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金枝 作者: 璀璨呀 简介: 顾玫曾是傅珩的侄媳,也是世人口中的狐媚子 清心寡欲的傅珩为了她罔顾人伦,托着她的裙摆将她送上了凤位 太和殿上谏言的大臣跪了一地,只道二嫁之身不配母仪天下,请圣上处死顾玫以正国法 傅珩一改往日温和宽宥的作风,直接命人将那谏言的官员处死,杀鸡儆猴,堵了悠悠众口 谁也不知道,顾玫夜夜都进入傅珩的梦乡,温柔又缱绻。自第一次见到她,他就乱了心神,只想将她占为已有。 顾玫活了两世,前一世恭谦守礼,却被夫君和小妾合伙欺辱,郁结而死 这一世她果断和离,只想挣点小钱,养个白面郎君,舒舒服服过活 哪成想不仅夫君悔不当初,傅珩也日日流连在她的宅子里不肯离去 她躲呀躲 最终还是没躲过傅珩的糖衣炮弹,心甘情愿入了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玫傅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皎皎呀 立意:自立自强活出自己​ 第一章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林姨娘过来了。”彩玥死命摇晃着顾玫,只盼着她能快点醒过来。 也不能怪彩玥慌张,主要是林婉貌美心毒,颇有手段,顾玫和林婉打交道就没有不受委屈的时候,次次都被欺负,看到林婉的身影,彩玥就两股发颤。 顾玫简直要被彩玥摇得散了架,她慢吞吞睁开眼睛,斜靠在床头,说道:“来就来,慌什么?”声音清亮,神情镇定,颇有未出阁时的风采。 这是顾玫重生的第十四天,此时她已被老太妃夺了管家权,禁足在墨韵堂。 林老妃是镇国公傅玄安的祖母,顾玫和傅玄安成亲后自然也是要唤她一声祖母的,可惜,林老太妃瞧不上正经的孙媳顾玫,只喜欢她的娘家侄孙女林婉。 林婉出身低微,见识有限,担不起镇国公府主母的担子,林老太妃便聘了名门嫡女顾玫为镇国公府主母,同时也将林婉抬进门做了贵妾。 贤妻美妾同时进门,傅玄安着实在京都出了一阵子风头。 如今顾玫将镇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林老太妃起了卸磨杀驴的心思,这才鸡蛋里挑骨头寻了个顾玫的错处,将管家权交给林婉。 林婉春风得意,连脚步声都比往日轻快了不少。顾玫扫向门口,只见一丽人姗姗而来。 林婉身穿月白色对襟襦裙,头发挽成清雅的百合髻,削肩瘦腰,眉目温婉,顾玫便是心里再厌恶林婉,也不得不承认她生了一副我见犹怜的好皮相。 林婉上前几步,蹲下身子给顾玫行了个万福,她身姿婀娜,便是行万福礼也是极赏心悦目的。 顾玫也不说话,只乜着林婉,想瞧瞧她要耍什么花招。林婉双手交叠在身前,似笑非笑道:“还是夫人有福气,只做犯了一些小错处就被夺了管家权,躲到墨韵堂享清净来了。” “妾身是天生的劳碌命,原想安安静静待在府内,一心一意侍候国公爷和夫人,没成想老太妃信任妾身,硬是要把管家的担子撂到妾身肩头,妾身真是受之有愧呢!” 上一世顾玫因管家权被夺,伤心了好一阵子,重活一世,她才懒得帮傅玄安理家,那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便是送到她跟前她也不会接受,更遑论现在已被林婉夺去。 顾玫勾唇轻笑,顺着林婉的意思道:“我是个不中用的,打理不好庶务,这管家之责就要辛苦林姨娘了。” 话头一转,顾玫接着道:“适才听想林姨娘说想要侍候我和国公爷,你是个懂事的,我也不能拂了你的好意,你明日便过来伺候我盥洗吧。” 林婉适才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听到顾玫的话倏得就瞪大了眼睛,细细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的惊讶之色遮都遮不住。 顾玫是个软柿子,林婉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瞧,她半句微词都没有,怎么今日扬言要林婉贴身伺候了? 林婉轻咳一声,想要找个由头推掉这份差事,苦思冥想之际,傅玄安推门进了屋。 林婉心中一喜,快步走到傅玄安身旁,傅玄安宠她,日日宿在清莲阁,与她情分极深,有傅玄安在,只要她稍微提及要侍候顾玫的事情,他就会给她解围。 林婉还未来得及说话,顾玫便夺了先机:“林姨娘真是万里挑一的贤惠人儿,适才几次三番要求明日侍候我盥洗,我原是想拒绝的,但也耐不住林姨娘苦苦哀求,她既如此懂事,我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傅玄安低头看了林婉一眼,婉儿一向识礼乖顺,以前也要求过侍候顾玫,他舍不得她吃苦便尽数拒了,没想到婉儿诚心至此,竟亲自求到了顾玫面前。 傅玄安虽心疼婉儿,但也不能不顾她的意愿,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林婉捏紧衣角,暗暗将顾玫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面上却不敢显露,尤其在傅玄安面前,更要做出贤惠懂事的样子,她扬起唇角柔声道:“能侍候夫人是妾室的福气!” 三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傅玄安便带着林婉向门口走去。 顾玫看着二人的背影,凝出一抹冷笑。 上一世,顾玫心系傅玄安,为了讨傅玄安的欢心,她处处顺着他的心意,为他打理庶务,照顾妾室,最后却被傅玄安和林婉合伙欺辱,郁郁而死。 重活一世,她才不要做那有名无实的贤惠主母,穿华服、品美食、打小妾,治夫君那个不比做贤惠夫人来的解气。 说话间就到了午时,厨房送来饭菜,彩玥伺候顾玫用完饭食,二人便去午憩。 暑气熏蒸,流金铄石,墨韵堂的院子里连棵遮阳的大树都没有,房屋无遮无掩暴晒在太阳下,连墙壁都是滚烫的。 屋内闷热难当,单坐着就能流一身汗,更遑论睡觉。 彩玥坐在架子床边给顾玫打扇子,一边打一边道:“林姨娘可真是心狠,天气这样热,连冰鉴都不给咱们使,这是诚心作弄人呐!” 国公府的冰鉴是从内务府拨的,当今铁血手腕,将谋反的宗族杀了个干干净净,对留下来的皇室血脉十分优厚,给各府分派的冰鉴都是用马车送的。 镇国公府除了林姨娘统共只三位正经主子,府内的冰鉴便是海着用也绰绰有余。墨韵堂一方冰鉴也无,自是被林姨娘克扣了。 彩玥努努嘴,接着道:“小姐虽被禁足,却也是国公夫人,现下连冰鉴都没得用,何不闹到老太妃面前,让她老人家知晓林姨娘的为人。” 床上铺着的锦褥被汗水晕湿,湿腻腻的,顾玫索性不睡了,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两侧窗户大开,总算还有一丝凉风。 她道:“国公府现下由林姨娘管家,府内上千人,吃穿嚼用可多可少。莫说冰鉴,哪怕饭食被克扣了,凭林姨娘的口才都能找到合理的缘由。” “况且林姨娘是老太妃的侄孙女,老太妃铁了心抬举她,除非拿到证据,否则,老太妃又如何肯惩戒自己人。” 人心本就是偏的,再可着心意偏袒,自没有公道可言。 彩玥觉得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顾玫所言有理,她嗫嚅半晌,问道:“那我们就只能任由林姨娘欺辱吗?” 顾玫摇摇头,想要扳回局面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老夫人让她禁足的时间是半个月,再有一日她就能走出墨韵堂,到时行事会方便一些,可细细筹谋。 墨韵堂热的如同蒸笼,清莲阁却凉爽至极,房屋四角皆摆着冰鉴,冒着丝丝寒气。 林婉解开浅色衣襟,露出里面的桃粉色兜衣,她生的白皙,被桃粉色一衬,面上就带了一层粉色,柔中带媚,勾得傅玄安心猿意马,立马就上了榻。 碧色帐子缓缓撒下,帐内娇声阵阵。小喜垂立在拔步床外,圆圆的苹果脸涨得通红。大约过了一刻钟,帐内才安静下来,林姨娘娇柔的声音传出:“小喜,打一盆水端进来。” 小喜如蒙大赦,飞一般奔了出去。 林姨娘一向温情小意,帮傅玄安擦洗干净,便缩在他怀里舒舒服服歇下了。一觉睡到未时,梳洗打扮一番,径直向墨韵堂杀去。 上午在顾玫那儿被摆了一道,现下她一定要挣回面子来。 花厅热气熏天,林姨娘捏着团扇摇了几下,聘聘婷婷扭到顾玫面前,开口道:“夫人这里可真是热呀。”说完,像是不经意一般,扯了扯领口的衣襟,露出脖颈处的道道红痕。 彩玥面色一沉,压低声音道:“姨娘请自重!” 林姨娘似是刚想起自己脖颈处的红痕,捂住嘴笑了笑,娇声道:“妾身糊涂了,怎得就忘了国公爷午时做的荒唐事。”说完重新拢了拢衣襟,将脖子上的痕迹遮了个严严实实。 顾玫嫁进镇国公府半年有余,傅玄安从未在墨韵堂留宿过,便是新婚之夜也是宿在清莲阁的。 林姨娘知道顾玫心里有傅玄安,这才故意借房事刺激顾玫。女子若是真心喜爱一个男子,是不可能做到不嫉不妒的。 凭顾玫道貌岸然的性格,哪怕心里醋翻了天,也不会发作出来,谁让她是名满京都的贤惠夫人呢?既贤惠,便不能发作夫君的心头好。 林姨娘凝着顾玫,想看她气愤生气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 顾玫并没有隐忍,她板起脸狠狠剜了林婉一眼,破口训道:“ 公爷日日与你行房,且不说于身子有损,便是公务也要耽搁的。礼部的官员最重名声,为了不负圣意,那个不是朝九晚五的辛劳。” “你不督促公爷上进也就罢了,偏偏还用狐媚手段,勾着公爷。《女则》曰:为人妻妾,必以夫君为天,以正夫君德行为己任。你看看你,不遵《女则》也就罢了,竟还和《女则》背道而驰。简直妄为国公爷宠妾。” 顾玫气势凌人,倒豆子般说了一箩筐话,偏偏字字珠玑,无一不有道理。《女则》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压的林婉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看着林婉气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顾玫畅快极了,上一世,她谨小慎微,拿《女则》为尺丈约束自己,这一世,她要痛痛快快的活着,《女则》是什么,是她学来制约林婉这个贱人的利器。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红包掉落,求评论,求评论 《独宠卿卿》文案 求收藏 谢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野丫头,上能抓鸡逮鸭,下能捕鱼捞虾,虽生的好看,却没人敢上门提亲,愁煞一家人 这一日,谢荞到村外捞鱼,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生的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吸引着谢荞 男子在谢荞的照顾下养好身子,询问谢荞想要什么报答, 谢荞红着脸道:“十里八乡无人敢娶我,公子便娶了我罢!” 嫁不出去的谢荞一跃成为将军夫人,羡煞旁人,事实上谢荞过的并不好 成亲第一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纳妾了 成亲第二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小妾怀孕了 成亲第三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要休妻 谢荞由殷殷期盼变得灰心失望,左右也得不到将军的真心,倒不如让将军心疼一把,谢荞把将军府贩卖一空,卷着银票逃走了。 谢荞给自己找了个小郎君,郎君不仅生的好,性子也好,最要紧的是他答应了谢荞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将军带着凌冽的杀意推门而入,他箝住谢荞的下巴低声询问:“荞荞,你可知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放眼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羡慕谢荞,将军不仅不介意她听信谣言把将军府贩卖一空,还独宠于她,她若是喜欢,便是把凤冠夺来也未可知 第二章 林婉嗫嚅半晌,想要反唇相讥,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但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就是不遵女德,只得偃旗息鼓,踉跄着夺门而出,到清莲阁搬救兵去了。 林婉之所以独得傅玄安宠爱,除了床上功夫卓绝外,还因生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好嘴,能生生把白的说成黑的。 她伏在傅玄安膝头,哭的梨花带雨,絮絮诉说自己的委屈:“妾身顾念夫人禁足,唯恐夫人待在墨韵堂无聊,特地过去陪她说话解闷。也不知夫人从哪里打听到公爷午时和妾身欢好的事情,私以为妾身找她炫耀去了。” “夫人平日里那样和善,今日竟黑白不分,将妾身骂了一通。”林婉仰起头看着傅玄安,两行清泪似落未落,看起来娇柔可怜,楚楚动人。 傅玄安心疼极了,拿出锦帕轻轻揩掉林婉眼角的泪水,捧着她的脸低声安慰:“婉妹妹不要哭了,没得伤了身子。你天性纯良,最善良不过,又怎会不知廉耻炫耀房事?旁人不知你的好,我却是懂的。” “顾玫木头一样的人,我原以为她是个老实的,没成想是个里外不一的毒妇,你且好好歇着,我这就到墨韵堂给你讨公道去。” 傅玄安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林婉,林婉受用极了,站起身拉住傅玄安得衣角,装腔作势道:“玄安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只是府内的妾室,说好听点是哥哥的枕边人,说的难听了和府内的下人别无二致。” “哥哥莫要为了婉儿这样的低贱之躯去和夫人争执,没得伤了夫妻情分。” 林家比不得顾家煊赫,却也是正经的清白人家,林婉的身份嫁给普通官员做正妻也是使得的,她为了成全二人的情意,才自降身份,进府为妾。 傅玄安一直觉得愧对林婉,如今听她字字句句都在贬低自己,愈发觉得内疚,恨不得将顾玫提到屋内让她当面给林婉道歉。 傅玄安把衣角从林婉手中抽出来,说道:“顾玫做起恶事来毫不手软,饶她一次,她便敢做第二次,决不能姑息。”语罢,大步走出屋子,气冲冲去了墨韵堂。 傅玄安掀开门帘,径直冲进花厅,只见顾玫正坐在交椅上做看书,姿态闲适,半点愧疚之态也无。 他快步上前,坐到顾玫上首,盯着她责问:“你见我进来为何不起身相迎?” 顾玫像是刚看到有人进来,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颔首道:“公爷来啦!” 傅玄安哼了一声,也没心思打太极,开门见山道:“今日婉妹妹好心过来陪你说话,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训斥于她?” 顾玫知道傅玄安会找过来,心里早就有了应对之法,她也不着急,慢悠悠坐到身旁的交椅上,温声道:“公爷为何笃定我训斥过林姨娘?” “自然是婉儿告诉我的。”傅玄安的声音微微提高。 顾玫轻笑一声,端起身旁的茶盏喝了两口茶,不紧不慢道:“便是衙门里断案,也得将涉案人员全部提到大堂上,当面审问,待人证物证全了,才可盖棺定论。” “国公爷只跟林姨娘私下谈了几句,连问都不曾问过我,便笃定是我无理委屈了林姨娘,是否有所偏颇?” 傅玄安一愣,断没想到顾玫会说出这番话来,她的话虽有道理,他却不想让她占了上风,傅玄安微微一顿:“那我现下问你,你今日是不是训斥林姨娘了?” 顾玫悠悠道:“林姨娘白日里拉着国公爷胡闹,这事要是让言官知道了,必得参国公爷一本。国公爷是圣上亲侄,前途大好,若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失了圣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身为镇国公府主母,需得为国公爷着想,自不能放任林姨娘胡闹,平白毁坏国公爷的名声。” “你!”,傅玄安气竭“内宅之事,天知地知,又岂会传到言官耳中?” 顾玫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最好的办法就是严正己身,国公爷身份特殊,可是半点纰漏都不敢出的。” 先帝荒淫无度,不理政事,给当今留了一个烂摊子,是以当今登基以后最厌恶荒淫之人。 傅玄安虽偏宠林婉,却也不是没脑子的,想清利害关系后便闭嘴不言了。他沉默着饮了一杯茶,站起身就往外走。这时只听顾玫问道:“国公爷要去哪里?” 傅玄安觉得顾玫这个问题实在荒谬,天已然黑了,他不去清莲阁又能去哪儿,他回道:“自然是清莲阁。” 顾玫站起身,上前两步,挡住傅玄安的去路,笑盈盈道:“今日是六月十五。”大瑞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成亲之人初一十五必须宿在正妻处,莫说公侯之家,便是圣上也是这样做的。 顾玫顺从惯了,从未提过初一十五的留宿之事,傅玄安便忘了这个规矩。今日顾玫既提出来了,他也不能置若罔闻。但若要他留下,也决计是不能的。 傅玄安放低了姿态,温声道:“规矩我晓得,但婉妹妹胆子小,晚上没我在身边,她睡不着。”说完便灼灼地看向顾玫,以往只要他肯正眼瞧顾玫,无论提什么条件,顾玫都会答应。 但,今天的顾玫貌似和以往不太一样。 果不其然,只听她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便是圣上都要按规矩行事,国公爷也不能除外。” “林姨娘晚上若是实在离不了人,那就多叫几个丫鬟陪着,总不能因为林姨娘的一个人,坏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顾玫说完话,便让彩玥闸了院门,亲自将锁门的钥匙挂在身上,回寝屋睡觉去了。 傅玄安气不打一处来,白皙的脸庞此时被气的铁青,偏偏顾玫是按规矩做事,他又发作不得,只坐在花厅生闷气。 月亮挂上枝头,困意袭来,傅玄安再也坐不住,提脚到厢房睡觉去了。 顾玫躺在榻上,透过窗子看天上的星星,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难受。把傅玄安强留在院内,确实有些跌份,可谁让她不痛快呢? 她不痛快,那对狗男女也甭想痛快! 作者有话说: 欢迎评论哦!有红包掉落! 第三章 林婉穿着半透明的轻纱,斜倚在拔步床上,只等着犒劳傅玄安。左等右等,总也等不到来人。 她唤来小喜,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喜回到:“亥时!” 林婉脸色一沉,这都二更天了,国公爷怎的还不回来,莫不是宿在了墨韵堂? 她坐直身体,吩咐道:“派两个小厮到墨韵堂瞧一瞧,看看国公爷可在?” 小喜点头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不到一刻钟,小厮便回来了,说墨韵堂已闸了门,公爷留宿在夫人处了。 林婉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难受得紧,国公爷明明是到墨韵堂兴师问罪的,怎的就留宿了? 自被抬进镇国公府,林婉夜夜和傅玄安宿在一起,今日一个人歇着,怎么都睡不着,她像煎饼摊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滚。 最后终是忍不住,重新唤了小喜,吩咐道:“到墨韵堂叫门,就说我患了头疾,难受得紧。” 小喜应声而去,刚敲响门说明来意,就被守门的王婆子撅了回去,那婆子是顾玫的陪房,到国公府半年了,日日瞧着顾玫受委屈,心里早就意难平了。 今日国公爷好容易宿在墨韵堂,那天杀的小妾就装病来叫人,王婆子定要好好发作一番的。 她连门都没开,隔着门斥道:“林姨娘既患了头疾,就安安生生请大夫去,大老远跑到咱们墨韵堂作甚,难道国公爷还懂岐黄之术不成?” 小喜被撅了个哑口无言,知道今夜是叫不开墨韵堂的大门了,便匆匆回清莲阁复命。她将王婆子的话一五一十说与林婉听,林婉重重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小喜退下。 顾玫是妻,她是妾,墨韵堂不开门,她也不好闹的太大,免得传出去有损清誉。 天光大亮,墨韵堂的大门一打开,林婉便带着小喜冲了进去,顾玫正和傅玄安坐在饭厅用早饭,二人虽相对无言,却也让林婉狠狠醋了一回。 林婉的眼睛本就生的大,现下红肿着,活像两个圆核桃。她红着眼给饭桌旁的二人行了礼,不动声色告起了状。 “妾身昨夜犯了头疾,原也没什么事,偏身旁的婢子小题大做,非要闹着告诉公爷,所幸墨韵堂守门的婆子尽责,没有让人通传,否则就要扰了公爷和夫人的清净了。” 傅玄安一愣,转头看向顾玫,顾玫似乎早有准备,淡然道:“林姨娘身子若是不舒服就回清莲阁歇着,不用在这儿伺候。” 等了一夜才见到傅玄安,林婉自不肯轻易离去,她道:“多谢夫人体恤,妾身的头疾已经无碍。” 顾玫轻笑,等得就是这句话,她慢悠悠道:“昨夜没等到公爷,你的头疾也能痊愈,何故要大张旗鼓来墨韵堂叫人?闹的动静那样大,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林姨娘心眼小,一刻也离不了国公爷呢!” 顾玫轻飘飘一句话,又把球踢到了林婉那边,林婉嗫嚅半晌,终究想不出应对的说辞,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傅玄安。 傅玄安还未言语,只见一个身穿深褐色瑞锦褙子的中年妇人进了屋,那人是老太妃的随侍吴嬷嬷,吴嬷嬷向顾玫和傅玄安行了个万福,说道:“今日天气好,老太妃想请夫人到明辉堂说会子话。” 老夫人抬举林婉,便要冷着顾玫,进府半年,和顾玫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顾玫已有许久没见过老夫人了,她放下筷子,就着铜盆净了手,随吴嬷嬷去了明辉堂。 老太妃年轻时是个美人,年龄大了,反生了一副刻薄相,下巴削瘦,尖的能戳死人。 老太妃懒得和顾玫多说话,单刀直入:“太后娘娘犯了旧疾,魏国公府的老夫人昨日已进宫探望,咱们镇国公府也不能落于人后,明日你便随我进宫!” 相对于顾玫,老太妃更属意林婉,林婉那孩子嘴巧,讨人疼,可她毕竟是妾室,太后身为先帝嫡妻,忌惮嫡庶不分,老太妃便是再喜欢林婉,也没办法将她带到太后跟前。 提起进宫,顾玫便想起了重生后经常做的一些春梦,说来也是奇怪,她上一世连同这一世都未与傅玄安圆房,从未识过情滋味,也不知为何总屡屡梦到自己与一个男子敦伦。 那男子重欲,每每敦伦,总要闹的她求饶才肯罢休。她想看清男子的面貌,却总也瞧不清楚,只记得那人常穿的衣裳是绣了五爪金龙的龙袍。 世上只一人有资格穿龙袍,那便是当今圣上傅珩。 梦境太过于逼真,顾玫竟觉得像是真的一般,想到圣上就在皇宫,她的身体不由绷得紧紧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老太妃将顾玫的紧张看在眼中,心道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平日里管家是一把好手,到了正经事上反而露了怯。 哎,谁让她是镇国公嫡妻呢,为了颜面,只能带她到太后跟前露脸! 作者有话说: 《独宠卿卿》文案 谢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野丫头,上能抓鸡逮鸭,下能捕鱼捞虾,虽生的好看,却没人敢上门提亲,愁煞一家人 这一日,谢荞到村外捞鱼,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生的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吸引着谢荞 接档《独宠卿卿》求收藏 男子在谢荞的照顾下养好身子,询问谢荞想要什么报答, 谢荞红着脸道:“十里八乡无人敢娶我,公子便娶了我罢!” 嫁不出去的谢荞一跃成为将军夫人,羡煞旁人,事实上谢荞过的并不好 成亲第一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纳妾了 成亲第二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小妾怀孕了 成亲第三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要休妻 谢荞由殷殷期盼变得灰心失望,左右也得不到将军的真心,倒不如让将军心疼一把,谢荞把将军府贩卖一空,卷着银票逃走了。 谢荞给自己找了个小郎君,郎君不仅生的好,性子也好,最要紧的是他答应了谢荞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将军带着凌冽的杀意推门而入,他箝住谢荞的下巴低声询问:“荞荞,你可知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放眼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羡慕谢荞,将军不仅不介意她听信谣言把将军府贩卖一空,还独宠于她,她若是喜欢,便是把凤冠夺来也未可知 第四章 顾玫回到墨韵堂时,脸色还沉沉的,彩玥问了几句,得知顾玫要进宫,打心眼里替她高兴,开口说道:“小姐自嫁进镇国公府,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熬到今日,总算有了露脸的机会,这是天大的好事,您怎么反倒闷闷不乐起来?” 顾玫抬手捏了捏眉心,上一世她也随老太妃进宫瞧过太后,在慈宁宫坐了两刻钟便离开了,并未遇到圣上,这一世应当不会出现意外。 她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将心里的烦躁尽数赶出去,怪力乱神、不可信也,只是一个荒诞的梦罢了,哪里值得她这样惶恐? 太后有疾,正是小辈殷勤表现的好机会,只要能取得太后娘娘的欢心,以后在镇国公府尽可以横着走,给清莲阁那位二十个胆子,也不敢算计太后娘娘的心头好。 想到这儿,顾玫立马就有了精神,吩咐管家套上马车,半个上午的时间逛了十几家绸缎庄,总算挑了两匹合心意的布匹。 顾玫读书多,管家理账是一把好手,女红却有些差强人意,幸而带了彩玥,彩玥是个手巧的,莫说鞋袜,便是做一套襦裙也游刃有余。 顾玫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彩玥,彩玥便按她的要求以丝绸为面,棉布为底做了一双绫袜,棉布厚实保暖,可防寒气从脚底入侵到体内,丝绸轻薄透气,又可解决闷脚的问题。 彩玥知道绫袜是顾玫取得太后欢心的关键,便做的格外用心,从中午一直做到三更天,最后剩下两针由顾玫收尾,这样呈上去时,说是绫袜是顾玫所做,便也能交代过去。 二人忙碌了一整天,倒头便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顾玫从床上爬起来,精心打扮一番,胡乱吃了两口饭,便向明辉堂而去。 老太妃今日要出门,傅玄安例行的请安也比往日早了一些,他正陪着老太妃用饭,远远的就看到一位红衣丽人姗姗而来。 来人头戴赤金百蝶头面,身穿大红色洒金褙子,眉眼盈盈,肤色白皙,如一朵的盛开的芍药 ,无论多娇艳的花在她跟前都要失了颜色。 顾玫进府后一直都着素淡的衣裳,今日这样一打扮,不知比以前好看多少,饶是厌恶艳丽装扮的傅玄安,眼中也不由露出了一抹惊艳。 顾玫给二人行了万福后,便站在一侧侍候老太妃用饭,待老太妃用完饭,才随着她上了进宫的马车。 老太妃上了年纪,宫里额外体恤,不用换乘,马车径直就行到了慈宁宫门口,侯在外面的嬷嬷引路,将二人带到太后寝殿。 太后保养得宜,明明比老太妃年长,看起来却比老太妃年轻好几岁。她生了一张团团的圆脸,笑起来和蔼极了。 太后指了指翘头案几旁的锦杌,示意老太妃和顾玫坐下。待二人坐下后,她才说起生病的缘由:“人都说老还小,老还小,果然是有道理的。哀家年纪大了,偏偏迷上了吃瓜果。“ “前日吃了两个雪梨,竟把积年的寒症带出来了。大热的天,旁人都汗流浃背,唯独哀家,手脚凉的都能用来镇西瓜了。” 太后说话绘声绘色,边说边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个西瓜大小的圆,逗的顾玫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老太妃一个眼风扫过来,横了顾玫一眼,训斥道:“你平日里最是知礼,到了太后面前怎的连规矩都不懂了。” 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性子跳脱的小姑娘,她截断老太妃的话头,说道:“哀家见惯了沉稳的宫人,年纪轻轻就沉默寡言,半点鲜活气儿也没,还是安哥儿媳妇这样的性子招人疼。” 说完向顾玫招了招了手,温声道:“好姑娘,上前两步让哀家瞧瞧,你和安哥儿成亲有半年了吧,哀家竟一次也没见过你。” 顾玫站起身,慢慢走到床榻边,太后上下扫视了一遍,笑嘻嘻道:“这孩子生的真周全,眉目如画,瞧着就是个有福的。穿的也好看,年轻人就得穿的鲜鲜亮亮的,等年纪大了,想穿红色都衬不起来喽!” 顾玫甜甜一笑:“太后娘娘生的白,最衬红色,别说您现在才五十岁,便是到了八十岁,穿上红色也极好看的。” 老太妃亲眼看着顾玫在太后跟前讨好卖乖,逗得太后乐呵呵的,心里暗暗涌上一丝怒意。顾玫在她跟前一向寡言,她一直觉得顾玫木讷,没成想她倒是个有真本事的。 老太妃拧起眉头,顾玫这厮莫不是觉得她的身份比不上太后,所以懒得花心思讨好?她轻哼一声,外来的狼崽子果真养不熟,还是婉儿合心意。 顾玫和太后说笑了一会儿,顺势把做好的绫袜捧给太后,太后拿起绫袜仔细瞧了瞧,底儿厚面儿薄,针脚细腻,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她当即把袜子放到床尾,擎等着第二日穿。 门外响起请安的声音,天子掀帘而入,顾玫心里一紧,慌忙跪到地上行礼,碧海云□□摆从眼前划过,径直到了太后跟前。 傅珩坐到榻边的太师椅上,打量着太后,问道:“母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嗓音泠泠,如山间的清泉撞击在山石之上,清越峥然。顾玫低垂着头,努力回想梦中那个傅珩的声音,大约是因为太过于紧张,她急得额头都渗出了细汗,也想不起来。 “安哥儿媳妇,还愣着作甚,圣上让你起身呐!”老太妃略显急躁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顾玫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站起身,只不敢抬头,直愣愣盯着脚下那方天地。 顾玫急促不安的样子倒是把太后逗笑了,她调笑道:“你这孩子,适才还是一副伶俐样儿,怎么皇帝一来,就变成了缩头缩尾的鹌鹑。按辈分,你应叫皇帝一声叔父,你头一次见叔父,可是要敬茶的。” 在民间,新妇进门,需给家里长辈敬茶,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太后喜欢顾玫,愿意抬举她。只要顾玫给了皇帝敬了茶,皇帝就得按民间的规矩给顾玫见面礼。 小一辈里,嫁入皇家的媳妇不算少,皇帝没有给过任何人赏赐,今日若是喝了顾玫的茶,顾玫可就成了同辈媳妇中的头一份儿了。 按说能以小辈的身份给皇帝敬茶是天大的好事,顾玫却高兴不起来,她只想离傅珩远远的,离的越远越好。 老太妃看出了顾玫的犹豫之色,恨铁不成钢道:“安哥儿媳妇,还不赶紧给圣上敬茶。” 此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顾玫身上,顾玫无奈,只好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盏,她低垂着头往前挪了两步,跪到傅珩跟前。 既是按民间的规矩敬茶,自也要按民间的规矩叫人,顾玫想到梦中和傅珩云雨的场景,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嗫嚅半晌,终究叫不出“叔父”这两个字。 傅珩垂眸,只见面前的女子低垂着头,双手捧着茶盏高高举起,她的手很美,纤细修长、滑若凝脂,指尖染了丹寇,极致的红和极致的白勾勒在一处,美的动人心魄。 时间仿佛凝滞,屋内众人都盯着顾玫,等着她开口叫人,她张张唇,依旧叫不出来,捧着茶盏的姿势保持的太久,双手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傅珩见状,伸手接过顾玫手中的茶,轻呡一口,温声道:“你应当唤朕一声叔父!” 天子发了话,顾玫断不敢违抗,藏在阔袖里的手攥得紧紧的,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唤道:“叔父!” 二人一个喝了茶,一个改了口,虽然次序颠倒了,总归也没有遗漏什么。傅珩对吴思成吩咐:“把御书房挂着的那副雪梅图取过来赏给镇国公夫人。” 吴思成大惊,圣上书房里的雪梅图是前朝画圣吴大家所做,吴大家喜竹,留下来的青竹图较多,雪梅却是却独一份的,因为只有一副,圣上这才收了挂到御书房。 这样珍贵的画作,圣上眼睛都不眨,直接就赐给镇国公夫人,由此可见圣上对这个侄媳是十分满意的。 圣上赏赐雪梅图的事传到镇国公府,林婉既羡慕又嫉妒,若她是正室,那雪梅图又岂会落到顾玫手中。她思忖片刻,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 顾玫捧着雪梅图回府的时候,只见林婉和傅玄安齐齐等在垂花门处,林婉热情的迎到顾玫身边,殷勤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真是好运道,竟得了圣上的赏赐!” 前一世顾玫进宫并未得到圣上的赏赐,回府时也没有遇到林婉,她不知林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只回了一句找不到错处的漂亮话:“圣上仁慈、体恤小辈,实乃小辈之幸。” 林婉并不想打哈哈,接着道:“圣上赏赐雪梅图,是夫人的福气,也是国公府的福气,夫人不如将雪梅图挂在花厅,如此行事,既可以彰显国公府对圣上的尊崇,也可以让来国公府作客的人瞧到我们的体面。” 顾玫皱眉,林婉倒真是生了一副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这样一副话说下来,立马就让她陷入了两难之地。 她若是不答应将雪梅图挂到花厅,会显得她自私自利,心里没有镇国公府,定会被老夫人和傅玄安厌弃。 若是答应了,就只能忍痛割爱,将自己的东西变成镇国府的东西,假以时日,大家就会忘记这份荣光是她带来的,将雪梅图据为已有。顾玫冷笑一声,圣上给她的赏赐,凭什么给镇国府长脸? 前一世她小心翼翼讨好傅玄安,活的半点自我也没有,这一世可不会那样愚蠢了。 顾玫乜了林婉一眼,训斥道:“林姨娘说话好没道理,这样的话你在府内说一说也就罢了,若是被外人听到,可是要贻笑大方的。” “家族想要兴旺,一靠男子勤学读书,建功立业。二靠女子贤惠淑德,打理内宅,为男子解决后顾之忧。咱们国公爷天潢贵胄,年纪轻轻就进入礼部担任要职,前途不可限量,假日时日自能得到圣上的赏赐。” “我虽是咱们国公府的主母,但到底是后宅妇人,担不起国公府的兴盛荣衰,圣上赏赐给我寒梅图还是收藏在墨韵堂为好。” 顾玫虽没明说,话里话外却带了傅玄安想要夺她的赏赐给国公府充面子的意思,傅玄安年轻气盛,最要面子,自不愿落人话柄。若不是林婉,他也不至于站在原地当活靶子,吃顾玫的排头。 傅玄安瞪了林婉一眼,沉声道:“林姨娘虽是好心,到底是小地方长大的,不懂得大家族长盛兴旺的关键,以后休要冒尖出头,没得闹笑话。” 作者有话说: 顾玫挑眉:狗子,你真的想当叔父? 第五章 林婉一愣,自从进了国公府,傅玄安半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今日却为了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下她的面子。 她气极了,因着身份,并不能像顾玫那样直接回怼,只盈了两包眼泪,哀哀戚戚地瞧着傅玄安。 傅玄安看着林婉楚楚动人的模样,态度立马软和下来,暗暗责怪自己说话太狠厉,婉妹妹水一样的人,精心呵护尚且不够,哪里能狠心训斥。 顾玫瞥了一眼在自己面前打眉眼官司的二人,没有再说话,抱着寒梅图回了墨韵堂。 普通人家,媳妇子起床后需给长辈请安,伺候长辈用早饭,老太妃不喜顾玫,便免了她的请安。现下不用管家,也不用伺候老太妃用饭,顾玫早晨睡得格外香甜。 彩玥急匆匆冲进寝房,跑到架子床边把顾玫摇醒:“小姐,您怎么还不起床?再不动弹可就赶不上送国公爷出门子了!” 顾玫眨巴着眼睛看向彩玥:“赶不上就不去送了,大早晨的,还是睡觉最舒坦。”她翻身面相里侧,咕哝了两句,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彩玥…… 嫁进国公府后,顾玫风雨无阻,每日都要侯在垂花门处送傅玄安出门,怎么禁了半个月的足,连往日的习惯都变了。 傅玄安身着正五品白鹇补子官服行至垂花门前,随意瞥了一眼,门前空空,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不喜欢顾玫,但习惯了早晨有人垂立在此地,送他出门子,今日顾玫没来,莫名的,傅玄安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顾玫一觉睡到巳时,因睡得足,气色特别好,白中透粉,盈盈的,要发光一样。她简单梳洗一下,连脂粉都没施,就到书房画花样子去了。 自想起前一世发生的事,顾玫再没心思在镇国府生活,可若要自立门户,就需要大把的银钱,顾玫手中并不宽裕。 顾父清正廉明,在豫南上任时为了赈灾散尽家财,顾玫成亲时,家里东拼西凑也只给她置办了两间铺子,由于疏于打理,那两间铺子盈利颇少,根本负担不起顾玫的开销。 顾玫抿唇,她一定要好好经营自己的店铺,等她挣够了银钱,定要痛痛快快与傅玄安和离,到时候到大理寺告傅玄安个宠妾灭妻之罪,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顾玫记得,上一世她成亲后的第二年,京都才开始流行在衣料上绣折纸花纹,折枝纹是以花鸟为题材绘制的图案,形态优美,线条流畅柔和,十分受京都女子青睐。 如今折枝纹尚未流行,她若是绘一些折枝纹花样子,绣在衣裳上面,放到店铺买卖,能大赚一笔也尚未可知。 顾玫沉思片刻,按记忆中的样子,画了一朵折枝牡丹,一朵折枝桃花,让彩玥卷起来,拿到她陪嫁的成衣铺子里。 做完这些就到了正午,顾玫饿的前胸贴后背,出门向饭厅走去。 傅玄安刚下值,行至半路,遇到顾玫,顾玫今日气色很好,脸颊白中带粉。 并不像有疾。 傅玄安踌躇半晌,犹豫道:“你今日可是不舒坦?”凭顾玫的性子,若不是难受的起不来,定会到垂花门送他上值。 顾玫睡得好,吃的香,怎会不舒坦?她不明所以,回答道:“我今日甚好。” 傅玄安一顿,抬眸打量顾玫,只见她眸光清亮,嘴角含笑,跟以前古板寡言的样子大相径庭。 再看她的衣裳,上着妃色袒胸小襦,下着杏色百褶长裙,衣料贴着身子,愈发显得她胸部鼓鼓,身材高挑颀长。 这样娇艳动人,哪里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 傅玄安轻咳一声,睇着顾玫脖颈处露出来的大片肌肤训斥:“你是家里的主母,穿着要端庄素雅。如今这个打扮太跳脱了一些,不像当家夫人,反而像待字闺中的小姐。” 大瑞民风开放,莫说官眷,便是街头的老百姓,十个里面也有八个是穿袒胸装的。傅玄安这说辞明摆着就是在寻衅。 顾玫撇撇嘴,乜了傅玄安一眼,轻飘飘说道:“昨日进宫,太后娘娘穿的便是袒胸装,国公爷可是觉得太后娘娘不够端庄?” “你!”傅玄安倒吸一口凉气,终究不敢再说什么,鬼使神差一般随着顾玫进了饭厅。 国公府占地极广,老太妃和林婉的院子都设了小厨房,傅玄安平日里总宿在林婉处,就在林婉的小厨房用饭,只顾玫天天到饭厅。 难得在一起用饭,若是以前,顾玫定会殷勤侍候傅玄安,现在却没有讨好的心思,两人面对面坐着,只默默吃饭。半句话都不说。 清莲阁,林婉坐在桌边,等着傅玄安一道用饭,左等右等,总等不到人,便着人去请。 小喜皱着眉头进屋回话:“国公爷、国公爷和夫人在饭厅用饭,说是不回来用了,让姨娘不必等着。” 林婉大怒,这几日一切都脱离了原来的轨道,国公爷先是在墨韵堂留宿,接着便不留情面的在众人面前训斥她,今日竟连午膳都不回来用了,长此以往,这国公府哪里还能有她的立足之地。 林婉越想越焦急,猛的站起身,将桌子中间那碟龙井虾仁掼到地上。 小喜大骇,跪到地上劝慰:“这虾仁是姨娘亲自给国公爷做的,便是国公爷不吃,也是您的一份心意,何苦糟蹋了去。” 林婉不语,转身伏到玫瑰椅上嘤嘤哭了起来。 傅玄安一进门便瞧见了摔在地上的虾仁,眉头皱了皱,终究没有发作,走到林婉身旁,不耐道:“你这是在闹什么?” 林婉察觉到傅玄安的不耐,赶紧止住哭泣,柔声道:“妾身的小日子要来了,这几日总是格外烦躁。” 傅玄安伸手擦掉林婉眼角的泪花,姑娘家就是可怜,温柔如婉妹妹,也屡屡被小日子折腾的情绪失控,他低声安慰:“莫要再哭,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跟我说,千万别憋出病来。” 林婉在傅玄安跟前温柔和顺惯了,自不敢把自己吃醋的心思表现出来,她含糊道:“妾身适才确实有些不高兴,可现下玄安哥哥回来了,妾身便只剩高兴了。” 傅玄安最吃林婉这一套,随即便不再询问,拉着她上了榻,一觉睡到申时,这才发觉起晚了。 傅玄安慌里慌张整理好衣衫,乘马车赶到礼部,果不其然又是最后一个到的。顶头上司王尚书碍于傅玄安国公爷的身份,并未出言训斥,但绷紧的下颌透露了他不满的情绪。 傅玄安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浮现出顾玫的话:圣上以身作则、励精图治,为了就是上行下效,将大瑞治理的海清河晏。 身为皇亲国戚,理应做礼部表率,傅玄安现在不仅没有起到带头作用,反成了礼部最懒怠的一个,若是被圣上知道了…… 傅玄安冷颤一下,不敢再往下想,林婉虽温柔,却太过于勾人,总勾的他耽误时辰,以后午憩时,是断不能到她那里了。 宣室殿是天子寝宫,殿内引着温泉,修建了专供圣上沐浴的盥室,盥室以白玉为壁,青石为底,温泉流入其中,氤起阵阵白雾,犹如仙境。 傅珩有泡温泉的习惯,便是夏日,也要泡一泡才觉得舒坦。他合着双目,坐在池内假寐。 一个年轻女子从水中滑出,分、开双腿坐到傅珩膝头,光滑馨香的肌肤紧贴到傅珩身上,若有似无地磨蹭着。 喉结微不可见的滚动两下,低哑的声音从傅珩口中溢出:“退下!” 女子不听,行为更加大胆,白皙的双手攀到傅珩的脖颈处轻轻摩挲,傅珩睁开双目,只见那攀在脖颈处的手指纤细修长、滑若凝脂,指尖染了丹寇,极致的红和极致的白勾勒在一处,美的动人心魄。 傅珩一凛,倏然惊醒。 “皇上您起了没,太后娘娘有请!”吴思成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进来!”傅珩开口。 吴思成推门而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白色睡裤皱皱巴巴堆在床头,吴思成立马就意会到发生了何事。 圣上鼎盛之年,龙精虎猛,后宫总空置着,终不是长久之计。 吴思成将床头的睡裤收起来,传了热水,转身到外面候着。 太后娘娘出身世家,是先帝原配,表面看起来烈火烹油、富贵无双,其实也就面上风光,内里透心苦。 先帝昏庸无道,贪欢好色,后宫有位分的嫔妃就有几百人,兴之所至,开了苞的宫人数不胜数。 太后虽位居中宫,却并不得宠,进宫时,先帝已育有四子,长年累月见不到皇帝不说,还要给皇帝处理烂摊子。 先帝驾崩后,年长的四王见圣上年幼,遂起兵谋反,若不是圣上手腕强硬,以铁血手段将四王诛于京都,现在皇位上坐的是谁还未可知。 后来圣上稳坐江山,本以为太后能过上含饴弄孙的好日子,没成想圣上不近女色,年近三十,后宫依然空置。 太后年纪大了,现下也没有别的想头,只希望儿子能赶紧娶妻生子,也好享一享天伦之乐。 皇帝身穿鸦青色常服,进入慈宁宫,给太后行完礼后,便坐到下首的太师椅上喝茶。 太后老生常谈:“前几日林老太妃带着安哥儿媳妇进宫,哀家瞧着安哥儿媳妇极好,既漂亮又伶俐,哀家看到她心情都愉悦了好几分。哀家比林老太妃还要大上三岁,现在人家孙媳妇都娶进门了,哀家却连儿媳的面都没见着。” “你以前政事忙,抽不出时间选妃,现在国泰民安,海清河晏,你总得成亲娶妻罢,便是为了哀家能含饴弄孙,这后宫也不能再空置了!” 圣上孝顺,一有时间便到慈宁宫请安,十次里有九次都要被催着选妃。天下安定,傅珩也有选妃的意思,但不知为何,总不愿和女子亲近。别说床帷之事,便是离得近了,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他垂下眸子,不由想起午睡时那个旖旎的梦境,当时他虽开口让那女子下去,却并未感到难受,或许他那个怪异的毛病已经好了也未可知。 傅珩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起头看着太后,温声道:“选妃之事就劳烦母后操心了。” 太后一惊,眸子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狂喜之色,她的儿终于开窍了。 太后喜不自胜,连声音都有些激动:“选妃的事就包在母后身上,三日后,不,明日午时,哀家就把侍选名单和小姐们的小像准备好,你只需过来甄选即可。” 作者有话说: 顾玫:狗子,想找替代品? 第六章 绣折枝花纹的衣裳卖得极好,平安巷那间半死不活的成衣铺子,总算盘活了。 顾玫挣了一些银钱,便往店铺跑的更勤了,左右现在不用管事,白日里,顾玫就在店铺后面的小隔间画花样子,有的是按前世的记忆画的,有的是她自己设计的。 铺面比较小,做的成衣有限,顾玫打算攒够了银钱,便到街市上重新盘一家店铺,到时候积少成多,自己刻板做夹缬也是可以的。 傅玄安自上次迟到后,便不再回家午憩,林婉一个人无聊,就到明辉堂陪老太妃用饭。 吃完饭,林婉状似无意道:“夫人这几日倒是忙得很,一天当中只晚上能见到人!” 内宅里当家主事的妇人因着要处理庶务,抛头露面也不是不可以。顾玫现在连家都不用管了,老出去作甚? 老太妃沉下脸来,问道:“你可知她日日出去做什么?” 林婉道:“听说是到陪嫁的铺子里做买卖。” “胡闹!”林老太妃大怒,一巴掌拍到饭桌上,震得碗碟颤了几颤,“士农工商,唯有商人最低贱。咱们是什么人家,正经的皇亲国戚,哪里能由得她抛头露面给国公府丢脸。” “来人!”老太妃大喝一声,“到平安巷把夫人请回来,她若是不听,便是绑也要绑回来。” 小厮应声而去,林婉赶紧斟了一杯清茶,递到老太妃跟前,柔声道:“您不要生气,火大伤身,莫要为了旁人伤到自己个儿的身子。” 老太妃接过茶盏灌了几口茶,这才平复下来,心道还是婉儿贴心,乖乖巧巧的,不像顾玫,说起来还是大家闺秀,怎的尽干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小厮到平安巷请顾玫回家,顾玫手头的事情还没做完,但国公府说到底还是老太妃做主,她虽不情愿,也只得随小厮回府。 老太妃布满皱纹的脸铁青铁青的,一看到顾玫就开始喋喋不休:“咱们国公府是皇室血脉,安哥儿是国公爷,封地千里,家里总不会短了吃喝,你陪嫁过来的产业让下人去打理就是了,何故抛头露面?” 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兴女子抛头露面,顾玫知道自己这是触到老太妃的逆鳞了,反驳只会惹的老太妃更恼怒,到时候再将她禁足,可就得不偿失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先敷衍过去,等攒够了钱,必然是要和离的,到时候老太妃若再这样猖狂,定要狠狠怼回去。 顾玫暗暗盘算一番,打算先稳住老太妃,于是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她走到老太妃身旁,拿过丫鬟手中的团扇,轻轻给老太妃扇了起来,一边扇一边道:“祖母教训的对,是孙媳目光短浅欠考虑了,孙媳以后定会严正已身,好好管束自己。” 老太妃见顾玫认错态度诚恳,便不再追究,本想再训斥几句,宫里却来了人。 老人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儿元宝公公,元宝生的一般,但逢人便笑,瞧起来就带了几分和善,他走到老太妃跟前,作势要行礼,老太妃赶紧拦住,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太后的随侍,上赶着巴结尚且不及,哪里敢受他的礼。 元宝趁势站起身来,将太后娘娘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身边热热闹闹的,去把林老太妃和镇国公夫人请进宫来,镇国公夫人是个有趣儿的,有她陪着,哀家感觉自己都能年轻好几岁。” 太后虽也请了林老太妃,但明摆着她就是个陪衬,元宝当差十多年了,自然能领会主子的意思,他走到顾玫面前,道:“镇国公夫人是个有福的,太后娘娘念着您的好呐!” 顾玫含笑和元宝寒暄了几句,亲自将他送出了门。 林婉将一切看在眼中,气鼓鼓回了清莲阁,宫里当值的太监,猴一样精干,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元宝公公面对老太妃时态度尚且平淡,对顾玫却极其殷勤,上赶着说了好几话。 林婉银牙轻咬,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将真丝料子揉得一团。嫉妒的几欲呕酸水。 顾玫木头一样的性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先是得到圣上的赏赐,如今又博得了太后的欢心,假以时日,岂不是要在国公府横着走? 顾玫送走元宝,便急匆匆回墨韵堂做了一碟枣泥酥,她做点心的手艺是跟母亲学的,顾母是南方人,做出来的糕点总比北方的要精致一些。 未时一到,顾玫就拎着食盒随林老太妃进了宫。 顾玫做的枣泥酥酥脆清甜,里面搀着红豆,比普通的要软糯一些,太后很喜欢,一连吃了五块。 吃完以后察觉吃撑了,便由顾玫和老太妃陪着到御花园消食儿,走到半路,太后盯着顾玫左右端详,道:“玫丫头,你怎的只戴了一只耳坠子?” 宫里重规矩,忌讳衣冠不整,顾玫进宫以前特地打扮了一番,又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好几遍,断不会只带一只耳坠子。 她酣然一笑:“臣妇粗陋,大约是丢了一只。” 太后随意指了两个宫女:“你们随镇国公夫人回去找耳坠子,那样好看的东西,可不能平白丢了。” 顾玫带着宫女沿原路返回,一直寻到慈宁宫,她进入适才陪太后说话的小花厅,刚踏进去,便察觉到珠帘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明黄色衣袍,正坐在案几前喝茶,因隔着一层珠帘,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但身上带着的那股子儒雅清和的气息,却让人忽略不掉。 顾玫微一怔愣,随即跪到地上,隔着珠帘向傅珩请安:“圣上万福!” 屋内的珠帘做装饰用,只垂着半截,傅珩垂下眼,便可看到顾玫柔美白皙的脖颈,她的脖颈又细又长,低垂着头,拉出一个极美的弧度。 傅珩有些不自在,放下茶杯,抬了抬手,示意顾玫起身。 顾玫站起身来,双手交叠在身前,规规矩矩立在原地。 隔着珠帘,傅珩虽看不清顾玫的脸,却能察觉到她十分紧张,听母后说这孩子是个伶俐的,怎么每每见到他就变成了鹌鹑? 顾玫不敢说话,傅珩径先开了口:“国公夫人来此有何事?” 顾玫磕磕巴巴道:“耳、耳坠子丢了,臣妇过来寻耳坠子。” 傅珩抬眸扫视四周,只见一只白色的耳坠子静静躺在厚绒绒的地毯上,那坠子由珍珠做成,足足串了七八颗,长长的一条,也不知坠在耳垂上疼不疼。 他站起身,捡起那条坠子,隔着珠帘递了出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托着耳坠子从珠帘后面伸出来,顾玫反应了一瞬,赶紧上前取,手指从傅珩掌心划过,温热一片,她一哆嗦,刚刚拿到手的耳坠子又滑落到地。 顾玫的脸倏得一下就红了,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将耳坠子捡起来。御前失仪,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那位。 顾玫捏着耳坠子,重新跪到地上:“臣妇失仪,请圣上责罚。” 那截洁白的脖颈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傅珩有些心烦意乱,挥挥手,肃声道:“出去!” 顾玫如蒙大赦,飞一般冲出大殿! 第七章 荷包里揣着的那玫耳坠子沾染了傅珩的气息,顾玫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只觉得像山芋一般烫手。 她抬手摘掉耳朵上的另一只坠子,两只耳朵光秃秃的,倒也舒适,但一会儿太后问起来没办法交代,顾玫揉揉太阳穴,只得将两只耳坠子重新挂到耳垂上。 大约是心理作用作祟,顾玫总觉得傅珩摸过的那只耳坠子滚烫滚烫的。 折回御花园,顾玫又陪着太后逛了一会子,见太后有些乏了,才告辞离开。 太后回到慈宁宫,本想小憩一会儿,看到皇帝候在小花厅,立马来了精神,命宫人捧来画册 ,让皇帝甄选。 宫廷画师技艺高超,将贵女小像画的惟妙惟肖,大到衣裳首饰,小到指甲头发,无一处不精细。 傅珩接过画册,目光在小像的脖颈和双手处扫过,一页页翻过去,似乎都差了点意思,看到一半便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将册子合上,放到一侧。 太后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揪起眉头,讶然道:“这么多女子,环肥燕瘦各不相同,就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 傅珩点点头:“儿臣不孝,让母后忧心了!” 太后犹不死心,将画册放到傅珩跟前,亲自给他翻看:“这个是户部尚书之女,性情高洁,柔顺嘉贞,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傅珩摇头。 太后揭过一页:“这个是大理寺卿的幼妹,生的花容月貌,善箜篌,待她嫁进宫来,可日日给你弹乐……” 傅珩依旧摇头。 太后将册子上的贵女一一介绍了一遍,说的口干舌燥,嗓子差点都哑了,傅珩却毫无反应,除了摇头就是摇头。 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既失望又生气,太阳穴咚咚直跳,林老太妃的孙子都娶妻了,她的儿却连媳妇儿都没讨到,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样大。 太后乜了傅珩一眼,不再多言,揉着太阳穴向内室走去。 镇国公府有一凉亭,四周遍布遮阴的大树,即使在夏日也极其清凉,顾玫回到镇国公府,带着彩玥到凉亭乘凉。 亭内有说话声传出,走近一看,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清秀隽雅的男子正伏案作画,温柔如水的女子随侍一侧,低头研磨。 二人面带笑意,絮絮说着话,温馨和睦如神仙眷侣。 顾玫的心冷不丁抽了一下,猛的回转身,匆匆向墨韵堂走去。 顾家是钟鸣鼎食的大家,顾父大义,为了赈灾散尽家财,名声大燥。顾玫小小年纪,连模样都未长开,便有许多人家上赶着提亲。 顾父是个疼女儿的,并未擅自给顾玫定亲。一直等到顾玫十四岁,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差点踏破家里的门槛。 那一日,暖风和煦,顾玫躲在竹帘后面,偷偷瞧前来提亲的男子,太傅之子满腹经纶,身子却肥硕的像一只圆球;新晋探花郎生的惊艳绝伦,行为举止却有些轻佻;魏王府世子文武双全、貌若潘安,但脸上总带着一股子桀骜之气。 唯有镇国公气质出尘,静静坐在花厅的角落里喝茶,芝兰玉树一般。顾玫一眼就瞧上了镇国公。 镇国公名头虽响,却没有实权,镇国公母家式微,无人提携,只在礼部挂了个闲职。 平心而论,顾父是不钟意傅玄安的,但架不住女儿欢喜,退一万步讲,便是傅玄安一辈子都不升迁,凭着圣上分封的封地,顾玫嫁过去也短不了吃喝。 顾玫是顾父的小女儿,他对顾玫没有多余的要求,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因着顾玫坚持,顾父这才答应了傅玄安的求亲。 顾玫和傅玄安定亲的那一年,顾父还在京城任职,傅玄安隔三差五便到顾府拜访,每每去了,总要给顾玫带一些小玩意儿,草编的蚂蚱、泥捏的糖葫芦…… 不值什么钱,却十分有意思。 顾玫深谙礼尚往来的道理,傅玄安给她礼物,她也会回赠,有时是毛笔,有时是砚台,一来二去,二人便熟稔了。熟稔后顾玫更加钟意傅玄安,只觉得他为人谦和,勤学上进,是难得的谦谦君子。 一年后,顾父调任洛阳,洛阳和京都相距五百多里,往来不方便,二人便鸿雁传书,一年的时间,只书信就写了二百多封。 十六岁,到了出嫁的年纪,顾玫满心欢喜嫁进国公府,没想到新婚之夜傅玄安连面都没露,她一个人待在新房,对着红烛坐了整整一夜。 顾玫后来才知道,她是傅玄安娶进门装门面的,她家世好,名声好,又会管家理事,有她在,傅玄安便可腾出时间处理公务,与小妾林婉吟诗作画、风花雪月。 他骗了她,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是她心头的朱砂痣,却是他心中的一个笑话。 磨墨的林婉抬起头来,看着顾玫落荒而逃的身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是正室又如何,得到圣上的赏赐、太后的宠爱又如何,得不到夫君的喜爱,她就是合府最大的笑话。 傅玄安停笔,将画调了个方向,正对着林婉,道:“你瞧瞧画的如何?” 林婉垂眸,画中的女子正是她本人,身穿青碧色纱衣,头发梳成堕马髻,耳边簪一朵栀子花,雅致清新,如古画里走出的仕女。 林婉坐到傅玄安身侧,依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玄安哥哥的画技愈发高超,真是惟妙惟肖呢!” 傅玄安最喜欢林婉温情小意的模样,伸手搂住她的纤腰,温声道:“一幅画而已,算不得什么,你若是喜欢,我就天天画给你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温存了一会子,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傅玄安想起晚上要和同僚一起喝酒,这才拜别美妾出了门。 林婉卷起傅玄安作的画,直奔墨韵堂,进入花厅的时候,顾玫正坐在交椅上看书,林婉假模假样请了安,开口说道:“夫人和国公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才貌双全,一个满腹经纶,无论谁见了都得赞一句郎才女貌。” 顾玫嗤笑一声,并不接林婉的话茬,也不赐座,开口问道:“林姨娘过来有何事?” 林婉面带得意之色,将手中的画摊开,放到顾玫面前,含笑道:“这画是国公爷新作的,妾身以为国公爷画技甚好,夫人觉得呢?” 顾玫低下头仔细端详面前的画,心里钝钝的,脸上却露出一个极明艳的笑容:“国公爷的画技倒是不错,只作画的水平大不如前。” “这画中的女子,处处似林姨娘,又处处有区别。你瞧瞧这鼻子,比你本人可是要挺翘许多,还有这眼睛,也比你的要大一些、圆一些,个头更不用说了,画中的女子生的可是极其高挑!” “你!”林婉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脸都红了,她是从南边来的,个头比京都女子要矮上一大截,平日里最厌恶旁人提起个头。 林婉怒火中烧,却又不能大喇喇怒怼正房夫人,愤懑的紧。她斜眼瞥见墙边的翘头案几上放着一个极华贵的檀木雕花盒子,这样精致的盒子,里面盛放的定是顾玫的心爱之物。 顾玫是正室夫人,总不能为了一个死物件为难国公爷的宠妾,她若是失手将那东西摔坏了,顾玫哪怕再生气,也不能奈她何,只能生生将怒火憋回去。 林婉快步走到案几旁边,双手捧起檀木盒子,扬声道:“夫人这盒子真好看。”也不待顾玫说话,她“呀”了一声,佯装失手,将盒子狠狠掼在地上。 檀木盒子倒是没坏,里面的物件却滚了出来,那物件是一副画,那副画似乎有了年头,纸张泛着微微的黄。 林婉假装惶恐,赶紧跪到地上,怯生生道:“夫人饶命呀,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只是觉得那盒子好看,才捧起来瞧了瞧,没想到竟失手掉在了地上。” 花厅里安静的有些异常,便是侯在一旁添茶倒水的彩玥也停止了动作,林婉抬起头,只见顾玫不怒反笑,一字一句道:“林姨娘好本事!” 话毕,几个婆子拿着绳索从外面冲到屋内,顾玫提高声音道:“林姨娘藐视圣尊,目无法纪,将圣上御赐之物摔到地上,罪可当诛,赶紧把她绑了,带到明辉堂让老太妃处置。” 林婉惊惧不已,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这才反应过来,那泛黄的画是圣上赏给顾玫的雪梅图。 圣上御赐之物何等珍贵,凡是得到圣上御赐的人家,无不恭敬虔诚,有的将御赐之物供在祠堂慰藉祖先,有的供在花厅,日日焚香参拜,能有多郑重便有多郑重,唯恐懈怠了圣尊。 林婉忧惧不安,身子不由打起了摆子,花厅那么多东西,她摔哪个不成,为何偏偏将寒梅图摔到了地上,就算她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故意的,恐怕也不能善了。 内宅讲究人情,涉及到圣上便只能秉公处理。 墨韵堂的婆子膀大腰圆,三下五除二就把林婉捆了起来,押着林婉,随顾玫向明辉堂走去。 傍晚时分是国公府最忙碌的时候,丫鬟小厮忙着清扫院落,厨娘忙着准备晚饭,铺子里的掌柜赶到府内忙着交账,路上人来人往,上百双眼睛盯着林婉。 林婉虽不是主母,现在却担任着国公府的管家之责,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五花大绑,哪里还有威信可言? 下人口中不言,心里却暗暗置了一杆秤,镇国公府到底还是夫人为尊,林姨娘再得宠,也只是个妾室,看看现在,不是被夫人的陪房给绑了吗? 顾玫管家有方,赏罚分明,在府内口碑极好,她既让人将姨娘绑了,就说明姨娘定是犯了大错,至于到底犯了什么错,下人们各有各的猜测。 作者有话说: 顾玫:嘿嘿嘿,林姨娘,自作孽不可活呀 第八章 林姨娘一行渐渐走远,下人这才放开了话闸,小翠是个单纯的,猜测道:“姨娘是从小地方来的,眼皮子浅,定是趁着管家的机会中饱私囊,被夫人给查了出来。” 杏梅年纪大一些,考虑事情比较周到,她道:“林姨娘是老太妃的侄孙女,打断骨头连着筋,若只是贪几个银子,单凭老太妃的面子,夫人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姨娘给绑了。”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将余下来的话咽到肚子里,林姨娘身为妾室,所能犯的比中饱私囊更严重的错误,就只有偷人了! 这样龌龊的话,未出阁的小姑娘们自说不出口,心里却暗暗认定林姨娘是个人尽可夫的□□。 夏日炎热,老太妃正坐在大槐树下乘凉,眼看着一群人由远及近而来,走近了才发现最前面的那个是林婉,她双手背在身后,身体被麻绳死死绑着。 老太妃惊得目瞪口呆,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将她的婉儿五花大绑。林婉是她的侄孙女,她们同气连枝,将林婉绑起来,下的可是整个林家的面子。 人群进入明辉堂,老太妃瞧见顾玫站在人群中,顾玫嫁进镇国公府后,将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做事有章法的,这次兴师动众将婉儿绑起来,定有一定的缘由,可哪怕婉儿犯的错再大,也由不得顾玫下她的面子。 老太妃倏得站起身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顾玫就训了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生怕旁人不知道咱们国公府不太平吗?婉儿现在管家,便是犯了错,你暗暗指出来也就罢了,何苦为了一丁点小事闹的人尽皆知。” 顾玫嗤笑,她管家半年,甚少出纰漏,只因为有五两银子对不上账,便被夺了管家权,到了林婉这儿,老太妃轻描淡写,竟说暗暗指出来也就罢了。面对同样的事情,老太妃的态度天差地别,竟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顾玫心里不平,也不打算给老太妃留面子,当众把适才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老太妃原本趾高气扬的神情越来越萎靡,脸色渐渐变成了紫红,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顾玫趁势说道:“圣上是明君,赏罚分明,若知道林姨娘藐视圣躬,将他赏赐的雪梅图摔到了地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林婉期期艾艾流眼泪,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听说过圣上的铁血手段,她亲手将圣上赏赐的雪梅图摔到地上,是对圣上的大不敬,若是被圣上知晓了,轻则获罪流放,重则午门斩首,无论那一种,她都承受不起。 林婉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一通流,她跪到老太妃面前,苦苦哀求:“姑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您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呀!” 事及圣上,老太妃也做不了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冒出来,林婉抱住老太妃的大腿大声哭诉起来:“今日这事是在府内发生的,只要我们不往外宣扬,瞒得死死的,圣上便不会知晓。” 她抬手擦掉糊了满脸的眼泪,偷偷剜了顾玫一眼,接着道:“镇国公府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是被圣上惩罚,国公府也要受到牵连。夫人若是个好的,便应该为镇国公府的名声着想,将此事压下去。” 老太妃沉思片刻,觉得林婉的话甚有道理。便将目光投向顾玫。 顾玫勾唇,好一个林婉,果真生了一张好嘴,明明犯了滔天大错,自己不认也就罢了,竟还把锅踢到了她这里来。 顾玫轻笑一声,低头睨着林婉:“林姨娘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过请姨娘好好想清楚,你现在穿的衣,吃的饭,住的屋,都是谁给的。” “圣上宽厚,赐国公爷封地千里,这才有了镇国公府的体面。你摔坏圣上御赐的雪梅图,不亲自到宫里请罪也就罢了,竟还想瞒天过海将此事揭过。你不忠不义不知感恩,简直妄为人。” 顾玫一通大道理说下来,镇的林婉目瞪口呆,饶是她舌灿莲花,也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老太妃。 老太妃嗫嚅半晌,还未说话,只听顾玫接着道:“食君之禄便应忠君之事,今日这事涉及圣上,孙媳认为应立即报到殿前,请皇上圣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是圣上给镇国公府定罪,我们也应摆上香案叩谢隆恩。” 顾玫的话大义凛然、句句在理,噎的老太妃只好将准备好的说辞咽回去。事情发展到这里,恐怕不给顾玫一个交代,此事难以善了。 老太妃屏退下人,放低姿态对顾玫道:“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秉承了顾家忠君爱国的好品质,但人活一世,需得学会迂回,刚断易折,总要柔顺一些才能长久。” “今日这事,无论从哪儿说,都是婉儿的错,婉儿出生低,不及你有见识,这管家的权利,还是交还给你,祖母年纪大了,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家里顺顺当当,安安稳稳的,你看可好?” 顾玫暗暗嗤笑,老太妃竟想用管家权换林婉平安,她现在有吃有喝,有时间为未来做筹谋,别提多自在了,要那费力不讨好的管家权做什么? 上一世,林婉有她的帮助才堪堪管了一个月家,知道管家的艰辛后,再不肯管,以顾玫是正室理应管家的由头,将管家权还了回去。 顾玫辛辛苦苦打理庶务,最后却被那对狗男女活活气死,这一世,她才不要做那样愚不可及的事情。 顾玫大闹这一场,并不是真的想要把林婉逼到绝境,也不是想要管家这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她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甜头。 顾玫看向老太妃,直言道:“林姨娘管家管的极好,孙媳自不会夺人所爱。孙媳所求,只不过是随意进出府门的自由。” 经营店铺需耗费十成十的心血,她若抽不出足够的时间,又怎能挣得够安身立命的银钱? 老太妃顿了顿,这才想起前几日顾玫日日外出经营店铺的事情,国公府的颜面固然重要,可也越不过婉儿的性命。 她踌躇片刻,咬牙答应了顾玫的要求。 顾玫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祖母喜好读书,顾玫受祖母熏陶才才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眼看着祖母生辰在即,顾玫决定给祖母挑一方上等的砚台,别看祖母年纪大了,可是日日都要练字! 古墨斋是京都最有名的墨宝铺子,铺子里挂着一副赵学士的楷书,赵学士是大瑞开国以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博学之才,是莘莘学子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不言而喻,古墨斋最大的卖点并不是墨宝质量,而是里面挂着赵学士的字画。来此地买文房四宝的人,有九成都是想看一看赵学士的大作,沾一沾他三元及第的气运。 顾玫带着彩玥在古墨斋兜兜转转,仔细挑选砚台,彩玥神情古怪,偷偷扯了扯顾玫的袖子,小声道:“小姐,您在郦阳街有一间铺子,就是卖墨宝的,您怎么舍近求远来旁人的铺子了。” 顾玫赧然,嫁进国公府后,她为了得到傅玄安的欢心,一心为国公府筹谋,日日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打理自己的陪嫁,导致郦阳街店铺的生意每况愈下,入不敷出,只得关门大吉。 那铺子已经倒灶两月有余,柜台的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哪里还有拿得出手的好物件? 看着顾玫躲躲闪闪的神情,彩玥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瞪大眼睛说道:“那铺子莫不是倒灶了?” 顾玫默默点了点头。 彩玥上下扫视顾玫,看的她羞愧难当,差点钻到地缝里去。只听彩玥恨铁不成钢道:“小姐,国公府再好,也是您的夫家,说到底还是由国公爷做主的。 只有那陪嫁,实实在在是您一个人的,可由您随意支配,您怎么、您怎么能本末倒置,为了打理国公府把自己的铺子给整的倒灶了呀?” 顾玫扶额揉了揉眉心,若能回到半年前,她也想好好经营自己的铺子,可谁让那时候的她愚不可及,傻的无可救药呢? 顾玫轻咳一声,重生以后她倒是想过将那间墨宝斋的生意盘活,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上等墨宝价值不菲,她根本没有足够的本钱去购置,索性便将那边的生意搁置了,一心扑到平安巷的成衣店上去。 现在成衣店生意好,倒是可以周转一些银钱到墨宝铺子里,只那铺子到底该怎么经营,她现在还没有头绪。 顾玫可着古墨斋挑选,总算挑出了一块合心意的砚台,结账的功夫,赵学士的字画前面就又挤满了人。 顾玫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有了好主意。 翌日,天一亮,顾玫便女扮男装去了国子监。 二人一离开,门房便把顾玫女扮男装出门的事情禀告给了老太妃,老太妃一口枣糕卡到嗓子里差点被噎死,吴嬷嬷见势不好,赶紧倒了一杯凉茶给老太妃灌到肚子里,老太妃这才缓过来。 老太妃抚着胸口,重重喘了几口粗气:“这个顾氏到底想做什么,抛头露面做生意也就罢了,怎么还扮上了男装? 莫不是要学话本子里的人物执剑走天涯,若真是走的远远的,旁人认不出也就罢了,可京都就这么大,堂堂镇国公夫人,有几个人不认识?任由顾氏这么造下去,镇国公府的脸早晚得丢到泥坑里去。” “若是以前.”老太妃顿了顿,若是以前直接把顾玫叫回来也就是了,偏偏婉儿不争气,做出那样大的错事,让顾玫抓了把柄,现在哪怕再生气也发作不得。 老太妃越想气恼,满腔怒火堵在心里压的难受,索性把林婉叫到明辉堂狠狠训了一通。 林婉自知有错,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不敢吭声。 一辆不起眼的青盖马车辘辘而行,傅珩身穿青色麻衣,坐在车内假寐。傅珩登基以后取消世袭制度,推广科考,打破了世家大族垄断官场的现象。 他钦贤好士,鼓励贫寒子弟入学科考,为了大瑞选拔了大批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三圣上与朝臣休沐,每到了这三个日子,傅珩就会到国子监监察。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呀,本章有红包掉落! 第九章 初一是百官休沐的日子,每到了这一日,国子监有头有脸的朝臣便会回家休息,留下低品阶的虾兵蟹将在此支应。 国子监主簿张圣担的是从七品的职,看到顾玫拿着的镇国公府的牌子,唬了一大跳,亲自把顾玫引到了待客的堂屋。 顾玫自言是镇国公府管事,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张圣听:“圣上钦贤好士,鼓励寒门子弟入仕,我们国公爷是圣上侄男,从心里支持圣上的政策,亦想为寒门子弟做一份贡献。” “我们国公府有一间墨斋,墨斋通买卖,若在国子监读书的仕子同意,国公府愿购置他们的字画,置于墨斋买卖。” 圣上不拘一格,提拔底层人才,因此国子监有一大半学生出身寒门,平日里莫说锦衣玉食,吃不饱的饭都有好几十个。 读书人清高,贵人若直接资助,十之八九会遭到拒绝,像镇国公府这样以购买字画为由,给与寒门学生钱财,倒是行得通。 想到那几个贫寒的得意门生马上就能吃饱穿暖,张圣立马就来了精神,转身搜罗字画去了。 刚走出大堂,便听侍从禀报:“宫里的贵人到了。” 张圣这才想起今日是初一,是宫内贵人查阅学子文章的日子。又忙不迭跑到门口,将傅珩迎到堂屋,躬身道:“请贵人先休憩片刻,下官这就将前几日学子所做的策论呈给您。” 圣上经常派人到国子监查看文章,张圣看到宫里来的人倒也不觉得意外,令侍从上了茶水后,便匆匆寻策论和字画去了。 傅珩这才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个人,那人身姿窈窕,容貌跌丽,脖颈细长秀气,一眼望去便知是女扮男装。 顾玫抬眸和傅珩对视一眼,笑盈盈道:“我是镇国公府的管事,姓顾,请问您贵姓?” 傅珩今日穿着一件青色麻衣,头戴羽纱冠,眉目清雅,身上带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 顾玫听张圣唤傅珩贵人,便知他是从宫里来的,皇宫虽大,却只皇帝和太医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子,皇帝自不会屈尊降贵来国子监。 术业有专攻,清明如圣上,定也不会派太医来国子监看文章。那现在坐在她面前,这个容貌出众、气质儒雅的“男子”便只能是内监了。 顾玫偷偷瞥了傅珩一眼,暗暗喟叹,天道不公呀,如此人才,竟是一个去了势的内监。 凭他这浑身的气度,哪怕是内监,也应当是内监中的皎皎者,秉笔太监或者掌印太监? 顾玫正想的起劲儿,便听对面的人的道:“鄙姓李。”声音泠泠,如清泉流于石涧,没有普通内监声音中的尖利之感,顾玫倒是很喜欢他的声音。 顾玫颔了颔首,本想称呼一声李内监,但想到此人大约是因为去了势,羞于启齿,才隐瞒身份。于是便改了称呼,唤了一声李先生。 凭那人的风姿,也当得起先生这个称呼。 寒暄间张圣便把学子们所做的策论捧到傅珩面前,傅珩在里面抽了几篇,细细阅读起来。 见贵人认真读策论,张圣便向顾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外面去,虽说顾玫是镇国公府的人,但当着宫里贵人的面讨论买卖字画的事,总是不相宜的。 顾玫会意,站起身来随张圣出了堂屋。 张圣把顾玫引到东厢房,拿出厚厚一打字画供她挑选,顾玫从里面挑了十副字画,以一副字二两银子,一副画三两银子的价格购置。 张圣喜不自胜,一两银子足足可以买五百斤大米,这下那几个寒门学子不用忍饥挨饿了。 结清账目以后,顾玫又重新拿出五两银子,递给张圣,道:“国子监的寒门学子有好几十位,我只挑选了十副字画,那定还有几十位学子吃不饱饭。 烦张大人将这些银子换成零钱分给他们,只说我喜欢的他们的字画,特地给他们添一些油墨钱。” 张圣感激涕零,镇国公府出来的管事果真不同凡响,既大气又周到,这下那批赤贫的寒门学子可以吃饱饭了! 张圣对着顾玫挑选的字画名单分发银子,分到最后才发现有一副字是宫里那个贵人写的。 贵人爱读书,来国子监时,除了看策论,偶尔兴之所至也会写一两副字。他并不爱惜自己的字,写完了便随意放着,侍者看着顺眼就收起来,看着不顺眼,就直接扔掉。 张圣剔出二两银子,推到顾玫面前,指了指傅珩所写的那副字,说道:“这副字是宫里来的贵人写的,贵人虽穿着朴素,气度却卓尔不凡,瞧着不像是缺钱的,要不这二两银子,您还是收回去吧!” 顾玫看向那副字,那是官场常用的馆阁体,乍一看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仔细端详却发现下笔苍劲,锋芒暗藏,别有乾坤。看完这副字,便再瞧不上其他的了, 顾玫暗暗惊叹,这副字可真好,可惜了,字的主人命不好。太监都是苦出身,若不是家里穷吃不饱饭,谁舍得作贱自己,割掉身上的命根子。别看那李内监现在不缺钱,以后却是未可知的。 宫里年轻机灵的小太监跟韭菜似的,一拨又一拨,说不定哪一天李内监就被人顶了去。等他没了好差事,可就找不到生钱的法子了。 顾玫攥住张圣剔出来的二两银子,又暗暗添了三两,放到荷包里,折回堂屋。 房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傅珩抬起头,只见顾玫慢吞吞走进屋内,适才见面时,她还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怎么片刻功夫就变得蔫蔫的了? 顾玫也是很为难的,太监跟普通人不一样,身上缺了东西,性子便格外敏感,她不敢大喇喇将话说出来,万一伤到李内监的自尊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思忖了一会儿,慢步走到傅珩对面,拉开交椅,坐下,夸赞道:“李先生好学问,您写的字正雅圆融又锋芒暗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傅珩皱起眉头,不知她在说什么。 顾玫接着道:“我是镇国公府的管事,我们国公爷为了接济寒门学子,特让我到国子监买寒门学子的字画,那么厚一打字,我一眼就相中了李先生写的《满江红》。” 顾玫一边说话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五两碎银子,推到傅珩跟前:“我知道先生高义,也不缺这三瓜两枣,但我们国公府不能失了公允,买那些学子的字画是付了银子的,自不能短了先生这一份,还望先生千万要收下在下的心意。” 吴思成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肥厚的嘴唇不由自主抽了两抽,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是疯了吧,怎么就想着买圣上的字了,买就买吧,居然还只拿了区区五两银子。 圣上自幼师承大儒,一手馆阁体写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莫说一字万金,千金总该有吧,怎的就拿了五两、五两银子。 小鹿般灵动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傅珩,眸光亮晶晶的,像是将满天星光揉碎了添置在里面,闪闪烁烁。 傅珩瞥了那眸子一眼,放下手中的策论,将桌子上的碎银子收了起来。 见他把钱收了起来,顾玫这才放下心来,颔首道了个别,向门外走去,短短十几步的距离,顾玫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史书上弄权太监的悲惨结局。 屋内的李内侍生的好看,看起来又儒雅,气质高华,应当是一个很好的人。顾玫倏得回转身,对傅珩道:“李先生,我知道您不缺钱,但世事难料,多攒一些银子总是没有错的。” 说完像是做了一件极重要又极为难的事,重重舒了一口气,迈着大步,走出屋子。 吴思成一头雾水,觉得顾玫大脑有疾,傻的有些可怜。虽说她不知晓圣上的身份,但凭圣上浑身的气度,又哪里像是缺钱的人。 顾玫虽女扮男装,但镇国公府的牌子却做不了假,镇国公府有这样傻缺的人,也不知府内账目可否清明。 吴思成战战兢兢走到傅珩身前,本以为小姑娘出言不逊,圣上会不悦,没成想圣上平日里儒雅的面容上竟含了一层浅浅的笑。 吴思成皱眉,圣上的心海底针,普通人果真参不透,他不再猜度,俯身行了个礼,问道:“圣上,可否要查一查适才那姑娘的身份?” 傅珩摇头:“左右不过是镇国公府的女眷,无需查。” 多枝灯影影绰绰,照的屋内亮如白昼,便是在夜晚看书也是不费眼的,傅玄安捧着一本古籍读的津津有味。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喜推门进来,对傅玄安行了一个万福,柔声道:“国公爷,时候不早了,林姨娘让奴婢来请您回房就寝。” 傅玄安站起身,原想去清莲阁,想到林婉犯的大错又不由顿住了步子,婉儿这几日行事太过于鲁莽,屡屡犯糊涂,险些酿成大错。 他不能再这样惯着婉儿了,必须冷一冷她,没得失了分寸。 傅玄安看向小喜,道:“回去告诉姨娘,我今日宿在墨韵堂,让她不必等了。” 小喜脸色一白,终究不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小喜将傅玄安的话传给林婉,林婉又气又怒,当即砸了一个茶盏,心里火急火燎,顷刻间舌尖便起了一个燎泡。 她是妾室,认真论起来和奴仆无异,只有牢牢把住傅玄安的心才能在府内立足,如今傅玄隔三差五便要墨韵堂留宿,一来二去若是和顾玫生了情谊,她以后可该怎么办? 林婉越想越焦急,若是以前随便找个缘由便能把傅玄安请回来,可最近运道不好,总屡屡出错,傅玄安对她的耐心明显不如以前,稍有不慎便可能把他惹怒,她不敢冒险。 长夜漫漫,林婉独拥被衾、黯然神伤,也不知墨韵堂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第十章 月华皎皎,傅玄安踏着月色来到墨韵堂,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花厅还掌着灯。 信步走到屋内,只见顾玫正给一副字裱框,神情专注,眉眼盈盈,美的如一副画。 傅玄安脚步一顿,赶紧收回目光。他一直都知道顾玫很美,娇妍明媚,貌若芙蕖,丽色天成。这样的姝色,只要是男子,都会为之着迷。 但他不同,他是龙子凤孙,自制力总要比旁人更好一些才适宜。他自幼读圣贤书,见多了色令智昏的故事,便特意冷着顾玫。只要冷着她,任凭她再贤惠,再美丽,也翻不起风浪来。 女子嘛,还是林婉那样淡雅脱俗的才好,如江南的水墨画,一颦一动皆带着诗意,便是带出去,也能体现出男子高雅的品味。顾玫艳若牡丹,总是太扎眼一些。 所幸顾玫是个有眼力的,成亲后,知晓他不喜欢艳丽的容颜,便特地迎合他的喜好,日日着暗淡的衣裳。娇艳的容颜在暗淡衣裳的陪衬下,总还能压制几分。 一切明明都好好的,也不知顾玫近日怎么回事,性情大变,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 顾玫将裱好的《满江红》放到案几上,这才发现傅玄安站在门口。 夜深人静,正是就寝的时间,他来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 若是以前,看到傅玄安主动来墨韵堂,顾玫不知会有多高兴,可惜,上一世,她被伤体无完肤,连命都丢了,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自己的心。 顾玫站直身体,清亮的眸子迎上傅玄安的目光,朗声道:“夜深人静,国公爷理应在林姨娘处休息,来我这墨韵堂做什么?” 成亲半年,傅玄安从未主动在墨韵堂留宿过,他只当顾玫拈酸吃醋,故意口不对心说出让他不快的话,他也不往心里去,毕竟这半年是他愧对于她。 她便是闹一闹也无可厚非。 傅玄安轻咳一声:“皎皎,别闹了。我们安歇去吧!”皎皎是顾玫的小字,成亲以前傅玄安和顾玫见面时都会唤她的小字,含情脉脉,温柔亲昵,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她的青睐。 顾玫的心猛地一抽,成亲以前二人相处的情景不由浮现在眼前。 看着顾玫的表情由冷硬变得温婉,傅玄安暗暗得意起来,凭他的风姿,只要态度稍微软和一点,顾玫就得沦陷。罢了、罢了,她是女子,又被冷落了半年之久,他倒是可以给她一个台阶下。 他退了一步,顾玫却没有如愿顺着台阶下来,傅玄安眼看着她脸上的柔情慢慢收敛,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只听她道:“我今日身子不适,国公爷还是到林姨娘的院子去罢!” 说完提高声音唤来守门的王婆子,吩咐王婆子送客。 傅玄安本以为顾玫在玩儿欲迎还拒的把戏,没成想她是来真的,他在清莲阁的时候,哪一次不是被林婉温情小意的伺候,好容易来了墨韵堂,顾玫不上赶着伺候也就罢了,竟用着副态度对待她。 傅玄安被下了脸子,又气又恼,一甩衣袖大步出了门子。 顾玫站在花厅,盯着傅玄安的背影,怔愣了好久,上一世死的那样惨,这一世她一定要守住本心。 华服、金银、首饰,样样精美华贵,只要得到这些东西,就可以逍遥富足一辈子,还要男子做什么? 男子会骗人、会变心,会变成利刃狠狠扎在心头,扎得人血流如注,生不如死,她已得到过惨痛的教训,这一世一定要离男子远远的。 月亮又高又亮,将傅玄安的身影拉的长长的,直到最后一点影子消失不见,顾玫才转过身,回卧房休息。 傅玄安出了墨韵堂后,下意识朝清莲阁走去,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今日已拒了林婉,又讪讪返回书房。书房四周种满了翠竹,白日里苍翠挺拔、绿荫幽幽,看起来十分雅致。 到了晚上却又是另一幅景象,茂密的竹林专招蚊虫,书房内蚊虫肆虐,半宿过去,傅玄安被叮了满身红包。 林婉心里不痛快,一直到寅时才迷迷糊糊盹着,不到卯时便被小喜叫醒,说是管家侯在门外,有要事要请示。 林婉无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依然要强打着精神起床,在小喜的侍候下净了面,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匆匆走到花厅处理庶务。 刚坐到花厅,便听管家说起永安郡王的祭祀礼,林婉这才想起再有五日就是永安郡王的祭日,永安郡王是皇亲,祭祀礼繁琐庄重,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又哪里能张罗得来? 林婉含糊应了两声,便找了缘由将管家打发到外院,自己匆匆去了墨韵堂。 自掌中馈以来,林婉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想要和傅玄安亲近都要特地腾出时间来,男女之间,身体若是不亲近了,感情自然而然就会疏远。 她是妾氏,便是把家管的再好,也越不过正妻去,倒不如将这管家的差事还给林虞,笼络住傅玄安才是正道。 林婉到达墨韵堂的时候,顾玫正在用饭,她给顾玫行了个万福,便提起祭祀的事,顾玫也不搭话,只让她站在一侧等,若是以前林婉定是不从的,可现在有求于顾玫,只能忍气吞声。 顾玫慢条斯理喝完梗米粥,又用了一块桂花糕,这才放下碗筷,由彩玥伺候着漱了口,转身坐到玫瑰椅上,看着林婉问道:“林姨娘来我这儿有什么事?” 顾玫以前是个好相与的,这几日却性情大变,现在连拿乔做势都学会了。 林婉暗暗嗤笑一声,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虚伪的笑了笑,说道:“夫人出身名门,又是家里的正经主子,中馈于情于理都应当由您来管, 妾身越俎代庖掌管了这些日子,心里愧疚的很,思来想去还是将管家的权利还给夫人最为妥当。” 上一世,林婉便是借着祭祀,将管家权还给顾玫的,后来顾玫兢兢业业管家,林婉悠闲自得和傅玄安风花雪月,她在劳累和伤心失望的双重打击下黯然离世,那对狗男女却你侬我侬,快活似神仙。 这一世,她才不会让林婉得逞。 顾玫勾起唇角,笑的满脸灿烂:“妹妹管家是老太妃准肯的,我即便是镇国公府的宗妇也越不过老太妃去。更何况我是因为出了纰漏,才被夺了管家权的。 我做事不周全,若是掌管中馈,难免重蹈覆辙。镇国公府家大业大,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由不得我胡闹。妹妹是老太妃和国公爷心尖上的人儿,心思玲珑,由你管家,定出不了岔子。” 顾玫笑语盈盈,三言两语便把话头堵死了,且说的滴水不漏,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即便到老太妃跟前哭诉,也寻不到由头。林婉无奈,只好离开墨韵堂。 林婉能力不足,又生怕出岔子,便格外勤快。接下来几日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忙的脚不沾地。 祭祀前一日,总算抽出时间早早休息,林婉沐浴一番,穿上清透的纱衣,倚靠在床头等着和傅玄安亲近。 傅玄安旷了几日,自然也是极想要的。匆匆洗漱完,回到寝屋,将莲花缠枝床幔掀开,只见床上的女子已沉沉睡去。他轻叹一口气,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转身向书房走去。 准备了多日,总算到了祭祀的正日子,林婉一睁眼就开始忙碌,永安郡王是圣上庶兄,他的祭日,圣上会给府内赏赐,同住京城的亲王、郡王也会来府内祭拜。 到了吉时,傅玄安引着魏王、晋王进入宗祠,半个时辰后三人从里面出来,傅玄安面色阴沉,魏王、晋王更是黑着脸,连席面都未用,直接便离去了。 傅玄安气冲冲寻到花厅,只见林婉正忙里忙外招待外来的女眷,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寻了由头将林婉叫到厢房说话。 好巧不巧,顾玫为了躲清静正窝在厢房看书,傅玄安也不避讳她,劈头盖脸就将林婉教训了一通:“你是怎么准备祭祀的,无论祭品还是祭器,有一大半都出了差错。 朝日坛玉璧、八卦黄琮只有逝去的亲王才能用,父王是郡王怎么能越制享用?晋亲王看到那两尊玉器时,脸色都变了,还以为我们镇国公府在向他示威,吵着闹着要去找圣上评理,我好说歹说才将人拦住。” “还有那些祭品,云片糕、红豆糕、绿豆糕……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摆那些东西干什么,难道我们镇国公府没落的连像样的祭品都置办不起了不成?” 傅玄安怒火滔天,脸上青筋暴起,往日里白皙清秀的面庞,此刻涨得通红,林婉自知有错也不敢辩驳,只跪在地上嘤嘤哭泣。 她哪里懂亲王和郡王的区别,又如何知道钟鸣鼎食人家用何种食物做祭品,便是这云片糕、绿豆糕在老家也是顶顶好的东西,她也是可着劲好好准备的。 这几日累的她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想利用祭祀大出风头,在京都妇人圈里搏得一席之地,哪成想竟办砸了,还让傅玄安丢了大面子。 傅玄安里子面子都丢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指着林婉骂了一会儿才作罢。 他拿起身旁的茶水灌了两口,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祭祀这样重要的事情,都能出大纰漏,他以后还怎么在官场行走,还有谁敢信任他? 林婉见傅玄安平静下来,就想为自己争取一二,她脚不沾地忙碌了好几天,总不能因为一些茬子就给抹掉,她纵然能力不足,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不是? 林婉抽泣两声,娇声道:“国公爷,都怪婉儿无能,害您丢了面子,可婉儿也是无心的,虽然祭品和祭器出了茬子,但席面总归还是能凑合的。 鸡鸭鱼翅、鲍肚生鲜,我样样都准备了,吃席面的夫人门都赞不绝口呢!” 话音落下,傅玄安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成了铁青色,顾玫心中狂喜,简直想仰天长笑,但瞥到傅玄安的脸色只得生生将心中的喜悦压下去。 第十一章 顾玫放下手中的书,慢悠悠走到林婉跟前,佯装着急:“林妹妹,你可是犯了大错了,祭祀是为纪念先人所办的礼节仪式,讲究一些的人家,在正日子前七天,是要日日沐浴焚香茹素的。 咱们家不茹素也就罢了,席面上怎的还出现了荤菜?这可是要被人说嘴的,说咱们国公府不尊先人,不讲孝道。 哎,其实被人说嘴最多面上无光,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国公爷若是被言官以不孝不提的名义参一本,到时候可就不妙了,圣上最讲孝顺,少不得要和国公爷离心。” 傅玄安起初只为丢了面子生气,现下被顾玫一点,才想起言官这一茬,他没有母家可倚靠,入仕后战战兢兢唯恐被人抓到把柄,如今可好,林婉办了一次祭祀,堂而皇之就把把柄递给旁人了。 傅玄安乜了林婉一眼,以手支额重重叹了一口气。林婉只是想出一次风头,哪里料到会捅出这样大的篓子,她跪趴到傅玄安脚边,抱着他的大腿轻轻抽泣起来。 依然是那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傅玄安却再也生不起怜惜之意,伸手将林婉推开,跌跌撞撞走出屋子。 对侯在门外的侍从吩咐:“从今日起,就让林姨娘在清莲阁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踏出屋门一步。” 林婉听到声音,心中大骇,身子摇摇欲坠,差点晕倒在地。这时耳边响起顾玫银铃般的笑声,只听顾玫道:“清莲阁清净,这下林姨娘可以抽出时间研读诗词了!” 林姨娘自诩高雅,以才女自称,顾玫成亲当夜,林婉便是以研读诗词为由,将傅玄安从新房拉走的。 林婉听出了顾玫口中的揶揄,她万想不到一向温柔贤淑的夫人会说出挖苦人的话,一时怔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玫已离开厢房。 顾玫心情大好,径直回到墨韵堂,刚刚坐定,便见老太妃身旁的吴嬷嬷推门进来,吴嬷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开口道:“太后口谕,请夫人明日到慈宁宫参加诗会。” 太后娘娘仁慈和善,顾玫打心眼里尊敬她老人家,能进宫陪伴太后娘娘是她的福气,但一想到梦中那人也住在皇宫,顾玫就没来由的害怕。 她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只觉得滚烫滚烫的,她原本将这对耳坠子压到了箱底,今日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拿出来戴到了耳间,真是有些不吉利呢。 一戴上就接到了进宫的口谕。 太后金口玉言,顾玫便是万般不愿,也没法子拒绝。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好好准备一番。 不管中馈就是这点好,想出门子就出门子,随时可以抽身。顾玫乘马车来到平安巷的成衣铺,铺子里人很多,挤挤挨挨的。 顾玫直接绕到库房,挑了一件暗红色折枝牡丹褙子,那褙子样式大气,颜色华而不艳,折枝花纹又添了一丝灵动,不至于太古板,最适宜上了年纪的妇人穿。 太后若是肯穿着这件衣裳在诗会上现身,折枝花纹定会大卖,顾玫也就再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第二日,顾玫早早就起身,带着折枝牡丹褙子进了宫,老人家觉少,起的早,她进宫的时候,太后正好用完早膳。 顾玫将衣裳捧到太后跟前,笑盈盈道:“臣妇开了一家成衣铺,铺子里新做了这样一套衣裳,沉稳大气,华贵又灵动,臣妇觉得太后娘娘穿上定十分好看。” 太后和善,又极喜欢顾玫,当场便试了试那衣裳,她虽上了年纪,肤色却很白,被这暗红色一衬,愈发显得气色红润。 太后高兴极了,指着裙摆上的折枝牡丹说道:“这个花样子倒是独特,哀家以前竟没见过!” 顾玫温声道:“这个花样子是臣妇画的,原想画着玩儿,没想到意外的好看,就请绣娘绣到了裙摆上。” 太后看了顾玫一眼,这孩子真妥帖,既会做点心,又会画花样子,十全的玲珑心,安哥儿真是好福气。 哎,安哥儿娶了娇妻,珩哥儿现在却依然孤身一人,连个妃嫔也无。 那一日太后将画册上的美人小像一一为傅珩做介绍,傅珩一一拒了,太后心里别着劲,总觉得是画像不够灵动,这才打算办一场诗会。 小姑娘们灵动貌美,花骨朵一般的年龄,她就不信皇帝见了不会动心。 太后拉着顾玫坐到她身旁的绣墩上,微微一笑:“哀家今日举办这个诗会表面是想让世家小姐以文会友,其实是想给皇帝选一名妃嫔,皇帝到了年纪,身边没有人,总不像话。 你是个聪慧的,心思剔透,今日一定要帮着哀家掌眼,给皇帝选一个贴心的身边人。挑选时也不用严苛了,不论身世、不论才情,只要生的美,性子玲珑就好。” 顾玫一怔,太后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虽说圣上身系黎民百姓,子嗣更是社稷之重,但让侄媳给叔父选妃,总是不合情理的,说出去也上不得台面。 顾玫嗫嚅半晌,刚想委婉拒绝,便听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性子好坏也不论了,只要长的美就成。” 先皇荒淫无度,后宫嫔妃成百上千,到了皇帝这儿来了个大反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莫说妃嫔成群,身旁竟连一个女子也无,寡淡无欲、不近女色,与寺庙里的出家人无甚区别。 今日给他选妃,不论性情身份,只要美的能粘住皇帝的眼睛,能勾起他的需求就成。太后到了这把年纪,什么都不求了,只想享一享含饴弄孙的乐趣。 老母亲对孩子的拳拳之心不言而喻,顾玫不好再推辞,郑重的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吧,臣妇定会擦亮眼睛,好好给圣上寻一位貌若天仙、身姿婀娜的美人儿。”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话,估摸着快到时辰了,顾玫扶着太后上了软轿,二人一起到达御花园。 御花园栽种着高大的树木,还修了喷泉,即便在夏日也格外凉爽。树荫下摆着几十张小几,应邀而来的小姐们在内侍的安排下分坐在小几旁。 看到太后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太后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小姐,果真个个环肥燕瘦、各有风姿,也不枉她费尽心思让大监可着京都挑选这一番。 太后笑盈盈让众人坐下,命顾玫随她坐到稍高一些的高台之上,二人与众贵女面对面坐着,可将她们的面容瞧得清清楚楚。太后坐定后,先拉了两句家常,随即便抛出引子让众人作诗。 在坐的小姐们,家世不同,有嫡有庶,作诗水平也良莠不齐,有的认真作诗,有的惊艳于太后的衣裳,三三两两互作交谈。 趁着众人作诗的间隙,太后侧身和顾玫小声交谈:“玫丫头觉得这些姑娘哪个最美?” 顾玫不知道皇帝的喜好,便环肥燕瘦、娇艳清幽各点了一位,太后暗暗端详,只觉得这四位女子十分合心意,当即便要派元宝公公到御书房请皇帝过来掌眼。 元宝还未走,太后便又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到御书房走一趟,皇帝政务再忙,见了亲娘也得拨冗相见。 待太后离去,众人才彻底放松下来,那些和顾玫家世相当的贵女不由愤愤不平起来。 她们和顾玫家世相当,凭什么顾玫可以坐在太后身边,她们只能和一些家世低微的女子坐在台下。况且,顾玫虽嫁入了镇国公府,成了皇亲国戚,在府内的日子可并不好过。 镇国公瞧不上她,日日宿在小妾处,就连府内的中馈都交给小妾打理,顾玫连小妾都比不过,凭什么能坐在太后身边,无端的比旁人高出一截? 顾玫出门早,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趁着太后寻皇上的间隙,赶忙从案几上捞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正吃的香甜,只听右相嫡女赵明月阴阳怪气道:“国公夫人好气度,管家权都被小妾夺走了,竟还有闲心到宫里参加诗会,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待在府内好好伺候国公爷,想法子把管家权捏到手中。” 镇国公府让小妾管家的事,京都各世家都有耳闻,只暗地里说说也就罢了,敢摆在明面上谈论的也只赵月明一人。 顾玫听完赵月明的话,连眉头都没皱,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清茶,将口中的点心带下去,刚要开口反击,只见周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韵是归德将军嫡女,性子爽朗,顾玫出阁之前和她最要好,顾玫成亲后一味忍让,周韵怒其不争,便在一怒之下和顾玫断了来往。周韵和顾玫是好友,她与顾玫生气归生气,却万万容不得旁人欺辱顾玫。 周韵睨着赵明月,挑眉道:“赵小姐说话好生可笑,镇国公府小妾当道,污的是国公府的名头,乱的是国公府的规矩,关镇国公夫人什么事?难道那管家权是镇国公夫人亲自让给小妾的不成?” 周韵简明扼要,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关键点了出来,镇国公府妻妾不分是镇国公准许的,大家想要嘲笑便指着镇国公笑,顾玫只是受害者,镇国公府内乱了规矩的人可不是她。 赵月明被周韵噎的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人,自不肯轻易认输,提高声音道:“便是镇国公乱了规矩,也要怪镇国公夫人没本事,她若是个会笼络男人的,又岂会让小妾爬在头上作威作福?” “圣上在此,赵小姐休要胡言乱语!”吴思成的声音乍然响起。 作者有话说: 顾玫:狗子,我来给你选妃了! 第十二章 众人这才发现圣上不知何时已坐到了高台上的纱帐之后,纷纷下跪行礼,赵明月更是诚惶诚恐、悔恨交加,祖母和太后娘娘沾着亲,她从祖母那儿知道太后娘娘举办诗会实际上是为了给圣上选妃。 她生的艳丽,出身又好,出门前精心打扮了一番,本想在诗会上得到太后的青眼,哪成想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犯了错。 皇帝清正严明,最重规矩,经此一事,赵明月决计是进不了宫了,她暗暗乜了顾玫一眼,都怪顾玫,若不是顾玫,她也不会在皇上面前丢人现眼。 太后和皇帝坐在纱帐后,小声交谈了几句,顾玫虽和他们离得极近,却也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太后提高声音道:“大家都别拘着,赶紧起身。”下方的贵女纷纷站起身,恭敬的垂立着。 顾玫的位置正好背对着圣上和太后,背对圣上是大不敬,她只好微微挪了一下位置,侧身立在高台一侧。 太后压指了指顾玫推荐的那几个女子,压低声音道:“珩儿,你看看她们几个,个顶个的标致,只要你肯点头,母后立马就下懿旨把她们抬进宫里来。” 高台上的纱帘是特制的,帘内可以将帘外的人瞧得清清楚楚,帘外的人却瞧不真切里面的情形。 傅珩抬眸看向帘外,台下的女子们倒是极年轻貌美,可他却全然无兴趣,甚至还觉得十分反感,只有高台上垂立着的那个侧影让他觉得亲近。 那人脖颈纤细修长,姿态优美,白皙的手指上涂着鲜红的丹寇,红与白相互映衬美得夺人心魄,这人他认得,是镇国公夫人。 可惜了,是镇国公夫人。 傅珩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抬头看向太后,温声道:“儿臣不孝,恐怕要让母后失望了!” 