是一幅百年难见得奇景了。 京城这滩脏水,已经混得足够彻底。 卫斯年最近觉得自己的日子很轻松,因为一旦碰上拿不准的、看不透想不通的、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就有了个可商量的人,说是商量,但几乎每次都是听儿子的,比起那个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吃等死的大儿子卫持重出的馊主意,明显自家体弱多病的小儿子更靠谱,他也不嫌说起来丢人,只要不违背他做官做人的原则,基本小儿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让他装病在家,他就认认真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斗鸡遛鸟,闭门不出,京城里的事一概假装不知,有人来拜访避灾,也一概不见! 照卫君言看,李范两家正掐红着眼,全副精力都放在怎么搞死对方上,只要卫府低调些,最好当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小透明,那京城里这些神仙打架,基本就没卫府什么事。 剩下的就是他与秦见深的事。 卫君言先前曾问过秦见深有无把握,当时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将一个弱势的傀儡皇帝放在心上,所以一开始在定计划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要同秦见深商量,因此等他前脚让暗部里的暗尊之一暗影前去边关送信,后脚秦见深就气势汹汹的来质问了,两个大尾巴狼凑在一起,装得再像,也不可能相亲相爱猫狗一家亲,争论是难免的,卫君言已经习以为常了。 秦见深在密室找到卫君言的时候,卫君言正凑在烛灯下面鼓搞些瓶瓶罐罐。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的照明工具,卫君言也没有夜视的能力,晚上想做点事,就只有靠蜡烛照明,密室里又不宜多点,烛光微弱,卫君言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器皿里的药材混合到什么程度,他倒不是醉心医术,只是连续一天都在整理分析暗部从各处送来的信息,这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一整天下来,心律不齐不说,太阳穴也突突突的疼,卫君言实在难受,就打算先给秦见深配点解毒、药,全当调剂了。 秦见深进来的时候卫君言正拿个芦苇管往试剂里滴药水,这药混起来是解药,但本身也带剧毒,多一滴少一滴都不行,被秦见深怒气冲冲的语气震得手一偏,废了一晚上弄出来的药汁就全喂给了黑漆漆的桌面,卫君言本就头疼,这下额头上都蹦出了好几道青筋,颇有些无力的甩了甩手臂,挥了挥被秦见深跺起来的一层灰,掀眼皮看了秦见深一眼,又拿起一堆草药扔在药舂里,打算再来一遍,“出什么事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秦见深眼里隐有怒气,卫君言料想秦见深要不是怕被人发现稍微有点克制,此刻恐怕要将房顶都给掀起来。 卫君言一边捣药一边计算凌阳王回京的时间,顺口敷衍,“什么做什么?” 秦见深见卫君言还有心思鼓搞这些瓶瓶罐罐,心里很烦躁,虽然卫君言每次的决断最后都有成效,让他去撩拨范成,范成也上钩了,建议他在何处何地安排刺杀,效果每每出人意料,但这次的举动在他看来鲁莽之极,再者先不说鲁不鲁莽,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商量一下,卫老三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为何要送信给凌阳王,你都写了些什么!” 联盟做事最忌相互猜忌,秦见深气势汹汹跑来质问干涉,卫君言心下不悦,语气自然冷了下来,“写了什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秦见深语塞,他手里本来有两股势力,但明面上的那条线就是京城所有人盯着的箭靶子,只要有一丁点动静,他立马就会暴露出来,这种时候就完全不能动,因此能用的人就只剩直接听命于皇帝,连太后与皇后都不知道暗部,这是属于皇帝自己专有的力量。 他的父皇死之前迫不得已将江山交给他,这一块破烂山河,内忧外患,皇帝能留给他的,也就只有这么点东西了。 这是历代皇帝保命的最后一条退路。 但凡有一丁点可能,秦见深都不想将这支底牌交给卫君言,冒着风险迈出这一步,是因为他始终坚信,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他秦见深和死人,而在事情成功之前,他与卫君言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要他稍微留点心,暗部在卫君言手里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只是事情并不怎么让他顺心,将暗部交到卫君言手里的这一月,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又心惊骇然,暗部被卫君言运用得淋漓尽致,做了许多他以前想做但没做成的,也做了许多他根本没想过,也想不到的,与卫君言相处越久,类似的感觉就越明显,这也是他现在沉不住气跑来质问卫君言的原因之一。 秦见深做为一个上位者,自然知道用人不疑,他不该怀疑卫君言,就算怀疑,也不该是这般急匆匆跟个毛头小子一般跑来质问,但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想功亏一篑,势必要等卫君言下令将暗影召回来。 卫君言心下虽不悦,却也不打算和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计较,说实话,这月半以来的相处让卫君言对这个小皇帝改观不少,他的努力卫君言也看在眼里,卫君言心里偶尔亦会觉得心有宽慰,毕竟,一个有智商有情商的盟友,比那些只会拖后腿的猪脑袋,会省下不少事。 因为在卫君言看来,就算皇帝是个阿斗,或者是个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只要卫斯年卫持重认定要忠于他,卫君言就势必要走这条路,与这个人是不是秦见深,并无多大关系。 因此卫君言除了为秦见深提供些信息,点拨下形势,做什么决定,根本就没想起来要同秦见深商量。 包括让暗部的高手们听凭他的差遣,做任何事。 暗部是秦家最后一根,也是最保险的一根救命稻草,人不多,统共上下不过五十人,里面的人身手都不错,卫君言将其中的二十人派去做了暗探,负责搜集京城乃至整个靖国上下的信息。 这些人经过专门的训练,做起事来很有些手段,很快就进入了正轨,只是因为各地送来的信息量十分庞杂,有真有假,时间上也难以拉成一条线,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因此要从一连串的、信息中提炼出有用的东西,就十分困难,至起码,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的秦家人,就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因此就算太/祖皇帝曾动过类似的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暗部这些暗尊的功用,也就渐渐沦为保护皇帝的暗卫和影子,传到秦见深这里,也是如此。 卫君言用的是暗部带来的信息和效用,秦见深用的是暗部带来的人力和武力。 秦见深做不了卫君言的能做的事,但他捏着手里能利用的那部分,做了不少事,做得很认真,也很有成效。 这一场范李家闹起来的浩劫,为他们赢来了足够喘息的时间,而这其中的每一步,秦见深都做得恰到好处,一环扣一环,没有给李范两家留下任何可回旋余地,真正做到了让两家在狗咬狗的道上一路走到黑,死磕到底,毫无疑问,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已经相当出色了。 如果秦见深的身份是一个阴谋家,或者是一个谋士,那他是完美的。 但过犹不及,辱及则殇,他有这等阴毒狠辣的手腕,天下人说是他为得皇位,杀兄弑父,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这些事不过一提,卫君言要的只是秦见深登上皇位这一个结果,至于秦见深是不是一个好皇帝,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与他没有什么干系。 卫君言拉过秦见深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蹙眉道,“情况不太好,今晚在这儿等着。” 秦见深身上的毒素与五脏六腑息息相关,会随着时日累积再生,尤其是动过内力之后,内力损耗越多,死的也就越快,照秦见深这等消耗法,再不解毒,不出十日,势必又要落得个昏迷不醒的下场,卫君言示意秦见深凑近些,看了看他隐有红光的瞳色,才又坐回原位,吩咐道,“三天之内不许动用内力,一丁点都不行。” 卫君言坐在桌子后面,秦见深就站在他面前,两人离得特别近。 秦见深很少与人离这么近过,他刚出生没多久,他母妃胡美人就因为神志不清被他父皇关进了冷宫,他一个异族女人生的儿子,在宫里能有什么地位,别说是父皇的宠爱,就是连后妃们养的狗都嫌弃他,自生自灭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他站着卫老三坐着,卫老三正在捏着他的手腕,指尖点来点去,两人的距离近到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卫君言头顶有两个发旋…… 说真的,有两个发旋的他还真只听过没见过……秦见深有些发愣,一时间就忘了他正在生气,但就算他正在生气又怎么样,他来这密室大半天了,暗影没召回来不说,连心里的怒气都卸了不少,再难发出火来。 “我皇叔并不可信,他是异姓王,身上流着羌族的血,而且据我所知,他早年还与父皇有纠葛,当时还出过人命,现在召他回来,定然会引狼入室。”秦见深说着忍不住又看了眼卫老三的头顶,他以前听说有两个发玄儿的人十分聪明,现在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卫君言嗯了一声,起身去取了伤药,朝秦见深道,“脱衣服。” 卫君言就是不回他就是不回他,秦见深察觉自己十分没份量,又烦躁起来,跟在卫君言后面绕来绕去,什么气度什么谋划全忘了个干净,说变就变,恨不得跳上去揪卫老三的耳朵,“我说我皇叔不是什么好人!让你把送信的暗影叫回来!”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听得进去啊少年!当我不存在么少年!秦见深十分郁卒。 碗碟不够用,卫君言起身去拿,秦见深跟着亦步亦趋,等卫君言拿着药瓶坐回椅子上,秦见深又跟回了原位,卫君言看了秦见深一眼,脑子里生出了一股自己在遛泰迪狗的错觉来,眼里就有些促狭的笑意,“人是你的人,你想叫就叫,谁还拦着你。” 秦见深:“………………”他是认真的好吗? 秦见深一阵语塞,见卫君言准备好伤药要替他换药,只得先将上衣褪去,趴在了小榻上。 暗部的人手本就不多,被卫君言抽调了一批,剩下的就有点不够用,他武功不错,只要不对上卫君言,脑子就很清醒好用,蒙上面就能当个好属下,这月半以来亲自出手的次数也不少,又加之要干些刺杀后再栽赃陷害的龌蹉事,受这些枪伤刀伤剑伤就成了家常便饭。 平时精力都挂在生死线上,一丝一刻都不能松懈,这些伤口就显示不出地位来,现在一躺在小榻上准备上药,就开始作怪了,范家养了不少射箭的好手,他是新伤加旧伤,要不是有卫君言这个能让死人生白骨的怪胎在,他恐怕早就魂归西天了…… 白眼狼就算养不熟,也不是不会感恩,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背上的伤口用酒洗过火辣辣的疼,秦见深疼得脸色扭曲,手指和脸都抠进床单里,死死咬着牙等这一波痛感过去,等气喘匀了,又趴了一会儿,忍不住转过头,郁闷问,“你当真不怕我将人召回来么?” “趴好。”卫君言下了点重手,按得秦见深浑身一颤,秦家做了皇帝二百来年,再丑的基因也被各色的美人洗干净了,秦见深因为练武,还得了一副好身材,筋骨强劲,挺拔修长,肌肤虽然莹白如玉,却一点也不显羸弱,反倒泛着一股张力的光泽,尤其是紧绷的时候,像一张拉满的、洁白如玉的弓,力量与美感并存,连着上面沾着的汗珠,都昭示出野性的美感来……实在是占尽优势。 卫君言顾不得沾着药汁的手,伸手捏了捏自己比之前稍微结实了一点的手臂,又见秦见深被他‘折磨’得冷汗涔涔,略略得了点安慰,才拿过干净的纱布替他裹上,不以为意,“你要召便召。” 不管如何,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6章 美少年心事 玉玺方印算是唯一一块在卫君言这里搁上三天还没被消耗掉的玉石,当然它也不是惯常躺在御书房里的那一块,自从李詹掌控了皇宫,搁置玉玺、奏折文书、疆域图这些东西的御书房就被严密控制起来,要不是李詹还不太想撕掉脸上这块遮羞布,恐怕早就连人都住进来了。 他自己不来,也不允许别人来,御书房外面守卫的官兵足足比正阳宫翻了两倍还不止,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显然李詹是觉得御书房里的东西,比正阳宫里的东西值钱多了。 皇帝没地位,圣旨什么的朝廷大臣听听就过,没人当回事,现下局势特殊,传国玉玺这种东西就显得十分鸡肋,就是个烫手山芋,一个不好就能引得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李詹敢肖想,不过也是仗着手里驻扎京城的十万大军,旁的人,恐怕给他他都不想要。 卫君言也没想过要费心思将那玩意弄出来,只是总有那么一两件事一两个人,非得要盖上这东西的印戳才有点用,恰好卫君言前世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书房里就挂着卫斯年任职的诏令,照着诏书上面玉玺印把印章雕刻出来,也不过半天时间。 卫君言这手工夫玩了几十年,很有些民间高手的味道,刻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就连秦见深,也惊疑不定拿他当怪物看了好几眼,毕竟会雕工这等淫技奇巧,在靖国实在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这官家子弟卫老三,还将其练就的如此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再加上平日还喜欢做点小手工,简直古怪之极。 只是当知道这玉玺是用来干什么的,秦见深就高兴不起来了。 盖上玉玺的信笺效用就等同于圣旨,是准备给正在靖国边境上守关的凌阳王苏衍的。 苏衍是孝景帝也就是秦见深的爷爷当年御驾亲征的时候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与秦见深的父皇孝光帝以兄弟相称,论辈份,也就是秦见深的皇叔。 除了暗部查出来的那些,卫君言对苏衍的了解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卫斯年,大部分则是恰巧在李詹的书房里听李詹与亲信无意中提起的。 世人只知孝光帝感念苏衍为靖国出生入死,才封苏衍为异姓王,却不知苏衍虽是与孝光帝同一辈份,但两人年岁相差甚大,孝景帝死得早,苏衍从小便是孝光帝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义上虽是兄弟,却情如父子,感情非同一般人能比,别说是秦见深这等狗嫌猫不待见的透明皇子,就算是当时颇得宠爱的前太子殿下秦见明,在孝光帝心里,恐怕也不如苏衍来得重要,他临死前将苏衍赶至边关,旁人只道他二人兄弟失和,照卫君言看来,恐怕是孝光帝自知自己时日无多,靖国要出乱子,才将早早将苏衍打发了,省得掺和京城这滩浑水,遭了池鱼之殃,苏衍手握重兵,这些年却能在边关自由自在,里面少不得孝光帝为他减难挡灾,这份拳拳爱护,想必是费尽心思。 卫君言在李詹那里听到了点宫闱内[幕,说是当年苏衍才出京没多久,孝光帝便一病不起了,不足半年光景,孝光帝就离世了,死之前给苏衍下了圣旨,说是无旨召见,永世不得回京。 连给皇帝送葬,苏衍也没能被放回来。 照他现在了解的这些推测,苏衍十之八]九是站在秦见深这边的,再不济,也是站在秦家人这边的。 卫君言曾担心凌阳王会反,现在却是放心了一大半,他要反,估计早反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但卫君言还是想找机会先见一见凌阳王,毕竟时隔多年,卫君言无法将这等重要的大事挂在那一张薄薄的圣旨上。 此事宜快不宜慢,卫君言估算着从京城去冀州需要多少时间,就算他今晚就启程,一直使用轻功秘术,来回也要一个多月,关键就在于,他不在京城的这一个月,秦见深能否想办法稳住京城四家里剩下的两家,申家和北冥家。 倘若这两家不反水,再加上有凌阳王出师勤王,不出半月,就可以将一干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了。 卫君言一走神,手上就没了个轻重,秦见深疼得浑身是汗,他背对着卫君言,倒没察觉卫君言走神,只是实在受不了了,才扭头朝卫君言郁闷道,“你动作能不能快些。” 卫君言回过神,这才动作麻利的将他的伤口裹起来,起身又坐回了桌前,顺便指指地上带血的纱布和里衣,示意秦见深处理掉,接着鼓捣秦见深的救命药了。 秦见深撑着身体往外拖了拖,床被摇得咯吱咯吱的也不管,飞快地将祟物卷成一团装进一个布袋里,打算等会儿就拿去厨房烧掉。 与卫家老三相处了两个月,他也别说自己是曾经做过皇帝的人了,落地凤凰不如鸡,在卫府里,除非卫君言开口,否则,连卫小郎这样的底层人员,他也是支使不动的。 秦见深连续累了几天,现在躺下来难免精神松动,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只是他心里记挂凌阳王的事,就是不肯睡,在不堪重负的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什么法子能治治自作主张的卫老三。 秦见深盯着前面不远处卫老三的后脑勺,心道这小子倒是使得好一手太极,以暗影的脚程,磨蹭上这半天,早出去八百里地了,现在想把人召回来,还要费不小的力气。 秦见深只得退而求其次,在脑子里琢磨着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又想着若是凌阳王当真要反,这京城又有哪家可以先拉出来抵挡一阵,可就算他神通广大到能让京城里所有人唯他马首是瞻,将京城里所有人堆叠成一道肉墙,那也不够凌阳王五十万大军践踏的。 秦见深这么想着,脑子里那点刚起来的随意就给想没了,将卫君言这段时间的行动前前后后理了一通,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召回凌阳王的理由,坐起来开口问,“你是不是想将计就计,然后再卸磨杀驴。” 这密室本就不大,秦见深弄出来的那点咯吱咯吱的声音就跟老鼠挠墙似的,听的人难受,卫君言转头见秦见深在床上翻烙饼,实在忍无可忍,蹙眉道,“动来动去做什么,好好躺着就是了。” 卫老三这是担心他伤口裂开么?秦见深心里说了句你小子总算有点人性了,他心里宽慰,顺带忽视了卫老三讨人嫌的语气。 秦见深不以为意摆摆手,顺便又舒舒服服翻了个身,“没什么大碍,这点伤,养养也就好了,不用担心。” 卫君言将转回去的头又转了回来,看神经病一样看了眼秦见深,略无语,到嘴边的话就先噎了回去,不过实在不能忍受沾了药腥味儿的被褥,就组织了下语言,才委婉道,“你想动也可以,但是注意点别将药染在被子上,那药虽然能腐骨生肌,却一股腥臭味,染上了洗五百遍都洗不下来……” 秦见深:“……………”够了,别说了。 “小榻也不怎么结实,重买一个抬进来又惹人疑,你别给它摇坏了。”卫君言说完就埋头苦干,完全不考虑一国之君的感受,心说卫小郎那孩子思想本就不怎么健康,改明儿看见床坏了,还不得想没边没际了,说实话,卫小郎这小孩好玩是好玩,但自从秦见深出现以后,那小子就常常眼冒着绿光,看得他瘆的慌。 秦见深脸色爆红浑身僵硬,差点没有当场从床上翻身跳起来。 什么人会被形容成屎壳郎,就是那种明明有很多东西可以吃,它却偏偏吃】屎的那一种,有很多地方可以住,它却发神经非的要住在一堆屎里的那一种……秦见深被卫君言那一眼看屎壳郎的眼神看得肝裂胃疼,盯着卫老三的后脑勺牙痒痒,头一次没把皇位放在第一位,现在他就想弄死卫老三,没有之一! 但他打又打不过,骂架又明显不是卫老三的对手,秦见深咬咬牙,心道等他做了真正的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将卫老三这个不将皇帝当人看的臭小子关进大牢,到时候就算卫老三跪着求他,他才要考虑下是不是让他死得痛快点! 秦见深翻了个身朝里面躺着,闭着眼睛将卫老三按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抽打了几遍,心里这才舒坦些。 耳根终于清静了,卫君言舒了一口气,转头接着配药了,来回至少一个月,卫君言也顺便配了点解毒丹,刀伤药,他前世被炸伤后置物系统崩溃,无法直接用能量交换东西,但有部分装备的配方都记录在芯片里,如万能解毒丹,腐骨生肌膏等诸如此类的逆天神药,只要他能找到材料,一丝不苟照着配方来,就能把东西制出来,效果也一模一样,“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药给你配好了放柜子里,上面一一注写了功效和用法,上层的是药下层的是毒,别拿反了。” 秦见深听他要出远门,一时间又忘了刚才在想什么,诧异道,“你要去哪儿?” “冀州。” 冀州是他皇叔凌阳王的地盘……秦见深心头一跳,脑子里念头浮浮沉沉,问出口却不是心中所想,“你是不是想将皇叔引来京城,利用他扫了尾,然后再栽赃罪名给他,将他一网打尽。” 卫君言摇摇头,武将比文官难对付的原因,关键就在于弄死一个人根本没用,将军与士兵的感情,那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建立起来的,贸贸然将一个得士兵誓死追随的武将弄死,不但起不了用,反倒容易引起兵变,用对付文官的那招对付武将,乃是下下之策,尤其是凌阳王这等于国有功的驻边大将军,“凌阳王为人正直,镇守边关忠君爱国,巫国和羌族都忌惮七分,有他在,你我才有命在这儿争权夺利,我怎么会自觉坟墓,使些阴谋诡计对付他。” 秦见深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是翻起了不少浪,他认识卫君言这么久,还是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出好话来,卫君言平时基本没什么废话,从不谈论于人道人是非,但秦见深哪里会不知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别说是京城里的这些官员名士,就算是名满天下的无双公子申行、第一怪才北冥渊,卫君言也只一语带过,连好奇都是没有的。 现在却对他那个从小便得他父皇诸多宠爱的小皇叔赞不绝口……秦见深心里不知为何针刺了一下,不疼却隔得慌,咬了下舌尖,斟酌道,“你去冀州做什么,知面不知心,画皮难画骨,你贸贸然前去……京城怎么办,不是定了计划要对付申家北冥两家么?” 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含含混混,卫君言倒是听出他的意思了,“我会想办法见一见凌阳王,京城的事交给你,照之前定的计划做……” 卫君言动作麻利的收拾好行装,他此行仓促,也不宜多带东西,衣服就带了一身,别的都是药瓶子,剩下就是两块备用的玉石,卫君言将东西整理好,想了一会儿,又反口道,“留你一人应付这些也不太妥当,不如先让暗部给他两家先制造点小麻烦,别的等我回来再说。” 有了前车之鉴,秦见深这次自然不会以为卫君言是担心他出什么事,秦见深呼吸一滞,憋闷地想,卫君言是想着他做不成这件事,担心适得其反罢。 秦见深微微垂了垂眼眸,半响才道,“你就不怕皇叔领兵而来,不是勤王,而是除王。” 卫君言看了眼密室墙上的滴漏,知道外面现在正是夜半三更,是他出行的好时候,见秦见深势必要问个究竟,索性道,“依我看,就算你禅位给凌阳王,他也未必肯接受,你压着他当皇帝,他都还得思量三分,别说是抢了……” 卫君言陈述事实,但搁在心里正犯古怪的秦见深耳朵里就成了凌阳王品性高洁,你当成宝的东西人家未必看得上你想多了快别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当真是一盆凉水从头沁到脚,来了个透心凉,秦见深连呼吸都漏了两拍,目光也深沉起来,勉强维持着表情坐在床上,心里不住道,卫君言与苏衍还未见面,就诸多回护,倘若真的相识后,苏衍要反,那卫君言可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会不会临阵倒戈? 秦见深心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生出一股杀意和躁动,连头也微微胀疼起来,他与卫君言说到底也就那一纸契约,一张薄得不能再薄的纸,他拿什么约束住对方? 与一个人相交并不难,难的是信任对方,信任对方的品格,并维护对方的一切,这等奢侈的东西,他秦见深一辈子都未曾遇见过。 卫君言见秦见深没说话,以为他不信,开口就将靖国批得一文不值,“……京城这么一个烂摊子,谁接谁倒霉,也就这几个老顽固看得上,非要为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争得你死我活。” 卫君言并不是随口乱说,靖朝虽然是君主集权,但近几年的腐化程度已经超乎想象了,王不像王,臣不像臣,有点前世东汉末年的味道,但无论从政治,经济还是社会发展程度来看,这里比东汉的情况又落后了不知几何,问题也就更严重,只不过京城里这些人醉生梦死惯了,有点精力都放在了窝里斗上,看不见周边都是什么情况,再加上前面几代皇帝没有一个称得上圣明的,唯一一个孝明帝有点想法,但却是个短命的,只活了二十五岁,便莫名其妙暴毙身亡了,接下来的昏君们昏的是一代比一代出彩,无道得各有各的特色,不过结果都很一直,全都导致大权旁落,让贵族的势力越来越大,侯爵的地盘也越圈越分明,要做官要封地,只要朝上面递来个折子,就没有不应允的,皇帝已经无力遏制他们,家养私兵成了家常便饭,连奴隶都想朝关外跑,更别说百姓了,分疆裂土,也不过早晚十年的事。 秦见深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看不到卫君言能看到的地方,卫君言说的他半懂不懂,只有一样他听明白了,他就是卫君言口中那个为这一亩三分地争得你死我活的鼠目寸光之人。 秦见深心里搁了滩污水,就算卫君言只是陈述事实并无私心,搁在他耳朵里过一遍,也得沁出一层黑颜色来。 卫君言算不上靖国人,因此只要是黑头发黑眼睛说中文的中国人,天下民族是一家,谁掌权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只是卫斯年不同,倘若靖国当真被羌族或者巫国吞并,那便是亡国之耻,灭国之恨,在这件事上,卫斯年与卫持重半点不能商量,卫家人如此,卫君言也只好熄了带着全家逃到别国去的想法,老老实实待在靖国,给卫家谋求生路。 卫君言没有说这些能将秦见深气得吐血三升的话,只是将做好的药丸递给秦见深,脱了一身道貌岸然的月白袍,露出里面的黑色骑装来,随口说道,“李范两家的事要红火一阵子,你可以歇息两天,出手快了反而遭人疑。” “凌阳王十有八[九不会反,就算反,结果也是一样的…倘若他真反了,那咱们也不用客气…你有空浪费时间想这个,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剩下的申家和北冥家,难啃的骨头还在后面。” 卫君言说了一大段,也就‘就算反,结果也是一样的’这句入了他的耳朵,不知怎么紧绷得快要炸裂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了下来,再一听那两个字咱们,又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么,头也不疼了,他这片刻的功夫精神起起伏伏潮起潮落,寻常人难以想象,精神极其疲乏,本该闭着眼睛睡觉,又不想睡,看着卫君言收拾东西,问了句废话,“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卫君言莫名其妙看了秦见深一眼,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说实话他感觉的没错,他与秦见深狼狈为奸了几个月,一桌吃饭好几回,询问对方踪迹归期还是头一次。 秦见深今天这一会儿心路历程长,言行举止就古怪之极。 卫君言没工夫管这些,将他的武器游龙鞭缠到腰带里,又从手臂上解下来一个小扣包,往里面分门别类装了几个小瓷瓶,两枚白玉石,还有一袋银钱,这包是他特意做的,保证结实可靠,打起仗来就算衣服被扒光,这包包也不会掉下来,巴掌大一个小包也不占地点,很是方便实用。 秦见深心情好一些,又来了精神,见那小包方便好用,外面用染料绘上了些大大小小外圆内方的钱币,看起来颇为新奇,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这小包袱哪里来的?”装东西这么方便牢靠,当真好用,他也想要一个。 “前两天做的。”鼓搞出了点东西,没人欣赏那也是很寂寞的,卫君言见秦见深有兴趣,也来了点兴致,伸着手臂在秦见深眼前晃了晃,问道,“还可以罢?” 秦见深眼睛跟着那小包裹转了两圈,点头道,“还不错。”甚得朕心。 他二人可是很少在这些小事上意见统一,通常卫君言要睡觉,秦见深就要起床,卫君言要吃肉,秦见深就想吃菜,总之,明显八字不合诸多冲突,看来真是他手工不错,连秦见深这难缠小子都拜倒在他的创意之下了,卫君言心情甚好,检查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我走了,明天你告诉卫小郎一声,让他遮掩一二,跟他说少爷我回来给他带好玩的……这是我整理的,你对付申家北冥家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有用。”卫君言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和一个小瓷瓶,扔给秦见深,也不管秦见深答应,眼里笑意一闪而过,罩上脸就出密室去了,留下秦见深一脸土色。 “……”咱们做人能有点眼色行吗少年! ☆、第7章 凌阳王苏衍 申家与北冥两家的情况,与李范两家又有些不同,他两家拥戴靖太[祖征战天下的时候就已经是当时的豪门贵族了,在对待功勋这些事上一向很看得开,这些年不低调也不高调,彻底贯彻了中庸才是王道这句话的精髓,着重将精力放在了培养人才上,几乎每一代,这两个家族里都会出一些德才兼备的人,连历朝历代的皇储之争,这两家也作壁上观,鲜少参与,久而久之,比起飞扬跋扈狼子野心的李范两家,这两家的地位和声誉明显超然许多,族里也是能人辈出,比如说去岁的状元郎无双公子申行,还有京城第一怪才的北冥渊,两人不过弱冠之年,却已经天下闻名了。 对付这两家,秦见深那点三流手段,就有点不够看,因此卫君言并不支持秦见深来阴的,申行与北冥渊上面虽还有长辈,但两人已入朝为官,加之确有实力名声在外,在家门里说话的分量也很重,长辈们小辈们都愿意听一听,隐隐有了些当家掌权人的架势。 这两人年轻有为,有才有得,玩起阴谋诡计恐怕也是个难对付的,倘若能通过别的方法收服他们,那是再好不过了。 卫君言给的小册子上面,就事无巨细的记录了申家与北冥家的事,两家的人事关系,亲人朋友,甚至是这几十年以来,申府与北冥府发生过的一些事,信息量极大。 当然记录更多的,则是申行与北冥渊两人的喜好憎恶,生活习性乃至所求所想,为方便秦见深行事,卫君言还给秦见深配了一枚易容丹,他的意思很明显,申家和北冥家现在态度不明,秦见深若是能靠自己赢得这二人的支持,他这边再借用凌阳王手里的兵权,那将朝堂上的一干反贼一网打尽,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卫君言看来,申行与北冥渊两人声名在外,秦见深皇室血统的帽子往他两家的头上一扣,一般情况他们是不会做什么叛乱谋逆之事的,只要秦见深表现得稍微比正常人有智慧一点,任人善用一点,这件事就成了一大半,毕竟,这年代大部分人的想法都跟卫斯年一样,不是正统继位,就算登上皇位的人也姓秦,那也是乱成贼子,拥戴秦见深,才是最为名正言顺的选择。 因此京城的形式卫君言并不怎么担心。 他此行打算去的冀州,离凌阳王所在的玉门关很近,卫君言守在那里,一来可以随时知道南营大军的动向,二来倘若凌阳王当真肯回京,无论走哪条路,势必都要经过此地,到时他再想办法与凌阳王一见,说服他领军回朝镇压反贼。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卫君言到城门,就出了一茬事。 原因是卫君言想尽快到达冀州,一路上就得频繁使用秘技,储备上100格的能量条恐怕都不够消耗的,所以他得再搜罗一些宝石,以备不时之需。 靖国国库里是没什么钱,但靖国富可敌国的人比比皆是,京城里随便拉出一个文臣武将,十之八[九都是有钱人,其中最招摇的,非李詹李大将军莫属了,卫君言觉得自己对李府有些上瘾,比如说他这次出远门,本来可以去更顺路的别人家,却鬼使神差绕了个大圈,先往李詹的书房来了一趟,估计是想看看李詹这次又给他摆上什么东西来。 李詹因为上次内奸的事,搞得阖府上下腥风血雨,一查查几个月,当真揪出了些潜伏在李府的细作,有范家派来的,有以前的仇家留下的,还有一个竟然还是巫国安插来的细作,估计连着冤杀的那些,上上下下也有十几人,只是始终文不对题,李詹只好继续在书房里摆放一些珍品器皿,以便有个什么机会能一举瓮中捉鳖,次数一多,李詹渐渐的也就发现,这贼只爱奇石珍宝,其他再珍贵再值钱的瓷瓶书画,这贼是看也不看,而且这贼还十分有个性,倘若他拿一些次品滥竽充数,不管这次品是有点次还是十分次,这贼必定就会给他留下一堆形貌和原物神相似的破石头!以物易物,说真的,他李詹根本不稀罕好吗?他还得费尽心思想着怎么把这些烂石头丢掉好吗?问他为什么要自己做!那是因为堂堂大将军府里遭了贼几个月,却迟迟抓不住罪魁祸首这件事,他实在是没脸说出去,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丢人的危险!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只当大将军热爱珍品宝物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连探究也是不敢探究的。 李詹一开始简直难以入眠,因为这贼在他李府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倘若要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渐渐的他就发现这贼似乎对别的都不感兴趣,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偶尔这贼长时间不来,他还就真的挺‘挂念’的。 卫君言来的不是时候,他才要出去,就见一个黑衣人怀里抱着一捆东西从对面的房梁上疾驰而过,接着就是嘈杂的脚步声和李詹气急败坏的叫唤声,“给我追!务必将那狗贼给我抓下来,留活口!” 接着就是拔剑拉弓乒乒乓乓的动静,追过来的人不下数百,还没等卫君言反应过来,就听李詹厉声呵斥道,“那厮拿走了本将军无数珍宝,谁抓住他,本官就将珍宝赏赐给谁!”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些跟着李詹这个反贼打拼的,无一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李詹话音未落,就涌出了不少人,看着里面也不乏江湖高手,一溜烟儿跟着那黑衣人越墙出去了。 李詹也算是个有勇的,他对这偷东西的小贼牙痒痒了很久,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身边随从也多,当下就提气追了出去,卫君言想了想李詹的话,知道方才那兄弟估计是替自己背了黑锅,略一思量,便也使了秘技绿野仙踪,一路跟了过去。 自从皇帝失踪,京城里出了乱子,夜里边儿喊打喊杀兵荒马乱也是稀松平常的事,百姓们习以为常,家家都把门窗闭紧了,就算半夜憋不住起来尿尿的,也都不敢点灯,看见什么也全都装聋做哑,权当自己没看见没听见,因此他几波人在京城的房顶上飞来掠去,瓦片踩的稀烂,也没听有什么动静,不过一刻钟的工夫,那黑衣人便掠至了城外郊野,四处空旷,越发不易藏身。 李詹脚下飘得快,脑子也转得快,心道你这小贼原来打的这主意,偷珍宝是假,抢皇家血脉才是真,他妹妹李妃死了以后,他就将六皇子从宫里劫了出来,本想等着将秦见深找出来弄死以后,立这个奶娃娃为傀儡皇帝,等时机成熟,再让他禅位于自己,没成想李家与范家结仇,范家便将与他李家有牵扯的龌龊事全给捅了出来,什么私养五千人以上的精兵,什么谋划皇帝企图篡权夺位,什么劫持皇子大逆不道,还丢出了如山铁证,彻底坐实了他乱臣贼子的罪名! 既既然事已至此,他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起兵造反岂不是更爽快!这小皇子就没了什么鸟用,李詹这么想,自然就嫌弃起整日哭闹不休的奶娃娃起来,正打算今晚就将这遭人恨的熊孩子弄死掉,没成想他刚放出点风声,这贼子就沉不住气漏了面,还拼了命不要要将六皇子劫走,打的什么好算盘,可真是不要太明显! 想要救下六皇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与他作对,不是论偷盗罪就可以算了的,李詹见那人轻功了得,自己这边的人一时间拿他没办法,眼看距离越拉越远,摆手示意后面跟上来的属下,目光阴寒地喝声道,“摆箭阵!给我射!” 李詹话语一落,立刻从后背驰出一列箭阵来,那黑衣人前后左右四不着边,铺天盖地的箭雨破空而来,忙不得疾驰逃跑,只得回身相护。 这支箭队都是精良之师,臂力惊人,破空之处飞沙走石,黑衣人却有条不紊,一手抱包袱,一手挥出内劲将箭弹开,只是他原先便损耗了不少内劲,加之箭雨上灌注了内息淬了剧毒,黑衣人渐渐有些招架艰难,隐有败迹,卫君言隐身秘技的时效快到了,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理念,正准备携裹了那黑衣人离开这里,就见那黑衣人乘着空隙,伸手往腰间一抹,只见‘铮’的一声,黑夜里寒光乍泄,那黑衣人手里一把软剑如灵蛇出窍,片刻便在周身挥出了密密麻麻的剑网,将力道刚劲的箭雨都击成了碎末。 李詹瞧见那软剑神色大变,几乎立刻就朝身后待命的铁甲死士厉声道,“全都给我上!杀了他!” “后备营!上机弩!” 机括弩与弓箭就不是一个等级,机括弩射程更远,力道更强,它将箭弩固定在机括上,不像弓箭,不管瞄得准不准,弓拉满时必须放箭,比起弓箭,机括弩更方便瞄准,也更精准,几乎是百发百中,卫君言心里一紧,这些装备和军队不过李詹手里百分之十,要真要决战之时,李詹手里捏着十万精兵,光靠申家与北冥家,恐怕当真招架不住,留秦见深一人在京,当真是危险之极。 卫君言蹙眉,想着要尽快到达冀州与凌阳王见面,赶回京城去,要是秦见深受了什么必死之伤,恐怕他又得给秦见深让肉身,毕竟能量石不是随处可见,随时保证70格以上,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卫君言正想办法,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他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詹见自己的机括箭一波一波洒出去,如同给那人挠痒痒半点事没有,心里肉疼,忍不住低声咒骂道,“好一把寒光剑……这帮子蠢货,人都到这儿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送回来!” ☆、第8章 湖必备物 卫君言就藏在李詹的背后,方才李詹的咒骂没逃过他的耳朵,他分明听见李詹嘀咕了声寒光剑。 有了这一茬,卫君言再看看着那个以一杀百游刃有余的人,就有些惊疑不定,心说不能罢,许是靖国还有别的人使寒光剑,他是知道凌阳王的兵器是一把锋利无比灵活多变的软剑,但据他收到的消息,凌阳王此刻正坐镇边关远在千里之外,哪里能大摇大摆拿着把寒光剑在京城到处晃悠。 时间不等卫君言多想,蚂蚁多了咬死象,那黑衣人看起来十分忌讳怀里的东西,行动间束手束脚,不一会儿肩上和腿上各中了一箭,那箭伤虽不致命,但上面淬了毒,再这样下去,定然必死无疑。 卫君言一跃而起,手里的软鞭如灵蛇一般裹住黑衣人的腰腹连人带包收来怀里,乘李詹愣神的工夫,往地上扔了个超级催泪版的霹雳弹,大喝一声走!就连人带东西一起揽着拔地而起了,一跃就是几丈远,等李詹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抹完眼睛,早不见了他二人的身影。 李詹倒也没想着追,就算人被救走,他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六皇子只是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拖油瓶,苏衍身中剧毒,就算现在不死,也绝活不过明日,他今日萃上的毒,别说解药,连配方都早已失传了,无药可解,逃出去也是味狼狗的命。 李詹今晚可谓是意外之喜,一举除了心头大患,哪里还有工夫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也懒得费力气去追,领着一干手下回府,打算召集门客幕僚,好好的商量一下,接下来才该是他粉墨登场的重头戏! 现在是逃命,卫君言也顾不上许多,能用的逃命技能就拼命用,所以在凌阳王苏衍的眼里,这少年就显示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诡异功力,苏衍感受着脚下变化多端速度飞快的步伐,很想告诉这位童颜的老前辈,他们已经跑出来很远了,就算李詹追过来,以李詹的脚力,现在是完全赶不上他们的,更何况他身中剧毒,那李詹恐怕没心思为他花功夫。 卫君言本身的内力还十分低微,因此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拥有过人的五感六识,对江湖上那些高手的速度和耐力也没有评估能力,等他跑得气喘吁吁,察觉到卫君言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才一边毫不懈怠的往前飞掠,一边开口问,“怎么样,还有人跟着我们么?” 苏衍闻言心里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前辈功力深厚,李詹手下那些蠢货,不花个十天半个月,是找不来这里的。” 苏衍心说以这人过境千里半点痕迹不留的能力,这天下想去哪里去不得,别人想找到他,那当真是难如登天。 若是没记错的话,前辈这一词多半是晚辈对长辈的尊称,卫君言面色古怪的摸了下脸,正胡乱思量着,就听猫叫一般的哭声从怀里传来,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扒开稠纱一看,只见里面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似乎是刚刚醒过来,眼睛都没睁开,就自顾自哼哼唧唧起来。 这个从李詹府里拿出来的,半岁的奶娃娃,不是六皇子秦瑾清是谁。 这下不用卫君言猜测,这黑衣人当真是凌阳王没错了。 谁会没事使个寒光剑到处招摇,抢六皇子这等烫手山芋做什么。 卫君言曾猜测过凌阳王站在秦家这一边,现在也有些拿不准起来,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苏衍喘息着道,“劳烦前辈詹抱着孩子站远一些。” 卫君言不明所以,才手忙脚乱的抱好手里的奶娃娃站远些,就见那苏衍手起剑落往自己的手臂和大腿坎去,竟是要一刀同时将左臂和左腿一齐切下,卫君言心里大骇,手里的软鞭如有意识一般,堪堪在落刀之时缠住那把锋利的软剑,只他一副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身体,对上那等带着内劲的神兵利器,猝不及防之下立即被震裂了心脉,一口鲜血当场喷了出来,凌阳王猝不及防被拦下,也是一怔,解释道,“多谢前辈好意,只是这箭上有毒……” 卫君言眼前一片白晕,不等他说完,索性甩鞭将凌阳王手里的软剑缠带了过来,掷在远处,急急道,“这毒不是致命的毒,我就可以解!” 卫君言从怀里摸出个补心丸,吞了之后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将解毒丹拿了出来递给苏衍,让他赶紧吞下。 苏衍少时还曾与李詹一起读书玩耍过,李詹那里惯用的是什么毒苏衍很清楚,赤环千机,银蛇剧毒,天下人都知道无药可解,如若不是这样,李詹也不会连追也不追,就放他二人逃生了。 苏衍本是想砍掉中了毒箭的一腿,除去一臂,好歹还能留条性命,没想到却被卫君言阻止,现下连整个人的知觉都模糊麻木起来,知道被这么一耽搁,毒已散布全身,恐怕他要丧命于此了。 苏衍瞧见卫君言唇角的血丝,心里道了两声罢了,又瞥了眼被卫君言随意放在地上的秦瑾清,眼里无不惆怅,朝着靖国皇宫的方向看了看,心说了两声抱歉,接过卫君言递来的药吞了进去,恍恍惚惚的失去了意识。 苏衍失去意思,倒不是因为卫君言的解毒丹不好,而是因为方才他用那把利器自行截肢,虽然被卫君言阻止,但剑锋还是伤到了腿和手臂,力道之深,鲜红的血液喷了一地不说,还伤了筋骨,再加上先前的箭伤,失了这么多血,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卫君言瞥了眼旁边懵懂无知的六皇子,心道他果然没有看错苏衍,倘若苏衍打的是别的主意,那么就不会以性命护着这小孩儿,毕竟命都没了,还要别的做什么? 秦见深说卫君言是个可以让腐骨生肌的怪胎不是没有道理的,只要材料齐全,他能做出在这个时代看起来很逆天的神药来,再加上这年代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材,后世有的这里都有,后世没有的这里也有,甚至一些在他那个时代十分珍贵的植物药材,在这里也随处可见,因此要制出这些药不算难,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秦见深都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解毒丹这种东西,乃是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卫君言的小包里就有好几瓶。 卫君言出行的时候准备齐全,但也没想过要医治碗口这么大的伤,纱布不够,卫君言只得先用些特殊的按压方法先将血止住,他这方法见效快,只是病人会痛感非常,一般人受不了,卫君言也不常用,不过现下由不得卫君言耽搁,当下就按住了穴位,血好歹是慢慢止住了。 只是苏衍也不例外,昏迷中被剧烈的疼痛逼得醒了过来,浑身抽搐不住挣扎,卫君言真恨不得秘技里有一项叫捆仙绳的,好束住苏衍的手脚,苏衍本就是内功高手,挣扎之下力道出气的大,彪出来的内息直接将卫君言激得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喉头腥甜四起,卫君言一面费力压住苏衍的手脚免得他挣裂自己的伤口,一面开口道,“你忍耐些,我正在救你。” 卫君言本不报什么希望,没想到苏衍倒像是听进去了似的,迷瞪瞪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脚,只是疼得浑身僵硬,冷汗如水一般一身黑衣都能沁出水来,紧紧咬着的牙齿里渗出血来,也没有再吭一声,再乱动了一下。 有这等惊人毅力和自控力的人,卫君言还是头一次见,这人方才壮士断腕没有一丝犹豫,连他这等没心没肺的人都心生了佩服,又想这人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一生却过得跌宕起伏,在外驻守边关威名赫赫,在内对孝光帝一片赤子之心,靖国这等破烂国,要不是苏衍,恐怕早就被旁边虎视眈眈的巫国和羌族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的大抵就是苏衍这样的战将了,卫君言见苏衍自己平静了下来,松了口气,耳边是那奶娃娃越来越大的哭声,卫君言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他,只得任凭那个破喇叭嚎得撕心裂肺,把他带出来的伤药灵药拿出来,将苏衍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全给治了一遍,又给苏衍喂了两颗治内伤的灵药还魂丹,反正他也不用去冀州,这些药留着也没用,用了倒也不可惜。 等卫君言处理完苏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整个人都去了半条命,耳边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就跟催命符似的,拉扯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得安宁,卫君言无奈,就着溪边的水洗了把手,这才去将地上的小祖宗抱起来。 卫君言倒不是没想过这小屁孩的生死问题,只是这小子死了虽然能给秦见深减少点阻力,但作用只有枣核钉那么大,没什么意义;二来他前世虽是个专门为完成任务设置的机器,但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孩童这种东西,是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全的对象,不管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不管他是男是女,只要是个十岁以下的孩童,就是他们毫无理由要保护的对象,卫君言现在虽然失去了组织的束缚,但他并不反对这样的设定,因此对秦瑾清这样的小孩儿,他也是不会出手的。 现下正是秋末冬初,山林间湿气重,温度也比城镇里低上许多,这小孩刚才嚎得声嘶力竭,被卫君言抱起来的后才委委屈屈的开始低低呜咽,卫君言伸手碰了碰小孩儿的脸,微微蹙眉,小屁孩估计是饿昏了头,两手抓着卫君言的指头就吸了起来。 卫君言没防备给他咬了个正着,嘶了一声低头去看,苦中作乐差点没失笑出声,他手指被苏衍散出的内劲割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口子,方才忙了个底朝天,没工夫管,还没结痂的口子轻轻一咬就能咬出一口血来,卫君言往外挣了挣手,这小子哼唧哼唧又要作死起来,卫君言实在没力气去给他找吃的,只好任凭这小东西吸着玩了,他这具破败的身体伤了五脏六腑,现在一歇下来就开始造起反来了,卫君言摸摸药瓶,一摸没摸到,这才想起来那两颗灵药已经全喂给了苏衍,只好作罢,胡乱擦了擦嘴溢出来的血迹,心道秦见深这臭小子,他为他那狗位置,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亏大发了…… 卫君言一遍喘气一边在苏衍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顺便将小屁孩放在腿上,见这熊孩子裹着他的手指吸了半天吸不出血了,嗷嗷嗷就要哭起来,卫君言本就疼的头更疼了,赶忙将另一只手伸到小屁孩嘴巴里,无奈道,“吸吸吸,赶紧吸,你也不嫌腥。” ☆、第9章 反派死于话多 夜凉如洗,更深露重。 卫君言勉力撑着,知道自己心脉严重受损,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再强撑下去,只怕要命丧于此,现在最好按照身体的指示乖乖昏睡过去,只是照他现在这个情况,一旦昏睡过去,没有十天半月恐怕醒不过来,一来现在三更半夜,腿上还有个随时随地哭哭啼啼的小屁孩,他若再不清醒些,三人什么时候被野兽啃了去也不知道,二者他心里记挂卫府,苏衍没醒来前,他也不能睡。 牵一发而动全身,出了今晚这一茬,本来还可徐徐图之的局势瞬间就失去了控制,李詹自以为弄死了苏衍,现在六皇子秦瑾清又在他们手里,京城再没有姓秦的人,李詹不用诸多顾虑,只怕不日就要起兵造反,秦见深现在四靠无边,不可能是李詹的对手,如此一来,李詹成事的概率就十分高,介时那莽夫新皇登基,势必要找出一些人杀鸡儆猴以肃君威,卫斯年这等人,不跳出来还好,一旦跳出来的,就只有被满门抄斩的命。 就卫斯年那等棒槌性子,想都不想,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他必须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尽快将凌阳王已率领南营大军回师援朝的消息送进京城,不管这消息真假,已经是拖住李詹和一干蠢蠢欲动的臣子们唯一能走的一条路了。 怪只怪刚才他只顾死命逃,作茧自缚一口气跑出了八百里,这么个偏远的鬼地方,想联络暗部的人都成了奢望,照他与苏衍这两具一个全残一个半残的身体,就算日夜不休往京城赶,恐怕都要半月时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只能另想他法了。 卫君言胸腔闷疼,就这半夜的工夫就咳出了不少血,现在心如擂鼓呼吸急促,耳膜鼓胀视线模糊,鼻尖脸上突然就一阵热流,卫君言伸手一抹就是一手黏腻,接着鼻尖喉咙都是一股止不住的铁锈味,登时明白自己这是身体受不住,七窍都开始流血了,模模糊糊的看见微微泛白的天际,知道是黑夜要过去了。 照那两粒补魂丹的药效,再过一个时辰,苏衍大概就能醒,不过他恐怕是等不了了,再这么死撑着下去,他可就真成靖国舍身取义舍己救人的第一风云人物了。 卫君言咬咬牙,摸过刚才用剩的纱布,就着滴滴答答的血,飞快的将自己的身份来意,秦见深还活着的消息,京城里迫在眉睫的局势说清楚,言辞恳切,目的就是希望凌阳王能尽快率领南营军队出师勤王。 卫君言写完后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勉力将血书塞进苏衍手里,再管不了其他,彻底昏了过去。 他三人两大一小在荒郊野外生死不知,李詹却是一刻都等不得,夜半三更回去后,就召集了心腹幕僚,一起商讨大事。 李詹本想着凌阳王已死,驻守边关的五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苏衍的死讯一日不传回去,南营那边就一日不会有动静,有手里这七万大军,推了秦家的祠堂祖坟,自己做皇帝,这京城里还有谁家敢反对? 此事也不宜拖,李詹想着等天一亮就把礼部尚书柳毅叫来,让他去安排登基大典,没想到刚一说出口,就遭到了自己的头号心腹田奇的反对,李詹今天难得有耐心,知道要做这么一件大事,这些幕僚们有顾虑是正常的,就难掩激动地道,“实话跟你们说,唯一的变数凌阳王中了本将军的银环千机,必定活不过今晚,范家不过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明日先让李越带着后卫营将范姓的一干人抓起来,连着卫家、何家的那几个老顽固,一起关进天牢,先让他们在牢里吃点苦头,看看是咱们的刑具硬,还是他们的骨头硬!” 旁的人都被凌阳王要死这消息惊得懵住了,也不知是喜是忧,要知道倘若让那些兵痞子知道凌阳王居然死在了李詹手里,李詹等来的恐怕不是万民朝贺,而是从边关杀过来的五十万大军了,凌阳王那是实打实用军功战绩堆起来的战神杀神,威信和号召力不是什么京城禁卫军统领可比的。 当然这话他们也是不敢说的,事到如今,也只能盼将军将这消息捂严实了,个个都打算将今晚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立在下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都偷瞄田奇,看他怎么说。 田奇的父亲与李詹父亲是世交好友,当年因诽谤凌阳王的事犯了孝光帝的忌讳,被大理寺满门抄斩,李詹与田奇从小一起长大,有些情分,见兄弟落了难,就使了关系将田奇弄了回来,保了他一命,田奇就在李府当了个幕僚,为李詹出谋划策,只是李詹性格鲁莽又冲动,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幕僚很多时候就成个会说话的摆设,李詹多半都不怎么听田奇的,不然也不会匆匆忙忙慌慌张张走到如今这地步。李詹实在不是个好主公,田奇却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纵然知道李詹走到如今这地步,所求多半不会有结果,却还为他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左右不过一条命,就算真败了,就当还给李詹就是了。 更何况,狗皇帝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也乐得看那狗皇帝绝了后,亡了国,最好再让这京城毁在那狗皇帝最为痛恨的羌族的铁骑之下,毁了这江山基业,那狗皇帝在地底下,恐怕也是永世不得超生罢。 田奇瞧李詹今天心情好,愿意听他的意见,就行礼回道,“将军你忘记了,变数不止凌阳王一个……” 田奇顿了顿,见李詹并无不耐,才又接着道,“这几个月我们与范家斗了个你死我活,中间生出了许多事,细想下来也太过巧合,前几日范竟遇刺,用的是我们李府里独有的银环千机,还有上次将军在祥云街遇刺,范家若真有得起那等功力高深的死士,范成哪里能死在二公子手下,这分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想趁乱浑水摸鱼……” 到底有没有派人刺杀范竟,李詹自然清楚,只是当时他高兴跟他作对的人又死了一个都来不及,哪里会注意到那些细节,现在听田奇一说,也觉蹊跷,不由问,“阿奇是说,除了范家,还有人要跟本将军作对?” 田奇心说这天下想和你作对的恐怕数都数不过来,嘴上却肃声道,“将军可还记得,秦见深那狗贼是失踪,不是死亡,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有个交代。” 李詹一听,就觉得心中所想又不能如愿,倘若真的如田奇所言,秦见深现在正在他们背后虎视眈眈试图捣鬼,那就算他坐上那把金椅子,恐怕也坐得不安稳,李詹想到此,顿时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目光阴骘,“照这样看来,那小子果真没死,阿奇有什么好办法么,把那小子找出来弄死掉。” 田奇摸了摸胡须,笑道,“将军忘了,冷宫里还有一位,被关了十几年,也该放出来透透气了。” ☆、第10章 枕中黄粱一梦 卫君言身边自然跟了秦见深的人,只是跟丢了。 “跟丢了?” 秦见深眸光暗沉,语气平静,暗无风却觉得后背都凉了三分,他身为暗部里的暗探之首,最擅长追踪探查之事,却在卫家公子身上连连失利,罪该万死,暗无风头埋在地上,回禀道,“卫公子先去了李将军府上,恰巧遇上李詹追杀贼人,卫公子将那贼子救走……属下惭愧,跟到京郊五十里,就失去卫公子的踪迹了。”暗无风跟丢后并未立刻回京,而是将那地方方圆二十里内都探查了一番,卫三少救走的两人一个是襁褓婴儿,一个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照普通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卫三少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他遍寻无果,只好顶着自己的人头回来复命,“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秦见深微微摇头,“此事不怪你,他确实有些古怪之处。” 暗无风回来之时早就存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此番秦见深并不怪他,心下一松的同时,对秦见深更是死心塌地,抬头接着回禀道,“公子明鉴……若属下没看错的话,卫公子救走那人使的寒光剑,定是凌阳王无疑。” 秦见深闻言心头一跳,手里把玩着的那枚玉玺印一不留神就碎成了两块,盯着暗无风,目光阴鸷,“凌阳王远在边关,离京郊十万八千里,你确定是他本人么。” 暗无风叩首道,“属下确定没看错,凌阳王劫走了六皇子。” 听闻六皇子也荚裹在内,秦见深捏着玉玺印的指尖也跟着紧了紧,“你几时跟丢的人?” “四天前夜里。” 四天前夜里,也就是说,卫君言见到苏衍,已经有四天了,而他一点与之相关的消息都未曾收到,秦见深盯着眼前黑漆漆的虚无,本就悬着的心先凉了半截。 窄小的房间里一时静成了一滩死水,暗无风跪在地上,背后慢慢沁出了一层冷汗,他也不敢抬头去看,眼睛死死看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窗外传来两声规律的轻叩声,打碎了房间内凝滞的气氛,暗无风暗自松了口气,他想得没有秦见深多,对待凌阳王回京这件事,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秦见深是想的多,他想得最多的,是已经四天多了,卫君言为何没回来,就算人不回来,也该将消息送回来,凌阳王已擅自回京,这么大的事,若不是他放了人在卫君言身边,恐怕凌阳王到了跟前,他还被蒙在鼓里。 暗部曾全权交于卫君言手里,暗无风与卫君言也算是认识,暗自揣测了一会儿,踌躇道,“卫公子想必是有事耽搁了,只要卫府还在,卫公子定是站在公子这边的。” 秦见深心里泛起的烦躁一阵压过一阵,闻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心里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卫斯年还在,卫君言就翻不出花样来。” 窗外的人等得着急,不顾冒犯又急急扣了几声,秦见深回过神,挥手道,“让他进来。” 暗无影掠了进来,匆匆朝秦见深行了礼,将密信递给秦见深,叩首道,“回禀公子,事情有变,李詹那狗贼谋逆窜上,假传圣旨将东西宫太后、胡太妃一干人等全关进了天牢,明日午时,午门问斩。” 秦见深对胡这个字很敏感,听见胡太妃三个字,就冷笑了一声道,“他倒是不傻,猜到我的头上,想逼我露面,也要看我会不会上钩才行。” 暗无风听秦见深这么说,心里倒是松了口气,道,“公子英明,李詹想用太妃要挟公子,定然已经布置好了埋伏,此事……不若交给属下,属下誓死将太妃带回来……” “此事你不必费心。”秦见深摇头,拿出事先草拟好的两份圣旨,一份递给暗无影,一份递给暗无风,沉声道,“申家与北冥家的事更要紧,将北冥泉看好了,别走漏了风声,两份圣旨一份拿去给北冥渊,他知道该怎么做,一份送于申行那里,无风你仔细看好他的反应,他若是肯依旨行事便罢,若是不肯,也不必手下留情,手脚干净利落些,将人处理掉,立即去找申家的二公子申岳,他想当申家的掌门人,你可助他一臂之力。” 秦见深说着微微一顿,给暗无风递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接着道,“申岳那草包不但贪权贪利,还贪生怕死,助他事成以后,先让他吃点苦头,他会听话的。” 暗部做的向来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们活着的意义便是唯命是从,没有是非对错,暗无影听完吩咐,应了声诺,就领命出去,暗无风迟疑道,“京城里不太平……属下将暗清调回来保护您?” 秦见深摇头,“不必,我武功不比你们弱,你们各司其职各自听命就是。” 暗无风应了是,临走又想起一事,道,“公子让暗清暗静改的那方子,已经颇有成效了,公子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看,就在山后面。” 秦见深闻言,黑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亮光,“效果如何?” 暗无风平日死水般的脸上难得带了些表情,语气兴奋,“当真如公子猜测那般,威力无穷,只是制出来的量不多,暗清让属下来问问公子,可否还有材料,暗清暗静研究多日,也分辨不出那黑粉末是什么混成的,倘若不缺这东西,别说是李詹的八万精兵,便是凌阳王的五十万大军,也不足为惧。” 秦见深闻言,摇摇头道,“那粉末没有了,东西不多,需得用在刀刃上,让暗静暗清将东西藏好了别露出痕迹,原地待命就是。” 暗无风心里失望,也别无它法,领命而去了。 等暗无风出去,禅房里就只剩了秦见深一人,卫小郎朝卫斯年撒谎说云灵子成熟落果,卫君言去碧云山采药,要上山几天,住就住在碧云山上的碧云寺里,等着果实成熟,摘了就回来。 因着碧云山就在京郊边上,碧云寺的方丈与卫家也算是熟人,卫君言原本便醉心医毒之术,每年都会去碧云寺里小住几日,因此卫小郎这么说,卫斯年卫持重不但没怀疑,反倒觉得如今京城多事之秋,卫君言去山上避一避也好,也就没怎么过问,等卫小郎报备了一声,也就让他们出门了,只是少爷去了,贴身小厮自然也要跟去,因此秦见深与卫小郎,就收拾了东西,跟来了碧云寺,打算住到卫君言回来再说。 卫小郎对碧云寺很是熟悉,一来就撒了欢地跑去找熟识的小和尚玩乐,来了这五天,五天都跟着小和尚鬼混,房间倒成了秦见深一个人的。 碧云山也算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脚下十丈宽的汴河波涛汹涌蜿蜒而下,河岸边是一道三十余尺高的长堤大坝,每每春雨夏雷水满溢出的时候,就能拉出一道飞流直下的银河瀑布,看起来十分壮观。 只是这长堤大坝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靖国开年定都梁州时,太[祖着人修建的。 当年靖太[祖想利用汴河当做梁州的天堑防线,加之汴河时常水灾泛滥,朝廷年年拨款赈灾,不胜其扰,太[祖便令当时的工部尚书林书遇领着工部的一干人,利用碧云山与青云山之间的瀑布连谷,历经八年之久,在连谷上堆起了一道高约三十余尺的堤墙,硬生生将碧云山青云山一刀切成了两断,汴河从此在梁州地界上改了道,围着梁州城绕了一圈,成了条实打实的护城河,这堤坝修得牢固,百十年过去了还屹立不倒,只是里面积水太深,死过不少人,莫名沾染了些阴森莫测的味道,来游玩观赏的人也就越发少了,连带着旁边的碧云寺也就成了个人烟清冷的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来来回回也就山上的几个穷僧人,对秦见深来说,行起事来,反倒比在卫府方便许多。 碧云寺是个清寺,寺里面上上下下连主持带沙弥,统共也就五六个人,收不到什么香火钱,日子也就过得十分紧巴,禅房的窗棱坏了,胡乱用木板钉一钉将着用,要省下那点吃饭钱,寺里就连烛火都很少用,往年卫小郎都单独给卫君言带,现在卫君言不在,卫小郎自和同伴吃住一起,哪里还想得起秦见深来。 禅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倒是和卫君言那个见不得光的破密室有点像。 秦见深摸黑上了床,左右翻身动了两下,这年久失修的木床比密室里那张小榻还不如,一动就咣当咣当一副要垮的架势,秦见深摇了两下,觉得没什么意思,碰到枕头边的小册子,百无聊赖地拿起来翻了翻,就着房顶漏下来的月光,读了两行他熟悉得倒背如流的潦草字,见上面恰好写着北冥渊的生性喜好,又有些烦躁地丢在了一边,心道这么厚厚的一本子,也就‘北冥渊有分桃断袖之好,与其四弟北冥泉情谊深厚’这一句能派上用场,别的都是些没用的废话,卫老三希望他用仁君之术,也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才行。 秦见深将与卫君言有关的一切赶出脑袋,把暗部送来的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才慢慢放松了精神,他这三五日忙着申家和北冥家的事,基本就没怎么睡过,这时躺在床上,耳边尽是蝉鸣鸟叫,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秦见深睡得不怎么安稳,半是清醒半是糊涂,一面还记得自己已经成年了,一面被拉回了小时候,陷入泥沼一般,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不一会儿就掉在了他曾去过无数次的高墙外。 那是历代皇帝专门为自己不听话的后宫们准备的活坟墓,里面埋着些死了的,活着的,清醒的,不清醒的,无数的枯骨红颜,朱红色的高墙隔开了两个世界,背靠着猎山,时常弥漫着厚厚的迷雾,阴冷湿寒,看起来像个冷血无情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将什么人吞进去,又吐出白骨来。 正常人进去出来都能是疯的,又何况胡美人这样原本就神志不清的。 秦见深对这地方有印象,是从他四五岁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他正趴在地上给他的皇兄皇弟们做牛做马,耳边尽是贱种,疯子养的贱种诸如此类的咒骂声,他那会儿还不怎么明白他的皇兄皇弟们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只知道这种时候就是要忍着,等他的兄弟们都玩够了,他就又能安安生生过一段时日了。 这种时候他就看见了疯疯癫癫的胡美人。 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力气大得出奇,三两下就将看管她的妇人甩在了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吐着一些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张牙舞爪地朝那一堆的黄天贵胄扔石头,不过眨眼间,就将一群富贵窝里的皇子们吓得鸟作兽散连滚带爬的逃走了,秦见深被打得摊在地上爬不起来,耳边竟是嘈杂的大叫声和咒骂声,“胡疯子杀人啦!胡美人是真疯了!疯子杀人了!” 那可真是记忆犹新。 疯子生的小杂碎这样的称呼他每天都要听上无数遍,想不知道胡美人是谁都难,他时常偷偷摸摸的过来瞎转悠,心里未必没抱着能从门缝里偷偷看上一眼的幻想,但常常无功而返,因此这一次突然心想事成,印象就十分深刻,他趴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面前那张惨白的美人脸,眉眼弯弯地朝他伸手道,“还能起来么?” 那只手颜色惨白,跟冰似的,又僵又冷,直接冻到人心里,秦见深呆呆看着,那双弯弯的眉眼里却渐渐汇集了血红色,越聚越多,慢慢就从眼眶里渗了出来,越流越多铺满了一整张寡白如雪的脸,形如厉鬼惊惧骇人,拉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似乎想将他也拉入那无尽的地狱深渊。 寺里唱更的钟声‘崩’的响彻了整个碧云山,窗外扑棱扑棱的挠动声如同催命符一般吱吱吱响个不停,秦见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心跳如鼓,秦见深扯了扯箍得难受的领口,呆坐着喘气,等汗湿的衣衫慢慢干透了,这才将窗外不断扑棱的鸽子拎了进来,拔下腿上的信筒,抽出了暗无风送来的密信。 ☆、第11章 少年你想太多 信上申行已奉旨五个字,大抵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晨光暮鼓,天已经快亮了,秦见深看了眼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提笔回信让暗无风在申府待命,等鸽子消失在山林间,这才将卫君言给他留的药大大小小十几瓶全收进了怀里分别藏好,拿出了易容丹,本想吃下去,微微迟疑又放了瓶子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出了碧云寺,直接往京城去了。 秦见深去申府的时候,并未惊动任何人,北冥渊也在,二人皆是世家贵族,向来都是人上人,对朝堂政事一清二楚,对皇帝秦见深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态度虽是挑不出什么矛盾,但目光里一丝尊敬也无,尤其是北冥渊,一双俊目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只碍于四弟北冥泉在秦见深手上,投鼠忌器,只好将不满和怒意都压在了心底,语气僵硬,“就算北冥家与申家聚齐手里的私兵,统共也不过三万人,那李詹动辄十万大军,我等又岂会是他的对手,就算出兵,也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秦见深亦不指望一个被他胁迫的人能有多少诚心,北冥渊的话他并未往心里去,拂袖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沉声道,“李詹手里那十万禁卫军,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当真打起来,又怎能比得上你两家训练有素的私家兵……” 秦见深顿了顿,目光暗沉,盯着北冥渊,缓缓道,“何况北冥兄莫不是忘了,虎豹营里的那五千兄弟们,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藏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北冥渊瞳孔一缩,脸色终变,知道他北冥家恐怕早就在这条毒蛇的监视之下了,争辩无用,憋了半天,只得开口讽刺道,“我只听说圣上是个吹拉弹唱样样皆通的大才子,没想到搞起阴谋诡计也是信手拈来,如今连鸡鸣狗盗之事都做得风生水起,当真是多才多艺,在下佩服,佩服。” 什么吹拉弹唱的大才子,不过讽刺他如戏子一般,懦弱之极,秦见深哪里听不出北冥渊话里有话,只不过比起卫君言,北冥渊这点撩拨人的手段只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秦见深心里生了杀意,脸上却一丝波澜也无,不动声色地接道,“艺多不压身,多谢夸奖。” 北冥渊被噎在了原地,差点没拂袖离去。 秦见深微微阖了阖眼脸,见好就收,朝他二人道,“凌阳王已奉旨回京,挥师援朝,李詹纵然有十万大军,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朕本想等皇叔回京后再做打算,怎奈那李詹自找死路,拿皇太后太皇太后做文章,朕岂能坐视不管,只好先借两家的精兵一用……” 秦见深说着语气缓和了许多,接着道,“待事成之后,朕定然会秉公办事论功行赏,绝不亏待北冥家与申家,二位只需今晚将这三万精兵领至汴河边,安营扎寨等我传令就是,其余的事朕自有办法。” 秦见深这意思便是要先借三万精兵做幌子用一用,拖延时日。 申行与北冥渊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解,但他两家圈养私兵,不过是想在乱世里保全一家安稳,无需冲上前头自然是求之不得,遂也没有多问,算是勉强同意了秦见深的说法。 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申行先上前一步,温声拜道,“但凭皇上吩咐。” 北冥渊虽是不愿,却也知事已至此,惹恼秦见深并无好处,这少年皇帝能活到现在,想必这副无所不及其用的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并不是传闻中那等好相与拿捏之人,他这里对秦见深不敬,难保四弟在他手里不吃苦头,北冥渊再是不愿,也只得占时收起不满,跟着申行拜道,“但凭阁下吩咐。” 秦见深心知这二人对他谈不上忠诚与否,但他没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样能让他二人乖乖听话。 秦见深离了申府,安排好暗部的接应事宜,直接朝街上走去,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街道两侧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想来都是出来看热闹的,毕竟太后太妃们被拉出来遛街,也是一桩离奇古怪得能载入史册的趣事了,国将不国。 锣鼓声响彻天际,马蹄声混着将士的喝令声越来越近,百姓们喧闹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来,你推我攘都想到前排去,却又瑟缩在官兵的长矛之外,不敢逾越一步,喧闹声也渐渐低成了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评头论足。 李詹似乎怕秦见深认不出胡美人来,特意将胡美人放在了头一位,两边房顶上匍匐着的机括弓[弩手都拉开了架势,全全对准了胡美人的囚车,暗藏杀机,万事俱备,这场戏,只等着他登场了。 秦见深负手立在酒楼的窗边,他对胡美人那张美人脸印象深刻,就算十年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等囚车快走至跟前,秦见深便朝藏在暗处的暗无风动了动手指,暗无风得令,暗部总共十五人一齐从人群里飞掠而出,手上同时扔出的霹雳弹炸出一阵连一阵的浓烟,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朵里嗡嗡响,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腾升起来的浓烟渐渐密成了一层白布,无数的箭矢破空而去,街心上围观的百姓胡乱奔走逃命,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混乱无比死伤无数,秦见深乘着漫天的浓烟,提气飞身,砍断囚车的锁链,眨眼间便将胡美人连人带链子的一齐带了出来,直接朝碧云山的方向去,他用了全力,内息几乎被提到了顶峰,不一会儿就出了京城进了京郊的山林里,连个正脸都没漏给李詹看,还没到午门,人已经顺利劫出来了。 暗无风等人见秦见深得手,也不恋战,只各自掠了囚车里的人,朝汴河边飞掠而去,目的便是将李詹引过去,他几人皆是蒙面黑衣,身上都穿了金丝软甲,又都是身怀内功一等一的好手,李詹的机括弓[弩手难以辨认谁是谁,瞄不准目标,乱射一通,一时间也拿他们无法,李詹立于高台之上,看着街面上冒起的白烟如雾气一般掩盖了大半条街,恨得牙痒痒,气急败坏地大吼道,“给我搜!