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娇娇惹人怜 作者:金丝蜜 女主版文案 薛姮养在道观十三年,一朝入京,方知望京不愧是大卫都城,真真是繁华热闹迷人眼。 望京城的风水养人,连“大哥哥”都长得比别处更好看。 只是,为什么每次遇到这个大哥哥,她不是在哭,就是马上要哭了? 男主版文案 陆晏一直觉得,大丈夫处世,当建功立业,长驱蹈西羌,左顾陵北藜。 多年蛰伏,只期一飞冲天,实现他的抱负、他的野心。 奈何百炼成钢难敌娇娇绕指柔。 第一次见到薛姮时,她在哭,他笑了。 第二次见到薛姮时,她哭得更惨了,他又笑了。 ...... 小剧场: 18岁的陆晏:本王志在百战沙场,江山万里! 20岁的陆晏:下半生我唯一的征途就是你。 我不要丰功伟绩,青史留名,只要一个你。 文武双全小王爷x多才多艺美娇娥 每晚九点更新。 封面感谢@奶昔 1.架空,勿考据。 2.1v1双洁,甜宠。 3.三哭定姻缘。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姮,陆晏 ┃ 配角:薛川穹,薛妧,方妙涵,江明溪 ┃ 其它: 第1章 回府 泰兴二十年,卫仁帝驾崩,年仅十岁的太子陆銮即位,林皇太后垂帘听政,挟天子以令群臣。 泰兴三十二年,三月,林皇太后身体突然不适,染上重病,在同年九月撒手人寰。 傀儡少帝在以定远侯薛霖为首的忠皇党一派配合下迅速把握大权,重振朝纲......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 骠骑大将军府正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突有国公府内仆从求见。 那仆从得召入席,匆匆忙忙行礼,便满脸急色往薛侯爷身后一站,喁喁私语了几句,登时国公爷薛霖脸色大变。 只听国公爷惊喜交加的连喊了几声好!好!好! 随之告事退席离去,走的时候跌跌撞撞,差点被门槛绊住,在场之人无不惊诧,交头密谈。 如今的薛霖早已被封为武国公,端的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众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国公爷失态至此。 原是国公爷亡妻留下的一个幼。女,自出生起就患有异症,缠绵病榻。 后来南边来了个道士,说这娇娇儿是个可怜的,要想好须得送到观里,不然怕这孩子一生也无清醒时,只是个空壳。 若是肯送到观里养着,小娘子十三那年自然也就好了。 一开始国公爷当然不信,广招天下名医,遣人到处寻那各种珍丹异药,流水一般送进来用以吊命。 可那有什么用呢? 薛霖没办法,终于还是狠心把才将将满一岁的薛姮送到了观里,对外只称幺儿有道缘,养在观里有福。 现如今这位可怜的娇娇儿到了十三年之期,回府了。 国公府碧荷院外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三圈的人,府内仆从来来回回忙的脚不沾地。 房内,一道水墨观音撒露莲花十连大插屏后,十八盏雁足灯尽数点亮,桌上琉璃八宝香炉里燃的是千金一克月麒香,若是有品香高手细细闻还能发现里面掺了些水安息。 微风袭来,浅紫色缀珠纱帐轻扬,只见绣塌上躺着一个肤色雪白的病美人。 她柳眉微颦,秀眸清澈灵动,泛着一层莹莹水光,真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由于常年病弱,下巴却有些过于尖削,显得不够丰盈动人。 薛姮勉强撑着坐了起来,无措的望着四周。 古色古香的房间,案上供着白釉玉马郎妇菩萨,雕花镂空的多宝架,还有那黄花梨的三弯腿方大香几,以及手下的锦被...... 薛姮转身掀开锦被,身下赫然是一方蓝田子玉锦鲤戏莲枕,触手温凉,顺滑,真是块不可多得的好玉。 她出生时身子就弱,这是爹爹为她专门寻来的安神枕。 她伏在玉枕上轻轻叹了口气。 薛姮是胎穿的,十三年前来的这个异世,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上辈子也算是出生于富贵之家,只可惜,一次意外,没能撑过十八岁的那年的夏天。 谁能想到,等到她重新睁开眼,就成了卫朝国公府嫡三小姐——薛姮。 正想着,就听屏风外一直候着的一个名叫荷冬的绿衫丫鬟走了进来,道:“小姐,你刚回来,路途劳累,现在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可要传些吃食垫垫?小厨房已经备好了。” 薛姮点点头,荷冬转身去了屋外,让另一个蓝衫子的荷夏伺候她梳洗。 这荷冬荷夏都是从小在观里服侍她长大的,一个稳重成熟一个伶俐体贴。 荷夏默默的替她穿好中衣,然后扶薛姮起身。“小姐,国公爷听到消息已经回府了,前两日二少爷也操练回来了,都等着咱们姐儿回来见见呢,你在观里十几年........可要梳妆,待会吃完了见见?” 薛姮想了想,笑着道:“好呀,麻烦你了,荷夏。” 荷夏听了,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回道:“伺候小姐是应该的,怎么敢让小姐说麻烦呢.....小姐莫折煞奴婢了。” 荷夏说这话那是真心的,她家小姐从小就和其他贵女不一样,活泼爱笑,对人亲切,从不欺压下人。 能有这种主子,是她们这些奴才修来的福气。 荷夏的手艺是真不错。 镜中的少女,柳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似星,两颊还扑了些胭脂,看起来桃腮粉面气色好了不少。 一头秀发梳成了双平髻,发间簪着两朵玉桃花,搭一身葱绿水纹锦绣交领齐腰襦裙,看着就清爽怡人。 现在虽是五月,荷夏许是考虑到薛姮体弱,还外披了一件浅色大袖衫。 薛姮摸了摸脸,有些怔然。 这是她来到这个异世,十三年来第一次梳妆打扮。 小女孩哪能不爱俏?可惜道观里有那些姑子在,是万万不能打扮的这么鲜亮。 她从想不到,自己打扮起来是这个样子,原来自己也能这样娇甜可人。 荷冬领着两个丫鬟进屋摆食,薛姮扫了一眼。 一碟桂花糖栗子酥,一碟翠玉豆糕,一碟蜜饯林檎果,一碗百合紫米粥。 闻着就香甜可口,色泽诱人,让人食欲大开。 薛姮从前在道观的时候自然也不是缺衣少食,只是餐食没有这么多花样罢了。 薛姮先随便尝了些糕点压压胃,然后端着百合紫米粥细细喝着,觉得差不多了便放下。 一旁的荷冬立马授意之前领进来站着的那两个小丫鬟一一收拾,然后拿出玫瑰花水浸过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替薛姮擦拭嘴角。 “小姐,你看要不要现在去看看老爷?十几年没见了...那道士说不到时机不能见......老爷心里肯定是想的苦着呢......” 薛姮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跟着荷冬荷夏先出了小院过了一道三弯的回廊,尔后是一个角亭,绕到后面是一池小湖,里面还有几尾红鲤煞是喜人。 过了湖上小桥往前就是国公爷的观莲堂,屋内摆设简单却很雅致,入眼的先是一幅苏绣荷花戏鲤鱼屏风,右墙边是一块松花仙鹤镂空书架,正中酸枝木勾雕月牙桌上立着一个鎏金小香炉,白烟渺渺,一阵淡淡檀香。这个味道和她房间的一模一样。 桌后的薛霖一身玄色直裰,腰系紫金佛头玉石带,约摸三四十岁的年纪,面容儒雅,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翩翩风度。 薛霖看到来人是他十几年没见的宝贝女儿薛姮,立马眉开眼笑,情不自禁的迎了出去扶住刚走进来的娇女儿。 “月娥!你舟车劳顿的才回来......可休息好了?快,快来坐着。”薛霖边说边走过来亲自扶薛姮坐下,嘴里还不住喃喃着:“为父一听你回府,就立马回来了...想着第一眼看到你。” “爹爹,不碍事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今天一回来就想着爹爹,还有二哥......”薛姮心里虽然想亲近面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却到底十三年不曾相见,心里不觉有些拘谨。 正想着,门口就有个蓝影像一阵风似的扑过来抱着她。“月娥,你可总算回来了!” 薛姮被抱的有点喘不过气,微微挣扎。 来人声音洪亮,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适,立马松开了她连连道歉。 “你个浑小子!给我轻点!不知道你妹妹身体弱啊。”薛霖见状有点激动,生怕这个毛手毛脚不知轻重的臭小子把薛姮碰到哪儿,立马喝止。 “爹爹,没事。哥哥也是见到我开心。月娥在观里的时候也很想哥哥。”薛姮侧头看着一旁面色有些讪讪的少年。 看着十四五岁的样子,身着靛蓝轻衣,浓眉大眼,身材略壮,气势阳健。 见薛姮歪头看他立马挠了挠头,咧嘴一笑,透着一股憨然。 不由脱口而出一句:“只是没想到哥哥你竟然这么呆。” 说完立马楞住,似乎没想到自己直接说了出来。又有些好奇,担心这个哥哥的反应,立马抬眼去观察他的脸色。 一般少年被说呆,恐怕早就羞恼了。 但是薛川穹好像浑不在意,依旧对着她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 薛川穹看着眼前清丽可人的妹妹。 肌肤如雪,秀发如墨,真的是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难怪父亲给她取字月娥,这可不活脱脱就是月中仙娥吗? 只是看着过于瘦弱,看着像一阵风似的就能吹到,这样不好。 心里这样想,嘴巴也直接说了出来。“月娥,你在观里是不是受苦了?怎的这么瘦弱?你现在回来了,那可要好好养胖点。” 薛姮听了,一时愣住。 其实她倒也没有像薛川穹说的那么弱不禁风,不过她知道是薛川穹在关心她,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向哥哥撒娇卖痴? 薛姮眨了眨眼,望着他甜甜一笑。 薛霖心疼的摸了摸薛姮头,柔声道:“月娥,观里那些人有没有阳奉阴违欺负过你?” “没有的,爹爹。”薛姮摇了摇头,轻声道。 国公爷温柔的看着薛姮,眼里满满的都是宠溺,道“月娥,过会儿我们一起去云水居用饭,你终于回来了,到时候也和其他人见见,祖母可念着你呢。” 又在房里闹着说了会话,薛霖看着天色渐暗,也到了晚膳时间。 立马挥手让丫鬟去准备着,喊了其他人今晚不用在自己院子里用饭,全去云水居。 第2章 姊妹 晚间,薛姮跟着爹爹和哥哥一起来了云水居,这离观莲堂颇有些距离。 一道垂花门之后,还有两弯穿山游廊才到大门,门前一道红木大理石插屏,转过插屏过了两道台阶就是用饭的正房大厅了。 方进入房时,就见正首坐着一位鬓发如银,气质华贵的老夫人,两边仆妇丫鬟各十余个。 薛姮便知这该是爹爹刚刚提起的老祖母。 于是走过去刚想弯身福礼,那薛老夫人便立马一把搂着薛姮,一边看一边好乖乖的叫了起来,声音隐隐带着些哭意。 “我的心肝儿,可总算回来了......”薛老夫人摸着薛姮的脸,一想到这个可怜孩子这些年孤零零的养在观里,心里是一阵一阵的难受。 “可怜的乖乖儿......” 薛老夫人边说着,又向身旁一个大丫鬟道:“玉梅。” 那个叫“玉梅”的丫鬟,笑着应了一声,忙捧了一个玫瑰七宝琉璃金璎珞上前。 那璎珞是三层的,外面是一圈实心玫瑰色金环缀了九个水滴形红宝石,中间的珠链是由八十八颗一样大小的白米珍珠串制,最细的琉璃内圈正中挂着一个小金元宝。 薛老夫人翻过那个小元宝,指给薛姮看。 只见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姮”字。 “这是薛家嫡女都有的,那时候你......唉,现在回来了,带着刚好,刚好。”薛老夫人哽咽着亲自帮薛姮带上。 一旁姑姑见了连忙上去又是一番劝慰,好半晌才缓回来。 薛霖看差不多了,拉着薛姮对着旁边两个姑娘招了招手,道:“今天月娥回来了,你们都见见,淑妤,烟烟过来。” 两个少女先后上来一一见礼。 第一个就是她的嫡长姐薛妧,小字唤作淑妤。 她肌肤较白,身材高挑,温柔雅致。百合髻斜边插着翠鸟衔海棠簪,上着翠色半臂衫,散花水雾木芙蓉百褶裙,甚是幽雅。 另外一个大概就是小字烟烟的庶妹薛姌,看着年岁尚小,容色不显,但体态妖娆,自有一股风流。 衣着也十分亮眼,一袭红烟羽锦齐胸襦裙,身披浅粉软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的镶金步摇。 薛姮偷眼瞧着,看了她们福礼,也依样还了个平辈礼回去。 这时听到薛老夫人吩咐丫鬟开席,先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大姑娘上前,手里拿着绸布,裹了一把乌木云纹钳银筷,按席摆下。 入席前,先有丫鬟挨个上茶,狮峰龙井润嗓,然后用茉莉花苍术泡过的帕子净手。 然后开始安排丫鬟来陆续上菜。台面上有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和四蜜饯。众人坐定后,冷盘、大菜,甜菜依次上桌。 薛姮被薛妧拉着坐到了一处,现在她左手边坐的是嫡姐薛妧,右边是借住府上的远房亲戚,名叫柳雅馨。那是后来的一个姑娘,一身水蓝曳地裙,相貌清秀,只是落座后十分静默。 正上方并排坐着祖母和爹爹,薛川穹坐在爹爹右手边。薛姌正对着她坐,听说今天她的姨娘赵氏,身子从几天前就感染风寒一直未愈所以没来。 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两个丫鬟,一个布菜,一个负责伺候。 和这么多人同桌对于薛姮来说,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她暗暗观察着众人。 薛妧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紧张,不时的微笑和她说话,声音轻柔,让她渐渐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丫鬟们埋头布好了菜,桌上二十道左右佳肴,似乎摆放位置也有讲究。 祖母面前的是燕窝蜜鸡丝汤、鱼肚煨火腿、金枣鸡汁羹一类易克化,好入口的。靠近爹爹和薛川穹的是海参烩猪尾、鲜蛏萝卜丝羹、清蒸生蚝、牡蛎百花汤之类补肾健体的食物。 海带燕子羹、鲍鱼烩珍珠菜、甜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血粉清汤、一品级汤饭碗这些是挨着姑娘们放的,据说特别补血养颜。 薛川穹手不停歇,一直给薛姮夹菜,薛姮面前的琉璃百花碗瞬间堆成了一座小山。 薛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佯怒道:“自有丫鬟布菜,要你这堆的跟个山似的干什么!月娥怎么吃!” 薛川穹听了,立马反驳道:“丫鬟夹的怎么能代替我的!” 老祖母见此情景,扶着身侧的玉梅是乐的合不拢嘴。 一旁的薛姌轻哼一声,紧绷着一张脸,小嘴撅的高高的。 从前府里子嗣稀少,只有一个妧姐姐和穹哥儿,因着她是最小的姑娘,倒也在老祖母面前颇得脸。 哪知现在却突然冒出个嫡三小姐,所有人的目光都绕在薛姮身上,祖母一上来就赏了那么贵重的璎珞圈,还有爹爹和哥哥的处处照顾。 薛姌看在眼里,心底却是打翻了五味瓶。 是以心里一直闷着气,现下再看到这副“父疼兄爱”的样子,不由接了一句:“爹爹,二哥也是为了月娥好,三姐姐那么久才回来,自然要多吃点,观里可没这么多好东西。” 薛姮此时刚咬了一口鱼翅丝,冷不丁听薛姌这么说,一时愣住,怔怔的看着薛姌。 薛霖皱了皱眉。 薛妧微微一笑,从桌下拉过薛姮的手轻轻拍了拍,不急不慢道:“四妹妹这说的这是什么话?月娥离家修行,身有福缘,你这般出言不逊、言行无状、没有规矩!可是屋子里嬷嬷教的?” 说着停下不再言语,只是冷冷瞧了一眼对面的薛姌。 薛姌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讪笑道:“长姐,是妹妹嘴笨说错了,妹妹不敢了。” 心里却更加难受,险些扯烂了袖子里的绢帕。 席间一时无话。 宴时过半,四个丫鬟抬了一大钵杜仲乌鸡人参汤,揭开白釉青花钵盖,热气直冒三尺,一股肉香扑鼻,还混有淡淡药香。 薛老夫人笑道:“月娥,这个可是祖母特地吩咐下面给你做的,里面加了何首乌,北氏, 党蔘...最是补气养体。你快尝尝,其他人也吃吃,看看滋味如何。” 一旁丫鬟立马上前给各自主子舀了一小碗。乌鸡酥烂而未成渣,汤汁鲜滑,虽然混了中药熬煮,吃起来却并没有过分中药苦味。 薛妧吃起饭来和她本人一样,慢条斯理,动作优雅。薛川穹却透着一股男子特有的豪气,看到薛姮偷偷看他,就露着一嘴大白牙。 饭毕后,身后一直候着的丫鬟立马奉了净盆,痰盂上来。 薛姮一一用过,饮了香茶。 待丫鬟们撤了宴席,薛老夫人拉着薛姮坐到一处,心里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亲热起来不肯放手。 又搂着说了好一会闲话,才让薛姮离开。 薛姮被荷冬搀着过了一道垂花门,一只脚刚出台阶,就被薛霖叫住:“月娥,刚刚席间你别太在意,烟烟她的话你以后只当没听到......” “没关系,爹爹...”薛姮还未说完就被薛霖急急打断。 “月娥!月娥.....你怨爹吗......这么些年你是不是.......以后,以后爹一定好好弥补你,你是爹的宝贝女儿,爹的宝贝...”说着薛霖竟然情不自禁哭了出来,这么一个气度非凡的当家之主,当朝堂堂武国公竟然在薛姮面前落泪。“月娥,都是爹欠你的,这么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 薛姮沉默片刻,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自责和愧疚,随即又想到了薛川穹的“小山,薛妧的温柔体贴。 心头一动,扑过去抱住了薛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薛霖被抱的措手不及,看着怀里这个娇弱的女儿。 一时愣住,手臂悬在空中久久没有动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怀中的少女。 他的宝贝女儿竟然主动扑到自己身上? 好半晌,薛霖才反应过来紧紧搂住怀里的少女,柔声说道:“我这些儿女里最疼的就是你,最愧疚的也是你......你从小就离了家去观里,爹心里也难受啊......” 薛姮扬起小脸,对着薛霖轻声道:“爹爹,女儿...不苦..女儿不怨你.....” 薛霖听了心里更觉难受,又看天色已晚,便笑着哄了薛姮几句,唤过一旁丫鬟叮嘱她们好好服侍。 薛姮刚回去,就见院子里多了几个人。 “三小姐,奴是春雪居的晚杏,大小姐让我过来给您送点东西。”一个模样清秀,身穿深蓝锦裙的姑娘福礼道。 说着指挥身后几个小丫鬟把东西送进来,然后躬身道:“奴把东西都给您放好了,天也晚了,就不打扰三小姐休息了。” “你回去替我跟姐姐说声谢谢。”薛姮看了一眼身侧的荷冬,轻声道。 话音刚落,荷冬连忙把包好的碎银笑着递了过去。 “多谢三小姐赏,奴退下了。” 待人走后,薛姮让人把东西按类理好收入库房。 五天后,薛老夫人那边却有人来传话,让薛姮去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 薛姮去了才知道,那个暗害她母亲的柳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菜名和规矩参考满汉全席 第3章 学琴 当年,爹爹和她母亲薛王氏在七里湖畔一见钟情,婚后是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死后,薛霖更是把灵堂特地建在了她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也是他们初遇的地方——江南七里湖畔。 七里湖在京城的下游,是以消息现在才传过来。 “柳氏是怎么死的?”薛姮问道。 一旁站着的布衣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老夫人,得到首肯后开口:“她当初离府的时候就受了家法,这些年吃食洗衣都是亲力亲为,还要日夜祈祷抄经。身子早就垮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早我在那摆供果的时候就看到......” 那个男人似乎回想起现场,有些不适。“就看到,柳氏突然吐血倒地,我吓的果子都跌了,爬过去探鼻的时候发现...死了。” 薛姮听了,一时没有说话,那个柳氏确是个毒妇,如今这样死了倒也好。 中年男人看薛姮不说话,继续道: “那柳氏罪大恶极....当初在夫人生产时下药...如今死了也算给夫人赎罪了。” 薛姮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吗? “小...小人...觉得毕竟柳氏这毒妇,害得当年的夫人难产...还有小姐如此......小人还嫌她死的不够早呢!” 薛老夫人闻言,心里想到这下人说的不无道理,柳氏那个贱妇这些年一直在灵堂赎罪,现在她死了,罪也赎干净了。 薛姮突然默不作声的哭了,瘦弱的脊背,微晃。 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让人看了,也不由得随之生出一丝哀戚。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听到薛王氏的死讯,内心突涌一股悲伤,反应过来时泪水已经掉了下来。 这或许是薛姮对薛王氏迟来了十三年的悲泣。 老夫人见此也知今天算是这样了,反正薛姮也知道这件事了,便哄了薛姮回去。 隔日碧荷院又送来两个丫头,这是为了薛姮调养身体,怕人手不够。薛老夫人特地从人牙子手上挑的两个身家清白,做事伶俐的丫头。 薛姮给两人赐了名字,荷春,荷秋。 屋里的四个一等丫鬟就定了下来。 荷冬老成持重,荷夏擅长女红打扮。 新来的两个丫鬟,荷春会点医术,于是每日煎药调养的活儿都由荷春亲手,荷秋负责守夜和日常伺候。 三个月过去了,在不遗余力的用心调养下薛姮身子也渐渐好全,不像刚开始那样走路都需要搀扶,稍微走的久了便开始喘气。 之前瘦弱的有点骇人的身体也开始慢慢丰盈起来,面色不再惨白,不需要靠涂脂抹粉掩盖病容,而是变成了正常的奶白色。 薛川穹还特地跑来指导薛姮强身健体,说是跟着他练练,身子强壮了才不容易生病。 薛姮也乐的跟着这个“傻”哥哥胡闹。 玩累了趴在塌上休息。 荷秋在一旁打扇,荷夏看了笑道:”回来真好,小姐比以前开心多了,观里太拘着小姐性子了。” 薛姮咯咯一笑在塌上翻了个滚,故意道:“荷夏,你是不是早想着回来了?” 荷夏捧过小厨房早早冰好的甜酿蜜瓜,扶起薛姮道:“小姐又拿我取笑,我和秋姐姐自然是小姐在哪里,我们跟着在哪里。” 随着日日相处,薛姮对薛府也没了一开始的拘束和隔阂 薛霖自然也能感受到薛姮的日益亲近,满心压不住的欢喜。 这日,薛姮一进屋就扑到薛霖怀里,娇声道:“爹爹,我现在身子大好了,你送我去入学吧,每天闷在院子里多无聊。” 卫朝男女大防不严,对于女子也不多拘束,女子可以上学,甚至从商,只是独独不能入仕。 当然也没有到男女混学的地步,一般都单独隔开,分男院女院。 “可以是可以,不过入学可都是要考试的,这个爹爹可不会帮你。书院每年六月,十月招生。现在八月,今年你可只有两个月时间去准备了,你可还要去?”薛霖笑眯眯的看着腻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女儿,心情大好。 “去!那爹爹你可要把书给我准备好了,到时候要让你知道月娥的厉害。”薛姮立马摇着薛霖手臂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说不准月娥就成了当今第一个女状元”薛霖笑着刮了一下薛姮的粉鼻。 薛姮揉了揉鼻子,对着薛霖做了一个鬼脸,笑着跑开。 自那日后,薛姮就一直在碧荷院里研习。 书倒不难,送来的是一套四书五经和一本千史集注,这些薛姮以前在道观就已经学过了。 难的是女学六艺,分别是琴、棋、书、画、辩、舞。 六艺里最少要有两个过关,薛姮以前在现代学过辩义和弹琴。辩义主要的技巧和思维,只要学会了,剩下的就是融入场景和思考辩题。 至于弹琴,薛姮以前学的曲谱和唱词,大多魏朝还没有出现,是以她需要重新练习一下曲谱。 薛姮想了半天,决定棋和琴一起练,以防六艺失策。 薛霖那边听了薛姮六艺的抉择后,请了两位夫子。一个在晨间教弹琴,一个在下午教棋弈。 薛姮为了入学,认真苦练。 碧荷院每天白天乐声不断,由于一开始有点手生,弹的磕磕绊绊。 在用废了十多个指套之后,薛姮找回了感觉。竟然能把以前学过的曲谱融会贯通起来,编入魏朝的谱子里,加上新词使得曲子别有一番趣味动听。 至于下棋,薛姮原以为不会多难,她自认勤奋好学。结果谁能想到连第一张棋谱都没学会,在薛姮第二十五次把棋子下错了位置后,老师自动请辞。 薛姮黯然,许是自己这方面没有天赋吧。 只得放弃,把希望寄托在琴和辩。 “薛家有妧娘,我。日思夜想, 媚香楼畔,桃花醉,胡言要闯荡, 折红梅,春过冬来,平添香, 白衣俊郎,舞刀枪,万妖逃窜凄凉, 柔肠百转,梦过三生,娥眉赴侠肝义胆, 破千帆,一望昆仑,万山寒, 拨弦轻诉衷肠,回眸,剑影刀光, 一朝红杏,泄春光,颦笑皆动荡。” 一曲弹罢,就见身侧的薛妧秀脸微红。“月娥,你练琴...就学了这些个艳词......” 这是薛姮之前在现代听过的一首歌,她把第一句改了几个字,逗的温婉端庄的嫡姐姐满脸羞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害羞了还是这么好看,真不知道以后哪家公子这么有幸可以娶姐姐...”薛姮玩心大起,忍不住想继续逗弄,没想到还没说完,就被薛妧捂住了嘴。 “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好了,月娥你快练罢,别闹姐姐了,书院快到时间了,到时候考不进去,你可有的哭了。” 薛妧嗔怪道,依然强端出嫡长姐该有的架子,微红的耳尖却暴露了羞意。 薛姮笑着取了一副乌玉镶蓝宝石指套,继续练琴。 碧荷院外不远处的游廊上,一个十七岁的华服少年看着碧荷院的方向若有所思。 刚刚的琴音和那个浪荡的曲词......妧娘,唱的莫不是薛家嫡长女薛妧?可是唱歌的那个姑娘是谁?一般姑娘可不敢唱这种放。荡之词,虽艳而不俗。 薛家那个庶女倒是经常做出一副妖娆样子,但是声音不太像。 这词还是第一次听,算不得多精妙的曲词,但是由刚刚那个小姑娘欢乐的语调唱出来,增色不少,平添了四分可爱娇俏在曲里。 “晏之,你怎么在这里?”薛川穹拉着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少年,转身就要走。 “薛二傻,下个月百花节游船,我已经包好了船,你到时候带妹妹出来玩?”陆晏状似无意的问到。 薛川穹乃国公府嫡子,排行第二,字淳。 陆晏戏称薛二蠢,送诨号“二傻子”,当然也只有他敢这么喊。 其他人见了薛川穹,再不和也少不得客客气气道一声薛世子。 薛川穹也从一开始的反抗到现在的麻木。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我带薛姌过来?”薛川穹自动忽略了前缀,一脸疑惑的看着陆晏。 然后想是想到什么又笑着:“不过我的月娥倒是爱玩,百花节若是能出来她一定欢喜...不过可惜她要准备入学考......” “月娥?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陆晏顺着问道。 “你也没问啊,而且我这个妹妹以前一直养在别处.....” 游廊里不断的飘来薛川穹洪亮的声音,陆晏在一旁点头听着,脸上挂着特有的浅笑。 陆晏听着听着好像也有点印象,记得几年前听武国公说过,他确实还有个嫡次女。据说道缘深厚一直养在观里,现在看来这缘怕是已经结了。 姮,嫦娥也。 这武国公倒是会取名字,就是不知道这小姑娘配不配得上这一个姮字。 作者有话要说: 薛姮唱的歌是狐言,我改动了几个字。 第4章 桃源书院 薛姮的日子比之从前可谓过得充实极了,由于取消了下棋,每日早晨背书之后,午间开始练琴一直到晚上才停。 虽说是苦练,薛姮却半点也并不觉得很苦,反而在弹琴里找到了乐子,每日练够了时辰便在院内胡乱唱着些别人没听过的曲词。 来教琴的琴师孙澄也非常喜欢薛姮,薛姮于琴有天分,加上勤练,这两个月的苦功不说已至大成,但是应付个女学考试却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薛姮弹琴每次唱词的时候,身上那股子灵气一下子就钻进曲里了。 尤其是欢快的曲谱,薛姮本来就是个活泼性子,唱起词来,直让人听的也忍不住面带笑意。 完全不像有的琴师弹琴,技巧高则高矣,却全无用情,让人感觉听了毫无触动。 “月娥,你今天唱的又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孙澄站在石桌边,看着茉莉树下,一个身着水红坦领襦裙,肌肤白腻如脂,容貌娇美的少女自弹自唱。 那少女正是薛姮。 “唔,民间小曲罢了,先生不知道也很正常。”薛姮随口绉道。 “呵呵,你呀,最是鬼灵精了。才学了将将两个月,编曲的灵劲都快赶上师傅了。”孙澄轻声笑道。 “哎呀,先生又取笑我,学生不过讨个巧嘛。”薛姮眨了眨眼,撒娇道。 “你惯会讨巧了,过几日就要入学考了,你可别丢了为师的脸。这几日我也不便来了,你自己练练罢。”孙澄道。 孙澄是望京城霜秋阁顶顶有名的琴师,最令人叫绝的便是那一手抚琴,一手吹笛的功夫。 人称琴笛双绝。 孙澄其人,清风朗月之姿。 琴音和笛音也一样,让人听了有如乐声似泉水淌过林间晨风。 孙澄于琴技已然是个大家,薛姮在现代和金教授学的不过是占了现代文化的便宜而已,与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抚琴,薛姮算是得了孙澄六成真传。 毕竟只得两个月让她跟着孙澄练琴,虽有上辈子打底,但是到底还是时间紧了些。不过好在薛姮的琴音有灵气,唱词有新意。 不过那吹笛的功夫只堪堪学了个三四成。这里,薛姮不得不再感叹一句,时间不够啊。 所幸女学不考笛子倒是无碍,以后多的是时间继续学。 十月十五日,桃源书院女院一年两次的入学考开始了。 桃源书院是望京最大的书院,还有先帝亲题的牌匾,书院分为男院女院,中有一个大湖隔开,周有围墙。 考试时间是错开的,男院那边入学考的时间是五月和九月。 内容也略有不同,男院分别是八艺,策论和文试。八艺为琴、棋、书、画、辩、御、射、数。 八艺要通过五个方算合格。 女院这边却是六艺和文试,六艺也只需通过两个。 说起来薛妧也是在桃源书院结业的,薛川穹则是隔壁男院的学生,今天便是薛妧送薛姮过来书院考试。 卫朝民风开放,女子也不再无才便是德,皇家鼓励女子读书习字,各地大兴女学,最为出名的便是望京的桃源书院和江南的芳华书院。 桃源书院广集天下名师,好些个先生们都是名震南北的大儒或者举人。 京中贵女更以女院出身为傲,平日里最喜欢互相斗诗争个名次。女子嫁人,夫家也少不得在意女方才华。 薛姮看着手中的艾青色学服,样子类似于裋褐,布料用的却是细绢。 换好学服跟着众人身后,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个大气恢宏的堂宇,上书匾额施学苑。 苑内四周摆满了矮桌蒲团,走近一看,书几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和宣纸,看来第一场是要考文试了。 夫子示意落座,然后燃了一柱香,发话开考。 薛姮看了一眼试题,意料之中的都是些四书五经上的东西。 遂定了定心神,开始落笔。 文试相对简单,考的是死记硬背,下下苦功夫就能应付过去。 接下来,却是到了比较注重技巧和天赋的六艺。 出了施学苑,两侧就是考六艺的地方。 左侧是琴、棋、书。右侧是画、辩、舞。根据薛姮选的,先辩后琴。 辩是由学生抓阄结对,然后老师决定辩题互辩,实行二选一淘汰制。 西侧三层六角亭,正中檀木桌摆放着两个花纹不一的敞口白瓷坛,坛口刚好仅能容许一只手伸进去。 飞燕报春放的是地支,红梅傲雪里则是生肖。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已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薛姮捏着一张白虎图,手心有些微微发汗,她以前虽然经常和金老师模拟互辩,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辩论,还是从没有过的。很快,地支的抓阄结果也出来了。 互相福礼。 “长阳侯嫡女,方妙涵。” “武国公嫡次女,薛姮。” 方妙涵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是一个远山眉,吊梢眼,薄嘴唇,肤色微黄的姑娘。 只听夫子开口。“《三国史》中‘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以刘备说的这句话中——“善恶”为辩,辩题是---什么是善行什么是恶行。” 用抛花币来决定谁辩谁论。 薛姮猜花,中了,先辩。 薛姮心里默念辩义六决,借力打力、移花接木、顺水推舟、正本清源、釜底抽薪、攻其要害。 慢慢冷静下来,脑中一片清明。 薛姮思索片刻:“我认为善可以是恶,恶可以是善。” 方妙涵嗤笑一声:“善恶对立,黑白分明。”暗想,这个薛姮说话怎么如此糊涂,今天这场辩艺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一时还有点意兴索然。 薛姮回报一笑:“你觉得什么是善行?什么是恶行?虚伪、欺骗、偷盗、奴役他人是善行还是恶行?” 方妙涵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些行为自然都是恶行了。” 薛姮:“那如果一位卫朝将军战胜并奴役了来犯的敌人,这是恶行吗?” 方妙涵一愣:“不是。” 薛姮:“如果这个将军在作战时用计欺骗了敌人,并偷走了敌人的粮草,这是恶行吗?” 方妙涵:“不是……” 薛姮微笑道:“你刚才说欺骗、奴役和偷盗都是恶行,怎么现在又认为不是呢?” 方妙涵沉默一会,眼睛一亮:“我的意思是对朋友、亲人实施这些行为的话是恶行,而你列举的情况都是针对敌人的。” 薛姮内心窃喜,顺着方妙涵道:“那么我们来辩一下对自己人的问题。同样是刚刚那个将军,这次他率军作战时被敌人包围,士兵们因伤亡、困乏而丧失了作战的勇气。 将军欺骗他们说:“援军即将到来,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将敌人一举歼灭吧”从而鼓起士兵的勇气,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请问这是善行还是恶行? ” 方妙涵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额角冒汗,却强撑着说道:“我想这是善行。” 薛姮看到方妙涵紧攥手心的动作,轻声道:“如果一个稚子生病需要吃药而又嫌药太苦不肯吃,他娘亲欺骗他说药很好吃,哄他吃了,孩子很快恢复了健康。妇人这种行为是善行还是恶行?” 方妙涵:“是善行。” 薛姮:“如果有人发现他的朋友绝望得想自杀,就偷走了好友藏在枕下的刀,这是善行还是恶行?” 方妙涵心知这次辩怕是没有翻盘可能了,眼角隐隐有些发酸,只得应道:“是善行。” 感觉到方妙涵声音中似乎透着颓意,薛姮暗暗惊喜给予最后一击:“你刚才说对敌人的行为,即便是欺骗、奴役、偷盗也不是恶行,这种行为也只能对敌人,对自己人的话是恶行。那现在这几种情况都是对自己人,你怎么认为它们都是善行呢?之前不是说善恶对立,黑白分明吗?” 方妙涵闻言一愣,随即了然,原来自己一开始就中了她的思维圈套,无奈苦笑道:“我输了。”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样貌俏丽,声音如黄莺出谷的少女,才思敏捷,辩艺远在她之上。 “啪啪啪”掌声不断的响起,竟然还混杂着男子的嬉笑声。 “完全压倒性啊!” “怕是来了我们男院这份辩言也少人能破吧” “女院的学生辩艺陷阱也这么多哈哈哈” “没想到今年女院的辩这么精彩!” 薛姮抬头一看,左边女院的院墙上竟挂着几个少年。 见到薛姮望来,还大胆的招了招手,更有甚者还吹起了口哨。 那些少年看样子都是隔壁男院的,大概是知道今天女院入学考特地爬了上来偷看。 书院的夫子也被这边嬉闹声引了过来,看到墙头几个少年,脸色一变立马派人去喝止这种孟浪行为。 “是我运气好占了便宜,这辩题若是你先辩,我也未必能论的出来。”薛姮这话确实不假,今天此题先辩是她占了运气的便宜,让方妙涵开场踩了她设置好的思维圈套。 至于题目里关于善恶正反辩的思维,她这个经过现代文化洗礼的人,能说的出来也属正常,只能算是没有辱没当年学的那些前人总结的辩义结晶。 “你不用安慰我,我心服口服。你辩的确实很好。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我是过了两艺的,以后入学还可以找你互辩呢。”方妙涵扬了扬手中代表艺过的两块红木牌。 薛姮笑着点了点头。 入学考的时候,大家为了以防万一和展示才华最少都会报三艺,比如薛妧当年就是琴棋书画四艺入学的。 像薛姮这种只报两艺的才是少数,毕竟一艺没过,那就代表今年女学无望了。 薛姮拿了辩的红木牌,空手走向了琴的考场。 琴考时,考生用的皆是书院提供的统一琴和指套。 这种技巧性的考试,东西一样更能真正体现出考试者的水平,是以考试所需的东西都是由书院统一提供的的,同样要求的还有琴、书、画、御、射五艺。 琴今天的考题是隐。 琴场这里的排队的人不少,薛姮排在第八个。 考试从一开始的拘谨,到现在,薛姮竟然有些放松下来。 现在正考的是一个叫慕容韵的姑娘,容貌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穿着统一的学服,却仍掩不住其气质清冷,琴音更是宛转悠扬,声声犹如春风过,又似泉水匆匆流。 ”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唱的是茶圣陆羽的六羡歌。清歌雅曲,扣人心灵。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余音袅袅犹如天籁。”一曲罢,夫子意犹未尽的说出判词。 不出意外,这位慕容韵应该是琴艺一甲了。 琴艺虽不实行对垒淘汰制,但是也会出个三元排行榜,在放榜入学名单的时候,也一起贴在女院墙上,让人知道琴艺三元是谁,男院也是如此。 同样会有名次的艺还有棋、射、御。 不过这些日子,薛姮也是下了苦功夫练琴,现下心里有底,并不担心。 “渔渔渔。靠舟崖。 整顿丝钩。住青山。 又傍溪头。驾一叶扁舟往江湖行乐。笑傲也王候。 樵樵樵。手执吴刚斧。 腰束白茅绦。在白云松下。 最喜白云松下。相对渔翁话。真个名利也无牵挂。” 薛姮弹的是渔樵问答,端正的坐在琴边,手指翻飞。 配上那清丽的嗓音,竟真有一种飘逸洒脱的格调。 不远处的慕容韵听到空中飘来的悠扬琴音,脚步一滞,心有所感。这人琴技略有不足,但胜有意境。 而歌声宛如晨露,自有一股灵气在内,渔樵对答的隐逸之意,演绎的淋漓尽致。 “声声赋灵韵,弦弦诉曲意。山之巍巍,水之洋洋,名与利之是非,渔樵一话而已。”一个满是赞赏的眼光看向薛姮,嘴边笑意晏晏。 “夫子谬赞了。”薛姮弯身谢过。 “你师承是谁?” “师从霜秋阁孙澄。”薛姮毫不犹豫答道。 “孙澄?原来是琴笛双绝的孙澄,那倒说得通了。” 那人听到是孙澄后,一副难怪如此的样子看了薛姮两眼,随之递来一块刻着七弦琴的红木牌。 薛姮拿了红木牌并没有急着回家,她打算剩现在还有人没考完,正好去看看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书院大概就是个古代版艺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辩题来自于苏格拉底和学生欧提德谟斯善恶之论。 第5章 三元榜 薛姮在场内转了一圈,发现女学六艺大部分姑娘考的是琴、舞、书。 尤其舞院考场简直算得上百花齐放,争相斗艳。一眼望去姹紫嫣红,仿佛来到了百花园。由于舞的特殊性,考舞的学生不必再穿学服,而是自备舞服。 特别是一个叫管子虞的姑娘,身着红衣,头带彩羽,一曲孔雀东南飞惊艳众人。 至于书、棋两项,薛姮看了两眼就觉得无趣,换了衣服便回去了。 薛川穹亲自等在书院门口来接薛姮,一看到薛姮出来,就急忙跑上去,问道:“月娥,怎么样?” “文试还没有出来,不过两艺的红牌我已经拿到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薛姮一双美眸满是笑意,让人见之生喜。 “我妹妹肯定是没问题!”薛川穹看着薛姮甜笑的样子,也十分开心。 不过他也是真的自信薛姮没问题,毕竟那可是他妹妹。 接了薛姮回府,薛妧也立马来了碧荷院询问今天入学考的情况。 薛姮一一说了,薛妧这才放心的点点头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 七日后,桃源书院放榜。 院墙前人流如潮,络绎不绝。不过看榜的姑娘却没有很多,大部分还是打发了仆役小厮来看,毕竟榜前还有不少外男来看热闹,看榜时难免摩肩接踵。 桃源书院对街的醉春风里,一对男女坐在窗边,看着榜前人流涌动。 两人看着都年纪不大,衣着光鲜。 “妙妙,听说你昨日辩义输了?我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少年呷了口茶,笑道。 “晏表哥,真不怪我,是抓阄碰到的那个姑娘太厉害了,句句陷阱!”方妙涵看着对面身着淡黄色蜀锦的少年无可奈何的叹气。 这少年正是她的表哥,瑞亲王府世子,陆晏。 “真有这么厉害吗?是谁之前参加那些子宴会,说辩艺自己从没怕过谁。”陆晏挑了挑眉,没太在意方妙涵说的厉害,只当小丫头学的不到家,阴沟里栽了。 窗前一阵风吹来,陆晏额前落下几缕乌发,黑亮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光泽,唇若涂脂,面如白玉,真真是好一个风流倜傥少年郎。 方妙涵突然有些脸红。 这真不能怪她不知羞,实在是晏表哥长得太好看了,满望京估计都找不出来几个能对着陆晏这张脸不害羞的小姑娘。 榜前突然爆出一声惊呼,皆因女院琴艺三元榜上,一甲是两个人。 一个叫慕容韵,是望京不少男儿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人送雅号——琴仙子。 可是另外一个薛姮是谁?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情。 一时之间,更愤怒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竟然和他们的琴仙并列一甲?桃源书院不会弄错了吧?可是琴艺三元是由夫子们一起裁定的,不可能十个夫子都弄错了吧?难道是贿赂?桃源是皇家钦点,虽比不上国子监,但是也有不少皇子公主们曾读过,又有谁敢贿赂? 薛姮得知自己不仅考进书院,还和慕容韵并列琴艺一甲,也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这是真的?” 薛川穹却觉得理所应当,面上欢天喜地,嘴咧得久久合不拢。“真的真的!我就知道月娥最厉害!那些子蠢人说什么琴仙子,我家月娥还能叫琴灵呢!” 薛姮闻言歪了歪头,脑海内突然浮现昨天初见慕容韵弹琴的样子,气质出尘,琴技高超,音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 琴仙之号,慕容韵确是名副其实。 醉春风楼里,方妙涵也听了小厮传来的消息,蓦地,怔了一下。 手里的粉青葵式茶盏跌落在地,可惜了刚泡好的漳平水仙茶。 方妙涵嘴里似乎不敢相信的喃喃道:“薛姮?又是她?!” 陆晏听到薛姮这两个字,一双桃花眼微不可见的亮了一下,笑道:“妙妙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反应,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晏表哥,你不知道...这个薛姮就是昨天和我辩论的那个女孩子,听说是什么武国公的嫡次女,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今天琴艺三元榜,她竟然和慕容韵并列第一!” 方妙涵心生疑惑,上次辩论时就觉得诧异,武国公府只听过嫡长女薛妧,还有个庶女薛姌。 这个嫡次女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晏闻言,也略有些惊讶,暗道竟然是她。“她弹的什么曲子?” “渔樵问答,听说当时夫子给的判词评价颇高。” 陆晏一瞬间想到了那天碧荷院外,听到的那首“艳曲”,低低笑了一声。 没想到那个小姑娘,除了“艳曲”还能弹这种隐逸雅曲。 果真有趣。 方妙涵看着陆晏莫名其妙的笑,有些不满道:“晏表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妙妙你也看过榜了,今天先回去吧。”陆晏笑道。 另一边,薛姮和薛川穹看了榜也安心回府。 一进院子,就看到薛妧带着几个丫鬟在碧荷院门口候着,丫鬟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用红布盖着。 “月娥,我都听下人说了,这次你和慕容韵并列琴艺一甲。这是之前得的一块粉玉,我让师傅赶出一副指套,剩下的玉料制了步摇和坠子。且算作我给你的入学礼。”薛妧抬了抬手,示意丫鬟掀开红布。 只见盘里一副造型精巧的粉玉指套,一只粉玉海棠步摇,一对粉玉相思坠。 薛姮惊喜的拿起指套,粉玉质地透澈,触之生温,雕的花样也精细。 薛姮笑着行了个礼,谢道:“姐姐送的这副指套可真好看,我一定日日用。” “你喜欢就好,爹爹那里也在等你的好消息呢,你快去观莲堂吧。”薛妧莞尔一笑,像一朵静静开放的白玉兰,温婉怡人。 薛姮一听,给薛妧福了礼,就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到观莲堂。 推了门就直接扎到薛霖怀里,腻声道:“爹爹,我可是入了桃源书院了,姐姐送了我一副粉玉指套和步摇,爹爹呢?” “怎么?不送你贺礼,就不叫这声爹爹了?”薛霖打趣道。 “那倒不会,不过送了贺礼的爹爹和没有送的,总归送了的,叫起来的爹爹更好听一些,爹爹你说是不是?”薛姮抱着薛霖的手臂摇晃道。 一双琉璃色的杏眸忽闪忽闪,伴着甜甜一笑,更显少女天真清丽之态。 “还是一样的嘴巧!”薛霖闻言哈哈大笑,刮了一下薛姮粉嫩的琼鼻,拍了拍手,让身后的两个仆从上前。“月娥,你看看这份贺礼值不值当你叫的那声爹爹?” 薛姮从薛霖身上跳了下来,只见那两个下人抱着一个红杉木方形长盒,盒上四角雕着蔓萝缠枝美人樱。 打开一看,盒内是一连珠式琴。 长约六尺三寸五,形装饱满,黑色漆面。玉徽、玉轸、玉足、龙池呈圆形、凤沼呈长方形。琴底颈部刻「春雷」二字,以草书填绿。龙池左右分刻隶书铭:“其声沈以雄,其韵和以冲”、“谁其识之出爨中”[1]。 随手拨了两下琴弦,其弦轻松脆滑兼备,其音清亮绵远而不咽塞。 “这春雷琴,月娥喜欢吗?”薛霖儒雅的脸上带着浅笑,看着薛姮眼神是满满的宠溺。 “谢谢爹爹!就知道爹爹最好了。”薛姮连忙蹲身福礼,一双灵动的笑眼水波盈盈。 “月娥,你从前离家...