太后惊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傅珩,那样美貌的女子他都不动心,莫不是身子出了问题? 珩儿初登大宝时,朝堂混乱,亲王举兵北上,径直杀到京都外围,珩儿坐镇京都,亲自指挥士兵作战,那时局势虽危急,却也并未曾听闻珩儿深受重伤。 太后摇头,珩儿的身子没有问题,莫不是…… 一个荒诞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先皇荤素不忌男女不分的癖好让太后没来由的心悸,珩儿是不是喜好龙阳,这才瞧不上任何女子! 太后脸色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傅珩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总归心里是不好受的。于是斟了一杯茶,递到太后面前,安慰道:“儿臣知晓母后心焦,但缘分天定,强求不得,儿臣也无能为力。” 朝纲稳固后太后隔三差五就要闹着给傅珩选妃,甚至还直接把一个貌美女子送到了龙榻,傅珩知道他这个年龄是需要子嗣的,便想着让太后称心如意,意欲幸了那女子。 可当他靠近那女子时,便没来由的觉得反感,只想离得远远的,看不到那女子才好。 傅珩沉稳老练,似乎是注定的天下之主,其他事他皆可运筹帷幄,唯独在立妃之事上无能为力。他容不得女子靠近,无论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只要与他离得近了,他便觉得厌恶难受。 除了镇国公夫人,他的身体容不得任何一个女子靠近。既如此,便只能违逆太后的好意。 傅珩站起身,略带内疚的瞧了太后一眼,而后从高台上退了下去。 他对身旁的内侍吩咐道:“天气炎热,煮一些绿豆汤给众人分食。” 目光扫过高台上的身影,莫名的,傅珩觉得顾玫一定喜欢甜食,便又加了一句:“给镇国公夫人另做一碗八宝粥。”话毕,登上软轿,施施然而去。 圣上离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内侍将甜白瓷盛着的粥食一一分发到贵女手中,圣上赏赐,无人敢拒,顾玫就着面前的案几小口小口喝粥,入口温软甜糯,十分合心意,喝到一半,顾玫方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低头俯视下方,只见众人案几上放的都是绿豆汤,唯有她那份是八宝粥,顾玫倏得坐直身子,内心咚咚直跳,犹如擂鼓。这粥是圣上赏赐,难不成圣上知晓她喜甜食? 顾玫摇摇头,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或许只是巧合罢了,圣上那样忙,怎会知道她的喜好? 选妃之事无疾而终,太后顿觉索然无趣,便让众人散去,唯留顾玫在慈宁宫用午饭,顾玫刚用完粥,一点都不饿,只坐在太后身边陪着。 太后半点胃口也无,只匆匆用了几口,便让内侍撤掉饭食,拉着顾玫说了两句悄悄话。 顾玫大惊,小脸涨得红红的,她小声道:“圣上龙精虎猛,孔武健壮,定不会、定不会有断袖之癖,太后娘娘怕是想茬了!” 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那孩子随了他父皇也未可知,他父皇有几年不爱美人,专宠小倌儿,东三所里现在还养着几个先帝幸过的小倌呢! 当然这话太后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对顾玫道:“你在宫外行事方便,待空闲了便去清风倌买两个清秀小倌带到宫里来,是不是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顾玫大惊,怔怔的盯着太后不做声,太后是谁,脂粉堆里的英雄,先帝在时,昏庸□□,后宫乱成一锅粥,她都能坦然处之,现在只是察觉了圣上癖好有些不同,心里虽有些慌乱,倒也没失了主心骨。 太后暗暗思忖,圣上若没有龙阳之好,她就安安心心给他寻合心意的女子,若真随了先帝,哪怕给他下春、药,也不能让大瑞后继无人。 顾玫尚在怔愣中,只听太后温声道:“好孩子,你不要害怕,哀家不会亏待你的。事成后哀家定会重赏于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谁都不信任,唯独敢把这件事交给顾玫来做,一是因为她相信这孩子的人品,二是因为顾玫无宠,她才是顾玫最大的依仗。 顾玫进宫次数不多,太后却知道顾玫有心讨好她,顾玫是个心思玲珑的,太后喜欢她,愿意抬举她,同时也知道能牢牢的控制住她。 顾玫沉思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罢了罢了,皇帝的妃嫔她都掌过眼,还差这两个小倌不成。 她向太后行了个礼:“臣妇定不负太后所托,定会、定会给圣上寻两个容貌清秀的小倌儿。” 折腾了一上午,顾玫身心俱疲,原想回府睡个舒服的午觉,不料一进垂花门就被吴嬷嬷截住,径直将她带到了明辉堂。 林婉张罗了一次祭祀大礼,镇国公府的面子从里到外丢了个干干净净,莫说内宅妇人,便是行走在官场的官员们提起这次祭祀,也免不了要唏嘘几句。 老太妃年纪大了,倒是不太在乎脸面,但傅玄安年纪轻轻,常年在礼部供职,总不好被人在背后说嘴。 思来想去,老太妃觉得还是将理中馈的权利交还给顾玫为好,顾玫管家的时候,家里利利索索,没一处不妥帖。 林婉虽是林家人,毕竟能力有限,总不好为了照拂她,让整个国公府丢人现眼。 思忖间顾玫已进了屋,老太妃一改往日冷冰冰的嘴脸,咧开嘴冲顾玫笑了笑,放缓语气道:“婉儿出身低,没见过大世面,管家总是比不上你的。 你是镇国公府的宗妇,这管家的担子还是由你挑着最名正言顺。从今日起,你就重新管家理事罢!” 老太妃言之凿凿,觉得自己把管家权还给顾玫,就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赐,没成想顾玫油盐不进,一口就回绝了。 老太妃怒不可遏,话里话外含了威胁之意:“安哥媳妇儿,你可想好了,这镇国公府现在是我当家,你若是不听话,可讨不着好处!” 顾玫不愠不怒,安之若素,她再不得人心,也是镇国公府名义上的主母,顾家唯一的嫡女,老太妃哪怕怒了,也得掂量一下她身后的顾家,最起码,表面上老太妃是不敢拿顾玫怎么样的。 老太妃软硬兼施,没成想顾玫就是不就范,她被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只拣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挑出来敲打:“西北角的琉璃院还空着,今日起你就搬到琉璃院住吧!” 琉璃院听着好听,其实是镇国公府最偏僻的院落,离傅玄安的书房足足有五里地,傅玄安便是打着灯笼恐怕都寻不过去。 若是以前,顾玫定会哀哀戚戚,舍不得离傅玄安太远,可现在她巴不得躲清静,一辈子都见不到傅玄安才好! 顾玫只用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就从墨韵堂搬到了琉璃院,速度之快令老太妃咂舌,她本想拿捏一下顾玫,哪里能料到她会欢天喜地搬了家! 琉璃院位置偏僻,屋子却很阔绰,景致也好,院内遍植海棠,到了春天定会美不胜收,院子门口有一个小荷塘,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风一吹,香味便能溢到院子里。 这里那儿那儿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虫太多,王婆子带着丫鬟撒硫磺,熏蚊虫,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才打扫的干干净净。 顾玫自然是宿在正房,天一黑,她便上了床。大约是因为换了地方睡不习惯,顾玫迷迷糊糊就做起了梦。 竟还是一场春梦。 第十三章 那是春日,海棠开的如火如荼,娇艳的粉连成一片,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瑰丽。 顾玫爬在阁楼的栏杆上,瞧着地上盛开的海棠花发呆。正看的入神,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合拢着抱住了她的纤腰:“皎皎在想什么?”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背后的身体坚硬灼热,顾玫不由就紧张起来:“没、没什么!”她含糊着回答。 男子拢着她的纤腰,带着她转了个身,他身材颀长,穿一袭鸦青色阑衫,她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可以断定他就是当今圣上。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将手挡在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抗拒,怔愣了片刻,随即俯下身噙住了她的唇。 他的口中有柏子香味,清雅冷冽,她竟有一丝丝喜欢,唇齿相交,意识逐渐模糊。迷迷糊糊中,她被他抱起来,一同入了榻。 衣衫尽解,墨绿色绣海棠垂纱帷帐颤颤巍巍抖个不停,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从体内炸开。 梦境一转,到了御花园,顾玫正坐在湖边喂锦鲤,湖边树木林立,郁郁葱葱,倒是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树丛后两个宫女小声嘀咕:“太后娘娘一向好性子,这几日被那狐媚子气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另一个道:“莫说皇家,便是普通人家,出了叔父和侄媳苟且的事也是要被人说嘴的。先帝荒淫,太后娘娘好容易熬到当今登基,谁能想到会出这样一档子事!” “哎,我若是那宁远夫人,还不如一头碰死了的好,她活一日,镇国公就要做一日活王八,顾家就要多蒙羞一日,顾家可是百年大族,清誉满天下,哪里出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是谁在那儿嚼舌根,给咱家拉下去,乱棍打死!”一道尖利的声音乍然而起,接着便是宫女的求饶声。 顾玫兀地睁开眼睛,闻到院外飘出来的荷花香,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她紧闭双目,回想梦中情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怎么梦境中行房的过程那样详尽,切身的感受那样逼真? 顾玫伸手擦掉额角的细汗,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恐惧。 这一夜再也没睡着,天蒙蒙亮,顾玫就换上男子装束乘马车出了门子。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惧,自我安慰:圣上年近尚且三十茕茕孑立,上一世自也是不近女色的。 那梦只是天马行空的臆想罢了,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马车在清风楼门口停下,彩玥心有戚戚,拉住顾玫的衣袖磕磕巴巴道:“小、小姐,这清风楼可是京都最大的青楼,我们真的、真的要进去吗?” 说不紧张是假的,顾玫从小熟读圣贤书,平日里就算听到青楼的名头也要厌恶的,哪里去过这样腌臜的地方?但太后所托,她不能推辞。 今日定要挑两个极清秀的小倌儿带到宫里,试一试圣上的心意,若真坐实了,她也不用为那荒诞的梦境胡思乱想了! 顾玫深吸一口气,提脚入了清风楼。 老鸨子将楼内的小倌儿分批带到屋内供顾玫挑选,顾玫瞧得极仔细,长相条个儿自不用说,就连牙齿歪斜、扁平足的都不能要,挑挑拣拣一番,总算选了一个。 那小倌十五六岁,生的眉清目秀,纤细娇弱,还有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唤作柳絮。 一问价钱,差点惊掉下巴,现如今小倌儿竟这样贵吗?所幸她把全副身家都带到了身上,要不决计是要在这青楼丢分子的。 顾玫心疼的都要滴血,辛辛苦苦经营铺子挣了这些银钱,竟一下子就被一个小倌霍霍掉了。 哎,谁让太后相信她呢! 为了避人耳目,马车直接绕过垂花门进了琉璃院,顾玫把小倌儿安置好这才回到正房,她把裱好的字画交给彩玥,让彩玥拿到墨宝铺子卖。 原想留着这些字,若是字的主人高中,倒是可以挂到墨宝铺子里吸引顾客,现下手中的银钱吃紧,只能贱卖了。 彩玥抱着字画吞吞吐吐道:“咱们那铺子不是已经倒灶了吗,现如今连伙计都没有,还怎么开张?” 顾家家仆忠心,墨宝铺子的于掌柜是顾家的家生子,铺子倒灶以后顾玫想让于掌柜回老宅,于掌柜断然拒绝,一个人住在铺子后堂等着顾玫重盘墨宝斋。 顾玫没有本钱,笔墨纸砚是买不起,但这几副字倒是可以撑起门面,尤其是李大监的《满江红》绝对能压住场子。 顾玫看向彩玥:“于掌柜还在铺子里住着,你只管把字画交给他即可。” 眼看着彩玥出了门,周婆子匆匆跑到清莲阁,漾着一脸得意的笑,对林婉道:“林姨娘,您猜奴婢看到了什么?” 林婉被禁足多日,整个人无精打采,瞧起来怏怏的,听到周婆子的话也没甚反应。 周婆子急着邀功,也不待林婉回应,便道:“奴婢亲眼看到夫人带着一个男子回了琉璃院,那男子生的极好,柳眉杏目,瘦长身条,标致的很呐!” “什么?”林婉腾的坐起身来,立马就有了精神,她将微乱的发丝整理好,眼神灼灼地盯着周婆子,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夫人偷人?” 周婆子点点头。 林婉只觉得不可思议,顾玫谨言慎行、死板守礼,木头一样的人,又怎会生出旁门左道的心思来? 周婆子似是看出了林婉所想,“呵呵”笑了两声:“夫人哪怕再端庄也是女人,她进门半年有余,连国公爷的边都没沾到,难免孤独寂寞,想要寻法子纾解。” “这人呐,不能只看表面,女人若是饥渴的紧了,铤而走险也是极正常的。夫人现在正是需要人疼的年纪,国公爷瞧不上她,她也就只能自己想法子喽。” 周婆子说起来话一套一套的,林婉仔细琢磨一番,觉得甚有道理,可恨她现在出不了门子,空有计策也无用。 林婉沉思一会儿,拿出纸笔给林父写了一封信,她将信折好递给周婆子:“你派人到易县,将这封信交给父亲,父亲看到了自会知道该如何做。” 周婆子接过书信匆匆离去,林婉娇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易县离京都不到一百里,若快马加鞭,一天便可走个来回,父亲动作快一些,用不了几日她就能让顾玫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作者有话说: 林婉:嘿嘿嘿,我就是会作死 第十四章 圣上到京郊巡营,一去就是三天,后宫重地,圣上若不坐镇,决计容不得男子,顾玫只好先将柳絮养在琉璃院。 大约是因为太后娘娘前几日穿着牡丹折枝褙子出席了诗会,这几日成衣铺的生意十分红火,那几幅字画也卖了上百两银子,尤其是李先生的《满江红》单一副就值五十两。 据于掌柜说买家十分喜欢李先生的字,以后无论价格,只要是李先生写的,他统统都要。 顾玫知道李先生的字好,倒是没想到这样好,不说别的,单卖李先生的字,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能另置一间铺子了。 想到这儿顾玫立马来了精神,换好男装,乘马车去了国子监。据说宫里的贵人都忙,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遇到李先生。 上次顾玫给的银子解决了很多寒门学子的生计问题,张圣看到顾玫就像看到财神爷,殷勤的把她迎到堂屋,二话不说就捧来一打字画让她挑选。 顾玫扫视四周,哪里都看不到李大监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许失望,她一边挑选字画一边询问:“宫里的贵人没来吗?” 张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贵人事多,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三才有空来咱们这里查看学子的策论。” 顾玫“哦”了一声,这才想起今日恰是十五,既是十五,也不知那李先生为何不来。 她怏怏地挑了二十多副字画,给的银子比上次多了一倍,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地道,贫寒子弟读书不容易,她不能昧着良心赚贫寒子弟的钱,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好办法。 字画无定价,谁的字画卖的价高,便多得银钱,每幅画她只赚一两银子的差价,若遇到格外喜欢的,顾玫便自己出价留下。 顾玫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张圣听,张圣又跑着说与学子听,学子们欣然同意,敲定以后,顾玫便抱着字画往外走。 堪堪出门,只见一辆青帷马车停到国子监门口,吴思成掀开车帘,傅珩弯腰下了马车。 他今日没着阑衫,穿了一身黑色骑装,利落的衣衫越发衬得他挺拔高大,顾玫心中一喜,赶忙迎上前,笑盈盈道:“李先生来啦!” 傅珩“嗯”了一声,提脚就往国子监走,顾玫自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转身就跟着傅珩进了堂屋。 顾玫拎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殷勤地捧到傅珩面前:“李先生车马劳顿辛苦了,赶紧喝杯茶润润嗓子。” 吴思成大骇,圣上千金之躯,哪里能用外面的茶水,赶紧抽出银针就要去查验。 傅珩清冽的目光在吴思成身上扫过,吴思成心有戚戚,这才将银针收了起来。 顾玫只顾着巴结傅珩,并未注意到二人的眉眼官司,当傅珩接过茶盏泯了两口茶后,她才切入主题:“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适合写字,李先生可愿意练练书法?” 小姑娘嘴角噙着笑,眉眼盈盈,满是期待,傅珩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低低“嗯”了一声。 堂屋有现成的宣纸,顾玫把宣纸铺到傅珩跟前的桌子上,撸起袖子就开始研墨。 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墨条缓缓转动,墨色的黑衬得那手指愈发莹白,傅珩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小姑娘的脖颈,那脖颈纤细修长,似天鹅的颈,弧度极美。 幽深的眼眸凝了片刻,随即恢复镇定,傅珩低下头,提笔写了一首《江城子》,笔走龙蛇,比上次写的《满江红》更加苍劲有力。 顾玫盯着那气势恢宏的字,心里乐开了花,这哪是字呀,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莫说五十两,卖一百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似乎是怕傅珩反悔,墨迹一干,顾玫快速将字卷了起来,抱在胸前收为已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上不了台面。 顾玫抬起头,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先生的字实在是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就想收为己有。” 傅珩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你若是喜欢就只管拿去!” 那怎么成?做买卖得有做买卖的章程,没本儿的买卖可不能做。在这方面顾玫还是很有原则的。经过上次买满江红的事,顾玫知道傅珩不是小气敏感的人,便也没有拐弯抹角。 她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到傅珩跟前:“银子不多,不过是我的一份心意。” 傅珩不置可否,将银子拿起来,递给吴思成。 钱货两清,交易完成,顾玫不再耽搁,向傅珩打了个招呼,便抱着字画出了堂屋。 夏日炎热,太阳火辣辣的,顾玫没有走甬路,沿着抄手游廊往大门走去,边走边感叹,无论做什么活计,只要做好了,都会有体面。 瞧人家李先生,太监出身,自己个儿就是伺候人的,偏偏身边还有随侍的小太监,那浑身的气度,比她这个国公夫人还要气派。 老太妃刚用完午饭,就接到通报,说是她娘家侄儿来了。 林家长嫂去的早,老太妃待字闺中时便待侄子十分亲近,永安郡王去世后,更是把侄子林东当成了自己亲儿。她已好几年没见过林东,乍一听到消息,赶忙让吴嬷嬷将他迎到明辉堂。 林东虽没见过大世面,却能死死拿捏住老太妃的心思,见到老太妃后,先是姑母长、姑母短的表达了一番思念之情,随后便状似无意的提出想要见女儿林婉。 侄子好容易来一次镇国公府,老太妃自不愿拂了他的意,便解了林婉的禁足,让人将她带到明辉堂。 林婉原是很高兴的,一瞧到林东身边那随从,立马就变了脸色,在场之人只有老太妃不知何故,只以为禁足久了,伤了林婉的身子,关切道:“可是不舒服?” 林婉顺着她的话道:“无甚大碍,只是头有些晕,缓一缓就没事了!” 老太妃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又是午憩的时间,说了一会子话就到卧房休息去了。 林婉心神不宁的回到清莲阁,刚躺到拔步床上,就见林东那随从吴冒大摇大摆进了屋子。 林婉大骇,小脸倏得就变白了,她快速坐到床头,将被子拥到身前,压低声音问道:“你来干什么?” 吴冒大喇喇坐到床头,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目不转睛睇着林婉,开口道:“自然是来见我的夫人!” “你闭嘴!”林婉原本轻柔的声音倏得就尖利起来“我们当初说好了的,亲事不作数,谁也不许再提。” 吴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你那嫁入皇家的姑祖母,整个易县可是无人不知。” “你!”林婉又急又怒,扬起手便要掌掴吴冒,吴冒捏住她的腕子,无赖道:“老子没钱了!” 林婉轻舒一口气,就怕吴冒无所求,只要他有所求,她就能想法子拿捏他。 林婉把手腕子从吴冒手中抽出来,低声问:“你要多少?” “五百两!”吴冒有恃无恐。 作为傅玄安的宠妾林婉当然不缺银子,但她不想答应的太痛快,若是太痛快了恐吴冒狮子大张口,她佯装为难,说道:“我没有这么多钱,最多能拿出三百两!” 吴冒本就存了试探之意,林婉既拿不出五百两银子,三百两也足够了,他家在易县做生意,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索性说道:“三百两就三百两吧。赶紧拿钱!” 林婉趿上绣鞋,将平日里用的碎银票搜集起来,堪堪不到三百两,她将银票递到吴冒跟前,道:“只有这些了。” 吴冒接过碎银票点了点,心道林婉大约是把体己都拿出来了,便不再为难她,将银票尽数塞到袖兜。 林婉催促道:“既拿到了钱,就不要再逗留,赶紧走!” 吴冒嘿嘿一笑,色眯眯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林婉,倏得就把她扑到床上,低声道:“还是您的滋味好,你送老子的那个妾氏可比不得你在床上骚1浪。” “滚开!”林婉再也忍不住,对着吴冒拳打脚踢起来,吴冒也不急,慢悠悠站直身体:“你既不愿意就算了,我这就去找老太妃!” “你!”林婉不敢冒险,伸手勾住吴冒的腰封低声道:“最后一次,以后莫要再找我!” 吴冒欣然同意,遂动了起来,正在酣处,小喜特意拔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国公爷回来啦!” 第十五章 林婉一个机灵,赶紧抽身出来,匆匆披上衣衫往外迎,一边走一边低声对吴冒道:“收拾好你的衣裳,赶紧躲到柜子里。” 适才还紧绷的脸,在见到傅玄安的那一刻立马就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愁绪,林婉扯住傅玄安的衣袖,哀哀戚戚道:“妾身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玄安哥哥也太狠心了一些。这么多天了,竟一眼都不来看妾。” 美人清丽无双,娇娇弱弱,哪怕傅玄安有心冷着林婉,此刻也忍不住要安慰两句,“婉妹妹莫要再伤心,我这不是来了吗。”话毕,拉上林婉就往内室走。 三两句话的功夫,也不知吴冒藏起来了没有,林婉哪里敢让傅玄安进屋,她娇呼一声,随即软软倒在地上。 傅玄安只当林婉不小心,赶紧蹲到一侧给她查看脚踝,纤细的脚踝白嫩莹白,一点红肿也无,所幸没有伤到。 林婉直呼疼,趁机拖延了一段时间,二人这才进了屋,屋内窗户大开,靡靡之味早已消散,吴冒也藏了个严严实实。 林东也是无奈,原想到京都给女儿解围,哪成想半路被吴冒那个冤家发现,狗皮膏药一般跟着他进了镇国公府。 林东自是知道吴冒的心思,可谁让家里有把柄给吴冒攥着呢,为了少生事端,只得快去快回。只在府内留了半日就匆匆离去。 打发走吴冒,林婉心里的石头就算落了地,这才分出心来对付顾玫。 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顾玫看着账目上的数字不由笑逐颜开,按现在的进项,没几日她就能攒够银钱做一批刻板大批生产折枝纹料子了。 到时候不用再找绣娘,自己直接批量卖料子,省时省力还能大赚一笔。 房门被人敲响,顾玫抬头,来人竟是被禁足多日的林婉,她也不客气,直接道:“这么晚了,林姨娘来琉璃院做什么?” 林婉俯身行了个万福,柔声道:“老太妃仁慈,解了妾身的禁足,妾得了自由,第一件事自然是要给夫人请安。” 林婉环视四周,脸上故意露出艳慕的神情:“妾被抬进镇国公府这么长时间,倒是第一次来琉璃院,这院子虽离国公爷的书房远了一些,景色倒是很雅致。” 杀人诛心,林婉料定顾玫心里有傅玄安,这才含沙射影道出顾玫不被看重的事实。启料顾玫根本不以为意,只见她合上面前的账本,抿唇笑了笑。 慢悠悠道:“林姨娘既喜欢这里的景色,不如搬过来随我一起住,到时候咱们妻妾和睦,互相陪伴,国公爷见了定会极高兴的。” 大户人家妾室为了伺候主母,和主母住在一个院子的不在少数,顾玫这样说倒也不算稀奇,林婉却被吓白了脸。 她在清莲阁一人独大,且能独占傅玄安恩宠,来这偏僻的鸟不拉屎的琉璃院作甚?给顾玫创造和国公爷见面的机会吗? 林婉赶紧拒绝:“夫人爱清净,切什么又是聒噪的性子,断不敢过来打扰夫人。” 顾玫横她一眼:“你既不敢打扰我,大晚上过来作甚,我活了十几年竟从未听说过晚上请安的规矩。” “我!”林婉有心辩驳,却怕顾玫拿规矩做幌子,逼她住到琉璃院,只得低头认错:“妾身一心惦念夫人,倒是枉顾了规矩,今日这事确实是妾身考虑不周。” 顾玫摆摆手,像打发下人一样不耐烦道:“既知道错了就赶紧下去,不要杵在屋子中间碍眼!” 林婉寻了个没脸,红着眼退了出去,只来时簪在鬓边的蝴蝶缠丝金簪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回到清莲阁,傅玄安已沐浴完毕,看到林婉便问:“大晚上的,你到哪里去了?” 林婉抬手将鬓边的头发掖到耳后,简简单单的动作,由她做出来总比旁人娇柔,她道:“妾身被禁足了这么多天,未曾给夫人请过安,如今能出院子了,总要尽一尽妾室的本分。” 傅玄安点点头:“你是个懂事的,不枉老太妃疼你一场。”说完使了个眼色,催促林婉赶紧沐浴。 林婉柔柔的横了傅玄安一眼,起身向盥室走去。 傅玄安旷了多日,再加上林婉有心讨好,一场下来,酣畅淋漓,身心俱十分舒坦。 这时,林婉起身到小几上倒水,路过梳妆台时,脚步顿了顿,只听她道:“玄安哥哥,妾身的蝴蝶缠丝簪子不见了,约莫是丢在了琉璃院。” 傅玄安半眯着眼睛“嗯了一声“一支簪子而已,明日着人过去找即可。” 林婉含羞带怯的眼眸立马就盈上了一层水意:“蝴蝶缠丝簪子启是普通物件,那可是玄安哥哥送给妾身的定亲信物,万一找不到了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林婉已走到床边,柔嫩的玉手缠住傅玄安的腰肢,娇声道:“玄安哥哥,你陪妾身去找簪子吧,那簪子是你对妾身的心意,若弄丢了,妾身这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亥时,顾玫刚合衣躺到榻上,便听到一阵喧哗,大门被人推开,十来个人乌泱泱进了院子。 她随即起身,只见傅玄安和林婉带着几个奴仆正四处搜寻什么。 顾玫当即就变了脸色,让下人拦住傅玄安带到院子里的奴仆,大步走到傅玄安面前,沉声道:“国公爷这是在做什么?” 大晚上进门,傅玄安也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回答:“婉儿的簪子拉在了琉璃院,我让人找一找。” 顾玫嗤笑,他们倒是真不把她这个主母当回事,大晚上的,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进了门,若不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他们倒真以为她可以随意被揉圆搓扁了。 顾玫睇着傅玄安,语气不悦道:“国公爷这架势,哪里像是找东西,倒像是在搜查赃物的,我若是不出来,你们莫不是要直接搜到卧房?” 傅玄安脸一红,有些挂不住,他原是想先打了招呼再进来的,但婉儿着急的很,他们便直接闯进了院子。本也是他们做事欠考虑,他便放低了姿态,好言好语道:“今日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夫人莫要恼怒。” 见他傅玄安服了软,顾玫便不再阻拦,左右不过一支簪子,赶紧让他们找到,离开院子才是正事。 顾玫朗声道:“一家子人有商有量,什么事情都好说,你们既想找簪子,就只管去。”说完挥了挥手,让阻拦奴仆的下人退了下去。 顾玫越瞧越觉得不对劲,林婉给她请安时只进了花厅,那些奴仆怎么可着院子找东西,东西厢房都搜了一遍,眼看着就要到梢间搜查。 顾玫喝住那些奴仆,乜着林婉利声道:“林姨娘适才给我请安,只是从门口走到花厅,你们不仔细到花厅到簪子,可着整个院子转什么?” 傅玄安也觉得奇怪,垂眸看向林婉,林婉不怕顾玫生气,就怕她不生气,她既生气了,就说明院子里定是藏着人的。今日她一定要将那男子揪出来。让顾玫身败名裂。 林婉想不出合适的说辞,便不再言语,向周婆子使了个眼色,周婆子会意,不顾顾玫的阻拦,带着几个下人推门闯进西梢间。 顾玫大惊,提脚就往梢间走去,这时只见周婆子一脸狞笑将那小倌儿柳絮提了出来。 柳絮出身贫寒,只因生的清秀才被父母卖到清风楼,到了清风楼后还未来得及接客就被顾玫买走了,顾玫也没有收用他,只将他养在梢间。 柳絮原也没见过大世面,看到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立马就慌了头,只跪到地上不停的认错。顾玫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倌若不是她亲自买的,都要怀疑是林婉放到院子里的内奸了。 林婉佯装失色,抬手指着柳絮,讶声道:“夫人这里怎么、怎么藏了一个男子?” 傅玄安清秀的面庞立马涨成了猪肝色,恶狠狠盯着顾玫,咬牙切齿:“顾玫,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六章 解释?顾玫能怎么解释,总不能说那小倌儿是太后是让她买的,太后要用小倌试一试皇帝的性取向。这话要是说出来了,便是给她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林婉一心想要把事情闹大,傅玄安却还是要脸面的,他可不想传出戴绿帽子的传言被人取笑,赶紧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下去,只留两个心腹留在原地。 顾玫不语,林婉赶紧添柴加火:“夫人,国公爷待您不薄呀,你何故要做出这样腌臜的事情? 您不顾廉耻在院内偷人,可想过国公爷的感受,国公爷是圣上侄男,身份高贵,启能容您这样践踏,您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傅玄安面沉如水,直愣愣盯着顾玫,只等着她解释,众目睽睽之下,只要她能给出合理的理由他就暂且饶过她,不料顾玫像是成了锯嘴的葫芦,半句话都不说。 傅玄安怒火中烧,怪不得前几日他想宿在正房,屡屡被顾玫拒绝,原来她私底下藏了这么一个东西。 傅玄安指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柳絮,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倌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一听到要被打死,吓得差点晕厥,赶紧开口哀求:“大人饶命、饶命呀!”傅玄安讥笑,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染指了国公夫人竟还想活着走出镇国公府的大门。 小厮上前,拿着绳索就要把小倌捆起来,顾玫心下一紧,这小倌可是她花大价钱买的,若是破了油皮、扫了圣上的兴致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上前一步,挡到柳絮跟前,怒声喝道:“都给我退下!”顾玫是镇国公夫人,顾家嫡女,她挡在面前,小厮们自不敢再行动,皆怔在原地。 傅玄安被气的头昏目眩,他后退一步,跌坐到身后的太师椅上,拂着胸口直喘粗气,顾玫莫不是疯了吧,现下到了什么地步,她竟还有心思护着那奸夫。 林婉趁机将声势闹大,提高声音道:“不得了啦,夫人和奸夫将国公爷气病了,国公爷您一定要放宽心,您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就如了那奸夫的意了。” 傅玄安摆摆手,让林婉闭上嘴,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对小厮吩咐:“把夫人绑到柴房,就地将这狗东西杖杀!” 小厮虽忌惮顾玫,却也清楚镇国公府的正经主子是谁,遂用力将顾玫拉到一侧,举起绳索就要把她绑起来。 元宝公公奉太后之命到琉璃院接小倌儿,因着这事上不得台面,便只偷偷和顾玫打了招呼,元宝趁着夜色从角门进了府。没想到一进琉璃院就看到下人想要捆绑顾玫。 元宝小跑着凑到傅玄安跟前,大声道:“哎呀,国公爷这是在做什么?夫人千金之躯,怎能被下人折辱?” 元宝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儿,不论在哪儿都有几分面子,傅玄安现在一心想着顾玫红杏出墙的事儿,倒也没心思琢磨元宝为何晚上出现在琉璃院。 元宝既当面看到了,傅玄安也没有隐瞒事实,把适才发生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话音一落,就见元宝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大声道:“误会、误会呀,国公爷您误会夫人了。”说完赶紧走到柳絮身旁,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云宝打量了柳絮一番,见他眉清目秀,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胡编乱扯道:“这李公子是太后娘娘内侄,三日前到达京都,因着圣上巡营不在宫内,不好带到后宫,太后娘娘才将李公子拜托给国公夫人。” “适才圣上回了宫,太后娘娘才令奴才连夜将李公子接到皇宫。皇上国公夫人人品清正,李公子更是人中龙凤,二人岂会做出不轨之事,镇国公可莫要被小人蛊惑了!” 元宝是太后娘娘的随侍,一言一行皆代表太后,太后是天子之母,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子,自不会也没有必要诓骗臣子。 傅玄安一凛,手心渗出一层细汗,幸亏元宝来得及时,如若不然,太后内侄会被他生生杖毙,顾家嫡女也会被关到柴房,那样的后果,他岂能承担得起? 傅玄安恨恨乜了林婉一眼,适才只顾着捉奸,竟忘了林婉的异常,她虽丢了簪子,却也是在花厅丢的,为何偏偏要让下人闯到西梢间,她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早就知道琉璃院藏了人。 傅玄安从小就和林婉认识,一心一意爱护她、怜惜她,生怕她在国公府受委屈,哪能想到他最喜欢的宠妾会算计他。 她若真心为了他好,便应该私底下将顾玫藏了男人的事告诉他,而不是将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让他颜面尽失。傅玄安深吸一口气,抬手在额角捏了捏。 林婉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小婉儿了。 太后还在宫里等着瞧人儿,元宝帮顾玫解围后带着柳絮匆匆离去,顾玫走到林婉跟前,直直睇着她,一字一顿道:“林姨娘好手段,差一点便能毁掉我的名声,毁掉国公爷的体面!” 林婉知道祸闯大了,不敢正面和顾玫争论,以手遮面嘤嘤哭了起来:“夫人不要误会,妾身只是想找簪子,那簪子是国公爷送给妾身的定情信物,意义特殊,不同于旁的俗物,妾身这才格外着急了一些。” 顾玫皱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婉竟还在狡辩,她懒得再多言,对身旁的王婆子吩咐道:“把林姨娘绑了扔到柴房,柴房清净,正好可以让林姨娘清醒清醒。” 王婆子膀大腰圆、手脚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林婉捆了起来,林婉无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傅玄安。嘤嘤切切道:“玄安哥哥,妾身只是太看重你我之间的感情,这才乱了手脚,做了错事。你不能不管妾身呀!” 林婉哭的梨花带雨,娇柔动人,便是女子见了都要心疼几分,偏偏傅玄安无动于衷,他直直的坐在太师椅上,连瞧都懒得再瞧林婉一眼。 林婉心下着急,趁王婆子不注意,撒腿就往傅玄安身边凑,王婆子眼疾手快,一把薅住林婉的头发将她薅了回去。王婆子力气大,薅的林婉生疼,她身子一歪结结实实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娇滴滴的美人,沾了满脸泥土,头发被薅的乱七八糟,形象尽失,傅玄安不忍再看,摆摆手,让王婆子将她带了下去。 慈宁宫,灯火通明,太后坐在软塌上打量面前的清秀男子,这孩子生的好,眉清目秀,骨骼纤细,珩儿若真有龙阳之好,见了这孩子定把持不住。 柳絮有些紧张,额角渗出一层汗,身子也微微发颤。他活了十几年,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老家的县令,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还能见到太后。 太后抽出随身的帕子递给柳絮,温声道:“不要害怕,擦擦额角的汗珠子。” 柳絮直觉应该向太后谢恩,可他不懂宫里的规矩,不知道该怎么谢,便冲太后笑了笑,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接过了帕子。 这孩子质朴,太后倒是蛮喜欢,不由想多提点几句:“你若是个运道好的,这一辈子便不用发愁了。”若是运道不好,她便给他买一处院子,像金丝鸟圈他一辈子,养他一辈子。 无论怎样,总是比他待在青楼好的。 太后跟柳絮说了两句话,随即叫来元宝,问道:“皇帝歇了没?” 元宝躬身回道:“圣上勤政,此刻还在御书房批折子,尚未休息。” 太后抬手指了指柳絮,吩咐道:“你把这孩子送过去吧!” 元宝应了一声是,把柳絮带到盥室清洗干净,给他换上新作的衣裳,这才将人送到宣室殿。 柳絮知道自己要伺候的人是谁,心里愈发害怕,战战兢兢缩在床脚,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也不知等了多久,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柳絮抱住膝盖,身体缩得更紧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在床边停下,柳絮屏住呼吸,直愣愣盯着窗幔。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帷帐内,柳絮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死死锁住了喉咙。 第十七章 天子很高,轮廓分明,长相儒雅,纤长的手指如钢铁一般坚硬有力,那只有力的手锁着柳絮的喉咙,轻而易举就把他拖出了帐子。 柳絮生的纤瘦,两只脚悬在空中连地面都碰不着。喉咙被捏的生疼,几欲呼吸不上来,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捏在喉间的手蓦的松了一点。 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谁派你来的?” 柳絮张开口,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这时吴思成从外面冲到寝宫,诚惶诚恐的跪到地上:“圣上息怒,息怒,这位公子是太后娘娘让人送来的!” 傅珩一愣,乜了一眼柳絮,只见他面容清秀,生的极其俊雅。突然之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松开桎梏着柳絮的大手,抬臂捏了捏太阳穴,沉声道:“从哪儿来的就送到哪儿!” 吴思成忙不迭应是,招手叫来两个小太监,让他们把人抬回慈宁宫。 一连几日,成衣铺的生意都格外好,顾玫天天待在铺子里画花样子,忙的脚不沾地,一直画到傍晚才腾出时间回府用饭。 午时下了一阵大雨,傍晚时分天边布满火烧云,红彤彤一片,给院子镀上了一层暖色。 傅玄安坐在凉亭中,眼看着顾玫沐浴在暖光中匆匆而行,整个人神采奕奕,身上带着一股子蓬勃的气息。 他知道她要去用饭,提脚随她进了饭厅。 顾玫饿极了,但因着从小的教养,吃饭并不快,小口小口咀嚼着。傅玄安夹起一块糯米藕放到顾玫跟前的碟子里,他知道她喜欢甜食,成亲之前就知道。成亲后却从未为她夹过一筷子菜。 顾玫愣了一下,随即把那糯米藕拨到一边,只挑着别的菜吃。 顾玫每日的辛劳傅玄安看在眼中,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迷恋上了做生意,只低声劝道:“你莫要太辛苦了,偌大的镇国公府,总不会短了你的吃喝。” 顾玫并未抬头看他,只低低“嗯”了一声。 傅玄安自觉无趣,站起身来出了饭厅。 琉璃院偏僻,顾玫懒得走路便叫了软轿,软轿刚刚停到院子门口,就接到太后口谕,邀她第二日到宫里投壶。 这几日忙坏了,顾玫再腾不出心思给太后准备礼物,一沾到床上便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顾玫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洗漱一番便进了宫。 太后看到顾玫,宛如见到了知音,拉着她到梢间说悄悄话。二人低声谈论了几句,只听顾玫道:“圣上将人退回来了?” “退回来了,退回来了。”太后松了一口气,“我儿只是没有遇到可心的姑娘,并没有那断袖的癖好。” 不知为何,顾玫也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她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大瑞不愁后继无人了!” 顾玫顿了顿,抬头看向太后:“所以您今日邀请贵女投壶,还是为了给圣上选妃?” 太后点点头:“我儿性子冷,不会讨姑娘喜欢,我这个为娘的难免要多费心!” 顾玫扶额,圣上虽文治武功,样样齐全,可在□□上似乎缺一根弦,否则也不会年近而立,依然空置后宫。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尊贵如太后,也得为孩子的亲事担忧。 顾玫宽慰太后:“您也不要着急,咱们京都的世家小姐各有千秋,梅兰竹菊、环肥燕瘦,什么样的也不缺,耐着心慢慢挑选,总能挑到圣上可心的。” 太后点点头,现在后宫只住着几位没有生育的太妃,日子清净的很,她每日里无所事事,有的是精力给傅珩选妃。 小姐们陆续到达慈宁宫,太后与众人寒暄几句,便让内侍拿来羽箭招呼大家投壶。 太后年轻时爱玩儿,投壶是一把好手,羽箭一搬到屋内,她就投了五支,准头很好,一支也没投偏。 众人见太后都下了场,便不再拘谨,纷纷拿上羽箭去投壶。 顾玫一眼就看到了周韵,主动凑到周韵跟前和她比赛,周韵以前怒其不争才和顾玫断了来往。 现在听闻顾玫慢慢立了起来,便也不再和她置气。二人和好如初,一心一意比起了投壶。 周韵投壶技艺很差,十支里只中了四支,没想到顾玫技艺更差,只投中了一支。顾玫无奈,刚打的金镶玉手镯便让周韵当彩头搜罗了去。 原想再玩几把,将手镯赢回来,可顾玫今日是带着任务的,她还要帮太后掌眼,所以不敢玩的太尽兴,跟周韵交谈几句后,便独自到纱帘后面观察贵女们的行为举止。 李小姐温柔贤淑,钱小姐娇美活泼,于小姐沉稳大方…… 大约是因为前几日太劳累,顾玫瞧着瞧着竟睡着了。 傅珩踏入账内,只见顾玫正斜躺在贵妃椅上休憩,脸颊皎洁如玉,白的要发光一般。绿色纱衣轻盈柔软,服帖的贴在她的身子上,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形。 喉结微不可见的滚动两下,傅珩走到顾玫身旁,垂眸凝视着她,顾玫睡得很香,樱唇微微张开,吐气如兰,像一朵明媚的花。 屋内冰鉴给的很足,顾玫似乎有些冷,她呓语了一句什么,如花的樱唇便嘟了起来,身体也蜷缩成一团。傅珩皱眉,脱掉玄色外衫,轻轻盖到顾玫身上。 温和雅致的柏子香味弥漫开来,顾玫觉得很好闻,眉目舒展开来,复又沉沉睡去。 太后抽出身来回到纱帘内,原以为三催四请才能将傅珩请到慈宁宫,没成想他竟自己来了。太后心花怒放,皇帝终于开了窍,知道主动挑媳妇儿了! 她笑盈盈指了指花厅内玩闹的贵女们:“皇帝钟意哪一个?” 傅珩顺着太后的手指看去,莺莺燕燕一大堆,确实有几个长相出挑的,可他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致来。 他摇摇头,不再言语。 太后有些失望,但心里总算有了希冀,至少儿子不像以前那样排斥选妃了。只要他有这个心思,她就慢慢帮他挑选,假以时日总能挑到的。 纱帘外响起一阵喝彩声,竟是有人全投中了,太后拿上提前准备好的彩头打赏去了。 傅珩瞥向贵妃榻上沉睡的顾玫,又盯着她瞧了半晌,这才转身离去。 嬉笑声、喧哗声不绝于耳,顾玫缓缓睁开眼睛,环视四周,兀的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慈宁宫。 顾玫张口打了个哈欠,这几日真是累坏了,在这么嘈杂的地方竟也能睡着。她揉揉额角,缓缓坐起身,一件玄色外袍滑落在腰间。 那外袍由缂丝所制,上面绣着银线竹叶纹,华贵又低调。顾玫缓缓将衣衫展开,下摆又长又大,很明显是男子的衣物。 “哄”的一声,惊雷在心间响起,顾玫哆嗦一下,手忙脚乱将衣裳折起来放到一侧。 能自由进出慈宁宫,且衣衫华贵至此的男子,除了圣上再不会有旁人。 放眼整个大瑞,人人都知道圣上是和气儒雅的君子,君子端方,断不该用自己的衣衫给侄媳御寒。他这样的行为,哪里还像人人称赞的明君?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些荒诞的梦,梦里的圣上就是一个外表端方,内里放荡的人。梦里的他绝对做得出用自己的衣衫给侄媳御寒的事!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期,顾玫不由惴惴起来。上一世她为情所伤,郁郁而终。这一世是决计不会再谈情说爱的,哪怕真的是圣上生出了异样的心思,她也要想法子躲得远远的,绝了他的心思。 第十八章 林婉被关在柴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七八日的时间整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越发显得纤细娇弱,腰肢细的只用两只手就能合拢。 她将小喜偷偷塞到室内的宣纸摊到木桌上,木桌粗糙,几欲将宣纸划破,林婉只好将自己的外衫脱掉,垫到宣纸下面,这才将就着作了一副画。 待墨迹变干,她才将宣纸卷起来,从窗户缝隙中塞出去递给小喜。小喜是林婉的陪房,荣辱皆系在林婉身上,拿到宣纸后,马不停蹄就朝傅玄安的书房跑去。 傅玄安将宣纸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荡秋千的少女,少女把秋千荡的极高,高的越过围墙,看到了墙外的他。 那是傅玄安和林婉第一次见面,十三四岁的少女生的清丽婉约,笑起来时嘴角有一颗小小的梨涡,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一下子就触到了傅玄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只看了她一眼,他就决定要照顾她一辈子。 傅玄安轻叹一口气,他和婉儿是有情意的,她虽做了错事,却也不是不能挽回。柴房那样脏乱,总关着她也不像话。 傅玄安将面前的宣纸收起来,看向小喜,吩咐道:“把刘管家叫过来!” 小喜喜笑颜开,脆生生应了一声“是”,快步走到前院寻刘管家。不到一个时辰,刘管家就拿着钥匙打开了柴房的房门。 也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心里存了惧意,顾玫一回镇国公府就病倒了,烧的迷迷糊糊,人事不省。 傅玄安如往日一般,在太阳将将落山的时候起身到饭厅用饭,在饭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见到顾玫的身影。叫来下人询问,才知道她患了热症,已在榻上躺了一下午。 她是他的妻,他去探望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羞于见她,踌躇片刻,傅玄安最终还是决定到琉璃院瞧一瞧。 软轿停在院子门口,一进门,傅玄安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大步走到卧房,只见顾玫双目紧闭,满面通红,额角不停的流汗珠子。 “怎么烧成了这副模样?”傅玄安转身看向彩玥。 彩玥躬身回答:“小姐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上午进了一趟宫,午时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汤药也喂了不少,可不知为何,总不见起色。” 傅玄安皱眉,太后对顾玫的喜爱他看在眼里,顾玫烧成这样定跟进宫无关。 傅玄安沉思片刻,心里大抵有了数,现在天气炎热,顾玫为了经营成衣铺劳心劳力,日日奔波,定是累着了。 他轻叹一口气,镇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总不会短了顾玫的吃喝,也不知她为何要执着于经商赚钱。 傅玄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索性便不想了,接过彩玥手中的凉手巾搭到顾玫额间。 彩玥把一切看在眼中,心里不由替小姐高兴,小姐进府半年,姑爷只恋着清莲阁那位,从未关心过她。 今日小姐病了一场,姑爷不仅询问病情,还亲手给她搭了一方手巾,这可真是天大的转变。 林婉在柴房待了七八日,身上又脏又臭,一回到清莲阁就沐浴了一番。算起来已多日未和傅玄安亲热,想起他们以前亲热的频率,林婉断定傅玄安晚上会在清莲阁留宿。 她让丫鬟多添置了两方冰鉴,又燃上助兴的熏香,这才躺到床上等着傅玄安的到来。 左等右等,等到了亥时也不见傅玄安进门,林婉心浮气躁,支使着小喜去找人。 不到一刻钟,小喜就带回了消息:国公爷宿到了琉璃院。 林婉一愣,精心妆扮过的小脸不由冷了下来,琉璃院离书房足足有五里地,大晚上的,傅玄安竟舍近求远去了那头。 不安、嫉妒、惶恐在心内交织成一片,渐渐凝成一股怒火直冲到头顶,林婉怒不可遏,跳下拔步床将屋内的瓷器摔了个干干净净。 接连灌了三碗散热的药,顾玫总算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她长这么大从未与人同塌而眠过,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原以为那人是彩玥,转过身来竟发现是傅玄安。 顾玫嗤笑一声,只觉得滑稽。 以前她一心一意对他,事事为他着想,只盼着他能多看她一眼,他却将她视为草芥。如今她释然了,好容易走出来,他却恬不知耻贴了上来。 这一世,她决不能重蹈覆辙! 傅玄安睡得很轻,顾玫只推了一下,他就悠悠转醒。他翻身看向顾玫,低喃道:“你醒啦!”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鼻音。 顾玫轻轻挪动身体,不动声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道:“多谢国公爷关心,我好多了。” 傅玄安将她的冷漠疏离看在眼中,心里不由涌上一股酸涩滋味,他是她的妻,却被他冷落了半年之久,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应当都会有怨气的吧! 傅玄安以前并不觉得自己冷落顾玫有什么不对,直到无意中听到同僚议论镇国公府宠妾灭妻没有规矩时,他才幡然醒悟。 其实在同僚说嘴之前傅玄安就感受到了王尚书对他的疏离,他知道王尚书疏远他的原因和镇国公府的家风有关,以前并未太在意,但同僚都议论纷纷了,他再不能坐视不理。 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里都没有规矩,又如何能得到上司的信任? 傅玄安看向顾玫,低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可想喝水?” 顾玫摇摇头,哑着嗓子唤来值夜的彩玥,开口道:“我患了热症,没得把病气过给国公爷,你赶紧把东厢房的被褥铺好,请国公爷到厢房休息。” 彩玥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姑爷好容易才到琉璃院留宿,小姐不温言软语哄着也就罢了,怎么还想方设法往外推? 顾玫看出了彩玥所想,她板起脸来,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见顾玫态度坚决,彩玥也不好再说什么,应了一声是,不情不愿退了出去。 顾玫铁了心要赶人,傅玄安也不好舔着脸留宿,他趿上鞋子,转头看向顾玫,无奈道:“你何故要如此?” 顾玫不语,翻身朝向内侧,留给傅玄安一个冷漠孤傲的背影。 顾玫在琉璃院休息了五六天,病情才彻底转好,前三日傅玄安还陪在琉璃院,到了第四日便被林婉以研读诗词为由拉到了清莲阁。 彩玥是个直性子又一心为顾玫着想,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她直言道:“小姐,您何故总把姑爷往外推 ,前几日姑爷明明是想留在正屋的,您偏偏要将他赶到厢房,您瞧瞧,姑爷好容易在琉璃院宿了几夜,现下又被林姨娘抢走了!” 顾玫轻笑,温声问道:“为何一定要将国公爷留在琉璃院?” 彩玥连想都没想,直接道:“自然是为得到国公爷的爱重?” 顾玫接着道:“为何一定要得到国公爷的爱重?” 彩玥一愣,这个问题她可从未考虑过,她只知道得到国公爷的爱重,小姐在府内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可现下小姐无宠,过的也不错。除了住处偏僻一些,似乎比以前还要舒适。 顾玫看着发愣的彩玥,莞尔一笑:“女子若想过的好,靠男子是没用的,要靠自己。”她边说边指了指桌上的账本,再次重复:“要想过的畅快,只能靠自己!” 成衣铺子和墨宝铺子这些天赚了不少钱,顾玫仔细算了算,只差四百两银子便能请人刻板做夹缬。所谓夹缬便是将绢布夹在雕了花纹的木板中间,在雕花镂空处染色,形成印染花纹。 绣娘工价高,若是做夹缬能省去一大笔人工费,也可批量贩卖布料赚取差价。 顾玫沉思片刻,把一只檀木盒子抱出来交给彩玥:“你将这盒子首饰拿到当铺当掉。” 彩玥一愣,随即打开盒子,里面流光溢彩、金光灿灿,满是精美华贵的首饰。 “小姐,这些首饰都是您成亲时夫人亲自到珍宝斋挑选的,每一件都倾注着夫人的心血,您何故要当掉?”彩玥满脸不可置信。 顾玫平静道:“这些首饰虽华美,放在盒子里却是死物,拿它们换成钱便能生钱,待赚了钱再赎回来也就是了!” 话虽这样说,彩玥却总觉得不妥当,奈何小姐主意正,她只能照办。 傅玄安正在凉亭读书,远远便瞧见彩玥抱着一只雕花盒子往外走,整个人垂头丧气,瞧起来蔫蔫的。 傅玄安放下手中的书,将彩玥唤到凉亭,询问缘由。 彩玥如实回答:“夫人要做夹缬,铺子里的银子不够,吩咐奴婢将这盒子里的首饰当掉换银钱。” 傅玄安沉默片刻,低头写了一张条子交给彩玥:“还缺多少银子,你只管拿这条子到账房去取,至于那首饰你先自行收起来,莫要被夫人瞧见。” 傅玄安苦笑一声,镇国公府虽比不得旁的皇亲国戚富足,但总归是不缺银子的,哪里能让当家主母典当首饰?没得让人笑话。 彩玥眼睛一亮,国公爷确实不一样了,比以前清明很多呢,她赶紧接过条子,向傅玄安道过谢后便匆匆回了琉璃院,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就狂风大作,暴雨如瀑。 顾玫的心情也由满怀希望变得失望沮丧,她从未想过,自己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会一败涂地。 刻板雕的很好,布料用的也是上等丝绸,谁也没想到染料会出问题。由于保存不当受了潮,染料尽数变质,将昂贵的丝绸染得一塌糊涂,不堪入目。 顾玫辛辛苦苦赚取的银子尽数打了水漂,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第十九章 顾玫心情糟糕极了,本想大赚一笔,攒够安身立命的银子就此和离,没成想不仅没盈利,连本钱都折了进去。 见到顾玫郁郁不乐,王掌柜诚惶诚恐,直接跪地请辞。 顾玫以前只顾着打理镇国公府,这铺子多亏王掌柜才撑下来,现下王掌柜虽致使染料受潮出了茬子,却也是无心之失。 顾玫仁厚,自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她拒绝了王掌柜的请辞,傍晚时分乘马车回到镇国公府。 顾玫做夹缬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林婉听到消息时欣喜万分,这一阵子她屡屡被打压,这次总算可以借机奚落顾玫一把。 顾玫穿过垂花门,迎面看到在假山旁乘凉的林婉,林婉站起身缓缓走到顾玫跟前,假模假样行了个礼开口道:“夫人这一阵子日夜操劳,似乎清减了一些。” 顾玫心情低落,没兴致和林婉虚与委蛇,直接道:“还是林姨娘清减的多,林姨娘被关在柴房七八日,腰身都瘦了一大圈呢!” 林婉没想到顾玫说话会这样直接,一时有些惊愕,她强压下心中的不甘,将准备好的说辞尽数倒出来:“妾身出身小门小户,眼界学识和夫人是不能比的。” “可惜呀,人无完人,夫人善管家,也能得到太后娘娘的青睐,可做生意的手段却欠缺了一些。夫人起早贪黑忙了这些日子,怕是一丁点银子都没挣到吧,没挣到银子也无所谓,只要别赔的折了本钱就好!” 林婉边说话边用团扇遮住脸“咯咯”笑了起来:“夫人既没有挣钱的手段,就不要瞎折腾了,府内猫儿狗儿还养了一大堆呢,又不差夫人这一口!” 真是越说越没边了,夫人是镇国公府主母,启能容人拿着猫儿狗儿做比,彩玥上前一步,指着林婉就要破口大骂,没想到顾玫快她一步,举起手掌就掴到了林婉脸上。 林婉偏过脸,白皙的肌肤上立马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她默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适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她一个耳光,她可是傅玄安的宠妾,老太妃的娘家人,名头虽不及顾玫,却是府内真正的管家人,顾玫她怎么敢、怎么敢当众掌掴她? 林婉管家没有章程,总支使的下人团团转,还时不时要克扣月例银子,下人早就烦透了林婉,却因着她受宠敢怒不敢言。现在看到夫人动手,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垂花门处人来人往,也不知哪个丫鬟没忍住,看到林婉被打,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笑像一颗火苗,点燃了林婉内心的炸弹,她不顾一切,撸起袖子就要和顾玫撕扯,刚刚举起手就看到傅玄安下值回家的身影,立马又改了主意,转头向假山撞去。 那一下撞的并不重,却因为磕破了头皮,致使血流如注,瞧起来十分惨烈。 傅玄安见此十分担忧,不问青红皂白就将顾玫训斥了一顿,拦腰抱起林婉匆匆向清莲阁走去。 彩玥怒不可遏,先是抱怨了一通而后才看向顾玫,问道:“小姐为何不向国公爷解释,明明是林姨娘出言不逊您才掌掴她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顾玫心里虽不舒服,却也没有如彩玥那样愤怒。 人心是偏的,她早就晓得了不是吗? 一连十几日顾玫都宿在琉璃院,连门子都未出过,安静的像是消失了一般,傅玄安倒是去过几次,俱被她拒之门外。 林婉虽受了伤,却重新获得了傅玄安的欢心,傅玄安隔三差五就到清莲阁留宿,恩宠虽比不得以前,却也足够让她舒舒服服的在府内过活。 又逢初一,傅珩带着吴思成进入国子监,在堂屋看了一上午策论,直到午时离开也未见到顾玫的身影。 傅珩虽未说话,吴思成却能感受到他心情不好,若是旁的女子,吴思成定会想方设法撮合,可那位身份特殊,他万不敢造次。又过了十几日,傅珩再次到国子监,依然没见到顾玫的身影。 沉稳如傅珩,终究也有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招来吴思成吩咐:“着人查一查她这几日在做什么,为何不来国子监?” 无需多言,他们都知道那个“她”到底是谁。 不到一刻钟吴思成就带来消息:“顾小姐前一阵子做生意赔了一笔钱,她现在囊中羞涩,大约是没有银钱来国子监买字画了!” 没钱?其实傅珩早就料到顾玫手中没什么银钱,否则她也不会想方设法赚钱,但穷到连字画都买不起的地步,也是他始料未及的。顾玫再不济也是镇国公夫人,玄安竟冷漠到连银钱都舍不得给她用吗? 傅珩揉揉额角,随即便下了一道口谕。 七夕是未婚男女期待的节日,对于已成亲的顾玫来说半点意义也无,但耐不住老太妃喜欢热闹,早早便派人传了话,命顾玫晚上到明辉堂用饭。 府内为了应景,将普通的灯笼换成了荷花灯,烛火透过粉色花瓣映照出柔柔的光晕,十分精致俏丽。因着景致好,顾玫并没有乘软轿,一路步行至明辉堂。 进入花厅,只见傅玄安和林婉正陪着老太妃说笑,言笑晏晏,场面十分热闹,见她进屋,仿佛是来了什么不速之客,那说笑声立马就停止了。 顾玫心里涌上一种特别的感觉,说不上难受,但也不好受,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上前几步,俯身给老太妃行了个万福,老太妃叫起后,才起身坐到下首的交椅上。 人齐了,侍女将菜肴一一上了桌,因着过节,菜肴也大有讲究,大多是甜口的,寓意甜甜蜜蜜。 刚坐到饭桌旁,礼部便来人请傅玄安到衙门办案,大晚上的来人催请,定是有急事,傅玄安不敢耽搁,向老太妃道别后,便匆匆离去。 按理林婉应站在桌旁伺候,因着老太妃喜爱,便也赏了她一把椅子,三人围着桌子静悄悄的吃饭,吃到一半,老太妃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初三那天,勇毅侯府的侯夫人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八斤二两,又白又胖,可人的很。” 说完将目光投向林婉:“你进府时间也不短了,一定要好好调理身子,来年像勇毅侯夫人一般生个大胖小子。” 林婉低下头,眸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娇声道:“妾身定会好好调理的。” 相对于顾玫,老太妃自然希望府内的长子由林婉所生,林婉生的孩子有一半林家血脉,将来若有出息,定会照拂林家。妻妾同在场,老太妃却只催促林婉生孩子,谁远谁近,一目了然。 饭食很可口,顾玫懒得搭理老太妃和林婉的小心思,只顾着吃美食。 林婉原想看顾玫的笑话,见她不愠不怒,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这几日她重获旧宠,又有老太妃撑腰,胆子便肥了起来。 于是旧事重提:“夫人今日打扮的也太素净了一些,莫不是前一阵子做夹缬赔钱太多,连首饰都置办不起了吧?” “您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主母,总不好整日里素着。您若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就尽管到清莲阁挑选,前几日国公爷给妾身置办了好些首饰,妾身也不常出门,这些首饰在匣子里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送给您戴。” 林婉这一番话含沙射影,句句犀利,眼看着就要骑到顾玫头上,顾玫自不会再装聋作哑。 她嗤笑一声,斜斜乜了林婉一眼,慢悠悠道:“多谢林姨娘的好意,不过你的首饰我是用不着了。我原本想把自己陪嫁的首饰当掉换成银子花,奈何国公爷体谅,硬是给拦住了。还额外给了条子,让我随意到账房取银子。” 林婉敢当面挑衅顾玫,依仗的无非是傅玄安和老太妃的偏宠,听到傅玄安给顾玫银子花,不由变了脸色,生怕傅玄安将宠爱分给顾玫。 林婉心里惴惴不安,面上却不肯认输,她身份比不上顾玫,手中握的银钱却是远胜于顾玫的,她知道顾玫缺钱,于是便又把话题引到银钱上面。 “夫人不缺首饰,我就放心了。但夫人前一阵子做生意出了茬子,钱财恐怕周转不开了吧,您若是缺钱,就只管到清莲阁取,妾身没旁的东西,银钱却是足足的。” 林婉说完话,就得意的盯着顾玫,旁的都是虚的,银钱却是是实打实的东西,她的钱就是比顾玫多,看顾玫能怎么辩驳。 顾玫还未说话,只听门外响起元宝公公的声音。很显然一直作壁上观的老太妃也听到了,赶忙吩咐下人开门迎接。 元宝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端托盘的小内侍,托盘上皆盖着绸布,将里面的东西遮的严严实实。 老太妃压下心头的好奇,和元宝寒暄了几句。待二人说完话,元宝将目光投向顾玫,笑嘻嘻道:“国公夫人不要干坐着了,赶紧跪地谢恩吧!” 顾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托盘上的东西是宫里赏给她的,她赶紧起身,跪到地上。 元宝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太后顾念镇国公夫人贤良淑德,特赐玉如意一枚,以示恩宠。”说完便掀开他身旁的绸布,双手托起一枚成色极好的玉如意捧到顾玫面前。 顾玫高举双手,恭恭敬敬接过玉如意,扬声道:“谢太后娘娘赏赐。” 林婉目不转睛盯着顾玫手中那柄玉如意,嫉妒的简直要发狂。 顾玫原就享有美名,这下又得到太后的赏赐,以后名声只会更盛。林婉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心中愤愤不平,凭什么、凭什么顾玫名动京都,而她只等窝在府内,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妾室? 这厢林婉嫉妒的几欲发狂,那厢的元宝公公又道出了另一个喜讯。 元宝将托盘上的绸布一一揭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大元宝,说道:“圣上顾念镇国公夫人纯孝,特赐黄金千两,以示皇恩。” “咔嚓”一声,林婉藏在衣袖内的指甲被生生折断,渗出一层鲜血。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满眼都是不甘。她刚刚才讥讽顾玫没有银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圣上竟赐给了顾玫千两黄金。 第二十章 彩玥将林婉的狼狈之态看在眼中,不禁暗暗替顾玫高兴,没有国公爷和老太妃的宠爱又如何,她家小姐可是深受皇上和太后赏识的。 有皇上庇佑,小姐哪怕这一辈子都无宠,在府内也可以舒舒服服过活。 彩玥将目光投向顾玫,只见顾玫面色平静的俯身谢恩,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若只得到太后的赏赐,顾玫自会很高兴,可圣上赏赐的这些黄金却让她十分惶恐。 圣上虽儒雅和善,却极少给人赏赐,对她却是不一样的,先是那副孤本《雪梅图》,接着是用自己的衣裳给她御寒,现下又无缘无故赏赐了千两黄金。 顾玫名声不错,可也只是在京都妇人圈子里小有盛名,与圣上并无过多的交集,何德何能配得到圣上接二连三的优待? 顾玫越想越忐忑,无端的就和那个旖旎的梦境联系起来,心烦意乱,再无用饭的心思,待元宝离开后,转身就回了琉璃院。 彩玥落后一步,和林婉前后脚出门,故意凑到林婉身边,笑盈盈道:“我家夫人从小就命好,出身好,学识高,美中不足的就是钱财不够丰厚,这下好了,有了圣上的赏赐,连银钱都十分富足了。” “奴婢要替夫人谢谢林姨娘的好意,虽然您现在资产没有夫人丰厚,好歹还有心想帮夫人。风水流轮转,等您哪一日落魄了,我家夫人定也会投桃报李好好帮助您的!” 林婉本就气愤,听到彩玥这一番挖苦更是怒不可遏,转身就要训斥彩玥,大约是转的太快,脚一歪,竟直挺挺摔到了地上。 形容可笑,好不狼狈! 彩玥回到琉璃院,只见顾玫正默默坐在交椅上发呆,彩玥不解:“小姐,得到太后和圣上的赏赐可是天大的好事,您怎的一点都不欢喜?” 顾玫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轻轻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把太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供到花厅的案几上,至于那些金元宝…”她顿了顿,接着道:“把那些金元宝锁到库房。” 哪怕缺钱,傅珩赏赐的这些金子她也不会动,她不花他的钱,不欠他的人情,以后他若真的起了不轨的心思,她也有底气拒绝他。 顾玫十几日未到成衣铺,天一亮王掌柜就将那些日子的盈利送到了琉璃院,顾玫清点了一下这些日子赚的银钱,比意料中的还要多一些。 她不是一蹶不振的性子,既有了富裕的银钱,就会想法子让钱生钱。 巳时,顾玫乘马车到达国子监,多次来此,早已熟门熟路,不用张圣带路,她自行进入待客的堂屋。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顾玫循声看去,只见傅珩正在坐在黄花梨八仙桌旁看书。 他面容舒朗,轮廓分明,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眸,散发出一种极清贵的气息。 顾玫暗忖,若不是成了内监,凭李先生这副容貌,定会引得无数女子为之疯狂! 似乎感觉到了顾玫打量的目光,傅珩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眸看向她,目光平和,无波无痕。 顾玫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她尴尬一笑,胡乱说道:“李先生在看什么书呐?” 傅珩将放到桌面的书提起来,把题着书名的那一面超向顾玫的方向。 顾玫看了一眼,自顾自道:“是资治通鉴呀,我也蛮喜欢看资治通鉴的!” 傅珩“嗯”了一声,指指身旁的座位,示意顾玫坐下。 顾玫不置可否,走到傅珩身旁,缓缓坐到檀木交椅上。 一坐定,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柏子香味,那味道清新雅致,让人神思安宁。 顾玫曾在圣上的玄色衣袍上闻到过此味,如今在李先生身旁闻到,倒也不觉得稀奇,李先生天子亲信,时常随侍左右,身上沾染龙气也无可厚非。 “顾管事今日可还想要字画?”傅珩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顾玫点头不迭应到:“要,要的!” 待她说完话,傅珩缓缓将八仙桌上的画轴展开,上面题的是诗经里的《关雎》。 顾玫微微有些吃惊,前两次傅珩题的都是大气磅礴的征战古诗,这次怎么写了一首缠绵悱恻的男女情诗? 就连字体也由端正的倌阁体变成了温润雅致的瘦金体。这瘦金体虽好看,毕竟和倌阁体不是一种风格,也不知道那个迷恋李先生字画的老主顾还认不认账? 看着顾玫发怔,傅珩开口问道:“你不喜欢?” 顾玫赶忙否认,这副字字体虽换了,却温润雅致,纤细轻盈,独有风味。假若那位老主顾不买,卖给旁人也是可以的! 顾玫从荷包内拿出三十两文银推到傅珩面前,傅珩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坦然接受,而是把银子推到了顾玫跟前。 顾玫不解,只听傅珩道:“这副字不卖,是送给顾管事的。” 那怎么行,商亦有道,既要靠人家的字挣钱,就不能不给人家本钱。 顾玫坚持要给傅珩银子,又把文银推到了傅珩面前,傅珩没说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顾玫知道做太监的脾气都比较怪异,见傅珩变了脸色,便不再坚持,默默将文银收了起来。 只心里暗暗喟叹,这次是要白跑一趟了,傅珩把字送给她,说明是把她当成了友人,她也不能利益熏心转头将人家的字卖掉。 唉,这可是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呢! 顾玫心有不甘,怏怏的走到门口,脚步一顿,突然又想起一些民间传闻,所谓缺什么补什么,传闻太监为了弥补心理缺陷,登至高位后,往往都会娶几房妻妾装门面。 圣上将查阅仕子文章这样重要的事交给李先生做,尽可说明李先生深受圣上宠信,那么李先生的品阶定很高。 想到这儿顾玫又回转身,折回堂屋,笑嘻嘻凑到傅珩跟前。看到人去而复返,傅珩放下手中的书卷,薄薄的唇角微不可见扬了起来! 顾玫思忖半晌,小心翼翼试探:“李先生可有家室?” 傅珩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顾玫一鼓作气,接着道:“我家有一个专做成衣的铺子,成衣品相很好,花纹也和别家不同,李先生若有兴趣,可给家里妻妾置办一些。” 见傅珩没什么反应,顾玫有些挫败,但依然努力推销:“我家衣衫上面的花纹,姿态优雅别致,和别家的都不一样,放眼整个京都也是独一份的。贵府夫人穿上我家的衣衫绝对能艳压群芳。” 傅珩抬抬眼皮,无语。 顾玫以为傅珩对衣衫的质量存疑,就想着将实物呈到傅珩跟前,给他瞧。可惜她现在女扮男装并未穿着自家的折枝纹衣衫。脑中灵光一闪,顾玫拿起桌上的毛笔,低头作起画来。 脖颈纤细修长,白若凝脂,勾出一个极美的弧度。衣袖微微挽起,露出一截莹白的腕子,真真应了那句“皓腕凝霜雪”。 一刻钟后,顾玫含笑将画好的衣裳样子捧到傅珩面前,杏眼微弯,如一枚月牙儿,亮晶晶的,雀跃道:“您瞧瞧,是不是很漂亮。” 傅珩没有瞧那个花样子,目光在顾玫眼眸处一扫而过,低声道:“很漂亮!” 顾玫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再接再厉:“那您给夫人订几套吧!” 傅珩面不改色,温声道:“行,那就先做五百套!” 顾玫惊的膛目结舌,李先生果然壕无人性,一出手就是五百套,五百套衣裳得有多少个妻妾才穿的开? 顾玫高兴之余,又不禁为傅珩的妻妾捏了一把汗,嫁个太监也就算了,竟还要和多人共享一个太监。 悲催,悲天下之大催呀! 顾玫的脸色五彩纷呈,如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多智如傅珩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镇国公府,林婉理事理的头昏脑涨,心烦意乱之际门房送来一封书信,说是顾府所写寄给夫人的。 林婉挥挥手,让门房下去,自行将信封撕开,低下头读里面的内容,越读越高兴,她含笑看向小喜:“顾玫的祖母病了,缠绵病榻恐时日无多。” “听说顾玫是由她祖母教养大的,与祖母感情极深厚,你说她若是见不到祖母的最后一面会做何感想?会不会痛不欲生,后悔一辈子?” 林婉狞笑,这一阵子,顾玫事事都要压她一头,让她吃尽苦头,今日她就要让顾玫尝一尝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幽蓝的火苗疯狂肆虐,将信纸舔舐了个干干净净。 洛阳顾府,形容枯槁的老夫人奄奄一息,大口喘着粗气,几欲呼吸不上来,浑浊的双目瞪得大大的,口中不停的重复着“皎皎”这两个字。 身穿深紫色褙子的中年美妇于氏拿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道:“母亲别急,皎皎马上就能回来,马上就回来了!” 老夫人不停重复的声音这才停止,呼吸也微微平稳了一些。于氏捏着帕子走出房门,倚靠在顾元肩头,抽泣道:“眼看着母亲就要不成了,皎皎那丫头怎的还不回来?” 顾元轻抚于氏的脊背,温声安慰:“皎皎管着镇国公府那么大一家子人,启能说走就走,总得安置两日才能脱身。你不要着急,左右不过今明两日,皎皎定能回来的。” 顾元和于氏成亲几十载,从来都是言而有信的人,他既说皎皎能按时回来,皎皎就一定能回来。于氏“嗯”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又回屋内伺候老夫人去了。 顾元沉下脸,快步走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递给顾六,吩咐道:“你到镇国公府走一趟,一定要亲手把信交给皎皎。”顾六接过信应声而去。 第二十一章 顾元颦起眉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皎皎是个沉稳的,一向妥当,接到家里的书信应当即日就到洛阳才对,怎么三日都过去了,依旧毫无音讯? 顾元捏捏额角,莫不是傅玄安那小子欺负皎皎,故意给她下绊子?想起皎皎成亲前,傅玄安对她的殷勤周到,顾元又觉得不太可能。大约真的是镇国公府庶务太多,绊住了皎皎罢! 顾玫对顾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因着傅珩订了五百件衣裳大赚一笔,心里格外高兴。早早便起床梳洗打扮,和周韵一同到丞相府参加宴会。 丞相府和别家微微有些不同,丞相夫人周氏是继室,生的月容花娇,十分受丞相爱重,偏偏不得府内老夫人李氏的欢心,婆媳两个常年斗法,闹的丞相烦不胜烦。 后来闹的实在不像话,二人便心照不宣有了界限,自己管自己那一摊子,互不打扰。例如今日的宴会是老夫人李氏张罗的,那周氏便会自动退避三舍,远远避开。 顾玫和周韵到的早,一到丞相府就被李氏拉到花厅,说东说西,好不亲热。 说起来也不怪李氏这样热情,周韵是丞相府大公子的未婚妻,他们二人的亲事是李氏做主定下的,李氏自己选的孙媳,自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客人便陆陆续续到齐了,李氏让下人上了瓜果,坐在主位上和客人絮絮交谈。 谈兴正浓,只见一位身穿烟青色褙子的年轻女子徐徐进入花厅,这女子容貌婉约,身姿窈窕,长相很是不俗,但举止行动带着一股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女子并不在意众人打量的目光,聘聘婷婷走到李氏跟前,柔柔行了个礼,温声道:“晚辈给老夫人请安了!” 李氏和善一笑,开口道:“小娘子快快请起。”她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这究竟是哪家的娘子。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一侧随侍的刘嬷嬷。刘嬷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得。 周韵嗤笑一声,看向顾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骂道:“她是个什么东西,竟也配在宴会上露脸?” 顾玫摇头不语,她早就猜到林婉会出幺蛾子,所以并未特别惊讶,只盼着林婉能再嚣张一点,将镇国公府内的龌龊行径公之于众,成为京都笑柄! 李氏看着林婉,略带歉意道:“老身上了年纪,脑子便不太好用了,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娘子?” 众人也都好奇来人是谁,于是便齐齐把目光投向林婉,林婉倒也不杵,坦然自若道:“晚辈是镇国公府林氏。” 在场各位除了京都贵女就是掌家主母,皆生着玲珑心,粗粗一听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众人以前倒是听到过一些镇国公宠妾灭妻的风声,皆以为是空穴来风,便没当回事。 毕竟有顾玫那样德才兼备又容貌出挑的正妻在,谁也想不到傅玄安会嫌弃珠玉而选择一颗鱼眼珠子。如今这妾氏都闹到宴会上来了,众人也不得不信。 李氏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听到林婉自报家门后,立马就变了脸色,冷冷道:“老身只给贵府送了两张请帖,一张是给你家夫人的,另一张是给林老太妃的,你一个下人是如何进的我丞相府?” 李氏将下人二字咬得很重,贵女们听到皆掩唇轻笑起来,妾通买卖,可不就是下人吗? 林婉有些下不了台,但依然不肯退缩,她将属于老太妃的那张请帖拿出来,颇自豪道:“镇国公府现在由妾身当家,老太妃唯恐妾身经验不足出岔子,便将请帖给了妾身,让妾身来宴会上请教众位夫人。” 林婉深谙说话之道,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在府内受老太妃宠信且享有管家权的事告诉了众人。 瞧瞧吧,她是妾室又如何,府内的实惠不是都给了她了吗?顾玫就是个空有名头的花架子,外头好看,芯儿里可苦着呢! 众人一愣,只觉得不可思议,镇国公色令智昏也就罢了,林老太妃怎么也犯起了糊涂,放着明媒正娶的名门嫡女不抬举,反而让小门小户出身的妾氏当家。 真是古今难见的奇事,也不知这妾氏是不是在胡诌。 众人碍着身份都不愿搭理林婉,遂把目光投向顾玫。顾玫面色平静,倒也不觉得尴尬,淡然道:“镇国公府现下确实是林姨娘在当家。” 话音一落便引起一阵哗然,众人不再端着,冲着林婉便训斥起来,她们觉得林婉挑衅的不仅仅是顾玫,根本就是在向所有当家主母示威。 什么东西,一个通买卖的婢子竟也想和正室同堂而坐,做她的春秋大梦。 林婉大骇,万想不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贵妇们骂起人来会那样厉害,她回一句便有十句等着,句句毒辣,恨不得要骂死她一般。 林婉再也扛不住,如落水狗一般落荒而逃。 林婉一走,众人便将目光投向顾玫,安慰者有之,暗暗讥笑者也有之,一个连妾室都拿捏不住的主母确实也是够无能的。 顾玫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她心绪平平,无波无澜,只举杯敬了众人一杯果酒。 林婉本想在宴会上出一把风头,没想到被人生生骂成了落水狗,心里又羞愤又恼怒,暗自在马车上垂了好一会子眼泪。 林婉红着眼从马车上下来,堪堪迈进大门便见一个身穿黑色窄衣的男子飞奔到门口,不由顿住脚步。 那男子从腰间抽出一个腰牌递给门房,急切道:“我是洛阳顾府来的,想要求见你家镇国公夫人。” 门房接过腰牌看了一眼,见果真是顾府的腰牌,便站起身来,打算开门迎客。 林婉狞笑,瞧面前这小厮心急如焚的样子,应当是洛阳的那老太婆快不成了吧!林婉微微勾唇,顾玫让她丢人现眼,她便让她痛不欲生。 林婉制止了门房开门的动作,伸手接过顾六的腰牌细细端详一番,而后慢悠悠道:“这不是顾府的腰牌。” 门房一愣,他看管镇国公府大门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对腰牌可是过目不忘的,那腰牌明明白白就是顾府所制,半点问题也无。林姨娘怎的会说腰牌有问题? 门房善意提醒:“林姨娘,倚老奴看这腰牌货真价实,不像是冒牌货。” 林婉抬眸狠狠剜了门房一眼,语气也不由重了两份:“你懂什么,我说不是就不是。” 门房眼观鼻鼻观心,不由想起夫人和林姨娘不睦的事,遂闭上嘴巴。他只是个门房,可没本事参与到妻妾斗法的争端中去。 顾六见林婉疾言厉色的模样便知她是故意阻挠他进府的,他倒是没想到堂堂镇国公府,正经的皇亲国戚,家里会一丝规矩也无,任由一个妾室作乱,说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顾六压下心中不平,低头看向林婉沉声道:“家中有急事要告知夫人,还请姨娘行个方便。” 顾六是顾元亲信,见惯了顾元杀伐决断的行事风格,做事说话也随了顾元,身上自带威严。 林婉被顾六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七上八下的,面上却越发强势,她提高声音道:“你这宵小,休要冒充夫人母家家仆,顾家家风森严岂会有你这样不识礼的下人? 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你若是识相就速速离开,再不离开我便让人把你绑了送到衙门。” 顾六皱眉,林姨娘出言不逊,明摆着是铁了心要阻拦他进府,他不再忍让,沉声道:“顾家有急事,刻不容缓,林姨娘若胡搅蛮缠恐会误了大事,到时候莫说夫人,便是我家老爷也不会轻饶姨娘。” 林姨娘在镇国公府作威作福惯了,万想不到顾家一个下人也敢给她脸子瞧,立马便怒了,对门口的护卫道:“赶紧把这无赖绑了送到衙门,真是反了天了,随随便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敢胡乱咬人。” 现在镇国公府由姨娘当家,护卫不敢不听她的话,随即向院内下人使了个眼色,作势要去抓人。 府内乌泱泱涌出几十号奴仆,顾六自幼习武,练了一身好武艺,倒也不怕和他们动手,但唯恐林姨娘颠倒黑白将他告到衙门,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定会误了老爷的大事。 顾六沉思片刻,利落的翻身上马向城门口飞奔而去,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镇国公府的混乱情形告知老爷。 府内小妾跋扈,主仆不分,小姐的日子定不好过,怪不得老爷前几日给小姐写了信,小姐不声不响毫无反应,照现在这架势看那信让小妾私扣了也未可知。 顾六将马鞭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疼,奔跑的速度愈加迅速。顾六深吸一口气,只想快点回到洛阳。老爷是个疼女儿的,等他知道了镇国公府现状,定会到京都给小姐做主。 第二十二章 镇国公府宠妾灭妻的消息像是长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 傅玄安正伏案处理公务,忽见王尚书的小厮小跑着到他跟前传唤。王尚书是傅玄安的顶头上司,前一阵子因着他午觉贪睡耽误公务,已若有似无冷落他许久。今日肯主动传唤他,定是已心无芥蒂。 傅玄安正了正衣冠,含笑走到正堂。本以为王尚书会不计前嫌,重新重用他,没成想一进屋就看到了一张黑如锅底的脸。王尚书压抑着满腔怒气将一封折子递到傅玄安跟前。 傅玄安打开折子,越往下看脸色越沉,看到最后几欲控制不住自己,他倏地将折子甩到红木案几上,怒声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我那妾室出身小门小户,性子最是绵软不过,如何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衅正室?” “这些言官根本就是见不得我镇国公府安宁,这才造谣生事,胡乱弹劾本公。” 王尚书简直要被面前这蠢货气笑,丞相府那场宴会邀请了大半个京都的贵女,三四个人或许会造谣,难道在场的几十号人都商量好了一起污蔑一个小妾不成? 若是事不关己,王尚书也懒得跟傅玄安多费口舌,可傅玄安是礼部官员,礼部掌管五礼之仪,若是连自己人都约制不了,以后断不会有脸再监察其他部门的官员。 王尚书清清嗓子:“国公爷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按说凭老夫的身份没有资格说教国公爷,但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老夫也不得不多一句嘴。” 王尚书将合上的折子重新打开,指着其中几个关键说道:“这道折子将事情发生时间、地点、人物记叙的清清楚楚,便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也都一一记载着,若真是凭空诬陷,又如何能做得到这样细致?” 见傅玄安神色有些许松动,王尚书才接着道:“年轻人偏宠个把妾室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是被妾室所累,损害了清誉可就得不偿失了。国公爷是圣上侄男,前途不可限量,万望珍惜羽毛呀!” 心中的怒气慢慢平息,再加上王尚书的谆谆劝导,傅玄安便是实心的石头,此刻也已然明白了真相。他不再言语,俯身向王尚书道了谢,而后匆匆打道回府。 走到半路,闻到一丝香甜的味道,打开轿帘,只见路旁的摊子上正在蒸年糕,年糕金黄软糯,上头点着红枣,冒着丝丝热气,卖相极好。傅玄安叫车夫停下,亲自到小摊前买了一块。 顾玫正在伏案画花样子,只见彩玥笑盈盈进了屋,彩玥雀跃道:“小姐,国公爷来了,还给您带了一块儿年糕,国公爷惦着您呢,还记得您喜欢吃糕点。” 若是上一世,见到傅玄安给自己带糕点,顾玫定会极高兴,可惜,这一世她想明白了,她才不要男子施舍的那星星点点的感情,女子应当把快乐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将悲欢寄托在男子身上。 说话间傅玄安已推门进屋,他似是没看到顾玫冷淡的神色,热络的把年糕放到顾玫跟前,低声道:“这年糕还是热的,你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玫低头看了一眼跟前的年糕,热腾腾、黄澄澄,卖相很好,味道应该也不错。可惜是傅玄安带来的,他给的东西她不要。 顾玫倔强的样子,让傅玄安不由想起成亲前二人相处的情景,那时候顾玫性子爽利,娇憨又可爱,他虽意有所图,却也是真真切切想和她过日子的。 没料到成亲后,顾玫全然变了模样,日日端庄守礼木头人一般,无端的就让人想远离,再加上林婉温情小意,他才彻底冷落于她。现下她任着性子闹腾,倒是显出了几分可爱。 傅玄安不怒反笑,用筷子夹起一小口年糕递到顾玫唇边。他殷勤周到的模样不仅没讨到顾玫的欢心,反而让她十分反感。她一扬脑袋,将脖子扭到一侧。 僵持间,林婉聘聘婷婷闯进门来,屋内赫然多了一个人,傅玄安也不好意思再做低伏小,遂把筷子放到一侧。 林婉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醋意翻涌却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她缓缓跪到地上,扭成一个极婉约的姿态,柔声道:“给国公爷、夫人请安,不知国公爷叫妾过来所为何事?” 她的姿态很美,大约是见的多了,傅玄安倒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不可自抑,他收敛起眼中的笑意,单刀直入:“你昨日为何要去丞相府赴宴?” 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林婉早料到傅玄安会质问她,幸而心里已有成算,应对起来也不慌乱,她低声道:“妾身自知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参加宴会。 可老太妃体恤妾身管家辛苦,令妾身到宴会上向众夫人请教管家之法,妾身也知侍妾的身份没法子出门,可老太妃是长辈,妾身不敢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愿,这才做了错事。”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放在祖母身上自然也适用,傅玄安虽知林婉心中的猫腻,却也无法辩驳,毕竟林婉是拿着老太妃的请帖参加的宴会。他总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让人到亲祖母面前对峙。 顾玫轻哼一声,乜着跪在地上的林婉,慢吞吞道:“林姨娘倒真是生了一张伶俐嘴,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可惜咱们国公爷心智清明,万不会被你蒙骗了去。” “老太妃年纪大了,偶尔犯糊涂也情有可原。你直接说明厉害关系,凭老太妃通情达理的性子自会明了,难道还会强逼你不成? 身为晚辈,见到长辈行事有所偏颇,应尽心劝阻,而不是知错犯错,到头来还将错处归到长辈身上。林姨娘,妄老太妃那样疼你,你竟半点都不知体恤她老人家。” 顾玫简明扼要点明了事情的症结所在,任凭林婉口才再好也无法再辩驳,既辩不过,她索性就不辩了,以袖遮脸嘤嘤哭了起来。 边哭边道:“国公爷,妾身虽犯了大错,可也是为着咱们家着想的,我出身小门小户,并未学过管家之法,管起家来未免力不从心。 这才枉顾身份亲赴宴会向夫人们请教,想要学一学管家之法,好把家里管的妥妥帖帖,免去您的后顾之忧。妾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公府安稳,为了您仕途顺畅!” 傅玄安低头瞧了林婉两眼,沉吟片刻,而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沉声道:“林姨娘既力不从心,那便不要再管家了,以后只管在清莲阁待着,家里的庶务交还给夫人处理即可。” 话音落下,莫说林婉便是顾玫也吃了一惊,林婉时常犯错,无论哪一次,傅玄安都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顾玫倒是真没料到傅玄安会舍得夺去林婉的管家权。 林婉这次是真哭了,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在地上,接连不断像下雨一样。虽然前一阵子她确实起过将管家权还给顾玫的心思,但自己主动归还和被人褫夺可是天差地别的。 眼看着傅玄安的心已向顾玫偏去,若再丢了管家权,她以后还如何在府内立足? 林婉有些手足无措,连跪带爬挪到傅玄安身旁,哀求道:“玄安哥哥,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以下犯上让国公府蒙羞,你就原谅我吧!” 美人含泪,梨花带雨,便是顾玫都有几分动容。没想到傅玄安竟铁了心,他将林婉推开,硬着嗓子道:“我主意已定,你莫要再胡搅蛮缠。” 林婉翻坐在地,一时有些怔愣,眸子里迷迷蒙蒙的。 傅玄安看向顾玫,温声道:“镇国公府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这管家权还是交还给夫人最为合适。” 顾玫轻嗤,她现在生意做的如火如荼,要这费力不讨好的管家权作甚?早晚都是要离开镇国公府的,她才不要给旁人做嫁衣。 顾玫莞尔一笑,温声道:“国公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实在不敢担任管家的职责。我虽一心为着镇国公府,但毕竟能力有限,这才做错账目,险些酿成大错。” “国公爷是皇亲国戚,有封地千里,府内收入颇丰,凭我的能力实在是挑不起镇国府的大梁。” 顾玫管家张弛有度,她管家时府内尺步绳趋,井然有序,若不是老太妃鸡蛋里挑骨头,根本找不出一丝毛病。 傅玄安只当顾玫为以前被夺管家权的事耍小脾气,也自知老太妃做事不地道,便又耐着性子恭维了顾玫几句,想给她递个台阶下。没想到顾玫是铁了心不想管家,竟又义正言词拒绝了。 傅玄安无奈,想到外面的传言,自不敢把管家权再次交给林婉,于是决定自己先辛苦些个,暂时管家,待顾玫转过劲来,再将管家权交给她。 待傅玄安一行人离去时已近黄昏,想到林婉自作自受的样子,顾玫觉得十分熨帖,舒舒服服躺到藤椅上乘凉。微风习习,就连空气中也带着一丝蜜意。 这时一个头带白色孝布的小厮匆匆跑来,那小厮是顾府的门房,十二岁就进了顾府,在顾府当差五年,十分尊敬顾府的主子,他边跑边哭道:“小姐不好啦,老夫人仙去了!” 第二十三章 轰然一声,脑海乍然变成空白,时间仿佛凝滞,四周静默一片,顾玫似乎陷入了失聪状态,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怔怔地盯着小厮。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玫才恢复正常,她缓缓坐起身,苍白着脸,哑声问小厮:“你适才说什么?” 小厮抬臂将脸上的泪水抹掉,哭泣道:“小姐,老夫人没了。” 顾玫怔了怔,在彩玥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低声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上一世祖母身子康健,直到顾玫去世的时候也依然健在,这一世怎的早早就去了? 顾玫凝着小厮,急切询问:“祖母身子一向康健,怎的突然就去了,莫不是被有心之人给暗害了去?” 小厮闻言哭声更高,他狠狠跺了跺脚,提高声音道:“老夫人早就病了,缠绵病榻多日,老爷曾派人来国公府知会您,却被那姓林的妾氏派人拦住了,这才延误了消息。” 林婉?顾玫眸中泛起一丝恨意,拔腿就向前院走去。 还未走到前院就听到一阵喧哗,顾玫加快脚步进了门,只见院内围了一群人,正中间有两个男子,一个被击打在地,脸颊红肿,胀了大边。 另一个男子身材高大,气势汹汹,抬起脚再次向地上的男子踢去,这一脚用的力气虽大,却未踢到实处,被国公府的管家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去。 管家抱住男子的脚,苦苦哀求:“舅爷息怒,舅爷息怒呀,夫人是国公爷明媒正娶的嫡妻,国公爷敬重且来不及,又怎会纵容小妾骑到夫人头上?” 趁着管家说话的间隙,几个小厮齐齐上前跪到地上,组成一道人肉屏障挡在傅玄安面前。 傅玄安这才踉跄着站起身来,他伸手抹掉嘴边的血迹,低哑着声音道:“大舅兄息怒,息怒,我虽偏宠林氏,却也没想到她会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我这就将她绑来,任凭大舅兄发落。” 傅玄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顾琰暴揍在地,着实生了好大的怒气,但当他得知林婉不仅私自截留了顾家的信件,还胆敢将顾家报信的小厮赶走时,心里那份火气也只得偃旗息鼓。 顾家老夫人病危这是多大的事情,林婉竟也敢儿戏,偷偷私瞒下来,傅玄安和顾玫感情再淡漠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顾家是他正经的岳家,且权势正盛,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得罪顾家。 傅玄安重重叹了一口气,林婉以前是个可心的,近来却不知为何十分没有分寸,心思也愈发歹毒起来,任由她猖獗下去,镇国公府恐怕也会跟着遭殃。 顾琰将傅玄安暴揍一顿,心里的怒火这才平息了一些,他乜着傅玄安,沉声道:“林氏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亲自发落,我来镇国公府是报丧的,可不是要发落阿猫阿狗。” 顾玫知道兄长不屑于处置内宅妇人,兄长雄才伟略,是要辅国安邦的,自不能搅到内宅阴私中去。她快步走到顾琰身边,沉声道:“兄长,奔丧要紧,林氏自有妹妹收拾,我们还是快些去洛阳罢!” 顾琰低头看了妹妹一眼,只见她眸中泛红,却依然镇定坚强,不由心疼起来,不再理会镇国公府这一群混账,带着顾玫上了马车。 眼看着二人齐齐离去,傅玄安也不敢再耽搁,赶忙让管家套了马车,随意拿了两件换洗衣裳,便向门口冲去。冲到门口时才想起还有事情未解决,便对管家吩咐:“将林姨娘绑了关到柴房,待我奔丧回来再处置她。” 管家躬身应是,知道林姨娘犯了大错,恐怕要彻底失宠,便不再束手束脚,当即便将林姨娘关到了柴房,门窗锁得极紧,饭菜也是按下人的分例送的,任凭小喜送金送银也不理会。 到达洛阳时已至深夜,顾玫直接便奔到祖母的灵堂前哭灵,她是祖母教养的,与祖母感情极深,看着祖母消瘦枯老的身体,既愧疚又心酸。 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从眼角滴落,这可是她的嫡亲祖母呀,她竟连老人家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顾玫哭的几欲晕厥,彩玥劝了又劝才将她拉到一侧的绣墩上休息。这时顾元和于氏也起来了,顾元一进门便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傅玄安。 傅玄安是皎皎的夫君,未来的倚靠,顾元对他一向礼遇,现在却连瞧都懒得再瞧他一眼,直接从他跟前走了过去。傅玄安有些讪讪的,却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只轻咳了一声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元走到顾玫跟前,俯下身和她平视,说道:“你是我顾元的女儿,我们顾家满门忠烈,合该受人礼遇,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跟爹爹说,爹爹给你做主。” “咱们家不仗势欺人,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难道还想越过你不成?” 顾玫上一世直到去世都没见到父亲母亲,如今得见,又听到一向讲规矩重礼仪的父亲处处维护自己,感动的不能自抑,眼泪又是流了满脸。 顾元只当顾玫是受了委屈,伤心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抬手轻轻拍着顾玫的背,暗暗睇着傅玄安,沉声道:“国公爷若是觉得皎皎不配做镇国公府的主母,便只管写一封休书将她遣回顾家。” 顾元这话不可谓不重,傅玄安立马就变了脸色,顾家是深受圣上器重,顾玫也没犯过错处,他哪能随随便便休妻。 傅玄安知道顾元是动了真格的,赶紧躬身作揖表决心:“岳父大人莫要说气话,皎皎是小婿明媒正娶的嫡妻,一向贤淑,从未犯过错处,小婿哪里能随意休妻。” “小婿成亲这半年来犯了大错,宠妾灭妻让皎皎受了委屈,我已知错,以后定会好好补偿皎皎的。” 傅玄安是圣上侄男,真正的皇亲国戚,既已放低姿态认了错,顾元也不好再不依不饶,只低头低声安慰顾玫。 这时于氏端着顾玫最喜欢的八宝粥进了屋,看到女儿伤心,她也不由落了泪,她悄悄擦掉眼角的泪珠,将八宝粥递到顾玫跟前,柔声道:“你奔波了半日,胃里早就空了,赶紧喝点粥垫一垫。” 顾玫一点胃口也没有,但看到母亲殷切的目光,便不忍拒绝,伸手接过八宝粥小口喝了起来。待喝完粥又和母亲说了一会子话,才回房休息。 于氏虽冷落了傅玄安,到底还是把他和顾玫安排到了一处,正值祖母丧期,顾玫也不想大动干戈,便让彩玥在屋内加了一张榻,让傅玄安宿于榻上。 傅玄安看着那窄窄的茶榻有些无奈,低声道:“皎皎,咱俩是正经夫妻,你这又是何必?” 顾玫懒得应付傅玄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冷声道:“你若不愿睡在榻上便只管到别处睡去。” 如今刚犯大错又被岳父疾言厉色敲打了一通,傅玄安自不敢节外生枝,怏怏的躺到茶榻上将就了一宿。 天微微亮,顾玫便起身洗漱,母亲是个娇弱的,这些年被父亲护着,没扛过大事,顾玫怕母亲应对不来,便到大厅和她一起理事。 发完对牌就到了辰时,顾玫强撑着喝了一碗粥,然后就到灵堂守着祖母去了。明日就要发丧,她便是整日都守在灵堂,也只一日的时间能和祖母相伴了。 翌日,素车白马将老夫人的棺椁送出了府,顾玫悲痛欲绝,一下子就病倒了。 她在病榻上缠绵了四五日,这几日傅玄安一直陪在她身边,端汤喂药、无微不至,便是于氏也觉得这个女婿极妥帖,他虽犯过一阵子糊涂,但只要以后能好好待皎皎,也不是不能原谅。 顾玫却不以为意,成亲以前傅玄安就是这样待她的,成亲后却全然变了模样,她知道他有两副面孔,至于用那副面孔见人,就要看当时的局势了。 御书房,傅珩斜靠在交椅上看书,看来看去也不见翻动,总停在当前一页上。 