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侧之十年心》作者:天娜[出书版] 作者: 天娜 出版社: 鲜欢文化 I S B N # : 9789863033844 出版日期: 2012/7/17 上架日期: 2012/7/17 封底文案: 为了打消皇帝猜忌、保全功高震主的楚家, 楚熙然被迫成为後宫的牺牲品, 但他可没想得到那危险男人的三千宠爱。 他掩饰住了自身光华, 却还是逃不过帝王犀利眼光的捕捉, 一局陷阱,就让他跌入了贺兰霸道的怀抱。 而明明只想算计一场,贺兰却动摇了薄凉的心,喜爱上他机灵又无畏的眼神, 喜爱上他动心又懊恼的模样。 然当青涩的情意与江山面临冲突时, 他是该狠心割舍、还是放任他成为软肋?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封底文字: 楚熙然撇了撇嘴回道:「让一个男人天天在那臣妾来臣妾去的,你听著不觉得恶心麽?」贺兰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手慢慢抚上楚熙然的脸庞。楚熙然下意识地想躲开,转念又想到,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心一硬,乾脆闭上眼。 「怕麽?」贺兰见他的样子问了句。 「皇上之前问过了。」楚熙然再度睁开眼,却对上贺兰异常认真的眼 神。 「别怕,我会保护你!」贺兰抱住楚熙然僵硬的身子,喃喃道:「不管信不信,我都是认真的!」楚熙然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自称「朕」,而是「我」。 心底闪过一抹温情,至少这一刻,楚熙然终於能放任自己卸下满身防备,回手抱住贺兰。 第一章 忆当时 秋。 风凉爽,失去夏的燥热反而让人舒朗了不少。 楚熙然眺望远方,观察着帝安门外排成一长列的马车。 "又来了一批,果然不负这多事之秋的美名。"一个清冷的男声喃喃自语。 "主子,今儿个来参选的名单,您可要过目?"他身边的小太监问。 楚熙然闻言,蹙眉挥手道:"乏了, 先回宫吧。" "皇後娘娘起驾回宫!" 太监尖厉的声音在城墙上响彻,霎时,凤驾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远了。 这是天承十二年来的第四次选秀,每三年一次,总有人飞上枝头也有人美梦破碎。 而本朝的皇後,正是第一次选秀中脱颖而出的楚家之子,楚熙然,他也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男皇後。 虽说因为祖宗先例,一直以来都有男子入後宫为妃,且也有获得荣宠而获封妃嫔头衔的,可真正由男子掌权後宫,这也是头一遭,当年不知多少老臣子上奏劝皇帝三思而後行。年轻皇帝为此在廷上大发雷霆,以退位相逼,终成就了楚家之子以男儿身获封皇後,掌管後宫三千。 自然,这又成了一段佳话。世人每每以此赞叹当今皇帝和皇後的恩爱,更有不少男子因此得以理直气壮地讲自己锺爱之人迎娶进门,不问性别,不论男女。 "皇上,是时候去体元殿阅选秀女了。"楚熙然走进御书房,看着前方明皇色一身的男人。 "皇後,朕这副字写得可好?"贺兰若明似乎没有听到楚熙然的话,而是兴致勃勃地举起手中的字幅。 纸上赫赫然四个大字 :绝代风华。 "不如把这副字送给今日最美的秀女,可好?" 贺兰若明瞅着楚熙然,见他略微迟疑,而後淡然道"皇上说好自然是好的。" "皇後倒是大方!"贺兰冷哼一声"好,既然皇後都催朕了,朕就去去看看今年的美人儿可真有绝代风华之容!" 贺兰若明走下案,经过楚熙然身边,习惯性地想牵他的手,却见他微一缩手,而後却又认命地任他抓在掌心。 手心里攒着的的手是冰凉的,让人不仅心疼。 贺兰回头看着脚步慌乱的楚熙然,还是松了手,余光瞄着他紧跟在自己身後,心里一片无奈。 多想告诉他,还是喜欢当年那个因为自己要选秀而大发脾气,醋到敢用整个楚家掌下的十万大军威胁他的,楚熙然。 太监唤着名牌,每五人一排进殿,按次序行礼,皇帝有兴趣的会随口问两个问题,有时皇後也会随意说上几句。 而选中的就会留牌待复选,落选的自然是撂牌,若年小的可待三年後再次选秀,大了的自然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於他人。 楚熙然看着莺肥雁瘦的丽人一一从眼前走过,恍然回到了自己入宫选秀的那年,也是这般,穿着白色锦缎料子的新衣裳,带着无畏淡然的笑,从那人面前走过。 "臣楚家之子楚熙然,参见皇上、太後!" 那年,他让自己抬起头,一双几乎要刻进身体里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也不知多久,才听他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留牌。 霎那为永恒,从那一秒,他知道,自己,将会是属於这个男人的。 从体元殿的初选到御花园的复选,最终得以留牌正式入主储秀宫的有五个小主。 四女一男,个个都是朝中重臣的子女,样貌自不用说,才德更是上上之选。只不过,背後会是怎样的一番勾心斗角,就不得人知了。 "似乎又能闻到血腥味儿了呢!"楚熙然握着手上那五个小主的名牌掂量着道 "这日子,怎麽就这麽快呢?" 是啊,时光如梭,想当年他也不过是新入宫的小主,那战战兢兢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 还记得当圣旨传到楚家,点名要送一人进宫选秀,按理该进宫的是姐姐才对,可姐姐早有婚约,且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怎忍心拆散了他们?而皇上,咬死了必要楚家送一人进宫,只因楚家掌握十万大军的军符,那入宫的一人正是牵住整个楚家的人质,以防功高盖主。 那时,楚熙然考虑了一晚,决定自己进宫。 楚老将军自是不肯,膝下就这麽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继承香火。可他一个老臣子又怎能猜不透上头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思?就如同楚熙然说的,唯有他这楚家唯一的儿子入宫,才可真正打消皇帝对楚家的猜忌,为了楚家上上下下百口人的项上脑袋,老将军不得不含泪点头。 "三年复三年,原来过去这麽久了。" 御书房里,贺兰扫了一眼入选秀女的画像,揉着太阳穴,复又举起那里唯一的一张少年画像。 画纸上的人儿,清秀淡然,精致的五官让人莫辨雌雄,只有那双闪着少年特有的犀利与聪颖的眼眸,显示着他男儿的真身不容置疑。 像透了当年那人的神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人多了份隐忍,而眼前画纸上的人,却太过张扬。 "他是?"贺兰瞟了眼身边的贴身太监问道。 "回皇上,此小主名唤上官燕,乃尚书大人之子,在家排行最小,是偏房所出。"太监名唤小林子,从贺兰还是太子时就伺候左右,机灵如他,怎会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思 ? "皇上可是要宣他?" "不用,明日朕要亲自去储秀宫见他!若有丁点和这画纸上的不像,就让画师仔细了他的脑袋!" 第二日。 "你就是上官燕?"贺兰若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漂亮却不失男子的桀骜,又带点女子的柔美,这样一个人儿进了宫,焉不知是这後宫的福还是祸。 "回皇上,正是臣。" "说了多少遍,进了这後宫,得自称臣妾!"一旁负责调教的姑姑急得开口训斥。 "无妨,当年皇後也是这般。"贺兰话一出,到是想起了什麽,笑得更温柔了"进了宫,可习惯?" "没什麽习惯不习惯的,日子还不都一样。"上官燕毫无怯意得迎上贺兰的眼睛。 看来又是个烈脾气的,贺兰思量着,到觉得更有意思了,於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说"朕赐你入住锺粹宫可好?" "谢皇上"上官燕眼都没眨一下就跪下谢了龙恩。 "起来吧,晚上就搬去。"贺兰满意的望了眼上官燕,带着莫名的笑意转身走了。 东西六宫,本就是没有秘密可藏的,更何况是这上官燕未侍寝就获封的消息,不过一阵风,就传遍了後宫的各个角落。 楚熙然本是闭眼横卧在贵妃椅上,听闻消息忽得眯起双眼,起身道"更衣,随本宫去趟锺粹宫!本宫到要去瞧瞧,这上官燕是何等姿色。" 回首,看着镜子里的脸,二十五的年华,早已不复曾经的柔美,却多了份成年男子该有的刚劲,只有微笑起来的时候,还犹留着当年的神彩。 贺兰曾说过,熙然啊,你笑起来,怎麽就那麽好看呢?! 楚熙然心下一动,别过头去不再看镜子,直到穿戴整齐了,才带着人去向锺粹宫。 "上官燕,果然人如其名"楚熙然看着眼前的人,明眸浩齿,洁白嫩滑的肌肤,神采奕奕的双眸,有着让人嫉妒的青春,"几岁了?" "十七",上官燕低着头答道。 "正是雌雄莫辨的年龄,难怪如此惹人怜爱。" 楚熙然伸出手,戴着凤凰纹镶蓝色玛瑙珠指套的小指划过上官燕娇嫩的肌肤 ,稍一使劲,就在脸侧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划痕。 "你看,本宫一不留神,就留下印子了。"楚熙然笑着撤回手,"本宫今日来,一是恭喜你第一个获得皇上封赏,二是来告诫你,这後宫不若儿戏,凡事都要讲个分寸,稍一闪失就是攸关性命的事。你需谨守本分,姑姑教的也要好好学,长着点记性。一个月後要是皇上翻了牌宠幸你,就是你的造化,别那时喊疼掉眼泪的扫了皇上幸!" "谨遵皇後娘娘教训"上官燕毕竟年纪小,听到这脸也红了。 "这些是赏你的,好自为之吧!"楚熙然着人留下盒金银首饰,径自离去。 他前脚刚回到坤宁宫,後脚贺兰若明就来了。 "听说你去见过上官燕?" "皇上这麽快就收到风了?"楚熙然轻轻扫了眼贺兰若明,又道"臣妾是见过上官燕,皇上想知道什麽呢?" "朕只想警告你,同样的错不要犯第二次!" "皇上,臣妾不懂您的意思!" "楚熙然!"贺兰的语气有了怒意,"朕只是来提醒你的!" "臣妾不过是告戒新进宫的小主要好好伺候皇上,难道这样也惹皇上不高兴了?既然如此,皇上大可把臣妾废了。" "哼,你以为朕不敢!"贺兰丢下一句话,甩着袖子赌气离开。 楚熙然见他走得没影,这才坐下身,慢慢垂下头用双手掩住脸颊。 沈静片刻,忽有人近身,熟悉的体温,真实的触感。 "我们为什麽会成了这个样子?"去而复返的贺兰静静的搂住了楚熙然。 两个相拥的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任由时间流逝,仿佛这麽些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楚熙然清晰的记得,在十六岁那年,自己的命运随着一道圣旨改变。 他认命地进了宫,一脚跨入将囚禁了他终身的红墙之内,毫无悬念地住进了储秀宫。 储秀宫是传统的格局,一正两厢,两进院落。西梢间为暖阁,东西配殿为养和殿,缓福殿,後殿为丽景轩,东西配殿曰凤光室,宜兰馆。 进宫的第一日,负责各小主起居和调教的公公和姑姑都等在了宫门口。 六位被选中的小主由太监总管带了进来,分配好住处及负责伺候的宫女和小太监。 楚熙然住的是宜兰馆,屋子不大,到算干净明朗,可这一切他都放不上心,唯一让他心痛不已的,是看到了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侍郎,顺安。 顺安着太监服,不发一语的看着自己,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你怎麽就跟进来了?"楚熙然无奈的摇着头。 "後宫除了小主不能进男人,那些秀女们可以带贴身丫环进来,可少爷一个人,小的不放心,所以所以小的就……"顺安扑通跪在楚熙然面前,"少爷,您就留了我吧,老爷都答应的,太监总管那也支会过,特意许了奴才来继续伺候少爷。" "起来吧,难为你了。" "以後,主子唤奴才小顺子就好。"顺安爬起身低着头。 "罢了。"楚熙然悠声道。 楚熙然折腾一天也累了,草草洗漱完毕就躺下,闭着眼儿却怎麽都睡不着。 明日开始,就要先去锺翠宫给六宫之首的淑妃请安 。 这淑妃,是皇上还是太子时的侧妃,因貌美性温和,因此一直受太子喜爱,到太子承了帝位 ,也就顺理成章被封为四妃中的淑妃。又因皇後与贵妃之位一直悬空,因此,她就赫然成了四妃九嫔之首,掌管後宫 一时到也打理地井井有条。 楚熙然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堂堂一男儿郎,居然在後宫里对女人行礼,这心里又开始闹腾得慌,结果楞是一宿没睡,瞪着眼到天边发白,才迷迷糊糊的小瞌了一会儿。 也就眨眼功夫,小顺子便来喊他起床,这请安一事是宁可早在殿外候着,也不能晚到的。 用过早膳,楚熙然更了正装,雪纺的暗花纹锦缎长袍,腰间系了根青白玉带,带侧垂着红线,上头挂着块圆形和田玉,玉的正面是寻常的吉祥图案,反面刻着个龙飞凤舞的"熙"字 。而脑後一袭长发随意盘起,单单插根白银色的蝴蝶雕纹发簪子。 这一身,不艳不丽,素雅大方,倒更衬着他越发秀朗干净。 出了门上了轿 ,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七拐八弯了多少回终於停下。随轿伺候在一边的小顺子携开轿帘,朝里面轻声道"小主,到长春宫正殿门口了。" 楚熙然不急不缓得下了轿,见到边上也陆陆续续有人先後都到了。 进了正殿,淑妃正笑吟吟地端坐在上位,下方已有不少人就座,有受封的嫔妃、贵人、常在、答应,当然,更少不了的是六位刚进宫的小主,依次坐在下方的左右两侧: 慕容昭华、司马如意、纳兰琦、李仪熙,以及另一位男小主林凤。 楚熙然不仅好奇的打量这几个和自己一块儿选进宫的人,昭华小主美艳绝代,如意小主娇小可爱,琦小主端庄清秀,仪熙小主精灵动人,而凤小主俊俏清秀,相反的,倒是自己显得略逊於下风。 好在楚熙然没有争宠的心思,按宫中规矩,男小主若三年未获封就可出宫,所以越是不惹眼倒越衬了他心。 淑妃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着大大小小的规矩提点新进的小主们,温和的语调下隐隐暗示着专属於後宫的权势,不容人逾越。堂下众妃嫔都和颜附着,唯独兰妃,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自己刚用蔻丹染好的指甲。 "兰妃!兰妃?兰妹妹!"淑妃连叫了三次,兰妃才如刚听到般抬起眼,调高了嗓子问 "姐姐有事麽?" "妹妹这蔻丹里是加了什麽香料?好闻得紧!"淑妃含笑看着兰妃,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她刚才的无理。 "这是皇上昨儿个赐的香料,从塞外进贡来的,妹妹见味道特别就掺到凤仙花汁中用来染指甲,连皇上都说兰儿的手香得很呢!" 兰妃笑得弯起眼角,一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继续说"皇上说,怀了身子的人不能随便用香料,所以特地只赐给兰儿,还说有安神养胎的作用。"原来兰妃怀了龙种,难怪如此肆无忌惮。 只是,在後宫最忌讳的就是得意忘形,果然,兰妃话音刚落,不少嫔妃已面露不悦之色。 又聊了一阵淑妃才散了众人,楚熙然自然没有忽略兰妃转身走时,淑妃冷冷看着她的眼神。 他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出大事。 平淡的日子过了二三十日,宫里果然真的出事了。 有人撞破兰妃与禁卫军侍卫私会,闹出一场轩然大波,皇上震怒,下旨贬兰妃为更衣,打入冷宫,而兰妃肚子里的孩子也瞬时成了偷情的野种,硬给灌了堕胎药,一个未成型的胎儿就这麽没了。兰妃一夜间失了所有,在冷宫里疯了数日,终是跳湖自尽。 楚熙然呆呆地望着窗外,思虑片刻,更加确定若想平安渡过这三年,一不能惹皇上注意,二就是绝对不能不小心淑妃。 楚熙然无奈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未来的三年,也许没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宫中的日子,对楚熙然而言,无疑是无聊而乏闷的。 每天跟着姑姑学习宫中礼仪,繁琐的规矩让他更加怀念在宫外那种自由驰骋的生活,而负责调教两个男小主的管事太监所教导的内容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让一个男人学习怎样伺候另一个男人,那是耻辱。但为了亲人,他不得不忍着熬着, 只盼所学所受将来都无机会用到。 而这些日子来,他也渐渐的和林凤熟络起来,只是林凤不太爱说话,偶尔也只会小声问上句"楚小主,你猜皇上真的会招我们侍寝麽?" 每每这时楚熙然也会跟着沈思,他完全无法想像那个朝堂上如此俊秀的少年天子会怎麽对待他们两个男小主。 历来後宫里的男人,下场都是不得善终,受宠的被说成妖媚祸主危及社稷,不受宠的往往出了宫也是受尽冷眼,遭人鄙弃。因为在後宫中的男人,即使出了宫,也改不了那些在宫里被当成女人看待而养成的习性,更何况,三年来,每隔阵子都会吃下宫中特制的药,从而保证无法和女人行房。 端着药的楚熙然不仅苦笑,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像,等出了宫,自己又会变成什麽样子? 在一边小太监的监视下,楚熙然一股脑儿灌下药,放回桌上时,也正看到林凤皱着眉头吞下药汁。 两人眼神相对,不仅欣然而笑。 只是,楚熙然的笑是无奈,而林凤的笑,是认命。 很快,楚熙然知道了林凤为何会如此。 在三个月後的第一次御花园夜宴中,林凤以一曲凤求皇引得皇上注意,成了众小主中第一个踏进皇上寝宫的人。第二日,封赏随之而来,源源送进了凤光室, 引来不少人眼红和嫉妒。 那之後,林凤总是红着脸低头傻笑,一见就是已经傻傻跌入温柔陷阱中的人儿。 "你喜欢皇上?"楚熙然想明白後问林凤。 林凤的反映到是干脆"喜欢!皇上长的好看,人又很温柔,怎麽会不喜欢呢?" 日子一日日的蹉跎着,似乎一切都在往楚熙然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皇上越来越宠林凤,对於姿容并不显眼的楚熙然到从未注意。同时,皇上对於绝代风华的慕容小主也很是宠爱,可说与林凤不分上下,占进了新秀女的光芒。自然,俩人也都各自都被赏了宫殿并获得封号,从此生死,都将是皇家人。 楚熙然独自在丽景轩独处,而前殿三间房依然是另三位尚未获封的小主。 先说说慕容家和林家。相对於慕容家的势力,林家,自然差上了一大截子。 慕容丞相是三朝元老,朝廷上能与之抗衡的,除了手握兵符的楚老将军外,绝无他人,更何况只是小小一届文官的林家。 但仗着皇帝的宠爱,林家倒是连连被提拔,林凤的哥哥们也都纷纷升官,大有皇帝要培植林家势力的苗头。 每回林凤去丽景轩找楚熙然聊天,无意中说到这些时,楚熙然眉头总是不由皱得更紧。 林凤单纯,看不出所以然,但楚熙然却知道地明明白白,不仅为林凤捏了把冷汗,却又不忍打碎他的幸福。 却不想,真正的大祸已在眼前。 那日林凤如往日般在丽景轩和楚熙然聊天,俩人正说得欢畅,突听太监一声尖厉"皇上驾到!" 俩人瞬间傻了眼,慌慌 张张地起身跪在门口接驾。 不一会,当朝皇帝就怒气冲冲地来到他俩跟前。 "林凤,你好样的!"年轻皇帝狠狠盯着地上的林凤道"你自个儿看看这里头写了些什麽!"一张奏折飞到了林凤脚边,他慌忙拾起匆匆一扫,顿时脸色苍白,抖着身体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磕头。 "这是欺君之罪,看来林家全都不要脑袋了!" 贺兰若明指着林凤吼道 "你还有什麽要跟朕解释的?区区一个卑贱的戏子,居然敢冒名顶替进宫获宠,林家的眼里还有没有朕了!" "皇上开恩,一切罪责林凤愿一人承担,求皇上饶恕林家!"林凤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却始终不敢抬头望一眼发怒的天子。 "饶恕?林凤啊林凤,别以为朕宠你你就有胆子跟朕谈条件!" "林凤不敢,求皇上明查!义父与家父本是好友,家父家母先後患病逝世时林凤还小,被舅舅卖到梨园,是义父好心将林凤带回家、如同亲儿般养育。林家有恩於林凤,这次实因不忍林老爷与心独女分离,臣妾才顶替入宫以报养育之恩,求皇上开恩!" "林凤,你太不了解朕了!"贺兰一甩衣袖,冷冷道"来人!废凤才人,即日迁入长门宫禁足,林氏一族欺君之罪不可饶恕,满门抄斩!" "皇上"林凤惊呼着抬起脸,简直不敢相信昨夜还抱着他轻声细语的人今日却能如此残忍。 然而,当今年轻的天子却再是没有看他一眼,挥了衣袖转身离开。 "长门宫,长门宫,居然是长门宫!"林凤红着眼重复着,一次又一次,楚熙然上前心疼得抓紧他的手, 试图扶起他,却被林凤反手掐住手踝,勒得紧紧地。 楚熙然抹着眼前人儿掉下的泪,却不知怎麽安慰,长门宫啊,那是这後宫最冷的地方 有如月亮上的广寒宫,凄冷冰凉。 当年抱着金屋藏娇的誓言的陈阿娇皇後,就是被自己深爱的人送进了那里,即使千金买来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依旧没能挽回帝王的心,最终在长门宫郁郁而终。 这就是帝王的情,这就是帝王的宠,这就是帝王的爱。 楚熙然叹着气,心里一片凄凉,看着眼前早已伤心欲绝的林凤,顿时一口闷气牢牢憋在胸口 无处发泄。 凭什麽,他就可以这样肆意糟蹋别人的真心,凭什麽,他就可以妄断一族人的生死,凭什麽他就可以把後宫三千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也是他手中的一个棋,一个被牢牢牵制住的棋。 "林凤,我定会救你出那个鬼地方!"楚熙然紧紧抱住林凤颤抖的身躯,忽然觉得,这後宫的残酷是离自己如此得接近。 贺兰若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正烦躁,忽听外面太监报说,楚小主在御书房门口求见。 一个未获宠幸的小主主动提出要见皇上本是坏了後宫规矩的事,可贺兰却并无半点惊讶,眼眸一闪,反而扯起嘴角微微一笑:"让他进来!" 楚熙然深吸口气,举步踏进御书房,感觉到上方两道犀利的视线盯着自己,想起体元殿的初次对视,没缘由的心慌了起来。 "臣叩见皇上!"楚熙然跪下行礼。 "姑姑没教过你进了後宫,就该自称臣妾吗?"贺兰把玩着大麽指上的玉扳指,过了很久才开口道"起身吧!" 楚熙然站起身,又不敢放肆地抬头去看贺兰若明,只能继续低着头。 "抬起头,告诉朕,你来所为何事?" "恳请皇上饶恕林凤!"楚熙然毫无畏惧的迎上贺兰直射过来的眼神道"皇上,林凤是林家所收义子,就已算林家之人,并无欺君。" "林家以所收的伶人为义子送进後宫,就是辱没了整个贺兰皇族,怎不算欺君?"贺兰挑眉瞅着楚熙然。 那人偏不动声色,缓缓道"皇上,你喜欢林凤麽?" "喜欢!" "有多喜欢呢?" "与所有获得宠幸的妃子一样。" 楚熙然道"林凤他其实很可怜,他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以为皇上是真心喜欢他,更以为林家的荣宠也都是因为自己获得皇上的喜爱而得来的!" "你要说什麽?"贺兰的声音依旧温润,但他身边的小太监已经感觉到他正在发怒。 "臣只想说,皇上一心想提拔林家,使之可以在未来牵制住慕容家,却不想被慕容家反递了道折子,证实林凤不是林家亲子,而是个下贱的戏子出生,皇上气自己的一番计划白费,才会如此严惩林家与林凤!" "这後宫从不缺聪明的人,笨一点儿才能活得更久!"贺兰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而且,你又忘了自称臣妾!" "臣妾……知罪!"楚熙然咬着唇,双膝跪地,垂下的头让贺兰看不清他此刻不甘心的表情。 "楚熙然,你是很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只猜对了一半。"贺兰无意外的看到楚熙然惊诧得抬起头,他却不再解释,只将楚熙然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缓缓道"你可知北方边境遭突厥骚扰,以致连年战乱、导致百姓生活疾苦不堪?" "驻守北疆的将军是家父老友,臣知。" 听他再次自称为"臣",贺兰若明摇着头一笑置之,又道:"上月,突厥可汗着使臣前来,言明愿与我朝和谈,这次和谈的使者是突厥王子曼陀,再过十日就是他进京的日子。据探子回报,曼陀偏喜男色,且好舞,所以你若愿当众献舞,朕就答应让林凤回储秀宫,并赦免林氏一族死罪。" "皇上怎知臣会舞?"楚熙然一愣,没头没脑地将心中疑惑冲而而出。 "你父亲楚老将军是武将,可你母亲却出自江南名望大家,曾一舞倾城,特别是她在十六岁时编的一曲'剑器舞'更是名动一时,你父亲当年也是因为被其舞姿倾倒,才结成这段姻缘,朕可有说错?" "皇上对楚家可真是了解得很呐!"楚熙然咬着牙瞪了贺兰若明一眼,而後又迅速地低下头。 他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贺兰若明的眼睛,可他也不生气,到是乐呵呵地笑了笑,继续道:"而你楚熙然,楚家独子,自小就与你姐姐一起跟在你娘身後学舞,相对你姐姐舞蹈的阴柔优美,跟着楚老将军习武弄剑的你将剑法与舞蹈融为一体,跳出来的剑舞独舞自然也多了一份英气,据闻你娘五十寿辰时,你那一跳可是惊艳全场。你说,朕怎麽可以浪费了你这麽个人才?" "如果臣答应献舞,皇上当真愿放了林凤并饶林家性命?"楚熙然歪着脑袋揪真的模样竟让贺兰觉得可爱。 "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好,我答应你!"楚熙然始终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泛起血红,竟是破皮了。 "出血了。"贺兰不知何时已走到他面前,手指掐着他下颚让他不得不放开自己紧咬着的双唇。 楚熙然看着面前忽然放大的俊容,一瞬间的迷茫,然後,就感觉自己唇上轻微蠕动的湿润感,拉开距离,才看到贺兰满脸深深的笑意。楚熙然猛得清醒过来,用手擦着自己的嘴,气鼓鼓地瞪了贺兰道"臣告退!" 说完,他就转身就跑了。 身後的贺兰肆意的笑声紧跟着传进楚熙然的耳里,羞得他恨不得钻进地洞。 八日後,淑妃忽然来到了丽景轩,楚熙然跪安後,却再也没有起来。 淑妃说:"一个未获封的小主,竟敢私自见驾,坏了後宫规矩,本宫念在你初犯,就轻罚以示惩戒!" 於是,整整一晚,楚熙然就跪在院子里,由姑姑看着,直到天空发白,膝盖失去知觉,才被小顺子扶回榻上。 "主子,明日你还要给突厥王子献舞,这腿可怎麽受得了!" "傻瓜,你当淑妃早不来晚不来,干吗事隔八日後才想起来罚我?那都是算好了日子才来的!"楚熙然笑着点了点小顺子的额头,"好歹我也是个男的,跪一晚上没什麽大不了,你就给我收起你那苦瓜脸,快去打盆冷水来敷腿消肿才是!" "奴才这就去!"小顺子抹了把眼泪,转身飞奔出去打水。 楚熙然看着他急匆匆消失的背影,不仅莞尔一笑,这才撩起裤管,无奈的看着自己青紫红肿的膝盖。 隔天,突厥王子如期而至,按约定是来商议两国盟约的协定的。 这曼陀,可谓臭名昭着,他行事狠辣,手段强硬,却也聪明绝顶,是突厥王最锺爱的王子。 只是,曼陀有个死穴,好色。他好美人,妖娆的清冷的,还要是属於别人的美人,他都喜欢抢来占为己有。 曾经他还一度看上过贺兰若明这个传闻中秀美无双的天承天子,只是後来领略过了贺兰的手段,不得不放弃。 而贺兰亲身领略过曼陀的好色,算计好了这一点,才决定让楚熙然献舞 。 "楚小主的情形如何?"贺兰伸着手,闭目养神的同时,任由奴才们给他穿戴上金龙外袍,扎紧腰带,别上从小佩戴的暖玉和淑妃送上的香囊。 "回皇上,楚小主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储秀宫习舞,只不过~~~"小林子顿了顿,瞅了瞅贺兰的脸色,才继续道"前儿个晚上,淑妃娘娘去了丽景轩,让楚小主罚跪了一晚。" "什麽?"贺兰睁眼继续问道,"那他怎样了?" "没怎麽着,昨儿个爬起来後除了没练舞,其他一切正常。现在在更衣准备呢!" "噢?也对,怎麽说他也是楚老头的儿子,本该是上沙场的命……" 说到这,贺兰心里微微觉得可惜,若那人上了战场,会是怎样的英姿?那发亮的双眸,又该是如何的神采奕奕? "皇上?"小林子看贺兰走了神,只能小声提醒"该起驾了。" "嗯!"贺兰收起心思,端正了神色,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得朝保和殿走去。 第二章 献舞 曼陀,其实长的也算俊朗,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加上轮廓分明的脸庞。只是,眼神太过阴戾,特别是他眯眼瞧人时,感觉一转身就能把人吞骨入腹,连渣都不剩。 据说,他已有一正妃三侧妃男妾七人男宠更是不计其数,当中,不乏抢来不多久就冷落在一边的。 此刻,曼陀正端坐在主位下方,紧挨着天子,喝着美味的葡萄浆酒,等着贺兰开席时所说的好戏。不多时,众人喝得醉入五分,也少了刚开席时的拘束,变得热闹起来。 贺兰唤过小林子低头嘱咐几句,小林子会意立刻回头吩咐了下去。再转头,就看到贺兰别有深意的望向曼陀,而曼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麽,绕有兴致的坐直了身体,朝贺兰敬了敬手里的酒杯,一仰而下。 忽闻堂下古琴声起,随着琵琶、洞箫的合奏,一行舞姬缓缓登堂,着白色长袖纱衣,个个清秀美丽,惹得在座的人都不由眼睛一亮,连拿起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而最末出现的,却是一身烈红的人儿,矫健贴身的红色衣装,大领口剪裁故意露出一对纤细的锁骨和颈下白皙的肌肤,外套件宽松轻薄的长袖纱衣,脚蹬黑色马靴,单手执长剑立於堂中,银光一闪红影一跃,随着击鼓声而动。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答应了献舞的楚熙然。 他的红,第一次刺痛了贺兰的双眼。 看着曼陀紧紧盯着楚熙然的双眸,有那麽一瞬间他觉得後悔,後悔让那人的艳丽在众人面前绽放。 楚熙然自然没有忽视贺兰眼中意味深长的波动,但他更在意的是曼陀眼中的灼热,那几乎想将他脱光了的欲望是如此明显。 再看到贺兰若明,一个念头在楚熙然脑中一闪,他微微眯起眼,心里将当今天子骂了一百八十遍。 可这舞还是要继续,他尽量小心掩饰自己的情绪,可不时飘向贺兰的双眼里总是冒着火光,倔强不屈的眼神在贺兰心中成了日後缠绕不灭的一抹情愫,久久不能挥去。 剑舞要舞得好,必刚中有柔,柔中有势,虽是独舞却不乏磅礴之气。 此时,伴舞的舞娘早已退场,大殿的红毯中央只剩下楚熙然一人,只见他长剑一挥腰身伶俐抖转,白色的剑穗映衬着他一身的红,随着他进退回旋之间,剑与穗刚柔并济,变化多端,在急促飞快的舞动中,化成一道道光芒伴着隆隆鼓声,震撼着殿上众人。 最後,鼓声一收,整个舞蹈在"燕风台舞"的旋转中结束,楚熙然手中的剑影如江海面上的波光,一点点恢复平静。 "好好好!真正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曼陀忍不住站起身击掌,这才将一席人拉回魂魄,也纷纷鼓掌称道。 楚熙然一曲舞罢,收起剑站直身体,急喘着胸口调整呼吸,而後单手抱拳,低首道:"臣妾献丑了。" 这回他到是没忘。贺兰这麽想着,不知不觉嘴角边也露出了微笑。 曼陀深深地看了眼楚熙然,又回头朝贺兰若明调侃道"皇上好福气,居然有这等美人儿藏在後宫!"那话里,任谁都听出一丝别意。 "王子过奖!熙然,还不过来给曼陀王子敬酒!"贺兰的眼光扫过楚熙然,果然见他也正瞪着自己,忽地他想到了小时候母妃最爱的那只狸花猫,也是这般,总在自己唤它时懒洋洋看着自己,却一动不动。 "熙然!"贺兰加重了语气,楚熙然不得不迈开步伐朝他的方向挪去。 他居然唤他熙然。这是楚熙然反应过来後的第一个想法,忍住想朝贺兰翻白眼的冲动,走到上座跟前欠身行礼,然後接过一边太监递上来的酒杯,朝向曼陀道"楚熙然给王子敬酒!" 还不等曼陀回他,他就径自喝得光光,而後反手倒转酒杯,看着曼陀道:"一滴不剩,王子可满意?" 说罢,他故意朝曼陀眨了眨眼,而後风情万种地别过头去看向贺兰,原本就因为跳舞而红!的脸颊在这低眉顿首间忽得多了份妖娆,只见他微微一欠身,道:"皇上,臣妾不胜酒力,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 "准,先去後厢歇着吧。" "谢皇上。"