我为了保护你,下令府内不得往外吐露你的只言片语,是以外人并不知道武国公府还有个嫡次女。你现在入了女学,还听说得了琴艺一甲。”薛霖说到此处,看着薛姮欣慰的笑了一下,复道:“现在外面肯定都在到处打探了,我决定给你办个入学宴,正式告诉所有人我还有个宝贝女儿——薛姮。” “全凭爹爹安排。”薛姮温顺的应是。 “我的好月娥,你从前受了那么多委屈......今后你就可以像别的姑娘一样了。”薛霖想到从前薛姮受的那些苦,声音微微发涩 作者有话要说: 1.古文物春雷琴 第6章 入学宴 自从武国公府放出嫡次女的消息后,望京不少人家都蠢蠢欲动。 好些收到入学宴帖子的府邸,都拜托赴宴的女儿好好观察。 长阳侯府自然也是收到请帖的人家之一。 得知消息的方妙涵此时正在瑞亲王府观棋。 王府东院明心居内,两个少年相对而坐,正中摆着一张黄梨木素纹棋盘。棋盘上战云密布,横马跳卒,车为先,楚河汉界,中宫炮用马罩,双车挟士,弃子换士扭转乾坤,棋局难解难分。 陆晏身穿绛紫交织缎广袖长衫,墨发用羊脂玉簪束起,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象牙棋,静静坐在塌上,姿态闲雅。 可那通身贵气竟然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垂眸看着棋盘,头都没抬的开口道:“武国公的帖子?” “是的。”方妙涵点点头。 “看来国公爷终于要给他的这个爱女正身份了。”陆晏笑道。 “正身份?武国公的女儿怎么了吗?”端坐在棋盘对面的少年正是陆晏的弟弟——陆昊。少年一身霜蓝底白菊纹连襟绸袍,容貌和陆晏有四五分相像,虽不及陆晏俊美,但也明眸皓齿,秀稚清雅。 方妙涵也露出一个探究的眼神。 “国公爷这个嫡次女身子一直不好......以前他是为了女儿不受流言纷扰,特地压了消息不为众人所知,现在女儿身子好了,自然不能再藏着了。”陆晏看着棋盘,摩挲了一下指间的象牙棋子。 陆晏笑着吃了陆昊一车,道:“说是入学宴,不过是想公告众人,他还有个嫡次女罢了。” 方妙涵闻言,呆了呆。 她私心其实挺欣赏薛姮的辩艺,却是没想到薛姮竟然是久病才愈,心里不觉生出一丝怜惜。 ﹉﹉ 且说到了入学宴这天,荷夏也是知道今个的入学宴是为了薛姮正身份,融入望京勋贵圈所举办。 那是下了狠功夫打扮薛姮,染百花织金翚翟袆衣,下系锦缎绣花百褶裙,头戴镶宝双层蝴蝶鎏金宝石簪,额间还贴了赤金牡丹花钿,更衬的娇颜晶莹如玉。 薛姮打扮妥当之后,带着荷冬荷夏往云水居走。 荷冬搀着薛姮刚一进屋,就看到屋内众人朝她望来。 “月娥,你来了。”薛妧径直上前,先拉着薛姮的手,互相福礼。 “姐姐好。”薛姮福礼起身,这才看到薛妧身旁还站着四个彩绣罗衫的姑娘,个个精致貌美。 “月娥,这些都是我的手帕交......你也认认。”薛妧笑着给薛姮一一介绍,然后转头看着身旁几人道:“这就是我刚考进桃源书院的嫡二妹妹,薛姮。” “大理寺卿,三女李芳菁,小字芬玉。” “顺天府丞,二女董颖,小字鸯鸯。” “翰林院侍读学士,长女毕瑶,小字青青。” “銮仪使,二女许蓓芙,小字祯儿。” 四女都是知道这入学宴是给武国公府那个没露过面的嫡次女正身份用的,现在见薛妧神色之间很是疼爱这个薛姮,心下明了,立时都起了交好心思。 “见过各位姐姐。”薛姮一一见礼,相认。 心里明白这是薛妧在拿自己的人给她铺路,一时愈为感动,这个长姐真的对她很好。 “听说你和慕容韵并列琴艺一甲呢。”董颖打趣道。 “竟然和琴仙子并列,薛二妹妹琴艺不俗啊!”毕瑶也笑道。 “各位姐姐可别取笑我了,只是师傅教的好。”薛姮连忙搬出孙澄来,不过也不算乱说,毕竟孙澄善琴之名远扬,也确是她师傅。 几人正互相打趣闹着,就听一个女声插了进来。“你就是武国公的嫡次女?薛姮?” 只见一群人围拥着一个衣着雍贵的少女走了过来。头上戴着金镶玉嵌红宝石头面,项上是一套的赤金流彩红宝石璎珞圈,一身蝶戏百花妆花缎红袄裙,腰系金丝络蝴蝶玉佩。 少女肤色白净,鹅蛋脸,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嘴巴翘着,神情倨傲。 “竟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女,林倩柔。” “这林倩柔可是出了名蛮傲。” “肯定要刁难这薛姮了...” 众人看清出声是谁,吸气之声四起,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林倩柔因着家里官居高位,又颇受宠爱,可是出了名娇蛮狂妄,嚣张无理。 薛姮罔若未闻,笑道:“是我。” 林倩柔挑了挑眉,道:“听我哥哥说,你极善辩,昨日琴艺三元你还和慕容韵并列一甲。” “我琴辩两艺确实在入学考拿到了红木牌。”薛姮阐述事实道。 众人见薛姮年貌虽小,但举止不俗,得了夸赞不骄,打趣不躁,刁难亦不恼。 皆心生欣赏。 林倩柔上下打量了薛姮两眼,突然一笑,道:“许是那个和你对辩之人,学识短浅,辩艺不精。” 还未等薛姮说话,就听一个怒声响起:“林倩柔,不知你辩艺如何?” 薛姮回头一看,正是方妙涵。 方妙涵今日穿了一身细纹桃花雨丝锦齐腰半臂裙,黛眉朱唇,眼若秋波,倒也更比平时娇艳几分。只是脸色极为难看,声音都不自觉高了三度。 “我当初是琴棋舞三艺入学的,你不知道吗?可不像有些蠢笨之辈学了还输给一个久病不出的。”林倩柔这真是一句话得罪两个人,尤其是那句蠢笨之辈,方妙涵听了脸涨得通红。 “你...你...”方妙涵怒急,指着林倩柔半晌说不出话。 林倩柔神色坦然的立在那,一双丹凤眼里满是讥嘲。 “呵,你这么拐着弯针对我,不就是嫉妒我可以跟着表哥学辩艺,亲近吗?你这种刁蛮无理之人,晏表哥是断断不可能喜欢你的!”方妙涵突然明了,林倩柔这番出声刁难薛姮,明面看着是想针对薛姮,实际上是借着薛姮讥讽自己。 方妙涵想清楚了,冷笑继续道:“你这么费劲心思针对我,怕是听到了外面传言,知道长阳侯要和瑞亲王府结亲吧。 ” 林倩柔听了,脸色一变,一双眼冷冷的看着方妙涵,翘着的嘴角也垂了下来。 “我是要和瑞亲王府结亲了,定的是陆家六郎。不过你也不用高兴,晏表哥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蛮傲女子。”方妙涵笑道。 陆晏是瑞亲王第五子,上面四个姐姐都已经嫁出去了,方妙涵的二嫂就是瑞亲王府的三小姐,王府里只还有一个弟弟,陆家六郎,陆昊。 卫朝少女一般满十五岁及笄之后才议亲,方妙涵虽然现下才十四,定亲是定的早了点。但是长阳侯觉得瑞亲王府这种人家,即便陆昊是个不袭爵的次子,但到底也是皇室,心觉早点定下来更踏实。 陆晏是望京不少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方妙涵由于一层表亲关系,加上喜欢辩艺,自小就和陆晏亲近,更得陆晏亲自指点过辩艺。不过她对陆晏只是单纯的爱慕,陆晏当年一篇论秋,才惊望京,直接让他十五岁就得封世子,人称小王爷。 众人都以为他会一鼓作气,直接借名入仕。谁知陆晏不仅没有入仕,还日渐式微,再没有表现过什么惊艳文采。后来更有人直言陆晏是江郎才尽,梦以还笔郭璞[1]。 不过这不影响陆晏在望京女郎心中的地位,毕竟那般好皮相,就是没有什么才华,也能让不少女儿家趋之若鹭。 何况方妙涵可不觉得晏表哥泯然众人矣,但她亦知道自己配不上陆晏,是以一直恪守女德礼教。 因此嫁给陆六郎也好,陆昊虽不及陆晏生的俊美,但也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而且心性纯真,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 方妙涵又道:“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林倩柔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却也没有反驳,方妙涵辩义是败了,但到底也比她强多了。 若是继续这么争吵下去,丢脸的只会是她。于是只得恨恨地瞪向方妙涵,僵着一张俏脸,丢下其他人拂袖离去。 众人见林倩柔离去,气氛也渐渐缓和,不复方才剑拔弩张,皆纷纷上来和薛姮见礼。 宴上一时欢声笑语不绝。 再说另一边望京城万鹿街上,一个黑衣劲装少年在四处乱逛。 仔细一看,正是刚从军营操练回来的薛川穹。 作者有话要说: 1.南北朝·钟嵘《诗品》:“初;淹罢宣城郡;遂宿冶亭;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我有笔在卿处多年矣;可以见还。’淹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尔后为诗;不复成语;故世传‘江郎才尽’。” 2.棋局参考棋谱 第7章 路见不平美少年 今天薛姮入学宴,武国公几乎请了全望京贵女来参加,他这个外男自然不方便在,于是从军营出来之后,先来了万鹿街给薛姮挑贺礼。 薛川穹正苦恼着摊上的一个九连智取图,就听前方似有争吵声传来。 走近一瞧,十几个无赖地痞正围着一个小少年。 那少年肌肤白里泛红,双眼炯炯有神,身穿褐色绸杉,身量比之正常男子却有些纤弱,腰间缠的一根软鞭更是衬出一丝近似女子的风流姿态。 那无赖头子名叫赵明,国字脸,眯缝眼。 赵明那双招子虽然生的不大,但是眼光毒辣,他今儿第一眼就瞧出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是个女儿身。 “小美人儿,要不要跟哥哥去玩玩?”赵明看到女扮男装的美人腰间绑着的马鞭,知道这怕是个小辣椒,所以现下好一番温言软玉。 毕竟能不动手就亲近芳泽岂不是美事? “让开...…”美少年还未说完,就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你们这些人欺负一个小公子要不要脸?”薛川穹听到那无赖头子喊小美人也没多想,卫朝民风开放,时下男子好男风,豢养娈童之类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哪来不长眼的臭小子,敢管爷爷的事?”赵明没想到还有人路见不平,心“突”的跳了起来, 待看清对方只有一人后,那颗蹦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 薛川穹见对方如此厚颜无。耻,也知和一群无赖没什么好说的,冲上去一脚踹开了最外围的那个地痞,然后一把抓住左边那个人的手臂,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卸掉了那人肩关节。 赵明立马反应过来招呼其他人一起涌上去与之缠斗起来。 薛川穹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只好一个懒驴打滚,朝地上滚去。 身侧一个地痞见了,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向薛川穹—— 薛川穹没等到想象中的刺痛传来,却听到一阵鞭风从身后刮过,抬眼一看,只见那个看起来略显文弱的少年,竟然解了软鞭抽向那几个无赖。 少年鞭法精妙,鞭鞭甩在痛处。不多时,地上已经躺倒一片。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轻薄了您,求...求放过......”赵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暗恨自己猪油蒙了心,竟然招惹了一个狠角色,这哪是小辣椒啊?这怕是一朵食人花! “还不快滚!”乔婉湘不等赵明说完,厉声喝道。 这女扮男装的不是别人,正是卫朝骠骑大将军乔毅之女,乔婉湘。 “你?没想到原来小兄弟你会武功?”薛川穹拍拍衣服,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乔婉湘露出一个标志性憨笑。 “那倒是我的担心多余了。” 薛川穹一身黑色劲装在缠斗中早已破损,现在狼狈的样子也半点不和风流倜傥,华贵不凡沾边。 但是乔婉湘出身将军府,却一眼看出那身劲装是京中黑虎营的专属操练服。不过军营中人出手会更狠辣,这人想必应该是哪家勋贵子弟。 只是京中世家子弟多是清雅俊秀的皮相,眼前这人却皮肤略黑,身材高挑健壮,样貌算不上多出众。一双眼却如黑曜石一般闪亮,尤其是刚刚露出的笑容,就像骄阳一般。 身上散发的也是和京中世家子弟不同的刚健气息。 乔婉湘没想到眼前这个傻子,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还有空关心别人,而且到现在还没有看出她的女儿身,不禁诧异的看了薛川穹一眼。 那少年眼波流动,却是把薛川穹看红了脸。 薛川穹红了脸,当场愣住,有些恍然。 他从没想过原来男子也能有这么风情的一双眸子,那一眼,眼澄似水。 待薛川穹回过神,再去细看,却发现那少年双眼恢复如初,平静无波。 “小...小兄弟,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和我妹妹一样!你也长得太过女气了,难怪会被那群流氓调戏!”薛川穹本就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也没想会不会唐突人家。 一番算得上失礼的话直接脱口而出,情急之下还有点结结巴巴。 乔婉湘闻言“噗嗤”一笑,觉得眼前这人虽然傻了点,但也挺可爱的。于是忍了笑意问道:“你妹妹是谁?长得很漂亮吗?” “我妹妹叫薛姮,长得当然漂亮了。”薛川穹说完才想起今天是出来给薛姮买礼物的,现在晃了半天,礼物还没买好,立时又有些沮丧起来。 “薛姮?可是武国公家的?” 乔婉湘眼睛一亮,心道这也太巧了。 乔婉湘今天这番女扮男装出来,就是为了这个据说从前久病不出,现今好了的武国公府嫡次女去寒山寺求平安符的。 寒山寺的平安符远近闻名,只是不同寻常寺庙,除了每年中元节和中秋节,女眷都不得入寺。是以乔婉湘今天特地改了男装打扮去求符,没想到回来路上却碰到无赖挡道。 更没想到会有人出手相助,本想看看这人武艺如何,却不想是个呆子。 “是的,我是武国公府薛川穹,薛姮是我三妹。”薛川穹也没有多想,直截了当的承认,还自报姓名。 乔婉湘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不过她也是听过“薛二傻”这个诨号的,心道难怪。 一时玩心大起,继续压低了声音扮小公子,道:“我看薛兄好像在沮丧什么?” “我今天出来本来是打算给我妹妹找礼物的,找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到什么适合我妹妹...”薛川穹垂头丧气,满脸懊恼之色。 乔婉湘心想她现在去,怕是赶不上武国公府的入学宴了。 不如现在把平安符给薛姮的这个“二傻子”哥哥,正好两全其美。 至于薛姮,以后多的是机会再见。 于是笑着拱手道:“薛兄今天出手相助,在下无以为报。实不相瞒,我今天刚去寒山寺求了平安符,如今转赠给薛兄,倒也刚好。” “可...我没有帮上什么忙,最后还被小公子所救...这平安符不能收下。”薛川穹为难道,虽然这平安符确实很适合薛姮,但是他也不能白白要别人的东西。 更何况,这个小公子刚刚还救了他。 “那...薛兄不如用个物件儿和我换吧。”乔婉湘心想这人果然是个“二傻子”,找好了理由给他送东西还不要。 “我今天出来只带了钱,你......”薛川穹正准备掏银子,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却摸了个空,回想起刚刚打斗的情形,心想怕是在刚刚翻滚时弄丢了。 薛川穹不禁有些面红耳赤,道“我...银子不见了...” “没关系...咦,这不是有块玉佩吗?就用这个和我换吧!”乔婉湘一眼瞧见了薛川穹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佩,把平安符扔了过去,换了玉佩过来。 玉佩玉质一般,算不得什么天下罕见的玉种,连雕刻的花纹都能看成不是出自什么大家之手,正面是三足金乌,背面以楷书雕刻了一个淳字。 “那...那玉佩是我自己雕的...算不了什么好东西!不如我回去拿别的给你换吧?”薛川穹没想到这小公子竟然看上了自己随手雕的一个小玉佩,一时有些愣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用不用,这个玉佩换我的平安符刚刚好!”乔婉湘一听是那二傻子亲手雕的,更觉有趣。 往空中抛了一下顺手接住,翻过背面,指道:“这个淳字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表字。”薛川穹解释道。 “淳?薛淳?薛蠢...哈哈哈哈哈哈”乔婉湘最后那句话只说给了自己听,一时笑个不停。 “啊?什么?”薛川穹没听清乔婉湘后面那句话,眨巴着大眼呆呆追问道。 “没什么...那我以后就叫你淳哥哥吧?可好?”乔婉湘抿了一下嘴,抬头看他。 “好啊,我还不知小公子你叫什么呢?”薛川穹反问道。 “我叫乔.....”乔婉湘一开口差点口误说出真名,真名一听就是个女儿名字,怕是不好解释。 于是连忙改口道:“我姓乔,单名一个萱。” “乔轩?那我以后就叫你轩弟吧。”薛川穹重复了一遍,咧嘴一笑。 乔婉湘看着眼前这个呆子一脸傻笑,不免也跟着笑了起来。 “再会,淳哥哥。” 说罢,拱手转身离去。 薛川穹,字淳。 淳者,质朴敦厚,薛川穹也算是名副其人了。 第8章 上学 薛川穹回府之后连忙换了衣服去碧荷院。 “哥哥你的脸怎么了?”薛川穹刚一打帘进来,薛姮就看见了哥哥脸上的擦伤,关心道。 “今天在万鹿街看到一群无赖欺负一个小公子,我看不过去就......”薛川穹挠了挠头,把万鹿街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姮,隐去了一段自己救人不成反被救的故事,他怕薛姮担心。 “哥哥以后要小心点,那么多人呢,哥哥身上也没有个武器什么的...待会我让荷春配点伤药给你送过去吧。”薛姮喜欢哥哥那一颗赤子之心,是以并不会像旁人那样觉得薛川穹是在犯傻,只是心疼哥哥受伤。 “月娥真乖。你快把这个平安符带上!”薛川穹连忙拿出平安符,递给薛姮,一如既往的露出他的大白牙。 “谢谢哥哥。”薛姮接过,珍重的放在了香囊里。 薛川穹送完贺礼后,离了碧荷院回到自己的潭叶院,干净的书桌上仅点了一盏油灯。 他看着手里一块清澈透亮的玉料,低头沉思。 今天乔轩换走的那块玉佩只是他以前随手雕的,玉料平平,雕工也并不好。 薛川穹心里想着既然那乔小公子喜欢,他决定选一块好玉料,用心给“轩弟”专门雕一个。 就是不知道乔轩喜欢什么,看来下次相见要好好问一下了。 思及此,薛川穹突然愣住。 “轩弟”说了再会,可是他好像还没有问乔轩府上何处,如何再会........ —— 桃源书院要两日后才开学,薛姮这两日依旧跟着孙澄练琴。 “听说你和慕容韵并列琴艺一甲?倒是不算辱没你师父我的名声。”孙澄看着又在唱“民间小调”的薛姮,笑道。 每次问这个鬼灵精的小丫头唱的是什么,薛姮都说是“民间小曲”,孙澄回去之后翻遍了典籍,曲谱,藏书,从来没找到过一首。 “那都是师傅教的好。”薛姮按住琴弦,停下来甜甜一笑,顺着马屁拍道。 “你最会哄为师开心了,那慕容韵可是出了名的琴仙。自三岁起就开始摸琴辩音了,四岁就能完整弹一曲春风下江南,十二岁就已经琴动望京了。哪像你,十三岁也才得个琴艺三元一甲,还是个书院的入学考。”孙澄说罢,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不过这不代表他真的瞧不上薛姮,恰恰相反,他很喜欢薛姮。薛姮这才跟了他学两个月不到,就能和慕容韵并列琴艺三元一甲,这足以证明薛姮是块璞玉。 虽然入学考算不得什么,但是桃源书院那群夫子考核起来是出了名的讨人烦,他们能把薛姮和慕容韵放在一起,也是证明了薛姮确实是有那个实力的。再加上薛姮身上那股子浑然天成的灵气,璞玉就又升级成了灵玉。 只需假以时日,卫朝除了琴仙慕容韵,一定还会出个琴灵薛姮。 “哎呀师父,这你可不能怪我,谁让我才和你学了将将两个月都不到呢?你看看,你才教了我两个月不到,我就和慕容韵并列一甲了。虽然只是个入学考而已,这也能证明师父的厉害啊!要是在跟着师父多学学,说不定以后卫朝第二琴师的师父就是你啦!”薛姮说罢,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就这点出息,怎么不说第一琴师呢?”孙澄对于薛姮这一张巧嘴,实在是没有办法。 “师父也说慕容韵很厉害嘛。人家天赋在那呢,我就是有师傅教,也比不过呀。师父不是说我先天技巧天赋不足嘛?那肯定再怎么练也比不过这种老天让弹琴的啊~”薛姮假装委屈的眨眨眼。 “你呀,伶牙俐齿。”孙澄无奈的用折扇点了点薛姮的额头。 不过薛姮确实没说错,像慕容韵这种弹琴天才,真的是老天让弹琴,普通人也真的是练个几十年也未必赶得上。 天下第二琴师的师父就天下第二吧,人要知足。 在家练了两天琴的薛姮,终于迎来了正式上女院的第一天。 桃源书院上学是不允许带什么丫鬟书童的,书院上学期间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薛姮在桃源书院专门换衣服的隔间换好了学服,正式学服比入学考那天多了一件鸦青色外袍。 发髻倒没什么规定,只是每人发了一根正面绣有桃花的白色绸带。 这发带算是桃源书院女院学生的身份象征,一般学生拿回去都会在背面绣上自己的名字,以防丢失,然后用作上学时束发的绸带。 薛姮和一群同样穿着艾青学服用桃花带绾好头发的女学生站在落花阁内,听台上的夫子给新生致词,了解桃源书院女院的规定和上学的细节。 桃源书院是三年制,每年入学的新学生各分为五个班甲、乙、丙、丁、戊,平时实行劳逸结合,每五天就有两天学假,每三个月会有一次考核。 女院每年六月一日,会邀请一墙之隔的男院进行一次课业大比,称之为桃李论艺。 女院教学奉行学生各有所长,因材施教的理念。院内一共设置了十一课,以供学生自行选课,每个学生最少选五门最多选八门。 十一课除了入学六艺琴、棋、书、画、辩、舞外分别是茶道、花道、剑道、算学、女红。 薛姮对棋没有天赋,书、舞、女红又不感兴趣。最后只选了琴、辩、茶道、剑道、算学五课。 桃源书院结业是统一积分制,无论男院女院,学生入院三年后会有一次结业考核。每课满分五分,所选课业必须全部通过,且所得积分要占积分总和的八成才能得以结业。 未通过的学生被称作失业生,这是非常丢脸的一个称呼,所以就算是京中纨绔子弟进了桃源书院之后也会努力学习,争取安全结业。 薛姮所选的五课里,剑道课需要的剑服和轻剑都是由书院提供。衣服在春蚕阁领,轻剑则在第一堂剑道课由授课夫子发放。 这剑道是从古代剑术决斗中发展起来的一项高雅项目,它结合优雅的动作和凌厉的剑招,男院和女院都有剑道。 不过男院的剑道更具实用性,要求习剑之人手臂力量性和技巧性,用的是未开刃的佩剑或重剑,以搏斗为要,比剑之时皆穿布甲。 而女院则是更侧重于观赏性,要求舞剑之人身体非常好的柔韧性和协调性,用的也是未开刃的轻剑,以女子力量来施展一般也不会造成过分伤害,只着白色桃花流水纹样剑服。 方妙涵走过来看到薛姮手上抱着的剑服,挑眉问道:“你也选了剑道?” “是的。”薛姮笑着回答。 “你知道这剑道,是双人剑道课吗?上课的时候需要两个人结对互相练习。” 方妙涵看着一脸愕然的薛姮心想看来她是不知道了,想了想道:“你还没有找到一起上剑道课的人吧?不如和我一起?” “好啊。”薛姮笑着应道。 下午就是第一次剑道课,薛姮换好白色剑服和其他人一起站成一排听夫子述说剑的分别。 剑道课的夫子是院长特地请来桃间书院教剑的,姓蔡,单名一个忠字。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据说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小将军呢。 薛姮看着在场中一边舞剑一边说话的蔡夫子,那一招一式无不干脆利落,剑如飞风。 “你们用的剑叫轻剑,剑长十五寸六,剑重一斤八两,没有开刃。”蔡忠站在正中顺手挽了一个剑花,用指腹摸过剑刃,然后伸出来示意给众人看。 “但是这不并代表没有攻击力,钝剑只要力量足够,一样可以伤人!不过你们习剑求得不是杀人,只是起到一定的健体作用,更多追求的还是舞剑时动作的优雅。” 蔡忠说到这嗤笑了一下,摸了摸剑身复道:“给你们用的轻剑都是经过特制的。不过一斤八两对你们来说也还是有点重了,你们先每人上来领剑感受一下。” 学生依次领好剑,能单手拿起来的没几个,甚至好些姑娘双手都抱不住。 “你们从来娇生惯养,手腕没有力量,拿不住剑也很正常。不过既然选了剑道课,虽不求你们像真正的剑士一样,但是拿不住剑却是不行。你们从今天上课起就开始练手腕的力量。”蔡忠摸了摸胡子道。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蔡夫子说的练手腕力量是怎么练。 “这练手腕也简单,分为空抓和提重。空抓就是你们把手张开像我这样——”蔡忠面朝众人张开右手,然后慢慢收紧握拳,好让学生们可以看清动作。 “你们这样每日抓下。” “提物就是你们每日站立一个时辰,左右手轮换,悬个沙包。”蔡夫子挥挥手,有其他人拖来一箱沙包。 每人上去拿了一个,那沙包约两斤重,光是提一下好些小姑娘都受不了。更何况蔡夫子说的每日还要站立悬一个时辰呢? 但是并没有人敢提出不学,这自己选了的课,若是怕累不学传出去,名声也就完了。 “好了,你们现在从提物开始。”蔡夫子笑着发话。 场中的女学生一个个拿起沙包开始提物,失败的就拿起来重新开始,一个个涨红了脸却没有一个喊停的。 薛姮的身子也是应了蔡夫子那句话,从前到现在娇生惯养的,一个娇小姐实在没什么力气。 不过虽然颤颤巍巍却一次没放下手腕悬着的沙包,只是咬着嘴唇默数时间,勉力坚持。 半个时辰过去了,有两个学生不堪重负放下了手臂趴在地上揉着手腕低声哭泣,场上剩下的人还在坚持。 第9章 再遇慕容韵 方妙涵也在咬牙坚持之列,她一撇头就看到薛姮小脸通红,满头大汗却依然在坚持提物,不由对薛姮生出几分好感,朝着薛姮眨了眨眼。 薛姮刚好也看到方妙涵对她眨眼,于是也回了一个笑眼,额头上的汗珠一个个滚落,好些还掉到了衣襟里。 一个时辰终于过去了,场上此起彼伏的响起揉手腕时发出的吸气声。 蔡夫子似乎没想到场上竟然有那么多学生能坚持下来,略带诧异的扫了一眼,心中有数。 然后语带欣慰道:“虽然你们习剑不需要跟男院一样,但是这剑也不是纯粹的花架子的,遇到孟浪登徒子意欲不轨的时候,也是可以吓退他们的。你们能坚持下来的人都过了习剑的第一关,那就是坚持。” “空抓你们回去练习吧,这堂课就先到这里了。至于你们两个......怕是不适合习剑了,下次不必来了。”蔡夫子看了一眼中途放弃的那两个学生,摇了摇头。 场上其余人皆露出欣喜的表情。 薛姮回去之后,晚膳时都有点使不上力气,全靠荷冬和荷夏伺候。 用完之后,薛姮躺在塌上让荷春按摩手腕。 “小姐这是怎么了,上个学,手腕脱力成这样?”荷冬站在一旁心疼道。 想着小姐皮肤娇嫩平常捏一下都要留个印子,现在脱力成这样,小姐该有多难受。 “没什么,你们别担心。夫子说女儿家娇气,手腕没有力量用不好剑,要好好练习才行。”薛姮想抬起手拍拍荷冬示意自己没事,却忘了自己手腕脱力,根本没有力气,只好笑着解释道。 “小姐也不该累成这样,老爷见了肯定要心疼了......”荷冬不敢置喙小姐的决定,也知小姐是在安慰她,只好搬出老爷。 “哎呀,没关系,而且你们不说爹爹也不知道啊!等我练好了耍一套给爹爹看,哄他开心。”薛姮笑眯眯安抚道。 荷冬见状不再说话,默默帮助荷春给薛姮按摩身体。 薛姮临睡前也不敢忘记蔡夫子的嘱咐,待手腕恢复的差不多之后,硬是空抓一百次之后才让荷冬她们伺候睡觉。 第二日,一赶早就又去了桃源书院。 一日之计在于晨。 蔡夫子安排了剑道课的学生每天早上都先练一套增加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的十六段锦,还编有口诀: 复以两手相叉......虚空托天,按顶二十四,以除胸膈间邪气...... 薛姮越练越觉得这个类似于现代的健美操,只是动作略有区别,与之相比十六段锦更原始一点也更有用一些。 练完十六段锦之后,薛姮抱着春雷琴去了宝檎堂,那是学生上琴艺课的地方。 刚一把琴放好,就听到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哎,你看那边坐的那个好像就是和慕容韵并列一甲的薛姮。” “真的吗?!我看看!” “原来那就是薛姮啊?” “你看她用的竟然是春雷琴!” “我看她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薛姮正听着这些议论声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走近。抬眼一看,却是刚刚那些话里的第二主人公——慕容韵。 只见她肌肤似雪,容貌秀美绝俗,头发梳成了飞仙髻,桃花带绑着发尾垂在胸前。 虽也穿着艾青色学服,但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服,在慕容韵身上却偏偏显出一种出尘气质。 “卫尉之女,慕容韵。” 慕容韵声如其人,一样的清冷。 “武国公嫡次女,薛姮。” 薛姮微微一笑回礼道。 “你那天的琴,弹的很好。”慕容韵看到薛姮的笑容,也回了一笑,不过那笑轻轻浅浅,不像薛姮那般娇甜,只透着一股淡然气质。 “谢谢,你的琴才弹的好呢,我师父都说你是天生为了琴存在的。”薛姮听到慕容韵夸奖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可是琴动望京的琴仙啊,还长得美若天仙。 “你的师傅是谁?”慕容韵略带疑惑道。 “霜秋阁孙澄。”薛姮道。 “原来是琴笛双绝的孙琴师,你能做他徒弟说明你在琴这一艺上确实不俗。”慕容韵看着薛姮点点头。 众人见清冷如慕容韵竟然和薛姮相谈甚欢的样子,一时都有些发怔,这俩人不应该是竞争关系吗? 会有这种想法的人,大多是心思狭隘,以己度人的俗人。 琴可以是慕容韵的一切,却独独不是慕容韵争名夺利的工具,慕容韵这种清冷之人自有她的傲气,也不屑如此。 薛姮对琴是真心喜欢,对琴艺出众的慕容韵自然也是万分好感。 于是每天琴艺课前后主动和慕容韵说话探讨琴技、曲谱,薛姮的灵气和那些“民间小调”都让慕容韵讶异和好奇。 日子久了,两人竟也真的熟络起来,薛姮每日在书院除了和方妙涵天天练剑,就是找慕容韵研究琴艺。 长此以往,慕容韵虽然性子清冷但对她比旁人要软上三分。 薛姮和慕容韵重合的课业不仅琴还有茶道和花道。 教茶道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女夫子,姓柳,名叶心。柳夫子身上书卷之气颇浓,气质也很亲和,很多女学生都喜欢上柳夫子的茶道课。 “一样的茶叶在不同学生的手里,泡出的味道也是各有不同的,原因和泡茶之人有关。浊青虽是所有茶中价钱最便宜的,但是它的浸泡功夫却是最为磨心的。”柳叶心伸出白嫩纤长的右手,用长柄红木茶夹将茶渣自紫砂茶壶夹出,用温水反复冲洗三次,然后把白玉茶杯于乌木仙鹤茶船中旋转,以热水浸烫。 后取出置于乌木茶盘中,将茶叶拨入透明琉璃壶。 在座学生诧异的看着壶中柳夫子所说最廉价的浊青茶,原本芽叶紧密,而水一浸入其中,瞬间舒展开花,茶汤碧绿清澈。 “泡茶如做人,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曰之心静。”柳叶心依次倒了三十杯,让学生一一上来品尝。 随后,让学生按照她刚才示范的样子,开始泡茶。 这一堂茶道课下来,最先学会泡浊青茶的是慕容韵。 慕容韵把青花茶盏托于掌心,杯里几片茶叶在清澈透亮的液体中打转,徐徐下沉,再浮再沉,三起三落,芽叶开花,水光交影。 柳夫子接过点评了一句:善。 看来这么多学生,只有慕容韵心静。 花道和茶道一样都要“静”。 追求的是“静、雅、美、真、和”的意境。要求学生心静,通过内心的澄明达到人花一体。 花道[1]又称华道,生花。 是从前朝长孙皇后流传下来的一项风雅之艺,并在百年间融合了卫朝风俗文化。至今卫朝王公贵族之间还发展出了举行花会的习俗。 花会是由公卿勋贵等分成两组将自己的插花摆出,评定优劣,进行斗艳的一种娱乐性宴会。在评比花的同时,所使用的珍奇的花器也是众所关心的对象。 花道的流派分为芳生流、长孙后流、银泉流。花道课的黄夫子就是长孙后流的传人,此流派源自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喜欢儒家的“天、地、人”三位一体思想把插花称“格花”,以象征“天圆、地方”,三面相等是它的基本花形。 而慕容韵则是黄夫子的关门弟子,深得黄夫子的喜爱,得以继承长孙后流。 薛姮心想慕容韵这样的仙女,难怪受众人追捧。 不仅琴艺惊艳无双,其他风雅之艺也皆精通。 慕容韵每每花道课后都会拾残花断枝以锦帕包裹。 黄夫子偶然见了,好奇问道:“你把这些残花裹了做什么?花之道,就是剪去这些不必要的花枝,以求和谐之意。” “夫子说的对,只是这些残花若是随便扔了,学生亦不忍花遭贱污,只想着把这些裹了埋到书院的桃树下,日子久了随土化去。也倒全了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慕容韵福礼回道。 黄夫子一愣,更觉慕容韵虽清孤冷傲,但心性纯洁、雅净,实乃花道所求内心澄明之人。 算学课,薛姮倒是和方妙涵重合了,对桃源书院学生来说较难的九九歌,薛姮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这也是当初她选算学的原因,薛姮有现代数学底子,算学这门课的五分还是很好拿的。 “今有五分之三和四相乘,积为几何”许夫子站在桌前提问道。 这是一道分数和整数乘法题,许夫子考的是速算能力。 “二又五分之二。” “二又五分之二。” 方妙涵和薛姮同时答道,两人听到对方和自己一起说出后相视一笑。 “薛姮,方妙涵你们二人在算学上的天赋都不错。”许夫子笑道。 薛姮听了内心偷偷吐舌,她这不是天赋不错,只是占了现代人的智慧而已,这些算数题对她来说当然不算什么,方妙涵才是真真的有天赋。 天气渐寒,一转眼到了秋末冬初,今儿早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桃源书院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不过书院的亭宇楼阁都早早备了炭炉,倒也不是很冷,形同暖春。 学生也从春蚕阁领了新的学服,和之前的裋褐款式一样,只是布料改成了夹棉锦缎,袖口领口加了兔毛,鸦青外袍变成了厚缎褙子。 作者有话要说: 1.花道历史部分和流派理念改自百度百科。 2.十六段锦来自百度百科 第10章 上元节 “细雨坠,烟水蒙蒙微醺谁人醉, 春风吹,山路重重飘渺难回, 柳絮飞,暗香阵阵枝头吐新蕾, 烟花碎,相思幕幕别离憔悴, 绵绵春雨到,无期,漾起心湖水中影[1]。” 慕容韵在书院给女学生用作休息的留香亭里,学着薛姮教的唱“民间小调”。 “韵姐姐,你唱的真好,就是这样的!”薛姮在一旁拍着手笑道。 “你教的这些曲子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慕容韵手指轻压琴面,看着薛姮疑惑道。 “啊......这些都是民间小调...我以前一个师父教的...她,她是比较偏远的地方来的,所以曲子比较不同,她教完我就走了。”薛姮眨了眨眼,语焉不详道。 不过也不算太瞎编,她的琴艺启蒙和好些曲子可不就是金老师教的吗?只不过走的那个人是她而已。 “你那个师父的家乡,曲风倒是特别。”慕容韵没有再追问,偏头去看亭外开的正好的红梅。 那红梅挺立在凛冽的寒风中,枝头绽放的花瓣艳如朝霞,又似胭脂,在一片雪白中甚是醒目。 “薛姮,你怎么还在这里?下午的剑道课快开始了,还不和我一起去拿剑服准备上课。”方妙涵气息微喘,鼻尖泌出点点香汗,一看就是从别的地方小跑而来。 “啊,我差点忘记了,对不起啦韵姐姐!我先和妙涵去准备上剑道课了。”薛姮给慕容韵福了福礼,连连道歉,随后跟着方妙涵去拿了剑服往齐剑阁而去。 剑道课,上课前都要练一套十六段锦才能碰剑,夫子说舒展开身体之后在练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损伤。 蔡夫子教剑已有几个月了,习剑的学生也大部分都学会了基础剑招。现在上课,基本都是两两结对练习为主。 一套十六段锦之后,众人都有些微微发汗,一个个拿起了剑开始日常对练。 “你是不是回家还偷偷练习了?”方妙涵身子往后一跃,剑尖由下往上一撩,挑开了薛姮刺过来的一剑,笑道。 “是啊,夫子不是说了习剑练的可是水磨功夫么,当然要多多练习了。”薛姮猛的立剑,提腕,使剑尖向前下为点,力达剑尖,把方妙涵的剑压了回去。 蔡忠观察场中各组的练习情况,绕着看了三圈开口道:“你们也跟我学剑已有两个月了,再过几天就到了元月要过上元节,你们也要休学假回去。上元节之后,二月二方能来书院复学,你们回家后可不要偷懒,四月份桃源书院要和芳华书院、若川书院一起举办三学论剑。” 蔡忠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那两个书院一个是长安出名的书院,另外一个是江南过来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所以你们把剑拿回去,别偷懒,日日练着。到时候观赛的人可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剑道课的学生下课了还不离开,缠着蔡夫子问剑术,练剑招。个个都想在元月之前多学点,等休学假回家之后继续练,好在来年四月三学论剑的时候为书院“争光”。 毕竟那可是三个书院共同举办的,谁不想能够一剑闻名呢。 桃源书院在一个难得的晴天宣布了休学假。 薛姮和慕容韵、方妙涵一一告别后,得了夫子命令带书院的轻剑回去。 休学假后在碧荷院不是练琴就是练剑。 而薛川穹自从上次“路见不平”回来之后,开始对武艺上心,求了薛霖请了一个黑虎营善使红缨枪的将军教枪法,偶尔也会来碧荷院和薛姮以枪对剑。 今天碧荷院内也传来一阵兵器相接的声音。 丫鬟们站在一旁,胆战心惊的看着院中两人你来我往。 只见薛川穹脚尖轻点,侧身躲过薛姮袭来的一剑,右手轻抖,用手中的素木枪挑飞了轻剑。 “哥!你轻点,这轻剑是书院特制的,以后我剑道课还要用呢。”薛姮连忙捡起飞到石边的轻剑,检查了一下发现完好后,开口道。 “哎?!对不起!对不起!月娥,你刚刚刺的太突然了,我猛的躲开没收好力气,劲大了点。”薛川穹连忙道歉。 “好啦,不是真的怪你啦,哥哥的枪法越来越好了。”薛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好奇道:“不过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练武的,你之前在黑虎营好像没这么认真啊?” “哥哥觉得...既然喜武就应该认真练武,而不是每日虚度,以后一枪鸣天下,也不算白来世间这一趟!”薛川穹此时反手持枪而立,一身墨蓝蝠纹劲装,背脊挺得直直的,点点雪花落在肩头,浑身气势不同往日。 “我相信哥哥以后一定会一鸣惊人的!” “月娥,再过两天就是上元节了,哥哥带你一起出去玩?”薛川穹想到薛姮回来后就直接进了书院,还没有出去好好玩过。 薛姮十几年来确实没有出去玩过,也根本没有体验过什么是上元节。 是以一听薛川穹的话,就立马欣喜万分的应了。 正月十三日这天,卫帝登上望京第一高楼——杜鹃楼亲自燃放礼炮。 这是卫朝上元节特有的习俗,每年都需天子登高楼点炮,以预示新的一年吉祥之兆。 “轰,轰,轰。” 这一声响起就表示上元节的开始,接下来从正月十三一直到正月十五,人们可以无视宵禁和男女之防彻夜游玩。 正月十五这天,薛姮兴奋的看着沿街挂出的红红绿绿各色彩灯,有牡丹灯、龙凤呈祥灯、狮子灯,鲤鱼跃龙门灯、如意灯、年年有余灯,还有什么福禄灯、猴子捞月灯、双喜临门灯,整个望京城都被衬的全是喜劲儿。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勾栏和一些只有上元节才会出来摆摊的商贩。 薛姮一行人,在一个热闹非凡的面具摊前停了下来,那摊主是个中年男子,正在给围观众人讲故事: “[2]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间有很多凶禽猛兽,它们四处伤害人和牲畜,人们就组织起来打它们。这时,有一只神鸟因为迷路而降落人间,却意外被不知情的猎人给射死了。 天帝知道后十分震怒,立即下令,让天兵于正月十五日到人间放火,把人间的人畜财产通通烧死。天帝的女儿心地善良,不忍生灵涂炭,偷偷驾着祥云来到人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人们。 人们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吓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有个老人家想出个法子,”说到这,那小贩停下来看着众人不语。 众人此时正听到精彩处,连忙央求他继续说下去。 那摊主对这个场景很是满意的笑了笑,开口道:“各位老爷小姐少爷们,行行好,咱也就靠着上元节这一天吃饭了。你们买个面具带着听,更过瘾!瞧,这就是神鸟面具。”小贩指了指架子,那面具看起来做工倒也精巧。 神鸟形状特异,约是凤凰。 鸡头,蛇颈,燕颌,龟背,两侧用五彩羽毛装点以作尾羽。 “来四个,不用找了。”薛川穹见薛姮听的入神,扔了十两银子过去。 “好嘞!”摊主接过银子。见薛川穹出手大方,立时满脸堆笑的包好了面具递过去。 薛妧,薛姮,薛姌,薛川穹四人各拿了一个面具带好。 其他人见此也断断续续买了几个。 那摊贩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老人说: ‘在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这三天,我们都在家里挂起红灯笼、点爆竹、放烟火。这样一来,天帝就会以为大家都被烧死了’。 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便分头准备去了。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晚上,天兵往下一看,发觉人间一片红光,果然以为是大火燃烧的火焰,就禀告天帝不用下凡放火了。 人们就这样保住了生命及财产。为了纪念这次的成功,从此每到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挂灯笼,放烟火来纪念这个日子。” 众人听完,纷纷欢呼鼓掌,喝彩声连绵不绝。 听完故事后,薛川穹带着薛姮几个人开始逛灯会,上元节灯会最经典的玩法莫过于猜灯谜。 “后村闺中听风声,打一字。”这是悬挂在架子上的一个黄鹂灯底部写的灯谜。 “不可以直接买吗?”薛川穹问道。 “这可不行,要猜才有这个节味。”灯摊前的老爷爷笑眯眯的说道。 “我知道,是封字。”薛姮笑着说出答案。 “无边落森萧萧下,打一诗词。”这个灯谜是一盏海棠花灯的谜语。 “我想,是山山黄叶飞。”薛妧答道。 “砦门重映残边月,打一字。”这个灯谜是一盏小巧的白兔灯。 “是翩。”薛姌想了想说道。 “好好好,这几个灯各位小娘子都拿好。”老爷爷笑着取下来三盏灯递过去。 “哥哥,你不要吗?我帮你赢一个吧?”薛姮仰脸问道。 “好啊。”薛川穹笑着应是。 “那哥哥你去挑一个,我来猜。” 薛川穹挑的是一盏猛虎下山灯,制灯的人手艺精湛,把老虎的威武气势画的惟妙惟肖。 “品尝杜康樽半空,猜一花名。” 薛姮没想到这么霸气的灯,竟然是一个花谜。 “棣棠,又叫黄度梅。”薛姮花道课的时候见过这种花,是以一下子就想到了。 薛姌眼看着,薛姮接过猛虎下山灯后塞到了薛川穹手里,两人相视一笑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涩。 一路灯谜猜下来,薛妧薛姌两人渐渐精疲力倦,她们不像薛姮,因为练剑身子日益强健,现下只觉脚软腿酸。 “二哥,姐姐......我脚都酸了,实在是逛不下去了。”薛姌忍不住委屈开口道。 “那要不送你去怡味茶楼歇一会?我们逛完后去寻你?”薛川穹想了想开口道。 薛姮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因为上剑道课身体比寻常贵女强健太多了。这点程度的路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来说,确实是不好忍受的。 “那姐姐呢?淑妤姐姐,你是不是也累了?你和烟烟一起去休息吧。”薛姮想到既然薛姌都累了,薛妧肯定也是累极了。怕是为了她一直忍着,才没有开口。 “那你......”薛妧确实脚也已经酸的快迈不动了,但是到底担心薛姮,语气迟疑。 “我没关系的,姐姐,我在书院学了剑术。你看看现下你们两个都累了,我却像哥哥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薛姮连忙开口打消薛妧的顾虑,让她安心去休息。 薛妧想了想,点点头。 “那你自己注意点,到时候别离薛淳太远,跟紧点。”薛妧叮嘱道。 “月娥,你在这等我。我先送淑妤和烟烟去怡味茶楼。” 薛川穹说完后连忙带着薛妧,薛姌转身离开,想着好早点回来。 薛川穹把薛妧和薛姌送上茶楼雅间后,刚下怡味楼,准备离开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淳哥哥?”乔婉湘惊喜的叫道。 方才乔婉湘在楼上陪幼弟饮茶时,就从窗口看到薛川穹送了两个女孩子进茶楼,心里暗幸今天穿的是套男装后,立马翻身下楼。 “轩弟?”薛川穹语气里也带了一丝惊喜,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在这和“轩弟”再会。 “淳哥哥,你看,我说过我们会再会的吧。”乔婉湘压低了声音道。 “说到这个,我那天回去之后还懊悔没有问轩弟喜欢什么,我想着再给你专门雕一个玉佩。”薛川穹问道。 “专门?给我雕一个......”乔婉湘想不到这个傻子,竟然这么用心对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内心微动。 “我...我喜欢萱草,你便给我雕个萱草吧...背面的字也刻萱草的萱好了。”乔婉湘压着嗓子开口。 “好啊,可是雕好了我要怎么给你?”薛川穹想了想又接道“我最近在跟着黑虎营的岳将军学枪法,师父说下个月让我参加营中比武,你愿意来看吗?我到时候正好一起把玉佩给你。” 乔婉湘笑着点头应道:“到时候你若赢了,我也正好送你件礼物。” “你能来看,我就很高兴了。”薛川穹这般性情刚直之人,实际难与一般世家子弟相处,也就只有陆晏真心与之交好。望京城内不少人更是戏称他二人“难兄难弟”,一个头脑简单,一个江郎才尽,徒有其表,色相惑人。 当然后面那两句话,不过是一些容貌普通者夹带私货落井下石罢了,却也恰恰证明了陆晏容貌之甚,令人嫉羡。 薛川穹现下看“轩弟”言谈举止不俗,与之志气相投,更是相见恨晚,心里当下就认作知己。 “对了,我刚刚在窗边看到你送两个姑娘上楼...却不见你三妹妹,薛姮呢?”乔婉湘奇道。 薛姮呢? 作者有话要说: 1.歌曲三月雨。 2.来源于神鸟的故事。 3.所有谜语来自搜索 下一章男女主就要初遇啦~ 第11章 初遇 薛姮呢? 薛川穹走后没过多久,随着阵阵锣鼓,一个舞狮队伍来到了薛姮站着的地方。 身穿红色短打的舞狮少年拿着京锣在地上滚动,只见后面跟出来一只摇头摆尾的金色狮子,翻腾跳跃。