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别跑(快穿)》作者:蒋淮琅 文案 栾游被坑进书里三回,受尽苦楚,终于总结出杀灵魂人物,破二次元壁的解决方案。从此揣起一颗杀人越货的心,踏上追逐女主的道路。 遗憾的是,作为不配拥有姓名的路人甲,她的降落地点成谜,目标总是不明,线索全靠运气。而女主作为任务者,事儿一办完立马走人,栾游还得赶紧死一死追上去。 找到了难以靠近,靠近了有人捣乱,没人捣乱了她又打不过,岂一个惨字了得!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边总有“朋友”对她不离不弃。 其中包括:扫把星附体的大学同学,暗恋女主的暗卫小哥,性渣人帅的前男友,阴暗忧郁的军阀庶弟,端方正直的大师兄,心狠手辣的星盗头子,害她穿越的已婚妇男,以及千方百计阻挠她追杀女主的任务空间管理员等等。 这些人虽然不怎么帮忙,偶尔拖后腿,时常劝她放弃,但总算在这非现实冰冷世界里给了她一点心灵慰藉……也可能是暴击。 男主:嗨,我就在人堆里头一闪一闪亮晶晶! 注:非典型快穿+非典型穿书。全程以女主追杀“女主”为主线,各副本故事综合起来也可称为:为任务者协会集邮之旅。 内容标签: 强强 因缘邂逅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栾游 ┃ 配角:一帮NPC ┃ 其它:打脸,吃瓜,路人 一句话简介:你捕蝉,我捕你。 立意:在探索未知中成长与前进。 ☆、装睡的女人 铄石流金七月末,空气里仿佛飘着碎火。热浪阵阵扑面,烤得人皮焦心躁,喘不出一口舒畅的气来。 派出所接待厅里,栾游特意站在空调风口,昂脸迎着冷气直吹。办户籍的大姐好心劝告:“不能这样吹,要得头风的。” 隔壁房间传来女人的抽泣,伴随着含糊不清的说话声。栾游听在耳中,勉强对那大姐笑笑,却没有挪步。外头的热和她心里的火搅在一起,快要顶上天灵盖,不吹点强劲的冷风,她怕自己忍不住冲进去骂人。 哭这么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受害者呢! 不多会儿,警员把那女人带出来,边走边道:“把人手机赔了,网上发布的不实言论撤下来,赔礼道歉知道不?这是遇见好说话能调解的,就你这行为,人家要跟你较真走法律程序,够得上诽谤了。” 栾游转过头,对上那女人的视线,只短短一瞬,又不约而同转开。对方眼睛红肿,看不出在想什么,反正栾游心里想的是:神经病! “有意见吗?没意见就在调解书上签字,你俩都签。” 警员问询两人,那女人默不作声拿起了柜台上的笔。 栾游没动,她又瞥一眼女人瘦削憔悴的侧脸,对警员道:“我确认一下,不知道刘女士同意的道歉和我的诉求是不是相符?我希望她在微博上撤销对我的不实诽谤,发布道歉信息,至少置顶一周;还需要到我单位进行口头道歉,以消除她之前胡言乱语给我带来的负面影响。” 警员看向刘姓女子:“你说。” 那女人一只手拿笔,另一只手紧紧捏着T恤的边缘,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另外,我想请刘女士做个保证,今后不再往我家门口扔动物尸体以及不再半夜三更去骚扰我的父母。” 警员一愣:“还有这事儿?” “我有监控,”栾游耸耸肩,“该解释说明的我都跟她说了不下十遍,但她仍持续对我和我的家人进行骚扰。” 女子的头垂到胸口,局促不安地搓着脚尖。栾游冷笑,打了大半年交道,此女性格她算是领教了,这会儿有警察压着,她弱小可怜无助,哪天旧恨涌上心头,说不准又会跑来找自己撒疯。苦情悲惨与歇斯底里交替上演,在这半年里已成常态。 “出于同性立场,我今天可以接受调解,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她再让我感觉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我一定保留证据,行使起诉的权利。” 警员向刘女确认,她一言不发,抽抽噎噎又掉了眼泪。这在警员看来就是默认,当即对她展开了第二轮批评教育。 由于栾游的宽容大度以及刘女认错态度良好,两人最终还是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一前一后走出派出所大门,正赶上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栾游撑了伞在房檐阴影下等着,等刘女慢腾腾走出来,出声喊住了她。 “刘丽娟,你明天九点钟以前到我单位,我在楼下等你。” 刘丽娟暴晒在太阳下,拖着脚步往前晃,对栾游的话充耳不闻。她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两边有明显的瘀伤,容貌很清秀,但整个人瘦骨嶙峋,皮肤发黄,穿着不合身的T恤仔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几岁。 “喂!”栾游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翻上来,“你别装聋作哑的我告诉你,今天能来派出所明天就能去法院,你敢不来试试,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刘丽娟连个眼风都欠奉,只有气无力举手摆了摆,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自顾行尸走肉般晃去公交站了。 栾游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暗自打定主意,如果刘丽娟死性不改继续发癫,同情心就可以彻底抛开了,必须告她!她趴在泥沼里不愿出来,凭什么要把外人拖下去? 户籍大姐拿着饭盒出门,见栾游皱着眉眼站在外头,摇头叹了一声:“唉,为个男人闹成这样!” 声音虽小,可栾游还是听见了。她一口气堵在喉头不上不下,憋屈又无奈。 说起她和刘丽娟的恩怨,其实真不是说句“外人”就能撇清的。简言之,栾游被小三了,刘丽娟就是那渣男杨台生的老婆。 同学介绍,相亲认识,来往不足一个月,栾游正被彼此的暧昧试探甜到微醺时,刘丽娟深夜发来的一条短信戳穿了丑陋现实。 除了性别,杨台生的个人信息几乎全是谎言。他说他未婚,其实已婚已育;他说他做风投公司,其实在家游手好闲以打麻将为生;他说他在南湾花园有套大平层,其实是刘丽娟姐姐出国前让他两口子看护的房子。最可气的是他居然连名字也造假,他说他叫杨戬,小名台生… 这短暂荒唐的交往不仅留下愤怒,还有对自己智商产生怀疑的尴尬。栾游又愤怒又尴尬,找到介绍人,很是发了顿脾气。 可介绍人听闻真相也是傻眼。杨台生原是他母亲同事的儿子,打小在他母亲眼前长大,高中没念完父母就因事故去世,杨台生被伯父接走,一晃十多年没见了。前不久与他母亲偶遇,因着对亡母的共同回忆很快熟稔起来。母亲见他长得一表人才,穿着打扮正正经经,又听他吹嘘了一番自己“手头上的大生意”,既欣慰他有了出息,也心疼他没了父母,于是热情邀他回家吃饭,一来二去便与介绍人混了个相熟。 闲聊时听闻介绍人调侃大学同学里有许多剩女,高不成低不就的挑花了眼。杨台生羞涩暗示自己忙事业忙到三十了也未成家,于是介绍人就把这事儿放心上琢磨开了。 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到倒霉的栾游身上。 栾游盘靓条顺性格开朗经济独立,除了年纪奔三稍露“剩迹”外没什么显性缺点。三十出头事业有成英俊多金的母亲同事之子,怎么也得介绍个这般水准的女朋友吧?介绍人很了解栾游的情况,对杨台生也没起过疑心,毕竟他母亲的原话说:“杨家父母都是老实人,绝对知根知底的!” 只是十多年没见了,根底又能知到哪儿去? 事情败露,栾游在晴天霹雳之余拿捏住了理智,立即向刘丽娟道歉,火速与杨台生划清界限。交浅言不深,趁着关系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悬崖勒马及时止损才是硬道理。 如果杨台生还要点脸,就该在栾游提出终止来往后消失于她的生活才对。可姓杨的不要脸,他表示与黄脸婆已经没有感情,要栾游给他机会等他离婚远走高飞双宿双栖…… 栾游震惊自己有生之年竟能亲耳听到如此狗血的台词,当下回了一个字:滚! 杨台生纠缠不成心有不甘地走了,栾游为了证明无辜和与渣男势不两立的态度,将自己的处理结果告知了刘丽娟。 刘丽娟的回复十分通情达理,她首先表达了对栾游不知情的理解,其次倾诉了杨渣不止一次出轨的恶劣行为,以及自己为了孩子一忍再忍的痛楚,最后衷心祝福栾游,希望她不要像自己一样遇人不淑。 条理清晰,善解人意,遣词用句看得出来具备一定的文学素养。栾游看完先松了口气,后心头郁郁,不是为自己,而是不明白刘丽娟这样的好女人怎就认命绑死在杨渣身边。 可日子是别人的,她要怎么过是她的事。栾游莫名其妙做了一回第三者,除了生场闷气也没别的办法,毕竟杨渣没有骗财,色也尚未得手,只好自我催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以后提高警惕也就罢了。 不过一个多礼拜,栾游的情绪恢复过来,回归了自在的单身模式。可本该落幕的故事,却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下去。 如果写本章回小说,那接下来的一章就该是:杨台生无耻觍提离婚,刘丽娟伤魂迁怒栾游。 在栾游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亲朋故旧已经开始口口相传她介入他人婚姻,甘当不齿小三的故事。 刘丽娟的实名微博字字血泪,怒斥渣男抛妻弃子要与小三双宿双飞的恶劣行径,并圈了栾游。从此,栾游粉丝不足三百人的冷清微博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攻陷。 热度从线上烧到线下,朋友圈和亲戚圈纷纷打电话前来求证,栾游磨秃了两层嘴皮子奋力解释,然将信将疑者还是大有人在。 等到她与刘丽娟直面相对时,这女人完全颠覆了之前留给栾游的好印象,彻底变身钻牛角尖的失智怨妇。 在短信中,她时而破口大骂,时而凄怨哀求,时而详述与杨渣相识相恋的过程,时而担忧孩子的未来和自己的命运。说到底就是一个诉求,请栾游离开杨台生。 栾游:??? 自与杨渣断绝来往,栾游就再没见过此人,所有联系方式均已拉黑,还要怎么离开? 即便她耐心解释,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可刘丽娟不信。 不分时间场合,她找不到杨台生的时候,就是她开始骚扰栾游的时候。先是密集的短信攻击,又在社交软件上发泄情绪。几个月后据说杨台生彻底不回家了,刘丽娟更是发展到印制不实传单寄到栾游公司,往栾游公寓门口扔死老鼠以及找到栾游父母家哭诉引来邻居围观的恐怖地步。 曾经出于同情,栾游容忍过,毕竟自己确实不够谨慎,让渣男钻了空子。刘丽娟引发的流言,她也没有回避,对亲朋好友吃瓜网民坦然相告事情始末,是理解是贬斥随人之意。 她甚至对刘丽娟表示,可以来观摩一下她的生活,光明正大的看也行,偷偷摸摸的窥也可,来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和杨台生藕断丝连。 岂料刘丽娟听话只听前半句,她果然来了。拿着一摞打印的聊天记录,带着满脸的伤,冲进栾游公司直接甩在她面前要个说法。 栾游看完那些记录懵了,里头和杨台生腻歪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刘丽娟哪里肯信,她摔了栾游的手机,砸了前台的鱼缸,不由分说将栾游钉死在小三的耻辱柱上。 羞怒之下,唯有报警。 调解之前介绍人也来了派出所一趟,当着警察的面把两人交往前因叙述了一遍。并指出那份聊天记录里女方文字上的浅白错漏,担保栾游作为一个文化人儿不是这种水平。更勿论记录中时有出现的几张不露脸局部人体照,与栾游身材不符,比如那人小腿细而栾游小腿略粗什么的...... 栾游暂时没空追究介绍人什么时候研究过她的小腿,随即表示聊天记录里出现的开房时间,她都有不在场证明。 谁主张谁举证,但张冠李戴举了错证假证,那就是诬陷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这种证明既是证给警察看,也是证给刘丽娟看。警察点头认可,刘丽娟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无动于衷。 她只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那谁也没有办法叫醒她。 杨台生去和谁双宿双栖了栾游不知道,但她冷静后却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被他摆了一道。她是刘丽娟已知的最后一个“小三”,杨渣后头又勾搭了一个正好想离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她做了筏子。 这该死的渣男! 从派出所回家之后,栾游想到刘丽娟脸上的伤,又气又烦,犹豫一阵子,还是找出旧手机,给她发了一条长微信。 除了一千零一遍的解释和警告,重申必须来公司当面道歉外,栾游建议她拍照存证,去妇联求助,如杨渣有家暴行为,离婚时的判决应会向对女方有利的方面倾斜。 翌日,栾游顶着满公司异样的眼光,神情自若正常工作,自掏腰包赔了公司的鱼缸,并利用午休时间去送修了手机。 刘丽娟没有回复,也没出现。她不止这一天没出现,往后半个月的时间都没出现。 没有赔偿,没有道歉,微博上还挂着她的日常控诉,日期停留在大闹公司前一天。短信微信上的谩骂怨叹停止了,夜半三更的监控里也不再有她鬼鬼祟祟的身影。 莫非被警察教育清醒了,还是被她说要提告震慑住了?刘丽娟竟然真的就此消停,消失,再也不来刷存在感了。 本该高兴的事,栾游却觉得有些不安。刘丽娟脸上的青紫痕迹这么多天来一直不定时跳进她的脑海,想到杨渣不要脸的程度和那女人轴精一样的性格,她很怕有更恶劣的事情发生了。 于是她给负责调解的警员打了电话,说出自己的担忧,警员答应她会去刘丽娟留下的住址看一看。 惴惴不安又等了一天,警员回了电话,刘丽娟没出啥事,活得倍儿结实。不出现的原因据说是在家赶活儿挣钱呢,以期早日赔偿栾游的手机。 栾游:...... 好吧,没出事就好,希望她永葆干劲,多多挣钱,早日忘记伤痛,重拾生活信心。至于手机,只要她不再骚扰,就当自己交了个智商税,算了。 至此,栾游才真正放松下来。在瓜果大丰收的年代,新瓜很快会淘汰旧瓜,消散流言的重任,就交给时间。 这天下班,栾游身心俱疲,在地铁上眼皮都睁不开了。到家后想起父母这段时间的忧心,还是硬撑着打了个电话报告近况。 妈妈听说刘丽娟消停了也很欣慰,再三叮嘱她以后要带眼识人。 “明天礼拜五,晚上回家吃饭。” “嗯嗯,好。” 栾游挂了电话,倒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很快睡晕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香极沉,昏天黑地神思全无,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声音炸雷般在她耳畔响起:“鸡!鸡!速速醒来!” 啥?谁?鸡?栾游头脑倦滞,被吵得烦躁,勉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恍惚见一道黑影正扑将过来。 她是独居,房中怎会有别人?栾游一个激灵醒过神,本能地蜷起腿想要翻身,却被人一把摁住肩头。 “鸡,大事不好!” 栾游使劲挤挤眼睛看清眼前人,身体瞬间僵住了。 不过睡了一觉,面前竟冒出个蓬头垢面的陌生女子,龇牙咧嘴,状如疯癫,还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不放。哪怕栾游一向自诩理性,此刻也理不下去了。 人?鬼?贼? “啊!”她发出短促尖叫,“你谁?这我家…” 那女子根本听不进栾游舌头拌牙齿的问话,只顾哭叫道:“鸡,鸡啊!赵王薨逝!”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光临。新文存稿多多,放心入坑。 推荐完结文 《末日微疯》混搭风市井团伙生存实录,女主拳头硬,男主精神病,接地气微沙雕末世文。 《抱上一只鬼大腿》女主业余神棍,男主阴间霸主。戳专栏可见。 ☆、永巷夜惊魂 在栾游下狠手捏了三次腮帮子,掐了四次大腿后,仍不敢相信她不是做梦。 看着女人的嘴唇一张一翕说着什么似乎很了不得的事,栾游慢慢从周公手里夺回了神思。如以往每次面对挑战一样,遇到看起来无法处理的事,第一要务就是告诉自己冷静,越是紧急,越要冷静。 她坐起身,不动声色往后缩着,装作认真倾听的样子,一边点头一边飞快打量环境。 哪里还是她的小公寓,这陋室,豆烛,木榻,麻被,一双显然不是自己的手,和面前这个身着破旧不堪却颇具某时代特色服饰的古怪女人,都是什么鬼? 她甚至能感受到女人靠近时的体温,说话时喷出的唾沫星子,和自己身上莫名的酸痛,似梦非梦,诡异却真实。 有点熟悉的感觉,又不那么清晰,栾游的大脑快速分析起来。 如果不是梦,那这就是一个突发的,特殊的小概率事件。她好像在睡梦中被不知名力量影响发生了一次身魂分离,飘进了某个不知名的躯壳内,并且即将面对一件所谓“不好了”的大事。 难道是意识穿越?栾游这样猜测,心凉了半截。怎么造成的不知道,如何恢复也没头绪,而且,她的意识来了,原主的意识呢?难道进入了她的身体? 她轻抽一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年犯了什么太岁,遇完渣男遇怨妇,睡个觉也能碰上玄幻事件,所有事情好像都脱了轨。 “鸡,可闻春言?赵王薨,东朝必不容你,不若离去?” 栾游听了满耳朵的“鸡”,消化半晌,终于确定她是在称呼自己。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大浪滔天,穿越已够神奇,连名字也有毒。 我是谁我在哪我该干什么?怎么没有继承记忆这一环节?谁把她弄来的好歹给点提示啊! 瞧着女子焦急若狂的模样,两眼一抹黑的栾游意识到自己的机械点头不合适,于是蹙了蹙眉,抓出另外一个频繁出现的名字,道:“赵王,你说赵王怎么了?” 一开口她又吓了一跳,刚刚紧张到变形没有留意,原来这如出谷黄莺,玉珠落盘的嗓音也是原身的。柔中带脆,脆中带娇,清泠泠无一丝杂质,比栾游的声音悦耳太多,就算是天生玉喉,听着也不太像劳动人民能保养出的嗓子。 当然,这种推测也与“赵王”有关。如果赵王不是姓赵名王的话,那么应是个王侯的称呼,也就是说她目前身处一个有贵族阶级存在的时空。 “赵王薨!”女子见她表情迷惑,以为她被这消息惊傻了,顿时泪流满面,“鸡,今非痛也,当去! 腔调好怪,古人日常说话也是这调调吗?总觉得哪里不对。 薨了不就是嗝屁了?女子拼命跟她说着有关赵王的事情,说明此身与赵王必有相关。作为女性,如何会与王侯扯上关系?不外乎妻妾,子女,姊妹或奴婢。这双手十指纤纤,虽添了几分薄茧,几道伤痕,仍能看出养尊处优的底子。 玉喉美手,粗衣麻被,之前过得好,现在居于陋室,显然是个落难贵族,差不离就是那什么薨了的赵王家人吧? 女子的言语她似懂非懂,激烈的情绪却能感染到她,这是在劝自己离开这里。栾游思索,眼下的情况是死了一个王,怕是有人要搞全家连坐,斩草除根那一套,很像宫斗路线。她初来乍到万事不知,想斗也无从斗起,不如就依了女子所言,先逃离危险再做打算。 于是栾游当机立断一掀被子:“走!” 哗啦啦一阵脆响,脖子上传来钝痛,栾游低头一看伸手一摸顿时傻眼,手指粗细的铁圈卡住了脖颈,后连一道锁链,正钉在床榻后方的土墙上。 “这是……” 栾游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此身不像落难那么简单啊,这镣铐加身的难道不是已经被禁闭关押了吗? 女子擦擦眼泪,道:“顺佩钥,使以开。” 栾游摊摊手,哈喽你在说什么,听不明白。 女子小心翼翼拉开房门,探头左右瞧了瞧,闪身出去,不多会儿带回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男人身着土色布衣,佩有胸甲,形似兵士,但身量不足,看起来着实孱弱了些。 这人进来也不说话,朝栾游抱手鞠了一躬,随即从后腰摸出一长串形状各异的铁片子。 两人一同上前动起手来。拉链子的拉链子,开锁的开锁,看来是真心想帮她跑路,都是自己一伙的。 栾游默不作声配合他俩动作,脸上调整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甭管她是赵王的谁,王死了,生无可恋总是没错的。 铁项圈咔哒一声开了,女子迅速取下,往榻上一扔:“鸡,急走乎。” 人都帮到这个份上了,栾游愈发能感受到危险的逼近,事不宜迟,立即起身踉跄着向门外奔去。 她想健步如飞,无奈头昏腿软,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不踏实,看来此身之前吃了不少苦头。 外头漆黑一片,看不清景物,分不清方向,往哪儿走?栾游回头,见身后只有矮小兵士跟着,那女子立在屋中,看着她满眼不舍,泪珠扑簌簌落下。 “走啊,跟我一道。”栾游冲她招手。 女子跪下给栾游磕了个头,悲道:“鸡随顺去罢,春留此,抵东朝之怒。” 栾游不祥预感强烈,她那一脸凛然赴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又使劲招了招手:“春是吧,原来你叫.....呃,不是,我说你别废话了,麻利儿一块走吧!” 春悲伤中略带茫然,两人鸡同鸭讲,谁也没全整明白对方的意思。 就在僵持时,远处忽然传来凌乱脚步声,叫顺的男子神色大变,一把薅住栾游的胳膊,把她拖回房中,又一脚踹上了房门。 春吓得脸色煞白:“迟矣。” 栾游反应也算极快,不等再次拖拽,自觉跳上床榻:“来人了?快快,把铁圈子给我套上,别让人看出端倪。” 手忙脚乱一通操作,铁项圈刚挂好来不及上锁,那扇破木门就被推开了。 一细眉长眼面白如纸的男子率先踏进,头戴猫耳布冠,身穿灰底黑边菱纹交领袍,胸下系块花布,袍边曳地,双臂拢在宽大的袖口中,甫一与栾游目光相对,脸上便露了个标准的反派笑。 身后鱼贯跟进数名带甲兵士,人手一枪,面目肃然,将陋室塞得满满当当,别说夺路而逃,挤出去都有困难。 白面男子斜觑春和顺一眼,从鼻子里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两人双股战战,不敢抬头。 再将目光转向栾游,白面男半晌不语,只眯着眼,勾起一边嘴角,晃着脑袋奸笑。 虽然他没说话,但栾游分明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潜台词,不是:“你也有今天!”就是“落我手里要你好看”! 所以呢?栾游慌乱之后反而镇定下来。衣服不错,却也不是什么好料子,面白无须,一看就是内侍之流。自己就算身陷囹圄,身边还有忠心之人,脖子上还带着个大项圈呢,这种待遇应该也不会是能被悄么声儿杀掉的角色吧? 所以,最大可能就是之前身份贵重时得罪过这位公公,这是来羞辱自己了。 羞辱呗,栾游乐观地想,羞辱又不会少块肉,您尽情羞辱,完了赶紧滚蛋,别影响我跑路。 白面男从栾游脸上没看到预料中的恐惧,只有呆滞。无趣“哼”了一声,抽手抖袖,翘着兰花指拉开一块竹简。 “太后懿旨,戚姬戴罪幽于永巷,然无悔罪之心,言行冥顽,辱上惑下,触天怒,累赵王,祸乱内廷,万死难辞!今令廷尉右监司彘刑,以正内风。” 白面男尖细的嗓音将旨意读了个九曲十八弯,尾声拖得长长的,似乎十分痛快。 春猛地一抖,腿脚已站立不住坠倒在地,眼神里尽是惊怖。 白面男念完又一甩袖子,准确无误地将竹简拢进袖中,侧身抬手:“戚姬,请。” 栾游:???原来不是鸡,是姬。姓戚的姬,听起来有点耳熟。 去哪儿?宣的旨意倒是听懂了些,不过是数落种种不好,可是后头文绉绉的什么意思,万死难辞,要她去死吗? 白面男见她不动,朝带来的兵士们一扬下巴:“嗯。” 如狼似虎上来俩人要掐栾游,她赶忙挥手大叫:“等一下!我有话说!我是谁,太后是谁,赵王是谁,谁能让我死个明白!” 白面男奸诈残忍的笑僵住了,他疑惑道:“戚姬假做混状,岂可以脱?” 栾游皱着眉眼复读了一遍,还是放弃了,“你要是能写下来我或许能看懂…我再问一个问题,现在是什么朝代?皇帝,咱陛下是哪一位?” 白面男被她问得更加生气,这是当真要装疯卖傻了? 他尖着嗓子吼了一声:“耽之亦无可脱!” 一屋子鸦雀无声,栾游被他吼得闭上了嘴。无法交流,也逃不掉,看来真要死了,不知是毒酒还是白绫。这算什么嘛,一来就是死局,穿越一日游毫无意义! “他说,你再装傻充愣胡言乱语,也逃不掉应得的下场。” 门外蓦地响起一个幽幽女声,栾游骇然,忙从人缝中向外看去:“谁?谁在说话?” 兵士们分开一条路,门边先露出一提红笼,接着出现了一个窈窕身影。 浅青罗裙包裹着曼妙身姿,随着来人的行动,红灯荡荡,裙裾漾漾,带出十二分的风情。 陌生女子腰肢轻摆,径直走到栾游面前,居高临下与她对视。年纪不算轻,五官也称不上美丽,气质却别有一番介于少妇与少女间的魅惑。 “你,你听得懂我说话?” 女子微微一笑,回头跟白面男低语了几句,白面男翻了个白眼,手掌一招,带着兵士呼啦啦退出屋子,顺手将春和顺也抓了出去。 待屋中只剩她两人,女子没有先开口,而是关上门,歪着脑袋将陋室仔细打量了一遍,再瞧瞧瘫坐榻上面露傻样的栾游,噗嗤笑出声来。 栾游眨眨眼,没从此女身上感受到恶意,顿觉可能有一线生机,于是小心道:“美女,您瞧我一觉醒来啥也不记得了,您是哪位贵人?” 女子敛了笑,定定看她,良久才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是戚姬,机缘巧合附于她身,她作的恶,与你无关?” 栾游心里一紧,却拍起大腿:“明白人儿!我确实不是什么姬,这是什么地方,说话也听不懂,刚来就要杀头,谁也接受不了啊!您是…前辈?能救我出去吗?” 女子温柔如水的眼波突然一凛,变得犀利冷漠,她将双手叠放在小腹,微抬下巴蔑视栾游:“到了这时候你还不死心,妄想装失忆蒙混过关,我真不知道你是蠢呢,还是蠢呢?嗯?妹妹,愿赌服输啊!” 女子没有咬文嚼字,说话的方式与现代几无差别,栾游笃定其并非土著。她说的每个字栾游都听明白了,可连在一起却还是没懂,骂她蠢就算了,说她装失忆是什么意思? “美女,我服输,可我真的…” “住口!你还有脸装疯卖傻!”女子打断栾游,狠狠瞪了她一眼。 栾游一怔,这一眼太复杂,似怒似悲似恨,仿如万千怨怼藏于其中。 心慢慢沉下去,她看出来了,真正想在死前来羞辱她的人,是这个女子。 “我也没想到,”女子声弱,近乎呢喃,“原以为你我能改变历史,可是造物弄人……” 她提高声调,指住栾游的鼻子开骂:“你是附身了,你被鬼附身了!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早已忘了自己是谁!明知这女人的下场,你还敢走她的老路。以为自己洞悉先机抱上长乐宫那位的大腿就高枕无忧了?你把我置于何地?屡次三番陷我于绝境,更害死我的坚儿!就连恒儿出世后,你也动过杀机,若非高祖震慑,我做小伏低,你早将我们母子赶尽杀绝了!” “坚儿虽是魏豹的孩子,那也是我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的,先帝没嫌弃,轮得到你猪鼻子插葱来肃清皇室血脉?你凭什么认为我能牺牲他来为你的如意铺路?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找你报这杀子之仇!就凭所谓的同乡情谊吗?” “你可知我多恨你!”女子面孔略显扭曲,森然道:“你给长乐宫那位拍多少马屁,我就给你上多少眼药,你想保如意平安撑到十六年后,我偏不让你如意。周昌是我劝高祖派去赵地的你可知道?”她得意笑起来,“长乐宫那位心里的刺,从来都不是什么夺夫之恨,你读书少,怪我没有好好提点你,哈哈哈!” 栾游面无表情地听着,隐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女子又啧啧叹息,摇头道:“你和她一样蠢,所以老天也是长眼的,让你这无知蠢货穿来,安排的也只能是这种无知蠢货的角色,宠姬!呵呵,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二十年前……”她突然俯身,附在栾游耳边轻道:“你还在解放路上卖奶茶呢,栾!游!” “啊!”栾游像被闪电击中般痉挛了起来,她视死如归的表情无法维持,见鬼一样瞪大眼睛:“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嗤笑:“还装?同学多年我会忘了你的本名?马上要被做成人彘了怕不怕啊?你应该不怕,毕竟你下手扼死我两岁的坚儿时,就镇定得很呢!” “不是,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栾游…” “笑话!” 栾游真的急了,她终于听懂了,懂得不能再懂了。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汉文帝刘恒生母,韬光养晦技术流,后宫忍术高手,同期学员中笑到最后的赢家,今天的薄夫人,明日的薄太后啊! 而她,是那倒霉催的宠姬,没事儿瞎唱歌不招人待见的戚夫人! 栾游心碎,这是什么绝世剧情?穿来一个得罪完人就跑了,死到临头拉她背锅,戚夫人的肉身已经被穿成筛子了还要接受刑罚,合理吗?像话吗? 人彘,光特么想想就要尿了。 死到临头也顾不得冷静淡定了,栾游疯狂喊了一嗓子,“冤枉!我是栾游,但不是你说的那个栾游!同名同姓不同人啊大姐!”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和:“来人,拖出去!” “不!” 黑云罩顶,淹没了栾游撕心裂肺的惨叫。阵风吹过,永巷陋室中的豆灯,熄灭了。 ☆、现实与梦境 “不要!不要!” 栾游抽搐着,一骨碌滚到了地毯上。她撞翻茶几,踢倒台灯,胡乱挥打着胳膊腿,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大气不敢喘盯了许久,确认了许久,直到快把自己憋死前才呼出一口浊气。 动动手指脚趾,伸手把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愣怔片刻,栾游一把抱住沙发腿放声大哭起来。 大汗淋漓涕泪横流,自打懂事以来,栾游人前人后都没有这样失态过。 可是真好,五官还在,手脚还在,她从那个爬满毒虫的瓮子里逃出来了,从极刑地狱里逃出来了。 歇斯底里哭了一场,栾游从地毯上摸到手机,哆哆嗦嗦按了号码,响了好多声那头才接起来。 “宝,这么早就起了啊。” “妈!”栾游听到熟悉的声音又哭起来,“你快来,来我家!” “怎么了孩子?出什么事了。”妈妈听出不妥,困意全消,急忙问道。 “你来嘛,我难受死了,你快点来啊!” 从初中之后,她极少这般跟妈妈耍过娇赖,那头着急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答应一声就匆忙挂了电话。 栾游瘫在地上,眼珠子一抽一抽的,嗓子眼干呛干呛的,耳朵根火辣火辣的。 安静让她极度不适,空气中总像有利刃在闪,锐器在飞,耳边总像有人在狰狞地,得意地笑。 她大口喘着气,强撑力气爬去卫生间洗澡。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物品,暖光柔柔笼罩着,温热的水从头顶冲到脚背,感受真实,与被剜眼熏耳一样真实,栾游扶着墙壁惊魂难定。 是噩梦,还是真的穿越了一场,她无法分辨。 做梦也会疼吗?也能感受到肉身被肆意凌虐的痛苦吗?那些非人的,极端的折磨,会在梦里表现得这样真实吗? 她根本没有撑到被人参观的时候,强烈的求死欲把她带了回来。 擦干头发,看窗外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只过了一夜,她觉得自己一辈子的精气神都耗光了。 东城的家到公寓开车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父母半小时赶到,一开门妈妈就抱住栾游上看下看。 “怎么了?生病了?哪儿不舒服我们去医院,说话啊这孩子,你要急死我。” 栾游靠在妈妈怀里默默流泪,亲切熟悉的气息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我…做了一个特别不好的梦。” 爸妈同时松了一口气,又同时白了栾游一眼,“怎么了,梦见我跟你爸出事了,一大早非要看见我们才安心?” 栾游埋着脑袋:“不是,是梦见我出事了,没人孝敬你俩了。” “嗨!梦都是反的,你梦了坏事就要有好事发生了。” 栾游懂事,从没无理取闹过,偶尔一次爸爸也训不出口,只无奈道,“你陪闺女吧,我去买早饭。” 妈妈把手往她额上一搭:“不对,还真是有点烧啊。” 由于生病这种光明正大的理由,栾游请了假,跟着父母回家过了几天。好吃好喝好养病,除了晚上必须拉着母亲同睡外,身体和情绪看起来都恢复得挺好。 阳光明媚之时,什么牛鬼蛇神都不会出现。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薄姬”两个字,栾游的身体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妈妈不知道,她每晚都无法安睡到天亮,忘不掉的噩梦像可怕的鬼,勾着她去想,难以压制。 “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注1】 按史书记,刘邦死后,薄姬跟着刘恒去封地了,十七年未回长安。直到吕氏一族完蛋,臣属迎回刘恒,她才荣升皇太后。期间吕后毒杀刘如意,弄死戚夫人以及吓尿刘盈,薄姬应全不知情才对。 但那晚,她却出现在永巷,亲口承认自己是戚夫人倒台的幕后黑手,亲眼看着栾游被一点一点炮制成彘。围观人等毫无异色,仿佛她就该呆在内宫里一样。 是时光掩盖了真相,还是不同的平行时空?栾游盯着电脑沉思。 两个穿越女,入汉二十年,有过雄心壮志,想过改变历史,命运的巨轮却最终将她们推到了与历史吻合的轨迹上。 可是,关她什么事?她不是愚蠢张狂的戚夫人,也不是掐死薄姬儿子的同名栾游,她只是个代人受过的背锅侠!凭什么要她受这身心巨创的罪? 回到现实,身上不痛了,可栾游心痛。太过真实地体验了人彘制造过程,在她心上烙了个难以愈合的洞,稍微一想,就疼得钻心。 郁闷!全国各地有成百上千条解放路,到哪去找卖奶茶的栾游!到哪儿去找这个把她拉去地狱一日游的混蛋! 公司已“关心”她的病情数次,偷懒几日耽误了不少事,栾游还是振作精神,销假上班。 喧嚣的城市,拥挤的人群,街头巷尾的早点香味真真切切。噩梦忘不掉就忘不掉吧,别再出现就好。 一进公司,就看见前台两个小姑娘头抵着头唧唧咕咕地说话。 栾游叩了叩台面:“小张,上午我约了茂盛的吴总,人来了请到我办公室。” 小张慌忙把手机按了黑屏,挺直腰板回应:“好的栾总监,早啊栾总监。” “早。”栾游点点头,见她旁边那小姑娘面生,又道:“这位是新入职的员工?” “哦,这是我高中同学,大学学设计的,想应聘我们公司,今天先来看看环境。” 那小姑娘扎着马尾,年轻漂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栾游,脸上浮现几分紧张之色。 栾游心道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导致表情过于死板严肃了,松下嘴角微笑:“欢迎,随意参观,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 小姑娘也回了个笑容:“谢谢您。” 真腼腆啊,刚出校门的都这样,摔打两年才会成长。栾游转身走向办公室,身后两个姑娘又开始说小话。 “居然和她一样的名字,嘿嘿。” “简直莫名其妙,哪有半路换人的,你看下面闹的。” “这就叫戏剧性。” “那真正的坏人呢?就啥事没有啦,荒唐啊…” 栾游定住脚步,垂眼想了想,又回身走到前台,“小张,你们在讨论什么,电视剧吗?” 小张把手往身后一背,尬道:“呃,栾总监,现在还没到上班点呢。” 栾游用力扯出个平易近人的笑容:“没事,我就问问,有好看的也给我推荐推荐。” “哦!”小张松了口气,“不是电视,最近追一篇网文,栾总监你要看看吗?” 一听网文栾游就没兴趣,上大学时看得多,腻了。于是摇摇头:“字多看得累,有好电视剧还能瞄两眼。” 小张笑嘻嘻:“行,以后看到好看的电视剧我推荐给你。” 进办公室发了会儿呆,栾游不禁失笑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听到几个字也多心。 处理积压的工作,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忙到傍晚快下班时,接到朋友李思佳的约饭电话。 栾游答应了,上次见面还是被刘丽娟缠得头疼时,跟几个朋友诉了一回苦,听了不少馊主意;今晚想必又是想从她这儿找点乐子,吃点后续的瓜。 毕竟在她们这一小撮三观刚正自视甚高的剩女圈里,能交流的无非是进修,升职,以及对比相亲对象的软硬件。相亲相成“小三”并被原配打上门来的,栾游还是头一个,值得反复咀嚼反复八卦。 菜齐酒满,面对两张求知若渴的脸,栾游不负众望把与刘丽娟过招三百回的新篇说全乎了。 “就这样,小一个月没见人了,估计是想通了放过我了。” 李思佳啧啧摇头:“按你的描述,这女人不像是轻易放弃的性格啊,你得小心,别是憋着什么坏呢!” 栾游一脸无奈:“让她来调查我,她又不来,光靠脑补就把我定成仇人了,我有什么办法?亏得以前我还以为她善解人意恩怨分明,现在看来简直一神经病。” 朋友乔雨是检察院的书记员,摸着下巴貌似很专业的分析:“为了孩子凑合也可以理解,但脸上有伤,说明遭受了家暴。渣男不再回家,她仍然不愿离婚,要么就是离了无法生活,要么就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怎么可能无法生活,渣男才是吃软饭的那个好吗?刘丽娟娘家条件不错的,她姐姐驻外供职,她也是大学毕业,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孩子不成问题,她就是...”栾游指指太阳穴,“一根筋。” 李思佳点头:“也是,事情已经证明到这个份上,她应该知道有一个真正的第三者存在,居然还缠着你不放。” 乔雨道:“因为她找不到那个真正的第三者,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在婚姻即将分崩离析,她又无能为力的状况下,栾游这个冒头的就成了她的出气筒。或者也可以说,她并不是针对栾游,而是催眠自己,把栾游代入成了那个导致她家庭彻底破裂的女人。” 栾游与李思佳面面相觑,这不就是典型的神经病吗? 最后乔雨做了总结,不出现就算了,再来骚扰就告她,顺便提醒她去看看精神科 没有恶意,是为她好。 吃完饭走出酒店,李思佳亲热地抱着栾游胳膊,乐颠颠道:“别难受,谁年轻时没遇过几个渣男,我们中大一枝花还怕嫁不出去怎么的,过两天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栾游好笑地瞄她一眼,还没开口,乔雨先噎她一句:“有好的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吧!” 李思佳不服气:“追我的多着呢,我慢慢挑慢慢捡,宁缺毋滥懂不懂?” 乔雨也不搭理她,撞了撞栾游肩膀:“哎,说真的,席宁为你这个事儿内疚得不行,说想请你吃饭赔罪,又怕你不给面子。” 栾游撇撇嘴:“我怎么没看出他内疚来?前几天派出所才见过,他也没说请我吃饭的事儿啊。” 乔雨道:“他就是不好意思,都是同学,好心办了坏事肯定不舒坦,你要是答应,我给他回话。” 栾游摇头,“算了,那天刚知道时我把他也骂够呛,说起来我还不好意思呢。不能全怪他,吃饭就免了。” 李思佳又凑上来:“嗳,该吃还是要吃,你不吃我们吃啊,答应了,叫席宁这个死抠门儿出点血!” 栾游疑惑:“席宁抠门儿吗?” “抠,可抠了!”李思佳夸张地做了个鬼脸,“上大学那会儿别提多抠了,从来不请舍友吃饭,一个手机用四年,袜子破了三个洞补补还能继续穿。” 栾游喷了:“你怎么对他这么了解?” 乔雨冷笑:“席宁一宿舍六个哥们儿,有四个是她前男友。” 李思佳尖叫着去追打乔雨,栾游笑得前仰后合,华灯初上的大街上,三个拽着青春尾巴的女人没心没肺笑闹着,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 跟朋友相聚就是有这好处,忘却烦恼,扫除郁闷,栾游直到回了公寓,脸上还带着笑。 晚上吃饭时栾游刻意喝了一点酒,为的就是能睡踏实些。洗完澡,她琢磨了一会儿,又从柜子里摸出半瓶跨年时买的红酒,硬是灌了几大口,开着电视,放着音乐,弄得热热闹闹的,这才爬上了床。 睡到半夜惊醒了一回,没有做梦,就像脑子里总绷着弦一样。迷迷糊糊眯着眼四处瞅瞅,平安无事,便又一头扎进被子里了。 或是酒精的作用,这一夜没有妈妈陪伴,栾游也算得了个囫囵觉。睡醒了还想赖会儿,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却摸了个空。 她睁开眼,一顶红彤彤的纱帐正挂在她脑袋上方。 腿脚下意识地一抽,把床压出咯吱一声,外头立刻有个女声道:“奶奶,您醒啦?奴婢进来了。” “别!”栾游一嗓子叫得有点左腔左调,她咳了咳,忙又道:“别进来,等会儿。” “是,奴婢等您吩咐。” 隐约听见翠鸟鸣叫,天光从井字格窗纸中透进来,窗下搁着一架贵妃榻,榻边置着雕花斗柜,柜上放着蓝釉暗纹三足香炉,余香未尽,残烟袅袅。 栾游眼珠子挨着能看见的地方转了一圈,不吱声,也不动,瘫在床上脸颊抑制不住地抽搐。见鬼了,青天白日又见鬼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又要做什么?一个人一生碰上一次玄幻事件已属难得,她怎么还换着篇儿的碰呢?活了二十七年,她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别于常人的特点,最近怎么总是睡着睡着就魂飞天外了? 又是不知名朝代,又要自己扮演什么了不得的历史人物? 想到戚夫人,栾游后颈脖子立马儿浮起一层白毛汗。可千万别了,宫斗的机会都没给一个,上去就送人头,这种事再来一次,看精神科的就该是她了。 睡觉吧,睡着了说不定又能穿回去。栾游闭上眼开始数羊,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窗下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芬儿姐姐,奶奶起身了么?” “还没,应是快了,昨晚奶奶说今日不想吃荤,你去备上清粥小菜,再蒸一屉桂花卷。” “好,我这就去。” 五只六只七只八只。 不知哪儿又传来“咣当”一声和踢踏的跑步声,那名叫芬儿的女子显然不高兴:“顺子,怎的还是毛毛躁躁,屋里歇着呢,吵了奶奶要你好看!” 一个男童声音道:“芬儿姐姐,福贵哥方才送了口信来,老爷今日动身去兴州祭祖,这几日都不回了。” “祭祖?不年不节的祭什么祖,离寒食还早着呢。” “那我就不知了,是福贵哥说的。” “好,你守好门去吧,不认得的人不给开啊。” “哦。” 九只十只十一只十二只。 又一道新声开口:“奶奶怎么还没起啊,平日这个辰光都起了呀,别是有哪儿不舒坦吧。我听我娘说怀了身子的女人可得小心,有的人坐下起个身都会小产。” 芬儿:“呸呸,你这破嘴没句好话,要你操心,把院子扫干净些,尽偷懒!” 十三只十四只...... 栾游数不下去了,她也想骂呸呸!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历史人物府邸?大户人家都算不上吧。下头的人一个二个这么没规矩,一大早的踢哩啕通闹腾个没完,还碎嘴子,还咒她小产! 小产?她穿的这身子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史记.外戚世家》 ☆、纠结的奶奶 从闲言碎语中,栾游大致分析出自己这回应该是某个朝代某户人家有了身孕的“奶奶”,老爷出远门了,她领着一帮丫头子过悠闲的养胎生活。 危险,暂时看不出来,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岂知会不会碰上宅斗,下黑手使绊子,麝香红花不要钱地撒,最后叫自己无声无息一尸两命。 不然呢?让她穿越来体验怀孕生子的吗?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睡不着干躺着也是烦躁,想出去看看环境又怕露了馅,终于还是喊了那芬儿进来。 听说话老道得很,其实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瘦瘦小小的,梳两个丫髻,柳叶眉樱桃嘴,长得还挺清秀。 芬儿熟练地给栾游穿衣穿鞋,伺候她漱口净面,拿了梳子一歪头,栾游便自觉坐于妆台铜镜前,一声不吭任她摆弄。 瞧着身上又是窄袖短衣,又是系腰长裙,又是对襟开衫,她也认不出这是哪个朝代的衣款。铜镜里是一张变了形的陌生女人的脸,美丑难辨。 栾游盘算着如何套话,这丫头先开口了:“奶奶,老爷叫福贵递了口信来,说回兴州祭祖去了。” “嗯。” “您信么?” 栾游抬头看她一眼,捏了嗓子道:“怎么不信呢?” 芬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看就是个心眼活的,说话也带着一股三姑六婆的气质,“又不是中元,又不是寒食,这会儿回兴州祭的哪门子祖啊!” 栾游心想我怎么知道。不过听她口吻更加确定此处绝非什么大户人家,丫鬟背后编排老爷,十分放肆。 栾游不说话,芬儿却打开了话匣子:“听说那儿祖屋和田地都交给族里了,可老爷今年还去了两回,您说兴州得有什么好玩意儿勾着他呢?” 栾游古怪地又瞧她一眼,“不知。” “嗳,您可不能不知。老爷本就来得少,您现在有了身孕,他还往兴州跑,一去十日半月的。您要再不过问,只怕等您肚子里的小少爷落生了,老爷那头就有了新的……” “胡说八道!”栾游一拍桌子,实在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才多大点的孩子,说话这么不着调! 芬儿吓得掉了梳子,慌忙跪下:“奶奶您别恼,奴婢那句话说的不称您心,您罚奴婢就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小少爷还指着您呢,奴婢也是为您好啊!” 认错的话说得行云流水,仿佛排练过一般,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却压根没有半分悔意。 栾游也是服了,她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是个呆头鹅呢!这万恶的旧社会啊,看把花骨朵们都摧残成什么样了! 冲这对话就知道芬儿是原主的贴身奴婢,不仅贴身,恐怕还很贴心。否则就她这种肆无忌惮混说一通的婢子,换个家教良好的主母,早该大棒子打出门去。 原主留着她,让她贴身伺候,还纵容她编排主人,这说明啥?说明原主也不是什么高级人物啊! 栾游不想跟小丫头讨论成人话题,更不关心老爷的去向,她只想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于是便道:“别说胡话了,不爱听,说点我爱听的。” 芬儿即刻上道接茬,夸了奶奶花容月貌,断言她肚子里必是男胎,最后来了一句:“府里只大房有一位少爷,下头全是小姐。待小少爷生出来,那老夫人还不高兴坏了啊!要奴婢说,奶奶在这儿太委屈,就该上门去,凭着您肚子里的宝贝,谁也不敢把您怎么着咯!还得欢欢喜喜迎您进府,给您一个像样的名份!” 进府?名份? 栾游一晃,险些没从凳子上跌下去,敢情这具身子是书中多见的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啊! “奶奶当心!”芬儿忙扶住她,小嘴还在不停叭叭:“您现在可是第一等的精贵,磕了碰了老爷要心疼的。” 栾游用手在梳好的发髻上无意识地按着,心里打起鼓来。若是一般人家的正室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也不必担心遇上要命的危机,了不起就是后院那些龃龉,总不会有人敢不由分说打杀了她。 可外室就不一定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这种存在一旦传入大妇耳中,心机重的想个辙暗地里害了,心机浅的还真有可能打上门来。 芬儿这时又道:“奶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趁着这时候老爷不在府里,您上门找老夫人做主,有金孙护着您,那府里谁敢动您?待老爷回来,您也算安下身来了,老爷那么疼您,定也不会说什么。您安安稳稳在府里生小少爷,不比在这外头的宅子落生来得名正言顺吗?” 栾游怀疑地看了一眼芬儿,这看似跟她一条心的碎嘴子,为啥一直要撺掇她上门去?上门干嘛,找抽吗? “容我想想。”栾游没一口否决,岔了话头叫她摆早饭了。 吃完饭打着散步的名义,栾游里外溜达了一圈,不过是个一进的院子,正房厢房齐全,带了个方方正正的小花园。 院子里的人也过了一遍眼,三个差使丫头一个做饭婆子,还有一个看门的男童,加上她拢共六个人,不是女性就是小孩,连个看家护院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包养者本身家世一般的话,那就是这位外室根本不像芬儿所说的那般受老爷疼爱。 要么是个玩物,要么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还真以为自己能登堂入室。栾游暗暗鄙夷,假如这位外室被芬儿忽悠得上了门,大妇不打脸,老爷也得打。 芬儿亦步亦趋跟着,这丫头话密,可见识少,没一句说到正点上,开口必是东家长西家短,或者道听途说的内宅那些破事儿。栾游套话套了一上午,也就知道了老爷是卢府三爷,卢家有当大官的但他是白身,经常南来北往地管理家族生意;而自己目前住在京郊,邻居里还有一位某官员的外室,以及某富商的小妾。 二奶之乡啊,栾游听得直翻白眼。皇帝哪位,卢家当的什么官,卢三爷原配什么人,芬儿一概语焉不详。栾游觉得她不是不想说,是压根不知道。 午后接着溜达,栾游挺着完全没有显怀的肚子,像真正的孕妇一样扶着腰,貌似随意的一间屋一间屋观察过去,终于在所谓老爷的书房里有了些发现。 书房案上搁着笔墨,却也没有写字的痕迹。这里只是卢三爷偶尔寻欢的地方,自然不会沉心写读。 书多是游记杂文,还有几本隐藏很深的香艳小品。栾游挨个拿下来翻了翻,繁体字是认得的,只是印刷不精,排列行文看得人眼花。唯有一本《唐史辑略》让栾游有了些猜疑。 当下她就叫了芬儿试探:“听说长安繁华,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瞧瞧?” 芬儿连连点头:“好啊,不过奴婢没见识,不知这长安在哪个州府?” “你没听过?” “没听过。” “呃,有点远,以后再说。”栾游定定神,又道:“卢府在开封城哪个位置?我还没去过呢。” 芬儿一脸懵:“开封城?卢府就在京都啊。” “京都不就是开封吗?” “京都是晏州城啊,奴婢不知晏都也叫开封吗?” 栾游:“......是啊,别名。” 恕她才疏学浅,晏州是个什么鬼地方?哪个朝代的国都名晏?听都没听过。这有些离谱了吧,上一回还是有名有姓的大汉朝,这回非唐非宋一杆子把她支哪儿去了? 一日平安无事,跟一院子没见识的人唠嗑又累又闷,几乎没有收获;想出门又被芬儿阻拦,口口声声“老爷吩咐过,奶奶安心养胎,不便外出”。 她是被包养的,下人们都很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太阳还没西沉,栾游早早地躺上了床,熄灯蒙眼,数牛数羊数鸡鸭,十八般对抗失眠的手段都使了出来,成功让自己睡着。 翌日天没亮她便醒了,忙睁了眼四下瞧,失望溢满心胸。这是当真让她来生孩子来了?假也没请,今天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妈妈电话找不到她肯定要上门查看,到时发现昏迷的她,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或者这位外室的灵魂穿过去了?她会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吧! 栾游心情极差,整日板着脸,芬儿和另两个小丫头只当她孕期不适,伺候起来更小心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栾游吃得没滋没味的。她在犹豫,是在这里安心住着等待未知命运降临,还是主动跑路,出去看看这是个什么世界。 可是看世界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能回去的话,留下命也不过是困在落后时空里蹉跎岁月罢了。她完全没有历届穿越女既来之则安之为古代社会发展做贡献的想法,她是现代人,既有父母要孝敬,也离不开现代化的生活,过无电无网无娱乐的日子,还不如去死。 栾游心里一动,不如去死?上次死了就回去了,难道结束穿越游的关键在于去死? 无所事事又是几日过去,栾游犹豫不决的选项里多了一条,去死。只是该主动寻死还是被动寻死,她摇摆不定。生怕自尽不算通关回不了家,等死又不知何时到来,以及死得会不会太惨……一天天不住声地长吁短叹。 天秤座就这毛病,纠结。 芬儿很古怪,她似乎比栾游还躁郁,眼见提了多次上门的事栾游只是敷衍,到后来竟是不加掩饰地问了:“奶奶,我们几时动身去京都?再不走老爷要回来了。” 栾游无语。如果她不来,原主应该是已经被怂恿出发了吧?然后进府,被打脸,被禁闭,被去母留子,这都是套路。关键在于,去母是杀了她还是卖了她,别挣扎一身血生下孩子,再被发卖到下三滥的地方,那真是欲哭无泪了。 不想生孩子,只想无痛速死,怎么办?还是纠结。 栾游不作为导致的僵局很快被打破,第五日傍晚时分,有位不速之客上了门。 “奶奶,奶奶,府里来人了,六小姐来了!”芬儿很惊慌的样子。 栾游茫然:“六小姐?是老爷的……” “老爷的次女,柳姨娘生的,但现在记给三奶奶了,有了嫡出身份的。” “哦。”栾游瞥她一眼,“六小姐来过这儿吗?我不记得了。” “第一回来。” “那你见过她?连她是哪个姨娘生的都知道。” “呃,没见过,听福贵哥说的……”芬儿结舌,栾游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作为见不得光的外室,听见主家来人不是该紧张害怕的吗? 栾游微微一笑,“请到正房,上茶吧。”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古代人的交际具体啥样谁也不知道,按照书上电视里看过的糊弄呗。 一进正堂,便见一身着妃色衣裙的小姑娘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仰望着条案上方挂的一幅山水图,身后跟着一个丫鬟,听见她的脚步也没有回头。 个头不高,姿态老成。 栾游心知此时只讲身份不讲辈分,于是主动福了福身:“见过六小姐。” 小姑娘转过身来,与栾游目光交汇,嫣然笑开。 十一二岁模样,稚则稚矣,十分美丽。栾游也不禁看呆了一瞬,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还没完全长开,已见倾城雏形。 这不就是书上写的“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吗?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无一处不精致,什么是猪胆俏鼻,什么是螓首蛾眉,什么是齿如瓠犀,栾游也算长了见识。看着她的脸,形容词都具象了,美得不像真人。 长大还得了,红颜祸水,栾游这样想。 只是那双眼睛透露出些许违和,看起来少了几分孩子的纯澈,多了一丝成人的犀利。 “栾姨娘。”六小姐开口,声音不出所料也是妙极,只是这称呼听起来怪怪的。而且,这位外室也姓栾?她的姓氏可不多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这位小姐对她的存在早有了解。栾游微调表情,迷惑之余带着一缕苦笑:“六小姐这般称呼,折煞妾身了。” “迟早的事。”六小姐笃定一笑。 两人落座,芬儿上了茶,偷眼瞧着六小姐丫鬟的站位姿势,忙在栾游身后有样学样起来。 “不知六小姐今日纡尊来访,所为何事?”栾游咬文嚼字。 六小姐显然不是来攀亲的,茶碗未动,直接开门见山道:“栾姨娘不需怕,我对你没有恶意。今日前来,只为了问栾姨娘一句话,是不是想一辈子当个外室?” 经她一提醒,栾游意识到自己面对主家小姐是该紧张,便将手放置在小腹上形成保护姿态。而对她的问话却未置可否,只道:“六小姐这话说的让妾身糊涂了,想如何,不想又如何?” 六小姐看她动作,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道:“想,我即刻回城,你可以当我没来过;不想,我带你进府,保你腹中胎儿平安。” 没有虚意客套,上来就让人做选择题。栾游纵横社会几年,虽不算老江湖,也因工作性质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嘴脸,怎会看不透她的意思。这小妮子只差没直说,嗨,带着你肚里那块肉来给我当枪使吧! 万恶的旧社会啊,花骨朵们都成精啦! 她眉毛都没动一下,微笑:“妾身做不得主,一切都听老爷的。” 六小姐冷哼:“栾姨娘天真,若我爹有意抬你入府,此时便是最好时机,你怀了身孕,祖母那儿必会答应。可是他却避走兴州,你还看不透这是为什么吗?” 栾游一脸慈祥地摸肚子:“老爷的好意妾身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们母子去面对风风雨雨吧。” “你……”六小姐一怔之后,略眯了眯眼,“栾姨娘倒与我想得不太一样,是个妙人。” 栾游坚持假笑,心道收买芬儿怂恿不成,幕后玩家亲自上阵,你是不是以为我浅薄粗陋心比天高,一听能进府马上跪下给你提鞋? 不,考察阶段,暂不站队,但求速死,不求富贵。 ☆、卢三爷喂草 六小姐很难套话,不同于芬儿的无知,她警惕性高得不像个孩子。 事实上栾游也的确怀疑她不是个孩子。 说话滴水不漏,眼神时闪精光,栾游跟她打了半天太极,只听明白一个暗示,正牌三奶奶背景强大,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并且卢三爷惧内。 这就奇怪了,六小姐肌肤细嫩,衣饰精致,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自信,还能独自出门,显然在家过得不错,没有受过磋磨。 要说主母真把她当亲女看待,栾游是不信的。卢三爷有嫡女,她不过是妾生,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记在嫡母名下,可这种母女,到底隔了一层。 混得这么好,焉能没有手段?她此时跑来招揽自己,又是为了对付谁? “妾身孤苦无依,蒙老爷恩德得以安身,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栾游顿住话头,作懦弱状。 六小姐轻勾嘴角:“栾姨娘可不是孤苦无依,你还有个弟弟在云县不是么?” 栾游一愣,这是威胁?多谢你告知我还有个弟弟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张惶失措站起身:“你,你想对我弟弟做什么?” 六小姐愉快地笑了:“何必惊怕,他是你的弟弟,便也是和卢府有了关系,日后无论是进京与你团聚,还是走科举之路,我定会帮一把的。” 哇,那你好棒棒啊,这么说考场你也有人儿? 在六小姐终于不耐烦,抛出了一年良妾三年贵妾的诱惑后,栾游给出拖字诀回答:“容妾身想想。” “希望栾姨娘不要让我等太久。”六小姐起身,带出了一股万物尽在我手的傲气,向栾游一倾身:“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栾游看着这个十一二岁的小人儿,只觉她中二感爆棚。 六小姐走了,芬儿立即凑过来:“奶奶,六小姐人真好,您以后在府里有她撑腰,那还不是横着走啊!” “她又不是当家主母,凭什么让我横着走?” “六小姐厉害,老夫人都听她的,三奶奶也得听老夫人的不是?” “府里的事儿你又知道?” “福贵哥说的。” “呵,”栾游淡淡一笑,“既然她在府里都横着走了,那巴巴跑来接我进府,又是给谁添堵呢?” “这…不是添堵,是接您去过好日子。” 栾游无语看了芬儿一会,这蠢丫头真不适合被收买,敲边鼓敲得稀碎。 很想训斥她两句,又觉得没必要。她是不是忠仆关自己什么事?反而剧情要推动,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少不了。 栾游想死,但不想死得太惨。进府未必能死得了,可能还要遭受一系列言语精神上的倾轧,最可怕的是一旦肚子大起来,无论怎么个死法,怕都不会太舒服。 怎样才能死得痛快,关键恐是系在卢三爷身上。这个惧内的男人,若知道金屋藏娇的事情即将暴露,会怎么做呢? 如此又过了十日,为躲避六小姐通过芬儿频频发来的讯号,栾游还装了一回腹痛。拖了一天又一天,总算把卢三爷拖回来了。 不愧是能生出六小姐那样天人之姿闺女的男人,卢三爷长相颇不赖。年纪也不算大,三十来岁,气宇轩昂,下颔蓄了点短须,一身雅青缎面直缀长衫衬得皮肤白生生的。 栾游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他回来,此时自然高兴,纳头便拜……是蹲身作福:“您可回来了老爷,妾身等您等得好苦哇!” 卢三爷并不能感受到她的欣喜,满脸写着“烦躁”二字,随手挥了挥:“行了,回屋呆着去吧,我今晚路过,明天就走。” 嗯?来了哪还能让你走?栾游悲切喊了一声“不!”扑过去拉他的袖子,“老爷您不能走啊,妾身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说!” “诶诶诶!”卢三爷急忙后退,见鬼一般甩开栾游的手:“成何体统,拉拉扯扯的!” 栾游顺势往地上一倒,痛苦捂住肚子:“啊!我的孩子!” 芬儿娟儿凤儿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叫起来:“奶奶您没事吧?奶奶当心小少爷啊!” 待栾游被扶起来,却发现卢三爷站在原地,面色涨红,眼神抱歉,嘴唇似张非张,仿佛想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这形状怎么跟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似的? 栾游站稳,对一边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跟老爷有话要说。” 奴婢们站着不动,栾游只好哀求地看向卢三爷,再次捂住了小腹。 卢三爷见状无奈:“下去吧。”奴婢们这才出了正房。 位贱言轻啊,气得栾游恨不得把白眼翻上天。 “什么事,说吧。”卢三爷不看她,自顾坐下倒了一碗茶慢慢喝着。 栾游移到他身边,娇嗔了一句:“老爷~”,就想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岂料此人闪身一避,怒道:“说话就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栾游嗤笑,你当我想对你动手动脚吗?还不是为了符合人物形象?端出一副菩萨样儿能像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吗? 也是仗着肚子里有货,知道卢三爷不能做什么,栾游才如此大胆。此刻被他避如蛇蝎,索性也不装了,走去八仙桌另一头坐下,直接道:“六小姐前几日来了一趟,说要接妾身进府。” 卢三爷一愣:“六小姐?谁啊?哦,卢之兰是吧,她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栾游见他没有半点被发现奸情的惊慌,反而一副跟女儿不熟的样子,皱了皱眉:“妾身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但妾身觉得,她知道了,三奶奶也就离知道不远了。” 卢三爷平静地喝茶,毫无反应。等他发现栾游不说话了,这才看她一眼:“所以呢?” ??? 栾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不怕三奶奶知道?” 卢三爷想了想,很是坦然:“知道了就知道了,我也没办法。” 栾游傻眼,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还行?丫不是惧内吗? “爷~”,栾游双手托腮,冲着卢三爷娇滴滴地抛媚眼,“您不怕,妾身也不怕。等进了府,您得护着妾身,不然三奶奶发难,妾身可以为了您忍着,小少爷却是不能受委屈的,毕竟是您的亲骨肉呢!” 卢三爷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战,半晌才后知后觉道:“你要进府?” “是啊,妾身本可以不要名分陪着爷一生一世,可眼下有了身孕,总不能还这么不明不白住在府外。待小少爷出生,您要怎么跟他说生母的身份?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吗?别人会瞧不起他的…嘤嘤。” 栾游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卖力引导卢三爷:“以后他长大,读书,科举做官,我这生母的身份将成为他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妾身一想到此,心就疼啊!” 卢三爷似有所动,为难地看着栾游,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你非要生吗?” 栾游蹭地站起:“爷这说的什么话,小少爷已经在妾身肚子里了,难不成要给妾身灌一碗堕胎药一了百了吗?你好狠的心,妾身这几日都感觉到他在动了,在伸展他的小胳膊小腿儿了,爷啊,小少爷是活生生的孩儿啊!” 卢三爷瞄瞄栾游纤细的腰,平坦的腹,吭吭咳了两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非要进府生吗?府里人比较复杂。” “妾身不怕!”栾游一脸坚毅,坚毅中又流露出一丝贪婪,“只要爷给妾身一个名份,不让我们的孩儿蒙羞,妾身自会去与府中众人周旋,保小少爷平安长大。只是这名份…怕不能太过低贱。” “你想要什么名份?” “平妻。”栾游抛弃坚毅,贪婪展现得一览无遗,张口就来,毫无羞愧之色。 卢三爷听了这匪夷所思的要求,竟然并未动怒,只是喃喃低语:“平妻,行不行啊?” 栾游没听到他在嘀咕什么,趁热打铁道:“爷您别觉得妾身不知好歹,后院女人的手段您不懂,妾身可是有所耳闻。三奶奶给您生了一个嫡女,至今没有儿子,岂知她不会嫉妒妾身,给妾身使坏呢?她是嫡妻,让妾身跪就得跪,挑个错说扒了裤子打板子就打板子,夏天给妾身下毒,冬天让妾身溜冰,折腾几回,小少爷未见天日便得胎死腹中啊!” 卢三爷一抖:“不会吧?” 栾游说得兴起,阴笑道:“不会?好,不会,免得爷觉得妾身在诋毁三奶奶。就算我的孩儿能平安降生,他是什么?是一个庶子。庶子多苦哇,万事低人一头,上有嫡母拿捏,念书,成家,做官,哪一样不要嫡母点头?怕只怕嫡母觉得不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养不熟,便压根不让我的孩儿有出头的机会,一味打压,碌碌无为度过一生。爷您说,妾身需不需要一个足以与嫡母抗衡的身份?平妻,过分吗?若不是自知出身微末,妾身都想…唉,毕竟妾身怀的是您现下,甚至可能是今后唯一的儿子了啊!” 放肆到这份上了,被男尊女卑思想洗脑的男子早该一巴掌扇过来,大骂白日做梦命比纸薄的贱婢了吧?这样诋毁原配嫡妻,还不该死? 老子才三十多岁,就咒老子终生无子?如此无耻贪婪的生母,又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干脆弄死算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找女人再生! 更何况栾游这一通扯淡,无一不在明示卢三爷夫纲不振,有了儿子也护不住,只能让一个女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他惧内,却又在外包养女人,显然面服心不服,这么激他,还不恼羞成怒杀人泄愤? 栾游得意洋洋观察卢三爷,等待着他暴起一刻的到来。暗自盘算等会儿打起来如何抱住他大腿哭泣,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是卢三爷没有暴起,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栾游唾沫横飞,道:“卧槽!至于吗?” 栾游贪心的面具龟裂了,她扑通坐在椅上,颤抖着手指向卢三爷的鼻子:“你你你说什么?卧…槽?” 卢三爷猛地捂住嘴,眨巴眨巴眼又放下手,欲盖弥彰道:“不是,我是说…喂草,我的马该喂草了。” 栾游失语,她终于知道从见到卢三爷那一刻起就感受到的尴尬疏远,唯恐避她不及的态度是什么原因了。 无力扶住额头,栾游道:“你说的就是卧槽,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好,我叫栾游,同是天涯穿越人,小哥贵姓?” “栾游?!” 卢三爷唰地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激动大叫一声:“栾游?你是栾游?中大的栾游?诺唯的栾游?” 栾游皱眉:“我这么有名吗?你认识我?” 卢三爷使劲戳自己的鼻子:“我啊!席宁啊!” 栾游石化。 人生地不熟的异界时空,碰见了老同学,这是什么样的缘分! 席宁立刻沉浸到老同学相见的兴奋之中,貌似全然不记得他俩前段时间才在派出所见过,拉着栾游不停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 栾游回过神,忙“嘘”了一声,走出门口往外看了看,退进来把几扇门都给关了,“睡着睡着就来了,你可小点儿声吧,隔墙有耳。” 席宁兀自高兴着,压低了声音:“我也是睡着睡着,缘分啊!没想到你也穿越了,我以为只有我倒霉。” 栾游:“……会说话不?”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在这儿多憋屈?也不知是哪儿,也不好开口问。卢府里人多得要命,自家那房的我都认不全,只好躲出去几天先摸摸底。哪知老太太又病了,姓叶的女人让人给我带信非让我回来。福贵说在这儿歇一晚明天回府,幸亏我听了他的话,要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栾游听着他絮絮叨叨,也由衷笑了,有同伴的感觉真好,瞬间踏实。 “神奇,我俩居然都穿越了,不知会不会还有别人?” “不知道,你是第一次穿越吗?我都第二次了。” “我也第二次。” 顿了顿,两人诡异地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汉朝!” 席宁又激动起来:“什么?你也去过汉朝?你穿成了谁?汉朝的谁?” 栾游苦笑:“戚夫人,刚到就被杀了,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席宁不笑了,他仿佛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脸色难看了半晌才道:“原来我看到的那个人彘是你。” “你是?” “刘盈。” 栾游恍然,吓尿了的刘盈啊,确实够倒霉,不过比起她的阴影还是差了一点。 脸上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涌上心头,她与席宁的穿越是巧合吗?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雾后藏着千丝万缕,她却无法拨开,想不分明。 “你在汉朝呆了多久回去的?” 席宁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六年,一直病着,拖了六年才死。” 栾游抓住重点:“六年?那现实过去多久?” “一夜而已,要不是我活生生受了六年的罪,我都以为那是做梦了,回去好久缓不过来,当天的工作全给忘了个干净。” 终于听到了个让人愉快的消息,“也就是说,我们不管在这时空里呆多久,回去都仅仅只是做了一场梦,对现实世界没有影响?” “没影响?”席宁反问,目光沉重,“你能把在汉朝的一切当作一场梦?现在你我同在这里,能是梦?” 栾游叹了口气:“不去想了,想多了要变精神病的,还是先过眼前这一关吧。你我经历都证明一件事,想回现代,只有死路一条,我一直想知道,自杀行不行?” “不行,”席宁否决,一副过来人模样,“你以为我在汉朝呆得很爽吗?说话听不懂,食物吃不惯,病怏怏的走路都费劲。吕氏一手遮天,整天骂我不说,还逼我干了很多我不想干的事儿。六年里我起码自杀了三四回,毒酒也喝过,木炭也烧过,白绫也吊过,可是每回死完就又回到寻死的一天前,罪倒是没少受!我还以为这辈子就回不去了呢,幸好终于病死了。总之自杀肯定不行。” “比如……” 席宁一愣,“什么比如?” “比如吕后都逼你干了哪些不想干的事儿?”栾游一脸好奇,“是不是真娶了你的外甥女?” “什么我的外甥女,那是刘盈的!我碰也没碰过她!”席宁生气:“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你还想不想回去了!” “想。”栾游正色,“自杀行不通的话,不如我们互杀试试?” ☆、套路很眼熟 两人秉烛夜谈,房门关得死死的,直到晨光熹微。 芬儿早不知躲去哪儿梦周公了,忠仆福贵靠在厢房门口哈欠连天,不明白三爷和外室奶奶为何不回房去,这正堂里头也没有床啊? 房门嘎吱一声,福贵揉揉眼站直身子,见席宁与栾游一前一后走出,忙迎上去,“爷,奶奶,起这么早。” 两人衣装齐整,眼圈乌青,满脸憔悴之色,怎么看也不像歇过一夜的样子。 福贵正琢磨着他俩这一晚上在正房里都干了些啥,忽听三爷吩咐:“你跑个腿,给我买半斤砒.霜去!” 半斤?福贵万分惊骇,张口结舌。 栾游扯了扯席宁的袖子,对福贵道:“你们爷要药耗子,快去吧。” 那两人丢下话就回屋补觉去了,一人一间房,分开得很自然,无人理会福贵的惊骇和为难。 一觉补到中午,福贵等得都快结蛛网了,见三爷终于出房,忙递上瘪瘪的黄纸包。 “爷,一两以上药铺就要记名按手印,您若是药耗子,五钱尽够了。” 席宁随手接过,随意闻了闻,随口道:“药人够吗?” 福贵一个屁墩儿跌坐在地,面孔煞白。他早觉三爷最近古怪,回乡一路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总是问些怪话,办些怪事,就连以往最爱去的青楼都不去了,如今竟是起了杀人的念头! 福贵哭了,爬去抱着三爷的大腿:“爷,您可不要做傻事,杀人要偿命的啊!谁得罪您了?小的去替您教训他,您万万不能动手!” 席宁瞅着四下无人,一把把他薅起来,阴森森低道:“既然你已知道,那我也不瞒你了。这个女人口蜜腹剑贪婪无度,再纵容下去只会给我招来麻烦,绝对不能再留了。你去熬锅鸡汤,把药下了,给她端进去,看着她喝!” 福贵傻眼,我本来不知道,是您硬让我知道的啊! 他忍着心惊嗫嚅:“可是奶奶有了身孕,说不定是个小少爷……” 只见三爷怔住了,半晌道:“对啊,她怀孕了,我居然忘了这一茬,杀了她就等于一尸两命!” 福贵拼命点头:“您要是厌了这位,就别再来了,小的时不时替您跑一趟看顾着,待小少爷生下来抱回府里,打发她一笔银子离开京都也就罢了。您别忘了,她还有个弟弟在云县,他可是知道府上的,还说过两年考了秀才要进京哪!” 席宁纠结了。按照栾游规划的剧情,他这就给她下毒,在她喝完后进去当着下人的面痛斥她的无耻。栾游悲愤交加,一步步向他走来,泣诉他的无情,趁人不备从袖中滑出剪刀一把划开他的颈动脉,两人同归于尽。 人证物证俱在,光天化日之下,坦荡荡的互杀案,谁也不牵连,多好。 可是栾游肚里有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卢三爷终于还是决定带着福贵走了,栾游倚门相送,满脸怨念。 “你也别恼,不就几个月吗?忍忍就过去了。” “敢情不是你生。” 栾游白他一眼,又把他拉到马车后,轻道:“你留意点你那二闺女,我觉得她不是穿越就是重生的,当心她给你下套儿!” “下什么套?” “我怎么知道?反正根据套路,她的目的不是斗垮嫡母就是毁了卢府,总之女人的事你少参与,明哲保身。” 席宁不以为然:“跟我有啥关系?大不了我再出去躲躲。等看完老太太就回来找你,你可别乱跑啊,肚子里好歹是一条命,占了人家父母的身体就得对他负责,对吧。” 栾游无奈,她从来不知道席宁是这么善良的人,光听说他抠门了。这不,临走了一文钱也没留下。 两人躲在马车后头唧唧咕咕,把福贵看糊涂了,中午三爷还恨不得弄死奶奶,这会儿怎么又亲昵上了? 席宁走了,栾游再次陷入怨念中,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摸着肚子,什么反应都没有,能吃能睡的,是真有了孩子吗?这样落后的年代,生孩子会痛死吧?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为了成全席宁的善良,她一个未婚女性竟然要尝试十月怀胎,原始生子了! 芬儿这几日持续蠢蠢欲动,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栾游对进府的想法,又抬出六小姐来给她画饼。栾游只道:“老爷不高兴,我岂敢自作主张。” 使的还是拖字诀。栾游觉得,六小姐既然把她当枪,那么挺着肚子进门和抱着孩子进门哪个威力更大,是女人都明白。何况她暂不入府,也是担心腹中胎儿的安全,情有可原,六小姐应当心里有数才是,又何必急于一时。 待安安稳稳生了孩子服了毒药,六小姐再拿孩子做什么文章,她也管不着了。 栾游这样一想,倒也安下心等着席宁回来再做商量。只是她没料到,席宁没来,六小姐也没来,另一位很该出现却一直没出现的人突然出现了。 席宁走后第六日,卢三奶奶气势汹汹杀上门来,带着一帮尖牙利爪的丫鬟婆子,和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小厮。 踹开大门,踢翻顺儿,一路直入内室,二话不说将栾游按倒在地,婆子代劳,骑着栾游噼里啪啦扇了她十几个耳光。 栾游连一声呼救都没喊出来就被嘴里的血堵了喉咙,勉力抬头,门边背光立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看不清面目,只看见她那双喷火的眼睛。 “敢勾引爷们儿,打!给我狠狠打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一声令下,栾游瞬间被剧痛淹没,数不清的手脚在她身上肆意踢打。衣裳被撕烂,头皮,脸颊,手指,小腹无一处幸免。她随波逐流,也不喊叫,彻底放弃挣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没吃饭吗?照老子天灵盖上下手啊!能死得快些…… 不知打了多久,栾游失去意识,卢三奶奶拍拍手,有人送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灌下去!一滴也不许剩!” 挨了一顿胖揍,灌了一肚子药,栾游悠悠醒转时天色已晚,卢三奶奶离开了。 她被抬到了床上,屋里燃起油灯,火苗一窜一窜,投射在墙上的两条人影也随着忽长忽短。 名叫凤儿和娟儿的两个小丫头守着栾游在哭,一脸惶惶之色。 栾游抬不起手,张不开嘴,头脸青紫肿胀,几乎不成人形。她从眼缝里看两个丫头,却没看见芬儿。 浑身骨头疼得要散了架,完全不能动弹,估计有多处骨折。下腹尤其坠涨,她直觉孩子已经没了,不然卢三奶奶不会放过她。 可是她没有死,卢三奶奶到底不敢要了她的命,出口气罢了。 栾游欲哭无泪,还是没逃过凶残的肉身折磨,比戚夫人好一点,仅仅是好一点而已。这一顿毒打要了她半条命,悲惨之处也在于此,只要了半条命!她还得活着忍受这一切,上辈子是作什么孽了! 轻轻脚步走近,芬儿惨白的脸出现在栾游眼前,她先探头看看情况,伸脚踢了那两个丫头。 “出去吧,我来守着奶奶。” 小丫头们出去了,芬儿却没守在栾游床前。她不停地在屋里踱步,从外间走到里间,又从里间走到外间,脚步乱而没有节奏。 亥时的更锣远远传来,芬儿靠近栾游,小声喊着:“奶奶,奶奶?” 栾游说不出话,眼皮也有千斤重。 门开了又关,芬儿半蹲在床头,小心翼翼垫起她的脑袋,“奶奶,您伤得重,喝了药再睡吧,明日奴婢给您请大夫来。” 冰凉的碗沿贴近栾游的嘴唇,药汤也是冰凉的。 栾游用力睁眼,看见芬儿半明半暗的脸,和脸上因为紧张而绷得有些僵硬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她含着碗边,极轻极模糊地道。 “奶奶,您说什么?”芬儿靠近了些,栾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她不再抗拒,顺着芬儿的倾斜力度,一口一口艰难喝掉了那碗冰凉的药。 卢三奶奶怕是要完蛋了,六小姐好手段。 “清早起床,拥抱太阳…”,栾游伸手胡乱摸了一通,摸到手机,接听放在耳边。 “喂?” “宝,你怎么回事?一早上打了三个电话都不接的!” “……调了静音没有听到。” “你这孩子,工作日调什么静音啊?周末跟我去你三叔家一趟,娜娜收到山大的通知书了,我们去祝贺一下。” “噢。” “快起床,要迟到了。” 挂了电话,栾游躺了好久没有起身,她头晕,晕得看什么都眼花。这是药的副作用吗? 后悔没有问一问芬儿那是什么药,喝了一点也不难受,连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只想睡。睡着了,睡死了,就回来了。 缓了半小时,栾游觉得头晕缓解,这才起床洗漱。看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浮肿,真像是被打过后处在恢复的阶段。 无精打采的上班路上,给席宁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还没回来吗?自己先走了,谁会帮他去死呢?栾游忧心忡忡。 前台的小张跟她打招呼,高兴地告诉她同学已经通过面试。栾游条件反射地微笑点头,拖着脚步往里走了几步。回头望去,小张又抱起手机津津有味地看着,栾游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刚进办公室坐下,手机响了,栾游看见屏幕上的“席宁”两字,心中一喜,飞快地按下接听键。 “席宁?” 那头的声音低沉无力:“是我,下班出来见个面吧。” 栾游有不好的预感,听席宁的口气,他在那里剩下的日子恐怕过得不怎么美好。 工作心不在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同事们走进她办公室,又面带异色的出去,终于引来老总敲她的办公桌。 “这份合同你认真看了吗?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栾游马上抬头:“好,齐总,我真的不舒服,想请两天假。” “你!”齐总对她怒目而视,“我没记错的话,你昨天才回来销假吧?” 栾游苦兮兮的:“我发烧呢,本来就没好透。昨天要不是为了接待成才的王总,我是想多休息两天的。” 齐总眉毛拧成了个川字:“昨天来的是茂盛的吴总!” 栾游摊手:“你看,没好透,记性都不行了。” 齐总气得不轻,但还是批了栾游的假,毕竟她看起来的确一脸菜色。 交代了几项工作,栾游拖着“病躯”提早下班,一出大楼迅速给席宁发了条微信:已下班,哪儿见面?” 席宁很久之后才回:身体不适,我家楼下小饭店行吗?一起吃个午饭,地址XXX。” 掐指一算,这地方离栾游所在地要倒一趟地铁,一趟公交。她越发觉得席宁情况严重,忙不迭赶路去了。 待两人见面,小饭馆的小包间内坐定,栾游发现席宁的状态比她想象的还要差,面色蜡黄,满眼沧桑,素来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大小伙子此刻背都有些佝偻了。 “你…没事吧?” 席宁说话慢吞吞的:“没事,就是呆得太久了。” “啊?”栾游惊讶,“多久?” “十八年,又是病死的。” 栾游不知该说些什么,席宁好惨,惨得她都不忍心问细节了 “我被卢三奶奶打了,又被芬儿喂了毒药,不是故意抛下你的。” “我知道。”席宁有气无力,“是卢之兰搞的鬼,她给你下了假孕的药,怂恿你进府跟叶氏斗法,你没有上她的当,她怕假孕状态暴露,便向叶氏透露了你的存在。叶氏找茬之后,她指使芬儿毒杀了你,将罪行嫁祸叶氏。” 与栾游猜得大差不离,只是她并不知道假孕这回事,六小姐果然好心机。 “原来那时我肚子里没有孩子,早知如此,我们互杀就好了。” 席宁抬眼瞅她,苦笑道:“我不知道互杀有没有用,但我用十年验证了自杀之外的第二个方法,刻意寻死,是没用的。我花钱找过杀手杀自己,故意激怒过京中恶霸,调戏过武将的妻子,欠过赌坊一大笔钱不还,甚至当街大骂皇帝被斩立决……一直死一直重生,就是回不来。我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命运让你死,旁的门路想都别想。” …… 栾游心中充满了对席宁的同情。好惨好可怜,孤身在异世,天天都寻死,偏偏还死不了,生生挺了十八年,简直惨过秦香莲,苦过王宝钏。 跟他一比,自己受的罪根本不算什么! 栾游一沉默,席宁反而振作了些,扯扯嘴角道:“也没什么,后来我不寻死,过一天算一天,慢慢也就习惯了,后几年日子还行。想想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我比别人多出一段人生,多活了不少年,还是赚了。” 栾游难过:“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多活多少年也是了无生趣的。” 席宁拍拍她的肩膀:“别想了,点菜吧,我想吃家乡菜快想疯了。” 两人点了菜,边吃边聊。栾游从席宁的叙述中得知,她死了以后,便宜弟弟上京来为姐姐收尸并伸冤,卢三奶奶下狱。紧接着卢三爷长女卢四小姐被人撞见与纨绔厮混,送去了家庙,至死未出;卢二爷外放六年回京进了户部司京中粮储,不料被天火烧了两个大仓,治管理不善之罪停职;两年后卢家的三品大员卢大爷卷进贪污军饷案,托尽关系判了流放,不曾想还是死在路上。卢大奶奶殉夫而去,老夫人也于当年病逝。 白丁卢三爷反而是最平安的一个。虽然席宁对生意经一窍不通,各地铺子被他管得乱七八糟,好歹没出大事,手里也有余粮,这才能在卢六小姐高嫁定北侯世子时拿出一份像样的嫁妆。 只是卢府从此式微,京都贵族圈里再也没有卢家的一席之地。 卢六小姐手段了得,一步一步心机算尽搞垮自家,还不忘给自己找了一门好亲。她要不是穿越重生,栾游把头割下来给她当球踢! 只是这些套路为什么那么熟悉呢? ☆、恨出超能力 “你知道吗?”栾游咽下一口菜,“我总觉得我们的穿越蹊跷,从见到你时就这么觉得了。我俩好好的,也没出车祸也没飞机失事也没掉下悬崖,莫名其妙就穿了,不奇怪吗?” 席宁显然不太了解穿越界的惯例,只问:“奇怪在哪儿?” “没有契机啊!要么人出意外了,要么得到什么神石奇玉了,有个超出日常生活范畴的事情发生,才能促发穿越吧。哪有睡着睡着就穿,然后死了又回来了,这不科学!” 席宁叹笑:“都穿越了你还跟我讲科学?说实话,在亲身经历之前,我根本不相信有穿越的存在,只认为都是你们女孩子看看网络小说幻想瞎编而已。” 栾游一顿,突然一拍桌子叫道:“对了!我知道了!” “什么?” “小说,你觉不觉得我们的两次穿越不像真实世界?更像是人为编造出来的小说情境啊!” 席宁放下筷子,神情凝重:“为什么这么说,根据是?” “根据是这两个世界都有不真实的逆袭者存在。第一个是薄夫人,她亲口承认她是穿越的,因为记恨另一个穿越女戚夫人杀害了她和魏豹的儿子,从而走上一条蛰伏报复的道路,最后手刃仇人,与史书记载不符。你不觉得这很像小说情节吗?我一开始怀疑过是平行时空,但是逻辑说不通。平行时空是选择出现分歧后衍生出的岔路,人物应该都是土著,可加上你我,汉初竟然存在过四个穿越者,其中两个还是前后脚穿进同一具身体,随便做点什么不符合常规发展的事情,蝴蝶效应就会让秩序崩溃,历史早被改写!” 席宁若有所思:“有点道理。我上次回来后也查了史书,薄夫人不该留京,可我在的那几年,她长留宫中,刘恒派人接了几回她都没走,还和吕雉关系很好。我快不行的时候听说吕雉已经有意召刘恒回京即位,根本没有前后少帝什么事儿。” “不是有点,是很有道理。”栾游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说话也有底气,“你多看些小说就明白了。第二个世界更不用说,压根没有的朝代,网文界叫架空。还有你闺女卢六小姐,你应该比我了解她。” 席宁皱皱鼻子:“她确实做了许多与年纪不符的事,我以为她是你说的穿越女,一直没怎么管过她。要不是我病死前她来找我,跟我坦白了很多真相,我都不知道世上还有重生这回事,她上辈子被卢家坑挺惨的,这辈子回来报仇来了。” “现实的确没有,小说里有。重生就变身超人,不但能够预知未来,智商也有显著提高,然后一边大杀四方一边抱得美男归,这都是重生文常见桥段。现实的话……” 栾游耸耸肩:“我一向认为性格决定人生,如果我重生,怕是没有那么好的记性记住所有事。而且有些遗憾也不是重来一回就能弥补的,自欺欺人而已。上辈子被偷过,这辈子我即使抓住了小偷,也抹不去曾被偷后的心情,除非彻底失忆。” 席宁挑挑眉:“感觉你意有所指。” “并没有,随便感慨一下。” “我现在年纪大了才是真的记性不好,以前做过啥对不起你的事,你可别记恨我。” 栾游噗嗤笑了,算一算他活过的总年数,确实不小了,奔六了都。同学情谊升华成难兄难弟,一点小芥蒂早消散了。 席宁给自己和栾游各倒了一杯水,叹道:“不管现实也好小说也好,我只希望这种事能就此打住,再被困个半辈子,我不但升职无望,恐怕连遥控器都使不好了。” 栾游点头,“所以要解决问题,还是要找到问题的源头,我今天回去搜一搜小说,看看有没有头绪。你回家好好休息,也别太担心,既然我们两次都同时穿越,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陪你到底,要死一起死。” 席宁静静看着她,道:“只怕命运不允许。” 栾游回家路上一直想着席宁说那句话的表情,有点看透世情的沧桑,有点放弃抵抗的颓废,让人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困于异世十八年,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明了。 对于她和席宁来说,现世有太多不能丢弃的东西。他们足够成熟,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个人价值的体现在哪里。突然在梦中变成另一个人,走另一条陌生的路,长久地脱离现实,慢慢退化,慢慢失去曾为之奋斗过的一切,这样的穿越,他们无法接受。 互联网高度发达的时代,有两天的假期足够栾游寻找蛛丝马迹。事实上,自她回家打开电脑,整整一下午,她连洗手间都没有去一次。 手指机械地推着鼠标,栾游托着腮,目光晦暗。 【之兰发作那两个丫鬟的动静传进了叶氏的耳朵,支了墨香出去瞧瞧,却没看出所以然来,索性叫了之兰问话。之兰只道,丫头们嚼舌根听着忤耳。到底嚼了什么舌根,她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叶氏疑心深重,这厢放了之兰回去,接着便提了那俩丫鬟审问。一问之下惊怒交加,当场砸了一套茶具和两只瓷瓶,抓着奶娘哭骂:“竟是连婢子们都知道了,合府只瞒着我一个人,卢家当我是什么?卢思明又当我是什么!”】 【奶娘的儿子探来消息,一五一十同叶氏说明。得知那外室有孕,叶氏再也坐不住了,老夫人那儿都没有禀告一声,带着自己的陪房就杀出府去。之兰听了秋霜回话,淡淡笑了笑,栾姨娘上辈子如何进府她记不得了,这辈子既然不能为她所用,那就到死都做个外室好了。】 即使已有心理准备,可当栾游用“卢之兰”三个字从网上搜到这篇《重生之麟凤芝兰》的小说时,还是震惊了。 真的是篇网络小说,连载近两年,最近完结了,八十多万字讲述了一个重生复仇的故事。主角自然是美冠京都的卢府六小姐卢之兰和丰神俊朗的忠犬世子爷,配角若干,炮灰一堆。和众多重生题材小说一样,复仇是成功的,结局是圆满的,读者挺多,书评区很是热闹。 栾游一目十行大致看了看,还是找到了些特别的地方。比如读者反映最大的问题,突兀。 更新即将结束时,作者忽然返回修文,硬是将一个小配角修改成穿越女。穿便穿了,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穿来不久就被设计毒杀,导致前后文衔接不上。作者为自圆其说不得不继续大修,将原本应与女主斗到最后的重要反派安了个罪名踢出局了。 书评区大量的疑问抗议没有影响作者的决定,此人坚定地改了剧情,并发表了一篇简短说明,大意是考虑到自甘堕落为人外室的女人不配活太久,故而作此修改。 可是为什么要把外室改成一个穿越女,作者并无回应。 读者一脑门问号,穿越女意义在哪儿?作者又抽风了吧! 之所以用“又”字,是因为栾游顺藤摸瓜找到了此作者的另一篇完结小说《穿越之汉室双姝》。两年前的作品,同样在最近修了文,同样遭到了读者的吐槽。 不同于新篇,此文只调整了女主之一的名字,以及改动了结尾。 原本作恶多端的黑心女已经走向她应得的下场,因为作者的干预,黑心女大难临头之时幡然悔悟,夜夜向天反省罪过,终于蒙神恩宠,得到了返回现代重活一次的机会。与此同时,现代一与之同名的女子因“缺德”被穿越大神选中接替走完黑心女的末路。毕竟全文最高潮就在这条“末路”上,读者反响热烈,删改不得。 穿越的外室姓了栾,缺德的女子叫栾游,黑心女的末路是人彘。 栾游:……好一个神笔马良! “婵娟子”,盯着作者专栏上的笔名,栾游脸色黑沉黑沉的。她心中五味杂栾,惊讶气恼占少,不可思议居多。 竟然真的有人具备了“写死”他人的能力,这怎么可能?即便只是灵魂穿书,不影响现实,可一切的感受都是真实的,她的恐慌与疼痛,席宁的挣扎与困顿,在小说世界里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是结结实实度过的。 怎么可能?!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帘关着,屋里没有开灯,栾游在黑暗里坐着。她摩挲着桌面上的手机,按开屏幕,又任它锁住,反复数次,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调出通讯录拨了个号码。 “喂,张警官吗?我是诺维公司的栾游,就是上次去所里调解的…对对,抱歉下班时间打扰您,有个事儿想问问……” 挂了电话,栾游的脸色与暗室融为一体,除了眼珠子还有点亮,哪儿哪儿都是黑的。 如果指向性不那么明显的话,她或许还有动动脑筋的必要。可是太明显太直白,作者几乎就是在明目张胆告诉读者们:我跟这姓栾的有仇,就要把她写进文里,就要让她不得好死! 婵娟子是谁,呼之欲出。 专栏里只有两篇文,这让栾游稍稍宽心一些。没写新文,也许近期不会再有异常事件发生了吧——对穿书一事就这样接受了,她觉得自己的三观已经脱了缰。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为网文充值。彻夜不眠地连啃两部,下载,截取,打印并整理成册,写论文都没这么认真过。 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栾游疑惑至深。婵娟子明确了她的身份以及故事走向,对席宁却是没做任何重点标注。刘盈以及卢三爷这两个人物均是书中土著,并未冠以穿越者名号,通篇也从没出现席宁的本名。 所以,席宁他怎会穿进文里?而婵娟子又究竟知不知道她在文章中的泄愤行为影响到了现实中的人? 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栾游天一亮就打车去了席宁家。几个电话甩过去,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席宁折腾下了楼。 一大叠资料扔到怀里,栾游也不管他哈欠连天的抱怨,自己去找了个早餐店买了两份豆浆油条。 回去的时候,席宁已经清醒了。他头没梳脸没洗,穿着沙滩裤老头衫,蹲在马路牙子上一张一张地看,表情严肃。 栾游喝着豆浆,望着高楼缝隙中的朝霞露出丝丝缕缕的绯红,心中既平静又空虚。 “这简直荒谬,婵娟子是谁?”席宁看完了所有片段,仰头问。 栾游把早餐递给他:“你猜。” 席宁不愧是奔了六的男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在栾游说了自己的发现后,他只是略皱了皱眉。 “刘丽娟?你觉得这个人具备了这种能力而不自知?” “是,”栾游嚼着油条点头,“改文改得仓促,字里行间充满着怨念,显然是一时激愤,如果她知道自己有这本事,恐怕不会让我死得那么简单粗暴。” “她为什么要写死你和我?她认识我俩?” 栾游:“……你不记得了?” 花五分钟带着席宁重温了一下刚发生没多久,但对他来说可能是二十几年前的一场狗血闹剧。看着他一脸恍然大悟追问细节的模样,栾游无可奈何。 “怪不得我也被牵涉其中,原来我是介绍人,她还真是无差别打击。” 栾游嗤鼻:“那姓杨的呢?姓杨的伤她更深,怎么没见她把渣男写写死!” “她对杨台生还有感情,只恨破坏了她家庭的你和我。”席宁认真,“糊涂是糊涂了些,不过女人嘛,就是这样不可理喻的。” 栾游翻他一眼,有心驳他两句,但见他眼睛不怎么有神的样子,又放弃了。 席宁思考良久,斟酌道:“暂且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以怨念影响他人意识的超自然现象,就像厉鬼害人一样。虽然我不迷信,但经历由不得我不信,既然发生了,我们还是想想对策,任由她胡写下去定然不行。” “第一守则就是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栾游一夜没睡,脑子却十分灵光,“我昨晚琢磨过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恨我恨出了超能力,那么只要消除她心中的仇恨应该就能破解了。” “怎么消除?” 栾游长长叹了口气:“我去找她,看看能不能心平气和地接触一下。” 两天的假期一晃就过去了,栾游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蹲守上。三叔家也没去成,惹了妈妈一通埋怨。 她打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旗号从张警官那里磨到了刘丽娟的住址,考虑到她有孩子,特意买了些零食玩具上门拜访。 刘丽娟果然在家,只是从猫眼里看见来客是栾游,就开启了装聋作哑模式,任凭栾游在门外说得喉咙冒烟,也不出一声,更别提开门。 栾游进不去,只得站在门口给她发微信。从关心她的伤势切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深刻表达了自己对她情况的忧虑,反省了自身存在的错误,重申与杨台生划清界线的事实,希望能与她坐下来好好谈谈,把事情说开,并给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微信如泥牛入海有发无回,栾游等了一天,刘丽娟躲了一天,孩子的哭声笑声,娘俩的说话声都听得清楚,可她就是不出来。时间太晚,栾游只好把东西搁在门口回家去了,第二天再来,东西被扔到楼梯口,门依然叫不开。 有邻居上上下下,见栾游一直守在门口,便问:“这家人欠你钱?” 假期一过还得上班,栾游无法天天蹲守,只能转变策略,学着刘丽娟的方式,进行微信轰炸。 一天按三餐时间给她发微信,早午简短问候,晚上长篇鸡汤。栾游向她叙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家庭背景以及择偶标准,毫无保留地袒露三观,以此证明自己对破坏他人婚姻的深恶痛绝,对被人误会的烦恼与无奈。 至于为什么处在原配与被小三这样尴尬的立场上,曾有过极不愉快的接触,而栾游非但不躲,还主动凑上前去,伟光正的理由是:关爱家暴受害者人人有责。 你疑似被家暴了呀!同为女性,怎能袖手旁观? ☆、婵娟子挖坑 刘丽娟对栾游把她定性为“家暴受害者”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自从栾游开始主动给她发信息后,她根本没回过只言片语,与之前胡搅蛮缠的作派判若两人。 微信发得出去,证明自己没有被删除,栾游只当她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究竟是固执到底抱着名存实亡的婚姻不撒手,还是应该为了孩子振作精神开始新生活?这的确需要时间考虑。 栾游想,如果她愿意,给她找份像样的工作也不是难事,只求她别绞尽脑汁写死自己赚零花了。 实名微博没有更新,刚找到的写手微博也没有新动态,最后一条还是一个多月前宣布锁文重修的告示。 沉默总是让人心里没底。栾游得不到回应,便每天都刷上好几遍婵娟子的专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冒出一篇新文来。 席宁那头也没闲着,他四处打探杨台生的踪迹。一是为了找到其出轨的确切证据,转移刘丽娟的怨恨对象;二是想把他狠狠捶上一顿,以报“当年”欺骗之仇。 如此忐忑地过了俩多月,杨台生踪迹难寻,刘丽娟也毫无动作,竟是安安稳稳再没出现异常状况。 期间乔雨打过一次电话,吐槽了一番席宁的不靠谱。明明说好要请栾游吃饭赔罪,待她传了话搭了桥,席宁居然不接茬了,像是全然忘记了这回事一样。 栾游只好打个圆场推托自己工作也忙没时间,总不能告诉她席宁那顿饭是“二十多年前”邀请的吧? 安稳长了终究会有懈怠的一天,睡了一段时间好觉,栾游发鸡汤的频率就越来越低了。从一天三顿减少到三天一顿,月尾工作忙碌的时候,一周才想起发上一条。 刘丽娟依然没有反应,栾游猜测她可能是把自己拉黑了。这猜测让她高兴,如果真舍得拉黑自己,岂不是说明刘丽娟已经不想跟她纠缠下去了? 进入十月,秋老虎的威风耍到了头,宁城在长假中迎来了一场秋雨。 因为国庆后有个重要项目投标,全公司都在加班加点做前期准备,栾游也没有休假,一连忙了六天。 半下午时分,秋雨带来温度骤降,老总放了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留着栾游还在对标书做最后审修。 手机响起,她眼睛盯着电脑,直接按了耳机。 “喂,哪位?” “刘丽娟发新文了。” 席宁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栾游操作键盘的手指一抖,险些按岔了数字。 “什么内容?” “唉,我是看不下去,乱七八糟的你自己看吧。” 席宁的叹息像猫抓似地挠在心上。栾游闻此“噩耗”,哪里还稳得住心,喝了两杯水上了一趟厕所,标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最后顶着老总吃人的目光打了三个假模假式的喷嚏,以感冒为名病遁。 飞快跑出大厦,栾游等不及回家,像个狂热追文粉一样在路上就迫不及待点开了婵娟子的专栏。 “快穿之天命真女”……好吧,芝兰奇姝都有了,真女也不能落下;穿越重生都写了,快穿也必须拥有姓名。刘丽娟紧跟大流,什么热门写什么。 新文开坑诚意十足,上来就更新了十章。栾游从头到尾反复阅读了几遍,直到夜深才给席宁去了电话。 “看完了,刚开篇,还有得写呢,我觉得暂时没危险,你怎么想?” 席宁蔫蔫的,“我没什么想法,只希望能在我们去受罪之前搞定刘丽娟。” “这人油盐不进,压根不理我。”栾游啧了一声,很是苦恼,“姓杨的不回家,指定也不会给家用,她整天闭门不出,看来是打定主意写文谋生了,我总不能去把她电脑砸了吧。” 席宁生气:“如果她的怨念再骚扰到我,我真的会去砸她电脑。” “治标不治本啊,冷静。”栾游劝道,“自打在小说里对我进行攻击,她都不来找我茬了,写文也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嘛。毕竟她不知道我们受影响的事情,砸电脑师出无名还容易引起怀疑。我给她也发了一段时间鸡汤了,说不定写死我两回她心情舒畅了呢,再等等看。” 席宁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荒唐啊!荒谬啊!无妄之灾啊!” 栾游通过对修文和两次魂穿时间的比对得出结论,小说不写完,自己不会穿。于是祈求上天保佑刘丽娟写个三年五年千儿八百万字的,给予她充分的时间化敌为友。 睡前她再次研读了“天命真女”开篇十章。癌症晚期的女主等死时突然绑定神奇系统,随即踏上穿梭各个时空替人逆天改命的旅程,以期获得魂力来增加自身寿命的机会。 她翻了翻同类型小说,心里有了点数。此类文有两个特点,一是快,二是爽,女主自带上帝视角进入不同世界,省去长篇累牍地摸索试探,快狠准地进行一系列打脸,虐渣,改命,翻身行动,务必使读者觉得畅意,痛快,眼花缭乱并且众口能调——一千个哈姆雷特都写在一篇文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婵娟子写的第一个故事已见雏形,名曰:杀死那朵白莲花。 栾游抱着手机昏昏欲睡的时候还在想,如果穿了,自己说不定就是那朵白莲花吧。想着想着又有点不忿,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篇篇逆袭的小说里屈从命运安排,随波逐流等死,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跟着刘丽娟的思路行事,她能影响自己的处境,还能左右自己的思维吗?凭什么白莲花就要惨死,反杀不可以吗? 后果,最坏就是困在小说中死不了,等待寿终正寝。可是如果她捣乱,拆台,搞破坏,让剧情崩掉,毁了小说逻辑,焉知不会发生惊喜呢? 当晚,大约是小说看多了,栾游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一身素衣跪在地上掩面而泣,身旁立着一个容颜娇丽衣着华贵的少女,正不屑地对着她道:“四妹哭有什么用?还是快向祖母解释解释那巫偶的来历吧!” 上座的年长妇人捻着佛珠,满脸不悦,沉声道:“圣上最憎巫蛊之事,一旦发现无不从严从重处置,没想到我国公府里也会有人不知死活碰这种东西!若传了出去,国公爷还有何面目去见圣上?你们还有何面目行走在世家之间?用巫偶害人,简直恶毒至极!灵姐儿,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栾游不能控制梦中的自己,她感觉自己开了口,先是发出一长串呜咽,接着在抽抽嗒嗒中怯怯却痛苦地呼唤了两声“祖母,祖母”,然后再跟上一串语不成调的哼唧,谁也不知她哼唧了些啥,泪珠子不要钱地往外流,把一个被吓到混乱,无法说出囫囵话的弱女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娇丽少女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多说什么。外头似有人在哭喊,年长妇人气怒:“叫秦姨娘给我闭嘴,再闹就滚回院子里永远不要出来!” 栾游发现自己又动了,很慌张地抬起头,梨花带雨哭求:“不要,求祖母不要惩罚我姨娘,这不关她的事。我说,我说实话,那个布偶不是巫偶…其实,其实是……” “是什么?”年长妇人一拍小几,把茶碗震得呛啷一声。 梦中栾游一缩脖子,缓缓向身后扭头瞧了瞧,心痛万分地一闭眼,道:“是莲心做的,她记恨母亲打瘸了她娘的腿,偷偷做了个小人,真的不是巫偶啊,请祖母明察!本来孙女不知此事,是今日大姐姐发现,莲心才对孙女说了实话。她毕竟是孙女院儿里的人,跟了孙女多年了,日常对她多有倚仗,一时想茬了,先前才没将实情说出,不是有意包庇。祖母明察,明察啊!” 身后的婢女从错愕到麻木也不过一段话的时间,见小姐嗑起头来,她微微发抖,膝行上前拼命叩首,哭道:“奴婢猪油蒙了心,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四小姐,老夫人饶命!” 娇丽少女又冷笑一声,依然没说话。 年长妇人则勃然大怒:“猪油蒙心?我看你这贱婢的心是被鸩毒腌了!简直无法无天,在国公府里也敢干出这等下作事来,今日敢扎主子的小人,明日是不是就要弑主了?灵姐儿身边有你这样的恶毒婢子多一日,保不齐就要被你带坏,来人!” 莲心抖如筛糠,她伸手去拽梦中栾游的裙角,低声道:“四小姐救命。” 梦中栾游没有说话,瑟缩了一下,离莲心远了些。 “把这个贱婢给我乱棍打死,丢出去喂狗!” 莲心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四小姐!四小姐不是这样的!你说句话啊,那个布偶不是……” “莲心!”梦中栾游猛然转头,森然看她一眼,极快又变换成哀切目光,“你做错了事,老祖宗罚得应该,我保不住你的。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爹娘弟弟。” 莲心手指一颤,脸色煞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很快被进屋的嬷嬷堵嘴拖了出去。 娇丽少女看着莲心乱蹬的腿脚在帘子边消失,叹了一声,含糊道:“可怜的小卒。” 梦中栾游抬起泪眼迷蒙的脸:“大姐姐说什么?” 娇丽少女嘲讽地一笑:“没什么,想起前些日子城郊野狗成患,街使派人大批绞杀,颇有成效。如今乱葬岗那地方,想找一只啃食尸体的野狗怕也不易了。听说有人告去京兆府,说他家的狗没啃过尸体,街使错杀了,结果被人打了出来。祖母您说好笑不好笑?狗嘛,不过是个畜生,谁管它啃没啃过尸体,错杀了就错杀了,无人在意。” 梦中人身子一僵,垂下眼帘,悄悄攥了攥拳头。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栾游睡得昏头胀脑,似醒非醒睁不开眼睛。总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像是睡着硬地板,又被冷气吹了一夜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地想,不是真生病了吧?今天还有很多工作,年终奖多少就系在这个项目上了,绝不能在此时倒下。 凭着对奖金必得的意志,栾游终于还是掀开了眼皮,入目便是漫天星斗。闪亮,密集,辽阔天幕几乎满布,如下星雨之势铺天盖地撞入眼帘。她瞬间惊住,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 广袤无垠的天际中,星河在薄云下缓缓流转,如诗如梦,似真似幻。栾游痴痴地望着,满胸满腔都是震撼,满心满眼都是星河。宁城没有这样清透的天空,更没有这样繁多的星星。 心念一转,她回过神来,喂草!这是又穿了! 来不及多思考一瞬,大脑仿佛突然接通了与全身神经的连接,剧痛席卷而来。从头到脚,从皮肉到骨头,无一处不痛到钻心,如同被车轮碾压之后五马分尸再将肉身拼凑在一块儿的感觉。 栾游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小口小口地吸气,脑筋都痛得有些不太清楚了。一会儿乐观地催眠自己这没什么,她可是受过钻石级刑罚—彘刑的女人,眼下至少还活着,活着就有康复的希望;一会儿又悲观地觉得这会不会就是刘丽娟给她安排的剧情,穿进来当场痛死,不给任何捣乱的机会。 有星无月,光线不佳,她想挪挪脑袋看看自己身处何地,却做不到,脑壳子一晃针扎似的疼,脖子也无法自如转动。 于是栾游只好一直躺着,一边欣赏斗转星移,一边咬牙忍受剧痛。 不知躺了多久,中途似乎还昏过去了一阵,栾游终于觉得疼痛减轻了一些,又或者是疼麻木了。手指可以蜷曲,脚趾也还能动,再大点的动作就做不到了。她闻到空气中有浓烈的腐臭味,像是沤久了的垃圾,又像是馊掉的肉类味道。 五感恢复了之后,栾游总觉得左侧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躺了多久,就盯了多久,没有声息,也未曾移动,像个死物一般。 其实,她除了还有呼吸,眼珠子还能动几下之外,也跟死物差不多了。幕天席地,无人理会,死是早晚的事。 瞧这处境,莫非快穿女大战白莲花的过程已经结束,自己又被直接安排进了尾声,受一茬罪就死掉?刘丽娟也太黑心了吧! 天光蒙蒙,星子渐隐,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黎明即将来临。栾游听见有咔嗒咔嗒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她忙将眼球翻到最大角度,勉力朝那方向看过去,可惜什么也看不到。不多时咔嗒声停了,接着是一番悉悉索索的动静,以及噗噗两声闷响。 咔嗒咔嗒的声音远去了,四下恢复了寂静。气温有些低,周边听不到一丝虫鸣鸟啼,寂静得诡异。 又过去许久,天空泛起鱼肚白,尚未升起的太阳把几缕散云染成了绯色,栾游觉得呼吸开始困难,胸肺间闷痛得厉害。快死了吧?她想,躺了一夜了,也无人来寻,快穿女一定是把白莲花整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就在这时,那之前发出过声音的地方突然传来“唰唰”响动,接着一个稚嫩的男童声夸张地吁了口气:“卧槽!差点没憋死老子!” 席宁?是席宁! 栾游瞬间激动起来,是了,痛糊涂了,竟然没想起席宁来。会说卧槽的只有席宁,他也意料之中地穿了,救星啊!纵然这世界没人会找自己,席宁一定会找,他们是同学,伙伴,战友,亲人呐! “席…”栾游一动嘴唇,一口血就涌了出来,淹没了她的声音。 那边的人左转转右转转,不时发出干呕嫌弃的动静,脚步竟然慢慢朝着反方向去了。 栾游急了,哪还管疼不疼死不死,拼尽全力地张嘴:“席…宁!咳咳咳咳咳!” 名字仍旧没喊出来,但鲜血呛得她咳出了声。栾游觉得自己好像吞了火炭一般,胸口快疼炸了,每咳一下如受凌迟。 那人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终于回头,一眼看见了呈大字型躺在一条腐烂尸体旁正在咳嗽的“死人”栾游。 脏兮兮的小脸在栾游眼前慢慢放大,目光里似有惊奇。栾游欣慰地笑了,嚼着满口鲜血艰难道:“席…是…我…”说罢身子一松,晕死过去。 ☆、喂了狗的人 再醒来时,栾游发现自己被包成了个木乃伊,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板上。这是间昏暗且简陋的土屋,四壁空空,土墙上斑驳陆离,蛛网结得到处都是,小小木窗上没有窗纸,浓郁的草药味不断飘进来。 还是很痛,可栾游安心了,有同伴在旁,比一百颗镇痛药都来得管用。她可以遂了刘丽娟的愿,接受安排好的命运凄惨死去,回归现实等待下一次穿越,但她也承诺过席宁,不再丢下他一个人,要死也得一起死。 所以,该死的白莲花没死成,剧情走向会有变化吗?栾游笑了,走着瞧吧。 小身影端着一个破碗,进门就见栾游唯一能活动的脸部,正露着个扭曲的笑容,不禁皱了皱眉。 男童将碗放在床头,坐下把她的头挪到自己的腿上枕着,再端了药凑到她嘴边喂下,脆生生地开口道:“姐姐,你已经睡了三天啦,没吃没喝的,再不醒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栾游古怪地看看他。七八岁模样,长得虎头虎脑还挺可爱,要不是听见了那声卧槽,指不定就被他蒙住了呢。 栾游没说话,慢慢把一碗苦药喝了个精光,然后才翻他一眼,虚弱道:“放心,这声姐姐不白叫,说了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男童将她的脑袋摆平,查看一下裹身的布条,又道:“大夫说你的骨头断了好多处,脏腑也有受伤,不养个半年是不会好的。可我只在娘的尸身上找到几两银子,现在已经快花完了,以后怎么办呢?” 栾游心头异样,她想不起晕死前一刻是否有清晰叫出他的名字,于是蹙眉道:“席宁,你别是还没认出我来吧?我是栾游啊!” 男童缓缓直起身,眼睛眯了眯,冷芒一闪而过,随后疑惑地看着她:“栾游?你被打傻啦?你是我姐姐,你叫莲心啊!” ??? 栾游瞠目,莲心?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她突然想起了小说情节,想起了昨夜的梦,那个场景,那些人,那些话,那个被拖走的婢女——是现在的自己? 她不是白莲花,她是白莲花的婢女,一个应该已经喂了狗的人! 这又是什么绝世剧情!她在刘丽娟的心里已经不重要到这种地步了吗?别说大反派,连配角都混不上了,只是个炮灰。栾游打了个冷战,赶紧闭闭眼睛,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开。 席宁没必要在这时候跟她逗闷子,想到他的语气,栾游也迟疑了:“你...你不是席宁,是莲心弟弟?” 男童听见她的第三人称竟毫无异色,表情平静地点头,很不正常的平静。 他不是席宁,但他也不是莲心的弟弟。 栾游懵了一会儿,说不失望是假的。她是谁,其实并没那么重要,身份是虚幻的,搞破坏才是当务之急。但要搞破坏,也得找到席宁,破坏要一起搞,回家要一起回。 可是,面前这小子是谁啊?小说中的另一个穿越者? 反正破绽已经露出来了,姓名也自报过了,栾游不再掩饰,斜着眼珠子看他:“你知道,我不是莲心,你也不是莲心的弟弟。说吧,你是谁?” 男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半晌噗嗤笑出声,脑袋一歪,显出几分不合年纪的吊儿郎当来:“你半死不活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是哪儿来的底气质问我?” 语气相当成熟,栾游一噎,吞了吞口水道:“我是倒霉上了这个身,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抠脚大汉附身小男孩,你也真好意思叫我姐姐。” 或许是知道再伪装也没意义,男童外形的“抠脚大汉”无谓一笑,“是在乱葬岗那儿快断气的时候听到我说话了吧?那你应该有觉悟啊,没有我,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好歹救你一命,避免了你出师即死的尴尬,要问,也该是我先问。” 栾游又是一噎,虽然觉得他用词不当,但不得不承认说得有理。想到自己搞乱剧情的计划,觉得不但要言,还要多言。于是大方道:“你问。” 男童大约觉得她太爽快了,眼底又流露出一丝疑惑:“你们来了多少人?” 栾游愣了,这是什么问题?不是应该先问你是谁,从哪儿穿越,看看是不是老乡结个盟什么的吗? “两......个?” 男童冷道:“来了多少你不知道,问我?” “两个。”栾游想了想,又补充:“我知道的就两个。” “任务是什么?” 栾游听到了一个“眼熟”的名词,是的,眼熟。这篇快穿小说的前五章里,充斥着这个词。任务,任务者,在介绍背景时频繁出现,任务者是系统的奴隶,任务是任务者无法逃脱的宿命,完成任务有奖励,完不成任务的任务者将受惩罚......等等异想天开的设定。 她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也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但认为没必要解释,她的确有想要完成的任务。 “你也是任务者?如果我告诉你了,和你的任务相悖,怎么办?” 男童不在意地道:“我没有任务,只是来玩玩。” 玩玩是什么鬼?栾游一头雾水,在刘丽娟发表的章节,暂时没有出现女主之外的任务者,难道她的囤文里还有更弘大复杂的构造? “我的任务是让这个世界变成一堆乱码。”栾游实话实说。 “乱码?”男童眉头一皱,重复了她的用词,并纠正道:“你是说破坏位面?这个位面一切正常,没有崩坏征兆,不可能发布这样的任务,你在骗我。” 栾游知道位面的意思,多元宇宙的别称。 她听着男童的话,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忽然感受到了席宁的心情,荒谬!一切都那么荒谬!她被穿越,被炮灰已经很惨了,现在可能还要面对更可怕的东西——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说世界,是一个脑洞开得无限大的小说世界。 原本以为只要破坏快穿女的任务,把剧情搞乱,世界就会崩溃,问题至少可以得到一部分的解决,可男童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狭隘。这是文字的神奇之处,几行字就可以创造出一个或者无数个宇宙,即使刘丽娟没有写出下文,但多元位面的设定已经存在,NPC已经按照规则运行起来。她毁掉一个位面,还有无数个位面等待着女主等待着她,甚至那些位面之上还有管理者,管理者之上不知还有什么鬼东西存在! 比如面前这位显然是NPC的家伙,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很像一个管理员,巡查员,或者高阶任务者。 现在看来,光破坏任务已经不能打破小说与现实的次元壁,彻底杀掉女主,抽掉小说的筋骨才是唯一出路。 “你编号多少,说话!”男童周身气势陡然一变,鼻孔朝天的上位者姿态摆出来了。 栾游想得入迷,被他猛然一吼吓了一跳,瞪他一眼才道:“不要对着病人大吼大叫好吗?编号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实话吧,我来,其实是为了追杀一个任务者。” 男童冷笑:“任务者不可互诛,违者立即抹杀,这是守则第一条。你是瞧不起我的智商还是编不出更走心的谎话?” 鬼知道你们有什么守则,几堆数据创造出来的人物规矩还不少呢!栾游腹诽,面不改色道:“你看我像是怕被抹杀的人吗?本来我没有任务派到这个位面,但是为了报仇,我必须这么做。” 男童还是不信:“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报仇?任务者大都来自不同位面,续命机会来之不易,你们有什么仇值得放弃一切不死不休?” “请不要打听我的个人隐私!”这人真是啰嗦,栾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随即合上眼睛,“谢谢你救我,但我好痛好累好难过,没法再接受你的审问。” 男童在她床前站了许久才离开,栾游却真的很快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身处一团白雾中,四周景象茫茫。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齿轮转动声,一个机械音响起:“于金凤,你遭人嫁祸,想报仇吗?” 栾游沉默地听着,半晌也没听见有人回答,那机械音又道:“于金凤,你想让受你连累的父母兄弟复活吗?” 四下里依然安静。机械音继续:“于金凤,你想长生不老吗?想大富大贵吗?想走上人生巅峰吗?” 还是无人回答。这个叫于金凤的真有骨气,栾游想。报仇雪恨,复活亲人,长生不老,这都是什么神仙选项!她竟然能面对引诱一声不吭,心志够坚,要是问自己说不定就答应了。 可这机械音是广播吗?为什么把这么私人的事情扩散到别人耳朵里? 就在这时机械音再次发声:“于金凤考虑时间还剩十秒,十秒后不签约将实施抹杀,十,九,八……” “于金凤”没急栾游先急了,不签约就抹杀,这是哪里的霸王条款!她瞪大眼睛在白雾中四处踅摸,于金凤你在哪儿啊?出个声为自己据理力争啊! 雾太浓,找不到人,她没看见这方天地里有除了她之外的第二个活物。 “三,二,一,抹杀于金凤,程序启动。” 栾游脑子一阵钝痛,悠悠醒转。她还躺在破屋子里,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 窗外的天色已晚,男童却没再出现,前来照顾栾游的人换成了一位中年阿婶。 她自称村民,受伤者“弟弟”的委托来帮几天忙。栾游失去行动能力,能有个女性照顾是件好事,故而感激地接受了。 阿婶是个话密嘴碎的人,即使对瘫痪在床不具备捧哏条件的栾游,她一个人也能说得热火朝天。 从她的零碎话里,栾游了解到自己目前身处京郊的一个村庄。若干天前的一个下午,她幼小但坚强的“弟弟”用一块破木板将重伤昏迷的姐姐拖到此处,声称两人进京寻亲,路遇土匪,姐姐为保护弟弟被土匪打伤,钱财被劫,无法前行,请村民暂时收留。 于是村民提供了一间老屋给二人栖身,并为他们请来了大夫医治。姐弟俩所剩无几的银两给付了大夫后,吃饭成了困难,于是善良的村民又送来了米粮锅碗。 这几日的确陆续有人路过时帮忙熬个药,给俩鸡蛋,关心几句她的病情。栾游虽然躺在屋里不曾见人,也真切感受到了来自陌生NPC的温暖,不禁感叹,民风淳朴,人心至善啊!只是京郊有土匪这个理由,是不是扯淡了点? 然后,阿婶道:“你弟弟说找到你家富贵亲戚后,给帮过忙的人一家十两银子,我来看顾你几天,再多给十两。嘿嘿,你家那亲戚是在京里做官的吧?你弟弟说找到人了要出兵剿匪为你报仇呢!” 栾游脸颊抽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半晌道:“阿婶,帮过忙的有几家啊?” 阿婶笑眯眯:“咱村哪有冷心人儿,都帮过,都帮过。” 栾游心凉了半截,垂死挣扎追问:“那咱村有多少户人家呢?” “不多,也就三四十户。” 栾游的心这会儿彻底落了地,凉透了。 那小子瞎编乱造一通拍拍屁股走了,把一个瘫痪病人留在这“民风淳朴,人心至善”的地方,五天八天的或许能糊弄过去,时间一久,村民见不到钱,会怎么对待骨折未愈的自己? 寻找席宁,潜入京城,伺机而动,弄死女主,用这快穿世界坍塌的丧钟为他们奏响回家的欢送曲.....计划中的未来是光明的,可此刻栾游眼前一片黑暗。 阿婶看在银子的份上,护理栾游十分尽心。除了为她擦脸净身,端汤喂药之外,还额外为她制作了营养加餐,有时是鲫鱼汤,有时是鸡蛋羹。 栾游麻木不仁地吃,一边吃一边在脑子里转着各种吃霸王餐逃跑的办法。胸肺不疼了,双臂可以小幅度的移动,腿脚骨节开始发痒,可见患处恢复得很好,可是离甩开膀子健步如飞还有漫长的距离。 果然,在她养伤的第十一日,阿婶就断了加餐,态度也有些冷淡,栾游感觉到了。 于是她喝完小米粥后面带愁容地开口:“我弟弟怎么还没回来,难道进城路上遇到了危险?” 阿婶耷拉着嘴角准备出去,一听这话又顿住了动作,想了想道:“不会吧?你们碰见土匪的地方是南边齐县界,离这儿可有五十多里呢。那边是有些乱,可从咱们村向东走进城,正好路过京畿大营,一路都是兵爷,不会遇到危险的。” 栾游无语,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拖着重伤姐姐走五十多里路,这合理吗?全村竟无一人怀疑那小子编瞎话,果然利令智昏。 她维持着愁容,道:“我是怕他年纪太小,没个大人跟在身边,进了城乱打听我家亲戚,人家也不一定信他,再被人拍花子可就糟了。” “应该不会,你弟弟看着机灵得很。”阿婶嘟囔一句,眼珠转两转,脸上露了笑,朝栾游凑近问道:“对了,你家亲戚他不知道你们来了?” 栾游羞惭:“确实不知,只是带了家信。说出来不怕阿婶笑话,我家家道中落,长辈担心误了弟弟前程,这才叫我二人进京投奔,没想到......唉,现下我弄成这样,弟弟带着家信又不见了,真是焦心。” 阿婶一脸了然:“我早看出来了,不过既然是亲戚,投奔也是合情理的事儿,你无需焦心。不如再等两天,若你弟弟还不回来,阿婶叫我家二小子去替你跑个腿!你放心,俺们种地的实诚人儿,不会贪你便宜。” 说到底还是怕自己的二十两银子打了水漂。如今附身不利,情势复杂,也只能兵行险着,单刀直入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阿婶兴冲冲领着个憨实少年来了,叫他在外头站着,自己进屋来跟栾游说话。 “姑娘,俺家二小子进了城,到底该找谁,咋报名号啊?” 逼到这份上,栾游心知那古怪男童是不会回来了,咬咬牙心一横便道:“你让他去镇国公府,给世子长女周贞华大小姐的丫鬟递个口信,就说…莲心进京拜见。” ☆、金凤错过了 为防止憨实少年太憨实,把口信漏给了不该给的人,栾游不顾这时代俗矩,把他叫到床前仔细嘱咐了一番。 阿婶没有反对,她傻傻站在一边,沉浸在“镇国公府”四个字带来的震撼中。单怀疑这姐弟俩的亲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也没想到会有头有脸到这种程度,一时间浑身的血都烧起来了。 她再没见识,也是挨着京郊长大的,一等公爵镇国公的名号当然听过,那是高高在上顶顶富贵的人儿。甭管哪一路的亲戚,只要攀上镇国公府,还愁得着银子吗?小姑娘受伤在她这儿照顾得好,国公府怎么着也得有点表示吧,这是合该她家发笔小财啊! 少年离开送信去了,阿婶立马凑到栾游床边,又摸额头又掖被角,嘘寒问暖热情极了。 若她知道躺在床上的并不是镇国公府的亲戚,只是府里一个原本应该喂狗的罪奴,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栾游心虚了一会儿就想开了,女主会不会买她的账未可知,但丧失行动力,走不脱跑不掉,除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还能怎么办?村民们总不能再将她打死一回。 所以说凡事做好最坏打算是必要的,把心理预期降到最低,那么现实只要比预期高那么一点点,就已经能使人惊喜了。 栾游躺在床上,全凭想象,把“杀死女主的一百种方法”这个课题琢磨了一天。傍晚时分,听见外头闹哄哄一阵,阿婶家二小子回来了。 他先回了栾游的话,再拿出几颗碎银交给他娘,说是贵人赏的,把阿婶喜得见牙不见眼。娘俩自觉离开屋子,去外头数银子去了。 二小子带了人回来,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男的没往屋里看一眼就背转身子立在那里当起了门神,而女子则径直走进低矮的土房里来。 “莲心?真的是你?” 栾游没有莲心的记忆,根本认不出来人是谁,只能肯定她不是女主。装作看不清的样子虚眯着眼,哆嗦着嘴,声如蚊蚋:“姐姐,是大小姐身边的哪位姐姐?我..我看不清了。” “是我,红雨啊。”女子急走两步到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眼睛怎么了?” 栾游想着战争,想着贫穷,想着饥饿,好不容易挤下一滴泪来:“没什么,眼睛花了。红雨姐姐...莲心是罪人,多谢姐姐还肯来看我。” 女子叹了口气:“唉,别这样说,当初在大厨房当差时,我俩还住过一个屋,我是知道你为人的,你也是苦命。” 栾游马上抽泣:“我是跟错了主子啊!” 女子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命苦,但也命硬,在张阎王的板子底下还能捡回一条命,这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了。你知不知道,你爹娘弟弟都已经......” 