站起後,楚熙然略一侧身,在曼陀看不到的地方又狠狠瞪了贺兰若明一眼,那双黑眸此刻哪还见半分娇柔,只满满恨不得掐死人的神态。 贺兰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小林子赶忙在底下捅了他一下,他才正了正容,目送着楚熙然退下,再一转头,不出所料的看到曼陀牢牢盯着楚熙然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不自弯起嘴角,因为他知道,局已布好,就等人上钩入套了。 这舞都跳完了,可皇上不肯放他回丽景轩,却偏要让太监带他到後厢休息,用脚指头他都知道那皇帝心里打得是什麽算盘? 不过,人实在累得乏,再加上膝盖上的伤还未好,就如此大动干戈地舞了一场,两腿早就疼得不行 ,於是楚熙然随便扯开外衣,倒头在软榻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觉得身边有人在晃悠,可又睁不开眼,就这麽迷糊了半刻,直到感觉阵阵发冷,才终於睁开眼。 只见曼陀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且就压在他身上,那双手游走在他腰间不规矩着,而自己的衣物,早已给褪的无法遮体。 楚熙然气得想揍人,才一用力,就发觉浑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 千算万算,没算到酒有问题!楚熙然恨地想将贺兰若明大卸八块,可脑子却没歇着,一个转念立刻计上心头。 他开始不再挣扎,任由曼陀吻上他的胸口、他的锁骨、他的唇,他甚至主动伸出手臂勾住曼陀的头颈,一边帮他脱去衣物。 "小美人,你到比我还急?" "难道王子不急吗?"楚熙然笑吟吟地张开嘴,对着曼陀的肩头咬狠狠咬下,一股血腥气在嘴里散漫开,他笑眯眯地看着曼陀抽搐着表情跳起身,紧接着啪的一个巴掌就打在他脸颊上。 就在此刻,忽然门外一阵骚动,而後,门被从外面撞开,楚熙然一个激灵,立刻揉散了自己的头发,使出吃奶地劲朝床边爬去,砰一声就跌在了地板上。 贺兰若明在众侍卫的伴随下伫立在房门口,两眼喷了火般盯着曼陀:"这是怎麽回事?" "皇上给臣妾作主啊!"楚熙然含着泪趴在地上,一身里衣散乱地套在半身,原本干净的盘发也凌散着披在肩头,再加上脸颊的红肿和嘴角边的血丝,怎麽看怎麽是副刚被蹂躏过的样子,"皇上,臣妾有负圣恩,请皇上赐臣妾一死吧,臣妾没脸苟活了。" "到底怎麽回事?谁欺负你了,跟朕说!"贺兰若明一脸悲愤地跑上前,蹲在地上扶起楚熙然将他抱进怀里安抚。 "臣妾因不胜酒力昏昏欲睡,谁知一睁眼就看到王子他……他……臣妾奋力抵抗,还在王子身上咬了一口,不想被他打了一掌,好在皇上及时赶到,否则……" 楚熙然楚楚可怜的样子引得贺兰若明更加气上心头,大怒着朝坐在床边慢条思理地整理衣裳的曼陀喝道:"王子是否要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曼陀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楚熙然,金芒一闪,回答道"本王喝醉了,不想冒犯到皇上的人,请皇上恕罪!" "王子若喜欢熙然,大可向朕表明,朕定当将熙然作为礼物拱手送上,可王子如此不顾礼仪抢夺豪取,有失贵国风范,还是说,贵国根本没将朕放在眼里?若当真如此,和谈休得再提,王子还是请回吧!" "皇上,臣妾也是这麽和王子说的,可王子根本不听,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要为臣妾作主啊!" "哦?他都说了什麽?"贺兰若明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怀里的人,一抹笑在唇角刚刚浮现,立刻就被隐藏了下去。 "王子他说,只要他看上的,皇上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还说……还说……若惹他不高兴了,突厥几万兵马必直入京城取皇上项上人头!" "放肆!曼陀你好大的胆子,你们突厥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贺兰若明震怒,在场的人见状纷纷下跪,大呼着:"皇上息怒!" "哼,难怪本王子能顺利摸进後厢,有这麽个人证在,皇上想怎麽说都行了。"曼陀冷冷看着楚熙然,如剑般锋利的眼神早没了先前的炙热,宛如一潭冰水般冷冽。 将楚熙然交给小林子,贺兰若明走上前,有侍卫想跟上去也被他拦了下来,待他来到曼陀身边,沈声厉言道:"曼陀,你还不下跪?" "本王没有错,凭什麽下跪?" "王子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若此次和谈失败,对贵国有何影响?我天承有的是实力兵力与你们斗,但马上要入冬了,贵国的牛羊眼看就要没草吃,百姓也要跟着挨饿受苦,难道王子忍心看他们如此?一味的烧杀抢夺只不过能解你们一时之需,若要长久,你也得问天承的众将领答不答应。相信贵国可汗就是明白这一点才差王子来和谈,若和谈不成,王子此次回去地位可还能保住?听说你与二王子的关系可不怎麽好啊。" "请皇上有话直说。"曼陀看着贺兰若明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心里是气极了,却又没法。 "听闻这次与王子同来的使臣是二王子的人?这就是你们可汗的聪明之处,派你来和谈,却又让二王子的人监视你,让你们互相牵制。若和谈失败,今晚的事想必会传到可汗耳里,试想,谁会将可汗的位置传给一个因色惹事的王子?而你们的百姓挨饿受冻时,心里可还会支持你?王子是否有想过,此次和谈失败对王子会非常不利?但若王子能在和谈时退让一步,朕保证两国定下盟约後,朕还可帮你登上可汗之位。" "皇上深谋远虑,曼陀真是低估了。" "朕知道你向来性格刚强,但是,你若不答应,不仅你可汗地位不保,就连你心爱的人也许都要命丧黄泉。" "什麽?"一直保持镇定的曼陀突然露出异样。 贺兰看着曼陀,扬起胜利者的微笑,继续道"据闻王子府里的大男妾失踪了,想必王子还未收到消息。" "他失踪了?"曼陀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失态,却也顾不得许多,直问道:"确定消息无误?" "听说是自己走了,还留了字条给你,随王子府上总管的信一并送到朕这了。"贺兰朝身边的小林子使了个眼色,小林子上前把信笺给了曼陀。 颤抖着手打开总管的信,又看了那熟悉的字体留下的一行话,曼陀脸色惨白。 "王子可想清楚了?若晚了就来不及了!"贺兰冷冷地笑着,"不如,王子随朕去御书房,先把两国的盟约定了,就可快马加鞭赶回去找你的男妾,这样一举两得之事,王子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好,非常好!"曼陀捏紧了手里的信纸咬着牙。 "请王子先行,朕随後就到!" 曼陀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门外走去,手里,还捏着的信已经皱成了团。 等曼陀一离开,贺兰若明手一挥,小林子带着所人也退出了房。 "戏演完了,起来吧。"贺兰若明走向脸带泪痕坐在一边的楚熙然,忍不住伸出手想帮他抹去嘴角凝固的血珠,谁知楚熙然居然一口咬住他手指,痛地他赶紧抽回手。 按着贺兰若明的性子是肯定要发火的,可一抬眼看到楚熙然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正带着满腔怒意瞪着他,他反倒笑了起来:"你戏演的不错,正合朕意。" "皇上酒里的药也下得不错!"楚熙然冷声道。 "朕就知道你会发现。" "你利用我?" "你既然都明白了而且还配合地极好,何必再问?"贺兰若明拿起一边小林子准备好的衣服放到楚熙然身边,"换身衣服,看看你现在什麽样子。" "还不是拜你所赐。"楚熙然一边小声嘀咕,一边脱去半挂着的衣服。 贺兰若明瞅着他光明正大地当着自己换衣服,正想笑他没有为人嫔妃的自觉,可一低眼却看到他锁骨处的紫红色痕迹,原本要扯动的嘴角就这麽僵硬住了。 "楚熙然!"贺兰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忽然会有股气。 "恩?"楚熙然一手套在袖子管里,一手搭在外头,赤裸着上身看着叫他的人,等到发觉他正盯着自己身体,一下子脸就红了起来,"看什麽看!" 话刚落,贺兰若明忽然大手一伸就将他拽到跟前,随後低下头吻上他那点紫红的痕迹。 楚熙然懵了一下,回过神正要跳开,又被贺兰若明死死抓住按在怀里。 "你要干吗?"楚熙然心里突突直跳。 "看来你还没有作为後宫嫔妃的自觉。" "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贺兰若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你不是要跟曼陀签盟约吗?怎麽还不去?" "现在是他急,又不是我急,让他等等有什麽关系?" "你怎麽不'朕来朕去'了?" 贺兰若明听到这话也是一傻,想了想说:"你还不是'你来你去'的叫我?还有,你就学不会自称'臣妾'吗?宫里的姑姑都是怎麽教的?" 楚熙然横了他一眼,说:"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贺兰若明不知怎麽忽然心情特别好,也不计较楚熙然的放肆,反倒高兴地动手帮他系好衣服。 楚熙然也没觉出什麽不对,反到好奇地问:"曼陀的那个大男妾是什麽人?让他紧张成那样?" "那是他心爱之人,为掩人耳目故意只放在男妾的地位。你别看曼陀这样,他爱美人不假,但好色之说有一半也是装出来的。知道爱人失踪,他怎麽能不紧张?更何况进了我们布的局,若他和谈失败而归,怕是还没回到突厥,他的大男妾就要被可汗给杀了,而不主张结盟的二王子就能趁机夺权出兵。所以,无论怎麽决定,曼陀一定会努力促使和谈成功,而且越快越好。只要他比我急,那就是对天承有利。所以说,人一旦有了死穴,就很难成霸业。"贺兰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摸着楚熙然红肿的脸颊。 "皇上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天承!有您这样的皇上,真是福气了!"楚熙然哼哼着,不屑地别开脸。 "为君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是对天承有利的,我便在所不惜。"贺兰若明的眼神依旧落在楚熙然锁骨间的吻痕上,久久不能移开。 "是啊,所以才想得出用林凤来诱我入局,我就想呢,林家在朝中并没多大势力,皇上怎麽会想着借宠信林凤来培植林家,而且皇上连我母亲的底细都查得出来,又怎麽会连枕边人是不是林家亲子都查不出呢!" "楚熙然啊楚熙然,我说过,在这宫里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凑到楚熙然身边,贺兰若明几乎是贴着他耳边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我不用林凤引你出来,朕叫你献舞,你敢抗旨吗?" "我……" "不敢吧?"贺兰撩起楚熙然肩上的一束头发,一边把玩一边说:"我且问你,与突厥是战好还是和好?" "当然是和,战虽能赢,但曼陀也不是好对付的,谁都不知这一战会耗时多久,更不知会牵连多少百姓,而且不可不防其他属国趁乱突袭。" "朕也是这麽想的。可是,你父亲主战!朕就是想让他知道,连他的亲儿子都愿意帮朕主和!" "你!" "你敢说朕这麽做不对?" "哼,若不对我会帮你?"楚熙然知道贺兰若明说得有理,这也是他明知对方利用他,却心甘情愿被他所用、甚至主动配合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在这事上刚烈的父亲居然主战,看来自己的行为必会让他在朝廷上难堪。想到这,楚熙然的眼前闪过爹爹的脸庞,心里顿时又是一阵难过。 "熙然?" 见楚熙然眼里闪过一抹痛楚,贺兰若明心里一跳,连忙开口唤他。 楚熙然被当朝天子如此亲切地叫唤,没好气地转过脸,刚想说话,却被人用嘴堵上了口。 比上次要激烈的吻从唇边蔓延开,一路顺着到锁骨、脖颈、胸口、肚脐,原本扣好的里衣再次松垮垮地向两边敞开。 "曼陀都碰你哪了?朕来给你擦干净!" "够了!"楚熙然使劲推开贺兰若明,一手抓起床上的锦被挡在自己面前,喘着气红着脸地瞪着对方:"我累了,要睡会儿。" 贺兰若明点点头,拉过锦被替他裹好,说:"今夜你就在此休息,门口有人守着,你安心睡吧!" "谢皇上。"楚熙然嘴上道谢,人却转过身不再去看贺兰若明。 贺兰瞅着他的背影好久,才不舍得站起身离开房间。 "差人好生守着楚小主!" 贺兰若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楚熙然睁开眼,一手摸着自己扑扑跳的心脏,听着脚步声远离才缓缓合上眼。 清晨,楚熙然睁开眼,对着陌生的房梁顶看了半天才想起昨夜的事,他轻叹一声,翻身想起来,却惊讶的发现身边竟睡着一人,他的手臂还环在自己腰上,抱得甚紧。 楚熙然微微皱起眉,虽然不知道当朝天子怎麽会钻进自己被窝里来,但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到细细端详起他的样貌。 平滑的额头,浓而规整的两道眉毛,卷翘长密的睫毛,挺直秀气的鼻子,还有那薄而微翘的丹唇,最让人忍不住怜惜的是左眼下的一颗泪痣 。 楚熙然的手指轻轻点上那颗泪痣,他曾听人说过,泪痣,那是上辈子为情人掉下的泪凝结後,被刻在三生石上的印记,即使转世都抹不去它的痕迹。真不知道这年轻的皇帝上辈子是为谁流的泪。 他正想得入神,忽见眼前的人已睁开双眼,直勾勾看向他,还强势地抓着他伸过去的手指反复揉捏。 "你在做什麽?"兴许是刚睡醒,贺兰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做什麽"楚熙然适时得抽回手塞进被子里。 贺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楚熙然微红的脸颊和逃避的眼神,心情大好的一翻身压住对方,吹出的热气扫过楚熙然的圆润光滑的耳垂边。 "今晚侍寝吧,朕封你……"话刚说了一半,却听楚熙然果断的一声"不要"。 "你再说一遍?"贺兰的声音突而变得凌厉。 "我说,不要!"楚熙然鼓足勇气回绝。 贺兰不再说话,依旧压着身下的人,打量了片刻,忽然放柔了声音,却无比冷漠道:"朕说要的时候,这後宫没有人可以说个'不'字!看来朕昨晚对你太好了,让你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浑浑噩噩的一天,楚熙然几乎不记得贺兰是何时走的,而自己又是怎麽回的丽景轩。 他只想着今夜就要侍寝的事实,而过了这一晚,他就再也别想走出这层层宫墙了。 他为自己的行为有些懊恼,又为自己的将来有些担心。心脏就这麽扑通扑通地跳着,直到看到林凤如约被送回凤光室,这才稍稍定了点心。 晚膳後,就是皇帝翻牌子的时刻了。 楚熙然觉得自己心慌得想吐,推了满桌子的饭菜,愣愣站在窗口,像是个等待行刑的囚犯。 忽然前殿传来公公尖利的嗓音,"宣如意小主侍寝"。 楚熙然可以想象,前殿另两位的小主会是怎样的羡慕和失落,而自己呢?庆幸之余有疑惑,松了口气之後也有点莫名的寂寞,他忽地想起了昨夜贺兰若明总是含笑的一双眼,那里头没有天子的威严,到多了份情人般的纵容和调侃,和着似有似无的温柔,搅得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不过至少,悬了一天的心是放下了。 楚熙然从窗口退了回来,这才发觉一身的虚汗早已湿透衣裳,於是唤人打来热水沐浴更衣。清爽了身子,才想起去一边的凤光室看看林凤。 他才推开凤光室的门,就看见林凤哭得红红的双眼。 林凤见他来,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哑着声音道"皇上又该有新宠了。" 楚熙然听得林凤的话,只觉心里一顿,缓了下才开口劝道:"你这是何苦?" "听说,如意小主今儿个是在淑妃娘娘那里遇到皇上的。"林凤像没听见楚熙然的话,只管自己说着:"她给皇上献了个曲,得了赏,皇上似乎很喜欢她的声音,说是跟黄鹂似的好听,难怪皇上今夜就翻了她的绿头牌。"林凤说的好像自己就在那淑妃娘娘的苑子里亲眼看着一切的发生。 "林凤,你该知道,他是皇上,本就要恩宠於六宫,他不会只喜欢一个人。你这是何苦呢?" "你不在乎他,所以你不懂,不懂那种嫉妒的快要被烧死的感觉,不懂那种被人捧上天又在一朝被踩入脚底的痛苦!我恨,我真的好恨!"林凤闭上眼靠着墙壁,仿佛石化了的人像,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林凤,你变了"楚熙然无奈着。 "进了这後宫,谁又能不变的?"林凤的眼泪再次落下,却又喃喃开口问"我听说,是你擅闯御书房求皇上饶了我的?" "是" 看着林凤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楚熙然知道,他救回了林凤的人,可再也救不回林凤的心了。 如意小主受皇上专宠,一宠就是一个月,算是顶替了之前林凤的风头,并排和慕容贵人成了後宫里的红人。 只是人人都知道,慕容小主有整个慕容家给她撑着,所以,她可以傲,哪怕只是个贵人,却连淑妃也耐何她不得。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如意的受宠,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如意,就是淑妃手上最利刃的一把刀,为她紧紧攥着皇上的欢心。 楚熙然想,还好自己不曾淌进这滩混水中,不然夹杂在慕容和淑妃这两个女子中,还真不知要过上什麽样的日子。 看她们平日明里暗里地斗,不仅为这个後宫感到悲哀,而更让人悲哀的是,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明知这一切,却乐得让那些女人为了他如此。因为,後宫嫔妃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朝廷的一个延伸和牵制,他用这些女人的家族利益掌控着这个王朝的权势。 而那个後宫众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却依旧悬空,无人可以触及。 对於楚熙然来说,这一个月的空闲让他几乎忘了之前那诡异的一夜。 贺兰的纵容,贺兰的耳鬓私语,贺兰的轻柔抚摸,仿佛只是一场梦,就如同那颗妖媚的泪痣,只有在夜半惊醒时,才能如此深刻地在脑中徘徊弥留。 还好,他躲过了,再次把自己拉得远远的,冷眼旁观一切,然後数着日子等待离开皇宫的一日。 太平的日子还没多久,林凤又出事了。 这些日子,他与林凤本是疏远了的,甚至他觉得,林凤现在这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该是最踏实的,可是却没料到林凤还是死了,他是吞金死的,有人禀报了皇上,得来的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楚熙然不觉心寒,只得塞了些银子给管事的太监,嘱咐带出去厚葬。给钱的时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林凤的尸体,却看到那手腕上的勒痕。 楚熙然的脑袋里转过千万种想法,直到林凤的尸体被人裹了草席抬出去,他才回过神,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他突然明白,就是这後宫的法则,若你不得宠,或者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你是怎麽死的,死了怎麽安置,是没有人会去追究的。 皇上日理万机,绝不会回头来看你的尸首一眼,而宫里的嫔妃,更乐得少了个对手,又何况还是曾经受过宠的,别人恨你都恨不过来,怎会管你的死活。 林凤的死虽然蹊跷,楚熙然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思考,唯一体会到的一点就是,女人的可怕。慕容贵人也好,淑妃也罢,总之,这後宫的女人,都是一步步地要把人往死里推。 楚熙然想着,自己擅闯御书房的事,自己献舞於曼陀王子前的事,自己在保和殿的那一夜,其实早就成了藏不住的秘密吹进後宫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皇上未翻过他的绿头牌,可这一个月对他的好也是不容人忽视的,哪怕只是多别人一点点的赏赐,都能让人怀恨在心。 林凤已经死了,哪怕他在这後宫里无足轻重他还是逃不过这一劫,那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自己了? 微跳的烛光,如人的心,不安的颤动着,也迷茫着。 前面的路,已经变得不清晰了。 楚熙然朝着窗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正在一个牢笼中,任你躲得再远的,还是注定逃不出去的。 (备注:1、"燕风台舞":往前後弯腰并飞速转动身体的动作 2、"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出自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第三章 楚贵人 贺兰若明正睡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一边的小林子按习惯每日在这时禀报着後宫的情况。贺兰抿嘴听着,到听见楚熙然三个字时突然睁开双眼。 "做噩梦?"贺兰重复道。 "是,回皇上,听说自从凤小主死後,楚小主就一直睡不踏实。" 贺兰沈默着点点头,又说"继续吧"。 小林子看了看皇上重新闭上眼,才缓缓开口,禀报完了,又问道"皇上,楚小主那边要去看看麽?" "哼,所以朕总说你聪明!"贺兰笑了笑,又嘱咐道"小心安排,别让人知道!" "嘿,没见过皇上见妃嫔还要偷偷摸摸的,皇上这演的是哪出戏?"小林子打小儿就跟着贺兰,对於他,感情不同於一般主仆。 "狗奴才,敢调侃朕?该打!"贺兰的笑骂声传来时,小林子早就脚底抹油的逃了出去,一边还不忘大声嚷着:"皇上饶命!" 是夜。 楚熙然毫无睡意的躺在床榻上干瞪着眼。 他不敢睡,因为每回一闭眼就能看到林凤的脸,笑盈盈的,害羞的,还有憎恨的。 林凤说:"楚小主,你猜皇上真的会招我们侍寝麽?" 林凤说:"喜欢,皇上长的又好看,人又很温柔 ,怎麽会不喜欢呢" 林凤说:"我恨,我真的好恨!" 楚熙然打了个哆嗦,脑袋里飞快思考着目前的形势。 今朝,至少爹爹还是个手握兵符的镇!将军,那以後呢?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楚家战功累累,早已功高盖主的忌讳,皇上对楚家的忌惮已经越来越深,将来必有所行动。 他仿佛从林凤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後的模样儿,心里头顿如掉进了冰窖冻得慌。 他又问自己,进宫为的是什麽?不就是为了楚家,为了爹爹和娘亲。他要保住他们,在未来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难中,保住自己的至亲。 而他所能掌握和拥有的,却只能是当今天子朝夕而变得宠幸。 这当中,他唯一可以拿来赌的,竟然是慕容一族。皇帝忌惮楚家,当然,也同时忌惮着慕容一族的势力。一边是手握兵权,一边却是三朝元老,若互相牵制,朝廷才得以平衡,皇上才能够太平地坐拥天下。 所以,这次的选秀才会有他楚熙然和慕容昭华。 皇上要宠幸他楚熙然,只不过是个迟早的事。事到如今,他怎还能傻傻得以为自己能跳出这个火坑? 别说是离开,若不低头,可能根本等不到三年,他就被随便判了个错,死在荒山野陵上任人践踏。 想到这,他坐起身,哑着声音唤道:"小顺子" "主子要什麽?",门外守夜的小顺子隔着门问道。 "倒杯水来。" 门吱啦声被推开了,黑暗中,借着月色,楚熙然看到一个人拿着杯子走到自己床头。 "小顺子,怎麽不点灯?",楚熙然不解,却在闻到那人身上龙诞香的味儿时忽然明白了。 "不是口渴麽?是不是要朕亲自喂你?"贺兰好笑得看着坐在床上对着自己发呆的楚熙然,慢慢递上杯子。 楚熙然想着,邪门,真邪门,自己刚还想着这人,怎麽转眼他到自己房里来了? "皇上?"楚熙然仍旧没有接过杯子 。 "怎麽,当真要朕亲自喂你?那朕就不客气了。"贺兰仰头含了口水,复又低头就着嘴对嘴的姿势把水渡到了楚熙然口中,水度完了可唇却没分开,直吻得两人都快断了气才结束。 可就在要分开的那一刻,楚熙然突然勾住贺兰的脖颈,四目相对,他怔怔问道"皇上那天说的话可当真?" "什麽话?"贺兰被问地莫名。 "让我侍寝"楚熙然此时连称谓都顾不上,姑姑教的礼仪一样样都抛到脑後。 "你不是不愿意麽?"贺兰别有深意地反问。 "我现在愿意了!"楚熙然回答地到干脆。 "理由?" "我还不想死。"楚熙然只说了一半的理由,还一半自然不会说,更说不得,可他不知道,就这一半的话却让贺兰心里紧了下,竟心疼了起来。 "可朕现在不愿意了。"贺兰扳着脸儿瞅着楚熙然的脸色由红变白,才得逞般咧开嘴笑道"朕要按礼数娶你!" "什麽?"楚熙然这回可是结实地被吓着了。 按礼数娶妃嫔,那是何等尊贵而荣耀的事。除了皇後的大婚,几乎只有非常受宠的妃子才可以受之。历数宫中众妃嫔,也只有当年在贺兰还是太子时嫁於他作侧妃的淑妃娘娘受过这样的礼数,而自从皇上登基後,这还是头一遭。 楚熙然听到这话,根本就不觉着开心,心里反而更沈重。这哪是荣阿, 简直就是催命符,把他往俩权贵的女人中一放,逼着他孤军奋战呢。他这回可是两边都靠不着,还两边都得罪。 估计消息一传出去,就有一堆人天天拿着写了他名字的草人轧小针,咒他早日失宠才可以折磨死他。 "怎麽,怕了?"贺兰当然明白他心里转的心思,挑衅的问道。 "皇上就这麽把我扔一堆妒妇中,哪天被她们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能不怕麽?"楚熙然干笑两声。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贺兰若明的意思,楚熙然懂。 "是,是我选的。"楚熙然昂起头看向贺兰,一字一句的说"谢皇上龙恩!" "你……"贺兰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颊,却见他一侧脸闪了过去。 贺兰的手就这麽停顿在半空,握成拳头,终是收了回来,"明日朕会下旨,你也好生准备准备。小林子,摆驾!" "臣妾恭送皇上!" 贺兰想,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再自称"臣"了。 十日後,贺兰若明依言风风光光的把楚熙然"娶"了。 妃嫔的婚礼和迎娶皇後的自然不同,洞房被设在了永和宫,也是皇上赐给来的楚贵人的。 按宫中的规矩,样样器具物品一应俱全,大红的龙凤双喜锦被,上面铺洒着花生红枣,帘帐儿也是红色的喜图,喜床的四角都还放有如意。 正中摆着一桌案,上头搁着个宝瓶,里头盛了珍珠宝石金钱银钱金如意银如意金镙银镙金八宝银八宝,取"十全十美,成双成对"之意。桌案另外一头插着大大的贴着金色喜字的红蜡烛,烛火旺旺的,和门口儿挂着的大红灯笼交相辉映,把整个屋子都照得红彤彤。 就这阵势,也跟娶个皇後差不了多少了,可偏偏他只是个贵人,还是个男贵人。 楚熙然无奈的盖着红头巾儿坐在喜床上,藏在盖头下的脸扯着讥讽的笑,透着朦胧观察着身边宫女太监们垂首而站的身影。 他可以想象,他已经成了众矢之地,现在正在其他几个宫的主子们的牙缝间反复着呢。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忽听外头一个老太监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门哗啦就开了,一个不缓不慢的脚步声进了屋,声音也随之响起"都下去吧!" "奴才们告退。" 众人的脚步声在顷刻间消失,屋里立刻变得静静的,空气跟凝结了一样,没半点声响。 就这麽僵持了一阵子,贺兰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拿起一边的杆秤挑起楚熙然的红盖头。 只见楚熙然正抬眼望着他,不耐烦地说着,"皇上怎麽这麽慢,快闷死我了!" 贺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笑着道:"这麽大咧咧的新娘我还是头一回见!而且,你又没自称'臣妾'!" 楚熙然撇了撇嘴回道:"让一个男人天天在那臣妾来臣妾去的,你听着不觉得恶心麽?"贺兰这会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喘着气说"也罢,在朕面前,就准了你胡言乱语,不过记得若有别的嫔妃在场,这礼数还是要讲的,若给人抓了错处,苦的还是你自己!" "我自然知道分寸!"楚熙然坦然一笑 ,"谢皇上关心!" 贺兰的手慢慢抚上楚熙然的脸庞,颇!暧昧地来回摩挲。 楚熙然下意识地想躲开,转念又想到今日一切已尘埃落定,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心一硬,干脆闭上眼。 "怕麽?"贺兰见他的样问了句。 "皇上之前问过了。"楚熙然再度睁开眼,却对上贺兰异常认真的眼神。 "别怕,我会保护你!"贺兰抱住楚熙然僵硬的身子,喃喃道"不管信不信,我都是认真的!" "皇上?"楚熙然为这样的贺兰感到疑惑。 "叫我若明。" 楚熙然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自称朕,而是我。 那意味着什麽?楚熙然的心底闪过一抹温情,而在看到贺兰眼底期待的光芒时,他终於放任自己卸下满身防备,回手抱住贺兰,第一次轻唤他:"若明"。 晨,阳光洒进屋,一束束的光亮透到喜床里,暖暖的,掺和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床上的人慵懒地翻了个身,这一动作却让腰身如散了架一般酸疼起来,他忍不住轻声咒骂了一句,才睁开双眼。 身边的人早已不在,只留下独有的香气,隐隐在这一片大红的床褥间徘徊,提醒着昨日一夜抵死缠绵的事实。 楚熙然不仅红了脸,呆呆看着床的另外半边,想着昨夜贺兰抱着他一句句的"熙然,我会保护你",那麽信誓旦旦似的。 "若明……" 楚熙然轻念着他的名字,也不知想起了什麽,过了好半会儿,才撩起帘帐朝门外喊道:"小顺子"。 吱啦一声门被从外头拉开,只见小顺子乐呵呵地跑了进了,"主子,起了?" "恩",楚熙然点点头道:"准备沐浴更衣吧……" ,话没说完,却突然想起昨儿个半夜,贺兰抱着他去清华池沐浴,说洗干净了才睡得好,可偏那色狼到了那又对他上下其手,害得他现在才会软着身子,动一动都受不住。 楚熙然临睡前还迷蒙着眼睛闷闷地说:"还好我是个男的,真不明白你那些妃子怎麽经得住你折腾?" 贺兰当时满足的贴在他背後,双臂搂着他的腰,一手还在不规矩的到处游走,笑嘻嘻道:"我对她们可没那麽热情。" "为什麽?" "因为她们不叫楚熙然!" 楚熙然听完答案後一愣,突然转身咬住贺兰的肩膀道"就会骗人!" "主子?" 小顺子看着自己主子的脸越来越红,刻意咳嗽了声才唤他。 楚熙然发觉自己走神, 而且还满脑子那个色狼皇帝,不仅有些尴尬,只好随口问了句""皇上呢?" 话出口才发觉,自己怎麽又提他了? "回主子,皇上一大早上朝去了,再过会儿就该下朝了。" "噢,那等他回来再用膳吧。" "回主子,按规矩,您这会儿该去淑妃娘娘那儿请安才是,淑妃娘娘一早就派人来候着了,说皇上下了朝也会过去。" "什麽?"楚熙然这才想到,按规矩获封後第二日一早,他是该去给暂掌後宫的淑妃娘娘请安的,怎麽一晚胡闹後,就给忘了呢? "你怎麽不早点叫醒我!"楚熙然心里一惊,懊恼着说。 "是皇上吩咐的,说谁都不许吵了主子睡觉,睡醒了再去请安就成!" "这……哎……"楚熙然无奈得摇了摇头,说"他这是宠我呢?还是害我呢?" 看着小顺子似是非懂的模样,他正了正容,耐心道"顺安,你要明白,现在不比在家里,这是皇宫,一个行差踏错就死无葬身之地。