挨家挨户的搜!本将军就不信,他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田奇眉头紧蹙,朝李詹道,“将军可是此物为何,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响动,能让青天白日迷雾重重……” 李詹现在一心就想将秦见深那小子抽筋剥皮,哪里有心思管这些,听闻田奇问起,很不耐烦地回道,“糊弄人的小玩意,淫技奇巧,不堪入目!” 田奇摇头不语,恰逢手下小将奔下马来,面色如土地急急道,“禀告将军,汴河边发现有军营驻扎,摇着大靖朝黑旗!上面写着秦字样!” 田奇神色凝重,李詹却是大喜过望,哈哈笑了两声问,“可知有多少兵马?” 那小将见李詹如此神色,吃了颗定心丸,镇定了许多,回禀道,“看营帐灶炉,够十万人吃穿住行。” 李詹闻言微微色变,心里狐疑,暗道南营大军远在边关,秦见深那臭小子哪里来这么多兵马,就算集齐京城里各大世家手里的私兵,也不过三五万的量,还真当十万大军是街头白菜,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么,李詹心念电转,问道,“可有看见行军布阵否,骑兵几何,步兵几何?” “回将军,小的倒是只探查到几近一万骑兵战地练营,一万精兵在汴河边布阵。” 李詹闻言大喜,心道这秦见深定是手里兵将不足,是以摆出十万兵的模样虚张声势,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李詹哼了一声,朝旁边的随行侍卫道,“去取本将军的盔甲来,传令三军,整装待命!” 田奇一听李詹这动静,心知不妙,急忙道,“将军且三思而行,全军倾巢而出,若有炸,介时咱们恐怕回护不及,那狗皇帝奸诈狡猾,还是再等等罢。” 田奇本是好意,但此番诱敌失利,放跑了秦见深那小子,李詹对田奇的建议就更加不上心,摆摆手道,“那小子再奸诈狡猾,也变不出十万大军,他现在自己跳出来想与本将军决一死战,本将军岂有龟缩不出的道理,先生休要在言。” 秦见深自然是变不出十万大军,他让申行北冥渊摆出十万人的架势,只不过是怕李詹不肯出全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有没有兵不重要,李詹肯率兵前来,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这些事一环扣一环,一步也不容走错,正是紧要关键的时候。秦见深现在顾不上许多,他一面要避开身后的追兵,一面要应付‘神志不清’疯了一样挣来挣去的胡美人,十分吃力,只好先找个能避身的地方先停了下来,钳制住胡美人的手腕,用随身的刀剑砍断铁链,不耐道,“别给我装疯!老实点!我知道你没疯!” 胡美人穿着囚衣,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指尖上长长的指甲又尖锐又恶心,看着不像宫中的美人,倒像是被黑白无常拉去阴间下地狱的索命鬼,她似乎是真的没疯,听闻秦见深的话,浑身一震,停下了胡乱挣扎的动作,开口道,“你是谁?” 她这声音当真难听,全然不是秦见深记忆中的模样,垂垂老矣艰涩干哑,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秦见深摘了脸上的黑巾,天色还未全黑,秦见深以为胡美人至起码能认出他来,就算先不说他是谁的儿子,他毕竟也做了几天皇帝,宫里的人,就算是冷宫,也该知道的,但似乎这次他又想多了,胡美人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半点认出他是谁的意思,秦见深心里自嘲一笑,他吃不吃易容丹,似乎也没什么干系。 “我叫秦见深。”秦见深喉咙干哑,别开眼接着道,“表字怀玉。” 他这表字实在是文弱得可以,但贵就贵在这字是他刚出生的时候孝光帝赐给他的,具他听一位老宫人说,羌族盛产美玉,他母亲乃是羌族的族长之女,向来有羌族美玉明珠之称,那会儿胡美人刚得圣心,他跟着沾了点光,莫名其妙一出生就得了皇帝赐名怀玉,这也是他的皇兄们时不时要整治他的原因之一,在孩子的眼里,有时候无论多大的事,有可能都只是指尖大的小事,无论多小的事,也会成为无法容忍的大事。 在成年前得了皇帝亲赐的表字,大概恰好就是让他的皇兄皇弟们觉得难以忍受的其中一件了。 秦见深看着眼前面色古怪的女子,十几年过去,她似乎与那时没什么变化,不笑的时候木讷空洞,笑起来又眉眼弯弯的模样,与那时如出一辙。 秦见深瞧见那抹笑,垂下头给胡美人摸了摸骨,似乎在牢房里受了刑,脚踝都被人卸了下来,他一放手,人就瘫在了地上,秦见深蹙眉道,“脱臼了,有点疼,你忍者些。” 秦见深也不管她听没听见,骨骼咔嚓响了两下就给她接上了,不知是不是已经不知道疼,还是真的傻了,从头到尾都没见她哼过一声,手腕也给铁链磨破了皮,血淋淋的看着甚是吓人,秦见深拿出卫君言给他准备的药,一边抹一边忍不住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十三岁接了父皇的位置,但李詹总说我未至十五并未成年,一直将我软禁在东宫里,我每日学些琴棋书画想蒙混过去,没想到等十五岁加冠以后,李詹却觉我不好控制,想扶持六弟上位……” 秦见深无意识碎碎念,说着些成年往事,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胡美人听。 胡美人却微微缩了缩手,垂着眼睑打断他道,“我有些渴了。” 秦见深见她神志果然是清醒的,心情复杂难辨,心道她若是清醒的,那这些年装疯卖傻又究竟是为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现在也不是想这些没用的东西的时候,秦见深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探查了四周,知道不远处就有一条活水,便起身去给胡美人打水,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身将随身带着的短匕首塞到胡美人手里,嘱咐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打水,别乱跑。” 秦见深说完便提气掠了出去,取了水回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等他回来,胡美人还呆呆坐在石块上,秦见深将水喂给她喝了,才温声道,“这里不太[安全,我先送你去碧云寺,到那里,就是我的地盘了。” 胡美人一双漂亮的眼睛都被凌乱的发丝遮了起来,惨白的脸上连表情也无,也不知是不是山间的温度太低,还是方才被吓到了,竟是浑身都发起抖来,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小团,秦见深也不指望她能给其他什么多余的反应,背过身去,单膝蹲在胡美人身前,扭头道,“上来我背你。” 这大概是这世上最为古怪的一对母子了。 秦见深察觉到背上一具颤巍巍的身体靠了上来,冰凉的身体冻得他打了个寒颤,秦见深挺起背往前走,背着胡美人往前走,心里暗暗道,不管以前如何,以后好好对她就是。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这样想,别人未必这样想,同室还会操戈,同床亦能异梦,你做了一场南辕北辙的美梦,等醒了,也只好道一声原来如此。 ☆、第12章 瓮中捉活鳖 秦见深想过种种可能,在他能确认这个胡美人不是别人假扮的以后。 比如说要是胡美人真疯了,他就有些拿不准是让她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活着好,还是死了得个解脱好。 要是胡美人没疯,那就有更多可筹划的了,也许等过上一段时间,两人慢慢熟悉起来,说不定他身边就会长长久久的多出了一个人,他还要担忧胡美人怨他懦弱无能不早点把她从冷宫里捞出来………要真是这样,他还得花上许多功夫精力来解释一通,好让她消气…… 诸如此类万般念头纷纷杂杂,在他的脑子里如千军过境一般,引起了好一阵兵荒马乱,可事与愿违,他想太多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黄粱一梦人醒梦碎,说的大抵不过如此。 他想过种种,却独独没想过这其间最要命的一种。 母妃这两个字在他的肚子里憋了十几年,刚刚能有些出场的机会,在他喉咙了滚了好几回,还没冒出头来,就被彻底压回了深沟里,再没了叫出口的可能。 喉咙里的鲜血一阵一阵的涌上来。 痉挛的剧痛席卷了全身,秦见深往前踉跄了两步,眩晕和疼痛让他跌在地上挣扎半天也爬不起来,这疯子下手倒也又准又狠没半点犹豫拖拉,那把匕首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一进一出就直接将他的身体插了个透亮,恍惚间似乎都能看见光从背后透出来,配着潺潺而出的血流,看起来像朵盛开的花,发着微微的光,可笑之极。 他像一条脱水濒死的鱼一样瘫在地上,呼呼呼地大口喘着气,身体疼得抽搐痉挛,脑子却清醒得很,心里压抑翻滚的恨怒怨如同被催生的藤蔓,顷刻间就攀爬蔓延开来,绞紧了一张网,将他整个人都裹束在里面,硬生生包出了一口气,撑着他不能死去,不能放弃。 秦见深一边在地上摸索,一面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念,他过去这可笑的十五年,用尽所有力气得来的这十五年,等来的,不该是被轻易杀死的这一刻,就算死,也要死在皇宫里,不是死在这里,死在战场上,或者死在朝堂上,不是灰头土脸的死在山林间,他不能死,不能死在这儿,也不能死在一个疯子手里! 秦见深手指紧紧扣在土里,心里那股恨漫进了五脏六腑四肢血脉,让他的血液也跟着滚烫炙热起来,整个人突然就生出了用不完用不尽的力气,蹒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一个不死的怪物。 秦见深晃晃悠悠跌到那疯女人身边,等看见那疯子歪倒在地上,心口上插着那把还沾着他的血的匕首,心里绷着的那口气突然就炸成了碎片,让他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重新跌回了地上。 这下好了,不用他动手,仇人就自己找死了。 秦见深浑身颤抖,顾不得胸口上潺潺流血的血洞,突然迸发了无尽的力气,三五下爬到那疯子身边,伸手揪住她同样鲜血淋漓的衣领,一把将人揪了起来,神情痴癫,癫狂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疯子!疯子!” “你不能死!你这个疯子!”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如果她没疯,为什么要这样!如果她疯了,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胡美人似乎听到了他的诉求,心口突然就有了点起伏,接着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也不挣扎,听着耳边狂乱的质问,脸上溢出古怪的笑,衬着满嘴的鲜血,狰狞扭曲,“我不是疯子,我为什么要疯?” 她的目光在秦见深脸上巡视了一圈,仿佛她看的不是人,而是些什么肮脏低贱的东西,瞳孔里像有两簇火,亮得惊人,看着看着咕咕咕古怪地笑了起来,“疯子?我可怜的儿子!你大概还不知道,你们秦家的人,可是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两个字的人了!” 秦见深目光涣散,过度的失血和眩晕让他眼前已经分不出什么东西了,耳鸣声也越来越大,这疯子的话似乎也离得越来越远,远得他听不清楚,想不明白。 秦见深抬手在胸口的伤上扣了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想缩成一团,但眼前又清楚了一些,远去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他喘着粗气问,“你在胡说什么!你这个疯子!我疯了才会信你的鬼话!疯子!” 他想问的其实有很多,比如说当年为什么要拉他那一把,比如说为什么要他的命,又为什么要自杀……他想知道的很多,临到头却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为什么…… 她已经疯了,同一个疯子问为什么,又能问出什么结果来。 “我………我活到现在,就是想亲眼看着,看着姓秦的一个个受尽折磨,然后慢慢死去……逃不脱世世代代的诅咒……我还以为……还以为要再等上十年,才能等到秦家的人死光……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连你也快死了……我心愿已了死了也是解脱……我以羌族雪神[的名誉,诅咒秦家世世代代皆是如此,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这些话似乎消耗了所有的力气,她气数已尽,方才锃亮的眼睛也暗淡了下去,如厉鬼呜咽一般的声音渐渐消弭,直到最后连身体也变得冰凉僵直,像一条流干血的死鱼,再也骂不出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来了。 山林间重归寂静,晚风透凉,冷进人心里。 她死了……秦见深伸手碰了她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彻底死了,死得透透的,连还魂丹都救不回来了。 秦见深呆愣愣瞧着眼前这具尸体好一会儿,碰到刚刚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小瓷瓶,一把抓来手里紧紧握住,看着面前这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喃喃道,“你错了,我不会死,我死不了,死的只有你……” 他笑着笑着又觉得没意思,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开始面无表情起来,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抖着手去揭瓷瓶的盖,他手抖得太厉害,捏了好几次才将瓶塞捏下来,倒了一会儿,才把药拿出来。 秦见深把瓶里唯一的一颗还魂丹喂进嘴里,又将身上别的灵药一股脑全倒进肚子里,坐在地上耐心的等身上的血洞不流血了,这才撑着地慢慢站起来,然后在地上看了一圈,找了个松软一些的地块,运了十成十的功力,一掌在地上开了个坑出来,他弯腰将胡美人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放了进去,再一点一点用土将人埋了起来,埋好后又将土压实,弄了些枯草散盖在上面掩盖痕迹,免得被别的什么野兽叼了去。 秦见深仔细做完这些,这才喃喃道,“你这么恨我,大概宁愿被狗吃了,也不愿进我给你堆的坟……不过我偏不让你如愿,就要将你好好埋起来,等我得了势,将来还要把你迁进秦家的祖坟去,让你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你就好好的在下面看着,看着你的儿子我,究竟是怎么长命百岁……” 山林间连湿气都重了起来,凉风透顶,很能让人醒过神来,秦见深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天越来越亮,心也就慢慢静如止水…… 秦见深动了动麻痹的双腿,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仔仔细细掩盖了周围的痕迹,再不看上一眼,转身朝汴河边的去了。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迫在眉睫。 北冥渊与暗无风正在汴河边安营扎寨。 秦见深进来的时候,北冥渊等人正在议事,在专门用来议事的营帐里,说是议事,其实就是几人干坐着,等着秦见深回来。 秦见深也不管一众人惊异的目光,淡淡道,“那胡太妃是反贼找人假扮的替身,途中被朕识破,已经伏诛了。” 用替身来诱敌,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北冥渊一干人对此都没有多问什么,谁又会关心真的胡太妃在哪里,毕竟他们只是将计就计,把李詹的注意力引来这里,眼下的事,才是火烧眉毛十万火急。 秦见深脸上一丝波澜也无,看向站在左边的北冥渊与暗无风问,“京城那边有无新的动静?” 北冥渊见他浑身血污分明受了重伤,却似乎对这样的伤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很有些泰山压顶而色不变的将帅之风,又加之这几日的事似乎步步都在这人的算计谋划之内,北冥渊一时间就心思复杂难辨起来。 他北冥家本就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族里对皇帝就算有怨,那也是怒其不争,他作为北冥家的一家之主,现在突然发现这皇帝不但不是懦弱无能,反倒性情坚韧诸多雷霆手段,若不是因为他挟持四弟北冥泉,与秦见深结交之,辅佐之,那也没什么不甘愿的。 北冥渊目光复杂地看了秦见深胸口的血洞一眼,捡了点重要的事来说,“李詹已经领着十万精兵倾巢而出,他令全军快马加鞭急速前行,不出两个时辰,必然能行至此地,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申行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上前一步朝秦见深行了礼才道,“皇上,恕臣下多嘴,凌阳王当真能领兵回朝么?” 申行并不怎么相信凌阳王会站在秦见深这边,就算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领着南营大军赶过来,但若没有援军,那此战必输无疑。 秦见深摆手示意暗无风领着暗部的人照计划行事,并未回应他二人的问题,转而吩咐道,“待李詹追过来,他若先摆箭阵,全军便立马退到射程之外;他若是派骑兵强攻,申行你便领着两万骑兵与他虚晃上半个时辰,随后假装不敌往碧云山上撤退,照李詹的性子,必定来追,你只消且打且退,等他十万精兵全进了碧云山下低洼地里,就完全放弃抵抗,领着你手下的人迅速往山上退,北冥你再领兵守在青云山上,摇旗呐喊虚张声势一番,多的不用做,管好自己手下的兵便罢。” 申行闻言微微垂眸遮住眼里的精光,他向来只管听命,很少说话,见秦见深没有正面回答他,也就应了声是,不再言语了,垂头站在了一边。 倒是北冥渊眉头微蹙,他不知秦见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他是想将李詹引来洼地里,然后他们再从山上三面包抄,给李詹来一个瓮中捉鳖…… 只是在李詹有十万兵之多的情况下,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计策,就算要包抄,三万人如何能捉得了十万人?四面围上去也总有被突围的时候。 只是他能想到的,秦见深未必想不到,北冥渊欲言又止,但见秦见深波澜不惊半点不见慌乱,知道现在箭在弦上,说再多也是无用,便不在耽搁,收整士兵去了。 ☆、第13章 山河永固 李詹是当真不把秦见深当回事,不顾田奇的劝阻,一路快马加鞭急行军到了汴河对岸,一时间尘埃与喧嚣四起,马蹄声和军令传遍整个京城,百姓们见战乱将至,纷纷收拾家当尽快出城逃命去,一时之间城里鸡飞狗跳,一路上到处都能见车马行人,出城逃命的人渐渐汇集成了一股长长的人流,瞧起来颇为壮观。 李詹要的就是皇位这一个结果,想着等战事稳定,他荣登大位以后,想要百姓迁来都城还不简单,遂一路上也不管这些,只领着禁卫军往汴河边赶去,生怕去晚了一步,又要给秦见深那小子跑脱了去。 待瞧见河对面身披铠甲,策马而立的秦见深,李詹也不废话,大手一挥,三列弓箭手列阵上前,李詹一声令下,万箭顿时齐发,秦见深早有准备,他出现在阵前,不过是想让李詹看一看,他就在这河对岸的碧云山下,不怕他不来。 秦见深也不耽搁,摆手示意身后的军队往后撤,严阵以待的骑兵立马调转马头,如潮水一般迅速又有序的退了下去。 等秦见深飞身掠去山头上,李詹那边的人全渡过河来,申行便领兵下来迎战。 李詹一面射箭逼退行军,一面着人铺桥过河,十万大军在箭阵的掩护下列队前进,气势如虹,势如破竹,很快就冲散了申行领在阵前抵挡的两万精兵,对方毕竟是十万大军,申行手里的人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原本列成一队阵形渐渐被冲散开来,眼看就要被李詹后来跟上的骑兵踩成烂泥,申行也用不上演戏,大喝道,“听我令!回撤,往碧云山上撤!” 碧云山上五彩的令旗应声变换,鼓声雷动响彻山谷,士兵们得了令,一边应付禁卫军的进攻,一边往后撤,北冥渊在对面青云山上,见状便使弓箭手上前,虎豹营里的兄弟们拉弓射箭不在话下,箭无虚发,一时间以少制多,不但将攻上山来禁卫军逼退了下去,还掩护申行手下的兵将们退上了碧云山。 可蚂蚁多了咬死象,弓箭也有用完的时候,再过一两个时辰,若再不来援兵,恐怕真得束手就擒了。 北冥渊正着急,却只听耳边‘嘭’的一声响彻天际,接着一阵地动山摇,飞禽走兽四野逃窜,北冥渊仓皇之间差点跌下山头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又听得接二连三的震天巨响,轰轰烈烈如同地裂山崩,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北冥渊心道这是地动了,堪堪站稳后见原本窝在山上原本各自待命的私家兵慌成一团,四处逃窜,立马扬声命令道,“大家勿要慌乱,都往山上跑!” 北冥渊话语未落,只听巨石飞裂滚落,轰隆作响,一时间尘烟四起,地裂山崩。 还未等一众人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突起的狂风带着黏湿的泥土扑面而来,北冥渊与身边随行的小将对视一眼,双双骇然,连忙随着往山上涌去的军潮一起,提气往高处掠去! 只见刹那间天地撼动,一股三丈有余的洪流冲破长堤倾洪而下,汹涌澎湃的汴河水如饥饿已久的怪兽,一路过境,奔走吞噬,以摧枯拉朽开山裂石之势将所过之处皆移为了平地! 合抱之木连根拔起,堆山巨石滚滚扑坠,不过顷刻间的工夫,惊惧骇然的大叫声,丢盔弃甲的逃命声,车马嘶吼翻滚的惨叫声平地而起,只是还未等这些声音混为一团,便被汹涌而来的河水淹没而过,全全掩盖在了波浪潮水之中,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这洪水遇山移山,遇石开石,直直冲至三里外的邙山下,才堪堪收住了势,渐渐平缓下来……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光景,再睁眼已然是沧海桑田。 待层层叠叠的河水收住势头,竟是在三山合抱之间围出了一片偌大的湖,湖上浮尸遍野,有那些个能死里逃生的,也痴痴呆呆的坐在高处,或伏悬木,或挂高角,双目盯着着眼前被血色染成红色的人间炼狱,失魂丢魄瑟瑟发抖,有那些还有些魂魄在家的,则是满脸恐惧地在水里胡乱扑腾,亦或是跪在地上哭喊哀嚎不止,嘴里叫的皆是皇上饶命,老天饶命,不住磕头跪拜乞求上天息怒,饶过他们,凄惨哀绝,一时之间哀鸿遍野,如人间地狱一般,死伤无数惨绝人寰。 这一战,谁输谁赢,自不必说。 暗无风脸色发白双膝发软,他从方才便一直站来秦见深旁边,站在这高台之上,全程目睹了这一场顷刻间泯灭一切的人间浩劫…… 他只是站在山头上安安稳稳的看着,并未亲身经历濒死挣扎的恐惧,却不知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骇然,还是惊惧于面前这位始终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少年君王,直至现在他都浑身发软脸色寡白,最后竟是站立不住直接重重跪倒在秦见深身前。 暗无风心里腾升起的恐惧越积越多,不敢抬头看秦见深,也不敢看这场他曾参与执行的人间地狱。 他向来过的刀山火海,杀人无数,过往这几十年所见的所闻的,都比不过面前十万大军刹那倾覆的这一瞬间…… 秦见深看着眼前这一片新生的湖,扫了眼还算镇定的暗清暗静,淡声道,“传我圣旨:李詹谋逆窜上,藐视君威,惹怒天颜,幸秦氏得先祖英灵庇佑,降此灾祸警示之,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尔等若肯悔悟伏之,迷途知返,则遂事不咎,若过而不改执迷不悟,然则九族株连十世生杀!钦此!” 暗清暗静领命应喏,二人灌注内力,将皇帝口谕原念两遍,一字一句,声如洪钟,传遍千里,直直摄入人心,一传十,十传百,千门次递,震得四野清净,海清河晏,天下承平。 “吾皇饶命!吾皇万岁!” “皇天在上!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得活着,一时之间万人伏地跪拜,呼喊朝拜声此起彼伏,在山林间交叠回旋,放眼望去皆是五体伏地的群民士兵,万人齐应的响声震得人耳聋发聩,鸣行九天,久久不绝于耳。 谁能在这乱世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血路,谁又有那铁血的手腕,可以为这黎明百姓,开出一片山河永固,海清河晏来?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北冥渊看着周身的将士精兵都不由自主放下手里的刀剑,跪拜在地应声喝喊,他在这些士兵的脸上看见了惊惧,激动,信仰,和虔诚,知道这一场奔涌而来的洪水,这一场毁天灭地的灾祸,无论究竟是天灾,还是是*,都已经将他们彻底征服了,没有人会再反抗,这一片由梁王堤衍变而来的李家湖,已经震慑四方了。 是的,皇帝赐下名号,此湖名为李家湖。 申行强撑着想同旁人一般跪拜在地垂听天威的冲动,心里暗自咬牙,经此一役,至起码,跪满这一地的人,都要对秦家,对皇帝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了。 包括他领着的这两万私兵,包括那些曾心有异议之人。 申行看了眼同样单膝跪在地上的北冥渊,一颗心越发沉入了湖底,抬头朝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的秦见深禀报道,“启禀皇上,李詹武功高强,李府的死士众多,已经掩护他逃走了。” ☆、第14章 必‘承’其‘重’ 秦见深身为一国之君,事必躬亲乃是大忌,他也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但他现在就是不想停下。 他一来不想休息,二来不想放过李詹。 李詹必须死,这事他得亲自去。 不论是北冥渊还是申行,都不足为信,不是能派去追杀李詹及其余党的人,单独放他们留在碧云山负责处理后事也不妥当,因此暗部的人他得留下半数监督辅助,免得又分出什么祸端来。 想让李詹一击毙命有点难度,但他也不想让这只在他心里梗了两年的绿头苍蝇毫发无伤的就飞出去。 最好能将他的人头带回京城,悬于高楼之上,供世人好好瞻仰一翻。 留下暗无风统领余下的人收拾战场,秦见深朝暗清暗静道,“我带走六人,其余人留下料理后事,把湖水打扫干净,肃清剩余的残军,安好营扎好寨,听候吩咐就是。” 他早料到一招拿不住李詹,一直安排人盯着李詹的动静,李詹就算想藏,那也是藏不住的,逃得再远,也不过换一个埋身之地,时间早晚罢了。 暗无风心里发急。 秦见深分明浑身是伤,正该找个大夫来看看,哪里该去追什么李詹,先不说李詹本身也是个一流高手,就说他身边的那些死士就有够难缠的,带这么点人去,不是凶多吉少么……暗无风也顾不得其它,急声劝道,“公子不可,您的伤……” “无碍。”秦见深摆摆手,那颗还魂丹功效惊人,再加上卫君言给他准备的那些治疗内伤外伤的灵药,还有一颗增补内力的止戈丸,他现在的状态竟比寻常还要好一些,放手一博,还是有几分赢面的。 倘若能一举斩草除根,也免得以后费多余的心思。 北冥渊也想劝,申行却先一步道,“臣下不才,略有些武功,愿随皇上前往。” 秦见深看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他内伤外伤都未好全,却显现出了一副全盛时期的状态,看在暗无风眼里实在是古怪之极。 暗无风心里清楚,这十几日秦见深一直就没怎么休息过,身上也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尤其是从昨晚到现在,分明就是用药强吊着。 暗无风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却明白这种时候去对阵杀敌,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若能一直绷着还好,但人总有绷不住的时候,等绷到极限的时候,稍有不慎的时候,就会如同那断了的弦折了的弓,拉得越紧,断的也就越脆…… 再者暗部本来就一直掌握着李詹的下落,压后再派人去追杀也就是了,何必现在就去。 相处日久,暗无风也隐隐摸出了点主子的脾性,秦见深实在算不上什么善于纳谏的好主公,他非要做的事,旁人劝再多也无用,暗无风无法,想了想就立即给四散在外的暗部人马都送了消息,让他们暂且放下手里的事,尽量赶去城东,若碰巧赶得及时,还能援助一二。 上上下下不过十日的光景,一晃眼,沧海桑田变,时过境迁。 卫君言是被颠醒的。 马车走得急,摇摇晃晃差点没把他的心肺给颠出来。 卫君言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守着一个小将,正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被他推醒后眼睛都还没睁开,整个人就跟窜天猴似的纵了出去,话都是从帘子外面传进来的,“公子你醒啦,小的去禀报将军!” 卫君言头一个反应就想问他自己昏睡了几天,京城怎么样了,只是这皮猴子窜得太快,连个正脸都没给他,别说是开口了。 马车十分简陋,里面就一张能容得下一人的小榻,估计是专门给他这个伤员准备的,旁边有张案几,上面搁着他的小包,卫君言见东西在,先放了与暗部联系的信号烟,让暗部的人能找来这里,这信号烟是他拿一种特殊药材做成的,有股能经久不散的细微香味,靠人的嗅觉难以分辨,只有经过训练的信鸟能闻到,只要距离不超过百里,这鸟就能闻着味自己飞过来。 卫君言算是因祸得福,这次虽然是重伤昏迷不醒,但体内的胎毒也全被激发了出来,苏衍的内力把他震成了内伤,却也误打误撞打通了他体内淤堵的心脉,连顽固了十八年的心疾都一次好了个七七八八…… 丹田里的内息虽然还不多,但只要往后勤加修炼,成为真正的高手也不难,再者等这具身体的体能和素质提上来,芯片融合度就会更高,能量石也就越耐用,不会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时常要能量告急了。 这几个月调理的效果立竿见影,卫君言接管这具身体不足半年的时间,中间虽然出了不少意外,总体来说却不错,不但连身体结实了不少,个头也窜得快,虽然还比不得苏衍,但比之虚岁十五的秦见深,总算能瞧出点长者的风范来了。 卫君言从马车里出来,放眼望去都是井然有序急速前进的绵延大军,一路往东急行,是往京城梁州的方向,卫君言略略一想,便知是凌阳王看了他留的书信,已经领军回朝了。 苏衍一声骑装铠甲,威震肃穆,见卫君言出来,勒马询问道,“卫公子身体可还行?” “还好。”卫君言顾不得其他,直接问道,“我昏睡了几日,现在在何处?” “已经十日有余了,全军行至京郊四十里,再有一天一夜,就能到汴河了。” 卫君言听闻此,心里稍定,明白苏衍定是先前就将南营大军带来了路上,不然十日的时间,哪里能让这十几万的大军从边关赶过来,如今有了凌阳王这支兵,秦见深亲政一事,已经难再有变数了。 苏衍正想说话,就见一黑衣蒙面人从林中跃出,径直落在了卫君言身前,单膝跪地,急急禀报,“属下可算找到公子了。” 卫君言听声音知道是暗小九,心里诧异,还未说话,便见暗小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神色着急,“这是京城传来的密信,请公子过目。” 暗小九风尘仆仆面露疲惫,看那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模样,比之街头的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卫君言也顾不得苏衍在,将信接过来看了一遍。 信上统共不过二十字,卫君言不知细节,但光看信上这寥寥数语,竟是生出了一种自己莫不是昏睡了几个月的错觉。 信上只说李贼以太妃为质,主上将计就计,诱敌至长堤之下,引水杀之,伏奸敌军十万,大胜,李贼逃。 卫君言瞧得心惊肉跳,秦见深这棋走的虽然一环扣一环,没什么差错,但这中间的每一环都脆弱之极,稍微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留,当真是心大胆子大,连命也想不要了。 这期间倘若申家与北冥家有半点多余的心思,亦或者李詹稍微聪明一点,秦见深都必死无疑。 但结果是成了,秦见深是赢家。 不得不说秦见深走了一条最为冒险的路,但毫无疑问,也是成效最快的一条路。 这其间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又岂是这寥寥数语能囊括的。 纵然有先前范家的事在先,卫君言也很难将这个雷厉风行下手又准又狠的秦见深和前几天那个眼馋他小包的十五岁少年合在一起,毕竟,十五岁,在卫君言看来,实在太小了,正当是少年鲜衣怒马不知烦忧的年纪。 卫君言想着秦见深那个死孩子,当真愣在了原地,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现在也不用苏衍多说,卫君言也知京城有变,究竟是几变了。 卫君言心道这下他也不用忙着赶路,走到这一步,京城里的顽固势力已经清洗得差不多,有了申家北冥家做后盾,回朝登基亲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占时也用不上他,他可以节省着点能量用,跟着苏衍的大军一起回去。 可惜卫君言高兴得太早,还没等他松下气来,就听暗小九急急道,“公子若无事吩咐,属下便先行一步,还请公子速速回京。” 卫君言奇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暗小九面有忧色,回禀道,“主子身受重伤,却执意要去追杀李贼,那李贼本来身手就不弱,手下多是些不要命的死士,敌众我寡,主子定然不是对手,暗尊令属下立马赶往城东,去接应主子。” 卫君言蹙眉,心道秦见深不趁热打铁回京主持大局,跑去追杀李詹做什么,他略略一想,便朝暗小九道,“我与你一同去。” 卫君言识海里的能量格还剩下百分之三十,足够撑到京城的了,他在脑子里估算了一番,又朝苏衍道,“衍之可有什么信物能交于我,倘若京城出什么变故,我也可拖延一二。” 最好的信物自然是凌阳王本身,苏衍想了想便也道,“我与你们同去就是。” 苏衍说完唤来左右参将,吩咐他们领军继续前行,又让人给卫君言和暗小九各自牵了匹马来,三人也不耽搁,各自上马,快马加鞭朝京城赶去了。 暗小九在暗部里算是性子活泼的,京城周边的官道都很宽,暗小九骑马跟在卫君言旁边,一面驾驾驾的甩马鞭,一面倒豆子似的将他知道的一股脑全说给卫君言听,暗小九越说越激动,声音大得直接掩盖了杂乱的马蹄声和风声,想让人听不见都难。 卫君言听了七七八八,心道以秦见深那小子的性格,没道理不确认一翻,就贸贸然将一个假货救了出来,就算确实没分辨出来,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轻而易举让人戳出个血窟窿,能有这么神奇狗血的效果,大概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见深完全毫无防备。 再往前推一推,事情就扑所迷离起来,卫君言蹙眉问,“胡太妃是否真的神志不清了。” 暗小九知道的消息都是来自于暗部,有关胡太妃的事,暗无风一笔带过,他又哪里知道内情。 卫君言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再说话,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就听耳边苏衍传音入耳,语气凝重,“以李詹的个性,若当真被逼得穷途末路,定然要拼个鱼死网破,卫公子你功力深厚,不如先行一步,援助皇上要紧。” 卫君言点头,也不多话,截断还在激动无比诉说对秦见深的崇拜之情的暗小九,肃声道,“把你怀里的翡翠簪子玉镯子给我,你一个大男人,要这些东西有何用。” 暗小九正慷慨激昂吐沫横飞,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手一抖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身下的好马正撒丫子狂奔,猝不及防下被他拉得立马长嘶,一时间尘土飞扬惊鸟四散,暗小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脸色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道,“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卫君言心道身在野外事急从权,苏衍身上没什么好东西,也只好打劫暗小九了,“你选那款式又老又旧,女孩子不会喜欢的,改日我给你雕一些好的。” “…………”暗小九一噎,这下连脖子都燥红起来,我我我了半天都我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可以说其实主子你猜错了,并没有什么女子么? 卫君言看着暗小九,这才发现这小子冠发的横机也是黑瞿石中的上品,不过看着暗小九一脸肉疼的表情,好歹是将‘把头上的笄也拆下来’这等残忍的话堪堪噎了回去。 时间紧迫,他越晚去,做孤魂野鬼的风险越大,卫君言也不跟他废话,压迫贫苦人民毫无压力,直接命令道,“交出来。” 暗小九瞅了眼旁边也勒马停下面有古怪的凌阳王,只好从怀里摸出了一根质地上成的翡翠簪子,捞了半天,又摸出一副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递给卫君言的时候一脸期期艾艾,卫君言却不管他,接过来收进手里,施了个绿野仙踪的秘技,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连背影都没给暗小九留一个。 ☆、第15章 属狗的少年 将暗小九的家当吸收完,好歹将能量条撑到了八十格,卫君言使完了绿野仙踪,又使了两次碧玉扶摇,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就赶到了暗小九说的城东,他几乎不用找,光听听那乒乒乓乓刀剑相击的动静,就知道人都在哪了。 城东的这片树林很有名,地势平坦松木深旺,郁郁葱葱的华盖之木几乎将整片天都遮了起来,炎炎夏日时山林里就十分清幽凉爽,平日里时常有人呼朋唤友,来林间吟诗做赋骑马射箭,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只是现在林子里遍地横尸,到处都是沾着血的兵刃和残肢,衬着这不见天日的深幽,就透出一股阴寒之气来,半点也瞧不出诗情画意。 看穿着大部分应该是李詹的手下,暗部总共有六个,他再来晚一步,这六人恐怕当真要死的死,残的残了,卫君言听着林子深处还在乒乒乓乓你来我往的刀剑声,微微蹙眉,心道秦见深打不过先跑就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后多的是机会弄死李詹,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卫君言无法,只好先给这几人喂了些吊命的药,这才使了个忍者秘术,朝林子深处掠去。 李詹又悔又恨。 他身边的人死了个七七八八,还剩的两个虽然还会喘气,但也顶不上什么用了,他受了重伤,腰腹上的一刀是致命伤,鲜血染红了铠甲,已然是强弩之末。 李詹是估算失误。 他本以为秦见深这小子武功修为和自己差不多,又仗着多吃了几年盐巴,再加上人多势众,根本就没把秦见深放在眼里,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逃跑,初初见秦见深带着这么几个人就追过来,心里还窃喜不已,没想到秦见深就是个疯子,宁愿伤己八百,也要损人一千,这么不要命的打法,一个人把他带来的死士弄死了一半不说,还将他也打成了重伤。 李詹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剑被挑飞到了远处,他现在手无寸铁,又身受重伤,知道自己今日定是要丧命于此,心里又怒又狠,看着浑身是血比他还惨上三分的秦见深,直接咒骂道,“你这个疯子!” 秦见深面无表情的僵站着,他很想过去一剑了结了这只嗡嗡嗡乱叫的绿头苍蝇,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不说,还使不上力气,连剑都捏不稳,方才受的一击,伤了他右肩的经脉,撑到现在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似乎从他知道李詹再无反抗之力开始,他的身体就跟他做起对来,晕眩感一阵又一阵往上涌,整个天和地都开始模糊,晃荡,然后旋转,接着就是恶心,反胃…… 秦见深身体晃了晃,忍不住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看起来也伤得不清,李詹见状,颇为讽刺地看了秦见深的背后一眼,靠在墙上哈哈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目光恶毒,“你以为你杀了我又能怎样,你还嫩了些,臭小子!” 秦见深缓缓吸了口气,并不打算与李詹做口舌之争,稳了稳心神吩咐道,“申行,去将李将军的脑袋割下来。” 带血的刀剑闪过寒光,细微的杀气从背后直直透进人心里,秦见深绷直了背,瞥了眼压在脖颈上的短剑,眸光沉了沉,语气平静,“申行,你这是做什么。” 申行也受了伤,不过无伤大雅,都是些可以忽略不计的皮外伤。 李詹半死不活地半趴在地上,听了秦见深的废话,心里冷笑了一声,无双公子名满天下,他哪有不认识的道理,他与之交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无双公子招式来往间惜命得很,多数时候都只为自保,并未出全力,否则合他与秦见深二人功力,他恐怕早就死了,哪里还有命看这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詹勉力往上爬了爬靠在墙上,气喘匀了些,朝秦见深怪笑道,“能拉得你陪葬,本将军也不亏!” 秦见深眸光幽沉,僵站着不动,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别动。”申行手里的剑是把好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架在秦见深的脖子上,力道刚刚好,不深不浅,恰巧割破了薄薄的皮肉,压在那根脆弱之极的血脉上。 申行也不打算跟他废话,坐观虎斗的这一个下午,已经让他的耐心消耗殆尽了,“把方子交出来。” 秦见深微微眯了眯眼睛,“什么方子?” 申行看了眼天色,心知他还得再快些,虽然凌阳王回京援朝之事只是秦见深胡诌吹牛,但经过今日那场所谓的‘皇天震怒’,他手下那三万精兵就彻底成了废军,哪里敢反秦家……天降神怒警示反贼的消息一旦传回京城,他先前费力拉拢的大半势力都会忌惮三分,说不定还会心生畏惧临阵倒戈,倘若照原计划行事,他恐怕再难成事了。 为今之计只有将那东西的配方逼问出来,手里掌握了这‘神怒’的本源,就算以后凌阳王当真领军回朝,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暗中谋划筹备了不少时日,中途虽然窜出了秦见深这么个意外,但总体来说也是意外之喜,秦见深着实替他扫清了不少障碍,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就只差这最后一步。 申行心生急躁,手里的长剑又朝秦见深的脖子压紧了些,逼问道,“别给我装傻!你炸毁长堤的那东西,还有霹雳弹,把配方交出来!” 秦见深脑子虽然晕叨叨的,却明白申行说神物是什么,不免就又想起卫君言来,心说以那小子吝啬无比的性子,知道他偷拿了方子,偷拿了堆在密室的黑粉末……而且不但拿了,还拿得一干二净连渣也不剩,指不定还得多生气呢…… 秦见深有些想笑,黝黑的瞳眸盯着面前的虚空看了一会儿,掌间暗暗灌满内力,猛然发难,朝申行勒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拍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申行突兀尖锐的惨叫声和刀剑掉落的撞击声,秦见深迅速脱离了申行的钳制。 他攻其不备得了这一手,也不等申行反应,藏在袖袍间的匕首滑落掌心,转身劈空朝申行刺去,刀刀逼向申行要害,既然横竖都是死,他又何必受制于人! 盛名之下无虚士,申行武功也不错,一把欺霜剑舞得行云流水,他一直以来勤学苦练从不敢懈怠,内力修为都不差,但毕竟从小过的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素日与人切磋大多都点到为止,他身份放在那儿,又有多少人肯下狠劲给他喂招,现在真正生死肉搏的时候,论经验论狠他如何拼得过秦见深,方才他两人同时都被秦见深的内劲所伤,他疼得浑身是汗,秦见深却面如死水完全看不出异样,当真如李詹骂的那样,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怪物。 李詹骂秦见深是疯子,申行深以为然。 申行瞧着浑身是血却如同杀人阎罗一般至死方休的秦见深,心里莫名起了寒意和惧意,一边招架一边骂道,“你这个怪物,疯子!” 这真是临死前的狂欢,秦见深一边出招一边怔怔的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已经撑到尽头了,看来他这次是要真的死在这里了…… 功败垂成。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秦见深出招越来越慢,手也越来越沉,他现在其实连手指头都懒得动,脑子也迟钝得很,半天反应不过来,全靠体内为数不多的内力和求生的本能撑着,他知道自己这次定然是必死无疑,却不甘心,侥幸应付了一次又一次。 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申行自然也看出秦见深强弩之末,也看出秦见深就算死也不肯把配方给他,他没时间耽搁,心下一权衡,索性没了顾忌,出手越来越狠,既然拿不到配方,那就杀了秦见深,立马回京。 秦见深是靖国最后一根苗,没了秦见深,靖朝的这江山天下,自然是谁快是谁的。 申行拍过来的掌心灌满了内劲,秦见深勉力对了一掌后,精气耗尽,丹田里空空如也,再难接住第二掌,他知道这就是尽头了。 他以前听人说,临死前都能看见些什么,想见的,不想见的,他却什么也没看见,脑子里空空如也,既不觉得解脱,也不觉得失望,像一个静静坐着等死的垂暮老人,安静得很,也平和得很。 在卫君言看来,他和秦见深确实有点缘分,孽缘,冤孽深重。 卫君言掠进林子里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秦见深那死孩子毫不招架地冲着申行的掌心送上去,这一掌下去保准能把他的脑袋打得稀巴烂,到时候别说是一颗还魂丹,就算是把他埋在还魂丹堆里,流出来的,也依然还是一堆黄白脑浆! 他的医术是能吊一吊死人的命,难道还能让他再长出一颗脑袋来不成?! 卫君言哪里还能顾得别的,手里的游龙鞭灌上内劲,如灵蛇出鞘一般将秦见深带了出来,匆忙间只能硬生生接下申行这一掌,他那点内力哪里能是无双公子的对手,只听砰的一声,他二人的内力激撞开来,带起周身一片喧嚣烟尘,卫君言唇角立马溢出血来,被击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突然蹿出个了人,申行原本吃了一惊,没成想来的是个菜鸟,当下就不客气,提剑就横刺了过来。 ☆、第16章 论撒娇的正确方式 卫君言面沉如水,直接使了秘技排山倒海,一掌便将申行拍出了一丈远,申行一掌被打成了重伤,心下骇然不已。 他今日怕惊动秦见深,压根没敢带多余的人,如今秦见深身边有这等高手来援,深知今日定然讨不了好,当下就做了决定,也不恋战,虚晃了一掌,提足了气转身逃了。 卫君言才想松口气,目光却瞥见前面爬在墙角的李詹,此刻正端着机括对准他们,灌了内力的箭矢破空而出,躲肯定是来不及了,卫君言本想动手击碎,怎奈秦见深这小子方才就紧紧扣着他的手臂,也不知突然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压得他根本抬不起手臂来。 卫君言没办法施招,心里警铃大作,心道以秦见深现在这模样,要当真给流箭射中,只怕一命呜呼,他又要给他挪位置了。 卫君言呵斥了一声,“放手!” 秦见深这死孩子居然在发呆,卫君言情急之下只好抱着秦见深转了个方向,那箭矢就不是会客气的,果真给他创造了个以身挡箭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卫君言勉力避开了要害,只听噗噗两声,那箭就一前一后射进了他的肩头,要不是他还记得将秦见深拉开一些,两人这会儿估计都给穿成一串染血葫芦……那画面可真是有够搞笑的。 他有千万种方法能避开这等飞来横祸,结果却活生生做了回肉盾,真是狗血到了极点。 卫君言疼得连气都生不起来了,曲起指头在秦见深的昏睡穴上敲了一下,没想到这死孩子还跟个棒槌一样直愣愣的看着他,又呆又傻,卫君言心里无力,只好带着人先使了个隐身秘笈,掠到了正端着机括弩的李詹身边,用脚踢起地上的一把剑,那剑上灌了些内力,噗嗤的一声就插[进了李詹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李詹猝不及防,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人是彻底断气了。 神识里的能量条掉血掉得厉害,这么折腾一番,只剩下百分之十了。 卫君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什么活口了,这才松了口气,搂着秦见深出了这片血淋淋的罗刹场,看样子这一地的横尸都是秦见深的杰作,活生生的一个屠宰场…… 卫君言回了方才暗部那六人躺的地方,朝正靠在树边盘腿疗伤的暗六道,“李詹已经死了,发信号给暗无风,让他立马带人过来。” 暗六依言照做,他受了重伤,吃了卫君言的药保下命来,但伤还没好,现在还站不起来,只能呆坐在地上,看着卫君言与秦见深,目光迟疑欲言又止。 卫君言见状,哪里会不知他想问什么,开口安抚道,“他睡着了,没死,放心罢。” 暗六与旁边同样醒着的暗七都松了口气,虽然他们都觉得睁着眼睛睡觉挺奇怪的,但倘若是发生在主子和这位古里古怪的卫公子身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卫君言估计秦见深不会想被属下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也不等暗无风来,搂着秦见深便往卫府掠去,没惊动任何人,先回了自己的卧房。 等回到家里,卫君言这才松了口气,有功夫好好看一看怀里的人。 这哪里还算得上一个人,顶多算得上一个眼睛做得漂亮一些的破布娃娃……他全身估计就没有一处是好的,脖子上一条长长的血痕,左肩被刺了个血洞,右肩看样子是被内息所伤,前胸后背上还有个眼对眼的坑,左侧的腰腹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剑伤,口子都翻出衣服外面来了,大腿上,小腿上,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伤口数不胜数。 身上的衣服也烂得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秦见深这身衣服本来从里面暗绣了一些金丝软玉,能防点普通的刀枪,算得上是件宝物,现在却到处是洞,血腥味浓得能让人背过气去,就这破破烂烂的样子,恐怕搁在路上都没人捡,就算捡起来,估计也是捡了丢去别处,没得放在路上碍眼。 真是惨得一无是处。 卫君言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辨,他当初与秦见深订立契约,本就没将秦见深考虑在内,后来处理范李两家的事时秦见深却插手进来,手腕能力堪称完美,再到现在,秦见深以一己之力解决了所有的事…… 这期间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又岂是听别人说说,就能想象得到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是秦见深独自扛下了这一切,而他作为契约的另一方,似乎没起到什么用。 这好比他把这件事当成工作来做,本来是自己的事,临到头却没出什么力,反倒让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在前头冲锋陷阵,耗尽心力,搞成了现在这副精神崩裂神志不清的模样。 京城的漩涡太深,差点将秦见深啃得连渣都不剩。 卫君言心里不可避免地兹生出了些复杂和歉疚来。 秦见深现在这副模样,孱弱得普通人的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他。 卫君言这么一低头,就对上一双黑黝黝雾蒙蒙的眼睛,两人离得太近,近得卫君言能一眼看进秦见深眼里,那层凝结的薄冰,似乎他轻轻一敲就能碎。 难道他还真睡着了不成? 卫君言屈指在秦见深脑袋上敲了一下,无奈道,“看什么,才十日不见,就不认识了么?” 卫君言以为秦见深会质问他这十日都去哪了,没想到这死孩子听了他的话不言不语,直接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愤怒。 他猛地扎下脑袋,伸嘴就朝卫君言肩膀咬了下去,当真是又快又准毫无预兆,卫君言给咬了个正着…… 卫君言方才心里生了愧疚,对秦见深的容忍度直接翻了好几翻,再加上这臭小子现在是这副样子,卫君言还真生不出跟他计较的心,不但没把这闹腾的臭小子甩出去,察觉到这小子直挺挺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心情复杂难辨之下,就放松了身体任凭他咬了起来,心说你爱咬便咬罢,肩上都是硬骨头,你也不怕崩掉牙。 卫君言不久前刚抱过六皇子秦瑾清一回,有点心得,见秦见深颤抖得厉害,就松了还握着鞭子的手,弯起手臂将人环进了怀里,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语气动作自然而然,“吓坏了么?不怕不怕……” “……嘶!放手……放嘴!” 卫君言没料到他这难得的‘温柔’竟然起了反作用,卫君言心道这臭小子对他难道已经从怨上升到恨了么?这劲使的,估计是想直接叼下一块肉来。 卫君言伸手捏住秦见深的后颈,将埋在肩膀上的脑袋捏了起来,见这小子咬得满嘴是血,伸手给他抹了一下,又好笑又好气,“你有这个劲,刚才怎么不把申行给一口咬死,白瞎了这一口好牙……” “…………” 秦见深一直不说话,卫君言蹙眉,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微微用了点力道,“张口。” 臭小子耳朵倒是没坏,乖乖依言张开了嘴巴。 卫君言凑近了些,看牙口也是好的,又道,“舌头伸出来。” 舌头也还好,只是稍微有点破皮,卫君言往上抬了抬秦见深的下颌,本是想看看他的嗓子有没有受伤,没成想秦见深这小子见东西就咬,冷不丁凑上前来叼了他的鼻子不松口,卫君言哪里能想到他要来这招,猝不及防下疼得差点他差点没嚎出来,这小子该不是十天没吃饭,肚子饿了见肉就啃罢。 卫君言伸手在秦见深腰腹上按了一把,想让他放嘴,秦见深疼得浑身一僵,嘴巴却死死咬着不肯放,反倒是越咬越重,卫君言按着那一手粘腻,心里那股欺负未成年的既视感又一股一股冒出来了,只得松了手,告饶道,“松嘴罢我的祖宗,算我怕了你了,你属狗的么?” ☆、第17章 败家玩意 好说歹说秦见深才放了嘴,卫君言摸了摸鼻子上四小坑,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秦见深真扣着他的手臂,无奈道,“你先松松手,刚才的箭上有毒,我要去拿一颗解毒丹,你伤得不清,最好现在就闭上眼睛睡觉,我一会儿给你处理伤口。” 秦见深好歹是松开了些,卫君言松了口气,将还裹在秦见深腰间的游龙鞭抽了回来,转身去密室里拿解药。 秦见深三魂七魄都神游天外,卫君言前脚一动,他后脚就跟了上来,拖着一身的伤,也不知道疼,跟在卫君言后面亦步亦趋。 这小密室本就不算宽敞,卫君言一转身两人都能撞倒一起,他倒也没指望秦见深能乖乖听话,他与秦见深也算认识不少时日了,知道这小子平日里一旦心情不美妙,就会有点坐不住,更何况现在他五神六识都分了家,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卫君言一看秦见深这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分明是长时间不休息,精神和身体过度透支,又加上长期极度紧绷,精力虚空造成的。 他绷得太死,又在生死边缘游荡了几回,就算现在安全了,没事了,也很难真正放松下来,是以虽然是累到了极致,但根本不愿意睡,也睡不着。 恢复前的这一段时间,就会如同一个不会痛也没什么知觉的纸人一般,干净纯粹。 他什么都不肯想,本能和一些小癖好就凸显出地位来。 比如说一不高兴就想胡乱咬人,比如说跟在他后面转来转去,比如说揪着他的鞭子不肯松手……活生生一条可爱粘人的卷毛小泰迪……不不不,现在这与世无争的模样,应该是白绒绒的爱斯基摩犬……或者是漂亮温顺的萨摩耶什么的,总之……很奇怪就是了。 当然前提是要好好帮他洗个澡…… 倘若再有一身干净雪白的白衣服,那就完美了…… 卫君言觉得自己估计也是中毒不轻,赶紧收拾了心神,结束了对秦见深的无聊鉴定,他现在要赶紧配点药,再不弄出一颗解毒丹,配出给秦见深治伤的药,他和秦见深两人估计也要去和李大将军做伴了。 因为密室里他储备起来的各类丹药、毒[药、霹雳弹……还有他储备起来制造霹雳弹用的火药粉^诸如此类的东西,一点都没有了。 原来足足装满了一整个柜子,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家底全给秦见深这个败家子给败完了…… 卫君言瞥了眼蹲在他旁边,也盯着小柜子看的秦见深,无力感一阵高过一阵,只好拿了药材,坐回案几前开始磨药。 秦见深跟了过来,挨着卫君言坐下,专注地盯着卫君言的手,卫君言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晃荡到了别处,心道秦见深这副模样,实在太…… 究竟太什么,卫君言也形容不来,只是将面前的石臼推到了秦见深面前,把药杵也塞进他的左手里,握着他的手示范了两下道,“就这样,把药捣细些。” 秦见深乖乖照办,卫君言看着面前又安静又乖的秦见深,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心里暗暗道,等过两天秦见深睡一觉醒来,可千万别失忆了。 等这小子回过神,要还记得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跳起来杀了他灭口,卫君言想着将来要羞愤欲死的秦见深,就觉得十分可乐,连平日里觉得枯燥无味的配药这件事,也多出了许多乐趣,时间过得快了许多。 卫君言做好药,分门别类的装起来,领着秦见深回了卧房。 卧房的侧间里带了个小隔间,专门供人沐浴的,卫小郎不在,卫君言只好自己动手,将事先准备好的药汁灌进浴桶里,秦见深身上就没有一处是好的,用擦估计擦到明早都擦不完,这水里掺了他秘制的药汁,除了能避免伤口感染外,还带有轻微麻醉的效果,洗澡就当消毒,两全其美。 卫君言试了试水温,将趴在桶边的秦见深给拉了起来,伸手去剥他的衣服,“要先洗一下,再上药。” 脱了外面那层抹布,露出里面被血染红的白色里衣来,秦见深腰腹上伤口和衣服粘在了一起,轻轻一拉,就连皮肉也拉了出来,这种事越慢越是折磨,卫君言也没耽搁,三五下就把人剥了个精光。 这死孩子新伤累旧伤,屁股估计是他身上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地方了……他实在难以想象,对方究竟用了什么下九流的招数,才能伤到秦小怀玉,连蛋上都擦了条红痕,好在都是皮外伤,卫君言抬了抬眼皮看了一脸傻样的秦见深,头疼道,“坐到浴桶里去。” 秦见深现在就是半个残废,右手根本连动都动不了,卫君言也不指望他能自己洗,只好任劳任怨卖起苦力来,把秦见深身上的污渍洗干净,顺便帮他洗了个头。 为了避免头发粘在伤口上,卫君言使了个秘技,把秦见深的头发烘干,没想到这死孩子头发异常的蓬松柔软,摸起来毛茸茸的,跟他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卫君言给他喂了两颗还魂丹,四颗治疗内伤的凝雪丸,末了又喂他吃了两颗静心安魂的云香丸,见秦见深只是看着他,捏了捏他的脉搏,无奈道,“你闭上眼睛行不行,你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似乎是用药汁泡澡起了点用,又或者是因为夜晚太宁静,房间里太温暖,秦见深整个人都松软了不少,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开始有些晃悠悠的…… 卫君言见他开始发困,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倘若一直不肯睡,就算喂他一颗仙丹,那也是没用的。 会困就行。 卫君言也不想吵他,轻手轻脚把人抱上了床,拿过纱布和伤药,开始给伤口敷药,先前用过点麻醉,卫君言也就没了顾忌,把那些翻开的口子一点点缝起来,上了药,才用干净的纱布给他包起来。 “疼……” 这小子总算开口了…… 卫君言手一顿,掀眼皮看了眼趴在床上,扭脸看他的秦见深,没好气地道,“疼也是活该。” 那麻醉能抵得过三个多时辰,卫君言抬头看了眼墙上计时用的滴漏,这才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秦见深身上的口子太多,有的还伤筋动骨,他处理起来就相当很费时间。 到处都是破洞,别说是缝,就算拆也要废不少功夫。 卫君手里的银针翻得更快,也不管他疼不疼,几下就把秦见深腹间的伤口缝了起来,他只缝了些伤得深的,饶是如此,也弄得腰酸背疼。 “疼……” 卫君言扫了眼秦见深胸口上离心脏只有半指距离的血洞,又看了看手下这处差点割穿肠子的剑伤…… 心口上的血洞估计就是被那什么胡太妃扎的,这伤要搁在别人身上,早死了,这小子却硬挺着要去找李詹拼命,分明是自己找死。 卫君言想到此,声音都冷了下来,“你连命都不要了,还怕疼做什么。” 秦见深扭着脸拿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卫君言脑补过度,总觉得那里面有点隐隐的水光一闪而过,一晃眼似乎又没有,卫君言硬了硬心肠,心说我可不吃这一套,手下也毫不留情,三五下就把灵药抹在了伤口上,麻醉的效用一过去,伤口必然也是火辣辣的,不过卫君言也不打算管他疼不疼。 他这么不惜命,哪里有半点当皇帝的样,卫君言看着面前这一具被补得斑斑驳驳的身体,知道这小子现在听得明白,忍不住肃声道,“你是一个皇帝,要的是运筹帷幄统领全局,不是让你杀到前面去,万金之躯不容有失,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得记得你是一个皇帝!” “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你死么?”卫君言冷着脸,盯着秦见深,目光严厉,“除了对你的死漠不关心的,其他的,都巴不得你早点死,死的越早越好,越惨越好,记住了么?” 不知是不是太疼了,秦见深那双原本雾蒙蒙的眼睛里就起了一层水汽,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扭着头看着卫君言,眼睛里水汽越积越多,在卫君言以为自己眼花的时候,果真掉下两行金豆豆来。 oh!mygord!卫君言头皮发麻,彻底僵在了原地,手里的膏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嘴张了合,合了张,他很想说,我尊贵的陛下,你杀伐决断的手腕呢,你心狠手辣的那股劲呢,你心里不爽你跳起来打我一顿啊,疼你可以大声嚎啊,哭个什么劲啊你。 卫君言僵着脸,继续抹药,“你眼睛进沙了么,要不要眼药水。” 秦见深也不知听没听懂,只看着他一动不动。 “眼睛疼么?要不要眼药水。” “……” 卫君言彻底没了脾气:“……” 眼看就要泛滥成灾逆流成河,卫君言这下也忙不得研究自己到底吃不吃这一套了,赶忙扬了扬手里的药膏,道,“药擦完了,你快睡罢,明早起来就不疼了。”意思是臭小子别哭了适可而止罢。 秦见深将头扭了回去,直接扭到了另一边,给他留了个黑黝黝的后脑勺,意思是朕要就寝了,你可以滚蛋了。 你也不怕扭断了脖子,卫君言牙痒痒。 ☆、第18章 平地惊雷 卫府这几日也不怎么太平。 许是因为夏末入秋,天气转凉,卫斯年突然就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先是让大夫来看了几次,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只好派人去青云山寻卫君言,没想到派去的人连山也上不去,家里人正发愁,接着就传来李詹与北冥家交兵于碧云山的消息,卫府里一干人关心则乱,难免就要多想,两军交战,万一老三恰好混在里面,就他那病弱的身体,哪里能逃得出来? 连卫君清都瞒着家人换装出去寻了好几遍,卫斯年这么一忧思,病就越发不见好。 碧云山正严防死守,卫持重想尽办法都没能混进去,急红了眼,就光明正大地和守军争执了起来,拔剑就想往里面冲,还算有几个士兵认识他这个六品芝麻官,一时间倒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纠缠来纠缠去,引起一阵骚动。 暗无风恰巧随北冥渊在此安营扎寨,他跟在卫君言身边听凭调遣有一阵时间,对卫持重也不陌生,见状赶紧上前行礼道,“卫大人稍安勿躁,何不回家看看,说不定卫公子已经回家了呢。” 他认识卫持重,卫持重可不认识他,但看他像是个头,也就压了压脾气,拱手做了个深揖,“还请这位大人通融一二,舍弟从小体弱多病,毫无自保之力……他来碧云山已经十日有余,至今未归,家父忧思过重,已重病在床,可否让在下上山去寻找一翻……” 暗无风侧身避开卫持重的大礼,听闻卫大哥说卫君言体弱多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个狗啃屎,他自从见识到那神物的威力,对卫君言就有些怵得慌,实在难以将毫无反抗之力这四个字安在卫君言身上。 只是卫家人不知内情,他也只好昧着良心,忽略事实的真相,含糊应道,“卫大人勿要忧心,属下昨日便见卫公子已经回京了,说不定是路上遇岔了。” 卫持重将信将疑,想上山寻一遍又无法,只得无功而返,领着人急匆匆的回去了。 暗清暗静听了卫君言的命令,只在院子外守着,并不知里面的具体情况,以前卫君言在的时候,卫持重卫君清也经常过来,暗清暗静习以为常,就没现身阻拦。 卫持重叫了两声三弟没人应,推门进去见床上躺了个人还当老三回来了,大喜过望,等走到床前这才发现躺着的人根本不是老三,揉了揉眼睛看了两遍,伸手就死命摇,边摇边问,“你是谁,我三弟呢!” 被这么摇还不醒,只能说已经彻底死了,秦见深抬手将卫持重挥开,目射寒光,“放肆。” 要是卫持重对政务稍微上点心,能在皇帝面前多走动走动,就应该对放肆这两个字十分熟悉,结果他愣是没听出皇帝的声音来,一心就想着自己三弟,见这人发飙,心说自己还有气呢,口气也不好,“你是谁,怎么在我弟弟的床上,我弟弟人呢!” 秦见深:“……”他这皇帝当的,存在感未免也太低了些。 卫持重眼实在拙,心道这人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眼熟…… 卫持重心里一突,忽然福至心灵,咦了一声道,“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你怎么这么倒霉,长得还挺像咱们皇上的……” 什么圣颜不圣颜的也跟他没多大关系,卫持重环顾了一周,急急问,“我三弟人呢。” 秦见深没工夫跟这二愣子纠缠。 提起卫君言,记忆就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从卫君言出现在城东树林里开始,到他前天昏睡过去,这中间发生的事,不多不少,他恰恰都记得! 他差点死在申行手下…… 他跟个傻子似的蹲在柜子前…… 他居然让张嘴就张嘴,让伸舌头就伸舌头…… 浑身精光不说,身下那处凉飕飕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受伤了?还上了药么?! 越想越不堪,后面更不堪! 秦见深只觉浑身的血都涌来了脸上,若不是还记得面前还有个不着调的臣子在,他恨不得立马将卫君言的房顶给掀起来!把卫君言的桌子也给掀起来! 所以他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流出那种东西来!所以他为什么会被卫老三看光光! 求上天来一阵雷劈死他算了,皇位他也不想要了! 秦见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红红黑黑变来变去,咯吱一声,床沿边不负众望炸裂开来碎成了粉末,秦见深回过神,勉强将被他压在脑子里抽打了数百遍的卫君言占时锁进看不见的小黑屋,心里咬牙,一定是卫君言给他吃了过期的药,奇怪的药! 卫持重看着面前这人俊脸上扭曲狰狞的表情,心里瘆的慌,一时间口干舌燥,眼皮噗噗噗直跳,心里不由自主腾升起了一股很不详的预感! 好险卫老三不在这儿。 秦见深深吸了几口气,环顾了一周,心道倘若卫老三在这儿,他真是很难控制自己不恩将仇报。 秦见深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朝怵得慌的卫持重道,“出去,朕要更衣。” 正要更衣?卫持重一脸茫然,肚子里那句‘你大爷这里是我家!’好险没说出来。 “…………”秦见深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跳起来,“卫爱卿,抗旨不尊,你是不是想掉脑袋。” “陛陛……陛下……”当真是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卫持重懵在了原地,心里叫了两声完了完了,腿软地往后踉跄了一步,陛陛陛下了两声,哆嗦了两下,寡白着脸连滚带爬地跌出去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刚才居然用手拍了皇帝陛下的脸,老爹我对不起你~~~~~嗷嗷~~ 秦见深身上的伤还未好,但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到处都充斥着卫君言的鬼地方。 秦见深开口唤暗清进来,吩咐道,“准备车架,回宫。” 皇帝的龙袍暗部也一直备在身边,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就取回来了。 卫斯年听了大儿子的禀告,惊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出了一身汗,连顽固的风寒都给占时压了下去,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劈头就赏了卫持重一掌,“那你还不快准备接驾!快把我的衣服拿来!” 皇帝下榻这样的事,对卫斯年来说,可谓是平地一声惊雷,阖府上下慌得六神无主,卫斯年兵荒马乱地穿好官袍匆匆赶去幼子的院子,一见秦见深,便噗通跪在了地上,颤声道,“皇上赎罪,臣等来迟。” 秦见深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黑色龙袍威仪肃穆,伸手去扶卫斯年,温言笑道,“爱卿免礼,多有叨扰,还望爱卿勿要怪罪。” 卫斯年一个三品小官,上朝的时候都是站在中靠后,不怎么显眼,与皇帝上一次单独见面还是先帝年间他考上殿试的时候,哪曾见过这等温和有礼的皇帝,一颗心是熨帖滚烫,直恨不得现在就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才好。 秦见深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恨不得缩成灰从地缝里钻进去的卫家老大,心道卫家这几个都是些淳朴憨厚之人,怎么就偏偏卫君言满肚子坏水。 秦见深示意暗清将圣旨递给卫斯年道,“还请卫卿家跑一趟,殿前宣旨,着文武百官至北门,随朕一起迎接凌阳王和南营将士。” 卫斯年浑身一震,应了声诺,立马要了匹马,朝皇宫赶去了。 ☆、第19章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凭空而出的李家湖,彻底坐实了天降神威的传言,李詹挂在城墙上的人头,就是最好的佐证。 碧云山一役以后,北冥渊整合了李、申两家留下的残兵,加上自己手上的三万人马,足足有十万军,全部收编在秦见深名下,至此,秦见深手里算是有了点实权。 无论是三公九卿,还是白丁士人,这回都看了个透亮,皇帝此番回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少年傀儡了。 不但不能随意拿捏,一着不慎还能要了你的脑袋,连带你全族的脑袋。 皇帝甚至还未露面,便越过大理寺和吏部,直接将李、范、申三家满门抄斩暴尸闹市了,这等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打了朝中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也明明白白昭示了天下:现在皇帝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对于这样的局面,欢喜的没几个,发愁的倒是占了十之八[九。 京城里这些个手里有点势力,却沉住了气稳稳当当活到现在的,哪一个不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甭管摸不摸得到水深,揣不揣摩得到圣意,此时也全都小心谨慎地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什么地方踏错一步,留下什么把柄,皇帝就要拿他们的人头祭酒祭旗。 群臣如此战战兢兢,并非是庸人自扰。 因为在皇帝度日如年的这两年里,他们虽未直接参与反叛谋逆,但却选择了坐观虎斗,明哲保身。 皇帝明显不是什么宽厚之人。 无功便是过,谁能保证皇帝不会记恨在心? 皇帝看你不顺眼,随便找个理由发作一翻,别说什么官路通亨,恐怕连脖子上的人头都要不保。 活与不活,端看皇帝想不想放过他们。 相国刘卓与令尹陈清领着文武百官分列两行,颤颤巍巍拜倒在地,朝皇帝一齐唱诺道,“臣等惶恐,恭迎陛下……” 秦见深向来就不讲究以德报怨,在他被李詹软禁东宫、乃至被毒害谋杀的这些时日里,脚底下跪着的这些人扮演了什么角色,做过什么事,暗地里结交了什么人,他心里一清二楚。 若不是这些贵族势力盘根错节,树大根深,牵扯面实在太广,他现在就很想将这些人的脑袋拧下来。 这件事急不来,逼狗入穷巷,不死也重伤,他得慢慢来,慢慢将这些老奸巨猾的蛀虫们一点点蚕食掉,不急在这一时。 更何况,新的势力还未培养出来,他现在就把人杀光,谁来替他管理朝政? 总不好一口吃成胖子。 秦见深从御撵上下来,一手一人将跪在地上的刘卓与陈清扶起来,笑道,“诸位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他这厢和颜悦色,刘卓与陈清心里却并不轻松,两人腰弯得更深,面上皆是一副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模样。 秦见深看在眼里,心说现在才来演戏未免太晚了些,他也懒得跟这几个在以后某天将要变成尸体的人废话,摆袖大步流星上了城楼,看了眼城下黑压压的十万大军,肃声吩咐道,“传朕令,开城门。” 苏衍在城下见得秦见深,立刻翻身下马,疾步到了秦见深眼前,单膝跪地,将三军虎符双手举过头顶,扬声道,“臣苏衍,奉旨领军回朝,请皇上巡幸三军!” 底下的将士们亦随他跪拜在地,高声呼喊,“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请皇上巡幸三军!” 军旗烈烈战鼓雷鸣,金戈铁马雄姿英才,呼声响彻天际,惊鸟飞,走兽散,万人齐发的呼合声震得人耳聋发聩,威慑四方,凌阳王领着这十万大军,朝秦见深奉上象征着统领全军的虎符,已经敲定了这最后一音,成了皇帝掌权背后最为坚实的后盾。 卫君言信任苏衍,而苏衍不负所望。 秦见深缓步从城墙上下来,将苏衍从地上扶起来,温言道,“皇叔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苏衍垂头拜倒,“臣惶恐。” 秦见深一笑,接过内侍手里的接风酒,仰头一口喝干,碗底朝向将士们,宽袍广袖随风猎猎而动,一身正气浩然,朗声道,“剑戟不离手,铠甲为衣裳,这一杯,敬袖有乾坤衷心卫国的凌阳王!皇叔请!” “第二杯,地聚福禄浩气存,敬我靖朝固守边关赤胆丹心的将士们,愿将士们福禄永生,战不无胜!愿我靖朝山河永固,天下承平!” “第三杯,天纳正气乾坤清,敬给战死沙场长生报国的烈士们,愿普天神灵保佑诸灵永存于世,万古流芳!” “臣等愿为陛下黄沙百战,誓死固守山河!”凌阳王领军拜地,十万人肃声应和,直入九霄,激起长马嘶鸣战鼓雷动。 秦见深连着大笑了三声好,酒杯摔落在地,砰的一声炸裂开来,溅出的酒似乎也烧烫了人的血液,激起人心里铿锵有力满怀酬志的激昂战意,让人恨不得现在便随他龙血玄黄沙场百战,秦见深朗声道,“诸将随朕回城,朕已在营场准备好了珍馐美酒,今夜不分君臣,将士们且不醉不归!” 他的话振地有声威严肃穆,含着内劲远传百里,暗含天威,当真九五之尊,睥睨天下。 卫君言跪在十万将士中,看着万人朝拜,威仪不凡的少年人,心想,秦见深这孩子,是真的成为一个皇帝了,一个真正的帝王。 少年现在的模样,有点陌生,但又隐隐让人觉得,他就该是这样。 