栾游适时瞪大眼睛,像个高度近视一般朝着发声源茫然而惊慌地张望:“我爹娘弟弟怎么了?我求见大小姐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不相信四小姐的承诺,想求大小姐帮帮他们,他们怎么了?” “你死......你出府的第二天,你娘偷了秦姨娘房里两碟下了砒.霜的玉容糕,带回去给你爹和你弟弟吃,结果三人都中毒身亡了。” 栾游呆怔:“秦姨娘的玉容糕为什么要下砒.霜?” “她说那是药耗子用的。” 古代下毒只有人鼠同食的砒.霜吗?能不能来点高级的? 栾游不哭不叫,仰面朝天,咧开嘴角嘲讽地笑了笑:“偷她的糕点?女儿刚被打死,我娘还有那份闲心去偷她的糕点?呵呵。” 相比撕心裂肺的嚎哭,平静才是痛彻心扉的深层次表现。 她哭不出来,也不想为一堆数据造就的NPC浪费感情,只好细心揣摩一下演技。 红雨仿佛感受到了她隐匿的悲痛情绪,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节哀,大小姐也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狠毒。” 一个存心投靠,一个有心招安,所谓一拍即合就是如此了。栾游猛然转过头,咬牙切齿道:“我要见大小姐!我要揭发!我要揭发四小姐的阴谋诡计,她一直对大小姐心怀不满,嫉妒大小姐的嫡出身份,整日想着要把大小姐搞倒搞臭!我知道她很多秘密,我要见大小姐!” 红雨安抚地点点头,“你今日叫人来府里传信,大小姐便知道你的心意了。可是处置你是老夫人发的话,暂时还不能回府。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是你代人受过,连累一家人无辜送命,大小姐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的。先找个地方好好养伤,养好了,再去想为你爹娘报仇的事。” 她带了人手过来,要把栾游转移到别处,显然早有准备。栾游明白这是接纳也是控制,女主与白莲花的交锋已经开始,总有用得到她的一天。 守门的黑衣男负责栾游的转运工作,他板着一张冰块脸,不顾栾游多处骨折的孱弱,连人带被一把抱了起来,手劲犀利,栾游清晰地听到自己腰间传来咔嚓一声。 “大哥,慢点儿。”她痛苦地哼唧。男子却连个眼风都欠奉,抱人如抱石头,大步流星走出门去。 小院儿外头停着一驾马车,马车旁围拢了一批村民,以阿婶为首,目光炯炯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栾游即将被塞进车中之际,阿婶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姑娘,你这就走啦?你是叫莲心不?咱们要去找你咋说啊?” 黑衣男的动作顿了顿,红雨的神情愣了愣,不解地看看栾游。 栾游嘴角抽搐,勉力抻着脖子艰难道:“红雨姐姐,你带银子了么?” 红雨身上只带了二十两,村民们笑眯眯的,既不接钱,也不散伙,就那么围着马车,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最后还是黑衣男子解了围,他大气地摸出两张银票,冷漠地朝村民一扔,跳上马车“啪”地抖了个响鞭,不顾车前还站了人,扬鞭驱马,硬是怼了出去。 “京郊竟有这般刁民,国公府的马车也敢拦阻!”红雨气呼呼的。 栾游躺在车厢里,惭愧道:“给姐姐添麻烦了,当初重伤昏死,多亏了这些村人救我,我答应给他们些酬谢。今日姐姐和这位大哥解囊相助,莲心感激不尽,银子一定会还给你们。” 红雨听到这话,想想她被打掉了半条命,也能理解她当时的处境,于是气便消了,安慰道:“眼下你正遭难,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只是你以后也须长些心眼,村民贪财没什么,怕就怕知道多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你还透露了名字,万一真有谁去府里找你如何是好?毕竟旁人可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栾游为难:“我无法走动,想求见姐姐只能请村人帮忙,不报姓名,只怕姐姐不能理会。” 红雨“啧”了一声,“那你可以报你的本名啊,别人不知,我一听就知是你了。” 栾游心道,原来莲心只是艺名……她讪讪一笑:“本名许久没用,姐姐竟还记得。” “那时你刚进府里伺候,于嬷嬷一时改不了口,私下里总爱金凤金凤的叫你,大厨房的香芹姐姐听见了便要笑话你几句,哪里会不记得。” 金凤是谁?于嬷嬷又是谁?栾游维持着讪笑,急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串联起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如果姓于名金凤的话,不就是前几天梦里死活不出声被霸王条款抹杀的那个人吗? 于金凤就是莲心,莲心现在是自己,梦里的机械音不是在广而告之,而是专门针对她一个人的喊话。然而由于她的沉默,导致真正被打死的莲心失去了一次签约复活成为任务者的机会,并被彻底抹杀了? 马车的颠簸让栾游很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莲心是背锅的小卒,阴谋的牺牲品,几行文字写尽了她短暂的一生。作为一个被作者安排的小角色,她无从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被动接受炮灰的命运。 本来NPC就是作者手里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死了也就死了。栾游虽然穿了她的身体,却也不会感性到为了个虚构角色发散同情心的地步。 可是,这篇小说背景构架不同,它拥有宏大的多维宇宙,拥有神迹一般的死后复活系统,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那天的梦,便是莲心幸运地得到了被系统选中复活的机会。但不幸的是,系统对接到的意识是栾游。 想起那天梦醒时分脑袋的疼痛,栾游很郁闷。一定有一个灵魂被抹杀了,既然不是她,就是真的于金凤。 她的灵魂曾经与她共处过吗?为什么不开口呢?难道是自己的灵魂太强大,压制住了她? 系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栾游穿上身之后出幺蛾子,弄得好像是栾游把她抹杀了一样,难免让人心头郁郁。 栾游暗暗叹息,金凤啊,莫嫉恨莫不甘,化为尘烟也请好好地看着吧,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为你陪葬的。 在京都外城花溪子胡同尽头的一处民居里,栾游被安顿下来。 身为喂狗死奴,本不期望能有多好的养伤条件,有吃有喝就很满足了。但这处民居还是出乎了栾游的意料。 马车停在角门,高大男子仍用抱石头的方式将栾游一路抱了进去。五进五出的大宅子,环境清幽,奴仆如云,俨然一派富贵气象。 栾游住在二进的一间厢房里,房间简单干净,床铺松软舒适,红雨还点了一个小丫头过来照料她。栾游觉得自己不该坦然受之,慌忙露出惊恐脸,连连推辞:“不不,红雨姐姐,这怎么使得......” 红雨微微一笑,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怎么?当奴婢当惯了?别担心,这宅子里都是大小姐的人,你安心住着,大小姐要见你时,我自会来领你的。” 栾游一开始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当她在这儿养了几个月,全身骨头好了七七八八,扶着墙也能出门溜溜弯,与宅中的其他房客见面唠了些闲嗑之后,不禁感叹,贵族就是贵族!钱多干嘛使呢?造呗!对付个白莲花而已,用得着开这么大手笔吗? 五进宅子里有好些个房客。除了她,还有一对外貌沧桑的老夫妻,一个整天色眯眯盯着小丫鬟瞧的二流子,两个光头尼姑,和七八个与高大黑衣男一样高大的黑衣男。 黑衣男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出晚归,光头尼姑成天躲在房里吃斋念佛。唯有老夫妻和二流子能被栾游套上几句话。 他们果然和白莲花四小姐都有些恩怨纠葛。 老夫妻的儿子被白莲花横行乡里的舅舅打死了;二流子是两月前被白莲花收买来玷污大小姐的当事人;而那两位尼姑,则是玷污场地——明月庵的提供者。 在这宅子里,房客们都有奴婢伺候,吃喝不愁,言行无拘,在可控范围内也有自由。但是除了栾游,其他人看起来都不是很快乐的样子。 九月半的阳光依然明媚,老夫妻扛着小锄头在花园里除草,栾游坐在廊下躲太阳,二流子翘着二郎腿躺在长椅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猥琐地瞅着栾游。 栾游揉着自己初愈的膝盖,漫不经心地道:“下月初一,国公府女眷要去白云山上香祈福,周大小姐和周四小姐都会去。” 二流子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曾是国公府的人,当然知道,”栾游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你好像也知道呢。” 二流子脸色唰地难看起来,他翻身坐起,愁道:“自是有人告诉我的,我本想着快活一天是一天,哪知死到临头了还是害怕得紧。” 廊口似有一道黑影闪过,栾游仿若未觉,继续道:“你做错了事,付出代价是应该的,能让你多活这些日子,已经是主子开恩了。” 二流子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我老娘被她捏在手里,你以为我会乖乖听话?” 栾游嗤笑:“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打听打听要下手的人是谁,见了几个银子就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要不是留着你狗命还有几分用处,你上一回就该死透了。” 二流子气急:“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也是个奴婢,竟敢来教训我!” 栾游不焦不躁:“我不是教训你,是看你这两天心浮气躁的劝你几句罢了,就算为了你老娘着想,你也该做好大小姐吩咐的事情。别像我一样,认错了形势,害得一家人无端送命。” 二流子早已听栾游说了她的“故事”,此时心有戚戚,声音低了下去:“我都已经这样了,又没说不做,只是担心我死了以后,老娘无靠。” 栾游撇撇嘴,这会儿来表孝心是不是迟了点,早不干坏事你老娘也不会受你牵累,嘴上却道:“你去求求大小姐啊,大小姐是个好人。她脾气爽快,行事磊落,人不害她,她是绝不会主动去害人的,这次,想必也是被逼急了。四小姐这个人啊,她能收买你去做那种事,你便也该知道她的人品了。” 栾游停了片刻,百转千回地叹了口气,“原先我在府里时,就羡慕红雨姐姐能在大小姐身边当差。可惜我们做奴婢的,行事由不得自己,让跟哪个主子便跟哪个主子。主子是善的,我们能跟着积点德,主子是恶的,我们也只能跟着担因果,怎么办呢?生下来就是个贱命。我只是恨啊,恨那高高在上的恶主,害我一个还不够,竟要我全家死光,她一定是怕我将她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说出去,太狠毒了,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女!” 二流子挖挖耳朵,不耐烦道:“你也是魔怔了,每天都要把话颠来倒去地重说一遍,你没说烦,我听都听烦了。你倒是说说四小姐到底有啥阴私啊,我就想听这个。” “你没资格听。” 廊柱后的黑影不知几时消失了,栾游也不在意,她每天都不止一次地表决心,不管黑影们是路过是窃听还是监视,总能听到个全乎的,总能传到女主耳朵里的,想知道更多白莲花的黑料吗?来找我呀! 这个富贵的大宅子,其实是个存放罪证的监牢,是贵女争斗的工具箱。需要时便开门放狗,至于能不能在咬人之后活下去,端看个人本事了。 ☆、她喝了假酒 栾游熟读前十章,对“上一世”的事情颇为了解。 据小说述,女主的任务对象周大小姐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庶务,美貌而不自骄,有才而不卖弄,是个典型的世家闺秀。十四岁时被皇帝指给幺弟瑞亲王爷,本该在及笄后完婚,风风光光地做她的亲王妃,不料,阴险狠毒的庶妹白莲花出手作妖了。 白莲花的心路历程十分俗套,嫉妒,是伴随她成长的关键词。打懂事起,她就嫉妒嫡姐的一切,可达胸腔燃火,双目滴血的程度。但她却能做到隐忍不发,一方面是嫡庶注定,嫡姐行事大方,她若流露酸意更应了“姨娘养的”这句她最不愿听到的话;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暂时没有切身利益上的冲突。旧时女子嘛,做姑娘时过得再好也不为好,嫁得好才是真好。 白莲花这辈子唯一能把嫡姐踩在脚下的机会就是嫁人,可身份的悬殊,使得这个目的也难以实现。但难,不代表没有可能,按照白莲花的设想,嫡姐嫁王公,她就嫁皇族,哪怕庶女的身份限制她只能做个侧妃,将来见了面也能愉快地接受嫡姐行礼叩头了。 人选她都定好了,不错,正是皇上唯一一个没娶妻的亲弟弟,时年十七,皎如玉树,俊秀轩昂,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刻着“贵重”二字的瑞亲王。 嫡姐被赐婚的那一天,她如堕深渊。从此人生就多了另一个关键词,“毁灭”。我得不到,你也别想!于是造谣,陷害,泼脏水,设圈套,白莲花毒力全开。能使在女人身上的恶毒手段她都使了,污了嫡姐的名声,毁掉嫡姐的婚事,将她逼进祠堂禁足还不够,最后放了个大招给老夫人下毒,栽赃嫡姐怀恨在心毒杀长辈。终于将周大小姐的脑袋环进了三尺白绫里头。 然后,神奇的系统让时光倒流,伟光正的女主带着打脸的使命来了。 根据刘丽娟的设定,女主心志坚强,事业有成,智商颇高。查出癌症前,所营公司刚刚上市,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进入任务世界后,也是快准狠地笼络人心,布下了一系列报复计划,揭露巫偶事件就是其一。虽然白莲花推了莲心出来背锅,但怀疑不喜的种子已经在长辈心中种下,可见女主的目的不是要一棍子打死白莲花,而是要让她将周大小姐受过的罪统统受上一遍,最后达到名声尽毁,众叛亲离,凄惨死去的完美结局。 按目前形势看,白莲花收买二流子玷污女主,女主未卜先知反擒恶贼的戏码应该已经演完,接下来便要进行到白云山捉奸见双,白莲花自食恶果的阶段了。 反派注定不是女主的对手,栾游必须赶在任务结束前接近女主,伺机下手,现在就等着她的召唤了。 可是,在下手之前,还是该先找到席宁,共同进退。 想到那个附身男童的本世界穿越者,栾游一阵烦躁。她是戚姬的时候,席宁是刘盈;她是外室的时候,席宁是金主。按这个路子走,他俩的穿越地点身份应该所距不远啊,怎么都大半年了,也不见疑似席宁的人出现呢? 最无奈的是,她出不去。 九月的最后一天,二流子被黑衣男带离,从此再也没回来。十月上旬,尼姑们也被领走。偌大的宅院里随处可见无所事事的奴仆,他们大约是受过特殊训练,只做份内事,从不与栾游交流。 黑衣男们也闲了下来,偶有几次栾游瞎溜达,远远瞧见他们在后院平场上聚众斗殴...呃,切磋。个个虎虎生风的,看着很是精神。 他们原先是镇国公的人。周大小姐被赐婚瑞亲王之后,镇国公便拨了一批暗卫供她驱使,以后也将作为隐藏嫁妆,陪嫁到瑞亲王府。 上一世的周大小姐是温室花朵,思想守旧,极度抗拒男性隐侍身边,被祖父好说歹说也只答应了出嫁之日再接收他们。以至于被数次陷害,深陷宅斗泥沼时,竟找不到一个能帮她捋清真相,寻找证据,出手反击的人。或者说,她到死都没想起她手里还有一帮暗卫可用。 女主就不一样了,头天赐婚,次日收人,第三天就把秘密基地建立起来。跑腿的,蹲点的,偷窥的,掳人的,黑衣男们人尽其用,被她支使得热火朝天。 人嘛,不用就废了,只有动起来,才能体现价值,栾游深以为然。她偷偷摸摸别在墙根儿,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窥探着平场里上下翻飞的男人们。也不知人齐不齐,看起来好像都有功夫,席宁那斯文书生应该不会是其中一个。 “你在看什么?” 身后蓦然响起低沉男声,栾游骇得一抖,慌忙回头,见那个抱她如抱石,撒钱如撒纸,表情如面瘫的熟人黑衣男正站在三步开外盯着她。 想到自己欠他钱,栾游立刻友好地笑笑:“大哥,来了啊。” “你在看什么?”黑衣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声音低哑凉薄。 栾游伸手指了指平场方向:“散步到这儿,见几位大哥在打架,觉得有趣就看了会儿,是不是冒犯了你们?我这就走。” 男子沉默片刻,道:“无事不要到后院来。” “噢。”栾游乖巧应是,拔腿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露了个更加热络的笑容:“大哥,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黑衣男不说话,但也没动。他个头很高,身姿挺拔,脸部轮廓分明,五官英俊冷肃,全身上下生人勿近的气质逼人。 这是无声的拒绝,还是耐心的等待?栾游认为是后者,于是高兴开口:“就是想问问......” 话刚出口,黑衣男突然转身,扬长而去。独留栾游尴尬地张着嘴,笑容僵在脸上。 什么人啊?栾游冷嗤,长得人高马大的,没有高度的好奇心,也没有随时搜集情报的觉悟,一看就不是当特务间谍的料。镇国公恐怕早就想把他们清除出暗卫队伍了,怪不得降职成了小女人的打杂跑腿,活该! 腹诽了一气,栾游并没舒坦到哪儿去,心里依旧沉甸甸的。虽然没人给她转播实况,但她能想象到,女主与白莲花此时的斗争定然开展得如火如荼。昨天老夫妻也被带走了,相信很快就要轮到她出场,见到女主,她是该拖一拖,还是该立即动手呢? 拖,是件很麻烦的事,女主的任务就是对付白莲花,日常活动也必然围绕这一主题展开。白莲花一死,女主将很快前往下一个世界,栾游不知后面的剧情,追杀她难度增大,更不知自己有没有回到现实喘口气的空,不敢冒这个险。 帮着白莲花跟女主作对?更无可能,她是莲心,被白莲花灭了门的人,毫无得到信任的几率。 可是立即下黑手,似乎也不太好。席宁作为另一个受害者,有知情权,选择权和参与权,也有自己同生共死的承诺。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万一事情并不如她想得那样,万一席宁那边有别的方案呢?她自作主张,不妥。 要么就一边拖女主后腿一边找席宁? 说到底,是养伤时间过长害了她,栾游又犯了老毛病,多思多虑,前瞻后顾。明明想防微虑远,最后却虑得太远,把自己绕进去了。若是让她刚想到杀女主破次元的方案就跟女主碰上,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下黑手的。 之后的日子,栾游便在不断想出新计划又不断否决掉中度过,整天忧心忡忡,少食少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掉没了。 房客们走光了,她以为女主会很快召她相见,事实却并不如她所愿。在这座宅子里,她被禁锢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半个冬天,接着又莫名其妙过了个年,依然无人问津,连红雨都很久没来过了。 距老夫妻离开已近两个月,栾游越等越心惊,女主的第一个实习任务是有时间限制的,她不可能留着白莲花过年。 除夕当夜,宅子里的仆人少了一多半,只在各进留了几个守夜的。照顾栾游的小丫头给她送来了一提盒饭菜,便也消失不见。 栾游没滋没味地吃完饭,从房门外够下一盏灯笼,提着它出去转悠。 天气寒冷,北风刺骨。庭院,长廊,花园,全没有半个人影,只有落光了树叶的枝杈杵在暗夜微光里,狰狞地伸展着,好似鬼爪子一样。 栾游紧了紧身上的夹棉薄袄,腿上套了两条单裤也不能抵御寒风,曾经的断骨处在隐隐作痛。这些衣裳是当初红雨给备下的换洗。或许红雨也没想到她会在这儿住这么久,久到竟被大小姐给遗忘了? 她借着灯笼照亮,一个人在大宅子里乱晃。晃到二院门房处,见屋子关着门亮着灯,便悄悄凑近窗边,有男人在划拳行令大声说笑。 她缩缩脖子,从窗下无声溜过,小心翼翼拉开了边门,进入外院。 外院倒不清净,倒座房里有人说话,两侧的屏门处也有人影憧憧。她吹熄了灯笼,沿着墙边缓缓向东边的屏门移动。听见脚步声便停下来,整个人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屏气凝神地等待脚步消失。 待她顺利出了东屏门,前胸后背都被寒气和冷汗浸透了,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激灵,赶紧用力捂住鼻子,把一个喷嚏压制到了最小的动静。 左手是黑乎乎的影壁,右手是黑乎乎的大门,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留守人员都在过年。她小跑着冲到东墙边,继续重复壁虎的步法一点一点靠近大门,胜利遥遥在望。 “去哪儿?” 暗哑人声突然出现,像地狱魔鬼对她发出夺命质问。栾游尖叫一声,惊恐地抱住了自己。 “谁?” 一个比影壁更黑的影子慢慢现形,从极暗处走到微暗处,天光下隐约可见是个男子。 栾游知道自己被抓个正着,跑不出去了,于是放开喉咙大叫一声:“有鬼啊!”然后顺势晕倒在地。 杂乱的脚步和两个男子诧异的言语传来。 “谁啊,怎么倒在这儿了?” “咦,纪大人你也在这儿,这位是......” 那魔鬼的声音开了口:“无事,这里有我,你们回去吧。” 来人显然地位不高,听魔鬼这么一说,两人连顿都没打,应声退下。 四周又安静下来,魔鬼没有动作,似乎在观察她。栾游闭着眼睛装死,琢磨着稍有怜香惜玉之心的人都该先查看一番她的状况再追究疑似逃跑的事情吧? 所谓疑罪从无,她没跑出大门,就不能算逃跑,迷路不行吗? 脚步轻近若无,来到栾游身边。感觉胳膊被人踢了两下,她一动不动。 “别装了。”魔鬼道。 石板冰冰冷,透骨寒,伤过底子的身体真有点吃不消,但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若不起,就永远不要起来了。” 栾游心中冷笑,年轻人,吓唬人的手段很幼稚嘛,你数个一二三我说不定还会条件反射一下。 魔鬼不数一二三,他从腰后摸了样东西,在栾游头顶缓缓拉开。 “弃子,留之无用。” 金石音迫使栾游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上方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匕首已经出鞘了一半。 “住,住手!你要干什么?” “锵”的一声,匕首回鞘,寒光却并没消失。那是从魔鬼的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光芒,栾游望而心悸,白天看不出来,入了夜,这个鬼的眼睛竟然亮得像狼一样。 魔鬼俯视着她,像俯视一只蝼蚁,“是你要干什么?” 连冻带吓的,手臂僵得厉害。栾游撑起身,艰难地揉揉眼睛,貌似仔细地打量魔鬼一番,随即露出见了亲人似的表情,“哎呀,原来是大哥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呢!” 魔鬼不为所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即近子时,你鬼祟进入外院,意欲何为?” 栾游啧了一声:“瞧大哥说的什么话,哪里鬼祟了?我吃了年夜饭,喝了点小酒,上头出来散散罢了,哪知就走到了这里,可不知道什么外院内院的,我对这宅子又不熟悉你说是吧?” “不熟悉?”魔鬼冷哼一声,“早前我已警告过你,不可进入后院,但昨日你沿全宅院墙走了一遭,四处寻觅,是在寻什么?狗洞么?” 你无事可做就天天偷窥我? 栾游不想在冰天寒地里受审,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天气实在太过寒冷,总坐在地上不是办法。她抖抖索索想爬起身,腿脚却不听话,尝试了几下都使不上劲,于是很自然地将手伸给魔鬼:“拉我一把。” 魔鬼不但不接,还快速向后退了一步,声音更加冷厉:“自重!” 栾游仰头看他,眨巴眼想了半晌,收回手,认命地扶着墙一点点往上蹭,刚站直身子就觉脑袋一阵晕眩,晃了晃,噗通一声再次摔倒在地。 她并没昏迷,虽然头晕眼花,话还是能说的,“冷…我我我大概是冻着了,麻烦大哥你…送我回去。” 冻透了,这下随便魔鬼踢她几脚,或者再拿出匕首吓唬人,她也是真的起不来了。 闭着眼皮,她感觉一坨暖意正在靠近,本能朝那方缩了缩,暖意忽然又远离了。 从外院到内院住处,距离不近,栾游被魔鬼以远离胸膛,仅靠手臂力量平托的方式运了回去。她一边庆幸自己因食不下咽而体重减轻,一边鄙视魔鬼这看似绅士实则嫌弃的行为。 大年三十无余月,寒冷使人格外亲近,多么符合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情不自禁的小说设定啊。具体操作是先眉来眼去,情愫暗生,再互诉衷肠,勾搭成奸,接着为爱叛主,联手出逃,最后沆瀣一气,暗杀女主,打道回府,天下太平。 可惜啊!这种桥段只会发生在男女主身上,路人NPC不配拥有感情戏。 栾游大约是冻糊涂了,被托一路就胡思乱想了一路。想到暗杀女主,就开心呵呵两声;想到NPC不配拥有爱情,就难过呜呜两声。 路上遇到出来寻找魔鬼的另一个黑衣男,见这动静目露惊讶:“老大,你……她这是怎么了?” 魔鬼淡淡道:“喝了假酒。” ☆、前辈认错人 栾游病了。风寒发热打摆子,从初一喝苦药喝到十五,勉强好了个囫囵。 人一病就没胃口,没胃口就吃不下饭,吃不下饭导致弱质的身体更加消瘦。短短半月,这具皮囊可称形销骨立。 元宵佳节,宅子里一如既往冷冷清清,不知外头的世界是怎样的热闹,也不知席宁流落何方。栾游披着被子,倚在小花窗前,呆望着院子里一株梅树,偶尔掩嘴轻咳几声,满面凄怆,形象煞是可怜。 逃跑的事不了了之,那位姓纪的黑衣男没再追究,栾游却预感事情不妙。女主不知打什么主意,既不见她也不放她,关在此处与坐牢无异。那夜,黑衣男似乎说了一句“弃子”?女主不想用她了吗?既然是弃子,为何不早点丢掉,还要派人时刻监视着她呢? “喝药。” 小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放下药碗。 栾游一步三跄挪到桌旁,端起药汤一饮而尽,用力抹着嘴,好像这样就能减淡些苦味似的。 小丫鬟看着她喝完,安静收了碗就走,如以往一般,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栾游尝试跟她搭过话,她也会回答,只不过答案只有一个:不知。哪怕是问她叫什么,多大了,今天什么菜色。 这就是在坐牢。黑衣男是狱卒,奴仆们是后勤,看守着刑期不定的唯一一个犯人——她。 一切思虑纠结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栾游发觉剧情的发展,超纲了。 钝刀子割肉可还行?就算用不着她了,也不能把她耗死在这儿啊!捏捏自己瘦得跟芦柴棒一样的大腿,栾游认为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由当天起,栾游开始认真吃饭,吃不下硬塞,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干呕,面孔眼睛涨得通红,看得一向镇静的小丫鬟面露惧意。 吃完了还要喝汤,喝完汤就睡觉,睡醒了出门跑步。无视过路人不解的目光,绕着内院不跑上五圈不歇气,一连七天天天如此。 黑衣男们站在后院罩房的房顶上观赏她奇特的跑步姿势。双臂提至胸侧,前后摇摆得特别有劲,嘴里哈着白汽。由于安静,她气喘如牛的声音老远便能听见,很卖力的样子。 一个黑衣少年笑道:“这是没找到狗洞,便强身健体打算翻墙么?” 另个稳重男子道:“仇人在外,孝字当头,谁又能不急呢?” 少年道:“大小姐不允许向她泄漏消息,不然我就告诉她,她的大仇就快报了。” “手刃仇人自然比道听耳闻来得爽快些。” “这倒是,大小姐没用得上她,这仇报得不甚痛快!” 栾游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祥感涌上心头。她停下步伐,弯腰按住膝盖喘着粗气,歪头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 高处立着五个黑衣男,四个站在一块儿,另一个离他们稍远。 他们在看自己,栾游知道。每天傍晚她出来跑步的时候,这几个无所事事的家伙就爬上房顶,像看西洋镜一样地看她。 无所事事不是好兆头,栾游日常焦虑,焦虑得都快麻木了。 少年“嗬”了一声,笑道:“这丫头眼睛里有杀气啊!” 站得稍远的男子此时开口:“歇够了,下去吧。” 四个黑衣男立即收敛笑容,一起抱拳称是,纷纷跳下,又去平场上腾挪翻跃起来。 栾游重新开始跑步,边跑边转头望着。高高的房顶上只剩一人监视着她,面目模糊,眼睛亮得吓人。 人是铁饭是钢,吃得多就会胖。因为受过重伤,能跑跑步已是极限,栾游耐住性子连吃带练十几天,身体果然结实许多,至少不会走两步路就虚得直喘了。 这天傍晚,她没跑步,换了件干净的旧衣,把头发梳梳齐整,转头看了房间一圈,没一样东西是自己的。于是就那么大剌剌走出厢房,走出内院,走出屏门,一鼓作气走到了大门前。 门房莫名看着她:“姑娘,有事?” 栾游镇定:“开门,我要走了。” 门房尴尬地笑:“纪大人有令,姑娘不能出去。” 栾游怒:“什么纪大人?我是镇国公府的人,现在要去见大小姐,你敢拦我?” 门房并不计较她的语气,仍然陪笑:“纪大人有令,恕在下不能听从姑娘吩咐了。” 栾游清清嗓子,提高音调叫唤起来:“我不认识什么纪大人,你们这是绑架,是软禁!来人啊!救命啊!这里有个土匪窝啊!” 一边叫着一边朝大门冲去,门房慌忙去拦,她又高喊:“非礼啊!抓色狼啊!” 出此泼妇闯门的下策,实非栾游所愿。那日心跳异常,回去便数了数日子,穿来此处竟已一年了,她除了养病养伤就是想些有的没的,啥正事儿也没干!与女主的交锋只存在于脑补中,连人家的衣角都不曾碰到,这怎么行? 逃出去!哪怕速死,也比不死不活坐牢强。 在自觉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她卸下了伪装。明知有人监视,仍然不加掩饰寻找逃跑之道,变暗逃为明逃。 这座宅子的每一寸土地都已被她探遍,进出口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扇大门。狗洞,不存在的!围宅院墙高约丈余,不借助梯子无法翻越,当然,梯子也是不存在的。后罩房两边的围墙略矮,费点劲倒是爬了上去,但墙外是水塘,无处落脚。 出不去,栾游心急如焚,焦躁若狂,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爬墙行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她还记得那日吭哧吭哧够房顶时,居高临下的男人们一改往日冷漠,发出几声闷笑。 笑,我让你们笑!那时的栾游犹如困兽,万事不顾,管她阴谋阳谋,莲花女主,甚至席宁,都先一边儿去吧!不离开这里,什么也做不到! 少年道:“莲心姑娘,你省省劲吧,其实......” “咳咳。”一旁的某黑衣男打断了他的话。 “关你屁事!你谁啊你!”栾游先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又对黑衣男呛道:“吭什么?得肺痨了?” 众男子一阵屏息,面面相觑。 待栾游蹭了一身灰爬上房顶,发现墙后是一方大塘时,脑子里一根叫理智的弦“嘣”地彻底断开了。 她面无表情地回头,对着身后看笑话的几个男人骂道:“王八蛋!一群傻缺在这儿得意个屁!小说炸了你们都得死!”然后爬下矮墙,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少年惋惜摇头:“竟然疯了。” 此事被少年当成笑话讲给纪姓男子听,故而当他从外面回来,见栾游与门房激烈踢打撕扯,疯狂胡说八道时,并未显露讶异。 他只是走上前,闪电般对着栾游后颈劈了个手刀,伸手接住软软瘫下的她。 在住处床榻上醒来,睁眼就见纪姓男子站在床边漠然看着她。龇牙咧嘴摸摸脖子,栾游恨恨:“下手够狠啊,我招你惹你了?” 姓纪的道:“安份一点,对你我都好。” 栾游冷笑:“对你有什么好我不知道,对我肯定不好。大小姐既然不用我了,为何还要关着我?我又不是犯人!” “你与周四小姐同流合污,炮制巫蛊,虽逃过死罚,仍是戴罪之身。” “我是被冤枉的!” “有何证据?”姓纪的瞥她一眼:“你是周四小姐的贴身婢女,她做过的事情若说你无份参与,谁信?” 栾游听着话音不对,皱起眉头:“她做过的事情?扎小人的事儿她不是推到我身上了?你又怎知是她做的?” “国公府内发现了周四小姐与南疆巫师来往的书信。” 他终于肯透露点消息了吗?栾游心跳加快,忙撑起半个身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她毒害老夫人事发,被国公爷下令彻查院落时。” 栾游瞪直了眼睛,小心翼翼又问:“那,四小姐现在如何?” “已于一月前畏罪自尽。” 晴天霹雳!一月前!女主完成任务了!随时可以离开,甚至已经离开! 栾游觉得此时自己应该呈现轰然倒下双眼发直的状态才对得起这个坏消息,然而她只是很平静地发了会呆,早有预感,不太震惊。这就是心理预期建设的好处了,先做最坏的打算,当最坏真的来临,最多失望,不至于崩溃。 她有些搞不懂刘丽娟的脑回路了,到底想要自己怎么样?憋屈在这世界过完一生?还是一穿来就该痛苦死在那乱葬岗里? 不起眼的小卒,连剧情核心的门都没摸到,故事又已落幕。 姓纪的看着与之前发疯时判若两人的她,半晌道:“你人微力薄,想要报仇无异痴人说梦,现下有人替你出手,感恩便是,无需多虑。” 栾游跟他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有气无力地问:“大小姐可还在府里,我想去谢个恩。” 姓纪的从胸口摸出一封信,递给栾游:“这是大小姐给你的。” 信?栾游伸手接过,撕开火漆,抽出信笺一瞅,顿时错愕不已。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大段英文。 内容并不复杂,栾游却看了很久,不是她英文水平差,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主动接纳,一年禁锢,无用弃子,真相竟是如此可笑! 女主在信中礼貌地称呼她为前辈。通篇只有一个主题,她是新人,刚接任务,从未与任何人有过矛盾,不知“前辈”为什么要对她进行追杀,想必是认错了人。由于实习任务的重要性,以及预估与前辈相见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她不敢冒险,只好选择将计就计,请前辈在别院暂住。如今任务完成,她即将脱离,谨以一封信来解释误会和表达歉意。 最后,她表示若有机会在社区相见,欢迎前辈到她的空间做客,希望两人能成为朋友。 她还留下了自己的身份编号,大约是想让栾游好好辨认一下,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栾游先傻眼,然后就笑起来了。怪不得不用她,怪不得天天监视她,她笑着用手巴住脸,狠狠拍了两下,叫自己嘴贱! 那个一去不复返的男童!定是他提醒了女主有任务者附身莲心要行追杀之事。女主不明所以又不愿得罪“前辈”,便利用身份优势假意救助并控制了她,直到功成身退。 执法队的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姓纪的不想窥信,无奈栾游毫不在意,信纸就那么摊在被子上,所以难免瞄到几眼。 瞄到了也没用,他完全不知那符文似的波浪字都是什么鬼玩意儿。 栾游笑够了,把信纸随便揉了两下往枕头下一塞,对姓纪的道:“请问这封信是大小姐几时给你的?” “半月前。” “她让你今天交给我?” “不错。” “大小姐的心意我明白了,她现在还好吗?婚期近了吧?” “六月初八。” 栾游希望破灭,木然地点点头,“祝愿大小姐长命百岁,与瑞亲王百年好合。” 女主走了,真身回来了,去接收她付出魂力拨乱反正的顺遂一生。大家各归各位,她只是个攒了一肚子气的酱油君。 如果这剧情不是自由发展,而是刘丽娟着意编造出来对小三的报复,那不得不说十分解气。前提是,您倒是让真小三来尝尝这滋味儿啊! 纪姓男子看着栾游欲哭无泪的表情,问道:“可有回信?” 回给谁?真小姐吗?这种外来者之间的乌龙她不会知道的,只怕以为自己真是被女主漏下的证人莲心吧。如今白莲花自尽,栾游坐实了弃子称号,盼她别来恨屋及乌就谢天谢地了。 栾游垂下眼帘摇摇头,低声道:“半月前的大小姐对我可有什么安排?” 这句话乍听很古怪,纪姓男子微微蹙眉,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妥,只道:“并无。” 栾游也不失望,女主大概以为她作为前辈自然有办法穿梭世界来去自如,不需为她操心。 “如果大小姐不发话,我是不是就得一直在这儿待下去?” “是。” “那请你去回禀大小姐,莲心想去父母兄弟曝尸处收敛尸骨,请她开恩放我出去。” 纪姓男子不语,许久后才缓慢道:“半月前起,大小姐不见客,不理事,交还庶务,闭门待嫁。我见不到她,无法替你回禀此事。” 栾游没好气:“你见不到她,那还问我有没有回信?” 看来是避讳男子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位世家闺秀死时还是少女,天真得紧,以为白莲花已是终极坏人,哪里知道婚后才是险恶生活的开始。红玫瑰绿蔷薇,莺莺燕燕闹心死你,亲王正妃那么好当么? 屋中安静得针落可闻,栾游感觉身周温度突然降低,不由得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她本是随口怼了一句,哪知半天听不到动静,抬头一看,姓纪的脸色沉沉,目光森森。他没有说话也没动,可全身都在施放寒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暴起将她撕成碎片。 栾游直觉敏锐,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心知定是自己说错了话,忙往床里缩了缩,打岔道:“呃,听说你姓纪,不知尊名是?” 男子的沉默像一块冻结实了的冰坨子,压得栾游浑身难受,她能清晰感觉到,他对她动了杀意。 说错了什么话?回信……见不到她……栾游开动脑筋一顿琢磨,倏地挑了挑眉。 反应这般异常,是她想得那样吗?这也太狗血了! 女主走了,她该赶快死一死追上去。栾游有把握,若她刻意引回话题再挑衅两句,姓纪的一定会掐死她。可是就像二流子说的那样,有赴死的觉悟与死到临头是两码事,死神举起镰刀不可怕,可怕的是听说死神正提刀在赶来的路上,人的本能会自动提醒她认怂保平安。 “我会还钱的。” “纪秋。” 两人同时出声。栾游麻利退到床角缩成一团,警惕地盯着男子。 几乎在他报出名字来的一瞬间,杀意就像一个错觉般快速消散了,姓纪的恢复面瘫模样,眼神波澜不兴。 “周四已死,你冤枉与否并不重要。杖杀你是老夫人下的令,此时现身,国公府必不容你。离开一事,以后再说。” 姓纪的说完就走,走到门口慢下来,背对着栾游又道:“大小姐出阁在即,她待你不薄,你不报恩,也莫给她添乱。” 栾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若给大小姐回了信,他就有借口去送信了呀! 天呐,这真是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了自己。姓纪的这帮人在刘丽娟笔下统称“暗卫甲乙丙”,台词寥寥,不是“请小姐吩咐!”就是“小姐已办妥”。几回出场俨然只是一群莫得感情的办事机器。 谁能想到,在文字没有触及到的地方,机器竟然默默给自己加了感情戏? 栾游心情复杂地想,女主真不是个东西,借着别人的身份大肆发散魅力,撩完就跑,留下不知真相的暗卫小哥独自春心萌动。当他等来大小姐欢天喜地嫁作人妇,避他如避脏东西,连当备胎的机会都失去了的那一刻,该有多么伤心啊! ☆、心急找情郎 谁也不知纪大人与“莲心姑娘”进行了怎样一番交流。只知交流之后,她正常了,不发疯不骂人也不逃跑了,安安稳稳过了些时日。 对路人感情戏的八卦猎奇心理稍稍减弱了栾游穿越以来一事无成的挫败感。她的字典里没有绝望二字,事情尘埃落定,绝望也没用。 万事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对快穿世界的不了解使她轻易暴露了自己,下一回必将严阵以待,提高演技。 她颓了一阵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把跑步锻炼坚持下来,出逃计划暂时搁置。 女主之前吩咐下人不要与她交流,吩咐暗卫管制她的自由,但并没有明确她的身份,也没有安排她的未来,只让她住着,供给吃喝。于是她既不是客,也不是仆,以前是证人,现在是闲人。 不明确不代表旁人不知道,栾游敢说,这别院大部分人都清楚自己以前是什么身份。就像那小丫鬟,从来说话皆是“吃饭,喝药“的简单明了,连句平等的称呼都没有过。 栾游觉得,白吃白喝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何况自己还有事求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在何朝何代何时何地都是通用的。她每天跑步,吃饭,主动扫院子,去灶上帮厨,旁人理不理她不管,反正是见人先露三分笑。 但凡有个脸皮薄些点头回应的,栾游立刻打蛇随棍上,跟人唠唠天气,聊聊岗位,随意挑个优点吹个彩虹屁。都同居一年多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高冷的人也不好意思总对着她的笑容摆脸子。 比如那个暗卫队伍里的十六岁,名叫卫岚,被栾游骂过的少年,此时正在长廊椅上猴一样上蹿下跳,捂着脑门烦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见我就说这事?我都答应帮你找了,天下那么大,找个只有名字其他一无所知的人好比大海捞针,总要费些功夫的。” 栾游笑眯眯的:“你有功夫啊,你们不是一个多月都没事做了吗?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找找人,也不至于荒废了技能。” 卫岚脸拉了下来:“没事做?我们事多着呢!” “什么事?吃饭打架吹牛啊?” 卫岚怒瞪栾游:“我们是在待命,待命你懂吗?” “懂,不就是没事做,等活儿嘛。” 卫岚猛吸一口长气,重重呼出,“我真是闲的,在这儿跟你废话!”说罢一窜七八尺,灵活地闪进花园不见了。 栾游用手环个喇叭高声道:“替我谢谢大哥们,都帮帮忙,最好能在亲戚朋友间扩散一下,众人拾柴火焰高啊。” 花园里远远传来一声怒吼:“谁是你大哥!” 春暖花开,阳光正好,花园里没了动静,栾游脸上的笑意也随之隐没,垂头丧气在廊椅上坐下。混吃等死的日子不好过啊,主线结束了,这个没有女主的世界依然平稳地运转着。命运不知几时前来收她升天,席宁也不知几时才能找到,假装安于现状热爱生活什么的,好没意思。 她弓着腰,把胳膊撑在大腿上,姿态不雅地瞅地上的过路蚂蚁,回忆着项目标书内容,感觉脑子里像塞了浆糊,除了项目名称,其他的全想不起来了。 席宁真幸运,大脑开了十八年小差,跟植物人刚醒似的,单位都不嫌弃他。她这才一年已经废了,公司老总可是认钱不认人的家伙,这个项目但凡出点岔子,没她好果子吃。 她抬脚踩住一只蚂蚁,狠狠碾了碾,嘴里嘟囔着:“刘丽娟,刘丽娟,你害死我了,诅咒你!” 一双黑靴无声出现在她眼前,她慌忙收脚,抬脸便龇牙:“纪大哥,午安。” 小小蚂蚁竟然没被碾死,摇着触角左右探探,飞快地爬走了。 纪秋依旧一身黑衣,板着他的冰块脸,目光惯常不善地俯视栾游:“第一,不要叫我大哥;第二,不准再进入后院;第三,别院中人,不是给你使唤的。” 栾游尴尬了,虽然莲心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但她一个二十大几的女人叫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子大哥......的确厚颜了些。她勉强笑道:“纪大人,你误会了,我哪敢使唤他们,只是请求他们帮我个小忙而已。” “不行。”纪秋态度强硬。 栾游是想与纪秋搞好关系的,毕竟他和他手里的人职业特殊,对京城包括周边环境非常熟悉,寻起人来应该事半功倍。她动了这个念头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纪秋,遭到无情拒绝。这才多费了点心思,硬是顶着一张张冷漠脸怀疑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脸,锲而不舍地跟黑衣男们搭上了话,婉转地求他们帮点小忙。 更是由于她彩虹屁吹得好,黑衣男们在纪秋不在别院的日子里,对栾游擅进后院,站在平场边一边看他们切磋一边大声喝彩的行为,予以了默许。 暗卫怎么了?暗卫也是年轻的男孩子,又不是真的杀人机器,还不许人家在女子面前有小小的显摆心态了? 栾游明白,如果她不是底细众人皆知的莲心,不是女主亲口安置的人,暗卫们不会放下戒心。 事情在纪秋来前进展顺利,席宁这个名字已经放出去了,甚至不需要黑衣男们暗中行事,外出时光明正大地打听就行。不管他穿成了谁,闻之必然会有反馈。 一不阻碍他们等派活儿,二不耽误他们领俸禄,不知纪秋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为啥非要来当绊脚石。 “纪大人,我父母双亡幼弟惨死,孑然一身孤苦伶仃,难道还不能寻个远房亲戚依靠一下?” 纪秋眉毛都不动一下:“你出了别院,寻人随意。” “你放我出去啊!我保证不去找大小姐,我离开京城远远的,改名换姓重新做人,绝不给国公府添一点麻烦。好吗?” “不行。” “那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进后院,绝不妨碍大哥小哥们做正经事,只求你们捎带手地帮我这个忙。”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跟你有仇还是怎么的?栾游笑容渐退,心头火起,压抑了好几天的真性情实在压不住了。 她没有回呛反怼,阴恻恻地看了纪秋一眼,口气却越发温和:“纪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跟你做个小小的交易,你帮我寻人,我教给你一样新本事。” 纪秋冷哼一声,目光显而易见地表达着不屑。 “就是大小姐写给我的那种文字。” 纪秋身形未动,表情却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栾游又笑起来,用接待高级客户的亲和力十足的方式向他介绍着:“我可以把信拿给你看一看,你一定会感兴趣。那是异族文字,鲜有人识,字体与本朝文字大相径庭,用来写个密信,传递个消息什么的再好使不过了,很适合你们哟。”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纪秋变得有些不自然,一向稳如老狗的他忽然背起了手,轻轻咳了一声,道:“异族文字,你怎么识得?” “我不能告诉你。”栾游歪着脑袋故作得意,毫无压力编起瞎话,“我答应过大小姐不告诉别人,这是我和她的小秘密。” 纪秋像是被噎到了,以拳抵口又吭了两声,道:“你是周四的人,和大小姐有秘密?” “纪大人慎言。”栾游站忿然起身,义正言辞道:“身为一个婢女,我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但我可以选择做好人还是做坏人。周四小姐害我全家,我早已与她划清界限,你说我是她的人,是不是荒唐了点?至于我和大小姐的秘密,那是源自幼年的一段交往,恕我不能相告。” 两人离得有些近,纪秋在她说话间向后撤了半步,空出一臂距离,待她说完又道:“交往?你也知你只是一个婢女。” 栾游一听那暗含鄙夷的语气不乐意了,向前逼近半步。他个子太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来体现自己的气场。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配和大小姐有秘密吗?大小姐秀外慧中,待人亲善,招人喜欢,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婢女,就连喜欢她靠近她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当然,她若是憎厌我,自然可以拒绝我的亲近,但我这次遭难,大小姐帮我报仇,置我于安全之地,还给我写了只有我俩能看懂的密信,便能证明不是只有我一人念旧。以身份论人心的人就是傲慢!就是偏见!出身可以限制人的地位,但不能限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小姐对我顾念旧交,以诚相待,我对大小姐丹心一片,天地可鉴!” 栾游觉得自己越编越离谱,越编越肉麻,仿佛一个百合剧本呼之欲出,本人都快听不下去了。 纪秋难得恍惚了一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竟有些涣散,也没有及时避开栾游的靠近。 趁他恍惚,奸笑在栾游唇角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义正言辞:“你有偏见,看不起我,我不要跟你做交易了,大小姐教我的东西,我也不该随便教人,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重重哼了一声,甩头走人,身后纪秋开口:“慢着,那字是她教你认的?” 栾游回头送他一个白眼,理也不理,气咻咻地走掉了。 一连许多天,纪秋没来找过栾游,似乎对那异族文字不感兴趣的样子。栾游并不着急,她相信女人的直觉,知道他感兴趣的东西不是文字,而是和那人有关的一切。故意透露几句自己和大小姐非同一般主仆的关系,把身份不对等的交往形容得感天动地,感同身受的暗恋者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内心奔涌的情感,自己找上门来。 黑衣男们最近不知为何又忙碌起来,许是国公爷养不得闲人,在陪嫁之前先给他们找点事做,昼伏夜出,行色匆匆的。栾游也不敢再去后院打搅他们,找管事要了笔墨纸砚,关上门一个人在屋里绞尽脑汁地默写与项目有关的边边角角。 多日后的一个傍晚,卫岚突然上门找她,进屋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一摞麻黄纸扔到她的面前。 “你瞧瞧吧,这是我大兴界内所有叫席宁的,一共十七人,死了六个,活着的还有十一人,分布在各个州府县乡。京城只有一人,是御史中丞席文青的小儿子,今年只有五岁,定然不是你亲戚了。” 栾游有点方,她无措地拿起那一摞纸张翻看,每一张都记载了一个人的姓名年龄籍贯家庭住址,活着的写了职业,死了的写了死因,有的还附上了野兽派画风画出来的头像,可谓详细至极,十七张,果然都叫席宁。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栾游顿时感动了,“你,小岚你太客气了......这让我怎么说才好,我只是找个人,我的天啊,没想到你会为姐姐奔忙到这种地步,姐姐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啊!” 卫岚擦汗的手唰地放下:“不要胡说八道,你是谁姐姐?要不是老大吩咐,你以为我们会替你去做这些无聊的事!” 栾游抓到了重点:“们?你们?不是你一个人去打听的,是大哥们都去为我找人了?天啊!这...这这......原来这段时间你们在外奔波都是为了我!” 卫岚觉得她抓错了重点,不耐烦道:“什么为了你!是老大,是老大帮你的!也不知你给老大灌了什么迷药,竟让我们给你跑腿......”他说到后头一句就变成了小声嘀咕,很快又板起脸道:“行了,你快看看哪个是你家亲戚,如今找到你也了了心事,以后就不要在我们面前假笑了,看着瘆得慌!” 栾游平复了心情,重新翻看那些资料,啧啧叹道:“不错不错,字写得不错,画也画得很好,可惜,一个都不是。” 卫岚浓眉倒立:“一个都不是?这是全大兴所有的席宁了,绝无遗漏!” “我知道我知道,”栾游感到有些抱歉,“感谢大家为了我的事辛苦,但这些真的不是他。” “你如何确定?” “嗯,很难跟你解释,找这个人不需要暗中进行,我觉得你们还是满大街去贴寻人告示比较快。” 卫岚忽然冷静下来,双手抱臂扬了扬下巴:“你爹于魁是国公府家生子,你娘本姓刘,江南礼县人氏,原是秦姨娘的丫鬟。她家中无姊妹,只有一个弟弟,早年得病死了,没有子嗣留下。这个姓席的,是你家哪门子的亲戚?” “我......我娘表哥家的孩子。” “你娘没有表哥,倒有两个堂哥,三个堂姐,本家夫家均不姓席。” 栾游撇撇嘴,“八代祖宗都被你们查透了,何必呢。我都说了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去找,反正我又不是做坏事,做坏事也逃不过你们的眼睛,你们愿意帮我我感恩,不愿帮就算了,关于这个人,我没什么可说的。” 卫岚嗤笑:“你确实没什么可说的,除了一个名字旁的一概不知,连人家家世背景都不清楚,当真是好骗得很。” 栾游疑道:“什么意思?” 卫岚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斜睨着她:“这个姓席的,根本就不是你家远房亲戚,而是你的......情郎吧!” 一想到暗卫中流传着她心急火燎找情郎的传说,栾游开心得决定晚饭多吃一碗。暗卫们的脑洞完美缓解了她寻找席宁,又说不清席宁具体情况,动辄支支吾吾的尴尬。多好的借口,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一向反应极快,当即娇羞垂首,欲说还休,把卫岚看得一脸无语,最后答应再帮她贴贴告示也罢。 ☆、用力过猛了 写画大半夜,栾游将近凌晨才睡,又早早起了。她洗漱完毕,拿着昨夜成果来到后院垂花门前探头探脑。 那一排罩房,是黑衣男们的住所。他们放着二院条件舒适的厢房不住,偏要住在罩房里,大概是面对着大平场,斗殴起来比较方便吧。 栾游靠近罩房,一间间看过去,有的开门无人,有的门扇紧闭。最东边的一间关了门却开着窗,栾游歪头一瞧,屋中人正坐在桌边擦拭匕首,闻声警惕地扭脸看过来。 “纪大人,早啊,我可以进去说话吗?”栾游笑得灿烂。 “不可以。”纪秋只看了她一眼,就冷漠转过脸继续手中动作。 栾游笑嘻嘻地扒着窗户,把头从支起的窗格下伸进去,晃了晃手中的纸张:“我是向大人你道谢来的,你不计较我言语冒犯,还帮我出去找人,真是人好心善,太谢谢你了。” 纪秋头也不回,冷冰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离开这里。” “好的。”栾游奋力踮起脚,想把手里的纸张塞在壁角的多宝格上,“大小姐的字我就不教你了,改天教你个别的。这是我写的寻人告示,麻烦你请众位大哥帮着在城里贴一贴,好吗?好人做到底,感谢,感恩。” 匕首在木桌上磕出“咔”的一声,纪秋起身,面色阴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一步一步走近她。 “我走,我现在就走了!”栾游纸没塞稳,散了一地,她急忙后退,脑袋砰地撞上了半开窗格,叉竿掉落,后脑啪唧又挨了一下,正好把她夹在其中。她顾不得揉一揉,掀开窗户拔腿就跑。 没跑几步遇见卫岚,栾游敷衍地打了个招呼,飞速出了后院。 卫岚本想喊住她,喉咙却像哽了块石头,见鬼似地看着栾游离开,半晌回不过神来。一夜没睡眼花了吗?他怎么看见莲心好像是从老大的窗户里爬出来的? “老大。”纪秋房门紧闭,窗户也合上了。有事禀报,卫岚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敲了敲门,脑子里不自觉想起了以前蹲房梁时经常能看到的香艳场景。 老大会不会还在床上?盖没盖被子,穿没穿衣服? “进来。” 推门入内,卫岚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老大衣着俱全,发束整齐,坐在桌旁,手边一叠纸张,正拿了一张在看。 “老大,国公爷有令,在大小姐出阁之前,蒹葭院外院的值夜也可撤去,待我等下个月进入瑞亲王府,便直接编入凌霄卫。” 纪秋眉头一皱:“外院的也撤?那蒹葭院里岂不是空了防?” 卫岚无奈道:“我昨夜当值时,大小姐路过树下看了许久,然后就怒气冲冲地走了,不知是不是又跟国公爷告了状。” “你被她发现了?” “我的功夫老大你还不知道,藏个三天三夜也不会被人发现,只能说大小姐本就清楚树上有人。” 纪秋沉默了。卫岚叹气:“也不知大小姐是怎么了,以前那般爽利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扭捏起来了。若是她怕瑞亲王不喜,不敢再用我们,以后我们国公府的人岂不是要看凌霄卫那帮孙子的脸色过活?” “胡说。”纪秋把纸张拍在桌上,沉声呵斥了他一句。 卫岚并不怕他,一脸怨念地继续嘀咕:“老大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前程大好,我们这些做武卫的,若没个撑力的主子,还有得熬呢。” 纪秋放缓了脸色,摇摇头道:“不要总学卫潮卫海他们说话,老气横秋!” 卫岚嘿嘿笑了,靠近纪秋小声道:“老大,你明年若是去了军中,就跟国公爷求个恩典,把我也带去吧!我想进斥候营。” 纪秋还没答话,忽然听见他又“咦”了一声,抬头一瞧,卫岚正盯着桌上的纸张,满脸疑惑。 “这些记号...”他指着纸张,“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指的正是栾游之前撒落在屋里的寻人告示。 卫岚来前,纪秋正在辨认字迹。异于常人的右起横书,缺笔少划的残疾文字,文字之间古怪的符号,有的是个圈,有的是条线,有的则只是个小点。看起来很像某种暗语,传递着某种神秘的讯息。 他凝了神,“在哪儿见过?” 卫岚想了想,“不止一处,今早回来时,在国公府西苑的外墙上就见过。” “单有记号?” “不,和这张一样,也是画在寻人告示上的。”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寻人?这么巧? 职业本能使得纪秋疑心顿起,回首一想,忽然觉得莲心以往言行古怪之处颇多。至少,不像他所见过的那些守礼有矩,谨小慎微的家生奴婢。 难道,她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栾游午时补觉,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纪秋和卫岚已在国公府西苑的外墙下站了好一会儿。 墙上贴的这张告示是官府惯用的牙黄大宣,黄底黑字异常醒目,上头寥寥数语。 抬头斗大“寻人”二字。下文用的也是右起横书,第一行写着:寻找栾游。后接一条怪异符号;第二行写着:联系人,京兆府,邱昌顺。每三字尾各有一怪异符号。 卫岚不解:“怎么还有邱大人的事儿?” 纪秋摸出带来的纸张,放在旁边对比,抬头与第一行的内容一模一样,只是“栾游”换做了“席宁”,符号都是相同的一条直线下落一点。 第二行内容有所不同,墙告写了联系人,手里这张则写的是:联系地址花溪子胡同,镇国公府别院。 卫岚咧咧嘴,“她竟是想把这个贴出去,京城可没人知道那处是国公府别院。” 纪秋神色莫名:“且看看她想干什么吧。” 栾游一觉睡醒,已近黄昏,她揉着眼睛拉开门,蓦地撞上一张大笑脸。 “你总算醒了,有个消息告诉你。” 栾游一脸懵地看着卫岚:“你今天很开心嘛,什么消息?好的坏的?” “不好不坏,因为近来私贴告示的人甚多,京兆府下令不许民众在外乱贴乱画,所以老大让我帮你的活儿干不了了。” 栾游侧目:“这还不是坏消息?民众寻亲都不让,京兆府管得也太宽了。” 卫岚从袖口抽出一卷麻纸,递给栾游:“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啊,喏,还给你,等京兆府不查街时我再帮你吧。” “白熬一夜,”栾游不高兴地接过来,纸卷芯里突然掉出了一卷黄色,下意识伸手接住,“这什么呀。” “哦,可能是我撕告示时带下来的,好像也是个寻人的。” 她随手展开纸卷,扫了一眼。卫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睁睁看着她瞳仁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倏地丢掉自己的告示,双手展纸,再看了一遍,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怎么了?”卫岚不动声色地问,想看看她要如何隐藏这已外露的情绪。 哪知栾游压根没隐藏,她原地蹦了一蹦,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喜悦地道:“找到了,我找到席宁了!” “什么?”卫岚傻了。 莲心因为一张行文相似的告示找到了她的“远房亲戚”席宁。这个消息传到纪秋耳朵里时,他也愣了一瞬。 他们果然是一伙的,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可是这所谓的“一伙”是哪方面的“一伙”,他却十分迷惑。 原因在于栾游没有任何想要隐瞒此事的迹象,哪怕是此刻正在哀求他时,浑身也洋溢着压不住的喜气。 “求求你,带我去见邱大人吧,我化妆,我易容,保证让别人看不出我是莲心,好吗?” 她合着双手,像拜菩萨一样拜着他,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流出喜悦泪水来了。 蛮夷细作?胡虏探候?若细作探候都是她这副德行,关外胡蛮早该灭族了。 “我不走,你可以派人跟着我的。我只是去见见他,见完我还回来,大小姐什么时候放我走我才走,好吗?”她持续地哀求,语气极度温软真诚,“只去见一面,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纪秋听到这失去理智的承诺,略带了些好笑地看她:“做什么都行?” 栾游反应过来,支吾道:“除了违背良心道德律法的事,其他都行。” 纪秋目光灼灼:“包括说出你的秘密?” 栾游一派坦然:“如果你想问的是我和大小姐的秘密,那你得征得她的同意;如果你想问的是我的私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主不在了,席宁找到了,在一个全是NPC的世界里,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言无不尽,想听多久说多久;知无不言,就看真相你能不能承受。 说起来,下一步该考虑的就是去死的问题了。 或许出于好奇,纪秋终于还是亲自驾车,“押送”栾游去了京兆尹邱昌顺的府邸。已近亥时,邱大人歇下了,忽然接报国公府有人来访,只好又爬起来穿戴整齐出门见客。 甫一见面便是一愣:“咦,纪少将军,许久不见了。” 纪秋拱手:“邱大人客气,在下不是什么少将军,只是国公府一个小小侍卫。” 邱昌顺讪讪一笑,请坐唤茶,道:“不知纪大人漏夜前来,有何要事?” 纪秋往身边看了一眼,立在他身旁的栾游竟是满眼泪花,充满感情地看着对面团脸阔腮小眼塌鼻肚大腰圆,双下巴厚得把脖子都给盖住了的中年男子。 她似乎根本就没听他们说话,满心满眼里只有邱大人。 纪秋以拳抵口咳了一声,提醒道:“小莲。” 栾游抹了抹眼,缓步走向邱昌顺,一直走到近前,望着一脸茫然的他,低声道:“我找席宁。” 谁也没料到,邱大人一听这话,像个猪肉团子一样从座椅上弹跳了起来,身姿矫健。他带着说不清是喜是惊的表情,颤着手指向栾游:“你说什么?大声点,你找谁?” “我找席宁。” “你是栾......”邱大人吐出三个字,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又咽了回去,喘了口粗气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栾游眨眨眼:“人若有情死得早?” “穷则独善其身。” “富则妻妾成群?”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栾游想了又想,这句有恶搞吗?不敢不敢,于是老实道:“只识弯弓射大雕。” 邱大人激动地笑了,“好,好啊,是你,真的是你。” 栾游控制不住内心的澎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扑上去一把搂住邱大人肥硕的身躯,嚎啕道:“还对诗,对你奶奶个腿儿,你看你吃的脑满肠肥的,我特么浑身骨头都被打断了!你丫死哪儿去了!” 纪秋震惊地看着这场景。从对诗开始他就已经震惊了,直到栾游熊抱住邱昌顺,他的震惊无以言表,淡漠的神情再也绷不住了。 比起纪秋的震惊,邱昌顺的尴尬更上一层。他被栾游箍得喘不过气来,乍着两只手无处安放,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只能一叠声地喊着:“姑娘姑娘,你听我说,你认错人了,本官不是席宁啊!” 嗯?栾游的澎湃被这一句话打断,她触了电一般放手后撤,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哑着嗓子问:“你不是?” 于是邱大人和纪秋异口同声地表达了疑问:“你不认得席宁?” 当邱大人跑出去叫人派车,厅堂里只剩下纪秋和栾游两人安坐一排时,尴尬气氛持续蔓延。 纪秋端起茶碗,揭盖拨了拨茶叶,轻啜一口,眼睛的余光却瞄着旁边的人。 她在发呆,脸上不知涂了什么,被眼泪一冲花里胡哨的,看起来甚是可笑。当然更可笑的是她今晚的行为,纪秋觉得自己大约很久都无法忘记刚才那一幕了,一向持重的邱大人竟被她搂抱得无法挣脱。这是女子能干得出来的事吗?没头没脑的。 “你还没回答我。” 栾游恍惚地扭过头:“什么?” 纪秋放下茶碗,“将邱大人错认为席宁,你不认得他的模样?” 栾游无力一笑:“让你看笑话了,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我们亲眼所见的,未必是真相。” 纪秋皱眉:“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皮相是虚幻的,灵魂才是真实的。” 纪秋的眉皱得更紧:“你到底在说什么?” 栾游耸耸肩:“也许是刚才用力过猛,现在脑子有点不太清醒,回去再说,好吗?” 纪秋难得有些躁郁,这个女人很喜欢说“好吗?好吗?”听起来似乎很有礼节,在表现尊重。但有时候,譬如这时候,好吗两个字就像一股无形的压迫,迫使别人同意她的要求,令人不快。 半个时辰之后,邱大人满头大汗跑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对栾游道:“请姑娘跟下官来。”又对纪秋道:“请纪大人饮茶稍坐。” 栾游起身,纪秋伸臂一拦:“邱大人,你要带她到哪里去?” 邱昌顺忙道:“哦,就在本官府中。” 纪秋冷面无情:“她不可离开我目及之处。” 邱昌顺一怔,随后晃着肚子笑了:“纪大人多虑,姑娘在府中绝对安全,本官可以保证。” “若邱大人不让在下随同,在下只好带着她告辞了。” 邱昌顺脸色一沉,肚子一挺,瞬间摆出官威来,肃然道:“纪大人,本官劝你还是在此稍安勿躁,姑娘要去见的人,不便见你!” “是么?”纪秋丝毫不为所动,缓缓站起身,“是哪位贵人要夜见女子,不许他人相随?” “你!”话说得太难听,把邱昌顺气得脸都紫了,“你好大胆子,竟敢如此诋毁……” “谁?” 邱昌顺气出内伤,硬是没敢说出是谁,只一个劲骂他大胆。栾游见两人杠上了,只好打个圆场:“没事的邱大人,让纪大人和我一道吧。” “不可不可。”邱昌顺头摇得像拨浪鼓。纪秋自然也不放行。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厅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清朗爽脆的声音响起。 “邱大人,让你喊个人你喊到哪里去了?” 中年奴仆提灯引路,少年快步行来,像一阵清风刮进了花厅内。 立在通明灯火之下的人,白衣乌发,面容俊美,挺胸拔背,长身玉立,背着手像一株小松般站得笔直,实在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纪秋见到来人,微愕,当即下跪行礼:“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邱昌顺和厅内侍者也跪下了,唯独栾游还站着。她看着白衣少年,白衣少年也看着她,倏尔眉眼一弯,无声做了个口型:“是我。” 换了具青春的躯体,颓丧迟暮的气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栾游并不激动,她的激动都在邱昌顺身上用完了。 ☆、我举报造反 席宁是个王爷,纪秋怼不动,放了栾游去与他单独会面。 那是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交流,两人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主要是席宁无语,栾游凝噎。 她嫉妒他,每次都能好命穿到好角色,皇帝,王爷,有钱的败家子,反观她自己,只能掬一把伤心泪。于是一半时间,席宁都在听她诉苦,诉说烂到极致的开局,诉说自己嘴贱造成的乌龙,诉说坐牢的憋屈。 当然诉苦与嫉妒的间隙,栾游还是把了解到的世界背景跟他介绍了一番。席宁惊讶不已,他看不下去小说,对位面任务者的力量一无所知。 “什么?你说我的未婚妻换过人了?怪不得我见她几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什么?周家大小姐是你未婚妻?原来你就是瑞亲王爷啊。” 眼看天快亮了两人才聊到重点,席宁赞同栾游关于杀女主炸小说的方案,可是女主跑了,他俩在这个世界的剩余时间不知还有几多。 “我一天都呆不下去。”席宁也有苦诉,“什么狗屁王爷,还不如我做卢三爷时轻松自在。皇帝隔三差五就要把我喊到宫里去说些废话,可是我想干的事他没一样答应的。巡边不行,下江南不行,回封地也不行,如今还硬给我塞了个女人。我看透了,他就是怕我有不臣之心,想把我困死在京里。” 栾游点头:“你能不贪恋王权富贵娇妻美妾,我很欣慰。” 席宁烦躁:“娇妻美妾毁我三观啊!你知不知道那个周小姐多可怕,上回宫中春宴,我和她婢女说了一句话,她回府就把那婢女打死了。” 栾游受惊:“真的假的?谁啊?” “假不了,我的暗卫亲眼看见的,好像叫什么红玉还是红鱼的。” “红雨?”栾游不敢相信,那不是周贞华的心腹吗?女主走了,世界稳了,这位大小姐的隐藏属性冒出来了? 席宁持续烦躁:“本来今年要考注册电气工程师,这三耽误两耽误的我还怎么考?要不是为了找你,我都想造反了!” “你不是说自己找死不行吗?” 席宁煞有介事道:“我想过了,以前那些找死的方法都太突兀,其实和自杀没有区别。比如上回调戏武将老婆,是个膀大腰圆的妇女,别提多难看了,卢三爷会是这种品味吗?再比如激怒恶霸,当街骂天子,卢三爷天生怂包一个,做得出来吗?” 栾游嘻嘻笑起来:“你研究得真透彻。” “没错,玩游戏就要研究透规则,游戏规则不允许我们这么做,那么我们就要让死变得合理,变得自然,变得顺理成章,你懂吗?比如造反,我身为王爷,觊觎皇位很合理啊,那么造反失败被杀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我没有主动放弃生命,表现了这个人物应该表现的性格,想法,行为,从而得到他应有的结果。规则也好,天道也好,它能挑出什么错呢?” 栾游打了个响指:“刺杀皇帝。” “太刻意了,得循序渐进。” “万一你一不小心造反成功了呢?” 席宁剜她一眼:“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 栾游嘿然:“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可是造反失败死得可能会很惨,凌迟分尸什么的,最宽容也得是个砍头吧?虽然天向来不从我愿,我还是希望能无痛速死的。” “能死就不错了,”席宁没好气,“我没兵没权的造哪门子反,只是说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做做文章,藏个龙袍刻个玉玺啥的,我已经在安排中了,到时东窗事发带你一个。” 邱大人在门外咳了几声,小声喊着:“王爷?快五更天啦。” 栾游警觉地抬头看看房梁:“我们在这儿说话,不会有人偷听吧?” 席宁很嘚瑟地一挑眉:“没事儿,都清查过了,我手里有先皇留给我的凌霄卫,在暗卫界那是一流水准。” 栾游放下心来:“好吧,找到你我安心了,如果能回去,我就找人黑刘丽娟电脑,删除她所有文档,先来个缓兵计。如果回不去,直接穿到下个世界,咱们得定个接头暗号快速汇合,不知剧情是非常危险的事,女主会变换身份,随着任务次数增多还会越变越强,到时候就难对付了。” 临别时,席宁握了握她的手:“我们环境不同,如果有死的机会,你就顺势而为,不用等我,我也一样。下个地方接头,先到先等。” 刚见面又要分开,栾游十分不舍,但为了共同的长期目标,还是郑重答应了。 和席宁谈过,栾游整个人豁然开朗,彻底松弛下来,在回程马车上睡得东倒西歪,脑袋把车厢壁撞得咣咣响。纪秋停车查看了一次,掀开帘子正看见她勾着头,翘着脚,摊着手,丑形丑状,全无知觉。 摔下帘子,纪秋一阵嫌恶,连连甩鞭,把马催得飞起。 到了别院,纪秋也不叫醒她,马车扔给车夫兀自离去。后院他的房间里,卫岚已等在那里。 “怎么样?” 卫岚脸色不太好看,道:“凌霄卫的人走马式巡查,我一直变换方位,没有听全。” “屋里是否有第三个人?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由头至尾,屋内只有瑞亲王和莲心两人,他们在说......”卫岚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吐出两字:“造反。” 纪秋眉心一跳,看向卫岚:“你确定?” 卫岚沉重点头:“他们说了很多,我听得不完整,但瑞亲王的确亲口说出他想造反。” 纪秋眯眼凝思,片刻道:“瑞亲王自十岁后未踏出京城半步,甚少与臣属往来,无兵无权,就连府兵数量也在规制之内,他凭什么造反?” “会不会他暗中部署,在别处养了私兵?” 纪秋摇了摇头:“皇上盯他比我们盯得紧,再说若他真有此心,昨夜绝不会贸然出府,更勿论让你听见这番言辞。” 卫岚挠挠头:“也是,前因后果我没有听全,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带着一股怨气。哦,对了,他之前提到大小姐。” 纪秋垂下眼帘,“说了什么?” “大小姐打死了红雨,就因为他跟红雨说了话。”卫岚有些丧气,“许久不进内院,竟都不知此事,红雨在大小姐身边多年,对她一心一意,说她会去勾搭瑞亲王,我不信。也不知大小姐怎么了,行事跟之前判若两人。” 纪秋沉默得久了点,半晌才道:“不要妄议主子。莲心呢?她表现如何?” “说到莲心真是怪了。”卫岚又精神起来,“她可比瑞亲王说得多,我绕了许多圈,听到她说了许多话,可是我一句都听不懂,老大你说奇不奇怪?” “什么叫听不懂?” “是啊,我也纳闷呢,明明说的是人话,可我就是不懂。她先说什么炮灰命开局死,又说什么喂面任务者,什么高啊低啊杀猪的。每绕一圈听到的都是这些只言片语,怎么猜我也猜不透她的意思。” “国公府的家生子,周四小姐的替罪羊,死里逃生的孤女,可以让瑞亲王坦言造反的人,这个莲心,绝非常人。”纪秋眼眸中异光流动。 “此事是否要报于国公爷知晓?” “无凭无据,暂缓。” 绝非常人的栾游在马车里睡落枕了,成了个歪脖子,但这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整个下午都愉快地泡在厨房,用土锅土灶蒸出了一屉复古鸡蛋糕。 切了一大盘供别院众人分享,又精心切了一小盘装进提盒,专程给纪秋送去。 她以为熬了整夜,他会补觉,打算搁在门口再附个感谢条,哪知纪秋正在看书。 “纪大人。”栾游在门口叩了叩打开的门扇,“我可以进来吗?” 纪秋的眼睛没有从书页上移开:“不可以。” 这是栾游预料之中的回答,她笑嘻嘻,“好的,多谢你昨日护送我来去,我做了些小茶食送给你吃,不知你爱不爱吃甜的,糖放得有点多,呵呵。” 纪秋放下书望向站在门口的她,轻扬嘴角:“你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是因为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栾游坦荡荡:“是啊,找到了席宁,很高兴。” “瑞亲王便是你口中的席宁?” “呃…这个嘛......” 栾游刚表现出一丝犹疑,纪秋立即又道:“你不想说?” “也不是,我事无不可对人言,只是这件事很复杂,改天有空我说给你听哈。” “我现在有空。” “现在我没空,我还要去分点心。”栾游将提盒放在门口,摆了摆手,“赏脸尝尝,改时再见。” 她转身,眼前忽地一暗,两坨疾风般扫来的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栾游惊愕地抬眼,是那两个她总是分不清的黑衣男,一个叫卫潮,一个叫卫海,长相并不相同,气质却是一样的冷硬。 他们正盯着她,目光如电,凶意毕露。 “拿下,押至刑房。” 刑房?栾游回头,见纪秋仍坐在光线不明的房间里,身形端正,面目模糊。 一左一右胳膊被粗暴架起,黑衣大汉们无情地拖起她就走。 刑房?是她想的那个刑房吗?老虎凳辣椒水竹签扎手铁钎烙肉,一瞬间无数血淋淋的画面从栾游眼前闪过。即使她曾是个遭受过钻石级刑罚的女人,此时也不禁冷汗直冒。 “纪大人,纪大人!有话好好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啊,何必呢这是!”由于身高差距,她几乎双脚离地,被拎行而去。 栾游一顿蹬圈,扭着不灵活的脖子大叫:“纪大人,我有空了,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好吗?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纪秋无声,她被越拖越远。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不要去刑房,我不要上刑,救命啊!” “我招,我统统招,你们能杀了我吗!有种给我个痛快!” “强抢民女啊!草菅人命啊!非礼啊!” “啊啊啊呜呜呜,妈妈!” 纪秋踱到门边,看着她被拎一路叫一路,胡言乱语语无伦次,甚至哭了起来,却一次也没提到过瑞亲王。人在极度急迫恐慌之下,抬出靠山,宣扬背景,推出挡箭牌是种本能,她竟没有。纪秋不确定是否能从她口中问出真话。 栾游被拎出后院,黑衣男脚步不停,显然要带她出府去那所谓的刑房。她又气又急,扯劈了嗓子高喊道:“纪秋,你残害无辜,活该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心上人!” 两个黑衣男脚步一顿,互视一眼,随即心有灵犀一起抬手劈晕了栾游。 本只是个落枕,栾游做梦也没想到最后会发展到“残疾”的地步。她的脑袋诡异地向右肩方向耷拉着,稍想动一动,就头晕恶心,疼痛难当。 纪秋并没吓唬她。此刻身处之地,果然是一间标准的刑房。 房间正中烧了一只火盆,火盆边上搁靠着一条烙铁;正前方十字型的木架子上血迹斑斑,一旁挂了黑黢黢的皮鞭;墙角垂着两条粗长铁链,铁链顶端的尖勾寒光凛然;墙壁上刀锤斧钻一应俱全,阴森狰狞,让人望之生畏。 别说体验,单单观摩上一会儿,她就快自闭了。 那两个姓卫的黑衣男守着她,害得她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受刑是不可能受刑的,若能撞墙死了,大不了回到一天前,搞清楚纪秋这个王八蛋想出什么幺蛾子。 她智商回来之后认为,八成与席宁有关。 瑞亲王身份多么特殊,怎会与她一个小婢女相识,纪秋有疑问也是正常的。栾游并非存心拖延,她有一百种理由能解释她与瑞亲王的关系,当时真的是想把蛋糕分了,毕竟趁热才好吃...... 只是两个互相认识的人相见相谈一番,他和邱大人都亲眼目睹,又没私接头,又没干坏事,用得着严刑逼供这么激烈的手段吗? 说到干坏事的话,栾游轻轻揉着脖子,若有所思。席宁说他的凌霄卫在暗卫界是一流水准,那国公府的是几流? 铁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栾游这时已平静了许多,她看着来人向她靠近,并对卫潮两人道:“你们出去吧。” 两人离开,铁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与此同时栾游歪着脖子举起手来:“纪大人,我举报!我告发!瑞亲王要造反!” 任纪秋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听见这样一句话,在火光之上,他的脸色异常黑沉。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栾游托着自己的头,艰难地挪了个正面向他的方位,坚定道:“昨夜瑞亲王亲口告诉我的,他想谋反!” 纪秋冷哼:“从邱府出来,你有三个时辰来回禀此事,为什么不说?” “因为瑞亲王曾于我有恩,我在犹豫要不要出卖他,但是经过纪大人你当头棒喝之后,我醒悟了。颠覆江山必会兵戎相见,苦的是天下黎民,如果我不揭露他的险恶心思,就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国公爷,对不起百姓啊。”栾游义正言辞,如果脑袋不歪的话,就更有气势了。 纪秋满心荒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你可有证据?” “唔,那倒没有,他只是说厌烦皇上整日管着他,哪里也去不得憋闷的很,憋得都想造反了。我觉得他既然敢说,可能早有准备,就算没有准备,这般想法也是大逆不道!还请纪大人禀告国公爷......不行,他是国公爷的未来孙女婿,国公爷理应避嫌,还是直接禀告皇上比较好,去抄了他的亲王府,定能找出他谋逆的证据来!” 歪脖子并不影响栾游铿锵有力的发言,反而由于过份铿锵,血液上头,脖子的疼痛还减轻了些。 刑房里的气氛阴森与恐怖齐飞,沉默与尴尬并存。 纪秋脸上跳动的光影遮盖了他的神情,栾游不知他的沉默代表了什么,想了想,又跟了一句:“纪大人,我愿意上堂作证,这可是个除掉他的好机会,毕竟大小姐跟了这样的人也不好你说是吧?” 纪秋不表态,只道:“你刚刚说,瑞亲王于你有恩,你便是这样报恩的?” “不然呢?”栾游理直气壮,“我倒是想替他隐瞒,但现在自身难保了,你将我带来此处难道不是想问他与我说了什么吗?我何必为了一个要谋反的人将自己置身险地!说我忘恩负义也好,恩将仇报也好,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栾游歪着脖子,勾起一边嘴角,满目奸险,一副小人嘴脸。 ☆、纪秋变形记 纪秋似乎敛颔微笑了一下,再扬起脸来时,一双眼睛便射出狼目一样的幽光来:“莲心,你莫再混淆视听胡言乱语了,瑞亲王的事容后再说,将你带来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谁?” 栾游刚要张嘴,他截了话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答。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今日,你就回不去了。” 栾游一直倾斜着视线,头痛又加剧起来,闻言问道:“是会死在这里的意思吗?” “也许是受尽酷刑死在这里。”纪秋嗤出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还不知这是哪里吧?这是大理寺狱的刑房。国公府发现疑似未死而不报的罪奴,交大理寺审处。若是,便就地处决,若不是,则放之。是死是活,端看你愿不愿意说实话了。” 居然身在如此正规的场所,真是令栾游无语,“至于吗?你们个个杀人如麻的,我一个弱女子,要弄死我还用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到大理寺来?这真是牛刀......呃,牛鼎......不对不对,这真是大材小用!” 牛刀杀鸡,牛鼎烹鸡,纪秋莫名在心里替她续上了成语,然后道:“既然你与瑞亲王相识,为免节外生枝,也只好如此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栾游扫了一眼墙上的刑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脑门上冷汗涔涔。她方才听说会死在这里,已不断做心理建设了,这是自己在小说世界的宿命,不破不立。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胡编乱造一通,就要让他怀疑,生气,愤怒,然后顺理成章被虐身亡。 可是当这一刻来临,对酷刑的强烈惧怕还是让她有些不能自持。 她咽了咽口水,道:“我是莲心。” “你不是。”纪秋神色无波,弓身从火盆旁拿起烙铁,伸进了火里。 栾游开始喘粗气:“好吧我说,我其实......其实是敌国奸细,是潜入大兴埋伏多年的奸细,和瑞亲王里应外合妄图颠覆江山的。” “敌国?哪国?” “呃......”她压根不知大兴有哪些邻居,“你看着给安排一个,我都行。” “很好。”纪秋冷笑着点点头,继续转动着烙铁。很快,那烙铁就烧得通红,他举起来看了看,烙铁上不知残留了什么物质,好比垂蜡般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滴进火里滋滋作响,看得栾游一阵肝颤。 “纪大人,冷静啊!”她抱着双腿拼命往后缩,“你看我不顺眼,把我一刀抹了脖子就是,很不必这么费劲了。” 纪秋瞥她一眼,终于说出了刑讯剧情经典台词:“抵死不说?那就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里的刑具硬了。猜一猜,你能撑到第几样?” “我说!我一样也不撑!我说啊!”栾游眼看那红通通的烙铁一点点靠近,全身的毛细血管都要炸了。遭受钻石级刑罚的惨烈过程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对肉身被折磨,想死死不了的恐惧深入骨髓,完全不是凭意志就能撑过去的。 烙铁逼近的一刻,栾游突然觉得自己脑残了,咬死牙关为哪般? 先烈们笑对严刑视死如归是因为他们有崇高的信仰,有钢铁的意志,有必胜的信心,才能人所不能。而她一个被坑进小说里的女人,需要这么硬骨头吗?维护了这个世界的秘密,得益者又是谁? “我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其实只是一本小说中的人物,就是你们这里的话本!哈哈,想不到吧!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你们所有人都是写书的人虚构出来的,只有我才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人,我是真人!我被一个神经病女人坑到这里来,受足了罪,吃够了苦,每天还得演戏跟你们这群假人虚以委蛇,你竟然要严刑拷打我?你算个屁啊!你是假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栾游酣畅淋漓地大吼了一顿,脖子什么时候正过来了都不知道,她眼里闪耀着癫狂的光,解气地看着纪秋呆若木鸡的表情,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异变。栾游咯噔止住了笑,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秋整个人像照了高倍曲面镜一样被拉长,扭曲,刑房场景呈螺旋形转动,失真,直到模糊一片。 她揉了揉眼,再定睛去看时,却只看到朦朦胧胧的光,眼瞎了?难道刚刚又用力过猛了? 屏气凝神等待了大约十几息的功夫,光亮渐渐明晰,纪秋又扭回人的形状,周遭景象恢复了正常。 原来不是眼瞎,是眼花。她舒了一口气,一定是脑袋耷拉太久,缺氧了。 “抵死不说?那就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里的刑具硬了。猜一猜,你能撑到第几样?” 纪秋投来淡淡一瞥,栾游愕然瞪圆了眼睛,这台词刚刚不是说过一次了? “我......我不是已经告诉你真相了么?” 纪秋哼道:“莲心?奸细?我不满意。” 烙铁再次逼近,热气腾腾,差不了几寸就要怼到栾游脸上了,她心中大骇,忙别了头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距离之前已经怼过一次了,并且在她高声宣告世界真相的时候一直保持不动。难道是眼花的那瞬间,纪秋又退回去了?把台词重说一遍,是觉得这句话说起来很牛很飒很帅? 不可能。 栾游睨着那烙铁,抖抖索索开口:“我说,你其实只是一个话本中的人物,这个世界是假的......哈哈哈。” 癫狂状态不在,她弱弱地把真相又重说了一遍,然后看见再次发生异变,景象模糊,而后恢复正常。 “抵死不说?那就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里的刑具硬了。猜一猜……” “我说,你其实只是一个......哈哈。” 异变,模糊,正常。 “抵死不说......” “我说......” 变,糊,常。 栾游像是中了某种魔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言辞,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纪秋变形记,简直停不下来。 直到她累了,变形的原因她也明白了——和无法寻死一样,小说世界的规则不允许她说破真相。 纪秋又双叒叕投来一瞥,举着烙铁伸过来,刚要开口,栾游有气无力地先道:“骨头不硬刑具硬,我猜我一样也撑不了,怕了你了,我招。” 纪秋一愣,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这种被堵了话头的憋闷感是怎么回事? “黎雪莹。”栾游吐出一个名字。 纪秋眉头一皱:“你的真名?” “不是我,是你的心上人。” “放肆!”纪秋目露怒气,手指一紧,烙铁又送近几分:“看来你是打算胡说到底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栾游紧靠墙壁躲避烫意,脸往后缩出了双下巴,“我没胡说,现在的大小姐和之前的大小姐不是一个人!有两年的时间,一直是黎雪莹在国公府充当周贞华,她受周贞华委托前来扳倒周贞灵,周贞灵死后,她就离开了,把肉身还给了周贞华。你是周贞华的暗卫,难道就一点都察觉不到她与之前的区别吗?黎雪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一个任务者,只是这个位面的过路人。” 这段话说得快速而急促,人名乱窜,一气呵成不打嗑吧。栾游说完长长喘了口气,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秋。 位面,任务者......纪秋想到了卫岚窃听来的消息,竟没有第一时间斥她荒谬,而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安静很久,景象一切正常。栾游的试探有了结论,原来,只要不提小说,时光就不会倒流。NPC们死后都有可能成为任务者,而任务者们都知道这是个多元宇宙,也就是说,在剧情范围内的透露,不会触碰到小说规则的底线。 “荒谬!”纪秋突然情绪外露,怒斥栾游:“大小姐自幼长在国公府,言行举止容貌习惯早为府中人熟知,若真如你所言,整整两年,竟无人看穿一个外人的伪装?即便她的易容术登峰造极,也不可能在两年时间里瞒过近身侍婢而毫无破绽。” “她不是易容,她上了周贞华的身,任务者都是这样做事的。” “什么是任务者?”纪秋平了一口气,表情像是凝固在了冰点上,十分僵硬。 “就是接下任务在各个位面附身雇主,完成雇主心愿,以此获得一定报酬的人,类似于江湖上的赏金杀手。” “位面又是什么?” “唔......以你的认知水平,我很难跟你解释。” “试试。” 栾游无语望天,半晌道:“好吧,简单地说,就像许多无窗上锁的房子,里面关了许多人,这些房子各不相同,并排而立,却没有联系之道。因为出不去,里头的人从生到死都以为眼前看到的已是一切,却不知房外有房,房外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无法想象的房,他们永远到不了别的房子,也永远看不到别样的风景。你,你们,就是其中一幢房子里的人,黎雪莹不是,她是外来者。” “她......”纪秋说了一个字,又沉默了,烙铁的温度在渐渐降低,火红已经褪色。 “你是想问黎雪莹吗?或者你习惯称呼她为大小姐。想问她是怎么到得了别的房子?”栾游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一定是混乱,惊讶,难以置信,世界观受到重大冲击。然,还是想知道心上人更多。 纪秋不语,她主动说明道:“任务者是一群极少数的,生存在所有房子之外的人,他们有进出每一所房子的钥匙——系统。系统我就不解释了,因为我也不懂它的运作原理。” 纪秋闭了闭眼睛,闷声道:“我怎知你不是在信口开河?” 栾游也知这种事情在这个古代背景的世界来说不那么好接受,但她并不着急:“我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枕头下的那封信是你亲自从大小姐手里接过来的吧?信里的文字只有我和黎雪莹看得懂,你只要拿着它去找现在的大小姐,一试便知。” 纪秋一眯眼:“那封异族文字的信?” “不错,为了防止雇主不满意以及回归之后的不适应,任务者都会将做任务的过程巨细无遗地反馈给雇主,但我相信黎雪莹并没有把给我写信这件事告诉周贞华,因为那封信的内容,说的是她的私事。” “原来那时你就在骗我。”纪秋说着质问的话,语气却没了之前的锐利。 栾游撇嘴:“我骗你什么了?那时的黎雪莹的确是大小姐啊。” 显然纪秋在努力消化着栾游所说的一切。他脸色晦暗,看起来一副已信了大半,但又不愿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模样,挣扎道:“你满口谎言,连瑞亲王都敢污蔑,叫我如何信你?” 栾游嘿然:“我可没有污蔑他,他就是想造反。他王府里藏了龙袍,听说还刻了赝品玉玺,说不定私下里还屯了人手武器呢,如果你去告发他,必能立上一功。以后不用做暗卫了,也混个一官半职啥的!” 纪秋其实并未听进栾游的煽动言语,他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将烙铁一丢,转身出了刑房。 栾游的心放了大半,他一定是找周贞华求证去了。等他返回询问女主去向的时候,自己就可以趁机跟他提点条件,比如把她送进瑞亲王府,跟席宁一起共襄作死盛举什么的。 一屉鸡蛋糕,她都没来及吃上一块就被抓进这里吓唬了半天,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估摸着已近黄昏。 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了没多大功夫,铁门又吱呀被推开了。栾游疑惑,刚走怎么又折返回来了。她睁眼一看,进来的不是纪秋,也是个熟人。 “小岚,你怎么来了?你老大刚走。我该说的可都说了,没有隐瞒的。”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惯常的修身黑衣,笔直地站在离栾游三四步远的地方,大约是他脸上的表情过于严肃,不复平日的机灵,栾游慌忙解释了一句。 卫岚没有说话,迈步向她走来,直到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栾游,把火盆的光阻隔在了身后。 “小岚你......要干啥?”栾游觉得他不对劲,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就冒出来了,心悸的感受不亚于观摩刑具。 卫岚缓缓弯下腰,贴近栾游耳边轻道:“老大审你的时候,国公爷就在隔壁。” 栾游骤然一惊,没来及反应,却听他又近乎呢喃地道:“无论编什么故事,你千不该万不该将瑞亲王也拖下水。我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尾音未落尽,一道银光快速无声地闪过,栾游喉头一凉,亲眼看见一片血雾喷射出来,喷了卫岚一身。 倚着墙往一侧倒下,黏稠的血液很快在地面上洇成了一滩,她张着嘴不能呼吸,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目光里却没有一丝不甘,还拼尽全力地对着卫岚露了个笑容,看得他有些悚然。 死亡来得太突然了,她没想到会死在卫岚手里。显然有人向国公爷密报了她与瑞亲王的会面,说不定连谈话也没放过,否则国公爷不会为了一个奴婢前来大理寺搞秘密旁听。 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她以为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很久,还在想着如何用不突兀不刻意的方式瞒过规则早日死去,可巧国公爷就来灭口了。婚已经赐了,聘已经下了,瑞亲王出点什么纰漏,国公府都逃不过连坐之责,就算逃过了,名声也将大大受损。作为祖岳丈的国公爷,怎能允许这种消息外泄? 完美。 只是席宁麻烦了。国公爷知道他有这种作死的想法,要么极力阻止压制,不许孙女婿胡来;要么想把孙女的身份再往上抬一抬,鼎力相助。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席宁想要的。 对不起了席宁,又要先走一步,这令人无语的被禁锢的人生终于过完了......栾游生机断尽,带着诡异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我学过武术 从一无所觉到意识回笼,不知用了多久时间,或者只是一刹那。栾游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刘丽娟囤文不足,让她可以回去现实喘口气。 存着这样的期待眯开眼,栾游一眼就看见了头顶上的吊扇灯。下意识先是一喜,而后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对? 吊扇灯是现代物品没错,可是她家没装过啊。 身上不疼不痒没哪儿不痛快。栾游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穿着丝绸睡衣,身处陌生的房间里。电视,空调,电脑,整面墙的大窗帘,典型现代化陈设。。 这不是她的小公寓,自然只能是小说里的现代位面了。 虽然没能回去现实,可是能够逃离落后无趣的古代世界,栾游还是略感安慰。被科技惯坏的人,在古代每一天都是煎熬。 阳光透过白纱帘照进来,墙角一盆虎皮兰生机勃勃;枕头边有一滩干掉的黄色污渍,很像呕吐物;床头柜上放了水杯和一个空药瓶,她拿起看了看,是安眠类药物。 栾游忽然觉得胃里有些灼烧感,像是药物的残余反应,又像是饿的。 她下了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先甩甩胳膊腿儿,四肢有力活动自如。皮肤是年轻的,大臂上隐隐有些肌肉,感觉挺健康。栾游满意,能走能跑就行,开局总算没再送她个“大惊喜”。 拉开门,她探了探头,家里静悄悄。外面是个客厅,面积不大,装修清新,墙上的挂钟指在九点四十五分,门口鞋柜下面搁了几双鞋,都是女式的。 栾游走出来,在沙发前驻足,那儿挂着一张白衣女子倒踢紫金冠的大幅艺术照。她观赏了一会儿,抬起自己的右腿,屈膝拉住脚尖,慢慢将脚拉高,直至拉过头顶都毫无压力,心里默默地发出了“哇喔”的惊叹。 原来这具身体是个舞者。 茶几上有钱包和手机。栾游抽出身份证,上面名字是:罗美珊,头像是个五官精致清纯的姑娘,2009年生人......才十一岁?怎么可能? 栾游又拿起手机,熟悉的水果牌,型号却不认得,摄像头居然有六个之多。她尝试用指纹解锁失败,又输入生日密码失败。最后想了想,推开照相机,对准自己的脸。 照片拍了一张,屏幕上却显示“虹膜识别失败,请重新识别。” ......这手机哪里产的,是不是太先进了点?栾游将右眼贴近摄像孔,手机“叮”一声进入了主屏幕。 未接电话和奇怪的APP一大堆,栾游无暇查看,只找到了日历点开。上面显示着今天时间是二零三二年四月十三日,罗美珊的准确年龄应该是二十三岁。 还是个未来世界,未来的不算太远,距现实十二年而已。这部水果手机大概是20代以后的产品了。 栾游觉得刘丽娟不会无的放矢,写出这种背景,必然有与之相配的剧情发生。女主是谁,反派是谁,她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栾游一时想不到,她觉得当下什么女主反派的都暂时放在一边,先痛痛快快冲个热水澡才是正经。天知道在上个位面坐牢的一年多里,洗澡是件多么艰难奢侈的事情。 进了卫生间,她脱了睡裙,瞄了瞄镜子里陌生但年轻漂亮的脸,和乌黑润泽的头发,和修长光滑的肩颈,和秾纤合度的身材,不禁又“哇喔”了一声。这种外貌气质的所有者如果都没个在小说里露脸的机会,那真是太没天理了! 浴室墙上没有龙头,只有两个按钮,她随意按了一个,管道里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却是一滴水也没洒下来。 栾游又打开洗脸池龙头,毫无反应。望着矮柜上五花八门的洗浴品身体乳,无奈又穿上了衣服。 两室一厅的房子,没什么特别之处。一间住人一间放杂物,衣柜里有很多常服和演出服,妆台上的化妆品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厨房收拾得很干净,没有油烟,看起来不常在家做饭。杂物房里放置着四五个巨大的旅行箱,每一个上面都贴满了机场托运的残条。可以确定前身是个独居小姑娘,还是个经常出差的人。 她打开冰箱,一股湿霉气息扑面而来。栾游皱皱鼻子,侧身看了看插头,顿时一怔,随即找到厨房照明开关,反复按了几次,始终没有灯光亮起。客厅,卧室,有开关的统统试了一遍,同样没电。 停水停电?是一家还是整栋楼?栾游郁闷地想,不会是因为她穿来了,特意设置的障碍吧! 拉开客厅南面的落地窗帘,推拉门外是开放式阳台,栾游出去看了看环境。阳光刺眼,温度很高,体感十分不适,犹如置身炽热的盛夏。 对面一排小高层,根据楼层间距判断,她所在位置应该是七楼上下。这是个小区,从阳台望下去,地面一片郁郁葱葱,稍远处有大草坪和假山凉亭,环境清幽,只是卫生搞得好像不太好。 小区道路上横七竖八停了许多汽车,明显阻碍了动线,似乎无人管理。那草坪上黑红白一滩滩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栾游受不了太阳炙烤,想缩回房间,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随后在栏杆间隙里看见隔壁楼栋的出口跑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鞋子只穿了一只,她像被疯狗撵了似地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嗷嗷大叫。跑到一辆白车旁边伸手去拉车门,没有拉开,便继续尖叫着冲向下一辆车。 连拉四五辆未果之后,女人扑通一下仰面倒在了地上。 罗小姑娘的视力很好,栾游可以清晰看到女人的手脚在急速抽搐,脑袋左右摇摆,大量白色液体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像犯了羊角风一样。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栾游报警的念头才刚刚产生,那女人就不动了。 她赶忙回房拿手机,贴眼解锁,拨了120,听到的却是忙音。拨110,119,甚至连999、911、10086和12315都拨了一遍,全是忙音。 这个世界的报警电话到底是啥?难道背景不是地球? 她拿着手机慌忙又跑到阳台,朝女人倒地处再次看去,骇得猛退了一步,那是什么鬼! 只是一分钟的时间,女人周围突然多了一群人,他们跪在地上,弓着腰背,用手扒拉着女人的身体,埋头而下。 即使隔了几十米,栾游仍能听到“呃啊啊”的古怪声音,仍能看到鲜红的血在人缝里喷溅,女人的身影已看不见,唯独一只光着的脚孤零零伸着,随着被撕扯的动作,微微摇晃。 栾游倒吸一口凉气,倏地蹲低身子,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卧槽,丧尸!” 就知道刘丽娟是个随大流没创意的作者,人家写丧尸你也写丧尸,快穿就一定要写丧尸这种凶残的主题吗?能不能有点原则,坚持写你擅长的宅斗宫斗各种斗不好吗?好赖是个正常世界,不用时刻都活在被咬死吃掉的恐惧之中。 末日里生存,智商与武力缺一不可。栾游看了看自己纤细的仿佛一折就会断掉的手腕,再次感受到刘丽娟深深的恶意。 意识到这是个末日位面后,栾游火速行动起来。她冲到房门边仔细检查了一遍安全锁,关紧所有窗户,接着便在屋内翻找有用的东西。 台板上有刀具,冰箱里有半桶过期牛奶和两瓶矿泉水,橱柜里有一小箱低脂饼干,床头柜上有三包纤体话梅,梳妆台里有几支美容口服液和一盒创可贴。 杂物房堆满了快递盒子,四个大行李箱里全是衣服鞋子和洗漱袋,能用的也只有几套运动服和两双相对不那么浮夸的球鞋。 整个房子竟连感冒药都找不到一粒,看来罗美珊除了失眠没别的毛病。 通信录里有几百个联系人,栾游拨了两三个号码就放弃了。断水断电断网,所有的电话都是忙音,手机很快就会没电,高科技在丧尸面前毫无用处。 根据阅读末日小说的经验,居民聚集区的丧尸会越来越多,单薄物资撑不了两天,一直待在家里女主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所以,她这具迎风摆三摆的小身板要打开房门走出去,一边与丧尸搏斗一边寻找女主吗? 由快递地址得知,这个地方叫槐城。之前,她与席宁约定在下个世界京城最高建筑的东北拐角留下接头暗号,先到先留,先到先等。可是鬼知道槐城离首都有多远? 栾游换了运动衣,把头发扎了个利落的马尾,手握菜刀坐在沙发上,手指快速地点着膝盖。看起来她是在冷静地思考,实际她只是在默默诅咒刘丽娟。 末日世界很可怕,更可怕的是她对主线一无所知。除非她是反派或重要配角,剧情才会推动她去到女主身边,否则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很有可能越找离女主越远,还很有可能随时被丧尸撕碎或同化。 睡一觉吧,她想,就像上个世界一样,睡梦中或许能得到一点有关剧情的线索。 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她一会儿听见楼下传来呃呃啊啊的鬼叫,一会儿又听见门外仿佛有人拖着脚步来回走动。心神不宁,全身紧绷,直忐忑了一两个小时才终于入睡。 醒来时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窗帘把天光遮得严严实实。栾游打开手机看一眼,一觉竟然睡到了半夜十一点,无梦,无头绪,她也不是自然醒,而是被肚子的咕噜声吵醒的。 吃着低脂饼干从窗帘缝里向外张望,对面楼宇漆黑一片,一丝灯光也不见。那里有多少人和她一样正躲在窗帘后头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吧?哪里来得及做什么预防措施,除了女主,没人提前知晓末日降临。 栾游觉得,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便是罗小姑娘这般常年减肥以保持体型的人,也不可能在食物告罄之后坚持闭门不出太久。以后几天定有很多饿急了的居民冒险外出寻找物资,这意味着送死的人越来越多,丧尸大军将会日益壮大,出门的难度也会日益增加。 她怔了片刻,借着手机照亮回到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起那个空了的药瓶。想起刚醒来时胃里的烧灼感,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罗美珊如果是服药自杀后才被自己穿了身体,她就不可能是剧情主线中的人物了。如莲心一样,开局即死,没戏可唱。 刘丽娟不是要折磨“小三”吗?两次都给自己安排了边缘化的死人角色是什么意思? 栾游正瞎琢磨着,忽然听见入户门被“咚咚”敲了两下。心脏一抖,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拉着门把侧耳倾听。 隔了十几秒功夫,那敲门声再次响起,声音虽然不大,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栾游一直不作声,敲门声反复了两三次后就停止了。她踮着脚尖走出来,从沙发上摸起菜刀,来到大门边,小心拨开了猫眼。 外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能听见轻微敲门声又在对面响起。依然是“咚咚”两下,持续三到四次,无人应答便转向下一家去了。 敲门声在楼道里转了一个来回,连她四户人家,没有一家开门。敲门人似乎叹了一口气,极轻脚步快速走过,消失了。 半夜三更敲别家门,不是想借粮食就是想结伴出逃,可是人类的恐惧在黑暗中会被放大十倍,没人理会再正常不过。 不知这是丧尸爆发第几天了,大部分群众对政府救援还抱有希望,也有一小部分人已经意识到再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栾游靠在墙上思考,她倒是想坐以待毙呢。身为一个弱女子,不敢直面丧尸,躲在家中等待救援直到饿死,直接进入下一个位面就好,这很符合逻辑,很顺理成章。 可是,谁也不知刘丽娟的脑洞开到了哪朵云彩上。万一下个位面来个神仙打架,下下个位面来个星际大战,下下下个位面来个魔法攻击......女主在拼了命做任务强化自身,而她始终都是弱鸡,两两相对毫无胜算。又万一刘丽娟文兴大发真写了千八百万字,上百世人生,那她只能困在这光怪陆离的小说世界里,被几十年上百年的一路虐到底了吧! 退缩的后果让栾游不寒而栗,她当即决定改掉坏毛病,不做所谓深思熟虑。天一亮就走,朝着首都方向,走一步算一步。 楼下丧尸嚎了一夜,间或也能听到有人惨呼的声音,急促短暂,很快就淹没在一波高过一波的鬼叫声中了。 栾游觉得末日小说没白看,丧尸果然在夜间更加活跃,那么杀死它们的方法一定也是砍头剁脑了。 天色大亮时,她吃了一包饼干喝了一瓶水,来到阳台上准备观察情况,意外发现相距两米多的隔壁阳台上也蹲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身材微胖。她弯着腰,做贼一样从栏杆边上向下张望。望了一会儿就回头冲着里屋道:“老李,车道统统都堵住了,囡囡的车开不进来呀。” 不知房内人回了什么,她又道:“电梯停掉了,楼梯上不知道有没有那些东西,小区里更是乱得来,我们怎么到外面嘛!囡囡瞎出主意的,要考虑考虑实际情况好伐啦!” 说着话,余光瞟见栾游,中年女人愣了愣,马上扯起笑容:“罗小姐,起这么早啊?” 栾游也笑笑:“阿姨早,我一夜没睡。” 女人苦了脸:“可不是嘛,乱成这样,都没办法睡。” “刚才听您说,您家女儿要开车过来接你们?电话还能用吗?” 中年女人往她这边靠了靠,道:“我家青青和她老爸用无线电联系的,她早上出去拿东西,马上就要回来了。” “青青胆子好大呀,你们打算去哪里呢?” “青青说槐城很快要戒严清理,我们得出城,不然要被隔离的。”女人没说具体去向,应付了一句。 栾游笑道:“我也准备出城。” “是吗?可是青青说下面好多怪物,现在连小区也走不出去的呀!” 栾游笑得更真诚了,口音不自觉向她靠拢,“阿姨,我学过武术,可以送你们出去,您让青青也带我一程好伐啦?” “你不是学舞蹈的吗?” “呃,武术也学过。” ☆、他是前男友 经过友好协商,在栾游再三做了绝不吃她家粮食,只做搭车客的保证之后,李家夫妇同意了。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换做平时,以李母的精明劲儿,不会相信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会武术的鬼话,可是当女儿在对讲机里再三催促后,她就病急乱投医了。 在危险境况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愿意抱团行动,人越多越好。至少在遇险时,有人去抵挡,还有人做炮灰,总能为大家争取逃生的时间。当然,谁都不认为做炮灰的那个该是自己。 栾游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缺乏直面丧尸的勇气,李家夫妻的出现正好给了她一个踏出这里的理由,跟人同路,总比单枪匹马来得有底气些。最关键的是,这位敢独自出门的大胆李青青,她很想认识一下,世界都是绕着女主转的,她的降落地点又怎么会离女主太远呢? 火速戴上帽子口罩,栾游背起收拾妥当的登山包,把刀具打包放进袋鼠仓,单留了一把锯齿刀充作武器。 临出门前,栾游灵光一闪,又返回厨房拿了一顶带弯柄的防烫锅盖。握起试了试,当盾牌非常趁手,这才打开了房门。 李家夫妇早已在门缝里关注动静,一见她出来,李母忙道:“罗小姐,我们准备好了,可以走了伐?” 栾游伸出食指抵唇,示意她不要作声,自己先去楼梯间的门外观察了一下,没发觉异常,便回身对他们招了招手。 两人快步走了出来,轮子在地砖上发出咕噜噜一阵响动,把栾游吓一跳,慌忙拉起楼梯间的门,急道:“叔叔阿姨,你们这是干什么,搬家吗?” 李父是个瘦小的眼镜男,个子比他老婆还矮半头,此时一脸无辜:“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吧。” “没有双肩包吗?” “好重的呀,背不动的。” 栾游狠狠喘了一口气:“叔叔阿姨听我说,行李箱绝对不能带,我们出去这一路最好一点声音都不要发,一旦惊动丧尸,后果不堪设想。你们这两天也看到了,它们要吃人的!” 李母瘪瘪嘴:“你不是会武术么?” 栾游气得直翻白眼:“武术又不是特异功能,我对付得了一个,还对付得了一群吗?刚刚我已经在楼上看了线路,利用汽车做掩护,悄悄溜出去最好。如果被丧尸发现,那我只能说,谁跑得快谁活命了。” 李母有点不高兴:“罗小姐,你早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家青青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开车的,你要把我们安全送出去,我们才能让你搭车的呀!” 栾游嘲讽地笑了笑:“不让搭也没事,我会开车,只要活着跑出小区,我完全可以再找一辆车逃生。看在邻居的份上,我愿意跟你们组队,但你们要是这个态度,对不起,我还是自己走比较好。” 说罢她看也不看李家夫妻一眼,转身推开了楼梯间的门。 “哎罗小姐!” “有话好说!” 两人一起急了,李母慌忙跑过来拉栾游,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东户人家,突然打开了门。 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留着平头,身高至少一米八以上,穿着黑色冲锋衣裤,背着巨大的登山包,左手棒球棍,右手工兵铲,腰上还缠着一圈军绿色的工具袋。全副武装,面色凛然,房门也不关,大踏步路过李家夫妻,径直走到栾游跟前,开口道:“我也要走,你和我一起吧。” 栾游正被李母拽住了肩包带,闻言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记忆一片空白。但并不能妨碍心头涌起的狂喜,这位邻居的装备和体格,很专业,很威猛啊! “好,”栾游故作平静地答了一句,潇洒甩头,“走!” “啊!不带了不带了,我们什么都不带了!”李母哪料到栾游多了个同伴,眼看就要抛下他们,急得快要哭起来,“沈先生啊,带我们一道好伐,我们不会拖后腿的!” 本来几人在走廊里说话一直压着声音,李母情急之下就有点控制不住音量了,不巧李父口袋里的对讲机这时也来凑热闹,滋滋啦啦响了起来:“出来了没有?快点啊!后门这边有活尸过来啦!” 姓沈的男子怒瞪李父一眼:“关掉!” 李父吓得一激灵,忙揣兜按掉了对讲机。李母拉着栾游,死活不松手,冲着他连声道:“快点去拿个包包啦,装点吃的就好,旁的都不要了!罗小姐和沈先生会带我们出去的,是吧罗小姐?” 栾游无奈对沈先生摇摇头:“我答应了他们的,要不你先走吧。” 沈先生没有理她,自顾走到楼梯拐角处看了看,又回来对李母道:“三分钟,我们过时不候。” 李母得了保证连连点头,赶紧和李父一道忙碌起来。 等待期间,栾游没有和沈先生说话,她假装整理着背包带,用余光暗睨着身旁的男人。我们?罗美珊之前同这位异性邻居很熟吗?他干吗一副笃定要与她同行的样子?怎么看也是三个战五渣,他竟肯冒着被拖累的风险带上他们。 难道,他需要炮灰? 念头一起就难以压制了,栾游获得队友的喜悦少了一点,眼睛里的警惕之色多了一层。 三分钟之后,几人终于出发。沈先生和栾游走在前面,李家夫妻跟在后头,均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谨慎,一阶一阶边探边走。 栾游举着锅盖提着锯齿刀,大气也不敢喘,每每下到楼梯间就加快脚步。她很怕从那一扇扇看似关紧的门里突然冒出丧尸来。 所幸一路未遇危险,只在三楼的楼梯上里看到了大量血迹和一些残渣碎肉。李母刚呕了一声,立刻被沈先生冷眼扫过,硬生生又噎了回去。 单元门大敞着,血迹污渍直拖到门外。时至中午,艳阳高照,栾游顿住脚步,示意几人避在门后停下,悄声道:“我们往左边走,这条路上车比较多,方便隐蔽。丧尸白天的灵敏度不高,你们切记不要发出声音,如果看见避不过的丧尸,躲进车底屏住呼吸就好了,千万不能叫啊!阿姨,你记住了没有?” 李母紧张得浑身发抖,点头如捣蒜,手又情不自禁拽上了栾游的背包带。 沈先生看她一眼:“丧尸?你给取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它们白天灵敏度不高?” 这是个没有末日题材影视剧的世界吗?栾游咧咧嘴:“观察到的。” 他忽然靠近,微微弓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昨晚之前,你已经三天没在阳台上出现了,怎么观察到的?” 栾游忙向后迾开身,古怪看他:“你家阳台不是在东边吗,怎能看得到我?你...监视我?” “作为前男友,我只是关心你一下。” 栾游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前男友?什么鬼! 沈先生哼笑:“不用摆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我又不是变态,以前装的摄像头没有拆掉而已。” 栾游理解无能,为什么要装一个对着她家阳台的摄像头,这还不是变态? 李母在后头默默听着,这会儿忍不住凑了上来:“什么摄像头?看得到我家伐啦?” 栾游后知后觉,是啊,能看到自家阳台的摄像头,也必然能看到李家。这何止变态,简直应该报警了好吗! 沈先生一秒恢复严肃:“走。” 当下摄像头不是重点,安全到达后门才是重点。栾游把变态暂时抛到脑后,打起精神进入战备状态。 左路是西侧,和东侧一样,到达南门都要绕过半个小区的楼栋。四人仍旧排成一列,利用车体的掩护,猫腰快速前行。 前半程有惊无险,道路另一侧的花园里隐约能见丧尸摇晃的身影,数量不多,行动迟缓。栾游不欲多看,埋头赶路,却听前方沈先生道:“是昨晚那个人。” “嘘。”栾游使劲扯扯他的衣服,禁止他发出任何声音,于是沈先生便闭嘴了。 绕过一座会所式建筑,栾游观察过的路线已经走完。眼前的道路不再有车辆和植物遮挡,直通一个带有四边长廊的小广场,广场上聚集了十几个缺胳膊少腿面目全非的丧尸,还有一些只剩残躯的尸体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几人躲在一丛灌木后面稍作休息。李母急促喘息,哆嗦着小声道:“穿过广场就到南门了,怎么过去?” 栾游看看沈先生,他一脸镇静:“跑。” 栾游赞同这个意见,“是的,只有跑。叔叔阿姨不要担心,你们跑在前面,我来断后,丧尸追不上我们的。” 李父愁眉不展:“我和你阿姨年纪大了,还背着这么重的包包,跑不动啊。” “我帮你们背。”栾游脱口而出后,李家夫妻面上一喜,忙不迭放下背包。纵然他们精简又精简,两个背包还是有几十斤重。 栾游有些后悔,只是NPC而已,自己是不是太热心了一点。 “不要再废话了!”沈先生将工兵铲往工具袋上一挂,很自然地拎起一个包甩上右肩,接着又去拎另一个。 栾游赶忙按住:“你背那么多没法跑,我来。” 沈先生不撒手:“你没力气。” “我包轻得很,可以的。”她拽了两下,很坚定地瞅着沈先生,他吁了口气,还是放了手。 “跑!” 李家夫妻没了负担,甩开膀子率先跑了出去,几步跨过矮阶,冲进长廊一路狂奔。 他们认为自己在狂奔,看在栾游眼里其实也就比中老年暴走队快那么一点点而已。她包上摞包,锅盖和齿刀还拿在手里,感觉自己稍一提劲就能超过夫妻二人。 四个移动的身影很快吸引丧尸注意,它们低吼着往长廊蹒跚而来,有胳膊的张牙舞爪,没胳膊的龇牙咧嘴,个个没了人形,犹如地狱恶鬼。 几十米的走廊不算长,拐个弯就能下台阶冲向南门了。李家夫妻却越跑越慢,目露惊恐,频频回头。 广场丧尸的速度没法追上奔跑的人类,可在长廊拐弯出口处的几座石雕后头,突然冒出了三五个闻声而来的“劫匪”。 栾游暗呼失策,赶紧朝缀在最后的沈先生打了个手势,自己快步追了上去。 丧尸堵路,并且正在朝她方移动,李家夫妻吓得停住脚步,眼睁睁看着丧尸走近,竟然双双大叫了一声,转身往回跑了。 栾游没有制止,侧身让过他们,提刀举盖,直面丧尸。她甚至已经清楚地看到它们灰白的眼珠,酱色的皮肤,被黑血糊满的牙齿,和僵硬扭曲的手臂。 是真的丧尸啊!存在于一个小说世界中,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却真实无比的丧尸啊! 既不害怕也没太激动,栾游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别让它咬到自己,砍掉它们的头! 关于与丧尸第一次搏斗的细节,栾游记不太清了,事实上在整个搏斗过程中,她的大脑都处于放空状态。只知道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悍不畏死地挥刀砍向了人形物体。 期间沈先生也有动手,球棍击打发出砰砰的声音。栾游齿刀与锅盖齐挥舞,连劈带刺没有章法,丧尸纷纷倒下,很快杀出路来。 李家夫妻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小白鼠,在走廊里来回奔走。前面在杀丧尸,他们就往后面跑,后面的丧尸堵上来了,他们又往前面跑。关于静音的要求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一个比一个叫得嘹亮。 砍倒了堵路的,沈先生和栾游的后背上立马都多了一双手,他俩死死拽着他俩,闭着眼只负责叫。栾游回望一眼,会所旁的小路上有许多晃晃悠悠的影子挤过来,李家夫妻的叫声就像开饭号,把整个小区的丧尸都呼唤出来了。 沈先生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吼道:“跑啊,愣着干嘛!” 四人你拖我我拖你,踉踉跄跄冲出长廊,直奔南门。 保安室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丧尸,一个肩膀残破,一个脸蛋子剩了半拉,却不影响它们在看见活人后积极地靠近。 “阿姨松手。”栾游不耐烦甩了甩背,李母充耳不闻,紧紧抓住她的背包,像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包下。 沈先生则没什么尊老心态,他甩不掉李父便也不考虑他的感受,自顾大踏步举着棒球棍迎上丧尸,左右开弓,蛮力爆头。腰劲使大了,李父抓不稳直接摔了出去。倒是成功让李母松开了栾游,颠着小碎步跑过去扶起她老公,嘴里嘀嘀咕咕的。 南门外是一条区间道,对面的楼盘还没竣工,人烟稀少,也有几个丧尸在稍远处的土路上游荡。临时围墙下停了一排车,其中一辆白色的三厢轿车在他们一露面时,就打开了车门。 驾驶室里的女子看到父母和栾游,拼命招手,见沈先生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李家夫妻激动起来,飞速溜过马路,栾游紧跟在后。沈先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见他们都已经上了车,便也跟上了。待几人把自己和所有的背包都塞进车里,车门关闭了之后,坐在副驾驶的李母开始哗哗流泪。 “囡囡,吓死我了,心脏都要吓碎了...” 被摔了个大屁墩都没敢吱声的李父坐进自家车子,顿时也活过来了,开口抱怨道:“刚才从东边走就好了,那边没有广场,应该好走一些。” 栾游解释:“我们隔壁单元藏着一大堆吃人的,昨天有个女的就在那条路上被吃掉了。” “昨天有今天不一定有了呀,我们楼上也有过嘛,今天还不是安安稳稳的。” 栾游脸拉了下来,没想到李父会来个马后炮,这样的人根本不是组团好对象。 沈先生瞥了一眼栾游的脸色,冷冷开口:“东边没有广场,但有网球场,游泳池,空旷场地比西边多,危险也更大。”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西边走得人都要吓死了好伐!” “好啦好啦,都是邻居吵什么嘛,再把怪物吵过来,爸爸你少说一句!”李家的女儿青青发话,李父这才闭上嘴。 李青青二十五六岁,是个娇小玲珑的大眼姑娘。她回头看看栾游,面带感激:“听我妈说和你一道,我就放心了,罗小姐沈先生,谢谢你们。” 听到这句感谢,栾游心里舒服多了。她悄悄按住了从刚才就一直抖个不停的右手,微笑道:“应该的,我去首都,也想搭你一段顺风车嘛。” ☆、女主的线索 简短交流了几分钟,栾游得知李家三口打算回桐市老家去,方向恰好与去首都一致。这行程正合她意,虽然李家父母烦人了点,但李青青看起来挺懂事,且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疑似主角,有些事需要证实一下。 李青青启动车子,放了手刹又拉起来,回头看向她身边的人:“沈先生也要搭车吗?我上午开过来的时候还看见你的大吉普停在北门呢。” 大吉普?什么情况?栾游转头看了隔壁一眼。离得太近,他下巴上青色的须根清晰可见,小麦色皮肤,侧脸线条优秀,鼻梁高直,睫毛浓密,这前男友长得真不错... 她赶紧移开眼睛,都末日了哪有空欣赏美男!刚才在说什么?大吉普,他有大吉普为什么还要挤在这里? 沈先生道:“我是想让美珊坐我的车,但她已经上来了,那就算了,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后座三个成年人加四个大包已经快挤成饼了好吗? 栾游对他礼貌微笑:“你打算去哪里?” “首都。”他毫不犹豫。 首都人人向往,栾游也说不出个不妥来,只得道:“那不如你开自己的车,这样我们都能坐得松快些。” “我没带车钥匙。” “噢。”感觉哪里怪怪的,栾游抱着包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再作声。 李青青犹豫了一阵,还是道:“现在外面不安全,沈先生你能跟我们一起当然好,可是,你和罗小姐...呃...” 沈先生淡淡:“我们是朋友。” 李母拍拍李青青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人家挺好,不要瞎讲。” 李青青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从后视镜里瞄一眼栾游,笑道:“对的,都是朋友嘛,有什么不开心的都放一放,这时候我们应该守望相助,好了出发了!” 栾游盯着李青青的后脑勺,默默地想,莫非罗小姑娘和姓沈的分手还闹出过众人皆知的大纠纷?邻居这一副担心他们打起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起步不久,李青青猛踩油门加速行驶,路上的散兵游尸木呆呆看着他们飞驰而过,手脚来不及倒腾两下,就被滋了一脸土灰。 出了区间道,方向左转,车子拐上二级干道。栾游不知这个城市从前是怎样的景象,如今入眼的,只有如同被武装暴徒打砸抢烧过一般的模样。车祸现场频频可见,路面成堆的垃圾和漫天飞舞的塑料袋,沿街店铺冒着被焚烧后的黑烟,可疑的碎肉旁游荡着面目全非的活死人。 看着窗外的街景,栾游和沈先生都保持了沉默。李家三口在用方言交谈,断续能听出是在讨论现状,他们时而激动时而忧伤,一会儿功夫李母又哭了好几回。 路牌显示离高速入口还有十公里的时候,路面上行进的车子明显多了起来,许多人携家带口,大包袱小行李全坨在车上,目标一致朝着高速方向开去。 进入八车直道,无可避免地遭遇了大堵车。渐渐从走一分钟停一分钟堵到走一分钟停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司机们疯狂按着喇叭,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破口大骂,可是车流仍然以蜗牛速度缓慢挪动着,两个小时,挪了不到四公里。 前方发生了骚乱,邻车的男司机爬到车顶眺望,几分钟后跳下来,高声大嗓叫唤着:“都不要下车,前面有人变成活尸了。” 李青青打开车窗,伸头询问:“打死了吗?” “打死了,还是小心点好,车门都锁起来,不要下车,谁知道有没有带潜伏期的。” 李母吓得赶紧叫李青青关窗:“哎哟哟,还有潜伏期的啊,那要是有好多,我们停在这里不是要遭殃啦?” 李青青按起车窗,烦躁地看着前面的刹车灯:“前两天一直有人出城的呀,怎么今天这么多车?” 栾游觉得好笑,刘丽娟设计的现代背景只是改变了一下城市名称,其余状况就是照搬现实模式,比如李家熟悉的直辖市口音,比如巨多的人口和节假日大堵车。人们出去游玩都能造成大拥堵,何况逃难呢! “你笑什么?”身边人冷不丁问了一句。 栾游马上调整表情,迷惑地看看他:“我没笑啊。” “哦,”他挑了挑眉,“几天不见,感觉你变了好多。” 