皇上越宠我,越多人就巴不得我死,所以我更要谨慎小心。就象今日,那是皇上的意思,可掌管後宫的却是淑妃,让她一个四妃之首等我一个贵人,这像话麽?即使淑妃顾及皇上之令不罚我,可後宫从今日就会传开来,说我持宠而骄,而且还欺负到淑妃头上!" 小顺子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也明白了当前他们主仆的形势,想着今後更要小心伺候少爷才是。 "主子,先洗漱更衣吧,奴才让淑妃娘娘的人先回去禀告,就说主子稍後就到!" "也好",楚熙然披上外衣,坐在床沿上看着宫女们捧着脸盆手巾茶水熏炉等物一一贯穿而入。 从今日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梦想着上战场杀敌的男子汉了,他是楚贵人,是这个後宫三千佳丽的一个,是皇上想起时宠幸的妃嫔, 是注定生死都不可能离开这块块红砖砌成的墙围中的无奈之人 。 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张不算漂亮但至少清秀干净的脸,他扯出一丝笑,仿佛问着小顺子,也仿佛问着自己:"皇上能宠我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两三年呢?" 小顺子垂手站在一边,却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好好的怎麽说这些,到真跟个女人似的了!罢了,我们走吧!"楚熙然站起身,带着不属於他的香粉味,昂首朝长春宫去了。 "楚贵人到!" 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在长春宫外响起,一层层递开,直传进正殿里 。 堂上正聊着天的女人们立马都停下交谈,一个个掐着好奇的眼光望向大门外。 "给娘娘请安",楚熙然随身跪拜。 上头淑妃温和的声音响起:"起身吧"。 他闻声而起,从一边小顺子的手上接过茶水,走到淑妃面前,低头道:"请娘娘用茶。" 淑妃笑吟吟得接过,开盖吹了吹,小啜一口,又对身边的宫女道:"小桃,给赏赐。" 楚熙然依旧低着头,从唤作小桃的宫女手里接过一对玉如意,就听淑妃说:"你大喜刚过,估计宫里也是堆了一堆子宝贝。本宫也不知道该送什麽好,你就且收了这对玉如意 当作姐姐的一番心意。" "娘娘言重了,臣妾受之不起。"楚熙然听着淑妃对自己姐妹相称,不觉头皮发麻,直想快点逃开这个地方,可脸上还得摆出副恭敬谦和的模样来,当真是受罪。 "呦,楚贵人如今受宠,还是按照礼数行的大婚,怎麽会受不起呢?虽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正六品贵人,可也是这宫里头一遭呢!"说话的正是安容华。 这一句话说得大堂上顿时没了声,众人幸灾乐祸的等着楚熙然答话,却听他微微笑着说"那都是皇上的意思,臣妾也惶恐不安得很!" 好一句皇上的意思,把一切都归到了皇帝身上,後宫女子再要嚼舌根,那可就是说皇上的不是,谁敢? 楚熙然小小得意得观察着那些女子的脸色,有闷气得,有嫉妒得,有不平的,有愤恨的,有羡慕的,有平淡的。 平淡?楚熙然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女子,正是赏未获封的琦小主纳兰琦。 说来也奇怪,这纳兰琦论长相也是端庄秀丽,和如意不相上下,可就是至今未招皇上半点注意。原本以为,她该是不甘的,可怎却会如此平静?甚至淡然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仪熙小主、琦小主至今还未获封吧?"淑妃忽然提到了俩人,当众人眼光从楚熙然身上移到那俩人身上时,只见那两个女子都害羞得低下了头,回答道"是"。 "再一个月就是八月半中秋了,祭月後按惯例会在御花园设宴,到时两位妹妹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谢娘娘提点。"两位小主齐齐起身下拜。 "得了,起身吧。" "日子真快,这转眼可就中秋了呢。"慕容昭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楚熙然,又抬头望向首位的淑妃道"姐姐可又要操劳了。" "哪有操劳不操劳的,本宫只想着大家都能沾点儿皇上的雨露,早日开枝散叶才是我们天承!的福气。" "姐姐不愧为淑妃,真是贤惠大方!"慕容掩嘴一笑。 "是啊,就怕有的人再怎样受宠都是不会生蛋的鸡!"一边的安容华讥讽地插嘴道。 安容华话音刚落,还不等淑妃开口,却听门外一男子厉声道:"安容华,朕刚才未听清,你再给朕说一遍,可好?" 安容华的脸霎时变得惨白,匆忙站起身,俯首跪地急忙请罪道"臣妾口无遮拦,还望皇上息怒。" "好一阵不见,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厉了,恩?"贺兰眯着眼看着安容华,不理她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径直走了过去坐上首座的左位。 众人这才从惊诧中恢复过来,在淑妃的带领下,恭恭敬敬的俯了俯身道:"皇上万福!" "都起身吧,安容华,你继续给朕跪着。"贺兰眼睛瞟过楚熙然,顿了顿,才转向淑妃:"淑妃,你这後宫是怎麽管的?那麽粗俗的话都能让朕在长春宫听到?" "是臣妾管教不严,还望皇上恕罪!"淑妃慌忙起身跪拜,却被贺兰一把握住了手臂扶起身。 "算了,朕不怪你。"贺兰的眼睛扫向跪着的安容华,"将安华容贬为更衣。" 从正四品降到了从八品,安华容顿时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堂上人人摒住了呼吸,一边庆幸着刚才自个儿没有刁难楚贵人,一边却更加嫉妒怨恨。 楚熙然也低着头,知道今日过後,自己的日子更难熬,不仅怨恨的抬头瞪了贺兰一眼。 偏贺兰也正好看向他,偷偷朝他眨了眨眼,像似邀功般。 楚熙然无奈的再度低下头,却无意飘到了慕容投来的眼神,那里面的东西,太深,压得他竟喘不过气。 "你们都退下吧,朕留淑妃这儿用膳。" 皇上金口一开,淑妃自是满脸欢欣,而其他嫔妃各自揣着惊魂未定的心情,匆匆离开了长春宫。 当夜。 "主子?"小顺子看着楚熙然捧着白米饭发呆,忍不住低唤了声。 "皇上呢?"楚熙然放下手中的碗,歪着脑袋问道。 "回主子,正在慕容贵人那儿用晚膳呢。" "恩"楚熙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累了,先歇会儿,若皇上来了再唤我。" 楚熙然前脚才踏进房,後脚小顺子却进来了"主子,刚才林公公差人向各宫说了,皇上今夜留宿慕容贵人那儿,怕是……不会来了。" 楚熙然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小顺子,突然咧出个笑容说,"小顺子,我又饿了,咱吃饭!""主子"小顺子不放心地看着自己主子不自然的笑容,心里有些担心。 "都说了吃饭,还不给我端饭菜上来?!"楚熙然眼一瞪,点了点小顺子的脑袋说"放心,我好的很!" "嗯!"小顺子重重点了点头"主子等等,奴才去叫人热菜去,凉了伤胃。" 看着小顺子离去,楚熙然才坐下身,把玩着大婚那晚贺兰送他的玉佩。 聪敏如他,怎会猜不透,大婚後一天贺兰就留宿慕容处的意图,无非是安抚和平衡。 他与慕容,注定会是水火不容。 而皇上,正用他们的对立,平稳着他的江山。 一个月,後宫粉饰着太平,可楚熙然似乎嗅到了暴风雨的味道,总觉得这样的宁静太不寻常。 贺兰若明还是那样三天两头往他的永和宫跑,喜欢抱着他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可又让人觉得窝心。 无论这个皇帝存着的是怎样的心,至少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喜欢着楚熙然,哪怕那真心只有那麽一点点。 可楚熙然也知足了,在後宫里,他本就奢望不多。只是,贺兰的温柔让他一点点收下满身的刺,开始恢复之前那份慵懒和温和,会渐渐开始挂着笑,静静躺在贺兰的怀里,蹭着最舒服的地方,享受的闭上眼睛让一代天子拍着他的背脊哄他入睡。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家,有父母的慈爱,有姐姐的关心 。 是那种真的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呵护着,直到天荒地老。 "若明?" "嗯?" "不要对我太好。" "为什麽?" "我怕跌下去的时候会更痛。" 贺兰听到楚熙然一声轻叹,带着难掩的心疼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熙然 你真该傻点的。" "我已经很傻了,再傻就惨了。"楚熙然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像个孩子。 楚熙然又想起了死去的林凤 ,他说"皇上长的又好看,人又很温柔 ,谁会不喜欢呢?" 是啊 ,谁会不喜欢呢? 楚熙然看着眼前的人,手指一一触过他的五官,说"若明,你长的真好看。" 贺兰若明捉住他的手说"你刚发觉麽?我可是美男子,所以,算便宜你了。" "是是是,是个美男子,所以把後宫佳丽迷得神魂颠倒,天天盼着您过去好让她们好生伺候。" "可我不在你这麽?" "是,现在在我这。"楚熙然笑笑,又道:"可昨儿你在淑妃那,大前儿你是在如意那,五天前你是在慕容贵人那儿,还有……" "怎麽 我的熙然会吃醋了?" "我可不敢?" "你敢,因为你是若明的熙然。" 贺兰话音刚落 就见楚熙然乐哉哉地笑了,停下後接口又问"明儿就中秋了,我想回家看看,皇上准麽?" "不准"贺兰看着楚熙然明显暗淡下去的眼神,才笑着接口:"皇上不准,可若明准了,不过明日宫中繁忙,等後日再去怎麽样?我想陪你一块儿去。" "若明……"楚熙然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让他掉下眼泪的本事,可他还是忍了,只是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把眼睛染得湿湿的,越发让人怜爱。 "看你高兴的!"贺兰拦过身边的人,轻声安抚着。 中秋之夜,月儿圆滚滚的,颜色儿也亮澄澄的,照得原本灯火通明的御花园越发蒙胧精致,人人的脸上都跟开了花似的,一张张笑脸和着一声声的笑,散布在四周 彰显着喜庆。 楚熙然本是对这种设宴并无兴趣的,可因为昨夜里贺兰答应了他明日陪他回府,所以也一直乐呵呵的,甚至多喝了几杯,眼跟那月亮边的光圈儿一样也蒙胧了。 眼瞧着这热闹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坐在皇上一边的淑妃笑着俯身至其耳边,说:"臣妾给皇上准备了惊喜,不知皇上可有兴致一看?" 贺兰点头道:"劳爱妃心思,朕怎可不看?" 淑妃缓缓起身,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瞧着她,只见她轻轻一击掌,远处忽有琴声响起,一声声琴音由远及近,缓缓至前。 见一移动的大软轿里,正端坐着一女子,透过粉色纱制的帘门,可依稀看到她正低头双手抚琴,黝黑亮泽的长发倾肩而下,遮住侧脸,却掩不住那股清秀的灵气。 楚熙然虽醉,却不得不为之一震,那轿里之人,不正是那恬淡优雅的纳兰琦小主麽?! 还没缓过神来,就见曲调上扬,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又如滔滔江水直闯而下,势,不可挡。 与此同时,只见一女子从另一骄中冲天而下,一身紫衣,犹如团紫火,手舞长鞭,身影轻快利落,柔美而不失英气。 嗖嗖嗖三下, 宴席两边宫女们手中端着的灯火顿时被风势吹灭, 场中霎时暗了下来 。 可也才一眨眼,就见两人周围燃起无数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天际,更映衬着一琴一舞、一动一静的俩女子娇嫩清丽的脸庞。 而在这烟火绚丽的陪衬下,琴声再度缓慢柔和下来,舞女手中的长鞭也换成了紫色!纱,波动而飘,或上或下,或左或右,还大胆得抚过贺兰的脸颊,又调皮的闪躲开,收回怀里。 到所有人清醒过来时,这曲这舞早已结束,盈盈而立於中央的,除了那抚琴的纳兰琦,另一个正是精灵动人的李仪熙。 贺兰许是因为喝多了,脸颊微红,兴奋地立起身,叫道:"好!小林子!看赏!" 顿时场上许多不受宠的嫔妃都用嫉妒的眼光望向那一紫一白两道身影,既羡慕她们的受赏 更怨恨她们夺了自己在皇上面前博君一顾得机会。 任谁都知道,今夜,必是这俩女中的一人侍寝了。 灯谜也猜了,酒也喝了,烟火也放了,这月饼也下肚了。 该散得都散了,该醒的也醒了。 楚熙然看着自己冷清的屋子,忽然寂寞了起来。皇上翻了李仪熙的绿头牌,今夜,不会来了。不知道为什麽,楚熙然觉得心里憋得慌。 不是没经历过贺兰若明三天两头往别人宫里跑的日子过,只是,不一样的是,那些人是在他前头的。而现在,是在他之後,贺兰第一次宠幸了新小主。 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失落,楚熙然一惊,不愿再作多想。更何况 明日就可以回府看看爹娘和姐姐,再也没什麽比这个更让他欢欣的。 翻了个身,他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夜,还很长,就如同干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眠。 次日,楚熙然早早起身,换上进宫时穿着的那件月牙儿白的锦缎长袍,静静坐在可以一眼望见永和宫殿门的香妃椅上等待。 盼着盼着,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盼着盼着,日晌三竿又渐渐西落,眼看天黑。 就这麽生生把衣服都坐皱了,跟那心似的,都捏在了一块儿,揪得慌。 夜间,干清宫的小太监奉林总管也就是小林子的嘱咐,到各殿通报了声,今夜,皇上依旧召了李仪熙侍寝,请各宫的主子早些安歇。 楚熙然想,怕是贺兰今日忘了这事,那就等明日吧,明日他就会记得了。 而到了第二天,依旧不见贺兰半个人影,只是皇上下的旨意却透过各各层关传递到了後宫的每个角落:纳兰琦被封为正七品常在,李仪熙被封为了从六品美人。 再是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楚熙然终是忍耐不住满心的焦虑,直直闯入了御花园。 守卫并没有拦他,毕竟之前的一个月,贺兰宠他的时候下个令,获准他在御花园的出入自由。 找了圈,却未发现贺兰的身影,楚熙然刚沮丧地靠在一边,却听远远有人的声音传来。 "皇上,您觉着是楚贵人的舞跳得很呢,还是臣妾跳的好?"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传来,显然越来越接近这浮碧亭了。 "你是女子,他是男子,怎麽比呢?"贺兰笑道。 "那皇上是更喜欢楚贵人还是更喜欢臣妾?" "都一样。"贺兰拦过李仪熙的肩膀说"他有他的好,你有你的好!" "皇上,您就不能哄哄人家麽!" "那麽爱跟楚贵人比,难不成朕的小熙也想做贵人了?" "臣妾才不稀罕什麽贵人不贵人,臣妾只要皇上疼臣妾就好。" "最直爽的就是你,朕怎会不疼你呢?"贺兰笑着挑起李仪熙的下巴,俯身一吻,却被李仪熙反手勾住了颈项,反吻了回去。 "还是朕的小熙最美了。"贺兰看着面前的女子垂首而红的脸庞,心情大好,忽然一把抱起李仪熙,大步朝御花园内的摛藻堂。 直到人走远了,楚熙然才摇摇晃晃的从浮碧亭的假山下走了出来。 快步走出御花园,回了永和宫,把自己关在了厢房内,裹着被子,满脑子都是刚才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那个吻过自己的男人在吻别人,那个抱着自己的胸膛靠着别人,那个唤着自己熙然的人也亲切的叫着别人小熙。 这算什麽呢? 最荒谬的是,他答应了要陪他一起回家的,可都五日了,他日日和那个女人粘在一起,就这麽连人带事得把他楚熙然给忘了。 难道,这就是君王的爱?这就是君王的宠? 楚熙然捏着拳头,第一次知道了何谓心痛。 第四章 那一夜过後,楚熙然病了,可不受宠的嫔妃,是没有人会多过问的,更何况还是个男嫔妃。小顺子急,可楚熙然却泰然处之,说过几日烧退了就好了,不必要大惊小怪。 眼看著三日过去,病不但没好,反而却更加重了。楚熙然整个人变得昏昏沈沈,吃什麽都吐,浑身发烫,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主子,您别吓我!」小顺子在楚熙然榻前急得团团转,终是一咬牙,跺了脚,朝外头飞奔出去。小顺子去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贺兰若明身边的贴身太监,小林子公公。 这头小林子得了信,正犹豫著要不要告诉贺兰,於是皱著眉立在御书房。 「小林子,著人跟仪美人说声,朕今晚过去用膳。」贺兰放下手里的摺子,却看到小林子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怎麽了?脸臭成那样?有事要说?」贺兰一看那跟吞了黄莲一样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不瞒皇上,的确是有件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别卖关子了,你这一年说话越发罗嗦了,给朕讲重点。」「後宫有嫔妃病了。」小林子拿捏著分寸回答。 「那叫御医去看看不就结了?这点小事,瞧你给愁的。」「可是,皇上,病了的是楚贵人。」 匡当,贺兰手里刚端起的一碗茶砸在了地上,「你说是谁?」「永和宫的楚贵人,皇上您大张旗鼓的按礼数娶进门的那个男嫔妃,皇上忘了麽?」「叫御医立刻给朕滚去永和宫!」贺兰大步流星的走下了桌案,「小林子,摆驾永和宫!」「那皇上还要去仪美人那儿用晚膳麽?」 「今晚不去了,改天吧。」话音刚落,贺兰回头抓到了小林子偷笑的表情,一个巴掌不轻不痒地挥在了小林子的脑门上,「再笑,朕罚你挨板子。」「奴才不敢了!」小林子装模作样的讨饶,心里看得分明,这楚贵人果然是不同的。 赶到了永和宫,贺兰看到了已经神智昏迷的楚熙然。 「怎麽回事,一个个都是死人麽!主子都成这样了,居然不去找御医!」贺兰的咆哮声在永和宫响彻。 小顺子扑通跪在了地上,磕头道:「皇上救救主子吧,他前几日吃下的都吐光了,这两日已经无法进食,主子又不让找御医,说怕惊动皇上,外头的人看主子不受宠,也欺负到了主子头上,什麽汤水补药的都不给,生活用品缺了也不补,小人真的没有法子才去找林公公的。」「反了反了,都无法无天了,忘了这宫里头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小林子,给朕查,是谁克扣了永和宫的物品食材,给朕全部拖出去杖刑五十,逐出宫去!」「奴才遵旨!」 稍後,御医把了脉,说是受了风寒没及时医治所以病情才加重,所幸发现得及时,现下吃几帖药,好好调理个几日,吃点清淡的东西养一养,不出三四日,就可恢复。 待御医给开了药方子,贺兰找人跟著去抓药,这才安心挥退了所有人,只自己一个陪在屋里守著。 才几日不见,楚熙然明显瘦了,脸色因为生病的关系异常苍白,显得脆弱而萎靡。 「熙然。」贺兰握著他被褥中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攥在自己掌心:「醒了?」贺兰看著楚熙然微动的睫毛,慢慢抓紧了手。 楚熙然睁开了眼,看著许久不见的贺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呆呆的,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怎麽就病了呢,嗯?」贺兰扶他坐起,自个儿也靠了上去,搂著那人在自己怀里。 「我想回家。」楚熙然的声音因病的关系喑哑而低沈。 「嗯?呀,瞧我把这事都忘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八日了,皇上,臣妾等不了再多一日。」楚熙然垂下脸,默然道。 「你……」贺兰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一口气堵了半天,才说:「好,那就明日,朕就不陪你了。」一片异常的安静後,贺兰终是放开了楚熙然,「明日我会让小林子派人安排,今儿个就好生养病吧。」「谢皇上。」楚熙然躺回锦被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苍白的脸在外头。 贺兰叹了口气,转身刚要走,却忽然瞥见楚熙然眼角湿润的泪痕,那泪珠子正顺著眼角滑向一边,直到没入耳鬓的发梢。 怔怔地立在了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贺兰犹豫片刻,又回到榻边,抚著楚熙然的脸颊道:「你身子还未好,明日别留得太晚,我先去批摺子了,明儿个夜里就来陪你,嗯?」楚熙然闭著眼点了点头,半晌,才听到外头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恭送皇上。」见皇上出了门,他这才坐起身,透过窗子看著那明黄色的身影越走越远,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记得,那年姐姐吹了一夜的冷风後病了,可却欢喜的说,这样那人就会来看她了。当时自己还笑姐姐傻,说她吵了架不肯低头,就使这种招数耍赖。 而今,却轮到自己淋冷水吹冷风还不吃药的熬了个三天。 终是赢了不是?皇上上心了,心疼了,那眼泪也怕是流进他心里扎了根。 原来,皇上的宠爱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抢去夺去算计的。楚熙然一抹自己眼角的泪,笑想,怎麽演戏演得自个儿的心,都是痛的呢! 第二日,楚熙然在皇上特赦的恩典下,顺利地出宫回到楚家探亲。一日的时间飞快,眼看太阳落山,他又不得不离开。 回宫的一路上,楚熙然满脑子都是姐姐的眼泪、娘温暖的双手、爹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直到离开前,爹走近轿子,隔著帘子说:「孩子,委屈你了。」楚熙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可他不敢出声,就怕自己会像小时候第一次去学堂一样,扯著爹爹的衣袖哭闹著「爹爹,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在心里说了一千次一万次,可他知道,这辈子,怕是回不了了。他已经选择了那个宫闱,选择了那个权倾天下的男人,选择了为了楚家而用另一种方式坚持到底。 「孩子,不可以哭,楚家的孩子就算流血也不可以流泪。」儿时父亲的教诲言犹在耳,楚熙然咬著牙,抹了抹眼泪,朝外道:「走吧。」起轿,回宫,垂下的眼里,是再也无法回首的那抹无奈。 永和宫里,贺兰若明正如约陪在楚熙然的身边。 用完膳,看著依旧不说话的楚熙然,贺兰有些恼,想拂袖而去,却又在看到他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时,再次心软的忍耐了下去。 宽了衣,两人躺在床榻上,楚熙然转面朝向墙壁,留给了贺兰一个背影。 「熙然?熙然?」贺兰从後环住他,轻声唤道。 「嗯?」楚熙然低声应承著。 「熙然,看著我。」贺兰想扳过他的身体,却发觉当对方固执起来时,自己的行为简直就是徒劳。 「熙然,我是皇上,你该明白的。」 「是,我明白,皇上就要三宫六院,就要妻妾成群,就要随心所欲爱谁是谁,我明白。」「你不明白!」贺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楚熙然的背上,喃喃道:「熙然,我至今尚无子嗣啊。」楚熙然的背脊明显僵直了,却没有回答,只听贺兰继续自言自语道:「淑妃从未有过,其他的妃子即使有了也常常还未成形就保不住。这回进宫的,如意也没有动静,至於慕容……朕不会让她有机会怀上龙种,那剩下的,只有小熙和纳兰,偏偏纳兰的性子极为冷淡,那时中秋之夜,宁为他人做嫁衣,事後依旧对朕平淡如常,避而不见。」「这宫里,还有皇上要不到的人?」楚熙然冷笑道。 「朕不想逼她,她就如这後宫里最清澈的流泉,让人光是欣赏就足够了。」不逼她就可以逼我?楚熙然忽然想大叫,却还是硬生生的吞下了肚,也许,不能怪这个人,是他自己,推著自己落入了这个坑,万劫不复的。 他有什麽资格去指责这个此刻抱著他满心歉疚的男人,他又该指责他什麽呢?不忠、不爱、不惜,还是,让他堂堂一介男儿郎成了他的嫔妃,从此失了青衣,一步百媚? 「若明,以後答应我的事,别再忘了,好不好?」楚熙然终於转过身面对著贺兰,「我不想总是跟个女人一样等著,等著你来,等著你走,等著你兑现你的承诺,等著等著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没了,我只希望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做不到的就不要点头,彻底让我死心倒也就罢了。」「好。」贺兰点头,紧紧搂住身边的人,说:「对不起。」「嗯,没关系,以後记得就好。」 楚熙然弯起嘴角一笑,贺兰还没缓过神,他已翻身压在了贺兰身上。 「你在干什麽?」贺兰感受著那人冰冷冷的双手贴著自己的肌肤游走,压低声音道:「别惹火,你还病著呢。」「都说了,没关系。」 楚熙然张开嘴朝著贺兰的肩膀咬了一口,就听贺兰一声惨叫,「你怎麽总咬一个地方,就不能换个地方!」楚熙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骄傲地摇了摇头。 「你自找的!」贺兰乘机翻身压制住了楚熙然,眼神却异常温柔,「熙然,我该拿你怎麽办才好?」是啊,该拿他怎麽办?明明只想把他当个棋子逢场作作戏的,偏偏演著演著就进了心坎,越发的舍不得了。 舍不得他哭,舍不得他皱眉,舍不得他委屈著笑,舍不得他病著还如此讨好自己。 熙然,朕该拿你怎麽办? 除了那麽点小插曲,後宫似乎还是平静著的。 皇上依旧宠著仪熙,甚至短短一个月不到,就又封了贵人,与慕容和楚熙然平起平坐。只是,皇上还是会常常去永和宫,哪怕不留宿,依旧会隔三差五的去看上几眼。 众人都说,那是因为楚贵人病了一个月仍不见好转,所以皇上才放心不下。 也只有贺兰知道,那夜某人病没好还硬撑著和他欢好,结果半夜就昏迷了过去,这才需要调养那麽久。可也只有楚熙然知道,这一个月来的药汁,只有一半下了肚,还一半都给施肥用了,他怎麽可能好? 就是要这样拖著,拖到那人真的心里扎了刺地疼,他才能放下心。帝王无情,他不想在还没把这情分派上用场时,自己就已经失宠。 今儿个有个李仪熙,谁又敢保证,明儿个就没有个王仪熙了?! 而太平日子还没过去多久,就在楚熙然大病初愈之际,北疆边境却出了事。 披星戴月的累死了不知多少马儿,才把战报和密函一并递到了御书房,摊在了贺兰若明面前。 突厥可汗病危、大王子曼陀失踪,二王子曼赫藉机夺了大权,并撕毁刚与天承签订的盟约,由曼赫亲自率兵大举进犯天承边境,已攻占三座城池,屠杀不少士兵与百姓。 贺兰气得把摺子扔在地上,一句话不说地看著被急召进宫的心腹大臣。御书房顿时变得安静非常,几位大臣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以防被这少年天子的龙威殃及。書萫閄。苐「影月。」贺兰忽然朝身後开口。 「属下在。」被唤作影月的人是天承历代保护天子的影卫首领,同时也掌控著天承国最大的情报资源。 「查出些什麽?」贺兰问道。 「回皇上,自曼陀离开天承後,连夜赶路回突厥,突厥可汗收到盟书和天承赐予的粮草、布匹和金银珠宝後很是开心,有意将可汗之位传他。 「可惜曼陀一心寻找失踪的男妾,荒废朝政,二王子又从中挑拨,以致突厥可汗下旨追杀曼陀男妾,曼陀就此失踪。可汗的病也是二王子下毒所致。这二王子曼赫天性好斗、残暴、贪婪,若由他继承突厥可汗之位,恐怕将来北疆必定战祸连连。」贺兰的眼扫过堂下的几位心腹大臣,道:「这曼赫虽然凶残好战,却不比他王兄聪明,不足为患。几位爱卿对突厥毁盟约一事情怎看?」「曼赫为人毫无诚信,不可和谈。」 「曼赫有勇无谋,比不得曼陀诡计多端。」 贺兰的微微点头,道:「若是曼陀率军,朕还会惧他几分,可这曼赫,朕怎会把他放在眼里!」「皇上,既然突厥撕毁盟约,我们天承也不必与他客气。」「突厥背弃盟约在先,又杀我百姓抢我城池,士可杀不可辱!」「皇上,战!」 「自然是战。」 几位大臣自是看明白自家皇帝的心思,都不约而同的附议。 「哈哈,好,战!他区区一个曼赫,敢在朕眼皮底下撒野,当真是以为天承怕了他们!下旨,令楚老将军三日後即刻动身,挥兵北上,灭曼赫军!」「臣等遵旨!」 就在楚熙然惶惶恐恐地担心了个把月後,北方传来了消息,楚家军虽然抵御住了曼赫军的攻占,却不想因楚老将军遭遇偷袭,而使整个楚家军成了无头之师,竟半寸也前进不得。 贺兰若明当然知道这正是曼赫的机会,他定会再度卷土重来,血染城河。 盛怒下,朝堂中竟无人敢自动请命代楚老将军执掌军令,贺兰直气得拍碎了桌案,不等群臣恭送,掉头就走了。 也就是同一个夜晚,楚熙然却二度上了御书房,行了君臣礼,跪地请旨,愿赴沙场替父而战。 一个後宫之人想要涉政,还以後宫嫔妃的身分赴沙场,这样的荒谬让贺兰沈默,然片刻後,他却点了头,只因他知道,此刻,也的确只有这楚家的子嗣最适合接过军令。 三世的将相之荣,三辈人的沙场军功,让这家族每一代人的血液都为了战场而沸腾。楚熙然虽是他的妃嫔,却同样也是生在这个家族,流著这样的血液,从小更是以此为使命而成长著的。 「他陈文帝有韩子高,我贺兰若明却有你楚熙然,那是何其的幸运。」贺兰上前扶起楚熙然,顺势揽入了怀。 「熙然,记得,你不仅是楚家的子嗣,你更是我的妻,我要你活著回来见我。」「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楚熙然扬起灿烂的笑容,那是贺兰从未见过的几乎炫目而闪耀的笑,彷佛是要飞翔的鹰,骄傲而自信。有那麽一瞬,贺兰因为这样的笑,而失神。 这一战,就是整整半年的光阴。 贺兰每每在朝堂上收到前方送来的战报,总是又喜又骄傲。 喜,是因为天承国一次又一次的胜利;骄傲,是因为胜的那人是属於自己的楚熙然。可心中,却也隐隐觉得不安起来,那若隐若现的原由让他不得不搁在心里辗转反侧。 又过了两三个月,突厥方传来密报,可汗过世,而失踪的大王子曼陀突然回朝,正式继承可汗之位。贺兰捏著密报冷笑三声,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曼陀那贼狼利用了。 而今他趁著曼赫领兵在外,顺利夺得大位,又给曼赫这个眼中钉盖上一个叛乱之名,真真是一举两得! 曼陀一上位,立刻差使者送来突厥降书,主动示其结盟之意,并命人缉拿战败的曼赫,将其头颅随降书一起献上。 贺兰拿到降书的同时又得到另一个消息,楚少将军由於伤口久未愈合导致高烧不退,因此大军班师回朝需要再待些时日。 贺兰压下怒意皱著眉沈默了片刻,转头对小林子吩咐道:「传丞相及中书省各位大臣进宫。」没等多久,一干人等都到了御书房,贺兰当著众人的面,宣旨道:「楚少将军退敌有功,因负伤耽误了回朝的时辰,朕决定亲自去接朕的将军,也就是朕的楚贵人回京,这段时日相关内务和摺子就劳烦各位商议後决案,若有决断不了的大事,快马加鞭送给朕批阅。」於是,楚贵人,成了人们茶余饭後常挂在嘴边的三个字。他的军功、他的得宠,让有的人称颂,也让有的人恨得牙痒痒。 而贺兰若明,早已在这些还没有蔓延开时,就踏上了北上的路,亲迎他的楚熙然。 许是大半年没见,又许是因为受伤未愈,此刻的楚熙然,让贺兰忽然觉得陌生。 好在那人终於睁开眼,扑闪著睫毛,湿润的眼里漾著惊讶的神采,脱口唤了声「若明」,贺兰这才恍然,这是自己的熙然,是那个可以揉进他身子里,每每抵死缠绵在他怀中呻吟哭泣的人。 摸著他青色未尽的下巴,似乎粗糙了不少的皮肤,贺兰心疼道:「辛苦你了,熙然。」楚熙然坐起身,摇了摇头,「能上战场已是我的福气。」贺兰闻言,狠命把人抱在怀里,低声道:「对不起。」「没事儿,我并不怪谁,何况,这不是已经做了一回楚少将军了麽!」楚熙然的笑透过贺兰的胸口传进了心,颤动著。 「伤好点没?听说久久未愈?让我看看。」贺兰伸手要去解他衣服,却被一把抓住而停顿了下来。 「军医看过了,说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还是别看了。」