吾家有男初长成,卫君言看着万人簇拥的秦见深,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一句。 卫君言心里摇摇头,将这等荒谬的念头甩出脑袋,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与秦见深签订的契约,已经完成了。 卫君言也谈不上高兴不高兴,他当初与秦见深签订契约,看中的便是皇帝的私库,没想到李詹胆子够肥,私库里但凡有点好东西,也都给他搬空了,说不准他之前吃掉的那些,就是皇帝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秦见深初初上位,自己都要捉襟见肘,一下子也不可能有什么积蓄,再加上从这件事的成效上来看,他出的力还不足计划的十分之一,基于诸多原由,卫君言就不太想找那孩子索要报酬。 私库指望不上,卫君言想了想,便放弃了这条线,打算找其他的法子。 能量石一直会消耗,去别人家里偷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可能当真要找些别的出路,比如说矿脉,比如说赌石。 卫君言思绪飘得有点远,目光落在秦见深身上,就忘了拉回来。 窥视天颜本就是大忌。 秦见深立在高台上,看见的都是黑压压一片低垂着的脑袋,数十万人都垂着头,突然露出一张正脸来,他哪有看不见的道理。 秦见深并没想过这么快就会对上卫君言,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因此在对上卫君言视线的那一刻,那些不堪的记忆立马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卫老三为什么要看他,为什么要看这么久,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这么紧紧地盯着他,是不是在想一些不该想的事! 热气一瞬间喷涌而出,流遍四肢百骸,直接窜上脸来,秦见深脸热得发烫,烧得他几乎要头顶冒烟。 他为什么要脸红,他根本不能脸红! 但是根本控制不住怎么办! 但是这个他能解释,他刚才喝了酒,就算脸红,那也是因为酒太烈了,他根本不胜酒力! 秦见深甚至来不及想卫老三为何又跟苏衍搅和在一起,整个人就如临大敌,绷紧了心神。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秦见深强压住心里想往后缩,甚至想一口气跳回御辇里的冲动,忽视自己渐渐发热的耳根,绷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与卫君言对视,心里暗念,想骗过别人,就得先骗过自己,之前那些事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不,是根本就没发生过! 只要脸皮厚,针都扎不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口咬定那些事根本没发生过,卫老三又能拿他怎么样。 到时候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直接将卫老三这个祸害的脑袋拧下来,看他是敢记得还是记不得。 秦见深兀自兵荒马乱,绷住威严的面皮和卫君言对视了半响,忽然呆了一下,福至心灵地往前走了两步,在确定那个天杀的卫君言真的是在发呆以后,整个人一噎,差点没背过气去,那个祸害居然真的是在发呆…… “……………”直视天颜冒犯君威,这个罪名足够他将卫君言的脑袋拧下来了! 耳边是内侍小声的提点声,秦见深回过神来,不知为何突然就精神疲乏起来,他这一阵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心里面却潮起潮落翻腾起伏了好几个来回,却没想一腔的心思原来都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卫老三……估计一点都不在意…… 照他那性子,说不定当真把他看成了一头猪……还是十分听话,会说话的那种。 秦见深心里一阵憋闷一阵郁卒,又掀着眼皮扫了卫君言一眼,见他在那儿当了一会儿望夫石,目光就转回了苏衍身上,心情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他方才真是脑抽了才会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看就看了,做就做了,过了就过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再也不想见卫君言这个祸害了。 他想先找个地方静一静,养养神,然后做点正事。 秦见深提了提神,又勉强与苏衍敷衍了几句,心不在焉地领着一干文臣先回宫去了。 这其实是个误会,卫君言并不像秦见深一样是内息高手,眼力耳力就是个普通人的水平,就算秦见深当真朝他这里做了什么,那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费劲。 卫君言脑子里正想着哪个地方盛产玉石。 羌族盛产玉石,离羌族很近的冀州倒是个好地方,只是他若当真自己一个人去,又不怎么现实。 因为卫府还在这儿,卫家人还在这儿。 一朝天子一朝臣,秦见深上位后,难免要有些动作,卫家此次虽然有功,但官场之事瞬息万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保不齐会有什么不长眼的暗流冲到卫府头上,如今这局势不明的情况,就他这个傻爹和傻大哥,卫君言还真不放心扔下他们,一人远走高飞。 还有旁边同样不省心的小傻妞卫君清。 卫君言颇为无奈地看了卫君清一眼,心说这傻丫头还以为穿上男装就真能成男人了,说是出城寻他,却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太清楚,去个碧云山都能走错道,好在暗小九以前见过她,半路遇上后立刻往他这里递了信,让他赶过来领人,不然以现在京城到处都是流民的情况,真保不齐会出什么事。 ☆、第20章 砰砰砰的心跳声 秦见深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后宫。 先帝在位时,光是两宫太后、六位太妃,加起来的仆人侍从就不下千人,再加上宫里各司各部的内侍奴婢,总的也有上万人。 既然那些从李詹手里救回来的皇太后太后太妃们愿意常伴青灯,诵经念佛为先皇祈福,那这些纯属累赘的人根本没必要留下,实属浪费口粮。 秦见深看不顺眼,借口要纠察半年前下毒之人,把后宫彻底清理了一遍。 女人全都出了家,太监也没了存在的必要,主子没了,宅院也就空置了下来,奴婢也用不上。 伺候皇帝的人也全都打发走了,独独留下了个小内侍。 这个小内侍名叫四丁,从小跟在秦见深身边,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欺负挨得不少,命倒是挺硬得,有惊无险地活到了现在,前段时间被李妃打发去猎场洗马,秦见深回来后,就又把人叫了回来。 四丁就成了秦见深身边常驻的,唯一的活物。 对此朝廷上一片哗然,相国刘卓忍了几日,见皇帝越来越不像话,仗着自己是朝廷元老,跑来御书房,语气凌然地规劝他,“皇上万金之躯,不容闪失,身边还是该多有些人照应才是,再者我靖朝乃泱泱大国,宫里怎好这般萧条冷清,事关皇家威仪,这样不但不合祖制,也难树国威啊皇上。” 秦见深厌烦与这老狐狸虚与委蛇,砰的一声将手里的折子甩在刘卓脚下,目光森寒,皮笑肉不笑,“相国乃是当世大才,不如替朕好好看看怎么处置这些流民,整日研究祖制做什么。” 折子上说什么事刘卓再清楚不过,百姓外迁,对一个都城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卓找了个没脸,僵着身体跪在地上,将折子捡起来看了一遍,埋头叩首道,“皇上勿要忧心,此事交给老臣,老臣定当处理得妥妥当当。” 秦见深一笑,“那就仰仗相国了。” 刘卓见皇帝颜色缓和了些,自以为摸到了皇帝的脉门,本想接着再提一提宫里侍人奴婢的事,转念想了一想,开口道,“皇上还请听老臣一言……” 秦见深可有可无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皇上圣明……”刘卓拜了一拜,“常言道‘法道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皇上已经是治学之年,治内先于治外,正当选淑良女子,化始人伦承泽皇恩,为我朝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啊。” 刘卓说的有理有据言辞恳切,很像那么一回事。 秦见深听完,正把玩着玉玺的指尖微微一顿,看着下面跪伏在地上的刘卓,目光平静,语气寡淡,“相国也想将手伸到朕的后宫来么?” 年过半百的老狐狸实在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棒槌,直接捅破了这层向来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窗户纸,吓得浑身一颤,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连连叩首道,“还请陛下明鉴,臣……臣绝无此意啊……” 究竟是有还是无,恐怕只有天知道。 秦见深一笑,温言道,“相国快快请起,朕只是同相国开了个玩笑,相国何必当真。” 刘卓自然知道皇帝不是开玩笑,心里暗道今日失策,他本就不该单枪匹马毫无准备就来,这事就该上朝的时候说。 刘卓心下有了计较,擦了擦汗,叩首拜退了。 对着刘卓软脚软手扶墙而出的背影,立在旁边的四丁猜测了一翻表示,事情可能没有刘相国想得那么复杂。 皇帝这态度,说好听点高深莫测,说难听点就是阴晴不定,他心情不怎么美妙,自然是想一出是一出,倘若刘卓恰好碰到好时候来,选妃立后这件事,说不定秦见深就笑眯眯的同意了,碰了一鼻子灰,被吓了个半死回去,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隐在暗处的暗小九见御书房里没人,就现出身来,将暗部报上来的政务呈上来。 秦见深示意他先放起来,这些事之前都是卫君言在处理,只是他两人之间的契约既然完成了,收回暗部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方印是卫君言托暗小九带来的。 可既然契约已经完成了,卫老三为何迟迟不来找他讨要报酬? 秦见深漫不经心地朝暗小九问了一句,“他最近很忙么?又在凌阳王府么?” 关于卫家三公子忙不忙这样的对话,已经持续有十来天了,只是暗小九神经粗,向来只是听命做事,他对秦见深又十分崇拜,因此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回起话来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几时几刻卫公子给卫大人号脉,几时几刻起床熬药,几时去的凌阳王府,又和凌阳王都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几乎要连卫君言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出恭都供出来了。 暗部素日就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监视个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暗小九神经粗到了一定境界,完全没察觉到皇帝脸一日比一日黑,立在一旁当壁画的四丁却是很想叫这个看不懂形势眼色的二傻子赶紧闭嘴罢,免得皇帝有天憋不住发起火来,殃及他这只皇宫里唯一的池鱼。 至于皇帝为何心情不好还非得要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四丁自觉发现了真相。 凌阳王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京城里的人草木皆兵,生怕皇帝猜忌,连路上遇见都要绕着三分走,卫三公子偏偏天天往凌阳王跟前凑,这不是诚心给皇帝添堵么。 也难怪主子惦记成这样。 暗小九还在不知死活的巴拉巴拉,“我听公子跟卫大人说,凌阳王人在京城,身边也没什么亲朋好友,马上生辰就要到了,想请凌阳王来府上过,也热闹热闹。” 秦见深一愣,“谁的生辰?” “凌阳王啊,十一便是凌阳王的生辰了。”暗小九说着突然眼睛亮了一下,神情跃跃,“主子的生辰不也是十一么?要办么?” 秦见深摆手让暗小九下去,四丁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心里就发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已经辰时了,主子今儿还去不去凌阳王府了……” 去什么凌阳王府,他再去,京城里传出的流言恐怕就不是叔侄相宜了,苏衍看他的眼神已经够古怪的了。 秦见深也觉得自己有病,看到案几上卫斯年请辞的折子,心里更是郁卒,摆摆手让让四丁先退下。 秦见深独自在御书房坐了一会儿,将暗小九送来的奏报处理完,想了想把卫斯年的折子塞进袖子里,乘着四丁出去倒茶的功夫,一眨眼便从窗子翻了出去。 秦见深对从皇宫去卫府的路熟悉得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摸到了卫君言的院子里。 秦见深瞧见里面烛光还亮着,窗子也开着,心里一动,屏了呼吸内息,悄无声息地从窗子里闪了进去,见卫君言正坐在桌前雕着玉石,不由咧嘴一笑,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卫君言身后。 他站得很近,仅仅留着一指宽的距离,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好好秉着息等着,心里不住暗笑,等卫老三站起来,突然发现背后有人,还不得被吓死了,他可是太期待了,卫老三花容失色的模样…… 秦见深想着那情景,裂开的嘴角连着放飞的心情,拉也拉不回来。 事实上他也没等太久,卫君言低着头去拿锉刀,结果没摸到,想起今早刻的时候给放在床头上了,就起身去拿,转身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他本就比秦见深高一点,一个不防鼻子就撞上了秦见深硬邦邦的额头,人都被撞得往后撤了一步,鼻子一酸一热,立马就流下两管血来。 卫君言伸手抹了一把,再一看讪讪站在一边的秦见深,心里熟悉的无力感又一阵阵涌了出来,心说这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幼不幼稚。 “参见皇上。” 卫君言话也懒得说,将血弄干净,敷衍了一句便拿了锉刀回了桌前,又开始雕了起来,这是卫君言喜欢做的事,因此做起来就极为专注。 秦见深自知理亏,但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站了一会儿,就蹭过去挨着卫君言坐下。 看样子是一只笄,玲珑剔透精细小巧,已经快出型状了,秦见深看他雕得认真仔细,忍不住问,“做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个,你要是喜欢,朕送你一些好的就是。” 卫君言闻言掀眼皮看了小皇帝一眼,心说你那点家底我还不清楚么?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就是那身金丝软玉,还给弄得破破烂烂的,卫君言想起来,问了一句道,“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痒么?” 他这么说,秦见深还真觉得有点痒,就点了点头。 痒那就是快结痂了,卫君言又说,“这几日记得叫御医给你拆线,拆了线再上点药,不出十天就能好全了。” 秦见深本想说你来拆,但又想到拆线就得脱衣服,不但要脱,还要脱光光,不知为何就有些难为情,摇摇头道,“宫里养着太医,什么都不干,岂不是吃白饭,要他们何用。” 卫君言最近时常去凌阳王府,宫里的事他也听说了一些,这时候听得这一翻理论,就忍不住笑了笑道,“皇上你就算真的囊中羞涩,也不能做得这般明显,没钱先拖着就是,你这样,难免要给天下人留个苛责吝啬的印象,不太好。” 秦见深对名声没什么讲究,又有点嫌卫君言念的烦,赶紧换了个话题,“你刻发笄做什么,我看你平时用的都简单,弄这么精细,要卖么?” 卫君言用丝绢把研碎的玉末擦去,又在发笄的端头镶了米粒大的两颗石榴红,算得上是画龙点睛,原本玲珑剔透的玉身瞬间就流光溢彩起来,卫君言相好位置,把红石榴固定好,再擦拭干净,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凌阳王生辰不是快到了么?这是给他准备的生辰礼物,可惜没什么好材料,算不得上品,聊表心意罢了。” 还有什么能比亲手给对方做贴身之物更有心意。 你跟凌阳王什么关系要这么上心。 这句话在秦见深肚子里转了四五回,好歹给压了回去,但却如鲠在喉,秦见深憋了半响,总算憋出了几个字,“……那天也是朕的生辰……” 话出口秦见深就想将自己的舌头揪出来割成两截,脸上也不由自主泛起了热气,他这话什么意思,他这话说出来,简直就跟朝卫老三讨要礼物一样! 他两人离的实在近,就算卫君言没有内息只是个普通人,也能听见秦见深砰砰砰的心跳声,不由就乐出了声,心里暗道这少年手段虽然厉害,但估计也怎么跟正常人相处过。 估摸着平日里不是打的就是杀的,不是威逼就是利诱,哪里有什么正常的关系,相处久了,露出了些本性,虽然笨拙,但比虚伪应付之人,反倒多出了些直白来。 年满十五的生辰是束发之年,在人的一生中,很有些意义,又加上与凌阳王是同一天,凌阳王对皇帝上心,生辰的事他最是清楚不过,当然也顺便告诉了卫君言。 相处了这半年的时光,他与这小皇帝,怎么说也共同进退过,也算得上是有些朋友之谊。 这点朋友之谊,无论是对秦见深,还是对卫君言,显然都不怎么常见,纵然谈不上知交,但矮子里面拔高个,对卫君言来说,已经实属难得了。 卫君言的笑声对秦见深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心说自己今晚来这里干嘛,卫君言就不是个好蛋,满肚子坏水,他来了只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卫君言眼里都是笑意,拉开了案几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个盒子,朝秦见深道,“过来些。” 秦见深在察觉到自己当真依言挪了过去了以后,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的帝王之威这次没显露出来,暂且收一收,改日一定要抓紧机会好好表现一翻。 盒子里面是一套男子冠发用的笄和箍,润泽剔透的羊脂玉,笄身上腾空欲飞的雕龙栩栩如生,行云流水穿行云端,恣意、张扬,腾空欲跃冲上九霄,睥睨无双,美轮美奂。 卫君言伸手抽了秦见深束发用的发笄和箍环,秦见深的头发便如瀑布一般的散落开来,他正看那发笄看得发呆,突然被卫君言解了发,顿时僵成了一尊会发热的泥像,头一个反应就是今日他还没来得及沐浴,也就是他还没洗头! 没洗头意味着什么,头发兴许会油腻,说不定会有味,然而卫老三离得这么近,肯定闻得到………… 不不不,他昨日才洗过,今天应该还不是很脏。 就算很脏,卫君言也不敢嫌弃他,因为他是皇帝! 最后一个理由很合理,秦见深受到了安抚,刚刚才放松了些,头皮上的触感却让他瞬间僵回了原地,酥酥麻麻的触感顺着头皮一直流到心里,半边身子都麻得一动不动,秦见深呼吸一停一滞,舌头都打结,“你……放……肆,皇帝的脑袋……也是你能摸的么?” 他的话是这么说,身体却不是这么说的,很诚实的呆着一动不动。 卫君言用手指给他顺了顺头发,本想直接用手抄起来,怎奈秦见深这小子的头发又软又滑又厚,总会有些冒出手去,卫君言只好伸手去拿梳子,“你别乱动,发箍不知道合不合适,做的时候我刻意放大了些,估计还是不行。” ps:光棍节快乐~ ☆、第21章 情不知所起 如果先皇在他出生那天赐予他的表字算是一件生辰礼物。 那么卫君言送给他的这一件,就是这十五年以来,他收到的独一唯一的第二件。 发箍不大不小,刚刚好,是一件很合心意的生辰礼物。 卫君言的手很巧,这一套箍发用的笄和箍,不管是质地还是雕工,都是上上之品。 秦见深虽然看不见束起头发来是什么样,但心里似乎豁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慢条斯理地涌出了一一股小细流,暖的,热的,乃至于是烫的。 这感觉真是古怪之极,秦见深忍不住伸手在心口狠狠地揉了两下,卫君言见他眉毛眼睛都皱在了一起,顺手握上了他的脉搏,问道,“哪里不舒服么?” 秦见深闷声道,“难受。” 卫君言把了把脉,见没什么大碍,这才嘱咐道,“内伤还没好全,最近尽量不要动用内力,静养上一段时间,慢慢就好了。” 月上梢头,现在已经很晚了,卫君言伸手在秦见深脑袋上揉了一下,温声道,“天色晚了,回去罢。” 这时候差不多已经亥时了,四丁找不见他,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秦见深心烦意乱,也就没计较卫君言摸了他的脑袋,顺手将桌子上的盒子捞起来揣进怀里,一言不发闷着头就往外走。 他走了几步,复又想起自己来找卫君言的目的,又转了回来,朝卫君言问,“卫爱卿朝我这里递了折子,是你的意思么?” 卫君言闻言奇怪道,“什么折子?父亲说什么了么?” 秦见深见卫君言神情不似做假,有些紧绷的心神略松了松。 他其实并不是很担心,因为那张契约里,有一条便是有关卫斯年做官的,卫君言把这条专门拿出来说,该是希望卫斯年的位置能往上提一提,这说明卫斯年实际上还是想做官的。 以退为进,是官场上的惯用手法,秦见深会这么认为也不奇怪。 秦见深将折子递给卫君言,“是告老还乡的折子,说是身体不适,重病难愈,想回老家养病。” 卫君言接过来翻了一遍,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卫斯年这段时日身体确实不好,不知为何又有些郁结于心,病也一直拖着不好不坏,倒真有点想辞官的势头。 卫君言想了想,也就道,“父亲的身体最近确实不好,你准了他便是。” 卫君言觉得这时候辞官也不是一件坏事。 很明显卫斯年卫持重都不是做官的料,这也是当时他在契约上写明一到九品任由卫斯年选择的缘故,比起在朝廷的漩涡中心勾心斗角,偏安一隅能养家糊口的小官显然更适合卫斯年卫持重。 就算现在不想做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了朝廷俸禄,以后做点别的营生养家就是了,还更轻松自在些。 秦见深没想到卫斯年是真的想辞官,再一想卫斯年那人确实不像会玩这等官场之术的人,心里顿时一沉,“病了可以告假,等他身体好了,回来以后朕便把他提来令尹的位置上就是。” 令尹之上是相国,已经是三公之列了。 卫君言闻言笑了笑,摇头道,“我父亲那性子你也知道,确实不是做官的料,你真要把他放在跟前,肯定烦也被烦死了……” 卫君言见秦见深闷着头不说话,想了想如今朝堂的局势,又接着说,“你初初掌权,正需要一些有破立之才的人来替你收拾朝堂上顽固守旧……我父亲忠心是忠心,但向来将儒家祖制,正统朝纲看得很重,于你来说,只会是阻力不是助力,不会合你心意的。” 秦见深听着卫君言卖力的游说,连呼吸都扯着伤口疼,勉力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面色晦暗难辨。 卫君言想了想如今的朝廷局势,知道现在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这少年要做的事还很多,又接着提点道,“朝臣摄服于你之前的手段,现在还算安份,但这只是一时的,你若听之任之,照搬先帝的作为,用不了多久,势必又会生出乱子来……” 秦见深一愣,语速极快地反驳道,“我绝不会像父皇一样昏聩无道,定然会好好治国,做一个好皇帝……那些事朕可以想办法,所以大可让卫大人安下心来,好好待在京城做官,有朕护着,他根本不必辞官。” 卫君言摇摇头,心说好皇帝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大多数皇帝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昏君,有些是被穷奢极欲声色犬马磨去了斗志,也有些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做什么都会受到群臣乃至整个朝局牵制,明君做不了,也就渐渐成了昏君了…… 很明显先帝就是后一种。 秦见深想做一个好皇帝,也要京城里这些盘根错节的贵族势力答应才行。 想要让靖国真的国富兵强起来,谈何容易。 卫君言能想象这条路有多难,但也不想给秦见深泼冷水,是以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道,“生辰可以大办,届时四方朝贺,群臣也得吐出不少东西来,是个敛财的好机会。” 他二人关注在意的东西南辕北辙,一个说东,一个说西,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方才温软的气氛就这么不知不觉凝滞下来,沉默僵硬。 卫君言避而不谈,秦见深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极力挽留又有何用,卫斯年铁了心要辞官,卫君言定然也要走了。 秦见深目光幽暗地盯着正埋头收拾东西卫君言,别的事他都不关心,他就想知道,卫君言到底会不会留下来。 其实他根本就不必问,因为在卫斯年要辞官,而卫君言极力游说他准了折子的时候,秦见深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但伸手碰到怀里这份被他捂得发热的礼物,就又生出了一分希望来。 秦见深心里失望刺痛焦躁不安来回翻腾,又因为这一分希望隐隐有些火热,“那你呢,你会留在京城么?” 卫君言正在收拾桌子上零零散散的工具,闻言愣了一下,卫府在这里,他自然就在这里了,占时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我自然是在京城的。” 卫君言的回答把秦见深心里那一分希望冲成了三分,但也只是三分而已,因为它是假的,一碰就碎。 秦见深清醒得过了头。 他根本不相信卫君言肯留在京城。 因为没有理由。 卫斯年卫持重都回老家了,卫君言一个人留在京城做什么。 卫君言不可能不知道卫斯年的老家在冀州,远在千里之外。 那么既然不会留下,为何又要说谎呢? 卫家是卫君言很重要的东西,很明显,就算是十个秦见深,恐怕也抵不过卫斯年一个手指头。 秦见深心里升起了些古怪的刺痛,脑子却冷静清醒得可怕,声音有些低沉暗哑,“我先回去了。” 卫君言示意他小心,也就不再管他了。 秦见深深深看了卫君言一眼,眼里幽暗的光一闪而过,转身掠进暗黑的夜里。 秦见深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便准了卫斯年卫持重辞官的折子。 随后便自虐一般坐在御书房里,手里把玩着卫君言费心雕琢的玉笄,心说你就算想走,也要先问问朕答不答应。 ☆、第22章 恨不知所踪 等批复的折子发还到卫斯年手里,已经是五天以后了。 对于自家小弟不知道老家在冀州这件事,卫持重十分纳闷,“小弟你忘记啦,爹爹本来就是冀州人,当年因为中了科举,才迁到京城来的,娘亲也是冀州人,亲戚都在那边,咱们家在京城又没什么根基,回乡自然是回冀州了。” 卫君言语塞,他一个半路出家的西贝货,来的时间也不算长,哪里能知道这个。 只是卫君言自己想去冀州,却不觉得全家都迁去定居是个好主意。 冀州这地方离羌族巫国都很近,羌族盛产玉石,民风开化,冀州也就跟着沾了光,很有些互通有无商贸兴盛的景象,但繁荣归繁荣,却不是一个适合安家居住的地方。 冀州同时与巫国、羌族接壤,称得上是靖国的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倘若以后起了兵祸,必定要头一个遭殃。 卫斯年卫持重对于卫君言说的战祸,十分的不以为意,他们总以为巫国与靖朝已经交好许多年,又有凌阳王率领大军驻守边关,打仗这件事,没亲身经历过,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照卫斯年的意思,回去是迟早的事,毕竟落叶归根,故土难离。 更何况,卫君清以后也会随凌阳王同去边关,全家都搬去冀州,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家里才一说,卫君言就提了反对意见。 卫持重头大如牛,“人当然是得回故乡了,小弟你最近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君清的事你也不赞成,回乡不是挺好的么?” “而且爹爹娘亲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几年都见不到亲人一次,也该回去看看了。” 卫斯年在回乡以及卫君清这两件事上,拿出了一家之主的风范,一锤敲定了两件事,完全不肯听卫君言的意见。 卫君言焦头烂额,晚上回房的时候看见在卧房里正襟危坐的秦见深,更是一头肿成两个大。 卫小郎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手里还捏着块抹布,有呼吸有心跳,估计是被打昏了。 卫君言头疼道,“他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就算真的冲撞了你,打发远点就是了,何必跟他计较。” 倘若卫小郎还醒着,当真要跳起来喊上三天冤了,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天降横祸好么?他好好擦着桌子,突然就遭受了非人的袭击,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就翻白眼晕在了地上,这种苦,他哪里诉去。 卫小郎确实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秦见深只是一想到这小子从小就跟在卫君言身边,并且以后无数的日子里还会一直跟在卫君言身边,就浑身不舒服,若不是顾忌卫君言,他就想直接把这小子弄死算了。 秦见深不说话,卧室里没点灯,他整个人就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卫君言拿火折子点了蜡烛,他睡前一般会做点事,都是些需要用到眼睛的手上活,因此卧房里烛台就很多,把蜡烛一一点着,房间就一点点亮了起来。 秦见深眼下的青痕又黑又浓,他肤色白,相衬之下那点青黑就特别明显,想让人看不见都难。 卫君言心说黑眼圈能黑成这样也是能耐,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着神色莫辨,也不知在想什么。 卫君言搭上他的脉搏,秦见深的内伤也没有恶化,只是脉象忽慢忽快,有些心律不齐,并没什么大碍。 看样子放冷气估计也是因为缺乏睡眠。 卫君言看了看秦见深的脸色,蹙眉道,“你几日没睡了,再这么胡来,身体也没几年好折腾了。“ 秦见深看着卫君言微蹙的眉挪不开眼,心说你要是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估计就没心情关心我的死活了。 眼前的食物再美味,风景再好,等着死刑的囚犯也是不会有心情欣赏的,秦见深不想让这些温情的假象延续下去,现在得到的关心越多,只会显得以后越可笑。 他心里自暴自弃,胆子就肥得过头,顺手捏住卫君言的手指,握在手里把玩了起来,神情冷淡,漫不经心,“我想立你姐姐为后。” “立谁?”卫君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见深看着卫君言的反应,一颗心就掉近了冰窖里,又冷又硬。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放开了手里卫君言的手指,重复道,“我想立你姐姐为后,入主东宫,尊为一国之母。” 卫君言微怔,随后摇头道,“这个问题之前就说过了,现在答案也是一样的。” 卫君言心思电转,冷静的分析道,“娶我姐姐虽是能避免外戚干政,但照你目前的情况来说,朝臣的支持更重要,你应该从三公六族里遴选女子入宫,拉拢一部分朝臣的势力,否则你孤掌难鸣——” 秦见深心里烦躁一阵压过一阵,打断了卫君言,胸膛起伏,气息不稳,“我就问你为什么不行!” 卫君言蹙眉,他实在不明白秦见深究竟有什么可生气的,娶卫君清,目前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处。 秦见深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卫君言,步步紧逼,“为什么不行,现在虽是有些艰难,但也不算太遭,我好歹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你说不行,有没有问过你父亲的意见,你姐姐的意见?” “还是事到如今,你依然看不上我?” “不是。”卫君言见他连脸色都扭曲起来,对他这莫名其妙的脾气实在有些头疼,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争吵上,只得耐下性子好声解释道,“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姐姐这边,她心仪凌阳王苏衍,恰巧苏衍也有此意,请婚的折子过几天就会送来你这里,若顺利的话,他们两人秋猎之前就会完婚。” 卫君清心仪谁,秦见深并不关心,反倒是秋猎两个字,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因为凌阳王乃驻守边关的震边大将,不可能长时间待在京城,秋猎之后便会回边关,折子已经批了,什么时候出发带多少人他都清楚得很。 卫家赶在秋猎前完婚,定是想和凌阳王一起走了。 算到现在不足十日,他就这么着急么? 卫君言可笑的谎言就要拆穿了。 他倒是想看看,卫君言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秦见深秉着呼吸,像是接受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缓缓开口问,“秋猎?才有十天的时间,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匆忙。” 卫君言见秦见深神色好了许多,松了口气,“我正想找机会跟你说这件事,等秋猎过后,凌阳王回函谷关,我们一家打算跟着他回乡去冀州了。” “我们?”秦见深盯着卫君言,目光冰冷,语气里却带了点闲谈的笑意,“意思是你也要去么?” 秦见深轻笑了一声,“几天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抱歉。”卫君言伸手想摸摸秦见深的脑袋,却没想被一掌挥开了,他力道极大,分明是压着怒火,卫君言想过秦见深兴许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 对于此卫君言有些莫名,朋友分别是一件让人怅然的事,但又不是绝交,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们可以写信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也可以回来看他,来回冀州与京城之间,对他而言,也不是很费力的事。 兴许是因为秦见深觉得他骗了他。 卫君言不想离别前闹得不欢而散,就耐心解释道,“几天前我还不知道卫君清与苏衍的事,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卫家的根在冀州……” 卫君言说的是事实,但在旁人听来显然是漏洞百出。 不管是前一件,还是后一件。 卫君言经常带着卫君清一起出门,不可避免就会去凌阳王府,他本意是想让小丫头多见见世面,免得以后被人骗,没想到苏衍没多久便来找他提了此事,卫君言措手不及。 他上辈子比机器来,也就多了副能流血能呼吸有感觉的肉身,情情爱爱的事连道听途说都听得少,苏衍与卫君清结亲,是卫君言怎么也没想到的。 先抛开凌阳王军人的身份不说,他很难理解卫君清能看上比她足足大上八[九岁的苏衍,也很难理解作为威震四方的战神苏衍,会看上卫君清这个浑身傻气的闺中女子,不是说他们不够好,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兴许是这个年代表达感情的方式太过含蓄,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苏衍这个人又端正得过了头,卫君言就算再回想一百遍,也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看对眼的。 但苏衍与卫君清为数不多能见面的机会,他必然都在场,这也是他说不知道,连他自己都觉得不信的原因。 至于说不知道老家在冀州,更是扯淡,卫斯年做官十年,卫君言也不是一出生就在京城的。 卫君言百口莫辩。 ☆、第23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卫君言不说话,搁在秦见深眼里,那就是心虚了。 这借口真是烂得让他假装相信都难。 骗子!面前这个人,就是个十足十的骗子! 秦见深这几日勉强维持着的理智摇摇晃晃,几乎要坠入悬崖,剩余那一点清明拉着他,是因为他知道倘若他当真发起火来,卫君言说不定正好不顾情面,撕破脸皮甩袖走得更洒脱。 秦见深心里涩得发疼,咬紧牙关,紧紧盯着卫君言,死灰的眼里涩然难堪希望绝然来回交替,声音艰涩干哑,开口道,“你……可以……留下来么……别走。” 卫君言失笑,心说这世上会有人舍不得你离开,这感觉真是挺神奇的。 卫君言伸手在秦见深后脑勺上狠狠揉了一下,猛地勾着秦见深的脖子把人拉过来,力道大得将秦见深勾了个踉跄,语气温软,“傻小子,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可以经常回京城看你,嗯……我保证……倒是你,在京城一切小心……” 卫君言没说谎,相隔千里对旁人来说遥不可及,但他若是能量充足,一来一回也不过三五天的事。 秦见深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踉跄,脖子上是卫君言勒着的手臂,距离很近,近得秦见深能听见卫君言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这粗鲁的动作他在京城有些公子哥身上也见过,三五成群的就这么勾肩搭背说说笑笑,亲近狎昵。 但秦见深不以为然,这流于言表的感情实在太假太虚了,当真亲近,为什么要说谎敷衍他,当真亲近,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外出做官的读书人多的是,为什么非得一定要在父母身边…… 说来说去,还是他不够分量罢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着,今日之事多烦忧。 秦见深有些恍惚的想,他已经在这件事上纠缠很久了,既然事情无可挽回,他该换个方向想一想,想一想留下卫君言,他会得到什么,留不下卫君言,他又会失去什么。 然后再好好想一想,怎么做,对他才是最有利的。 秦见深恍惚想起来,他在与卫君言签订契约的时候,明明就已经想过要怎么做了。 心不在他这里的人,他又何必为此多费心思。 该怎么来,怎么来就是。 到此为止。 他在半途差点拐了弯,但现在纠正过来,也不算太晚。 秦见深就这么给自己铸造了一身百毒不侵的铠甲,自以为刀枪不入。 秦见深不着痕迹地从卫君言的手臂间退出来,心里平静成一滩死水,缓缓道,“我相信你。” 卫君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秦见深说,“你走之前,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卫君言大方道,“你说。” 秦见深缓缓道,“配方,以前你密室里那堆粉末的配方。” 卫君言愣了一下,随后便摇摇头道,“没有什么配方。” 果然…… 秦见深绷得笔直的身体几不可觉的晃了晃,但也仅此而已,他很快就心硬如铁无坚不摧起来。 那东西威力无穷,他拿不到,也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秦见深深深看了卫君言一眼,又问了一遍,“当真没有么?” 卫君言见秦见深不依不饶,心里就有些疲乏起来,他以前在街上看见有些父母被孩子搅得焦头烂额痛苦不堪,他现在估计就是类似的心情罢,因为无能为力而心生烦乱。 秦见深说的那堆粉末,是卫君言做霹雳弹的时候剩下的。 再加点特殊的材料调和一下,功效就与后世的黑火[药差不多,但他确实没有什么方子,他能弄出这些东西,完全是因为能量条能将特定的成分吸收掉,留下些成分性状相近的原料,说直白些就是能给材料提纯。 但怎么用别的方法将这些原料提出来,卫君言确实不知,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配方。 他留着那些粉末,本是留着做霹雳弹用的,却没想到秦见深触类旁通,拿着霹雳弹的方子就倒腾出了炸毁长堤的‘神物’。 卫君言吸了口气,沉声道,“没有什么配方,你也不能依——” 这也不肯,那也不肯! 不肯将他心爱的姐姐嫁给他,不肯把方子给他,也不肯留下! 卫君言话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秦见深抬手一掌就将身前的桌子拍成了粉末残渣,丹田里的气息四散奔走,袖袍鼓动,杀气萦绕,盯着卫君言,双目猩红,一字一句,“我看不是没有,是你不肯给我罢!” 卫君言看着一地狼藉,心里那点歉疚和耐心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他心里来气,脸色也冷下来,“别说我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交给你。” 秦见深呼吸一滞,心里瑟缩的疼,怒极反笑,“不交给我,那你想交给谁?苏衍么?” 卫君言被他这无理取闹的模样气乐了,但他也不想跟他费工夫打嘴仗,要脱口而出的话就被咽了回去,懒得再看他一眼,指了指门道,“你可以走了。” 卫君言去拿铲子过来,打算把残渣清理干净,见秦见深还杵在那不肯走,冷笑了一声,开口道,“这张桌子连带桌子上的茶具杯具,需要二两银子,再加上我打扫的误工费,总共三两银子,你堂堂皇帝,总不可能赖账罢,把钱放在窗台上——” 秦见深牙齿咬得咯咯响,心说这祸害连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计较那二两银子。 卫君言话还未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掌风逼得后撤了一步,他猝不及防撞上了窗棱,堪堪避了过去,秦见深却不管不顾挥掌上前,行动间寸截寸拿,只听‘铛’的一声,卫君言手里的铲子就段成了两截,各自斜飞了出去,定在了墙上,排山倒海般的内劲震得卫君言虎口发麻,整只手都麻得发颤。 卫君言见他掌风凌厉,杀气凛然,心说他这气性也太大了,要不到东西就要动用武力抢,这点情商,还不如不足三岁的六皇子秦瑾清来的高明。 秦见深却不等他反应,掌势连变,劲力刚猛,卫君言被逼得节节后退,见秦见深没有收手的意思,退无可退,只好运功相搏,无奈道,“快住手,还想挨打么?” 秦见深听了卫君言的话,目光一暗,出手越发狠厉,竟连自己的内伤也不顾,运足了内劲,大开大合,势必要逼卫君言出全力。 “臭小子,你发什么疯!快住手。”卫君言被逼得往后退出了院,他最近虽然经常去凌阳王府请苏衍指点武功,但毕竟时日太短,就算秦见深的内伤还没好全,他也不可能是对手,来回不过十招,就已经露出败绩来。 秦见深冷笑一声,掌风凌厉,掌力未到,风势已及。 这臭小子看起来根本不像在开玩笑,招招下的都是杀手,又狠又毒,卫君言一边提气勉力应对,一边有些发愣的想,他躲闪不及,秦见深掌力的内劲从身侧划去,带起一阵激流,卫君言脸上一阵刺痛,接着就有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秦见深瞧见那条横跨了半边脸的鲜红,身行微微一晃,心说卫君言为什么不还手,他不还手,是不是就代表着其实还是在意他的。 这样的念头只冒起一丁点的火星,就被秦见深扑灭了,他要做的事,只能是正确的事,磨磨蹭蹭纠缠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虚耗光阴,没有半点益处。 秦见深面色狠厉,状如阎罗杀神。 卫君言再看不出秦见深想杀了他,除非他眼睛瞎了耳朵聋了。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就因为他不肯给原料的方子么? 那这一阵子的事,都算什么。 倘若真是这样,绕这么大的圈子,花这么多时间,他还真是够能忍的!也够费劲的! 卫君言心里怒一阵,失望一阵,不止失望,简直失望透顶! 迎面来的这一掌十成十的内力,倘若打中了,一定能让他毕生难忘。 卫君言失望地想,他原以为这一世不必每时每刻为任务活着,有一家人相亲相爱,也能有一两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了,看来还是不行。 能量条里还有百分之二十,足够今晚应付过去的了,秦见深想要他的命,恐怕没选对时候。 卫君言使了个冥星掌,与秦见深对掌上去。 两人对掌而立,却没有卫君言想象中的内力对冲,冥星掌的掌力十成十灌进了秦见深体内。 秦见深不知为何突然强行撤走了内力,这是练武之人的大忌,被自己的内力反噬轻则身受重伤,重则走火入魔,更何况还有卫君言足以与之抗衡的冥星掌,后果可想而知。 秦见深整个人都被打得后撤出了一丈远,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墙上,瘫落在地上,他喘了两口气,张嘴就喷出一滩血来,秦见深望着地上的这滩血,心说这原本就是他能料到的结果,就算卫君言当真下了杀手,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正好。 秦见深身体受了重伤,脑子却好使的很,瞳眸里暗光一闪而过,当下就有了计较。 卫君言脑子里一片混乱,僵立在了原地,地上一滩一滩的鲜血触目惊心,分外刺眼。 这到底是怎么了,事情要闹到这般地步…… 台阶上猩红的血液触目惊心,卫君言想走上前去看他的伤势,秦见深却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咳了一声,哑声道,“别过来。” “…………”卫君言真的很想说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神经病! 所以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朋友,仇人?神经病? 卫君言转身去拿药,秦见深却看着卫君言摇摇头,喘息道,“……这是……我自找的……你不必自责……” 他若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卫君言自然有办法治他,但他还没发火,这臭小子反倒有自知之明起来,将所有错都拦在了自己身上,卫君言心里憋闷,脸色僵硬,实在不知道是该先帮他治伤,还是先臭骂他一顿,这臭小子自己找死随时随地发疯的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卫君言看着面前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秦见深,总觉得,以后和这臭小子老死不相往来也好,否则时间一久,他不死也疯。 卫君言实在不知该拿什么态度对他,只好硬声道,“你先服药。” “刚刚是我不对……”秦见深摇摇头,勉力提了提气,站直了身体,抹了抹嘴角的血腥,咳笑道,“聚散离合本就是人间常事,你我总算相交一场……秋猎的时候你可否也随卫大人一起来……我想与你好好纵马行猎一场,就当是临别为你践行……” 秦见深说着看向卫君言,轻声说,“这么点要求,你总不会也不肯罢?” 卫君言觉得秦见深就算现在没疯,离疯也不远了,这个神经病,受了这么重的伤,还秋什么猎,他是想让人抬着去秋猎么? 他穷折腾这么半天,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图的到底是什么! ☆、第24章 故人之事 院子里一片狼藉,卫君言半边脸上的口子不算浅,别的不说,至起码十天半月他是要顶着这条疤过活了。 卫君言总不好说皇帝来家里发了一通疯,被他打成重伤回宫去了,只含混说院子里进了贼,恰巧被他发现,缠斗了几招,贼也逃走了。 卫小郎至如今还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卫斯年看着卫君言脸上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吃惊,他在京城安家落户十年之久,遭贼还是头一遭。 卫斯年想直接报到京吾校尉那里,给卫君言拦了下来。 卫持重气哼哼的在院子里走了几遭,想找出点蛛丝马迹,他看得仔细,倒还真从墙边翻出了点罪证来。 两节玉,有断口,接起来就是一根笄。 并且玉质上层,一看就是值钱货。 卫持重捡起来凑成一支,对着月光比了比看了看,很是气愤,“好呀你个不要脸的小贼,这么有钱,还来偷我们!” 那玉笄月华流光,温润惠泽,卫斯年也凑上前去看,“倒是一件稀奇物,断成两截,可惜了。” 卫君言站在一边,看着凑在一起窸窸窣窣的两个脑袋,心说神经大条也有神经大条的好处,至起码他们就算看见上面雕了龙,一时间也不会联系到皇帝身上去。 定是方才打斗的时候弄断了,卫君言接过卫持重递来的两节玉,收进怀里,朝卫斯年卫持重道,“父亲大哥勿要担忧,那贼子不会再来了,天快亮了,回去休息罢。” 卫持重不放心,非得要和卫君言一起睡,卫君言说了半天,卫持重才作罢。 卫持重帮着他把院子收拾干净,嘱咐有事要大声叫他,他今晚就住在隔壁不远的小院里。 卫君言心里微暖,点头应下,回房打算先睡一觉,只是他身体虽然累得很精神疲乏,脑袋里却万般念头交织纷杂,搅得他神魂不宁,在床上一动不动躺了一个时辰,却越来越清醒,只好认命的爬起来穿衣。 有宫里的御医在,那臭小子肯定死不了,不过是药没他的好,见效慢一些罢了,养上了十天半个月,也就能下床了,根本不用他着急着去看。 卫君言心说就让那臭小子好好尝尝重病在床的滋味,好治治他动不动拿命开玩笑的狗脾气。 对一个曾经做过游魂的人来说,睡眠这件事是极其珍贵的,因此卫君言睡觉的时间都很有规律,定点睡觉,定点起床,失眠这件事,他两辈子加起来,今天还是头一回。 卫君言在床上躺躺起起几个来回,见床头上放着那两节断了的玉笄,就拿过来看了看,心说这等品质的羊脂玉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是价值千金,这臭小子用是不用,又非得要装在怀里,什么时候被人摸了去都不知道。 现在还断成了两截,就算他能接,定然也不如原来精致漂亮了…… 卫君言现在也睡不着,索性从柜子里拿出工具,用锉刀将断口上的棱角锉平。 他有个盒子是专门用来装材料的,平时有什么都放在盒子里分门别类装好,基本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 现在里面只剩了两块黑瞿石,一块石榴石,都是给暗小九苏衍他们做东西以后剩下的边角料,卫君言本打算留着给芯片补充能量用的。 卫君言挑了块石榴石,在两头各自剔出个嵌曹,把那两截玉的断头也剔细做了个轴心,再塞进石榴石的嵌曹了,拧紧,固定相嵌好,再把多出玉身的石榴石磨平,雕花刻龙,折腾到天亮,倒也将这只断笄给接起来了,只是原本通身剔透里夹杂着一圈水红,看起来就有些不伦不类的,平添了几分温温软软的脂粉气。 若是秦见深那臭小子不肯要,改改上面的雕龙画栋,一并给暗小九送女孩子倒也不错。 卫君言将东西收好,又倒回床上去,一动不动又躺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时值秋末,凉风渐至露水深重,卫府渐渐忙碌了起来。 皇帝赐婚的圣旨一出,卫家立马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羡慕的没几个,暗自感慨的倒不少,凌阳王身份特殊,挑谁给他做王妃都不妥当,家世太好皇帝忌讳,家世太差拿不出手惹人诟病,现在他自己说要娶卫家的女儿,京城里估计没有哪个不满意的,皆大欢喜。 皇帝虽是赐了婚,但也就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吉祥话,送了点礼物,称自己身体不适,无法亲临结亲礼,请皇叔勿要见怪诸如此类。 朝廷里的官员见皇帝如此行事,闻弦声知雅意,个个都推病在家,只着人送了礼物来,倒省去卫、苏两府不少事。 苏衍进宫去看过秦见深,知道皇帝是重伤在床,上好的伤药一波一波的从凌阳王府往宫里送,哪里还让皇帝来,他也不耐和这些京官寒暄周旋,乐得个清净,只照规矩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这些依次过了一遍。 至此,苏衍与卫府,就成了真正的亲戚了。 又过了三日,苏衍陪卫君清回门,同卫斯年卫持重见了礼,就与卫君言单独说话。 两人到了书房,卫君言给他泡了茶就坐回了书桌后,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明日就是秋猎,再有个四五日,他们就得启程去边关了。 苏衍押了口茶,看着卫君言面上带了点笑意,“我看你该去看看怀玉才是,他有力无气的躺在床上,一听提你的名字,精神就好多了,让我给你带句话,明天他在慕春湖那边等你,让你早点去。” 卫君言头疼道,“你也不劝劝他,受那么重的伤,还猎什么。” 苏衍摇摇头,“先皇们定下每年的这一天都举行狩猎,为的是让子孙后代朝廷官员们不要忘记江山是在马上打下来的,这件事事关正统祖制,怀玉先前不顾众人反对强行清理了后宫,群臣已经很不满意了,此番就算只是延后一下秋猎的日子,朝中那帮人也定要揪着说上半天,届时群臣觐见,只怕要闹得难以收场。” 苏衍见卫君言蹙眉,哂笑道,“此次秋猎恰逢与怀玉的生辰凑在一起,他是寿星,去群臣面前露个面即可,没必要与臣子争功,连山也不必进,在山外驻扎即可,届时会有大批的禁卫军跟着,勿要忧心了。” 卫君言点头,他现在内力低微,芯片里的能量只有百分之十不到,就算把剩余的宝石都吸收干净,也只能到二十左右,还不够他使上几个秘技的,倘若秦见深真要骑马射猎,他在一旁只能当个拖累,半点忙也是帮不上的。 卫君言将送给苏衍的礼物拿出来,推到苏衍面前,笑道,“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恭喜你又老了一岁,这是我雕的一点小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苏衍接过来打开一看,见是一根墨青色的发笄,款式简单,沉稳内敛,纵然他平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讲究,也觉这笄十分合心意,更何况还是好友相赠之物。 苏衍将玉笄收进怀里,看着卫君言,郑重道,“阿言我知道你并不满意君清嫁于我,但阿言你放心,我苏衍一言九鼎,这一生,必然敬她,爱她,绝无半点虚言。” 就算苏衍不说,卫君言也知道,他拍了拍苏衍的肩膀,忍不住笑道,“不必如此,君清她自己乐意,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你了。” 苏衍也是一笑,看了卫君言一会儿,忽地开口道,“阿言,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朋友,突然变了,变成了性格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人,你会远离他么?” 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不就是夺舍么? 卫君言以为苏衍知道了什么,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苏衍却不管他,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面上是少有的怅然,“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你完全不认识,脾气秉性截然相反,甚至无恶不作,让你……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你会离他而去么?” 苏衍说的,似乎是故人。 这问题卫君言回答不了。 他两辈子加起来遇见的人,能与朋友这两个字沾边的,除了苏衍,也就是秦见深那臭小子了,这两人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他接受不了,似乎也没什么确切的底线…… 卫君言看着正瞧着外面的黑夜出神的苏衍,心里一突,脱口道,“衍之你说的不是自己罢?” 夺舍这种事虽然少,但他与秦见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苏衍听了卫君言的话回过神来,见他面有忧色,笑道,“不是我,是我一个故人……” 不是他就好。 卫君言松下气来,苏衍没再提,卫君言也就未曾追问这故人是谁。 ☆、第25章 论围观主子的正确方式 靖国元三年九月十一,由新帝着领文武百官,于凤翔山围猎。 自太[祖开国以来至如今,秋猎已然成了世家子弟直接出仕入相的一条捷径。 若是能在秋猎里得个好名次,皇帝例行的赏赐先不说,倘若能力不俗运气又好,恰巧被皇帝相中了,直接入仕为官,或晋级升官的也不在少数。 就算一时不合皇帝眼缘,秋猎排名靠前些也大有益处,博得头三名的参与者,下届科举可以跳过乡试、直接进入会试,这样一来,入仕为官的概率便比旁人足足提高了一倍以上。 有这么丰厚的彩头,京城里的世家子们自然是趋之若鹜,猎场里宝马云集,个个都骑装飒爽蓄势待发,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可朝凤翔山冲去。 秦见深一身黑色骑装,气沉内敛,神色肃穆,身下一匹骁勇矫健的神驹悍马,凌云飞驰,立马横弓。 秦见深手里的弓拉至月满,只听‘铮’的一声,那箭羽便破空而去,百步穿杨,直直射入前面正奔跑的麋鹿,于两眼中对穿而过,刚劲的箭力迅猛无比,砰的一声,直将那麋鹿射翻在地,尘埃喧嚣四起,麋鹿哀绝的嘶喊声猛地高昂拔起,又突地戛然而止,这一箭,射得杀伐果断,一击其命毙。 秦见深勒马回身,将手里的弓箭递给北冥渊,肃声道,“秋猎令一出,生死由命,望诸位好自为之,尔等有何身手能耐,这三日之内尽可都使出来,三日后,凤翔山门前来见朕,行功论赏自见分晓!” “臣等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望!” 卫君言也在这些人里面,不过他本就不是来狩猎的,就看着这一地的热血青年们朝皇帝行礼后齐齐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几下便冲进了猎场,留下一地的尘土飞扬。 凌阳王苏衍身为武将之首,自是不能落于人后,经过卫君言身边,示意他万事小心,便也带着随从入山去了。 凤翔山三面环水,往外便是慕春湖的范围了,这湖方圆五百里,中间还围了些群山岛屿,地势险要,里面多养些猛禽蛇虎,熊豹狼狮,几百年来专门供王公贵族们骑马围猎,恶兽虎狼不知几何,往年进去却出不来的也不是没有,这便是秦见深所说的生死由命了。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能进去并且愿意进去的,也算是一些可用之才了。 天色还没黑全,月亮就先升了上来,慕春湖边天接云水,日坠西山,红霞万丈。 “随朕来。” 秦见深的声音传音入耳,卫君言只好打马跟上他。 两人在山林间策马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秦见深才勒马在湖边停下。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卫君言身下的红枣马被勒在原地,它跑得不尽性,就胡乱刨着蹄子,不住嘶鸣,马蹄踱来踱去,显得烦躁不安。 卫君言想问秦见深伤怎么样了,临到头却开不出口,只僵坐在马上沉默不言,不过十日的光景,两人似乎就生分成陌生人了。 只是似乎也不需要卫君言说什么,因为秦见深身体晃了晃,整个人便从马上滑了下来,他手里还握着缰绳,掉下去的时候拉扯得身上的马惊声嘶吼,前蹄立起甩马扬头,极力挣扎显然想摆脱缰绳的钳制,它不过一头畜生,惊慌之下哪里会顾及主人,眼看脚掌落地就要将秦见深踩成肉泥! “小心!”卫君言游龙鞭裹着内力直击出去,他也不敢往马身上挥,径直往秦见深身上缠去。 卫君言心说早晚要给这小子吓得猝死,就算他出手及时,秦见深的背也险险擦着马蹄而过,后背的衣服也刮开了一大个口子,露出里衣来。 卫君言将秦见深从受惊的马蹄下裹了出来,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这才开始砰砰慢慢恢复了些心跳。 “你不要命了么?”卫君言心说这小子不把自己折腾死就不甘心,而且是死法越惨越好,他握着秦见深的脉搏听了一会儿,气笑了,“宫里闹饥荒还是怎么地,我这还是头一次见过饿死困死的皇帝,你还真是能耐,找死都别开生面花样百出!” 秦见深咳了两声,垂了垂眼眸道,“吃不下……我也不饿。” 卫君言连气也不想生了,说真的,他以后要是养个儿子像秦见深这么能折腾,恐怕就是死了,也得给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卫君言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勒转马头,硬声道,“现在就回去吃东西睡觉。” 秦见深拉住缰绳,摇头道,“回哪里去,我进了山,怎好空手回去,自然是要狩猎的,再说回去也不过是露宿山头,在哪儿还不是一样。” 卫君言心说就你这样还狩猎,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秦见深硬是要犯浑,卫君言也管不住他,“那陛下你就在这儿过夜罢,草民我是要回去了。” 卫君言说完当真把秦见深送下马,打马往来时的路走了。 夜凉如洗,虫鸣鸟叫也不过让这山林间平添寂静,马蹄声越来越远,渐渐就听不见了。 秦见深一点也不担心,他现在是这么个状况,以卫君言的性子,估计没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秦见深瞧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嘴角勾起了些笑,心说卫君言多好的一个人呀,可惜心不在自己这儿。 秦见深也不干等他,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拿出来插[进靴子里,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便起身去寻了些干柴,就着湖边的石子滩,生起一堆火来,然后就这么坐在火边,盯着火焰一动不动。 要除掉卫君言这个人。 靠武力乃是下下策,明显是不可能成功的。 就算现在卫君言手里没有那能毁天灭地的神物,就算整个暗部加起来一起上,也困不住卫君言,人多也容易走露风声。 围攻不是上策,单打独斗他又绝对不是对手,硬杀不行,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只要卫君言肯回来,那就说明卫君言还在十分傻缺的当他在耍小孩脾气,根本不会将他之前的杀意放在心上,那傻子甚至还担心他的身体,想让他回去养伤呢。 想到此秦见深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等他想起这人他留不住,那阵疼又蛰伏了回去,秦见深又接着想,为了不让卫君言发现,他也不能动用内力,只能趁其不备,找机会让卫君言一击毙命。 武功再高又有何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乘其不备背后捅刀子可以一捅一个准,他可以现学现卖,胡美人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多了,刚才他被揽在卫君言怀里的时候,就是个良机,只是匕首藏在袖子里,他的手都给鞭子裹着实在抽不出来,不然卫君言现在就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秦见深感受着耳边越来越近的气息波动,心说卫老三啊卫老三……可真不枉我十几日为你吃不下睡不着…… 只要今晚一过去,卫君言这个祸害一除,他肯定就能恢复正常了。 卫君言一回来就见那臭小子自己生了堆火烤起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火焰,似乎是只要一直盯一直盯,吃的东西就能从里面自己蹦出来。 卫君言见秦见深扭头朝他看过来,一脸毫不意外我就知道的表情,顿时气乐了,“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来这烤火么?” 秦见深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在他看来,卫老三更可笑,所以他面无表情地吐了一个字,“饿。” 卫君言揉了揉额角,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了,掰了根树枝做了个鱼叉,找了个水浅的地方蹲了下来,这湖是活水,又不许百姓随意捕捞,积攒了不少年,鱼虾水产就很丰富。 卫君言前世免不了要过风餐露宿的日子,在野外弄点吃的手到擒来,很快便找了个鱼最多的地方蹲着点,准备等合适的机会,一叉叉下去,弄些鱼上来烤着吃。 秦见深蹲在火边偏头瞧着,心说这是个好机会,虽然他看着卫君言认真抓鱼的背影有点不想动,但眼前这么个好机会,可不能轻易让它溜走了,所以他就站起来。 他也没刻意隐藏脚步声,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它跳得不要太快,就如同正常人一样,这样卫君言才不会有发现危险的可能…… 匕首也不能拔得太快,太快湖水会反光。 脚步要不急不缓,淡定从容。 秦见深心跳砰砰砰,距离太短,他很快就走到了卫君言背后。 别紧张别紧张,卫老三根本没发现他。 秦见深心里说声好,见距离足够近了,就弯腰打算把匕首抽出来。 卫君言见一条傻鱼在他面前游来游去一点不怕生,心说就是现在! 卫君言心随意动,脚跟使力猛地直起身,后背却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只听啊的一声闷响,有什么砰地倒在地上,石子咕噜咕噜滚到湖水里,动静大得山林间栖息的鸟全都飞了起来,悉悉索索慌成一片! 卫君言不用看也知道是秦见深那个幼稚小子,一回头就见那小子正一手捂着鼻子倒在地上,一只手还去揉屁股,脸色有点惨白,估计摔得不轻。 卫君言看他那模样实在搞笑,就想起这小子先前害他流了不少鼻血,顿时乐出了声,“小子你也有今天。” 秦见深:“…………” 虽然卫君言不知道,但秦见深确实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虽然计划阵亡了。 不知是太饿了还是怎地,秦见深躺在地上腿软得不行,又怕一动卫君言就会发现他靴子里拔了一半出来的匕首,只得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心里骂了两声废物点心。 那点雪白的颜色在黑暗里确实会反光,卫君言伸手就把匕首拔了出来。 “…………”秦见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心里也不知是恐慌还是释然一齐涌了上来,心说这下好了,暗杀变明杀,也好。 卫君言比划了两下,比较称手,说了声正好,就转身接着搞鱼去了,他手腕灵活,三两下就将四条活鱼剔的干干净净。 “………”秦见深看那柄曾经插[进他和胡美人身体、未来还会插[进卫君言身体的匕首在鱼肚子里进进出出,心里滋味难言,有些艰难地别开了眼睛。 卫君言用完,擦干净又给他插回靴桶里,顺便一个打横就将秦见深抱了起来往回走。 秦见深被吓了一跳,脸色涨得通红,蹬腿蹬手想下去,一改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样,憋得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你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 就他现在这副惨样,色厉内荏也只是外强中干,卫君言见他中气十足,心里倒放心不少,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人抱回了火堆边,给他拉了拉揉成一团的衣衫,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无奈道,“你好好坐着就是,马上就好了。” 卫君言在秦见深对面坐了下来,把鱼架在火上烤,见秦见深盯着烤鱼挪不动眼,心说这死孩子不发疯的时候,不就挺不错的么?就像现在,如果他屁股后面有条尾巴,估计早馋得摇起来了。 秦见深心说好在他没在匕首上淬毒,不然还得找个借口圆回去。 鱼香四溢,油炸出滋滋滋的响声,惹人食欲,卫君言将烤好的鱼递给秦见深,嘱咐道,“小心烫,这鱼刺多,你吃慢点。” 十几天都没什么胃口的秦见深突然就有了食欲,肚子给勾得咕咕叫了起来,犹豫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吃了鱼再说。 卫君言瞧他那副究竟吃不吃最后还得吃的模样就觉得可乐,起身去洗了片荷叶来,他又没什么事可做,索性给剩下的鱼仔细挑出鱼刺来,搁在一旁先凉着,臭小子吃起来也方便些。 远远隐在暗处,蹲点蹲的腿脚发麻的暗无风闻着鼻尖若有若无的香气,愣了好一会儿,捅了捅旁边同样蹲着的暗清,传音问,“主子到底是来干嘛的。” 暗清盯着两里开外在他这个杀手看来温馨过头的一幕,面无表情道,“来搞笑的。” 暗无风:“……这就是主子不许我们插手的原因?” 暗清:“你猜?” 暗无风:“…………” ☆、第26章 论恋爱的正确姿势 秦见深吃的嘴边都是油光,卫君言给他递了片荷叶道,“出门在外,你将就擦擦罢。” 秦见深吃了点东西,体力充足了些,心底的刺杀大计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等卫君言说天气不好,要先找个地方遮风避雨,他就说头昏无力,脚软,走不动道。 马早就给他放跑了。 然后他就如愿以偿的爬上了卫君言的背。 秦见深也就比卫君言矮一点,他身体原本是挺不错的,结果这半年折腾下来,硬生生瘦了几圈,卫君言背着倒也不觉得有多重,只是骨头膈得人生疼。 再这么折腾下去,这小子不死也要熬出病来。 卫君言背着秦见深沿着湖边一路走,感觉到背上的人正慢慢往下滑,就往上颠了颠,好笑道,“臭小子,心跳那么快做什么,放心好了,你这点重量我还是背得动的,不会摔到你。” 秦见深不答话,卫君言以为他折腾够了犯困了,心里舒了口气,轻声道,“以后不许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知道么?” 秦见深不是怕,他是紧张的,他甚至觉得卫老三已经发现他的奸计了,因为每次他做好心理正准备要下手时,卫老三就会开口说话,或者突然颠一颠什么的,次数有点多,吓得他心脏都快跳停了。 卫君言沉稳的心跳声从指尖一直传到他心里,温热有力,秦见深心说不能再拖了,他也不能再看着卫老三脸上那条疤走神了,掌心下面这块就是个好地方,一刀扎下去穿心而过,绝对能一刀毙命! 他甚至能想象鲜血喷出来的场景,然后他再搜光卫老三身上的药,卫老三就能死得透透的! 这真是有够刺激紧张的,就是不知道胡美人当时,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兴奋得直打哆嗦。 秦见深秉着呼吸,微微绷直身体,捏在手里的匕首正要扬起,左边腰侧却猝不及防被人捏了一把,他浑身一颤,半边身子立时都麻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力气眨眼间被抽了个干净,热气和酥麻从被捏的地方一路往上涌,流遍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僵成了一根人棍,连手里的匕首也握不住,咣当掉在了地上。 卫君言不满秦见深不回话,一边走又一边又捏了一下道,“听见了么?臭小子!” 听见你个大头鬼!秦见深想吐血,他神经紧绷地酝酿了这半天,千算万算没成想是这么个结局,脑袋充血发昏,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过去! 卫君言见匕首掉在地上,只好又折回去,弯腰把匕首捡起来,塞进秦见深手里,头疼道,“我背着你已经够累的了,你能不能安分点,拿个匕首都拿不住,你还是塞回靴子里去罢。” “…………” 远远跟着的暗无风有些风中凌乱,猝不及防伸手在旁边的暗清腰上捏了一下。 暗清一动不动,十分面瘫的传音问,“做什么。” 暗无风:“……”所以他英明神武的主上到底为什么这么激动,看那副满脸通红软绵绵靠在人背上的模样,搞清楚你是来杀人的了么! “我是说前面另有一波人等着,估计是有埋伏,你回去通知暗部的人悄悄过来,我在这儿盯着,看信号行事。” 暗清点点头,临走又停下,提点了一句,“唔,我觉得你待会儿出现的时候,最好伪装成你刚追上来的模样,我不太想上来接替你的位置。” 暗无风:“……”兄弟说的甚有道理,他的主子虽然正在搞笑,但未必愿意让别人看见他搞笑的样子。 事实上觉得秦见深搞笑的不止是暗清暗无风,查到秦见深的踪迹,领着十几号人在此处龟息埋伏的申行与田奇也等得青筋直跳。 他二人与秦见深有血海深仇,先前打听出皇帝受了重伤,知道秋猎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早早定了计划,见秦见深在这一带转悠,就领着人埋伏了下来。 秦见深不足为惧,棘手的是卫君言。 申行曾见识过卫君言的厉害,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埋伏的地点辗转换了好几次,他早看出皇帝想杀了卫君言,心里正高兴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等来等去却等出了如此荒唐的一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两人算是看明白了,再等下去也是浪费生命浪费表情,照这架势,再给秦见深一百年,也未必能伤得卫君言一根毫毛。 申行与田奇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身后待命的属下,压低声音呵斥道,“上!” 林间寂静,除了鸟兽虫鸣的那点响动声,悉悉索索的声音显得分外明显,卫君言心下暗道不好,还未及反应就见林子里飞出一二十人,手里持剑背上背弓,皆是蒙面黑衣,分落各处围在他们面前,卫君言与秦见深背后是广渺的慕春湖,如此一来,两人当真是退无可退,插翅难逃。 卫君言估量着对方的实力,心说这帮人倒是会找时候。 他芯片里的能量还不足百分之十,秦见深又重伤未愈,此番一旦交起手来,两人定然是必死无疑。 秦见深从卫君言背上下来,错身一步拦在卫君言面前,周身内息涌动,目光森寒,“既然是早有准备,何不以真面————” 卫君言根本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还未等秦见深把话说完便突然发难,猛地掳过人提足了气往后一个纵跃,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就扎进了慕春湖,刹那间水花飞溅,淋得湖边的人一头一脸。 秋夜里的湖水冰凉彻骨,冻得人直打哆嗦,卫君言却顾不上这些,入了湖便携了秦见深往湖底窜,拼了命往远处游,生死逃亡,千钧一发,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这一眨眼间了。 卫君言一言不发,一招不接就来了个走为上策,干脆利落打了申行等人一个猝不及防。 申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片刻立马回过神来,朝身边同样呆愣的属下厉声道,“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下去找!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这狗皇帝搞得他家破人亡,他为秋猎刺杀一事花费了无数财力物力,等的就是这一天,没想到还未出手人就给跑脱了!申行紧紧盯着慕春湖,眼睛都要恨出血来,过了今次不成,往后恐怕再难寻到这等良机了。 只是这慕春湖也不是想下就能下的。 靖国地处内陆,并不靠海,大部分人都不会水,申行虽是下了狠命令,却只有两个肯下水,别的都心存惧意踌躇不前,田奇见状沉声道,“弓_弩手先上!照着湖面射!” 田奇目光阴毒地盯着湖面,“他两人就算会水,也不可能飞天遁地,在水里又能憋得住多长时间,给我射!就算逃到水里又能怎样,不过浮起两具死尸,捞起来也是一样的。” 如此甚好! 申行暗自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摆手示意弓箭手上前,紧紧盯着卫君言方才跳湖的地方,灌了内劲密密麻麻朝湖里射去,箭如雨下,他还就不信,这两人当真能凭空消失不成? 卫君言这时候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芯片里的能量有限,堪堪只够使两次避水秘技,加起来时效只有半小时,这种秘技消耗的能量少,作用也不大,就只能在他上半身围出个气罩供人呼吸用,不具备防御及攻击技能,并不能抵御破水而来的箭矢。 他还得再快些,倘若半小时以内不能游出射程以外,两人当真要彻底留在慕春湖里味鱼了。 秦见深现在就是个残废,战斗力基本为零,卫君言只能将人紧紧箍在怀里,一边尽力躲闪从上面射下来的流箭,一边拼命往湖心游。 离中心岛大概有两公里的距离,前世他游个来回不在话下,问题是现在带着个重伤的旱鸭子秦见深,就有些费劲了。 