栾游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倾身拍了拍李青青肩膀:“李小姐,你知道HD67731是什么意思吗?” 李青青茫然不像作假,“什么?不知道。” “没事,等得着急,想起了一个数字解谜游戏。”栾游假笑,心里有一点失望。李青青好像不是女主,那剧情安排她成为邻居就没一点特别用意? 此时分道扬镳是不理智的,栾游想了想,又对她道:“等一下尽量往右边靠,看这个情况,高速上也不乐观,上去下不来就麻烦了,我们不如走省道试试。” 李青青为难:“你看右边挤的,插不过去啊。” 栾游咧咧嘴,“你要是信任我的话,让我来开一段。” “好好,你来开,再堵下去天要黑了。” 沈先生的腿突然撞了栾游一下,栾游皱着眉回看他一眼,他却什么话也没说。 有病!栾游腹诽。尽管他长得不错,但自从知道他是罗美珊前男友后,她就对他好感骤降,天知道罗美珊的自杀和他有没有关系! 下车用最快速度交换了位置,栾游娴熟地操作,将车头向右带了四十五度,正抵在右车道两辆车的中缝处。右后车司机叭叭按了两声喇叭,她假装没听见,反而又向前推进几寸。只要右前车刹车灯一灭,栾游立马跟住节奏,几乎同时移动,硬是以车头紧贴车尾的姿态插进去半个车身。 后车司机开窗骂人,栾游面不改色,重复着厚颜硬怼的“技巧”,连跨三个车道靠边,逮了一个绿化带空档,径直把车开进了非机动车道,找路掉头。 转投省道怀抱的车也很多,但好在能够保持一定速度正常行驶,不用挤在高速下干瞪眼了。 开上省道时,天已经擦黑,栾游打开远光,一只手麻利地推方向,一只手不停地闪灯,在车流里左冲右突,把车开得飞起。车内人则左摇右晃,诡异沉默着。 副驾驶上的李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罗小姐你这样不太好吧,要注意安全啊,我们也不赶时间。” 栾游无所谓地微笑:“的确不太好,但现在要逃命,管不了那么多。前面路况怎样还不知道,万一丧尸从城里出来,感染者会越来越多,我们不跑快点就得死。” 她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沈先生的脸,他与镜中的她对视,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李母听着是这个理,便不作声了。可是后排的李青青却把脑袋伸了过来:“你说什么,丧尸?” “哦,就是那些活尸,”栾游敷衍,“我瞎起个名儿,你不觉得它们很丧吗?” 李青青抠着下巴想了想,“嗯,还真的是很丧,我同事之前神神鬼鬼地说什么丧尸降临天下大乱,我都没听明白,还以为是上下的上,原来是丧气的丧。” 栾游一脚油门没搂住,本想超车却“咣”地亲上了前车屁股,一车人猛地朝前掼了一下。 挂空档拉手刹,栾游急急回头推起磕了脑袋的李青青:“你同事说什么?” 惊魂之下,没人听见栾游问话,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李家人都在大呼小叫。事故堵了一条车道,后方的车辆必须绕行,每个司机绕过他们的车都要骂她一句或竖个中指,之后被李家夫妇一顿埋怨,又被前车司机指着鼻子索赔五百元修理费。 栾游傻眼,她哪料到在末日阴影笼罩下,居然还有人要钱。要来干吗?擦屁股吗? 她没带钱包,正尴尬地僵在那里时,好心前男友下来替她垫付了费用,并表示:“你后边老实呆着,我来开。” 栾游臊眉耷眼地上车给李家人道歉,答应损失包在她身上,才总算得了消停。车子重新汇入了车流,速度没变,却比她开时稳当多了。 她无暇去计较沈先生用后背表达出对女司机的鄙夷,低声又给李青青道了一回歉:“刚才走神了,真是对不起,没磕坏吧。” 李青青揉着额头笑了:“没事,看你平时柔柔弱弱的,开车这么凶啊。” “嗨,我是没遇上好师傅,带了一身坏毛病,平时也不怎么开的,你可别学我。” 栾游自我批评之后,开始拐着弯儿套李青青的话。从对丧尸出现原因的猜测讨论到对病毒蔓延速度的忧心,从对这场危机的持久度讨论到对救援机制不靠谱的抱怨,间或关心了一下她个人的生活工作情况以及她的同事们对这场危机的看法。 通过交谈栾游得知,李青青是去年刚考上的公务员,分配在槐城辖属的丰利县建管局工作,平时住单位宿舍,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数日前,她的一位同事兼室友预言了丧尸危机,让她提前回家做好准备。她以为无稽之谈没有听从,因此在丧尸爆发后,绕了更多的路,费了更大的劲才得以安全返回。 栾游的眼睛在前车尾灯的闪烁中一亮一亮的,她压抑着心情波动,饶有兴致地问道:“预言也太神奇了吧,她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吗?” 李青青摇头:“她说她夜观天象发现的,两个礼拜前就开始囤食物用品,我们都觉得她开玩笑,没人相信,谁知道是真的。看这个样子,槐城迟早要封城戒严,我也没来及买些粮食,今早冒着生命危险去小区便利店搬了一点方便面和水,也不知够不够撑到桐城。” “还会夜观天象,你同事是不是家传天师啊?” “她家就是县城下面石磨村的,她妈妈奶奶我都见过,一家子农民就供出她一个大学生,能考上公务员简直烧高香了好伐,哪有什么家传啊,要有这样的本事,还用得着在农村呆着?随便去大城市给有钱人看看风水么,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李青青显然很瞧不上她这位同事的出身,说话间带了些许只可意会的优越感。栾游笑了笑,“不管怎样被她说中了,还挺有趣的,你这位同事留在丰利县了吗?” “我回来之前她就请假走了,也许是回乡下去了吧,这个时候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比较好。” “是啊,”栾游倾身看了看仪表盘,道:“前面有加油站吗?” 李青青懊恼:“堵车耗得快,我就是忘记装备用油了,还是前几天加的,以为至少能跑到邻市呢,快没油了吧?” 因为车辆激增,人人争先,双车道上追尾事故时有发生,司机们扯皮没完,堵车在所难免。 沈先生凭着优秀的车技一直在两条车道上寻空突围,慢是慢了些,好在没有停下。他也看了眼油表,道:“再走二十公里有加油站,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们。” 出城已近四个小时,满打满算才跑了一百多公里,照这速度别说去桐城,就是过邻市差不多也要天亮了。 栾游抱着背包当枕头,垂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困意悠悠地对李青青道:“话说以前我也认识一个懂风水会看相的女孩子,叫韩梅梅,也是丰利县的,不会就是你同事吧?” 李青青嗔她一眼:“什么韩梅梅,我还李雷呢,人家叫张小燕。” “哦,张小燕啊。”栾游嘿嘿一笑,闭上了眼睛。 沈先生从不急刹,一车人都得以安稳打个小盹儿。栾游本打算养养神也罢,哪只一闭眼竟很快睡沉实了,而且,她终于做了个梦。 梦中,她站在一个朴实的农家院里,身旁有个矮小的老年妇女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骂不休。 “作孽了呀,养只狗养十几二十年还知道看家摇尾巴,养你个赔钱货就是来讨债气我的啊!” 她对面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姑娘,此时二人脸上颜色都不好看。中年妇女想去扶,却被年轻姑娘一把拉住了。她看着老妇在地上蹭来蹭去,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奶奶,我气你什么了?我让你们跟我一块走,你不愿意,还不让我带我妈逃命啊?” “我呸!”老妇大怒,脱下一只鞋就朝年轻姑娘砸过去,“逃啥命?天上下刀子了还是地里发洪水了?” “我跟你说了好多次,是恶性传染病,得了病的人会成为活死人,要吃人的,到时候村里遭了殃,咱家这小院根本扛不住!” 老妇压根不愿听她胡说:“放屁!白眼狼!编瞎话想骗我老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啥呢,不就是觉着现在能挣钱了,想带你妈脱离俺老张家吗?做梦!你妈那是我正经花钱娶来的儿媳妇,当初带着你个赔钱货我没嫌弃她,现在咋了?出息了生外心了?李淑芬,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儿子为了你,为了养你这个拖油瓶赔钱货,受多少苦遭多少罪?给她个半路闺女供出来了,一天福没享到......” 老妇悲从中来,哭得伤心,“大贵才四十多岁就走了,他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娘俩?你咋就不能为他守着,除了大闺女还有二闺女小儿子呢,你也为孩子想想,非要三嫁丢人现眼吗?” 中年妇女泪流满面,甩开女儿的手冲上去扶婆婆:“妈,我不走,我不会再嫁的,我肯定要为大贵守一辈子,你起来吧,我不走了。” 婆媳俩抱头痛哭,年轻姑娘一脸无语,她嘴唇动了两动,没发出声音,栾游却看得清楚,她在说:愚昧。 劝逃失败,年轻姑娘撇着嘴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忽然走到栾游面前,低声道:“阿宝,你晚上劝奶明天跟姐姐一起走,到大城市去,姐给你买个新手机。” 如上个世界一样,栾游只能体验不能操控身体,她附身的阿宝乐呵答应:“真的吗?我要最新的水果!” 脆生生的少年音,原来是个男孩子。 “可以,但你得劝好奶奶才行。” “我跟奶奶闹,她肯定听我的。”阿宝挠挠头:“可是我们走了,二姐过两天回来怎么办?要不等等她吧。” 年轻姑娘的脸倏地沉了下来,“不用,给她留张字条就行,那么大人了,该怎么做自己有数的。” ☆、丧病的世界 栾游醒来时,车子已经在油站外停了一会儿,只是想要顺利进去加油,难度很大。 车辆塞满了加油站内外,工作人员不知去向,有车主占着油箱研究不使用油卡也能加油的诀窍,从而与有油卡亟待加油的人产生了冲突。 来加油的车越来越多,前面不出去,后面进不来,从加油站里一直堵上大路,几乎占掉了一幅车道。 李家三口还在睡,栾游下车伸懒腰,见沈先生靠在车头抽烟,皱着眉上去一把拽掉了他的烟头,“你怎么敢抽烟!” 沈先生错愕,“这里距加油站有五十多米。” “人多车多,一百米也不行,出事了算谁的?” 沈先生目光幽幽:“你这起床气大的毛病倒是跟从前一样。” 栾游瞪他一眼,转到车头另一侧靠着,“什么从前?分手了就别再说这些奇怪的话。”多奇怪呀,她连前男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沈先生抱起双臂,交叉着两脚,很不羁地歪头看着栾游,“不是我想说奇怪的话,而是你真的很奇怪,你什么时候会开车了?” 栾游眼皮一抖,“关你什么事?” “看你对车的熟悉程度不像是初学者,那你之前说想去学车就是骗我的?” 栾游只想一个人清净想点事,见他废话连篇,不禁语气不耐:“我们已经不是恋人关系,现在还纠结这些有意思吗?” “有。”沈先生断然道,“即使分了手我也不想被当成傻子,别的我不跟你计较,你坑我一万块说去学驾照的钱得还给我。” 栾游蹭地站直,脸颊有些烧热。罗美珊你还能不能行了?为啥要用男人的钱,搞得分手后这么尴尬! 半晌道:“我今天还欠你五百呢,你明知道我没带钱。” 沈先生似笑非笑,“我不急着要。” 栾游一脸怨念,“现在是逃难,没空跟你掰扯这些,还欠你什么一次说完,等我安定下来全还给你。” 不就是钞票吗?再过些日子等丧尸全面大爆发就让你们这些无知的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视钱财如粪土! 沈先生掏出烟盒捏了捏,看看栾游的表情又塞回兜里,淡道:“欠我的多了,单是给我戴绿帽子这一条,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栾游噎住了,罗美珊到底干了些什么?把人得罪了,把自己也作死了,简直奇葩!她艰难地咽咽口水:“你不要瞎说,什么绿帽子,和你不合适难道就不能找别人了吗?我们又没结婚!” 沈先生眼睛倏地瞪大了,一把扯住栾游的胳膊将她扯了个趔趄,怒道:“你特么真给我戴绿帽子了?” 我去!栾游无语,玩大头唬玩到前女友身上了,无不无聊?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别发疯了好吗?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脑子能不能正常点!” 沈先生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我很正常,是你不正常。” “我去上厕所。”栾游懒得跟他废话,背起包朝加油站里头走去。 有些车主还在争执不休,也有车主忍受不了长时间耽搁终于妥协,贡献出自己的油卡供人使用。令人没想到的是,运作的两个加油机只加了不到十台车就油量告急,嘀嘀响起了报警声。 “没油了!”有人高声喊着,加油站内外顿时一片吵嚷鼎沸。 露天厕所至少有十几个女人在排队,栾游缀在末尾,转头看着加油区的景况,心里盘算开来。 李青青的出现果然是有原因的,她提到神奇的同事,自己便立即做了个梦,虽然无头无尾,但她还是从中得到了一点信息。 张小燕极有可能就是女主,她所谓的夜观天象不过是早知剧情罢了。想要提前带着妈妈避难,说明雇主上一世可能在这方面有所遗憾;但是她对奶奶和弟弟并不热情,大约与其他家人感情不深。尤其是她的二妹,她甚至表现出了一丝厌烦冷漠,或许上一世受到过来自二妹的伤害。但栾游觉得二妹不太可能是女主的终极打脸目标,否则她不会只是置之不理,更应该主动迎上予以痛击才对。 女主有没有带走她妈?栾游认为十有八九是成功了。婆婆虽然不愿意离开家,但更不愿放了媳妇,再加上孙子为新手机卖力做个说客,一家人最终一起离开村庄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女主会去哪儿呢? 上一世张小燕是个公务员,末日来临时她还在单位,惊吓之余想要回家找母亲。但当她千辛万苦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亲人遇难,只剩二妹一个活口。于是姐妹俩告别家乡,踏上逃难之路。随着时日流逝,丧尸危机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数量急剧增多,政府停转,社会秩序崩溃,民间武装组织兴盛。姐妹俩生存日益艰难,便加入了某支队伍,以出卖劳力或......来获得物资。又过了一些日子,兵强马壮的上位者开始建立幸存者基地,姐妹俩跟随小队进入基地,期间发生了一系列爱恨纷乱仇怨交织的复杂故事。 最后,张小燕死了,或死于反派陷害,或死于爱人背叛,总之必然是满腹怨气死不瞑目的那种,宁愿出卖自己的灵魂也要报仇。于是,女主接单。 女主怎么会浪费武力给小队卖命呢?她只需保护好母亲,然后在基地未来的建设地等待就好,反派总会撞上门来的。 以上皆为栾游根据曾看过的末日小说套路猜测而来,她不认为刘丽娟会有什么别具一格的思路。快穿要写的故事很多,走套路比较容易下笔,反正只要脸打得够爽,读者就会满意。 可是基地什么时候开张,张小燕最终落脚地又会在哪儿她就没头绪了。女主跟弟弟说去大城市,难道要一个一个撸过去?这个找法会找死人的。 李青青过来的时候,栾游刚好轮到了厕所,她冲李青青使个眼色,示意她插到她前面来。李青青很尴尬,摆手不愿插队,被栾游硬是拉了进去。 “哎哟,什么人哪!” “先来后到知不知道,年纪轻轻这么没素质呢!” “插队的要不要脸!” 栾游充耳不闻,两只手撑着厕所门,抵挡后面人的推挤。一群女人唧唧歪歪骂将起来,其中一个胖女人从后狠狠推了栾游一下,伸手就去抓她的头发。 栾游被她拽得一个后仰,众人刚想叫好,忽见她狠劲一挣,摆脱胖女人的挟制,从袖子里滑出一把锯齿刀,对着胖女人挥了过去。 胖女人吓得往后一跳,“杀人啊!” “报警,这女人疯了!” 女人们尖叫连连,更有人直接吓跑了。 “报警?报啊!”栾游冷笑一声,面带嘲讽对她们道:“我只是给你们事先提个醒打个样儿,看到了吗?这就是道德沦丧,这就是弱肉强食,你们很快会习惯的。” 女人们别过头去议论纷纷,都认为是晦气碰到了个精神病。 回去的路上,李青青没敢和栾游说话,看她的眼神里也充满着疑惧。 “李小姐,”栾游盯着自己的脚尖,“你怕我和那胖子打起来?” “呃...不是,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走了,”李青青迟疑道:“罗小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之前我看到你和沈维丁说话,你们好像又发生了冲突?” 栾游抬起头:“我心情是不太好,不过不是因为姓沈的,只是觉得可能要在这个丧病的世界生活很久,心烦罢了。” 李青青发现栾游好像有点抑郁症状,也不敢把话说重,只得安慰道:“你多想点开心的事,不高兴的就忘掉吧,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不。”栾游忽然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李青青,“世界不会美好了,只会更坏,比你看到的坏一万倍。还会有更多像我,像胖子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甚至行为更可怕的人出现,李小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青青觉得自己听不太懂栾游的话,她嗫嚅着:“你是说这场疫病吗?不会的,国家很快会有对策,不会让灾难持续下去的。” 栾游当然无法被这种天真的话安慰到,可也不准备再刺激李青青了。有错的不是NPC,他们和她一样,都是被命运作弄的可怜人,若心无希望,在这可怖的世界该怎么熬下去啊。 望着闹哄哄的人群和路上的滚滚车流,她长长叹了口气。 油没有加到,一行人只得继续上路,把希望寄托在三十公里外的另一个加油站。 栾游对下一个加油站不抱希望。丧尸的爆发不可能只是槐城一处,别的地方说不定情况比这里更糟。将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逃徙队伍,幻想在下一个城市找到安全感,可惜,只是徒劳。 她要找到女主,首先得活着。单靠她自己,这个目的恐怕很难达成,可是目前组队的人选——三个邻居和一个前男友,她又不是很满意。 开一段堵一段,午夜时分,第二个加油站终于到了。情况一如栾游预料,众多车主期望落空,这里也没有油了。 姓沈名维丁的前男友道:“去桐市是个热门,车越来越多,再下个油站也未必有油。” 李母忧急:“囡囡早上去搬什么方便面啊,油么不加加好,马上跑不动了。” “我早上有油的,堵车堵掉了我有什么办法,谁也不知道路上挤成这样。” 李母又炮轰她老公:“老李,你出出声好伐啦,要走路了哪能办?” 李父很佛:“走么走好啦,加不到油的又不是我们一辆车,看看人家怎么办的呀。” 李家三口又满口方言互怼起来。沈维丁回头看了栾游一眼:“下车,我有话跟你说。” 栾游下车了,原因当然不是要和姓沈的聊天,而是她实在不想旁听李家人毫无建设性的对话。 沈维丁又开始抽烟,而且距离加油站更近了,这次栾游没有阻止,兀自想着自己的事。 “美珊,你非要往首都跑做什么?”沈维丁靠在她身边,对着夜空喷了几个烟圈,问道。 栾游没有回答他,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你带吃的了么?” “饿了?” “嗯,一天没吃东西了。” 沈维丁立刻拉出自己的大包,从侧袋里摸出一包压缩饼干,“喏,我带了五六包,吃吧。” 栾游也没客气,撕开包装咬了几口,边嚼边道:“只带了压缩饼干?” “是啊,家里只有这个。”沈维丁见她生咽,又拧开一瓶水递给她,“以前你碰也不碰这玩意儿的,看来是真饿了。” 栾游吃掉了半包压缩饼干,又灌下一瓶水,抹抹嘴道:“谢谢你,你的问题暂时等一等,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说。” “你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才说要去首都的吗?” 沈维丁皱起眉:“我很多事做的好吗?要不是你突然发神经要走,我不会离开槐城。” “那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送你去首都,然后返回。”沈维丁弹飞了烟头,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我曾经答应你哥哥好好照顾你,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发疯,闹了我半年,也该消停了!” 栾游对罗美珊的过往不感兴趣,她不管沈维丁出于什么目的要和她同路,只是想确定“同路”这个事实。 “好,既然你决定和我一起走,那我就把我知道的情况跟你说一下。首先第一条,你想把我送到地方然后返回槐城的这个打算,不可能实现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传染病疫情,槐城很快将沦为一座死城,其他地方也是。” 栾游花费二十分钟,向沈维丁解释了“末日”的概念,恶化后的前景,以及她看书看剧总结出的生存经验。 “丧尸现在没有进化,比较好对付,我们能多走一段是一段,早日找到庇护场所还能活久一点,如果单纯想着依靠政府救援,那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交通工具,武器食物都很重要,趁现在情况不算太恶劣,我们需要尽可能多收集一些物资,能用钱的地方不要心疼,钱很快就会成为废纸了。” 沈维丁安静地听她说话,一根烟在手里揉搓了许久也没有点上,半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我有个同学在首都是很知名的心理医生,这次我们去拜访他一下吧。” 栾游偏头避过他的手:“如果你不是我的前男友,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费这口水?你不信不要紧,我可以找别人组队,人高马大能打架的男人不是就你一个。” 沈维丁显然被她气到了:“罗美珊,看在你过世哥哥的份上,能不能别这么荒唐...” “啊!”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加油站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两人不约而同朝中心位置看去,几个车主正从一座油机后头倒退出来,满面惊骇,嘴里不停喊着:“打,打死它们!” 并没有人按照他们说的去做,靠近油机的车子都很快发动起来,可是由于前后被堵,他们无法移动,一时间喇叭频频炸响,车主们的惊叫不绝于耳。 几秒钟后,栾游清晰地看到油机后露出了狰狞头颅,一个两个三个,它们看似僵硬地移动,却速度不慢,准确朝着活人方向而去。 没有来及上车的车主四散而逃,总有一两个或因动线被阻,或因慌乱过甚找不到去路的人被丧尸扯住,手脚并用的踢打和绝望的惨呼无法逼退丧尸,它们张开了黑血淋漓的嘴巴,疯狂撕咬。 加油站内外骚乱顿起,外围车子一辆接一辆火速离开,靠里的锁门闭窗狂按喇叭,中心位置哭声喊声鬼嚎声交杂在一起惨不忍闻。 “是便利店,店门被打开,里面的感染者出来了!”沈维丁观察了十几秒后道,“快上车!” 他们的车子在外边,离开是很容易的事情,栾游心脏砰砰跳,她给了沈维丁一个手势,示意他等一分钟,眼睛紧紧盯着出事的油机附近,默默数着数。 “罗小姐!沈先生!快走!”李青青探出头来喊他们,显然她也看到了刚才的恐怖事件。 栾游仍然站着不动,踮着脚还在观望。 “你干什么?上车啊!” 沈维丁过来拉她,被她一把甩开,嘴里数着:“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姑奶奶,你能不能不要发疯!”沈维丁急得冒火,伸手抓了栾游的后领要拖。 “七十七,七十八!”栾游猛地跳起来,反拉住他的胳膊,“七十八秒变异,我们走!” ☆、精神有问题 沈维丁问过栾游,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人被丧尸咬后的变异时间?栾游回答,如果他被咬了,她必须在七十八秒内计划出一条最快逃离的路。 沈维丁:“把我杀了不是更省事?” 栾游:“没变异前你还是个人,我下不了手,变异了你人高马大的我不一定打得过。” 沈维丁:......为什么一再说他人高马大,难道他除了人高马大就没有别的优点了? 栾游的回答不能让沈维丁满意,他觉得前女友大概也被感染了,感染了脑子。自从丧尸爆发以来,她的所作所为皆不正常。 声称自己不会开车的人,开起车来像个老油子;看见死蟑螂会吓哭的人,观赏丧尸吃人面不改色;挑食挑到令人崩溃的人,压缩饼干混水也吃得津津有味;娇滴滴连瓶盖都拧不开的人,徒步几十公里不喊一声累。 这不正常。就算末日来临,丧尸把人类逼上了绝路,可以他对罗美珊的了解,她应该是个宁愿美美死去,也不愿让自己沦落成乞丐求生的人才对。 看着此刻正从一辆辆废弃车里扒拉可用物资的栾游,一身运动服乌漆麻黑,多日未洗的头发胡乱绑了个马尾,露在外面的皮肤脏兮兮的,一只手扒拉东西一只手反握着刀,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里面装着她多日来扫荡沿路小店,甚至乡村烟酒铺的成果。沈维丁深深觉得她不正常。 “哎,这车有油。”栾游从一辆轿车的驾驶座上拖下半具干尸,随手扔在地上,还用脚往边上踢了踢,“够开二三十公里的。” 沈维丁站到车门旁,默默看着驾驶座上的尸体残迹。栾游已经将背包扔进后座,一把推开他,“你不敢我开,矫情!” 她迅速钻进车子发动,对着沈维丁啧了一声,“动作快点啊,你还想不想去桐市了。” 沈维丁绕到另一侧坐进来,有气无力道:“是你想去,不是我。” 道路并不好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弃车挡在路中,栾游一如既往的流氓开车法,绕得过去就绕,绕不过去就撞,硬是把汽车开出了碰碰车的感觉。 沈维丁觉得生活太魔幻了。一个多月前,为了能对得起兄弟,他打算放下心结,护矫情的前女友最后一次;一个多月后,他就被前女友骂矫情了......还无法反驳。 因为栾游的耽搁,李家人自行开车离去,将他们丢在了加油站。他尚感意外,栾游却一点情绪都没有,拉着他狂奔数公里,直到找到另一辆无主的还有余油的车。 公路上的丧尸渐行渐多,被丢弃的车和残缺不全的尸体也越来越多,人间炼狱显露狰容。 一个多月的同行,不是他带着前女友,而是前女友带着他。他们白天赶路,找物资,找车代步,杀掉落单的丧尸;夜幕降临前能碰上建筑物就进去睡觉,碰不上就找位置偏僻的弃车窝上一晚。 杀丧尸这件事沈维丁尤其不能理解,她怎能不怕呢?一个杀鱼都不敢的女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丧尸杀手了?她不但不怕,甚至还对它们有着隐隐的蔑视,虽然体力后劲不足,胜在灵活,往往支使他正面对抗,她背后偷袭,砍脖子扎后脑的十分凶猛。 毕竟也曾是活生生的人,她哪来的胆子?面对他的疑问,栾游微微一笑:“它不死我死,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对于一个胆小娇弱矫情得无与伦比,并且爱美胜过生命的人来说很好理解吗?沈维丁不理解,但也不想追问了,前女友是不是双面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得没错,末日真的来了。 他觉悟得有点迟,所以挨骂也是应该的。 “你不会还想回去吧?留在槐城你早成丧尸了。”栾游开着车吐槽起来,“不要学李家人脑子不清醒,油箱见底了也敢丢下我们跑路,现在人呢?骨尸恐怕都找不着了。” 沈维丁皱眉瞥她一眼:“能不能对生命有点起码的尊重!要不是你耽搁,李家人怎么会走?” 栾游没再作声,只是脸上总挂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看着让人心烦。 离桐市还有五十多公里的时候,逃难队伍渐渐增多。有开着各式交通工具的,也有像他们一样徒步的,个个面色晦暗疲惫不堪,从四面八方向这个一线的大城市汇聚而来。 车子没油了,他们只得继续步行,天擦黑时决定跟随人流在一处小加工厂歇一夜。 厂房不大,能落脚的地方大都已被占据。人们三五成群围坐一起吃东西,说话,发呆,或者小声哭泣。 栾游和沈维丁在靠近入口的大门边随意找了块空地坐下来,打开背包拿出方便面,隔着袋子捏碎了撒上调料粉,晃一晃就开吃。 吃完一人喝了半瓶水,沈维丁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栾游却不休息,她拿着小手电,内外溜达了几圈,把每一张脸都看过一遍,一边看一边喊:“席宁?席宁?” 沈维丁眯开眼,见了栾游的举动,无奈地把头转向一边,眼不见为净。 这是前女友每天都会进行的迷惑行为。一个多月来,每当在路上遇见逃难者,她就会冲上去对着人家喊“席宁”。一开始沈维丁认为这是一个人名,后来不确定了。因为前女友无差别呼喊,男女老幼,见人就喊,显然不像在找一个认识的人。 他问她在做什么,她只说压力太大,需要排解一下。 沈维丁:......这种排解方式闻所未闻。 “你特么照什么照,找死啊!”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爆喝起来。 沈维丁一惊,忙起身走进厂房内,见栾游正被一个爷们儿推搡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栾游扯到自己身后,拍掉那男人指过来的手:“说话注意点,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想打咱们出去打。” 男人身边也有一个女人,拼命拽着他:“马上要进城了,别惹事。” 男人气哼哼:“你先管好你家女人吧!老子要睡觉了,她拿个手电绕来绕去烦不烦?你特么有劲是吧?行,咱出去练练!” 旁边有人附和他,对栾游拿手电照人脸的行为一致不满。 “对不起。”栾游从沈维丁身后伸出头来,“实在对不起,我知道大家都很辛苦,我只是想找个人,我......”她突然带了哭音,半噎半泣道:“我弟弟丢了。”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片刻后几个女人纷纷劝道:“算了别闹了,都挺难的,互相体谅一下吧。” 男人呆立半晌,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原位坐下。 沈维丁拉着栾游走出厂房外,伸手弹了她个脑绷儿,“还挺能装,真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罗美珊了。” 门口不断有过路者进来扎堆,活人多的地方总是让人安全感倍增。栾游看着绰绰晃动的人影,苦笑道:“你别问,我也不想说,总之你要知道席宁这两个字是有魔力的,我每天念上几遍,整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胡说!”沈维丁又拍了她一下,“席宁席宁,听起来就像隔壁老王的名字!” 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路过他们身边朝厂房里走去,突然顿了一下,停在沈维丁身后两三步处,微微侧过头来。 栾游哼了一声:“你别贼喊捉贼了,咱俩谁有隔壁老王还不一定呢。” 两人走开,高大人影却站在原处望着他俩的方向,久久不动。 这一夜过得不算太平,凌晨时分有丧尸从加工厂后门闯进来,摸着黑咬死了几个人,厂房里哭爹喊娘乱成一团。而栾游和沈维丁由于商量好了一人半夜的值守,故而一听见动静立即反应过来,还喊醒了附近几堆人,飞快逃了出去。 吃不好睡不好,昼夜温差大,无法清洁自己,徒步躲尸又极耗体力,待千辛万苦地来到桐市郊外时,两人都成了叫花子模样。好在逃难大军人人如此,混在其中也不觉得突兀。 大城市果然不一样,入城道路上布置了关卡守军,一拨身穿迷彩服手持微冲的人或站或坐在数辆大卡车上,虎视眈眈盯着进城的难民队伍。 盘查并不严格,能开口说话的都能进,只是要交物资。也没有固定数量,有什么交什么,一包饼干,一袋方便面,甚至几颗糖果皆可。难民们看见当兵的很高兴,毫不犹豫地交了东西拖家带口往城里去了。 栾游抠了半天才从包里抠出两盒口香糖,扔给看守,拉着沈维丁快步离开这个关卡,边走边低声道:“他们不是真正的军人,只是一伙趁火打劫的人,城里情况不乐观。” “你怎么知道?” “当兵的是这熊样吗?这可是一线城市,你知道有多大!没人能把整座城市变成难民庇护所的。我怀疑城里已经建立了各种民间武装组织,各凭本事生存,这一伙就是来打难民主意的。” 沈维丁摊摊手,“不管他们是真是假,我们找个地方歇两天,弄辆车再补充一下物资,继续赶路,去首都。” 栾游犹豫了一下:“嗯,不急,我想进城找找有没有幸存者基地。” “你要留下来?” “只是看一看,最后还是要往首都去的。” “看什么?”沈维丁严肃起来,“看看有没有席宁?罗美珊,你跟我说实话,席宁到底是谁?” 栾游白他一眼:“我男朋友,行了吧?” 沈维丁一时哑然,半晌哭笑不得道:“你跟你前男友一起去找你现男友,不怕他吃醋?” “哎呀行了,别废话了,”栾游不耐烦,“我要找的人不止席宁,还要找张小燕,你知道张小燕吗?就是李青青跟我说的那个预言末日的人,只有找到她,我才有活路!” 沈维丁彻底沉默,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内疚感。他在想自己半年前是不是对罗美珊做得有些绝情了?虽然她很矫情,她自理能力差,她总是逼婚,她疑心病重缠得他透不过气来,可她毕竟是好兄弟的妹妹,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她的那些小毛病自己一早就有所了解,如果不喜欢,当初在她表白的时候,自己就不该答应。可是他没把持住,热恋完了又开始挑起她的刺来,是不是对她不太公平? 说出分手后,罗美珊的哭闹纠缠让他在各种场合颜面扫地,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搬家,从此与她不再相见。最后那次她来敲门,看他在收拾东西,听他说了很重的话,便失魂落魄地回去了,三天没有出门。 那天清早,他偶然听见她和李太太的对话,才知道她打算离开。他说服自己,不是女友还是妹妹,就算为了她死去的哥哥,保护她安全也是应该的。 再见的美珊变了,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一路上的见闻让他无数次腹诽过这姑娘疯了。可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觉到,美珊似乎真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是自己的原因吗?他不敢想,默默跟在栾游身后往城里走去。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的难民群中闪了出来,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思忖片刻,迈步跟了上去。 无知的难民们以为到了桐市,安全就得到了保障,个个一改颓唐精神百倍地结伴而行。栾游却没那么傻,她十分警惕,甚至比在公路上更加警惕,手中的刀一刻也没有放下过。 “不仅要防着丧尸,还要防着人。这群家伙连口香糖都不放过了,再过一段时间,情况只会更糟。”她说。 沈维丁忍住想反驳的冲动,配合地点头:“你说的都对。” 大城市的特点就是大,在郊县跋涉了一天也没能走进城区。天还亮着的时候,马路上时常能看到开着军用卡车来来回回的队伍,有人持枪,有人持刀,有的人衣着整齐,有的人光着膀子还露着纹身,看起来的确不像正规武装。 入夜后,他们跟随另外两拨人找了一家被搬空的小超市落脚。超市有卷闸门可阻危险,还有半落地窗可窥外景。几人商量好了轮流守夜的顺序,便各自睡去了。 栾游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守上半夜,十点以前,男孩子还兴致勃勃地在超市三面玻璃窗前转圈警戒,十点后就困得头都抬不起来了,靠上一面墙,站着打盹。 马路上的人越来越少,直至人迹全无。栾游也很累,但她没有睡意,一边观察着外面,一边分析着女主来桐市的可能性有多大。 十一点一刻,月有微光,一张几乎烂穿了半个脑壳的脸缓缓移动到玻璃窗前。眼窝子黑洞洞的,鼻子只剩下鼻梁半截,嘴唇外翻,露出黢黑的牙床。两只鬼爪子扒在窗户上,烂脸贴近,与栾游仅隔一层玻璃,两两相望。 栾游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站着。她并不害怕,从遇见第一只丧尸起她就没有害怕过。她遭受过彘刑,被人殴打至昏,喝过毒药,断过全身骨头,在死人堆里躺过一夜,还被割过喉,初级丧尸算个屁! 也许是潜意识里始终认为这是小说,也许是觉得她就算死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所以她并不害怕,杀起丧尸来没有半点心理负担。还在挥刀的同时自我激励着,女主在进步,她也不能落后太多,否则见了面不知从哪儿下手也是个大问题。 烂脸丧尸似乎一直在看着她,她也一直看着烂脸丧尸,心中暗暗揣测,病毒传染的原理是什么?它有视力吗?是靠嗅觉还是听觉来猎食活人?行动僵滞,一个多月都没有进化,刘丽娟没有赋予病毒变异能力吗?那被全灭还不是迟早的事! 正想着,栾游眼见烂脸丧尸抬起了两只手,身体向后仰起,再大力地朝前扑来,猛地拍在玻璃窗上,把玻璃拍出一声巨响。 “咔!” “活尸!”高中生惊醒,瞅一眼就高声叫起来,栾游想阻止都来不及。 “咔!”丧尸再次拍窗的同时,从它的左右不知何方,突然冒出了更多的丧尸。一部分和它一起拍窗,一部分在卷闸门外鬼叫着抓起门来。 超市里的人都醒了,身后有利刃碰撞和女人压制的惊呼声。 “不要叫,快找路出去!”栾游向黑暗中伸出手:“沈维丁,你在哪儿?” 一只手接住了她的手,高大的影子迈进月光,陌生且幽暗的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开口唤道:“莲心。” ☆、与故人重逢 留给栾游错愕的时间不到五秒,超市的三面玻璃窗和卷闸门均被丧尸破开口子,危机近在咫尺。 沈维丁刚一靠近她,玻璃窗就哗啦啦碎裂开来。丧尸直挺挺往里涌进,二尺多高的墙裙勉强起到了围阻作用,它们扑通通像下饺子一样跌落。 “杀条路!快!照头砍!”栾游没有和高大男唠嗑的空儿,大声疾呼,举刀冲了上去。 卷闸门和另两边窗户处也有丧尸攻入,超市里的其他人疯狂大叫,拼命挤作一团,敢于冲上去的却没几个。栾游哪里顾得上别人,连踹带挥,一刀一个解决着堵路的丧尸,黏糊糊的腥臭液体喷了一脸。 沈维丁用棍和铲,高大男用一条细钎,下手皆是又准又狠。三人俨然形成了一个战斗小组,速度极快地清出一个缺口。 窗台上垂了几条尸体,高大男一个箭步冲上去,一钎插爆一只活尸的头,回身向栾游伸手:“来!” 栾游毫不犹豫拉住他,一使劲从尸身上翻了出去,高大男紧接着跳出去。没人拉沈维丁,他只好自己爬了出来。 外面不断有丧尸被声音吸引朝超市晃悠过来,行动看起来比之前那些迟缓许多,但数量惊人。 沈维丁和高大男一同拉着栾游往北跑去,栾游听见身后的惨叫,回头看了一眼。那高中生趴在缺口处,向他们伸着手,嘶声叫着救命,脸上是极度的惊惧和痛苦。他爬不出来了,有更多的手正拖住他,生生将他拖进了黑暗里。 除了他们三人,四周没有活人出现,更没有所谓的武装组织前来救援。同侧和对面的建筑物里死一般安静,不知有多少人隐在暗处观看这恐怖的一幕。 一口气跑了两三公里,途中不断遇见想要阻击他们的丧尸小团伙。三人拼尽全力至少又杀了十好几只,才在一条废弃车辆较多的街道上摆脱了丧尸的追逐,找了个两头通的巷子停步。 栾游弯腰抵着腹部,大口喘着粗气道:“我感觉丧尸在进化,都会砸玻璃打埋伏了!” 沈维丁也喘得不行,“先别说这些了,找个安全的地方歇一会儿!这位先生,你要和我们一起么?” 男子低道:“嗯。” 栾游抬起头看了高大男一眼,欲言又止,心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直起腰甩头:“走。” 三人不熟地形,不敢走得太远,只好沿着路边利用车辆,电箱等固体的掩护,寻找还没有被人占据的建筑物。最后找到了一家一楼门户大敞,二楼空荡无人的汽车美容店。 二楼四个房间有三个都上了锁,只有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房间可以使用。三人进屋之后才发现,这间屋子不锁门的原因是锁坏了。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闹腾了大半夜让人精疲力尽,栾游不想走了,沈维丁也累得够呛,于是一致同意用椅子将门抵住,轮流值班,睡一觉再说。 办公室里有一张黑色的三人皮沙发,栾游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对沈维丁道:“你先睡,一个半小时以后换人。” “你睡吧,之前在那超市就是你守的夜,我和这位先生抽几根烟,天就要亮了。” “让你睡就睡,我有事呢。” “什么事?” 屋子里黑乎乎的,沈维丁看不清栾游的表情,但从她鼻子里哼出的声音能感觉到她在拒绝回答。他看看站在角落里高大的影子,还是妥协了。 “好吧,我先睡,一个小时就行,你们记得喊我。” 许是累极了,沈维丁一沾沙发没多久就发出轻轻的鼾声。在此之前,栾游一直闭口不言,高大男也没有主动说话。 她搬了另把椅子放在窗前,自己坐下,将脚翘到了窗台上,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许久后叹出一口气来,“纪大人,是你吧,恭喜你成为任务者啊。” 高大男走到她身旁,轻道:“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栾游斜睨他一眼:“怎么了?对你来说,我死了很多年吗?” “嗯。”纪秋声音沉沉,“很多年,虽然我知道你八成还活着,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栾游咧咧嘴,“对我来说,你的恐吓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所以还是你记性比较好,隔了许多年仍能记得莲心,有幸啊。对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无意听你们提到了席宁。” “噢。”栾游恍然,“席...瑞亲王他造反造得怎么样了?你死的时候他死没死呢?” “没有,他大事已成,做了皇帝。” 栾游顿时无语,眨巴着眼睛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从我死,到你死,中间过了多少年?” “十五年。” 席宁,倒霉的席宁!栾游用手捂住脸,无声地发出苦笑,这可怎么办呀!再见她都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了。真是神特么“大事已成”,席宁心里大概比黄连还苦吧! “是谁?”栾游怒了,“是哪个不长眼的非要赶鸭子上架欺负瑞亲王?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国公爷!” “是我。” 栾游的火还没顶起来就熄了一半,结巴道:“是...是你?你只是一个暗卫,怎么能逼着瑞亲王造反呢?” 纪秋容色淡淡,“我没有逼他,只是因为你,与他有了些来往。在了解纪家的故事后,他自愿为之,同我一道造反。” “纪家的故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差不离就是那些国仇家恨恩怨纠葛,栾游很不满地道:“甭管你有什么仇什么怨,都不该利用瑞亲王的善良,你知道你甩出一把软刀子,会把他害成什么样吗?” “害他?他做了皇帝。”纪秋一副我送了大礼给他的表情。 “皇帝有什么了不起!”栾游气够呛,“你在你的任务者空间没接受教育吗?没学习位面历史吗?皇帝在任务者面前根本不稀奇,他滞留在那个时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是一种伤害你懂吗?” 纪秋不以为意:“我说了,我没有逼他。既然他也是任务者,那么完全可以抽身而去,但他没有。这便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没有完成任务;第二,他对坐上皇位是满意的。” 满意你个鬼!还有第三种可能,我们压根不是任务者,是被刘丽娟坑进来的无辜无助想死死不了的受害者!栾游想到之前吐露实情时的时空逆转异象,一时有口难言,憋了一肚子气。 两人尴尬沉默了一会儿,纪秋垂眼看了看气鼓鼓的栾游,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何会成为任务者吗?” 栾游翻了个白眼,直言不讳,“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黎雪莹,牵挂十几年了吧?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纪秋没有生气,自嘲的一笑隐没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死时家仇得报,并无牵挂,被系统选中不觉欣悦,被抹杀亦不惧怕。只因想到了你曾说过的房子外的风景,果然走出房子才知,这世界真的很大。” 任务者又怎样,还不是个虚假的NPC!栾游不屑撇撇嘴,“好吧,再次恭喜你,有任务做就永远不会死,你可以走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了。” “这是我第一个正式任务,由于系统限制,我无法透露具体情形,但如果你的任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帮你。”纪秋顿了顿,又道:“多谢你告知我世界的真相。” 真相?还差得远呢!看来这末日位面多得是想要逆袭的不甘者,生意实在兴隆。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要不要用?栾游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抬头向他伸出手:“那我先谢谢你了,同为任务者,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我不叫莲心,我的名字是栾游。” “我知道。”纪秋舒了一口气,也伸出手来和她握在了一起,温和道:“纪秋,社区编号TZ67739,你呢?” 不知他在那所谓的系统空间呆了多长时间,又进行了怎样的学习过程,英文字母的发音几乎听不出生涩感。 “哦。”栾游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我的是HD677…21。” 纪秋身手很好,有这样一个帮手,行走末世自然方便,可若是让他知道女主也在这个位面,而自己的目的就是杀掉女主的话,他还能帮她的忙?不下手反杀就算对得起一场相识了。所以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报编号没诚意,报了个假的又实属冒险,她不知道任务者的系统有没有查验身份功能,若是查出人不配号,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好在纪秋并无异样,只是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栾游生硬地笑了笑,还是别记住的好。回去胡乱加人,万一加了个抠脚大汉被羞辱一顿,纪秋肯定要恨死她了。 从暗卫头头与带罪婢女,到任务者与“任务者”,两人跨越时间空间,再次相遇交谈,也算是件很奇妙的事情。至少栾游是这么觉得,一个不久前还在对她挥舞着烧红的烙铁出言恐吓的人,如今能够抛却过去的身份,与她平等对话,大约也只能在小说里才体会得到这种奇妙感了。 她在窗前静静坐着,纪秋在一旁静静站着,两个人一起看着天空洇出深蓝,灰蓝,直到泛起鱼肚白。 沈维丁一觉醒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无端觉得有些刺眼,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天都亮了,怎么不叫我?” 栾游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后腰,“你睡那么香,叫醒你有罪,起来吃点东西吧,该我睡了。” 说罢她也不管纪秋,走过去把沈维丁拽了起来,扑进沙发嘟囔了一句,“除非丧尸杀上来了,否则谁叫我我骂谁啊。” 沉入梦乡前,她听见沈维丁跟纪秋说,“睡相差,起床气又大,吵醒她真的会骂人。” 纪秋似乎也说了句什么,她困意朦胧五感渐失,听不清了。 附身之梦,不期而来。栾游感觉身体沉沉浮浮像是漂在水中,眼前却一片黑暗,有男孩子用他变声期的粗嘎嗓音兴奋叫着,“姐夫,洗澡太舒服了,这水不要倒掉,我晚上还要洗一次。” 一个耳熟的声音道:“晚上再换干净的水。” “喔太好了!谢谢姐夫。” 接下来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身体往下猛地一沉,水面上咕噜噜冒出几个泡,再浮起来时,栾游发现,眼睛可以看见了。 这是个普通的家庭浴室,男孩正半躺在浴缸里,不远处地面上放置着三四个铁桶,里面盛着清水。 洗一会儿玩一会儿,男孩消磨了好久还不肯起来,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吵架的声音。他停住动作,趴在浴缸边上侧耳倾听。 一个女声气冲冲地道:“卢娜,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另一个女声冷笑了一声:“你家?这是基地分配给吴邦辰的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房子就是我的房子,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是领证了还是摆酒了?跟人滚了两晚床单就以女主人自居了?我告诉你,吴邦辰虽然是我们烽火小队的队长,但我们可不是他的奴隶,你撺掇他使唤队员帮你做这个做那个,要脸不!” “我撺掇他做什么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基地里清水本就紧张,听说你还要三天两头洗澡?你有什么资格要水,你是出去杀过活尸还是收过物资?对基地做过什么贡献?李军和你同出槐城,他对你的黑历史可是一清二楚,你一路是怎么睡过来的,要不要我们跟吴邦辰说一说?我就不信他不挑食到这种地步!我警告你张小英,再得寸进尺颐指气使的,你的脸皮就别想要了!” 房门“砰”地关上,外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接着脚步咚咚冲了过来,浴室门被一脚踢开,身穿红色连衣裙满脸泪花的女人站在门口,指着里头大声呵斥:“给我滚!” 男孩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就捂着屁股从浴缸里爬了出来,随意擦擦身,拿起衣服手忙脚乱地穿起来。 女人泪珠扑簌簌地掉:“奶前天问我要粮,妈昨天问我要药,你今天又要洗什么丧门澡!我容易吗我?就知道找我要好处,没一个人体谅我的难处,敢情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不是你们!” 男孩子讪讪:“二姐,奶说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一个,比大姐出息,她在外头参加什么小队,又苦又累还挣不到粮。你找了姐夫,一家都跟着沾光。别听卢娜瞎逼逼,她就是嫉妒姐夫对你好,你跟她生气不值当。” 女人脸色好看了些,她抹抹眼泪:“你知道就好,从小人人都说我不如大姐,可现在家里指着谁啊?她考上公务员有个屁用,还不是要靠我!我跟男人咋了?这世道能有吃有喝的就不错了,你看基地里,有几家比咱家过得好!” “真没几家比咱家好!”男孩斩钉截铁道:“全靠你了二姐,你是咱家顶梁柱!” 栾游的梦境结束在男孩的彩虹屁里,她睁开眼睛,感觉脑子一片糊涂。男孩子还是张家阿宝没错,可怎么会梦到张家二妹?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张家一家人都在一起,共同居住在某个基地里,张母没有死,张小燕做着外勤工作,辛苦且收入很低;张小英靠傍男人生活,衣食无忧但常遭人鄙视......这是现状?未来?还是前世? 栾游觉得有太多需要验证的问题,她一骨碌爬起来,顶着沈维丁莫名不满的目光,推醒了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纪秋。 “问你个事儿,你知道现在这时候,全国有哪里已经建立起幸存者基地的吗?” 纪秋摇摇头:“没有。不过我知道桐城大约一个月后会建起第一个基地前身,红星庇护所。” 现状排除,未来可能性也不大,连她二妹都住上有洗手间的房子了,女主不可能允许自己混了那么久,还在底层混不出个名堂。那梦境表现的景象就是前世了? 如果是前世的话,直到梦境显现的时间段,张小燕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看来女主要在这个位面战斗很长时间啊。栾游略宽了心,返回沙发坐下若有所思。 沈维丁开口:“吴先生,你怎么知道桐城一个月后会建立庇护所?” 纪秋不慌不忙道:“之前听朋友说的。” 栾游听着他说话的音质,耳朵一动,疑惑转过头去:“吴先生,你叫吴什么?” 纪秋微微一笑:“罗小姐,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姓吴,名邦辰。” ☆、红星庇护所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栾游搬着轮胎,面带诡异笑容,第一百零一遍唱起这句歌词。 沈维丁觉得耳朵要生出茧子来了,“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求你了,换一句。” 栾游没头没尾道:“邪恶势力对我的迫害,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沈维丁:...... 天亮以后,肉眼可见的丧尸数量明显减少,又有零星难民携家带口的出现在路面上。昨夜发生在郊乡小超市的惨剧不知有没有给他们留下阴影,每个人都步伐匆匆,脸上挂着明显的恐慌,如惊弓之鸟般左顾右盼,躲躲藏藏往城区进发。 纪秋说他暂不进城,要在这附近等人。正合栾游之意,当即忽略沈维丁的意见,决定留下。 这间汽美店位置恰好在大十字路口的西侧路头,四通八达,逃跑方便。二楼上锁的房间被三人暴力撬开,两个工作间和一个休息室,可用物资不多,但令人高兴的是找到了两桶没开封的纯净水。 一楼打通的铺面都可以拉下卷闸帘封闭,仅留一扇可供一人出入的开口。铺面里各式扳钳斧锤一应俱全。还有那几乎摞上天花板的新旧轮胎,搬到卷闸门后当作围墙再合适不过。 于是大沙发留给纪秋补觉,栾游和沈维丁两人搬了一上午的轮胎。 四扇卷闸门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栾游欣喜地拍拍手:“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沈维丁侧目:“又发疯了。” 栾游用肩膀撞他的胳膊,朝楼上努努嘴:“给你指条明路,跟着那哥们儿,有你好日子过。” 沈维丁鄙夷地朝一边避了避,“今天我出去看看哪里有药房,给你找点治脑子的药回来。” 栾游笑笑,“不开玩笑了,咱俩一路辛苦杀到这儿也算建立了战友感情,你这人没啥大毛病,就是矫情。我跟你说真的,这个世界不知多久才会好转,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跟吴邦辰搞好关系,他将来可能挺有出息的,难说能混个人类领袖副领袖啥的呢,你听我的准没错。” 沈维丁脸色难看,“什么叫有一天你不在了?” “我会死啊。”栾游轻松道,“末日求存,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死了呢?到时候你一个人也挺难的,所以我给你找个靠山,感谢我吧!” 沈维丁看着她,一张汗水混合着油污尘土的小花脸,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说出“死”字的时候没有不甘忧虑,仿佛还带着一丝憧憬似的叫人不安。 他抬手想摸摸她的头,手指颤了颤,最后却落在她的肩膀上,长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拥进怀里,“美珊,对不起。” 栾游想推开他,却忽然感觉到他胸膛在微微震动,头顶的呼吸很不稳定,她愣了愣,终于还是没有动。 “如果我知道世界会变成这样,你会变成这样,我..当初绝不会跟你说出那样的话。” “什么这样那样的,”栾游被他的肩膀掩住了口鼻,说话瓮声瓮气的,“别傻了,过去的事我不在意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沈维丁收紧了手臂,垂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会死的,有我在一天,你就不会死的。” “嗯,好,你先放开我,快被你捂死了。”栾游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仅露出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从他的颈侧看向楼梯顶端。 那儿正站着陌生面容的纪秋,一言不发看着他们两个“忘情”相拥。 三人小组在汽美店呆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重复着白天出门收集物资,晚上轮流值夜休息的简单生活。期间丧尸来敲过几次门,均没能突破卷闸门和轮胎的防线,他们推了一些弃车在窗子下方,做好了防守不力就跳楼的打算,幸运的是有惊无险。 比起两个月前,新感染的丧尸的确有进化迹象,具体表现在移动速度增快,懂得寻找防御突破口,以及呼朋引伴团伙行动。栾游观察了它们许久,觉得目前丧尸的战力还在人类可压制范围内,但最大的问题是感染得不到遏制,丧尸数量一天天增多,活人安全区域越来越小。即使它们不进化,单靠一招大军围城,一波波蝗虫式袭击,活人最后也只有等死的份。 第二十天傍晚的时候,纪秋从外头带回了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姑娘。两人是父女,形容枯槁,肮脏不堪。纪秋把他们安顿在栾游日常居住的休息室,对栾游道:“给他们点吃的。” 栾游拿了根蜡烛,趁着送食物的机会跟两人聊了几句。得知他们父女姓钱,桃城人,丧尸爆发后一家十几口亲戚一起跑出来的,原打算去首都避难,可走一路亲戚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剩他俩九死一生地到了桐城。 钱父痛心道:“孩子妈也没了,她才六岁,日子可怎么过啊!” 钱妞吃着饼干,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小手乌黑,小脸黄巴巴的,看着甚是可怜。 出来后栾游心头疑惑,这俩人怎么看也不像所谓“烽火小队”的人,纪秋特意跑一趟郊县拦截带人,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栾游眼睛一亮,颠颠下楼去找值夜的纪秋。 “纪大人,你不能对我说任务内容,那我猜猜行不行?” 纪秋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楼上那男的带着小女儿一路毫发无伤来到桐城,肯定武力高强!” 纪秋摇头。 “他是科学家?以后能研制出病毒疫苗的那种!” 纪秋摇头。 栾游眯着眼摸摸下巴,“要么就是那个小姑娘......丧尸开始进化,人类异能者的出现也就不远了,莫非小姑娘以后会激发出强大的异能?” 纪秋目露求知欲:“异能是什么?” 栾游抓瞎,她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纪秋作为任务者逆袭人生竟然不知异能?那就是说这个末日位面没有异能者!凡体肉胎要跟进化的丧尸干起来,刘丽娟你是在开玩笑吗? “没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栾游想到梦境,口气热切起来,“算算时间,城里庇护所这几天也该建立起来了,你还要在这里等人吗?” “不等了,明天我去找车,后天进城。” “不等?你怎么能就这样进城呢,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 纪秋一句话让栾游心凉了凉,她抿抿嘴唇,斟酌道:“纪大人,你初入这一行可能不太了解,有时候我们把雇主的人生逆袭得越圆满,得到的报酬也会越多。我的意思是,不要死板的理解雇主心愿,把思维发散一些,在雇主没有考虑到的地方,我们替他考虑到了,他会更满意的。” 纪秋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哪怕你的任务是跟钱家父女有关,但你就这样单枪匹马进基地去,对雇主日后回归没啥好处。拉一支队伍,做一些功绩,在基地里占有一席之地,既能更好的完成任务,也让雇主回归后得到更高的社会地位,相信我,报酬真的不一样的。” 纪秋笑了笑:“队伍有啊,现在我们有五个人,不就是一支队伍了吗?除非你要跟我分道扬镳。” 栾游白眼,这叫什么队伍?气势汹汹的卢娜呢?掌握黑料的李军呢?你的姘头张小英呢?都不要了吗?那她还怎么找到张小燕! “不是啊,我是说你找些顶用能打的人啊,沈维丁可以用,但钱家父女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我,我随时可能离开的好吗?” 纪秋盯了她片刻,道:“莲心......栾游,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能帮一定帮,不要拐弯抹角的,听着累得慌。” 栾游尴尬地挠挠头,小声道:“我要找张小英,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她会在哪个基地。” 纪秋一怔:“找她?你的任务对象是她?” 栾游含糊:“差不多。” 纪秋不解地眯起眼:“既然是你的任务对象,你为何不知她在哪里?还有,你怎么知道吴邦辰认识她,你和我的任务有相交之处?” “没有!任务者等级权限各不相同嘛,我没法跟你解释,你以后会明白的。”栾游敷衍着,眼睛左右遛圈,就是不和纪秋对视。换了一具躯壳,来自纪秋本体的眼神深度却没有变,栾游顶不住他的逼视,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开启时光倒流的鬼畜画面。 纪秋默了默,一阵才道:“她会来到红星基地的,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栾游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给他鞠了一躬:“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祝你任务圆满完成。” 她说完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纪大人,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等我见了张小英,我们可能就要分开行动了,你以后让沈维丁跟着你吧。他身手不错的,胆子也大,就是矫情了点,我怕他啰啰嗦嗦地对我任务不利,你们形成合作关系他就没得啰嗦了,好吗?” 纪秋目光微闪:“他是你......男朋友?”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有种很别扭的感觉。 栾游一脸嫌弃,连连摆手:“是把我雇主甩了的前男友,最近不知发什么疯,好像有点想反悔的意思,到时我去执行任务,他碍手碍脚的我很难办。” “行。”纪秋爽快答应了,“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在大兴那个位面的任务是什么?完成了吗?” “呃,失败了。”栾游做出一副丧气的模样,“不提了,提起来只有伤心......” 她一边说一边往楼梯走,脚步迈得极大,以一步跨两阶的速度飞快地窜上二楼不见了。 纪秋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蓦地扬起嘴角,摇了摇头。 红星庇护所,是红星基地的前身,坐落在桐城市政府南侧的一个新建小区内。因为疫情爆发之前,这个小区刚刚建设完毕,正处于交付阶段,故而没有住人,丧尸不多,清理难度小,环境相对较好。 牵头建立庇护所的是本市驻军部队的一个首长和原市政府的几个领导。人越多的地方疫情越严重,所以军队属于重灾区,首长能调动出来的部队满打满算也只剩几个营的人数。他们按照首都方面的指示,这些天一直在集中歼灭城区内的丧尸,清理为难民提供的庇护场所,一个人当成几个人用,十分辛苦。 栾游几人因为早知消息,在庇护所开放的第一时间就抢占了头列头名,第一拨通过体检,第一拨报名志愿者,也第一拨分配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住所。 此时的庇护所领导还不知道,这个能容纳四千多户,上万人的小区,在外市难民大量涌入后,住房将变得捉襟见肘,最终不得不占用公共区域搭建临时帐篷,从而初步形成了基地内的阶级分层。 有用的人有吃有喝有好房子住,没用的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在等待张家人来到基地的时间,栾游闲着也是闲着,积极主动地参与庇护所建设。帮忙维持入口秩序,领难民前往住房,给医务兵打下手,并多次提出了具有前瞻性的发展意见,从而得到领导的多次接见。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难民改称幸存者,庇护所更名桐城红星基地,接收各地来桐的幸存者已达九千多人。 这一天傍晚,栾游套着个大红袖标带着钱妞回家来,在每个人面前展示了一圈,嘚瑟道:“看见了么?红星发展委员会委员,你们以后对我尊重点!”说完得意洋洋地进屋去了。 沈维丁一脸无语,拉过钱妞问道:“她今天又去跟那些人胡说了些什么?” 钱妞奶声奶气的:“美珊姐姐说,军人保护我们,还要自备口粮,这不公平,也不能体现军民鱼儿情。” 钱父纠正:“鱼水情。” “鱼水情,她说房子不够分了,应该收保护税,还要让志愿者小队出去扫街,按照贡献来分配吃住,没有贡献的人就住草地。爸爸,我不要住草地,你给我找扫把,我明天就去扫街。” 两人听完面面相觑,沈维丁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地对钱父道:“别介意,自从她哥哥去世后,她脑子好像就有了点问题。” 栾游突然从里屋探出头来,“你脑子才有问题!你以为我犯抽啊天天去提意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发展之初正是用人之际,现在我身居高位,以后你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一直没说话的纪秋此时道:“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提出的意见,竟然被采纳了,说明她说的话,正对了那些人的心思。” 栾游翻他一眼,绕着她的红袖章走出来,“吴先生你应该是理解我的,不要跟着他胡说八道好吗?你们现在抓紧时间为基地多做贡献,以后红星成了气候,就不会亏待了你们。我给你们透条明路,现在基地里最缺的不是粮食,而是水,谁能想办法给这里引来水源,一个副委员长的位置跑不掉了!” 沈维丁嗤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官迷?” 栾游不理他,兀自盘算着:“水厂如果能运作起来就好办了,可是污染也是个大问题,现在还没搞清传染源,水龙头里的水谁敢喝呢?” 一屋子人看着她踱过来踱过去,都不知该接些什么话合适。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敲响,栾游顺手打开,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兵站在门口,礼貌地道:“罗委员,志愿者登记处来了一支队伍,想要登记烽火小队这个名字,我告诉他们已经有队伍占了,可是他们不愿改,让我来问问您能把队名让出吗?” 栾游立即回头看了纪秋一眼,他面无表情。 “这个小队有几个人?” “七个年轻人,还有一个中年女性一个老人和一个半大孩子。” 栾游笑眯眯,“等会我去登记处和他们接触一下,幸存者应该团结嘛,只要能为基地做贡献,名号让给他们也无妨。” 女兵赞同地点点头:“罗委员觉悟就是不一样,那我先回去了。” 门一关上,沈维丁就道:“什么烽火小队?你什么时候成立了个小队?” 栾游举起拳头挥了挥:“我们几个是队员,吴先生是队长!前几天你们仨出去收集物资,我做主上交了一部分给基地,同时向他们提出了积分制。现在烽火的积分是最高的,以后都按这个制度来,争取多积一点。等有一天,我...那啥了,你,老钱和妞妞吃老本也够了。” 妞妞听了半天,疑惑地问:“那啥是哪啥?” ☆、背后下刀子 没有吴邦辰,烽火小队依然顽强成立并挺进了红星基地。栾游在售楼大厅改成的志愿者登记处门口,远远望着工作台前七个黑不溜秋的男男女女,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那个没跟队员们挤成一堆,站在稍远处,高挑精瘦,肩上背了一把大砍刀的女人,竟然是张小燕! 女主!是女主!栾游早把张小英丢到了九霄云外,有了女主谁还管二妹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辗转两个位面,终于直面女主了,她激动得手发抖。 比起梦中的她,黑了,瘦了,气场更凌厉了,看来没少参与战斗。栾游紧张地咽咽口水,迅速计算了一番自己的战斗力,单挑是不可能的,师出无名还不一定打得过......看看女主的个头,肩上的大砍刀,再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应该是一定打不过。 那么,只有使出卑劣一招了,当面笑脸菩萨,背后捅刀阎罗。 栾游定了定神,挂上和煦笑容朝工作台走去。女兵小刘看见了她,忙对七个人道:“那位就是烽火小队的队员,也是我们基地发展委员会的委员,罗美珊女士。” 七人回头一起朝她看过来,栾游笑得如沐春风,远远就伸出手去:“你们好,欢迎加入红星基地。” 没有人能在栾游的笑容下撑住冷面,更何况他们之间无仇无怨,此时更是同在一条战线上的人类,七人或多或少都露了一些微笑,纷纷跟她握了握手。 一一看过来,四男三女,有高有矮,长相没什么特别突出的,这几个月应该吃了不少苦,个个糙皮粗肉,脸色灰蒙蒙。她的打量亲切自然,不会让人有冒犯之感。 握到女主的时候,栾游稍稍多停留了一会儿。女主的手心坚硬有茧,显然是握多了武器的缘故,栾游感受之后,更加坚定了自己搞偷袭的想法,张小燕原本是不是个弱鸡她不知道,但女主肯定不是。 “听说你们小队也叫烽火,好巧。”栾游语气和善,“冲锋在前,消灭活尸,做幸存者基地的狼烟烽火,我们虽然没有并肩战斗过,但想到一起去了,缘分啊!” 一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憨厚笑了笑:“罗委员说的对,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另一个短发精干的女孩子道:“我们烽火小队成立两个多月了,从槐城出发一路杀了很多丧尸,也救了不少幸存者,跟这个名字有了感情,现在要换队名真的有点不习惯,不知道罗委员能不能成全我们?” 原来她就是卢娜。在梦里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对她犀利挖苦张小英的声音印象深刻。栾游微笑着倾听,频频点头,“我理解,不知你们队长是哪位?” 她看向四个男子,卢娜却将手抬向了女主:“张小燕,我们的队长,烽火小队的名字也是她起的。” 栾游心里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细节。 前世里吴邦辰睡了她妹妹,照顾她一家几口,她却在干着所谓又苦又累收入又少的活儿,显然不是在吴邦辰的手下做事,女主怎么这一世拉起队伍成了烽火的队长呢? 末日来临前她就准备带一家人往大城市来了,为何几个月后的今天才到达基地,这和梦境不符啊!张小燕要逆袭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栾游有些糊涂。 糊涂了就不该再想下去,栾游暗暗平下一口气,管她逆什么袭什么呢,自己的目标就是要干掉女主! 她继续笑眯眯:“张队长,幸会幸会。” 张小燕扯了扯嘴角,冲栾游点头,声音有些干哑:“罗委员您好,冒昧问一句,你们小队有几个人?” “五人。”栾游把钱妞也算进去了。 “您的小队中有一个叫吴邦辰的人吗?” “嗯,有的,是我们队长,张队长认识他?”栾游不动声色,吴邦辰也在女主的任务范围内? 她显而易见的精神一振,“是的,我认识他,他现在在哪?我能见他一面吗?” 栾游脑中电光火石,温和地道:“真不巧,他今天出基地了。这样吧,等他回来我让人去通知你,反正都住在这里,见面很容易。” 张小燕的肩膀微微一坠,又是显而易见的失望。栾游目不转睛观察着她,不禁觉得女主的情绪是不是太外露了一些? “张队长,你们小队以后会为基地建设出力,也就是说我们都是战友关系了。关于烽火这个名字,我们并无独占之意,只是我想回去向队长汇报,再和队员们商量一下,明天答复,你看怎么样?” “好的。”张小燕答应了,犹豫了一会儿又道:“罗委员,正如你说的,大家的目标都相同,也无谓分什么彼此,两个烽火小队完全可以合二为一,我愿意把队长职位让出来,做烽火的一个普通队员,接受你们队长的领导。” 其他六人顿时有些骚动,卢娜扯她一下,却被她按住了。 她的这番话让栾游确定了吴邦辰的重要性,觉得自己再笑下去就显得怪异了,于是适时露出一点不解的表情:“这又是何必呢?你们配合默契,贸然加入其他人可能会打破队员之间的平衡,管理起来也有难度,张队长,三思。” 张小燕沉默片刻,点点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其实烽火这个名字不是我起的,我也是借用了别人的想法,希望自己能和提出这个名字的人一样,成为一个勇敢赤诚的人。” “谢谢夸奖,勇敢赤诚不敢当,做人无愧于心就好。” 张小燕一僵,震惊地看着栾游:“队名是你起的?” 栾游又开始了她八颗牙的假笑:“是啊,我们的队员,包括队长都很喜欢呢。” 回到住所,已近晚上十点,钱家父女已经睡了,沈维丁和纪秋还在等着她回来。 两个大男人相对而坐,一人夹了一根烟,屋子里烟雾弥漫,呛得人肺疼。栾游气愤地冲过去夺了他们的烟用力掐灭。 “你们想死别带着我和妞妞好吗?凭什么让我们吸你们的二手烟,烦死人了!” 沈维丁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回来了,等困了还不许抽根烟提神啊。” “你是抽了一根吗?”栾游恶狠狠瞪着纪秋:“好的不学,尽学这些死得快的玩意儿!” 纪秋耸耸肩:“有什么要说的?没事我睡觉了。” 栾游心情实在不太好,走去窗边推开窗户,呼吸了几口不算新鲜的空气,背着身道:“沈维丁你先回去睡吧,我有事跟吴先生谈。” “什么事我不能听?”沈维丁不满。 “那你就别睡,等我跟吴先生谈完了就去找你谈。” 沈维丁冷哼一声进屋关门,栾游坐到他的位置上,跟纪秋面对面,照例无言了一阵。 “纪大人,”她声音放得很轻,“明天,我约了一个人见面,你陪我一起好吗?” “什么人?” 栾游不说话,纪秋眉峰渐拢:“有危险?” 栾游摇摇头,“不是,就是...我胆小,你陪着我安心点。” 杀了女主,小说世界坍塌,所有NPC一同灰飞烟灭,她和席宁解脱返回现实,本剧终。这是最好的结局,纪秋的爱与恨都将不复存在,他连人都不存在了,又何谈被利用带来的伤害? 可是栾游心里总是忐忑,万一杀不了呢?万一系统空间有任务历史查阅呢?万一纪秋得知张小燕就是他一见倾心暗恋多年的黎雪莹呢?她利用他和女主见面的机会下黑手,纪秋还能放过她?一不小心在下个位面遇到,纪秋八成要弄死她了吧! “好,我陪你去。”纪秋没有追问,爽快答应。 栾游心里更不舒服,她不安地拨弄着头发,抓抓脸又抠抠膝盖,整个人说不出的紧张。 纪秋见她这副模样,疑惑道:“你怎么了?明天到底要去见谁?” 栾游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决定示个弱给自己留条后路,“明天你就知道了。纪大人,我们虽然相识很久,彼此真不算了解。我这个人运气不太好,许多任务都需要拼一把才能完成,但在这个过程里,很有可能会波及其他人,不过请你相信,我不针对任何人,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如果有可能伤害到你的地方,请你原谅我好吗?” “伤害我?”纪秋不解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的任务确实和我有交集?” “没有!”栾游再次坚决否认,“我不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从我的任务分析,我觉得是没有的,只是说有可能。” 纪秋往后一靠,用手撑住额头,“你知道么,和你说话特别累。” 栾游僵硬地笑笑,“我知道,为了感谢你愿意听我拐弯抹角的说话,我送你一个礼物吧,HD67731,记住这个编号,如果你回到系统空间,可以试着联系一下,有惊喜。” 成功了,大家一起滚蛋;失败了,她被女主反杀,穿去下个位面,难说不会再与纪秋再见。给他送个跟女神的网络一线牵,希望以后碰到还是朋友。 她说完话不敢看纪秋的眼睛,转身回房去了,所以并没看到他狐疑的表情。 一夜无梦睡得十分踏实,连栾游自己也奇怪,要做大事之前,竟然没有失眠,早起精神倍儿好,体力甚佳。 栾游把自己收拾利索,吃早饭时还有闲心跟钱妞瞎逗了两句。在饭桌上,她既不接纪秋审视的目光,也无视沈维丁冷冰冰的神情,自顾把半个面包和一碗麦片吃了个精光。 吃完跟纪秋约了时间地点,仍然无视沈维丁,马尾一甩就出门去,把他气得冷脸都绷不住了。 九月十七日,一日平静。 下午六点,夕阳西下,纪秋在篮球场西边的小树林里走了几圈,之后靠在一棵树上点了根烟,看了会儿落日余晖。也许是这具身体有烟瘾的缘故,他对烟草的接受度很高,渐渐也养成了无事抽一根的习惯。 可是栾游很反感烟味,每每看到他和沈维丁抽烟就要冲过来斥骂一通,她总是说抽烟是在找死,抽二手烟是被迫找死......纪秋吐出一口烟雾,哼笑了一声,又遇到了这个行为古怪的,满嘴胡言的,连死了都要露着不真诚笑容的女人,在另一所“房子”里。 竟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远远看着她和另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地走来,瞧见了他,举起手臂挥了挥,转脸又和那女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纪秋隐隐觉得她身旁的女人有些熟悉,记忆里却扒不出姓甚名谁,直到那女人渐渐走近,对着他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加快了脚步朝他奔来。 “邦......吴队长!” 她激动地喊着,一个名字突然跳进脑海,张小燕,张小英的姐姐。纪秋皱了皱眉,这个人给委托者留下的印象可不怎么好,是冲他来的? 张小燕的步子快,栾游也不慢,她紧紧跟在张小燕身后,两人几乎同时停下来。栾游站在她左侧,贴她很近,近到离谱。 张小燕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秋,眼含热泪,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 纪秋的注意力却在栾游身上,他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脸色潮红,眼睛瞪得很圆,右手不停地哆嗦着,手指还总在袖口搓下搓上。 “吴队长,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张小燕,在z大读书的时候,你来带过我们军训的。我...我一直在找你......” 就在张小燕情感四溢地说着这段话并完全把栾游抛之脑后的时候,栾游的右手突然一抖,一柄小刀从袖口滑出,左手以迅雷之势猛地扣住张小燕的胳膊,身体一转成拥抱之姿,遮住了右手推进的动作。 张小燕“呃”地叫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看向栾游。 栾游脸色煞白,全身肌肉都痉挛了,她死死顶住那把刀,手指捏得极紧,嘴唇打颤,看着张小燕因痛苦而逐渐扭曲的面容,她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对...对...对不起。” 她以为成功之后会兴奋不已,会仰天长啸,会为自己和席宁的解脱高唱一曲激昂的歌,可惜事与愿违,刀子经由她的手插进别人的身体,带来的只有恐惧,颤栗,和空白一片的大脑。 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张小燕的血流到了她的手上,烫得她猛一缩,整个人僵直着向后倒去,倒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纪秋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也想不到栾游这个女人再一次行为脱缰,引人前来,竟是要在他面前杀人! 栾游一动不能动,眼泪不停地流。张小燕倒在地上闭了眼睛,胸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一片草地,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呼救。 “死…死了吗?她死了吗?”栾游舌头拌牙齿,含糊地问着。 纪秋半抱着她,扫了一眼,“没有,现在救她也许还能活。” “不行,她必须死……” 纪秋无言,这一切虽然发生得很快,也并非不能阻止,可是他忍住了。他想,或许这就是栾游的任务吧! 树林偏僻,天色又暗,等闲不会有人路过,她倒是选了个干坏事的好地方,看来早有预谋。 “死了么?”她又问了一遍,感觉痉挛好了些,忙把头埋到纪秋的臂弯,手指抓着他的胳膊,不敢多看一眼。 “没有。” 静默片刻,“死了么?” 纪秋失笑,“你自己去看。” 栾游把头埋得更深,“我扎了心脏,不去救,她一定会死的。” “嗯。” 得到了肯定答案,栾游似乎放心了一点。她慢慢抬起头来,眼睛又红又肿,不敢看张小燕的情况,只敢看着纪秋,此时也不怕他直刺灵魂的眼神逼视了,忧伤又带着一丝解脱道:“纪大人,我要跟你告别了。” 她的脸仰在纪秋的下巴处,两人近得呼吸可闻。纪秋不习惯这种距离,有些僵硬,可是栾游身体无力,手指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放手她就会倒地。 “任务完成了?”纪秋垂下眼帘。 “嗯。”栾游的眼泪还在不停流,心中既有即将回家的喜悦,也有第一次杀人的惊悸,“我要回家……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为什么不会再见了?” 栾游没有回答,她突然抬手摸了摸纪秋的脸,喃喃着,“太真了。” 纪秋浑身一凛,迅速避开,脸颊擦过了她的手指,“你......” 他本能的一句“放肆”还没有说出口,忽听不远处传来爆喝:“你们在干什么!”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沈维丁万万不想看到这令人瞎眼的一幕。 昏糊糊的小树林里,罗美珊和吴邦辰亲密地抱在一起,两步开外的草地上竟然躺了一个死活不知的人,这是唱得哪出? ☆、她在衍生世 十分钟时间不长,可对栾游来说却像煎熬了一辈子。她虚弱地蹲在张小燕尸体前,反复确认她的死亡,目露茫然。 沈维丁觉得自己的三观完全碎了,气急败坏:“你们两个是疯了吗?竟敢杀人?杀人!” 栾游失魂落魄站起来,喃喃重复:“为什么我还在这儿?她不是?” 沈维丁掏出烟和火机,抖索着叼了一根在嘴上,火机搓来搓去都打不着,恨恨往地上一扔,“罗美珊,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现在生活安定,你连官都当上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被基地的人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纪秋看着栾游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微叹了口气,道:“你带她先走吧,尸体交给我处理。” 栾游木雕泥塑般站着,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沈维丁过来拉她的时候,她摇摇头:“不用,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蹲下去,从张小燕胸口上拔出自己的刀,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抬头看一眼纪秋和沈维丁,低声道:“杀错了人,把命还给她就是。”说罢突然扬刀,闪电般对着自己胸口戳了下去。 “美珊!” “栾......” 栾游倒下,看着两个男人一同奔到她面前,两张脸皆是震愕,努力笑了笑:“没...没事的,昨天...见。” 世界没有崩溃,张小燕不是女主。不论她靠什么本事预言末日未雨绸缪,事实证明,她不是女主。 邪恶势力对她的迫害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已经开始使用混淆视听迷惑心智的战术了。害她克服巨大心理障碍,亲手杀掉一个活人,刀尖捅入身体的时候,她仿佛听到对方心脏从鲜活跳动到凄厉破碎的声音。 爆头丧尸她不怕,杀活人真的有阴影,一辈子也不想回忆那种感觉。好在,还有自杀重生的小补丁可以弥补一下。 九月十六日,她回来了。 栾游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小平头杵在她手臂前。床对面的白墙上挂着她脏兮兮的双肩包,一缕阳光照在上头,显得它更脏了。 是她在基地宿舍的房间没错,可是沈维丁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趴在自己床边睡觉? “喂......”嗓子又干又哑,发出的声音像铁皮划过砂纸。 沈维丁脑袋一动,迅速抬起头来,关切地看着她:“你醒了?疼吗?别乱动。” 栾游想抻脖子,却被他按住了,心蓦地沉了沉。胸口传来闷痛,手脚麻木且无法移动,余光里似乎有根绳子在头顶飘着,她侧眼一瞧,床头竟放置着打点滴专用支架...... “总算醒了,你昏迷了五天知道吗?”沈维丁容颜憔悴,胡子拉碴,眼睛里却满是庆幸,“差两公分就伤到心脏了,要不是基地里正好来了一拨医生,你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五天,五天,栾游什么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她呆滞地看着沈维丁嘴巴一张一翕,一会儿走到床头,一会儿走到床尾,一会儿又开门出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床前的人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拨,邻居看望的,基地慰问的,医护换药的,每个人都说了许多话,栾游始终一言不发,她睁着眼睛直挺挺躺着,像是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天黑了,劳累多日的沈维丁去休息,纪秋坐到她的床前。 他看着自从醒来一直面无表情的栾游,道:“想杀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你用了最蠢的一种。” 栾游眼珠子动了动,哑声道:“救了我,你们才蠢。” 纪秋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你不怕死,沈维丁怕你死,他一定要救你,我无法阻止。” “你可以阻止!”栾游鼻子一酸,“你那么聪明的人,明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死,我是在改正错误!现在搞成这样怎么办?人认错了,家回不去了,我还成了一个杀人犯!” “我没那么聪明,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实话,我又怎能猜透你的想法?”纪秋伸手从后腰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再死一回?” “呸!”栾游气得扭过头去,感觉胸口疼得更厉害了。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纪秋盯着栾游发丝凌乱的侧脸,淡淡道:“你没有变成杀人犯,张小燕突然袭击于你,你措手不及被她所伤,张小燕逃出基地,不知去向。” 栾游闷声道:“她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我?” “这一点你自己去向安全委员会解释吧。” 栾游郁郁,“可她还是死了,你们把她弄去哪里了?” “找安慰这种事还是交给沈维丁来做比较好。”纪秋没有回答尸体去向,他交叉双臂,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作为一个老任务者,你执行任务的方式相当别具一格。” 栾游假装没听到他的讽刺,双眼无神:“我倒霉,抽到的都是高难度任务,连线索都是糊弄人的那种!” “我的系统告诉我,无论怎样的难度,都有详细任务资料,为什么你总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 栾游不语。 纪秋又道:“上个任务失败了,莫非这个任务你还要放弃,不怕被抹杀?” 栾游冷笑一声,依然不语。 “看来是不怕的,我很好奇,”纪秋朝她略倾了身子,轻声道:“你所说的家,是指哪里?” 脏器受伤让栾游休养了两个多月,当她得知昏迷期间的擦身换衣全是沈维丁一人负责的时候,大怒勒令他不许再走进自己房间半步。于是沈维丁向基地申派了一个中年妇女来照顾她,每天付出三百克大米的酬金。 为了大家的口粮和栾游的病号营养,沈维丁和钱父两人都以烽火小队的名义参与了基地的城区清理组,而纪秋则独自一人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张小燕“逃”后,她的队员和张家人都曾找上门来,一口咬定张小燕不会撇下他们独自离开,希望栾游给个说法。 栾游又能说什么呢,她至今也不知埋尸地点,那两人都不愿告诉她,只好把跟基地安委编的那套故事拿出来再说几次。 张小燕爱慕吴邦辰,见面向其示爱被拒,在得知罗美珊目前正是吴邦辰的爱人时,愤而向她举起了屠刀...... 第一次编出这个故事,沈维丁质疑:“见都没见过的人,说她爱慕吴邦辰谁信?” 纪秋倒没有反对,他显然知道前世两人有些纠葛。栾游觉得这个故事看似简单,实则最合逻辑,她从张小燕的种种表现看出,对吴邦辰的爱慕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果然,那些队员听完便不作声了,彼此传递了几个微妙眼神,道歉告辞。张家人难缠一些,张奶和张母隔三差五就要来栾游这里哭上一场,反复追问她细节,一问问好久,有时还得管饭。 直到他们的二女儿张小英来到基地,张家人才算放过了栾游。 十一月的天气,仍然是昼热夜冷,温差很大,秋天好像不会来了,冬天又好像每晚都造访人间。 外面世界的变化,栾游没亲眼看过,只是从沈维丁的口中偶尔能听到一些不太好的消息。比如某市沦陷,首都失联,比如郊外时常出现尸潮,比如城内有两个小基地被丧尸团灭,还比如他前不久看见了顶着骷髅头还能跑得飞快的丧尸。 基地内的幸存者在不断增加,房子早已不够住,帐篷也早已搭起来了,基地正式开始实施税收制度,积分制度,以及按劳分配制度。除非你携带了够一家人吃一辈子的粮食,否则想吃饭只有干活。 扩建,安保,外勤工作很多,勤劳勇敢的人不怕没饭吃。 存粮大户可以不干活,人家有储备;病号可以不干活,想干也干不了;既没粮又没病又懒的人怎么不干活呢,只能另辟蹊径了。 栾游站在志愿者登记处外的台阶上,亲眼看着张小英紧贴在一个男人身边笑颜如花,男人搂着她的腰,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她娇滴滴地扭动,跺脚,举小拳拳捶他胸口。一身粉红连衣裙和白色高跟鞋在这个以运动衣球鞋为主打潮流的基地里,显得相当别致抢眼。 “在看什么?”纪秋兑了积分,扛了一袋大米从她身后走来,“起风了,还不回去。” 栾游朝那方提眉,“你认识她吧。” 纪秋瞥过一眼,面色平淡:“怎么了?” “我在想,她会不会是我的任务对象。” “不会,”纪秋很笃定地否决,“直到她死,身边从没有出现过叫罗美珊的女人。” “我觉得也不像,任务对象不该是走这个路数的,怎么会去傍男人呢?”两人说得根本不是一回事,却谁也没觉得别扭。 路过张小英身边,她有意无意朝两人扫了一眼,看清纪秋的模样和他肩上的那袋大米,眼风顿时媚惑起来,娇笑着趴在男人耳侧冲纪秋眨了眨眼。 栾游近来一直郁郁寡欢,一再用来说服自己NPC不是真人的理由并不能缓解她亲手杀人的负罪感,背负一条人命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一日不脱离这个世界,就一日不能得到解脱,成日脸上难见暖意。可偏偏张小英的这个媚眼,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纪秋目不斜视,仿佛前世的枕边人只是个陌生过客。栾游展眉一笑,笑过后心里却涌起更深更重的难过。 如果张小燕还活着,她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吧?即使姐妹俩感情不好,总不至于让她为了一口粮食去出卖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梦到这不是女主的姐妹两人?致使她判断失误,杀错了无辜的人。她裹紧了身上披的外衣,垂下头吸吸鼻子。纪秋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当晚,失眠多日的栾游终于睡了个沉实的觉,也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人物,场景,事件,像走马灯一样在栾游的梦里快速转换,她如一个游魂般被张家两姐妹带着经历了一生又一生。 梦太长,即使只是旁观,也让人疲累不堪。栾游苏醒后,在床上躺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思来。她开始产生怀疑,刘丽娟是真的可以用怨念控制她在小说世界里的角色经历吗? 从戚姬这个名副其实的大反派开始,角色一路走偏,配角栾外室炮灰莲心也就算了,罗美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路人甲,与主线毫无关系。如果她不主动寻找女主,在这里过完一辈子也不会走进剧情中心。她甚至觉得,刘丽娟写出来的文字里压根就不会出现“罗美珊”三个字!没这个人!就是一个大环境下不配拥有姓名的群众NPC! 梦境线索没有错,女主的委托人的确是张家姐妹其中一个,可笑的是,栾游跟她不在一个维度。 这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故事。 初世,姐妹俩同时遇见吴邦辰,姐姐爱他,吴却喜欢妹妹。姐姐心有不甘对其表白,遭到严辞拒绝,导致姐妹产生芥蒂。姐姐愤而离开烽火小队另起炉灶,最后含恨死于阻击丧尸的战斗。 二世,姐姐重生,撇下妹妹,提前带家人逃生。掌握先机的她守株待兔与吴邦辰相遇,并肩战斗,共同建立烽火小队。没有妹妹插一脚,他俩顺理成章结为伴侣。妹妹九死一生到达基地,从奶奶和弟弟处得知,他们在她返乡前就已离家,丧尸还未出现,姐姐竟连一天也不愿多等。她想到自己逃难一路的悲催遭遇,气极找姐姐理论,得到的却是斥责和冷淡。姐姐如今不仅在基地得到重用,还有了一个优秀的伴侣,妹妹不想再靠身体吃饭,只好忍气吞声。好在,姐夫对她不错。 妹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她虽然为了生存做过不好的事情,但从没动过勾引姐夫的心思。姐夫愿意关心照顾她,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她不知为何姐姐要带她出去“实习”,却最终把她推向了丧尸群。 妹妹死后委托女主逆袭人生,她要报复姐姐,抢走姐姐的一切,队伍,地位,包括男人。 女主化身张小英,重新开启了第二个第二世。然而,栾游身在第一个张小燕重生,处处抢占先机并害死妹妹的第二世,或者可以称作“衍生第三世”。 第一世的吴邦辰不知何故委托纪秋为他逆袭,于是纪秋也来到了这个衍生世。这就可以解释纪秋对张小燕不熟悉,以及张小燕明明早就带家人离开槐城,却迟迟不出现在基地的原因——她在路上找吴邦辰呢。 初世,重生世,衍生世,乱得也是没谁了!栾游不信这是刘丽娟的设定,更有可能是纪秋和女主同时执行同一个圈子雇主的任务,系统为了规避两个任务者剧情线的矛盾,而分别将他们送进了不同的维度。 她还隐隐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有了衍生世的出现,纪秋本该在第二个第一世的不是吗? 在这里,纪秋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想与张家姐妹扯上关系。张小燕又被栾游杀了,那么张小英被嫉妒,暗恨,下黑手的命运也就跟她挥手告别,衍生第三世可以为这两姐妹的恩怨画上句号。 栾游翻了个身,枕着手臂想,张小燕会不会为了报复自己对她莫名其妙的杀害而弄出个衍生第四世来?那第四世的栾游究竟是自己还是不是自己呢? 这种科学尽头的问题想多了头痛,栾游望着天花板苦笑起来,离谱啊!比上一位面更离谱了!女主可能此刻就在这个基地里,意气风发地带着烽火小队,和吴邦辰情意绵绵,不遗余力地对“姐姐”张小燕行打压之事。可惜,栾游与她,到死也无法见面。 不吐槽刘丽娟了,栾游认为,她恐怕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是多维世界的设定导致了她怨念发散的角度不受控制。只负责把栾游送来,至于生成什么样的角色剧情,全凭天意。 一日酷热,气温在太阳落山后渐渐降低,晚饭时分,纪秋带着妞妞从外头回来,妞妞一头扎进钱父的怀里哭着说:“吴叔叔今天又叫医生抽我的血了,好疼。” 出人意料的,钱父没有生气,他只是抱着妞妞心疼道:“爸爸给你拿糖吃,吃了糖就不疼了。” 栾游陪妞妞玩了会儿,拍手做鬼脸直逗得她破涕为笑才作罢。拉开阳台的门,栾游捂着鼻子靠近纪秋:“等你执行古代任务的时候,我看你去哪儿找烟抽。” 纪秋掐灭烟头,望着酱色天空吐出最后一口白雾,道:“什么事?” “我查资料时发现,吴邦辰好像很喜欢张小英,你这样一直无视她,雇主能同意么?” “男人的遗憾,从来不是因为女人。”纪秋负手而立,眼神冷漠坚定。 栾游噗嗤笑出声来:“别这么中二,知道什么是真香定律吗?以后打脸很疼的。” 纪秋转过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栾游摊手:“好吧,我又要找你帮忙了。” “说。” 她掏出一张纸:“如果有一天你去了首都,麻烦去城里最高建筑的东北角,墙上或者地上找一找这些个记号。” ☆、总会再见的 栾游巨细无遗讲解了暗号使用方式,拜托纪秋去和席宁接头,她自己为什么不去,纪秋没有追问。或许是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除了支支吾吾和胡编乱造,栾游的嘴里从不吐露真正涉及她任务的核心。 他是任务者,她也是任务者,看似坦诚了身份,可纪秋总觉得栾游身上还隐藏着别的秘密。 “留个联系方式,如果他来找你,就转告他好好呆着,别瞎折腾了,等我的好消息。” “你要去哪里?” 栾游拉门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笑道:“不管我去哪里,只要你没死,我们总有再见的一天。” 纪秋垂目,不去看她唇边那虚假的笑容,“你的麻烦很多,我并不是很想见你。” 栾游笑得更加夸张:“由不得你。” 他想见的人,她也想见,不管误入多少歧途,两个人终归还是要踏上共同追逐女主的道路。 接下来的日子,栾游不顾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毅然参与了基地外勤行动,她冲锋在前,杀尸奋不顾身,专挑物资密集的区域清理,一段时间内积分猛涨,还得到了基地数次表彰。 她把积分换成了粮食,连同得到的奖励物资,全部通过沈维丁的手送到了张家人的住处。张奶张母不明所以,千恩万谢,张小英硬是追出来拉着沈维丁媚眼乱飞地套了好一会儿近乎。 两手空空走在回去的路上,沈维丁看着又黑又瘦的栾游道:“你赎罪还要搭上我?” 栾游无所谓:“过段时间你再找个女朋友到他们跟前亮亮相不就行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张小英才不会死傍着你。” 沈维丁潇洒地搭上她肩膀:“不找了,还是你吧。” 栾游一个白眼甩过去:“你还有没有一点原则?好马不吃回头草,扔掉的蛋糕就别再捡起来往脸上糊了好吗?” “我没有扔掉你啊,我跟你说分手说了大半年,你从来没同意过啊。现在我妥协,不好吗?” 宿舍楼下,栾游停下脚步,面对沈维丁道:“所谓患难见真情,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很抱歉,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原因很简单,我已经不再喜欢你。” 喜欢你的人已经死了。栾游在心里叹了口气,哪怕是个不配拥有姓名的路人,感情也始终是绕不过的一道劫数。 沈维丁的相貌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可末日生活改变了他的气质,他看起来比第一次见时粗犷不羁了很多,眼神里也并无太多细微的情绪,他平静地看着栾游道:“你不再喜欢我了,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 “没这回事。” 沈维丁弹了弹她的脑门:“别否认,我看得出来。” 栾游一脸懵:“你看出什么来了?” “你爱上了吴邦辰。”沈维丁的声音里带了些感慨,“你和他说话的样子,看他的眼神,都在明明白白告诉我这个事实,你爱上他了。” 栾游的五官全部皱到了一起,嫌弃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这怎么可能的事情!” “我也觉得不可能,你们没有未来的!”沈维丁突然提高了音调,大声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但是美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审美标准怎么可以突然降到这么低!” 栾游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纪秋正叼着一根烟靠在单元门边歪头看着他俩,不知听到了多少。 “你别听他胡说,他脑子不好!”栾游恼了,抡起拳头砸了沈维丁两下。沈维丁则哈哈大笑,抓住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半强迫地搂着她往楼里拖去。 纪秋眼风都没有多给他们一个,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了,他不喜欢你。”沈维丁放开栾游,不满地看着纪秋的背影,“这小子心气儿还挺高,连你都看不上,看来我有必要找他谈谈。” “求你别发疯。”栾游抓抓被他弄乱的头发,气道:“你哪只狗眼看出我喜欢他了,人家心里是有人的知道不?谣不能瞎造!” “有人?在哪儿?”沈维丁瞪眼,“说不定早死了呢,现在和他朝夕相处的是你,你只要喜欢,哥帮你把这事儿办了!” “我不喜欢。” “口是心非。” 栾游看着他满脸戏谑,心里沉甸甸的,她伸手给沈维丁理了理衣领,道:“别开我玩笑了,希望末日早点结束,你能遇上个合适的女孩,可不许再三分钟热度了。多给彼此一点时间,多发现对方的优点,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道德品质没问题就行了。如果实在过不下去想分手,也要用温和一点的方式,不要让对方难以接受从而走了极端。” “什么走极端?为了男女这点事去死啊?”沈维丁还在笑:“这样的人在末日之初应该都死光了。” 栾游无法反驳,勉强笑了笑。 沈维丁察觉到她情绪不高,道:“那我以后找对象先带给你过目好不好?” 栾游摇摇头:“我可没那个火眼金睛,以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你找猪找猴我全都不管,你也别管我的事。” 沈维丁想了想,好像也没听出哪儿不对,于是揉揉她的头发,嘿嘿笑出了声。 栾游挑了一个宿舍所有人都不在的日子离开了,跟着外勤小组出去扫荡重灾区。别人拿枪,她还是拿着她的锯齿刀,专挑那些看起来跑得快,力气大,有进化趋向的丧尸下手。 一开始还跟着三五组员一起配合着打游击,杀着杀着她就一个人远离了队伍。收集物资的人回来了,狙击掩护的人也回来了,带队军官数了两遍人数,皱着眉头道:“罗委员呢?” 纪秋,钱父和妞妞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回到了宿舍楼,推开门的刹那,就被满屋的烟油雾气熏得倒退了一步。 沈维丁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小几上的烟灰缸已经满得溢了出来。 钱父皱着鼻子将熟睡的妞妞捂在怀里,飞快进了房间。纪秋去开阳台的门通风,随口问沈维丁:“一夜没睡?” 沈维丁垂着头,哑着声音道:“你们去哪儿了?” “基地那边有点事情。” “美珊没了。” 纪秋手一顿,“什么叫没了?” “死了。”沈维丁没有很激烈的情绪,甚至有些过分冷静地陈述着事实:“去扫荡南区人民医院,被丧尸围攻咬死了,身体都碎了,只带回来......半个头颅。” 纪秋走到他身边,拿掉他刚刚放进干裂嘴唇里的一根烟,“节哀。” “节哀?”沈维丁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看向他,看了半晌,忽地笑了起来:“是啊,我还能指望你有什么反应,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美珊她父母双亡,哥哥病逝,除了我,这该死的末日里还有谁会为她流一滴眼泪?” 纪秋静静看着憔悴的他,良久后轻道:“如果这个世界一直这样下去,我和你死后,也不会有人流一滴眼泪。” 沈维丁痛苦地在双手里埋住了脸,“我接受不了,前几天她还在跟我笑,跟我闹,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这么逞强!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食言了,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他终于崩溃,尽管极力压抑,泪水还是从指缝里慢慢溢了出来。 纪秋不会安慰人,只能安静地站着。 沈维丁缓过劲来,颓废地瘫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道:“美珊喜欢你,你知道么?” 纪秋摇头:“你误会了。” “她十二岁我就认识她了,她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表情,小动作,我熟悉得很。”沈维丁苦涩地闭上眼睛,“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纪秋慢慢朝门口走了几步,停住片刻转身:“后天我要启程去首都,你同我一道。” “我哪儿也不去。” “罗小姐让我带你去。” 沈维丁冷笑:“怕我想不开?你的关心用错时候也用错人了。” 纪秋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需要你的帮助,妞妞对丧尸病毒免疫,我们要把她安全送到首都新成立的病毒研究所去,我想,罗小姐应该是希望看到你做这件事的。” “什么?”沈维丁蹭地坐直了身体。 …… 镶满珠灯的大镜子亮堂堂的,五颜六色的化妆品摆满了台面,一群穿着羽毛短裙露着雪白大腿的女人嘻嘻哈哈走过,香风阵阵。 栾游用手巾擦掉眼皮上最后一点珠光绿,看着镜子里没有血色的一张素脸发了会儿呆。 “喜喜,喜喜!”挺着大肚子留着八字胡,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到栾游身后,两只胖手拍在她的肩膀上,“怎么卸了妆呀?杜先生还等着你呢,把口红胭脂涂一涂,快点出来。” 栾游缩着身体,哆嗦着嘴唇看镜子里的胖男人:“牛老板,我病了,有点发烧,怕是去不了了。” 牛胖子沉下脸:“发烧?我看你是发昏!杜先生什么人物,是你怠慢得起的吗?你马上给我出来,一分钟不到大堂,我扒了你的皮!” 栾游摇摇欲坠:“牛老板,我真的发昏,我......我......” 说着话她突然顺着椅子往下溜,眼睛也闭起来了。牛胖子赶紧扶住她,眼看她的脑袋左摇右摆,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你,你这个死丫头,关键时候给我来这一套,杜先生要是生气了,你就给我跪着爬着道歉去!” 他把栾游往妆台上一推,掉头又喊:“欢欢,欢欢呢!赶紧跟我出去!” 长排衣架后面的大幕布掀开,露出个妆容夸张的小脸,笑得十分灿烂:“哎哟,喜姐生病了才轮到我,牛哥你真偏心!” 栾游在梳妆台上趴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已经没了动静,眯开眼左右瞧瞧,该走的都走了。她唰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小坤包,快步从后门溜掉了。 穿过幽暗的弄堂,栾游在街边叫了一辆人力车,上去报个地址,往后靠着长出了一口气。跳了一晚上的舞,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酸痛,这是进入新位面的第四天,她已经被不下五个男人搂过腰,掐过臀,色迷迷地用眼神猥亵过了。 初来乍到,栾游为了更好的了解新世界,暂时不打算做出有悖原主生活方式的行为,身为一个舞女,有些事情避免不了。被掐掐摸摸还能自我安慰一下身体不是自己的,可是用眼神猥亵她真的不能忍,感觉灵魂都被亵渎了。 比如牛胖子提到的那个杜先生,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相普通派头很足,据说是某省督军的公子,长期居住在滨海市,成日就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逗舞女捧戏子追女学生,没啥正事儿可干,职业纨绔。 最近一个月他都厮混在这家桃乐丝大舞厅,之前看上了一个艺名仙娜的舞女,带出场玩了几天又给送回来了。第二个入了他眼的就是原身,乔喜妮。 喜妮应该是挺乐意傍上这位爷的,但又不想让他很快得手,这一点是栾游来了四天陪姓杜的喝了三场酒,通过对方的表现看出来的。他见了栾游就笑眯眯,小费给得十分豪气,这说明喜妮没得罪过他;两人坐一块儿,他很随意地揽肩,或是把手放在栾游的大腿上,但并没有更猥琐的动作出现,偶尔还会替栾游挡个荤话解个围啥的,这说明他还没有撕下最后那块遮羞布,还想保持一点绅士风度来让女人折服。 但是栾游来得不巧,喜妮对他的欲擒故纵差不多已经进行到后期了,姓杜的就快忍不住了。昨天晚上那场,他喝多了,在栾游耳边喷着酒气说:“晾久了爷们儿就凉了,明儿跟我出去吧,我开汽车来接你。” 看她的眼神,鬣狗一样。 栾游刚毕业那会儿干过两年的销售,应付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当即职业假笑,飞了个谁也看不懂的眼色,酒杯满上跟他碰了一个:“您随意,我干了。”把姓杜的乐得哈哈大笑,迭声说着“好,好,好!” 好什么呀?她可什么都没答应啊! 可杜先生不比客户,没哪个客户需要天天应酬,酒一散人一醒,酒桌上说过什么跟合同无关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杜先生忘不了,他天天来天天喝,新鲜货色没吃到怎么也不会罢休的。 栾游只能病遁,并且也不打算再去舞厅上班,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四天时间听来的八卦,足够她了解这个时代的基本情况。 穿过几条大街,人力车在红花弄堂口停下,栾游从包里拿出两张毛票付了车资,一瘸一拐地朝弄堂深处走去。 时至深夜,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睡了,还有几户的小窗口里透着昏黄的光。石板地面又窄又湿,两边搁满了奇奇怪怪的物什,空气中飘着长久不散的腥臊气味。 走过六七个门口,栾游到了家。窄窄的木板门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屋子里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但栾游知道,有人还没睡,还在等着她回来。 “喜妮,回来这么早啊?”黑暗中,一个细嗓子的女人声音响起。 “嗯。”栾游摸着黑往木楼梯处走,在楼梯口甩掉高跟鞋,拎起旗袍就要往上爬。 “钱呢?” “明天给你吧,我今天好累了。” “包包里抓一把不费事的。” 栾游肆无忌惮地翻白眼,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她把小坤包往发声处一扔,再没说话,顺着狭窄的楼梯爬上阁楼。 洗澡是不存在的,洗脸洗脚也是奢侈,关了的灯不会再打开,想洗就摸黑去洗,当然,热水还要自己烧。栾游已经把洗脚这件应该睡前做的事情,移到了次日中午睡醒之后。 有了在末日里一两个月洗不上澡的经历,她没什么受不了的。可是灰尘和脂粉酒气毕竟不一样,澡还是要克服困难洗一洗。 阁楼上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书桌,栾游旗袍也不脱,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她不想动,有人却一定要她动,楼下悉悉索索一阵后,穿着拖鞋的脚步声就往楼梯口来了。 “喜妮,今天的钱数目不对啊,都是一堆毛票子,哪能只有一块大洋啦?” 栾游不耐烦:“我的工钱就是一天一块大洋。” “那不对,这一个月你每天拿回家至少三块大洋的,有一次拿了五块,不记得啦?” 栾游不作声,女人不依不饶:“钱呢?是不是你私藏起来了!” “我藏什么了?你不相信就自己搜啊,反正你每天都要把我的东西翻一遍的。” 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我翻你东西怎么了,你身上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置办的?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伐?” ☆、先安身立命 即使栾游没有前身的记忆,也不影响她在几天之内将这个家的底细摸了个透熟。全赖乔喜妮有一个刻薄,偏心,贪财,同时还很碎嘴子爱翻老黄历的养母。 乔喜妮是乔民山夫妇抱养的孩子,原先名字叫乔招弟。从书桌里一张穿着小皮鞋的照片判断,六岁以前应该过得还不错。六岁时,养母生了弟弟,给她改名喜妮,表示招弟成功,带喜之女的意思。名字改得很喜兴,日子过得却让她笑不出来。 乔民山原先在租界一家洋行库房里做小管事,喝酒误事惹了走水的祸,烧了半个仓库的进口布,赔上全部家当还被判了刑,进监狱没多久就病死了。养母带着一个七岁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从租界里的弄堂搬到了贫民区的弄堂,从此,乔喜妮的噩梦生活就开始了。 十三岁之前她是佣人,是卖花童,是弟弟的保姆,是养母的出气筒;十三岁一到,她就被养母以十块钱的价格卖给一家小舞厅三年,从一个露腿肚子都羞得不行的清纯女孩变成了一个随时可以弯下腰方便客人塞钞票塞银元的风尘女子。 你不做舞女还能做什么?想做总统夫人也先照照镜子好伐啦?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能做这个的,跳跳舞么又少不了一块肉,不赚钱吃什么喝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姆妈和弟弟饿死吗?养母振振有词地说着这样的话。 到了后来,她的身子终于不清白了,养母更是经常拿这一点来对她进行洗脑教育。不清白的女子嫁不到好人家的,还不如趁着年轻多赚些钱给弟弟娶媳妇,以后能嫁么就嫁,嫁不了总还有弟弟养着姐姐的呀!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栾游在舞厅上班时尚能保持清醒理智,一回家听到养母的声音脑袋都要炸了,就像是这具身体的残留反射,忍不住烦躁,忍不住冒火,忍不住想和她吵几句嘴。 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赚钱一分不留全部上缴,再深的恩情也还清了。可整整十年,乔喜妮的反抗也仅限于吵几句嘴。即便在那种复杂的场所工作了那么多年,见识了那么多三教九流人间百态,她还是没能摆脱思想上的一把锁,一把认命的锁。 栾游来了,栾游的脑子里可没有锁。 夜里吵了几句,隔壁邻居开骂了,养母只好偃旗息鼓。翌日栾游一觉睡到中午,一睁眼就被吓了一跳。 养母穿着件灰棉布旧袍子,披头散发,女鬼一样站在她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栾游哼了一声,用被子蒙住头,翻个身打算继续睡,哪知身上一凉,被子没了。 “我心疼你让你多睡一会,你还敢给我装,起来!说说钱的事!” 栾游阴着脸坐起来,一夜无梦,来好几天了一点女主的线索都没有,本就够烦的,奇葩养母还来添乱,这不是逼着她翻脸吗? “你要我说什么?钱我没给你吗?以前我三天挣不到一块银元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多废话,一天一块你还不知足,不是我翅膀硬了,是你胃口太大了!” 养母气得脸白,三角眼凶光四射,上手捣了栾游一膀子,“哎呀你个死囡,怎么跟我说话呢?我胃口大?是你生脏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桃乐丝的工钱,一天一块银元是最低的,你陪客人跳舞吃酒的钱呢?这半个月,天天都有三块以上,怎么昨天就没有了?还敢说不是你藏起来了!” 栾游揉着生疼的胳膊,怒极反笑:“天天三块?那你可就错了,我一天挣一百个大洋呢,全藏起来了,有本事你找去啊!” 解释是不可能解释的,栾游连个谎话都不想编,对这个家,这个妈,忍四天已是极限,不知乔喜妮是做了怎样的自我安慰才能忍过十多年的。 养母一愣,听出栾游是在说反话,当即尖声骂着又要上来拧她,被栾游一把拨开,推倒在地,自顾下楼洗漱去了。 “反了天了,打姆妈啦,都来看看啊,下作胚对老人动手啊,不得了啦!我辛辛苦苦养大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养母跑到家门口坐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骂,栾游在一旁面定手稳地烧水,漱口,洗脸。 邻居们从家门里,阁楼窗户里探出头来指指点点,看栾游的目光透着嫌恶,看养母的也没好到哪儿去,总之没有一个人出来接茬或者劝说两句。 乔家人缘可真好。 洗漱完毕,栾游梳头换衣,对养母的谩骂充耳不闻,拿起小包出门。包里银元没了,还剩几张毛票,这是养母搜刮的习惯,给她留个坐车钱。 走过白天看着更加肮脏杂乱的弄堂,栾游听见头顶上响起了几声口哨。抬头一瞧,一个方脸青年正趴在窗口冲着她笑,喊着:“密司乔,达令,去银滩吗?” 栾游摇摇头,娶不起老婆的男人还是多啊,把光棍急得都不顾忌群众影响,光天化日调戏舞女了。 养母大概以为她去上工,所以并没阻拦,但栾游只是在外闲逛了三个小时,花两毛五分钱买了一块肥皂就回去了。 栾游进门的时候,养母正在后头厨房里做晚饭,前头客卧两用小单间里躺着一个长条白脸,三角小眼的半大小子。单看长相,栾游便知道是那住校念书的便宜弟弟回家了。 鉴于养母的表现,栾游断定弟弟也不是什么好鸟。从她走进来,到她上楼再下楼,这小子看见她不止一次,却一声也没吭过。 养母端菜进屋,看见她吃了一惊:“你怎么在家里?” 栾游冷道:“厨房用好了没有,我要洗澡。” 一听洗澡,养母的脸色变了,却不是变坏,而是变好,嘴角瞬间咧开了:“洗澡?好好好,你去洗,我给你烧水。” 栾游觉得她莫名其妙,但也不欲与她多话,拿了换洗和新买的肥皂进了小厨房。 这个年代弄堂里的房子十分简陋,没有卫生间可用。解手用马桶,洗澡就只好委屈在搭建的小厨房里,墙下有阴沟,水可以排到外面去。 木盆装水想洗得痛快是不可能的,稍微淋湿身体打一遍肥皂就可以冲了。栾游擦肥皂的时候,养母在门口叫唤:“喜妮,姆妈给你搓背好伐。” “不用了。” “哦,那你洗干净点哦,不够水我再给你烧。” 栾游一边搓一边想,奇葩养母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对她洗澡的事情这么热情?有古怪。 搓完冲净,栾游拧了把手巾擦身,这时,养母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来。 “你作死啊你!又看又看,从小看到大还有什么好看的!” 栾游心里一紧,忙往灶台边躲了躲,紧接着听到男声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养母又道:“不要惹你姐姐生气,她今晚是要去陪客人困觉的,陪好了大洋还会少吗?好啦好啦,你后天回去我多给你几块钱。” 门外安静了,栾游蹲在灶台下发愣,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狼狈?蛇鼠?畜生?禽兽?她只觉齿冷。 乔喜妮啊,你用清白,用尊严,用血泪,养着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长达十数年,你亏心啊!你愧对你自己! 栾游穿好衣服,面无异样走出来,像前几日一样,上楼化妆,穿上高跟鞋,拎起小坤包,下楼对养母道:“姆妈,今日张先生要带我去和几个官员的姨太太打牌,你给我几块钱。” 养母不虞:“跟客人出去还要带什么钱啊?问客人拿么好了呀。” “我是什么身份?张先生看得起我带我出去见人,打个牌我还要问他拿钱,会让他在同僚面前丢脸的。” 养母狐疑:“这个张先生是什么人啊?” 栾游神秘一笑:“大鱼。别的我不能跟你多说,反正你给我多少,明天我总归要带十倍回来还给你的。” 养母张大了嘴:“十......十倍?” 栾游不耐烦:“知道你舍不得,随便拿几块钱做牌资好了,我要赶快到舞厅去,不能让张先生等着我的呀。” 养母犹豫再犹豫,踌躇又踌躇,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拿了十块银元出来,翻十倍可就是一百块了。 “你弟弟学校用钱厉害的,家里没剩多少,你可要装好了。” “知道了。”栾游把钱放进包包里,踩着小高跟,一扭一扭地出门去了。 养母追出来对着她背影喊:“你说的,十倍啊!” 栾游高高举起右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要不是在这个家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会只讨回十块银元?不搬空养母的棺材本儿都对不起她洗的那个澡!十倍,做梦去吧! 坐上人力车,栾游对车夫道:“去离火车站最近的一家旅馆。” 养母没有注意到,她今天的腰肢略粗了些,那是因为她足足套了三件旗袍在身上,外头还加了一件披风。不能够撕破脸皮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出乔家的恶心内幕是有点遗憾,可是想到养母的脾气和她那个龌龊的儿子,栾游觉得,不用人收拾,他们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崩了。 赶一大早买了第一班开出滨海的火车,晃荡七个小时后,栾游到达宁城。 宁城是首都,物价比寻常城市要贵上许多,住几天旅馆的钱花得她肉痛,梦却依然没做一个。不得已,她决定租个房子落脚。 走街串巷地找了两天,栾游在远离城中心的鱼龙巷租了一户民居里的一个单间。会选择这里也是被名字所惑,鱼龙鱼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富贵地方。栾游钱少,自然只能住在贫民区。却没想到,就是这样破旧的巷弄里,一个房间竟也要月租两块大洋。 墙面是红砖,地面是石板,除了一张木头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厕所是一巷一个的公共旱厕,厨房则按租客先来后到排队使用,条件可谓艰苦至极。好在宁城九月的天气十分干燥,尘多虫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带着使命而来,又不是来享福的,栾游对此很有觉悟。 付了两个月的房租,买了一应生活用品,十块钱见底。栾游给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站在房门口边吃边琢磨,等线索不知等到几时,眼看要入冬,衣裳鞋子总得备一些,不弄点进项,怕是很快连清水面条也要吃不起了。 房东余家大婶是个黑黑胖胖的妇女,她家平房八间,出租五个单间,留了三间自家人住。丈夫瘫痪干不了活,还是个药罐子,两个孩子有一个已经外出做事赚钱,另一个在念书,一家人的主要收入就是房租,另外兼点中人的活儿,日子也不算宽裕。 虽然知道余婶介绍不了什么高大上的工作,但栾游人生地不熟,便想着向她打听打听。听了栾游表达了想要找活干的意愿,余婶打量了她一番:“你能干啥呢?” 栾游结合时代特征认真想了想,道:“我念过书,要是有谁家学龄儿童想启蒙我能教;会洋文,可以做翻译;铺面里缺算账管理的,我也能胜任。” 余婶摇摇头:“那我没门路,我这儿给人拉的都是些粗活儿,你干不了。” 她见栾游面露失望,又道:“又识字又会算账还怕找不到事做?我家老大念了几年书都能在报社里干个叫叫,你去城里转一转找一找嘛。” 栾游疑惑:“叫叫是啥?”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字儿的。” 栾游望天想了半晌,恍然大悟:“哦,是校对啊!” 余婶的话让栾游茅塞顿开,突然就想到了一条工作时间机动灵活,还不用抛头露面的挣钱路子。 只是,需要勒紧裤腰带一段时间了。 宁城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栾游已在这个世界呆了三个多月。她的小单间里添置了桌子椅子和一个小小的竹制衣柜,屋子正中生了烧水取暖的炉子,一根电线从半开的窗子里拉进来,连着房梁上的灯泡。桌上泡着热茶,茶杯边搁着桃酥,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灰扑扑的老棉袄,趴在信纸上奋笔疾书。 房门被敲了两下,栾游头也不回:“进来。” “乔小姐?”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男子从门缝探进头来,“我来取稿件,顺便给你送稿费。” “哦,您稍等,我这再有几百字就好。” “好的,那我去找小余喝杯茶。”男子并没进来,听到栾游的回答,笑眯眯地将门带上了。 三个月前,兜里只剩一块大洋的栾游决定走上投机取巧卖字赚钱的道路,她买回多家报纸研究了两天,毅然将目标定在了稿费最高的清风报上。这家报纸少登新闻时事,多载志怪传奇,销量不错,财大气粗。 模仿旧时文风,从三五千字的短篇写起,内容多是栾游依靠大学卧谈会积攒来的恐怖故事,投了三四次稿就被选中了一篇。栾游多产高产,日日写文日日投,一个月后,退稿量大大减少,十篇短文里总有五六篇能被选中。 清水挂面也快吃完了的时候,栾游终于收到了第一笔稿费两块大洋和一封约稿信,鼓励她积极写稿,派专人负责上门收取,并将稿费提高百分之十。栾游认为混个笔名熟的目的已经达到,决定改头换面剽窃大师作品,开始了她的长篇武侠连载之路。 故事烂熟于心,文字整合对曾是大学编剧社成员的栾游来说难也不难,唯有繁体字提笔就忘,需要查报纸对照这个问题让她吃了点苦头,总的来说一周一万字的工作量她还是拿得下来的。 她只是为了糊口,既不想扬名立万,也不想为唤醒这时代麻木的NPC做贡献,都不在一个次元,挣来的“不义之财”也带不回现实世界,大师不会介意的。 写完最后一个字,栾游搁笔吁了口气,捧起茶杯暖暖有些僵硬的手指,想着等雪停了再去一趟观宁塔,看看席宁是否有了回音。 宁城五层以上建筑不多,转遍整个城区,最高的便是一座九层佛塔。