楚熙然突然红起的脸,久违得让人怀念。 「害羞了?你哪处是我没瞧过的?」贺兰不由分说解开他衣裳,眼睛盯著那右肩上的伤口看了半天,才怒骂道:「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朕要宰了他!」楚熙然噗嗤笑出了声,劝道:「您可是皇上,怎麽可以说市井的粗话,给大臣们听到还得了!」「这不就我和你麽?我心疼一下还不行?」 像个被人委屈的孩子般的贺兰,可爱得让楚熙然措手不及。 「幸好结痂了,回到京城找太医弄点药来,包你恢复成以往皮光肉滑的样子。」贺兰抚上那开始愈合的伤口,可以想像过去那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敢情你把我当猪了?还皮光肉滑呢!」楚熙然好笑地瞟了身边状似卖狗皮膏药的人一眼。 「你知道我会心疼的。」 贺兰火般的注视让楚熙然低下了头,随之的吻彷佛惊动了天地,让人晕眩下,忍不住回手相拥。 如果时间只是停止在这一刻,也许,他们真的会以为,彼此是如此深深的相爱著,爱到可以交付自己的所有。可错了,天还是会亮,当彼此再度平静下来,前一刻交缠的汗水,已是过去激情。 贺兰望著外头蒙蒙亮的天,看著怀里累坏的人,眼神从温柔到冰冷,又从冰冷到无奈。几番交战,终还是把人搂得紧紧地,放不开手。抚摸著那人手臂上的伤口,想到奏摺上所谓的伤口恶化,又看看明明结痂了的伤,笑不禁更冷。 怀里的人动了动,悠然醒来,战後放松的心情让他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磨蹭了半天才睁开眼,看著搂著自己的人傻笑。 「今儿个就要班师回朝了,居然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嗯?」「哼,也不知昨晚罪魁祸首是谁,这麽爱折腾,回头找你的三宫六院去,别大老远跑来爬我的床!」「你不就是我的三宫六院麽?还有,回去你得把这半年欠的还我!」「欠什麽了?」楚熙然瞪著眼一眨一眨。 「你说呢?」 贺兰环在他腰间的手指头用力一掐,惹得楚熙然失声连连尖叫「疼疼疼」。 两人小闹了一阵,这才起身更衣,洗漱用膳完了,才正经八百地出了营帐。 皇上按惯例抚慰著众将士,赏赐也随之赐下,不乏获得军功、受封升职,甚至连跳几级的拔尖将领。可这些中,却完全没有楚熙然,这个本该获得最大封赏的人名。 楚熙然知道,带兵打仗,许是可以破例,可一个後宫嫔妃要想在这前面的朝堂上获得认同和封赏,那却是绝不可能的。回了宫,他还是他的楚贵人,当然,也不排除因为这次战役的胜利,而被赐封胜於贵人头衔的嫔妃称号。 苦笑著,却不得不认命,更何况,从今往後他还得更加小心谨慎。这次的摺子本就是他执意如此写的,探的就是贺兰的反应。 若按一个帝王的骄傲,一个嫔妃的病与否,并不真能让他抛下朝政的一切赶来军营;可按一个帝王的警惕,一个将军手握著兵权却不归,却能让他立马抛下朝政赶来一探虚实。 他终是疑他楚家的,在听闻皇上亲临的那一刻,他就绝望的意识到楚家的未来将是如履薄冰、步步艰难。叹口气,抬起眼,不期然对上了贺兰看向他的双眸,有那麽一瞬,楚熙然恍然抓到了里面幽深的压迫和冰冷,可下一刻,又变得如往常般平和温柔。 这戏,是否将越发的难堪了? 可无论如何,他依旧还要装作什麽也不知的楚熙然,由著他去宠,算计著他去宠。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枉当初奋不顾身地往这深宫里跳,一头栽在了这个有著温柔笑容的男人身上。 有些事,真假已难辨,也毋需再辨了。 这一路回京,贺兰是极尽温柔,含在口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疼了,宠得楚熙然就差没要了天上的月亮。也许是不在那红墙里的缘故,楚熙然显得异常开朗率直,彷佛回到了还未进宫时的自己。 他和贺兰一起策马狂奔,一起打著滚在草原上嬉闹,抑或者趁著月色皎洁,双双下了温泉在里头厮混个把时辰。两人彼此胶著的身影也在各地留下了痕迹,草原上的以地为席、以天为被,温泉里的暧昧纠缠、醉生梦死。 贺兰总是牵著他的手,喃喃著一声声他的名字,在每一个拥抱著他而入眠的夜。 楚熙然想,不管将来会怎样,至少这一刻,是真心满足著的,哪怕幸福看起来如此不真实,却还是活生生的存在著。 半夜,他靠在他怀里,看著他熟睡的脸庞,终是忍不住,轻声的自言自语:「若明,我怕终有一天,你的眼里不会再有我,就好像死掉的林凤。」闭上眼,放任自己蹭著他的胸口而眠,似乎这样才可以踏实那麽一点点。 却因此忽略了腰上那忽然微微收紧的力度,更是错过了那人睁开漆黑的眼眸时,深深望向他的复杂而矛盾的挣扎。 终还是回到了京城。那红墙彷佛是个无形的罩子,让人不由闷得发慌。 如所料,楚熙然被封为了正二品的妃,赐封号楚,整整比贵人高了四个等级。 可这又怎能高兴?在他离开的半年里,慕容昭华早由贵人变为容妃,而那倍受宠爱的李美人也早已是婕妤,就连被皇上搁了热情的如意,也都是个容华了。 收著那一堆堆的赏赐,看著它们摆满了一屋子的空地,不得不故作高兴的点头问道:「皇上呢?」「回主子,皇上正在承干宫,听太医说,李婕妤怀上龙种,两个半月的身子了。」楚熙然的笑僵在原处,明明想说这是好事,值得高兴,可不知怎的,话卡在喉咙里转了半天就是吐不出来。 「既然这样,那就用膳吧。」楚熙然吩咐著小顺子,自个儿回了里屋换了件简单的白色袍衫。片刻後,才刚坐稳动筷,却听到太监传报,皇上驾到。 尚未起迎,已见贺兰的身影进了屋,拉起楚熙然的手笑道:「楚妃用膳都不等朕了?」屏退众人後,贺兰才乐呵呵的把楚熙然拉进自己怀里唠叨起来,「熙然,我要做父皇了。」贺兰的笑有些刺眼,楚熙然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的手,浅盈道:「恭喜皇上!」「熙然不高兴?」贺兰扳过楚熙然的脸颊,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 「哪有,就爱乱猜。」楚熙然笑著放软身体靠上贺兰,道:「这是好事,我替你开心都来不及呢,怎麽会不高兴?」「熙然?」 「嗯?」 「若你是女子多好,生下的孩儿我一定让他做未来的储君。」「乱讲,我是男子,怎麽生?看你是高兴到傻了吧!」楚熙然小心地替贺兰收著场,可心里却因为这一句话而平静了许多。 虽然明知道这是谎言,可是,就当作自欺欺人吧,去相信不可能的事情,反而能让人觉得是一种微妙的幸福。 就在李婕妤因为怀上龙种而被封为昭仪後的第三天,容妃那也传来了喜讯。 楚熙然饮到一半的茶掉落在地,瓷杯打著转,碎了一地。 他明明记得贺兰说过,不会让慕容怀孕,那时不知是为慕容还是为自己,都觉得深深悲哀著。他明白贺兰那话中的意思,所以他也明白,若自己是女子,或许贺兰并不会如此宠幸自己到毫无忌惮。 也因此贺兰上次的枕边情话,才会让他自欺的当做一种幸福看待。而现在这样的状况,是不是预示著又会是一场风暴? 果不其然,这些日子总在李昭仪的承干宫留宿的贺兰若明,当晚来到了永和宫。 微弱的烛火映衬著他紧皱的双眉,他说:「我已经很小心了,每次都用麝香。」麝香,向来作为醒神头疼,或者醒酒一用,偏偏孕妇忌用。 「就算怀上了,应该也保不住吧。」贺兰闭上眼,那年轻的倦容让楚熙然一阵心疼。 「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楚熙然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安抚道:「我帮你。」该怎麽帮,楚熙然心中自是明白的。其实,就算不是为了贺兰,他也不会让慕容生下皇子。试想,若慕容家的孩子做了储君,那可还会有楚家的活路? 更何况母凭子贵的道理他是懂的,也许等不到那孩子长大继位,自己这个永世不可能生出孩子的男妃也早就死在慕容的手里。 眼前忽然闪过慕容那张骄傲而豔丽的脸庞,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跟自己一样,在这个後宫中为自己的家族努力争宠,只是,她始终是可怜的,皇上是不会让慕容家的女子生下皇嗣。 被自己的丈夫如此对待,这是一个女子,一生的悲哀。而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六日後,後宫再次携起巨浪。容妃和李昭仪同时流产,太医诊断,是喝了掺有红花粉的红枣银耳莲子羹,两个未成形的孩子,就这麽没了。 「给朕一个解释!」贺兰红著暴怒的眼,看著跪在地上的楚熙然。 「容妃的药是我下的,可李昭仪确实不是我。」楚熙然昂起头迎向对方愤怒的眼神。 「可那莲子羹是从你永和宫出去的!」 「是,我不可能只送容妃不送李昭仪,但我只下了一碗的药!」楚熙然冷冷道:「你不信我!」贺兰沈默了,良久才说:「或许,是老天罚我要谋杀自己的亲子,所以要我一个孩子都保不住。」「若明!」看著那因为丧子而落寞的人,楚熙然心里抽痛。 「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去长门宫待上几天。」贺兰蹲下身看著楚熙然。「你是聪明的,知道越是明目张胆反而越容易摆脱嫌疑。熙然,给朕时间,若查清李昭仪的流产确实不关你的事,朕一定会救你出来。」「长门宫!」楚熙然笑著重复著这三个字,看著贺兰一字一句道,「皇上。你终究是不信我的!」贺兰闻言一震,抚摸著楚熙然的脸,说:「熙然,朕是皇上!」朕是皇上。这一句包含了多少的无奈,楚熙然懂,却无法坦然接受。 如若因为他是皇上,而要自己如此委屈自己,那这样的感情还能爱下去麽? 是的,爱,不知何时,那个秀美而温柔的男人,早已在他的心上开了个洞。 甚至有时他会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自己的族人,还是已经开始转化成为了自己。他开始害怕,怕自己终会因一个爱字,而变为不择手段的人,就好比永远笑里藏刀的淑妃。 第五章 不过短短三日,却度日如年。 长门宫的荒凉让楚熙然不寒而栗,他怕这样的感觉,好像会被遗弃在这直至终老,就像历代被关进这里、永世迈不出去的失宠嫔妃,任容颜老去、身躯腐烂。 她们痴痴地笑,丑陋而苍老的脸上一道道的皱褶,张著乌黑的手指,涂抹著最低劣的胭脂,一遍遍在残破的宫墙里问著:「皇上何时来看臣妾?」哪怕是隔著一扇被封锁的殿门,他依旧可以闻到那里腐烂的气味,彷佛还有那让人疯狂的声音、哭笑相掺的疯癫。 於是,每每夜里总是噩梦连连,有小孩的哭声,追问他为何要杀他,然後是贺兰若明的脸,他说,熙然,你杀了朕的孩子,朕恨不得杀了你! 总会在这个时候惊醒,楚熙然想著之前的梦,而後止不住地发抖,唯有紧揣著大婚那夜贺兰送的玉佩才能平静下来。 第四日,长门宫迎来了不速之客,慕容昭华,这个流产後虚弱的女子此刻正咬著牙,一张苍白的脸因怨怒而发红。 「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楚熙然理了理自己的衣角站起身。 「为什麽?」 「你知道的,没有人希望你生下可以继承大统的子嗣。」「不!」慕容尖叫:「他爱我!」 楚熙然闻言错愕,在看到慕容坚定的眼神後,才明白这个高傲的女子怕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贺兰若明。想必贺兰每每对著她也是那般极尽温柔体贴,恋恋深情,不由得人不动心。 苦涩的味道蔓延,楚熙然觉得头晕,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日子的惶恐,还是因为慕容的那句他爱我。 爱麽?他很想问慕容,他是不是也对你深情拥抱,紧到不能呼吸;他是不是也对你温柔而笑,一遍遍唤著你的名;他是不是也对你嘘寒问暖,抚慰著你总是不安的心? 如果他也对你做过这些,那这就算是爱了麽? 「楚熙然,你杀了我的孩儿,我要让你付出代价!」那灼热的燃烧著恨意的眼睛,彷佛可以在楚熙然身上烧出两个窟窿,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被两个侍卫压在了墙角。 「给他灌下去!」慕容一声令下。 楚熙然试图挣扎,却发觉身体已虚弱得不堪一击。 「放心,我不会笨到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这只是刚煮沸的辣油,它会烧了你的嗓子,让你再也不能开口说话。」慕容欣赏著眼前即将发生的惨剧,彷佛那样才能微解她的丧子之痛。 滚烫的辣油顺著咽喉而下,楚熙然痛得几乎快要晕厥,身体里的每一寸都敏感的体验著那种几乎要烧掉他整个身体的烈痛,灼热的,生生把人撕扯开,爆裂成一片片。 「你们在干什麽!」那是贺兰的声音。 酷刑终於在暴喝中停止,楚熙然顺势倒在地上,双手掐著自己的喉咙,嘴上也已被烫出脓包,还流著血。 「皇上,是他杀了我们的孩子,臣妾要为那可怜的孩子报仇,要让这个贱人生不如死!」慕容哭著倒进贺兰的怀里,一副悲伤而娇弱的样子,好不可怜。 「容儿,事情还没查清楚,怎麽可以私下用刑?」贺兰搂著他的容妃小声安抚,「交给朕,若真是他,朕一定为你作主!」「谢皇上!」慕容乖顺地点头,一边还在轻声低泣。 楚熙然透过自己模糊的眼看著眼前相拥的人,忽然觉得很可笑,於是就真的笑了,却不想牵动了嘴上的伤,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躺在床上,嘴上的伤上了药,没有先前那麽痛,还有一丝清凉,只是嗓子里依旧火辣的疼痛著。试图张口,却发觉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慌张的在黑暗中摸索想要起身,才发觉有人坐在榻边。 「别急,御医说了只是暂时的,过阵子伤好了还是能说话的。」贺兰知道他的担忧,连忙宽慰。 楚熙然在黑暗中看著贺兰的轮廓发呆,一度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作祟。 贺兰见状,只得爬上床将他拉进自己怀里,轻柔著声音道:「再忍几日,我就带你出去。」楚熙然更加疑惑了,咿呀咿呀的想说些什麽,却根本成不了句子。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了,小仪的孩子不是你害的。」楚熙然低下头,忍不住冷笑,这皇上查得倒是挺快,不过四日就摸得清楚,可既然如此,刚才在容妃面前又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替他说话? 「熙然,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贺兰拍著他的背,继续道:「看你,才几日就瘦成这样,朕抱著都硌得慌,回头得给你好好补补。」看楚熙然没有反应,他又继续自言自语道:「这几日我就一直担心,今儿个要不是正巧来看你,你的嗓子就当真要毁了。」贺兰的话让楚熙然想到滚烫的油滑过自己咽喉时那种椎心的痛,不禁打了个寒颤。 「别怕,有我呢!」贺兰轻声安抚,却发觉只是徒劳。 楚熙然颤抖得更加厉害,紧闭的唇死咬著,让上了药却还泛著脓包的地方出了血,丝丝入心。 「我再也不会让她们伤你了,再也不会!」贺兰宝贝般拥抱著楚熙然,感受著那人因为害怕发抖而冰冷的身子,竟有些无措。 而怀里的人却因为这句话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只是死命揪住他胸口的衣裳不松手。 「我答应你!」贺兰松了口气,按住扯著自己衣裳的那双手,细细亲吻。 楚熙然的嘴角慢慢上扬,在贺兰看不到的地方,微笑。 爹爹曾说过,以退为进,乃用兵之法也。这一次,他做到了,用自己受的苦,用自己懦弱的一面,获得他更多的疼惜,而使他忘却了自己的确亲手杀了他一个孩子的事实,即使那个孩子原本就是不被允许生下的,可也毕竟是他的血脉啊。 楚熙然被送回永和宫的那日,天空出奇的晴朗,一切就彷佛没有发生过似的,依旧那般安静平和。可人人都知道,这後宫已经翻天覆地,原本一手掌控後宫的淑妃被皇上一尺白绫赐死在她的长春宫。 刚丧子不久而悲痛万分的容妃接替了淑妃暂管後宫事宜,而李昭仪也被封为妃,但却因流产而身体异常虚弱,竟久病不起。於是,仪妃的承干宫成了皇上最近常常踏足的地方,往往是白天里空了就去,晚上也常翻牌留夜。 而楚熙然那,也是补品、珍宝的天天往宫里送,却罕少见得贺兰若明的人影。 待到楚熙然伤养好,已是夏季。 御花园池塘里的荷花开满水面,娇美动人,正是到了赏荷的好季节。 夜晚,灯火通明的御花园里搭起了戏台子,摆起了久违的宴席,竟比新年除夕夜还要热闹上几分。太後率众後宫各妃品茶赏荷观月,好不自在快活,虽然只是表面的,却也喜庆起来。 楚熙然作为这後宫唯一的男妃,在一堆女子中总觉得格格不入,於是悄悄退了席,遣退了身边的人,独自在远处望著满塘荷花发呆。 就这麽望著对岸热闹的一切,彷佛自己也变得虚幻了起来,脑子里闪过这一年的点滴,说不出的感慨与茫然。 由不得叹了口气,却听暗处角落有人冒出声音:「好端端的,怎麽叹起气来了?」楚熙然转头望去,吃惊地发觉原本该在御书房里批摺子的贺兰若明,此刻正从暗角里现了身,寻味地看著他。 而後贺兰开口说:「许久没去你那了,过得好麽?」有那麽一瞬间,楚熙然认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个幻觉,若说因思念过度,也并不过分,然下一刻,熟悉的怀抱侵袭上身,那人揽著他靠近自己,又说:「怎麽?傻了?」「是很久了。」楚熙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口气像个怨妇,却还是止不住嘟囔道:「都快忘了皇上长什麽样了。」「没良心的,亏我还天天念叨著你。」贺兰开玩笑似的说著,眼睛却望向了对岸的灯火。 若此刻楚熙然可以回头看看贺兰眼里的那抹无奈,或许他就不会错过那人掩饰不住的感情,只是他没有,所以他不会知道,这个许久未踏足他永和宫的当今天子,多少次在深夜起身站在他的宫外徘徊逗留,直至最终离去。 他不是不念他不想他,他几乎恨不得夜夜拥著他入怀而眠,就如同那段班师回京的时光一样。可是,他不敢,针对楚家的行动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越是靠近楚熙然,越是不知该怎样去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站在楚熙然面前,他已经不能做到无所谓,他甚至害怕若有一日自己必须要亲手结束他的生命时,会是什麽样子。只是,楚熙然的一句话打破一切苦心经营的刻意疏远。 他说:「若明,我想你。」 我想你。短短三个字,让贺兰若明的理智崩溃,他紧紧抱著楚熙然,许久许久才缓缓放开。那时他下了个决定,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仅有的时间里,他要把这一辈子的宠爱全部都给他。也许这样,以後才不会後悔这所剩的时间里,没有好好的抱紧他。 一晃眼两年飞逝而过,掐指一算,楚熙然在这後宫竟然已经整整三年。 他不再是那个十六岁花般的青涩少年,也早绝了出宫的梦。十九岁的楚熙然常想,或许自己注定是要死在这个地方的,从第一步踏进宫门,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偏偏当年自己年纪小,心却大,才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在这滩浑水中独善其身,而入了淤泥的人,又怎能真正的不染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跟死去的淑妃越来越像,藏匿很深的眼神,算计著步步为营的心思,就连一个笑,都很难再真切起来。 宫中的生活改变了他太多,他却无力去挽回曾经的自己。每每看著铜镜里越发妖娆的自己,他会想,那个骑著马儿在草原上奔跑的楚熙然,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又一个立秋後,天气变得凉爽了起来 楚熙然慵懒地卧在贵妃椅吃著葡萄,翻著手上的书籍,百无聊赖地打发著时日。 「主子,皇上刚下朝,去了仪妃娘娘那儿。」小顺子凑到跟前轻声回道。 「哼。」楚熙然冷笑一声,扔了手上的书,起身朝小顺子道:「练剑。」小顺子立马伺候著楚熙然换了身紧身束腰的长衫,一改往日的素白,而是大红底子金丝花纹,豔丽逼人。 楚熙然对著铜镜抿嘴一笑,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长剑,飘然转身朝後院去了。 小顺子跟在他身後,禁不住想,这百步生媚也不过如此,主子的美,当真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正当小顺子还在发呆之际,楚熙然已自顾自地舞起剑,银光绕身,随著衣裳的红光而动,不知是这红染上了银,还是那银绕上了红。 到一切静止,楚熙然已是满头汗珠,却见他瞥眼一笑,弯著眼角儿道:「你还要偷看到几时?」树荫下,贺兰若明缓步而至,举起衣袖替楚熙然抹著汗道:「熙然的剑法愈加出神入化了,看来以後朕不需要贴身护卫,有熙然在就大可安心了。」「皇上,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取笑我呢?我这剑法跟你比,可是小巫见大巫,羞都要羞死了。」楚熙然把剑递给了小顺子,转头又横了贺兰一眼。 「还记仇呢,嗯?」贺兰笑著想起了那时两人比剑的情形,那人输了时不甘心的跺脚摔剑的无赖样子,还真是想一回就乐一回。 「还说!」楚熙然恨恨地磨著牙,真不明白这看起来温柔安静的天子,剑法居然好过他个曾带兵上战场的少将军。 「这麽早就起身练剑,怎麽不多躺会儿?」贺兰拉楚熙然回了房,嘱咐人上早膳。 「睡不著就起来动动。」楚熙然接过贺兰递来的皮蛋瘦肉桂花粥,捣了几下凉了凉,才送入口中,含著粥似无意地问了句:「今天朝上没什麽大事吧?」「天下太平,能有什麽大事?」贺兰看了埋头喝粥的人一眼:「别只喝粥,尝尝这梅子饼。」「梅子饼?仪妃爱吃,我可不爱!」楚熙然皱了皱眉,推开了贺兰递到嘴边的食物,「今儿个怎麽没去承干宫?」「你吃醋的本事倒是一日赛过一日了!」贺兰笑吟吟地放下手里的梅子饼道:「我只是来告诉你,小仪她,又有身孕了。」楚熙然忽然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春季,仪妃与容妃的流产,自己在长门宫差点被慕容弄哑,还有最後被赐死的淑妃。 他从不曾想过那个背地里一石二鸟的人会是淑妃。太多的疑点让他不禁怀疑,淑妃的死到底是罪有应得,还是有别的原因。而贺兰的回答永远都是含糊其词,让人更加疑惑。只是,逝者已矣,没有人关心过去到底是怎样的真相。 而现在,仪妃又怀上了龙种。这样的消息,让他不知该怎样笑著说出「恭喜」两个字,心里彷佛有个猫爪子在不停的搔著挠著,只能沈默以对。 「皇上如愿以偿了。」楚熙然忽然站起了身,朝外走去。 「熙然,早膳呐!」贺兰看著碗里的大半碗粥。 「没胃口,皇上慢用。」 楚熙然的任性在贺兰宠溺下已经越发的放肆,然贺兰依旧包容著,这样的包容与宠爱反而让楚熙然一天比一天的心慌,却又无法自拔。 纳兰常在还住在储秀宫。当楚熙然进门时,她正修剪著花枝,看起来那样柔和脱俗。 「纳兰。」楚熙然开口唤了声,就见前方的女子转头朝他望来,笑著颔首点头道:「怎麽来了?」「陪我喝酒。」 「大白天喝什麽酒,不如尝尝我亲手泡的芙蓉茶。」纳兰招呼楚熙然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 「芙蓉茶?」楚熙然好奇的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碗,揭开盖一闻,果然清香扑鼻,品一口,更加甘甜可口。 「好茶。」楚熙然笑道:「姐姐这总是藏著好东西呢!」「茶而已,算不上什麽好东西,只不过这芙蓉茶定要用芙蓉泉泡之,才能显其醇香。」纳兰笑著看著小自己半岁的楚熙然。 「怎麽算不上好东西?皇上知道姐姐爱茶,从来都是搜罗了好茶往这儿送,别的宫求都求不来。」「楚熙然!」纳兰忽然正容喝道,带著点责备的意味。 「姐姐,你当真不肯?」楚熙然垂下头,缓缓才说:「仪妃已经怀上龙种。」「熙然,我早前就对你说过,这後宫的浑水我不会掺和进去,我的心已死,现在只想平平静静老死宫中。」「可你能眼睁睁看著我死麽?」 「死?熙然,你不会死的,皇上宠你疼你,怎麽舍得你死?」纳兰不懂,这个让当今天子放在手心里疼著护著的人,怎会如此的不安。 「色衰而爱弛,更何况我始终是个男人,再用不了几年,没了少年的柔软清秀,他就更不会喜欢了。」「所以你想把我送到皇上跟前,然後产下子嗣,保你後路?」纳兰冰冷冷的声音阐述著事实,让楚熙然无地自容。 「姐姐,对不起……」 「没有什麽对不起。可是熙然,这段日子来,你变得越来越多了。」纳兰看著楚熙然逐渐湿润的双眼心软,但不得不说道,「如意的死,是你做的吧。」楚熙然猛然抬起头,惊恐却不知如何解释。 「她不过是使计想重获皇上宠幸,你却在她快成功之时找人陷害她,落她一个不守妇道欺君之罪,她一介女流之辈,怎受得了如此诬蔑,自尽,是你我都能意料的事。」「错了。」楚熙然忽然笑了起来,微微笑说,「姐姐你错了,她不是自尽,是我硬给她灌下了鹤顶红。」「错了。」楚熙然忽然笑了起来,微微笑说,「姐姐你错了,她不是自尽,是我硬给她灌下了鹤顶红。」纳兰不可置信的质问道:「从慕容的孩子,到如意的死,你究竟在做些什麽?」「我只是尽力想留在那人身边,这样有错麽?」楚熙然看著自己的双手,不停重复著:「我有错麽?我只是不想被抛弃,我没有错。」「熙然,你……」纳兰叹著气,却不忍再责备,因为她深深感觉到面前这个男子几近绝望的,悲哀。 纳兰琦,年方十九,仅比楚熙然大上几个月,楚熙然和她熟络了後就喜欢叫她纳兰或者姐姐。 其实,楚熙然原本会接近纳兰是因为她的特殊,就如同贺兰若明说的,纳兰是这宫里唯一清澈干净的人。楚熙然一边羡慕著她的这份与众不同,一边却又气恼著,因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那般恬淡无妄,只愿远离纷争,图个清静。 可回头看看这些年以来,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一种未知的死局。虽如今被百般宠爱,可一个男子跟一堆女人争风吃醋,怎不叫人难受得慌? 然他还是真心喜欢和崇敬著纳兰的。甚至说,他也心疼著纳兰。 纳兰未进宫前本是有个情郎,只可惜对方只是个小小的护卫,而纳兰家虽不是掌权的望族名门,却也算得上是个世袭的朝廷大官。 以当时门当户对的说法,这段情,终究只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可纳兰的脾气却比她柔美的样貌要固执得多。私奔被抓的那晚,她绝食而跪,求父亲成全。但最终的结果是她跪了多久,那护卫就挨了多久的鞭刑,输家注定会是她。 於是,那护卫为得以保全性命,选择了远走他乡,从此失了音讯。而纳兰,也不得不进宫,成了如今的纳兰常在。可她的心已死,再也燃烧不起来,那些情情爱爱都已是过往烟云。 纳兰说:「熙然,感情这东西要拿得起放得下,不然苦的是你自己。」楚熙然觉得,那个时候的纳兰,彷佛一眨眼就会化尘而去。 「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了。」 纳兰下了逐客令,楚熙然不得不起身走人。 纳兰说过「虽你我同为皇上的後宫妃嫔,可毕竟男女有别,接触太多,对你我都不会有好处」,所以,他们总是这样偶尔相处,如君子之交,却在这宫中建立起难能可贵的友情,彼此知心。 「熙然。」纳兰忽然唤住了离去的楚熙然。 楚熙然回头,只听纳兰正容地对他说:「别丢了你的心,这样才不会太痛。」楚熙然一震,张口却不知道该怎麽回,只能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回到永和宫,楚熙然看到了那个难得在等他的人,贺兰若明。 「去哪了?这麽晚回来?」贺兰的口气明显不悦。 「储秀宫,去看看纳兰常在。」楚熙然如实而禀,他知即使不说那人也是知道的。 「也不见你往其他妃嫔那跑动,怎麽就爱去纳兰常在那?」贺兰继续问道。 「皇上,您这是吃我的醋呢,还是在吃纳兰常在的醋?」楚熙然讥讽一笑,转身回了内屋脱了外袍。 「你说呢?」贺兰若明紧跟其後,贴身而拥,把人整个捞进自己怀里磨蹭。 「正经点,天还没暗透呢!」楚熙然笑著绕过,从衣柜里取了件轻薄的睡袍,准备换上。 「熙然,秋後就是三年一次的选秀了。」 贺兰话音一落,就见楚熙然掉了手上的睡袍,整个房间变得安静。 楚熙然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拾起睡袍穿好,系紧了腰带,才转身回眸一笑道,「我不许!」贺兰眉头微微皱著,叹了口气道:「这是祖宗规矩!」「就是不许!」楚熙然一旦执拗起来,往往也是异常固执,「信不信我用楚家的十万大军压平了你的紫禁城,看你还怎麽选秀女!」「胡闹!楚熙然,你这是在威胁朕麽!」 贺兰若明的怒吼声响彻屋顶,楚熙然却不为所动,冷眼看著贺兰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庞,轻声说:「贺兰若明,我楚熙然到底算你的什麽?」其实话一出口,楚熙然就後悔了。他不该如此冲动,明明知道兵符是楚家和当今皇族最忌讳的一件东西,却被自己冲昏脑袋脱口而出。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是灭门之灾,自己怎麽会在这个时候如此不理智? 他冷静了下来,用不痛不痒的声音避开贺兰若明的质问,反问道:「贺兰若明,我楚熙然到底算你的什麽?」贺兰没有回答,只是喘著大气,一眨不眨的看著楚熙然煞白的脸。 「妃嫔?男宠?还是你握在手上的棋?」楚熙然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贺兰若明,你的深情到底是真是假?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朕可以宠你、纵你、喜欢你,可是,朕不会只宠你一个喜欢你一个,朕更不会爱你,因为朕是这天承国的天子,是一国之君!」贺兰若明的话彷佛当头棒喝敲醒了楚熙然,他还是笑著,声音依旧缓慢,他说:「前儿你告诉我你的宠妃怀了龙种,今儿你告诉我你要选秀女,你有没想过我的感受? 「就因为你是皇上,所以我必须每夜等著你来临幸;因为你是皇上,我必须忍受你夜夜在不同的宫殿留宿;因为你是皇上,我必须笑著恭喜其他女人怀了你的孩子? 「贺兰若明,凭什麽你是皇上,却要我去承受那麽多隐忍那麽多?我也是个男人,是个有尊严有感情的男人!」楚熙然说著说著,觉得这一出戏演得太狠太真,连心也都跟著一块疼了,眼里也变得模糊,彷佛有液体滑过脸庞,温温的、咸咸的。 他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说:「贺兰若明,为什麽我要进这後宫?为什麽我偏要遇上你?为什麽我会爱上你?」贺兰震惊的看著楚熙然带泪的容颜,伸手,想为他擦去泪痕,可却因为对方的闪躲,生生停在了半空。他看到楚熙然忽然展开笑颜,还是那般明亮灿烂的笑,彷佛前一刻哭泣的人根本不是他。 「好,从今儿起我会好好做你的妃子,守好楚妃的本分!」那一抹释然,那一抹放弃,让贺兰若明来不及抓住,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贺兰看著他自发解开睡袍、赤裸裸站在面前,第一次有了想逃的念头。 可楚熙然没有给他机会,他一边为他宽衣,一边说:「皇上,让臣妾伺候您。」永和宫的灯灭了,又是一夜的颠鸾倒凤,又是一夜的纠缠不休,只是那一夜,有人亲手下葬了一样东西,他管它称作:心。 那夜後,楚熙然还是那个楚熙然,可又不再是那个楚熙然。 贺兰每次看著朝自己笑得妖媚,却见不著眼底一丝笑意的楚熙然,就莫名闷得慌。 「瞅什麽呢?」楚熙然笑嘻嘻地把玩著手上的夜明珠,调侃著贺兰若明。 「你觉得今年的秀女怎麽样?」贺兰注意著楚熙然脸上的表情,却未发觉一丝异样。 「还成,有几个姿色不错,想必会合皇上的意。」楚熙然的语调永远是平静的。 「今年都是女子呢。」贺兰说道。 「呵呵,是啊,这後宫的妖孽有我一个就够了。」楚熙然抬起头看著贺兰道:「皇上,可别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呐!」「吃醋了?」贺兰笑著拉过楚熙然坐进自己怀里。 「是呀,这醋可大著呢!」楚熙然靠在熟悉的胸膛上,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自从容妃流产後,贺兰再也没用过麝香,因为太医说容妃因吸入过多麝香,又服了红花,因此不仅胎儿不保,以後更难有孕。 