好在臭小子这会儿也不闹腾,乖乖窝在他怀里,甚至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腰,卫君言行动起来倒也没想象中那么费事。 机括射出的箭弩后劲十足,灌了内劲漫天扑射而来,卫君言躲闪不及,后背一前一后中了两箭,好在两人越游越远,那箭矢受了水的阻力,锐气消减了许多,光是在肩胛的地方射了两个坑,没射中要害,算不上什么伤,卫君言嫌碍事,腾了只手直接把箭拔下来扔了了事。 只是卫君言一松手,秦见深就滑了下去,搂着他腰的力道也越来越松,卫君言低头去看,臭小子脸色苍白唇色失血,双目紧闭,已经昏过去了。 卫君言唤了两声不见他醒,这才发现秦见深腿上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箭,鲜血潺潺流出,一股血流沿途散进水里,显然是流了有一段时间了。 背后的箭雨渐渐小了,卫君言知道他们已经游出射程以外了。 避水秘技的时效过了以后,缺氧和水压让昏迷中的秦见深也开始无意识挣扎起来。 卫君言拍了拍他的脸想让他醒过来,没想到这小子一张嘴水就灌了进去,被呛以后更是手刨脚刨惊慌失措地挣扎得越发厉害,嘴巴里咕噜咕噜冒出一连串的气泡,十足十典型的旱鸭子模样。 卫君言给他哺了几口气过去,见秦见深睫毛颤了颤有醒转的迹象,心说好在水没呛进肺里,说了声闭气,就拥着他飞快往湖面游去,等两人露出头来,这才松了口气道,“坚持一下,不能昏睡过去,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游到岛上就彻底安全了。” 什么岛不岛,安不安全的,秦见深完全听不到了,他原本就晕乎乎的脑子在睁开眼睛那一刻已经彻底炸开了,惶惶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目光和意识都集中在嘴巴逝去的触感上。 这到底是哪儿? 他是不是已经游在黄泉路上了…… 卫老三这是亲了他么? 不是在做梦么? 腿上的伤很疼,衣服湿透了裹缠在身上,有水花时不时拍打着他的脸,卫老三的心跳很急,气息很乱,明显累得不轻。 显然不是在做梦…… 卫老三居然亲了他…… 秦见深突然就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起来,羞涩震惊无助喜悦在心里来回翻滚,越叠越高,三魂六魄都被挤出了家门,原本就缺血的脑子更不够用,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目光凝在卫君言的唇痴痴呆呆,五迷三道,不知今夕何夕今时何地…… ☆、第27章 论恋爱的正确姿势 箭上的毒虽然被湖水洗去了不少,但依然有不少残留,卫君言这具身体有抗毒性还好,现在还勉强撑得住,秦见深就不行了,倘若他再昏迷一段时间,处于生死边缘,只怕又要出来夺舍了。 好在秦见深乖乖听了他的话,正努力撑着眼皮,黑濛濛的眼睛虽然呆傻傻的反应慢,但好歹没直接昏过去。 还要再快点才行。 卫君言携着秦见深埋头往湖岸边游,手臂越来越沉,速度也越来越慢,好在离岸边已经不远了,只希望暗部的人早点发现不对,带人先将刺客截杀了,否则等对方半天寻不见他们的尸体,知道他们没死,派了船只过来岛上搜人,四面围困,他们当真要做两只活鳖了。 深秋的湖水冰凉彻骨,卫君言一手揽着秦见深,一手扣着青石,喘着气将人拖上了岸,累得全身脱力。 许是因为受了伤又泡了凉水,秦见深发起烧来,浑身滚烫,双眸潮湿,脸上也泛起病态的潮红,呼吸又长又重,卫君言伸手摸了下秦见深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把了把脉,心知要先给他处理伤口止血消热才行。 这岛上钟灵毓秀,定然也不缺药材,卫君言倒不是很担心,见秦见深一直强睁着眼睛,雾濛濛呆愣愣地看着他,就笑了笑道,“困就睡罢……” 秦见深既不答应也不动,卫君言伸手盖住秦见深的一直强撑着的眼睛,温声道,“别担心,已经安全了,闭上眼睛,先睡一觉,等醒来就不难受了。” 连眼前那点月光都被遮住了,秦见深缓缓闭上眼睛,感觉身子一轻,混混沌沌知道是卫君言抱起了他,不知怎么就困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头昏昏沉沉再难撑住困顿的意识,窝在卫君言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星辰照何处,风雨送凉秋。 雨声风声混杂在一起,淋淋沥沥惹人心烦,秦见深是被隐隐约约的虎啸声吵醒的。 卫君言不在身边。 秦见深猛地从地上坐起来,他正躺在一块青石下,凹槽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他不被雨淋到,腿上的箭伤已经处理过了,额头上正敷着草药,他起得急,就全掉了下来。 秦见深却没工夫注意这些,他弯着腰从石曹里出来,四处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卫君言,心说卫君言会不会已经回原地等他了,又绕了回去,在石块下面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人,心里就越来越急,也越发不安。 雨越下越大,卫君言会去哪儿,为什么不在,出去多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这山林本就是猎山,野兽极多,卫君言又受了箭伤…… 猛虎撕咬的声音清晰无比地透过层层山林传过来,衬着风声雨声显得越发凶悍高昂,让人惊心动魄,明显不只一只,秦见深心里一突,连想都不敢往深处想,腿就先软颤起来,不,卫君言又不傻,看见老虎直接跑就是,根本不必和野兽叫劲。 可那等吃肉的畜生,看见活物又岂会轻易放过,万一…… 秦见深越想心越慌,从靴桶里抽出了匕首紧紧握住,提气便朝林子深处掠去。 老虎乃是山中之王,素来是独来独往,寻常断然不会成群结队的出现,究竟有什么事,他要去看一看才安心。 两大三小,总共有五只,皆是黑黄相间,白斑点点的华南虎。 那五只正围成一团撕咬着猎物,闻见活物的气息全都低嚎着停下了动作,齐齐摆尾踱步朝秦见深这边看过来,许是察觉到来着不善,这群畜生占时放过了嘴里的猎物,冲着秦见深低低咆哮,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目光凶猛地盯着面前的入侵者,贪婪又戒备。 秦见深握紧手里的匕首,目光紧紧地盯着被掩藏在老虎背后的猎物,百兽之王不可小觑,圆睁虎目低声嘶啸,露出锋利的爪子来回踱步,似乎正估量对手的实力! 是个人,鲜血淋漓,被啃食得只剩下累累白骨。 甚至连骨头都被分食成了几截,被拉扯得到处都是。 鲜血被雨水冲了一地,撕碎的黑衣裹着泥浆和鲜血散落各处。 秦见深目光刺了一下,待瞧见那白虎掌下一支玉白色的雕龙笄簪,脑袋轰的一声炸裂开来,蚀骨钻心的痛猛然窜上心头,喉咙腥甜四起,立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不可能!不可能!卫君言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在这一群畜生手里! 他都舍不得杀他,怎么能让这一群畜生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他! 秦见深双目猩红睚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群畜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里的血液都叫嚣汹涌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面前这些畜生!杀了它们! 秦见深周身内劲汹涌澎湃,杀意和恨意毁天灭地,赤手空拳冲入虎群中,一掌接一掌朝虎头上拍去,虎爪锋利凶残,他感觉不到痛,心里的快意反倒一阵一阵涌上来,只想剁其肉,食其骨! 他要让这些畜生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把卫君言还给他! 野兽痛苦凄厉的哀嚎震彻山林,天地摇晃,秦见深变掌为抓,撕开老虎的肚子,开肠破肚,等将虎肚子里未消化的肉块抠出来,眼角就流下血泪来。 秦见深捧着这些碎肉,喉咙滚动,浑身颤抖呜咽出了声,声音压在喉咙里却越来越大,啼血悲鸣。 卫君言……卫君言……阿言……阿言…… 阿言你在哪儿…… 雨水将血都冲散了,秦见深身体一颤,捧着手里的肉踉跄到那堆零零散散的白骨旁,又去捧另外一些来…… 他似乎是将阿言的所有都凑齐了…… “呜……卫君言……我接不起来……” 秦见深跌坐在地上,把地上被啃得只剩白骨的头颅捧起来紧紧抱进怀里,痴痴呆呆状如疯癫,“阿言……” 卫君言听见野兽痛苦凄惨,从山林里寻声赶过来,便看见了满地碎尸中秦见深,他见秦见深口里叫着阿言,语气悲绝,神色痴呆癫狂,便猜到秦见深可能是误以为他被老虎吃掉了。 他那模样真是挺惨的,卫君言却笑不出来,心里复杂难言,感动,震惊,心疼诸多种种,分不清是哪一样多一些,哪一样少一些。 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上辈子,这辈子,这世上,穷极一生,他不可能再得到真挚浓烈如斯的一份感情了。 “怀玉……”卫君言唤道。 秦见深浑身一震,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起得太猛,整个人摇摇晃晃了两下才站稳,转过头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卫君言,脸上的表情悲悲喜喜,呆愣了好半天,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半响才反应过来似的迈步朝他冲过来。 卫君言看着臭小子眼角的血,还有他怀里捧着那个连头发都被啃食光血淋淋的的骷髅头,心里酸酸涩涩的,伸手接住踉跄过来的人和头颅,按在怀里紧紧箍住,涩声道,“臭小子,我怎么可能会死,你是不是傻,你抱着这个破头颅,哪里有一分像我了……” 秦见深站也站不稳,腿都软得打颤,靠卫君言揽着才没有滑倒在地,他整颗脑袋都贴在卫君言心口上,等那股有力的心跳声顺着耳朵传进他心里,他这才缓过神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卫君言真的没死…… 真好,他还好好活着。 秦见深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越堆越多,他之前为什么会想杀了卫君言呢,他杀不了他,也许他心里根本就不想杀他……他怎么舍得让他死…… 情牵不自知,枉自蹉跎。 秦见深又想起那个蜻蜓点水如在梦中的亲吻,懵懵懂懂中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他也许早就爱上他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卫君言察觉到胸前温热的湿意,愣了一下,伸手将秦见深的脑袋捧了起来,见这孩子撑着一双大眼睛,眼泪却咕噜咕噜滚下来,顿时就连手都不知放哪里好了,只好伸手给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连声安抚,“不怕不怕……都已经过去了,是我不好,来得太晚,害你受惊了。” 秦见深突然开了窍,就十分能感受这些细微的情绪,卫君言眼里有担心,有心疼,有焦急,但独独没有他要的东西…… 他随时随地都想跟着卫君言,他想亲吻卫君言,想独占卫君言,想把他困在身边,不想让他去任何地方,但卫君言不会。 卫君言要的是一份知交兄弟的友谊,而他要得,是卫君言一颗心,卫君言的整个人,卫君言的所有。 他几乎不对心中所求抱有任何希望,甚至不能说不能被发现,否则会失去更多,万劫不复。 无法开始,哪里来的结果呢? 秦见深眼里的泪越流越多,卫君言擦不干净,只好又将秦见深的脑袋按进了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是我不好,下次我去哪里都会想办法告诉你,或者等你醒来再走,绝不丢下你一个,不会再这样了……乖……不哭了……” 就算此情非彼情,但能这般抱着他温声安慰的,将他的命,将他的感受放在心上的,这十五年又有谁…… 这世间唯有卫君言。 唯有一个卫君言。 他的父皇,他的母妃,又有谁管过他的死活,在意过他哪怕一星半点呢? 可卫君言他也留不住了…… 秦见深心里堵得难受,神魂颠倒间又恍恍惚惚想起胡美人临死时的模样来,悲从中来,无处宣泄,呜咽了一声母妃。 他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叫出口,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叫出口的这两个字,就这么躺在卫君言怀里叫了出来。 卫君言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秦见深似乎是叫上了瘾,声音哽咽一声叫的比一声委屈悲怆。 卫君言起先想着这小子受了刺激,精神恍惚抱着他叫叫娘也能接受,但这小子没完没了,他听得心里实在别扭,只好拍了拍他的脑袋,有些踌躇地建议道,“……额……其实你可以叫我大哥,或者爹爹义父……” “额,你叫苏衍皇叔,那其实可以叫我舅舅……” ☆、第28章 爱情它来得太快 暗无风领着暗部的人处理掉刺客以后,开了只小船过来接主子,船就系在岸边,他也看见主子在哪里了,但实在是找不到一个他出场不会死的好机会。 不远处传来的对话是这样的。 主子似乎很生气,“我叫你一声爹,你敢答应么?” 卫公子胆子很肥,“乖儿子,爹爹给你买糖吃。” 主子似乎更生气,“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大笨蛋!谁要你当我的傻爹!” 卫公子胆子更肥,“傻儿子,只有爹爹才能决定是不是要将你射在墙上……你差不多得了,小心我揍你屁股。” 主子似乎有些茫然接不上话,暗无风年纪更大,听了这话脚一软差点没从树上栽下来,赎他眼拙,相处这么长时间,实在是看不出卫公子原来是如此浪荡之人,估计也是给主子气昏头了。 暗无风本以为这诡异的画风能有个尽头,然而并没有,起因是一只血淋淋的头盖骨。 卫君言好声劝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这个头盖骨真的不是我,把它扔掉罢,你一个皇帝拿着这么个东西,成什么样子。” 秦见深纠结于内心的小秘密,立刻反驳道,“谁说这是你!” 他才不要让卫老三发现他根本离不开他呢,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这小子又开始作,卫君言头疼道,“知道不是我那你抱着干什么。” 说得像是我只能抱着你一样,秦见深掀着眼皮飞快地偷看了眼卫老三,脸红了红,别开眼飞快地反驳道,“这是我的心上人,现在惨死在岛上,我抱着它怎么了,你有意见?” 这骷髅头是个新鲜出炉的骷髅头,上面还粘着些碎肉什么的,仅剩的几根头发还随风飘来飘去,连卫君言这样的人形机器都不想多看一眼,偏生秦见深还把它夹在腋下晃来晃去,一点不计较。 卫君言知道倘若戳穿这家伙自欺欺人的谎言,这臭小子指不定要炸成什么样,只好将‘那头颅他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话压了下去,转而劝道,“上面还有肉,你这样拿着,会发臭的。” 然后卫君言就再没话说了,因为秦见深想了想,就拔出匕首对他心上人的脑袋做加工,三两五除二就把多余的东西踢了个干净,举到卫君言面前,露齿一笑,“我自己拿着它,又不碍着你什么事,现在可以了罢。” 卫君言心说拿是你拿着,但等会儿你又说腿软走不动道,我不也要连你的心上人一起背着。 那老兄估计是刺客的手下,上岸的时候恰巧被卫君言遇到,卫君言怕秦见深暴露,就用那根雕龙的笄簪把人引往反方向去了,没想到这兄台运气不好,落入虎口被分了尸,现在死了又不得安宁,谁让他遇见的是有王霸之气的皇帝呢。 愿天堂没有皇帝。 秦见深把骷髅头弄干净,单手抱在怀里,朝卫君言道,“我腿疼。” 果然。 卫君言心里又想笑又无奈,弯下腰背过身道,“上来罢。” 秦见深在卫君言看不见的地方咧嘴无声笑开了来,见牙不见眼,几步就跳到了卫君言背上,扑得卫君言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没被压趴在地上,卫君言心说臭小子这会儿腿又不疼了! 暗无风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什么他不能说出来的笑,心知自己若是现在出现,恐怕会死得比方才那位兄台更惨。 反正他们一直朝前走到岸边,就能看见那艘船,暗无风想了想,给岸对面放了信号,自己就去岛上瞎转悠了一圈,心想等他绕一圈回来,主子也该渡完湖,他也可以回家吃晚饭了。 船是暗部的人备下的,卫君言看见记号松了口气,秦见深又生幺蛾子,立在岸边不肯上去,说自己会晕船,不想坐船走,搂着卫君言的脖子不肯下来,“秋猎反正有三天,我们为什么不在岛上玩几天。” 现在就算秦见深说是想去天上住两天,卫君言都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不坐船过去你还想骑马过去不成,今天去也是坐船,后天去也是坐船,这岛上荒郊野外,有什么好玩的。” 秦见深下是下来了,不过拉长了个脸,卫君言简直头大,心说现在要说服秦见深听他的,真是要费比认识之初十份的力气,“过了今晚你不回去,外面的人找不到你,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秦见深知道卫老三说的有理,又见这人好声好气的哄他,心里甜得快飞起来,绷不住脸对着卫君言嘿嘿笑出了声,撒了欢一脚跳上船,差点没把船撅翻了去。 卫君言有些费力的稳住船身,瞧着秦见深一身破破烂烂却明显十份欢快的背影,心说这臭小子貌似心情很好啊,看来杀了那一家虎兄弟发泄发泄也好,连前阵子那股阴鸷劲都散开了。 只是似乎好过了头。 这臭小子似乎是很喜欢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这小船就算见缝插针顶多也就能装五个人,他在船尾使劲踱一脚,都能给船撅个盖,秦见深在那儿玩的不亦乐乎,卫君言就累了个半死,撑着杆喘气道,“你这样我何时才能划回去。” 秦见深哈哈笑出了声,两眼发亮,“那我来帮你。” 卫君言看着这臭小子脸上难得爽朗明亮的笑,心说这孩子高兴也是一阵,不高兴也是一阵,想来性子极端也不是什么坏事,至起码开心的时候是真开心,半点不掺假的。 两人一起划船一起扶浆什么的,是有那么点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架势,秦见深咧嘴笑了笑,一个纵跃就想往卫君言旁边奔,卫君言赶忙掠到船中央,接住秦见深,气道,“臭小子,你就可劲折腾我罢。” 有秦见深在,他们就甭想快起来,搞了半天,还在岸边进进退退。 暗无风绕了两圈回来,肚子咕咕叫,等得心焦,回来一瞧见那船出去不到半里路,顿时一阵风中凌乱,瞧着自家主子那模样,再想想这两人之前爹爹儿子的瞎叫,觉得眼睛都疼,心知今晚他是吃不成晚饭了,索性找了颗树,闭目练起功来,心说明早能回去就不错了。 ☆、第29章 大被同眠 皇帝秋猎遇刺,差点命丧黄泉,禁卫军正副统领刘庆杨威等人均被扣押革职,秦见深着北冥渊彻查中军,秋猎当日因玩忽职守被皇帝扣下,移交大理寺关押的将领士兵加起来足足百人之多,至此,皇帝彻底将掌管皇城、皇宫、以及皇帝安危的近卫清洗了一遍。 秦见深这一番动作下来,不多不少,恰巧将与朝堂里某些势力相勾结,光领军饷不干事的蛀虫清理了一大半,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几个是真心向着皇帝的,端看跟着刘卓披星戴月赶来凤翔山的朝臣数量,就能见出分晓了。 刘卓之所以敢来,也不是没有考究的。 第一,遇刺当日是皇帝自己不让禁卫军跟着的,皇帝不占理。 第二,说是遇刺,皇帝又好端端坐着,似乎也没受什么伤,禁卫军虽有失职,但皇帝这般兴师动众,分明就是迁怒了。 最后也就是刘卓最担心的,万一皇帝不是迁怒,而是借题发挥想拿禁卫军开刀,他就更不能坐以待毙了。 皇帝身边没什么人,不纳妃不立后,禁卫军可谓是离皇帝最近的人,往后就是天子近臣,谁都知道这是个肥缺,谁都想往里面塞人,刘家也不例外,如今的禁卫军统领,正是他的长子刘成。 刘卓乃是文官之首,手里虽然没有兵,但家族底蕴深,又是三朝元老,在京城乃至整个靖朝都颇有势力,当年就算李詹也要让他三分,这些年在朝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混得如鱼得水,现在皇帝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要拔除异己,也该问问他刘卓,究竟肯不肯答应。 更何况事关长子的性命前途,他能不急么? 刘卓领着一干文臣星夜而来,不顾阻强行拦闯入皇帝的营帐,呼天抢地的要长跪不起,哪有半分将皇帝放在眼里。 在刘卓看来,小皇帝虽然不比当年幽禁东宫时好欺负,但再厉害也是个毛没长齐的少年人,就算初初能蹦跶几下,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来,刘卓并不以为秦见深能把他怎么样,争执间傲慢和强硬就慢慢挂在了脸上。 秦见深面色平静,吩咐道,“来人,给相国看座。” 随行的小兵是秦见深从碧云山带出来的,十分听话,闻言就蹬蹬跑去搬了把椅子,放在了刘卓面前。 皇帝给面子,刘卓却不领情,跪在地上叩首谏言,声音高昂态度强硬,“皇上,国家大事岂可如此儿戏,禁卫军专护皇帝、皇宫、皇城的安危,干系重大,皇上未经彻查便将左右统领、带刀侍卫,将军等职位如数撤去,不合理法,置自身安危,江山社稷的安危于不顾,亦不是君王所为,还请皇上兼听纳言,立刻收回皇命!” 刘卓话一出,底下顿时跪了黑压压的一片,拜伏在地,口里唱作俱佳地高声唤道,“请皇上兼听纳言,收回皇命!” 秦见深摆手示意北冥渊照计划行事,这才看向地上这一堆各怀鬼胎的臣子们,沉声道,“朕将秋猎巡护这等重任交于禁卫军,没成想这些所谓的兵中金贵却让这么人混进猎山布下埋伏也未察觉,这等人也好意思称自己是一流好手,朕看诸位是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这才将这些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招揽进来……” 秦见深冷哼了一声,接着道,“相国也勿要忧心,人朕已经移交大理寺看押——” 秦见深见匍匐在地的这些人皆是神色大变,目光冷凝,接着道,“等查清楚这些人所犯之罪,一罪即罚,若是数罪,便数罪并罚,朕定然会秉公处理,绝不冤枉任何一个无罪之人!” 禁卫军统领官居三品,李詹死后,这官职以及所管辖的职务和官位,都被刘卓收入了囊中,六品之上的官员加起来也有二十余人,这二十余人的关系来历也清楚得很,恰巧与地上这一堆臣子都有点关系,不是亲信门生,就是沾亲带故,没有哪一个是靠真本事爬上来的。 好就好在这些人原本就家世殷实,仗着有后台撑腰,并不把军纪放在眼里,这大半年留下的罪名把柄一抓一大把,根本没必要让秦见深多费什么心思,罪证一查一个准。 秦见深这话说得不留半点情面,直接说是羞辱也不为过,刘卓脸色涨得通红,跪在地上背绷得笔直,语气又严又厉,辩解道,“禁卫军此番失职虽是有罪,但罪不致死,还请皇上明鉴!” 底下又是一片附和声,听着这意思,大概就是说人是皇帝你不让跟着的,又没出什么事,何须小题大做,如此兴师动众不是明君所为,诸如此类喋喋不休。 刘卓得了群臣的支持,平了平怒气道,“皇上若不收回成命,臣等便一直跪着,直至皇上肯纳谏为止。” 秦见深闻言倒是笑了,“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相国莫要如此,朕已经说过了,禁卫军一干人等先收押大理寺,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处置,绝不冤枉了令郎。” 俗话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皇帝一步不让是刘卓未曾想到的,新帝继位,正是需要拉拢各方势力的时候,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这时候也不该把事情做绝,因为他根基不稳,并没有可以承担后果的能力。 这就是刘卓等人有恃无恐最根本的倚仗。 只是似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并不这么想。 他若不是太蠢,那就是还留有后招,后者似乎不太可能。 这想法也只是匆匆掠过,时间与形势都不容刘卓思量太多,令郎两字一出,事情就彻底变了味,撕破了那层忧国忧民的伪装,露出原有的本质来。 刘卓心里怒气一阵高过一阵,跪在地上连身体都气得微微发抖,脸色涨得通红,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 秦见深本以为这头绿苍蝇想拍案而起,没成想老狐狸城府深,硬生生将那股怒气压了下去,忽地朝秦见深扣了三首,悲声道,“老臣历经三朝,这些年来秉承先帝遗旨,匡扶朝事几十年,向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心只为我靖朝江山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皇上却执迷不悟,再不肯听老臣一言,老臣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不如追随先帝而去,以明吾志!” 秦见深以前听卫君言说谏臣难搞的时候还十分不以为意,现在看看这一国之相哭天抢地的泼妇样,顿时是涨了见识。 只是这一招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可行,可惜他遇见的是秦见深。 当着一干臣子的面,你想死就立马去死赶紧去死的话是不能说了。 秦见深心里冷笑,从雕龙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下首,伸手去扶刘卓,“相国说哪里话,相国一片苦心,为我朝鞠躬尽瘁,朕怎会不知,先起来再说话。” 刘卓见皇帝和颜悦色亲自来扶他,心说这小皇帝还算没傻到沟底,真让他死了,有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的。 做戏做全套,刘卓心里这么想,一双吊梢眼朝帷帐里的立柱看去,满脸悲愤地朝柱子撞去,秦见深被推得往后了一步,只听‘砰’的一声,血溅三尺髙,这个人甚至来不及嚎叫,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冲过去的力道也不小,想来是自以为皇帝会拉住他。 跪在一地的臣子哗然一片,这些文臣很有些不知所谓的臭脾气,见刘卓因为谏言死了,立即便感同身受,情绪激动起来,营帐里顿时乱成一团,交头接耳喧哗私语,完全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竟然还有人不得皇帝之令便从地上站起来,缩着身子想往后猫,显然是想趁乱出去报信。 秦见深冷笑了一声,吩咐左右道,“相国为国捐躯,品性高洁,来人,将刺客的头颅都拿进来,给相国做个陪葬!也好让他走得安心些。” 北冥渊早先得了命令,领着兵将皇帝的营帐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人,就是一只苍蝇也甭想飞出去,听了秦见深吩咐,便示意属下将墙角的四五个麻袋拎进去,哗啦啦全倒在了地上。 这一群文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算会点武功,也未曾上过战场,能见过什么阵仗,见二十几个头颅滚落在地,皆是血淋淋圆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当下便吓瘫在了地上,有那些承受不住恶心想吐的,又生怕吐出来皇帝要治他殿前失仪,吐也不敢吐憋得脸色发青,一时间群心惶惶人人自危,哪里还能想起来要为刘卓叫屈,皆是战战兢兢颤颤巍巍脸色发白地瘫坐在地上,噤声不语了。 皇上这意思,分明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要再多说一句,地上这些血淋淋的脑袋就是前车之鉴后人之师。 令尹陈清也在,他还算镇定,但心知今日大势已去,已经不可再争了。 刘卓终日打雁,没想到却被雁啄了眼,在场的谁不明白,刘卓本就只是做做样子逼皇帝让步,没想到却真把自己的命给弄丢了,实在是死得又冤枉又荒唐,陈清也看得明白,这小皇帝不比当年孝光帝弱软,其人面热心冷,手段残忍毒辣,实在不是一个好拿捏之人。 陈清头埋得更低,举止间越发恭敬。 有凌阳王与北冥渊手里的兵在,皇帝有恃无恐,自然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但凌阳王不久便会领兵回边关,那十万大军也不是说养就能养的……陈清看着自己惨死的同僚,只得暗自咬牙忍下,将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且待日后再做打算。 秦见深见这群人没再嗡嗡嗡乱嚷嚷,便温声道,“朕昨日连同将士们猎得些兽皮,已经剥洗干净了,深秋夜寒,就委屈诸位爱卿用这些兽皮在山林里委屈一夜,有事等天明再说,都退下罢。” “吾皇万岁,臣等告退。”一众臣颤巍巍地捧着分发得的虎皮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如今连性命都难保,哪里还敢抱怨在山林里露宿受冻,全都规规矩矩两腿颤颤地依次出营帐去了。 北冥渊进帐来听命,秦见深吩咐道,“看好他们,若有人想生幺蛾子,立刻截下来。” “着人去定口上好的棺椁,朕要以国士之礼安葬相国。” 北冥渊称是,着人清扫了阶前的血迹,又将刘卓弄出去先放进简易制成的棺椁中装好,看了看这位死得莫名其妙的三朝元老,又朝皇帝的营帐看了看,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执行命令去了。 山林间又恢复了宁静,虫鸟悉索,在这帐子里也听得分明,显得越发静谧。 营帐是专门给皇帝准备的,虽是简易,但该有的都有,屏风后面还有一大半的空间,是供皇帝休息用的。 秦见深在前面站了一会儿,这才转到屏风后面。 卫君言正靠在榻上,随手翻着典籍,显然是醒来很久了。 秦见深脚步有些迟疑踌躇,刘卓撞柱而亡,他自然是动了点手脚,他自信能瞒过那一帐子的人,但肯定是瞒不住像卫君言这样的高手了。 卫君言瞥了眼站在屏风边磨蹭的秦见深,开口道,“折腾了一天,不困么?” 秦见深松了口气,走到卫君言身边,凝视他,半响才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心狠手辣卑鄙无耻。” 他这样实在像做错事正等着老师批评的小孩儿,卫君言心里想笑,唔了一声道,“倒是没这么觉得。” 秦见深心里正想松口气,就听卫君言吐字道,“不是有点,是十分心狠手辣,十分卑鄙无耻。” 秦见深呼吸一滞,等瞧见卫君言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这混蛋是在消遣他,不过他也生不起气来。 卫君言往里面移了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先上来罢。” 秦见深看了眼床上多出来的一床被子,纳闷问,“哪里来的被子,早上不是只有一床么?” 卫君言唔了一声,“暗无风送来的,没想到他还挺细心的。” 秦见深闻言朝角落里扫了一眼,伸手将被子撸起来就往旁边走。 卫君言放下手里的典籍,纳闷问,“山林里湿气重,有被子不盖,收起来做什么。” 秦见深不理他,抱着被子堆在案几上,把他的心上人从桌子底下捞出来,搁在桌子上放好,再把被子理好盖上去,只让自己的心上人露出个光溜溜白生生的头顶来,弄好了才又走回床边,朝卫君言慢吞吞道,“湿气重天又冷,把他骨头冻坏了怎么办……” 卫君言:“…………” 秦见深见卫君言看着他像看神经病,又转身往回走,把他心上人连带被子抱起来道,“还是我把他抱上床来,咱们三个人一起睡?” 卫君言瞧他神经病的那样子,简直不想说话了,他不想跟一只头盖骨睡,只好劝诫自己莫要大惊小怪,十五岁正是青春期,性子想法稀奇古怪些,非主流些,也在所难免。 ☆、第30章 火树银花开 卫君言给他分出了一半的被子,秦见深终于满意了,踩了鞋,上了床,伸手就往卫君言怀里掏,卫君言无奈道,“臭小子,你又折腾什么。” 秦见深嘿嘿一笑,“我拿我的玉笄,我看见你塞怀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摸,倒真把那只笄给摸出来了,在卫君言眼前晃了晃,嘿嘿笑道,“之前我还去院子里找了好几次,没想到真被你捡去了。” 卫君言本就打算秋猎见面的时候还给他的,又想着这孩子一脑门的官司没理清,还有心思惦记这些小玩意,“你把那些官员关起来,打算怎么办?” 秦见深把玩着手里这只笄,抠了抠那一圈的水红,皱眉道,“没有原先好看了。” 他这简直是倒打一耙,不过上面那圈艳色确实与秦见深不怎么搭,卫君言伸手道,“先把这个给我,改日我重新做一个给你。” 秦见深不给,把笄塞进枕头底下,闭上眼睛道,“我睡着了,听不见你说什么。” 卫君言拿手里的书册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心倒是大,还有心思犯困,我估计等这群臣子缓过神来,定然是称病的称病,辞官的辞官,闹脾气还是小事,只怕到时候群臣罢工罢朝,联名朝你施压,就有得你头疼的了……” 夜半三更大被同眠正是大好时光,秦见深哪里想跟他谈正事,他只当没听见,双手交叠在腹部,双目紧闭姿势标准,嘴角却控制不住往上扬,心说不枉他天没黑就早早洗漱好,果然睡在一起啦…… 卫君言见这臭小子躺着装死,半点不上心,伸手揪了揪他的脸,无奈道,“你总不能把人全都杀光罢,现在有衍之在,他们是不敢拿你怎么样,等衍之一走……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么?” 秦见深听着卫君言低低的说话声,有点犯困,拉下卫君言的手指塞嘴里轻咬了一口,见卫君言没反应,就咧嘴笑了笑,含混道,“不知道,明天我再想办法弄死他们。” 卫君言叹了口气,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道,“明日先将大理寺里那些人的罪证一一送去各家,事情别做太绝,也无需动武,只让他们拿钱来赎人,这些人中饱私囊几十年,家底雄厚,拿钱买命不是问题,你挑拣着一些,扒下这层油皮,足够那十万大军吃上一阵了。” 这实在是一个馊主意,秦见深当真做了此事,原先苛责吝啬、不顾朝纲律法的名声只怕又添上一条,敛财无道寡义寡耻,君臣之间的沟壑也只会越来越深。 只是当下形式紧急,先别说往后给苏衍的军粮从哪来,单就囤积京郊的那十万大军,也是一笔迫在眉睫不可延误的大开销,除了这一条路,只怕也没多余的办法了。 这件事非得要做,但不能秦见深自己出面。 卫君言伸手拍了拍秦见深的脸,见这死孩子一脸不知着急迷蹬蹬看着他,无奈道,“是你让衍之来找我的么?” 秦见深素日听卫君言衍之衍之的叫心里就不爽,撑着手臂坐起来,揉揉眼睛道,“他找你做什么。” 苏衍主动登门找他,每每都是因为皇帝的事,这次也不例外,他是真把皇帝的安危挂在心上,遇刺当晚就面色凝重地来找了卫君言。 苏衍不但郑重其事地拜托他留在京城,还顺便找了被皇帝叫来打酱油的卫斯年,说皇帝此番遇刺凶险之极,若不是卫君言,皇帝定然凶多吉少,又说如今朝中无人可用,皇帝身边虎狼环嗣,卫君言武功又高,还精通岐黄之术,想拜托他在京城呆两年,等朝局稳定些,再去边关不迟。 卫斯年本有一颗忠君爱国的心,在这当口辞官本就心存愧疚,再加上小儿子现在身体好了,十八岁又正该是闯荡事业的好时候,听女婿把自家儿子夸上了天,心里与有荣焉,哪里还会把他拘到边关去,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 男儿志在四方,那小子已经十八岁了,自然是该在外面闯荡一番,他要是敢不好好为皇帝效力,看我不把他的腿打断。 这是卫斯年的原话。 卫君言听苏衍转述这话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心说这便宜老爹也太信任苏衍了些,苏衍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秋猎过后,估计他老爹少不得还要把他提到面前说教一翻,讲些忠君爱国之事,为官之道。 只是当真要帮秦见深处理这一脑门的官司,以后还有够要操心的了。 卫君言见秦见深实在困得不行,拉过被褥来给他盖好,低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说我武功好又懂医术,让我留下来照看你两年,先睡罢,明日再说……” “说甚么?” 秦见深呆了一下,猛地从床上跃起来,动作大得差点踩翻了掉下床去,卫君言连忙拉住他,无奈道,“做什么?” 秦见深在床上蹲了下来,确却的说是蹲在了卫君言旁边,眼睛紧紧盯着卫君言不放,心砰砰砰快跳出来了! 他刚才没听错罢? 不是睡着了做梦么? 卫老三会留在京城? 不不不,只是皇叔说让他留下,卫老三还没说要留下呢! 怎么办?卫老三会不会留下,会留下,不会留下,会留下…… 这时候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秦见深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来了,脑子彻底罢了工,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晕乎乎地问,“皇叔他真的这么说么?那你呢,会留下么?岳父岳母同意么?” 卫君言见他这样,乐出了声,想逗逗他,就一一回道,“他真是这么说,你愿意的话,我自然会留下来,父亲他们去是衍之的地盘,占时不用太担心……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之后才是重点,秦见深精神紧绷,差点没忍住要伸手去捂卫君言的嘴! 不过什么,他真的不想听! 卫君言笑道,“不过岳父岳母是苏衍叫的,你要真想叫,还是叫声舅姥姥好了,小时候没学过这些么?” 什么舅姥姥舅老爷的,秦见深根本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天上有馅饼,地上有黄金,卫老三真的要留下来了! 在他以为无法将卫君言留下的时候,卫君言居然主动留下了! 只要一想到卫老三居然主动留下来陪他,他心里就满足得不得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天翻过个盖来! 秦见深心里炸开了火树银花,蹲在原地,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只觉这世上再没有比现在更美的事了! 秦见深一言不发蹲着发呆,卫君言笑道,“不愿意么?那就算了。” 秦见深回过神来,强压着想跳起来蹦几圈的*,拉着卫君言的手,连声道,“我愿意我愿意!” 他的声音又响又脆,卫君言赶忙拉下他,轻斥道,“快躺下,你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么?” “嘿嘿,谁敢乱说,朕把他的头拧下来!” ☆、第31章 牡丹花下死 卫君言梦里边身上都堆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是被闷醒的,一睁眼鼻子底下就是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睡得十分香甜酣畅的秦见深。 至于秦见深究竟是怎么睡着睡着从外侧爬到里侧的,卫君言没空研究,现在这臭小子整个脑袋都搁在他胸膛上,两只手一上一下箍着他的脖子,腿也不安分,一条曲起来蜷在身侧,一条横挂来了他腰上,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被撅翻在地的蜘蛛精,那种只有四只脚却能吐丝将人活活缠死的蜘蛛精。 姿势扭曲成这样,也亏他能睡着。 卫君言心说下次就算秦见深跟他说床大得突破天际,他也不想跟秦见深一起睡了,睡这一觉简直比打上一架还累。 卫君言想动一动,秦见深立马缠得更紧,卫君言心说难怪他梦里都觉得寸步难行,原来是这小子勒的…… 天还没亮,这臭小子最近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卫君言就不怎么想弄醒他,只好一动不动躺着当人形抱枕,心说好在秋猎也要结束了,再跟秦见深这臭小子睡上几天,他不累死也要被吓死,听听这诡异抽搐的嘿笑声,莫不是梦里又拧碎了几个人的头。 卫君言不想吵醒秦见深,但实在是忍不住,因为这臭小子的脑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呆毛就在他鼻子底下十分不安份地划来划去,卫君言整个人都被箍在秦见深怀里,想抽手揉一揉都不行,实在忍不住,身体就很诚实的打了两个大喷嚏。 这下秦见深就醒了。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正手脚并用的缠在卫老三身上,整个人顿时僵成了一只死蜘蛛,等确定这不是做梦以后,红晕和热气就全都涌了上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姿势! 这姿势实在是太浪荡了! 他睡的时候明明又规矩又克制,姿势标准离卫老三足足有两尺远,就算是对卫老三垂涎三尺,但他明明只挪了一点点,怎么醒来就成这样了! 现在要怎么办? 立马把腿收回来?太刻意了,不行。 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已经错过了最好时机,不行。 不过不是经常有人说抵足而眠么?山林里这么冷,内力又得留着对付敌人用,又只有一床被子,两人抱着睡上一觉,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一点都不稀奇。 这么自我安慰着,秦见深就淡定了。 秦见深手脚又变本加厉地收拢了一下,腿勾得更紧了,把脑袋从卫老三的胸膛上提起来,拉被子盖住卫老三的脖颈,温声问,“现在还冷么?” 秦见深说完不等卫君言反应,又接着摇摇头道,“真是不睡不知道,一睡吓一跳,没想到阿言你是这么不端庄的一个人。” 卫君言,“…………” 秦见深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无奈宠溺得恰到好处,“阿言你不知道,你昨晚有多缠人,一直说冷,非得要朕抱着才肯睡,看你的外貌当真看不出你这么粘人……” 卫君言,“…………”戏都给你一个人演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如果靖朝也有表演大赛,卫君言想颁发两个奖给他,最不要脸奖,最拙劣演技奖,要装,你倒是别脸红啊,这浑身这烫的,想让人不知道都不行。 更何况被子底下抵着他大腿的某人的脚趾头,此刻正无意识地蜷起来又松开,松开又紧紧蜷起来抓扒得厉害,卫君言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着那脚趾头主人一脸淡定下纠结炸毛的情绪,忍笑忍得有点辛苦,心说这小子是有些不要脸,但也不是彻底没救,这不是还知道害羞么? 争是没用的,一争估计能争到天亮,卫君言无奈道,“谢谢陛下为草民捐躯,现在草民不冷了,能放开草民了么?” 秦见深闻言把脑袋搁回了原处,埋在卫君言胸膛上摇头道,“朕还是抱着你罢,看你都打喷嚏了,明天别得了风寒就不好了,你要是病了,谁替朕去大理寺,还是朕抱着你比较好……” “……”为国捐躯到这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卫君言简直想笑,“……那陛下你能挪来左边么?我右边身体有点麻。” “哦哦……”眼见着成功蒙混过关,又不用从卫老三身上下来,秦见深咧嘴咧到了耳根,十分听话地往左边挪了挪,整个人压着卫君言在被子里蠕动了过去,果然十分‘体贴’的换到了左边。 姿势十分对称,压在卫君言身上的腿也变成左腿了。 秦见深始终觉得有点不满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卫老三睡觉的姿势太标准了,正面朝上,双手垂在身侧,睡前就是这么个姿势,现在醒来还是这样,跟个木头一样动也不会动,秦见深有些不满意,拉着卫君言的肩膀就把人翻了过来,两人就面对面了,秦见深咧嘴笑了笑,将卫君言的双手拉来环在自己腰上,整个人都窝进卫老三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说道,“快睡罢,天还没亮呢。” 卫君言看着自己被迫做出的互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底是谁更怕冷啊这。 深秋凉寒的夜里,怀里抱了只等身长温度适中的大暖炉,是一件十分能让人犯困的事,卫君言身体里那点睡意就被勾了出来,听着秦见深均匀绵长的呼吸,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秦见深等耳边的呼吸绵长匀称起来,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拖着身体往上挪了挪,见卫君言丝毫不设防,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安定,温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梦,不用提心吊胆时时警惕,这真是他有记忆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卫君言对他是真的好,予求予给。 他想要什么,似乎卫君言就给什么。 秦见深微微抬头,两人距离太近,鼻息胶着,他只要微微再往上凑一点,一点点,就能碰上卫君言的唇。 他是不是其实可以做点什么,比如说偷偷亲一下卫老三什么的,偷偷亲一下,卫老三也不会发觉的。 这真是让人又激动又紧张,心都要蹦出来了……秦见深双手按在卫君言的胸膛上稍微拉开了点距离,被子太厚太热了,热得他浑身都要冒出烟来! 卫君言还没醒来,看样子占时不会醒。 明天就要回宫了,他估计再难有机会再同卫老三同床共枕了。 秦见深目光凝在卫君言的唇上挪不开眼,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前天卫君言在水里亲了一他一下,他现在亲回来,那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秦见深秉着呼吸,微微抬起了点脑袋,小心翼翼往卫君言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太甜了!太美了!秦见深在心底呻【吟了一声,脑袋里一片白晕,耳膜里都是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秦见深觉得自己要死了!这一口就已经够了,再来几口,他非得昏过去不可! 阿言还没醒。 秦见深忍不住伸舌轻轻在卫老三唇上舔了一下,这像蜜一样,这比糖更甜,比蜜更醇比酒更醉人的味道…… 不行了不行了……秦见深脑袋晕乎乎的,鼻头一热,察觉到那湿黏黏的触感,怕滴在卫老三脸上,只好放开了这味能让人上瘾的毒,仰躺在床上,心说难怪大家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流点鼻血算什么,他以后多吃点饭就补回来了。 ☆、第32章 阿言你喜欢什么样的 苏衍一大早来觐见皇帝,卫君言也在,营帐里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隔得有点远,皇帝在上首,正襟危坐,脸色紧绷,一双眼下的青痕又黑又浓,完全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通常有卫君言在,皇帝心情不美妙是很少见的,苏衍朝下首的卫君言看去,目带询问,意思是皇帝这是怎么了。 秦见深自然也发现了苏衍的小动作,立刻警告地朝卫君言瞪了一眼,只是他本就心里有鬼,一对上卫君言的视线,耳根就不自觉粉红起来,导致他虽然是怒目而视,却没半点威慑力,典型的外强中干恼羞成怒。 卫君言看小皇帝那副恨不得冲过来捂住他的嘴的模样,心里就想笑。 这臭小子紧张成这样,原因很简单,这臭小子一夕之间从男孩变成男人了。 卫君言想着这臭小子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跳起来,好不容易翻出条干净的内裤穿上,在营帐里转了几圈想找个地方把罪证藏起来最后却不得不自己把内裤洗了挂起来的模样,心里就乐得直想笑,十五岁还不算成年,但从今天开始,秦见深这个臭小子,确实是长大了。 那条挂在屏风后面晃来晃去的内裤,以及从后窗泼出去的那盆水,就是最好的证明。 秦见深瞧着卫老三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心里要恨死这个混蛋了,昨晚偷香是偷香了,但那股火烧火燎的难受劲差点没把他逼疯,好不容易模模糊糊睡了过去,醒来平白又给卫老三笑话了一回,要不是卫老三这个祸害,他能这样么?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秦见深又难得有脸皮薄的时候,卫君言哪里会拿这件事来笑话他,见苏衍看过来,便解释道,“就是昨晚没休息好,没什么大碍,衍之你来有什么事么?” 苏衍点头道,“下午秋猎祭祀后启程回京,臣领着兵送皇上回去。” 卫君言点头,秦见深做事不留余地,保不齐有些不长眼的冲上来闹事,有苏衍护送回去,一来可以照看秦见深的安危,二来也能震慑那些别有二心的臣子们。 卫君言想着外面那一堆糟心的官员,便朝秦见深道,“怀玉,拟一道圣旨给我,下午我去大理寺,先把里面关押着的那堆人处理了,此事宜快不宜慢,子渊任大理寺卿,也叫他跟我一起去。” 秦见深听卫君言叫他怀玉,身体连心都酥了半边,微微坐直了些,半边理智勉强还在,“秋猎猎杀了五头老虎,外加二十余刺客反贼,护驾有功,阿言你出任相国一职,拿着相印和朕的圣旨,他们占时还不敢怎么样,你做起事来也方便些。” 每年秋猎结束,都有一批世家子弟入朝为官,直接被提为相国的也有,刚刚死去的前任相国刘卓就是其中之一,秦见深这时候让卫君言接手相国一职,勉强也算说得过去,只是卫君言到底怎么出场合适,还得好好计较一番。 领什么官职对卫君言来说没什么差别,管用就行,卫君言也不耽搁,拿了圣旨,出门找了北冥渊一起,两人便先行一步回京去大理寺了。 营帐里就只剩了苏衍与秦见深两人。 苏衍前段时间刚开了一窍,现在看着心不在焉神思不属的皇帝,又想着这两人之前的种种,一直以来心里的那丝古怪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心悦男子虽是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 苏衍神色凝重眉头紧皱,想让人忽视都难。 秋猎以后要大假三天,秦见深想着他估计要好几天才能见到卫老三,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他本也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卫老三是他看上的人,见苏衍看着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古怪,索性开口道,“就是皇叔想的那样。” 苏衍蹙眉,“皇上……” 秦见深也不管他给自己的皇叔兼臣子掉下多大一个霹雳,慢吞吞道,“朕也不想让阿言做什么相国,朕想让他进宫来顶替四丁。” 卫君言要是顶替四丁,那样就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去哪儿,卫君言就得去哪。 皇帝这模样就不像说了玩的,苏衍背上冷汗都下来了,“皇上断不可如此,阿言能力出众,让他去做侍人岂不是可惜了。” 重要的是进了宫的男人,那就不是正常的男人了,苏衍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肃声道,“怀玉你断然不能动这等念头,阿言真心对你,你岂可折辱于他!” 苏衍这还是头一次对秦见深严词厉色,秦见深这才想起四丁是个小太监,顿时明白苏衍在生气什么,心说他连卫君言脸上那条疤都介意了许久,怎么可能伤了卫君言,更何况是那么重要的东西……秦见深脸红了红,心知此番是自己失言,坐直了些摆摆手道,“朕只是这么一说,皇叔莫生气。” 皇帝不知想到了何处,目光游离脸色红红黑黑变来变去,明显陷得不浅,苏衍十分发愁,只觉这事比当年巫国百万雄兵压境都难搞。他一方便希望皇帝能摆脱秦家人的诅咒,长命百岁平安喜乐,一方面又知此事确实与江山社稷有关碍,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劝合还是劝分,憋了半响才道,“皇上你该多与旁人多相处相处……” 先不说卫君言肯不肯,就算两人真的两情相悦,那子嗣怎么办?皇帝要分桃断袖,天下人一人说一句,口水都能把人淹死。 苏衍算得上是皇帝唯一的长辈,这时候责任感一头就压了上来,“皇上多与别人相处相处,说不定事情根本不是皇上想的那样。” 苏衍这里说的别人指的自然是女子。 秦见深一听苏衍的话,心里立刻反驳说他为什么要与旁人多多相处,他就是会喜欢卫君言,如果他会喜欢上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卫君言,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根本不会有别的什么人。 他也不想要别的什么人。 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那个人一定会是卫君言。 秦见深这么想,却没说出来,这是他心里的小秘密,连卫君言,秦见深都不会说给他听,更勿论是苏衍了。 秦见深不发话,绷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与苏衍对视,心说苏衍这下知道阿言是他的人,总该离阿言远点了罢? 苏衍哪里会知道皇帝正拿小人之心度他,他简直不知道靖朝往后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若能劝得动,这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多痴男怨女,更何况皇上就没哪次是肯听劝的,再劝也是白劝,苏衍只好转而提点道,“皇上还得注意些别在旁人面前露出端倪,否则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端来,对皇上,对阿言都不利。” 秦见深点点头,苏衍又问,“那阿言呢,他怎么想?” 秦见深很想跟旁人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两情相悦,不过这谎言一戳就破,还会打草惊蛇,他不想要什么回应,也还不想让阿言知道,像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已经可以了,同进同出,同寝同食,昨晚不还偷了半夜的香么?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他也一点都不介意卫君言怎么想,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那就够了! 秦见深心情不错,便朝苏衍道,“阿言还不知道,还请皇叔替怀玉遮掩一二。” 单恋也单得这么欢的,只能说皇帝实在异于常人,苏衍原本担心皇帝因心中所求会做出些出格的事,现在见他这么想得开,倒是放心了不少,也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说了些正事,叔侄两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子渊是北冥渊的字,北冥渊算是秦见深现在唯一的亲信,对卫三公子这个人存在的认识,就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点点。 碧云山一役以后北冥渊就被提到了大理寺卿,官居一品,统领大理寺。 北冥渊原先便颇有才名,在京城也有根基,由他接手大理寺卿一职,朝堂里倒没什么反对声,只是照惯例干系重大的案件向来都是由大理寺与刑部两司共同审理,禁卫军革职彻查这件事,牵扯面广,单靠北冥渊一人,就算做出了判决,也不可能让天下人信服。 现在刑部尚书牵扯其中,顶着相国头衔的人,就显出决定的地位来了。 秦见深先是暗中找人将卫家三公子卫君言秋猎成果推出去,让卫君言博得了秋猎的头筹,等炒得差不多的时候,再透露出了点要将北冥渊迁到相国位置上来的意思。 北冥渊要做相国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蹲在凤翔山里过了一夜的文官们又有想法了,北冥渊明摆着已经成了皇帝的亲信,要真让其揽下相国这枚相印,北冥家岂不是要在京城一家独大,若真是这样,那还了得。 这一群臣子生怕皇帝真就封了北冥渊做相国,下午便有人站出来推举人了,意思就是说卫三公子有勇有谋博得秋猎头筹,乃是靖朝栋梁之才,实在是相国的不二人选,还请皇帝任人唯贤,论功行赏,这才不会寒了天下才子想报效朝廷的心。 文臣嘴里的那根舌头比武将手里的红缨枪更厉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如今卫君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子弟,过了这些朝廷大员的嘴,一下子便惊为天人能堪大用起来。 若不是他放出话说是想让北冥渊做相国,谁又会关心卫三公子究竟是谁。 秦见深听着这群各怀鬼胎的臣子们睁眼说瞎话,面色阴沉,等苏衍最后也站出来劝他,说了半天,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群臣的举荐。 随后秦见深便下发圣旨,任命兵部侍郎卫斯年之子卫君言领相国一职,统领六部事宜。 这可算是秦见深登基为帝以来,最为君臣相宜的一次了。 秦见深又照以往秋猎的惯例封赏了参与秋猎收获颇丰的其余几人,领着文武百官举行了惯常的祭祀仪式,这才下令启程回京。 任命的圣旨先一步送去了京城以及卫府,对陈清等人来说,卫君言就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祖坟冒青烟恰巧走了狗屎运的毛头小子,突然便一步登天万人之上了。 不过人是他们举荐上来的,就算他们心里对这连面也没见过的年轻相国不以为然得牙痒痒,面上却口径一致地保持了沉默,甚至还十分统一的推举新相国全权处理禁卫军一事,这些老狐狸们各自谋划各有鬼胎,一路上倒也安安份份没生出什么事端。 秦见深这一手请君入瓮使得相当出色,效果可见一斑。 卫君言前脚刚到大理寺,后脚就有人递上了拜帖。 北冥渊将帖子递给卫君言,对皇帝这一手阴招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牢里关着的有兵部尚书的小儿子,令尹陈清的嫡长子,还有礼部尚书家的御史家的,五花八门,还有些是世家贵族子弟,这些官员们这档口送来拜帖,定然是想仗着凤翔山举荐之功,讨巧来了。” 剩下的话北冥渊没说出口,卫君言也明白,心说这群人拿他当救星,他也不能不给面子不是。 牢里关着的那些人什么家世背景,犯过什么事,能卖多少价钱,卫君言心里一清二楚,“子渊,把人都领去正厅等着,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我再过去。” 北冥渊领命而去,有秦见深在前面打铺垫,大理寺这边就好处理得多,卫君言又将手里的名册翻了一遍,等下人来报令尹陈清来了,这才去的前厅。 对比起这一堂的半老头子,卫君言实在太年轻了,加上他们又不是真想让卫君言出任相国,是以行礼也行得心不甘情不愿,个别几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眼皮都懒得往上翻一眼,没半点来认罪求情的样子。 卫君言也不计较,坐于上首,开口道,“晚辈有今日全赖诸位大人举荐,皇上诸事繁忙,将凤翔山一事全权交于晚辈处置,皇上交代之事大理寺已查清楚了,这些是罪证与文书,列为大人传阅看看罢。” 卫君言说完便示意旁边跟着的小吏官把书简都分别放到官员面前,等着看看这群老狐狸的反应再做打算。 “兹有禁卫军统领刘成,于靖三年一月,挪用军饷中饱私囊共五十二万银有余,罪一等。” “兹有禁卫军副统领于明,于靖两年九月,以权谋私私械斗殴,至一死一伤,罪一等,贿赂收买吏部官员,妄图瞒天过海,罪加一等。” “兹有禁卫军校尉陈宜于靖两年十月,私自圈地占地百十余亩,罪一等。” 诸如此类罗列而出的罪名皆是株连九族的头等大罪,每一份竹简背后都附有清清楚楚的罪证口供,铁证如山,绝对没有翻盘的可能,看得陈清等人冷汗涔涔。 卫君言看在眼里,心说前几任皇帝心思都不在国家大事上,这些朝廷大员是翻云覆雨惯了,连犯罪都懒得拾掇痕迹,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没人好意思喊冤,卫君言耳根清净不少,等众人看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道,“皇上将此事交于晚辈全权处理,晚辈初任相国一职,此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诸位大人指点一二……” 卫君言这话算是给了朝臣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些罪名没一个不是抄家问斩的大罪,现在听这意思,是不用掉脑袋了,那真算是劫后余生,举荐这愣头青上来,算是举荐对了。 陈清与其他大臣对视一眼,几人皆是松了口气。 卫君言等着陈清开口。 陈清起身跪拜行礼道,“还请相国转述皇上,臣下教子无方,请皇上宽恕一二,不孝子陈宜所圈之地,所占之财,臣下定当如数奉还……” 陈清说着埋头又拜了一拜,咬牙道,“臣愿数倍奉还,还请皇上念在老臣为靖朝苦劳多年的份上,宽恕犬子一二。” 卫君言闻言看了眼底下跪着的陈清,心说寒门出生却能爬到令尹的位置,陈清果然有些眼色,说得这么爽快,分明是早看出皇帝不想闹太僵,想借坡下驴了。 有陈清开了口,事情就好办多了,卫君言颔首道,“便照陈大人的意思,明日将地契文书以及白银黄金送来大理寺,签了文书便可将令公子领回去了。” 在底下这些人看来,能用银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出钱的数量也是估量着罪行来的,有陈清在前面做表率,每人该出什么公道价,各自心里清楚。 卫君言当这花钱赎罪的昏官当得十分顺手,基本下面的臣子们说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见卫君言也不讨价还价,一副不知事情轻重将这等杀头大罪随意抹过的模样,陈清等人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皆道这新来的相国毕竟年轻,赶鸭子上架,办的都是些糊涂事,不知深浅轻重。 大部分朝臣生怕卫君言反悔,立马便回家去筹赎金来大理寺领人,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工夫,案几上堆满了地契房契不说,下面金银珠宝成箱成堆的码起来,实在有些壮观,饶是北冥渊这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也看得瞠目结舌。 卫君言大概给这些买命钱分了类,银子金子直接给北冥渊拿去筹备军粮,三千万两银钱,足够那十万军吃上几个月的了。 剩下的铺子宅子地,一并交给暗无风,钱滚钱利滚利才是王道,这些钱也不入国库,全归了秦见深的私人财产。 至此,也能占时先解一解皇帝捉襟见肘的困局了。 ☆、第33章 阿言你喜欢什么样的 皇帝回京带着一竿子文臣,再加上一群纯属冲门面用的仪仗队,沿途还有苏衍行军护送,半天的路程硬是走行了三天,等秦见深回宫安顿下来,关押在大理寺里的富家子弟已经尘埃落定各回各家了。 朝臣是出了点血,但比起诸连九族的杀头大罪,能花钱买命那是再划算不过了。 秋猎过后朝廷里各人忙着各人的事,相国刘卓的死,就这么被禁卫军一场赎人风波掩盖了过去。 皇帝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发旨昭告天下,以国士之礼大葬相国刘卓,又将刘卓的两个儿子从原来的四品侍中提为二品大员,各自夫人均封诰命,刘家一时之间风头大盛备受恩宠,秦见深做得毫无错处,刘家人就算心觉蹊跷,一时间也被源源不断堆进门来的赏赐堵得没了脾气,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先放一放,押后再说了。 秋猎过后沐休三日,卫君言写了份述职的折子给暗小九,让他转交给秦见深,自己就回家休息去了。 折子写得言简意赅,大概意思就是将银钱的来历去处交代了一遍,秦见深来回翻了几遍,除了感慨卫君言连折子也写得跟旁人不同外,硬是没找到一点想看的东西。 连着沐休这三日,他已经七天没见着卫老三了。 沐休的意思就是休息,没什么事好做的。 秦见深朝暗小九道,“你去传朕的旨意,就说有要事相商,请相国进宫面圣。” 立在旁边的四丁眉眼抽搐了一下,暗小九实在没领教到秦见深的可怕之处,当下就翻了个大白眼,“主子饶了属下罢,卫公子不肯接旨,主子你又不肯让属下把他绑来,再传也没用啊。” 传个旨意让臣子进宫面圣每天传十几遍不厌烦,臣子抗旨不尊不来觐见也不见生气的皇帝,说真的,暗小九实在想不通暗部的大哥们究竟在怕什么,脾气这么好的皇帝,他可怕的点到底在哪里。 秦见深也知道自己有病,倒也没跟这没眼色的白痴属下计较,只是等他不经意间瞧见暗小九脑袋上那两点红石榴,整个人就淡定不起来了,“把你的发笄拿下来。” 嗳?暗小九不明所以,心里还嘀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么主子和卫公子都喜欢盯着他的这些小玩意呢…… 莫不是觉得他眼光好? 暗小九没眼色是没眼色,也不敢不给,乖乖把发笄给抽下来双手奉给了秦见深,披头散发立在一边,见自家主子目光越来越阴鸷,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 秦见深看了眼暗小九,将这只做工精细粉红可爱的发笄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笄还是他看着卫君言做的,怎么会在暗小九手里,秦见深将发笄收进手里,缓缓问,“这笄是你捡的?还是偷的?” 暗小九简直冤枉,连忙嚎道,“主子明鉴啊,这可是卫公子送给属下的,来路清明,属下怎么能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属下冤枉啊主子。” 暗小九这解释还不如直接说捡的偷的好。 秦见深心说卫老三人倒是好的很呐,簪子这贴身的东西逢人就送,苏衍是他姐夫也就算了,在卫老三心里,他是不是跟暗小九排成一排,没个高低大小啊。 秦见深打翻了醋坛子,熏得整个勤政殿乌云笼罩,四丁往外蹑了蹑脚,心说暗小九这个没颜色的小侍卫,早就该受点教训了,让你跳,跳出祸来了罢? 暗小九神经太粗,搞不清楚关键点,还在那嚎得起劲,“主子明鉴啊,这笄真是卫公子赏给属下的,原先卫公子要了属下一只簪一双玉镯,这笄还是公子还给属下的。” 这是还交换了信物么? 醋坛子直接换成了醋缸,秦见深盯着暗小九,几乎要穿出个洞来,别说这小子还真长了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五官精致脸色红润,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性子天真活泼可爱,像是卫老三会喜欢的类型。 卫老三身边那什么卫小郎,不也是这副德行么? 秦见深给自己吃了一通闷气,将发笄收进案几底下的柜子里,摆手让暗小九下去,眼不见心不烦,他得想想派点什么任务给暗小九,让这小子去边关操练两年,回来看你还粉雕不粉雕,玉琢不玉琢。 暗小九还不知自己一条小命在生死边缘游了一回,被自家主子盯得心里发憷,等秦见深让他退下,就忙不迭地跑去传圣旨了,他以前一直没领悟主子可怕的点在哪里,他现在懂了…… 暗小九胡乱撸了下头发,急匆匆跑到了卫府,拉住卫君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相国你要再不进宫,皇帝就不打算让他活到明天了。 卫君言无法,只好进了宫,等他入了皇帝的寝宫,就看见秦见深正蹲在箱子边上刨来刨去,也不知道在翻些什么。 卫君言走进些,就看见一箱子的流光溢彩的金银珠宝被翻得乱七八糟,珠串金银器皿全都缴裹在一起,没一点名贵样。 卫君言纳闷问,“找什么,要送礼么?” 秦见深扭头见是卫君言,眼睛亮了亮,索性直接把箱子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推到卫君言面前,臭屁道,“这些都是我的,喜欢什么随便挑罢。” 这些估计就是生辰那天官员们送上来的贺礼了,卫君言看着这臭小子一脸暴发户我有钱快来羡慕我的模样,就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急匆匆叫我进宫来,就是看这个么?” 他之前找他可不是因为这个,他是想他了才要传他的,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了,秦见深脸红了红,慢吞吞道,“阿言你想要什么来找朕就是,暗小九能有什么积蓄,朕是皇帝,以后会越来越有钱的,要什么没有。” 卫君言失笑,无奈道,“我当时情急之下朝小九借了点东西,已经还上了,你骂了他么?我看他脸色惨白一副被吓傻的模样。” 虽说借簪子什么是挺奇怪的,但既然说借说还,那肯定就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了,他就说暗小九那小子有哪里好的,卫老三会看上他。 卫君言能量条里没什么储备,从这堆玉石珠宝里挑挑拣拣翻出了几样能量饱满的,朝廷官员送给皇帝的东西,哪里能差,哪一样都能说是价值连城。 卫君言看得认真,秦见深也凑过去看,不过他看的是人,秦见深发了一会儿痴,这两天心里那一阵一阵的烦躁就这么散了个干净,彻底宁静了下来。 秦见深将脸搁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软软问,“阿言你喜欢什么样的?” “唔。”卫君言撩起一串翡翠石看了看,随口道,“无所谓了,纯粹点,干净剔透点就行。” 秦见深心跳都跳停了,仔细批评与自我批评了一翻,否定又否定,发现这几条里没一条他能沾上边的,要他变成暗小九卫小郎那样,除非重新滚回胡太妃的肚子里深造一回…… 成不成还得看运气。 秦见深把脑袋伸道卫君言面前,挡住了这一桌子的珠宝玉石,秉息问,“那我呢,阿言你觉得我干不干净,纯不纯粹?” 卫君言伸手把这臭小子的大头扒开,失笑道,“靖朝迎面朝南,皇上你名字叫怀玉,南怀玉乃是玉中上品,自然是又干净又纯粹。” 卫老三简直太会说话了!秦见深嗷嗷笑了两声,顺手拉下卫君言的手捏来捏去,心里乐得没了边,五迷三道直接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卫君言见他那傻样,还以为这小子被性子活泼无忧无虑的暗小九刺激到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捏了捏他的鼻子,低声安慰道,“在其位谋其政,你是皇帝,手上要染鲜血在所难免,没什么好在意的,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来杀你,犯我者我必犯之,你做得没错,别想太多……” 卫君言说着又觉自己这话说了等于白说,笑了笑道,“咱们还是多想想罢,想想怎么让朝廷上那帮人听话些罢。” 秦见深自然知道卫君言为什么说这么一通话,这世上能注意到他常年睡不好觉,噩梦连连的人,除了卫君言又有谁? 卫君言这是看他眼下有青黑,以为他担忧朝政睡不着呢。 秦见深心里酸酸涩涩的,闷声道,“我睡不着。” 卫君言蹙眉,放下手里的玉石,给他把了把脉道,“以往虽是多梦,但好歹也算睡过去了,现在怎么几天都不睡,白天都做什么了么?” 秦见深摇头,他也没做什么,睡觉还不如想想卫君言,睡着了也是做些乱七八糟烦人的梦,有什么意思。 失眠多梦不是长寿之相,卫君言又仔细给他看了看脉像,只是确实看不出什么,只得拿过案几上的狼毫笔,写了一张方子,末了又觉不放心,把方子折起来扔到了一边,打算自己回去配点药,“别想太多,要治朝堂里那帮老狐狸,有的是办法,先用点安神香试试,睡好觉,才有精力对付他们。” 要想让靖国富起来,还要君主集权,还有不少硬仗在后面。 卫君言想了想又道,“历代先帝们的起居注还在不在,在的话我拿回去看看,朝堂上那些老匹夫总要拿先帝先祖们说事,届时免不了要骂战,我知道的得比他们多才行,找到了明日让暗小九把历朝的史册也一并送去我那里。” 秦见深将卫君言写的方子摸进怀里,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听着卫老三低低的说话声,几天没有的睡意不知怎么倒给勾了出来,秦见深有些犯困,卫君言嘱咐了两句,让他早点睡,就如同来时一般,使了个隐身秘籍,直接掠出宫去了。 “留下来陪我一起睡罢,求求你了……” 当然这话秦见深是说不出口了,卫君言又不会使读心术,听不见皇帝内心的呐喊,眨眼间就出了宫,连背影都没给秦见深留一个。 归根结底还是脸皮不够厚,秦见深盯着卫君言消失的地方总结了一翻,幽幽叹了口气。 秦见深坐着坐着又想起卫君言已经是相国了,顿时来了点精神,想着卫老三素日的作息时间,唤了四丁进来,吩咐道,“传朕令,从明日起,早朝延至辰时,百官辰时再来太和殿议朝。” 寅时上朝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皇帝这命令下得轻描淡写,四丁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只是他就是个传话的小侍人,就算觉得皇帝这命令十分光棍,与他也没多大干系,因此也就摸黑去找传令官了。 相对于任免官员,清洗后宫这些与自身利益相关的事,皇帝要改一下上朝时辰这点小事,实在是不够引起什么波澜的。 卫君言压根就没想起要上朝这件事,等练完功去给卫斯年把脉,这才被便宜老爹耳提面命了一顿,大哥卫持重手忙脚乱的招呼他穿上官服系上绶带,亲自驾车送自家的相国小弟去上朝,“弟弟你走了狗屎运当上了相国,还不知有多少人犯眼红给你小鞋穿,上朝的时候一定小心,大哥就在这儿等着你下朝。” 卫君言前世就是有任务出任务,没任务便待在家里长蘑菇的类型,对这样定点上下班的生活还有点不怎么适应,皇宫他也来过无数遍,但都是翻墙越户飞檐走壁,从正大门进这还是头一次。 秦见深早早就坐在金銮殿上等着。 卫君言前几日当了一翻好人,又处在相国的位置上,群臣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他敷衍周旋几句,也就领着众臣进殿了。 卫君言目光往上首扫了一眼,小皇帝一身纯黑绣金龙袍,端坐上首,面色阴沉,很有一翻帝王威仪。 再丑的衣服,穿在长得好的人身上,那也能穿出一股别样的味道来。 相国这职位向来是给老头子坐的,官服从古至今选的都是沉稳贵气的暗玄色,以前刘卓穿着这一身立在下面,秦见深看一眼都嫌烦,现在换成卫老三就不一样了。 公子端方,清隽挺拔,秦见深也说不出哪里好看,只看着这样的卫老三,就想将那身严肃过头的衣服给扒下来,扒下来做什么他占时还不清楚,但那模样实在是太诱人了,挠得人心痒痒。 秦见深稍微动了动身体,脸阴得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皇帝心情不妙,立在卫君言后面的朝臣都十分同情地扫了眼新上任的卫相国。 果然,从上首甩下来的折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卫君言脚边,接着就是皇帝阴沉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卫老三你可知罪!朕让你彻查禁卫军!你就是这么给朕办事的?大理寺关着的人呢!” 卫君言心说好呀你个臭小子,原来心里叫我就是卫老三卫老三的。 折子落在脚边,这情况卫君言只好把它给捡起来了,他翻开一看差点没笑出来,这折子哪是他上的那个,分明是旁边陈清陈令尹上来说开春科考一事的,想来是这臭小子匆忙间扔错了。 卫君言出列行礼,温声道,“皇上赎罪,请皇上听臣下一言,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皇上初登大统,秋猎祭祀刚过,需仁厚礼贤,省刑减赋,宽和政治,禁卫军前有反贼李詹统络,不知礼法尚在情理之中,于明刘成等人既然已伏诛认罪,又知错能改,还请皇上从宽处理,网开一面罢。” 卫君言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陈清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当下也不容他多想,事关己身,也只好出列附和道,“臣等教子无方,还请皇上从宽处理,网开一面。” “还请皇上从轻发落,网开一面。” 朝臣呼啦啦跪了一地,大理寺卿北冥渊与凌阳王苏衍皆出列附和,秦见深听了半响,这才挥手让他们起来,秋猎一事算是揭过去了。 四丁下来取折子,卫君言似笑非笑地瞟了皇帝一眼,秦见深接回折子一看,好险忍住没脸红,绷着面皮坐在龙椅上,一本正经的听着各处官员奏上来的汇报,人五人六的。 兵部尚书先上来要钱要粮,户部尚书再上来哭一哭穷,再有两个说水患干旱的,两个说巫国使臣要来朝恭贺新帝登基的……朝堂上吵成一团,半天也吵不出结果,秦见深等他们吵得快打起来,才出声说押后再议,看了看时辰说了声退朝,卫君言首次上朝就这么混过去了。 该用早膳了,卫相国第一天上任,身为爱臣如子礼贤下士的好皇帝,他应该赐一顿好饭的,也好拉近君臣之间的感情。 ☆、第34章 日落西山红霞万丈 秦见深想的是挺美,但很明显这是行不通的。 卫君言顶着个相国的头衔,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朝堂上明里暗里盯着的人不知几何,再加上秦见深现在心仪的相国是北冥渊,不赏卫君言几顿板子就够奇怪的了,哪里还能赏什么御宴琼浆。 