这时候不要门票,甚至连守塔人都没见着,栾游很容易就在佛塔东北角的墙上地上留下了早与席宁商量好的英文加拼音加简体非主流火星文接头暗号。 别说这时代的人,就是回到现代,一般人也很难分辨出他们的奇葩暗号到底写了些什么。 三个月,等待令人烦躁。女主,席宁,两件事无一件有丁点头绪。栾游想起这些就坐不住,已经屡次兴起找死穿越下个位面的念头了。 稿子交给跑腿的刘编辑,他乐开了花:“乔小姐,自从你的连载开始,我们的报纸销量大好,已经快超过公民报了。如果能一周三连的话……” 栾游忙摆手:“刘先生别说笑了,一周两连已经是我的极限,再多写吃不消的。” “说的是,身体重要。”刘编辑笑着递上沉甸甸的布袋和一个信封,“月底社里举办开版五周年暨新年舞会,主编叮嘱我一定要请乔小姐前去参加,顺便商讨一下为你开专栏的事情。” ☆、忍不住死磕 开专栏意味着要签合同,签合同意味着她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稳定当然很好,可是她并不打算长期以此为生,女主下落一旦有了线索,她不知自己还能否在宁城呆得下去。 可是线索几时才会出现呢?写文使人变宅,上次外出还是大半个月前,栾游掂着坠手的银元布袋,觉着现下衣食有了着落,也该走出去看看了,就像遇见李青青后得到的提示,还是得多接触人群才能找到触发点。女主在本位面最好,不在她也可以抓紧时间找死。 为了参加舞会,她特意去城里的裁缝铺做了一身夹棉旗袍,买了双带袢的黑色高跟鞋和一双长筒袜。想起曾在张爱玲小说中看过的女子冬季光腿穿旗袍冻得满腿疮的故事,栾游觉得旧时女太傻,旗袍开衩缝一缝,薄棉裤管卷一卷,露一截穿丝袜的小腿不就行了?又不做那以色事人的营生,办法总比困难多的。 小雪停了两日又飘飘洒洒下起来,路上行人不多,外出者多坐人力车赶路,偶有老式汽车嘀嘀按着喇叭在大街上穿梭,气温很低,滴水成冰。 栾游穿着粗笨的棉袄棉鞋,一大早先去了一趟观宁塔,之后回城取了新做好的旗袍抱在怀里,低着头迎风冒雪往家走。她也想坐人力车,可走了许久也没遇到等活儿的,这个天气,车夫的生意相当好。 过十字路口时,她习惯性观察左右大步走过,不料对街口突然拐出了一辆黑车,速度极快,正对着她直冲过来。 栾游一惊,想加快步伐避过,偏偏脚下打了个滑,趔趄两下没站稳,扑通歪在地上,黑车转瞬即抵眼前,栾游下意识伸手去阻,闭着眼叫道:“停停!” 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滋”声,栾游的手掌刚触到金属质感,随即便被大力震开,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摔了一身泥水。 黑车停住,多半尺就要将她碾于轮下,危险非常。 装旗袍的牛皮纸袋落地,栾游手臂剧痛,疼得龇牙咧嘴,半晌没能爬起来。勉力抬头对着挡风玻璃怒目:“怎么开车的?” 车门咣咣两声,司机下来了,跑到她跟前:“哎哟,姑娘你没事吧?” 栾游坐起来,左手扶着右胳膊:“有事,你撞到我了。” “这...不能瞎说啊,我可没撞到你,明明是你自个儿摔了一跤。” 还想耍赖怎么的?栾游白了司机一眼:“你刹车不及时撞着我胳膊了!现在疼得要命,有可能骨折了。” 司机回头瞅了一眼,道:“我可是看的真真的,刹车的时候你还离老远呢,自己摔倒伤了胳膊可不能怪别人!” 路边有零星行人驻足围观,栾游生气了,明摆着的事实居然颠倒是非,她大声道:“说瞎话天打雷劈!我好好过着马路,你开车超速一副要撞人的模样谁不害怕?没错,是我自己跌倒的,但我跌倒的时候你车速还是很快,撞到我的手之后才停下来,你自己看看你的车离我多近!今天这事儿你不给我个交代没完,不行咱们去警局慢慢说!” 栾游索性也不起来了,就坐在地上梗着脖子跟司机杠上。 司机冷脸:“想讹人?知不知道我这车上坐的是谁?我劝你还是收了心思,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不好看了。” “我呸!威胁我?”栾游狠狠唾了一口:“你这是撞人不想负责还反咬一口啊!坐的谁?坐的就是天王老子你撞我也是事实!怎么的,开个汽车了不起了,不拿人命当回事了?我告诉你我不吃吓唬人这一套,管你什么背景什么势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马路上可不是没人长眼睛,到哪儿说理我也不惧!” “你......” “文山。”司机还想再辩,后车窗处探出了半截手肘和一个戴礼帽的脑袋,“给她十个大洋。” 司机不愿意:“少爷,她这分明是......” “别说了,赶时间。”男子打断他的话,脑袋又缩了回去。 司机瞪了栾游一眼,从怀里掏出银元数了十个,也没个包头,随手往她身上一扔,丁零当啷滚了一地,嘲讽道:“还不起来,难不成腿也断了?大洋讹成了还赖在地上!” 我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栾游怒火中烧,不但没起来,还往前挪挪屁股直接堵在了车头上,仰头冷笑道:“本来你跟我道个歉,我兴许就不计较了,可从开始到现在,你一句赔不是的话没有,还拉着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往我身上摔大洋?你以为我是你个见钱眼开的东西!你撞我在先,侮辱我的人格在后,今天我啥事儿都不干了,非教教你做人的道理不可!” 司机大怒:“不要得寸进尺我告诉你,你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就敢在这放肆,摇个电话你就得被关起来,年都别想回家过了!” “我不知道,你有胆子就报上名来!”栾游转头朝着道路两边看热闹的群众高声道:“大哥大姐们都来看看啊!什么叫狐假虎威什么叫狗仗人势,今天可算开了眼了,皇权都推翻那么些年了,还有人敢不把咱老百姓当人看的,说摇个电话就能把我关起来,我犯了什么罪了你要关我!政府治下清明社会,撞人的无事,被撞的反而要被关起来,这还有天理吗?来啊,你来关我啊!我就在这儿等着,等着看你们怎么仗势欺人,怎么为祸百姓的!今天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了,也要看看你所谓的少爷是哪位高高在上的皇子龙孙!” 司机没想到栾游一个姑娘家口舌如此毒辣作派如此不吝,落在地上沾满雪泥的十块大洋她没有捡,坐在车头前一副要跟他理论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四周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中竟有不少是支持栾游的。他不禁有些慌张,忙走去后车窗处嘀咕了两句,然后灰头土脸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一启动,栾游立即反应过来他是想倒车逃跑,迅速起来翻身趴在了车头上,灵活的那只手紧紧攥着前盖的凸起标志物,扯着嗓子喊起来:“撞了人还想跑,没门!” 车子往后退了十几米,栾游滑下前盖却死不放手,两条腿拖着往前划出两道泥迹,围观人群中有人叫起来:“哎呀,停车停车啊,要出人命啦!” 黑车终于没有丧心病狂地加速,停在了十字路口正当中。栾游袄裤透湿,鞋子被拖掉了一只,头发丝混着雪水一缕一缕贴在额前脸颊,状极狼狈。可她坚持抓着标志,一双眼睛死盯着挡风玻璃后的司机,满脸写着四个大字:视死如归。 至于吗?当然不。碰上这事儿是糟心,可她一不想讹钱,二不想找茬,手臂虽疼,关节还能活动,应是没有骨折,所以司机不再接茬吵架,态度好点也就罢了,犯不着豁出命去拦车。可是栾游早去观宁塔依然没有得到席宁的消息,心情本就不佳,司机居高临下瞧不起人的嘴脸激得她火冒三丈,轴劲一上头,忍不住就想死磕。 司机回避她恶狠狠的目光,嘴巴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车子停了片刻,两扇车门终于打开,除了司机外,还下来了一位头戴礼帽,身披黑色大氅,脚蹬牛皮马靴的年轻男子。 礼帽遮盖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了鼻尖和嘴唇,下巴略尖,皮肤很白,像是得了病似的那种白。 他走到栾游身边,道:“你要怎样?” 栾游斜靠在车头,并不刻意去打量他,只盯着司机不屑道:“我可不敢说,说了就要被人诬陷是讹诈,要被人抓起来关。照这位的意思,受害者就该识趣的吃下闷亏,有伤回家养,有冤肚里吞,天底下哪有咱们老百姓说话的份儿啊!” 司机气得脸色铁青,男子低低笑了一声,“废话真多。” 这是什么态度?栾游刚要再次开口,见他抬了抬下巴,对司机道:“去把这位小姐的东西捡起来,带她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有问题请李院长安排住院治疗,没有问题就把她送回家。” “可是少爷你......” “不远了,我走过去就可以。”男子打断司机的话,转而对栾游道:“让你受到惊吓我很抱歉,赔偿事宜待看完伤势再谈,你随时可以到玄武大街788号方公馆找我,我叫方铮。” 冒雪看热闹的群众此时发出了一阵喧哗,似乎对这个名字很熟悉的样子,可栾游不认识什么方铮圆铮,她心里还堵着气呢。这会儿下来说好话了,刚才司机想要倒车逃跑难道不是他指使的?可是她也知道再纠缠下去无非是多打几句嘴炮,这年头拥有汽车的人家非富即贵,真闹到警局怕是得不了了之,到时她再站在道德制高点也无可奈何。有人肯为事件负责,这个结果最好。 她松开了手,轻哼了一声:“早这么说不就结了,我还以为今天非要跟黑恶势力碰一碰了呢!” 男子礼帽微抬,一双清冷眼睛将栾游看了个仔细,又笑一声:“黑恶势力?” 早上出趟门,晚上回来右胳膊就吊上了绷带,骨折确实没有骨折,可是脱臼了,这对栾游来说也是个大问题。 司机全程黑脸,忠实履行着他家少爷指派的任务,一直把人送回了鱼龙巷,临走时将捡回来的十块大洋递给栾游。 栾游拒绝:“这钱我不要。” 司机脸上得意轻蔑的神情刚刚显露,就听她道:“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右臂受伤无法用笔,可不是十块大洋能补偿得了的。回去告诉你家方少爷,我的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以及前途损失费恐怕是笔不小的数目,请他做好赔偿准备。” 司机憋了大半天的气闷爆发:“你!我就知道你是要讹诈,什么这个费那个费的狮子大开口,你当方家吃素的!” 栾游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哦,方家是干啥的?当总统的吗?” 司机抖着手指点空气:“行,你尽管上方家耍无赖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少爷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 栾游对这种恐吓唯有白眼置之,“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们开车横冲直撞伤了我赚钱的手还想简单打发我,究竟谁是无赖啊?行了,你回去如实汇报即可,不送。” 门关上了,却挡不住司机气急败坏的吐槽:“住这破地方还赚钱呢,没脸没皮,呸!” 余婶和几个租户在门口探头探脑,待司机走了迫不及待来敲门想问个详细,栾游统以困倦需要休息为名不多搭理。 棉袄棉裤脱在靠近火炉的地方烤着,栾游躺上床才觉全身酸痛,她闭上眼睛想,手臂脱臼当真影响她写文的进度,十块大洋根本补偿不了她停工的损失,索性不要。如果到时候上门去要赔偿,姓方的反口耍赖,她也不必争一时长短,直接用原名原姓编个短篇上报纸骂他! 死都不怕还怕权贵?这事儿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干过,多她一个又何妨!栾游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微笑着在构思贬斥内容中入睡。 一场车祸给栾游带来的不仅仅是脱臼,还有一个期盼已久的梦。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侍者托着酒盘在人群间穿梭,衣着精美的男男女女谈笑风生觥筹交错,舞台上的乐队正在演奏音乐,一个身穿紫色旗袍烫着大卷发的女人抚着立式话筒扭动腰肢,低吟浅唱。 栾游不知自己又寄魂何人,只知这人正痴迷地看着台上歌女,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曲歌罢,台下响起热烈掌声,附身人鼓得尤其用力。歌女笑颜如花,矜持地浅鞠一躬,拉过话筒道:“接下来是舞曲时间,有请寿星方申林先生和方夫人为我们跳第一支舞,祝方先生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祝今天来到寿宴的宾客万事如意,笑口常开!” 叫好声后,音乐再次响起,人们自动围圈空出了场地,一个头发花白西装革履的老绅士牵着雍容富态的妇人走到中央,娴熟地跳起了华尔兹。 众人目光聚焦中心的时候,栾游的附身人却在东张西望,寻见歌女下台后的踪迹便再也没有移开过眼睛。 那女子拿了一杯酒,远离人群靠在一根柱子上慢慢啜饮。许是浓妆的缘故,栾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冷漠的眼睛,正注视着某个方向。 杯中酒喝了一半,歌女放下杯子,手指在大腿外侧轻轻摩挲着。附身人很紧张地搓搓手,做了个深呼吸,迈步朝她走过去。 两人离了不到五米的距离时,歌女忽然抬手抚了抚发鬓,与此同时,砰砰砰砰四声枪声接连响起。伴随着碎玻璃倾泻而下的声音,大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接下来一分钟或者两分钟的时间里,枪声不绝于耳,与尖叫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每个人似乎都在疯狂地叫喊与奔跑,朝着大门口尚有些光亮的地方奔去。附身人虽然惊慌失措,却没有顾着逃命,而是朝歌女方向伸出手去大声喊着:“钟灵!钟灵小姐,你在哪儿!” 这又是个男人没错了,他被逃窜的人群推倒,身上腿上挨踩了不少下,始终坚定不移地往歌女处移动并竭尽全力呼唤着她的名字。逆向艰难移动到那根柱子附近,摸了一圈却没摸到正确的人,男子靠在柱子上喘着粗气。 几分钟后,枪声停止,大厅里亮起了烛光,触目一片狼籍。没逃出去的人大多挤在门边,而大厅中间除了被踩踏的伤者外,还散落着几具中枪而亡的尸体。 “方先生中枪了!方先生中枪了!”有人在呼喊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随之而来。 附身者似乎对谁死谁活并不关心,他仍在叫着钟灵的名字,绕着柱子寻来寻去。 “吴先生,您在找我?”带着哭腔的女声突然出现在背后,附身者激动地转过身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钟灵!你没事就好!” 歌女头发乱了,整个人瑟瑟发抖,好像站也站不稳似的,“有人开枪……我好怕。” 附身者忙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歌女身上,顺势揽住了她,“别怕,我送你回去。” 大厅一片混乱,无人阻拦两人的离去,跨过门槛,歌女回头望了一眼,轻道:“方先生好像不好了,寿星寿宴,怎会搞成这样?” 附身者扶着她步下楼梯,哼道:“姓方的树敌太多,该有此劫。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歌女乖巧地答应,冲着附身者柔柔一笑。 附身者大约已被勾得五迷三道了,栾游却十分清醒。她分明看见,嘴里说着“我好怕”的歌女,眼神可镇定凉薄得很呢。 ☆、给你一百块 梦境不长,后半夜栾游睡得十分香甜,清晨醒来在床上回神半晌。有了张小燕的前车之鉴,栾游不敢确定歌女钟灵就是女主,但她绝对跟女主脱不了干系。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便是如此,车祸给了她与方家人交流的机会,方家人则带来了线索。早知如此,她早该上街碰瓷了。 这究竟是自己的好运气,还是整个世界都在围绕女主转动的缘故?栾游认为是后者。女主就是小说的筋骨,是作者创造出来的大气运者,有名有姓的的NPC都在为其作配,故事也围绕其任务内容展开。虽然栾游每次都穿成炮灰,路人,无名氏,但仔细想想,她做的每个决定其实都是在一点点靠近女主。 如果没有男童告密,她必然得见“周大小姐”;如果不是穿错了维度,她也一定会在基地与“张小英”相遇。这次难忍养母离家出走,打算与席宁接头来到宁城,为求生与报社有了接触,为参加舞会去做新衣,因此才与方家人产生交集...... 这么一想,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难道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小说规则也在给她设置剧情?前两次都离女主不远,却总是阴差阳错不能见面,莫非是规则在替女主阻拦她的杀意? 可是不让杀,还给线索,岂不矛盾! 疑问无解,栾游觉得,越是迷雾重重障碍多多,越说明她选择走上杀女主破次元的道路是正确的。困难再大,也挡不住她想脱离小说世界的强烈愿望。 栾游请了余家大儿子帮她去报社请假,手臂受伤,连载大概要断两周左右。哪知报社不答应,无情表示推迟两周便要扣一半稿费。栾游实在舍不得付出的心力,只好想了个办法,自己口述,花钱雇小余帮忙记录整理。 小余虽然没有写文章的本事,但繁体字可比栾游写得快多了,两人你说我写,进度倒也不慢。只是口述武打动作,对话情景什么的对栾游来说略羞耻,文风不由内敛了许多。 余婶对挣外快没意见,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看法,每隔一刻钟便找个理由到栾游屋里转一圈,午饭之后更是搬了个凳子直接坐在他俩身边补起了衣服。耳朵竖得尖尖的,一字不漏听着他俩说话。 写完一段休息,栾游喝口茶润润嗓子,余婶趁机又打听起她的事儿:“胳膊都撞断了,你怎么就放人走了呢?那天那个人我看也不像什么好东西,说话横得很!” 栾游一改之前回避,就着她的话唠起来:“他就是个司机,又做不了主,抓着他不放也没用。” “哟,那你得找正主儿赔啊,这胳膊断了不是小事儿,说不准就落下个残疾呢。” 栾游笑着点头:“没断,脱臼,已经接上了,就是得多养几天,人家也答应赔偿我了。” 余婶小眼睛一眨:“有轿子车的人家可不一般,赔多少说好了吗?可别叫人几块大洋蒙了去!” 栾游叹口气:“赔多赔少看良心了,那方家有钱有势的,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也没有办法。” “有钱有势的方家?”余婶眉头一皱,“哪个方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正看稿子的小余接了话:“还有哪个方家,中原王方家呀。” 余婶“哎呀”一声,丢了衣裳按住胸口,惊讶道:“乔小姐啊,你怎么撞到了那个方家的人!” 栾游满脸无语:“大婶,是他撞到了我!” “哎呀呀惹不得惹不得,宁城横着走的人家!”余婶连连摆手,表情夸张地压低声音道:“他家出了个中原王,杀人不眨眼的!” 栾游一副无知模样:“小余,中原王是谁啊?在宁城也没人敢惹?” 小余点头:“中原王方钦,就是方参议的大儿子,四省大帅,兵强马壮的谁敢惹他啊,厉害着呢。他爹原先就是个做生意的,儿子做了大帅,他也当上官了。” “哦,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叫方铮的?” “是啊,方参议的小儿子,留洋回来的,跟方大帅不是一个妈生的。” 栾游笑了:“你知道的还挺多。” “嗨,他家的事儿宁城谁不知道啊!” 余婶还想劝说栾游:“就是就是,人人都知道中原王方家的厉害,你可别傻乎乎的真上门去要钱,得罪了方家不值当。” 栾游很淡定,从中原王这个名号一入耳她就明白了,女主接下这个混乱过渡时期的任务,不跟军阀扯上点关系像话吗! 梦境里那个附身者所说“树敌太多”的恐怕指的并不是老子,而是儿子吧? 如果钟灵就是女主或委托者,那么栾游几乎可以断言老方被枪杀跟她有关。梦中她的眼神,作派,微表情无一不在暗示着这个事实,作为寿宴枪击事件唯一的“局外人”,护花使者吴先生色迷心窍,栾游可是清醒的,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看来女主这一次的任务和中原王有关,只是不知她的委托者是在为情逆袭,还是为了党派之争。 所以老方现在是死了没死?那日方铮虽说赶时间,可也不像刚死了爹的模样,难不成,这还是个预言之梦? 栾游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假如老方没死,这个叫钟灵的女人就一定还在宁城,找到她,试探她,确认身份杀了她! 翌日,栾游带着小余写文写了一天,套话套了一天,傍晚时分裹上大棉袄就出了门。根据小余的说法,宁城里上档次的娱乐场所有四五家,钟灵这个名字并不广为人知,她只有一家一家的跑去询问。 春风舞厅,紫金峰舞厅,莱莱饭店,宁城乐府,每跑一家,栾游便掏出一封信对看门人道:“有人让我来给钟灵小姐送信。” 几家统说没有这个人,栾游只好去到最后一家,据说深受权贵喜爱的东华会馆。会馆坐落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升平大街,一层是饭店,二层是戏院,三四层则是歌舞艺厅,占地广阔,气派非常。老式栅栏电梯已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栾游看着那些衣着单薄扮相美丽的红男绿女在等电梯时嬉乐调笑,自觉走了楼梯。 东华会馆安保措施挺严密,楼梯出口也有人守着,如栾游般两个麻花辫一身土气棉袄的装扮一看就不是前来消费的客人,理所当然被拦了下来。 栾游掏出信:“我来给钟灵小姐送信。” 身穿黑马褂的守卫用两个鼻孔看她:“没有这个人,快走!” 栾游心一凉:“怎么会呢?人家就是让我来这儿送信的啊,会不会人太多您不记得了,受累帮忙进去问一句好吗?” 守卫不耐烦地驱赶她:“这里的人我都认识,跟你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栾游觉得不可思议,能去的大舞厅都去过了,钟灵能被邀请到方家寿宴上演唱,还被那个附身者如此看重,显然不会是厮混在小型风月场地的角色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从大厅入口处走来另一个马褂男,嘴里叼着一根纸烟,拍了拍守卫的肩膀:“哥们儿借个洋火。” 守卫摸出火柴,见栾游还愣在那儿,上手推了她一把:“哪有叫什么钟灵的,走走走,别挡着客人的路。” 借火男点了烟,瞅了栾游一眼:“找钟灵?你来早了吧?” 栾游精神一振:“您知道她?她在哪儿,我是来给她送信的。” 守卫不解:“有这么个人吗?我怎么不记得。” 借火男乐了:“你当然不记得,她还没来呢!滨海万乐皇宫的头牌,大红人儿,下个月来咱们东华友驻演出。这人还没到,请柬都摞一麻袋了,老板天天为这事儿发愁,全是达官贵人,推了谁都要得罪人啊。” 他对着栾游手里的信封努努嘴:“喏,八成又是请客的,要不你给我吧,反正请柬一堆,钟灵看不看可不关我的事。” 栾游把信揣回兜里:“算了,还是等钟灵小姐来了再说吧。” 下楼梯的时候,栾游有些恍惚,钟灵不但身在娱乐业,而且还在滨海市,两人穿越降落的身份地点竟然如此之近。她要在滨海多待些日子,说不定有一天就和钟灵在某个酒局上不期而遇。 不过世事没有早知道,没有梦境线索,见了面她也不认识她。虽然多走了弯路,但该相遇的总会相遇,只盼望命运这次别再给她出什么幺蛾子了。 栾游边走边思考如何接近女主,这件事操作难度显然比她想象的要大。东华会馆大门看得紧,钟灵人未到邀请函已经积了一摞,作为头牌,身边肯定跟有不少人,送信这个点子不好,钟灵没有必须要见她的理由啊。 站在戏院门口,栾游仰头望着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心中挣扎。是重新做回舞女呢,还是来应聘当个打杂的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近身当红头牌的办法? “嘀嘀。”喇叭声惊醒了栾游,转身一看,一辆汽车往戏院门口驶来,正朝她按着喇叭示意让路。 她忙往旁边避让,那车在她身边停下,从驾驶座伸出个脑袋,冲她大喝一声:“好哇!又是你!” “少爷,我说的没错吧,这丫头就是个砸瓷儿的,您瞧她胳膊还吊着呢,又来升平街讹人了!得亏遇上我们,换个人指不定还得被她讹上一笔!” 栾游看着喋喋不休的司机和他身边那个礼帽遮眼的年轻男子,将左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天多冷啊,这位方少爷没时没晌地在外溜达是显摆他有车呢? “你说你脸皮厚不厚,小小外伤漫天要价,今天当着我们少爷的面,你有胆子就再说一次,要啥?要多少?你说啊!” 司机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拦着栾游的道儿不依不饶。而那位方少爷既不阻拦也不催促,闲闲站在一边,仿佛很乐意看属下为难人的这场戏。 择日不如撞日,让说就说呗,栾游不觉得合理要求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向左挪了一步避开司机的唾沫星子,道:“方先生,本预备明日去你府上,没想到今日巧遇,如果有空的话,不如谈一谈赔偿的事情吧。” 司机气哼哼:“你还真敢说。” “我为什么不敢?”栾游瞪他,“我是受害者,撞人赔偿天经地义,我为什么不敢说?倒是你,一直唧唧歪歪的,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虚?按说我不该找方先生,你开的车我就该找你才对!你车技不精出了事故不说认错道歉,反而一再抬出你的老板来压人,这算是一个称职的司机吗?方先生替你揽下赔偿,不代表你就没错,以后不吸取教训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开车,你还得出事儿!” “你你!”司机的脸在霓虹灯映照下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看不出本来颜色,只有那略显暴凸的眼珠子表达了他此刻的愤怒。 方铮等他们斗完嘴,微抬帽檐,露出一半眼睛:“听闻你是写文章的,作家?” 栾游实话实说:“作家谈不上,写些杂文混口饭吃。” “文章刊在哪里?” “清风报。” “笔名?” “匆匆。”栾游有问必答,甚至主动补充,“你可以去查一下,近三个月我都有作品发表,近日正在连载长篇,但手臂脱臼了无法用笔,至少得挂空两三周。我笔耕不辍这么久,好不容易拢了一批固定读者,这一耽误,读者没了,报社还说要扣掉我的稿费,等于心血付之东流。这笔损失,方先生你说我该不该求偿?” “你想要多少钱?” 栾游早已算好了帐,直言不讳:“八十块。” 方铮没什么反应,司机憋不住了,眼见就要暴跳开骂,栾游赶紧道:“我真不是漫天开价,算一算你就知道了。请假报社不批,为了不耽误连载,我雇了一个人帮我记述,一天一块钱,少说要雇二十天;一只手做事不便,另请了房东阿婶帮我做饭洗衣拾掇屋子,又是一笔支出。骨头没断也是伤了,总要买些有营养的东西吃才能早日…” “好了,”方铮打断她,“明日你到方公馆来找李管家,我会吩咐他支一百块给你。” 栾游顿了顿,“八十块就够了。” 礼帽微垂遮住了方铮的眼睛,口气里隐隐不耐烦:“没什么区别,就这样吧。” 说完他就向东华会馆走去。 栾游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般打官司,原告方总会提出比现实损害高一些的赔偿金额,法院判决往往不会全部支持,能支持一半已经很不容易,如果支持了三分之二,那堪称大获全胜,原告律师就成神了。八十块是她经过斟酌定下来的数额,比心理底线高出一截,目的是给方铮留个还价的余地,没想到……不愧是大帅家,有钱! 盯着他高瘦的背影,栾游霎时心念电转,脱口道:“明天你在家吗?” 方铮充耳不闻头也没回,留下来停车的司机一脸嫌弃地凑近栾游,挖苦道:“原以为你就是个砸瓷儿的,没想到还存着这份心哪?” 栾游不明白:“哪份心?” 司机嗤笑:“想往我们少爷身边凑近乎?明儿拿了钱买面镜子照照,就你这样的,给我们少爷倒洗脚水都不够料。” 栾游:“……原来你不瞎啊,怎么一开上车那俩窟窿就不好使了呢?” 司机:“你!” 没错,她就是想往方铮身边凑近乎了。当什么舞女,做什么打杂,眼前现成一条守株待兔的好路子啊!老方办寿宴之际,不就是钟灵现身之时吗? 在人多眼杂的会馆里想靠近众星捧月的头牌很难,万一钟灵就是女主,她不留退路的试探不仅可能招来反击,更会让女主从此加倍提高警惕。目前已知女主斗倒过白莲,历练过末日,如今还要与军阀层斗智斗勇,心智和身手必然都更上一层楼,不做好万全准备,与她交手的难度是地狱模式。 次日,栾游打听着找到了玄武大街788号,那是一幢掩映在绿树之中的花园洋墅。周边相同的宅院好几座,环境清幽雅致,院墙上满布爬墙虎藤蔓,铁艺大门内静谧无声。 栾游敲了门,喊了几嗓子也无人应声,踅摸好一阵子才在门上发现了电铃。 方家的管家是个穿长棉袍的中年胖子,听了来意后二话没说拿了一兜子大洋给她。显然事先得到了方铮的交代,给完钱就想送客,连房门也没让栾游进去。 栾游单手吃力地拎着钱袋,一脸笑容:“大叔,方少爷在家吗?” “不在。” “要不我等等他,钱收到了,总得跟他打个招呼。” “不必了,少爷吩咐过,你拿了钱就可以走了。” 栾游磨蹭着脚步,忽而又道:“大叔,您家还招下人吗?我家穷,没吃没喝的,想找个活儿干干。端茶倒水扫地除尘按腰捶背,我什么都会,工钱能糊口就行。” 管家看看她吊起的胳膊,又看看她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不招。” 栾游厚着脸皮继续道:“听说方老爷快过寿了,家里能忙过来吗?我打个短工也行,真的穷,就想挣俩小钱。” 管家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方少爷跟我说的呀。” 栾游被很不礼貌地赶了出去,站在铁门外嘿嘿一笑。管家必然会把今日无厘头的对话告诉方铮,方铮必然会起疑心,一个住在贫民窟的卖字女,萍水相逢的车祸受害者,连方家大名都未听说过的人,如何会得知方老爷要过寿?她有什么目的? 她当然有目的,端看方铮关不关心他老子的死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没什么人看,还是通知一声更新时间调整,可能是中午十二点,可能是晚上九点,三六九都试试,看能不能蹭上玄学吧,哈哈,卑微的我。 走过路过收藏一个,谢谢。 ☆、才子管少爷 下完钩子头两天栾游还成竹在胸,笃信方铮一定会来一探究竟,第三天不见人她有点坐不住了。是不是钩子下得不够明显,没有涉及到人身安全问题,所以方家人没当回事? 又等了两天,栾游确信自己走了步臭棋,方铮好像对她如何得知老方寿辰不感兴趣啊。 这么名正言顺接近钟灵的一条路她舍不得放弃,于是决定再给方家来点明示。直接写了封“方参议寿宴有难”的信偷摸塞去了方家门口的信箱。 落款写的是笔名匆匆,别人不知道,方铮一看就该知道是她,这一回总不能再忽视了吧?栾游早已想好了说辞,只待方铮前来。 等啊等,好几日过去,现实又让她失望一回,老方的死活还是没人关心,预想中的质疑逼问和故弄玄虚都落了空。这么一来事情不免显得蹊跷,信是没收到还是被某些心存恶意的人拦截了下来?如果是后者那就有意思了,枪杀老方的凶手竟然......隐藏在方家内部吗? 信封上她注明“方铮亲启”,外观平平常常,没留下任何值得怀疑的痕迹。方府的下人总不会胆大包天私看主人信件,那么能拿到这封信并且敢毫无顾忌拆开的人不多,要么是方铮本人,要么是与他极亲密的人。 栾游觉得这个内奸不会是方铮,如果是他,看过警示信第一时间就该杀上门来灭口才对,怎会允许她宣扬弑父计划。 是谁?他爸,他妈,他老婆,还是他那个中原称王的大哥? 杀人动机豪门恩怨什么的,栾游并不关心,她只想混进寿宴。但凶手目前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计划泄露,却并不知送信人是谁,正暗中观望私下调查呢。方家的门口这几天绝对不能去了,得想别的办法与方铮见上一面。 栾游想到上次出车祸的地方和东华会馆蹲守撞撞运气,但次日便是报社新年舞会,邀请函已经接下,也答应了要与总编碰面,不去不太合适,只能暂时把“偶遇”搁置。 请余婶帮忙洗了个头,早先烫过的头发松软披在肩上,两边夹上卡子,卷度已经不如从前,反而显得更自然。换上新做的藕色旗袍,栾游单手卷着棉裤管,露出小腿,穿上皮鞋,站起来在余婶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余婶摇头:“年轻的姑娘怎么穿都是一朵花,腰是腰腚是腚的,没得说,就是你这个脸太素了,眉毛有点粗,嘴巴有点淡,抹些胭脂呀。” 一听胭脂栾游反射性排斥,当舞女的几天,天天把眉毛拔得比柳叶儿还细,嘴唇涂得比喝了血还红,脸蛋扑得比面口袋还白。不涂不行,舞厅有专人负责检查,哪一天的妆容不达标,轻则呵斥,重则扣钱。而所谓达标就是把自己化出一张假面皮,个个都像女鬼一样,也不知那些爷们儿是怎么下得了嘴的。 对着一面手掌宽的小镜子照了照,除了嘴唇有点惨淡外,其余都很好,浓眉大眼精神炯炯,面颊泛着健康的粉红,和养母一点也不像。这才是乔喜妮的真实面貌,已经跳出那个火坑,再也不需要顶着假面委屈自己了。 栾游蘸了胭脂在嘴唇上点了点,对着余婶抿嘴一笑:“好啦,我走了,舞会上要有好吃的糕点,我给婶子带些回来。” 她走后,余婶就跟自己的瘫痪老公絮叨起来,乔小姐又漂亮又有才华,会洋文,还能写文章赚钱,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啊,为什么会独自一人租住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难不成,是逃婚出来的? 这年头,对独身年轻女人来历的猜测,大抵如此了。 舞会举办的地点在莱莱饭店,这里不同于东华会馆的综合娱乐性,没有戏院和舞厅,是一个大型饭店。饭店里有舞池供客人跳舞,也有歌舞艺人做助兴表演,却不提供陪酒陪舞服务,没有四处逢迎的妈妈,也没有想方设法拉皮条的经理,说起来,应该比东华会馆纯洁高档多了。 晚五点,饭店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轿车,穿西装和穿长袍马褂的人士陆续前来,在台阶上寒暄客套。女伴们着装各异,旗袍居多,也有些穿着貂毛大衣,戴着貂毛帽的,看起来富贵逼人。 栾游看着她们在外面陪伴男士,光裸的小腿在寒风中不时抖动,不禁暗自得意。她不仅旗袍是棉的,里面还加了两件棉布衫,腿上穿着棉裤,臃肿就臃肿一点,为了面子把自己冻出个好歹来不值当。 走上台阶递了请柬时栾游还不觉得有异,待她走进热闹的饭店大厅,突然脚步顿住,怔忪了一下。 这地方怎么有点眼熟呢? 除了十几张大圆桌看起来比较陌生外,那金碧辉煌的大吊灯,吊灯下凹进一块的圆形舞池,舞池前方方正正的表演台,表演台旁两根粗又高的柱子,好眼熟啊。 此刻正有一支乐队在台上演出,吹着管乐的男子摇头晃脑,曲调欢快又不喧宾夺主,把气氛烘托得很好。 栾游盯着左侧的柱子,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卷发浓妆的紫衣女子斜倚在那儿,手中摇着一杯酒,眼神冷漠地盯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她神思一凛,又打量了一番四下环境,在用餐区域,客人们纷纷入座,侍者在席间穿梭,热气腾腾的菜品正在上桌。大厅两侧还摆着自助餐台,上头有水果和点心,有些人端着酒杯站在空处闲聊,说是舞会,更像是个迎新年联欢大会,有吃有喝有说有笑的,就是没人跳舞。 看这场地,看那菜色,莱莱饭店的包场费恐怕不便宜,除了财大气粗的清风报,位高权重的军阀老爹也会在这里举办寿宴呢。栾游笑了笑,要是靠不上方铮,来这里应聘当个服务员应该也有机会等到钟灵吧。 心动行动,她一把拉住路过身边的一个托盘侍者,道:“你们老板在吗?” 那侍者一愣:“小姐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饭店还招不招人?” 侍者张口结舌:“什...什么?小姐您不是客人吗?” “我是客人,可是我看咱们饭店挺好的,想在这儿找个......” “乔小姐。” 一声呼唤打断了栾游的话,她回头看去,刘编辑正笑意盈盈朝她走来:“你总算来了,主编已经等你好久了,特地叫我在这里留意着呢,请去二楼雅间说话。” 五周年纪念舞会,主编不在楼下迎接客人也是奇怪,总不会是专门等着跟她签合同吧?清风报稿件量大,其中不乏文笔创意皆出色的作者,有专栏开连载的也不只她一个。除了故事比较新颖之外,栾游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主编另眼相看。 刘编辑说因为她报纸销量大好之类的吹捧,栾游并不放在心上,拢着潜力作者是编辑的工作任务之一,他对他负责的每个人都会这么说。 一打岔的工夫,侍者溜掉了,栾游只好跟着刘编辑上楼,听他先不走心地关心了几句自己的胳膊,又道:“乔小姐真乃神人也,你的文迷众多,尤其受到了青年学生们的喜爱,就连......嘿嘿。” 栾游看他一眼,不知他嘿嘿个什么劲。 刘编辑情绪异常高涨,夸完了故事夸文笔,夸完文笔又夸字体,极尽溢美之词。走到二楼某雅间门口时,栾游不搽胭脂脸也红了,频频咳嗽,想让他闭上嘴。一个剽窃大师作品核心,文笔平平又写不出大师精髓的人,实在是当不起“文豪”二字,越听越羞愧,越听越尴尬,这姓刘的是不是吃错药了。 敲两声,房门火速打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年约五十多岁,留着两撇胡,梳着大背头的男子站在眼前,见了栾游眼睛一亮:“乔喜妮小姐?匆匆?” “是。” “快快快,请进请进。” 刘编辑笑道:“主编,乔小姐送到,我下去招呼客人了。” “去吧,来啊乔小姐,请进来说话。” 背头男就是主编,他亲自开门,过分热情,嘴里应着刘编辑,眼睛却一刻不离栾游的脸,看着她的眼神像饿狼看着鲜肉一样,成功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本该走进去的脚步迟疑了,栾游的大脑瞬间风起云涌,我花容月貌秀色可餐的,这老小子色迷迷贼兮兮的想干什么?邀请女作者来舞会,单独带上雅间会面,莫非还藏了什么肮脏的心思不成? 不怪她用恶意揣度人心,从古到今潜规则都不鲜见,她初入职场时也遇到过心怀不轨的上司和客户,靠着聪明的脑瓜子和好酒量躲过几次骚扰,实在躲不过的就只能拼着不要业绩也要撕破脸来抵抗。后来跳槽,凭专业慢慢做出了成绩,回头再看销售这行里的女性,心头只余唏嘘。 没想到啊没想到,最清贵的文行里也有这种败类!肯定是刘编辑将她是个青春美少女的事实告诉了主编,致使这个老小子动了邪念! 栾游用左手抚了抚吊在绷带里的右手,暗暗思忖,这个门是不能进的,万一老小子动粗强迫,她独臂难敌双拳,只有吃亏的份。不如就此找个理由离去,合同不签了,专栏不写了,爱扣稿费扣去吧,反正她也打算转行做服务员了。 “咳咳,主编先生贵姓?” “哦,我姓陈,乔小姐别站在门口啊,快进来。” 老小子愈发热情殷切,抬着手示意她往里走。栾游伸头看了看,只看到一条铺着织花地毯的甬道,看不见雅间全貌。 她笑了笑:“陈主编,我就不进去了,今日前来其实是想向您道歉的,家中有急事,我不日就要离开宁城,连载的小说还有十篇左右便要结尾,我会在离开前写完交给刘编辑。以后封笔了,开专栏的事就算了吧。” 陈主编大吃一惊,提高声调:“什么,封笔?为什么要封笔?眼下你的连载极受欢迎,报社常常能收到来信,都是读后感或者想要见你一面与你交流探讨的忠实文迷,正是你声名鹊起大放光彩之时,本报也因此销量陡增,恰一桩你与本报互相成就的好事,再接再厉乘胜追击方为上策啊,以后天下文人中也有你匆匆美名。此时封笔,未免轻率,乔小姐,你可不要糊涂!” 看他痛惜的样子不像作假,眼里的猥琐感也消退不少,但栾游不为所动:“对不住了,我母亲叫我回家嫁人,以后相夫教子,怕是没机会摸笔了。” “啊呀,可惜,太可惜。”陈主编戏精一样捶胸顿足,夸张得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没安好心。 “乔小姐你可知道你的读者里都有什么人,今日我特意安排了见面会,都在里面坐着等你呢,若叫他们知道你将封笔......我可怎么交代啊!” 陈主编压低了嗓音,说这句话时探出身来,做贼般靠近栾游,热烘烘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喷得她赶忙往后退去两步。 可是听了他的话后,栾游愣了:“你说什么?读者见面会?就在里面?” “是,平日请不到的人物,特意为你而来的。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还是先见面吧,这些人可得罪不起。明日你到报社来,封笔的事我们再详谈。” 陈主编说完也不热情了,耷拉着肩膀率先走进去,栾游看着敞开的门扇,半信半疑地跟了进去。 走出甬道,宽敞的雅间里灯火通明,一张铺着厚厚锦布的大圆桌边坐了三男两女。一个身穿黑金马褂的中年男子,身旁是妆容精致气度雍容的中年女子,两侧分别坐着一个剪了学生头的少女,和一个文质彬彬十八九岁的瘦弱青年。而在那青年旁边的男人,又让栾游有了眼熟感。 他穿着衬衫马甲,领口开了一颗纽扣,偏分发型,皮肤很白,下巴很尖,鼻子很挺,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冷冰冰的。 很眼熟,可栾游不知道他是谁。 陈主编再颓丧也不能在客人面前流露分毫,打起精神笑着介绍:“管督军,这位就是大漠奇侠传的作者匆匆,乔喜妮小姐。乔小姐,这位是管督军。” 那中年马褂男扫她一眼,不是很在意地道:“哦,乔小姐,幸会,请坐。” 又是一个督军,滨海杜纨绔的老子也是督军,一省军事主官。说他有权吧,那些军阀大帅们可能不同意;说他没权吧,也算有那么点儿,在中央管辖的省份里,还是说一不二的。栾游招呼一声:“幸会,管督军。” 妇人和那少女好奇地打量着她,弱质青年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里满是......崇拜吧?栾游认为是崇拜。 陈主编继续介绍:“这位是管夫人,这位是管公子,这位是管小姐,这位,是我们报社的老板,方铮,方先生。” 栾游挨个点头问好,直听到方铮的名字,她倏地瞪大眼睛,朝他看去:“方...方先生?” 方铮仍在皮笑肉不笑,看似彬彬有礼,实则目光毫无温度:“乔小姐,手臂的伤好些了吗?” 清风报的老板就是他!栾游抽了抽嘴角:“呵呵,好多了,你不戴帽子我都没认出来。正有些事想与方先生谈谈呢,不如饭后我请您去喝杯茶?” “再说。”方铮敷衍了她的邀约,道:“方才听闻乔小姐要封笔?这对我们清风报来说,可是个坏消息,管二少爷恐怕也很失望吧?” 栾游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弱质青年,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并不能看出失望,反而满是探究。 管小姐好像还更失望一点:“我也听到了,不止我二哥喜欢,我和我的同学更喜欢呢,匆匆你为什么要封笔?写得很好啊!” 她尴尬地低咳一声:“实是家中有事,无法再写了,对不住喜欢我的读者,我也很抱歉。” “那太可惜了呀。” “对不住对不住。” “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耳边传来弱弱的声音,栾游还保持着认错的表情,如条件反射般不假思索脱口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当她意识到自己听到什么又说了什么的时候,猛地看向发声处:“呃......” 那弱质青年眼睛晶亮,脸颊微红,笑眯眯地道:“这副对子难倒了多少人,乔小姐张口即来,果然是才女。” 栾游心头微动:“我这里也有一副对子,请管公子赐教,博审慎明笃。” “学问思辨行。”管二连个顿都没打。 一桌人莫名其妙看着栾游激动地站了起来:“才子,管公子才是才子!” 管二显然也很激动,但他没起,只是充满感情地看着栾游:“我小儿麻痹了,是个残疾人,恕我不能站起来跟你握手。” 管家人大惊失色,管二性格古怪,从小最憎人提到残疾二字,今日怎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直言自己的隐痛呢?这不正常! ☆、找到同志了 无论管家人如何诧异,管二和乔喜妮就是看对眼了,两个仿佛在茫茫尘世中找到了灵魂伴侣的人整场饭局都处于旁若无人“深情”相望的状态。虽然没有更多交流,却时不时对视,彼此露出一个温柔中夹杂着神秘,神秘中又带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叫旁观者眼睛不舒服,胃也不舒服。 陈主编努力活跃气氛,方铮饶有兴味观察着那两人的眼神互动,而管督军和夫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自己孤僻少言的小儿子为何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精神明显亢奋,还总跟那女子眉来眼去。 管小姐还想劝说匆匆不要封笔,管二居然出口训斥,说人家不想写就不写,何必强人所难。 这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管夫人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被自己吓了一跳。正是儿子强烈要求,他们夫妻才不请自来参加了清风报的纪念舞会,主要目的就是圆他的心愿,见匆匆一面,却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般诡异的地步。 因为喜欢对方的小说而产生爱慕之心?看那女子对儿子也颇有好感的样子呢,一见钟情不是不可能,但这女子来历不明,儿子又是个残疾人,她到底是看上了人,还是看上了自家的家世?管夫人身为母亲想得稍微深远了些,一不小心就跑偏了。 而“乔喜妮”与“管二”心中的喜悦又岂是NPC能理解的。中大的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学生刻心,刻魂,刻入骨血,毕业多年从不敢忘。不但顺背如流,倒背如流,拆开了插花背,同样如流。 若说地振高岗还不能让栾游百分百确定的话,校训一出,再无疑问。同志,我找到你了! 怀着兴奋的心情吃完一餐饭,栾游早将邀方铮喝茶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给管二使了几个眼色,他便向父母开口:“我要和乔小姐单独谈谈,你们出去吧。” 管督军怒:“胡闹,你腿脚不便,身边不能离人。” “乔小姐不是人吗?又不是让你们回家,在门口等我就是了!” “......” 栾游不需要开口,她只要站在一边挂着得体笑容,在管督军夫妇不满地看过来时,眼中流露出一点抱歉就可以了。显然,管二在家是很受宠的,他肯开口提要求,夫妇俩无论多不情愿,最终还是妥协。 带着女儿走出门去,管督军还在生气:“不像话,孤男寡女单独谈谈,有什么好谈的!” 管夫人附在他耳边说:“你还没看出来吗?仲林这是看上那姑娘了。” 管督军眉头一皱:“什么?他俩不是头回见面吗?” 管夫人表情意味深长,却也没再多说,任陈主编引去另一间房休息等待。 方铮最后一个离开雅间,他拿了挂在墙角的西装,走过栾游身边时,道:“乔小姐与管二少爷早就相识?” 管二摇头,栾游也摇头,异口同声道:“初次见面。” 方铮眼中的兴味更浓,看看管二,又看看栾游,轻轻一点头,走了出去。 栾游忙把大门关紧,上下左右看了看,想起这时代没有监控,放心地跑到管二身边,看着他伸出手来,一把握住,眼眶红了:“席宁哎!终于见到你了!” “你胳膊怎么了?” “被车撞脱臼了,没事。” 席宁白她一眼:“竟然会被车撞,你是不是傻?还有笔名叫什么匆匆啊,你要写栾游,我不早就来找你了吗?” “啊?”栾游眨巴着泪眼,“我在校刊上发表文章笔名就叫匆匆啊,同学都知道,你不记得了?” “我从来不看校刊!” “......那你怎么看了清风报呢?” 席宁长叹一声:“都是我那妹妹的功劳,前几天从学校回家给我读什么大漠奇侠传。我不想听她非逼着我听,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主角郭立青做了银刀驸马,华珠公主中原寻夫,这故事怎么这么耳熟呢?” 栾游嘿然:“你能确定是我?” “不一定,也许是别的穿越者,我不想错过机会,来试试而已。等你的校训一出...” “谁与争锋。” “可不是嘛。”席宁哈哈笑了,接着又老气横秋摇头叹息:“我真倒霉,不是一般的倒霉。” 在席宁温缓又丧气的叙述中,栾游的五脏六腑都被同情淹没了,一个人能背到这种程度,也属实不易。 在上上个世界里,镇国公得知席宁有造反意图,极力阻止,劝他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席宁讨厌多管闲事的国公爷,也讨厌拿人命不当回事的周大小姐,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他决定提前作死,在京里搞出一点造反的动静来。就在作死前夕,纪秋找到了他,告诉他莲心被镇国公杀了,在临死前坦白了他二人的身份,还说若瑞亲王前来大兴的任务就是造反,身负血海深仇的他愿听瑞亲王差遣,他军中有人。 席宁一听,瞌睡送枕头啊,正愁手底下没啥人呢。造反搞不出大动静,皇帝未必会杀他,圈禁更糟糕,要造就造得像样点,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开启了长达十年的作死大业。席宁什么都听纪秋的,让写信写信,让出面出面,让接见接见。然后有一天,纪秋带他离京,来到大兴南部建朝称帝,正式与北朝廷开战。 席宁想,打不过的,皇兄很快就会把伪朝廷灭了把自己杀了的。然而胜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直到有一天,纪秋告诉他:皇上,大兴江山尽归您手了。 席宁呆了,他说我不想当皇帝。纪秋说那您想干嘛呢?席宁说我想死,就是那种顺理成章的死。纪秋说,那在打仗的时候您该上战场啊,说不准一个流矢就把您给射死了。 席宁:......灯下黑,我以为我瑞亲王的身份尊贵无比,天下除了皇帝无人可以杀我,原来还能有这种死法。唉!大势已去,只好登基。 没几年独揽大权的摄政王纪秋英年早逝,席宁以三十二岁高龄亲政。削减军费,横征暴敛,打压武将,大肆选妃,重用宦官,懒理朝政,刻意营造昏君形象,朝臣们指着他鼻子骂已成常态,可是他盼望的外敌入侵和农民起义却迟迟不来。 栾游都听傻了:“死不了就好好活着呗,虽然那些人都是NPC,但你身在其中,也得有点同理心吧,百姓受苦你就不难受?良心能安?” “不能安,”席宁叹息,“晚上想到自己发布的那些昏庸旨令,我觉都睡不着,所以当了一年昏君就受不了了。后来我改过自新,好好学着治理国家,没病没灾,活到五十七岁寿终正寝。” 栾游:“......哇哦。” 席宁回想过去,哭了:“四十年,我在大兴待了整整四十年,儿孙满堂的,我都有点舍不得离开那儿了。” 栾游:“你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王权富贵娇妻美妾的诱惑。” 席宁擦擦眼泪:“都是过眼云烟了。你说多奇怪,在大兴的时候,我连你长什么模样都快想不起来,可是一脱离,大兴的记忆立马模糊,除了些许重要的,其他都不记得了。又想起了很多事,你,那个什么女主,还有该死的刘丽娟!” “也许这就是多元世界设定的一种保护机制,一个位面呆几十年,穿不了十个,人就会被大量混杂记忆逼疯的。尤其是你这种......”倒霉体质。 席宁的末日之旅也没能逃脱“倒霉”二字,他穿成了一个刚做完心脏手术的病人,别说逃跑了,床都下不来,还戴着呼吸机呢。外头世界大乱,他就静静躺在床上,听着鬼叫和撕咬声近在咫尺。陪护他的家人一去不回,医生护士也是出去一个消失一个,重病号无人问津。 后来他死了,死于输液空瓶回血造成的空气栓塞。从头到尾没见到一个丧尸,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个城市,更别提去首都跟栾游接头了。 再次醒来,他就成了管家二少,一个双腿小儿麻痹症患者,可以走路,就是走起来有点像丧尸。 他曾派人去宁城最高建筑东北角留下记号,却不知为何没能与栾游碰上。 “哪个是最高建筑?” “金山大楼啊。” “金山大楼才四层。” “它门厅就有五层楼高,上头还有三层楼,当之无愧的最高建筑。” “那算起来也就八层啊,哪有九层的观宁塔高!” “观宁塔坐落在半山腰,视觉上高一些而已,实际测量起来,它绝对没有金山大楼高,不信你去量量看,我都是经过调查研究的。” 两个人为最高建筑争论了一阵,然后同时住嘴,互看一眼,又同时笑了起来。 栾游道:“跟你这种理工男没法聊,不谈从前,该说正事了。我发现了女主的线索,这次一定不能让她脱身,争取把我们的穿书噩梦终结在这个位面。第一步,我要混进方参议寿宴试探钟灵,先确定她是不是女主。” 听了栾游关于线索之梦的讲述,席宁傲娇昂起头:“一个舞女,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就行,什么方参议芝麻小官,只要那女的来了宁城,我让她第一个到我家来唱小曲儿,当面问她编号,只要她有异像,立马让我爸的副官毙了她。” 栾游:“方参议是刚刚那位清风报老板方铮的爹,也是四省大帅,大军阀中原王方钦的爹。” 席宁:“......那让她第二个来我家。” 两人凑一块说不完的话,聊忘了时间,直到管督军发脾气让夫人来敲了房门。栾游开门后又是一脸乖巧平静的表情,而席宁则道:“妈,我要聘请乔小姐做我的家庭教师。” 管夫人一愣:“可是王先生干得好好的......” “解雇他,除了乔小姐,我谁也不要。” 管夫人气急:“仲林,别任性,你爸不会同意的。” “那我就不学了,反正我腿都这样了,以后也就是个废人,还学什么呀,没用!” 管夫人鼻子一酸,憋了半晌,转向栾游:“乔小姐,你...你教过学生吗?都会什么呀?” 栾游微笑:“什么都会,国文,算术,书法,科学,地理,英文,我都可以教。” 管夫人捂住胸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栾游想说国中大,但又怕此位面真有这所学校,管家去学校查名册就露馅了,便道:“我是留洋回来的。管夫人,令公子一双慧眼,相中了我这匹千里马,我十分感谢,也很希望能得到这份工作。刚刚和令公子谈过,初步了解了他的情况,我想以我的水平,教导好令公子还是没问题的。” 管夫人头疼:“你,你先回去吧,此事容后再说。” 栾游对席宁眨眨眼,愉快地走出了雅间,楼下大厅里还是热闹非凡,乐曲欢畅。下楼梯的时候瞧见方铮正斜倚在扶手上,西装搭在肘弯,双手插着裤兜,与一个男人说着什么。 经过他身边,栾游礼貌地对他点点头,走没两步,就听身后道:“乔小姐不是要请我喝茶吗?这就走了?” 栾游回头,搪塞道:“今日有事,改日吧。” “哪日?” “呃...”栾游微微皱了皱眉,听不出客套话吗?还是真想喝茶?“我这两天都很忙。” 他对面的男人稍一致意,无声地退出了谈话圈。方铮站直,慢悠悠走到了她面前:“我只有今日有时间。” “那就不喝了。”栾游快速接话,“反正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耽误方先生招呼客人,再会。” 她转身就走,方铮又慢悠悠地开了口:“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了能帮助你混进方家的人?” 栾游心脏停跳一瞬,僵硬地扭过头,“方先生说什么,我不明白。” 方铮从裤兜里摸出一封信,抽出信纸展开:“怎么,这个不是你写给我的吗?方参议寿宴有......” 栾游倒吸一口凉气,慌忙回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将他拽到楼梯旁的柱子后头,急道:“你收到了?” 方铮顺着她的劲去了,但很快盯住她揪袖口的手,厌恶道:“放手。” 栾游松开:“你收到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不关心你爸的死活?” 方铮一脸冷漠:“相比较而言,我更关心你想做什么。” “那也应该来找我呀,你不来找我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呢?” “我不去找你,你就不做想要做的事了?” 栾游恍然:“原来这些天你一直在监视我。” 方铮不置可否,栾游缓了口气,又道:“方先生,我的确有想做的事,但这件事与你,与方参议,与方家任何人皆无关系,我也不想混进方家。给你写信是因为我在东华会馆听到有人说,想在寿宴上对方参议不利,我怕你父亲没有防备吃了亏,这才好心提醒一下。” “好心?”方铮轻哧:“他与你无亲无故,毫不相干,你的好心未免泛滥了一些。” 栾游不理他的讽刺:“我真的是好心,信不信随你,反正现在......就这样吧,我没干坏事,也没什么可说的,再会。” 她要走,方铮却一闪身拦住了她的去路,抖抖信纸:“如果你现在离开,我马上叫人把你抓起来,这封信就是证据,你可以去警局好好解释解释方参议是如何有难的。” “我跟你说了我无意中听到的。” “那就让警察带着你去认人辩音,直到找出来为止。” 栾游沉下肩膀:“方先生,你要为难我?我发誓我对你们方家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吗?也不关心谁死谁活,只是随手做件好事!” 方铮淡淡一笑:“你对方家没有兴趣,对寿宴很有兴趣。在李管家面前故意漏口风,又写了这样一封信,无非想引起我的注意,待我找到你,你就可以以指认不利者为名,让我把你带去寿宴,对么?” 栾游:“......不对。” “今日你似乎发现了不用迂回也能达成目的的捷径,便放弃了攀上我的路子,出尔反尔,反口毁约。” “我毁什么约了?” “见了管二公子,便不想与我喝茶了?”方铮眯眼盯着她,脸上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小幽怨。 栾游无语,喝什么鬼茶?怎么把她说的跟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一样,这方铮也吃错药了吧! ☆、方便摸大腿 只因为与席宁的相见晚了一步,栾游陷入两难境地。 方铮对她想要混进寿宴的动机非常感兴趣,尽管栾游一再表明此事与方家无关,但口说无凭,站在孝顺儿子的角度上,会怀疑她心怀不轨也无可厚非。 半威胁半强迫,栾游摆脱不了方铮的步步紧逼,想想把这事儿说出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钟灵要杀老方,她和方铮还属于同一战线。如果由方家人出面调查钟灵的底细,找出她与方家的恩怨,就省自己的事了。最好能把她抓起来,到时候去牢房试探她,想必钟灵插翅难飞。 于是栾游乖乖跟着方铮喝茶去了,离开莱莱饭店,到不远处的一家茶楼,只有大约步行五分钟的距离,但方铮还是召了司机开车过去。 栾游:......好吧,你有车你说了算。 司机换了一个新面孔,毕恭毕敬替两人开车门,开车稳当得很。栾游随口问了一句,你那个不稳重的司机呢?方铮说解雇了。栾游问为什么?方铮答,因为不稳重。 栾游:......好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到了茶楼,坐进雅座,沏好茶上好点心,方铮还没开口,栾游已经流畅地把腹稿叙述了一遍。 “在东华会馆碰见你的那晚,我本是去找钟灵的,可是看门的说她下个月才会来宁城。下楼梯的时候听见拐角有人在说要对方参议不利的事,我躲了一阵,等他们走后才敢下来,没见到人,只知道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事情就是这样。” 听到钟灵这个名字时,方铮眸中异色一闪而过,眼神很快恢复波澜不惊,栾游并没察觉。 “这跟你想要进入寿宴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俩人言语中提到钟灵会在方参议寿宴上献艺,说得靠着她才能混进去,我恰好要找钟灵。东华会馆看守严密,头牌红舞女身边的人又多,我见不到她,便想着把这事儿告诉你......没错,我就是想以帮你家找坏人的名义进入寿宴,但我的目的只是为了钟灵。” 方铮靠在椅子上,修长苍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我父亲的寿辰的确是在下个月,但他并不打算大办,更从来没有过要请歌舞伎子来助兴的计划。所以,想对他不利的人,如何确定我家一定会办宴会,又一定会邀请钟灵呢?” 不想办最后还是办了,不想邀最后还是邀了,梦境线索不会骗人,豪门里面的水多深啊,中间有什么怪浪谁知道呢! 栾游压低声音煞有介事:“方先生,我绝无欺瞒。那些坏人如何确定,我不敢猜,想必这其中定有猫腻,还是得靠你去查一查内情,防患于未然了。若那钟灵真是包藏祸心,趁早抓起来省事。” 方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你与钟灵有仇?” 栾游叹了口气,真假掺半地道:“不瞒你说,要不是因为她,我不会落到这般境地。背井离乡,艰难求生,她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方铮神色不动,淡道:“怎样的不共戴天之仇?说说看,或许我可以帮你顺手报了呢。” 多霸总的发言啊,栾游也想借刀杀人,可惜还不知钟灵是不是女主,万一不是岂非又要重演张小燕的悲剧。于是摆手拒绝:“家仇,家仇,自己的仇还是自己报比较痛快。如果方先生愿意帮忙,就请在抓到钟灵后让我见她一面。” “自己的仇自己报,很好。”方铮的笑容让人看着不是很舒服,浮于表面,眼底始终带着一层讽刺的意味。 栾游知道自己的话经不起细盘,比如她为何会在钟灵来宁城之前去会馆找她,比如那莫须有的两个“凶手”怎会在公众场所谈论私密。如果方铮继续问下去,免不了又要编出一大堆的谎话来圆,栾游一边喝着茶,一边拼命开动脑筋,力求在最短时间内编出一个最符合逻辑的故事来。 她想走,可是权贵公子显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手指又敲了两下,方铮果真开口:“你是怎么知道......” 话还没说完,司机的脑袋突然在半墙上露了出来:“二少爷。” “什么事?” 司机进来,附在方铮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他神色骤然变了变,默了片刻起身:“谢谢乔小姐的茶,改日再聊。” 说罢没有多看栾游一眼,迈步走了出去。 他走了,栾游也打算走,侍者笑眯眯地从栏门旁闪现:“小姐,承惠,茶水钱五元。” 栾游:......一壶清茶五元,我要报警,这是敲诈! 古色古香的环境,轻柔隐约的筝声,清幽隐秘的雅座,紫檀木材的茶具,栾游花了五块大洋买了半个小时的欣赏时间。回家忿忿好几天,得写多少字才能赚来五块钱的稿费,就这么被没有绅士风度的方铮给坑没了。 很快,她就没心思再计较被坑钱的事。刚进入正月,管家人就派了大汽车来接她去入职。帮她收拾了行李,退了余婶的房子,从此告别鱼龙巷,住进大洋房,摇身一变成为管二少爷的家庭教师。 这件事是席宁一手促成,他不但要聘栾游为教师,还驳回了母亲对于她“走工”的建议,要求她住进家中,以便好学的二少爷随时随地可以向老师请教问题。 这几日管家发生了什么栾游不知道,反正当她拎包入住的时候,没见到其他主人,只有坐着轮椅兴高采烈的二少爷指挥着管家的管家帮她安顿。 “我爸回萼省上班儿去了,我妈说她心口疼养病呢,我大哥在南洋,我妹子住校,现在管家我说了算。” 栾游由衷为他的荣宠鼓掌:“那咱们开始学习吧,今天就上刺杀课,时不我待,钟灵就要来了。” 为了这个残疾儿子,管家各类教具书本备得相当齐全,栾游每日在小黑板上写些课题,接着便进入到和席宁的一对一“教学”时间。上午两小时,下午三小时,偶尔还会上晚自习。其余时间,栾游都很老实地待在自己房中写文章,偶尔外出探探钟灵的消息。 管夫人经常突然袭击,不打招呼猛地一推门就进入课室,满脸捉奸的表情。栾游和席宁往往一个坐一个站,彼此距离非常礼貌,手里捧着书本,拿着粉笔,一起不解地看向她。 管夫人便讪讪地找各种借口,热吗冷吗?要吃要喝吗?如此四五次之后,她便不再推门,只悄悄走到门边贴着耳朵听动静。 “乔小姐”在里面高谈阔论,时低沉时激昂,有时叽里咕噜全是洋文,而儿子则只有“嗯嗯”的应答声。如此又是两三回之后,管夫人想,看来是多心了,俩人真的在上课。 当门底缝中的阴影移开后,栾游舒了一口气:“钟灵来了,派头极大,收的花篮已经把东华会馆门口都摆满了,保安增加了一倍,不消费根本进不去。指望方铮一点用没有,我都怀疑他巴不得死爹呢。” “那就消费呗,我管二公子难道消费不起吗?你说多少钱能请她上门唱支曲儿吧。”席宁很嚣张。 “现在她已经不是唱小曲儿的档次了,我昨天过去打听,好家伙,东华会馆专门给她做了个人形霓虹招牌,老大老大了!听说很多达官贵人都送了请柬,还有电影公司要找她拍电影,她现在可是一棵摇钱树,你想想她背后的老板怎么可能不重视她的安全。你花点钱让她来单独给你唱曲儿,没门!想靠近她,得找个像样的名头。” “比如?” “比如大型晚宴,典礼之类的。” “你不是说她参加了方家寿宴吗?这属于私人宴会,我也可以举办个私人宴会,就说...”席宁掰着指头想了想,“我得去问问我爸妈的寿辰。” “她参加老方的寿宴是因为得罪不起方大帅,我们何必舍近求远绕弯路,现成的寿宴利用上不就行了。” 席宁为难了:“我爸不在家,方家不知道会不会送请柬来。” 栾游嘻嘻一笑:“你是管督军的儿子,你去了,方家人难道会拦着你不成?甭管看不看得起你爹,面子总是要给的,只要能进去,我就有办法确定她的身份。” 席宁遣了个人日日守在莱莱饭店,不出十天,传回音讯,饭店门口竖起了贺牌,老方的寿宴就在明日举办。 等了一整天,也不见有人送请柬上门。趁着管夫人打麻将不在家,席宁将一支银色勃朗宁随意揣在兜里:“走,厚着脸皮蹭饭去。” 栾游早已拆掉了绷带,右臂恢复如初,她伸出手:“给我吧,你行动不便,万一钟灵就是女主,我必须用最快速度解决她,一击不中,她很可能反扑。” “你会用枪吗?我可是专门找我爸副官学过的。” 栾游微笑:“不会,你教我一下,我学得很快。” 席宁侧目:“这是枪,可不是闹着玩,万一打不中怎么办。” “我尽量离她近些,万一打不中我还可以逃跑,你打不中,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 天寒地冻的傍晚,司机将二人送到莱莱饭店,又和栾游一起将二少爷的轮椅抬上台阶。这时饭店内堂已经来了不少宾客。门口有个男子正在恭敬地迎接客人,同时查看请柬。 栾游推着席宁目不斜视径直往里走,那人忙过来挡了一下:“先生,您是哪家贵客?” 席宁拿出一个大红封递过去:“我是管仲林,家父管同峰,今日特奉父命来为方参议贺寿。” 那人连连鞠躬:“原是管督军家二公子啊,欢迎欢迎,不知...可有请柬?” 席宁回头:“小乔,请柬呢?” 栾游假意翻了翻小包:“哎呀,好像忘记带了。” “你看看你这个脑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席宁气愤地拍了拍扶手,“不能干就走,别在我管家混饭吃。” 栾游哭叽叽:“少爷,我不是故意的,走得太匆忙......” 席宁斜看了迎宾一眼:“要不,我让司机回家拿?” 栾游赶紧接话:“就让他回家拿吧,我先送您进去,方二少爷还等着您呢。这天儿太冷了,我们少爷的腿可不能受冻。” “呃.....”那人为难地咽咽口水,又捏捏手里的大红封,“不用了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管公子您请,请进。” 管二虽然不常在人前露面,但宁城无人不知他是个瘸子,再加上厚实的礼金加持,迎宾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俩人压根没收到过方家邀约。 席宁笑着对他点点头,昂首挺胸地被推进去了。 大圆桌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侧长长的自助餐桌,鲜花酒水,精美点心,和一个色彩缤纷的高层蛋糕。男宾们统着西装,偶有个把两个穿着袍褂的老年男性混杂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舞台上管乐队又在热场,音乐是舒缓型的,人与人之间的谈话都在控制着音量。显然这是个西式寿宴,精致有余,热闹不足。 老方喜欢这种路子?想起方铮的留洋背景,栾游心头泛起一点异样。 管二也并非完全没有社交,进入大厅不一会儿,就有两三个年轻男性过来与他打招呼聊天。席宁一个也不认识,顺着人家的话敷衍了几句,对方也不在意,想是都对他以前的性格有所了解。 栾游把整个厅中的人扫过一遍后,没有发现方铮的踪迹。她弯下腰替席宁整理领带,低声道:“你跟人聊着,我去后面看看。” 席宁忧虑地看她一眼:“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不行也得行,拼了。如果这次又没成功,凭你爸妈对你的保护,你得在这里瘸一辈子。” 席宁吸气:“去吧。” 栾游拿了一杯酒,若无其事地在人群中穿梭,她看到了梦中见过的方参议和夫人,与另一对男女笑容满面地聊着天。走过他身后,老方正发出一阵畅快笑声:“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犬子全靠各位叔伯栽培,自然是与委座一条心的。” 离舞台越来越近,栾游看清两侧各有一条走廊,其中一条上许多侍者端着酒水托盘来来回回,像是通往厨房的路。另一条就很清净了,从柱子侧面看过去,能看见一个男人提着小提琴盒走来。而某间房的门口站着两个歪戴毡帽,身穿黑马褂的男人正在抽纸烟。 是啊,再高级的舞女也是舞女,怎敢在主人之后姗姗来迟,钟灵必定已在那间屋子里做着演唱前的准备了。 大粗柱子很好地掩藏了身形,栾游摸摸大腿,晃晃酒杯,就靠在那儿慢慢啜饮起来。她今日没有穿棉裤,把旗袍缝起来的开衩又拆高了些,就是为了方便摸大腿。 等待不知多久,一杯酒见底。好几首热场曲之后,两个黑褂男扔掉烟头,回身点头哈腰地托起手。栾游忙又往柱子后头藏藏,听着高跟鞋踩在白石砖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越来越近。 舞台上有个男人在说吉祥话,下头不时发出一阵掌声,当栾游终于听到钟灵的名字时,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高跟鞋的声音停在咫尺处,马上就要上舞台了。栾游眯了眯眼,溜到柱子内侧,隔离宾客,对着前方轻喊一声:“黎雪莹!” 正在上台阶的窈窕身影一顿,精心打理的卷发一阵抖颤,就在她猛然回头的刹那,栾游已从大腿上把勃朗宁抽了出来。左手快速拉动枪栓,毫不犹豫地对准那个身影举了起来。 五步之遥,五步之遥,她一定能射中她! 最后留在栾游记忆里的,只有女人瞪大的眼睛,难以置信的表情,和她身后两个男人救之不及的惊呼。再之后......再之后她不记得了。 当席宁惊恐发现到处都找不到栾游身影的时候,她正在某个陌生的房间里痛苦吟呻,艰难万分地撩开眼皮,景象一片昏花,瞳孔半天无法聚焦。 眼前似乎站着两个人,栾游感觉脖子极痛,脑袋极痛,还想吐。 “呃......谁......” 一个模糊的人影蹲在她面前,低道:“席宁。” 栾游松了一口气,又闭上眼:“是你啊...我怎么了,好痛。” 那人轻轻抚摸了她的脸颊,贴近她的耳垂,发出暧昧的气声:“没事,美珊,我来了。” 栾游未及反应,他身后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你认识她?” ☆、故人又重逢 会叫她美珊者,唯有一人。男人是谁,栾游隐隐有数,无空细思。当她彻底清醒之后,整颗心都沉进了无边黑暗里。 历经三个位面,这是离女主最近的一次。黎雪莹猝不及防,被自己喝破真名惊诧万分露了马脚。没有人提前警示,也没有错乱时空,她就站在五步之外,全身要害都暴露在枪口之下,只要自己的食指再快上半秒,女主就可以跟这荒谬的世界一起灰飞烟灭。 半秒之差,在那眼看就要欢呼歌唱大功毕成的时刻,她竟然被劈晕了。 意图暴露,还给人敲响了警钟。主角光环罩顶,智商二百五的黎雪莹怎会想不到有人在对她进行跨位面追杀?如果说大兴位面她避让自己还抱着向“前辈”解释误会的心态,如今恐怕已经明白过来,哪有什么误会,就是有人想致她于死地。 接下来还怎么近她的身?下个位面再遇上更加谨慎警惕的她,又怎么进行刺杀? 栾游呆呆坐在沙发上,胸口冰凉,意懒心灰,连那陌生男人贴在她身旁,用手帮她挽了一缕头发在耳后都没有躲闪。 “大哥,怎么回事,你真的认识她?” 身边的男人没吱声,栾游缓缓抬起酸痛的脖子,目光不善地盯向沙发前的衬衫马甲男,“方先生,是你打晕了我?” 说话的正是方铮,他此刻脸色不太好,压根不理栾游,仍面向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大哥。” 栾游瞥了一眼,旁边那陌生男三十多岁年纪,身上穿着整套军服,五官和方铮长得有些像,但胡子拉碴的,肩宽胸阔,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帮她挽了一边头发,还想去挽另一边,她赶紧往外坐了坐,与男人拉开距离,嫌恶道:“别动手动脚的。” 男人很听话地收回了手,目光一刻不离栾游的脸,如获至宝,含情脉脉。即使如方铮般少有夸张表情的人,都忍不住有些瞠目,这是他那个不苟言笑杀伐果断城府深沉的大哥? “方先生,我问你话呢,是不是你打晕了我,破坏了我的报仇大计?” 方铮持续问询大哥,大哥持续充耳不闻。他冷冷看了陈姜一眼:“你想报什么仇我不管,但若要在我父亲的寿宴上杀人,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栾游明白了,方铮能那么快速地出现,那么迅疾地出手,只有一种可能,他始终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从她和席宁进入大厅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打转。他故意不给管家送请柬,就在等着看她是不是真想混进寿宴来,混进来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想到方铮曾说老方没有过寿打算,也不会邀请钟灵的话,栾游怀疑,这场寿宴都有可能是方铮为了钓鱼,劝说老方举办的。 但不至于啊,权贵公子想碾压一个普通平民不难,不至于费心布下这个局。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很令人毛骨悚然了,或许,她想借刀杀人,他也想呢!最后自己下手的目标不是他心中期望的那个,所以他才会痛击了她的后颈,把苦命的栾游推至一个更为艰难的境地。 “我没说谎,要杀的人真是钟灵,你一定很失望吧?” 方铮眸光一闪:“说什么胡话?” 栾游嗤笑一声,看向身边男人:“方大帅是么?你这个弟弟一肚子坏水,跟舞女杀手勾结,想杀了你爹,你还不把他赶出家门去!” 方铮薄怒:“无稽之谈。” 男人总算从痴汉状态中解脱出来,坐直了身体,微微咳嗽一声道:“阿铮你先出去,我要和这位小姐单独谈谈。” “大哥,这女子来历不明,行动可疑,持枪行凶……” “待我问过再说,出去。” 方铮临走时看栾游的一眼,如蛰伏在暗夜林梢的夜枭,狠戾且阴鸷,仿佛正盯着一个走进他杀戮范围内的猎物。 门关上了,栾游生无可恋地半躺在沙发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男人一个饿虎扑食扑了过来,撑着沙发靠背,将她罩在身下,低着头激动欣喜地道:“美珊,是你对不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气质始终如一。” “......你再这样我叫非礼了。”栾游没承认也没否认,并无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有气无力推了推他,“好好坐下,好好说话。” “美珊,美珊,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当我成为任务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也有机会的。说不定你也成为了任务者,我果然没想错。” 男人眼圈红了好一阵子,硬是忍住了眼泪。半晌后翻身坐下,拉着栾游的手不肯放:“你猜我怎么认出你的?” 栾游不语。 他自顾说道:“我看见方铮抱了一个女人进雅间,就跟来看看他搞什么鬼,哪知道一进门就听见你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席宁,我听到席宁这两个字,心肝脾肺肾都炸了!我开始做任务进入新位面后,也经常对着陌生人喊席宁的你知道吗?就像你当初一样。” 栾游依然沉默,翻了个白眼,席宁都快成她这个外来人口和本土任务者的相认暗号了。 “美珊,对不起,我想跟你说对不起已经很久,还以为永远都没机会了,没想到我们还能相遇,还能在一起。你知道吗?你死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无时无刻不在反思,我做错了好多事,最错的就是跟你分手,没能好好保护你。其实看到你后来那么坚强独立,我心里是自责的,不好受的,我曾想过如果你哥哥还在世,可能早跟我断绝兄弟情义了,毕竟你是他最爱的妹妹,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他,答应他的事没做到,死了也没脸去见他......” 他不知憋了多少年的心里话,此时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栾游听得一脸无语。那什么系统招任务者也是随意得很,沈维丁此人的确人高马大会打架,他不说不笑的时候,样子真有些唬人,但熟悉之后就知道,他喜怒形于色,时有矫情,偶尔啰嗦,这样的男人也符合要求? 想想莲心还被招揽过呢,一个柔弱胆怯的家生奴婢,给人当了替罪羊毒打冤死,没有任何闪光点,系统招揽她去做什么,从零开始培养人才吗? 栾游很快知道答案,皆因身边人恨不得把这些年无处倾诉的废话全倾倒给她。 当年吴邦辰和他护送对丧尸病毒免疫的妞妞到达首都,在数次惨烈的人尸大战中,两人默契配合,成功保护了病毒科研人员的安全。两年后,疫苗成功问世,吴邦辰战绩辉煌,当上了全国最大基地的副基地长,沈维丁也有了自己的队伍,持续灭尸发展十年后,因病身亡。 对沈维丁说他因为过于想念罗美珊郁结成疾的说法,栾游根本不信。她听了半晌终于开口问了一句话:“你说得天花乱坠情深意重的,那后来你找对象了吗?” 沈维丁:“呃......” “找了一个,几个?还是十几个?” 沈维丁:“呃......” 看到栾游一脸嘲讽,沈维丁忙拿吴邦辰的八卦来打岔。据说后来他与吴感情破裂,渐行渐远,是因为发现他性情大变,行事风格愈发刚愎自用,唯我独尊。最可怕的是吴邦辰特意去红星基地接出了张小英,接到首都来正儿八经摆酒结婚。婚后更是把张小英宠得骄纵张狂,在基地里横着走,时常支使丈夫手下的人帮她做些无聊的私事。 沈维丁表情一言难尽:“张小英原先走的就不是正道,嫁了人也不收敛,那范儿...别提了,跟职业习惯似的。我跟吴邦辰说过一回,他居然跟我翻脸了,打那以后,我对他两口子敬而远之。” 栾游白眼:“翻脸活该,让你嚼舌头,人家老公愿意宠着,你管得着吗?” 纪秋完成任务离开,真身归位,自然性情不同。看来无论是前世后世衍生世,吴邦辰对张小英都是真爱啊。借助任务者弥补了所谓“男人的遗憾”后,他心里惦记的仍是与爱人共度余生。 沈维丁不在意她的挖苦,欣慰道:“知道你也做了任务者,我心里总算好过一点。快,快告诉我你的编号,回到空间我联系你。” “HD67721。”破罐子破摔的栾游报假编号报得毫无压力。联系去吧,错了又如何?反正任务者满世界乱窜,说不准就在何时何地再遇老熟人,质疑总要来的,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沈维丁一听这个编号面色大变:“你是飓风社区的?” 栾游眨巴眨巴眼:“啊,怎么了?” 沈维丁顿了顿,小心道:“你也被系统选中参加了积分淘汰赛?” 积分,任务者完成任务后得到的奖励,可以任意增加在若干项特质上。例如智慧,武力,容貌,魅力,厨艺,医术什么的,还可以兑换各种外挂辅助。正是因为这个设定,才让栾游急切地想尽快解决女主,越到后期,女主的积分越多,各项指标越高,综合素质将会拔高到凡人仰望的层次。而栾游的进步只能靠自己努力学习积累,拍马也撵不上女主的速度。 就像人和神,怎么拼? 积分赛,听起来像是一场选拔劳动模范工作标兵的内部比拼。沈维丁说“也”,显然他参加了,提到飓风社区的口气,又显然表达出不是他所在的阵营。 栾游继续眨巴眼:“啊,怎么了?” 沈维丁纠结了,望着她欲言又止,良久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叹口气摸摸她的脑袋:“你的对手就是我,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赢的。命运厚待,让我还能看见活着的你,五千积分,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输了会怎样?栾游咬咬嘴唇:“那你还剩多少。” “一百。” “......” “没事儿。”沈维丁大大咧咧地道:“没归零就不会抹杀我,多做几次任务就攒回来了。” 至此,栾游终于明白了系统不分好赖见人就招揽的原因,它们是在炼钢。用一大堆生铁炼出精稀的好钢。那些能力不足的要么死在任务中,要么被选中参加所谓淘汰赛。采用高额积分作赌注,赢了自不必说,输了的一把撸到底,穷困潦倒无法兑换装备技能提高自己,除了个别人可以谷底翻身成为黑马外,大部分都会在残酷的淘汰中被抹杀。 见识了神奇的多元宇宙,结果续命续了个寂寞,被抹杀者该有多不甘心啊,还不如在原世无知死去。 沈维丁的对手自然不是栾游,那是谁?黎雪莹?她的编号也是HD开头,属于什么飓风社区的,百分百就是她啊。 跟自带光环的女主碰上还能落好?NPC炮灰沈维丁必输无疑! 罗美珊终究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烙印,那么多年不曾忘怀,重逢也是真的欣喜若狂,算是间接圆了罗美珊的心愿吧。好歹相识一场,并肩战斗过,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维丁被抹杀,更不能让女主更上层楼。 “其实我没参加积分赛。” “什么?”沈维丁一惊,“不是你?只有积分赛时才会放出两个任务者到同一位面,不是你是谁?” “你任务做的少,老手区的事情你不懂,反正不是我。我想应该是我们社区一个叫黎雪莹的女人,可厉害了,你未必斗得过她。” 沈维丁皱眉:“黎雪莹,编号多少。” “HD67731.” “没印象,任务者排行榜前一百位里没有677号段,她身份码比你还靠后呢,也算是个新手啊。而且系统选择对战双方不会挑实力差距太大的,你别小瞧我。” “你们的对战要求是什么?” “完成任务的速度,先者赢,后者输。” 两人同一位面,任务很可能出现相悖的状况。不仅比速度,还比反制能力,一边干自己的一边给对方使绊子,从这种比赛中脱颖而出的赢家,个个都是人精。 栾游揉着脖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咱们好朋友,我肯定帮你,我这儿有一个办法,包你稳赢。” “什么办法?” “你的身份不是四省大帅中原王方钦吗?手里有兵啊,把黎雪莹抓起来,关进牢房,重兵看守,你只管不慌不忙地去完成你的任务,她没了自由,还怎么跟你斗?” “对战双方互相不知身份,我不认识她,上哪儿抓人去?” 栾游自觉想到了好主意,颓唐一扫而光,精神再一次振奋起来:“我认识啊!我不但知道她的本名,还知道她的艺名,知道她委托人的身份,还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落脚。甚至,我差不多已经猜出了她的任务是什么!” 沈维丁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栾游没好气:“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拔枪行凶,我可不是来观光,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好吗?要不是被你那个多心多疑的弟弟坏了好事,我现在都该回家......回空间睡觉了。这下好了,任务没完成,还暴露了自己,黎雪莹肯定对我起了防备。所以我给你出这个主意,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沈维丁一震:“黎雪莹今天也在寿宴上?是谁?” “就是你爹请来的那个头牌歌女,钟灵。如果我不向她拔枪,她就要拔枪杀你家老方头了,是...是我的任务资料显示的,她百分百要搞事,老方今日就会中枪身亡命丧黄泉。” 沈维丁拧眉思索片刻,缓缓道:“歌女不是老方请来的,他近来身体不好,根本不愿意办这场生日宴,是阿铮和他那个妈一再劝说,老方才勉为其难答应来露个脸。饭店是阿铮定的,场地是阿铮布置的,乐队歌女,也是他请来的。” 栾游一脸了然:“瞧我说什么来着,你那弟弟一肚子坏水,肯定就是他在背后搞七搞八,先杀你爹再害你,方家就都落在他手里了,不过,这大帅职位能兄终弟及吗?” 沈维丁神色凝重,摇头道:“不能,可是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是替委托者查出两年后暗杀他的凶手是谁。” “方铮。”栾游笃定地道,“不用猜了,就是他。”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个歌女,还真有必要抓起来审一审了。”沈维丁说着突然哎呀了一声:“糟了,系统提示我泄露任务,扣积分一百,我现在就剩五千整。” 栾游:“……背水一战,你非赢不可了。” ☆、养母找上门 梦中老方被枪杀的情景没有发生,寿宴顺利结束,宾主尽欢,钟灵早已消失不见。 “我觉得迟了,她肯定跑了。不过夜里没火车,她能跑多远呢?或者在城里躲起来了。” “我只带了十个卫兵回来,人手不够,这里又是都城,不宜太过张扬。一会儿我打个电话给警察署长,让他帮帮忙。” 沈维丁和栾游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楼下客人离去大半,坐在轮椅上的管二少爷正在嚷嚷着让方家人快把他的家庭教师送出来。 方参议已经回家,方铮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几个帮闲在好言好语应付着管二少。 栾游想赶紧下楼,被沈维丁一把拉住:“当什么家庭教师,任务没完成之前就跟我在一起。” “不行,你身份特殊,身边眼睛太多,于我行事不便。我就在管家,你有事打发人来找我就是。” 接过副官递来的大衣,看着栾游飞快地向那个残疾青年跑去,沈维丁心里又涌起了似曾相识的不适感。 席宁看见栾游完好无损的出现,大大松了口气,但在回程车上,他情绪始终不太好。 碍着司机的面,栾游不好说什么。回到家,管夫人打牌还没回来,两人一同进入课室。席宁才郁闷地道:“我明明看见你去了舞台那儿,一眨眼人就不见了。那个舞女上台唱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被人反杀了呢,急得到处找。后来方铮过来跟我说你晕倒了,在二楼休息,我让他带我上去,他没理我,还派了两个家伙老围着我转悠。这两条腿是真糟心,你那么危险,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栾游安抚他:“没事,你顾好自己就行。我死了,顶多从头再来,这眼一闭一睁的我都习惯了。” 席宁还是不高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可怕的是,你做这件事所面临的危险,不一定是死亡。” 栾游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做一些关于女主的线索梦境,指引我找到她的踪迹,追杀她我责无旁贷。说起来,你是被我连累了,刘丽娟所写的文字里从来没出现过你的名字,你也没得到过剧情给出的任何提示,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其实是你,对不起。” 席宁耸耸肩:“说什么呢,跟我道什么歉?论起受害程度,你比我更深,我什么都不知道,每次穿的身份也都还行,自己不作死基本不会受什么罪,完全可以把这里当作全息游戏来玩。我是怕你过于着急,以身犯险,让自己受了很多不必要的罪。记得大兴的时候,你的尸身是从大理寺刑房里抬出来的,还有人彘,想一想都让人头皮发麻啊。” 栾游感动:“不怕,为了让我亲爱的老同学早日归家,早日考上注册电气工程师,刀山火海也敢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注定要做第一个打破次元壁的女人,这就是命运给我的锤炼。” 席宁:“......你高兴就好。” 栾游把今日遭遇完完整整跟席宁说了一遍,包括遇见熟人的事,她认为虽然暴露了自己,但这个位面还有那么丁点儿希望。女主再红再受追捧,也只是个舞女身份,怎能敌得过军阀权贵? 席宁也因此得到灵感,当晚就给他爹摇了个电话,杜撰了一个在方家寿宴上险被舞女刺杀的故事,还说要不是乔老师舍身相救,他就没命见爹了。 为什么要杀一个深居简出,无权无势的残疾青年,席宁给出的解释是,也许是冲着爹您来的,甭管为什么,把那舞女抓了就真相大白了。 夜间栾游熟睡的时候,东华会馆和为钟灵安排的小洋楼已经被卫兵警察翻了个底朝天。她所有的私人物品都没有带走,自她去参加寿宴后就没再回来过。 乐队的人被反复盘问,他们只知道钟灵唱完歌后说去上厕所,接着就消失了,会馆给她派的保全人员也不知她的去向。 警察署长先接到方钦的电话,又接到管同峰的电话,尽管两人描述的受害者身份有些出入,一个是爹,一个是儿子,但对行凶者的指认却是一致的,足以说明这个叫钟灵的女人大有问题。 署长对凶名在外,从不给嫡系军政官员面子的方大帅能给他面子很满意,当即着人开始追捕。 追捕持续了两天,宁城的大小娱乐场所被找了个遍,并没找到钟灵的踪迹。沈维丁又给滨海市警署打去电话,派副官带人前去继续搜捕,依然无所获,倒是把钟灵的爸爸给找了出来。 她爸是个大烟鬼,瘦骨嶙峋一嘴黑牙,穷苦潦倒的住在贫民窟里,提起钟灵只有破口大骂。说她小时候很听话的,孝敬了他十几年的大烟钱,后来翅膀硬了就没良心了,陪人困觉赚那么多银钞,这几年家也不回,一张毛票也舍不得给他。 栾游听说这件事后,沉思了很久。虽然知道每个舞女背后基本都有一个心酸故事,但钟灵和乔喜妮格外相似。都是被自己的亲人长辈逼着走上这条路,长年累月受到压榨,人格尊严早已不值一提。不同的是,乔喜妮认了命,钟灵却好像找到了新出路。 如果是女主来为她逆袭人生,甩脱原生家庭,无疑早已做到了。栾游觉得,钟灵应该是在即将麻木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受到了一些鼓励,得到了一些承诺。能勇敢摆脱掉吸血家人,是因为她找到了新的依靠。 她姿色不错,却也算不上大美人,年纪二十五六,在这行已经不小了。比她年轻比她的美还比她清纯的姑娘比比皆是,凭什么她能做万乐皇宫的头牌?凭什么她能让众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焉知不是有人在为她造势,特意相捧呢? 当能够邀请到钟灵献艺成为一种炫耀资本的时候,她的客户群体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有资格出入上流宴会,结交高端人士,即使本质上她还是个舞女的身份,但社交圈子大不一样了。 除了能赚到更多的钱,她也许还能做到许多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譬如牵线搭桥啊,拉拢关系啊,促成交易啊,暗杀要员啊...... 要不是做梦,栾游也不会往这方面想。梦里枪杀老方后那镇定凉薄的眼神,无论是原钟灵的,还是女主的,都充分说明她不是第一次干这事,而且笃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若是现场无人与她协同配合,背后无人给她保驾护航,怎么可能! 栾游脑中浮现一个身影,她嘴上骂得欢畅,心里却并不真的认为有人会丧心病狂的弑父。他家世显赫,兄长势大,宁城无人敢惹,从沈维丁言语中得知老方还蛮愿意听小儿子的话,他为什么要没人性的弑父? 可是,寿宴是他安排的,女主是他招来的,在千钧一发之际也是他阻止自己开枪,救下了女主。栾游杀人,警察要抓也是抓她,跟方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跟在场的达官显贵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多就是毁了寿宴。堂堂贵公子何必为了个舞女多管闲事?怎么想都有点可疑啊。 钟灵仿佛人间蒸发,任凭两座城市的警察寻来寻去也没能寻到她半点行迹。女主受到了惊吓,那晚没有动手,她背后的操纵者或许会问她原因,又或许会帮助她躲藏,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栾游和沈维丁私下里见了一面,叮嘱他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方铮,跟着他说不定能找到女主的下落。 可是方铮很乖的样子,一直待在宁城。要么在家陪爹妈,要么光明正大的会友,要么去他名下的一间洋行视察,好多天没有任何异常动静。 他那里没动静,栾游这里反倒出了点事。 某日,一老一少两个人找上了管家,声称他们是乔喜妮的妈妈弟弟,汹汹然要求她出来见面,把事情说说清楚。 管家报来课室的时候,栾游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俩奇葩怎么会来宁城?面对席宁不明所以的目光,尴尬道:“忘了告诉你,来宁城之前,我在滨海做过几天的舞女。” 席宁:“......” 谁都不是凭空降世的,总有来处。女主做了钟灵,也做了大烟鬼的女儿;栾游做了乔喜妮,也无法清除噩梦两母子在她生命中的印记。 这些与追杀女主无关的事,栾游本不想提起,可是人家找上门来了,她不得不简单向席宁介绍了一下原身的背景。 席宁吩咐管家:“说乔小姐不住这里,叫他们赶快走,不走就喊警察来抓人。” 管家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回来:“二少爷,夫人说这不关我们管家的事,让乔小姐赶快出去把人领走,不要堵在门口吵闹。” 席宁生气,转起轮椅就要出去:“妈怎么这么不懂事,乔小姐是家庭教师,我们家当然要保护她的安全,我去说。” 栾游赶忙按住他:“不要和你妈起冲突,这都是小事,你帮我打个电话就好。” 这样那样的交代了一番,栾游走出去的时候,养母的哭喊声清晰传入耳中。管夫人就站在门厅处,冷冰冰地看着她:“乔小姐,留洋回来的,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教,是吗?” 栾游脚步不停,她又道:“你被解雇了,拿好你的行李,离开我家!” 栾游叹了口气,转个弯回房三两下收拾了东西,拎着小皮箱走出来,管夫人还站在那儿,满眼厌恶。她微微躬身,礼貌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再会。” 刚走出门厅,就听到管夫人尖声道:“管家,叫人把那个房间里的东西统统丢掉,家具换掉,重新粉刷!” 大门外,少年形象还好,养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一见栾游就扑了上来,凶狠地抓住她胳膊使劲拧:“死囡,贱坯子,没有良心的东西,坑我十块大洋,你倒是轧上富姘头了,害得小贵退学,姆妈饭也没得吃,我叫你偷跑,偷跑!” 栾游一个大力甩开了她,冷漠道:“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你在这里闹,人家已经叫了警察,再不走,我们都要被抓进大牢去了。” 说罢抬腿就走,养母眼里凶光未散,又贪婪看了看管家的大花园大洋房,恨恨跑去扯住栾游的袖子,嘴里恶骂不止,便宜弟弟阴着脸跟在身后。 这里与玄武大街很近,周边全是富贵人家居所,栾游一直拖着养母走到街头,在丁字路口的一棵大树旁停下,往玄武大街张望。 养母的脸脏兮兮的,又瘦了一圈,两颊和嘴角往下垂着,三角眼比去年看起来更三角了,看着栾游跟看着仇人一样。 “你能跑到哪里去?你跑到天边我都能找到你,告诉你,你这条命就是我们乔家的,没有小贵阿爸捡你,你早就在破烂堆里臭掉了。想去哪里啊?这辈子你也别想飞出我的手掌心!钱呢,拿出来!” 说着劈手夺过栾游的手提箱:“哪能锁起来了,钥匙咧?给我打开!” 不愧是奇葩养母,小半年不见,见面没说两句话就是要钱,乔喜妮在她眼里就是一块大银元吧? 路上有行人来来往往,栾游不想跟她拉扯吵架,平心静气地道:“你们怎么来的?” 养母瞪眼睛:“怎么来的,走来的,讨饭来的,你还知道问啊?姆妈跟弟弟都饿死了你就高兴了!” 可不是嘛,栾游不动声色,又问:“怎么知道我在这家的呢?” 养母摆弄锁头的手一顿,嗤道:“你管我们怎么知道的,总有好心人的呀,不像你,良心都被狗吃掉了。” 哦,好心人啊。栾游扯扯嘴角:“不要撬了,里头一毛钱也没有,我刚到这家来做事,说好三十块大洋一个月,还没到领工钱的时候你就上门来闹,现在主人家把我辞退了,工钱也不愿意给。” “三十块大洋!”养母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做了事凭什么不给工钱,走,去问他家要!” “凭什么不给?”栾游直视着她,冷笑浮在脸上:“因为你去大吵大闹,把我以前做舞女的事都抖出来了,人家嫌我脏,连我住的地方都要重新粉刷,不叫我赔清洁费就算好了,还想要工钱?你去要要看啊,那可是督军家,看看人家会不会买你的帐。” 养母噎了噎:“那...那你就是做舞女的嘛,我又没瞎讲,本来好好做舞女挣得更多呢,谁让你骗我的钱偷偷跑掉。不要就不要了,跟我回滨海去,继续做舞女么好了呀。” 栾游又朝路头张望了一下,回头看看便宜弟弟,压低声音道:“姆妈,我为什么要跑你知道伐?我得病了,做舞女挣不到钱了,又怕你打我骂我,才会跑出来找找活路的呀。” 养母一愣,怀疑地看看栾游明显颜色红润的小脸:“什么病?” “你说呢,当然是陪不了客人的病。以后只能跳跳舞,一天一块大洋,你要吃要喝,小贵要上学,我还要吃药,根本不够的。我来宁城,找不到事做,就靠那十块钱撑了大半年,好不容易遇上这家愿意请我的,又被你破坏掉了。你说说回滨海干什么,三个人一起去讨饭啊?” 栾游胡说八道,眼神游离,终于看见路头走来一队四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她假装没看见,继续掏心掏肺地跟养母说话,不一会儿警察就到了他们身后。 养母和便宜弟弟没有一点防备,被反剪双手铐起来的时候吓得失声尖叫。 栾游也跟着尖叫。其中一个警察道:“就是你们三个去管督军家捣乱是吧,全部带回去!” “没有没有,我们是良民,冤枉啊,救命啊!”养母在栾游面前横得不行,落到警察手里站也站不起来,裆部湿了一片。 便宜弟弟用力挣扎,被夯了一棍子顿时老实了。 一人铐一个,剩下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抓着栾游,还顺手提起了她的手提箱。群众们看着警察抓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几个小时后,被关在简易小号子里的养母小心翼翼问外头的警察:“长官,我家囡囡呢?” “什么囡囡!” “就是我女儿,我女儿乔喜妮。” “死了,偷管督军家的东西,枪毙了。” 养母倒抽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此时,栾游在一家旅馆的房间内刚洗完热水澡,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走出浴室。 方大帅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抽烟,看见她笑着说:“真想看看我们美珊做舞女是什么样子的。” 栾游擦着头发翻他一眼:“你脑子里还有没有正事?那娘俩会来宁城,肯定是黎雪莹和她背后金主干的,他们盯上我了。” ☆、沉浸式表演 方钦将在两年后被暗杀,一枪爆头,压根不知凶手何人,只记得自己死在豫城大帅府的书房里。书房位置比较偏,当时屋里还有他的副官,和正在汇报工作的参谋官,均与他正面相对,没有下手的可能性。子弹是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又击中了他脑袋的哪个部位,方钦一概不明。 他吞并辖邻两省的步伐已经迈开,众多军事计划都在落实中,眼瞅着四省大帅就要变成六省,突然暴毙壮志未酬,那份愤怒与不甘促使他得到了与任务者做交易的机会。至于付出魂力,以及回归后会短寿十或二十年的条件,他毫不犹豫接受了。 据栾游几个位面走过来后的经验总结,任务者系统提供给委托人的回归世界,实际上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只是它们掌握了多维度平行空间的开启方式,或者说,回归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复制品。任务者,重生者,还有她和席宁这样的外来者,所到达的都是复制世界。 系统用做交易的方式,来获取它们想要得到的东西——魂力。具体用途刘丽娟没有写过,栾游自然也想不出来,只是听起来很玄妙,感觉已经到达了神学范畴的样子。 太高端的设定,不关栾游的事,也不关女主的事。当然作为主角,注定有一天能成为金字塔尖的人物,能得以触摸宇宙尽头的秘密,但现在她还只是一个普通任务者,还没有到无敌的地步。如果她是小说里的天命真女,栾游就要做她天命的变数。 瞧,虽然没能杀了她,可是也打乱了她的计划不是吗?老方没死,她当起了缩头乌龟,此时一定在紧张慌乱地回想自己何时得罪过何人,乔喜妮又是哪个社区的敌手...... 社区?栾游眼睛一亮,忙跟沈维丁道:“那天我想杀她,怕认错人,就叫了她的真名。你说黎雪莹有没有可能把我当成淘汰赛的对手?” 沈维丁想了想:“有可能啊,系统从不透露其他任务者的消息,她不会猜到我的身份。你叫了她的真名,她说不定以为你就是要和她PK的人,想伤害她,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赢得比赛。” 栾游一拍大腿:“我们俩演一场戏,试试看能不能引蛇出洞。解决了黎雪莹,我任务完成,你躺赢。” 沈维丁疑惑:“可是任务者不可互诛,你的任务怎么会是杀掉黎雪莹呢?” “我的任务不是杀掉黎雪莹,是......” “别说了!”栾游刚想糊弄一番,沈维丁赶忙打断她:“别告诉我,要扣积分的。不管怎么样,我帮你就是。” 栾游心里难得升腾起了一点愧疚,纪秋,沈维丁,都好真实好有人味儿啊。她遇到的每一个NPC,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不管好的坏的都是那般鲜活生动,和现实中的人事物毫无区别。要不是变幻莫测的环境一再提醒她这是小说世界,还真有点不忍心看他们灰飞烟灭。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再好再真也不过是刘丽娟笔下的幻想空间,她和席宁真实的身体还躺在家中,被困在这里的只是意识而已,想想父母亲人,想想工作未来,收起这不必要的同情心吧,栾游默默鞭策了一下自己。 自次日起,栾游只能通过电话和席宁联系。听说管督军夫妇联合起来把他教育了一顿,对“乔舞女”极尽羞辱之能事,说他单纯善良不经骗,顺便禁了他的足,不允许他有机会再受到坏女人的勾引。 从舞女到作家到家庭教师,栾游的职业生涯在半年内发生了多次变动。如今她的养母身陷囹圄,没有大帅开口警署绝不放人,她在外自由飞翔着又找到了新工作——方钦的私人助理。 没人知道“助理”是干什么的,总之方大帅留在宁城接受各种宴请,出席各种场合的时候,总能听到他介绍身边一个巧笑倩兮的年轻女人:“这是我助理。” 本来回宁城只是因为过年和给老方祝寿,但方钦在这一呆就是两个多月。有些多虑的人不禁犯了疑心病,他想干什么?频繁与要员接触,是不是又在谋算着什么大动作? 直到亲眼目睹了方钦与他助理的互动,众人才恍然明白,原来是这样。 方大帅对其十分宠溺,程度超过跟了他多年的副官。每每外出,副官坐在副驾驶,大帅和乔助理就坐在后座窃窃私语;参加宴席,大帅身边总要多加一个位置给乔助理;就连去总统府开会,乔助理都会坐在大帅身后,拿着个本子装模作样记录着什么。 大帅丝毫不掩饰对乔助理的喜爱,好多次在公众场所做出不太恰当的举动来,比如替她端酒夹菜,抚摸她的头发,脱下大衣给她披身,握着她的手,声如洪钟般询问:“冷不冷?” 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副官面瘫,表情上看不出吃醋,其实心里......也没吃。他只是默默地想,大帅对这位倒是比对从前那些更好,看来大帅府很快就要增加一位姨太太了。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大帅喜新厌旧人人皆知,哪怕宠上了天,结局也不过是一栋小楼寂寥度日,变成一块新的望夫石罢了。能够长伴大帅身边的人,还是只有他一个。 而这位乔助理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帅对她好,她坦然受之,不客气地向大帅提条件,要住洋房,要雇佣人,要配汽车,甚至还撒痴卖娇地哄着大帅拨了两个卫兵供她差遣。花钱如流水,新衣裳新首饰买了一大堆,穿着打扮越来越花哨,行事作风越来越张扬。 副官又想,还以为是个聪明的,没想到那么快就露了肤浅的原形,搂了银元左手进右手出,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没多久,关于方钦新欢是个舞女出身的消息在权贵层里悄悄流传开,众多老爷们儿对此哈哈一笑,又不是娶回家当正房,纳妾纳美,谁管她从前干什么的。管督军听闻此事也只是摇了摇头,管夫人则对管二冷嘲热讽:“搭上大帅了,瞧瞧人家勾搭男人的本事,这就是你嘴里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的乔老师?” 管二翻个白眼进屋去了,他有心无力,乔家母子的出现彻底断了栾游依靠管家的路子。如今能帮她的只有那个土著任务者方大帅,他能做的就是祈祷栾游计策不出纰漏。 月上中天,汽车停在升平大街东段的一座独立小洋房前,司机和副官先下车,拉开两侧车门,方钦和乔助理醉醺醺地下来,绕过车头亲密地靠在一起,勾着脑袋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帅发出爽快的笑声。 乔助理嘟嘟嘴,跺了下高跟鞋,娇声道:“那事你到底答不答应我?” 方钦捏了捏她脸蛋:“我哪件事没答应你?” 乔助理更用劲的跺脚:“哎呀,就那件事,你又跟我打马虎眼,说啊说啊你说啊。” “好好好,明天再说,今天我喝多了,说什么都不算。” 乔助理瘪瘪嘴,似乎要哭。方钦用拇指推她的嘴角,笑道:“不许哭,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回去睡吧,我走了。” 乔助理抽了一下,赶忙拉住他袖子,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你今天不住我这儿了吗?” “我还有事。” 副官也很糊涂,每天送乔助理回家,不管大帅留不留宿,他俩都要在门口针对“那件事”纠缠几句,仿佛一个仪式似的,说完了要么一起进去,要么挥手告别。到底“那件事”是什么事,副官听了半个月,至今没搞清楚。 一个舞女,浅薄无识,要房要车要钱,大帅统统予以满足。想要摆脱的养母弟弟如她所愿关在号房,她也许很快就能被大帅收入府邸,不论宠爱能否持续,至少后半生无虞。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不厌其烦一次次地寻求承诺呢? 难道是……要名份,要更大的名份?副官一头冷汗,如果这么不懂事,以大帅的脾气,再哄几日怕就要让她消失了。 栾游洗完澡,喝了一杯牛乳,关紧窗户,拉掉台灯,爬上床睡觉。 她太累了,十几天来睡眠时间严重不足。沈维丁留宿的夜晚,她还能睡几个小时,沈维丁不在,她就要一个人撑着困顿的眼皮直到天亮。有时候喝了酒,比如今晚,阵阵袭来的困意人力无法抵抗。 她自认这段时间跟沈维丁演戏演得非常到位,堪称沉浸式表演。能骗过亲近的副官,还骗不了女主?背后那个人想用养母来使绊子,可是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白给。没想到她与方大帅感情一日千里,大帅甘心做她的保护.伞吧?她日渐得意春风满面的,显然任务进行十分顺利啊,就不信女主还能藏得住。 栾游掐大腿,掐胳膊,掐着掐着眼皮就合上了。她想着沈维丁说的话:“不用怕,给你的两个人都是我从调统局挖过来的,绝对厉害。”渐渐放松了身体,沉入梦中。 自从进入小说世界,栾游的梦就不普通了,要么不做,要做就是清晰流畅如电视剧片段。几月前的那个寿宴之梦后,她已经许久没再做梦,今日不知为何触发。 栾游梦见“她”坐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一动不动,盯着房门发呆。不知多久之后,门被“砰”地大力推开,一个头戴礼帽的男人走了进来,急急关上门,劈头就是质问:“你是不是疯了?” “她”眼眶酸热,情不自禁流下泪来,喃喃道:“他死了,你无需尽孝了,也没有人能阻拦我们在一起了。” 男人恨极喘息:“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件事急不得,我还有用得着老头子的地方,你杀了他,知道我会陷入多困难的境地吗?大哥一向看我们母子不顺眼,老头子死了,他一定会把我们赶出去。” “你有那么多钱,何须看你大哥脸色,出去便出去,自立门户也罢!” “胡说!”男子出离愤怒,低吼道:“我姓方,是方家的儿子,方家有我一半,凭什么要我出去自立门户?” “方家有什么了不起,你现在拥有的资产,买下一百个方家也够了,还要贪图那点不值钱的房子和地?方家方家,我真的听够了,方家难道比我还重要?你忘了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男人看着逐渐激动起来的“她”,脸色暗沉,帽檐下露了一半的眼睛寒意凛然,冷笑道:“你懂什么!知道我和妈是怎么进到方家吗?知道我们母子俩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吗?妈为了留在方家,像佣人一样活了二十年,伺候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连一句累都不敢说。我名义上是方家的少爷,可从来没人看得起我,小时候下人都敢当面骂我是小妇养的。因为那个女人不想看到我,我七岁就被丢去寄宿学校,十三岁被送到东洋,吃尽苦头。我和妈隐忍二十年,好不容易忍到那个女人死了,老头子答应扶正她,她就要做方家的女主人,我就要正名上族谱了,你居然杀了老头子!你!” 男人仿佛勾出了心底最深的隐秘伤痛,一步上前掐住“她”的喉咙,磨牙凿齿:“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她”不躲不避,还仰着头让他掐,脸上流着泪,声音却冷酷而坚定:“掐吧,我宁愿给他赔命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他指着鼻子骂我下贱,我可以忍,但我忍不了他骂你!” 男人的手松了松,沉默半晌道:“他没骂错,方家的儿子,要娶一个舞女做妻,丢不起这个人。” “她”一把抱住他的腰,急切而疯狂地道:“所以我杀了他啊,你爹死了,没有人能管着你了。你答应要娶我为妻的,这么多年我为了你做了多少事,受过伤,挨过打,好几次差点没了命,你答应我的,你不可以负我!” 男人闭了闭眼睛:“杀老头子有什么用?方家还有一个方钦在呢,老头子死了,他就是家主!” “那把他也杀了。” 男人气极反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教了你那么多年还是不开窍,有些问题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要再说胡话了,留在这里避避风声吧,待我办完老头子的丧事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想走,“她”扑上去从后面紧紧搂住他:“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死。你绝不能丢下我,绝不能不要我!” 男人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声音却温和下来:“你好好休息,不要乱跑。” 房门开了又关,“她”跌坐在地,呆呆盯着门,如起始一样。 梦境中的天色一暗再暗,暗得几乎看不清景物,栾游在黑暗中浮浮沉沉,许久后眼睛又看见了一点亮光。 几根稻草粘在“她”的膝盖上,两条腿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一只老鼠在脚趾前嗅来嗅去,触目所及处,肮脏潮湿。 “她”低着头靠墙坐着,呼吸微不可闻。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二公子,这就是凶手,姓钟,原先是司令的十七房姨太太。” “她”抬起头,与站在铁栅栏外的男人对上了视线,长久地看着,嘴唇无声动了动,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男人目光复杂,面色沉重。陪着他的人道:“节哀,二公子,我们会给司令报仇的。” 他“嗯”了一声,“她”似乎笑了笑,复垂下头,脚步声很快远去。 栾游又沉入黑暗中,她感觉脖子上贴了个冰凉凉的东西,琢磨着该换第三场景了,却在耳边听到一个低哑的女声:“乔喜妮,你是谁?” 栾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张面目模糊的脸正怼在她面前。 颈上一痛,栾游打了个激灵,伸手就往大腿旁摸去。 “别找了,你枕头下的枪,大腿上的匕首,都被我收了。”女人跪压着她的小腹,一只手死死按住她,刀尖顶在她的动脉上,“说,你到底是谁!” 月光从打开的窗户外投射进来,女人的面容渐渐清晰。 “我是你大爷!”栾游大叫一声,任脖子狠狠拉过刀尖,奋力翻身一把抠住床底边。 刺耳的电铃声响起,女人愣了一瞬,眼看着栾游脖子上鲜血直喷,眼看着她露出诡异笑容,失声道:“你,你怎么敢?” 她放松了钳制,栾游伸手捂住伤口,喘着粗气道:“黎雪莹,我就知道你要来,你一定以为我的任务是跟方大帅有关吧?以为我要攻略他?哈哈哈!到处都在通缉你,你不敢露面,任务也做不下去了,又怕我赢了你,哈哈哈哈!用我这条命换你的命,一点也不亏,你今天插翅难飞了!” 洋房灯火突然全部亮起,枪械咔咔作响,杂乱的脚步声响在楼下,响在楼道里,响在栾游的房门前。 “任务者不能互诛,你他妈到底是谁!”黎雪莹用力扯起奄奄一息的栾游,几乎抓狂,她根本听不懂这个疯女人在说些什么。 ☆、不科学世界 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栾游趴在茂密的草丛中屏息凝神。两丈开外的小溪旁,有一只动物正在喝水。 它通体雪白,外形像猪,长着米老鼠一样的圆耳朵,眼睛小得可怜,口鼻异常突出。这种动物栾游不陌生,以前在动物园看过,学名叫貘。只不过纯白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使丑陋的它平添了几分可爱气质。 硬说可爱也有点丧良心,这只貘不仅长相丑怪,还生了两个脑袋,一起垂下喝水,一起举头望月。四只小眼两对耳,偶尔交错相望,配合着幽暗的夜色,林间的轻雾,颇有种妖怪外出放风了的感觉。 栾游刚见它走来时也吓得不轻,后来就顾不得害怕了。她目不转睛盯着貘,越看越觉得它像个大白馍馍。 大白貘肥嘟嘟走得慢,如果她不能将其拿下,明日......也许今天晚上,她就要饿出毛病了。 上个位面她没能撑到沈维丁前来,临死前看见黎雪莹跳窗逃跑,院中枪声大作。她艰难蘸着自己的血在被子上划拉出“十七”两个字。 虽然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布置了人手,正常来说女主不可能有逃脱的机会。但不能掉以轻心,她是怎么悄无声息进到房间里的?万一她光环罩顶金手指大开,躲子弹也不在话下呢?还是得给沈维丁留个人情,别把命给输了。 直到听见有人喝出一声“已击毙,停火。”她才松下一口气。 血静静地流,她静静地等。世界该坍塌了吧,她和席宁该回去了吧?等着等着困得不行,她就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一睁,呵呵。 栾游清醒后不急着去看新位面环境,而是反复思考着黎雪莹被击毙她却仍然回不了家的原因。有续命神药?不是她亲手杀的破不了壁?放弃任务遁回了空间?太多可能性。可是栾游这一次没有灰心,人都是在摸索中前进,靠总结经验成长,一路不通再辟一路,总能找到对的那条路。 因此,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栾游都决定要在起跑线上就冲刺起来。黎雪莹的能力令她心惊,若不是早有准备,她反杀自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再也不能荒废时日,再也不要依靠别人,必须在找到女主前让自己强大起来。古代就去拜师学艺,现代就找个拳馆学几招必杀技。 别人杀了不算,那我就亲自杀你! 那时栾游兀自沉浸在重振信心自我激励中不可自拔,一激动翻身下床,恨不得马上开启强我计划,出门去跑个十公里。 而后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宗主选人,师妹们随我去梓华殿!” 栾游这才发现她左边还有一个少女,慢悠悠从床上蹭下来,一边穿鞋一边对她道:“往日你不是最怕去吗?今日怎的这般猴急?” 少女长得十分美貌,肤白如玉,眉目如画,眼神清澈灵动,比早前那位卢六小姐还要靓丽三分。 少女的隔壁还有一个少女,再隔壁还有一个。当栾游大脑退烧,看清眼前景象时,不禁呆怔了片刻。 这是一间极宽绰的屋子,墙壁和地板都是方正的大白石砌成,两个巨大窗户上挂着珠帘。屋里顺排摆了十几张床,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物什。床上也没有枕被,铺垫了绿莹莹的草席,草席正中切割出锅盖大小的圆形,镶嵌着一块玉石。诡异的是,那玉石上轻烟袅袅,一缕一缕地从石面上冒出来,乍一看像在床下点了熏香似的。 十几张床对应十几个少女,年纪都很小,至多十三四岁模样。统一穿着白衣白裙,质料轻薄,开片款型,里头连个内衫都没有,只系了个肚兜。有人用带子拢起了交领,可那领口怎么拢都很大;有人就那么敞着怀往外走去,白生生的小蛮腰展露无遗。 与她相邻的少女用力把两片衣襟交叠,带子几乎系到了胸下,只露出领口一小片锁骨,头一低跟在几人后向门外走。眼看就要混出去,被门口那个来喊人的女子一把揪了出来:“水兰,你这般衣衫不整,宗主看了可不会高兴。” 叫水兰的少女堆起满脸笑:“水清师姐,我这种蒲柳之姿入不得宗主的眼,穿成什么样也不打紧。” 水清铁面无私:“不行,我放了你出去,花婉师姐看到了会罚我的。” 水兰黑着脸把带子解下,冷哼一声出了门。 栾游停住使劲往胸口勒带子的手,包得严实一点叫衣衫不整,难道袒胸露腰才叫得体?什么鬼! 最终腰带还是随大流的系在了腰间,栾游最后一个走出去,水清上下看了她两眼,催促道:“快点。” 见了外面的天日,栾游又呆怔一回。这是什么地方,她是不是眼花了? 头顶是天,脚下是地,远处青山连绵,近处古木参天,微风拂面,空气清新得如在森林氧吧,每呼吸一口都觉沁人心脾。遥望云雾缭绕的半山腰上还有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不,那不是什么半山腰,当云朵从底部飘过后,锥形的嶙峋怪石显露在栾游眼前,怪石下伸展着好似万年老树般粗壮蜷曲的须状物,怡然垂在云间。它是悬空的,它是一座无依无靠漂浮在半空中的山头! 栾游诧异地四处观望,在居所后方的半空中也发现了一座漂浮山,更远的地方被云雾挡住了,说不定还有。 牛顿的棺材板压不住啦! 栾游目瞪口呆,仰着头转着圈地看,不止看到了漂浮山,还看见一只拖着长长尾羽,浑身金翅红翎的大鸟悠闲从头顶飞过。 “凤凰!”她惊叫一声,妈呀!看见传说中的神鸟了,这这这是哪儿?仙界吗? 少女们纷纷回头,栾游张嘴指着天上:“你...你们看见了吗?凤凰飞过去了。” 少女们捂嘴笑起来,原先还有些沉闷的气氛被她一句话缓和了不少。 水清不悦地从后推了她一下:“水花,说什么傻话呢,快些走,每次都是你磨磨蹭蹭,再这样我就告诉花婉师姐了。” 水兰从队伍里回头跑了过来,白了水清一眼,拉起栾游融进队伍中,与她并肩而行。 “别怕,等会还是跪在最后面,宗主看不上我们的。”水兰拉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嘴里说着别怕,栾游却能感觉到她有些发抖。 走过开阔地,穿过一片景色优美的竹林,又来到另块开阔地。正前方数百级高阶处,伫立着一座恢弘大殿。后面是雾,左右也是雾,安静空旷。 靠近台阶,十五个少女在水清的带领下跪成三排,个个俯身垂头,姿态谦卑,没发出一点声音。无人通报,也无人出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座大殿和恭敬的少女们。 栾游跪在最后,脑袋小幅度摆动,眼珠不安分地四处瞄着,她总觉得一会儿还能看见什么不科学的景象,这里处处不科学,就是一个不科学的世界。 水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递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没跪多久,大殿里便传来一个柔柔的女子声音:“水云留下,师妹们可以回去了。” 跪在栾游前面的人脊背一僵,猛地抬起头来,其余人却全是肉眼可见地松了肩膀。水兰又抓住栾游的手,看了她一眼,尽管什么也没说,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欣喜。 排队离开的时候,栾游悄悄回头,那被选中的少女还跪在原地,瘦小的身躯在偌大广场上显得孤独且无助。她会去哪儿?宗主又是谁?从水兰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挑选少女的行为不是第一次了,没被选中的人如释重负的神态表明,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居所,俨然是小队长的水清做了几句好好打坐,不要外出,过几日将选人前去灵泉的交代就离开了。全程保持着沉默的少女们终于放松下来,坐的坐,瘫的瘫,说话的说话,就是没有一个打坐的。 水兰见栾游发呆,坐到她身边来:“想什么呢?一会儿去寻仙林摘灵果去?” 栾游作低落状:“不知下一个轮到谁。” 水兰那时的紧张消失无踪,又张扬起来:“管他呢,反正我早知进了这里就再无归家的一天,能躲一次是一次,到了躲不过去的时候,便随他去吧。” 说着她又得意地笑起来:“我们俩运气已经很好了,两百三十个人进来,如今只剩十五人,哦不,今日之后就是十四人了,说不定我们能捱到最后呢。” 两百三挑剩十五,水兰用的是“躲,捱”这样的字眼,可想而知被挑走是多么恐怖的事情。栾游叹了口气:“最后又怎样,总会轮到我们的。” “那可不一定,”水兰瞅瞅左边一排小姑娘,笑眯眯道:“也许宗主觉得实在挑不出像样的,挥手又进一批新人,我们就能像水清一样,在这里打杂干活了。” 栾游不解:“什么叫挑不出像样的?” 水兰点了点她鼻子:“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们的脸就是护身符,你瞧瞧剩下这十几个人,哪一个不是相貌平平?长得丑些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宗主看了也会堵心啊,哈哈!” 栾游看着她那张美得动人心魄的小脸,再看看一屋子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一时无语。同学,你是不是对丑有什么误解? 经过两天和舍友们的接触和技巧性套话,栾游在一定范围内弄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仙山,宗主是位老神仙。三年前老神仙的弟子去凡间收徒,把同村的水兰和她都带走了。水兰原先不叫水兰,叫韩如翠,她也不叫水花,叫韩芳菲,名字是成了仙人徒弟后才改的。 栾游:......水花,神仙起名就这水平? 本家姊妹俩揣着对成仙的向往,怀着激动的心情跟随宗主徒弟到达了名为青云宗的门派。没见祖师爷,没行拜师礼,甚至连宗内风光也没来及多看一眼,就被丢到了这所房子里。 房子里有十三个少女,加上她俩十五个,都是在七天内陆续进来的。房子后面还有房子,还有好多间房子,每个房子里都有十五个姑娘,宗主头回选人大集合时,她们才知同批师姐妹竟然多达两百三十个人。 除了水清外,还有水鸳,水鸯,水萝,水什么什么的,总之都是水字辈共十六个人,一人管理一间房舍。负责教她们打坐,凝神,引气聚气等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修行方法。姑娘们虽然没见到宗主,但也练得兴致勃勃信心满满,初始每天都有人传来引气入体的好消息。 随着引气的人越来越多,第一次的选人也到来了。那时,水兰还特别羡慕第一个被挑走的姑娘,短短四个月,她已经到达了练气三层,资质之高令人眼红。水兰认为她得了宗主的青眼,收去当了内门弟子,从此更加勤奋的修习,期盼早日被宗主选中。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不是特指哪一个人,是整件事,她期盼错了,上进错了,羡慕错了。 二百一十五个“获青眼”者中唯一回过居所的,是个叫水银的姑娘。那时这间房里还剩六个人,水兰和水花都达到了练气二层,却迟迟没被挑中,正丧气呢,头天被挑走的水银回来了。 一夜不见,水银仿佛变了一个人,原先水灵灵的脸庞瘦了一圈,眼周乌青,脸色苍白中泛着死灰,步伐踉踉跄跄,走都走不稳了。少女们都围上去问东问西,可她什么也不说,在水清的呵斥与监视下,只拿了压在草席下的一个玉佩就离开了。 水兰信誓旦旦地说,水银临走给她做了一个暗示,两只手背在身后,食指交叉。当时就把她吓得浑身发抖。 原来她曾经在县衙门口看见判秋后的告示,犯人名字上都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她知道,那就是活不成了的意思。 事情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宗主选人的间隔越缩越短,从四个月一人,到两三天一人,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离去,二百五十人迅速缩减到十五人一间房,看守也只剩下水清。两年多了,没人再回来过。 大家都明白过来,有蹊跷!少女们不知具体什么蹊跷,最恐惧的猜测就是死。但栾游听了这些却明白,恐怕不止死那么简单。 知道有蹊跷又能怎样呢?活动范围有限,房前的空阔平台,房侧的一条小溪,房后的寻仙林,仅此而已。水清并不常常监视她们,但没人带领的时候,连那片通往大殿的竹林都走不过去,有结界。 少女们从踏入青云宗开始,就成了待宰羔羊。 水兰说:“明天又要选人了,你说谁会被挑走?” 栾游:我只想知道女主在不在这里,以及......来了两天了,为什么没人给口饭吃?不吃饭我还怎么强健体魄! 她曾担心过刘丽娟大开脑洞,写一些超出凡人能力所及的奇异世界,如今担心成真,修仙位面虽迟但到,比末日还要难搞。 她来了,她来了,她脚踏宝剑飞来了!女主的委托人万一是个渡劫失败的大能......别大能了,哪怕是个元婴......也别元婴了,哪怕是个金丹,哪怕是个筑基,打死她也就喘口气的事。 凡人再快的剑,再利的刀,再必杀的拳脚术,都敌不过身负灵气的修士轻轻一击。而在修界里,修为等阶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化神打元婴一指头,元婴打金丹一指头,以此类推。 如果真的能拜入大宗门,正正经经学本事,拥有外出历练的自由,说不准就能阴差阳错触发个秘境,接受个传承,寻获些至宝什么的,与女主正面厮杀也有一拼之力。 可如今她是一个练气初级选手,低阶备用炉鼎,没有自由,肚子饿连口饭都吃不上的人,栾游觉得她现在就可以毛遂自荐去梓华殿,让老不修宗主吸干她的精气早死早托生算了。 两天没饭,第三天发了几个灵果,吃下去没有饱腹感,但是觉得身体轻盈,精神尚好,还能勉强撑一撑。同一天,宗主选人,水果走了......是的,水果。水字辈人太多,反正最后能活的也没几个,名字嘛,随意起起。 剩下十二人,栾游接触了个遍,没有梦,女主不在这里。 水兰带她去了寻仙林,野生花草长得奇形怪状,色彩斑斓,栾游觉得太艳丽的东西一般都有毒,碰都不敢碰。敢吃的,还是那种三天一发的朱桑果。 她还在林子里看到了几只小动物,比如长着一对透明翅膀的野兔,只有一只眼睛的猫头鹰,和一只比脸盆还大圆滚滚的耗子。修界果然不同凡响,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不知水花是怎么忍过三年的,反正栾游才来三日,腹中的饥饿感已经强烈到想吃人的地步,白日里肚子咕咕叫,夜晚叫得尤其大声,弄得一众夜间打坐少女都不胜其烦。水兰不停问她:“你怎么了?饿了?辟谷这么久,不应该啊。” 栾游也不知怎么了,她只知道自己得吃东西,吃实在的,沉甸甸的,能压肚子的东西。比如馒头,比如肉。 动物丑归丑,好歹是肉。于是这夜,她独自一人摸进了寻仙林,在草丛里趴了一个时辰,看见大白貘貘再次低下两个脑袋喝水时,窜起身扑了上去。 ☆、什么是炉鼎 水清跟着一位红衣女子脚步匆匆赶到居所,进门就叫:“花婉师姐来了,都让开。” 