当然,这话只有贺兰若明知、楚熙然知、太医知,此外,便是封了口无人知晓。 因此,每次看著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容妃,他总是在心里替她感到悲哀,也就故意让了她三分。 楚熙然心里冷笑著,把脸埋进了贺兰怀里,问道:「皇上今夜要翻哪个新进秀女的绿头牌?」「不急,明儿个再说,今夜我留你这可好?」 「你已经接连三日留我这了,仪妃那可还怀著龙子,你也不去看看?」楚熙然嘴上这麽说,手却不安分的在贺兰胸口磨蹭起来。 「这也是,的确好几日没去看看小仪了。」贺兰故意起身,拉开了楚熙然。 「你!」楚熙然顿时气得瞪圆了眼。 「看你还装大方,嗯?」贺兰笑著勾起楚熙然的下颔,轻柔一吻,道:「我可不记得你有大方过。」「哼,别用贤良淑德那一套来框我!」楚熙然边说边扯过贺兰若明,狠狠咬上对方的唇,到出了血印子才满意的舔了舔舌头,道:「反正是妖孽了,我还有什麽好怕的!」「小野猫。」贺兰用手指抿了抿自己出血的嘴唇,看著骄傲瞪著自己的楚熙然,忽然迷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新进秀女的入宫,无疑打破了这後宫三足鼎立的稳定局面,一切又变得波涛暗涌,定数无常。三年一个轮回,或许,注定这样的债会越欠越多。 「别宫有动静麽?」楚熙然仔细擦拭著自己的琴问道。 「回主子,尚未有任何风声。」小顺子接过楚熙然递回的丝绢布。 「哼,我倒要看看,谁先忍不住。」 楚熙然坐直了身子,用手指拨弄著琴弦,霎时,一曲《美人吟》流泄而下。 之前冷对後宫的男子已不见,只剩个安静的琴师,低垂著脸,散落的发丝遮盖著两颊,看不清容颜。 琴,是近一年才跟宫里的一个乐师学的。谁让这後宫里的生活太过枯燥,他又不能整日里舞剑消磨时间,毕竟,一个後妃成天刀光剑影的也说不过去。 一年前某日,贺兰请了乐师在宴席上奏了曲《枉凝眉》。曲罢,楚熙然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竟是不知不觉里给琴勾去了魂魄,为此还给贺兰取笑了很久。 然那种因琴曲而泛起的酸楚,却是怎样也消散不去,於是他央求了贺兰,容许他跟乐师学琴,算是消磨时光。 贺兰自是许了。只是,楚熙然从未在贺兰面前弹过琴。他说,初学还未出师,怎敢在皇上面前献丑。贺兰笑他是害羞,他却不语,唯有自己知道那琴是心音,抚琴时是最脆弱的自己,怎可给他瞧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楚熙然想,他终有一日会当著贺兰若明的面奏上一曲。他要告诉他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情愿活在那个温柔的笑容下不要醒来。 而不是现在般,誓言犹在耳,却已是物是人非。 或许,贺兰若明从未变过,在变的人,始终只有他楚熙然一个。 第六章 转眼又是一年。仪妃的孩子出世了,是个皇子。 楚熙然冷眼看著容妃盯著那婴孩,满眼羡慕又怨恨的模样,想嘲讽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毕竟,自己没有嘲笑她的本钱,身为男妃,自己是不可能有子嗣的,除了皇上的宠爱,他完全没有可以自保的东西。 贺兰若明对於这个皇子无疑是溺爱万分,他的眼角从那时起就一直扬著初为人父的骄傲,让他几乎以为这後宫只有他和他的小仪,以及,他们的孩子。 「贺兰若明!」楚熙然咬著牙,把腰间别著的玉佩狠狠摔在了地上。 「主子,主子这……摔不得呀。」小顺子慌忙拾起地上的玉佩仔细端详著,还好只是右下角磨损了一点点。 「第几日了?」楚熙然问道。 「第十五日。」小顺子回道。 从小皇子出世至今的两个月里,皇上几乎日日都要去一趟承干宫,在那留宿的日子更是多到数不清。而这次,更是连续十五日翻了仪妃的绿头牌。 「好,很好!」楚熙然瞄了眼小顺子递回来的玉佩,终於冷静下来,「李仪熙,这是你自掘坟墓。」重新挂上玉佩,楚熙然对小顺子道:「小顺子,去查查新进的小主,还有哪几个没被皇上宠幸过的。」低头,看著腰间莹绿的玉佩,楚熙然又一次想到了林凤,那个很久很久不曾再去忆起的人。 那夜,楚熙然作了个梦,梦中有林凤、有纳兰、有仪妃、有小皇子、有贺兰若明。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掐在了小皇子稚嫩的脖子上,他听见所有人都在对他喊「不要」,可是手指控制不住的越掐越紧,林凤的声音又一次从四面八方传来──「进了这後宫,谁又能不变的?」「不要!」楚熙然突然睁眼,才惊觉一切只是场梦,感觉到自己手心因为紧紧攥著而渗出汗水,他摊开了自己的手,透过月色,看到了点点血迹。 楚熙然凝视著自己的手掌,定了定神,朝外叫道:「小顺子。」「主子,奴才在。」在外守夜的小顺子声音从门外响起。 「几更了?」 「回主子,才四更。」 「四更呐。」楚熙然揉著自己的脑袋,「拿琴来。」曾几何时,自己噩梦而醒的时候,总会有个人哄著陪著说「熙然不怕,有若明呢」的话,而今,那个人又抱著谁,睡得正甜? 明明心不会痛的。可在这样的黑夜,还是忍不住想要捂著胸口喊疼。 琴声响起,在这未明的夜。一曲《汉宫秋月》,哀婉悲凄,让人想起了陈阿娇,想起了《长门赋》,更让人想起了那一句「红颜未老恩先断」。 想必这一夜,所有後宫之人,醒著的,必会因为这一曲而落下泪来。 贺兰若明今日上朝时明显的精神萎靡。谁叫他好好四更天的不睡觉,跑到窗前听了一个时辰的《汉宫秋月》。听著听著就再也睡不著,才使得这个时候在金銮殿上当著众臣子的面,黑著眼眶打哈欠。 楚熙然!贺兰若明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 退了朝,贺兰直奔向永和宫,不出意料,果然看到昨晚的罪魁祸首睡得正香。 贺兰阻止了打算叫醒楚熙然的小顺子,顺便遣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坐在床边看著楚熙然均匀的呼吸,恨恨道:「就你睡得香!」待楚熙然醒来时,贺兰若明已经走了。 小顺子说:「皇上刚才来过,怕扰了主子睡觉,所以待了片刻就走了。」「噢?」楚熙然闻言一笑,这《长门赋》虽未能帮陈阿娇挽回刘彻,倒却为自己带回了贺兰若明。 「小顺子,昨儿个让你查的事怎麽样了?」 「回主子,这次新进的小主中,尚有一位还未获得皇上宠幸。」「说。」 「是大学士之女沈卿君。」 「从二品的官职,还算不小。」楚熙然思量著:「此女品性如何?」「内敛沈静。」 「看来不是省油的灯!容妃那可有动静?」 「容妃近日与前日刚获宠的王美人走得很近,王美人也是去年新进的小主,是奉天府府尹的掌上明珠。」「奉天府府尹?」楚熙然眯著眼想了片刻,失笑道:「原来是一丘之貉,我说怎麽热络起来了。」那奉天府府尹正是慕容家的外戚,说起来,慕容昭华和那王美人还算得上是堂姐妹。 「小顺子,替我安排下,主子我要去会会沈小主。」在小顺子的安排下,不出三日,楚熙然就在纳兰那见到了沈卿君。 话说,自从去年储秀宫进了新的小主後,纳兰琦就被安排搬进了景仁宫。 远远见到楚熙然带著小顺子走来,纳兰站起了身,看了眼走近的楚熙然道:「下不为例。」说完转身就走了。 屋子里剩下楚熙然和沈小主,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沈小主屈膝一行礼,柔声道:「见过楚妃娘娘。」「称楚妃即可。」楚熙然看见那小主正好奇地看著自己,「怎麽,没见过美男麽?」说罢他咧嘴一笑,一口白亮亮的牙,几分可爱。 「没进宫时听过楚妃的事迹,见著了真人就自是好奇。」「好奇?从何说起?」楚熙然问道。 「好奇一个男子是怎样甘於困锁在後宫为妃,是怎样能带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赢回世人的尊重,又是怎样保著皇上的宠爱三年未衰。」「本宫有这麽厉害?」 「有!听闻连朝堂上都对楚妃争论不休。」 「朝堂?」楚熙然并未曾听贺兰提及过这些。 沈卿君道,「有人进言,称楚妃是天承的妖孽。」「妖孽?」楚熙然自嘲的笑道,「本宫一向自称妖孽,这个不足为奇。」「可知皇上的反应?」 「说来听听。」 「皇上盛怒,说他妖言惑众,企图对楚妃不利,当众赐死。」「噢?这本宫倒是没有听说。」 「想必楚妃即使有所耳闻,也会装作不知吧。这个後宫,往往就是知道越少越好。」「那今日你的言行又算何?」楚熙然笑著问。 「楚妃找我又所为何事?」 楚熙然保持微笑,点头道:「本宫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沈小主果然不负本宫期望,竟是冰雪聪明,一点即通。」「楚妃谬赞了。」 「快要入冬,你也该准备准备了,沈小主。」 楚熙然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皱褶,低头随口道,「御花园的梅花,又该开了。」於是,那一年的冬,御花园的梅,异常娇豔。 贺兰若明在那里遇上了无意闯入的沈卿君,为其一首《梅花三弄》而吸引。 一宠,就是一整个寒冬。到了开春,沈小主被赐封为婕妤,常常可听那御花园中,一声声的卿君,温柔至极。 「主子,冬天都过了,别捂手炉了,小心烫手。」小顺子瞅著楚熙然红红的双手提醒道。 「是麽?」楚熙然迟疑地看向窗外柳树刚冒出的嫩枝芽,轻声道:「再晚些收吧,怪冷的。」「主子……」小顺子想说些什麽,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 没些日子,沈婕妤那传来了消息,竟是有了龙种。 楚熙然突然笑了,他似乎看到了容妃和仪妃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说:「小顺子,走,咱们得去看望看望沈婕妤,不,这回该是沈妃娘娘了。」「主子,皇上圣旨刚下,赐了沈妃娘娘梅妃称号。」「梅妃?」楚熙然想起了那一园子粉红色的梅,点点如心头的血,在皑皑白雪中闪动。 梅妃,那是自己亲手送与了贺兰若明的女人。他还记得贺兰那日回来後,压著他上了床榻,扯了他的衣袍,狠狠进入他的身体,不带一丝怜惜。 他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抓著他的背脊,一遍遍唤著若明、若明、若明。 天承国明治六年,也就是在沈卿君被封为梅妃的第二日。 当朝的年轻天子下旨,赐封慕容昭华为德妃,楚熙然为贤妃,位正一品。因贤妃乃男子之身,不便管理後宫,因此德妃暂掌凤印,代理後宫。 而母仪天下的皇後之位,依旧空悬。 一年复一年,没有人知道岁月的流逝到底能在一个人的心里头刻下多少痕迹。 就像楚熙然常觉得贺兰的呼吸就在耳後,一次又一次,温温热热,可那人的真心,却无处可寻。 又或者,就像贺兰若明常觉得楚熙然的笑还是一如往常波澜不兴、漂亮异常,可他那双永远见不到底的深眸里,却不带一丝温柔。 是不是真的被时间磨损而流逝的东西再也追不回来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 楚熙然重复著,一遍一遍,笔墨的痕迹在纸上龙飞凤舞,潦草却好看。 不管心里怎麽想,楚熙然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依然必须紧紧握著贺兰若明给予的宠幸,因为这是他的护身符。 只是,两人的话越来越少,那人一来常常说不了两三句话,就抱著他压在床榻上厮混一宿。他不懂为什麽贺兰若明会迷恋自己的身体,明明一样都是男子,绝不如三千粉黛来得柔软香媚。 其实贺兰若明自己也不懂,可每次抱著楚熙然,闻著他身上干净而熟悉的香味,就忍不住想揉进他身子里确认他的存在,似乎这样就可以抱上一辈子。 只是他知道,他做不到。因为越演越烈的後宫事变,已让他从对他的骄纵渐变成了腻烦,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楚熙然,笑得冷豔无情,杀人跟捏死一只蚂蚁般随意。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 仪妃失宠了,唯独还有一个皇子撑著皇上对她微薄的关怀,只因她当众骂了贤妃,楚熙然。 还有王美人的惨死,她是德妃和贤妃明争暗斗下的牺牲品。除此之外,数不清的妃嫔,大到昭仪,小到一个更衣,只要是他沾过宠过的,总会因各种原因消失或者死亡。 看著楚熙然没心没肺的笑,贺兰第一次发觉,爱一个人的同时也可以恨一个人,他爱他曾经的善良和迷糊,恨他如今的冷血与算计。 可是他忘了,把他置於後宫的人是自己,他也忘了,大婚那晚他说过会保护他,结果只是扔了他在这泥沼中自生自灭,他甚至忘了,是他自己说的「朕可以宠你、纵你、喜欢你,可是,朕不会爱你」的话。 一句不爱,哪怕淡了远了,却已经埋在了楚熙然炽热的心中,生生将那狂热浇熄。 楚熙然早死了,现在的他只有一个肉体,为著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努力站在可以和那个一身龙袍的人并驾齐驱的位置上。 楚熙然知道摔下来是迟早的事,却不知道那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到还来不及收拾自己早就碎掉的心,就什麽都没了。 天承国明治七年,那是个落叶的秋。 当今皇上的大皇子,也就是已失宠的仪妃所生的皇子,死在了一剂「牵机」之下。 仪妃疯癫,成天在她的承干宫疯言疯语,说是那个妖孽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当她张牙舞爪的扑到楚熙然身上,长长的指甲在楚熙然脸上留下一道不深的痕迹,说著:「贱人,你还我孩儿,还我孩儿!」楚熙然从那一刻知道,自己完了。只是,彷佛是谁,冷冷的在他耳边说,「楚熙然,失去个孩子换你的死,本宫觉得值得!」没想到这几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长门宫。楚熙然笑得泛出了泪,看著院子里生长在一片杂草中的夕颜花。他自言自语著,错在盛开,终究是,错在盛开。 风起的那日,大火漫天,长门宫的红,烧透了半边天,楚熙然看著飞奔而来的贺兰若明,笑了。 楚熙然并没有打算烧死自己,所以,只是院子的那片花没了,长门宫原本残破的宫墙焦黑成了一团残窟。於是他回到了他的永和宫,开始了所谓的幽禁。 贺兰若明来看过他一次,或者还有几次,只不过他正好昏迷所以未知。 他第一天清醒的时候,贺兰就在他身边,没有拥抱也没有安抚,他只说了句:「如果死能换回我的皇子,你去死,我不会拦著你。」「不是我。」他知贺兰未必信他,一双沾了血腥的手是没有资格辩解的。 「我会查。」贺兰没有再看他,走得很干脆,只是转身後咳出的血,在袖口下掩藏。 「皇上,您都三日没休息了。」小林子凑了上去,担心地看著贺兰。 「有事?」贺兰看到小林子手上的摺子,抽了过来就翻,扫了一眼,顿时五雷轰顶,手脚冰凉。 「终是来了。」贺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帝王该有的从容与镇定,他问:「人呢?」小林子无奈道,「都在御书房等著皇上呢。」 「走。」贺兰捏著摺子的手紧了紧,似是恨不得撕了那东西,却最终还是松开了。 宫里刚出事,宫外就跟著联名上书,也许这是一个连环套,冲著楚家来的。可是这一切,本就是他等了许多年的不是? 只是他等了那麽久,却不知道这一切来的时候,自己真的会痛。 「皇上,楚氏一族勾结外贼证据确凿,还请皇上即刻下旨捉拿。」「皇上,楚氏一族拥兵自重,是天承的灾难!」「皇上,楚氏一族早有叛变之心,皇上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皇上,一念之仁,国家危矣!」 「皇上,先皇和列祖列宗都看著您哪!」 「皇上,天承百年基业啊,皇上!」 「还请皇上即刻下旨!」 「请皇上即刻下旨!」 「皇上皇上皇上……」 「传朕旨意,查封楚氏将军府,捉拿楚氏一族押入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三法司会审。」圣旨,一旦下达就不能收回,皇上是金口之言,皇上是一言九鼎,皇上是驷马难追。贺兰若明静静闭上了眼,他想到了那人在大火中凝视著自己的眼神,那样深的怨著,又是那样深的痴缠著。 他看到他张口,几乎没有声音的,低低一声,明明离得那麽远,明明被侍卫拦得近不了身,明明眼前有越发浓烈的黑烟。可他仍旧听得到看得到,那一声「若明」,震得人心碎。 大火中,他见到了他的笑,一如初见时,透明而温暖。可是,终是要负他的,哪怕是从一开始的演戏到慢慢变成真心,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结局。 忘了已经是多少日,不再被人过问的永和宫,彷佛已经代替了被大火烧残的长门宫,成了那月亮上锁著三千情愁、冰冷而幽怨的广寒宫,寂寞萧条。 「主子,回床睡吧,都入秋了,您这样会冻病的。」小顺子看著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楚熙然,心口慌得猛跳。 「小顺子,第几日了?」 「回主子,十一日了。」 「十一日呐,看来这次是真的没戏了。」楚熙然自嘲地笑了。 「主子,或许皇上正忙帮主子恢复清白,查清真相呢。」「罢了,查不查有分别麽?这双手上也有几条人命,还说什麽清白?笑话!」楚熙然在月下仔细看著自己柔亮葱白的手指,年少时练剑遗留下的老茧已渐渐褪去,这哪还会是一个带兵杀敌的双手。 「主子……」小顺子话未完,却在看到门口站著的人时,傻了,「皇、皇上来了!」「守在外面,今儿个夜里谁都不准进来。」 「来了?」楚熙然走近贺兰若明。 「嗯!来了!」贺兰若明拉起楚熙然的手紧紧攥著。 「怎麽了?」楚熙然发觉贺兰的手竟是冰凉,甚至微微颤抖。 「想你了。」贺兰把脸埋在楚熙然胸口,像个撒娇的孩子,近乎执拗。 「你啊!」楚熙然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湿润,「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求,若将来我家人发生了什麽事,还请皇上看在我陪著您这些年的情分上,给他们留条生路走。」贺兰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番话,一思量,原本的怜惜又成了心疑,忽然问道,「楚熙然,这麽些年你的深情到底是真是假?是为了家人故意讨好,还是真的心里有我?」楚熙然心一冷,才明白到这分上,这人终究还是不信自己,只能笑著垂下眼不回答,却反问道:「那皇上呢?」「罢了,不说了。」贺兰若明只觉得心灰意冷,而原本软下的心又再度冷了下来。 可如此聪明的皇上,怎能看透,这被层层封锁的永和宫如何可知外面的世界早已变了天?楚家的大难,到楚熙然醒悟时,已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痛。 那一晚,贺兰若明宣布在御书房过的夜,可唯有小顺子、小林子、楚熙然,和他贺兰若明自己知道。 永和宫的那晚,是如何在喘息迷乱中,迎来了未来无数的疼痛和血泪。紧紧相缠的身体,彼此贴近到没有一丝缝隙,而被汗水湿润的眼角,彷佛是无声控诉的泪。 月儿也掩到了云後,藏起了朦胧,不忍看这一切。月儿说,我也有情,只是我的情是那镜花水月。可现在,我连那镜花水月,都不期盼了。 天承国明治七年,冬。 三法司一致判定,楚氏一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楚老将军於五日後处斩,念楚氏一族世代有功,皇上特赦其牵连九族之罪,楚氏一族七十二口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为奴。 那一年的冬,鹅毛般的大雪覆盖整个天承,而法场上的血在皑皑白雪中,刺目、鲜红、久久擦拭不去。 「我要见皇上!」 当楚熙然知晓外面的一切时,已是楚老将军被斩後的第三日。出人意料的,他的反应异常冷静,只是看著小顺子,平静地让他想办法告诉皇上,他要见他。 然又等了两日,得到的回覆竟是,皇上不见。 明明已是寒冬腊月,可依旧单衣著身的楚熙然却像不怕冷似的,跪到了永和宫的大门口。他本想跪在御书房门口的,可被幽禁的命运让他只能走到这永和宫的大门,再迈不出一步。 想著自己就是因这样才错过救家人的最後机会,楚熙然的心就跟撕裂了一样疼痛。 「小顺子,差人告诉皇上,他一日不来,我一日长跪不起。」整整一日,到天暗了,月升了,他等的人还是没来。楚熙然苦笑著,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发麻的腿已无知觉,僵冷的身体移动不了分毫。 「小顺子,扶我回去。」 话还没完,眼前一黑,已跌进一人的怀抱,那怀抱暖暖的,就跟贺兰若明的温度一样,但他知道,那人,不会再来了。 贺兰若明怀里的人冰冷冷的,连呼吸都是那麽微弱,他看著紧闭双目、嘴唇发紫的楚熙然,很久很久,才把他递给了随身的影卫。 「送他回房。」简单的四个字交代完,踏著雪,他步出了永和宫。 「皇上,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麽?」小林子看著自己主子这几日越发苍白的脸,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 「他是楚家余孽,又是朕的软肋,迟早要除。」贺兰若明低沈的声音,不知是说给小林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为君者,是不该有爱的。」「皇上,您这是何苦?」小林子明白主子心里的无奈,却不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死局。 「不必多说了。传旨下去,今日让德妃侍寝。」一脚跨入御书房的贺兰又转身道,「不必跟进来,朕想一个人静静。」「奴才遵旨。」 随著所有宫女太监陆续退出,御书房变得异常安静。 看著冷清的大殿,贺兰忽然想起当年为了林凤,那个男人第一次踏入御书房,还有他第一次的顶撞、第一次在他面前错称为臣,甚至,自己第一次吻他,轻柔的彷佛秋天里开满山头的波斯菊的香气。 然而,一切就将要结束。 自己给他的宠,给他的疼爱,给他的温柔,已到了尽头。 「皇上,贤妃谋害皇子一事,该怎麽处理?」慕容昭华边伺候著贺兰宽衣,边无意地随口问道。 贺兰沈默了片刻,道:「这是後宫的事,朕不想过问。」「臣妾明白了。」 慕容背过身宽衣,嘴角却止不住心底的欢愉,斗了这麽些年,这楚熙然终是要死在她手上,这麽些年的怨和妒,是时候了。 「宝宝,娘亲会为你报仇的。」慕容习惯性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悼念著自己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子。 昏迷了整整一日的楚熙然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中的贺兰若明是那样深情不移,於是,他幸福地流下了泪,可一睁眼,望著高高的宫顶悬梁,才知道,梦醒了。 过去的一切,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已是过往云烟,在还未曾拥有时就消失殆尽。心被掏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哎。」忍不住叹了口气,尚未从梦中完全的清醒过来,却听到外头小顺子尖叫著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德妃娘娘带著大批侍卫闯进永和宫来了!」楚熙然猛的从床上起身,随手捞了件衣服穿上,又把枕头下的玉佩给了小顺子。 「小顺子,别管我,想办法带著这个去见皇上,告诉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求他看在这些年我陪著他的分上,饶了我娘亲、姐姐一命,我死也瞑目了!」「主子!」小顺子扑通一跪,抱著楚熙然的腿道:「主子,小的不要离开您!」「傻瓜,横竖我也是逃不过这一劫。我进宫就是为了保住楚家,现在爹爹已经死了,再不救下娘和姐姐,你是要我死不瞑目麽!进了这後宫我就没想过活著出去!」小顺子看著楚熙然红著的眼眶和决然的气势,终是点了点头,将那玉佩藏在了胸口,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冲了出去。 看著小顺子离去,楚熙然对著铜镜理了理衣裳。一切完好了,才安然站在门口,等待慕容昭华带著大票人马冲进门。 只见一个一身月牙白的男子静静在门口看著她,依旧那样冷冷的,但又平静。 「慕容昭华,你终是来了,皇上的圣旨呢?」 「没有圣旨,只有口谕,皇上说後宫的事他不过问。」慕容笑得张狂,看在楚熙然眼里,却成了可怜。这次是楚家,下回呢? 他死不足惜,只是,他的死保不了家人的平安,他的死杀不了慕容一族的嚣张,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道,要他死的人是当今的皇上,是那个曾经抱著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口口声声保证过会保护他的贺兰若明。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贺兰若明当年的话:「朕不爱你。」那样温柔的人啊,无论再怎样绝情,却还对他抱著一丝侥幸和奢望。 可这回,他是真的信了,信了他的那句,朕不爱你。 「皇上,梅妃求见。」 「不见。」 「皇上,梅妃说她在御书房门口跪著,皇上不见她就不起。」「都给朕来这招,不见!」 「皇上……」 「说了不见!」 「皇上,这回是纳兰常在,跟梅妃娘娘跪一道呢!」「纳兰?」贺兰记得那个清雅的女子,有和楚熙然刚进宫时一般的纯净,笑起来也是那样温柔,但却比楚熙然更透澈。 想著当年处置林凤时,一向躲得远远的楚熙然匆匆跑来为林凤求饶,从此进入了自己的生命,这会儿,换另一个女子跑来为他楚熙然求饶了? 「宣。」 片刻後,两名女子鱼贯而入。 「臣妾参见皇上。」 欠身行礼後,纳兰毫不迟疑的抬头迎上贺兰的双眼,问道:「贤妃一事还请皇上三思!」「朕已全权交由德妃处理了,後宫之事朕不想插手。」「皇上,臣妾只是不想您後悔,待到天人相隔,再要追,也追不回的。」「谁说了朕会後悔?朕後宫三千粉黛,不过是少了他一个男妃而已!」贺兰的双手在案下握成拳,痛也不曾自觉。 「皇上,或许您眼中的贤妃已不值得心疼。可是这麽些年,臣妾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能不心疼他。是!皇上平日里总是宠他纵他,可皇上可知他从未真正快乐过!」纳兰指著外头大门,又接著说:「就像当年,他把梅妃亲手奉上,人人都道他耍手段争宠保权,可又有谁知道皇上宠幸梅妃那晚,他却是跑到了臣妾的行宫,喝得酩酊大醉!皇上,您难道就真的舍得下他麽?」「够了,朕不想听这些,退下!」贺兰的拳头砰地一声敲在桌上,直震得桌案上的笔架晃动不已,可这滔天的怒意却没能让纳兰离开,她依旧跪在原地,执著的身影让贺兰熟悉得眼里生疼。 「放肆,朕说了让你退下!」 「皇上!难道您真要见著他的尸体才甘心麽!」贺兰浑身一震,只觉得手脚冰冷,急喘著胸口沈默一会,才哑声道:「滚!」纳兰闻言愤然仰头,入眼的却是当今天子苍白的脸容,她心思一转,柔顺著问:「皇上究竟要怎样才肯饶贤妃一命?」贺兰死死看著案下这个极力为救楚熙然的倔强女子,心头的涩意漫开,说不出的酸苦,只得冷笑道:「你向来避著朕,今日却为了他长跪於此,那朕问你,若朕要你侍寝,让你作朕的贵妃以换他一命,你可愿意?」纳兰瞪大眼瞅著贺兰,心里不明皇上用意,可看著他通红的双眼,又彷佛明白了什麽,更何况此刻也不是拿楚熙然的命来犹豫的时候。 「臣妾愿意!」纳兰给贺兰磕了个头,起身催促道:「皇上,再不去就迟了!」「小林子,摆驾永和宫!」 「奴才遵旨!」小林子呼了口气,看著想通了的皇上,终於安了心。 「起来吧。」贺兰对著还跪在门口的沈卿君说道,又瞅了眼跟在後头的纳兰,「你们先各自回宫。」看著皇上带著人浩浩荡荡冲向永和宫,纳兰和沈卿君对望了一眼。 「希望来得及。」 「嗯。」 纳兰意味深长地看著沈卿君,却见那人已转身缓缓走远,因著跪久了的缘故,脚步略显蹒跚。这女子到底对楚熙然是福是祸,这回,连纳兰都看不透了。 当一脚踏进永和宫时,贺兰若明有那麽一瞬以为自己的心停了。 他眼里再也没有其他,只有那已脆弱得被人压倒在墙角的人,满身的红,那是血,透著腥味,让人作呕。 「这是在做什麽?」贺兰若明的声音颤抖著,几乎变了调,却怎麽也大不了声,他觉得彷佛有千万只手掐著自己的脖子,硬卡著,让他无法镇定自若的说出话来。 他想,若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场景,他说什麽都不会放任楚熙然被人糟蹋。 曾经那样干净的一个人,怎麽今儿个就被一群人压制著身体为所欲为,却丝毫不反抗半分? 「这是在做什麽?」贺兰若明看著慕容昭华又问了一遍。 殿里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大气不敢出的全都跪在了地上。 突然有人冲上前,一把抱住楚熙然,怒目瞪著贺兰若明道,「皇上不都看到了!」说话的正是之前还被人押在一边的小顺子。 「主子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还被扒光了衣服任由这些公公和嬷嬷用调教小倌的下三滥方法作践主子!主子好歹也是名门少将,横竖不过一死,皇上何苦在他死前还要践踏他的尊严、糟蹋他的身子!主子也侍奉皇上那麽多年,难道皇上忍心看主子死得那麽不堪麽!」小顺子紧紧抱著自己的主子,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疯狂的朝著贺兰大吼道:「主子从小也是被宠著长大的,何曾受过半点委屈,自从进了这後宫,他就没一天好日子过。皇上在的时候还好,不在的时候,主子哪天睡过安稳的觉? 「宫里冷嘲热讽,主子怎能不在意,可他熬了那麽久,为的是什麽?是楚家被皇上一旨抄办,还是今日死在这等的侮辱下!皇上你踩碎了主子的一颗心,现在还要他的命!你真的是好狠!」小顺子一把抹过自己脸上和成一块的眼泪和鼻涕,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狠狠砸到了贺兰脚下,「主子让奴才拚死也要把这个交给皇上,主子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求皇上念在这些年的情分,饶了夫人和大小姐。是奴才没用,未能出得永和宫就给人抓了回来,只好眼睁睁看著主子受辱!」贺兰看著脚下的玉佩,又看向被抱在小顺子怀里的楚熙然,呆滞片刻才回过神,几乎是颤抖的声音说:「德妃,带上你的人回去,没有朕的准,从此後,谁也不许踏进永和宫半步!」慕容狠狠抿了抿嘴,瞪著半死不活的楚熙然看了几眼,欠身道:「臣妾遵旨。」随後,带著一干人等,霎时撤清。 「其他人,也都外面候著吧。小林子,召御医。」贺兰拾起脚下的那块玉佩,这才走上前蹲下身,朝小顺子伸出手道:「把他还给朕。」不等小顺子回话,贺兰已从小顺子怀里抢回楚熙然,「去烧些热水,朕要给熙然洗身。」放下话,贺兰一个打横抱起了楚熙然,朝後厢走去。 第七章 楚熙然忘了自己是什麽时候昏过去的,似乎闭上眼前,他听到了身边有人一遍遍重复著「对不起」。可惜,他无力探究那声音的来源就被拉入黑暗的深渊。 醒来後,身上已被换了干净的白色里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涂了上好的药膏包扎起来,有点清凉,暂时缓和了本该钻心的痛。 双手被白纱包裹著,一层层,只能稍微的弯曲。 转头,看见贺兰若明正趴在床榻边沈睡,疲倦的面容、青色的胡渣,让那张原本俊秀的脸庞多了份沧桑。窗外,阳光已经朦朦胧胧地照进了屋子,房外有人轻声走动,在推门前的那一刻,楚熙然又闭上了眼。 「皇上,皇上!」进来的是贺兰的贴身太监,小林子。 「嗯?」贺兰因为困顿而有些迷糊。 「皇上,五更,该早朝了。」小林子虽然心疼自家的皇上,可他知道,这早朝,皇上不能不去。 「更衣吧,轻点儿声,别吵了他。」贺兰朝床榻上的人呶呶嘴,认命的起身。 一溜太监宫女随之而入,也没人敢发声音,只是安安静静替贺兰换上朝服束上发冠。 「皇上,今儿个真要下旨封纳兰主子为贵妃麽?」小林子小声问著,一边递上帕子让贺兰拭脸。 「嗯,说起来,得挑个良辰吉日举行加冕礼,这事就交给太常寺卿去办吧。」贺兰洗净脸後又漱了口,这才找小林子唤了小顺子进屋。 「好生在门口伺候著,要是醒了记得先唤御医。」