那个少年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个红绣球来逗狮子,那狮子一会儿叼球、一会儿抖毛、一会儿追球,实是惟妙惟肖,逗人喜爱。 在少年的卖力表演下,人全都涌了过来,人们还不住的呼喊“再来一只”,很快又出来了一只紫色狮子。 两只狮子一逗一引,热闹的人群不住发出欢呼。随着舞狮队伍开始走动,人潮的推搡慢慢把薛姮推到了一个陌生的街道。 薛姮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恐慌侵袭了她的全身,她不得不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别慌,别慌,等哥哥。她今天穿的是男装,不会有危险的,她只要乖乖站在这里等哥哥就可以了。 半刻钟…… 一刻钟过去了,还是没有等到薛川穹。周围人潮涌动,薛姮的内心升起丝丝缕缕的不安,她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根本不认识回去的路,万一哥哥再也找不到自己,那她该怎么办?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薛姮深吸一口气,强按下内心深处巨大的不安。 想着哥哥或许现在正在找他,或许哥哥被事耽误了,也或许哥哥现在就在人群里。她渐渐安心了一点,开始打量人群里同样带着神鸟面具的男子。 一个、两个、三个... 薛姮冲过去开心的揭开面具,欢喜道:“哥哥!” 被揭开面具的男人略带怒意的盯着薛姮,喝道:“干什么!” “对不起,我在找人,我,我看错了。 ”薛姮吓得手一抖,立马解释道。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 薛姮一连揭开了五六个,面具下都不是哥哥的脸,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眼眶也有些发红。看着人群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刚刚建立好的心理防线一瞬崩塌,强烈的恐惧如泰山压顶般地向薛姮袭来,侵蚀着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 她的身体轻轻颤动,眼泪抑制不住的一股脑儿往外掉。 “嘭!嘭!嘭” 一瞬间夜空亮如白昼 ,整个望京城的上空都被染红了,一团团五颜六色的烟火像一簇簇耀眼的花朵,在夜空中绽放,然后像无数流星依依不舍地从空中滑过。 不少游人停下来欣赏这盛开在黑夜的朵朵烟火,那迸射出的光彩璀璨夺目,犹如天女散花,映在少女水雾蒙蒙的瞳孔里。 “啪”的一声,一个烟花在薛姮头顶炸开,流光溢彩的烟火在空中纷纷扬扬飘散着金色的粉末,就像下了一场绚烂艳丽的金雨。 薛姮伸出右手接住空中跌落的一滴“金雨”,看着掌心的烟尘,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 她找不到哥哥了…… 薛姮下意识的擦了擦脸,眼泪却越流越多,看着陌生的街道,她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脸埋在双臂里开始抽泣。 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人们的欢声笑语,孩子们追逐打闹,小贩们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却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的哭泣,经过薛姮身边的脚步声来往源源不断,却没有一个人会为她停下脚步。 忽然,她感觉到身边站了一个年轻男子。 薛姮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身旁果然站着一个身形高挑,脸上带着神鸟面具的少年。 身上那件紫青暗纹长衫和薛川穹今天穿的一模一样。 是哥哥? 薛姮几乎来不及细想,就已经站起来扑进少年怀里,紧紧抱住。 “哥哥!哥哥......哥哥你去哪里了?月娥等了你好久......”薛姮把头埋进少年怀里,不住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泪水濡湿了对方的衣襟。 “哥哥?” 只听怀里的少年轻笑了一下,重复道。 薛姮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和薛川穹完全不同的声音。薛川穹的声音浑厚洪亮,而这个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低哑,语气里传来的笑意还带有一丝莫名的温柔。 薛姮一愣,下意识把少年推开,强忍着泪水,飞快的揭开了那人的面具。 面具下的少年看起来年约十七,面容白皙,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里乌黑的瞳仁在不断绽放的烟火下,却像星河一样明媚又璀璨。 那双眼静静的看着薛姮,任由她打量。 但不是哥哥。 薛姮一脸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傻愣愣的站着。 “你在找哥哥?”少年薄唇轻轻勾起,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 薛姮反应过来,胡乱的擦了擦眼泪回道:“是......是的,他......你一样带着神鸟面具。”奈何方才哭的有些激动,还没缓过来,如今说话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陆晏听到了那句月娥,知道这个眼眶里蓄满泪水要落不落,说话抽抽噎噎的小女孩,就是薛姮。 虽然身着男装,但是肤白胜雪,难掩姿色,琥珀色的双目犹似含着一泓清水,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意。 陆晏当下第一个想法就是,国公爷果然没有取错名字。 “你怎么一个人?”陆晏也确实心生怜意,决定当一次“好哥哥”。 “我在面具摊等哥哥,然后来了一个舞狮队伍把我推到了这里......” 薛姮低着头回答道,她没有再看陆晏的脸。 虽然薛姮现在看起来最多十三岁,但是薛姮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十八岁了。这是她第一次接触除了薛川穹以外的少年,是和性情刚直的哥哥完全不同的人。 陆晏从怀中掏出锦帕,轻柔的擦拭着薛姮小脸上未干的泪痕。由于薛姮的身体现在才十三岁,两人身高差太多,陆晏不得不蹲下来才能完成这个动作。 “别怕。” 陆晏靠的是那么近,近到薛姮都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兰麝香。 薛姮感到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他的语气温柔又亲切,安抚着她的茫然无措,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薛姮又想到她还在这么好看的男子面前哭的那么狼狈,她的头,便垂的更低了。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这么好看的烟火只有上元节才有...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到你哥哥。”陆晏用手指轻托起薛姮的下巴,让薛姮的脸正对着他,然后眯起了双眼,语气缓慢而温柔。 薛姮不得不和陆晏对视,蕴满雾气的双眼冷不丁的就看到了一片星河,只一秒,薛姮就又立马移开了目光。 “没事了。”陆晏轻声道。 然后静静的看着薛姮。 过了好一会,在薛姮差点以为他会就那样一直看着自己的时候—— 陆晏起身去了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前。 漫天飞舞的烟火下,那个少年手里拿着糖人直直的朝她走来,这一刻,仿佛其他人都成了背景。 “喜欢吗?你看,多像你。” 陆晏买的是通体辉翠蓝色小鸟形状的糖偶,鸟嘴里还叼着一朵杏花。 说着,陆晏把那个糖偶塞到了薛姮手里,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吃吧,小孩子吃点甜的会开心一些。”陆晏笑道。 薛姮看着手里的小翠鸟,却没有依言照做。 “你是谁?”薛姮想了想问道。 “陆晏。”陆晏笑道。 “我知道你,你是方妙涵的表哥...是瑞亲王府世子。”薛姮道。 “你刚刚不也叫了我哥哥?” 陆晏看着薛姮白皙的小脸上一瞬间笼了一层薄薄的绯红,突然想到了之前在碧荷院外,听到的那首不知羞的“艳曲”,更觉有趣,不由得轻笑出声。 “薛淳有没有说过他去了哪里?”陆晏收了笑声,问道。 “怡味楼,哥哥说过他会来寻我......”薛姮回答道。 “嗯。”陆晏微微偏了偏身子,头都没回道:“刘卫,你带五个人去怡味茶楼,若是看到薛川穹就带他来找我。” 这时薛姮才知,原来一直跟在陆晏身后的十几个人并不是路人,而是王府的护卫。 “你也走了这么久了,不累吗?”陆晏看着一脸惊讶的薛姮笑道。 “我在书院有选剑道,天天都要练剑的。”薛姮答道。 “桃源书院四月举办三学论剑,那我到时候可要来看看你的剑习的怎么样。”陆晏说道。 “小王爷也会来观赛吗?”薛姮有些诧异。 “怎么,我来不得吗?”陆晏挑了挑眉。 “那倒不是,只是我以为小王爷会有很多事要做,不会来看这种书院之比。”薛姮确实疑惑,她对卫朝皇室宗亲其实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陆晏十四岁就于国子监结业,十五岁时则才惊望京。 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陆晏接下来两年没有入仕,导致现在也只是个闲散小王爷。 薛姮这话问的其实挺妙,陆晏看了薛姮一眼,然后笑道:“小姑娘,你想问什么?” “...不知小王爷为什么没有入仕?”薛姮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陆晏听了之后直接放声大笑。跟在后面的护卫指挥使刘彬都忍不住大不敬的心想:爷今天又是哄小丫头片子,又是大笑的,是不是吃错药了。 陆晏笑罢,才道:“你不知道外面都说我江郎才尽,梦还笔吗?” 薛姮脚下一顿,这件事她却是不知的。她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惊艳的人,怎么会江郎才尽。 不由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不是。” 陆晏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须弥又恢复如初。这小姑娘不过跟他初见,又何以这般肯定? 薛姮刚想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那浑厚洪亮的熟悉男声。 “月娥!晏之!” 是薛川穹的声音。 “哥哥!”薛姮转头去看,身后来的果然是薛川穹。一身紫青暗纹长衫,神色焦急。 薛川穹一看薛姮回头,就立马迎上去把薛姮搂在怀里细细查看。 “月娥,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薛川穹一脸愧疚。 “没关系,哥哥我没事,只是人群太拥挤才把我冲走了。”薛姮反过来安慰薛川穹道。 “是,月娥没事就好。”薛川穹看到薛姮没事,心下稍安。 “晏之,今天真的多谢你了!”薛川穹看到薛姮安好后,立马对着陆晏拱手道。 “没事,你妹妹我照看一二是应该的。”陆晏笑着回礼道。 然后吩咐刘卫带人去护送薛姮和薛川穹回去。 “谢谢小王爷。” 陆晏听到身后那句“小王爷”,看着手里的神鸟面具,低笑了两声。 刘彬听到主子又开始低笑,心里又忍不住暗叹:五爷今年这个上元节还什么都没做,光陪小丫头片子了,还这么开心,爷的心思果然是越来越难懂了...... 第12章 议亲 上元节后,国公府的仆人却还没有歇下来,不断的宴客收贴。 皆因薛妧已经及笄,过了这个节,也算一只脚迈进十六岁,到了议亲的年纪。 薛妧身为国公府嫡长女,家世勋贵,容貌秀美。其结业于桃源书院,琴棋书画皆通,平时更得薛老夫人教导,性情贞静柔婉。 可以说是世家宗妇主母之首选,便是送进宫里,薛妧的才貌也不是进不得的。 不过薛霖虽身为武国公,却并不想靠女儿攀附皇室,只希望薛妧一辈子顺顺遂遂的就好,富贵他们武国公府就有。 而且后宫那是什么地方?稍有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天,不少勋贵世家都来探过口风。 由于薛霖自薛王氏死后就没立过正妻,侯府一直没有侯夫人只有几个姨娘,是以那些求亲意向的话头都是递到薛老夫人那儿。 荣安堂内,薛老夫人拿着册子正看着。 那册子金箔做面朱红为底,是根据这些天望京有意结亲的勋贵人家送来的帖子而制,上书各世家未婚男子一应基本信息。 “玉梅,你再点盏灯,也一起帮着看看。”薛老夫人看着屏风后忙碌的身影,招了招手道。 “唉!老祖宗。” 花梨木雕五福刺绣屏风后转出一个姑娘,她一身宝蓝色织锦袄裙,肤色白净,眉目一派柔和,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垂髻,斜插一根蝴蝶玉簪。 看起来半点不像个丫鬟,跟一般人家的小姐比起来倒是更像小姐。 玉梅是薛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年纪二十有五,最是伶俐妥帖。是薛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小跟在老夫人身边,办事成熟稳重有眼见。 玉梅挑了挑灯芯,依言站在薛老夫人身旁。 玉梅笑道:“老夫人对妧姐儿是真真好。” “妧姐儿从小听话,又养在我身边。这嫁人相当于女子第二次投胎,可不得好好看着。”薛老夫人摊开册子推了过去。 玉梅道:“这个定远侯嫡二子邱俊,年十八,还是桃源书院男院的学生呢,老夫人觉得如何?”。 “邱家小子性好女色,虽未娶妻,但是经常流连秦楼楚馆。不可。”薛老夫人面色微凝,摇了摇头。 玉梅又道:“内阁学士嫡长子闻人语,年二十,听说为人正派,温文尔雅,琴棋书画皆擅。” “闻人...听说年前好几家给他说亲都没同意,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人品样貌倒是极好的,圈罢。”薛老夫人点了点头。 “太常寺卿嫡四子柳河,年十五。虽然年龄有点小,但是上面说他极善诗书,还通音律。”玉梅问道。 “这柳家的听说有龙阳之好......妧姐儿嫁过去可不是守活寡了,不行。”薛老夫人皱眉,摆了摆手道。 “康乐伯嫡长子王文义,年二十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个怎么样?”玉梅翻过一页,问道。 “这王公子是极好的,性情温和,家里人口也简单。你圈了罢,再挑几个。”薛老夫人微闭着眼,点了点头。 “太傅嫡子江明溪,年十六,这个我是听过的,听说小小年纪还得了解元呢。”玉梅点着江明溪的名字,笑道。 薛老夫人睁开双眼,略略迟疑,转了两圈手中的南月菩提珠串,才道:“太傅...这倒算我们妧姐儿高嫁了,这江明溪我也是有耳闻的,确实不凡。圈罢,我们妧姐儿才貌也算配得上。” “定王嫡三子陆玉,年十八,爱好琴艺,老夫人这个如何?”玉梅又翻过一页,问道。 “定王至今没有请封世子,这陆三前途未卜......性格确是不错的,前几年见过,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圈罢,不袭也落败不哪去......”薛老夫人一边转着手中的持珠,点头道。 “忠义侯嫡二子董然,年二十,性情温柔。老夫人觉得如何?”玉梅问道。 “忠义侯是好的,董然性情温和不假,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行。”薛老夫人摇了摇头。 —— 这厢荣安堂在相看薛妧的亲事,国公府东边的碧荷院也在议论这件事。 “姐姐,听说你要议亲了?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薛姮是个现代芯子,自然没有那些闺中少女在这种事情上的该有的羞不敢谈。 “这种事自然都是听父母之命......又哪儿能让我一个女子做主呢...” 薛妧听后耳尖微红,语带迟疑道。 毕竟薛姮不害羞,薛妧可是知羞的。 “爹爹这么通情理,素来又疼爱我们,肯定不会不顾你意愿的。”薛姮笑道,拍了拍薛妧的手,示意薛妧宽心。 “我是觉得...家世倒不用多显赫,品行才是最重要的。”薛妧听到薛姮那么说,心觉有理,正正经经和薛姮讨论起来。 “姐姐体贴可亲,温婉大方,才貌又好。我觉着姐夫也得有才气,可不能嫁给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薛姮掰着手指头,一句一句念着姐姐的好,笑道。 薛妧听了薛姮这打趣的话,却是俏脸晕红,如飞霞一片。 “月娥你......”薛妧羞得说不出话,嗔了一眼薛姮。 薛妧本是个秀丽文雅的容貌,那嗔怪的一眼却为之平添了一丝风情。 “好姐姐,我说的可是实话呢。”薛姮甜甜一笑,握住薛妧的手。 “祖母会挑着的,说是到时候挑了几个好的,再让我自己选。”薛妧红着脸回握,声如蚊鸣。 第二天早上,薛老夫人就差人递了精挑细选后的红册子过来,让薛妧看完后去荣安堂。 薛妧看完后,红着脸进了荣安堂。 “妧姐儿,你来的可真早。外面冷,快进来吧。”玉梅挑着帘子笑道。 “祖母可醒着?”薛妧轻声道。 “醒着醒着!”玉梅笑着答道,然后朝屋里喊了一句:“老夫人,妧姐儿来了。” 薛妧轻步走进了里间,看到祖母靠在金绣万福靠枕上,一身紫红湘绣对袄,腿上盖着一整张狐皮制成的披毯。 那白毛柔软顺滑,一看就是珍品,冬日里能盖着一张这样的披毯最是驱寒气了。 “乖乖妧儿,那册子可都看过了?”薛老夫人问道。 “看过了。”薛妧瞬间有些脸红,小声道。 “你若是觉得可以,祖母就做主寻个由头把他们请过来,你到时候瞧瞧,看中谁再跟我说。”薛老夫人笑道。 “全听祖母的。”薛妧低头道。 “好乖乖儿,那到时候遣了玉梅告知你。”薛老夫人道。 “是,祖母。”薛妧应道。 “我也好些时候没喝过你泡的茶了,现今倒是有些想了。”薛老夫人道。 “祖母想喝随时都可以派人来传,我让人去取茶具。”薛妧唤了初桃去取东西。 薛妧坐在泡茶专用的流云檀木桌后,微低着头,纤纤素手提起紫砂壶,沸水缓缓淋进放着茶叶的红木碗里,白色水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薛妧为祖母泡的是铁罗汉。 铁罗汉明目益思、轻身耐老、提神醒脑、健胃消食、祛痰治喘,最是适合不过。 待到茶烟散去后,薛妧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龙护鼎”,力道轻缓柔匀地端起青竹瓷杯,不破茶魂。 瓷杯托于掌心,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沉浮。薛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茶沉入杯底,散叶成花,然后露出一个浅笑呈给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接过,轻尝一口,笑道:“妧姐儿于茶道一艺是越来越好了。” “祖母喜欢就好。”薛妧柔声回道。 薛老夫人看着薛妧柔顺的样子,心里更觉喜爱,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薛妧的名声在望京是极响亮的,才貌双全,又比一般才女少了一份傲气,性情极温婉,不仅是世家夫人喜欢的儿媳人选,更是诸多男儿心仪的对象。 说是一家女百家求也不为过,当然其中也有不太愿意求的。 比如太傅之子江明溪,就是被母亲江童氏瞒着求亲。 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帖子都早已递了过去。 太傅得卫帝重用,是以太傅府也建的恢宏大气,一派富贵华丽,是少数官员府邸能和皇室宗亲不相上下的居处。 雨雪霏霏,雪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双层琉璃瓦檐,雕刻精致的汉青石柱,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整个太傅府一片银装素裹。 顺着三花游廊一路向南,再过一道月亮门,便是江公子的听雪阁了。 院中白梅开的正好,傲立枝头,迎着满天飞雪,让人一时不知枝头的究竟是雪还是梅。 房内,一个白衣少年立于桌前,紫檀青鹭方桌上放着和田玉雕高山流水的澄泥砚,砚里则是千金难求鲁锡墨,馨墨阁的单花重宣纸上是写了一半的兰亭序。 那少年容貌清新俊逸,一双眼睛明亮又清澈,墨眉却微微皱起。 “少爷,夫人已经把你的帖子递到武国公府了。”一个身穿深蓝侍卫服的男子跪在地上道。 江明溪手下一顿,把笔放在一旁。 他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道:“我才束发,母亲就迫不及待给我相看人家了......” “听下面来消息说,薛老夫人已经准备找机会把看好的男子一起宴请过去,那帖子上就有少爷。”男子回道。 “武国公府不能不去,那薛家长女不一定就会看中我......”江明溪放下手中写了一半的兰亭序草贴,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思绪纷飞。 第13章 剑舞 薛妧因为议亲被薛老夫人时常召到荣安堂,倒是没什么空闲去寻薛姮。 薛姮也就安心趁着还没开学,在碧荷院苦练。 现在还是寒冬腊月的时候,薛姮却只穿了一身月白色云雁练功服,头发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双手均戴着特制的薄丝手套在院中舞剑。 那手套里子是鹿皮制的,外面一层芍药花纹样的真丝。 女儿家手最是娇嫩,这种手套剑道课的学生人人都有。虽然戴手套练剑影响手感,但是可以避免虎口和掌心因为练剑而磨出茧子,正式比剑的时候薛姮是不会戴的。 薛姮舞的是蔡夫子教的一套轻风剑法,姿势优美,潇洒利落,最是适合女子修习。 “小姐快歇歇罢,你都练了两个时辰了。”荷春在一旁劝道。 “是啊,快歇歇,喝口茶吃点东西也好。”荷夏接道。 薛姮恰好舞完最后一个动作,闻言反手把剑收在身后,看着满院落雪,点了点头。 荷冬立马拿起一旁早早备着的红山茶苏绣锦缎斗篷给薛姮披上,一面吩咐荷秋去小厨房准备吃食。 屋内炭炉里点的是上好的银丝炭,炉顶内还置了梅花饼,不见一点异味,只有淡淡梅花香弥漫开来。 二月二这天终于到了,桃源书院男女院同时复学。 由于即将到来的三学论艺,书院给剑道课的学生停了其他课艺,在这两个月里专攻剑道。 “练剑十二字决,劈砍挑刺、撩圈搅拨、点斩抹扫。你们习的轻风剑法最是注重撩、挑、点。” 蔡忠在场中完整的舞了一套轻风剑法,在撩、挑、点时,动作刻意放慢,好让学生们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今日场中学生却是个个没有拿剑,皆双手缠着绑带拖着比一般戏子水袖还要长的绸布。 每人正前方两丈处各立着一面乌木仙鹤架,上置白底桃花图案的瓷圆盘,盘两侧用两股金线固定。 “这绸布是给你们练力量和技巧的,什么时候能用绸布击碎瓷盘,什么时候巧劲的力也就足够了。在用剑时便可以如剑谱名一样,用剑若轻风,四两拨千斤。”蔡忠笑着摸了摸胡子。 众人听罢,都开始努力想把劲发到绸布上。 但是布终究是布,软绵无形,她们用的绸布更比一般水袖还要长,愈加不好传力。 一时之间有些人甚至连绸布碰到瓷盘都做不到。 半个时辰后,学生基本都能用绸布碰到瓷盘了,能击碎的仍没一个。 那架子上的白底桃花瓷盘应该是为了剑道课的学生特制的,表面异常光滑,盘面向内凹。 虽然薄,却着实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击碎的。 薛姮额头流下了豆大似的汗珠,整个手臂疲倦不堪,手腕更是几近丧失直觉,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收回、抛出、收回、再抛出的动作。 场中其他人,不外如是。 “啪”第一块瓷盘被薛姮击碎了。 蔡忠赞赏的看了一眼薛姮,然后吩咐人上来更换了新的瓷盘。 “你先休息片刻,再继续练。”蔡忠道。 薛姮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听到蔡夫子让他休息后去春蚕阁领了一套新衣服换上。 薛姮击碎瓷盘后,方妙涵也随之击碎,然后接二连三场中其他人也开始击碎。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剑道课的学生都在反复练绸布击盘,好些人手腕都练的脱臼使不上力,也因此一下子吓退了四五个小姑娘。 这天上课,蔡夫子又点了十二个学生的名,示意她们四月前都不用来上剑道课,人数也从一开始的三十多人锐减到了十八人。 “三学论剑,论的是剑舞,对剑,群剑。剑舞一人,对剑两人,群剑十二人,剩下三人留作替补。”蔡忠今日穿了一身麻灰色双襟轻袍,脚蹬一双长靴,颇有宝刀未老之范。 “你们都是经过老夫挑选出来的......勉强都算合格,就是到底谁舞谁比......”蔡忠摸了摸胡子,微微昂头看着场内学生,顿了片刻又接道:“你们之中剑道最出众的便是方妙涵、薛姮二人,其中也就只有薛姮兼具剑姿的优雅和凌冽。” “薛姮柔韧性好,舞起剑来让人观之赏心悦目。方妙涵注重进攻适合对剑,不过这比赛不能一人参加两项......” 蔡忠抬头看了一眼薛姮道:“薛姮,你可愿去舞剑?” “学生愿意。”薛姮跪坐下来,双手左右交叠放在右心处,微微低头行礼道。 “好,剑舞薛姮,对剑方妙涵和甘灵玉,剩下十二人参加群剑舞。万霜、岳宝珊......你们四人留作替补。”蔡忠满意的笑道。 人选全部定下来之后,蔡忠又各自针对性安排了不同习剑方法。方妙涵加大了力量和击中训练,每日开始负重练剑,群剑十二个学生则是开始练配合,练招式的整齐划一。 至于,薛姮—— 由于蔡忠一个武将也不通舞蹈,专门请来了教舞艺的沈媛——沈夫子单独教授薛姮舞蹈借以融合在剑招里。 沈夫子容貌清秀,气质如兰,身段更是柔软如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道不尽的风流优雅。 沈夫子轻轻扶住薛姮的右手往里折了折,然后又抬了一下她的右腿,道:“薛姮你用这招扫雪式的时候,右手拿剑微微向里收,右腿左进,左手兰花指向斜右方靠。” 这个动作是难做又费力气,上半身全靠着左脚支持,一般人做这个姿势做不好的,不仅没有美感还会像一只独腿金鸡。 这招扫雪式一刻钟下来,薛姮香汗湿尽轻罗衫,姿势却依然能保持一动不动。 “很好,难怪蔡夫子会选你来去剑舞,人娇身软容色好,还这么有韧劲。”沈夫子赞赏的拍了拍手,示意薛姮可以休息了。 薛姮拿起一旁的丝巾擦了擦额头,对沈夫子行了个礼。 沈夫子拿起一旁的白瓷茶壶,倒了两杯青盐茶,看着薛姮招了招手,笑道:“薛姮,这次剑舞你有什么想法吗?” 薛姮接过茶杯,水烟渺渺,茶香扑鼻,大量出汗后来一杯盐茶最是合适不过了。 “剑舞不若对剑那般争强求威,更着重于美。是以学生觉得应该求奇求美求艳。”薛姮笑了笑,又道:“寻常剑舞,再怎么舞的好,观礼之人应该都看倦了,不如我们作鼓上舞。” “鼓上舞?”沈夫子眸光一闪,疑惑道。 “是的,以鼓作台,身着舞衣,撒花而落。”薛姮微微一笑,解释道。 她了解过卫朝的舞礼,至今仍停留在基础的祭祀、取悦、庆典,还没有发展出鼓上舞。 这次论剑,应该可以让她讨个巧儿。 “妙,妙!”沈夫子本来就是爱舞之人,如今听到还有这等新奇跳舞之法,登时一双丹凤眼闪闪发亮,满脸喜色,连喊了两声妙。拉着薛姮的手急问道:“你且和我仔细说说,如何作这鼓上舞,还有些个什么花头没有?” 薛姮放下白瓷茶盏,又一一说了这鼓上舞的要领,直听得沈夫子连连叫好,若不是薛姮无意学舞,恨不得当场就把薛姮拐去了舞艺班。 在配乐上,薛姮决定找慕容韵来帮忙。 她连夜复原出了记忆里的桃花醉春风、广陵散两首古曲,整理好交给了慕容韵。 慕容韵确实很有天分,两三天就学会了曲谱,还很好的掌握了薛姮教她的醉春风变奏接广陵散。 慕容韵垂眸于琴,手挥五弦。 [1]音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曲终了,前奏醉春风的柔媚完美接上了广陵散,两曲融合,前奏的点点泛音 当真是泠泠如玉玦,变奏之后又刚柔并济,暗藏杀机。 慕容韵当真无愧琴仙之名。 薛姮白日要在桃源书院练剑,下学回去之后这剑舞也不能落下,一时之间倒是寻不着空练琴了,便托人给孙澄送信告了假。 孙澄隔日就遣人来回信。 薛姮接过信封拆开,只见极好的黄细宣纸上,孙澄夫子用的是欧体楷书,字体粗细折中,四面圆正,深得欧阳询书法之妙处。 上书:善,论剑之日当去一观。 宣纸上还留有淡淡兰溪草香。 “小姐,听说二少爷过几日要在黑虎营比武呢。”荷秋打帘进来,捋了捋衣角道。 “啊?哥哥要比武?”薛姮一脸讶然,薛川穹怎么没有告诉她。 “是呢,我刚刚去采买嬷嬷那领东西,赶巧儿碰到少爷身边的临安。临安和嬷嬷说少爷比武日子近了,近来消耗大需要多补补,让黄嬷嬷给谭叶院的小厨房多供些补体的东吃食儿。”荷秋一边推开窗棂放下纱幔,一边细细回道。 “呀...哥哥怎么都没和我说呢...”薛姮一时迷茫语带不解,复又眉开眼笑道:“许是哥哥看我最近太忙了,既然哥哥没有告诉我......那正好我偷偷去,还能给他个惊喜。” “这偷偷去...老爷也不告诉吗?”荷夏面露忧色道。 “父亲素来疼我,若是让他知道了必定声势浩大...到时哥哥也就知道了,也就算不得什么惊喜了。”薛姮说罢,捏起一块千层红豆莲蓉酥。 这糖酥里的红豆磨的细细的,吃起来口感绵软细腻,入口即化。 荷冬许是记着薛姮的喜好,还添了些牛乳进去,一口下去满满的奶香味,真真好吃极了。 薛姮又拿了一块紫薯茯苓糕,一边吃一边嘴里含糊不清道:“荷冬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要长胖了......” 荷冬瞧着自家小姐两个腮帮子鼓了起来,嘴里都是糕点,眼睛圆溜溜的带着笑意,就像一只被投食的小仓鼠,可爱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1.琵琶行 第14章 山贼 微风轻拂,一辆青帷马车不急不缓地偷偷驶出了薛府,沿着官道朝位于望京西郊的黑虎营而去。 黑虎营位于望京郊区西部,是禁军五卫之一,隶属骠骑大将军乔毅旗下,不像金麒卫那样直属于卫帝,但也兵强马壮,良将颇多,是望京不少喜武勋贵子弟都喜欢去历练的地方,更是大卫不可或缺的精锐兵马之一。 薛姮也是那日后打听才知,哥哥自从年前下定决心认真习武之后,直接旷了书院的课,日日鸡不叫就去黑虎营跟着岳将军练枪,晚晚亥时才归。 是以今日特地让荷夏打扮了一番,鬓边簪了姐姐送的粉玉海棠步摇,一身水红流彩暗花云锦高腰襦裙,倚在靠塌上,眼睛微眯,正好趁着赶路补眠。 荷夏在一旁打扇,这些天小姐为了即将到来的三学论剑忙的有些精神不济,她是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 “小姐你安心睡罢,到了我叫你。” 然而就在走了半个时辰之后,那驾车的车夫愣住了,但见那官道当中明晃晃站了一群人,粗算也有二三十人。 那群人皆粗布麻衣,无不持刀拿剑,为首三个人,腰裹兽皮,体型较之众人也更为魁梧。 见马车停了下来,只见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汉子,走上前来。笑道:“也算你们倒霉遇到爷爷们。” 车夫顿时吓得一个机灵,说话都不利索,结结巴巴道:“不知...各...各位好汉要做什么...” “别的不要,就要你车上的小娘子,给爷爷们爽快爽快。”那汉子声音尖细,话语却是十足十的下流,不堪入耳。 而车内的薛姮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被两个丫鬟推醒,刚一睁眼就看到荷夏惊恐地说道:“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一伙山贼劫道!” 山贼?薛姮愣住了,连忙掀开帘幕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车外乌压压站了一群人。 薛姮不由得心下一惊,紧紧攥住了裙摆...... —— 望京郊外向西的官道上。 一辆马车四分五裂的侧翻在路边,里面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马儿四蹄朝天,不住的嘶鸣。 远远望着,车轱辘下一个粉色物件煞是引人,走近一看,方知是只女儿家的绣花鞋。 云缎做的鞋面,鞋型小巧,绣的花样也精致,是蝶恋花。 不难想象出,那少女逃离时的慌乱无措。 陆晏淡淡的瞧了一眼,刚想转身,就听官道右侧的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少女尖叫,那声音......仔细听听,却有几分像上元节那个迷路的小姑娘。 陆晏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密林,目光闪烁不定,让人看不出情绪。 林中。 薛姮提着裙边,拼了命的往林子深处跑,汗一滴一滴从脸颊上滚落,鞋子早就跑丢了一只,衣服也因摔了跟头的缘故,显得有些破烂。 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薛姮哪里能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官道上拦路打劫。而那些人像是故意在逗弄她一般,一直不急不慢的跟着身后两丈处。 就像猫捉老鼠,不急着直接吃下去,玩够了,玩死了,才是吃。 薛姮有些慌不择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跑,能往哪儿跑。 但她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好几次被树枝刮伤了也不敢停下,荷冬荷夏两个丫鬟早在一开始逃跑时,就被她劝着分开逃跑了。她想着分开跑,目标分散,总比一起跑全部死在一块来的好。 无奈男女天生有差异,薛姮就算因为习剑日日锻炼,也渐渐体力不支,越跑越踉跄。 只听得后面贼寇脚步声越来越近,薛姮心下越发焦急,不想越慌越乱,脚下不查被一根枯树枝绊倒,直接滚落在地。 “跑啊,小娘子怎么不跑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不要...你们放了我...我可以回去给你送钱...”薛姮一边向后退,一边颤着声音道。 “你们要钱......凌,辱我反而不划算,不如放了我。我回去之后绝对感恩各位......奉上黄金百两...不...千两。”薛姮强压下恐惧,边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腰侧,有些后悔怎么出门不带着轻剑,不然也能抵挡一会。 那群人听了只哈哈大笑。 “钱也要,人也要。小娘子这般貌美,若是放了,爷爷们下半辈子怕是都寻不着了。”一个毛脸黑衫,身材魁梧的男人,目露饿狼般的目光,垂涎道。 闻言,薛姮整个人浑身发抖,不住的往后退。 她想,她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死在这个荒林里,她的爹爹...姐姐...哥哥... 那个毛脸大汉似是等不及了,扯了扯衣襟,邪笑一声,就要扑过来。 薛姮害怕的闭上了眼睛,想着与其被一群山匪凌虐,倒不如现在了结来的痛快。是以打定主意准备咬舌自尽,刚咬了一口,却又疼的哭的更大声。 就在这时,只闻得头顶伴随着“嗖”的一声刺破长空的锐响,一只利箭呼啸而来,直射入扑过来的那个大汉前胸。 那男人登时血流如注,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姮身后,慢慢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薛姮这一下可真是吓得头皮发麻,连气也不敢喘,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 颤栗着慢慢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一个男子骑马而出,那骏马通体漆黑,鬓毛油亮,威武体硕。 马上男子亦眉目如画,着一身黑衣,背负纯黑箭筒,单手持弓,弦上却没有箭,因那箭已经射到大汉身上了。 正是陆晏。 薛姮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陆晏,会是陆晏救了她。 此时的陆晏仿佛褪去了平日里温其如玉的伪装,一双桃花眼深深沉着,目若寒星。明明是与往日无二的俊美容颜,现下瞧着,却比上元节时多了几分危险的冰冷气息。 那伙贼寇许是没想到这深林里居然能冒出一个人,还一箭射杀了刘老三。 刘老三是那毛脸汉子的大名。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了,片刻后又立马反应过来。神箭手又如何?他只有一个人,自己这么多人,他还能一下射百箭? “你是什么人?”为首一个贼人沉声问道。 陆晏轻轻一笑,道:“死人没必要知道。” 那些贼寇一听皆刀出鞘间,上前一步紧围在一起,气势凝重。 贼人一张黑脸渐渐扭曲,怒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晏,最后心下一横,抽出砍刀,大声道:“兄弟们,一起冲!拿下他!” 陆晏面不改色,只微微偏了下头,对着身后低声道:“出来吧。” 不过眨眼间,便从暗处蓦然出现一众灰衣人,约摸十几人左右。 薛姮心头一惊,这灰衣人可和之前上元节的护卫不一样,个个身手出众,气质非凡。 当今天子,因幼时被皇太后挟持作傀儡帝王,性子多疑,表面不显。但实际对皇室宗亲颇是忌讳,寻常皇家子弟一般也只安排个挂名闲职,不许实权。 而陆晏作为一个小王爷,表面智尽能索,浑是个纨绔子弟。暗地里竟然养了这么些个高手,且现在还偷偷出现在望京城郊区,实在让人玩味。 “手脚干净利落点,别留下尾巴。”陆晏翻身下马,朝着薛姮走了过来。 灰衣众人点头称是,下一秒便齐齐冲向薛姮身后。 陆晏轻轻揽住薛姮,蒙上她的双眼,轻声道:“别怕,别看。” 薛姮本就双腿发软,闻言只好搭着陆晏的手,无措的斜靠在他怀里,依稀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兰麝香。 训练有素的灰衣人们,出手狠辣,凌厉的刀剑在昏暗的林中,划出一道道银光。刀落时是银白的弧线,刀出时却带起一片片红色。 不到片刻,利落解决。 下一秒,便又隐入林中深处,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薛姮再睁眼时,发现地上连尸体都不见一具,只有那一地血迹在做无声的证明。 “你怕吗?”陆晏看着地上血迹,问道。 “不,不怕。” 陆晏略显诧异的转头看着薛姮,她这番话可谓有点出乎意料,她竟然不怕? 不得不说,薛姮现在的形象可谓糟糕透顶。衣衫在奔跑的时候被剐蹭的破烂不堪,发髻也四散开来,虽说乌发如缎,但是这缎上却插着不少树叶枯枝。 两个眼睛也肿的像核桃一般,只有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依旧水亮亮的。 第一次遇到她时,她就在哭。 现在是第二次了,她哭得也比上次更厉害了。 陆晏突然扬唇一笑,道:“小姑娘,你说怎么每次我遇到你,都是在哭啊。” 薛姮呆愣楞的看着陆晏,只有眼泪还止不住的涓涓往外冒。 “不是都解决了吗?怎得又掉起这些泪珠子来。” 陆晏蹲下身,嘴角浮起一个弧线,“可不赶巧,今儿个小王我是没带手帕了。” 说着,就用手指轻轻拭去了薛姮脸上的泪珠。 薛姮现在这副倒霉样,着实和漂亮不沾边。但偏偏陆晏却觉得甚是可爱,尤其那水汪汪的琉璃眸让人看了真是移不开眼。 “荷冬...荷夏......我的两个丫鬟,之前我让她们分开跑了,小王爷能不能帮我找找。”薛姮可是不敢忘记还有两条人命在等她,现下安全了,心里立时就想起她生死未卜的那两个丫鬟。 “几个丫鬟而已,你倒是心慈,这般想着。”陆晏笑道。 “丫鬟也是人!她们自幼...服侍我,待我如妹妹一般照顾着...丫鬟的命也是......命啊。”薛姮之前咬了舌头,现在说话还有些含混不清,带着重音。 陆晏看了薛姮一眼,挑了挑眉道:“好。” 打了个手势,就见几个灰衣人四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薛姮达成二哭,小王爷完成二救√ 第15章 秘密 “你怎么会在这?一个护卫也不带,偷偷跑出来的?”陆晏道。 “我想...哥哥今天在黑虎营比武,我想给哥哥一个惊喜......”薛姮低垂着眉眼,小声道。 陆晏拍了拍薛姮的头,轻轻一笑。“薛二蠢倒是有个好妹妹。” 薛姮眨了眨眼,道:“那...小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 陆晏直直看向薛姮,好半晌,在薛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他淡淡道:“打猎。” 薛姮下意识的望了望周围,这密林里枝繁叶茂,万木峥嵘。大白天阳光都透不进来,半天更是连鸟叫都听不到一声,小王爷这打的是什么猎? “那...小王爷猎到了什么...”薛姮道。 陆晏垂眸看了薛姮一眼,勾起嘴角,直接弯腰将薛姮打横抱起。 陆晏宽肩窄腰,体形欣长,但要说体格强壮,和那些武夫比起来定是不够看的。 可内里力气却不小,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托着薛姮下身,另一只手捏了捏她花猫似的小脸。 薛姮一下子呆住了,她没想到陆小王爷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又怕掉下去,紧张的直搂着陆晏脖子。 这时,突然听到陆晏轻笑道:“可惜什么都没猎到,不过倒是救了只可怜的小翠鸟。” 薛姮闻言,脸“唰”的就红了。 陆晏见此,笑的更开心了。 不多时,灰衣人抱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姑娘走了过来,正是荷冬和荷夏。 “主子,一个是在南边一个坑洞发现的,应该是失足落了下去。这个是在草里发现的,旁边一块大石头上还留有血迹,应该是跑的太急撞在石头上了。”灰衣人跪下,一一禀报道。 “嗯。” 陆晏招了招手,那人走过来又密语了几句,陆晏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便抱着薛姮一路出了密林。 官道上赫然停了两架灰褐色马车。 灰衣人先抱着两个丫鬟上了后面那辆。 “上面有衣服。”陆晏揉了揉薛姮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笑道:“小翠鸟自己会穿衣服吧?” 薛姮红着脸没有答话,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外面看着朴素不打眼,内里却装饰的富贵精致,四面车壁皆是昂贵精美的锦缎装裹,金丝楠木的窗棂被一帘八层的墨蓝素纱遮挡。 正中一个小方几上,摆着一套秋香色蜀锦长衫。 薛姮揉了揉胳膊,慢慢脱下襦裙和中衣,换上长衫。谁知道脚踝上竟早已血肉模糊,罗袜不小心磨到伤口,薛姮顿时痛的身子发抖,跟着一不小心撞在几上,滚落在旁。 马车外陆晏听到动静,立刻掀帘上车,看到薛姮满头冷汗的歪在一侧,一把上前抱起她放在塌上。 “受伤了怎么不说?”陆晏沉声道。 薛姮轻喘着气,颤声道:“我之前也没发现......” 陆晏径直撩开裤管,捞起少女玉藕似的小腿,轻褪下罗袜。只见脚踝伤口处满是沙砾,污血不断顺着伤口滴在锦塌上。 自古女子裸足就最娇贵,便是在民风开放的卫朝也不例外,只有成婚行过六礼的夫君才可看见。 如今薛姮一双玉足,竟被陆晏大喇喇拎在手里。还好是薛姮,若换作别的女子,怕是羞恼的不知如何自处。 陆晏却依然神情自若,只微微皱眉,手下也没有作任何非分之举。 “还好伤的不严重,只是出血多,磨得有些厉害。”陆晏拎起方几上的茶壶,揭开茶盖瞟了一眼,倒了一杯出来。 薛姮可没想到陆晏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喝茶。连忙拉着陆晏袖摆,开口道。“小王爷你要不要.....先送我去医馆......到时候我再请你饮茶也不迟......” 谁料陆晏“嗤”的一声笑出来,抬眼看向薛姮道。“为什么有时候感觉你很聪明,有时候却笨的可爱呢。” 薛姮登时闹了个满脸羞红,是了,她突然想起来茶中有茶多酚,是可以消炎杀菌的。 “我差点忘了茶水可以清洗伤口......”薛姮低着头,小声道。 “你知道的倒挺多。”陆晏重新捞过薛姮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腿上,细细的清理伤口周围的沙砾。 陆晏微低着头,从薛姮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光洁如玉的侧脸。眼角微微上扬,长而微卷的睫毛,英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 将伤口处理干净后,陆晏从方几下摸出一个檀盒,盒内十来个瓶瓶罐罐,大约都是用来疗伤之物。 陆晏挑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轻声道:“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忍。” 药粉敷上来的一瞬间,薛姮痛的小腿瞬间绷紧,脚趾蜷在一起,却咬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晏立刻就感觉到了薛姮的身体变化,嘴角一扬,又扯了一块锦缎替她包扎。 陆晏包好后,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脚腕,道:“疼么?” 薛姮看出来他是故意的,气鼓鼓哼了一声,不想回答。 “疼就对了,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偷溜出来玩。”陆晏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温柔了不少,轻轻放下薛姮的腿,帮她整理好衣角。 “我不是溜出来玩的,是想给哥哥惊喜......我也没想到。”薛姮垂头丧气道,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好了,不管什么理由,现在知道危险了吧。”陆晏道。 看到薛姮乖巧的点了点头,陆晏摸了摸薛姮的头,道:“真乖。”随之面色一凝,声音微有沉意。“那么乖女孩,你知道今天看到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薛姮当然知道陆小王爷说的是什么事情,是那些身手不凡,训练有素的灰衣人。 