是以秦见深虽然每日都能在朝堂上见卫君言一面,但也就是纯纯粹粹的‘见一面’了,秦见深想说句多余的话都不行。 等苏衍请示回边关的折子批下来,卫君言索性告了假,不来上朝了。 卫君言前脚刚出了宫门,弹劾相国玩忽职守的折子后脚就送到了皇帝手里,秦见深盯着下面柳御史的脑袋,心说这群光领黄粮不干正事的臣子们,就是梗在他和卫君言之间的那条沟,不想办法早点填平,他简直没办法平心静气好好的地跟他们说话。 秦见深盯得半秃的老头浑身冒冷汗,这才挥手让他退下,出了御书房,回寝宫换了身便装,打算出宫去。 四丁恰巧抱着一叠文书进来,脑袋都埋在了书册后面,整个人喘得不成样子。 四丁从文书后面探出脑袋禀报道,“回主子,相国要的书册都在这儿了,现在让暗侍卫送过去么?” 秦见深扫了一眼,知道是卫君言要的起居注和史册,吩咐道,“先放着,一会儿回来再去。” 卫家起程去冀州,卫君言自然是要来送的。 苏衍与卫君言说了些事,就留了点时间给他一家人叙话。 卫斯年说是说得豪迈,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就儿女情长得不行,磨蹭了半天还没走出十里地去,絮絮叨叨地嘱咐他,“老幺要不你辞官一起去边关罢,当初爹爹还以为你要做个太医什么的,你这个年纪做什么相国……” 卫斯年愁断了肠,卫持重也没好到去哪里,一早上起来眉头就没松开过,卫母两眼通红一个劲的嘱咐卫小郎照顾好他,恨不得直接拿麻袋把他装走,也省得以后牵肠挂肚。 看这一家人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不是富贵窝,而是龙潭虎穴了,卫君言心里发暖,打起精神宽慰道,“父亲大哥勿要忧心,梁州可是天子脚下,相国一职又位高权重,谁不长眼睛才会冲撞上来,倒是冀州边陲之地,鱼龙混杂,父亲大哥万事小心些。” 卫斯年听了儿子的话,反倒更愁了,“京城可比边关复杂多了,伴君如伴虎,老幺你千万小心。” 卫持重正想开口,瞥见不远处的人却吃了一惊,他视力不错,又加上上次吃了亏,对皇帝的长相可谓记得刻骨铭心,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穿着便装的人,“皇上……” 秦见深领着四丁从路那边转过来,摆手示意卫斯年卫持重不用行礼,上前来认认真真做了个揖,肃声道,“请伯父放心,朕定会好好护着阿言,绝不会错待了他。” 伯父什么的,真的不是卫斯年能承受的称呼,皇帝突然作了个大揖,吓得卫斯年都没反应过来要避让,生生受了个大礼,话都说不利索了,“皇上……” 卫君言知道秦见深是好意,但他身份摆在那儿,说再多也熟络不起来,气氛反倒越来越僵硬,最后竟是几人无话可说,站在一起集体发呆,实在是尴尬之极。 卫君言好笑地看了眼有些手足无措的秦见深,叹了口气朝卫斯年道,“时辰晚了,父亲随凌阳王起程罢,冀州离京城也不是太远,儿子随时过去就行。” 卫君言这话说了只有苏衍一个肯信,卫斯年碍于皇帝在场,想说什么都觉得不太方便,叹了口气,朝皇帝行了礼,只好领着一家人上了马车,往行军的方向追去了。 卫君言领着卫小郎,秦见深领着四丁,恰好四个人。 卫君言看着马车的方向,心里却在想方才苏衍同他说的话。 苏衍平日话不多,这次却林林总总说了许多。 有关秦家的,与秦见深的。 卫君言在走神,秦见深就站在旁边。 他是绝对不会说放手让卫君言去边关的,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就立在汴河边陪卫君言站着,呆愣愣成了一根树桩。 卫君言偏头看了看正陪着他神游天外的少年,心说这小子知道么?知道他们秦家人活不过二十五岁,知道他自己只能再活十年,八年,或者更短的时间。 看他以往那副不惜命的模样,应该是不知道的罢?卫君言想。 十年的时间说长很长,但对一个还未曾享受过什么的十五岁少年来说,实在太短了。 他才十五岁,而十年,实在不够做什么的。 兴许连十年都没有。 卫君言一直看着远处出神,秦见深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方才出现得不是时候,导致卫君言与卫斯年他们还未叙完话就起程上路了。 是他考虑不周了。 秦见深见卫君言看过来,就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人是他留下的,他又不肯放他走,说再多,那也是假的。 不过卫老三这是真的留下来了,秦见深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人,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能留下来就好啦,他总会想办法让阿言开心起来,只要能留下来,其他根本不成问题。 他笑得开心,卫君言心里不知为何却一阵针刺的疼,像有刺梗在心头上一样,稍微摇一摇,就能带出血肉来,这感觉真是十分陌生,卫君言活了这两辈子,加起来几十年,还是头一次碰到,实在是陌生得很。 卫君言伸手将秦见深揽来怀里紧紧箍住,下颌搁在这臭小子的头顶摩挲了一会儿,等心里那股难受劲消散了一些,这才哑着声音问,“臭小子,你来做什么。” 秦见深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心说天降甘霖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卫老三居然主动抱了他,他还以为只有再受一次重到不能自理的伤,卫老三才会再主动抱他一回了! 今天似乎很不同寻常,秦见深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认识卫君言这么久,他似乎还是头一次看见卫君言有这样的情绪,以往那些或气或笑或怒或喜都太浮了,浮在表面上,他太冷静了,不像现在,他虽然什么都没说,秦见深却很轻易的就察觉到了…… 卫老三似乎是很难过,臂弯间一股浓浓的不舍,似乎是舍不得什么,眷念什么,这样紧紧抱着他,声音哑成这样,是舍不得远去边关的亲人么? 定然不是舍不得他了,因为他就在眼前…… 难过成这样……秦见深咬咬牙,伸手紧紧抱住卫君言,犹豫再三,心里说了句我也舍不得你走,这才闭了闭眼闷声道,“阿言你想去边关就去罢,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一方面不希望卫君言难过,一方面又不想放卫君言走,当真是矛盾之极,话说完连呼吸就凝滞了,脑袋埋在卫君言怀里不肯抬起来,紧紧闭着眼睛,生怕要去冀州的话当真从卫君言嘴巴里吐出来。 那他该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 他使的劲大得出奇,哪里有嘴巴上放人的样子,简直口是心非到了极点,卫君言心里复杂难言的那股冲劲散了些,瞧着怀里紧张得不肯睁眼的少年,低头自然而然的在这少年鼻尖上轻啃了一口,笑道,“瞎想些什么,我不过是……看你瘦了这么多,想量量你还有多重罢了。” 秦见深简直要疯了。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这连空气都散发着甜味的气息,秦见深紧紧抱住卫君言,心说让他现在就死去罢,他再也不想活了,他前面活着的十五年没有意义,往后没有卫君言的无数年,许多年,也没有任何意义。 秦见深几乎想把自己浑身的重量都挂上去,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手脚并用力道大得差点没把卫君言腰给勒断,卫君言抱着他,告诫自己别自乱阵脚,他自己的医术不低,又加上有芯片里记录的药方,治什么的没有,苏衍说治不好,靖朝的御医治不好,不代表他也治不好,十年的时间是不长,但他现在知道了,保证这个臭小子每一天都是健健康康的,死神就算来索命,也要过了他这一关才行。 他不能慌,怎么都要试一试。 汴河边流水潺潺,长亭送晚,草木依依,抱在一起的人想得不同,却都十分忘我。 四丁与卫小郎两人背对着自家主子蹲在两丈开外,他两人这是第一天认识,见面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两句话就玩到了一块,四丁扭头瞥了眼那边还抱在一起的两位主子,转过头一边揪草一边纳闷问,“不是说卫公子留在京城么?怎么又要去冀州了,看看我家主子舍不得成这样。” 他两人没内息,听不见主子们说话声,单看那抱在一起依依惜别的模样,会以为他们在送别的也不奇怪,不过卫小郎自觉自己知道得多一些,颇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自己新结交的小伙伴,说得十分隐晦委婉,“你看问题不能看表象,要透过表象看真相。” 比如说,你家主子当年被撸来我们家的院子里做牛做马,当年不情不愿,现在心甘情愿,虐恋情深。 四丁一脸懵,卫小郎不好再说什么,恰逢西山日落,两人倒是肩并肩看了回红霞万丈,日落濒江的景象,也算是享受了一回。 ☆、第35章 自荐枕席 山峦披上晚霞的彩,红光映着银色的水面,波光粼粼夕阳斜下,一幅难得一见的盛世美景。 秦见深痴痴看了一会儿,转头叹道,“真漂亮……” 卫君言心有挂碍,这一幕人间盛景彻底淡成了背景板,他等激动兴奋得脸色绯红的秦见深慢慢平静下来,才从地上坐起来道,“天色晚了,回去罢。” 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山,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秦见深从地上跳起来,装作不经意地拉住卫老三的手,偷眼看身旁的人没反应,心里就乐得没了边儿,不动声色得寸进尺的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摸进去,直至宽大的衣袖下面两人的双手十指相扣,这才心满意足地长长舒了口气,他也不想说话,他觉得这时候不需要说什么,他能一直就这样跟着卫君言,一直走到天荒地老,走到他有一天会死去,死去的时候,也能死在卫君言怀里…… 这样真是太好了……秦见深微微晃了晃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说这辈子再也没有比今天更好的一天了。 一路上卫君言都没有说话,但其实他想说的很多,想问的也很多,比如说问问秦见深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偶然的表象,他把脉把不出来的那些。 问问秦见深,有关先帝的事,他知道多少,又或者问问,他平日不处理朝事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喜欢些什么,又不喜欢些什么,身体又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诸如此类的种种,哪怕能给他提供一丁点线索也好…… 凡事都有个由头,诅咒这东西玄乎得很,就算是能代代沿袭的蛊虫蛊毒,效用也只可能越来越弱,延传下来,秦家人只会越来越长寿,而不是越来越短命。 卫君言想问,但不行,他不能冒这个险。 大夫会把病人的病情告诉家属,却不会告诉病人本身,道理一样的,在找到解决办法前,卫君言不想让秦见深知道这件事。 让秦见深知道这件事,除了让他心情变差,情绪不稳定以外,没有任何益处。 他才是大夫,他想在这臭小子不知道的时候,还未发觉的时候便治好他,让他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宫门便在不远处,秦见深实在不想分开,就磨蹭了一路,可再不想走也不行了,天实在太晚了。 秦见深很想扒拉在卫老三身上问问他晚上睡觉冷不冷,需不需要人暖一暖被窝什么的,这样卫老三要是说冷的话,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自荐枕席啦… 可惜四丁就站在宫门边等他,卫小郎又跟在卫老三身后,当着这两个绊脚石面,他还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问出来,秦见深犹豫又犹豫,磨蹭又磨蹭,最后也只能松开两人交握的手,自个儿回宫了。 “怀玉……”卫君言拉住秦见深,低声看他,“你寝宫旁边有间偏殿,空着么?” 秦见深呆了一下,他寝宫旁边是有个偏殿,以前皇帝用来宠幸妃子的…… 不过卫老三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想进宫来住? 不不不,兴许卫老三只是随便问问…… 不过也许也有可能? 秦见深定了定神,假装镇定地回道,“空着呢,一直有人打扫,偏殿位置好,住起来很舒服的……”所以快进来住罢! 卫君言嗯了一声,接着道,“卫府都搬空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住着……不怎么方便,我可否进宫与你一起同住?” “啥??”秦见深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等卫君言又重复了一遍,就乐得蹦了起来,呀的一声就纵到卫君言身上,一边点头一边飞速道,“伯父伯母都去边关了,府里空荡荡的,你一个人,没人给你做饭,还是住宫里的好,宫里什么都有,吃穿不愁,早上上朝又方便,嘿嘿,阿言你要是冷了朕还可以给你暖被子,早上还能叫你起床上早朝……” 至于万一被朝臣发现怎么办,已经不在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卫君言看着秦见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活力十足,心里那股郁气散了一些,伸手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好笑道,“那快回宫去罢,明日见。” 秦见深郁闷道,“阿言今晚就可以进宫住,根本不用等明天。”秦见深心说收拾什么偏殿,卫老三进了宫,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一起睡龙床,二是一起睡偏殿,二选一自然是睡龙床了。 卫君言失笑,“瞎贫什么,快回去睡了,今晚还有些别的事要做,明天一早上了朝后我再过来。”卫君言自然是巴不得今晚就进宫,但他昨晚配给秦见深静气安神的药还晒在密室里,那药材料不太好找,坏了要凑齐原料也麻烦,交给别人也做不了,他只能自己去收拾。 秦见深心里郁闷,恨不得一眨眼这一晚就立马混过去,他也不能说风就是雨的,只好领着四丁回宫去了。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肚子饿,是肚子饿有大餐却还非得等上某天某夜才能吃,等待的过程简直能要人命。 四丁伺候秦见深洗漱完就去休息了,寝宫里就只剩下秦见深一人。 他又睡不着,瞧见桌子上堆得老高的靖朝史册和起居注,就拿过来翻了翻,心说卫君言要把这些看完,得看到何年何月去。 君王的起居注,连同靖朝的史册,都属于十分机密的文书,宫里历来都有专门的人看管,到了先帝驾崩后,朝臣篡权夺位,秦见深被圈禁东宫两年快三年的时间,权利都在李詹手里,没人关心秦家人会怎么样,宫廷荒芜没落,史册和起居注就断了好几年,秦见深亲政以后,也懒得花心思在这上面,史官这一职,就从靖朝的官职中消失了个彻底,再找不出踪迹了。 这一堆文书堆在冷宫旁的库房里,几年不见光,又灰又重,年代久远的被虫吃的到处是洞,翻开都是一股发霉的潮味,难闻得很。 起居注这东西记录的就是历任帝王的生平,保存完整的也有四十余本,秦见深翻了翻开头,看见感兴趣的便扫一扫里面的内容,再看一看结尾,他对这些先祖们一没敬意二没感情,把书册翻得刷刷响,权当看乐子打发时间。 慢慢的倒也真看出些好玩的来。 他以前只偶尔听人议论过他父皇是昏君,但比起这些先祖来,他父皇似乎就有些不够看的。 太-祖以下的三五代也还算正常,后面就越来越不像样了。 第十六位皇帝,神武皇帝秦名,十岁登基为帝,十三岁便与其父的美人勾搭成奸,极其潇洒地给死去没多久的先皇带了顶绿帽子,登基以后更是经常调戏周围大臣的妻妾,內淫而不避亲,连弟媳也不放过,把弟弟秦权的王妃抢占为妻,终日淫乐,最后秦权忍无可忍,大义灭亲,逼宫政变,秦名就死在了青州避暑行庄,死的时候二十岁。 秦权称文襄皇帝,做皇帝像模像样地英明神武了两年,没过多久便做起昏君来,并且昏得让常人匪夷所思,他有时要穿盛装穿梭于大街小巷,有时又要赤身*奔在街头,夏天的时候光着屁股要在太阳底下暴晒练功,冬天的时候不穿衣服要在风雪里跑步取暖,高兴了想骑驴,不高兴了想骑猪,他手里的大臣实在忍不下去,拥立了当时年仅十岁的太子秦清做皇帝,文襄皇帝也就死在毒酒下,死的时候有二十五岁。 太子秦清继位,还没等成年,就被自己的弟弟弄死了,如此周而复始了几圈,总共有三十几位皇帝,这些皇帝龙椅做得稳的能有个十年,坐得不稳的几十天,死的快,换的也就快。 越是后面的皇帝,其昏聩怪异的程度越是节节攀升,简直到了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程度,有皇帝专门喜欢淫人]妻子,有皇帝热衷屠戮大臣蒸煮而食,有皇帝专杀亲近亲爱之人,再抱着尸体头颅酣然而睡,也有皇帝龙椅做了年嫌腻歪,上午跑到街头做商人买卖,下午跑去街尾做乞丐要饭讨钱…… 总之,这些昏君都昏得别出心裁独具匠心,发指得匪夷所思,他们活着的时候活得独树一帜,死的时候也都十分壮怀激烈,不是死于暴病,就是死于流血政变。 秦见深往前翻了翻,这起居注上记录详尽的都是些被后来者推翻的无道皇帝,想来是成王败寇,记录文书的人,对上代皇帝,自然是怎么暴虐便怎么写了。 等摇摇晃晃轮到孝明帝,也就是秦见深的曾祖叔父秦云光,他算是唯一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没什么怪癖的好皇帝,却没想嗜酒成疾,最后因无法进食而死,其年二十五。 最后是他父皇孝光帝,继位五年,某天却突然性情大变,暴虐无常滥杀无辜,没过多久又重病缠身,缠绵病榻两年之久后,不治身亡了,他活得似乎长一点,驾崩的时候二十八岁。 秦见深记得,那时候他十二岁,宫里到处都是游方术士,御医死了一批又一批,宫门外血流成河。 ☆、第36章 心上之人 大概是因为这些皇帝还未将整个靖朝彻底玩完,人就死了,上来接替的人先对这破烂山河抢救整治一翻,等差不多了,又开始变着花样玩,玩死了,后人又顶替上来,如此周而复始,无止无休。 靖朝前前后后几百年,一直在秦家的子孙手里兜兜转转,被这么一群疯子轮番过了一遍,竟然也摇摇晃晃存活下来了,传到他这一代,山河虽然破败,但姓秦的也还是天下之主不是,秦家,也还剩他与秦瑾清两根香火独不是? 靖朝没被羌族巫国吞并掉,那真是天下人的灾难。 疯子也能当皇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庆幸的是这些疯子一开始也不疯,疯了以后命也不怎么长,除了他那个在床上躺了两三年起不来的父皇,剩下的都没活过二十五。 如果他也是这样,那就是还有十年。 原来胡美人是在这儿等着他。 秦见深冷笑了一声,心说胡美人是以为他会像宗庙里供奉的那些皇帝一样,活不过二十五岁,等他一起,秦家人就能如她愿死个干净精光了。 她是不是在冷宫里被关疯了,神志不清才会说出那些话来。 那些姓秦的人不是还有十三岁就死了,十五岁就死了的么!他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他好好活到了十五岁,以后也会好好活到一百岁!他现在是正常的,以后也会一直是正常人,他怎么可能跟那些疯子一样! 他要是相信了那个疯女人的话自乱阵脚,那才是真的疯了! 秦见深心里这么想,握着书简的手却有些发抖,指头箍着竹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竹简脆断的咯吱声在黑夜里尖锐刺耳,秦见深看着桌子上这堆腐朽的东西喘了两口气,猛地用力将这些碍眼的朽物全都掀到了地上,光是这样也不解气,又挥了一掌砰地一声将这些东西击了个粉碎,灰尘和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实在碍眼得很。 秦见深双手撑在案几上,盯着地上这堆废物,胸膛起伏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双目赤红。 他秦家的人怎么可能全都是疯子! 疯子能做皇帝么? 就算那些昏君是,他也不是,他的身体好得很,不止能活到二十岁,还能活到三十岁,甚至一百岁! 他不会像那些疯子一样,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不会像那些疯子一样,昏聩无道最后横死宫中,他也绝不会像那些疯子一样,杀了亲近之人才知道抱头痛哭… 把心爱之人炖成肉汤吃下去,那是只有畜生才做得出的事…… 阿言……他怎么会动阿言一分一毫…… 阿言…… 秦见深想起卫君言,心里堆积高涨的愤怒突然就化成了尖锐钻心的刀剑,猛地捅进他心里,翻来覆去刮出的是万蚁噬心的疼,让他窒息,秦见深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心里那股蚀骨的疼缓过阵去,这才脸色发白地踉跄了两步,直了直背,绕过桌子走到地上这堆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残渣前,催动内力一点点将这些本就不该存在的朽物化成了粉末。 这些多余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秦见深盯着眼前飘起的灰尘,心说这些史官胡说八道胡乱编著的玩意,阿言根本没有必要看。 更何况阿言就算看了,也定然不会相信的。 他怎么可能是疯子,他现在是清醒的,以后也会是清醒的。 这些不洁的东西会污了阿言的眼睛,他现在就把它全都毁了,阿言也就不会有机会看见了…… 秦见深双目赤红地盯着地上这堆碎片,一点点将这些恶心人的东西磨成了粉,厚厚重重的一叠文书,研细后也只有那么一小堆,秦见深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遗漏的碎片后,才从地上站起来,他起得太猛,头晕目眩连身体都晃了两下,秦见深抓着旁边的立柱平了平呼吸,告诫自己根本没必要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气昏头,他把这些话在心里念了无数遍,晃晃悠悠恍恍惚惚好一会儿,眼前才又慢慢有了点光,秦见深踉跄了两步坐回了椅子里,深喘了两口气,他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他也不知道该想什么,烛台打翻了熄了火,寝宫里失去了唯一的亮光,秦见深就坐在黑夜里一动不动。 里面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外面的暗无风,暗无风在窗外扣了扣,压低声音唤了一声,“主子?” 里面没声,暗无风又唤了一声,脚步微动,窗户咯吱了一声,秦见深猛地回过神来,开口道,“无碍,你去休息。” 秦见深几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事,四丁寅时过来伺候皇帝,见秦见深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也不奇怪,书桌上堆着的文书不在,他也以为是昨晚送去卫府了,只是等瞧见秦见深沾着血痂木刺的手,这才又惊又急,“主子这是怎么弄的,那书简粗糙,主子叫暗侍卫送去给卫公子就是,怎么还自己动手搬了,现在伤成这样……哎呀,奴才现在就去宣太医。” 四丁说完果然扔着手里的毛巾跑出宫殿去了,秦见深也不等他,自己洗漱好,穿了龙袍就出了寝宫,再过一会儿,也就到辰时了,他该去上朝了。 群臣议事在太和殿,从这里走过去要两刻钟,时间刚刚好。 他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异样。 也不能被任何人看出来。 尤其是阿言,不管是不是真的。 初生的太阳毫不吝啬的散着光,似乎驱散了些秋天夜晚积压的阴冷湿寒,秦见深紧绷僵硬的身体舒展了些,他仰脸看了看天,心说比起他的父皇,或者更之前的秦家人来说,他似乎又是幸运的,因为他遇见了卫君言。 老天爷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阴差阳错,先看见这些文书的人是他,而不是卫君言。 卫君言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秦见深负手站在石阶上,仰着脸对着太阳,双眼不躲不避地看着那轮初生的太阳,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像是在贪婪地汲取着阳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动不动,几乎生出一股虔诚来。 卫君言看得心里狠狠一疼,疾步走到秦见深旁边,遮住刺眼的阳光,握住秦见深的手给他把了把脉问,“手怎么这么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秦见深摇摇头,没说话,双眼里都是红血丝,脸上寡白无色,整个人显出一股灰败来,卫君言呼吸一滞,将人拥进怀里,手臂紧了又紧,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似乎也不是那么冷了…… 秦见深感受着卫君言臂弯间的这些为他而产生的,似乎能称之为心疼焦急不知所措的情绪,不知为何眼泪就涌了上来,鼻尖酸涩喉咙滚动,这奇怪的情绪来势汹汹,他努力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才没让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流出来。 他为什么要难过,该难过的是卫君言,被他这样一个疯子喜欢上。 卫君言心里又急又疼,除了上次失去神智,这小子清醒的时候从来没这样过…… 卫君言克制住自己想将那些水汽吻干的冲动,伸手握住这孩子的脖颈将他整个人压进怀里,闭了闭眼哑声问,“到底怎么了怀玉……” 秦见深伸手紧紧抱住卫君言,睁大了眼睛不肯让泪流下来,哑哑开口道,“我睡不着觉……” 这真是…… 卫君言心神一松,低头看了看咫尺间惨不忍睹仰着脸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的臭小子,心里又心疼又好笑,“这有什么值得好哭的,真是快要被你吓死了……臭小子你越来越幼稚了……” 这样真好,让时光就停在这一刻,秦见深看着他唯一的太阳,心甘情愿溺毙其中,他不要以后,不要那些未知的以后,就要现在这一刻,天荒地老。 你杀了我罢,阿言。 秦见深想这么说,但他不能这么说…… 秦见深痴痴看着卫君言,他不贪恋以后,他贪恋这一刻,卫君言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一刻。 秦见深呆呆站着不说话,卫君言低头在他额头上啄吻了两下,又亲了亲臭小子颤动润湿的眼睑,低声安慰道,“很难受么?我给你配了药,一会儿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就不难受了……安心些……” 这似乎已经超出卫君言要的朋友之谊了…… 秦见深浑身一震,感受着眼睑上那阵温热的触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呆怔在了原地,他又想哭又想笑,又是欣喜激动又是悲伤难过,心里的绝望希望凄怆欣喜在心里来回交织,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逼疯…… 卫君言竟然是喜欢他的,就算不像他喜欢他那样,就算只有一点点,那也是喜欢他的…… ☆、第37章 论□□的正确姿势 有卫君言在,请来的太医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火急火燎白跑了一趟,脚还没跨进宫门,人又被使唤了回去。 秦见深右手手掌上都是凝结的血痂,里面还戳着些木刺碎屑,他昨晚忘了毁尸灭迹,现在反应过来想藏也来不及了。 秦见深目光无意识围着卫君言转,心说他身上无论多大多小的伤,卫君言总是能很快就发现……从认识到现在,卫君言都不知道救过他多少条命了。 从发现他手受了伤,并且一看就知道他是自作自受弄的,卫君言就一言不发了,进了寝宫这么久,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秦见深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默然了一会儿,抿唇道,“阿言你生气了么?我一点都不疼。” 卫君言最看不惯他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准备好纱布和药酒,在床上坐下来,淡声道,“手伸出来。” 秦见深迟疑了一下,把右手藏到后背,左手伸到卫君言面前摊平。 他双腿垂在床沿,姿势标准,摊着掌心乖得像是正等着师长太傅打板子的小学生,“阿言你轻点啊……” 卫君言气乐了,一巴掌把面前的爪子拍了回去,硬声道,“右手。” 秦见深揉了揉发疼的掌心,只得把伤了的那只手伸出来,小声道,“不过是一点小伤,几天就好了,阿言你生什么气。” 卫君言心说谁敢生什么气,你这一年受的伤大大小小加起来,都能堆成山了,要气早给活活气死了,这就不是伤大伤小的问题,秦见深这臭小子,对他这副*,就没珍惜过。 卫君言帮他把嵌进掌心里的木刺一点点挑出来,这伤隔了一夜,那木桌子也不只放了几年,有些似乎还发了霉,伤口周边就有些化脓,等清理完,口子里肉都翻出来了,看起来又恶心又碍眼。 卫君言心里有气,狠下心手重了些,他就是想让这臭小子长长记性,不怕死,也该怕疼罢? 比这重的伤多了去了,刮骨穿心的疼都得忍下来,这点伤算什么,秦见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揪了揪卫君言的衣袖,心说卫老三现在是越来越老妈子脾气了,动不动就生气要他来哄。 秦见深右手在卫君言面前变掌变爪的甩来甩去,十分智障地嘿嘿笑了两声道,“阿言,你看你看,根本没事……” 他这简直就是火上加油,卫君言暗自吸了口气,心说再不想办法治治,这臭小子简直没法没天,这一幅不以为意的模样,大概像上次那样穿心而过力竭拼命的事再发生几次,他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体性命挂在心上。 卫君言平静地问道,“那我受了伤,你会高兴么……” 秦见深愣了愣,立马摇头,卫君言心说不会高兴就好。 卫君言还不等秦见深反应,手里给秦见深剔伤口的小刀换了个方向,一转头就朝自己的掌心挖了下去,他本就是想给秦见深长点教训,下手就十分狠,鲜血立马就流出来了,伤口又深又长,整个掌心上横跨了长长的一条,鲜血横流。 秦见深呆了一下,又惊又急地去拉卫君言的手,他又不懂医,想拔怕口子更大,不拔血流不止。 秦见深手足无措,气急败坏,“卫老三你疯了!还不快点止血!” 卫君言见秦见深还会着急,心说北冥渊说的话听起来不怎么靠谱,没想到还真有点用,与其以后看着这臭小子提心吊胆担心难受,不如换一换,也让这臭小子尝尝别人死劝也劝不动的气闷劲。 秦见深手忙脚乱地去拿纱布,急红了眼,“卫老三你痴了傻了,还不快点把刀拔下来!” 卫君言心里的气闷散了许多,他心里发狠,面上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语气平静,“以后你伤受一份,我就受一份,你要想像上次一样让自己在心口上掏出个洞来,那我也奉陪到底……” 卫君言不顾又惊又呆的秦见深,面无表情的拿过纱布将手上的血擦干净,随手扔在地上平静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医术不错,手脚砍下来也能接回去,我也不怎么怕疼,你想玩就玩罢。” 卫君言心说他最近是太好说话了,这小子才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你别不信我说的话,我卫君言对天发誓,若做不到此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卫君言算不上什么君子,双方有协定那都得走程序签订契约,赌咒发誓什么的,不过拿来吓唬吓唬秦见深,因为这时候的人十分注重承诺,对诅咒发誓这等事也看得很重,没人肯轻易发毒誓。 秦见深自己虽然也不怎么信这个,但也没见过有人随便发毒誓这么咒自己的。 秦见深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捧着卫君言的手浑身都有些发抖,他再不明白卫君言为什么这样,那他就是真傻了。 秦见深刚刚没压下去多久的酸涩就一溜溜涌了上来,整颗心整个人都泡进了蜜水里,又酸又甜,连昨夜腾升起来对未知的恐惧愤怒气和难受都被泡软泡烂,慢慢化在其中,散得一干二净了。 他真是太傻太蠢了,昨晚为何要浪费时间为那些事生气,就算是真的,就算他真的只能数着年头过,又能怎么样,他不能改变他祖先的命运,也看不见还未发生的将来,担心害怕难过又有什么用,白白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他一直都很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昨天却愚蠢又软弱的慌了神,那些未知的事他想一天是一天,不想一天也是一天,想再多,也不过徒徒浪费与阿言在一起的时间,得不偿失…… 就算会疯又怎么样,在那之前,安排好一切,遮掩好一切,卫君言不会发现他会变成疯子,一切就没有什么不同…… 有卫君言陪着的日子得来不易,卫君言的真心也得来不易,这些时光都是偷来的美梦,在他这一生中绝无仅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更应该珍惜才是,想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卫君言一动不动的任凭他拉着,血流不止也不处理伤口,秦见深拿起纱布,比划来比划去根本无从下手,生怕弄痛了他,见卫君言只是清清淡淡的看着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哽咽道,“阿言你快点包扎罢,我再也不敢了……快点包扎罢……” 卫君言看他难过得不像样,又狠不下心来,叹了口气将这臭小子松松揽来怀里,低声叹气道,“我不是逼你,只是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知爱护……我医术虽是不错,但总有赶不上的时候,无惧无怖,我做不到心无挂碍,只好来为难你了……” 卫君言说着紧了紧手臂,心说他大概是不会再与旁的人深交了,尤其是像秦见深这臭小子一样,时时要让人操心的,事又多容易让人记挂的……这两辈子,有这一个,就够了。 秦见深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往外挣了挣,把伤药塞进卫君言手里,抿了抿唇轻声道,“以前……” 秦见深想说以前没注意,偷偷看了卫君言一眼,心说他还是别提起以前那些伤了,转而道,“昨天晚上是太生气了,以后不会了。” 秦见深不得不解释,他不想对卫君言说谎,又怕卫君言问起手是怎么受伤的,就闭口不言,乖乖坐着,看卫君言动作麻利的把伤口包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卫君言问也不用问,看那张案几上缺了的口,就知道这臭小子估计是发脾气了。 卫君言见他服了软,悠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看了眼桌子上零零散散的奏折,嗤笑道,“你不是内功深厚么?发脾气做什么还用蛮力,你用点内劲,别说把桌子拍烂,就是直接拍成粉都不成问题。” 谁生气还能先想想脾气怎么发的。 难道他还得替四丁考虑考虑拍成粉更容易打扫不成。 秦见深张口就想理直气壮地反驳一句,不过他直觉现在还是别惹卫君言的好,看着正给他上药的卫君言,半响闷声道,“不想去上朝。” 卫君言闻言失笑,“不想上更好,我也不想上。” “最近别碰水,养上两天就好了……”卫君言说完又给他把了把脉,温声道,“不上朝今天便好好睡一觉罢。” 秦见深现在是卫君言说什么是什么,只是睡觉什么的,在他看来实在是一件又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的事,除非卫老三肯陪他…… 秦见深往旁边挪了挪,把堆在床上的纱布药瓶推到一边,给自己挪了点位置,靠在卫君言腿上躺了下来,动来动去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闭上眼睛道,“奏折也要你批。” “嗯。”卫君言伸手给他解了发笄,让他趟得舒服些,低声道,“先睡罢,史册找到了么?” “唔……”秦见深翻了个身,这话及这话的回答昨晚上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演练了无数遍,现在就跟真的一样,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之前被李詹烧了个精光,非得要看么?暗无风找出来一堆,都是些风流野史,没什么用,被我扔了。” “非得要看那个么?”秦见深又翻了个身,平躺着闭上了眼睛,蹙眉道,“……头疼……” 没有也就算了,也不是非得要看那个才能对付那帮老狐狸,早晚想办法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朝堂上不出乱子,没了后顾之忧,他与秦见深相处的时间才会越多,找出病因的概率就越大。 卫君言伸手将这臭小子的头发理顺,十指指腹插]进他的发间,力道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从发根划过,从太阳穴起经百会穴过风池,又从后顶、强间、滑到脑户,风府和暖门,再从督脉往上绕了回来,力道均匀徐徐揉捏,一点点给他开导闭塞,疏通经络。 ☆、第38章 论□□的正确姿势 “你……” 秦见深心悦于他,恨不得连天上的月亮太阳都抠下来送给卫君言,平日卫君言肯碰一碰他他都要激动个半死,何况是头皮这么敏感的地方…… 这么温柔缱绻点点滴滴悉心爱护……天知道他说头疼不过是随口一说来敷衍他的。 秦见深头皮酥麻,整个人先是僵成一团,慢慢又控制不住松软下来,脸颊上不由自主犯上酡红,连肩膀都忍不住微微缩了起来,这感觉实在是…… 秦见深左手紧紧抓着右手,心说卫老三这是在做什么,简直就是在犯罪,秦见深努力压制住想哼哼的冲动,微微喘息,“……你又随便摸人脑袋……快把你的爪子拿开……” 卫君言手一顿,愣了愣道,“不舒服么?” “……”很舒服这话要他怎么说得出口,秦见深咬牙,就是因为太舒服了才会出事,上次那火烧火燎的感觉还记忆犹新,他实在是怕了,万一待会儿再流出鼻血来,那他以后在卫老三面前,还要不要做人了…… 尤其是他现在还知道卫老三心里有他,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很难控制自己不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 秦见深实在是口是心非不起来,只好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紧紧闭着眼睛避免自己的眼神太露骨,卫君言低头看了看这小子脸上淡淡的晕红,心里腾升起了些愉悦,又接着任劳任怨的给这臭小子按摩放松了一翻,低声道,“按摩一下你好睡一些,闭上眼睛,身体放松,我是大夫,还能害你不成……” 秦见深一闭上眼睛,上次偷吻后的甜味和欣悦立马袭上心头,挠得他心痒痒,让他心猿意马呼吸不稳,身体也越来越兴奋,根本控制不住…… 这感觉让他几乎要欲[火焚身,哪里还能放松下来,更何况过了凤翔山那晚,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了,秦见深心里嚎了声要命,伸手拉下卫老三的手,告饶道,“阿言你饶了我罢,不如你给我捶捶腿算了。” 这里的人太讲求礼仪,随便碰哪里都有一堆说道的,比如说脑袋,脑袋就是不能随便碰的地方里最不能碰的。 卫君言笑出了声,收了手笑道,“你嫌弃就算了,头一次做,难免手生控制不好力道,你先睡罢,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秦见深嗯了一声,卫君言把这臭小子的脑袋挪去枕头上,又拉过被褥给他盖好,才低声道,“睡罢……” 秦见深犹豫了一会儿,往外挪了挪,露出里面足足够三五个人睡的地方来,朝床里面努了努嘴道,“坐在下面多无聊,床这么大,阿言你上来。” 他这目的是不是太明显了,秦见深脸红了红,补充道,“你一个大活人坐在那儿,我怎么睡得着,还是上来与我同睡比较好。” 秦见深胡说八道的时候总能说得理直气壮一本正经,就是太容易脸红,别人一看就得露馅。 卫君言一看他这模样,心里就想乐,这孩子容易做梦,最近伤受得多,身体亏损不少,睡觉也不安稳,估计是噩梦做多了,心里害怕不敢一个人睡,不敢睡又不肯直说,自己还要硬撑着,简直了…… 卫君言哂笑道,“我就在旁边坐着看奏章,有鬼来我也是第一个看见的,你安心睡罢。” 秦见深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旁边大片的空位置,反驳道,“床这么大,你来上面也可以看……我睡眠好的很,你吵不到我的……” 卫君言怕他折腾半天精神头又起来,他本也想看看这孩子的作息日常,也就没再说什么,搬了一些奏章文书上了床,翻折子倒弄不出什么响动,也吵不到他,“快睡罢……” 秦见深看了眼靠着床头坐在他旁边的卫君言,咧嘴笑了笑,脑袋往里面挪了挪,不松不紧的碰着卫老三的腰,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那我睡啦。” 秦见深说完当真就乖乖闭上了眼睛,他心里安定,连日不冒头的睡意很快就冒了出来,没多大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大早上躺在床上,对卫君言来说,还是头一回,处理完这一堆的奏章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卫君言又将体内的内劲运行了两个小周天,秦见深难得睡着,卫君言也不想吵他,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就有些无聊起来。 身侧的人呼吸均匀绵长,群臣写的文书也就那些,他再看十遍也翻不出什么新东西,卫君言轻轻放下手里无聊的文书,低头看偎在身侧沉沉睡去的秦见深。 这小子睡觉很有一套自己的风格,刚刚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定是正面朝上,双手交叠在腹部,两只腿也笔直乖顺的并拢着,姿势定然是又规矩又标准,等睡上一会儿,整个人就不老实起来,先是腿划来划去,非要曲起来才舒服,一会儿又翻几个身挪几下,找了个自以为舒服的窝蜷缩起来,床大是大,不过这小子横着能睡成竖着,床头能睡到床尾,床小估计很难满足他。 卫君言看得心里好笑,够着身子扯过被子给他盖好,伸手轻轻搭上秦见深的脉搏,仔细听了半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这臭小子的身体很正常,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卫君言目光心不在焉地在寝宫里转了两圈,就无意识落在了秦见深的脸上。 卫君言一早便知道秦见深长得不错,却始终没怎么仔细看过,现在这么看着,就觉得这小子倒不愧为皇室子弟,眉目俊挺,鼻梁又挺又精致,肤色偏白,五官的弧线分明,睫毛却意外的有点密有点长,脸上泛着点熟睡的潮红,卫君言伸手将刮在这小子脸上的发丝拂到一旁,目光落在秦见深微微张着的嘴唇上,心里微微一动,有些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靠了过去,直至两人鼻息胶着,唇息相交,卫君言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卫君言气息不稳,惊魂不定地靠回床头上,伸手按了按眉心,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他这是做什么,对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未成年,他是变态么?刚才竟是对一个孩子起了那等心思。 他竟然想亲吻秦见深,而且是乘着这孩子睡着的时候。 他竟然对一个孩子产生*,简直…… 卫君言几乎要绷不住脸色,费了好大点力气才没让自己落荒而逃,他僵着身体靠在床头上,回想起他从前天昨天到今天与秦见深相处的种种细节,又想起北冥渊从秋猎回来这段时间每次看见他都是一脸我懂你不用多说的表情,心里那根挂着三观的弦就紧绷了起来。 他莫不是像苏衍看上卫君清一样,莫名其妙看上了秦见深罢? 卫君言又瞟了眼秦见深那张睡着后看起来又‘乖巧’又‘可爱’的脸,心头控制不住地狠狠一跳,那根弦就铮的一声断成了两截,三观顿时就碎了一地。 他真的像苏衍看上卫君清一样,莫名其妙看上了秦见深…… 在卫君言的世界,看上一个男人虽然不是主流,但到处都是呼吁宽容对待一切爱恋的群体,不但同性恋可以正常相恋结婚,连想要与动物植物结婚的人都能到宽容和祝福,他看上一个属性为人的雄性,实在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他看上的对象是秦见深,而他只有十五岁。 若他自己也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那他顶多算得上是早恋,但他前世差不多与苏衍同年,也就是将近二十八岁了,再加上来这里一年半载,加起来三十奔四的人…… 对方还是个未成年。 猥亵未成年是死罪,不管这里如何,卫君言实在难以接受他居然想猥亵一个未成年人的事实。 在卫君言的观念里,未成年是十分特别的一个群体,比如秦瑾清,比如前世受绝对保护或者需要营救的孩子们,虽然秦见深平日做事又狠毒,心机又重,比同龄人成熟,但也抹杀不了他只有十五岁的事实。 大腿上是秦见深无意识蹭过来勾着他的腿,卫君言如坐针毡。 卫君言难以接受,再不想多看秦见深这迷惑人心缠人烦人的蜘蛛精一眼,轻轻把巴拉来他腿上的秦见深的脚拿下去,烫了手似的搁在了床上,直接使了个秘技,被狗追似的一眨眼飞出寝宫去了。 秦见深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这才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龇牙咧嘴眉开眼笑。 卫君言凑到他脸边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他的手,他在那时候就醒了,一点不落完全没错过两人鼻息胶着,近在咫尺,唇几乎要贴在一起值得纪念一百年的那一刻。 他当时紧张得要死,双目紧闭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天雷勾动地火,他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勾住卫老三的脖子来个*惊天动地火辣辣的吻,没想到卫老三居然立马就直起身子了。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梦寐以求的吻! 卫老三估计是害羞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看见卫老三落荒而逃的模样,接吻什么的,虽然这次没能成功,但以后两人住在一起,就有的是机会! 卫老三居然想偷亲他! 秦见深裹着被子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整个人都成了一条滚烫兴奋的虫茧,在床上动来动去。 秦见深滚了几圈又猛地停下,盯着寝宫的大门,拍了拍自己滚烫得冒烟的脸,咬了咬唇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心说他现在重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他几天几夜没睡,眼睛下一大片青黑,脸色也不怎么好。 秦见深又伸出爪子摸了摸自己不怎么红润干裂的唇,嘿嘿笑了两声,心说他得先好好睡上一觉,有些事,姿色好一点,做起事来才能更顺利不是? ☆、第39章 阿言你看我的嘴唇干不干 天气甚好,碧空如洗,鸟语花香,鹦鹉入宅,枯木生芽,京城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连平日里清清冷冷的皇宫,也是喜鹊临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秦见深穿着一身正红喜服,胸前挂着喜庆的大红团花,一路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宫门,过祥云街,径直入了卫府,卫斯年与卫母正端坐高堂之上,下首立着的一人,头上盖着盖头,同样身着大红的喜服。 秦见深咧嘴笑了两声,大步走上前去拉住那人,他一摸这人的手就知道这个即将和他拜堂成亲的人真的是卫老三,心里顿时又安定又欢喜,等听见司仪唱一拜天地,就眉飞色舞地连忙拉了卫老三一起拜了天地、父母,给卫斯年磕了头,这才一路牵着卫老三的手出了门。 两人共乘一骑,卫老三一直又乖又顺从地躺在他怀里,秦见深一路喜得龇牙咧嘴,等两人携手进了寝宫,秦见深掀起盖头来,瞧见红盖头下面那张清俊却略带点羞涩的脸,更是乐得飞起来,等吹了烛火,两人这样情意绵绵一翻,那样*一翻,秦见深就想,这真是太好啦,卫老三真的嫁给他啦! “皇上?皇上?快起来了……” 皇帝昨儿并没说今日不上朝,四丁作为宫里唯一的内侍,过了点叫皇帝起床这样艰巨到有可能掉脑袋的重担就落在了他肩膀上,以往皇帝起得比鸡早,他压根就没见过睡着后也依然不怎么正常的皇帝好么! 这魔性的笑声,简直要吓死人了! 四丁踌躇了一下,站得远了一些,大声唤道,“皇上?皇上!快起来了!” 秦见深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一动不动,目光环视了一周,他就说怎么像做梦一样,没想到醒来真的是做梦。 不过就算是做梦,那也是一个难得的美梦,而且又完整又齐全,简直跟真的似的。 秦见深意犹未尽地把这个有条有理的梦回味了一遍,顺便把一些明显不符合事实的场景靠脑补纠正过来,比如说他是皇帝,是不可能给卫斯年磕头的,两人共乘一骑什么的只能在别的地方另找机会…… 秦见深心说这个梦一定要记下来,以后可以讲给卫君言听。 四丁见皇帝发呆,舒了口气,趁机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准备汤水给皇帝洗漱。 秦见深一边在寝宫里搜寻卫君言的身影,一边暗暗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见卫老三真的叫他一声夫君呢。 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可以徐徐图之,现在卫老三心里也有他,要追到手简直是手到擒来,叫夫君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见深咂咂舌,精神抖擞的从床上坐起来,扬声叫暗无风进来伺候。 暗无风平日都守在寝宫外的暗处,连同暗清暗静三人,负责寝宫周围的第一层防卫。 暗无风是暗尊之首,跟在秦见深身边时间更久一些,他比较年长,相貌普通皮糙肉厚,做事稳重深得皇帝重用,自从暗小九失去帝心以后,暗无风还负责兼职处理一些杂事,比如说替皇帝跑跑腿传个信什么的。 当然,能出动暗卫传信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卫府的三公子如今的相国卫君言。 秦见深问暗无风,“相国呢,去哪里了。” 皇帝一醒来就找人,暗无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两人之前还爹爹儿子的浑叫,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瞅着自家主子这股黏糊劲儿,说不得当真拿那位卫公子当爹来看的,而那位在他看来十分妖异的卫公子,对自家主子也是掏心掏肺好过了头,超出了常理。 按理说卫公子年纪轻轻,也不可能生出这么大的私生子呀…… 亵渎先帝乃至亵渎当今圣上都是诛灭满门的死罪,虽然他诛灭满门也只有他老光棍一个,暗无风觉得自己思维发散得有点远,连忙拉回了放飞狂奔的念头,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卫公子有事出宫去了,昨晚回来过两次,交代属下要是今晨主子还没醒,就叫醒主子起来用膳,还让侍从随时热着饭食,以便主子一醒来就可以随时取用。” 秦见深听着,心情好得快飞起来,嗯了一声吩咐道,“让四丁进来伺候。” 暗无风应了声是,退下了。 四丁早在门外等着了,见皇帝似乎没啥起床气,进来后行了礼,瞧了瞧天色提醒道,“再过半个时辰便要早朝了。” 秦见深吩咐道,“你去将早膳端过来。” 秦见深先去寝宫后面的浴池洗了个澡,更了衣,想了想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小盒子来,神采飞扬地拿出了那根雕龙玉簪,递给了四丁,让他替他冠发。 四丁立在秦见背后,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这根他只见过没摸过的发笄,忍不住偷瞄了那个一直十分神秘、自家主子连看也不给他们看的小盒子一眼,藏得这么好这么严,就算不是宝贝,那也该是些辛秘之物罢? 只见里面乱七八糟零零碎碎的一些小东西,四丁一愣,心里只想说五个字,什么玩意儿。 主子的怪癖很多,也不差这一样。 四丁看了一眼懒得再看第二眼,规规矩矩动作麻利的开始给秦见深冠发。 秦见深伸手把盒子里的东西都摸了一遍,见东西都在,又盖上盖子收了起来,打算一会儿藏回床底下。 秦见深看了眼他以往从来不关心的铜镜一眼,看不太清,就问道,“笄不会掉下来么?” 这话简直是质疑从业人员的业务水平,要知道他伺候主子都多少年了,这点事也做不熟练,那还了得,四丁回禀道,“主子放心,牢得很。” 秦见深满意的点点头,时辰也差不多,他妥妥当当用了早膳,精神头十足地上早朝去了。 秦见深心情好得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卫君言这里就不同了。 他看上秦见深这等惊悚的事实,劈得他一天一夜也没回过神来,若不是还记得有正事要做,他就想窝在家里一个人静静,哪也不想去,尤其不想上朝。 他前段时间在凤翔山让秦见深称呼他为义父或者舅舅都是真心的,卫君言实在想不通,怎么才过了一个月不到,他就对一个晚生后辈生出这等龌龊心思了。 尤其对方是秦见深。 秦见深那死孩子生性多疑心防过重,尤其被人毒死过一回,更是谁也不肯信了,在那臭小子心里,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苏衍勉勉强强算是能多说几句话的人,对他死心塌地的小跟班北冥渊,大概就比普通的臣子特殊一点,变成真正的亲信,还需要点时间,连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侍从四丁,现在也彻底沦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传话筒,两人前前后后相处了十几年,硬是没生出什么友谊来。 秦见深跟谁也不亲近,把自己弄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只除了他。 卫君言越想越不得劲,一晚上就混过去了。 朝还是要上的,弹劾他的折子已经够多的了,他现在是众矢之的,再无故不去上朝,那帮子吃饱了没事做的言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外面一片艳阳天,卫君言强打起精神,瞧见不远处的宫门,心说还是正事要紧,别的事先放一放再说。 卫君言正在给自己一会儿要见到秦见深那臭小子做心理建设,冷不防背后有人轻拍了他一把。 是北冥渊。 卫君言心不在焉的打了声招呼,“子渊早。” 北冥渊看了看卫君言的脸色,微微挑了挑眉,笑道,“相国你这一脸的欲求不满,怎么,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得相思病了不成?” 卫君言闻言脚下差点一个踉跄,心说真有那么明显么?他上辈子心如止水地过了二十八[九年的和尚生涯,就算昨天早上有点想犯罪,那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连吻都没真的吻到,怎么就欲求不满了。 北冥渊早就看出来了,隐瞒也没意思,卫君言怏怏道,“子渊你放心,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我会很快调整过来的。” 北冥渊一愣,卫君言还未等他明白过来,就停下脚步做了个揖,神色凝重,“还烦请子渊帮我遮掩一二,别让皇上知晓了。” 北冥渊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卫君言什么意思,面色更为古怪,他心里咂舌,直言道,“你这还有什么好遮掩的,比起你来,兄弟我这才是有苦没处说。” 他这么说,卫君言就想起北冥渊心悦之人是他弟弟北冥泉,只是比起兄弟两人的禁忌恋,他一个变态大叔猥亵未成年也实在没好到哪里去。 卫君言伸手拍了拍北冥渊的肩膀,提了提神道,“听说人世间最苦的事莫过于求而不得,辛苦你了兄弟。” 北冥渊呆了一下,上上下下扫了卫君言一眼,隐隐猜到了什么,心里有些想笑,错身往前走去,丢下了个重磅炸弹,“瞒着全天下人相知相恋,是有点辛苦,不过偷偷摸摸的,有时候还挺刺激……” 卫君言愣在了原地。 北冥渊握拳在嘴边咳笑了一声,又退回几步到卫君言身边,小声道,“情爱之事如搁浅之鱼得了甘甜之水,让人欲罢不能,被翻红浪恩爱缠绵又最是妙处无穷,君言你真的要当和尚么?” 北冥渊一副过来人回味无穷谆谆教导的语气,卫君言心里千军万马一齐奔过,心说真是没看出来平日里正正经经的北冥渊思想觉悟这么高人格这么堕落,表面上人五人六道貌岸然的,内里却如此光棍坦荡。 卫君言心说莫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他索性不再纠缠于此事,拍了拍北冥渊的肩膀道,“谢谢子渊的开导,我想通了不少,走,皇上也到了,咱们进去罢。” ☆、第40章 阿言你看我的嘴唇干不干 卫君言是相国,统领百官入殿。 北冥渊为大理寺卿,兼任威武将军一职,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北冥渊瞥了眼上首今日没怎么放冷气的皇帝,再看一看前面年轻相国清俊挺拔的背影,心说你就算想发乎于情止乎于理地做一个正人君子,也要上面那位肯才行啊。 皇帝要真欲求不满起来,恐怕连他自己都害怕。 北冥渊瞥了眼皇帝今日盯着相国又亮又火辣的眼神,心说还是自家的小泉好,聪明温柔天真美好,哪里像上面那位,外表虽是光鲜靓丽,实际上却是一位能要人命的毒寡妇食人花,尤其他身份摆在那儿,两人当真凑在一起,卫老兄恐怕要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北冥渊这么想着,就有些同情起卫君言来,整整衣装,出列行了礼,禀报道,“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从一进太和殿,秦见深就想跟卫老三来个深情对视会心一笑什么的,没想到卫老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站在下首,连看都不肯朝他看一眼。 别说是对视了,卫老三就给他留了个黑黝黝的脑袋和半个额头,连个正脸也没露给他。 “北冥爱卿请说。”秦见深一边敷衍,一边定了定神,心说好呀你个卫老三,昨天趁他睡着了想亲他,现在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我不知道我很正常的样子,秦见深又扫了卫君言的头顶一眼,心说等会儿下了朝,他不找机会把卫老三这层伪君子的羊皮扒下来,他就不信秦。 北冥渊把手上的折子递上去,口里道,“南阳温侯上表,为其子温群请封袭爵,请皇上过目。” 靖朝贵族爵位从大到小排位为王、公、候、伯、子、男等六个等级。 爵禄是世袭制,即先辈如有功受爵禄,后代子孙虽无功,亦可承袭享有爵禄。 王、公等皆是封给开国功臣的,封地及家宅财产皆是世袭,子袭父爵,皇帝还另有赏赐,实实在在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活典范。 秦见深哦了一声,朝户部尚书柳越道,“袭爵乃是大事,柳爱卿替朕准备一份厚礼,银钱三百万,送去温郡给温侯,就说朕聊表心意。” 秦见深话音一落,柳越立马就火烧屁股跳起来了,出列急道,“还请皇上三思,如今国库空虚,泗州水患的赈灾钱粮都还凑不上,哪里来的三百万银钱封赏温侯,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秦见深脸色很不好,手里的折子砰的一声放回桌子上,寒声问,“没钱?这十几年的税供都去哪里了?” 柳越脸色涨得通红,钱都去哪里了,钱不都进了这一朝的王公贵族口袋里么? 秦见深看着底下这一堆人,心说站得高就是好,底下人什么心思什么动作他一目了然,“朕听闻青州的百姓往朝廷交税三十旦粮食,就往青州候交税六十旦——” 秦见深看着下面腰弯得更深的臣子,缓缓问,“柳爱卿,青州候与你家有姻亲之谊,你来跟朕说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柳越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帝是在这等着他。 国税比不上地税,在靖国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以往的皇帝没提,这空子也就越来越大,赋税都给封地上的侯爵收去了,朝廷收上来赋税不足三分之一,还不够群臣中饱私囊的,国库哪里还能存下什么钱来。 这话想归想,却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柳越有一种预感,只怕他一开口说了这话,脑袋当场就保要搬家,新皇行事不按常理,没一次是好相与的,就算他有青州候在后面撑腰,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怕他信还没送出去,就死在这殿上了。 柳越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背上冷汗涔涔淌下来,沁湿了朝服,跪在地上勉力回禀道,“还请皇上明鉴,臣虽与青州候有亲,但路途遥远相隔千里……两家已经多年没来往了……青州之事,臣实在是不知啊……” 秦见深心里冷哼了一声,挑眉笑了笑,温言道,“柳爱卿莫要惊慌,朕今日不过就事论事,不挑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的茬,只是国库当真是一分钱拿不出么?封侯一事倒也算了,泗水之危刻不容缓,爱卿可有救急之路解围之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 听皇帝这意思,难不成是想从朝臣上搜刮不成? 柳越面色如土,他前几天刚搜刮了家底拿去赎家里那个不孝子的命,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柳越嘴里心里都是苦味,咬牙道,“臣……臣愿出五千两纹银,两千旦存粮,略尽绵薄之力,以解泗水之急。” 这可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秦见深目光一扫,顿时噼里啪啦站出来了一大票,纷纷都叩首回禀说出钱出粮,连柳清这个寒门出生的,也比照着柳越,供出了两千两纹银,一千旦存粮来。 秦见深看这架势,笑了笑道,“都说地主家有余粮,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群臣还以为他要纠贪纠腐,皆是神经紧绷,各自想着对策。 秦见深也只是一说,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不过靖朝乃泱泱大国,诸位乃是肱骨栋梁,朕岂可从你们腰包里掏。” 说东的是你,说西的也是你,黑白道理都给你占去了,柳越与陈清对视一眼,皆是咬碎了一口门牙,心里都暗筹皇帝这莫不是嫌少不成? 秦见深看了眼下面不吭声也不抬头看他的卫君言,心说卫老三是不是准备一早上都当屏风背景,不肯看他一眼了。 秦见深先问了陈清,“令尹有何高见,靠爱卿们募捐虽能解一时之急,但不是长久之计,陈爱卿可有良策?” 皇帝这问的是富国强兵之法,国库没钱的根本原因在哪儿,这朝堂上一大半的人心里都门清儿。 不能说不能做,能有什么良策? 陈清头疼,但也知道这事他想逃也逃不过的,他一个寒门出生的,背后又没族又没爵的,位至令尹,皇帝不揪他出来揪谁出来。 只是他也不是傻的,说不到点上显得自己蠢,当真说了点什么,又势必要与天下公卿贵族为敌…… 万般念头也不过一眨眼间,陈清跪在地上磕头谢罪,“还请皇上赎罪,臣愚钝。” 秦见深颔首,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转而看向卫君言,语气和缓,“朕听令尹与诸位大人皆说相国有大才,能安邦定国,此事相国可有法子?” 群臣这段时日也摸出了点皇帝的脾气,那就是他面上对你越温和,越客气,你倒的霉就越大,柳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颇有些同情的看了卫君言一眼,乘机缩到陈清背后去了。 靖国什么情况卫君言一清二楚,他既然想帮秦见深收拾这一片河山,见现在是个好机会,也就出列道,“臣有一言。” 卫老三还是不肯抬头看他…… 秦见深盯着卫君言的脑袋点点头,又想起卫君言看不见他点头,遂连忙开口道,“相国请说。” 卫君言理了理思路,开口就在朝堂上扔下了一个惊雷,“臣建议减爵禄。” 太和殿里静得落针可闻,群臣暗地里相互看了看,皆是一言不发。 卫君言也不管他们交头接耳,接着道,“受封食禄的贵族太多,影响朝廷财政税收,臣建议已传三代的取消爵禄,至于那些取不掉又没什么大用的……靖朝地广人稀,臣建议停止对远亲贵族的按例供给,并且将这些贵族充实到地广人稀的偏远之地去,损靖国之有余,而继其不足。” 靖所有余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 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绝灭百吏之禄制,损不急之枝官,以奉选练之士,使私不害公,谗不敝忠。 意思就是减少无用的爵禄官职,再把那些除不掉,但是细枝末节的贵族迁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便于真正的发展壮大靖朝。 这是拓土殖民的形式之一,没什么稀奇的,卫君言接着道,“削减废除无用、无能的官职,腾出位置,以奖励真正为国出力于国有功的人。” 秦见深本只是想让卫君言看一看他,没相当卫君言当真一条条给他认真做了谋划,他渐渐听得入迷,神色也凝重起来。 卫君言说的这些,都是以后要慢慢推行的,他现在做的,就是给朝堂上这些人先提个醒,说白了,愿意遵循的算他有自知之明,不愿意的,他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们靠边站。 北冥渊听得心头大震,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卫君言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只是靖国的朝堂,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正正经经说过这些朝事了。 礼部尚书忍不住上来打断道,“相国此言太过异想天开,靖朝侯爵总有百十余人,势力庞杂,介时群起而攻之,只怕要引得天下动荡不安。” 卫君言心说不破不立,这百十余人都是些什么人,手里捏着什么他一清二楚,反了还好,要是不反,他还得费心思找些别的由头,想从根本上解决靖朝这一滩烂摊子,削减贵族侯爵势在必行。 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卫君言语气铿然神色笃定,“余大人放心,并不是立刻便要取消爵禄,从本代算起也还有几年缓冲的时间,臣建议皇上颁布法令,一来言明侯爵之子均分袭爵,不分嫡庶皆有袭爵的资格,二来皇上招贤纳士乃是明君,想得爵位,大可来朝建功立业,朝廷不想养的是没用的废人,对有识之士有功之人,皇上定然能论功行赏,封官封爵自是不在话下。” 陈清看着思路清晰对答如流的卫君言,恍神间就想起了自己初入官场时的情景,忍不住上前问,“卫大人所言‘废井田,开阡陌’是何理?” ☆、第41章 阿言你看我的嘴唇干不干 陈清乃是寒门子弟,又任令尹一职,对靖朝历来的政令还算了解一些,朝堂上一大半的官员不食五谷又不管农事,对这些一知半解,听着卫君言与陈清一询一答,皆是一头雾水。 井田是靖朝的土地管辖制度,意思是土地归皇帝所有,农民集体耕种,阡陌便是土地与土地之间的封界,南北曰阡,东西为陌,每个农民能种的土地都是固定的。 卫君言看了陈清一眼,回道,“简单的说,就是打开对土地的限制,破除阡陌,以静民生之业,百姓受田以后,承认土地私有,可以稳定民心,最大限度的发挥出百姓种地的自主意愿,尽地力之效。” 陈清并不是贵族出生,卫君言要削弱贵族势力与他没有多大关碍,反倒是卫君言所说的这些民生之计,让他心里颇有触动。 陈清想了一会儿,忍不住频频点头,又接着问,“对泗水流民及梁州流民,卫大人可有想法?” 卫君言不知陈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臣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怕还镇不住他们。 卫君言说得言简意赅,“屯田。” 秦见深面上虽然绷得沉着冷静高深莫测,一幅看着臣子专注聆听的模样,脑袋却早就歇了菜,看着卫君言神魂颠倒心情激动,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卫君言说的东西,很多他根本一点都不懂好吗? 除了陈清,跳出来反驳质问的也有好几个,卫君言功课做得足,对靖朝的时事和来历有足够的了解,知道足够多,又实实际际对此分析研究论证过,足够应付他们了。 陈清顾不得其他,又问,“敢问大人,何为屯田?” 陈清神色虽是激动,态度却恭敬了许多,不像是来找茬的,卫君言看了他一眼,心里微微一动,耐下性子解释道,“由朝廷发放粮种和农具,强制农民和闲职的士兵耕种朝廷的土地,征收一定的田租以后,剩余的粮食归百姓和士兵自己所有,推行一段时日,有成效之后,便可将强制耕种改为自由应募,有田有粮,百姓们有一个安定的环境,自然愿意安下家来。” 卫君言并不是空泛其谈,他说的每一条都能与靖朝的历史和现状结合起来。 后世优秀可行的政策很多,适合靖朝的却难找,卫君言提出来的这些,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推敲考究的,屯田一方面能让大量的流民食可果脯,避免生出暴[乱,一方面能大面积开垦无人无主的荒地,朝廷拿出实际行动奖励耕种,长此以往,粮仓想空着也难。 至于卫君言所说的精兵之道,只有在有钱之后才能施行,怎么样养出一支精锐之师,现在也不是朝臣所关心的,卫君言言简意赅的过了一遍,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再跳出来提出异议,就顺便给这些朝臣画了一副富国强兵的大好蓝图,说完便立在一边没开口了,等着下面的朝臣回神。 他要推行新政,势必要过朝臣这一关,反对的声音小一点,新政推行起来也容易些。 忠奸参半的朝廷才是正常的朝廷,靖朝已经病态到一定的程度了。 卫君言本不抱什么希望,没成想倒真有几个人拜声应他的,倒真是应了那句话,贪官也想现世安稳,奸臣未必就愿国破家亡。 毕竟百姓富有了,朝廷有钱了,贪官也才能贪得更多,奸臣才有好彩头谋划。 至此,卫君言说得口干舌燥,群臣各自思量,太和殿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也渐渐平息下来,正是该正主出来说话的时候。 天下是秦家的,正主指的自然是秦见深。 秦见深只管看着卫君言发呆,一副饿狗看见肉骨头垂涎三尺两眼冒星星的德行,北冥渊眉眼抽搐,示意了半天不见皇帝回魂,只好密语传音给他,“皇上。” “皇上?皇上!” 秦见深半点反应也不给,五迷三道,火辣辣的目光能亮瞎人的眼睛,北冥渊啧了两声,加大了声音唤道,“皇上,群臣等着你呢。” 秦见深这人从小就练就了一副城墙厚的面皮,回过神来见卫老三完全没发现自己的痴样,就十分的波澜不惊,老神在在地总结道,“相国说得有几分道理,限你五日之内理出个章程来,除了把折子送来朕这里之外,政令同时下发至六部,着大理寺及北冥渊协助新政施行,有无成效,一试便知。” 秦见深一脸的高深莫测,因为他全程走神发痴的缘故,卫老三究竟说的啥,他其实真的不是很明白……只是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北冥渊被点了名,听着皇帝这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皇令,忍不住往上瞟了一眼,心说他跟的这位主子,似乎也有几分做昏君的潜质。 大理寺本就管的刑律,有抓人放人之权,再加上北冥渊,交于他全权使用,相当于是得了朝廷的权威武力支持。 卫君言忍不住抬头看了秦见深一眼,心说他方才说的这些之前也没和秦见深商量,没想到这臭小子居然连想都没想就全盘接收了。 卫老三终于肯看他一眼了。 不过卫老三看的时间是不是久了点…… 秦见深绷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目不斜视地看着下面的朝臣,耳根却悄然爬上了晕红,心说卫老三到底是在看什么,难道他用早膳的时候饭粒粘在脸上了? 秦见深强忍住想伸手去脸上抹的冲动,心里猜测来猜测去,突然福至心灵,心说难不成像上次一样,卫老三这次也是在发呆? 秦见深飞快地扫了眼卫君言,没想到却被卫君言抓了个现行,秦见深没做好准备,一对上卫君言的视线就慌了神立马别开了眼,只是这下连脸都满上了红晕,整个人都淡定不下来,该死的,没想到卫老三居然这么喜欢他,用那么深情露骨的目光看着他,偶尔来一下还行,要是以后天天都这样,那他还用不用处理朝政了? 秦见深被勾了神智,心思都不在朝堂之上,群臣也好不到哪里去。 懈怠了几十年,应付了事了几十年,死水塘子里突然投下一枚惊雷,群臣没事的本就没事,有事的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几十年专门用来揽权夺利勾心斗角的脑子,今日突然要想点正事了,难免就有些烧脑伤神。 秦见深挥手道,“都回去给朕好好想想,新政推行在即,按领朝廷俸禄的人数算,每户每人都想出一条利国利民的策令来,三日后呈来与朕,退朝。” 秦见深说完,看了卫君言一眼,起驾回宫了。 卫君言头皮发麻的站在原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心存不端的缘故,小皇帝看过来那一眼竟是被他品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比如说你快来我等着你……诸如此类赤[裸裸的暗示勾搭。 卫君言心说自己就算没疯,离疯也不远了。 卫君言正踌躇不定,没想到瞌睡遇到枕头,陈清上来朝他行了礼道,“相国可有空闲,老臣京郊有处宅院,里面遍种银杏乔木,恰值金秋,漫天黄叶别有一番美态,相国可否赏脸下榻,与臣等京郊一游?” 陈清官居令尹,能拉拢过来必然会事半功倍,卫君言当下也不推脱,拱手回了一礼,寒暄道,“陈大人有请,却之不恭。” 几人你来我往寒暄了一翻,一齐往宫门去,还未走几步,就听后面有人气喘吁吁的赶上来,“皇上召见,相国请留步!” 四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抢上前来了朝一干大臣一一行了礼问了好,喘气道,“诸位大人见谅,皇上有请相国问话……十万火急……” 刚刚朝堂上发生的事,皇上想招人细说倒也在情理之中,陈清等人也不强留,与卫君言约定三日后沐休再聚。 卫君言不好在群臣面前拂了皇帝的面子,只好先回宫了。 四丁一边前面领路,一边道,“还好赶上了。”他能打包票,他要是赶不上,这双腿也不用要了。 从太和殿到寝宫有好几个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一路转过去,接着一段长长的回廊,走到尽头,就是皇帝在的寝宫了。 四丁走着走着说是去传饭,让卫君言自己过去,迈着小短腿就跑了。 卫君言走得闲庭信步,转过角的时候突然心中一凝,往侧边掠了一步,来人扑了个空,一个趔趄控制不住,脑门就朝回廊上的桅杆撞了过去,真撞了还不得直接翻进池子里,卫君言连忙拉住他,哭笑不得的斥道,“你多大了,能不能别老做这等幼稚事,等掉进水里当了落汤鸡,还有得你受的。” 秦见深没抱到人,也不气馁,乘势往卫君言身上一挂,他心情好,卫君言把他撕下来他也不生气,只心情甚好地推着卫君言坐到凉亭里,拿过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口干么?喝口茶。” 卫君言说了一早上,嗓子有些冒烟,抬起茶杯押了一口道,“早上吃过东西了么?” “嗯,上朝之前用过早膳了。” 秦见深挪过来了一些,凑近道,“阿言你呢?饿不饿?” 卫君言唔了一声,就没了言语。 停了一会儿,卫君言又问,“昨天睡得好么?” “嗯……”秦见深心说来了,心里乐了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其他都好,就是梦见一只大蚊子,来叮我的嘴皮——” 卫君言一口茶简直没把自己哽,如坐针毡,心说人果然不能做坏事,他现在不管听什么想什么,脑子里随时都能浮出禽兽不如四个大字,简直让人坐立不安不甚其扰。 “还是因为天气太干了……”卫老三挺淡定的嘛,秦见深心里乐翻了天,挠了挠唇,举到卫君言面前,问道,“阿言……你看我的唇,是不是干开裂啦。” 他的唇哪里干,分明红润的很。 ☆、第42章 以光速在恋爱 秦见深举着唇送到卫君言面前,煞有其事,“阿言……你看你看,是不是要开裂啦。” 以卫君言当下的心境,是很难欣赏到什么事物美或者不美的。 