吴思成站在一侧,偷偷嘘着傅珩,只见他面目平静,神态自若,和平时无二,旁人定是瞧不出端倪的,但吴思成伺候了傅珩这么多年,自然能敏锐的察觉他心情不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因为镇国公府那位夫人已有大半个月未踏足过国子监。 圣上以前去国子监,往往只待两个时辰就回宫了,最近为了和镇国公夫人偶遇,总要等到傍晚才离去,饶是这样也没见到镇国公夫人。 哎,吴思成悄悄叹了一口气,若是旁的女子,圣上瞧上了,直接下旨抬进宫即可,可那位即是有夫之妇还是圣上的侄媳,这样特殊的身份,便是圣上心里再惦记又能如何? 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人强抢入宫吧! 顾玫巧笑嫣兮的面容出现在吴思成脑海中,他暗暗咬牙,镇国公夫人他是没能耐给圣上寻到,但找一个模样和镇国公夫人相似的女子还是可以的。 圣上是天子,总不能老委屈自己个儿。 第二十四章 门外响起宫女小声交谈的声音,傅珩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向吴思成,低声吩咐:“你去查一查……”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生生咽了回去。 无需说完,只言片语吴思成就能领会傅珩的意思,他早将顾玫的行踪摸了个清清楚楚,但圣上不开口,他也不敢妄自回答,遂杵在原地装木头。 傅珩看完奏折时已到了亥时,若是常人如他这样身子定是吃不消的,可他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便是日夜操劳也不觉得累,又到御花园散了一会子步才回到寝房。 一进寝房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垂眸一看,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正斜卧床榻含羞带怯地瞧着他。 那女子身穿一件极薄的碧色轻纱,透过轻纱可隐隐看到她白若凝脂的肌肤,纤长的手指从衣袖内伸出来,指尖染着丹寇,艳若荼蘼。 心头漾起一阵狂喜,呼吸都不由紧了几分,傅珩迈开腿,大步跨到床头,低头凝视着床上的丽人。 那人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羞答答抬起了头,盈盈的杏仁眼,小巧的琼鼻,与她倒是有几分相似,却又不是她。 傅珩后退两步,坐到墙边的太师椅上沉思,蓦然之间竟有一些今夕何夕的恍惚之感。 像是在做梦,又像是真实发生的。 夜风透过窗子刮到屋内,轻轻的拂到面颊上,傅珩这才清醒过来,他倏得站起身来,对门外嗤道:“吴思成,给朕滚进来!” 吴思成一听便知没有成事,屁滚尿流进了屋,只见圣上沉着脸,阴恻恻的瞥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没好气道:“你倒是生了一副好心思!” 吴思成赶忙磕头认错:“圣上息怒啊,奴才只是觉得圣上苦闷,这才自作主张挑了一个美貌的宫女送到龙榻,您若是不钟意,奴才立马就把她送回去,您可千万别因此动怒伤了龙体!” 傅珩乜了吴思成一眼,没有再发作,挥手让他把人带了下去。傅珩扶额,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顾玫身体痊愈后便随傅玄安回了镇国公府,她是爽利的性子,知道节哀顺变的道理,便是祖母在天有灵也是盼着她好的,哪怕为了祖母她也得振作起来。 一回镇国公府顾玫便进了柴房,二话不说就让下人将林婉押在地上打了二十大板。 半尺宽的板子重重落在林婉身上,疼的她连话都喊不出来,没一会儿鲜血便泅湿了衣衫。 小喜怕出意外,偷偷跑到书房搬救兵,傅玄安倒也没拖沓,立马就随她到了柴房。 还未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血腥味,傅玄安皱眉迈进屋内,只见林婉爬在条凳上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几剩了半条命。 顾玫端坐在玫瑰椅上,直视着傅玄安,今日他若再黑白不分,她便直接把事情闹到公堂,哪怕将颜面丢尽也出了心头郁气。 顾玫的目光太过于泠然,傅玄安有些接不住,只好垂眸瞧林婉。小喜只当他心疼姨娘,便趁机跪到地上给上眼药。 她大声哭诉道:“夫人好狠的心,眼看着姨娘都要不行了,也不叫下人住手。她这是要生生将姨娘打死呀!”说完便偷偷掀起眼皮瞧傅玄安的神色,暗暗期盼他能给林婉出气。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意料中那样发展,傅玄安并未维护林婉,只沉声对身后的小厮吩咐:“小喜以下犯上不尊夫人,找个人牙子将她发卖了去。” 小喜愕然,万没想到傅玄安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又惊又乱,唯恐被发卖了去,死死抱住傅玄安的腿不肯松手,傅玄安咬牙,一脚将小喜踢开,让人把她绑了下去。 他走到顾玫身旁,低声问道:“你想怎样处置林姨娘?” 顾玫只当傅玄安想护着林婉,挑眉反问:“国公爷意欲如何?” 傅玄安沉思片刻,认真道:“林姨娘心思歹毒、为人不正,镇国公府是不能留了,将她送到庄子去吧!” 顾玫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她倒是没想到傅玄安会舍得将心头肉送到庄子上,他不是一心爱护林婉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傅玄安知道顾玫所想,低声说道:“婉儿已不是以前的婉儿了。”说完大步出了屋子,清瘦的背影竟显出几分落寞。 林婉是在晕厥中被下人抬进马车的,老太妃得到消息,随即就坐了软轿到垂花门处拦截,不料傅玄安态度坚决,铁了心要把林婉送走。 竟当着下人的面顶撞老太妃。 老太妃又气又急,拎起拐杖就打到了傅玄安背上,傅玄安也不躲,只沉声道:“祖母若想让镇国公府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若想让孙儿失了圣心,就只管闹下去。” 老太妃一愣,她也知道婉儿的做法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后宅私事怎么就能影响得了大局? 傅玄安接着道:“林婉在众目睽睽之下参加丞相府宴会,失了规矩,孙儿因此被御史以宠妾灭妻的名头参了一本。” 老太妃大骇,圣上是先帝嫡出,初即位时差点被庶兄抢夺皇位,是以最厌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的行径。如今玄安被参,一着不慎,倒真有可能失了圣心。 侄孙女虽亲,到底比不得嫡亲的孙子,老太妃白着脸让开了路,眼看着马车驶出镇国公府。 眨眼间祖母已去世十四天,这一日是斋七的日子,顾玫不能回洛阳烧七,便约了周韵和她一起到白云寺烧香祈福,她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的事,现下却想为祖母供一盏长明灯。 二人起了个大早,徒步爬到白云寺,在白云寺吃了斋饭,顾玫便跪到佛像前给祖母祈福。待祈完福,二人就向供着长明灯的殿宇行去。 行至半路,迎面遇到前来烧香的丞相府老夫人李氏,李氏一看到周韵就喜笑颜开,赶忙拉住她连手都不舍得松了。 李氏极喜欢她这个未来的孙媳,拉着周韵说了一箩筐话,顾玫急着供长明灯,不好再耽搁,向周韵使了个眼色就自行离开了。 绕过福隆阁就到了重华殿,顾玫进殿说明来意,又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小沙弥才帮她供了一盏长明灯。供好长明灯后,顾玫才出了重华殿。 李老夫人定有好多体己话和周韵说,顾玫也不好贸然回去,就独自在寺院闲逛。白云寺前院香火鼎盛,后院倒是极清净的。环境清幽,鸟鸣啾啾,十分雅致。 顾玫沿着青石板散步,行至拐角处,忽见一人坐在围墙下喝茶,那人身穿青色麻衣,头发半披在肩头,低垂着眉眼倒真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势。 顾玫虽和李先生见过多次,却都是在女扮男装的状态下见的,从未着女装和他讲过话,她心里发虚,转身就走。 “顾管事留步!”傅珩清冽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顾玫一怔,随即顿在原地。她抬手轻抚额角,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李大监果真好涵养,亲眼识破她的女儿身也不揭穿,竟还好言好语与她交谈,圣上的宠宦心胸就是宽广。 顾玫缓缓转过身,为了掩饰心虚,她竭力勾出一个笑容,开口问道:“李先生也来礼佛?” 傅珩颔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交椅,示意顾玫过去坐着。 顾玫缓缓走到傅珩对面,别别扭扭坐下,瞥了一眼木桌上的茶叶,芽色鲜嫩略带紫色,是极其珍贵的顾渚紫笋茶,这茶一年统共只产两斤,除了皇上,便是皇亲国戚也甚少能寻摸到。 顾玫知道李大监是圣上亲信,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受圣上器重,那样名贵的茶叶竟赏给他喝着玩儿。 傅珩注意到顾玫的目光,只当她口渴,随即便沏了一杯茶递到她跟前。 他手指纤长,指节清隽有力,食指和大拇指稳稳托着天青色杯底,看起来如一副淡雅的古画。 顾玫有一丝恍神,随即想到他的身份,李先生是伺候圣上的大监,自己何德何能配享用他泡的茶? 顾玫有些受宠若惊,赶忙伸手去接,大约是动作太快,不小心将茶盏从杯托中推了出去。 茶汤四溢,浇了二人满手。 吴思成大骇,圣上千金之躯,自御极后莫说烫伤便是连油皮都没破过,今日就是斟一杯茶而已,怎么就被烫着了,镇国公夫人也忒鲁莽了一些! 心里虽有怨言,吴思成到底不敢发作出来,他赶紧拿出帕子,到井边湃了凉水,匆匆走到傅珩跟前,想要给他凉敷。 傅珩接过帕子,没有给自己凉敷,反而轻轻搭到了顾玫的手背上。适才若不是自己不小心,也不会导致二人被烫,顾玫哪里好意思占用傅珩的凉帕,复又把帕子搭到了傅珩手上。 傅珩轻笑,知道小姑娘倔强,便不再推诿,只对吴思成吩咐:“打一盆井水过来!” 吴思成躬身应是,匆匆打了一盆井水,放到傅珩和顾玫中间,傅珩将帕子放到一侧,伸手浸到井水中,顾玫肉皮嫩,初初被烫时并没什么感觉,现在反而热辣辣的疼了起来。 她也不再端着,俯身将烫伤的那只手伸到井水中,山上的水比别处的清凉,热辣的疼遇到水的清凉立马就缓解了。 木盆小小的,两只手都浸在里面不免要触碰到一起,顾玫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蜷缩起手指,拉开和傅珩的距离。 傅珩不以为意,轻声问道:“还疼不疼?” 还是有些疼的,顾玫诚实的点了点头。这时她才发现傅珩的手背上被烫了两个极大的水泡,那水泡又大又亮,只看一眼就知道定会特别疼。 适才他托着杯托,便是茶盏被打碎后也不曾松手,可不得烫伤吗,再瞧瞧自己只是有些微红的手背,顾玫再也不好意思说疼,嗫嚅道:“其实也不太疼!” 傅珩“嗯”了一声,温声叮嘱:“下次一定要小心些。”他语气和善,声音平稳,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倒像是长辈在耐心教导犯了错的小辈。 顾玫心里愧疚,赶紧点了点头,这时吴思成托着两条手巾一盒药膏走到二人跟前。他将一条手巾递给顾玫,自己拿着另一条,作势要伺候傅珩擦手。 傅珩瞥了吴思成一眼,伸手接过手巾,自己将受伤的手背轻轻擦干。吴思成暗嗤一声,自己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下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了。 他轻咳一声,提高声音道:“奴才的玉坠子丢到路上了,奴才得回去找一找。”说完加快脚步出了角门。 傅珩单手打开瓶盖,将药膏挑到指尖,对顾玫道:“把手伸出来!” 作者有话说: 预收《独宠卿卿》求收藏 谢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野丫头,上能抓鸡逮鸭,下能捕鱼捞虾,虽生的好看,却没人敢上门提亲,愁煞一家人 这一日,谢荞到村外捞鱼,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生的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吸引着谢荞 男子在谢荞的照顾下养好身子,询问谢荞想要什么报答, 谢荞红着脸道:“十里八乡无人敢娶我,公子便娶了我罢!” 嫁不出去的谢荞一跃成为将军夫人,羡煞旁人,事实上谢荞过的并不好 成亲第一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纳妾了 成亲第二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小妾怀孕了 成亲第三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要休妻 谢荞由殷殷期盼变得灰心失望,左右也得不到将军的真心,倒不如让将军心疼一把,谢荞把将军府贩卖一空,卷着银票逃走了。 谢荞给自己找了个小郎君,郎君不仅生的好,性子也好,最要紧的是他答应了谢荞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将军带着凌冽的杀意推门而入,他箝住谢荞的下巴低声询问:“荞荞,你可知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放眼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羡慕谢荞,将军不仅不介意她听信谣言把将军府贩卖一空,还独宠于她,她若是喜欢,便是把凤冠夺来也未可知 第二十五章 顾玫下意识就要拒绝, 但一想到自己被烫的是右手,左手动作不方便,且李先生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子, 便缓缓将手探了出去。 药膏的味道有些刺鼻,涂到手上却是极清凉的,傅珩力道很轻,缓缓将药膏推开,温热的指尖在顾玫手背滑来滑去, 柔柔的还带了一些痒。 哪怕知道李先生是太监, 顾玫也不由自主红了脸,白嫩的耳朵悄悄染上一层红霞。 傅珩低垂着眸, 认真推抹药膏,直到那褐色的膏体渗进顾玫的肌肤里面才停下手来。 也不知是太害羞还是药物起了作用, 顾玫竟真的觉得疼痛缓解了一些。 傅珩的手上还挂着两个滴溜溜的大水泡,顾玫也不好意思做壁上观。她吞吞吐吐道:“我感觉手背不疼了,要不我给李先生也涂一涂药膏?” 傅珩墨黑的眸中露出一丝笑意,他点点头,将手伸到顾玫跟前。 顾玫挑起一指药膏, 却发现有些无从下手,那两个水泡太大了, 若是不挑破恐怕都无处摸药膏。 她这才想起来时在山脚下买了一根银钗,那银钗还未用过, 且打的极细, 用来挑水泡应当是可以的。 顾玫用袖兜内拿出银钗,在傅珩眼前晃了一下, 说道:“我帮您把水泡挑破吧?” 傅珩瞧了那银钗一眼, 温声道:“好!” 他的手稳稳的放在她跟前, 她却怎么都下不了手,试了几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顾玫深吸一口气,小声道:“李先生,我、我不敢!” 傅珩轻笑,小丫头一向有主意,倒是难得遇到她不敢做的事情,他伸手接过顾玫手中的银钗,轻轻一刺便把水泡挑破了。 顾玫专心睇着傅珩的神色,只见他面容平静,刺破葡萄大的两颗水泡,竟连眉头都没皱。 哎,像他这种受过宫刑的人,大约便不会再把旁的伤痛当回事儿了,毕竟没有什么疼痛能比得上宫刑对人的身心摧残。 顾玫不由生出一丝怜悯之情,她抽出腰间的帕子,轻轻将挑破水泡后流出来的脓汁擦掉,擦完以后还吹了几下,小时候她做针线扎了手,母亲就是这样给她吹的。 轻柔的气息像羽毛一样在手背扫过,傅珩一怔,喉咙不由滚动两下,腰腹也抽得紧紧的。 顾玫并未感觉到傅珩的异常,只专心给他涂药膏,一边涂一边道:“我这样涂行不行,需要再轻一些吗?” 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样就很好!” 顾玫“哦”了一声,像傅珩那样,将药膏推进肌理后才停下手来。 太阳高升,便是在树荫下也感觉到了热意,顾玫抬起头时脸上已沁了细细的汗珠,晶莹剔透,让她的面庞看起来更加鲜活俏丽。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呀”了一声,说道:“我的好友还在前院等着,我不能再耽搁了。” 说完向傅珩道了别,提脚就要往前院走。 傅珩心里一紧,赶忙说道:“我新写了一副字,你什么时候到国子监取?” 顾玫感动极了,李大监可真是难得一遇的好人,不仅不怪她鲁莽,竟还要卖给她字让她赚钱。 顾玫万分感激,转过身来向傅珩笑了笑,笑容明媚,如盛开的海棠,绚烂又妩媚,她笑盈盈道:“我什么时候都有空,看李先生的时间吧!” 傅珩自是觉得越快越好,可最近政务繁忙,最早恐怕也要等到十日后,于是便道:“十日后!” 顾玫“嗯”了一声,这才向前院走去,李老夫人已离开,只余周韵百无聊赖的站在小摊前瞧算命先生给人卜卦。 看到顾玫的身影,周韵利落的站起身来,说道:“我的国公夫人,你是往洛阳走了一遭不成,我都在这儿等了两炷香的时间了!” 顾玫赧然一笑,不自觉将受伤的右手缩到袖子里,不好意思道:“后院的景色太别致,我逛着逛着竟忘了时间。” 周韵轻嗤一声,伸手在顾玫额间点了一下,说道:“罢了罢了,左右我也无事可做,瞧人算命也蛮有意思的。”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话,而后才相撷着下了山。 回到家里,彩玥将从洛阳带来的檀木箱子搬到顾玫屋内,祖母去世以前已做了安排,将她的陪嫁一分为三,一份儿给顾玫,一份儿给顾琰,另一份给了顾玫的母亲于氏。 顾玫的祖母出身大家,嫁妆十分丰厚,顾玫若带走她的三分之一嫁妆以后的生活便不用愁了,但顾玫知道家中情况,顾家虽如日中天,名声极好,但因着前几年父亲大义疏财救济灾民,家里家底极薄。 身为顾家嫡女,顾玫不帮助母家也就罢了,又岂能带走祖母的银钱,但若是一点银子也不要,恐过不了父亲那关,几番计较之下,顾玫象征性的带走了两箱财物。 打开箱子,一只箱子里放的是祖母爱读的书籍,另一只箱子里盛的是极名贵的缂丝,这些缂丝已有了年头,若一直放下去恐失了色泽。 顾玫当机立断,对彩玥吩咐道:“将这些缂丝卖掉吧!” 彩玥一愣,万没想到顾玫会舍得卖掉老夫人的陪嫁,顾玫了然,耐心解释:“这些缂丝若一直放着,早晚会坏掉,倒不如卖掉换成银钱,有钱才能生钱。” 便是祖母在天有灵,为了她以后能过好日子,也会支持她的。 彩玥这才明白顾玫所想,出门叫小厮抬箱子去了。 那箱缂丝色泽鲜丽,质量上乘,果真卖了不少银钱,顾玫拿着银钱合计了一番,决定再次尝试着做夹缬。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敢将所有的银钱都投进去,只做了一小部分,结果极尽人意,那夹缬做的十分成功,卖出去利润比绣花成衣要高很多。 顾玫乐不可支,只等着赚多了银钱再次扩产。 没过几日顾玫又接到了李老夫人的请帖,说是丞相府要举行赏花宴。 最近顾玫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丞相那位继室和李老夫人的斗争愈发激烈,二人牟着劲斗气,你请一次客,我就要办一次宴会,像是要比一比谁的人缘更好一样。 李老夫人钟意周韵,顾玫又和周韵交好,于情于理她都得到丞相府给李老夫人捧场。 这一日她倒是没特地早起,吃完早饭后才和周韵就伴儿进了丞相府。一向乐观的周韵也不免戚戚然,她还没嫁进丞相府呢,现在已然加入了未来婆母和祖母的婆媳大战中! 哎,谁让她的亲事是李老夫人定下得呢,便是她不参加宴会,丞相继妻也会把她划入李老夫人的阵营,倒不如爽利的站好阵营,免得过门后两边不沾受夹板气。 接近夏末,若说时令鲜花倒真没几样,架不住老夫人的花匠手艺高,愣生生在花房里养了几十盆奇花异草,那花开的又娇又艳,便是顾玫也忍不住抚手称赞。 她和周韵对鲜花大加赞赏以后便躲到一旁躲清静去了,顾玫以前倒是极守规矩的,重生后来了个大变样,无论做什么,都是怎么舒心怎么来。 人群聒噪,那就只管躲开就行了。 顾玫和周韵一人端着一碟小点心,向正院后面的水榭走去,水榭修的精巧,占地又高,坐到临水的栅栏旁要多凉爽有多凉爽。 二人边吃点心边低声说话,好不惬意,说到一半,隐隐听到女子特意压抑的呻1吟声,顾玫脸色一变,赶忙拉着周韵躲到一旁的竹林中。 她们二人都在大家族长大,便是自家没有,也听说过其他人家发生的腌臜事,丞相府虽是周韵未来的婆家,她到底也还未过门,此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子的呻1吟声越来越大,而后像是攀上了高峰,尖叫一声便没了声响。 顾玫和周韵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踪迹。这时临着栅栏的一扇屋门被人打开,一个长的十分美艳的妇人将脑袋伸到门外环视四周,发现近处没有人,才拢了拢衣襟,走到门外。 那妇人大约二十五六岁,身姿婀娜,胸丰腰细,还生着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烟视媚行,媚意十足。 她沿着走廊向一侧走去,走到石桌旁的不由顿了顿,而后又快速返回原来的屋子。 顾玫这才想起盛放点心的碟子还在石桌上,心中大骇,拉起周韵就向正院的方向跑去。 她们跑的很快,小厮的速度更快,没一会儿就三面包抄,将二人围到中间,顾玫和周韵相视一眼,齐齐跳入湖中。 顾玫小时候随父亲在南边住过一阵子,南方水多,她也便学会了泅水。周韵更无需说,她小时候性子野,翻墙捉鸟,泅水抓鱼无一不通,洑起水来比男子还要快。 很显然,小厮没料到这两位千金小姐会泅水,愣了一愣后才跳入水中抓人,可惜为时已晚,早已寻不到二人踪影。 顾玫和周韵朝着和水榭相反的方向游去,几欲脱力时,总算游到了岸边,二人抓着水边的大树爬到岸边,刚站定,便听到两句笑声。 一人道:“你瞧瞧,我就说吧,她们一定会游到这里。” 另一人道:“永哥真不愧是夫人的心腹,脑袋瓜子就是比常人好使。” 好家伙,这是守株待兔来了,顾玫和周韵来不及多想,便又朝一侧狂奔起来,她们的体力本就比男子差,再加上在水中洑水,早已没了力气,没跑两步便让身后那两个小厮追了上去。 王永瞅到二人的容貌不由暗暗感叹了一番,这样标致的两位小姐,生的花儿一样好看,可惜了,谁让她们瞧到了不该瞧得东西呢!便是他有心怜香惜玉,夫人也不能轻饶她们。 王永咬牙将腰间长剑拔了出来,利落地向周韵刺去,周韵大骇,只当自己今日要交待在这丞相府,想她不过二八年华,生的花容月貌,连亲都没成,竟要香消玉殒,也是蛮悲催的。 她紧闭眼睛,等待意料中的剧痛,然而疼痛未曾袭来,反而听到了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周韵睁开眼睛,只见长信侯霍之慎冷冷站在她跟前,那两个小厮早已死在霍之慎的剑下。 别看霍之慎生的清冷,性子却是极跳脱的,周韵倒是没想到他真狠得下心杀人,不由怔怔道:“霍四郎,你杀人啦!” 霍之慎将带血的长剑插入剑鞘,不耐烦道:“你的眼睛若是无疾,就不该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你!”周韵被气的倒噎一口凉气,上前两步就要和霍之慎理论。 顾玫抚额,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和周韵、霍之慎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三人的父亲都在豫南任职,她们三人经常在一起玩。 偏偏周韵和霍之慎不对付,二人就像火折子和炮仗,只见见面就要大吵特吵,不闹出大动静是不会罢休的。 闹归闹,现下可不是吵架的时机,顾玫只得挡在中间拉架,对霍之慎道:“四哥,阿韵就是这个脾气,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又扯扯周韵的衣袖:“阿韵,霍四哥虽然说话不好听,到底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好赖不分。” …… 好说歹说,总算将二人劝的消了气,顾玫和周韵妆容尽毁,头发散乱,浑身湿淋淋的,一点仪态也无。正院是不能再去了,二人由霍之慎带着从侧门出去上了马车。 丞相府内,妖娆的美妇颦着眉来回踱步,她扭着腰肢走到一个华服男子面前,伸手拧了一下男子的手臂,焦急道:“你倒是好心性,那两个姑娘逃走了也不着急!” 华服男子生的极白,眉心有一颗红痣,无端的带了几分妖异,他不急不缓喝了一杯茶,慢悠悠道:“看到了就看到了,哪里值得这样气急败坏!” 他无所谓的模样将美妇气的直想跳脚,但到底不敢大喇喇发作,她轻嗤一声,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来,阴阳怪气道:“你是老爷的亲生骨肉,便是闹翻了天,老爷也舍不得将你如何。” “我呢,别看我现在得宠,但若是事发,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我的冤家,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华服男子才懒懒抬起眼皮,他慢条斯理道:“你若是害怕,我们就断个干净,人活一辈子就是图个高兴,若是整日提心吊胆的,还有什么劲?” “你!”美妇气的倒噎气,抬起手指着男子想要怒骂一番,指了一会子,到底没敢骂出来,身子一扭重重将屋门掼上! 大约是因为白日落水受了寒,一到晚上顾玫就发了热,整个人昏昏沉沉,半点意识也无。 驱寒的汤药喂了一碗又一碗,好容易才捂的顾玫发了汗,彩玥这才放下心来,打着哈欠回了屋。 宣室殿,吴思成将顾玫发热的事禀告给傅珩,思索半晌又把下午在丞相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傅珩。 墙角的多宝阁倒映下一片影子,傅珩的面容罩在暗影中,影影绰绰让人瞧不真切。吴思成揣摩不出主子的心思,只觉得连身边的空气都泛了冷意。他惴惴侯在一侧,等着主子示下。 半晌后,只听傅珩泠泠的声音缓缓响起:“丞相继妻武氏行为不端,不尊孝道,立即将她贬斥出京,永世不得再踏入京都一步!” 吴思成一怔,圣上是天下之主,管理政事合情合理,但将手伸到内宅似乎不太妥当,古往今来也没出过贬斥臣子夫人的天子呀! 他默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圣上年近三十才遇到可意的心上人儿,铁树开花,终究是要疯癫一次的。 戌时,一道御旨入了丞相府,圣上御极多年,除了抄家封宅可从未在晚上下过圣旨,徐老丞相诚惶诚恐,匆匆穿上官服,跪到正厅接旨。 待内侍出门后,徐丞相立马就变了脸色,虽说圣旨来得蹊跷,也不是无迹可寻,圣上纯孝,自瞧不上不侍婆母的媳妇。 也怪他荒唐,因着武氏年轻貌美,会服侍人,便格外放纵了一些,他得赶紧将武氏送走,免得受池鱼之灾。 武氏睡得迷迷糊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婆子拎了起来,她甩掉婆子,怔怔地看向徐丞相。 柔声嗔道:“老爷,我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您只管指出来就是,何故大半夜的让这些婆子来折辱于我?”徐丞相宠爱徐氏,只要不是被捉1奸在床,旁的事情她都是不怕的。 不料一向宽和的丞相并未因为她的撒娇而改变主意,徐丞相别过脸,躲开武氏勾人的目光,对婆子催促道:“手脚利落些,赶紧把夫人送上马车。” 武氏这才知道徐丞相动了真格,惶惶然哭了起来,她的声音又响又利,惊醒了半个院子的人,唯独感化不了徐丞相。 徐丞相怕动静太大,传出武氏抗旨的传言,便对武氏说了真相:“你行为不端,不侍婆母,惹的圣上发怒,下旨将你逐出京都。你是个张扬的,到了庄子上一定要改一改性子,谦和处事,待我得了空,定会去瞧你。” 武氏怔然,放眼整个京都,婆媳面和心不和的人家多了去了,圣上怎么偏偏就拿她开刀,她在丞相府过的如鱼得水,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模样? 武氏戚戚然看向丞相,含泪哀求:“老爷,我舍不得您,您去求求圣上,请他不要把我赶出京都!” 美人娇柔,梨花带雨,徐丞相的心狠狠一抽,天子的心意,启是他能左右的,他又瞧了武氏一眼,再次对婆子吩咐:“把夫人拖到马车上。” 丞相再三吩咐,婆子们不敢再犹豫,利落的将武氏架上了马车。武氏知道丞相府是待不下去了,便打开车帘,想要再瞧一瞧心上人。可惜,连婆母李氏都起床了,唯独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夜色朦胧,她凄凄惨惨,他独善其身。 也不知是因为书房的床榻太硬还是其他原因,傅玄安怎么都睡不安稳,索性披衣起身,踏着月色向琉璃院走去。 琉璃院静悄悄的,贸然响起的敲门声格外突兀,守门婆子迷瞪着双目走到门前,得知来人是傅玄安立马就打开了大门。 傅玄安径直进入正屋,坐到床边凝视顾玫,大约是因为发了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鬓边的碎发沾在额角,毛茸茸的,使她整个瞧起来都稚嫩了几分。 她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 傅玄安心头泛起一阵愧疚之感,初成亲时,她事事周到,妥帖懂事,老成的像一位经年的管事嬷嬷,他便觉得她是不需要心疼的,所以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林婉。 她表现得贤淑懂事,也只是想要搏得他的欢心而已,他怎么就那么糊涂,竟冷落她半年之久! 傅玄安酸涩难耐,伸手探了探顾玫的脸颊,温度已经下去了,但她身上发过汗,湿淋淋的,定不舒服。 傅玄安提脚进入隔间的盥室,室内还温着水,他舀了两瓢热水端到寝房,将木架上的手巾投到水中浸透,小心翼翼给顾玫擦拭脸上的汗渍。 吴思成看着屋内的情景,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是说镇国公和夫人势同水火吗,不是说成亲半年,镇国公都没主动在夫人的屋子留宿过吗?怎么今日就黏黏糊糊起来了? 圣上得知镇国公夫人发热,大晚上的便按捺不住,连夜出了宫。琉璃院偏僻,只迷晕几个下人就顺利到了正屋外边,哪成想会看到这副景象。 镇国公先是深情楚楚的盯着夫人瞧了半晌,而后竟亲自给夫人擦拭起了脸颊,眼看着他的手就要伸到夫人衣襟内了,只听傅珩愠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他拖出去!” 拖?这可怎么拖,人家镇国公在自己家里给自己的结发妻子擦拭身子,便是闹到大堂上也合情合理。哪怕主子是皇帝,也不能堂而皇之将人家小夫妻拆开吧! 吴思成思索片刻,决定故技重施,将一根木管透过窗纱穿进屋内,几缕轻烟飘起,傅玄安只觉得困乏难当,眼睛一闭就人事不省了。 吴思成推开木门,利落地将傅玄安拖了出去。傅珩这才进入内室,小姑娘睡得很熟,呼吸平稳,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视线下移,顾玫那只涂了丹寇的手还露在被子外面,傅珩原本只是想把她的手塞回被子,当握住那滑嫩的柔荑时便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梦中,便是这只手的主人带着他上天入地。她的手嫩嫩的,光洁如玉却带着一丝汗湿。 傅珩瞥了一眼床边的木盆,弯腰端着起来进了盥室,他将木盆里面的水倒出来,重新舀满,这才端着折回卧房。 最先擦拭的部位也是脸颊,他反反复复将她的脸擦了很多遍,莹白的脸颊精致柔嫩,比上好的玉石还要细致,让人爱不释手。 而后喉结滚动两下,傅珩轻轻将顾玫的衣带挑了开来。 天光大亮,顾玫睁开眼,她记得自己晚上发了一身汗,怎么睡了一觉醒来身子竟十分干爽。 正巧彩玥推门进屋,顾玫开口问道:“昨夜你给我擦身子了?” 彩玥摇头:“昨夜奴婢瞧着您发过汗以后就回房休息了,并未给您擦拭身子。” 顾玫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她的寝屋只彩玥能进,彩玥没给擦拭身子,总不会是她自己撒癔症擦的吧。 顾玫略一思索,接着问:“昨夜可有人来过琉璃院。” 彩玥一听,心里就有了数,定是姑爷悄悄给小姐擦了身子,姑爷最近对小姐愈发上心,林姨娘也走了,小姐的好日子要来喽! 彩玥喜上眉梢,笑盈盈道:“听王婆子说国公爷昨夜来过!” 混蛋,顾玫气极,她现在过的好好的,这个狗男人过来做什么,过来也就算了,竟还悄无声息瞧了她的身子。 待攒够了银钱她可是要和离的,与傅玄安自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免得到时候丝丝缕缕牵扯不清。 顾玫看向彩玥,沉声吩咐:“你去告诉王婆子,晚上没我的吩咐不准给国公爷开门。” 这…… 彩玥犹豫,小声劝道:“小姐,奴婢知道您以前受了委屈,但过日子就像锅勺和锅沿儿,难免磕磕碰碰,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您是国公夫人,终究要和国公爷过一辈子的,总不好闹的太僵,还是温软一些为好。” 顾玫知道彩玥是为了她好,但若是把和离的计划告诉彩玥,凭彩玥忠心耿耿的架势,肯定立马就会把她这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告诉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虽疼爱她,也出言敲打过傅玄安,但不到万不得已,定不会让她和离,现在傅玄安把林婉送到了庄子上,她就更没有理由和离了。如今没办法以理服人,就只能强硬一些! 顾玫抬眸瞪了彩玥一眼,提高声音:“你到底去不去?” “去!”彩玥小声嘟囔,小姐的话她就没有不听的时候。 店铺赚了不少银钱,顾玫用富余的银子在最繁华的朱雀街盘了一间铺子,那铺子名曰明月庄专卖折枝花纹布料,物美价廉,生意十分火爆。 往日每到辰时一刻,王掌柜就会带着账本到琉璃院请顾玫查账,今日已过辰时三刻,王掌柜却迟迟不来,顾玫等的有些不耐烦,便拿了一本话本子翻看。 刚看几眼便见王掌柜匆匆而来,已到初秋,早晨带了几分凉意,王掌柜却汗流浃背,汗水接连不断从额角滴落。 王掌柜“噗通”一声跪到顾玫面前,开口道:“小姐,老奴愧对您的信任呀!” 顾玫不明所以,赶紧将王掌柜扶起来,温声安慰:“您是我的长辈,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王掌柜是顾家的家生子,一辈子忠心耿耿,顾玫成亲的时候又和家人分离,随着她进入京都,这份情谊自是不同寻常的。 见主子礼遇,王掌柜更加愧疚,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才将早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今日老奴起的早,吃完饭便到库房理货,还没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走近了才发现库房房顶焦烟滚滚,竟是走水了。” “老奴赶忙叫人打火,紧打满打还是慢了一步,生生烧掉了三分之一料子。”王掌柜越说脑袋垂的低,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主子信任他,才将铺子全权交给他,可他办的都是些什么事,先是没保存好染料,致使主子亏了一大笔钱,生意好容易有了起色,又因为粗心大意致使库房走了水。他真是有负主子的信任呀! 顾玫知道王掌柜所想,赶忙出言安慰:“王叔,若没有您咱们的铺子早就关门大吉了,又如何会有今天?秋天天干急躁,正是容易走水的季节,您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将走水的责任揽到自己个儿身上。” “今天若不是您发现的早,整个库房的料子都得毁于一旦,有您在,我们的料子还保住了一多半呢,今日之事就当个警醒,以后多往库房放几个看管的人也就是了,您可千万不要一揽包收。” 听了顾玫的话,王掌柜的愧疚之意才消散些许,只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拿出随身的算盘和顾玫一起算今日的损失。 待王掌柜离去顾玫才变了脸色,虽说秋日天干物燥,但库房四周很空阔,连大树都没有,怎么莫名其妙就走了水?布店这几日风头正盛,莫不是挡了旁人的财路招人记恨上了? 顾玫轻轻捏了捏额角,让彩玥叫来国公府管事,管事在国公府当差近二十年,很有些人脉,便是官场也能插上手,顾玫将库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于管事听。 于管事越听脸色越黑,夫人明显是被人算计了,那歹人真是瞎了狗眼,竟连镇国公府都不放在眼中。 顾玫吩咐道:“我是妇道人家,在官场也插不上手,这事就劳烦明管家帮忙查一查了!”管事敬仰顾玫为人,忙不迭应了声,出了门子就差人去查看。 绫罗阁,刘掌柜坐在茶桌旁怒目看着对面的黑衣人,恶声恶气训斥:“废物,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做不好,还回来做什么?” 黑衣人赶忙磕头谢罪:“明月庄那王掌柜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起的格外早,属下这才失了手。您放心,今日属下失了手,来日定会成功的,下次属下挑晚上去,定不会出现纰漏。” 刘掌柜简直要被对面的蠢货气笑,他轻哼一声,骂道:“你当那王掌柜是死的不成,今日走了水,自会加强防范,哪里还有空子可寻。” 黑衣人一听,觉得刘掌柜的话十分有道理,便不再多言,沉默着低下了头。看到他这窝囊的模样刘掌柜就来气,骂骂咧咧将人轰走。 绫罗阁在朱雀街开了多年,生意一直数一数二,没想到被凭空冒出来的新店铺抢了生意,刘掌柜隐约知道明月庄背后的主子是有些来历的,但再厉害还能比得上他背后的主子不成? 他在朱雀街经营这些年,还没哪家店铺敢抢绫罗阁的生意,这次走水既没成事,他就只能走明路了,待自己把背后的主子透露出来,量那明月庄的主人也不敢再嚣张。 刚用过午饭,王掌柜便将凌罗阁刘掌柜的请帖送到了镇国公府,顾玫打开请帖瞧了瞧,而后换上男装到茶楼赴约。 刘掌柜倒是没想到明月庄背后的主子这样年轻,生的芝兰玉树,玉人一般。大瑞有不少达官贵人好男风,言语间便也带了些狎昵。 顾玫心里厌恶,说话也不客气,三言两句就顶了回去。刘掌柜只觉得顾玫不识抬举,便把背后之人抬了出来。 他挺直脊背,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颇为自得道:“老夫劝公子收敛一些,莫要太张扬。凌罗阁不是一般的铺子,背后之人乃是徐丞相。” “徐丞相是谁?那是圣上宠臣,百官之首,我们这铺子在朱雀街开了许多年,生意从未像现在这样萧条过。你若是聪明的,便应当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老夫劝你趁早搬离朱雀街,这样倒也能省去了一些麻烦。你若是顽固不灵,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近年来,朱雀街陆陆续续开过好几家布庄,都被刘掌柜恐吓走了,恐吓人这件事他做的驾轻就熟,熟练至极。 顾玫抿唇,难怪刘掌柜敢这样嚣张,原来背后之人是徐丞相,那今日早晨那场大火便也不用查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刘掌柜搞的鬼。 顾玫嗤笑一声,慢悠悠道:“我原以为做生意靠的是物美价廉、货真价实,没想到现如今做生意,靠的倒是背后的势力了。 徐丞相好官威,但我镇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刘掌柜若觉得自己有倚靠,便只管用那些腌臜手段,看看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 顾玫生的明艳,如今发起火来像一枚火辣辣的辣椒,镇的刘掌柜有些发憷。顾玫瞥他一眼,不再多言,一甩衣袖出了门子。 屋门被重重关上,刘掌柜这才反应过来顾玫刚才说了什么,那明月庄竟是镇国公府的产业,镇国公是谁,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圣上侄男,便是徐丞相再被圣上倚重,也越不过皇亲国戚去呀! 他有些心慌,唯恐自己闯下大祸,赶忙挪到窗边,低头俯视楼下,只见适才那俊俏男子上了一辆青色帷帐马车,那马车看着低调,车辕的位置却刻着镇国公府的标记。 刘掌柜双腿发颤再也站不住了,扶着墙蹭到桌边颤颤巍巍坐下,这时二掌柜进了屋,二掌柜谄媚一笑,问道:“把人吓走了?” 刘掌柜心道没把人家吓走,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端起茶杯喝了一杯茶,压了压惊,才道:“那人是镇国公府的。” 二掌柜一愣,随即又觉得不太对:“镇国公是皇亲国戚,圣上御赐的店铺都有标识,那明月庄可没皇家标识。” 刘掌柜思索一瞬,觉得二掌柜的话十分有道理,但那刻着镇国公府标识的马车总不会有假。于是便说了出来。 二掌柜道:“镇国公府人口简单,左右不过三位主子,这三位主子一位比一位尊贵,总不会屈尊降贵经营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店铺。莫不是府内的下人欺上瞒下,借着主子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 刘掌柜低头沉思,沉声道:“着人查一查,镇国公府得力的管事里面有没有一位玉面小郎君?” 布店的生意如火如荼,墨宝斋也有了起色,现下唯一没有起色的便是顾玫在城外的庄子,那庄子临山,土地并不肥沃,种不了庄稼,近年来一直在种果树。 水果是季节性的,当季若卖不掉,便只能赔本。这庄子还要雇人,一年算下来基本赚不到银钱。 顾玫的布店生意好,她若是能养一些蚕,自己做丝绸,利润便会更多一些。也能省去水果的销路问题。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顾玫起了个大早,乘马车向城外的庄子驶去,城外开阔,沿路开着小小的野菊花,浪漫又雅致。 王掌柜带人守在半路,只等着将那招摇撞骗的玉面郎君狠揍一顿,什么东西,也敢在他面前招摇撞骗,幸好二掌柜机智,这才查到镇国公府管事们身上。 将镇国公府查了个底朝天,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年轻后生,不用说也知道这家伙在借着镇国公府的名头唬人。 蓝盖马车缓缓而来,王掌柜冲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狠狠地打,他在朱雀街作威作福多年,统共也只受过顾玫的气,今日不将她打的哭爹喊娘他就不姓王。 十来个大汉气势汹汹冲着马车而去,顾玫意识到事情不好,赶紧让一个随侍的小厮下车回镇国公府报信,那个小厮年纪小,生的毫不起眼,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大汉们的目标是顾玫,自不会管一个普通小厮的行踪,他们勒住缰绳将顾玫从车上拖下去。将人拖下去后都傻了眼,不是说要打的人是一个俊俏郎君吗,此时怎么换成了美娇娘。 刘掌柜也愣了一愣,盯着顾玫看了半晌,才发觉她和那郎君是同一个人,难怪他觉得那郎君俊的不似凡人,原来竟是一位女扮男装的美娇娘。 他活了近四十年,可没睡过这样标致的娘子,今日天时地利全占了,他定要解一解馋。 吴思成伺候傅珩多年,从未见他对姑娘上心,自上次傅珩夜探镇国公府后,他就笃定傅珩是放不下镇国公夫人了。圣上清心寡欲多年,既有了心尖上的人,他是一定要撮合的。 虽说镇国公夫人是圣上侄媳,但圣上是天下是之主,他夙兴夜寐,为着天下劳心劳力,便是做一次错事又何妨? 吴思成打听到顾玫要出城的消息,早早便请傅珩出门赏秋景,傅珩心思清明,自然知道吴思成的心思,他二话不说便随着吴思成出了宫。 圣上微服出巡,表面低调,其实沿路布满了御林军,刘掌柜一行人一动手,消息就传到傅珩耳中,自平定诸王之乱后傅珩再未动过刀剑,听到消息,他立马抽出随侍的宝剑,上马向顾玫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刘掌柜双目放光,像饿狼一样盯着顾玫,顾玫自知不好,赶紧出言震慑:“我是镇国公夫人,我父亲乃圣上亲封的太子太师,你若是敢碰我一下,我定让你整个家族陪葬。”、 刘掌柜一愣,无论镇国公还是太子太师都是他惹不起的人,莫说他,便是丞相见了也要退避三分,他下意识就要退缩,但一想到先前顾玫蒙骗他的事情,就又以为顾玫在骗人。 这个小妖妇,到了紧要关头还敢胡扯,今日必得把她给上的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刘掌柜嗤笑一声,饿狼扑食一般向顾玫扑过去,车夫上前一步,狠狠踹到刘掌柜身上,刘掌柜疼的龇牙咧嘴,冲身后的打手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这碍眼的东西绑起来?” 打手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马夫捆了起来,瞧见挡在顾玫身前的彩玥,又顺手将彩玥绑成了麻花。彩玥护主心切,对着刘掌柜怒目而骂,刘掌柜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顾玫,哪里分得出心思应对他人。 他再次向顾玫扑过去,顾玫拔下发髻上金簪狠狠刺向刘掌柜,刘掌柜没意料到顾玫这样泼辣,冷不防被刺到肩头,鲜血汩汩,立马就流了出来。 饶是顾玫再美,刘掌柜也有些生气了,他就不信,他堂堂七尺男儿还制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刘掌柜上前一步,攥住顾玫手臂,硬生生将簪子夺了去,顾玫无奈,抬脚踢向刘掌柜的小腿,这一脚她用了死力,踢的刘掌柜后退一步。 娇娇的美人在眼前直晃悠,却吃不到口中,刘掌柜急不可耐起来,再顾不上所谓的男子尊严,对一旁的打手吩咐:“把她给我摁住,分开她的腿摁到地上。” 顾玫大骇,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龌龊到这个地步,她又惊又慌,一手拔下一根簪子,向着身旁的人胡乱刺起来。她虽用了拼命的架势,到底寡不敌众,被人死命摁到地上。 顾玫眼看着那个獐头鼠目的东西扑向自己,她倏得闭上眼睛,心中只余绝望。 时间仿佛凝滞,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似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皎皎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 顾玫颤颤巍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李先生那张儒雅清俊的面庞,四周血气冲天,他却遗世独立犹如谪仙。 傅珩适才只顾着担忧顾玫,忘了四周这些令人反感的尸体,他遮住顾玫的眼睛,低声吩咐:“将这些尸体情理掉!” 御林军动作神速,眨眼之间就将尸体和血迹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傅珩这才将手拿开,扶着顾玫的腰肢想将她带起来,不知是因为太害怕,还是因为适才和人搏斗用尽了力气,顾玫双腿发软,怎么都站不起来。 傅珩干脆将顾玫抱了起来,顾玫下意识想要拒绝,一想到傅珩的身份便也释然了,男女授受不亲,他又不是男子她怕什么?他的身上有好闻的柏子香闻,清幽雅致,蛮好闻的,嗯,爱干净的太监也蛮好。 吴思成跟在傅珩身后,心里暗暗感叹,圣上不亏是真龙天子,变脸比翻书还快,适才看到那杀才向镇国公夫人扑过去,怒的眼睛都红了,一剑便将那杀才送到了西天。 而后更是杀伐决断,御林军将抱头鼠窜的打手杀了干干净净,面色沉沉,犹如滔天之怒。谁能想到镇国公夫人一醒,圣上立马就变了脸色,儒雅的仿佛谪仙,就差羽化升天了。 傅珩抱着顾玫上了青骢马,从背后环着她的腰肢,骑马慢行,柏子香味铺天盖地而来,温热的呼吸喷到脖颈处,又热又痒。 作者有话说: 《独宠卿卿》求收藏 谢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野丫头,上能抓鸡逮鸭,下能捕鱼捞虾,虽生的好看,却没人敢上门提亲,愁煞一家人 这一日,谢荞到村外捞鱼,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生的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吸引着谢荞 男子在谢荞的照顾下养好身子,询问谢荞想要什么报答, 谢荞红着脸道:“十里八乡无人敢娶我,公子便娶了我罢!” 嫁不出去的谢荞一跃成为将军夫人,羡煞旁人,事实上谢荞过的并不好 成亲第一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纳妾了 成亲第二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小妾怀孕了 成亲第三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要休妻 谢荞由殷殷期盼变得灰心失望,左右也得不到将军的真心,倒不如让将军心疼一把,谢荞把将军府贩卖一空,卷着银票逃走了。 谢荞给自己找了个小郎君,郎君不仅生的好,性子也好,最要紧的是他答应了谢荞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将军带着凌冽的杀意推门而入,他箝住谢荞的下巴低声询问:“荞荞,你可知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放眼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羡慕谢荞,将军不仅不介意她听信谣言把将军府贩卖一空,还独宠于她,她若是喜欢,便是把凤冠夺来也未可知 第二十六章 顾玫有些不好意思, 不动声色往前挪了挪,小声提醒:“李先生,我还是坐马车吧, 坐马车方便一些。” 傅珩抬手指了指马车的车轮,温声道:“车轮坏了。” 顾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右前方的车轮歪歪斜斜,赫然已经断掉,她轻叹一口气, 别别扭扭道:“那就麻烦李先生了!” 青骢马行了一段路, 在一间别苑前停下,那别苑不大, 却依山傍水而建,环境十分清幽, 这宅子是吴思成为了让傅珩等顾玫的时候有个歇脚的地方提前买下的,没想到倒是有了大用处。 吴思成打开大门,傅珩抱着顾玫进了正屋,轻轻将她放到架子床上。床上的被褥有些硬,傅珩担忧顾玫躺着不舒服, 便将引枕搭在床头,扶着顾玫靠上去。 顾玫亲眼瞧着傅珩, 他周到又细心,可见平时极会侍候人, 可惜, 他侍候的人是九五之尊,她哪里有脸面让他伺候。她轻声道:“李先生快别操劳了, 让彩玥进来伺候吧!” 傅珩倒茶的手顿了顿, 而后才道:“我们是骑马过来的, 比旁人要快一些,彩玥估计得等一阵子才能赶过来。” 顾玫脸一红,羞憨的低下了头,她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这道子事,这时傅珩已端着茶盏到了架子床边,她赶紧伸直手臂,去接茶盏。 傅珩怕茶盏再次被打碎,一手托在顾玫的手底下,另一只手稳稳的将茶杯放到了她的手掌心,顾玫这才发现傅珩手背上还有两个极浅的印记。那是上次那两个水泡留下的痕迹。 顾玫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柔荑,柔柔嫩嫩、滑若凝脂,她这个始作俑者都痊愈了,李先生这个受害者竟还未痊愈。 顾玫愧疚万分,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一侧的小几上,伸手从荷包里拿出自己常用的香膏递到傅珩面前,温声道:“李先生,这个香膏的效用虽比不上药膏,但润肤效果很好。” “我就是用着这个消了手上的红肿的,我看您手背上还有疤痕,要不您也涂上试试?”顾玫鼻子挑,傅珩送她的药膏虽清凉,但味道刺鼻,她只用过一次,便换成了这个有消炎效用的香膏。 傅珩黑黝黝的眸子泛出一丝笑意,却并未接顾玫递出来的小瓷瓶,而是将修长的手指伸到顾玫跟前,用眼神示意她帮自己涂抹。 顾玫眨眨眼,她害得李先生留了疤痕,她给他涂抹香膏也应当应分。她拧开瓶盖,想要挑一点香膏出来,却发现手指脏兮兮的,根本没法子下手。 傅珩注意到了顾玫的窘迫,转身将一侧的手巾浸湿,耐心的给她擦拭手指,他动作很轻,擦拭的极细致,将顾玫青葱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凉凉的手巾在指间滑过,原本应当是凉爽的,不知为何,顾玫浑身都发起了热。白嫩的手指也泛起一层红,傅珩恍若不觉,又给顾玫擦了一遍才作罢。 看着傅珩将手巾搭到木架上,顾玫才舒了一口气,食指挑起一点润肤膏涂到傅珩手背上,指尖轻轻打圈,将香膏涂抹均匀才停下来,香膏很滋润,一点点渗入肌肤内部,倒是蛮舒服的。 原是简单的动作,顾玫却像是完成了极艰难的任务,她往引枕上一靠,利落的盖好小瓷盖,将瓷瓶塞到傅珩手中。傅珩这次倒是接住了,将瓷瓶在手心握了片刻,而后才慢悠悠放入袖兜。 微风刮过,窗外的翠竹簌簌作响,倒是难得的清幽静谧。顾玫透过窗子观赏外面的翠竹,紧张的心情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大约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精力,她只觉得疲乏不堪,眼皮直打架,脑袋一歪,就那样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傅玄安在小厮的带领下寻到别苑,所幸顾玫运气好,被人所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怎么向岳父大人交代? 傅玄安叩响木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英武笔挺,看起来不像门房,倒有几分武人的气魄。 男子冷眼乜着傅玄安,沉声道:“阁下有何事?” 傅玄安也不计较男子轻慢的态度,双手交叠作了个揖,平声道:“内子遇难,承蒙贵府相救,吾特来感谢贵府主人,并接内子归家。” 男子“哦”了一声,侧身让出一条路,傅玄安沿着青石小径行至正房处,正房屋门外守着一个面白无须的清秀少年,那少年上前一步,问道:“来人可是镇国公?” 傅玄安点头应道:“正是。” 普通人听到镇国公的名头,都会表现出极恭敬的神色,少年却姿态正然、不卑不亢,他开口道:“主子让我告诉镇国公两句话,尊夫人秉性柔嘉,秀外慧中,是位妙极的女子,万望镇国公能珍重。” 傅玄安只当别苑主人因自己来得晚而心生不悦,也并未多想,向少年颔了颔首,就推门而入。 听到推门声,顾玫才悠悠睁开眼,下意识环视四周,已没了李先生的踪影,屋内只余傅玄安和她二人。 看到顾玫苍白憔悴的脸色,傅玄安不由泛起一阵心酸,他快步走到架子床边,关切道:“你的身子如何了,有无大碍?” 顾玫摇头,哑声道:“所幸遇到恩人相救,否则怕是再也见不到国公爷了。” 顾玫一向沉稳内敛,往往有十分才会说五分,如今她亲言经历凶险,定是十分危急的。傅玄安不由惴惴,不论他和顾玫的感情,单凭她的身份,他也需护她安全无虞。 傅玄安耐心叮嘱:“世道艰险,人心不古,你又喜欢外出,以后出门子的时候一定要多带一些人手。” 他的话极有道理,顾玫并未反驳,顺从的点了点头。这时彩玥推门进来,把顾玫从床上扶起来,搀着她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按理说傅玄安应当当面向别苑主人道谢,无奈他来的匆忙,并未携带拿得出手的谢礼,因此打算将顾玫送回镇国公府后再携重礼上门道谢。 几十号护卫随着马车回了镇国公府,女子名声最最要紧,傅玄安三令五申,不许护卫透露半点风声,这才安心将顾玫安置到琉璃院。 周婆子是林婉奶娘,自林婉被打发到庄子以后便失了宠,府内无人搭理她,便日日徘徊在书房四周打理花木,这一日,她正在菊花田拔草,只见顾玫的陪房小厮急匆匆进了国公爷的书房。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国公爷就满脸焦急的走出屋门,随即便点了几十名护卫,飞奔而去。 周婆子觉得异常,便悄悄躲到正门处打探消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只见国公爷和夫人一起归了府,夫人苍白着脸披着一件男子披风,披风将她的身子裹得密不透风,饶是穿的再严实也防不住有心之人的窥探。 周婆子一眼就瞧到了顾玫被撕扯得发烂的衣裙下摆,再联想到镇国公出门时焦急如焚的模样,周婆子当即就推测出夫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好呀好呀,机会终于来了,夫人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愁婉儿没有翻身的机会。 傅玄安将顾玫安置好以后带着谢礼直奔别苑,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别苑像是搬空了一般,大门紧锁,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瞧不到。 那别苑竟像专门劈出来给顾玫歇脚的一样。 人去楼空,傅玄安也无法,只得打道回府。一进垂花门,就被老太妃传到了明辉堂。 今日之事老太妃是尽数知道的,传傅玄安说话,不为别的,只为了让顾玫以后少抛头露面。 老太妃拧着眉毛没好气道:“顾玫是咱们镇国公府的夫人,一言一行皆代表镇国公府的体面,她成日里在外面东奔西跑做生意,难免让我们镇国公府脸上无光。”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若不是她一心想要打理庄子,便也不会让歹人有机可趁,所幸运气好被人搭救了去,若是被歹人得逞了,我们镇国公府以后还怎么在京都立足。” 傅玄安知道祖母所言有理,但当初了答应过顾玫不再拘束她做生意,又怎好出尔反尔,更何况顾玫如今的性子和以前大相径庭,便是他们出言相劝,她也不见得会听。 顾玫是镇国公府主母,地位和主君相当,母家又势大,若无大错,便是傅玄安也不能随意管束于她。 傅玄安轻咳一声,低声道:“祖母所言有理,孙儿这就到琉璃院走一趟。”至于到底有无用处,他也不能确定。 傅玄安行至琉璃院,只见顾玫正窝在茶榻上喝茶,她已换过衣裳,此时穿着一件极柔软的粉色寝衣,头发松散着披在肩头,慵懒娇柔,美如仙子。 傅玄安沉寂的心怦然一动,他沉思半晌,走到顾玫对面缓缓坐下,斟酌道:“你手头可是不宽裕?” 顾玫抬眸看向他,诚实道:“不甚宽裕,但银钱倒也够用。” 傅玄安道:“咱们镇国公府与旁的人家不同,人口简单,封地宽广,收入颇丰。你是家里的主母,想用银子直接到账房支取即可,万不用为银钱奔波。” 他语气诚挚,显见是带了几分真心的,顾玫也不是丝毫不动容,她若是一心想在镇国公待下去,花傅玄安的银子也不是不可,但她是要和离的,和离之时,能带走的只有自己的陪嫁,她必须为以后做打算。 顾玫莞尔一笑,声音也温和了不少,说道:“国公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庄子和铺子是父亲母亲对我的心意,我万不能拂了父母的好意,任顾府的产业萧条下去。” 她拿孝道做挡箭牌,傅玄安也无法再说什么,只沉默着刹住了话头,目光一闪而过,他发现顾玫的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痕,应当是那杀才为非作歹给弄的。 傅玄安心里涌上一丝不悦,转身出了正屋,没一会儿竟拿着一小瓶药膏走进屋内,他将药膏放到顾玫跟前,温声道:“这药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你脖颈处受了伤,涂一涂便无碍了。” 顾玫倒是没注意到自己脖颈处受了伤,她坐到铜镜前端详一番,只见接近锁骨的位置有一道细细的红痕,也难为傅玄安这样细心。 她打开瓷瓶,挑了一点药膏匀在红痕之上,冰冰凉凉,甚是舒适。顾玫看向傅珩,笑盈盈道:“这药甚好,谢过国公爷了。” 她难得对他绽开笑颜,这一笑如海棠初绽,娇研又妩媚,傅玄安看的心驰神往,熨帖极了。 晚饭时分,琉璃院炖了一盅雪蛤,那雪蛤晶莹剔透,清甜可口,味道上佳。 顾玫唤来彩玥,轻声吩咐:“今日这雪蛤味道不错,你盛一碗送到国公爷院子里。”投桃送李的道理她还是很明白的,今日傅玄安为她忙前跑后,辛苦了大半日,她不能平白承他的情。 彩玥只当顾玫转了心性,想修复和傅玄安的感情,心中大喜,立马美滋滋拎着食盒进了傅玄安的院子。 傅玄安看到那盏雪蛤也十分高兴,只当顾玫在向他示好,便是不喜甜食,也将那雪蛤吃了个干干净净。 夜风习习,月上柳梢头,傅玄安沐浴过后,踏着月色走到琉璃院,顾玫睡得早,大门已锁,他抬手敲响木门。 王婆子开口询问:“来人是谁?” 傅玄安沉声道:“我!” 王婆子一怔,平心而论她是很想打开大门将姑爷迎到院内的,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比谁都希望小姐能和姑爷举案齐眉,但小姐主意正,她既吩咐晚上不能随意放姑爷进院子,王婆就不敢私自做主。 王婆子披上外衣,一边拢衣襟一边对傅玄安道:“请国公爷稍等片刻,小的进去通报一下!” 傅玄安苦笑,古往今来进正妻的院子还要等着通报的,他恐怕是第一人。 王婆子动作利落,很快就折返到大门口,她隔着大门对傅玄安道:“夫人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请国公爷改日再来吧!” 最后面这句话是王婆子私自加的,顾玫态度强硬,直接便拒了,半点没提让傅玄安改日来留宿的话。 夜色泠泠,冷意从头顶一直蹿到脚底,傅玄安无奈,转身离去。 御书房,傅珩批完折子,半靠在交椅上假寐,像是在闲聊一般随口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无需言明,这个“她”到底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吴思成躬身回道:“夫人回府后便窝在琉璃院休息,晚上用的雪蛤。”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偷偷觑了傅珩一眼接着道:“大约是雪蛤味道不错,夫人让丫鬟给镇国公送了一盏!” 见傅珩面上无甚波澜,吴思成才放下心来,刚舒了一口气,只听傅珩问:“镇国公晚上在哪儿留的宿?” 傅珩的声音很平静,吴思成却无端的觉得害怕,他如实答道:“镇国公临睡前到琉璃院走一趟,那时夫人已经睡下了,并未开门。” “是这样啊!”傅珩低声喃喃,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提高声音道:“传旨,召镇国公入宫伴驾。” 第二十七章 这、这…… 吴思成简直无语, 平白无故的哪有半夜伴驾的道理,圣上为了阻止镇国公和夫人亲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腹诽归腹诽, 吴思成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利落的跑到外面传旨去了。 镇国公深夜伴驾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被传的沸沸扬扬,众人纷纷猜测圣上属意傅玄安,想要抬举他, 这才在晚上召人入宫。 便是傅玄安也喜不自胜, 同是圣上侄男的任国公母家强盛又如何,入不了圣上的眼照样没用。 说是伴驾, 傅玄安进宫后只到皇帝跟前应了个卯就被打发到隔间休息了,饶是这样也值得他大肆炫耀一番, 皇家小一辈里独他一人有半夜进宫侍驾的经历,这可是独一份的殊荣。 这一夜傅玄安睡得极好,天一亮就神清气爽的起了床,先到宣室殿给傅珩请安,而后才回镇国公府洗漱换衣。 洗漱完毕, 傅玄安含笑到琉璃院和顾玫一起用饭,待吃完饭才将心里琢磨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他道:“你我是夫妻,合该和和美美, 以前是我不对, 一心宠着婉儿冷落了你。 你心里有怨言也情有可原,但现下我把婉儿送走了, 你就不要再执拗于往事, 没得伤了我们的情分。左右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还是举案齐眉为好。” 自成亲后,傅玄安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和顾玫说过话,他现下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顾玫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二是因为圣上对他独一无二的宠信。 圣上年近而立却无妃无子,朝中不免有流言传出,都说圣上早年伤了身子,不能敦伦,这才空置后宫,一个妃嫔也无。 圣上无亲子,那皇位便只能从小辈里挑选,当年诸王之乱,搭进去了好些亲王,如今有资格被圣上过继的左右不过任国公、英国公,护国公还有他镇国公。 傅玄安轻笑,从圣上昨夜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最属意他,圣上看重他,他便更要严正已身,不能传出一丝一毫的不好的名声。家宅不宁是大忌,他一定要稳定好家宅博个好名声才成。 若只活一世,顾玫或许会因为傅玄安的花言巧语而感动,可惜,她活了两世,上一世将他自私的嘴脸瞧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世,除了偏宠林婉,傅玄安倒也没做过太过分的事情,顾玫也不想为了上一世的事情和傅玄安势同水火,但若是想让她从心里接受傅玄安,也决计是不可能的。 顾玫斟酌半晌,平静开口:“国公爷说这样一番话为的是何事,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为了自己的体面,我也不过让国公爷难堪的。” 顾玫虽没明说,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为了镇国公府的体面,她愿意和傅玄安做一对表面恩爱的夫妻,但私底下却不会接受傅玄安。 傅玄安怔怔的看着顾玫,只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成亲以前她满心满眼都是他,隔三差五便要给他写信,成亲后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连穿衣打扮都改变了,怎么近两个月一下子就变了? 她不再打理庶务,一心忙她自己的事,不再讨好他,他反而对她上了心。 傅玄安有些无奈,即使他们是夫妻,他也无法强迫她像以前那样待他,他轻叹一口气,慢慢来吧,假以时日,他总能获得她的芳心。 傅玄安乘马车到达礼部,因着圣上礼遇,礼部的人待他十分殷勤,但殷勤背后似乎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傅玄安假装无所觉,待午间小憩时,特地躲到茶室隔间听墙根。 “也不知那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依老夫拙见,那传言应当不虚,昨日内子上街采买衣物,亲眼瞧见镇国公夫人乘马车出了城。” “哎,镇国公夫人也是个命苦的,先前镇国公府有小妾作妖,她虽是正室,过的却并不体面。好容易将小妾熬到了庄子,怎么偏偏就出了这样一件腌臜事。” “听人说镇国公夫人生的极好,那劫匪应当是沉迷于她的美貌,才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也是难为镇国公了,堂堂皇亲,竟被劫匪给戴了一顶绿帽子。” “可不是吗,镇国公现下最得圣心,也不知圣上听到这档子事会作何感想?” …… 隔壁越说越说热闹,傅玄安却面如土色险些站不住,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顾玫遇劫的消息,竟还添油加醋,胡编乱造,往她身上泼脏水,顾玫的名声若脏了,镇国公府也择不干净。 傅玄安越想越愤怒,提脚就回了国公府,先是将昨日随他一起出城的侍从拷打了一遍,而后又在府内一一调查,最后查出谣言是王婆子传出去的。 王婆子是林婉乳母,傅玄安一向礼遇于她,没想到这老货竟吃里扒外生了一副蛇蝎心肠。都怪他以前太仁慈,惯的这老货不知好歹,半点分寸也无。 现在正是傅玄安搏得圣心的好时机,启能让一个下人阻了自己的阳关大道。傅玄安怒极,对侍从吩咐:“将王婆子绑了,乱棍打死,镇国公府决不能留着心思阴毒之人。” 傅玄安对林婉的身边人一向礼遇,侍从未料到他会直接下令将王婆子打死,不过细细想来也情有可原,天下至尊的宝座摆在眼前,谁会任一个婆子破坏自己的好事? 顾玫被人玷污的流言传的满京都都是,一些古板的人家,甚至都不愿再和镇国公府来往,顾玫倒也不在意。重活一世的人,最不在乎的就是虚无的名声。 这一日,顾玫和周韵到首饰铺子买钗环,女子无论多大年纪都喜欢精致的首饰,二人挑挑拣拣选了好些,选完以后拿着首饰到柜台结账。 原本正坐在柜台旁的一位贵妇瞧见顾玫就像看到了苍蝇,慌不择路站了起来,快步跑到一旁。 周韵心中不平,生怕顾玫委屈,双手掐到腰间就要跟贵妇理论,顾玫轻笑,赶紧拦住周韵,温声说道:“无碍的。” 周韵不解,只听顾玫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心也长在别人的胸腔里,我们无需理会,只做好自己就行了。世上这么多人,若总在意别人的想法,我们岂不是要累死。” 周韵细想,觉得顾玫的话十分有道理的,只没想到顾玫会这样通透,既然她自己能想明白,她也就无需担忧了。 二人又到集市上逛了一圈,逛到书画铺子时顾玫才想起自己和李先生的十日之约。 李先生是她的恩人,她得知恩图报,虽说大恩不言谢,但也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 李先生有权有势,不缺银子,还满腹才华,顾玫思来想去也不知该送他什么。琢磨了半天,决定送他一双皂靴。男女之间若非亲人,最忌讳送衣物鞋帽,但李先生身份特殊,她送他一双靴子应当是无碍的。 为了挑选舒适的布料,顾玫在朱雀街逛了好几家布店,逛到明月庄对面时才乍然发现原来的绫罗阁换了主子,现在变成了胭脂铺子。 顾玫知道李先生将刘掌柜一行全部诛杀了,刘掌柜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他背后的丞相府可不容小觑,也不知李先生是怎样将徐丞相摆平的。 夜深人静,屋内点着多枝灯,明晃晃一片,彩玥坐在榻上做针线,顾玫侯在一旁打下手,彩玥以为那靴子是要送给傅玄安的,因此做的格外认真,针脚细腻,一丝不苟。 待快做完的时候,将不起眼的边边角角交给顾玫做,既不影响美观,也能全了顾玫一番心意。 将靴子做完,已到深夜,彩玥打着哈欠回房休息,顾玫将皂靴放到包袱内,只等着第二日送给傅珩。 虽已被识破了女儿身,为了掩人耳目,顾玫依旧女扮男装进了国子监,傅珩比她到的早,她进屋的时候,傅珩正斜靠在交椅上看书。他的脸轮廓分明,认真盯着书籍时,愈发显得儒雅。 听到动静,傅珩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向顾玫,她生的高挑纤瘦,肩头那个墨色包袱就显得格外扎眼。 注意到傅珩的目光,顾玫将包袱从肩头解下来,取出里面的皂靴。她将靴子捧到傅珩跟前,含笑问道:“李先生觉得这靴子如何?” 傅珩一怔,黝黑的眸中露出夺目的光彩,随即从顾玫手中接过皂靴,轻轻摩挲着,那靴子质地上乘,针脚细密,边边角角的位置虽有些差强人意,但只要是她做的,他就极欢喜。 薄唇轻勾,傅珩赞扬道:“这靴子极好!” 顾玫从未想过一双靴子就能让李先生这样高兴,被他感染,她的心情也变得特别愉快,她轻声道:“您欢喜便好。” 二人坐着喝了一盏茶,傅珩才命吴思成铺好宣纸,作势要给顾玫写字。琢磨了一瞬,实在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诗词,便问:“你喜欢谁的诗词?” 恩人这样周全,顾玫再不好意思用他的字赚钱,她沉默半晌,嗫嚅道:“李先生,我不作字画生意了,您以后不用再送我墨宝。” 傅珩一顿,久违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慢慢坐到身后的交椅上,低声问道:“可是我的字不够好,无人购置?” 顾玫赶忙摇头否认:“不不不,不是您的字不好,是我、是我的原因。”她一咬牙,和盘托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喜欢银钱,但也不能谁的钱都赚,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又怎么好意思买卖您的墨宝?” 傅珩了然,他欢喜她,愿意讨好她,莫说墨宝,便是更珍贵的东西只要她开口,他统统都会尽数奉上。 顾玫出身百年氏族,成亲后又嫁到了镇国公府,生活一直十分富足,傅珩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那样着迷于赚钱。 他看向顾玫,开口询问:“你很喜欢钱?” 顾玫点头! 傅珩接着问:“你想要多少钱?” 顾玫也未多想,听了傅珩的问题就开始思索自己还差多少钱才能买一个还算体面的宅子,她算了算,答道:“大概需要两千两银子吧!” 小姑娘有需要,他正好能帮忙,傅珩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他道:“那我送你两千两银子吧!” 话音一落顾玫就变了脸色,秀丽的远山眉皱了起来。 傅珩赶紧解释:“你送了我靴子,投桃报李,我也应当送一份回礼。” 顾玫轻哼一声:“李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双靴子不值钱,当不起两千两银子的回礼。”话毕,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国子监。 这一夜顾玫睡得并不安稳,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李先生说要送她银子的情形,李先生为人沉稳,钱财富足,决没有用钱侮辱她的意思,可当他说要送给她银钱的时候她怎么就生气了呢? 自从二人相识,李先生一直都在不动声色的帮助顾玫,先是卖给她墨宝,而后又给她药膏,接着便在城外搭救于她,如今又要送给她银钱,他们素不相识,生活中毫无交集,他凭什么对她这样好? 除非他心悦于她! 作者有话说: 预收《独宠卿卿》求收藏 谢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野丫头,上能抓鸡逮鸭,下能捕鱼捞虾,虽生的好看,却没人敢上门提亲,愁煞一家人 这一日,谢荞到村外捞鱼,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生的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吸引着谢荞,野丫头在男子跟前变成了软软的小绵羊 男子在谢荞的照顾下养好身子,询问谢荞想要什么报答, 谢荞红着脸道:“十里八乡无人敢娶我,公子便娶了我罢!” 嫁不出去的谢荞一跃成为将军夫人,羡煞旁人,事实上谢荞过的并不好 成亲第一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纳妾了 成亲第二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小妾怀孕了 成亲第三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要休妻 谢荞由殷殷期盼变得灰心失望,左右也得不到将军的真心,倒不如让将军心疼一把,谢荞把将军府贩卖一空,卷着银票逃走了。 谢荞给自己找了个小郎君,郎君不仅生的好,性子也好,最要紧的是他答应了谢荞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将军带着凌冽的杀意推门而入,他箝住谢荞的下巴低声询问:“荞荞,你可知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小剧场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爬到谢荞膝头,奶声奶气道:“母亲,大家都说您是糊涂虫。” 谢荞梗着脖子反驳:“不要听人胡言乱语!” 小团子:“那当年辅国将军郑叔叔纳妾的时候您为何卷着家里的银钱逃跑了?” 第二十八章 这个念头在顾玫心中萌发出来, 而后便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细细回想以前的事情,顾玫越发笃定李先生对她上了心。 他儒雅温和, 才华横溢,是个极好的人。哪怕是个内监,也值得托付终身。 可惜,这一世她想要华服,想要金银, 想要珠宝, 唯独不想要上一世那令她碎了心肝的情爱。 情爱是鸩是毒,若没有铜墙铁壁又哪里敢沾染到? 傅珩统摄朝堂多年, 便是经历诸王之乱,生死存亡之际也未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 惴惴不安。 一切明明都好好的,怎么他一提出要送她银钱,她就变了脸色。想到自己的年龄,傅珩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这个年龄未成家的人少之又少,她定是将他当成了拈花惹草的孟浪之徒才生了恼意。 傅珩扶额轻笑, 他现在可不就是孟浪之徒吗,明知人家罗敷有夫, 还恬不知耻、费尽心机往跟前凑。说来也是稀奇,谁能想到奉公正己、博文约礼的圣上, 会被一个已婚妇人勾的失了心神呢。 傅珩端起金丝楠木上的天青色茶杯呷了一口清茶, 平日里谦和温润的眸中露出极坚定的光芒,她成亲了又如何, 他心悦她, 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夺到身边的。 他平静无波的活了这些年, 生活犹如一滩死水,唯有她能在他的心中荡起涟漪,能带给他期盼的欢愉、爱而不得的悸动,只有她在身边,他才感觉自己像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仅仅是那无悲无喜的帝王。 君夺臣妻是错的,叔夺侄媳更是荒谬,但他已然离不开她,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她锁在身旁。 顾玫知晓傅珩的心意后便不再踏足国子监,就连挂在墙上的《关雎》也被收起来压到了箱底,她是果断的人,既做了决定就不会瞻前顾后。 与其为虚无缥缈的感情耗费心神,倒不如将所有的精力放到赚钱置产上面。 天蒙蒙亮顾玫就带着彩玥出了门,马车西行,一路行至顾玫的田庄。顾玫在庄头的陪从下将庄子巡视了一遍,庄子占地不小,但有七成都是山地,极难打理。 顾玫思索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庄子里的果树砍掉换成桑树,桑树既可产桑葚又可用桑叶养蚕,可谓一举两得,唯一的不足就是生长期太长。 生长期长倒也无所谓,她是要做一辈子生意的,只要前景好,便是现在折些本钱也无所谓。 吃过午饭,顾玫和庄头一起划分种桑的区域,陡峭的山地是一定要种桑树的,那些平缓的田地可以置放木箱用来养蚕。 在庄子里的生活虽然劳累,顾玫却过的极欢快,每日早早起床到田里监督下人干活,到了下午便到附近的蚕庄跟人学习养蚕技术,一连忙碌了七八日,总算能腾出时间休息半日。 吃过午饭,顾玫带着彩玥到庄子外面散步,土路狭窄幽长,道路两侧开满了野菊花,白的像雪,黄的像火,淡雅又热烈,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彩玥见主子喜欢,便采了许多野菊花,坐在花丛中给顾玫编花环,顾玫手拙,但极有主意,生怕彩玥编的不合心意,就守在彩玥身旁,亲眼瞧着她编。 这时,小路上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顾玫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却总也想不起到底是谁。 说笑声越来越近,一位相貌狐媚、身姿婀娜的妇人出现在视线中,顾玫这才想起来人是丞相府那位与人通奸的妇人。与她同行的是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那男子生的极白,眉心一颗红痣,艳绝近妖。 轰然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顾玫抚住心口,觉得呼吸都艰难了几分。那男子她认得,他是周韵的未婚夫徐九郎。 徐九郎和美艳妇人一边散步一边说话,二人原是并排行走的,渐渐便贴到一起耳鬓厮磨起来。那妇人胆子很大,伸出素手,一把握住徐九郎身下之物。 徐九郎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玩世不恭的玩味之意:“母亲这是急不可耐了?” 顾玫和二人之间只隔着几丛野菊,便是无意,她也能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母亲”二字时,顾玫差点惊掉下巴,徐九郎的亲生母亲已在五年前过世,如今当得起他一声母亲的人唯有被丞相送到庄子上的继妻武氏。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他们竟连伦常都不顾了。 顾玫怒不可遏,这才想起上一世听到的传言。 听闻周韵的婆母极厉害,总变着法子折腾周韵,除了白日侍候茶饭,便是晚上也要周韵守夜,飒爽如周韵也躲不过“孝”字的威压,被婆母折磨的极惨。 难怪武氏要折磨周韵,原来是把周韵当成了她的情敌。顾玫暗暗咂舌,这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他们只配在荒田野地里苟合,凭什么毁掉周韵一辈子的幸福? 二人亲吻的声音越来越响,武氏有些发喘,她微微推开徐九郎,娇嗔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似嗔似怨,看起来倒真有一些情真意切。 徐九郎将手伸到-武氏的衣襟内揉了揉,吊儿郎当道:“自然是因为心里没有母亲。” “你!”武氏气竭,她深吸两口气,暗暗压下心中的不甘。徐九郎就是这么个性子,谁也别想在他口中听到顺心的话,他人都来了,她还跟他计较什么? 武氏转怒为笑,将徐九郎的手从衣襟内拉出来,拖着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心里没我,我可是满心满意都是你呢!” 脚步声渐行渐远,顾玫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彩玥也松了一口气,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问道:“小姐,刚才那二人真的是继母和继子吗?” 顾玫心中郁郁,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只应了一声是,就拉着彩玥站起身来, 刚迈出花丛,就便见适才已远去的二人又折返回来,想到上一次差点被这二人害死,顾玫心中不由生出一分战栗。 徐九郎堵到顾玫跟前,笑嘻嘻看着她,慢悠悠问道:“好看吗?” 顾玫不明所以。 徐九郎接着道:“镇国公夫人,我和母亲亲热的场面好看吗?” 顾玫一愣,脸色唰的就变白了,她之所以认得徐九郎是因为前世周韵大婚时她去观过礼与徐九郎打过照面,这一世二人连面都没见过,他又是如何认得她的? 徐九郎似是看出了顾玫所想,慢吞吞道:“镇国公夫人未嫁时名动京华,在下到贵府提过亲,曾有幸见过夫人一面!” 顾家清贵,到顾家提亲的人成百上千,那些人里面除了傅玄安顾玫一个也没瞧上,自不会放在心里,所以对徐九郎一点印象也无。 顾玫才不会在意那劳什子的一面,她鼓起勇气冷冷横了徐九郎一眼,沉声道:“你想如何?” 别看徐九郎为人不正,名声却是很好的,否则周韵也不会和他定亲。顾玫心中惴惴,她瞧见了徐九郎不堪入目的一面,哪怕为了维护名声,徐九郎恐怕也不会轻饶于她。 衣袖内的柔荑紧紧捏着尖利的金簪,大约是因为太过于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疼。 徐九郎轻笑,狐狸眼高高高挑起,愈发显得邪气,他伸手探到顾玫袖中,将她紧握的簪子一点一点抽出来。慢悠悠道:“看戏都得打赏,更遑论我们这种极难见到的表演,夫人好歹得出些彩头。” 徐九郎动作很慢,力气却很大,轻而易举就夺掉了顾玫防身的簪子。 手中没了利器,顾玫心中愈发颤颤,她后退一步,防备的盯着徐九郎,如一直被逼到绝境的小鹿,虽然弱小,却随时准备着和猎人搏斗。 徐九郎抬手拔掉簪发的黑玉发箍,将那支金簪别在自己黑压压的乌发上,精致的金簪衬着如瀑的黑发,给徐九郎增添了几分华贵之气。 徐九郎眯起眼睛懒懒看着顾玫,他生的精致,此时活像一只餍足的狐狸。他轻声道:“顾夫人不要害怕,我只是喜欢你这支簪子。” 顾玫才不信他的鬼话,她伸手拉住彩玥,仍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武氏见识过徐九郎的手段,凭他的身手想要杀死面前这二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她拉拉徐九郎的衣袖,低声道:“九郎,别玩儿了,赶紧动手吧!” 徐九郎生的像狐狸,却有一副猫儿的性子,哪怕到嘴边的猎物也总要斗一斗才肯下手。武氏只当他玩儿性大,这才低声规劝。 不料徐九郎乜了她一眼,嗤道:“谁说我要动手的,镇国公夫人生的那样好看,我才舍不得对美人儿动手。”说完睇了一眼顾玫,似笑非笑道:“趁我还能把持住自己,赶紧逃吧!” 顾玫不知道徐九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既发了话,她自然是要走的,她拉着彩玥狂奔起来,似乎慢一些就会被身后的猛兽撕碎。 待跑了一段距离后,只听身后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 第二十九章 顾玫既忧且惧, 一回田庄便躲到卧房休息去了。待体力恢复后,便提笔给周韵写信。 她成亲之前眼拙挑错了人,再不能让周韵重蹈覆辙。顾玫将白日所见写到信中, 写完以后让下人连夜送到周府。 第二日,顾玫正和庄头查看新买的桑树苗,只听门房回禀:“夫人,周小姐来了。” 周韵?她怎得来的这样快,顾玫赶忙放下手中的桑树苗, 到井边净了手匆匆往正厅走去。 周韵顺风顺水的活十几年, 父兄疼爱,母亲娇惯, 定受不了如此大的变故。顾玫一边快走,一边琢磨该如何安慰周韵, 她那样直爽的人,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可千万不要哭坏了嗓子。 待回到正厅,顾玫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周韵不仅一点都不伤心, 还兴致勃勃的,一副想要看好戏的样子。 周韵迫不及待走到顾玫跟前, 拉住顾玫的衣袖晃了晃,雀跃道:“昨日那对狗男女怎么亲热的, 我活了十几年, 可从来没见过活春宫,还是你有福气呀!” 顾玫…… 她轻咳一声, 抬眼仔细端详周韵, 发现她的兴奋确实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 并未故作坚强,这才放下心来。 劳作了半日,顾玫口渴的很,她走到桌边喝了一杯茶,这才问道:“你就一点都不伤心?” 周韵眨眨眼,不假思索道:“我为何要伤心?我可是连那徐九郎的面都没见过,自不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伤心。” 虽说周韵的亲事是长辈订下的,但顾玫倒是没想到周韵和徐九郎从未见过面,既没见过面,自是没有感情的,伤心也就无从说起。 顾玫展颜一笑,还是周韵有福气,虽和一个猪狗不如的人订了亲,但人家没感情呀,那像她,她未成亲时就将一颗真心给了傅玄安,这才导致了成亲后郁郁寡欢,愤懑而死。 顾玫看向周韵,认真问道:“出了这一档子腌臜事,你打算如何做?” 周韵拿起桌上的桃子咬了一口,入口清甜,味道可口。她咀嚼几下,待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才道:“退亲,必须得退亲,遇到这样的人渣不退亲,难道还留着恶心自己不成?” 她倒是通透,顾玫轻声道:“你能想开就好。” 周韵不以为意,待吃完桃子又缠着顾玫问昨日那对狗男女亲热的细节,顾玫被她扰的不胜其烦,就差拿棍子赶人了。 二人玩闹了一通,周韵难得正色起来,她看着顾玫,小心翼翼道:“你在庄子待了这些天,大约不知道镇国公府发生的事。” 顾玫挑眉:“镇国公府发生了何事?” 周韵轻叹一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磕磕巴巴道:“镇国公把林婉接回去了,听说林婉怀了身孕,已两月有余。” 顾玫一怔,上一世林婉也是孕有子嗣的,但这一世她被傅玄安送到了庄子,顾玫便以为她不会再怀有身孕,没成想进庄子以前就怀上了。 林婉平日里就爱动小心眼,现在又怀了身孕,也不知得张狂成什么样,顾玫咂舌,管林婉如何,自己不让她占了便宜也就是了。 顾玫知道周韵害怕自己伤心,实际上她一丝伤心也无,为了让周韵安心,她的语气甚至还夸张了一些,她道:“我是镇国公府的主母,便是那林氏怀了身孕也越不过我,你莫要担心。” 顾家势大,只要顾玫自己能立起来,镇国公府自然没有人能欺负了她去。周韵倒是不担心顾玫的地位,只是怕顾玫伤心,当初顾玫对傅玄安的感情她可是瞧在眼里的。 那样深的感情,总不会说没就没了。 顾玫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无所谓,索性也就不说了,假以时日,周韵总会明白的。 林婉已回府住了五日,傅玄安虽对她不冷不热,老太妃却把她放到了心尖上,吃的用的都力求最好,就连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是换成了有生育经验的妇人,唯恐出一点差错。 这五日正巧顾玫不在家,府内好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便将林婉当成正房夫人一般伺候,公侯之家的妻妾起初比出身,到了最后比的却是子嗣。 谁的子嗣有出息,谁的子嗣得圣心,生母就会跟着水涨船高。镇国公和夫人感情冷淡,能否育有子嗣还尚未可知,林姨娘现下可是已将真材实货揣到肚子里,谁能不另眼相看? 林婉的小腹虽还平坦,她却已格外小心起来,秋日寒凉,她正抚着小腹喝饮子,这时新近分来的妇人钟氏舔着脸向她报告刚打听到的消息:“国公爷亲自到庄子接夫人去了。” 林婉到底是在庄子住过两个月的人,心性比之前通透了些许,傅玄安到庄子接人,倒不一定真的是惦念顾玫,左右不过为了面子,圣上现在看重傅玄安,傅玄安总不能再次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情。 林婉慢悠悠呷了一口饮子:“国公爷和夫人是正经夫妻,去庄子接一接人有何大惊小怪的!”钟氏原想邀功,没成想碰了一鼻子灰,遂讪讪地住了口。 傅玄安到庄子的时候顾玫正和下人在田里干活,倒也不是缺劳力,只是因为她喜欢随人劳作,一花一草皆能让人心性宁静。 在庄子里待了这些天,顾玫的睡眠好了不少,一沾到床榻立马就能沉睡,连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都不做了。 顾玫一边劳作,一边跟人说话,脸色白中透粉,眉眼盈盈,像一颗奋力生长的海棠,既娇研又有活力,轻而易举就勾的人移不开眼球。 “皎皎!”傅玄安定在田边低唤。 顾玫倒是没想到他会亲自到庄子,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不给傅玄安面子,于是低低应了一声,随即走到田边,净了手,和傅玄安一起到正厅话说。 看着顾玫坦然的样子,傅玄安莫名的有些心虚,也不知怎么想的,他抽出随身的帕子,抬手就想帮顾玫揩掉额角的汗珠。 顾玫下意识就躲开了,她直言道:“国公爷不必如此,林姨娘回府的消息我已知晓,你无需为了安抚我而做低伏小。” 顾玫心里坦坦荡荡,傅玄安却品出了别样的意味,他只以为顾玫在拈酸吃醋,心里十分熨帖,语气也越发温柔。 “我并非黑白不分的人,林婉之前犯了大错,我自不会原谅她,之所以接她回来,只是因为她怀了身孕,她再不堪,腹中的孩子也是我的血脉,不好流落在外。” “等她诞下麟儿,你若喜欢那孩子,尽可抱到琉璃院教养,你是主母,便是林婉的孩子也得叫你一声母亲。” 傅玄安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顾玫却只觉得心寒,傅玄安应当是没有心的吧,他的感情只随着利益的改变而改变。 以前傅玄安为了娶个撑得起门面主母,对顾玫温情小意、百依百顺,等将她娶进门,便扔到一旁,和青梅竹马的妾室卿卿我我去了。 以前顾玫还以为林婉是傅玄安心尖上的人儿,可现如今他为了讨圣上欢心,竟连林婉都可以舍弃,冷心冷性,毫不怜惜。说到底他只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罢了。 傅玄安所作所为让顾玫觉得恶心,她现在已从心底里将他视为陌生人,面对不堪的陌生人时,人的容忍度总会比平时高一些。 顾玫勾勾唇:“国公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无需做决定。”谁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局势,他心中的天平又会倾斜于谁。 傅玄安只当顾玫大度,高兴的笑了笑,这才将准备好的说辞尽数说出来:“秋季寒凉,庄子里到底比不得国公府,你长期住在这儿,没得作贱了身子,还是回府住着吧!” 顾玫轻笑,只当不知道傅玄安的真实想法,左右庄子的事情已打理的差不多了,她还得回京都照看铺子,于是便道:“多谢国公爷的好意,我这就回去。” 傅玄安乘坐的是国公规格的马车,宽大舒适,莫说两个人,便是坐上十个人也宽宽绰绰,傅玄安特地让人下人在车内铺了软垫,亲邀顾玫同乘,没想到顾玫当场就拒了。 傅玄安闹了个没脸,倒也不觉得生气,毕竟婉儿从庄子回来了,顾玫闹一闹脾气也无可厚非。 晚饭吃的是清蒸鲈鱼并几道小菜,顾玫用的正香,只见林婉在钟氏的搀扶下慢悠悠进了屋。 林婉怀有身孕,非但没有丰腴反而比之前清瘦了几分,脸色也带了黄,和容光焕发的顾玫一比,简直就如上不得台面的黄脸婆。 很显然林婉也注意到了二人的差距,但她并不以为意,她怀孕辛苦,憔悴几分又如何,等她有了孩子,便是顾玫再漂亮,在这个家里也得退个一射之地。 林婉脸上含笑,缓缓向顾玫行了个礼,柔柔道:“妾身多日未见夫人,今日特地来向夫人请安!” 顾玫瞥了她一眼道:“知道了。” 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林婉皱眉,顾玫莫不是拿她当下人打发,只一句话就想打发了她。她好容易从庄子回到镇国公府,是来享福的,可不是吃瓜落的。 林婉瞧了一眼饭桌上的饭食,佯装恶心,捂着口鼻干呕了一会儿,而后才慢慢站起身来,她扭捏一笑,惺惺作态道:“请夫人见谅,妾身自怀孕后鼻子便灵敏的很,如今一点荤腥味都闻不得。还是夫人有福气,没怀过身子,不用忍受怀有身孕的痛楚。” 林婉这一番话明褒暗贬,就差直接言顾玫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了。彩玥被的气血上涌,上前一步,厉声道:“姨娘慎言,您既怀了身子,就应当为腹中的胎儿积福,没得犯了口业。” 林婉气竭,她才离府不到两个月,一个丫鬟竟也敢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可惜这丫鬟是顾玫的人,她等闲动不得。 傅玄安不让她招惹顾玫,总不能放任丫鬟欺辱她吧!彩玥说话那样没分寸,顾玫也不阻拦,很明显是默许的。 林婉“轻哼”一声,不再多留,在琉璃院门口坐上软轿直接去了书房。 她捂着小腹,添油加醋将发生之事说于傅玄安听,没想到傅玄安只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才道:“你闻不惯鱼腥味直接告退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当着夫人的面提及怀孕辛劳。你虽是无心的,难免让人多想。” “你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说话难免出纰漏得罪人,你以后就尽量在清莲阁待着,莫要跑去打扰夫人,免得不快。” 林婉原是来告状的,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训了一通。她怀孕辛劳,庄子里条件又差,吃了许多苦才回到国公府。 回府这几日,虽被优待,却日日都摸不到傅玄安的人,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与他亲近,没想到他竟一心护着琉璃院那位。 林婉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眼泪,傅玄安低头看她,只见她两颊微微凹陷,面色微黄,哭起来竟带了几分苦相,和以往梨花带雨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由生了恼意。 傅玄安念着林婉怀有身孕并未发作,只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快不要哭了,没得伤了身子。” 语气不咸不淡,林婉却觉察到了其中的不耐烦,她微一怔愣随即便止住了哭泣,唯有得到他的宠爱她才能吃香喝辣,她是万万不敢惹他生厌的。 秋意寒凉,清莲阁院内亭亭玉立的莲花尽数凋零,林婉独自躺在冷榻上,只觉得从身到心都是冷的。 宣室殿,吴思成躬身,含笑道:“圣上,夫人回来了!” 镇国公夫人在庄子住了十几日,吴思成便提心吊胆了十几日,圣上念着镇国公夫人,却不得见,心里总不会畅快。主子不畅快,近身伺候的又哪里讨得了好? 吴思成转念一想,镇国公夫人回来似乎也没什么益处,明眼人一就能瞧出那位在躲着圣上,圣上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没用。 吴思成抬眼偷偷瞄了傅珩一眼,只见他将手中的奏折放到桌上,扶额沉思了一瞬,而后开口道:“朕记得明日任国公府要办满月宴?” 吴思成应了一声是,而后才反应过来圣上要做什么。天爷呀,圣上为了和镇国公夫人见面,竟要去参加一个黄口小儿的满月宴。 真龙天子亲赴任国公府喝满月酒,也不知得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第三十章 圣上子侄虽多, 但留在京都的只有镇国公和任国公两位,镇国公母家势微,生父平庸, 对圣上毫无威胁,这才被准许留在京都。 至于任国公则完全是另一种境况,诸王之乱时任国公的父亲荣亲王一心护主,封地士兵为了拱卫京都、保护圣上全部战死,圣上感念其恩德, 这才特许荣亲王一脉留在京都。 遂镇国公和任国公虽然都是圣上子侄, 但孰高孰低谁更受圣上信赖,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整个京城只两位皇亲国公, 任国公府的满月宴傅玄安是一定要到场的。 用过早饭,彩玥特地给顾玫上了一个明丽娇研的妆容, 她生的本就跌丽,额间又贴了红色的梅花花钿,愈加风华绝代。 待画好妆容,彩玥又将提前准备好的正红色折枝牡丹大袖衫拿出来想伺候顾玫换上。顾玫摆摆手,今日的主角是任国公夫人和那位小世子, 她可不想打扮的太过于扎眼喧宾夺主。 顾玫扫了一眼衣橱,伸手指了指最边上的那件墨绿色缂丝褙子, 那褙子质地上乘,颜色沉稳, 最适宜出席宴会。 待顾玫换好衣裳, 傅玄安也到了琉璃院,抬眼一眼, 他竟也穿了一件墨绿色衣裳, 二人年龄相当, 皆生的不俗,穿着同色衣裳站在一起,倒真像一对恩爱璧人。 任国公身居高位,又受圣上爱重,虽只是给孩子办满月宴,场面却十分热闹,京都叫得上名号的王公大臣几乎全到齐了,与之相比,傅玄安和顾玫大婚时的场面就十分不够看。 不过傅玄安倒也坦然,从小到大他就是族亲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自家的场面比不上人家,也算司空见惯。 秋高气爽,温度适宜,宴席就摆在宽绰的园子里,低头可用佳肴,抬眼便可赏菊,十分风雅。 傅玄安和顾玫并肩走到靠近主位的位置,双双坐下,在外人面前,顾玫一向知道给傅玄安颜面,坐下后亲自斟了一杯清茶捧给傅玄安。 傅玄安心中熨帖,愈发觉得自己的正妻会做人,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知道怎么在外面交际。他接过清茶,小口呷了一口,茶香袭人,烘的人心里也暖洋洋的。 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任国公抱着世子走到花厅,任国公和傅玄安年龄相仿,与傅玄安的清秀雅致不同,任国公生的十分威武,肤色微黑,身材高大,一看就是有功夫傍身的。 再看任国公怀中的小世子,白白嫩嫩一团,大大的眼睛像黑葡萄一样转来转去,十分讨人喜欢。 顾玫离任国公最近,伸手抱了抱小世子,趁着顾玫逗孩子的间隙,任国公向众人敬了酒。 世子刚刚满月,抱出来给人瞧一眼就成,不好老待在外面,顾玫只抱了一小会儿,就被乳母接过抱回寝房了。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接着便见台子上开了戏,今日是好日子,点的戏也都是极喜庆的,没一会儿气氛就进入高、潮。 这时只见任国公府的管事匆匆走到任国公身边,低头低语几句,任国公脸色大变,既喜且惊,他猛地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快速向大门口走去。 傅珩今日并未着龙袍,穿了一件玄色斓衫,那衫子严整,衬得他愈发儒雅,不像帝王,反倒像一位落拓的教书先生。 任国公匆匆迎到门口,一见到傅珩就要行三叩九拜大礼,吴思成赶紧扶住他,只听傅珩道:“朕今日是来瞧侄孙的,只论情分不论君臣,任国公莫要多礼。” 话虽这样说,任国公又岂敢真的懈怠,迎着傅珩往府内走的时候,路上的闲杂人等早已清空,人来人往的任国公府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喧嚣。 傅珩这样的身份自不会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园子里,当任国公愁眉苦脸不知该往哪里安置傅珩时,只见他抬眼瞧了瞧园子旁边的观景台,那观景台依山而建,雕梁画栋,十分精巧。 站在高台上,可俯瞰整个园子,又不会被园子里的人瞧清楚,是个观景的绝佳位置。 任国公眼观鼻鼻观心,迎着傅珩上了观景台,待上了瓜果点心后,便让人去抱小世子。 园子里听戏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寻常,任国公位高权重,不仅亲迎来人,还清空了府内杂余人等,除了圣上,全天下没第二个人有这样的体面。 意识到圣上进了府,吃席的人连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脊背也不由挺得直直的,说是吃席,竟吃出了朝会的味道。 大家絮絮低语,前一阵子镇国公虽深更半夜进宫侍驾,到底比不得任国公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府内只是给小世子办个满月酒,圣上竟亲自到场,这份恩宠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有政治远见的大臣们互相交换眼神,暗暗思忖,圣上莫不是想将任国公过继到名下,把皇位传给他? 男子出仕,总要琢磨圣上的心意,妇人们却不然,朝堂不是她们应当考虑的。 众目睽睽之下,顾玫给傅玄安夹了一筷子鲈鱼,傅玄安心中高兴,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投桃报李一般,又夹了一筷子松子酥放到顾玫面前的碟子里。 顾玫只是做场面功夫,没成想着这一幕落到有心人眼中,就被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任国公小心翼翼随侍在傅珩身边,原想和圣上多说几句话,好显得亲近一些,没成想圣上的眼睛一直盯着园子瞧,很显然没有说话的意思,任国公便讪讪闭了嘴。 园中那二人不仅穿了同色的衣衫,还互相给对方夹饭食,不时凑到一起低语几句,笑颜盈盈,瞧起来亲密极了。 