薛姮现在回过神来,仔细想想,都觉得陆晏这么做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虽说陆晏和哥哥交好,但是就算他今天见死不救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陆晏救了她,为了救她,生生暴露了自己隐藏的力量,他是为了什么?为了背后的薛府?为了武国公?若为了武国公府,那跟薛川穹交好就足够了,他是嫡子,迟早袭爵。 薛姮想不出来,只得垂着眼眸说:“好。” 片刻后,又近似呢喃的来了一句,道:“小王爷......为什么会救我?” 陆晏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迟疑,复又恢复如初,喃喃自语道:“是啊......为什么呢...” 陆晏低头思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手救薛姮。他和薛姮仅仅才见过一面,他应该袖手旁观,他应该转身离去,他应该......可是,他没有。 陆晏难道没有犹豫过吗?没有迟疑过吗?有的,进入林子时,他无数次的想着,看一眼就好,就算真的是薛家那个小姑娘,他也不能救。 是以薛姮被那群贼寇逼迫之时,他一直是隐在林中看着的,眼睁睁地看着她绝望无助的样子,不为所动……他想,死后为薛家小姑娘报仇就好。 也算全了一场他和薛二傻之间的交情。 然而,在看到那个贼人意图轻薄薛姮时,陆晏还是毫不犹豫的射出了那一箭。 现在救也救了,陆晏不后悔。当然也不可能杀人灭口,只希望这聪明的小翠鸟嘴巴严实点。 短暂的沉默后,陆晏抬头定定的看向薛姮,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道:“你的哭声把我勾来了,大概是我舍不得吧。” “不过,要是小翠鸟不乖,那可就无所谓舍不舍得了。”陆晏似笑非笑道,语气却依然轻柔,只一双黝黑的桃花眼变得寒光闪闪。“小丫头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做才对。” 薛姮微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半晌,又轻轻应了一句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同一时刻,黑虎营前一个身穿玄色云锦劲装,腰系犀角带,银冠束发,手持素木枪的少年背光而站。 似是在等人。 “淳哥哥。”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轻声道。 薛川穹身体一僵,他今日比武之事并没有告诉家里女眷......而且这女声清脆,不似他长姐那般温婉也不像三妹那般清甜更不若四妹那样娇腻。 可这声音确确实实有一种熟悉感。 “淳哥哥,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是谁啊。” 那声音又笑道。 薛川穹茫然的转过身,只见身后站着的女子约摸十五岁的年纪,脸如白玉,颜若朝华,容貌七分秀丽,三分英气,不同于寻常娇娇女。 一头秀发用金环束着,身着鹅黄云纹绉纱裙,腰间依然缠着那根软鞭,这次却衬出了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 “淳哥哥,你怎么不认我啦?”乔婉湘看薛川穹这副呆像,不禁莞尔一笑。 “你......你...”薛川穹被那一笑晃了眼睛,张了张口,半天却只说出个你字。 “不是淳哥哥邀我来的吗?你忘了?”乔婉湘笑道。 “你...你是轩弟?不......你不是小公子吗?”薛川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我也没说我是啊,是淳哥哥你一开口又是喊我小兄弟又是喊我小公子的,那我只好无奈应了。”乔婉湘想到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薛川穹看着乔婉湘笑颜如花,霞映澄塘的样子,红了脸,红唇轻抿,不自觉抓紧了手里的**。 “淳哥哥若是别扭,只把我像当初一样看作小公子就好啦。”乔婉湘看着薛川穹红透的耳朵,“好心”开解道。 “你也笑我。罢了,以后再也叫不了你轩弟了。”薛川穹挠了挠头,终于接受了事实。 “我真名叫乔婉湘,小字...萱娘。萱草的萱。”乔婉湘这时语气里带了一丝羞涩。 虽然卫朝男女大防不严,但是对一个外男说小字,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不过乔婉湘想薛川穹这个呆子,怕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萱草?难怪你当初让我雕萱草。”薛川穹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玉佩递了过去。 山流水料的和田玉种,正面用留白的手法雕了一株萱草,背面以瘦金体刻着一个小小的萱字。 这玉佩当然还比不上那些出自名家之手的有价值,但是薛川穹的这份心意对于乔婉湘来说,却是任何赏玩之物代替不了的。 “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乔婉湘轻声道。 “没关系,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雕其他样子的送你。”薛川穹豪气拍胸道。 “对了,令尊可是骠骑大将军乔毅?”薛川穹突然想起乔婉湘这个名字似有点熟悉,忙又问道。 “正是家父。”乔婉湘笑道。 “难怪你的软鞭使得那么好,不愧是将门之女。”薛川穹赞道。 “我从小性子就像男儿,四五岁时别人开蒙,我都是一边跟着爹爹练武一边开蒙的。十二三岁,大家都在读书学艺,我还是跟着爹爹请来的武师学武。”乔婉湘笑着解释道。 “我也不喜欢诗文之道,不过武艺倒是还不如你。”薛川穹想到这,耳朵涨得更红了,有些窘迫。 一开始以为是男子还好,只当自己懒怠,现在得知是个女子,瞬间烧红了脸,当下更下定决心要把那岳家十三枪练好。 “我从小练武,加之鞭法本就取巧,那天我看淳哥哥出手,就知道淳哥哥许是没有正经学过......如今淳哥哥学了岳家枪,以后自是不同的。”乔婉湘笑吟吟道。 薛川穹闻言脸又红了红,一时又想起今日是约了“轩弟”来看比武的,便躬身迎了乔婉湘进营。 第16章 守月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少倾,至一处宅院前停下,门上悬一无字匾额。 宅院不大,但是胜在清幽,两旁是四面抄手游廊,正中是穿堂,走过一道青石子路后就是东院萃玉间。 内里布置倒也雅致。 门侧两边各摆一磁州窑白地黑花牡丹对瓶,当地放着一张大理石断纹石案,靠墙一个博物架。再看西侧高几上放了女子用的一应胭脂水粉、首饰和一套素雪浣花锦蝴蝶裙。 当然,薛姮知道这不可能是瑞王府,但她也不会去问。 今天陆晏已经救了她一命,她不想、也不能再去好奇那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 陆晏把薛姮轻轻放在塌上,坐在一侧红木花雕双圈大椅上,不远不近。 “等下让你那两个丫鬟进来,好伺候你更衣梳妆,我已经安排好马车,稍后就可送你回国公府。” 薛姮道:“谢谢小王爷。” 陆晏看着薛姮,似是沉思,不急不缓道:“车夫已然身死,至于那两个丫鬟......我相信你自己的丫鬟,你能挟制的好,是吗?” 薛姮心头一跳,不自觉抓紧袖口道:“我知道的。” “嗯,这才聪明。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陆晏说罢,脸上浮出一如往日的笑容,转身离去。 不若林中初现时那般凌冽,薛姮感觉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笑如春风,待人温和的小王爷。 随之两个丫鬟进来,伺候薛姮重新换了一身衣服,梳好发髻。 离开时,才发现院外竟还有一个姑娘在候着。 那姑娘长相着实普通,普通到让人一眼看过去,若是不用心,怕是都记不起她究竟长什么样子。 却见那姑娘忽然跪倒在地。 “奴,见过主人。” 薛姮暗暗讶异,奇道:“我并不认识你,怎么会是你家主人?” “小王爷把我赐给了小姐,小姐就是我的主人。”那姑娘回道。 “不...不用了。”薛姮下意识的拒绝。 哪想到,那姑娘闻言身子一颤,面有惧色,道:“若是小姐不要奴,奴就只要死这一条路了。” 薛姮一怔,默了默,还是点头收下了。 “你可有名字?”薛姮道。 “爷给奴赐了名叫守月,若是小姐不喜欢,可以重新赐一个。”那姑娘回道。 守月?倒是个好名字。 薛姮略略思索,问道:“陆...小王爷让你跟着我的?” “是,爷叫奴好好保护小姐,以防小姐日后再遇不测。”守月道。 薛姮当即明了陆晏的意思,他特特给她安排了这个丫鬟,说是保护她,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监视呢? 这陆小王爷办事,真真儿是滴水不漏,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发生的意外。 随之,不禁有些诧异的看了守月一眼,没想到这姑娘貌不惊人的样子,却是身怀武艺。 许是那一眼的惊讶,太过直白,只听守月道:“小姐,若是不信...我耍一套拳给小姐一观,可好?” 薛姮当即脸色一红,歉意的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说着,又拉起守月正色道:“况且,武之一艺又不是什么拿来教人观赏的玩意,让你凭空耍给我看,岂不是辱你。” 守月手指一动,怔了怔,微有些不敢置信。 她们这些人虽说身怀武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运气好的跟个好主人,运气差的......各有不幸。 是以从没有人在意过她们的想法,更不用说道歉了。 薛姮笑道:“那便跟着我吧,至于规矩......回府之后我让荷冬教你。” 说罢,带着守月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回程的路上,荷冬和荷夏心里也是有些惴惴不安。 虽然完全不知道那密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清楚是有人救了小姐,否则今天这番遭难,她们是决计不可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几人心里都揣着事,一时车厢内沉默无话。 良久,才听薛姮脆生生的声音轻轻响起。 “今日的事情......你们就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只当我们出来随意逛了逛,谁也不许说。” 三人同时应道:“是。” 荷冬和荷夏自幼服侍薛姮,忠心那是不必说的,更遑论还事及己身。今日之事那便是借她们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往外透露半分,是以当下皆不约而同决定忘了这件事儿。 至于一旁的守月,她本就因着今日之事才被小王爷赐予薛姮,自然也不敢乱说半句。 薛姮因着今日遭此劫难,身体酸软疲惫,一回府便早早歇下了。 哪想到,连睡都睡不安稳,薛姮不停的做梦。 先是暗无天日的密林中,薛姮赤着脚不停的跑,接着一个毛脸大汉把她扑倒在地,薛姮拼命哭喊挣扎,渐渐不敌。 忽地,林中又一个黑衣男子驾马而来,单手持弓,鸦翎羽箭应弦而出,一箭射死了那个毛脸大汉。 男子嘴边带着一抹熟悉的笑容,是陆晏。 画面一转,梦境又变成了他们初遇时的场景,满天烟火下,陆晏头带神鸟面具,手中拿着一个翠鸟糖偶,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一会是陆晏林中杀人,一会是陆晏温柔的替她擦拭泪水,两个画面不停的在薛姮梦中互相交错,重叠。 薛姮满脸冷汗的从床上醒来,手下还紧紧抓着月白海棠锦被。 梦到那伙贼寇她不意外,今日经历了这样的事,做噩梦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梦到和陆晏的初见...... 薛姮手撑着床沿,深呼了一口气,一方面她觉得莫名极了,一方面却又觉得到底是陆晏救了她。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陆晏那双幽深的桃花眼。 薛姮想了又想,却是什么也理不出来,只得安慰自己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却又怕再梦到陆晏,便唤来外塌守夜的荷秋,让她在琉璃香炉里加了些安息香,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隔日,薛姮独自在廊下凭栏而坐。廊下是一片梧桐围成一个半月型花圃,种的是鸳鸯凤冠山茶,丽紫妖红,簇簇相缀,馥郁芬芳。 薛姮却只是定定的望着花瓣出神,思绪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风乍起,满院树叶簌簌响,廊下盛开的茶花亦被卷在风里,泛起阵阵馨香。 忽地,一阵耍枪弄棒之声传来。 薛姮循着声音往前走,才发现原是哥哥在后院练枪。 薛川穹身着石青绸衫,头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手持一杆乌木枪,直舞的虎虎生风,一个翻身回马枪正中身后草人红心。 薛川穹甫一抬头,看到游廊上的薛姮,立马收了枪,笑着从栏杆边翻了过来。 但瞧着薛姮脸上沉沉,不若往日欢快神情,立马关切道:“月娥,怎么好像不开心,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薛姮内心感激哥哥的关心,却又不得不欺瞒道:“没什么,许是书院比剑日子近了......最近训练的有些乏了。” 薛川穹不疑有他,只笑道:“月娥也别太勤勉了,劳逸结合才是。” 薛姮点头应是,不想打眼瞧见薛川穹腰间常悬的那块玉佩似有不同。 薛姮疑惑道:“哥哥这挂的是什么?怎么瞧这玉佩和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薛川穹往腰间一看,正是自己常挂的那枚三足金乌佩,要说不同之处,那就在于今日玉佩上的络子了。 那日黑虎营比武,薛川穹到底练的时日少了些,惜败得了第二,但乔婉湘还是依当初之言回赠了他礼物,便是这串金丝攒心梅花络子。 薛川穹咧嘴一笑道:“我一个朋友送的。” 薛姮一眼就瞧出那是出自女儿家之手,心下愈发好奇道:“什么人送的?唔...难道是个姑娘?” 薛川穹讶然,呆了呆,似是没想到竟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 薛姮“噗呲”一笑,灿然道:“哎呀,是哪家姑娘呀?哥哥快告诉我!” 薛川穹遂笑道:“骠骑将军之女乔婉湘,上次那张平安符便是她求来的。” 薛姮颇有些惊讶,乔将军? 听闻乔将军爱女自幼尚武,没想到那舞枪玩鞭的手竟会亲为自家哥哥打了一串络子。 不过,看薛川穹这副呆像就知道,他是不会想的那么深了。 薛姮忍不住掩嘴偷笑道:“那真想见一见乔姐姐。” 薛川穹笑道:“会的,桃源书院三学论剑那天她也去。” 薛姮突然想起今日哥哥比武一事,复又问道:“哥哥今日比武结果如何了?” 薛川穹面上立时红了三分,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哈!哥哥学艺不精才得了个第二名。”说完,又道:“咦——妹妹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比武之事?” 薛姮忙道:“那日荷秋去采买嬷嬷那儿领东西,听你身边的临安说的。” 薛川穹点了点头,又笑道:“听说不日,桃源书院的三学论剑就要开始了。” 薛姮道:“是啊,哥哥那日可要来观赛?” 薛川穹连连点头,笑道“月娥,我好久没跟你一起比划......”说到一半,又连忙改口道:“哎呀,瞧我又忘了,这几日妹妹怕也是累了,还是过几天吧。” 又说了会子话,薛姮方回院休息。 接下来一连几日,薛姮下了学便和薛川穹一起在府里练剑,互相喂招。 薛姮也再没有像那晚一般,睡不安稳。 第17章 鼓上舞 四月十三,风和日丽。 今日的三学论剑,虽说是三个女院参加,但桃源书院、若川书院、芳华女院个个都是卫朝有名的大学,出过不少天子亲臣和才女。 加上恰逢学假,隔壁男院和国子监都来了不少人观赛,甚至还有好些世家勋贵,皇亲国戚也到场了。 是以桃源书院早早撤去往日的拦篱,且特地从黑虎营调了三支护卫队来书院维持现场秩序、来宾安全。 观赛席呈一个半月型包围赛场,因着人多,来宾男女分席而坐,中有一个深沟以作间隔。 男子席那边多是少年学子和世家贵族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取笑玩闹。 女子席则一般是那些没有入学的女子或者文学生,这些贵女们都有固定的手帕交。这会子大多数是平日里本就相熟的聚在一起说些闲话,偶尔还会因着姐妹一两句调笑,立马红了脸。 “噯,淑妤你看,那个就是陆熹殿下呢。 ”许蓓芙手拿粉秀镂空彩蝶团扇微遮着脸,挨着一个青衫女子道。 薛妧今日是特地来看自家妹妹的。 她听许蓓芙这么说,便侧了侧身子,看向专为皇戚准备的特席处。 今日来的宗室子弟,有齐王嫡子陆佩、定王嫡三子陆蕴、以及刚刚提及的魏王嫡长子陆静和嫡三子陆熹。 齐王自前朝起就表现的很是中庸,陆佩也一直表现得不惹眼。定王一脉如今势头正盛,陆蕴自然也颇为惹眼。 那魏王却有些说头,乃是当年林皇太后的母家,因着当年皇太后夺权失败之后,一直和卫帝有些嫌隙,但到底安分守己了好几年,是以如今也算过得去。 陆静不苟言笑,城府颇深,陆熹则风流不羁,轻狂浪荡。 薛妧只略略看了一眼,便低头道:“长得还算端正,就是感觉眼神有些飘忽。” 许蓓芙扯了扯薛妧衣袖,道:“我还听我哥哥说,如今定王一脉似乎要起来了呢.....” 薛妧笑了一下,道:“这与你我何干,莫非你看上陆蕴公子了?” 许蓓芙脸色一红,嗔怒道:“说什么呢,你这坏丫头!” 末了又道:“还不是听母亲说,薛老夫人在给你看亲事呢,我这才帮你看看!没想到你还取笑我。” 薛妧一听这话,俏脸也染上一层霞色,小声道:“全看父母之命罢了......” 这边女眷正玩闹着,便又听到男子席上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朗声道:“陆小王爷来了。” 便见自远而近走来一名少年,他并未坐在为皇戚准备的特置席位,而是越过一道石栏,和一应世家学子坐在一处。 那人本就生的俊美,今日身上穿了件莲青色圆领锦袍,皂靴银冠,长身玉立,更显气质丰贵都雅。 陆晏也不是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浅蓝水云纹长衫的少年,那少年比陆晏略矮一些,面容也更稚嫩柔软,不似陆晏俊美,但也长得唇红齿白。 想来这就是陆六郎陆昊了。 陆小王爷自来行事亲切,脸上也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没有高高在上的贵族架子,是以一向很受欢迎。 这不一出现,女席这边立刻就有少女羞红了脸,也不顾是什么场所,周围还有些大人,有胆大的将绢帕叠成各式绢花,便往那俊俏人儿怀中抛去。 然,绢花大多连陆晏的衣角都没碰到,就纷纷跌在中间的隔沟中,慢慢沉入沟底。 “还是陆五爷长得好看。”一旁的董颖也凑了过来道。 “那可不是,陆小王爷生的俊美,少人能敌。”毕瑶也接道。 董颖又微微叹息道:“可惜......” 少女们当然知道董颖这句“可惜”是在可惜什么。 可惜陆晏江郎才尽,文通残锦;可惜陆晏年少惊艳,日渐式微;可惜陆晏风流少年,端是个浪子王孙。 “我觉着陆六郎也不错。”毕瑶道。 “你这妮子想什么呢,那陆六郎已经和长阳侯家的方妙涵定亲了。”许蓓芙笑道。 薛姌一直不语,只远远看着男子席,不知在想什么。 那边男子席上,众人似乎没想到陆晏也会来,一时议论纷纷。 “哈,他怎么来了?” “小王爷虽然才尽,又不是风流尽,当然是来看美人了。” “谁不知道女院学生,美而不俗,气质动人。” 一个身穿赤云锦衣的少年,皱眉道:“你们真是够了。” 这少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子,林云麒。其有一妹妹,便是当初入学宴刁难过薛姮、方妙涵的林倩柔。 薛川穹和陆晏交好,自也是认得陆昊的,他笑道:“陆晏之,瑾泉弟弟。” 陆昊对着薛川穹腼腆一笑,道:“没想到薛世子也会来。” 薛川穹笑道:“我妹妹今日参加剑舞。” 陆昊微微一愣,迟疑道:“是薛妧姐姐,还是薛姌......” 陆晏道:“是他三妹妹薛姮,和方妙涵同学剑道的那个。” 陆昊乍听到方妙涵的名字,一想到自己和她已经定亲,不由耳尖一红。 随着来来往往,人也大多到齐,尽数落座。 展春堂前,是一个巨大的高台。两边插着三个书院的院旗,绕成一圈,迎风飘扬。 芳华女院的旗子上画的是牡丹,若川书院画的是江河,桃源书院画的则是并蒂桃李花。 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夫子上台致辞。 接着有三列身穿各自院标志学服,腰悬轻剑的持杖礼仪队,并排走到台前,一一施礼。 论剑的群舞,三院是统一舞蹈,以整齐划一度来决胜负。 乐声起,三队同时开始群舞。 有了对比,就可以看出三个书院不同之处。真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芳华女院来自江南水乡,学生也是一派娇小玲珑模样。若川书院是长安来的,女子生得高挑大气。望京在卫朝中心,桃源书院的学生也是温婉柔约,兼有二者之气。 随着击鼓声的响起,群剑舞就算结束了,中间会休息半刻钟。 接下来就是单人剑舞了,对剑最后比。 随着一道悠扬的琴音,薛姮以一块月白雪纱包裹着全身,宛若一位襟飞带扬的仙女,借着红绸当威压从天而降,落在鼓上。鼓面勾画描绘着大朵大朵的粉桃,竟像是盛开在她脚下一般。 “罗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1]” 少女梳着望仙九月髻,鬓边簪两朵粉花,手持桃枝,且舞且唱,美娆无比。 但剑舞,舞的是剑,她这样唱的再好听又有什么用? 一时间众人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桃花乱落如红雨......” 随着话音落,薛姮突然扔了桃枝,从薄纱下抽出一柄轻剑,那剑身错落有致的缠着桃花。 同时随手扯开那层轻薄似仙的白纱,只见她里面是一身藕色窄袖六十六褶翻云裙,每个褶子缝里都藏着一条粉珠宝石链,尾端缀有银铃,走动间,粉光潋滟,银铃声声。 此时上空竟不断落下桃花,一朵一朵飘然落下。 琴声也随之渐渐激烈,不复刚才缠绵之意,旋律激扬大气起来。 到了这时,观众席上的人,才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 薛姮入拍起舞,像一只翩翩粉蝶,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琉璃水眸在面巾后灼灼闪现,波光潋滟。 她的身姿舞动的越来越快,右手执剑,动作飘逸,随着空中不断飘落的花瓣,整个人犹如花中仙子,俏丽高贵。 风起,恰巧吹落了薛姮脸上那层面纱。 露出薛姮娇美的容颜,少女却没有丝毫慌乱,脸上挂着清甜迷人的浅笑。脚步轻转,裙褶里银铃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剑招依然是稳稳的。 高台宽广,少女持剑鼓上舞,可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缓若游云,疾若闪电,又柔美又潇洒。 随着剑动,剑身上一片片粉色花瓣飘落。 花美、人美、舞更美。 男子席上,那些少年已经忍不住报以了掌声,眼里皆是不加掩饰的惊艳。 薛川穹和陆晏虽然一直站在一处看着台上的薛姮,却是两种心态。薛川穹不通舞艺,只觉得自家妹妹跳的甚是好看,但你要让他说出到底好在哪处,却是说不出来的。 而陆晏出身皇家,自幼接触一干风雅之事,鉴赏能力一流。他自是能看出薛姮应当是临时学的舞,一开始动作略有僵硬,但奇特的出场方式已然弥补她在舞蹈基础上的欠缺。 而之后舞剑时的一招一式兼具凌厉和柔美之态,当得起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我的老天爷...这也太漂亮了...仙女下凡不过如此。”有人下意识叹道。 孙澄作为一个琴师,第一反应就是那曲子谱的是真好,想着怕又是那小丫头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民间小曲”。 前奏缠绵欢快如春天桃花朵朵开,后面又激扬暗藏杀伐之意,这等变奏混音的古怪想法,也就只有薛姮那个鬼灵精能想出来了。 想来那弹琴之人,就是素有琴仙之名的慕容韵。 除了她,怕也是没有人能把这两首完全不同的曲子演绎的无缝转接,如此和谐,还丝毫不失曲意。 至于薛姮鼓上一舞,孙澄更是惊其脱俗,直觉恍若神仙玉女。不由暗道:这小姑娘真是少见的钟灵毓秀之人,琴灵,舞亦透着一股灵气。 陆晏心里也是一声惊叹:月娥,月娥,的确月中仙娥也不过如此。 薛川穹听到众人夸赞,不由自豪出声:“我妹妹当然好看!” 林云麒惊讶道:“薛川穹,那小娘子是你妹妹?” 薛川穹道:“是我三妹妹。” “什么?” “天呐,你妹妹莫不是桃仙转世吧?” 一时之间,众世家子弟都围着薛川穹打探着薛姮的事。 陆晏轻笑未语,只觉正值青春爱风流,这些少年知好·色,则慕少艾,也属正常。 不过他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志在四方,垂辉映千秋 [2],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也[3]。 皇戚席这里也被薛姮吸引了目光。 陆佩记忆力不错,上次入学宴的帖子他妹妹也收到了,是以认出了鼓上的那个少女。他道:“那不是武国公薛公爷的嫡女么?似乎是个三小姐......叫薛姮?” “我自认风流,日里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成想八百俗粉竟难比那台上桃仙一舞,这薛姮柳腰花态,娉婷袅娜,看来剑舞这一项桂冠非桃源书院莫属了。” 这人言语轻佻风流,使人一听便知,这是位赏花弄月,蜂蝶随香的郎君领袖,浪子班头。 “陆熹慎言,武国公到底也是天子亲臣。” 这一位却是冷冷淡淡,面带肃色。 “谈论个美人罢了,哥哥也这般严重,好没意思。”陆熹落了兴致,收了折扇道。 陆蕴自薛姮落在鼓上时,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此刻闻陆熹言,突然意味深长的一笑:“陆熹说的不错,美人罢了。” 不知道为何,陆蕴这话一出,坐在陆蕴身后的陆静却是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觉得陆蕴今天一反常态。 众人心中各自思量,随着琴声节奏加快,台上的一舞却已经终了。 最后的双人论剑开始了。 负责抽签的是桃源书院的蔡夫子,他今日应该是特地打扮过的,发髻梳的一丝不苟,一身宝蓝长衫,衣襟处绣了代表桃源女院的桃花。 蔡忠拿着签桶,走到了台上,按次序让六人抽签。 芳华女院柳娉儿,对阵,若川书院王琪。 芳华女院白蒹葭,对阵,桃源书院方妙涵。 若川书院李雯月,对阵,桃源书院甘灵玉。 对剑不像剑舞那般,需要夫子赛后共同商议评级,对剑胜负一目了然,当场就能出结果。 第一场王琪、方妙涵、李雯月胜。 接下来方妙涵超常发挥一挑二,力挫李雯月和柳娉儿,夺得论剑一甲。 没过多久,那其余两项的结果也出来了。负责评审的夫子便站出来宣布结果。 开场群舞,由芳华女院拔得头筹,芳华女院来自江南,本就是歌舞之乡,是以这结果也算意料之中。 独剑舞,桃源书院薛姮鼓上一舞宛若桃仙,惊艳众人,直接艳压其余二人夺得桂冠。那变奏混音的琴曲,奇妙的出场方式,薛姮这个第一当之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1.薛姮开场唱的:罗屏绣幕围香风......出自李贺 《将进酒·琉璃钟》 2.志在四方,垂辉映千秋。原句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秋。【译注】我的志向是著书立说,创作出更多的好诗文,让它的光辉映照千秋万代—李白《古风五十九》其一 3.最好上下文共同理解为好。 原文: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译文:人在年幼的时候,爱慕父母;懂得喜欢女子的时候,就爱慕年轻漂亮的姑娘。 有了妻子以后,便爱慕妻子;做了官便爱慕君王,得不到君王的赏识便内心焦急得发热。不过,最孝顺的人却是终身都爱慕父母。到了五十岁还爱慕父母的,我在伟大的舜身上见到了。句出《孟子〈万章句上〉》 第18章 牡丹宴 三学论剑后,薛姮和方妙涵一舞一武,可谓名声大噪。尤其薛姮本就入学时因着琴艺出过名,那鼓上一舞,更让之被戏称为桃仙,一时间风头直逼慕容韵。 而方妙涵一挑二,虽说不及薛姮惊艳绝伦,但也得了个小辣椒,淑女剑之名。 众人皆道桃源书院出了三佳人:琴有慕容韵、舞看薛桃仙、淑女剑妙涵。 桃源书院的墙头这几日都被爬烂了,书院加了三倍的夫子来回巡逻,依然抵不住少年无处安放的热情。那些周边学子正值年少慕艾的年纪,任凭夫子打骂喝止亦笑吟吟的挂在墙上,可是苦了巡逻的夫子们。 薛川穹虽不在书院,但风言风语的也知道一些。他虽自豪自己有个好妹妹,但到底也不喜欢那些小子打自己妹妹的主意。 为了避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少年,每日往军营去的倒是更勤快了。 一晃到了四月下旬,恰逢薛老夫人寿诞,薛老夫人今年四十有八,不到整数便只是小寿。 四月二十五这天,武国公府借着薛老夫人小寿办了个牡丹宴。 虽说大卫朝男女大防不严,但到底女儿家名声贵重,小门小户的便也罢了,京中贵女们却是要端着的。 亲事没定下来之前,所有行事只能隐晦进行。真正相看也是如此这般借着由头,暗地里进行的,就算不成事,亦不损双方任何一点脸面儿。 是以薛老夫人这个牡丹宴办的是非常巧妙。 参宴那天,望京稍微有点头脸,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这是老太君借着牡丹宴之名给薛妧相看亲家。一个个嘱咐各自儿子好好表现,成不成的放开一边不谈,首先不能落了家风,叫人笑话。 寿宴是在墨莲堂办的。墨莲堂位于国公府东边,环境宽阔,推开窗子就能看到一池清莲,十分雅静。 国公府的婢子们穿着统一的黛蓝暗花襦裙,个个面带喜色,忙碌不失条理的迎着来来往往客人们。 贺寿赴宴的夫人和小姐们现下一起齐聚墨莲堂,皆锦衣罗衫,裙踞飘扬,好一番精心打扮。 拜寿时,女眷们避至偏厅暂歇,男人们则先进正堂给老太太拜寿,有要事商谈的便和国公爷去书房,没有的就留下各自女眷和公子自行离开。 因而今日宴上主要都是这些女眷,男客也以少年为主。 薛姮跟在薛妧身边,在偏厅锦榻上坐了约摸一刻钟,待男人们都退出墨莲堂后,也一起上前给老祖母拜寿。 姐妹两人自然也是精心打扮的,薛姮一身雾粉撒花烟罗衫,梳了流苏髻,鬓上是玲珑粉玉簪,项间一块水晶吊坠。 薛妧身穿碧霞流水广袖齐腰裙,绾了云近香髻,头上是一整套翡翠玉嵌琉璃头面,带了一串翡翠兰花佩。 依礼在蒲团上拜完寿后,两人都乖巧的站在老夫人两侧,双手交叠压住裙摆,微低着头。 这个时候只有嫡系才能站着老夫人身旁,庶出是没有资格的,只能继续等在偏厅。 薛老夫人今日身穿一件朱紫寿纹锦缎袍服,额间勒着珠玉穿缀嵌红宝石的红绒面抹额,鬓发如银,精神奕奕,端端正正坐在上首,身后是一副苏绣万寿图。 一个身穿牡丹纹织金丝绸罩裙,容貌和气的妇人笑道:“老太太真是好福气,我一直都知道妧姐儿蕙质兰心,落落大方。没成想姮姐儿长得也这么娇艳,听说一舞若仙下凡。”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道:“江夫人,那就那么夸张?不过是外面玩笑罢了。” 众人也跟着起哄,说:“是呢,是呢,还是老太太会调理人,嫡出闺女一个赛一个出色。”’ 方李氏道:“可不是?大的温柔雅静,小的灵动可人。” 薛老夫人道:“听说涵姐儿也很是出色,耍得一手好剑。” 方李氏佯怒道:“害!女孩子要贞静,就她个小皮猴。”说着搂过一旁的方妙涵,轻拧了一下。 方妙涵立马拖长了腔调,道:“娘——” 方李氏笑打了一下,道:“你们看看,我这才碰了一下呢。” “比不得妧姐儿好,看着就娴、静、雅。” 薛老夫人道:“妧姐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性子柔顺。” 江夫人轻笑道:“是,如今妧姐儿也大了,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薛妧垂首站在薛老夫人身侧,只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正堂里好一阵寒暄了,约一个时辰过去,方听丫鬟传言开席。 姑娘们大多喜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如此正厅西侧那个独身的少女,便有些颇为显眼。 薛姮平日里上学,除了书院那些女学生,也就仅在入学宴时认识过那些京中贵女。那个姑娘,薛姮搜遍记忆却可以肯定是没见过的。 瞧年纪约莫十五、六的样子,穿一身鹅黄束腰窄袖绸裙,身材高挑,容貌艳丽又带三分英气。 那姑娘看到薛姮瞧她,径直走过来,笑着说:“我是骠骑将军的长女乔婉湘,小字宣娘。” 薛姮一下子就想到了薛川穹腰上那枚金丝攒心梅花络子,笑嘻嘻回礼道:“原来是乔姐姐。妹妹薛姮,小字月娥。” 乔婉湘道:“那天书院本来想去寻你的,可惜临时爹爹有事......不过姮姐儿的舞跳的真是绝艳脱俗。” 随着交谈,薛姮只觉这乔姐姐爽朗又不失温柔,言谈风趣举止有礼,怪道哥哥那个木头都能与之相处甚欢。要知道薛川穹平时面对那些世家小姐们,不是呆呆楞楞、说不出话,就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言。 又说了好一会话,方才入席。因着就是个玩乐为主的小宴,席位倒没有那么多规矩。 慕容韵今日也来了,不过她那个性子也是不大愿意和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处说笑的。只和薛姮遥遥对笑了一下,便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薛姮和薛妧还有薛姌依旧坐在一处,两边依次坐着许蓓芙、毕瑶、董颖、方妙涵几个小姑娘。 许蓓芙挨着薛妧,这时正拉着薛妧笑道:“淑妤,这牡丹宴可是为你举办的吧,你祖母可真疼你。” 薛妧面色微红,道:“祯儿…你…...” 许蓓芙道:“你看你又是嫡长女,还这么得老祖宗疼爱,以后夫家肯定不敢欺辱你。” 董颖也接道:“是呢,可不像我。”说着,幽幽的看向薛妧。 董颖最近也在议亲,然她在家并不受宠,容貌也出落的一般,更没有考进女学。这样一来可谓婚嫁之路渺茫,怕是没什么好亲事了,偏偏婚娶一事又如同女子第二次投胎。 薛妧也是知道董颖情况的,见她低落,便安抚了几句。 董颖扬起一个笑面道:“没事,你们可别为了我不开心。” 又偏头看着薛姮,道:“也是你们薛府风水好,瞧瞧,月娥妹妹也生的这么有灵气,是不是望京的灵韵都被你们姐妹吸跑了?” 薛姮甜甜一笑道:“鸯鸯姐姐,要这么说,那月娥就把我这一份灵气给你啦,好让你以后寻个好夫家。” 几个姑娘顿时又笑作一团。 独薛姌轻哼一声,撇嘴不语。 那几个嫡女一处玩,根本没有她说话的机会,她也插不上话。可她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没投到夫人肚子里去。 用过饭,几个小姑娘就随着夫人们去了胧月台看戏。 武国公府的胧月台是两层建筑,上下两层小楼,中间一个高台便是戏台子了。 男客们坐在下面楼里,夫人姑娘们都坐在上层,这样楼上的人稍稍偏头便能看到楼下。不然虽说如今男女大防不严,但姑娘们到底还是知羞的,那又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明晃晃去看那些风流俊俏的男儿郎?怕是未看人先羞。 如此正好,大大方方又不失礼。 而楼下的少年正看过去,却只能隐约看到花花绿绿的人影,不能确切看见其貌。 今儿个牡丹宴又都各自得了母亲叮嘱,当然也不好大大咧咧仰头去看,毕竟那也太过轻浮,谁也丢不起那个脸面儿。 胧月台上请到的是望京有名的戏班子满堂红,开场是一出经典《五女拜寿》给薛老夫人贺寿。 接下来满堂红的拿手好戏《天女散花》更是一绝,台柱子黄玲玉身段妖娆,容貌清秀,嗓音婉转圆润,神在两眼,情在脸面。 唱的好一曲春满人间,吉庆常在。 薛姮因为不喜欢看戏,便留下荷冬荷秋应付,带着荷夏和守月寻了空去后院赏花。 虽说名义上叫牡丹宴,但其实来真正看花的又有几人? 顺着青石子路散了一会,过了一道月亮门,往前走两步便是放牡丹花的杏林园了。 杏林园听名字就知原本种的都是杏树,而今虽说是借着牡丹宴相看亲家,但武国公府也实打实进了好些名品牡丹花卉,有赫红、醉红颜、袁家红、美人笑、云红、一娑红、一拂黄、雪里黄、延安黄、先春红、颤风娇、雪夫人。 薛姮左脚方踏进园子,一眼望去,只见满园繁艳芬馥,姹紫嫣红,香气袭人面。 日头渐高,阳光透过树树杏花洒落下来,碎成点点金光。熏风微微起,更吹落,杏如雨。 薛姮一时玩心大起,眼瞧左右没人,想着现在大部分人应该都在前厅寒暄相看,又哪里会真的来这杏林园呢? 思及此,她放下心来在花丛中飞奔了一圈,看着惊起的五颜六色的彩蝶,不禁笑出了声。 荷夏笑道:“小姐就是个孩儿性子,拘不住,也不知以后姑爷要怎么愁呢。” 一旁的守月闻言,也露出了几丝笑意。 若是荷冬在这少不得念叨几句,但荷夏本也是个俏皮性子。加之薛姮素来和她们没规矩惯了,现下又四处无人,不免逗趣起来。 “自由自在的多好呀。” 薛姮又依着沈夫子教的翩翩起舞,没有章法,只随性起舞。罗裙袖子本就宽些,如此一舞,腰肢柔软如柳,头上环玉轻晃,衣袖翻转飞扬。 她口里忍不住轻轻吟唱道: “桃李芳菲,梨花笑, 怎比我枝头 ,春意闹。 芍药艳呐,牡丹娇, 怎比我雨润 红姿娇,雨润 红姿娇。 香茶一盏迎君到, 星儿摇摇云儿飘飘。[1]” 在她眼中,觉得这里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去处,却不知在他人眼中,她才是此间最美的风景。 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旁边,一个少年静静站立。 少年穿着银白色双叠蜀锦长衫,衣角用银线绣着松叶,头发用一根白玉簪绾住,一看就极清雅又富贵。 长得也很是俊朗,清亮的眼,挺直的鼻梁,不染而朱的嘴唇。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不失少年气,目光柔和且温暖。 少年看着杏林园中的花海。 那花海中站着一名清丽绝俗的少女,少女一身雾粉衫子,身后是深深浅浅百花齐放。少女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于花间自舞自唱。 世人都知牡丹色泽艳丽,玉笑珠香,姚黄魏紫,雍容华贵,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 如今对比下,反衬得少女面娇姿丽更胜三分,可教满园芳菲失颜色,真真是人比花娇。 他从未见过这般娇美清丽的姑娘。 当下忍不住开口道:“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2]。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3]。” 薛姮心下一惊,吓得连连后退。回首一看,方见对面游廊上竟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忙问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1.薛姮唱的曲子,我把原曲中李花娇改成了牡丹。来自西游记《何必西天万里遥》。 2.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原文芊芊淑女,婀娜旗袍着身,曼妙多姿,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出自网上一篇赞美旗袍的帖子。 3.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俊俏美丽如阳春三月的桃花,清高闲雅如九月菊花。这两句话出自《红楼梦》 第六十八回,是形容王熙凤的。 下一章姐姐的未来夫君出场,你们可以猜一下是之前那册子上的谁 第19章 佳人如兰 牡丹斗艳 “你是谁?” 守月亦无声的挡在薛姮面前,面色冷冷的看着那人。 那少年作揖施礼,刚想开口。 就听得西侧传来一个声音:“他是太傅嫡子,江明溪。” 循音望去,一个熟悉的男子长身而立,春日的暖阳沿着琉瓦倾斜,在那人身上投下一片白光。 他着一身暗花如意云纹织金锦袍,额前几缕乌发落在眼前,让人看不清神情。 是陆晏。 薛姮此时脸色几变,又羞又恼。只觉这两个人实在可恨,也不知这俩人到底看了多久。 江明溪拱手道:“小王爷。” 陆晏回礼。 薛姮是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得肃着一张小脸。 却不想陆晏竟直直朝她走来,笑道:“怎么,小王爷也不叫了?” 薛姮故意只蹲了蹲身子就起,闷声闷气道:“见过陆小王爷。” 陆晏浑不在意她的失礼,一双桃花眼弯了弯,嘴角挂着如春风般的笑容。 薛姮面上一凝,又侧了侧身子,福礼道:“见过江公子。” 江明溪看着花海中的少女,心里转过几个弯,便知眼前这姑娘是武国公府的嫡三小姐。 毕竟除了武国公府的小姐,谁又能在杏林园里如此肆意呢?而武国公几位小姐里,嫡长女薛妧最是稳重大方,必不可能在林园起舞。薛姌又听说极善舞艺,不会跳的这般没章法,且看着年岁也不太像。 于是扬起一个浅笑,开口道:“薛三小姐无须多礼。” 陆晏偏了偏头,看向江明溪道:“江公子很懂牡丹么?” “略知一二。” 陆晏忽而一笑,道:“不若小王来陪你论一论牡丹。” 胧月台那边三出戏之后,再好的戏,人也看的渐渐腻味,好些闲不住的小姐下了楼阁。 胧月台南侧有个捞月湖,湖面水光潋滟,丝丝阳光洒在湖面,就像一片金子跳如湖里,整个湖面金光闪闪,所以又叫金湖 四月里莲花也正值花季,湖面上绿荷层层叠叠,摇摇摆摆。莲叶间粉嫩清雅的荷花,亭亭玉立。一眼望去,十里荷花,香泛金湖,照水红蕖细细香[1]。 一袭绵绵暖风吹过,阵阵淡雅的馨香扑鼻而来,沁人肺腑,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此情此景正是“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2]” 捞月湖春光明媚,岸边杨柳茵茵,竖着一排白玉栏杆。美人婀娜凭栏靠,素手轻扬食饵抛。 衣香鬓影,姑娘们喂鱼的喂鱼,观莲的观莲。 捞月湖东侧是倚风亭,亭边种的是玉兰,也是府里唯一种有玉兰花的地方。 白玉兰雅致清纯,如云如雪,既清雅而又不失端丽。 一阵风过,洁白如雪的花瓣飘落,清香阵阵,晶莹皎洁,如削玉万片。 玉兰香幽幽。 倚风亭里人影幢幢,却无杂声,只听得声声棋落。 原是一男一女正在对弈。 那白衣少年眉头紧锁,举棋不定,迟迟不敢落子。 良久,还是哀叹一声:“我输了。” 棋盘对面的少女正是薛妧,她温柔一笑,道:“承让。” 亭里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哗然。无不一一诧异地望向了薛妧,这已经是第八位了,她竟然连败八位。 虽说前五名皆是女子,但后来三个少年不说棋艺惊人,但都不俗,竟也败于薛美人手下。 这如何能不叫他们惊讶?素来听闻薛家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棋之道却是真的如此精湛。 要知道女子博戏[3]多擅双陆,双陆棋运气成分大一些,不似象棋。女子大多会走棋便算会象棋了,像薛妧这般精湛的棋艺那绝对是少见的。 薛妧端正优雅的坐在亭中,眼眸微敛,清雅秀气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仿佛在说:你们还有谁要来上前对弈? 亭中一时静默,若是只有自己和薛妧两人,输了也就输了,能博美人一笑何乐而不为? 可这牡丹宴,却是输不得。 要是在围观的这些温香软玉面前输给一个女子,就算这是个绝佳美人,那脸也是丢大了。 怎能为了一束小花,在百花面前落了脸面? 亭中男子心理出奇的一致,是以,一时也无人上前对弈。 却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某一直听闻国公府嫡长女其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气则清娴雅静。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众人回首,只见人群里走出一个男子。那人一身素蓝雨花锦长衫,胸前莲花暗纹,墨发间簪着一根上好蓝田玉镂空竹形簪。 面容算不上多俊朗,但身上自有一股儒雅书卷气。他作揖道:“在下闻人语,见过薛大小姐。” 薛妧起身回礼。 薛妧是第一次见闻人语,闻人语却不是第一次见薛妧。薛妧结业礼时,他曾去观礼,那时的薛妧才将将15岁,一身清雅如兰的气质就已经脱俗于众人。 台下的闻人语,一眼就看到了结业台上百十个人里的她。 所以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没错。 闻人语看着眼前这个端庄大方的少女,觉得薛妧其人就如亭外的白玉兰,她美而不艳,贵而不俗,雅而不酸。 他这几年推掉那些亲事就是在等薛妧,等薛妧及笄,等薛妧议亲。 还好,他等到了。 众人都望着这个突然出声的温润男子,他泰然自若,双目乌黑有神,举止斯文有礼。少年们心道:这人怕是棋艺不俗。 不由心里都暗暗期待他能上前,好一扬我男子威风。 不负众望。 闻人语噙着一抹温煦的笑容,道:“一直听闻薛小姐棋艺甚佳,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之对弈?” 薛妧伸出右手,道:“闻人公子,请。” 摆好棋盘。 闻人语推过黑棋,道:“薛小姐先行。” 闻人语执红。 一子动,一子追。 闻人语走的是“中炮局”,起炮在中宫,马常守中卒,士上将防空。薛妧行的是“士相局”,炮向士角安,车行两路前。过河车炮上,炮在后为先。 两人两阵的棋子穿插往来。 薛妧不假思索地移动着棋子。 闻人语微微皱起眉头,手指轻扣大理石墨纹石桌,凝视着棋盘,多般变化已了然于心。 象要车相附,居将炮车敌。 棋盘上虽然闻人语多丢了一炮一马,但过河的卒子在一步不停地向薛妧的将军逼近,已经逐渐形成了决战的局势。 闻人语的大帅抵着右下角,战车驻守在前方,大炮在中间。他的车直杀下来,薛妧的将军不能还口,还口将帅就要对面。 