他听秦见深这么问,当真就看了秦见深的唇一眼,接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小瓷瓶,这药本来是他配给秦见深擦手上的伤口用的,能让伤口愈合得快些,不留疤痕,纯天然无毒无公害,也有滋润肌肤的功效。 卫君言把药膏递给秦见深,嘱咐道,“倒不是很干,只是冬天快到了,你若觉得干,想起来的时候抹点在唇上,就不会开裂了。” “…………”秦见深抚着唇想掀桌,心说这死呆子真是够了,他都这样了,就算没有情不自禁扑上来吻他,也该给点别的反应罢,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秦见深心里吸了一口气,拧开了小瓷瓶的盖子,整个人又往卫君言身边挪了一些,两个人胳膊碰着胳膊挨着坐在一起,距离近到连缝隙里的空气都全给挤了出去。 秦见深把开了盖的小瓷瓶递到卫君言面前,挥了挥自己包扎起来的右手,示意卫君言道,“手不方便,帮我抹一点。” 秦见深暗暗期待,这下该有动静了罢? 他这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卫君言连他一]丝不挂的果体都看过无数回,又岂会因为帮他抹抹药就能化身为狼的。 尤其秦见深那点猥琐的念头隔着城墙厚的面皮,一点没透露出来,说得一本正经很像那么一回事,卫君言压根就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 卫君言以为他当真要抹,就着茶水的杯盘洗了手,指腹挖了点药给他抹匀了,哂笑道,“摸起来是有点干,估计是缺乏睡眠的缘故,抹点药几天就好了。” “……”秦见深两眼都能冒出火光来,几乎想朝面前这个混蛋直接呐喊咆哮,你他么摸着的时候就没有点别的感觉么?比如说像他这样,脸红心跳心潮澎湃什么的?! 两人凑这么近,卫君言目光专注,温热的指腹在他唇上柔软细致的抹着,别有一翻温柔缱绻,秦见深没勾着卫君言,自己反倒心跳不稳脸上飞红,不过很快他就顾不得享受‘温香软玉’了,嘴唇上这药膏实在太香了! 秦见深眉头打结,鼻子又嗅了嗅又舔了舔,干呕了一声差点没连早上用的早膳一齐吐出来,“这什么味,怎么这么难闻……” 他脸都皱成了一团,不住的龇牙咧嘴,模样倒像吃了只剧毒无比的死苍蝇,实在是又夸张又搞笑,卫君言好笑道,“里面加了点艾草,又不是什么怪味,也没毒,忍忍罢,两三天就散了……” 两三天……秦见深面色如土差点没仰倒在地,心说他这一切都是为的什么……唇上有这死怪味,卫老三更不可能会亲他了…… 卫君言见他面有菜色几乎要翻白眼晕过去,更觉得可乐,心说这小孩儿一天没事儿就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实在是欢乐得很。 谁让他要擦之前也不自个儿闻闻味道的,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秦见深见卫老三眼里脸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心里就来气,心说叫你乐!叫你看笑话! 他这么想着,整个人就扑了上去,动作又快又狠又准,嘴唇重重的贴在了卫君言的唇上,顺便磨蹭了两下,企图把药膏全染去卫君言唇上。 让你笑,让你也尝一尝这比皂荚更恶心,香到你想吐的滋味儿!该! 这一变故当真惊呆了无数人。 从远处抬了午膳过来的四丁呆在了原地,好险时时刻刻记得保命要紧,手里托盘才没摔在地上。 隐在暗处的暗无风和暗静气息不稳差点现出形来,两个老光棍对视一眼,心里皆道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最后综上所述皆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除了这些明处暗处的属下们。 还有瞬间变了色,僵成石像的卫君言。 以及一开始真的只是怒火中烧恼羞成怒想着有难同当的秦见深自己。 卫君言:“……”什么情况。 秦见深:“……”怎么办?好激动,他居然扑上来了!并且准确无误地吻到卫老三了! 问题的关键来了,都这样了,他是不是该抓住机会*的吻上一翻? 这样做的后果后果有两个。 第一,卫老三会回应他,两人会在这丰收的季节,阳光万丈金秋的早晨里相拥而坐并来个深入灵魂直击人心的热吻! 第二,卫老三会揍他,并且会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第一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占时不予考虑。 结果只可能是第二个,不过既然卫老三要揍他,揍一拳也是揍,揍两拳也是揍,明显他乘机吻个够本更划算些! 心动神动,秦见深这么想着,手就搂了上去,连脚也顺便缠到了卫老三的腰上,整个人都挂在了卫君言身上,手脚并用,保准能缠得卫君言无力反抗。 这都是什么事儿!这小子是猴子变的么?!这膏药确实是香得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卫君言愣了一下,就开始往后挣扎,没想到他身子往后挪一分,这臭小子就往前三分,结果就是两人裹在一起从石凳上仰倒了下去,秦见深伸手护住卫老三的后脑勺,只听砰的一声,两人便一上一下摔在地上了。 期间还夹杂着骨头错动的咔嚓声,卫君言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推秦见深道,“快起来,你的手伤到了——” 秦见深手背是有点疼,不过无伤大雅,他无师自通地伸舌在卫君言的唇上舔了一下,心里激动得不行,感觉灵魂在腾升,飘飘欲仙如醉云端…… 灵魂的反应由下至上,*的反应由上至下,血液都冲向了脑子,秦见深又得寸进尺的探进卫君言嘴里,在卫老三的牙齿上触碰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了卫老三的舌,整个人顿时连三魂七魄都震颤了,唇齿相依,相濡以沫,他和卫老三居然能这么亲密,这么密不可分! 卫君言顾不得想现在这恶霸强行扑倒良家妇女意图不轨的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头晕目眩,肠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一股一股往上涌,肠道痉挛,几乎没当场就吐出来。 香水脂膏闻起来是不错,但要真放到嘴里,真正恶心到人想吐。 卫君言头晕目眩,伸手推秦见深,含混道,“你快让开!” 让开!?怎么可能!他没听见! 秦见深伸手握住卫老三的手企图压在地上,卫君言无法,使了点内劲将将秦见深震开,他没使多大的劲,刚好能松开身上的束缚罢了。 秦见深猝不及防,被震得跌坐在地上,他还没来及对卫君言居然对他动用内劲这件事做出反应,就见卫君言从地上跃起来,趴在栏杆边不住干呕,呕了一会儿,居然真的吐出来了…… 秦见深一脸苦大仇深地愣在了原地:“…………” 卫君言脸色发白地吐了好一会儿,秦见深一边看着都难受心疼。 他想上前帮卫君言拍拍背,不过心裂开了一大个口子,巨大的痛苦没过他的头顶,将他钉在了原地,他原本以为卫老三只是面皮薄,为人正派不肯主动与他亲近,没想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难道昨天也是想吐,这才落荒而逃么? 看样子他是真的很难受,秦见深强忍着泪奔的冲动,从地上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在卫君言背上轻轻拍了拍,给他顺了顺气,强忍着心里几乎灭顶的疼痛和失落,勉强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恶心到你了罢?该,谁让你笑话我的。” 这死小子简直幼稚到了极点,卫君言等缓过气来,这才看向秦见深,神色严肃,“以后不许跟别人开这样的玩笑,听见了么!” 这小子现在只跟他亲近还好,开开这等玩笑无伤大雅,往后要是与别人也这样,那真是……… 秦见深心里本就强忍着难受,现在当头被训斥了一翻,更是悲伤逆流成河,灰头土脸的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想开口道歉,又觉得悲凉,等看见卫君言拿茶水漱口,更是难受窒息得几乎要站立不住,心说原来是他会错了意,又自作多情了一回,卫君言哪里有半点喜欢他的样子…… 卫君言见他失魂落魄的站着,心里一滞,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太过严厉,忍不住叹了口气,拿过旁边茶台上的方巾给他擦了擦唇,把上面残留的香味也擦掉,心说这臭小子不过十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卫君言仔细给他擦干净,缓了缓语气教导他,“不能随便碰别人的唇,也不能让别人随便碰你的唇……知道了么?” 秦见深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心说他不会碰别人的唇,也不会让别人碰他,他只会对卫君言一个人这样,哪里有别的什么人。 卫君言无奈,他自己还一头乱麻,还非得打起精神教导他,只是这臭小子没有长辈教导,又没什么狐朋狗友,平时不是处理朝政就是练功,这么下去,以后难保不吃亏…… 卫君言见他一脸丢了魂的模样,低声劝解道,“唇舌交融……只能发生在你与你妻子或者喜欢的人之间…就像苏衍和卫君清这样的夫妻………” 妻子……王后……早晚有一天,这臭小子身边会有他喜爱的人…… 卫君言微微恍神,半响才回过神来,别开视线接着道,“你现在还小,等再长大些,你就懂了……总之记住我的话就对了……” 秦见深听了心里更是针扎的疼,原来卫老三什么都懂,只是他想要的对象不是他…… 秦见深心里又酸又涩,情难自已,喃喃道,“在我的梦里,阿言早就嫁给我了,早就是我的妻子,我的王后了……” 卫君言脑袋有点懵,“…………谁?谁是阿妍?” ☆、第43章 谁也别来救他 秦见深神情恍惚之下说了一长串的话。 他自己不知道,听的人就吓傻了。 四丁耳朵里被迫塞了一堆淫言浪语,被雷劈了似的,呆愣了一下就火烧屁股抬着托盘撒丫子跑了,暗无风与暗静走不是留不是,勉强在树枝上挨了一会儿,生怕待会儿还要看见什么惊世骇俗更不得了的事,打着为主子清理场子的名号,也一溜烟跑了。 所以秦见深话还没说完,以这亭子为中心的方圆十里以内,就只剩下卫君言一个人了。 秦见深的原话是这样的,“阿言就是阿言……我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阿言,我喜欢阿言,睡觉前想看见阿言,醒来的时候想看见阿言,梦里面也全是阿言……想和阿言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亲吻……拥抱,想和阿言一直在一起,直到死去的那一刻,永远也不分开……” 这长长的一段火辣情话,被秦见深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在卫君言看来,有一种直击心脏的直白可爱,卫君言震惊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以后,在是做一个不顾伦常的禽兽与直接将秦见深的话复制粘贴一遍之间犹豫挣扎了半响,开口道,“过来……” 秦见深已经陷入了自己织造的迷障,根本没听见卫君言的说话声,说着说着脸上还溢出了十分白痴的笑,彻底成了一台情真意切的情话制造机,“……我偷偷喜欢阿言很久了,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不会碰别人的唇,也不会让别人碰我的唇,我喜欢的人,想亲近的人,一直都只有阿言,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人……” 卫君言知道有些话放在心里不说,对秦见深不太公平,但这些话要他想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现在不用他想,可以直接复制粘贴,这一个一个的字也像裹了一层沾了水的糖一样,又粘又腻又尴尬,肉麻之极,在他喉咙里滚了几圈,硬是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在我的梦里,阿言早就嫁给我了,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卫君言看着几步开外还在那发痴的秦见深,被这一连串的话击得心神不稳,简直有些招架不住,心说秦见深年轻有活力,能大大方方说出这些话,那是应该的,他本来就比秦见深年纪大了一轮,又做惯了伪君子,说不出这些话很正常,并不是他怂。 比起说,似乎做更简单。 禽兽就禽兽了。 亚当夏娃偷吃了禁果,但遵从心里的*,吃得心甘情愿。 卫君言只稍微犹豫挣扎了一下,就十分没有心理障碍的走到了秦见深面前,将还在发痴的臭小子揽来怀里,微微低头含了上去,等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浑身一震回过神来,就笑着含混道,“说这么大声做什么,悄悄告诉我不就好了……” “啊?” 唇上温热的触感彻底惊醒了秦见深。 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见深血液冲上头顶,不可置信地懵在了原地! 他在做梦么?阿言居然在吻他! 秦见深意识都集中在自己被轻轻叼住的上唇上,心砰砰砰的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等察觉到卫君言正在若有若无的咬吻他,酥麻和悸动就顺着唇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将他的力气抽了个精光,要不是卫君言搂着他,他真的要软倒到地上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哪,谁来救救他……他是不是和自己的先祖一样,已经神志不清,开始发疯了! 如果疯了的结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愿意一直疯下去,谁也别来救他…… 秦见深几乎是立刻就伸手紧紧的搂住了卫君言,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和缝隙都挤了出去,脸色绯红滚烫,晕乎乎地喃喃问,“阿言……你疯了么?” 阿言没疯,是他疯了,已经出现幻觉了…… 他这模样实在是有些让人想狠狠蹂[躏的冲动……卫君言心里狠狠动了一下,在这臭小子的后脑勺上揉了一把,稍微离开了一些,又低头在秦见深滚烫柔软的唇上啄了几下,低声笑道,“乖……我没疯,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秦见深有些费力的想了想,呆傻傻的重复道,“阿言……你疯了么……” 真是…… 卫君言低低笑起来,低头在他眉间额头,脸上细细啄吻流连了一翻,复又去亲他的唇,“不是这一句,上一句……” 上一句,上一句是什么? 秦见深晕乎乎的想,他似乎是真的说了些什么…… 秦见深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来,抱着卫君言的手臂陡然一紧一僵,原本就热得不行的脸颊顿时爆红起来! 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什么想和阿言睡觉亲吻,什么喜欢的人就是阿言…… 秦见深头顶冒烟,猛地一头扎到卫君言胸膛上,脸都挤扁了也不管不顾,心里嗷叫了两声,在脑子里把自己绑起来抽了几十鞭,恨不得把舌头也揪出来割掉,他怎么把心里想的全都给说出来!而且还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一点不美好一点不深情! 这臭小子终于回过神来了,卫君言好笑的捏着他的后颈往上提了提,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再说一遍给我听,我就答应你的告白,怎么样……” 啥?告白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真像他想的那样,卫老三要答应嫁给他啦? 卫君言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哂笑道,“告白的意思就是陈情,你也可以理解成……求亲求婚之类的。” 秦见深呆了一下,猛地抬起脑袋,语速非常快的重复了一遍,“我喜欢卫君言,我爱卫君言,我爱你!爱你一辈子!爱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秦见深说完,就秉着呼吸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卫君言,黝黑的瞳眸亮得几乎能反出光来,卫君言看着怀里半点不带犹豫目光坚定的秦见深,心里热意涌动波澜四起,目光又暗又沉,拥着秦见深猛地往前压了一步,就将人紧紧压在了前面亭阁的立柱上。 他心里几乎立时就生出了一股狠劲来,想要将这臭小子拆解入腹的狠劲,这股陌生又强烈的*来得汹涌澎拜,彻底将他的理智烧了个精光,让他想要狠狠的占有这一份情,这一颗心,这一个人。 卫君言伸手抚摸摩挲他的脸,低低唤了一声,“怀玉……” 卫君言的掌心前所未有的炙热滚烫,声音低低哑哑压抑克制着些让人忍不住心慌意乱的东西,秦见深被卫君言圈在方寸之间,被这样强势又专注的看着,热气和羞意一阵阵涌上来,让他喉咙不由自主的滚动,几乎想立刻跳到什么地方躲起来。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卫君言,看着他的目光专注又深又沉,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吸进去,让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但他有一种预感,他不能逃,也不能躲,因为接下来似乎要发生什么了! 秦见深脚趾头紧紧抓扒在地上,慢慢放松了身体,强忍着羞意和慌乱,后背顺从地靠在柱子上,垂了眼睑紧紧闭上了眼睛,心说就算阿言真的想将他一口一口吃掉,那就让他吃罢,他愿意的!他心甘情愿! 几乎是察觉到秦见深顺从的同时,卫君言下腹就腾升起了一股陌生却强烈炙热的*和冲动,卫君言掌心滚烫地在秦见深后颈上摩挲了两下,猛地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在心爱之人面前,亲吻和做[爱,就是本能的事,卫君言心潮涌动之下,顺着本能一路开疆扩土攻城略地,甚至无师自通的勾着秦见深纠缠吮吸,没放过任何一个他可以侵犯的角落,将人紧紧压在立柱上,发狠的掠夺对方的呼吸和空气,恨不得现在就将怀里的人拆解入腹,揉进自己心里来。 灵欲相交,鼻息胶着,缱倦缠绵,秦见深早晕了菜,浑身酥软满脸通红,使不出一丁点力气,感觉魂都被卫老三吸了出去,要不是卫君言还有一只手紧紧箍着他的腰,他早就顺着柱子滑到地上去了。 再吻下去,就要出事了。 卫君言稍稍分开了些,将秦见深的脑袋压来怀里,不去看被他蹂[躏得红润水泽的唇,慢慢平息身体里汹涌翻滚的*,在秦见深的耳侧吻了吻,闭了闭眼哑声道,“抱歉怀玉……吓到你了……” 秦见深软着手伸手抱住卫君言,摇摇头喘息道,“没关系没关系,阿言你等我喘口气……可以多来几下,我还坚持得住………” 根本不必道歉好吗?他么简直太爽了!他愿意溺死在这样的感觉里,原来亲吻还可以这样!他以前实在是太孤陋寡闻了,看来他未知的东西很多,将来要学习的东西也很多! “真是个傻蛋……怎么被人吃干抹净的都不知道……”卫君言笑出了声,就这么搂着秦见深静静呆了一会儿,等听见这小子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就紧了紧手臂,拍了拍他的背道,“走了,吃饭去……” 秦见深摇头道,“不不不,我不饿,风景这么好,再看一会会。” 卫君言失笑,“是我饿了,走罢……” ☆、第44章 一刻钟到了 不管是在天下人心中,还是在四丁心中,御书房都是严肃到不容亵渎的地方,就算以前的先帝略有荒唐,也不敢随便在御书房里放肆的。 只是他侍奉的主子似乎并不这么想,门一关,御书房就彻底沦为了一个能放开了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四丁站的位置很巧妙,离门有十步的距离,里面主子们要是有什么话想私底下说,只要稍稍压低点声音,他就听不见了,要是想使唤他,扬点声,他就能及时赶进去。 只是似乎他这贴心的考虑有点多余,里面的主子们压根就没当他是个有耳朵的活物,说话做事一点不避讳。 距离早晨散朝,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的光景了,里面传来的对话是这样的。 主子一直很兴奋:“在天愿做比翼鸟。” 相国一直很配合:“在地愿为连理枝。” 主子更兴奋:“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相国似乎接不上,主子催促道,“快点,跟我念,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 相国从善如流,照着念了一遍,“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 主子哈哈哈笑了两声,“咩咩咩咩咩……” 相国沉默了一会儿,“哞哞哞哞哞……” 午时的太阳十分毒辣,晒得四丁头晕眼花十分幻灭,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卫君言终于觉得有些过头了,伸手抽了秦见深手里的诗册,无奈道,“玩够了么?快处理朝事,这一堆,你要堆到什么时候了。” 秦见深嘿嘿笑了两声,把折子推远了一些,往旁边挤了挤,两人本就手挨手肩并肩坐着,他一转头就能波的一声亲到卫老三脸上,嘬的水声又响又亮,“处理朝事做什么,新婚燕尔,正该是及时行乐的时候。” 半边脸上都是小皇帝的龙涎,卫君言已经懒得伸手去擦了,手掌包住这小子的脑袋,把人推远了一些,无奈道,“你不腻么?我的脸倒没什么,你嘴巴肿起来,明天定然又红又丑了。” 秦见深抿了抿唇,是有点刺痛,心知不能再这样沉迷男色了,来日方长呢,吓到卫老三就不好了。 秦见深想着来日方长这四个字,这才打起精神拿起了奏折,只是他现在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上面,群臣的折子又写得迂回婉转,冗长艰涩,他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偏头见卫君言写章程写得认真,发了一会儿呆,就又耐着性子看了两本,等看到礼部尚书请他遴选嫔妃为靖朝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折子,更是眼晕,渐渐就犯起困来。 卫君言见他捧着一本奏折发呆,困得上眼皮黏着下眼皮,死撑着在那摇头晃脑,心里顿时软成一片,把折子从他手里抽出来,低声道,“困了么,先去榻上睡一会儿,等会儿我再叫醒你。” 秦见深打了个激灵,吸了一口气,好歹提起了点精神,抢回了折子,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我不困,我就呆在这儿哪也不去。” 他说是这么说,睁着眼睛看了半响,才发现折子拿反了,又哦哦了两声,慢吞吞颠来倒去两三次,才把折子正过来,摇摇晃晃凑近了,认真看起来。 他说是看,实际也就是撑着眼睛发呆而已,魂估计早被周公拉扯出去了,卫君言静静看了这臭小子一会儿,心里微动,就有波澜一层层溢了出来,他不知自己是否明白了,秦见深这一份情。 这臭小子从早上到现在,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儿,倘若坐下来,他用右手,这家伙势必就肩膀挨着肩膀的坐在他左手边,精神一直很兴奋,似乎也很不安。 卫君言看了他一会儿,放下手里的书简,把秦见深手里的折子抽出来放在案几上,起身将臭小子打横抱了起来,又坐回了原位,不顾秦见深的低呼声,在他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道,“怀玉乖乖闭上眼睛睡觉……我一直都在的。” 宁静,安心,被卫君言这么抱着,身体里那股倦意就越裹越沉,秦见深有些失神的看着咫尺间的卫君言,怔怔问,“一直都在么?” “嗯。”卫君言心里发软,忍不住在他额头眉间啄吻了几下,低声应道,“一直都在,哪也不会去,你一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我了。” 秦见深乖乖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又睁了一下,见卫君言果真还在,就痴痴笑得弯起唇来,呢喃呓语,“阿言……这真像梦一样……” 秦见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卫君言忍不住微微紧了紧手臂,等秦见深乖乖闭上了眼睛,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他睡熟睡沉了,才抱着人起身,走到屏风后边的小榻边,轻轻把人放上去。 卫君言拉过薄毯给他盖好,这臭小子是几个月都没睡好,现在诸事安定,一闲下神来,人就容易困倦了。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吵不到秦见深,卫君言略想了想,便将案几连同折子一起搬了进来,在榻边的台阶上坐下来,靠着床沿处理起正事。 推恩令已先一步公示了天下,虽是引起不小的震动,但还能控得住,毕竟比起真正的削爵位减爵禄,打在前头的推恩已经算客气的了。 卫君言把堆在案几上的折子批阅完,回头将被秦见深踢到一边的被子拉过来给他盖好,见这臭小子睡得香,没再噩梦连连,心里安定了不少,复又接着处理新政的事。 靖朝各方面需要变革的地方,原先他就考虑过,现在不过是要理出个章程,也不怎么费事,卫君言只需把一些空缺的细节填充好,再将一些比较空泛的政令细落到实处,就算完成了,有些东西现在想得多也没什么用,还得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看成效逐步调整修订,现在只是刚刚开始,以后要做的还很多。 等卫君言抬起头来,日头西斜,又过去了两个时辰,榻上的人睡得又深又沉,没有醒转的迹象,卫君言也不扰他,想着陈清上折子说了科举的事,便顺手将明年春季科考的考试内容和项目也改了改。 靖朝官员选拔的途径大致就是两种,一种是正正经经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人才,再任命官员,一种先经贵族侯爵或者朝廷官员推举人上来,再由皇帝任命官职,两者本来并不冲突,只不过这些年皇帝管不了事,朝廷重臣只手遮天,科举也形同虚设,前前后后荒废了有十余年之久,挨到现在,这满朝文武中,除了已经辞官的卫斯年,靠自己从科举上起来的,也只有陈清并户部侍郎工部侍郎三个人了。 不管陈清是出于什么目的,重开搁置荒废了几年的科举考试,这件事做得好,就是一件瓦解贵族势力的利器。 卫君言把原先的三年一次,改成一年一次。 科考也先由原先的文举,分出文举和武举来。 文举武举皆沿袭先前的乡试、会试、殿试,一级级往上筛选。 再者就是细分科目,将原先的词赋、墨义等从考试科目中分出来。 不管文人还是武士通考的科目都有时政、史经、兵法、明算、明法。 通考的科目相同,只是侧重和深度不同,卫君言又增加了些特别的科目如翻译,经学,杏林,工学,词赋、书画等诸如此类,这一类技术性的科目主要是为一些比较偏门的人才准备的,录用后虽是带了官衔,领着朝廷的俸禄,却并不参与朝廷政事,只管技术上的事,虽然只是末流,但也算用实质的东西表达了朝廷对这类学科的趋进和鼓励。 一步一步来,这一朝江山,迟早能步上正轨来。 卫君言处理完朝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书房里光线弱了,四丁扣了扣门,卫君言压低声音应了一声,四丁便推了门进来点灯,料想主子是睡着了,他不敢想里面是怎么一副场景,也没敢进去,就隔着屏风压着嗓子问,“相国可要传膳么?” 秦见深平日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卫君言想让他规律一些,现在不吃,半夜饿了又吃,对身体也不好,这件事就不能惯着他,一惯他能一天不吃不喝直接睡到明早去…… 卫君言伸手轻轻拍了拍秦见深的脸,低声唤他,“怀玉起来吃饭,先吃点东西再睡……” 秦见深没睡够,哪里肯起来,迷迷糊糊听见卫君言叫他,脸在卫君言手里蹭了蹭,呓语道,“阿言我不饿,你自己吃……” 等饿了再吃,肠胃迟早要坏掉,“不饿也要吃,快起来。” 秦见深哦了两声,眼睛费力的睁开了一些,翻了个身道,“阿言稍等一下,我再睡一刻钟……就起来。” 卫君言向来是说起就起,倒还是头一次遇见秦见深这样,就坐在床边耐心的等了一刻钟,时间到了又去拍他的脸,“一刻钟到了。” 秦见深是有恃无恐,拉开卫君言的手,呓语道,“阿言稍等一下……我做了一个梦,还差一点点才结束,等……等我把梦做完,起来讲给你听……一刻钟……就一刻钟……” 他说完连嘴巴都来不及完全闭上,微微张着就昏天暗地的睡了过去,卫君言心说他信了这臭小子的鬼话才是傻,又不想拿湿毛巾冻他,只得起身从屏风后面出来,朝四丁低声吩咐道,“让膳房送点细滑的粥食去寝宫,菜就不用了。” 四丁见卫相国衣衫整齐的出来,呆了一下,心说自己刚刚想的简直龌龊,赶忙回道,“奴才这就去。” ☆、第45章 龙阳十八式 等粥上来,温度差不多了,卫君言就把秦见深叫了起来。 卫君言叫不起秦见深来,四丁立在一边看得眼急,就给卫君言出了个主意,就是挠皇帝的痒痒。 卫君言试了试,倒是个不错的法子,秦见深被挠得在床上蹬腿蹬手哈哈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卫君言头一次跟人玩这个,见秦见深笑得脸色红润,黑黝黝的眼睛润湿湿的都快掉下泪来,得了乐趣,就越发不肯停手,秦见深伸腿去蹬他,在床上刨手刨脚想推开卫君言,气喘吁吁不住告饶,“……阿言你饶了我罢,哈哈……我再也不敢赖床了……” 卫君言意犹未尽地收了手,心情也不错,笑道,“你可以多赖几次,听说挠脚底心更有趣,下次我们可以试试。” 秦见深被他说得脚掌往里面缩了缩,抓了抓乱成一团的头发,一个纵跃从床上翻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嘿嘿笑了两声,目含期待,含蓄道,“其实阿言你可以用更好的方法叫我起床,你要听么?” 卫君言试了试温度,把粥碗递给他,笑道,“唔,说来听听。” 秦见深接过来也不喝,咧嘴笑了笑,“很简单,举嘴之劳,吻醒我!” 他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卫君言好笑道,“你赶紧吃罢,肚子不饿么?” 秦见深调戏了卫老三一回,心情连着食欲都好得不得了,心说现在有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以往谁还管他起不起来吃饭呢。 秦见深吃个粥都吃出了山珍海味来,抬着碗喝得有滋有味眉开眼笑。 有个人陪着的感觉是不错,卫君言一直给他添粥,等这臭小子吃饱喝足,才嘱咐道,“明日沐修,我之前与陈令尹他们约了京郊一游,早晚估计得一天,陈清说要亲自上门接人,今晚不方便住宫里,你乖乖的睡觉,后日我再回来跟你说新政的事。” 秦见深听什么京郊一游,就老大不开心,等卫君言说明天一整天连带今晚都不能住在宫里,就拉长了脸,闷着头不说话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将卫老三团成一团,拴在他的腰间上,这样他就哪里都不能去了。 可卫老三这样,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卫君言那性子也不是喜欢官场权势的,若不是为他,卫君言早跑到冀州找亲人去了,哪里还需要在这浪费时间精力搭理那群老狐狸。 秦见深心里怏怏不乐。 这皇帝做得也没意思,好在他前段时间忙着争权夺利,没工夫拿秦瑾清那小子怎么样,好歹给秦家留了一根独苗,过两日把那小子接回京养两年,等能跑能跳了,挑两个辅国大臣给他,随便找个理由,让他继位做皇帝算了。 他只有十年的时间,肯为秦瑾清腾出这金贵的两年,已经算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了。 或者索性把一些诸侯远亲招进京城来看看,挑选出能看的,把皇位扔出去就算了,说到底,他又何必把这两年的时间浪费在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上。 秦见深心里有了计较,勉强压下突如其来的暴躁和烦闷,看向卫君言,也没挽留,忽又想起外面的卫宅早给他处理掉了,卫老三出去没地方住,还不是得住在宫里,大不了他给陈清发一道诏令,说今夜招相国秉烛夜谈,什么京郊一游改日再去就行。 秦见深心里乐得不行,面上却丝毫不显,佯装惴惴不安地看了卫君言一眼,哈哈讪笑道,“那个,之前赈灾的时候我不是没银子么?我见卫府空着也没什么用,就让人把宅子给卖了,凑钱给泗水赈灾了……” 宅子是先帝赏赐的,现在卫斯年不做官要回乡了,皇帝收回宅子也算是历来的惯例,只是他这速度也太快了些,卫君言有些哭笑不得,再看不明白这臭小子搞什么鬼,他真就傻了。 卫君言见这臭小子装模作样,心里发笑,忍不住想逗他,“你封了我做相国,又不赏赐我宅子住,我说要出去,你就拉长了个脸,把我拘在宫里,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想跟你眉来眼去呗,秦见深被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红了红脸,又知道现在正是表忠心的时候,也不要什么脸皮了,连忙道,“朕还能干什么,心里稀罕你呗。” 卫君言听得直乐,伸手在这臭小子的脑壳上揉了一把,心里爱得不行,怪道前世听人说甜言蜜语能将人哄昏了头,他现在身在其中,简直恨不得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给他摘下来,就为了让他开心开心。 昨日熟悉的异样又涌上来了,卫君言握着秦见深的脑袋拉过来吻了一下,声音里含着笑意,微微沙哑,“你快快长到十八岁罢。” 卫老三这话听起来有点古怪,只不过秦见深忙着要重温早上爽上天的深度热吻,来不及想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抓紧机会紧紧勾着卫君言的脖子不让他离开,现学现卖,吻得气喘吁吁难舍难分。 卫君言一边反客为主,一边十分克制的将快伸进秦见深里衣里的手抽出来,拉开两人的距离,喘息道,“小混蛋,你再惹我,我现在就让你下不来床!” 秦见深喘着气舔了舔唇,有点不太明白。 他这年纪本是正该知事的时候,怎奈孤家寡人一个,先帝在时能偶尔能见着些什么,却太过年幼,压根没放在心上,等后来年纪稍稍大了一些,又被圈禁在东宫,活动的范围方圆百步,整日不是偷偷摸摸的练武读书,就是学习吹拉弹唱,活得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知道些淫词艳曲已是不易,对男女之事都未必能说全,更别说是龙阳之事了。 秦见深丝毫没听出卫老三正跟他说荤段子调笑,还以为卫君言是当真想把他吻得昏过去,心里乐得想飞起来,索性在床上躺平了,闭上眼睛,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大大方道,“来吧,阿言,我坚持得住,放飞你心里的*,来吧!” 卫君言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臭小子压根什么都不懂,但他这躺平了任人施为的模样太诱人,卫君言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又好笑又郁闷,“要真让你明白了,还不得被你榨干了。” 秦见深嘿嘿笑,有点懵,总觉得今天脑子有点不够用。 吃个饭也能吻到一起难舍难分,这两日过得当真色[欲熏心醉生梦死,卫君言勉强还记得今晚还要去找北冥渊商量正事,打起了精神,在这臭小子脑门上轻拍了一下,笑道,“好了好了,有的是地方住,之前跟子渊说过了,今晚借住他家,不用担心我会露宿街头,我明晚回宫,你乖一些,有事便让暗卫传信于我。” 秦见深跟卫君言甜腻腻的闹了这半天,心情好了一些,闻言从床上坐起来,应了一声道,“那你去罢,速去速回。” 卫君言笑着嗯了一声,吩咐了四丁几句,总算出宫去了。 北冥渊单独领着二品大员的职,还兼任威武将军,深得帝心,自然有自己的府邸,只是这位大理寺卿某些脾性似乎跟秦见深很相似,府里没什么仆人,天不过刚黑了一会儿,看门的老头就哈切连天,开门都开得百般不愿,卫君言也不用人带,表明身份后便让仆人做自己的事去了,自己往里面走。 他与北冥渊关系不错,又无宅子府邸,借着住在他家的名头,总比告诉天下人他与皇帝睡在一起要好些。 卫君言现在也算有点内息,探查一番,隐隐听到了些说话声,就直接往书房走去。 是一个楼阁小院,三面环水,院中一株硕大的桂花树冲出院子来,华盖之木,将整栋小楼都掩盖在幽凉之中,晚风吹过,裹着荷叶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这书房倒占了个好地方。 卫君言边走边看,伸手才想敲门,听见里面的动静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连忙使了个隐身秘技,转过路那边去了。 若说听点嗯嗯啊啊卫君言还不怎么明白,后面那些什么哥哥你轻点,什么泉儿你爽不爽什么的就太明显了。 卫君言心惊肉跳,确认听不见了这才停了下来,心说北冥渊这流氓也下得去手,北冥泉也不过将将十五岁的年纪。 照这样来说,秦见深也满十五岁了,他是不是可以拆拆包装也把人吃了? 卫君言想起秦见深,身体顿时起了层燥热,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不去想秦见深那具他了如指掌的身体,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等了半响,这才见北冥渊搂着他的四弟甜腻腻的走过来。 北冥渊见着卫君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忙懊恼道,“君言我忙忘了,对不住对不住。” 北冥渊这么说,忽地想起自己怀里还搂着四弟,又想起方才两人在书房的孟浪之举,饶是他脸皮厚自认为无愧于天地,也忍不住燥红了老脸,连忙拍了拍北冥泉的后腰,低声道,“泉儿先回房,早点睡,我跟相国先说点事。” 他怀里的小白兔目光慌乱羞涩的挣扎了两下,估计是以为卫君言听见了,羞得无地自容,连看都没敢看卫君言一眼,就提气咻的一声跑了,看身形也是个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至起码比起卫君言来说,是好上太多了。 这样说来,他其实应该再走远一些,或者自己先找客房住一晚,正事可以明早早起再说。 北冥渊见卫君言有些不自在,自己倒大大方方上来搂着他的肩膀笑道,“兄弟别这样,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呢,皇上龙虎之躯,有没有把你榨干了。” 卫君言不说话,北冥渊脸上露出心神意会的笑,追问道,“怎么样,兄弟我说的没错罢,你呢,皇上满不满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卫君言倒是头一次看见渣男渣得这么坦荡自然明目张胆的。 卫君言前世听人说过,若你和一个人之间可以一起泡妞并且相互交流些私密的或者非私密的经验,那你们已经算得上是真正的至交好友了。 卫君言现在只想将他这志得意满的至交好友揍上一顿泄泄火,他还要苦等三年,这家伙却将北冥泉拐进自己的府邸里,里里外外不知吃了几回了。 看样子两人也有一段时间了,北冥渊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克服心理障碍的?两年前北冥泉还只有十三岁,他这个兄弟真是好样的! 卫君言心里暗潮涌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边走边回道,“怀玉自然满意之极。” 北冥渊哥俩好的驾在卫君言身上,笑道,“伺候皇帝得费点心,你听说过龙阳十八式么?” 一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书,卫君言点头应道,“听过一些。” ☆、第46章 龙阳十八式 “哈哈……”北冥渊在卫君言肩上垂了一拳,“算你运气好,我无意间得了一本,火辣非常,想不想看,哥们我分享给你,你可以学习学习。” 北冥渊说得兴奋,表情笃定,伸手就往袖子里捞,看他那意思就是卫君言一定想看,不看就不是正常人一样。 卫君言面上虽是四平八稳,心里倒真怕他要拿出什么小黄书来一起研究,一边走,一边应了一声道,“今日太晚了,咱们还是先商量正事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明日从京郊回来后,你进宫来找我,我那里也有一些存货,咱们可以交流交流。” 北冥渊连声说好,揣在他袖子里那本惊世骇俗的书到底没拿出来,总算放过这个污得发黑的话题,卫君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心说如果以后经常要和北冥渊交流龙阳十八式之类的东西,卫君言觉得自己更喜欢苏衍那样的至交好友。 至起码他不用费心想明天什么时候抽空去哪里淘一些小黄书来应付北冥渊。 一个谎言只是一百个谎言的开端,卫君言想着北冥渊明日估计就把这事忘记了,略略放松了些,先处理正事要紧。 两人去了正厅,北冥渊给卫君言倒了茶,说起正事,神色就严肃了下来,“陈清那老狐狸也不知搞什么鬼,明早一大早就要去山庄,除了下午的饭局,晚上还在翠微楼定了桌子房间,也不知是想拉拢你,还是想给你下套。” 卫君言倒觉得陈清此番未必就会做什么,一来他风头正旺,要对付他现在也不是好时候,二来看那老头子前翻的态度,倒不怎么像来踢馆找茬的。 至于翠微楼,卫君言也知道一些。 靖朝*了几十年,官员狎妓乃是常态,风流才子也经常入住妓馆青楼,京城里大大小小排得上名号的妓馆也有十几处,翠微楼就是其中翘楚。 卫君言知道翠微楼,是因为暗部在翠微楼安插了探子,许多有关京城官员的消息,就是从这地方来的。 这地方消息多,也就意味着人多嘴杂,新政一出,势必有许多赞成的不赞成的人已经等着要冒头了,这里面年轻气盛的读书人尤其多。 卫君言嘱咐道,“明日让大理寺的人换了便装,隐在暗处,科举改制的消息一放出去,必定会有许多士子聚在一处,推翻旧制,反对的人定然也不在少数,你暗地里多带些人,以免暴[乱起来场面不可收拾。” “倘若遇见煽风点火之人,可使便宜之权,该捕就捕,当杀则杀。” 北冥渊也知事情轻重,应了下来,给卫君言安排了房间,当下就换了身夜行衣,出府安排正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卫君言一个人,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卫君言躺在床上,查看了下神识里的能量条和芯片。 宫里多的是好东西,自从秋猎秦见深遇刺以后,卫君言神识里的能量条一直是一百格的满格状态。 倘若能一直坚持让能量条处于饱满的状态十天以上,卫君言可以消费满格的能量使用一些特殊的技能。 他保持了能量条满格总共有十五天,芯片里多出的技能有两种,卫君言把这些技能过了一遍,发现这些需要消耗一百格能量的高级技能都只是看着好看,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 比如说枯木逢春术,意思就是能让枯死的树木花草一瞬间生根发芽,并抽条开花,结果落叶,时效两天,这花哨的技能,除了能变个戏法让秦见深惊讶一下,卫君言实在想不出能用在什么地方。 第二个是读心术,听起来很有用,实效一天,但用过之后十天之内不得使用其他技能,根本划不来,顶多以后现世安稳了,能用来听一听秦见深那小子的记忆,可秦见深那臭小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算用了读心术,恐怕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还是得从秦家那些死去的皇帝们入手。 卫君言有些心不在焉的翻着芯片里的东西,练了一会儿功,思绪又转回到秦见深身上去了。 也不知道那臭小子到底有没有听他的话,乖乖上床睡觉,不过政务和折子他全都处理完了,那小子除了睡觉,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 秦见深一开始是想好好听话睡觉的,不过他现在得了一种没有卫君言便无法入睡的病,闭着眼睛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躺了一个时辰,还是睡不着,勉强坚持了一会儿,脑子里却越来越清醒,心情也越来越焦躁,只好爬起来翻了翻桌子上的折子和奏报,把卫君言批过的文书和奏章拿过来重新看了一遍。 卫君言仿了他的字,一笔一划简直一模一样,连他自己都很难分辨出来,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但因为是卫老三写的,搁在秦见深眼里,就多出几分别的滋味来。 秦见深想了想,拿笔照着卫老三的批注在旁的地方重新批了一遍,兴冲冲地从床底下抱出自己的小盒子,用剪刀把卫君言写的批注剪下来,喜滋滋的欣赏了一回,这才把这些字片堆起来,放进自己的宝贝盒子里。 盒子里面有他从卫君言那里摸来的钱袋子,用料柔软外观简单,秦见深拿在手心里捏了捏,嘿嘿笑了一声,心说等明天让卫老三给他做一个,他让自己的媳妇儿给自己缝一个钱袋子,不算过分罢。 两只簪子放在专门的槽里,秦见深拿出来把玩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心说还有一只在苏衍那里,以后得找个机会弄回来。 还有他从秦瑾清手里顺来的小口哨,那臭小子见了他只会哭只会流鼻涕,根本就不配拿卫老三亲手做的小哨子,他又吹不来,还是给他比较好。 秦见深翻来覆去看了一番,咧嘴笑了笑,塞到嘴里吹了一声,照卫老三给秦瑾清示范的吹了几下,慢慢也能出声了。 他本有些才艺,怎奈时间短,对这构造简单的小口哨有些没折,吹得断断续续啊啊啊的吊命一样,听得被赶到门外边站着的四丁脑仁发疼,没多久连尿意都出来了,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蜷着腿跑了。 秦见深吹了一会儿,吹得有些头晕,腮帮子也酸疼,终于是吹够了,放过了窗外一林子想要安歇的鸟禽走兽,拿毛巾把这个晶莹剔透的羊脂玉小哨子擦干净,放进盒子里收好。 还有一张药方,卫老三专门开给他治病的。 一张地契和宅契,是卫府的。 还有几个装药的青瓷小瓶,盈盈一握精致小巧,一个挨一个的排好队靠边站在盒子里,十分精致可人。 秦见深把东西装好,感觉盒子空荡荡的没装满,目光在寝宫里转了转,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只得把盒子收好藏回床底下,在床上盘腿练了一会儿功,又觉得无趣,他现在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了,再练也没意思。 秦见深有点无聊,就把暗无风叫进来。 暗无风猜主子是想叫他去传唤相国,做足了心里准备,进来行了礼,“主子。” 秦见深也没让他起来,只黑暗里两只眼睛盯着暗无风的脑袋问,“朕问你,被你榨干了,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没有?” 暗无风虎躯一震,脸上砰的一声燥红无比,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淡定些,也许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比如之前两人如果在榨苹果汁,那就有可能是苹果被榨干了。 如果是在榨花生油,那就是花生被榨干了。 如果是在榨蜂蜜,那就是蜂窝被榨干了。 总之,是某种液体的东西。 这么高难度的问题,幸好问的是他,要是问的是别人,主子的形象就要轰塌了! 暗无风垂着头,声音几乎拧成了一根丝,要不是秦见深内功深厚,恐怕当真听不见,“恕属下冒昧一问,主子前一句话说了什么?” 虽然这件事十有二十跟卫相国有关,但暗无风不敢直接提,问得十分委婉含蓄。 “哦。”秦见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卫老三是他的,也没什么好避讳,直接道,“我也没说什么,就想留下阿言。” 秦见深脑子好使,到底掩藏了一些,什么他还扛得住,让卫君言把他吻昏过去什么的,他可不愿意说给别人听。 所以主子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留下卫公子的! 暗无风跪在地上的身体晃了晃,见秦见深对他的晃神面露了不悦,赶紧摒弃了一切逼近真相的联想,枣红着脸回禀道,“此人说的定是床笫之欢。” 秦见深呆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脸色爆红起来,床笫之欢他知道,不就是一男一女*着身体抱在一起嗯嗯啊啊么?他小时候在宫里看见过,时间久远一时间没想起来,原来卫老三是想跟他做那事了。 男的跟男的也行? 秦见深面色古怪,但卫老三居然想跟他赤身*的抱在一起蹭来蹭去,想想还真让人激动不已,秦见深来了兴致,身体往前勾了勾,问,“此言当真?” 暗无风垂着头回禀道,“不敢欺瞒主上……男子成年后,会想床笫之事实属常事,主子勿要担忧。” 秦见深哦了一声,心里嘿嘿一笑,既然卫老三想要成这样,他肯定是会满足他的,“听说床笫之欢会让人下不来床?” 那要看谁上睡下了,暗无风十分想上前去摇自家主子的肩膀,大声对他说,主子你快快清醒些,横看竖看,上看下看,下不来床的那个人都是你呀!快醒过来罢主子! 暗无风心里咆哮,打算帮自己的主子一回,就昧着良心道,“不会的主子,除非此人想揍人。” 秦见深哦了一声,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挥挥手示意暗无风下去,自己在脑子里拼了命的回忆他七八岁的时候看见的零零碎碎的片段,怎奈时间记忆都太过久远,他就想起了白花花的一团肥肉,也没什么好参考的。 ☆、第47章 龙阳十八式 陈清果然一大早便亲自来北冥府接人了。 北冥渊与卫君言同去,一道出了门。 陈清下马车来迎,还恭恭敬敬朝卫君言行了礼,丝毫没有之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卫君言把人扶起来,口里道出门在外不必虚礼,三人一团和气的上了马车。 陈清掀着帘子看了眼北冥渊的府邸,眉间皱出了两道褶子,朝卫君言拱手道,“相国借住北冥大人的府邸也不合道理,晚上老臣上道折子给皇上,请皇上赐相国府。” 卫君言摇头推拒,“陈大人勿要忧心,我孤身一人,住哪里都是一样,再者我与北冥大人交好,住于他家,相互也有个照应。” 陈清听他这么说,也未再提上折子的事,一路上自然是要问些新政的事,卫君言也没隐瞒,陈清所问之事皆做了仔细的解答。 陈清似乎是真想做点正事。 卫君言把之前理好的章程递给陈清,温言道,“大人乃国之栋梁,皇上与我道大人可堪大用,新政之事,皇上还吩咐我与北冥大人多与大人商榷,还请大人多多费心了。” 陈清愣了一下,才接过厚厚的一叠文书问,“皇上真这么说?” 秦见深原话自然不是这么说的,原话只有八个字,新政一事,陈清可用。 他这八个字虽是与卫君言的意思一样,但到底简单了些,卫君言自然不能照抄照搬,在群臣眼里,他和秦见深也就是两个毛头小子,态度若不谦和些,做起事来只怕是寸步难行。 陈清将卫君言给的章程细细看了一遍,半响回过神来后,郑重其事地朝卫君言深深鞠了一躬,口里道,“相国大才,往日是陈清孟浪了,还望卫大人与皇上担待包含才是。” 昏君在位的时间久了,朝臣不奸,那官就做不长久,明君在位的时间久了,奸得太过,也做不长久。 该忠时忠,该奸时奸,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这估计才是陈清能从一干读书人里脱颖而出,一路坐上令尹之位的原因。 一路上说说道道,到银杏山庄的时候,也混到午时了。 银杏山庄里便地种了百年的银杏之木,一眼望去都是层层叠叠的金黄叠嶂,秋风拂过,黄叶飘旋,台阶上,青石上,楼阁亭台上,皆铺了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曲水流觞,银叶清香随风而过,让人如置梦境,久久回不过神。 陈清领着众人游玩了一翻,也没多弄别的花样,见时辰差不多,便招呼人往流水亭去,等坐定下来,围着圆桌的七八人,全都是朝廷要员,游山庄只是一个借口,探讨新政的事才是重头,几人坐定以后,茶还未上,便有人上来询问了。 卫君言方想开口回应,没成想陈清按下他的手,朝他摇头示意,自己将新政的章程拿出来,一条条悉心为众人解读。 陈清做官做了几十年,又是个人精,这朝堂之上谁有几斤几两他一清二楚,因此说起来有的放矢,再加上他对新政也吃得通透,没多一会儿就渐入佳境,应对自如了。 卫君言只在旁边听着,心说陈清愿意帮忙,新政的实施至起码能推前三个月,他有人脉有威信,政令从他手里出来,比卫君言这个光杆相国,是好上太多了。 陈清说得口干舌燥,抓起茶杯就灌了一口,复又与朝臣争辩起来,这也算得上朝廷机密,亭子里没什么闲杂人,卫君言顺手给几人添了茶,他也不着急,就坐在一边听着陈清说,等陈清反应过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卫君言想的是秋天就要过去了,秦见深那臭小子看个日落都能看得神魂颠倒,这银杏林也美不上多久,明日他或许可以带秦见深来看看,保准那臭小子能看直了眼。 陈清略带歉意地朝卫君言道,“一时忘了时间,相国可先回去休息,我与众位大人还得再看看这章程……翠微楼一约可否改为明晚再聚?” 什么时间对卫君言来说没多大分别,他点头应了一声,示意几人不用相送,自己就出了银杏山庄了。 有陈清在,暗地里又有暗卫盯着,他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北冥渊也在,卫君言路过的时候顺口跟他说了一声,“子渊我先回去了,你在后。” 北冥渊也想走,不过他身为大理寺卿,又是武将之首,新政与他有关,被几个文官拉着问东问西,想走也走不脱,他见卫君言临走前还特意给他传音,就以为自己的好兄弟是提醒他昨夜之约,书他还揣在袖子里呢。 北冥渊这么一想,就更不耐和这群老头子一处掰扯了,他还是找年轻人玩比较合适。 北冥渊借口还要向皇帝述职,得先回城去。 陈清等人倒也不留他,个个反倒当场写了有关新政的折子,央他带给皇帝去。 北冥渊想着自己本来也要进宫,倒也没推辞,收了五六本折子,全塞进宽大的袖袍里,点头应下,提了轻功,直接往皇宫奔去了。 卫君言轻功抵不上北冥渊,两人走的也不是同一条道,一路上也没遇上,卫君言不太想花费能量条,入了城门后内力消耗殆尽,也没使秘技往宫里赶,反倒在街上慢慢逛了起来。 炊烟方起,天还没全黑,街上正是熙熙攘攘的时候,走夫贩卒人声鼎沸,沿街的商品琳琅满目,吃食零嘴也摆得一街都是,各种香味和吆喝声混在一起,气氛热闹非凡。 卫君言看着这条各式各样包囊了大江南北的小吃街,倒是来了兴致,在他看来,秦见深不爱吃饭,长不起肉,定然是还没领会到中华美食的魅力之处。 卫君言前世对吃食不讲究,但他因为过的组织生活,日积成习,吃饭睡觉都十分规律,根本不用研究这些,秦见深那臭小子就不行了。 想要他长胖些,自己想起来要吃饭要睡觉,还是得从别的地方入手。 比如说让他见识见识中华美食的魅力。 卫君言占时还不知秦见深那臭小子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什么都想给他尝一点,除了些汤汤水水过时会影响口感的东西,基本是见什么买什么。 糖豆子,考麻雀,炒栗子,春卷,灌藕,脆筋巴子,烤兔肉烤羊肉…… 闻起来香得东西多不胜数,卫君言也不吃,就看哪家人多,就凑去哪家买,等从街头穿出街尾,左右手都拎满了。 街头卖羊肉串的小老头瞧着他买得热火朝天,哟呵一声笑起来道,“小伙子这不是自己吃罢,家里几个媳妇,吃这么多!” 卫君言扬了扬手里的纸袋,哂笑道,“有一个就够我操心的了,哈,谢谢大爷!” 卫君言在街上逛,北冥渊在宫里找了一圈,没找着卫君言,反倒给皇帝抓了个正着。 秦见深坐在御书房里,把北冥渊叫了进来,“相国呢,你怎么回来了。” 北冥渊也拿不准卫君言去了哪里,只好含糊道,“相国跟我差不多一起回的,我受诸位大人嘱托,先把折子送来给皇上,就用轻功先赶过来了。” 秦见深哦了一声,听说卫老三也快回来了,精神就振奋了许多,想赶紧把北冥渊打发走,就道,“折子呈上来,你退下罢。” 北冥渊赶紧上前几步,规规矩矩把袖子里的折子先摞了一摞,双手举过头顶,奉到了秦见深面前,他脑子里还在想卫君言究竟去哪里了,也没在意那叠奏章中有一本形状不怎么称手,恭恭敬敬退出了御书房,一路上东张西望的走到宫门前,也没遇上卫君言。 他正纳闷,忽地往袖口一摸,登时脸色大变,连忙赶回宫,沿途找了几遍,急得脑门上冒汗,最后围着御书房转了五六圈,想进不敢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火烧火燎,后背都被汗给沁湿了。 那等淫[秽之物,万一真夹在折子里呈给了皇帝,那他可是当真要被满门抄斩了。 皇上觉得他品行不端还是小事,万一是猜忌他别有用心,那他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但全家的性命都不保,死后他还要遗臭万年臭名昭著啊! 这事必须搞清楚,北冥渊背上冷汗涔涔,鼓起勇气让门外的四丁代为通传道,“四丁公公,劳烦通传一声,臣有……急事找皇上。” 四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请大人稍后,片刻出了门来,“皇上让大人进去。” 皇帝似乎没生气,北冥渊心里先放心了一半,进门口颤巍巍跪在地上,憋了半天才开口问,“还……还请皇上恕罪,臣……臣方才送上来的折子里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嗯?”秦见深绷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北冥渊心里发憷,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见皇上往旁边桌子上指了指道,“你送来的折子在这边,朕还没动过,你自己来看看。” 北冥渊不用过去,看一眼就知道那本书在不在,看了两三回,又扫了扫别处,确定没有后整个人差点没松在地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说好险好险,该是回京的途中赶得急,不小心掉在路上了,要是真被皇帝看到这等淫[秽的禁[书,他全家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谢皇上体恤,那臣就先告退了。”北冥渊软着腿出了御书房,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松下紧绷的神经,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被四丁一把扶住,“将军还好么?可要奴才送您回去。” 北冥渊劫后余生,连声道,“谢谢四丁公公关心,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秦见深规规矩矩坐在御案后面,动用神识听见北冥渊确实走远了,便从桌子底下把这本封皮上写着龙阳十八式的‘折子’拿出来,方方正正放到了桌子上。 这一切都是天意,秦见深想,是该到了他与卫老三做床笫之事的时候了。 这就是他将要学习的东西。 秦见深面色肃穆的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也没什么,从上到下写了两行字,龙阳之恋,撼天动地。 不知所谓。 秦见深十分肃穆的往后翻了一页,凑近了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图文并茂。 左边榻上之人一上一下,看模样皆为男子,浑身赤[裸,纤毫毕现,右边有文字解说,并配了细部的刻画图,具体细的是哪里,就不必细说了。 秦见深花了一刻钟看完了第一页,心说薄薄的一本书,一页一招一式,他得先将第一招学扎实了,再领会后面的。 绝对不能急功近利,这本书既然称为秘笄,他就得跟练武一样,稳打稳扎,当务之急是先把第一招练熟了。 秦见深按捺住想往后翻页的冲动,合上书有些急躁的在御书房里来回踱了两圈,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卫老三就要回来了,这本书绝对不能被卫老三看见,那他藏在哪里比较好? 秦见深将桌子上的鼻血收拾干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从后面的书架上抽了本松园诗集出来,心说卫老三最不爱看诗集,把这本书的书皮剥下来,装到这本龙阳十八式上面,装得好的话,在御书房里躺一百年,卫老三也不会发现的。 不不不,还是带回寝宫去,方便研习。 “卫公子毕竟年已十八,正是少年血气方刚时,想些床笫之事也是正常的。” 秦见深想着暗无风的话,咧嘴笑了笑,毁完尸灭完迹,拿着诗集回了寝宫,插到书架上。 秦见深又看了几眼,确定这本书掩藏在一柜子的文献里一点不显眼,这才松了口气,把四丁叫进来,猝不及防地放了他两天假。 秦见深做完这些,跑去后面浴池里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洗完就直接上了床,裹着被子折腾了半天,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再把衣服从被子里抽出来扔远了。 卫老三快来了,他既然那么想要,他一定会满足他的! 秦见深把被子拉上来,在床上滚了一圈就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了头出来嘿嘿傻笑,卫老三不允许他裹着睡,到时候他不听话,卫老三定然会直接来掀他的被子! ☆、第48章 好得不能再好了 卫君言回宫时候,四丁正巧也进了院门来,朝卫君言行了礼道,“见过相国,主子放了奴才的假,这两日还劳烦相国多费点心……” 卫君言应了一声问,“今晚便出宫么?” 四丁回道,“回相国,一会儿回屋一趟,就走了。” 回宫半年,这还是秦见深头一次给属下单独放假,卫君言心里虽是奇怪,但也没说什么,给了点银子让他置办回家的东西用,就直接往寝宫去了。 卫君言进了寝宫,秦见深正闭着眼睛装睡,不过因为即将要跨越人生中的一大步,他心里又紧张又期待,眼睛虽然紧紧闭着,但呼吸不稳,眼睑控制不住的颤动,装睡装得很显眼,被卫君言一眼就识破了。 卫君言心里好笑,心说这小孩儿时时刻刻都用不完的精神头,整天脑子里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可乐得很。 卫君言也没理他,先把两手的吃食放到桌子上,顺便点亮了蜡烛,天还刚刚黑,现在就睡觉有些太早了。 秦见深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立马闭上,脸色更红,心说卫老三点亮烛火做什么,点得这么亮,待会儿做起事来,岂不是很不方便。 卫君言走到床边,见床上裹成蚕茧的臭小子还在装相,伸手在他脑壳上揉了一把,温声道,“快起来,有夜宵吃。” 装睡失败,要卫老三主动发现他浑身光溜溜然后主动扑上来是不可能了。 不过三十六计只去了一计,他有的是办法将卫老三扑上床,秦见深心里咧嘴笑了笑,睁开眼睛,脑袋朝卫君言手心里挪了挪,蹙眉道,“阿言,你帮我看看,我眼睛疼。” 卫君言闻言,不疑有他,当真凑上前来给他看眼睛,秦见深嘿嘿笑了两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爪子来猛的一拉,就把卫君言拉上了床!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把卫君言压在了身下,顺便解了身上的被子,连着卫老三一道包了起来,他蓄谋已久又攻其不备,行动间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眨眼间就把卫老三撅翻在床了! 这天旋地转的变故来得太突然,卫君言被压在床上想动一动都难,挣扎着想起来,“怀玉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把你吃干抹净呗,秦见深心里嘿嘿笑了两声,手上也没闲着,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卫君言的外衫,伸手去解里衣。 入手都是滚烫光洁的皮肤,被子下面这臭小子明显是想跟他裸诚相见,正忙着他的剥衣大业,连回他话的功夫都没有了。 里衣也被扒下来了! 秦见深眉飞色舞神色激动,魔爪伸向了裤头,心里激动无比,再扒下裤子来,两人就都光溜溜啦! 卫君言哭笑不得,伸手按住秦见深的手,这臭小子也不只是紧张还是激动,连手指头都在微微发抖,卫君言将这臭小子的爪子圈进手心里,心里那股陌生和不适倒是消散了不少,整个人稍稍放松了些,搂着他的腰把人往上拖了拖,入手光洁如玉,卫君言忍不住揉捏了一把,声音也微微沙哑起来,“这么猴急做什么,这种事我来就好。” 腰上的掌心炙热滚烫,肌肤相亲,有种过分的亲昵,卫老三眼里含着笑意,语气低沉沙哑,微微有些快的心跳声从他的掌心一直透进心里,秦见深听得麻了半边身子,手掌撑起来一些,跃跃欲试道,“*一夜值千金,阿言我们来快活罢!” 他这张口就来的求欢简直能要人命,卫君言心里一麻,腿上使了点巧劲,抱着人一翻,两人就在这硕大的龙床上颠倒了位置,卫君言低头在秦见深唇上亲吻了一下,流连辗转,“怀玉再等等……” 秦见深根本不在乎谁上谁下,举着嘴回应卫君言,手接触到卫君言的皮肤,更是垂涎三尺的摸来摸去,摸得卫君言起了火。 他自己也没好去哪里,抵着卫君言大腿的某样东西剑拨弩张,从它炙热滚烫的程度就能看出主人有多热情激动了。 秦见深自然也发现了,他在卫君言身下拖着身子往上提了提,两个同样充血炙热的东西就碰在了一起,都是狠狠一阵颤动,秦见深一呆,脸色爆红,身体一动就想从床上跳起来,被卫君言反手压住,两人就狠狠的贴在了一起,紧得秦见深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那东西上面跳动的青筋。 从理论跨到实践毕竟有一段距离,秦见深心里有点怕,但他好不容易把卫老三拖上床,事情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他绝对不能退缩! 这是一个能与卫老三密不可分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了! 秦见深面红耳赤,喉咙发干几乎要冒出烟来,连抵着卫君言腿的脚指头都紧紧的蜷缩了起来,身体却往上挺了挺,在对方的粗大上蹭了蹭,算是替自己的小弟弟朝对方打了个招呼,颤着声音胡言乱语,“我……阿言你看,我的小弟弟也很喜欢你……” 他身体有些发颤,声音低如蚊语,尾音又控制不住带了些婉转低吟的颤意,听得卫君言硬得发疼,又被蹭得闷哼了一声,身下就又壮大了一圈,他现在是色令智昏,只想将这臭小子按在床上拆解入腹,彻底想不起身下这臭小子只有十五岁这件事来了。 卫君言低头在他秦见深喉结上吮吸了一口,又细细密密吻了一回,哑声笑道,“感觉怎么样?” 秦见深喘着气,晕乎乎大着舌头道,“很……很大……很粗……” 卫君言身体又胀,又想笑,在他颈侧上重重吮吻了一下,哑声道,“谁问你那个了,傻蛋!” 这还是卫老三头一次亲他嘴巴以下的地方,比想象中还要摄人心魂,秦见深控制不住地往后仰着脖颈,指尖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忍不住挺起胸膛,想得到更多,“阿言……别说话……” 他可真是诚实到家了,卫君言爱得不行,一边往下滑亲吻他的肩头锁骨,一边低低笑道,“嘴巴不说话,用来做什么?” 秦见深喘着气,伸手抱住卫君言,腿也缠到了卫君言腰上紧紧勾住,紧紧闭着眼睛道,“用来吻晕我,快,阿言,我等着你……” 卫君言被他勾得腰眼一麻,心说亏得北冥渊昨天跟他提了这事,他来之前恰好在书肆里看了两本书,不然还真招架不住这热情似火的臭小子。 卫君言含上秦见深心口旁那点嫣红,身下的人果然浑身一颤,跟唱歌似的软绵绵哼了一声,抵在他腹部的秦小怀玉精神得高高翘起,显然是舒服极了。 秦见深喉咙干热得冒出火来,浑身都置身在火烤之中,每一根神经都聚集在被卫老三咬吮的那处,然后慢慢往下汇集,*高涨,又无处纾解,舒服到了极致却始终得不到解脱,这些堆积起来的感觉渐渐演变成不得纾解的难受……他快要被逼疯了…… 秦见深抬起身体往上蹭,口里胡乱的叫着,阿言阿言…… 卫君言被他叫得口干舌燥心火四起,身下又嵌进了这小子的腿心,差点没禽兽的直接挺进去。 不行,这样会伤到这臭小子…… 卫君言一边往下细细密密的吻着,右手往下滑,伸手握住正一颤一颤往他身上蹭的秦小怀玉,只听秦见深呜咽了一声,仰头一口就咬在了卫君言肩头,卫君言侧头去寻他的唇,将这臭小子过于热情激动的嗷嗷嗯嗯的叫声全吞进了喉咙,再听下去,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直接把这小混蛋做昏过去。 秦见深就是想叫,被卫君言吻得更想叫,偏头挣扎,蹬腿蹬脚呜呜呀呀嗷嗷嗯嗯哦哦的乱叫,叫得又破碎又搞笑,“……啊……阿……言……我要死了……” 这他正在强非礼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这臭小子要现在敢叫停,他是绝对不会感谢他没让他做成禽兽的! 卫君言头皮发麻的把这臭小子死死按在床上,手上动作更快,低头去吻他,“怀玉……听话……乖一些……” 秦见深好歹安静了些,双手死死搂着卫君言的脖颈,胸膛起伏喘得像一只搁浅的鱼,随着卫君言的动作,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被拉满的弦,越拉越紧,快感越堆越高,接着整个人都弹了一下,张口就在卫君言颈侧狠狠咬了下去,身下的小怀玉一瞬间也颤巍巍的冲了一股液体,直直喷在了卫君言的小腹上,慢慢又射了一小会儿,整个人才慢慢软了下去…… 他要死了……秦见深有些失神的想,脑子里那阵强烈的感觉泛出一波一波的余韵,冲得他连灵魂都出了窍…… 卫君言甩甩有些发麻,沾了粘腻的手掌,稍微拉开了些距离,拍了拍身下表情跟醉酒了一般神魂颠倒的人,哑声问,“你还好么?”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秦见深被卫老三一碰,那股酥麻就又慢慢堆起来了,刚刚才平息下去的*又颤巍巍站了起来…… 卫君言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哑声问,“前两天我给当唇膏用的那个药呢,在哪儿?” 秦见深目光都凝在卫君言身上,脑袋早歇了菜,晕乎乎软软答道,“……在床底下……” 卫君言今天定要吃了这不知天高地厚老是想撩拨他的臭小子,当下也不客气,往外挪了挪,拉起盖到地上的床单,往下一看果然看见了一个小盒子,开了盖愣了一下,偏头看了眼正傻乎乎看着他的臭小子,心里突然就涌出了一股*之外更强烈的一股热流,卫君言顿了顿,取了药瓶,轻轻盖上盒子收好了,这才顺势重重压到了秦见深身上,低头看他,心说就算你让我感动了一回,今晚也不可能放过你。 卫君言心里这么想,行动间便越发大刀阔斧,吻得凶狠几乎要将人拆解入腹,秦见深刚刚发泄过的身体本就经不起挑逗,小怀玉几下就又颤巍巍的立了起来,卫君言伸手将他的腿拉开了些,边吻边唤,“怀玉……怀玉……” 身上压着的人语调因克制隐忍几乎有些扭曲了,抵在他腿心的炙热烫得他浑身发颤,秦见深迷迷糊糊想起书册上的第一招,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伸手搂住卫君言,凑到他胸膛上吻了吻,顺从的闭上眼睛,喃喃道,“阿言……我一直爱你……一直爱你……我可以的……” 卫君言向来就听不得他说甜言蜜语,亲吻间慢慢撑开了身下人的身体,见这小子疼得脸上失了血色,勉强压制住心里汹涌叫嚣的野兽,微微闭了闭眼,犹豫挣扎得浑身是汗,还是想退出去,他确实太小了,还是要在长大些,这样强来肯定会伤到他…… 秦见深确实有点疼,但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有点疼,那也是喜悦的疼! 秦见深伸手搂住卫君言的脖颈,身体主动往上压了压,让卫君言能更深入的进入他,脑袋埋进卫君言的胸膛,摇头道,“阿言不要走,我喜欢这样,你还要更进来一些才行……” 他话说得厉害,身体却疼得一阵紧缩,卫君言闷哼一声,上涌的血液冲破了所有的理智,他猛地往上一顶,直接顶到了尽头,差点没将秦见深的魂顶出来,身体那点细微的疼很快就被更深层次的快感掩盖了过去,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灵魂上的…… 卫君言见这小子脸上蔓上潮红,眸光湿润,知道他缓过来了,动作之间也放开了些,不再束手束脚,俯身去亲吻他,这小子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了,完完全全都是他的了! 比之前更强烈的刺激感和满足一阵高叠一阵,从脊椎上传来的酸麻顺着血脉流进四肢百骸,冲进他的脑子里,如烟花一样砰的炸开了缤纷的颜色,秦见深死死抱着身上的人,紧紧咬住卫君言的肩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憋了半天,连牙也没力气咬了,这才颤巍巍抽噎道,“阿言……我……我我想叫……” 卫君言抽空嗪住他被吮得发红的唇,知道这孩子已经泄了好几次,折损太多,再弄下去就要伤了根了…… 卫君言缠着他越吻越深,身下的动作又深又狠,顶得秦见深浑身都软得没了一丝力气,连叫也叫不出来,抖着身体又往外泄了一回,这才猛地抽身,喷射在了外面。 卫君言闭着眼睛喘气,等那阵强烈到让人发狂的感觉缓过气,这才翻身到一边,拿过床单将这具他现在看一眼都会发狂的身体裹起来,平息了一会儿,这才低头在他脸上细细吻了吻,哑声问道,“怀玉,还好么……” 秦见深脑子钝钝的翻了个身,想扒了身上的床单窝进卫君言怀里,但累得连手指头都发颤,使不出一点力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整个人都蜷进卫君言怀里,声音嘶哑,呓语回道,“我很好……阿言……” 他其实很累,那么强烈的刺激在他这一生里都绝无仅有,要不是怕卫君言中途停下来,他早就昏过去了…… 卫君言紧了紧手臂,抱着人坐起来,在他头顶上吻了一下,低声道,“累就睡罢,我抱你去洗澡……” ☆、第49章 不可告人 距离上次犁地耕田,已经过去了四天。 四丁假放完,也回宫了,其实他孤家寡人一个,出了宫也没地方去,找同样孤家寡人的卫小郎搭了个伙,两人拿着卫相国给的银子一处玩了两天,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也咻的一下浪了过去,他还没浪够,本就不怎么愿意回宫,等回了宫看见宫里的情况,就更想念宫外纯洁美好的卫小郎以及纯洁美好的平民百姓们了。 直觉告诉他,他的主子把他打发出去,一定是想对卫相国做某种不可告人的事,现在明显已经得手了! 如果用一种水果来形容他主子对卫相国的黏糊劲,那在他出宫前,算是一根清脆年幼的小甘蔗,甘甜清香,比较爽口,等他回宫后,他的主子就变成了一坨成年甘蔗熬成的糖浆,带弹性黏牙粘手的那种,时时刻刻恨不得巴拉在相国身上,那黏糊劲估计上十八头牛都拉扯不下来,他在旁边看着都想打抖,这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两天了,他的主子简直把没脸没皮发挥到极致了。 现在是清晨的早上,刚下早朝没多久,两人一同在御书房处理政事。 相国坐在椅子上处理政事,别问他这件事怎么轮到相国来做了,自从有了相国,他的主子已经很久没有提过笔盖过玺了……他的主子负责别的事…… 比如说像现在这样,主子先是乖乖坐在一旁,坐着坐着越贴越近,等贴着贴着,整个人都像右转了个方向,胸膛死死的贴着相国的手臂,双手勾着相国的脖子,把龙涎全涂在相国的脸上,一边亲一边嗷嗷嗷的乱叫,一副急不可耐的急色样! 他主子乃是一国之君,往常虽然比较可怕,但还算一个有威慑力的帝王,现在呢,君威在哪里? 再说两个人今早是从同一张床上起来的好吗?! 难道那啵啵啵的吮吸声也是他听错了?! 事实上四丁没看错也没听错,秦见深早晨是和卫君言睡在一起了,但自四天前他把卫老三拖上床吃干抹净以后,卫老三从此就跟入了定一心效忠佛祖的老和尚一样,对他的各种勾引暗示视若无睹,除了早晨惯常的亲吻外,连他的手指头都不肯碰一碰,两人就算同床共枕,同寝同食,那又有什么用,睡觉的时候里衣总是整整齐齐的,他缠得已经够紧了,可是他连卫老三的胸都摸不到好么?! “阿言……阿言……”秦见深一边亲吻,一边两个字使出十种调哼哼唧唧的叫唤,手也不闲着,摸着摸着就想往卫老三怀里摸去。 卫君言给他叫得气息不稳,伸手拍了一下企图摸进他怀里作怪的爪子,放下手里的奏章无奈道,“你到底要干嘛?” 秦见深揉了揉被拍疼的手,悻悻收了回去,“阿言你为何一点都不留恋我的身体,是因为那天我表现得不好么?可这种事得熟能生巧啊,阿言你不给我机会好好练习,我技术怎么长进得了。” 卫君言定定看了秦见深一眼,说实话要不是他对自己配药的技术有信心,再加上秦小怀玉一直很乖很服帖,丝毫没有他主人表现出来这般热情似火,卫君言当真要被这臭小子糊弄过去了。 食髓知味的人是他,秦见深随便撩拨一下,他都想直接压上去。 但一来秦见深年纪小,精元本就不够稳固,他现在要是贪图一时快乐不加节制,等这臭小子年纪再大些,身体定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得不偿失,十八岁之前房事还是要节制一些。 二来历朝历代皇帝的平均寿命都不长,秦家许多皇帝都死在各色的男人女人身上,在没找出病因之前,卫君言不想冒一丁点的险拿秦见深的身体开玩笑。 那天做得狠了,卫君言怕伤了秦见深的根,就给他配了点凝神静气闭精守元的药,他的药没问题,秦见深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但固本培元的药都有一个特点,药效被彻底吸收前,一般是不会产生*的,更何况这臭小子的各项体征表象也很正常,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如饥似渴’。 