傅珩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棉花,又酸又涩,几欲呼吸不上来。他抬手抚在额角,轻轻揉了几下,脸色不由阴沉下去。 任国公只当他身子不适,赶忙问道:“圣上可是不舒适?” 傅珩并未回答任国公的问题,只开口说道:“宣镇国公侍驾。” 任国公一愣,圣上亲临任国公府给了他极大的体面,他原以为圣上对他的宠信是独一份的,没成想还要叫上镇国公一起作陪,任国公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下楼去了。 傅玄安也感到意外,但喜大于惊,得到通传后又低头跟顾玫说了两句话才提脚向观景台走去,颇有些恋恋不舍的味道。 傅珩一哂,看傅玄安越发不顺眼了! 其他妇人原一心恭维任国公夫人,见傅玄安也被圣上叫去随驾,又纷纷凑到顾玫跟前说话。 顾玫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应对,这时只见周韵姗姗而来,她挤到顾玫跟前,含笑道:“镇国公夫人真是大忙人,您是不是忘了我们上次下棋只下到一半,还未分出胜负?” 顾玫知道她在给自己解围,赶忙说道:“可不是吗,哪有下棋下一半的道理,我们不若接着将剩下的半盘下完。”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随周韵向远处走去。 那些趋炎附势的妇人瞧着顾玫的身影远去,小声嘟囔起来:“也不知她得意个什么劲,连只蛋都下不出来,还敢四处招摇?你们听说了没,镇国公府的小妾有了身子,已两月有余了。” “是吗?”另一位妇人来了兴致,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那孩子可是长子,镇国公府以后有好戏看喽?” 大瑞尊嫡敬长,嫡子最尊贵,长子的地位也很尊崇,是以有规矩的人家都是嫡长子出生后才允许妾室怀孕,谁能想到堂堂镇国公府,竟出了妾室先于正室有孕的事。 顾玫和周韵绕着园子走了大半圈,总算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她们二人地位尊崇,府内丫鬟是认得的,于是便给二人上了一壶清茶,而后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差遣。 顾玫和周韵在一起是没什么正经话可讲的,先是互相打趣了一番,而后又问起周韵和徐九郎的亲事,周韵道:“父亲疼我,听说徐九郎外面有人,立马就答应到丞相府退亲。只他这阵子有些忙,需得过一阵再登门。” 周韵表面粗枝大叶,其实内有乾坤,她只告诉父亲徐九郎外面有人,并未将徐九郎的相好是丞相继妻的事说出去,做事留一线,以后才好相见。 顾玫道:“伯父深明大义,这退亲的决定做的好。” 周韵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夸张道:“世上男子千千万,渣男随处见,渣男易得,良人难寻,谁知道本小姐能不能遇到良人。若真遇不到好的便不嫁了,到了年纪养一个小倌倒也使得。” 顾玫掩唇轻笑:“你这想法倒是有趣。”其实她也想过养小倌的事情,毕竟梦里云雨时的感觉是极畅快的,她终究得和离,总不能一辈子素着自己。 和离后呼朋唤婢,穿金戴银,再买一个小倌伺候身子,想想就觉得畅快。 任国公和镇国公大眼瞪小眼,原以为圣上叫二人侍驾是有事要说,没成想圣上只让二人侯在一侧,自己凭栏而立看风景去了。 从傅珩的角度可以看到园子后面的凉亭,凉亭内两个女子相对而坐,一边喝茶一边说话,语笑嫣嫣,好不快活。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顾玫对面的女子手一斗,竟将茶杯中的水撒到了衣裙上。 周韵也顾不上被打湿的衣裙,双目盯着顾玫,讶声问道:“你想和离?” 顾玫点头,和离太惊世骇俗了,她不敢告诉别人,但她知道周韵会理解她的。 她道:“我手中银钱有限,待我攒够买宅子的银钱,便和傅玄安和离。” 这时周韵已从震惊中镇静下来,她点头不跌,说道:“本小姐早看傅玄安那道貌岸然的小人不顺眼了,若不是顾及你的面子,必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 “他面慈心黑,两面三刀,妻妾不分,除了长的好看点半点好处也无,你能下定决心和离是极好的,到时候我定会全力支持你。” 顾玫颔首,她就知道周韵与旁人不同。 秋风吹过,周韵裙子被打湿了,不免觉得凉飕飕的。她唤来不远处的丫鬟,说道:“我的裙子湿了,你可否带我去换一身衣裳。” 府内为了防止意外,专在厢房备着衣物,丫鬟点头应是,带着周韵向厢房走去,勋贵人家白日里换衣,是司空见惯的事,顾玫并未在意,只待在凉亭等着周韵。 行至厢房附近,忽见霍之慎正斜坐在老梅树旁喝酒,很显然他也看到了周韵,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瞥了一眼周韵湿淋淋的衣裙,勾唇说道:“你又去洑水了?” 周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霍之慎,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之慎轻笑,慢悠悠道:“不能!” 周韵气竭,不再搭理霍之慎,绕过老梅树随丫鬟进了屋。 丫鬟将供客人换洗的衣裳拿出来,便踱到门口守着,这时管事婆子匆匆寻来,急切道:“前院开席了,你在这里守着作甚,还不赶紧过去帮忙。” 丫鬟左右为难,私以为应当给周小姐守门,但又扛不住婆子的使唤,遂跟着婆子去了前院。 周韵换上衣衫便推门走了出去,乍然发现门外守着的人不是丫鬟而是霍之慎,他人高马大,站在门□□像门神,有他守着定不会有旁人敢靠近,但周韵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她其实是极信任霍之慎的,但话一出口就变了意味:“霍之慎,你在这儿守着作甚,莫不是学了下作手段,偷看我换衣?” 霍之慎嫌弃的目光从周韵一马平川的胸前扫过,淡声道:“你的身子跟男子有何区别?” 第三十一章 风景雅致, 难得的静谧安然,顾玫慢悠悠饮了两杯茶,茶水清香, 她却品不出其中的滋味,不知为何,顾玫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瞧。 猛然转过身,身后是一览无余的菊花丛,除了竞相开放的菊花半个人影都没有。顾玫觉得奇怪, 不由抬起头向观景台看去。 凉亭地势低, 从顾玫的角度只能瞧见栏杆旁露出来的一片玄色衣角,那衣角是缂丝所制, 上面绣了银线暗纹,低调华贵。 顾玫想起圣上来任国公府的消息, 心里惴惴,那人总不会是圣上吧,圣上万金之躯且又是长辈,偷偷看她算怎么回事? 顾玫仰着头,整张精致的芙蓉面便暴露在傅珩眼前, 傅珩垂眸,细细打量顾玫, 只见她黛眉如山,眸若秋水, 额间花钿鲜红娇艳, 衬的她犹如春日最瑰丽的芍药,万千芳华连她的千分之一都比不得。 傅珩摩挲大拇指上的扳指, 内心生出急切的渴望, 只盼着能与她近一些, 再近一些,亲密无间才好。 他回转身,提脚沿着楼梯往下走,二位国公不知圣上打得是什么主意,又不能开口询问,只亦步亦趋跟在傅珩身后。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傅珩连头都没回,直接道:“朕要一个人走走。” 虽说任国公府规矩森严,护卫众多,但圣上一个人去游园,任国公是不放心的,不说旁的,便是圣体稍有差池他也担当不起呀! 任国公嗫嚅半晌,磕磕巴巴道:“今日事多人杂,微臣还是派几个得力的护卫随侍在圣上左右吧!” “无需!”傅珩脚步未停,说话间就下了观景台,只余任国公和镇国公大眼对小眼。 傅珩快步向凉亭走去,只想马上看一看他的姑娘,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的时候顾玫已经离去,只余一盏温热的茶放在石桌上。 傅珩有些失望,踱到顾玫坐过的石凳旁,端起那杯她喝剩下的清茶,缓缓递到唇边。 戏曲接近尾声,精致考究的佳肴被端上饭桌,傅玄安随侍在圣上身边,顾玫便将周韵叫到自己所在的案几用饭。 圣上还在府内,大部分人都拘着性子,只顾玫和周韵最自在,二人喜欢美食,也不矫揉造作端架子,将可心的菜肴扫了个七七八八。 刚用完饭,便接到消息,说是圣上已起驾离开,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细细品尝起美食。 顾玫一回镇国公府,便被老太妃叫到明辉堂说话,老太妃心情很好,一直噙着笑,往日里尖的能扎死人的下巴,此时也勾起了一个和缓的角度。 难得的,老太妃给顾玫赐了座,她温声道:“太后娘娘千秋在即,圣上纯孝,顾念太后娘娘身旁没有承欢膝下的孙辈,特下旨召安哥儿进宫,让安哥儿在跟前尽孝。 太后娘娘的孙辈儿何其多,唯有安哥儿被召进宫随侍,可见这份恩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府中主母且心思玲珑,一定要和安哥儿齐心协力,为镇国公府的长久荣华做打算。” 林老太妃话说的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就差直接点明圣上想要将皇位传给傅玄安了。她知道太后喜欢顾玫,便想借着千秋节让顾玫讨好太后为镇国公府争宠。 顾玫轻嗤,圣上正当壮年,春秋鼎盛,现在无意纳妃不代表以后不会纳,说不定那一日就生个孩子出来,立为太子了。也不知林老太妃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圣上多召见傅玄安几次就是有意过继他。 腹诽归腹诽,顾玫到底不会将心里话说出来,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她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声道:“祖母的意思孙媳晓得了,孙媳定会好好辅助夫君,获得太后娘娘的青睐。” 太后娘娘和善,便是不论她母仪天下的身份,待到了她的生辰,顾玫也是好好准备礼物的。 接到圣旨后,傅玄安十分高兴,但一想到现在离太后的千秋还有半个月又不是滋味起来。 他与顾玫的感情刚刚升温,一下子就要分别半月有余,想到这半个月都见不到顾玫,傅玄安又觉得酸涩难当,十分不舍。 趁着下人收拾衣物的时间,傅玄安起身去了琉璃院,顾玫刚脱掉缂丝衣裙换上家常的褙子,褙子素净,无端的就给人添了几分娇柔之态。 傅玄安扬唇,美人就应当如顾玫,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含笑踱到顾玫身旁,温声叮嘱:“我一进宫就要住半月有余,你虽喜欢做生意,这些日子也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莫要累坏了。”他知道自己管不住顾玫,索性便接受了她做生意的事。 顾玫不知傅玄安打得什么算盘,并没有明确的回复他,只点了点头。 傅玄安知道顾玫对自己存着戒心,虽有些许失望,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以前对不住她呢,现在他醒悟了,以后定都好好待她,地久天长,总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圣上下了圣旨,傅玄安也不好拖沓,又没话找话跟顾玫攀扯了几句,而后才匆匆离去。 清莲阁,林婉靠在软垫上睨着钟氏,语气微愠道:“国公爷真的去琉璃院了?” 钟氏点头:“奴婢亲眼瞧见国公爷进了琉璃院,还含笑和夫人说了好几句话。” 林婉黑着脸叹了一口气,挥手让钟氏退下。她低头抚摸自己的小腹,现如今她怀了身孕,便是为了面子好看,傅玄安临出门之前,也应过来瞧一瞧她。 谁能想到,傅玄安没看她,竟上赶着到琉璃院跟顾玫说话去了。林婉越想越不是滋味,酸涩、嫉妒、愤怒齐齐涌上心头。剧痛传来,不知不觉她竟掰断了自己的指甲。 她现在怀有身孕,不说自己,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得杀一杀顾玫的威风。 林婉将折断的指甲一点一点剪掉,待清理干净,才将钟氏叫到屋内,冷声吩咐:“好好盯着琉璃院,一有风吹草动就过来告诉我。” 钟氏是个利落的,又因为一心想讨林婉欢心,当起差来格外卖力,不到两个时辰便探到了顾玫正在给太后娘娘准备秋千节礼。 林婉揩起一点药膏细细涂到断甲上,无声的笑了笑,成也萧何败萧何,太后能抬举顾玫便也能打压顾玫,若是顾玫送的千秋节礼寓意短寿早衰,定会将太后得罪的干干净净。 太后倒是没想到皇帝会让傅玄安到宫内随侍,虽说傅玄安是她名义上的孙子,可认真论起来二人半点血缘关系也无,傅玄安进不进宫于太后而言是无所谓的。 若要让小辈陪着,太后倒是更钟意顾玫,那孩子伶俐讨人疼,她极喜欢。可惜进宫的却是傅玄安。 傅玄安是傅珩召进宫的,太后娘娘虽不太钟意,到底也不会冷着他,每日早晨待傅玄安请安后便邀他一起用个早饭,也算全了二人面上的情意。 乍一闲下来傅玄安觉得十分难耐,他正值年少,和一个年迈老妪自然是没话说的,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就是窝在屋内看书,简直要闷坏了。 点灯熬油一般,总算熬到了千秋节,这一日傅玄安早早就起床,只等着顾玫进宫,便是二人没有机会单独相处,远远的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可惜,刚一吃完饭,吴大监就传了圣上的口谕,命傅玄安到太极殿和大学士修撰古籍,傅玄安万分不愿,也不得不从。 这一日,顾玫早早起床上了大妆,带着为太后精心准备的节礼上了入宫的马车。 太后不缺金银华服,最看重小辈的心意,顾玫没准备华贵之物,而是给太后准备了一套寝衣。 她选了极柔软的布帛,在彩玥的指导下给太后娘娘做了一件寝衣,针脚虽不及彩玥做的细密,因着格外用心,来回拆缝了好几次,看起来倒也能入眼。 这是顾玫真正意义上亲手做的第一件衣裳,虽已看了无数遍,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包袱。 含笑的脸颊在看到寝衣的那一瞬间,立马就变了神色,空气乍然凝滞,只能听到略带杂乱的呼吸声。 “小姐,您怎么了?”彩玥注意到顾玫的异样,赶忙出口询问。 顾玫不言,双手微微颤抖着将膝头的寝衣递到彩玥跟前。 第三十二章 彩玥低头, 蓦然发现杏黄色的寝衣内侧用黄色丝线绣着数十个小小的“奠”字。那字的颜色和寝衣颜色相仿,若不细细查看是察觉不到的,但将衣裳贴身穿着的太后却定然能发现。 彩玥一怔, 双目倏得瞪大而后露出惊恐的目光,镇国公府内有人想置小姐于死地。那人、那人…… 彩玥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将目光投向顾玫,顾玫此时已冷静下来,她沉着脸将寝衣叠好塞到绣墩下面, 低声道:“把这个东西看好了!” 彩玥不知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但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顾玫唏嘘的同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所幸在献礼之前发现了寝衣的异样, 否则莫说她便是镇国公府和顾府都要跟着遭殃。现下虽找不到比寝衣更称心的生辰礼,好歹能保全自己和顾府的安然无虞。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顾玫摘下腕子上的菩提手串细细擦拭一番,这手串是顾母在寺庙给顾玫求的,据说被得道高僧开过光,寓意吉祥平安。这串子自然比不得寝衣贴心,可时间紧急, 只能用它应付太后了。 顾玫和任国公夫人周氏几乎是前后脚进的慈宁宫,周氏刚坐完月子, 身子还有些胖,但眉眼团团, 瞧起来极喜庆,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钟意她这副长相。 因着位分相同,顾玫和周氏被安排到了相邻的位置, 她们都是顾全大局的人, 并不会因为夫君之间微妙的斗争关系而置气, 反而言笑晏晏,看起来比旁人更亲密一些。 二人含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等来了老寿星,太后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洒金褙子,头戴赤金五凤挂珠头面,眉目和善,端的是雍容华贵。 台下的命妇赶忙起身行礼,待众人落座后,礼官拿出吉册说贺词,接着外命妇便按品阶一一上呈自己为太后准备的千秋礼。 除了两位健在的郡王妃,便属周氏和顾玫位分高,周氏年长于顾玫,便先于顾玫呈上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 那是一扇以翡翠做框,缂丝做骨的屏风,两米见方的屏风上绣了六百六十六个“寿”字,字体大气端正,任谁见了也得赞一个“妙”字。 相对于周氏的礼物,顾玫呈上去的菩提手串就格外不够看,太后虽不计较,但心里到底有些失望。顾玫是个玲珑的,平日里对她尚且十分用心,现在到了露脸的时候,也不知什么缘故竟懈怠起来了。 呈完千秋节礼便到了用饭的时辰,太后最先用了第一口长寿面,而后众命妇才动筷,说是吃饭,其实也只垫一垫肚子,在宫里参加宴会就没有吃饱的道理,只陪着太后高兴罢了。 太后年纪大了,脾胃虚弱,用完饭总要克化一阵子才会休息,众人便又浩浩荡荡跟着她去游园。 天气很好,便是阳光明媚也挡不住秋的寒凉,太后拢了拢衣襟犹觉得冷,便对一旁的顾玫道:“玫丫头,你回慈宁宫将哀家的赤色披风拿来,这天气真是一日冷似一日。” 太后虽在支使顾玫,但语气随和,别有一番亲昵之感,在旁随侍的命妇们隐隐觉得镇国公夫人比任国公夫人要受宠一些,但在圣上那边,似乎任国公更盛一筹,一时之间倒闹不清天家到底属意那位国公了。 圣上纯孝,傅珩上完朝便到慈宁宫给太后磕头行礼恭祝千秋,而后就一直待在慈宁宫和老人家说话,直到太后接待外命妇也没离开。 屋内燃着沉香,温软的气味中微微带着甜,倒也不难闻。傅珩起的早,到了这会子便有些困,他半躺在茶榻上假寐,只等着太后归来和老人家道别后再回宣室殿。 堪堪盹着,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傅珩倏得睁开眼睛,只见一道纤秾合度的身影匆匆而来。她今日穿着一件翠绿色褙子,行走时聘聘婷婷,如春天的风,挠的他心里发痒。 来人越走越近,傅珩知道自己应当避一避或者出声让顾玫侯在外间,可不知为何,他再不想遮遮掩掩。 他是九五之尊,喜欢一个女子总要坦坦荡荡,即使他的喜欢有悖伦理,他也要开诚布公将自己的心意和身份告知于她。 未见到顾玫以前,傅珩一直是从容淡漠的,直到见了她,他才发觉自己的内心隐藏着无数渴望,现在他想将那些渴望的空洞添满,他要满足自己。 但又怕把她吓跑。 傅珩坐直身体,定定地瞧着珠帘外的佳人,她若是逃,他就将她抓到身边,今日这个境况早晚得面对,她终究得知道他的身份。 珠帘被染了丹寇的柔荑掀开,顾玫半个身子已入了内室,突然只觉得小腹坠疼,一股黏滑骤然泄下。 顾玫皱眉,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平日里都是推迟,没想到这次竟提前了。今日是太后的好日子,她总不能带红进入内室。 顾玫侧头对身旁的宫女说了几句话,宫女会意,快步到一侧的梢间拿出一条月事带递给她,顾玫接过月事带,捂着小腹进了盥室。 从盥室出来的时候顾玫的脸色依然十分苍白,就连娇艳的唇也忒了一层红,变得粉□□白的。 宫女见顾玫难受便道:“夫人既身子不适,就侯在此处休息吧,这披风由奴婢拿给太后娘娘也是一样的。” 顾玫摇头,左右不过一件披风,太后随便差使一个宫女回慈宁宫拿即可,太后之所以差使顾玫其实是为了给她脸面,太后娘娘用心良苦,顾玫自不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 她对身旁的宫女道:“劳烦姐姐给我端一杯热饮子,我暖一暖就行。” 镇国公夫人坚持要为太后送披风,宫女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内室。太后喜欢喝饮子,屋内长期温着牛乳,现下倒是可以给镇国公夫人盛一碗暖暖身子。 宫女一进屋就看到了茶榻上的圣上,又惊又骇,提起衣摆就要下跪,傅珩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珠帘被人掀开,脚步声在身后顿住,顾玫佝偻着腰转过身,温声道:“麻烦姐姐了。”接着她便看清了来人。 那人轮廓分明,长身玉立,身穿鸦青色襕衫,如山间和日月相伴的松柏,满身都是儒雅清贵气息。 顾玫微一怔愣,想到李内监的身份便又镇定下来,圣上宠宦出现在太后寝宫也算常事,用不着大惊小怪。只一想到他对她的那份心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骨节分明的大手托着一碗牛乳递到顾玫跟前,顾玫侧身,不动声色拉开和傅珩的距离,而后才伸手接过牛乳,她接的很小心,手指头翘着,坚决不和傅珩有一点肌肤之亲。 傅珩坐到顾玫对面,温声道:“牛乳虽香醇却不若红糖姜水功效好,你且歇着,我让人给你煮一碗红糖姜水。” 顾玫垂眸,红霞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朵尖,心里又气又羞,眼尾也蒙了一层红晕,他竟躲在内间偷听她说话,真是岂有此理。 她索性也不喝牛乳了,抬起头直视傅珩,开口说道:“李大监好修养,竟躲在内间偷听妇人说话。”他无意隐瞒身份,她也就无需再顾忌他的自尊心,直接将他的身份唤了出来。 傅珩眉心一跳,抬手在太阳穴摁了两下,她、她竟一直将他视为太监。这可真是…… 看着傅珩复杂的神情,顾玫心里隐隐得意起来,瞧瞧吧,不管做什么,只要占了“理”字那就可以百无禁忌,李大监偷听她说话,便是吃了瓜落也不能辩驳。 傅珩轻笑,只觉得滑稽极了,原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但看到顾玫略带得意的神情时便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今日身子虚弱,好容易高兴起来,他总不能坏了她的兴致。 傅珩温声解释:“你来之前我就待在内室,你和宫女说话我是无意听到的,算不得偷听。” 顾玫知道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不知为何口头上就是不愿吃亏,于是胡搅蛮缠:“非礼勿听,我们既说起了隐晦之事,你就应当主动回避。” 她双眸发亮,淡粉色樱唇微微嘟起,自以为气场全开,拉开了与人讲道理的架势,傅珩却只觉得小姑娘表情生动,鲜活极了。他这个年纪又哪里与她争吵的起来? 傅珩含笑瞧着顾玫,温声道:“你说的对,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适才我确实应当主动回避!” 这…… 傅珩好言好语认错,顾玫反而不好再发作,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是知道是非的,适才那事也不能全然怪他。 为了掩饰心虚,顾玫低下头去喝碗中的牛乳,小口小口的,小猫一般,一碗牛乳似乎总也喝不完。 眼角余光瞥到静卧在绣墩上的披风,顾玫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她赶紧喝掉剩下的牛乳,起身抱起披风想要往御花园赶。 这时宫女端着红糖姜水进了屋,傅珩接过姜水,挥手让宫女退下,而后站到顾玫跟前,温声道:“喝了红糖水再去送披风!” 适才喝牛乳已浪费了不少时间,顾玫不好再耽搁,她忍着不适摆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我得赶紧给太后娘娘送披风。” 傅珩不依,伸手握住她的腕子,重复了一遍适才说过的话:“喝完红糖姜水再去!” 他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男子特有的硬朗,只温温的握着,就让她感觉到了无法抗拒的力量。 第三十三章 顾玫知道傅珩若是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她只好妥协, 她压低声音道:“你快松开手,我喝了就是!”孤男寡女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傅珩闻言松开手, 将盛着姜汤的海碗递到顾玫跟前。 那海碗比顾玫的脑袋还要大,盛了满满一碗姜汤,也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喝完。 顾玫看向傅珩,商量道:“我只喝一点点好不好。” “不好。”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见识了傅珩的强势,顾玫不再做无谓之争, 她将披风递到傅珩跟前, 怏怏道:“那就麻烦大监派人将这披风送到御花园。”虽说她不想拂了太后娘娘的好意,但也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太后御寒。 傅珩走到门口, 将披风递给吴思成,转身返回屋内坐到顾玫对面, 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顾玫无奈,像是小时候被父亲盯着喝药一般,极其不自在的喝了一海碗红糖姜水,喝完以后感觉肚子都大了一圈,所幸姜汤温热, 将体内的寒气驱了个七七八八,小腹不再像适才那样难受。 太后的生辰宴格外引人注目, 宴会一结束,各命妇送的生辰礼就尽数被有心人知悉。最出彩的是任王妃送的寿字不到头屏风, 最不出彩的无需言说, 自然顾玫所送的手串。 傅玄安忙了大半日总算修撰好了一本古籍,听到贺礼的事情后便马不停蹄赶到西华门等着顾玫。 贺礼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傅玄安心里虽不太满意, 但也并未太当回事, 那手串虽不出彩,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他之所以焦急地在西华门等着,其实是为了能早一点见到顾玫。 傅玄安总算等到了顾玫,他拉住顾玫的衣袖将她带到人少的地方,原本想诉说一下这半月来对顾玫的思念,也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道。 傅玄安口不择言:“皎皎心思玲珑,最是周全,今日这生辰礼怎么准备的这样不尽人意?” 顾玫没有多做计较,只是不习惯和傅玄安太过于亲密,她将自己的衣袖从傅玄安手中抽出来,把寝衣被人做了手脚的事絮絮道了出来。 便是没有亲眼见到那寝衣,傅玄安也不由冒了一身冷汗,所幸顾玫细心,进宫前又将衣裳查看了一番,若是真将绣了“奠”字的寿礼呈上去,整个镇国公府都得遭殃。 顾玫准备的寝衣一直放在琉璃院,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只有镇国公的人能动得了手脚,府内统共有三位主子一位姨娘,其中只有林婉和顾玫有纠葛,无需调查,傅玄安当下就能断定那“奠”字是林婉着人绣的。 傅玄安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打杀了林婉那个蠢妇,这个不知分寸的东西,差点因为一念之差害的整个国公府给她陪葬,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恐怕永远都不知道悔改。 太后的生辰礼已过完,傅玄安也无需再留在宫中,他与顾玫一同乘马车回到镇国公府。 林婉怀了身子后动不动就要呕酸水,晚上也睡不安稳,早晨总要到巳时才起床,这一日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醒得格外早。用完早饭后就穿上厚实的衣裳到垂花门处的亭子里候着。 林婉嗜酸,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满满一碟话梅,她一边吃话梅一边等着宫里的消息,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太后看到大不敬的寿礼后会怎样惩罚顾玫? 赏她板子吃,还是夺掉国公夫人的称号,亦或直接将她关掉监牢?林婉越想越高兴,只怪时间过得太慢不能立马见到顾玫狼狈的样子。 等了又等,话梅吃了一碟又一碟,钟氏气喘吁吁跑到林婉跟前,点头哈腰道:“姨娘,夫人回来了,马车已进了大门。” 好呀、好呀,总算回来了,林婉放下手中的话梅,由钟氏扶着走到垂花门边,垂花门狭窄进不了马车,便是顾玫再不想见人也得在此处下马车。 林婉笑盈盈盯着停在门前的马车,只想一睹顾玫的惨状,车帘被掀开,一道颀长清瘦的月白色身影下了马车,那人是傅玄安。 见此情形,林婉心中更加高兴,只当顾玫因为罪责深重被下了大牢,傅玄安这才独自回府。她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由钟氏扶着走到傅玄安面前,故作惊讶道:“国公爷怎得一个人回来了?” 傅玄安垂眸乜了林婉一眼,沉声道:“林姨娘以为夫人为何未归?” 傅玄安和林婉打小就认识,二人情谊深厚,他一直都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唤她,从未唤过林姨娘这个称呼,一时之间林婉只觉得怪怪的。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接着装傻充愣:“夫人甚得太后娘娘欢心,是不是被娘娘留下说体己话去了!” 傅玄安轻哼一声,那声音像一片利刃,又薄又锋利,像是会割肉削骨一般。接着林婉便听到了一声脆脆的掌掴声,而后她的脸颊便肿了起来。 钟氏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紧跪到地上给林婉求情:“国公爷息怒呀,林姨娘现在怀着身子,便是有什么不适您直接指出来也就是了,何故动手?若是有个好歹,没得伤了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傅玄安不语,抬起脚狠狠向钟氏的胸口踹去,他虽没习过武功,到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脚力道极大,钟氏受不住,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 林婉这才回过神来,她隐约猜到事情应是没成,但无论成与不成,只要没被当场抓包,她是打死都不会认的。 林婉跪到傅玄安面前,捂着肿胀的脸颊顾左右而言他:“国公爷这是怎么了,为何无缘无故动手打人,我虽是妾室,却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国公爷总不能不把我当人看。” 以往只要她提出自己以官家女的身份进府做妾,傅玄安就会心生愧疚,格外怜惜于她。 今日傅玄安却像变了个人,沉着脸又抽了林婉一巴掌,低声斥道:“你一个县令之女,进国公府当妾已是高攀,难道还能有更好的归宿不成。” 林婉被抽得有些懵,想到自己在下人面前被掌掴,心里也韵了怒气,于是便口不择言起来:“老太妃身份还不如我,当初不照样进宫伺候了先帝,我如何就……” 话还未说完,便见傅玄安黑沉的眸子变成了赤红色,他终究没能克制住,一脚踹到了林婉的小腹处,林婉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鲜血淋漓,从林婉裙下蔓延开来,将路边的虞美人染成了红色。 大约是起的太早,顾玫在回府的路上就盹着了,待她听到声响时,林婉已晕倒在地。 林婉怀孕后削瘦了不少,如今苍白着脸倒在血泊中,看起来就一朵枯萎干涸的花,从里到外透着可怜。 顾玫强忍着为她找大夫的冲动,绕到垂花门另一侧向琉璃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今日若不是自己提前发现了寝衣上的猫腻,现在生不如死的人就是自己。 她决不能对林婉仁慈。 林婉到底还是被大夫救了回来,大约是因为受了惊吓,人有些恍惚,只愣愣地盯着床帷发呆。 老太妃在外间走来走去,指着傅玄安怒骂:“你这个没有分寸的东西,便是婉儿犯下塌天大祸,如今怀着身子,你也不应对她动手。 所幸先祖保佑,孩子保住了,若真出了茬子,我这个老太婆也不用活了。” 心里那股子怒火下去,傅玄安也生了一丝悔意,无论林婉有多糊涂,孩子总是无辜的,任国公已育有一字,他的膝下犹空,无端的总有一种落于人后的感觉。 林婉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头生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傅玄安呐呐的低下头,应了一声:“孙儿知错了。” 林婉伤了身子,再无力作妖,镇国公府着实安静了几天,这几日顾玫白天到店铺画花样子,晚上与彩玥吃小食点心,过的好不惬意。 这一日刚要午饭,顾玫便接到太后让她到慈宁宫说话的口谕,太后和善,顾玫但一想到在慈宁宫很有可能遇到傅珩,她便绝了进宫的心思。只道自己身子不侍,婉拒了太后。 傅珩纯孝,哪怕公务再忙,隔三差五也要给太后请安,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中午到慈宁宫倒是第一次。 他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冕旒,很明显是一下朝就赶到了慈宁宫,太后赶忙吩咐宫人伺候傅珩换常服,而后才道:“我儿忙碌,赶紧用些饭食。” 傅珩点头应是,净手以后坐到太后对面用饭,宫里讲究寝不言食不语,便是亲密如母子,吃饭时也极安静。 吃到一半,只见元宝躬身而入,他跪地回禀:“太后娘娘,镇国公夫人身子不适恐过了病气给您,今日便不入宫了。” 太后皱眉,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天气乍然变冷极易患病,玫丫头莫不是患了寒疾?” 镇国公夫人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根本不像患病的样子,元宝原想据实回答,但看到坐在一旁的傅珩,只好改了口风,吞吞吐吐道:“国公夫人面色潮红,大约是患了寒疾。” 太后不疑有他,对元宝吩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便是普通的寒症也需仔细将养,你到哀家的私库挑两只山参送到镇国公府。” 元宝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又被傅珩叫到宣室殿。元宝回话时虽只怔愣了一瞬,但还是被傅珩敏锐的发现了异常。他单刀直入:“镇国公夫人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元宝能从小黄门一路爬到慈宁宫太监总管的位置,自然不是心思简单之人。近日来,每每镇国公夫人进宫,圣上总会好巧不巧的到慈宁宫请安,太后没注意到其中的蹊跷,他可是察觉到了。 圣上性子清冷,年近三十才在男女之事上开窍,谁能想到他老人家肖想的第一个人竟是自己的侄媳。所幸元宝能沉住气,若是普通人窥得了圣上的心意不知得被吓成什么样。 元宝跪地,如实答道:“奴才到镇国公府时夫人正坐在饭厅喝茶,面色瞧起来很是红润,不像有疾。” 傅珩垂眸,轻轻摩挲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心里不由苦笑,几日未见,他思之如狂,她却避之唯恐不及! 她既不想进宫,他就到镇国公府瞧一瞧她! 第三十四章 月色溶溶, 枝影疏斜,夜里的琉璃院安静且幽谧。 顾玫泡在浴桶内,隔着窗棂欣赏天上的月亮, 月大而圆,像一盏玉盘,比莹润的玉还要柔和几分。和月亮相比,便是最华贵的首饰也要失色。 顾玫看的出神,听到寝屋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也没在意, 只当彩玥进去铺床,又在浴桶内泡了一会子, 才穿上衣衫向寝屋走去。 掀开门帘,只见八仙桌旁赫然坐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穿鸦青色襕衫,气质沉稳儒雅,沉静的如岳峙渊渟,不是傅珩又是谁? 傅珩转过身来,目光在顾玫身上一扫而过, 她穿着轻薄的寝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大约是因为看到他太过于惊讶,粉嫩的樱唇微微张开, 引着人情不自禁想去吮吸, 简直像是深夜出来勾人魂魄的妖精。 喉结滚动两下,低哑的声音从喉内溢出:“天气这样凉, 你还不赶紧进屋。” 顾玫讷讷地“哦”了一声, 提脚走进屋内, 进屋以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寝屋,而桌旁那人赫然就是个夜探女子香闺的孟浪子。 想到这儿,顾玫立马就有了底气,她站在屋子中间乜着傅珩,沉下脸低声斥道:“深更半夜的,李大监来我这里似乎非常不合时宜。” 她自以为气势凌人,结果在傅珩眼中就如一个色厉内荏的孩童,不仅没有震慑力,反而透着一股子娇憨。他轻笑一声,顺着顾玫的意思说道:“深夜拜会,确实失礼。” 顾玫本想给傅珩点颜色瞧瞧,没想到傅珩处处顺着她,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无处着力了。 顾玫沉吟片刻,这才感觉到异常,她瞧了一眼门外,庭院空空安然静谧,半个人影也无。她拢紧衣衫,双手抱在身前,睁大眼睛瞪着傅珩,讶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琉璃院的下人都是顾玫的陪房,对她忠心耿耿,便是傅玄安来了,等闲也进不了主屋,怎么无声无息的,傅珩就进了寝房? 顾玫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全身崩紧,做出防备的姿态,傅珩无奈,放低声音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来瞧一瞧你。” 见他没有逾矩的行为,顾玫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但心里依然崩着一根弦,也不知傅珩对院内的下人做了什么,才致使他们尽数没有声息。 无论如何,顾玫是决计不会让傅珩久留的,她走到屋门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说道:“李大监既见到了我,就请离去吧!” 傅珩定定坐在交椅上,一动也不动,他温声道:“你坐下,我跟你说一会子话就离开。” 顾玫知道他的性子,他既做了决定是一定不会改变的,她无奈,只好妥协。顾玫慢吞吞走到傅珩对面,不情不愿地坐到了玫瑰椅上。 因着刚沐浴完,顾玫的头发湿哒哒的,不停的往下滴水,傅珩取下木架上的手巾,走到顾玫身前,轻轻给她擦拭头发上的水珠。 傅珩身材颀长,给顾玫擦头发时微微弯着腰,顾玫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鸦青色衣襟上绣的青竹暗纹,那暗纹栩栩如生,像活的一般。顾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傅珩的衣裳是缂丝所制。 顾玫微愣,不由想起上一次和傅珩在慈宁宫见面时,他身上穿的也是缂丝衣料。 一寸缂丝一寸金,身为镇国公府主母,顾玫统共也只有一件墨绿色缂丝衣衫,李先生哪怕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也不该件件衣裳都是缂丝所制。 一个惊骇且荒诞的念头出现在顾玫脑海中,顾玫低头,不由将目光投向傅珩的双腿之间。可惜襕衫宽松,她并不能看清其中的形状。 “你想看什么?”傅珩泠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顾玫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芙蓉小脸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了红霞。 她磕磕巴巴道:“没、什么都没看。”声音小的犹如蚊蝇。 傅珩放下手中的手巾,低头凝视顾玫,幽深的眸子黑漆漆的,让人辨不出喜怒,他一本正经道:“你若真的想看,我就脱了衣衫让你看个清楚!” 顾玫轻咳,原来他洞悉了她所看的部位,一时羞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这下不仅是小脸,就连耳朵尖也变得红艳艳的。 低低的笑声响起,既温润又带了几丝戏谑,顾玫倏得站起身来,狠狠剜了傅珩一眼,转身向床榻走去。 她大步跨上拔步床,撤掉金钩,将重重帷帐放下,厚厚的帷帐隔绝了视线,二人看不到彼此,她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夜深人静,极小的声音都会显得十分突兀,顾玫最先听到倒茶的声音,接着便是傅珩沉稳的脚步声,脚步声离拔步床越来越近,顾玫伸手攥紧窗幔,提高声音道:“不许进来!” 她屏气凝神听着帷帐外的动静,生怕傅珩做出孟浪之举,傅珩并未掀开帷帐,修长的手指托着茶盏从帷幔下面递到顾玫跟前,适才他看到她的唇有些干,应当是渴了。 顾玫微怔,伸手接过茶盏,盏内泡着桂圆和红枣,甜丝丝的,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呷了几口,复又隔着帐子将茶盏递了出去。 傅珩将茶盏放到八仙桌上,温声道了一句:“好好休息。”而后提步出了屋子。 傅珩一离开,顾玫就急匆匆出了门,先是到彩玥的屋子查看一番,只见彩玥呼吸均匀正睡得香甜。她复又走到门房,王婆子也在呼呼大睡,便是使劲摇晃也叫不醒。 顾玫思忖,傅珩应当是给她们下了入眠的药物,才致使她们睡得这样沉。所幸她们安然无虞,并未有恙。 天一亮,顾玫就让门房换了一把极坚固的锁头,又让工匠将墙头加高了许多,彩玥看着那和房梁几欲齐平的围墙,讷讷问道:“小姐,您为何要将围墙砌的这样高?” 顾玫从齿间挤出两个字:“防贼!” 防贼?堂堂镇国公府,只护院就有上千人,那个不长眼的小贼敢到府内偷盗?彩玥腹诽,只看到顾玫略有阴郁的面容时,又将心里话咽了回去。 这一日,顾玫心神不宁,连饭食都比平日少用了些许。用过午饭后再也按捺不住,向慈宁宫递了牌子,到宫内打探消息去了。 太后只当顾玫大病初愈,待她十分妥帖,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就让大宫女素柔送她出宫休息。 顾玫见左右无杂余人等,便随意问道:“今日圣上身边随侍的可是李大监?” 打探圣上行踪是大不敬,但顾玫是皇亲国戚又受太后看重,素柔对她便格外优待,素柔道:“圣上身边贴身伺候的只吴大监和周大监,并未听说过有姓李的公公,夫人可是记茬了?” 素柔只当是普通的闲聊,却没想到话音一落顾玫就变了脸色,她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粉嫩的唇也失了颜色。 素柔有些惶恐,怯怯道:“奴婢可是说错了话?” 顾玫赶忙摇头:“姑娘并未说错话,我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素柔这才想起顾玫大病初愈,大约是还没好利落,于是叫了软轿,目送顾玫出了宫门。 顾玫一向孤勇,这次却真的惶惶不安起来,她约莫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可他那样的身份,既知道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又何故巴着她不放。 不不不,他素有贤名,又岂会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或许李先生只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内侍,定不会是九五之尊,定不会的。 顾玫思绪纷乱,一会儿心神不宁,一会儿又自我安慰,直到接到周韵的请帖,才把李先生身份的事放到一边,带着彩玥出了门子。 马车在京都最豪华的酒楼沁芳园门前停下,顾玫径直进了天字房,天字房是沁芳楼最阔绰的包间,里面装饰豪华,十分大气。 周韵比顾玫先到一步,早已点好菜肴,顾玫一落座,小二就把热腾腾的饭食端到了饭桌上,偌大的饭桌,竟摆了足足三十六道菜。 顾玫知道周韵大方,但用饭的统共只她们二人,这一桌子菜也太豪奢了一些。她狐疑道:“你这是发了横财?” 周韵自顾自倒了一杯桑葚酒,一饮而下,笑盈盈道:“我爹爹今日到丞相府把亲事退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确实值得庆祝,顾玫也倒了一杯桑葚酒,结结实实喝了一整杯。 周家和徐家门当户对,两家若是联姻,对双方都有裨益。顾玫倒是没想到这亲事会退的这样容易,她问道:“徐家答应的可痛快?” 周韵眨眨眼睛:“徐丞相是不愿的,百般推脱,只道会管好徐九郎,不让他再寻花问柳。可那徐九郎似乎也不钟意这亲事,当着二位长辈的面允了父亲的要求。” 顾玫脑海中浮现出徐九郎那张俊美的有些妖异的脸庞,按他的表现,对他的庶母应当是不甚重视的,总不会因为一段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误了自己的大好亲事。 顾玫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只觉得徐九郎这人怪异的很。 桑葚酒味道甜美,只带了一点点酒精的味道,顾玫和周韵一边吃东西,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就喝酣了。喝完一壶,犹想喝,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就又叫了一壶。 左右她们都带着丫鬟,便是喝多了也不会出丑。 天字房对面坐着几位豪绅,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平日里斗鸡走狗半点正经事不做,靠收铺面租子过活。 几人喝的晕晕乎乎,待小二往天字房送酒时,隔着门帘瞧见了屋内的二位美人。美人标致,喝了以后眉尾发红,更显妩媚。 当下便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冲进去一亲芳泽。所幸还有一人保持着清醒,拽住了那人。 顾玫和周韵对对面的事一无所知,只高高兴兴喝酒,喝完一壶又叫一壶,小二再次掀开门帘,这下对面那个尚存理智的人也喝大了,连同同伙一齐涌到屋内。 顾玫和周韵喝的太多,只迷迷瞪瞪发愣,对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彩玥和周韵的丫鬟铃铛挡在二人身前,死命和那几个登徒子撕扯。 她们身娇体弱,又启是登徒子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人扯了开来。 第三十五章 一人猛扑到顾玫身上, 伸手就去撕扯她的衣襟,这时几个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推门而入,那几人面色肃穆, 下手狠厉,毫不留情卸掉登徒子的手腕将他们扔了出去。 一时之间哀嚎声不绝于耳,便是其他包房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彩玥和铃铛不胜感激,各自拿出自己随身的银子,递到带头的劲装男子跟前, 说道:“大恩不言谢, 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请恩人一定要收下这银子, 拿去买酒喝吧!” 劲装男子面对登徒子时狠厉,对彩玥却是极温和的, 他连连摆手谦逊道:“举手之劳,姑娘莫要客气。” 这哪里是举手之劳,简直是天大的恩典,彩玥坚持要给银子,劲装男子也坚持不收, 二人对峙良久,最终彩玥败下阵来。 那几人着实热心, 不仅打走了登徒子,还亲自帮彩玥和铃铛将二位主子送上马车, 才缓缓离去。 宣室殿, 傅珩看向吴思成,微微提高声音道:“她喝多了?” 吴思成道是:“夫人和周小姐脾性相投, 大概是兴致所归, 便多喝了几杯, 所幸影卫护的紧,这才没有让那几个登徒子得逞。” 提到登徒子,傅珩立马就沉下脸来,高洁如皎皎,他爱护且来不及,岂能容旁人亵渎。他看向吴思成,沉声道:“挑掉那几人的手筋脚筋,朕要他们永远都无法为非作歹。” 吴思成一凛,赶忙躬身应是。他这才想起圣上是从诸王之乱中杀出来的王者,圣上这些年沉稳惯了,连他都险些忘了圣上的手段。 秋日的天空比其他季节更为澄澈,便是夜晚也是清透的。王婆子原本正待在门房嗑瓜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犯了困,她扔掉手中的瓜子皮,困乏的闭上眼睛。 大门缓缓打开,傅珩踏着月色走到屋内,掀开帷帐,小姑娘正睡得香甜,她脸色陀红,如涂了最美的胭脂,勾的人心猿意马。 傅珩低下头,在那微微张开的樱唇上吮了一口,滋味清甜,是桑葚的味道。他如痴如醉,不由加深了亲吻。 清冽的柏子香味铺天盖地而来,顾玫只当自己又在做春梦,她“嘤咛”一声,推开身边那人,慢悠悠翻了个身。 傅珩轻笑,他也不勉强顾玫,只静静坐在一侧看她安睡。酒气上涌,身子燥热起来,顾玫皱起眉头,伸手将胸前衣襟扯开,这才凉爽了一些。 顾玫穿了一件霞色小衣,娇艳的颜□□发衬得她的肌肤皎若凝脂。她的身子纤秾合度,凹凸有致,像是用工笔雕琢出来的一样。 墨色的眸子风起云涌,傅珩最终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悸动,静坐在床边。顾玫像是故意在考验他的意志力一般,口中喃喃喊着热,又将亵裤蹬了下去。 傅珩再也忍不住,俯身到顾玫耳边,低声道:“朕用清水给你擦一擦身子可好?” 顾玫梦到了一片沙漠,沙漠中骄阳如火,炙烤的人几欲晕厥。她干渴难耐,只想掬一捧清泉,凉爽一番。 突然有人凑到她身边,如雪中送炭,说要给她一捧清水,她哪有不应的道理,于是点头不跌答应了。 清凉的手巾从脖颈往下蔓延,在开着红梅的峰峦处流连片刻,而后擦向她纤细的腰肢。 大约是因为喝了酒,顾玫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昨日睡前并未沐浴,醒来时身上竟也清清爽爽的,半点不适也无。 顾玫将皱巴巴的衣衫脱下,换了一件碧色缠枝纹褙子,这才行至饭厅用饭。刚用完饭,便接到任国公夫人周氏的拜帖。 傅玄安和傅玄司虽都是圣上侄男,实打实的堂兄弟,但因着二人的权势相差甚远,除了换丧嫁娶这样的大事,私下里镇国公府和任国公府是没有往来的。 顾玫和周氏的交情更是面子事儿,她倒是没料到周氏会亲自到镇国公府拜会。 周氏也不嫌琉璃院偏僻,带着孩子和乳母进了门,她生的娇小,身子比常人要胖一些,白皙的脸蛋圆圆的,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十分讨人喜欢。 顾玫迎到正屋门口,热切道:“六嫂嫂真是稀客,快到屋里喝茶!” 周氏是场面人,口才伶俐,跟顾玫热络的聊了两句,就进了屋。 与生产了的妇人说话,话题围着孩子转总不会出错,顾玫一边逗弄小世子一边夸世子生的好,将世子从头到尾夸了一通后才坐直身子,等着周氏说正事。 启料周氏似乎真的只是来闲聊的,只挑鸡毛蒜皮的事聊了几句,而后便扫视花厅,观看屋子的陈设。 目光停留在一副雅致的古画上面,周氏上前拜了拜,才道:“这画可是圣上赏赐给弟妹的《雪梅图》?” 顾玫倒是,神情平和,并无炫耀的意思,周氏的目光却露出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和《雪梅图》并排放着的是一柄通体剔透的玉如意,那如意既能和赏赐之物放到一起,定也是有来头的。 周氏含笑看了顾玫一眼,试探道:“这玉如意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可是有来历?” 顾玫一顿,这玉如意是她替太后到清风楼买了小倌后,太后给她的赏赐,来由不能对外人道,来处却是可以说的,她温声道:“这玉如意是太后娘娘所赐,宫里的东西总是比外面的要珍贵精致一些。” 周氏面不改色的“哦”了一声,袖内的手指却紧紧捏成一团。虽存了试探的意思,但结果都落实以后,她心里反而闷闷不乐起来。 本想告辞离开,但一想到林老太妃还健在,没有进府不给长辈请安的道理,周氏又由顾玫陪着去了明辉堂。 任国公府势大,从未在私底下和镇国公府有过往来,老太妃自也没被周氏抬举过,如今周氏亲自给自己请安,老太妃心里得意极了,只当傅玄安有了出息,连带自己也水涨船高。 林老太妃热情的扶起周氏,坚持要留她用午饭,周氏推脱不过,只得留下。 饭食依次上了桌,原本禁足在清莲阁的林婉也被老太妃叫来上桌作陪。林婉怀孕三月有余,微微显了怀象,在任国公夫人面前她是不敢造次的,但那肚子总挺得比常人要高一些。 林老太妃慈爱地看着林婉,说道:“快抱抱小世子,小世子身份贵重,定能将好运气带给你肚子里的胎儿。” 林老太妃话说的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什么好运气都是场面话,想让林婉生一个和世子一样的男胎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周氏笑盈盈将小世子递给林婉,心里却嗤笑起来,难怪外面都传镇国公府没有规矩,亲眼见了才知所言不虚。 规矩森严的人家嫡妻无子,是不准妾室怀孕的。这镇国公府不仅准许妾室先于正妻怀孕,竟还希望妾室能生下长子,果真是半点章程也不懂。 周氏原本怏怏的心情,因为林老太妃和林婉的肤浅无知而变得愉悦起来,镇国公府有这样两个人在,哪怕傅玄安和顾玫再受宫里的看重,恐怕也走不长远。 林婉因为解了禁足十分高兴,周氏因为镇国公府没有章程也十分高兴,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只席面快要结束时,林老太妃借着无子的由头不轻不重点了顾玫几句。 顾玫根本不介意有无子嗣,若是平日里林老太妃发作也就算了,今日当着外人的面,顾玫是绝对不会息事宁人的,顾家是百年大族,她总不能给顾家丢脸。 林老太妃是长辈,顾玫不能奈她何,便对一旁的林婉道:“林姨娘怀着身子,就不要在饭桌上伺候了,赶紧回清莲阁歇息去罢!” 她的语气温温柔柔,平平淡淡,像是差使普通下人一般差使着林婉。林婉心有不甘,但想到傅玄安私底下对她的告诫,再不敢张狂,默默的站起身退了下去。 林婉和林老太妃同出一门,顾玫给林婉难堪就是打林老太妃的脸,偏偏顾玫是正妻,林婉是妾室,正妻支使妾室天经地义,便是林老太妃心里再不高兴,也不能当着外人的发作出来。 林婉退下后,饭桌上的气氛就有些奇怪了,周氏见识了顾玫的厉害,再不敢轻视她,温声细语和她谈起了中秋节进宫的事情。 说来也是奇怪,圣上性子温雅,一向喜静,御极以来从未召皇亲国戚进宫庆贺中秋,今年倒是头一次。 顾玫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安,面上倒是不显,只温声和周氏谈论进宫过佳节的章程。 第三十六章 皎月挂在天际, 璀璨的灯火将整座皇城映照的犹如白昼。 佳时未到,身着盛装的皇亲国戚皆侯在太极殿,只等着与圣上和太后共度佳节。 傅玄安辈分小, 便被安置在了与御案距离最远的进门处。顾玫和他并肩而坐,静待开宴。 这时元宝含笑走到顾玫身旁,向她行了个礼后便道:“制衣局给太后娘娘制了两套翟服,那两套衣裳皆华美异常. 太后娘娘挑了好半晌也定不下到底该穿那套.国公夫人眼光好,娘娘想请您过去掌掌眼。” 顾玫谦逊道:“掌眼且算不上, 臣妇倒是可以说一说自己的拙见。”她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 随元宝向慈宁宫走去。 顾玫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小襦,搭配乳白的长裙, 越发显的身姿高挑,亭亭玉立。 傅玄安看着顾玫的背影, 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这个夫人他是娶对了,不仅出身世家,容貌姣好,还颇受太后喜爱, 以后定能辅助他完成大业。 顾玫前脚到了慈宁宫,后脚消息就传到傅珩耳中, 傅珩换上明黄色龙袍乘龙撵向慈宁宫行去。 傅珩进门的时候,太后已到内室换顾玫挑选的翟衣去了, 换了翟衣还得上大妆, 左右得耽搁一些时辰。 现下整个花厅只余顾玫并两个宫女。 直视龙颜是大不敬,顾玫瞥见明黄色衣角便匆匆跪了下去。淡雅幽静的柏子香味, 随着来人的走近越发浓郁, 顾玫一凛, 脊背不由崩紧。 颀长的身影在跟前停下,来人弯下腰,伸手托住顾玫的小臂,温声道:“夫人请起。” 声音泠泠,温和中透着一丝冷冽,不是那人又是谁? 饶是已有预料,顾玫仍觉得遍体生寒,惴惴不安的内心一寸寸沉到谷底。双腿也瘫软的使不上力气。 傅珩托着她的小臂,一点一点将她扶起来,而后带着她坐到一侧的玫瑰椅上。 在傅珩的示意下,宫女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屋内只余下叔媳二人。 顾玫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傅珩,只见他头戴玉冠,身穿明黄色九龙翟服,定定地站在自己跟前。 他平素看起来儒雅温和,有一股子读书人的清贵气息,如今换上龙袍,莫名的就多了几分压迫感。 顾玫怔了怔,神智随即恢复清明。傅珩既坦坦荡荡穿着龙袍出现在她面前,就表明他想戳穿二人的关系。 他是天下之主,她没法子直接和他发生冲突,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她得用自己的方式和他周旋,以便将来脱身。 顾玫思忖片刻,决定假装不认识面前这人,他是圣上,她是他的侄媳,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顾玫站起身来,双手交叠在身前,温声道:“圣上尚且站着,臣妇不能独坐。” 她姿态温顺,言语恭敬,一举一动都符合命妇面圣的规矩,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傅珩一哂,慢悠悠坐到临窗的茶榻上,他含笑看着顾玫,指了指茶榻的另一侧,温声道:“夫人请坐。” 圣上发了话,顾玫没有不从的道理,她走到茶榻旁,屁股挨着茶榻边沿虚坐下去。小辈和长辈同坐,为了显示恭敬,大都是半坐。 傅珩并不计较顾玫故作疏远的姿态,伸手捏起一块枣花酥递到她跟前,说道:“参加宫宴总是吃不好的,你先吃一块儿点心垫垫肚子。”他知道她喜欢甜丝丝的小食。 顾玫将枣花酥托在手心,却不吃,只道:“多谢圣上体恤,臣妇进宫前用了一些饭食,现在并不饿!” 傅珩轻笑,墨黑的眸子里漾出一圈圈愉悦的波纹,他一本正经道:“夫人出身名门,应当知晓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 傅珩既是圣上又是长辈,顾玫无法拒绝他的好意,以袖遮唇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枣花酥。 皮酥馅糯,甜而不腻,比镇国公府的不知美味多少? 她一向喜欢甜糯的食物,开了头就再停不下来,小口小口将整块枣花酥填尽肚子。 顾玫意犹未尽,不自觉又拿起一块糕点,将糕点放到唇边时,才乍然意识到圣上还坐在身侧。 她可不想被他当成吃货,遂又讪讪将手中的食物放回碟子。 傅珩将顾玫的小心思瞧的清清楚楚,他拿起她放下的那块糕点递到她唇边,低声道:“张口!” 温雅的柏子味和糕点的香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风味,直扑向顾玫鼻尖。 倏忽之间,她莹白的小脸就蒙上了一层红霞。 她将脑袋扭向一侧,沉声道:“请圣上放尊重一些,放眼整个大瑞也没有叔父给侄媳喂食的道理。” 她脖颈莹白,扭到一侧更显纤长,傅珩强忍住吻上去的冲动,哑声道:“张口!” 内室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约摸是太后已经换好了衣衫,顾玫生怕被人瞧见,启唇咬了一口傅珩手中的糕点。 那是一块儿抹茶红豆酥,入口清爽,味道极好。 傅珩又将糕点往前递了一点,顾玫只想着赶紧吃完脱身,索性不顾形象大口咬了上去。 这一口实在是有些大,她竟含住了他的食指指尖。他的指尖温温凉凉,她却是像触到了烈火,重重咳了起来,咬到口中的抹茶红豆酥也被喷到外面,沾了半个胸口。 不用瞧也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顾玫羞的简直想钻到地缝里去。 她抬手揉揉眉心,颇为无奈地站起身来,想要逃离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 “别动!”傅珩出言阻止,他走到顾玫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伸出手,极为耐心的给她清理胸口的碎屑。 纤长的手指若有似无触 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原本滑若凝脂的肌肤,随着他的触 碰悄无声息起了一层战栗。 傅珩视若无睹,一点一点将那些碎屑清理干净。深邃的目光凝在她的凝白高耸处,看起来坦然极了。 顾玫轻咳一声,只恨自己穿了坦胸装,被那老不羞占尽便宜,她转过身背对着傅珩,低声斥道:“圣上请自重。” 话音一落,只听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太后和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珩儿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让人禀告一声?” 傅珩躬身向太后作了个揖,温声道:“儿臣刚刚进屋。”面色无波无澜,半点都让人瞧不出说谎的端倪。 太后瞧了一眼傅珩,越看越觉得满意,她这个儿子既沉稳又孝顺,若是能给她生个孙子抱就更妥帖了。 太监特有的声线高高扬起:“圣上到— 太后到—”大厅里的皇亲国戚纷纷起身向来人行礼。 傅玄安抬起眼皮,只见顾玫和傅珩一左一右随侍在太后左右,缓缓进了大厅。不仅傅玄安,其他人的目光也纷纷落到顾玫身上。 这个年轻貌美的镇国公夫人最近可真是体面,屡屡被太后抬举,也不知这份抬举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圣上授意的。若真是圣上授意,那镇国公可就前途无量了。 拥趸任国公的老臣心里不由泛起犹疑,按说凭已故任老国公的功勋,圣上最应当厚待现任国公傅玄司才是,怎么最近屡屡抬举镇国公夫妇。 镇国公能力平平,甚至还不顾规矩宠妾灭妻,也不知圣上到底瞧上了他什么? 胡子花白的老臣咂咂嘴,圣上心,海底针,普通人果真参不透,参不透呀! 因着是家宴,规矩并不像平时那样严苛,傅珩和太后坐定以后就开了席。 大厅里坐着几十个皇室女眷,唯有顾玫入得了太后的眼,傅玄安与有荣焉,待顾玫愈加体贴。 内侍将蒸鱼端上桌后,便殷勤的挑起了鱼刺,细细的刺皆数被剔出来,唯余雪白的鱼肉放到顾玫面前的甜白瓷碟内。 顾玫下意识就要将傅玄安剔出来的鱼肉拨到一边,想到傅珩还坐在厅内,便改了主意。傅珩若见到他们夫妻恩爱,大发慈悲放过她也未可知。 哪怕因吃了甜点肚子发撑,顾玫依然面带微笑将傅玄安给她剔的鱼肉吃了个干干净净,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又给傅玄安夹了两筷子葱烧海参。 夫妻和顺原本是极平常的事,落到傅珩眼中便只觉得刺眼,他扭头看向吴思成,沉声吩咐:“将镇国公叫到朕身边来!” 傅玄安循声到御案前布菜,虽是伺候人的活计却羡煞旁人,他依例将每样菜都夹了两筷子,放到傅珩面前的碟子里。 傅珩并未说话,面色也无波无澜,傅玄安却隐隐觉得傅珩极厌恶他,转念一想,傅玄安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傅珩是天下之主,若是厌恶他,将他远远打发了就成,又何必将他叫到跟前碍眼。 傅玄司将傅玄安布菜的情形尽收眼底,袖内的大手不由紧握成拳。 周氏察觉到夫君的异常,将柔嫩的柔荑伸到他的袖内轻轻握了两下,傅玄司会意,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周氏的母亲和傅玄司生母是手帕交,二人时常往来,连带着两个孩子也早早熟识,二人青梅竹马相伴长大。 后来周家败落,孤苦无依的周氏被姑母云太妃接进宫教养,云太妃是先帝宠妃,虽无子嗣,当今却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厚待于她。 因着没有家族可倚,云太妃便倾尽全力教养周氏,是以周氏虽是孤女,做事却极其周全,性子也温婉可人。凭周氏的身世能嫁给普通官宦人家已算高攀,没成想幼时的玩伴傅玄司上门提亲,将她聘了去。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十分和美。性子稍显暴烈的傅玄司总会在周氏柔柔的安抚下静下性子。 殿内推杯换盏,热闹了好一阵子,太后吃饱喝足后便提议到御花园赏月,一群人又浩浩荡荡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修的精巧,亭台楼阁、嶙峋山石,应有尽有。太后随性,也不拘着小辈,到了御花园拜过月神,分食月饼后,就让小辈三三两两逛园子去了。 花好月圆,正是培养感情的绝好时机,傅玄安原本想和顾玫一起在月下幽会,没成想晚宴时风头太盛,被有心攀附的臣子团团围住,压根脱不了身。 傅玄安是靠不上了,顾玫唯恐傅珩卷土重来,便和周氏携了几个未出嫁的郡主、公主到凉亭闲谈。 凉亭里点着多枝灯,亮如白昼,这样显眼的地方,傅珩总不好舔着脸往上贴。 十六公主年纪小,平时没甚爱好,唯喜欢踢毽子,见亭子里人多,便献宝似的踢起了毽子。踢到一百三十一个的时候,看到慈宁宫的太监主管元宝虾着腰由远至近而来。 元宝笑嘻嘻给众人行了礼,而后才挪到顾玫跟前说道:“波斯国新供了一筐葡萄,那葡萄水灵灵的,味道极美,太后娘娘命奴婢过来请夫人分食葡萄。” 话音落下,众人皆将目光投向顾玫,露出极艳羡的样子,唯有顾玫惴惴不安起来。 第三十七章 饶是心里没底, 顾玫也没法子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元宝的邀请,她向亭内众人道了别,慢吞吞跟随元宝而去。 元宝躬身引着顾玫往前走, 穿过碧波盈盈的湖岸,径直来到青峰山脚下,普通人家的花园子尽多建一座假山聊以慰藉,唯有御花园园内实实在在有一座山峰。 那青峰水草丰茂,虽修了山路, 却也十分陡峭,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利, 晚上定不会上山。 望着夜幕中层峦叠嶂的青峰山,顾玫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顿住脚步,低声说道:“元宝公公,我的身子有些不爽利,您替我向太后娘娘道声谢,那葡萄我是没福气享用了。” 圣上还在山上翘首以待, 元宝自不会轻易放顾玫离开,他佯装十分关心顾玫, 开口问道:“不知夫人哪里不爽利?” 顾玫瞧了一眼巍峨的青峰山,回道:“腿脚不爽利!” 宫里住的都是精贵人儿, 走路有软轿, 游湖有船舫,便是上山赏景也是有二人抬的。元宝灵光一闪, 向一侧随侍的小黄门吩咐道:“去把二人抬抬过来, 夫人腿脚不爽利, 最适宜坐二人抬上山。” 顾玫愕然,她万万没想到宫里还备着二人抬,一时骑虎难下,再找不到拒绝上山的理由。 小黄门很快就将二人抬抬到了顾玫身侧,打头的那个压下轿杠请顾玫上轿,顾玫看看陡峭的山路,再看看瘦削的小黄门,坚定地摇了摇头。 自圆其说道:“大夫常道我是太过于懒怠才导致腿脚不爽利,我还是自己步行上山罢!”说完也不待元宝催促,自顾自上了青石砌成的台阶。 因着过节,山路两旁挂了红艳艳的灯笼,红色的光晕和泛黄的树叶互相映衬,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景致。 顾玫踏着光晕拾级而上,走到转弯处,只见一道身着明黄色翟服的颀长身影立在原地,发顶的玉冠已摘,墨色青丝倾泻而下,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犹如谪仙。 顾玫早已料到傅珩会出现在此地,也不惊慌,蹲身行了个万福。修长白皙的大手伸到跟前,托住顾玫的小臂将她扶了起来,顾玫后退一步,拉开和傅珩的距离。 傅珩也不介意,温声道:“跟朕来!”说完便回转身,沿着台阶向上走去。 他人高腿长,行走的速度却很慢,顾玫正好可以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二人行至观景台,低头可将整个皇宫收入眼底,偌大的皇宫,每个宫殿都挂着灯笼,那些灯笼串连到一起,形成一个翩翩起舞的蝴蝶形状。 顾玫讶然,眸中泛起异色,她自小就喜欢蝴蝶,越是色彩斑斓的越喜欢,但祖母说蝴蝶随风而行太过于轻浮,不是好意象,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能喜欢蝴蝶的。 从那以后顾玫便掩藏了自己的心思,哪怕发饰也极少簪蝴蝶形状的,除了祖母再没人知道她喜欢蝴蝶,也不知傅珩是如何发现了她的喜好。 皓月当空,秋风习习,灯海璀璨构成美好的形状,这真的是顾玫见过的最美丽的蝴蝶。 宫人悄无声息送来几碟点心,傅珩拿起一枚月饼从中间掰开,递给顾玫一半。 顾玫下意识就要拒绝:“臣妇适才已食过月饼了!” 傅珩道:“朕知道。”民间有家人分食月饼的习俗,顾玫适才和旁人分食了月饼,却没有和他分食。 修长的手指捏着月饼固执的伸在顾玫面前,顾玫无奈,只好接过月饼吃了两口。 “许个愿吧!”傅珩一边说话,一边接过顾玫吃剩的月饼,极自然的放到自己口中。 顾玫一怔,脸色倏得就变红了,那月饼她咬过,他放到自己口中,不久相当于间接…… 顾玫捏紧滚烫的指尖,下意识说道:“圣上,那是臣妇吃剩的,您怎么这样……”这样不讲究。 傅珩低低轻笑一声,盯着挂在天际的月亮,再次说道:“你许个愿望吧,中秋节总要对着月神娘娘许个愿望才算完满。” 傅珩揭过月饼的话头不再提,顾玫也不好再拘泥于此,她闭上眼睛,双手握在胸前,对着月亮认认真真许了愿。 刚许完愿望,便听傅珩道:“夫人许了什么愿望?”他是天下之主,大抵是能帮她实现愿望的。 顾玫不知道傅珩打的什么主意,但依她对他的了解,轻易便能断定那主意定不是好的,她搪塞道:“愿望是许给月神娘娘的,不能告诉旁人,告诉旁人就不灵验了。” 傅珩了然,不再多言,但也不让顾玫离去,只静静站在她身后,挡着去路。 顾玫皱眉,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人群已三三两两离去,若是有人发现她并未和太后娘娘待在一处可如何是好? 她上前一步,放低声音道:“圣上,时辰不早了,臣妇需得和国公爷一同回府。” 镇国公这三个字像利刃一般扎在傅珩心头,让他如鲠在喉,他差点忘了她是有夫君的人,待她离开皇宫,便会和他的夫君举案齐眉,甚至还会共赴巫山。 他不介意她曾与傅玄安有过肌肤之亲,但现在他心悦于她,便再也受不了她与旁的男子亲近。 冷冽温雅的柏子香味铺天盖地而来,顾玫猛地被傅珩抱在身前,柔嫩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前,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明黄色翟衣上的五爪长龙。 他是要彻底戳穿二人之间那层遮羞布,半点脸面也不要了。顾玫心急如焚,使劲挣扎,想要挣脱傅珩的束缚,没想到越挣扎傅珩抱得越紧,顾玫不由泄了气,沉声道:“陛下,您可是天下之主。” 傅珩德才兼备,励精图治,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他这样谪仙一般的人,怎能做出染指侄媳的事情来? 傅珩知道顾玫的意思,却不为所动,他低声道:“朕是天下之主,若连心爱的女子都得不到,那做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顾玫一怔,傅珩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若真的不管不顾起来,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时传来两个女子的说笑声,元宝是个七窍玲珑的,知道傅珩和顾玫在一起时不喜旁人在场,便自作主张带走了随侍。 青峰山偏僻又陡峭,哪成想除了圣上竟还会其他贵女也寻了来? 顾玫不由绷直身子,柔荑也紧紧捏在一起。 “这山虽高,景致却比别处要开阔很多!” “可不是嘛,我在宫里住了十几年,一次也没上来过呢,这里真是漂亮。” 是八公主和九公主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傅珩是天子,又是男子,自是什么都不怕的。顾玫却慌了神,她是顾家嫡女,身系整个顾家,若是传出不干不净的名声,底下未嫁的堂妹们可是会被牵连的。 顾玫心急如焚,仰头看向傅珩,杏眸映着满天星光,盈盈的像是会说话一般,傅珩心头一软,松开了双臂。 顾玫踉跄而去,原想寻个地方躲起来,没成想两位公主已拾级上了观景台,顾玫无奈,只好又折返回原处,将脸藏到傅珩胸前。 小小的芙蓉面像猫儿一般蹭在傅珩身前,挠的他心猿意马。他勾唇一笑,解下身上的披风将顾玫盖了个严严实实。 观景台并未点灯,八公主九公主只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躲到了身姿伟岸的男子怀中,她们生于皇宫长于皇宫,听说过不少腌臜事,只当是宫女和侍卫背了人偷偷约会。 八公主上前一步,低声斥道:“今日是中秋佳节,本公主不想触霉头,只当没瞧见你们,你们从哪儿来的就赶紧回哪儿去。” 若是普通宫人听到她大发慈悲的话定会磕头谢恩,没成想站在观景台边沿的二人毫无反应,一动也不动。 八公主不由来了气,原想法外开恩,这对狗男女却这样不识趣,今日定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瞧了瞧。她大步走上前,离那对宫人越来越近,待离宫人还有两三步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那男子身上所穿的衣裳。 八公主一愣,小小的圆脸立马就变了颜色,那人、那人怎么会是皇兄? 傅珩虽温和,却也极有威严,底下的弟弟妹妹就没有不怕他的,八公主小时候被太后养过一阵子,与旁人相比和傅珩是很亲近的,但心里也极畏惧这个皇兄。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磕巴巴道:“臣妹、臣妹什么都没看到。” 皇兄?九公主闻言也赶紧跪倒原地,两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唯恐被傅珩责罚。傅珩摆摆手,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待二位公主离开,顾玫才从傅珩胸前钻了出来,小脸憋的通红,盈盈的眸子里含了点点泪花。她生的美艳,如今眸中含泪,便如雨后的海棠,既跌丽又脆弱。 傅珩一怔,心里隐隐泛起了疼。他忘了她是顾家嫡女,顾家人清高,最重视清誉,今夜若真的出现差池,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傅珩伸手去擦顾玫眼角的泪花,顾玫偏头躲过,再顾不上君臣大义,提起裙摆向山下跑去。傅珩原想去追,又唯恐自己在身后饶她心神,便定在原地。估摸着顾玫下了山,才向山下走去。 第三十八章 不知是因为白日太累还是其他旁的原因, 顾玫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天一亮便起身洗漱。 换好衣裳到饭厅吃饭时,傅玄安已等在饭桌旁, 顾玫倒是没想到傅玄安会跑这么远,特地到琉璃院陪她吃饭。她依礼向傅玄安问了安,而后坐到饭桌旁和他一起用饭。 刚放下碗筷,便听傅玄安道:“夫人今日可出门?” 顾玫摇头,生意已步入正轨, 她现在倒是比以前清闲了不少。 得知顾玫不用出门子, 傅玄安十分高兴,他道:“我今日休沐, 正好夫人也有时间,不若对弈一局?” 左右也无事做, 顾玫便应下了。 二人前后脚进入花厅,待彩玥摆好棋盘,便厮杀起来。顾玫不同于普通的闺阁小姐,棋艺和傅玄安不相上下。傅玄安和林婉对弈时,尚且会不动声色让棋, 和顾玫对弈却是全力以赴的。 第一局结束,傅玄安险胜。若是棋艺悬殊较大, 顾玫也就认了,偏偏只一子之差, 她心里不服气, 抬头看向傅玄安,提议:“三局两胜可好?” 傅玄安巴不得和她待在一起, 立马就答应了。二人接着厮杀, 第二局顾玫胜, 然后就到了至关重要的第三局。 二人这厢全神贯注下着棋,那厢的清莲阁已翻了天。 “你说什么?国公爷一大早就去了琉璃院,还和那贱人下起了围棋?”林婉拧眉看向钟氏。 怀孕辛劳,林婉肚子里的孩子又格外能折腾,再加上傅玄安的刻意冷落,林婉遭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现下瘦的如竹竿一般,小脸枯黄,半点以前的风采也没有了。 钟氏躬身回道:“千真万确,琉璃院正门大开,从门外便能瞧见国公爷和夫人正坐在花厅对弈。” 林婉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而后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到庄子住了一阵子,她的心性沉稳了许多,历经种种,现在早已明白自己在傅玄安心中的分量。 以前傅玄安待她是有情意的,现在若不是为了孩子,恐怕连瞧都不会瞧她一眼。 她娘家式微,无依无靠,不值得傅玄安费心思,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傅玄安的头生子,便是说破天,傅玄安也不会枉顾她的孩子。 林婉缓缓躺到床榻上,泄气一般闭上眼睛,她低声对钟氏吩咐:“你到明辉堂走一趟,就说我的肚子疼。” 钟氏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屋外就响起林老太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林老太妃的心腹周嬷嬷也到了琉璃院。 周嬷嬷伺候了林老太妃大半辈子,在府内极有体面,她缓步进入花厅,对正在下棋的二人行了个万福,温声道:“国公爷,林姨娘身子不大好,太妃差奴婢过来请您到清莲阁瞧一瞧。”、 傅玄安脸色大变,放下手中的棋子提脚就要走,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坐到交椅上,沉下脸说道:“林姨娘身子不好,那就赶紧去请大夫,来找我做甚,难不成我还会瞧病?” 傅玄安对周嬷嬷一向礼遇,今日说话却十分不客气,林老太妃是他的嫡亲祖母,老人家犯起糊涂来他没法置喙,但敲打一下她的身边人还是使得的。 周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立马就明白了傅玄安的心思,赶忙行礼请罪,而后离开琉璃院。 顾玫悄悄乜了傅玄安一眼,他的目光虽还盯在棋盘上,却早已心不在焉起来,林婉腹中的胎儿终究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哪有不关切的道理。 顾玫将手中的棋子丢到棋盒内,对傅玄安道:“国公爷若是惦念林姨娘就到清莲阁瞧一瞧吧!”无论怎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傅玄安闻言摇了摇头,除却他现在对林婉已无甚情分,便是言官弹劾的宠妾灭妻之言也给了他极大的警醒,圣上是重规矩的,为了得到圣上的看重他必须严正己身。 接下来的几日傅玄安虽不在琉璃院留宿,但每每下了值总要到琉璃院陪顾玫吃晚饭,吃过晚饭后还要陪顾玫说一阵子话才肯离开。 夜色低沉,茫茫的天幕上连一颗星子也无,黑压压一片。 傅珩坐在檀木交椅上,墨色双眸压得沉沉的,他沉声询问:“镇国公还未离去?” 他轻轻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脸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吴思成却感觉到了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急之感,他战战兢兢应了一声是,心里不由惴惴起来。 空气陷入一种安静的焦灼状态,吴思成伏在地上,脑袋垂得低低的,连抬都不敢抬。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傅珩道:“宣镇国公夫人进宫。” 吴思成一愣,蹙着眉抬起头来,深更半夜召命妇进宫总得有个由头,总不能贸贸然就下旨让人入宫。他试探性问道:“待夫人入了宫,奴才应当将她安置在何处?” 傅珩抬手捏捏眉心,按他的意思自是与顾玫离的越近越好,可那日她泪盈盈的模样却总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她那样爱重清誉,他也不好可着心意毁掉她的名声。 傅珩思忖半晌,低声道:“将她安置在慈宁宫旁边的流云阁。” 有他这句话吴思成便有了成算,两刻钟后,请镇国公夫人进宫陪伴太后的圣旨就到了镇国公府,府内熄灭的灯火尽数点亮,一片辉煌。 林老太妃当先跪在地上,面上满是笑意。顾玫进宫既可为镇国公府挣得荣光,还能腾出地儿来让林婉亲近傅玄安,真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传旨太监一出门,林老太妃便坐到太师椅上,端着长辈的派头对顾玫训话:“宫里规矩严苛,你虽处事周全,到底没在宫内行走过,待入了慈宁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少听少问,便是做个装聋作哑的活死人……。” 什么活死人,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傅玄安上前一步打断老太妃的话:“祖母的心意孙子和孙媳都晓得了,只是圣旨来得急,顾玫还要收拾进宫的衣物,孙子与她就先行退下了。” 话毕,也不待林老太妃发话,傅玄安拉起顾玫的衣袖就进了琉璃院,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林老太妃尖酸的面颊愈显刻薄。 顾玫这个狐媚子,勾的傅玄安冷落林婉也就罢了,如今安儿为了她竟连嫡亲祖母都敢顶撞了。 林老太妃有心发作几句,但想到顾玫马上就要进宫侍候太后,便只得将心头□□压将下去。 顾玫是不管琐事的,进了门就将收拾衣物的事情交给彩玥。趁着彩玥收拾的功夫,傅玄安凑到顾玫跟前,絮絮的跟她说话,谈话的内容无非就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云云。 傅玄安最近待顾玫极好,若不是两世为人,顾玫定会被他的表象所迷惑。也许她在他心中占了一些位置,但她知道他对她的好,掺杂更多的是利益。 他待她好,便能得到清正的名声,能得到顾家的支持,和在官场上与人勾心斗角相比,待她好,真的是既简单收获又多的良举。 顾玫轻笑一声,并未多言,登上入宫的马车惴惴而去。马车由西华门入宫,径直停在宣室殿门口。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车帘,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幽幽生辉,顾玫看到那碧色扳指,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镇定。 她停止脊背,直视前方,坐在马车内一动也不动,开口说道:“元宝公公,此处好像不是慈宁宫。” 顾玫可以故作淡定忽视掀车帘的傅珩,元宝却是万万不敢的,一边是九五之尊,另一边是九五之尊的心上人,哪一个他都不敢得罪,只好杵在原地装聋作哑。 傅珩是天下之主,最需要体面,顾玫原以为自己坐在车内冷一冷他,他便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僵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傅珩竟提脚进了马车。 马车是宫制的,里面很宽敞,但傅珩一入内,整个车厢就溢满了柏子香味,顾玫便觉得空间都缩小了,逼仄的很。 顾玫原是坐在软塌中间的,她不动声色往一侧挪了挪,想要拉开和傅珩的距离,这一挪就空出了大半个软塌的位置,倒像是特地给傅珩腾出来的一样。 傅珩顺势坐到顾玫身边,伸手将她垂落在脸颊的碎发掖到耳后,他的动作很轻,手指像是羽毛一般,扫得她的脸颊微微发痒。 顾玫只觉得脸颊和耳尖都热了起来,十分不自在,她撇过头,压低声音道:“圣上请自重。” 傅珩轻笑,他若是自重就不会对她动心,更不会深更半夜召她入宫,他既迈出了这步,便不会退缩。 他上位多年,是运筹帷幄的铁血帝王,大权在握,礼法和臣子并不能左右他的行为! 唯一能束缚他的只有他自己,但他不想再束缚自己! 第三十九章 马车内光线很暗, 傅珩瞧不清顾玫的面容,不用瞧也知道她洁白的面庞此时定晕染了一层红霞。 傅珩不由伸出手,抚上顾玫的脸颊, 温热滑腻,温度果真比平时要高上一些。 他举止轻佻随意,顾玫只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可随意亵渎的玩意儿,内心不由愠起一团怒火。 她抬臂拍掉傅珩的大手,低声斥道:“皇叔若是想要亲近女子, 只管选妃入宫就是, 臣妇是您的晚辈,您如此行径, 恐令人不齿。” 傅玄安是傅珩的侄男,但到底不是嫡亲的, 因此顾玫平时都唤傅珩圣上,今日为了提醒他二人特殊的关系,才特地换了称呼。 小姑娘的心思傅珩一清二楚,所谓的世俗关系和她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欢喜她, 曾也想克制自己,断了心里的念想, 但事实证明他克制不住自己,既克制不住, 倒不如随自己的心意。 傅珩恨不得和顾玫再亲近一些, 但小姑娘明显已经愠怒,他不忍惹她生气, 便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 在二人之间留出一道细细的缝隙。 顾玫见状轻轻舒了一口气, 脊背刚放松下来,便听傅珩道:“摆驾流云阁!”他的声音很低,却极具威慑力,话音一落,马车就辘辘行了起来。 顾玫进宫次数不少,却从未听说过流云阁,只当傅珩要搞金屋藏娇那一套,宫里人多嘴杂,最不缺的就是盯人的眼睛,她若真住进流云阁,以后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顾玫再也坐不住,不顾马车正在行驶,站起身就向车外走,马车行走的并不慢,小姑娘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傅珩伸长手臂,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回锦垫。 傅珩看着温雅,力气却不小,顾玫跌坐在他的膝头,后背撞上他的胸膛,只觉得他的胸膛又硬又热,不同于女子的娇软,带着男子特有的侵略性。 顾玫一凛,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脊背挺得愈发笔直。 傅珩察觉到顾玫的异常,伸手在她纤细的脊背上抚了抚,低声道:“不要害怕,我不会碰你的。” 膝头之人馨香娇软,美丽可人,勾得体内的野兽嘶吼叫嚣、蠢蠢欲动,傅珩极力压□□内的冲动,搂着顾玫的手臂紧了又紧。 顾玫抿紧嘴唇,原以为傅珩哪怕心怀不轨,也会顾及二人的名声,没想到他竟会不管不顾起来,他是天下之主,哪怕传出不堪的流言也不会有人敢对他指指点点,而她、还有整个顾家却会蒙羞。 拥有百年清誉的顾家会因她而名声尽毁。 顾玫沉默半晌,而后一字一句道:“圣上虽不会碰臣妇,却会毁掉臣妇的清誉,您是想断掉臣妇的活路吗?” 傅珩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顾玫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年近而立,一向沉稳周全,没想到竟在她面前失了分寸。 傅珩搂住顾玫的纤腰往上提了提,以便她能坐的更舒适一些,他道:“流云阁紧挨着慈宁宫,没有人会多言。” 镇国公夫人虽比不得圣上的嫔妃高贵,但也是有身份的宗妇,进宫侍候太后时独居在慈宁宫旁边的宫殿倒也合情合理。 顾玫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只心里依然有些惴惴,傅珩亲近她的事旁人不知道,但他身旁的随侍却是知道的,人多口杂,难免传出风言风语。 顾玫从小被长辈教导要严正已身,实在做不出偷偷摸摸的事情,她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圣上还是依礼行事为好,免得污了您的清誉。” 顾玫说的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傅珩却低低笑了出来,胸腔微微震动,发出极愉悦的声音。 小姑娘机灵惯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为了维护顾家的名声竟拿他的清誉说事儿,他一个年近而立的男子要清誉作甚,除了她,他现在真的是什么都顾不上呢! 他知道她害怕清誉受损,但知道他们之间来往的人统共也就那么几个,没有他发话,那几个随侍便是吓破胆也不敢乱嚼舌根。在她和离之前,他会将二人之间的事捂得严严实实,绝不会让她清誉受损。 顾玫被傅珩的笑声激怒,她猛地回转身,因着坐在傅珩膝头,视线堪堪和傅珩平行,她盯着傅珩那双满含笑意的墨黑眸子,低声斥道:“圣上笑什么,莫不是觉得臣妇胆战心惊的样子十分可笑。” 小姑娘怒目而视,盈盈的杏眼瞪得圆圆的,因为生气,粉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两唇之间泛起一线白,如白中带粉的桃花,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采撷。 喉结滚动两下,傅珩强忍住亲吻顾玫的冲动,低声道:“朕没有嘲笑你!” 分明就是有,否则他为何要笑?秀丽的远山眉拧成麻花状,顾玫心里恼怒极了,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既撕破了脸,顾玫也不打算再遵守君臣之礼,她轻哼一声,重新将脑袋扭到前方,留给傅珩一个婀娜而又骄傲的背影。 马车在流云阁门前停下,傅珩松开搭在顾玫腰间的双手,顾玫得到自由,倏得就站起身来,飞一般逃出马车,似乎身后坐的不是圣上而是洪水猛兽。 吴思成早已将流云阁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寝屋还熏了香,味道清雅微甜,十分好闻。 顾玫刚将随身的包袱放到拔步床头,傅珩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顾玫站直身子,警惕地盯着傅珩。 傅珩在八仙桌旁停下脚步,缓缓坐到太师椅上,抬眸看向顾玫,温声道:“你也坐。” 他面容和煦,神色淡然,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帝王德才兼备,谨慎受礼,自不会乱来。顾玫稍稍松了一口气,依言坐到拔步床上。 傅珩睇着顾玫,墨黑的眸子如古井一般深不可测,他一字一句道:“你择日与镇国公和离,朕不想再等!” 他语调平稳,不急不缓,莫名的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滔天的压迫感。 顾玫的心猛地一抽,紧紧拉扯成一条几欲断裂的丝线。 店铺这一阵子盈利颇丰,她原本是置了宅子尽快和离的,但现下听到傅珩的话却又改了主意。 傅玄安到底是傅珩的侄男,哪怕为了颜面傅珩也不好做得太过,若是和离,她和傅珩之间就再无叔侄关系,没了伦 理的羁绊他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看着八仙桌旁势在必得的帝王,顾玫决定先拖延一些时日,只要她不写和离文书,傅珩身为九五之尊,总不能下旨棒打鸳鸯。 傅玄安虽不堪,她到底还应付得来,傅珩这样心思深沉的人,顾玫便是再活一世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顾玫装作认真思索的样子,而后抬起头说道:“和离是大事,请圣上容臣妇好好考虑一番。”她不敢答应的太过于痛快,唯恐让他生疑。 傅珩颔首,温声道:“朕不想等太久。” 顾玫见他态度坚决,不敢彻底将他惹怒,只好说道:“臣妇会尽快给圣上答复的。” 傅珩“嗯”了一声,转身走出寝房。 屋门合上,顾玫像是泄了气一般,软软瘫到拔步床上,她知道傅珩心悦于她,却没料到他会逼她和离。 他是九五之尊,总不能迎一个二嫁之人进宫,那么他为何还要逼她和离,莫不是想将她藏在皇宫关一辈子? 想到这儿顾玫不由脊背发寒,轻轻哆嗦了两下,皇宫虽富丽堂皇,却如同镀了金的牢笼,见识了外面的广阔天地,她又如何在皇宫待得下去? 顾玫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摆脱傅珩的好法子,心里装了事,睡眠便比平时差了很多。顾玫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宿才堪堪睡着。 天光大亮,小宫女燕归入室伺候顾玫洗漱,坐到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子吓了顾玫一大跳,她的眼圈怎得那样黑? 燕归猜到顾玫心中所想,低声安慰:“夫人初在宫中留宿,睡不好也情有可原,等时间长了,自会习惯。” 燕归手巧,一边说话一边揩了脂粉在顾玫眼下晕开,宫内的脂粉细腻柔滑,倒是把顾玫的黑眼圈遮了个七七八八。 装扮完毕,顾玫向慈宁宫走去,乍一进入花厅,就看到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傅珩正坐在太师椅上陪太后说话,只见他眉目温润,一副君子模样。 顾玫暗嗤一声,即便她是当事人,也很难将夜晚那个逼侄媳和离的孟浪之徒与面前这个温润帝王联系到一起。 帝王的伪装之术当真是登峰造极。 也不知傅珩说了一句什么话,逗得太后笑逐颜开,太后笑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顾玫已进了屋。 她向顾玫招了招手,示意顾玫坐到她身边,傅珩此时坐在太后左侧,顾玫只好硬着头皮坐到太后右侧。 乍一坐下,就听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孝顺,一心惦着哀家,但到底还是要顾念着安哥儿。” 太后顿了顿,接着道:“听闻国公府的小妾已怀了身孕,那小妾出身低,总越不过你去,但你还是得紧着心,早日诞下小世子才是正道。” 话说的不太中听,却是一片真心,除了母亲,恐怕无人会如此推心置腹的与顾玫说肺腑之言。 顾玫心里热腾腾的,哪怕她无心与傅玄安长久做夫妻,却十分感念太后的好意,刚要顺着太后的意思提出出宫的意愿,便听傅珩道:“百善孝为先,镇国公夫人既一心想要进宫伺候母后,母后便领了她的情谊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顾玫的退路堵了个结结实实,顾玫拧眉,去他的一心想进宫,她是被迫的好不好。 她没法子反驳,只好顺着傅珩的意思道:“太后娘娘和善,孙媳巴不得日日侍候在您身旁呢!” 太后扭头看了看顾玫,小姑娘好好的主母不当,偏偏放下身段到宫里做伺候人的活计,这份孝心真是天地可鉴。 太后心里一阵感动,将顾玫的柔荑握在手心:“按辈分你应叫哀家一声皇祖母,咱们是至亲,你以后莫要再唤哀家太后,没得生分了。” 顾玫一怔,傅玄安虽是皇亲国戚,到底不是正统,普天之下除了傅珩所出的龙子凤孙是没人有福气唤太后娘娘皇祖母的。 若是以前,顾玫定会识相的婉拒太后的好意,现在出了傅珩这一档子事,她决定应下太后的好意,以后日日唤太后皇祖母,时时提醒他二人的辈分不同。 顾玫莞尔一笑,温声道:“按说孙媳是没资格唤太后娘娘皇祖母的,但太后和善,待孙媳极好,孙媳便在心里把娘娘当成了嫡亲的祖母,今日孙媳就僭越了。”说完低下头,甜甜的叫了一声皇祖母。 太后应了一声,让元宝取了一支攒珠累凤金钗,亲自簪到顾玫如云的发髻之上。 傅珩神色未变,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复杂得很。顾玫以后是要唤太后母后的,如今祖母长祖母短的叫着,到时候难免改不了口,闹出笑话。 他看向太后,一本正经道:“儿子知道母后喜欢镇国公夫人,但天下万物皆要遵循礼法,母后让镇国公夫人唤您皇祖母,那任国公夫人、周国公夫人当如何?” 太后一愣,她倒是忘了这茬,她虽喜欢顾玫,也不可太过于偏宠,内里给些实惠也就罢了,若是放到明面上连称呼都改了,恐会令其他皇亲国戚心寒。 她道:“皇儿说的甚有道理,哀家和玫丫头还是依礼为好。” 顾玫刚刚蕴起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让傅珩破坏掉了,她偷偷剜了傅珩一眼,眸中满是愤懑。傅珩只当没瞧到,笑得云淡风轻。 元宝虾着腰进入花厅,抬起眼皮瞅了瞅茶榻上的三人,满头银发的太后娘娘坐在最中间,妩媚动人的镇国公夫人坐在右侧,沉稳温润的皇上坐于左侧。男才女貌,不像祖孙三代,倒像是母亲在和儿子儿媳闲聊。 元宝激灵一下,他虽知道皇上对镇国公夫人的心思,但那心思到底是见不得光的,他怎得就将二人联想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元宝暗暗淬了自己一句,而后才漾起笑脸:“饭食已上了桌,请太后娘娘、圣上、镇国公夫人移步饭厅。” 说了一会子话,太后只觉得胃里空空的,遂在顾玫的搀扶下进了花厅。 太后上了年纪,脾胃虚弱,克化不了油腻的食物,因此早餐十分清淡,有熬得浓浓的梗米粥,两屉水晶包子,热牛乳,外加十二道凉拌菜,八碟酱菜,一盘香酥可口的油饼。 傅珩扫了一眼桌上的饭食,品种不少,却没有顾玫喜欢的甜食,他开口吩咐:“再上一碟桂花糕、一碟荷花酥。” 太后含笑说道:“哀家记得你打小就不喜欢甜点,如今怎得转了性子?” 傅珩不置可否,意味深长地瞥了顾玫一眼:“大约是口味变了,儿臣这一阵子最喜欢甜食。”顾玫扭头,只当没瞧见傅珩的目光。 第四十章 说话间元宝就将桂花糕和荷花酥端到了饭桌上, 傅珩先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太后跟前的碟子里,而后又给顾玫夹了一块儿。 太后近日来脾胃不好,吃不得甜食, 遂将桂花糕夹到一侧,太后是长辈可以拒绝傅珩的好意,顾玫却不敢枉顾圣恩,只得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桂花糕。 那桂花糕入口清甜绵软,桂花味浓郁, 比以往吃到的都要美味, 顾玫着实惊艳了一把,遂将和傅珩的私人恩怨抛到一旁, 又咬了一口。 皇家重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饭食用到一半,傅珩瞥见顾玫已将桂花糕吃了个干干净净,遂又给她和太后一人夹了一块荷花酥。 太后颦眉,她这儿子一向心细如发,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明知她脾胃不调,还一个劲儿的给她夹点心吃?她横了傅珩一眼, 遂又将自己面前的荷花酥夹到傅珩跟前的碟子里。 傅珩对甜食没什么兴趣,却很乐意和顾玫吃一样的食物, 顾玫低着头, 像一只贪吃的小猫,贪婪地吃着面前的荷花酥, 似乎在吃了不得的珍奇美味。 傅珩被她所感染, 含笑咬了一口荷花酥, 平平无奇的点心也比往日多了些滋味。 顾玫进宫侍候太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顷刻间就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有人欢喜有人忧,任国公傅玄司自是忧愁的那个。 傅玄司沉着脸,喝了一杯又一杯烈酒,酒瓶东倒西歪掷在地上,仔细数来竟有七八个之多。 小丫鬟战战兢兢,轻手轻脚将酒瓶收起来,默默关上房门。刚出门便见周氏端着醒酒汤迎面而来,小丫鬟如蒙大赦,三步做两步走到周氏面前,低声禀告:“夫人,国公爷喝醉了。” 周氏颔首,向丫鬟摆了摆手,推门而入。屋内充斥着浓重的烈酒味道,熏得人头昏脑涨,周氏走到支摘窗前,打开窗子,散发酒味。 瘫坐在太师椅上的傅玄司听到声音,睁开醉醺醺的双目,见来人是周氏,就咧开了一个笑容。含糊道:“屋子里酒气重,你快出去!” 周氏没说话,转身走到太师椅旁,端起醒酒汤一勺一勺喂到傅玄司口中,傅玄司原想和周氏说两句话贴心话,酒意袭来,顷刻间就睡着了。 约莫是喝了太多酒,傅玄司的脸涨得红红的,眉头也皱成一团,周氏伏到他耳边柔声询问:“可是头疼?” 傅玄司“嗯”了一声,随即又沉沉睡去。 周氏抬手,轻轻给傅玄司揉捏额头,力道不轻不重,傅玄司舒服的轻哼一声,头疼缓解了些许。 傅玄司睡醒的时候已到傍晚,周氏正坐在他身旁理账,她低垂着眸子,温柔又沉静,如夏日亭亭的荷,只要看到她,就能让他心神凝结。 傅玄司温声开口:“天色暗,你不要再理账了,没得伤眼睛。”开口以后才发觉声音低沉,嘶哑得厉害。 周氏闻言放下手中的账本,到八仙桌旁沏了一杯茶递给傅玄司,待傅玄司将茶饮尽后才道:“夫君只道光线昏暗伤眼,可否知道喝酒伤身?” 傅玄司知道自己今日太过于失态,便拉住周氏的素手,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周氏坐到傅玄司身旁,徐徐道:“圣上抬举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确实让人忧心,但夫君也不该枉顾自己的身子,你若是伤了身体,咱们任国公府以后可该如何自处?” 周氏三两句话下来眼中就含了泪花,傅玄司疼的心都化了,一把将周氏抱到膝头,低声安慰:“你莫要忧心,大丈夫当苦心筹谋,我以后定不会再自暴自弃。” 周氏低低“嗯”一声,而后才道:“依我看镇国公未必像外面传得那样得圣心,恐怕是沾了镇国公夫人的光,才得到圣上和太后的青眼。” 傅玄司浸淫官场多年,练就了一双利眼,也早就看出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傅玄安确实是因着顾玫才受宠的。 凭傅玄司的能力,在官场上可以轻而易举将傅玄安整垮,但顾玫无官无职,又是顾家嫡女,实在是让人无从下手。 周氏看出了傅玄安的犹疑,柔声道:“夫君不要忧心,明日我就进宫去看望姑母。”云太妃在皇宫经营多年,若好好筹谋一番,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顾玫消失也不无可能。 待解决掉顾玫,傅玄安便无足轻重了。 周氏秉性柔嘉,长了近二十年,连蚂蚁都不曾踩死,但为了傅玄司,莫说做坏事便是杀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夫君待她好,她也要全心全意回报夫君。 说是侍候太后,慈宁宫内宫女嬷嬷一大堆,哪里轮得到顾玫亲自动手,一整日下来,顾玫也就是帮太后布了两次菜,待吃完晚饭陪太后散了一会子步,顾玫就只身回到流云阁。 推门进入寝屋,只见傅珩正端坐在拔步床边的杌子上看书,他姿态端正,神情淡然,仿佛所处的不是侄媳的寝房而是书房一般。 顾玫顿在原地,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无奈道:“天色已晚,请圣上回宣室殿就寝。” 傅珩闻言抬起头来,他瞥了一眼顾玫,开口道:“夫人难道想一直站在门口跟朕说话?” 天色虽暗了下来,到底还有宫人在门外当值,顾玫怕宫人瞧见傅珩,便关上房门,走进屋内。人进了屋,却不肯靠近傅珩,只凑近八仙桌,直直地站着。 小姑娘瞪着大大的杏眼,警惕地盯着傅珩,如林中惶惶不安的小鹿,无端的让人心生怜爱。 傅珩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过身体,向顾玫招了招手,轻声说道:“到朕跟前来。” 顾玫摇头,固执的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珩在朝堂上一言九鼎,在顾玫面前却半点脾气也无,他站起身踱到顾玫跟前,坐在她身旁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清泠泠的泉水,醇和又温润,半点狎昵也无,顾玫却被瞧的浑身不自在,她垂下头,目光投在地面上,红晕悄悄爬上耳朵尖。 缩在广绣衫子里的柔荑无措的绞着绣帕,像是要把帕子绞烂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玫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时此刻,是傅珩寡廉鲜耻夜闯侄媳寝房,该羞愧的人是他,她又何故躲躲闪闪。 顾玫一下子就硬气起来,她抬起头迎上傅珩的目光,沉声道:“侄媳要就寝了,请皇叔回避。”皇叔二字咬的极重,摆明了在提醒傅珩二人之间关系特殊。 