看到这阵势,薛妧也颦起了两道细细的黛眉,轻抿樱唇。忽然眼睛一亮,走了一着怪棋,是“弃车杀马”。 闻人语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薛妧,轻轻一笑,横车协马,直取薛妧将军。 薛妧看着棋盘,手中犹拿着一子,思考片刻,起身福礼道:“闻人公子棋艺惊艳,落子如神,薛妧认输。” 这下倚风亭里的少年们可算扬眉吐气了,个个眉开眼笑,交声称赞“闻人公子真是棋艺了得!”。姑娘们却有些不服输的劲,一个一个嚷着“不算不算,这才一局,重来!” 又按着闻人语和薛妧对弈。 闻人语道:“恭敬不如从命,请。” 这边对弈你来我往,杏林园里却也是剑拔弩张,以花作斗。 “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4]” 陆晏扬起嘴角,道:“江公子手里拿的这朵是醉红颜,花大色艳似蔷薇。可惜,” 取了前方一朵雪色牡丹,笑道:“不若这朵仙娥,托桂清丽似仙,玉房金蕊,如淡月朦胧[5],千娇万态破朝霞。[6]” 江明溪道:“小王爷着相了,花娇亦艳色无匹,红艳袅烟疑欲语[7],浓姿贵彩信奇绝[8]。正教百芳自愧弗如。” 陆晏道:“艳则艳矣,妖冶无格,未免有些俗气了。” 江明溪道:“自来喜牡丹者,都道百花难比芳,唯牡丹真国色也。不想,小王爷却觉无格。” 陆晏唇角含笑:“我又何时说过我爱牡丹。” 江明溪顿了顿道:“想来各花入各眼,不必问来人,是论不成了。” 略一沉思,望了望斜阳,又道:“外人都道陆小王爷年轻惊艳,如今梦已还笔,人才尽。今日论艳,思澈才知,有时人言不能尽信。” 陆晏眸光一沉,复勾起嘴角笑道:“不过赏花罢了,这般花诗艳词何须一提。” 江明溪似不疑有他,只拱手道:“小王爷说的是。王爷一番妙论,思澈感受颇深,来日有缘再见。” 说罢,又向薛姮致意施礼,转身离去。 待江明溪走远了,陆晏方垂眸看向一直静立于花侧的薛姮,少女微垂着头大约在思索着什么。 她似有所感,亦回眸对望。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少女站在繁盛的牡丹花中耀眼极了,她裙角上绣的是杏花,头顶片片杏花落,正应了那句“雨润红姿娇”。 “薛姮。” 薛姮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道:“小王爷?” 陆晏接住一片翩然飘落的杏花,指尖轻捻,玩味道:“望京城诸多风流少年拿你比桃仙,我觉得不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还是过艳,不若改作杏仙方称。” “杏花娇,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9] 。” 薛姮雪白如玉的脸上,迅速浮上一抹绯色,粉面含羞,怔怔不知如何回话。她听到了江公子那番话,本来也想好奇一下陆郎才尽的事情,她还记着上元节那晚没说完的话。 现下小巧莹润的红唇一张一合,却只吐出三个字:“小王爷......” 什么也说不出。 陆晏看着薛姮涨红着小脸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甚觉有趣,不免笑道:“杏花娇,月娥娆,叫娇娥也是极相称的。” 这可就有些轻佻了。 薛姮的脸上也由薄红变得如云霞一般,双颊发烫。 真是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10]。 她低下头,蹲身窘迫道:“日已西斜,天色不早了,我......先告退,小王爷...请便。” 福礼起身,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1.照水红蕖细细香。满池荷花,映照绿水,散发出柔和的芳香出自(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 2.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意思是田田的叶子刚从水面上探出头来,莲花在娇滴滴地开。原句出自于清代龚翔麟的《菩萨蛮·题画》。 3.博戏是中国古代民间的一种赌输赢﹑角胜负的游戏 4.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牡丹二首 其一》出自宋代范纯仁。 5.玉房金蕊,淡月朦胧。黄金的花蕊开绽在红色如玉的花房,朦胧的月亮月光淡淡。出自古诗《减字木兰花》,作者为诗人苏轼。 6.千娇万态破朝霞。千娇万态如同灿烂的朝霞飞腾。出自唐朝诗人徐凝的作品《牡丹·何人不爱牡丹花》, 7.艳袅烟疑欲语。红牡丹袅挪含烟,依依向人欲语还羞。出自唐代殷文圭的《赵侍郎看红白牡丹因寄杨状头赞图 8.浓姿贵彩信奇绝。牡丹的秣丽丰姿、华贵色泽实在是超然奇绝。是出自唐·白居易《牡丹芳》。 9.,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出自吴融《杏花》 10.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只见少女靓妆照人,眉际沁出翠黛,羞得粉脸生出娇红。《临江仙·斗草阶前初见 》宋 · 晏几道。 11.所有棋局安排均来自棋谱俗语,百度百科象棋下法大全。 第20章 端午节 朝阳宫,景仁殿。 卫帝正坐在金丝楠花梨木雕龙椅上,一身明黄蜀绣龙袍,头戴金龙华冠,剑眉飞扬,墨眼冷清,红唇轻薄,神情有些阴郁。 大朝在太和殿,一般是百官奏表诸事,决议朝政的地方,而这景仁殿的偏殿,就是天子听取密探,操纵一些只能暗地里进行的事情。 “上次西郊出现的兵马是武定侯从蕲州所购,想通过侧道运往陇西,经过追查发现兵马尉左司尉也有参与。左司尉是魏王陆静的人。” 陆銮垂眸看着下首的黑衣男子。 若是文武百官在场,一定会目瞪口呆、惊诧出声。因为那是一个不该知道这些事,也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宫殿的人。 是的,就是那个传说中惊艳才绝却最终泯然众人矣,无心仕途,成日折柳攀花的小王爷——陆晏。 虽说当初林皇太后对外是宣称暴病而亡,但大卫官场谁不知道,天子这个位子来的到底有多惊心动魄,亲人相残,梦里都睡不安稳。 林皇太后挟持幼帝垂帘听政,而后卫帝踩着林皇太后的尸骨走上帝王宝座。 如今朝堂“三足鼎立”,定王为首的皇戚宗室,武国公骠骑将军一流的武将世家,以及江太傅领头的文臣勋贵。表面三方互相制辖,你来我往,谁也压不了谁。 然,真正的暗流流动,等他爆发的一刻已成洪流之势又如何抵挡? 所以有些事情,卫帝不得不暗地里解决。 武国公一流忠是不错,但是也庸。 至于其他人...... 因此这些事情,只能找另外一个人去做,一个和这些世家千丝万缕,却又没有关系的人。 要找什么样的人呢?那个人要腹中有兵甲、心藏万千书。文能提笔佐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还要能隐于市,并且,不能入仕。 陆晏其人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而又素有“江郎”之名在外,的确是最佳人选。这些年他也做的却是不错,不过,也太不错了点。 良久,陆銮才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就处置左司尉好了,陆静继续盯着就可以了。” 这就是轻拿轻放,不追究的意思了。 陆晏颔首应是,并不作异议。 —— 薛姮又恢复了五天上学,两天练琴,规律的不能再规律的生活。 慕容韵这么清冷一个人,因着上次的广陵散,好几次问薛姮还能不能继续回忆出这种曲子。 薛姮那是搜肠刮肚,睡觉前都默念三遍“想曲谱,想曲谱,想曲谱。”在入睡。终于七天后又复原出了《十八冬月》《梅花三弄》《阳春》《白雪》四首古曲。 “韵姐姐,我可是再也想不出来了,你可饶了我罢。”薛姮轻拉着慕容韵的衣袖,娇声讨饶道。 饶是慕容韵看到薛姮这副讨怜娇态,也不禁掩唇浅笑,嘴角扬起一抹月牙似的弧度。 慕容韵本就长得极美,不笑时清清冷冷,如姑射仙子,美是绝美,就是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此一笑,当真如天山雪化、明珠生晕,可比褒姒。 薛姮不免也看呆了,只痴痴道:“韵姐姐可真好看,如天上仙子一般。” 慕容韵闻言,俏脸一红。自来夸她漂亮的人很多,但像薛姮这种女儿家,还如此直白的夸赞她,却是少数的。 纤纤玉手绕着手帕,清泠泠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羞意道:“姮妹妹就不美了么?一舞如桃仙下凡呢。” 竟也破天荒的打趣了一回薛姮。 薛姮先是一笑,下一秒脸又红了起来,这可就有些奇怪了。一般人要说羞也是立时羞,那有这样迟半会羞的,且薛姮也不是会因一句玩笑就脸红的人。 薛姮到底为什么会先笑后羞呢,原是她方才,竟不知怎么想到了那天杏林园里陆晏的话。 “望京城诸多风流少年拿你比桃仙,我觉得不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还是过艳,不若改作杏仙方称。” “杏花娇,月娥娆,叫娇娥也是极相称的。” 薛姮脸颊微红,不自觉的轻抚上自己的胸口,胸腔里那颗心“砰砰”直跳。 时间是消磨少年热情的最好方法,日子长了,隔壁院的男学生也不在攀墙头偷看女院。 这几日在书院,只要出了院阁去亭里休息时,薛姮不知怎么却仍然老感觉有人看她,抬头一看四周墙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方妙涵看着薛姮这副有些奇怪的样子,莫名其妙道:“薛姮,你怎么了?” 薛姮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我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 方妙涵“噗呲”一笑,扶着薛姮肩膀道:“小姮儿,你是不是被那些无礼少年恼傻了?” 薛姮道:“或许吧...可能我感觉错了。” 方妙涵拍了拍薛姮的手,笑道:“好啦,别想那么多了。” 薛姮点了点头,忽略了方才心头那一抹似被人窥探的异样感觉。 算着日子,也到了五月,原先柔和温煦的阳光忽然就烈了起来,上女院的学生们,上下学离院门短短一节雨花石路都要撑着伞。 因着还没到日子,热归热,却不能启冰块放在院阁里。好些女学生上课时都有些恹恹提不起劲,一到茶道课又一瞬恢复了精气神。 全因茶道课最近在学冰茶,冰茶繁琐但泡茶时要用到冰块,这个天气,手里能握着一块凉滑滑的冰,也是能去不少暑气的。 就这一块冰让上茶道课的学生激增,茶具都有些不够用了。 五月初五,仲夏登高,顺阳在上。 天气热归热,龙舟节却是躲不过的。这天男院学子们会举行龙舟比赛,而女学休学一日,可去观赛。 赛龙舟是卫朝一项颇具特色的民俗活动,源于古时,贤臣屈原投江而死,楚国许多人划船追赶想去拯救,却无果而返。 之后每年五月五日划以龙舟纪念之,渐渐发展到今天的赛龙舟,每年的端午节各院学子都会到龙江参与赛龙舟。 这可算得上顶顶扬名的事儿,毕竟第一名的龙舟队伍可以把绣有全员名字的锦旗挂在龙江湖畔一年,直到来年出现新的夺魁队伍方替换下来。 男子们去赛龙舟,女儿家们那天过的也是雅趣丰富,要系端午索,戴艾叶、五毒灵符,因此端午节又叫女儿节。 旁的也就罢了,偏偏薛姮最是苦手女红。她那一双柔荑舞得了剑、弹得了琴,却是怎么也绣不好花,十次里头有八次能把手指头扎了。 数次下来,薛妧也不强求这个妹妹绣什么花了,左右她一手苏绣也算过得去,以后替薛姮绣就好了。 当然,她那一手苏绣何止是算过得去,简直是得了苏绣大师王缃子的真传。薛妧尤擅双面绣,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 还可“以针作画”,针下山水山清水秀;楼阁碧瓦朱甍;人物神态灵动;花鸟活灵活现。所“画”佳作皆栩栩如生,笔墨韵味淋漓尽致。 “哇,这个小粽子和端午索好好漂亮!”薛姮接过那个五彩丝缎小粽子放在掌心,好奇的捏了捏,左翻右看竟找不到半点针脚痕迹,且色彩艳丽,甚是可爱。 端午索又叫五彩索,是个桃型香囊。五彩丝线配粉色绸面,正面绣着春日粉桃,背面是一弯上弦月,下端系有结出百结的系绳丝线彩绦,尾部缀着粉色小米珠。 薛妧打开那个香囊,一一指道:“里面装的是丁香、薄荷、薰衣草、七里香、艾叶,可以驱蚊虫、安神、暖胃。就是过了端午,月娥你也可以摘下来挂房间里。” 薛姮狡黠一笑,看着薛妧道:“姐姐真是心灵手巧,也不知道......牡丹宴姐姐看中了谁呀?” 薛妧立时脸上就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颔首低眉,说不出话。 薛姮眉开眼笑的抓着薛妧手臂,摇晃道“我想想...是册子上的王公子?还是陆公子?” 薛妧一张玉白的小脸红艳艳的像要滴出水来,央不住薛姮百般撒娇,小声道:“祖母准备定了内阁学士嫡子闻人......闻人语公子。” 薛姮道:“人怎么样?姐姐喜欢他吗” 薛妧头低的更低了一点,支支吾吾,难为情道:“闻人公子谦谦君子,棋艺精湛.....自然是极好的。” 薛姮听薛妧这么说就知应是姐姐喜欢的,拍了拍手,欢喜道:“真好,姐姐这么好应要配个极好的男人。” 薛妧的确是极好的,不仅琴棋书画皆通,一手女红巧夺天工,厨艺更是出众。 竹笋焖猪肉,竹笋爽嫩脆口,猪肉不俗不瘦。盐水清鸭,皮白柔嫩,肥而不腻。八宝小笼包,皮薄汁多,馅儿香味浓厚。紫苏白鱼...... 不过,最最让薛姮赞不绝口的还是桃花酿。薛妧每年亲取了万桃林开春第一批初蕊,盛在坛里以槐蜜浸泡,还要取清酒为引,封在坛里七七四十九日,方可饮用。 是以有酸而不涩,甜而不腻,入口柔,味久而弥香之妙。 不过薛妧也不敢让薛姮多饮,薛姮喜欢上什么吃食起来,颇有些喜而无度。 一次碧荷院小厨房新制了一道四喜甜丸,丸里有一味甜菜,吃多了容易胃反,本也没什么,甜丸用量不多。 谁知薛姮喜欢就一连吃了两个月,导致过度积食,终于一天晚上胃反吐食,大半夜的把老祖宗都惊起来了。 这以后,薛妧就控制着薛姮用饭,绝不许她贪食再坏了脾胃。 桃花酿虽说不伤身,但饮多了终究不好。是以薛妧每次都控制着量,只给薛姮一小杯,尝尝味即可。 有时,实在拧不过薛姮甜甜的撒娇,也会忍不住再给上一小口。 今日端午,自然按习俗要饮雄黄酒。薛妧按照薛姮的口味特地往雄黄酒里加了柠檬、话梅、甘草、薄荷来中和雄黄的味道,让之口感酸甜,还稍稍减轻了饮雄黄酒之后燥热的后遗症。 饮了特制雄黄酒后,就要去龙江观龙舟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苏绣特点我翻得百度百科了解的。 2.雄黄酒里面的配料是经过查找和自己一部分臆想。 第21章 遇险 龙江是望京第一大江,水域宽广一眼望不到边,无风时如一块大银镜,风过,则清波荡漾,银镜碎。阳光洒在江面上,水光潋滟闪烁着美丽的光泽。 到了初五端午节,江岸两颗大杨柳上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红底金字上书“赛龙舟”三个大字。 江畔两边插着代表各龙舟队伍的彩旗,迎风飘扬;湖面上停着数艘龙舟,船身金龙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岸边乌压压站了一群等候上场的各院龙舟队友。 一身红衣的舟官把事先准备好的鞭炮挂到树上点燃,大喊一声:“惊湖!”。 见此,各队少年们都按序上了各自龙舟。 今日参赛的龙舟队伍是破晓队、乘风破浪队、齐心队、浪里小白龙队、鲤鱼跃龙门队五只队伍。 分别是黑、紫、红、白、蓝五艘龙船,其中白船浪里小白龙队是去年的龙舟赛魁首,是以今年好多以龙舟胜负开盘设局的赌场,大半赌徒都压了白船,剩下一半里的四分之一压了黑船破晓队,那是黑虎营的队伍。 “启舟!” 一声令下,五艘龙舟并排冲了出去。 各队桡手们斗志昂扬,上身只着一件无袖短褂,下身同色马裤,头上腰上还各缠着代表每队颜色的一束绸布。 虽然看着样式简单,但实际料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质感阴凉。面料暗纹在朝阳的照射下也是熠熠生辉,泛着一层耀眼的彩光。 薛姮虽然爱玩但也怯热,今日实在盛情难却,因着薛川穹一句“上次端午节你就因入学考苦学,不能出来见识见识,这次哥哥一定要带你好好玩玩。”到底还是跟着出来了。 不过她看了一会子赛龙舟,只觉果然无趣,便留下哥哥继续观赛,自个带着丫鬟去了龙江旁边的青碧湖泛舟赏景。 青碧湖,湖如其名,整片湖真如一块无暇碧玉般青绿透亮,水清木华柳茵茵。 十里风荷碧水中,微风吹,有馨香醉人,远处龙舟赛声声渐远。 薛姮的小舟晃晃悠悠停在青碧湖中央,守月会撑船便没有再叫多余的船夫,况且没有外人在,薛姮也更自在。 荷冬从舟中檀木方几拎起桃花釉碎面琉璃壶,泡了一壶安吉白茶,此茶芽英不多,尤难蒸焙,汤火一失,则不能饮。 因而安吉白茶,也算得上一两价千金了 薛姮今日穿了一身水碧软绸轻罗百合裙,袖口用淡粉丝线绣了几朵应季的莲花,腰间挂了薛妧亲手绣制的五彩小粽子和香囊。 衣饰简单精致,犹如水中风荷,教人望之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爽。 头发也是简单的斜髻,鬓边簪一枝翡翠青荷玉簪,两侧发间点缀了些小玉珠,额前垂下几缕发丝愈显少女娇美柔嫩之态。 她只歪歪的靠在船沿,如玉般白嫩的小手划破一池春水,搅起圈圈涟漪。 忽而一阵茶香扑面而来。 薛姮细细嗅了嗅,奇道:“好像有茉莉、金银花的气味?” 荷夏在一旁打扇,笑道:“小姐好灵的鼻子,今个出门前我还看到冬姐姐往茶袋子里放了茉莉、金银花、荷叶还有山楂。” 荷冬道:“小姐怕热,茉莉清新,金银花解热消暑,荷叶解渴自不必说,最重要具有净心之效。山楂是想着小姐爱吃甜酸味的,且山楂利胃。” 荷冬捧起粉釉冰纹茶盏呈了过去。 薛姮接过轻尝了一小口,白茶有些微微发苦,吞下去后又有回甘酸甜,唇齿留香,解渴生津。 不多时,便听得船外似有争吵声。她心下好奇,探头去看。 却见正前方水道上斜停着两艘小舟,紧挨在一起,似乎发生了碰撞,硬生生挡在了前方水路上。两方船沿上站着两个人还在争吵,甫一回头看到观望的薛姮,竟齐刷刷向她望来,面带喜色。 只见其中一个粉衫女子道:“姑娘,我们的船有些漏水了,能不能帮帮忙?” 船漏水可是大事,尤其这里还处于青碧湖中央,若是没人搭救,怕是很快就要沉船了。 思及此,薛妧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吩咐守月把船停过去,还让荷冬帮忙接应一下。 守月扶了一下船桨,看了一眼对面船上的人。虽然都是女子,但作为一个合格贴身护卫的敏锐直觉让她不得不谨慎道:“小姐,这里位于青碧湖中央,若是同意登船。他们突然发难行凶,船上除了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怕是有些不妥。” 薛姮看了看对面一脸焦急的女子,想了想安抚道:“她们也都是女子......应该不会,船在水中央漏水还是很危险的。要不等下她们上船了,守月你立马划船回到岸边,送她们上岸。” 守月闻言只能同意,点了点头,把船靠了过去。 上来三个女子,两个穿粉色长裙,一个着水绿袄裙,穿袄裙的那个女子生得格外高大,手长腿长,面容也颇为刚毅。 一上船,先前搭话的那个女子就拉着薛姮的手,感激道:“姑娘你真是救了我们一命,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薛姮笑道:“没关系,举手之劳。”说着,又让荷冬去给三位姐姐倒茶。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结果,就在荷冬转身泡茶的下一秒,事情发生变故。那三个本应互不相识的女子,分别向荷冬和荷夏出手,这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薛姮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丫鬟就已经被打晕过去。 船舱内乱作一团,这边的异动很快引来了撑船的守月。 守月一进来就和那个绿色袄裙的女子打作一团,另外那两个人捆好荷冬和荷夏后也一起扑向守月。守月的确武功不错,但再好的武功也双拳难敌六手,很快守月就被制服。 薛姮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将她的两个丫鬟捆在一处,嘴巴全部塞上了布团,守月则被单独捆绑放在角落。 薛姮吓得失声,想叫叫不出来,不住的往船后缩去。那三人处理好丫鬟后,动作瞬间加快,直接扑过来想抓住她。 其中一个粉衫女子把薛姮压在甲板上,拿了一截绳索想把她也捆上。薛姮看准时机用膝盖顶了过去,那人许是没想到薛姮竟然还敢反抗,一时不防真的被顶中倒在地上。 薛姮站起来想逃跑,又被另外一个人推倒在地,这次那两个人直接合力把她双手反剪背后。不顾她的激烈挣扎,直接一把抓住她的双脚,一用力把她整个人倒提了过来。 薛姮终于尖叫出声,面容早已吓得苍白失色,眼眶一红,流出了泪水。 就在这时,一直被捆在角落的守月突然挣脱绳索站了起来。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护卫,她习惯于在袖中藏着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刚刚薛姮吸引了众人视线,让她有了机会,守月脱困后直接掉头迅速跑出船舱。那三人面色一变,两个粉衣服的女子追了出去。 片刻后,却只有其中一人回来。 回来那人面带忧色,跟绿色衣服女子道:“让她给跑了。” “她没有和我们缠斗,直接跳进水里游走了,二号已经去追了。” 绿色衣服女子低头沉思,道:“那人武力不弱,应该也是如你我几人一般的特卫,刚刚不是我们几人联手未必能制服她。早知道应该直接把她杀了,就不会出这种事情。” 粉衣女子道:“现在怎么办?这么说那二号不一定能带回她,还有可能折在她手里?” 绿色衣服女子道:“罢了,我们赶紧带她离开吧。” 说罢,两人十分利落的拿了麻袋直接往她们头上一套,迅速带着人离开了。 待在麻袋里的薛姮一开始还会挣扎,尝试发出声音,在隔着麻袋得到两个巴掌和一句恶狠狠的威胁后就安静下来了。 “我们虽然不会杀你,但杀你剩下这两个丫鬟还是可以的。” 她可以感受到那三人又带着她们上了另一艘船,只是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想做什么。 她尝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挣扎,不再叫唤,乖乖的任她们摆布。 至少,守月逃出去了。 —— 龙江的龙舟赛刚刚结束,今年依旧是浪里小白龙队得了第一,一群身穿白色龙舟服的少年簇拥着最上面一个高个少年把锦旗插在了湖畔。 观龙舟的看台上,一个身穿灰蓝云绸长衫的男子靠在栏杆边,眉目硬朗,身姿挺拔,不是薛川穹又是谁? 他心满意足的看完了龙舟全程,想着妹妹应该也泛舟游湖游够了,便下了看台,乘船去隔壁青碧湖。打算接薛姮去别的地方继续游玩。 诺大的青碧湖中央停着一艘精致的小舟。 薛川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妹妹的小船,他叫了几声发现没人应,心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待船靠近后,上船时发现甲板有些磨蹭的划痕,内心有些不安的又唤了几声,“妹妹?月娥?月娥?” 他快步走进了船舱,这船内那还有一个人?船舱一片凌乱,船面屹然还留有打斗的痕迹。 一霎间,他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五月炎日似火,明明他刚刚还觉得骄阳灼人,现在却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如坠冰窖,紧张到发抖。 他把妹妹弄丢了,他把他的妹妹弄丢了。 他贪看龙舟赛把妹妹弄丢了...... 薛川穹看着凌乱无人的船舱,身子晃了晃。 却没瞧见船舱外,天空骤然出现的一朵粉色烟火,因为是白天所以并不显眼,只一晃而过就又迅速消失。 另一边望京长春路,某个挂牌府邸暗室。 紫檀楠木仙鹤灵芝云纹炕方桌后,端坐着一个身穿窄袖黑色锦袍的少年,桌上堆着的四五摞文书遮住了这人的脸,他低头面无表情的翻看着刚呈上来的密报。 桌前一个灰衣男子跪在地上道:“有人看到守月的烟火在青碧湖附近燃放。” 那个男子抬起头,从高高的文书后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脸,眉心拧紧了三分,沉声道:“没有执行任务的银隼军全部出动,给我去找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尝试我说的方子泡茶哦 第22章 天降 龙舟赛结束后,禁船的龙江也放开了禁止,一时江面陆陆续续出现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游船。 有标识的还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哪家府邸的船只,也好避免冲撞。 比如那个挂着“文”字旗的就是文国公家的船,船面刻着萱草的就是骠骑大将军嫡女乔婉湘的私人船只,又或者东边那个挂着“木兰”旗的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嫡长女毕瑶的家船。 只是大多船只都集中在上游,越是往下游走,离望京城越远,反而船只渐渐稀少,到了靠近城边的水域,几乎是没几艘船只了。 龙江是望京第一大江,也是卫朝第一大江,是以龙江自望京城中而下,船只若是顺流而出是可以离开望京城的,不过流出城池水域的地方一般是有人驻扎检查的。 一艘毫不起眼没有任何标识的乌面船,顺着水流飘到了龙江下游。 谁也想不到,这么一艘毫不起眼的船只里竟然关押着武国公的嫡次女。 薛姮被关在船舱的一个小房间里,她耳边传来男子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一下一下,最后在她的旁边停了下来。 然后下一秒,有人拿掉了一直罩在她身上的麻袋。 长时间的黑暗,让她有些不能适应眼前陡然间出现的光明,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眶无意识的流下生理性的眼泪。 眼前这个男人长相着实普通,普通到让她想到了守月。是的,就是如守月一般普通的让人记不清的长相。只是这人眼神要更加凌冽,眼里有藏不住的狠毒。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薛姮绝对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那男人摘下薛姮嘴里的破布道:“薛小姐,先别忙着哭。” “很抱歉,冒昧把你请到这里,只要你足够配合,问完问题我就可以放你和你的两个小丫鬟回家。” 薛姮的指甲狠狠扣在手心里,以强逼自己能保持冷静,她定了定心神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有可能你问的问题,我根本不知道,那你们岂不是一样杀了我们?” 那男人微微一笑,好脾气的回答道:“不,你一定知道。四月六日那天午时至申时这段时间,你经过西郊密林对不对?” 薛姮万万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件事,能让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绑架自己的消息自然就是密林里那个人,他们要找的是陆晏。 薛姮不打算在这件事上隐瞒,既然他们绑架了自己,那一定是得到了确切消息,若是在这上面撒谎就太不明智了。 她诚实的点了点头。 那人笑了一下,道:“很好,希望薛小姐可以保持这么良好的合作态度。那么下一个问题,薛小姐那天可有在密林看到了什么事?或者见到了什么人?” 果然是冲着陆晏来的。 薛姮强稳住心神,尽量自然的反问道:“密林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人面色一沉,道:“薛小姐,你是武国公的嫡次女,若非逼不得已,我们也不想这样请你过来。我相信薛小姐是个聪明人,你要知道只有聪明人才能活的久,你最好想清楚了,在回答。” “不...我真的没有发现什么,我那天...” 薛姮还未说完,就听那个男人冷笑一声,拍了拍手,门就被推开了。 先前那个粉衣女子和绿色衣服的女子押着荷冬和荷夏走了进来。 那男人道:“薛小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了回答,不然你这两个小丫鬟我可就让人扔到龙江栽荷花了。” 薛姮下意识喊道:“不要!” 那人好像很满意薛姮此刻的反应,微笑道:“要不要取决于薛小姐的态度,说,密林里你看到了什么?” 这个男人这么看重密林里的人是谁,这个人牵扯的事情一定事关重大,就算她说了恐怕也逃不过被杀人灭口的命运。况且陆晏当初是为了救她,是因为救她才不惜暴露身份显身,她怎么能说? 薛姮哭着摇头道:“不...我真的不知道...” 那个男人似乎耐心耗尽,上来就扇了薛姮一巴掌,然后掐着她纤细柔嫩的脖子,厉声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不说是吧。” 男人又甩了薛姮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把薛姮扇的跌倒在地。嘴角渗出鲜血,耳朵嗡嗡嗡的叫着,白嫩的小脸两侧两个鲜明的红掌印,双眼甚至失明了一秒钟。 那男人指着一旁瑟瑟发抖的荷冬和荷夏,道:“打,把这两个丫鬟打残,要是她还不说就直接扔下去。” 荷冬和荷夏两个虽说是丫鬟,但薛姮从来没有苛待过她们,平日里过的比好些穷一点人家闺女的日子都好,别说责罚了,就是半点重活也没有做过的。 两个丫鬟哪受得住这种挨打,那男人为了折磨薛姮,还把两人嘴里的布取了出来,好让薛姮可以把她们的惨叫声听得清清楚楚。 荷冬和荷夏趴在地上,弓着身子,抱着头部惨叫个不停,凄厉的**回荡在房间里。 “小姐...啊...啊...小姐没关系...” “啊...小姐不用管我们......” “小姐...不要......啊...” 薛姮看着眼前的一切,脑袋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就像一根紧紧绷紧的弦,下一秒或许她就崩溃,断掉了。 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哭喊着:“不要...求你...不要...” 那个男人冷笑了两声,道:“看来薛小姐也不是很在意这两个丫鬟的命,也对,不过两个丫鬟而已。不用打了,直接扔河里吧。” 说罢,挥了挥手。 粉衣女子和绿色衣服的女子就要拖着荷冬和荷夏离开。 “不要!” 薛姮挣扎着起身想要冲过去,又被那男人紧紧抓住一把甩在了地上。 “想要救她们就说。” 薛姮哭着趴在地上,手指紧紧扣着甲板,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不能说,她什么不能说。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女子把她的荷冬和荷夏拖了出去。 她突然好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贪玩非要独自游湖,如果不是自己所谓的善良,如果不是自己不听守月的提醒,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痛恨自己。 就在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快要哭昏过去的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那男人面色一变,直接抓起薛姮就想逃走,骂道:“你和那人到底什么关系?” “砰” 门被踢开了。 陆晏一身黑色锦衣逆光站在门口,脸上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身后光芒万丈,犹如从天而降的神明。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来晚了。” 薛姮本来眼睛哭的水雾蒙蒙,如今看着他却似眼底洒落一片星光,仰头看着陆晏的眼神,仿佛那人是踩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当然,此刻的陆晏对于薛姮来说,的确是个英雄。 那男人看到来人是陆晏,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青青白白,变了又变,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陆晏,最后道:“哈哈,没想到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为什么,你竟然骗了...” 陆晏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手里一道银光闪过,那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死人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薛姮跌跌撞撞哭着扑过去,紧紧抓着陆晏手臂道:“荷冬...我的荷冬荷夏!她们...你救救她们,还有守月...她...” 陆晏一只手搂着薛姮,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两个丫鬟都救下来了,守月也活着。” 薛姮闻言,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双腿发软跌在陆晏怀里,加上短时间内的多重刺激,竟直接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薛姮现下发髻散乱,狼狈不堪,陆晏印象中俏丽娇美的小脸也已高高肿起。内心不由涌起愧疚、感动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让他难以捉摸。 她是因为他,才遭此一难。 她此刻本该泛舟游湖,和哥哥一起赏花玩乐,做个自由自在的千金小姐。却又因为他,卷进这些她本不该接触到的黑暗血腥里。 她今日受得诸般苦难,皆是因为他。 思及此,陆晏手臂不自觉收得更紧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幽深的看着怀中少女。 “算我欠你的。” 等到薛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她看着周围熟悉的布置,知道这是在萃玉间。 薛姮无措的眨了眨眼,一偏头看见了坐在床榻边的陆晏。 看到这个人,她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抓着锦被哭个不停,看起来好不可怜。 “怎么好端端的又掉了这些泪珠子?” 薛姮抽泣道:“陆晏...我没有说出你...小王爷...我没有......” 陆晏伸出的手一愣,顿了顿,捧起薛姮的脸,掏出锦帕擦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又哭了,三次看到你都在哭,你说你的眼泪是不是和我有缘。” 薛姮突然觉得心里满满的委屈,瘪着嘴在陆晏的手心又哭了起来。 陆晏看着掌心这个满眼眼泪包的小泪人,轻声道:“不过逗你几句还有小性子了,你看看,我上次说什么来着?杏花娇,你可不就是娇气的?我看赶明儿就叫你娇娇儿算了。” 薛姮哭的太猛,还有点喘不过气,听他这么说又咳嗽了好几下,直接就打了一个哭嗝还连着一个鼻涕泡。这可把薛姮丢脸惨了,立马擦了擦脸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陆晏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嘴角上扬,本来黝黑的桃花眼此刻却泛起一层柔柔的光。 虽然陆晏平常也笑,但平日里的笑,看着如沐春风,其实都是流于表面的浅笑,如今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却是极少的。 薛姮又羞又气的把脸蒙在被子里。 陆晏俯身拍了拍薛姮的头,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对不起,谢谢你。”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薛姮缓过气后也不敢抬头看向陆晏,只低头揪着手下的锦被,闷声道:“你......陆...小王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守月发出了信号,我派人沿着青碧湖一直找......” “还有,你可以叫我晏之。” 薛姮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抬头看着陆晏,楞楞道:“什么?” 陆晏道:“我的表字是晏之。”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王爷达成三救成就。 交换表字啦。 第23章 一方锦帕 风吹望京,金碧楼台处处相倚,作为卫朝都城,望京自然靡丽甲于天下。 望京城内人流如织,一路宝马雕车,竿旗穿市。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酒楼茶馆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群,或结伴游玩、或四五成群,无不脸上挂着欢喜雀跃的神情。 处处和乐融融,热闹欢庆。 却是谁也想不到今天龙江上发生了何种混乱,城里某处又多了几具尸体。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座一等繁华城池的底下又涌动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险暗流。 因着今儿个端午,不少酒楼茶馆也借着这个噱头,想尽了层出不穷的法子来吸引顾客。 这不万宝楼就出了个金棕子的活动,第一个连续吃掉九十九个莲蓉蜜枣粽子的人,可以获得一个纯金打造的小粽子。 若是普通俗金之物或许还吸引不了这么多人,偏偏那小金棕子可是请了匠造大师林百手打的,不说黄金几何,就是其艺术收藏价值也不低了。 现下万宝楼前人山人海,有比赛吃粽子的,当然也有那围观看别人吃粽子的,一时热闹纷纷。 这万宝楼地理位置选的好,位处长春路东南角。平日里生意也是极好的,楼内分大堂、各楼雅间,方便客人不同的选择,望京不少勋贵世家都喜欢来这销金。 顶楼各个房间的窗户更是可以直接看到各方位望京城的景色。 只是,一直听说这顶楼是从不开放的。 然,而今这据说从不开放的顶楼,一间装潢华贵不俗的雅间,正端坐着一个身穿翠蓝鱼纹锦衣的少年。他靠窗而坐,垂眸看着楼下街道上一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下一秒,房间陡然出现第二个人。 这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这潭深水起一丝涟漪。 衣服跟之前的灰衣人有所不同,他的灰衣胸口和下摆都用银线绣着一只隼。 少年毫无所动,甚至头都没抬一下,看着窗外问道:“查出来了?” 灰衣人道:“是云金的人。” 少年勾起嘴角道:“武定侯真是胆子不小,敢和云金狼狈为奸。我是该夸他勇猛无谓呢?还是该说他不知死活呢。” 那灰衣人道:“那薛小姐瞧着娇娇柔柔的,看不出来竟心性如此坚定,我回来可听银隼三部的兄弟说了,那云金的人可是没对她手软。” “若是男人也就罢了,挨几下打不算什么,这千金小姐竟然也能忍得住。” “......那就让那些人十倍百倍来偿还。” 少年继续看着窗外道:“武定侯和云金那边的人既然这么好奇我的身份,那就给他们点线索。我要让他们知道,有些秘密只有死人才配知道。” 灰衣人颔首应是。 房间内一片静默。 少年呷了口茶,道:“从二部一队调三个人出来,我要他们暗中保护薛姮,我不希望今天的事再次发生。” 灰衣人有一瞬间的愣怔,仅露出的那双眼满是惊讶,下一秒又恢复成一潭死水的平静目光。 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二部一队...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那些人就是......” 少年猛然回头,目光冰冷的看向灰衣人道:“秋寒,注意你的身份。” 被叫做秋寒的男子,立马跪下道:“是属下僭越了。” 秋寒知道主子是很少会这样动怒的。 先前送给那薛小姐的守月也不过是八队挑上来的,算不得什么稀奇,但二部一队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英。他自己就是二部出身,干了一年升上来的。 他们这些人莫说保护一个薛小姐了,就是去保护个皇子、公主什么的,也绰绰有余。现下主子却一调就是调了三个出来,全部去保护那个薛小姐。 这叫他如何不惊讶?因此刚刚才会忍不住出言询问。 少年没有在说话,挥了挥手。 秋寒低头默然消失在了房间里,就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窗外,天色渐晚,太阳收敛了光芒,不再像午时那般烈烈如火,变得温和轻柔。霞光倾斜,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那辆马车的车影。 而薛姮坐在独自回程的马车上,亦有些恍然。 荷冬、荷夏和守月三人均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只能放在后面的马车上单独运送。荷冬和荷夏还好,虽然伤的不清,那两人也几乎下的死手。 所幸大夫说没有伤及内里,好好养着,不吝啬补药也是很快就可以恢复的。 那守月却是实打实的重伤,一度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她从陆晏口中得知,守月跳湖后,一直被那个粉衣女子追杀,守月虽然成功反杀了对方,放出信号。但她本就受伤又憋着气和那人缠斗,加上这湖水里泡的太久,伤口恶化发炎,真真的不残也要半条命。 不过也是运气好,陆晏的人发现及时、救治及时,一切都在可以挽回范围之内。 三个人都是好好将养就能恢复的。 薛姮微微侧了侧身子靠在车壁,她愧疚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顺风平安的驶向了国公府。 薛姮甫一下车就见到了守在门口的薛川穹。是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差点忘了还有哥哥在等她。 薛川穹冲上来一看,就发现薛姮的衣服好像不对。他明明记得今儿个出门时妹妹大约穿了件碧色的衣服,先下却变成了一件翠绿色的。 当下急声道:“月娥,你的衣服?你是不是......你...” 薛姮忙道:“没有的,哥哥。只是和那些人争执的时候我衣服脏了,才在外面又新换了一身。” 陆晏送她之前,跟她商量过回去之后的说词。只说薛姮是不小心误撞了别人的船只,那人想讹钱不够,还出手打伤薛姮,恰逢陆晏游船经过,解救了薛姮。 至于甲板的划痕和船舱的凌乱就是双方争执的时候造成的。 薛川穹满心狐疑,先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又看,见薛姮虽然衣服不对,可神色坦然,便相信她是真的无事。 刚想松一口气,又看到薛姮虽然衣着整洁,但脸颊却有些红肿,立马又心疼道:“月娥,你的脸...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些人打伤的...?” 他愧疚道:“月娥,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哥哥应该跟着你......哥哥对不起你。” 薛姮一愣,衣服可以重换,头发也可以再梳,但脸颊上的红肿却是没那么容易消掉的。 摸了摸脸颊道:“没关系的哥哥,月娥已经不疼了。”薛姮搂着薛川穹手臂,笑道:“哥哥,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贪玩...我...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吗?哥哥不要自责,真的不是你的错。” 薛川穹看着薛姮扬起的小脸,愈加内疚道:“对不起,对不起...月娥......我......” 薛姮摇了摇薛川穹的手臂,安抚道:“哥哥真的不是你的错,要真论错也是我的错啊......不不,是那些坏人的错,哥哥怎么能替那些坏人受错呢?那些坏人想欺负我,就算不是今天,也有下次。到时候我要是在别的地方被欺负了,难道也要怪哥哥吗?” “都是哥哥不好,你才遭此劫难。” “我现在好端端的呀,而且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个小劫过去了,说明我的后福就要来啦。” 薛川穹看着薛姮的笑脸,到底还是没有再说话。 “好啦,哥哥别内疚了好不好?我今天游湖好累了,我们先进去吧?” 薛川穹连忙扶着薛姮回府。 若不是陆晏提前给他传了消息,告知已经救下薛姮,让他不用担心。他现在恐怕都要自己跳到青碧湖里去找人了。 天知道他等的这段时间,有多内疚不安,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若不是陆晏的消息来得及时,他已经准备传消息给进宫赴宴的父亲了。 若是薛姮今天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到事态紧急他也不想告诉父亲,若是父亲知道了,怎么惩罚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一旦国公府出手联系官家,薛川穹虽不通人情,但也知道如此,月娥的名声也就差不多毁了。 还好,事情解决了,月娥安全的回来了。 送薛姮回碧荷院后,薛川穹想着薛姮今天怕是吓坏了,便叮嘱她好好休息后,自己离开了。 薛姮让人把荷冬、荷夏还有守月送到各自房里静养,还拨了几个小丫鬟过去伺候。 她自己生活起居则暂时只由荷春荷秋伺候,左右她本身也不是个麻烦的人,两个人也足够了。 薛姮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这是一方月白色妆花云锦帕,云锦色泽光丽灿烂,状如天上云彩,故名云锦。 锦,金也。其价如金,向来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得用,是很少有人用这么金贵的云锦制成手帕的,大多都是制成衣服。