围在床边的少女们纷纷后退,唯有水兰还趴着呜呜痛哭:“芳菲,你不能死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红衣女子眉头紧皱,走到床边打眼一瞧,不满地看了看水清。 水清忙道:“师姐明鉴,规矩早同她们叮嘱过,这三年从无人违背,不知水花昨夜为何外出。本就是修习时间,我,我那时入定了……” 栾游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衣裳全撕成了破布条,从头到脚满身血痕,两条手臂血肉模糊,脸上更是被抓成了花猫,好几道皮肉外翻,伤势惊人。 红衣花婉摸了摸她的手腕,一震,道:“为何灵力全无,谁给她吃了断灵草?” 水清大惊,指天发誓跟她无关,众少女面面相觑。来此三年,能踏足之地少之又少,可就在有限的活动空间内仍有些不能触碰的禁忌。比如夜晚的寻仙林里有凶兽出没,比如有一种长得像花,其实是草,闻起来很香,吃下去轻则修为归零,重则损毁灵根的植物叫断灵草。 断断续续修炼到今天,最爱开小差的姑娘也有了练气三层的修为,会使用简单法诀,还有些只能意会的体质上的改变。她们已然迈入修仙门槛,与从前的凡间少女不可同日而语,每个人心中都存着一个希望,也许有一日能走出这个牢笼呢?也许有一天能真正的修行呢?好不容易攒下的修为,谁也舍不得放弃。 所以,第一天来就被教导辨认的断灵草,她们是绝不会碰的。好在断灵草香味特殊,极易分辨,一般脑子没病的都会避而远之。 这么说,水花脑子有病? 花婉头疼地叹了口气,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玉瓶递给水清:“先给她治伤,这件事,我要向师父禀报。” “花师姐,她自己偷跑,真的不关我事啊!”水清脸都白了,把小瓶子往水兰怀里一扔追着花婉跑了出去。 水兰赶紧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轻轻捏开栾游的嘴唇塞了进去。药入口即化,效果立竿见影,不多会儿栾游微弱的呼吸就平稳了起来。 水兰小心避开伤处,抚摸着她的手臂,喃喃道:“你好傻,太傻了,已经快结束了,我们不会被挑上的,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很明显,她误会了。她以为水花由于惧怕选人从而钻了牛角尖,吃断灵草自毁修为,故意找死夜会凶兽。实际上栾游根本不知什么断灵草,她那时满眼都是大白貘,满心都是大烤肉,哪里会去吃草。 令她始料不及的是,大白貘看着纯白无暇天真丑陋,实际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当她扑上去的一瞬间,大白貘双头齐转,四根玄色獠牙很突然地就从长嘴里冒了出来,蹄子一抬,咔咔两声,弯曲锋利的铁爪出击,她用来捕猎的一根尖头树枝还没挨到貘身就被拍飞了。 接下来,说好听点是人貘肉搏大战,说难听点就是栾游被大白貘单方面虐打。它咬伤了她的脸颊胳膊,抓烂了她的前胸后背,打的栾游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被它狠狠踩了几蹄子。 栾游昏过去之前还在想,食草类动物怎么会有獠牙?长蹄子的畜生又怎么会有利爪?修仙位面的设置真是一点逻辑不讲,胡来的。 幸好食草类动物保留了进食习惯,没把她吃了,否则她应该在下一个世界睁眼了。 不科学世界的精髓就是不科学。几乎伤重不治的栾游在吃了药后半炷香工夫就醒了过来,亲眼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新鲜伤口在慢慢愈合,连疼痛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饿......” 水兰见她好转自然高兴,忙不迭跑去寻仙林边上给她摘了几个灵果。栾游看着递到嘴边的红果子,一边张口接了一边道:“我想吃肉。” 水兰:“......修行之人怎么可以吃肉?” 肉自然没能吃到,花婉第二日来调查她夜间外出事件,栾游实话实说。想去找点吃的,结果碰上了凶兽,至于断灵草,她绝没主动碰过。 “为什么要去找吃的?” “我觉得饿,饿得睡......没法集中精神打坐。” 花婉相貌极美,态度也很温和,闻言表示理解:“我刚入门的时候,晚上也常常饿。但这是修行必经之路,唯有摆脱了五谷轮回,才能达到身心清净,修炼事半功倍。不要因为贪图口腹之欲,断了大好前程。” 栾游脸上受教,心中不屑,一帮羔羊等着宰呢,哪有前程可言。 花婉又根据描述告诉她遇上的动物叫双头豹猪,是一阶灵兽,常在本峰后山与寻仙林一带出没,性情温和,不遭受攻击不会反抗,最爱吃的食物是断灵草。想必是在与她搏斗的时候,口涎滴入了她的伤口,致使她中毒。 打也打不过,还沾了一身口水中了毒,栾游忧愁,这里都是非正常物种,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花婉问清了事由便要离开,临走时惋惜地对栾游道:“你的灵根遭到了毁损,以后怕是修行不易了。” 所以呢?栾游眼巴巴看着她,修为没了,灵根毁损了,老不修宗主吸不着啥好东西了,要放了自己这个废人吗?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要你诚心向道,我会向宗主禀告,帮你修补灵根的。” “......” 那日后,花婉果然又给她送了灵药和几种没见过的灵果,安慰她先把伤养好,灵根的事宗主自有安排。 经此一事,栾游似乎彻底断绝了被选中的可能性。她伤好之后依然同少女们两天去跪一次梓华殿,并且主动跪在最前排,衣饰完全符合“得体”的标准,但大殿里从未传出过她的名字。 水兰好几次摸着她脸上一道从右眼角斜拉至左腮的长疤痕,犹豫着道:“只剩八个人了,宗主为什么还在挑?我是不是也要把脸划花了,再把灵根毁了才好?” “已经练气四层了,你舍得?” “可我也不想死啊。”水兰惴惴不安:“我总觉得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昨日传名等得特别久你没发现吗?” 栾游点点头:“发现了。如翠,假如我要逃跑,你跟我一起么?” 水兰惊讶:“什么?” “我饿,我要出去吃好吃的。”栾游摸着瘪瘪的肚子,笑道:“而且,这里根本不是正经修行之地,即使让你如愿以偿落选,也不过是像水清水萝那样,困在这处看守着一批又一批女子,被动地助纣为虐,将她们送进虎口而已。修炼成仙?连个师父都没有,连本像样的功法都不曾见,连山门都没出过,修炼个啥?能让你打杂打到寿尽已经是宗主慈悲了。万一哪天,我们这般灵根的女子稀少了,找不到了,宗主也不会放过打杂的你相信么?” 水兰张口结舌:“芳菲你......” 栾游瞄了一眼大门,低声道:“你不会不知道我们都是水灵根吧?水灵根体质特殊,初始进阶快,跨境界却极难,想靠自身修成大能,要比其他灵根困难百千倍。但是我们也并非一无是处,在某些人眼里,我们就是天然炉鼎,有辅助之能。” “什么是炉鼎?”水兰睁着无知的大眼睛。 栾游低咳一声:“就是培养元阴之气的容器,不然你以为宗主为何要养这样多的水灵根女子,还不是方便他随时采补,提升功力嘛。” “采补...”水兰缩缩肩膀,“是我想的那个采补吗?” 不知道你想的是啥,栾游不愿深入解释:“反正不是好事,二百多人有去无回,可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采完了,没用了才让你死呢!还有,水清水萝她们就真的逃过一劫了吗?只要灵根不变,还在宗主眼皮子底下一天,就永不能安心。而且我怀疑,我们几个被留到最后不是因为丑,是因为资质更好。” “什么意思?” 栾游拉着她走到窗前,从珠帘缝隙里看出去,水萝正面对她们席地而坐,闭目入定。 水清不见了,换了水萝过来带队,但她满心不情愿,几乎从不与少女们说话,一有空就守着大门入定练功。 真是个勤奋的人啊。怪不得花婉在介绍时说,目前水字辈修为最高的就是她,已经练气十层,接近大圆满了。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她能练到这个水平,足可见天资之高。 “水萝练气十层,花婉练气九层,可是为什么花婉仍叫水萝师妹呢?” “因为花婉入门早。” “不对。修界以修为论身份高低,低阶称呼高阶师兄姐,低境界称呼高境界叔,伯,祖,只要你修为比人高,哪怕那人比你老一百岁,他也得乖乖向你行礼。” “那为什么?” 栾游冷酷一笑:“谁会尊敬一个必死的人?水萝越勤奋,修为提得越快,死期越近。” 水兰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宗主留着我们,是想让我们增加修为,好便于他......” 栾游耸耸肩:“就是这样,我已经成了一个灵根毁损的废人,可花婉还不放我走,还说要帮我修补灵根。难道她会看相,看出我日后不凡,定能飞升?必然不能够啊!她就是想替我补好了身子,还能让宗主吸一吸吧!” 水兰目光涣散,恍惚地摇动了两下身体,一把抓住栾游手臂:“太可怕了,比死还可怕,逃跑吧,我俩一起。可怎么逃呢?三年了我们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到处都有结界,连路都不认识呀。” 栾游拍拍她的手:“结界的存在本身就不寻常,堂堂大门派的宗主在自个家里头设什么结界?显然是不想让人发现我们啊!采补炉鼎这种事不属正道,传出去就是丑闻一桩,我猜不止外人,恐怕就连青云宗其他各峰的人也未必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们放心跑,只要跑出这个山头,我就有办法脱身。” “怎么破开结界呢?” “寻仙林与后山之间没有结界,双头豹猪都能进来,人肯定也能出去,试一试再说。” “好。”水兰呼出一口气,仔细看了看栾游,“芳菲,你以前胆子比我还小,如今倒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些...炉鼎什么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小说看来的,栾游笑了笑:“分析出来的,人在性命攸关之际,往往会智商飙升。” 经过这些天,栾游对这块封闭的小牢笼彻底失望。来来回回就这几个人,女主线索就别提了,生活枯燥无味,成日饿感冲脑,对食物的向往甚至超过了对线索的兴趣。晚上别人打坐的时候,她就满脑子想着酱鸡腊肉松花小肚,越想越抓心挠肝,逃跑的信念越坚定。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意识摆脱不了凡人的思维模式,明明灵果是能供给身体能量的,对修行还有益处,可她就觉得胃里不踏实,没有饱足感,注意力不集中,人生了无意趣。 只有梓华殿没进去过,但栾游觉得老不修宗主不见也罢,就凭两天一挑的速度,那殿里也不会有活着的女子了。想吃东西,想触发梦境,逃跑是唯一出路。 次日又是选人日,水萝带着八个少女照例来到殿前跪下,殿中却迟迟没有传名。 栾游这次没有跪第一个,在后排与水兰打着眼色。按照计划,回程进入竹林结界,栾游将会腹痛倒地,众人将她抬回。因为她是装的,所以纵然水萝修为再高,也看不穿栾游腹痛的原因,只好去叫花婉,她和水兰要的就是这短暂的空门期。甭管别人跟不跟,她们只管一头钻进寻仙林往最深处搏命地跑就行,希望在高手发现之前,可以跑到后山边界。 每日都有固定时段放少女们外出活动,也不限制去寻仙林溜达摘果子,说明林子里白天是安全的。当然也管不了什么灵兽凶兽了,跑还有生机,不跑只能等死。 两人收回眼神,默默跪着,心头都涌起激动来。 “水兰留下,各位师妹请回。” 大殿中的柔柔声音终于传出,水兰浑身一震,如遭雷劈,大眼睛里立刻浮起了一层雾气,她惊慌地看向栾游,嘴唇无声快速地开合:“怎么办怎么办?” 该死的计划不如变化快,栾游也没想到竟挑到了水兰。虽然对她来说只是刚认识的人,可前身与她是堂姐妹,两人素来亲密,受伤时水兰让出了自己的果子给她吃,更定好了共同进退的计划,她没法拯救所有人,却不能不救水兰啊。 其他六个少女已经站了起来,水兰抖如筛糠,一双眼睛只敢看着栾游。栾游慢慢爬起,脑中电光火石,好办法,哪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拼一拼了。 她起身的瞬间,一把扯起了水兰,将她往前面人身上狠劲推去,自己往旁边一歪,又撞了个姑娘,然后俯低叫了一声:“水花,你推我干嘛?”顺势跪倒在水兰原先的位置,埋下了脑袋。 几个少女被撞得东倒西歪,不自觉发出惊叫,水萝从最前方走过来,横眉立目:“殿前不可喧哗,快走。” 少女们也没看清谁是谁,慌地排了队跟在她身后。水兰低着头落在最后一个,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栾游,又看一眼,从嗓子眼里挤出细声:“芳...” 栾游不与她对视,食指俏皮地抬起摇了摇,姿态恭敬地趴着。 水萝回过头,水兰赶紧垂脸,快步跟上队伍,心中已是山崩地裂。 脚步声消失,四周安静极了,一丝风声也听不到。又跪了许久后,大殿里再度传声:“水兰师妹,请上殿来。” 这个声音是花婉,栾游听得出来。她知道高阶修士都有神识扫描功能,宗主从未露面,只在殿中坐着就能挑出他要的人来,用的就是神识。选完了人,唱名领人就由花婉负责,所以没能当场拆穿栾游的李代桃僵之计。 只要走上台阶,她的小伎俩就会穿帮。水萝整天沉迷修炼分不清谁是谁,但花婉认识她啊! 要把水兰摘出去,栾游想,看来还得即兴表演一回。 ☆、老不修宗主 台阶又长又宽,高不可攀。栾游初始还能低着头掩饰容貌谨慎上行,爬到一半已经气喘吁吁满身大汗。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头发也乱了,裙子也拎起来了,根本顾不上形象管理。 数了一百阶,抬头一看,好像还有一百阶......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少女们,爬上大殿美貌全无,只余狼狈,宗主看了会开心吗? 栾游狼狈地爬,手脚并用,脸蛋通红,吭哧直喘,好不容易看见殿阁漆柱出现在视线里。她一只脚跨高,一只手扶着膝盖,停下来歇口气,转回头望望自己走过的路,似乎......也没多高的样子。 “水兰,你已练气四层,为何要一阶一阶走上来?” 略带惊奇的声音就在头顶,栾游汗毛一竖,扭过脸龇开白牙灿烂地笑:“我一层修为都没有啊,花婉师姐。” 花婉瞪起眼睛,指住栾游:“你不是水兰,是...是水花?怎么回事!” “师姐!”栾游收起笑容,噔噔噔跑上最后几阶,做作地喊了一嗓子,“您,听,我,说!” 一边假哭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偷摸四下打量,栾游一心多用。这梓华殿远看外表恢弘,雕栏玉砌流水飞檐的十分气派,近前一瞧啥啥没有,殿外空荡荡,殿内暗乎乎,连个装饰绿植都没摆上,不像是长期住人的地方。 “你说什么?是你求人换了这次机会?” “差点给姐姐们跪下了,”栾游一脸真挚,“都想来膜拜宗主,都不愿让给我。可是花婉师姐,我急啊!本来还能算得上面容端正,现在已经貌若无盐了,脸上也是疤,身上也是疤,修为没了,灵根毁损,你说说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眼看同屋人越来越少,我再不争取一把,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面见宗主。这才豁出脸面跪求众位姐姐,无论谁有幸得到了宗主召见,可怜可怜我这修行无望的孩子吧!水兰与我是同族亲戚,一早就答应我了,好在今日选了她,也免得我欠下更大的人情。” 花婉脸色复杂:“宗主应承会替你修补灵根的。” “几时呢?好多日了,看着旁人打坐修炼,我一运气就肚子疼,心急如焚啊,求师姐垂怜。” “你...你真的很想见宗主?” “想!”栾游斩钉截铁,“谁不想,大家都想!都说早前离开的那些姐姐们资质过人,肯定到更好的地方修行去了。我虽然半废,但也有上进心,也不想破罐子破摔地麻木度日,不求宗主亲自教习,只盼能保全我的灵根,让我以后还有修行的可能,我愿为宗主做牛做马!” 花婉往殿里看了看,为难道:“可是今日宗主挑选的是水兰,我不敢擅自作主,你还是先回去吧,叫水兰速来,你的事我会再与宗主......” “带她进来。” 忽然间,一个空旷悠远的男声传来,听不出是老是少,声音似发自殿中,似发自竹林,又似发自天空,轻飘飘四个字清晰入耳,仿佛开了环绕立体声。 花婉立即肃颜恭敬:“是,师尊。水花师妹,请跟我来。” 栾游稍稍迟疑了一下。爬台阶时她想过后果,宗主威严不容挑衅,说选水兰就选水兰,自己一个废了灵根的人就算爬上去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要被撵回去。 都说会帮你补灵根了,还急个啥?待我老不修吸完了美少女再来修理废材也不迟。 如此一来,她还是可以回到居所和水兰聚头,施行腹痛计划,骗走水萝,冲向寻仙林。 可刚才那个男声是宗主吧?居然要接见她!今日不吸美少女了吗?难道是被她做牛做马的诚意感动了? 栾游不怎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她看过许多修仙小说,知道修士们无论采取哪种方法修行,最终都是为了提高功力,早日飞升。哪怕结为伴侣,也要加个“双修”的前缀,伴侣不重要,重要的是双修。 而炉鼎爱好者亦然,他们并非热爱那档子事,热爱的是从那档子事里获取到的元阴之气。一个不能帮助进阶的炉鼎,就是长成天仙模样,看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坨废品。 何况她还毁容了,连让人赏心悦目的资格都没有,废品中的废品。 所以宗主召见自己的意图是?栾游暗自揣测着,跟随花婉进了梓华殿。 说了这个殿很像无人长居的废殿,进去果不出所料,殿徒四壁,空空如也。六根巨柱承顶支地,正位一方黑石高台,不知早前是否曾有仙风道骨的老神仙盘坐于上装模作样。 花婉脚步不停,领着她径直向殿后一道小门走去。小门内是一条长长通道,照不到天光,墙壁上镶嵌着几颗白珠,没显得多亮,反而平添几分清冷诡秘。花婉落脚无音,只有裙摆走动时发出唰唰的轻响,让跟在后面的人听得心脏发紧。那些少女们也像这样走过通道吗?带着忐忑不安,带着小小侥幸,走向噩梦所在。 通道的尽头还是一道小门,小门后又有一条通道,如此走了许久,越走越深,栾游感觉至少走了一公里......梓华殿有这么深广?当花婉再次推开小门时,一缕阳光从门外透来。她回身道:“师妹请进。” 栾游进门,她却站在门外不动。 “师姐,你不进来吗?” “师尊只召见你一人。” “师姐,我害怕,我今日违反规矩,冒名顶替,宗主大人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 “......不会的。” “等我出来,师姐还在这里候着我吧?我不认识路,一个人回不去。” “......好,快进去吧。” 花婉人如其名,温柔和婉,说话总是亲切友善得很,可栾游觉得她就像戴了一张假面具,亲切不达眼底。明明不耐烦了,还要保持温婉的人设,也是累得很。 小门在身后关上,门里别有洞天。算算时间,此刻殿外已到傍晚时分,可这处却蓝天白云,阳光明媚,阳光下,是一个偌大的植物园。眼前花木扶疏,耳边流水潺潺,金色小雀儿在花枝上跳动,醉人花香里混合着泥土气息,一条卵石子路九曲十八弯不知通往何方。 栾游深深吸了几口气,心肺间爽快极了。从一走进这里开始,她脑清目明,五脏六腑都舒坦,身体如脱负重,爬台阶的疲累一扫而光,仿佛一抬脚就能飞起来似的。 老不修真会享受,给自己弄了个小秘境空间,也不知他放了什么宝贝,灵气竟如此充盈。在此一边吸美少女一边修炼,功力提得能不快吗? 栾游左瞅瞅右看看,一会儿闻闻路边的八瓣大红花,一会儿研究不知名藤蔓上结出来的心形绿果,又蹲下来在黑中泛金的奇怪泥土里找蚂蚁,磨磨蹭蹭半晌没走出十步距离。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宗主监视下,可是没人催,她为什么要急着去见老不修呢?趁这个时间,再分析分析将会遇到的情况,琢磨琢磨演戏风格也是好的。 “进来。” 环绕立体声再次响起,栾游夸张地踮脚,手搭凉棚张望:“宗主,宗主您在哪里?弟子看不见您啊。” “进来。” “进哪儿?从哪儿进?”独一无二的石子路就在脚下,栾游却在原地打转。 “呃......”一股不容抗拒的吸力传来,栾游身体一顶,眼睛一花,还没感受到自己是怎么飞起来的,就扑通一声被扔在了地上。 头晕眼花,衣裙凌乱,慌里慌张抬头,栾游看见了坐在瓜棚里的白衣男人。是瓜棚吧?她揉揉眼,破木头上披着烂茅草,四面透风,棚内搁着一张木板床,棚外她所在的区域正是一片瓜田。 是瓜棚。在风景优美的花园里种瓜也是很有想法了。 男人身穿宽大的交领白衫,盘腿坐在板床上,双手叠置于腹前,看着她,目光静深如一潭死水。 “宗......宗主?”栾游不敢相信。主要因为两方面。一方面是这个男人太年轻了,不但年轻而且貌美。他头发乌黑,露在外面的皮肤莹白细腻,五官精致如画,任谁见了也要叹一声美人如玉。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气质略显阴柔,人中下巴过于洁净,少了几分男人味。 另一方面令她诧异的是,这野性十足的瓜棚,这扔大街上都没人捡的破板子床……原来宗主好这口吗? 栾游暗暗叹息,不知那些命丧此处的少女见到他时,有没有喜出望外,有没有小鹿乱撞,毕竟委身于俊俏少年郎,总比落在老头子手里强。单纯的孩子们啊,年轻貌美都是假的,修界这种老不死的多的是,功力高深驻颜有术,一旦破了修为,瞬间鸡皮鹤发也是有可能的。 “水花拜见宗主,终于得见您天姿,弟子万分荣幸,不胜惶恐。”栾游整理衣裙,撩开乱发,端正跪在两个红皮瓜中间行了个大礼。 瓜棚男没有说话,他看着栾游,雕像般一动不动。瓜田上有风吹过,可他身周如拢起了透明的罩子,头发丝也没动一根。 他不应声,栾游也没起,额头抵在手背上,感觉眉心有点热热的,后脑勺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猛地直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不由自主抬手摸摸头。 瓜棚男终于露出一点表情,他笑了,很淡,大约只是鼻翼轻轻一张,法令纹都没被惊动。然后说:“阁下混入我青云宗,有何贵干?” 环绕立体声没了,这把男声与他外形不同,很是沉稳。 栾游愣了愣:“宗主您说什么呢?” “你灵根毁损,修为尽丧,然神识御力极强,连本座也被拒之门外,你觉得,本座在说什么?” 栾游:“这...不太懂。” “你于十六日前夺舍此女,故意摧毁灵根,避免被本座选中,煽动水兰逃出青云峰。今日本座试你一试,你果然阻挡水兰入殿,你觉得,本座在说什么?” 栾游:“啊这......宗主您的洞察力和阴谋论让弟子叹为观止。” 再次感叹一下不科学世界,现代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不算什么,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可随意窥人隐私,偷听人悄悄话,并能看透原瓶装假酒的本事才叫牛逼。 “莫想狡辩,也不要妄图丢弃肉身逃走,本座可在瞬息间灭你元神。”瓜棚男又道。 他从头至尾没动弹过,说话云淡风轻,嘴皮子张开的幅度也极小,但栾游能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压正包围着自己,如有实质,虎视眈眈。一刻前灵气充盈的爽快感荡然无存,她觉得自己只要稍有异动,粉身碎骨就是下一秒的事。 什么是元神?元神就是本体意识,就是栾游的灵魂,本体意识让他灭了还能有穿越到下个位面的机会吗? 惊悚念头一闪而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栾游“啪”地五体投地,险些啃了一嘴泥,叫道:“宗主大人明鉴,我与青云宗无冤无仇,不但无搞破坏之心,更无搞破坏之力。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夺舍这具肉身,实在是...天意难测啊!至于水兰,纯属误会,她人挺好的,与此身是同村同宗的姐妹,我不忍心看到她被糟蹋......” 越说声音越小,糟蹋两个字在舌头上含糊打了个滚。 “被什么?” 平静清淡的声音,栾游硬是听出了阴森森:“呃没什么,来到这里情非所愿,您看我上辈子就没出息,这好不容易夺舍一回,还弄得这么尴尬,叫您火眼金睛给识破了......请宗主大人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出去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不认识您,不知道青云宗,我就是个刚踏上道途的小修士。” 姿态低得毫无尊严,瓜棚男的笑容仍是淡淡一丝:“能夺舍者非金丹之上不可为。若是宗修可做一派长老,若是散修可为一城之主,这也叫没出息,看来你所求甚大。” 栾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跟高阶修士打交道真难,法力高,阅历广,打也打不过,骗也骗不了,好烦。 “我不是什么长老城主,就是一个普通散修,素不与人交往,也没做过恶事,一心所求便是飞升,大家不都是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吗?可是上辈子我资质不够,练到金丹就止步不前,眼瞅着快寿尽了,这才无奈舍弃一身修为,打算从头再来。所以您放我出去吧,我找个山头,沉下心好好练,争取这辈子能看见飞升的曙光。” “若看不见呢?再行夺舍他人?” “看不见算了,说明我没天分,到日子该死就死。” 瓜棚男又用他那双美丽却死水沉沉的眼睛看了栾游一会儿,慢声道:“夺舍乃修界大忌,名门正派见当诛之,本座身为青云宗宗主,不能姑息。今日,你就将命留在这里吧。” 见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栾游吓得坐地往后蹭:“宗主大人有话好说,您要是怕我出去保守不了您的秘密,我就不出去了行不行?我留在青云宗,留在您眼皮子底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都是修士,求宗主给晚辈个机会!” 威压兜头罩下,栾游不受控地再次趴地,脖颈被压得抬不起来,耳膜鼓胀疼痛,喉咙越来越紧,窒息感越来越强。 浪费口水半点用没有,这少年皮老色鬼真要杀了自己,太可气了! “你,你个老不修,残害女子,老子若不死定将你龌龊的大名传遍天下......” 不知宗主有没有听见,栾游开骂时其实已经被压进了泥里。 元神被灭了吗?没有吧。 在黑暗中,她看见了一束光,随光而来的是一个白衣飘飘身负宝剑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走到近前,反手从后背拔出剑,手腕一抖直指栾游鼻尖。 “段凌云,我要同你一决生死。” “栾游”开口:“本座,应战。” 光束消失,黑暗褪去,狂烈的风吹得女子裙裾翻飞,万千白衣弟子匍匐在她脚下,高声呼喊:“逍遥宗必胜!归月长老必胜!” 女子盯着“栾游”,眼神无爱无恨,看起来无一丝情绪,可栾游偏偏觉得那眼神很熟悉,一个名字就在嘴边。 ☆、多了个师兄 黎雪莹!是你!栾游大叫一声,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 幸亏醒得及时,不然那把带着销金断石之气的利剑就要朝着她脑壳劈下来了。 周贞华,张小英,钟灵三个人的脸在脑海里走马灯式轮转,样貌不同,身份不同,气质不同,前两个世界甚至没能与女主直面相对过,可栾游从没哪一刻如此刻般确定,出现在她梦里的“归月长老”就是黎雪莹本人! 没有证据,就是直觉,她决定相信直觉。 碰见线索人物才会触发梦境,梦里归月要和名曰段凌云的男人决斗,段凌云自称本座,而栾游只和一个自称本座的人打过交道,那么线索人物就是......把自己拍进泥里的老不修宗主! 栾游一骨碌爬起身来,看看环境,摸摸衣裳,拉开领口往里看了一眼,心倏地提了起来。 元神没有被灭,肉身却不像水花的那具肉身。衣服换了,胸腹的狰狞伤疤不见,手臂和脸蛋摸起来光滑无痕,莫非被宗主杀死后又穿越了? 所处之地显然也不再是少女合居宿舍,而是间干干净净的石头房子,一张床,一张桌,仅此而已。 栾游赤着脚下床,先从一扇小窗向外望了望,外头就是野地,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她小声道:“有人吗?”无人应答。 走去门边,拉开木门,天空高远,清凉的风扑面而来,眼前容人走动的空地不过百多尺。左边是树,右边是树,前面也是树,绿意层层叠叠望不到边,俨然一片原始森林风貌。 栾游往天空上看了一会儿,心情又平稳下来,漂浮山还在云中,她还在修仙。 宗主没有杀了她,还替她治好了伤疤,十有八九是想把她留在青云宗。做梦之前栾游想离开,做梦之后栾游认为,留下就对了,不管宗主留着她有什么阴谋,好好配合,做牛做马,毕竟他有跟人决斗的资格。要是能放自己去逍遥宗做个卧底什么的就最好了。 “谢宗主不杀之恩!”栾游仰起脖子嚎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小小黑点,速度极快地朝栾游方向飞来。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那是个人,一个踩在细溜溜的剑上,平衡能力比奥运会体操选手还牛的人。 剑人转瞬即到,在栾游惊讶地注视下停在离地三尺高处,稳稳落下,抬手收剑潇洒地往背后一插,微笑拱手:“师妹有礼。” 此人青衫玉带,衣袂飘飘,剑眉星目,俊美无匹,气质出尘端方,如清风朗月,叫人观之心喜。 栾游自穿越起见过不少帅哥,但由于她自我认知清晰,对NPC始终保持着身份隔离,故而很难被颜值打动。今日乍然见了这人,也不免心头微漾,略感遗憾。 拥有这般清澈明亮眼睛的男人,为什么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 她忙学着拱了拱手:“有礼,不知您是?” “我是凌云真君座下弟子越清川,也是你的师兄,师尊令我来接师妹去辰霄峰。” 一觉睡醒就多了个师兄。 “噢。”栾游抓抓脑袋,“是宗主要见我吗?” “师尊已收你为弟子,以后要改口了。” 越清川一笑如百花盛开,冰雪消融,看得人心都化了。栾游哪有心神去想收徒的事,满口应承:“好好,师尊。” “走吧。” 他又抽出剑来,随意一扔,剑身悬浮,熟练地跳上,回身向栾游伸出手:“师妹未学御器,我载你前去。” 栾游被美色迷惑的昏庸大脑稍稍清醒了一点,看着那三指宽的剑,站上一个人后只留了短短一截剑尖,踩一只脚也不够空儿。 “这个...越师兄是吧,我不行,我恐高,要不你告诉我方向,我自己走去得了。” “走?师妹别说笑了。” 紧紧贴着越清川的后背,耳边风声呼啸,栾游的两只手臂铁箍一样箍在他的腰上,此时任由刀砍火烧天打雷劈,也休想将她与越清川分开哪怕一毫米的空隙。 “师妹你看,从百岁峰到辰霄峰要过八座山头,走是走不到的。” “啊啊啊啊!” “辰霄峰是浮峰,即使你走到了,也无法登上。” “啊啊啊啊啊!” “待你学了功法御器后,便也可以来去自如了。” “啊啊啊啊啊啊!” 栾游魂飞魄散,一个字也没听见,她全程保持闭眼狂叫状态,叫到目的地时手软脚软,嗓子也哑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师妹,师尊在等你。” “歇......会儿。” 初次见面就玩得这么刺激,导致栾游对美男绮念全无,看他一眼浑身发抖。最后还是越清川把她搀进殿去的。 辰霄峰是青云宗的主峰,青云殿是辰霄峰的主殿,这处不同于梓华殿的冷清空荡,有不少身着白衣的弟子进进出出。看见越清川纷纷行礼,有喊师兄的,也有喊师叔的,但目光却都好奇落在面呈土色的栾游身上。 青云殿里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典礼前的准备工作,弟子们正在施诀除尘,安置交椅,摆放一些华而不实的彩瓶玉器。 越清川扶着她来到左侧偏殿,站在流云轻纱外回禀:“师尊,百岁峰师妹来了。” “进来。” 越清川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栾游恹恹向他致谢后独自进了内室。 迎面墙上挂着一幅道人画,画下黑漆木龛上香烟徐徐飘荡,龛前置一蒲团,团上坐着年轻貌美的白衣宗主。 栾游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头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跪下来说话才显得尊敬。膝盖将弯未弯时,蒲团飘了起来,飘到与画同高的位置,打坐的宗主睁开眼睛,居高临下望着栾游头顶。 “呵呵,宗主大人神功了得,佩服佩服。”栾游讪讪一笑,“多谢您饶我一命,听说您还想收我为徒,这怎么好意思呢?” 宗主淡漠看着她,开口道:“本座为什么要饶你一命?” 栾游拍马屁:“自然是您心地善良,不忍看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再世为人命数短的缘故!” 宗主顿也没打,断然道:“非也。” “您相中了我的资质,认为我是个可造之材,将来能把青云宗发扬光大?” “非也。” “您怕万一捏不死我的元神,让我有机可趁再次夺舍他人,出去诋毁青云宗的名声?” “......非也。” 栾游叹了口气:“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杀了我,拿不到,唯有把我笼络成自己人,待有一日让我心甘情愿地交给你。” 这次宗主没有“非也”,他古井般的双眼定定望着栾游,半晌道:“你很聪明。” “我不用笼络,您想要什么直说吧,”栾游大气地道:“除了我的元神,其他的只要我有,都可以给您,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宗主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径直问了条件。显然栾游猜对了,他想要的东西,强取不能,杀人不能,只有她好好活着,才有可能得到。收徒,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自己身无长物,他想要什么呢?想到从十多天前他就开始窥探自己的动向,瓜田见面挑破夺舍之事,又用恐吓的方式将自己留下来,栾游脑中隐隐有个方向,似乎跟梓华殿那些少女有关,却不甚分明。 “我想学青云宗最厉害的功法,出手就要人命的那种。” 宗主眉头轻蹙,随即唇间溢出一声冷笑:“最厉害的功法?可以,本座已收你为徒,你便去百岁峰好好修炼,待你重修至金丹,本座自会传授。” 重修,呵呵。她一修都没修过,怎么重修?听那言下之意只是名义上收个弟子,并不打算指点教授,让她一个人呆在一座峰上修,修到天荒地老也只能修出个寂寞来。 小说里写的修行进阶动辄就是一两百年起,从练气层开始爬,爬到金丹少说也得三五百年。金丹称真人,元婴称真君,眼前这位宗主是一派掌门凌云真君,也就是说他至少有元婴修为,梦中的女主敢向段凌云挑战,修为必然不在其下。 金丹打元婴,毫无胜算。何况她修为增长,女主也不会闲着,怕就怕等她修到高阶,女主的委托人都该回来飞升了。 不在一条起跑线上的比拼,脚踏实地走正道是不行的。 “我是说,有没有什么功法,可以让一个练气菜鸟在接近元婴修士时,能出手即杀?” 段宗主古井眼里流露出一丝惊异:“你在做梦?” “下毒行不行?暗器行不行?陷阱机关行不行?” 段凌云眼里的惊异更浓了:“你要杀掉哪个元婴修士?” 栾游抱起胳膊:“反正不是你,我也知道我异想天开,但是我真的要杀一个人。如果宗主大人能帮我这个忙,您要什么我都给,问什么我都说,这辈子也不想飞升的事了,就留在您老身边效犬马之劳。” 段凌云默然片刻:“本座可以搜魂你知道吗?” 栾游摆摆手不在意道:“别吓唬我,你要能搜早就搜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搜,但交易就是这样,你要我给,我要你给。” 段凌云又沉默,手指从双膝收回,叠在腹前:“说吧,你要杀谁?” “不要你杀,我得自己杀。” “你杀不了,元婴不灭,肉身不过是具躯壳。” “那怎么才能杀掉元婴呢?” “修至化神。” “......我不信,肯定有办法。”栾游固执的不愿相信事实,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跟女主耗,对方任务完成就走,她就是修到化神,修到飞升了又有什么用。 “宗主大人,逍遥宗的归月长老你认识吗?” 段凌云眉梢一跳:“你要杀的人是她?” 栾游含糊:“她这个人有什么弱点?” “无深交,不清楚。” “那你得了解了解啊,这个人对你,对青云宗很有敌意。” 栾游的身影消失在内室门外,段凌云久久望着那个方向,齿间喃喃:“你是谁?” 其实在告别前,栾游问了他想要什么,能给的现场就给了。杀元婴的事情她得琢磨琢磨,需要宗主帮忙时,他别翻脸不认人就行。 段凌云并没有开口,他曾说栾游所求甚大,可是栾游觉得他所求的才大。只有匪夷所思的企图,才会让一宗之主难以启齿。 不知道段凌云为何坚持让她去那劳什子百岁峰居住,甚至动用了威压,逼的栾游无法抗议。 回程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栾游下了剑吐成狗,越清川好心地帮她施法清洁,送了她一瓶丹药和一块入门功法玉牌,说这是师兄给小师妹的礼物。 之后无人召见,无人拜访,连个送灵果的人也没有,栾游孤零零一个人在石头房子里躺了两天,饿得头晕眼花直泛酸水,不得已爬起来去外面找吃的。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大跳。百岁峰也是一座漂浮山,山头不大,纵深不过十里。林深草密,有灵果,有动物,手无寸铁的人抓也抓不着,只能摘几个果子垫腹。整座峰上只有一座房子,只有一个人,无论往哪个方向走,走到尽头都是悬崖云海,让人望而生畏。 夜间,房子里无灯无烛,风声啸啸,林草间幽黑恐怖,窗外常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有时栾游还能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 因为段凌云知道她没有法力,不会御器,所以才将她放在此处。鞭策她努力修行吗?当然不是,这是把她困了起来。 没几日她就觉得精神遭受了重大伤害,比被周贞华关在国公府别院的伤害大多了。至少那时坐牢还有纪秋,卫岚,一大堆婢使,这里却只有她,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如果她真有金丹元神,功法重修驾轻就熟,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从这里飞下去。但是她两眼一抹黑,灵根坏了,连引气入体都不会,入门功法贴在额上,除了冰凉凉的挺舒服之外,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造孽啊! 于是栾游每天摘完果子填完肚子就干一件事,朝着天空大喊:“宗主,师尊!我还有事交代,关乎你性命安危,关乎青云宗生死存亡的大事!快来人呐!救命呐!” 月余后的一天,越清川与另一位男子一同来到百岁峰,落地没瞧见人,放开神识一扫,越清川传音:“师妹,你在做什么?快些回来。” 等了许久后,头上缠了一圈树叶,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衣裳脏得不成样子的栾游从草丛中激动钻了出来。 “师兄!”终于看见人了,她热泪盈眶。 别人修行都越修越美,只有栾游越修越丑。她皮肤黑乎乎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脚上的鞋子烂开了口,抓着木棍的手指粗糙极了。 越清川不知说什么好:“师妹你...你怎么搞成这样,为何不用清身诀收拾收拾自己。” 栾游哭了:“什么清身诀,我不会用啊!” “我给你的入门功法你没看吗?” “我灵根毁损,什么也修不了!” 越清川大吃一惊:“不对啊,师尊早已为你补好灵根,你只需引气入体,便能修习了。” 是吗?栾游抹抹眼泪,没感觉啊,怎么就修好了呢?她冲上去一把抓住越清川的衣襟:“师兄,无论如何我也不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了,你送我去梓华殿吧,我想见我堂姐一面。” “梓华殿?”越清川疑惑,“是哪位峰主的宝殿?我从未听说过啊。” “就在寻仙林旁边。” “寻仙林又是何处?” 栾游愣住,宗主搞的什么名堂,难道连寻仙林梓华殿也是他辟出来的秘境吗? 她小心又问:“师兄,我是不是还有位师姐,叫花婉的?” 越清川笑了:“并无,师尊座下只有我与清欢两个徒弟,如今多你一个,是师兄妹三人了。” 他指向身旁一直未曾说话的黑衣男子:“这位便是你二师兄,叶清欢,刚从山外历练回来。” 栾游看看那男子,一般,没有大师兄长得好看,于是又拉着越清川的袖子缠磨要下山。花婉也是不存在的,太奇怪了,那水兰呢,水兰还活着吗? 叶清欢默默注视着她,突然开口道:“你去过寻仙林?” ☆、回到老地方 没听说过的事物,闻人乍问起,越清川的反应才属正常。而叶清欢的问话至少传递出一个信息,就是他听过寻仙林这个地方。 栾游不答反问:“你知道寻仙林?” 叶清欢:“不知道。” 栾游:“没去过。” 叶清欢脸色不太好看。 栾游翻了个白眼,初次见张嘴就是质问的语气,凭什么你问我就要答,你打马虎眼我就要坦诚相待,凭你长得帅?跟越清川比差远了。 她才不管叶清欢高兴与否,继续纠缠大师兄,哭求要下山。 越清川很为难,小师妹独居百岁峰是师尊吩咐过的,他不敢违背师命擅自将人带出。但看栾游一个月来修行毫无进展,人糟蹋得又脏又瘦,境况连外门弟子都不如,便答应她每十天前来指点她修习一次。 “两天来一次吧,给我带点吃的。” “......不可。” “三天?五天?八天总行了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害怕,树林里有凶兽,夜里还来扒我的门呢。” “百岁峰是清修之地,没有凶兽,师妹多虑了。” 叶清欢冷哼:“师兄十天来指点你一次,已耽误自修,你还不知足。” 栾游斜觑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我跟你说话了吗?” 师兄妹二人头回见面气场不和,拢共对了三句话,没有一句是好问好答。越清川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尴尬打了个圆场,又留了几只传信纸鹤给栾游,嘱咐她有事放飞纸鹤就好,之后便拉着叶清欢匆匆离去。 栾游看着二人御剑飞远的背影,嗤了一鼻子,叶清欢这小子不像个好鸟啊。 自从亲身感受过宗主的威压后,栾游确信即使逃出青云宗,她也未必有命能去到逍遥宗。修界疆域辽阔,人人有异能,斗气夺宝说打就打,没个背景的人被打死打伤也无处说理。女主又是一派长老,等闲不会外出,她一无名小卒想见到她,只有依靠宗门与宗门间的往来交际。 挂靠青云宗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应该庆幸自己还有被宗主“青睐”之处,只要能有杀女主的机会,别说给他当徒弟,当孙子也没问题。 所以她不一定要下山,可以安心住着制定杀人计划,但前提是有肉有饭有人陪伴。 夜晚来临,栾游缩在石头房子折腾纸鹤,又弹又扔,纸鹤轻飘飘落在她脚下,一点要起飞的迹象也没有。 大师兄给她留下了通信工具,却没告诉她怎么使用。 绝望的栾游准备入睡,房门却突然被叩响。她吓得惊叫起来,门外传来低沉男声:“叶清欢,开门。” 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吧?白天当着越清川一副冷漠假德行,夜里却敢摸上女人房门。 栾游摸了摸自己受惊的小心脏,贴近门边:“二师兄有话就说,孤男寡女的我可不给你开门。” 薄薄的木门挡不住他,可是叶清欢并未用强,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去过寻仙林?” 又是这个问题。栾游浮起一丝了然的笑,看来有人在探寻宗主的小秘密呢。 她仍然没有直接回答,道:“请问二师兄是什么修为?” “筑基大圆满。” “哦,半步金丹了,挺厉害啊。”栾游咽了咽口水,“二师兄要是能帮我弄点烤肉灵蔬灵米什么的来吃,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叶清欢一怔,这是什么奇葩的要求?“我有辟谷丹,送你了。” “我不要辟谷丹,我要吃肉。” “......原来你真的去过寻仙林。” 栾游撇撇嘴:“去过,怎样?难不成你的问题到此结束了?想知道更多,就拿肉来换,没有肉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敢动粗试试,师尊打断你的腿!” 叶清欢看来不是会打嘴仗的人,他被噎了一句就不再出声,栾游扒着门听了听:“二师兄?二师兄?” 拉开门一看,人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栾游坐在门口的石头槛子上,抓了一大块滋滋冒油的肉,一边吃一边丝丝吸气,口齿不清地道:“没盐,肉有点柴,也就凑合吃,师兄你不来一块儿?” 叶清欢站在五步开外,脚下的火堆上架烤着半副兽身,皮光肉亮,切口整齐。他目光不善地盯着栾游:“你已经吃了半只岭飞兔,还没吃饱?” 栾游吞下最后一口,摸着终于有饱胀感的肚子,笑了:“这兔子可真够大的,吃饱了。原来二师兄是火灵根,徒手生火太牛了,羡慕。” “寻仙林在哪里?” “不知道。”栾游一出口就见他眼中冒火,忙道:“我是从那儿被宗主带出来的,当初怎么进去的,它的具体方位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 火光从下往上照着叶清欢的脸,他若有所思。半晌道:“寻仙林内是否有很多女子?” 查到不少内幕啊,栾游挑了挑眉,“有,多的时候有两百多人。” 叶清欢抓重点:“那少的时候呢?” “十几个。” “为什么从两百多变为十几人?” “被宗主大人挑走了呗。” “挑去做什么?” 栾游嘿嘿:“我不知道别人,只知道我自己是被宗主挑来做徒弟了,想来其他姐妹的去向也不会差吧。” 叶清欢冷笑:“徒弟?你当真以为堂堂青云宗宗主,元婴高阶修士,会收你一个资质不佳的水灵根为徒?” 栾游也笑:“资质佳不佳不是你说了算,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宗主认可的徒弟啊。” 叶清欢恍然:“哦,原来你也知道他对你另有所图。” 夜很深了,栾游吃饱了,犯困了:“二师兄还有没有问题,没有我睡觉去了。” “你可曾在寻仙林里见过一个,叫水萝的女子?” 栾游心头一跳,直起身来:“你认识水萝?” 叶清欢眼睛一亮,上前两步:“她还活着吗?” 自那晚后,栾游再也没见过叶清欢。 十日一到,越清川如约而至,栾游在他的指导下,当天就学会了聚灵之法成功引气入体,玉牌贴在额头上,一列列文字在脑海中浮现。 兔子肉早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歪缠越清川帮她打猎,他总是正气凛然地说:“灵兽不可捕食,你若放不下口欲,修为难有寸进。” 又假装无意地问了一回叶清欢,越清川说:“师弟闭关了。” 之后每十日越清川便会来一趟,从不迟到早退,踏踏实实陪着她修练一整天。他指点很认真,很细致,有问必答,栾游从一层升到二层,再升到三层,每回升阶,灵气在全身游走,四肢百骸通透,整个人充满了力量,如脱胎换骨重得新生一般,渐渐体会到了一点修仙的快乐。后来不需越清川督促,她也会主动修练。 反正宗主没召见她,杀元婴的办法没想出来,归月的战书还没下,闲着也是闲着。 山中无日月,修仙无年岁,栾游从一开始画杠记日子,到后来一入定就是七八天甚至十几天,已经忘记自己来到这个位面有多久了。 她现在法诀学了七八个,化雨诀尤其熟练。法势摆出,调动灵力,方圆十里的山林水气都会为她所用,呈水柱状聚集在她身周,指东下东,指西下西,颇有点像老龙王呼风唤雨的微缩版。 越清川同她说,什么灵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苦修之心,也就是传说中的道心。有了坚定的道心,水灵根也好,杂灵根也好,都能达到通天之境。 栾游说:“我坚定地想杀一个人,无论她长成什么模样,无论她和我在不在一个地方,无论她有没有比我强,我都坚定地想要杀掉她,这算不算道心?” 越清川:“......以杀入道者,有。但坚定地只想杀一个人,你确定不是报仇吗?” 栾游听到此问,愣了许久,慢慢道:“她跟我没有仇,她也没做坏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算是个好人,但我没有选择。” 越清川拧起剑眉:“你要杀一个无辜之人?” 栾游没有否认,道:“我也无辜。” 闲聊两句而已,越清川并不会深挖她的隐私。师尊收了师妹,却只见过她一面,完全没有教导之意。他去主动请缨帮助师妹修练,师尊的态度也是漠不关心,这些日子更是和师弟一样闭起了关,将门派一众事务都交到了他手里。 她从哪里来,怎会拜入师尊门下,师尊为何不闻不问,越清川一概不知。但既然她是自己的师妹,总要尽一尽大师兄的责任。好在师妹悟性不错,抵触之后渐渐上道,如今成绩斐然,待师尊出关,他也算有个交代了。 多日后,栾游三十六大周天运转完毕,灵力沉入丹田,缓缓睁开眼睛:“师兄,我又升阶了。” 越清川欣慰地笑:“是啊,师妹已至练气六层,可喜可贺。恰好我来前,师尊有过交代,若你这几日升阶,便可去参加练气弟子的小金山秘境历练了。” “秘境?” 秘境她当然知道,一般都是大能的芥子空间,里面藏了一辈子收罗来的好东西,灵草灵药,珍奇异兽,甚至可能有功法传承什么的。飞升后下界的东西带不上去,就只好扔下,供后辈探险挖宝。 但也有些特殊的秘境来历不明,进去难说还出不出得来。 “小金山秘境在什么地方?历练有很多门派参加吗?” “小金山就在我们青云宗,是本派两千年前一位老祖飞升后留下的。师尊和众位长老梳理过,里面有些简单的阵法和机关,本派练气五层以上的弟子都可报名,同时门派会发布任务,先十名完成者有法器赏励。” 就是个宗内练武场......栾游兴趣不大。她还以为能走出青云宗,和其他门派,尤其是逍遥宗的弟子们接触接触呢。 “不去行不行,我的水花剑还没练成呢。” “师尊吩咐,要你去历练历练。” 多久了,宗主终于又想起她来了。问他要什么也不说,扔上百岁峰就没管过死活,白担了个师徒名号。如今想让她进秘境,是憋了什么坏吧? 不过还要指着他跟女主决斗时蹭一个观战席位,栾游决定听话,去兜一圈看看,要杀她容易得很,不信他会让自己死在秘境里。 五日后,越清川载着栾游落在一座山脚下,那处早已集合了七八十个白衣弟子。背剑拿刀的各携武器,男女都有,个个皆是俊男靓女。 栾游不加掩饰地作呕声引来众人侧目,越清川无奈拍拍她的背,没人问她姓甚名谁,越清川也没有主动介绍。 一个中年男子上前向越清川道:“越师弟,各峰弟子到齐。” “有劳师兄开启秘境。” 一侧是高山,一侧是密林,只有众人站着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草坪。那中年男子手持两块弯月形玉石,大回环往空中轻轻一碰,草坪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厚重的石门,轰隆隆向两边开启。 门内一片雾气迷茫,什么也看不清。中年男子道:“众位师侄,小金山秘境地域宽广,传送地点各不相同,众位前来领取任务,进入后可单人可结对,需尽快完成,先出秘境者有奖。记住,不可因贪图灵草灵药而错过闭境,五日后不能出来,便要在其中待上五年了。” “弟子谨记。”众人异口同声,栾游远远站着还在缓解俯冲的恶心感。 她也是最后一个领任务的。越清川把她送到门口,道:“师妹莫怕,我就在这里等你。” 颜好心善皎如玉树,越清川这个人没话说,也不知老不修宗主是怎么把他骗进门的。 拿好玉牌踏进石门,待两只脚都踩上秘境的土地后,她只觉得脑袋晕眩了一瞬,眼前白雾弥散开来,景物渐渐清晰。 同进秘境的弟子全不见了,栾游站在原地,手指捏了捏裙边。这蓝天白云,明媚阳光,这满当当的姹紫嫣红,九曲回肠的石子路,还有几只手指大小的金色雀儿在八瓣大花上翻飞......好熟悉啊。 “宗主!师尊!”她喊了一声,回答她的只有大自然的声音。 顺着石子路往幽深处走,栾游探头探脑。这不是梓华殿里的花园吗?虽然中间这段路她没走过,但全是花草也无特别之处,等石子路走到尽头,熟悉感更甚。 视线开阔处是瓜田,一片足有两亩大小的瓜田,颜色怪异的红皮瓜一个一个老实地呆在地里。而她记忆中那个瓜棚,却换做了一幢原木小屋。 “宗主大人,你在吗?”栾游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 瓜田的周边是看不透的白雾,栾游从田里走过,走到小屋门口,侧墙上开了木窗,可惜从内里拉上了帘子。 她想了想,转身就走,穿过瓜田回到花园,一鼓作气走回了初始之地。那儿果然也有一扇小门,和当初花婉送她来时的一模一样。 外面是梓华殿吗?栾游伸手去拉,拉不动,敲了半天,也无回音。 偌大的花园,偌大的瓜田,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这到底是小金山秘境里的幻景,还是宗主那个挑人来的后花园?栾游糊涂了。 如果无所作为,是不是就要一直被困在这儿?五年? 栾游没办法,只好又走回瓜田小屋,在门口徘徊了好几遭,抬手敲门。 “有人吗?” 刚敲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栾游吓得往门边一跳,只斜伸着脑袋:“有人吗有人吗?” 没声音,看来是没人。她谨慎地把身体一点一点移正,横跨一步,先把头探进屋中:“没人我进来了啊?”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锐光闪电般射向她的面门。栾游连叫也没来及叫一声,锐光已钻进她的天灵,刹时身体僵直,眼珠子一瞪,直挺挺仰面倒下。 云朵从天空中慢悠悠地飘过,微风,雀鸣,花草婆娑起舞,都是自然里最和谐的声音。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栾游脑中,却炸开了锅。 “放我走!放我走!” “谁?谁在跟我说话?” “你不要怕,我不要你的身体,我只说一句话,求你转告他,我快死了,不能再等了!放我走!” “转告谁啊?” “转告段凌云,灭掉我的元神,它会回到它该回的地方去的,我不属于这里,他执迷不悟这么多年也该醒醒了。” “你又是谁啊?” 那个像疯婆子一样的女人声音在栾游脑子里哭出声来:“我是世界上最他妈倒霉的人,做个任务碰到个疯子,把我一半元神困在这里几百年,再收不回去我就要被抹杀了!” 栾游:“......哇哦。” ☆、单位派来的 如果有袋瓜子嗑着,栾游觉得她可以在这风景优美的小秘境里听八卦听到天荒地老。眼下她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两手空空地干听,总觉得氛围上差点意思。 “就是这样,我只有半个元神根本不能夺舍,但段凌云那个疯子不知道啊!他不死心,一次次找来水灵根的姑娘,把我硬往人家身上塞。塞进去了不能兼容,倒害了那些姑娘,眼睁睁看着好好的人要么死要么傻,不知被他打发去了哪里,作孽啊!” 栾游看着瓜田,脑中回应:“作孽啊!” “我不愿意这样做,可是跟段凌云无法沟通,他听不到我的心声,一厢情愿想复活我。把我困在这里,设置了一个阵法,只要有女孩子走进这间屋子,阵法驱动,我就会被放出上前夺舍,做他害人的帮凶。还说是为我好,我好他大爷!” 栾游:“好他大爷!” “我都快绝望了,你知道我发现你的神识特别强大有多高兴吗?终于有人能活着出去给我带句话了!” “恭喜。” 想起和宗主的第一次见面,他说过自己神识极强,连他都被拒之门外的时候,栾游出了一身冷汗。原来那时候他想抓出自己的元神,然后发现抓不了,继而认定水花肉身有特殊之处,这才将她留下。 半个元神也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不管栾游能不能听懂,一股脑把自己的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是任务者,接下了社区发布的一个奖励二十万积分的高级任务,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为委托人逆袭。逆袭对象就是杀亲证道的青云宗天之骄子,开山老祖的关门大徒弟段凌云。 在段凌云踏上修途之前,他是凡间世家子弟,有官职在身,早早娶亲生娃,夫妻感情和睦,家族荣光兴旺,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可是随着一个道士的出现,段凌云突然走火入魔,一门心思抛妻弃女追寻大道。 如果仅仅是抛妻弃女也就罢了,人各有志,心已不在家中,委托人再伤心也拦不住他。可段凌云不知受了那道士的什么唆使,竟在一夜间杀掉了妻女,父母,兄弟,连他日常游玩打猎时爱牵的四只细犬都没放过。 从此,世间再无段凌云,修界却多了一个专修无情道的天纵之才,凌云真人。 任务者从血泊中醒来,埋葬了家人,背起小包袱,四处寻访仙道,拜了一个散修为师,将她带入修界。她用了两百年的时间修到筑基中阶,在青云宗外门混了五十多年,终于等来门派大比,一举夺下筑基期魁首,成功拜入内门,得到让各峰峰主挑选成为徒弟的机会。 段凌云那时已迈入元婴境界,不得不说,在修行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有天分的。任务者就那么坦荡荡地站在了他面前,像是从不相识一样带着渴望钦慕的眼神望着他。那时的段凌云不知想了些什么,但最终不出所料地挑选了她。 脑中女声说到这得意地笑了:“他想把我拘在身边,看我能搞出什么鬼来,殊不知,我的委托人根本不想杀他,只想让他永远活在悔恨里。要是能让他看透,我一百多件任务就白做了!论装逼,我们同期的任务者里难有比我优秀的!” 栾游:“......棒棒哒。” 段凌云监视防备着他的“前妻”,任务者却一丝破绽也没露过,她看向段凌云的目光永远都是单纯无暇的崇拜与爱慕,在修行上也努力给他争脸,很快在一众师兄弟中脱颖而出,第一个修成金丹,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始终保持大比全胜战绩。 渐渐的,段凌云眼里的防备消退了,凡间不过做了几年夫妻而已,又怎比得上师徒百年情份。年少时,他相中这个美丽的女子做妻;如今,女子变得更优秀更完美,他再次难逃这张脸的诱惑。 察觉段凌云动心,任务者开始了一系列欲擒故纵,欲拒还迎,朝秦暮楚,勾三搭四的手段,把他折磨够呛。到了段凌云彻底沉沦,把师徒伦理抛到九霄云外,忍不住霸总上身,想跟任务者酱酱酿酿的时候。任务者问他,师父,你爱我吗?没有我不行吗?段凌云说爱,没有你不行。 任务者说,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你用剑刺穿了我的心脏,挑杀了我们的女儿,我躺在血泊里,看着你头也不回地离去。现在,你说你爱我?没我不行? 栾游:“牛逼!” 任务者又说,既然修了无情道,就无情地修下去嘛。我和女儿,公婆,小叔,四条狗,用性命成全了你,你唯有一路无情地修到升天才对得起我们,如今怎能生出情来呢?我对你太失望了! 栾游:“牛逼克拉斯!” 这才是委托者真正的目的,坏了段凌云的道心,他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飞升的可能性。 段凌云亲眼看见了自己的报应,他愤怒,后悔,痛苦之后,就想开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事已至此,没有赢家,大家干脆一起下地狱吧!于是放任了自己的感情,对任务者采取非常手段,强迫她留在身边酱酱酿酿。任务者百般逃脱不得,无奈自爆身亡。 段凌云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在她自爆时捉了她的元神,与系统抢人,两厢对峙竟然平分秋色,一人抢了一半。从此后,任务者就被困在这里,再也收不到系统的讯息,一困就困了四百多年。 段凌云道心被毁,修为进展缓慢,原本早可以突破化神境,却一直停留在元婴大圆满。飞升无望,他索性把大半时间都用在研究复活“前妻”上,这些年又造下不少杀孽。 “前妻”成了他的心魔。 不愧是二十万积分的高级任务,能跟多元宇宙的主宰系统有一战之力,修仙位面一般人齁不住。 脑中女声又开始着急:“真的不能再等了,另一半元神回归原身,但我能感觉它越来越不稳定,根本无法承受穿越时空的压力去做任务。这样下去我就完蛋了,系统不会要一个无用之人,时间长了一定要抹杀我的!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十万积分啊,本想加上那二十万回去能买个九命套餐呢,全毁在段凌云这个该死的家伙手上了!冷酷变态自作多情,谁会喜欢他,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他!我是有对象的人好吗!” 栾游听到了感兴趣的事情,忙用意识问道:“九命套餐是什么,做任务有九条命可以活吗?” 女声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没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我说的这些......你全都懂?” 栾游心想,如果骗她是任务者,她央求自己把她带回去怎么办? 女声道:“我听到了,你不是任务者。” 栾游:“......我其实是穿越的,也是借了别人的身体。大概段宗主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送我来看看能不能让你夺舍吧,我猜应该是这样。” “怪不得你的神识与众不同,不是任务者的穿越者很少见,不过没所谓了,你也是外来的,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请你去帮我传话,别跟他提执迷不悟,跟一个执迷不悟的人是说不清道理的,就告诉段凌云,我也爱他,灭掉我的元神,我会投胎转世,还有跟他相亲相爱的机会。” “你觉得他会相信?” “不然怎么办?” “他飞升不了,再过几百年也许就死了吧,到时候你就解脱了。” “姐姐,他是元婴大圆满,半步化神修为,寿长至少三千年。” 栾游望天想了想:“姐姐,你听说过逍遥宗的归月长老吗?知不知道她和段宗主有什么仇?” “归月?”女声口气惊讶:“姓什么?是不是姓段?” “为什么会姓段?” “我委托人和段凌云的女儿就叫段归月啊!” “她不是早死了吗?” “是啊,还是我亲手埋的呢。” 栾游震惊了,一个不可思议地想法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她不用意念传音,任务者也分享到了。 “你说段归月没死,还入了修界,来找她老子报仇了?这不可能,她那时才三岁懂什么?而且绝对死得透透的,我敢保证!” 栾游纷杂念头一闪而过,不敢胡思乱想,谨慎回应:“你不也是死的透透的,又爬起来了吗?” 任务者也震惊了,沉默良久后道:“是系统派另外的任务者来救我了。” 栾游赞同:“有可能。段宗主毕生追求的仙途废了,比杀了他更狠,其实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委托人一家大仇得报,段归月没有必要再委托任务者前来弑父。如果逍遥宗的归月长老就是段归月,那八成就是你们单位派来的,想杀掉段凌云救你出去。但杀一个元婴高阶修士,又是青云宗掌门谈何容易?唯有段归月以女儿身份站出来,无论是动手还是谈判都名正言顺。” 任务者有点感动:“系统没有放弃我,不枉我多年为它卖命。可是它小瞧段凌云了,修界除了四个化神老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我可以见段归月一面就好了,也许她能带我回去。” 栾游压制着想法,“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你可以跟着我出去吗?” “不可以,有他布下的心头血阵法,我只能呆在这间屋子里。除非彻底夺舍你的身体,或者段凌云陨落,否则你踏出阵法我就会被收回。” 栾游叹息:“那你好好呆着吧,我出去跟段宗主谈谈,希望他让你们母女见上一面。” 果然,栾游起身往瓜田走了一步,蓝色锐光便从她天灵脱出,倏地闪回了小木屋。 她松了口气,念头这种东西不是想控制就控制的,脑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感觉太可怕了。 跟这位可怜的半个元神任务者聊过,她基本理清了故事脉络。女主这次执行的是营救任务,她是不是那个死在几百年前的段归月未可知,反正她说是,也无人求证。打的主意嘛,无非是利用父女血缘,杀母之仇等借口,在决斗或谈判时扰乱段凌云心神。 段凌云应当知道她是谁,但对她的感情绝没有对她妈那么深,甚至完全没感情,所以在段归月挑战的时候,他才会毫无情绪地应战。女主那边有资料,应该也知道段凌云道心已毁,修无寸进,只要努力修炼,总有一日能追上他甚至超过他。 不知女主现在修得怎么样了?栾游觉得,变态的人都很偏执,段凌云未必会把女儿的命当回事。 瓜田,花园,花园,瓜田,来来回回地溜达,小门打不开,她哪儿也去不了。任务玉牌里有几种草药的图形,在花园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这里似乎没有黑夜,栾游觉得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了,可天空还是湛蓝的,阳光还是灿烂的。 抱着一个红皮瓜,她打了个呵欠,慢慢闭上眼睛。 睡眠时间很短,栾游感觉自己只是恍惚了一下下,抬头就见白衣飘飘的宗主坐在瓜棚里面。 小木屋又不见了,栾游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刚才一闭眼尸山血海红通通的一片,吓得她赶紧醒来。 “宗...师尊大人您来了。”栾游起身施礼。 宗主冷漠地看着她:“方才你在这里看见什么了?” “看见的不多,听到的挺多。” “哦?听到什么?” 栾游一脸同情:“您命真苦啊,杀人吧还没杀死,弄的夫人恨您,女儿也恨您,一个只剩元神也不愿向您妥协,一个正在没日没夜修炼想要取您狗……取您性命。” 她啧啧出声:“事情怎么会搞到这个地步嘛,明明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宗主面无表情,没对她的言语表现出丁点介意:“是么,你说说怎么避免?” “您当初不修仙不就避免了吗?美妻娇女,多好的一家人,何必为了修这看不到未来的仙全放弃呢,不值当。” 宗主哼了一声:“看来她倒是同你聊得来,不如,你以后就在这里陪她吧。” 栾游摆摆手:“不了,我还有正事,没空陪您夫人聊天。她让我转告你,想见归月长老一面,如果你同意,就让她寄在我神识里出来,不同意,当我没说。” 宗主看着她,她也看着宗主,一个眼神古井无波,一个略带挑衅。 如果他可以灭掉她的元神,现在这具身体早就属于任务者了。在她们全程聊天的过程中,宗主一直没有出现,但栾游知道他在。他看着他爱人的元神进入了自己的神识,看着自己坐起来发呆,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走来走去。 他制作了夺舍阵法,“前妻”和姑娘们都是无法自控的受害者,但段凌云不知道“前妻”元神虚弱不能夺舍,还以为是那些女孩子不中用,所以一直在大量收集水灵根肉身,想找到一具适合的。 栾游本身就是夺舍之人的事实让段凌云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收她为徒,默认越清川带她修行,是想把这具身体的基础练扎实,等她修至练气六层,到了段凌云认为可以承受前妻夺舍的程度,就把她放进秘境。 结果,前妻元神进去了,栾游元神却没出来,两人很愉快地交流了一阵子,各自分开。所以段凌云现在肯定很生气,肯定把没有成功的原因归结到栾游这个除不掉的讨厌元神上了。 栾游不知自己的元神有什么特殊,能抵挡得住元婴的魔爪,但忍不住得意,你瞅啥,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段凌云和任务者元神不能沟通,这就给栾游创造了一个机会。 她清清嗓子,开始谈条件:“宗主大人,我知道你看上了这具肉身,想留给尊夫人用,不如咱们继续交易,你帮我接近归月长老,最好能打得她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气的那种,我办完事就走,身子送给你。” 段凌云古井眼里闪过寒光:“你可知归月是什么人。” “知道。”栾游笑嘻嘻:“尊夫人都告诉我了。不过你跟她没感情,她又对你恨之入骨,复活夫人和留她一命,你想怎么选?” “本座不选。” 栾游耸耸肩:“我只是提议,你不答应我也没办法,那我就回去修炼,争取早日挑战她。” “你和归月有什么仇?” 这个问题无解,栾游笑容淡淡并不回答,道:“你不帮我,我只好慢慢修,修到能与她一战的那一天才能把肉身给你了。就劳宗主和夫人多等一阵子吧,也许五百年,也许一千年,不会太久的。” 变态的宗主,你一定要做出变态的选择,不要让我失望。 ☆、两百多年了 最后一个进秘境,第一个出来,栾游穿过白雾走出石门,外头等候的人都大吃一惊。 越清川问她:“师妹,不过两日,你任务做完了?” 栾游摇头:“没有,我不知踩中了什么,一晃就把我晃出来了,要不我再进去?” “一旦出来就进不去了,只能等五年后。” 那带队的中年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疑惑道:“传送阵第四日才会再次开启,你怎的就踩中了呢?” 什么小金山秘境,什么传送阵,分明是段凌云的私人领地。他才不用等五年,想进就进,想带谁进就带谁进,跟栾游说完了话,手一挥就把她赶出来了。灵草灵药长啥样子,从头至尾没见过。 栾游又回到了百岁峰继续修行,越清川很遗憾她没能在秘境中有所收获,说下次出山历练时向师父请求带她一起,栾游心知段凌云是不会放走她的,感谢了大师兄的好意,沉下心专研起道法来。 这是必要的准备,如果段凌云不肯杀女,她只能靠自己。 心无旁骛闭门造车,栾游小阶爬得不快不慢,七层八层九层,到练气大圆满时,越清川成功凝丹,跨了一个大境界,成为金丹真人。 栾游一把水花剑舞得虎虎生风,令百岁峰上的灵兽闻风丧胆,等闲不敢靠近石头房子百步之内。她早该辟谷,可是偏戒不了口腹之欲,隔三差五就要逮只小兽来剥皮抽筋。 越清川极不赞同,却见她每次偷吃之后,不但没受浊物影响,反而练功速度一日千里,灵气灌注更快更强,便忍住了训斥。 各人缘法不同,也许师妹走得就是吃货道呢? 每升一阶,栾游就会被段凌云送进瓜田一次,就要被半个元神侵入大脑一次。聊聊天,吐槽吐槽段宗主的死心眼,各归各位,仅此而已。 栾游已经把实情跟他说了,前妻元神虚弱,不具备夺舍之力,让他别白费功夫。可是段凌云仍然坚持,他亲眼所见那些女子被夺舍时或痴或死,独栾游一个特殊,怎么也不舍得放弃。 栾游请教过越清川,得知夺舍只能夺取活人身躯,或是在将死刹那间,对方元神脱体而出时侵入,一般操作是吞掉对方的元神取而代之,才能和肉身更好的契合。一具死掉的没有灵魂的躯壳是不能用的,这也是段凌云始终没有杀她的原因。 杀也不能杀,元神也吞不掉,他还觊觎这肉身,复活前妻之路实是坎坷啊!栾游彻底放下心来,安稳等着段凌云做出最终选择的那天。 这一天来得太缓慢,缓慢到栾游已经完全代入修士身份,对境界和上界产生了好奇,化神境可不可以翻云覆雨劈山断水?飞升是怎样一种体验?做了神仙能看透时空与位面的奥秘吗? 怀揣着这样的好奇,随着功法越练越难越练越深,栾游思考女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一入定闭关都是一年起,出关就筑了个基。之后初阶,中阶,后阶,到筑基大圆满时,她感觉自己沉迷修炼沉迷得记性都不行了,似乎忘了什么人,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唯对升阶的追求日渐强烈。 筑基后,她又去过瓜田,半个元神任务者知道她说不动段凌云,转而跟她抱怨起同事来,段归月还能不能行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杀上青云宗来? 当时她好像还和半个元神讨论了几句,如今即将升上金丹,她偶尔转念想到,竟然许久才把旧事联系起来,段归月是谁?哦,是女主。自己和她什么关系?哦,你死我活的关系。 她就像是大宗门里的散修,野生野长,修行生活无人问津,平日能见到的人只有越清川,能说话的人,也只有越清川。 其实御器早就学会了,段凌云也没限制她在宗门里的自由,可下山去干什么呢?栾游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技不如人出去只能挨打,还不如练好了本事再去找女主。 筑基升金丹,不是闷头修炼就可以达成的目标,不仅要依靠道法的积累,还要依靠心境的提升。道法积累到顶,找不到心境的突破点,这个境界就永远跨不过去。 什么是心境的突破,据已金丹后期的越清川说,那就是缘法,一瞬间的事。可能是一人,一物,一处风景,一桩事件,碰到的时候,有所感悟,瓶颈自会突破。 所以,她到了该出山历练的时候了。 就在这个犹豫要不要去的当口,越清川带来消息,修真界门派大比即将在逍遥宗举办,全宗参比弟子将随宗主前往,她也要去。 “我也参加大比?” “师尊没有说,只让你随同。” 栾游被修士生活磨得平静如水的心微微一动,她怔怔望着越清川:“师兄,我上山多少年了?” 越清川的样貌没有改变,依旧那么清朗俊美,待她也一如既往的照顾关心。即使到了后期,他要常常历练或闭关,有时一走两三年见不到面,但他每次来看栾游,总会给她带些小礼物,为她指点修行迷津,不厌其烦地陪着她练习功法。又或者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师兄妹肩并肩坐在一起,看林翻绿浪,看云卷云舒。 他从不刨根问底,从不探寻隐私,这一点让栾游觉得很舒服。人都是感情动物,积年累月的相处下来,越清川在她心里成了亲人一样的存在。 此时他道:“如果我没有老糊涂记错日子的话,你上山已经两百一十五年了。这样短的时间你能修到筑基大圆满,在本宗弟子中实为罕见。便是师兄我,也自愧不如啊。” 栾游艰涩地笑了笑:“两百多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两百一十五年!栾游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时长表示些特殊情绪,可她没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遗憾日子过得太慢,修为进展太慢。她又产生了那种好像忘记了什么的感受,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巨大的玉舟在空中飞行,破风穿云,瞬息千里。栾游站在甲板上望去,数不清的修士踩着剑,刀,扇,甚至还有毛毯和大桶状飞行法器在舟旁穿梭。 路过的弟子不知她是谁,只向越清川行礼:“师叔,前方已近逍遥宗山界。” “请长风师弟先行一步递上拜帖。” “是。” 栾游看着越清川有条不紊地指挥弟子干这干那,微笑道:“师兄,下一任宗主非你莫属。” “师妹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只是帮师尊分忧而已,我志不在此。” “你不想做宗主?” “不想。”越清川苦笑,轻声道:“只有无飞升之志的修士才能分出心神来打理宗务,寻道是我毕生所求,若非无奈,我自是不愿做这些的。” 栾游疑问脸:“这两百多年你常来费心教导我,在百岁峰上耗去那么多时日,也是被逼无奈?” 越清川难得显露一丝局促:“那倒不是,我是…只是觉得你...” “可怜我?” “并非如此,师妹聪慧,稍点即通,能为你半师,我很高兴。” 栾游点点头:“我在师兄心里不是个废物就好,不然拖了你的后腿,耽误了你的修行,我罪过可就大了。话说回来,青云宗除了你和师尊,我也不认识别人,在我心里,人好心善的师兄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越清川不知怎的,几百岁的人脸竟然红了:“同门无需客气,我看师妹亦是如此。” 栾游没注意他的脸色,忧愁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次大比会有事发生,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呢。” “你未曾报名,不用参与比拼,观战就好,不会有什么事的。”越清川看了一眼她紧皱的小眉头,又道:“有我在,你不需怕。” 栾游眼里忧色浓浓:“师兄,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坚定地要杀一个人。如果这次我碰见了她,你会帮我吗?” 越清川一怔:“是谁?” “元婴中阶修士,逍遥宗的长老之一,剑峰峰主。” “归月长老?”越清川大惊,“你要杀的人是她,为什么?” 临来前,段凌云找她谈了一次话,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段归月的修为,武器,灵宠性质,绝杀技统统告诉了她。 栾游很惊讶:“你让我现在去打段归月,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她杀了我的肉身,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段凌云说:“本座没有让你去与她对战,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元婴修士,即使被打到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杀你仍不费吹灰之力。但修界向来奇迹频出,低阶灭杀高阶不是没有先例,你这般执着地想要杀掉她,本座便让你去试上一试,未必不能成功。” 栾游呵呵:“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把她打到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 段凌云没有回答,而是道:“本座时间不多了。” 栾游反复思量这句话,猛一听似乎是在说他阳寿无多;仔细一想,她已经很久没去过花园瓜田了,难道是半个元神出了什么毛病? 先前就被困了四百多年,她来之后又两百年过去了,半个元神越来越虚弱也正常。看来段凌云已经做出了选择,替她出手杀害女儿,让她心满意足主动把肉身让给前妻。 元婴被打到奄奄一息也能捏死她这个小筑基,那么拉上一个金丹做后盾会不会好一点?师兄不用帮她出手,只需在她下杀手时给她顶上一把力就好。 说话间已经到了逍遥宗山门上空,越清川没能从栾游那儿听到杀人理由,便忙着去组织人员下船,和逍遥宗欢迎小分队对接了。 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是不存在的。逍遥宗占地广阔,宗内山脉连绵,入山阶长长无际,山门建在一落地峰峰顶,来往人等均乘法器飞行,都隐在云朵里,根本看不见人。 到了地方自有人安排宿峰,一派一峰,遥遥相望,也没有交际的机会。 直到大比开幕,在逍遥宗主峰玉珑峰上,栾游才有幸看到了修士大聚会的盛况。 庞大的殿群外是庞大的修武场,按照练气,筑基,金丹的等级分配好了场地,各派掌门或带队负责人坐在主殿前,选手排队备战。其他诸如栾游之类来开眼界见世面的闲杂人等就聚集在另一个小浮峰上,可以给同门加油打气,但不能靠近武场。 一个白胡子老头致开幕词,介绍了到场的各门各派,除了东道主逍遥宗外,还有青云宗,天逸宗,天机宗,九归派,紫霄门,古坛门等等几十个大小宗门,以及各大修真世家,佛修代表,散修联盟,包括修界十城和南北海岛修代表,林林总总上百团体上万弟子,堪称修界盛会。 门派大比要进行三天,第一日是练气期的比拼,人最多,最热闹,刚开始抽签,浮峰上就有人起哄叫起来,各种师姐师兄加油的喊声不绝于耳。 能被挑出来参加门派大比的,定都是在本门内部选出来的佼佼者,同期偶像,自然有粉丝拥趸。 青云宗的拉拉队员们也在兴高彩烈地叫嚷,参赛练气弟子的名字栾游闻所未闻。她默默靠在一棵树旁,目光越过武场,在殿前高台上的那几排神仙身上转来转去。 自从修了仙,视力简直好成了千里眼,隔几百米看人脸毫不费劲。 正中坐的是逍遥宗掌门,那个白胡子老头。段凌云坐在偏左一个位置,他把自己保养成十八的模样,看起来跟老头孙子似的,威严气场差远了。 一排二十多位,共五排,只有九个女修士,栾游一个一个辨认过去,都不是女主。 她看了看段凌云,宗主似有所觉,抬眼与她对视,随即眼皮又耷拉下去,像是入了定。 练气期小儿科,比拼没什么看头,明日筑基后日金丹的大比才是重头戏。女主作为东道主家的长老,总不可能三天全不露面吧? 十个初阶修武台上已经打了起来,其中一台的粉衣女子手掌一递,拍出一个火球,对方被烧了头发就地一滚,场下裁判立即喊“古坛门,吴小芸胜”。输的离场,赢的站台,采用车轮战打法,直到她被人挑下去。十个台留下十个人,两两对战继续选拔,直到半决赛再决赛,最后的胜利者就是此阶大比冠军。 栾游看了一会儿,后怕地拍拍胸口,幸亏她没参加,怎么这些练气弟子手法都这么娴熟狠辣,出手尽是朝着人家要害去的。她没有任何实战经验,若上了筑基台,估计第一轮就要被淘汰。 如此一想,更是忧心,水花剑该往哪儿劈才能要了女主的命呢? 正在此时,不知打哪儿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地狂笑声,“哈哈哈哈!门派大比竟无人知会我血阴门,是看不起我们魔修吗?” 笑声犹如狮子吼,穿透力十足,震得栾游心肺乱颤,身边有些小弟子更是捂住了耳朵。 白胡子老头倏地站了起来,各派掌门也肃颜望向天上,栾游扭头,见北方空中飘来一架宽大车厢,红色幕纱包裹着车体,上头画龙绣凤,车架上拖了长长的红绦,整体看来十分花哨。前面拉车的是四只高大的犄角灵兽,似鹿似羊,身有斑点。 车厢后头跟着十几个御器而来的黑衣修士,待车架停住,他们便御停法器,整齐地列在车厢两旁,齐声高喊:“恭迎门主!” 两个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的红衣女子掀开车帘,车中人却没露脸,而是又声若洪钟地道:“欢儿,你此生最恨为何?” 另一个阴沉沉的男声响起:“此生最恨,便是那些号称道门正统,时时装模作样,处处凌驾于人,实则污秽不堪的名门正派!” “哈哈哈哈!好,我儿说得好!” 男人狂放的笑声回荡在栾游头顶,修武场一片哗然。她往树后又躲了躲,从树叶里看着那车厢底部心生疑惑,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道青影箭一般从下方飞上浮峰,仰头道:“清欢师弟,是你吗?清欢师弟!” 栾游抓抓脸,二师兄叶清欢?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不是在闭关吗,怎么混到魔修的队伍里去了? ☆、我就是钟灵 声音粗狂,长相也很粗狂的血阴门门主终于派头十足地从车内露面。他并不落下云头,居高临下站在车架上开始抨击修界大会,挨个揭各宗门的短。下方众人也不甘示弱,有几个门派的头头飞身上天与他对峙,怒数血阴门历年来干下的坏事,嘲讽他走了歪路还有脸叫嚣。 名门正派和邪道魔修的口水战就此展开。栾游观望了一会儿,心说一个二个身怀绝技的还卖什么嘴皮子呢?倒是动手啊,打起来乱起来,她正好偷摸去逍遥宗各个峰头转转。 令人失望的是,双方骂得很激烈,可并无一人有打架的意图。血阴门只来了十几个人,明显处于劣势,那门主好像就是为了来搅局添堵,无论怎么骂都不出手,而名门正派们…… 栾游看明白了,血阴门不动,名门正派是不会率先动手的,哪怕对方是魔修。这种所谓的磊落气度,真是毫无必要。 越清川还站在不远处,目光沉痛地望着车厢,叶清欢始终没有出现, 栾游走了过去,靠近他轻声道:“是二师兄吗?他怎么会做了魔修?” 越清川摇头:“是他,我们师兄弟四百多年,他的声音我认得出来。那一年他顶撞师尊被关了思过崖,后来人就不见了,师尊说放他出去历练,我...我不太信。” 不信就对了,这显然是叶清欢不知死活地去挑衅段凌云,被逐出师门了呀! 叶清欢跟水萝的故事栾游并不了解详细,她只是记得彼时叶清欢听她说了寻仙林内的状况后,极悔恨地说过一句话:那一日,我不该任由她回去的!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很大,至少表明水萝曾从寻仙林内出来过,可能还不止一次,但都主动回去了。同时也表明叶清欢跟她关系匪浅,在失去消息后,很想把她找回来。 栾游分析,水萝在与叶清欢相处的时候,可能并不知晓进入梓华殿意味着什么,还存有幻想,一心希望能被宗主挑中做徒弟,所以才会一次次地回到寻仙林里。但是,她没料到最后那次与叶清欢分别,就再也没能出去。 她基本可以确定,寻仙林梓华殿就在青云宗某座荒僻的山峰上,被笼罩在禁制结界内,天长日久,结界出现了漏洞,使得水萝无意踏出,结识叶清欢。但不久之后段凌云就发现并弥补了这个漏洞,叶清欢找不到他心爱的姑娘了,只能通过水萝曾留下来的线索四处打探寻仙林的所在。 然后,通过栾游的介绍,叶清欢的怀疑坐实,愤而去找师尊要人,结果师尊没给他面子。他一怒之下不知干了什么,被罚,被逐,从而怨恨丛生,投靠魔修团伙。 血阴门门主称他为“我儿”,可见他为了报仇脸都不要了,径直给魔修当儿子去了。当然也不排除他真是门主亲儿子,投靠其实是认祖归宗也说不定...... 叶清欢跟他爹来仙门大会难道只是为了搅局,过过嘴瘾了事?就没点别的深意? 栾游正胡思乱想着,忽见那大红宝车的车厢后端飞出了一个黑影,速度极快地朝着逍遥宗内峰飞去。 十几个黑衣魔修排成排挡住了部分视线,门主还在跟人打嘴仗,对黑影的离去仿若未觉,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大多集中在他的身上。 可是栾游看到了,越清川也看到了,他急促地向前一步:“师弟。” “师兄,清欢师兄或有苦衷,我们追上去问他一问!”一个念头在栾游脑中一闪而过,未及细思,下意识地就起了追心。 越清川也是这样想的,他与清欢幼年一起拜入青云宗,数百年来共同成长共同进步,感情甚笃。怎么也不信他会投靠魔修,心中藏着千万疑问,迫切想要见他一面。 “清欢师弟!二师兄!” 师兄妹同御一剑,飞起朝那黑影追去。在他们离开小浮峰隐入云中后,血阴门主回头看了一眼,段凌云也抬头看了一眼。 黑影身形极快,在云雾和山峰间穿梭,脚下犹如踩了火箭。但越清川毕竟是金丹后期,速度提起来,追他根本不费力。 只是苦了栾游。她御器次数不多,平时也就是踩根树枝在百岁峰上悠来荡去地练习,凡是需去远处,大多搭师兄的顺风剑。越清川照顾她恐高,御剑向来平稳,这回为了追人顾不得那许多,功力全开,栾游心肝脾肺肾都快飞出来了。 黑影落在一座峰头,回身怒视越清川:“你追我干嘛?” “这里是逍遥宗藏剑峰?”越清川打量一番环境,道:“师弟,你来这做什么,为何不回青云宗,为何会入了血阴门?” “呕~呕~呕~” “......” 栾游没空听他俩对话,兀自吐了个昏天黑地。叶清欢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已被段凌云逐出师门,早已不是青云宗的人,越师兄请回吧。” “呕~” 越清川一边着急,一边还不忘给栾游拍背:“师尊脾气不好,气话而已,你怎么就当了真呢?快跟我回去向师尊道个歉,他不会与你计较的。” “道歉?”叶清欢冷笑一声,“我与段凌云恩断义绝,已无师徒情分可言,从此相见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胡说!”越清川剑眉紧锁,叱道:“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怎敢轻易出口?就算你与师尊之间有些误会,他毕竟从小教导于你,将本门密功倾囊相授,凡大比必推你参与,对你寄予厚望。种种恩情你皆不顾念,竟能说出你死我活这样的绝情之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叶清欢不为所动,阴森的目光投向遥远天际,冷道:“越师兄不必再说,我的事情我清楚,我的仇我自己报,所有欺辱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呕~”栾游还在吐,一般修士辟谷是吐不出东西来的,可她不同,她胃里有货...... 越清川继续给她抚背,难以置信地道:“所有欺辱你的?这欺辱何意?若师尊说了你两句就是欺辱你,那我也曾教训过你修行不专心,是不是也欺辱了你,你是不是也不放过我?” 栾游颤巍巍举起手来:“我...还骂过你,使唤过你,这算不算欺辱?呕~” 叶清欢似乎有些无奈,他烦躁地看着两人:“我跟段凌云的恩怨,关你们什么事?” 越清川也许是为了维护师尊,也许是想挽救师弟,这会儿硬是认了死理,非让叶清欢说出欺辱的定义,以此来判断师尊是“欺辱”过他,还是叶清欢小题大做。叶清欢想走,他偏不让路,叶清欢发怒想动手,他就说:“金丹中期,你打不过我。” 叶清欢:“......” 栾游一边吐一边给越清川鼓掌,大师兄素来清风朗月不疾不徐,今日执拗起来的样子真有趣。你打不过我,哈哈哈哈! 最后叶清欢颓了,老老实实道:“越师兄,此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同你起冲突。段凌云在青云宗内残害水灵根女子的事你还不知道吧?他抓去了我的道侣,害死了她,此仇我不得不报。” 越清川大惊:“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残害水灵根女子?” 叶清欢淡淡扫了栾游一眼:“你问韩师妹吧,她曾是其中一员,段凌云不知何故饶了她一命,还将她收为弟子,她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但是现在这些秘密都不重要了,段凌云亲口告诉我水萝已死,我无法再尊他为师,唯有杀了他,才能平此恨。” 越清川呆住,半晌无言,叶清欢目光又悠远起来,没头没脑地轻声道:“没有人比我更懂这种失去爱人的感受,水萝,钟灵,何其无辜?段凌云,乔喜妮,死不足惜!” 栾游脑中“轰”的一下,弯腰抚着胸口良久不再发出“呕”声。 叶清欢的话像一个开关,瞬间拧开了记忆的闸门,无数纷乱的人,事,物像潮水一样涌进她的大脑。那些淡忘了的,模糊了的,面容都已想不起来的人突然清晰地站在了她面前,一个一个伸着手朝她叫喊:莲心!美姗!乔小姐!栾游! 猛掐住额头,她痛苦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越清川慌忙搀扶:“师妹,你怎么了?” 叶清欢冷漠地看过一眼,扭头就走。 越清川没再拦他,紧张地扶起了栾游:“你哪里不舒服?” 栾游坐在地上,怔怔望着叶清欢的背影,越走越远,眼看就要走进那一片雾气蒙蒙的树林里。她张口喊道:“铮!方铮!” 叶清欢一震,僵在原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来:“你,叫谁?” 不是叫你你干嘛回头?栾游狠狠挖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睛里迅速浮出一层水雾,欲语还休既痴且怨地望着那个男人。 越清川不懂,明明是师兄妹一道来拦阻劝说二师弟的,为何现在变成了这种景况。 二师弟和小师妹在小树林里执手相看泪眼,他站在小树林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像在帮干坏事的人望风,尴尬得很。两百多年来,一直都只有他去看望小师妹,莫非清欢他俩私下里有过来往? “钟灵?”叶清欢,或者说方铮万分震惊,目光里有喜有悲,“是你对么?你做了任务者,你没死。” “是,我就是钟灵,社区编号HD67721。”栾游深情地望着他,泫然欲泣,“你也做了任务者,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还能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 方铮很感动,摸了摸她的头发:“苍天有眼。” 有什么眼?栾游在心里翻白眼,但面上还是拼命点头,一副劫后重逢的欣喜表情。 越清川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赶忙背转身子,心里说不出的堵。为什么?清欢他不是说要给道侣报仇,为什么转眼就对师妹这般亲密? “钟...我死之后你还好吗?怎么会做了任务者,你是怎么死的?” 方铮的脸黑了:“死在大哥手里。” “大哥?”栾游歪着脑袋似在回想,“哦,是方钦,我都记不得了,太久了,好多事记不得了。” 先打个预防针,梦毕竟都是片段,他俩相识相知相处的细节栾游一概不知。 “是他杀了你?” 方铮沉下脸:“我问了多次你始终不肯告诉我,你和乔喜妮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何她要杀你,你也要杀她?大哥对我起了疑心,把乔喜妮拢在身边做饵,我没上钩,你却莽撞白白丢了性命,何苦?” 栾游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说真的,我不记得了,大约是在滨海舞厅时结下的旧怨吧,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你呢,方钦为什么会杀你?你是他亲弟弟啊!” 方铮嗤笑:“什么亲弟弟,在他眼里,还不如他养的一条狼犬重要。大概是他发现了我往西北贩军火的事,回到宁城死盯着我不放,本来我不想和他翻脸,可是他杀了你,我忍不下去了。” 栾游突然想起来,她梦中钟灵杀老方的那个晚上,穿的是紫色旗袍。而她拔枪对向的黎雪莹,穿的是红色旗袍。也就是说,她梦到的全是旧世情景。 现在可以确定,这个方铮来自复制世界,也就是有女主的那个位面,并不是她梦里眼睁睁看着钟灵一步步滑向深渊的方铮。 女主没有杀他爹,自然也不会去做什么姨太太杀方钦,看方铮的模样,对她很有感情。那么她在那个世界的任务,很有可能就是攻略方铮。 栾游感动脸:“我知道你和你大哥关系不好,他又跟我的死对头乔喜妮打得火热,所以我才想替你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没想到乔喜妮布置了人手杀我,还把你连累了,唉,万般皆是命啊!” 方铮又摸了摸她脑袋,也叹了口气:“旧事,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我还能活着说话,已是上天恩赐。”说着他又笑起来:“叶清欢记忆里的你就是个有秘密很古怪的女人,原来你真是带着任务而来。” 栾游眨眨眼:“啊?以前那个叶清欢不是你?” “叶清欢已经死了,我刚接任务,才来了五年而已。”方铮显然心情很好,笑道:“你来了很久了,任务还没完成?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栾游也笑了,若不是想让你帮我,我还冒充钟灵喊你做甚? “你是想联合段归月一起杀段凌云吗?” 方铮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来这里,猜的,”栾游故作为难地道:“可是我的任务跟段归月有关,恐怕帮不了你还要给你拖后腿了。” 任务是不能说出来的,方铮明白,于是他也猜:“难道,你要杀了段归月?” 栾游可怜巴巴地点头:“我修为太低,只能利用段凌云去杀段归月,所以在她死之前,段凌云不能死,不然没人能打得过她。” 方铮拧眉想了想:“要杀一个元婴中阶修士,的确很难,但也未必非要以强压之。这件事,我替你想想办法,你先跟着我去见她吧,切记,不要露了马脚。” 马上要见真“钟灵”了呢!但愿女主不要露什么马脚才好!栾游沉默片刻,沧桑一笑:“你教过我的东西,我都记得呢。” 方铮屏住呼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乖。” 栾游要不是胃吐空了,还能翻身再吐一会儿。军阀庶弟和底层舞女的前世爱情故事里必然充斥着施恩,欺瞒,哄骗,洗脑和利用。等把女人锻成了一把锋利的杀人刀,男人却用帕子擦了擦手说,有血,扔了吧。 钟灵为何会委托女主逆袭,答案就藏在那牢房中的最后一个对视里。方铮看她的眼神有痛惜,有埋怨,有后悔,唯独没有她最想看到的爱意。 重来一回倒是爱上了,可方铮爱的是女主啊......栾游越想越觉得这个任务者系统很扯淡,不让委托人亲自报仇,逆袭,攻略,翻身,事事代为执行,委托人既没有身临其境的快感,还要被盘剥大额佣金,简直就是位面黑作坊,欺骗消费者! ☆、请指点弟子 两个逍遥宗弟子御剑而来:“来人可是青云宗越清川师叔和血阴门叶少门主?长老请几位前往主殿一叙。” 在归月的地盘,外来人口瞒不住她的耳目。栾游想起刚才对话的事,忘了设禁制,不能被听去了吧? 方铮向她递了一个安抚眼神,栾游放下心来,都是道上混的,自有保密手段。 事情的发展令越清川不知所措,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师兄妹三人就要去面见归月长老了,有事吗? 清欢师弟显然与她有约,小师妹先前也说过要杀了归月...... 越清川猛然反应过来,慌忙上前拦住栾游,“师妹,你......此际大比,各派掌门宗主都在,我等身负青云宗之名而来,不可糊涂行事。” 栾游好笑:“师兄不会以为我想找死吧?你放心,我不会给宗门抹黑的。” 越清川无法,他没有见归月的理由,又怕师弟妹惹出大祸,只好硬着头皮陪同,假装来拜会前辈。 所幸这一场拜会就真的只是拜会,归月长老在无尘殿接见了他们,态度亲切,真的就像接见几个小辈。 栾游看着她光滑细腻的脸庞,如二八少女般纤细修长的身材,跟随两位师兄一道行礼,口称:“见过归月师叔。” 逍遥宗和青云宗关系一向不错,两宗弟子往来颇多,彼此互称师叔侄兄弟以示亲近。越清川不是第一次见归月,却从没有哪次这般紧张过,一直分神注意着栾游的行动。 栾游没有行动,她老实站着,不乱瞟不多嘴,问话问到她便恭敬回答,与归月对视时目光里只有崇拜。 这是低阶修士面对高阶修士应有的礼仪,归月不觉有异,方铮也颇觉欣慰,没白教。 越清川和叶清欢归月都认识,唯栾游是第一次见,听叶清欢介绍她也是段凌云徒弟时,归月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分毫不虞,还和蔼地问她是否参加大比,并送了一瓶灵丹做见面礼。 梦中的决战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 归月是元婴中阶,段凌云已经半步化神,等她修到势均力敌的时候,那半个元神任务者还能撑得下去吗? 栾游握着那瓶丹药默默地想,修仙真的无日月,若不是方铮一言惊醒梦中人,她都把前尘旧事忘了大半,唯记得坚定要杀段归月,可杀她的理由却不那么明晰了。 席宁,两个字哽在喉间,栾游心头酸酸。她竟然把席宁也给忘了,来到此界两百多年,一次也没有去寻过他的踪迹。修界各城各山各岛鼎立,哪有京城的存在?算了,随缘吧,杀了女主回家相见,杀不了就下个位面再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栾游往往嘴上强硬,实则对杀女主的信心越来越弱。她坐在上位,看着清新脱俗弱不禁风,可是栾游知道,她的威压一旦全面释放,自己只有吐血跪服的份儿。 更令人不安的是,女主在上个位面被击毙身亡,可是她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系统空间,并承接了这次任务。要不是有什么续命灵丹,就说明女主和她一样,意外被NPC杀死并不能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最多扣点积分。 沈维丁曾告诉她,积分清零就要被抹杀,女主为什么会来修仙位面,会不会因为她的积分也不多了? 归月并没有与越清川寒暄太久,她想见的人只有叶清欢一个,于是几句话后便叫人送了师兄妹二人出殿。 临走时,方铮深深看了她一眼,栾游稍稍犹豫,小心地询问归月:“弟子十分敬仰师叔,不知有机会的话,能否请师叔指点指点弟子?” 越清川眉头皱了起来,金丹师兄就站在一边,跨两个境界向元婴修士求指点,匪夷所思啊,师妹你怎么想的? 归月微笑:“明日大比,本峰也有筑基期高阶弟子参与,到时你只管与他切磋便是。” 飞出藏剑锋,越清川脸热辣辣的,他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逍遥宗未免有些看不起人了。” 栾游不解:“怎么了?” “你求归月长老指点,她自持身份不应也罢,却又让你和其峰弟子切磋,你已筑基大圆满,凭什么要与高阶切磋?这不是说我青云宗弟子不如逍遥宗的吗?” 栾游嗤了一声:“她让我找谁切磋我就找谁啊?师兄别在意,明日她若观战,我就找她切磋,就不信大庭广众之下她能把我一筑基小辈怎么着了。” 越清川:“倒也不需赌气,你若主动挑衅在先,她当众伤你也无人置喙。” 栾游抵着他的后背暗戳戳一笑:“她敢伤我,师尊会要她好看。” 头天的练气大比全让血阴门给毁了,叶清欢跟归月谈了多久,玉珑峰的嘴炮就打了多久。逍遥宗宗主看不下去,放开了威压阻止斗嘴,问血阴门主到底意欲何为? 门主也是元婴修为,反制威压毫不示弱,大大咧咧说,参比。 魔修是你们叫的,我可不承认我是魔修,不能因为不跟你们穿一条裤子就把人往邪魔外道上推,我血阴门虽然修炼功法特别些,却也是正儿八经培养出一堆人才的。今日带来八个筑基弟子,三个金丹真人,都是优等生,你们不让本门参与,选出来的魁首就不能作数。不上台子溜一溜,怎知我家不如你家?明日筑基大比,血阴门必须算上一份,否则,就都别比了。 逍遥宗宗主白胡子一飘:“要打?” 血阴门门主牛眼一瞪:“怕你不成?”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大能们彼此在用威压较劲,害得一众练气弟子叫苦不迭。众掌门凑一块商量了一阵,结论是,比就比,在擂台上让他们见识见识正道功法,也好叫那些走了歪路的魔修迷途知返。 栾游回来时,嘴炮已近尾声,她趁着天上地下乱糟糟的时刻,央越清川带她来到观战高台段凌云身边,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段凌云漠然:“随你。” 栾游又低声说了几句,他道:“本座等着。” 栾游讪讪一笑,大能就是有底气。她恭敬退下,回到宿峰,越清川也跟着她回来了。 师兄妹像在百岁峰上一样面对松林并肩而坐,一人一个蒲团入定,。 天色渐渐暗下来,弟子们陆续返回,越清川睁开眼睛:“师妹心神不宁,久不入定。” 栾游闭着眼笑道:“扰了师兄,还不离去?” 越清川叹息:“我亦不能静,看来清欢师弟是劝不回了。” “师兄你说过,毕生所求是追寻大道,这条路长而艰辛,越往高处,越得心无旁骛断情绝爱。你已金丹后期,结婴一步之遥,以你的心性资质,飞升亦非遥不可及。所以,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或事自寻烦恼,毁了你数百年修行。” 相识两百年,栾游与他聊天多,谈心少,今日这般恳切更是从未有过。越清川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师妹觉得修道之人当断情绝爱?” “人不是常说高处不胜寒吗?活得越有情有义,牵挂也就越多,当你心中装了另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分散精力,放慢前行脚步。就像清欢师兄,他为了查探道侣的事,耽误修行,如今一心想着报仇,更忘记了初衷。修界百千万的修士,飞升成仙的才有几人?又有几人能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进?大多还是被红尘俗事缠绕无法解脱,最后寿尽而终。做不到断情绝爱,摆脱这具躯壳带来的烦恼,就永无飞升之日。” 越清川惊了:“师妹竟有如此悟性,凝丹指日可待。” 栾游摇了摇头:“今日之前,或者还有一线希望,现在不可能了,我想我的修为就将止步于此。” “何出此言?” 栾游望着苍茫山林长长叹了口气:“因为我想起了重要的事,重要的人,想起了我的使命,想起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太沉,压得我破不了境了。” 说着她又转头笑道:“师兄你知道吗?我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我每次在一个地方遇到的某一个土著,都会在下一个地方再次碰面,而且他们还都有了一个新身份。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HR,专门为敌方招聘员工似的,你说好不好笑?” 她自顾自说完,自顾自地笑起来,越清川没听出哪里好笑,他甚至没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 分别的时候,栾游很认真地跟他道:“如果下一个地方还是如此,我不想遇到的那个人是你,因为那就代表你陨落了。虽然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实现梦想。” 那天稍晚,叶清欢匆匆来找了师妹一趟,两人没有避开他,却布了禁制说话,越清川什么也听不到,只看见师妹一脸苦兮兮的表情,以及清欢师弟纵容的眼神和无奈的点头。 越清川莫名感觉师妹的苦兮兮有点假,她看师弟的眼神似乎深情款款,又总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越清川不知道,但他很快知道了师妹两百多年来第一次跟他恳谈的原因。 看着站在比武台上,操纵水花剑,剑尖直指观战台第三排正中那个女子的师妹,越清川不顾礼仪,急飞到段凌云和逍遥宗宗主身边:“师尊,杨宗主,师妹年幼无知,并非存心不敬,我去将她带回。” 段凌云出乎意料地制止了他,并在那女子嗤之以鼻的时候释放威压,轻飘飘地传音道:“归月长老莫不是看不起我青云宗吗?” 场内场外正在一片哗然中,继昨日血阴门搅局搞破坏之后,没人料到筑基大比也出了乱子。 血阴门主拼了一张好嘴争取来的比试名额已分配到人,今日众门派筑基弟子都摩拳擦掌,准备在较量的同时,共同对外给血阴门一个教训。比试开始,四个阶层,十六张台上龙飞凤舞电闪雷鸣各出奇招,赢了血阴门的赢得联合叫好,输了血阴门的下台还要被自家师兄弟数落一通。 本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十六张台很快缩减到八张,六张,四张,两张。直至最后一张,对阵台上的两个人分别是青云宗弟子和逍遥宗弟子。 两人都是打败众多对手的筑基大圆满修为,按说斗起来不分伯仲,端看谁的功力更扎实,脑子更灵活,战术运用更得当了,本该是一场好戏,却不料,那逍遥宗弟子掌中酝雷还未来及抛出,一把变幻莫测无形胜有形的水花剑就划破了他丹田处的法衣。 比试而已,点到为止,没有要命的。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水花剑里再多添一分灵力,划破的就不仅仅是法衣了。 身形快狠准,剑法极其犀利,灵力控制精准,便是遇上金丹初阶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当之无愧的筑基期第一名。 青云宗弟子们欢呼起来,就连被顶替了名额的那位修士也露出了微笑,他未必能战到最后,也未必能一招制敌。 享受荣光之后,比武台上的冠军却没有离开,而是缓缓抬起了手里的水花剑,指向高台,朗声道:“昨日幸得归月长老一诺,今日弟子前来领受指教!” 众人瞠目,归月是谁,逍遥宗的元婴长老,藏剑峰峰主,修界有名的大剑修。这小筑基什么意思?得了个第一就张狂到发疯了? 话说得好像很谦卑,但动作挑衅意味浓厚。已经有耐不住的逍遥宗弟子开骂了,脑筋不好就回去吃药,敢拿剑指着我们长老,你配吗? 归月起初也很惊讶,她来此间的目的只有一个,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拼命提升自己的修为,力争早日杀死段凌云,解救被困任务者,获得高额积分。对其他人并无太多关注,要不是叶清欢叛出师门可为她所用,段凌云的徒弟她是不放在眼里的。 这个小筑基,昨日没太留意,不过随口应付了一句,便伤害到她的自尊心了?不自量力的小东西,跟她计较有失身分,归月刚想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忽然觉出哪里不对,转头往上看去。 段凌云坐在观战台最高处,耷着眼皮,旁边人看不出他眼神所至,归月却心中一揪。 她看他,他也正看着她。纵使隔着几丈距离,归月仍能看清他寒凉的目光,仿佛在说,想报仇吗?本座等你。 紧接着,他的传音就落入众人耳中:“归月长老莫不是看不起我青云宗吗?” 白胡子老头生气了:“段宗主,这么说,这筑基弟子挑衅我宗元婴长老是你授意的?” 段凌云淡道:“杨宗主此言差矣,修士皆为一家,共同追寻仙道,以修为身份论高低太过狭隘。本座亦常常指点练气弟子,有何不妥?” 归月恍然大悟,段凌云对自己起了杀心,他不再顾念什么父女之情,故意让这小筑基出来捣乱,就是要逼自己提前动手,好名正言顺地把隐患扼杀在苗头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上当!归月起身,两把剑自动飞到她的脚边,她踩上飞剑,冷道:“青云宗弟子向我逍遥宗请教功法,我却之不恭,但今日峰内有事,无暇耽搁,改日你来我藏剑峰便是,我定然好好指点指点你。” 逍遥宗弟子大笑,青云宗想用小筑基来羞辱本宗长老,却不知也是在落自己的脸,既然在青云宗学不到好东西,那就让我们长老好好教导你。 归月起剑,昂首挺胸负手飞去,越清川还没松下一口气,忽见水花剑主也从后腰摸出一截树枝往地上一扔,随即跃上,直追而去。 “归月长老,归月师叔,你答应我的不能赖账啊,我明日就回去了,咱们就今天指点指点吧!” 她嘴里叫着乱七八糟的话,双手却连连起势,瞬间将水花剑又扩大几倍,骤然用力猛地朝前一推,那剑尖直刺归月后心而去。 谁也没想到她会从后偷袭,白胡子没想到,越清川没想到,千百名各派弟子也没想到。 筑基怎么敢偷袭元婴呢?这是留在所有人心里的固有印象。所以,当那剑飞出去的时候,没人来及阻拦。 可是也没人担心,即使那剑的速度再快,剑尖的角度再刁钻,也不可能伤到元婴分毫,大家都这么想。 归月也这么想。自从经历了修仙,她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笨拙多么沉重。在这个世界,境界犹如天堑鸿沟,别说筑基,就是金丹的剑从后方刺过来,她敏锐如雷达的五感也能早发现早防备早反击,一切速度在元婴眼里都是慢动作,无形的水花剑,近不了她身就会烟消云散了。 被利用的小筑基,不知死的小筑基,还不能杀,真讨厌! 天空中,她不慌不忙地转过方向,看着那银光冲来,伸出两指轻轻一夹。 夹到了,该散了吧。她微微一笑,紧接着,笑容便凝固在嘴角。 “噗哧!” 什么声音?归月低头看了看,哦,是我胸肺被穿透的声音。 小筑基在下一秒就扑了上来:“归月师叔,你看。” 归月抬头,见她手腕一压,另一把水花短剑凝在手中,正朝着自己的丹田狠狠捅来。 “大胆!” 归月大怒,她来不及去想那水花剑怎么会穿透自己胸膛,直被这疯子一样的小筑基激得怒不可遏,威压释放,一掌拍了过去。 小筑基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从高空飘落。 “师妹!” 越清川赶到,一把抱住了她。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一息,两息,几乎只是一眨眼,事情就转折了许多次。 归月收回手,在胸口抚了一下,创口自愈。逍遥宗的人飞来了,青云宗的人飞来了,其他各派的人也飞来了,她停在原处没有动,心渐渐沉下去,糟了,大意了。 果然,段凌云的传音又至:“逍遥宗归月伤我亲传弟子,着实可恶,今日此事,不能善了。” 叶清欢面无表情地站在乐呵呵的血阴门主身边,看着越清川抱着人飞到一座浮峰上,暗道,还是这副拗脾气,不就一点积分嘛,回去空间送给你就是,何必这般拼命。 ☆、非让她磕头 栾游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力,段归月盛怒下的一掌震碎了她的经脉,丹田重创,灵气聚拢不起,于百骸间疯狂乱窜。每呼吸一口,她就觉得自己的生机流逝一分,全身都是窟窿眼,嗖嗖地往外漏气。纵然越清川手忙脚乱地往她嘴里填了大量丹药,替她狂输灵力,也阻止不了灵基的坍塌,修为急速倒退,两百多年注定白费。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段归月,不过是给段凌云创造一个出手机会罢了。如果方铮没有出现,她也许还能耐心等下去,等几百年去看父女反目成仇的大戏。到那时,想必她的修为会有长足进步,再实行宗主打前站,她从后补刀的计划也更有把握些。 但是她也等不了了。方铮喝破前事,压力像一座大山般轰然落在栾游心头,她怎能在此沉迷修炼,蹉跎几百年之久?蹉跎到忘了席宁的存在,连回家的念头都不强烈了,这绝不可以! 来自现代现实社会的人,要坚定地用科学态度看待一切事物。这里只是多元宇宙中一个如尘埃般微小的位面,所谓飞升的上界也不过是这个位面分裂出来的维度而已,如果不能摆脱迷障,她就会在这里彻底迷失自己,五百年一千年甚至更久。 即使外界时间流速不同,可到了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将彻底成为韩芳菲,水花,修士,唯独不会是她自己。 不能忘了自己,要快些行动。高额积分的任务往往伴随着高额风险,完成了固然能捞一大笔,输了呢?女主还有多少积分可以扣? 这是栾游的B计划,实在杀不了就不杀,破坏她的任务,让她被扣分,扣到被抹杀——不太可能。她是女主,小说世界不想崩溃,就总会让她绝处逢生。但既然刘丽娟当初的设定是女主从弱到强慢慢成长,就不会给她开太大的金手指,先把她从这个不科学世界赶出去再说。 当然,还有A计划。这就看段凌云的了,看他能不能把归月打到她要求的那种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精准状态。如果她灵气还没漏完,就爬过去补一刀。 杨白胡子拦在段凌云与归月二人中间:“你宗弟子偷袭在先,归月长老不过是反击,何错之有?” 段凌云:“筑基弟子求指教而已,何曾伤其皮毛?归月出手便碎了她的灵基,心狠手辣本座生平罕见。元婴长老就可肆意妄为么?当本座不存在?” 归月再次抚了抚胸口,可恶!那水花剑穿心而过,消散无影,此时竟连证据都没了,这能是小筑基的手段? 她死死盯着段凌云:“心狠手辣?跟你比我差远了。” 段凌云云淡风轻不为所动:“不必岔开话题,本座要你一个交代。” “你要怎样?” “向我徒弟磕头认错。” “一派胡言!” 段凌云嘴角牵起一丝残忍的笑:“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杨白胡子气急败坏:“段宗主什么意思?要与逍遥宗为敌?” “你袒护你的元婴长老,本座亦须为弟子讨回公道,若就此作罢,以后我青云宗还如何在修界立足?” “简直是强词夺理,本非什么大事,归月还是你的......你何必如此?” 杨白胡子想不通一向交好的段凌云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归月却明白,她逃不掉了。远远看着叶清欢的身影,她咬咬牙:“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段宗主执意要找麻烦,我奉陪便是。此事与逍遥宗无关,请上藏剑峰,我段归月就来领教领教段宗主的大圆满之力!” 段凌云:“甚好。” 她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知道些许内情的诸如杨白胡子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归月拜上山门时,自称姓段,也曾对和段凌云的关系表示默认,但显然父女之间有些龃龉,从不来往,见面权当陌生人一般。杨白胡子还碍于两宗交际大局想从中调停过,被父女两人都明确拒绝才作罢。 不过知道的人都是一个想法,关系再僵,毕竟是父女。虽然段凌云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找女儿麻烦,但最多敲打敲打罢了,总不至于生死相拼。 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们料想那般。 血阴门无理取闹,小筑基偷袭元婴,青云宗要讨公道,好好的仙门大比乱成了一锅粥。每个人回宿峰时都忧心忡忡地想,明日的金丹大比还能顺利进行吗? 显然是不能了。当晚逍遥宗灵钟鸣警,数万弟子飞向藏剑峰。青云宗的宿峰则被严密防范起来,两千弟子不能擅自外出,弄得群情激愤。 归月此时已瘫在地上,口吐鲜血,惊惧地望着段凌云:“你...你不是元婴修为。” 说罢看了叶清欢一眼,幸好没动手,不然他也难逃一死。 “住手!段凌云!”杨白胡子和一众逍遥宗各峰峰主弟子全被一层看不见的禁制阻挡在外,亲眼看着归月操纵数百支利剑,却在段凌云手下走了没有三招就倒地不起。一时急得团团转,更有人已经动手破起禁来。 禁制里也不仅只有对战双方,还有一群亲友团。比如段归月放进来的血阴门主和他儿子叶清欢,比如段凌云放进来的越清川和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栾游。 在段归月说出那句话后,在场者都诧异地看了段凌云一眼,不是元婴修为,难道...... 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给任何回应,而是道:“现在,你要向本座的徒弟磕头认错吗?” 作为任务者,首要原则就是完成任务,任何行动都要为此原则服务。她又不是真正的段归月,所有的仇恨屈辱都跟她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小筑基道个歉,段凌云就找不到杀她的理由,以后还有时间休养生息东山再起。 可是,段凌云为什么非让她磕头! 女主犯了和栾游一样的错误,来此世间太久太久了,虽然系统会时不时提醒她记得自己的任务,人却已融入修界,完全代入了修士身份。更何况她天资绝佳,一路以来,逍遥宗都把最好的资源捧到她面前,助她顺利结婴,掌管宗内最重要的藏剑峰,走哪儿都风风光光一堆人跪喊师叔师伯,那种滋味,谁试谁膨胀。 她是任务者,可也是元婴修士,是剑峰峰主,是站在高巅的精英之一。外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如果她向小筑基下跪,就算苟了一条命下来,日后怎么在修界立足?逍遥宗又将颜面何存? 倒是为她杀段凌云增加了一个借口,可是,她办不到。 归月抬起脸,嘴唇微动,凄凄传了一个字的音:“爹。” 除了段凌云,没有人听到。看着归月青白的脸色,所有人都觉得段凌云有些过分了,包括栾游。还废什么话装什么逼啊,赶紧把她元婴逼出来掐个半死,让自己刺上一剑不就得了!这样折辱自己的女儿,他到底怎么想的? 归月不动,栾游却不能再等,她躺在越清川怀里身体一阵剧烈抖动,噗地一口血喷出半尺多高,眼瞅着小命将休。 “师妹!”越清川失声大叫,又开始拼命塞丹药。 “师...师尊...算...算了...”栾游嚼着满嘴药,用最后一点力气向段凌云使眼色:“我...不中用了...别为了我...伤了两宗的...和气。” 段凌云看也没看她一眼,阴鸷地盯着段归月,一段话也传音到了她的脑中:“本座因心魔修为停滞六百年,近日得悟,既是心魔,挖了心便是。你和你母亲想来都忘了一件事,本座,修的是无情道。” 归月面色大变,手一挥把落在地上的几百支剑又重新聚了起来,忍着伤势法力全开,剑锋嗡嗡作响,剑刃寒光闪闪,如急雨般刺向段凌云。 可惜,她迟了一步,段凌云几乎没有动作,只动用了威压,身体轻轻一震,那剑雨在空中停顿,继而纷纷折刃,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而后他又空手一抓,归月凄厉尖啸,一个胖乎乎半透明的娃娃就从她头顶缓缓冒了出来。 见了段凌云,娃娃转身就逃,一头撞上禁制,又被弹了回来,在空中滚了几圈,就那么巧,正好滚到了叶清欢的面前。 战友,救我! 归月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外头杨白胡子几欲发狂,必须抢救小元婴!于是联合师弟们用尽全力破禁。可是多奇怪,元婴高阶的他竟然分毫撼动不了元婴大圆满的段凌云设下的禁制,这怎么可能? 段凌云这时候才看了一眼栾游,此时的她已经有出气没进气,差不多到时候了。他弹过一粒丹药:“别让她死了。” 越清川赶紧塞给她,栾游即刻觉得一口气倒了上来,还能再撑一会。好啊,段凌云总算装够逼了,A计划要成功了,待段凌云抓住小元婴,她凝出水花剑,一剑要她狗命。 哆嗦着举起手掌,栾游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只好看向越清川:“师兄...有...有匕首吗?” 越清川还没回答,一声堪比捅猪脖子踩狗尾巴的惨叫响彻云霄。 “欢儿,你做什么?”血阴门主大惊失色,来看个热闹,何必真得罪逍遥宗! 段凌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剑势尚未收回的青年:“清欢,不错,还想回到本座身边来吗?” 叶清欢身前的小元婴已经不见了,短剑隐没在他的手心里。他没有看一脸懵的血阴门主,也没理段凌云,径直大步走到栾游面前,蹲身替她擦去了嘴边的一缕血迹,轻道:“你可以放心地回去了,我发过誓,只要有我在,不会再让你的手上沾血。” 你发过……你发你奶奶个腿儿! 栾游拼命睁大眼睛,用尽全力往那处看,元婴呢?娃娃呢?被方铮杀了!我让你袖手旁观,帮我堵死段归月的路,没让你把补刀的活儿也干了呀!苍天! 她噗地又喷出一口血来,心肺火烧火燎,丹田剧痛:“你...你这个...混蛋!” 方铮眯了眯眼:“钟...韩师妹,你伤重如斯,我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栾游喷血不止,不仅口里喷,鼻子和耳朵也冒出血来,她再也不想看方铮一眼,抖动着望向头顶的越清川:“大...大师兄,谢你...照顾...祝...飞升...” 伤得太重,几无回天之力,越清川又急又痛,“师妹,师妹你不要再泄元气,不要再说话了。” 栾游伸出手:“师尊...身...给...” “不用了,你安心上路吧。” 段凌云微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眼睛里跃动着从未见过的光彩。他挥手去了禁制,在目龇欲裂的逍遥宗弟子一拥而上的瞬间,“嘭”地放开全身威压,白衣飘飘,气场摄人。 修为低的人当场就被压趴下了。几个元婴还能撑上一时半刻,杨白胡子冲了两步就停住,他惊恐地看着他:“段凌云,你...已入化神境?” 段凌云说:“你叫我什么?” 杨白胡子愣怔了一会儿,缓缓垂下头,拱手道:“段师叔。” 一个化神灭他全宗如探囊取物,归月的公道?算了。 段凌云放威压不会刻意避开伤员,越清川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仍勉强撑着灵力想护师妹周全。待师尊显摆够了,他再低头看向怀中,师妹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段凌云是什么时候突破的化神境没人知道,或者他早就突破了,可是解不开心魔,飞升还是无望。 栾游后来穷极无聊回想这段故事时,越想越觉得段凌云好像是在利用她。不是她利用他杀段归月,而是他利用她给自己找了一个杀女的契机。 梦中段归月向他挑战时,他就能心无波澜的应战,对这个女儿可谓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是段归月还不够资格做他的对手,而他又被更重要事情困扰着,才放任她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 如果没有栾游的肉身吸引,段凌云会等到和她决战的那一天,但段归月的结局还是一个死。因为她爹压制修为,蒙蔽了所有人。 由于栾游的迫切,这一天提早来到。筑基大比包括偷袭归月,实际上都是段凌云在背后给她做硬件支持。那柄水花剑栾游根本没用法力,它就自己穿透了归月的身体。 借口找到了,段凌云杀女了,本来按照约定,他该将段归月的元婴送给栾游来灭,可惜该死的中二方铮自作多情多管闲事,致使她又没能亲手杀掉女主。 不管怎么说,段归月死了,栾游应该在最后一口气将尽的时候由段凌云带回,把身体留给半个元神。当然成不成不关栾游的事,反正她履行诺言就对了。 但段凌云说不用了。费了这么大劲,害死那么多少女,等了栾游两百多年,复活前妻的希望就在眼前,他说不用了? 穷极无聊的栾游不由得深思,为什么? 他在沉浸爱河不能自拔的时候被“前妻”狠狠羞辱,毁了道心,修途一片黯淡,接着人家宁愿自爆也不愿跟他在一起。他得气成什么样儿啊!留住半个元神,用心头血布下夺舍阵法,不惜造下杀孽来复活前妻,真的是因为爱疯了才这样做吗? 有没有可能,那个元神一旦消失,他的心魔就再也解不开了。所以他想尽办法复活她,是为了跟她说点什么......再亲手杀了她! 穷极无聊的栾游被自己的猜测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样看来,段凌云不用她对那任务者反而是件好事,活了再死,她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留下半个元神了。 可怜的任务者要么已经衰弱不堪用,要么就是段凌云想到了别的破心魔的办法,他最后留给栾游的印象,是睥睨一切,意气风发的,不像有心魔的样子。 外头传来嘭的一声,栾游从狭小的金属窗户缝里望出去,一台破破烂烂的悬浮机从半空飞过,肮脏的地面上趴着一个男人四分五裂的身体。 今天第三个了,唉,她穷极无聊地叹了口气。 ☆、一个老男人 空闲时间太多,栾游把自己的穿越之旅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伤感地发现出道即巅峰,戚夫人死得最惨,身份也最高,后头那些外室奴婢舞女什么的就别提了。没有哪次能够在开局就得到一个好角色,让自己少走些弯路的。 这次也不例外,看着狭小破旧的房间和身上野人一样的服装,她持续叹气。 虽然出不去,但就眼前的环境来看,她也不会是可以作威作福的角色,相反还很有可能是被碾压的那一个。 没错,她又被关起来了,三天前睡醒就发现这破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墙壁和地板都是金属制品,窗户被铁板封了起来,只留着半个手指宽的瞭望缝。大门看起来斑驳老旧掉铁皮,上面还有许多凸起,可是无论她怎么拉拽,生撬也无法撼动它半分。 这扇门上没有锁,只安着一个光滑的小立方体,当栾游把手掌贴上去时它会发出嘀嘀的声音,但门还是打不开。 房间里有一张高低床,栾游醒在上铺,下铺有枕头和灰色的薄毯,显然也有人睡。奇怪的零件堆得满屋都是,墙角竖着个一人多高的圆柱形物体,后经研究,那是个水又细又小的淋浴间。 没有厨房,餐桌,衣柜,衣服只有身上这一套堪比部落女酋长般奔放的斜吊带抹胸和齐屁小短裙。要不是这金属质感的屋子,洗澡自带烘干技能的淋浴间以及不时从窗户缝中飞过的悬浮机证明科技的存在,栾游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去了蛮荒时代。 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没什么好探索的,把全部东西都翻找了一遍,栾游在下铺墙上看到了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中一男一女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站在一座庞然巨物前面。男人穿着制服,长得挺帅,女人也非常美丽,两个孩子最多一两岁,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笑容。 后又在一个透明壁龛里找到几支简易包装,没有厂家更看不出保质期的巧克力棒似的东西。当饥饿袭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来就吃,毒死了省事,这个位面也不像好应付的! 出不去,也没人来跟她说话,栾游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偷窥上。窗户缝可观范围有限,但就那么窄窄一线外界景象,已让她心生惧意。 房外是一条土路,没经过任何整修的土路,无论是走人还是过悬浮机,动不动就烟尘四起。她所在方位的对面是一间貌似酒吧样的店铺,没有招牌,门脸狭窄,但一到晚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推门就进,迷幻的音乐声放得极大,常常有人喝多了在外呕吐或打架。 酒吧的旁边是另一家店铺,卖什么的看不到,但栾游经常看见一个肥胖彪悍的女人站在门口骂人。人跟她回嘴,她就会从后腰抽出一把枪来大喊:“滚出老娘的地盘!” 悬浮机随意把尸体丢在这条路上时,胖女人也会出来骂街:“又丢你老爸下来啊!” 白天还好些,夜晚降临的时候,栾游几乎整夜不能入眠。外面有咒骂,有嬉笑,有枪声,有惨叫,还有机器的轰鸣近在耳畔,夜夜如此。 她看烦了的时候也想入个定练练气,把上个位面学过的功法修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可是空气里一丝灵气也无,吸了半天只吸了一鼻子机油味儿。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第四天,穷极无聊的日子迎来了第一波小惊喜...惊吓。壮硕的身影一个接一个从窗缝里掠过,紧接着房门被砸得哐哐响,粗哑的男声吼道:“戴恩,别给老子装死,快滚出来!” 栾游正犹豫着要不要应答,外头的动静逐渐狂野,男人恶毒咒骂两句,放开手脚踹门,踹不开后,就用上了枪。 一阵只有在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丢丢丢”声,把栾游将要出口的回应压住了。她就说门上密密麻麻的凸起奇怪呢,原来是被枪打出来的痕迹。 想接触外人找线索是必要的,但室友将她锁在屋里的原因也不得不深思。谁是戴恩?是她,还是那个照片上的人?不管是谁,跟门外的这群野蛮人总不会是朋友关系,听起来还像有仇的样子。接触了他们,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栾游蹲在床架后面一声不吭,外面的人疯狂扫射了一气,似乎也知道扫不开门,骂了几句离开了。 第八天,野蛮人又来了一趟,又扫射了一通,栾游忧心忡忡地看着那扇异常坚强的门,为什么室友还不回来?