卫君言拉住秦见深的手又把了把脉,这臭小子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一睁开就死命的撩拨他,早上早朝根本叫不起来,大有事情不想做,饭不想吃,两个人要一直窝在床上的架势。 秦见深被看得有些心慌,松了挂在卫君言脖子上的手,坐了回去,没精打采的嘟囔道,“你不肯碰我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卫君言强压下被这小子撩拨起来的火,再一看秦见深当真往门边挪,脸就黑了,“找谁?” 秦见深丝毫没发现自己捅了马蜂窝,瞥见立在门边看着天当门神的四丁,随口道,“很多啊,四丁就可以。” 这话他也说得出口,卫君言气乐了,要不是顾忌这臭小子的身体,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把他压在床上,做得他嗷嗷叫,免得这张嘴说出些气人的话来! 卫君言没说话,秦见深心情更不好,直接挪到了桌子的最远端,脑袋搁在上面头扭朝一边,只给卫老三留了个后脑勺,嘴里还在念叨着要四丁要四丁! 卫君言被气得头昏,冷声道,“可惜四丁是个太监!你确定要找他么?” 秦见深一呆,猛地转过头来,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卫君言居然真的给他出起主意来了,他想解释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对上卫君言冰冷的视线,心脏却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一样,紧缩撕扯的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白日宣淫,他只是想缠着阿言…… 秦见深呼吸一滞,心说他不能这样,他这样无理取闹一直缠着阿言,总有一天会缠得阿言无法呼吸,手里的沙越攥越紧,只会漏得更多,他不能这样,他不该因为阿言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就说混话,尤其这堆奏折原本还是他自己的事,他是疯了才会像这样无理取闹,他这样早晚有一天会把阿言推得远远的,那不用等十年,他就会疯的…… 卫君言话出口就后悔了,他是给气懵了才口不择言,对上秦见深猛然抬起来看他的那双眼睛,心里就是一滞,他实在不明白秦见深这臭小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卫君言使了读心术,等从秦见深心里传出来的念想一*涌进他心里,顿时神色大变! 什么十年……什么叫会发疯…… 秦见深见卫君言连脸色都变了,心里更是刀割的疼,他想道歉,话出口却便成了一声气愤之极的大骂声,“混蛋!” 臭混蛋怎么能真的把他推给别的人! 虽然是他的错,但臭混蛋为什么不来抱着他哄哄他,或者只要他勾勾手指头就行,为什么要用冷脸对他……他一点都不想跟他吵架……… 卫君言听不见秦见深说什么,秦见深心里的声音如同潮水一样冲进他的脑海里,那些他不知道的事,他不知道想法和经过,一股脑全部涌了进来。 秦见深只要想起过什么,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只是有一丁点相关,卫君言也能将根源始末如数的提出来。 原来那些史册不是不在,是怕他看见,发现里面的秘密,已经被全部毁了……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甚至知道得比他还多…… 知道自己只能活十年,甚至知道自己会为什么而死……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少年独自承受过这么多…… 卫君言想着面前的人往日都是一副精神十足眉飞色舞的模样,心里就锥心刮骨窒息的疼,上天不公,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从一出生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十五年活得战战兢兢朝不保夕,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些宽松的时候,却也是海市蜃楼,转瞬即逝。 面前的人到底独自吞下了多少绝望和恐惧,才练就了这一幅精神十足开心快乐的样子…… 而他空有一身医术,空有后世的能量秘籍,能治好这世上的许多人,却独独治不好他…… 他没办法治好他…… 卫君言心神一晃,喉咙发痒,心里面梗着一团气,腥甜四起,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秦见深惊呆了,猛地跌上前来扶住他,又惊又急,脸色都吓白了,“阿言,你怎么了……” “暗无风!暗无风去传太医!” 秦见深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又忙去给他把脉,他又看不出什么,顿时急白了脸,“阿言……哪里疼么……我带你去看太医——” 卫君言顺势将人揽进怀里紧紧抱住,紧得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这是他一生的珍宝,而他没有护住他…… 卫君言强忍着锥心的疼,暗自喘了口气,勉强笑道,“被你气的,看你下次敢不敢说去找别的人,你身上印了我的记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你哪里也去不了,你要是敢去找别的人,我就死给你看。” 他连离开他都做不到,哪里会去找别的人…… 眼泪一瞬间就涌了上来,秦见深回手抱住他,拼命摇头,“阿言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混话了……阿言……” 就算以后他真的疯了,阿言嫌弃他了,要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倘若有一天阿言不要他了,他会拼命挽留,用他的命来挽留…… 倘若真的留不下,他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卫君言听到了他心里的话,心神俱裂,双目泛红,心里挖心的疼,紧了紧手臂几乎要将他揉进骨髓里,傻瓜,他怎么可能会赶他走……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去哪里,他们总是一起的。 卫君言想直接告诉他一切,但硬生生忍住了,他说出这件事,除了会引起怀里人的崩溃和恐慌,不会有任何益处,他爱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用行动告诉他,他也爱他……胜过一切。 卫君言紧了紧手臂,半响才哑声唤道,“怀玉……” 秦见深埋在他怀里,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心说他以后再也不闹了,不跟阿言生气,也不无理取闹了…… 卫君言紧了紧手臂,下颌蹭了蹭他的发顶,哑声问,“你昨天答应我,一起去银杏山庄,你没忘记罢?” 秦见深求之不得,硬生生将眼里的水汽逼了回去,乖乖窝在卫君言怀里,连忙点头应道,“嗯,记得的,可是你晚上不是要赴陈清他们的约么?” 放以往他就算记得卫老三与别人有约,不出手搞破坏就算好的了,哪里还会主动提醒他要去赴约,他心里巴不得卫老三忘得一干二净,只是现在心里不知怎么就平和了许多,愿意主动提醒卫老三晚上要赴约了。 秦见深在卫君言怀里蹭了蹭,心里夸赞了自己一句,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就要这样,既然卫老三这个老和尚这么霸道这么深情的朝他宣誓生生世世都要霸占他,那他就稍微贤惠那么一点点好了。 秦见深心里想什么一字不落搁在了卫君言心头,他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心里酸酸涩涩的软成了一汪水,他是真有把这一杆烂摊子丢下,直接拐了这臭小子出去游山玩水的冲动,但这之前得先安排怎么脱身,无故消失,往后走到哪都能遇到探子捕快和暗卫,得不偿失。 秦见深嘴上说得大方,还真怕卫君言说不去银杏山庄了,眼巴巴的看着卫君言,心里一直嗷嗷叫,去银杏山庄,去去去,现在去立马去! 卫君言都能想象秦见深心里那个小人窜上蹿下激动欢快的模样,心里的急躁和闷疼稍稍消散了一些,莞尔道,“翠微楼开门开的晚,约是约在晚上,来得及的,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吃完可以直接去银杏山庄。” 秦见深得偿所愿,心里乐得没飞起来,卫君言知道他心里是真开心,一直紧绷的心神稍微放松了些,心说别的事他会想办法,这臭小子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喜乐无忧就好。 秦见深想让他记着的,他会记着一辈子,秦见深想瞒着他的,他永远不会去探听。 卫君言拉住就要奔出门去的人,伸手在他脑门上揉了一把,笑道,“先换衣服,穿着龙袍出去,你想被弹劾么?” 两人一起出去玩,从认识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秦见深吃了易容丸,脸型稍稍变了些,穿着一身深蓝镶白的小袍,加上他眉飞色舞的神色,不像庙堂之上那个帝王,倒像是出门游玩的富家小公子,就算是四丁,遇见卫君言拉了个不是皇帝的人过来,也吓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卫君言解释了一通,小太监这才缓过气来。 四丁照惯例行了礼问需不需要他跟着,等卫君言说不需要,就立马告退了。 说实话他也不想跟着去,早上受到的伤害他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他占时一丁点都不想跟这两位能折腾会折腾变着花样折腾的主子一起出去,还是一个人在宫里晒晒太阳磕磕瓜子好。 秦见深其实不大想顶着别人的脸跟卫老三出去玩,但能一起出去玩就已经够奢侈新奇的了,这点小瑕疵,他也就忽略不计了。 卫君言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其实还有一种办法,你可以不用换脸。” 秦见深眼睛亮了亮,赶忙凑过来,“什么办法?” 卫君言笑道,“穿女装,你再带个面纱,路上谁认得出你来。” 这馊主意也就卫老三想得出来,不过听起来是挺诱人的,穿了女装,两人岂不是能明目张胆的手牵手了? 不行不行,他在卫老三面前向来就没什么君威,再做出穿女装这等可笑的事,往后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不能因为贪图小利悔恨千年,秦见深赶紧把这可怕的念头赶出脑袋,十分机智的反驳道,“我脸长得丑,穿女装会把百姓吓晕过去,倒是阿言你,穿起女装来定然是雌雄莫辩,不如伪装成女子,嫁来宫里与我做皇后,如何?” 秦见深说着扫了卫君言一眼,有点不忍直视别开眼,拿出钱袋子往里面塞钱,心说阿言这么高,要是变成女子,也只有他会娶她了,别的人谁敢娶? 秦见深一边想,一边又把卫老三穿女装的模样在脑子里描绘了一回,自个儿就乐了起来,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卫老三也是嫁不出去的,他作为一国之君,见多识广心怀慈悲,长相这么奇怪的女人,也只有他能笑纳了!嘿嘿! 卫君言:“…………”幻想这些有任何意义么?没有任何意义。 京城的街上热闹非凡,贩夫走卒,人来人往,他两人穿的便装样式虽然简单,但也是内务府出来的,用的上等料,做工也精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两人上了街,引起注意是难免的。 卫君言在前面一些带路,秦见深紧挨着跟在后面,街上多热闹都不关他的事,他现在就想去牵卫老三的手,街上人这么多,不拉着一些,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秦见深刚刚找了个好理由,心随意动,就想伸出咸猪手,只是还没等他付诸于行动,爪子就被卫老三拉了过去,并且还十分煽情亲密的十指相扣了,秦见深整个人都激动了,心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他跟卫老三果然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撇开代价后遗症,以及偷窥别人内心的不道德感和违法犯罪感不说,这读心术是真的好用,至起码在一定程度上,他点亮了让秦见深心想事成的技能! 卫君言莞尔道,“拉紧我的手,人太多了,别走散了!” 连词都一模一样,秦见深心里嗷嗷叫了两声,走路走得贴在了卫君言身上,路上什么人什么物一概不关他的事,卫老三一定是深深爱着他,否则怎么可能心意相通!这一切都是天意,天命难违,哈哈! 秦见深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往旁边挤,差点没把卫君言挤出道去,卫君言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往旁边带了带,丝毫不管街上诸人投来怪异的目光,在心里回他,就算没有心意相通,他也深爱他。 逛街的意义就在于买东西和吃东西,卫君言一边走一边看,随口问,“想吃什么……” 御膳房里山珍海味多得是,偶尔可以吃点外面的小吃换换口味,秦见深顺着卫君言的目光看去,左边挨着摆了一长条的小吃街,右手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他从未来过,就觉得有点新奇,拉着卫君言东看看西看看,从街头逛到了街尾。 街尾卖羊肉串的老头子记性好,一眼就认出了卫君言,他眼拙,见卫君言拉着一个人过来,还以为是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呵呵笑道,“哟,小伙子今儿带了媳妇来了,小娘子长得俊,小伙子好福气,来来来,尝尝,尝尝,刚烤好的……” 什么媳妇不媳妇,娘子不娘子的,秦见深脸色爆红,紧紧握着卫君言的手,心里反驳道,这老头子年纪大了眼花,他就不跟他计较了,他现在个子是比阿言矮了一点点,但他以后还会长的好么?阿言才是他的媳妇好么?! 卫君言给了钱,拿着签子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咸辣都合适,这才递到秦见深嘴边,唔了一声道,“尝尝看,喜不喜欢……” 秦见深乐得眉飞色舞,也不管周围摊贩们善意的哄笑声,举着嘴叼了一口,嘴巴动着心里嗷嗷叫,好甜!好喜欢! 这分明是辣的好么?哪里甜了! 卫君言眼里笑意点点,也不给他吃辣的了,几口将羊肉串消灭掉,拉着人往酒酿圆子铺里钻,他自己吃了千张包,给秦见深买了一小份酒酿圆子。 清香可口,甜而不腻,又糯又软,秦见深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他很喜欢,就投桃报李的挖了一勺,举到卫君言面前,啊了一声道,“阿言吃这个,这个好吃……” 卫君言莞尔,张口含下囫囵给吞了,他不喜太甜,但为了满足这臭小子想投喂他的愿望,吃一点也无妨。 这里的人吃饭用餐很注重礼仪,便是贫寒之家,一桌吃饭也不是围在一起往同一个盘子里夹菜的,都是各自将菜分在自己的碗里,卫生干净很多,但也失了很多乐趣,秦见深与卫君言一起生活了这么多日子,还是头一次用同一双碗筷。 秦见深脸红了红,看了看勺子,忍下想将勺子塞到袖子里带走的冲动,一勺一勺吃了起来,心说这真让人难为情,这桂花香的酒酿圆子,吃起来像接吻一样! 勺子是秦见深递过来的,卫君言倒没注意这个,见这臭小子吃得面上泛红,心里爱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拉来怀里柔情蜜意的吻上一翻,心说以后还是得多带这臭小子出来玩玩才好。 卫君言大概知道了点秦见深的喜好,又想着这小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喜好,就忍不住带着他什么都尝了一点,好在这里吃的东西大多都健康无害,吃杂一些也无妨,卫君言给他买的量也少,能吃上许多。 卫君言见他吃饱了,给他擦干净嘴,温声问道,“要不要再逛逛,吃饱饭,先走一走也好。” 秦见深嗯了一声,只要与阿言在一起,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能逛的铺子很多,玉器店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很快卫君言就发现这不是个好建议。 原因是秦见深从进门就没打算买东西,不买逛逛就是了,他一个劲儿的挑毛病。 他两人穿着打扮就不像穷人,店里的掌柜基本都会热脸相迎,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秦见深每拿起一样,必定要摇头晃脑的品评一番,“这个不好看,不好看,丑瞎了!” 所以阿言你要做一个给我么?!阿言快快跟我心有灵犀! 秦见深手里捏着一个白玉镯不住在心里发功,希望老天能听见他的心声,刚刚他念叨糖豆子的时候,愿望不是很快就实现了么?!这次怎么不灵了! 卫君言是想不通秦见深要这么多钗环首饰做什么,他想着这小子身上挂满金银首饰,满头发钗手上套着无数环的雷人模样就想笑,是决计不肯给他做上一身的! 秦见深非得要证明他与卫老三是天生地设的一对,一次不成就锲而不舍的试了无数次,他本就是心怀鬼胎,又加上皇宫里别的不多,就是宝贝多,他说起来也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店里原本还有些客人,听他分析了一通,没一会儿就一个人影都没了。 见掌柜的脸色越来越青,有青得发黑的趋势,卫君言在旁边看得好笑,连忙将秦见深拉了出来,无奈道,“你再说下去,那掌柜的都要跳起来打你了!” 秦见深嘿嘿笑了两声,反驳道,“我说的是事实,又没乱说,再说谁敢打我?” ☆、第50章 十日之内 银杏山庄本就是被圈起来做私家观赏用的,里面不住人,有三五个洒扫看园的仆人,因着上头没有命令,也就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庄子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只有轻风微抚落叶的沙沙声,显得秋意更浓。 今日的落叶比前几天更多一些,深深浅浅尽是各色的黄,晚风习习,银叶缤纷而至,漫天遍野都是翻飞的黄叶,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很舒服。 卫君言带着秦见深在山庄了转了一圈,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个小山坡,坐在这里,整个山庄的景色尽收眼底。 卫君言靠着银杏树坐在地上,臭小子正舒舒服服的躺在他腿上。 这漫天黄叶的景色,搁在秦见深眼里,与那日日落西山红霞万丈日落一样漂亮,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以前虽是装模作样的学了些诗词歌赋,但念两句装装样子还行,想要在卫老三面前赋诗一首好好表现一翻,那就有些不够用了,他想说点什么,看来看去看了半响,各类各样的溢美之词在嗓子里过了一遍,都不怎么满意,最后出口的,也只有三个字,“真好看……” 卫君言听见了他心里的想法,就有些想笑,也没打扰表面正出神内心却冥思苦想抓破脑袋的秦见深,只往后靠了靠,伸直了腿好让他躺得舒服些,等安排好一切,他就带着这臭小子出去走走,这银杏山庄美是美,但比起中华各地无数的山川美景,河海湖泊,毕竟差了许多。 这银杏山庄美是美,景色难免单一,卫君言来了一次,这次就不怎么感兴趣了,躺在腿上的秦见深看景色看得回不了神,他也不无聊,就这么垂头看着膝盖上的臭小子,手掌无意识轻抚摩挲着秦见深的颈侧和耳垂,有些爱不释手,他看得时间久了,心里渐渐的动了情,忍不住低头一点点在秦见深脸上细细的啄吻起来。 秦见深正看着山坡下一层叠一层晕染的黄出神,被亲着亲着就回过神来,也顾不上看什么美景了,忙伸手勾了卫老三的脖颈,耳鬓厮磨的去寻他的唇,很是热烈的回应起来。 卫君言本只是缱缱绻绻的细吻他,被这*过头的臭小子又吮又吸,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身体里的火都被勾了出来,忙拉开了些距离,哑声笑问,“你不是在看风景么?你看你的,不用理我……” 秦见深脸色潮红的喘气,嘿嘿笑了两声不肯答话,勾在卫君言脖子上不肯放手,心说这时候不抓紧机会赶紧回应,看什么风景,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卫君言听完忍不住又低头在他唇上狠狠压了一下,才揉了揉他的脑袋哑声道,“天色暗了,我先送你回宫,回了宫要好好用膳知道么?” 还没吻够就被迫停了下来,秦见深搂着卫君言的脖颈不肯松手,心里郁卒得不行,彻底确定卫老三是真的不想跟他欢爱亲密了。 否则已经四天了,卫老三为何都不肯碰他。 那书上明明说这等亲密之事会让人欲罢不能,能让彼此离不开对方,,连暗无风都说十八岁正该想床笫之事的时候,但卫老三却一点都不想,连他这么主动的黏上去不撒手,卫老三都不肯给点该给的反应。 让对方没有一丁点胃口的恋人,他还是合格的恋人么? 秦见深心有不甘,猛地从卫君言膝盖上坐了起来,凑到卫君言眼前,双手捧着卫君言的脸不让他动,盯着卫君言的眼睛紧张地问,“阿言你为何不想要我,是我不够好不够美味么?” 不光说什么,秦见深连想什么一字不落的落在了卫君言脑子里。 卫君言简直哭笑不得,这小子是缺乏安全感了,两人几乎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他不爱他能爱谁? 光说效用似乎不怎么持久,安抚不了这臭小子了。 卫君言无法,只得伸手拉下脸上的爪子,直接拉往腿间按了一把,咬牙道,“我怎么会不想要你,眼见为实,现在你肯相信了么?” 作为男人,尤其是一个吃过肉的男人,这是什么情况简直不要太明显,秦见深脑子里一轰,猛地缩回了手,从地上弹跳起来,脸色爆红,他实在是没想到老和尚还会耍流氓,现在掌心上似乎都还残留着那团硬挺炙热的温度,烫得他简直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了。 秦见深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头顶冒烟的同时又有点激动,受到惊吓的理智稍微回笼了一些,一时间又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跳起来,乘着这个好机会,直接扑上去不就好了…… 光天化日幕天席地是有点不好,但他也应该立马抱着卫老三跳起来往皇宫里冲好么?!他是脑子有坑才会惊慌失措的跳起来,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冲上去行不行? 这臭小子当真是…… 卫君言哭笑不得的从地上坐起来,给秦见深拍干净身上沾着的落叶,就往坡下走,下了坡在拐个弯,就到园门口了,要真让这小子缠上来撩拨一翻,两人说不定当真要立马回宫大战三百回合了。 秦见深回过神见卫老三走远了,这才几步跟上前去,拦在卫君言面前,左手紧紧握住右手,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红着脸凌乱纠结地问,“那……那阿言你这么想要……为何不肯与我欢爱,我都暗示你这么多次了,憋着总归不好,要憋出病来的……” 你那是暗示么?咱们说话要诚实啊少年! 卫君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秦见深的腿间,只一眼就知道培元丹的药效还没散,只得强压下被那一爪子按得翻腾起来的*,伸手将一边倒退一边说话的臭小子揽进怀里,凑到他耳边,咬牙道,“我怕伤了你才放你过几天好日子,你倒来怀疑我,等过两三日沐休……到时候你下不来床,哭坏了嗓子,可别怪我不疼惜你……” 卫君言那一眼是挺隐蔽,但秦见深还是十分敏锐的发现了,只是还未等他细想,就被卫君言说的话撩得脸红冒烟,腿都有些发软,只是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能退缩了,嘴硬道,“阿言……这你就错了,我内功深厚,体力好得很,今晚你就可以试试……晚上你快点回来,我在床上等着你……” 就不能指望这臭小子有含蓄害羞的时候,卫君言体内刚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了上来,心说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继续下去,他说不定真会禽兽不如地动了将人按在这一地黄叶上,抵在树干上作哭他的念头。 卫君言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色令智昏的潜质,打定了主意不再搭腔,直接搂着人拔地而起,先把这勾人魂的臭小子送回皇宫,再去翠微楼。 卫君言不接话,秦见深也不闹他,无意识搂住卫君言的脖子任由他往宫里赶,心说待会儿乘着阿言不在,他还是先看看第二招再说。 卫君言听见秦见深在心里念叨什么龙阳十八式,顺便读到了些污得发黑的描写和画面,体内气息一个不稳,两人差点没掉下山头去。 他就说秦见深这臭小子怎么一夕之间懂这么多东西了,北冥渊那污妖王转世……给一个十五岁的一国之君看这些东西,真的合适么? 卫君言咬咬牙,又提了提内劲,黑着脸把秦见深送回了宫,交代了四丁给秦见深备晚膳,想着北冥渊那小子今晚也会去赴宴,就直接去翠微楼了。 卫君言去了翠微楼,秦见深也没闲着。 他用完晚膳,洗漱好,点了烛火,就把那本‘松园诗集’拿了出来,翻开前他想起卫老三看他的那一眼,垂了垂眼睑偷摸瞅了自己的小兄弟一眼,心里也有些疑惑,他很喜欢和阿言亲密无私密不可分,可他又没有那时候火烧火燎的感觉,阿言没感受到他热情的反应,哪里还愿意碰他。 秦见深翻开了第三页,看了好一会儿,吸了口气把诗集合上,放回原位,唤了暗无风进来。 暗无风是可信之人,秦见深表情高深莫测的盯了暗无风,盯得暗无风心里惴惴不安,脑门上冒了冷汗,这才波澜不惊的吩咐道,“去弄点助兴的药。” 啥? 本以为有什么重要任务要做的暗无风愣在了原地,对上自家主子并没有开玩笑的视线,这才慌忙垂下了头,赤红着老脸问,“还请主子恕罪……属下冒昧问一句,这药……是给主子用,还是给相国用?” 这还有分别? 秦见深也没问有什么分别,吩咐道,“给朕用,你去罢,快去快回。” 暗无风领命而去,他毕竟年纪在那儿放着,见多识广,他不像四丁还做着自家主子把相国吃了的春秋大梦,一眼就看出了谁上谁下,找点助兴又不伤身体的药不在话下,暗部在翠微楼安插了人,那里随处都是,再不放心,内务府也有一些秘药,供龙阳之好用的,少归少,但也不是没有。 卫君言到了翠微楼,陈清等人都到了,北冥渊也在,见卫君言进了楼来,几人皆下楼来迎。 陈清经过新政一事,这老头子对着卫君言,脸上的笑都真实了不少,朝卫君言拱手道,“相国来了,咱们都上楼去,今晚不醉不归……” 定在晚上的宴,自然就是吃吃喝喝增进感情,没什么政务可谈的,但他也必须来,新政的事还要靠这些使力,卫君言不来不行。 卫君言寒暄应酬了两句,一众人上了楼,看着这一楼子的莺莺燕燕,淫词艳曲,楼下大堂里还坐有不少熟识的面孔,官员不但不以狎妓为耻,反倒引以为荣了。 卫君言想整治天下人流连青楼楚馆的风气,但青楼楚馆的油水肥厚,这京城但凡有些名头的妓院,与这群领着皇粮光明正大上青楼嫖[娼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挂钩,新政的事最为要紧,朝廷还需这些人的支持和参与,他不好现在就让秦见深将官员狎妓论罪处刑这一条加进去,整治官风的事,只好占时往后压一压。 到处皆是莺莺燕燕娇声笑语,房间里酒香四溢,等卫君言落了座,美酒佳肴也陆陆续续被送了上来。 北冥渊与卫君言交好,又是武将之首,就坐在卫君言右手边,喝了口杯子里特意准备的五十年陈酿女儿红,看着这房间里连上菜的婢女都是精挑细选,清一色面容姣好身材婀娜的美人,忍不住凑到卫君言耳边,咂舌道,“老头子对你倒是真好,此番是下了血本了,这手笔,没有三五千两银子,今晚只怕出不这门了。” 换正常一点的朝堂,哪个官员能随随便便拿出三五千两银子,在京城里,三两银子,都足够一家三口一年之内温饱不愁了,卫君言看着眼面前醉生梦死的一幕,只押了口酒,没说什么。 北冥渊看出卫君言兴致不高,倒也想得通,颇为同情的拍了拍卫君言的肩膀道,“也是,你家里有一朵霸王花,出门喝酒也喝不安生。” 卫君言正想找北冥渊带坏秦见深的茬,瞥了眼正看着俯仰间曲线毕露的婢女们摇头晃脑的北冥渊,似笑非笑道,“你眼睛乱看什么,不修炼你的龙阳十八式了?” 北冥渊心里只有他四弟,能看什么,不过百无聊赖的发呆而已,听卫君言提起龙阳十八式,浑身就打了个激灵。 他那日受了惊吓,心里留了莫大的阴影,这几日连出了龙阳十八式第二册也没心思买了,现在听卫君言说起,眼皮都突突跳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朝卫君言倒苦水,“我还没问你呢,那天我带着书去找你,人没找着,还以为书被我不小心裹在折子里呈给皇上了,吓了我个半死,好险皇上那儿没有,估计是掉在回京郊的路上了……” 北冥渊说着又喝了口酒,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赞了声好酒,又接着道,“现在书也弄丢了,你想看,也没了……” 卫君言看了正一脸万幸的北冥渊一眼,倒也没戳破他自己编织的美梦,他想象着宫里那臭小子刚拿到这本与众不同稀奇到惊世骇俗的折子时受惊吓的表情,心里就觉得可乐,那臭小子定然是左思右想抓破脑袋才想出了把书皮换成诗集的法子,他现在倒不想去搞破坏了,爱藏他就藏罢,他也得让这孩子有点能偷着乐的小秘密不是? 这房间几乎占了一层楼,厅堂很大,七八人围桌而坐,都是朝堂上的官员,六部尚书连着陈清都在,想来这翻醉生梦死的场景十分常见,连北冥渊这等做官还算清正廉明的,看起来也十分习以为常。 房间里半数的人都是女子,除却勾帘里面弹奏琵琶瑶琴的两名女子,前厅婀婀娜娜随乐而动有七八人外,每人左右两边各自安排了两名女子,一人斟酒,一人布菜,环肥燕瘦应有尽头,尤其以卫君言两边的女子模样颜色最为出挑。 差别待遇一下子就拉开来,北冥渊看得咂舌。 左手边一人长相甜美温柔楚楚,正温温婉婉的给卫君言布菜,右手边一人美艳动人妖媚无双,葱白玉手正捏着酒杯,眼波流动风情万种的给卫君言斟酒. 这女子约莫也是个知事的,一边斟酒一边借机会往卫君言跟前蹭,她一动,香气浮动,胸前微微颤动,魅惑人心,北冥渊看得眼皮直跳,连忙把人拉开了些,打哈哈笑道,“还是让这些人下去罢,咱们男人的饭桌,有这些女人在,岂不是败兴……” 北冥渊这话遭到了除卫君言以外的所有人的反对,陈清摇头打趣道,“美人配君子也算一段佳话,老夫倒觉得,相国与将军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这美艳的女子是个有眼光的,被北冥渊拉在怀里,脸上虽是娇笑着打趣,身体却往外轻轻推,一门心思想勾搭相国,北冥渊看得心惊胆战,心说你这女人不识好歹,等会儿碰哪儿断哪儿血溅三尺,你没了命本公子管不着,连累本公子受罪可就不好了。 卫君言来应个景就是,并不打算花多少时间在这儿上面,见列位的官员都上来敬过了酒,就想起身告辞,只是还没等他站起来,头就疼得厉害,接着连意识也如同被挤压了一样,窒息了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飘到了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晃了两下,就倒在了桌子上。 卫君言被这莫名其妙的灵魂出窍惊得半天都回不了神,这感觉他也不陌生,和半年前他被秦见深从身体里挤出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秦见深—— 卫君言想起宫里的秦见深,顿时神色大变,想立刻往皇宫里飘去,走了十步不到,却被束在了原地,一寸也挪不动,任凭他想尽办法使劲力气都没用,他连房间都出不去。 不知这次夺舍的人是谁,无论是谁,他得先回宫里看看秦见深怎么样才行…… 他得立刻拿回自己的身体…… 卫君言喘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神识在屋子里探了一番,结果让人失望,这些官员怀里揣着的都是银子银票,对他一丁点用处也无,旁边这几位女子身上的钗环玉石,大多都是假货,唯独帘幕后面两个奏乐的头上有点中品翡翠,等他飘过去打算把翡翠吸收掉,看着意识里不见增长的能量条,这才猛然想起他因为使用了读心术,十天之内不允许使用秘技,他根本连一丁点能量都吸收不了…… 也就是说,这十天之内,他是别想拿回身体了。 卫君言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将倒在桌子上的人踢醒,时间一久他胡思乱想得就越多,上一次秦见深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这才夺了他的舍…… 这次若真的是那臭小子,莫不是也是因为受了伤正在皇宫里昏迷不醒…… 卫君言心急如焚,火急火燎的转了两圈,想挣脱桎梏往宫里去,越过那两丈远就被牵在了原地,寸步也移动不了,他别无他法,只得先耐下心来等这具身体醒来,只希望夺舍的另有其人,秦见深还好好的待在宫里。 他人昏迷过去,神色和呼吸都正常,陈清等人还以为他不胜酒力,纷纷笑言,“相国毕竟年轻,不甚酒力,这翠微楼里就有后院,环境清幽,先扶相国去歇息一翻,等会儿醒了再继续。” 卫君言旁边那两女子会意,将卫君言架了起来,就想往后院里走,北冥渊哪里不知道这两人的打算,连忙抢上前去一把扶住卫君言,口里道,“怎好劳驾两位美人受累,还是我来,美人前面带路就是。” 卫君言被牵得也跟到了后院,简直渡秒如年,希望这次跟上次一样,再过两刻钟,这具身体就会醒过来。 北冥渊把人送进房间里,给人脱了鞋摆上床,他酒劲上来,做完这些也累得直喘气,嘴里念叨道,“我可不敢把你醉熏熏的送回去,君言你还是好好躺在这儿,等酒醒了再回去,呼……免得兄弟我掉脑袋……” 北冥渊给人盖上被子,出了院子关好门,见那两名女子还杵在门外,从怀里摸出了两锭银子,给她们道,“退下罢,这里不用人伺候,别过来打扰。” 北冥渊本想吩咐她们弄点醒酒汤来,又不放心,只好任劳任怨的自己去,等那两名女子拿钱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关好院门,提气往街上去了。 风尘女子地位低下,来翠微楼的都是些达官贵人,谁也不敢违抗客人的意思,往常说了不必伺候她们是绝对不敢来的,北冥渊能放心离开,是没想过这世上真有不要命赶着往上送死的。 那美艳女子去而复返,一个眨眼的功夫,再回来描眉画目了一翻,薄纱罩身,一身玲珑的曲线暴露无遗,手里抬着托盘,上面放着酒壶酒杯,先是在门外轻扣了两声,见没人应,便直接推门进来,又娇侬软语的唤了两声,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了屏风,径直往床上去了。 卫君言心里急得想毁天灭地,这女子还凑上前来,他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具身体的酒量不错,他喝的也不多,根本没到这具身体能刺激神经的程度,卫君言倒不担心能真的发生什么,只是看着自己被一个陌生人百般撩拨,心里眼里都觉得有些恶心,他又试着吸收了一些能量石,结果也是石沉大海,一点反应也无,他现在也只能祈祷北冥渊那傻冒快点回来, 卫君言简直不敢想若醒来的人真的是秦见深他该怎么办,他魂体的状态要维持十天,若秦见深当真受了致死的重伤,或者是中了毒,宫里的太医又治不好他该怎么办…… 卫君言恨不得时间能一下子过去,心里的焦躁不安一阵压过一阵,也不顾上去想床上那女人的事,脑子里一直想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至起码让他知道秦见深好好的也好。 好在这女人目的是想撩拨他,弄来弄去脱衣服脱得也慢,等她伸手去拉里衣,床上的人就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了,正是秦见深。 ☆、第51章 十日之后 秦见深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了这里不是寝宫,也不是他熟悉的环境,等发现这是卫君言的身体,脑袋里就轰的一声就炸开来。 秦见深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慌手慌脚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去,心慌意乱地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确定了这是真的,仅剩的那一点理智也散得一干二净了。 阿言……阿言…… 秦见深抬脚就想往门外冲,被瘫在地上的女人绊得踉跄了一下,神智一清,掐着地上这女人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厉声问,“阿言呢!阿言被你弄去哪里去了!” 他占着阿言的身体,那阿言呢,阿言去哪里了? 这女人不说话,秦见深心神俱裂,恐慌和绝望淹没上来,将他最后一点理智都烧干净了。 要是阿言出了事……那都是他害的,他害死阿言了…… 这女子上一刻还做着飞上枝头的凤凰梦,下一刻就被掐得出气多进气少,又恐慌又害怕,顾不得自己正赤身*,双手去掰卡在脖颈上的桎梏,脸色青紫腿脚不住挣扎,拼了命的摇头挣扎,断断续续求饶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奴家不知道……奴家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只有贵人一人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秦见深手上用力,只听咯吱的一声,女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等他松了手,房间里就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喘息声了。 不,他不能这样浪费时间,他得好好想想,这样的事上一次也发生了,他得好好想想…… 想想怎么才能找到阿言…… 眼前一片漆黑,秦见深手掌撑着桌角的边缘,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脑子里涌上来一阵一阵的晕眩甩出去,他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想想上一次他是怎么回自己的身体里的。 至起码他得从这具身体里出来,阿言才会回来…… 卫君言就跟在秦见深旁边,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想告诉秦见深他没事,他就在他身边,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无论他试多少次,他都碰不到秦见深,说多少遍,秦见深也听不见,他也碰不到任何东西,他现在就连能量石都吸收不了。 他没办法告诉秦见深,他就他旁边,也没办法传消息给秦见深,让他立马赶回宫去。 秦见深夺了舎,定然是本体出了问题,不管是中毒还是受了重伤,都容不得一点耽搁。 夜晚的凉风从窗缝里透进来,掌心被桌角的木刺割破,疼痛多少让秦见深清醒了一些,秦见深喘着气环顾了一周,上次他醒来前是因为中毒昏迷,这次呢,他吃了暗无风找来的药,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就阿言的身体里了…… 上次醒来后身体里的毒是解了的,这次…… 至少他得先回去宫里看看,他在阿言的身体里,说不定阿言在他身体里,这次同样中了毒,说不定解了毒,阿言就能醒过来了! 秦见深猛地抬起头来,想提气往皇宫冲,怎奈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身体紧绷发抖,半点力气也发不出,在心里把阿言不会有事这句话念了无数遍,这才好歹蓄积了点力气,提了内息掠出了院墙。 他赶得太急,出了院门这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心里顿时又急躁起来,强自按捺住想将这里夷为平地的冲动,将这一眼能看见头的院子环视了一周,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嘴里无意识念道不能慌,想起来阿言是去翠微楼赴约,知道翠微楼在城南,就直接往漆黑的夜色里奔去了。 卫君言看见寝宫里的一幕,松口气的同时,又哭笑不得。 臭小子的身体正好好的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若有若无,七窍流血,脸色铁青着昏迷不醒,除了血腥味,寝宫里还散着一股某种药物特殊的甜腻味,床边还滚着一个小瓷瓶,瓶口隐秘的地方刻着三个小字。 不怎么显眼,但卫君言看出来了,是极香丸。 秦见深中的毒,毒性反应虽是厉害,但不是什么难解的毒,宫里的御医就能解。 卫君言紧绷的心神彻底松下来,他神经绷得太紧,不过半天光景,像是足足过了千年一般,神识疲惫之极,他真是要被这臭小子吓死了。 卫君言自己明白不是什么大事,可秦见深不知道,他慌慌张张的扑到床前,见床上的尸体还在躺着,心里一直提着的那丝希望就塌陷了一大半,也不嫌弃床上的自己满脸横血形如厉鬼的模样,阿言阿言的唤了几声,又猛地清醒过来,转身朝门口厉声道,“暗无风,宣太医!” 秦见深疯疯癫癫,六神无主,身体和手都微微发抖,模样是挺惨的,卫君言看得心里发疼发闷,暗自咬咬牙,心说等他醒来得好好教训这臭小子一顿才是,药也是能乱吃的么? 要不是他现在毫无办法,他真想把这臭小子按在膝头上狠狠揍上一顿,往后他是不是得把这臭小子栓在腰带上,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才行,他不过出去了这么一会儿,这臭小子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简直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暗无风领着个老头子太医进来,太医院里本也没几个人,留下来的都是有些真本事的,这老头子姓孙,先前被召来过几次,连皇帝的人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回去,他在太医院呆了几年,连皇帝的面也没见上,这次又被火急火燎的唤了一回,还以为皇帝又受了点什么蚂蚁大的小伤,根本没放在心上,等人进了寝宫,一见床上皇帝七窍流血的模样,顿时变了脸,连忙将杵在床边一动不动的人一把拉开,抢上前去望闻切脉了。 暗无风献了药以后便听吩咐走得远远的,寝宫里一直没动静,他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下见了秦见深的模样,脸色大变,待瞧见翻在一边的小瓷瓶,浑身一震骇得脸色发白,当下就出了一身汗,也不敢多言,只心如死灰的跪在地上,顾不上越权,抖着声音不住问,“太医,皇上怎么样……” 老太医把了脉,脸色倒是松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地上的小瓶子捡起来,闻了闻,知道这是什么药,顿时气得连胡子都翘了起来。 老太医在宫里来回踱步了两圈,又给秦见深把了一通脉,朝寝宫里两个会喘气的责问道,“玩乐也该有个度,皇上年纪小不知轻重,你们做臣子的,又年长,也该劝劝,岂可纵着他胡来!” 老太医说得又气又怒,手里的拐杖敲在地上咚咚咚的响,显然是气得头晕,连什么以下犯上的规矩都忘了一干二净,说完见一个两个都没什么反应,重重叹了一口气,甩袖走到桌前,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瓶子,递给暗无风道,“喂给皇上吃两颗,过一炷香,毒就解了,只是身体有了虚耗亏损,要将养一段时间,一月以内,切勿行房事,记下了。” 老头子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在了秦见深耳里,听了毒能解这一句,也顾不得自己正头晕耳鸣,劈手夺过药,颤巍巍地喂给床上的‘尸体’吃了。 卫君言倒是能看出这解毒丹是好药,服用以后大概一刻钟,人就会醒了,只是五脏六腑毕竟受了伤害,要养上不少时日,连饮食上都要十分注意,这臭小子要吃一段时间的苦药了。 老太医倒也认得出跪在床边的人是谁,见他痴痴呆呆的显然是被吓得不清,手里的拐杖都在地上敲了两下,递了杯水过去,“给皇上喂点水,药丸化得快,等会儿就醒来了。” 秦见深脑子发钝,等听明白老太医说的话,忙接了水,自己喝了一口,给床上的人哺了过去,接着就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床上人的眼睑,秉着呼吸一动不动,痴痴傻傻魔障了一般。 老太医呆了一下,回过神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再不说什么,交代了两句,留下了张清理余毒的方子,拎着药箱自己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极香丸少量的情况下本没什么毒性,只是他先前给他吃了培元丹,两者药性相冲,吃了这药起先该是没什么反应,这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约莫是见这药不起反应,就倒干了一瓶,用药过量,这才引起了毒性反应。 卫君言理清了整个事情的过程,有些哭笑不得,要不是回宫回的及时,再耽误上两个时辰,靖朝的皇族昏君史上,又要添上光辉的一笔了。 一个亲政没多久,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因服食过量的春/药毒发身亡,死在了龙床上,这事要是传出去,真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了。 一炷香的时间也不长,秦见深只觉自己头晕眩了两下,无法控制地倒在了床边,等他昏昏沉沉的有了些意识,就觉得眼皮又重又粘,身体上的倦意一层推着一层,有什么拉着他想陷入彻底的昏暗,但他心里记挂着阿言的事,虽然又困又累,却挣扎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费尽了力气,这才勉力清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阿言,是阿言…… 秦见深瞧见床边坐着的人,心里一松一喜,就想从床上坐起来,只是他刚解了毒,身体还虚弱得很,能清醒过来已经算是奇人了,哪里还能使出半点力气,挣扎了好半响弄得浑身湿汗,才头晕眼花的从床上坐起来,扑到卫君言身上一把抱住,哽咽道,“阿言……阿言……是你么?” 卫君言本是想冷着脸教训他一顿,看他自己在床上挣扎着想起来,不说话,也没伸手去扶,等被这臭小子颤巍巍的抱住,心里筑起的墙就塌陷了一角,心里说了两声罢了,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毛巾,把这神情恍惚的臭小子揽进怀里了。 归根到底这件事本也是怪他,这小子不是大夫,哪里会知道哪些药不能合在一起吃,他若事先交代一句,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再者这臭小子心思敏感,一心只希望他快乐,想和他更亲密,找这样的药来吃,也不过是想让他高兴些,说到底是他做得不够好…… 他要是不去翠微楼,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现在被吓成了这样。 罢了,这臭小子爱怎么便怎么罢,自己多注意一些就是了…… 卫君言紧了紧手臂,捏着怀里人的脖颈想把人拉起来,低声劝道,“怀玉,快躺下,安安心心睡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 秦见深紧紧抱着卫君言不肯撒手,额头在卫君言怀里蹭来蹭去,恨不得整个人钻进里面去,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又恐慌又害怕,“阿言……我刚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阿言不见了……阿言你在么?” 卫君言紧了紧手臂,低头在这臭小子的眼睑上吻了吻,手掌滑到这小子的脖颈上摩挲了两下,在他唇上吻了吻,安抚道,“我在的,怀玉,不怕了,是我不好,吓到怀玉了……” 秦见深埋在卫君言怀里拼命的摇了摇头,他现在明白了,他活着就是一个祸害,他受了昏迷不醒,濒死的时候,就会来抢夺阿言的身体,他这两次中的毒能解,可他死的时候呢,十年以后呢,他这具身体死了,再也救不回来,那阿言是不是会彻底消失…… 要怎么办他才不会掠夺阿言的身体……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会破除这该死的诅咒,他宁愿死得透透的,死得灰飞烟灭,也不想害了阿言…… 他希望阿言一直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就算他死了,阿言也要好好的…… 怀里的身体冰凉颤抖,卫君言心里一滞,他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秦见深正担心什么,心里顿时又疼又软,伸手将这臭小子的脸捧起来,凝视着咫尺间的这一双黑眸,拇指在他耳侧摩挲了两下,莞尔道,“怀玉你听我说……” 秦见深眼波动了动,水汽肆意,目光落在卫君言脸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又贪婪又绝望,卫君言心念电转,强自压住那股想将这小子抱进怀里好好疼惜爱怜哄他开心的*,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两下,看住他的眼睛定定道,“怀玉,你听我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身体有问题,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你相信我么?” 秦见深心里难过无望,又不想让卫君言看出来,就强打着精神,稍微挺了挺背,应了一声,“阿言我相信你,你说。” 卫君言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我体质特殊,需要吸收一些宝石,才能保证神识和身体融合在一起,宝石不够,就会灵魂出窍,这时候有龙气的人,就像你这样的,上天注定的紫微星,就会占时寄居进来……” “这世上不止你一颗紫微星,据我所知,包括在位的,不在位的,刚出生的,还有做过皇帝的,总共也有十几人,所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知道么?” “你的帝王星气运最强,所以这个人才是你,我庆幸这个人是你。” “倘若这个人不是你,那我们也不会相识了,所以我希望这个人是你。” “我也不会死,离魂只是暂时的,等有了足够多的能量石,我一样拿回身体了,所以这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怀玉…这世上谁也杀不死我…” “我没必要骗你,我体质特殊,就算寄居的*消亡了,我也一直都在,这次和上次,我都一直在你身边,只是怀玉看不见我罢了。” 卫君言几乎交代了所有,除了一件现在没说,以后有机会要说的,一件他不会说的。 他以后要说的,是他曾活过两辈子的事,一件不会说的,是这世上的人杀不死他,但他可以自爆身亡,死得灰飞烟灭。 他以前从未想过他有用到这一式的一天,可这臭小子有一天会离他而去,他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人,那他长长久久的活在这天地间,又有什么意思… 黄泉碧落,他们总是一起的。 卫君言低头在秦见深脸上细细吻了一回,指尖在他脸上摩挲流连,心里和眼里都翻出一股又深又浓的悸动来,笑了一声,喃喃道,“这么说起来,怀玉可以当我是个不会死的老妖怪,害怕么?” 卫君言这段话,毕竟惊世骇俗了一些,秦见深废尽了所有的脑子,也不是很明白,嘴张了几次,脑子发钝,他不是很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别的都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只需知道一件事就好。 秦见深紧紧揪住卫君言的衣袖,死死的咬着唇,定定问,“那阿言你不会有事对不对?” 他不太明白那些,但那些都不重要,他只要阿言好好的就行。 这臭小子摆明了听得懵懵懂懂,一脸什么都不明白的傻样,卫君言心里待他如珠如宝,看着就觉得这臭小子哪里都好,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我不会有事,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所以下次再有这样,不能着急,也不能生气,知道了么,怀玉……” 帝王星也就是紫微星,秦见深听懂了这一件,暗暗把这件事记下,又记起卫君言说过宝石不够的事,挣扎着从卫君言怀里挣了出来,爬到龙床里侧,手指在床上的扶手上按了一下,弹出一个暗格来,把里面一个偌大的箱子拉出来,推到卫君言面前,他不是很懂,但阿言缺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他,“阿言,这些都给你。” 卫君言一看这箱子,就知道这是这臭小子所有的积蓄了,里面有什么他一清二楚,只是他现在根本吸收不了,拿着也没用,他不拿,秦见深反倒着急了,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急红了眼,“阿言你为什么肯要我的人,不肯要我的东西,你——你是不是怕我担心难过,根本就是编故事来骗我的……” 秦见深情绪很激动,说着就想从床上跳起来,偏生身体又没什么力气,才起来就被床单绊倒了,头晕眼花的跌了下去,卫君言将人接进怀里,又心疼又好笑,箍住怀里不住挣扎的人,连忙解释道,“好了好了,我没有不要,这些全是我的了。” 卫君言见这小子烦躁不安,无奈地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接着道,“我没有不要,也不是说谎骗你,只是出了点状况,需要再等十天,我才可以吸收宝石,我与你同寝同食,我要用的时候再来拿,你把钥匙给我,可以么?” 听卫君言这么说,秦见深这才哦哦了两声平静下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小把金钥匙,郑重的放到卫君言手心里,像是全盘接受了卫君言的说辞,松下了紧绷的身体,安安心心的窝在卫君言怀里,再不说什么了。 若有旁人在场,听到这一段让人匪夷所思的对话,大底会以为一个人是骗子,一个人是傻子。 骗子编得离谱,傻子还信以为真。 这一翻鬼话连篇,除了秦见深,谁会信他…… 大概他朝这傻小子开了一枪,捅了一刀,这傻小子也只会以为是枪走火了,或者他再开玩笑罢? 卫君言看着怀里安安静静呆着,精神不济偏生不肯睡去的秦见深,心里狠狠一疼,低头埋在秦见深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交叠拉着他的手探向自己的腕间,催动了内劲在体内绕行了一周,哑声道,“怀玉你看,我内功不足你十分之一,却能轻而易举打伤你,就是因为我体内那股能量的缘故……” 秦见深怔怔看着卫君言,隐隐明白了什么,顿时又想哭又想笑,他想告诉阿言其实不用跟他解释,他并没有不信他,他相信阿言说的一切。 可这样真是太好了,他一直都知道阿言有些古怪,但他从来不奢望能探听这些古怪,就算他一点也不了解阿言,他也不介意的,可若阿言肯同他说,肯让他知道,那真是太好了…… 秦见深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偏头在卫君言胸膛上蹭了蹭,直恨不得融进卫君言的身体里,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变成巴掌那么大,指头那么大,这样的话,他就能挂在阿言身上,或者坐在阿言肩头,藏在阿言的衣服里,这样无论去哪里,他与阿言,总是一起的了…… 卫君言将秦见深的手圈进手心里,拉到唇边在他指尖上细细吻了一遍,低声说,“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机关,因为我触动了某些禁忌,所以在一定时间里有一定的限制,十天后会自动解除……大概是这样……怀玉你能明白么?” 秦见深不是很明白机关和阵法是怎么装进脑子里的,难以理解匪夷所思,但这不妨碍他变得有精神,兴致勃勃地等着了解有关卫君言的一切。 “就是我的脑子跟别人不太一样,有点特殊的东西在里面,等十天后,我就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有些好玩的技能了……” 秦见深手捧着卫君言的脑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除了好看点,他喜欢了点,没看出与旁人有什么差别,他前前后后捏了捏,与自己的比对了一通,依然觉得没什么不同,不由蹙眉问,“那阿言你触碰了什么禁忌,可怕么?” 卫君言见这臭小子兴致勃勃精神好了一些,心里松了口气,坐着不动权当自己是个会说话的玩具,任凭秦见深这里碰一碰,那里捏一捏,他不愿再朝秦见深说谎隐瞒,听秦见深这么问,就直接回道,“不可怕,只是一点特殊的技能……” 秦见深追问道,“什么技能,做什么用的?” 卫君言把秦见深的手圈进掌心紧紧握住,略有些犹豫,说了实话,这臭小子会不会跳起来灭口真的很难说,更何况,私自窥探别人的*,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这臭小子知道了,要怎么看他,实在是未可知。 这种事,下次再不做了,尤其是对亲近亲爱,信任自己的傻小子,形象崩坏难以启齿。 他想知道什么,分明可以直接问出口,何必做这等事。 卫君言心里这么想,犹豫再三,就朝秦见深拱了拱手告饶道,“说之前还请皇上赐给臣下一道免死金牌,可否?” 卫老三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看着他的目光说不得真有点乞求告饶的意思,说不得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秦见深从未见过这样的卫君言,心里即觉得惊奇,又隐隐觉得有些欢喜,强忍住想扑上去强吻卫老三的冲动,大大方方的一摆袖子,开金口道,“赦你无罪,说罢。” 卫君言看着面前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又不怎么担心了,做都做了,挨打他也认了,说实话,这臭小子炸毛的模样十分可乐,让人惦念,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待会儿这小子指不定要跳起来。 卫君言这么想,差点没乐出了声,又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分太无耻,就忍笑道,“只是读心术而已,听到了点皇上的心里话。” 读心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秦见深心里一突,在心里说了句卫君言是混蛋,见卫君言没什么反应,就放心了下来,不过他一来贪恋现下这松软的气氛,二来对卫君言这样费心费力哄他开心十分受用,所以心里虽然觉得这样的卫老三有点蠢,但也没拆穿卫老三的谎言,坐直了身体,十分配合的做出一副警惕的模样。 卫君言见他如此,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眼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你就不好奇我都听到些什么么?” 这倒不像假的,秦见深心下狐疑,心说卫老三身上怪事多,也不差这一件了,难不成还是真的? 秦见深眼皮一跳,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想今天都想了些什么,从头到尾数了一遍,觉得没啥特别的,就淡定了许多,拉下卫老三的手搁在掌心里把玩,饶有兴趣地问,“听到了什么?” “哈……”卫君言摊开了手心任凭这臭小子握着他的手掌捏来捏去,戏谑道,“听见了某人骂我臭混蛋。” 秦见深呆了一下,卫君言清咳了一声,接着道,“听见了某人蓄谋已久想牵我的手一起逛街。” “听见了某人说我与某人心有灵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见了某人说想生生世世同我在一起…………” 只隔了一天的时间,秦见深自然知道卫君言说的是什么时候,再一听卫君言说什么龙阳是八十式,脸色就爆红起来,身体也有力气了,一个猛扑就把卫君言扑倒在了床上,伸手去捂他的嘴,又羞又窘地大声叫,“混蛋,不许说了!不许说了!” 卫君言猝不及防被压倒在床上,这臭小子双腿分开两边,整个人都骑在他身上,屁股好死不死的就坐在他小腹上,还在那无意识动来动去,卫君言几乎是一瞬间,就起了反应。 偏生这臭小子一点自觉性也无,只顾着他的灭口大业,压根不管自己点了火,还在那火上浇油。 秦见深两只手都捂来他脸上,差点没把他的脸挤变形,卫君言起初还挣扎两下,见他一副炸了毛头顶冒烟的模样,心里又喜又爱,索性放松了身体,任凭这臭小子坐在他身上对他各种怒目而视,偏头避开这小子沾满药香的魔爪,笑道,“还请皇上饶命,臣下已经坦白了,皇上从宽处置罢?” 秦见深能怎么样,他也看出来了,卫老三确实很古怪,但不管有什么古怪,只要卫老三能平平安安的待在他身边就行,就算他是个会吃人的妖怪,他也认了。 秦见深正看着卫君言脸上的笑挪不开眼,不妨屁股底下的人形肉垫往上颠了颠,有什么东西烫得他僵直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捂在卫老三唇上的掌心冷不防被舔了一下,浑身一颤心里酥酥麻麻的差点没直接软下身去。 这老妖怪耍流氓了,秦见深猛地缩回了手,简直不知道放哪里好,脸色红得冒烟,瞪大眼睛看着卫君言,你你你了半天,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君言也自觉孟浪,但心爱之人在身上动来动去,没反应那就不正常了。 身体实在胀得难受,但又不能禽兽不如的对伤病人员下手。 挂起的龙帐随风垂下,卫君言挥手灭了烛火,翻身将秦见深压在了身下,拉着秦见深手往身下探,吻了吻浑身滚烫的臭小子,哑声笑道,“臣下欲]火焚身,还得劳烦陛下[体恤一二……” 秦见深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求之不得,只不过看样子卫老三是不肯真刀真剑的碰他了,他刚刚作死了一回,现在也不敢不顾身体死命缠上去,只好一边纠结一边懊恼的看着头顶明黄的龙帐,手是乖乖被拉到被子里了。 秦见深一握上去,整个人都熟成了一只粉红的大虾,这真是太难为情了…… 都怪孙太医那个老匹夫,说什么皇上内体虚弱,一月之内不得行房,他现在身体好好的,卫老三根本用不着这样好么? 秦见深脸上红得冒烟,窝在卫君言怀里一动不动,他心里只觉得十分对不起卫老三,因此虽然没有力气,被子底下的手却撸得十分认真,脸色潮红眼神湿漉漉的任凭卫老三在他脖子上吻来吻去,卫老三吻得热烈,秦见深的魂也彻底被勾走了,脑袋晕乎乎的浑身又热又烫,他这时候倒觉得卫老三说不定真是个会吃人的老妖怪了,不过他喜欢这老妖怪的很,就算被对方一口口吃掉,那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实在乖得不像样,顺从又可口,卫君言恨不得现在就将这臭小子拆解入腹,让这臭小子帮忙纾解*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吻着吻着火又上来了,身下胀得难受,最后只好放弃这饮鸩止渴的做法,绕到屏风后面冲了个凉,这才好受些。 秦见深知道卫君言去做什么,他困得不行,却没睡,等着卫君言出来,就拉开了被子,揉了揉眼睛朝卫君言嘿嘿笑得眉眼弯弯,软软道,“阿言快上来,被子暖和了。” 卫君言莞尔,依言上了床,他一躺下,秦见深便窝来他怀里,双手搂着他,没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安安心心的睡了过去。 折腾了这一晚,外面天已经大亮了,卫君言等怀里的臭小子睡熟了一些,便轻轻从床上坐起来,唤了四丁进来,传旨说皇帝身体抱恙,今日早朝取消,有事明日再议。 ☆、第52章 十日之后 皇帝传旨意说取消早朝,北冥渊自觉逃过一劫,心里松了一口气,翠微楼里的女人赤身*横死当场,脑袋下面就连着一小块皮肉,血喷了一地,想都不用想,定然是皇上的手笔了。 北冥渊找个由头处理了这女人,把陈清等人糊弄过去,算是替皇帝好好善了后,他这么自觉,就琢磨着皇帝要是发起火来,雷霆之怒下,皇帝能看在他曾经鞍前马后的份上,能饶他一条小命就好。 北冥渊诚惶诚恐的过了一天一夜,生怕皇帝来找他抽筋扒皮,到头来却是虚惊一场,宫里一片平静,秦见深伤了身体,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一直靠在卫君言身边睡着补眠,是没工夫跳起来找茬了。 秦见深睡得香,卫君言也不扰他,提笔写了道圣旨,招了两个诸侯子弟进京面圣,一个是云州候长子秦牧,一个是并州侯次子秦镶,这两人算是各方诸侯子弟中比较出彩的,文武双全不说,难得品性端方,做个守成之君不算太难,卫君言在六部里挑选了两个官职,打算让这两人先进京城做官看看,把人叫来跟前做事,过个三五月,自然能看出谁更适合接任大统,继承皇位。 等把这个臭小子从皇宫里摘出来,他就能带着他游遍山川江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走到不想走了,就可以停下来,随便做个什么营生,自由自在正好。 秦见深还睡着。 卫君言处理完正事,就有些无聊,想起这小子的宝贝盒子里还空荡荡的能装很多东西,忽然就来了点兴致。 他可以送点惊喜给他,这臭小子这么宝贝这个盒子,等打开盒子,看见里面多出来的东西,估计会喜得眉飞色舞罢? 卫君言偏头看了眼旁边酣睡的秦见深,用了点内力将柜子上他雕刻用的工具挪了过来,再从暗格里取了一块软玉,对着床顶的夜明珠,仔细雕琢了起来。 君子如玉,这小子名字里又带了怀玉两字,用玉来给他雕一个小模子,也还算吉利应景。 卫君言用了心,又对所刻之人喜爱之极,刻出来的小人神采飞扬栩栩如生,握在手心里不足一掌,玲珑精致,眉开眼笑的样子与秦见深开心时如出一辙,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秦见深。 卫君言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翻,心说要是这臭小子当真只有这么大就好了,这小子每天想一出是一出,精力旺盛不让人省心,要是只有这么大,他就可以把这小子揣在怀里,走哪都带着,免得时时提心吊胆牵肠挂肚的。 这里的人送礼都喜欢送些奇珍异宝,古玩字画,没有送这些小玩意的,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喜不喜欢这份小礼物…… 卫君言拿针线比照着龙袍的样式从里到外做了一身小衣服,鞋子袜子,甚至连头上箍发的横机都刻得一模一样,等他给玉雕把衣服鞋袜都穿戴起来,这小人就变得有些胖嘟嘟的,看起来越发可乐,肉呼呼的模样,简直就是卫君言最希望看到的秦见深的样子。 卫君言自顾自捏在手里把玩了一番,见时间还早,便又想着这小子炸毛的模样,如法炮制,又刻了一个,这次又胖了一小圈,他刻得仔细,肉呼呼的小手,肉呼呼的小脚丫,脸上也是肉呼呼的,明眸贝齿,看起来又可爱又可乐,卫君言莞尔,伸手捏了捏秦见深的手,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这臭小子养胖一些才好。 卫君言刻了原本是想送给秦见深做惊喜,等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想留一个在身边,他本想在这娃娃身上打了洞,拿根线穿起来随时挂在腰间,比划了半天,实在找不到下刀的地方,又不好拿线拴着这臭小子的脖子挂起来,最后只得放弃了,拿出被秦见深藏在床底下的小盒子,把这两个小人放了进去。 等过几天能使用秘技,给这两个小东西罩上两个保护罩,就不怕磕了碰了的。 卫君言把盒子放回原位,就这么看着睡在床上臭小子出神,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把这小子叫起来喝药吃饭,休息了一天,这小子精神也好多了。 只是秦见深就算有了精神,也没心思花在朝政上,他忙得很,整日拿着靖朝的地图研究来研究去,朝堂政事丢在一边,是一点都不上心了。 科举之事安排了下去,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有陈清他们压着,倒也没出什么大事,选拔人才这等安插亲信人手的大好机会,秦见深现在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了,他自己不想看,也缠得卫君言没办法看,每日只计划着去哪里挖矿,选来选去,最后就选定了羌族,有旁边巫国在旁虎视眈眈,发兵打羌族就十分不明智,但摸进羌族当个挖矿的商人,还是有办法的。 皇帝光明正大的不务正业,卫君言和这臭小子相处的越久,便越觉得再让秦见深在皇位上坐几年,靖朝就要再出一位昏君了。 这臭小子骨子里就有一股为所欲为的固执和放纵,原先想夺[权的时候,连命都可以不要,现在权利慢慢收拢了,大权在握,又厌弃了个彻底,宁愿坐在卫君言身边睡觉发呆,也不愿多费心往朝政上看一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彻底不喜欢,他要这皇位只是因为他想要,他不要这皇位,也就看一眼都嫌勉强了。 卫君言放了手里的奏报,看着正埋着头拿着他的刻刀跟玉石死磕的臭小子,颇为好笑的叹了口气,从后面拥了上去,在这臭小子的脖颈上亲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调整好姿势,一边教他怎么刻,一边无奈道,“怎么又迷上了这个,这么容易喜新厌旧,我还真担心有天我年老色衰,你不喜欢我了,那我要怎么办?” 这是哪里的话,秦见深吓了一跳,忙扔了手里的刻刀,回身抱住卫君言,连声道,“没有没有,阿言你不要误会……” 他想刻这个,本就是想亲手刻一个阿言,放在盒子里那两个小人中间,这样两个秦见深就有伴啦,只是他对雕刻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天分,鼓搞了两天,就弄出了一坨不知所谓的东西,面前这一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真是丑得连他都分辨不出了。 明明一开始挺像一个人的,结果改着改着,就改成一团怪物了,惨不忍睹。 秦见深实在不敢说这是照着卫老三的模样刻出来的,连忙解释道,“阿言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喜欢你一个,你要是不放心,咱们两个不如去深山里隐居,这样我一直跟你在一起,见不到别人,自然就不会喜欢别的人了。” 秦见深说着心里嘿嘿笑了起来,心说阿言看不见别的人,自然只会喜欢自己了。 卫君言好笑的捏了捏他的鼻头,心说这臭小子倒是想得开,想走就走,当真是什么都不想要了,“你想刻什么,告诉我一声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秦见深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这十几天的时间,他每天都会打开盒子看一看,基本隔个三五天,盒子里就会多出点小东西,他梦寐以求的钱袋子,还有些雕刻的小玉佩,每一次打开盒子,看见里面多出来的小东西,他都会惊喜得跳了起来,恨不得全都揣在袖子里,时时刻刻都揣在身上才甘心。 卫君言见这臭小子心情好,心里微微一动,直接把昨天雕的食指长大小的玉雕递到秦见深面前,顺便把桌子被这臭小子削下来的碎玉吸收掉,唔了一声道,“怀玉你别玩这个了,伤眼睛,看看这个,喜欢么?” 掌心上的臭小子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一条腿曲着膝盖,四仰八叉的横躺在地上,嘴唇微微张着睡得毫无顾忌,一点君王的形象也无,只是卫君言雕得精细逼真,连眼睑下一排细密的睫毛都清晰可见,肤色如玉,酣睡自然,让人看了不觉粗俗无礼,反倒看起来蠢蠢的憨态可掬,秦见深呀了一声,接在了手里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喜得眉开眼笑,“好可爱好漂亮!” 卫君言看着面前张眉飞色舞的眉眼,心里的都是满足和喜悦,心说他这辈子,要做的事,就是想方设法让这臭小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不让这小子有桎梏和枷锁,不让这小子有抑郁的机会,让他心随所愿,心想事成,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秦见深看来看去,忍不住把藏在袖子里的那两个小人也拿了出来,连同刚刚得的这一个,放在一起摆成一排,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心里又美又甜,想着自己在阿言心中原来是这副模样,心里就高兴得不得了,兴奋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个劲的念叨着,“好可爱……” 秦见深喜得眉飞色舞,卫君言哂笑道,“你这么大言不惭的夸自己,真的合适么?” 秦见深嘿笑了两声,侧身搂住卫君言的脖颈,眉飞色舞道,“阿言……我看那秦镶不错,是个做皇帝的料,咱们把皇位传给他怎么样?” 他说得一本正经,很像那么一回事,卫君言失笑,伸手使劲揉了揉怀里这个胡说八道的臭小子,应了一声,心说他爱怎样便怎样罢,再把他据在皇位上处理朝政,指不定要弄出什么乱子来。 ☆、第53章 诈死埋名 秦见深说的秦镶,乃并州候秦文武的次子,年二十二,已立业成家,十六岁便跟在秦文武身边,帮着处理并州政务。 秦文武是个闲庭野鹤的浪荡子,整日与友人闲游作乐,平日并不怎么打理封地里的俗物,长子秦书颇有其父遗风,常年游历在外,因此看家护院的重任就落在了次子秦镶身上,秦镶说是次子,实际也算得上并州的主人了。 这些年并州民生安泰,百姓富足,功劳多半都能算在秦镶身上,难得这一家子兄弟和睦,安分守己,又加之秦镶之妻本家姓陈,乃是陈清之女,族里与礼部尚书林越也有些瓜葛,背后的势力一点不差,将皇位传给他,也还算稳妥。 只是怎么把江山交给他,颇要废些功夫。 皇帝禅位这等事,一个不好,便要引起天下动乱,虽然卫君言并不十分关心靖朝如何动乱,但苏衍统领三军,朝廷上当真出了什么事,苏衍跑不了要劳心劳力,加之卫斯年等人身在冀州,卫君言纵是再想直接带着秦见深一走了之,也得按捺下来,花时间好好谋划这件事。 诈死脱身这一计虽是老套,但实施起来简单,也比较靠谱,卫君言手里有一味药,能让人处于假死状态,时效三天,也就是说他在三天之内把秦见深捞出来,事情就算成了。 这件事做起来也不算太难,皇帝因上次伤了身,时时要吃药调理,御书房和寝宫随时都飘着浓浓的药味,皇帝身体不适,先前还能白着脸上上朝,后面就连卧榻不起了,病重的消息就这么走漏了出去。 皇帝此番病得久了,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总也治不好,整个太医院愁云密布,人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屁股开花的人就是自己,往民间招募神医的诏令也一道赶着一道发了下去,不过两月的光景,全天下的人都唏嘘不已,奔走相告,皆说靖朝的皇帝重病不治,怕是不行了。 任凭天下人熙熙攘攘,宫里是八方不动,除了御医来得勤快些,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现在这病重的皇帝正趴在床上,脸色绯红眸光湿润,瓷白的身上布满了欢爱过后的红痕,衬着橘黄的烛火,显得又暧昧又淫[糜.。 窗外天际微微泛白,初冬的凌晨更深露重,两人折腾了一宿,秦见深却一点都不觉得冷,自己不困,也缠得卫君言不能睡,说是浑身酸疼得不想动,正哼哼唧唧的支使卫君言给他捏腿捶背,一脸餍足,“左边点,阿言,哼……对对对,就是那里,酸死了……” 卫君言瞥了言正微微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臭小子,任劳任怨的调整着力道,这小子裸着身体躺平在床上哼哼唧唧,无非就是想勾得他神魂颠倒,难自持的扑上去,等他当真忍不住攻城略地,这小子又一个劲疼疼疼的嗷嗷叫,撩拨是要撩拨,却碰也不给碰,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四五日的光景,他是要给这小子折磨死了。 “左边点……哈,阿言别挠那里……轻点……” 卫君言失笑,依言放轻了力道,看这臭小子的模样,分明精神得很,哪里酸软无力了,再者这臭小子常年习武,内功雄厚,他做的时候又百般小心,就算两人在床上厮混了一整天,把这小子最后一点库存都榨干,他也不可能腰痛腿酸的。 “阿言……使点劲……可以再重点……好舒服……” 卫君言听着这小子不堪入耳的哼哼声,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在这臭小子尊贵无比的尊腚上拍了两下,又揉捏了一把,无奈道,“你小声点罢,别忘了你现在还是重病中,叫得这么大声惹人非议,还想不想出宫了。” 卫君言打得也不算用力,秦见深不觉得疼,反倒是被揉得酥麻难耐,动了动身体嘿嘿笑了两声,拉开屁股上不老实的大掌,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正面躺了起来,他也不回话,就这么看着卫君言,目光里那股暖融的爱意又浓又烈,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让人想忽视都难。 