毕竟寸锦寸金,只有做成衣服方能彰显富贵。 但是少,不代表没有。 陆晏就是其中一个。 锦帕质地顺滑绵软,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绣花,轻嗅帕上留有的残香,依稀可以辨出的有墨兰、薄荷、林麝的味道,以及一丝不易察觉微微发苦的冷冽。 这是兰麝香,陆晏身上特有的味道。 这方锦帕,她本想收起来好好放着,但莫名又还是贴身放着了。 “你的眼泪和我的锦帕可真有缘,怎么说也帮你擦过两次眼泪,就送给你了。” 想到陆晏说的话,她不由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内心无端生出些许璇旎,有一些莫名的紧张。薛姮若是真正的十四岁的小姑娘恐怕也不会想这么多,可她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她十八岁了。 薛姮素来不喜女红,现下却破天荒的想在上面绣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陆晏:锦帕是我的贴身之物,小姑娘带着它一起睡觉,四舍五入也算......嘿嘿嘿。 薛姮:我现在就扔! 第24章 生辰 荷冬和荷夏养了好半个月才恢复利落,虽然薛姮不放心仍叫她们休息,两人却执意要来跟前伺候,薛姮不同意就直愣愣的站在院前,薛姮拗不过只好随了两人。 但也只叫她们做些轻活,原先本也不是什么重活,这一下更是直接免了她们每日端茶倒水,只叫她们跟着身边。 到了五月下旬,就是薛姮的生辰了,去年生辰时她还在观里,月末尚才回府。这下薛霖更觉得自己愧对于薛姮,吩咐这次定要办的风风光光,好哄薛姮开心。 薛姮这段时间告病在家休学,其实也没什么大病 。不过是那日劫持时受得些皮外伤,但到底不好见人,加之薛姮皮肤娇嫩,便也跟着懒在家里,说端午玩水着了些风寒,养了十几天才算将将可以见人。 薛姮因着“病”成日里躲在碧荷院玩闹,薛霖是好些日子没见着宝贝女儿了,如今听薛姮大好,便又立马来请。 薛霖一见女儿进来,便迎了上去,细细打量了好几番,见薛姮果然不复从前病弱之态,玉面红光,精神也好,方确信月娥是真的大好了。 不由放下心来,笑道:”你个小猴儿,以后可不许贪玩水了。” 薛姮道:“女儿省得,多亏爹爹送来的好些药材,月娥才好的这么快。” 薛霖最禁不住薛姮撒娇,笑道:“就你这个小鬼灵精最是嘴甜。”笑过,又道:“再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了,你那些年都在观里......爹爹想给你大办一次。” 薛姮道:“只要有爹爹、姐姐、哥哥还有祖母陪着我,月娥就很开心啦。” 这一番话可把薛霖哄得眉开眼笑,只搂着薛姮哈哈大笑。 虽爱妻早丧,但留下的三个子女,长女端方,哥儿纯直,小女儿又这般会讨巧卖乖。国公爷心底那些遗憾,也渐渐被时间治愈。 五月二十那天,国公府门庭前早已是车水马龙,人潮络绎不绝,停着大大小小规格不同的马车,男男女女皆锦衣华衫携礼赴宴。 武国公薛霖是天子亲臣,如今爱女生辰,整个望京城勋贵世家几乎都来了,就是不少皇室宗亲也都来祝贺。 虽是个小生日但办的却比大生日还要繁闹,仿佛要把薛姮前十三年遗失的生辰一次性补齐,还特开了墨莲堂两个偏堂以作招待,男客长辈们在正堂,女眷小辈们则去偏堂。 办的极是富贵荣华、热闹欢欣。 正堂内,官员勋贵皆围着武国公轮流恭贺,直夸他有个好女儿,一时之间祝喜的话不绝于耳。 一位姜色袍服的面目温和的中年男子道:“薛公爷,你这次排场可够大的。” 这人是御院大学士裴环叔,素来喜欢和薛霖互呛斗嘴。 薛霖笑道:“裴大人,你就是羡慕我有女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一连七个带把儿的了。” 裴环叔面上一热,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了不起!” 薛霖抚须大笑,眼里是满满的自豪和得意,“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唉,这贴心小棉袄的滋味啊,怕是有些人这辈子无缘咯。” 裴环叔道:“好你个薛霖!辛辛苦苦给你贺喜...你却只管给我捅刀子!” 另一边小辈的偏堂也是热闹的厉害。 薛妧送了一串藩国来的水晶琉璃手串,颗颗清亮无杂质,见光生晕。 薛姌送的是红玉相思坠,望京妍玉阁的东西当然也是好的,只是比不上薛妧的水晶琉璃手串来的珍贵。想着待会又大多是嫡系的主场,索性放下东西后便福礼去了别的地方坐下。 薛川穹则是掏出一个双环扣水翠玉佩递给薛姮,道:“妹妹,快看看喜不喜欢,这可是找了好久的玉料!” 那玉佩正面刻着一个美人卧于月上浅睡,容貌和薛姮有六分相似,背面以隶书雕刻了“月娥”两字。 薛姮摸着玉佩纹路,惊喜道:“这是雕的我吗?” 薛川穹咧嘴一笑,道:“是,不过感觉雕的没有妹妹可爱。” 薛姮笑道:“已经很好了,哥哥很厉害。” 边说,边收好玉佩。 几个平时玩的好的姑娘也随之簇拥过来,先是互相见礼。 然后一一送上礼物,这几个姐妹送的大多是女儿家喜欢的珍巧首饰。 毕瑶道:“妹妹长大了呢。” 许蓓芙赞叹道:“原就知道月娥妹妹长得漂亮,素日爱穿那些嫩色的,看着就娇俏可爱。没想到今日穿了个艳色,竟直接晃得我挪不开眼了。 ” 毕瑶、董颖几个姑娘眼里也流露出惊羡的目光。 许蓓芙这话着实不假,不仅她们几个小姑娘,那边少年们也俱是看呆了。原本吵吵嚷嚷的偏堂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茜色身影上。 薛姮平日里爱穿浅色嫩色,今日她是寿宴正正经经的小寿星,却是要穿艳色压一压的。 她一头乌发绾成双拼罗环髻,带着金镶玉双翅蝴蝶簪,两边缀着小红玉环。上身茜彩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上裳,项间挂着玫瑰七宝琉璃金璎珞圈,下系赤金合欢花纹绣花苞裙,外罩一件绯色烟纱衣。 少女双目流转,本是个娇甜相貌,今穿一身艳色,本就皮肤白皙的如玉似雪,在这一身明艳的衣色衬托下,愈发显得肌肤晶莹通透,就像一朵粉嫩柔和的花骨朵,一朝盛开,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着实是美艳的让人挪不开眼。 好几个人甚至眼都不眨一下,一错不错的直盯着薛姮看,生怕眨个眼,这绝艳无比的少女就会消失了一样。 宗室席处。 陆佩道:“国公爷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陆熹笑嘻嘻道:“何止是生了一个啊,薛家嫡系双姝一雅一娇,皆是佳人。” 陆佩闻言一笑,道:“有理。” 陆蕴端坐桌边,轻呷了一口茶,没有言语。 陆静则是不闻不问,自始至终只看着手中的青瓷梅花茶盏。 陆熹轻摇折扇,又道:“要说把薛家双姝,两个嫡女比做娇花。嫡长女薛妧必然是独具四清的玉兰,嫡次女薛姮便是春杏,干净青春,娇丽却不艳俗,让人见之生喜。” 当然也有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受薛姮美色所惑的人。 比如闻人语。 那人年岁稍长,看着比陆晏还要大上一些。穿一身松竹圆领绸面袍,容貌并不十分突出,只身上一股舒华清雅之气,举止斯文,笑起来的时候更显温柔。 且除了一开始看到薛姮进来时看了一眼,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薛妧身上,看得出来是极喜欢姐姐的。 薛妧介绍道:“这是我哥哥薛川穹、妹妹薛姮,这是...闻人公子。” 闻人语只介绍时略看了薛姮一眼,便十分守礼的低头拱手道:“见过薛世子、薛三小姐。” 薛川穹、薛姮回礼。 闻人语送的和大部分人差不多,是一套中规中矩的蜀紫金十二生肖玉雕,看着倒是挺可爱的。 薛妧到底是大家嫡女,这般场合下仍能保持着优雅仪态,神色自若的和面前这个已经和她定了亲的男子交谈,端庄大方不失任何礼数。 不过薛姮还是偷眼瞧见姐姐微微发红的耳尖,知道薛妧其实还是有些害羞的。 薛姮掩唇一笑,寻了个由头便拖着几个姑娘到另一处玩了,好给她这“未来姐夫”创造机会。 几个女孩正聊着,又见一个面容清逸雅俊,身穿水蓝轻纱长袍的少年走来。 薛姮认出来那是牡丹宴杏林园里的太傅嫡子——江明溪。当然,薛姮恨不得自己不认识才好。 薛姮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江明溪道:“恭贺薛小姐芳诞,听闻薛小姐琴艺极佳,这本《河通琴曲》孤本,想来赠与你刚合适。” 薛姮有些愣怔,这《河通琴曲》她也是知晓的。乃是卫朝七弦琴大师河伯所创,如今流传下来的多是残曲,没想到江明溪竟然能寻到,这可是孤本。 薛姮不由有些迟疑道:“这......” 江明溪微笑道:“不过一本琴谱,懂得人让其得以重现于世才是珍贵。若是放到不懂的人手里,如给个稚儿,他怕是还会嫌弃不如糖仁来的喜悦。” 如此一说,薛姮也只得收下。 她心里想着,左右带到书院和慕容韵一起研究,若能真的把此曲重现于天下那自然是极好的。 慕容韵送的是一副冰白釉水玉指套,玉润无杂质,指套面雕的是桃花的图案,底部还刻有一股小小的“姮”字,也是极用心了。 方妙涵送的则是红宝石昙梅方菱剑穗,那上头的红宝石又闪又大,足有薛姮两个手指粗细,掂量着也有四五两之重。若是真的用了这剑穗,怕是轻风剑法要改名重风剑法了。 其他送的贺礼多半是琴棋书画一类文雅器物,还有一半大约是听闻薛姮剑舞绝妙,送的便是些造型奢华靡丽的宝剑。 宴席一直到亥时才散去,宴后薛姮又被祖母叫去荣安堂说了会话,方回碧荷院。 薛姮刚进房间,就觉得房内似乎多了一丝不同的清香,但也不陌生。正疑惑着,她绕过屏风进入内间,一抬头却看到花梨木月牙桌前竟坐着一个少年。 那人一身墨绿暗花云锦直裰长袍,容貌俊美,笑意晏晏。 薛姮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错愕带有一丝迷茫,怀疑中又夹杂着恍然。一双琉璃眸瞪得圆溜溜的,活像只回家准备睡觉的小老鼠,却发现自个窝里躺了只猫。 陆晏有些没忍住,低低笑了起来。 这一笑,薛姮回过神来,连忙下意识回头赶紧关上房门。 心叹还好今天想着荷冬她们该是忙累了,早早吩咐她们去歇息了。不然一个男子明晃晃坐在她房间里,就是再男女大防不严,也是不好解释的。 薛姮吸了一口气,尽量显得自然道:“小王爷,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陆晏笑道:“不是告诉你我的表字了?” 薛姮看着陆晏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张了张口,妥协道:“晏...晏之,不,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 那人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当然是带你去,” 说到一半顿了顿,看着薛姮表情丰富的小脸,压着笑意,一字一句道:“过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 方妙涵:小月娥,这剑穗你喜欢吗?上头的红宝石我特地挑的最大个~ 薛姮:看出来了,确实很大。 方妙涵:那你怎么不用? 薛姮:QAQ我怕用了蔡夫子把我的剑丢出去。 第25章 明月何皎皎 “过生辰。” 薛姮傻傻站在原地,无措的眨了眨眼,似乎一时分不清陆晏说的话什么意思。 他说过生辰?给自己过生辰? “傻姑娘,别发呆了。”陆晏伸出一只手,笑问道:“跟我走吗?” 薛姮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伸出的右手还没放上去,就见那人扣住她的手腕,伸手拉过一旁屏风上的披风,把她裹了起来,打横抱起。 陆晏脚下一点,抱着薛姮直跃出府门。 黑夜如墨沉沉,望京城暮色弥漫,万家华灯齐明,一轮明月高悬,洒下一片银光。 晚风徐徐。 薛姮紧紧搂着陆晏的脖颈,生怕他一个手松,自己就掉了下去。 她靠在陆晏怀里,陆晏身上的兰麝香萦绕在鼻尖,丝丝缕缕清淡幽雅,藏在其中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也比锦帕上更明显。 陆晏抱着薛姮几个起落,一路向南,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 陆晏蒙着薛姮的眼睛,在她头顶传来缥缈不真切的声音:“小娇娇,希望你会喜欢。” 薛姮睁开眼,只见空中飘着百十顶孔明灯,随风飘荡,或高或低,或快或慢,如黑夜中移动的星星。每顶灯面都画了不同的月亮,有满月、上弦月、下弦月。 陆晏拉着薛姮走了过去,看到地上还放了一顶没有点灯的孔明灯,上面画着满月图案。 陆晏掏出火折子点燃。 他偏头看着她道:“你有什么愿望吗?虽然孔明灯不能帮你实现,但是我说不定可以。” 薛姮颔首低眉,没有说话。 陆晏轻笑一声,两人同时松开,孔明灯顺着风势冉冉升空,和天上百十只孔明灯交汇在一起,灯火阑珊、如梦似幻。 薛姮顺着孔明灯的光亮看过去。 才知原来这不是单纯的空地,前方地上竟有十三株杏树。望京现在早已过了杏花的花期,也不知陆晏是从那找来这么多开的正好的杏树,而杏花枝干间还闪闪发亮,犹如树树银花。 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每个枝干上都绑了一个小绢布袋,那袋子里装的都是萤火虫。绢袋轻薄,那萤火虫的光隔着绢布朦朦胧胧透出,所以才会远远看去如星星点灯。 薛姮道:“现在已经过了杏花花期,你从哪找的这么多开花的杏树?” 陆晏道:“从北方运来的。” 薛姮有些好奇,走到树下踮了踮脚想拿下一个绢袋,却发现身高不够,根本够不着。 陆晏站在她身侧,见此举手拿下一个,递给她。 薛姮低头解开绢袋,好奇道:“那萤火虫呢?你抓的吗?” 陆晏微微一笑,道:“我让人抓的。” 薛姮歪了歪头,眨眨眼,指着杏树道:“为什么数量是十三个?” 陆晏接过一片飘落的杏花,道:“因为你才是第十四个。” 薛姮一时怔然,直愣愣的看着陆晏说不出话。 陆晏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拍了拍手,就见暗处出来十四个人,每人手上捧着一个托盘。 分别是纯金青鸾长命锁、苏绣虎头鞋、红苏木拨浪鼓、和田玉九连环、《文书四解》孤本、芦书阁话本、古瓷青鸾水纹茶具、金陵春杏云锦缎、红玉髓手串、玳瑁平纹指套、一对粉玉杏花耳铛、一应胭脂水粉、一套镂金菱花嵌翡翠头面。 一共十三样。 陆晏道;“你一到十三岁的生辰礼物都在了。” 薛姮不知怎么,直接脱口而出道:“我已经十四岁了。” 陆晏笑着回道:“是啊。”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这是你的十四岁礼物。” 陆晏拔出玉簪,以簪作剑,挽了个剑花,道:“这玉杏点星簪,是我特地命人制的。本想着送你一方宝剑,又想你虽会使剑,但若被对方夺去于你更不利。不若这簪中剑,你随身携带,便于藏匿可出其不意。” 薛姮接过玉簪,只见顶上杏花,颜色由浅至深,片片晶莹薄透。轻按花蕊中间就可抽出玉簪,外面是一层玉管,杏花顶簪连着一根泛着银光的剑刃。 陆晏作揖道:“亲叩芳诞、福泽无尽、生辰吉乐。” “砰” 与此同时,礼炮也被点燃,一瞬间火花溅射,然后有许许多多的彩娟条飞了出来。 无数的烟花在夜空绽放,流光溢彩,绚烂多姿。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在空中绽放,落下。如一片金雨纷纷坠落,又似无数流星划过。 接着又是一声“砰!砰!砰!” 天空竟出现了一个月亮图案,接着又是连续不断的烟火声。黑沉沉的夜幕赫然出现四个大字“月中仙娥”,四字颜色五彩斑斓,各不相同,高悬夜空,良久方散。 烟花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烟花下并肩而立的两人。 她仰头看着陆晏,陆晏俊美的容貌在这烟火映照下,愈加风华绝代。 第一次见到陆晏就是这样的漫天烟火下。 “咦,小翠鸟怎得又哭了?”陆晏低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微微倾身拭去一滴泪珠,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湿润。 他道:“莫哭了,你不喜欢?” 第一次他在烟火下走来,也是在问她怎么哭了。 薛姮摇了摇头,垂眸看着脚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在土里。兀自说道:“没有,我...我很喜欢。” 萤火虫、烟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生辰礼物,包括小翠鸟......她都喜欢。 陆晏对她这样好,这么用心,他救了她三次,他...... 她现在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敲在她的心间。 薛姮的心底仿佛也开出了一朵小花,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泪珠儿也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终是扬起一个笑脸,道:“陆...晏之,谢谢你。” 淡淡的月光落下,一层柔晕笼罩在薛姮身上,她眉眼弯弯,嫣然一笑,既不失原先那份明净清澈又愈加灿若繁星。那双杏眸水光盈盈,眼底倒映着漫天烟花,此刻瞧着他看,甜兮兮的一笑,不由让人想起琥珀糖的滋味。 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越美越娇。 “明月何皎皎,娇娇惹人怜。” 薛姮的小字取得是极相称的,少女肤白更胜雪,眉眼柔柔撩人心,气质也清莹润华,真如那月宫飘下来的仙子一般,是让人又娇又怜。 一时想到他和薛姮也是颇有缘法,不由叹了口气,又道:“锦帕呢?” 薛姮愣了愣,迟疑的把锦帕递了过去。 陆晏接过,动作轻柔的拭去了薛姮脸上的泪痕,末了还刮了一下少女小巧的鼻头,道:“小王我是专门给你擦眼泪来了。你数数,看到你哭四次,帮你擦了四次,三次用这锦帕擦的。看来这锦帕给你真是给对了。” 陆晏刚想还回去,突然瞥见锦帕的右下角有一点银色。展开一看,只见原本一片空白的锦帕,现下右下角却绣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儿。 没有多余的花纹,仅仅只是银线用最简单的针法,穿绣出了一个浅浅弯弯的小月牙儿。绣工也算不上多精致,甚至还有点粗糙,怕是最末等的绣娘都不如。 “这绣的——” 薛姮一张脸“唰”的就红了,眼泪也收了回去。整个脸颊红艳艳的像熟透的林檎果,让人忍不住咬一口。 她现在也管不了什么古代女德,千金小姐该有的礼仪,就要扑过去抢过来。 只要毁灭证据,就没有人知道那是她绣的! 那月亮是她称“病”躲在家里绣的,薛姮女红并不好,只简单的在右下角绣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儿。 但是,再不好的绣工,也可以看出那是个月牙儿。 陆晏直接挡住了她的小爪子,一手托着锦帕,笑吟吟的瞧着她看。 这人本就生得俊美,气质也一派清贵,教人一看就知身份高华。如今嘴角轻轻勾着,一双桃花眼微眯,倒真凭添了一丝柳陌花街、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气质,应了外界传言的浪子王孙之名。 薛姮羞得不敢对视,只得低下了头。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这锦帕她收下就收下,竟然还带在身上。绣花就绣花,偏偏还绣了个月亮。 这些也就全罢了,偏偏现在还被锦帕的主人发现了,怕是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事情了。薛姮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只觉得羞愤欲死,心里不断的哀道:完了,完了! 且最重要的是,她女红差呀!瞅瞅那月牙儿边缘的线都没捋平整,背面到处都是乱针......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现在是她在人家的锦帕上绣名字被发现了! 这个世界上有比偷偷在别人的东西上署名,还被逮了个正着更尴尬的事情吗? 没有,现在她应该补救,当场反驳。 可是她,她要说些什么呢? 说这不是她绣的?这么差的女红,怕是一般女子还绣不出来。说她只是随便绣绣?可为什么要绣个月亮?这个问题,薛姮也很想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在上面绣个月亮。 搞得自己现在进退两难,有口不能言。 她脑内正乱糟糟的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那人竟发出一阵轻笑。 陆晏看着手上的锦帕,指腹轻轻磨砂着帕角的那枚小月牙儿,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嘴边溢出一抹浅笑,道:“绣的不错。” 薛姮瞬间抬头,只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一时内心万千想法杂糅,有迷茫、有诧异、有不敢置信。 下意识道:“什么??” 内心说的却是:啊!陆晏之说绣的不错?他说绣的不错?!这是小王爷新型羞辱人的方式吗? 陆晏嘴角含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瞧着薛姮。 少女紧紧攥着衣角,眼神躲闪不定,俏脸晕红。陆晏看得清楚,她连雪白秀美的脖颈,都染上一层浅浅的绯色。 随之,陆晏发出一声低笑,他道:“嗯,这锦帕我收下了。” 薛姮一听,也不管什么羞耻不羞耻了,连忙急道:“不...不可以,你已经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陆晏挑了挑眉,道:“是啊,但是我送了你这么多礼物,你送我一个锦帕也不行?” 这话可把薛姮噎住了。 陆晏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用一个你的东西和我换。要是你的才可以,若是你拿我送你的东西,或是路上随便捡块石头什么的,那可是不成的。” 薛姮哪有什么其他东西?她出来的时候甚至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还是那一身茜色,总不能用头上的发饰去换吧。 她咬了咬嘴唇,说不出话,只心道:这小王爷真会难为人,难道他就缺个物件儿么?那么丑的锦帕有什么好要的?分明就是故意的。 陆晏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道:“如果没有,那我只能勉强收下这个锦帕了。” 这怎么可以! 薛姮实际也是有些气性儿的,觉得万事做就要做的出色。不然也不会考女院时,知道自己棋艺没有天赋后,果断放弃,直接转而主攻琴、辩了。 如今自己的短处被陆晏捉了个正着,她是又羞又恼。小姑娘嘛,谁不希望自己在异性面前永远是个光鲜亮丽,散发着完美光环的形象? 而且万一陆晏以为国公府的姑娘,都是这种丑的不能见人的女红水平,那她薛姮岂不是给国公府拖后腿?成了罪人? 为了自己的脸面儿,为了国公府嫡女的名声,她不得不斟酌道:“陆...小王爷”看了看陆晏的脸,又改口道:“晏之,我下次买个新的送你?你看这个都旧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绣花都可以。” 哪知陆晏嘴角上扬,道:“哦,我想要的绣花,怕是一般人都绣不出来。你看,这个月亮的绣......” “好!就这个!晏之喜欢就好。”薛姮连忙打断道,强扬起一个笑脸。 内心却在哀嚎:听听!果然是故意的!她就知道陆晏之这么做是新型羞辱方式!她之前竟然还被陆晏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给迷惑的差点心动!她现在只想辣手摧花,掐死那头不知好歹的小鹿。 陆晏收好后,拍了拍薛姮的头,柔声道:“小月亮,送你回家了。” 薛姮绷着一张小脸,什么话也说不出。 陆晏又拿出一开始的云雾素绸薄披风,温柔的替薛姮穿上,还好心的帮她带好了帽子。 一路抱着薛姮,送回了薛府。 陆晏低声道:“小月亮,好梦,谢谢你的锦帕。” 然后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没有最后那句话,薛姮的确会是好梦。但听了那句话后,薛姮埋在被子里,只想用陆晏给杏花簪先开开封。 作者有话要说: 官二代炫富实录。 陆晏:我交朋友,从来不在乎她有没有钱,反正都没我有钱。 正在警戒的银隼部众:一身功夫被吩咐用来抓萤火虫,还抓不够不给吃饭! 银隼制器部: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一个做暗器的竟然做了支女儿家的发簪。 第26章 桃李论艺 六月一日,照例桃源书院要开始桃李论艺。 论艺和三学论剑用的是同一处场地,参赛的学子们都各自穿着统一学服,女院这边是艾青色桃花流水绢衣,男院是墨蓝色窄袖绸衫,胸口绣有一朵小小的李花。两院站在一起就是桃李满天下之意。 桃李论艺期间,男院女院学生互通,论艺中两院有重合的学课。若是对自身才华自信者,女学生可以挑战男学生擅长的辩义和棋,男学生也可以挑战女学生们擅长的琴、画。 当天,书院还会邀请皇室宗亲,学生父母前来观赛,可以说是每年扬名的好机会。 毕竟皇室宗亲来观赛可就不是单纯的看热闹,有人是来选幕僚的,有人是来笼络人才的......就是女院受到的关注也不少,两年前一个叫梅秋娘的学生,桃李论艺上一舞惊人,被选入皇宫当了贵妃,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件事也成了不少暗怀野心少女的梦想,个个都期望自己也能在桃李论艺上一鸣惊人。就算不能一朝选在君王侧,来观赛的还有各家宗妇,老夫人,能入了她们的眼,嫁个好人家也是不错的。 且每年桃李论艺出名的都能受到望京子弟的追捧,这也大大满足了少女们的虚荣心。 薛姮是五月末回的书院,非常巧的一回来没几天就赶上了桃李论艺。 论艺分为两部分,先艺后论。 艺是先由各学院学生各自选一艺参与比赛,选出分院第一名。若是男女院重合的学科,则各院第一名可以再比,决出书院第一。 论便是专属于辩的那一部分,往往是桃李论艺期间最受重视的压轴好戏,每年论辩部分都会出现一两个惊文采斐然,神思敏捷的惊艳之才。 桃源书院的学生皆是世家勋贵的嫡系子女,书院是三年制分国一、国二、国三,三个学级。每级学生约有一百人,男院那边学生会更多点,每级要有将近两百人。 除最后的辩外,男女院各有四项学科可参赛,男院这边是书、棋、射、画。女院是琴、舞、书、画。 参加桃李论艺的女院这边三学级总共有一百人左右,分成三组,舞、书、画。琴自是不必提了,虽也在论艺学科之中,但一般是不会有人选的,毕竟谁都知道女院琴仙慕容韵,若是水平相差不多,或许还有不少人愿意去试一试,但在明知不可能挑战成功的情况下,谁又会痴心妄想去挑战琴仙? 那不是自找没趣? 舞、书、画这种大家都水平差不多的学科,人数就比较多,舞艺今年出了个管子虞,人数就比往年少一点,只有二十多人。剩下一半报了书,一半去了画。 棋这种也是很少有人会选的,只前年薛妧在论艺上和男院的学子们对弈赢过,其余女院的学生们多半也是仅限于会走棋。 男院三个学级参与论艺的多达两百五十人,其中大多是参与书、棋、画三项,还有一小部分参与射,剩下九十多人就集中在论辩。 由于琴艺无人挑战,便由慕容韵奏一曲《十面埋伏》作为桃李论艺开幕。 《十面埋伏》曲调大气,气势雄伟激昂,加之慕容韵高超的演绎,琴曲令听者无不热血沸腾、振奋不已,非常适合开幕。 这也是一首极难的曲子,好几次转折的地方若是弹琴之人手指变动的不够快,琴弦便有生生折断的危险。慕容韵一脸沉静,手指像蝶飞凤舞一般在琴弦上下翻飞,每一个转折都变换的巧妙无比。 教人不得不叹服。 一曲罢,艺的部分也正式开始了。 首先便是女院独有的舞艺。 上台的女学生是那天入学考时舞艺的第一名,薛姮也见过的,叫管子虞,她今日跳的是一曲孔雀求神。 管子虞身穿五光十色的百鸟舞服,裙边挂着镶有金圈的“圆眼”羽翎。舞时柔软的手臂向下屈伸,全身均匀颤动旋转,脚步轻点,形成优美的“三道弯”舞姿。 动作优美、柔韧而又轻盈灵动。 真如一只骄傲的金孔雀在高台上虔诚求神。 男子席上。 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笑道:“确实像个孔雀公主。”这少年便是武定侯家的嫡子王声礼。 坐在他身旁的是御院大学士家的裴梓旭,“啧啧,早就听说这管子虞极擅孔雀舞,如今才知,果然跳的像个小孔雀。” 林云麒道:“手指灵活,身姿婀娜,真个把孔雀的神态表现的活灵活现。”说罢,不知怎么又想到三学论剑时,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女。再看过去,便又觉得今日这舞美则美矣,却循规蹈矩毫无新意,也少了点灵气。 男子风流爱美人,几乎都是赞叹欣赏之语,女眷这边却是神色各异,对于相差太大,遥不可及的,比如慕容韵之流,自然都是敬佩羡慕。 但如管子虞这般相差不大的,难免会有酸言酸语,忿忿不平,觉得自己只差了一点点。 林倩柔得了个舞艺二乙,一脸不快,冷哼道:“狐媚之姿。” 另外一个少女也满眼嫉羡,接道:“男子席那边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了,真不知道有什么了不起!” 一旁的薛妧几个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连薛姌都是一脸平静。 许蓓芙打趣道:“这舞跳的可真够动人的,好像个小孔雀呢。”说着又偏头看向薛姌道:“听说姌妹妹也很擅舞艺?” 毕瑶立马来了兴趣,好奇道:“真的?不知比她如何?” 薛姌挑了挑眉道:“她的舞胜在模仿孔雀而已,我自然比她强。” 薛姌这话不假,她别的不说,单单舞之一艺那是极出众的,技巧娴熟,颇为动人。然,桃源书院只收嫡系,她就是比管子虞跳的好又如何? 她的未来从一开始就被身份限制了,她只是个庶女,还好侯府也私下为她请过教书先生在府里教习,没有落得个蠢笨无知。 薛姮不在时,她是侯府不多的子嗣,现在薛姮一回来,她就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庶女。她就算舞跳的再出众又如何,别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嫡出这个身份,哪怕她跳的比那管子虞出众百倍,却连上去一舞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那几分欣喜之情又尽数散去,眉头微微皱起,内心一片阴郁。 一舞毕,即便有几个女学生去夫子那报名挑战管子虞,几番对比下来,也终究还是管子虞胜出。 接下来便是书、画两项。 书考的是作诗和书法,要在一柱香内以“桃”为题,既要考验才华又要比较书法。 女院是王灵儿一首借桃抒情的花间词胜出,薛姮在茶道课也是见过几次那王灵儿的,长得十分秀美。今天的春桃歌,词藻艳丽,韵脚婉约,一手簪花小楷也是写的非常秀气。 可惜呈上去和男院再比时,就显得有些细腻有余,格调不够,最后得了个第五,但也算不错的成绩了。 画的考题也是“桃”,两院男女学生一起考,台下摆了五十张长桌,一应笔墨纸砚,限时两柱香。 女院胜出的是岳宝珊,和薛姮一起在剑道班上课的女学生。这倒有点稀奇,要知道比画的多是主攻花道课、琴之类爱好文艺的女学生,好多人也是没想到剑道班有这种文雅的女学生,竟还得了女子组第一。 岳宝珊画的是墨桃,用的泼墨留白画法,水多墨少,色相稍浅,黑墨色清淡而透明,画的春桃有清润明净之感。 男院胜出的是一个叫赵生的国二师兄,细工笔画,色彩艳丽,追求写实形似,画的是桃花枝头开,落花顺水流。 两人呈上去再比的时候,考核的夫子们还争议了好半天,有说墨桃意境好的,也有说落花风流跃于纸上的。 陆佩道:“这墨桃倒是有些意思,桃花粉嫩,历来画桃都是追求娇艳,她却反其道而行之,用了水墨。” 陆熹道:“小姑娘这般清淡,也是别有风味。” “墨桃写意,书院那群夫子必是选工笔画。”陆蕴有些意兴阑珊的靠在椅子上。 最后评了半天,果真是拟定男子组的赵生得了第一,岳宝珊惜败得了第二。 到了两院重合的最后一项棋时,女院这边就只有寥寥几个人参加,分别是国一的张梦、国二的方妙涵、陆婷和国三的柳馨雅。 四人两两对弈,最后方妙涵胜出。 女院这边人少比的快,男院那边却是比了将近一刻钟才出结果。男院前三名分别是国二的江明溪和杨阳、国三的李风。 薛姮没想到方妙涵棋艺那么出众,和男院对弈时竟然连败李风和杨阳两人,最后止步于江明溪。 薛姮不会下棋,赛后特地去看了夫子抄的棋局,那江明溪棋风稳健细致,一看就是非常正派的棋路。而方妙涵落子步步为营,棋风诡谲,总在一些细枝末节处出其不意。 可惜终究稚嫩了些,还是被江明溪堵在了死角。 薛姮道:“哇,没想到妙涵你这么厉害啊!男院的师兄们都被你打败了。” 方妙涵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的棋是跟晏表哥和陆昊学的,算不得什么。可惜......若是表哥来,赢那个江明溪肯定是易如反掌。” 晏表哥,也就是陆晏,陆小王爷了。 他今日也来观赛了,不过陆昊上次去过论剑后,不喜人多,便在书院后方不远处的高楼包了房间观赛。 陆昊和方妙涵定亲后,心里也很是钟意那个要强的小姑娘。现下看她输了,不由也有些惋惜道:“妙涵输了......” 陆晏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方妙涵的棋艺是他教的。他扫了一眼呈上来的赛后棋盘,那江明溪棋艺着实不凡,棋局开场五次棋路后,他便知方妙涵要输。 眼观台下,女院学生处一水的艾青桃花流水学服,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衣服,下面乌压压一群那么多人。偏生陆晏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的薛姮,乌黑的长发简单的束了一个马尾,她一动绑在发尾的白色桃花发带就轻轻颤动,像停在她发间的白蝴蝶。 少女一脸欢喜的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眉眼弯弯,浑身散发着青春活泼的气息。 琴、舞、书、画、棋五项女子可以参赛的艺都已比过,那小姑娘竟然还没有上场,难道她要参加最后的论辩? 陆晏眸光闪烁不定,忽而一笑,是了,当初这个小姑娘不就是伶牙俐齿辩赢了他的“学生”方妙涵么? 第27章 射艺 男院这边还有最后一项独有的射。 君子五射取其四,即: “白矢”、“参连”、“剡注”、“井仪”。 白矢即箭穿过靶时,要用力适当,恰中目标,刚刚露出白色箭头。若用力过猛,箭尽数透穿靶面,也是不合格的,考量的是学生对力的掌握。 参连即先发一箭,后三箭连续而去,箭箭全中靶面红心,正面看上去像是一根箭。若有一箭歪出便不算合格,考量的是学生三箭同力。 剡注即箭射出,要箭尾高箭头低,呈徐徐行进的样子。考量的是要求学生精神、力量集中在一点。 井仪即连中四矢,射在靶面上的位置,要上下左右排列像个井字方可。差一分一毫都算失败,考量的是学生对于距离的精确度的敏感。 每年射这一艺男院人数都不算多,毕竟文生风流,武将多少显得粗糙了些。且卫朝重文轻武,官场上仅有的武官便是骠骑大将军、武国公、武定侯、兵马尉等。 也是导致卫朝兵事羸弱,不敢征战的主要原因。近年一直以和为主,和周边西羌、北藜签订了不少条约才换来短暂的和平。 陆晏当初却是想走武将的路子,他一直觉得男儿应征战沙场,长驱蹈西羌,左顾陵北藜,挥洒鲜血方是男子豪情壮志之所在。 期望终有一日可以黄沙百战穿金甲,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最后名垂青史,受后人传颂。 奈何他出身皇室,幸也不幸。 幸的是高贵的身份,不幸的是卫帝忌惮皇戚。他觉得像如今这般一直主和,把主动权交于对方手上,终有一天会退无可退,还落于下乘。 但若想实现抱负,便只能像如今一般蛰伏于暗处,毕竟卫帝不可能轻易任命谁去征战,以如今的卫朝官场格局,一旦发起战争,真正的兵权便会落于那人之手,是极不利的。 再说射艺由于比赛的特殊性,场地转到了展春堂旁一处开阔的广场。学生一共分四批上场,一批十个人。 抽签决定上场次序和分组。 女子席这边皆是兴奋,毕竟男子不爱习武,却不代表女子不爱,卫朝官场重文轻武,望京成便也跟着盛行文弱文人。 小意温柔自然好,但看多了自然就那样了,物以稀为贵,散发刚健男子气息的射艺,自然会更吸引一干女儿家的目光。 许蓓芙笑道:“也不知今年是谁夺冠,去年好像是左司尉的小儿子。” 毕瑶道:“楚锦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道:“那楚锦不怎么样,也就是去年比射的人少了,统共才二十多个。不过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楚锦参连还掉了一个呢。” 说话的是乔婉湘。 几个姑娘看乔婉湘气质不同,言谈不俗,与之一阵攀谈,便熟络了起来。 许蓓芙喜道:“原来是乔将军的女儿,我们几个都是文官家的,妧姐儿也不通武。如今你来了正好,待会你可要好好给我们说说。” 第一批的结果出来了,十人中两人白矢过猛,三人参连掉了,两人剡注未过,两人井仪偏了,胜出者是国二的岳阳。 毕瑶捂嘴道:“那赵朝也太可惜了,白矢用力过猛。” 许蓓芙道:“青青是可惜那赵朝长得俊吧。” 毕瑶面色一羞,佯怒打了一下许蓓芙,道:“就你嘴不饶人。” 董颖和许蓓芙相视一笑。 乔婉湘也跟着笑了起来,随之不知怎么想到了某个薛呆子,也红了耳尖。 毕瑶眼睛尖,立马打趣道:“婉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想到哪个少年了?” 这边女子席打打闹闹,台下比赛依然在继续。 第二批十人结果也出来了,本来应该只是国二的邱商言晋级。其中有一人的箭晃了晃要掉不掉,最后没掉,夫子便也算国三的林冠羽晋级了。 第三批却是各有所缺,具未进选。 陆佩皱了皱眉道:“这射类果然是......” 陆熹笑嘻嘻道:“武艺难练,哪有文人来得风流快活,就是没有才华,作个几首艳词也是不难的。” 陆蕴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陆静呷了口茶,也是未语。 接下来的最后一批,十个男子中蓦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薛川穹。 毕瑶道:“咦,好像是薛世子?” 薛妧面带惊色,喃喃:“是哥哥...” 许蓓芙道:“薛世子习武?不知道今年射类第一会不会是薛世子。” 乔婉湘笑道:“一定是他。” 薛姌闻言,看了一眼乔婉湘。 许蓓芙狡黠一笑,道:“原来你刚刚想的是薛世子?” 乔婉湘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只道:“我相信薛淳。” 结果出来了,第四批胜出者,薛川穹。 岳阳、邱商言、林冠羽、薛川穹四人稍作休息后,将进行活物射。 刚刚比的是静物,以靶子做目标。这接下来却是用鹞,鹞体型小,速度快,难以瞄射。先是比一箭中,场内放飞四只鹞,未射中的出局。 再比一箭双鹞,场内依旧四只鹞,先射中双鹞的两人晋级。最后是一箭中目,场中放一只鹞,最先射中鹞者,且中鹞目者胜。 鹞场四面设有大网,可以防止鹞飞出场外。半刻钟后,四人身穿统一墨蓝窄袖绸衫,背负箭筒,手持轻弓齐立于场中。 台上夫子一声令下,场中放飞了四只鹞。 “唰!唰!唰!” “啪…” 岳阳、薛川穹率先射中活鹞,邱商言紧随其后,林冠羽箭擦着鹞的身体过去了,落选。 第二场,一箭双鹞。 岳阳率先射下双鹞,薛川穹随之也一箭贯穿双鹞脑后,邱商言出局。 裴梓旭啧啧称奇:“这薛川穹好些日子没来书院了,专门去练射箭了?” 王声礼接道:“也没什么了不起,射的再好又如何,专门打猎去吗?” 林云麒也有些匪夷所思,这薛川穹是出了名的头脑简单,但四肢也没多发达,以前在武艺上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只前段时间听说经常去黑虎营,莫非真的是想走武将路子? 第三场,一箭中目。 岳阳一鼓作气射出一箭。 薛川穹凝神静气,微微偏了偏头,拉满轻弓。 “唰” 一箭紧随其后,他的箭竟直直破开岳阳的箭,一箭射中了鹞目。 一时场上议论纷纷。 “没看出来这薛家小子有两下子。”说话的这人便是喜欢和薛霖斗嘴的御院大学士裴环叔,他和薛霖表面看着不合,其实已有数十年的交情。 另一位文官,曹大人却不以为然道:“再有两下子也就是个武夫。” “武国公如今势头也不弱,难保这小子不能上战场建功立业。”兵马尉右司尉齐豫却不认同。 “上了战场,是生是死又有谁说得准?” 这话说的也是不错,卫朝文盛武衰也和这有关,文官安于朝堂之上,武将却是实打实的要上战场卖命,上战场的事谁有说得准呢?朝生暮死也是有的。 陆蕴突然笑道:“这武国公家的还真有趣,男男女女都这么出众。” 陆静眸光一闪,轻扣桌面,道:“箭术不错。” 另一边的陆晏,脸色却有些不大好,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这薛二傻,还真是个呆子。 卫帝本就多疑,颇多忌讳,也就还好薛川穹是武国公一脉的,若是换到宗亲,文官家里,今日这么一出,怕是第二天调令圣旨就到了。 如今世家勋贵,入朝为官者最好便是行为低调、保持中庸,若是你表现的出彩了,保不齐哪一天圣上就派你去填命,如今南蛮不定,外有西羌,北藜,圣上迟迟不肯下令,谁又知道是在等什么? 但君命在上,谁敢不从? 不过也就是个射比,到底也没有惊奇多大风浪,众人也只是讶异了一下便过去了。 毕竟书院论射算不得什么,自来桃李论艺最受注视的便是论辩环节。射比?射比赢了又如何,难道还能靠他当将军不成?要选武将直接去武院,军营岂不是更好? 那里多的是等待挑选的热血男儿。 随着射比结束,下半场便是备受瞩目的论辩专场。 许蓓芙看了一圈台下,奇道:“怎么今天女子四艺过了,就连男子类也比完了,都没看到你三妹妹上场?” 董颖也道:“是啊,姮妹妹不是听说琴、两艺不错么,就算不想和那慕容韵比,但是赢那管子虞想来是没问题的吧?” 薛妧迟疑道:“我也不知道,今儿个的事......月娥也没和我说。” 许蓓芙道:“左右今天薛川穹也出了风头了。” 说罢,又扯了扯乔婉湘的袖子,不怀好意道:“婉湘妹妹,你说是不是?” 乔婉湘笑道:“淳哥哥自然不会没了武国公的名头。” 台下清场结束后,两边摆上了辩论的长桌。 辩题一般是由夫子拟定,报出辩题后,两院学生有自信者皆可参与。 今日负责论辩的主考官是太傅江承义,他精神奕奕,一身浅蓝华服,显得非常儒雅。 “辩题如下,有一辆正在疾行的马车,前方不远处有五个正在玩耍的稚儿。再过不久,马车将会从那五名稚儿身上碾过。旁边有一条小道,但道上也有一个稚儿。如果你是那个车夫,你会选择改道还是不改道?” 场内不止学子,便是看台上的众人都脸色惊异,各有不同。 众人皆心道:这是个什么怪题目? 作者有话要说: 陆昊:哥,你的小仙女呢?怎么还不上场? 陆晏:快了,马上马上。 第28章 论辩 这是个什么怪问题? 问题乍听之下非常简单,无非改道或者不改,但越是深思越觉问题处处陷阱,一个回答不好,恐怕就要栽了。 一时间竟无一人率先出声。 要知道,平时论辩都是争相开口,以抢占先机的。 一个少年开口道:“学生袁清,认为应该改道。五名稚儿终归比一名稚儿的生命要重要些。” 此言一出,像是打开了一个口子,有些学生的观点与袁清相同,却也有一些人并不认同。 比如孟潭就不这么认为,他反驳道:“学生孟潭,认为不应该改道,人命无价,岂能以数量衡量?” “学生万秋,认为应该改道。当必须放弃一者时,应当牺牲一名稚儿的生命换取五名稚儿的性命,毕竟这最大限度的提供了最多的利益。” 随着两人争论,越来越多的学子加入了辩论。 “学生艾郁笙,认为一个孩子的生命和五个孩子的生命本质上没有差别。” 万秋道:“生命无价,人有价,明明可以拯救更多的人,为什么不救?” 孟潭冷笑道:“你也说了生命是无价的,那就没有人有权利,也没有人有能力去比较五条命和一条命谁更值得被拯救,谁应该被放弃。” 看台上也是议论纷纷,更有甚者争得面红耳赤,风度尽失。是这边骂另一方虚伪,另一边又骂对面冷血。 陆蕴把玩着手中的红雨花玉扳指,笑道:“这次的辩题有点意思。” 陆佩拧眉道:“两个答案听起来好像都可以,又都不可以......” 陆熹摇了摇绘有美人扑蝶图的白玉骨折扇,道:“子佩你就是想太多,当然是改道了。” 正在两边吵吵嚷嚷,唇枪舌剑之时,忽而听到一声轻笑传来。 “男院的师兄们,这么笨的吗?” 众人皆看向一身艾青学服的少女,虽然女院也有辩这一学科,但历来女子擅辩的也是少数,女学生多是善于吟风弄月,琴棋书画一类文雅之艺。 “这是谁啊?” “小姑娘懂不懂辩论?别捣乱。” 有几个记性不错的,已经眼尖认出这个少女正是那天入学考时,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正是薛姮。 许蓓芙几人一看到是薛姮,皆面带惊色,好半晌,方反应过来。 许蓓芙喃喃道:“怎么是月娥?” 薛妧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相信三妹妹的。” 另一侧的林倩柔搅着手中粉牡丹花绸帕,冷笑道:“怎么又是她,是想强出头吗?就她会辩!” 同她交好的郑月婷也道:“论剑出了一次风头还不够么?” 另一边,林倩柔的哥哥林云麒也在女院入学考那天爬墙头之列,是以一下子就认出了薛姮。 “是她。” 一旁的裴梓旭凑过来道:“是谁?那小丫头是谁?你认识?瞧着模样是个绝色佳人啊。” 林云麒看了一眼裴梓旭,却没有答话。 “学生薛姮,认为应当改道。男院觉得不应当改道的师兄们不过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被道德框住了。” 这话一出口,有好几个支持不改道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薛姮这话相当于直接在打脸了,可是在明晃晃的说他们虚伪。 艾郁笙毫不客气道:“你一个小女孩懂什么?读了几年四书便觉得自己可以论道德,会辩义了吗?” 薛姮笑道:“师兄说的对,我的确是个小女孩。” “但我也知道,人,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人具有自主意识,可以顺从本心,并且他应当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这是一切律法和道德合理化的最根本基础。” 艾郁笙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袁清直直看向薛姮,眉头稍动,拱手道:“还请薛姑娘赐教。” 薛姮回礼道:“行为,就是人在所有可能性中做出的一个唯一的选择。比如师兄你可以选择吃包子,也可以选择不吃,你不吃就会肚子饿,但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饿肚子也怪不了别人。” 