他会不会永远不再回来了? 第十一天,巧克力棒吃完的第三天,她抄起一把两头尖中间宽的锥形金属物,第N次靠近大门,吭哧吭哧别着立方体。死有轻于鸿毛...禁闭饿死,或是出去被一梭子扫死,她选择后者。 正撬得起劲,大门嘀嘀嘀连续响了起来,咔哒一声,开了。 栾游连忙退到一边,手持锥金,愣愣地看着一个背着大帆布袋的老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瞥了她一眼,皱眉道:“阿银,你怎么上来了?” 栾游:......我应该下哪儿去? 他看起来挺老的,又老又不修边幅。头发胡子花白,嘴唇干裂,额头眼角皱纹深深,穿着肮脏的夹克和工装裤,一双大头鞋的边边都炸开了。 可是,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就是照片上那个帅气的抱娃男。 他关上门,撂下沉重的帆布袋,又不满地看了栾游一眼,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栾游结结巴巴:“啊...那个谁来了,我听见枪声,就上来看看。” “妈的!阴魂不散的强盗!幸好老子找到了有用的东西。”老男人出口成脏,骂完就往淋浴间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从帆布袋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递给栾游:“喏,你要的,跑遍了整个星废场就找到这一株,拿下去吧。” “谢谢。”栾游下意识地道谢,接过铁皮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块泥土,泥土上有......一根草。 老男人奇怪地望着她:“你说什么?谢谢?” 不然呢?“呃......我是说我太喜欢这个了。” 老男人嗤笑着摇摇头,脱掉夹克,甩开鞋子走进淋浴间。 栾游捧着盒子呆站原地,一根草,要跑遍整个什么场的去找,这里环境得恶劣到什么程度啊?怪不得外面飞沙走石的,怪不得空气里一丝灵气都没有,怪不得淋浴间的水像小鸡尿尿一样滴滴答答......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点心虚,这几天饿了吃巧克力棒,渴了就喝淋浴间里的水,一天洗一个澡,因为水太小,一个澡至少也要洗上半个钟,倒是真没亏待自己。可如果是在水资源极度缺乏的大环境下,她这么做罪过可就太大了。 老男人洗澡巨快,一分多钟就甩着头发出来了,一件原本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衬衣现在...还是看不出颜色,灰蒙蒙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下去安置你的宝贝吗?” 栾游讪讪:“我,我等你一起。” 在这间屋子呆了十一天,上下左右全翻了个遍,栾游不知道哪里藏有能下去的地方,直到老男人从帆布袋里拿了些东西,把床前的地板抠了起来。 房子有个与上层同等面积的地下室,也可以叫储藏间,或者工作室。一张大大的方台占掉了一半面积,台上的东西五花八门,各种零件,焊接枪,电路板,半成型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体。一侧靠墙的地方放置了一排四个玻璃箱,里面连接着不明管道和灯,三个有土,一个有水。但水土里都没有任何动植物的踪迹。 另一侧墙则挂着很多工具,墙角还有一箱巧克力棒和几瓶净水。 老男人吃了一根,很快投入到台子上未完成的工作中去,戴上面罩,把焊枪使得滋滋作响。栾游拿着铁盒不知所措,偷瞄了半晌,决定把珍贵的小草放进其中一个看起来干净些的玻璃箱里,努力给它摆了个造型,然后继续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老男人也不管她,自顾干自己的,焊完了又戴起头灯做起精细活儿,直忙了好几个小时,栾游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 “来,试试。” 老男人走到她身前,不由分说把一个皮铁相间的物体往她胳膊上套,栾游惊醒,吓得一缩,老男人黑脸。 “怎么了,你是不是怕了?” “啊?”栾游茫然,但看着他犀利的眼神,却什么也不敢多问,“我...我不怕。” “不怕就好。” 皮质物套上了她的大臂,一掌宽,上面并排三根细细的铁管,看起来像个粗糙的袖箭套。但当老男人开始操作时,栾游知道自己浅薄了。 他在一个看着像暗扣的地方按了一下,铁管前段亮起了三盏小红灯,几秒后变成了绿灯。接着他指另一个暗扣:“预热后屈肘,按这个发射,里面有九颗流光弹,一次三颗,可以发射三次。” 栾游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流光弹射进人体会二次爆炸,所以你命中后要躲远一些。记住,不要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子弹,你一定要近身接触那头狼,看起来你有三次机会,实际一次不能击伤他,你就没命再发射了。听懂了吗?” 栾游机械地点头。听懂了,可是......这是要我去干什么呀?狼,杀狼? “明天洛奇上门来,我会把你交给他。” 说完这句话,老男人沉默了很久,他看了看玻璃箱里那株弱小孤独的草,道:“如果我能靠近那头狼,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但卫军都认识我,我混不进去。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也不想在失去了你的母亲和阿金后,再失去你。可是阿银,我们不能这样活下去,你已经二十岁了,为了躲他藏头藏尾,连这个恶苦的小镇都没出去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是会落入那帮该死的鬣狗手里,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星球......” 短暂的哽咽之后,他语气迅速冷静:“不要怕,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去做就可以。五天后我也去奇异洲,你发射前一定要先按蓄力,我得到信号会在船尾放几个双子雷,引起混乱。图纸你已经背熟了,动手后你要立即离开主控室范围,藏到副舰去,再寻找机会逃出来。逃出来就回家躲进这里,如果没看到我......也别担心,我会活着回来的。” “如果逃不出来呢?”图纸没背过,再给我看一眼啊! 老男人一怔:“如果逃不出来,我们就一起去天上陪你母亲和阿金。” ...... 栾游有点明白了,这人在策划一次暗杀行动,要自己深入敌内杀人,他在外搞破坏制造混乱。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看他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表情,显然行动难度高达十颗星。 母亲和阿金,是他的老婆女儿,也是她的妈妈姐姐吧?死了,可能就是死在“那头狼”手里,照片上的四个人,如今只剩两个,在她没来之前,想必父女两人的生活主题就是蛰伏与复仇。 栾游很为难,原身遭遇值得同情,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替亲人报仇。可她毕竟不是原身,没有记忆,找不到共鸣。 换个地方呆一呆当然好,刺杀什么的......用了人家身体,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不过除非确信自己能逃得出去,否则还是谨慎行事吧。 父女俩不知为此事准备了多久,他并没再说更多的细节,只把袖枪的使用方法再三说明之后就让她上去睡觉了。 夜里,她听到下铺有轻轻的叹息。 老男人料得很准,次日那伙凶神恶煞的野蛮人又来了。他一开门,就被一支弯柄粗筒枪顶上了脑门:“躲啊,怎么不躲了?” 栾游站在床边,拘束地拢着双臂看着老男人被一步步顶着后退。那持枪的壮汉走进来,眼风一扫就扫到了她,霎时挑了挑眉。 “哟,还藏着个小妞,戴恩你艳福不浅啊!” 老男人怒:“少放屁,这是我女儿!” “女儿?”壮汉一眯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栾游,惊讶了:“阿金?她前年不是死了吗?” 老男人不答他的话,只道:“欠你的东西都找齐了,我现在拿给你。” 壮汉眼睛在栾游身上停驻不去,嘴里含糊:“不忙,你先说说你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她跟阿金长得一样,是双胞胎?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见过?” 老男人嘲讽道:“她没有去过奇异洲,洛奇队长不收税的时候又从不到我们这个穷镇子上来,当然没见过。” 壮汉洛奇并没生气,若有所思:“噢,被你藏得挺好啊,呵呵,有意思,长得跟阿金太像了,你说,如果老大看见......” 老男人突然暴怒,用力顶着枪口:“你想干什么?你们已经害死了我一个女儿,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她!” 洛奇满不在乎地一笑,放下了枪:“老戴,不要这么激动,阿金是自己跳甲板摔死的,跟我们可没关系。老大多喜欢阿金啊,要不看在你是她老爸的份上,就凭你天天在奇异洲搞三搞四,又欠了十几个月的税不交,都够你死十几次了。这样吧,你的税我做主免了,让这小妞跟我去见见老大,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让你跟着去过好日子了呢!” “休想!”老男人嘶喊一声,冲上去要打洛奇。人家理都不理他,下巴一抬就进来三个壮汉把他给押住了。 看着洛奇转过来,栾游觉得自己站在一边看戏不太好,忙悲愤地冲上去哭叫:“放开我爸爸,不要抓我爸爸!” 洛奇胳膊伸开拦住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啧啧赞叹:“真像,就是瘦点儿,简直一模一样,老大看见了指定得乐,你叫什么名字?” 栾游不屈地哼一声扭过脸,老男人又叫起来:“阿银,快跑!” 于是栾游又作势要跑,当然没跑掉。 “哦,叫阿银啊?”洛奇哈哈大笑,“阿金阿银,太好了,这次我能不能回星舰,就看你的了。” 老男人撕心裂肺叫着阿银,栾游被洛奇扭着双臂推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他表情略显浮夸,挣扎得也不上心,但与她对视目光里的隐痛不似作假。 踏上悬浮机的时候,栾游一边卖力哭喊着爸爸爸爸,一边想,老头有点魔疯了,为了死去的妻女,破釜沉舟赌上自己和另一个女儿的性命,何必呢? 不过听刚才的对话,刺杀这事儿还真有点歪打正着的意思。那位什么老大曾经迷恋过她的姐姐阿金,洛奇这一副献宝的模样,明显是想把她作为代替品送过去。如果老大要对她行不轨之事,她不想躺平,就只能跟他杠上了呀! ☆、未捷身先死 蛋形悬浮机里可以乘载四个人,推动噪音小,密闭性极佳,不需佩戴通信设备也可正常对话。升空后速度奇快,栾游甚至没来及看一眼这个小镇的全貌,它已成为视线中的一个黑点远去了。 洛奇坐在她对面,一路上都在用打量货品的眼神打量着她,不时露出一副满意且得意的神情。可能令他稍稍有些意外的就是,“阿银”自从上了机后,那种与父亲难舍难分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安静地坐着,也不挣扎,也不害怕,似乎不知道迎接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观察了一会儿,洛奇开口:“你没有去过奇异洲?” 栾游回看他一眼:“没去过。” “知道我要带你去做什么吗?” “把我送给你们老大,好让你记上一功。” 洛奇目露惊奇:“是啊,你不怕吗?” “你能放我回去吗?” “不能。” “那我怕有什么用?” 洛奇哈哈笑,粗犷地喇开两条腿往后一靠:“说得对,怕也没用,倒是比你姐姐聪明多了。记住,好好听话,讨老大的欢心,我能记上一功,你的好日子也在后头呢。” 栾游暗暗不屑,记功?凭你对父女俩的态度,我要是真的阿银,一旦讨了老大的欢心,第一个就吹枕边风把你这莽汉废了。 但她不是,所以面上平静如水,还点点头道:“你不要欺负我爸爸,我会听话的。” 悬浮机下降高度的时候,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映入眼帘,触目所及没有丁点绿意,更看不到生命存在的迹象。栾游微倾了身子从舷窗下望,一个在日头下泛着银光的庞然大物伫立在茫茫沙漠之中。 随着机身越降越低,庞然大物的全貌尽收眼底。那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一头大一头小,一头粗一头细,形状有点像缠绕了丝线的纺锤。三分之一处是巨大的碟状物,支撑着纺锤前端稳稳立起,细长的尾巴拖在荒沙里。 像是个火箭与飞碟的结合体,体积之大超乎栾游的想象,她参观过的航空母舰在它面前,只能算个小蚂蚁。 是飞船吧?宇宙飞船,可以在星际穿梭,比光更快,自由跳跃虫洞的宇宙飞船! 它有多大呢?从看得见全貌,到看不见全貌,从看起来完全封闭的外壳,到发现一些位置上有很多悬浮机和其他造型的飞行器在飞进飞出,差不多用了半小时。 等看到人的踪迹的时候,栾游再次觉得便宜老爸脑子进水了,人与这玩意儿相比,简直就像附着在它身上的一粒灰尘。想在这么大的地方刺杀一个人并全身而退,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没有飞行器,单靠双腿跑出来也得个把月! 悬浮机从一条打开的通道飞进,滑行十分钟左右,停在一处机坪。栾游不掩饰自己的好奇,跟在洛奇身后转着脑袋到处观望。 洛奇按了手腕上的通信器,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挥退了两个手下,推她进入升降机,栾游感觉耳膜一阵胀痛,十几秒后到达一条长廊。洛奇识别虹膜打开了数道方形舱门后,仿佛把栾游领进了科幻世界。 舱道宽约三米,墙地的材料介于塑料感和金属感之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标注着神秘数字符号的箱体出现,头顶和地角的照明光是白色的,但会时不时闪烁两下,伴随着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诡异信号音,让栾游觉得......异形好像快出现了。 路上没怎么碰见过人,偶尔一个,也没和洛奇打招呼,扛着一把六筒的重型枪械与他们擦肩而过。 大约过了四五道门,再次乘坐升降机到达舰桥,开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广场似的圆形房间,高达十多米,前方一幅巨型舷窗,下方是数不清的仪表台,数不清的按钮,但是没一个亮的,偌大的空间里有三五个人在仪表台前捣鼓着什么。大约二层高处舷窗前一张高靠背未来感十足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他背对栾游,只能看见头顶的一撮黑发。 座椅旁还站着一个红发男子,两人说着话,红发男抬眼看见洛奇,热情笑了笑:“嗨,半年没见着你了,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洛奇大大咧咧:“给老大送个人回来。妈的,那几个穷镇子待得老子冒火,收一点东西唧唧歪歪每天都有找死的,早就想回来了!老大,我可不适合干这个,你还是换个人去吧!” 座椅上的男人没理他,抬起的手指上夹着一根烟。待那烟抽得差不多了,座椅自动回转,他站了起来:“派僚舰去勘查线路,安索尔号拦截,迪普号守虫洞,就这样,去办吧。” 洛奇一听就兴奋起来:“老大,有货船路过吗?” 红发男子下了台阶,边走边笑道:“有,还是一艘大货船,听说是联邦政府给维爱星女王送的生日礼物。” 洛奇忙不迭请战:“老大,让我去吧,我保证不再自作主张,你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红发男子走到他们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无奈道:“你每次都这么保证。” 说着他看了栾游一眼,蓦地愣了愣:“阿金?” 洛奇嘿嘿笑了,一把扯过栾游,将她推到身前:“老大你看,就是她,阿金的双胞胎妹妹阿银,跟阿金长得一模一样。戴恩那个老家伙硬是给藏了好几年,幸亏我眼神好发现了。” 栾游翻了个白眼,这功邀的,没一点水平。 远远站在台阶上的男人穿着黑衣,身材修长,个子很高,五官看得不甚清晰。他似乎早已得知了此事,并没有迫切上前一看究竟的意愿,随意道:“送去三号舱,洛奇你跟我来。” 洛奇一听老大愿意找他谈话,高兴得屁颠屁颠上前去。然后红发男离开,那两人打开侧面一扇自动门走了进去,栾游一个人站在原地......谁把我送去三号舱? 等了好久,洛奇始终没出来,确定没人送了,她只好靠近一个在仪表台前拆机台的小哥:“请问三号舱怎么去?” 小哥头也没抬:“在副舰。” “......请问副舰怎么去?” “出去坐传送梯。” 栾游见他不是很想搭理自己,便转身走去那扇来时的拼图式自动门,不是人体感应的开不了,她把脸贴到识别器上,仪器传来声音:“错误。” 她叹了口气,又回到小哥跟前,扶靠了下机台:“我新来的,出不去。” 小哥不耐烦抬头:“所以呢?不要乱摸!” 栾游撤开手,尴尬笑了笑:“好的,你忙。” 没人送,没人理,她就在大圆房里溜达起来。范围一开始控制得比较谨慎,后来发现只要她不碰机台,那几个工程师一样的家伙根本不关注她的举动,胆子就放大了。 在空地上走了几圈,栾游慢慢靠近台阶,试探着往上走,没人喊停,她一直走到高处。巨大的舷窗外是天空和沙漠,从她的角度完全看不见船体任何一个部位,说明这里该是全船最前沿最高巅,那把像王座一样的椅子扶手上还有许多按钮。 她判断,此处就是主控室了。 其实栾游并没有问戴恩要她杀的人是不是老大,但八九不离十。他把他称作狼,把其他人称作鬣狗,显然他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如果这艘飞船可以飞上太空,坐在这里发号施令的舰长应该是他。 腰腹处不是很舒服,那里藏着戴恩改装的流光弹袖套。栾游并不打算主动找死,关键还是取决于那个男人对她的态度。 不感兴趣最好,她可以在这里找个工作,多认识几个人,尝试解锁梦境。感兴趣的话......友善点温柔点,也不是非要动刀动枪你死我活。 栾游摸了摸座椅,看看下方的工程师,无人注意,她便坐了上去。不是她故意妄为,实在是整个主控室里只有这一把椅子,她站得太久,累。 飞船小半截掩埋在沙堆里,内部除了简要设施外并无更高科技元素的存在,那些人把主控室仪表台拆得乱七八糟,椅子上的按钮一个也不亮。这一切都说明,这艘飞船废弃了,被这群人当作大本营使用,她就是随意坐一坐摸一摸,坏不了什么大事的。 栾游像女王一样坐在高处,偶有工程师抬头看见她,也只是皱了皱脸,并没出声,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走进侧方门的人也再未出来。于是她坐得更加踏实,整个人松懈下来,半耷着眼皮想,是星际位面啊,没有修仙高能,但比修仙更离谱了,飞升的神仙也做不到在真空中穿梭,从一个星球飞到另一个星球。如果女主不在这个星球上,她是不是还得学会驾驶飞船?如果女主是战士,她是不是还得学会操作机甲?钟灵死了一次,段归月死了一次,女主又来星际混了,她的积分还没扣完,她的续命丹还有结余,她是不是永远不会死了? 心态比前几次稳定,栾游也不知为什么,或许修行岁月无形中磨练了她的意志,此刻她的想法就是,目标坚定,随缘前行。 打个呵欠,眼皮闭上了,栾游小睡了一阵,但没有做梦。醒来时发现工程师们都不见了,主控大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灯光有些刺眼,舷窗外的天色已暗。 “来人呐,送我出去啊。”她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站起身刚想走,忽然闻到一股烟草味。 一个激灵回过头,黑发黑衣男叼着烟就站在王座后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是那个老大,三十岁左右年纪,人长得相当不错,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可惜一张明明是正派小生的脸上,却挂着违和的邪气表情,眼神也不那么正经,只对视了一眼,目光就落在她胸口,肚脐,小腹盘桓不去。 这身衣裳实在也遮不住什么,栾游护了护胸口,又觉得多余,于是假装清清嗓子打岔:“呃,你好,我是阿银,您是哪位?” 男人夹下烟,从座后悠闲地踱过来,淡道:“你爸没告诉你我是谁?” “没有。”栾游说的是实话。 “那他让你干什么来了?”男人走到她身前,还不停步,几乎要贴上来,距离不足一掌时微微躬身,靠近她的耳边问道。 栾游不适地往后退:“不是我爸爸让我来,是洛奇把我抓来的。” “呵,戴恩存心把你藏起来,又怎么会让洛奇发现。”他轻笑一声,继续往前逼近,“他不是让你来杀我么?” “没有。”眼看那张脸就要蹭到自己脸上了,栾游心惊。往左,他也往左,往右,他也往右,不得已退了一大步,脚跟踩空,尖叫一声往后仰去。 如果此时腰上揽过一条手臂,挽救她于危时,再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趁机占点便宜,栾游惊魂未定也不会抗拒的。 但是男人没动。 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栾游以极其难看的姿态摔下台阶,叽里咕噜滚了好几圈,磕了脑袋撞了肋骨,俯面而趴摔成了个投降的造型。 鼻腔里似乎有血流了出来,栾游痛得难以呼吸,半晌不能动弹,脑子也晕乎乎的。 男人观赏了一会儿她这副衰样,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走到她身边,弯腰伸手戳了戳她的腰。 “啊!”栾游又痛又惊,强撑着翻身,“不要碰我!” 秘密武器掩藏不住了,男人显然已经发现了什么,用力扯动刺拉一声:“这是什么?” 流光弹袖套到了他手里,裙腰也被撕坏。 “啊!你这是...非礼!”顾不得疼痛,栾游猛地缩起身,手忙脚乱裹好裙子。 男人看了看袖套,不屑地嗤了声,随手扔开,再次弯身捏住她下巴,笑道:“既然戴恩盛情,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不知跟阿金比起来,滋味是不是别有不同。” 说罢两手一抄,将她抱起。 栾游如果不摔那么一骨碌,也许还能跟他拼上一拼,可肋骨大概磕伤了,动作大点就疼得她眼前发黑,还要拽裙子。听着他佞猥的语气,栾游气急败坏,冲着他那张小生脸狠狠吐了口口水。 “呸!” 男人脚步一顿,垂眼看看她被鼻血糊得乱七八糟的小脸,阴霾从眼睛里一闪而过,随后又不正经地笑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甜。” 甜你妹! 不知他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天黑了,该睡觉了!栾游冲动过后大口呼吸,冷静,一定要冷静。出师未捷身先死,戴恩的企图被他一秒识破,武器被缴,自己难逃羞辱。但女主还没线索,死在这个人渣手里不值得,所以接下来不可以再有过激反应,要智取。 她很快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紧绷的身体软下来,就着男人的手劲把头靠在他胸前。作出害怕又可怜的表情:“不要这样,我...我来大姨妈了。” 男人抱着她毫不费力,大步往某个方向走着,随口问:“什么大姨妈?” “就是女人每个月……”谁知道星际通用词是什么。 男人听懂了,再次低头,再次邪邪一笑:“不介意。” ☆、站着的赢了 “阿金!阿金!阿金!” “史达利!史达利!史达利!” 栾游站在大铁门内,听着外面一波波粗野狂躁的呼叫,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撕烂的裙子扔掉了,她被换上一套白色背心和紧身长裤,皮肤包裹起来,却更显曲线毕露。披散的头发扎成高马尾,头皮挣得发疼。脸上,脖子上,胳膊上都涂了油彩,看过镜子里的形象后,栾游觉得,她现在很像一个高手,很像而已。 两个小时前,她已经做好了要和黑发男人周旋的准备,可两个小时后,她就被塞了一把刀,领到了这里。 男人抱她去的不是什么睡眠仓,卧房,或任何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而是三号舱。那是一个阴暗狭长的舱室,里面一排排封闭的小单间,每个单间都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每个窗户后面都有一张或凶恶或麻木的脸。 老大把她扔到了那里的主管,一个穿着吉普赛女郎式长裙,浑身挂满零碎饰品的老女人手里,并说:“打第一场。”说完就走了。 那时她肋骨还在痛,鼻血还糊了满脸,手还尴尬地攥紧裙腰,老女人已经不由分说把她推进了一个稍大的单间,上去扒掉了她的衣裳。 换装过程中,栾游想过,逃吧,反正刺杀嫌疑被确定,男人不会轻饶了她,不如趁现在干翻这个女人跑出去躲起来,伺机偷架悬浮机逃出飞船。 哪知她才刚起了个念头,腰后就感受一阵强烈的电流袭来,栾游尖叫一声抽搐倒地。那眼袋深垂,妆容如鬼的老女人森森笑道:“再来一下,你一会儿可就要把命丢在角斗舱里了。逃不掉的,还是省点力气想想怎么活着回来吧。” 角斗舱?是她想的那个角斗的意思吗? 在给她脸上涂油彩的时候,老女人细细端详了她的五官,问:“阿金是你什么人?” 都认识阿金,看来她的确得过老大欢心,下属人人皆知。 “我姐姐。” 老女人点点头,露出满是烟垢的牙齿笑道:“阿金连胜四十场,在三号舱是个传奇,我一直等着她被杀死在角斗舱的那一天,可惜她自杀了。你是她妹妹,应该也有两下子吧。” 栾游听出了她话中的恶意,垂眼闭口不言,心中既震惊又迷惑。震惊的是阿金并非她想象中那种柔弱无助被恶棍强迫的人,而是个在角斗场里活下来的凶悍女子;迷惑的是便宜爸爸口口声声说她被这帮人害死,却也不曾否认自杀一说。这么强悍的女人,逃出去很难吗?为什么最后会走了极端? 没有时间思考,装扮完毕,她被老女人和两个荷枪男子带到了这扇大铁门前。门外放着激烈的电子音乐,一个激昂的声音正在介绍即将出场的对战双方,三号舱戴银和四号舱史达利。 史达利是人还是兽她不知道,只听见介绍人给自己加的前缀是:三号舱王者,撕裂黑洞永恒不败的战神,女王戴金!的妹妹,戴银! ...... 观众安静了一秒,随后山呼海啸的狂叫起来:“阿金!阿金!阿金!” 死了两年了,粉丝还是这么狂热,这就是女战神的魅力。大铁门缓缓拉开,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栾游气息不稳,心脏咚咚乱跳。是角斗啊,她要上角斗场了,没经过训练,没给个预告,突如其来的就被推上来了,老大的欢心,原来是这么讨的! 令人眼花缭乱的彩色灯柱频闪,音乐声震耳欲聋,场子是圆形的,一圈坐满了人,地板上污迹斑斑。正对面也有一扇大铁门,栾游看着走出来的对手,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个手持双刀,满头小辫子,身形高大,肌肉结实,裸肩上有狰狞伤疤,油彩涂得比她更丰富的女人。 不同于她在书中看过的场景,观众台上什么高贵的国王伯爵,什么精致的公子小姐,什么想找乐子却又胆小的富豪财主统统没有,只有一群身着奇装异服,携带武器,抽着烟喝着酒,一个比一个嗓门亮,一个比一个举止粗鲁的大老爷们儿。 角斗场和观众台之间甚至没有围栏,这群彪汉拄着枪,扛着炮,怎么会怕两个角斗士呢? 结联盟制造混乱的希望也破灭了,栾游清清楚楚听到扩音器里传来规则:“十分钟,站着的人一箱营养棒!” 躺着的人呢?没说。 “开始!” 身后的铁门关起,栾游向前挪了一步,观众看到那张脸顿时沸腾起来:“阿金回来了,打死她,阿金,打死她!” 扩音器里尾音未散,叫史达利的女人已经动了,她眼睛里没有光亮,死气沉沉盯着栾游,举起双刀速度极快地冲了过来。距离目标还有两米的时候,身子一纵腾空跃起,高高扬起两把带钩利刃。 是冲着要命来的。 栾游没躲闪,直直望着她,像是吓傻了一般。史达利可不管她傻不傻,落刀毫不犹豫,眼底腾起一丝凶戾。 大汉们看急眼了:“阿金!动手啊!” “妈的你清醒一点,她不是阿金!” 就在那刀快要插到栾游头顶的时候,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大铁门上,发出哐的一声,然后......火速扔刀,顺着门边躺下了。 “我投降。”她说。 史达利落地的位置恰好就与她相差一步,只要上前二次举刀,栾游避无可避。 “不要杀我,你站着我躺着,按照规则你已经赢了,营养棒都是你的了。”她紧紧贴着门,仰面急促地说道。 于是史达利的手僵住了,她还保持着下杀手的姿势,不可思议地看看栾游,又茫然转头看了看观众台右上方。 大汉们乍一看她躺下也莫名其妙,音乐声吵得他们听不见栾游说话,通过动作一顿分析,又激动起来。 “为什么躺下了,起来杀啊!” “是不是使诈?史达利脑子可不太机灵。” “要偷袭了吗?” 并没有,在史达利转过头的时刻,栾游老老实实躺着,刀早不知被她扔去了哪里。而当史达利反应过来再次警惕地举起刀时,她还张开双手以示清白,君子一言,说投降就投降。 音乐声被关掉,扩音器复又响起:“戴银,你在干什么?” 栾游大叫:“史大姐站着,我躺着呢,她赢了,快给她颁奖吧!” “你打都没打,躺什么躺!”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刚规则就是这么定的,没说一定要打,只说站着的人一箱营养棒,那躺着的人有处罚吗?我不打,直接投降没有违反规则吧?” 历来躺着的人都受了重伤,还怎么处罚? 观众台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片刻后,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来。 “史大姐,史达利是史大姐,哈哈哈!” “阿金的妹妹怎么是......哈哈哈,太好笑了,笑死我了。” 大汉们张着大嘴狂笑,互相捶着身边人,一个个只要往栾游那儿看一眼就笑得更加激烈,笑得东倒西歪,有人甚至飙了眼泪出来。 全场只有三个人没有笑,一个是史达利,她参加角斗三年,与阿金遭遇过两次,两次都败在她的手下。阿金死了,却没死在角斗舱里,她很是遗憾。今日临时得知要与阿金妹妹一战,她上场前还在想,在你姐姐那里受到的屈辱我要在你身上找回来!却没想到遇到的是这样的对手,怎么形容呢?令人...空虚。 第二个是栾游,她无语又担心。无语的是投降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从角斗场成立以来就没人发现规则上的漏洞吗?难道人人都是嗜血狂魔不虐不快吗?担心的是,自己这样钻空子,也许下一场就要改规则了。 角斗是最恶劣最残酷最没有人性的奴隶社会残孽,他们这些被掳来的角斗士命如草芥,如果有的选择,谁愿意被逼上场来伤害自己的同类? 于是她不但不笑,还愤然怒视观众台,举办者,观看者,都是变态! 第三个没有笑的人是坐在观众台右上角的黑发黑衣男,他远远看着栾游,目光意味不明。 最终扩音器里没再传出反驳的声音,而是草草宣布史达利获胜,随即准备下一场。 吉普赛老女人怒火中烧,回三号舱的路上不停念叨着她输掉了一箱营养棒,对栾游进行了锋利的言辞羞辱,说她不配做阿金的妹妹,是废物,该扔到星废场去。 在狭小的单仓里窝了两天,也饿了两天,老女人恶狠狠地扔给她一支营养棒,又到了她上场的时候。 栾游忐忑不安,老大上一次没有达成虐她的目的,这次规则应该改动了吧,不是站着的人赢,而是活着的人赢。那么要动手吗? 她不怕死,她也不想杀人。 大铁门拉开,观众台上呼哨笑闹不断。扩音器公布规则,仍然是......站着的人赢。 栾游:嗯? 当对手冲过来的时候,她再次躺在了门边。对手获得四瓶净水,她收获了排山倒海的笑声。 这一次吉普赛老女人没有那么生气了,只是跟她说:“阿金十七岁就能带人去抢小运输船,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废物,七十岁也做不到。” 栾游笑:“七十岁我牙掉了背驼了,想抢也抢不动了。” “废物!” 阿金不是命如草芥供人取乐的角斗士吗,抢运输船又是个什么操作?回想起那日主控室里三个男人的对话,栾游察觉,这条飞船上的人似乎在从事着什么非法职业。阿金的死,也不如她想象那般简单。 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月,栾游多次参加角斗活动,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大多在第一个对战上场,对手总是凶神恶煞,她有时出门就躺下,有时绕场跑一圈再躺下,等那些汉子嘻嘻哈哈笑够了,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后面再上场的人,还是真正在进行厮杀。 服装也慢慢从简洁向夸张转变,她成了个热场的乐子,调动观众积极性的工具。汉子们乐此不疲,看她耍怂看得高兴,若是哪一天没安排她上场,还有人抗议。 老女人对她不好,但也没饿死她,一天一支营养棒,小半瓶净水保证了体力的存续,好让她在下一场有力气演喜剧。 这不失为一个生存的办法,可她要的不仅仅是生存。记得戴恩说她走后五天,他也会跟来奇异洲,来了吗?搞破坏了吗?是死是活都没消息。吉普赛手握电棍看得紧,从不让她离开三号舱;老大偶尔观战也是坐得远远的,从不找她交流,久久不得女主线索,栾游还是有点着急了。她不是阿银,不能在这里荒度时日。 又一天,又一场对决。栾游身穿改造过的性感盔甲,头顶七彩翎毛,打扮得像个花车女神一样出场。对面铁门里的对手意外不再是那些熟悉的面孔,而是出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中年男人。 他头顶微秃,有点发福,穿一套深蓝色制服,胸前挂着华丽绶穗和几枚勋章,年纪不小了,眼袋和下垂的嘴角在紧张地抖动,双手握着一把小刀,半晌不敢往前走一步。 “嗨,阿银,这是俘虏,不能输给他!”观众席上有人叫起来。 “对,阿银别躺下了,跟他打!你可别丢我们的人!” “阿银动手啊,给联邦政府的废物一点颜色看看!” 众人在起哄,声音中不乏痛快和鄙视,栾游觉得今日不宜搞笑,一个落在土匪窝里的联邦政府的外人被推了出来,大家显然不想看到“自己人”出丑。 她往右上角看了看,彩色迷幻的灯光暗影处,坐着那个黑衣男。是他安排了这场角斗,不想再看自己混日子了? 想了想,栾游提着刀走了过去,观众们热烈地叫嚷起来:“阿银,阿银,阿银!” 中年男看着她一步步走来,极度恐慌,急忙后退,“不要过来,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不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惜音乐声太大,没人听见他的话。栾游逼近,中年男慌忙绕开,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绕着场子跑起来。 虽然吃不饱,但栾游毕竟是年轻人,追了他两圈,晃了个假动作就拉近距离,上去抓了他的后衣领,脚下一个绊腿,中年男踉跄着摔到地上。 “喔!”观者欢呼。 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中年男跪地颤抖,涕泗横流:“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借着音乐声掩盖,栾游快速问道。 “我...我叫摩西福,是联邦政府第六十三运输队的副队长,从首府星去往维爱星送物资,被你们……被星盗劫了。”中年男颤抖着道,“小姐你不要杀我,联邦政府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会派战队来的,你放了我,我一定报答你。” “阿银打他!揍他!给他一刀!杀了他!” “我也是身不由己,放不了你,对不起。”栾游低声说了一句,猛地抽开刀扬起,中年男骇得五官变形,哪知她却屈肘往下一捣,捣中他的肩膀,顺势狠踹了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做出胜利者的姿态,高举双手大叫道:“他躺下了,我赢了!” “切诶!”观众席嘘声一片,这么个弱鸡送到刀下都不敢宰,阿银和阿金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 令人不满地赢了一次,栾游还是得到了她应得的奖励。一箱营养棒被老女人剥削去三分之二,剩下的才归了她所有。 缩在小仓里啃完营养棒,栾游琢磨着中年男的话入睡。不多会儿,人就站在了一座房子的阳台上,正在往水晶花盆里浇蓝色液体。 “妈。” 身后自动门打开,一个姑娘的声音响起:“我一会儿回学校了,你自己在家保重。” “栾游”转过身来,慈祥地笑:“去吧,不用担心我。”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容貌算不得出色,眉目间还有几分刚硬气质。她上前拥抱了“栾游”,道:“不要总看全息影像,时间长了对大脑不好,要注意休息。” “栾游”点头:“好,我每天就和你爸爸说说话,不用很长时间。” 女子怜悯地看她一眼,口气坚定道:“你放心,爸爸的仇总有一天会报的,希莱和他手下的那些星盗,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废物搞什么 一连十多天,栾游和摩西福在角斗舱里又对战了几回。他不知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头发白了一半,眼睛和嘴角都是伤痕,制服被扯烂,鞋子也没有穿,整个人疲惫不堪狼狈至极。 能和栾游做对手,对他来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栾游从不下狠手,只耍着刀吓唬他,追着他满场跑,打人也不疼,偶尔还会关心他在四号舱的处境。两次以后,他发现了她的好意,只要能豁得出去脸皮,把观众逗笑,下场之后他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被那些疯子狂揍,哪怕他躺下,哪怕他喊了投降。所以摩西福每天都盼着对面大铁门打开后看见的是花车女神的身影。 栾游再一次将他绊倒在地,压住他的腿,在喧嚷的叫好声中雷声大雨点小地捶了他几下,照例闲聊几句:“你女儿多大了?” “哎哟,哎哟!”摩西福作痛苦状皱着脸,大声呼疼,疯子们高兴了,他才有机会回答:“二十二岁。” “读书还是工作?” “在联邦皇家军事学院读书,明年就毕业了。”谈起女儿,摩西福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情,“爱玛是S级学员,全能,比我优秀。” 栾游反过身,敷衍勒住他的脖子,摩西福配合地挣扎,吐舌头,翻白眼,看台上又笑翻一片。其实人人都能看出他们在做戏,可是管他呢,开心就好。 “不是说联邦战队会来吗?为什么还没来?” “我被劫持之前已经发出了求救讯息,一定会来的。” “你觉得联邦战队来了,你有被解救的希望吗?” “......”摩西福仰着伤痕累累的脸看了她一眼,“星盗不是联邦战队的对手。” 不是战队的对手,杀你还是不费劲儿。栾游没再说话,又耍了几个夸张的姿势,结束这场“角斗”。 她考虑很久,最终放弃了冒险联合摩西福,抢飞行器逃离的打算。他必须死在这里,因为只有他死了,女主才会接到委托者复仇的任务。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片段的梦境,但栾游轻而易举认出了梦里跟母亲告别的女孩就是女主。自从舞女位面与她近距离接触过一次后,她的眼神给栾游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管她是在得意,惊讶,还是愤怒,惧怕时,一种局外人的疏离感觉总是混杂其中。 女主对自我的定位很清晰,无论变成什么身份,无论在做什么任务,她始终是个做戏的局外人,就像栾游一样。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局外人的共鸣,她才能再次认出她来。 线索是在遇见摩西福后出现的,栾游有理由怀疑需要被报仇的爸爸就是他。经过几次试探,她确认了这一点,并推理出后续故事。联邦战队为了被抢劫的物资进行星际剿匪,不管以希莱为首的星盗团伙是应战还是逃窜,反正摩西福被杀了,而希莱团伙依然逍遥法外。他正在读书的女儿摩爱玛立誓要为父报仇,可能加入了追捕战队,可能脑子一热孤身犯险,总之她也丧生在星盗手下,死后被位面黑作坊敲诈,女主接下复仇任务。 如果按照黑作坊骗钱的作风,女主应该穿越到复制世界,在摩爱玛死前附身,复仇后再将身体还给委托人,这样一来,栾游和她又处于不同的维度,追杀无法完成。但是回想上一个位面,方铮没有重生,他在叶清欢死后接单,于原世继续未竟心愿,找段凌云报仇。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黑作坊会根据客户需求改变路线,逆袭的就去复制世界从头再来,报仇的就在原世界复活。毕竟重生到一切没有发生之前,改变了委托人的命运,仇恨就不能成立了。 摩爱玛要的是复仇,可见她和叶清欢一样都很清醒。父女全死在星盗手里,即使改变了命运,却改变不了曾痛过恨过的心境。况且找一个任务者代替自己重生,更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么栾游就还有希望。她想接近女主有两个办法,一是在摩西福死后抱紧星盗团伙的大腿,坐等女主上门找茬;二是抢在摩西福死讯传出之前前往首府星,第一个向摩爱玛报丧,鼓励她早日寻死,坐等女主复活归来。 说来说去,摩西福都得死。真惨,可她也很惨,经过几个位面的锻炼,她的反应能力和身手都有所提高,但仍是个普通人,对上联邦军事学院的全能学员没有胜算。 栾游觉得,其实把两个办法综合一下也不错。希莱这一伙人能逃脱联邦战队的围剿,能弄死满腔仇恨有备而来的摩爱玛,实力不容小觑。 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你有备而来,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回到三号舱,栾游要求见老大,吉普赛老女人替她通报了一声,遭到拒绝。她闹起来,急切地说再报一回,有生死大事。老女人上去给了她一电棍,栾游倒在地上抽搐,消停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被人踢醒,栾游睁开眼看见黑衣老大站在仓门口,脸色阴沉。 “什么事?” 她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惺忪睡眼,随即调整出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悲戚地喊道:“希莱,你是叫希莱不?我梦见你被人杀了!” 也许是睡眠不足,希莱连不正经假笑都懒得做,看疯子一样看着栾游:“你是不是想死?” 栾游头摇成拨浪鼓:“不想。虽然它是个梦,但我觉得更像一个预言,梦里情景很细腻真实,可信度高,如果不告诉你,我良心不安呐。你知道吗?因为你抢了联邦政府的物资,他们派战队来剿杀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抢了物资?” “梦里出现的。” 希莱冷嗤:“是那个胖队长告诉你的吧,你很有同情心嘛,怎么,想帮他逃走?” 栾游叹息:“我自己都逃不走,何谈帮人,真的是梦里显示的,信不信随你。” “所以呢?在你梦里,我被剿杀了?” “没有,你逃掉了。但是由于你杀了……呃,不知什么原因,不久之后将有一个叫摩爱玛的女人来找你报仇,她是联邦军事学院学员,很厉害。” 希莱挑挑眉:“我又被她杀了?” “没有,你杀了她,你也很厉害。但是再不久之后,摩爱玛又复活了,她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这一次,你死在了她的手上,你的兄弟也没能幸免。” 希莱平静地看着栾游抑扬顿挫地讲述梦境,沉默良久,道:“如果不是看在阿金的面子上,你的尸体早已经在星废场腐烂了。” 栾游摊摊手:“你现在杀了我也没问题啊,当摩爱玛出现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在判断一件事真伪的时候,应该首先考虑动机,我说这些,你认为我的动机会是什么?” 希莱勾了勾嘴角:“我认为你想接近我,勾引我,杀了我。可惜戴恩已经被我抓起来了,你们父女白费心机,想见他一面吗?” 栾游翻白眼:“不用拿他来威胁我,从一开始,我就是被迫的。我没有阿金的本事,也从来没想过杀你,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为你效命。” 希莱毫不掩饰鄙夷:“你这样的废物,除了供人取乐外,还有什么用?” 经过多次角斗舱里的观察,希莱确定栾游并非隐藏技能,而是真的废。戴恩放心将她送来,显然对她的身手有信心。可是每次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顶着一头花里胡哨的羽毛在场上耍宝的时候,希莱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姐姐胆大狠辣,妹妹一言难尽。 戴恩老糊涂了,却毕竟是阿金的亲人,他不和老糊涂计较。而这位废物妹妹虽然一无可取之处,但凭着那张脸,他也不会杀了她。 “我不想当废物了,我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废物妹妹说。 希莱怔了怔:“所以?” “所以把我送去首府星吧,我替你除掉摩爱玛。” “......”希莱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又好气又好笑:“你编造谎言,就是为了去首府星?别做梦了,从戴恩把你送来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人,到死为止,哪里都别想去。” 栾游并不失望:“好的,那还有另一种为你效命的方式,能不能找个老师来教教我武技,等摩爱玛第二次杀上门来的时候,我和她单挑!” 希莱有点厌烦这种无厘头对话了:“什么摩爱玛,什么单挑,我没空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要走,栾游扑上去抓他的裤腿:“实话告诉你吧,摩爱玛不仅杀了你,也杀了我,你死不要紧,我不想死,我必须在她杀了我之前先杀了她!” “滚开!疯女人!”希莱转身踹了她一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两天,栾游参加角斗,第一个出场,四号舱出战的是小个子男人罗德尼,他们配合过两三次。罗德尼只要做做架势,撵着栾游跑几圈,她就会主动躺下。又赚了营养棒,又得到正式比拼前的热身,罗德尼还挺爱干这事的。 今日看起来没有例外,栾游照旧穿得累赘而华丽,甩起小刀子在前面嗷嗷叫着跑动,他为了兄弟们看得开心,脸上凶巴巴的,心里却在跟着一起乐。 两圈之后,两人撞在一起,栾游没有躺下,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裹胸的流苏抖抖,头顶的羽毛颤颤。这是头一遭,从未有过的花样,看台上发出一阵哄笑。阿银很聪明啊,总是一个套路看久了也没意思,时不时地她就别出心裁来点新鲜玩意儿。 罗德尼没当回事,嘻嘻笑着举刀还朝看台上挥了挥。就在这一错眼的工夫,栾游突然暴起,一头撞向了他的小腹。罗德尼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后跄了几步仰面倒地。 栾游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紧接着扑上去一膝盖卡住了他的喉咙,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右手的小匕首正对着他的眼睛,刀尖距瞳孔,不足两厘米。 “哇哦!”看台上爆发了巨大的声浪,糙汉们的吼声几乎要掀破房顶,“阿银,扎下去!扎下去!” 罗德尼满脸愤怒,该死的女人竟然耍诈偷袭!以为这样就能制服我了吗?他刚想踢腿打翻身仗,便听到栾游大声道:“让我赢一回,我没营养棒了。” 罗德尼一腔怒火顿时泄了个干净,他想了想,是啊,这女人靠耍宝在角斗舱里活下来,平时赢得少输得多,三号舱的红妈妈不知赔出去多少物资,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就让她赢一回算了。 于是栾游赢了,她没有进一步伤害罗德尼,罗德尼也没有反击,和平友好地达成了默契。 这种事情不止发生在罗德尼身上,接下来的角斗中,栾游用相同的方式又放倒了好几个老对手,观众们找到了新的乐趣,还以为这是刻意编排的游戏。老女人红妈妈抱着成箱成箱的营养棒对栾游说:“你还是有点用处的”。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对手都心甘情愿地被耍了一遍,观众们发现,栾游的路数又变了。 当再次遭遇罗德尼时,她扯掉了头上的羽毛,反手握刀,摆好了格斗的姿势。罗德尼疑问:“打?” 她说:“打,尽力打,不用手下留情,别杀了我就好。” 那一场,栾游受了伤,她跟不上罗德尼灵巧的步伐,被他一拳捶倒,一刀插在了肩膀上。 回到三号舱,红妈妈很不理解:“你干什么?” 栾游坚毅地道:“先前是在锻炼自己的速度和偷袭能力,现在要进入正面实战训练阶段了,以后我也要成为姐姐那样的人。” 红妈妈嗤之以鼻:“你是个废物,做好废物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栾游才不听她的,养好了伤上场接着打,除了跟摩西福照样演演戏,对其他人都不再投降。拿出修仙时的养气功夫,管它环境沸反盈天,全心全意紧盯对手的一举一动,鼻青脸肿也打,骨头断了也打。 这一次这一招躲不过去,下一次同样的一招,就躲得过去了。 红妈妈去找了希莱:“阿银这个废物不知在搞什么,场场拼命场场输,你还补偿物资给我吗?” 希莱想到栾游曾经说过的话,愈发不可思议,没给她找老师,她就要自己练起来了?她说梦里的女人要杀他,杀她,多可笑。 没空去理会栾游的神经质行为,希莱很快收到僚舰传回的消息,联邦剿匪战队跃出虫洞,进入拉纳索星系,共四艘战舰,十日后就将到达未来星。 他们把这个星球命名为未来星,而联邦政府则称呼它为死囚星。 说不上谁的命名更准确一些,因为这个星球环境极其恶劣资源极其匮乏,在几百年以前的确是死囚流放地,后来就成为了逃犯和被母星驱逐者的定居点。星球上的现居民都是死囚的后代,流浪者的子孙,无星籍,无身份,无资源,被所有已开发星球拒之境外。 一代一代难以生存,他们想活,想拥有未来,抢劫,就是唯一的出路。 希莱按下通讯器,沉声下令:“所有人准备,迎战。” ☆、49 要打仗,娱乐活动暂停。那些被栾游认为是无自由无人权的角斗士们纷纷走出狭小的舱室,换衣携枪,一个个粗野地骂着脏话,兴奋不已地离去。 三号舱内只剩下她和红妈妈,栾游这时才明白,他们并非专供人取乐的奴隶,他们也是星盗团伙的一员。而角斗,也未必是她认为的残忍游戏,或许只是这群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强盗们,在闲暇时分的一种对抗训练而已。 她问红妈妈:“联邦战舰会打到这里来吗?” 红妈妈自信地说:“只要敢降落未来星,他们就回不去了。” “为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们的两艘堡垒级飞船,十七条太空舰和几百架飞行器是怎么弄来的?” “......明白。”没点自保的手段,星盗团伙就不敢明目张胆地拦路抢劫这么多年了。 在不需要角斗的日子里,栾游从红妈妈那里套了许多话。这个星球百分之九十的地表都被沙漠覆盖,寸草不生,缺水少粮,农业和工业得不到发展,居民的大部分生活来源,得依赖过路船只的“施舍”。 古早困难时期,靠着扒光剥净误入本星球的太空迷失者,死囚们积攒下第一桶金,得到了第一艘交通工具。从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强盗们奉行雁过拔毛......不,是打下来做烧烤的原则,不放过任何一条过路船,只要进入拉纳索星系,就没人能活着离开。 赶尽杀绝的作风惹怒了联邦政府,派战舰来剿灭过一次,强盗们几乎全军覆没,未来星陷入灭顶之灾,一朝倒退百年,又回到了食不果腹,祈求天上掉迷失者的穷日子。 老实了很多很多年,新一代的强盗团伙悄悄崛起,他们吸取了前辈的经验教训,开始采用“扒衣留底裤”的方式抢劫。不遇到反抗特别激烈的一般不杀人,一船物资抢走百分之八十,还会留二十给人回去交差。在库存丰富,衣食无忧的前提下,更是有选择性地下手,例如一艘物资船上可能一箱营养棒都不抢,抢几个有特殊技能的人也罢。 不杀人,不抢光,损失没有大到值得跨星系出动战舰的地步,联邦政府里的鸽派议员还替他们说了几句好话。我们高级文明星球早已废除死刑,当年他们的父辈犯下滔天罪行,也不过是流放去了死囚星,那个星球上什么状况大家都清楚,总得让人活着吧? 于是他们就靠这种温和的抢劫活了下来,人口增加了,营养棒够吃了,技术人才增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产业也慢慢发展起来了。虽然居民们还是很穷,但看看戴恩家对面的酒吧就知道,至少有心情进行一些娱乐活动,说明日子还过得去。 栾游听到这些旧事觉得很不解,其一,议员既然想让人活着,那何不将人召回高级文明星球呢?哪怕做些最底层的工作,进行劳动改造,也比放任他们抢劫强啊。宁愿让无辜货船遭受些损失,也不给这些囚犯后代一个新生的机会,这是慈悲还是残酷? 对此,红妈妈语气复杂地说:“谁想让自己的蛋糕趴上一条虫子?” 没错,我也不想。栾游唏嘘,谁不想住高级公寓,吃红酒牛排,谁不想衣装笔挺,读皇家学院,都是生活逼的。 另一个不解是,既然大家都知道这里有强盗团伙,为什么还非要打他们眼前过呢,这不是找抢吗? 这个问题红妈妈给出的答案很玄幻,她说因为虫子也有神明庇佑,很多过路飞船会被神明操纵航线,引向未来星。 栾游:呵呵。估计是什么磁场暗物质在作怪吧?这样一来,未来星人注定要当抢劫犯。 这一次劫持了某女王的礼物,看来是又激怒了联邦政府,时隔多年后,再一次派战舰来教训他们。栾游知道希莱不会死,星盗团也没有灭,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希莱俘虏了摩西福也只是把他放到角斗舱里折磨折磨,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致使他杀了老摩呢? 如果联邦政府这次下狠手打到老巢,希莱可以带着他的团伙逃跑,未来星上的这些人该怎么办? 红妈妈愿意跟她说几句话,却死活不让她踏出舱门一步,小电棍甩得嗖嗖的,栾游也只好每天支棱着耳朵捕捉外界的动静,盘算飞船炸了自己该往哪儿跑。 事实证明,红妈妈的自信是有根据的,半个月后,星盗团伙“凯旋”而归。 应该算凯旋吧,听说损失了一条小舰,死了五个人,对方却被他们炸掉了一艘大战舰。另外三条正在未来星的邻居,另一个荒芜星球矮土星附近星域停驻,似乎是在商量接下来的战术。 吃了大亏,还要什么战术,三条来自高级文明星球的战舰,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攻击强度都不可能逊于乌合之众,直接放俩杀器,把未来星炸平不完了么。 但是它们没这么做,就静静地停在那儿,没有进攻,甚至没有逼近未来星。停了大约又有一个月之久,竟然返回了! 栾游从同舱人得意的炫耀中听到这个消息,迷惑之后便开始猜测,未来星穷归穷,恐怕还是藏有什么让联邦政府不敢擅动的秘密吧? 这个秘密很快在重新火热起来的角斗场上得到解答。开战期间的摩西福得以休养,脸上的伤好多了,呼哧呼哧跑了两圈,跟栾游说:“死囚星满布爝矿,炸了整个拉纳索星系都会遭殃,联邦政府好不容易在三个星系间规划建立起来的航道就再也不能用了。” “爝?是什么东西?” 摩西福仰面倒下,一边接受栾游的拳头一边回答:“哎哟!一种永不衰变的具有极强放射性,腐蚀性和毒性的金属,哎哟!危害性巨大。” 栾游惊呆了,极强放射性的金属她知道铀,知道镭,对爝一无所知。可是永不衰变是什么概念,始终保持着放腐毒的高能状态吗?那他们生活在爝矿上又是什么概念!居民一代一代在此繁衍......还能繁衍得下去? 听摩西福的意思,大家都知道爝的危害,所以不是穷寇不追,而是不敢追。伤害了未来星,就伤害了整个星系。 可是生活在最危险地方的人却活蹦乱跳身体倍儿棒,这又不科学了。 她心惊胆战地问摩西福:“爝...有什么问题吗?我觉着大家都挺好的呀。” 摩西福同情地看看她:“你没读过书,不懂也正常。爝矿好好呆在地下没问题,泄漏了就有问题。所以星盗逃回来了,战舰上的次声波导弹不能直接攻击星球,我认为他们还会采取降落突击的形式进行营救。” 栾游也同情地看看他:“呃...虽然很抱歉,但还是要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舰队回去了,昨天听红妈妈说都跳虫洞了。” 摩西福刹那间血色全无:“不会的,那是给女王的礼物,联邦政府不会让步。” 联邦政府让不让步栾游不知道,只是从这次对话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摩西福。 星盗们都在角斗对抗中训练自己,她的自训计划也顺利进行下去。没有了唯一能配合她耍宝的摩西福,栾游再也不搞笑了,碰到每一个对手都倾尽全力,尤其是与史达利对上,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周旋躲避,因为她脑子真的不太机灵,没有丝毫陪练的意愿,每一次都下杀手。 实在被打得太惨就躺下,这是栾游对付史达利的保命手段。她锁骨断过,胳膊断过,小腿断过,肋骨断更是家常便饭,后背上好几道刀疤,人也在日复一日的拼杀中灵敏起来,快捷起来,凶狠起来。从一开始场场输,到后来有输有赢,算一算总也打过两百多场了。 成为别人的娱乐,她却毫无娱乐,在舱室里反复练习着刺杀动作,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收到希莱再次召见的时候,栾游正在照镜子,她觉得不用大脑思考仅靠四肢发达的日子过久了,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像史达利,无神采且死气沉沉。 红妈妈叫了一个男人把她送去希莱所在的飞船底部空间,传送梯一直下降,降到负十五层才停下来。 希莱在光线忽明忽暗的牢房里等着她。没错,那用透明材料隔开的一个个封闭空间肯定是牢房,没有出口,没有设施,此时里面还关着年轻的一男一女,身穿藏蓝的制式服装,都被捆住了手脚。从他们空洞的表情看来,似乎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 栾游慢慢走近,心里咚的跳了一下,看着那牢房中的年轻男人,眼睛突然有点花,莫名产生了眩晕感。 刚摇晃了一下,希莱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左面的透明监室带去。栾游走得跌跌撞撞,奇怪的画面在眼前闪过,眨眼一幕,眨眼又一幕,断断续续,像是在翻相册一般。 希莱并没对她魂不守舍的表现感到诧异,因为面前的这一间监室里,关着戴恩。 “他快死了,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吧。” 待异常消失,栾游才缓过神来,她看了看监室里的人,又愣愣地望向希莱:“你说什么?” 希莱点了一根烟,冷漠道:“他得了空心症,活不了几天了。” “他...是谁啊?” 原以为会等来女人的痛哭,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句话,希莱睨了栾游一眼:“你爸爸。” “哦。”栾游无法把戴恩和眼前这个头发全白瘦脱了形的老头子联系在一起,即使联系了也没什么感触,相处了一天而已,父女还没来及建立感情。 希莱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哦”的反应,看栾游一副呆呆的模样,又道:“你想和他说话吗?” 栾游叹了口气:“不了,如果他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可能会死得更快。” 希莱皱眉:“不是我杀了阿金你知道吧?” “知道,她是自杀的。” “所以我不欠你们父女什么,她要去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接受她,你们就把责任怪罪到我身上,无聊。看在阿金曾为奇异洲立过功的份上,我一直容忍着戴恩的荒谬仇视,但是在把你送来的第五天,他炸毁了我三个推进器,我不可能再容忍下去了。” 栾游抿抿嘴:“你不接受我姐姐,她就去自杀,以我的了解,她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希莱顿了顿,又抽了一口烟:“她怀了孕。可不能因为她需要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就要满足她的无理要求。” 栾游嘴角抽搐:“孩子是你的?” 希莱满不在乎:“是,有什么大不了?我喜欢她,却并不想要一个孩子。她可以去做母亲,但不能以此来要挟我,我不会被任何人绑架,永远是自由的。” “你的无耻让我叹为观止。”栾游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可怜的,为了女儿抱不平的父亲快病死了,你良心不安吗?” “我只是把实情告诉你,你的天赋和耐力不亚于阿金,以后或许可以像她一样成为我忠诚的伙伴,我不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对我心存芥蒂。” 如果她是阿银,在听到这样一番无耻而又不自知的话后,当场就要抽刀跟他拼命。还芥蒂,这是奇耻大辱,家族仇恨,姐姐被你渣死,父亲被你关死,老子终生都要以杀你为己任,坚决跟你誓不两立! 可她不是。她还需要他把剩下的剧情演完,好让女主顺利接单。 沉默半晌,舒缓了气愤的心情,栾游看向右边:“你叫我来的用意不只是为了我爸爸吧?那个女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摩爱玛。” 希莱感觉到她没把更多关注投入在戴恩身上,甚至垂了眼皮不想多看一眼,便道:“是,她的身份证明显示她就叫摩爱玛。所以我很奇怪,你为什么确信她会来,是不是胖俘虏跟你说过什么?” 栾游哼笑:“他跟我说的可多了,但是在他还没来及跟我说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你摩爱玛一定会来杀你,而且还不止一次,这是预言之梦,由不得你不信。” “这个女人在我手里,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她,” “她还会来杀你第二次。” “我会让她死成一堆灰烬。” “她会复活的。” “不可能。” 栾游耸耸肩:“如果你真的不信,就不会叫我来了。想问我的意见?我告诉你,我坚信我梦中的预言会成为现实,现在你就动手杀了她,让她死成一堆灰,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你就别动手了,把她让给我。” 希莱眯眼盯着她:“你不恨我?”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并非全无责任,心虚呢。栾游皮笑肉不笑:“不怎么恨,死都死了,恨有什么用。” 希莱眼神里防备之色甚浓:“你在修习武技,难道不是为了杀我?” “你想多了,我是为了不死在第二个摩爱玛的手里。” 回到主题,希莱思忖:“第二个,是双胞胎?像你和阿金一样?” 栾游没法解释,只好道:“不知道,反正会有两个摩爱玛,第二个比第一个更难缠,你提高警惕就是。” 离开监室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透明房间,里面的两个人绝望地瘫着。摩爱玛不顾一切地来了,说明摩西福已经死亡。回想之前闪过眼前的零碎画面,栾游隐隐不安,当摩爱玛再次出现时,那个年轻男孩......好像也换了人。 ☆、局外局外人 戴恩在不久之后死了,希莱派人给栾游送来了他的遗物,一条挂坠里存放了照片的项链和一块破旧的身份卡。身份卡上标示着嘉泰系陀罗星戴裘里恩字样,原来他不是未来星的原住民,八成也是被打劫后才留下来的。 照片则仍是那张四人合影的缩小版,帅气的男人,美丽的女人,可爱的孩子,站在巨大的飞船前笑容灿烂。栾游认出那飞船就是“纺锤”,结合阿金支离破碎的故事来看,戴恩或许曾为星盗团工作过,一家人也曾在奇异洲度过幸福时光。两个女孩从小在土匪窝长大,耳濡目染,骁勇善战,原本可以成为优秀的星盗,大女儿却因为爱情把自己逼入绝境。戴恩带着小女儿逃离奇异洲,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大女儿讨回命来。 母亲是怎么死的,这其中又是否发生过别的波折不得而知。要不就是戴恩被失去妻女的痛苦逼魔怔了,要不就是希莱还干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否则真解释不通他宁愿赔上小女儿也要报仇的决心。 好好的一家人,只剩下栾游这个冒牌货,悲惨。但她不能让自己沉浸在原身遭遇里,每个时空,每个位面,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悲喜剧,同情,探寻,深究,带来的结果只能是迷失。 女主牢记她是个局外人,栾游就要牢记自己是个局外的局外人,总有一天,她和不知身在何处的席宁都要回家的。 比起修仙的两百多年,在奇异洲飞船里的两年算不了什么。她坚强挺下来了,没有逃跑,没有搞小动作,对戴恩的死表现得漠不关心,身手日益强悍却并无报仇企图。终于得到希莱信任,被任命了一份像样的正式工作——捡垃圾。 坐上悬浮机飞出船体,看见天空的栾游差点感动哭了,过过暗无天日的生活才知道没有任何景色可言的沙漠也是好看的,高远的天空里更是写满了自由自在。 跟随巡逻小队去过星废场两次之后,栾游感受到了未来星的奇妙。按说这里物资贫瘠,垃圾场存在的就应该是真正的垃圾废品,可是星废场里可用物资很多,各种摔坏的大中小型飞行器比比皆是,外壳散落一地,还有一些被打开的逃生舱,卫星碎片,老旧的机器人零件,包括尸体。 动物的,人的都有,几乎走个一公里就能看见一具。有的穿着太空服,有的只穿了一条短裤,有的还能保存完整的风干形状,有的已经成了焦炭。 带队人得意地说,未来星气层外某一个范围内是全星际有名的死亡航点,很多不明真相的过路者会在飞过这里时被神明召唤,船仪失灵,摔的摔,死的死。这并不是信口开河,经过多年发生的事实证明,他们迫降地点大差不差都在一个地方,也就是说,这里本没有星废场,摔得多了,自然形成。 这几十年来星系之间通讯科技发达,死亡航道的消息被传出去,神明召唤来的人就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些愣头青或事故逃生者会掉下来,所以捡垃圾小队的工作得以持续进行。 是磁场无疑了,但一个星球表面的磁场没有影响本地居民,竟然会向上辐射到外太空,这不免有些匪夷所思,正因为所有人都无法解释它的原理,所以只好归结到玄学范畴里去。 本星飞行器也不能靠近,捡垃圾的人在离星废场近两百公里外就要下悬浮机,换乘一种烧油的,没有任何导航或自动功能的拼装车前往。栾游一个月出去两回,一回逗留四五天,在巨大的像个城市一样的星废场里按照队长布置的任务拣取物品。 她边工作边琢磨,梦里女主告别母亲,声称要回学校,说明她接替摩爱玛的时候还没毕业。算算时间,也就是今年了,她会立即赶来报仇,还是等毕业之后把一切了解透了筹谋好了再动手? 摩西福死了,女王的生日礼物被劫了,大战舰炸没了,多少公道要讨!但这里有可怕的放射爝,有神明造出的死亡磁场,星盗们只要缩回老巢,联邦政府就头疼而不敢擅动,可见未来星是个巨坑啊。 所以女主会怎么展开报仇行动呢?她有点期待了。 角斗训练也不能停。在与史达利的又一次较量中,鼻青脸肿的栾游掰断了她的手指,被她用膝盖磕开了下巴骨,营养棒也没法吃,水也没法喝,痛苦不堪,比腿折了还受罪。 对手们很少打她的脸,很早之前被揍变形过,后来不知为什么,再上场时他们纷纷避开了这一易攻点,栾游被打得再惨,脸蛋儿总是完好无损。 红妈妈曾经嘲讽,用不着拼,凭着这张脸,希莱不会让你死的。 栾游实在不理解渣男的心态,早干吗去了,人都死了,这会儿对着“小姨子”的脸缅怀过去有意思吗? 这一回史达利显然被她逼得狠了。通过两年磨练,两人的差距缩小近无,势均力敌,她不干翻她,就要被她干翻,下手时便也顾不上那许多。 栾游心想你完了,你打坏了老大缅怀爱人的工具脸,非扣你三天营养棒不可。哪知事情并不如她所想,待下巴伤势稍好,再次上场遭遇史达利时,她再次对栾游的脸下了手。 不止是她,渐渐的许多对手都没了这个顾忌,放开手脚打了个尽兴。虽然栾游现在不再被单方面碾压,但要防守的部位多了一个,难免吃了几次亏。 每次打完,她看向希莱的方向,总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看着场中,眼神却是虚散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时间会带走一切爱与恨,久了久了,愧疚思念是会消亡的,对此,栾游一笑了之。 大约三个月后的一场角斗中,希莱身边多了一个清秀苍白的长发女人。 很多汉子回头肆无忌惮地打量,吹口哨,说荤话。女人很胆小的模样,在混乱嘈杂的环境里紧张得手脚都没处放,眼睛也不敢抬,把头别在了希莱身后。 希莱显而易见的愉快,一把搂了女人将她按在怀中,提脚踹了前头一人,不知说了什么,满脸不正经的笑。 栾游站在铁门前一眨不眨地望着看台,眼睛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眼眶。扩音器里“女王,野兽”的胡喊时她没有动,对手冲来时她仍没有动。 希莱拍了拍那女人的背,示意好戏要开始了。她怯生生转过半边脸,正好看见栾游被一拳砸倒在地,倏地缩起肩膀,嘴唇动了动,希莱又开心笑起来,还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阿银!”对手刀都没抽出来,掐着栾游的喉咙扇了她一耳光,“干嘛呢?起来啊!” 栾游固定在一个角度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举起双手:“我投降。” 见证她一步步从耍宝小猫成长为凶猛野兽的观众哗然,他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从阿银嘴里听到这三个字了,可今晚的她显然无心恋战。 有心细者发现了异常,看看阿银,再看看老大身旁的女人,戏谑地挤眉弄眼了一番。新人换旧人,阿银的脸不再是她的护身符。 栾游回到三号舱,等待角斗结束后申请见希莱。红妈妈对此又冷嘲热讽,只是个替代品,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更不要犯和你姐姐一样的错误。我要是你,才不去自找麻烦。 这个麻烦栾游一定要找,她看得真真切切,希莱身边的女人就是摩爱玛!她几时来的,几时进入了飞船,希莱怎会对她那种态度,她被俘虏了还是在使计?希莱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像是知道她有满腹疑问,希莱给面子地在主控室见了她。摩爱玛不在身边,他坐在高高的舰长座上,居高临下望着栾游,说出的话让人难以置信。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栾游一头黑线:“你答应过等她来了要交给我的啊?就算演戏也不要过于自信好吗,把她带在身边很危险,你毕竟是她的杀父仇人,拜托用脑子想一想,谁会对仇人示弱?” “你。” “......”栾游无语,半晌道:“我不是不恨你,是觉得杀了你再赔上自己的命不值得。” 希莱摆摆手,不耐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演戏,什么杀父仇人,如果你只是想来胡言乱语,我没兴趣听,趁着我现在心情好,回去吧。” 栾游再一次震惊,她左右看看,除了他俩并无别人:“有人监视你吗?你在自己的地盘还做什么戏?” 希莱抬起手腕想按下通讯器,又看到栾游着急的样子,深呼吸一口缓缓放下了胳膊:“阿银,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不是阿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所以不要对我有什么幻想,我不会爱上你。” “......那我太谢谢你了。”栾游脑子也有点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你爱不爱我的问题,而是你跟摩爱玛在搞什么鬼?你应该知道我的预言之梦里显示她想杀了你我,既然抓到了,你不杀也就算了,把她扔到角斗舱让我来解决啊。带在身边,搂搂抱抱靠那么近,你是怕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吗?” 希莱眉头越拧越紧:“什么摩爱玛,什么预言之梦!你是故意来闹事还是疯了?” “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是摩西福的女儿,一年前被你杀掉的摩爱玛啊!” 希莱真心觉得阿银疯了,熟悉的脸上又现出了他熟悉的神情,那是阿金陷入癫狂后的样子,是急切而混乱的眼神,是得不到就要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开始有点后悔把阿银留下来了,孪生姐妹心灵相通,会爱上同一个人也是可以预料的事,自己当初怎么就一时心软了呢? 他掐了掐额头:“她是罗拉,飞船失事降落未来星,同船的人和她一样,都来自卡西诺星系,不是什么摩爱玛。我杀过的人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摩爱玛在不在其中,也不想追究你为什么要编造谎言惹我生气。看在阿金的份上,在我耐心耗尽以前停止你的胡闹吧,出去。” 栾游静静观察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是咬着后槽牙强忍怒气在说话,不是演戏,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她慢慢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为什么会杀了摩西福?” 希莱冷笑:“看来你和他在角斗舱里结下了深厚友谊啊。没什么,那一次对战,联邦舰队捕获了我们的一只小舰,用五个人的命来威胁我放人,我当然不接受。他们杀一个,我就杀两个,队员人不够了,只能用队长补上,他也没什么用处,一个小运输队的副舰长而已,联邦政府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记得摩西福,却不记得第一次闯进未来星的摩爱玛,也不记得自己曾跟他说过的预言之梦,希莱这孙子是失忆了,还是被催眠了? 女主搞的鬼,一定是! 一直走到自动门前,栾游再次回头,“身份信息可以伪造,来历不明的人还是查查清楚比较好,你不要被美色冲昏头脑,保持警惕,我不希望看到你死。” 她走后,希莱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冷漠却暗含关心的语气说话,真是越来越像阿金了,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当希莱为他魅力困扰的时候,栾游也陷入了计划被打乱的困扰。女主真的是有备而来,她知道接替摩爱玛的身份前来,希莱不会给她下手的机会,说不定见面就得弄死她。索性用了什么手段抹去这一篇,换个身份打入敌人内部。 可是去年抓过摩爱玛,见过她长相的人绝不止希莱一个,她这样堂而皇之地跟着希莱乱晃,就不怕被别人看穿吗?除非,其他人也失忆了。 栾游有了工作之后也有了在飞船内部活动的权限,在之后的几天里,她问过很多人,大家果然都不记得一年前曾有一男一女被俘虏过。 可是她记得。栾游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点金手指的指甲盖,她是局外局外人,小说里的系统法宝对她不起作用。 这是个重大发现,至少女主甭想用积分兑换来的东西迷惑她或者暗害她。也进一步佐证,可能真的需要她亲自动手,才能把女主彻底杀死。 不过眼下的局面不太好打开了,希莱已被这位羞答答怯生生的“罗拉”小姐迷住,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动辄当着众人面勾肩搭背,用肢体语言昭告着她成为了他的女人。 而栾游的“嫉妒”也三番五次惹得希莱不高兴,每次与罗拉一同出现时,总是暗暗用眼神警告她:管好你自己,别想对我的人下手! 她表现确实可疑,但凡有机会就死盯罗拉,动不动就申请见希莱,不见她硬闯,见了就啰里八嗦提醒他要警惕,办事之后别留人过夜,武器不可离身云云。这份来自小姨子的“好心”弄得希莱不胜其烦,躲不是办法,杀也太无情,留着她等于给自己招了个苍蝇,有一次便直接问她想不想回到以前居住的镇子里去。 栾游:......呵,男人。 又一场角斗即将开始,栾游照例目光不善地盯着看台上的女人,直将她看的别过脸去,委委屈屈跟希莱告状。大概和众人一样都把她当成了满腹幽怨的希莱爱慕者。 在希莱的怒火喷过来之前,栾游挪开眼睛,默默地想,已经两个月了,她没有刺杀希莱,很认真地扮演着情妇,好像在谋划更大的阴谋诡计。 对面铁门打开,扩音器里嚎叫着:“欢迎第一次走上角斗场的男人,来自卡西诺星系的雄狮,无畏勇士,李欧!” 陌生男子步伐稳健地走了出来,英俊的脸庞紧绷着,眼神里戒备深深。栾游看过去,不禁一怔,喃喃道:“果然。” 真的换人了,那个和摩爱玛一起被俘虏被杀害的年轻男孩,此刻也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栾游迎了上去,没有举刀,望着陌生的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师兄,是你吗?” 你没能飞升吗? ☆、做我的男人 不同于星盗们狂野奔放毫无章法的打斗风格,李欧利落而克制。交上手后栾游发现,他的动作看起来稳扎稳打,没有多余花势,却拳拳到肉,刀刀致命。 拼尽全力还是受了点伤,栾游不是他的对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往地上一躺:“我投降。” 看台吁声一片,阿银是被老大和他的女人秀恩爱秀到万念俱灰了吗?最近几场角斗都无精打采的。 李欧沉默地收了匕首,在裤腿上擦擦,转身走回铁门,并未多看栾游一眼。 回到三号舱,免不了遭到红妈妈一顿数落:“现在可没人补偿你输掉的物资,再不争气你就别想吃东西了。” 栾游不理她,自己包扎了伤口,坐在小仓室里想了半晌,申请见希莱。照例遭到拒绝,照例不屈不挠地强求,口口声声嚷着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最终希莱还是又给了阿金一次面子。 他似乎刚被打断了什么美事,黑发有点凌乱,赤着脚敞着衣领,表情阴沉地坐在台阶上抽烟。一见栾游来到就说:“如果你说不出所谓重要的事情,我让你横着出去。” 栾游笑眯眯:“姐夫,我想问你要个人。” 希莱被烟呛到了,吭吭咳了几声:“你叫我什么?” “孩子都有过,我姐姐算是你的前妻...或者前女友,叫你一声姐夫不过分吧?” 希莱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想要什么?” “要一个人,就是今晚跟我角斗的那个男人,卡西诺星系的李欧。” 希莱叼着烟眯起眼:“要他?为什么?” “我觉得他长得好看,身手不错,很有男人味,我很喜欢。” 希莱再次被呛了一口:“你......” 栾游点点头:“我看上他了,想要他做我的男人。” 太突然了,希莱觉得哪儿不对劲,他打量了栾游一番,道:“卡西诺星系的人不是我的俘虏,只是暂居的客人,我无权要求别人。” 栾游笑了:“你都把人扔到角斗舱里了,还说不是俘虏?姐夫,咱们之间就别说见外话了啊,虽然你现在有了新情人,但我姐姐毕竟也是你曾爱过的人,还有我那可怜的未出世就丧命的小外甥,你不能一点旧情不念吧?我作为阿金唯一的妹妹,小外甥唯一的姨妈,现在还为你卖命,跟你提这么一丁点要求你都不答应?” 希莱听呆了,烟灰掉一裤子的:“你真的疯了。” 栾游不怀好意地瞄他一眼:“不答应就算了,我走了。对了,你小心那个罗拉,我看她长得就不像善类,眼睛贼溜溜的,晚上不要留她过夜,洗澡也要带着刀。另外派人监视她的行动吧,我总觉得她有阴谋。” 希莱恢复了阴沉:“学不乖是吗?又来教我做事?” “我不是教你,我是为你好,爸爸妈妈死了,姐姐也死了,剩我一个人苟且偷生在你手下混口饭吃,当然不希望你死。我为什么经常闹着来见你,就是怕你出事啊,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毕竟我们有仇,我要不了你的命,也绝不允许别人要你的命。我对你的感受,唉怎么说呢,很复杂,你不懂,叫你一声姐夫,我心碎啊......” 吧啦吧啦一番鬼扯之后,希莱再度无语,这都什么谬论,她为什么每次都能说出一堆谬论来?外甥...姐夫...希莱觉得自己也有点心碎。 第二天晚上,脸上有伤的李欧被送到了三号舱。 红妈妈上前摸摸掐掐,像挑大白菜一样对他评头论足,被栾游一把推开:“这是老大给我的人,不归你管。” 红妈妈气怒:“不归我管?三号舱是我的地盘,想在这里吃住的统统归我管!” “我有工作,不行我们就不住这儿了。” “有工作了不起啊,别想得美,什么时候把老娘在你身上输的那些物资回够本,你什么时候才能滚蛋!” 栾游拉着面无表情的李欧钻进自己的仓室,关上门隔绝了红妈妈的斥骂。在小小的仓顶灯下看了他一会儿,又拉着他坐下,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戴银。” 李欧冷冷瞥她一眼,半晌才道:“是你把我要到这里来的?” “是啊,我觉得你很合眼缘,不想同你做对手,想和你交个朋友。” 李欧垂下眼,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再抬起来时,目光就温和多了:“我是李欧,来自卡西诺星系佩达星球,你是死囚星的原住民吗?” 栾游抿嘴一笑:“算是吧,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不过祖籍也是外星球。” “你多大了。” “我二十二,你呢?” “二十四。” 几句话毕,两个人就沉默下来,李欧张了张嘴唇还想说点什么,却仿佛不知该从何说起,气氛有些尴尬。 栾游笑意更深,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像个粗糙奔放的野生大妞一样伸手去摸他的脸:“你长得真好看。” 李欧显然不适,先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又不知做了什么心理建设,慢慢转了回来:“你...你也好看。” “噗!”栾游忍不住笑出了声,顺手攀上他的肩膀,硬是低着头把想大笑的冲动憋了回去,咳嗽两声,歪着脑袋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要来吗?” 李欧身体僵硬极了,脊背挺得笔直,手指死死抠着膝盖:“因为你想和我做朋友。” “对,也不对。”栾游的脸渐渐靠近他的脸,近到可以清晰看见他颤抖的唇角,忍笑道:“不止做朋友,我还想让你做我的男人,好不好?” 李欧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整个人快背过气去,舌根发硬,从嗓子眼里挤了一个字:“...好。” “那现在咱们该干点什么?” “不...不知道。” “你没有过女人?” “没。” “好纯洁啊。”栾游的手从肩膀慢慢移到他的胸前,感觉手下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他的耳朵根通红,脸色却显得苍白,眼光坚定,坚定中还带着一丝英勇就义的悲壮。 栾游没有继续乱摸,她又重新揽回李欧的肩膀,拍了拍,道:“在你成为我的男人之前,就没什么要问问我的吗?” 李欧略略松了口气:“什么?我...没什么要问的。” 栾游挑挑眉:“你身强力壮,身手了得,飞船失事来到星盗老窝,被扔进角斗舱跟人厮杀,又被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提无理要求,完全不反抗,配合得让人生疑啊。你没有问题,我有。” 李欧目光陡然凌厉,盯着栾游不吭声,手指在膝盖上点了两下。 栾游瞧见了,微微一笑:“杀了我你也跑不掉,还会导致所有谋划功亏一篑,何必呢?我喜欢你是真的,你要是愿意跟我说实话,我说不定会帮你。” 不遭调戏,李欧显然镇定了许多,冷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嘴硬。”栾游嗔他一眼,“你当然知道,你和摩爱玛混进未来星不就是有所图吗?” 不意外地看见李欧神色一震,眼睛里腾起不可置信。栾游逗人逗得上瘾,作迷惑状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要过来,就是因为昨晚在角斗舱一见,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见过你。去年,你和摩爱玛两个人闯进未来星,被我们老大抓住杀了,那么现在的你,和那个冒充罗拉的摩爱玛,到底是什么人呢?” 李欧心跳加速,刚准备回答,栾游又道:“假如是孪生子,也勉强说得过去,去年一对哥哥姐姐来报仇未果,今年弟弟妹妹也送上门来了。但奇怪的是,整个奇异洲除了我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去年发生的事,更没人记得你们的长相,包括曾亲手杀了你们的希莱老大,这难道不诡异吗?” 李欧终于明白这个女人并不是真心看上了他,而是在逼供。他意识到,如果今天不把戴银解决掉,他们所有的谋划才真要功亏一篑。以这个女人一句话就能把自己要到三号舱的本事来看,她在星盗首领那里是有几分影响力的,即使别人不记得,在她反复提醒强调之下,首领也难免会对罗拉生出戒心。 自己逃不掉就算了,总要保住一个。 他的手再次点了起来,以不易察觉的角度慢慢下移,开口道:“这些猜测毫无根据,你太多疑了。” “不是我多疑,而是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栾游嘻嘻笑着,“换一个老任务者,无论别人怎么诈也不会露出马脚的,下次执行任务一定要挺住啊,大师兄。” 下移的手停住了,李欧没什么经验,受到惊吓表情就会流露破绽:“你说什么?” 栾游松开他,向后躺倒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黑作坊害人不浅,把我端方正直的大师兄都逼得愿意向女人献身了!” 李欧目瞪口呆:“你...你...你是...” 栾游笑够了,一骨碌爬起来,跪在他面前仰起脸:“我是韩师妹啊大师兄,你为什么没有飞升?” 师妹早已习惯这种换个位面碰个熟人的戏码,师兄却是头一回,足足愣了十分钟回不过神来。 “你怎知是我,你如何认得出来?”醒神后他就不停地问。 “直觉,大师兄气质清冷如玉,皎洁如月,无论身在何处,变幻何种相貌,师妹我都能从万千人中一眼认出你来。” 其实认不出,就是穿得多了,总结出规律来了。凡是与栾游接触较多或剧情中比较特别的人物,她都会在下一个位面遇上。本来她以为段凌云会来,但看见李欧的第一眼就知道,更像大师兄。 越清川在人生信念,远大理想,世界认知等一系列重要问题上遭受过巨大打击的心灵,终于在与师妹相认后稍得安慰。感动过后就是激动,激动过后又有些内疚,师妹认得出他,他却认不出师妹,愧为师兄。 关于越清川的经历,那是一段长而又长的故事,百分之九十的内容属于修炼,百分之十的内容则是调解师父与师弟的矛盾,最后把自己也给调解了进去,生生断送了飞升的机遇。 他修为不得寸进寿尽而终,死后被系统选中,初次实习就是由老任务者带领,共同执行星际复仇任务。他的委托人原是摩爱玛在皇家军事学院的同学,同时也是恋人。两人一起死亡,一起得到委托机会,根据他们的意愿,采用接替原身复仇的方式,成功后可以继续使用身份在本位面生活下去,也可以抽离回到社区。而委托人们则将全部魂力付作报酬,没有返回再活一次的机会。 真正的摩爱玛果然很清醒,她知道能让自己返回的都是复制世界,仇人也是复制的,因此毅然决定放弃重生,让任务者们来到原世界。 星际位面虽然等级很高,但有老任务者传帮带,实习生越清川的运气不错。他只需要服从,配合,按照老任务者制定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就可以,任务目标的重点,不用他操心。 任务目标是什么,越清川没有说,栾游也没问,问了显得不专业,她只是笑眯眯地说:“大师兄,你知道带你来的那位前辈是谁吗?” “只知她的编号。” “是HD67731吗?” “你也认识?” “她是段归月。” 越清川大吃一惊:“什么?是师父的女儿,逍遥宗段长老?”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告诉你,我坚定地要杀一个人。无论她长成什么模样,无论她和我在不在一个地方,无论她有没有比我强,我都坚定地要杀了她。” 越清川很聪明,稍一回忆就更吃惊了:“你...” 栾游点点头:“段归月是任务者,我也是。在修界的时候,她的任务是杀段凌云,解救另一位任务者,我的任务,则是杀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被清欢师兄坏了事,还是让她逃回空间去了。” “原来你们都不是修界的人。”越清川消化了许久,涌起新的疑问:“任务者不可互诛,这不是守则第一条吗?你怎能杀她。” “这个很难解释,以后你会明白的。”栾游没有正面回答,“师兄,虽然我不是修界的人,但我拜师是真,受你照顾教导也是真,一日师兄终生师兄,两百多年的情谊可不是假的。” 越清川赞同:“不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所以站在师妹和老任务者的立场上,我告诫你一句,级别决定难度。你是实习期,任务不会太难,专心做自己的事就好,只要完成,回到空间你就能转为正式任务者。而那位前辈上一回就铩羽而归,这次定是背水一战,所图甚大,你可不要傻得为她所用。” 越清川沉默良久:“你是怕我阻你行事。” “嗯。”栾游坦然承认,笑起来:“是这个意思,咱们师兄妹多年还不比你那前辈亲近吗?你不帮我,也别帮她。这也是为你好,要知道不光你们有资料,我也有,甚至能猜出你的任务是什么,放手去做嘛,需要帮你补刀,我义不容辞。但是那个女人,她要的肯定不止是某人的命那么简单,我怕你毁了自己的实习啊。” 越清川叹了一声:“我们互通的都是任务重叠部分,她迟迟不动手,想来是有别意。” 当天晚上,阿银的“男人”就和她睡在了一起,希莱在睡眠仓听了派去查看的人回报,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解脱吧,也不像,难受吧,更不可能。他烦躁地挥挥手:“随她去吧,阿金这个疯子一样的妹妹,我也是受够了。” “阿金是谁?” 身边依过一条纤纤身影,嫩白的手轻飘飘落在希莱肩上。 他攥过小手,一把将人拉到腿上,听着女人娇呼,邪气一笑:“以前一个手下,死了。” “戴银就是她的妹妹吗?她每次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希莱搂着女人的腰,埋首在她胸前含糊道:“要吃也只有我能吃。” 女人扭动腰肢咯咯笑着,眼睛却在睡眠仓里扫射不停。这家伙精力旺盛,过分警醒,像是不需要睡觉一样,武器不离身,澡都没见他洗过,更从不留她过夜。带着她时活动范围仅限于主控室,餐厅,睡眠仓,角斗舱,其余时间就把她关在小仓室里。 所以他到底干了多少亏心事?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信任起来? ☆、被我猜中了 阿银和李欧出双入对打得火热,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捡垃圾要带着他,连上角斗舱也要并肩作战。由此开创了二对二组队对抗模式。希莱不反对,星盗们也觉得有趣,于是下注的方式又翻出了新花样。 看起来两个人正处于你侬我侬旁若无人的阶段,可希莱发现,阿银对罗拉的敌意并没减轻,他所希冀的清净日子也并没到来。隔三差五阿银还是会来找他,声称看看他死在女人手里了没有;而在角斗场上,她也不止一次对罗拉做出挑衅手势,还煽动大家起哄,想逼迫罗拉下场跟她一决高低。 希莱无数次想杀了这个讨厌的“小姨子”,但迟迟下不去手,原因诸多,难以说清。戴恩死后,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固执的老头,回忆起自己少年时期第一次溜进飞船偷东西被戴恩抓住,呵斥一番又将他放走的经历。 在他身上赔了一个阿金,如果杀了阿银,戴恩在地狱里也会诅咒他的,算了,忍忍吧。 希莱的宽容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栾游的处境。她虽仍住在三号舱封闭的小仓室里,但自从可以外出工作,她就拥有了身份识别卡,飞船的生活区域内行走无碍,伙食也和其他星盗一样,在营养棒的基础上一周增加一次新鲜蔬菜的补充。不过诸如舰桥,飞行器集合舱,接驳舰,维修层和一些神秘所在地,她还是无权自由行。 栾游不需要进入这些地方,她只需盯紧女主就好了。 因为一步不落地跟着栾游,越清川有几次与罗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栾游跟希莱胡说八道的时候,他就和罗拉默默站在一旁,同为卡西诺老乡,两个人却像陌生人一般从无交流。 回到住地,栾游问他:“67731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骗人,我看见你们打眼色了。” 越清川闷了半晌才道:“她夸奖我做得对,要我继续同你交好。” 栾游盘着腿抱着胳膊琢磨起来:“这女人看出我在希莱那里有点小面子,鼓励你勾搭我,从而得以接近希莱,的确是在帮你做任务,可是她自己又想干什么呢?” 犀利的眼神扫过去,越清川无奈了:“如果我知道,不会瞒你的。” 栾游嘿嘿笑起来,上去勾了他的脖子,小声道:“师兄,过两天我再给你们创造一次见面机会,到时候我把希莱拉远一点,你问问67731有没有什么要你帮忙的。” 越清川腾地红了脸,脖子滚烫,身体又开始僵硬起来。两人同处一室已经三十多天,仓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师妹睡床,他睡地。可是空间小,师妹睡相又不好,经常滚落,次次都正好落到他身边,非要他尴尬地推几下,她才闭着眼爬上床去。 前天打了两场角斗,越清川也累得很,师妹的脑袋靠过来时他迷迷糊糊没有推开。夜半醒来一瞧,她整个人都缩在自己怀里,枕着他的胳膊,压着他的腿,睡得正香。 越清川没动也没出声,默默念起了清心诀,念着念着忍不住低头瞅瞅怀里的人。瞅着瞅着就有些怔忪,一朝身死后,新世界的大门敞开,修界八百年如过眼云烟,种种努力皆成空谈,他开始了新的征程,便也决心将过去抛诸脑后,但没想到,他和韩师妹还有重逢的一天。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相貌,可他硬是从中看出了相似之处,韩师妹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她只是个附身而去的任务者,那张脸也不是她的,真实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越清川想起自己曾有过的念头,自嘲一笑,幸亏当初没说出口。在系统面前,飞升算什么啊,任务者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说了韩师妹不知要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呢。 那天师妹醒来,也只是抱歉压麻了他的手臂,没对亲密接触表现出任何羞色,此刻见他脸红,更教导了他两句:“师兄你这样可不好,做任务的时候要忘了自己,全心投入角色才行,我只是搭你的肩你就脸红,假如接了一个有妻室者,或者风流公子的任务,你把排斥防备都表现在脸上,很容易让人起疑啊。你看看67731怎么做的,多豁得出去,这就叫专业素养。” 越清川看看她:“你以往做任务,也有和男子亲近的时候?” 栾游得意一笑:“嘿嘿,我运气好,至今还没碰上需要出卖色相的任务。以后若碰上了也没办法,该上还得上。只好在心里念一万遍躯壳不是我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听前半句,越清川还舒了口气,听到后半句又拧起浓眉。他想说点什么,栾游却不愿再听,又拉着他分析起罗拉的阴谋来。 两天后,栾游带着越清川去找希莱,在红头发马顿的指引下,将人堵在了餐厅里。彼时他正和罗拉喝着红酒吃着沙拉谈笑风生,一见栾游,脸色立即晴转多云。 “你又来干什么?” “姐夫!” 栾游扑上去想拉希莱,被他起身避开,一把薅住了栾游的头发:“欠揍。”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你哪天没有重要的事?” “今天格外重要。” 栾游一边后退一边叫疼,冲越清川使了个眼色,在罗拉幸灾乐祸的目光里,牺牲了头皮硬扯着人往远处带。在希莱怒火中烧准备下手狠收拾她一顿的时候,飞快地踮脚附耳说了两句话。 希莱一愣:“有什么证据?” “没有,我猜的。” 希莱一举拳头,栾游抱头叫道:“这是女人的直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希莱踹她一脚:“滚。” 回三号舱的路上,越清川道:“她说不需要我帮忙,希莱对你另眼相看,如果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带着你一起逃,让我跟紧你就好。” “这是他的大本营,发生什么事希莱会逃跑?”栾游摸了摸下巴,眼睛骤然一亮:“难道真被我猜中了!”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无论小姨子如何嫉妒仇视,希莱对罗拉情根深种已是不争事实,不但对她宠爱有加,也给予了她充分的人身自由。现在罗拉和阿银的权限一样,两人经常在各种生活区域不期而遇。 让星盗们看笑话的是,哪怕阿银身边跟着那个高大英俊又能打的情人,她仍肆无忌惮地向罗拉发散仇恨,每每碰上总要怒气冲冲地说一句:“别得意,姐夫是不会忘了我姐姐的。” 罗拉从没对这种挑衅有过回应,要么软弱的退避,要么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任她斥骂。愈发显得阿银嚣张,显得李欧窝囊。 在又一次成功抢劫了一艘大型过路飞船后,星盗团伙大约抢到了好东西,高兴地开了个庆功宴。喝掉无数箱酒水,挥霍掉种植舱里得之不易的一半蔬菜,吃完喝完就去玩角斗,斗殴结束又接着吃喝,直热闹到后半夜。 希莱难得喝醉了,被红头发马顿扶回大睡眠仓,交给罗拉照顾。她给他喂了点净水,脱了衣服放倒在床,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希莱,亲爱的,你还好吗?” 希莱打着鼾毫无回应,睡得像死猪一样。罗拉充满爱意地注视着他的脸庞,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从头顶抚到耳畔,一下一下。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再次轻唤:“要再喝点水吗?” 希莱鼾声有节奏,显然已进入深层睡眠。罗拉起身打开睡眠仓,向外看了看,拱形走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回到床边,继续抚摸希莱的头发,摸着摸着又揉上了他的耳朵。 希莱有耳洞,常年戴着一对棱柱形的黑色耳饰,罗拉的手在左耳垂那儿停留,温柔地揉搓着,不一会儿再次亲吻了希莱:“睡个好觉,亲爱的。” 她走出睡眠仓,却没有回到自己的仓室。不紧不慢来到拱道尽头,在传送梯上贴了身份识别卡,脸上挂着温婉可人的笑意走了进去。 栾游睡得人事不省,第N次从床上滚落,第N次滚进了越清川怀里。越清川搬了搬她的脑袋,把胳膊伸直,好让她睡得舒服点,第N次望着她的睡颜出神时,仓门突然被打开。 “阿银,起来。” 越清川不被允许跟随,只好看着睡眼惺忪的栾游跟那个全身散发爆裂气场的男人离开了。不止是他,在这天凌晨,所有乘坐同一条船坠落未来星的卡西诺星系公民都被监视了起来。 走近角斗舱时,栾游打了最后一个呵欠,接过男人递来的刀,听他道:“答应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红妈妈不在,荷枪卫军不在,今天的铁门也得自己拉,栾游活动活动脖子,甩了甩腿脚,将门拉开一条缝,闪了进去。 看台上空无一人,扩音器无声,灯光也不再五彩缤纷,空荡荡的圆场中央只有一个女人。 她穿一件红黑相间的裙子,长发散乱,脸颊上有巴掌印,赤手空拳没有武器。身后铁门处站着四个持枪男子,个个面目凶恶。 星盗喝多了?不存在的,栾游阴阴笑了笑,转着刀向她走去:“我早就跟姐夫说过你不安好心,果然不出我所料。听说你偷姐夫的钥匙,摸到次声波导弹身边去了,想干嘛?炸爝矿?未来星上生存着好几万人,你要把他们都害死,好毒啊你!”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栾游已经疾冲上前跃身而起,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冲女人的天灵盖扎下去。 女人的速度也很快,矮身就地翻滚避过一击,往日的柔弱羞怯再也不见,将裙边狠劲一撕,撩起来绑在腰上,双手一前一后握拳待战。 栾游冷嗤:“你以为还能活着走出这里?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做出防守反应或许只是女人的本能,当她听到这句话时,表情愣怔了一下,面对再次扑来的栾游,格挡动作明显有所迟疑。 栾游可不管她在想什么,飞刺,侧踢,爆勾,锁喉,一招紧过一招,手段凌厉。用血肉之躯磨练了两年的技能,尽在这一刻运用起来,一门心思要她命。 一刀划破女人肩颈,跟上一个大踹,将她踹倒在地。栾游欺身上前,连出重拳打得她满脸是血,身体软软绵绵,看似没了还手之力,最后将刀子顶在她喉咙上,半秒不犹豫反手拉刀,“唰”的一声,鲜血喷溅。 什么废话狠话都不必说了,成败在此一举。 “好,阿银够狠!”几个星盗兴高采烈鼓起掌来。 十秒后,女人在血泊中抽搐着咽了气,栾游握刀的手几近痉挛,打拳的手也疼痛难忍,可见卖了多大力气。 反复摸过心跳,再三试过鼻息,栾游瞄准心脏的位置又补了一刀,等片刻,一屁股坐在尸体旁边,呼哧呼哧喘粗气。该死的女主,还有续命丹可吃?还有积分可造?自己亲手杀了她,死得透透的,这世界为何还不坍塌! 希莱一直站在看台最高处的暗影里,亲眼看着栾游杀了他的情妇,面无波澜一声不吭。这会儿才慢慢走下来,翻过半墙,冷漠地看了尸体一眼,伸手拉起栾游:“做得好。谢谢你提醒,拯救了未来星,我会把这个女人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奇异洲入口,回去休息吧。” 步履蹒跚地回到仓室,进门就瘫在了地上,越清川忙扶起她:“师妹,出了什么事?” 栾游又累又丧,把头歪在他的臂弯里:“我想睡一会儿。” 她说睡就睡,不大工夫呼吸就平稳下来,越清川抱也不是,放也不是,保持别扭的姿势环着她坐了好几个小时。 一觉睡到半下午,栾游方醒,精神仍不太好,恹恹的抱着膝盖发呆,无论越清川怎么着急怎么问,她总是敷衍着没什么。 栾游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困境。是不是女主?会不会认错人了?可编号是正确的啊,别人杀不行,自己杀不行,破坏任务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才行!她是主角她无敌,谁也别想在她的世界里打败她,那自己还忙乎个什么劲? 更可怕的是,如果破次元壁的方法并不是杀死女主,从一开始自己就走岔了路......栾游不敢再想下去,一切归零,完犊子了。 越清川小睡了一阵,醒来看见栾游神不归属的样子,摸摸她的脑袋问:“怎么了?” “没什么。”顺口答完后她皱了皱眉,抬头看越清川。他眼神清明,一脸关心,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可栾游就是直觉有点不对劲。 晚上他俩没有参加角斗,坐在看台上看别人表演,星盗们一如既往地兴奋喧闹大喊大叫,但整晚不见希莱的身影。 半夜三更,栾游习惯性从床上滚落,越清川习惯性去捞她的腰,她却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师兄,我今天早上天没亮,被希莱带去了角斗舱你记得吗?” 越清川不明所以:“去角斗舱?你今日不外出,睡了懒觉啊。” “糟了!”栾游倒抽一口凉气,打开仓室门拔腿就跑,越清川被她突如其来的慌张吓了一跳,“师妹,发生什么事了?” 捏着识别卡一路狂刷,冲进传送梯直接按了星武层,还没降到位,栾游听见飞船外不知何处爆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传送门开,又一声巨响;看见两个星盗晕在原本应该闭合,此时却打开着的嵌式自动门前,再一声巨响。 嘟嘟嘟的报警响彻飞船,栾游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大门,见那指示灯狂闪的仪表台前坐着一个悠然自在的身影。她穿着红黑相间的衣裙,右手的中指放在一颗红按钮上。 听到了脚步声,女人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你直觉很准,猜得很对,我就是没安好心。可惜,你一腔深情错付了,希莱不相信你。” “摩爱玛?” 女人眯了眯眼:“你记得我?” 她没有说“认得”,而是说“记得”,栾游一颗心瞬间落地,情不自禁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天命真女,我还以为你真有天命呢!还不是特么的靠辅助!” 她冲着女人勾了勾手指:“再来,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家底!” ☆、笑着活下去 一架接一架的飞行器从停机坪冲出,有的直接冲向天空,有的则往人群居住地飞去;接驳舰脱离主船,星盗们以最快速度登舰逃生,纺锤飞船此刻上下乱成一团。 红头发马顿拿来了防护服,催促希莱穿上,“爝气正在大面积泄漏,未来星保不住了,老大快走。” 希莱揉着太阳穴阴着脸:“罗拉呢?” 他被爆炸声惊醒,心知不妙,第一反应是星外攻击,不过很快就下意识摸了摸左耳垂。黑色耳钉还在原位,可是手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本不觉得罗拉有什么可疑,但耐不住阿银长时间反复的唠叨,就决定试试她,好堵住小姨子的嘴。阿银说平日里他过分警惕让罗拉没有可趁之机,要引蛇出洞需留下空子,昨夜便特意佯醉,摆出不设防的姿态,无论她是想杀了他,还是有别的意图,都是动手最好时机。 罗拉什么也没做,记忆中她辛苦照顾了他一整夜,凌晨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很高兴,下午教罗拉开悬浮机,晚上吃喝一番,胡闹一番,踏踏实实搂着她睡了一觉。 如果不是听到巨响,他还醒不过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头脑发胀,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拽下耳钉看仔细,希莱眼睛冒火,将它狠狠摔在地上:“罗拉!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待希莱带着马顿赶到星武层时,只看见两个晕倒的卫军和控制室里血肉模糊的阿银。 她被揍得太惨了,头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胳膊折了,腿也瘸了,一套紧身衣上浸透了鲜血。罗拉不知去向。 “阿银!”希莱冲上去抱起她,拍她的脸,“醒醒,你怎么会在这,罗拉呢?” 栾游睁开乌青肿胀的眼,断续道:“她...她发射了...导弹...我捅...捅了她十几刀,跑...跑不远。” 希莱站起来就想往外追,被着急的马顿拉住:“老大,辐射已经产生,一秒都不能多留,我们要尽快逃出拉纳索星系,有仇后报,快走吧!” 希莱咬了咬牙,抱着栾游向外急走。栾游虚弱道:“带上李欧,姐夫...带李欧。” “你还有心管别人,让卡西诺星系的混蛋统统去死!”希莱怒吼。 推进器的轰鸣震碎了黎明前的黑暗,拉纳索星系里唯一一颗气体核聚变星球恒光照常出现在未来星的东半球,把光明洒向广袤无际的沙漠。星盗们默默无语站在迪普号的舷窗前,看着逐渐亮来的天色在一瞬间后消失,归于太空永恒黑夜。 未来星上正在发生着爆炸,被点燃的爝矿一爆千里,大量有毒气体散发,辐射随之而来,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 所有人都知道爝的厉害,跑得再快也追不上它辐射的速度和渗透力。没有逃出来的人必死无疑,而就算此时的他们侥幸保住了命,又还能活多久呢? 栾游在医疗舱里昏迷着,机器手在她腹部有条不紊地切开,修补,缝合。星际时代有最高端的技术,最智能的仪器,再精密的手术也不在话下,但伤,还是得慢慢养。 希莱在舱外走来走去抽着烟,站在一边的越清川道:“先生,阿银正在做手术,请你不要吸烟。” 希莱瞪他一眼:“要不是阿银替你求情,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跟我说话?你们卡西诺星系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越清川平静:“他们都被你留在了星球上,活不了了。” 马顿和另一个星盗来找希莱,他哼了一声离开。越清川望着舱门,沉沉叹了一口气,师妹太拼了,上一回被段归月打得全身经脉尽断,这一回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为了任务,值得吗? 栾游和女主在控制室里打了一场惨烈的架,女主急于脱身,栾游要再杀她一次,互相都想尽快置对方于死地。栾游拳脚齐上,连抓带挠不讲套路,见缝插针地捅刀;女主科班出身,专挑能卸掉行动力的要害部位下手。皇家军事学院的优秀学员和野路子疯狗式打法的星盗拼尽了全力,两人谁也没落好,都是满身伤口满脸血。 随着时间推移,飞船上的人都惊醒了,女主知道希莱很快就会赶来,迫不得已掏出了激光武器,对着栾游腹部开了一枪,说:“我本不愿杀你,可你太烦人了,让我想起了一个疯女人,不,两个。” 栾游躺在病床上想起这句话,心里忿忿不平,是谁把我一个工作顺心,生活充实,体健貌端的大好青年逼成了疯女人?是你亲妈,刘丽娟! 女主这次的任务已经表露无遗,她要的不是希莱的命,而是整个未来星的覆灭。当爝矿不再成为希莱的护身符,联邦政府要剿灭星盗团伙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看起来为了一伙杀父仇人就毁了整个拉纳索星系的商道,未免小题大做了一些。但当栾游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时,她又察觉,摩爱玛的复仇对象恐怕不仅仅是星盗。也许,她在为所有被星盗抢劫杀害,却未曾得到联邦政府救助的受害者们鸣不平,在用绝后路的方式告诉联邦政府,跟无恶不作的星盗团伙谈判,向他们退让,是大错特错。 你们不敢做的事我来做,真是个狼人。 女主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死而复活,两次抹去世界记忆,终于完成了任务,也是个狼人。这一把肯定挣了不少,又能愉快地接单了。 迪普号穿越虫洞,飞往另一个星系,不知终点,不知未来。船上的人刚开始还能靠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安慰自己,慢慢的,对辐射的忧虑和对政府战队追击的恐慌情绪蔓延开来。有些被迫与亲人骨肉生死离别的星盗们开始追问真相,爝矿怎么会突然爆炸?它们埋在未来星地壳中几万年了,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危害,如果没有外力攻击,怎么会炸?而且要达到那样深层次大面积的爆炸,非高能量武器不能做到。 哪里来的高能量武器?至少在他们逃出来时,并未看见外敌入侵的迹象,那么这雷就是从未来星本星上打出去的。 知道真相的几个人守口如瓶,希莱才不会主动承认,被女人耍了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反正他也没什么正确的三观,隐瞒这件事毫无负担。马顿则是怕影响团结,未来还不知到哪儿落脚,这时候让星盗们对老大产生意见不是好事。 栾游倒是很希望船上能乱起来,反起来,最好星盗们在要求希莱抵命的同时,把她这“小姨子”也杀了最好。女主应该脱离世界了,她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于是养伤期间给越清川出主意,让他去星盗中传播老大女人是联邦卧底的消息,一旦希莱人心所背,成为众矢之的丧家之犬,他任务就好完成了。 越清川为难:“落井下石,不太好吧?” “你还想光明正大跟他一战?别忘了你委托人的杀身之仇。” “那倒不是,我是说......希莱原本可以丢下我们逃走,但他救你我上船,对你诸多照顾,也给了我一个不需再走弯路接近他的机会,我们便是欠下一份人情,待还清再谋他性命不迟。” 栾游侧目:“这是什么酸死人的言论,大师兄你可别把名门正派那一套带进任务里来,你的目的是完成任务,获取积分,增加寿命。离开之后,这个世界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为达目的,有时候不择手段是必要的。” 越清川不赞同:“我虽首次参与任务,但也知世界并非虚妄,如同修界,如同这里。人都是真实的人,因果也是真实的因果,我走了,世界仍然存在,带来的影响也不会消灭。如果我像67731前辈一样,为了任务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焉知将来不会有报应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栾游:“......你是信道的。” 越清川一笑:“佛道相通之处甚多。” “好吧,各人有各人的处世风格,我不强求你,那这份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越清川很快等到了还人情的机会。某夜,他在自己的睡眠仓里被人拍醒,一看面前精瘦肮脏的女人,吓了一大跳:“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迪普号上的管理和从前在奇异洲时无法相比。未来星爆炸时星盗们驾驶不同的飞行器四散而逃,有的还留在拉纳索星系,有的跃出虫洞不知去了哪里。跟随希莱逃离的不到一千人,前程茫茫,人心惶惶,包括希莱在内,个个心事重得很,哪有心情去搞什么正规化管理。能做到物资平均分配已经不错了,其余的就自己管自己,没人在睡眠仓巡逻站岗,也没人排查可疑人员。 女主耐性绝佳,不知躲在哪里,直躲了十几日才悄悄摸进越清川的仓室,见面就要营养棒,连吃了两根道:“那个疯女人居然没死,命真大。” 越清川不好接茬,转移话题道:“前辈,你的任务是毁灭死囚星吗?已经完成了,为何还没脱离?” 女主抹抹嘴,苦笑道:“我欠系统的积分太多,这回接了个高级任务才勉强还清。想来想去,这个任务剩了一点小尾巴,干成了还能挣点儿,索性先不回去了。” “是什么?” 女主没有回答,道:“你离实习期结束还有半个月,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这......我尽快。” “等不起,就这两天吧,希莱不是每天都去看那疯女人吗?”女主潇洒地甩甩头发,“重叠任务,我们一起执行。” 女主又悄悄溜了出去,越清川却一夜未眠。 次日,希莱定时定点带着马顿来到医疗舱,对栾游和颜悦色:“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可以走动。” 希莱点头:“我打算去奥托星系,那里偏远,很多星球都无人占领,也不属于联邦政府的管辖区。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等我们安顿下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栾游抽抽嘴角:“姐夫客气,我不要什么交代。” 希莱暧昧地看了她一眼:“如果辐射没有影响到你的大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从今天起,不要再叫我姐夫。” 栾游感觉胃里不太舒服,越清川默默地按起床架,拿了一个枕头放在她背后。 正在这时,医疗舱外走进一个独眼龙星盗:“老马,机底舱起火,佩斯让你去看一看。” 马顿急匆匆离开,越清川又走到窗边,轻轻按下医疗舱透明屏的幕帘。 希莱和栾游说了两句话刚也准备走,一个穿着破烂裙装的身影突然闪了进来,反手拍上关门按钮,转身拔枪:“希莱,亲爱的,想我了吗?” 女主笑嘻嘻,希莱惊讶过后迅速平静,冷笑道:“原来你还没死,很好,我正后悔当时没有追上去呢。” 女主要速战速决,哪会真和他叙旧。脸上微笑着,眼风从越清川身上一扫而过,二话不说扣动扳机,激光枪“丢”的一声射出蓝光,一枪击碎了无影灯。 与此同时,靠在墙边的越清川一跃而起,猛地扑向希莱,将他推往病床方向,女主的第二枪接踵而至,正巧打中了越清川的肩膀,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李欧!”栾游叫起来。 女主笑道:“没想到你这丧尽天良的恶棍,还有愿意为你挡枪的人。” 希莱并没关注李欧,他顺着推力一滚,滚到病床侧面,火速拔枪就射。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如疾风,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星盗头子。 枪战就在四十平米左右的舱室中展开,两方蓝光激射,各自闪躲不休,打的不亦乐乎。栾游气愤大叫:“又是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可是她连床都起不来,举着没断的胳膊挥舞一阵,被匍匐着爬过来的越清川按住了。 希莱仇恨地盯着女主方向,一边朝前挪动一边咬牙开枪,吩咐道:“李欧,带阿银走!” “好的!”越清川回答的爽快,在希莱挪到床尾,整个背部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看了栾游一眼,从后腰抽出刀来。 “噗!” 过程只有短短一分钟,枪声停止的时候,外面的星盗大约还没察觉医疗舱里发生了什么。希莱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栾游仿似惊呆了的脸,听着那个背后捅刀的男人道:“对不起,你欠我一条命。” “丢!” 又一道激光,射入希莱胸膛,他再无开口机会,瞪大眼睛倒下,气绝身亡。 女主收了枪,得意地看着呆愣愣的栾游:“既然你从死囚星逃出来了,说明你命不该绝,我不会杀你,好好养伤吧。以后长点记性,不要再爱上一个混蛋,他除了会伤你的心,什么都不能给你。” 说罢又看了越清川一眼:“合作愉快,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按开舱门,就在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身后“丢”声再起。她僵了僵,和希莱一样,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栾游保持着呆傻的模样坐在床上,左手持枪,骨折的右臂垫在枪托处,正对着她的后心,道:“废话真多。” 越清川捂着肩膀站在她身边,表情复杂。震惊,不像,惋惜,也不像。 女主扒着舱门滑下的时候想,疯女人哪里来的枪?还有这一幕,总感觉似曾相识呢。 彻底安静之后,越清川叹息:“我总觉得这个人情还得不好,太牵强。” 栾游笑道:“以后有机会的,看目前的情况,你和希莱很有可能成为同事。” 女主又死了,她还在原地。除了笑一笑,坚强活下去,还能怎样呢? 话音刚落,船体忽然一阵巨震,头顶灯板熄灭,医疗舱透明屏咔嚓嚓碎裂。栾游亲眼看着病床尾向上倾斜,两边的舱壁有分崩解体迹象。 “飞船遭到攻击了!快走!”越清川不顾伤口,一把抱起她。 “不。”栾游兴奋起来,“解体了,解体了!是世界坍塌了!大师兄再见,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我是席宁啊 来苏水的气味在鼻尖萦绕,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想睁开眼睛,眼皮重如千斤。栾游动了动手指,慢慢向外探去,忽然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攥住了。 “宝?宝!医生!护士快来啊,我女儿醒了!” 眼泪从眼角涌出,心脏监测仪发出高频率的滴滴声,栾游反握住那只手,眼睛还没能睁开,喉咙里就迫不及待发出了嘶哑的呼唤:“妈。” “哎,妈在呢,游宝别怕,妈在呢。” 做了简单检查,打了一针,栾游彻底苏醒。爸爸妈妈都站在床前,她看着两张关切又激动,熟悉又久违的脸,忍不住抓着他俩的手涕泪横流。 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好久不见啊,爸妈。 医生劝她控制情绪,说:“年轻人虽然恢复得快,但你才二十多岁就出现了脑卒中征兆,一定要引起足够重视,如果继续熬夜,过劳,激动,后果不堪设想的哟。” 脑卒中......不是书中千年现实一夜吗?她怎么会在医院? 喝着粗粮粥,栾游听妈妈述说了她的入院前后。原来三天前,父母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着急跑去公寓,发现书桌上散落着大量文件,电脑也没有关,而她昏迷在床百唤不醒,便立刻打了急救电话。 入院后一检查,全身都是病,颅压血压双高,心率快,发低烧,脑部有疑似出血点,在昏迷中还呕吐了好几次。如果她今日不得醒,医生正想建议父母给她做脑血管造影。就是她现在醒了,医生依然建议。 “不做,我的身体我清楚。”栾游一口否决,一定是在小说世界待得太久了,经历各种惊险凶残的场面多了,脑部活动才会出现异常。她回来了,一切将走上正轨,那些荒诞离奇的经历,总有一天会淡忘。 妈妈放心不下:“说了八百遍不要熬夜不要熬夜,你就是不听,年纪轻轻的要中风了可怎么好。要不还是查查?” 栾游看着她紧张痛心的样子,心潮澎湃,眼泪汪汪。妈妈赶紧搂住她妥协了:“不做不做,好好休息,好好锻炼,我们保守治疗。” 爸爸接道:“保守治疗第一条,你的手机我没收了,不出院不能给你。” “我...我想打个电话。” “没什么可打的,假已经给你请了,再不行就辞职,爸爸养得起你,没必要为了那俩不干不涝的工资搞坏身体。” 从一看父母的脸就忍不住掉眼泪,到渐渐平复心绪,栾游用了三天时间。随着各项指标的正常化,医生也没有再开药,观察两日就可以出院了。 看她能吃能睡,肢体灵活,谈吐如常,父母逐渐放下心来,也有心情一一回复手机上的留言询问。随后大批亲友组团前来探病,姑舅姨叔轮番对栾游进行养生知识普及,她没有厌烦,听得专心,送别时还和每位亲人紧紧拥抱了一下,把几个长辈弄得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捱到出院那一天,刚坐上车,栾游就急不可耐要手机,爸爸又教育了几句才还给她。开机后的各种信息和语音信箱满到爆炸,她一条未看,直接按了最近通话。 从上找到下,栾游甚迷,怎么席宁的电话不是在拨出前列的吗?许多事记不太清,但婵娟子挖坑那天印象深刻,她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席宁的啊。 “爸,这两天你用我电话了?” “没有啊,回去给你收拾东西就关机了。” 栾游疑疑惑惑点开通讯录,找到席宁的名字拨出去。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喂,小栾。” 一瞬间,她的眼泪又快夺眶而出,自与管二少爷分别,一晃两百多年没见了:“嗯,是我。” “呵呵,你怎么舍得打电话给我了,少见啊。”席宁的声音没有特别,调侃的语气一如从前——他们还只是单纯同学关系的那个从前。 栾游愣了愣,听出一丝不寻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回哪儿?我最近没出差啊,一直在家。” 栾游脑中乱哄哄,拼命压抑着要哭出来的冲动,哽着喉头问:“那你...你还好吗?” 身边妈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电话里传来席宁的笑声:“我再好也没你好啊,听乔雨说你升职了,什么时候请客?” 栾游沉默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憋不住了,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席宁...我问你件事,你认识刘丽娟吗?” “刘丽娟?没听说过。”席宁听出了不对劲,停顿片刻,愉快高扬的语调降下来:“小栾,你怎么了?” 栾游慌乱地挂掉了电话,头皮阵阵发紧,用力握紧手机才能让自己的手抖得没那么明显。旁边递来一张纸巾,她不接,妈妈就帮她擦了擦眼泪。 异常的表现难免令人生疑,但栾游不说,父母也不问。回到家放置好物品,妈妈忙着下厨做菜,爸爸来到她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板。 “身体不好,以后就住在家里吧,公寓退租我去帮你办。” 栾游正看着手机发呆,闻言扭过头嗫嚅:“那里离公司近。” “如果你不愿意辞职,上下班我接送你。” “公寓里有好多东西,搬家不方便,而且早晚高峰,堵车也是麻烦。” 爸爸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就是个提议,你不愿意就算了。让你一个人住,是对你放心,但是以后再出现类似情况,你可别怪我干涉你的自由。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我们孝顺了,听见没?” 栾游答应一声,等爸爸离开,低头再看手机上席宁发来的信息:你没事吧? 有事,有大事!她反复翻找了微信通讯录和聊天记录,亲朋好友同学同事都在,唯独少了一个人,刘丽娟。 她发过一篇篇小作文式的鸡汤信息不见了,刘丽娟的写作平台APP不见了,微博不见了,甚至她曾存过派出所张警官的号码也不见了! 栾游重新下了APP,输入笔名,查无此人;输入文名,查无此文。于是先询问父母是否还记得刘丽娟往家门口扔死老鼠的事?答案否定。吃完饭开始打电话,挨个给知晓她与刘丽娟恩怨的人打,问题只有一个,你认识刘丽娟吗?大部分人的回答都很统一,不认识。个别亲戚回忆了一遭,说是不是那个谁的三舅母,谁的二大姨? 这名字不特别,同名同姓的很多,栾游不厌其烦地核对,最终确认都不是那个人。乔雨和李思佳也不例外,她们曾吃过瓜,出过主意,安慰过她的事,完全没有留在俩人的记忆里。 父母严格控制她玩电脑看手机的时间,所以栾游不得不忍住一探究竟的急切,在家老实呆了几天后返回公寓,准备下周一上班。 爸妈的车刚离开,她随后打了辆的士前往刘丽娟住址。熟悉的楼栋,熟悉的防盗门,开门的却是陌生人。 “你找谁?” “刘丽娟在吗?” “没这个人。” “这房子不是刘丽娟在住吗?她还有个孩子。” “我家在这儿住十年了,不姓刘,你找错楼了吧?” 她没有找错楼。虽然意识在小说里沉浮了两百多年,但回到现实世界,回到熟悉的环境,她对“仇人”的记忆全部复苏,今天是十月十八号,两个月前,她曾在这里蹲守。左边邻居家绿色的塑料鞋架还摆在原位,右边邻居家大门上的照妖镜也还挂在那里,怎么会找错呢? 接下来她又去了派出所,见到了值班的张警官,可惜他对她毫无印象,查调解记录的要求也被拒绝。 周一上班,前台小张照例热情跟她打招呼,关心她是否痊愈;打完招呼照例争分夺秒地看网文。栾游问她在看什么,她举起手机:“言情小天后杜嘉的新文。” 栾游说:“我记得你前段时间喜欢看婵娟子写的文啊,还给我推荐过。” 小张茫然:“婵娟子?有吗?网文作者那么多,有时候看过就忘了。” 上一回刘丽娟从她的生活里消失,是写文散发怨念去了;这一回消失,真的是消失。人与故事,都没了痕迹。 栾游浑浑噩噩上了一天班,发了一天懵,什么也没干。老总又来敲她的办公桌:“你父亲给我打电话,说你过劳导致入院,他让我劝你辞职。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你业务能力强,管理水平也不错,我一直把你当成得力干将。但是今天看到你的状态……我觉得,如果这个岗位让你感到吃力,影响健康了,给自己放个长假未尝不可。” 栾游抬起头:“齐总,很抱歉我因病没能参与后续工作,水游城的项目,我们中标了吗?” 齐总噎了噎:“已经挂网了,八九不离十。” 栾游微笑:“那就好,不枉费我前期没日没夜的加班。” 