他这模样,简直比他这副平躺在床上被翻来覆去蹂]躏得又惨又勾人的身体更有杀伤力,卫君言心里狠狠一动,别开眼拿过床单把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盖了起来,心说这大抵跟吸毒一样,就算知道荒淫无度对身体不好,就算身体很累,但心里永远都不会餍足,解药也只会越喝越渴。 卫君言心说他就没什么自制力,这臭小子稍微撩拨两下,他都没办法淡定自处,现在又恰巧是新政大力推行的前期,若不是有个秦镶抵着,御书房里的政务恐怕都要盖到门槛了,他每日也没做什么,被秦见深缠着厮混,时间倒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混到冬天了。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卫君言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盖住秦见深的眼睛,就算他说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在床上折腾三五天,这臭小子也会兴致盎然跃跃欲试的。 卫君言正打算捡起自己薄弱到没底线的自控力,被他盖着脸的秦见深却不这么想,他虽然看不见卫君言的表情,却控制不住的咧嘴笑,心里甜得快飞起来,心说看吧看吧,卫老三心里就只有他一个,别的什么人,卫老三是不会多看上一言的! 秦见深这么激动,不是没有道理的,前段时间就因为他说了句秦镶不错,卫老三当真就把这小子叫进了宫,悉心提点,意思是想在出宫之前,先让这小子适应一翻,也先在朝臣面前露露脸。 当然这些都不是秦见深能在意的事,他在意的,向来只有卫君言一个。 那什么并州候之子秦镶,出了名的贤明公子,君子端方,面如冠玉,就算秦见深百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子是有一幅出彩的好相貌,更兼之出生富贵,自小顺风顺水,手上就算沾染过阴谋诡计,但也有一幅通透豁达的好性情,为人处世练达可靠,文治武功,万事都能处理得让人心服口服…… 这样一个几乎接近完美的人,比起他来,是无限接近卫老三的喜好了。 可惜的是卫老三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旁人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啦! 秦见深伸舌在卫老三的腕间轻轻舔了一口,微微眯了眯眼睛,心说这世上的人就是可恶,对什么人生情不好,偏生要对阿言,阿言是他的,那小子敢越雷池一步,在阿言表什么情说什么意,他会让他付出代价的,用整个并州,整个天下与他相关的人。 就算他是阿言选定的人。 秦见深伸手捧住卫君言的手腕,轻咬了一口,心里恶毒的想,那小子再完美又有什么用,就算往御书房跑断腿,阿言也还是他的! 秦见深想着想着,心里就忍不住嘿嘿阴笑起来,心说他在卫老三身边缠了几个月,明示暗示脱光衣服勾引好几回,卫老三都没发现,秦镶那点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小伎俩,实在是不够看的,卫老三能知道就怪了。 不过夜长梦多,放这么个祸害在身边,总也不好,还是想办法早点解决才是。 秦见深目光闪烁,卫君言若有所思,直觉这臭小子又瞒着他瞎鼓搞些什么事,只是他对付阴谋诡计还行,但情感上的事两辈子加起来也就秦见深这么一回,秦见深明目张胆的在他身旁缠了几个月,他尚且发现不了,又如何能发现那秦镶有什么异样不同。 他心里眼里皆只有床上这一人,要发现什么异样,那也是第一时间发现这臭小子的异样。 卫君言把手从这不依不饶的臭小子手里抽出来,只以为他是忧心这十年的时间越过越短,心里不安不舍,便低声安慰道,“怀玉莫要胡闹,身体要紧,你信我,有我在,定会让你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你就安心罢。” 卫君言说长命百岁,并不是说了哄秦见深开心的,上次因使用读心术后生了事端,他便好好将芯片里所有的东西都好好的查阅了一遍,芯片里记录的内容十分庞杂繁乱,有一些十分生僻艰涩,卫君言也花费了许多时日,才在里面找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芯片里有一项共生技能,能将他的命格和秦见深的命格栓在一起,两人签订共生契约后,他可以将自己的寿数对半分给秦见深,只要有足够的寿命在,他总能找出根治这孩子的法子。 只是这秘技效用特殊,代价也不小,一百格能量算是一倍,使用共生秘技的代价是十万倍。 十万倍,对现在的卫君言来说,算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么多宝石,就算有,光是消耗这些能量也要费不少心思,芯片里这些秘技的使用本就有时间和次数限制,从他掉进卫三公子身体里至如今,消耗过的能量累计还不足两千倍,其中有一千倍还是使用读心术这等高级秘术贡献的,十万倍这样的数量,难度可想而知。 这件事难虽难,但对卫君言来说,能找到给秦见深续命的法子,已经算是上天无限的恩待了,再难,也不算太难。 他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找到续命的法子这件事告诉秦见深才行,头疼的事还在后头,等这孩子知道他早就知道秦家病史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呢。 卫君言在走神,加上又说什么长命百岁的话,放往常秦见深早该起疑了,只是他被那横插一脚的秦镶搅和了心神,脑子里就琢磨着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告知那小子卫老三是他的人,一时间也就没注意,只翻了个身窝进卫君言怀里紧紧抱住,舒舒服服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卫老三他活不了,卫老三是他一个人的宝贝,任何人想夺走都不行。 卫君言需要大批的宝石,起程去冀州这件事就变得紧迫起来,计划还得再快些才行…… 卫君言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臭小子,拉过被子给他盖上,低声道,“怀玉……那秦镶是不错,人情练达,踏实勤勉,性子温和又不失主见,该果断的时候果断,该兼听的时候兼听,把朝廷交给他,倒也不会出什么乱子,让人放心。” 卫君言说着在秦见深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你眼光倒是好,一挑就挑到了一个好的。” 这溢美之词……秦见深咬了一下舌,整个人都被醋水泡了起来,酸得眼红,心说认识卫老三这么久,他还没听过卫老三的夸赞哩! 秦见深窝在卫君言怀里牙齿咬得咯吱响,心说这天下交给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直接禅让给陈清他也能接受,做什么眼瞎要给自己找这么一只绿苍蝇,现在好了,这臭小子日日打着学习政务请教新政的名号,时时蹭在卫老三身边。 那双清洌洌的狗眼,看着卫老三明晃晃的欣赏和热烈,跑御书房跑得一日比一日勤,当他眼睛是瞎的么? 他不好弄死他,派人打断他的腿总可以罢!没人说瘸子不可以做皇帝罢! 秦见深心里气闷,在卫君言心口上啃了一口,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换成秦牧,秦镶那小子心眼多,得了皇位后,要是知道我没死,不派人来追杀我,那就怪了。” 尤其是知道卫老三是他的人以后,谁会把自己心爱之人让给别人呢,反正他是不可能! 他这摆明了是睁眼说瞎话,谁得了皇位能拱手相让,知道前皇帝还活着,谁都坐不住,这件事他有办法处理,关键是谁能让靖朝不出乱子,卫君言希望是一个平稳的江山,比起性格直爽豪放的秦牧,自然是秦镶更适合做皇帝一些。 卫老三不应,秦见深心里不爽,在卫君言脖子上耳根下啃出了一口整齐的牙印来,又往下狠命吮吸了两口,他舍得下力,咬的牙印和吻痕三天三夜都不会消,保准有人坐在卫老三身边,一眼就能看见! 秦见深也不管卫君言疼得嘶嘶的吸气,嘿嘿笑了两声,心说那小子凭什么能坐在卫老三身边,卫老三身边的位置永远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卫君言摸了摸脖子上两排小深坑,再一看秦见深正贼喊抓贼的黑着脸看着他,目光控诉,好笑道,“那秦镶莫不是哪里惹了你了,原先不是还挺看好他么?怎么现在反倒又不喜他了。” 卫君言自己没发现,秦见深断断没有出言提醒的道理,只好嘿嘿笑了两声,高深莫测地道,“阿言,你不知道,那小子说是来御书房请教你,却拉着我念什么……什么……” 卫君言见他念得欲言又止,十分难以启齿,心说难得见这臭小子还有皮薄的时候,简直惊奇,“念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秦见深强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一本正经的胡编乱造,“还有那甜腻腻的香酥饼,说是见我喜欢,就送来给我吃了。” 秦见深说完,又补了一句,“他说下午还要来御书房,虽然打着来请教你新政的事,但实际上是来给我送香酥饼的。” 卫君言愣了一下,直觉有诈,看了眼秦见深真诚的脸,一点都不信,狐疑道,“这不可能啊,什么时候的事……君臣有别,子义向来恪守礼仪,哪里能做出这样的事,是不是他哪里冲撞你了,你想使坏折腾他?” 秦见深心里恨得牙痒痒,心说卫老三不紧张吃醋就算了,还来怀疑他使坏,子义子义,叫这么亲密做什么! 秦见深心里的酸醋一波接一波的往上冒,直接淹到了脖子眼,冲得他躺不住,心里又有些生气,嗷嗷了两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站在卫君言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道,“阿言我错待你了,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卑鄙无耻构陷忠臣的人么?!” 这臭小子说得面不改色掷地有声,怎奈身上就裹着一层薄薄的床单,脸上还留着睡觉睡出来的两道红痕,赤脚站在床上就跟个唱大戏似的,一点威慑力也无,披头散发看起来实在滑稽得很。 卫君言强忍着笑,双手枕在脑后,放松了身体往后靠了靠,点头应了一声道,“嗯,怀玉你不但很了解我,也很了解自己嘛,不错不错,哈哈,继续保持…” 这混蛋! 秦见深脸色爆红,站在床上看着乐不可支的卫老三,心里恨得牙痒痒,握紧拳深吸了一口气,好歹压住了想跳起来将这混蛋咬死的冲动,他今天就非得要听一句夸赞不可,他也是有很多优点的! 秦见深磨牙,裹着床单就在卫老三面前盘腿坐了下来,幽幽道,“踏实勤勉,人情练达,守礼守节……阿言你把那小子夸上天,那我呢,在阿言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卫君言见这臭小子把他之前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背出来,心里愣了愣,摸了摸脖子上两排小坑,前后想了想,就明白了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莫不是吃醋了?” 秦见深脸色爆红,卫君言乐出了声,心说这臭小子脑子里一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实在是可乐得很,他要笑死了好么? 卫君言见这臭小子满脸通红的看着他,目光愤愤,就便宜伸脚在这臭小子腰上蹬了蹬,示意他坐过来一些,戏谑道,“会吃醋是好事,可你这简直是飞来横醋,一点道理都没有好么,快别气了,你夫君我有你一个就够受的了,再来几个,恐怕真要命不久已了……” 这混蛋什么意思,这意思还是觉得他不可心不好么?! 秦见深猛地扑上去掐卫君言的脖子,气得脸色通红,嗷嗷大叫,“混蛋,我怎么了,我怎么了,让你看那小子,我哪里比不上那小子了,你再多看他一眼,我弄死他!” 他在这手脚并用,卫君言乐不可支,连忙把人拉进怀里,忍着笑安抚道,“好了好了,别气了别气了,你这就冤枉我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看他做什么……” 这理由勉强说得过,秦见深稍微安静了些,甩了甩身上碍事的床单,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那是我好,还是那小子好?” 秦见深打了个好算盘,心说自己这么问,卫老三肯定会说是自己好,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问问在卫老三眼里,自己哪里好了…… 秦见深会这么想,就说明他了解卫君言了解的不够多,通长情况下,不用读心术,卫君言多半是猜不到秦见深在想什么的,再加上他方才被秦见深摇得头昏眼花,哪里还能猜到这小子脑子里更深层次的东西,随口应了一句,“你是指的哪方面?” 这死呆子! 秦见深嗷了一声挣扎着又要闹,卫君言头疼的翻身压住他,亲了亲他连声哄道,“好了好了,怀玉,别在扯不相干的人了,别人再好,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你再卑鄙,再闹腾,手段再狠毒,再丑再恶劣,也都是我的怀玉…………” 秦见深脸红红的,心跳砰砰跳,掀着眼皮看了卫老三一眼,目光纠结,他实在分不清这是好话还是坏话,要是坏话,他听了怎么还挺开心激动的? “我心里的人是秦怀玉……”卫君言说着闷笑了一声,接着道,“不过怀玉你要是想让我点出你十个优点来,那真是为难我了……看来我为你捶背捏腿的份上,就饶过我罢?” 秦见深没什么力度的瞪了卫君言一眼,心里是一点气都没有了,他平日最是受不了卫老三这么抱着他哄他,听了卫君言的老实话,整个人受用得很,脸上虽还绷得紧,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心说卫老三说得也是,算了算了,他本来也就不善良,就不要勉强卫老三说谎话了。 他这么想着,自然就乖了下来,仰着脸任凭卫君言在脸上亲来亲去,卫君言心里爱得不行,把这臭小子整个都抱来怀里狠狠揉了一通,这才低声笑道,“过两天要给你吃点药,怀玉你别怕,好好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出宫了。” ☆、第54章 茶杯秦 下午秦镶果然来御书房求见了,身边的小侍从手里拎着不少东西,秦见深闻着那味道,都知道有香酥饼在里面。 卫君言和北冥渊自然也在,两人刚商量完正事,暗无风通报说有人求见,秦见深便脱了外衫歪到了小榻上,一副一喘三咳快要挂了的模样。 书房里烧了地热,一点都不冷,只是门窗紧闭,腥苦的药味就散不出去,浓得让人做呕,衬着秦见深死白发青的脸,平白多出了些死气来。 秦镶进来给诸位行了礼,见北冥渊也在,笑着打了招呼,他脑子好使,为人不错,没用多长时间,就与北冥渊等人熟稔亲近起来,同卫君言,更是君言长君言短,语气态度亲近自然得很,说正事的时候秦见深就看不惯眼,更别说套近乎了。 秦镶对皇帝陛下的身体状况关怀了一翻,见皇帝摆手不怎么搭理他,便规规矩矩坐下来,先处理了政务,坐了一会儿,借着几人的话头,又给皇帝献上了一堆的土特产,一盒稷山板枣,一坛子杏花村酿酒,还有一篮子平遥牛肉干。 臣子送点家乡来的土特产算有心,只是他送得有点多了,每每都能拿着点东西来,十几天不带重样的。 在皇帝一脸嫌弃的拒绝以后,秦镶就来劲了,拉着卫君言北冥渊政务里插着闲聊的瞎扯淡,赖在御书房里不肯走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皇帝不喜秦镶,秦镶无视背后火辣辣的视线,转而朝卫君言道,“皇上许是身体不适,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罢。” 单独出去说,那还得了! 秦见深磨牙,费力的喘了几口气,有力无气招手道,“爱卿不必多礼,有什么话就在这说罢,不必理会朕,朕……朕还撑得住……” 卫君言看了眼躺在床上演戏上瘾的臭小子,他就说这臭小子非得要撤了屏风做什么,原来是要亲眼监视着才放心,想来这醋已经存了许多日,醋已酿成陈醋,陈醋变成醋精了。 秦镶听闻皇帝还这么吩咐,心里虽疑惑,却也未再说什么,只又捡了些新政上的事来说,说到各地的风土人情,便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卫君言,笑道,“这是并州的交城骏枣,香甜可口,阿言尝尝看喜不喜欢。” 秦见深只觉这小子语气酸得倒牙,立马咳咳咳得撕心裂肺,大有能咳得出气多进气少的架势,阿言,阿言也是你能叫的么?! 卫君言知道这小子犯的什么病,心里只觉好笑,也来不及接东西,起身去榻边给他拍背了。 秦见深得了安抚,看了旁边若有所思的秦镶一眼,心情放飞出了十条街,乐得拉也拉不回来,幼稚之极。 北冥渊颇为同情的看了眼新进的天子宠臣一眼,砸了两下舌,心里默默唤了两声霸王花,就十分淡定的埋头享受香酥饼了。 说起来这小子带来的这些特产,多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北冥渊瞥了眼放在一旁的两坛子酒和香醋,心说秦镶这小子别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送坛子醋来膈应皇帝的罢? 或者只是单纯的将家乡有特色的东西都送了一遍,到最后没东西可送,只好拿醋来压一压了?北冥渊把醋糕也拿出来吃了,晃了晃脑袋,心说这事他还是不要插嘴的好,默默吃东西就行,免得遭了池鱼之殃,皇帝霸占独食的病犯起来,前段时间翠微楼里那被拧断脖子的女人就是好榜样,他还是静静看着就好。 秦镶若有所思的瞥了眼皇帝蜡黄里透着死气的脸,又看了眼正给皇帝顺气的相国一眼,把手里的贡枣又放了回去,他把这些东西拿来御书房也是迫不得已,他要约人去什么地方,皇帝总有各式各样的借口将人留下,除了御书房,他是没办法在别的地方看见卫君言的。 他原本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定是皇帝故意的了,皇帝对他敌意颇深,只是任凭他回想过几百遍,也实在想不出皇帝为什么针对他,除非…… 这不可能,秦镶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荒谬至极的猜测赶了出去,上前一步问道,“皇上可还好,需不需要宣太医……” 秦见深心里说你走了我就不用咳了,面上病怏怏地道,“朕……无碍…爱卿勿要忧心…” 卫君言心里憋着笑,顺势在这臭小子腰上捏了一把,戏谑道,“子义你带来那坛子醋是不是漏出来了,有点香啊……” 秦见深哪能听不出卫君言话里的意思,耳根发红的瞪了他一眼,病怏怏的躺在床上,是有那么点勾人的意思,卫君言心里发笑,低头在这臭小子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这动作熟稔自然,似已做过千万遍,两人间气氛暖融,一看就知道真是那么一回事,惊呆了一屋子的人,包括秦见深。 北冥渊嘴里的饼屑掉了一地,呆在了原地。 秦镶翩翩君子,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倒也看不出什么,卫君言倒不觉得秦镶能对他有什么想法,他这么做,只不过想让秦见深这小子安心些罢了,他二人之事,也无需藏着掖着,就算被朝臣知晓了,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秦镶呆呆站着,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心里虽是有些黯然,却也未曾露在面上,很快收拾了心神,立在一旁一幅见怪不怪半点事没有的模样。 卫君言转个身在榻上坐了下来,将架子上的圣旨取下来递给秦镶,温言道,“皇上身体不适,药石不治,照太医的意思,也就这三五天的光景了,他无兄长叔伯,也无子嗣儿女,秦家的江山不能亡,这副担子也要有人接,招你进京也是这个意思,子义,江山往后便要靠你了。” 卫君言这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劈得另外两人目瞪口呆,御书房里静得针落可闻,纵然北冥渊原先暗自有些猜测,也被惊得呆在了原地,禅让江山一事,他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跟着的这位主子,当真是个实打实的小昏君,这下连江山都不想玩了。 秦镶手里捧着圣旨,懵在了原地,他脑袋再聪明,能猜测到皇帝正试探考察他,能猜到皇帝刻意培养他,也猜不到皇帝是想以江山为托,秦镶脑子里心念电转,骇得当下拜倒在地,头埋在地上,郑重回拒道,“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臣——” 卫君言不待秦镶说话,使了点内劲将人托了起来,嘱托道,“子义不必自谦,你姓秦,是秦家的子孙,也是皇上选定的人,江山不可一日无主,皇上驾崩了以后,靖朝就靠你了……” 即将驾崩的皇帝适时的破风箱似的喘了两口气,挣扎着想爬起来,恍若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光返照了一般,藏在卫君言背后咳得撕心裂肺,“爱卿便接受了罢,朕要去给先皇问安了,靖朝……靖朝就交给你了……” 一不做二不休,秦见深索性把卫君言配给他的药摸出来,借卫君言的背挡着,把药吃了下去,脑袋一沉,就瘫在了床上,气绝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仓促,卫君言呆了一下,伸手推了下秦见深,心说不是约好了三日后再驾崩的么?! 这臭小子自作主张就挂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挤出悲痛欲绝的表情了! 到底是北冥渊反应快,卫君言正酝酿如何做一个痛失挚爱的表情,北冥渊立马扔了手里的香酥饼,一个踏步冲上来,一把推开反应不及的卫君言,扑到秦见深身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说来就来,嚎得痛彻心扉,“皇上啊皇上……皇上啊皇上…你快醒醒啊,你怎么能离我们而去……” 北冥渊一边嚎一边佩服自己,要眼泪有眼泪,要鼻涕有鼻涕,嚎啕大哭哭声震彻天际,大有把房顶掀起来的架势,心说他这么卖力,也算是为皇帝鞠躬尽瘁了。 秦镶算是最正常的一个,脸色寡白的从地上站起来往外冲,大声喊着快来人,宣太医,不一会儿脚步声就远了,估计是看不见外面有人,自己跑去太医院了。 卫君言见他出去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卫君言怕秦见深露馅,早把身边伺候的四丁打发了出去,暗无风暗静等人知根知底,需要应付过去的人,也就秦镶一个。 为了避免以后留有后患,秦见深还得在床上躺许多天。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许多。 先是太医院的人来确诊,复诊,如此轮流鉴定一翻,确定皇帝是真的没气了,这才昭告天下,皇帝驾崩了。 因着前面铺垫得好,再加上秦家多的是短命皇帝,群臣倒也没人生什么疑虑,陈清等人刚觉得跟了个靠谱的主子,却又是个短命的,几人虽不像北冥渊这么悲痛浮夸,却也面色肃穆,在皇帝的灵柩旁守了一晚上,便纷纷忙着安排皇帝的入葬了,几天几夜不得睡,忙进忙出,累得面如土色。 皇帝入陵的程序十分繁复,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北冥渊又发了一道皇帝之前便交到他手里的圣旨,大概意思是皇帝驾崩之后,新政之事不得延误,照常推行,皇帝的葬礼一切从简便是。 先帝的遗旨自然是要奉行的,只是再从简,棺椁待在冰上七七四十九天,是绝对免不了的。 好在卫君言事先便了解了一些,但他有法子解决这件事,只是匪夷所思了些。 诸多事宜都有陈清秦镶等人安排妥当,纷纷扰扰也是在宫外,卫君言与北冥渊作为最得皇帝信任的两个臣子,在秦姓的各方诸侯赶来之前,守灵的重任就落到了他两人身上。 卫君言从皇帝驾崩那时起就未再说过一字一句,基本滴水不沾,诸人皆以为他是悲痛过度失了神智,倒也没漏出什么差错。 卫君言耐心挨了几天,每日都要看一看秦见深是不是正常的,总算挨到了盖棺这一天。 寒风肆虐,盖棺这天外面还飘起了小雪,棺椁下面堆着整齐的冰块,卫君言虽是知道躺在里面的臭小子不会有事,还是担心得嗓子冒火,倒不是怀疑药有什么问题,只是天气太冷,棺椁底下又放了冰块,就算他能给秦见深一直吃假死的药撑到入皇陵的那天,一直躺在冰上,秦见深的身体也受不了,早晚要给冻坏了。 还是得先把这小子弄出来才好。 卫君言倒也不怕有人真会来开棺探查真伪,靖朝皇帝的棺椁十分讲究,一旦装盖起来便不得惊扰,接缝的地方不但涂满了金漆,还骑缝刻满了高僧雕刻的悼文,稍微移动一点都会留下痕迹,里面还设有防盗的机关,是不可能随便开棺的,想不闹出动静直接掀开盖子让秦见深出来,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离皇帝驾崩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秦见深也要醒过来了。 北冥渊卫君言两人都穿着白色的麻衣,分别跪在棺椁的两侧,卫君言乘着北冥渊歪在一旁睡得不醒人事的时候,用刻刀在棺椁不显眼的地方开了个小孔,这棺椁用金丝楠木制成,木质较软,他掌上灌了内力,开口切得整齐,到时候补回去也简单。 卫君言放心的使了个秘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对着棺椁密语传音,想把秦见深唤出来。 秦见深是被冻醒的,整个人都被冻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将体内的内息运行了几圈,这才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 秦见深哈了两口气,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回音,这才发现不对劲! 太空旷了! 头顶上的夜明珠又亮又圆,比人的脑袋还大! 秦见深茫然的四处看了一圈,心里估计这里就是皇陵了,说实话,就算他是皇子皇孙,也没想到秦家的皇陵会修得如此华丽奢侈,他要跳到高处的木台上,才能看清楚这陵寝的全貌,硕大无比像杯子器皿一样的雕饰物,拳头大的夜明珠,足足有人脑袋大的玉石珠穿起来的名器珍宝…… 还有无数黄灿灿的金银珠宝,奢华无比,也怪异之极。 实在太大了! “怀玉……怀玉,醒了么?快出来……”这枯木逢春术卫君言先前虽是拿自己试验过,确定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心惊胆战放心不下,现在到时间却不见秦见深出来,就坐立不安起来,恨不得直接劈了棺椁,直接把里面的臭小子抱出来,一分一秒都过得煎熬无比。 秦见深听见了卫君言的声音,眼睛一亮就想往外纵,还来不及想卫君言怎么敢在皇陵的墙上开这么一大个洞,就提气往那圆形的出口掠去了。 秦见深站在‘城墙’上,仰头看着正凑到他面前的一张大脸,呆了半天,才将这张脸的主人认出来,吓得往后一个踉跄,又栽回他自以为的皇陵里了,等他好不容易爬上来,就听耳边卫君言的声音嗡嗡嗡的响,“怀玉别怕,快出来,过几天就恢复了。” 秦见深头晕的晃了晃脑袋,喘气道,“阿言你小声点,我脑壳疼……” 卫君言自己虽然试过,但也只试了一下效用怎么样,这秘技跟年纪有关系,年纪越小,缩得就越小,他实在是没想到秦见深当真缩成了个真人版的玉娃娃,和他往常雕好的那种实在太像了。 卫老三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了,秦见深环顾了一周,从里面爬了出来,被冷风吹得打了个抖,这才想起来自己正赤身*的站在外面,环顾了一周也没找到遮体的布料,只好先跳进了卫君言的手掌心。 原来不是夜明珠有脑袋大!是因为他实在太小了! 他这下是对卫老三妖怪的身份深信不疑了,这真是太神奇了! 难道是卫老三知道他曾偷偷幻想过变这么大藏在他衣服里一起走么! 最初的震惊很快就变成了兴奋和刺激,秦见深转了两个圈四处看了看,心说这真是太神奇了!真的只有这么丢丢大,统共也只比茶杯高出那么一点点! 卫君言抬了手,秦见深身体晃了一下,牢牢抱住卫君言的手指头,这才没有摔倒,站稳后兴奋得跳来跳去,“阿言你真的是妖怪是不是!” 卫君言一碰就知道这小子被冻得不清,连忙合了合了双手让他暖和起来,他自己的手也冰,索性把这小子塞进里衣里,先去弄开了孔的棺木了,“怀玉你先暖暖。” 秦见深整个人都贴在卫君言胸膛上,乐得蹬腿蹬手,汲取着卫君言的体温,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暖和了过来,伸出指头戳了戳卫君言道,“阿言我要穿衣服……” 衣服倒是有现成做好的,就穿在之前送给秦见深的那两个小人身上。 卫君言把那小洞堵起来恢复了原样,才吩咐暗无风去把龙床底下的盒子拿出来。 暗无风虽是知道主子要诈死埋名,但不知具体的过程,没吩咐也就不露面,整日处理暗部的事,一朝天子一朝臣,知情的这几个自然也不能留在宫里,跟着秦镶的自有另一波人,他几个出了这宫门,就与暗部,与皇家,再无干系了。 暗无风很快将东西拿来了,顺便还给卫君言拿了点包子配粥,卫君言开了盒子,三个小人正立成一排,秦见深从卫君言的衣领里钻出来,呀的一声就跳到了盒子里,看着和自己等身大的秦见深,兴奋得脸色通红,激动的抱抱这个又抱抱那个,在中间跳来跳去,兴奋得眉飞色舞,“阿言你快看!一样大,我们一样大!” 卫君言原本还担心会吓到这臭小子,没想到他连这等匪夷所思的事都接受了,神经当真是粗壮到一定的境界了。 卫君言心说亏得这小子还记得密语传音,看他在盒子里窜上窜下玩得不亦乐乎,松了口气,拿起其中一个把衣服剝了下来,好在他当时做衣服的时候做得精细,从里到外整整齐齐的都是一整套,当时用的布料也好,柔软细腻,穿起来也不会伤到这臭小子。 卫君言拿过里衣,朝站在盒子里转来转去的秦见深招手道,“过来站好,给你穿衣服,待会儿该冻坏了。” 秦见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光着,捂着腿间往上踏了一格,脸红红的站在卫君言面前,犹豫了半天,还是摊开手任凭卫君言给他穿衣了。 卫君言见这随处遛鸟的臭小子终于想起来要害羞了,一边让他抬腿套裤子,一边瞟了眼这臭小子的腿间,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这豆丁大的小jj,真的,还没有豆子大,哈哈,说真的,他真没见过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小jj…… 卫君言强忍着笑别开眼,努力让自己正经起来,心说他自从认识了秦见深,原本就没有的三观直线下降,现在是一点下限都没有了。 卫君言笑得太嚣张,秦见深被气了个仰倒,扯过衣服动作麻利的穿起来,好歹是阻隔了卫老三这个猥琐老变态的调戏和窥视,顺着卫君言的手臂往上爬,钻近卫君言的衣襟里,不肯出来了。 是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这个,卫君言知道自己有些过份,就好声好气的哄他道,“怀玉别气了,是我不好,先出来吃点东西,吃点东西暖和些……” 秦见深哪里会真的跟卫君言生气,就算生气,哄一哄就好了,听卫老三叫他吃东西,便探出头来。 卫君言本是给他拿了个小笼包,结果发现这包子比秦见深的脸还大,就哈哈笑了笑,掰了一半,递到他手里,笑道,“你吃吃看,甜的,豆沙馅,小心烫……” 秦见深捧在手里啃了两口,撑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摇头晃脑地道,“阿言麻烦你说话的时候小声点,我这么小,你声音太大了,把我耳朵震坏了怎么办……” 勺子就能当个碗,卫君言给他弄了点粥,秦见深喝了两口,揉了揉肚子,把勺子推到一边道,“我吃饱了,阿言你快吃一点。” 卫君言嗯了一声,把这小子拉过来,小心的把他的头发束起来,低声道,“怀玉别害怕,等棺椁入了皇陵,咱们出宫以后,你就恢复原样了,现在这样还方便些。” 秦见深是夫唱夫随,卫老三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能和卫君言在一起,让他一辈子这样都他也愿意的,不过就是某些时候不方便就是了。 ☆、第五十五章 卫君言与北冥渊守在灵柩前,北冥渊吃了东西就发呆,发完呆就坐着睡觉,守得一点不诚心,比起在外面东奔西走忙进忙出的陈清等人,是轻松多了。 几人要在灵柩前守上十几天,为避免中途生出什么事端,就算有送葬守灵的诸侯子们过来,两人也得全程陪同,几人成天在灵堂里呆着,守灵的日子就过得十分无聊。 外面冰雪纷飞,天寒地冻,暗无风送了两件银狐裘抵御风寒,卫君言想了想,便把领子上最好的毛皮剪下来,拿了针线,打算给秦见深也做一身,这么一块布料也足够了。 北冥渊见年轻的相国盘腿坐在对面动作熟稔的穿针引线,吓得包子都掉在了地上,张大嘴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么?北冥渊看了无数眼,心里翻江倒海,倒是当事人半点不自在也无,走线飞针做得十分认真投入,北冥渊眉眼抽搐的挪了过去,措辞了半天,才问,“君言你这是做什么……没想到你这么……这么的多才多艺。” 卫君言能做熟练这件事,一开始主要是为了缝合伤口用的,听北冥渊恭维恭得这么勉强,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老妈子脾性,秦见深的吃穿住行什么都要管一管,估计也跟带儿子没什么分别了。 北冥渊拿过卫君言做好的小衣服翻来翻去,见这银色的小狐裘做得精致,看样式分明与卫君言穿得一模一样,只是实在是有失体统,堂堂一国之相,说出去简直要惊掉人下巴了。 北冥渊忍了又忍,还是劝道,“阿言你别整这个了,女人才做针线活,你整这些,成什么样子……” 北冥渊四周看了看,确认四周没人,忍不住小声道,“还是皇上逼你整的?这倒是有可能,以皇上那性子,什么变态的事做不出来……” 北冥渊说着说着就顺溜起来了,抓了把松子,一边咯吱咯吱的磕,一边心怀天下的叹息,忧国忧民,“要我说你也够辛苦的,皇上性子暴虐,心眼多喜欢折腾,醋劲还大,以后还有得你受的……” 卫君言瞥了眼跟前放在团蒲上的盒子,颇为同情的看了眼还在那兀自八卦的好兄弟一眼,十分明智的没有回话。 秦见深本是好好的躺在卫君言袖子里闭目养神,听了自己这臣子语重心长的话,心里磨牙,一个纵跃就翻身跳了起来,听出自己这傻缺臣子还打算挪到卫老三身边,就从袖子里钻出来,跑去卫君言给他雕的那三个小人旁边靠边站好,憋着呼吸一动不动,就打算等着北冥渊凑上来,找机会吓他一下,跟阿言说这些,不是败坏他在阿言心目中的好形象么?! 那四个小人惟妙惟肖,嬉笑怒骂栩栩如生,粉嫩可爱,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就算北冥渊自认为铁血男儿,看了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也有些手痒,就忍不住想拿起来玩,卫君言知道自己这兄弟要倒霉,见秦见深这臭小子在那装得有模有样,心里憋着笑,挡了北冥渊的手,笑劝道,“看看就行,子渊别碰了,当心咬到手。” 秦见深心里呸了一声,心说他又不是狗狗,谁会咬这该死的二缺,没得蹦掉牙。 这小人刻得皇帝的模样,北冥渊心里有点发憷,也觉拿在手里把玩不太妥当,就收了手,回头看了卫君言一眼,咂咂舌道,“阿言你真是好耐心,这一盒子的东西,该不会都是你做的罢,如果是,那你宠他可都宠上天了……” 这厮总算说了句人话,秦见深心里深以为然,飞快的往上瞟了一眼,对上卫君言戏谑的视线,脸红了红,别开眼垂了眼睑唇角却忍不住弯起来了,心说他就是要阿言把他宠上天,而且是一辈子,要是阿言肯一辈子都这么宠他,那就更好啦! “啧啧……”北冥渊凑近了一个挨一个的细细打量,秦见深回过神来,心里阴笑了一声,整理出一幅面无表情的表情,屏息闭上了眼睛。 北冥渊一个一个挨个看过去,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等看到最后一个,就频频点头,“最后这个做得最真,卫相国,说真的,你有这么个手艺,出了宫,以后不做相国也饿不死了,说不定还能得个什么大师的称号,哈哈…——啊啊啊啊——” 北冥渊这样,是被吓的。 秦见深猛然睁开了眼睛,并且十分阴森可怖的一格一格慢慢咧开嘴,并且还咯吱咯吱笑起来,他这副□□的模样,在安静又阴森冰冷的灵堂里,就生出了奇效来,北冥渊被吓得啊啊啊尖叫了起来,蹬着腿飞快的往后缩,连滚带爬,爬起来直接往门边跑去,被门槛绊了了一下,直接摔出门外啃了一嘴的泥浆,嘴里还不住叫道,“有鬼——有鬼,君言快跑!” 这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秦见深目的达到,捂着肚子乐不可支的在盒子里窜上窜下,心说看你这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在阿言面前编排我的不是了。 秦见深笑得欢实,卫君言见他做得过份,失笑道,“现在怎么办,等子渊回过神来,要怎么圆回去。” 秦见深嘿嘿笑了两声,站在小案几上任凭卫君言给他穿上小狐裘,见自己的款式和卫君言的款式一模一样,心里爱得不行,忙着欣赏自己跟阿言站在一起配不配,十分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阿言使个妖术让他忘记这件事不就好啦……” 这是真当他是妖怪了?卫君言低头看他,失笑道,“妖怪也不是万能的,夫君我没有这功能。” 秦见深呆了一下,挠了挠头,他是没想过阿言不能解决这件事,毕竟读心术,枯木逢春这等高端的妖术都能使…… 不过阿言说的对,他是不太了解,但妖怪定然也不是万能的,“那怎么办?” 卫君言看了眼门口已经彻底昏过去的北冥渊,赶在秦见深提议直接弄死前开口道,“你快藏起来,这两天都别出来了,过两天就好了。” 秦见深哦了一声,听话的爬到卫君言袖子里,丢开不管了,卫君言把北冥渊扶进来躺好,给他吃了两颗安神静气的药,心说这世上估计也就秦见深,能坦然接受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了。 北冥渊醒来也怀疑自己是太累生了幻觉了,毕竟他不小心说了点皇帝的坏话,心虚后悔之下晃了神也不无可能,要真有鬼,卫君言早发现了。 幻觉一场,他还是早点忘了罢,北冥渊好歹是将自己安抚住了,等淡定了一些,又忍不住想往卫君言面前那盒子瞄,典型的生活平淡缺乏刺激感,“阿言,盒子里原来不是有四个么?还有一个呢,去哪里了?” 卫君言见他这好兄弟两眼青黑,一副睡不够的模样,心里说了声抱歉,佯装诧异的回道,“一直只有三个,哪里来的四个。” 果然是幻觉,北冥渊彻底放心了。 卫君言松了一口气,心说好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否则以他怀里这臭小子的性子,再待上一段时间,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一群人浑浑噩噩的,终是挨到了入皇陵这一天。 皇陵这地方也不是外臣能进的,卫君言站在皇陵对面的山坡上,待远远看着皇陵里的人都出来,厚重的陵寝大门缓缓合上,这才与北冥渊告别道,“子渊,后会有期了。” 北冥渊知道此一别,往后再难相见,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红眼眶,使力拍了拍卫君言的肩膀,郑重道,“阿言,此去冀州山高水远,保重。” 卫君言点头,北冥渊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勾住卫君言的肩膀,重重抱了一下,朗声道,“告诉皇上,他要是有天想回来了,我一样追随他,让他往后好好的,自由自在的吃喝玩乐,把以前没过过的好日子,全部都补回来,好好保重!” 正藏在卫君言衣襟里的秦见深心里微微一震,待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从衣襟里探出身体来,想说点什么,又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总算挤出了几个字,“登徒子放开些,你挤到朕了。” 秦见深说完,便哼哧哼哧的顺着卫君言的肩膀耳朵往上爬,他嫌不够高,直接爬到卫君言头顶,在这个他觉得满意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垂眸看着自己正发怔的臣子,绷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北冥爱卿,好好辅佐新帝……保重。” 卫君言到没想过秦见深会出来,听着他跟北冥渊说保重,心里发暖,心说人人都道皇帝冷血得不近人情,其实不是的,这个正坐在他头顶努力绷着表情的臭小子一点都不冷血,他只是那十五年独自在泥泞艰难的生活里挣扎太久了,久得他已经不知道真情是什么味道,久得已经不知道如何与人敞开心扉,他兴许一辈子都不会跟什么人成为朋友,但纵是如此,他也是知道的,知道谁对他好,对他的好,一点一滴,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譬如当年的胡太妃,赐予他表字的先帝,自小便跟着他的四丁,还有暗无风,乃至于现在的北冥渊…… 卫君言伸手碰了碰秦见深,拿出之前准备好的,有秦见深亲笔批准、盖上玉玺的空白圣旨递给北冥渊,温声道,“这是皇上给你准备的,一朝皇帝一朝臣,秦镶是不错,但世事难料,有备无患,关键时候可用一用,收好了。” 先皇遗旨,铁血丹书,后继任的皇帝无论如何也抹不开这个,北冥渊知道手上这张明黄的绢布份量有多重,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的两人,心里滚动的热意几乎要冲出喉咙来,北冥渊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朝秦见深行了礼,千言万语也就一句万事珍重,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翻身上了马,下山去了。 秦见深从卫君言头上下来,站在卫君言肩头上,看着北冥渊离开的的方向,难得安静了下来。 卫君言知道这小子兴许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事,还有些回不了神,便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温声问,“舍不得么?” 那一瞬间,是有那么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秦见深摇了摇头,轻声问,“阿言,你呢,以后会孤独么?” 卫君言莞尔,“不会,你呢。” 秦见深摇头,“不会,阿言不会孤独,我就不会孤独。” 卫君言笑了笑,一边转身往冀州的方向走,一边闲聊道,“怀玉,我以前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从京城去冀州,一个来回只需要几天的时间,你记得么?” 秦见深自然记得,“记得啊,那时候你要抛下我去冀州,还哄我说会回来看我。” 卫君言看了看神识里的满格的能量条,把秦见深拿下来放进固定在衣襟上的口袋里,笑道,“你还是待在袋子里安全些,站在肩膀上还真怕风太大把你吹跑了,你乖乖呆着别出来,夫君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速度。” 秦见深明白卫君言是真的没骗过他,心里又暖又甜,仰头在卫君言脸上蹭了蹭,乖乖缩进袋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来。 踏雪无痕,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在卫君言的秘技面前,再好的轻功都不够看的,秦见深兴奋的看着外面下面飞驰而过的风景,只觉心里满得快溢出来,这真是太好了,天大地大,他们携手相游,不离不弃,不管去哪里,都有阿言在身边。 有阿言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第五十六章 饶是秦见深事先有心里准备,但真正站在冀州的城门前,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不到五天的时间,他们就真的到冀州了。 秦见深看着不远处卫府露出来的屋檐角,站在原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卫老三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他根本就没准备好,就要拜见岳父岳母了。 卫府就在一进城不远的岔街上,两人本来拐个弯就到了,秦见深却开始东扯西拉,最后索性巴拉在一家客栈的门柱上,死活不肯多走一步,卫君言大为头疼,问了半天,这臭小子才胀红着脸,抱在廊柱上期期艾艾的说,要在客栈先睡一觉,明天才肯去卫府见卫大人。 这真是,卫君言有些哭笑不得,昨天在路上这臭小子还信誓旦旦的说进了城取了东西就直接回家,他要给府里的人分发礼物,没想到还没到卫府,这臭小子就变卦了。 卫君言心说他干嘛要让这小子恢复原样,直接揣怀里带进卫府里不就好了,哪有家门口住客栈的道理。 卫君言头疼的去扯跟当街撒泼没什么区别的秦见深,好声劝道,“客栈里人又多又杂,定没有家里好住,这到都到家门口了,还是回家住罢。” 卫老三说的是有道理,但秦见深远远看见卫府的屋檐围墙,就手软脚软了,心里实在憷得发慌,他一生还未有过如此新奇的体验,简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宁愿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根木桩子撒泼耍赖,也不肯现在就去卫府见卫斯年,他是真怕了,毕竟他是拐了人家的宝贝儿子,尤其是他身份性别年纪都不对,岳父岳母连带卫大哥,是绝对不会喜欢他了。 秦见深低头看看自己这风尘仆仆的模样,衣服虽说不算脏,但也算不上干净,在外面风餐露宿了几天,整个人都黑漆漆灰扑扑的,头发上沾了灰尘也不清爽,貌似气色也不够好……总之,他今天打死也不去。 他得先准备准备,秦见深一把拽住卫君言,闷声不语的直接把卫君言拽回了主街上,还是找个客栈住下来,好歹梳洗一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气色精神好点的时候再去。 秦见深闷不啃声的闹腾,很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卫君言大为头疼,等被拉到了街面上,一家进一家出的看着秦见深挑挑拣拣,就明白过了过来,丑媳妇见公婆,这小子八成是事到临头,怯场了。 卫君言看着面前试新衣试得兴起的秦见深,有些想笑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发暖,这小子平日里给什么穿什么,什么时候在意穿着形象过,这般顾此顾彼患得患失的,估计是想努力想在卫父卫母面前留个好印象,想挣得卫父卫母的喜欢罢了,说来说去,这臭小子还是为了他。 店铺里的老掌柜见来的是个大主顾,让他两人在这挑着,说是要去后堂把压箱底的家当都拿出来给客人看,铺子里也没什么客人。 秦见深正在案台边挑拣得认真,垂着脑袋跟挖宝藏似的刨得兴致勃勃,等刨到点看得上的,眼睛就会亮起来,拿在身前比划来比划去,让卫君言帮他看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卫君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把人拉近怀里搂着亲了一翻,见这臭小子进了冀州城就一副完全收了了爪子羞涩紧张的模样,心里爱得不行,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暖声安抚道,“怀玉不必这么紧张,父亲母亲喜不喜欢你,与我们在一起与否,并无多大干系,万事有我,不必花心思在这上面,只要安安心心的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卫君言说着低头在这臭小子通红的脸上轻咬了一口,低声笑道,“放心罢,就算咱们要占时要待在冀州,也会单独买一处宅子,不会和父亲母亲住在一起的,不用担心。” 住什么地方,要不要和父母住,秦见深就没想过这些,在他看来自然是要和父母一起住了,父母健在,断没有搬出去另外开宅的道理,卫老三估计是为了他,才这么想的。 秦见深忍不住把卫君言的话掰开揉碎回味了一回,心里高兴得不行,卫老三这么说,就让他有种卫老三是把他放在第一位,放在任何人,甚至他父母之前的错觉。 当然他不会做那些让阿言为难的事,但还不允许他幻想偷乐一下么?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恋人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呢,反正阿言在他心里就是第一位,高于一切。 所以他就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卫家人接纳他,喜欢他。 心里是这么想,但要秦见深承认自己怯场了害怕了,那是不可能的。 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对秦见深来说简直易如反掌,秦见深往外挣开了卫君言的怀抱,跑到一堆衣服里翻翻捡捡,耳根虽然有些发热,反驳却反驳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我是皇帝,去见自己的臣子,自然要光鲜亮丽些,否则君威何在。” 卫君言知道这小子是死鸭子嘴硬,有些失笑,心说早回一天是回,晚回一天亦无什么妨碍,这小子有精神折腾,就随他高兴罢。 卫君言这么想着,便不提回家的事了,索性陪秦见深逛了起来,顺便给他提意见。 冀州这地方与羌族和巫国都有接壤,互通有无,很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衣服的做工虽是比不上宫里出来的,但样式繁杂,街上店铺林立,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秦见深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身月白镶绣金边的衣袍。 这衣袍样式简单没什么多余的缀饰,但却很适合十五岁这个年纪,穿在现在的秦见深身上,再加上他眉目舒朗的神色,比起素日暗沉庄重的龙袍骑装和夜行衣,就显出了一阵新鲜明亮的朝气来,与之前大为不同,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公子,穿着这一身去见长辈,实在是太讨喜了。 秦见深整理好衣服,站在卫君言面前,平了平衣领,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阿言,还能看么?” 是挺好看的,卫君言把方才买的小配件给他挂在腰间,温声笑道,“挺好看的,冀州天气好,碧水蓝天,你穿这一身,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情不错。” 秦见深听了卫君言的话,心里雀跃,眉开眼笑地道,“那我就要这身了,阿言,快付钱。” 卫君言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又让老板把一身宝蓝色的胡服、一身玄色常服,一身纯黑的骑装全给包起来,付了钱给了个地址,定好时间让他后日直接送去卫府,这才出了店铺,跟着秦见深取东西去了。 东西是秦见深准备的,早先就先让人送来冀州存放着,他准备的仔细,连苏衍都有份儿,谈不上有什么贴心的心意在里面,但件件都是投其所好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比如说送给卫斯年的一字一画,都是已失传的绝世孤本,送给卫持重的走马弓翡翠玉,保准能让卫持重兴奋得难以入眠。 不过那已经是小事了,已经驾崩的皇帝出现在家里,已经足够让人受惊吓的了。 秦见深强迫自己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起来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好,鼓足勇气跟着卫君言到了卫府前,暗暗道,他还是先跟卫府里的人打好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跟家里人表明他与阿言的关系罢,此事宜后推。 卫家在冀州的老宅是卫家的私宅,比京城皇帝赐的官宅大了许多,宅门口有两个看门的,听卫君言报了家门,半信半疑的看了半天,进去禀告了,先留卫君言秦见深两人稍等片刻。 卫君言偏头看了眼旁边站得笔直规规矩矩的秦见深,有些莞尔,知道这臭小子估计已经紧张得想跳起来了,便去握他的手,想让他放松些,没想到手刚碰到这臭小子跟被踩到尾巴了似的,一脚就跳到了三步开外,“阿言你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做什么,严肃点。” 秦见深说得色厉内荏,边说还不住的往里面看,一幅做贼心虚的样子,卫君言看得好笑,低声道,“那你在这,我是要进去了。” 卫君言一面说,一面就往府里面走,这臭小子身份放在那,卫斯年就算心里觉得不赞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紧张成这样,纯粹是白担心了。 卫君言估计的没错。 卫斯年头一个认出来的不是自己多时不见挺拔了不少的小儿子,而是明明已经驾崩了该好好躺在皇陵里的皇帝秦见深。 皇帝根本就没死,可是没死,又为什么会来远在千里之外的冀州?他不是年老昏花,正做梦罢? 卫斯年懵了一会儿,确认不是在做梦,就神情激动的站了起来,要跪地行礼,秦见深实在太紧张了,之前想的说辞一概忘了个干净,上前就把卫斯年托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岳父岳母不必多礼,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 秦见深话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脸色爆红,后悔得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打死算了,不是已经想好了,以后再说明关系么?现在都给他搞砸了!他只期望泰山大人因为太过激动,没把这不起眼的称呼放在心上。 卫斯年是挺激动的,没怎么注意,就算注意了,也只当是因为女婿苏衍的关系,没放在心上,倒是旁边的大哥卫持重,见多识广,听了皇帝不同凡响的称呼,就多看了皇帝几眼,岳父岳母这称呼,他是第二次听见了,上一回是错觉,这一回不是了罢? 卫持重从地上起来,又看了自家老幺几眼,见自己的三弟目光都在皇帝身上,差点被那宠溺的目光闪瞎眼,眼皮突突突跳了两下,忍了又忍,忍不住问出了声,“……还请皇上赎罪……敢问皇上……皇上为何在此……” 卫持重心里不住咆哮,都怪皇帝平日积威深重,就算现在看起来又阳光又有礼貌,他也很怕好么?他想问的明明是,皇帝你与我家小弟是什么关系,究竟是不是断袖之好,你是不是将我弟弟吃干抹净了好么?! 秦见深闻言朝卫持重拜了一拜,行了个亲人间才用的稽首礼,郑重道,“大哥叫我怀玉就好,我是跟着阿言来的。” 皇帝的大礼他哪里受得起,卫持重觉得自己要晕倒了,让他相信这两人没猫腻是不可能了,没猫腻,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有必要放弃江山社稷诈死跑到千里之外的卫府来,规规矩矩的给他行礼,亲亲热热的叫他大哥么?! 卫持重看看卫君言,又看看现在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小皇帝,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真相,晕得晃了晃身体,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卫斯年与卫母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大厅里一度安静了下来,秦见深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还未等卫君言说话,缓过气来的卫持重先开口了,“所以说,小弟你当初硬是要留在京城,就是因为与皇帝相恋,在京城做男宠么?” 卫斯年呆愣了一下,他迂腐归迂腐,男宠是什么意思还是知道的,一听自己的宝贝儿子给皇帝做了什么男宠,心里就又气又疼,脸色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手掌控制不住地拍了两下桌子,红着眼睛质问道,“老臣敢问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秦见深能视天下人为无物,这时候却被泰山大人的熊熊怒火吓了一跳,骇得六神无主,缩了缩肩膀连忙矢口否认道,“不是的……爱卿您听我解释……” 卫斯年气归气,却也不相信他心目中英明的君主能做出这样残害忠良之臣的事来,听皇帝有话要解释,心里腾升的怒气就消减了许多,隐隐又十分不安,毕竟自己的儿子要功绩没功绩,要背景没背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相国,实在是太蹊跷了。 也许是另有隐情,毕竟异姓兄弟,生死之交也是有可能的,皇帝年纪也小,跟着来冀州,也许就只是贪玩,放着后宫三千不要,放着江山不要,要跟一个男子做龙阳之好毕竟不太可能,他不能胡乱猜测了。 卫斯年缓了缓语气,跪下行礼道,“臣刚才逾越了,还请皇上恕罪,臣也不信皇上是同庸灵帝一般的昏君。” 庸灵帝是谁,是前朝喜好男色将大臣拖上龙床兴风作浪大名鼎鼎的昏君…… 事情严重了,岳父大人估计是接受不了断袖之癖,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和阿言在一起了…… 秦见深连忙将卫斯年扶了起来,背上都要渗出汗来,脑子转得飞快,见卫斯年正等着他说话,立马开口道,“卫爱卿可还记得,当时我曾拜托皇叔来请求爱卿,让阿言留在京城帮我……” 是有那么一回事,卫斯年点点头。 “当时阿言不同意,他不爱做官,就想跟着家人来冀州……” 他这话与卫君言的脾性想合,可信度比较高,卫家人都点了点头,等着后续。 秦见深说着一顿,瞥了旁边的卫老三一眼,心里说了无数声对不起对不起,低声道,“后来阿言说他可以留下帮我,前提是……” 秦见深说着就有些羞赫的停了下来,等卫持重忍不住问前提是什么,这才垂头低声道,“前提是能得到朕的身体……” 话出口覆水难收,接下来就顺利多了,秦见深接着道,“阿言说只要我肯跟他成亲,跟他有连理之好,就帮我清理余毒,帮我赶走刺客……” 秦见深耳根红了红,抬起头飞快的瞄了眼面前的岳父岳母一眼,又看了眼旁边正看着他磨牙的卫君言,心说自己死定了,赶紧垂了头,接着道,“那时候我不是很明白,等冠礼后来听朝臣提起立后的事,了解了一些,才知道男子与男子在一起是不对的,只是那时已经晚了……” 秦见深不敢理会背后火烧火燎的视线,硬着头皮道,“我与阿言日久生情,自从与阿言在一起后,对别的女子一点兴趣也无……阿言说只要我愿意放弃皇位,他就一辈子都让我待在身边,所以我就跟着来冀州了………总之……阿言不是男宠……” 秦见深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实在由不得人不信,尤其是卫斯年,他就说皇帝放着三千后宫天下美人不要,要一个男子做什么,原来是自家儿子造的孽。 靖朝好不容易出了个明君,就这么活生生被毁了! 卫斯年气得头晕,手掌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两下,朝卫君言怒声道,“老三,你说,皇上说得是不是真的!” 不是卫家人太好骗,实在是秦见深这小子,颠倒是非黑白张口就来,真假参半,再加上卫君言一直闭口不言,由不得人不信。 卫君言跪在地上,偏头看了眼正被卫母拉着手长吁短叹抹眼泪的秦见深,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好了,秦见深就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在恶魔人渣的引诱下走上歪路不但丢了子孙后代还丢了皇位可怜的小白兔,他就是那个卑鄙无耻对十五岁少年下手的人渣变态了。 简直天才,话说他有这一招,这两日还穷紧张个什么劲! 戏都给他演完了,他还能怎样? 卫君言一边磨牙,一边叩首回道,“求父亲宽恕,儿子已经知道错了……” 卫斯年没想到真是自家儿子坑害了人家,顿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左右看了看找不到趁手的东西,脱了鞋底就想往卫君言身上招呼,秦见深吓了一跳,连忙抢上前去护在卫君言身上,连声道,“伯父手下留情,不是阿言的错,是我年纪小不知事,勾引他的。” 卫君言简直了,心说这臭小子就是故意的,锅全甩给他,也不提前说一声,分明就是故意的,好得很吶。 卫持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神经大条,倒是很快就想通了,他不觉得喜欢男子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两人又一片情深两情相悦,小弟喜欢就喜欢了,他也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 再说人家身份是皇帝,现在愿意放弃大好江山跟来冀州这等边陲小镇,用情之深至此,他们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卫持重想得通,就拉下卫斯年劝道,“父亲息怒,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他两人虽是百般周折,但结果总是好的,新帝继位,皇上也回不去京城了,父亲就算可惜气恼,也无用了呀……” 卫斯年老了老了不中用了的叹了两句,他卫家这小儿子从小身体不好,摇摇晃晃长到十八岁,从小连重话都没说过两句,他生气归生气,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打了两下再落不下手,又听卫持重这么说,看看地上才过十五的小皇帝,心里连道作孽作孽,有气无力的瘫在椅子上,对皇帝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 卫斯年对皇帝的身世也清楚得很,从小没爹没娘,辛辛苦苦撑到大,好不容易亲政了有点好日子过,懵懵懂懂还不知事,就被自己的儿子糟蹋成这样…… 卫母天生温婉宽厚的脾气,原先听秦见深说的时候,就觉是自己家对不住这孩子,现在又见他一心只想护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更是又愧又怜,连忙把人拉来跟前,红着眼眶的不住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卫母这模样,分明是一点不介意儿媳是男的,真把秦见深当儿子看了,倒把秦见深弄得有些愧疚起来,忙乖巧的摇头道,“母亲大人勿要伤心,当心身子,阿言对我很好的,遇到阿言,是我的福气,我高兴得很……” 卫斯年也不管自己还跪在地上的宝贝儿子,大着胆子多看了皇帝几眼,秦见深立马察觉了,他装模作样向来是一把好手,脸皮厚得恰到好处,见卫斯年看过来,就大大方方朝他笑了笑,朗朗上口的唤了声爹爹,就把自己事先准备的两份珍本善本捧到卫斯年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道,“爹爹看看,阿言说爹爹喜欢这个,我就找来了,爹爹看看是不是您要的那两本?” 卫斯年老脸一红,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了两声,心说孩子都大了,都是父亲父亲的叫,谁还亲亲热热爹爹爹爹的叫,这孩子好是好,就是太热情了些。 但是他也不能吓到这孩子嘛,叫就叫了,卫斯年把桌子上的点心朝自己的儿媳妇推了推,乐呵呵地道,“……这是你母亲做的冀州小吃,皇上尝一尝看看,不知能否入口。” 这便是接受他啦! 秦见深喜得眉开眼笑,拿了点心吃了一口,这点心甜得很,又甜又软,他喜欢得很,“很好吃,谢谢爹爹,爹爹叫我怀玉就可,我已经不是皇帝了。” 他爹爹长爹爹短的叫得卫斯年受用得很,又见他没有半分贵族习气,心里又添了几分喜欢,见手里的善本果真是他眼馋了许久的真迹善本,知道这是小皇帝费心思准备的,剩下那两分不适,也尽数去了。 秦见深叫得顺溜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儿子,卫君言跪在地上听得胃疼牙酸,忍不住给他密语传音道,“皇上你吃的高兴,是不是该抽空想想还跪在地上的你的夫君我了?” ☆、第57章 终章 秦见深在卫府很得人心, 前几日院子里来了两只喜鹊安家落户,卫母也一个劲拉着秦见深的手乐呵呵地说,深深是个有福气的, 一来府里就有喜事了。 卫母说的这喜事也确有其事,源头是卫家大嫂李素梅嫁与卫持重这些年一直无所出,这几日突然有了动静,卫君言把了一会儿脉,确认府里这是要添丁了, 卫父卫母顿时喜得合不拢嘴, 高兴的同时还不忘夸一夸站在旁边听闻是双胞胎目光惊奇的秦见深,“都是深深给咱家带来的福气, 他一来,府里就喜事连连, 可真是个好孩子……” 卫君言正写着安胎的方子,见旁边站着的秦见深一幅十分苟同与荣有焉的模样, 十分哭笑不得, 卫父卫母这心都偏得没边了, 就算有福气,那也是大嫂的福气,与这臭小子有什么关系? 还有深深这称呼,当真是肉麻得前所未有,又不是三岁小孩,连他自己都叫不出口好么? 卫家大嫂这肚子里的两个小宝贝事关卫家的香火大事,马虎不得,除了府里请来候着以防万一的两个大夫外,吃食药方药材都要过卫君言的眼,确保无误才会送到大嫂那里,大多稳胎进补的方子是从卫君言这里出去的,卫君言怕出什么差错,煎药的事也一并应承了下来。 卫君言每日早起熬药,秦见深便在后面跟进跟出,卫君言在旁边配药,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火炉前,手里慢悠悠的扇扇子,给炉子控制火候。 秦见深这两月在卫府里过得很是舒心得意,家里人都宠着他,除却一开始不自在的那几天,卫父卫母当真是拿他当亲儿子对待了,卫家大哥也不见外,混熟了以后越发不拿他当皇帝看,好吃好玩的都想着带给他,他一生从未享受过这等家人之间的拳拳爱护,简直觉得自己跟着卫君言来卫府就被泡进了蜜罐里,每日都开心得不得了,再加上卫老三简直把他宠上了天,冀州这地方,比之前冷冰冰的京城和皇宫,简直好上千万倍。 只是这阖家欢乐的日子过得久了,他整个人连带一颗心都给泡软了,现在全家人连带他自己都欢欢喜喜翘首以盼的等着小宝宝出生,他心里松口气的同时,有些他一直忽视不肯想的事情,就这么慢慢浮了上来。 他不用考虑卫家人香火传承的问题,可等他二十五岁或者不到二十五岁大限已至的时候,那阿言怎么办?他走了以后,阿言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秦见深抿了抿唇,有些艰难的想,他是不是该大度一点,让别的女人给阿言生个孩子,这样等他走了以后,有个孩子跟在身旁,阿言也就不孤单了。 只是一想到有什么别的人靠近阿言,甚至有一个孩子,他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这跟要了他的命一样,话还没出口,心就刀割的疼,这想法在心里憋了两天,还是没说出口。 卫君言叫了两声怀玉没人应,抬头就见那小子正一脸忧国忧民的盯着药罐子出神,愣了愣,便搁下手里的药包,走上前去将人拉了起来,温声问,“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阿言应该是十分喜欢孩子罢,秦瑾清那小子现在会跑会跳,跟着苏衍来了一次卫府,就吵着闹着要黏在卫君言身边不肯走,苏衍家那闺女苏媛更不用说了,他自己要是有个孩子,还指不定宠成什么样呢…… 说真的,他现在还真羡慕起女人来了。 秦见深有些打不起精神,靠在卫君言肩膀上蹭了蹭,失魂落魄的呢喃道,“阿言,要是我能给你生个孩子就好啦……” 一个融合了他与阿言血脉的孩子,他走后,孩子还可以一直陪着阿言,等阿言老了,孩子还可以照顾阿言,那多好呀。 卫君言闻言怔了怔,他就说臭小子这两天有些怪怪的,原来是在琢磨子嗣的事,说实话他对孩子什么的向来没想法,上辈子是孤家寡人,身份上便不允许他考虑结婚生子的事,这辈子与这臭小子相知相恋,更没子嗣什么事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娶妻生子,也没想过秦见深会。 卫君言反省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从大嫂怀孕以来,注意力都在那两个小胎儿上,几乎都没怎么照顾到怀里这人,往后两人都不会有子嗣,秦见深难免要胡思乱想。 卫君言指尖从这臭小子的眉目上划过,双手捧着他的脸,忍不住低头细细密密的亲了一回,又在他唇上啄吻了两下,想到这臭小子之前还爹爹爹的混叫他,便笑道,“要是我非得有一个孩子,那我希望这个孩子是你,除了你,我想不出谁能让我有耐心养上一辈子的。” 卫君言说的是玩笑话,但也有三分真,倘若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他是掉进了先帝或者其他什么更接近秦见深的身体里,这样他可以把这臭小子从小就护在臂弯下,让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再不用受那么苦了。 卫君言收紧手臂,下颌在这臭小子的头顶蹭了蹭,哑声道,“所以呢,怀玉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就可以了。” 秦见深最是受不得卫君言抱着他说甜言蜜语,心里一时甜一时涩,那股患得患失的劲几乎要把他逼疯了,心说他当初就害怕阿言会离开他,才隐瞒了他短命的秘密,可他不能陪着阿言一辈子,还不允许阿言娶妻生子,实在是又卑鄙又自私,他不希望阿言以后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是死是活,他再不能瞒着这件事,他得告诉阿言。 “阿言……我有事要告诉你……”秦见深浑身控制不住的发硬,掌心里都是汗,虚虚的撑着卫君言的胸膛,害怕和紧张让他腿软,几乎失去了那股说出真相的勇气。 也许他说出了真相,阿言就不要他了,因为他欺骗了他。 秦见深心里窒息得疼,咬咬牙,他不敢看卫君言震惊嫌恶的脸,便紧紧闭上眼睛,强忍着颤意,语速飞快地道,“阿言,我骗了你,一年前我烧了起居注……不给你看起居注,就是不想让你发现秦家的病史,我……我根本不能陪你一辈子,我的祖先们都没活过二十五岁……阿言,我是个短命鬼……也许还是变成一个没有神智的疯子,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 卫君言呆在了原地,羌族这地方盛产玉石,他来冀州没多久就探测到了两座小矿山,足够他用上半辈子的了,再加上他有意识的消耗,能消耗能量的地方绝不浪费机会,保护罩拼了命的往卫府的一干人身上罩,一天下来也能消耗个几千倍,现在离十万倍也只差一点点了。 九万九千八百倍,离十万倍,真的只差了一点点了。 他本是打算这两天就把契约的事跟这臭小子说明白,还担心这小子反应过来自己的秘密早被人知道了要跟他闹分手呢,没想到还没等他出手,这小子自己就先戳破了。 房间里静得只听得见药汁沸腾的噗噗声,秦见深脸色苍白,强忍着想扑进卫君言怀里的冲动,僵直着身体紧紧闭着眼睛,心说,他以前发过誓的,就算阿言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卫君言想了想,在神识里翻了一翻,大概有个高级点的读心术,用一用的话,能把那两百倍的缺口补上。 卫君言把僵成一块石头的臭小子揽进怀里,嘴唇印了上去,在脑子里呼唤道,“怀玉,跟我进来。” 秦见深在卫君言把他揽进怀里的时候就紧紧回去,心里真感动高兴得不可置信,等模模糊糊跟到了一片浩瀚的识海,就惊得张大了嘴巴,“阿言……这是在哪里?” 卫君言稍微动动脑子,识海里的芯片就实体化了,面板上放着的东西琳琅满目,书籍整齐划一的足足有一面墙那么高,稀奇古怪的东西下面都有详细的解说,不怕看不明白。 秦见深见一个格子里装着长生不老药,觉得现在就算是天崩地裂,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了。 长生不老药,这对现在短命的自己实在太及时了,秦见深指着放药的小方格,激动的朝卫君言道,“阿言阿言,长生不老药,买这个药给我,我想要这个!” 秦见深上蹿下跳神色激动脸色通红,卫君言有些想笑,又不忍心看他白激动,连忙拉住他,忍笑道,“那都是假的,你方才是不是想要长生药来着?你在想想别的试试看看。” 秦见深神色狐疑,稍微想了想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方格里立马出现了一个能说能跳能眨眼的缩小版卫老三,等他一晃脑袋,就又不见了。 果然是假的,秦见深精神怏怏,“我知道,就是幻觉呗。” 芯片的构建跟主人有关,卫君言拉着秦见深盘腿坐了下来,默念了一段契约誓言,朝秦见深道,“怀玉,跟我念一遍。” 秦见深虽不知是什么,但听那话语里同生共死,休戚相关的山盟海誓,心里就喜欢得很,傻乎乎珍而重之的跟着念了一遍。 这是签订契约的最后一步,卫君言看着原先的一方芯片分裂成了两条,能量条也分裂出了两份,知道共生契约已经成了。 芯片都是根据宿主的自身条件自主分配技能和物件的,比如说当时卫三公子的身体比较差,武力技能低,分配给他的大多就是强身健体治病救人的医术,还有战斗技能,分给秦见深,估计会有不同。 卫君言挪到了秦见深身旁,凑上前看,“怀玉,给我看看你的,都有些什么?” 秦见深大概是被脑子里涌进来的信息量吓得不清,呆愣了半天都回不过神,等卫君言凑过来,这才呆傻傻的哦哦了两声,照着使用说明翻看里面的东西。 《精神淬炼秘技》 《精神病治疗秘籍》 《十二本修道论》 …… 卫君言看着这秘技,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秦见深往后翻着,卫君言倒是看出了些门道。 芯片不会无缘无故的给这些秘笈,只是这里面文献的东西也太多了些,只要与精神疾病相关的藏书,芯片里都应有尽有,比如说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知道的,一些常见的可以直接读来当消遣的书,卫君言看着这本名字叫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的书,再翻一翻别的什么直面内心的恐惧,打破与人交流的障碍诸如此类的闲书,心里就有些想笑。 等秦见深读完这一堆摞起来该比房子高的书,他大概能成为一个精神科专家?而且是在大靖朝绝无仅有的那种……卫君言想着这臭小子成为一位专业医师的模样,就觉得可乐,拿书盖在脸上,忍笑忍得辛苦,戏谑道,“看来咱们以后可以合伙开一个医馆,夫夫出手,以后是什么病都能治了!” 秦见深经过精神病入门级解说,已经很透彻的了解精神病究竟是什么病了,再一看卫老三那边,都是些排山倒海掌,明阳掌,龙蛇鞭发诸如此类的,简直要被气死了,见卫君言一个劲在那笑,气得头顶冒烟,一个纵跃就把卫老三扑在了地上,掐着他的脖子嚎道,“混蛋,你敢笑话我!” 秦见深心里都高兴得没边了,手上哪里舍得用力,目光也缠缠绵绵的勾人心魂,卫君言心里意动,抬手扶住臭小子的腰就想把人拉进怀里,才想做出点什么禽兽的事,就听见了有些遥远的咳嗽声,这才想起他二人还在厨房里,炉子上还熬着药,听动静是有人来了。 卫君言当下醒过神来,忙催促秦见深道,“怀玉先回去,有人来了。” 他两人神识各自归位,耳边是一声比一声重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 他二人搂抱着嘴唇贴在一起,虽然一动不动啥也没干,但确实有伤风化的,饶是卫君言素来脸皮厚,也忍不住老脸一红,连忙撒了手,也咳了一声回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卫持重自己都替他们脸红,拎着手里陶罐子抖了点糊味出来,哎哟了一声道,“大清早上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一刻钟,光是这么亲亲就亲了一刻钟,你俩是觉得大哥我日子过得不够苦,故意的啊?啊?!” “药罐子都烧烂了,这么大的味儿,睡着了你们俩?” 欲求不满的人最不能得罪,卫君言握拳在嘴边清咳了一声,把桌子上的药包递过去,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只新罐子,检查无误后放到了炉子上,拉过旁边羞得脸红冒烟的秦见深,温言笑道,“咳,怀玉昨晚一夜没睡,精神不太好,我送他回去,熬药的事就拜托大哥了。” 卫持重嫉妒得两眼发红,院子就在隔壁,走过去不到百步,还送来送去,缠缠绵绵腻腻歪歪,大白天睡什么觉,怎么那时候他与素梅,就没这么火辣? 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秦见深脸红冒烟,结巴说了句大哥我们先回去了,就给拉出去了,他方才解决了人生大事,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眼里除了卫老三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再说他对自己拥有的新技能还不是太熟悉,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才行。 秦见深这么一想,拉着卫君言的手就拉得更紧了,跟着卫君言的脚步,也更坚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字就被我压缩成四千字了~哈,谢谢亲们,每当完结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结尾~~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