艾郁笙笑了两声道:“那我还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既不改道,也不选择不改道。这样不就不用受到道德的谴责了?” 万秋接道:“按薛师妹刚刚那样分析,艾郁笙那么说的确没错,如此什么都不选,不就是可以超脱在外了吗?” 薛姮摇了摇头,道:“行为并不是行动,你什么也不干也是一种选择,因而也是一种行为。你明明可以选择却放弃了选择,你的放弃便也是一种选择,这是一种逃避行为。” 孟潭转头看着薛姮,忽而出声道:“那么薛师妹,你是要因为最大的利益去扼杀那一个孩子的生命吗?” 薛姮行礼道:“各位师兄,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想。假如马车前方还是有五个小婴儿,改道就可以去另一个小岔道——而岔道上什么也没有,不会造成任何生命牺牲。这时候你改不改道呢?” 孟潭和袁清一瞬间愣住,不知道她这番换思路是出于何意,一时都没有回话。 只艾郁笙立马回道:“废话,当然是改了。” 薛姮打了一个响指,笑道:“对啦,艾师兄真聪明。但如果此时你不改道,你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五个小婴儿被轧死,这才是不道德行为——你本来有选择的余地,轧死那五个小婴儿并不是唯一可能的结果。你只要举手之劳就能挽救五个人的生命,但是你却选择了什么也不做,你就应当为你的行为负责任,即使律法不去惩罚你,你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孟潭脸色一变,看着薛姮,直觉有些不妙。 薛姮又道:“现在我们可以理清这个辩题的思路了,你选择“不改道”这个行为,会造成五个婴儿死亡;你选择“改道”这种行为,会造成一个婴儿死亡。 这个辩题的关键在于在场、包括看台上的各位普遍认为这是在两种不道德的行为中选择其一,因而是个难题——但你们明显被框住了,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现实是当你必须二者之中选择其一的时候,这两种行为绝对不可能都是不道德的 只有一种选择的时候,就等于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就没有行为,没有行为就没有责任——也就无所谓道德不道德。” 孟潭语气平静道:“可是现在明明有两个选择。” 艾郁笙也道:“明明有两个,你怎么能说一个?你这是想混淆视听!” 薛姮道:“是啊,师兄说的对,但是这两种选择、两种可能的行为:改道或者不改道,都会造成人死亡啊,虽然是两种不同的结果:一人死亡或者五个婴儿死亡。 但你改道,造成一个婴儿死亡的结果,你不应当为此承担道德上的责任,因为这个婴儿的死亡,不是你的行为造成的。马车必然会造成人死亡,要么一个、要么五个。但是至少死一个是必然的,死五个却不是必然的。” 艾郁笙笑道:“薛师妹说了这么多,不过还是想要为了那五个人放弃一个人的生命罢了。” 万秋道:“为了五个人放弃一个人有何不妥?” 孟潭目光沉沉,语气不变道:“难道五个人就一定比一个人珍贵吗?每个人都生命都是无价的,没有人有剥夺另一个人生命的权利,不管出于什么高尚的理由。” 薛姮道:“孟师兄说的对,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无价的,我们之中的确没有人可以为了挽救那五个人的生命牺牲者一个人。 同样,我们之中也没有人有权力为了这一个婴儿的生命牺牲另外五个婴儿。 既然每个人的生命价值都是至高无上的,那五个婴儿的生命价值即使并不高于这一个婴儿,但至少也绝不会比这一个婴儿低。 既然我们之中没有人有办法去比较每个人生命价值的大小,那么我就不需要考虑生命价值的问题,生命价值互相抵消。 那么对于我来说五大于一,这就是我的选择。” 孟潭闻言,沉思良久不语。 薛姮粲然一笑道:“所以男院的师兄们,数算课竟然这么差吗?” 辩论之人皆凝神深思,有心想辩驳却又深感无力,辩词苍白。 看台上众人也俱是面色几变,相顾皆惊,一片哗然,久久失神不敢置信。 今年的论辩竟然是一个小姑娘赢了? 许蓓芙摇了摇薛妧肩膀,惊喜道:“没想到月娥妹妹这么能言善辩,好厉害的嘴皮子。” 薛妧与有荣焉的浅笑道:“三妹妹一直很机敏。” 董颖摇了摇紫绒彩娟团扇,笑道:“我原先说什么来着?可不是望京城的灵气都到你们家去了?” 片刻,主考官江承义带头鼓掌。 “啪!啪!啪” “都说英雄出少年,薛姮的辩义之论,思维活络,条理清晰,转换敏捷。” 太傅都这么说了,场上众人哪还有不叹服的? 皆拱手道:“学生佩服。”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掌声平息后,江承义又道:“老夫这里还有一题,不知能否继续一辩?” 薛姮颔首行礼道:“学生愿意一试。” 江承义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还是刚刚那道题,只不过孩子的身份换一下。五名稚儿是平民的孩子,岔道上的那一名稚儿是勋贵之子,不知诸位又会如何选择?” 江承义原就是想为难一下这学生,私心以为薛姮不说沉思良久,但也至少面露难色,决策不定。 没想到那小姑娘想到没想,竟直接开口道:“学生的选择不变,依旧改道。孟师兄说生命是无价的,没有人有资格把其两者相比,一决高低,我认为用在这里正合适。” 孟潭亦拱手道:“学生亦是。” 陆蕴忽而扔了手中那个玉扳指,开怀大笑道:“有意思,薛家人真是有意思。” 陆熹手指轻抚着手中折扇扇面上的美人,懒洋洋道:“这薛家小娘子,真是多才多艺,让人惊艳啊。” 陆佩惊讶道:“这小姑娘环环相扣,这场辩论实是惊艳。不过,可惜是个女子。” 是啊,任她辩论出众又如何?文采斐然又如何?思维敏捷又如何?到底是个女子,不能入仕。 男眷席上的大人们也俱是惋惜,今日论辩出了个好苗子不错,却偏偏是个女儿家。 曹大人叹道:“这武国公倒是有个好女儿。” 裴环叔道:“长女文雅,嫡子武莽,这三女儿却是个才思敏捷的。” 齐豫摇了摇头道:“再有才华也是个女子,武国公还是没了。” 另一边楼阁上,陆晏也是看着薛姮的身影陷入沉思。 陆昊伸长了脖子看向场内,道:“哥哥,那薛家三小姐嘴巴很厉害啊。” 是,那小姑娘的确厉害,出乎他的意料。 他从前只知薛姮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丫头,善琴亦会唱些小曲儿,性格跳脱,不拘一格,和其他世家女子有些不同。 但总归是个娇俏的姑娘,原想着今日她上台辩义耍个机灵,斗斗嘴讨巧,便算了不得了。却是没想到她于辩义竟如此出彩,那一番辩言,莫说女子了,就是等闲少年也是无法相匹的。 她思维鲜活,不畏人言,不惧权贵。 权贵和平民在她心里,没有高低之分。 陆晏端起桌面上的墨文百榴茶盏,呷了一口清茶,缓声道:“的确很妙。” 与此同时,他深刻的意识到,那个台上的少女吸引他的不光是娇丽的容颜,灵动的琴艺亦或是绝艳的舞姿。而是她此刻散发着淡淡光辉的温柔灵魂,她的一颗温软鲜活而不麻木的七窍玲珑心。 作者有话要说: 1.题型来源电车难题,正反方论点依据来自百度百科和各种辩论答案。 第29章 善姻 桃李论艺一辩后,薛姮一时风光无两,名声大噪。望京大街小巷无人不知薛府嫡三女薛姮之名,都道薛三小姐琴艺出众有灵韵、剑舞潇潇若轻风。 辩义更是好多少年学子都自叹不如,言之文采斐然、逻辑环环相扣、才思敏捷且说话句句陷阱。其心更是破俗立新,毫无门户之见。 都道:才貌无双,女中诸葛,真真可惜了是个女儿家。 那嫡长女薛妧已经定了亲,这三小姐现年十四,再过一年不也就十五,可以张罗着议亲了?一时好多世家都揣着各样心思,开始给武国公府下贴。 桃源书院里,女学生们也多多少少喜欢绕着薛姮打转。虽是女子但也难免少年心性,到底喜欢争强好胜,互相讨教一二。 晚香亭,几个少女坐在一处闲聊。 “姮妹妹,你那日的辩义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呢。” 说话的这人便是岳宝珊,一手墨画也在书院出了名的,只是到底不及薛姮那般风靡望京。 薛姮笑道:“宝珊姐姐,你的墨画也是画的极好的,夫子都点名夸奖呢。” “哪就那么好,到底是不及你。” 薛姮甜甜道:“要是姐姐让我画画,那我肯定也是赶不上宝珊姐姐的。” 林倩柔瞥了一眼,冷哼一声绕过亭子而走。 六月一过到了七月中,便又要迎来书院校考,这可是每年验收各院学生成绩的时候,马虎不得。 考完试正是休学假,因着八月也要到了薛妧嫁娶之日,薛老夫人因此按例带了国公府女眷去善姻寺进香。卫朝习俗,女子嫁娶前月要去寺庙进香求神,保佑日后夫妻相亲,子孙绵延,妯娌和顺。 [1]姻,婿家也,女之所因,故曰姻。善姻寺是卫朝出名的求姻缘,保婚亲的寺庙,香火十分旺盛。庙里也俱是些尼姑,除了偶尔陪同上香的,很少有外男,是以很受欢迎。 此次进香,为了保护国公府姑娘们的安全,带了二、三十个护卫同行。 按理本该三个姑娘一人一架马车,但薛姮想着要和姐姐说话,便舍了自己那辆,跑去和薛妧挤在一辆马车里。 薛姮趴在锦塌上,一手捻了一块方几上的莲蓉蛋黄糕,一边吃,一边晃着腿看着端坐在锦塌上的薛妧。 姐姐今日穿了一身双襟云雾茶湘绣齐腰襦裙,裙裾上绣着木芙蓉,那纤纤楚腰仅用一根雾白织银云锦腰带束住,更显得不堪一握,一头乌黑的秀发绾成流月髻,头上带的是琉璃玉芙蓉头面。 薛妧手上拿一卷女则,看得正入迷。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薛妧抬头,看着吃的嘴角都是糕点糖渍的薛姮,莞尔一笑,掏出素浣花锦绣帕细细的替薛姮擦了擦嘴角。 点了点薛姮的眉心道:“看你吃成个小花猫。” 薛姮笑眯眯道:“姐姐真好,也不知道姐夫修了几辈子的福才娶到你。” 薛妧闻言粉面羞红,撇过脸道:“嘴上没个正经......” 薛姮扯了扯薛妧袖子道:“姐姐,祖母有没有告诉你嫁娶之日定在什么时候?” 薛妧颔首低眉,小声道:“祖母说...八月十三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薛姮睁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眼,惊道:“那岂不是只有一个月了?” 薛妧道:“是啊...所以今日......才会去善姻寺。” 薛姮摇了摇薛妧的袖子,道:“善姻寺有什么说法吗?好远啊,在京郊外头呢,城里的宝华寺不可以吗?” 薛妧想了想道:“善姻寺是卫朝约定俗成的传统,女子定了亲便要上山求神,以求掌管姻缘的神明保佑日后......” “日后什么?” 薛妧一张脸羞红,又想到自家妹妹还小不懂事,不得不继续道:“保佑日后夫妻和睦......子孙绵延不绝.....” 薛姮看着姐姐一脸羞不敢语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薛妧看到薛姮脸上的促狭的笑容,立下便明了这个调皮的妹妹在取笑她,佯怒道:“好你个月娥,姐姐都敢捉弄了!” 薛姮强忍着笑,拱手道:“嘻嘻嘻,姐姐大人饶命啊,不敢了。妹妹给你赔罪,祝姐姐日后夫妻和睦,子孙满堂好不好?” 马车内传来欢声笑语。 善姻寺实际离望京城颇远,在京郊十里坡的慈华山上,山高路远,除了特地来求姻缘的,平日里来上香的人着实不多。毕竟望京城内就有一座宝华寺的,何必舍近求远来这里呢。 她们一大早就出发,一直到了日落时分,方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善姻寺。 薛姮几人一下马车,山门处便有善姻寺的姑子出来迎接。为首那个师太眉目柔和,一身青色僧袍,倒也显得慈眉善目,一派仙风道骨。 山门悬一匾:善姻寺 门前青石板上书:[2]好姻缘整日重盟,恶姻缘番成画饼。 跟着师太进寺,庙里主殿供的是咕噜咕列佛母与爱染明王,皆是怀爱法的主尊。祖母带着薛妧叩拜明佛母和爱染明王,薛姮和薛姌因为还没有定亲,不仅不需要跪拜,还要在有人求神时避让。 一般拜了主尊后,若是还未定亲的少女还要去前殿叩拜观音菩萨,一边拜一边念祝《求夫疏》。这个疏是写给观音菩萨,向观音菩萨祈祷,请求菩萨赐予良姻用的。 但薛妧已经定亲,便不用去念疏求亲,在正殿拜了主尊,捐了香油钱,就是抽签了。 薛妧虔诚的跪在蒲团上,一遍默念《大吉祥天女神咒》,一边拿起签筒摇了摇。她捡起掉的那支签,和祖母一起由姑子领着,前去偏殿处解签。 薛姮觉着干等实在无趣,便走到薛老夫人身边,撒娇道:“祖母,你们解签又是点印、批语的,还要好久呢。我想去偏殿拜拜,好不好?” 薛老夫人知道薛姮是个闲不住的鬼灵精,想着左右善姻寺女子来的多,外面还有护卫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便点了点头,拉着薛姮的手,笑道:“你个闲不住的小猴儿,可别跑远了。” 又看向站着的几个丫鬟,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们几个都跟紧点,别丢了姑娘。” 只是荷冬几个再想跟的紧,也扛不住薛姮东窜窜,西溜溜,南边再走走。见到这个菩萨拜一下,那个尊主叩一下,到底薛姮在书院也是练剑的,身子骨本就比一般人强健些。 半个时辰下来,荷冬几个养在府里享清福的丫鬟就走不动了。 荷夏年纪小,素来又得薛姮喜爱,便熬不住道:“小姐,你且走慢些吧,整个寺庙快被你当园子逛了。” 薛姮笑嘻嘻道:“嘻嘻,让你们偷懒,走不动,你们在这拜拜仙姑,歇歇吧。我去后面偏殿看看,拜完了回来找你们。” 几个小丫鬟也是真的走不动了,这半个时辰薛姮那是走的不停歇,拜拜这个,看看那个,累的他们够呛。 因而一听,又看这善姻寺处处俱是姑子,进香也是女客,且后面小殿人少,想着以前在观里时小姐也是这么爱闹,便妥协的点了点头,应是。 薛姮提着裙边,欢天喜地的跑到了后面的小殿。后殿要比前面的几个偏殿小的多,也阴暗的多。殿里供的是文殊菩萨,整个小殿,幽静清雅,只有薛姮一个人。 文殊菩萨头绑五髻,右手握一方智慧剑,左手持的莲花上放置般若经,身穿佛衣,宝相庄严的正坐在莲花台上。 台上摆着一个签筒。 薛姮要说原先也是不信佛的,可是她一朝穿越却是由不得不信了,今日来拜佛,她又实在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求签,便故意带着那几个小丫头乱绕。 她现下看看左右没人,便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头,拿起签筒摇了摇,掉出一枝有些发旧的竹签。 第二十七签,背面签诗:妻焉者,亲之主也。 这签文可太直白了,纵使薛姮不晓佛理,不需要解签官的帮助,她也知道这是只红鸾星动签。 薛姮吓了一跳,连忙又拿起签筒,哐哐直摇。 连忙捡起竹签,第三签,翻看背面签诗: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薛姮瞬间皱起了眉头,她不明白今日怎么一连两签都是姻缘签。 她皱了皱鼻子,还欲再摇,突然听到一阵调笑嬉闹的声音。 薛姮连忙捏着竹签起身,下意识往佛像后面躲,蹲在供桌下,供桌垂下来的帷幕正好可以遮着她的身形,但也让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只能听到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一男一女。 他们说话声音又轻又小,似在耳语,只能模糊地听见一些“放心,这里是后殿。” “很少有人来。” 之类的字眼。 接着交谈声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衣物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隔一会儿,就变成一阵隐隐约约的呻。吟传来。 薛姮瞬间愣怔。 她忍不住低头往外看了一眼,隔着一道帷幕她堪堪只能看到地上僧袍的一角。 这是...善姻寺的姑子和山下的外男在偷情? 作者有话要说: 1.姻,婿家也,女之所因,故曰姻。从女,从因,因亦声。——《说文》 2.好姻缘整日重盟,恶姻缘番成画饼 《【商调】河西**花》 元 · 王元鼎 第30章 吻 那两人“旁若无人”的在佛堂内激情苟合,当然他们也确实不知道这狭小的小殿会有人,一般进香要么在主殿,要么在偏殿,谁又会来这后面的小殿呢? 这也是他们肆无忌惮的一个原因。 问题是,薛姮她就来了啊。 “好...我可想死你了...” “真是...这么久不来找我...” “今天这不就来找你了” “快些...不然待会有人来了...” 救命,现在就有人啊! 薛姮真感觉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去哪抽签不好,非要来着后面的小殿,结果遇上这种事情。 她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一时又想到,莫非自己连抽两支姻缘签,什么红鸾星动,难道都是因为这两个野鸳鸯? 薛姮皱起一双柳眉,只觉这很有可能。随即低头看了看手中捏着的那支第三签: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这哪是佳偶啊?哪是神仙美眷啊?分明就是欺师灭祖,无良苟合的野鸳鸯啊! 薛姮双手抱膝躲在供桌下,忿忿不平。 谁料那两人躺在地上还不够,两野鸳鸯像连体婴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竟互搂着站起来往供桌上靠。 薛姮此时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走吧,又走不掉,继续蹲在下面吧,又会被发现。 她只觉得自己简直是不能更倒霉。 你说说这两人好好的在地上滚还不够,为什么要靠在供桌上啊,文殊菩萨他会觉得辣眼睛啊! 那两个野鸳鸯靠在供桌上,动来动去,压的供桌“吱吱呀呀”的响,让薛姮不禁怀疑这供桌会不会被他们给玩坏了。 随着动作越来越大,帷幕也被他们扯了过去,薛姮有些不安的连忙往后缩,害怕被他们发现,却无路可缩。只好趁着他们不注意从供桌下爬了出来,贴着墙壁站。 那两人你侬我侬。 可苦了薛姮紧贴着墙壁不知所措。 就在薛姮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了暗处。 薛姮立马吓了个机灵,心都要蹦出来了,下意识就抽了头上的玉杏点星簪,闭眼,一狠心就要刺向那人。 不想却被那人直接一把抓着手腕,还顺带捏了捏她的脸,低笑道:“傻姑娘,做什么呢?” 一抬头,入眼却是一张熟悉的,风华绝代的脸。 那人一双桃花眼里瞳仁黑如点漆,就是在暗处也像宝石般眸光潋滟。 “是你?” 薛姮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被陆晏拉到了佛像后面的暗格处。此处隐秘是隐秘,奈何太过狭小,是个转身也难的地方,如今被陆晏一把拉了进来,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靠在他怀里。 陆晏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女。 上身藕荷桃花纹云丝琵琶裳,下系同色撒花粉露绉裙,一头黑发如流瀑般倾斜而下,羊奶凝乳一样的白嫩皮肤泛着一层淡粉,水润润的琉璃眸,满是惊异之色。 “是真有缘。” 薛姮这般呆呆的仰头看着陆晏,右手还被他扣在手里,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佛堂内又响起那男子的声音:“亲亲...给你点新花样。” 只见烛光摇晃,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 薛姮心头一跳,她有些忍不住偷偷探出了头,想要看一眼他们的进度。 冷不丁,一眼就看到了佛堂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两人痴缠着靠在供桌上,不停的扭动。 这对于十八岁的薛姮来说,太刺激了。 蓦然,薛姮被陆晏一把拉了回来。 薛姮暗道遭了,陆晏怕是要起疑了。她现在只是个十四岁的古代名门淑女,贞静柔婉的淑女是不会做出这种偷看野鸳鸯苟合的事情的。 她连忙颔首低眉,想装出一副羞怯的样子。 陆晏却是直接放下了她的手臂,撇过头去,不在看她。 又是一声声淫。声。浪。语,佛堂内烛光摇曳,人影重叠,那厢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各种污秽之词是层出不穷,着实让薛姮大开耳界了一番。 正在薛姮发呆之时,只听头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这是什么?” 陆晏从薛姮手里拿出一个竹签。 薛姮有些迷茫的抬头,却发现正是之前摇出的那支第三签,连忙伸手想要去抢。 “啊?啊!别看!” 陆晏右手一用力把她按在胸口,左手把玩着那支竹签。这是一支半旧的竹签,翻过背面,只见上书: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陆晏挑了挑眉,道:“你今天来善姻寺求得姻缘?” 薛姮扭来扭去,奈何陆晏比他力气大太多,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小声道:“快还给我!” 陆晏低声道:“想嫁人了?” 薛姮气鼓鼓道:“不要你管,你快把签还给我。” 头顶传来陆晏一声轻笑。 “此签作解:对对佳偶。神仙美眷。百年偕老。无须再觅良缘。” 薛姮尴尬地不知所措,自暴自弃地把头埋在陆晏胸口不想说话。心中只希望那对野鸳鸯赶紧了事,她好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就不用面对如此难缠讨厌的陆晏了。 她双手撑在陆晏胸口,手指紧紧扣着自己的袖口,一张闭月羞花的脸上满是羞恼之色,但那不是因为外面那对野鸳鸯,纯粹是被陆晏气得。 薛姮心道:怎么每次她倒霉的时候都遇到陆晏了呢?现在自己抽的一支姻缘签还被对方夺了过去,陆晏还好意思说他们两有缘,这是哪门子缘法?菩萨啊菩萨,你的姻缘签真是把我害惨了。 薛姮越想越气闷,又被陆晏箍在怀里,双手恶意的掐了掐这人的腰。无奈男子就是男子,连身上的肉也比女儿家硬的多,陆晏没什么感觉,反而是薛姮掐的手指都红了,不由愈发气闷。 陆晏看着怀里少女气鼓鼓的小脸,没忍住发出几声低笑。 薛姮扁着嘴不想理他,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奈何这地方根本退无可退,她越动反而越是往陆晏怀里靠。 她已经长大了,身体也开始抽条,已经不像去年时那般是个小女娃的样子,如今身材玲珑有致,已初显少女曼妙之态。 此刻这般紧紧贴在陆晏怀里,伴随着一墙之隔的喘,息,陆晏那颗本来没什么想法的心,都开始“咚咚”直跳。 薛姮如此这般一扭动,他不由下意识把薛姮搂的更紧,因着姿势的关系,他的下巴就抵在薛姮的头上,进而闻到少女身上传来阵阵独有的诱人清香。 像是初春枝头一枝带着露水的粉杏,馨香扑鼻,又似夏天刚刚成熟的林檎果,尚带着一丝青涩,却最是勾人。 那清香里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丝丝甜气,直冲他的鼻间,像一团软绵绵的丝线紧紧缠绕住了他的身体。 缠的他喉咙发紧。 又像一壶甜酒,他想,这应是世间最甜的果酒。酒色清澈,甜甜蜜蜜,入口甘醇绵柔,顺着他的喉咙一路流进他的心里,让他开始有些醉了。 真要命。 陆晏的呼吸开始有些紊乱。 男子的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伴随着那女子娇媚勾人的声音。 空气中浑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微微发腥,教人脸红。 薛姮站的太久,双腿有些发麻,扭了扭身子,甫一抬头,正撞上了陆晏的眼睛。 他的目光幽深且晦暗,眼底仿佛翻腾着什么无法言说莫名情绪。 少年几不可闻传来一声叹息。 只见陆晏手一扬,一方锦帕就盖在了薛姮脸上,这是一方月白色妆花云锦帕,四四方方,质地顺滑绵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绣花,只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月牙儿。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失去了唯一的光明,人的感官便变得更为敏锐,佛堂里那对苟合野鸳鸯的情动声音也变得愈为清晰。 她看不到陆晏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那灼热的吐息喷在她的耳侧,让她粉嫩小巧的耳垂染上一层绯色。 他气息滚烫。 她避无可避。 薛姮有些心慌,她浑身僵硬的靠在陆晏怀里,好半晌,她也没等来陆晏的下一步动作,难道只是不想让她看到外面那副秽乱的场景? 她满心疑惑,正准备举手拿开脸上的锦帕,陆晏却在同时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一声暗哑的低唤在她耳边响起。 陆晏平常的声音如玉石之声,低沉富有磁性。现下却像他的呼吸一般,带着灼热滚烫的气息,又含着一丝缥缈,教人疑心有些不真切,但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月娥。” 随之,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晏之?” 下一秒,陆晏一把搂住薛姮纤细的腰肢,捧起她的脸,柔软微凉的双唇,就这样隔着一层锦帕印上少女的额头,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隔着一层锦帕传来的丝丝热气。 陆晏...亲了她? 薛姮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应该说什么话,做出什么反应。 陆晏亲了她?竟然亲了她?他怎么能亲她? 是喜欢她吗?所以亲了她?她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陆晏:小姑娘太小了,隔着锦帕亲一下好了~ 薛姮:哼! 第31章 心乱 这完全是薛姮意料之外的事情,虽然她自己对陆晏有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但她确确实实从来没想过陆晏会对她有什么心思。 陆晏是谁啊?即使被言江郎才尽,有浪子王孙之名在外,但依旧是望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她现下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就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的杵在那。 佛堂里的声音也渐渐平息,随着隐隐约约的几句交谈,那两个野鸳鸯可终于走了。 陆晏抱着薛姮几个转身,就跃出了那间还残留着古怪气味的佛堂。 薛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扯下脸上的锦帕,看着周围的景色,知道已经出来了,想要指责陆晏。 “陆晏!你——” 不料才开口,就听道有荷冬、荷夏的声音在喊“小姐”,“姮姐儿”。 这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连忙推着陆晏怒道:“算了,你快走吧!” 陆晏笑道:“那我下次来找你。” 说罢转身就走,走前还不忘收回锦帕。 薛府众人拜完神求完善姻后,一行人乘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回程的路上,薛姮破天荒的没有在缠着薛妧说话,而是一个人靠在马车壁上,垂眸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妧不放心地问了几句,薛姮也是心不在焉只说自己拜神有些拜累了,让她不用担心。 回了碧荷院,薛姮早早便上了床,现下在锦榻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满脑子想的都是陆晏吻了她这回事,心思纷杂。 想了想,下床取了春雷琴,决定弹琴静静心。 薛姮略一思索,端坐抚琴,弹了一首《祈月》。 祈月是卫朝的曲子,此曲简单易弹,普及度也广,便是丫鬟仆从之流也都听过。此曲描述的是一个女子非常喜欢月亮,日日夜夜祈求想要到天上去。 一曲罢,荷夏探头道:“小姐今儿个怎么了?祈月怎得弹得...说不上来,就是让人心里乱乱的。” 薛姮一愣,她刚刚弹得时候确实在想陆晏的事情,想那个吻。 不对,也不能算是吻,认真算起来,陆晏仅仅只是隔着锦帕“吻”了她的额头,实际他吻得是那层锦帕才对。 这么一想,薛姮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开心或是恼怒。 陆晏吻她,她讨厌吗?反感吗? 她既不讨厌,也不反感,恼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更多的也是不知陆晏是什么意思。 陆晏是喜欢她吗?她不知道。 陆晏那一吻,是特殊场合下的意乱情迷吗?她也不知道。 她喜欢陆晏吗? 她...... 陆晏三番四次救了她,像他说的,他们有缘。 是真有缘啊,才抽了姻缘签,转身就遇见陆晏了。 薛姮一闭上眼,她和陆晏的的情景就会浮现在脑海里,陆晏的温柔的替她擦眼泪,叫她“小翠鸟”,陆晏细心的为她包扎伤口,又取笑她“娇娇儿”,陆晏带她过的生日,叫她“小月亮”...... 他说:“可以叫他晏之。” 那个夜晚,她应是心动了的,只是心动来的太快,她无法捕捉,便又被那个锦帕搅乱了。 在陆晏怀里时,她的心就一直在“砰砰砰”的直跳,她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不会因为被外男拉个手儿,就闹红了脸。 如今她却因为陆晏三番四次的脸红。 薛姮直觉得心乱如麻,脑子一团浆糊。 轻轻道:“你们都出去吧。” 薛姮看着手中的玉杏点星簪,直接转头把脸埋在海棠苏绣锦被里,尝试放空思绪,什么都不去想,可越是想什么都不想,她脑内关于陆晏的记忆便越清晰...... —— 万宝楼顶楼雅间内,两个锦衣男子相对而坐。 玄色蝠纹锦衣的少年,容貌俊美,气度清贵,正是陆晏。对面褐色云锦长衫的男子,看起来二十五左右,长相儒雅随和,只是皮肤有些稍白。 “听说昨日出了点意外,那件事可办好了?” 这人是卫帝身边的心腹,姓张名期微,专门负责暗地联系陆晏。 “张大人放心,兵马尉的暗棋可一网打尽。” 那天队里竟然出了个叛徒,拿到东西返程时,那人临时反水伤了好多人。还好早先陆晏就注意到那人不对劲,一直防备着,当下就反应过来强杀,夺回东西之后,为了逃避追兵,才反方向跑上慈华山,躲进善姻寺。 所幸,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张期微看了一眼陆晏,复说道:“小王爷办事果然无一不成,倒是在下的担心多余了。” 陆晏拱手道:“张大人谬赞,为圣上效力,自当尽心尽力。” 卫朝重文轻武,兵马尉更是重中之重,朝堂上看着各家制衡,但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谁对局势不是了如指掌,表面上看着平静无波,私下却是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想搞点花样。 这次有人耐不住想暗度陈仓,背地里做了些小动作,想富贵险中求,却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正好落在陆晏手里。 张期微放下茶盏,笑道:“陆小王爷文武双全,若是入仕为官,只怕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这话里的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陆晏不置可否,回报一笑,只道:“自古士为知己者死。” 张期微道:“如此,就不打扰王爷了。” 说罢起身,离去。 片刻,房间内又显出一个人影。 秋寒照例一身灰色锦衣,跪下垂首道:“都是属下不利,害五爷深陷险境。” 兵马尉一事错综复杂,内里牵涉派系太多。陆晏早就预料到队伍里会有几个叛徒,却是没想到那叛徒里竟然有跟随他两年的苏策。 苏策无父无母,不贪财好色,且身手矫健,能力出众。当初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他是想不到哪一派能收买得了他。 魏王?陆静心思深沉,可若是他,他大可以设计前夕直接出手,何必非要抢东西?有没有那东西,兵马尉的暗棋都得死,没了东西却是陆晏要出事。 太傅?太傅自诩正统照明月,所做所图大多不过围绕“皇权”,是绝不敢做出这种事。 武国公?武国公最是忠皇,千辛万苦协助卫帝登临大宝,更是没必要。 陆晏淡淡道:“无事,怪不得你。我早就知道有叛徒,没告诉你们而已。” 秋寒疑惑道:“五爷,既然知道要出事...为何...” 陆晏轻扣桌面,笑道:“不装得像一点,怎么揪出后面之人。”又道:“可惜...倒是我没想到苏策嘴巴那么紧,直接服毒自杀。” 秋寒道:“五爷觉得身后之人会是谁?苏策素来不贪财好色,又无父无母,属下实在不知那人是如何收买的他。” 陆晏道:“谁知道呢,或许苏策根本不需要收买,本就是那人放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 秋寒惊道:“这...要不要彻查一番银隼内部?” 陆晏轻飘飘道:“无须,便是查也查不出什么,何必平白无故再伤了下面人的心。” 秋寒道:“那...背后那人此举为何?那东西被别人拿了,没什么特殊作用啊。” 陆晏拨弄着茶盏,道:“可能是想让我死...也可能是想让我出错。” 复笑道:“左右必是为了我。” 秋寒面色几变,还欲开口。就见陆晏挥了挥手,道:“不重要了,你下去吧。” 秋寒应声而退。 房间又恢复一片静默。 良久,陆晏方从怀里摸出了一方锦帕。 月白色锦帕被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半旧的竹签。 陆晏指腹轻轻摩挲着签面,垂眸喃喃道:“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片刻,又低低笑出声。 真是好一支姻缘签,还是签王。 陆晏是不信神的,此前多数“有缘之言”也多是玩笑之语,现下却莫名其妙的,真觉得他和薛姮之间好似真的有些缘法。 三番四次的遇到那个小姑娘,若非是他事先调查过,他都要怀疑是有人背后设计自己,可是人心又是最难设计的。 比如佛堂里那一吻,是他心猿意马,不能自己吗? 当然不是,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陆晏一直对女色平平,纵有浪子王孙之名在外,却是实际从没有沾染过半分。 是以佛堂里那些污秽之言,并不足以让他意乱情迷,在浑浑噩噩之下做出无法自己的事情。 那一吻,他很清醒。 他的确心猿意马不假,却不是因为那对野鸳鸯,而是因为薛姮,薛姮那一双水润润的双眼看着他,眼眸清澈澄净,叫他莫名生出些璇旎想法。 陆晏一直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以前不知道便不想,现下知道了自己那点心思,便不得不想,不能不想。 按理说国公府应该是个联姻的好选,武国公实力朝中有目共睹,还是武官之位,如今长女又定于内阁嫡子,未来实是前途无量啊。 可正是那个武官之位,才叫陆晏头疼,武权太过烫手,他又想以武证道,便是他现下没什么想法,怕是卫帝都会觉得他有些什么想法。 陆晏把玩着手中那支竹签,发出一声叹息。 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真是少见的好签啊,竟然被那个小姑娘摇到了。 既然上天都这么说了,那他还能如何,当然是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昊:哥,说实话,要是换个姑娘你还会这么认命吗? 陆晏:封建迷信要不得。 陆昊:薛家三小姐呢? 陆晏:那当然是姻缘天注定。 第32章 讨厌鬼 薛姮这几天心里藏了事,便有些恹恹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练琴时也不例外。 “仃”一个手下没留神,一首曲子竟是直接弹错了一个音调。 孙澄敲了敲大理石桌面,微微皱眉道:“你的心不静。” 薛姮有些怔然,连忙下意识辩解道:“不是的,我——” 还未说完,就听孙澄道:“你有什么理由不必和我说,我也不需知道。我只道,今日你不宜练琴,就算练了也没有用。” “我下次再来罢。” 说罢放下琴谱,作揖离去。 薛姮只得回礼恭送。因着练琴需静,她早已屏退左右。送完孙澄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复又独坐在琴边,左手托腮,心里茫茫然然,空落落不知如何。她垂眸看着春雷琴,手指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弦音轻亮悠远,心中却是几多愁思。 孙澄说的没错,她的确心不静。 可她如何心静呢?她总是不经意就想起陆晏,想起那个吻。她这些天一直在想,想陆晏,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好会来找她。 可是为什么两天了,又不见他来? 薛姮苦恼极了,她一方面不希望陆晏来。总想着若是陆晏真的来了,她定要用那玉杏点星簪好好的给陆晏两下子,让他知道她也是有气性儿的,武国公的女儿不是好轻薄的。 可现下陆晏真的不来了,她又气恼。觉得陆晏背信,堂堂大男人竟然对一个女儿家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会来找她,可如今两天了,却是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一想到这,薛姮手下无意识抓紧了琴弦,弦薄薄而利,纤纤玉手如此直接抓着琴弦,却是险险割破。 她吃痛的“嘤咛”一声,连忙缩回手指,只见葱段般的手指上赫然一道红印。 薛姮不知怎得,竟掉起了眼泪。 她原不想哭的,也不该哭的,可现下却是没来由的,眼泪不可抑制的直往下掉,泪湿轻罗衫。 再想到陆晏欺负她的事,这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儿,停也停不下来,涓涓直流。 薛姮正哭得难受,却听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啧,这是怎么了?一来就看到小月亮掉眼泪。” 薛姮心吓一跳,猛然抬头,只见花梨木月牙桌前,不知何时竟坐了个锦衣少年。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晏,他怎么会来? 陆晏今日穿了一身玄青色暗纹云锦窄袖骑装,一头乌发高高束起,额间绑一个同色云纹抹额,是十二分的风流潇洒。 陆晏径直走了过来,半蹲在薛姮身前。少女眼眶微红,犹含着一泓清水,一张俏脸满是泪痕,如梨花带雨,教人望之不禁生出悉多爱怜。 他掏出锦帕,轻柔的拭去薛姮脸上的泪痕,道:“你是水做的不成?怎得又哭了?” 陆晏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那可了不得,一下子就像把薛姮的泪阀打开了。薛姮只觉满心委屈,眼泪是越掉越多,一把推开陆晏道:“你还来做什么?谁要你来了?” “讨厌你...说好回来找我...亲了人家又这样...”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你…没想到你会这样……陆晏之...我讨厌你…咳咳……” 薛姮一时说急了,又被泪水呛得咳嗽起来。陆晏连忙把这个泪人儿搂在怀里,轻轻抚背,柔声道:“还真是个娇娇儿。” 薛姮却不开心了,现在来抱人家算个什么事?仗着她年纪小,又来占她便宜吗? 挣扎着想把陆晏推开,却是到底难敌男子力气大,只得啜泣道:“你抱我干什么?快放开!我难道就是给你肆意轻薄的吗?” 是越说越哭,泪如雨下,一双清润的杏眸满是泪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这一颗颗泪珠子却好似砸在了陆晏的心尖尖上,他只觉得这一声声抽泣真是哭的他心都碎了。 “娇娇儿,你真是哭得我心都碎了。” 又听到小姑娘这般说,不由轻叹道:“你就这般想我?” 薛姮满心恼怒,只道:“不然呢?你亲了我,说好要来找我,却......” 说到后面又觉得自己太过在意,便不想说下去了,只撇过头,不想看他。 陆晏轻轻掰过薛姮的脸,正视着这个一脸忿忿的娇娇儿,一想到她这也算是吃醋,不由失笑道:“娇娇儿,你是为了这个才生气的?” 薛姮看他还有心思笑,更觉气闷,哼道:“我没有。” 陆晏倒是没想到一个十四岁才没过多久的小姑娘,也能有这么大的小性子。一时又觉得果真是长大了,小姑娘也会闹脾气了。 他笑了笑,蹲在薛姮面前,擦了擦小姑娘湿润的眼角,温言抚慰道:“我去给我们月娥找了个礼物,才耽误了,不是有意拖延的。”陆晏的声音本就十分好听,温柔又磁性,此刻这般语气诚恳,声音充满了安抚的意味,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 薛姮一愣,没想到原是个这么理由,又想到他刚刚说的“我们月娥”,随即又小声道:“谁和你,你们了......” 陆晏嘴角扬起一个浅笑,语调柔和道:“都给你盖了章,可不是我的小月亮?还是你觉得那个章没盖在你身上?” 这话可真是直勾勾的调戏,薛姮就是真的十四岁的小姑娘那也必然听得懂的,一张俏脸晕红,欲羞欲怒,张了张口,却只说出个:“你......你......” “你”了半天,却是怎么也没有下文了。 少女低头那一抹羞红,真是抵过万千言语。陆晏轻笑几声,拉过薛姮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复道:“那我给你盖个章。” 陆晏的唇,这一次没有任何阻挡的轻触在她的手心,温热柔软,轻触即离,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她的掌心。 薛姮只觉得掌心一阵酥麻,连忙缩回了那只手,藏在袖子里。她甚至能感受到掌心被陆晏碰触到的地方,微微发烫。 “盖了章,是不是就算是我的娇娇儿?” 薛姮紧紧攥着手心,颔首低眉,却是连看一眼陆晏都不敢去看,眼神躲躲闪闪,额角还紧张的渗出几滴香汗。 陆晏觉得真是可爱极了。 遂俯身呢喃道:“小月娥乖乖。” “我带你去看看礼物,如何?” 薛姮此刻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闻言想也没想,便胡乱的点了几下头。 陆晏扬唇一笑,直接弯腰把薛姮打横抱起,便像往常一般抱着她,脚尖一点,跃出府去。 几息而落,来到一处马厩。马厩里一匹通身银灰色的马,煞是引人注目。 薛姮微微愣怔,这就是陆晏送的礼物? 向来送女子礼物,都是金银首饰,文雅珍玩,再俗气点直接送银两也是有的,但像陆晏这般送马却是少见,不,是第一桩的。 任凭你什么名驹宝马,人一世家小姐又不是女将军,好端端的要这做什么? 且御多为男子所习,南齐部落那边倒是很多女子都擅骑射,出了不少女将军,卫朝时下可是很少有女子喜欢骑御之术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晏就偏偏觉得薛姮不会拒绝他,也不会讨厌骑御。 陆晏笑道:“想来你也不爱那些金银首饰,这驮月是骃骐马,乃南齐部落特有的名驹。南齐多出女将,骃骐体型较常马小,却跑的更快,也更灵活,非常适合女子驾驭。” 这骃骐通体阴白杂毛,六辔既均,体型虽小但肌肉流畅,四蹄修长有力。 确是可以看出是匹宝马。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看到好玩的便又立马来了兴致,高高兴兴起来。薛姮迟疑了一会,终是上前绕着骃骐看了又看,又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皮毛顺滑,当下爱不释手的欢喜道:“我很喜欢!” 一时又想到自己并不会御马之术,随即垂头丧气,语气恹恹道:“可惜我并不会骑御...” 陆晏道:“那有什么?你不会,难道本王还不会吗?” 薛姮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如蝶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眼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好奇,道:“真的?” 陆晏看着薛姮这副可爱样,笑道:“当然,去试试?” 薛姮连忙点了点头。 陆晏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接着顺手捞起薛姮上了马身。薛姮霎时没反应过来,吓得往后一躲,正好撞在了陆晏怀里。 陆晏一边扶好薛姮的肩膀,在她耳边低笑道:“好好教你,别乱动。” 薛姮闻言,脸上立马飞上两抹红云,还欲开口。就听陆晏一声“驾!”扯着缰绳,策马奔腾而起。 驮月不愧是名驹,薛姮怕自己掉下去,现下又不好意思直接搂着陆晏的腰,只好牢牢拽着他的衣襟。 鲜衣怒马少年郎,更遑论怀里还有个美娇娘,端的是恣意风流独一份。 驾马一路狂奔。 城外风景独好,适应了之后,薛姮在马背上欢欣雀跃,看着一路风景,抓着陆晏衣服“咯咯”笑个不停。 行在一处无人河畔,陆晏突然勒马,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唤:“薛姮。” 薛姮茫然转头,冷不丁对上陆晏一双幽深的桃花眼,正看着她。 “晏之?” 陆晏启唇道:“无须再觅良缘。” 薛姮有一瞬间迷茫,只听他接下来—— “红鸾星动,化禄照入夫妻宫。薛月娥,我就是你的良缘。” 薛姮霎时愣住,直勾勾的看着陆晏,那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也正瞧着她看。 陆晏...说喜欢她? 薛姮有些不敢确信,一时恍若做梦,陆晏竟真的说喜欢她,他就是她的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 陆晏:我怎么说来着,娇娇惹人怜啊。 薛姮:讨厌!不要你!我要换个男主。 陆晏:哦,你忘了?佳偶耶,神仙美眷耶...... 薛姮:你别说话了! 第33章 双喜 那日,陆晏说等薛姮结业就会来娶她。薛姮自是高兴的,可一时又有些烦闷,想着便是她爹爹那样爱娘亲,也照样姨娘通房不缺,只是没有扶正而已。 薛姮不禁扪心自问,且不论陆晏救她之事,她真的喜欢陆晏,真的要嫁给陆晏吗? 每每夜深时,薛姮总要这般想上四五回。要问心,她也是极喜欢陆晏的,陆晏对她那样用心,她又如何能不喜欢? 可又想到,此间男子再如何也是三妻四妾,若是陆晏以后也莺莺燕燕一堆,她怕是受不了的。一想到这,就免不了掉起眼泪来。 夜里掉眼泪,第二天见面时眼睛就逃不了肿成个桃子。 