顾玫志满意得,却没想到傅珩压根不接她的话茬,他勾唇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低声道:“朕今日甚累,你帮朕按一按。” 顾玫一怔,杏眸瞪得大大的,眼看着就要发怒,只听傅珩慢悠悠道:“你既唤朕一声皇叔,便应尽到晚辈的职责,难不成你想违背孝道?” 顾玫颓然,在镇国公府她最擅长用大道理教训林婉,原以为自己也算机灵,可和傅珩一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怎么能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偏偏她还无从反驳。 顾玫慢吞吞绕到傅珩背后,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深吸一口气,死命摁了下去。 傅珩瞧起来温文尔雅,一副落拓书生模样,肩膀却遒劲有力,肌理分明,顾玫不仅没有将傅珩按疼,反而折断了一小截指甲。 顾玫低呼一声,赶紧将柔荑藏到袖内,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傅珩转过身,抬眸扫了一眼顾玫涨红的脸颊,而后将她的妃色衣袖挽起来,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柔荑。 她手指纤纤,柔白如雪,指甲修剪的极平整,涂着大红色丹寇,跌丽绝艳。唯有食指指尖折断了一截,显得那样突兀残缺。 傅珩低头,极认真地在顾玫的食指指尖吻了一下,温软滑润从指尖蔓延到胸腔,顾玫身子一颤,梦中与那人缠绵的景象在脑中显现出来。 她又羞又恼,下意识想要将手从傅珩的掌心抽出来,不料傅珩握得极紧,纹丝不动。 这时只听傅珩问道:“疼不疼?” 顾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木然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傻乎乎的摇了摇头。 傅珩轻笑一声,拉着顾玫坐到太师椅上,转身镀到拔步床边,拉开檀木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小银剪折回原地。 他身材颀长,若是和顾玫同坐会高出顾玫一大截,索性蹲到顾玫跟前,拉起她的右手,小心翼翼给她剪指甲。 傅珩担忧顾玫再生事端,便紧紧握着她的右手,两只手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顾玫这才感觉到傅珩的掌心和虎口处有硬硬的茧子,那是习武之人频繁握兵器磨出来的。 第四十一章 传闻中, 当今温润如玉,博学多才,勤学不辍。他不是读书人吗, 怎的还习过武功? 傅珩一眼就瞧出了顾玫心中所想,他一边给她剪指甲一边道:“先帝后宫嫔妃众多,子嗣数以百计,龙子多,龙椅却只有一张, 朕若不练就一些本事, 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世人只知道傅珩温雅斯文,勤政爱民, 却不知道他是怎样从泥潭中厮杀出来登上王位的,他是佛陀亦是邪魔, 若没有执剑杀敌的本事又如何坐拥天下? 傅珩十分认真,将顾玫的断甲剪掉后,又耐心的将指甲边缘打磨平滑。 指尖还隐隐发着烫,顾玫生怕傅珩像适才那样孟浪,猛地将手背到身后藏了起来。动作迅猛, 像孩子一般充满稚气,傅珩被彻底逗乐, 放声笑了起来。 宫里规矩大,夜间极安静, 顾玫生怕宫人听到傅珩的笑声, 只好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与他商量:“圣上别笑了好不好?” 小姑娘声音小小, 又娇又软, 傅珩的心顷刻间就软成了一汪水。他抬手摸了摸顾玫的发顶, 温声道:“好,朕不笑了。” 门外响起打更的声音,傅珩知道再待下去小姑娘保准会翻脸,虽然恋恋不舍,也只得提步走出屋子。 畅春宫是后宫之中除了太后的慈宁宫与皇后的椒房殿之外最气派的宫殿,殿宇碧瓦朱檐、层楼叠榭,美轮美奂。 此殿的主人是周氏的嫡亲姑母周太妃,周太妃年轻时容貌极美,深受先帝宠爱,进宫不到两年就被先帝封为淑妃,极尽荣宠。 先帝是个贪欢好色的,抬举周太妃的同时也将容貌清丽的刘氏封为了贵妃,刘氏生的弱柳扶风,却长了一副蛇蝎心肠。仗着自己受宠,处处针对当今亲母也就是当时的皇后。 先帝昏庸,听信刘贵妃的谗言,起了废后的心思,太后年轻时不得宠,得亏家世出众,身后有父兄撑腰。但皇帝沉迷于女色,又哪里听得进忠臣的谏言。 废后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前朝大臣除了上书劝诫圣上以外也无能为力,当皇后以后自己要被废黜之时,周淑妃挺身而出,以柔克刚,凭借春风化雨的本事劝得皇帝改了废后的主意。因为此事,周太妃被刘贵妃所记恨,暗暗吃了很多苦头。 周太妃对太后是有恩情的,是以先帝驾崩以后,太后对周太妃礼遇非常,不仅将畅春园赐给了周太妃,还恩准周太妃将侄女带进宫教养。 秋日的阳光比夏日要和煦很多,虽也是亮灿灿的,却并不灼人。周太妃刚用完早饭,便听宫人回禀:“太妃娘娘,任国公夫人递了牌子,想要进宫求见。” 想到自己的侄女,周太妃盈起一抹慈和的笑容:“快将人请过来。”周云善是太妃带大的,二人虽是姑侄,情分却如同亲生母女。月余未见周云善,周太妃心里惦念的紧。 周云善由宫女引着进入花厅,她身穿一袭紫色褙子,身材丰腴,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将养的很好。 傅玄司自幼习武,担任京都参将,来往的都是武官,周太妃原担心他不懂得疼人,没想到他待云善极好,成亲三年,内院干干净净,只云善一人,便是普通人家也少有这样专情的主君。 周太妃心满意足的拉着云善说话,二人唠了一会子家常,周云善才换了话题,将自己的打算说于周太妃听。 周太妃历经风雨,虽惊讶,到底也没有失态。她看着周云善开口问道:“任国公一定要争那个位子吗?” 周云善直视周太妃,坚定地点了点头。 任国公若真的能登上那个位子,莫说周云善,便是整个周家都会跟着水涨船高。只要傅玄司当了皇帝,周云善就会成为皇后,那个拥有周家一半血统的小世子便会成为下一个九五之尊。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周太妃虽是女子,却不是短视之人,周家现在只余下了她和周云善,她们若是不拧成一股绳,周家便只能永久的沉寂下去。 她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拉起周云善的素手窝在手心,缓缓说道:“姑母会帮你的。” 太后是个爱玩儿的,近日迷上了教鹦鹉说话,得了闲就拉着顾玫逗鹦鹉,送到慈宁宫的鹦鹉都是上品,短短一天的时间,竟学会了好几句话。 顾玫也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回到流云阁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她推开屋门,屋内静悄悄的,所幸那人没来。 燕归敲门进来,俯身向顾玫行了个礼,恭敬道:“盥室备了热水,夫人若觉得疲乏可入内泡一泡。” 顾玫有沐浴的习惯,入宫两日还未沐浴过,只觉得身子黏腻的难受,于是便进了盥室。入门是一架山水屏风,将浴桶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玫绕过屏风走到浴桶旁,浴桶内只寥寥漂浮着十几片花瓣,味道却极其馥郁好闻。 顾玫深吸一口气,将衣裳褪下搭到屏风上,缓缓坐进浴桶。温热的香汤柔柔的贴在身体上,轻柔舒缓,十分舒适。 也不知泡了多久,屏风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顾玫只当燕归来给她送寝衣,她连眼睛都没睁,懒懒说道:“将寝衣放到拔步床上即可。” 盥室和寝房是连在一起的,只隔着一道门,待沐浴完了,直接回房也使得。燕归虽是宫女,顾玫却觉得与她十分生疏,不愿□□相对。 脚步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来人径直绕过屏风来到浴桶旁边,莫说宫人便是普通人家的丫鬟也甚少有这样不懂规矩的,顾玫睁开眼,欲要训斥几句,却发现来人压根不是宫女,而是被世人交口称赞的千古圣君傅珩。 傅珩站在浴桶旁边,身姿笔挺,犹如傲雪青松。墨黑的眸子悠悠看着顾玫,一派坦然。这副架势,任谁也想不到他此时正在亵渎自己的侄媳。 顾玫又羞又恼,只觉得自己被傅珩当成了可随意耍弄的轻浮之人,毫无尊严可言。她快速转身,将前胸贴在桶壁上,背对着傅珩,怒声斥道:“圣上是九五之尊,难不成连脸面都不要了?” “朕若是要脸面,便不会召你入宫。”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语调平稳,语意却让人心生惴惴。 桶壁的温度比香汤要低一些,顾玫紧贴着桶壁微微颤抖起来,傅珩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意思不言而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若执意想要她,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柔嫩的手指紧紧捏在一团,顾玫绝望的闭上眼睛,罢了罢了,他若执意想要,她又能如何?她若守不住自己的身子,便守住自己的心。只要内心清明,不为他动心,便没有人能再次伤害她。 清冽的柏子香味浓郁起来,高大的身影罩在顾玫上方,顾玫一凛,全身都紧绷起来。 傅珩将手探在水中,试了试温度,温声道:“水凉了,你不要再在浴汤内泡着。” 语毕,他转身到靠墙的立柜里拿了一条白色布巾,长身玉立,站在浴桶旁等着给顾玫擦身子。 顾玫猜不出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便泡在水中一动也不动,水温越来越低,她瑟缩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自小被书香世家的祖母教养,一言一行皆符合大家闺秀风范,从未想过会当着外人的面打喷嚏失仪,一时有些赧然。双手捂着口鼻,偷偷瞥了傅珩一眼。 傅珩轻笑一声,拨掉顾玫捂着口鼻的柔荑,用素色帕子揩掉她喷洒到嘴角的口液。 顾玫无言,简直要哭起来,被人瞧了身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喷出了口液,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真要把自己冻得患了疾才肯出来吗?”傅珩的声音再次想起。 顾玫抬头回视傅珩,大有抗争到底的意思。生病就生病吧,总没有平白让人占便宜的道理。 傅珩轻叹一口气,往一侧挪了两步,当顾玫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一只长长的手臂探到水中,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顾玫低呼一声,眨眼间就被傅珩抱了个满怀,她的身上湿淋淋的,水珠沾了傅珩满身,所幸傅珩穿的是玄色衣衫,看起来倒也不甚明显。 “你快把我放下来。”顾玫踢腾着双腿挣扎。 傅珩不言,将顾玫抱到绣榻上,用布巾将她裹紧,耐心的给她擦拭头发,顾玫的头发又长又密,擦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将水珠绞干。 这时傅珩才将布巾解开,另拿一条干爽的给顾玫擦拭身子。 柔软的布巾在脖颈间擦过,而后缓缓向下,在高峰上停留片刻,才擦向腰间。顾玫屏住呼吸,感觉整颗心要从胸腔跳出来一样,暗暗期盼傅珩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然而那手像是在故意捉弄她一般,时缓时快,顾玫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肌肤滑若凝脂、皎白如玉,直喇喇勾着傅珩,傅珩只觉得浑身燥热,险些控制不住。 他弯腰抱起顾玫,大步折回寝屋,将她放到床榻上,猛然给她盖好寝被,速度快的甚至有些急躁。 顾玫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屋门就咣当一声被大力关上了。 第四十二章 清莲阁, 一个纤瘦的少女跪在地上,等着林婉召见。那女子年芳二七,面容略带青涩, 婉约动人。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林婉被钟婆子搀扶着进了花厅,怀孕辛劳,林婉如今有些水肿,原本瘦削的面颊发了起来, 活像一个发面馒头。 人贵有自知之明, 林婉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样子想要复宠比登天还难,便退而求其次物色了一个美貌少女。 面前这少女家境贫寒, 家里有两个幼弟需要供养,林婉只花了十两银子将人买了来。 林婉乜着少女, 开口说道:“抬起头来。” 少女闻言瑟瑟的抬起了头,她肌肤白皙,宛若出水芙蓉,颇有几分林婉当年的风姿。 林婉心里涌上一阵酸涩,谁能想到她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竟要靠外人来获得傅玄安的喜爱。 她涩然开口:“你的卖身契如今被我捏着,你只管听我的话, 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少女没见过世面,一进府就被镇国公府的富丽堂皇晃花了眼, 心里惶惶不安, 迷茫不已。如今被林婉敲打,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忙不迭点头应是。 见少女乖巧听话, 林婉才放了心, 随即吩咐钟婆子到书房请傅玄安到清莲阁用饭。 钟婆子到达清莲阁的时候傅玄安正在练字,听了钟婆子的来意,他不假思索就拒绝了,顾玫如今在皇宫侍候太后,她尚且能为了镇国公府的将来劳心劳力,他也不能独自贪欢享乐。 钟婆子见傅玄安面容冷肃,便将林婉事先示意的话说了出来:“姨娘请国公爷到清莲阁吃饭并未有旁的意思,只是念着与国公爷自小的情意,想要和您一起吃顿饭。” 傅玄安一怔,不由想起幼时那个身穿素衣荡秋千的小女孩儿,婉儿虽糊涂了一些,他们到底有情义在,且她现在又怀有身孕,也不可冷落太过,免得婉儿心情郁结,伤了腹中胎儿。 想到此处,傅玄安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毛笔,向清莲阁走去。 林婉换了一件白色衣衫,浅色衣衫不衬人,穿上那纯白的褙子,越发衬得她臃肿肥胖。 看着脸色蜡黄,肥胖如球的人儿,傅玄安生出一丝歉疚之感,林婉以前水一样娇柔,如今为了给他生育胎儿,竟成了这副模样。 林婉将傅玄安的愧疚之色看在眼中,心知自己的苦肉计得了成效,便愈发贤惠起来。 她拿起碗碟亲自给傅玄安盛汤布菜,挺着圆圆的肚子,堪堪将百合汤递到傅玄安跟前。傅玄安心里不忍,接过汤碗后低声说道:“坐下用饭罢!” 林婉“嗯”了一声,随即便半坐到玫瑰椅上低头用饭,用到一半,一个丫鬟端着一碟油炸春卷推门进屋。 傅玄安随意扫了一眼,只觉得那丫鬟有些眼生,便问道:“这丫头是新来的?” 傅玄安注意到了俏儿,林婉原本应该高兴的,可此时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酸酸涩涩,十分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不适压下去,柔声道:“这丫头叫俏儿,是妾身从乡下买的。”说完向招了招手,笑盈盈道:“俏儿快过来,今日便由你侍候国公爷用饭。” 傅玄安瞥了俏儿一眼,那丫头虽穿着普通丫鬟的衣裳,却是用了小心思的,腰间收得极紧,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乌黑的头发上簪着秋季不常见的栀子花,香气袭人。 打扮的这样用心,心思不言而喻。 傅玄安突然就没了吃饭的兴致,撂下筷子便起了身。 林婉知道若是任傅玄安离开,以后便再没有复宠的机会,她赶紧拉住傅玄安的手,娇声道:“国公爷不喜欢俏儿吗?”俏儿与当年的她可是有三四分相似呢! 傅玄安冷笑一声,手臂一挥便甩开了林婉,心里萌发的那一点子愧疚之感也随着消失殆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我欺。婉儿这弯弯绕绕的心思,果真是改不掉的。她这副小家子气,也不知是随了谁? 难怪世人常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气度这个东西是随着打小的教养刻在骨子里的,压根改不掉。 思及此,傅玄安不由想到了顾玫,他这个名门嫡妻算是娶对了,不仅生的花容月貌,理家处事更是一把好手,还获得了太后的欢心,简直就是镇国公府的福星,也不知她现在在慈宁宫过得如何? 想到顾玫的音容笑貌,傅玄安只觉得心猿意马,恨不得立马就见到她,若是贸贸然入宫求见,难免被人说嘴他离不了娇妻。 但若是不入宫,他又惦念得紧,左右思忖了半晌,傅玄安还是决定到宫内看一看自己的娇妻。 接到傅玄安递的牌子时,太后慈祥的眼眸直接笑成了月牙,她笑着打趣顾玫:“安哥儿可是轻易不来慈宁宫,怎的你一来,他就递了入宫的牌子?” 顾玫半点都不想见到傅玄安,但又不想当着太后的面给傅玄安难堪,便佯装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太后只当她羞涩,说道:“哀家乏了,要回屋里小憩一会子,你回流云阁去罢!”年轻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作为长辈总不能碍眼。 太后直言困乏,顾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退,折回流云阁。刚在花厅坐下,傅玄安就由宫女引着进了屋。 四五日未见,傅玄安却觉得恍如隔世,惦念得紧。他凑到顾玫身旁,细细打量着她,她虽容貌依旧,眼下却有些许乌青,约是换了地方睡不踏实。 傅玄安问道:“你可是睡不惯宫里的床榻?” 顾玫摇头,流云阁的床榻极好,比琉璃阁的还要舒适一些,她之所以睡不好是因为害怕傅珩不顾规矩,破门而入。这话她又不能对傅玄安说,于是便道:“贸然换了地方,有些不适应。” 想到顾玫进宫给镇国公府赢得的荣光,傅玄安不由心疼起来,低声道:“难为你了。”将来他若荣登大宝,一定要好好抬举顾玫,不负她近日的辛劳。 傅玄安眼神灼热,顾玫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便拿了一个鸭梨递到他跟前:“国公爷用些瓜果吧!” 傅玄安看着眼前黄澄澄的鸭梨愈发觉得顾玫周全,她在宫里侍候太后已然十分辛劳,竟还想着让他吃瓜果。这样贤惠的妻子,便是打着灯笼也难寻。 他拿起银色刀具,将鸭梨的外皮削掉,把白嫩的果肉切成小块儿,自己先吃了一块儿,而后捏起一块儿递到顾玫唇边。 傅玄安的举动太过于热情,顾玫有些无措,只好伸手接过梨子放到口中。秋季正是鸭梨成熟的季节,这个季节的梨子汁液丰沛,甘甜如蜜,十分可口。 顾玫将口中的梨子吃掉后,又伸手拿了一块儿。傅玄安也觉得这鸭梨味道不错,便和顾玫将整个梨子分食了。 二人刚吃完梨子,便见太后跟前的于嬷嬷进了屋,于嬷嬷给二人行完礼,便含笑说道:“太后娘娘口谕:镇国公难得进宫,今日便在流云阁留宿一夜,明日再回府!” 皇宫没有留外男过夜的道理,这口谕是太后为了让小夫妻和顺,特地给他们的恩典。 傅玄安心花怒放,恨不得时时腻在顾玫身边才好。顾玫却犯了难,镇国公府府邸阔,她尚且能和傅玄安分房而居,现下住的流云阁却只一间正房,傅玄安若留宿,势必要和她同塌而眠。 顾玫只想着利利索索的和离,可不想和傅玄安多有牵扯。 她看向于嬷嬷,含笑道:“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妇心领了,但规矩不可废,国公爷还是回……” 话还未说完,便被于嬷嬷截了去,于嬷嬷是太后心腹,日日瞧着顾玫,也十分喜欢她。于是开口说道:“镇国公和夫人正当年少,夫妻之间总要亲近些才好,太后娘娘身为长辈没有旁的念想,只盼着小辈子孙昌茂、和和美美!” 于嬷嬷说的含蓄,意思却明白不过,太后娘娘希望镇国公夫妇能适时同房,孕育子嗣。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玫再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好偃旗息鼓。 月亮高悬于空,傅珩放下御笔,沿着宫道向宣室殿慢行,穿过碧草堂时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快步走来,猛的跪到地上。 元宝下午一直随侍在太后身侧,直到太后歇下才抽出时间给傅珩通风报信,他生的肥硕,从慈宁宫一路跑到碧草堂,累得直喘粗气。 傅珩睇了元宝一眼,问道:“怎么这样慌张?” 元宝拿出手帕擦掉额角的汗水,回道:“太后娘娘顾念镇国公和夫人少年夫妻,特给了镇国公恩典,命他今夜在流云阁留宿。” 元宝偷偷抬起眼皮乜了傅珩一眼,只见他面色淡然,神色如常,与往日并无二致,但不知为何,元宝却觉得寒沁沁的,背心直发凉。 傅珩抬眸朝流云阁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眸中露出一抹让人难以揣测的色泽,薄唇微勾,他浅浅一笑,提步向流云阁走去。 傅珩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在十年前,那时谋反的王爷俱进入王师的包围圈,傅珩下令格杀勿论时便是这样笑了一笑。 吴思成心道不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死命抱住傅珩的大腿,哀求道:“圣上三思呀,您若不想让镇国公在流云阁留宿,便找个由头把他支出去,可千万不能当面撕破脸皮,伤了皇家的颜面。” “您是天子,便是真闹出什么不体面,旁人也不敢置喙,国公夫人可就不同了,身为女子清誉最为重要,若是传出腌臜的名声,她以后可如何自处?” 吴思成自进宫起就跟在傅珩身边,深知傅珩这一路的艰辛,傅珩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便是拼了命,他也要拦住傅珩去做那遗臭万年的糊涂事。 听到顾玫的名字,傅珩眸中的墨色才消散些许,她出身名门,最重视家族清誉,若真因着他的冲动连累顾氏家族,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傅珩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又细又长,萧瑟孑立,竟有几分清孤之感。 圣上不动,跪在地上的吴思成和元宝自也不敢动,二人屏着呼吸,等待圣上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傅珩道:“镇国公在礼部任职多年,恪尽职守,从今日起擢升为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有许多案卷杂乱无序,今夜便让镇国公走马上任去。” 圣上松了口,吴思成才放下心来,目送傅珩离去后,赶忙起身拟到了一道圣旨,亲自到流云阁宣读。 夜深人静,顾玫和傅玄安相对坐在茶榻两侧,上好的云鼎白茶一杯一杯饮到口中,眼看着就要到亥时,顾玫却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 傅玄安打了个哈欠,对顾玫道:“熬夜伤身子,我们还是早些安歇罢!” 顾玫知道这样熬着是不成的,总不能一夜不眠。宫里到处都是宫人,人多眼杂,也不能将傅玄安赶到别的屋子就寝,实在是为难得很。 踌躇之际,傅玄安已走到拔步床边将床上的寝被铺了开来,也不知太后是不是有意而为,今日流云阁明明多了一个人,寝被却一张也未添置,只顾玫刚进宫时盖的那张樱草色被子孤零零的躺在床上。 顾玫瞥了一眼立在床边的傅玄安,与他同屋而眠尚且能忍受,但若是同榻同被是万万不行的。 顾玫将茶榻上的小方桌移到地上,自顾自躺到茶榻上,低声道:“国公爷赶快上床就寝吧,夜深了。” 她语调平稳,甚至有点理所当然的架势,似乎和傅玄安分床是极合情合理的事,只有她知道自己此时有多不安。 傅玄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虽冷落了顾玫一阵子,但现下已知错且事事顺着顾玫,顾玫怎得还这样任性,非要拗着来。他们成亲已逾半年,哪有夫妻长久不敦伦的道理? 傅珩转身向顾玫走去,打定主意要在今夜要了她,他的娇妻貌若芙蕖,娇艳跌丽,他已忍了很长时间,再不能任她任性下去。 傅玄安离茶榻越来越近,顾玫攥紧衣袖,聚精会神听着傅玄安的动静,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傅玄安若非要跟她同榻该如何应对。 傅玄安看着茶榻上的窈窕身影,越发心猿意马,他俯下身,欲要将顾玫抱回拔步床,还未动作,只听院内一阵喧嚣,接着便是吴思成特意提高的声音:“请镇国公接旨!” 第四十三章 傅玄安一愣, 随即站直身体,猛然意识到圣上最近似乎经常在夜间拟旨。 难怪百姓对圣上交口陈赞,不说旁的, 往上推十代,也甚有像圣上这般深夜处理政务的君王,圣上这份勤勉确实当得起勤政爱民的美名。 傅玄安整理好衣襟,快步走到屋外,吴思成乜了傅玄安一眼, 见他衣衫还算规整, 暗暗松了一口气。 吴思成宣读完圣旨,含笑对傅玄安道:“恭喜国公爷擢升。”大理寺少卿的职位虽只比礼部侍郎高一级, 权利却远远比礼部侍郎大,是实打实的肥差。傅玄安高举双手接过圣旨, 满面都是笑意。 看着傅玄安被蒙在鼓里的模样,吴思成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他斟酌半晌,开口道:“圣上明日要派人到大理寺查卷宗,前任大理寺少卿虽尽职尽责, 也难免有疏漏,国公爷还是提前做准备为好。” 听话听音, 傅玄安只当吴思成在提点他,吴大监一向公正不阿, 今日竟特地透露消息, 可见是十分中意他的。 傅玄安暗暗思忖,宫里的太监惯会见风使舵, 吴思成对他这样优待, 定是得到了圣上的示意。圣上看重他, 那他离那个位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傅玄安越想越高兴,亲自送吴思成出了门子,折回寝屋向顾玫道别后美滋滋乘马车到大理寺整理卷宗去了。 更深露重,傅玄安带着衙役整理了大半宿卷宗,事毕,天几欲大亮,他便躺在值房小憩。值房的条件和国公府没法比,床板硬邦邦的,硌得脊背发疼。 傅玄安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想起近日种种,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有此想法。 这一夜顾玫也没有睡踏实,天亮时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涂了厚厚一层脂粉才堪堪遮住。 因着精神不好,顾玫没有到慈宁宫用饭,吃过早饭后才在燕归的陪同下去了慈宁宫。 一踏进花厅,便听到一阵笑声,顾玫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银色缂丝褙子的妇人陪在太后身旁,那妇人年龄和太后相仿,容貌却极文雅清丽,虽上了年纪,依然风韵犹存。 太后见顾玫进门,向她招了招手,说道:“快过来给周太妃请安。” 顾玫在闺中时便听说过周太妃搭救太后的事,十分钦佩周太妃为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 周太妃含笑让顾玫起身,脱下手镯给顾玫拢在腕间,那手镯碧莹莹的,清润通透,成色极好。长辈赐,不可辞,顾玫不好拒绝周太妃的心意,只好再次行礼道谢。 太后和周太妃极熟稔,二人天南海北一通聊,太后性子活跃,话便多一些,周太妃话少,却极有见地,性格迥然不同的二人倒是很能聊到一起。 后宫的时光是极漫长的,主子没事儿可做,只能找一些消遣的乐子。年轻一些的妃嫔可以绣花、打球用来消磨时光。 太后和周太妃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身子也不中用,除了说话,便只余散步一项活动。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就相撷着到御花园散步,顾玫随侍左右,陪二人一起消磨时间。 天高气爽,鸟声啾啾,环境极雅致,顾玫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与宫外完全断绝了来往,也不知道铺子里的生意现下如何了? 若有机会一定得出宫一趟,瞧一瞧自己的铺子。旁的都是虚的,只有银钱最实在。 “玫丫头想什么呐,怎么心不在焉的?”太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玫一愣,随即便打起了哈哈:“臣妇在思索午饭用什么呐!”太后性子直爽,最喜欢小辈直来直去说话。 顾玫话音一落,太后便笑了起来,伸手在顾玫额头上点了一下,说道:“你这个贪吃猴儿。” 说完倒真的开始认真思索午饭用什么,宫里的膳食花样子多,但吃来吃去也难免腻歪,太后看向一侧的周太妃,问道:“周妹妹,你有没有想吃的饭食?” 周太妃看了一眼园内姹紫嫣红的菊花,说道:“秋日独菊花盛开,不若开一桌菊花宴尝鲜?” 太后眼睛一亮,显见是极赞成周太妃的,她道:“周妹妹果真好心思,那咱们就开一桌菊花宴,不过这菊花不同于俗物,不可假手于人。今日咱们三个便亲自下厨,做一桌席面出来,如何?” 太后发了话,旁人自没有不从的道理,周太妃和顾玫赶忙应下。时值晚秋,宫内大部分菊花已显老态,唯有青峰山上的初初绽开,适宜食用。 青峰山高陡,顾玫便主动请缨到山上采菊,太后笑盈盈应下,携着周太妃回宫,只等着大显身手。 顾玫带着燕归爬到开满菊花的山地上,此地向阳,菊花开的甚好,朵大如碗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沁人心脾。 顾玫挑挑拣拣,采了一些柔嫩的花朵放到竹篮中,待要下山时,也不知踩到了个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径直从山地跌落下去。 顾玫此处所在的地方比较平缓,再往下降三米,便乍然陡峭起来,山石嶙峋,荆棘遍布,极危险。燕归大骇,扯着喉咙叫人,两股战战,跌坐在地。 侍卫应声而来,顺着痕迹寻人。 顾玫被山石和荆棘刺得疼痛难忍,身子不由蜷缩成一团。她拼尽全力去攀山间的树木,由于落势太快,总也攀不住。 山势越来越陡,若再滚落,便会从悬崖跌落而下。顾玫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身旁的荆棘,那荆棘有手腕粗细,表面长满了木刺,顾玫硬生生抓住木刺,娇嫩的柔荑被划了个鲜血淋漓。 侍卫寻见顾玫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脸色苍白的镇国公夫人,大半个身子悬在悬崖之上,她紧闭双目,颦着眉头,双手紧紧抓着荆棘,手中鲜血滴落而下,落在鹅黄色的衣衫上,泅成朵朵梅花。 白日里,一听到顾玫在青峰山跌落的消息,傅珩立马就奔到了流云阁,平时花容月貌的姑娘已然昏迷,她身上的衣衫被荆棘划的破烂不烂,有的地方甚至被划破,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最让人心疼的就是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她的手多漂亮啊,指如削葱,滑若凝脂,现下却鲜血淋漓,扎满了木刺。 傅珩呼吸一窒,心中泛起巨大的疼痛,几欲呼吸不上来。十年以前,诸王相互联合,起兵造反,一路打到京都,兵临城下之时,他尚且稳坐军中,一丝慌乱也无。现下却战战兢兢,坐立难安,唯恐顾玫出现意外。 他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将顾玫抱起来,低头凝视怀中之人。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却对身外之物毫无兴趣,唯一放在心间的只有她而已。 卢太医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在宫中当差二十载有余,也听说过一些宫廷秘闻,可无论那一件事也比不得面前的情形让人心惊胆战。 圣上是被人交口称赞的千古明君,君子端方,完美无瑕,越完美的人越容不得身上出现污点。 秋风过耳,天气已十分凉爽,卢太医却出了满头汗,他怎得这样倒霉,偏偏就撞破了圣上最不堪的一面,叔父惦念侄媳,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被他发现,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流云阁。 卢太医害怕极了,任汗水从额角渗进眼睛里去,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 “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冬季枯寂的树木,让人心神惧颤。 卢太医应声不跌,连滚带爬挪到拔步床边,伸手给她探脉,脉搏强劲有力,并无内伤。 卢太医暗舒一口气,颤声道:“镇国公夫人、夫人并无内伤,应当是疼痛太甚,导致晕厥。” 卢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医术高超,他说顾玫没有内伤,那她的性命定是无碍的。 傅珩赤红的眼眸这才恢复清明,他睇了卢太医一眼,沉声道:“既无内伤,就赶紧给她处理外伤。” 卢太医应了一声是,打开随身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镊子给顾玫拔木刺。 卢太医行医多年,拔木刺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傅珩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的小姑娘,卢太医每拔一根刺,小姑娘的眉头就会颦一下,小脸惨白,柔弱地紧。 他乜了卢太医一眼,平日里只觉得卢太医沉稳,如今怎么连木刺都拔不顺当。 “把镊子拿过来。”傅珩低声吩咐。 卢太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圣上这是要亲自给镇国公夫人清理伤口。拔木刺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下手稳准快即可。圣上正当盛年,且有功夫傍身,确实比他这个老头子适合拔木刺。 卢太医把镊子递给傅珩,原以为圣上会利落地动手,没成想圣上那只可定天地乾坤的手,此时在微微发抖。 是的,这是傅珩第一次感觉到紧张,紧张得双手发颤。他怕弄疼自己的小姑娘,让小姑娘难受。傅珩试了又试,终究还是将镊子递还给太医,沉默地看着卢太医给顾玫清理伤口。 第四十四章 卢太医如芒在背, 动作比之前快了很多,傅珩这次倒是没有再出言打断,亲眼瞧着卢太医将顾玫手上的木刺拔掉, 再将伤口清洗干净。 待卢太医想要给顾玫上药时,只听傅珩吩咐道:“给她用一些麻沸散。”麻沸散用材讲究,熬制过程极其复杂,宫里只有少量存货,是备着给圣上和太后用的。 卢太医没想到傅珩会将麻沸散赐给顾玫, 而且还只是为了治疗小小的外伤。他悄悄看了一眼昏睡的顾玫, 心道镇国公夫当是有大造化的,来日执掌凤印也未可知。 一觉睡到大半夜, 顾玫还未睁开眼睛,便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柏子香味, 她还在犹疑要不要继续装睡时,耳边响起傅珩泠泠的声音:“醒了?” 顾玫暗嗤一声,她连眼睛都没睁,也不知傅珩是怎么察觉到她睡醒的。 傅珩坐在床边,睇着顾玫, 只见小姑娘慢吞吞掀开眼皮,飞速瞥了他一眼, 而后将目光移到床尾的脚凳上。 很明显,小姑娘不想和他说话。 傅珩无奈一笑, 将顾玫裹满纱布的柔荑托在手心, 低声问道:“疼不疼?” 顾玫这才想起自己受伤的事情,她的食指悄悄动了一下, 很奇怪, 竟没有觉得疼。 她如实回道:“不疼。” 傅珩“嗯”了一声, 接着道:“麻沸散是有时效的,估计一会儿就会失效,你若是难受就跟朕说,朕就陪在你身边。” 顾玫一愣,身为顾家嫡女她自然知道麻沸散有多珍贵,她断没想到傅珩会给她用麻沸散。惊讶归惊讶,她到底不会表现出现,只道:“圣上的心意臣妇心……” “朕不想听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傅珩打断顾玫:“朕觊觎侄媳,用心不良,行为不端,你厌恶朕也情有可原。你若是不痛快,尽可直言,只不能虚与委蛇,跟朕打官腔。” 傅珩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见惯了勾心斗角、口蜜腹剑。他身为至尊,注定不能得到身边人的赤诚相待,世上之人,人人都可以与他虚与委蛇,唯独顾玫不行。 他的姑娘可以喜欢他、厌恶他、斥责他……唯独不能将他当作九五之尊对待。 他们之间当如普通夫妻一般,应当是平等的,毫无保留的,她的情绪尽数展现在他面前才最适宜。 傅珩黝黑的眸子灼灼地凝着顾玫,顾玫不甘示弱回视过去,原想与他较个上下,却发现他的眸中除了宠溺便是温情,湿漉漉的像是要把人溺毙一般。 顾玫赶忙撤回目光,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心咚咚直跳,几欲跃出胸腔。柔嫩的手指不由攥到一起,胡乱揉搓。 傅珩一把将顾玫搂到胸前,双臂紧紧箍着她,低声道:“朕欢喜你,就让你这样无措?” 胸腔微微震动,声音在耳边响起,清凉温雅的柏子香味将顾玫笼罩起来,顾玫张张唇原想说一些狠话断了傅珩的念想,可不知为何,听到傅珩胸腔内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时,莫名其妙就改了口。 “圣上是天下之主,应爱惜清誉。”话一出口顾玫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似是而非的,好似她是碍于傅珩的身份才屡屡拒绝他一样。 苍天可鉴,她这一世是要断情绝爱的,无论男子是什么身份,她都不会与之交心,更不会动心。 果然,傅珩也会错了意:“皎皎的意思是若我们不是叔侄,你就会接纳朕?” “不、不。”顾玫摇头否认,“我、我不会接纳圣上的。” 答案有一些残忍,但又在意料之中,傅珩不再言语,小姑娘就在身边,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她焐热。他低头在顾玫额角亲了一口,这才松开双臂。 无端被人轻薄,顾玫知道自己应当狠狠斥责身边这个孟浪之人,但她知道傅珩就如一团棉花,任她怎样折腾都无法着力。 罢了、罢了,顾玫快速将脑袋缩进锦被,她拿他没办法,但管住自己的嘴还是可以的,顾玫闷在被子里,打定主意不再和傅珩说话。 锦被内响起平稳的呼吸声,傅珩轻笑一声,伸手将顾玫的脑袋从被子里拉出来,给她掩好被角,起身走出房门。 吴思成早已侯在御书房,见傅珩进门,赶忙跪地回话:“奴婢带人将青峰山翻了个遍,在国公夫人坠落的地方发现了五玫珍珠。”说完便将珍珠呈到傅珩跟前。 傅珩接过珍珠,低头端详,那些珠子颗粒不大,却个个滚圆,若是被人不小心踩到,定会失足跌落。顾玫一向机敏,若没有这珠子作祟又如何会从山坡上滚落? 傅珩墨黑的眸中涌上一层阴霾,沉沉的黑色越积越浓,郁积着风雨来临之前的雷霆之怒。 吴思成从未见过傅珩这副样子,饶是在傅珩身边伺候多年,他也料不到主子下一步会做何事。空气陷入焦灼,吴思成小心翼翼看着傅珩,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顺着这珍珠查下去,若查不出幕后之人便提头来见。”傅珩将珍珠放到书桌上,转身出了屋门。 声音泠泠,犹如寒冰相击。吴思成只觉得通体发冷,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带了寒意。 夜深露重,秋风飒飒而过,当值的小黄门不由拢紧衣衫,傅珩只穿着一件缂丝圆领衫,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升腾起一丝燥意。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他将顾玫召进宫,是想亲近她,让她过得快活一些,没成想居然有人在皇宫设计伤害顾玫。 想到青峰山那陡峭的悬崖,傅珩不由打了个冷颤,若不是顾玫死命抓住了荆棘,此时恐怕已命丧黄泉。 她一个后宅妇人,且又心思玲珑,断不会得罪人得罪到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那到底是谁想要除掉她? 傅珩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抿唇思索。或许是他对她的心意被有心之人察觉了,所以才动了杀心。亦或是他的几个皇侄嫉妒镇国公得宠,想要敲山震虎灭一灭镇国公的威风? 傅珩抬眸看向天上清泠泠的月亮,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顾玫,他就要将那人送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第四十五章 一夜无梦, 顾玫睡醒时太阳已高挂在天际,她怔忪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皇宫,虽然她受了伤, 但一觉睡到大中午也是极失礼的。 顾玫赶忙坐起身,扬声唤燕归伺候梳头,燕归从门外走进来,躬身行了个万福,温声道:“国公夫人睡醒啦, 太后娘娘担忧您的伤势, 早晨前来探望了一番,特地吩咐不准打扰您睡觉, 想让您好好休息呐!” 太后娘娘年近花甲还亲自来探望小辈,实在是让人动容, 顾玫心头涌起一股热意,愈发敬爱太后。 她道:“太后娘娘和善,我却不能不知好歹,快帮我换一身衣裳,我要到慈宁宫给娘娘请安。” 燕归是傅珩特地派到流云阁伺候顾玫的, 清楚的知道顾玫在傅珩心中的位置,断不敢忤逆顾玫。 燕归俯身把顾玫扶起来, 拧了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伺候顾玫换好衣裳、疏好头发后才随着顾玫进了慈宁宫。 太后正在檐下逗鹦鹉说话, 见顾玫被人搀着进了门, 赶忙让嬷嬷搬了一把椅子,安置顾玫坐下, 关切道:“你怎么起来了, 受了那样重的伤, 理应好好休息才是。” 顾玫颔首,温声道:“都是孙媳自己不小心,才从上山摔了下去,孙媳受得是皮外伤,无甚大碍,劳太娘娘惦念,可真是大大的罪过。” 顾玫坐的端端正正,一副恭敬模样,太后瞧着她,只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更懂事的丫头了,明明是为了摘菊花才跌落,竟还把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 真是又懂事又憨傻。 长辈疼爱小辈,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让小辈吃好吃的,睿智如太后也不能免俗。 大大的红木饭桌上摆着五十八道菜肴,十二盅补汤,八种主食。太后笑呵呵看着顾玫,说道:“玫丫头,你身子受损,须得好好补补。菜肴且不论,桌上这些补汤,你必须得都用一些。” 顾玫瞧了一眼太后,老人家是真心疼她的,但这补汤也太多了一些,她就是有十个肚子也喝不下呀! 太后才不管顾玫心里的小九九,给燕归使了个眼色,燕归会意,盛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红枣羹端到顾玫跟前,拿起调羹一勺一勺的给她喂汤。 长辈赐不可辞,顾玫无奈,只好小口小口喝汤,当喝到第五道汤的时候实在是喝不下去了,顾玫抬起头柔声撒娇:“娘娘,孙媳真的喝不下了。” 太后看了一眼顾玫鼓鼓的肚子,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小姑娘嘛,总要吃得饱饱得才能将养好身子。 顾玫唯恐太后再强迫她吃东西,喝完补汤后就找了个由头折回流云阁。刚踏入院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小黄门捧着药碗走到顾玫跟前,躬身道:“药熬好了,请国公夫人用药。” 那药碗比脑袋还大,里面的褐色药汁晃晃悠悠几欲溢出来,顾玫怎么喝得下? 顾玫挥挥手:“将药搁到饭厅,我一会子再喝。”说完便向花厅走。 不料那小黄门十分固执,端着药碗跟在顾玫身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圣上说国公夫人若是不肯喝药,他就亲自过来伺候您。” 顾玫…… 她揉了揉鼓囊囊的肚子,深吸一口气,仰头将一海碗药汁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下午顾玫在卧房和盥室之间来来回回跑了七八次,她的双手包着纱布不能行动,只能让燕归伺候着小解,虽然都是女子,但顾玫从未让人伺候着如厕,感觉脸都丢尽了。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顾玫再不敢到慈宁宫陪太后用饭,只吃了两块糕点就上床休息去了。夜静悄悄的,无事可分散注意力,手心的疼痛便愈发明显。 顾玫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躺了多久,总算有了一点睡意,刚要入睡,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推门而入。 顾玫赶紧坐起来,将锦被拥到身前,防备地看着傅珩,说道:“这么晚了,圣上过来做什么?” 小姑娘说话的语气硬邦邦的,盈盈的杏仁眼瞪得大大的,如一只警觉的小猫,奶凶奶凶,傅珩的心都要化了。 他径直坐到顾玫身边,神色自若的将她的手放到手心,说道:“麻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但顾玫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她梗着脖子道:“不疼。” 傅珩知道她在故作坚强,也不拆穿她,只掌了灯,给她拆手上的纱布。 “你要做什么?”顾玫想把手从傅珩的手掌心抽出去,却被他轻轻攥住了手腕。 “别动,朕给你换药。”温热的气息喷洒到脖颈处,酥酥麻麻一片,顷刻间,顾玫就红了脸。 傅珩强忍亲吻她的冲动,将白色的纱布一圈一圈解下来。入目所见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所幸已凝结,不像刚受伤时那样触目惊心。 傅珩凝视着顾玫手心的伤痕,心内升起一股自责之意,若不是没有护好她,她也不必受此痛楚。 他是天下之主,合该护着她,让她享受最美好的一切,她受伤是他之过,若不是他考虑不周,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傅珩俯身,将手巾浸湿,轻轻给顾玫擦拭伤痕,手巾温温的,但擦在伤口上有些疼,顾玫微微瑟缩了一下,所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还是被傅珩瞧了出来。 “忍一忍,马上就好。”他低声安慰。 傅珩低着头,神色专注,从顾玫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如墨的黑发和棱角分明的下颌,平日里她只注意到他儒雅的气质,却忽略了他的长相,其实他生着一张极俊雅的脸呢! 突然之间,顾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且不论面前这人是九五之尊,但论辈分,他可是她的叔父,她怎能用女子瞧男子的标准来衡量他的长相? 顾玫暗暗斥责自己,傅珩是个不要脸面的,难道她也疯魔了不成? 傅珩虽低着头,却也注意到了顾玫的异常,温声问道:“怎么了?”他感觉到了她的异常,却不知她为何恼怒。 顾玫没有脸面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催促道:“还没擦完吗?” “马上就好!”他知道她在敷衍她,既然她不想说,他便不问。 傅珩放下手巾,打开檀木盒子,取出里面的药粉,用药匙挖出来,往顾玫的伤痕上洒。 钻心的疼痛从手心传到四肢百骸,顾玫疼的眉头紧皱,汗珠子从额头低落而下。 傅珩单手搂住顾玫的纤腰,低声道:“要是疼的话就喊出来,不要忍着。”他边说边利落的将药粉尽数洒了下去,他怕若是慢了,便再也下不了手。 待傅珩把纱布扎好的时候,顾玫已出了满身汗。脸色煞白,半点血色也没有了。整个人都疼得脱了力。 傅珩坐到顾玫身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温声道:“这药霸道,初初换上会很疼,但去疤生肌的效果很好,用不了几天你就能痊愈。” 顾玫知道他不会骗她,但因着疼痛,满心的委屈无处诉说,便想发发脾气。 她斥责道:“我看你是在故意折腾我!” 顾玫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傅珩却只觉得高兴,她终于不再战战兢兢,将他当成皇帝看待。他凌驾于众人之上,唯独想与她对等。 “是朕不好。”傅珩很快便认了错,双手搂在顾玫腰间,紧了一紧。 顾玫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僵着身子不说话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傅珩站起身出了寝屋,顾玫轻舒一口气,心道这人总算走了,哪成想眨眼间他又端着一个铜盆折了回来。 傅珩将冒着热气的铜盆放到床边,起身拉起顾玫的脚踝。顾玫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脚底一凉,绫袜被脱掉了。 她的脚嫩生生的,又白又软,脚指甲上也染了红色丹寇,五根脚趾蜷缩起来,如一朵小小的花。 顾玫扯过被子,想把脚丫子遮住,没想到傅珩一抬手,竟把被子丢到了茶榻上。 “你!”顾玫怒不可遏,睁大双目瞪着傅珩。寝衣轻薄,没有被子挡在身前,她感觉像是没穿衣裳一般。 傅珩垂眸瞧了顾玫一眼,贴身的寝衣勾勒出她纤秾合度的身形,小小的两点透过衣衫印了出来,像两点花蕊。 小姑娘的脸已经红成了虾子,耳朵尖要着火一般,傅珩收回目光,蹲下身子,将顾玫的脚丫放到铜盆中。 大手在她的脚背揉了两下:“烫不烫?” “还行。”顾玫的脑子有些迟钝,说话也全凭本能。 傅珩的手像一只羽毛,在她的脚掌和脚心处动来动去,她知道他在认认真真给她洗脚,但她的脚掌心就是觉得痒。 傅珩用白棉布将顾玫脚丫子擦干,而后在她的脚心处亲了一下。顾玫又惊又羞,脚丫子那么脏,怎么能亲呢? 她下意识往回缩脚,傅珩却不依,牢牢握着她的脚踝,又在嫩生生的脚背上亲了一口。 酥麻的感觉从脚部传到四肢百骸,顾玫怔愣片刻,而后才低声斥道:“你不要脸!” 第四十六章 傅珩轻笑一声, 黝黑的眸子里闪现出点点亮光,犹如星子在天际炸开,璀璨生辉。 幼时, 他起早贪黑、勤学苦读,唯恐虚度光阴,学得一身好本领。少时,他登顶御座,攘内安外, 坐拥江山。现如今, 他宵衣旰食,将大瑞治理的海清河晏, 夜不闭户。 他这半生,勤勤恳恳, 光明磊落,所作所为皆对得起民族大义,所做的,唯一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就是觊觎侄媳。 傅珩抬眸,沿着顾玫白生生脚踝向上看, 羽毛般的轻吻依次落到她的小腿处、大腿处。 他若是要脸面,便只能忍受一世孤寂, 他受够了孤苦清寂,活色生香就在眼前, 他还要脸面做什么。 顾玫微阖双目, 眼看着傅珩一点一点吻上来,他往日里温润儒雅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晦暗不清的欲1色, 朦朦胧胧、迷迷茫茫, 拽着人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往下沉。 秋风萧瑟, 透过半开的轩窗刮到屋内,寝衣轻薄,冷得顾玫瑟缩一下,意识回拢,她猛地推开傅珩,蜷缩着身体,缩到床尾。 傅珩后退一步,转身将轩窗关上,待折回床榻边上时,脸上的欲色已消失殆尽,他撑开锦被,将顾玫盖了个严严实实。 顾玫抓紧被角,扬起脑袋,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再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傅珩点到即止,弯下腰在她耳边温声道:“好好休息。”而后缓步走到墙角,俯身吹灭多枝灯。 屋外秋风肆虐,顾玫的脸却异常滚烫。 吴思成迎着秋风,匆匆到达宣室殿,一向稳重的老人儿,脚步却略显凌乱。 他跪到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哑声道:“奴才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傅珩坐在檀木交椅上,身形伟岸,如一棵松。神色淡然,声音也无波无澜:“起来回话。” 吴思成这才站起身来,只腰杆微躬,远没有往日里笔挺,他道:“那五颗珍珠是浣衣局的宫女成碧所有,待奴才带人赶到浣衣局时,成碧已畏罪自尽。” 成碧于去岁入宫,不过十四岁,生得娇娇小小,身穿一套碧色衣裙,吊死在浣衣局院子中间的杏树之上。 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成碧背后那人倒是好手段。 皇宫看似金碧辉煌、富贵无边,内里的污糟只有身处当中的人才能领会。宫里每年无缘无故暴毙横死的人不知凡几。无头的案子得不到沉冤的也比比皆是。 傅珩沉吟片刻,手指摩挲着碧色扳指,古井般的眸子看向吴思成,缓缓道:“你去,将成碧的九族尽数诛杀。” 吴思成一愣,脑门上冒出丝丝冷汗。 成氏家族里里外外共有一千二百人,一千二百人一夜之间被尽数屠尽。 成家被诛九族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不胫而走。除了流云阁,整个皇宫的宫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成碧为什么自杀?” “听人说她在青峰山动了手脚,害镇国公夫人险些跌落山崖?” “她为何要坑害镇国公夫人?” “谁知道呢,莫不是心悦镇国公?成碧是庶女,被嫡母设计送到了浣衣局,但到底是官眷,身份并不低。镇国公夫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倒真有可能嫁进镇国公府做个继氏。” 啧啧。众人一片唏嘘。 接着又有人道:“成碧虽用心不良,镇国公夫人到底无甚大碍,怎么整个成家都被株连了?” “那还用说,自然是因为镇国公夫人纯孝,深受太后娘娘宠爱,圣上孝顺太后娘娘,自然得庇护镇国公夫人。” “是呀,是呀。看来咱们以后一定得敬着镇国公夫人。” 甬道宽而阔,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傅珩拾级而下,步入甬道。元宝跪地行礼,开口道:“太后娘娘请圣上到慈宁宫用饭。” 傅珩“嗯”了一声,坐上龙撵向慈宁宫而去。 早饭清淡,适宜病人食用,受伤的病人却未到慈宁宫用饭。没有顾玫,饭桌上十分冷清。傅珩和太后相对而坐,默默用尽碗中粥食。 太后屏退宫人,看向傅珩:“成碧死有余辜,但你为何要将整个成家尽数诛杀?成碧的罪责,并未到牵连九族的地步。”太后守礼,今日是第一次对傅珩的决定做出质疑。 傅珩回视太后,温声道:“后宫不清净,儿臣需杀鸡儆猴,给有心之人警醒。” 傅珩没有妃嫔,御极以后后宫一直十分安宁,太后也没料到宫内出现这样的事情,可惜,她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帮皇儿料理后宫。 太后轻叹一口气,盯着傅珩老生常谈:“宫里事事都好,就是少一位主事的皇后,你若是早日将皇后迎进宫,有皇后打理宫务,后宫也就不会不清净了。” 哎,太后又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儿子文治武功样样拔尖,怎么就是不喜欢和女子亲近呢! 可怜她活了六十载,竟连孙子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孙子。 “朕心中已有皇后人选,母后莫要再忧心。”傅珩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什么?”太后又惊又喜,脸上的褶子都笑平了,“是哪家的姑娘,你赶紧告诉母后,母后这就着人准备迎娶事宜。”感谢先祖,她盼了这些年,儿子总算开窍了。 “母后年纪大了,无需劳神,儿臣大婚是政事,迎娶事宜有礼部操劳,母后只管等着含饴弄孙即可。”傅珩顾左右而言他,并未说出皇后人选,只将话题拉到了大婚上面。 太后的思路被傅珩带偏了,她对大婚没甚兴趣,只开始想象逗弄小孙的情景。 顾玫发现太后的心情格外好,连小食都比平日用的多,太后脾胃虚弱,不敢用太多的甜点,便让宫人将碟子撤了下去。 她笑盈盈道:“皇儿今日过来用饭,告诉哀家他已有了皇后人选,哀家等了这么些年,原以为有生之年再无福气含饴弄孙,没成想皇儿突然就有了心仪之人。” 后宫空置多年,圣上总算有了立后的心思,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顾玫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既已有心仪之人,又为何不顾人伦,将她囚在深宫?一个荒诞的念头出现在顾玫脑海中,她摇摇头,将那个念头驱逐出去。 她是镇国公夫人,哪怕与傅玄安和离,也是再嫁之身,傅珩总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凤位捧给她? 悠悠众口,总是堵不住的。 衣袖内的手指不安的绞在一起,顾玫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无色,他怎能这样蛮不讲理,既有了心仪之人,就该放她出宫,一边与心仪之人来往,一边应付着她,他也不嫌累。 太后注意到顾玫苍白的脸色,只当她身子尚未痊愈,累着了。便道:“哀家乏了,你也回流云阁休憩去。” 顾玫心绪杂乱,生怕在太后跟前露出马脚,便躬身退了下去。 月亮高悬,傅珩伸手推了一下跟前的房门,房门纹丝不动。他轻笑一声,转身走到窗边,没想到轩窗也关得紧紧。 响起敲门声,高大清矍的身影映现在门外,顾玫轻哼一声,翻身朝向床榻内侧,用被子盖住脑袋,尽力忽略外面的声音。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恼人的敲门声才停将下来。圆圆的小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顾玫盯着身穿灰色圆领襕衫的男子,兀得睁大眼睛,傅珩他怎么、怎么悄无声息就进了屋子。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顾玫倏得站起身,立在床榻上,居高临下睇着傅珩,阴阳怪气道:“圣上不嫌累吗?”既要处理朝政,又要应付两个女子,他的精力倒是旺盛。 傅珩只当顾玫恼怒他夜闯寝房,他也不恼。伸手拢住她的纤腰,手一提就将顾玫从榻上移到膝头。 顾玫不安地在他身前挣扎一番,见他毫不所动便停止挣扎。低声斥道:“圣上之举与街头无赖毫无差别。” 傅珩点头,棱角分明的下颌在她的额头蹭了蹭,瓮声道:“嗯!” 他这样大大方方承认,反让顾玫没了脾气。 她直挺挺坐在他的膝头,一言不发。 傅珩搂住顾玫的纤腰,将她往自己胸膛处拢了拢,离得近了,便闻到一股牡丹香气。这个季节,只有慈宁宫的花房养着牡丹。 他随口闲聊:“今日和母后赏花来着?” 顾玫难得迎和他,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侄媳和皇祖母赏了好一会子花呢!” 侄媳、叔父、皇祖母,她倒是恨不得时时提醒他。 傅珩不以为意,眼角余光瞥见八仙桌上放着一副五子棋,他喜欢象棋和围棋,倒是很少下五子棋,抬手揉揉顾玫柔软的发丝,低声问道:“你喜欢五子棋?” 琴棋书画,顾玫皆有涉猎。因象棋太过于费神,她便学了五子棋。在闺中时常与小姐妹切磋,倒是从未有人能赢过她。 顾玫难得有兴致,她转头看向傅珩,二人离得极近,呼吸交缠到一起,无端的多了几分缠绵意味。 她强压下心悸,挑衅一般问道:“可要比一比?” “乐意至极。”傅珩回答。话音未落便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把她放到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上。 顾玫的手还未痊愈,行动不方便,傅珩便按她的指示替她移动棋子。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看起来像是自己在和自己下棋。几局下来,傅珩惨败,竟是一次也没赢。 总算出了一口浊气,顾玫瞧着傅珩,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笑带着三分狡黠,两份得意,美得动人心魄。 第四十七章 傅珩喜欢这样鲜活的顾玫, 他开口问道:“要不要再来几局?” 顾玫摇头,没出息的打了个哈欠。白日没午睡,晚上便比平时困的早一些。 “困了?”傅珩问道。 顾玫点头, 说道:“圣上回罢,侄媳要就寝了。”她知道他虽然无赖了一些,但也不会太过于荒唐。 傅珩绕过八仙桌,把顾玫抱到床榻上。顾玫钻进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傅珩站起身, 顾玫原以为他要出去, 没成想他把多枝灯熄灭以后又折回原地上了床榻。 拔步床很阔,但傅珩一上去, 立马就显得逼仄起来,柏子香味铺天盖地而来, 顾玫觉得别扭极了。 她缩到床榻最里侧,瞪着黑暗中的人影,低声叱责:“圣上不要太过分。” 傅珩侧过身子,伸出长臂将身侧的香软勾到怀中,她胡乱挣扎, 想要摆脱他的桎梏。适得其反,她挣扎的越厉害, 他抱得越紧。渐渐的二人如汤匙一般紧贴到一起。 “不要乱动,朕一会儿就走。”他的声音低低的, 带着一点嘶哑。 顾玫的脸颊紧贴在傅珩的脖颈处,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她顿住身子, 不敢再动了。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 落针可闻。 突然院内掌起了灯, 亮堂堂一片。燕归特意拔高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顾玫一愣,温热的手脚顷刻间变成冰凉,她慌里慌张坐起身,想要让傅珩到盥室藏起来,可太后就在门外,傅珩若是起身定会闹出动静。 她咬咬牙,从傅珩身上翻过去,他看着温润,身体却是硬的。与她的截然不同。顾玫轻轻推了傅珩一下,低声道:“你往里面挪一挪。” 傅珩没有说话,却按她的意思挪动了一下身体。顾玫将傅珩盖到被子里面,故意将锦被弄得乱糟糟的,还未来得及下床,太后便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多枝灯也亮了起来。 太后身批厚绒披风走到拔步床边,伸手按住顾玫,开口道:“你身上有伤,不要起来了。” 锦被内藏着一个大活人,顾玫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顺着太后的意思背靠引枕,坐在床头。 锦被很阔,但多了一个人,就有些不够用。顾玫生怕露出马脚,就扯了扯被子,往傅珩的位置挪了挪。她坐在床头,只上半身露在锦被外,她的腿盖在锦被下,他的脑袋紧贴着她的大腿。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大腿处,说不出的暧昧旖旎。顾玫心跳如鼓,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淡然模样。、 她莞尔一笑:“天气这样冷,太后娘娘还惦着孙媳的身子,孙媳实在是有愧。” 太后瞧了瞧顾玫包着纱布的双手:“哀家今夜总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便过来看看你。你的手可好些了?” 顾玫回道:“好多了,再换几幅药应当就能痊愈。” 太后“哦”了一声 ,而后便环顾四周,打量屋内的陈设,顾玫乍然看到被角处露出了一片灰色衣角,赶忙伸脚将衣角勾到被子里面。 锦被内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身体,有力的臂膀环抱住顾玫的大腿,温热的脚也贴到了顾玫发凉的脚丫子上。 灼热的气息隔着寝衣喷洒到顾玫的肌肤上,顾玫不由起了一层战栗,心跳如鼓,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一样。 这时太后又将目光投向顾玫,慢吞吞道:“哀家好像闻到了一股柏子香味。” 顾玫一凛,身体不由僵硬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脚背也绷成一条直线。一双大手攀上她的小腿,轻轻给她揉捏起来。傅珩揉捏的力度适中,当是很舒适的,顾玫却只觉得紧张。 往日的伶俐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俏皮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哀家就说嘛,这屋子里怎么会凭白有柏子香味,原是插了柏枝。”顾玫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只见窗边的木几上摆着一枝清脆的柏树枝。 她的心在倏忽之间又落到实处。谢天谢地,也不知是那个宫人给插了这样一瓶柏枝。 太后若有所思的看了顾玫一眼:“年轻人嗜睡,哀家不打搅你了,你赶紧就寝吧!” 顾玫还未来得及行礼恭送,太后就由嬷嬷扶着出了寝屋。顾玫怕太后再次折回,便怔怔地坐着,待大门关阖的声音响起,她才轻舒一口气,一下子躺倒在榻上。 傅珩从锦被内钻出来,搂住她的腰肢勾到自己身前,问道:“害怕?” 顾玫“嗯”了一声,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要为傅珩的孟浪行径担惊受怕。 无耻之徒是他,承受无妄之灾的却是她。 她板起脸,狠狠踢了傅珩两下,傅珩任由她发泄。而后捧住她的脸,与她对视,认真道:“待你与镇国公和离,便不用胆战心惊了。” 顾玫扭头,她是一定要和离的,但天地广阔,即便和离了,她也不要被困到深宫。她有自己的店铺,可以买卖挣钱,有钱花,有下人可供差遣,何故要到宫里跟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 “在想什么?”傅珩轻轻捏了一下顾玫的脸颊。 顾玫瞥了傅珩一眼,不做言语。 傅珩对顾玫的冷淡视若无睹,他站起身穿上靴子,从衣袖内拿出一张和离书,那和离书盖着户部的印章,只要顾玫与傅玄安签上字便可作数。 “待手上的伤口养好了,你便出宫与镇国公和离。”傅珩掷地有声,双眸直直睇着顾玫,等着她回应。 顾玫有些泄气,原以为叔侄关系能让傅珩收敛一些,可事实证明他根本不把那层关系当回事,她与傅玄安的关系既不能保她安然无虞,倒不如和离。 只和离以后的事情她得好好筹谋一番,总不能刚出狼窝,就跌入虎穴。 顾玫抬头看向傅珩,低低“嗯”了一声,开口说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尽快和离的。” 她难得这样乖巧,傅珩含笑点头,而后推门而出。 顾玫双手受伤,行动不便,早晨便待在流云阁让燕归侍候着用完饭,才前往慈宁宫请安。 一进花厅便听到一阵笑声,定睛一看,原是太后在和周太妃投壶,周太妃看起来文弱,投壶技艺倒是倒是不错,竟赢了太后娘娘。 太后心有不甘,要和周太妃再比一局,顾玫不方便,就侯在一侧瞧二位长辈比试。 这时嬷嬷进入室内,说是任国公夫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一向喜欢热闹,随即放下羽箭召任国公夫人入内。 周云善抱着孩子进入花厅,小世子生的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十分讨人喜欢,太后抱着孩子逗弄了好一会儿。周云善识趣,见太后体力不支,赶忙接过孩子。 顾玫坐在一旁,尽力减少存在感,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太后的眼睛。太后将她叫到身旁,开口道:“你觉得小世子如何?” 顾玫硬着头皮回答:“小世子生的龙睛凤目,十分可人。” “孩子都是一般可爱的,你若生一个定也一样可爱。”晚辈当中,太后最喜欢顾玫,因此说教起来也最不吝啬。 顾玫颦眉,太后若是知晓她一心想要和离不知会作何感想。她不想欺骗太后,但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想要和离的事说出来,索性便低头不语了。 太后只当她害羞,便揭过这个话题。太后有午憩的习惯,用完午饭后顾玫自觉回了流云阁,周云善随周太妃去了畅春园。 姑侄二人小半月未见,有许多贴心话要讲。周太妃一边逗弄小世子一边和周云善说话,孩子觉多,没一会儿小世子就困乏了,乳母将世子抱出去,掩好房门。 周云善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说道:“顾玫倒是好运道,青峰山那样险峻,她竟没被摔死。”周云善一向能沉住气,现下却有些急躁。 周太妃看向周云善,低声教导:“做事要沉着,莫要毛毛躁躁。” 道理周云善都懂,可现如今圣上抬举镇国公,太后抬举顾玫,镇国公府水涨船高,眼看着就要越过任国公府去,她哪里还能沉的下气? 过了年,圣上就至而立,而立之年的天子没有儿子,必定会有大臣上书请他过继宗室之子。到时候,谁能被过继,谁就是未来的天子。 现在是博弈的关键时刻,由不得周云善不急。 周太妃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可现在她也有些无能为力。她道:“成碧的下场众人都瞧见了,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对镇国公夫人动手脚会被株连九族。 我在后宫多年,手中倒是有几个心腹,但谁也不敢去触圣上的逆鳞,得罪了我,尽多殒命,得罪了圣上,整个九族都要被牵连。” 周云善微愣,她只知道姑母在后宫经营多年,虽行事低调,却也有自己的可用之人,倒是没想到傅珩一个杀鸡儆猴,就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皇宫如铁桶一般牢固,既动不了顾玫,那就只能在傅玄安身上下功夫。傅玄安无子,他若是薨了,任国公登顶的道路上便再没拦路虎。 作者有话说: 接档《给白月光指婚后他后悔了》求收藏 云知知是于深的白月光,于深在泥潭摸爬滚打多年终于小有所成,当他鼓足勇气向云知知求亲时,云知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云知知打小就知道男人靠不住,钱财最可倚,拒了于深后和家境殷实的长信侯世子订了亲。 成亲前夕,泥腿子于深谋反称帝,他含笑将云知知赐给杀猪匠为妻,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在贫困和屈辱中挣扎而死。 云知知娇气却并不矫情,成亲后识时务的卸下钗环,开了一个女子学堂,日子虽清贫却也有滋有味。 于深推开了杀猪匠家的门扉,只想看一看云知知过的有多惨,没想到她荆钗素衣,眸若点漆,竟比以前还要跌丽绝艳。 那一刻,于深后悔了! 第四十八章 大理寺负责审理百官犯罪、京师徒刑, 傅玄安升任大理寺少卿后,手中有了实权,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每日起早贪黑,恨不得住到大理寺。 夜里静悄悄的,唯有一两声犬吠传入耳际。一顶轿子从大理寺侧门而出,傅玄安歪在轿内,怏怏的打了个哈欠。 在礼部任职时, 他一心盼着擢升, 现如今倒是如意了,反而提不起精神来, 若要一直这样忙碌,他倒巴不得卸了这职务。 轿子穿过朱雀街, 进入云柳巷,云柳巷两侧商铺林立,街巷比别处的要窄一些,巡逻的官兵也比别处要少。 待行到转弯处,几个黑衣人跃身而起, 轿子剧烈颠簸,傅玄安这才意识到自己遇刺了。他倏得坐直身体, 紧贴在轿尾,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动静。 大理寺处理百官纠纷, 得罪的人不知凡几, 因此凡是寺内官员,皆配有功夫卓绝的随从。 抬轿的轿夫看起来普通, 却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高手。见到刺客, 立马跃起与之搏斗。 刺客没料到轿夫是有功夫的, 一时有些慌乱,不过到底是从血海中杀出来狠角色,待试出轿夫的路数后心里便有了底。 缠斗了半盏茶的功夫,轿夫不敌,被尽数斩杀,傅玄安面上血色尽失,战战兢兢缩在轿尾。他是读书人,连兵器都未碰过,如今怎能敌过这样凶悍的刺客。 一柄长刃透过轿壁直直插入傅玄安的肩甲,鲜血喷涌而出,他闷哼一声,只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 这时只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京都治安良好,无论何时都有巡安的官兵,刺客原想一击而中,没成想和轿夫缠斗耽误了时机。官兵浩浩荡荡而来,刺客知道刺杀无望,靠着夜色的掩护狂奔而去。 任国公府,角门被打开,黑衣刺客鱼贯而入,傅玄司快速起身迎上去,问道:“成了没?” 带头的刺客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低声道:“属下有负国公爷的信任。” 只一句话便让傅玄司如坠冰窟,经此事,傅玄安以后一定会多加防范。这次不成,以后便再也没机会了。 傅玄司坐回檀木交椅,脸色阴沉,满含怒意。他挥挥手,让黑衣刺客尽数退下。 傅玄安被刺杀的消息传到皇宫,顾玫既惧且喜。惧的是傅玄安的伤情,虽说上一世傅玄安欺负她至死,但这一世毕竟未做过太出格的事情。平心而论,她是不希望傅玄安出事的。 喜的是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日日被傅珩纠缠,总算有了出宫的借口。 顾玫快步走到慈宁宫,还未开口说话,就见太后迎面过来,老人家温软的手掌握住顾玫的柔荑,开口说道:“安哥儿被刺杀的事情哀家听说了,你不要顾忌哀家,赶紧回府瞧安哥儿去吧,夫妇一体,越是危急时刻,越要同舟共济才好。” 顾玫“嗯”了一声,躬身向太后行了个礼又匆匆折回流云阁。她的手伤还未痊愈,傅珩定不会允她出宫,她得在傅珩下朝之前走出宫门。 进入寝屋,只见燕归收拾床榻,燕归笑盈盈看向顾玫:“夫人今日倒是回来的早,没有陪太后娘娘说话吗?” 顾玫颔首:“娘娘精神不好,睡回笼觉去了。我有点饿,你到御膳房传一道清蒸鹿肉过来!” 燕归不疑有他,将被褥收拾好以后,转身向御膳房走去。 看着燕归的身影走远了,顾玫才俯身将和离书塞到袖兜,连贴身衣物都顾不上收拾,匆匆乘二人抬奔向西华门。 抬轿的黄门是老把式,走起路来又快又稳,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顾玫送到了宫门口,顾玫拿出慈宁宫的牌子递给守门士兵,士兵刚要放行,只见御前大总管吴思成狂奔而来。 “慢着、慢着!”吴思成特有的声音传入耳中。 心猛地一抽,顾玫转身看向吴思成,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吴思成人精一般,自然注意到了顾玫的不悦,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顾玫的情绪了,把人留下才是正道。若是让这位负着伤出了宫,圣上非得将他活剐了不可。 吴思成躬身向顾玫行了个礼,硬着头皮胡说八道:“夫人有东西落到了慈宁宫,太后娘娘请夫人回去取。” 顾玫暗嗤一声,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吴思成这厮说起谎话来竟连眼睛都不眨,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也不拆穿吴思成,顺着他的意思道:“随手把玩的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不值当再去叨扰太后娘娘。” 吴思成没想到顾玫会这样接话,一时有些怔愣,反应了一瞬才接着道:“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最是仁慈,一听到镇国公受伤的消息,便让我回府照料,吴大监难道想与我找太后对峙不成?”傅珩马上就要下朝,顾玫必须得赶紧出宫,她懒得再跟吴思成虚与委蛇,转头就往宫门外走。 吴思成统管内宫十二所,在宫女太监面前说一不二,面对顾玫却是不敢放肆的,这位的造化可不仅仅是国公夫人这么简单,将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 吴思成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跪在地上规劝:“夫人莫要冲动,镇国公虽受了伤,到底……” “给朕拦住她!”清冽的声音蓦然响起,吴思成悬着心这才落到实处,他虽没拦住镇国公夫人,到底也拖延到了圣上赶来的时刻。 圣上发了话,守卫赶紧将□□叉到顾玫身前,将人挡了回去。顾玫回转身,只见傅珩斜坐在龙撵上,眼含怒意,灼灼地盯着她。 委屈的是她,他又何故发怒。 顾玫心里愤愤不平,当着众人的面却不能发怒,她蹲身向傅珩行了个万福,而后便顿在原地不说话了。 傅珩居高临下看着顾玫,小姑娘头戴赤金发钗,发钗上的流苏长长的,一直垂到耳际,衬得她艳若桃李,娇媚极了。 这样娇媚的姑娘,心却是野的。原想斥责两句,但看到她被纱布包裹的手掌时,满心的愤怒就变成心疼。 第四十九章 傅珩走到顾玫身旁,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跟朕回流云阁,待你的伤口痊愈,朕亲自送你回镇国公府。” 她知道他会说到做到, 但她不想继续待在宫内与他纠缠,自重生后,她就在心间筑了一道高墙,原以为那墙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可随着他悄无声息的攻掠, 她清楚的感觉到了高墙的松动。 上一世,她为情所困, 这一世,再不要沾染情爱。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做生意赚钱, 呼朋引婢,自由自在,岂不快哉? 顾玫乜了傅珩一眼,只见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眼神温和, 一如平日里的温润模样,她的心咚咚猛跳两下, 然后扭过头不再瞧他,执拗得说道:“我要出宫。” 心头涌起一阵不悦, 傅珩强压下心头的怒意, 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执意回去?”他们离的极近,几乎要贴到一起。 傅珩面色未变, 顾玫却真切的感觉到了他的愤怒, 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却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闹的太难看。 她抽出袖兜中的和离书,小声道:“我想回镇国公府和离。” 呵,傅珩冷笑,她一向机敏,玲珑的女子,最善挽回局面,她定是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将起来,下了二人的面子,这才拿和离书说事。 和离是他授意的,她若真心想回镇国公府和离,好好与他说就是了,又如何需要先斩后奏,特地选在朝会的时间出宫。 傅珩睇着顾玫,压低声音道:“镇国公受伤的消息一传到皇宫,你就坐不住了,你就这样放不下他?” 令人畏惧的威压从背后传来,顾玫瑟缩一下,脱口就要解释自己对傅玄安已无感情。 转头一想,不论她和傅玄安感情如何,最起码他们现在是正经的夫妻,哪怕傅珩是皇帝,也没有权利干涉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 她挺直腰板,挑衅一般斜了傅珩一眼,冷冷道:“镇国公是我的夫君,夫君受伤,我理应回府探望,圣上阻挡我们小辈夫妻情深。” 好一个夫妻情深,傅珩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且有愈燃愈烈之势,顾玫这是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中。 傅玄安宠妾灭妻传遍京都,她如今身受重伤,若回到镇国公府,指不定要被那对狗男女如何磋磨,林老太妃虽上了年纪,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三人若合起伙来欺负她,她又岂能招架的住? 傅珩攥紧大拇指上的扳指,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她竟还惦着傅玄安那厮,他文治武功样样齐全,且坐拥天下,难道还比不上傅玄安? 怒火在心中翻腾,傅珩一改往日的好脾性,一把抓住顾玫的手腕,俯身在她耳边,沉声说道:“你若不肯乖乖回流云阁,朕就将你抱回去。” 抱回去?顾玫惊愕的瞪大眼睛,他想要害死她不成,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从西华门将她抱到流云阁,她也不用活了,还不如一头撞死来的利索。 顾玫使劲甩开傅珩的手,恨恨地向流云阁折返而去,傅珩这个王八蛋,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呐!顾氏家族还要呐! 傅珩和顾玫这场针尖对麦芒的争吵简直要吓破吴思成的胆,所幸顾玫识时务,没有执意出宫,否则,圣上不知要多愤怒。 吴思成掀起眼皮,偷偷看了傅珩一眼,只见他直直地站在原地,面沉如水,脸色黑的吓人,守门护卫看到傅珩那副样子,吓得两股战战,紧张不已 吴思成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道:“圣上,夫人已经回宫了,您也回勤政殿吧!”傅珩勤政,下朝以后总要在勤政殿处理一会子政务。、 傅珩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摆驾流云阁!” 摆驾流云阁?吴思成惊得目瞪口呆,虽说顾玫进宫后,圣上日日都去瞧她,但圣上要么夜里去,要么借着给太后请安的由头和她见面,这样光明正大的到流云阁还是第一次。 叔父去瞧侄媳,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吴思成犹豫着规劝:“镇国公夫人身子不好,现下应当卧床休息,圣上还是……” “摆驾流云阁!”傅珩打断吴思成,利落的登上龙撵。 吴思成无奈,匆匆跟守卫交待了两句,随着龙撵向流云阁行去。 在宫里当差,知道的越多脑袋掉得越快,宫门守卫自然知道三缄其口的道理。 燕归拎着食盒回到流云阁,寻遍整个院子也找不到顾玫的身影,本以为顾玫到慈宁宫去了,没成想到慈宁宫寻人的小宫女告诉她顾玫已出了宫。 燕归大惊,撒腿就往勤政殿狂奔,刚出了院门,就看到顾玫由远及近而来,顾玫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十分沮丧。 燕归只当没瞧见,她换上一张笑脸,若无其事道:“清蒸鹿肉做好了,夫人趁热吃吧!” 折腾了一上午,顾玫饿得饥肠辘辘,左右也出不宫,还不如好好用一餐美食。她“嗯”一声,提脚走进饭厅。 燕归将清蒸鹿肉端出来,净过手后就伺候顾玫用饭,顾玫的手包着纱布,只能让人喂。 才吃了一片鹿肉,就见一道明黄色身影进入饭厅,傅珩生的高,将透过窗子照进饭厅的阳光遮了大半,他一进屋,厅内的光线就暗了下来。 燕归一怔,赶紧蹲身行礼。 傅珩双目盯着顾玫,沉声对燕归道:“你出去!” 燕归俯身应是,匆匆退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还贴心的关上了屋门。 顾玫胃口大开,没想到被傅珩搅了局,现下屋内没有旁人,她也不用再顾及颜面,她抬头看向傅珩,沉声斥责:“圣上不让臣妇出宫也就罢了,难道连饭食都不想让臣妇用?” 傅珩性子温润,且一向对顾玫纵容,虽在西华门发了怒,但在路上怒气已消了大半。 他这个年纪,跟小姑娘有什么好计较的,她不是心心念念惦着傅玄安吗,那他就愈加对她好,日久天长,总能将她焐热。 傅珩走到饭桌旁,夹起一片鹿肉递到顾玫唇边,温声道:“张口!” 在西华门见识了傅珩的怒火,顾玫原以为他会再次和自己争执,没想到他竟亲自给她喂食来了。 她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子,断不能做轻浮的事情,顾玫紧闭双唇,脑袋一扭,留给傅珩一个后脑勺。 傅珩也不恼,将鹿肉含到口中,轻轻转过顾玫的脑袋,低头,撬开她的唇瓣,将鹿肉渡了进去。 鹿肉的醇香和柏子的清香在舌尖爆开,顾玫昏昏然不知该做何反应。慌里慌张吞下鹿肉,使劲将傅珩推开,含糊道:“我张口、张口就是了。” 傅珩不说话,重新夹起一片鹿肉递到顾玫跟前,顾玫再不敢耍性子,乖乖将鹿肉吞到口中。 第五十章 镇国公府, 林老太妃气呼呼将茶杯掼到茶桌上,拧着眉抱怨:“顾氏好歹也出身名门,怎得半点妇道也不守, 《女戒》《女则》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安哥儿伤成这样,她理应回府照料,如今可好,连个人影都瞧不到,莫不是觉得攀上了太后娘娘这棵大树, 全然不把安哥儿放到眼里了?” 林老太妃本就生得刻薄, 如今大发脾气,面目更显狰狞。 林婉一手摸着自己的大肚子, 另一只手被钟婆子搀着,慢慢站起身来, 她走到林老太妃身旁,低声说道:“夫人父兄皆在朝为官,且深受圣上倚重,如今就是夫人自己,也是深受太娘娘喜爱的。” “女子能得到如此多的荣宠, 便是冷心冷性一些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夫人此举是不对,但太妃娘娘也不要太过于生气, 免得气坏了身子。” 林婉表面似在劝解,实则在拱火, 林老太妃在后宫浸淫多年, 若是平时定能识破林婉的心计,可现在怒火攻心, 便被激的失了理智。 她忽的站起身来, 提高声音道:“李嬷嬷, 准备轿撵,我要宫里会一会那个狼心狗肺的孙媳,看看她有什么脸面面对我这个长辈。” 李嬷嬷还未应声,便听床榻上的傅玄安发了话:“祖母息怒,切莫冲动。皎皎虽说深受太后喜爱,到底身处皇宫,在皇宫里除了皇上和太后,又有那个人能真正凭自己的心意做事?” “皎皎识大体,她之所以没能回来照顾孙儿,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您莫要被乱嚼舌根的人乱了心智,凭白上火。” 林老太妃转头去看自己的独孙,只见他身穿寝衣,半靠在床榻上,肩头绑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还有红色印记透出来。他本就消瘦,现下更显憔悴,脸色苍白如纸。 林老太妃火气愈盛,安儿如今都成了这副样子,竟还惦着那顾玫,一心一意为顾玫说好话。顾玫果真好手段,她现在见不到顾玫,便是满身手段也无处使,等顾玫回了镇国公府,定要好好磋磨她一番。 傅玄安身受重伤,林老太妃不想拂了他的意愿,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低声嘱咐了几句,起身出了房门。 此时屋内只余林婉和傅玄安,林婉挺着大肚子走到床边,本想说几句贴心话,趁机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没成想傅玄安冷冷瞥了她一眼,沉声教训:“你一个妾室,不好好在清莲阁待着,来主屋作甚?” 林婉一愣,随即便露出个泫然欲泣的神态,她捏着帕子遮住半边脸,小声道:“妾身知道来主屋定会被国公爷训斥,但妾身惦记国公爷的身子,宁愿被训斥,也想瞧一瞧您。” 林婉自觉说话十分有技巧,一举两得,既可以表明自己对傅玄安的关心,又可以影射顾玫的冷血无情。 可是,她话音一落,傅玄安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他挥挥手说道:“休要赖在这里搬弄口舌,你若再敢造次,就直接禁足在清莲阁罢!” 傅玄安言之凿凿,林婉不敢再自作聪明,赶紧退了出去。一出房门,她的脸色便颓了下去,以前她就是这样跟傅玄安说话的,每每用小心思,傅玄安都会中招,如今,他怎的油盐不进了。 况且,她也不全是在无事生非,夫君身受重伤,于情于理,妻子都应当陪伴在身侧的。 这个道理傅玄安明白得很,他颓然地躺倒在床榻,适才他为了维护顾玫,才出言斥责林婉,但心里到底有所芥蒂。 他和顾玫夫妻一场,理应最亲密。可如今他深受重伤,便是同僚也纷纷到国公府探望,她怎么偏偏就不归家呢? 月亮高高挂上枝头,傅玄安望着清冷的月亮,只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孤单。刚成亲的时候,顾玫应当也是如他这样孤寂吧,他冷落了她半年之久,便是再热切的心,也会慢慢冷却。 深宫无趣,且顾玫的手尚未痊愈,无事可做,愈加无聊。燕归是个心思活络的,知道顾玫有大造化,便一心一意讨好她。 花厅里,原本放屏风的地方换成了一架白色幕布,匠人躲在白色幕布后面操纵皮影,五彩的小人随着匠人的操作,做出各种动作,配着丝乐倒也有意思。 悦耳的声音娓娓而来,世家小姐外出踏青和穷书生相遇,二人一见倾心,小姐倾囊相助,供书生读书,三年后,书生金榜题名,公主瞧上书生,想要招书生为驸马,驸马一心念着小姐,婉拒公主,八台大桥将小姐迎到家中。 小宫女们看的十分投入,只夸书生有情有义,顾玫却觉得这故事不合实际,男子重名利,有公主青睐,又岂会一心念着旧人。她若是那小姐,定不会与书生私相授受,更不会虚度年华,一心等着书生。 燕归注意到顾玫神色有异,生怕自己伺候的不周到得罪了她,便小声询问:“夫人可是有什么不适?” 顾玫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戏中的小姐太傻了一些,男子最薄情,女子可迷恋华服,可迷恋权势,可迷恋金银珠宝,唯独不能迷恋男子,将自己的真心舍出去。对男子,舍出三分情谊便足够了,若是全心全意,最终伤的定是自己。” 厅内陷入一片寂静,顾玫只当自己的言论吓到了这群小宫女,她也不在意,低头理了理衣襟,站起来欲回寝房,刚转过身便见傅珩站在她身后,黑色的眸子幽幽的看着她,她辨不出他的喜怒。 宫女在吴思成的示意下鱼贯而出,房门合上,屋内愈加寂静。傅珩自顾自坐到太师椅上,幽深的眸子睇着顾玫,低声道:“皎皎,你这样对朕不公平。” 怎样对他,怎样不公平?顾玫狐疑。 只听傅珩接着道:“朕全心全意待你,你竟连三分情义都舍不得分给朕。” 傅珩的眼光太过于灼热,顾玫避开他的视线,坐到一侧的玫瑰椅上,她低下头,并不接傅珩的话。 她以前也像傅珩一样全心全意对待心里的那个人,可她待傅玄安那样好,傅玄安又是如何对她的,同样的错误,她只犯一次,决不会犯第二次。 “朕与镇国公不一样。”傅珩似是看出了顾玫心中所想。 莫名的,顾玫心里有些乱,她不想再和傅珩多做交谈,站起身就往寝房走。傅珩知道她被傅玄安伤透了心,也不逼她,只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起进了寝房,顾玫像是没看到傅珩,默不作声脱下鞋子钻到了被窝。她虽抗拒他,但也知道他不会胡来,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沉静下去。 傅珩也不说话,沉默着脱掉外衣躺到顾玫身侧。顾玫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拉开二人的距离,闭着眼睛假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乱。 晚饭用的八宝粥,顾玫喜欢甜食便多用了一碗,现下可好,身旁还躺着一尊大佛,顾玫却有些憋不住了,只想小解。 脚趾无意识蜷缩在一起,顾玫急的心急火燎,只盼着傅珩能早点离开,傅珩虽喜欢粘着她,好歹没有留宿的习惯,待他走了,她便去小解。 “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没有、没有不舒服。”顾玫赶紧回答。 她说话很急,和平时四平八稳的作风大相径庭,傅珩愈加觉得她异常,于是便坐起身 ,扬声对侯在门外的吴思成吩咐:“去太医院请……” 话还未说完,便被顾玫捂住了嘴,她的手小小,现在还包着纱布,若没有纱布,他定会吻一下她的掌心。 “不要请太医,我只是、只是内急!”顾玫磕磕巴巴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而后也不知是因为太害羞还是因为实在憋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从傅珩身上跨过去,快步走进盥室。 平时,屋内会留一个守夜的小宫女,今日傅珩在屋内,自没有小宫女敢进来,这下顾玫可着了急。 她的手还包着纱布,自然是解不开衣带的,可总不能当着傅珩的面让小宫女进屋。 罢了罢了,顾玫弯下腰用牙齿去咬衣带,牙齿笨拙,压根咬不开衣带,她急得额头上都出了汗。 “你这又是何苦?”傅珩的声音响起。 顾玫抬起头,只见傅珩大步走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附上被她咬湿的衣带,他轻轻一挑,便将那衣带解开了。而后轻叹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顾玫,顺手把她的亵裤拉了下去。 尿意袭来,顾玫下意识坐到木桶上,嗔道:“你快出去。” 傅珩知道她面皮薄,赶紧抬脚往外走,还未走出屋子,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就响了起来。傅珩顿了一下,而后便面色如常的出了屋子。他就装作没听到吧! 顾玫知道他听到了,离的那样近,他怎么可能听不到。脸面她算是丢尽了,她以后再没脸面跟他讲大道理了。在一个见过你小解的人面前,还能有什么底气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顾玫血红着脸盯着门外,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第五十一章 待解决完, 房门被人敲响,顾玫深吸一口气,掩耳盗铃一般捂住脸颊, 瓮声瓮气道:“作甚?” 傅珩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到屋内:“完了没?若是完了朕就进去帮你系衣带。” 顾玫又是一阵无言,静默片刻,她慢吞吞站起身,笨手笨脚将亵裤提到腰间,用外衫盖住亵裤, 尝试着往门外走, 才走两步,亵裤就有掉落的趋势。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坐到一旁的绣榻上等着傅珩进屋,让他给自己系亵裤的带子总好过让他看到亵裤从身上掉落。 傅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遂推门而入,只见小姑娘低着头坐在绣墩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身上的衣裳乱糟糟的,很显然是她自己想要把衣裳整理好,奈何手上包着纱布, 心有余而力不足。 傅珩走到顾玫跟前,将她的衣摆和衣领整理好。修长的手指探到腰间, 默不作声将亵裤上的带子系上,手指不小心捧到腰间的肌肤, 她的肌肤又细又嫩, 比白玉还要滑腻几分。 傅珩低头,果不其然, 小姑娘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耳朵尖也泛起了霞色。 喉结上下滚动, 傅珩深吸一口气,而后托着顾玫的小臂将她扶起来,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回房歇息罢!” 顾玫“嗯”了一声,由傅珩带着回了寝屋,刚在榻上坐定,傅珩就伸手去帮她宽衣。 顾玫侧身躲过,小声嘟囔:“圣上这是做什么?” 傅珩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要穿着外衣就寝?” 顾玫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左了,不过她才不要认输,她扬起脖子说道:“我自己可以宽衣。” 傅珩一哂,手中的动作却不停:“朕都伺候过你小解了,宽衣更不在话下。” “你!”顾玫轻嗤,果然,被瞧见了小解,大道理再也没法讲了。 她不再做口舌之争,任由傅珩给她宽了外衫,宽大的襦衫下是一件碧色小衣,峰峦叠嶂,将小衣撑得鼓鼓的,清浅的碧色,愈发衬她肌肤如雪。 亵裤是顾玫的陪嫁,比普通的要短一些,裤脚下露出一截脚踝,白的耀眼。 顾玫羞涩难当,快速钻到被子里,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她探头探脑的样子像极了刚出窝的雏鸟,稚嫩又可爱,傅珩不由起了逗弄之心,他道:“穿着小衣歇息不舒服,朕给你换上寝衣。” 这下顾玫彻底急了,连脑袋也缩到了被窝里,娇娇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你休想!” 傅珩轻笑,俯身拍了拍锦被,慢步走出寝屋。 房门被敲响,一个威武高大的男子走到屋内,傅玄安抬头,来人不是傅玄司又是谁? 放眼整个京都,除了傅玄司再没人和傅玄安有利益纠纷,傅玄安虽没证据,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刺杀是何人所为。 傅玄安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倒是不显,他客气道:“参将大人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镇国公府?” 傅玄安和傅玄司是堂兄弟,平日里以兄弟相称,傅玄安倒是从未称呼过傅玄司的官职。如今称他为参将大人,一下子就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傅玄司早有心理准备,他神色如常的走到傅玄安跟前,低头瞧了瞧他肩头的伤口,“啧啧”两声,开口说道:“所幸少卿大人命大遇到了巡逻的官兵,否则岂不是要命丧黄泉?” 傅玄安低笑两声,微笑着反唇相讥:“可不是吗,人的命天注定,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无论旁人做什么都没法子改变命运。” 傅玄安母家式微,在堂兄弟面前一向软弱可欺,傅玄司倒是没想到他的口齿会如此伶俐,果然,人若是有了权势,就连说话也是会变得有底气。 傅玄司睇着傅玄安,一字一句道:“人定胜天,少卿大人还是要小心行事,免得重蹈覆辙。” 傅玄安抬头回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坏事做多了,难免暴露。参将大人还是安分些好。” 堂兄弟二人不再说话,互相盯着对方,似乎要用眼神分个胜负。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丫鬟交谈的声音,傅玄司轻嗤一声,转身出了寝屋。 午时,丫鬟将饭食送到屋内,一进屋,只见一只天青色茶杯被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一向和煦的镇国公面色沉沉,黑的吓人。 丫鬟不敢说话,战战兢兢把饭食摆到床头的小案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午睡过后,顾玫由燕归陪着到了慈宁宫,太后正坐在院子里吃瓜果,看到顾玫便邀她同吃。 太后脾胃弱,只吃了一块哈密瓜便净了手,她开口说道:“我娘家侄女一会儿要进宫,姝丫头和你年纪相仿,你们年轻人凑到一起,定有话可说。” 李必姝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的娘家兄弟好女色,妻妾娶了一大堆,孩子也生了一窝,二十多个孩子,全是少爷,只李必姝一位小姐。 李必姝虽是姨娘所生,但一出身就被记到了李夫人名下,深受李尚书李夫人宠爱,蜜罐里泡大的孩子,难得的没有养歪,甚是知书达理。 李尚书倒是跟太后提过,想让李必姝进宫侍候圣上,太后在皇宫生活了大半辈子,深知深宫险恶,因着心疼侄女,便拒了李尚书。 说话间,李必姝便由嬷嬷引着进了慈宁宫,李必姝身姿窈窕,身穿一袭白色阔绣衫,满头青丝盘在一起,只簪了一朵白玉兰,端的是洁净出尘,美人无垢。 李必姝上前给太后行了万福,又要墩身给顾玫行礼,顾玫岂能受太后侄女的礼,赶忙起身去扶。 李必姝喜静,行完礼后就在一侧听太后说话,顾玫倒是很少见到这样娴静的女子,只觉得李必姝不仅生的出尘,便连性子也是遗世独立的。 太后知道李必姝话少,便让宫女捧了书本给她看,顾玫便在一侧陪着太后插诨打科消磨时间。 到了晚饭时分,顾玫自觉双手受伤,用饭不雅观,于是就提出回流云阁,还未走出慈宁宫,便见傅珩的仪仗停到了宫门口。 傅珩身着一袭青色圆领襕衫,脚踏黑色皂靴,颇有几分读书人的落拓雅致。 顾玫墩身行礼,目光落到傅珩的皂靴上,那鞋子是顾玫为了答谢“李先生”亲手做的,傅珩坐拥天下,穿戴皆有讲究,今日怎么偏偏就把这双靴子穿了出来? 顾玫想提醒一二,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和傅珩说话,只好缄默。傅珩走到她跟前,伸手虚扶了一下,而后才问道:“国公夫人要回流云阁?” 顾玫应了一声是。 傅珩道:“朕难得抽出时间陪母后用晚饭,国公夫人便在一旁作陪罢!” 他是圣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岂能违逆于他、顾玫只好随着傅珩折回慈宁宫。 原本正在读书的李必姝瞧见傅珩入内,眸光不由亮了几亮,她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看书的姿势,使自己瞧起来愈加灵动出尘。待人走近了,李必姝才起身行礼,声音温婉,仪态十分优美。 傅珩愣了一瞬,才想起行礼之人是舅父家的嫡幼女,于是便叫起,让她一起随着用饭。 四人围坐在饭桌旁,圣上和太后尚且自己用饭,顾玫却要由宫女侍候,她十分不自在,便只用了半碗饭。李必姝食量小,差不多和顾玫同时用完。 太后吃饭细嚼慢咽,十分费时间,李必姝难得进宫,太后怕她不自在,便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到花厅说话去罢,在饭厅杵着难免拘束。” 顾玫一心想要躲着傅珩,自然忙不迭应是,和李必姝相撷去了花厅。李必姝将随侍的宫女打发出去,从袖兜内拿出一个藕荷色荷包,递到顾玫跟前。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夫人住在宫里行事方便,这个荷包是我的一片心意。劳烦夫人替我转交给圣上。” 第五十二章 顾玫一愣, 大瑞民风开放,倒也有姑娘主动追求男子的先例,但如李必姝这样请只见过一面的人转交信物的却是少见。 细细思忖, 便又觉得李必姝的做法也合乎情理,李必姝未出阁,便是进了慈宁宫也没有机会和傅珩单独相处,顾玫就不然了,她长住在宫内, 又是皇室宗妇, 于情于理都不会乱嚼舌根。 顾玫垂眸,若是普通人让她递交信物她定不会拒绝, 可李必姝心仪的人是傅珩,想到她和傅珩特殊的关系, 那信物她无论如何都递交不出去。 顾玫缩回手,委婉说道:“这荷包是李小姐对圣上的一片心意,还是由您亲自送给圣上为好。” “夫人可是觉得我这私相授受的行为太过于轻浮?”李必姝直勾勾看着顾玫,言辞有些激动。 李必姝第一次见到傅珩的时候才十岁,那是在慈宁宫, 母亲陪着太后说话,她在檐下逗鹦鹉玩儿, 正玩的高兴,只见一位身穿青色圆领襕衫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院门。 宫里除了侍卫是没有男子的, 李必姝知道那人就是圣上, 她从未见过傅珩那样的人,他面容俊美, 棱角分明, 明明是凌厉的五官, 偏偏透露出一股子温雅的气质。 李必姝看得痴了,忘了行礼。傅珩自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直接在她身旁绕过去,进去花厅。 李必姝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对傅珩的心意,只是觉得他生的好看。后来到了议亲的年纪,到李家提亲的人不知凡几,李必姝总会不由自主拿那些人和傅珩做比。瞧来瞧去,只觉得天底下没一个人比得上傅珩。 