贺兰若明看著走进来的小顺子嘱咐道。 「皇上不说,奴才也会好好守著主子的。」小顺子说完跪了安,又候到了门口。 这边贺兰最後看了眼楚熙然,替他掖了掖被角,又理了理额头因出汗而有些黏黏的发丝,才不舍地走了。 楚熙然听著脚步声远了,便缓缓睁开眼,怔然地望著贺兰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才回过神。 「小顺子。」 「主子,您终於醒了。」小顺子哽咽著跪在了榻边,「奴才这就去叫太医。」「不急,暂时还死不了。」楚熙然一字一句道,「我发誓,爹爹的命还有昨日的屈辱,我迟早让慕容家一点点还回来!」楚熙然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过脸庞。 「爹,孩儿不孝,保不住您的性命,更守不住楚家,这五年,竟是一场空!」依旧是天承七年的冬,火红的冬。 天承的年轻皇帝迎来了他的贵妃,在一地白雪皑皑的照耀下,那红裳豔得惊心。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震耳欲聋的朝拜声,响彻云霄,惊了鸟儿,振翅而去。 冷清的永和宫,楚熙然抱著手炉,微笑著道:「小顺子,你看这加冕大礼可比我几年前的大婚气派多了。」不等小顺子回话,楚熙然又问道:「小顺子,你猜皇後的加冕大礼可有比这个更威风?」「主子,奴才不知。」 「没关系,迟早会见识到的!」楚熙然笑著扔了手炉给小顺子,「冷了,再加点炭条,这鬼天气呦真真冻死人!」小顺子看著自家主子刚拆了纱布的手指,忽然很想问主子,到底是手冷,还是那心,更冷了? 纳兰再见楚熙然,已是一个月之後的事。 自从那天贺兰下了朝听闻楚熙然醒来後,就再未踏足过永和宫半步。楚家的事件,随著时间的消逝而变得模糊。而楚熙然,虽被免了流放之苦,却也在满朝文武一次次的上书奏摺中被下旨贬为了从七品的选侍。 至於仪妃之子,也就是大皇子被害事件,在贺兰亲审下了结,却也成了一个秘密,只知道从此後,宫中再也没有了李仪熙这个人。 每每有人试图问及,贺兰若明只是冷笑,那眼里放出的寒光,足以让人打颤。至此,谁又能相信那仪妃也曾三千宠爱於一身,也曾在这後宫娇笑著倒在贺兰怀里。 都道是帝王无情,却不知,那无情中的情分,更是世人无法参透的。 「她自寻死路,怨不得人。」楚熙然轻描淡写地听著纳兰,也就是当今的贵妃娘娘述说著李仪熙的悲剧。 「可毕竟还年轻啊!」纳兰叹息著。 「不是她死,今儿就该轮到我赴黄泉,姐姐难道希望死的那个是我麽?」「熙然!」纳兰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可看著楚熙然倔强的表情,又柔声道:「你是在怪我麽?」「没有。」楚熙然低下头,「若没有姐姐,我怎会还能活到现在?我只是觉得可笑,这情景竟彷佛是当年的林凤和自己。」「你不是林凤,而我也不是你,永远都不会一样的。」「是啊,至少,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我不会像林凤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傻孩子,姐姐会保护你的!」纳兰揉了揉楚熙然的脑袋。 「姐姐,我可是楚家的少将军,我不需要人保护,爹爹在天上会保佑我的!」楚熙然自信地扬起头,那样的笑容,让纳兰恍然以为是当年的楚熙然回来了,可是,似乎又不同了。 春去花落,当又一季的夏荷开满御花园的池塘时,後宫也从萧条的困顿中走出,渐渐变得热闹。 梅妃抱著已经半岁的公主和纳兰走在一起,两人不时逗逗怀里的小婴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 「他最近怎样了?」开口问的是梅妃,因为自永和宫变成冷宫後,除了纳兰贵妃可以定期探望外,其余人等都被门口的侍卫拦在了宫外,禁止任何人出入。 「还是那样。」纳兰摇著头道。 「身孕的事告诉他了麽?」 「说了。」纳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道:「他只是开心地跟我道喜。」梅妃望著自己怀里的孩子吐著泡沫的小嘴不语。 「皇上伤他太深,现在的楚熙然或许没人能懂了。」纳兰的手依旧放在自己的腹部上,喃喃道,「他若是女子,或许有个子嗣,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娘娘,您错了,看看德妃,他若是女子,皇上会给他怀上子嗣的机会麽?」梅妃平静的声音里竟透著恨意。 「梅妃,说话要当心!」纳兰厉声道。 「是妹妹失言。」梅妃抱著孩子欠身一拜。 「卿君,若你真关心他,就收起那些小心思,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害了他。」「妹妹有分寸,姐姐放心。」话音刚落,两人就看到了远处盈盈走来的慕容昭华。 「娘娘千岁!」慕容皮笑肉不笑地给纳兰琦行了礼。 「德妃娘娘安好!」这厢梅妃也含著笑给慕容行礼。 「妹妹客气了,瞧,这不是小公主麽,许久没见,都这麽大了。」慕容娇豔的脸颊上透著红晕,「都怪我不争气,皇上连番宠爱,可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倒是娘娘命好!」说著把眼瞟到了纳兰的肚子上。 纳兰温和的目光看著慕容,道:「妹妹也不用急,皇上向来平分雨露,妹妹怀上子嗣那也是迟早的事。」慕容故作害羞地用袖子掩起脸道:「承姐姐贵言,这不,皇上今日让臣妾伴驾用膳呢,臣妾赶著去,就不陪姐姐了,望见谅。」「辛苦妹妹了!」 看慕容扭著身段踩著妖娆的步子离去,梅妃冷哼一声,抱著孩子的手不自觉地掐紧。 「卿君,别想去动她,你斗不过慕容家的,至少现在是如此,不为你自己,也要想想你怀里的孩子。」「孩子……」梅妃怔怔的看著自己怀里那小小的人儿,答道,「卿君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卿君愿意等。」另一头,楚熙然正捏著小顺子带进来的纸条,燃著的蜡烛闪著火光,不一会儿,纸条已经灰飞烟灭。 「主子,您真打算这麽做?」 「当然!」楚熙然拿过自己的长剑细细端详,「宝贝,忍了那麽久,也该是时候了。小顺子,带话给纳兰贵妃,就说我要见皇上!」楚熙然手指头抚著那剑穗,稍一用力,那白色的穗儿就给扯了下来,散了一地。 他怎会忘记那年退敌归来,就是在回京的路上,贺兰给他系上那剑穗,说: 「月牙白的颜色,跟选秀时第一回见著你一样。我的熙然啊,就合该是一身的白,干干净净!瞧你,这剑穗有什麽好瞅的,尽看它都不理我了,若喜欢,回了宫你要多少我送你多少。」「傻子,再多又怎比得上这条,这可是从你心爱的长剑上摘下来的!」回了神,楚熙然看著地上的散乱得不成样的剑穗,轻声对小顺子道,「瞧这白色都成灰的了,该丢了。小顺子,你说换个红的好不好?」清晨,楚熙然早早起床,让小顺子伺候著洗漱完毕,再换上衣裳。 他那件月牙白的衣服已经被压到了箱子的最底层,见不著影,而身上著的这套,是热烈的红,镶著金丝边,豔而不俗。 「好看麽?」楚熙然端详著镜子里的自己,扭过脸问小顺子。 「主子怎麽穿都好看!」小顺子笑道。 「是麽?」楚熙然冷笑著又看回镜子里的自己。 已经二十有一的他,少了份年少的青涩,多了份成熟的魅力,再加上深藏後宫多年,举手投足里竟隐隐透露出几分不似男子该有的媚。而那笑容,似乎还透著当初的单纯与执著,可一回眸里的那一股辗转缠绵,总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这五年,改变的到底是什麽,楚熙然自己明白,明白到不想承认,却不得不自嘲。 五年前的自己何曾懂得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而这几年岁月的洗礼,让他不得不对现实低头。他承认自己已经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俘虏,甘愿抛弃曾经的自己,只为活著而活著。 他说过,他不是林凤,他不会让自己在被抛弃後还傻傻等待死亡的到来。他的倔强、他的仇恨,也不允许他的颓废和自灭。 「小顺子,你说我是不是变了?」楚熙然端详著镜子里自己的容貌问道。 「主子,不管怎样,您都是小顺子心里的少爷!」小顺子低下头抹著泪。 「傻子,哭什麽呢,我都不难过了,你难过个什麽劲!」楚熙然抹了抹小顺子的眼泪,继续道:「好了,去外面守著,若皇上来了早些通报。」就这样,从日出等到日落,到晚霞染了颜色、红得异常时,贺兰若明的身影终於出现在永和宫。 楚熙然徐徐而上,欠身行礼,滴水不漏的礼数让贺兰不由皱了皱眉。 「皇上万福!」楚熙然的声音异常平静。 「起身吧。」贺兰瞅了瞅楚熙然,道:「听纳兰说你找我?」「是,臣妾有事和皇上商量。」 「什麽事?」 「听闻边关又遭流寇侵犯?」 「是又如何?」 「听闻这群流寇是突厥人?」 「不错。」 「听闻朝廷屡次派人剿灭都不得而返?」 「後宫不得参政,看来楚选侍是忘了规矩。」 「皇上,若臣妾主动请缨,不知皇上可否成全?」「楚家的少将军,你是否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不错,当年与曼赫军一战,的确让你大胜而归,可这次明里是流寇,暗里却是突厥可汗曼陀在操控。我们明里不能对突厥出兵讨伐,不然就是背弃盟约,给了曼陀举兵入侵的理由,可暗里又必须围剿这些军队作风的『流寇』,敌暗我明,不是两军对垒就能解决的!」「臣妾知道,所以皇上才会为此头疼,也更因为如此,臣妾才会来请缨。」「楚熙然,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次出兵凶险万分,去了三拨人,没一次能完整回来!你凭什麽保证自己可以有命回来?」「臣妾从未说过可以保证有命回来!」楚熙然仰起头看著贺兰,道:「臣妾要去,是因为臣妾愿意用命一赌!」贺兰若明的眼皮突突地跳了三下,他顿了顿,眯起眼看向楚熙然,冷冷问道:「你想赌什麽?」「两件事。一,赦免臣妾的母亲和姐姐的流放之罪,贬为庶民,还她们自由。」「这个不难。」 「二,後位!」楚熙然看著贺兰忽然变得凝重的神情,又重复了遍,「皇上,臣妾愿用性命来换这天承的皇後之位!」「理由?」贺兰问道。 「权以平恨,慕容一族欠我们楚家的,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楚熙然的眼神冰冷而坚决,「我要亲手让慕容一族毁在我手里!既然皇上动不了这个手,就由臣妾代劳!何况,这不正是皇上想要的结果麽?如今楚家覆灭,慕容一族势力越发独大,皇上难道不想找机会收回慕容家的权力,以除心头之患?」「楚熙然,我早说过,太聪明了反而不好。」 「皇上,如今的楚熙然还有什麽好顾忌的?不过贱命一条!生死无惧。」楚熙然无谓的一笑,看著贺兰的双眼忽然变得空洞而凄凉,「臣妾知道皇上容不下楚家,也容不下臣妾这个余孽。若此次臣妾一去不返,皇上大可当除去心头之患;若臣妾侥幸凯旋能坐上後位,等臣妾亲手报了仇,这命随皇上处置。」「你!」贺兰听了楚熙然铮铮有力的一席话,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心口,说不出是酸是疼,只得大口喘息慢慢平复起伏的胸膛,才缓缓道:「好!好!好!我就成全你!若这次能凯旋而归,我定封你皇後之荣,就给你这个权,我倒想看看,一代天承的皇後合该是个什麽模样!」「谢皇上成全!」 听著楚熙然陌生的语调,听著他一口一个性命相搏,贺兰只觉得心口犹如火烧,竟是撕裂的痛楚。他猛的转身拂袖而去,可刚走远几步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边关天寒,不若京里是盛夏,让小顺子去内务府多领些冬衣给你带著。记得,你若真想作天承的皇後就活著回来!朕,没想过要你死!」楚熙然愣在原地,到贺兰走得没影了,才被进屋的小顺子唤醒。 「若死了,倒也是个解脱。」 「主子,您说什麽?」没听清楚熙然的小声嘀咕,小顺子只得凑上前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会活著回来的!」楚熙然看著桌上贺兰搁下的茶水,拿起杯摸了摸,低头喃喃道:「都说人走茶凉,这道理可真有几分不准,你瞅这茶水,还是有些许温度的。」他轻笑出声,转了转杯口,朝著刚才贺兰啜饮的地方慢慢覆上唇齿,将剩下的大半碗茶一饮而尽。 「可惜,温了的茶,再是好茶都一样涩嘴!」 八日後,十万大军随著一声号角,朝著一个方向,齐齐远去。贺兰站在城墙上,望著远处渐渐消失的身影,闪动的眼里,看不出思绪。 「皇上,走远了。」纳兰收回目光,转向身边的贺兰若明。 「嗯。」贺兰点了点头,带领一行人下了城墙。 「皇上回宫!」老太监声音响起,平平稳稳的大轿子,一步步载著贺兰若明,朝著楚熙然离去的反方向前进。 或许,他们注定了是两个方向的人,而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躲不开最终是要各自头破血流。 回了宫,贺兰若明一个人带著小林子进了已经萧条了的永和宫。 自从永和宫成了冷宫後,里头伺候的人也都撤得七零八落,平常只靠著小顺子里里外外打点,现下小顺子自是陪著楚熙然去了边关,而这永和宫,顿时变得更加寂寞。 「皇上,午膳在哪儿用?」小林子瞅著时机凑上前问道。 「就这儿吧。」不顾小林子瞪大了的眼睛,贺兰继续道:「随便几样就好。」「奴才遵旨。」小林子招手唤了候在远处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这才跟上贺兰的步伐,默默在永和宫里继续漫无目的地走著。 转眼进了後厢的寝室,勾起的幕帘、叠齐的锦被,还有冰冷的床榻,只是,似乎上面还有楚熙然的味道,清香的,让人忍不住怀念。 贺兰想起了大军启程的前夜,自己忍不住又偷偷进了这永和宫,看著熟睡的楚熙然,那呼吸时的一个起伏都让人觉得心口压抑得疼著。於是他俯下身抱住他,不想却惊醒了对方,霎时四目相对,彷佛就这麽瞧够了三生三世,才回过神。 楚熙然没有说话,只是挪了挪身体,给他空出了一方床位,他立刻除了外衣躺进去,然後紧紧搂著他,下巴偎在他肩膀,蹭著他的脸颊亲腻。 「不要麽?」那是那晚楚熙然唯一说的三个字。 贺兰怔了怔,又摇了摇头,道:「你明日还要骑马上路。」楚熙然闻言也愣了下,明白过来了意思,才闭上眼,继续他被惊扰的梦,而身後那人散发出的体温,彷佛是冬天里最滚烫的暖炉,烧得人心也难得地热腾了起来。 楚熙然想,也许是最後一次了,可以这麽放肆自己躺在他怀里,一如当初,因为这样的温暖而想和他靠在一起,体会著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疼惜。 待到天亮了,过去的一切就结束了,回来的他,将是天承的皇後,是个不惜用十万大军为自己争权夺势,为自己铺平复仇之路的一国之後。 「皇上该用膳了。」小林子轻叩了门,朝里头唤道。 「放下吧。」贺兰若明的思绪被蓦然打断,不由皱了眉,更懒得看桌上摆开的菜肴。 「皇上,吃点儿吧,身子要紧。」 自从第一次吐血後,贺兰的身子就变得有些虚弱。 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还是那般精神,可只有小林子知道,皇上的身子跟著心一起,开始被一点点消磨,而小林子也知道,所有的缘由都是因为一个楚熙然。 这样的贺兰若明,小林子还是第一次见。 皇上从是太子起就是那般笑起来三分温和亲切,骨子里却透著七分不容人侵犯的傲气和狠绝。这样的皇上从来没多余的感情,即使是对最疼他的父皇也是尊重多过亲情。 而他更是年纪轻轻就因为父皇早逝即继承了皇位,为了坐稳江山,他不遗余力的巩固自己的根基,一心要除掉那些蠢蠢欲动的老臣子,哪怕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这一向是他的原则。 或许这样手腕是铁血了些,可他不想有朝一日成为傀儡皇帝,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而遭遇灭朝之危。更何况还有邻国在边疆窥视,而内乱最容易招致覆灭,怎能掉以轻心? 只是,这样的皇上活得很累,而好不容易有个能进了他心的人,却又这麽被他自个儿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小林子不敢想像,若楚熙然回来做了天承的皇後,这两人又该怎样继续面对面的活下去?皇上的爱不能爱,楚熙然的恨不能恨,真真是孽缘。 可小林子更担心楚熙然回不来,若果真如此,怕皇上不是吐几口血就能熬过去的,那人在皇上的心里,怕是连皇上自己,都不知道会有多重。 小林子叹了口气,看著贺兰若明静静地吃了半碗的饭,心里的担心更甚了。 「朕乏了,想歇会儿,你先退下吧。」 贺兰若明倒在床榻上,卷起锦被把自己裹了起来,忽然觉得枕头下有东西硌著,於是半抬起身朝枕头下摸去。 那是一块玉,碧绿的,只是有一角已被砸碎了一小块。贺兰记得,那是那次小顺子把它砸到自己脚下时缺的。那日捡起了玉佩的自己,在陪著未醒的楚熙然时就一直将它捏在手心,走时才又放回了楚熙然枕边。 这块玉佩毕竟是他们定情的东西,哪怕他不能爱他,哪怕他曾一度想过让他死在这後宫,哪怕他真的把他的永和宫变成了冷宫,他都觉得那玉佩是要交还给楚熙然的。 彷佛这样,他的心才能好过点,也彷佛只有这样,他才觉得那些年的宠爱,是真真给过他的。只是,如今的楚熙然,已经连这宝贝著带在身边几年的定情信物都不要了。 贺兰不由苦笑,握起玉佩,那光滑细腻的表面,却让手心刺痛不已。 思念这种东西,常常会因为太过频繁而变得麻木。 就像贺兰若明对远在边关的楚熙然,担心渐渐被时日拉平,更多的是沈思。似乎这样能看到远方那意气风发的身影,挥舞著他的长剑,所向披靡地在战场上做他的少将军。 只是,那剑柄上的剑穗已不是当初的白,而是豔丽的红,如同现在的楚熙然,热烈得不再真切。而那白色的穗,贺兰自然知道是去了哪。 在永和宫的周围一直都有自己的影卫盯守,一防里头的人有动作,二防外头的人有加害。可这一来一去,竟不知道是疑还是护,永远的自相矛盾著,拉扯著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感情。 那散成一地的白色剑穗,已经被贺兰收在香囊里,著人装了香料封了口,塞回楚熙然的衣箱子里头,和那月牙白的衣服紧挨在一起。 贺兰想,若有天楚熙然愿意重新换回一身的白,就一定能发现这香囊,里头的白穗就一定能回到他的身边,即使他不带香囊,可那沾著白穗的香料味,也早已留在了那身白色的衣袍上。 只是,如今连上了战场都一身火红的楚熙然,还会再套上这月牙白的衣袍麽? 五年多了,这麽多个日日夜夜,怕是早就冷了那一身的白,不得不用红的壮烈来掩饰。那样的楚熙然让贺兰若明有些爱不起,更恨不起,只能成了心口最疼痛的一道疤痕。 第八章 这一次,楚熙然一去又是一年。 日换星移,饶不知春去秋来过後,又会是怎样的一派景象。 就好像这没了楚熙然的後宫,依旧在历届的传统下,开始了三年一度的选秀。原来,两人从相遇至今,竟是过了整整六个年头,真道是岁月不知人苍老,又给那曾经飞扬的容颜平添了岁月的痕迹。 楚熙然凯旋归来的那日,正是皇上协同贵妃娘娘在御花园里复选秀女的日子,皇上听闻楚熙然已回宫,丢下一句「纳兰作主」就匆匆离了位,朝著御书房奔去。 一群还等著皇上青睐的女子就这麽眼睁睁看著意气风发的天子一瞬间没了身影。 纳兰忍不住掩著嘴笑了,一边吩咐身旁的贴身侍女道,「著人快些打点下永和宫,可别让熙然进去吃了灰。」「那宫里头哪还用得著打扫啊,皇上三天两头地差小林子看著,一只死虫子都瞅不著呢!」「就会贫嘴,这些年把你惯的,奴才都没奴才样了!」纳兰好笑地看著陪著自己这麽多年的侍女。 「好小姐,您饶了兰儿吧。」 「放肆,这场合怎地越发没规矩了!」 「是是是,娘娘,这该到喂奶的时候了,奴婢去看看小皇子还不成麽,顺便一定会让人打点好永和宫的一切,吃的穿的,一样都不会委屈了熙然主子。」兰儿吐了吐舌头,这才从纳兰耳侧起了身,霎时恢复了贴身侍女的严谨样,板著脸对一边的小太监和侍女道:「伺候好娘娘,有事了唤我。」而另一头,贺兰赶到御书房却扑了个空,疑惑著回头望向身後的小林子,只见他万分委屈说:「皇上,刚听侍卫说,楚选侍回永和宫沐浴更衣去了。」「也好,他一个人回来的麽?」 「回皇上,正是,大军都还在城门外,等著皇上旨意才敢进城。」说罢,小林子递上了楚熙然送回的兵符。 贺兰恢复了些冷静,自嘲道:「他倒是知道怎样做才能让朕安心,罢了,下旨命宣府总兵即刻出城领兵。」「奴才遵旨!」拿了皇上手谕,又接过了兵符,小林子慎重退下,这一趟,怎麽说也得他堂堂太监总管自个儿跑腿了。 一个时辰後,就听御书房外头的太监尖利的嗓音穿进了殿内。 「楚选侍求见!」 「宣楚选侍进殿!」 一来一往,到楚熙然跨进御书房的大门槛时,贺兰已恢复了王者的清明,端坐在上位,看不出半点异样。 「见过皇上,皇上万福!」楚熙然行了大礼,这才把手中的降书给了一边的太监。 贺兰从太监手上接过降书,细细看了片刻,这才微笑著道:「果然是不能小看了楚家的少将军。」「降贼尚未处置,一切但凭皇上下旨。至於突厥的可汗曼陀,也已著使臣前来为『流寇』一事赔罪。」「当年真不该放虎归山!」 「皇上,虽然突厥此次大伤元气,不过曼陀野心不可小窥,皇上是否考虑多派兵马支援边关,以防再起意外?」「这些我自会处理。」贺兰若明放下手里的降书,紧紧盯著一身红衫的楚熙然道,「你可还有话说?」「自然有。」楚熙然对上贺兰直白望向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道:「皇上应该不会忘记一年前答应臣妾的话。如今臣妾凯旋而归,皇上也该兑现承诺!」「天承的後位?熙然确定要我兑现这个承诺?」「臣妾确定!」楚熙然笑了,红色的外袍衬著那样决然的笑容,一年多的边关生活,在战火里浴火重生的他,已然是个飞扬英气的男子模样。 贺兰若明没有回话,却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到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他和楚熙然两人,才见他一步步走下位,来到楚熙然身边。 只见贺兰的手伸向楚熙然腰间,一把拉开衣带,褪了他的上衣。 贺兰记忆中曾经细腻光滑的肌肤,已经变得有些粗糙,还有许多的伤痕,不大不小的几处,虽已经开始长出新肉近於肤色,却能让人看出当初的惨烈。 「丑了麽?」楚熙然感觉著贺兰的手指划过自己的伤痕,那指尖的炽热让他心头微颤,熟悉得让他竟奢望起贺兰怀抱的温暖,可他忍住了,依旧毫不动容。 「皇上,臣妾知道,二十二岁成年男子的身体已比不上那些身似柔若无骨、娇美动人的佳丽,更何况这身子早已伤痕累累,怕是上了皇榻也会硌著皇上的手,更不要提和御花园里头无数年少美貌的秀女相提并论了,这样的人要做皇後,怕是皇上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但是,毕竟这是当初您答应过臣妾的,还请皇上遵守承诺。」「楚熙然,你知道今天你用了多少个『臣妾』麽?从当年跟我谈判开始,你就一直自称臣妾。」贺兰收回在楚熙然身上游走的手,也同时收起了心中的痛,转身坐回了御座,冷眼看著楚熙然重新穿好衣服,系上腰带,才继续道:「朕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回永和宫等圣旨吧。」「谢皇上圣恩!」 他终究对他,也只能以「朕」自称了。 退出了御书房,关上的大门让楚熙然吁了口气,突然房里传来一阵碎裂声,也不知被砸了些什麽。楚熙然顿住脚步,就这麽站在御书房紧闭的大门口,待到里头终於安静了下来,他才迈步离开。 不该停留的,只有这样继续的朝前走,他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已死的爹、失去消息的娘亲和姐姐,还有正在受苦的所有楚氏族人。这一切的一切,又能说是谁的错呢? 三日後,接到圣旨的楚熙然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只是平静的领旨谢恩,著小顺子打了赏给那传旨的小太监。 他并不是不知道,在金銮殿上,贺兰若明是怎样以退位相逼,才换来一干老臣子默许了这样荒谬的册封。 以男子之身入主中宫,掌握凤印、母仪天下,连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荒唐可笑,却有人愿意陪著他疯任著他胡闹。可这一切,却是因为一个交换,一个互相利用的结果。 他想笑,却笑不出,想哭,才发觉眼泪已经干了。若可以,他想回到当初,没有进这後宫,没有经历这一切。 那现在,是不是已经和爹爹一起,死在了铡刀之下,再没有疼痛感知?只是,现在世人眼中的楚熙然,却是被皇上恩宠著,能让皇上力排众议封他为後的幸运之人。 这样的一个男子,让後宫粉黛失了颜色,让三千宠爱集於一身,让天承人人感动於皇上皇後的一场情深意重。 怎能不可笑? 封後大典在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拉开了序幕。 这一天,风和日丽,楚熙然恍惚回到自己跟贺兰大婚的那日,也是这般安静、祥和。 只是,从贵人到贤妃到被贬为选侍,最後踏上这皇後之位,一路走来,他的心境已不似当初透澈明净了。 楚熙然在永和宫换上册封仪式上的皇後凤袍,只见一身耀眼的金色绸缎上,绣了八只彩凤,彩凤中间穿插数朵牡丹,牡丹的颜色素雅净穆,反衬得红豔的彩凤格外鲜丽。 而头上九龙四凤三博鬓的凤冠更是华丽,龙是金丝呈镂空状,凤用翠鸟毛黏贴,冠上还饰有数量不等的珍珠宝石,共计珍珠三千五百余颗,宝石一百五十余块。 「好重!」头顶著这麽大个累赘,楚熙然不耐烦地摇了摇脑袋,伸手就想抓。 「娘娘别动,您这才叫凤冠霞帔,可比当年要风光多了。」负责给楚熙然更衣的侍女笑著替楚熙然正了正凤冠。 楚熙然自嘲一笑道:「自然是不能比的。」 一切妥当後,就听外头小林子的声音响起:「皇後娘娘授册文、宝文。」宫门哗啦被从外拉开,就见小林子端著垫了红绒布的锦盘跪在了门口,锦盘上摆著的,正是按规矩,皇上之前在御殿里阅过的皇後的册、宝文,无非是些对立後的认知及对皇後的要求。 捧过文书看了片刻,才听外头又有太监喊道:「吉时到!起驾太和殿!」一行人,就这麽浩浩荡荡移到了太和殿,当楚熙然步著一地长长的红铺地走向殿首的贺兰若明时,竟开始晕眩。 俯视著文武百官,听著祭祀拖沓冗长的祭词,对於头重脚轻的楚熙然,不得不说是个苦差。心里正烦躁,却感觉有人在身侧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虽然不能低头看去,却也能意识到,在宽大袖子掩盖下牢牢牵住自己的手是谁的。 定了定神,楚熙然任由那手牵著自己,而眼光却停在了下方慕容丞相的身上,就这麽死死地盯著,到感觉出手心传来的刺痛,他才收回了目光。 而那方,也在此刻松了手,楚熙然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他转头看向贺兰若明,那年轻的皇帝意味深长地注视著他,温柔地笑著,又移开了视线。 而此刻,整个太和殿响起了群臣的声音:「恭喜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恭喜皇後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到此时,册後大典才算基本上完成,只剩下之後的喜筵,只是楚熙然作为皇後,并不需要参加。 已封为後的楚熙然,自是不能再回永和宫了,历来皇上和皇後的婚房,是坤宁宫的东暖阁。进了坤宁宫,入了东暖阁,楚熙然才算吁了口气,著侍女给撤下了凤冠,只随意把头发束起。 从起床就未进食的他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看著桌上一堆糕点菜肴,也就不客气地用了起来。吃到七八分饱了,他又端著酒杯,打量起东暖阁的一切来。 大红的龙凤双喜锦被,帘帐是红色的喜图,喜床的四角还放有如意,还有桌上搁在酒壶旁的大宝瓶,珍珠宝石金钱银钱金如意银如意金镙银镙金八宝银八宝,另外一头就插著大大的贴著金色喜字的红蜡烛。 这一切,竟跟当年永和宫里头的喜房一模一样,真真是一样未少。 就连这满室的红,都一样过分得惹眼。 楚熙然饮著酒,思绪渐渐飘远,这六年来的一点一滴,历历在目。 永和宫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笑,一个眼神一个怀抱,还有夜夜在床榻上的纠缠,熟悉的体温和怀抱。 哪怕每一个一起醒来的清晨,那人含笑的嘴角,宠溺的亲吻他的耳垂,总是会说:「我先上朝去,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那时的自己会红著脸点头,然後蹭著蹭著又昏昏欲睡,醒了後就开始等,等他下朝,等他过来用膳,等他的贴身太监告诉自己,今晚皇上在别宫就寝。 想著想著,心就痛了起来,一杯杯的酒下肚也烧不了那样的痛,好像曾经美好的噩梦,一古脑儿全侵袭了上来,被一一重现,交替出现在眼前,血淋淋地,让人不敢直视。 那样宠著自己的人,怎麽就舍得让他痛呢?怎麽就会狠心要他的命呢?怎麽就能不顾他的感受、决然地斩了他爹呢? 难道他当真一点心也没有?若果然如此,为何不放手,为何不让他楚熙然也被流放到远远的地方,至少,他可以跟在娘和姐姐身边照顾她们,而不是束手无策的不知她们人在何方。 也至少,那样的距离可以让他忘掉宫里的一切,断了念,最多也就痛一下,而不是如今这般止不住。 爱,还有没有他不知道,可那样铭心刻骨的痛,却不会因为爱不爱而少一分一毫。 楚熙然喝醉了,红著眼倒在床榻上,横著身子,脸埋在被子里呜咽。 直到贺兰若明进了东暖阁,瞧著那醉晕得一塌糊涂的人,才著人收了桌上的东西。 「熙然,熙然,酒壶给我好不好?」贺兰小心翼翼的想抽走楚熙然捏在手里的酒壶。 「不给,就是不给你!」楚熙然朦胧间耍起了孩子脾气,把酒壶往怀里挪了挪。 「乖,给我,好不好,明儿我们再喝,嗯?」 「不要!」楚熙然固执地摇头。 贺兰没法子,只好硬生生掰开楚熙然的手指,取走酒壶给了小林子带走。 待小林子收了东西关上门,贺兰一回头却见坐起了身的楚熙然正眯著眼盯著他。 「你来干什麽,你今儿不是去德妃那麽?不去德妃那就去梅妃那,要麽什麽嫔的什麽美人的!你倒是去啊,来我永和宫干麽,我告诉你,老子不稀罕!反正你是皇上,除了我,你还会喜欢别人,我才不会为你难过!」话还没说完,楚熙然又倒了下去,揪起被子往怀里揣,一边磨蹭自己的脸、孩子气道:「反正你说过你不爱我,不爱我就别碰我!有种你别碰我呀,哼,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贺兰若明你个白痴傻瓜混蛋色狼!」听著楚熙然醉著还在咒骂自己,贺兰若明噗哧笑出了声,宠溺地上前替楚熙然脱了鞋,宽了外袍,又脱了自己的,这才抱著楚熙然窝进了床榻上。 只著了白色里衣的楚熙然已醉得死死,红彤彤的脸难得不再是那样冰冷。 「你呀,永远都是这样多好!」贺兰若明搂著楚熙然,细细看著这张一年来未好好端详过的脸,却在注意到那人眼角的晶莹後怔住了。怀里的人,嘴一张一合轻诉著什麽。 贺兰若明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却听楚熙然在喃喃自语。 「若明,你不爱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我还是会乖乖的待在永和宫,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闹脾气,你还我爹,还我爹,好不好?」贺兰若明在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他迅速抽回自己的双手,携了被想要逃开,却发觉衣角正被那醉死的人压著。他就这麽半坐在床榻边,扭著头看著楚熙然的睡颜。 那蹙起的眉、沾著泪珠的睫毛,梦里委屈而抿起的双唇,贺兰的心顿时一软,竟忍不住想摇醒楚熙然,抱著他一起哭。 转身俯下,手指抚摸过楚熙然的眉,顺著擦过眼角尚未干的泪,又来到那双粉红的唇,轻柔著抚摸,来来回回,跟著了魔一样再也放不下。 多久没有亲他了?从楚家的事件後,就刻意冷落了永和宫,刻意不再去见他一天天苍白的脸。那原本会对著自己任性,会对著自己撒娇,会对著自己发脾气的人,已经被一身火红的冰冷所取代。 想著想著,贺兰已经不自觉地凑近那双唇覆盖上去,四瓣相触,一股酥麻感传遍全身,贺兰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到回过神来,已经整个人压在楚熙然身上肆虐起来。 只是,此刻所有的痛只有他贺兰若明一个人清楚,而另一个人,正醉得不醒人事。 「我该拿你怎麽办?」