陆晏捧着薛姮的脸,认真的看了看,笑道:“怎么才几天没见,眼睛肿成两个桃了?” 薛姮连忙用袖子掩面,背过身道:“我...水多喝多了......” 陆晏笑了又笑,凑近一把扯过薛姮,道:“我看你像眼泪流多了,几日没见,晚上想我偷偷抹眼泪了?” 薛姮一羞,锤了两下陆晏,嘟囔道:“谁要想你了...不来才好。” 薛姮一张俏脸玉面羞红,本应该是个娇羞惹人怜的样子,偏偏两个眼睛想必夜里实在哭多了,便肿成了两个核桃,看着便少了些娇怜,多了些趣味。 陆晏低低笑了出来。 薛姮这才意识到陆晏是在笑她,立马羞得恨不得变成蚂蚁钻到洞里去才好,是又羞又气,平时的伶牙俐齿到了这会子,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好鼓着一张脸,偏过头去,不想看陆晏脸上那明晃晃的笑容。 瞧着把小姑娘逗炸毛了,陆晏终是忍了忍笑,拉着薛姮一只手捏了捏,轻轻道:“小月亮,可是恼了?” 薛姮拧着眉,不说话。 陆晏也不急,一副好脾气道:“小月亮,刚刚哥哥错了,可别生哥哥气了,好不好?” 薛姮仰着下巴,想要做出点气势,奈何两个核桃眼挂在那,气势没有,只能让人更觉小姑娘可爱。 她哼道:“你是谁哥哥了?真不要脸。” 陆晏把玩着薛姮的小手,闻言笑道:“哦?谁当初一见我就哭着扑到我怀里喊哥哥?” 薛姮一愣,联想到上元节的事情,面上又红了三分,嗔怒道:“陆晏之——你真讨厌!” 薛姮此刻一张脸通红,眼睛瞪得圆溜溜,实在可爱。 美人就是美人,就是眼睛哭肿了,也是个核桃眼美人。 陆晏以前从不会想到逗小姑娘也能这么有趣,让他每日当完了值就忍不住来找这小姑娘玩。 他忍不住又道:“来,喊声哥哥。” 薛姮气得直捶陆晏胸口,真恨不得陆晏今天没来才好,也不知自己昨天晚上怎么会想这么个讨厌鬼,当即连声道:“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 “谁要喊你哥哥,不要脸!” 都说美人宜喜宜嗔,陆晏现在可算是完全领会儿了。小姑娘生气的样子可实在太讨喜了,小脸气鼓鼓,眸子亮晶晶,小手软软的还要往他身上捶。 陆晏把薛姮拉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要脸,要你。” 薛姮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陆晏一句话她就联想到了不少东西,耳朵尖都红了起来,当即挣扎着想从陆晏怀里出来。 不料陆晏搂得更紧。 陆晏看着怀里少女红透的耳尖,摸了摸还会动,觉得好玩极了,再看看薛姮不住的挣扎,一下就想到怕是这小姑娘想偏了。在联想到是怎么想偏的,不由心里也开始跟着跑偏。 加上怀里薛姮的扭动,不禁也开始有些面红心跳,遂一手按着薛姮,道:“别动,小姑娘想哪儿去了?就抱抱你。” 薛姮连忙直挺挺的挂在陆晏身上,不在乱动。 陆晏看着薛姮一副装“死鱼”的样子,只觉得这小姑娘果然可爱得紧。娶她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事,左右朝中之事他帮衬着点。 有情人浓情蜜意,一眨眼日子就到了八月,武国公府和闻人府走完了六礼,接下来就是两家成婚之礼。 八月十二,宜嫁娶,祈福。 武国公府,此刻春雪居里里外外,丫鬟姑子嬷嬷是围了一圈又一圈。 薛妧一身大红嫁衣坐在梳妆台前,上着正红妆花缎织彩云石榴纹浮光锦裳,一头长长的秀发挽成金丝八宝五凤髻,赤金凤尾红宝石流苏冠,下身赤金绞丝牡丹花纹蜀锦百褶裙,外披一件镂金流彩百花云烟纱衣,项间挂着象征薛家嫡女身份的玫瑰七宝琉璃金璎珞。 一旁的姑子们先是给薛妧净脸,绞面,然后就是上妆。 卫朝女子婚妆时兴落金白靥妆,就是脸儿涂的白白的,卧蚕眉,两侧酒窝处或颊边,用胭脂点画两新月样子或钱样,眉心用金箔剪出一个石榴图案。 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 新妆初成,秋水凝眸,云鬓堆鸦,面上敷着一层厚厚的粉,仍不减薛妧其通身清华气,典则俊雅,玲珑剔透。 今日姐姐大婚,作为妹妹自然也不能落了脸面。薛姮穿了一身桃花纹苏绣云锦高腰襦裙,秀发挽成百花髻,鬓上簪一根金镶玉海棠簪,是俏丽又喜庆。 薛姮坐在一侧,忍不住道:“姐姐好漂亮。” 薛妧羞道:“那就漂亮了?面上这么多粉......” 薛姮笑嘻嘻道:“漂亮漂亮,美人就是涂了面粉也是个面粉美人,闻人公子到时见了一定欢喜。” 薛妧嗔了薛姮一眼,不过面上粉太多,却是看不出脸红没红了。 妆戴完毕,一旁的喜娘拿了女儿酿,扶着薛妧饮了一口,接着就是新娘要去拜别家人了。 因着武国公府没有大夫人,薛妧便直接在荣安堂的正厅辞别老祖母和薛霖,都说喜嫁又是哭嫁,新出嫁的娘子少不得哭一番。 薛老夫人一身酱紫万福牡丹云锦袄裙,额间勒了一指宽的嵌牡丹花红玉云锦抹额,一脸喜色。薛霖身穿玄蓝团花八宝织金云锦袍,头带紫金冠,腰系貔貅和田玉带,亦是一脸欢喜。 薛妧一身嫁衣跪在下首,一场哭嫁下来,脸上就多了几条泪痕,一旁的嬷嬷忙迎上来扶着又去上妆。 随之男方来迎新娘出嫁,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世家勋贵皆到场庆贺。 补妆完毕,盖上盖头,薛妧由薛川穹背着上了花轿,一路热热闹闹,往闻人府去了。 吉时已到,一对新人三拜过后,便是欢欢喜喜入洞房。 此,武国公嫡长女薛妧正式嫁与内阁学士嫡子闻人语为妻。 同年十月,武国公府嫡子薛川穹与骠骑大将军嫡长女乔婉湘定亲。 薛府嫡系接二连三的定亲,还俱定给了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员。一时,武国公成了望京城和朝中炙手可热的勋贵世家。 朝阳宫,太和殿。 陆銮一身明黄盘龙纹龙袍,头戴金华明珠冠,正坐上首,靠在金漆盘龙椅上听殿下文武百官议事。 此时他们在讨论的是西羌一事,边关来报西羌近段时间先是从南齐部落采购了大量战马,又和北藜暗地密会了好几次。 西羌是游牧民族,好勇善战,位处卫朝西部边关,西花盘地中心建立国家。此前年年来犯,和卫朝打了几十年,不是大举进攻就是多次边关骚扰,以致边关百姓不堪其扰。 几年前卫帝即位,国库亏损,又值朝政不稳,便派使臣远赴西羌签立维羌条约,才平和到了现在。 这几年间,西羌又有冒头之意,不是暗地和北藜来往,就是愈发在每年续签时狮子大开口。是以提议出兵征战西羌的臣子越来越多,且不论卫帝意下如何,问题时下卫以文立世,卫朝文盛武衰,文官繁多,而武将寡。 谁都知道骠骑大将军乔毅年事已高,如今已近七十,早不适合征战。其唯一嫡子更是垂髫儿童,如今尚才五岁。朝中武官唯一适龄且尚武的只有武国公的嫡子薛川穹,可那小儿却未入仕。 而如今薛霖又和乔毅结为亲家,各官员心下便多了几分心思。 太仆寺卿魏意道:“臣认为西羌频频密会北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定是密谋来犯我大卫,还请陛下早做筹谋。” 通政司参议曹蜀瞟了一眼太傅,道:“西羌近年来条约要求越来越不合理,实在欺人太甚,臣认为不可长此风。” 内阁学士闻人礼道:“西羌近日确是行为不轨。” 兵马尉司令王勇随即接道:“西羌此举实是冒犯我卫。” 陆銮抬起眼帘,看向一直没出声的太傅,道:“江太傅以为如何?” 太傅江承义行礼道:“臣认为,此事应从长计议。” 陆銮轻抚椅圈,复看向薛霖和乔毅道:“薛爱卿和乔将军以为如何?” 乔毅道:“西羌一事应早做定夺,不宜拖太久。” 薛霖任京秩大臣,心头一跳,按下没来由的不安,镇静道:“臣认为...西羌的确可疑。” 陆銮抬手撑着下巴,微微眯眼道:“其他人呢?” 默了片刻,御院学士裴环叔出列道:“臣认为,此事还可再议,出战一事事关重大,再过不久临近年节,多方懈怠,就是征兵也来不及,不宜议战。” 一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附和太傅“从长计议”者有,认同御院学士“时下不宜议战”之言也有,站通政司参议曹蜀“出战”者亦有。 第34章 又是一年上元节 天气逐渐转冷,紧跟着入冬,桃源书院的课也渐渐停了,在一个雪天宣布了休假。接连几日大雪,天空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片打着璇儿从空中落下,一片片像白色的花瓣。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游灯会。然,姐姐出嫁,已不在府中。薛川穹定亲,也自是要陪着乔婉湘,薛姌则前几日就感染风寒,抱病不出。 薛姮看着窗外飘飞的鹅毛大雪,想着今年上元节灯会大概要一个人了。 却没想到陆晏传信,说会来陪她一起逛。 花灯节,十里长街,人声鼎沸。 夜空尚飘着雪花,陆晏立于一株开的正好的梅树下,红梅艳艳枝头闹,树下玉人俏。男子容颜俊逸,只见他如丝缎一般的墨发高高束起,仅用一根墨玉簪绾住,额前垂下两缕乌发更添几分神采。 他一身绛紫薄纱暗纹雨花素锦缎直裾,衣襟处一道银白刺绣压边,外披玄青色流竹纹狐裘大氅。 点点梅花混着白雪落于肩头,那人身姿清瘦挺拔如琼树一枝,一举一动都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陆晏微微眺望,看着不远处那个粉色的身影,扬起了嘴角。 荷夏今日也是特地打扮了薛姮一番,少女光洁的额头上挂着一串红水晶梅花坠珠链,穿着粉桃撒花细云锦对襟袄,下系银红洋绉百褶凤尾裙,外披一件白狐毛滚边正红海棠花纹锦缎狐裘,手上拿着套粉苏绣桃花锦套小手炉。 由远及近,陆晏越发觉得小姑娘粉嫩娇艳,光彩照人,真是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 走到近处,陆晏扫了一圈探头探脑的周围路人,想着小姑娘怕是一路走来,早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微微皱了皱眉,叹口气把少女揽在怀里,用身子挡住了那些觊觎的眼神。 顺带帮薛姮带好兜帽,那狐裘帽沿绕着一圈白狐毛,狐毛蓬松、顺滑,此刻毛绒绒的衬着少女巴掌大的小脸,瞧着玉雪可爱,倒真的有些像只小狐狸。 陆晏一手牵着薛姮,看着一路沿街挂出的花灯。 要说花灯节最经典的莫过于猜灯谜了,好多灯摊的好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需要猜谜方可得。比如前方一个猜谜的灯摊处,此刻就围了一大群人。 薛姮拽了拽陆晏,道:“我们过去看看。” 走近才发现,江明溪竟也在。少年墨发如缎,头戴白玉冠,一身薄灰团花雨丝锦交领长衫,外披银白湘绣墨纹大氅,手执水墨留白十二竹骨扇,是清俊又雅致。 三人互相见礼。 江明溪看着两人袖子下牵在一起的手,面色微变,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众人争吵的是一盏花枝捧月琉璃灯,这灯雕的实在妙绝,底座是一大捧艳丽的粉杏,繁花似锦簇拥着琉璃雕可而成的一弯新月,灯芯萤火,琉璃通透,如梦似幻。 那灯贩笑道:“以心、星、月,做题,谁做的好,这琉璃灯就归谁。” 薛姮微微蹙起两道细长的柳眉,仰头看了一会,直觉得这题有些奇怪,喃喃道:“ “心”字,三点似星,一勾似月,可不就是三星伴明月?” 江明溪略显诧异的看了一眼薛姮,温声道:“薛三小姐似乎有答案了?” 薛姮摇了摇头,不语。 江明复看向陆晏,侧身请礼道:“小王爷先请?” 陆晏淡淡道:“不用,江公子自答即可。” “那思澈恭敬不如从命。” 江明溪摇了摇折扇,道:“点似星,勾如月,愿卿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陆晏笑道:“若是月亮不在了呢?” 江明溪看着陆晏,复道:“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留明又如何?一夜复一夜。” 陆晏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接道:“点似星,勾如月,我如星,卿如月,明月皎皎恰似卿,我如点星伴明月。心中除我,唯有卿。” 江明溪一愣,细细思索,方颔首拱手道:“我输了。” 人群一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灯贩眉开眼笑的取下琉璃灯,递了过来,道:“妙!妙!妙!实在是妙。” 陆晏接过那盏花枝捧月琉璃灯塞到薛姮手中,两人慢步离开人群。 薛姮捧着那盏琉璃灯,琉璃透出的荧光映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少女容颜如玉,美如画,眼眸清亮似星,气度清华,带着一丝缥缈的仙气,真如月下仙子一般。 陆晏一双桃花眼微弯,语气里透着隐隐笑意道:“月娥,月娥,你的小字是极相称的。” 薛姮歪了歪头,看着陆晏,笑道:“九辩中就有:“被荷禂之晏晏兮”一句,晏也是极好的。” 陆晏微微俯身,刮了刮薛姮粉嫩的鼻头,好笑道:“小姑娘真聪明。” 薛姮下意识挺了挺身板,仰着下巴道:“我不小了,怎么说过了上元节,我也一只脚迈进十五了。”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长得很快,薛姮这段时间也确实身材抽条了不少,少女亭亭玉立、身姿娉婷袅娜。奈何她和陆晏的年龄差摆在那呢,加上陆晏本就身姿挺拔欣长,两人靠在一处足足差了一截,薛姮就是长得再快也是赶不上的。 陆晏右手握拳掩唇轻笑,戏谑道:“嗯,你这一步迈得可真不小。那月娥长大了,长大了就正正好可以嫁给我了。” 薛姮面上一红,挺着的身板也跟着弯了下去,嘴上仍道:“谁要嫁给你了?也不羞......” 陆晏挑了挑眉,故意道:“怎么?还是你想与我为妾?一顶小轿抬进我瑞王府不成?” 薛姮面色一沉,心里一阵阵发酸,扁着嘴道:“陆晏之,你,你怎么能——” 陆晏回望着气鼓鼓的小姑娘,勾了勾嘴角,继续道:“我如何?” 陆晏这反问的可太气了,薛姮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陆晏这么会气人呢?她一双杏眼瞪着陆晏,水润清澈的眼眸又是恼怒又是委屈,看得陆晏都有点于心不忍。 陆晏弯了弯嘴角,俯身靠近,撩起薛姮耳边垂落的一丝秀发。 薛姮下意识想躲开,却被抓住了手腕,直接被陆晏一把带进怀里。霎时间,鼻尖充盈着一股熟悉的兰麝香,清香幽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 陆晏摸了摸薛姮的发顶,低声道:“小姑娘气性儿这么大?” 薛姮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陆晏低低笑了两声,道:“气性这么大以后做妾怎么办,还不得被主母欺负死?” 陆晏想了想,以后他一回府,就看到薛姮哭着扑到他怀里,抽抽搭搭的跟他哭诉被别人嗟磨之事,没来由竟觉得好笑极了。 这么一个灵秀娇软的小姑娘,实在是怎么怜也怜不够。 随之又笑道:“算了算了,就是让你做妾,瑞王府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你就是唯一的妾。不过,我可不舍得我的娇娇儿当妾。” 薛姮闻言一愣,随即仰头道:“真的?你是说真的?” 陆晏笑道:“嗯?你是问只有你一个真的?还是不想你当妾真的?” 陆晏这副做派,薛姮那还有什么不明白?明摆着就是故意逗她玩。当即一怒捶了两下陆晏胸口,可惜郎身硬似铁,陆晏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薛姮捶得手疼。 可偏偏这件事她又不能不问,薛姮咬了咬下嘴唇,还是说了出来:“陆...晏之,你以后会只有我一个吗?我是说...你愿意只娶我一个?以后再也没别的女人吗?” 陆晏笑道:“怎么?小月亮也学会争风吃醋了?” 薛姮道:“你且告诉我愿不愿意?” 陆晏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 薛姮急急打断道:“不!我不要听这些。陆晏之,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只娶我一个,永远只有我一个?” 卫朝男子三妻四妾实在正常,不是世家勋贵,就是好些富贵人家也是好几房姬妾,后院女子也很少会置喙此事,毕竟都不想得个妒妇的名头。 陆晏闻言少见的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这般在意?” 薛姮道:“是。” 陆晏垂眸道:“真是个小姑娘。” 薛姮回道:“你不要老拿我当小孩子,我......我马上就及笄了,我已经长大了。” 随即又拽着陆晏衣袖,低低道:“所以,陆晏之.....你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你会不会?我不敢想,若是以后你还要别的女人.....那太残忍了.......我只有你一个,你却还有别的女人,这不公平......你爱我,难道不应该也只有我一个吗?” 陆晏愣了愣,直直看向薛姮,薛姮亦毫不退缩,挺着身板,仰头任他打量。少女琉璃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明晃晃倒映着他的身影,等着他的答案。 片刻,陆晏想了想,方沉声一字一句道:“我陆晏之,今生今世只会娶薛月娥一人为妻,以后也只有薛月娥一人。 ” 薛姮瞬间笑靥如花,抱着陆晏不撒手,一个劲的卖乖撒娇道:“我薛月娥也只会嫁陆晏之一人为妻。” 忽而听闻一声吆喝,“卖冰糖葫芦呀!冰糖葫芦咯!” 只见百味楼前,一个身穿姜黄麻衣高高瘦瘦的老爷爷,怀里抱着一根木棒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那木棒上插的是裹着雪白糖衣,红艳艳的山楂雪球。 “劳烦,来一串。” 陆晏看着身边的薛姮,笑道:“我记得你喜欢吃酸的。” 接过糖葫芦塞到小姑娘手里。 “小孩子吃点甜的会开心一点。” 这话实在耳熟,他们初见时陆晏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薛姮立马反驳道:“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 陆晏闻言一笑,捏了捏少女娇嫩的小脸,轻轻道:“好好好,那大孩子快吃吧,玩够可就回家了啊。” 薛姮登时瞪大了眼睛,这才出来没多久就又要回家?她才不要! 薛姮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点着面前陆晏胸膛道:“才不要,这几天哥哥姐姐都不在家里,好不容易今天你答应陪我出来好好玩的,我还没玩够呢。不许耍赖!” 陆晏无奈的轻笑一声,还是妥协道:“听月娥的。” 听到满意的答复,薛姮复又欢天喜地的吃起了手中的糖葫芦。 少女手中的冰糖葫芦看起来的确很好吃,红艳艳的山楂球外面包裹着晶莹剔透的冰糖,粉嫩的舌尖舔舐着那一颗颗红果,粉嫩的樱唇也因为糖渍而显得越发红润水亮。 看起来倒比那串糖葫芦还要诱人。 或许是陆晏的眼神太过炙热,薛姮似有所察,有些疑惑的晃了晃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给陆晏道:“你也要吃吗?糖葫芦酸酸甜甜,很好吃的,喏,只能咬一——” 还未说完,就见陆晏突然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怀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陆晏已经弯身压了下来,温软微热的双唇印在了她的的唇上。 这个吻不是隔着锦帕,也不是吻在她的掌心,而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她的唇上。 薛姮一时愣住,没有反应过来,浑身僵硬的被陆晏搂在怀里,她眨巴着双眼,一脸茫然的任由陆晏直接伸出舌头撬开了她的牙齿。陆晏软滑的舌头在她口腔里肆意游走,横冲直撞,好一顿侵略,最后勾出了她嘴里那半颗山楂。 下一秒,放开了薛姮。 “嗯,果然很好吃。” 陆晏笑吟吟道。 你比糖葫芦好吃多了。 “你——” 薛姮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罪魁祸首搂住了腰,陆晏垂首看着少女精致的眉眼,手指轻压在少女唇瓣,指腹缓缓摩擦着粉嫩柔软的樱唇,随之低声道:“等我,我一定会娶你。” “砰!砰!砰!” 陆晏的话混合着万千烟火在她耳边齐齐绽放。 那一朵朵金光璀璨,绚烂夺目,五光十色的花朵在空中盛放,点缀着夜幕。最后在空中交相辉映,划出一道道星光。 少女澄澈的瞳孔倒映着绚烂的烟火,那里有万家灯火,那里有几多情思,那里也有他。  作者有话要说: 1.江明溪所化用诗句来自,车遥遥,范成大。 陆晏: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这么急着长大。 薛姮:都说了我不是小姑娘! 专栏预收文—— 灵异玄学幻耽(天生穷命和他的富贵命老板) 老板在吗?老板你好?老板你别扔我矿泉水瓶子啦。 穿书女配幻言甜宠(穿成豪门女配后我多了三个哥哥) 穿成恶毒女配后我多了三个豪门便宜哥哥,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重生古言甜宠文(偏爱美人娇) 救命,替嫁上错花轿怎么办? 残暴神经病摄政王的真香日常。 第35章 君命 出了正月,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枝头春意闹。 也是在这样最后一个雪天,京城传来卫帝征兵的消息。 从望京开始,一路近至江南远到山西,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征兵的告示。 当然,这一切都和桃源书院的女院学生们没什么关系。 但看似没关系,女院学生们的长辈们哪个又不是在朝为官? 景仁宫,太和殿。 都察院左都御史林顺昌道:“西羌实在欺人太甚,趁着年节两百民兵骚扰边关。” 王之和道:“莫不是驻守将领失职?” 林顺昌摇头道:“王大人此言差矣,那西羌人十分狡猾,打完就跑,过了几天又来,如此反复,边关将领又能如何?” 曹蜀接道:“那西羌近些年活动越来越频繁,若不加以遏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恐酿成大祸。” 陆銮抬起眼皮,扫了一圈殿上众人道:“你们是主战了?” 江承义道:“臣认为,出战不可过急。” 王勇和魏意交换了一下眼色,回道:“臣认为,此事不可再拖。眼下已经开春,西羌人的骚扰越来越频繁,若是最后连战场主动权也被他们夺去,后果不堪设想。” 陆銮点了点龙椅,“那你们认为派谁合适?” 殿上众人皆是一惊,圣上这是同意了?这次竟然直接同意了? 一时大家又摸不准陛下的意思,皆静若寒蝉。 半晌,魏意才道:“既然薛大人那么坚持主战,如今骠骑大将军幼子尚小,薛大人的嫡子倒是听说善武,已过十六,现在上战场正合适。” 薛霖一惊:“魏意!你......” 魏意看向薛霖道:“薛大人怎么了?薛大人既然主战难道不更应该以身作则吗?莫非薛大人口中的主战只是想推其他人去死?皇上明鉴。” 陆銮看向薛霖,“薛爱卿,意下如何?” 薛霖:“臣——” 裴环叔急忙向薛霖使眼色道:“薛大人,你别...…” 薛霖跪下:“臣——臣愿意!臣子薛川穹愿为大卫江山领兵去平定西羌!” 裴环叔震惊的看向薛霖,他这个至交好友不会不知道如今征战西羌是个什么下场,战场刀剑无眼。 陆銮一挥手,喜道:“好,朕就封国公府世子薛川穹为黑骑副将。” 副将?? 殿下百官皆心生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会封个副将。 只听卫帝接下来,一字一句道:“朕听闻,瑞王世子陆晏自幼习武,想必派去西羌正合适。” “朕封陆晏为黑骑将军,派十万兵马,薛霖之子薛川穹协助征战西羌,即日出发。” 陆晏? 那个年纪轻轻惊艳望京,最终泯然众人矣的废人小王爷陆晏? 殿上众人直觉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圣上此举怕是含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用意。 一时朝中议论纷纷,都在打探那陆晏是怎么回事,谁知道放出去的探子不是死就是有如石沉大海,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探出来。 陆晏一直知道卫帝防着他,对他不放心,却是没想到那道封将的圣旨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君命在上,谁敢不从?纵你有千百般才能又如何?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更何况如今只是要你交出悉数势力,挂帅出征? 薛川穹作为副将甚至连原定的婚亲都没来得及结,就率先去了边关。而陆晏三日后随行,等薛姮知道的时候,陆晏已经在京郊十里坡了。 听到出征的消息,薛姮什么都没说,她原以为只有哥哥,她先是在房里呆坐了片刻,眼眶滑落一滴清泪,然后换上一身红衣,一路狂奔冲到马厩,牵了奔月,翻身上马就跑。 薛姮的马术还是陆晏教的。 陆晏曾经打趣,她这一身御马之术若是以后用来追他,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她是真的骑着陆晏送的马,用着陆晏教的马术来追他。 还好,不算太晚,薛姮一路马不停歇,直接冲到京郊十里坡上,一人一骑逼停了陆晏的队伍。队里众士兵们看着队伍前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都愣在原地。 薛姮今天穿的是一件素纹正红云锦广袖裙,卫朝女子出嫁前都是要自己绣嫁衣的,她女红不好,想着再练练,定要绣一个好看点嫁衣出来。 然而没等她绣好嫁衣,却是等到了陆晏出征的消息。她穿着一声没有任何刺绣的红衣,一头秀发挽成一个简单的斜髻,鬓边簪的正是陆晏当初送她的那只玉杏点星簪,红衣艳艳似火,少女驾马而来,正应了那句美人如玉,气如虹。 “陆晏之!大骗子!” 只见一个头戴三环束发墨玉冠,身披兽面金身锁子银甲,一身窄袖黑袍,腰系麒麟锆石带,弓箭随身,座下一匹通身漆黑的骏马的男子迎了出来,“月娥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 “你什么意思?若是别人不说,你连走都不肯告诉我嘛?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你以前说得那些话都是假的?” 陆晏避开不答,只道:“薛月娥,你快回去!” “晏之......不...我不回去,你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想过我?你若一去不回...我怎么办?” 陆晏看着远方道:“那便一去不回。到时候你就忘了我......找个其他人嫁了吧......” 薛姮闻言,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哭的,离别的泪水已经在哥哥走的那日流干了。现在见了陆晏才知道,泪水不会干,永远不会,只要一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委屈就涌了上来,像以前一样泪水涓涓直流,只想等着他来哄。 “你没有良心是不是?你怎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骗我......” 看着薛姮落泪,那些泪珠却好似打在他的心上,他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仍兀自道:“你回去吧。” “你骗我,到现在还想骗我?” 薛姮咬了咬嘴唇,红着眼眶道:“我不管。…..你若一年不回我便等两年,你若两年不回我便等三年...除了你,我薛月娥不会嫁给任何人!” 陆晏张了张口,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两个字:“月娥......” 一个黑袍士兵过来道,“陆将军,时间要到了。” 薛姮擦了擦眼泪,笑道:“陆晏之,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要记住薛月娥在望京等你!” 陆晏想说别等我,想说别在想着我,却根本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娇滴滴一脸泪痕的小月亮,只沉声道:“好。” 薛姮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晏之,我会等你回来。” 男子点了点头,随即一身黑衣打马绝尘而去。 少女仍一身红衣,伫立在十里坡道上,对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大声道:“陆晏,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娶我!” 从前陆晏总想着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1]。男儿一生的征途应在沙场,现在卫帝这道圣旨明显是叫他去送死,若是之前去便去了。现在却莫名不舍,难怪都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气短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小姑娘产生不舍这种情绪。 陆晏摸了摸胸前那块放着锦帕的地方,在心里默默应了一个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手指点一点作收呀~QAQ专栏预收文都会写,欢迎收藏。 第36章 落涯 这一仗就打了两年,所有人都以为没有胜算,派去添命的黑骑军坚持了整整两年。期间大大小小的捷报不间断的传来,让人知道边关的黑骑没有认输,一直都在坚持,在服从卫帝的军命。 边关将士百战死,望京勋贵依然醉生梦死,歌舞升平。 两年,薛姮也已经十六岁了,她早已及笄,也已从桃源书院成功结业,她的结业礼早就过了。结业之后望京不少人家给国公府下贴,打听薛姮的亲事,就连定王那也传出消息,但薛姮一直不松口。 她说自己在等人。 等谁?薛霖当然知道在等谁,等那个在战场上随时会丧命的陆晏。 泰兴五十一年,十月,边关传来捷报,黑骑大破敌军,一举攻破西羌军营,取了阿尔法将军的首级。 黑骑军班师回朝,副将薛川穹凯旋而归,虽然丢了一只手臂,但那也是男人的象征,是荣耀的勋章。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将军陆晏失踪的消息。 “妹妹,对不起...晏之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带着阿尔法进入落涯的,最后掉下悬崖......” 薛姮茫然的看着薛川穹,“落涯?” 薛川穹看着薛姮,内心没来由得涌上一丝不安,但仍回道:“是的,那是南平山的一个悬崖,陆晏就是在那里失踪了......士兵们找了十天都没找到......对不起......” 薛姮点了点头,“我知道,没关系的哥哥。”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却在下一秒昏倒在地。 “月娥?” “月娥你怎么了?快来人!” —— 等到薛姮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大吵大闹,或者声嘶力竭,亦或以泪洗面。但是都没有,薛姮仿佛没有听到过那个消息一般,回到了薛川穹没回来之前,天天数着日子等陆晏回京的样子。 薛姮不哭也不闹,只每日坐在院中看着一支发簪发呆,其他人也完全不敢在他面前提及陆晏之事。 没过多久,骠骑大将军之女乔婉湘嫁入薛府,她并没有因为薛川穹独臂而毁了婚约,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嫁了过来。 十天后,距离陆晏失踪已经过去十五天。 薛姮一身暗纹素锦窄袖骑装跪在观莲堂前。 “爹,你就让我去南平吧!我要去找他。” 薛霖一身玄青直裰立于堂下,“找什么?前线士兵都说搜不到,你一个姑娘家去了又有什么用?!” 薛姮不住地磕头,一边磕一边哭道:“爹!爹...求你了,女儿求你了...你让我去吧,我想去找陆晏之,他一定还在等我...”薛姮哭道:“爹,十五天了,你就让我去吧。” 真是伤在女儿身,痛在父母心。他的月娥最怕疼了,现在却为了一个生死未卜的人,连连磕头。薛霖眼睛发酸,哽咽道:“他若是死了,你去了也没有用。” 薛姮哭道:“不...不会的,小王爷答应过我会活着。” 薛霖不忍再看,只撇过头道:“十五天了,战场的人翻遍了落涯都没搜到。他若是死了,你又如何?陆晏确实是个好小子,但是他若是死了,你这次去了,以后如何嫁人?” 薛姮低低道:“那我就不嫁了,我会等他......我要去找他!我薛姮今生只会为了陆晏之一人穿嫁衣!” “你......” 薛姮抬头看着薛霖,泣道:“爹,陆晏之若是死了,女儿便穿着嫁衣随他去了,在黄泉路上嫁给他。” 薛霖就是在朝时也没这般揪心过,他是想打一顿薛姮可又如何舍得?怎么舍得?毕竟这是他宠了这么多年的乖宝儿,“你当真非他不可吗?一定要去?” 薛姮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道:“他若生,我就把他带回来,不管是残是伤我都嫁给他。他若死,我便把他的尸体带出来,穿上嫁衣随他一起去了。” 薛霖叹了一声,道:“罢了...你去吧...” “谢谢爹!” “等等——” “就算找不到,你也要回来。” “爹......” “陆小将军这种忠义为国之辈。爹也希望他活着......去吧,去把他带回来,爹想看你们成婚。” 为了速度,薛姮独自一人去了南平,紧赶慢赶,终于在当天晚上到了落涯。 落涯还真是个落涯,涯边像缺了一个口子,人站在旁边一不小心就会直接落下去,所以才叫落涯。 薛姮看着下面黑黝黝的悬崖,深吸一口气,绑好绳索,慢慢往下移动。不是她故意铤而走险,而是时间不等人,十五天了,整整十五天过去,陆晏没有一点消息。 薛姮咬着牙,晃了晃脑袋,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攥着绳索,一点一点往下移,爬到一半,薛姮突然踩到一个凸起。 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往下一看,原来是处藤蔓从,刚想避过。却不知怎么下意识伸出脚踢了一下,空的?? 薛姮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心头一动,抓着绳索往里一跳,滚了进去。 这是一处藏在藤蔓后的溶洞,若不是薛姮下意识的一脚,她也不会想到这后面竟然会有个洞。她,看着周遭环境,往里慢慢移动。 转过一个拐角,薛姮蓦然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靠在洞壁上。 薛姮心头一跳,先把火把插在洞壁上,然后把黑衣人挪到中央,只见黑衣人露出一张熟悉的,风华绝代的俊美容颜。 几乎是一瞬间,薛姮的眼眶就湿润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晏,真的是他? 她赶紧检查了一下陆晏的身体,还好,还好,陆晏竟然还活着,只是呼吸过于微弱,几不可闻。要不是薛姮凑近了,估计都感觉不出来,但总算活着,活着就好。 薛姮不敢想这十五天,陆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一边哭一边拿出带的清水和药物,先是扶着陆晏喂了一点水,然后开始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就像当初陆晏帮她处理伤口那样,一点点处理着伤口周围恶化的血块,脓包。 全部弄完之后,又勉强给陆晏喂了一点米粉进去。但是陆晏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浑身冰凉,呼吸还有渐渐消失的征兆。 薛姮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紧紧抱着陆晏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喃喃自语道:“晏之,我十六岁了,结业礼也过了,你还记得吗.....你说等我结业就会娶我......说过会娶我.......陆晏你忘了吗....”说着,薛姮抬起手摸上陆晏的脸,拨开黏在他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俊美的脸。 看着陆晏的脸,半晌方轻轻道:“晏之......我一直在等你,你一定要醒过来。” 说完便搂着陆晏,沉沉睡去。 等到薛姮在醒来时,却发现身边已经没了陆晏的踪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周围空无一人,仿佛她昨夜遇到陆晏只是一个思念成疾出现的幻觉。 薛姮如遭雷劈般,跌坐在原地?连着几日来的打击,终于让她泣不成声,她一直埋在心底的恐慌终于让她崩溃。她捂着脸,痛哭起来,嘴里不住的喊着:“陆晏!陆晏......晏之......” 但是这幽静无人的山洞,却没有人能回答她。 “啧,小月亮又哭了啊?” 薛姮猛然抬头,只见陆晏扶着洞壁走了进来,他头发散乱,衣衫褴褛,上面全是血迹和灰尘。薛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陆晏,从前遇到他,只有她狼狈的份,陆晏从来是锦衣华服,风华绝代的样子。 那人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偏偏还一脸带笑的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微弯,嘴角微微勾起。 陆晏看着一脸愣怔的薛姮,“傻了?” 薛姮再也忍不住的扑进陆晏怀里,拽着他的衣襟,“陆晏之,我好想你。” 小姑娘扑的太猛,压到伤口,陆晏不由“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拍了拍薛姮的后背,“小月亮,没事了。” “不不...你个大骗子...骗子......” 陆晏揽着薛姮的肩膀,苦笑道:“怎么骗你了?” 薛姮的泪水唰唰直掉,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道:“骗子,你说过会回来娶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陆晏心底涌出无限苦涩,小姑娘的眼泪把他心都给哭碎了,就像把他的一颗心泡在薛姮的眼泪里。他叹口气道:“对不起。” 薛姮拉着陆晏的手,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在手背上,哭道:“我不要对不起......陆晏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看着陆晏扬起一个艰难的笑脸继续道:“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我想着若是你死了,我就穿着嫁衣去地府找你......我要穿一身红,让你第一眼就能认出我......” 陆晏心底涌出一股酸楚,听到这些话心如刀割,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一遍一遍的低低喊着月娥,月娥。 “陆晏之,你还记得吗?我现在已经十六岁了。” 陆晏一愣,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低声道:“你真的要嫁给我吗?即使......我可能什么也没有了......” 薛姮抱着陆晏,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我愿意,你答应过我会娶我的。” 一片寂静。 许久,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好。 第37章 大婚 泰兴五十一年,十月,陆将军回京复职。 同年,十一月,陆晏自请辞官,卫帝应允。 同年,十二月,瑞王世子陆晏正式袭爵,封地南城香山,非昭不得入京。 同年,十二月二十八,宜嫁娶,庆典,忌迁移,拜神。瑞王陆晏迎娶武国公府薛三小姐为妻。 望京离香山颇远,陆王爷便特地奏请圣上,开通两地之间的水路,从水上迎娶薛家三小姐。龙江八十八艘彩绘画舫一路游到香山望春江。 路途遥远,薛妧作为出嫁长姐便要来送嫁,她一挑开帘子,就看到她的好妹妹薛姮自己掀开盖头,一手拿着桌上的金丝皇菊奶酪往嘴里塞。 薛姮听到动静一惊,下意识就把奶酪全部塞到嘴里,脸颊鼓鼓的像个小仓鼠。 薛妧瞧着可爱极了,一时失笑:“小馋猫又偷吃东西?” 薛姮一看是姐姐,笑眯眯道:“这可不能怪我,都出来两个时辰了,再不吃你们就只能看到一个饿死鬼新娘了。” 薛妧连忙上前捂着妹妹嘴,道:“说什么呢!呸呸呸,喜庆日子,月娥你也长大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说话。” 薛姮闻言,吐了吐舌头,拉着薛妧的手撒娇:“对不起啦,都是我不好,姐姐你别生气。” 薛妧也是拿这个妹妹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倒了一杯香片莲子桂圆茶:“快喝点吧,少吃点,待会撑着可有你受得。” 午时才到香山,下了嫁船,早有瑞王府的仆从迎接,一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送到柳林街的瑞王府上。 南城香山,瑞王府,慕月阁。 来宴的宾客这才发现整个瑞王府都种满了杏树,如今十二月,别说杏花了,除了梅花独立枝头,其他都是光秃秃的树干,也不知道瑞王从哪找到了这么多正值花期的杏花,一眼望去,粉白交叠,芳香扑鼻,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教人疑心是否已到春季。 宴上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女席上方妙涵、乔婉湘、许蓓芙、薛妧,几个姑娘坐在一处说话,慕容韵照旧一个人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薛姌则是和几个大家庶女坐在了一起。 男子席上是一些世家出身的子弟,大多还未入仕,只一位白衣少年格外突出,那是江太傅的嫡子江明溪,如今已随父亲当年之路,入了翰林院。 江明溪一身薷白八仙团花大襟锦袍,神色如常,放下礼物,略略几句寒暄,便托辞告退了。 亥时未到,陆晏就早早的从宴席上找了借口脱身,一推开门,就看到他的小姑娘端端正正坐在百子百喜龙凤呈祥花梨木拔步床上。 听到陆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薛姮心跳加速,耳尖发红,紧紧攥着手下的裙摆。 她身穿月白银线牡丹立领浣花上袄,外罩一件正红织金如意彩凤宝石扣云锦大袖衫,一头秀发挽成鸾凤望月髻,翠华红玉髓八彩凤冠,粉杏素玉珠坠,项间是薛家嫡女都有的玫瑰七宝琉璃金璎珞,下身孔雀开屏牡丹朵朵鎏金马面裙。 陆晏一身大红暗纹云锦广袖三层直裾,头带红羽冠,更衬得他容颜俊美,气度不凡。他褪去了年轻时的锐利,两年征战让他身上沉淀出一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醇厚英姿。他漫步走来,拿起檀木喜秤,轻轻挑开薛姮头上那层真丝彩绣龙凤云纹盖头。 陆晏看着薛姮紧紧攥着裙角的手,发出一声轻笑。 龙凤花烛映衬着少女一张娇娇怯怯,闭月羞花的小脸儿,更添了一份独有的妩媚。 薛姮看着陆晏有些脸红,这么久了,他变得更让人心动了,心里不知怎么又想到陆晏为了自己离京的事情,“晏之,你为了我离京......” 陆晏把玩着薛姮的一缕乌发,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是自愿的,和你在一起,怎样都好。” 薛姮闻言微怔,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她不是不知道陆晏的抱负,她张了张口,最后垂眸道:“你会不会......” 不等薛姮说完,陆晏直接打断道:“不会。” “你才是最重要的。” 陆晏直勾勾的看着薛姮,温声道:“不要乱想,如果我不离京的话,他也不会放了我,恐怕我也是活不成的。” “而且,我要兑现我和小月亮的承诺。” 比话更让薛姮脸红的是陆晏的眼神,那双动人的桃花眼里翻腾着某种无法言语的炙热。 陆晏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在战场上朝思暮想的小姑娘,温情脉脉,缓缓道:“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这是那支姻缘签的签诗。 “娇娇儿,你就是我的良缘。” 说罢,陆晏拉起薛姮的一只手向以前一样,放在唇边,这次却不是简单的碰触即离。他竟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柔软的舌头轻轻扫过薛姮的掌心,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迹。 薛姮面色一红,一颗心怦怦直跳。陆晏的眼神太过滚烫,让她不敢对视,薛姮掩耳盗铃般扭过身子,抽回了手臂,仍强道:“哼,那你当初还骗我!” 可惜通红的脸颊,早已暴露了她的慌张。 陆晏尽收眼底,忍了忍笑意,凑到薛姮身边,挨着她,柔声道:“那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薛姮绞着头发,有些局促的看着裙角绣的牡丹花,“你要怎么道歉?” 陆晏一扬手,灭了红烛,把薛姮拉到怀里。 只是吓得怀里的小娇娇挣扎扭动,小手直捶着陆晏,道:“啊啊!你干什么?陆晏之!” 陆晏勾唇一笑,贴着少女的耳边,轻声道:“向你道歉啊,用我的一生向你道歉。” 薛姮连忙躲到被子里:“啊啊啊!好好说话......别......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却没想到,那个讨厌鬼竟也跟着进了被子。 “我不是君子。” “陆晏......你......你太坏了!” “嗯?这才那到那儿?我还可以更坏。” 陆晏搂着怀里不住乱窜的人儿,轻声却尊重道:“你就是我的志向所在,我不要什么名垂青史,只要一个你,你就是本王下半生唯一的征途。” 红烛摇晃,帐里春,重重叠叠,说不尽的缱绻的温柔,道不尽的浓情蜜意。 我不是君子,我只是娇娇一人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完结啦,因为设定问题,很多地方写的并不好。所以决定下本再战,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