于是,她起了进宫的心思。 李夫人待李必姝好,李必姝立马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夫人。李夫人自然也是希望女儿能侍候皇帝的,可圣上御极多年,后宫一直空置,若不是身子有问题,便是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了。 李夫人拿不定主意,便到宫里寻太后商量。 李必姝没想到太后会直接回绝,太后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她的姝儿当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后宫不是好去处。 李必姝伤心极了,可她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姑母的想法,姑母不帮她,那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慈宁宫的人都是姑母的奴才,自不会帮她。顾玫,是她的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世家大族讲究脸面,便是内里斗的昏天黑地,面上也是喜笑颜开的,顾玫没想到李必姝说话会这样直白,态度会这样坚定,半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李必姝是太后唯一的侄女,她不想把人给得罪了。 于是便悻悻的接过荷包,说道:“李小姐未嫁,圣上未娶,您送圣上荷包算不得私相授受。” 顾玫接过荷包,李必姝放下心来,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的言行有些偏激,于是躬身说道:“适才是我失态了,请夫人不要责怪。” 李必姝在蜜罐里长大,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思都挂在脸上,顾玫知道她没有恶意,自不会和她计较。 顾玫道:“李小姐见外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只见李嬷嬷从门外进来,说是李家来人接小姐回府,李必姝站起身往门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身看了顾玫一眼,眸中满是期待。 顾玫无奈,只好向她颔首示意,表示自己一定会将荷包送到傅珩手中。 夜幕降临,多枝灯将寝屋照得亮堂堂的。顾玫坐在八仙桌旁等着傅珩的到来。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时至亥时,也未等到傅珩的踪影。 想到李小姐炙热的眼神,顾玫觉得手中的荷包也灼人的很,“燕归!”她扬声唤道。 燕归推门而入,顾玫吩咐:“你去打听一下圣上现在在哪儿?”她知道燕归是傅珩的人。 听到顾玫打听傅珩的行踪,燕归高兴极了,主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了夫人的芳心。 燕归快步走到御书房,果不其然,圣上还在批折子,她将来意告诉吴思成,吴思成也愣了一瞬,而后笑嘻嘻进了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御书房内的蜡烛就熄灭了。 房门被推开,傅珩含笑走进屋内,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甚少让人瞧出心思,此时此刻,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傅珩径直坐到顾玫身旁,随手斟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另一杯递给顾玫。顾玫接过茶杯呡了两口茶水,而后将绣着比翼鸟的荷包推到傅珩跟前。 傅珩一顿,墨黑的眸子里随即闪过几丝光彩,他拿起荷包捏在手心反复摩挲,而后万分珍重的将荷包挂到腰间。 顾玫知道他是会错意了,赶紧解释:“这荷包是李家小姐托我转交给您的。”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秋风的呼啸声从室外传到室内,顾玫感觉冷沁沁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傅珩将荷包从腰间扯下来,放到顾玫手中,俯到她耳边,低声问道:“你想把朕推给李必姝?”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顾玫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站起身,下意识想要离傅珩远一些,不料傅珩猛然勾住她的纤腰,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双脚腾空,顾玫低低“啊”了一声。 夜间寂静,那低低的“啊”清晰的传到燕归耳中,燕归赶忙向小丫鬟吩咐:“快去烧热水,主子一会儿得用。” 傅珩低头,快速噙住顾玫的唇瓣,他一改往日温润的行径,强势的撬开顾玫的牙关,狠狠攫取她的馨香。灼热的气息挟裹着柏子香味铺天盖地而来,顾玫只觉得昏昏然,头脑都混乱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傅珩才离开顾玫的唇瓣,这时他已俯在她的上方。 头脑恢复清明,顾玫用力去推傅珩,他纹丝不动,稳如山岳。顾玫这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她彻彻底底将他惹怒了。 她赶忙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 上方的人沉默不语,只有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顾玫瑟缩一下,接着道:“我原本拒绝了李小姐的,但她态度强硬,我怕得罪她,这才、这才答应了。” 上方那人还是没有说话,顾玫心跳如鼓,感觉整颗心都要跳出胸腔。男子体温比女子要高一些,灼热透过衣衫传到顾玫身上,她觉得自己热岑岑的,似乎渗出了汗。 “你怕得罪她,就不怕得罪朕?”傅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玫一愣,自认识傅珩以来,他一直默不作声的保护她,虽违背她的意愿让她入宫,却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她潜意识认为无论她做什么,傅珩都会包容她、迁就她。 今日她才知道,他也是有逆鳞的。她可以拒绝他的心意,但不能践踏他的真心。 “我知道错了,您不要再生气了。”顾玫声若蚊吟。 傅珩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大掌勾住她的纤腰,将二人翻了个转,此时便成了她趴在他身上。 第五十三章 男人的身子与女人不同, 儒雅如傅珩,身上也是硬邦邦且充满攻击性的。顾玫伏在傅珩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僵硬着, 一动也不敢动。 傅珩抬手勾住顾玫的纤腰,紧紧箍着她,似乎要把她揉到体内一样。 “你哪里错了?”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二人此时紧贴在一起,姿态极亲密,顾玫却乍然想到了小时候被女夫子问话的情景, 女夫子严厉, 若是答不对问题,是要打手掌心的。 顾玫不敢贸然回答, 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圣上是天下之主,我的所言所行应当最先考虑圣上的喜怒, 不应当做……” 话还未说完,就被傅珩打断,他猛的含住她的唇肆虐起来,手掌沿着她的脊背向下延伸。 顾玫彻底慌乱了,再顾不上脸面, 含糊说道:“我不应当把圣上往外推。” 听她这样说话傅珩心中的怒气才平息下来,他松开钳制着顾玫的双手, 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将她的衣衫整理平整, 起身出了寝屋。 五日后, 太医到流云阁给顾玫请脉,她的伤口恢复的很好, 半点疤痕也未留下。伤口痊愈, 傅珩再没理由将她留在宫内, 顾玫当即便向太后请辞,风风火火乘轿子到达西华门。 远远的便看到吴思成守在门口,顾玫心中一凛,唯恐再生枝节,吴思成在宫中混迹多年,一眼就瞧出了顾玫的心思。 他咧嘴笑了笑,从袖兜中拿出一张文书,双手捧着递给顾玫,躬身说道:“夫人拉了东西,圣上叮嘱奴才一定要亲自送到夫人手中。” 顾玫一怔,打开文书,原是已经盖了户部印章的和离书,她一心惦着店铺的生意,倒是把和离书给忘了,顾玫将和离书叠起来放到袖兜中,温声道:“公公有心了。” 吴思成忙道不敢当,这和离书是圣上让他送到西华门的,若论有心也是圣上有心。吴思成不敢耽搁顾玫回镇国公府和离,赶忙侧身让路,令士兵打开城门。 顾玫出宫以后最先去的是成衣铺子和布庄,这些日子她虽在宫里,生意却经营的很好,收入颇丰。近日的收入加上以前积攒的银钱,足够在京都置一个两进的宅子。 两进的宅子还没有镇国公府的后花园大,但这是顾玫自己挣来的,以后就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顾玫盘完账目就由掌柜的陪着四处看宅子去了,看了一下午,有两所宅子最合心意,一所宅子靠近朱雀街,地段很好,但面积比较小,虽是两进的,却十分紧凑。 另一所宅子在安康街,位置偏僻一些,但占地比较阔,周围的风景也比朱雀街的要好,顾玫思索一番,最终决定买安康街的宅子,偏僻就偏僻吧,最起码住着舒服。、 她是女子,若是亲自跟房主交涉恐房主坐地起价,于是便将买宅子的事情交给了王掌柜,王掌柜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她最是信任。 这样一通忙活便到了傍晚,顾玫一进垂花门就看到周嬷嬷侯在进门处,周嬷嬷给顾玫行了个礼,说道:“老夫人请夫人到明辉堂说话。” 林老太妃上午就接到了顾玫出宫的消息,她连午饭都没吃,只等着给这个薄情寡义、不遵妇道的孙媳立一立规矩,没成想等到了未时,也未见到孙媳的身影,叫来小厮打听才知道顾玫到铺子里瞧生意去了。 林老太妃怒火更盛,顾玫这急功近利的做派哪像镇国府的当家主母,就连小门小户的女子都比不上,当初她真是瞎了眼,才到顾家提亲,将这么一个市侩的女人迎到镇国公府。 怒火在心中盘桓,林老太妃再没心思做旁的事情,只一心想要磋磨顾玫。 身着霞色阔袖衫的顾玫由远及近而来,她面若芙蕖,艳若桃李,比神仙妃子还要美上几分。 林老太妃轻哼一声,她的孙儿为了谋一个好前程,伤口还未痊愈就到大理寺上值去了,几日下来,身子瘦了一大圈。顾玫不和夫君同患难也就罢了,就连肌肤都比以前更加柔嫩白皙了。由此可见她在宫内过的极滋润,半点都没把她的夫君放在心上。 林老太妃轻哼一声,向半倚在贵妃榻上的林婉使了个眼色。林婉会意,顾玫一进门她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夫人好狠的心,国公爷身受重伤,您也不回府瞧一瞧他,莫说亲侍汤药了,便是陪在国公爷身旁说说话也是好的呀!” 顾玫瞥了林婉一眼,只见她脸色蜡黄,大腹便便,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临盆,她不是大度的人,但懒得和快要临产的妇人计较,于是便没有理会林婉,径直走到林老太妃身边,蹲身行了个万福。 林婉气竭,顾玫这是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中,若是平时,她是不敢造次的,但现下有林老太妃做靠山她的胆子就肥了起来。 她提高声音、阴阳怪气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好心劝您要侍奉夫君,您怎得半句话都不回应,您莫不是想要违背《女戒》《女则》的教条?” 林婉得意洋洋的乜着顾玫,以前顾玫经常拿《女戒》《女则》欺压于她,今日她终于找到机会反将一军。 “啪——”响亮的耳光声在屋内响起,林婉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的盯着顾玫。顾玫虽有顾家撑腰,到底是镇国公的妇人,行事时总要考虑利弊和后果。 顾玫进府将近一年,肚子半点动静也没有,现下不敬着她这个怀孕的妾室也就罢了,怎么敢,怎么敢掌掴她。 林婉泪眼盈盈的看向林老太妃,只只等着她老人家给自己做主。林老太妃还未说话,便听顾玫道:“林姨娘你也太聒噪了,你若真的无事可做,就到后罩房和丫鬟们说说话。一个上不得台面下人,到主子面前多什么嘴,半点规矩也没有。” 林老太妃原想着让林婉先敲打顾玫一番,自己再开口训斥,哪成想顾玫竟直接动手打了林婉,林婉是她林家的姑娘,顾玫这一巴掌打的不仅是林婉,还是整个林家的脸面。 林老太妃再也忍耐不住,指着顾玫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悍妇,不遵礼法,不敬长辈,不侍夫君,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都没有,若不是瞧着令堂大人的面子,我定要让安哥儿写一封休书,将你逐出镇国公府。” 林老太妃年纪大了,声音却很洪亮,她故意提高声音,将一众下人引到门外,为的就是让他们瞧一瞧她是怎么磋磨顾玫的,顾玫不是很受太后喜爱吗,可那又如何,只要她在镇国公府一天,就得听她林氏的话。 镇国公府的当家人不是顾玫,而是她林氏。 花厅屋门打开,在院子里洒扫的下人听到声音,便在门外偷偷打量起屋内的情形。 林老太妃勾起唇角,得意一笑,她就是要当着下人的面把顾玫踩到脚底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忤逆? “国公爷公务繁忙恐怕没有时间写休书,若想一别两宽,就请林老太妃劝国公爷在这封和离书上签上名字。”顾玫柔美的声音在花厅响起。 第五十四章 林老太妃一愣, 随即便“咯咯”笑了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饶是顾玫生的妩媚跌丽, 母家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恐怕也承受不了和离带来的影响。 大瑞民风虽比前朝开放,也甚少有人能接受和离再嫁的女子,顾玫若是和离,以后莫说国公府, 便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也容不下她。她要是想再嫁, 便只能择一些村野鳏夫为夫。 再说顾家,顾玫底下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堂妹, 她若是闹着和离,便会有不淑不贤的名声传出去, 届时,那几个堂妹的亲事也会受到影响。 林老太妃勾唇,莫说镇国公府,便是顾家也不会任由顾玫和离。她斜眼睇着顾玫,半警示半威胁:“顾氏, 你可想过和离的后果?” 顾玫抬眸回视,她既提出和离便是打定了主意, 又岂会临阵退缩。 顾玫没有说话,林老太妃只当她心虚, 为了镇国公府和顾家的颜面, 她倒是愿意给顾玫一个台阶下。 林老太妃半抬着下巴,慢悠悠道:“顾氏, 你年纪尚轻, 我不与你计较, 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磕头认错,我便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呵!”清亮的笑声在花厅响起,这次是顾玫笑出来的。她笑的极响亮,带着五分讥讽、五分嘲弄,蔑视意味十足。 林老太妃尖刻的面庞立马就沉了下去,她厉声喝道:“顾氏,注意你的言行。” 顾玫抬起眼皮乜了林老太妃一眼,伸手将和离书拿出来,慢吞吞展开,放到林老太妃面前,林老太妃一愣,急促的呼吸几下,险些背过气去。 周嬷嬷赶紧上前轻抚林老太妃的脊背,她一边给林老太妃顺气,一边看向案几上的文书,看清文书上的内容,也不由倒噎一口凉气。 大瑞虽有和离的政策,但那些和离的都是家里鸡飞狗跳,穷的叮当响,连锅都揭不开的穷苦人家,官宦世家压根就没有和离的先例。夫人若真的和离了,莫说顾家,便是镇国公府也要颜面尽失。 周嬷嬷伺候了林老太妃多年,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她知道林太妃是不会同意夫人和离的,但林老太妃要面子,又拉不下脸规劝夫人,于是她便劝道:“夫人,夫妻间有龃龉是常事,您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伤了和国公爷的情分。” 顾玫轻哼一声,将案几前的和离文书折起来放回袖兜,开口说道:“我意已决,还请周嬷嬷将我的想法转达给国公爷,只待他在和离文书上签上名字,我们便了一别两宽。” 她说完话,乜了一眼脸色发黑的林老太妃又看了一眼四周瞠目结舌的下人,提步出了花厅,径直往琉璃院而去。 彩玥打小就在顾玫身边伺候,万没想到顾玫会提出和离,眼看着国公爷对小姐越来越上心,清莲阁那位也失了势,小姐怎么非要闹着和离呢? 彩玥站在顾玫身边苦口婆心规劝:“小姐,国公爷以前固然做的不对,但现在已经知错了,您进宫的这些日子,林姨娘没少往国公爷跟前凑。 她身子不方便,便买了美婢养在清莲阁,想要用美婢笼络国公爷的心,国公爷清正已身,半点都不把那些美婢放在眼中,这些日子国公爷一个人宿在书房,擎等着您回府呢!” 彩玥唠唠叨叨说了一车轱辘话,只希望顾玫能把她的话听到耳中,没成想顾玫只回了一句:“我意已决,你着人收拾箱笼去罢!” 彩玥重重叹了一口气,虽觉得顾玫行事欠妥当,但依旧照她的意思收拾箱笼去了。 傅玄安一下值便直奔琉璃院,虽说心里也暗暗埋怨过顾玫,怨她狠心不回府照顾他,但那点子埋怨和心中的思念相比却是不值一提的。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了,傅玄安的脚步越来越快,还未走到垂花门,就被林老太妃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您说什么?”傅玄安惊得瞠目结舌,直愣愣地盯着林老太妃。 不知为何,林老太妃莫名的有些心虚,不由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训斥了她两句,没想到她的脾气这样大,当即就闹着要和离,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随随便便和离,凭白让人看笑话!” 傅玄安皱眉,依他对林老太妃的了解,知道她不单是训斥了顾玫两句那么简单,他尊林老太妃是长辈,但也不能纵着她一直打压顾玫,乱了家风。 傅玄安正色道:“祖母想要提携林家,孙儿是万分支持的,但祖母也应当注意方法手段,家族想要兴旺,要靠男子苦读支撑。” “林家的子孙不上进,便是林婉爬得再高也无甚用处,祖母最好绝了打压顾氏抬举林婉的心思,凭林婉的做派,孙儿连贵妾的位分都不会给她。” 傅玄安有条不紊的说完一番话,气的林老太妃差点晕倒。林老太妃抬起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傅玄安道:“你幼时失怙,我含辛茹苦把你带大,你现在翅膀硬了,竟为了一个女子忤逆我,你简直忘恩负义,不孝不悌。”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老太妃以为傅玄安哪怕再生气也得给她赔礼道歉,没成想傅玄安利落的转身,迈着步子出了房门。 林老太妃怒不可遏,白眼一翻,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国公爷,林老太妃晕倒了!”周嬷嬷一边搀扶林老太妃,一边冲着门外呼喊。 傅玄安只以为林老太妃在耍花招,连头都没回,径直向琉璃院而去。 顾玫正坐在饭厅用饭,刚用了半碗粥,就见傅玄安匆匆而来,时值深秋,天气冷瑟瑟的,傅玄安却流了满脸汗珠。 他大步走到顾玫身旁,低声安抚:“祖母上了年纪,难免犯糊涂,你不要和她计较,她一心想要抬举林婉才屡屡作祟,待我把林婉移到别苑,祖母自会安分。” 顾玫抬头看向傅玄安,只见他双眸含情,面色焦急,仿佛真的舍不得她离开镇国公府一样。若不是经历了上一世,顾玫或许真的会被傅玄安这副表象所迷惑。 第五十五章 可惜, 两世为人,顾玫已被傅玄安伤透了心,也看透了他的真面目。现如今, 无论他怎样放低姿态、苦心挽留,她都不会动摇。 顾玫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玫瑰椅,示意傅玄安坐下,待傅玄安坐下后,才道:“我与你和离跟林老太妃没有关系, 跟林婉也没有关系, 我只是不想再与你朝夕相处,匹配同称。” 傅玄安思忖半晌, 只觉得顾玫的情绪好生奇怪,她既不埋怨林老太妃, 也不对林婉介怀,那整个镇国公府便再没人能惹她生气了。她对他这样冷淡,莫不是在耍小性子? 傅玄安看向顾玫,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以前对不住你,但那都过去了, 我会改正的。我保证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下了值, 也只待在你的院子里,与你举案齐眉, 琴瑟和鸣, 再不抬举旁的女子。” 顾玫暗嗤,若是以前他肯这样对她, 又何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不想再多费口舌, 从袖兜里拿出和离书拍到饭桌上,干脆道:“我意已决,请国公爷不要再多言,在上面签上字即可。” 傅玄安瞥向桌上的和离书,上面不仅有顾玫的签名和指印,还盖着户部的印章,傅玄安一凛,这才确定顾玫不是在耍小性子。 高门大户哪里有和离的先例,还不叫人笑掉大牙?他若和离了,朝廷同僚如何看他,皇上如何看他?原本顺畅的仕途,也会受到阻碍。更何况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顾玫,珠玉在前,便觉得旁人都成了鱼眼珠,他又如何肯舍得放她离去? 傅玄安凝视着顾玫,说道:“皎皎,你觉得我哪里不好,哪里让你不能忍受,以至于要和离?只要你说出来,我肯定会改正,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傅玄安狗皮膏药一般的态度让顾玫心焦,她摇摇头,半句废话都不待说,只道:“你若执意不肯签字,我就一纸诉状告到大堂,我的名声不要了,镇国公府也得跟着丢人现眼。” 傅玄安瞪大眼睛,墨色瞳孔微张,露出惊慌的神色。他万没想到顾玫会这样坚决,竟有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和离是万万不能的,但他又忌惮顾玫,生怕她闹到大堂,于是决定先稳住顾玫,再慢慢想法子。 傅玄安道:“你既一心想和离,我也没法子阻拦。但眼看着就到了祖母的寿辰,她今年六十整寿,定要大操大办。你若是走了,内宅无人主事,祖母的寿宴也要耽搁。你且再辛劳月余,待操办了祖母的寿宴,我就与你和离,可好?” 顾玫认真思索,她虽厌恶镇国公府,倒也不必计较这月余的时间,真闹到大堂上,顾家也得跟着丢人,半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个月。 她点点头,道:“只要国公爷能记住自己的承诺便好。”说完将和离书折好,放到袖兜里,起身离去。 王掌柜办事利落,不到五日就与主家签了文书,在官府登记在册,将顾玫钟意的宅子买了下来。 顾玫趁着天气好,带彩玥去看新宅,彩玥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小姐连和离后的落脚之处都准备好了。 宅子原先的主人是地道的北方人,宅子整体布局古朴大气但稍显古板,顾玫是在南方长大的,心底里还是喜欢曲折幽深的园林景观,大门,但她的银钱所剩无几,只能先凑合着住下,待以后宽裕了,再行修葺。 宣室殿,吴思成笑盈盈躬着身子,将探子所见一一禀告给傅珩:“圣上,夫人不仅向镇国公提出了和离,还在京都置了宅子,看来是铁了心要远离镇国公。” 傅珩摩挲着扳指,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不妄他一心一意伺候小姑娘,总算有了些许成效。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他的,要不也不会这样利索的提出和离,还未雨绸缪置了宅子。 只那宅子在京郊,离皇宫有些远,来往不甚方便。而且那宅子只有两进,布置装潢也简陋得很,皎皎打小娇生惯养,也不知能不能住得惯。 还是得派人给皎皎收拾一下宅子为好,傅珩琐琐碎碎想了一箩筐,大到庭院布置,小到寝屋的被褥,边边角角都考虑到了。 想到最后,傅珩又觉得可笑,等皎皎和离了,他就迎她进宫,那宅子的作用便如同客栈,其实也无甚用处。 屋外月色如练,不知怎的,傅珩莫名就起了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取两张薛涛筏过来!” 薛涛筏是才女薛涛设计的纸张,多用于写书信,尤其适合用来写情诗。 吴思成敛眉轻笑,他倒是没想到沉稳内敛的圣上会起了写情诗的心思,情爱这东西果真奇妙,连圣上沾上了都不能免俗。 薛涛筏很快就被取来,傅珩凝着纸张,心中有千言万语,落笔时却不知从何写起,最后只写了两句:“月色如练,朕甚思卿。”写完将信筏折起来,装到大内专用的信封内,递到吴思成手中。 顾玫从盥室出来,只见八仙桌上躺着一个信封,那信封用朱笔勾了边,显见是大内用品。深更半夜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顾玫撇撇嘴,傅珩这个老不尊,在宫里胡作非为也就罢了,现下她都回镇国公府了,他还穷追不舍,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顾玫轻哼一声,拿起信封撕了开来,触手所及是柔软的薛涛筏,他竟用薛涛筏给她写信,用这种筏子,便是不看里面的内容,都让人觉得旖旎万千。 顾玫轻轻将信纸打开,灯火照耀下,她看到了纸上的内容“月色如练,朕甚思卿” 顾玫莹白的小脸不由发了烫,这样肉麻的话,他还让人专门给她送来,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打更的声音响起,顾玫赶忙将信折起来塞回信封,慌慌张张压到床底下,竟有几分偷情被人抓到的紧张感。 傅玄安到大理寺任职以后,兢兢业业、十分勤勉,便是受伤之时也未耽误过公务,今日竟破天荒找大理寺卿请了三日事假。 大理寺卿处事公正严明,是个难得的好官,唯一的缺点就是爱打听,他看向傅玄安,问道:“国公爷可是家里有要事?” 傅玄安颔首:“确实有要事脱不开身。” 大理寺卿穷追不舍:“不知是什么事让国公爷如此上心,竟要连续请三天假,老夫决没有不准假的意思,只是想着略尽绵薄之意,国公爷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只管开口。” 傅玄安轻咳一声 ,便是傻子也知道大理寺卿想套他的话,大理寺卿是他的上司,无论如何也不能冷着老人家,于是便含糊道:“下官想要去看望一位长辈。” 长辈?他镇国公的长辈除了林老太妃便是宫里的圣上和太后,林老太妃就住在镇国公府,镇国公万不能请假去看望,那他想要看望的人便是…… 大理寺卿一凛,态度立马恭敬了许多,面前这位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少卿,以后指不定有什么造化呢! 傅玄安确实是去看望长辈了,只不过他看望的长辈不是圣上,而是多日未见的岳父岳母。 岳父为人正直,极重名声,定不会任由顾玫胡闹,待他将岳父请来,顾玫便是再想和离,恐怕也得被压将下去。 马车驶出城门,径直向洛阳而去。 门房小跑着向顾元禀告:“老爷,姑爷来了,在门口侯着求见。” 顾元一顿,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道:“只姑爷一个人?” 门房点头。 顾元颔首,重新将毛笔拿起来,吩咐道:“就说我在午睡,不便见客。” 门房一愣,姑爷是闺女的依仗,普通人家巴结姑爷尚且来不及,老爷怎得诚心要晾着姑爷? 门房一边挠头一边往大门口走,老爷做事总归是有道理的,他照做就是,胡思乱想做甚。 傅玄安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待见到顾元时已到傍晚。他风尘仆仆赶了一路,又在门外侯了两个时辰,形态不免有些狼狈。 顾元瞧了傅玄安一眼,吩咐下人上了茶,睁着眼说瞎话:“贤婿到底年轻,在门外侯了两个时辰也不显疲惫之态。 想当初,我派小厮到国公府给皎皎送信,小厮被林氏拦在府门外只待了一个时辰,回来就病了一场,到底是小厮体弱,比不得国公爷天皇贵庚,身体强健。” 傅玄安被晾在门外待了大半天,耐心堪堪用尽,待听到顾元的话,才明白老泰山是在故意敲打他。林婉那蠢货做事没成算,现如今竟连累了他。他理亏在前,拿顾元半点法子也没有,只能装傻充愣。 傅玄安顾左右而言他:“岳父这宅子倒是雅致,亭台楼阁,绿竹婆娑,没一处不好……” 顾元自觉火候到了,也不想闹得太过,这才放下身段和傅玄安交谈起来,寒暄过后,傅玄安引入正题。 “你说皎皎想要和离?”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顾元也大吃一惊。 傅玄安点头:“小婿也不知怎么回事,皎皎从宫里回府以后就铁了心要和离,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和离,若是闹大了,两家都要跟着丢人现眼,小婿想请岳父劝一劝皎皎,好让她回心转意,她总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 傅玄安恳切的看着顾元,只希望老泰山能出手相助。不料顾元大喝一声:“来人,将傅玄安这小儿给我绑了!” 傅玄安一愣,只觉得顾元做事好没道理,明明是他的女儿胡闹,他将他绑起来作甚。 顾元似乎看出了傅玄安所想,他也不打算和傅玄安打哑谜,直接说道:“我的皎皎最贤淑不过,成亲之前就一心一意恋着你,若不是你做出了猪狗不如的事,她万不会做出的和离的决定。” “我且先将你关起来,待我写信问清了原委,再来处置你。若是皎皎消不了气,你这辈子就甭想踏出洛阳城。” 第五十六章 说话间便有五六个仆从扯着绳索走到屋内, 利落地把傅玄安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傅玄安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了什么,他万没想到官名远播的泰山大人会这样护短,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私自捆绑了圣上侄男, 朝廷命官。 他原本应当据理力争敕令顾元放人,但一想到顾元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便只得将怒火强压下去,耐着性子道:“小婿对皎皎一向礼遇,便是初成亲时冷遇过一阵子, 后来也迷途知返, 一心一意待她。岳父大人只管去信询问,小婿断不会阻挡。” 难为他被人捆着, 还这样不卑不亢,顾元心里不由生出一丝疑惑, 难道傅玄安真的没有欺负皎皎?转念一想又否了这个想法,若没有傅玄安纵着,镇国公府内的那个小妾也不能那样猖狂。 他的女儿他了解,皎皎最是贤淑,断不会无理取闹, 无论如何,他都得先问过皎皎的意思再行决断, 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仆从,沉声吩咐:“将镇国公关到客房好生看管, 没有我的命令, 不许他踏出房间一步。” 仆从应是,躬身向傅玄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玄安也不想太过难堪, 沉着脸跟随仆从向客房走去。 顾玫很快就收到了顾元的来信, 顾元生着一张四方脸,看起来严肃,其实最细心不过。 他在信中将傅玄安到洛阳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又询问顾玫是不是受了傅玄安的委屈,语气温和,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唯余对顾玫的心疼。 顾玫拿出纸笔认认真真回信,这一世她倒是没有受委屈,但她接受不了上一世自己的悲惨结局,当然这些她并不能告诉顾元,她只道自己瞧不上傅玄安的做派,错付了一颗真心,若一直和傅玄安生活在一起,这一辈子都不会欢喜。 顾元接到顾玫的回信,得知女儿并没有受委屈才放下心来,他本就瞧不上傅玄安,如今皎皎也瞧不上了,那还留着作甚,直接和离就是。 可惜了他名动京都的女儿,皎皎那样的容貌才情,当初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如今闹了和离,亲事便不好说了。不好说就不好说,若没有人肯娶皎皎,他就养她一辈子,只要他顾元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皎皎受委屈。 顾元把顾玫的信锁到抽屉,抽身去了客房,傅玄安已被松了绑,正躺在架子床上小憩,听到声音,他站起身来,向顾元行了个礼,虽说这个礼行的不情不愿,但谁让顾元是顾玫的父亲呢? 虽然顾元行事欠妥当,到底是长辈,长辈即便做事糊涂一些,小辈也应当容忍。 顾元坐到傅玄安对面开口说道:“皎皎的意思我已了解,还望镇国公能成全她。” 什么?傅玄安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顾元身为朝廷官员,名声何其重要,他不管教顾玫也就罢了,怎么还帮着她做说客? 傅玄安颓然的坐倒在太师椅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怏怏的,颓废又哀伤。顾元都不帮他,他又该如何重新获得皎皎的芳心,他这样钟意她,万不能让她离开他。 傅玄安深吸一口气,现在想不出好法子,就暂且拖着吧,左右离林老太妃的寿宴还有几天,好女怕郎缠,他也不要脸面了,待回了镇国公府就日日缠着顾玫,不管有无用处,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御书房,官员来来往往凑报政务,进门的时候还一副好面色,出门的时候都耷拉着脸,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 一位和吴思成相熟的官员上前打探消息,可是政务吃紧?老臣觉得圣上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吴思成暗嗤,圣上御极多年,大权在握,处理政务时如鱼得水,哪怕是再棘手的事情到了他面前,也会变得极其简单,圣上又何故因为政务烦心。 圣上恼的不是旁的,而是夜晚给镇国公夫人写了筏子,镇国公夫人没有回应,圣上年近三十才在情关上开了窍,好容易想要玩一玩鸿雁传书,那成想变成了郎有情妾无意的单相思,他老人家不恼才怪。 当然这种秘辛吴思成是不敢说出口的,只随意和打听消息的官员敷衍了两句,就将人打发走了。 待回话的人都离开御书房,傅珩才将吴思成叫到屋内,开口问道:“她今日可会出门子?” 顾玫现在几乎不出门,若真的出去,也是到店铺处理庶务,她每每出门之前,都要盘一盘账务,今日尚未盘账务,大约是不会出门的。 吴思成战战兢兢回话:“约莫不会。” 傅珩“嗯”了一声,而后便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不说话了,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吴思成只听他道:“摆驾镇国公府!” 吴思成瞪大眼睛,天爷呀!偷人偷到光明正大的地步,圣上应当是古今第一人罢!以往他想见夫人的时候,好歹还会顾及颜面,在夜里迷倒下人后才登堂入室,如今怎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吴思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着嗓子道:“圣上三思呀!” 傅珩瞥了吴思成一眼,半句话都未再说,提脚就出了御书房。吴思成无奈,站起身跌跌撞撞追了出去,安排出行仪仗去了。 傅珩到达镇国公府的时候傅玄安刚从洛阳回来,匆匆洗漱好便去接驾了。顾玫呢,此时正在舒舒服服午睡,若不是彩玥将她叫醒,她能一直睡到大下午。 按说圣上驾临,府上的主子都得迎驾,可惜,林老太妃自上次晕倒后,便没能起得了床,还缠绵在病榻上,因此接驾的人便只有顾玫和傅玄安。 傅珩睇着齐齐跪在脚边的夫妇二人,他们年龄相仿,皆生的不俗,看起来倒是登对得很。 刚出宫时,顾玫利落的置了宅子,傅珩原以为她会尽快和离,没成想出宫十几日了,半点和离的消息都没传出。她反而和他生分了起来。 他派人给她传话,她不理不睬,他鸿雁传书,她也置若罔闻。她莫不是放不下傅玄安,特地诓骗于他? 傅珩原是有城府的人,现下却有些按捺不住,他怕自己言行过激失了分寸,便对傅玄安道:“朕的扳指拉到了御撵上,你拿过来。” 傅玄安抬头,只见那碧色扳指明晃晃的套在傅珩的大拇指上,也不知他想要的是哪一枚?心中虽有疑惑,傅玄安却不敢多言,躬身出了屋门。 待他一出去,傅珩四平八稳的面庞就变了颜色,他睇着顾玫咄咄逼问:“你为何不回朕的书信,朕让人给你传话,你为何不回,你出宫这些日子了,怎的还没有和离?”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顾玫都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她偷偷看了傅珩一眼,见他脸上带了愠色,便不敢敷衍,只得正色答话。 她自顾自站起身,坐到傅珩对面,说道:“再有半月就是林老太妃的生辰,镇国公想让我给林老太妃操办完生辰宴再和离,我答应了。” 置于她为什么不回书信,不回话,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回。好容易要摆脱掉傅玄安了,她可不想再招惹一个更惹不起的主儿。 傅珩确实不错,生的好,待她也好,但跟自由自在的小日子比起来,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舒适的过日子。 听到顾玫的话,傅玄安心中的怒气才消散些许,他道:“既然还有十几日才过寿宴,你就先随朕到宫里住着,寿宴的事情朕交给宫中女官打理,到时候你只需回来应个卯即可。” 顾玫暗嗤,好容易出了皇宫,她才不要再回去,但若是把真心话说出来,恐怕傅珩便不会再给她留颜面,直接召她入宫也是有的。 顾玫思索半晌,委婉道:“左右不过半个月了,圣上就让我在宫外逍遥一阵子吧,宫里虽好,到底没有外面自由。我购了新宅子,好些地方不如意,得修葺一番,不亲自盯着也不放心。” 傅珩轻哼一声,没有答话。 顾玫知道不下点功夫是安抚不下这个祖宗的,她得在傅玄安回来之前改变傅珩的主意才行。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傅珩跟前,仰起头,快速在傅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傅珩微怔,只觉得脸颊酥酥麻麻的,连带着通体都舒畅起来。他俯下身,勾住顾玫,狠狠吮了起来。 傅珩温柔,从未像此时这样霸道过,顾玫被他吻得昏昏然,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顾玫知道这是傅玄安回来了,她又惊又慌,死命去推傅珩。 第五十七章 无奈傅珩纹丝不动, 双臂紧紧钳着顾玫,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他是男子,又是天下至尊, 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她不同,她是顾家女,便是不为自己,哪怕为了顾家的名声, 也不能在和离之前让人抓住把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玫心跳如鼓,她打开牙关, 狠狠咬在傅珩的舌尖之上,傅珩吃疼, 这才放开顾玫。 顾玫赶紧后退两步,双手叉在身前,做出恭敬的姿态。这时,傅玄安推门而入,他捧着一枚墨色扳指举到傅珩面前, 道:“圣上可是想要这玫扳指?” 傅珩伸手将扳指接过去,只握在手心, 也不戴,点了点头, 说道:“正是。” 圣上政务繁忙, 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傅玄安垂立在一侧, 等着圣上训话, 等来等去, 圣上却一言不发。傅玄安只觉得今日的气氛格外奇怪,至于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珩慢悠悠开了口:“说过林老太妃生辰将至?” 傅玄安忙不迭点头,没想到圣上繁忙之余还记得林老太妃的生辰,这份细致,简直让人感激涕零。 傅珩接着道:“六十大寿是整寿,需大肆操办,府里若是忙不过来,就只管到宫里要人。” 傅玄安感动不已,忙拉着顾玫跪地谢恩,待起身时,圣上已抬步离去,速度快的像是没出现过一样。 傅玄安怎么都想不到,傅珩大动干戈到镇国府走了一趟,只是为了照拂府内给林老太妃过生辰,这…… 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剩下的日子,顾玫忙里忙外给林老太妃准备生辰宴,傅玄安呢,只要下了值,就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粘着顾玫。 傅玄安有重获芳心的耐心,顾玫也有坚决和离的决心,无论傅玄安多热切,顾玫总有法子冷着他,到了晚上,院门一插,傅玄安连她的影子都堑摸不着。 林婉将傅玄安的热切瞧在眼里,心道二人大约是不会和离了,顾玫若不离开镇国公府,她这一辈子都只能是傅玄安的妾室,若只她一人也就罢了,可她现在有了孩子,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庶子。 嫡庶之差,天地之别。林婉捏紧帕子,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嫡子。 傅玄安现在将顾玫放在心尖上,若是普通的错处是拉不下来顾玫的。她要让顾玫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要让她在林老太妃的寿宴上,被捉奸在床。 顾玫叫来钟氏,在钟氏耳边低语几句,钟氏脸色微变,心道自己果然没跟错人,林姨娘有如此心计,不愁以后没有出头之日。 眼看着就到了林老太妃的寿辰,将养了这些日子,林老太妃总算能下榻活动了,天微亮,她就在周嬷嬷的伺候下起了榻。 顾玫比林老太妃起的更早,大到寿宴流程,小到盛菜的碟子样式都得经她的手。 此时宾客还未来,顾玫在花厅拿着对牌给下人分派活计,待分派完活计,她又要到厨房查看菜肴的准备工作,整个人忙得团团转,半点空闲也没有。 好容易挤出时间用了半碗粥,勤进的宾客就进门了,顾玫又赶紧放下碗筷到厅外迎客。 来国公府赴宴的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饶是他们见惯了大场面,也不得不赞一句:镇国公府的寿宴办的真齐整,从里到外就没有一样不妥帖的。 娶妻就得娶顾玫这样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操持起庶务来能甩旁人五条街。 按说这样的喜日子,镇国公应当极欢快,可平日里平和的人儿,今日却拉着一张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傅玄安原以为自己殷勤一些,热切一些就能重获顾玫的芳心,没成想顾玫铁了心要与他和离。 今日过后,他就要和顾玫桥归桥路归路了,不仅名声尽毁,还要忍受失去挚爱之人的痛楚。 内心痛苦不堪,便起了借酒浇愁的心思,傅玄安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随着酒意上涌,脸上的郁郁之色也愈发明显。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喊:“走水了,侧院厢房走水了。” 傅玄安激灵一下,酒意立马消了大半,这样重要的场合是万不能出纰漏的,他赶紧带人向厢房冲去。 半个时辰前,安顿好宾客后,顾玫到厢房小憩,忙碌了大半天,她劳累交加,随手斟了一杯茶,灌到口中,那茶似毛尖又似龙井,口味似是而非,是顾玫从未品尝过的味道。 不多时,她觉得身子发热,头脑昏昏沉沉的,顾玫并未多想,只当是太过于劳累所致,她挪到茶榻上,靠着引枕假寐。 突然,一道人影在门外闪过,铜锁“咔嚓”一声被锁上了。顾玫暗道不好,扶着引枕就往起来站,不料双腿发软,半点力气都没有。 与此同时,体内涌上一股空虚的感觉,她全身发烫,热腾腾的,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顾玫嘤咛一声,原想要大声唤人,没想到发出的声音如小猫一般娇柔,黏黏的,像是带着蜂蜜。 “夫人这是急不可耐了?”一个身穿短衫的中年男子掀开门帘从里屋走出来,直勾勾盯着顾玫瞧。 那男子是花柳巷的常客,出了名的好色,为了美色,舍一条命都使得。他色眯眯看着顾玫,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这妇人生的国姿天香,能与她云雨一次这一辈子都无憾了。 男子□□裸的眼神瞧的顾玫心惊胆战,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 她身上软的半点力气都没有,逃是逃不掉了,她赶忙开口:“你可知我是谁,我是镇国公夫人,我母家是名动天下的顾氏,你若能将放我一马,我定会报答你,金银财帛亦或高官厚禄,只要你想要,我统统都能给。” 顾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子里面的悸动,这宅子里除了林婉 ,旁人都没有做这事的动机,她晓之以理:“林姨娘只是家里的妾室,半奴半主的身份,她能给你的我会翻倍给,你可莫要因为一个妾室的撺掇,害了自己下半辈子。” 顾玫软硬兼施,只盼着那男子能收手,若是旁人听到她的许诺和威胁或许会收手,可面前这人是个色鬼,见到女色就走不动道,怎么会凭白放过这样一个尤物。 男子懒得和顾玫交谈,嘿嘿笑了两声,就低头解腰带去了。顾玫自知不好,赶忙拔下金簪藏到袖中,那男子脱了个七七八八,饿狼扑食一般向顾玫扑过去。 顾玫用尽全身力气向男子刺去,她中了媚药,哪怕竭尽全力也毫无用处,倒像是投怀送抱一般。 男子夺下她手中的金簪扔到一旁,伸出黝黑的大手撕扯她的衣襟。顾玫直愣愣看着身前的男子,眼泪悄无声息流了满脸。 腰带被解开,浅绿色小衣暴露在眼前,清浅的绿衬着柔嫩的肌肤,愈发显的顾玫肤白如雪。 男子舔舔嘴唇,凑到顾玫肩颈处就要亲吻,还未得逞,被一股大力猛然拽开,胸口一疼,被人踹倒在地。 “拉下去,杖毙。”傅珩泠泠的声音响起。 顾玫仰起头,此时她的意识渐臻模糊起来,只能感觉到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火,和无处纾解的欲望。 “圣上!”顾玫喃喃,她已分不清此时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皎皎别怕!”傅珩坐到茶榻上,将外衫罩到顾玫肩头,想要给系上腰带,不料被她一把挥开。 盈盈的眸子带着水汽,雾蒙蒙一片,她茫然的看着傅珩,开口说道:“我热,热死了。”说完还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樱唇。 傅珩有些受不了,喉咙滚动几下,嘶哑的声音响起:“乖,我们穿上衣裳去看大夫好不好?” “不好。”顾玫咕哝一声,双手愈发放肆,不仅将肩头的外衫褪了下去,还探到背后想要解开小衣的带子,奈何身子太软,半点力气都没有,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解开。 她看向傅珩,撒娇一般说道:“你快帮帮我呀!” 傅珩再也忍不了了,俯身抱起顾玫,大步向架子床走去,她这副样子只能给他一个人瞧,便是大夫也瞧不得。 屋内响起娇柔的□□声,吴思成向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一行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侧院冒起浓烟,傅玄安带人冲到院内,火势是人为的,并不大,三下五除二就被扑灭了,待要离去时,只听钟氏大喝一声:“有贼!”说完她向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一脚踹开了顾玫所在的厢房。 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小偷慌乱逃走的声音,傅玄安狐疑,带人走上前,只见一位身穿青色圆领襕衫的男子正坐在八仙桌旁,幽深的黑眸静静的望着门外,像是在瞧一场闹剧。 钟氏乜了一眼屋内,没瞧见顾玫和人翻云覆雨的景象,不免有些失望,也不知那重金请来的色痞跑哪里去了,凭白坏了主子的计划。 突然她看到重重垂下的银红色窗幔旁,有一截碧色衣角露了出来,她记得顾玫待客时穿的就是这样一件碧色阔袖衫。 钟氏喜从心来,虽然没当场抓包,但此时的情形已足够毁掉顾玫的清誉,她乜了一眼屋子正中间的男子,那男子生得气派极了,也不知什么来头。 罢了,罢了,管他什么来头,给林姨娘铺好路才是正道。“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钟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当即就要往屋内冲。 不料还未冲出去,就被傅玄安一脚踹到了地上:“你这个蠢妇!”傅玄安低声叱骂,赶紧向一旁的下人吩咐:“还不快把钟氏拉下去。” 下人将钟氏拉了下去,傅玄安看着稳坐如山的傅珩,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混沌,圣上万金之躯怎么就悄无声息进了镇国公府,来镇国公府也就罢了,怎么不去正堂,反而到了侧院? 罢了,罢了,圣上的心思又启是他能揣度的,他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向傅珩行了个大礼,傅珩抬手,示意他起身。 傅玄安站起身来,才发现屋内的幔帐是垂落下来的,幔帐一角露出一截碧色衣衫,那衣衫,那衣衫…… “轰然”一声,傅玄安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他踉跄一下,若不是被随从眼疾手快扶住,此时定已经摔倒在地了。 傅珩将傅玄安的反应看在眼中,他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只召傅玄安进了屋。 傅玄安踉踉跄跄走到屋内,恐惧、羞耻、害怕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他眼神躲闪,都不知该投向何处。 “坐下!”傅珩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太师椅。 若是以前,傅玄安定是不敢坐的,但此时此刻,他头脑混乱,心绪绞成一团乱麻,便没有那么清明了,他木木的坐到太师椅上直愣愣看着傅珩。 “顾玫,朕要了。”傅玄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接着傅玄安就看到八仙桌上多了一张和离书。 “签字画押!”傅珩的声音再次响起。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这一章算不算高11潮? 第五十八章 傅玄安怔愣一下, 这才恢复清明,只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现下的境况,圣上和顾玫, 这…… 圣上谦和守礼、温雅清正,顾玫又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贵女,他们怎么会又怎么能苟且偷欢? 傅珩看出傅玄安所想,只淡淡说了一句:“顾玫身中媚药,身不由已。至于怎么中的, 你且去问问清莲阁哪位。” 竟是林婉, 傅玄安咬紧牙关,悔不当初, 只恨以前没把林婉发卖出去,这个贱人, 害得他和顾玫离心也就罢了,竟还使出阴毒手段迫害顾玫。 傅玄安心中五味杂陈,又苦又涩。假若与顾玫苟且的人只是一个凡夫俗子,那他动手将人除掉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人是圣上, 他怨不得也恨不得。 傅玄安沉默了一会子后,猛吸一口气,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沉声说道:“今日之事是林氏所为, 与顾氏无关, 她虽、虽失了身子,但微臣并不介怀, 微臣愿意如以往一般对待顾氏。” 圣上是君子, 他既占了顾玫的身子, 就一定会对她负责。傅玄安自以为了解圣上,愿意为圣上解决燃眉之急,圣上是百姓交口称赞的明君,若纳了侄媳进宫,名声定会毁于一旦。 再者傅玄安现在满心都是顾玫,即便她失了身子,他也愿意像以前那样待她。事到如今,她若瞧见他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定再不会闹着和离。 傅玄安双目灼灼的盯着傅珩,只希望这位九五之尊能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并将今日之事彻底忘掉。 不料傅珩并不想接受傅玄安所谓的委曲求全,他道:“朕心悦顾玫,便是不出今日这档子事,也要迎她入宫。”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彻底将傅玄安心中的希望打了个粉碎,傅玄安怔怔的看着傅珩,他怎么都想不到德才兼备的圣上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 想到往日种种,傅玄安恨不得掐死自己,原来傅珩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学才提拔他,而是因为觊觎他的妻子才给他高官厚禄。 他大约是世上最傻的人,被人戴了绿帽子也就罢了,反而沾沾自喜,对那人感恩戴德。 还有顾玫那个贱人,在他面前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也不知在宫里是如何浪荡的,否则也不能勾得傅珩心驰神往。 傅珩将傅玄安的反应瞧在眼中,他知道傅玄安恨透了他,他不在意傅玄安对他的看法,但他不能任由傅玄安玷污顾玫的人品。 傅珩道:“今日之前,朕与顾玫从未越过雷池一步,我们二人之间,是朕一厢情愿。” 傅珩是一国之君,自没有必要诓骗傅玄安,傅玄安愤懑地坐在原地,默不作声在和离书上签了字。 傅玄安盯着自己签的名字,内心苦不堪言,傅珩是天下之主,铁了心维护顾玫,铁了心要纳顾玫进宫,他又能如何? 顾玫睡醒时正值黄昏,柔柔的晚霞透过支摘窗照进屋内,给屋子镀了一层暖色。此时宴席已散,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顾玫觉得有些渴,她坐起身来,低低唤了句彩玥。 帷帐被人掀开,俊美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乍然之间,上午发生的事情全部浮现在脑海中,顾玫像鹌鹑一般,嗖的一下缩回被窝,连脑袋都盖了个严严实实。 事发之时,她头脑混沌,现下却是清明的,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顾玫羞的面红耳赤。 顾玫缩在被子里,只觉得自己是彻底没脸了,她瓮声瓮气对傅珩道:“你快出去!” 傅珩轻笑,隔着被子抱住她,温声道:“这就羞得不敢见人了?以后若动起真格来,你岂不是要日日躲在被子里。” 顾玫不接话,只执拗道:“你快出去!” 傅珩“嗯”了一声,随后顾玫便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她这才放下心来,悄悄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向四周看了一圈,慢吞吞钻出被窝,向衣柜走去。 所幸顾玫平日里喜欢在厢房看书,这才在衣柜里准备了几套常服,她还未走到衣柜旁,木门倏得就被人打开了。果不其然,来人不是旁的,又是傅珩。 顾玫下意识将手挡在胸前,娇嗔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傅珩手中拿着一只碧色药瓶外加一套碧色衣衫,他回道:“朕伺候你上药!” 上药?上什么药? 傅珩似是知道顾玫所想,黝黑的眸子在她颈间和胸前扫视了一遍,顾玫这才发现自己身前遍布红痕。 傅珩这个王八蛋。 顾玫气鼓鼓折回床榻,咸鱼一般躺平,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她豁出去了。 小姑娘恼了,傅珩心里过意不去,试探性问道:“朕将彩玥叫来?” 顾玫轻哼一声,在傅珩面前丢人也就罢了,难道还要丢到彩玥跟前。她将手伸到帷幔外面,气呼呼道:“你把药膏给我,我自己涂。” 这是不愿意让彩玥伺候,傅珩握住顾玫的柔荑,温声和她商量:“你背后也有红痕,自己够不着的。” 背后居然也有,顾玫“呜呼”一声,又钻到了被子里面。傅珩轻笑,耐着性子掀开被子,将药膏一点一点涂到顾玫身上。 药膏冰冰凉凉,倒是很舒爽,但顾玫羞涩,当药膏涂完的时候,她全身都变成了虾子色。 侧院发生的事瞒得密不透风,钟氏被傅玄安处死,林婉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她只当傅玄安羞愤难堪,这才将事情瞒下来。男人最耻辱的事情就是被戴绿帽子,她就不信傅玄安忍得下去。 夜晚风凉,林婉披了一件厚绒披风,由丫鬟陪着去了正院。一进院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她进入正厅,只见傅玄安正歪在案几前喝酒,地上已零零散散摆了好几只酒壶。 他这是因为顾玫与人通奸借酒浇愁那! 林婉走到傅玄安身边,假模假样安慰:“国公爷,身子要紧,您且看开些,莫要因为夫人不检点而伤了自己的身子,您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如了那对狗男女的意。” 她自觉这一番话说的漂亮,没成想话音刚落,就被傅玄安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傅玄安那一巴掌用了全力,林婉被扇的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脸颊当即便涨了起来。 “国公爷,您这是做……”林婉欲要叫冤,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傅玄安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到了她的肩头,她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几欲要裂开。 丫鬟见状赶忙护到林婉跟前,哭哭啼啼求饶:“国公爷,姨娘现在怀着身子,你可不能由着性儿打骂呀!” 傅玄安叱骂:“若不是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我早就将她活活打死了。”说完尤不解气,又冲着林婉踢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九章 丫鬟柔柔弱弱, 拼尽全力也拦不住傅玄安,只好向门口的侍卫求救。 姨娘不是正经主子,按说主君责罚姨娘轮不到下人插手, 但现在林婉怀有身孕,侍卫不敢大意,只好兵分两路,一人去规劝傅玄安,一人跑到明辉堂给林老太妃通风报信。 林老太妃气喘吁吁赶到明辉堂的时候, 林婉已被打的遍体鳞伤, 她哀嚎不止,双眼哭得红彤彤的, 肿成了两只大核桃。 林老太妃低呼一声,拄着拐杖挡到林婉面前, 瞪着傅玄安训斥:“你是疯魔了不成,眼看着婉儿就要生产,你这样不管不顾的动手,岂不是要害了她的性命。” “你成亲至今,膝下无所处, 婉儿腹中的孩子何其重要,你怎的就不知道珍爱呢?” 林老太妃一边说话, 一边向下人使眼色,让人将林婉抬了下去。 待人都下去后, 她才发现傅玄安双目赤红, 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 半点往日的风采都没有。 林老太妃一手将傅玄安带大, 十分疼爱他, 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将斥责的话咽回口中,低声问道:“安儿,你这是怎么了?” 身为男子,傅玄安自不能把林婉设计顾玫与人通奸,且自己被叔父戴了绿帽子的事情说出去。 他沉默半晌,只红着眼说道:“顾氏与孙儿和离了。” “什么?”林老太妃踉跄着后退两步,虽然顾玫说过要和离,但她只当顾玫在耍性子,没想到她动了真格。 现下和离的消息还未传出去,若是传出去了傅玄安的仕途必将受到影响,便是顾家也不能置身事外。 林老太妃看着傅玄安,急切道:“顾氏对你的情义祖母看在眼中,她约摸是觉得受了委屈才一心和离,你且去哄哄她,说几句窝心话,说不定这事儿还有挽回得余地。” 挽回?傅玄安苦笑,傅珩将顾玫视若珍宝,他又哪里敢接近天下之主的心上人?他是真真切切当了活王八,还有苦不能言。 傅玄安强压下心头的苦涩,抬眸看向林老太妃,开口说道:“祖母且回去休息去吧,这事儿已铁板钉钉,再无改变的可能。” 看孙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林老太妃不忍再苛责他,软着嗓子委婉劝戒:“祖母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也不能拿婉儿出气,且不论……”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到屋内::“太妃娘娘,国公爷,大事不好,姨娘因为惊惧过度早产了” 傅玄安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似乎听到了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倒是林老太妃慌了神,拄着拐杖随婆子去了清莲阁。 林婉这一胎生的艰险,被傅玄安怒打一顿,身子受了损,生产时半点力气都没有,用参汤吊了两天,才将孩子生出来。 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虽是男婴却是个哑巴,连哭都不会,整个人皱皱巴巴,黑黝黝的,半点傅玄安的风采都没有。 林老太妃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重孙是个哑巴,也十分失望,吩咐丫头好生伺候后就回了明辉堂。 林婉本想靠这个孩子扬眉吐气,没想到这孩子这样不争气,她躺在床上,失望的瞥了孩子一眼,遂闭上眼睛小憩。 刚合上眼就见傅玄安的贴身随从进了外屋,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婆子推门而入,那些婆子气势汹汹,一看便来者不善。 林婉下意识抱住身旁的孩子,警戒道:“你们要干什么?” 带头的婆子冷笑一声:“咱们奉国公爷的命令,来送姨娘和小公子到庄子上去。” “什么?”林婉面白如纸,怔怔地看着屋内的婆子,她好容易才生下孩子,傅玄安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到就完把她们母子打发出去吗? 不,不能离开镇国公府,若去了庄子,她这一辈子,孩子的一辈子就完了。 林婉将腕子上的金手镯撸下来,递到带头的婆子跟前,恳求道:“嬷嬷,求您高抬贵手,到明辉堂通传一声,就说妾身请太妃娘娘到清莲阁说话。” 婆子轻哼一声,来清莲阁之前国公爷特地交代了务必将林姨娘送出去,她可不能为了一个镯子负了国公爷的信任。 林老太妃老了,这府里当家做主的终究是国公爷。 婆子将递到面前的金镯子推开,冷冰冰道:“姨娘还是安分些为好。” 说完向身后的婆子们挥手示意,婆子们会意,三两步上前,有的抱孩子,有的捆林婉,七手八脚将林婉绑起来,径直抬进马车。 林婉又哭又叫,只希望能把林老太妃引来,可惜,清莲阁和明辉堂相距甚远,她终究等不到林老太妃施以援手。 顾玫利落的搬到自己的新宅子,她虽是顾家的女儿,因着已经嫁过人,宅子便不能以顾府为名,顾玫索性给宅子提了新名字“安逸轩”。 安逸舒适,便是她最理想的生活。 太阳高高挂在天际,亮堂堂的,顾玫正指挥小厮修葺花台,只见周韵带着一个面生的下人进了府。那个下人生的眉清目秀,十足的好相貌。 周韵笑盈盈走到顾玫身边:“你倒是好手段,竟能这么快就让镇国公答应和离。” 顾玫勾唇笑了笑,傅玄安若铁了心不签字画押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这么快能和离,主要还是傅珩的功劳。 顾玫不想和傅珩纠缠下去,便没有将自己和傅珩的关系告诉周韵,只道:“你想吃什么,我请客,我总算脱离镇国公府那个狼窝了。” 周韵道:“今日就在你这儿吃,只当恭贺你乔迁新禧。” 顾玫撇撇嘴:“恭贺人家乔迁,哪有空手进门的。” 周韵瞥了一眼身旁的清秀小厮,意味深长道:“我可是带了厚礼的。” 顾玫不以为意,带着周韵进入花厅,吩咐厨子做了一整桌席面,又要了两壶青梅酒,这才让人退下。二人絮絮叨叨,推杯换盏,好不欢快。 喝酒间隙,周韵向身旁的下人安郎使了个眼色,安郎会意,默默向顾玫的寝房走去。 周韵看着顾玫远去,心里熨帖极了,顾玫成亲后过的苦,傅玄安那个混蛋宠妾灭妻,日日宿在林氏处,极少登顾玫的门。 孤寢难安,也不知顾玫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好了,顾玫和离了,再不用为那个狗男人守着。 周韵知道顾玫是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便花大价钱从清风楼买了个小倌。据说这个小倌是清风楼的头牌,在床笫之欢上极有建树。 一辈子这样长,身为顾玫最好的手帕交,周韵得让顾玫痛痛快快、舒舒服服过活。 酒至酣处,周韵俯在顾玫耳边低语几句,顾玫闻言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她和周韵倒是约定过,若是终身不嫁就在身边养个伺候的男子。 现在她虽和离了,终究还没和傅珩掰扯清楚,这样贸然在身边养个小倌,她莫名有种对不住傅珩的感觉。 顾玫摆摆手:“我现在没有做这种事的心思,那小倌你还是带回去吧!” 周韵拒绝:“本小姐送出去的礼物就没有收回去的先例,你现在若没兴致就给他个活计过,实在不行,把他送回清风楼也成。” 顾玫揉揉额角,小姐妹这份情义她倒是蛮受用的,只这昂贵的礼物倒不如折成现银更合心意。 周韵吃饱喝足便心满意足的带着随侍回周府了,顾玫硬着头皮回到寝屋,只见安郎衣衫半解,斜倚在床榻上,摆了一个及其妖娆的姿势。 顾玫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不免有些戚戚然,她轻咳一声,尽力摆出一副自如的神情,开口道:“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你到管家那儿知会一声,让他给你安排个活计。” 顾玫自认为自己的姿态还算妥帖自然,摆出了主子应有的风度,没想到安郎不为所动,他赖在床上,扭了个更妩媚的姿势。 安郎浸淫欢场多年,从未见过顾玫这样标致的女子,她眸若秋水,唇如粉樱,肌肤比美玉还要白皙光洁,莫说她有钱有势,便是个普通人,他也愿意和她欢好。 安郎只当顾玫放不开,开口说道:“主子,您什么都不用做,擎等着奴伺候吧,奴定会让您欲仙 欲死,欲罢不能。” 他轻轻巧巧坐起身来,向顾玫走去,顾玫没想到这小倌是个二皮脸,脸皮厚如城墙,当下便不再顾忌周韵的面子,沉着脸训斥:“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这里启是你能放肆的。” 顾玫生的国色天香,安郎只当她是好拿捏的,没想到她变脸如翻书一样快,顾玫是他的主子,得罪了主子可是半点好处也没有的,安郎不由紧张起来,左脚绊住右脚,一个踉跄扑倒在顾玫跟前。 与此同时,傅珩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愣了一愣,此时安郎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面色潮红,衣衫半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宜宣讲的事情。 傅珩温雅的面容立马就变了颜色,他若有似无看了顾玫一眼,而后将目光投向安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第六十章 面前这人虽生得儒雅, 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饶是安郎再不情愿,也不敢违抗, 只得懦懦的退了下去。 傅珩斜斜乜了顾玫一眼,而后默不作声坐到八仙桌旁,斟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顾玫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 她心乱如麻, 无措地抓着衣襟,嗫嚅着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 安郎是一个小倌,他……” 话还未说完, 就被傅珩冷冷打断:“朕倒是不知道你还有消遣小倌的爱好。” 他待她一向温和,从未像现在严肃过,眼看着是动了真格,顾玫一时有些惴惴的,到底不敢用平常心对待他。她嘴唇翕动, 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既要把事情解释清楚也要把周韵给撇出去。 这时只听傅珩道:“你若是想要就找朕, 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做什么,也不怕脏了身子。 ” 堂堂九五之尊, 这是在自荐枕席吗? 顾玫心里乱糟糟的, 只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赶紧道:“我没有, 我没有乱来, 我适才是想将那人赶出去, 好巧不巧他就摔倒了,您就进来了。” 她有些委屈,鼻子酸酸的,话音里不由就带了哭腔,傅珩原想晾一晾顾玫,见她这副样子便又软了心肠,不由放低姿态,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你要洁身自好,警醒些个。” 顾玫“嗯”了一一声,然后就顿在原地不说话了。傅珩轻叹一口气,他拿她真的半点办法都没有,抬手指指自己身旁的玫瑰椅,开口:“别杵着了,过来坐下。” 顾玫慢吞吞坐到傅珩跟前,伸手倒了一杯茶,慢慢轻啜。 “你喝酒了?”泠泠的声音倾泻而出。 顾玫点点头,而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赶紧解释:“只是和闺中密友喝了一点梅子酒。” 傅珩垂眸,他甚少饮酒,几乎没碰过果子酒,现下却觉得顾玫身上的梅子味蛮好闻的,于是提议:“陪朕饮一杯?” 现下这种情况,顾玫哪有不应的道理,随即便让下人上了梅子酒外加几碟点心。 傅珩话少,顾玫见了他话也便少了,屋外青竹婆娑,鸟声啾啾,屋内静谧安宁,只有畅饮的声音,果子酒味甜,不知不觉顾玫便上了头。 傅珩意识到她有些醉了,便叫来吴思成,让吴思成收拾酒具,不料吴思成刚拿起酒壶,就被顾玫一把夺了过去,她将酒壶抱在怀中,含糊道:“不许抢我的梅子酒,我还要喝。” 傅珩捏捏眉心,放低声音道:“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顾玫勾起嘴角笑了笑,大着舌头反驳:“我没有喝多,我还能喝。”说完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梅子酒,喝完以后还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真是不像话,傅珩瞥向吴思成,吴思成会意,赶忙躬身退了出去,退到门口的时候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醉酒的人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傅珩懒得和顾玫争论醉不醉的问题,只问道:“梅子酒好喝吗?” 顾玫点头:“好喝!” 傅珩耐着性子道:“那你给我倒一杯好不好?” “好!”顾玫乖乖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她拎起酒壶给傅珩倒酒,可不知为何,酒水一点都不听话,洒了半个桌子,就是不乖乖的进入酒杯。 她有些泄气,把酒壶递到傅珩跟前,软软说道:“你自己倒,我的手有些不听话,酒也不听话。” 顾玫眼看着傅珩接过酒壶,慢悠悠倒了一杯酒,然后酒壶就不见了,她翻便整个屋子也没找到酒壶。 她有些失望,也懒得找了,晃晃悠悠向床榻走去,待上了床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个人,盈盈的眸子眯起来,直勾勾盯着傅珩,傅珩回视过去,只听顾玫道:“九娘,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陪三姐就寝。” 九娘是顾玫最小的堂妹,打小就喜欢粘着顾玫,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顾玫嘴上嫌弃九娘,其实心里最疼她了。 傅珩一愣,顾玫这是认错人了。他坐在玫瑰椅上一动也不动,堂堂天子,哪能做人的替身,还是一个小女孩子的替身。 顾玫见傅珩不动弹,便有些急躁,九娘明日还要上女学,睡的晚了,早晨起不来的。 她猛地坐起身,想要把九娘薅到床榻上,大约是起的太猛,额角碰到床边的花楞,当即便红了一片。 傅珩再也坐不住了,大步走到床边,低头查看顾玫的额角,柔声问道:“疼不疼?” 顾玫生的白,随便磕碰一下便是一大片红,其实并不疼。她摇摇头,而后狡黠一笑,拉住傅珩的衣角:“阿狸,这次你逃不了了。” 阿狸是顾玫养的猫,那猫性子高傲,等闲不让人碰,便是顾玫也轻易接近不得。 “阿狸?”一听名字便是小孩子的爱宠,傅珩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额角,顾玫这宿醉的脑袋瓜子也太跳跃了一些。 “阿狸,你怎么穿着衣裳那?”顾玫迷瞪着双眼盯着傅珩身上的青色圆领襕衫。 “衣裳是人穿的,小猫不能穿。”她一边嘟囔,一边伸出柔嫩的手指,去解傅珩蹀躞带,傅珩想要拒绝,不料小姑娘十分固执,愣是要是蹀躞带解下来才肯罢休。 傅珩无奈,站在床边任由她折腾,小姑娘是个有毅力的,将蹀躞带解开以后就去脱傅珩的外衫,傅珩僵着身子,由她胡作非为。 顾玫一口气将傅珩的外衫和亵衣都扒了下去,而后将傅珩扯到床上,抱着他的手臂想要睡觉。 刚将手臂抱到怀中,就觉得有些别扭,阿狸毛茸茸的,今日怎的这样光滑?傅珩深吸一口气,刚将心里的欲念压将下去,顾玫那双手便又开始作乱了。 “阿狸,你是脱毛了吗?”她的手胡乱在他身上摩挲,像一只小小的火折子,摸到哪里便在哪里点起一把火。 傅珩不言,沉默着翻身而起,重重压到她身上,噙住她的娇唇,狠狠吻过去。 第六十一章 柏子香味和梅子酒的清甜交融在一起, 在顾玫口中融化开来,她觉得那味道好极了,伸出舌尖, 有些贪婪的去吮吸味道的来源。 傅珩闷哼一声,肆虐着在她口中攻城掠地,小姑娘的甜美让他欲罢不能,他恨不得日日守在她身边才好。 可惜,顾玫刚刚和离, 现在若将她迎到皇宫, 恐有流言蜚语传出,他得等, 等到时机成熟,才能将她迎到中宫。 小姑娘低低的娇呼一声, 这声音像是带着魔力,傅珩那里立马就变了形态,胀得他难受。 他低头,狠狠在顾玫白皙纤细的颈间吮了两口,这才翻身而下, 赤着上半身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凉茶猛灌到口中。 顾玫睡醒的时候已到黄昏,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小心摸到傅珩的胸膛, 触手所及灼热又坚硬, 与女子的大相径庭。 顾玫吓得哆嗦一下,水盈盈的眸子瞪得滚圆。她赶紧收回手, 小声嗫嚅:“圣上失仪了。”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 神色极不自然, 一看就知道是在故作镇定,大约是记起了醉酒时的所作所为。 她的模样太可爱,傅珩倏得就起了狭弄的心思,他抓住顾玫的手放到亵裤边沿,一本正经道:“你既想给朕脱衣裳,何不脱个干干净净?” 顾玫的小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这哪里是九五之尊应当说的话,哪里是长辈该说的话。 那样尴尬的事情,他不提,她不问,大家只当没发生过不就行了,他干嘛故意提起。 顾玫将脑袋扭到一侧,决定死不承认,她呵呵一笑,色厉内荏道:“圣上不要胡言乱语,凭白污蔑人。” 这是恼羞成怒了?傅珩怕小姑娘彻底恼怒,翻脸不认人,便松开手,换了个话题:“你晌午喝的有些多,现下头疼不疼?” 见傅珩还算识时务,顾玫这才给了他一个好脸:“头倒是不疼,就是有些渴。” 说完就要唤彩玥进屋,伺候她喝水,突然意识到傅珩这尊大佛还在屋内,便又将话咽到口中。 顾玫挪到拔步床边,弯腰去穿鞋子,傅珩将她的绣鞋踢到一侧,起身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 顾玫伸手想要接过茶盏,不料傅珩握得极紧,纹丝不动,他若打定了主意,等闲是不会改变的,顾玫无奈,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 入口清甜,是加了蜂蜜的,傅珩温声道:“喝一些蜂蜜水可以解酒。” 顾玫哦了一声,她喜欢甜丝丝的味道,就着他的手把一整杯蜂蜜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傅珩又卧在安逸轩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待日暮西斜时才启程回宫。 彩玥只知道府上来了贵客,至于贵客是男是女是何身份她是不晓得的。 待顾玫到饭厅用晚饭时,她趁机打听:“小姐,今日的贵客是何身份,真是好大的排场,只是到府内拜访,却带了全套的食具、用具,便是咱们顾府也没有这样讲究呢!” 顾玫轻笑,他是天下之主,身系黎民百姓,再谨慎也不为过。 大约是中午喝酒太多,到了晚上倒是一点都不饿,顾玫只用了半碗八宝粥便放下筷子,这时小厮匆匆而来。 是顾元给顾玫来了信,顾玫打开信封,顾元在信中邀她归家,和她约定归家的日期,待二人商定好了,便由兄长到京都接她。 顾玫是顾元的独女,父亲心心念念惦着她,可她却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虽说她与镇国公和离的事终会传的人尽皆知,但家里出过一个和离的姑奶奶和家里住着一个和离的姑奶奶总是不一样的。 世家圈子里的新鲜事儿如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她若是住在京都,没准过不了多久,自己和离的事情就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可她若住回顾家呢,活生生的人杵在家里,哪个上门的媒人也得忌讳她,家里已经出过一个和离的姑奶奶了,谁知道她底下的妹妹们会不会效仿,如此,妹妹们的亲事定会被她影响。 顾玫虽想和家人团圆,到底不能不顾全大局,她提笔写清自己的意思,并告诉父亲,待自己安顿好了就归家探望二老。 顾元是顾家主君,虽疼爱女儿,却也要为全族的利益着想,收到顾玫的来信,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但心里到底惦念女儿,便送了十几个家生子到京都。 家生子不同于普通的仆人,卖身契都捏在主家手中,由不得他们不全心全意照顾顾玫。 纸终究包不住火,没几日镇国公夫妇和离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某茶肆,众说纷纭:“不是都说顾家家教极严吗,怎么出了一个和离的姑奶奶?” “顾家诗书传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定差不了,但饶是顾家女再贤惠,恐怕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宠妾灭妻。” “什么,堂堂镇国公,正经的皇亲国戚,竟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镇国公府的妾氏林氏,原是林老太妃的侄孙,和镇国公青梅竹马,情义自比旁人要深厚一些。” “作孽呀,镇国公既对林氏情根深种,又何故把顾氏迎到府内,没得耽误人家一辈子。” “这就说来话长了,林老太妃是因为美色被先帝纳进宫的,她出身低微,母家统共就出过一位知县。 县官教养出来的女儿,哪里能担得起镇国公府主母的重任,林老太妃和镇国公这才想办法求娶了顾氏嫡女。 那顾氏嫡女是个周全的,人情往来,庶务账目,皆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任她做的太好,也抵不过镇国公偏心。 镇国公为了提携林氏,曾一度夺了顾氏的管家权,林氏眼皮子浅,中看不中用,管家不到一个月,就给镇国公府丢尽了面子。” “原是这样,看来顾氏是受了天下的委屈。” “可不是吗,听说林氏已经生产了,头胎还生了个儿子,正经人家哪里有让妾氏生长子的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傅玄安和林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届时,言官弹劾傅玄安的折子就呈上了朝堂。 不管其他传言是否属实,傅玄安有一个庶长子且让林氏管过家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 因着弹劾的折子实在是太多,中书省无需面圣,直接便降了傅玄安的官职。 几家欢喜几家愁,镇国公府愁云惨淡,任国公府却是欢天喜地的。 花厅里开了一桌酒席,夫妇二人对坐互饮,任国公心情好,饮起酒来更是海量。 他饮完一杯酒,对着周云善道:“我就知道傅玄安那厮成不了大器,不抬举明媒正娶的嫡妻,竟对一个上不到台面的妾氏万般顾念。 这下好了,顾氏愤然与他和离,他不仅失了太后的庇护,圣上的重视,还被众人唾弃,这下是翻不了身喽!” 傅玄安被降职,周云善也是极高兴的,她含笑臻了一杯酒,递到傅玄司面前,今日高兴,便是多喝几杯也无妨。 周云善的手白皙细腻,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这样一双手在眼前,傅玄司又如何能注意到酒樽内的酒水。 他含住周云善的手指,从指尖一直亲到指根,周云善嘤咛一声,丫鬟顷刻间就红了脸,赶紧退了出去。 周云善凝着傅玄司的脸,不由漾出一抹笑容,她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所幸遇到傅玄司。 他一心一意待她,成亲三年,即使她无所出,他身边也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定要助他成就大业,让他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傅玄司一喝酒就喜欢敦伦,且不分时间场合,周云善喜欢他,便由着他闹腾。 事毕,傅玄司进入梦乡,周云善披着外衣走出房间,解嬷嬷已候在外面多时,见她出来,赶忙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于她。 “你说什么?”四平八稳如周云善也不由惊疑出声。 解嬷嬷道:“老身所言千真万确,今日确有一男子进了安逸轩,那男子约摸三十岁左右,生得极气派,眼见着就不是常人,他午时进入院子,一直待到天擦黑才出了门子。” 顾玫深受太后喜爱,是以周云善便多了个心眼,待顾玫和离后,着人守在安逸轩门口,原是想瞧一瞧太后还会不会如以前那样看重她,没成想竟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周云善垂眸,难不成镇国公夫妇和离另有隐情?那顾玫看着端庄守礼,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周云善暗笑,顾玫若真是那样的人,她定要将顾玫做的龌龊事公之于众,届时前镇国公夫人淫 乱放荡的消息传出去,镇国公便再没法子做人了。 莫说登顶至尊之位,恐怕他连官场都没法子混了,一定绿油油的帽子戴到头顶,不比宠妾灭妻更有杀伤力? 周云善看向解嬷嬷:“继续让人盯着,那男子下次若再去安逸轩,待他回程时便偷偷尾随到他身后,探一探他的身份。” 解嬷嬷道是,随即便退下安排人手去了。 第六十二章 顾玫是个爱美的, 现在有钱有闲有时间,免不了要去逛街。 她和周韵一人各带一个丫头,从朱雀街街头一直逛到街尾, 衣裳、首饰不知买了多少。 到了晌午,顾玫让丫头把购置的东西拎回家,二人一起到饭肆吃饭。 也不知是逛街太累还是饭肆的酒菜美味,顾玫吃了整整两碗米饭,刚放下筷子, 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闯进大堂。 那男子约摸三十来岁, 骨瘦如柴,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竟是个独臂。 男子经常来这家饭肆讨饭,掌柜的怕扰了客人用饭的兴致, 一看到男子就想往外赶。 普通百姓大都靠干体力活儿谋生,这男子少了一只手臂,定是找不到活计的。 周韵心软,从荷包里拿出一小锭银子,向那男子招了招手。 掌柜知道那男子的脾性, 若有人给他施舍银子,他拿了既会走, 便不再赶人。 男子大步走到周韵身旁,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伸出枯瘦的双手接过银两。 接过银子后, 他躬身向周韵行礼,平头百姓甚少作揖行礼, 行礼时男子绊到桌椅, 直直向周韵摔去。 周韵赶忙站起来, 伸手去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男子直挺挺摔到地上。 这时原本坐在角落的男子站了起来,他面容精致,身穿黑色束腰曳撒,愈发显的利落劲瘦。 他扯起男子的头发,冲着男子腊黄的脸颊挥了一拳,咔嚓一声,似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霍之慎,你做什么?”周韵大惊。 霍之慎没有理会周韵,又是一拳砸到男子的鼻梁上,男子下意识伸出手去捂自己的鼻梁。 众人这才发现他是有右臂的,原来这么长时间的伪装只是了佯装可怜,获得他人的同情。 “把钱袋子拿出来!”霍之慎沉声说道。 霍之慎气势迫人,下手狠厉,男子被他打的去了半条命,万不敢再耍花招,伸手从袖兜里摸出一个钱带子递到周韵面前。 那钱袋是杏黄色的,上面坠着的流苏是周韵亲手所做,周韵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卍了那蜷缩在地上的骗子一眼,若不是人多口杂,她定要狠狠踹上两脚。 周韵深吸一口气,被人蒙骗也就罢了,竟在老对头霍之慎面前被人蒙骗,丢人丢大发了。 从小到大,周韵就卯着劲和霍之慎一较高下,这下好了,自己不仅傻乎乎被一个流氓无赖给骗了,还得承霍之慎追回钱袋的人情。 她有些下不来台,原想一走了之,但又觉得这样会失了风度,便强颜欢笑向霍之慎道了谢,咬着牙走出饭肆。 霍之慎盯着周韵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对顾玫道:“看看看看,咬吕洞宾的狗都比周小五有良心。” 说完又觉得不太放心,毕竟周小五心气儿高,还生了一副狗脾气,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蠢事。 霍之慎看向顾玫,自顾自话:“我还是追出去看看吧!” 霍之慎自幼习武,身手利落的很,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顾玫无奈的勾勾唇角,这两个冤家吵架吵了十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顾玫乘马车回到安逸轩,坐到花厅喝茶,刚喝了两盏茶,便见傅珩进了屋。 傅珩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缂丝常服,缂丝华贵,衬得他气势迫人,和以往的书生气质大相径庭。 傅珩将目光投向顾玫握着茶盏的素手,她十指纤纤,柔嫩白皙,也算好看,却不如染了丹蔻动人心弦。 “怎么没有涂丹蔻?”傅珩问道。 顾玫看看白中透粉的指甲,这几日忙着整饬院子,倒是忘了涂指甲了。 “忘了。”她如实回道。 “涂上好看。”傅珩看向吴思成“采一些凤仙花过来,要正红色的。”顾玫生的白,最衬正红色。 吴思成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就拎着一篮子凤仙花进了屋。 逛了一上午街,顾玫有些怏怏的,她打了个哈欠,说道:“涂指甲很麻烦的,我想休息一下。” 傅珩看向一侧的贵妃塌:“你只管休息,朕帮你涂。” 顾玫惊的瞠目结舌,她倒是不知道傅珩还会涂指甲,高高在上的帝王,每日埋身于政务之中,怎地还能分出心思来涂指甲。 惊讶归惊讶,顾玫到底还是相信傅珩的,他言而有信从来不打诳语。 顾玫挪到贵妃塌上,半倚着身子假寐,迷迷糊糊中听到石摏的声音。 睁开眼,只见傅珩正在舂花瓣,他低垂着头,眉目舒朗,神情专注,瞧起来格外认真。 艳红的凤仙花瓣在石舂的锤击下一点一点化成碎末,最后变成汁液。 “过来。”他知道她已经醒了。 顾玫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傅珩身边,坐到和他相临的交椅上。 石舂里面的凤仙花汁色泽艳丽,比丫鬟舂的细腻很多。 顾玫将手指伸到傅珩面前,傅珩垂眸,将花汁涂到她的指甲上,花汁轻薄,需涂很多遍才能呈现出艳丽的色泽。 傅珩很有耐心,涂了一层又一层花汁,直到顾玫的指甲变成艳丽的正红色。 他凝着顾玫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的小涡处亲了一口,顾玫生的高挑纤瘦,手背上却有四个小涡,看起来十分可爱。 手背上传来一股温热,顾玫瑟缩一下,下意识就要将手缩回衣袖。 “别动!”傅珩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取了一片凤仙叶子,他用叶子包裹住顾玫的指甲,再用棉线去绑。 这时,屋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生着四方脸的男子走到屋内。来人正是顾玫的兄长顾琰。 顾玫和离以后,顾元忧心不已,女儿独身在外,他生怕女儿受委屈,便让儿子但京都看望女儿,好求个安心。 顾琰本以为顾玫刚刚和离,当是极郁郁寡欢的,没成想她竟关了门子和男子私相授受。 那男子生的仪表堂堂,通体的好气派,可是年纪却有些大,这样年龄的男子,约摸是已经成婚了的。 突然一个念头浮现在顾琰脑海中,那张刚直不阿的四方脸倏得就变黑了。 他乜了傅珩一眼,没好气道:“我和皎皎有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 傅珩看向顾琰,只见他那张脸和顾元有三四分相象,当下便断定来人是顾玫的长兄。 顾家家风森严,顾玫关着门子和外男相处定是要被兄长训斥的,傅珩舍不得顾玫受委屈,便坐在交椅上没动。 他道:“我和姣姣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在一起行事算不得逾矩。” 顾琰狠狠剜了傅珩一眼,皎皎才和离几天呀,他就登门入室了,谁晓得以前有没有猫腻。 第六十三章 顾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顾琰是个刚直不阿的,傅珩又一心想接她入宫,这两人一碰上, 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顾玫生怕傅珩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赶忙向他使了个眼色。 傅珩巴不得当着顾琰的面挑明自己的身份,好迎顾玫入宫。但看到顾玫恳求的眼神,只得偃旗息鼓。 成亲这种事需得两厢情愿,他可以用手段强迫任何人, 唯独不能勉强顾玫。 顾琰这人倒是难得的刚直, 平心而论傅珩是欣赏他的,但事关顾玫, 他便失了平常心。 傅珩站起身看向顾琰,温声道:“万事有我, 长兄若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管跟我说,莫要为难皎皎。” 顾琰轻哼一声,面前这人话里话外都护着皎皎,虽说是个有担当的, 却也能从中推断出他们二人交情匪浅。 皎皎刚刚和离,短短几日的相处, 自不会萌生出这样深厚的情谊。 顾琰轻哼一声,越发觉得傅珩不是好东西。 顾玫眼观鼻鼻观心, 知道兄长已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她生怕顾琰大发雷霆,失了颜面。 顾琰以前在豫南任职, 去年才调到洛阳, 未曾面过圣, 他今年才二十有三,有的是面圣的机会,今日若闹的太难看,以后面圣时恐怕就收不了场了。 顾玫赶忙对傅珩道:“你快出去吧!” 小姑娘眉眼盈盈,殷殷切切的瞧着自己,饶是傅珩保护欲再强烈,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傅珩“嗯”了一声,提步向门外走去,步态沉稳,正气盎然,毫无被人当场撞破不堪的窘迫之态。 房门被阖上,顾琰大步走到顾玫跟前,大剌剌坐到她对面,瞥了一眼尚且包着凤仙花叶子的指甲,阴阳怪气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顾玫知道兄长有一肚子牢骚要发,遂低下头,如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只等着大人训斥。 “老实交代,你与镇国公和离可否跟刚才那人有关。”顾琰拿出长兄的气势,灼灼的盯着顾玫。 顾玫赶忙摇头:“镇国公宠妾灭妻人尽皆知,且他人品低下、最善过河拆桥,我瞧不上他的为人,这才决定与他和离。” 说起过河拆桥,顾琰深有体会。顾玫大婚前,傅玄安隔三岔五就要到顾府去,逢到年节,更是殷勤,金银布帛像是不要钱一般往顾府送。 待成了亲,除了到洛阳奔丧,傅玄安再未到踏足过顾府,他想借顾家的势,只要有顾家姑爷这个名头就够了,得到了想要的,他便立马就变了脸色。 傅玄安着实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 最耿耿于怀的事情得以解决,顾琰内心的别扭之感总算消减了些许,顾家是世家大族,满门忠正,最看重人品。 顾玫若真是在和离之前和人有了首尾,便是不要顾家数百年累积出来的好名声,顾琰也要登门向傅玄安致歉。 他轻咳一声:“刚才屋内这人姓甚名谁?” 顾玫自不敢将傅珩的真实姓名告诉顾琰,她含糊道:“李行。”珩去掉王便是行。 顾琰继续盘问:“你与这李行可是早就相识了?” 顾玫点头。 顾琰冷哼一声:“你从小便是姊妹中的典范,熟读诗书,知书达理,怎的成了亲反而糊涂了,以前你是镇国公府的主母,便是要到外面抛头露面,结交的也应是名门妇人。” “除了镇国公的长辈,旁的外男你见到了能识得便行,又如何能与人熟识? 你与李行如此亲昵,无需言明,便知是你之前没有分寸,失了体统。至于那李行,虽生的人模狗样,观其行事,却是个孟浪的,你尽早与他断了,否则我便将你带回洛阳,让父亲母亲亲自教养你。” 顾琰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机敏如顾玫也无法辩驳,只低着头不言语。 见她这副模样,更加坐实了顾琰的推测,顾琰倏得站起身,扯开交椅便要往外走,顾玫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衣袖,慌忙问道:“哥哥要去做什么?” 顾琰冷哼:“教训那个登徒子,让他以后再不敢登你的门。”身为兄长,顾琰比谁都希望顾玫能再寻一段姻缘,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 顾玫可以再寻一人终老一生,但不能再重蹈覆辙择一个人品低劣的男子为伴。妹妹如今是当局者迷,身为长兄,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必须替妹妹做出正确的选择。 顾玫重重叹了一口气,原以为把傅珩支出去就妥当了,没成想顾琰眼睛里半粒沙子都容不得,愣是要帮她“拨乱反正”。 无论如何,总得先稳住顾琰才行,对天子动手可是要株连九族的。顾玫攥着顾琰的衣袖不松手:“哥哥,我听您的话,以后再不和那、那登徒子来往了。” 听了顾玫的保证,顾琰才冷静下来,他知道她刚刚和离,心里孤苦,但孤苦归孤苦,总不能走错路。 顾琰瞥了一眼八仙桌上的凤仙花瓣和石舂,愈发瞧不上傅珩,男子当建功立业,和女子窝在室内涂指甲算什么事,简直就是玩物丧志。 也不知那李行有没有官职,他若是在朝为官的话,顾琰定要参他个“德行低劣、玩物丧志”,圣上最是勤勉,看到那折子定会好好惩治李行。 顾琰轻叹一口气,看着幼妹,语重心长道:“一辈子长得很,你才十七岁,自是要再婚的。有我和父亲母亲在,定会帮你物色一个德行出众的夫君,你莫要和李行那等人品卑劣的人来往。” 顾玫点头不迭,现在这个境况,顾琰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半点都不敢反驳。 教训完妹妹,顾琰才想起来京都的目的,他拿出一叠银票外加一叠身契放到八仙桌上:“你成亲的时候家里没有余财,给你的陪嫁太过于浅薄,那点东西支撑不了你的花销,” “前些日子圣上念在父亲为官清正的份上给咱们家赏赐了丰厚的财帛,我将其中的银两兑成了银票,你且将这银票收好,你一个人在京都过活,手中总要有些积蓄才能有底气。” “虽说现在你这府内的家丁都是咱们家的配房,但人手着实有些少,母亲将洛阳的家丁拨了一半过来,你孤身在外,有家丁护着母亲才能放心。” 顾琰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话,话音落下才发现顾玫已流了满脸的眼泪。他拿出随身的手帕递给顾玫,斥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顾玫哽咽,嫁到镇国公府后,傅玄安冷落她,林老太妃拿捏她,林婉想方设法算计她,她过得如履薄冰,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家人有多宠爱自己。 若不是为了底下那几个堂妹,她真想回到洛阳在父母跟前尽孝,在父母和兄长跟前她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需到保护的小娇娇。 顾玫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擦掉,哽咽道:“我有银子的,我的成衣铺子,布店、墨宝铺子、庄子都经营的很好,挣了一大笔钱,若不是买了这宅子,还能拿出财帛孝敬父亲和母亲。” 顾玫将银票推到顾琰跟前,家里人口多,用钱的地方也多,这银两她是万万不能要的。 顾琰从不在小事上纠结,见顾玫铁了心不收银票,便将银票收了起来。 顾琰公务繁忙,至多能在京都待一天,他未来过京都,顾玫便让马夫套了马车,和他一起逛大街去了。 京都是大瑞的中心,繁华程度非洛阳能比,顾玫兴致勃勃,顾琰却兴致缺缺。顾琰对衣物没有兴趣,倒是很喜欢美味的吃食,到了晚饭时间才来了兴致。 顾家人似乎都极注重口腹之欲,一个下午的时间,兄妹二人吃了十几家馆子,吃的撑肠拄腹尤不算,还打包了很多特色美食,擎等着带回洛阳给父母品尝。 傅珩难得的抽出了空闲时间,原以为顾玫和顾琰说一会子话便会到偏厅寻他,没想到小姑娘竟撇下他和兄长逛大街去了。 吴思成弓着身子打圆场:“舅爷好容易来京都一趟,顾小姐自是要紧着舅爷的,您和顾小姐日久天长的,也不差这一天半天。” 吴思成心思活络,知道圣上属意顾玫,便直接将顾琰称做了舅老爷。 傅珩倒是没有异议,他暗暗嗤笑,自己活了这把年纪,竟如毛头小子一般毛躁了,他和顾玫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又岂在朝朝暮暮? 任国公府的探子侯在安逸轩门口,只等着傅珩出门,好容易等到了人,却发现傅珩的随从都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且警惕性十分高,他们根本没法子尾随,只好偃旗息鼓。 解嬷嬷如实禀告:“夫人,那男子的随从十分警觉,我们的探子无法近身。” 周云善放下手中的茶盏,任国公府的探子功夫极高,他们都不敢尾随,那说明那个和顾玫幽会的男子应是十分有权势的,若是没权势,也养不起那样精锐的随从。 放眼整个京都,顶尖的世家统共也就那么几个,周云善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哪一家有那么一位三十来岁,且气度儒雅的主君。 她看向解嬷嬷:“既无法尾随便作罢吧,没得打草惊蛇,下次派一个画师守到安逸轩门口,届时将那人的面容画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六十四章 太后这个年纪, 见惯了勾心斗角,也享受够了泼天富贵,若说有什么能勾起她的兴趣, 那便只有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一日,刚用过早饭,周云善便抱着孩子到慈宁哥到太后请安,小世子生的虎头虎脑,眼睛又大又圆, 如两颗晶亮的葡萄, 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太后爱不释手, 亲自给世子喂了小半碗肉糜,若不是体力不支定要逗弄一上午才好。 周云善有眼力见儿, 瞧见到太后疲累,便主动请缨给老人家捶肩,她的手法不轻不重,伺候的太后十分受用。 周云善是极妥帖的,可不知为何太后总对她亲近不起来, 若说可心,还是非顾玫不可, 顾玫那孩子机灵,又生的周全, 可惜…… 镇国公夫妇和离的事情传遍京都, 便是处在后宫的太后也听到了消息,她轻叹一声, 顾玫那样好的家世, 那样玲珑的心思, 若不是过不下去了,又如何会决绝的和离。 太后是看着傅玄安长大的,安哥儿那孩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心思也算活络,约是太活络了,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既想借顾家的势,又不想抬举顾玫,天天纵着小妾作妖,世间哪里能有这样的好事情? 可惜了顾玫,身为女子,闹一次和离便是天大的罪过,她才十七岁,以后又哪里还能找到好人家。 太后心里藏了事,一时有些怏怏的,周云善发觉到异常,只当太后乏了,便以小世子需要喂奶为由离开了慈宁宫。 镇国公失势,如今圣上身边只任国公一个得力侄男,任国公水涨船高,炙手可热,在这个时候,周云善自是要带着孩子多多在太后面前露脸的。 见面三分情,届时,哪怕看在小世子的面子上,太后心中的天平也会向任国公府倾斜。凡事过犹不及,需把握好分寸,例如此时,便是周云善再想尽孝,看到太后疲乏,也得识时务的退下,没得弄巧成拙。 周云善退下后,太后便到寝房小憩了一会子,刚起身,便听人通报圣上来了。 傅珩政务繁忙,这阵子又忙着到安逸轩瞧顾玫,已好几日未到慈宁宫请安,走到花厅,见太后虽穿的气派,却瘦了些许。开口问道:“母后可是胃口不好?儿子瞧您消瘦了不少。” 太后拿起方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清茶,幽幽说道:“哀家年纪大了,整日里又无事可做,自是吃不香的,若是能有一小孙孙陪在身边,便是脾胃再弱,身子也能健朗起来。” 这是在变着法子催傅珩大婚那,自傅珩告诉太后已有皇后的人选时,太后就日夜盼着他能大婚,哪成想等了月余,半点消息都没有。太后开始惴惴,唯恐傅珩是为了敷衍她,才随口编出瞎话。 傅珩轻咳一声:“凡事皆有缘法,儿孙更需要讲究缘分,缘分到了一切水到渠成。” 这话似是而非,说了等于没说,更加笃定了太后的猜想。太后冷哼一声,斥道:“前几日你说已有皇后人选,想必是用来诓骗哀家的。” “哀家也不等着你自己张罗了,现下就选一个名门贵女给你抬进宫,就选顾家二房的六娘吧,顾家家教好,瞧玫丫头的行事做派就知道她的堂妹也差不了。” 