贺兰吻过楚熙然的锁骨,留恋啃噬,印下一个个属於自己的痕迹,妄想一辈子再也洗不去褪不掉。 「不要,不要碰我!」闭著眼的楚熙然突然挣扎起来,扑腾的双手伸向远方:「拿开你们的脏手!不要碰我!贺兰若明你好狠的心!」贺兰若明把惊吓的人拥紧,一遍遍亲吻一声声重复:「熙然,对不起,对不起!」醉了的人彷佛意识到什麽,终於渐渐安静下来,顺著两人欢爱时的习惯,闭著眼伸出手臂攀住贺兰的双臂,而打开的双腿也勾在了贺兰若明的腰间。 随著对方每一次的进出,呻吟声慢慢从嘴角碎开。 一夜的颠鸾倒凤,喘息声让人红了脸,守在屋外的小林子和小顺子对望一眼,笑了笑,操了一天的心,算是暂时放下了。 大红的喜烛燃到了尽头,天空渐渐发白,透过窗户朦胧了东暖阁。 屋子里还是一片的红,隐隐还残留著昨夜暧昧的味道和情欲的气息。 楚熙然怔怔地睁著眼,没有焦距地看著窗外的白,扩散的亮光一点点侵入身体,好像在叫嚣著什麽。 其实昨夜贺兰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已经被疼醒了,毕竟那麽久没行过房事,紧涩的身体让他无法一下接受。他感觉得到贺兰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探入,感觉得到贺兰碎碎的吻炽热著他全身。 於是他装作未醒,任凭一夜荒唐放纵,听著贺兰粗重的喘息和自己的呻吟缠绕在一起。更何况,他本就是他的皇後,难道,他还能跳起来把人给踹下床不成?既然醒著尴尬,不如装醉,然後自欺欺人地享受久违的亲密。 只是,夜未过,贺兰就走了。彷佛是一下子清醒过来般,从他身子里急急退了出来,披了衣服,没有半分迟疑地带著小林子,走了。 房间就那麽一下子冷清下来,他听见小顺子在外头试图呼唤他,他没有答,只是这麽静静地等著。等著天亮,天亮後,心就会不痛,就可以无谓,就可以继续笑得优雅而冷清。 太阳终於露脸的时候,楚熙然叫了小顺子打了热水进来。以前,每回情事完,贺兰总会温柔地替他清洗身子,从不假於人手,可这次,贺兰就这麽走了。 身下还黏黏的,浊白的液体在私密处和大腿间留下的印记已经干涸。 待小顺子忐忑不安地退出了房,楚熙然这才扶著床柱起了身,一点点挪下床榻,跨进了浴盆。酸涩的身体在碰触热水的瞬间打起了颤,私处因为热水而泛起了火辣辣的疼,惹得楚熙然咒骂了句「浑蛋」! 洗净身,套上新的里衣,楚熙然这才唤回小顺子进屋帮他更衣。 顿时,原本冷清的东暖阁又热闹了起来,太监宫女进进出出,替这位天承第一的男皇後洗漱著衣。 天承历来的传统,是皇帝上朝,而皇後垂帘听政。 天承人觉得,皇後就是皇上的正室,是一国之母,也是要操心国家大事,替皇上解忧替百姓解难的。只是,历来都是女子为後,垂帘听政的意义并不大,而此刻换了个男子,还是罪臣之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然不顾群臣疑惑,贺兰若明还是坚持要让楚熙然垂帘听政,这也是当初答应了他的。因为只有真正加入朝堂,他楚熙然才能找到机会绊倒慕容一族。 却说另一边,贺兰若明在後半夜回了自己的干清宫後,也是一夜无眠。 曾和楚熙然在永和宫同榻而眠的日日夜夜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而刚才对著楚熙然忍不住的情欲,更让他明白自己是多想能拥著他再也不放开。 可是,楚熙然愿意麽? 他还记得当年最是恩爱的日子里,两人一块放风筝,楚熙然总会发呆的握著手中的线,羡慕地看著天上的风筝,笑著说他曾经在外自由的日子。然後,说他因为贪玩怎样被爹爹罚站,说他骑著马儿和朋友一起在森林里狩猎,说他在溪涧流水里抓鱼打闹。 那个时候的楚熙然是最真实的,向往著自由,向往著飞翔,会叹气地说:「是你个冤家非让我进宫受这份累。」他是知道的,楚熙然真正要的是什麽,若不是因为楚老将军的死,若不是为了他的娘亲和姐姐,也许,上了战场的楚熙然根本就不会回来做什麽皇後。 而他,天承的皇帝,一国之君,又有什麽资格能让他留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和欺骗,就连到了今日,都是为著除去慕容丞相这个心头大患,而把楚熙然放到了皇後的位置上。 试问,一个男人,却成了一国之母,会是怎样的尴尬?更何况,是那个原本倔强的人?可这是不得不走的棋,一个为了复仇,一个为了皇位。 贺兰不知道江山是不是真的那麽重要,可这是从小就根深蒂固在他心里的责任,他的君王教育里没有人告诉过他,若爱和江山矛盾的时候,该怎麽选择。他遵守著一贯的原则和冷酷,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才发觉最後痛的那个,居然是自己。 若早知如此,自己会不会在楚熙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问他爱不爱他的时候,就点头了呢?可这样又会有改变麽?楚氏一族还是会在慕容丞相的设计陷害中被除去,一切的轨迹,仍不会改变。 「皇後起身了麽?」贺兰问向伺候著自己洗漱的小林子。 「回皇上,起了。」 「嗯。」贺兰若明点了点头,忽然又道:「著人给凤座上加个软垫。」「奴才已经加了。」小林子低著头忍笑。 「你倒是越发周全了。」 「好歹奴才也是从小伺候著皇上的,这点心思怎麽能没有?」小林子替贺兰扭上最後一颗盘扣,突然安静了下来,贺兰正纳闷,却听小林子道:「奴才只是不明白,皇上既然疼皇後,为何昨夜不在坤宁宫过夜,却要回干清宫?怎麽说,昨儿都算是皇上皇後的大婚,这麽搁著皇後一个人,後宫里指不定又会传些什麽,到时委屈的还是皇後主子。」「小林子,你要明白,这宫里头,委屈反而更安全。朕,宁愿委屈了他,都不想他再受丁点儿的伤。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为了朕而要做这皇後的,朕留不留下,对他又有何区别?而且,慕容那老贼正急著呢,朕好歹也要让他安下心不是?不然皇後还要怎麽报仇?」「皇上,那今晚是要翻德妃娘娘的牌?」 「你果然是一点就通!哎,德妃那还不知道要闹成什麽样了!」贺兰想起这阵子因为封後一事而总是梨花带雨的慕容昭华,心里一阵烦躁。 「皇上,待除掉慕容丞相後,皇上和皇後,能跟以前一样好麽?」「朕也不知道。」贺兰深吸口气说:「该早朝了。」「起驾太和殿!」小林子拉开门,朝著外头喊去。 太监们一个传一个,到那声音传到了坤宁宫,已经著好朝服的楚熙然在小顺子的陪同下,步上了软轿,也朝著太和殿去了。 天承明治九年,秋。 天承开国来唯一的男皇後步上了垂帘听政的道路,从此,一王一後主持朝政,人们称之为天承的昌盛之年。而民间,也因此流传了更多美丽的爱情故事。 可只有两个人记得,这一年是他们相识的第六个年头,也是他们的关系彻底改变的第六年。 一季的秋,如同六年前一样。 天凉了,叶落了,枫红了,新进的秀女也入了储秀宫。 一切,都按著原始的轨道,继续重演,反覆著让人悲凄。 封後大典後的第二日,皇上就翻了德妃娘娘的牌,一连三日,都陪在锺粹宫哄著。 流言四起,後宫人人都私语,皇上封後纯属因为皇後娘娘是将才,有了军功,所以皇上才特别恩典,以示安抚楚家灭门一事。更有人窃笑,说这铮铮男子怎能跟女子相比?更何况,皇後已二十有二,不复当年刚进宫时少年柔软、辨不了雌雄。 而此後,贺兰若明和楚熙然,也这麽保持著不温不火、相敬如宾的日子。唯有在御书房批摺子时,才偶尔的会心一笑,一道奏摺两个相同的批覆,怎不叫人心欢? 贺兰若明喜欢看那时的楚熙然,闪著狡黠的笑,微微弯起的嘴角,像极了当年使坏在他茶水里加了盐巴後还隐忍装腔的模样。 贺兰偶尔也会留宿坤宁宫,只是平缓的交谈,不痛不痒,渐渐地,似乎除了朝政,已不能如当年般说笑,只有相拥著滚上床榻,一个狂烈一个顺从,分不出哪儿真哪儿假。 有次贺兰事後想为楚熙然擦身,却见楚熙然躲过了他伸出的手,阻了他道:「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这样不合体统,臣妾自己来就好。」於是,看著小林子唤人抬了热水在屏风後,看著楚熙然裸著身子缓缓步入,看著屏风後的人影晃啊晃的,就跟烛光掺杂在了一起。 贺兰背过身去闭上了眼,他想,睡吧,醒了,他们还是一个皇帝一个皇後,而不是曾经的若明和熙然。 待到楚熙然回到床榻前,贺兰已经有了均匀的呼吸,背过身的侧脸依旧清秀俊挺,和当年第一次见著那样,让人迷恋。放柔神情,楚熙然就这麽瞅著贺兰的睡颜。 当年也曾这样,半夜醒来,看著这个气势强势对自己却细心温柔的男人,然後会忍不住往他怀里蹭去,而熟睡的贺兰若明总会像有感应般搂他更紧,紧到可以听见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在耳边一声声,生生不息。 回过神来的楚熙然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才爬上了榻。 忍不住靠近他的背,蹭上自己的脑袋,深深吸气再吐出,反覆再三後他觉得眼眶开始发红,心口开始疼痛,才停止了这样的动作。 「为什麽还会痛呢?」 楚熙然自嘲著,终是转过了身,背对著贺兰若明合上眼。 也就是从那之後,贺兰再也没有亲手帮楚熙然擦身,常常是楚熙然踏出了浴桶,贺兰就已然睡去,甚至於後来常常是连人影都没了。 只留下楚熙然一人在东暖阁里头,对著黑夜,等著黎明,然後算计著朝政,笑看著後宫的风起云涌。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竟比永和宫,越发的寒了。 秋末的时候,储秀宫里秀女的绿头牌也上了册,真正加入到了後宫的争奇斗豔中。 这批由纳兰贵妃替皇上选的秀女并没能在这後宫掀起多大的风浪,有个别皇上宠幸了几日的也不过只册封了淑仪。 皇上的兴致完全落在了纳兰贵妃产下的小皇子身上,常常可见御花园里头,皇上抱著已然半岁的皇子,身边只有纳兰陪著。 「皇上若有时间,该去看看皇後娘娘。」纳兰从贺兰手上接过睡熟了的孩子,转身又递给了乳母。 「纳兰,你这是在赶朕?」 「臣妾不敢。」纳兰嘴里说著不敢,面上却见不著半点惶恐。 「从你封了贵妃开始,对朕就这般不情不愿,若换了别人,怕是早死上千百次了。」「皇上,臣妾的心早已不在这红尘,您是明白的。」「可你还是放不下熙然不是?不然你不会为朕生下皇子,更不会留在朕身边苦口婆心。」贺兰苦笑著道。 「只可惜也因为皇上,他和我,倒变得生疏了。」纳兰叹道:「熙然的心结太多,他那心到底是凉了还是死了,我也瞧不准,皇上就自求多福吧。」「再等段日子吧,慕容那老家夥最近私下动作不少,熙然表面上故意装糊涂,怕是真正要开始行动了。」「那皇上呢?就一边冷眼看戏?然後坐收渔翁之利?就跟当年慕容家陷害楚氏一族一样,待尘埃落定,再一道圣旨让人再无天日?」纳兰冷笑著:「皇上,纳兰能懂的,熙然更是清楚明白,你道他为何和我疏远了?不是因为臣妾有了皇子,更不是因为臣妾这贵妃的头衔!」纳兰看著默不作声的贺兰,终是放软了语气,「当年出征前,他来找过臣妾,那日他对臣妾说了三个字──『对不起』。」看著贺兰瞬间僵硬的表情,纳兰转身走出了御花园,徐徐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贺兰的耳里,她说:「皇上,他心里什麽都知道。」天承明治十年,夏。 慕容丞相因私通南昭意图谋反一罪被斩,牵连九族,上百条人命,瞬间流成血河。 据闻,当今皇後娘娘亲自监刑,待黄昏後回了坤宁宫,竟一下大病不起,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渐渐恢复过来。 民间传说那是皇後娘娘被杀戮之气煞到,才坏了身子,却不知当一个人血刃仇人,那种紧绷的心弦忽然虚脱後,会是怎样的脆弱。 而在皇後病倒的一个月里,皇上只去看过皇後一次。 那日出了坤宁宫的皇上脸色惨白,隐忍的汗珠密密在额头,而牢牢护住左臂的右手,衣衫里沾著点点的血迹。 皇上严禁了那日传出的流言蜚语,所以无人知晓那日在坤宁宫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猜测,皇上受了伤,却不知道伤从何来,又为何人所伤。 夏末过时,伤愈了的天承皇帝忽然当朝宣布,下江南。 第九章 皇上出巡江南,本该是件大事,可贺兰若明说了:朕只是想体察民情,不需声张。 於是,悄悄带著贴身太监和宫女几人,及四个影卫出了皇宫,一去就是半年。 半年里头,楚熙然也渐渐恢复了过来,偶尔去纳兰那逗弄小皇子,或者去梅妃那看看小公主,生活倒也平静。 皇上不在,他这个皇後也罢了垂帘听政,只说一切但由皇上作主,就把那些摺子都扔给了远在江南的人。於是,千里驹来回於江南和京城,时不时带来皇上那的一点消息,只知一切安好。 皇上再回宫时,又到了开春的时节。 御花园里头的桃花开得格外粉豔,红团团的一簇簇,煞是好看。 就跟皇上带回来的人一样,娇嫩得好像能滴出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精灵转动著,新鲜地瞧著宫里头的一切。 皇上贴身的太监说了,这是皇上在江南纳的男妃,才十七岁,是个清倌,被皇上出巡时无意间救下,一路跟著皇上,倒也乖巧讨人喜欢。皇上疼他疼得跟宝一样,这一路回来,不是同乘马车,就是共骑一驹,夜夜同榻而寝,相拥而眠。 这话传进了坤宁宫,楚熙然看著愤愤不平的小顺子,却只是笑了笑,说:「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有什麽值得本宫动气的?」「主子您就不难过麽?当年,皇上也是这麽疼您的,可是也才不过几年,他怎就能变心了?」「傻子,他是皇上,他的心从头到尾也没有只在我一个人身上过,我对他而言,过去不过是颗棋,现在也不过是个摆设,怎的现在倒要较真起来?」「可是,林公公跟奴才说,皇上待主子是不同的,林公公还说,这後宫里头,只有主子才是皇上放心上的人。」楚熙然歪著头想了片刻,说:「这话说出去是要招人笑的,我一个男子坐著後宫之首的位置已经够让人讥讽的了,还要硬说他只喜欢我一人,不笑掉人大牙麽?你仔细看看你主子我,都二十四岁了,宫里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主子,宫里头的话您别当真,叫奴才说还是主子最好看。」小顺子绞尽脑汁想说出些漂亮的词,可这对他一个读书不多的奴才毕竟难了些。 「省省吧,少来诓我。」楚熙然好笑的看著小顺子心急的样子,又问说:「那新来的男妃皇上册封了没?现在在哪个宫待著呢?」小顺子咬唇瞅著自己的主子,硬憋了半天,才闷闷道:「封了贵人,赏了他永和宫。」楚熙然的动作就这麽停在了那句话里头,好不容易扯出个笑,才道:「看来这永和宫,倒成了金屋藏娇之地了,凡是宠著的,都要往那儿搁。」「皇上真薄情,好歹永和宫也是皇上和主子恩爱过的地方,转眼竟然赐给了新宠。」「小顺子,你要知道,这後宫本就是如此来来去去的,哪有什麽永恒,说出去莫又招人话柄。」「皇上,这尘世没有什麽是永恒的,情也好,恨也罢,两相也都扯平了。若皇上要赐臣妾死罪,臣妾无悔也不会怨,若皇上不罚,那从此臣妾就只是天承的皇後,会好好守著本分。」那时,自己是这麽对他说的吧,那人走前只丢下一句话,「那就做好你的皇後给朕看看!」他踉跄的离开了坤宁宫,那个背影,至今,都还在楚熙然心里反覆出现,似乎那一剑,刺上的不是贺兰的手臂,而是自己的心。 皇上回宫的第一夜,去了纳兰处看小皇子。 一岁多的孩子已经开始满床的爬,见著人就笑,毫不客气地抓了贺兰戳向自己脸蛋的手指头就往嘴里塞。 「小家夥,跟你母妃一样不怕朕,嗯?」贺兰抽回自己的手指,苦笑不已地看著自己一手的口水。 「皇上今儿个怎麽想著来臣妾这了?不是带了丽人回来放在永和宫养著麽?天也暗了,皇上该回去陪人家了。」纳兰拿起帕子替自己孩子擦了擦口水,又道:「皇上若喜欢这小家夥,大可以白天里来看他。」「纳兰,你在生气?」 「是,臣妾生气!」纳兰忽然站起身吼了起来:「你怎麽可以这麽待他?本以为慕容丞相死了,你们的关系也能渐渐好起来,可你下了趟江南就带了个新宠回来,还安在了永和宫。你到底要伤他多少才够!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让他死了的好!」看著情绪失控的纳兰,贺兰一句话未说,待到平复了情绪的纳兰问他,「皇上怎麽不说话了?」贺兰这才垂下头转著手里头的茶碗,说:「那你告诉朕,朕该拿他怎麽办?」贺兰的声音有些哽咽,一向骄傲坚强的表情,此刻看起来却异常脆弱,安静了很久,才缓缓道:「朕也以为一切能慢慢好起来,他还会是朕最爱的熙然,可是,他对朕说了四个字──『恩断义绝』!纳兰,他刺了朕一剑,他拿剑指著朕,跟朕说了这四个字! 「朕心里疼,你知道麽?他是真的不爱朕了,你让朕,又该怎麽去面对他?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父皇就告诉过朕,作为帝王是没有资格去爱人的。因为爱一个人,他就会成为你的软肋,会让明君变成昏君,会让为君的信念动摇。 「朕已经为他动摇了,可他不要朕了,他恨朕,你让朕又能怎麽办?是,朕纳了新宠,朕疼他宠他,朕还让他住进了永和宫,因为,他会笑会闹会吃醋会发脾气,他会傻傻地问朕是不是爱他?他会满眼眷恋地看著朕,唤一声『若明』,就像当年的熙然。 「纳兰,那是朕的梦,朕需要一个人来帮朕圆那样的梦,在永和宫只有若明和熙然。」天承明治十一年,春。 永和宫有了新主子,瑶夕冉,而後宫人人都知,皇上喜欢唤这位新主子,夕冉。 当年因为楚氏一族之事并无牵连到楚熙然,因此,慕容一族的覆灭也没有牵连到德妃。只是,没了娘家依靠的慕容昭华显然憔悴了许多,可毕竟她还是这後宫仅次於皇後和贵妃的德妃,因此也没人敢惹她。 可慕容的存在,对楚熙然来说,犹如芒刺,教人不能安生。 而德妃,也因为慕容一族的死而恨透了楚熙然,於是,瑶夕冉这个赫然已成皇上独宠的贵人,就成了慕容的目标。 单纯的瑶夕冉被刻意接近讨好的慕容捏在了手心,甜甜地唤著姐姐。 楚熙然眼看著慕容的举动,冷笑著慕容的自掘坟墓。 果不出楚熙然所料,在慕容的教唆下,瑶夕冉渐渐对这个和自己并不热络的皇後起了反感。而属於情人的敏感,也让他意识到皇上对皇後的不同,那种从心底不知不觉冒出的妒意,让他更加偏向和轻信了慕容。 到了入冬,皇上为了给瑶夕冉庆生,竟在畅音阁搭了戏台找了戏班子来热闹。 瑶夕冉甜滋滋的偎著贺兰若明的胸口,两人笑著或低语或调侃,眉目间再是容不下他人的亲腻。 楚熙然无聊地坐了会,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不多久,纳兰跟梅妃也一前一後退场。 眼尖的瑶夕冉撒娇道:「皇上,皇後娘娘会不会生臣妾的气?」贺兰盯著那空了的位,没有回答。 「若明,夕冉怕。」 「怕什麽?当初进宫时不就说了,我会保护你的。」「嗯!」瑶夕冉笑著窝进贺兰怀里,抓著贺兰的手,更紧了。 第二日,还在御书房和几个心腹内臣商量国务的贺兰若明,忽闻小林子来报:瑶贵人,落水了。冬日的湖水本就冰凉透心,待到瑶夕冉被从湖里捞起来时,已经冻得全身发僵,快没了呼吸。 待贺兰若明赶到永和宫的时候,刚缓过气来的瑶夕冉仍旧昏迷未醒,他暴怒地质问瑶夕冉的贴身太监事由,这才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楚熙然。 「主子是被皇後娘娘推下湖的。」那小太监哭著跪了下去,「主子和娘娘发生口角,娘娘骂主子妖媚祸君、不知羞耻,就把主子推下湖,可怜了主子不会游水,又这麽大冷天的,差点儿给溺死。」小太监边哭边给贺兰磕头,「皇上,您救救主子,要给主子作主啊!」「知道了。」贺兰转头看向楚熙然,开口问道:「他说的可属实?」楚熙然开口答道:「皇上自有定夺,何须臣妾多言?」「朕明白了,皇後先回宫吧。」贺兰侧身坐上床榻,牵起瑶夕冉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满目心疼。 「臣妾告退。」楚熙然欠身,转过头带著小顺子一步步走向门外,再没有一句话。 直到出了永和宫,小顺子才委屈道:「主子,你做什麽不为自己辩解?」「说你傻还真犯傻了?他是皇上,这档子小事他还会真不明白麽?当面拆穿那小娃儿的谎话,是要皇上下不了台,还是真要等皇上给咱们扣个莫须有的罪名?」楚熙然停下脚步,回首望向永和宫,淡淡的哀伤在眼角浮现。 「小顺子,你觉不觉得今日的永和宫,可比当年的要暖和许多?」不等小顺子回答,楚熙然却蹲下了身,把脸埋在双膝间,双臂紧紧抱著自己,竟是止不住地颤抖。 为什麽是永和宫,为什麽非要是永和宫!连仅有的回忆都要染上别人的影子!楚熙然在心里叫嚣著,却咬牙忍著,不愿多发出一点儿声音。 小顺子站在一边看著自己的主子,也红了眼眶。 「走吧。」站起了身的楚熙然还是那般冰冷的表情,唯独血红的双唇还隐约留著前一刻全身的刺痛。 待到楚熙然和小顺子走远了,躲在一边的梅妃才走了出来。 她来到楚熙然方才停留的地方,鲜红的十指紧紧抠进了手心。 「你流不出的泪,我帮你流!」那双含著怨的双眼流下了一道道痕迹,她回首同样望向了永和宫,自言自语道:「不要怪我,是你先负他的!」瑶夕冉的落水事件并没有在後宫引起多大的风浪,这件事在瑶夕冉醒後的一句「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不了了之。 楚熙然听闻,笑得更冷,琢磨了半晌道:「这小娃子竟比想的要厉害得多。」「好歹也是倌儿院里摸爬滚打了出来的,那心肠,还不知道怎麽个毒法呢!」梅妃气得直咬牙。 「你呀,好歹也是个做娘的,别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式!」楚熙然安抚著。 「熙然今後还要多小心著点,慕容最近跟瑶夕冉走得很近。」纳兰皱著眉有些担心。 「慕容不除,终是我心头之患。」楚熙然看著纳兰越发担忧的神情又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万事小心。」 就在三人这番谈话没几日,果然如纳兰所料,楚熙然又遇上了麻烦。 本是楚熙然和纳兰还有梅妃带著小皇子和公主在御花园里头玩闹,偏生慕容陪著瑶夕冉也撞了过来。 瑶夕冉孩子心性,想抱过小皇子看看,却不想那小皇子到了他怀中竟大哭起来,他顿时慌了手脚,想把孩子递还给纳兰,偏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 还好楚熙然眼明手快,一把接过小皇子,却不想阻不了自己的冲劲,竟一掌震开了瑶夕冉,众人只能眼睁睁看著瑶夕冉的身子飞了出去,软绵绵的掉在了地上。 楚熙然赶紧站起身把孩子还给纳兰,刚想上前扶起瑶夕冉看看他的伤势,却见有个明黄色的人影先他一步冲向了瑶夕冉。 那人抱著瑶夕冉转过了身,愤怒的表情,狠厉地盯向楚熙然道:「今天的事皇後要给朕一个解释!」「但凭皇上处置!」楚熙然毫不畏惧地迎上贺兰若明的双眼。 瞬间,御花园里安静了下来。 「哼!」贺兰一甩衣袖,再没看楚熙然一眼,一边差了小林子去唤太医,一边抱起瑶夕冉匆匆奔回永和宫。浩浩荡荡一群人,霎时从御花园撤得无踪无影。 「熙然。」纳兰急著拉了拉楚熙然的袖子。 「姐姐放心,区区一个贵人而已,皇上还能把我怎样不成?」楚熙然看了看纳兰怀中的小皇子,又用左手摸了摸躲在梅妃怀里的小公主,「我也乏了,你们都早些回去歇著,别累了孩子。」回了坤宁宫,楚熙然才开口叫小顺子备了热水和膏药。 小顺子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清洗右手肘处的伤口,气鼓鼓道:「就看到瑶贵人受了伤,怎麽就见不著主子也摔在地上呢。」「这是擦伤,不碍事,想你跟我去打仗的时候,比这更要命的伤都见过,瞎嘟囔个什麽!」「奴才越来越不懂主子,当年皇上放下身段来与主子和好,可主子硬是刺了皇上一剑,现在可好,皇上有了新人就忘了您,您明明心里难受,却还要装作无所谓。主子您这样,到底是何苦?」小顺子边说边抹起了眼泪,鼻涕也一抽一抽的。 「你呀哭得还真难看!」楚熙然用左手的袖子给小顺子擦了擦眼泪,「跟著我这麽些年,别的本事没长,泪水倒是越积越多。」「奴才是替主子委屈。」 「我有什麽好委屈的?贵为皇後,仇也报了,就连皇上我都刺了,这後宫里头还真有谁能欺负到我头上来不成?就爱跟纳兰她们一样瞎操心!」「主子,您心里难受,奴才都知道。」小顺子还想说,主子您半夜作梦时老唤著皇上的名来著,可想了想,还是忍了下去。 「痛著痛著,习惯了也就没那麽难受了。」楚熙然捂著胸口,说:「我现在只担心娘亲和姐姐,都那麽些年了,还是没半点消息,让我怎能安心。」「主子?」小顺子听著楚熙然一声长叹,心里莫名慌乱了起来。 「我想歇会儿,你去门口守著吧。」 小顺子退下後,楚熙然就和衣躺上了床榻闭上眼,不知是不是真的累过头,这一睡竟到了晚间都不见醒。等贺兰跨进东暖阁时,吃了一惊的小顺子刚想进屋唤醒楚熙然,却被贺兰拦住。 小顺子不解地看著皇上,又看了看皇上身边的小林子,但见小林子朝他点点头,他也只好让开了道,看著贺兰轻轻拉开门,跨进了屋子,又反手关上门。 「皇上来兴师问罪了?」小顺子疑惑著问。 「怎麽可能!皇上最心疼的始终是皇後娘娘!」小林子朝小顺子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但愿如此。」小顺子学著自己主子的样,叹了口气。 贺兰若明进屋的时候,楚熙然依旧睡得很沈,包扎好的手肘就露在锦被外,还透著药膏薄荷叶的味道。 贺兰脱了鞋和著衣上榻,调整姿势把楚熙然捞了过来,让他靠著自己睡著。 似是察觉到被惊扰,楚熙然抿了抿嘴,不悦的蹙起眉,晃了晃脑袋,蹭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了过去。贺兰小心地避过楚熙然受伤的右手,替他把锦被盖了个严实。 或许是感觉到温暖了,楚熙然竟在睡梦中扬起了笑,幽幽的一声「若明」,贺兰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停止,颤抖地看向怀里的人,才发觉那只是他梦中的喃喃自语。 至少,自己还在他的梦中。 贺兰安慰著自己,眼底越发止不住的迷恋落在怀里的人身上,抱著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两人就这样不知道睡了多久,楚熙然才睁开眼醒了过来,感觉到有人环抱著自己,他挪动了下身子,却听头上有个声音响起。 「醒了?」 抬眼,正对著贺兰若明看著自己的眼眸,黑如深潭,没了白天里头的半点凶狠。 「皇上怎麽在这儿?」楚熙然坐起了身,拉开了自己和贺兰的距离。 「朕白天说过要皇後给朕一个说法的,皇後可是想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睡起还未完全清醒,此刻的楚熙然少了尖锐的刺,却多了分迟钝的迷糊,傻傻的眨了眨眼,才道:「等我想想。」贺兰没好气地把锦被围在楚熙然身上,道:「你就不会替自己辩解一句?」「辩解什麽?这宫里头的事,又有哪几件能瞒得了皇上的?」楚熙然伸出左手来紧了紧被子又问道:「瑶贵人他身子怎样?」「御医说没事,就是虚了点,休养个几日就好。」「皇上该给他好好补补才是。」 「嗯。」贺兰想了想,又道:「他年少不懂事,做事难免鲁莽了些,但性子却不坏,皇後别跟他计较。」「他是皇上心爱之人,自有皇上守著,难道皇上是担心臣妾还能把他怎麽了不成?」「朕今天不是来吵架的。」贺兰深深看著忽然闹起脾气来的楚熙然,却不由得心头暖了起来,「给朕抱抱好麽?就一下。」贺兰伸出手臂,把楚熙然连人带被的抱回了怀里。楚熙然默许地靠进贺兰怀中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刚才的梦境,年少的他们,大殿上的初次相见。 一眼万年,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刻入心骨的爱恋,一切都是那麽美好而幸福,没有後面的伤害和绝望。 「皇上,永和宫派人来说瑶贵人醒了,见不著皇上正发脾气呢!」「回永和宫吧。」答了小林子的话,贺兰松开怀抱,下榻理好衣服,转身看著还躺著的楚熙然道:「你躺著吧,不用送朕了。对了,你的伤还是找御医来看看吧。」楚熙然答应了一声,又把自己整个缩进了锦被里,重新闭上眼。 门开了,有人走了出去,然後是小顺子的声音:「主子,睡了麽?」楚熙然把脸埋在被子里,没有答话,片刻後小顺子的声音也没了,门又被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锦被渐渐变得濡湿,楚熙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哭了,可他不敢抬头,他甚至不敢面对刚才的自己。若不是小林子唤走了贺兰若明,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流著泪扑进贺兰的怀里? 他害怕那样的自己,软弱的、善妒的,贪恋著他一点点的温柔,可是明明是不爱了的,明明是自己把他一手推出去的。 可为什麽恨过了怨过了,心还是躲不开因为嫉妒而泛起的酸楚呢? 瑶夕冉在床上躺了些日子,身子很快就好了,只是脾气变得更加坏,一日里不见贺兰就会大吵大闹,致使贺兰若明罢了好些日子的早朝。 其实从瑶夕冉进宫以来,贺兰就很少再翻其他嫔妃的绿头牌,每天不是留宿在永和宫,就是传了瑶夕冉来干清宫。 渐渐地连朝廷大臣都开始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直接上奏怒诉皇上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一时间,瑶夕冉这个名字传遍朝野,这个出身烟花之地的瑶贵人,竟成了众人眼中的祸水,当除之而後快。 就在这节骨眼上,後宫里却又传来了噩耗,小公主中毒死了,下毒的就是德妃。 德妃一口一个冤枉,但求皇上明察,就在人人也觉得蹊跷,等待著皇上查个究竟时,梅妃却自饮毒酒,也跟著孩子去了。 梅妃死前留下血书,求皇上给公主报仇,赐死德妃。於是众人知,这一次,德妃终是大限已到。 就在此际,楚熙然却收到了一封密信。 楚君: 小女沈卿君,二八年华,进入宫中为的却不是自己。 或君已忘,当年还是幼童的我们曾相识一场,随著岁月添寿,君已是倜傥少年,而妾身也已婷婷。 本不该相告,却终究不舍自己竟这样离去,当年,娘亲曾告诉过妾身,君会是妾身未来的夫君,妾身曾在庙里偶遇君一次,君却已忘了妾身。 可妾身在等,等终有一日可嫁入楚家,成为君的妻,从此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情比鸳鸯。然妾身等来的,却是君入了宫,成了皇上的男妃。 妾身恨过怨过,然也明白君的无奈,可进了宫才知,君对皇上已动了真心。 虽然妾身无缘与君成为夫妻,但爱慕之心却从未抛弃,妾身只愿成为君在後宫里的一把利刃,得以继续陪伴在君身侧。妾身从不後悔这些年在後宫的日子,妾身已满足,可看著君为皇上所伤,妾身心如刀绞。 公主是皇上血脉,然妾身恨皇上对君的负心,对公主也从不宠爱,但这毕竟是妾身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她死了,妾身身为如此狠毒的母亲,也不敢苟活於世。 妾身不求别的,只求君日後善待自己,这後宫里头,纵使君已为後,却仍旧是不能安生,若心慈手软,最终受苦的,还是君。 但愿妾身和公主的死有所值,那妾身也能含笑九泉。 见信後务必毁去,勿忘勿忘! 卿君 绝笔 信纸滑落,楚熙然满眼的泪,怔怔望向一边的纳兰,纳兰上前拾起信纸,放入火盆中燃烧,顿时一切灰飞烟灭。 「她用情如此之深,手段如此狠绝,都是你我未曾料到的。」纳兰也含著泪,一反常态道:「她说的对,若此刻你还不出手,又怎麽对得起为你而死的这个女子?」「我知道了。」 锺粹宫。 慕容昭华面前放著一尺白绫,她看著眼前的贺兰若明,平静地问著:「皇上,您爱过臣妾麽?」贺兰没有回答。 「臣妾明白了。」慕容笑了,依旧妖娆美豔,只是绝色的脸上却是一片惨白,「皇上对臣妾从来都是假的,所有的恩宠都是假的,能让皇上真心的人,恐怕也只有皇後了。 「当年皇上明知害臣妾失去皇儿的人是他楚熙然,可皇上却把罪扣在了淑妃的头上。还有那年仪妃的孩子,皇上为保他,不惜放下国事,不分昼夜操心亲查,还调动影卫,这才还他楚熙然一个清白。 「可是皇上,您同样知道臣妾也是冤枉的,为何却一定要臣妾死?是因为慕容一族早已成了刀下魂,皇上没了忌惮,才想要臣妾的一条命来补救您对皇後的愧疚麽? 「皇上,您想挽回那个人的心?来不及了,从一脚踏进这个後宫开始,我和他就一直都是一样的命运,他的绝望也只有我懂,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你!」