齐总咳了一声,半晌道:“打起精神来,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样子。” “好的。” 高额奖金近在咫尺了,想甩掉我?没门儿! 栾游被奖金刺激得振作了起来,她在回家路上开始乐观思考这稍显诡异的回归。其实除了刘丽娟,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不是吗?他们终究回来了,重新投入亲人的怀抱,找回原本的生活,现实并没有改变,何必非要知道“仇人”的下落? 一个有超能力的人,能把她和席宁坑进小说,也可以把她自己写进去啊!也许她对现实太失望,创造了笔下乌托邦,带着孩子享福去了呢。他们只是意识穿越,而高人一等的造物主说不定开创出了身魂一体的穿越方式,所以现实里的所有人都忘了她,就好像她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这是形成科学逻辑链的必备一环,要消失就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不然亲人报警怎么办? 当然,通过席宁的表现,栾游认为还有一种可能。从杨台生这个人出现开始,直至她在医院里苏醒的过程,都是她做的一场连环梦。 工作太忙碌,被父母逼相亲逼得心烦,甚至有段时间老看情感节目等一系列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她出现了幻觉。幻想席宁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梦见对象是有老婆的,幻想自己碰到了被小三的境况,梦见原配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迫害。就这样梦境与幻想与现实交错,让她难辨真假,混为一谈。 这种可能,栾游不太愿意接受,如果是真的,她不该治中风,该去精神病院治脑子了。 想到杨台生,栾游又给席宁打了个电话,那头的社畜显然还没下班,一边接电话一边跟人说工作。 “你认识杨台生吗?” “不认识,”席宁好笑,“你这几天怎么了,到处找人啊,什么刘丽娟杨台生的,同学群里都是你发的信息。” “你问问阿姨认不认识,他好像是你妈妈老同事的孩子。” “有事吗?小栾,有事要帮忙就说话。” 栾游听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心酸,他居然什么都忘了,那段跌宕起伏的经历只有自己记得,无从诉说,难以启齿,难道真的只是过劳后的一场梦?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见你一面,要不这个周末,咱们两个吃顿饭?还在你家楼下的刘姐肥肠面,好吗?” 席宁半天没吭声,许久后才结结巴巴道:“行...行吧。” 挂了电话,他呆了好一会儿,转头跟隔壁同事说:“如果你大学同学,校花级别的女神,关系不错,但也算不上特别近,要和你单独吃饭,你去不去。” 同事煞有介事:“去啊,但你要当心,她有可能是卖保险的,卖茶叶的,卖红酒的,找你借钱的,或者想让你接盘喜当爹。” “去你的,我同学不是那种人。”席宁挠挠头,“我只是觉得奇怪,她从来没去过我家,怎么知道我家楼下的刘姐肥肠面?” 同事打了个响指:“早盯上你了,非奸即盗,提高警惕。” 五天后在刘姐肥肠面的同学相聚果然令席宁大感意外和...尴尬。因为小包房订满了,他俩就在外堂坐了张小桌,赶上饭点,店里人来人往客人颇多,可是栾游一见到他没说两句话,突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其他客人纷纷投来异样眼光,弄得他坐立不安。 好在哭了一会儿栾游就平静下来,擦了擦眼泪道:“对不起,好久没见你了,一时有点感慨。” 席宁:“你…你没别的事吧?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栾游眼中雾气又起,哽咽着道:“没有,看见你好好的,我特别高兴,一切都是值得的。” 席宁:“......”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 菜还没上,他也没法劝吃劝喝,只好顶着各种奇异目光尴尬地给栾游递纸巾,胡乱找话题:“对了,上次你问我那个杨台生是吧,我回家问过我妈,她说是她同事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被亲戚接走,好多年没见着了。” “真的有杨台生这个人?” 席宁很奇怪:“不是你认识的人吗?” 如果杨台生真实存在,栾游就不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在席宁没有把他介绍给她之前,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又怎会梦到?怎会幻想? 刘丽娟的异能已经超出想象,她不仅抹去了自己的痕迹,还把整个现实世界里的事件发展做出了篡改?这是人吗?这是神! 菜一碟一碟端上桌来,席宁总算自在了一点,忙招呼:“吃,这家的烧肥肠一绝。” 你每次来都要点。 “我每次来都要点。” 栾游笑了笑,刚摸起筷子,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但没有广告诈骗等提示,于是她接起:“喂。” “栾游?是你吗栾游?” 声音巨大,几乎在吼,栾游皱眉把听筒位拿远了一些:“是我,你是哪位?” “谢天谢地,谢谢我的记性,我是席宁啊!” 栾游倏地站了起来,筷子跌落:“什么?你是谁?” “我是席宁,我现在在罗城救助站,身上一分钱没有,行李都让人抢了,刚给我妈打电话她骂了我一顿,只有你能证明我身份,快来救我!” 她诧然看向桌对面的席宁,席宁也正惊异地看着她:“电话里...是在叫我的名字?” ☆、小说成精了 栾游胆寒心惊,脱口而出:“不是,你听错了。” 本能地隐瞒,本能地不想让席宁知道这件事,她无心再留下吃饭,只说有急事,匆匆告别而去。 席宁望着没动的菜迷惑,老同学这到底是怎么了一时一出的,跟从前稳妥理性的印象大相径庭,真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栾游回程路上开始搜索罗城救助站,距离本市将近七百公里,最近的一班高铁是下午四点的,到达罗城至少得晚上九点了。要住宿,要找交通工具去救助站,不如开车方便。 她没有怀疑陌生来电的真实性,男人声音虽然陌生,可她从对方一报名字时就相信了。骗子想利用“亲友诈欺法”来欺骗她也不会挑上席宁,确实他俩在穿越事件之前,联系并不紧密,仅仅是同学而已。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去看看。 回了父母家,栾游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轻描淡写地跟老爸借车,说邻市有个关系挺好的同学礼拜天结婚,路程不远,趁着周末她去送一送新娘。 老爸爽快给了车钥匙,叮嘱她路上小心,明天白天返回,不要玩太晚开了夜车。 栾游看着老爸的脸,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下午一点半出发,晚上近十一点终于赶到罗城,依靠导航找到了救助站,值班员却将她拒之门外。车停在路边,她就在车里窝了一晚上,回拨几次那个座机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次日早八点,栾游早早等在门口,待有工作人员前来上班时,第一个登记入内探视。她说来接亲戚,可工作人员翻遍了花名册也没找到叫席宁的人,对她道:“我们这里有很多精神失常的流浪乞讨人员,有的乱报名字,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我们登记的也不是十分准确,要不然你去认认人?” 正中栾游下怀,当即跟着工作人员去了收容区。这里的居住界限划分很清楚,精神正常的四到六人一间,不正常的都集中在一个偌大的空房间内。路过他们的窗户边,浓烈的腥骚气味差点把栾游熏背过气去。 “席宁”肯定是正常的,栾游很自信地去了四人间,六人间,挨个喊了一遭,没人搭理。只好惊疑不定地前往不正常区。 “席宁?”站在窗户口刚喊了一声,一个身穿破皮夹克藏蓝运动裤,毛发看起来极其茂密的男人就从墙角飞速窜了过来。 “栾游!” 他粗糙的手指攥着铁栏杆,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头发像被油浇透了的鸟窝一样腻歪歪地顶在一张集脏、伤、肿,以及沾了眼泪鼻涕络腮胡的脸上。 “啊啊啊,谢,天,谢,地!”他一字一顿,激动难以自持,又高又壮的汉子哭成了孩子形状。 工作人员疑惑地道:“他叫席宁?你仔细辨认辨认,没有搞错吧?我们这里登记过他的身份证,他叫李田柱啊。” 栾游不想失礼,可实在忍受不了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臭味,掩了鼻子道:“家里都叫他席宁,大名是李田柱没错。” “找人哪能提小名呢!” 工作人员也就啰嗦了一句,见两人互相确认,马上就办手续放人。救助站是公益机构,并不限制被救助人员的自由,愿来就来,爱走就走。有家人来认领最好,省得这些盲流再次流入社会成为不安定因素。 李田柱的全部个人物品只有一张身份证和所穿的衣服。走出救助站的大门,他在秋日阳光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向着栾游张开双臂:“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栾游捏着鼻子战术后退:“要不然,你先搞搞个人卫生我们再聊?” 找了一家宾馆开房,放他进去洗澡,栾游上街给他从里到外买了一身新衣新鞋。两个小时后,恢复了一点正常人模样的李田柱狼吞虎咽吃酸辣粉,边吃边抱怨:“我真倒霉,真的。要飞升的时候被雷劈没了,当回星际战士还受了辐射,死得那叫一个惨。一睁眼又被人抢劫,报警吧,个人情况还说不清楚,警察连夜把我送到救助站,待了几天我老感觉这地方我来过,特熟悉,罗城,不就是B省的罗城吗?我赶紧申请打电话给我妈,结果她把我骂了一顿......” 栾游的心拔凉拔凉,她拨弄着手机电源键,一会儿按亮,一会儿按灭。主屏幕上是她和父母的合照,她身后那两张慈祥又温情的笑脸,让人看得心痛。 “所以你给我打电话,不过...”栾游沉重地看他一眼,“你又怎么肯定接电话的栾游就是我呢?” “不能肯定。”他嗦了一大口,笑道:“我当时想,如果你不是你,就骗你说我是席宁表哥,反正什么情况我都能说得清,无论如何让你把我带回去再说,到了咱们市,我自有办法生存下去。可是在救助站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你。比我幸运啊,穿回了本人的身体。” 栾游喃喃:“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席宁吃饭,他听到你喊他的名字,问我怎么回事。” “李田柱”愣了一下:“你和另一个我接触过了?没有必要啊,那人就是个NPC,包括我妈。我其实也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缓解一下思乡之情。” 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他过分理智的话无情粉碎,栾游颓废地倒在床上:“在你出现之前,我有所怀疑但不愿相信,我真心以为我们回来了,以为你把这段经历全部忘记了。” 他喝下了最后一口酸辣汤,满不在乎地道:“正视事实吧,我们还在小说里。” 因为席宁穿越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假的世界,即使构建的与现实一模一样,但它是假的,或者说,不是属于他们的现实。 其实这件事经不起深究,仔细回想,还是有迹可疑。比如她脑卒中入院时,父母说公寓书桌上散布大量文件,电脑也显示处于工作状态,但实际上那晚她一直在看小说,研究小说,工作没有带回家过。 还比如NPC席宁的一无所知,比如刘丽娟的消失。虽然她不停找理由说服自己,但真席宁的出现,让理由站不住脚了。 被剥夺希望的感觉太难受,栾游心痛得要死,也愤怒得要死,“怪不得没有刘丽娟,这是她设定出来的世界,她为什么要写一个和现实毫无差异的世界?” 席宁道:“你怎么知道毫无差异?在这里,我们只是背景板而已。” “可她怎么能设置到如此精细的地步?我的父母亲人,同学好友,所有的一切都和现实一模一样。还有你,你的家,你的单位,你的社交圈,除非小说成精了,我不相信这都是她写出来的。” 吃饱喝足身心舒适了的席宁回归他阅历丰富的客观理工男身份,思考了一会儿告诉栾游:“刘丽娟笔下的小说世界非常真实鲜活,无论我处在什么环境,都能感觉到身边每一个人所具有的完整性,例如纪秋,你还记得他吗?” 栾游点点头。 “他并不是中心故事的主角之一,但是他有来历有恩怨,有血有肉有爱有恨。你离开那个世界之后,我和他相处了很多年,他就是一个完整且真实的人。不仅仅是他,任何一个位面里的任何一个路人都是完整的,难道他们也是刘丽娟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吗?” “你的意思是......” “刘丽娟只需要把背景大纲造出来就好,其他的一切都是小说按照她的构想自动生成的。她想创造一个和她生活现实相同的世界,我们就来到这里,遇见了自己。不是她创造了这里的栾游和席宁,而是小说创造了另一个我们。” 席宁是对的,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她也走过那么多世界,遇过那么多人,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欢,每一个小说里的NPC,都在过着他们的现实生活,如果不以局外人的视角去看待,谁能说他们不真实? 她很悲伤:“我不能接受爸妈是NPC。” “你想成平行时空会好过一点。” “我也不能接受平行时空里的我三十岁不到就得了中风的事实。如果我走了,本时空的栾游回来了,她拼命工作总有一天会过劳死,那时候爸妈该多伤心。” “那就别想平行时空,还是假的比较好。等你走了,一切都虚无了,真正的爸妈在家等着我们呢。” “假的更难受,我不能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我都无法带回现实。” “你想带走什么?” “奖金。” “......”席宁感慨地摇了摇头,“我们面前最大的阻碍不是刘丽娟,不是小说主角,而是对剧情的沉溺。在修仙位面结束之后我就有种预感,如果有一天我们对某一个世界产生留恋,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和栾游交换了两个位面的经历,所投入的身份位置相差十万八千里,彼此寻找也是极困难的。席宁自从半步飞升之后就越来越看得开,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栾游追杀女主也不是一两个世界了,至今没能破了次元壁,那就过着呗等着呗,等刘丽娟小说完结的那一天。 “告诉你,随缘不代表我不恨她,我每换一个地方都更恨她一点。等回去了,我第一件事就要去打她一顿,有本事她接着写,写一辈子啊,只要我有出来的一天,必须打她个半身不遂,拼着坐牢老子也认了!” 栾游羞愧:“其实我杀了女主好几次了,可这个带高级任务系统的设定太难对付,奇奇怪怪的辅助一大堆,听说还有什么九命套餐!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继续搞破坏继续杀。” “没事!”席宁安慰她,“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说句不好听的话,都习惯了,反正我们也不会真的死亡,混过一个是一个,她总会写完的。” 栾游知道这只是安慰,她和席宁都有一个忧虑藏在眼底,却谁也没说出来。 就最初的穿越经历来看,一文一夜。他们进入天命真女的时候,刘丽娟只发了第一个故事的前十章而已,如果现实中的他们还停留在十月七号那天,刘丽娟怎么也无法写完余下故事的,那么就很有可能,小说真的是在根据大纲自动生成。 问题的关键在于,女主离开,任务世界还会继续运转,那大纲结束,小说世界是不是还会继续生成? 倘若猜测成真,这一趟旅程未必还能看到终点。 两人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令人窒息的猜测少说为妙,猜多了想死。 席宁的身份证上显示他是一个来自偏远地区的村组农民,年近四十,大约是为了打工来到罗城,旅馆也舍不得住,就在天桥底下窝身。席宁一来,正好碰上一群万恶的小流氓抢劫,被痛揍了一顿,抢走所有钱物,糊里糊涂进了救助站,好几天才弄清处境。 他忍受不了自己鸟窝式的头发和不羁的大胡子,问栾游要了点钱上街理发。他刚离开,栾游就接到老总电话,问她晚上的欢迎宴会安排好没有。栾游一激灵,忽然想起下周将有个新副总前来公司就职,周五的时候老总让她安排接风宴。 忘一干净!栾游不动声色地表示安排好了,在某某大酒店,晚七点众位领导只管赴宴即可。挂了老总,她开始疯狂地给酒店打电话,临时加价要包间,云点菜,定酒水,又给几个属下一一布置任务,忙活了一个小时,手机都打没电了。 待席宁一回来,她急道:“十二点多了,赶紧走,如果我在酒宴结束之前露一脸,老总或许不会剥了我的皮。” 席宁很光棍:“又不是真的,大不了不干了。” 栾游默了默,轻道:“我做不到。” 回程用了八个半小时,她几乎没有休息,一路把测速抛在脑后,风驰电掣赶回本市。九点五十赶到了和平大酒店停车场,嘱咐席宁待在车上,跳下车往酒店大门跑去。 刚跑到坡道,一辆黑色商务车从身后驶来,停在酒店正门,随后看见老总和一位高个男子说笑着走了出来。 那男人侧对着她,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一身合体西装,皮鞋锃亮,跟老总挥了挥手,随即拉开车门上去了。 “齐总!”栾游疾走上前,不礼貌地弯腰看向车窗。可惜深色膜遮挡了她的视线,里面的男人似乎转头望了她一眼,车子很快离去。 一回身,老总正用吃人目光阴森地盯着她。 栾游赶紧陪笑解释:“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必须赶去处理,来迟了抱歉抱歉。” 齐总怒:“你这是来迟了吗?你这是压根就没露面。什么急事比公司的事还重要!我上个礼拜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 栾游讪讪:“我表哥犯了精神病,离家出走到罗城去了,人家救助站给我打电话,我只好跑一趟。” “他家里没人,要你去接?” “父母双亡。” “......” 栾游看老总气得狠了,忙打岔:“今晚吃得还好吧?刚刚那位就是咱们公司新来的副总吗?看着很面熟啊。” 齐总哼了一声:“让你来你不来,现在知道问了。能不面熟吗?他是经济频道的常客,首都大房产商,百亿上市公司的总裁。” 栾游惊呆:“啥?那么年轻......上市公司总裁来咱们这儿干个副手?” “我还没说完呢,总裁杨玉良的侄子,杨台生,明年就指着他干俩大单了。” 栾游:......就说面熟呢,刚看侧脸就觉得像那家暴出轨赌钱吃软饭游手好闲的孙子! ☆、亲切又疏离 不同于对陌生位面事物的良好接受度,在这仿真现实的世界里,一点小小异常都会叫人感到不适,别说这么大反转了。 杨台生要有个百亿总裁的伯父做后盾,他还用得着吃软饭?刘丽娟怕是想给他喂饭的机会都没有。犊子扯得叫人好生无语。 处理好酒店事宜送走老总,十一点半回家还车,遭到父母一顿数落,又不准她半夜三更回新城,非留她住一晚。栾游以明天要上班为由拒绝了,当着他们的面打了辆车,在一个街口外接上席宁,一起回了公寓。 “睡沙发吧。”栾游扔给他一条毛毯,“我爸妈有时会突然袭击,你不能在这儿常住。” “你就说我是你男朋友。” 栾游白他一眼:“你看看你那副死样,又老又丑,我眼瞎了会看上你?不行我在楼里帮你租个单间,反正都是假的,钱也是假的,吃光用光不心疼。” 席宁开冰箱,扒拉出半根红肠,坐在沙发上啃起来:“其实我有地方住,三环北路那儿有我一套新房,指纹锁带密码的,凑合一段时间没问题。” “那怎么行?你的新房也是本世界席宁的新房,他过去了不把你逮个正着啊?” “没事,毛坯房,半年我也难得过去一趟。” 栾游叹口气:“毛坯啥都没有,你怎么住啊?算了,还是先在这儿凑合凑合吧,我留意着租房信息。” 聊完天洗完澡睡下已经两点多了,栾游枕起双手,盯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少少月光,久久难眠。 杨台生的事已经跟席宁通过气了,他觉得小说世界不会对现实做无理颠覆,在刘丽娟构想的故事里,杨台生可能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栾游有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会穿成自己,似乎是剧情在暗示着她什么。 月亮影子渐渐偏移,床头的木质钟发出了轻微的整点咔哒声,栾游打个呵欠,合上眼皮。 宽大的办公桌,价值不菲的按摩沙发,顶天立地博古书架和数盆修剪精致的绿植构成了这间独立办公室。她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伸手按了桌上的电话:“给我一杯咖啡。”然后靠在真皮座椅上转了个圈,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城市风景。 不多会儿,双扇门被叩了两下,“栾总。” “进来。” 高跟鞋有节奏地踩着地板砖走到她身后,“您的咖啡。” 栾游回过头看了来人一眼,微微错愕:“张婕呢?” 面前的女孩个头适中,身材匀称,穿着粉白套装,头发乌黑亮丽,面孔白里透红,眉眼清丽可人。虽然妆发造型都尽量往成熟职场丽人上靠拢,但充盈着胶原蛋白的脸颊还是让人不难看出她的年轻。 女孩恭敬:“栾总,张姐昨天休了产假,临走已经把一众事宜做了详细交接。我虽然是新人,但一定会努力学习,认真做好工作,请您放心,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 “哦。”栾游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没错,张婕跟我说过了,你是新来的助理,叫刘...刘什么来着?” 女孩微笑说了个名字,眼睛里像闪着星星似的:“您叫我小刘就可以了。” 正说着话,门又被叩响,一个穿着风衣的英俊男人出现在门边,“可以走了吗?” 栾游嗔他一眼:“没到午休时间呢。”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一块镶着钻的名表闪闪发光:“不差这两分钟,新天地有一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我已经订好了位子,走吧。” “中午跑那么老远吃意大利菜,你在跟我开玩笑?”栾游将咖啡杯随手往小刘手里一塞,去办公桌旁拿起了手包,“楼下随便对付点吧。” 男人待她走近,轻揽她的腰:“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每一顿都不能随便对付,我不允许你再吃那些不健康食品。” 栾游抿嘴笑,顺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几步,男人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栾游问:“怎么了?” 男人道:“刚发现,你的助理换人了?” “嗯,张婕快生产,就在今年招进来的员工中挑了几个到行政部实习,这个小姑娘是她推荐给我的,多年轻漂亮啊,看着也养眼。” 男人亲昵刮了她的鼻子:“论年轻漂亮,你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 栾游心满意足,乐不可支,乐着乐着把自己乐醒了。手机闹钟滴滴滴地响,房门外传来席宁有气无力的声音:“大姐,才六点半就闹,你是不是疯了。” 栾游按掉闹钟,一股不可抑制的反胃感突然袭来,她赤着脚跳下床冲进卫生间狂呕了一气。 爬上沙发的席宁又哼唧:“一大早就吐,不是咽炎就是怀孕。” 洗漱完毕,栾游脸色发白的倚着门框:“怪不得我会穿到自己的身体里,我知道女主是谁,也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席宁露出脑袋:“做梦了?” “嗯。” “女主是谁?” “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梦境里,她把“监”字甩掉了,直接变成栾总,配备豪华办公室和专职助理,还有一个浓情蜜意英俊多金,大中午请吃大餐的男朋友...也可能是老公。 想到这栾游禁不住要翻回头再吐一回,让我嫁给那个狗屎一样的男人?刘丽娟你也只能在小说里意淫意淫了! 梦中的她一无所觉,看不见小助理恭敬神色下隐藏的精光算计,看不见男朋友温柔面皮里埋伏着狩猎前的兴奋,可栾游本人看得见!这番剧情何止荒谬,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英俊多金男是杨台生,而那个新来的小助理,居然是年轻版刘丽娟! 一个梦就把一篇逆袭攻略故事给理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她破天荒头一回当了主要配角,成为故事中的“原配”,而女主扮演的刘丽娟则是来让她尝尝遭遇小三的滋味了。 这是有多想不开啊?既然都意淫了,无数世界无数美男,想要什么款型的没有,为什么要死抱着杨台生这棵歪脖子树不肯放?还给他编了个百亿富豪子侄的身份,还幻想自己回到年轻貌美的过去,刘丽娟你是有多爱渣男? 席宁也被这剧情惊呆,恐慌地抱着自己道:“女人真可怕。” “是爱得失去自我的女人可怕,我要是遇到这种家暴出轨的烂人,早把他告得掉裤子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吐槽刘丽娟长达半小时,而后栾游忧愁地叹了口气:“剧情设置明显是在推动我与杨台生的相遇相恋。在百亿富豪侄子的帮助下,我当上了什么总,黎雪莹这时候才以助理的身份出现,接近我,勾搭他。如果我不跟杨台生好,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是在这世界苟到死也坚决不向剧情低头呢,还是牺牲我,早点引来黎雪莹,早点干掉她完事儿?” “牺牲你。”席宁不假思索。 栾游唏嘘:“其实...这里除了杨台生恶心一点之外,都挺好。就像在无限的穿越中回家休了个假一样,我能看到爸妈亲戚朋友,心里真的很安慰,感觉后面再有什么刀山火海也能坚持得下去了,咱们在这儿活到死,那才是真正赚了一辈子。” 席宁脸色沉郁:“栾游,做任何选择都由你自己决定,我无权干涉,但是你看看我,假的始终是假的。我担心的不是路有多长,而是我们还能不能往前走。” 栾游心头猛烈震动,望着他那张沧桑陌生的脸,刚涌起的一丝丝对此世界的归属感和懈怠感立刻消失无踪。她穿成了本人,席宁可没有,她不能那么自私。 咬了咬牙:“你说得对,平面世界不属于我们,苟起来等死不是办法。不就是牺牲色相吗,我吐几回就习惯了。” 席宁嗤笑:“别说的好像要去献身一样,这件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为什么不能在推进剧情的同时又不损害自身利益?确定关系了就好,一定要亲亲抱抱上床吗?” 栾游皱起脸:“上床大可不必,但你谈了个女朋友,不亲不抱不拉手的,图啥呢?” 席宁瞪着天花板想了想:“有道理。” 给他留了些钱,栾游去上班,刚到公司就看见前台小张正跟几个女员工唧唧喳喳。讨论着新来的杨副总如何年轻帅气,穿搭衣饰多有品位,待人是怎样的亲切又疏离,良好教养在气质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亲切又疏离是什么鬼?栾游翻了个白眼走进办公室,正常开展一天的工作。例会上再次见到杨台生,他果然打扮得人模狗样,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在老总的介绍下跟各部门负责人打招呼,态度很谦虚。 介绍到栾游的时候他并未表现出一丝另眼相看的意味,温和致意后就没多看过她。 接下来的几个月,栾游都看不出她和杨台生有任何点燃爱火的苗头。所在公司是做规划设计的,她的部门是公司灵魂,直接受老总领导,不在副总分管的范围内,所以两人平日的交集仅限于各种会议。 剧情没有进展,栾游不着急,席宁急了。他一无学历,二无证书,原先的行业很难打入,天天宅在家吃白饭他又不甘,一段时间以来都在蹭栾游的电脑上网找活。薪金达不到要求时,他就会跟栾游诉苦:“这里不比以前那些世界,处处熟悉,出门晃悠一会儿都能碰见熟人,好几次差点开口跟人打招呼。我天天都强忍着回家的冲动,一想到爸妈近在咫尺,我心里难受的呀......” 栾游说:“那你回去啊,偷偷躲墙根儿看你妈一眼又不碍事。” “能回去吗?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一人保持清醒,你在这儿过得如鱼得水的,我不给你上上紧箍咒,你还能不能记起这是个假世界了!” 栾游叹气:“不用你提醒,我每天一看见杨台生那张装逼的脸就知道自己处境,可是他不来撩我,我总不能生扑吧?” “扑啊!”席宁气得拍大腿,“还跟他客气什么?女追男隔层纱,你长得盘靓条顺的,我就不信他顶得住!要么赶紧把那姓黎的女人逼出来,要么咱俩想想怎么死,我在这儿不舒服你知道吗?比以往任何一个世界都不舒服!” 他是不舒服,工作工作找不到,父母来时他还要躲出去。过年的时候栾游回家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公寓喝酒,一醉醉到了年初三。初七同学聚会,在他强烈要求下,栾游把他以表哥的身份带了去,他见到了乔雨,见到了李思佳,也见到了“自己”,突然失控冲出酒店,蹲在大马路边上痛哭了一场。 栾游理解他,心疼他,这种身份与次元引发的错乱真能把人逼疯。 动起来吧,恶心就恶心一点,为了早日脱离这看似温馨实则痛苦的世界,捏着鼻子也得上。 又一日上班,栾游在临近午休时间故意晃荡到杨台生的办公室门外,跟一个文员东扯葫芦西扯瓢,见他拉开房门走了出来,忙对文员说:“我去买奶茶,你想喝什么口味的?” 文员抽了抽嘴角:“栾总监,还是我去买吧。” “不用不用,上午坐得腰疼,正好出去走走。”她瞄了杨台生一眼,假作随意道:“杨总要么,也给你带一杯?” “不用了,谢谢。”杨台生礼貌谢绝,转身离开。 “那怎么好意思,谢谢栾总监了,我要海盐芝士……”文员话没说完,栾游已经起身跟上杨台生的背影。 她大步走得飞快,赶在电梯到来前站到了杨渣的身边,压下急促的呼吸笑道:“杨总去哪里吃午饭?” 杨台生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步:“楼下随便吃点。” 栾游大惊小怪:“怎么能随便吃不健康食品呢?工作那么辛苦,每一顿都不能随便应付。我就爱吃意大利菜,正打算去呢,杨总爱吃吗?” 杨台生怪异地看了看她:“中午吃意大利菜?” 栾游坦然:“有什么不对吗?” 杨台生绅士点头:“你喜欢就好。” 栾游冷笑,你也知道中午吃意大利菜过于装逼啊?哄女人时装得那么自然,换了个背景身份,骨子里还是一样虚伪。 那日两人对了话之后,栾游又开始做梦,连续几个晚上都和杨台生在梦中相会。于是再一次与他“偶遇”电梯口时,栾游搭讪内容更丰富了。 “杨总喜欢沃南菜吗?” “不太喜欢。” “是因为它调料放得太重,又酸又辣,失去了食材本真的味道吗?” “不完全是。” “是因为你不喜欢这个国家?觉得它很Low?” “......” “情人节快到了,杨总有没有给女朋友准备礼物?” “我没有女朋友。” “哦,单身贵族,我也是呢。去年我收到了一捧红玫瑰,就把男友变成前男友了。” “为什么?” “你不觉得红玫瑰很俗艳吗?他在讽刺我啊。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蓝玫瑰,虽然它是人工培育的,但我爱极了它的花语,相守,承诺。如果有人能送我一支,在每片花瓣上再镶一颗钻石,此生无憾了。” “......很美好的理想。” 理想?这不都是你干过的事吗?因为觉得沃南Low就拒绝沃南菜,说红玫瑰俗就送镶钻蓝玫瑰来体现自己高端的品位。还有什么带女友去听交响乐和歌剧,勉励女友通读晦涩难懂的哲学书籍,以及包下整个薰衣草小镇来求婚。 是的,栾游梦到他向自己求婚了。彩灯,鲜花,悠扬的小提琴,英俊的像个白马王渣的杨台生手持不知几克拉大钻戒,在月光下的薰衣草田里单膝下跪,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说:“游,嫁给我。” 草田外围了许多人,个个面露感动的看着这浪漫一幕,纷纷起哄:“嫁给他,嫁给他!” 在人群的最边边,抱着她大衣和包包的刘助理安静站着。披散着长发,不施脂粉,青春美丽的面孔显得苍白而脆弱,她既不感动也不起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哀怨。 梦得有点太遥远了,他俩怎么勾搭成奸栾游不关心,她只关心杨台生什么时候上钩以及女主什么时候出现。求婚,不存在的,女主只要出现,她的追杀就要开始了。 美食,交响乐,歌剧,哲学,旅游等一系列话题走过,电梯搭讪第十一回后,杨台生终于对她说了一句话:“楼下新开了一家猪肚鸡,不如一起去尝尝?” 栾游:“大中午的吃猪肚鸡?” “不是你说的吗?工作辛苦,每一顿都不能对付。” 他看着她,眼睛里是温柔真诚的笑意。栾游忽然觉得小张的形容很准确,这孙子没动心之前的表现,还真是亲切又疏离啊。 ☆、像得了隐疾 一顿饭之后,第二顿第三顿,乃至后面的第N顿也就顺理成章到来了。在此期间,栾游频繁做梦,内容无一不是在解读杨台生的成长背景,文化水平,兴趣爱好等等,感觉剧情在极力为她提供线索,只想尽快将两人撮合到一起。 栾游觉得有点诡异,也不喜欢过分迎合他人,尤其是杨渣。于是并没全部按照线索来攻略杨台生,常常故意反着干。他喜欢东,她偏要说西,一言不合就抬起杠嘲讽技能全开,偶尔还袒露自己拜金虚荣企图心强的一面。 她在试探,如果杨台生不高兴疏远她,那就回归迎合再把他拉回来;如果杨台生连番被怼也会被她吸引,只能说有鬼啊有鬼。 吃了两个月午饭后,杨台生送了她一支蓝玫瑰。栾游嗅了嗅:“什么意思?” 杨台生笑:“你想的那个意思。” 栾游将玫瑰扔在桌上,拿出手机:“我什么都没想,杨总,你可能误会了。我们搭伙共进午餐三十七次,我请了你十一次,你请了我二十六次,我倒欠你十五顿饭钱,算一算AA价钱,我现在扫给你。” 杨台生没有生气,仍然微笑:“怎么,现在开始算账,以后不再和我搭伙吃饭了?” 栾游懒懒靠进椅子:“吃饭没什么,赔上我自己,不划算。” 当时杨台生绅士地离开,从那天后,栾游午休不再外出,叫外卖打发了事,但每日临下班前都能收到一束不署名蓝玫瑰。 女同事们各种羡慕,纷纷询问栾总监是不是有了交往对象。栾游傲娇地说:“还在观察阶段。” 回到家就和席宁吐槽杨渣小气,都说要镶钻的了,光秃秃的蓝玫瑰不能吃不能花送了何用?一点诚意也没有。 可是显而易见,哪怕她展现了令人不适的嘴脸,杨渣还是对她起了歹心。这很不寻常,小说难道不知她的目的是杀其主角抽其筋骨吗?剧情走得越快,女主的死期就越近,为她大开绿灯何故呢? 席宁在网上找了一份代工的活儿,还是干他电气方面的老本行,跟人去看现场回来整合个两三天,出一份完整方案,收费一千到八千不等。有事做,他就没那么敏感易躁了,不久后在栾游家楼上租了间房,偶尔下来催一催进度。 去年的奖金发了一笔,今年公司的业务更是蒸蒸日上,杨台生促成了好几个大项目,把老总乐得见牙不见眼,对他在公司内的决策几乎不加干涉;对他越来越明显的,要搞办公室恋情的趋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司内部敏感,异性之间稍有暗潮涌动,很快就会被有心人发现。何况杨台生也并未掩饰,他不仅送花,还开始明目张胆邀请栾游吃饭,给她带小礼物,下班特意等着送她回家。 八月底,公司高级总监的竞选有了结果,栾游以获得董事会半数以上的支持成功拿到这个职位。薪金翻了一倍,有了独立办公室和专职助理。 当她走进那个重新装修的办公室时,数月前的梦境场景重现眼前。这间屋子,不是自己当上“总”之后才入驻的吗? “栾总。”助理笑眯眯地为她端来咖啡,并送上一张单子:“工人送来了按摩沙发,您看下单子,如果没问题我就签收了。” 原来此总非彼总,她还是总监,只不过升职做了管总监的总监。栾游看了看这个年近三十岁,干净利落的助理:“张婕,你是不是怀孕了?” 张婕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我也是才验出来,连我老公都没说呢。” “感觉你整个人看起来散发着母性光辉,很慈祥。” 慈祥......张婕不是很想听到这个词,忙道:“栾总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一定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 栾游不赞同:“孕产期带薪休假是我们职业女性的权益,不用白不用,你顾好自己身体,想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把代班安排好就可以了。” 一切都在按照线索推进,唯独她和杨渣的关系仍处在扑朔迷离阶段。再拖下去,女主还能不能按时出现就不敢保证了。栾游认为到了该快速进行战斗的时刻,当晚就接受了杨台生为她安排的庆祝活动——二人世界,烛光晚餐,并答应了做他女友。 品美食,看电影,观球赛,听音乐会,溜画展,互送礼物,互道晚安,除了不进行肢体接触,栾游百分百是个好兄......好女友。有法律规定女友一定要履行抚慰对象身体的义务吗?没有。所以栾游土味情话驾轻就熟,撒娇卖乖信手拈来,但仅仅限于手机上。只要两人见面,她就是圣女一般的存在,拉个手会过敏,揽个肩会抽筋,更别提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当场就能给你表演个入木三分的羊角风。 对此,她的解释是:“我从小就有严重的肢体排斥症,尤其被异性触碰,会犯病。实话不瞒你,上个男朋友不是送错了花,他就是恼恨不能碰我才离我而去。其实他太猴急了,我这个病随着熟悉程度的增加会缓解,你看我爸,我叔伯,我表哥他们,都是可以接触的。所以我不认为这是个不好的事情,反而能让我更快看清对象的人品,他到底是因为契合的灵魂而爱上我呢,还是因为一天到晚脑子里就没点正事儿。” 说到了还要加上一句:“你不是那种沉迷低级趣味的人吧?” 杨台生:“......当然。” 其实好几次,他亲眼目睹过栾游和客户握手,也见过她拍打手下男设计师肩膀和脑袋的情景。但那又怎样?随便他怎么想,考验,试探,欲擒故纵都可以,反正栾游坚决不让他占便宜。 杨台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改变对她的“爱意”,愈发体贴入微,看栾游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情意绵绵。于是两个拥有契合灵魂,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就那么纯洁而愉快地相处了下去,直到有一天杨台生跟她说他的伯父要来本市,想带她去见一见吃个饭。紧接着张婕跟她说孕晚期撑不住了要休产假,代班助理已经安排到位。 栾游回家找席宁开了个碰头会,将近两年,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黎雪莹要勾引杨台生是她的事,我不会掺合,我的意见是她一出现我们就展开行动。” 席宁做方案做得蓬头垢面,大胡子又长了起来,形象十分粗犷:“那还客气啥,直接上去给她一刀呗。” “众目睽睽之下行凶啊?”栾游笑着摇摇头,“你是没领教过系统辅助的厉害,她死在我手里两三回了,每次都能继续跳出来蹦跶。如果这次我一刀杀了她,她又续命回去系统空间了,我就要以杀人犯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能被判死刑还好,如果判我个死缓无期,我得在监狱里蹲一辈子。” “那咱俩准备好车辆工具,在她下班路上绑了她,弄到郊区山里杀了。” “大哥,到处都是天眼,绑架不留痕迹是不可能的!还是同样的问题,黎雪莹上一个任务完成了,挣了不少积分,我们必须把她有辅助的前提考虑进去,万一她本体死不了,我俩一起蹲大狱。” 席宁拽着胡子沉思起来:“要杀了她,还得给自己留后路……” 栾游在手机上搜索了一番,道:“法制社会,刑侦手段先进,没有杀人匿迹的好办法,倒是有一条同归于尽的路。” “什么路?” 栾游指着手机上的页面:“动机极其卑劣,手段极其残忍,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者,从重从严处罚。咱们要能做到这几点,死刑可期。” 席宁:“......杀完了剁,剁完再绞,绞完再煮,喂全小区的狗,这算不算极其?” 栾游干呕一声:“算了,咱俩不是极其的料,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隔了几日,张婕休假,新助理上线。面对那张年轻版刘丽娟的脸,和属于黎雪莹的独特眼神,栾游顿时把留后路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最想干掉的两个女人二合一了,拼着在这世界坐二十年牢的风险也不能放过她。 栾总对助理很好,好到超出了老板和下属的界限,好到让人嫉妒。工作布置得不多,还从不留人加班,偶有迟到现象也不介意;经常请小刘吃吃喝喝,周末还约她一起打球攀岩玩卡丁;杨台生送来的礼物,她也会让小刘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喜欢随手就送了,半点不心疼。 小刘推拒过几次,但栾游实在热情,她总是无限感慨地对小刘说:“如果我妹妹不因病去世,也有你这么大了,我一看到你就特别合眼缘,特别亲切,不要跟我客气,我是真的喜欢你。” 小刘从栾游脸上看到的只有真心实意,作为“原配”,她的表现配得上傻天真的设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用心,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盛情难却,不收她就硬塞。于是背着杨总送的名牌包,拿着杨总送的新款手机,用着杨总送的奢侈妆品的栾游......的小助理在同事间引发议论。 杨台生没说过什么,大家私下里都在为他抱不平了。栾总到底是不是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真爱杨总,这样糟蹋男友心意,杨总竟不生气,还一如既往对她好,源源不断继续送礼,她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大德。 是啊,栾游也觉得很奇怪,眼见送来的礼物一个一个出现在小助理身上,杨台生居然从未提出过质疑,这正常吗?看他俩的互动看不出什么异样,杨台生只在第一次见面时问过一句,后来眼中再无小刘此人。女主倒是时不时出神盯着他的背影,哪怕在她面前也不掩饰。 是想引起自己的误会吧?栾游对此嗤之以鼻,随你们搞什么名堂,她只管按部就班实施自己的计划。 又一个周五下班前,栾游对小刘道:“明天九点半,极速挑战门口见。” 小刘道:“杨总去吗?” 栾游心里无声笑了笑:“不去,他不喜欢这些激烈运动。” 话音刚落,杨台生出现在门口,依旧没有正视小刘一眼,对栾游道:“走吧,伯父已经从酒店出发了,不要让他等我们。” 栾游无奈地叹口气,抱怨道:“谁让你自作主张替我答应,我最怕见长辈了,都不知说什么好。” “伯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不会为难你,你也不用说什么,就当陪我吃顿饭。” 栾游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小刘,“你想干什么?不是让长辈相相我,谋划什么大事吧?” 杨台生笑道:“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是有此意。” 谈了快一年,连一个拥抱都不曾有过,自从小刘来了之后,栾游稍微放松了点标准,偶尔在公司楼下也会当着众人面挽一挽他的胳膊,仅此而已。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女朋友?杨台生就能!他一直在单方面付出,非常尊重栾游,极其耐心细致,严格遵守发乎情止乎礼原则,送她回家无数次,却从没要求上楼坐坐,绅士得如同得了隐疾...... 不怪栾游恶意猜测,这个小说里的杨台生太不正常了,图啥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总得有个图头啊,说才学文化吧,她是有点儿,但和他比起装逼来还是略逊一筹;钱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百亿伯父没有孩子,杨台生就是下一辈的唯一继承人;性格吧,栾游觉得自己不但没有伪装,还故意表现恶劣了好多,好几次骂过脏话,曾在交响音乐会上呼呼大睡,也曾在画展上言辞激烈地批判过作者。 她经常在感到不可思议时发信息问他:你真的喜欢我吗?杨台生每次都回答:真的喜欢你。好吧,他注定要爱上她,也注定要背叛她,没有理由,设定如此。 没杀掉女主之前,就走流程呗。栾游回家化好妆换衣服跟着杨台生去了一家高级西餐厅,在提前预订好的位子上,她看见了一个熟人,正和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老男人谈笑风生。 瞄了一眼杨台生,他的脸色少见的不太好看,但并没说什么,虚揽着栾游走了过去。 “大伯。” 栾游讶异地瞪起眼睛:“咦?小刘?你怎么在这儿!天呐你穿的那么夸张,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小刘一看就是精心做了造型,挽了个优雅的宴会头,穿一条黑色抹胸长裙,脖子上挂着精美项链,天鹅颈雪白细腻,诱人遐思,妆容也极其成熟艳丽。 其实并不夸张,这家餐厅不着正装不可入内,有不少女士打扮得比她还要“颁奖礼”,跟她们一比,一身白色西装套裙的栾游显得像个大堂经理。 小刘神色未动,自然地起身点了点头,“栾总,我是接到了杨伯伯的邀请才来的,希望不会打扰你们。” 信息量好大,杨台生和老男人还没说话,栾游已经亲热地道:“怎么会呢?我就爱跟你在一块儿,大家都认识太好了呀。” 对面的老男人忍了忍笑,道:“这位就是栾小姐吗?我是台生的伯父,请坐。” “哦,您好杨总,幸会幸会。”栾游主动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杨台生看见了,面无表情。 她落座小刘身边,老男人主动介绍:“我们家跟刘家是世交,娟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留学回来自家公司不进,说要来跟她台生哥一起创业,倔强得很。长辈也管不了了,正好出差路过,顺便来看看他们。都算一家人,随意聊聊天,栾小姐不要拘束。” 栾游才不拘束,她惊奇地看看小刘,又惊奇地看看杨台生:“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怪不得梦里他回头看她一眼,是没想到小刘会在本市本公司出现吧。 杨台生没说话,小刘抱歉地道:“对不起,栾总,我和台生哥不想因为私人关系影响工作,所以没有告诉你。” 栾游保持惊奇脸:“啊呀,这样说,我和杨总的关系全公司都知道岂不是不太好?那我要请教请教了,你们是怎么做到完全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的?杨总问过我小刘的名字,小刘问过我杨总的年纪......这,哦买嘎!” 话说得太透就尴尬了,栾游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心中暗笑,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杨老总和杨小总是真的尴尬,但小刘没有,她表情自然,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淡淡瞅了杨台生一眼。 栾游忽然心里一动,小说里的刘丽娟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情殇自绝?还是被人所害?她委托女主的目的,真的只是攻略杨台生,让栾游痛苦吗? ☆、我们去攀岩 或许因为刘丽娟的出现,杨台生沉默了整晚,说好要帮栾游应付长辈也成了一句空话。于是老杨和栾游就国内房地产规划设计风格理念等话题探讨了一个多小时,气氛尚算融洽。 吃完饭,刘丽娟想搭杨台生的顺风车,他拒绝:“不顺路。” 栾游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我不着急,小刘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去不安全,先送她嘛。” 杨台生看了一眼伯父,老杨立即道:“你们去吧,我叫司机送娟娟。” 百亿富豪哪能没专车呢。栾游笑嘻嘻,仿佛之前的疑问早已烟消云散,还不忘叮嘱刘丽娟:“明早九点,可别睡懒觉。” 刘丽娟笑容得体点了点头,看不出一丝被拒绝的羞恼。 回家路上,杨台生默默开着车,栾游打开车窗吹夜风,愉快地道:“贵有贵的道理,这家菜色真不错,大厨是原装进口的吧。” 杨台生微微吸了口气,朝她一瞥:“栾游,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气?”栾游用胳膊肘撑着窗框,歪头看向他。 “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和刘丽娟的关系。” 栾游似笑非笑:“你和她有什么关系?” 杨台生有点烦躁,手指捏紧了方向盘:“她家就住我家隔壁,认识挺多年了。这个人......脑筋不太清楚,很爱幻想些有的没的,所以我不喜欢同她来往。” “邻居啊。”栾游不在意道:“我还以为你跟她有奸情呢,邻居有什么不能说的。没关系,熟人多了去了,和别人的亲疏是你自己的事,没必要同我交代。” “你不介意?” “她又不是你的情妇,我有什么可介意的点吗?” 杨台生噎住了喉咙,栾游的反应过于散漫大度,甚至都没有平时跟他抬杠来得激烈,这是身为女友的正确反应吗? 栾游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可介意的点,当然有!如果我是NPC栾游,今晚不跟你闹个天翻地覆都不能罢休。 先不管有没有奸情,杨台生前脚进了这家公司,刘丽娟后脚就追了过来,一个是她的上司,男朋友;一个是她的下属,“像妹妹一样”的人。他俩明明认识了十几年,在她面前却装陌生,半点口风没给她露过,说没有猫腻谁信?说没有隐秘关系仅仅是熟人谁信? 杨台生今日表现出请长辈相看,想跟栾游更进一步的意图,刘丽娟立刻盛装出席自爆身份,目的不就是给她添堵吗?这会儿又不怕影响工作了! 台生哥!她叫老公,栾游眉毛也不会动一下,倒是小说里的原身,定然没少受这种膈应。 到了公寓楼下,两人下车,她照例挥挥手与杨台生告别。他踌躇了一阵,喊住她,道:“栾游,我真的喜欢你。” 栾游温柔假笑:“我知道。” “所以,如果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两罐啤酒,一袋卤鸡爪,席宁坐在栾游家沙发上一心两用地看球赛。边吃边看边听她吐槽。 “公司高管,年薪六十万,富豪男朋友,奢侈品不要钱地送,张嘴费加罗闭嘴莫扎特,现在还给了我一个瓜分百亿家产的机会!我何德何能啊!” 席宁嚼着鸡爪子眼睛不离电视:“跟你说了当全息游戏玩儿,认真你就输了。” “我没认真啊,我就是演不下去了。每次看到杨渣的那张脸我都有种痛苦感,痛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高管不属于我,六十万不属于我,百亿家产更不属于我!伤心。” 席宁喝了口啤酒咂巴咂巴嘴:“如果这样的好事发生在现实里,还是杨台生为你带来这一切,你会接受吗?” “让他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栾游想一想就浑身起鸡皮,“你的如果不成立,那种道德品质败坏的烂人,永远不可能发财。” “好球!”席宁举着啤酒罐嗷了一嗓子,然后拍拍沙发上的大登山包道:“东西都准备好了,你睡吧,我看完上半场就回去,明天加油。” “加油。” 栾游睡了一个好觉,翌日七点半起床,吃完早饭收拾妥当,八点半坐上地铁,六站路到达极速挑战卡丁车馆。刘丽娟没有爽约,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打了招呼,栾游亲热地搭上她肩膀往馆内走:“真是的,小刘你不早说,原来杨总跟你家是十几年老邻居啊。” 刘丽娟浅笑:“是。” “那不就跟自家妹妹一样的亲嘛,干吗装不认识?咱们公司可没禁止邻居亲戚来往,禁止的是办公室恋情,你也太小心了。”说着她呵呵笑,“不过这条规矩在咱们杨总那儿是形同虚设,他非要搞办公室恋情,也没人拦得住。” “栾总,你不介意我之前瞒着你?” 栾游拍着她肩膀:“怎么跟台生问一样的傻话?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什么好介意的。” 真诚爽快的表情依然看不出破绽,刘丽娟的笑僵硬了些许:“听杨伯父说,台生哥有意向栾总你求婚了,恭喜。” “嗨!什么就恭喜了,他求他的,我可不一定答应。” 话虽这样说,可她眼睛里的光芒还是泄漏了心底的喜悦。刘丽娟垂下眼帘,心道怪不得委托人斗不过她,定力和某种程度上的宽容是女人立于不败之地的最佳武器,要嫁进豪门了呢,没点包容心能行吗? 只是不知道,等她发现了那件事后,还能不能保持住这份定力。 两个女人都挂着完美假面,痛快地玩了一上午卡丁车。中午在馆内的餐厅吃了顿饭,栾游接到电话,对刘丽娟说:“我表哥在紫金峰干了个攀岩俱乐部,下午一块儿去玩玩?” “下午攀岩?室内的还好,室外的恐怕来不及了,这里离紫金峰不近呢。” “没事儿,俱乐部旁边就是农家乐民宿,反正周末嘛,住一晚也不要紧,明天让我表哥送我们回来。” 刘丽娟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什么像妹妹,都是托辞。无亲无故的待她那么亲热,不就是有了危机感吗?那点心机对付别的女人行,对付她?呵呵。她正好也想和工作之外的栾游多接触接触,毕竟在任务中,这个女人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三号线地铁坐到终点,又打了辆车行驶半个小时,紫金峰风景区遥遥在望。栾游的大胡子表哥开了辆电三轮在约定地点等着她们。 “早叫你来你不来,卡丁车哪有洞降好玩儿。这会儿太阳都偏了,明天下洞吧。” 刘丽娟闻言不解:“不是攀岩吗?” 大胡子笑道:“想攀岩攀岩,想速降速降,还有洞穴探险项目,任君选择,咱们教练都是专业的。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刘,大哥你叫我小刘就好。”刘丽娟发现大胡子的性格大大咧咧,行为举止也很粗犷,倒是和栾游有几分相似。 寒暄一气,表哥开起颠簸的三蹦子,把两人载上盘山公路,不多会儿又抄近路拐进了一条小道。 看着道路两旁遮天蔽日的树林,曲里拐弯阴森森的小路,栾游心想,女主这是不是就叫艺高人胆大?关系也没近到可以无条件信任的程度,她竟然就敢跟着自己来山里,也不怕人把她卖咯。 栾游和刘丽娟闲聊:“以前攀过岩吗?” “攀过,在国外的时候参加过极限社团,很多项目都尝试过。” “哪些项目?以后有机会一起玩。” “跳伞,潜水,滑雪,赛车,攀岩速降都行。” 瞧瞧人家,百亿大佬的邻居,海归富家女,见识广博生活丰富,跑来一家中型公司当端茶倒水的小助理,动机嘛......当然是磨练自己,励志进取了,难不成是为了抢男人? 栾游挑起大拇指:“你真优秀。” 出小道的开阔处,是一个山里民宿聚集地,都是当地农民开来挣游客的钱,旭日攀岩俱乐部也在其中。 招牌有点烂,屋内设施很陈旧,所谓教练也就两个山民模样的男人坐在门口抽烟。刘丽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跟着大胡子进去看了装备。好在装备是真的不错,主绳,安全带,铁挂锁,保护器和其他各小件都是知名品牌的高端产品。 栾游也装模作样翻了翻,“才四点多,先玩一会儿。” 刘丽娟赞同,趁着太阳没落,两人先在俱乐部后面的练习场攀了几个来回。这里山体较矮,难度不大,刘丽娟身手敏捷,动作娴熟,两趟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反观栾游就有点露怯了,她不明白女主怎么换了具身体还能如此孔武有力,她下来之后腿都微微发抖,要不是之前就来练习过几次,极限小白的事实非暴露不可。 晚上表哥请吃了农家菜,给两人安排了住宿,说好次日四点半起床上山,先看日出,再去一处无数人玩过的干洞进行洞降和探险活动。 临睡前,表哥拿了两张协议来找栾游,表示虽然这是他的俱乐部,请表妹玩一回不收费,但按照规矩,两人得签安全及免责协议。第一要务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听指挥出了危险,俱乐部不承担责任;第二点是自愿。是自己愿意去的,没人逼着你们。 每一种规范的极限项目俱乐部都会有类似协议,刘丽娟不以为意,很快签上名。 栾游却不急着签,她看了又看,啧了声道:“玩玩攀岩就算了,这洞穴有没有危险啊?要不咱不去了,小刘你说呢?” 刘丽娟道:“我听栾总的,不过干洞难度比水洞低很多,这里又是大家常来的景区,只要装备到位,应该没什么危险。已经来了,看看无妨。” 谁逃不过“来都来了”定律,栾游暗暗一笑,在协议上签了名。 第一次和女主同处一室共度一夜,栾游又失眠了。两人在两张床上躺着,背对着背,手机的光映得栾游面孔蓝盈盈的,而女主那边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 待她进入深层睡眠,自己下床给她一刀,最省事痛快,可她死不透彻,一切都是白搭。花了大笔的钱,盘下倒闭的俱乐部,购买最好的装备,雇两个帮闲充门面,又声明又协议,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办法,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给自己留出后路。 栾游翻了个身,盯着女主后背盯了许久,渐渐放空大脑,沉睡过去。 她对着镜子,细心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左手无名指的大钻戒熠熠生辉。抬到眼前看了又看,她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那片薰衣草田,鲜花彩灯都没有撤去,围观的人群却走光了。栾游从卫生间出来,将大衣裹好,左右望了望,没见到人影。 卫生间侧面竹林里有争吵的声音,她往那方向走了几步,刚欲张口喊人,倏地又顿住了。 “你卑鄙!” “是我卑鄙还是你管不住下半身?为了甩掉我,忙着向那个女人求婚,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当初的事情是个错误,我不喜欢你,你这样强求又有什么意义?” “不喜欢我,喜欢她是吗?哼哼,我告诉你杨台生,我刘丽娟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明天在杨氏集团官博发声明取消订婚,我不会让你太难看,如果你执迷不悟,那我可就报警了,好好跟警察,跟你伯父,跟我爸妈,跟所有人说说你是怎么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骗奸了我,又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扔掉的。” 男声气急败坏:“那是喝醉了,一时糊涂,是你勾引我的!” 女声不疾不徐地笑:“是啊,是我勾引你的,我还因为这件事自责了八年,隐瞒了八年,逃避了八年。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我懂法了,我知道了在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个成年人。把责任怪到我一个未成年人身上?过去的事,我本来不想再提,可我回来之后,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又喝醉了,又一时糊涂,然后再次把我扔掉?” “住口!”男人怒不可遏,不知做了什么,突然发出了痛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栾游惊慌得牙齿打颤,听见女声轻松地道:“乖乖照我说的做,不然,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呢。” 脚步声传来,栾游想避开,却一动不能动,浑身血液凝固了一般。 她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她。似乎并不惊讶,还嘲讽地跟她打了招呼:“栾总,今天很辛苦吧,早点回家休息,晚安。” 无聊!栾游翻着白眼从梦中醒来,情感纠葛豪门恩怨,了无新意。女主是不是连续经历高级位面身心俱疲,申请到现代休假来了? 她的任务,可能不是抢男人,而是要毁掉这个男人吧,黑料那么多,要置他于死地不难。如果这是刘丽娟的真实意愿,那不得不说她长进了,现实中也能这么狠绝才好。 栾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做梦,这些线索对她已经没有帮助,多知道一点也不过当个笑话看看罢了。 旭日初升,小刘和栾游已经在本地野外攀岩圣地木藤崖下做好了热身,表哥和一个雇来冒充教练的山民在崖顶装好固定器,指着西边半山腰:“玉雀洞就在那边不远,刚刚已经有组队来玩的爱好者过去了,一会儿攀上崖,我们从上面走,近一点。” 栾游抻抻胳膊:“开始吧,小刘注意安全。” “好的栾总,你也注意安全。” 五分钟后,栾游吊在半空,目瞪口呆看着躺在地上痛苦□□的刘丽娟。 怎么回事?没进行洞降还没换上做了手脚的装备,刚爬了四五米高度,腰上系有保护绳,她昨天跟个猴子似的灵活,今天怎么会摔下去? ☆、什么都愿意 虽然刘丽娟嘴里说没事,可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山民将她背下山,表哥开着三蹦子先把人送去设备简陋的景区卫生院,一检查说腰椎可能受伤,需到大医院治疗。 坐在回城的救护车上,栾游和席宁面面相觑,彼此用眼神传达着“蹊跷”的共识。看着刘丽娟躺在担架上皱着眉头哼唧,席宁期艾开口:“刘小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你看我也是好心邀请你们来玩,我们装备都是一流的......” “是我挂锁没扣紧,”刘丽娟通情达理地道:“攀爬的时候手又滑了一下,跟你没关系的大哥。” “你在我俱乐部里出了事,说跟我没关系不可能,我不推卸责任。你看这样行不行,医疗营养误工费我都赔偿,这事儿咱别往外传,不然我那生意就干不下去了。” “大哥你想多了,我们不是签了免责协议吗,真的不怪你。” 栾游忙道:“怪我怪我,要不是我一时兴起硬拉着你来玩,也不会出事,费用我来出。” “真不用。”刘丽娟忍着腰疼安抚他俩:“我能感觉到骨头没事,顶多有点软组织挫伤,你们别担心,检查检查敷点药就会好的。” 不是想故意拿这事做筏子陷害栾游,离间她和杨台生的关系?真手滑?如果不了解女主过往历史,说不准会被她蒙过去,栾游席宁又对视一眼,再次达成共识:不信。 可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急诊看完医生表示后背冲击性挫伤,腰椎有轻微脱位,建议住院治疗。席宁跑上跑下交费办手续,待人住进病房,一系列检查单子就开过来了,甭管哪里的伤,反正住院就要全身检查。 上午能做的检查都做完,下午还有几项待查。栾游陪到十二点,手机上全是未接来电和信息,大多是杨台生打来的,她没有回复,去食堂打了饭。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护士在批评席宁:“老婆怀孕了你不知道?还带她去做那么危险的运动!” 刘丽娟尴尬:“他不是我老公。” “那你老公呢,喊来啊。” 刘丽娟声音低下去:“他...我,我们都不知道。” 护士叹了口气:“见红了,还是把你家里人叫来,医生会说详情的。” 刘丽娟似乎很悲伤,哽咽着道:“护士,是不是孩子保不住了?” 栾游拎着饭盒挑了挑眉,怀孕了啊,真够拼的。接着轻手轻脚走进病房,适时瞪大眼睛,作出不敢置信的样子。 “不一定的,你别想那么多,当务之急先养伤,遵医嘱就好。” 席宁去医院外面吃饭,栾游坐在病床前脸色难看,神思不属。端着饭盒把勺子喂到刘丽娟嘴边,半天不往前送。 刘丽娟看着她的模样,嘴角一丝微笑很快隐没,怯怯叫了声:“栾总?我自己可以吃。” “哦。”栾游像才反应过来,忙将饭喂到她嘴里,“你伤了腰,手也不要乱动,这几天我会照顾你。” 刘丽娟伸手接过饭盒,“一点皮外伤,不影响什么,很快会好的。” “小刘......”栾游眼睛里尽是困惑和为难,欲言又止,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了?”刘丽娟没有放过她的微表情,故作不知问道。 手机嗡嗡振动,栾游咽下要说的话,掏出来一看,又是杨台生打来的。她看看刘丽娟,又看看手机,按下通话:“喂。” “栾游,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我...我现在忙着呢。” “快一点了,你还在紫金峰吗?我去接你。” “已经回来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找我干吗?说了我忙着呢!”栾游口气不善,不由分说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再振动时就直接按了关机。 刘丽娟又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栾总,是台生哥打来的吗?” 栾游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刘,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刘丽娟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而后顿了顿,又嗫嚅道:“有一个要好的异性朋友,但不是我男朋友。” “孩子是他的?” 栾游的直接让刘丽娟十分羞窘,她别过脸咬着嘴唇半晌,才道:“你听到了?我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喝多了而已。” “既然有了孩子,关系就不能用朋友来界定了,你不该一个人承受这些,我觉得你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不行!”刘丽娟激动得差点坐起来,拼命摇着头,脸上又红又白,满是羞惭之色:“栾总,栾姐,我叫你一声姐姐,这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栾游心中冷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太明显了吧?为什么要我保密?我认识你那异性朋友吗? “因为我们就是一时糊涂,他...他是有女朋友的,我不能做破坏别人感情的坏人,也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刘丽娟茶不唧唧地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煞是可怜。栾游一边安慰她一边不禁怀疑起前身的智商来,从几次梦境线索来看,刘丽娟一早就开始对原身做各种暗示,什么台生哥,十几年邻居,又特意演一出苦肉计在原身面前揭破怀孕的事,言语中就差没明说这孩子是杨台生的了。原身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出不对劲吗?居然还兴高采烈接受了求婚。 嘴上喊着拜金,其实栾游自认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对象可以谈过女朋友,但不能劈腿,可以没什么大出息,但不能品质败坏。她绝不会为了钱委屈自己吞下这种恶心的事情。 是神经大条,压根没能听懂暗示吗?所以她才会在听到刘丽娟和杨台生的竹林对话后惊恐万分,因为她一直没发现那俩人的猫腻。这得傻到什么程度啊,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栾游把不解说给席宁听,他一句话让她茅塞顿开:“刘丽娟编出来的人物,你还指望她把你设定成爱因斯坦啊?” 这么一说栾游就释怀了,原身是虚构的,和她本人毕竟不一样。 如果她没有穿成自己,故事的发展就会和梦中一样,刘丽娟先进行百般暗示,找个机会把怀孕的事实捅给原身,破坏她与杨台生的恋情。但因为原身跟小助理的关系不像她刻意营造的那么亲近,所以并未怀疑到杨台生身上。刘丽娟大约是受不了她的鲁钝,索性在求婚仪式后故意跟杨台生争吵透露黑料,导致她在最幸福的那一天遭受到最沉重的打击。 不可挽回的局面摆在眼前,原身只能和渣男一刀两断。而由于杨台生的背景身份,她还有可能成为大众笑柄。公司呆不下去,辞职,搬家,躲起来心碎,躲起来疗伤。 然而杨台生妥协走到刘丽娟身边就能落好吗?栾游隐隐觉得,女主的主要任务还是杨渣。先掐断他的真爱,再让他身败名裂,然后......弄死他? 这个猜测不是空穴来风,栾游一直在想上一世刘丽娟是怎么死的。女主的态度并不像要杨台生爱上她,反而言行里带着强烈的压迫和阴魂不散感,这不是攻略,是复仇。 女主爽快答应跟她进山去玩,不是毫无戒心,而是早就想好了使苦肉计,目的就是进医院让她亲耳听到孕事。毕竟一个未婚女性,连男朋友都没有的人,总不能莫名其妙告诉上司自己怀孕了吧。 互相算计,女主抢先一步。没想到她和席宁的洞降失足计划还没来及实施就宣告失败,这下身上有伤,肚里有货,极限运动也不能做了,再想撇清嫌疑让她“意外身亡”,好难。 陪护到下午,刘丽娟让她回去休息,说自己四肢无恙,有事找护士帮忙即可,还抱歉地说要请两天假,耽误工作了。 栾游表示身体重要,尽管休息,完全康复了再上班不迟。这件事是她和表哥的责任,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刘丽娟还是大度地说不用,自己失误,不需任何人负责,而且还特意请栾游不要把她受伤的消息告诉台生哥,免得他大惊小怪往家里打电话,让父母担心。 栾游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没说什么,找护士给她换了单间病房,雇了一个护工,又买了一应住院必需品和很多水果,再三叮嘱她有事打电话,自己下班会来看她,这才和席宁离开医院。 “我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 “杀黎雪莹,撇清我们的办法,但是操作难度很大。” “说说看。” 栾游按下开机键,不到一分钟,杨台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晃晃手机,对席宁道:“螳螂捕蝉,我们做黄雀,不过是做一只帮助蝉反杀螳螂的黄雀。” 二十分钟后,一辆大切诺停在医院门口,杨台生连违章停车也顾不得了,飞快下车跑到栾游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来医院?你哪儿不舒服?” 面对他的三连问和肢体触碰,栾游毫无反应,整个人像失了魂般摇摇欲坠,双目无神,脸和嘴唇都白得不太正常。 “说话啊,栾游,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我怀孕了。” 杨台生一口气屏住,半天没呼出,眼珠子瞪得溜圆,脑瓜子嗡嗡的,手指恨不得掐到女人的肩膀里去:“你...你说什么?” 栾游抬起眼,扯出一个极难看的微笑:“我怀孕了,可是孩子的爸爸不想要我,台生,你愿意做它的爸爸吗?” 杨台生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成了木头桩子,喃喃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如果你也不要,那我就去打了吧,正好在医院,顺手的事。它是个不被承认的孩子,不配来到这个世界上。” 说罢栾游想转身,杨台生不放手,他死死掰住她的肩膀,把她捏得生疼:“你...你说...说真的?是谁的?” “真的,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你放开我吧,我要终结这个错误。” “你等等,不要着急,我们想想办法,等我想想办法。” 栾游努力往外挣,杨台生拼命往里掰,声音越来越急,已经有路人注意到他们扭曲的姿势,但驻足者寥寥。医院门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稀奇。 “虽然我很爱孩子,但我不能让它以私生子身份耻辱地生存在世界上。不要拉我,我要去手术。” “别胡说,做什么手术,你怎么这么傻!” 杨台生纠结了一小会儿,见栾游满脸痛苦之色,终于艰难地喘了一口长气,使劲将她揽入怀中:“没事没事,先跟我回去,不就是个孩子吗,你要是愿意生,我愿意养!” 栾游停止挣扎,愣愣看向他:“你愿意做它爸爸?” “......愿意。” “台生,原来你这么爱我,这种事也能接受。” 杨台生紧紧搂住她:“是,我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多奇怪,刚听到不可理喻炸裂消息的他,竟然在拥她入怀的瞬间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满足感。我是真的爱你啊栾游,无论你对我提什么样的无理要求,无论你多少次拒绝过我的靠近,无论你对我说过怎样的谎,我都无法控制的,失去理智的,爱上了你。 杨台生被自己感动了,虽然他也觉得这一刻他有点悲催,有点悲壮,有点丧失自我,但还是很感动,很满足,甚至对耻辱消息也不是太难接受了。包容了这种事,以后她也会感激并爱上他的吧? “呵呵。”被他埋在肩窝的栾游发出了一声闷笑,突然强硬挣开他的怀抱,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从包里拿出一张卸妆巾,慢悠悠擦拭起嘴唇和脸颊,象牙白的粉底下面,是她本来的皮肤颜色。 面对杨台生的疑惑脸,她的神色完全变了,痛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讽刺:“谢谢你让我证实了一件事。现在我正式向你提出分手,原因很简单,怀孕的不是我,是住院部七楼骨科709病房的病人,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上去让她为你解答。” 杨台生刚张嘴,栾游立即打断他:“杨台生,我对你的考验已近尾声,原以为你就是那个可以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但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你太让我失望!从现在开始,请不要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联系我,也不要再说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事。” 她说罢要走,杨台生上一个雷还没完全缓过来,又被另一道劈了个外焦里嫩,茫然无措,本能地去拉她的手:“栾游......” 栾游愤然甩开,冷酷讽刺退却,悲愤和心碎的感觉又在眼中浮现:“不要再纠缠,有什么废话去跟楼上的人说吧!你毁掉了我对爱情的憧憬,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摇摇欲坠的人换成了杨台生,眼睁睁看着她顺着医院旁的一条路头也不回地走去,背影单薄又倔强,他心痛如绞,却再也没有勇气拦住她。栾游和谁一起去了紫金峰,七楼709又住了谁?望了望住院部大楼,他的心渐渐沉下去。 走到路的尽头,拐进北侧二级干道,她身后行人中的大胡子回头看了看,快步追了上来。 “你当初怎么没考电影学院啊,屈才了。” 栾游啧啧:“艺术作品中的设定实在太强大,我自己都看不出自己哪儿好,杨渣偏爱我爱得要死要活,喜当爹都答应你说气人不?” 席宁颇以为然:“嗯,他可能都闹不明白怎么回事,这就叫命中注定爱上你,割肉放血也愿意!接下来,咱们坐山观虎斗?” “那可不能坐着,得动起来。杨渣失去了此生挚爱,很快还要面临身败名裂的危险,他不会坐以待毙。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监视,跟踪,偷窥,工作任务繁重啊。” ☆、我反复无常 周一上班前,栾游把杨台生送过的礼物打包交给了快递,并往他的支付账号里转了一笔钱,用作抵偿被她转送出去的那些东西。 杨台生旷工了,他没有收款,也没来公司,好几天不见人影。 栾游每天下班后都去医院看望刘丽娟,那个周日下午发生过什么,依稀可以从她隐藏极深的自得神情中看出一二。两人对话中再也没提起过杨台生,一个栾总一个小刘互相叫得和谐友好,仿佛那个人不存在一样。 刘丽娟也是蛮佩服栾游的,明明什么都知道了,还能硬装没事人,这份不崩不垮的心性倒是跟她有几分相似。 一周后她出院,没几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理由是父母要她回家。同一天公司也收到杨台生辞职的申请,老总的脸拉得比鞋拔子还长,跟栾游吐槽,当初要不是看老杨总的面子才不会接受他来公司做副总,干了一年多说走就走,说好的千万大单呢?这些富家公子哥什么实习创业,都是闹着玩,没个定性。 就在这天晚上,栾游回到公寓,在楼下见到了杨台生。 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西服也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换过了,眼睛红红,十分憔悴。 栾游视而不见,径直从他身边路过往楼里走去。他急忙拦上来:“栾游,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就几句。” “工作的事吗?” “......不是。”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栾游。”杨台生快哭了似的,“大后天的飞机,我就要回首都了,有几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栾游冷漠注视着他:“我做事向来只看结果,哪怕过程中员工有再多的苦衷,再多的不得已,只要结果是坏的,那些废话不听也罢。” 杨台生嘴唇哆嗦着:“我是被人设计的。” 栾游白眼:“你听不懂人话?” 听懂了也装听不懂,杨台生不管不顾:“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从来没有。三个月前她说有要紧的事一定要见我,结果就是为了设计我,她在酒里下了药,我那时是不清醒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个孩子,我不会要的,我让她打掉,我让她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好吗?” 双标狗!栾游心不在焉地挖挖耳朵:“不关我的事,她给你下药你报警啊,跟我说干吗?” 杨台生眼睛愈发通红,他想拉她的手,又紧紧捏住了拳头:“你相信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上别人的当,再也不会相信那个女人的任何话。栾游,我不能没有你,这几天我真的要疯了,睡不着觉,一闭上眼脑子全是你,请你给我一次机会,请你......” 他难过得已经说不下去,栾游内心毫无波澜,要疯了怎么还没去找刘丽娟的麻烦呢?是觉得认错认得诚恳就有挽回余地? 她脸色有所缓和,犹豫了一下,“你......和她发生过几次?” “一次!”杨台生连顿都没打,“只有一次,还是她给我下药我才犯了糊涂,三十年来我洁身自好,只在大学时交过一个女朋友,这些我都告诉过你。” 一次?栾游面上严肃,心里乐了,刘丽娟不傻,设定得挺明白嘛,她老公本质就是个大渣男,身价百元和百亿都没有区别。 “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杨台生看出她态度有所松动,立刻激动起来:“你想,你想,我在这儿等着你。” “不要得寸进尺,让开!” “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栾游没好气地推开他:“不可以,快走吧。看在相识一场,大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送送你。” 手机在餐桌上不停振动,栾游看也不看一眼,兀自干着自己的事。不多会儿席宁敲门,一进来就说:“刘丽娟大概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把一个百亿富豪继承人写成舔狗也是绝了。我上楼的时候他还在下面蹲守呢,饭也不吃,真有毅力。” 外卖很快送到,两人拿着啤酒,摊开烧烤,边吃边聊。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是刘丽娟构思出来自我救赎的,折射了一部分现实的影子。明明知道杨台生是什么人,却放不开手,她可能也在憎恨着自己的软弱,索性将丈夫设定成了衣冠禽兽。她卑微地爱着他,愿意为他奉献,为他生孩子,可渣男在伤害了她的纯洁之后,又死心塌地爱上别人,视她为随手可弃的垃圾,最后落得满腹怨恨身死魂消的下场。她的委托心愿,肯定不是要杨台生爱上她,所以黎雪莹从一出现就没给渣男留退路,步步紧逼,这很明显......” 栾游撸完一串大腰子,咕嘟咕嘟灌了两口啤酒:“先把我打发了,等回到首都再去搞他的名声,或者还有什么天凉王破之类的狗血剧情,等杨台生成了一条丧家犬,走投无路,准备破釜沉舟的时候,女主就织一张死亡的大网,让他钻进来。” 席宁啃着烤羊尾:“这时间跨度可有点长,咱们别去首都凑热闹了,趁着地头熟,抓紧解决了吧。” “嗯。”栾游擦擦手,正好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清清嗓子,一接听就悲愤欲绝地叫起来:“杨台生!我差点心软,差点又上了你的当,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幸亏我给刘丽娟打了个电话,不然还看不清你的真面目,一次,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真恶心,滚,我恨死你了!再也不想见到你!” “栾游,栾游,你不要听她胡说......” 杨台生的嘶吼被掐断,栾游气定神闲放下手机,又摸起一串韭菜毫无形象地吃起来。 席宁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条小缝:“上车了,走了走了,我现在跟着?” “今晚打不起来,杨渣不是黎雪莹的对手,他吃过几次亏就知道不能明刀明枪的跟她干了。想让他的愤怒达到杀人的地步,我们还要继续火上浇油。” 杨台生不知自己走了什么背字,短短几日经历的坏事比他前三十年加起来都多。刘丽娟怀孕了,女朋友分手了,刘家父母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催着他带刘丽娟回京;伯父的口气也不怎么温和。昨夜和刘谈不拢起了肢体冲突,一条胳膊险被掰折,他想不通,那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偏偏一觉睡醒,又接到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电话。 精神极差,手臂又痛,昏头涨脑的杨台生匆匆打了个车赶到俪影咖啡厅,正左顾右盼时,一个鸟窝头的大胡子男人从卡座里站起身:“哎,杨总,这边这边。” 男人没有掩藏相貌,长得凶神恶煞,但说话做事倒是有礼有节,很温和地请他落座,让人给他上了一杯冰美式,没等他询问,便主动开口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勒索不是敲诈,纯属好心。” 杨台生虽然惊吓,却还没完全丧失理智,他定了定神,问:“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刘小姐雇我的呀,打你从首都一出来我就跟着你了,你在本市的一举一动都是我告诉刘小姐的,听说你谈了个女朋友,她马上就赶过来了。本来这就是我的工作,为客户跟跟踪,抓抓奸,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前几天,她给我看了一些资料和一段视频,还问我有没有道上兄弟愿意为钱坐牢的,做私家侦探是我的谋生手段,但违法的事不能做啊。想来想去,这活儿干到头了,我打算向她请辞,也顺便给你提个醒,我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你和你女朋友都要当心一点。” “什么样的资料和视频?” “资料就是杨氏集团裕达房产的一些账目,视频......”大胡子讪讪一笑,“实话不瞒你,视频里的女孩子是刘小姐,男人就是杨总你,脸可清楚了,发型不一样,看起来比你这会儿年轻一点,应该是几年前的视频了,带颜色的,你自己琢磨吧。” 杨台生浑身冰凉:“她有没有说要找道上的人做什么?” “那倒没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 杨台生手有些抖,端着咖啡喝了一口,半晌道:“你要多少钱?” 大胡子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提钱,吭吭两声道:“杨总客气了,之前干的事该收的钱都收到了,之后不干了,但是杨氏集团我惹不起,今天斗胆来卖个好,希望杨总手下留情,别记恨我。” 杨台生摇摇头:“我是说,帮我把资料和视频弄到手,你要多少钱。” “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备份的,不敢保证独一份,何必冒这个险呢?万一把刘小姐惹急了,她把备份放出去可就不太好了。”大胡子戏谑地笑了:“杨总,其实刘小姐费这么多心机不就是想嫁给你嘛,娶了她,成了两口子,什么把柄威胁的都不存在了。” 杨台生冷笑:“那样的女人你敢娶?” 大胡子瞪眼想了想,诚实道:“不敢。” 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可是杨台生对大胡子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八年前的那件事,只有他和刘丽娟两个人知道。 昨天晚上她怎么说的?说她是单纯未经世事的少女,被他欺负了不敢吭声,远走海外逃避八年,把伤痛压在心底。他当时还有了那么一丝愧疚之情,没想到啊没想到!单纯少女,十六岁年纪,竟然录了视频,不声不响地离开八年,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拿着证据来威胁他了! 如果是上次的荒唐,即使有视频他也不怕,最多集团股价受点影响。但二十二岁那一次的就绝对不行,那时候的刘丽娟还是个未成年人,原始视频一旦放出,会把整个杨氏拖入深渊的。 这是何等深重的心机,这样的女人谁敢沾! 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杨台生满脑子转着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手机响起,一看名字他振作了精神:“栾游,你终于肯回我电话了,什么?好好,我马上就去!” 刘丽娟收拾好行李准备回京,却发现她找不到杨台生了。电话关机,公寓没人,车子停在车库里没有动,到处都没了他的踪迹。傍晚六点的机票,再不动身来不及了。 想躲?她冷笑一声,默默跟系统沟通:“两百积分,给我看看姓杨的躲到哪里去了。” 片刻后,她讶异出声:“什么?找不到?那我的两百积分......” 任务执行得越多,女主越能感觉到系统是个大坑。找人要积分,查阅历史资料要积分,解析任务对象要积分,无论想从它那儿得到什么帮助,没有积分免谈。她辉煌的时候手里也有好几十万,但只要一次任务失败就几乎被扣了个精光,为了挽尊,为了续命,她不得不以高息贷款的形式为自己攒点保命利器,冒险接下高级位面的任务。 很不幸,又失败了。她算了一笔账,如果就此求稳,只接低中级任务,大约得走十个以上的世界才能还清欠债,时间长任务多,各方面技能点也得不到增长,不划算。不如再冒一次险,成了无债一身轻,败了抹杀就抹杀吧。 把所有贷款买来的辅助全压上去,终于被她搏赢了一把,虽然最后死得莫名其妙,但好歹欠债还清了,还略略有些结余。不多,只能兑换点鸡肋产品。 再鸡肋,它也是系统出品,只要人在这个位面,无论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就不可能逃过系统的慧眼,除非他死了。 大招都没放呢,杨台生怎么会死? 杨台生没死,他在栾游家里,送走警察,回身安慰瑟瑟发抖的她:“别怕,警察去查监控了。” 栾游吓得头也不敢抬:“扔掉了吗?死猫扔掉了没有?” “扔掉了。” 栾游慌张抓紧他的袖子:“吓死我了,我爸妈去旅游了,我...我脑子一片空白,第一个就想到给你打电话。” 杨台生欣慰极了,抚摸她头发:“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栾游缩靠在沙发上,苦恼道:“昨天就发现了一只死老鼠,我没放在心上,今天屋里竟然有死猫,门窗都好的,坏人是怎么进来的,这太可怕了!监控不知查不查得到,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呢?我也没得罪过谁啊。” 杨台生脸色难看起来,刘丽娟疯了吗?他已经答应和她一起返京,为什么还要来报复栾游? 想到大胡子说她精神状态不正常,杨台生意识到,想通过和谈来解决这件事,恐怕不可能了。 他看着栾游害怕的样子,百般怜惜,伸手又想去揽她肩膀,栾游快速地向侧面挪开:“杨总,谢谢你,你回去吧,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打个电话叫我同学来陪我就好。” 杨台生亮了没多久的眸光又一暗:“栾游你…” 知道你想说什么,用人前不用人后,就是想说我反复无常嘛! “叮咚”,话音未落,门铃响起,杨台生抢先一步起身:“你坐着休息,我来开。” 门外的女人在看到杨台生的瞬间,笑容凝固:“台生哥?” 栾游从身后探出头,双手抱上了他的胳膊:“咦?小刘,你是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儿?” 刘丽娟的目光从杨台生脸上游移到他手臂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吐翻了槽,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事情都挑明了,他俩也分手了,姓杨的被打击得暴跳如雷欲哭无泪,怎么一转眼俩人又搞一块儿去了! 她不是来找她的,也不知道栾游住几楼几号,她只是跟着突然又灵敏了的系统指引来找杨台生而已。没曾想,还真找到了。 “我本是来撞撞运气,呵呵。”她淡淡一笑,“不过你要说我是来找你的也不错,我确实有些话想告诉你,有没有时间跟我谈谈?” 男朋友跟别的女人搞出孩子来了你都能接受,那他欺负未成年人的事实你能不能接受呢?任务之一就是棒打鸳鸯,今天不把你们打出血来我就不姓黎! 栾游还没说话,杨台生突然爆发,一把揪住刘丽娟的衣领,吼道:“她没有时间,你想谈是吧?跟我谈!” 说罢揪着她就往外推,反手关上了门。 栾游趴在门边静听,听到刘丽娟无情道:“杨台生,别给脸不要脸,松开。” “我不松,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总躲在暗处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还是个女人吗?”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里,栾游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六点二十,刘丽娟来得太慢,飞机误点咯。她拿起手机打给席宁:“估计就这两天了,盯好。” ☆、不要毁了他 杨台生质问刘丽娟为什么要迁怒栾游,往人家里扔死猫,刘丽娟自然莫名其妙,不肯承认,并教训姓杨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八年前的事儿抖落出来都不好看,还是乖乖跟她回首都去。杨台生存心试探,直道别老拿八年前说事儿,没证据什么也不算。 刘丽娟阴笑,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 杨台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大胡子所言不虚,这女人从一开始就存了得不到就要毁掉他的心思。 她给大胡子看过,说明来本市时就带了视频资料在身上,以便随时拿出来威胁他。不大可能是原始资料,甚至不一定是独一份的复制品,难道要一个一个找出来销毁?杨台生越想心越寒,越想腿越软,刘家不是什么能随便打发的人家,刘丽娟的爸爸在首都商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视频被公之于众的后果他无法承受,伯父也无法承受。 怎么办?怎么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向刘丽娟妥协,娶她? 他服了软,没有继续和刘丽娟争吵,而是问道:“你想我怎样?” “跟我回首都。” “然后呢?结婚?” 刘丽娟讽刺地笑起来:“结婚?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我考虑考虑。” 改签了第二天的机票,杨台生恹恹回到住处,给栾游发了个信息,告知了航班时间,并难过地表示,如果没有时间就别来送他了,虽然他很想再见她一面,但是又怕自己承受不了离别的伤感。 大约十分钟后,栾游转发了一条信息给他,大意是本不想与她为敌,但她挡了路,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将她与他切割开来。 杨台生看了一遍没看懂,刚想打电话过去问问,第二条转发信息又来了:不要误会,我不要人,我要的是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第三条:挡我者死。 三条信息没有一个字提到名字,统用你我他代替,可杨台生看得如坠冰窟,手指哆嗦了半天才按下手机。 对面在通话,他机械地挂断重拨,再挂断再重拨,却始终打不通。他想,她也在给他打吧,于是放下手机,没一会儿功夫,信息提示音连续响起。 台生,不要冲动,有什么矛盾和她慢慢谈。 台生,她很偏执,这是恐吓啊,不行报警吧。 台生,别做傻事。 看着那如以前般亲切的称呼,杨台生心里刀割一样,瘫在椅子上半晌,又拨打了另一个号码:“刘丽娟,我答应你的所有要求,请你不要再去骚扰栾游。” 那头的刘丽娟再次莫名其妙:“有病?” 杨台生有气无力:“我没病,是你有病,你要钱要人,我都可以给你,何必呢?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值得你做这样的事?” 刘丽娟十分警觉:“哪样的事?” 杨台生觉得电话里的声音很陌生,他恍惚想起最近几次见面,刘丽娟的表情,神态,举手投足,都和他记忆中那个邻家女孩大不一样。 其实最初,他对她有过好感,如果没有那个酒醉的夜晚,如果没有那场大错的铸成,他未必不会和她走到一起。但是她说的没错,那时候他二十二岁了,品学兼优前程似锦,非常明白和一个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意味着什么。这不是能负责的事,就算不需负法律责任,刘家父母也会扒了他的皮,强迫他娶刘丽娟,从此成为有家室的人,成为理亏的刘家女婿,美好的人生尚未起航就要折帆。 于是他气急败坏地恐吓了小女孩后落荒而逃,后来在刘丽娟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他认为她也以此为辱,不会再旧事重提,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见到,她竟是带着复仇之意而来。 有必要吗?如果恨他,大可在八年前就把这事儿告诉刘家父母,要打要罚要娶他也无可奈何。当年不说,现在又来报什么鬼仇? 杨台生想不通这其中关窍,越想越觉得刘丽娟精神有问题。 “总之你不要再搞些有的没的,明天就走了,有什么事我们回首都再说。” “杨台生,我奉劝你对我说话客气一点,不要忘了,我肚子里可还怀了你的骨肉呢。” 杨台生无声地苦笑,是啊,既然要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还怀什么孩子?刘丽娟病得不轻。 这边两个人进行着不善的沟通,那边栾游回了一趟家。把里外扫除一遍,去买了些菜,帮妈妈做了一顿丰盛晚餐,等父亲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了饭。饭后栾游拿出一张卡给妈妈:“我攒的钱都在这里了,妈你帮我保管。” 妈妈不觉有异,高兴地收下:“我早说替你管钱你不愿意,没一点理财意识,以后你就知道存钱的重要性了。行,放妈这里就等于进了保险库,要用钱就跟我打报告啊。” 栾游笑得艰涩:“你和爸想用就用,我不心疼。” 妈妈嗔她一眼:“没多少钱你自然不心疼,我还不知道你,这卡里有两万没?” “嗯,差不多。”四十多万,别省着,好好照顾自己。 吃完看了会儿电视,栾游硬挤在父母中间,一会儿扒着爸爸的肩膀,一会儿靠在妈妈的怀中,把他俩弄得哭笑不得:“这孩子,多大人了没个正形儿。” 九点多告别父母回到公寓,席宁已经在家等着了,看栾游神色恍惚,忙上来做法:“假的,都是假的,不要舍不得。” 栾游沮丧地躺上沙发:“我觉得穿成自己好残忍,要离开位面我就得死,我死了他们的女儿也就死了,在这个世界里,我父母的后半生都将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中度过。” 席宁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拿自己做例子:“你看我,自从来了这里,一次没回去过,不是我心狠,我也珍惜亲情,但是我知道如果对假父母产生感情,就是对真父母的不公平。栾游,认真想想,在明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你真的能安心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栾游叹了口气,摸出手机在同学群里发消息:祝大家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我爱你们。 男同学A:都退下,我小栾要开始装逼了! 李思佳:夜幕降临,老网抑云上线。 席宁:小栾还想吃红烧肥肠吗?我请你。 男同学B:震惊,有生之年系列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席抠抠请客,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栾游拿给席宁看,他笑骂:“死胖子,上大学那会儿我可没少请他吃饭,居然跟着我儿子一起黑我。” “你儿子是谁?” “我们寝室的五个狗。” “......”男生的世界不是很懂。 看一阵笑一阵,两人渐渐沉默。良久,席宁道:“他们都在等着我们呢。” “嗯。” 晚十点十分,刘丽娟接到栾游电话,要求与她谈谈。顿时无语,这女人看起来一副潇洒如风女强人的模样,怎的感情上这样拖拖拉拉犹豫不决!谈就谈,把所有事情都说开了,省得将来杨台生成了丧家犬还有一个傻子肯给他喂骨头。 栾游说谈话地点让她决定,刘丽娟让她直接来已经退租的住处。大约四十分钟后,门铃响起,刘丽娟一开门就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只见栾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流血,头发散乱,套装领子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状极狼狈。 电话里的声音很正常啊,短短时间,她这是遭遇抢劫了? 栾游摇摇晃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进门就脚下一软,身子朝前扑去,刘丽娟忙接住她:“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打120?” “不...不用,”栾游虚弱地扶着她的胳膊,“我想休息一下。” 她形状凄惨,走路也困难,刘丽娟只好拖着她往沙发上送,刚走了两步,她包里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栾游突然往地上出溜,一把搂住她的大腿,哭着说了几句话,嘴里像含了个核桃似的口齿不清,又伴着泣音,嘟嘟囔囔的刘丽娟一句也没听明白。 “你干什么呀?”刘丽娟诧异极了,下意识往后退,哪知她搂得死紧,挣了几下愣是没能挣开,“喂,快放开我,有话慢慢说。” 栾游不放,恨不得把脸都贴到她大腿上,边嚎哭边含糊的说话,除了人名“台生”能勉强听清外,其余还是一团糊涂。 刘丽娟不耐烦地掰她手指:“要谈话就好好谈,门还敞着呢,你哭哭啼啼丢不丢人?快起来!” 栾游扬起头,脸上一滴泪没有,虽然还在发出嚎哭的声音,但口齿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出够气了吗?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放手,求求你放了台生,要多少钱我给你,求求你把视频删了吧!” 刘丽娟一头雾水:“什么视频?” “刘丽娟!”身后传来一声爆喝,刘丽娟还没扭过头去,头皮猛然剧痛,一股蛮力抓着她的头发向后薅去。 栾游适时放开了手,刘丽娟瞬间被薅了个大趔趄,脚步没站稳就闪电般出击,手肘一捣一抬挣脱束缚,转身一个大勾直奔来人腮帮子。在他歪头的刹那,跳上去又一个手刀,直接把人劈跪了。 栾游不忍直视,杨渣真没用,正面对战毫无还手之力,指望他暗中偷袭,他又磨磨叽叽下不了决心。她要不来推这一把,杨渣还有得犹豫呢。 “杨台生,你打我?” 来人正是杨台生,他在家接到栾游的短信后大惊失色,飞速赶来,一进门就看见伤痕累累的栾游跪在刘丽娟面前求情,而那个坏女人还在推她的脑袋。 怎么可以让心爱的人受这种屈辱!他来不及询问栾游如何得知视频的事,怒火中烧地薅开了刘丽娟。 “我打你?”杨台生被劈得眼冒金星还不忘给栾游讨公道:“看看你把人打的,她做错了什么,你简直太恶毒了!” 刘丽娟问号脸:“我打她?她一来就......” “不是,不是小刘打的...”栾游打断她,膝行上前又想去抱她的腿:“只要你放过台生,你说什么是什么,这些伤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跟小刘无关。” 说的是实话,可是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对劲。杨台生怒吼:“刘丽娟,你有什么冲我来!” 刘丽娟躲着栾游,看看他,又看看她:“你秀逗了,你也秀逗了,两个神经病。” 夜深不宜喧哗,栾游爬起身去关上了门。接着充满感情地看了杨台生一眼:“别吵架,邻居听到不好。小刘你放心,我不会再和台生在一起了。我只是不想看着这么优秀的男人毁在这种不堪的事情上,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对吗?你有条件尽管提,不要做玉石俱焚的事,你想想,视频公开会毁了台生,也会毁了你自己啊。” 杨台生感动又羞愧,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般深切感受到栾游的爱意。原来她是爱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接受这样的事,只好忍痛分手,但她仍肯为了他来求人,哪怕受到伤害......原来她也是爱他的呀! 刘丽娟感觉自己对事件的掌控出现了偏差,什么视频,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本来应该最容易解决的女人,此时竟变成了难题,有那么爱吗?她观察了两个月,这两人没有一起过过夜,甚至连手都没拉过,栾游动不动就将他的礼物乱送人,爱搭不理,想怼就怼,对视时只有杨台生一人眼里情意绵绵,怎么突然就爱到这个地步了?可是眼下她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秀逗了的栾游又朝着她大腿扑过来了。 “小刘,求你给他一条生路!” 刘丽娟要躲,忽然发现自己躲来躲去躲进了餐桌与酒柜的夹档,后面是墙,退无可退。栾游被“打”成那样,行动速度还是很快,一转眼就把她堵在了死角,抱上大腿的瞬间,两根手指在她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 “啊噢!”刘丽娟痛叫,一巴掌扇开栾游:“你掐我,滚开!” 栾游脑袋狠狠撞到餐桌上,又倒下去,手刚捂上脑门,一缕鲜血就从指缝中流出。 “刘丽娟!”就算打不过,杨台生此时也不能再装乌龟了,他亲眼看见栾游被打,一时间恨怒怨愤在胸中爆炸,头脑发热,眼睛充血,挥舞着手臂冲了上去。 刘丽娟被栾游挡住去路,纵身跃上餐桌,向着扑过来的杨台生踢了一脚:“你是不是想死?” “我想死,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 杨台生真的发了疯,他受到那缕鲜血的刺激,想起视频,想起短信,想起刘丽娟阴险的嘴脸,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让她死,她死了天下太平,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没人能再威胁他,没人对他的未来虎视眈眈,没人能再拆散他和栾游。 再弱毕竟是个男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杨台生有如发威病猫,不管刘丽娟的拳头腿脚如何狠辣地落在身上,他仿佛没有知觉般死死抓着她的前襟,推着她用力往前顶。 要顶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顶。 刘丽娟不知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一拳一拳猛击,男人的脸都肿成了猪头,他还不放手! 从餐桌旁打到沙发旁,又从沙发打回餐桌,小客厅就那么大点地方,打来打去不过是在绕圈而已。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杨台生体力不支,又被一记猛拳砸中太阳穴,他的手松了松,刘丽娟趁机挣开,恶狠狠连赏他两个飞踢。 杨台生扑在餐桌上,忽然看见水果盘旁放着一把刀,未加思索,抓起来回身挥刺,正刺中刘丽娟第三次踢来的右腿上。 她闷哼一声,收腿后退,刚退了两步,忽觉脖子上有熟悉的凉凉感。 一摸,颈侧插着一根极细的金属,像针。她缓缓回头,看见似笑非笑的脸,眨眼间变换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伸手将她一推,喊着“不要!” 她什么时候站到了沙发那一边?不要什么?刘丽娟有点疑惑,场景不同,人物不同,可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没等细思,她眼前一黑,一口气堵在喉头,再也没能呼出来。 两秒或者一秒,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刘丽娟倒地。同时,杨台生举着刀发狂般冲了上来。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不知捅了多少刀,栾游默默观看他丧失理智地捅着死尸,心中无奈,女主又双叒叕死了,还是她亲手杀的,但世界岿然不动。在她和席宁找到符合逻辑的死法前,只好让杨渣先背锅了。 ☆、用来埋葬她 杨台生力气用尽,丢下刀瘫坐在地,女人的血从身下无声洇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他愣愣盯着尸体半晌,机械地回头:“栾游,你在哪?” 栾游从沙发后面慢慢站起来,手里拿着手机。 杨台生眼睛里忽然迸射出惊恐,他下意识又将刀捡了起来:“你报警了?” 栾游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我妈问我回不回家吃饭。” 那是三天前的信息了,刚刚收到的一条是席宁发的: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杨台生紧张的手垂下去,沉默着转开了视线,栾游面无表情但口气惊乍地道:“台生,你太冲动了,杀人是要偿命的,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杨台生脑子转动不能,喃喃跟着她念:“怎么办才好。” “自首?” “不,不不,我不能自首!” 二十分钟后,魂不守舍的他被栾游架着离开了刘丽娟住处,刚下楼就看见一个理着平头,脸蛋干干净净的男人站在一辆三厢轿车前抽烟。 “栾游?” “表哥?” “你怎么在这儿?这位是?” “我朋友,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送客人到这儿的,抽根烟就走。” 杨台生莫名觉得男人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是否见过,两人对了几句话的工夫,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阵警笛鸣响,杨台生浑身激灵,顾不得保持礼仪,到处张望着:“我的车呢?我的车怎么不见了?” 栾游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你开车来了吗?” 杨台生记不得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拽着栾游就要走:“打车,我们打车走。” 表哥道:“别打车呀,我这不是现成的嘛,去哪儿,我送你们一程。”他又点了一根烟,顺手把空烟盒和一个长方形手机状的物体一起丢进了几米外的垃圾桶。 警笛声越来越近,杨台生惊恐万状,栾游拉开了车门,他想都没想就跳了上去。 时至深夜,轿车在公路上疾驰,一路向着高速入口驶去。表哥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背挺得笔直,说话带着颤音:“大哥,你不要犯傻,我不会举报你的,相信我。” “要不然你放了妹子吧,你看她吓的,要去哪儿我送你去,别伤害无辜的人。” “大哥,咱能把刀挪开吗?这样我都没法开车了,害怕呀!” 栾游一声不吭,缩在后座一动不动。那柄杀过人的水果刀此刻重新出现在杨台生手里,正无情地抵在表哥颈动脉上。 他也不知栾游为何会将凶器带了出来,只是在表哥不愿意送他们上高速,言谈中开始产生质疑的时候,它被她悄悄塞了过来。 不是幻听,警笛声确实在响,时远时近,持续不断,一声紧迫过一声,带来的压力足以让人崩溃。杨台生就崩溃了,具体表现在他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身边人稍微做出一点引导性的语言或动作,他就会朝着不归路狂奔而去。 比如表哥在没被“制服”之前,一直在追问:“怎么怕成这样,我不能超速啊,你到底干什么了?犯罪了?什么性质的罪?是那种会毁了人生毁了前程的罪?” 还有比杀人更大的罪吗?何止会毁了人生毁了前程,可能连命都要没了。他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整个脑腔里充斥的只有一个字,栾游对他说的那一个字,逃。 表哥还在喋喋不休:“到处都是监控,逃不掉的,你听警车都追来了,能逃去哪里?自首至少会判轻一点,当了逃犯罪加一等啊。” 栾游还是不作声,过快的车速让杨台生紧张得想吐,持刀的手紫白紫白的。他想说点什么,威胁,反驳,哪怕是废话,什么都好,可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劝说毫无用处,表哥在快到高速入口时突然耍了个心眼,无预兆地向右打方向,离开大路,开进了一条次干道,接着猛踩油门,极速冲了一公里。 杨台生大惊:“你...你...” 他毕竟不是专业劫匪,无法在高速行驶和极度恐慌下保持胁迫状态,车速的异常让他本能地想抓紧驾驶座靠背,另一只手还想去摸安全带,刀子就松了下来。就在这时,车子发出“嘭嘭 ”声,剧烈颠簸两下,表哥狂轰油门,车子却停住了。 表哥一秒没耽误,拔下钥匙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丢丢两声,车门锁死。他边跑边掏出手机,杨台生还没反应过来,栾游先急了:“报警!” 杨台生立刻明白了表哥要做什么,报警两个字又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转起来。开到这城市的边缘,警笛声已经听不见了,刘丽娟的尸体没那么快被发现,所以自己还有时间离开,绝不能让他打出电话!于是毫不犹豫从车窗爬了出去。 表哥跑得不快,甚至还有些跌跌撞撞,他边跑边回头看向杨台生,叫着:“救命!救命啊!” 月黑风高,能见度极差,杨台生踉跄几下才发现他们跑在铁轨上,怪不得表哥停车,原来是卡住了。这时,慌张的表哥一个不察绊倒在地,手机摔了出去,杨台生紧跑几步越过他想捡,被表哥拉住了裤管。 两个人就这么扭打起来。表哥身形比杨台生高一些,壮一些,打这个弱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几个猛拳就把他揍趴了。但他摆脱纠缠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逃跑,是继续捡手机。 杨台生一看,不能让他捡啊,忙又爬起来扑了上去。 就这样反复几个回合,远处火车汽笛长鸣,两百米外的轿车静悄悄横在铁轨之上,半截身影卡在车窗处,于夜色中疯狂挥动手臂:“救我!” 半年后,形销骨立的杨台生被带上法庭,旁听席上的两对夫妻均悲痛欲绝,指着他斥道:“畜生!” 另有一个包着头巾的农妇搂着几个孩子哭,一个劲对法警说:“俺不要钱,俺要他赔命!” 犯罪嫌疑人杨台生杀害怀孕女子刘丽娟后,又劫持前女友栾游,以及快车司机李田柱外逃,在酿成重大事故后被警方当场抓获。根据行车记录仪显示,李田柱一直劝说嫌疑人投案自首,在未奏效的情况下弃车求救,遭到嫌疑人阻止,两人扭打过程中,李田柱被嫌疑人推向行驶中的火车,不幸身亡。另一名死者栾游,则因车门被锁,试图翻窗未果,同样被撞身亡。 在出租房电梯和走廊的监控里,可以清晰看到嫌疑人以搂抱的方式遮掩自己持刀勒住死者栾游脖子的行为,栾游用手扒住他的手,刀尖从拳头的缝隙里露了出来。 行车记录中,李田柱留下的音频证据较多,嫌疑人几乎未曾开口,而栾游仅仅是喊了一声报警! 能快速的抓获犯罪嫌疑人,还要靠栾游在生命最后时刻拨打的报警电话和发送出的定位。勘查现场的民警很唏嘘,满车里都是这姑娘的指纹,可惜愣没按上中控门锁,只能卡在车窗里绝望地看着死亡来临。其实车门是可以打开的,她太慌张了啊。 其余包括手机里的短信,通话记录,证人证言等等证据还有很多,无一不显示着这是一件因感情纠纷引发的恶性刑事案件,不管谁对谁错,刘丽娟带孕被杀,栾游无辜枉死,李田柱惨遭连累,罪魁祸首无疑就是杨台生。 他承认控罪,没有丝毫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把事件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栾游怎么为他求情,刘丽娟怎么侮辱栾游,他又是怎么愤起杀人,怎么决定逃跑的,完全没有保留。 唯一存疑的一点就是,他说李田柱认识栾游,两人是表兄妹关系。警方在翻查两人生平时也的确查出两年前栾游曾去罗城救助站接出过李田柱,手机上也有来往信息,但多是打车要车短信。为此律师还特意询问过杨台生,杀害刘丽娟时栾游是否有过唆使行为。答案却是否定的,杨台生表示是他激情杀人,跟栾游没有关系,她是好的,是为了他的事才被连累的。 证据确凿,样样指向杨台生,就算栾游和李田柱相识,也无法证明他们参与杀害了刘丽娟。何况两个人都死了,找不出证据,就不能给人扣帽子,就是疑罪从无。 杀人,劫车,逃跑,引发火车事故,造成严重损失,哪怕杨台生的伯父是百亿大佬,他都只有一个下场。宣判的那天,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一锤定音后,同学群里被蜡烛刷屏。 在蜡烛间隙,一张红烧肥肠的图片夹在其中。席宁:小栾,带去天上吃。 费尽心机把自己撇清,处处小心不敢留下丁点把柄,把原本简单的事办得繁琐复杂,这是栾游在家和席宁商量后做出的决定。即使父母是虚的,同学是假的,但一想到离开后这个世界还将继续运转,栾游就舍不得让他们陷入痛苦又难堪的境地。 受害者总比杀人犯好听一点,就让他们带着对她的怀念好好活下去吧。 红烧肥肠暂时吃不到了,栾游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半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脑袋和脖子折成七十度夹角,动一下酸痛不已,太阳穴阵阵发蒙。四下里黑乎乎的,她稍微伸了伸手,摸到身旁一个冰凉的物体,小心翼翼探了一圈,确定那是个马桶。 再往远处伸手,果然摸到了木质墙壁,空间十分狭窄,这显然是个卫生间的隔档。很好,又是现代世界。 周围没有声音,她缩回脚坐起身,慢慢活动着脖子和肩膀,让眼睛快速适应黑暗。 带隔档的卫生间都是公用卫生间,这么说她新的附身人晕倒或死亡在了公共场所。看这光线,似乎已是黑夜,难道保洁阿姨没有发现她吗? 栾游试探着“吭”了一声,四周还是寂静。她扶着马桶站起身,摸到小门上的栓扣,轻轻一拉,咔哒打开了,先探出头去,模模糊糊能看见左右好几扇门,对面一片幽黑。 她没能找到窗户的位置,这里似乎没有窗户,出口也不知在哪里。光线实在太暗,眼睛成了个摆设,要走出去,只能靠双手双脚。 这一次不比从前,她和席宁的死亡间隔只有几秒钟,降落地点不会相距太远吧?和他共同经历世界的感觉比一个人孤军奋战好很多,她不想探查自己身份,也不想管女主在哪里作妖,第一要务先找到席宁再说。 贴着门边往右移动,栾游推了推,隔档门纹丝不动。她心里一惊,里面有人? “有人吗?” 无回应。她又接着往右摸,第二扇也推不开,第三扇依然如是。没有第四扇,尽处便是瓷砖墙。顺着墙继续摸索,没两步就要转弯,一直摸到头,她也没找到出口位置,反而又转回了厕所隔间。 又推了两扇推不开的门后,栾游大致摸清了环境。卫生间不大,由六个隔间组成,除了她出来的那一间,其余五间都从内反锁了。没有洗手池,没有清扫用品,也没有出口。 ......简陋的卫生间可以理解,但没有出口是什么鬼?栾游不信邪地又从头摸了一遭,一遭,又一遭,并把摸索范围扩大到瓷砖墙的上下一米范围,硬是没找到一处类似门,窗,或者狗洞的地方。 隔间里面会有什么吗?打不开,她只好趴下来勾着脑袋从门底往里看去。这种场景和动作一般发生在恐怖片里,外面的人战战兢兢看进去,里面长俩血红大眼珠子的死人头突然出现,直接来个脸对脸,吓死一个是一个。 没看之前她也是有点害怕的,但看之后就放松了,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 当她停下来,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不再发出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时,才感觉到环境安静得有些诡异。不但没有人声,没有外界噪音,卫生间里连水声都没有不奇怪吗?如果她屏住呼吸,这个空间只能用死寂来形容了,像坟墓一样。 坟墓?栾游忽然打了个冷颤,一个念头不受控地冒了出来。也许她不是没找到出口,而是出口被封住了,窗户也被封住了,有人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坟墓,用来......埋葬她?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出冷汗,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人死了该进火葬场,埋卫生间像话吗?谁这么丧尽天良! 栾游扑上墙用拳头砸了一气,发出的声音薄而浅,这说明墙体不但是实心的,还很厚,她又放开嗓子叫:“救命!”连叫好几声,回音淡淡,根本传不出去。 开局太难了,连个工具都没有,想挖墙也没法挖呀。 希望只能放在五个内锁的隔间里了,但愿某一间里有锹?铲?刀?最不济能有个通厕所的铁丝也行啊。 栾游摸到第一间,扶了扶门,确定位置退后一步,抬脚大力踹了上去。 她这身体相当有劲,卖力气的一脚,轻松踹开了隔间的门。门扇忽悠了两下,两条黑漆嘛乌的东西扑通通落在了门边上。 “啊!”她情不自禁尖叫了一声,虽然看不清,但那掉落在门外的物体形状......好像是人腿啊! ☆、问就是摸过 屏息凝听等待许久,隔间里外静悄悄,加上她之前弄出的动静从未得过回应,栾游怀疑那两条就算是人腿,也应该是死人的腿了。 蹲下来以厘米为单位移动手指,她谨慎地摸了上去。先触到硬邦邦的材料,戳了戳,判断那是一只鞋底,再往上摸,鞋帮,鞋带,防水布质地的裤子,和一条还有温度的小腿。 没死! 栾游倏地收回手,起身用脚踢上去:“喂,喂!” 她挺用力的,那条腿被踢得晃动,半截躺在里面的身体却无声无息。 原来不止她一人被埋到这里,也不止她一人还活着。这个发现让栾游振奋了起来,不管他是谁,活着就好啊!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身处困境,有同伴总是件让人安慰的事。 窝在隔间里不好观察,栾游也不害怕了,弯腰抓住两只脚将人拖了出来。黑乎乎的身影躺在地上,四肢健全,任她如何推搡,呼唤,拍打都没反应。 可人确实活着,栾游探到了他的呼吸,脉搏,心跳,平坦的胸口和脸上硬硬的胡茬子,是个男的。黑暗中看不见相貌,也看不出有否受伤,但从平稳的呼吸,有力的心跳来判断,更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叫不醒呢?折腾许久无果,栾游坐在他身边歇了会儿。六个隔档开了两个,另四间还紧紧关闭,她很快就有了新的猜想,会不会间间都有人? “哐哐哐哐”四声爆响后,事实推翻了栾游的猜测,并不是间间有人,三间有,还有一间是空的。 四个男人并排躺着,由于空间太小,他们不能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有的屈着腿,有的折着头,统统昏迷不醒。别问栾游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怎么知道都是男人的,问就是摸过。 四个人衣着各异,头发有长有短,皮肤有粗有细,胸肌有大有小,手感很奇怪......咳咳,她的意思是从触觉上感受,他们不像是同类人。怎么形容呢?譬如有人长发过肩,有人留着寸头,有的人一身夹克长裤,有的人却像穿了裙子......好吧她承认,摸了个遍。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都没武器。而栾游去最后一间空隔档摸索过,也没找到任何可用品。 四男一女,都在未死的情况下被封在密闭卫生间里,这不得不让栾游产生无限联想。被寻仇的五兄妹?被组织处理的五个叛徒?暴露身份的特工?抑或是什么未来世界里被推翻的女王和她的四个骑士? 不怪她思想跑偏,在一个有马桶的时代,没理由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他们身份不够特殊,加害者怎敢不顾王法下此毒手? 看起来他们被封进来的时间并不长,栾游没感觉渴,也没感觉饿,除了头有点痛之外,身体机能一切良好,但能撑多久就不知道了,继续坐着发呆就是等死。她决心要把男人们唤醒,哪怕只醒一个,起码也有个商量的人。 一顿连踢带踹,连喊带叫,捏鼻子捶心口,抓头发扇耳光,栾游在男人们身上踩来踩去,一会儿抢救这个,一会儿抢救那个。没办法,动线堵严实了,只能踩着走。 他们没醒,栾游累得不轻,靠在最后一间隔档门口疑惑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了?呼吸都有劲得很,也没探出明显伤口,怎么一个个就是醒不来呢?难道中毒了? 要是老醒不来,也指望不上了,还不如把他们都塞回去,留出空间给自己踹墙。她摸着下巴正瞎琢磨,忽然听见黑暗中有人发出了吟呻:“呃......” 她脖子一缩,往隔间里退了退,支起耳朵细听。 “啊……”又一人有了动静,声音和刚才那个明显不同。 紧接着,第三和第四声也响了起来,四个人前后间隔不过一秒,纷纷醒来。然后有人道:“靠,谁打我了,好痛!” 他问左边:“你先醒的,你打我了?” 左边很粗暴:“我现在可以打你。” 又问右边:“你打的?” 右边很礼貌:“仁兄无凭无据不要乱说。” 他越过右边,问向最右:“那就是你打的了?” 最右冷冰冰:“没有。” 这人很不忿:“我脸都肿了,没人动手我还真不信,说,你们谁是第一个醒的?” 栾游弱弱地从隔间里探出头来:“我。” 四条黑影像箭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出奇一致,虽然看不清他们的姿势,但栾游感觉到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你是谁?”一睁眼就忙着为自己讨公道的男人问道。 栾游心中五味杂陈,少少喜,少少涩,少少愧,多多的惊。从这几个男人发声开始,她的心狂跳不止,居然是他们,他们!也曾想过若有一日重逢,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但多个世界走过,能重逢的从来只是任务者新人,她编造谎言毫无压力,万万没想到,“团圆”的这一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还一次碰见了四个,如果他们一拥而上质问起编号,姓名......不敢想象那场面。 “我是王青青。”接着编吧,打死不能说实话。 就在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栾游怔了怔。她一直在分辨别人的声音,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这个音质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角色,可是很熟悉,熟悉到她之前无知无觉,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她自己,栾游本人的声音! 刚以栾游的身份死去,又穿成了自己?她忐忑地摸了摸肚子,在肚脐眼的边上,有一颗痣,又摸了摸耳垂,左耳有耳洞,右耳的长实了,是自己的身体没错。难道这个新世界里也有栾游?还是她回归了本体?这不可能,她的本体在家里睡觉呢,天还没亮,她还没醒。 “王青青?切!”男人嗤笑,“谁要你报姓名?报你的编号!” “编...我的编号......”除了那个暴躁男,另外三人都与她交换过编号,统一TZ打头的677号段,属于什么雷野社区。他们凑在一块儿很有组织感,彼此说话时也体现出相熟的模样,栾游脑中刹那间闪过四五个想法,稍一停顿就道:“TZ67740.” 杀气不降反升,黑暗中四双如鹰隼般的利眼盯着她,男人道:“你在说谎,雷野社区没有40号任务者。” 为什么没有呢?纪大人是39号,沈惟丁是43号,越清川是57号,为什么没有40号? 她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另一个温和悦耳又熟悉的声音响起:“陨落的任务者,编号是不会再被使用的,你是飓风社区的人吗?” 暴躁男哈哈笑:“第一个任务是抓卧底吗?抓到了!杀吧,杀完赶紧从这鬼地方出去。” 没人反对,他就朝着栾游步步逼近,嘴里还在挖苦:“飓风为什么会派出你这样的废物?连个谎话都不会编。” 即使没人看得见,栾游还是尴尬地挠了挠头,在他举起手探向自己脖颈的时候,开口:“别,希莱,姐夫。” 暴躁男身形定住,继而惊诧万分:“阿银?” 栾游撇了撇嘴,语气苦兮兮道:“嗯,姐夫别杀我,我也是刚听出你声音。” 暴躁男又惊又喜又不可思议:“阿银,真的是你?” 每次重逢都要被问这句废话,栾游习惯了:“是我,姐夫,这是什么地方?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当上任务者就被扔到这里来了。” “怎么会这样!”姐夫希莱很生气:“社区为什么要让新人来参加这样的试炼,还让你当卧底,你是这块料吗?” “......” 最早质疑栾游的男人此时道:“61号,你认识她?” 