太后有种狗急跳墙的意味,屛着不抱孙子不罢休的决心,扬声唤道:“元宝,把哀家的印玺拿出来,哀家要亲自写一道懿旨,抬举顾家六娘。” 大冷的天,元宝差点流下冷汗,这都什么和什么呀,圣上现下一颗心都放在顾家大房的嫡女身上,太后竟要将顾家二房的小姐抬进宫,虽说娥皇女英被人视作美谈,但当今圣上却不是南后主。 元宝抬起眼皮偷偷看了太后一眼,又看了傅珩一眼,罢了罢了,二人都是主子,谁的话他也不敢违背,元宝悄没声退出花厅,慢吞吞向放着印玺的房间走去。 傅珩知道太后是动了真格儿,再不能敷衍了,于是说道:“母后,儿臣确有一心仪之人,只是现下时机不对,她还不能进宫,您再给儿臣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儿臣定将她带到您面前。” 傅珩说出了具体的时间,太后才相信他没有说谎,只是他既有心上人,又何苦藏着掖着?难不成是觉得那女子的身份上不得台面? 太后轻叹一口气,她的儿子都这把年纪了,依然素的跟和尚一样,如今好容易开了窍,她又岂会介意女子的身份。 只要那女子身家清白,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莫说妃位,便是后位她都愿意给。 太后看向傅珩:“你到底心仪哪家的姑娘,只要你说出来,母后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傅珩不为所动,顾左右而言他:“母后就擎等着儿臣将人带到您跟前吧!” 傅珩的性子太后清楚,有些话他若不想说,无论如何是撬不开他的嘴的。太后生怕再出变故,便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人接进宫,到时候你若再食言,哀家就直接下懿旨抬举顾家六娘为贵妃。” 傅珩点头应是,寻思已有两日未见到顾玫,便向太后请辞,太后将人拦住,絮絮跟傅珩唠起了家常:“你可听说了玫丫头与安哥儿和离的事情?” 傅珩敛眉,若不是他做了手脚,恐怕镇国公压根不会痛快的和离。他面不改色道:“听了一嘴。” 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圆圆的面庞上不由蒙了一层愁绪:“玫丫头命苦,明明是安哥儿不尊礼法,宠妾灭妻,她过不下去了,才和离的。 可世人对女子严苛,压根不管何种缘由,只要女子和离了,便自以为女子品行不好。有头有脸的人家,宁愿娶寡妇进门,都不会接纳和离的女子。” “玫丫头是个好的,哀家有心帮她一把,但哀家久居慈宁宫,也不知谁家的儿郎上进勤奋。马上就要科举了,你且留着心,殿试的时候务必要给玫丫头挑一个面容英俊、人品正直的郎君。” “到时候赐婚的圣旨一下,便是那人心气再高,也不敢慢待玫丫头,玫丫头有成算,生的又好,日久天长总能将夫君笼络住。” 元宝捧着印玺站在一旁,旁观这对天家母子说话,也不知太后娘娘今儿个是怎么了,一会儿要给圣上赐婚,一会儿又要让圣上给顾家小姐赐婚,她老人家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想方设法要棒打鸳鸯? 太后的话傅珩自是不能接的,只含糊道:“能进殿试的举子大都有家室,此事届时再议。” 太后也未多想,只叮嘱道:“玫丫头的事儿你可一定要上点心。” 多日未见顾玫,太后倒有些惦念,但想到她初初和离,定是不愿进宫的,便派元宝在库房挑了一些奇珍异宝送到安逸轩,有她抬举,便不会有人敢到安逸轩寻衅挑事。 太后的赏赐和傅珩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安逸轩,顾玫刚抬出香案三叩九拜迎了赏赐,便见傅珩进了院门。 傅珩来安逸轩时只带着两个侍从,其余暗卫皆隐匿在暗处,因此,彩玥只当傅珩是普通官宦。他这样隔三差五进府,心思当然昭然若揭。 彩玥努努嘴,傅珩虽生的气派、到底已年近而立,照她的看法,傅珩是配不上顾玫的,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合该找一个年轻郎君才相配。 可惜,小姐似乎很中意傅珩,他来的时候,虽然小姐总装模作样沉着脸,但等人走了,小姐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了。 顾玫和傅珩一同进入花厅,傅珩和顾玫对饮了两盏茶,便将想迎她入宫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说得是“迎”,而不是“纳”,显而易见,他是想让她入主中宫的。 圣上洁身自好,后宫一个妃嫔也无,现下又捧出了皇后的宝座,这样的好事,放到谁面前,都会自觉捡了个大便宜,顾玫却不以为意。 她在外面做生意、虽辛苦了一些,却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豁达感,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由自在,别提多畅快了。 若进了宫呢,皇宫就如一个金子打造的鸟笼,虽精致华贵,却能桎梏人一辈子,便是将皇后的宝座捧给她,她也不愿意要。 傅珩现在对她一心一意,保不齐以后又会对别人情根深种,她做不出跟人共享一个夫君的事情来,到时候满心怨怼,又不能和离,想想就觉得煎熬。 再者顾玫和镇国公成过亲的事人尽皆知,便是放到普通人家,叔父和前侄媳成亲也是骇人听闻不为人所容的,更何况是天家。 圣上君临天下,皇后母仪天下,二人应当是天下的表率,世人又岂会容有悖纲常的二人共享天下至尊的荣光。到时候莫说文臣言官,便是顾家族老都不会同意。 顾玫回视傅珩,直接道:“我不想进宫。从小到大,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过,我喜欢现在的日子,若进了宫,便再不会像这样自由自在了。” 傅珩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也不恼,说道:“朕向你保证,朕的后宫永远都只会有你一人,再不会有旁人。你也无需担忧旁的事情,有朕在,绝不会让闲言碎语污了你的耳朵。” “朕御极十三年,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如今大权在握,为的就是可以让自己、让自己所爱之人可着心意过日子,哪怕你进宫为后,以后也可以随意出入宫闱,便是你的铺子也可以继续开下去。” 他寡言少语,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如今打开了话匣子,字字句句都说到了顾玫心坎上。 顾玫沉吟片刻,依着傅珩的话,她似乎不必有任何担忧,但不知为何,她打心底里是不愿进宫的。顾玫摇摇头,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不想进宫。” 小姑娘双目炯炯,坚决的很。 傅珩问道:“你是不是还有旁的顾虑?” 顾玫诚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傅珩暗暗苦笑,她所担忧的问题,他都能替她解决,可她依然不想进宫,那她不想进宫的理由便只有一个了——她不喜欢他。她才十七岁,而他年近而立,她不钟意他,似乎也合情合理。 御极多年,傅珩从未像现在这样挫败过,他端起茶盏灌了半盏茶,心烦意乱的走出房门。 任国公府,解嬷嬷画像走到花厅,墩身行了个礼,说道:“夫人,探子画像送过来了。” 周云善“嗯”了一声,将小世子递给一旁的乳娘,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频频进入顾玫的府邸。 素手将纸张摊开,看到画像上的人,周云善惊恐的瞪大眼睛。 第六十五章 文治武功、德才兼备的圣上竟是顾玫的姘头。 周云善只觉得荒谬, 清正文雅如圣上,居然做出了染指的侄媳的腌臜事情。若不是亲眼看到画像,她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想到这儿, 周云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感,顾玫曾是镇国公的嫡妻,碍于伦理,碍于天下悠悠众口,圣上不会将她纳进宫, 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顾玫若是怀了身孕,傅玄司便再没可能登上大宝了。 侄男和亲子相比, 孰轻孰重、无需言明,圣上自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子。 周元善眯起眼睛, 因着身份的关系,圣上不能将顾玫纳进宫,那她就想办法让顾玫再婚,等顾玫有了家室,圣上便再不能肆无忌惮的与她欢好。 永阳候府的杨老夫人是周云善嫡亲的姨母, 她自幼喜欢读书,虽上了年纪, 却依然喜欢舞文弄墨,隔三差五就要在候府举行诗会。 这一日, 杨老夫人正在客厅欣赏前人的画作, 便见周云善进了屋,永阳候府虽也是高门大户, 但和任国公府这样的皇亲国戚是没法子比的。 现下镇国公和离, 失了圣心, 陪在圣上身边的侄子便只有任国公了,想到这儿,杨老夫人待周云善愈加热络。她将暖手炉塞到周云善手中,说道:“现下天气冷,你快暖暖身子。” 初冬季节,虽带了寒气,却也不甚冷冽。周云善不想拂了杨老夫人的面子,便将暖手炉握在手中。 她笑盈盈看着杨老夫人,说道:“姨母是个文雅的,隔三差五便要举行诗会,不知下次是何日举行?我是个俗人,也想到姨母这儿沾沾墨宝的香气。” 听到周云善想要参加诗会,杨老夫人十分高兴,她虽是周云善的姨母,因着当年周家出事时没有出手相帮,跟周云善的关系并不亲近,来往的也不多。 如今周云善主动示好,杨老夫人自是乐见其成,有皇亲国戚莅临,便是诗会的格调也要比平时高出一截。 杨老夫人赶忙回道:“五日后便举行。” 周云善“嗯”了一声,接着道:“我曾和前镇国公夫人是妯娌,如今她和离了,名声便比不得以前,现下甚少有人邀请她参加宴会,姨母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给她也发一份请柬。” 高门大户最要面子,顾玫一和离,名声便坏了,当家主母们生怕家里的姑娘跟着她学坏,举行宴会时便再不邀请她。 平心而论,杨老夫人是不想邀请顾玫的,但好容易和周云善有了来往,便是为了笼络周云善也不得答应她的要求。 彩玥捧着请帖送到顾玫跟前,因为和离,顾玫的名声一落千丈,再没人给她递过帖子。 顾玫狐疑的打开请帖,她以前跟永阳候府的老夫人见过几次面,虽眼熟,却也不熟稔。 若是旁人贸然请顾玫参加宴会,她或许会心生警惕,但永阳候老夫人寡居多年,与顾玫素无来往,也无利益纠纷,顾玫便未多做思虑,欣然允了邀约。 是日,天高云淡,温度虽低,太阳却像碎金子一般,格外明亮。 顾玫到永阳候府的时候,客人已到了大半,随着她的到来,原本言笑晏晏的人群不由安静了一瞬。很显然,大家都没想到永阳候老夫人会请一个和离的女子参加诗会。 在坐之人若有似无的避着顾玫,仿佛和她离得近了会沾染上晦气一般。顾玫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坐到案几前,自顾自喝茶。 她一边品茶,一边不动声色观察在坐贵女的衣着行头,前一阵子流行清雅素净的打扮,这一阵子似乎变了风向,贵女们的穿着比以前要艳丽很多。 顾玫暗暗思忖,以后设计花样子的时候,要多一些富丽堂皇的元素才好。布匹的颜色也要做一些调整。 正想的入神,杨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入了坐,贵女虽多,杨老夫人却一眼就瞧见了顾玫。 顾玫身穿碧色褙子,乌发高高挽起,盘了一个云髻,发髻上贊着一支华贵的五凤攒珠发钗。 这身行头华贵精致,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跌丽妩媚,她艳光四射,把整个花厅的姑娘都比了下去。 杨老夫人暗暗咋舌,也不知镇国公是怎么想的,娶了一个出身和容貌皆是上乘的妻子,竟也舍得冷落。 她轻咳一声,将视线从顾玫身上移开,招呼着众人吟诗作对。 顾玫熟读诗书,文采虽比不得大儒,但和闺阁女儿们吟诗作对还是绰绰有余的,她乘兴和众人玩了两局飞花令,正要做对子,便见一个嬷嬷入了门。 那嬷嬷是周云善的陪房,她躬身向顾玫行了个礼,而后说道:“真是巧的很,我们夫人也来候府做客了,候府的花园子修的好,夫人在花园子赏绿梅,听说您来了,特地让老奴过来相邀。” 现下初初入冬,还不到绿梅盛开的季节,则阳候府建了花房,才培育了几朱绿梅。 顾玫一向喜欢绿梅,便随着周云善的陪房去了花房。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顾玫顾不得欣赏绿梅,先躬身给周云善行了个礼。 以前她们二人同是国公夫人,身份相当,如今顾玫已然和离,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周云善赶忙将她扶起来,谦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以前如何相处,以后便也如何相处,你可千万不要和我生分了。” “我知道你喜欢绿梅,这才让嬷嬷将你请过来,我当你是自己人,你若是跟我外道,我可是要恼怒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玫也不好再客气,只好站起身,和周云善一起赏梅。 浅绿色的梅俏生生的开着,绿中带白,好看极了。 顾玫一边赏梅,一边和周云善寒暄,到底是来做客的,也不好耽搁太久,在花房待了两柱香的时间便折回花厅。 她一出花房,便有一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男子正是永阳候,他身材颀长,约摸二十三四岁,生的也算端正。 周云善含笑看了永阳候一眼,笑盈盈道:“表哥,你觉得顾小姐如何?” 永阳候适才坐在屏风后,将顾玫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生的国色天香,谈吐得宜,他十分钟意。 瞧永阳候的表情,周云善就猜出了他的心意,顾玫这样的女子,又会有几个男子不喜欢呢? 周云善道:“表嫂去世一年有余,表哥也应当续弦了。顾玫虽是和离之人,但整个京都都知道她是迫不得已的。 镇国公糊涂,宠妾灭妻,处事没章程,莫说顾玫,便是我,在镇国公府也是待不下去的。” “虽说续弦和原配不一样,但也得挑能上得了台面,能处理庶务的,顾玫出身大家,最会理事,我瞧着是个妥当的。” 顾玫生的好,一颦一笑犹如神仙妃子,便是周云善不做说客,永阳候也要讨了她去。 永阳候道:“到底是我嫡亲的表妹,凡是都惦记着我,你的好意我领了,我极钟意顾小姐,来日若能将她娶进门,一定要为表妹准备一份厚厚的谢礼。” 诗会结束,顾玫走出候府,刚踏上马车,便见一个小厮捧着一盆绿梅匆匆追来。 “顾小姐留步。”小厮气喘吁吁,一边喘气一边把绿梅捧到顾玫跟前,“这盆绿梅是候爷赠予顾小姐的,还请顾小姐笑纳!” 第六十六章 “侯爷?”顾玫愣了愣, 想到适才在永阳侯府内赏梅,便问道:“可是永阳候?” 小厮回了一声是,随即便要将手中的绿梅往马车上安置。 顾玫颦眉, 她与永阳侯素不相识,连面都没见过,又如何能收如此厚礼。 她道:“侯爷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夺人之好,这绿梅是万万不能收的。” 小厮只当顾玫在故作客气, 便也说了两句客气话:“顾小姐莫要客气, 绿梅虽美,却也得有人肯欣赏才行, 这绿梅瞧起来清新雅致,合该归于顾小姐。” 顾玫摇摇头:“无功不受禄, 这绿梅当物归原主才好。”她如今独居,身份特殊,需得谨言慎行,断不能接受男子的示好。 小厮挠挠头,侯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把绿梅送给顾小姐, 如今顾小姐又执意不收,他总不能强人所难。 小厮抱着那盆绿梅, 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一般。 踌躇之际, 只见永阳侯到了跟前,小厮如蒙大赦, 赶紧凑到永阳候跟前。 永阳侯乜了一眼小厮, 只见他眉头紧锁, 眼露为难之情,立马就推断出他是没办好差事。 永阳侯也不恼,施施然走到马车跟前,双手合在身前向顾玫行了个同辈礼:“顾小姐生的国色天香,与这雅致的绿梅相得益彰,最是相配。还望顾小姐能接纳这份薄礼。” 永阳侯定定站在马车前面,大有顾玫不收绿梅,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宴尽人散,贵女们三五成群从侯府出来,人言可畏,顾玫不愿多生事端,便不再理会永阳侯,弯腰钻进马车。 永阳候眯着眼,视线落在顾玫的腰支上,她的腰□□样细,也不知握在手中会如何销魂。 永阳侯正想入非非,只听车夫道:“侯爷,请让一让。”声音又硬又利,倒是跟他主子的品性有几分相像。 永阳侯虽钟意顾玫,却也不想在自家门前失了颜面,凭白让人看笑话,遂侧身让开了路。 顾玫回到安逸轩,刚进门便见王掌柜候在花厅,整个人神情萎靡,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顾玫还未说话,王掌柜就把账本摊开,放到她跟前,说道:“最近市面上出现了大批折枝纹布料,咱们的收益比以前足足减少了三成。” 这是在顾玫意料之中的,前一世,京都就是在这个时段出现了折枝纹布料,这一世其他布店经营也不足为奇。 顾玫左右不了大局势,只能精益求精,便对王掌柜道:“王叔且放宽心,无论那个行业都不可能一家独大,如今出现了这么多做折枝花纹的布店,也无可厚非。 您不要心疼钱,需找一些精通花样子的匠人才好,如今卖折枝纹布料的商家多,我们需得依靠与众不同的花样子吸引主顾。” 王掌柜道是,到底是小姐头脑灵活,他活了大半辈子,竟还比不上小姐处事镇定。 待王掌柜离开,顾玫立马就瘫坐到了玫瑰椅上,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白花花的银子生生减了三成,简直难受的她肝疼。 顾玫郁郁的瘫了半个时辰,而后灵光一闪,快速站起身向书房走去。书房墙角立着一只檀木柜子,柜子里盛放的都是傅珩的字画。 顾玫打开柜门,将里面的书画挂到墙壁上,盯着墙壁仔细甄选。 选来选去,最终还是选了她最初买的那副《满江红》。 这副字是她花了五两买来的,钱货两清,至于要怎样处置这副字,全凭她这个买家做主。 盈盈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顾玫含笑将画轴卷起来送到了自己的墨宝铺子里。 有皇帝的墨宝坐镇,墨宝铺子的生意自然蒸蒸日上,门庭若市。 除了朝廷重臣,世上又有几人能有机会得见天颜,见不到天颜,瞻仰一下圣上的墨宝也是好的。 墨宝铺子人流如织,阔绰些的主顾看完傅珩的墨宝会顺便瞧一瞧别的墨宝,不拘价钱,瞧上了就入手。 手头紧的也不好意思白白瞻仰圣上的作品,临走的时候会在店里挑一两件便宜的作品带走。 现如今,顾玫的墨宝铺子在京城独树一帜,烈火烹油一般,无人不知没人不晓,出尽了风头。 傅珩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这样喜欢银钱,他恨不得把整个国库都送给她,可惜,顾玫性子拧,他前脚给她送了银子,她后脚就敢跟他翻脸。 傅珩轻叹一口气,他的名头这样好用,便让顾玫可着劲儿用吧。 他拿起毛笔,接连写了七八副字,待墨迹干了,便将画轴卷起来,对吴思成吩咐:“将这些字送到安逸轩,就说是皂靴的回礼。” 顾玫正窝在暖阁看书,便听人说圣上的回礼到了,回礼?什么回礼? 顾玫带着狐疑走到院子里,只见吴思成正打发人归置字画,看到顾玫出来,吴思成赶紧躬身行礼。说道:“圣上让奴才给顾小姐带了一句话,说这些字是皂靴的回礼。” 言外之意便是银货两讫,顾玫可拿这些字开上十个八个的墨宝铺子,保管她挣得盆满钵满。 顾玫心里是高兴的,但又有些小别扭,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要靠自己本事挣钱,靠傅珩算什么? 那双皂靴是她为了感谢傅珩的救命之恩所做,怎能和他的字画相抵? 心里虽有些小别扭,顾玫到底还是没忍住,跑到书房将傅珩新写的字画观摩了一番,该说不说,傅珩的字可真好看那! 她亲自将傅珩的字挂到墙壁上,这才回屋休息。 吃完早饭顾玫便女装男装出了门子,京都的人众说纷纭,纷纷猜测墨宝铺子的主人是谁,猜来猜去,将京都的达官贵人猜了个遍,到底没猜到顾玫身上。 顾玫乘马车到达墨宝铺子,只见店内空空如也,除了不售的《满江红》,其他字画都买完了。 顾玫颦起眉头,便是生意再好,字画也不可能全被卖完,莫不是傅珩多管闲事? 似是看出了顾玫的疑惑,王掌柜走上前解释:“今天一开张就有一个贵人将店内的字画都买了,那人衣着华贵,马车上雕着永阳侯府的徽章,应当是永阳侯爷。” 顾玫撇撇嘴,她倒是没想到永阳侯查出她就是墨宝铺子的主人,更没想到他会大手笔的把店内的字画统统买走。 他既已将字画买走,她也没有追回来的道理,但她到底不想再和永阳侯有所纠葛,便对王掌柜吩咐:“以后若是再有永阳侯府的人过来买字画,你便直接拒了他们。” 开门做生意,哪有嫌客人手笔大的,王掌柜虽心存疑惑,还是听从了顾玫的吩咐。 翌日,永阳侯照常到顾玫的铺子买字画,王掌柜看到永阳侯府的徽章,委婉的拒绝了永阳侯的好意。 永阳侯也不生气,只叫人打听顾玫的行踪,想安排一场别出心裁的偶遇。 没成想顾玫的生活寡淡的很,每日要么窝在安逸轩,要么去铺子里,铺子里人来人往,他又如何能寻到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男子大约是有通病的,越得不到越惦记的抓心挠肺,永阳候这几日便是做梦,梦里也全是顾玫的身影。 这一日,他再也按耐不住,亲自带人到了安逸轩,不顾下人的阻拦,直接就闯到了花厅。 此时,顾玫正坐在玫瑰椅上吃点心,食指和拇指捏着红豆糕,纤细的无名指微微翘起来,只吃点心的动作,她做起来就比旁人要好看。 永阳侯一眨不眨的盯着顾玫,说道:“你为何总躲着我?” 顾玫放下手中的点心,坐直身体大声呼叫彩玥:,“彩玥,把顾行,顾步叫来。” 顾行、顾步是顾琰从洛阳带来的家丁,性格憨直,身手敏捷,只听命于顾玫。 永阳侯盯着顾玫,她不回答他的问题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唤家丁。 顾行顾步来的很快,一进门就听到顾玫的吩咐:“把这个登徒子给我叉出去,他若是再私闯民宅我就告到大理寺去。” 顾行顾步生的人高马大,力敌千钧,若不是他们今日不当值,断不会让永阳侯闯进来。 他们一左一右架起永阳侯,大步走出花厅,永阳侯的随从倒是想忠心护主,奈何本事有限,压根近不了顾行顾步的身。 永阳侯被二人径直架到了永阳侯府门口,直直摔倒在地。他的头发乱了,衣摆也磨破了,脸颊涨成猪肝色,狼狈至极。 永阳侯怒不可遏,从花厅到大门口,不知多少下人看了他的笑话。 他出身显贵,五岁就被请封为世子,谁人见了他不是哄着捧着,唯独顾玫这厮不长眼,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他。 她不想嫁他又如何,他一定要将她娶到永阳侯府,女人都是贱骨头,等他把她骑到身下的时候,看她还如何敢嚣张。 永阳侯慢慢站起身,将衣袍上沾染的尘土拍掉,深深看了一眼安逸轩的大门,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顾玫不喜欢他没关系,只要圣上下了旨,顾玫便是再厌恶他,也得乖乖和他成亲。 他们永阳侯府世代忠良,他若向圣请旨要求娶一个和离过的女子,圣上断不会不依。 永阳侯越想越畅快,仿佛已经看到了把顾玫骑在身下的日子。 第六十七章 天露微曦, 掖门大开,身穿朝服的臣子分左右两列进入皇宫,候在金水桥处。 待鸣鞭之后, 臣子排队踏过金水桥,钟鼓司开始奏乐,圣上踏入政殿,待落坐后,鸿胪寺高唱“入班”, 久候的大臣这才能进入正殿。 圣上正值壮年, 勤政爱民,将大瑞治理的繁荣昌盛, 兵强马壮。国家强盛了,边境便安宁, 饶是鞑靼胆子再肥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没有边境纷扰,没有天灾人祸,朝会开起来也是平平淡淡,索然无味的。 这时身穿绯色朝服的永阳侯双手执板斛,上前一步说道:“微臣心仪一姑娘, 恳求圣上能玉成好事,给微臣一道恩旨。” 永阳侯资质平庸, 无甚作为,靠着祖宗萌荫才领了个正五品的衔儿, 他不行, 他的父亲老永阳侯却是大瑞的肱骨之臣。 老永阳侯在世时,一直戍守边关, 保家卫国, 他虽故去了, 但傅珩还惦着他,给他的后人赐婚还是不在话下的。 傅珩垂眸看向永阳侯,问道:“卿欲迎哪家的小姐?” 永阳侯恭恭敬敬跪到地上,朗声道:“顾家嫡女顾玫。” 若是以前,这群日日忙于政务的大臣未必知道顾玫是谁,可前一阵子,和离之事传遍京都,在朝之人都对顾玫的身份一清二楚。 众人倒是没想到永阳侯会瞧上一个和离了的女子,高门大户哪怕娶寡妇也没有过娶和离之人的先例。 再者顾玫曾是圣上的侄媳,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哪有人敢挑战皇家的权威? 大殿陷入一片寂静,傅珩沉默着没有开口,他的脸被冕旒挡着,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了一股威压之势。 年老的言官看向永阳侯,心道年轻人就是不稳重,色令智昏,什么莽撞事都敢做。 那顾玫曾是镇国公夫人,正经的皇亲国戚,便是和离了也应当给镇国公守着,岂能委身于他人。 瞧瞧这永阳侯,因为不懂规矩,都惹得圣上不快了。 事实证明圣上不仅仅是不快,简直是犯了滔天之怒,隔天就将永阳侯贪墨的证据公之于众,并下旨把永阳侯贬叱到永州为中史。 永阳侯府一片愁云惨淡,杨老夫人眼中含泪,泪莹莹看着永阳侯:“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你从小锦衣玉食的,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连京都都没出过,哪里受得了长途颠簸的苦楚。” “那永州穷的一清二白,岂是公候伯爵能待的地方?” 永阳侯万万没想到自己求个赐婚,会被牵扯出贪墨的事情,索性他贪的不多,保住了爵位。 虽保住了爵位,可京都的荣华富贵他也享受不到了,永阳侯恨的咬牙切齿。只觉得行将踏错,误了下半生。 这时听下人说任国公夫人求见,永阳侯倏得站直身体,泅在心间的怒火总算有了发泄之处。 若不是周云善牵线搭桥,他又如何会识得顾玫,若不是认识了顾玫,又如何会在朝堂上求亲,被圣上贬叱。 周云善一进门就看到永阳侯暗沉的脸色,永阳侯再顾不得体面,抬手指着周云善:“你还过来做什么,是嫌害我害的不够惨吗?” 杨老夫人原是想和周云善交好的,这下也没了心思,怒目瞪着周云善说道:“你这个扫把星,轻易不登我永阳侯府的门,就登了两次,就害的我儿失了圣心,现下我家落魄成了这样,你还过来做甚,莫不是要看我家的笑话。” “难怪你们周家早早就家破人亡,只剩下你一人,定是因为你八字硬,克的全家都死绝了。” 杨老夫人这话不可谓不诛心,饶是丫鬟都听不下去了,周云善却生生忍了下去。 周云善深吸一口气,勾唇笑了笑:“我一心为了表哥着想,只盼着表哥能娶个贤妻进家,哪成想你会触了圣上的逆鳞。” 她顿了顿,接着道:“表哥就是太实诚了,这才吃了亏。女子跟男子不同,身子给了谁,心便会向着谁。” “表哥不妨想个法子,将顾玫收为房里人,也不妄凭白被贬叱。” 圣上定是把顾玫放到了心尖上,这才急急把永阳侯打发到永州,周云善越想越焦急,这才兵行险招。 顾玫要是失身于永阳侯,脏了身子,圣上定会嫌弃于她。如此,任国公才有机会登顶。 永阳侯果真被说动了,心里只觉得不值,他连顾玫的手都没拉过,现在却被连累,还真不如破罐子破摔,设法将她强占了去。 她生的国色天香,身姿窈窕,滋味定极好。 天天渐渐冷起来,顾玫小时候在南方生活,长大后虽在北方住了几年,到底比不得北人耐寒,一到冬天就冻得难受,恨不得日日缩在暖阁。 这一日,她正窝在暖阁算账,只见吴思成进了屋,吴思成躬身行了个礼,温声道:“顾小姐,圣上请您到宣室殿一叙。” 顾玫撇嘴,现在天寒地冻的,她可不想动弹。她道:“天气寒冷,我身子不舒服,就不进宫了。” 吴思成道:“马车已停到暖阁门口,顾小姐直接上车既可。” 顾玫尤不死心:“马车里也是冷的,我受不住。” 吴思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马车内放着暖炉,比暖阁还要暖和几分。” 顾玫…… 顾玫到底还是入了宣室殿,宣室殿是天子寝宫,与旁的寝宫不同,格外恢宏大气。 顾玫一下马车,就见傅珩迎了上去,他拿着一件厚毡披风,随手披在顾玫肩头,温声道:“外面冷,快到屋里去。” 傅珩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平时里甚少烧地龙,今日特地吩咐小黄门将大殿烧得热热的,屋内温暖如春。 屋子里热,他便穿得薄了些,只着一件缂丝圆领衫,看着就凉沁沁的。 “你不冷么?”顾玫抱着暖炉,瞥了傅珩一眼。 傅珩摇头,带着她来到一个室内,顾玫讶然,万没想到宣室殿内竟还引着温泉。 温泉水滑,水面上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仙境一般。 傅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畏寒,我原本应当带你到小泉山泡温泉的,奈何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只好往宣室殿引了温泉。” 小泉山是皇家别苑,山上有大大小小数百个温泉池,好是好,只是处在京郊来往不方便。 顾玫开口:“这里的温泉就很好,仙境一般呢!” 屋内墙壁上雕龙画凤,四角放着夜明珠,泉池以汉白玉为底,瞧起来美轮美奂。 顾玫喜欢,傅珩心里极受用,开口道:“你且去里面泡一泡。”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偌大的屋子,只余顾玫一人,她自在极了,利落的脱掉衣裳,踱到池内。 温泉又软又滑轻轻涤荡在肌肤上,顾玫喟叹一声,竟靠在池边睡着了。 她已很久未梦到前世之事,今日破天荒梦到了前世,且事情发生的地点也是在温泉池内。 梦中的她未着寸缕,肌肤白中透红,盈盈的散着光晕。 她半闭着眼睛,媚眼如丝,琼口微张,发出嘤嘤的娇声。 傅珩的俊颜出现在眼前,他轻轻抚着顾玫的脊背,问道:“可是梦魇了?” 顾玫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已不在池内,而是处在池边,此时傅珩坐在绣垫上,她未着寸缕被他抱在怀里,与梦中的情景何其相似。 倏忽之间,顾玫就红了脸。梦中除了她,还有傅珩,二人再温泉内卿卿我我。 那情景羞人的很,顾玫推搡着傅珩,想要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料距离倒是隔开了,她身前那两枚红果子,却□□裸暴露在傅珩眼前。 顾玫愈加羞赧,又赶紧缩到傅珩怀中,低着头,不言不语。 第六十八章 顾玫低垂着头, 脖颈纤细修长,白的晃眼。她柔软馨香,紧紧贴着他, 让人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傅珩眸中翻涌起一阵异色,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强压□□内的燥意,伸手扯过木架上手巾,将顾玫包裹起来。 顾玫被包的严严实实, 如一只白色的蛹, 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傅珩凝着她那张水波潋滟的小脸,擒住她的下巴, 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吻与他的人不同,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热烈极了,他的唇勾着她的,似乎永远都吻不够,口中溢满柏子香味,香中带着□□的侵染, 让人不自觉便沉溺其中。 顾玫的眸子泛起艳色,眼尾红红, 欲加夺人心弦。清润如傅珩,也迷醉起来。顾玫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更加不好意思。撑起手臂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傅珩搂住她, 让她的臀 部和那处贴的愈发紧。 堂堂九五之尊,怎能做出如此轻浮的事情? 顾玫低声嗔道:“你、你怎的这样孟浪?” 傅珩低头俯在顾玫的雪肩上, 哑声道:“皎皎, 你何时才肯入宫呢?” 他年近而立, 她却才十七岁,又生的花容月貌,跌丽娇艳。今日有永阳侯求亲,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武昌侯、则明侯……天下才貌双全的年轻儿郎数不胜数,保不准她以后会对旁人动心。 到时候他该如何?棒打鸳鸯?只怕她会伤心,可若是成全她呢,那他这一辈子也不用活了。 顾玫垂眸,傅珩周全体贴,温雅清正,事事迁就于她,莫说他是帝王,便是普通人家,也鲜少有这样温润的郎子,她应当从了他的,可内心深处又存着对未知的恐惧感。 他现在这样好,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改变,虽说他对她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可男子善变,保不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成婚以前傅玄安便是什么都迁就于她,成婚以后不也换了一张面皮吗? 顾玫摇摇头,坚定地拒绝:“圣上,我不愿进宫。” 她现在的生活自由畅意,最是舒适,有他是锦上添花,无他也五彩缤纷,她对他的情意,还没有深厚到让她赌上自己的下半生。 傅珩轻叹一口气,遇到她之前他一直清心寡欲,谁知道一遇到她便患得患失起来,急躁的如一个毛头小子。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凡事有自己的成算,他虽想和她长长久久,却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一向沉稳,唯有她,屡屡让他失去分寸。罢了、罢了,自己喜欢的人,他总得纵着她。 傅珩一手勾住顾玫的腿弯,一手搂着她的脊背,把她腾空抱起,径直踏入寝房。 这是顾玫第一次进入傅珩的寝房,寝房很阔,屋内放着一张黄花梨书桌,一张檀木茶塌,规整利落,很是简洁。 拔步床上的明黄色窗幔被金钩勾在两侧,露出床榻上的情形,床榻上只放着一只玉枕,一张被子,被子很薄,厚度不到寸许,顾玫春日才会盖那样薄的被子。 傅珩另让人拿了一张厚被子,盖到顾玫身上,而后走出房门。 不多时,一个小宫女托着一套崭新的衣裳进入屋内,小宫女躬身向顾玫行了个礼,说道:“姑娘的衣裳被温泉打湿了,您就暂且穿上这套吧!” 那套衣裳是缂丝所制,呈碧绿色,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极合顾玫的心意,顾玫被宫女服侍着换上新衣走出寝房。 花厅里,傅珩正在饮茶,他伸手指了指小几:“饿不饿,吃一些小食?” 顾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小几上放着五六道甜点,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她对甜食一向没有抵抗力,遂挪到小几旁,就着牛乳吃甜点。 小食很美味,顾玫却吃不出什么滋味,莫名的有些内疚,似乎做了对不住傅珩的事一般,她心不在焉吃了几块儿小食,便乘马车折回安逸轩。 远远地便见一男子站在大门口,那男子身形削瘦,弱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待近了,顾玫才发现那人不是旁的,而是傅玄安。 月余未见,傅玄安似乎变了一个人,不仅瘦了很多,而且面色郁郁,眼角眉梢都带着愁绪。 自和离后,朝中便传出傅玄安宠妾灭妻的传言,他屡屡被弹劾,不仅降了官职,好些以前的好友也不再与他往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官场失意也就罢了,家里也乱了套,老太妃心疼林婉,日日闹着要接林婉回府,傅玄安不胜其烦,却又对老祖母无可奈何。 家里没有顾玫理事,规矩也乱了,半点章程也无,主不主,奴不奴,有时候下值回家,厨房里连口饭都做不出来。 傅玄安白日忙政务,下了值还要管家,整个人如陀螺一般转个不停,约是因着太忙,人情往来时也屡屡出岔子。 人只有得了现世报,才会悔不当初,这一个月来,傅玄安日日夜不能寐,悔得肠子都青了,顾玫初入镇国公府时,事事迁就他,待他温柔如水,他却瞧她不上。 若不是他宠妾灭妻,顾玫也不至于讨好太后,屡屡进宫被傅珩瞧上。他若好好待顾玫,说不定现在嫡子都出生了。有岳丈助力,他又如何会被贬官。 傅玄安痴痴的盯着马车,有圣上那层关系他断不敢踏进安逸轩一步,现下远远瞧一眼顾玫也是好的。 车夫认得傅玄安,小声询问顾玫:“小姐,可否邀镇国公进府?”他们二人虽和离了,到底不是苦大仇深的仇人,还没到连话都不能说的地步。 顾玫摇头,既和离了,便要断的干干净净,她断不会做拖泥带水的事。 马车径直从傅玄安身边驶过,傅玄安紧紧盯着车帘,妄想车内的人能掀开车帘瞧他一眼,可惜,车帘纹丝不动,须臾间马车就进了府。 盼望多日的梦想破碎了,傅玄安泄了气,脸色灰白,失魂落魄回到镇国公府。一回府便见明辉堂的小厮火急火燎奔到他跟前:“国公爷不好啦,老太妃犯了寒疾,现下连床榻也起不了了。” 这一个月来,老太妃为了让林婉回府,耍尽手段,寒疾十日里有九日都是犯着的。傅玄安只当林老太妃又在装病,他奈何不了老太妃,杀鸡儆猴却是可以的。 傅玄安抬起腿,一脚踹到小厮的胸口,骂道:“府上没规矩了不成,你急赤白咧做什么,哭丧吗?” 小厮挨了个窝心脚,疼的冷汗直流,捂着胸口蜷缩到地上。傅玄安视若不见,径直向书房走去。 刚在书房坐下,房门又被人敲响,他没好气道:“滚出去。” “国公爷,是老奴。”周嬷嬷的声音响起。 周嬷嬷伺候了林老太妃一辈子,算是看着傅玄安长大的,傅玄安火气再盛也不能对着老人家撒气,便站起身开了门。 周嬷嬷是四平八稳的性子,现下却有些焦急,她急促道:“国公爷,您去瞧瞧老太妃吧,她这次是真的病了。” 傅玄安这才去了明辉堂,只见林老太妃平躺在榻上,眼窝凹陷,颧骨高悬,原本就削瘦的下巴更是尖的吓人,身上散发一种腐朽的气息。 傅玄安心里一凛,瞧祖母这个架势应当是快不成了,祖母虽糊涂,到底是他嫡亲的亲人,一手将他带大,若是祖母也去了,他便真真切切变成孤家寡人了。 傅玄安鼻头一酸,眼眶顷刻间就盈满泪水。 “大夫呢,快去请大夫。”他有些慌乱,声音都发着颤。 林老太妃听到孙子的声音,慢悠悠睁开眼睛,伸出枯木一般的手指拉住傅玄安:“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入冬以来林老太妃身子一直不太利落,再加上惦记重孙和林婉,郁气攻心,愈发虚弱。 前几日落了雪,骤然降温,林老太妃沉疴重犯,一下子便病倒了。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林老太妃看着傅玄安,气若游丝:“我的日子不多了,也没有别的念想,只想在有生之年瞧一瞧我的重孙,你去将她们接回来吧,林婉虽比不得顾玫,到底和你青梅竹马。” 傅玄安嗯了一声,老太妃的身子都成了这副样子,他自然要顺着她的。他将林老太妃安置在榻上,温声道:“祖母且等着,孙儿这就去接林婉母子。” 马车急促而行,不到一个时辰就了京郊的庄子,冬日里没有农活,除了守门的老王头,其他庄户都回家里去了。老王头看到疾驰而进的马车,脸上露出一丝令人寻味的表情。 傅玄安从马车上跳下去,大步向主屋走去,走到门口,听到一阵嘤嘤娇喘。那声音他听过千百次,断不会认错。 傅玄安瞪着双眸,仿佛要冒出火星子一般,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抬起脚,猛地将木门踹了开来。 庄子里条件艰苦,便是主屋也只放着一张架子床外加一张槐木八仙桌,傅玄安一眼就将屋内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 架子床上的二人□□裸缠在一起,男的黝黑粗壮,女的纤细幼白,约是没料到会有人闯进来,此时震惊的瞪着眼睛,身子不由微微发抖。 傅玄安目眦欲裂,他只道林婉心思狭隘,上不得台面,没成想竟还是个□□。才在庄子里住了月余,就耐不住寂寞勾了人。 他再顾不得颜面,对外头的随从道:“来人,把这对奸夫□□给我绑了。” 第六十九章 林婉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猛地推开身旁的男子,扯过床榻上的被子裹在身上,跪倒在地, 她匍匐着爬到傅玄安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嘤嘤哭了起来。 “国公爷,您可算来了,这个登徒子他轻薄我,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呀!我身份低微, 庄子里的下人都不把我当回事, 任这个登徒子轻薄我,要不是我心里念着国公爷, 还想见国公爷一面,早一头撞死了。” 林婉生产时伤了身子, 一直没有将养好,此时她脸色黯淡无光,肚子上的肥肉坠坠的,两行泪挂在脸颊,看起来既臃肿又油腻, 半点当初的风采也无。 傅玄安简直不忍心再看她,他将头扭到一侧, 嗤笑道:“贱人,你当我是傻的不成?”说完一脚踹到林婉胸口, 将她踹了个四脚朝天。 床上那男子正是林婉的前夫吴冒, 吴冒捏着林婉的把柄,时常找林婉讨银子, 知道林婉被贬到庄子便越发放肆。 他手头紧, 原想讨了银子便走的, 但见庄子上人烟稀少,如今只余一个守门的老王头,便大着胆子和林婉行了不轨之事。林婉起初还有顾忌,后来因着久旷,耐不住寂寞,便默认了这种关系。 左右傅玄安也不会再要她,她总不能素一辈子,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打点了守门的老王头,谁能想到,傅玄安竟不生不息来了庄子。 吴冒乜了林婉一眼,这个贱人,明明适才她也受用的很,现下却为了脱身,把脏水都泼到他身上,反正他是逃脱不掉了,林婉也甭想好过。 吴冒呵呵笑了两声,被小厮按倒在地,他道:“傅玄安,你这个绿头王八,你当林婉是什么好货色,她进镇国公府之前早被我骑烂了,要不是看在她给了我大把银钱的份上,你当我会凭白把自己的妻子送给别人。” “林婉这贱人心野,为了攀高枝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明明都和我成亲了,为了攀上你,连家都不要,直接就进了国公府。老子命苦,被人夺了妻,不过老子这辈子活的畅快,放眼我们清河县,有那个带把的睡过镇国公的女人,也就老子一个。” 吴冒越说越上劲儿,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势头,他不能独自赴死,得拉着林婉一起下地狱。 林婉绝望的怔在原地,原本蜡黄的脸色,此时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泽,任凭她再巧舌如簧,此时也没法子为自己辩解。 她伺候傅玄安时并非处子,傅玄安也曾提出质疑,被她以小时候骑马摔倒搪塞了过去,如今吴冒将她成过亲的事挑了出来,她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了。 绝望充斥在心间,林婉猛地站起身,再顾不得在傅玄安面前保持形象,狠狠啐了吴冒一口。 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一心想把她拉下水,可曾想过他们的孩子。 林婉也没想到吴冒进府那回,二人只行了一次房,她就怀了他的孩子,那孩子生的黝黑,眼睛和吴冒的一模一样,只要有心,皆能瞧出来他们是亲父子。 吴冒这个天杀的,左右他也逃不了了,为什么就不能顺着她的意思,保全她们母子呢? 吴冒没想到事到如今林婉在他跟前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都被他骑烂了,凭什么还这样趾高气昂。 吴冒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擦掉,扬手就扇了林婉一巴掌,林婉脸上立马浮现出五个红肿的指印。 左右都是死,事到如今林婉也不用再顾忌面子,她被吴冒威胁了这么长时间,今日总算可以不用忍受了。 她拢起手指,狠狠挠在吴冒的脸颊上,这一下她用了全力,一道下去,吴冒的脸上就冒出了血珠子。 吴冒发疼,拽着林婉扭打起来,顷刻间二人身上裹着的被衾就掉落在地,他们二人恍若未觉,厮打不停。 林婉的头发乱了,眼睛红了,身上布满淤青,吴用呢,脸被划了,手臂被挠了,身上七零八落。 傅玄安冷眼看着面前厮打的奸夫淫 妇,只觉得可笑,人,怎么能丑陋到这个地步。 林婉竟是这样一个货色,妄他当初掏心掏肺的待她。 他转身走出房门,低声对随从吩咐:“把他们绑了,坠上石头沉湖。”语调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吃饭了吗一样。 随从躬身应是,拿着绳索将扭打的二人扯开,五花大绑起来,拉上马车。 屋内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傅玄安这才想起他来庄子的目的,他推开门,重新走进那间充斥着性1欲和血腥味道的房间。 啼哭声从架子上传来,原来那对狗男女在当着孩子的面做苟且之事。 傅玄安慢慢走到床榻旁,床角的位置上缩着一个小小的男婴,他生的皮肤黝黑,眼睛倒是有神,却跟那个吴冒一模一样。 傅玄安嗤笑一声,随即喷出一口鲜血。 随从回到庄子上的时候,只见傅玄安正半躺在藤椅上假寐,眼皮薄薄的,充满倦色。 他的脚边洇着一摊鲜红的血液,床上的婴儿啼哭不止。 小妾和人通奸,是个男人就忍受不了,更何况是皇亲国戚。 随从不敢多言,只小声提醒:“国公爷,老太妃还在家等着瞧小公子呢!” 小公子?床上那孽障算哪门子的公子? 傅玄安连眼皮都没抬,只冷冷道:“将那个孽障掐死埋到后山。” 随从一凛,林姨娘虽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情,可小公子却是国公爷的亲生骨肉呀,虎毒尚不食子,国公爷如何能这样狠心。 “国公爷……”随从还欲劝解,却被傅玄安厉声打断:“废什么话,利索点!” 随从不敢再言语,慢吞吞走到架子床旁,看到床上那孩子的长相,顿时便明白了一切。 铜雀街新开了一家成衣铺,专卖西域服饰,西域服饰色彩艳丽,造型独特,顾玫约着周韵一起到那家铺子里买衣裳。 顾玫挑了一件石榴红百褶裙,待到试衣隔间试衣裳时听到有人絮絮低语:“你听说了没,镇国公把他的小妾活活打死了。” “哪个小妾?” “还有哪个?镇国公统共就一个小妾,就是那个勾的镇国公宠妾灭妻的林氏。” “不能吧,镇国公都肯为了林氏打压正妻,又为何要将她打死?” “听说是林氏不安分,在庄子里偷了人,便是那刚出生的小公子也是与奸夫所生。”说话的人将声音压得愈发低。 “这、这…… 镇国公不是成了绿头大王八了吗,为了这么个东西,枉顾正妻,现下正妻与他和离了,他岂不是要悔断肠子。” “做人糊涂到如此地步也是少见,我要是镇国公,直接便不活了,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顾玫并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奈何离得太近,将隔间外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上一世,她未活到冬日便香消玉殒了,倒是不知道林婉给傅玄安戴了一顶绿帽。 世事无常,也不知那二人所言是否属实。 待换好衣裳,外间闲聊的二人已离开店铺,周韵也顾不得评价顾玫的石榴红百褶裙,凑到她身旁小声问道:“你可听到适才那二人的对话?” 顾玫点点头。 周韵微微提高音调:“自作孽不可活,林氏这贱人死有余辜。”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道男声插了进来:“周小七,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脏话,什么“贱人”“死有余辜”这些话是一个闺阁女子该说的吗?” 周韵原十分畅意,听到霍之慎的话就黑了脸,赶忙反唇相讥:“霍四郎,你若是正经端方的君子,就不该当面让我下不来台。” 霍之慎:“你敢做不敢当是吧,说出去的话还不敢让人评判了?” 顾玫捏捏眉心,这两个冤家一见面必吵架,不吵够一个时辰是不会罢休的,家里还有账目未理清,她还是寻个清闲,回家理账来得好。 顾玫把她和周韵挑的衣裳结了账,默默出了铺子。 一回家便接到母亲于氏的来信,和离是大事,顾玫和离后虽屡屡跟于氏通信表示自己过得很好,但于氏总不放心,只有见了女儿的面,她的心才能落到实处。 顾玫将于氏的信折好放回信封,母亲这样担心她,她着实应当回家看看母亲。 彩玥动作很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顾玫常穿的细软收拾停当,顾玫犹豫再三,还是跟守门的王婆子交代了两句,若是宫里来人寻我,你就告诉他我回洛阳了,小住几日便会回来。 王婆子点头应是,打开大门,目送马车驶出府邸。 门外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见顾玫出了门,一人赶忙悄悄跟上,并在沿途做上记号,另一人折回永阳侯府通风报信。 “你是说顾玫出了远门?”永阳侯出口询问。 “应当无误,小的亲眼看到丫鬟将五六个包袱归置到了车内,若不是出远门,也用不着准备这么多物事儿!” 永阳侯摩挲着下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几日,他派人盯着顾玫,只希望能找到机会强占于她,奈何安逸轩小厮众多,顾玫出门甚少,便是出了门子也是到人多的地方,他一直无从下手。 眼看着就到了离京的时间,他总算等到了好时机。 第七十章 京都距洛阳不远不近, 乘马车半日可达,顾玫午时出门,申时便到了京都和洛阳之间的驿站。 因着脚程比较急, 人困马乏,遂到驿站休息。 顾家世代簪缨,是大瑞有名的氏族,驿丞待顾玫十分殷勤,直接将顾玫请到雅间喝茶, 又吩咐驿差喂养马匹。 永阳侯不敢在驿站动手, 便偷偷在喂养马匹的草料中动了手脚。 顾玫休息片刻,重新启程, 不到半个时辰拉车的马匹就闹将起来,腹泻不止, 竟是走不动道了。 这时永阳侯的马车缓缓驶来,永阳侯像是没料到会在路上遇到顾玫,故作惊讶道:“顾小姐这是要到哪里去?” 永阳侯被贬叱出京的事情人尽皆知,他如今不预备行礼,到荒郊野外做甚? 顾玫心生警惕, 换了个幌子,含糊道:“我在附近有一所庄子, 到庄子里查一查账目。” “哦?”永阳侯似笑非笑,知道顾玫对他存了戒心, 这才故意扯谎, 他早就把顾玫的产业查了个底朝天,她有庄子不假, 却是在京郊, 与这里隔了上百里。 永阳侯也不揭穿顾玫, 只道:“我看顾小姐的马匹似乎有恙,左右我也没有急事,不若将你送到庄子。” 若是好商好量着能达到目的,他也不想动粗,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你情我愿来的舒适。 顾玫含笑摆手:“多些侯爷的好意,我家仆从另赶了马车往过来赶,我稍待片刻就是了。” 永阳侯暗嗤,事到如今顾玫还在跟他打太极,想要用家丁恐吓于他,他永阳侯是吃山珍海味长大的,可不是被吓大的。 他勾唇一笑,一双狭长的眼睛斜斜看向顾玫,阴笑道:“顾小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呀!” 说完向身后的家丁做了个绑人的手势。 吴思成焦急万千,眉头拧成两股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他只是睡了个午觉,哪成想顾玫会趁着这个间隙乘马车出了京。 那几个暗卫也是石头脑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知道把他叫醒,这下歇菜了,皇帝的心上人一声不吭就走了,他竟还隔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回禀,也不知道要承受怎样的滔天之怒。 吴思成战战兢兢走到御书房门口,曲起手指敲了两下,这才推门而入,傅珩正坐在黄花梨书桌前看书,黄铜瑞兽口中吐出袅袅轻烟,烟雾氤氲下,吴思成有些瞧不清傅珩的神色。 他愈发惴惴不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着声音道:“圣上,顾小姐乘马车出城了,车上还准备了细软,约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平素四平八稳的圣上倏得就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的书卷掼到书桌上,沉声问道:“她朝那个方向去了?” 吴思成如实回答:“洛阳!” 傅珩咬紧牙关,下颌紧绷成一条线,他前脚告诉她想迎她入宫,她后脚就悄无声息出了城,他原本以为日久天长总能捂热她的心,没成想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 这么多日,她的巧笑倩兮,她的盈盈笑语原来都是在诓骗他,只等着他放松警惕好一走了之。 他独坐江山,虽在高位却茕茕孑立,内心如一座孤岛,除了她任何人都接近不得,若没有她,他这一辈子都是寡淡无味的,他要这滔天权势又有何用? 既吃过了糖,便再也忍受不了索然无味的生活了。 傅珩拿出一块令牌递给吴思成:“传令将京都和洛阳之间的道路封死,命铩羽军随朕出城。” 铩羽军是傅珩亲卫,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自诸王之乱后便隐匿了,吴思成断没想到傅珩会召出铩羽军追寻顾玫。 顾玫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九门大开,身穿银甲的铩羽军如潮水一般涌出城门,气势浩大、惊天动地。 莫说百姓,便是官员也慌了神,铩羽军上一次出现是在十四年前,那时诸王叛乱,齐齐入京,圣上调遣铩羽军诛杀了叛军首领,京都才归于安宁。 时隔十四年,铩羽军重现,莫不是大瑞又有人谋反了? 永阳侯的人把顾玫团团围住,他狞笑着看向顾玫:“本侯为了求娶你才落了个被贬永州的下场,你难道就不一点都不愧疚吗?” 顾玫还未说话,彩玥便指着永阳侯骂了起来:“你这个登徒子,我们小姐又没让你当堂求娶,你何故把罪责推到我们小姐身上? 是你自己猪油蒙了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被圣上贬斥,如今竟还想倒打一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丫头,顾玫油盐不进也就罢了,身边的丫头竟还这样泼辣,永阳侯被怼的哑口无言,便不再废话,只对顾玫道:“你是自己乖乖上马车让我销魂一把,还是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你上了?” “闭上你的狗嘴。”彩玥像母鸡护崽一般挡在顾玫跟前,指着永阳侯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配肖想我们小姐。” 永阳侯再次被彩玥的“不识抬举”惹怒,对小厮吩咐:“堵了这丫头的嘴,看她还怎么多舌?” “你们敢!”顾玫提高声音,“我父乃正一品太傅太保,我兄长是正三品司马将军,你们若敢放肆,我定让你们尸骨无存。 永阳侯有爵位在身,我奈何不得,但让父兄收拾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永阳侯不日将前往永州,到时候你们几个还不得任我鱼肉。 你们若是有眼力见,放我和婢女离开,我必保你们以后荣华富贵,哪怕入朝为官也是使得的” 顾玫软硬兼施,一来是想拿捏永阳侯的手下,二来是想拖延时间,她出门的时候确实是安排了护卫的,只不过时间紧急,便先走一步,让那几个护卫收拾好她给父母准备的礼物再出发。按时间推算,那几个护卫应当快要撵上她了。 永阳侯没想到花容月貌的顾玫还有这样伶俐的口才,生怕属下被她蛊惑,赶忙道:“你们的身契都捏在本侯手中,你们若不听令,本侯当即便发落了你们。” 相对于不可知的未来,小厮更畏惧眼下,他们不敢再犹豫,当即便拿出绳索去捆绑彩玥,这时一辆青盖马车远远驶来,几个高头大汉从马车一跃而出。 来人正是顾琰给顾玫留下的护院们,他们伸手矫健,可以一当十,拆了不到十招,就将永阳侯的手下尽数擒拿。 永阳侯没想到顾玫真的留了后手,一时有些惶惶,抱着脑袋就想逃走,顾行上前拉出他的衣襟,一拳挥将上去,顾行力大无穷,拳头有沙包那样大,顷刻间永阳侯就被打成了猪头。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不堪,犹如肿胀起来的调色盘。 “把他绑了,倒挂在那棵老槐树上。”顾玫不似普通闺阁小姐那样娇柔,见到血腥也不害怕,镇定的抬起手臂指了指路边的歪脖子树。 顾行顾步领命,拿起绳索像捆生猪一样将永阳侯的手脚结结实实绑起来,然后将他腿脚向上,脑袋向下倒挂到了歪脖子树上。 那棵歪脖树只手腕粗细,永阳侯倒挂在上面摇摇欲坠,他头昏脑涨、双目赤红,手腕子、脚腕子被勒的青紫,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树干被压折了,脑袋直直摔到地上一命呜呼。 永阳侯是个没骨气的,生怕丢了性命,忍着剧痛低声下气向顾玫求饶:“顾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今日你若饶了我……” 顾玫才懒得听他废话,慢步折回马车对车夫吩咐:“出发。” 车夫领命,扬起马鞭欲要抽下去,只觉得地动山摇,有整齐划一的声音传来,声势浩大,气势如虹,仿佛有千军万马。 渐渐的有了端倪,银色铠甲如一条长龙,蜿蜒着盘踞了整条路,这些人像是从天而降,顷刻间就将顾玫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走到顾玫跟前,他静静的看着她,漆眸幽深如井,身上散发出凌冽的气息。 泠泠的声音缓缓响起:“姣姣,你这是要去哪里?” 第七十一章 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头一次变了神色, 不复之前的和煦温雅,如一柄沁了寒冰的剑,虽未出鞘却已震慑的众人胆战心惊。 顾玫不知傅珩为何这样生气, 盛怒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无奈和患得患失。 她是识时务的,不会和人硬碰硬,于是温声问傅珩:“可是我做错了事,圣上何故如此气恼?” 傅珩瞥了一眼四周乌泱泱的铩羽军,他心中虽百般不是滋味, 但也并不想当着众人的面给顾玫难堪, 转身向一旁的马车走去。 顾玫亦步亦趋跟着傅珩上了马车,刚放下车帘, 就被长长的手臂勾住腰肢,那手臂微一用力, 她就坐到了傅珩膝头。 他把她箍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她的腰肢捏碎一般,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她嵌到自己体内,这样便再不用担心她偷偷离他而去了。 “告诉朕, 你想逃到哪里去?”傅珩低声询问,他的内心酸涩不已, 只觉得自己一腔爱意都错付了。 他爱她、敬她,便是日日想与她厮守也因顾忌她的想法而克制自己, 他自问从未勉强过她, 也未曾强迫过她,她为何要避他如蛇蝎? 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顾玫的背脊上, 顾玫瑟缩一下, 开口道:“我没有逃, 我只是想回洛阳看一看母亲。”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此时却莫名的觉得心悸,回答完问题以后就屏气凝神,只等着背后之人的反应。 等来等去,也等不到傅珩说话,只能听到比平时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顾玫一窒,知道他这是不相信自己,按说凭二人的关系她是没有义务跟他解释的,但他待她那样好,她不忍看他生气,便接着解释:“我走之前特地跟门房交代了,若是有宫里人寻我便告诉他我到洛阳了,不日将归京。” 末了还是担忧他不信,便又加了一句:“你若是不信,此时便可以派人到安逸轩询问。” 背后的人总算有了反应,傅珩轻舒一口气,僵硬的身子渐渐软和下来,桎梏着顾玫的手臂也松散了一点,他低声道:“朕以为你不想进宫所以逃跑了。” 他的声音瓮瓮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这一丝丝微妙的情绪被顾玫尽数感知。 一个御极多年的帝王,他大权在握、权势滔天,谈笑间便可决定他人的生死,这样一个人,在顾玫跟前露出了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一面,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不动容。 顾玫转了转身子,侧坐到傅珩的大腿上,伸出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柔声安慰:“你不要伤心了,我没有误会你,我知道你不会强迫我的。” 她原还想告诉傅珩,他以后若是想她了,还照常可以到安逸轩看她,思忖了半晌,最终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她不想进宫,便不该总吊着他,当断不断终会受其乱,现下傅珩情绪激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待从洛阳返京后她要跟他说个清楚才是。 傅珩自然不知道顾玫心中的小九九,得知她没有刻意躲着自己,心中芥蒂全消,只要她不离开,便是等多久他都甘之如饴。 他道:“是朕狭隘了。” 可不就是狭隘吗?哪怕她真的逃了,他也不至于动用铩羽军呀,铩羽军名声赫赫,战无不胜,谁能想到堂堂天子调动铩羽军竟是为了追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腹诽归腹诽,这些话顾玫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她只道:“误会既已解除,圣上便归京吧,外面终比不得京都安全。” 傅珩自是不肯的:“天色已晚,朕送你到洛阳。” 顾玫抬头看了看天际明晃晃的太阳,天色晚了吗,似乎并不算晚。罢了、罢了,他既做了决定,她又如何能左右。况且她的马匹已泻的走不动道,跟傅珩坐一个马车总好过和顾行顾步挤在一起。 圣上的銮驾是有规制的,傅珩低调,虽乘了改制的马车,依旧气派非凡,二人从顾玫的马车下来,迁往傅珩的车架。 此时傅珩心结已结,豁然开朗,一下马车就看到了被倒挂在歪脖子树上的永阳侯。 永阳侯脸颊憋得紫紫的,眼睛充血,几欲昏厥,他虽浑浑噩噩的,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顾玫身边那个男子。 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一起,他们虽未交谈,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关系匪浅。 乍然之间,以前发生的种种都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永阳侯绝望的闭上眼睛,他求娶谁不行,偏偏要求娶圣上的心上人。 原来德才兼备如圣上,也有被女子惑乱了心智的时候,圣上和自己的前侄媳终究是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所以他们暗通曲款,他撞到枪口上。 这怎么能怪他,他不知情啊,永阳侯暗暗的想。 傅珩乜着狼狈的永阳侯,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未开口询问,急于为主子打抱不平的彩玥就开了口:“圣上,永阳侯想要轻薄小姐,我们这才把他绑了倒挂在树上。” 言下之意便是小姐很温柔、很淑娴,之所以把永阳侯挂到树上,实属无奈之举。 傅珩未接话,只对吴思成道:“把朕的弓箭取来。” 很显然吴思成也听到了傅珩的话,充满血丝的眼睛兀地就瞪圆了,他赶忙求饶,垂死挣扎:“圣上饶命、饶命呀,微臣之前并不知道您和顾小姐的关系,若是知道,便是再借微臣十个胆子也不敢造次。” “微臣是聋的、哑的,绝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圣上就念在老侯爷的份上饶了我吧,我才二十岁,连个子嗣都没……%” 傅珩充耳不闻,接过弓箭,握弓、搭箭、勾弦、开弓,动作利落简洁,他神色淡漠,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顷刻间就夺了永阳侯的性命。 墨色的箭羽又快又猛,直直插入永阳侯的胸膛,永阳侯甚至都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便这样一命呜呼了。 颀长的身子在箭羽所带的力道下晃了几晃,手腕粗的枝干再也支撑不住,“咔嚓”一声折断了,永阳侯的尸体跌落在地,溅起点点尘埃。 傅珩将弓箭交给吴思成,随即拿出帕子擦手,他身居高位,江山稳固,已多年未曾动过手。 旁的事情都可以让他人代劳,但想要轻薄顾玫的人,他得亲自解决。在顾玫跟前,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 傅珩垂眸看了顾玫一眼,只见她脸色煞白,一点血色也无,他低声询问:“你可否觉得朕残忍?”若非不得已,他想永远在她跟前保持清风明月的形象。 顾玫摇头,虽觉得血腥味刺鼻,却还是忍着恶心说道:“圣上做得对,永阳侯该死。” 若不是顾行顾步及时赶到,现在生不如死的人便是她,她不是圣人,何故要没有原则的宽宥旁人。 傅珩愈加欣赏顾玫,顾玫爱憎分明,处事有有原则,并不一味善良,便是入主中宫也不会叫他人蛊惑了去。她这样的容貌品行,似乎天生就应当做他的妻。 傅珩拖着顾玫的手上了马车,一声令下,铩羽军全全出发,有威震天下的铩羽军保护,路上自不会出现危险,顾玫却有些坐立难安。 阵势太大,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她以后可该如何自处,便是皇后省亲也不该有这样的排场呀! 傅珩却说无碍,京都至洛阳的路已被御林军封死,此时这条路上除了他们,连只苍蝇都没有。 銮驾在距离洛阳城还有两里地的地方停下,顾玫这才上了自己的马车,傅珩亲眼瞧着她远去,才向京都折返。 顾玫一进洛阳城便瞧见了等在城门口的于氏和顾琰,于氏多日未见顾玫,又因着担忧她和离受委屈,本就单薄的身子欲加削瘦。 如今姑娘就在眼前,且面色红润,白里透红 ,于氏这才放下心来,携着顾玫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进花厅,顾玫就闻到一股甜香的味道,定睛一看,案几上摆满了小食,都是她喜欢的点心。 于氏道:“舟车劳顿,你定饿了,快吃些点心垫一垫,待你父亲下值回来我们再用正餐。” 顾玫强忍住泪意,拿起一块儿榛子糕小口小口吃了起来,过了年她便十八岁了,可母亲依然把她当成小孩子疼爱。 她拿起一块儿松子酥递给于氏:“娘亲,您也吃。”母亲也喜欢甜食呢! 母女俩多日未见,此时也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二人一边吃点心一边絮絮低语,说不尽的温情话。 顾元是在半个时辰后归家的,届时二房三房也都移到花厅用饭,婶娘们对顾玫十分热络,纷纷劝她归家和姐妹住在一处。 顾玫虽惦念父母,却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婶娘们大度,她却不能不顾堂妹们的前程,她是和离之人,堂妹们未出阁之前她断然不能在家常住。 顾家是难得的清正人家,家风好,宅子里半点腌臜事也没有,一家子推杯换盏,十分尽兴。 宴席散去,顾元把顾玫叫到书房,正色询问:“今日铩羽军尽数出动,占据了京都到洛阳的官道,那个时间段你恰巧便在路上,可否见到铩羽军?” 第七十二章 顾玫心虚, 下意识就摇了摇头:“一路平顺,倒是没遇到铩羽军。” 顾元嗯了一声,随机便陷入沉默, 圣上睿智清明,若没有顶要紧的事情定不会调动铩羽军,也不知朝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顾家能百年昌盛,靠的就是历任君主提携,大瑞若真像十几年前那样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况, 顾家当身先士卒、保家卫国。 顾元为人正直, 忧国忧民,看着他肃然的神情顾玫心生内疚, 她不能承欢膝下也就罢了,竟还凭白惹得父亲忧虑, 实在是不孝不悌。 顾玫嗫嚅半晌含糊道:“父亲不要太过于忧心,或许圣上是为了处理私事才动用铩羽军的。” “胡言乱语!”一向疼爱女儿的顾元倏得就变了脸色,一张四四方方的脸愈加严肃,“圣上至圣至明,岂会公私不分胡乱动用铩羽军, 铩羽军是大瑞最锐利的利剑,若非有天大的事情, 圣上绝不会调遣。” 顾玫…… 她知道傅珩很受官员爱重,却万万没想到在父亲心中他已然可以与圣人比肩了, 顾玫轻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当父亲知道他心中的圣人觊觎侄媳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顾玫生怕父亲动怒,小声道:“我是闺阁女子, 不懂朝堂之事, 这才私自猜测, 父亲莫要因为我的无知生气,没得伤了身子。”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元轻哼一声,接着教训:“圣上是明君,你莫要非议明君。” 顾玫嗯了一声,默默走出书房。顾元时刻关注着朝廷动向,忧心忡忡等了几日,发现京都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在洛阳的日子是极舒心的,家里和睦安乐,兄弟姐妹同气连枝,半点烦心事也没有。 这一日下了雪,到处银装素裹,天气虽冷,景色却极美。姐妹们穿了应景的红色大氅,一起到小梅山赏梅。 自家堂姐妹,生的本就相似,如今又梳了一样的发髻,穿了一样的衣裳,不相熟的人瞧了都辨不出是哪个。 马车停在梅山脚下,七娘最先下车,一下车便“哎呀”一声,有些懊恼的说道:“这样冷的天,竟忘了拿一个暖手炉。” “大家都只顾着玩儿,却忘了御寒,这下要挨冻喽!”十一娘也开了口,十一娘才十二岁,年纪小小,身子又弱,偏偏喜欢凑热闹,谁都劝不住。 众姐妹长吁短叹,好容易出了门子,哪怕忍着寒冷也得到山上转一转。 这时顾玫掀开车帘,笑盈盈道:“你们瞧一瞧,这是什么?”出来的姐妹中她年纪最长,自然要顾虑周全。 十一娘定睛一看,顾玫的马车里放着好几个暖手壶,银丝碳添的足足的,熏的马车都暖腾腾的。 “还是大姐姐想的周全。”妹妹们一边说着恭维的话,一边涌到马车内挑暖手炉,末了一人捧着一只暖手炉向梅山走去。 家丁已提前将山路上的雪打扫干净,行路很顺畅,姐妹四人一起到了遍植红梅的半山腰。 山上半是雪半是梅,白的皎洁,红的灼目,二者互相映衬,美不胜收。 顾玫原想折一些梅枝带回去插瓶,没想到妹妹们淘气,竟团着雪,打起了雪仗,玩得倒是高兴,衣衫也差不多都打湿了。 顾玫回家便发起热,烧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妹妹们心里愧疚,若不是她们闹着打雪仗,长姐也不至于受凉。于是一个比一个殷勤,抢着给顾玫侍奉汤药,于氏这个做母亲的也想照顾女儿,可惜轮都轮不到。 吴思成把顾玫发热的消息告诉傅珩:“顾小姐白日里带着家中姊妹到山上赏梅,受了寒,回家以后便病了。” 傅珩皱眉,顾玫在镇国公府发热的情形浮现在眼前,那样较弱的身子,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顾家家风清正和睦,她定会像在镇国公府时一样孤苦无依,按说应当放心的,可傅珩心里总惦着顾玫,抓心挠肺一般。 顾玫喝了药,又被七妹妹照顾着擦了身子,到了下半夜,寒症已好了大半,她翻了个身,手臂一挪,触碰到一片温热的胸膛。 与女子的柔软不同,那人硬邦邦的,身上带着柏子的清冽香味。 她还没有烧糊涂,傅珩坐镇京都,而她此时身在洛阳,身边之人又如何会是傅珩。顾玫只当自己在做梦,随即又迷迷糊糊盹着了。 地龙没平日里暖和,顾玫盹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由裹紧被子。 这时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身边那人从榻上起身,打开墙边的立柜,抱了一床被子,给她覆在身上。竟真的暖和起来了。 顾玫只觉得蹊跷,做个梦而已,身体竟也能感受到冷暖。接着,一个暖暖的汤婆子被人塞到脚丫子下面,脚丫子暖和了,浑身都是暖的。 顾玫这才感觉到异常,猛然睁开眼,因着是夜晚,屋内没有点灯,顾玫只能看清那人的轮廓,只一个高大俊雅的身影,顾玫便知道来人正是傅珩。 她惊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圣上,您怎么来了?” 傅珩将被角掖好,坐到床榻边上,伸手摸了摸顾玫的额头,觉察到热度已退下去,才温声开口:“朕过来瞧瞧你。” 洛阳到京都,便是快马加鞭,往返一次也需要一日的时间,傅珩政务繁忙且身系天下,怎的说来就来了。 顾玫原想见了傅珩就跟他说清以后不再往来的事,可深更半夜,他忙里偷闲从京都赶来洛阳看她,她又如何说得出口? 她嗫嚅半晌,只道:“我无碍的,劳您跑了这一趟,天气这样冷,您快暖一暖吧!” 屋内烧的是地龙并没有取暖的炉子,顾玫赶忙将被窝里的汤婆子拿出来递给傅珩。虽说这汤婆子被她的脚丫子踩了一会子,到底还是温热的。 傅珩是前半夜到的顾府,在屋内待了这么长时间,身子早已变暖,他再次把汤婆子塞到被窝,只道:“朕不冷。” 顾玫慢吞吞坐起身靠到床头上,寝屋就这么大,傅珩杵在屋子里,她也不好独自就寝。 顾玫掰着指头算日期,明日似乎不是休沐的日子,她开口问道:“圣上明日还上朝吗?” 傅珩点头,消停了十几年的鞑靼近日又猖獗起来,屡次在边疆作乱,边疆的折子一道道送到京都,都等着他批阅。他是一日都脱不开身的。 顾玫看向墙角的香烛,用不了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傅珩一夜未睡,总得眯一会子再折回京都上朝。 顾玫的屋子简陋,连一方茶塌都没有,外间倒是有个小小的隔间,可惜被守夜的婆子占了。 顾玫思忖半晌,终究琢磨不出可供傅珩休息的地方,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裹着被子挪到床榻里侧,指了指床榻外侧空出来的位置,对傅珩道:“您上来小憩一会子吧。” 傅珩嗯了一声,脱掉长靴和外衫合衣躺到榻上,他这样的人,便是睡觉也比常人文雅,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呼吸也是清浅的。 顾玫分了一床被子盖到傅珩身上,这才沉沉睡去,寒症还未痊愈,没一会儿她又烧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就钻到身旁那温热的怀中。 傅珩睡得轻,顾玫一缠上来就清醒了,她的身子滚烫滚烫,定是又烧起来了。 傅珩挪动身子,想要将带来的药丸喂给顾玫,不料小姑娘紧紧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撒手。 他越动,她抱的越紧,最后整个身子都覆到了他身上,像八爪鱼一般紧紧抱着他。身上是被子,身下像是一个火炉,顾玫总算不冷了,傅珩却被缠的失了分寸。 他将顾玫往上提了提,含住她的樱唇轻轻吮吸,清甜的味道在空中弥散,轻柔的吻也肆虐起来。顾玫嘤咛一声,声音又软又娇,勾的人心猿意马。 她的身子渐渐变软,他却僵硬起来,再不敢与她亲近,轻轻将她从身上抱下来,起身拿出一枚药丸,用温水化了给她喂到口中。 顾玫似乎十分口渴,待喝完药水,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药碗,她的舌粉粉嫩嫩,如春日盛开的海棠,他强忍住吻她的冲动,另倒了一杯水喂给她。 寅时,傅珩又喂顾玫喝了半杯水,才悄悄起身出了屋子,这个时辰,便是府内的仆妇也未起床,廊檐下却站着一个人。 顾琰睇着傅珩,这个登徒子,在京都的时候纠缠顾玫也就罢了,现在竟还恬不知耻追到洛阳。若不是为了保全妹妹的名声,他非得将他揍得不敢见人才解气。 “你跟我来。”顾琰撇了傅珩一眼,没好气道:“见过孟浪的,没见过你这样孟浪的,我顾家是什么人家,也由得你随意闯入。若不是为了保全顾玫的颜面,我非得把你绑了送到衙门不可。” 顾琰气咻咻往书房走,颇有大舅子教训妹夫的架势。傅珩也不恼,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书房。 顾琰坐到檀木交椅上,拉开阵势询问:“你年方几何?” 傅珩:“二十九。” 顾琰腹诽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把年纪了竟也好意思纠缠小姑娘。 他接着询问:“你果真还未娶妻?” 傅珩道:“千真万确。” “身边有无通房?” “无。” 顾琰皱眉,面前这人生的相貌堂堂,却年近而立而无妻,莫不是有暗疾? 顾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原本他不应当询问戳心窝子的话题,可事关妹妹的终身幸福,他也不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这把年纪了都未娶妻,莫不是有隐疾?” 傅珩扶额:“我没有隐疾。” 他虽亲口否认了,顾琰尤觉得不放心,开口说道:“我们顾家承圣上照拂,在朝中颇是有几分薄面,你若是敢隐瞒隐疾,哄骗我大妹妹,到时候便是闹到圣上跟前,我们也是要和离的。” 第七十三章 大瑞虽比前朝开放, 女子和离到底还是会影响家族声誉的,像顾琰这种枉顾家族利益,一心疼爱妹妹的兄长倒是罕见。 傅珩虽打心底里尊敬顾琰, 却也不好张口闭口跟他谈“隐疾”,遂道:“你且放心,我定会照顾顾玫。” 顾琰在军中任职多年,遇人万千,颇通识人之术, 虽只和傅珩交谈了寥寥几句, 却从他的行为举止中察觉出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顾琰不是迂腐之辈,他细细打量着傅珩, 面前这人若是能一心一意对待顾玫倒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因着镇国公亏待了顾玫,顾琰对顾玫的择婿标准愈加严苛。 他正色道:“因着镇国公宠妾灭妻, 我家皎皎这才与他和离,你若想求娶皎皎,头一条便是不能纳妾,你可同意?” 傅珩想都不想便答应了,随机又觉得自己答应的太痛快, 恐令顾琰觉得轻浮,便解释道:“我年近而立都未娶妻, 寻的便是志同道合之人,知心之人有一个便够了, 多了易节外生枝, 令人生烦。” 这话倒是说到了顾琰心坎上,若不是为了寻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 他也不会至今未娶。 他左右打量着傅珩, 大有丈母娘看女婿的劲头, 面前这人除了孟浪了一些,其他方面倒是通透。顾玫若是嫁给他似乎也不错。 顾玫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若不是看到床头上放着的药丸,几乎都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夜晚发了汗,现下神清气爽,顾玫胃口大开,就着酱菜喝了一大碗梗米粥,刚喝完粥便得到消息,说是詹事府夫人瞧上了六娘,要约六娘和其母亲出去喝茶。 洛阳不似京都,有头有脸的府邸就那么几家,是以顾玫对詹事府的情况十分了解,詹事府人口简单,刘夫人是个和善明理的,六娘若是真嫁到刘家倒不失为一项好姻缘。 茶水一喝便是一上午,二婶娘归家时喜笑颜开,六娘含羞带怯,看来不仅两家的长辈相谈甚欢,便是小辈也互相看对了眼。 刘夫人是个麻利的,第二日便递了帖子,说要择吉日请媒人上门说合,家中有了喜事,原是极喜庆的,顾玫却不好再待下去,说合亲事时,有她这个和离之人戳在家里,意头总差了些。 顾玫待身子痊愈了便向于氏请辞,于氏虽舍不得女儿,到底也得顾忌二房,只好念念不舍的将顾玫送走。 安逸轩的家仆都是顾家打发过去的,知道顾玫畏寒,便将地龙烧得热热的,屋内温暖如春,顾玫虽不与亲人住在一起,心里也觉得熨帖。 舟车劳顿,她先小憩了一个时辰,而后便拿出算盘整算账务,布庄的生意虽比不得以前,墨宝铺子的进项却很可观,两相一抵,倒也没少挣钱,待手中有了余钱,再盘了一个铺子也不是难事。 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做响,屋内进了人顾玫也没发现,傅珩坐在进门处的太师椅上默默看着顾玫算账。 小姑娘不亏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小姐,不仅精通焚香烹茶这样的雅事,还会管家理事,算账经商,简直就是妇人的典范。这样的女子,合该掌管凤印,为天下妇人敬仰。 顾玫算完账才发现傅珩坐在室内,不由愣了一楞,而后对彩玥吩咐:“把我的茶具拿到书房。” 彩玥嗯了一声,随即把整套茶具拿到屋内,顾玫取一匙茶粉放到建盏内,用少量水将茶粉匀开,而后倒入沸水,用茶筅击拂,顾玫点茶技艺不俗,没一会儿建盏内就浮起了白色茶沫。 顾玫双手捧着茶盏递到傅珩跟前,温声说道:“您品一品味道如何?” 傅珩接过茶盏轻呡一口,色香而醇,入口清逸。他道:“极好。” 顾玫另点了一盏茶,自己也端起来喝了几口,而后才正色道:“我知道圣上待我好,但我不想入宫,我既没这份心,便不能恬不知耻拖着圣上。” 说到这儿顾玫顿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不顾傅珩越来越沉郁的脸色,接着道:“圣上以后不要再来安逸轩了,孤男寡女没得让人闲言碎语。” 顾玫一口气说完酝酿了好久的话,而后强忍着愧疚抬头看向傅珩。 傅珩幽深的眸子睇着顾玫,眸中风起云涌,似有无数情绪齐齐酝在一起。 如果顾玫聪明一些,此时应当适时做出让步。但她既把话说了出来,便没想着有转圜的余地。她回视傅珩,毫不退缩。 两人像是角逐一般,互相凝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空气仿佛凝滞了,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终究是顾玫先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出了书房,大声吩咐彩玥:“送圣上出府,以后若没有我的准许,再不许旁人随便进来。” 彩玥一楞,原以为小姐是中意圣上的,今日怎的急赤白咧就下了逐客令。圣上虽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可彩玥的主子终究只有顾玫一个,她伸出手,躬身向傅珩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珩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大步走出书房。 自那以后的一个月傅珩再没有踏足过安逸轩,顾玫原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没成想在某些将醒未醒的清晨,她总会迷迷糊糊想起和傅珩之间的种种,清醒以后竟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失落之感。 这一日周韵到安逸轩喝茶,一看到顾玫就大声感叹:“才一个月未见,你竟像换了一个人,前一阵子还容光焕发,今日怎的这样无精打采?” 周韵是顾玫最好的手帕交,有些事情顾玫不好对旁人说,却是可以找周韵倾诉的。她将自己跟傅珩之间的种种统统讲予周韵听。 周韵不同于一般女子,从不拘泥于世俗,听完顾玫的话虽觉觉得意外,却也不甚惊讶。 她对顾玫道:“一日未见、如隔三秋,一月未见,面黄肌瘦,你明显是心悦圣上,跟圣上断了往来后才这样闷闷不乐 。你既离不了圣上,就到皇宫找他呀,反正他对你情根深种,你若是肯回头,他定会欣然接受。” 周韵的话不无道理,顾玫心里却有顾忌:“成亲之前傅玄安待我也极好,成亲之后照样宠妾灭妻,他是镇国公,我尚且可以跟他和离,若是进了宫,可就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一辈子这样长,谁晓得圣上会不会变心呢?” 成过亲的妇人和未出阁的姑娘总归是不一样的,考虑的事情也要复杂很多。周韵呢,没进过虎狼窝不知虎狼的可怕,拥有满腔的勇气。 她对顾玫道:“你不能因为遇到过一颗老鼠屎就否了整锅肉汤,傅玄安混蛋,圣上却不尽然,天下男子这样多,不是人人都叫傅玄安。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面色憔悴、神情郁郁,再这样下去身子都得垮掉。左右你的境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何不大胆走出一步,进宫试一试?” “圣上是君子,他既答应了你成亲以后任由你出宫,便不会食言,你何不进宫试一试?” 顾玫被周韵劝的动了心思,再加上这月余整日闷闷不乐,心想倒不如放开手搏一搏,左右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是吗? 顾玫不是拖沓的性子,做了决定后心里就释然了,现下天色已晚,不适宜进宫,等天亮了她就递牌子去见傅珩。 一夜很短,眨眼间便度过了,一夜又很长,不过五个时辰,却能让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安宁了十几年的大瑞,在一夜之间遭遇了鞑靼和瓦剌的双重进攻,边疆失守,岌岌可危。天未亮,傅珩便整饬军队御驾亲征。 大瑞安宁了这么多年,世人只觉得圣上温文尔雅,却忘了他曾横扫三军,将谋反的诸王尽数诛杀。圣上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双全之才。 顾玫居住在安逸轩,消息闭塞,到了宫门口才知晓圣上已然御驾出征,她现在连他的人都见不到了。 她听说过傅珩平诸王之乱的英勇事迹,鞑靼和瓦剌虽比不得诸王兵力强盛,到底兵强马壮,顾玫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刀剑无眼,也不知傅珩能否安然无恙的回来。 顾玫唯恐错过战场传来的消息,直接便进了慈宁宫,陪着太后一起等消息,太后只傅珩一个儿子,自得知傅珩要御驾亲征后,便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幸而有顾玫主动请缨进了宫,太后慌乱不安的心总算有了些安慰,只觉得这个前孙媳比所有的小辈都贴心。愈加爱重顾玫。 顾玫在宫里一住就是半月,半月以后传来捷报,鞑靼惨败,被击退。 顾玫和太后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接到另一个消息:圣上被瓦剌的箭羽射中,当即殒命。 作者有话说: 预收《独宠卿卿》求收藏 谢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野丫头,上能抓鸡逮鸭,下能捕鱼捞虾,虽生的好看,却没人敢上门提亲,愁煞一家人 这一日,谢荞到村外捞鱼,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那男子生的俊逸非凡,一举一动都吸引着谢荞,野丫头在男子跟前变成了软软的小绵羊 男子在谢荞的照顾下养好身子,询问谢荞想要什么报答, 谢荞红着脸道:“十里八乡无人敢娶我,公子便娶了我罢!” 嫁不出去的谢荞一跃成为将军夫人,羡煞旁人,事实上谢荞过的并不好 成亲第一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纳妾了 成亲第二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小妾怀孕了 成亲第三个月,战场上传来消息将军要休妻 谢荞由殷殷期盼变得灰心失望,左右也得不到将军的真心,倒不如让将军心疼一把,谢荞把将军府贩卖一空,卷着银票逃走了。 谢荞给自己找了个小郎君,郎君不仅生的好,性子也好,最要紧的是他答应了谢荞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将军带着凌冽的杀意推门而入,他箝住谢荞的下巴低声询问:“荞荞,你可知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小剧场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爬到谢荞膝头,奶声奶气道:“母亲,大家都说您是糊涂虫。” 谢荞梗着脖子反驳:“不要听人胡言乱语!” 小团子:“那当年辅国将军郑叔叔纳妾的时候您为何卷着家里的银钱逃跑了?” 第七十四章 顾玫如遭雷劈, 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扶住一旁的玫瑰椅,定睛看向通报消息的士兵, 喃喃问道:“你的话可当真?” 这样天大的消息自然是当真的,便是给士兵十二个胆子也不敢诅咒当今天子,他颤颤得应了一声是,随即便退出退出花厅。 顾玫只觉得天都塌了,傅珩不是从未有过败绩吗?当初诸王之乱, 情势何等危机, 反王带兵都逼到京都外围了,傅珩尚能扭转乾坤, 区区瓦剌,兵力不足诸王五分之一, 怎的就要了傅珩的命? 他让她入宫时,她顾虑良多,生怕以后会被辜负,如今他已然薨逝,她只觉得自己以前的顾虑简直微小的不值一提, 人生这样短促,眼前的事尚且顾不过来, 她又何必因为遥遥无期的未来,否定当前的真挚情意? 都怪她糊涂, 若不是她太过于怯懦, 他们也不至于如此遗憾,如今他们天人两隔, 她便是幡然醒悟也无用了。 顾玫尚沉浸在内疚与伤心之中, 便听一旁的嬷嬷喊道:“快传太医, 太后娘娘晕倒了!” 傅珩是太后娘娘的独子,太后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傅珩身上,到了她这把年纪,对权势物欲皆没有要求,只希望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唯一的儿子竟在战场上薨逝了,她这把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遂晕厥过去。 太医院掌院匆匆而来,把脉、施针、开药,一气呵成,忙碌了两个时辰太后总算清醒过来,只整个人怏怏的,连话都懒得说,只瞧着傅珩的小像流泪。 顾玫顾不得自己,全心全意照顾太后,便是夜晚也要为太后守夜,两日后太后的情绪稳定下来,顾玫这才决定动身出发。 她从未为傅珩做过什么,这次她要亲自接他的灵柩回京。 瓦剌的队伍虽被大瑞军队挡在了西门关之外,但小股军队还是流入了大瑞西侧的疆域,顾玫不敢小觑,带着顾行顾步还有几个身手利落的护院出了京。 马车一路向西,京都附近的百姓未被战争殃及,生活安居乐业,越往西百姓的生活越贫苦,顾玫甚至遇到了少数枪杀掳掠的瓦剌军队。 她只想尽快迎到傅珩的棺椁,因此能躲便躲,这一日她像往常一样,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睡到半夜,听到一阵喧闹声,接着便是冰刃相接的声音。 顾行顾步听到声音,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纷纷涌到顾玫的房间,他们透过窗子往下看,只见十来个瓦剌人手持长刀,正在店内打砸。 将桌椅砸烂后便到柜台抢劫银钱,客栈规模小,除了老板、老板娘外只有两个跑堂的伙计,瓦剌人多势众,老板不敢反抗,任由他们将柜台的银钱一扫而空。 原以为舍了银钱也就是了,没成想带头的瓦剌人瞧老板娘生的标致便起了狎弄之心,大庭广众之下便去撕扯老板娘的衣裳。 是可忍孰不可忍,饶是对方人多势众,老板也不再忍气吞声,举起地上的槐木椅子便冲了上去。 客栈老板空有一颗孤勇的心,又哪里是瓦剌士兵的对手,尚未近那士兵的身,就被打趴到地上。 老板娘的叫声越来越响,瓦剌士兵急躁的撕扯她的衣裳,现下她的身上便只余一身中衣。 顾玫怒火中烧,她的傅珩便是被瓦剌人害死的,这群畜生,如今竟又来欺负妇孺,她对顾行顾步吩咐:“你们快去帮帮老板娘。” 说完便走出房间大声呼喊:“大家快出来帮忙,瓦剌人残暴成性,现下欺负的是老板娘,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们自己。” 她只说了几句话却牢牢抓住了住客的心理,那些在窗边观望的住客不再犹豫,纷纷抄起离自己最近的器具向楼下冲去。 顾行顾步武艺高强,客栈的住客人数又多,大家冲到一楼,齐心协力将瓦剌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带头的瓦剌士兵见势不好欲要逃窜,被顾玫瞧了个清清楚楚,她赶紧将大门闸住,对顾行吩咐别留活口。 这些瓦剌士兵人数虽少,指不定会和瓦剌主力军队有联系,若不斩草除根,这家客栈以后便开不成了。伸张正义的住客说不定也会被连累。 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便驶出浑身解数和瓦剌人缠斗,不到半个时辰,瓦剌士兵被尽数打杀,客栈大厅鲜血淋漓。 众人也不觉得害怕,打开客栈大门,将瓦剌士兵的尸体拖出去尽数掩埋,这才回客栈休息。 第二日,顾玫照常启程,傅珩的棺椁停放在西疆大营,需停棺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送往京都。 顾玫乘马车到达军队驻扎的地方 ,拿出顾家特有的令牌交给守卫,开口说道:“我是顾太保的嫡女,请您通融一下,让我见一见将军。” 顾元的大名,整个大瑞无人不知,守卫不敢怠慢顾玫,给她上了一盏清茶,这才将话传给郑将军。 郑将军拿着令牌左右端详,他与顾元素无往来,也不知顾元的嫡女求见他所为何事?左右不过一个小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见一见也无妨。 郑将军走到厢房,只见一个素衣荆钗的女子正端坐在交椅上,她的五官倒是清秀,可惜皮肤黑了点,不像千金小姐,倒似农间劳作的农妇。 郑将军穿的一品大员的补服,顾玫看到来人赶紧起身行礼,郑将军单刀直入,说道:“末将跟顾小姐素无往来,不知顾小姐求见末将是为何事?” 郑将军爽快,顾玫也不会兜圈子,开口说道:“我想给圣上守灵。” 按说圣上薨逝,身为皇亲的镇国公、任国公应主动请缨到西疆给圣上守灵,可这两位各怀心思,都未曾踏足西疆,这个跟圣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顾家小姐来西疆作甚? 若是普通人提出这个要求,郑将军定会直接将人叉走,可顾家是大瑞的肱股之臣,满门清流,顾小姐总不会在白日里撒癔症。 郑将军看向顾玫,问道:“顾小姐为何提此要求?” 顾玫回视郑将军:“圣上若没有薨逝的话,我会成为他的妻。” 郑将军口中的茶水喷了满地,不都说圣上清心寡欲吗,怎的还私下和姑娘家定了情,定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了个姿色如此平平的? 郑将军“嚯”的站起身,大步向堂屋走去,是真是假总得问问才能确定。 傅珩正背对着门口看行军图,背影清矍,浑身散发着文人特有的书卷气,半点不似行军打仗的将军。 郑将军抬手在门扉上扣了两下,这才进入屋内,将令牌递到傅珩跟前。 傅珩原本肃然的眸子,在看到令牌的那一刻突然就亮了起来,双眸煜煜生辉,比夜幕中的星子还要晶亮几分。 顾玫性子沉稳,不似普通少女那样跳脱,她若做了决定,等闲是不会改变的,傅珩只当顾玫再不会见他,没想到他假意诈死,她竟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了西疆。 傅珩捏紧手中的令牌,开口问道:“她在哪里?”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圣上,此时语气竟有些急促。 郑将军这才确定顾家那小姐没有信口开河,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圣上的品味会如此独特。 傅珩大步走到厢房,屋内的姑娘正在喝茶,也不知她的脸上涂了什么东西,黑漆漆的,一副灰头土脸模样。 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顾玫抬起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入屋内,他身形削瘦,脸颊清绝,光线虽暗,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顾玫仿佛被钉在了槐木交椅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傅珩端详,仿若在做梦,又仿佛是真实的。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她猛然站起身,扑向傅珩,傅珩颦了颦眉头,随即回抱住顾玫,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二人相顾无言,就那么紧紧抱在一起,顾玫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感,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凭她的心智,虽不开口询问,也能将傅珩的计划猜个七七八八。 顾玫突然想到远在京都的太后,赶紧开口询问:“太后娘娘……” 话还未说完,便被傅珩打断:“朕前几日已派人悄悄把真相告知了母后。” 顾玫这才放下心来,太后娘娘年逾花甲,着实经受不住丧子的悲痛,她出发前往西疆之时,太后虽已清醒,但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如今应当暖和过来了罢! 二人絮絮说了一会子话,傅珩便将顾玫带到他的寝房,让人烧了热水供顾玫沐浴。 军中条件艰苦,只傅珩的寝房带着盥室,顾玫也不扭捏,她既主动请缨给傅珩守灵便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遗孀,如今他还活着,她便要珍惜二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约是因为失去过,如今便更懂得珍惜。 顾玫拎着包袱走进盥室,将身上灰扑扑的衣裳脱掉,搭在木架上,踏脚跨进浴桶。 为了少生是非,顾玫行路时不仅将脸涂的黑黑的,便是身上的衣裳也都是照着农家妇人的规制采买的,乔装打扮了大半个月,如今洗漱一番,她自己都觉得眼前的面容有些眼生。 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娇艳跌丽,肌肤滑若凝脂,白的要发光一般。 顾玫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碧色小衣,她生的玲珑有致,小小的衣裳似是要被撑破了一般。 待穿好小衣,顾玫又将那条短短的亵裤套到腿上,亵裤堪堪到膝盖的位置,白皙修长的小腿就那样露出外面,勾人心弦。 顾玫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向寝屋走去。 第七十五章 屋内静悄悄的, 不知傅珩何时已出了屋子。顾玫这才好意思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这间寝屋。 军营条件艰苦,屋内是没有多枝灯的, 只在床头的木柜上点了一支细细的蜡烛,烛光昏暗,照不清屋内全貌,顾玫只能看清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和屋子正中间那张笨拙古朴的八仙桌。 顾玫轻咬薄唇慢吞吞踱到床榻旁, 弯腰将棉被铺平, 身子一缩便钻到了锦被内。 她屏住呼吸,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 西疆天气寒冷,便是风声也比京都猛烈很多, 大风呼啸,窗子被吹的哗啦作响,她向来畏寒,今日却只觉得羞怯紧张,连寒冷都忘记了。 风声渐小, 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顾玫知道那是傅珩的脚步声。 傅珩一手托着食盘, 另一只手推门而入,一进屋便闻到一股女子特有的馨香, 这股暖暖的香气使原本冷硬的屋子瞬间就鲜活起来。 环视四周, 屋内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棉被内多了一个娇妍的人儿。小姑娘面红如霞, 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颤动, 她抬眸看向傅珩, 故作镇定道:“您回来啦!” 傅珩脚步一顿,幽幽的目光压到顾玫身上,粘稠的化都化不开,顾玫被他瞧的面红耳赤,遂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傅珩,不再与他对视了。 傅珩将食盘放到床头的小几上,而后坐到床边,低声询问:“皎皎,你可要吃一些点心?” 西疆人烟稀少,荒蛮落后,普通百姓能果腹便谢天谢地,自寻不到做点心的铺子,这食托内的点心是傅珩特让人从百里外所买,八百里加急送到西疆,此时还是温热的。 甜甜糯糯的味道传到鼻腔内,顾玫已多日未吃过点心,自然惦念的紧,美食虽诱人,但她素来有分寸,分得清轻重缓急,点心可以缓一缓再吃,她想做的事需一鼓作气。 顾玫再次翻了个身,朝向傅珩的方向,她伸出藕断一般白皙的手臂,缠住傅珩的大手,将他的手拉到棉被内,拉到盈盈的凝脂之上。 傅珩一滞,羽睫下垂,遮住脸上的自责愧疚之意,他低声道:“现在还不行。” 顾玫好容易才鼓足勇气做这事,因傅珩的一句话,顷刻间就泄了气,接着便涌上一股恼羞之感,不、不仅仅是恼羞,简直就是恼羞成怒。 她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西疆,她不顾廉耻将自己送到他的床榻,他竟拒了她。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傅玄安混蛋,傅珩也混蛋。 天下乌鸦一般黑,傅家的男子尤其黑。 顾玫嚯的就从被窝弹了起来,气咻咻向盥室冲去,她后悔极了,怎么就把自己的衣物拉在了盥室呢,被拒绝也就罢了,如此这般还要多经受一重难堪。 小姑娘向来举止娴雅,四平八稳,现下却如炸了毛的鸡雏,看傅珩的眼神狠狠的,恨不得将他啄死一般,傅珩知顾玫误会了自己,赶忙钳住她的纤腰将她塞回棉被。 一边轻抚脊背给她顺气,一边说道:“外面冷,你不要出去。” 顾玫轻哼一声,她整个人都被折辱了,又哪里顾得上冷热,她牟足了劲折腾,死命踢踏身上的棉被,似乎这样便能挽回已经丢掉的面子一样。 傅珩怕顾玫冻着,伸直双臂连人带棉被紧紧环住,顾玫被压制的动弹不得,这才安分下来。 傅珩唯恐她气坏了身子,赶忙好声好气解释:“怪朕适才没把话说清楚,朕不是不喜欢你,是因为朕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朕的不是。” 什么?顾玫原本瞪得溜圆的眸子此时瞪得更大了,难怪傅珩年近三十而不娶妻,莫不是真的有隐疾? 他既有隐疾又何故要招惹她,这不是要耽搁她一辈子吗?所幸她不是重□□的性子,她心悦于他,便是为了他素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瞧顾玫的神情,傅珩便将她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抬手揉揉额角,耐心解释:“朕受了箭伤,伤口未愈,不可激烈行动。” 傅珩的假死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确是被瓦剌人射了一箭,那一箭若再靠下一寸,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所幸命不该绝保住了性命,傅珩便决定散发他已身亡的消息,一来可让瓦剌放松警惕,二来也可试一试那几个侄子的心性。 受伤?原本被傅珩箍在棉被内的顾玫倏地一下又钻了出来,傅珩无奈,只好解开蹀躞带,脱掉外衫和中衣,露出包裹着层层纱布的胸膛。 因着适才的大动干戈,纱布上已有血迹隐隐透出来,没一会儿就氤了一大片。 顾玫看的胆战心惊,她原是极平稳的,看到傅珩胸膛上的伤口时却不由落了眼泪,水晶一般的泪珠子滴答滴答掉个不停。 他都伤成这样了,她适才还跟他使性子,若不是她胡乱闹腾,他就不会将她箍到被窝里,伤口也不会重新流血。 顾玫赶忙跑到盥室穿上外衣,胡乱系上衣带便叫喊着传大夫。大夫来得很快,与大夫一同进屋的还有圣上爱将郑将军。 郑将军初看到顾玫的时候着实愣了一愣,待瞧清她的眉眼,才明白这姑娘白日里是故意将自己打扮的灰头土脸的,西疆混乱,这姑娘倒是个聪慧的。 