贺兰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天色,终於转身离开了,走前他留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一代风华的德妃慕容昭华,带著她的不甘和不愿,还是走了,若有来世,她想,她一定只要做个平凡的女子,不需要权不需要势,只要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就够了。 楚熙然,你终究比我幸福。 「皇上皇上,不好了!」远处一个小太监忽然跌跌撞撞的飞奔而来。 「有话好好说,成何体统!」小林子拦下了险些就要撞上皇上的太监,这才发觉这不就是永和宫里伺候瑶贵人的太监小贵子麽? 「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带著人进了永和宫,还带著……带著毒酒!」「什麽!」贺兰若明傻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那太监的意思,急忙奔向了永和宫,却已是来不及了。 「皇上,瑶贵人去了,皇上节哀。」楚熙然站起身,迎向贺兰。 「滚!」贺兰若明看著躺在床榻上已没了生气的人,心乱了。 「皇上,瑶贵人惑乱後宫,恃宠而骄,朝上大臣的摺子都递到臣妾这儿来了,身为皇後,臣妾必须要履行自己的责任,望皇上节哀。」「朕说了滚!」贺兰红了眼。 「臣妾告退。」楚熙然欠身行礼,带著人出了永和宫,刚走到宫外,就听里头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吼。 「主子,皇上他……」小顺子不安地看著楚熙然。 楚熙然却像没听到小顺子的话,迈开脚步继续朝前头走去,而身後的永和宫,传来更凄厉的一声「夕冉」。 当今皇上自从瑶贵人死後,一直把自己关在永和宫,伴著瑶贵人的灵堂一天天憔悴。 这日夜深,楚熙然带著小顺子来到了永和宫,推开後殿和顺斋的门,果见贺兰还坐在灵堂前。 「滚。」贺兰没有瞧进来的人就已开口。 「小顺子,先退下。」楚熙然支走小顺子,走到贺兰身边跪下,「皇上若要因此处罚臣妾,臣妾无话可说,但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若为一个妃子的死一蹶不振,怎对得起天承子民?」「真是朕的好皇後!」贺兰看著面前的楚熙然冷笑。 「臣妾说过,臣妾是天承的皇後,自会守好本分。」「本分?」贺兰忽然站起身,俯视著楚熙然道:「既然皇後说要守好本分,那伺候朕应该也是皇後的本分,皇後说对不对?」「是。」楚熙然点头。 「那好,朕要你在这里,用嘴取悦朕!」 楚熙然哑然抬首,不可置信地望向贺兰,却见他正一脸阴狠的看著自己,似要把自己碎尸万段才能解恨。 「臣妾遵旨。」楚熙然依旧保持著跪著的姿势,替贺兰解开裤带,却不想贺兰一个巴掌,就将他甩在了地上。 「皇後何时变得这麽下贱了?」 楚熙然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低著头,看著烛光下自己的倒影,忽然开口道:「他的死,就让你如此心痛?当年,若不是纳兰,我早已在你的默许下被人折磨至死,你可以这麽狠心对我,为什麽一个瑶夕冉就能让你舍不得,为他发狂到如此地步!」贺兰看不到楚熙然的表情,却看到了他半跪著的地上,有一滴滴的液体晕开,小小的,像夕颜花般,短暂而美丽。而此刻的楚熙然,心中藏匿许久的悲伤正在一点点崩溃,他双手撑著地面,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始终未抬起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贺兰若明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指勾起楚熙然带著泪的脸,「熙然你哭了。」轻柔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泪,贺兰坐下身,把楚熙然抱进了怀里,「你知道你多久没在我面前哭了麽?熙然你知道麽?瑶夕冉还是个孩子,他对我患得患失,所以爱大吵大闹,好让我去哄他。 「他还没进宫时我就答应过他,我会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可他还是死了,我是皇帝,却永远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窝囊,为什麽明明爱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捧上,可最後还是会伤害他、还是无法保护他。」「够了,不要说了!」楚熙然觉得自己嫉妒到快要发疯,为什麽这个男人可以在自己面前讲述对别人的爱。他用自己的嘴封上了贺兰若明未出口的话,他不要听,那些只会让他心中的痛一点点扩大,然後压得他喘不过气。 贺兰起先也是一愣,待到明白是楚熙然主动吻了自己,忽然变得欣喜若狂起来。 狂烈的吻蔓延开,室内的烛火也因为这份躁动而更加昏暗,贺兰若明压在楚熙然身上,两人身上的衣物也已半褪,楚熙然半露的胸膛在贺兰近乎朝拜的亲吻下泛起红潮。 酥麻传遍全身,楚熙然恍惚的攀上贺兰的双臂,欲望驱使著他纤长的双腿勾住了贺兰的腰,不时蹭著对方的下身。 「该死的!」贺兰本有的控制力在瞬间瓦解,双手狠狠抓上楚熙然的腰,下身狠狠一用力,捅进了楚熙然的身体里。 「痛!」楚熙然感觉後庭被撕裂,眼泪又再度充盈眼眶,红红的,彷佛是多年前第一次的大婚之夜,也是这般,楚楚可怜地咬著牙承受。 贺兰忍著没动,待到楚熙然的痛缓和了点,才开始慢慢抽动,碎碎的吻著他全身,一声声的「熙然」,情深而意浓。 楚熙然转过脸,看著瑶夕冉的灵堂,忽然觉得,那一句句的「熙然」是在唤灵堂上的人。他不敢想像,若果真如此,那今日的自己又算是什麽?永和宫不再是他的永和宫,而那声「熙然」也被人取代。 楚熙然,只能是天承的皇後了麽? 他回过头看著贺兰沈浸在欲望中的脸,俊俏的容颜、年轻的眉目、君临天下的气势。 有谁,会不爱他呢? 楚熙然双手抱紧了贺兰,弓起腰身承受著身下一次深过一次的撞击,他慢慢闭上眼,不去想未来,至少这个时候,他们还是紧紧相连著的。 「若明。」他忍不住呻吟出口,身上的人一颤,抱过他的脸狠狠吻过。 天承明治十一年,冬。 德妃因毒害公主而被皇上赐白绫一尺死於锺粹宫,同日,皇上最宠幸的瑶贵人被皇後一杯毒酒赐死於永和宫。 而育有皇子的纳兰贵妃,自请进了大慈庵为尼,皇子册封为太子,交由皇後养育。 顿时,後宫失了三大妃子,一心想飞上枝头的後宫佳丽们又开始跃跃欲试,只是从那之後,皇上鲜少在後宫逗留,除了偶尔会去皇後的坤宁宫,几乎夜夜都在乾清宫独处。 第十章 纳兰琦走前,来过一趟坤宁宫,她知道楚熙然舍不得她,但自己决定的事,却也是别人唤不回的。 纳兰说:「熙然,爱一个人就要好好把握住彼此都还在的时候,过去我不懂,总觉得是世人负我,所以我灰心至极,而今,我错了。 「一年前皇上替我查到,那人原来不是为著条命弃我而去,他是被我爹爹打残了,自知没有能力让我幸福,所以就一个人离开,最後客死他乡。 「其实,我幸福不幸福,又怎是他能定断的呢?只要跟著他一起,就算日子再苦也是快乐的,他很傻是不是?让我恨了他怨了他这麽多年,最後,却还是为了他心痛。可我不後悔,至少这世上有个人曾真心爱我,这一遭也值了。 「只是他既死,我也没什麽好留恋,若不是因为你,怕得知那消息的一刻,我也就跟著去了。现在,我只想著能与青灯相伴,了此一生。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和皇儿,你贵为皇後,但毕竟是男儿身,皇儿我就交给你,从此他就是你和皇上的孩子。」「姐姐。」楚熙然知道挽不回纳兰,也知道或许离开这里对纳兰才是解脱,然自己又要少一个说话的人,怎不寂寞? 「相信我,皇上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该如何去接受他,该如何去原谅他,都要看你自己。答应我,若还是解不开、放不下,也不要把皇上推得远远的,熙然,他虽是皇上,可他也会痛。 「瑶夕冉的事,是他心中永远的一个伤痕。可是熙然,以你的聪慧,你该知道的,皇上透著瑶贵人看著的是谁,皇上那样撕心裂肺的悲伤,又是为了谁?」「熙然,我会保护你的。」 「还没进宫时,我就答应过他,我会保护他。」「当年,若不是纳兰,我早已在你的默许下被折磨至死!」「可他还是死了,我是皇帝,却永远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你利用我、骗我在先,杀我父在後,可你是皇上,我不能弑君,今日我刺你一剑,从此我们恩断义绝,情恨两不相欠。」「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真是窝囊,为什麽明明爱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捧上,可最後还是会伤害到他,还是无法保护他!」过往的点滴,一句句,撞进心口。 瑶夕冉是什麽?不过只是自己的影子。贺兰把不敢放在他身上的宠爱都给了瑶夕冉,贺兰把欠他的都加诸在了瑶夕冉身上。万千宠爱於一身,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努力的爱著,用他想要给他的方式,可瑶夕冉还是死了,所有的梦都醒了。 贺兰若明会痛,究竟是因为死的人是瑶夕冉,还是他心里的那个熙然? 可是,瑶夕冉毕竟是存在过,十七岁的孩子,张扬的笑脸、黑漆而情浓的眼神、任性的哭闹和奢望。这样的人,谁又敢说不会在贺兰的心里划下道痕迹,伴随著心上的伤痛,在永和宫不可磨灭的悲伤里永世叹息? 「他是爱我的,我知道。」楚熙然笑了,「可是八年了,这八年的是是非非,又该怎样平衡?从十六岁进宫至今,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只宠著楚熙然的贺兰若明。」天承明治十二年,秋。 第四次的选秀让这後宫又开始复苏了起来,看著新进秀女的野心勃勃,楚熙然只是慵懒地在他的坤宁宫里等待著。 却未料到那个叫上官燕的人住进了锺粹宫,年方十七,明眸皓齿,神采奕奕,还有那样张扬的笑容、不畏的眼神,竟是像透了当年的瑶夕冉,或者是像透了刚进宫时的自己? 楚熙然心中一惊,细长而尖利的护甲套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了白色的刮痕。 这就是对後宫已无兴趣的皇上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麽? 楚熙然觉得一切都乱了,从上官燕进宫的那一刻起,他和贺兰之间这大半年来的平和,怕是又要乱了。 贺兰若明翻了上官燕绿头牌的那晚,楚熙然只身带著小顺子来到了永和宫。 被废弃已久的永和宫并没有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萧条,相反的,在瑶夕冉死後,贺兰命人把永和宫恢复成了瑶夕冉住进来前的模样,派了人看管,日日清扫。 而楚熙然也习惯了无事时来这走一走,甚至,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贺兰曾在这找著他两次,一次是他糊涂了趴在花苑的石桌上睡著,结果被贺兰抱了回去;另一次,却是瑶夕冉的忌日,他还记得贺兰牵著他的手,说:「熙然,夜深了,回宫吧。」楚熙然知道,瑶夕冉是他们各自心中的一根刺,而这刺,偏又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扎上的,怪不得谁。纳兰走前说过,若还是解不开、放不下,也不要把皇上推得远远的。 所以,这些日子里,他们总保持著若有似无的关系,也每每只有在做爱的时候,贺兰才会重新唤著他熙然,而自己也会放任地回应他一声声的若明。 「主子,夜里风大,早些回去吧。」小顺子看著发呆的主子有些担心。 「几时了?」 「都快三更了。」 「那回宫吧。」 绕过了已经熄了灯的锺粹宫,楚熙然深深朝那方向瞧了眼,那属於大婚的厢房里,是不是也铺满了一片鲜豔的红? 有著烫金喜字的红烛,有绣上龙凤图腾的锦被,有象征百年好合的金银玉器。 而那个应该爱著自己的人,正和别人躺在里头。 然後,到了明日,待那新封的燕贵嫔来朝自己请安时,他还要故作欣慰地摆出皇後的大方得体,甚至,还要对著贺兰道一声「恭喜皇上纳了新贵嫔」。 他们这样无止境的互相伤害,到底,还要多久才够? 只是楚熙然不知道,这一夜的贺兰若明,却只是抱著上官燕发呆,刺目的红让他想到了那年酒醉的楚熙然,那个口口声声嘟囔著还他爹爹的楚熙然。 九年了,他才知道,原来有种感情是可以让人如此的力不从心。只是若要放,又该从何放起?後宫佳丽无数,可这唯一真正放在了心头的人,却怎麽也抓不牢。 就在贺兰若明朦胧之际,门外响起了小林子急促的敲门声。 「皇上,宣府总兵大人急报,说是刚收了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请皇上移驾御书房过目。」天承明治十二年,安分已久的南昭国举兵大肆侵犯天承西南边境。 而北面的突厥和东面的东瀛虽与天承签定盟约,却也不能忽视其长久的虎视眈眈。 於是,这一战,成了天承明治年间以来最关键的一战,因为众人都知,若输,将是面对亡国的危险。 是故,天承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男皇後又一次率著他的十万大军,远赴沙场。 没有人知道这一战会是多久,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後,一定会凯旋而归! 而延续了一年的战事,延续了一年的思念,延续了一年的忐忑不安,贺兰若明以为自己能熬过,可这一切忍耐都在发现永和宫里再也找不到白衣和白色的剑穗时开始断裂。 他就这麽呆呆地坐在永和宫暖厢房里的地上,一地散乱的衣物堆在身边。 「小林子,帮朕找找,没了,真的没了。」 「皇上,您到底要找什麽?」 「熙然的白衣,还有朕送他的白色剑穗。朕知道他恨朕怨朕,所以才不穿白衣不用那白色剑穗,朕都替他好好收著压在箱底,可现在都没了。」「皇上别急,也许是放到别处了呢?」小林子第一次见到这打小跟随的皇上慌乱如斯,也跟著急得额头淌出了汗珠,「不如多叫些人进来找找?」「不!」贺兰若明猛地站起身,冲向另一处衣柜,「这是熙然的房间,朕不许其他人进来!朕自己找……自己找……」「皇上,您别这样,您别吓奴才!」小林子跟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小林子,你说是不是熙然带走了?」贺兰停下手里的动作,话说一半忽然瞠圆双目,喃喃自语道:「不、不会的,他不会这麽狠心撇下朕!」「皇上!您说什麽呢?皇後怎麽会撇下皇上!」「他会的,他一定是重新穿上白衣,重新挂上白色的剑穗,他是要回到从前,他这次出征根本就是不想要命了!」小林子听到这话也是一惊,可表面上还得镇定下来安抚著贺兰若明,「皇上您别瞎猜,皇後一定会凯旋归来的!」「他是要撇下朕!他是怨朕啊!他一定还是在怨朕!」「皇上……」 「不,朕要去把熙然接回来,朕要让他知道,就算他再恨朕再怨朕,他都是朕的皇後!他不可以离开朕!」「皇上小心啊,您等等奴才!」见贺兰若明忽然奔出永和宫,小林子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一提衣角也跟著跑了出去。 「熙然,我不选秀,我什麽人都不要,我只要你回来!你回来啊!楚熙然!」就这样,发了狂的贺兰若明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骑著他的赤兔马,带著所有的影卫,奔向了沙场。 影卫,历来都是在宫中保护皇上安危的死士,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兵,也从未有人计算过皇帝的身边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而这一次倾巢的出动,只因皇上几欲陷入癫狂的绝望。 日以继夜的赶赴边关,到了营地,竟已是迟了,楚熙然带著一队精兵深入诱敌,已将军权交予了副将。待到这支小队撤回时,却无楚熙然的身影,他们的少将军孤身陷入敌军,是计,也是最後的同归於尽。 贺兰想起了五个月前,楚熙然曾军报要过火药,一切显然於目。 身为一国之君,他知他不该如此任性的将自己置於危险之地,可是这一次,贺兰若明觉得自己疯了,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马,没有人能抵得过他的刀剑。 护主的影卫随著他们的皇帝,冲出了营地,再一次奔向了前方。 那抹月牙白的身影就在眼前,一点点地清晰,还有那抹在空中飞舞著的白色剑穗,沾著猩红的血。 一闪刀光而下,他惊恐的飞身上前,推开了因为他的出现而震惊失神的楚熙然。 鲜血漫开,他听见楚熙然焦急的呼唤,他听见满山开始不断的爆炸声。火药的味道弥漫,混乱的敌军,四散而暴乱的士兵。 「熙然,熙然,熙然。」他紧紧抱著他不肯松手,胸口的伤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而心里的痛,却因为从未有过的恐慌而变得越发刺心。 一阵眩目,他终於因为失血过多倒下,可手还紧紧攥著那人的衣袖,彷佛这一放手,就是天人永隔。 在影卫的掩护下,楚熙然带著伤重的贺兰若明避过了山崩,而混乱不堪的场面也让他们与影卫被冲散,暂时躲进了一处隐蔽的山洞。 受伤的贺兰若明发起了高烧,糊里糊涂的沈睡又惊醒,朦胧间,觉得有谁的泪打在脸上,热热的,而抱著自己的人,身子发著抖,揪得他那麽牢那麽牢,让人心都给揪疼了。 好在当晚,支援的人马找到了他们。 隔了一日,退烧的贺兰若明清醒过来,而手上攥著的却只是个带血的衣袖。 「熙然!」试图爬起身的贺兰朝四处惊叫起来,却因著身子虚弱而跌下了床,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扯裂。 「皇上!」一边守著的军医赶紧上前,却被贺兰一把推开。 「熙然!」嘶哑的声音、狼狈的身影,他茫茫地想去寻他,否则怎能安心? 而走进帐篷的楚熙然端著药就这麽呆在了原地,他看著贺兰的泪一滴滴落下地,看著贺兰的血一点点渗出白色的绷带。 「熙然。」贺兰怔怔地看著他,安静了下来。 楚熙然朝军医点点头,又把药递给身後的小顺子,慢慢走到贺兰跟前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我在这儿呢,你找我?」贺兰若明感觉著掌心的温度,终於清醒过来:「熙然?你没受伤?你真的没事?」「我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好得很!受伤的人是你!」「那就好。」 「好什麽好?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跑到这麽危险的地方来,朝上那些大臣干什麽吃的?居然没人拦你?」「他们拦不住!」 楚熙然闻他此言,叹了口气,摇头道:「胡闹。」说罢,他的眼神落在贺兰赤裸著缠绕上白布的胸口上,红色的血迹点点透出,实在无法想像,若那夜他们没有被找到的话,贺兰的命是否还保得住。他是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吃药吧。」楚熙然接过小顺子手里的药碗。 「一动就疼。」贺兰眨眨眼看著他。 「我喂你。」似是知道贺兰心思,楚熙然也没多说,只舀起一勺药汁递到贺兰嘴边。 「苦。」贺兰喝一下口,立刻龇牙咧嘴。 「良药苦口。」楚熙然见他跟个孩子似的讨厌吃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 「你笑了。」贺兰的手抚上楚熙然的脸,而後,他弯下眼角,轻声说:「熙然,我想你。」三日後,南昭送来降书,一年多来,边关的连天烽火终於平息。 天承天子贺兰若明身处军中,当即表功楚家军上下将领,并下旨开席大宴全军。 当然,军功里自然没有楚熙然这个当今天承皇後的分,可宴席中他还是坐在将军的位置上,与众等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庆贺。 贺兰当夜只在开宴时露了下面便悄悄离开,他知道若自己留在席中,众人必定放不开手脚,而他一走,这些常年打仗的老粗们便扯开嗓,一边闹一边喝酒吃肉,好不自在。 贺兰若明其实并没有走远,他隐没在後方,看著身为少将军的楚熙然。 楚熙然一身白色便衣,微扯开领口的盘扣,长发在脑後盘成个髻,当中插著一支简洁的白玉发簪,两颊垂落下的散发随著他身体的晃动而轻摆。他一脸明朗的笑,端起酒碗大口喝酒,一饮而尽後,又十分洒脱地用袖子管一抹嘴角。 看得出众将士与他的关系很好,一起出生入死一年多,甚至有不少是当年跟随楚老将军的老将,都是看著楚熙然长大的,这份感情自不用多说。 酒过三巡,只见楚熙然一脚跨上身前的木桌,端起面前的陶瓷酒碗朗声道:「弟兄们,让我们一起为先我们而去的兄弟们干杯,愿他们好好上路!」「干杯!」底下的将领们一一举杯。 楚熙然将每个人的脸一个一个仔细看了过去,最後一仰头,一口灌下碗里的烈酒,随後俐落地甩手,将酒碗砸到地上。 砰一声,全场一片静然,而後一声接一声酒碗碎裂的声音,大家都有些红了眼,看著伫立在桌子上方的楚熙然。 「天承的江山需要各位的守护,虽然楚家不在了,但楚家军的精神永在,希望各位铭记於心。我,楚熙然,作为天承的皇後,更作为楚家的少将军,与你们同在!」「楚将军!」 「楚将军!」 「楚将军!」 一阵阵将士们的齐声呐喊响彻云空,楚熙然的眼里终於忍不住泛起红丝。 风吹扬而过,带著他脸上骄傲而坚毅的笑容,照亮了整个天承将士的心。 贺兰若明远远地看著,他知道,这样熠熠生辉的楚熙然应该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鹰,他该有他的天空、他的抱负,还有他的自由。 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他根本无法拥有完整的楚熙然,因为鹰若不高飞,又怎能成为一只!翔於天空的雄鹰? 夜深露重,到处一片宁静,只有篝火里发出的劈里啪啦声,还有巡逻的士兵轻而敏捷的脚步声。闹了一晚上的将士们都睡了,军营里久违地透露出一股祥和的气息。 楚熙然在一处营地的後山上找到贺兰若明,将手里的披风盖在他的肩上:「皇上,明天就要拔营回京,你还有伤,该早点休息。」「一转眼又要回京了。」贺兰的声音沈沈的,似带著千斤之重,「皇後,朕赏不了你军功,但朕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当作封赏,告诉朕,你想要什麽?」「臣妾要的,皇上给不起。」楚熙然的声音从他身後传来,已没有了先前与将士们一起的豪气英爽,而是淡淡的,彷佛风一吹,声音就会被吞没掉。 「你说说看。」贺兰只觉得心里突突地直跳,却依然想要问下去。 「臣妾想要自由。」 「自由?」贺兰若明无意识地重覆著。 「是,臣妾只希望皇上可以废後,将熙然贬为庶人逐出宫,这样臣妾就可以去寻母亲和姐姐,代替爹爹好好照顾她们。」「朕不答应。」贺兰转过身看著楚熙然眼里的落寞,又道:「朕既然封了你做皇後,就没想过再废後。」「呵,臣妾明白。」 「你不明白。」贺兰从腰间取出一块汉白玉龙凤鸡心玉佩,玉佩的正面雕著龙凤图腾,背面刻著四个字「天承之後」,他将玉佩举到楚熙然眼前。 「这是准备等你班师回朝的时候送给你的,想替换那块已经坏掉的玉佩。这块玉佩象征著你是天承唯一的皇後,只要玉佩在你的手里,朕就不能废你。你将它带在身边,若以後有难,也可用它求助当地官员或者动用军队,当然,你也可以凭著这块玉佩回宫。」「什麽意思?」楚熙然怔怔然地看向贺兰眼中。 「朕不答应废你,但没不答应给你自由。天承的後位朕会替你留著,一年两年,又或者十年、二十年,朕都等著你回来。如果真的不想回来也没关系,记得著人报个平安回宫里就好。」「可你怎麽跟大臣们交代?」 「朕都能封你一个男人为後了,还有什麽交代不了的?大不了说皇後替朕去体察民情了。」贺兰抿嘴一笑,将玉佩塞进楚熙然的手心,「这是朕最後能为你做的。明天一早就离开,别让朕有後悔的时间。」「谢谢。」太过突然的决定,让楚熙然忽然不知所措,他捏紧手里的玉佩,心里既是高兴又是酸楚。 「作为谢礼,再叫我一声『若明』吧,好久没听了。」贺兰笑得眼角都皱起了三道褶,可眼里却是湿漉漉的。 楚熙然张了嘴刚想出声,却听贺兰又道:「算了,还是不要听的好,又要舍不得了。」他伸出手将楚熙然脸边的碎发撩到他耳後,然後迈开脚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楚熙然站在原地,又一次看著贺兰若明的身影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而手里的玉佩竟硌得他手心隐隐发疼。 贺兰若明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桶里的水只到他小腹,露出伤未痊愈的胸口。 小林子站在他身後,用浸过热水的湿布替他细细擦身,温热的水拭过肩头紧绷的肌肉,将原本的冰凉一扫而空。 「皇上,别睡过去,当心著凉。」 「嗯。」 「奴才去给您换盆热水。」小林子端起一边的小木盆走出营帐。 没一会儿,脚步声又回来了,然後是锦布过水绞到半干的哗啦声。紧接著一只手攀上贺兰的後背,一下一下不重不轻地替他擦拭,擦完後,锦布被放到一边,他只觉得一双手捏著分寸和力道,在他肩头小心揉敲。 「小林子,你揉肩的本事越来越好了。」贺兰闭著眼说。 「真的麽?」耳边拂过楚熙然的声音。 贺兰猛然睁开双眼,从浴桶里站起哗啦一声,扭身看著只著了白色里衣的人。 因为动作过大,溅起的水沾上了楚熙然的衣服和头发,但见他拿起身边的布抹了几下披散著的乌丝,然後半蹲下身趴在浴桶边,靠近贺兰只有一个巴掌近的距离。 「你怎麽在这?」贺兰有些尴尬。 「伺候你洗澡。」楚熙然笑笑,摇了摇手中的布,「出来吧,水都凉了。」「这种事还是让小林子来,你去休息吧。」 「我是你的人,伺候你洗澡擦身再正常不过。难道你害羞?」「楚熙然,你……」 「叫我熙然。」 这回轮到贺兰若明呆住了,他略弯下身,双手扶在浴桶边愣愣地看著楚熙然。 「从我十六岁进宫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个年头。我爱过、恨过、失去过,也得到过。现在,我终於可以离开,可以做回真正的楚熙然。所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天承的皇後,而是若明的熙然。那你呢?在我离开前,你愿意不做天承的皇帝,只做熙然的若明麽?」「我愿意。」不用迟疑,这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答案。 「那你还待在浴桶里做什麽?那麽小的桶我又进不去!」楚熙然眼里带笑地横了贺兰若明一眼,而後解开自己里衣的盘扣,一边脱一边背过身,朝铺著软褥的床边走去。 贺兰若明赶紧跨出浴桶,捞过搁在一边的衣服随意擦了两下,就跟上前走到楚熙然面前,只见他两条胳膊自然地攀上自己的肩膀,顺势把脸靠了过来。 「这伤还没好?」楚熙然一低头,就看到换了药的白布缠绕在他胸口。 「快了,军医说过几天就可以不用裹白布。」贺兰若明伸出手摸了摸楚熙然的脸,另一手在他赤裸的上半身寻找著那些曾经受伤後的疤痕。 「想我十六岁的时候也是细皮嫩肉的,现在摸起来一定粗糙得很吧,更别说跟你後宫里的嫔妃们相提并论,你要是没兴趣我也不怪你……」「你真的这麽认为麽?」贺兰的深眸里早已染上情欲,他用挺起的下身靠了上去,摩擦著楚熙然的小腹。 「我明天还要骑马,别弄疼我。」 「尽量。」贺兰一低眼,吻上楚熙然的双唇,两条湿润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互相汲取著对方的一切。 不过一眨眼,到两人倒在床上时已经是赤裸裸的,偏这时候,楚熙然一不当心撞上了贺兰若明的胸口,只听他倒抽了口冷气,脑门上也冒出冷汗。 「撞疼了?」楚熙然爬起身去检查,还好伤口没有迸裂,「小心点。」看著贺兰的伤,他的眼里满是心疼。 贺兰若明倒是不介意,一把又拉下楚熙然的脑袋吻了上去,双手还不停在他身上点火,从他紧实的胸膛一路下滑到他下身不停揉搓。 「别动,你有伤,我来。」楚熙然仰起头,长发散乱在他肩头,因为情欲而两颊微红,眼里也是晶亮晶亮的闪著光芒。 这样的楚熙然虽然和在战场上英姿勃发的他不同,但同样有著致命的诱惑力,贺兰若明只觉得下腹一紧,恨不得立刻冲进他身体将他揉碎。 楚熙然一手搭在贺兰肩头,一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罐药膏,手指沾了点送到自己身後,又在掌心抹上一点,涂在贺兰的下身,做足准备後,他才一吸气,反手扶著贺兰的下身坐了上去。 这十年来,楚熙然何曾这样主动过?贺兰若明只觉得一股血往脑门直冲,差一点就忍不住,他赶紧伸出手抱住楚熙然,然後迎著他的动作一挺腰,整个直捅到底。 楚熙然也早已羞得连眼睛都不敢睁,肌肤泛起了粉红色,一边呻吟一边主动地上下晃动著身体,使两人更加契合地融合在一起。 汗水沾著肌肤互相浸染著,贺兰发泄一次後舍不得退出来,抱著楚熙然转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楚熙然配合著张开双腿缠上他的腰,一边还不忘叮嘱:「小心你的伤。」贺兰咬著他耳垂点点头,原本软下的下体再一次重整旗鼓,随著每一次插入到最深处,一声声「熙然」也落了一地。 「若明……」楚熙然一边呻吟一边小声地回应他,紧紧抓在他後背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划下一道道指痕。 一夜颠鸾倒凤,像是要将下半辈子的情爱都给用上似的,终於累了,双双倒在软褥上,贺兰若明的手还是不愿松开。 「碰到你伤口了麽?」楚熙然靠在贺兰肩上问道。 「没事。」贺兰亲了亲他的鼻尖,道:「让小林子端盆热水进来吧,我替你擦身。」「好。」楚熙然点点头,一只手臂也搭在贺兰的腰上。 擦过身,换了干净的里衣,夜也渐渐远去,黎明的曙光在地平线上露出一条缝,眼看就要跳出来照耀大地。 「你该走了。」贺兰忍不住又亲了亲怀里的人。 「嗯。」楚熙然张开嘴,任由他探进舌头,在唇齿间留下气味。 终是要到离别的时刻。 楚熙然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腰间别著那块汉白玉龙凤鸡心玉佩。 「我走了。」他看著坐在床上的人,眼神里有份道不清的情愫,「你既然送我玉佩,那我也回送你一块,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在宫里想家的时候,就会翻出它来看一看、摸一摸,心里也会好受些,现在我要离开了,就让它陪著你吧。」楚熙然留下了他的玉佩,这是当年进宫时带在身边的圆形和田玉,玉的正面是寻常的吉祥图案,反面刻著个龙飞凤舞的「熙」字。 「我答应过姐姐会好好照顾太子,可惜做不到。你就替我好好养育他,保他一世平安。」「我答应你。」 「那我就安心了。」 楚熙然没有回头,直直走出帐子,就看到小林子和小顺子都候在门口。 小顺子已经脱去了太监服,换上一身普通奴仆的装束,身後背著行囊,手上捧著楚熙然的长剑,那长剑的剑穗垂垂挂在一边,是白色的,跟当年贺兰若明送他的那条一样。 小林子身边牵著两匹骏马,他将缰绳递给了小顺子,又转过身来对著楚熙然屈膝行礼,才说:「皇後主子,这是皇上让我交给您的。」他将一张牛皮地图递上前,楚熙然接过打开,才发觉那是苏州的地图,而在上面的某一处画了一个红圈。 「皇後主子要找的人就在那里。其实当年她们被流放前,皇上就派影卫悄悄把她们送到了苏州,所以她们一路没有吃苦,现在也过得挺好,主子过去就能跟她们团圆了。」楚熙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含在眼眶转了几圈,终於还是流了下来。 「替我谢谢皇上。」 「奴才遵旨。那麽,皇後主子上路吧,一路关卡的士兵,奴才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拦的。」「谢谢。」 「这是奴才该做的。皇後主子,一路小心。」 「嗯。」 马蹄下尘土飞扬,白色的身影终於渐渐远去。 「皇上,天色还早,再进去休息一会吧。」 「好。」 贺兰若明捂著胸口,转身,终於还是要分道扬镳的。 天承明治十三年。 平定了南昭的十万大军凯旋而归,而队伍中却无当今皇後。 孤灯下,贺兰若明梦到了十六岁的楚熙然,灿烂的笑,倾城倾国。 ──《奉君侧之十年心》全文完—— 敬请期待八月更精彩的《奉君侧之生死劫》精彩大结局【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