接着郑将军便看到榻上乱糟糟的棉被和圣上崩裂的伤口,心道红颜果真祸水,圣上这等清心寡欲的人也敌不过美娇娘的诱惑。 圣上的伤口初时凶险,将养了半个月,已然快要愈合,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勾的崩裂了。 郑将军瞥了顾玫一眼,身为大瑞良将,身为圣上的臣子,他有义务规劝圣上远离女色,保重身体,但圣上洁身自好三十年,好容易开了荤,他又如何好意思棒打鸳鸯? 罢了、罢了,圣上的身子圣上自己有成算,他又何必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 大夫随军多年,给数万个士兵包扎过伤口,面不改色将傅珩崩裂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交代了两句注意事项,便起身出了屋。 屋内现下只余他们二人,顾玫那别扭的心思又萌生到心头,她又愧疚又羞憨,只想做一些事情弥补自己对傅珩造成的伤害。 “您口渴吗?”顾玫掀起眼皮,偷偷乜了傅珩一眼。 “不渴。”傅珩温声回答。 “您饿吗?”顾玫不屈不挠。 “不饿!”傅珩接着回答。 顾玫重重叹气,总觉得为傅珩做点什么才能消解心中的愧疚之感。 “你若是做些什么才能安心,早晨便伺候朕盥洗吧!”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玫如释重负,点头不跌。 西疆战火绵延,京都也如滚沸的水,翻腾不止。圣上膝下无子,任国公、镇国公身为圣上的侄男,理应履行小辈的义务,亲自到扶棺进京。 奈何这两人面对言官的谏言充耳不闻,镇国公自和离后官职一贬再贬,半点实权也无,自小妾与人私通的事传出去以后,他莫说上值,便是连家门都不出了,如今日日窝在镇国公府,半个生人都不想见。 傅玄司倒是春风得意,圣上薨了,傅玄安郁郁不得志,圣上的其他侄男远在封地,皇位于他来说触手可得,虽说千里扶棺可赢得民心,但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太和殿那张龙椅。 局势瞬息万变,万一有人趁着他远去西疆之时,捷足先登抢了皇位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要名声做什么?只要将权势握在手心,还怕管不住那群言官的嘴吗? 是日,傅玄司将百官扣于太和殿,以圣上侄男的身份荣登至尊之位。 言官虽觉得他不孝不悌,到底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圣上无子,至尊之位到底还得让给他的侄子,至于是哪位侄子登基,对于言官来说却是无所谓的。 他们效忠是大瑞皇室,而不是皇室特定的某个人。 静鞭响彻云霄,年轻的帝后携手登上丹墀,皇后是天下之母,按照旧例皇后掌管后宫,不得进入前殿,但因着新帝格外恩宠皇后,便不顾言官的劝诫,携着皇后一起登上了帝位。 周云善原是淡然如水的女子,为了心爱之人才步步算计改了心性,所幸他没有辜负她,依然待她如初。 傅玄司虽登上了众人艳羡的帝位,却并无实权,他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血脉和驻守京都的一万护卫军,铩羽军和边关军队的将领都是傅珩亲自提拔起来的,傅玄司连那些人的面都没见过。 身为君王,却握不住军队实权,实在是一件令人坐立难安的事。 傅玄司思忖良久,最终决定徐徐图之,先将铩羽军召回京都。 新帝召回铩羽军的诏令达到西疆的时候,顾玫正在伺候傅珩洗漱,听到消息她着实吃了一惊,虽说皇权更迭是常事,但任国公也忒没有耐性。 先帝尚未入土为安,他竟已急哄哄登了帝位。 顾玫将手巾搭到木架上,看向傅珩。 傅珩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任国公倒是心急的很!” 心急可吃不上热豆腐呀! 第七十六章 傅珩御极多年, 深谙权谋之术,顾玫知道他有自己的思量,便不再多言, 只专心照顾他。 顾玫没做过照顾人的活计,适才虽小心翼翼,伺候傅珩洗漱时,还是不小心打湿了他的寝衣。 她心里过意不去,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圆领衫放到床榻边上, 开口道:“寝衣湿了。” 傅珩“唔”了一声, 伸直双臂,任由她给自己宽衣。 男女亲近这件事果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昨夜顾玫勇气可嘉,一心想着将自己交付给傅珩, 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现下大脑清明,人反而胆怯起来。顾玫踮起脚尖,托着衣领把傅珩的寝衣脱下来,他□□的上半身出现在她眼前。 他肩背挺括,腰峰削瘦, 肌肤紧实有力,身上虽包着纱布, 却半点都遮不住独属于男子的气息。 顾玫没出息的红了脸,刚要给傅珩穿衣裳, 便听他一本正经问道“好看吗?” 顾玫轻咳一声, 磕磕巴巴道:“还行、还行吧!” “只是还行?”傅珩面不改色。 “勉强算是好看的。”顾玫耳朵尖都红了,嘴巴却不饶人, 断不肯承认自己沉迷于傅珩的色相。 傅珩轻笑一声, 不再逗弄顾玫, 换好外衫后便出了门。堂屋内坐着七八位将领,这些将军皆是征战沙场的英雄,气质英朗与京都的膏粱子弟截然不同。 郑将军最先开口:“傅玄司那小儿又发了诏令,令铩羽军即刻回京。” 傅玄司虽已登基为帝,但边疆的将领只认傅珩为主子,只把傅玄司当做上不得台面的黄口小儿。 傅珩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轻轻“唔”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拨一半铩羽军归京。”铩羽军是傅珩一手培植的,哪怕归到傅玄司麾下也不会真心被他所用。 一半铩羽军既能盯着傅玄司,又能挟制他的行动,乃双全之事。 在场之人久经沙场,智谋非同寻常,傅珩话一出口他们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暗暗称赞圣上智谋无双,傅玄司和圣上相比,怕是连圣上的皮毛都比不上。 锦宵红帐,一夜春情,傅玄司因着夜晚餍足了,白日里精神格外好。他的善儿虽已育过子嗣,滋味却优胜从前。 他心满意足的搂着周云善闲聊,二人虽成亲多年,却如新婚夫妇一样,总有说不完的话。 说到酣处,只听有人敲响了房门,周云善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才让来人进屋。 来人是傅玄司的心腹吴大人,吴大人含笑向傅玄司行了个大礼,开口说道:“圣上,铩羽军已然全部归京。” 傅玄司虽已登基为帝,却从未见过传说中战无不胜的神军铩羽军,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遂携了周云善一起到校场检阅大瑞最骁勇的天子近卫。 身穿铠甲的铩羽军神情肃穆,笔直得站在校场上,身上散发着凛然的杀气,莫说周云善便是傅玄司也被他们身上冷硬的气息震慑的怔愣了一瞬。 傅玄司哈哈大笑起来,难怪傅珩在世时等闲不调遣铩羽军,这样极品的军队,合该藏起来给敌人出其不意的一击。 他原以为铩羽军念旧主,或许不会轻易追随于他,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傅珩在军中的余威也不过如此。 傅玄司看向亲信吴全:“西疆军队虽骁勇善战,到底没有朕的亲信,卿是朕最信任的人,明日爱卿便到西疆督军去罢!” 督军?吴全是文官,半点排兵布阵的经验也无,凭本心他是不愿去西疆的,但圣上初初即位,羽翼未满,正是表忠心的好时机,他一心想建功立业,遂诺诺应下。 回府之后便让夫人收拾行囊,火急火燎前往西疆。 战况越来越激烈,傅珩忙着排兵布阵,白日里顾玫是瞧不见的。他在前线指挥作战,她便在军营照顾受伤的士兵,略尽绵薄之力。 军队没有女子,乍一出现顾玫这样周全的美人儿,好些士兵都动了心,后来得知顾玫是傅珩的人,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才偃旗息鼓。 不单士兵,军中的大夫也甚喜欢顾玫,别瞧她生的花容月貌,做起事情来却一点也不娇气,给士兵上药、包扎都亲力亲为,且半点不嫌弃血污。 这一日伤员比较少,顾玫傍晚时分便回了大帐,傅珩身上有伤,顾玫便想着给他做一些吃食补补身子。 世家小姐虽不用亲自下厨,但因着成亲后需要支应门庭,大多会做几个拿手菜,身为顾家嫡女,顾玫自然也有能拿得出手的菜肴。 时值寒冬,除了白菜和萝卜军中并没有其他蔬菜,肉类倒是有一些,顾玫到伙房转了一圈,挑了一颗萝卜,一碗米粉,外加一大块儿鹿肉。 她将鹿肉片成薄片,放到炉火上炙烤,待肉熟了撒上孜然和薄盐,一盘香喷喷的炙鹿肉便出锅了。另外又煮了一盅萝卜汤,蒸了一叠米粉糕。 傅珩一回到大帐便闻到一股香喷喷的饭香,定睛一瞧,屋子正中间的八仙桌上摆着几道饭食,食材虽与平时吃的差不多,但因着顾玫精心烹饪,味道便格外香。 饭食诱人,傅珩净完手便坐到桌边用饭,顾玫知道傅珩喜欢素食,最先给他盛了一碗萝卜汤,而后便给他夹了好几片炙鹿肉。 顾玫温声开口:“我知道您喜欢素食,但您身上有伤,得多吃一些肉食补一补。” 傅珩自不会辜负顾玫的好意,将顾玫夹到碟子里的鹿肉尽数吃掉,当顾玫第三次将碟子填满的时候,傅珩终是忍不住开了口:“皎皎,我现在不适宜吃鹿肉。” 顾玫狐疑:“鹿肉大补,您身上有伤,为何不适宜食用?” 傅珩沉吟半晌,到底没有多言,再次将碟内的鹿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自到了西疆顾玫一直与傅珩同塌而眠,这一日洗漱完以后照常上了塌,因为白日劳累,顾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樱唇被撬开,清冽的柏子香味溢满口腔。 傅珩呼吸急促,疯狂地在顾玫口中肆虐,顾玫嘤咛一声清醒过来,抱住傅珩的腰身回吻。 原以为傅珩会像往日那样点到为止,没想到他今夜十分热切,那处也发生了变化。 顾玫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小声道:“您、您胸口的伤口还未痊愈,怎的就这样了?” 傅珩翻身而下,将顾玫箍在怀里,细细亲吻她的额头,一边吻一边道:“鹿肉与鹿血一样有温肾壮阳的功效。” 顾玫一哂,红霞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子根,她只是想给他补补身子,怎的还…… 她执意让他吃鹿肉,他定会以为她像那夜一样急不可耐的想与他圆房罢! 顾玫赶忙解释:“我、我不知道鹿肉有温肾的功效。” 傅珩嗯了一声,声音极其低哑,身体也热腾腾的,大冷的天竟出了一身汗。 顾玫心中不忍,深吸一口气,掩耳盗铃一般闭上眼睛,伸出了手。 第七十七章 傅珩身子一僵, 泠泠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他低声叹道:“皎皎,你……” 顾玫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做这事, 自不会轻易放弃,她也不说话,只手上的动作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停将下来,傅珩眯着眼平躺在床上, 眉目舒展, 整个人都魇足了。 顾玫下床,在铜盆里净了手, 复又从木架上扯下一条手巾递给傅珩。 一夜好眠,傅珩神清气爽, 便是军中那些粗心的糙汉子都能瞧出圣上心情很好。 圣上心情很好,但指挥作战时却屡屡失误,近日与瓦剌交战,大瑞总吃败仗,所幸洪福齐天, 总能绝处逢生,士兵伤亡甚少, 但粮草却被掠夺了大半。 瓦剌人是游牧民族,草原上到了冬季草枯水冰, 食物供给不足, 如今抢夺了大瑞大半的粮草,近三个月都不用为粮草焦灼了。 晚上篝火通明, 瓦剌士兵围着篝火跳舞唱歌, 庆祝大胜。 大汗坐于正中, 举杯请各位将领畅饮:“依本汗看大瑞只傅珩一个强将,如今傅珩已死,大瑞的军队如一盘散沙,半点战斗力也无。 待我们休整几日,定要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届时,莫说西僵六部,便是整个大瑞都得纳入我瓦剌的版图。” 若是以前,瓦剌人断没胆子如此说话,现在屡屡打胜仗,不免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大汗开了口,旁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推杯换盏喝了个尽兴。 大汗是个胆大心细的,虽在庆功,却也没放松警惕,士兵分班喝酒,也不会误了事。 吴全千里迢迢赶到西疆,他是新帝心腹且手中握着督军的圣旨,行事不免乖张。 吴全不懂排兵布阵,只看输赢,现下西疆军队屡屡吃败仗,他唯恐傅玄司发怒,遂到军中敲打郑将军。 “郑将军,您行军打仗多年,战功赫赫,现在怎的失了水准?圣上不是先帝那样好相与,您若不能为圣上排忧解难,那您远在京都的家人恐怕就不能如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过活了。” “我们都是大瑞的臣子,理应为大瑞效命,无论如何您都得守住西疆,将瓦剌人驱逐出境。” 吴全软硬兼施,自认为说话很周全,没想到郑将军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只见郑将军喝了一口茶,然后双手叉在背后,迈着四方步出了屋子。 吴全怒火中烧,他以前人微言轻,那时候被忽视也就罢了,现如今身为督军竟还被人甩脸子,他要是不给郑将军点颜色瞧一瞧,这个督军的位子也不用坐了。 吴全气咻咻出了房门,直奔将军们议事的堂屋,现下正是众位将军议事的时间,他必得当着众人的面让郑将军颜面扫地以彰显自己的威仪。 堂屋房门紧闭,屋内有絮絮谈话的声音,吴全趾高气昂推开房门,慢悠悠进了屋。 当看到坐在上首的那个人时,吴全只觉得恍若做梦,整个人都怔愣了。 他犹如小丑一般钉在原地,而后思维重回清明,这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顿时寒从脚起,内心惴惴,恨不得缩回娘胎,回炉重造。 郑将军笑嘻嘻走到吴全面前,说到:“吴督军想过来指点一二?” 吴全赶忙摇头,原想快些退出屋子,没想到腿脚发软,一动也动不了了。 郑将军最喜欢猫捉老鼠的游戏,有意逗弄吴全,这时傅珩开了口:“把这个吴督军拉下去,削首!” 他的声音如山间涓涓溪流,清澈又温雅,那样好听的声音,却轻而易举就决定了他人的命运。 吴督军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匍匐着向傅珩爬去,一边爬一边求饶:“圣上饶命啊,小的也是被傅玄司所逼,所做所行都非本意。” “小的虽愚笨,却也知道忠君爱国的道理,如今您尚在,小的定会效忠于您,只要您开口,您想让傅玄司那厮听到什么消息,小的就给他传递什么消息。” 傅珩从小在皇宫长大,见惯了勾心斗角,最厌恶蛇鼠两端、背主求荣的小人,他越看吴全越觉得厌恶,改口道:“快快将他叉出去,也无需削首了,直接凌迟!” 士兵叉着吴全的双臂往外走,吴全死命挣扎,原想接着求饶,没成想士兵直接将抹布塞到他的口中,他口不能言,只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冬日寒风刺穿窗户间的缝隙发出来的呜咽声,悲惨又刺耳。 忙碌了一整日,傅珩一回屋便听到了汤底咕嘟作响的声音,定睛一瞧,只见八仙桌上架着一只红泥小炉,炉子上坐着一口铜制锅子,锅子里正煮着奶白的汤。 顾玫呢,她正在洗菜,白菜、萝卜、土豆各放在不同的碟子里,另外还有一道片得薄薄的羊肉。 顾玫扯过手巾,把手上的水渍擦干,笑盈盈迎到傅珩跟前,接过傅珩手中的披风搭到衣架上,说道:“快去洗手吃饭。”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傅珩觉得十分温暖,现在这情形,就如同一对普通的夫妻,丈夫白日里外出奔波,到了夜晚归家时妻子已做好饭在等待。 傅珩净了手,坐到八仙桌旁和顾玫一起吃饭,西疆条件艰苦,便是顾玫变着花样做饭,也只几样菜。顾玫喜欢甜食,在京都的时候每日都要用点心,来西疆以后几乎没吃过甜食。 傅珩看着满桌子的青绿,对顾玫道:“总吃这几样菜,委屈你了。” 顾玫摇头,大约是因为近日心情好,吃什么都是香的,并不觉得饭食单调。 她挑了两筷子白菜放到汤锅中,另又夹了几块羊肉放到锅子里,锅子咕嘟咕嘟滚着,热气氤氲,屋内都暖和起来了。 二人就着汤锅涮菜,从头暖到脚。 吃完饭,傅珩给顾玫披上厚厚的狐裘,拉着她到外面消食,西疆荒凉,比不上京都富贵精致,但一望无际的山麓自有开阔旷达之美。 二人沿着山路行走了一阵子,而后返回寝屋。 傅珩的侍卫知道顾玫畏寒,总将屋子烧的十分暖和,顾玫一进屋就脱掉狐裘,换上寝衣。换个寝衣的功夫,傅珩已进了盥室。 “皎皎,进来!”傅珩的声音从盥室传出。 顾玫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傅珩伸直双臂低声道:“帮帮朕!” 顾玫“唔”了一声,踮起脚尖给傅珩脱掉衣裳,傅珩胸前的痂已然脱掉,留下一道长长的褐色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玫抬手,小心翼翼抚上那条疤痕,心里只觉得后怕,幸好傅珩命大,没有被瓦剌的箭羽夺掉性命。 傅珩知道她所想,低声安慰:“以后再也不会了。”以后他再也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惹她担心。 顾玫嗯了一声,抬手擦掉溢出眼圈的泪珠。 傅珩低头在顾玫眉心吻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一起沐浴!” 他弯下腰,轻轻解开顾玫的衣带,顾玫今日穿的是前往西疆时的衣裳,灰扑扑的,半点都不好看。随着外衫被解开,露出里面鹅黄色的小衣。 鲜嫩的黄愈发衬得顾玫肤若凝脂,羊脂玉般的肌肤和她身上黯淡的灰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珩将那灰色外衫放到一侧,顾玫这样的姿色,合该生在世家大族,合该只穿绫罗绸缎,那粗制滥造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她的。 屋内很暖和,傅珩的目光比浴桶里面的水还要炙热,顾玫不自在的扭转身,低垂下颈子。 傅珩垂眸,伸手去解小衣的衣带,顾玫因背对着傅珩,背上的触觉便十分敏感。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傅珩是怎样解衣带的,略带薄茧的手触到她脊背上柔嫩的肌肤,略带酥麻,倏忽之间,她全身就红成了虾子。 衣裳被剥光,顾玫犹如一块剔透的羊脂玉。半点瑕疵也无,美的令人心颤。 傅珩径先踏入浴桶,而后轻轻一带,便将顾玫也扶了进去。浴桶虽阔,容纳两个人就显得逼仄起来。 傅珩靠在桶壁上,伸直双腿,扶着顾玫坐在他的大腿上,拿起手巾给顾玫擦拭身子。 第七十八章 傅珩是个认真的人, 给顾玫擦拭身子也极其认真,脖颈、肩头、腰肢…… 甚至连脚丫子都给她清洗的干干净净。 他低垂着眉目,明明在做狎昵的事情, 却呈现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犹如清风朗月。 还是顾玫先受不住的,她嘤咛一声,掀开眼皮瞥了傅珩一眼,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傅珩淡然的面颊也生动起来, 他一手揽住顾玫的腰肢, 另一只手向下探去,桶内平静的水波微微漾起波纹。 顾玫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 她脸色酡红,双目柔的像是溢满了水, 微张着樱唇,软软的伏在傅珩肩头喘气。 她软成了一团泥,他却紧绷绷的,蓄势待发。 顾玫向浴桶内瞥了一眼,抬手环住傅珩的脖颈, 柔声道:“我们到寝屋里去!” 小姑娘明眸善睐,柔情似水, 便是入定的僧,也得被她扯下凡尘。 傅珩勾住顾玫的腿弯, 将她到浴桶外面, 扯过干手巾裹在她玲珑的身段上,哑声道:“这里冷, 你先回寝屋。” 盥室的温度也不算低, 但和浴桶内一比较, 就让人觉得冷冽了。顾玫“喔”了一声,裹紧手巾向寝房走去。 她畏寒,一进屋就上了床榻,被窝里暖烘烘的,搁着好几个汤婆子。顾玫抱了一个,脚下又暖了一个,整个人都热起来。 突然小腹坠坠的发起了疼,后腰也一抽一抽的,顾玫脸色一哂,暗暗感叹不会这么巧吧! 果不其然,她真的来月事了,顾玫的小日子一向很准,怎么偏偏就这个月提前了。 傅珩擦拭干净后回到寝屋,平日里四平八稳的人,难得急躁一次,步子都比平时迈的阔。 他掀开棉被,一把将顾玫搂到怀中,细碎的吻急切得落到她的脖颈处。 “圣上!”她小声喃喃,“我、我……”她勾的他心猿意马,如今却又出了状况,扫兴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傅珩已翻身而上,手掌摸到那恼人的月事带才恍觉小姑娘来了月事,他轻叱一声,若不是了解的顾玫的为人,倒要怀疑她是在故意耍弄于他了。 顾玫只听身上那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后翻身而下,重新折回盥室,盥室复又响起水声。 顾玫这一夜睡得极好,难得的和傅珩一起起了床,顾玫知道夜晚将他得罪的狠了,所幸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她一般见识,不仅没给她脸子瞧,还让人给她煮了一锅浓浓的红糖姜水。 傅珩用过早饭,亲自看着顾玫喝了一海碗红糖姜水,才前往堂屋和将领们议战。 毋庸置疑,大瑞再次惨败,瓦剌不仅得到了许多粮草,还收缴了很多兵器。 大汗喜不自胜,晚上再次举行庆功宴,大瑞军队没了傅珩,就如同一般散沙,半点战斗力也没有了,根本不足为惧。 篝火晚会上,大家载歌载舞,大汗近臣趁着大汗高兴,向他献上精心挑选的美女,那女子桃腮柳眼、妍姿妖艳,身姿纤秾合度,打仗时不近女色的大汗第一次破了戒。 账内燃着甜浓的合欢香,醉酒的大汗搂着女子跌跌撞撞进入大帐,大汗急切得撕扯掉衣裳,将女子压到身下。 □□之时,一柄匕首稳稳插入大汗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瓦剌军队醉了大半,大汗也被刺杀而亡,群龙无首,被突袭的大瑞军队击得溃不成军。 战场上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尸首成山,郑将军看向傅珩:“圣上要不要收手?” 傅珩摇头,瓦剌是游牧民族,不种田,不植桑,到了草枯水竭冬季势必要到周边国家抢掠粮食,今日他将瓦剌军队屠尽,可保西疆五十年安宁。 饶是征战沙场数年的郑将军也未见过这样的惨状,不由心颤,瓦剌七万人的军队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反观傅珩,他直直的立在高山之巅,静静看着被叠成山的尸首,面色无悲无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做帝王,傅玄司那小儿,又哪能撼动他分毫。 自来到西疆,顾玫一直和傅珩同塌而眠,从未单独睡过,这一夜傅珩未归,顾玫虽也能入眠,却一直睡不踏实。 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身穿凤袍、头戴凤冠默默坐在宫殿里流泪。一个小宫女怯怯的依在她身旁,低声安慰:“娘娘不要伤心了,没得伤了身子。 花无百日红,那如妃现下得宠,等新鲜劲过了,圣上自然会把她抛诸脑后,到时候您依然是圣上最尊崇的皇后娘娘,只要您能忍,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越过您去。” 顾玫擦掉眼泪,狠狠将手帕掷到地上,嚯的站起身来,若没有和和美美的感情她做皇后又有什么趣味。 都怪傅珩那个天杀的,他负了她,她伤心欲死,他却在和别人快活,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顾玫快步走到寝房,拉开抽屉,从里面扯出一把银质匕首,向如妃的宫殿冲去。 宫人纷纷跪地,求她息怒,不要因着一个如妃舍了自己的性命,顾玫冷笑,她要如妃的命做什么,她要杀的人是傅珩。 她不顾一切往前冲,宫人死命拉着她,双方就这样撕扯起来。 傅珩虽未亲自动手,身上却也浸透了浓重的血腥味,他怕熏着了顾玫,先到旁的盥室沐浴换衣,而后才回到寝房。 走到塌边,只见顾玫虽睡着,却一点也不安稳,她眉头紧颦,满面怒容,眼角竟隐隐晕出了水痕。 约是梦魇了。 傅珩把顾玫摇醒,将她扣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声安慰。不料顾玫倏得将他推开,狠狠瞪着他,眸中半点柔情了没有了。 “你这是怎么了?”傅珩的心猛地一抽。 顾玫轻哼一声,胡思乱梦、怪力乱神也,她知道自己不该因为梦境将傅珩牵扯进来,但心里憋着一股怒气,总得发泄出来才行。 她也不说话,扭转身,连正眼都不给傅珩了。傅珩一头雾水,却还是十分耐心的凑到她跟前,低声询问:“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我若是做错了事,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这个人,旁的方面或许有些天赋,面对你,总比平时要愚钝一些的。” 他的态度倒是很好,顾玫轻哼一声,这才开了口:“我适才做了个梦,梦里我已成了皇后,虽是皇后却无宠,眼睁睁瞧着你宠幸别人。” 她有些无理取闹:“你明明承诺过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为什么要在梦里宠幸别人,你这个骗子。” 顾玫气咻咻的,煞有介事的指责傅珩,仿佛梦中那一切已经发生过一样。 顾玫懂礼识节,是典型的世家小姐,平日里待人处事十分周全让人挑不半点错处,如今因为一个梦境对傅珩无理取闹起来,傅珩不仅不恼,反而十分高兴。 他的小姑娘终于没有防备的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了。 傅珩低声安慰顾玫:“梦都是反的,你不要介怀。” 说完拿出一柄镀金匕首塞到顾玫手中:“你将这匕首拿好了,若有一日我如梦中一般负了你,你就用这匕首杀掉我!” 顾玫身子一僵,红着眼睛看向傅珩:“适才在梦中我就想杀掉你,可惜被宫人拦住了!” 傅珩…… 第七十九章 瓦剌已除, 傅珩再没有待在西疆的理由,随即便整饬军队,带着顾玫向京都折返。 长途跋涉, 顾玫受不得累,傅珩便专为她造了一架宽阔舒适的马车,马车上铺着软垫,或坐或躺都是极舒服的。 大军浩浩荡荡,阵势颇大, 远在京都傅玄司这才接到消息, 随即便惊慌起来。 郑大人每日都飞鸽传书向他报告西疆的情况,信中说西疆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怎么突然之间西疆军就向着京都进发了。 西疆军虽没有烧杀抢掠,但不得圣上召令, 便私自行军,饶是傻子也能猜出他们想做什么。 傅玄司颓然的坐在御座上,他才刚刚即位,那西疆军队定是见他根基不稳,这才想铤而走险、替而代之。 傅玄司赶紧召集大臣出谋划策, 在御书房商议了整整一上午,这才做出决策, 决定调南疆军队北上拱卫京师,以此同时令安门关将领杨将军拦截西疆军队。 召令经兵部拟定, 傅玄司拍板, 这才层层传递下去。 傅玄司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寝宫,他眼窝深陷, 眼中布满血丝, 瞧起来疲惫极了。 周云善把孩子交给乳母, 绕到傅玄司身后给他按摩,她的手软软的,按摩力度不大不小,慢慢的傅玄司便在她的按摩下放松下来。 周云善温声安慰:“圣上不用太过于焦急,西疆军队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乌合之众罢了,成不了大气候。” 道理傅玄司明白,可不知为何心里十分烦乱,总觉得要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他苦心经营多年才登上皇位,如今还没坐稳,就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令人心焦。 吃过午饭,傅玄司午觉也睡不着了,直坐在御书房等消息,回禀的武官匆匆而来,跪地回话:“末将已打探清楚,西疆军队并未全部出动,东行的人数约有五万。这五万人行军缓慢,走走停停,半日的时间才行了四十里路。” 那架势不像是起兵谋反,反像游山玩水一般。 不但傅玄司一头雾水,整个兵部也摸不着头脑。 这边傅珩确实是在带着顾玫游山玩水,若不是因为战乱,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走出京都,小姑娘如一只小鸟,有着遨游大江南北的志向,他平日里忙,只能趁此机会带她多逛一逛。 军队驻扎在城外,傅珩并几个护卫带着顾玫进了胡锦城,胡锦城内大半居民都是胡人,胡人生的高大,尤其女子,金发碧眼十分貌美。 街道上卖的吃食也和京都不同,有一种饼又厚又大,吃起来咸鲜甘香,带着淡淡的奶味,当地人管这个叫做囊。 还有晒得扁扁的葡萄,吃起来劲道甘甜,原是葡萄干。京都倒是有葡萄,却从未有人晒过葡萄干,等到来年夏日,葡萄成熟的时候,顾玫也要晒一些尝尝。 顾玫喜欢新鲜东西,一路走一路买,待走到酒肆时随行的护卫手中已拎得满满当当。 傅珩和顾玫进了二楼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也只用屏风做了隔断,私密性只比大堂好上一点点。 二人一坐定就听到隔壁的谈话:“生女勿生男呦,现下这世道生个女子倒比男子来得实惠。” 另一人呵呵笑了两声:“世上得女子有几个比得伤周皇后,也只她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带的整个周家都飞黄腾达。” “说起来也是荒唐,周家原是犯过罪的,这才满门抄斩,只留了周皇后一个女眷,谁能想到就余下这么一个女子,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周皇后所在的那支已没有男丁,圣上为了抬举周皇后,不仅将她的外家全都升了官职,便是周家旁支也都入京为官了。” “啧啧,圣上对周皇后这份心意,倒是和唐玄宗待杨贵妃有些相似,只不知下场……” 隔间聊天的声音低了下去,顾玫端起桌上的杯盏喝了一口马奶酒,奶香混着酒香滑入喉咙,味道极好。她贪恋口腹之欲,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 傅珩有心劝阻,见她喝的高兴,便由着她去了。左右有他陪在她身边。 顾玫喝着喝着便来了一句:“我若是进了宫,你会不会如傅玄司待周云善一样待我,会不会因为我提拔顾家?” 饶是她喝醉了,傅珩也不会敷衍她,他认真道:“周家没有和顾家相提并论的资格,朕若因为你提拔顾家,莫说官场上那些言官,顾大人头一个便不会同意。” “话说回来,你进了宫,我们的骨血便是下一任天子,无需提携,顾家自会成为大瑞第一氏族。” 酒意上头,顾玫头脑已有些混沌,她压根没反应,含糊着“唔”了一声,注意力被楼下的丝竹声吸引了去。 胡人不比汉人重礼仪,风气要开放很多。丝竹声响起,便有身穿胡服的丽人登了台,那些女子身姿高挑,金发碧眼,鼻梁高挺,风情万种。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她们身上的衣裳,那衣裳分上下两截,上衣短短,露出一段妖娆洁白的腰肢来。随着音乐节拍,那腰肢灵活的扭动,莫说男子,便是顾玫也被勾的移不开眼。 大帐条件艰苦,傅珩直接带顾玫找了一家客栈就住,顾玫人上了塌,脑子里却一直惦着那舞女身上的衣裳。 她爱美,遇到造型独特的衣裳总要试一试,何况她还开着成衣铺子,如今大量胡女涌入京都,这种衣裳京都却是没有的。 她若是在京都卖这种衣裳,能大赚一笔也未可知。 顾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嘟囔:“我要穿舞衣,要穿好多件!” 傅珩原以为她嘟囔两句便会消停,没想到顾玫执着的很,大有不见衣裳不罢休的势头。 傅珩无奈,遂吩咐护卫买了一套舞衣。原本在床上摆烂的顾玫见到舞衣两眼发光,倏忽间就跳了起来。 她头脑混沌,也不知道避讳傅珩,当着傅珩的面就开始脱衣裳,所幸还有一些理智,将月事带留在了身上。 灯火幽幽,给她莹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暖色。 傅珩轻叹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窗外。眼睛看不到她,耳朵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便是顾玫的声音:“我系不上衣带,你快来帮帮我。” 傅珩定在原地,不为所动。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涂着豆蔻的柔荑拉住傅珩的衣角:“你看,我怎么系不上呢?” 傅珩无奈的转身,只见顾玫已将衣裳套在身上,只背部□□着,原来舞衣的衣带在背部。 他垂下眼眸,认真将衣带给她系好,胡人身材高大,舞衣的尺寸也阔,顾玫穿上空落落的,饶是傅珩有心避讳,也将那高耸处瞧的清清楚楚。 他重新拉开和顾玫的距离,哑声道:“系好了,你快休息去罢!” 醉酒的她又如何会听他的话,她慢吞吞走到屋子中间,学着舞姬的样子扭动身体。 因醉酒,顾玫眼神迷蒙,神情懵懵懂懂,身体却如一条美女蛇,柔媚入骨。 傅珩墨黑的眸子愈加沉沉,大步走到顾玫跟前,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到床榻。 顾玫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压到身下,双唇也被吮住。 夜深人静,店小二将热水放到门口,遂退了下去。傅珩打开门,把铜盆端到屋内,拧了热帕子,将顾玫大腿处的污浊尽数擦掉。 顾玫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时迷迷糊糊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只觉得面红耳赤,简直不敢见人。 傅珩知道她的小心思,为了保全她的颜面,绝口不提昨日之事,顾玫这才好受了些。 误了吃早饭的点,二人便在客栈用午饭,待吃完午饭才带着大军慢悠悠出发。 晚间时分,大军到达安门关,安门关的将领杨将军年逾四十,为人耿直,一心为国。 接到傅玄司的诏令后就让大军倾巢而出,只等着拦截西疆军队。 西门关地势高耸,易守难攻,高高的城墙上站满了□□手,黑漆漆的弓箭直直冲着西疆军。 傅珩远远地就听到杨将军的声音:“老夫奉命镇守西门关,尔等若还想活命,就快些退回西疆。” 杨将军威名在外,且占据有力位置,原以为西疆军队会有所顾忌,没成想最前面那辆马车连速度都未减。 这是打算硬攻了。 杨将军大喝一声:“准备射箭!”□□手倏得将弓箭抬将起来。 这时只见一个身量颀长,身穿鸦青色圆领袍的男子下了马车,那男子气度儒雅,不似武将倒似读书人。 他缓缓抬头,看向城门。 傅玄司已三日未合眼,双目通红,疲惫到了极点,兵部尚书赵大人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傅玄司抬手制止,他单刀直入:“杨将军可将西疆军队截住了?” 南疆地处偏远,便是昼夜不停,赶到京都也需二十日,如今,傅玄司便将希望都寄在杨将军身上。只希望杨将军能多拖几日,拖到南疆军队北上的时日。 说起这个赵大人也觉得惊奇,那杨大人一向忠勇,这次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压根没有出动大军,直接便大开城门放西疆军过了关。 傅玄司听完赵大人的禀告,怔怔地看向窗外,目光沉沉,面色白的连血色都没有了。 第八十章 杨将军未拦截西疆军队, 南疆军又不能及时赶到京都,傅玄司这江山自然是坐不稳的。 傅玄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待要饮第二杯时, 一只信鸽飞到窗棂处,傅玄司放下酒杯,将绑在信鸽腿上竹筒取下,待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眸中的焦急也消失殆尽了, 只余下无尽的绝望。 难怪杨将军轻而易举就放了行, 原来傅珩还活着。傅珩还活着,那他算什么呢? 傅玄安只觉得滑稽, 傅珩既还活着,为何要将死讯昭告天下, 总不会只为了测一测哪个侄男最忠心? 傅珩御极十五年,大权在握,朝中肱股之臣皆有他提携,傅玄司又如何斗得过他? 傅玄司慌乱不已,突然之间想到慈宁宫那位, 只要能挟制住太后,便是傅珩再神通广大不也得凭他处置? 傅玄司勾起唇角, 死气沉沉的面颊总算有了生气:“来人!”他大喝一声。 内侍应声而入,傅玄司朗声吩咐:“将慈宁宫的内侍和宫女都换成朕的人。”太后年纪大了, 受不得折腾, 若是受了惊吓一命呜呼可就得不偿失了。 内侍躬身应是,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 太后依旧稳稳歇在慈宁宫, 傅玄司派去替换的宫人却都莫名其妙殒了命。 傅玄司狂笑两声, 狠狠将手中的酒杯投掷在地上,傅珩是想将他活活折磨死呀!他不直接杀掉他,却要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将他凌迟,让他活在恐惧之中。 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倒不如利利索索死掉来得痛快。 这厢傅珩依旧在带着顾玫游山玩水,可惜现下是冬季,草木枯萎,风景远比不上春夏季节,所幸西域风俗独特,倒也有看头。 傅玄司头上如悬着一把利剑,他夜不能寐,食之无味,知道必死无疑却又不晓得利剑何时能落下。半月的时间,被折磨的几欲癫狂,这一日,他正在洗漱,突然就得到了大军进京的消息。 傅玄司用手巾擦掉的脸上水珠,大步向周云善的寝宫走去。周云善原是丰腴的美人,如今消瘦了很多,圆润的下巴变得尖尖的。 周云善看向傅玄司,问道:“来了?” 傅玄司点头。 他们一家三口如被关在皇宫的鸟雀,衣食住行皆有人窥伺,可以得到外面的消息,也知道自己下场如何,却怎么都逃不出去。 他们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可以得到解脱了。 周云善轻舒一口气,笑着挽住傅玄司的手,柔声道:“不管结果怎样,我这一辈子算是完满了,你待我这样好,我便是现下就奔赴九泉都是值得的。” 她愿意陪他赴死,他却舍不得。 傅玄司走到墙角处的金丝楠木衣柜前,伸手拉开柜门,将里面的衣物拨开,露出衣物后面的隔板,那隔板是活的,轻轻一拨就能推开。 傅玄司道:“我初入宫时就修了这条暗道,修筑暗道的匠人已被我尽数处死,现下除了你我二人并没有人知道这条路,你进去后直走便能离开皇宫。” 说到这里傅玄司顿了顿,疲惫不堪的眼中涌上一阵泪意,他轻咳一声,将周云善抱在怀里,柔声道:“你带着宝儿出去,要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 “你生的好,性子又和顺,不要为我守着,若是遇到可心的人就嫁了。只一点要记住,便是那人待你再好,也不要把真实身份告诉他,免得招惹无妄之灾。” 傅玄司将周云善箍得紧紧的,他原是极粗枝大叶的人,现下却把一切都考虑到了:“你的梳妆台上的那只檀木匣子里放着一叠银票,面值有大有小,你出去的时候要带齐全了。” “世道艰险,你要记得财不外露,和宝儿安顿好以前,千万不要动那些大面值的银票,先挑面值小的兑换。” 事到临头,傅玄司似有千万万语要对周云善倾诉,可现下兵临城下,由不得他再啰嗦,他低头在周云善眉心吻了一下,又摸了摸宝儿柔嫩的脸颊,温声对周云善道:“你快带宝儿走吧!” 周云善早已泪水涟涟,她自是不肯走的,紧紧搂住傅玄司的腰,开口说道:“我不走,便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她对他的情意他自然知晓,他只想给她无上的荣华又如何舍得让她陪她去死。 傅玄司抱起宝儿,对周云善道:“左右我是活不了了,咱们一家三口总不能都死在傅珩手中。你瞧瞧宝儿多可爱,他是我的骨血,便是为了延续我们的血脉你也得活下去呀。” 大约是感觉到了父母的目光,宝儿咧开嘴笑了笑,还奶声奶气叫了一句:“娘亲。”他刚学说话,发音还不准,将娘亲叫成了郎亲。 周云善内心的那根弦狠狠抽动一下,泪水糊了满脸,她虽是傅玄司的妻子,却也是宝儿的娘亲,便是为了宝儿,也得苟活下去。 她“嗯”了一声,将银票揣到袖兜里,抱着宝儿钻进衣柜,在隔板处转身看了傅玄司一眼,而后向下走去。 五城兵马司皆是傅珩亲信,见到圣上归京,直接便开了城门,傅珩径直进了皇宫。 傅玄司身穿明黄色龙袍坐在龙椅上,亲眼看着傅珩进了大殿,傅珩身穿一袭靛青色圆领衫,身姿挺拔,面容温雅,看起来犹如落拓书生,傅玄司却知道他究竟有多狠毒。 叔侄二人一站一坐,明明坐着的那个身居高位,气势却远比不上站着的那个。 傅玄司嗤笑一声,红着眼看向傅珩:“你就这样想要我死?你大权在握,若是想除掉我直接动手即可,为何要绕这样一个大圈子?” 傅珩温声道:“你若是肯依照祖礼千里为长辈扶棺,便不会有今日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傅玄司太贪恋那个位置,太心急。 傅玄司不认同:“皇位只有一个,盯着皇位的人却有千千万万,我若不登基,左右也会有旁的宗室登上这个位子。” 傅珩“嗯”了一声,温声道:“所以今日死的人是你。” 他后退一步,铩羽军涌入宫殿,傅玄司抽出长刀,便是死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只铩羽军动作太快,他还未来得及反抗,已命丧黄泉。 一把尖刀插入傅玄司的胸膛,鲜血滚滚而流,他死在了自己最贪恋的龙椅上。 傅珩大权在握,并不畏惧傅玄司留下的孩子,他只除掉了傅玄司,至于他的妻儿,他并不打算斩草除根。 他转过身,欲要到慈宁宫看望太后,这时只见一个身穿凤袍头戴凤冠的女子抱着一个稚子缓步而来,那女子生的有些圆润,两颊微鼓,眼眸圆圆,倒是有福气的面相。 女子目光直直,眸中只傅玄司一人。 她径直从傅珩跟前走过,抬步上了台阶,坐到傅玄司身侧,伸手将他未来得及闭合的眼睛阖上,而后从袖兜里拿出一把匕首。 她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捂住宝儿的眼睛,另一只手执刀插入他的胸膛。 傅玄司不想让她死,她便假装逃走让他安心,现下他死了,她总能来陪他了。 他们一家三口,便是在地府也要齐齐整整的。 宝儿死在了周云善怀中,周云善死在了傅玄司身旁。 傅珩静静看着眼前的情景,周氏虽不择手段,到底也有些血性。 “将他们葬在一起。”傅珩泠泠吩咐,而后转身出了宫殿。 月余的时间,皇权屡经更替,百姓偶有议论,宫人却知祸从口出的道理,皆缄默不言。 顾玫回安逸轩住了几日,这一日刚刚起床,便有宫里的马车来接,她知道自己再不能躲下去了。 顾玫乘马车到达宣室殿,傅珩已用完饭,饭桌上却还摆着慢慢一桌子吃食。 他携着顾玫坐到饭桌旁,温声说道:“先吃一些东西。”顾玫一向起的晚,这个点定还没有用饭。 顾玫不是怯懦的人,这一顿饭却用的食不知味,只想半路逃脱。她喝了半碗甜粥,抬头看向傅珩,小声道:“还是再等几天吧!” 小姑娘怯怯的眼神如林间迷路的小鹿,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傅珩低笑出声:“一切有朕,你只需跟朕到母后跟前打个照面既可。” 顾玫是极信任傅珩的,有他在她便安心。但一想到要面对太后她就有些惴惴的。 太后娘娘一心盼着傅珩成亲,盼来盼去,没盼到大家闺秀,反而等到了一个和离过的女子,换位而思,顾玫若是太后也不会同意这亲事。 况且她和傅珩不仅仅是两个人,还代表了整个皇室的脸面。太后待顾玫那样好,顾玫简直觉得愧对太后。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顾玫慢吞吞的拖延时间,傅珩也不着急,就坐在顾玫身边等着她。 饭菜都放凉了,顾玫不好再拖延,放下碗筷跟傅珩去了慈宁宫。 太后正在暖阁逗弄鹦鹉,傅珩和顾玫同时进了屋,太后微微愣了一楞,随即便又释然,只当他们碰巧凑到了一起。 二人向太后行了礼,太后叫起,顾玫原想先和太后说一会子闲话再渐入主题,没成想傅珩直接道:“儿臣心悦顾玫,要将顾玫迎娶入宫。” 第八十一章 太后手中还拿着一小块点心, 当鹦鹉将那块点心啄完以后她才反应过来傅珩到底说了什么。 傅珩要娶顾玫,叔父要娶前侄媳,九五之尊要娶离妇, 这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无论是从人伦方面还是身份方面,他们二人都是极不相配的。 太后立马就变了脸色,凝着傅珩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傅珩温声回答:“自然知道。” “荒谬!”温和的太后头一次发了怒,连带着看顾玫也不顺眼了。她虽喜欢顾玫,但与傅珩比起来, 感情上自然更倾向于傅珩。 太后看向顾玫:“妄我这样疼你, 你怎能……” 太后话还未说完便被傅珩打断:“母后一向明事理,儿臣知您是怒火攻心才说出这样的话, 但无论您多生气,都不应该冤枉顾玫, 她恭而有礼从未做过半分逾矩之事。” “儿臣和顾玫,全是儿臣主动的,若不是儿臣使了些手段,顾玫连正眼都不会瞧儿臣。儿臣以前跟母后承诺会迎心仪之人入宫为后,儿臣所说的那个心仪之人就是顾玫。” 傅珩语气温和, 但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太后适才怒火攻心才口不择言,她是聪慧的, 如今略一思索便也能琢磨出个大概。 顾玫虽身份高贵,却也只是普通的妇人, 哪怕再处心积虑, 也近不得圣上的身,若不是傅珩有心, 他们又如何能牵扯到一起。 若是顾玫有心勾引倒还好说, 傅珩先动了心可就难办了, 他心性坚韧,若做出决定,压根就不会再改。 这可该如何是好? 她总不能任由自己的儿子,任天下之主娶一个离妇当皇后,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太后不再训斥顾玫,只对傅珩道:“只要哀家还活着,你就休想娶顾玫进宫。”说完不搭理傅珩,气咻咻回了寝宫。 约是因为做足了心理准备,顾玫倒也不觉得有多伤心,只觉得自己若想和傅珩光明正大在一起似乎有些困难。 太后、朝臣、父亲,都会阻碍的。 傅珩低头看向顾玫:“是朕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他知道太后会反对二人在一起,却没想到太后会直接怒斥顾玫。 顾玫摇摇头:“太后娘娘是您的母亲,自会偏向您。”且他一向洁身自好,谁也想不到他会枉顾世俗喜欢上自己的侄媳。 傅珩不再言语,只携着顾玫回了宣室殿。二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子话,傅珩才亲自将顾玫送回安逸轩。 太后半倚在罗汉塌上,看着小黄门询问:“你是说圣上亲自将顾氏送出了门?” 小黄门道是:“圣上和顾小姐从慈宁宫出去后便回了宣室殿,二人在殿内呆了大约半个时辰,而后圣上便和顾小姐一起上了出宫的马车。” 太后皱眉,额角的皱纹愈加明显,她的儿子她了解,傅珩年近三十才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宝贝得近,老房子着火那可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哎,她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瞧上谁不行,哪怕门第低一些,便是民间的女子她都能接受,怎么偏偏就是顾玫。 顾玫这孩子不错,但却不能误了傅珩半世的清誉。 次日,顾玫照旧进了宫,在御膳房做了太后喜欢的红豆糕,派宫人送到慈宁宫。 红豆糕做的鲜甜软糯,卖相极好,当太后知道是顾玫所做后,尝都没尝,直接便让宫人撤了下去。 顾玫也不气馁,下午又让人送了一双绫袜给太后,太后原不想要这双绫袜,但看到东西后便想起了顾玫以前给她做的袜子和鞋子。 她膝下有不少晚辈,却只有顾玫亲手给她做过鞋袜,做过点心。这份心意,便是傅珩也比不上。 太后将绫袜握在手中瞧了瞧,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向宫人吩咐:“将这绫袜放到寝屋内的衣柜里去。” 天寒地冻,接着便下了一场大雪,马上就要过年了,宫里为了应景,雕琢了好些冰雕。 冰雕白日里瞧着没什么意思,需要到晚上配上灯火才好看。这一日傅珩处理完政务,便将顾玫接到宫内看冰雕。 晶莹剔透的冰被雕成各种形状,最显眼的当属那条气势恢宏的长龙,那龙约有三十米长,莫说龙的身体便是眼睛和胡须都雕的栩栩如生,龙身镂空,里面燃着黄色灯火,煜煜生辉。 顾玫畏寒,却因迷恋各种冰雕舍不得离去,瞧瞧这个,摸摸这个,柔荑被冻的发青,鼻头也红红的。 傅珩只想让她瞧个新鲜,哪成想她竟小孩子心性,舍不得离去了,傅珩无奈,令宫人拿来白色狐狸大氅给顾玫裹在身上,陪着她瞧冰雕。 陪傅珩议政的吴阁老、刘阁老、贾尚书走到宫门口时才想起还有一件要事尚未向圣上禀告,这几位大人皆是肱股之臣,勤政忠君,今日之事决不拖到明日解决,于是便相携折回御书房。 御书房内只有一个小宫人在洒扫,吴阁老开口询问:“圣上可是回宣室殿休息去了?” 小宫人摇摇头,隐约记得圣上离开时,吴公公说了一句摆驾御花园,御花园新造了冰雕,圣上去瞧冰雕也未可知。 小宫人只是普通的洒扫,自然不知道圣上和顾玫的事,她只知道国家大事耽误不得,便如实告诉吴阁老:“圣上约是到御花园瞧冰雕去了!” 吴阁老“唔”了一声,随即又向御花园走去。 顾玫瞧冰雕瞧的出神,左脚绊住右脚,一下子就滑到在地。这一下摔得不轻,顾玫只觉得小腿以下热辣辣的疼。 傅珩赶忙将她扶起来,瞧着她皱巴巴的小脸,问道:“哪里疼?” 顾玫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头道:“好像是脚丫子疼,脚踝似乎也有些疼。” 说话间吴思成已让人抬了一个软塌放到顾玫身旁,傅珩将顾玫安置在软塌上,隔着绫袜摸她的脚,大掌在脚背上轻轻摁了一下:“这里疼不疼?” 顾玫摇头,傅珩又在她的脚掌处摁了摁:“这里呢?” 顾玫依旧摇头。 “当是脚踝扭伤了。”傅珩低声道。他一边说话一边帮顾玫穿好鞋子,而后半蹲到顾玫跟前:“朕背你到宣室殿上药。” 顾玫“嗯”了一声,伸直双臂搂住傅珩的脖颈,爬到他的脊背上。他生的高大,肩宽背阔,稳稳的背着她,让人心神安宁。 两位阁老并贾大人走到御花园,远远的就瞧见身穿常服的圣上正背着一个女子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三人对视一眼,皆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若不是圣上无后,傅玄司也不会闹那么一出,这下好了,一向清心寡欲的圣上对女色上了心,大瑞便不怕后继无人了。 圣上背着女眷,按理说三位大人应该避讳,但因着还有要事没有禀告,他们又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能将圣上拉入凡尘,便心照不宣的定在原地,只想一探究竟。 圣上离他们越来越近,女子的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吴阁老越瞧越觉得顾玫眼熟,府中办家宴时,那女子似乎到府中吃过酒。 刘阁老也觉得顾玫眼熟,京城顶级的世家圈子就那么大,来来往往的也就那么些人,两位阁老并贾尚书一合计便断定了顾玫的身份。 三人面色不由又是一变。 这简直不可思议。 圣上离三人越来越近,三人齐齐跪到地上,拦住傅珩的去路,吴阁老大声劝到:“圣上,请三思而行。” 刘阁老接着道:“圣上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当流芳百世,圣上莫要因为一时冲动,毁掉自己的清誉啊!” 文人最讲究气节,便是瞧着傅珩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们也毫不畏惧,贾尚书接着道:“顾家女郎曾是镇国公夫人,是圣上的侄媳,现下又是离妇,圣上万不可与她勾扯,污了皇室的颜面。” 三人又将目光投向顾玫,她生的这样好,定是她恬不知耻勾引圣上,才乱了圣上的心神。若不是她,圣上又岂会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情来。 三人眼神狠狠的,似乎要将顾玫千刀万剐一样。顾玫也不畏惧,直直回视过去。吴阁老一愣,倒没想到这个小女子有这样的胆量。 傅珩忧心顾玫的脚踝,抬手召来一顶软轿,将顾玫安置在软轿上,低声道:“你先回宣室殿,朕一会儿就到。”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足够让地上跪着的那几人听到。 三人对视一眼,愈加惶恐,圣上莫不是已跟那祸水成了事? 待软轿离去,傅珩才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温声道:“朕心悦顾家女,不日将迎她进宫,朕不仅要让她进宫,还要封她为后。” 叔父封侄媳为后,简直惊世骇俗。圣上果真是被祸水迷了心智,半点颜面也不要了。 贾尚书道:“圣上,顾氏那狐媚子……” 贾尚书话还未说完就被傅珩打断了:“朕欢喜顾家女,不想听到诋毁她的话。” 泠泠的眼神将跪在地上的三人扫视一遍:“朕记得吴尚书的长子去年在桂花巷强抢民女,还让下人打断了那女子兄长的一条腿。” “贾尚书的兄弟也是个有本事的,前年伙同织造局开了一家布庄,用织造局的织物充当自家的布匹大肆敛财。” “还有刘大人,朕记得刘大人的幼子是个不成器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一个连策论都背不下来的人,竟考中了举人?” 傅珩说话慢条斯理的,地上跪着的那三人却已冷汗淋漓,他们原以为自家的事瞒得天衣无缝,那成想圣上全然知道。 这些事可大可小,圣上若真拿出来说事,连累家族名声扫地也是有可能的。 圣上不惜亮出手中底牌也要维护顾氏,他们又如何再敢触怒龙颜? 三人皆惴惴跪在地上,不再多言。眼看着绣青海云崖的花纹衣角在面前划过。 第八十二章 立后是大事, 左右都得昭告天下,傅珩不是拖沓的性子,他不愿再等, 便在朝会时宣布了要立顾玫为后的决定。 朝野哗然,大殿内朝臣哗啦啦跪了一地,言官肩负监督劝诫的职责,你一言我一语,只想将圣上拉出泥沼, 便是拼着一死也要直言上谏。 言官不怕死, 若真是因为劝诫圣上而被赐死,说不定还会流芳百世。 朝臣的反应皆在傅珩意料之中, 他也不急,稳坐在龙椅上, 只挑着冒头的言官敲打。 是人就会有弱点,孙郎中孝顺,傅珩就下旨将孙郎中的母亲请到宫里喝茶,吴侍中偏宠小妾,傅珩便让女官将吴侍中的小妾接到宫内学规矩…… 一番杀鸡儆猴下来, 那群言官皆不敢再挑战圣上的权威,左右圣上的名声是自己的, 圣上若因求娶侄媳而遗臭万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们已尽到劝诫的职责, 总不能因着劝诫圣上而妻离子散。 前朝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素有贤名的傅珩名声也毁了大半,太后心气不顺, 半倚在罗汉床上, 任由嬷嬷给自己揉捏额心。 她闭着眼睛, 轻叹一口气:“珩儿这是铁了心要封玫丫头为后呀!” 任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自进宫后就被指派到太后身边伺候,如今已伺候太后娘娘近三十年,她与太后情分非同寻常,因此旁人不敢说的话,她倒是敢吐露一二。 任嬷嬷温声道:“说句托大的话,圣上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旁人不知道,奴婢却了解的很。圣上看着温和,却极有主意,他做的决定就没有人能拗过去。” “顾小姐虽是离妇,名声差了些,但出身与性情皆是上乘,圣上这么些年都不近女色,若不是遇到顾小姐,恐怕会一直素下去。” “娘娘若是执意不让顾小姐进宫,圣上恐怕再不会迎娶旁的女子。娘娘想抱孙子的愿望便也不能实现了。 娘娘且放宽心,您不要顾忌圣上九五之尊的身份,只把他当成您的儿子,若是您的儿子想娶顾小姐进门您会不会同意?” 太后沉吟片刻,傅珩若不是圣上,即使顾玫是离妇,她也愿意让她进门,顾玫心思玲珑、处事周全,由她当家理事,家里定会齐齐整整的。 太后轻叹一口气,可惜了,顾玫不仅仅是离妇,还曾是她的孙媳,傅珩的侄媳,这样的身份可真会让人贻笑大方! 任嬷嬷似乎看出了太后心中所想,接着规劝:“人生短促,只区区几十年,自己痛痛快快过活便是了,管旁人的看法做什么?” “圣上如今大权在握,太后娘娘又稳坐后宫,若是这样的身份都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过活,那要这滔天的权势又有什么用?” 任嬷嬷是和太后一起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最了解太后的性情,当年太后在后宫处处受人掣肘,过得很不如意,便是圣上,为了不被人注意,也只得藏拙。 太后虽上了年纪,却也不是老迂腐,任嬷嬷这番话着实点醒了她,她只傅珩一个孩子,管那么多做甚,只要孩子能高高兴兴的便比什么都好。 太后慢悠悠睁开眼睛看向任嬷嬷:“今日你对哀家说这番话,恐怕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注意吧?” 任嬷嬷也不回避,坦然道:“奴婢是圣上的乳母,心里自然和圣上更亲近一些。” 太后轻笑,她就知道她这个儿子只要有了目标,便势必要达成。他连乳母都说动了,她这个亲生母亲又何必一直跟他拗着。 这边顾元和顾琰也入了京,事情闹得这样大,便是他们远在洛阳也听到了消息,再加上圣上的诏令,当即便快马加鞭入了京。 二人没有直接进宫,先入了安逸轩,无论如何总要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好应对。 顾玫知道父兄要来,提前让下人备了席面,顾元又哪里有吃席面的兴致,连茶水都懒得用,单刀直入向顾玫询问:“那些传言可属实?” 顾玫点点头:“属实!” 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顾元仍压将不住内心惊异,圣上和顾玫,叔父和前侄媳,他们这样的关系又如何能结为连理。即便傅珩是九五之尊,顾元也是不属意的。 “简直胡闹!”一向宠爱女儿的顾元罕见得沉下了脸色,“你虽与与镇国公和离了,却也是正经的女儿家,女儿家当洁身自好,你怎么就和圣上勾扯上了?” 顾玫低下头,她和傅珩的事启是三言两句能说清的,现如今她和傅珩两情相悦,便是父亲再生气她也得撑下去。 顾元一向将顾玫当成心肝疼爱,便是怒其不争,心里也是向着她的。如今傅珩想要立顾玫为后的闹得沸沸扬扬,他再生气,也得为女儿的将来做打算。 顾玫狐媚侍君的名声早已传了出去,如今若不进宫,以后怕是连婆家也寻不到了。 顾元狠狠卍了顾玫一眼,眼神虽厉,语气却已然软了下来:“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 顾玫知道父亲终是要依着自己的,她抬起头来,开口说道:“女儿想入宫。” 顾元轻哼一声,原想再训斥几句,随即便被顾琰劝到偏厅喝茶去了。 待顾元走出房门,顾琰才凑到顾玫跟前压低声音询问:“你老实交代,那日追到顾府给你侍疾的男子可是圣上?” 顾玫一楞,原以为那天瞒得天衣无缝,没成想兄长什么都瞧到了。顾家诗书传家,她半夜将男子留在寝屋,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无需顾玫回答,只看她的神情顾琰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低声道:“圣上对你倒是可以的。” 京都距洛阳虽只不算远,往返一次也需一天的时间,圣上政务繁忙,却愿意为了照顾顾玫特地前往洛阳,这份情意,莫说九五之尊,便是普通男子也甚少能做到。 顾玫原以为兄长要像父亲那样教训她,没成想顾琰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惯会顺杆往下爬,顺着顾琰的意思道:“圣上确实甚好!” 顾琰…… 顾元在偏厅灌了两盏凉茶,心里的火气才稍稍消散了些,他放下茶盏,起身欲前往皇宫。人还未走出偏厅,便听人道:“圣上来了。” 顾元虽不属意傅珩,到底不能枉顾君臣之礼,大步跨出偏厅,刚要下跪行礼,便被傅珩拦住了。 若是以往,顾元定要推辞一番,今日却顺势站直了身子。他定睛看向傅珩,傅珩身穿一袭黑色缂丝阑衫,鸦色长发只用一根玉簪簪着,愈发显得长身玉立,儒雅温和。 圣上生的倒是不错,可惜年龄却大了些。他虽抬举顾玫,却也将顾玫送到了风口浪尖,让顾玫背上了祸水的名声。 顾元护女心切,瞧着傅珩便有些不顺眼了。 傅珩呢,只当没瞧到顾元黑沉沉的脸色,抬手示意,引着顾元向正厅走去。傅珩是九五之尊,如今在前引路,给足了顾元面子。 顾元也不好再沉着脸,他收敛郁色,随傅珩走入正厅。二人坐定后,傅珩径先开了口:“朕召爱卿进京,是想和爱卿商议皎皎进宫的事情。 朕已令钦天监看好了吉日,正月二十六是上上大吉的日子,届时朕便会迎皎皎入主中宫。帝后大婚程序繁琐,须提前预备起来。 帝后大婚是国事,顾府若是人口不够,朕便直接从礼部拨人过去。 顾大人高风亮节,十年前为了赈灾散尽家财,那份赈灾款是您替朝廷出的,如今国库充裕了,朕不能白白承您的情,明日便让户部将您垫补的银子送到顾家。” 顾元暗嗤一声,傅珩说是和他商量亲事,其实方方面面都预备好了,这哪里是在跟他商量,分明就是来通知他的。 所幸傅珩这厮还有些良心,知道顾家钱财不甚丰厚,便找了由头往顾家送银子,家族出了一个皇后,陪嫁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陪的少了,整个家族都得让人嗤笑。 有了傅珩的贴补,皎皎的陪嫁便也不成问题了。 厅内默了一瞬,傅珩接着问:“顾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顾元撇撇嘴,傅珩将顾玫的陪嫁都预备好了,他还能说什么?他道:“圣上安排的极好,微臣并无异议。” 第八十三章 顾元舟车劳顿半日, 待和傅珩谈完话便回屋休憩去了。 傅珩转身进了暖阁,冬日里天气冷,顾玫有大半时间都是待在暖阁的。 傅珩进屋的时候顾玫正在理账, 她低垂着眉目,神情专注,算盘拨的噼里啪啦作响,利落极了。 都说商人重利,身上充满铜臭味, 傅珩却觉得顾玫极雅致, 便是拨算盘的样子都是美的。 后宫现下各司其职,女官将庶务打理的妥妥帖帖, 顾玫进宫以后若觉得无聊,还可继续打理她的铺子。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委屈了她。 顾玫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来人是傅珩,便放下手中的算盘,她指了指身旁的绣墩,待傅珩坐下后说道:“我原以为您会在宫里等着父亲, 没想到您竟亲自来安逸轩了。” 傅珩温声道:“顾大人是长辈,我自当前来拜访。”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傅珩担忧顾元训斥顾玫,他若是早些到安逸轩, 顾元便不好发作了, 紧赶慢赶,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傅珩垂眸看向顾玫, 见她的眼睛清灵灵的, 当是没有被训哭。这才放下心来。 傅珩将顾玫垂落到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 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絮絮低语:“朕已和顾大人商定好婚期,不日顾大人将会带你到洛阳待嫁。” “大婚事宜皆有礼部承办,便是大婚时穿的衣物,戴的凤冠也是礼部敕造的,你只管好生歇着,什么都不要费心,只等着朕去接你即可。” 说起来顾玫也算四平八稳的人,且已嫁过一次人,按说心态应极平稳,但一想到大婚,便不由觉得紧张。 她道:“帝后大婚礼仪繁多,我生怕自己出差错,应对不过来。” 傅珩道:“大婚以前会有女官到顾府给你讲解大婚时需注意的事项,你这样聪慧,用心记一记就好,若是记不住也无碍,大婚时会有礼官提醒的。” 顾玫“唔”了一声,不管场面有多难应付,有傅珩在总不会出岔子的。 二人又絮絮交谈了一会子,第二日顾玫便跟着顾元回了洛阳。 家里要出皇后了,虽说皇后背了红颜祸水的名头,那也是了不得的。 传言这东西就如一阵风,吹一吹也就散了,等顾玫稳坐中宫,他们顾家就是圣上的岳家,未来太子的外家,这可是实打实的实惠。 以前顾玫在家里也是受宠的,现下愈加了不得,马车刚在大门口停下,家里的叔父婶娘堂兄弟堂姐妹便都出来迎接了。 婶娘们拉着顾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便是思女心切的于氏都近不得顾玫的身。 顾元最重规矩,看不得长辈对小辈阿谀奉承,简直就是败坏门风。他轻咳一声,开口说道:“皎皎现下还未出阁,既未出阁,便是家里的小姐,弟妹们万不可太抬举她。” 顾元是家里的主君,他的话自没人敢违逆,话音一落,二婶娘三婶娘就松开了顾玫的手,大家簇拥着顾玫进了花厅。 花厅已摆了三桌席面,以前顾玫是和堂姐妹们坐一桌的,现下要进宫当娘娘了,进宫不比平常,下次回家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叔父们便坚持让顾玫和长辈坐一桌。 越是烈火烹油,便越要低调内敛,顾玫心里有分寸,无论叔父和婶母怎样邀约,都坚持和姐妹们坐一桌,叔父见她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顾玫是长女,处事周全,身份尊贵,妹妹们虽喜欢赖着她,待她与旁的姐妹却是不一样的。现下顾玫要当娘娘了,妹妹愈加尊敬她,和顾玫坐在一张饭桌旁,连调笑都不敢了。 瞧着妹妹们整肃的神情,顾玫赶紧开口:“大家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莫要因为我要成亲了,便觉得不自在。你们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别扭。” 这时性子活泼的五妹妹开了口,她笑嘻嘻道:“我就说吧,长姐虽要入主中宫了,待我们却是不会变的,我们还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有五妹妹插诨打科,众姐妹才放松下来,像以前一样一边吃席一边互相打趣。 吃完席面已到亥时,大家到院子里稍稍消了一会子食,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顾玫有近两个月未见到母亲,到母亲院子里陪她说了一会子贴心话,才回到房间。 顾家本就显赫,如今又出了一位皇后娘娘,将来在朝中的势力便不可估量了。 官场上的人嗅觉最是灵敏,自传出顾玫要进宫的消息后,想要和顾家攀亲的人如过江之卿,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底下的妹妹们成了香饽饽,一女百家求,婶娘们忙的连轴转,连庶务都顾不上处理,只忙着为女儿甄选夫婿。 眨眼间就到了年下,经过婶娘们精心甄选,五妹妹、六妹妹、八妹妹皆订了亲,家里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到了除夕这天,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不仅主子,下人们也都换上了新衣裳,一家子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年夜饭自是很丰盛,顾玫却觉得空落落的。 顾玫暗暗感叹,这才离别几日,她就生出离愁别绪来了,真是没出息的很。所幸大家只顾着守岁,并未注意到顾玫的异样。 顾玫平日里睡的早,这晚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子,索性便不睡了,点了多枝灯,窝在拔步床上看话本子。 话本子难登大雅之堂,在墨宝铺子是寻不到的,需得到集市的小摊上寻摸。这话本子是彩玥买菜时顺便给顾玫带回来的。 内容倒是新奇有趣,只男女亲热的戏码十分详尽露骨,顾玫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渐渐面红耳赤起来。 这时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顾玫只当是彩玥,便将话本子放到一侧,开口说道:“明天是元日,还需早起,你早点歇着去罢!” 来人并未出门,反而离顾玫越来越近,顾玫这才感觉到异常,抬起头,只见傅珩已站到了塌边。 他披了一件黑色狐裘大氅,头发半披在肩头,身上满是寒意。 顾玫又惊又喜,也顾不得仪态了,从榻上跳下去,抬手给傅珩解大氅,一边解一边道:“这样冷的天,定冻坏了,你快到熏炉旁暖一暖。” 她利落地把大氅挂到衣架上,拉着傅珩坐到熏炉旁,炉内的银丝碳烧的旺旺的,顾玫仍觉得不够,便站起身想要抱一个汤婆子给傅珩暖上。 刚站起身就被傅珩拉住,他勾住她的纤腰,把她按到大腿上,从背后搂着她,低声道:“不用来回折腾,朕不冷。” 他确实不冷,初进屋的时候还带着些寒气,现下身上热腾腾的,便是隔着衣物,顾玫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顾玫扭转身,面对傅珩,因着坐在傅珩腿上,视线堪堪与他平齐,他的眸幽深如潭,她总看不穿。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了一句废话。 “朕有些想你。” 他为人内敛,有十分才肯说一分,他说有些想她,定是十足的想。 顾玫说话连脑子都不过了,半点矜持也没有,她直接道:“我也想你,适才就是因为想你才没有睡着。” 傅珩“嗯”了一声,随即便含住顾玫的樱唇轻轻吮吸,顾玫微一怔愣,而后搂住傅珩的脖颈,热情的回应他。二人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顾玫只穿了一件寝衣,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傅珩握住她微凉的柔荑,问道:“可是觉得冷?” 顾玫点点头,傅珩将她拦腰抱起:“我们到榻上去!” 傅珩将顾玫塞到被窝,给她掖好被角,而后便挨着她,坐到床榻边上。 这时一本摊开的书本映入眼帘,傅珩倒是很想知道顾玫平时都看些什么书,他随手拿起书本,浏览上面的内容。 顾玫这时才想起话本子上写了些什么内容,顿时便红了脸,伸手就去夺话本子。 她动作太猛,一下子就跌落在傅珩怀中,身前凝脂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傅珩一滞,呼吸都粗了几分。 顾玫也感觉到了傅珩的变化,赶忙坐起身来,她将衣襟拢好,重新钻到被窝,故作镇定道:“那书是我拿来打发时间的,上不得大雅之堂,您快将它放下吧!” 傅珩“嗯”了一声,将书合上,放到塌边。顾玫长舒一口气,上天保佑,幸好他没有看到书中的内容。 这时傅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皎皎若是好奇,朕可以亲自教你,这话本子写的也非全然都对!” 第八十四章 傅珩依然是四平八稳的腔调, 面容儒雅,目光坦然,就那样静静的凝着顾玫。 顾玫小脸一热, 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被他这样一说,似乎是她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圆房一样。左右这种事情也是解释不清的,顾玫不再言语,脑袋一缩, 整个身子都钻到被窝里面。 傅珩轻笑一声, 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到怀里,知道顾玫脸上挂不住, 便给她找台阶下:“这事早晚都得学,你未雨绸缪也是好的。” 顾玫轻哼一声, 固执着不肯接腔。 这时院内响起爆竹声,爆竹将庭院映照得亮堂堂的,一派喜庆。爆竹声中一岁除,原是子时了。 傅珩低声道:“皎皎,过年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跨年!” 顾玫的小脑袋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她穿上绣鞋, 拉着傅珩走到窗边,打开支摘窗看向高挂在天幕中的月亮, 暗暗祈祷:但愿人长久, 人长久。 这时响起一阵脚步声,静谧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了, 顾琰的身影出现在支摘窗外面。 顾玫一愣, 下意识就去关支摘窗, 顾琰也不搭理顾玫,只压低声音道:“天色已晚,还请圣上移步客房。” 顾玫…… 她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连看都不敢多看傅珩一眼,更不敢面对顾琰,讪讪的折回床榻,躲到幔帐内不言语了。 傅珩勾唇,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大舅子警觉如斯,每次夜探香闺都能被他瞅见。 傅珩若是普通身份,顾琰必得将他怒揍一顿再扔出顾府,可惜,他是九五之尊,顾琰便是再气愤,也只得将火气压将下去。 傅珩阔步走到屋外,顾琰不动声色将他扫视一遍,衣冠整齐,面色如常,所幸这个老不修还要点脸面,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顾琰向傅珩行了个礼,咬牙切齿道:“圣上万金之躯怎能屈居在暖阁?前院的客房暖和整洁,您还是宿在前院最适宜。” 傅珩“嗯”了一声,神色坦然,半点窘迫也无,似乎真的就是来顾府做客的一样。 顾琰无奈,只得引路将傅珩带到前院。待安置好傅珩,顾琰又折回顾玫的院子。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奈何不得圣上,总还管得了自己的幼妹。 顾玫虽在窝在拔步床上,却是睡不着的,只听到顾琰在门外低声吩咐什么,而后便有几个婆子围了她的屋子。严严实实将她看了起来。 圣上的安危关乎国家社稷,傅珩若是凭白出现在顾家,不知得惊动多少人,是以天不亮傅珩就悄悄离开了顾家。 顾琰虽怒其不争,到底还是要保全顾玫的颜面,只当事情未发生过,他和顾玫皆缄口不言。 顾玫是长姐,新年伊始,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准备了好些封红,她是待嫁的皇后,弟弟妹妹们拿着她给的封红寓意也好。 除了元日,最热闹的节日要属元宵节,元宵节除了吃元宵,剪窗花,还可以到大街上猜灯谜,闺阁小姐等闲不能出门,都盼着元宵节出去闲逛。 这一日于氏和底下的婶娘们也是会出门闲逛的,但到底辈分不同,姐妹们跟着长辈拘束,便央了顾玫带她们出去。 顾玫也是个爱热闹的,天微微擦黑就换上簇新的衣裳,带着姐妹们出了门。 华灯初上,街市上挂满了各色灯笼,灯笼上提着灯谜,若猜对了便可免费将灯笼拎走,猜不对需给摊主一文钱的彩头。姐妹们喜欢猜谜语的意趣,就争先猜起了灯谜。 顾家的女儿自幼就读书,腹有诗书,猜起灯谜来自然是不含糊的,没一会儿就赢了八盏灯笼。 摊主做小本生意,利润很薄,一下子就舍了八盏灯笼,心里势必是不好受的。顾玫知道做生意的不易,离开时赠了摊主一两银钱。 顾玫生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小姐,世家小姐生活优渥,大都不食人间烟火,摊主倒是没想到还有世家小姐能体谅小摊主的不易。 街市上游人如织,挤挤挨挨,顾家姐妹弃了马车,拎着赢来的灯笼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旁。 她们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子,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于是又一人挑了一个面具,五妹妹性子胆子大,挑了一个黑脸关公面具,十一妹妹年龄还小,喜欢小动物,便挑了一个小兔子面具。 顾玫呢,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但她喜欢银钱,便挑了一个财神的面具戴到脸上。 大街上戴面具的人很多,她们一行人也不算扎眼,这时十一妹妹瞧到有人在吹糖人,一行人又挤过去看糖人去了。 顾玫是长姐,自然得先紧着妹妹们看热闹,妹妹们一个劲往前挤,她便索性站在最外围。 这时一个身穿青色长袍,头戴黑狐面具的男子挤到顾玫身旁,伸手拽住顾玫的手臂,用力一拽,便将她从人群中拖了出去。 顾玫心道不好,赶忙出声呼救,约是街市上人太多,喧闹声不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顾玫,顾玫死命挣扎,想要挣脱那人的桎梏,没成想那人用手绢在她的口鼻处捂了一下,顾玫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而后便没有意识了。 顾家姐妹看了一会儿吹糖人的,又一人买了一个糖人,才恋恋不舍向别处逛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唯有戴着财神面具的长姐沉默不言,她们只当长姐见多识广,瞧不上吹糖人的,便也没多想。 一行人走走停停,又在街市上逛了一个多时辰,才乘马车回到顾府。 下了马车后大家就傻了眼,长姐明明和她们一起上了马车呀,怎么凭空就消失了? 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半点事没经过,当即便慌了神,哭哭啼啼将事情禀告给顾元。 镇定如顾元也大惊失色,听完侄女的陈述后,他当即便断定吹糖人的时候顾玫就被人掳走了,歹人为了拖延时间,才寻了个女子假扮顾玫。 顾玫现下不仅仅是顾家的女儿,也是圣上未进门的皇后,顾元把不准到底是何人掳走了顾玫,也不知道他们有何目的。 顾元心里虽焦急,到底也是有章程的。先让人给圣上通风报信,而后骑马赶往兵马司。 顾家出了皇后,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宋指挥使一瞧见顾元就热情的迎了上去:“顾大人真是贵客呀,不知您莅临兵马司有何要事?” 事关女儿家的清誉,顾元自不能如实相告,只道家里遭了贼,丢了贵重物品,还请指挥使行个方便,戒严城门好缉拿贼人。 未来国丈提出的要求,宋指挥使自不会拒绝,不仅立刻戒严了城门,还主动提出查验出城的人口。 也不知睡了多久,顾玫慢悠悠睁开眼睛,眼皮子沉得很,似有千斤重。 她口干舌燥,想要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身子被人用麻绳绑了起来,动弹不得。口中也被塞了棉布,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玫现在身处一辆马车内,马车似乎正在山地上行驶,速度不快,却有些颠簸。所幸她的身下铺着棉被,倒也不算太难受。 大概是侧卧的时间太久,顾玫的左肩有些酸,她翻了个身,平躺到棉被上,这才舒服了一些。 她处事玲珑,向来知道留有余地,绑架她的人应当不是冲着她本人来的,只是不知那人绑架她到底为了威胁父亲还是傅珩。 马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驾车的人勒住缰绳,转身钻到车厢。顾玫下意识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顾玫虽看不到驾车的人,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紧紧粘在她的身上,那人大约瞧了她一刻钟的时间,才将目光移开。 而后坐到她身边,将她口中的棉布□□,托住她的颈子,将一碗水喂到她的唇边。 顾玫口渴的很,却还是紧闭双唇,不肯张口。那人只当她不想喝水,便又将水放下。 而后顾玫便听到喝水的声音,喉咙又干又涩,她不由懊恼起来,若知道那水中没放东西,她定得喝一大盏才好。 驾车的人将杯盏放下,俯身凑近顾玫,顾玫只觉得他的气息十分熟悉,但他到底是谁她又记不起来。 倏忽之间,他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顾玫原想挣脱那人的桎梏,但她此时被绑成了一个蛹,根本动弹不得。 顾玫再也装不下去,倏得睁开眼睛。 第八十五章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既熟悉却又略带陌生的脸。 那人原本生的很清秀, 芝兰玉树一样,此时却削瘦无比,眼窝深陷, 眼神灼灼,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癫狂。 “皎皎,你冷不冷?”傅玄安径先开了口,边说话,边大步向山崖下的山洞走去。 他整个人都是不正常的, 如困在牢笼里的野兽, 似乎随时都要孤注一掷。 顾玫不敢惹怒他,只道:“有些冷。”山郊野外, 寒风呼啸,她的嘴唇都冻成了青紫色。 山洞很隐秘, 里面别有洞天,洞内置着一张宽大的拔步床,床上铺着厚厚的垫子,床下铺着一整张绒毛地毯,软绵绵的。 洞穴内放着熏炉, 衣柜、茶桌,梳妆台, 还有很多吃食和银丝碳,很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原来傅玄安早有计划, 只不知他为何要将她掳走。 傅玄安把顾玫放到拔步床上, 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银链子,一端锁到床头的木架上, 一端锁在顾玫的脚腕子上, 而后才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银链子不长不短, 约有五六米,顾玫被链子锁着,虽也能行动,却走不出洞穴。 傅玄安摊开锦被裹到顾玫身上,而后走到洞穴中间,生了一盆炭火,银丝碳燃烧起来,洞内才渐渐有了热气。 顾玫看向傅玄安,单刀直入:“你想要什么?”他耗费了这么多心思,总是有所图的。 顾玫的眼神清凌凌的,神色淡然,似乎在跟人谈生意一般。傅玄安嗤笑一声,只觉得再没人比他更窝囊了。他简直就是最滑稽的笑话。 顾玫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跟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天经地义,能有什么目的,能有什么所图? 顾玫满眼都是防备的神色,他知道她不相信他。刚成亲的时候她断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眸中的情意柔的化都化不开。 可惜那时候他被林婉那个狐媚子迷了眼,看不到她的好,这才冷落于她。 和离以后他才发现他最喜欢的人其实是她,她容貌跌丽,如最艳丽的海棠,美的不可方物。他原以为自己喜欢清淡的梅兰竹菊,从心底里便抗拒她,其实呢,海棠才是他的最爱。 可惜,等他悔了,悟了,一切都晚了。 她是圣上的人,他原想离得远远地,明哲保身,可他管得了自己的身体,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日日如行尸走肉一般,倒不如放手一搏。 有什么可怕的呢?大不了一死,反正这世上除了她,他也再无牵绊。 傅玄安放下手中的火钳子,起身就着铜盆洗手,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敢看顾玫,背对着顾玫说道:“我想回到刚成亲的时候,你像那时候那样对我好不好?” 顾玫简直要冷笑出声,他这样一番情深的样子让她觉得恶心。当初他将她弃之如履,现下她真的走出来了,他却又心有不甘,想和她回到以前。 简直痴人说梦,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顾玫看向傅玄安,一字一顿道:“你应当放我回去,否则,你便是住在山洞也不能安心。” 傅玄安轻笑,他都将她抓来了,又如何会轻易放她走。便是后半生都活在恐惧当中,他也要和她绑在一起。 他道:“祖母死了,你现在是我唯一惦念的人,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便是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洞穴内安静下来,夜幕西斜,光线一寸寸暗下去,没一会儿就黑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呜咽的风声呼啸而起,顾玫只觉得脊背发寒,内心怦怦直跳。 傅玄安点起篝火,吊着红泥小火炉煮了一点粥,他没烧过饭,手艺很差,那粥煮的有些稠,黏糊糊的。 傅玄安自觉手艺拿不出手,他将米粥端到顾玫身旁,试探性问道:“你要不要吃一点?” 顾玫接过米粥,现在这种情形她得保重身体,不能意气用事,她将那碗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傅玄安也喝了一碗粥,而后熄灭篝火,上了拔步床。 他向顾玫招招手,温声道:“我们安歇吧!” 顾玫缩在床边的毯子上,一动也不动,警戒的凝着傅玄安,似乎在面对洪水猛兽一样。 傅玄安有些失落,总觉得她不该这样待他。他待她是真心的,她怎么能防备他呢? 她如受惊的小鹿,惶惶不安的,他有些不忍心,便道:“你到榻上睡吧,我在罗汉床上休息便好。”说完就下了榻,在洞穴西侧的罗汉床上躺下。 顾玫这才上了拔步床,她悄悄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捏在手中,默不作声闭上眼睛。 顾玫心里不踏实,前半宿根本没睡,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盹着,晨时,还未睡醒便觉有一具身体沉沉压到了自己身上,她猛然睁大眼睛,目之所见便是傅玄安那张癫狂的脸庞。 “皎皎,只有要了你我才能安心,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今日就把这事圆了罢!”傅玄安红着眼亲吻顾玫的脸颊,一边吻,一边撕扯她的衣裳。 顾玫悄悄捏起身旁的银簪,举起来,拼尽全力向傅珩的脖颈处辞刺去。这一下她用了十成的力气,没想到傅玄安十分警觉,脖子一歪躲了过去。 他半跪着压住顾玫的身子,腾出手去夺她的银簪,顾玫不肯就范,挥舞着银簪,向傅玄安身上刺去,傅玄安闪躲不及,手臂处被刺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原是舍不得伤顾玫的,可看到那条长长的血痕后,脑子便混沌起来,林婉、吴冒、还有他们所生的杂种交错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恨得咬牙切齿,一把夺过银簪,恨恨掷在地上。 心中的郁气积攒着,怎么都发泄不出来,傅玄安看向顾玫,用力将她推到床上,起身往洞穴外走去。 自将林婉与奸夫捉奸在床后,傅玄安就生了疾,情绪反复无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傅玄安的脚步越来越快,只希望自己能离顾玫远一些,没得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刚到洞穴口便看到一群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自下及上而来,是铩羽军。 傅玄安没想到铩羽军会来的这样快,他赶紧用提前准备好的树枝遮挡住洞穴口,悄悄折回洞穴。 顾玫刚舒了一口气,没成想傅玄安又回来了,傅玄安快步走到床榻上,拧住顾玫的双臂将她捆起来,而后用棉布塞住她的嘴。 顾玫很快便意识到是有人寻来了,否则傅玄安也不会如此反常,她被傅玄安桎梏在榻上,身子动不了,便聚精会神听外面的声响。 一阵脚步声在洞穴外面响起,声音越来越近,顾玫猛地抬起脚踢向床头的玉枕,说时迟那时快,傅玄安弯下腰,截住了即将落地的枕头。 顾玫无奈,眼睁睁听着洞穴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傅玄安俯身在顾玫耳边,压低声音道:“皎皎,别闹了,不要逼我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顾玫嫌恶的扭转头,拉开和傅玄安之间的距离,傅玄安眼眸红了红,一把扯住她,将她按到自己怀里。 这时洞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树叶子被扯开,傅玄安凝着洞穴口,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圆领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眉目清润,不是傅珩又是谁? 顾玫眼睛一亮,下意识便要从傅玄安怀里挣出来,没成想傅玄安抱得愈发紧了,手臂硬的如钢筋铁骨。 “放开她!”傅珩一步步逼近,身上散发着凛冽的肃杀气息,傅玄安原本就是抱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的,倒也不觉得害怕。 傅玄安看向傅珩,因为权势他抢了他的妻子,他是九五之尊,他奈何不得,如今铩羽军留在外围,洞内只他们二人,他便要用男人特有的方式会一会他。 傅玄安站起身,拿出抽屉中的匕首握在手中,他是读书人,以前根本未想过习武,若不是为了将夺回顾玫,也不会练就一身武艺,今日这身武艺倒是有了大用处。 傅玄安握着刀柄向傅珩冲过去,还未近傅珩的身便有一只箭羽破空而来,直直穿入他的胸膛。 傅玄安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胸口那只箭,重重仰倒在地。 傅珩走到床榻边,顾玫猛扑到他的怀中,小脑袋在他怀里滚呀滚,她小声嗔道:“所幸你来的及时。”傅玄安已然癫狂,她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傅珩没有说话,低头在顾玫额头上吻了一下,满心都是愧疚,若不是他不够警醒,她又如何会被人掳走? 傅珩将顾玫安置在拔步床上,低头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这才发现顾玫的脚腕被银链子锁了起来,漆黑的眸子暗了暗,傅珩拿出金错刀,一刀下去,将银链子劈成了两截。 顾玫肌肤胜雪,娇嫩极了,待去掉银链子后,傅珩便发现她的脚腕子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还擦破了皮。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腕子上,久久不言,而后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出洞穴。 这是傅珩第一次以皇帝的名义进入顾府,顾家一家老小皆在进门处候着行礼,没成想傅珩不是自己来的,怀里还抱着被掳走的大小姐。 大小姐得救了,顾家老小皆放下心来,只圣上的行为似乎有失体统,他虽和大小姐定了亲,可毕竟没有成亲呀,便是成了亲,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夫人亲热的道理。 于氏身为顾府的宗妇,顾玫的母亲,肩负清正门风的职责,她上前一步向傅珩行了礼,斟酌半晌委婉说道:“皎皎可是受了重伤,这才劳烦圣上抱着进府?” 顾玫小脸红的简直要滴血,什么重伤,充其量也就是擦破了点皮,她的肌肤娇嫩,等闲就要红肿,回程路上她就劝傅珩不要小题大做,没成想他固执的很,压根不听劝,执意要将她抱到寝房。 相对于顾玫,傅珩倒是淡定的很,温声道:“皎皎腿脚不便,朕得将她送到寝房。” 话音一落,于氏就变了脸色,傅珩进府之前就有下人通传说是小姐得救了,并无大碍,怎的傅珩又说她腿脚不便? 于氏再顾不得君臣之别,随着傅珩进入内室,当看到顾玫略微红肿的脚腕子时,惴惴不安的心又落到实处。 圣上是否太小题大做了些? 小小的闺房内如今盛着三个人,傅珩、顾玫、于氏,按理说傅珩应当回避的,可他仿佛一点都察觉不到自己的失礼,大喇喇坐到了顾玫身旁。 于氏浑身不自在,又不能将圣上赶出去,自己便找了由头退出寝屋。 顾玫斜斜横了傅珩一眼:“你这个老不修,外面那么多人瞧着呢,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傅珩无所谓的笑了笑:“整个大瑞都知道你是朕的皇后,有什么好回避的?” 他边说边拧了帕子,仔细给顾玫擦拭脚踝,待将脚踝擦拭干净后,才打开瓷瓶,用食指揩了药膏,轻轻涂到红肿处。 那药膏清清凉凉,倒是十分舒适。 傅珩给顾玫涂完药膏后犹不放心,指尖在她的脚踝处轻轻打圈,以便于快些吸收。 皇帝进了府,府内上下几百双眼睛俱都盯着他,他老待在自己的闺房像什么话,顾玫努努嘴,冲着傅珩道:“你赶紧出去吧,再不出去我都没脸见人了。” 圣上因她受伤将她送到寝屋犹能当做理由,可平白无故在她的闺房久待,却一定会招闲话的。 道理傅珩自然都懂,他不想小姑娘难堪,便起身出了寝屋。屋外的人又是一阵三拜九叩,而后拥着傅珩去了花厅。 傅珩行事虽出格了些,到底也不算太过,瞧他待顾玫的态度,顾府上下便知道顾玫是极受圣上爱重的,有这份情意在,顾玫便是进了宫,日子也不会难过。 不,不仅是不会难过,反而应该十分好过,圣上后宫空置,顾玫进了宫便是独一份,偌大一个皇宫她便是横着走都无人敢管。 帝后二人一夫一妻,跟民间夫妻也差不离,实在是羡煞旁人。 第八十六章 眨眼间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洛阳城里鞭炮齐鸣,热闹非凡。顾府更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府内人来人往, 丫鬟婆子忙翻了天。 顾玫倒是不急不躁,她知道傅珩会一心一意待她,所以心里十分沉稳,半点新嫁娘的忐忑之感都没有。 全福人是太后亲妹白夫人,白夫人身材微胖, 脸颊圆圆的, 瞧起来十分有福气。 白夫人出身高贵,所嫁之人是大瑞唯一的异姓王, 王爷待她极好,一辈子未纳妾, 二人举案齐眉过了一辈子,连脸儿都没红过,身为女子,如白夫人这样完满的十分稀少。 白夫人是受太后的嘱托给顾玫梳头的,用意不言而喻, 太后娘娘是希望顾玫能沾到白夫人的福气,一辈子如白夫人一般和顺美满。 顾玫知道太后娘娘这是打心眼里希望自己顺遂, 心里十分熨帖。 白夫人年纪大了,精神不济, 给顾玫梳完头便到暖阁休憩去了, 于氏这才到屋内和顾玫说贴心话。 于氏拉住顾玫的手轻声细语叮嘱:“圣上对你的心意是十足的好,但你也不可恃宠而骄, 失了分寸。成亲后便是大人了, 不可太过于任性。” “宫里不同于普通人家, 你入宫以后恐怕再不能轻易回娘家来了,你若是想念家里人,就下懿旨召我们进宫,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也要跟娘说,虽说皇宫是普天之下最最华贵的地方,但有些民间的小玩意儿,也是没有的。” 于氏这一辈子顺风顺水,丁点挫折都没遇到过,是以年近四十,性子还十分单纯。若想让她给顾玫出谋划策是决计不可能的,她所惦记的也不外乎衣食住行。 顾玫看向于氏风韵犹存的娇美容颜,温声道:“母亲的教诲女儿晓得了。” 按说女儿高嫁,成为皇后是天下的好事,可她心里总不是滋味。唯恐皎皎像上次嫁给镇国公一般吃苦头,无端的受委屈。 嫁给镇国公尚可和离,嫁给圣上,这辈子都脱不了身的。 顾玫知道母亲忧心,便温声安慰她:“圣上而立之年才娶了女儿进门,定会对女儿千娇万宠的,母亲莫要忧心。” 于氏嗯了一声,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天底下又哪里有不为儿女忧心的父母呢? 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是姐妹们过来给顾玫添箱了,于氏赶忙揩掉眼角的泪花,出了屋子。有她这个长辈在,小辈们说话也不自在。 姐妹们齐齐涌进屋内,和顾玫说了一会子话,这才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添箱礼。 五妹妹给顾玫添了一支珠花,六妹妹给顾玫添了一对耳铛,七妹妹给顾玫添了一双玉镯……唯有周韵的添箱礼最独特,是一匣子金瓜子。 顾玫捧着金瓜子笑个不停,若说知心,还是周韵最了解她,给她添的礼物可是真金实银。 过了年顾玫便十七岁了,周韵比她还要大半岁,女子到了十七岁未成亲的,着实不多。 顾玫压低声音对周韵道:“你果真要学那女诗人薛涛,一辈子不嫁人?” 周韵摇头:“我原想和你作伴的,如今你都嫁人了,我自不能单一辈子。” 旁人不晓得霍之慎对周韵的情意,顾玫确是看在眼中的,只周韵当局者迷罢了。 顾玫对周韵道:“我觉得霍家三郎慎好!” 周韵连连摇头:“那个煞星,嘴皮子比刀片还利,每每遇到他我可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顾玫“哦”了一声:“你既对他无意,我就让圣上把他指给我家五妹妹,五妹妹最喜欢武将,做梦都想嫁给霍三郎那样的才俊呢!” “你敢!”周韵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中了顾玫的圈套,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顾玫低笑:“过一阵子我给你们做媒,保管让你风风光光嫁到霍家。” 周韵轻轻嗤了一声,到底没有再出言反驳。 说话间就到了出门子的吉时,皇家讲究四平八稳,自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堵着门子向迎亲的夫家讨封红。顾玫盖上红盖头,由女官引着向门外缓缓走去。 这时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们且退下。”接着便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顾玫的柔荑。 顾玫一怔,古往今来就没有圣上亲自迎亲的先例,圣上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等闲不出皇宫,哪怕迎娶皇后也只是派宗亲走个过场,傅珩怎的亲自来了? 约是瞧出了顾玫心中所想,傅珩低声道:“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我自得亲自将娘子接回家才能安心。” 无关身份地位,他只是一个惦念娘子的郎子而已。 前来贺喜的人目瞪口呆,万想不到圣上会亲自到洛阳迎娶皇后,一时不知该不该行三拜九叩大礼。 这时圣上近侍吴公公发了话:“今日是圣上的好日子,诸位大人莫要多礼。”这便是无需行大礼了,毕竟大喜的日子跪一地人,属实不好看。 傅珩牵着顾玫走到大门口,将她安置到凤鸾上,这才转身上了披着红绸的高头大马。 春风得意,如民间迎亲的新郎。 冬日里天短,銮驾进入凤仪宫的时候天已然变黑,宫内张灯结彩,亮如白昼,顾玫由嬷嬷扶进寝房,傅珩转身到太极宫宴饮。 便是顶破了天,这些臣子也不敢给圣上灌酒,傅珩象征性喝了两杯酒,便又匆匆折回凤仪宫。 一日下来顾玫也累得够呛,头顶的九凤衔珠凤冠沉甸甸的,压得她脖子发酸。若不是想让傅珩瞧一瞧她凤冠霞帔的模样,她定要将这凤冠摘下来才好。 顾玫抬手轻轻揉捏自己的脖颈,这时有人进了屋,是傅珩的脚步声,她倒是没想到他会回来的这样早。 傅珩走到顾玫跟前,轻轻将红盖头掀开,她玉软花柔的面容一点一点展现在他面前,她生的娇艳,被凤冠一衬,比神仙妃子还要侬丽几分。 傅珩漆眸愈加浓黑,他抬手将顾玫头顶的发冠摘下,低声问她:“饿不饿?” 自早晨到现在,顾玫滴水未进,自然是十分饥饿的。她点点头,回道:“饿极了!” 傅珩轻笑,吩咐宫人上了一桌席面,顾玫教养极好,便是饿极了,吃饭也半点声音都没有,小口小口,细嚼慢咽,令人赏心悦目。 晚上吃多了伤身,顾玫吃了六分饱就让宫人将席面撤下去,由嬷嬷伺候着进了盥室。 傅珩半靠在拔步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着顾玫,盥室里水声潺潺,他竟如毛头小子一般,有些心不在焉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玫从盥室折回寝房,嬷嬷已把多支灯熄灭了,屋内只余一盏夜明珠照亮,柔柔的光晕洒在顾玫脸上,愈发显得她娇艳妩媚。 顾玫在拔步床边站定,脱掉浅红色寝衣,身着小衣和亵裤上了榻。 她的小衣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交颈鸳鸯,衣带细细,衣摆也比旁的要短一些,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 腰肢下是同色亵裤,那亵裤乍一看平平无奇,行动间,却隐隐露出一丝嫩白,裆部竟是开口的。 傅珩一把将顾玫压到身下,搂住她的腰肢,哑着嗓子问道:“这亵裤是谁让你穿的?” 顾玫大着胆子抬起头,轻轻在傅珩的喉结上吮了一口,低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话本子上,小姐每每穿上这种亵裤,总要勾的书生发狂。她倒要看看温文尔雅的傅珩,发起狂来是什么样子? “皎皎——”傅珩喟叹一声,含住顾玫的唇瓣肆虐起来。 半个时辰后,宫人端着铜盆走到屋内,只见地上扔着两块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红色衣裳,莹白的小脸倏得就红了。 她是司寝女使,原本就该伺候帝后的床帏之事,因着圣上迟迟不大婚,便未履行过职责,今日是头一次难免有些放不开。 司寝女使慢吞吞走到拔步床边,刚要掀起幔帐伺候,便听圣上道:“将铜盆搁在小几上。”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暗哑。 女使如蒙大赦,将铜盆放到小几上,快步出了寝屋。这时幔帐被掀开,傅珩探出身子,拧了热手巾给顾玫清理身体。 顾玫香汗淋漓,腰肢酸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她软软斜了傅珩一眼,嗓子低哑,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傅珩给顾玫清理完身子,又将她抱到怀里喂了一盏清水,这才躺下。 小姑娘娘馨香的味道传到鼻端,傅珩又紧绷起来,顾玫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立马警戒的扯过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傅珩无奈一笑,转身进了盥室。 顾玫睡醒的时候太阳已高悬在天际,明晃晃的照的眼睛都发疼,她激灵一下,赶忙起身穿衣,边穿衣裳边嘟囔:“彩玥,你怎的不叫我起床?” 彩玥如实回道:“圣上特地吩咐过的,不让叫您起床。” 顾玫撇撇嘴,除却皇后这个身份,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新嫁娘,新娘子进门第一天可是要给长辈敬茶的。 顾玫连早饭都来不及用,梳妆打扮以后便赶去了慈宁宫。面对赖床的儿媳,太后倒是半点都不生气, 她让宫人给顾玫端了一盏银耳羹,笑盈盈问道:“身子可有不适?” 顾玫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红着脸回道:“无碍。” 太后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顾玫为何起的这样晚,她看向顾玫,可怜见的,小姑娘眼下一片乌青,也不知几时才歇下的。 太后暗嗤,她那个儿子都三十了,平日里瞧起来清心寡欲的,如今怎的癫狂成了这副模样。 太后令嬷嬷取来一个软垫,给顾玫垫在腰后,温声道:“你年纪小,得顾忌着自己的身子,若是受不住,便是拒了皇帝也无碍。” 太后是好意,顾玫却更加不好意思,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这时宫人进来传话,说是圣上来了,傅珩走进花厅,神清气爽,一副餍足模样。 太后瞥了他一眼,令宫人上了几样小菜,一家三口围坐在八仙桌上用起了饭食。 用完饭后,太后便让顾玫回凤仪宫睡回笼觉,她道:“哀家年龄大了,喜欢清静,以后除了初一、十五,你无需过来请安,将养好身子,早日让哀家抱上皇孙才是正经。” 太后这样宽宥,顾玫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傅珩替她接了话:“谢母后体恤,皎皎会好好将养身子的。” 说来也是运气好,顾玫进宫第三个月的时候便怀了身子,皇上和太后本就体恤她,怀孕以后莫说请安,便是多站一会子,都要被宫人轮流劝诫。 十个月后,顾玫诞下皇长子,瞧着给孩子换尿布的傅珩,顾玫心满意足,做皇后似乎比做生意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