希莱道:“我小姨......我妹妹,你们不能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质疑男笑了:“你怎么这么天真?行,你妹妹,我们不杀,说句实话总可以吧?编号多少?” 栾游咬了咬嘴唇:“HD677......” 一直站在角落没说话的黑影突然道:“21?” 质疑男大惊:“21?美珊?” “不是...不是不是,”栾游赶紧否认,“88,我是88号。”往大说一点,显得自己比较新人。 质疑男还想追问,黑影打断了他:“好了,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你们收到任务提示了吗?” 几人都僵立了须臾,似乎在接收任务,很快一一反馈:“第一个任务是离开密室。” “确认,开始吧。”黑影很有领导风范,挨个给三人布置工作:“43号搜索空间,57号61号拆可用物资。” 他似乎往栾游方向看了一眼:“88号,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说说任务是什么吧?” “呃...我的第一个任务也是离开这里。” “不是要杀掉我们吗?” 另三男呼吸一窒,栾游讪讪笑:“大哥说笑,我有这心没这力啊。” “那就好,帮忙吧。” 有人手干活果然比栾游一个人瞎折腾来得效率高,几个人很快用暴力手段将隔间拆分,卸了门,拧下所有金属物,砸掉马桶,获取锋利的瓷片若干,接着便在四面墙上一寸一寸探索起来。 在此期间,希莱靠近她叙旧:“阿银,你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李欧那个王八蛋杀了你?” 李欧那个王八蛋也瞅准机会与她说悄悄话:“师妹,原来是你,能再次见你太好了。无论你的任务是什么,都不要莽撞行事……也不要告诉希莱我就是李欧。” 接着就是那个齁住全卫生间,气定神闲指挥的黑影,在与她同拆一个马桶时,道:“你说谎的语气,和我认识的某个人如出一辙。她给了我一个假编号,也以同样的方式欺骗过43号,或许还骗过别人,致使飓风社区的21号前辈对雷野任务者意见很大。” 栾游:“……呵呵,挺气人的。” 当质疑男也靠过来的时候,栾游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干了。好在他并没质疑身份,只是来秀秀智商:“你是第一个醒的吧,我的脸是你打肿的?” 栾游大声道:“我比你们早醒了起码一个小时,如果要杀你,你已经死了十次。我不是故意打你,是想把你们叫醒而已。” 希莱附和:“没错,阿银不想与我们为敌,只是两个社区之间的比拼试炼,并没说一定要杀死对方社区的人。” 黑影发出冷冷一声笑:“目前是没有,以后难说。” 如果不是怕暴露自己被唾沫星子淹死,栾游真想问问,那个沉稳寡言,做事周全有章法,能把席宁带上皇位,把委托者经营成人类领袖的纪大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浑身冷气十足的,一说话尽是一股森然阴郁的味道。 除了质疑男沈惟丁,其他三个人自觉都知道了她是谁。对于希莱,她是阿银;对于越清川,她是师妹;对于纪秋,她是莲心,也是栾游。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但也仅仅是姓名而已。 栾游不知道小说剧情又在出什么幺蛾子,从寥寥对话中判断,她似乎穿进了竞赛式试炼空间,以本人的身份,和一群雷野社区的任务者一道,开启闯关模式。作为两个不同的阵营,女主此刻必然也在闯关,和她的队友一起。 这期间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就像纪秋所言,很难说。但女主肯定不会死,栾游只要跟紧雷野的人,总会和她相遇的。 这边加上她共有五个人,女主那边都有谁呢?席宁……不会吧。 希莱和沈惟丁叠罗汉在墙顶摸索,不多会儿找到了一块不寻常的瓷砖,三下五除二卸了去,边敲边听声音,很快道:“这里是出口,预测上下有三十公分宽度可拆。” 纪秋问:“左右呢?” “不到四十公分。” “再找找。” 能找到的地方都找遍了,漏洞只有这一个。四个男人轮流踩人梯,用瓷片和铁栓挖墙,大概二十分钟后,夸嚓一声,一道明亮光线射入了黑暗的卫生间。 四个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第一时间转过头来看向栾游。 她个高苗条,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腿上是条印着粉红小象的棉布睡裤,丸子头松松散散挽在头顶,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脸上有些黑灰,身上也很脏,是一个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形象。 希莱脖子上还扛着越清川,疑问已从眼中溢出:“阿银?试炼空间都是本体进入,你怎么......” 他并不傻,相反还很聪明,稍一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眼神阴鸷起来:“从一开始,你就是任务者?” 栾游没有说话,她也在看着面前的四个男人,光线照在很高的地方,越清川和沈惟丁的脸她可以看得清楚,希莱和纪秋略模糊些,她终于知道在黑暗中摸索他们时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 好久不见啊,朋友。四个人都是原本的样子,希莱的星盗造型,沈惟丁的末世打扮,纪秋束发戴冠黑袍加身,越清川长发飘逸白衣......上面全是她的脚印子。 本体试炼,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幸亏沈惟丁还不知道她是谁,否则美珊的结局他该怎么接受! 栾游垂下头,不想回答希莱,默默往暗影处躲了躲,他怒火上头:“你心虚了?你一直在骗我!” “不要说了。”俨然是队长的纪秋又打断了他的话:“现在追究这些毫无意义,57号,观察外面情况。” 越清川扒着小洞看了看:“好像是个大仓库。” “好,88号,你先钻出去,熟悉环境寻找物资,想办法扩大出口。” 沈惟丁叫起来:“她是飓风的人,出去了会帮我们?” 希莱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39号,她是骗子。刚才装可怜让我不要杀她,其实她根本不是阿银。” 纪秋淡然:“两边都是基岩,靠普通工具已经挖到极限,我们当中只有她能穿过,我相信她。” 栾游抬头看了看他们挖出来的那个小方孔,四十公分长,最多二十七八公分高,钻出去?她又不会软骨功,相信她什么?纪秋这是想卡死她吧! ☆、39号大人 她爬不出去,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更爬不出去。 栾游像沙包一样被几双手大力塞进方孔中,在肩膀经历剧痛,胯骨又经历剧痛的时候,一直在用这句话说服自己。 “痛死了,快把我拉回去!” 无人理,粗鲁且不可抗拒的力量还在把她往外推,上半身已经悬空,她却没心思去观察外部环境,巨大的压迫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腿根大转子部位已经碎了。 头冲下从近三米的高度摔落在地,栾游烂泥一样瘫着,无暇顾及有没有摔伤,只觉如释重负,终于挤出来了。 一张冷肃的脸从孔洞中露出来:“88号,去找一找能炸开这里的东西。” 孔洞的对面是一堵半墙,半墙外侧是高高长长的货架,延伸到视线尽头。货架上摆放着许多水泥袋。透过缝隙,能看到货架的那一边还有很多货架。空间很大,再对比卫生间和外头房顶的高度,可以确认这是仓库。 栾游缓过劲,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不忿地对纪秋道:“知道要靠我才能出来,下手还那么狠,干吗要给你们当工具人?我走了,你们在里面好好呆着吧!” 希莱闷声怒骂:“臭丫头!没有我们你出得去吗?” 栾游呸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往货架尽头走去。 沈惟丁踩着希莱的肩膀,挤过半张脸往外看,“39号,你觉得这个女人真是飓风的人吗?暴露得也太轻易了吧。” 纪秋不动不语,在孔洞里静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 走了十来米,栾游绕过半墙,一个三层楼高,至少有上千平方的仓库呈现在眼前。货架集中在靠近卫生间的那一侧,有高有矮,列了六排,大约几十个,一些上头存放了石膏板,腻子粉,胶水等物品,一些是空的。她没有走进去细看,来到仓库另一边的宽阔地,那里凌乱堆着沙子砖块,铲锤工具和老式手推车。 是个建材仓库,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仓顶有些过分的高,窗户设置在靠近仓顶处的墙壁上,整整一圈,透进明亮的日光,显然外头是大白天。仓库里没有人,没有能登上窗户的云梯,也没有任何类似出口的地方。 栾游越查看越丧气,不死心地学着纪秋他们在墙上敲敲打打,最终无奈接受它仍然是个封闭空间的事实。想出去只有爬到仓顶敲碎玻璃才有可能,但那处目测离地十米左右,不依靠辅助无法到达。她看看那些笨重巨大的货架,明白了任务者们搞团队战的原因。 她本来也没想独自逃走,既然是两个社区间的试炼比拼,混进其中一个阵营总比单打独斗来得方便。更何况这小队的人她都熟悉,不怕腹背受敌,谁不护着她,大师兄肯定会护着她的。 拖了两柄大锤往回走,路过长又深的货架区,栾游随意往里扫了几眼。走过三排,她突然停下脚步,蹙眉想了想,倒退回去。 在两排货架的深处,列与列连接的地方,有一块手掌大小的三角形白布,从架脚边支棱了出来。 几分钟前,她走过这个区域,每排都简单看了一眼,好像......没看见这角白布啊。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拖着大锤又往前走去,锤头在水泥地上划拉出呲楞呲楞的声音。快到尽头时,她放下锤子,转身蹑手蹑脚地再次回到那排货架的边上。 从水泥袋子的缝隙里悄悄望过去,栾游后背汗毛竖起。那角白布正在抖,忽高忽低,不多会儿倏地翻向了一边,紧接着一个黑乎乎的头颅状物体出现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货架空档挪动。 有头发,有耳朵,当栾游真切看到了那似乎是个人的时候,本来仰着面的头颅忽然转了过来,恐怖的脸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她的方向。 栾游没有叫也没有跑,她捂住了嘴,向后撤开身体,踮起脚尖小心地走回去,无声扛起大锤,无声地回了卫生间。 孔洞里的脸换成了沈惟丁:“88号,找到什么了?” 栾游抬头瞪他一眼,轻手放下大锤,手指压着嘴唇嘘了下,小声道:“有怪物。” 沈惟丁无法理解脸:“什么怪物?” 他很快被人拽了下去,纪秋再次出现:“怎么了?” 栾游用力昂着头,尽量不发出实声:“一个没有眼珠子的烂脸人裹着白布躺在地上,我觉得是我拖大锤的动静把它惊醒了,也许它很快就会动起来的,你们破拆能不能别发出声音。” “一个?” “我只看见一个。” “没发现炸弹或者枪支吗?” “这是个建材仓库,只有铲子大锤。” 纪秋平淡道:“拿来吧,你去那头守着,如果它过来了,你负责解决。” 栾游:“......你们的试炼凭什么让我解决,它看起来很恐怖啊,我打不过它,我要找地方躲起来。” 纪秋微笑:“我们的试炼?” 栾游不说话了,是他们的试炼没错,但自己还要靠他们出去,那些货架她一个人可拉不动。 后悔自己没有多扛一把锹过来,眼下赤手空拳,指望他们无声破拆是不可能的,只有再跑一趟了。寒着脸递上大锤,她不耐烦道:“稍微砸一砸够爬出来就行了,快点的吧。” 转身要走,纪秋又出声:“别忙,带上武器。” 栾游惊讶:“你们有武器,我怎么没搜到呢?” 看着手里的一根金属螺栓和一块锋利瓷片,栾游翻着白眼走到半墙尽头,前路并没出现怪人的身影,她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去捞把利铲回来防身。然而跑了不到十步,随着大锤砸墙发出的轰隆声,凄厉嘶叫就从货架排层中呼啸而出。 一只身上还挂着白布的人形怪物堵住了她的去路,栾游不能分辨是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一个,因为在几排货架的走道里,都传出了野兽般的吼声。 它勉强算是个人形吧,躯干和四肢都有,也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遮体,但脸部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同被硫酸泼过一样凹凸腐烂,流淌着不明液体。手特别大,手指特别长,腿又很短,行动时弓着身体呈现弹跳状,一步赶上正常人走五步的距离。 它就在栾游身前蹦来跳去,很活泼的样子,如果能稍微控制一下它不时探出口中的像蛇一般带分叉的舌头,不总想着往她脸上舔的话,栾游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观察一下这种在现实世界不可能出现的生物。 事实是,它不止想舔栾游,还想撕碎她。只要察觉她有动作,立刻就蹦高来个大飞扑,两只巨大巨长的手疯狂地抓上去。 如果是丧尸,栾游不怕,也有丰富的对敌经验,但这种介于人与动物之间的东西她第一次见,不知该怎么对付才好,只能不断地挥舞瓷片,闪避着它的进攻。 砸锤声还在继续,在这只怪物身后有更多丑陋怪物弹跳了出来,纷纷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弹过去。 远处有几只轻松跃上货架顶层,四肢着地,像猴子一样向她飞奔而来。迅速将她团团围住,每只都快速吐着舌头,有的有眼睛,有的没眼睛,但分别不大,它们的五官都是被腐蚀过的一团烂肉。 栾游很绝望,她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裤子,正是读小说那晚穿的睡衣。莫名有种预感,这就是她的本体,即使不是真正的肉身,也是剥去了一切伪装的意识本体,没有别人的躯壳给她防身,死了就真的会死了吧? 左手捏着瓷片,右手反握螺栓,她又甩又踢,在每一只跃跃欲试的怪物进攻前,眼疾手快地先行攻击。怪物的手抓到过她,她的瓷片也划伤过怪物,可是包围圈在渐渐缩小,它们很快就能把栾游分食了。 “纪秋!”她大叫一声,“大师兄!救我!沈惟丁!救我!” 腥臭的气味完全笼罩了栾游,她用力挣扎着,感觉肩膀和后腰一阵刺痛,疯狂地舞动瓷片往后猛扎,怪物发出吱呀的怪叫,随即腿上也传来皮肉分离的疼痛。 很快,一阵反胃和晕眩袭来,栾游觉着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腐烂的脸,分叉的舌头,高高的仓顶,铁皮货架,脏脏的水泥地,晃动着,重影着,旋转着。 即将被撕碎,这些混蛋还没砸出来,动作是有多慢,她最少都坚持……一分钟了。 陷入黑暗短短一瞬,栾游意识清醒,立刻发现场景变了。她站在一间像积木拼接起的房间里,叉着双臂,冷淡地盯着不远处地上蹲着的一男一女。 “不要催我,越催越慢。” “我是在向你确认,到底是不是质数。已经错了一次,导致46号和72号失踪,如果这个时候和雷野的人相遇,我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男人讽刺女子:“我早说我看过这部电影,知道解法,谁让你们不相信?失踪了怪我?” 说罢又看向“栾游”:“还有你,从开始到现在你出过力吗?就知道在那站着跟大爷似的,说我来历不明,你们来历倒是明,想法出去别指望我啊!” 女子打了句圆场:“前辈是队长,不是不出力,他只是在考验我们的应急能力。” 男人白眼:“反正我来历不明,考不考验关我屁事!” 女子板起脸:“到底解不解了?” “你废话别那么多,我早解开了。” “......” 栾游是笑醒的,她闭着眼呵呵出声,把围着她的四个男人吓了一跳。希莱嫌恶:“这是中的什么毒,醒了不会变成傻子了吧?” 越清川抱着她的上半身,不时用手探她的脉搏。 沈惟丁还在追问纪秋:“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是谁,是不是美珊?” 栾游睁开眼睛,越清川的俊脸映入眼帘,她心情顿时更加美好:“大师兄,我没死。” 越清川笑着点点头:“被咬得挺厉害的,不过39号兑了一颗解毒丸给你,没事了。” 栾游肩膀,后背,大腿均遭咬伤,几块肉都被撕了下来,伤势不可谓不严重,但不至于要命。最可怕的是那怪物唾液带毒,如果没能及时解毒,她必死无疑。 栾游艰难地坐起身,见自己浑身是血,几处伤口被不知什么布头包扎了起来。不远处趴着十好几只怪物,有的脑袋搬家,有的躯干稀烂,臭烘烘的黄色脓液淌了一地,显然都死透了。 “全杀了?” “全杀了。” 她望向纪秋:“谢谢你救我一命。不过......能兑药品,为啥不兑些武器炸弹啥的早点炸出来呢?” 纪秋没说话,沈惟丁打抱不平:“你到底是不是任务者?参加试炼是不能使用积分的,如果一定要使用,就是百倍的价格。五百积分的解毒丸,39号可是花了五万才给你兑来的,还武器,你怎么不拿自己积分兑呢?” 栾游倒抽一口凉气:“我...我没什么积分了,第一次参加试炼不知道。” 希莱不屑:“没积分,也没本事,还想靠试炼赚一笔?如果不是碰上我们,你已经被抹杀了。” 栾游抱歉又感动地看着纪秋:“纪...39号大人,你人太好了,五万积分我的天呐,我还不起啊,谢谢谢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给你们提供个小情报吧。” 纪秋听见“大人”俩字,唇边露出了一丝浅笑:“什么?” “飓风社区那边有五个人,我知道的三个分别是31,46和72号任务者,还有一个号称带队的前辈,但不知他的编号。他们跟我们一样,也被困在了密室里,目前46和72号任务者失踪,我估计凶多吉少,因为那个密室我见过,是由很多小立方体组成的大立方体,随机拆分拼接变换方位,百分之八十的房间内都有致死机关。” 除了纪秋,其余三人都听傻了,希莱问:“两边同时展开任务,他们的情况你怎么知道?” 栾游看着他:“我做梦梦到的。” 希莱一愣,依稀觉得这话在哪儿听过。虽然很无稽,可他没再出言挖苦。 纪秋道:“五个人,你刚刚只说了四个,还有一个呢?” 栾游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说话中也带着喜意:“还有一个跟我一组的,他不是雷野的敌人,也不是飓风的朋友,就和我一样。” 沈惟丁不解:“什么叫跟你一组,你是哪一组的?” 栾游抿了抿嘴:“在离开这个空间之前,我和你们是一组的,相信我。” 相不相信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在纪秋的带领下,每人都尽量将仓库内可以用来防身的物品装备起来,第二次开始突破密室行动。 怪物从何而来,没人追究,这里就是试炼场,什么鬼扯的事都可能发生。 花费了近两个小时,倒空百袋水泥,编袋成绳,清空六个货架,四个男人用三二一的方式将它们垒成梯状,刚好够到窗户。纪秋第一个爬上去,打破一扇玻璃向外张望。 “安全,88号,你先出去。” 栾游哭丧着脸:“又是第一个?我浑身都是伤,一动钻心疼,再遇到什么怪物可真没辙了,39号大人,你安排个人下去接我行不?” 纪秋可能把第一个当成殊荣,当成重视她的表现,毕竟暗卫出身的人都习惯了最后一个离开。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便清咳一声改了主意:“那好,57号先下。” 越清川系了水泥袋安全绳,安全落地。栾游痛苦不堪地爬上货架,越往高处爬,晃动得越厉害,她身负重伤,又恐高,最后几米硬是纪秋把她拖上去的。 因为不敢看下面,栾游转头看向窗外的世界,蓝天白云下是密树丛林,远处还有哗哗的浪潮拍岸声,仓库所在地像是野外。 替她把袋绳系好,纪秋试了试松紧:“下去吧。” 栾游双手攥着绳子,小心跨过窗户的碎玻璃,踩在不足半尺宽的窗台上:“这得有十米高,你可要拉紧啊,你可不要松手啊。” 纪秋微微一笑:“我相信你,你不相信我吗......我该叫你什么,21号,莲心,栾游,或者你再编个名字告诉我?” ☆、两条小尾巴 当全员离开仓库,四个男人很快接到系统发布的第二个任务,纪秋要求大家确认,希莱抢在众人开口前道:“88号先说。” 八只眼睛盯着她,栾游结结巴巴:“我的任务......是找到飓风的任务者。” 希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是要归队吗?” 沈惟丁道:“你到底是哪个社区的人,不说清楚,我们怎么敢带着你一起行动? 栾游剜他一眼,泄气地往草丛里一坐:“不带就走吧,反正我受伤也帮不上忙,就让我在这自生自灭得了,不相信我,跟你们组队也没意思。” 沈惟丁摇摇头:“你连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不管你有什么任务,哪个社区的至少该报上名来吧。” “中大社区。” 他莫名其妙:“有这个社区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才干了几天任务者啊,没听说过的多着呢。” 沈惟丁拉下脸:“说实话,你是不是美珊?” “不是。”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那个附身过美珊的任务者。” “......”栾游察觉到他的严肃,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迟疑了半晌才道:“不是。” 沈惟丁没再继续追问,他有些恍然,沉默了许久,眼睛里渐渐涌起悲伤。 栾游觉得越清川说得对,当与眼前人的情绪产生共鸣时,她是无法把小说和现实切割开来的。他们那么真,喜怒哀乐那么让人感同身受,局外人也做不到冷酷以待。 纪秋将一把小铁钎系在绑腿上,听他们对话一直没有打断,此时直起身道:“走吧,寻找目标山洞。我开路,43,61警戒,57照顾88号。” 没有指定纪秋做队长,但他编号靠前,参加过一次试炼,又在任务者排行榜百名大拿中占据一席之地,身手好,经验足,积分多。能和他分到一队,余下三人都很放心,甘愿被其指挥。这些事是越清川告诉栾游的,凭着两百年师兄妹和在未来星同寝一年多的情谊,他对她无条件信任,扶着她走在最后面有问必答。 栾游不愿对越清川说谎,可实情也没法吐露,只好诚恳表态:“师兄,实话不瞒你,这回我不是来试炼的,任务仍然只有一个,就是杀掉飓风社区的31号。” “31号?还是那位前辈?” “可不是嘛,杀了好几回老杀不死她,我已经丧失信心了。” 越清川再不爱刨根问底也有点耐不住了:“其实上次我就想问你,任务者不能互诛,这是守则第一条,你的任务怎么会是......” 这片地界似乎是个山坳,三面环山,一面是密密丛林。仓库是山坳里唯一的建筑,走出它的范围,他们选择了左向,往山里行进。 没有路,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植物,脸盆大的旱莲,长着牙齿的猪笼草,高大的榕树根盘虬卧龙,茂密如纠麻的榕须随处垂挂,攀藤连枝,遮蔽天日。密林里潮湿闷热,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咸腥味儿。 几个人离得并不远,除了用铲子开路时发出的咔嚓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噪音,所以师兄妹二人哪怕压低嗓子,说话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入前头三人耳中。 听到越清川的问题,纪秋挥动铲子的动作都放轻了些,后面两人更是竖起了耳朵。 “唉!”栾游叹了一声:“不止你一人问过我,大家都对我挺好的,隐瞒你们我也心中有愧。可实在是不能说啊,这关乎到一个秘密,类似于......世界真相什么的吧。” 她说完赶紧看了看越清川,见他没有变形趋向,这才放下心,接着道:“师兄,我不是卧底内奸,也不会害你们,由头至尾,我的目标只有31号一人而已。” 沈惟丁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来:“张小燕是31号吗?” 栾游:“呃......你在说啥我听不懂。” 沈惟丁了然一笑,转了话题:“如果你可以不受守则管制,越空追杀31号,那也就是说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你的目标?” 栾游:“啊?” “中大社区,是独立在雷野飓风之外的第三个社区?你们不怕抹杀,不用遵守多个任务者不能执行同一任务的规矩,可以跟随任务者去往任何一个世界,还可以杀掉我们,或者破坏我们的任务,而普通任务者则无权探知你们的秘密,地位好高啊。” 这脑洞开的,沈惟丁很有当小说家的潜质。 “如果我们可以被中大社区追杀,那些规矩守则岂不是成了笑话?系统说过的任务者人身安全百分百保证岂不是一句屁话?” 希莱停了下来,纪秋也停了下来,看来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栾游干巴巴地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如果你的下一个任务就是杀掉我们其中一个呢?不是你,也会是你们中大社区的其他人。”他闭起眼睛,叫道:“系统,出来说说清楚,中大社区怎么回事!” 很快,他又睁开眼睛,冷笑道:“没有中大社区?还是我的系统不够权限?” 男人的好奇心真强啊,明知她一个弱女子根本对付不了四个壮汉,还是步步紧逼,想知道更多真相。栾游看向站在稍远处的纪秋,他没有看她,目光放在一棵树上,而身体却是朝着她的方向,显然也想听她编......不,是说,说一个新名字,说一个新故事。 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合作不会愉快。她身上有伤,他们真把她丢下,她未必能顺利通到与女主席宁相见的那一关。 “我不是任务者。”栾游说出这一句话,心里忽然轻松多了,接下来的话也很顺利地出了口:“我也没有系统,中大是我编的,没这个社区。” “什么?”沈惟丁,越清川,希莱异口同声。 沈惟丁马上质疑:“你不是任务者怎么进到任务者试炼空间来的?” “我只是个穿越者,跟着HD67731穿来的,就像我以往穿越到很多世界一样。穿到大兴,认识了39号大人;穿到槐城,与43号前男友结伴同行;穿到修界,有幸成为57号师兄的师妹;穿到未来星......收获了61号姐夫。” 面对四脸懵逼,栾游索性触碰起小说底线:“穿到哪个地方,不由我决定,是由31号任务性质决定的,她到哪儿我到哪儿。我想回家,但不知道穿越的尽头在哪里,也不愿过这样被动的人生,所以我想,也许杀了她,我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 越清川道:“为什么会是31号前辈?你和她有什么渊源或者过节吗?” 栾游默了默:“没有过节,没有渊源,刚穿越时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后来我开始做梦,梦境每次都指引了她的方向,事后一一得到验证,她应该就是造成我穿越的原因。” 她看了看沈惟丁和纪秋:“那时候你们……你问我为什么要杀张小燕,就是因为我梦到了她,我以为她是31号,莽撞地下了手。后来才知道,梦境有时候也会迷惑我,它给出的线索有时是前世,有时是未来,有时是31号,有时又是委托人的故事,真真假假要靠我自己分辨。” 沈惟丁一步步走近,目含隐痛:“美珊她......” 栾游低道:“对不起,我穿到她身上时,她已经服下了一整瓶药。” 故事很匪夷所思,但对经历过很多怪事的任务者来说也并不难以接受。栾游就像31号附加的一条小尾巴,被她牵引到一个个位面中,想回家,只有割断她与31号奇妙的连接,怎么割断呢?让他们做选择,怕也是认为杀了31号最省事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纪秋这时开了口:“你的真名是?” “栾游。”她苦笑,“我没骗你,我的真名就叫栾游,认识你时还是我刚刚开始穿越之旅,你一吓唬我,我就什么都说了。” 纪秋微不可见地一笑:“那席宁是谁?” “他也不是任务者,和我一样,都是被31号引来的。” 纪秋挑了挑眉,原来不是一条小尾巴,是两条。又问:“31号是黎雪莹?” 没想到他一口说出了女主的名字,这么多年还记得呢!栾游脑中闪过往事,面色有些尴尬,“呃,纪大人,这个事情我有机会慢慢跟你说,你看天色好像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接任务不知走过几多人生,纪秋难道还会对黎雪莹念念不忘?栾游觉得自己得想法开导开导他,优秀的女任务者多的是,何必单恋一枝花。 说穿了一半真相,别人怎么想她管不着,反正自己心里舒服多了。或多或少都对这四个人撒过谎,撞不到也就算了,眼下全聚在一起,很多事情经不起推敲质疑,不袒露部分实言,她没法跟着他们继续走下去。 密林外的天空渐渐昏暗,走在前面开路的三个男人都不再同她说话,只有温和善良的越清川一直搀扶照顾着她,靠近山体,开始走上坡路的时候,还背了她一段。 这座山有很多洞,或大或小,掩藏在林草深处,栾游不知他们的任务,只见男人们挨个寻摸过去,小的就用树枝木棍探索,大的就钻进去看看,大多是死洞,没有出路。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栾游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精神不振。越清川让她在这里休息,自己加入了寻洞小队,几个人分散开来,在荆棘与藤草间摸索着。 一天没吃没喝,伤口又疼得厉害,想帮忙真是有心无力。栾游摸了摸额头,慢慢在石头上俯下,看着十米外的黑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眼皮也沉重起来。 海风劲吹,海浪狂涌,在悬崖碎石上拍出激烈的水花,她和另外四个人一起仰头望着陡峭的悬崖,听女声道:“要么攀上去,要么游到东面的沙滩,穿过半岛再翻山,没有别的办法。” 一张陌生的脸转了过来:“前辈,你说呢?” “栾游”淡漠开口:“我不是队长,我不做决定。” 女子噎了噎,道:“雷野应该也开启了第二关,为了节省时间,我建议攀上去,你们有没有意见?” 熟脸男一号道:“没意见。” 熟脸男二号道:“我不会攀岩,摔死了怎么办?” 女人道:“试炼,生死由命。” 二号气呼呼:“你们的试炼关我屁事,我不爬。” 然后他又去拉拢另一个人:“你也够弱鸡的,肯定爬不动,要不咱俩游过去?” 熟脸男三号看看女子,又看看“栾游”,为难道:“谢谢你救我一命,但是......做人还是该有点团队精神,分散开来,不利于对抗。” 女子赞赏的点点头:“你虽然渣,大局意识还是不错的。” 三号感到莫名其妙,队长为什么说他渣? “栾游”这时说话了:“外来者,活着走出试炼场,我会推荐你加入飓风社区,成为一个真正的任务者。” “任务者是很难得到的工作吗?”二号表情一言难尽,暗戳戳指了指三号:“看到他这样的都当了任务者,我就对你们公司没什么兴趣了。” 栾游又是笑着醒过来的,席宁以前多老实板正的一个人啊,现在被生活毒打的,酸言酸语张口就来。 黑黢黢的大山,海浪声犹在耳畔。这是一个孤悬海岛,两个小队的人被施放到此,一关一关的开启任务,终会相遇,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奖励一定很诱人。 栾游撑起身体,刚一动,忽觉脖颈一凉,身后腥风扑来,她本能地缩身一滚。巨大黑影猛然扑到了她的身边。 哗啦啦一阵碎石掉落,栾游滚到草丛中,定睛一瞧,那栖身的大石头上立着一坨庞然大物,圆乎乎的大脑袋,肥硕身躯,四肢粗壮,冒绿光的眼睛正盯着她,发出阵阵低吼。 熊?老虎?形状都有点像,可海岛哪来的这种猛兽?栾游不敢妄动,尽量压低身子,用最小的幅度往后退。可惜猛兽的视力比她好得多,察觉移动,立马张开血盆大口吼叫一声,再次张爪扑来。 与此同时,栾游跳起来拔腿就跑,不问方向不管地形,连滚带爬,使出了吃奶的劲狂奔。那猛兽在后紧追不舍,身躯舒展开来,连头带尾足有三四米长,一次跃动就将距离拉近一米,没跃个两三次,栾游弱小无助的身影就尽在它的利齿铁爪笼罩之下。 一爪子呼上去,栾游后背撕裂般疼痛,脚下一个踉跄,绊倒在地,连滚了好几圈,眼睁睁看着猛兽飞了过来,再一步就可将她拆骨入腹。 “嘿!” “嗷呜!”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爆喝传来,猛兽不知怎的突然缩紧身体,长尾从栾游头顶甩过,掉转了一个方向放声怒吼。 救星不止一个,短短时间,几个身影在它身前快速闪过,猛兽遭到三面夹击,各种锤铲棍枝等算不上锋利的武器纷纷攻来,专攻要害部位。 它的屁股对着栾游,可栾游此时却没法趁机逃跑,她昏过去了。 纪秋从一棵树上落下,趁着三人又打又叫吸引猛兽,无声靠近栾游,掐住腋下将她拖开。大约拖了十几步距离,他停顿片刻,脚下碾了碾土地,暗道,糟了。 三人一兽都被突如其来的轰隆声转移了注意力,再次朝救人的队长看过去,可猛兽屁股后头哪里还有纪秋栾游的影子?一眨眼消失,会轻功都跑不了这么快! ☆、系统我要兑 纪秋率先在黑暗中醒来,立即伸手去摸,摸到身旁一只软软热热的胳膊,这才松了口气。刚收回手,他感到不对劲,再次摸过去,从胳膊摸到脸颊,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这不是热,是烫啊,栾游发烧了。 仅仅进入试炼一天,她已经遍体鳞伤昏迷不醒,这种状态还想杀31号,简直痴人说梦。 他拍了拍她的脸:“栾游,醒醒。” 栾游没有反应。纪秋先检查了自己,身上有几处疼痛,应是擦挫伤无大碍,于是起身探索环境。 到处漆黑一片,顶上也没有天光,说明他们不是直线掉落,也正因为如此才没造成更大的肢体伤害。 听不见猛兽的怒吼和队友的声音,他高声叫了几个编号,得不到回应,说明他们滚到了山体深处,营救不易。 顺着山壁摸索一圈后,纪秋发现空间十分狭窄,栾游横躺着,脚已经顶到尽头。 他在她身边坐下,再次拍脸:“栾游,栾游!” 栾游发出痛苦的呻.吟:“冷...热...水...” 她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抓住纪秋的衣裳拼命拧着,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似乎想翻过身来。 纪秋犹豫了一下,将手从她的后颈探下去,顿时吃了一惊。整个后背全是大块大块的颗粒感,黏糊糊湿漉漉,显然伤得不轻。 “系统,兑一颗消炎药,一颗退烧药,一瓶净水。” “八万积分。” “兑。” 不知过了多久,栾游出了一身的汗,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托着自己的脑袋,正往嘴里灌水。她大口吞咽犹觉不够,索性自己抱着瓶子喝了起来。 一瓶水下肚,火烧火燎的脏腑舒服许多,栾游神智回笼,掀开沉重眼皮,“师兄?” “是我。” 四下里黑漆漆,睁不睁眼也没有区别,刚才还在外面被野兽追呢,怎么一转眼换了个环境?听到熟人的声音,栾游先是放下了心,是他,纪秋大神,跟他在一起什么也不用怕。而后忽然觉得肚子凉飕飕的,一摸便惊慌起来:“我...我衣服呢?” “包扎伤口了。” 原本的T恤衫如今成了挂脖包扎带,还是前挂模式。从脖子上绕一圈,包裹后背,再从腋下系到横膈肌位置,完美避开了她的胸口。 幸好还有一个睡眠胸衣挡一挡,幸好黑不隆咚什么也看不见,不然她这形象宛如古代高丽妇女。 栾游羞恼:“你怎么能随便脱我衣服!” “烂成了布条,不脱也没用了。”纪秋声音清清淡淡。 野兽那一爪子差点要了她的命,别说衣服,后背的皮肉都刮了一层下来。此时虽然被包裹住,可大面积火辣辣的疼痛还是让人呼吸困难。 算了,他也是好意,不是存心占自己便宜。栾游对纪秋的人品很信任,很快说服自己,脖子一松躺下去,正躺进纪秋的臂弯里。 为了不让她的后背贴地,他一直托着她。 “我们这是在哪儿?师兄他们呢?” “山体塌陷,我们掉进了山肚子里,营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纪秋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还能动,那边有个小洞,我们可以爬进去看一看。” “不要。”栾游一听就否决了他的建议,“你知道幽闭恐惧症吗?我就有这种病。爬进去?越爬越深,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还能不能出来。” “那你在这儿呆着,我进去看看。” “不要。”栾游再次否决,并且一把抓住了纪秋的前襟,“你也不要去,如果你在里面遇到危险,我没有能力救你,就在这等着,师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纪秋沉默半晌,道:“这是试炼场,依赖他人是完不成任务的。” 栾游仍是紧紧抓着前襟不放:“这是个海岛你知道吗?海岛上是不可能有老虎狮子出没的,你看到袭击我的那个家伙了,你觉得它像什么?” “熊头,狮身,虎爪,蜥尾。试炼场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不稀奇。” “......”栾游本想说服他这里有古怪,不要一个人逞能去探索未知区域,哪知他早有心理准备。 “团体任务,还是团体完成比较好吧。” “不,”纪秋淡淡道,“试炼没有团体任务,谁能活着出去,谁就赢了。” 赢了怎样,输了怎样,栾游不关心,她只是有点害怕,怕师兄找不到他们,怕纪秋一去不回。 慢慢松开手,栾游艰难地撑起身,艰难地往边上挪了挪:“你去吧,有危险就大叫,我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把你拖出来的。” 纪秋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蹲身往小洞处摸去。 “纪大人。” “嗯?” “我刚刚喝的水是哪来的?” “积分兑的。” “好贵吧?谢谢。” “不客气。” 过了一会儿:“纪大人?” 回声稍微远了些:“嗯?” “有不适感吗?能不能呼吸,要是觉得胸闷就赶紧退出来啊。” “好。” 又过了一会儿:“纪大人?” 回声更远更小了:“嗯?” “没事,就喊你一声。” “......” 再过了一会儿:“纪大人?” 纪秋没了回应,栾游屏息等待片刻,又喊:“纪大人?纪大人?纪秋!” 她慌张起来,不顾手软脚软浑身疼痛,赶忙向黑暗深处爬去,爬了两三步就爬到那小洞前,瞎子摸象似地上下摸了摸,圆圆的洞口,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爬行。 她对着洞里喊:“纪秋!” 还是没声音,栾游又昂起头向上叫了两嗓子:“救命啊!救命啊!” 冷汗一层一层冒出来,蛰得伤口腌疼,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出这么多汗,抹了一把额头,满手都是水。 纪秋显然并没把希望寄托在队友身上,他知道规则,如果队友不进行营救自顾去完成任务,他能接受,但栾游不能。她觉得首先越清川就不是自私的人,沈惟丁只是有点矫情,也不会见死不救,唯有希莱人品存疑,不指望他。 所以听不到声音一定是因为摔得太深了,队友们正在寻找营救办法。 纪秋的消失让栾游不安,许多恐怖电影里的镜头浮现脑海,什么吸血蝙蝠,洞穴怪人,黑暗侵袭,每想起一段她就会哆嗦一次。 虽然不知他们是怎么摔下来的,但那会儿野兽正追着呢,一定是纪秋为了救她才不慎失足,也是自己连累了人。何况人家还花大价钱为她买了解毒丸和清水,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怎能无所作为地看着他消失? “纪秋......”带着哭音又喊了一声,栾游摸了块尖尖的小石头攥在手里,闭上眼睛,心一横,朝着小洞爬了进去。 洞真的很小,一爬进去栾游就感到了强烈的束缚,抬头会碰到顶,胳膊撑开点会碰到壁,就像在一个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水管涵洞里前行,身后的洞口一旦被封住,她就再没了退路。 “嘿!什么都没有!就是个洞,空的,没有虫,没有蝙蝠,都死光光啦!”栾游一边爬一边乱七八糟地胡说着,好像不断地发出声音,恐慌就会少一点似的,“纪秋,我来啦,你别怕啊,天亮了,找到你我们就能出去了!” 不知自己爬了多长距离,只觉得两个膝盖磨得疼极了,手掌发麻,脖子酸痛。越往里爬,栾游越能感觉到洞体在渐渐变窄,空气在渐渐稀薄,很快就无法保持跪姿,得匍匐前进了。 “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怪物的,地方太小,怪物都没法生存。”她像条蛇一样在洞中扭动,因为话说多了,声音变得嘶哑:“纪秋,来接我一下,你在吗?出去我请你喝茶吧,我现在好想喝茶,还想吃辣椒炒肉盖饭。你知道吗?人在饿的时候是吃不下甜食的,当然如果现在有块蛋糕我也会很高兴......” 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栾游觉得自己是缺氧了,大口大口喘着气。此刻没什么后退的想法,只知机械地往前扒着手臂,抓了一手土或一块石头,身体便跟着蠕动一下。就这样不知蠕动了多久,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感到一阵清风扑面而来。 有光,红通通的,像火的颜色,栾游老眼昏花地看着一个身影单腿架在石头上,一只手举着光,另一只手在翻看着什么。 “纪秋......” 纪秋猛然抬头,见山壁上的小洞里探出一个脑袋。头发,湿泥混合污糟成一团,脸庞黑又脏,几乎看不出五官本来模样,单剩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鬼一样。 “你怎么过来了?” 栾游其实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谁,确认了纪秋的声音,脑袋一耷拉,又昏了过去,鼻尖上滴落一滴汗泥。 小心翼翼把她拖下来,纵然纪秋见惯了大风大浪,也不禁被她惨不忍睹的形象震惊了一把。 汗还在不停地冒,导致她浑头浑脸都是泥,裤子膝盖磨破了,被撕咬最狠的大腿伤处又溢出血来,两个手掌也伤痕累累。只是爬了几百米的洞道,她怎么会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摸摸额头,纪秋叹了一口气,系统出品的退烧消炎药太有效果,这种如雨下的出汗法,什么烧也退掉了。昏过去是因为体力不支吧,毕竟从受伤起她就没能真正休息过。 “系统,我要兑......” “警告,积分余额六十五万。” “兑。” 栾游再次醒来的时候,纪秋正擦掉她嘴角的最后一块泥渍,两人目光一对,栾游激动地抓住他的手,硬撑起身来,连扒带挠地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纪大人,你没被洞穴怪人吃掉,太好了!” 纪秋被她脏兮兮的头发甩了一脸,身体僵住,张着双臂半晌没能动弹。 “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呢!”栾游放开他,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纪秋轻咳一声:“不是让你等着吗,怎么过来了?” “喊你你不答应,我多着急啊!说了我有幽闭恐惧症,宁愿跟你死一块儿,也不要一个人呆在那里。” 两人身在一个稍大的山洞里,到处怪石嶙峋,脚下凹凸不平,仔细倾听还能听到潺潺水声,山壁有隙,不知哪来的风从缝隙中吹进,空气尚算清新。而他们一路爬来的小洞就在一侧山壁上,如果没有过人毅力,当真无法发现这处别有洞天。 山洞中央摆放了几只铁皮箱子,此时栾游就坐在其上,这次苏醒,她感觉体力有所恢复,伤口疼痛缓解许多。手被擦干净了,大腿被雪白的纱布缠绕,身旁放着一支发红光的照明灯和两瓶净水,地上还扔了一些棉球状的物体。 “你又兑东西了?” “你伤口裂了。” “用了多少积分?” “没多少。” 半个元神任务者说过,她攒了十万积分,高级位面任务完成可得二十万奖励,加在一起就能买个续命套餐。而在试炼场里,兑换提高百倍价格,一个五百积分的解毒丸要五万积分才能兑来,摆明就是不想让任务者使用辅助。照明灯多少钱,一瓶水多少钱,消毒包扎用品多少钱?纪秋做任务者跟女主和自己都差不多时长,就算他单单拿下,能攒数十万,数百万?数百万也经不起他这样造! “你这么浪费干啥?我没事的,你辛苦攒下的积分应该用在刀刃上,万一遇到危险,用来续命知道吗?” 纪秋浑不在意:“是用来续命了啊,不是续了你的命吗?” 栾游觉得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心头有点不受控的甜丝丝的感觉漫了出来。杨渣快来学习学习什么叫豪奢,什么叫霸总!包啊表啊钻石蓝玫瑰的算个屁,送什么奢侈品能比得上送命......呃,有点不太好听,但纪大人确实送了她一条命,不,两条。 她感动地看着纪秋,突然又拥抱了他一下:“纪大人,你真好。” 这场景,这对象,真称不上温香软玉抱满怀,可纪秋的心莫名有些软,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微笑来。 “你这样的暖男,有的是人欣赏,以后你一定能找到特别好的,比...比黎雪莹好一百倍的女朋友。” 纪秋的笑容倏地消失,他推开栾游:“你什么意思?” 栾游愧疚地道:“对不起,你救了我的命,我本不该做与你心意相悖的事,我知道你还对黎雪莹念念不忘,可是...不杀了她我回不了家。如果你要帮她,我也毫无怨言。” 纪秋盯着她的脸,良久道:“你认为我会阻止你?” “我听席宁说,你在大兴到死没有娶妻,这般情深意重,当为男子典范,尤其是沈惟丁希莱那种处处留情的渣渣,真该好好学学你。不过,纪大人你也走过不少世界,见过不少风景了,当真就没发现比黎雪莹好的女子吗?” 纪秋不说话,脸色在红光映照下显得有点阴森森的。 栾游叹息:“我对你喜欢她没意见,也不想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故意污蔑她,感情这种事很难控制,我理解的。我只是为难,伤害她就是伤害你,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一定要伤害她。” “我们也是朋友,求你中立好吗?”她像给自己打气似的握了握拳头:“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如果我赢了,那等我回了家,你就来替她报仇吧!” 纪秋冷笑了一声:“哦,回了家等我报仇,可以,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你答应保持中立?” “嗯。” 栾游一边内疚一边报了自家地址,又欺骗了纪秋一次,等她回了家,他已经跟随小说世界分崩离析了,还怎么找她报仇。 所谓歪打正着富贵险求,山体塌陷导致的事故却正好让纪秋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四个大铁箱里装着几个小铁箱,里面有几本看不懂的数据记录册和一些药剂。纪秋简单翻了翻,没有拿,只装起了一把钥匙。 “看箱子的体积,不可能是从那个小洞搬进来的,这里肯定有进出口。” 纪秋举起照明灯,在山壁上来回睃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离海不远,可能就是悬崖内壁。” 话音刚落,一阵笃笃的敲击声传来,纪秋马上示意她不要出声,指了指那个小洞。 什么?爬回去......栾游觉得呼吸又困难起来了。 ☆、不正当关系 小洞不显眼,失去照明设备,很难察觉它的存在。纪秋把栾游托上去之后,从地上找了几块稍大的石头递给她,攀上小洞,缩身入内,用石头堵住了洞口。 没有任何可以错身的空间,栾游只好爬在前面,继续像蛇一样扭动,再次耗尽体力爬回了最初的容身之地。 过程中她和纪秋说话,只得到嗯声回应,等歇下来打开照明灯,栾游才发现纪秋被她蹬了一脸的土,紧紧闭着嘴,俊脸脏得像花猫一样。 没来及表示歉意,头顶一阵哗啦作响,几米高的洞顶上传来呼喊:“39号?师妹?” 总算来救人了,栾游忙叫:“师兄,我们在这儿!” 不多会儿,越清川抓着两条草绳从塌陷的洞口滑落,见到两人大呼了一口气:“好在你们没事。” 他们掉下来之后,上头三个人合力重创猛兽,又找材料编绳子,一探长度不够再找再编,耽误了不少时间。 敲击外壁的人一旦找到入口,很快会发现钥匙被拿走了,顺洞摸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话上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越清川替栾游绑好绳子,用力拉了拉,上头便发力拖拽。栾游双脚刚离地,纪秋突然道:“等一下。” 他又把栾游拽了下来,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她穿上,裹好前襟,系好腰带,再次拉了拉绳子。 越清川只顾着看人,没留意栾游的穿着,更何况两人都是一身的泥,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直到见了纪秋脱衣,这才借着红光打量栾游,发现她几乎衣不蔽体,半截胸膛肚皮露在外面,裤子破破烂烂,还打着赤脚。 其实原本栾游是有鞋穿的,一双家居软底布鞋,经过连番折腾后早不知丢去了哪里。 赶不及送衣,越清川想起了自己的靴子,低头看看似乎和师妹那脏兮兮的小脚丫差距过大,便想着上去给她编双草鞋也罢。 纪秋的外袍还带着体温,栾游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抓着绳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热乎乎的。 这果然是个很深很曲折的洞,掉落时一定是冲击力过大才滚到底部,上去的过程中,栾游几次需要调整方向手脚并用的攀爬,不然就会被卡住。 待三人都回到半山腰,明晃晃的骄阳已升至中空。只穿中衣的纪秋和披着他外袍的栾游引起沈惟丁的注意,眯着眼问:“你俩在下面干什么了,衣服都折腾没了?” 没人理他,他的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愈发异样起来。 而在越清川寻找合适材料想为栾游编草鞋的时候,纪秋又拎了一双崭新的女式跑鞋扔到她面前。 希莱啧啧:“39号不愧是前辈,积分很多啊。” “你看你真是的,我赤脚也能走路,何必这么破费。”栾游心里甜滋滋的,嘴上还说着客气话,看看鞋号,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穿37码?” 纪秋摸了摸脸,没回答,而是道:“走吧,翻过这座山,去岛的另一头。” 沈惟丁一震:“39号,你开启新任务了?” 纪秋平静道:“是,一共三把钥匙,任意一把都可以打开实验室。我拿到钥匙之后,系统向我显示出另外两把钥匙的方位,一把在修理厂,一把在度假山庄。之前飓风的人已经找到山洞,没得到钥匙他们无法得知具体位置,只能追寻我们的踪迹,所以动作快一些,赶在被他们找到之前,先拿到钥匙吧。” 沈惟丁吸口气:“你可以不告诉我们的。” 纪秋道:“你们也可以不救我的。” 希莱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救你也上得来,谢了。” 通过众人表现栾游判断,纪秋拿到钥匙,系统随即向他发布了新任务——进入实验室。而别人空手,还停留在第二个找钥匙环节,从这时候起就开启了个人战,抢占先机的纪秋完全可以甩开队友,独自前往实验室,但他选择了信息共享。 栾游相信纪秋不需依靠别人也能安全出洞,不过别人施放好意他是领受的,并且知恩图报。想想他对自己的好意,她脸有些热,这么多恩,该怎么报啊。 找到韧草的越清川兴冲冲回来,就见栾游捧着一双新球鞋在发呆。他也呆了呆,悄悄丢掉韧草,走过去:“师妹,你有鞋了。” “嗯,39号大人送的。”栾游抬头看他一眼,忽然起身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师兄,你问问系统,一双鞋多少积分?” 越清川问后答:“一万。” “一瓶净水多少?” “一万五。” “急救包,消毒消炎用品之类的呢?” “二十几万吧。” 栾游想了想,又问:“你们这次试炼的要求是什么?赢的标准在哪里?” “活到任务结束。” 她不解:“那找个地方苟起来,什么也不做,活着就好啦?” 越清川叹口气:“不是那么简单,必须按照系统要求行动,如果在规定时间内不能到达指定地点,做指定任务,就会自动弹出,并且扣除全部积分,等同抹杀。” “那做了任务但没完成呢?” “没完成的人可能活不到最后。” 栾游额头上又冒出汗来,纪秋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积分,还有钱买续命套餐吗?这次的试炼要求只是活着,说明任务是有生命危险的,如果他赢不了,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纪秋,没想到纪秋恰好也正看向她,与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对视,栾游立马背转身子,掩饰心慌鼓励起越清川:“没事的师兄,我不受系统管辖,不怕抹杀,我帮你。” 越清川编草鞋未果的失落被她一句话安慰了,笑着摸摸她脑袋:“好。” 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头行事,根据纪秋提供的大概位置,越清川和希莱前往修理厂,他和沈惟丁去找度假山庄,栾游这个编外人员随意组队。 她没想到打脸的场面这么快就出现了,看看面无表情的纪秋,又看看清澈目光中带着期待的越清川,难堪地笑着:“呵呵,要不,我和纪大人一队,他...他身上有钥匙,31号可能会来追他,呵呵,你们也知道我的目标就是31号。” 希莱无所谓地摆摆手,越清川神色却略复杂,没说什么,拎起锤子跟着希莱离开。 栾游找补了一句:“师兄,你们小心一点,找到东西就去指定地点汇合啊!” 越清川再失望也没失了礼节,回首点头:“你们也小心。” 看着他越走越远,栾游烦躁地抓抓头,跺跺脚:“哎算了,我还是跟师兄一队,他太老实,我怕姐夫欺负他。” 说罢想跑,被人一把薅住领子:“不早了,动身吧。” 修理厂和度假山庄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具体位置不明,需要翻过山后再去寻找。纪秋依然承担了开路职责,走在最前面铲开拦路的植物和山石,沈惟丁则一路拉着栾游嘀嘀咕咕。 “美珊有没有留下什么遗书遗言之类的?” “没有。” “你有她的记忆吗?她是不是很恨我?” “没有,不知道。” “为什么你能穿到她身上,她的灵魂去了哪里?” 栾游没好气:“不要再问了好吗?你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你们之间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还问这些有意思吗?斯人已逝,你让她好好安息行不行!” 沈惟丁沉默了五分钟,又凑近她:“你跟39号有不正当关系。” 栾游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大声道:“放屁!” 纪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栾游脸涨红了,狠狠捣了沈惟丁一胳膊肘:“胡说八道我撕你了啊。” 沈惟丁嗤笑:“被我说中了?试炼场里积分有多宝贵你知道么,他给你买解毒丸也就罢了,买水,鞋这些不必要的东西是什么心态?衣裳都脱给你了,还说你俩没猫腻?跟哥说说,在山洞里干什么了?” 栾游撸起又宽又大的袖子,张牙舞爪跟沈惟丁打了一架,毫不留情地使出星盗王八拳,专撕他头发挠他的脸。沈惟丁一开始边笑边挡,后来被挠急眼时脱口叫了一声:“美珊,别闹了。” 后半段路三个人都很沉默,开路的换成了栾游,沈惟丁和纪秋在后面抽烟。 烟是沈惟丁脑子一热,花大价钱找系统兑的,到手就后悔了,因为有烟没火,想点着还得花积分。他舍不得,气呼呼拿了一支叼在嘴上,不住地唉声叹气,然后纪秋用了十分钟钻木取火,两人就这么抽上了。而且因为火种无法保存,他俩一支接一支,没等走出密林就把一包烟抽了个精光。 没有遇上新的怪物,从骄阳当空跋涉到星月交辉,几乎穿越半个海岛,疲惫不堪的三人终于找到了位于岛南端的一座度假山庄。 它的位置离海边不远,门口停着一辆破车,有相当长一段上好的柏油马路通往栈桥码头方向。大门被杂草掩埋,两边高大的椰树之间无数藤蔓交缠,庞大建筑群黑乎乎的无半点光亮。 系统不肯提供更多信息,只提示钥匙就在这里。三个人走进半开半合的铁栅门,看着月光下犹如鬼屋般的山庄,偌大区域,数不清的犄角旮旯,到底该从何处找起。 “分头找吧,”纪秋道,“以大堂为中线,我负责东边,43号负责西边。” 沈惟丁很头疼:“度假村里一定有很多房间钥匙,我怎么知道哪一把才是要找的?” 纪秋从绑腿中抽出一物,径直递给沈惟丁:“这是实验室钥匙,形状比较独特,不会放在寻常处。多留意盒,屉,柜,尤其是保险箱。” 沈惟丁接过来看了看,又还给他:“一个拥有实验室钥匙的人长期包住度假山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也许死了,也许失踪了,行李用品留在了这里。如果是这种情况,我想钥匙应该在某间客房里。” 纪秋赞同:“不错,从岛上的配置和目前遭遇过的事件来看,这是个发生实验室事故后被废弃的小岛,解决事故或者找到事故源头,大约就是我们这次的任务了。” 两人决定一东一西分头找钥匙,栾游又面临择队问题,她看着沈惟丁不怀好意的笑,翻着白眼道:“我和43号一队,他脑子不好,遇到怪物我能帮把手。” 沈惟丁刚欲答好,纪秋压低声音道:“嘘,听。” 三人侧耳,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似有人声传来,栾游惊中有喜:“是不是飓风的人追来了?” “嘘。”纪秋对沈惟丁打了个手势,指向右边,自己却拉住栾游往左边走去,边走边低声解释了一句什么,绕过喷泉状设施,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沈惟丁抱起双臂望着他们消失,啼笑皆非,时时刻刻都要看在眼皮下,还说没猫腻? 这边两人已经路过大堂,经过数个花坛,拐向侧面一条小路。月光倾泻,照不透被植物覆盖的区域,除了主体建筑外,其他景物都笼罩在黑暗之中。栾游走得跌跌撞撞,一方面是路面有许多毁损,坑洼不平,另一方面她跟不上纪秋的速度。 手心汗津津的,栾游向后抽了抽,握着她的那只大手便迅速松开了。她尴尬地道:“说好跟沈惟丁一起的,你怎么把我拉过来了。” 纪秋头也没回:“他一个人行动撤退都更方便,你确定你不会拖他后腿?” 栾游不高兴:“你小看我了,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世界,我也是见过风浪的,就算帮不上大忙,也不至于拖后腿。” 纪秋哼了一声:“不拖后腿就好,飓风的人已经找到这里来了,你和31号说不定很快碰面,我只是想看看你准备怎么杀了她。” 栾游听这话不作声了,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原来如此啊,说什么保持中立,还不是想把我看在身边,好阻止我杀她吧! 绕着主建筑走了半圈,从废弃游泳池边上的小门进入客房A区,七层楼,每一层都有八到十四间不等的房间。走廊阴暗,地毯翻边,落地窗破损,厚重窗帘有的拉得严严实实,有的掉落一半,湿霉气息充斥鼻尖。 能打开的房门就进去看一眼,打不开的就作罢。纪秋对标准客房不太上心,他着重翻找了几个套间,尤其是残留有私人物品的套间。 栾游跟在他后面东翻西找,连枕头下也摸一遍,还被她摸到了几张潮湿的纸币和塑料包装卫生用品。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一切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到恶心的东西也不觉得害怕,栾游找得很是起劲。她想,要是被她先找到钥匙,就偷偷藏起来送给师兄,如果师兄有了,就给希莱。让沈惟丁这个满嘴喷粪的家伙干着急去吧! 找完一间房,刚准备出门,忽然听见走廊里又传来了说话声:“兑个灯啊,什么都看不见找个屁!” “闭嘴!”一个男声斥道,“你再说话我就兑个针线把你嘴缝起来。” 那人轻呸了一声,还是放小了声音:“根本没人,你们的情报准不准确啊。” 栾游别在门边一动不动,细细分辨门外的脚步声,片刻后抿嘴笑了,转过头:“纪......” 嘴唇鼻尖擦过了什么,她吓得一激灵往后倒去,在即将撞上门的刹那被人揽住腰,猛地拉了回来。 一头撞上硬邦邦的胸膛,栾游浑身紧绷,腰上的手紧紧揽着,头顶气声道:“两个人,一人一个?” 栾游挣了挣没挣动,心慌意乱的同时又不可思议,还搂着?还搂着?今天整整一天她总有不对劲的感觉,心里有人儿还对她百般好,与她亲近,这不是她印象中的纪大人! “别…有一个是席宁。”她颤着声音轻道。 ☆、朕的摄政王 房门间间打开,男人谨慎地查看,和纪秋一样,他也对遗留了私人物品的客房尤其细心。不过那几间都被翻找过,他一无所获。 很快靠近他们所在的房间,纪秋把栾游拉到门后,自己站在原地,待门被推到半开时,他闪电般出手。 任何人遭遇突袭都需要一个反应时间,门外人也不例外,就在一愣神的工夫,他已经被钳住喉咙,随即太阳穴受到重重一击,一声没吭倒在了地上。 前人遇袭给了身后男子反应和准备时间,那人不喊不叫镇定非常,即刻飞身暴起攻来,与纪秋拼开拳脚。 栾游一看两人打起来了心知不妙,忙蹲身挪向被打晕的男人,抓住头发使劲往里拖拽。 战斗时间很短暂,没等栾游把人拖出两寸,一声闷哼传来,两个打架的人只剩一个站着的了。 纪秋是什么人啊,暗卫出身,在战场上枪林箭雨历练过的,不知走过多少世界,遇过多少危险,跟他拼拳脚,不打死你算他心情好。 人都拖进房,关好门,打开照明灯,栾游又生气又心疼:“你真的是,也不问清楚就动手,跟你说了其中一个是席宁,看看你把人打的!” 席宁就是本来的席宁,和她一样,再没有他人的身躯做掩护,原身原貌本体上阵。此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左脸比右脸肿胀了一圈,太阳穴都鼓了起来。 “会不会死啊?” “不会。” “你打他头了,半边脸都没人样了,万一醒来变成傻子怎么办?” “......”看着栾游抱着一颗脑袋急得不行,纪秋自知理亏,上前去掐了席宁的人中。 掐了许久,眼看快掐出血来,席宁终于“嘤”一声缓回了神,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两张被红灯照成鬼模样的脸,道:“我这是…下地狱了吗?” 栾游轻呼了他一巴掌:“席宁,是我啊!” 两个苦命人再次相认,开始了视纪秋如无物,你一言我一语的比惨大会。栾游说她被怪物咬烂大腿,席宁说他差点被机关射成筛子;栾游说她碰见猛兽,席宁说他掉进了食人蚁窝。 最后一致得出结论,这个岛上肯定进行过什么秘密的不人道实验,生物都是变异的,须得处处小心。 默默在一旁听讲的纪秋心想,这个结论之前我就说过了,她根本没认真听。 接着两人又互相分享了所知信息,任务者试炼,两个社区的对抗等等。席宁说:“越来越摸不着刘丽娟的路数了,写了个现实世界也罢,怎么又弄出试炼来,那不用说,最后胜利者肯定是黎雪莹了。” 纪秋不放过他俩的一字一句,听到“写”字,皱了皱眉。 栾游不屑:“有我们在,轮得到她胜利吗?只要没人捣乱......” 最有可能捣乱的人就在身边,她这时才突然想起纪秋,转头向他望了一眼:“呵呵,席宁,光顾着说话了,还记得纪大人吗?” 席宁借光端详了半晌:“哎哟,纪大人,朕的摄政王!好多年没见着你了。” 纪秋冲他拱了拱手:“陛下。” “刚才就是你把朕打晕了的?” “......” 晕了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出言不逊要缝他嘴的男人,瘫在一旁动也不动,死了一样。栾游过去看了他样貌,探了他鼻息:“这个人跟我有点仇。” 男人是方铮,穿着他那笔挺的西装马甲和牛皮靴,即使闭着眼睛,挥之不去的阴郁感还是在他身周萦绕。 “幸好师兄不在这里,不然他发现真相更恨我了。”一个穿成了乔喜妮的任务者在修仙界用钟灵的身份骗了他,等方铮想通其中关节,非找她算账不可。 纪秋走过来,两只手卡住了方铮颈后两侧,栾游见他动作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杀了他。” 栾游忙阻止:“也没到生死之仇的份上,杀人不太好吧?” 纪秋冷道:“试炼最终的目的,就是让任务者自相残杀。我参与过的上一场试炼,二十个任务者入内,只有三个人活着回到系统空间。所以此时有机会不杀,待到他要杀你的时候,你后悔也是没有用的。” 栾游嗫嚅:“他死了会回到系统空间吗?” “有足够的积分就会。” “那...你想杀就杀吧。”方铮城府很深的一个人,总会给自己留点后路的吧。 纪秋正欲下手,席宁又开口:“慢着,摄政王,此人在食人蚁窝救过朕,还是留他一命吧。” 纪秋无语一阵,道:“陛下,如果你愿意好好说话,臣便饶他不死。” 撕了床单把方铮绑成粽子,扔进床箱里头,如果他有能耐挣脱逃出来,那就是他命不该绝,总比让纪秋添杀孽的好。当然这只是栾游圣母的想法,纪秋可能并不在乎孽不孽的。 席宁所在的飓风团队也是分头行动,他们好不容易攀上悬崖找进山洞发现钥匙被人拿走,不知兑换了什么高科技手段,兵分两路追踪雷野小队而去。队里位高权重的一位老前辈带着方铮席宁追至度假山庄,女主则和另一名队员前往修理厂方向了。 席宁还想对那人身份故弄玄虚,栾游一口说出是杨台生。她有做梦金手指,除了那位老前辈,飓风其他队员她早就了如指掌。 而老前辈此刻独自一人去了B区,说不定已经和沈惟丁打了照面。 栾游的心又提起来:“咱们得赶快过去,黎雪莹都称呼他前辈,这人绝不简单,沈惟丁和他遇上怕要吃亏啊!” 纪秋按住他俩人:“我去,陛下身体不适,你俩继续找钥匙就好。” 席宁:“还是摄政王心疼朕,这一路跟着飓风的人,差点没被他们折磨死。” 他对着纪秋是不能好好说话了,失落的记忆仿佛全找了回来,就算曾为傀儡,表面上他依然是他的臣下,君臣有别的观念当年还是被纪秋硬生生训练出来的呢。 照明灯留给了他们,纪秋离去,脚步轻得像猫,身形移动快极了。 俩人并没急着去找钥匙,仍坐在地上聊天,等栾游把双方对战成员和她的渊源全介绍了一遍,席宁感叹:“你真幸运,雷野这边全是朋友,我一睁眼就落到那女的手里,被她逼问来历,挨了好几顿揍,要不是过立方体用得上我,我怀疑他们四个当场就想把我挖坑埋了。后来我听他们喊那女的31号,才知道她就是黎雪莹,我想动手杀她的,可这个人阴险得很,预计什么地方有危险,总是把我推出去探路,太坏了,这样的人还能当女主角,简直不可理喻!” “你没动就对了,”栾游拍拍他的脸:“看见你自己的模样了吗?我们这次是本体穿越的,如果死了,现实中可能就醒不来了。” 席宁的着装跟她一样休闲,一间老头衫,一条沙滩裤,一双夹脚拖鞋只剩一只,可怜见的。 他拉了拉栾游的大袍子:“这件衣裳眼熟啊,金线绣隐龙纹,除了朕的摄政王,天下可没人敢这么僭越。” 栾游白眼:“大兴亡了,陛下醒醒。” 啰嗦够了,席宁脸部疼痛也稍稍减轻,两人终于决定开始搜索。离开这间房时,床箱里还无声无息,栾游轻轻带上门,心中一动,对席宁道:“我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岛上出现的,都是我认识的人,可是根据他们的编号来看,任务者应该还有很多才对,怎么就这么巧呢?” “不全是你认识的人啊,老前辈你也认识吗?” “本体试炼,我不认识他的脸,未必不认识他附身过的角色。” “你是想说我们两个被投放至此,是小说剧情故意为之?” “不知道啊,就觉得很怪,好像一个总结大会似的,也许......在这个世界杀了女主,我们就可以真正回家了。” “也许是另一段新旅程的开始。” 栾游皱眉:“你怎么这么丧!” 席宁笑笑:“不是我丧,我比谁都更想回家,但是万事都要做好最坏准备。这还是你教我的,在上一个世界,费那么大劲杀刘丽娟,不就是怕有今天的状况出现吗?她死了,我们没回成,这一次啊,也别抱太大希望。” 不管席宁怎么说,栾游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一个个熟人,一段段往事,全集中在同一地界出现,像是回顾,更像总结。越清川告诉她,失败者将被抹杀,纪秋告诉她,二十个任务者只活下三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里杀掉黎雪莹,她就没有翻身机会了! 这不是盲目自信,黎雪莹的天命真女之路在她搅合之下走得不太顺利,上一个任务也失败了,她没能完成刘丽娟的委托搞垮杨台生,积分肯定又被扣了一大笔。完成试炼,她能东山再起;完不成,系统还会要她这个没用的天命真女? 栾游很善于调整心态,别人意气昂扬时她是泼冰水劝你冷静的那一个;别人低落失望时她就是乐观逻辑大师。想让她一直保持斗志很简单,旁边配个丧不唧唧的队友就行。 翻过四楼,摸上五楼,一间间搜索过去,基本都是栾游一个人在搜,席宁进屋就躺,捧着脑袋喊疼。纪秋下手太重了,他且得疼几天呢。 钥匙没找到,栾游也并非全无收获,她用床单做了个简易布袋,装了许多客人落下的零碎物品,两桶没开封的方便面,几瓶看不清保质期的饮料,两包香烟,几件女式衣服,和一把小军刀。 两天了,她还喝了两瓶水,其他人粒米不进滴水不沾,体力消耗巨大,别说打架,就是什么都不干撑到任务结束也不是容易的事。试炼不仅仅是考验脑力体力,也考验着众人的生存能力吧?所以搜罗一点是一点,给队友们补充能量,对上飓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方便面令栾游信心大增,找钥匙都不那么上心,拉着席宁一层层专寻水和食物,可惜曾经的客人们好像对吃不感兴趣,一直搜到七层,兜里仍旧只有那两盒方便面。 七层是总套,只有两间,对门设置。一间是空的,里外相对来说比较干净,看似被打扫后再无人入住,而另一间,进门就看见地上有一双男士皮鞋。 纪秋兑换的这个照明灯是发红光的,虽然能够看清景象,但同时也营造出一种阴气十足的氛围。拎起来观察环境时,总觉得像是走进了通灵现场。 总套很大,有两间带卫卧室,会客厅,书房,还配备了专门的健身房。会客厅外面是阳台连着空中泳池,水已经干了,只有黑洞洞的大坑。 床上被子未叠,卫生间里浴巾随意搭着,茶几上有没收的茶壶茶杯,沙发上放着一件脏兮兮的衬衫,书桌上有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搁着一个公文包。 全部翻过一遍,把希望寄托在卧室衣柜里的保险箱上,两人举着灯研究半晌,明白想靠聪明才智打开它是不可能了,于是决定暴力破解。 这时候栾游搜罗来的小军刀就派上用场,她先打开平口刀,戳了半天缝隙也戳不进去,又拉了开罐器,对准那个集老式旋转数字加电子密码加指纹识别的多功能锁卡了上去,狠劲一撬。 “嘀嘀嘀嘀!嘟嘟嘟嘟!” 保险箱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巨高巨响巨急促,在安静的环境中简直堪称动人心魄震耳欲聋。 栾游忙把保险箱推进衣柜。 “嘀嘀嘀嘀!嘟嘟嘟嘟!” 又赶紧扯了被子覆盖上去,并且关上柜门。 “嘀嘀嘀嘀!嘟嘟嘟嘟!” 那声音比火警匪警的警笛还要高频。栾游看看一脸无语的席宁,道:“没事,一会儿就停了。” 这一会儿有点久,两分钟后,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听着还在继续嘀嘀嘟嘟狂叫不止的声音,同一脸无语。之前纪秋也开过几个保险箱,怎么就能一点动静都不发出呢? 席宁拉开柜门抱出保险箱,用力往地上摔去:“砸砸砸,叫都叫了,想办法把它砸开算了!” 卧室的地毯缓冲了力道,他们抱着鸣叫不止的保险箱来到大厅,又摔又砸又跺又踹了一气,结果...毫无卵用。 报警声令人烦躁无比,感觉心脏都要被它叫裂。那声音在寂静中突兀醒耳,栾游怀疑别说度假山庄,山那头的朋友们可能都听到了。 席宁拎起箱子走到阳台,回头看她:“我扔了?” 栾游飞快地摆手:“扔扔扔!”谁有本事开谁开去吧,钥匙真在里面就便宜别人好了,他们决定掩耳盗铃,假装箱子不是自己找到的,扔掉这个烫手山芋。 席宁两手高举保险箱,做了一个后仰的动作,脱手而出,箱子在半空中一个翻滚,倏地不见了。 席宁浑身一颤僵在了那里,栾游高声尖叫,纵身扑了过去:“快回来!” 她分明看见,箱子脱手的一霎那,阳台顶棚外突然垂下一条粗滚滚的黑影,前端打开异常大的幅距,快如流星捕获保险箱,倏忽又昂上了楼顶。 如果席宁没扔东西,只是站在那儿看风景,被捕获的,可能就是他了。 ☆、有心搞联姻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别废话,跑!” 栾游惊魂一瞥,明白危险就在头顶,拉回席宁头也不回向外奔去。两个人刚跑出套间,身后就传来玻璃门框碎裂的声音。 那是阳台的推拉门,席宁出去时已经将它开到最大,什么东西闯进来还能把门框挤裂?短短几秒,各种碰撞翻滚撕裂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闷闷的嘀嘀嘟嘟,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飞速跑过走廊,以一步五个台阶的速度冲下楼梯,要命的声音不但没能摆脱,还愈演愈烈。轰隆巨响过后,烟尘四起,无数碎砖碎石噼里啪啦从楼梯空隙掉落,片刻前还空寂安静的度假山庄,俨然成了大型拆迁工地。 栾游和席宁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搏命狂奔,跑到二楼就被已近在咫尺的嘀嘟声逼到携手爬上窗户,向着黑漆漆的一楼跳了下去。 没有花坛,没有草丛,两个人硬生生摔到了地上,抱着脑袋滚了两番,哪里还顾得上呼痛,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继续往前跑。 A区楼里的东西视任何阻挡物为豆腐渣,一路横冲直撞地毁了半幢楼,嗙一声从墙体中撞了出来,昂起巨大的头颅扫视了一番,很快确定两个小渣渣的方位,身体一拱追了上去。 栾游回了一下头,然后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两条腿飞速交替,用尽全身力气想让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离那阴魂不散的嘀嘟声远一点。跑过游泳池,一头扎进棕榈林里,不辨方向,看不清前路,只知狂奔。停下来就完了,停下来就要被吃了,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哒哒哒哒!” 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枪声,没有停下脚步,依然用最快的速度奔跑着。席宁喘气声离她不远,但林子有些密,他俩已经分散开来,各跑各的了。 很快,枪声连续响起,越来越近,栾游不管那些,只要嘀嘟声还能听得见,她就一直无头苍蝇一般胡乱跑着,跑到两条腿快失去知觉时,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 “栾游!” 她收势不及,惯性绕着那人疾冲了半圈,又惊又累,话都说不清楚了:“纪...快跑,蛇,好大蛇!” 拦住她的正是纪秋,二话没说,拉着她跑出棕榈林,顺着一条小路上坡,很快将她推进了一间房子里:“在这等着。” 栾游狂喘:“它很大,楼都撞塌了,这里挡不住的。” 纪秋拍拍她的背:“没事,不要说话,不要出去,躲好了。” 栾游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喉咙,拼命咽了几口口水,拉住他道:“把席宁也叫过来躲一下。” 纪秋点点头没作声,离开没多久,席宁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关好门,两个人惊魂未定,却谨记纪秋的话,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倚着门坐下,各自平复情绪。 远处的确有激烈的枪响,不一会儿他们还听到了爆炸声,席宁渐渐放下心来。任务者都有保命手段,对付怪物应该不成问题。但栾游的心却七上八下,这个岛上不知有多少变异生物,打死了一只,万一还有一群呢? 天快亮时,纪秋终于回来了,带着沈惟丁以及另一个陌生男人。三个人血迹斑斑,形状骇人,纪秋的白色中衣已经脏成了花灰色的。 席宁蜷缩在地板上睡得正香,一夜没睡的栾游紧张询问情况:“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你们没事吧?” 沈惟丁大大咧咧:“都是蟒蛇的血,没事。” 栾游心惊胆战:“是蛇吧,我看着就像蛇,头昂起来有两层楼高。” “是条怀孕的母蛇,肚子里一窝卵,恶心死我了。” 栾游愣怔:“谁让它怀孕的?” 沈惟丁哈哈笑:“不是我。” 栾游白他一眼:“我是说,能让那么大的蛇怀孕,公蛇肯定也不小啊。” 沈惟丁促狭的挤挤眼:“肯定不小。” 纪秋和陌生男人都略略转了头,不约而同笑了笑。 栾游着急:“你们笑什么,那公蛇呢?公蛇说不定也在附近啊,我们赶紧走吧。” 纪秋搓了搓手指上的血斑,对陌生男道:“多谢,钥匙我们没拿到,这个点送给你了,就此别过。” 陌生男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迷彩装,因为头脸有血,瞧不出丑俊,大致轮廓看起来比较年轻,最多三十岁模样。栾游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把微冲,原来是他兑换了武器,这玩意儿可太贵了,有钱人。 他是任务者,面对变异生物带来的威胁出份力也是应该的,但如果不兑枪炮,仅凭三人赤手空拳想消灭巨蟒恐怕很难。所以纪秋看在他花了大钱的份上,决定把度假山庄让给他,沈惟丁没意见,栾游自然也没意见,她只想快些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喊醒席宁,四个人刚准备离开,忽听陌生男开口:“我不要度假山庄,我只要你身上那把钥匙。” 栾游回头,见那男人举起了枪,枪口正对着她的方向。不由困惑,指我干什么,钥匙又不在我身上。 沈惟丁大怒,上前一步挡在栾游身前:“别特么得寸进尺,你架没打够是吧?放下枪,咱们出去接着打!” 男人淡淡一笑:“我有枪,为什么要跟你打架?扣下扳机,你们全都得死,我一样可以从尸体上搜出钥匙。只是念在两位都是雷野社区的青年才俊,这么死了太可惜,一个试炼而已,输了不过扣些积分,何必窝囊的赔上性命。孰轻孰重,你不会分不清吧?” 沈惟丁犟得很,脑袋一伸就顶到了枪口上:“靠辅助又算什么真本事,你有种就杀,老子没钥匙,也不怕死!” 席宁揉着眼睛打圆场:“都是任务者,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男人压根不拿他当回事儿,咔地抹下了保险。 “哎,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栾游赶忙从沈惟丁身后走出,大胯一撞把他撞到一边去了,自己站在枪口下,陪着笑道:“这位前辈,不是我们不想给你钥匙,实在是没有啊,要不然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找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帮你到山庄里再找找,找到都归你,好吗?” 沈惟丁暗暗给纪秋使着眼色,但纪秋恍若未见。 男人嘴角扬起一丝笑,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你叫栾游?” 栾游一愣:“啊,你怎么知道?” 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因她的话产生一丝动摇,手指还慢慢移到了板机上:“你们愿意翻废墟就翻去吧,花了上千万总不能还去干那苦又累的活儿,我知道你们已经得了一把,拿出钥匙,不伤和气。” “前......” “给。” 栾游刚说一个字,就被纪秋打断了,他从绑腿上取出钥匙,径直递给男人,顺手将栾游拉离了枪口。 男人接过看了看,随手往兜里一揣,垂下枪道:“那我就不耽误各位翻垃圾了,回见。”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向席宁:“不跟我走吗?” 席宁呵呵:“我觉得我比较喜欢跟着他们。” 男人挑眉:“随你,都一样。”说罢离开了。 沈惟丁气得脸色铁青,质问纪秋:“你怕了?这么轻易就给他,有枪了不起?我刚才就想动手,你夺枪,我上去干他,我们两个还治不了他一个!” 纪秋瞥他一眼:“你跟他交过手了,觉得怎样?” 沈惟丁嗤鼻:“身手也就那样,要不是玩偷袭,我吃不了亏。” 纪秋摇摇头:“他除了那支枪,右裤兜里还有一颗雷,不是治不了他,而是要考虑到走火的危险。你有准备,栾游没有,伤到她怎么办?” 一言毕,沈惟丁嘴撇成了八字,被无视的席宁奇怪地看向栾游,而她则无声缩缩脖子。终于还是成了拖后腿的吗?纪秋的周到让人感动,但这是试炼场,有赢有输,有死有活的,让出钥匙很有可能就是让出了一条命啊。 四个人走出房门,天色大亮,躲藏地原来是山庄的独栋别墅区,靠着海边,离主建筑很远了。 老前辈已经不见踪影,沈惟丁心急火燎提议赶去修理厂,生怕那人拿着枪又抢走了二组的钥匙。纪秋则认为时间过去一夜,修理厂的状况尘埃落定,该拿到的拿到了,没拿到去也没用,还是直接前往汇合地比较好。 栾游看着他俩在前方讨论,附耳席宁说了几句话,走上去道:“你们快些赶过去吧,我腿有点疼,席宁也摔得不轻,我俩想在这儿休息一天。” 纪秋拧眉看着她,沈惟丁道:“你不怕公蛇来啦?” 栾游勉强笑笑:“公蛇要报复也是追着你们去报复,我们躲起来不惹它,没事的。” 摸了摸身上,她脱下了纪秋的外袍,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背心,又抱歉道:“昨天在客房里找到了不少东西,逃命的时候都丢掉了,幸好提前穿了一件。你的灯也不知被我丢哪儿去了,对不起啊。” 纪秋肃着脸色不接衣裳,歪歪下巴示意她到一边,低声道:“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栾游苦着脸:“不是不愿意啊,是真的很累,身上很疼,席宁脚也崴了,想休息。” “休息好了呢?” “再去找你们呗。” “去哪儿找你知道吗?” 栾游想了想:“这样吧,如果你们任务顺利,可以前往下一个地点了,就在汇合地给我留个信,我们休息好了就追上去。” 纪秋定定地望着她,半晌道:“你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吗?” 栾游咧开嘴:“我们是朋友,给你们添麻烦不应该的吗?真的是累了。” 纪秋还不放过她,一双幽深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在这里休息可以,不要乱跑,不要冒险,更不要自己去找31号,你不是她的对手。” 看清她表情轻微的不屑,纪秋加重了语气:“听到没有?” 干嘛一副教育孩子的德行?栾游嗔他一眼:“总不能老在这儿呆着,休息好了肯定要出去的嘛,碰上就打,碰不上就算了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对手?她死我手里好几回了呢,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纪秋无奈:“死好几回她不是还活着?不知对方底牌,不可贸然动手。你不是任务者,本体试炼,命只有一次。” 他俩在一旁小声说话,沈惟丁眯眼旁观,观着观着就一把搂过席宁:“你就是席宁?” 席宁笑呵呵:“是啊,听说过我?” 沈惟丁把栾游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问道:“是这样吗?你俩都是被31号引来的?” “没错。” “你跟她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 “哪个世界的?位面编号多少,以后有机会去找你们。” 席宁尴尬地笑了:“我不知道编号,没穿越以前,我以为我们那世界是独一无二的。” 沈惟丁感慨:“这倒是,不当任务者,我也不知道宇宙竟然是多维的。算啦,有缘千里来相会,有心想跟你们搞联姻的,打听个位面编号也不是难事。” 席宁没听明白:“什么跟我们搞联姻?” 沈惟丁冲那俩人努努嘴:“你瞧,39号对姓栾那小妞可不一般,八成是看上她了。” 席宁大吃一惊:“啊?那怎么能行?” 四人两两分开后,各有话说,沈惟丁幸灾乐祸地边走边道:“39号,你又送水又送药又送衣裳,为了护着人,连钥匙都没打磕巴送出去了,诚感动天哪!可是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姓席那小子跟栾游关系可不一般,当初她冒充美珊的时候就一天到晚念着他,还跟我说过姓席的是她男朋友。” 纪秋瞥他一眼:“那又怎么样?” 沈惟丁一拍手:“那你不白献殷勤了吗?人家是一对儿,一块儿来,一块儿回,同生死共患难,回去说不定就结婚了,你巴巴的示好还有什么用啊?” 纪秋沉默片刻,道:“我对她没什么。” “我没瞎。”沈惟丁呵呵,眼珠一转出起主意来:“不过呢,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头挖不倒,想棒打鸳鸯,我教你个办法,要么弄死那小子,要么,永远别让她回家。” 栾游自然不知道沈惟丁出了什么馊主意,她正被席宁的“谆谆教诲”弄得不胜其烦:“你在瞎说什么呀?我和纪秋,怎么可能的事儿!” 席宁煞有介事:“哥也是谈过恋爱的人好吗?你俩说话那模样,那眼神,你敢说你对他没想法?” 栾游穿梭在棕榈林里,拨开一片大叶子,非是非否的答道:“哥,这是小说世界,所有人都是虚构人物。” “老外还有跟二次元人物举行婚礼的呢!” “So?”栾游很不在意:“别说二次元了,三次元明星老公我都经常换,这能代表什么?能嫁啊?不过是一时喜好嘛,离了这个圈子,很快就会忘记的。” 席宁歪头看她:“这么说,你喜欢他?” 栾游仍是敷衍:“这么跟你说吧,我上学那会儿平均一个星期喜欢上一个男主角,电视电影网文漫画,各种风格,不带重样的,真心喜欢,喜欢到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的那种。然而,到了下个礼拜,我那没出世的娃儿就改姓了,懂?” 席宁还想说什么,栾游不想听了,弓下腰别在一棵树后向山庄主建筑区窥望。 前方三十米处一片狼籍,房倒屋塌,污秽满地,砖石堆上除了黑斑,血迹,壳状物之外,还挂着一些不明碎肉块。而在泳池旁边横卧着一条巨大的身躯,看不见头尾,只能看见被炸开的腹部,棕色带斑纹的皮和粉红色的肉呈绽开状,支棱起来的一节上全是不规则的裂口。 栾游冲他低声道:“死透了,保险箱也不叫了,咱们上去找一找?” 席宁倏地捂住她的嘴,冲着倒塌的楼房处指了指。栾游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那几乎被堵实了的楼梯口处,扒拉出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 ☆、拿你练练手 那是方铮,他不但挣脱绳索离开了床箱,还在巨蟒搞拆迁时保住了性命,尽管受了点伤,但行动无碍。巨蟒死了,队友和对手都走了,他也会很快离开吧? 令人失望的是,方铮没有走,他艰难地翻出废墟,打量了一番环境,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匕首,来到巨蟒的尸身前,掩着鼻子溜达起来。 待他把死蛇从头到尾溜达完,似乎确定了方位,蹲身甩开匕首割起来。几分钟后,一坨比脑袋还大的黑红相间的内脏被他从蛇身里托了出来。 他想干什么?栾游和席宁对视一眼,皆是迷惑,只好缩在大大的棕榈树后继续观察。 很快,不可思议的一幕在他们眼前上演。只见方铮手上的内脏眨眼间消失不见,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又继续埋头挖割起来。 席宁贴近栾游耳边:“在用蛇胆换积分吧?” 栾游:?还有这种操作!人家都在到处找钥匙,这小子竟跟系统做起生意来了。大蟒活着的时候吓人,死了全身都是宝啊,蛇目蛇皮蛇胆蛇骨,看方铮的表情,系统给的价格肯定不低。又不是他杀死的,凭什么让他捡漏! 当然也不是他们杀死的,但如果能挣积分,那也该是老前辈和纪秋沈惟丁按比例分成,不该让他一人占了便宜去! 本来栾游看在他手上有武器的情况下还琢磨想个什么调虎离山计,把他吓唬走,可当方铮从蛇肚子里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物,并产生兴趣,连内脏都不挖了,专心研究怎么打开它的时候,栾游决定,马上阻止他。 根据沈惟丁毫不犹豫离开山庄的表现,栾游判断他已经找遍了B区无果。A区他们也翻过了,钥匙最有可能的藏身处大约就是那个被蛇吞掉的保险箱。因为在那间总套书房,她看见了一些记录着数据的文件,客人的公文包里,还有两瓶成分不明的试剂。 总套客人会不会就是长包房间的实验室人员?如果这把钥匙打开的不是普通大门,而是涉及实验核心秘密的重地,那么它被隆重保管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钥匙对他俩一点也不重要,即使身在试炼场,他们也无需被任务限制行动,只要保全自己,满岛找女主,找到了想法儿谋她性命就好。可栾游此刻很想得到这把钥匙,她不想在小说世界崩塌前,欠别人的人情债,或者成为导致朋友试炼失败的拖油瓶。 就算是玩全息游戏,也要全情投入,全力以赴不是吗? 跟席宁窃窃私语一阵,栾游使了个眼色,他便从棕榈林里跑了出去:“46号,46号!你没死太好了!” 方铮果然唬了一跳,下意识丢开保险箱,举起了刀。等看清来人,他眉头一皱:“小席?你怎么在这儿?” 席宁摊摊手:“你失忆了吗?我和你一起来的啊。” “雷野的人没有杀你?” 席宁撇嘴:“我又不是任务者,杀我干吗,你都没死,我凭什么死?” 从第一次见到他起,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就很毒舌,哪怕被31号痛揍过几次,一张嘴还是吐不出象牙来。方铮已经习惯了他嘲讽的口气,又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躲到哪儿去了?” “我被打晕了,哪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醒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翻天覆地闹起来了,几个铁血战士正在大战变异巨蟒,我吓得要死,跳楼逃到了那边的别墅,被人救了。” “谁救你?” “喏。”席宁往远处一指,方铮这才发现百米外的棕榈林边站着一个女人。 “她是谁?” “岛民啊,听说原来是度假山庄的服务员。” “胡说八道!”方铮倏地站起身,把匕首握得更紧,警惕地望着那个上穿紧身黑背心,下穿半截花短裤,头发凌乱,面容陌生的女人,“这是一座空岛,不可能有原住民,你被骗了,她一定是雷野社区的人!” “是吗?”席宁懵懵懂懂的样子,“雷野来了这么多人吗?今天早上我看见老前辈用枪逼着雷野的两个人交出钥匙,然后就都走了,她还留在这儿干吗呢?” 方铮一惊:“你说前辈得到了一把钥匙?” “嗯,他有枪。” 方铮向来善于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了想,此时不禁又多思多虑起来。按照31号兑换的追踪仪显示,雷野兵分两路,前往两个地点寻找钥匙,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从山洞里得到了一把钥匙。这一把有可能在这两个人身上,也有可能在修理厂那两个人身上,但经过缜密细致的分析,他认为更有可能在修理厂两人身上。而前辈抢走的那一把,则应该是雷野的人在山庄里找到的。 原因其一,如果他们身上有两把钥匙,花大价钱兑换了武器的前辈不会只抢一把;其二,如果没找到山庄里的钥匙,雷野的人不会轻易撤走。 综上所析,方铮很失望,钥匙看来是没戏了。没钥匙开启不了下一项任务,开启不了任务到时间就得被弹出试炼,唯今之计,只有尽快与队友会和,希望他们有好消息。 若是栾游听到他的心理活动,一定拍手叫好,分析能力真强,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为什么不再深入思考一下呢?雷野的人没有留下来继续寻找钥匙,是因为那位老前辈跑得飞快,毫无关心同伴的意图,自觉打起了个人战。所以纪秋的打算是集合队友阻止老前辈抢先进入实验室,毕竟他已经开启了第三项任务,知道实验室的方位。 离第二项任务结束还有时间,钥匙还可以找,可以抢,而老前辈一旦先进去了,一把钥匙就算废了。 这些事纪秋没有跟栾游说过,但她在某些方面和方铮很像,喜欢无中生有的开脑洞。 方铮得出结论后决定离开山庄,他火速又割了巨蟒的某些器官,一一兑换给了系统,把刀在裤腿上擦了擦,道:“走吧,我们去找31号。” “那个女孩儿怎么办?昨晚上大蟒蛇发威,还是她把我藏起来的。” “不关我事。” 席宁便对栾游挥挥手:“谢谢你,再见了!” 栾游哭丧着脸,快速跑了过来,惊慌地看着方铮冷酷的表情和手里的匕首,哆哆嗦嗦道:“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不能。” “求求你了,我没吃没喝的好可怜,每天都要靠下海捕鱼维生,岛上还有很多怪物,我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 方铮根本不信这里会有岛民,经过两天多的试炼,他也隐约明白了这次的任务主题。在一个到处潜伏着变异生物的小岛上,还能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存活,还能在巨蟒的眼皮子底下维生,简直天方夜谭。想求救?昨天晚上山庄人更多,她怎么不出来求救?这显然是雷野布下的阴谋,想跟着他找钥匙,做梦! 他刚想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就听席宁怜惜地说道:“真的好可怜,算了,我留下来陪她吧,我们一起找出路。” 方铮一脸无语:“你疯了?当心她杀了你!” “你多虑了,她就是个弱女子,要杀我何必救我,昨天我们一起过夜了呢。” “......”看着席宁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方铮没什么可说的了,他目光不善地盯了苦脸栾游一阵,迈步离开。 席宁不是他们的人,不知如何机缘巧合撞进了这个空间,他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责任义务,同样,也无权管制。 爱死死去吧,救自己出立方体的人情已经在食人蚁窝里偿还了,方铮想。 确定他走出度假山庄,栾游立即从血肉堆里找到了那只哑声的小保险箱,没有趁手工具,只好拼命在石头上猛磕,保险箱被他们磕开了一条缝。两人又找来扁平锋利的石头狂撬,足足折腾了二十分钟,栾游从变形的开口处伸进手去摸索,很快眼睛一亮:“找到了。” 两根手指夹着一把造型别致的圆肚短身钥匙,费力从保险箱里抽出来,高兴地举到席宁面前:“找到了!就是它!” 就在此时,幽冷的男声蓦然响起:“很好,省了我的事。” 栾游倏地转过头,见方铮双手插兜,从不远处的花坛后踱了出来。 他竟然没走!这人是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吧! 席宁也呆住了,他并没疏忽大意,明明盯着方铮走出度假山庄大门才放下心的,哪知道他还会杀个回马枪! 匕首又在他手中出现,翻着花,漫不经心地道:“交给我吧。” 栾游知道此时演戏也没用了,方铮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她,于是将脏兮兮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拉开背心领口,将钥匙塞进胸衣里,拍拍胸口道:“凭啥?凭你长得帅啊?想要......来追我呀。” 后一句话还没吐出,她已经拔腿开跑,直向棕榈林的方向冲了过去。方铮动作也十分迅捷,她一动,他立即跟上,席宁窜上去想拦,被他一拳挥开:“原来你真是雷野的人!” 长腿一跃,方铮的速度超乎席宁想象,他揉着脸蛋紧追在后:“我不是,你别冤枉我。” 三人你追我赶全跑进了棕榈林,栾游在前左冲右突地变换步伐,一会儿跑直线,一会儿跑曲线,然体力和耐力始终敌不过方铮,不大会儿两人的差距就缩小到一臂之近。 方铮猛地一抓,栾游向前纵身,两个人都在地上滚了一圈,再站起来时,栾游不跑了。她喘着粗气攥起拳头,活动活动脖子,摆好格斗姿势:“来!” 方铮冷笑:“跟我打?” 席宁追了上来,从后拦住他的退路,不曾有过交流的两人默契地形成了夹击。 栾游也笑:“总要打的,先拿你练练手。” 方铮回头看看,目光里渐渐升腾起了杀意:“现在就要撕破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说的挺牛逼,气场也够强,可栾游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认为一个人可以单挑两人?别说有席宁帮手,就是没有他,今天她也不会让方铮得逞。 身体是弱鸡没错,但那些在角斗舱里学会的杀人技可半点没忘,当栾游扑到他的背上,两只手死死抠住他的眼睛,对着席宁大喊:“踢裆,踢裆”的时候,方铮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的身手够敏捷够迅疾了,还有匕首防身,可面对席宁的拳头和栾游不要命的打法还是落了下风。他们没有武器,力气也不够大,想在最短时间内卸掉方铮的行动力,只能冲眼睛,喉咙,下裆这些要害下手。 方铮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裆部翻滚,两只眼睛红肿,眼角流出血来。栾游抓住他的头发往边上一撇,对准颈动脉狠狠捶下一拳,他脑袋一歪,不动弹了。 全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席宁觉得后背阵阵发凉:“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手段?” “从一个每天都在喊打喊杀的地方。” 栾游的小腹和胳膊被匕首划伤,血流不止,席宁撕开了自己的老头衫替她包扎,两人谁也没提怎么处理方铮的事,就把他扔在那片棕榈林里,捡了他的匕首,离开度假山庄。 纪秋定下的汇合地就在他们最初被施放的仓库,坐落在环山坳子里,离一南一北两个钥匙藏匿点都很远。栾游开始不懂为什么要选在那么不方便的地方,后来想,纪秋开启了新任务,虽然没有和队友明说,但实验室会不会就在附近? 没有指南针和地图,只能凭着来时的痕迹找回去,光膀子的席宁和只穿背心的栾游成为了山中蚊虫鲜美的食物。他们一路上至少遭遇了五六拨变异蚊的袭击,每一只都长成了蜜蜂大小,成群结队飞过来时,嗡嗡声如同发动机轰鸣,四周光线都为之一暗。 蚊大毒也大,两个人被叮得面目全非,脸上身上起了无数个大包。然后一人折了两片芭蕉叶护体,又把全身涂满泥土,勉强度过了那段难熬的地界。 山中有野果,不敢吃,有草根水,不敢喝,山路看起来都一样,来时铲子留下的印记也不甚清晰,越走记忆越模糊。从白天找到黑夜,翻了两座岭,又一天过去,被累饿渴折磨得濒临崩溃的两人终于找到了仓库——全拜灯光指引方向。 那里已经有人在了,栾游和席宁顶着芭蕉叶,趴在草丛里,暗中窥视着仓库前甩开膀子挖土的男人。 只有他一个人,应急灯大铁铲设备齐全,紧贴着仓库的墙壁处吭哧吭哧挖得起劲。洞口的土已经堆了起来,他还在不停地挖着。 “他在干什么?”栾游气声道。 “挖实验室?” “实验室怎么会埋在土里?” “或许是藏在地下?” “那也该有个入口啊,难道工作人员每天上班都要挖开大门,下班了再把大门埋上?” “……” 又观看了一会儿男人挖土,他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用铲子在周边戳戳捣捣一气,还自言自语道:“没错啊,这里不就是门吗?” 栾游又小声道:“你说这傻子会不会有钥匙?” 席宁表示不敢相信:“那么多精兵强将都没有,他能有?” “不然他一个人偷偷摸摸来这儿挖什么呢?” “问问不就知道了。” 两道野人似的身影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把男人吓了一个激灵,铲子脱手。 席宁以迅雷之势跳到他身后,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栾游上去对着他的脸猛掏一拳,又冲腹部猛掏两拳,匕首挑住他的下巴颏,道:“半夜三更你干嘛呢?” 只见面前的人头发乱糟糟,浑身黑漆漆,满脸大红包,只有两只贼亮的大眼珠子瞪着他,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鬼啊!” 栾游劈脸给他一耳刮子:“鬼你个头,姓杨的,乖乖把钥匙交出来,饶你不死!” 男人又震惊了:“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姓杨?” 栾游森然一笑:“我是来找你索命的前女友啊!” ☆、替31号挡枪 男人的震惊无以言表,他仔细看了那脸,那眼,那轮廓,失声叫道:“栾游?你也做了任务者?” 这是唯一一个用自己相貌经历过的世界,即使此杨台生非彼杨台生,可现实与虚幻混杂在一起,让人很难把忿恨和鄙视的感觉分清。 栾游哼了声,一语双关道:“是啊,如果不是你害我,我还没这个机会呢。” 杨台生悔恨的表情不是作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又有什么所谓呢,都是一样的渣,现实中出不了的气,拿他出一出也聊胜于无。 反正席宁是这么认为的,他一想到害自己穿越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人,管他本尊还是替身,先揍一顿再说。 “栾什么栾,游什么游,栾游是你喊的?没有你作孽,老子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席宁手下不留情,劈头盖脸捶了一通。 杨台生连连呼痛,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先生冷静,有话好说,先生你哪位啊?” 席宁揪起他的头发:“看看,不认识我?” 杨台生定睛一瞧,更吃惊了:“小席...你不是小席吗?先前你还救我一命呢,打我干什么?” 在31号的监视下,席宁不愿暴露自己认识杨台生的事实,救了他和方铮纯属被逼无奈。此刻身心俱疲,再见他只有厌烦憎恶,哪有心情虚以委蛇。 席宁不想跟他废话,举起拳头又要打,被栾游拦住:“行了,把钥匙交出来,我们不打你。” 杨台生嗫嚅:“什么钥匙...我没有钥匙。” 栾游闷闷地笑起来:“杨台生啊杨台生,刘丽娟没说错,你真的够卑鄙。活着的时候害死好几个人,侥幸做了任务者,以为罪孽就一笔勾销了吗?” 她捏起他的下巴,冷道:“我代表李田柱和刘丽娟,现在就取回你欠我们的命。” 说罢倏地举起匕首,对着杨台生的眉心就要戳下去。他骇极拼命挣扎,大叫:“不要,给你,钥匙给你!” 胆小懦弱又没能力,栾游再次迷惑于系统的选人标准,跟这小子比起来,沈惟丁简直称得上是精英了。 圆肚子钥匙果然在杨台生手上,他不但拿了出来,还交代了得到钥匙的经过。据说女主和他埋伏在修理厂外,待里头两人找到钥匙出来后,女主上前抢夺,将其中一人打伤,并挟持他勒令另一人交出钥匙。在交接过程中那人耍诈,将钥匙扔掉,突然向31号出手,又引发一场恶斗,而他则在混乱且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幸运地捡了钥匙。 对于他的话,栾游一个字都不信。首先越清川和希莱身手如何她最清楚,女主一人打两人,还能伤人挟持,纯属屁话!其次,八取三汰五,钥匙对于任务者很重要,无论是希莱还是越清川,都不可能扔掉钥匙再去动手,有本事你就抢嘛,扔钥匙是什么古怪操作? 所以,杨台生说钥匙是他趁乱捡来的必是谎言无疑。唯一像句实话的就是,修理厂里肯定打起来了。 杨台生得到钥匙开启任务,知道了实验室的方位就在仓库,于是自己偷摸跑了来。但按说老前辈也早该到了,这里却无他身影,雷野的人同样一个不见,发生了什么事呢? 看了看地上的应急灯和铁铲,栾游问了杨台生一个问题:“你当上任务者之后,执行过多少次任务了?” 他目光闪烁:“四五次吧。” 栾游心里一沉,这明显是打了折扣的说法,没想到只是刚刚告别,他就已经执行过多次任务了,那他有多少积分? 不肯说实话,留着他也没用,手起拳落,栾游毫不犹豫地打晕了杨台生,对席宁道:“飓风的人一定大肆兑换了各种辅助,用非常手段对付雷野的人,他们为了抢钥匙已经不顾一切了。” 席宁道:“两个小队的积分怎么可能差距这么大呢,这样游戏没法玩儿啊。” 栾游叹了口气:“也许普通任务者之间的差距并不大,但你别忘了,飓风有一个出手就是上千万的老前辈,如果他不是我认为的那么自私,愿意为了保护队员提供辅助,雷野想赢很难。” 席宁扭头望了望四周:“是啊,他拿到钥匙了,为什么没来开启实验室?” “会来的,没死的人最终都会来的。” 虽然很担心,但栾游不打算再走夜路去修理厂,决定就在仓库等着。把杨台生全身上下搜了一遍,居然又搜出了一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这小子的积分果然不少。 割了些藤蔓,把他堵了嘴捆得结结实实扔到山边丛林里。两人分着喝了水,吃了饼干,拿着他留下的应急灯和铲子,绕着仓库走了一圈。 这个建材仓库很大,呈正方形,四面水泥封死,杨台生挖土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前天他们逃出来的窗户下头,面向丛林,有大片空地,看起来很像是可以停车的出入口方位。但经过仔细观察,栾游认为未必。仓库另三面虽然靠近山坡,杂草丛生,但每一面都有一块墙像是新砌的,因此根本不能断定,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大门。 走着走着,栾游提起灯往墙角照去:“席宁,你看。” 水泥墙壁上有用石头划出的痕迹,一个英文单词,两组拼音,数字,还有几个笔画特别夸张的汉字。 “57,61未至,”席宁辨认着喃喃念出声,“丢...哦,是去,去修理厂,等待……这火星文写得很有灵魂。” 栾游笑了:“还记得我们俩的暗号吗?我教过纪秋,一定是他留的,他们去修理厂了。” 席宁慨叹:“暗号有啥用,咱俩一次也没对上过。” 纪秋和沈惟丁没在仓库看见老前辈,又百等不来队友,意识到修理厂那边出了状况,赶去救援。至于出了什么状况,能让杨台生拿到钥匙又溜掉,栾游觉得自己分析得有理,八成就是老前辈帮女主出手,雷野四对二也没能占到便宜,才一直纠缠到现在。 找了一圈看不出实验室存在的迹象,栾游和席宁商量后决定再次躲进树丛里,关掉应急灯,边休息边等待来人。 期间杨台生醒过一次,又被他俩打晕过去,裹着芭蕉叶等了一个小时,仓库周边终于出现人声。 “杨台生!” 一声爆喝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栾游,她心神一凛,瞪大眼睛往树丛外看去。月光下,仓库前的身影高挑,脸颊瘦削,看不清眉目,手握一把砍刀,正四处寻找,声音里藏不住的愤怒:“杨台生,给我滚出来!” 她看到了挖土的痕迹,也围着仓库绕了一圈,没能找到人显然让她怒火中烧:“杨台生,死性不改,飓风以有你这种人为耻!” 黎雪莹来了!并且只有她一个人,栾游无声地笑,悄悄抽出匕首。身旁一只手按住了她,朝着另一边的密林指了指。 脚步踩踏枝叶发出咔嚓声,不一会儿,那处又走出好几个人来。 老前辈举着电筒拎着枪,很土豪地走在最前面,后头跟着纪秋,沈惟丁,以及......他俩架着的越清川。 栾游心头一抽,师兄怎么了,受伤了?还有希莱呢?她盯着那密林道,再也没有第五个人走出来。 几人集中在仓库前,黎雪莹气急败坏:“前辈,杨台生不见了,他是不是已经进了实验室?” 老前辈无所谓地耸耸肩:“很好啊,飓风总算有个聪明不蛮干的任务者。” 黎雪莹喘气略粗。沈惟丁语带不甘地道:“39号,不如我们回度假山庄再看一看。” 纪秋还没回答,老前辈又笑嘻嘻地开口:“还有二十分钟,你赶得及吗?早叫你们在那里好好翻翻垃圾了,跑出来救人,你以为这是团队对抗赛啊?” 沈惟丁生气:“不是团队对抗,你为什么去修理厂!钥匙是我们找到的,如果不是你捣乱,雷野至少可以有一个人进入实验室。你的积分那么多,这本身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试炼。” 老前辈啧啧:“吵了一路了,还不消停,我去修理厂,可并没帮忙抢钥匙。同等级任务者对抗,是你们的人不中用,怎么能怪我呢?钥匙没了,你们还想杀人,那我当然看不下去了,这种纯粹的泄愤行为,在试炼中是不被允许的。” 打嘴仗没有意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止沈惟丁,黎雪莹也急了起来:“前辈,还有十七分钟,我们能不能一起进实验室?” “不能!”令她失望的是,口口声声维护着飓风社区的前辈回绝了她:“即使带你进去,时间一到你还是会被弹出试炼,只有真正得到钥匙的人才能留下来。” 黎雪莹如困兽般急不可耐:“该死的杨台生,那明明是我抢到的钥匙,凭什么!” 也就是说,还有十几分钟女主就要被弹出游戏了?那怎么能行!栾游一听着急了,想冲出去又被席宁按住:“看!” 肃立在暗影中的纪秋此时突然发声:“前辈伤我雷野两人,一路以枪威吓,叫人面服心却不服。如今只剩半柱香时间试炼就要结束,以晚辈的积分余额,逃不了抹杀命运,不如再搏一把。” 身随言动,他尾音不落,已疾风般出手攻向老前辈。两人站位很近,那人抬枪不及,提肘抗了他一击,随即纪秋贴身缠上,短拳密不透风,不给他用枪的机会,招招压着他的右手。 沈惟丁兴奋起来,从修理厂到仓库这一路,几乎是追着老前辈在跑,他伤人后带着31号溜得飞快。他们两人还要拖着越清川,动手实在不便,总算在这儿找到了机会。别说还有十几分钟,就是还剩一分钟,也不能放弃希望啊! 于是他放下越清川,加入战局。 老前辈再牛,一打二也有点吃不消,左支右绌,渐现困境。勉力抵挡中,枪声终于还是响起了,啪啪啪连开三枪,栾游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但看纪秋和沈惟丁似乎没被击中,腾挪跳跃仍旧灵敏。 可她忍不了,不必这么拼命啊,自己身上有两把钥匙,一人一把别闹了! 刚想起身冲出,忽见自打起来就没挪过地方的黎雪莹动了,她闪电般蹿到了老前辈身后,手臂一扬,小利器在手指间闪着寒光,却不是帮忙,而是对准他的后心猛戳了下去。 “呃。”老前辈闷哼一声,身体朝前踉跄,纪秋瞬间收手,还替他挡了沈惟丁的一拳。 他们收了,黎雪莹没收,她似乎深谙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利器抽起,紧接着第二戳又跟上了。 老前辈没有再让她得手,稳住身形后迅速回头,枪口直挺挺地对准了她的脑门。 黎雪莹看向纪秋和沈惟丁,动手啊,后背露空门了,三管齐下他死定了,为什么不动手! 纪秋没动,拉住沈惟丁也不让他动,三个男人呈三角形站着,全部面向黎雪莹。 “你想杀我?”老前辈似乎丝毫不在意把后背暴露给敌人,枪口只指着黎雪莹。 黎雪莹理直气壮:“只有一把钥匙了,不抢我就要输,我不想输。这是个人战,前辈你懂的。” 看不清老前辈的表情,只听到他声音冷如冰渣:“在一个半小时前,我刚刚救了你一命。” 黎雪莹默了默,坚持道:“我知道,多谢前辈,可是前辈积分多,不会死的,而我输了这场试炼,就真的没机会了。” 老前辈冷笑:“没机会就去投胎吧,像你这种质素的任务者,飓风不要也罢!”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一动,黎雪莹大惊失色,要死了?那两个雷野的男人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动不动,他们不想要钥匙了! “嘭!” 子弹击发,黎雪莹脑中一片空白,扑通摔倒在地,半晌回不过神来,死了?没死? 没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老前辈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条黑影从树丛中跃起,赶在枪声击发之前跃到了她身边,一把将她推开去。 子弹打中了黑影的身体,她重重摔落的同时,另一条黑影也从树丛中冲出,嘶喊:“栾游!” 栾游?老前辈想,这个女人怎么在这儿?沈惟丁想,她替31号挡枪,精神失常了?魂魄差点飞走的黎雪莹也惊诧万分,栾游,是上个世界用一根针杀了她的那个栾游! 比第二条黑影更快的是纪秋,他听到一个栾字就纵身飞了过去,一把将地上的人抱起:“栾游?” 手指在她胸腹间抚过,感觉她的身体一阵颤栗,纪秋找到了伤口。子弹击穿了下胸,鲜血汩汩冒出,烫得他手心疼。 “纪秋......” “别说话,别动,没事的,我兑......我给你取子弹,你不会死的。” 听着他有些语无伦次,栾游抬起手揪住他的衣襟,用力把他拉向自己。 纪秋俯身,将耳朵贴在她的嘴唇上,感受她急而浅的呼吸,和断断续续的话语:“别兑,谁开......的枪,找谁......赔我医药...费。” 纪秋轻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谁都...不能杀她,只...只有我。” 纪秋说不出心中滋味,将她托高了些:“傻,马上她就要被弹出试炼了。” “你一个,她...一个。” 胸前皮肤一凉,栾游的手从他前襟里滑了出来,纪秋怔怔摸去,两块湿乎乎的金属物就贴在他胸口上。 ☆、老前辈是谁 她昏过去了。纪秋想,真的有点傻,把自己伤成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怎么杀31号? 白茫茫的浓雾笼罩四方,栾游在雾中穿行。她不知身在何方,也看不见除了雾之外的其他景象,一边胡乱摸索,一边喊着:“有人吗?” 最后的记忆是一场同学聚会,先吃得酒足饭饱又杀去唱歌。KTV包间里,几个同学在玩骰子,李思佳抱着话筒不松手,乔雨跟另一位女同学窃窃私语,她喝得双颊坨红,头脑飘然,还在工作群跟同事聊着茂盛合同的事儿。 席宁举着手机来到她身边,点开一张照片对她说:“哎,女强人,我想起个事儿来,你看这小伙儿怎么样?我妈同事的儿子,做风投的,人特幽默,合眼缘我给你牵个红线。” 她头也没抬,“有合适的你先给思佳小雨推销出去吧,我比她俩小月份呢,不着急。” 席宁说:“李思佳桃花一大堆,还用得着介绍?小雨嘛,也不用操心,有主了。” “谁啊?”她随口问,席宁却没回答,一个劲把手机往她眼前攘:“看一眼,长得特帅。” 她不认真地瞄了一眼,照片上的男人确实不错,五官英俊,笑容灿烂。可她没往心里去,不忍直视地瞥着席宁:“你怎么干起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了?” 席宁嗨了一声,摇头叹道:“不是我想干,这小杨啊,身世有点可怜,父母车祸去世了,我妈和他妈原来是老同事老闺蜜,就总叫他来家吃饭。你也知道中老年妇女就爱关心人终身大事,一听说他还没对象,恨不得把我家亲戚姊妹都捋一遍。我跟他也挺谈得来,问了问择偶标准,这不就想到你这么个优秀女性了吗?” 她笑着打趣:“你妈操心别人,怎么不先操心操心你啊,你不是还单着呢吗?” 席宁目光贼溜溜地在包房里转了一圈,含糊道:“我也算脱单了......” 她来了兴趣,逼问起来,席宁却嘿嘿笑着不肯透露。 只是简单聊几句,每隔一段时间总有热心群众为她介绍对象,她不在意,席宁也就没往下说,一群人闹闹哄哄开心了一晚上。 后来,李思佳上了一个男人的大奔,面如桃花地跟他们拜拜;胖子开着他的小破车送几位顺路的同学,乔雨打了的士,跟席宁说:“咱们先送栾游回去吧。” 再后来,再后来记不得了。 栾游站在浓雾中,茫然四顾,她怎么会来到这儿,这是什么地方?忽然,耳畔传来喀拉拉的齿轮转动声,一个中性机械音响起:“栾游,你想拥有永恒生命吗?想得到非凡能力吗?想成为超脱于普通人类的存在吗?” 她先是吓了一跳,继而觉得这台词有点耳熟,搞不清状况就先闭嘴不语,静静听着。那机械音又道:“与系统签约,做位面任务者,行走万千世界,你将拥有无上的美貌,智力,魅力,武技,以及所有你盼而不得的技能,长生不老,永立众生之巅。你,愿意吗?” 愿意吗?不愿意的是傻子!谁不曾幻想过自己拥有超能力拯救世界?谁不曾幻想过永生不死永葆青春?别说那些杂七杂八的了,单一条长生不老的诱惑就无人能挡。 栾游愿意,但她不能说出口。因为她不是小孩子,不会白日做梦,不相信天上掉馅饼,早已明白了所有得到都需付出代价的道理。 安静了一会儿,她没作出回答,机械音便又问:“你愿意吗?” “你太像传销了。”栾游在白雾中转圈,判断不了声音发出的方向,“总不会无缘无故给我这些,条件呢?需要我做什么?” “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 “很多,成为任务者之后自会了解,你只需签约即可。” “签约?”栾游更警惕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任务,怎么敢随便签约。万一任务有悖我的三观,我不想做怎么办?又万一难度太高,我完不成怎么办?还有合同年限,我长生不老就是为了给你打工,被你压榨吗?失去自由自我,那长生还有什么意义?这些你都没说清楚啊。” 机械音陷入沉默,栾游又道:“抱歉啊,涉及到签合同这方面的事宜,我是比较谨慎的。” 半晌,机械音道:“可以告诉你的是,签约后的最坏结果是抹杀,这对你来说没有损失,所以谨慎毫无必要。本系统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你可以不接受,那就接着走你自己的路好了。” 栾游疑惑不解:“我自己的什么路?” “死路,你已经死了。” 栾游大吃一惊:“啊?怎么死的?” “车祸。” “不!”栾游冷汗淋漓,直挺挺从地上坐了起来。刺眼光束由下而上照射着天空,面前蹲着一个男人,脸青唇白,面无表情,眼珠子放着幽幽绿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栾游吓一哆嗦,“鬼。” 男人狠厉地瞪了她一眼,起身走开,身边立刻又围上三人。 “你觉得怎么样?”这是纪秋。 “试试动一动,呼吸。”这是席宁。 “默念灵运九天口诀,对修补经脉气血有好处。”这是越清川。 原来每个人踏进这应急灯光束范围都会被照得青面獠牙的,栾游看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的三个男人,松了一口气,伸手摸摸自己上腰:“好像没事,子弹取出来了?” 席宁高兴地拍拍胸口:“子弹就不在体内,射穿了,你差点没命知道吗?幸好摄政王坚持索赔,老前辈也没推脱责任,给你兑了个神奇的救命药。” 纪秋躬身小心地将她搀扶起来:“只能修补脏器,加速愈合,并不能让你恢复如初。” 果然一站起来栾游还是感到腋下疼痛,走动尤甚,做不了深呼吸。 老前辈这么好说话?栾游看向一边那负手而立望着天空的男人,嘀咕道:“他误伤了我,本来就是应该的嘛。” 中枪之后才感到后悔,早十秒跳出来送钥匙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她只是没想到黎雪莹会突然对同队前辈下手,也想不到老前辈说杀就杀,没啥废话。 老前辈又投来一眼,非怒非怨,竟让栾游看出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没心思去琢磨这些,人一彻底清醒过来,栾游立马想起要事,四处寻找目标:“我晕了多久,31号呢?31号怎么不见了?” 不止黎雪莹,沈惟丁也不见了。一共三把钥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留下四个人,如果她被弹走,自己可就白费力气了。 纪秋卡着她的手臂,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借力,道:“放心,她还在。” 黎雪莹在仓库后头挖门。老前辈用枪逼着她去挖,不许别人帮手,当然大家都围着栾游呢,也没人想帮。 一个小时前,在距离弹出试炼还有两分钟的时候,纪秋拿出了两把钥匙,一把给了沈惟丁,一把按照栾游的意思给了黎雪莹。当时她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吃惊,怀疑,不敢相信。 因为不是凭本事得到的,沈惟丁对此只有疑惑并无怨怼,他没有质问纪秋,也坚决不肯收那把钥匙,直到纪秋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经过权衡,他把钥匙转送给了越清川,因为他的积分够买一条命,而越清川弹出的话,就要被抹杀了。条件是越清川如果能完成试炼,得到的奖励必须分他一半。 纪秋钥匙的来处令栾游惊讶,居然是老前辈给的。早在几人来仓库的路上,老前辈就跟纪秋做了个交易,让他试探31号,不管结果如何,都送他一把钥匙。 老前辈的用意无人明白,这对于纪秋来说却是白捡的好事,于是才有了“拼死一搏”的戏码。黎雪莹果然感同身受,因惧怕抹杀对前辈下手,本该当场毙命,却又被栾游救了下来。 没人知道老前辈的第四把钥匙是哪来的,或者根本没有第四把,他的等级明显比同场试炼的人高很多,又是枪又是炮又是救命神药,积分额度深不可测,靠砸钱砸出一把新钥匙来也不出奇。 栾游觉得他就像Bug一样的存在,似乎根本不想认真试炼,只是来玩玩而已。 玩玩?她又朝老前辈看了一眼,陌生的脸,陌生的神情,可栾游突然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或者在某个位面里以他人的身份见过?不敢确定。 目前已知杨台生,方铮弹出试炼,飓风剩下两人;希莱之前被杨台生投掷毒气弹导致昏迷不醒,留在了修理厂,此时想必也已弹出,沈惟丁自愿转让名额放弃,雷野同样剩下两人。 实验室的入口已经确定,就在仓库后方。黎雪莹吭哧吭哧挖半天,挖开一个洞,里面却不是库房,而是一个夹层状的空间,和仓库的墙壁有两人并排站立的宽距。 她过来告知结果时,不敢往老前辈身边凑,只跟纪秋说了一声,说完看了看栾游,低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黎雪莹想不通素不相识的人救她的理由,就像她想不通上个世界栾游为什么要杀她一样。 当然还是为了杀你。栾游没有立即回答,她在观察纪秋的表情,与初恋在修理厂相见时,他是什么感受呢?欣喜?失望?还是早就云淡风轻了? 黎雪莹也在看着纪秋,这个男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钥匙,为此牺牲了队友的一个名额,人情太大了,他......有什么用意? 纪秋没什么表情,他一直扶着栾游,在席宁和越清川上前来想换把手的时候都没放开,眼神更是从没往黎雪莹那儿飘过一次。 栾游笑了笑:“觉得你很棒,想有空跟你讨教讨教。” 答案让黎雪莹迷惑,她忽然发现留下来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只有三把钥匙,却有六个人留在试炼场了,这不奇怪吗?前辈有手段暂且不论,姓席的男人不是任务者也可以理解,栾游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可以留下来?难道她也得到了什么特殊道具? 夹层里有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二十来阶,尽头是一扇严实合缝没有锁的门,旁边的墙上设置了刷卡器,但没有电,也没有卡。老前辈简单粗暴,抬手三枪就打坏了连接处,再上去哐哐几脚,硬是把门跺变了形,催促众人赶紧下去。 所有拿到钥匙的人同时接到新任务,取得实验核心数据软盘和病毒剂。 纪秋放开栾游:“你和席宁就在这等着,不要下去了。” 老前辈道:“来都来了,一起下去玩玩嘛。” 席宁:“......据我推测,下面可能不好玩。到处都是变异生物,这里无疑是制造它们的基地,看过生化危机吗?跟这儿一模一样,都是在地下,都是病毒泄漏。我们就不去了,免得全军覆没。” 老前辈:“这样的任务才有意思不是吗?赢了不仅有成就感,还有高额奖励。” 席宁呵呵:“你们有奖励,我们有啥?何必找死呢。” 老前辈马上道:“你想要奖励?加入任务者社区啊。” “没兴趣。” 老前辈哧了一声,又开始催促,越清川第一个下了楼梯。纪秋拍拍栾游的肩膀,紧随其后。 黎雪莹听到对话,诧异地看了栾游一眼:“你也不是任务者?” 栾游垂着眼皮,站在仓库外缘,用手轻轻揉着枪伤的位置,还是疼,不仅这里疼,身上其他部位的伤口也没好,肩膀,大腿,后背的撕裂处隐隐作痛,脸上胳膊上还有被蚊子叮出来的大包又肿又痒,她的状态很不好,走路都困难,别说打架了。 可是她在黎雪莹即将钻进夹层的时候拉住了她:“你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栾游刚想说话,悠哉站在一边的老前辈突然横进两人中间,将黎雪莹一推:“有话出来再说,下去。” 她钻进去了,栾游伸手去拽,被老前辈一巴掌拍开,回头道:“要么一起下,要么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过等来的是活人还是尸体,就很难说了。” 栾游心头涌起奇怪的感觉,不解地看着他:“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刚才...你不是还想杀她吗?” 老前辈笑眯眯:“我杀我的人没有问题,可你想杀我的人,就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了。” 栾游愈发迷糊:“你怎么知道我想杀她?” 老前辈浓眉一挑:“31号作为飓风社区重点培养的任务者,人身安全受到不明威胁,很难让人不察觉到你的存在。” 栾游瞠目:“你早盯上我了?” 老前辈不悦地瞪她:“什么叫盯!这叫观察,我早就开始观察你了。” “有多早?” “在你被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 栾游一愣,继而大为震惊:“是你!莲心弟弟,坑了我的小屁孩!” 怪不得总觉得他有种似曾相识感,原来是他,那个下位面观光玩玩的鼻孔朝天的男童,那个一语惊醒梦中人,促使她走上杀女主破次元道路的任务者! 老前辈不满:“什么小屁孩,我还照顾了你好几天呢,对前辈放尊重一点!” “你为什么要观察我?” “你为什么要杀31号?” “因为......”栾游不知该怎么解释,实话可以说吗?“因为我一直在跟着她穿越,她导致我,还有席宁都回不了家啊。” 老前辈抖着肩膀笑起来:“回什么家,都死了还回什么家?” What?栾游席宁互看一眼,异口同声:“胡说!” 老前辈啧啧:“这年头年轻人都固执得很,说实话也没人信。你们俩都死了,因为自我意识比较强,一直游离在生死界间,最终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被接纳成为任务者,二是抹杀,也就是魂飞魄散。” 栾游猛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梦中的机械音告诉她,她已经车祸身亡,还说让她赶紧签约,不签约就抹杀,她愤怒地拒绝,然后就醒过来了。 席宁见她愣怔着,忙把她拉到一边:“你不会信他了吧?” 栾游揉揉眼睛,看着他道:“还记不记得四月份那次同学聚会,结束后你和乔雨送我回家,后来呢?” 席宁一头雾水:“什么后来,后来都回家了……吧。” 他不肯定,栾游也突然发现,同学聚会后,到她与杨台生约会前两个月的记忆十分模糊,几乎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样。 她咬了咬牙,警惕地望了老前辈一眼,轻道:“我不信,看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绝对不会信。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把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再杀一次吧 联想到之前的梦,结合老前辈的话,栾游隐约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或者,一场考验。从大兴位面,女主的实习任务开始,他就开始了对她的观察。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直以来,她针对女主所做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除了第一次见面他对女主做了预警,之后的所有位面,栾游从未察觉到有这个人的存在,女主似乎也再未得到过他的帮助。这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没打算帮助自己人,反而好像还很乐于看到栾游和女主之间的角逐和一次次追杀。 他在观察,观察她的表现,以判断她是否够格做任务者,当感到满意时,系统就出现在栾游的梦里,向她提供签约机会。同时还给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车祸身亡,签约可活,不签接着死吧。 差一点就信了,要不是对合同本能的谨慎心,她真的想签。栾游缺失了同学聚会后的记忆,直到醒来看见席宁,她记起了一切,唯独那俩月还是空白。这不寻常,很难说是不是系统为了骗她签约做了手脚,而从前那些零碎片段的梦,也不知是不是系统在搞鬼。 长生不老固然诱人,但签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吧,成为NPC,像罗美珊,像乔喜妮,像阿银,以意识体的形式在小说中永生,与现实彻底割离。 怎么能行呢?那不就是否定初心,否定了这么多年来她在二次元里的努力吗?她年纪大了,不中二不热血了,一想起父母心就发疼,他们还要看着她出嫁呢,怎能不告而别? 与席宁低低讨论了几句,两人握握手,彼此对视,目光坚定。谢谢神迹系统看得起,但我们不属于这里。 老前辈等了半晌,等来的不是答应做任务者的回复,而是栾游下实验室的决定。 席宁表示过异议,女主不惜对前辈下手也要抢钥匙,分明积分见底。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挡枪,不用送她一条命,坐等她被系统弹出抹杀不就好了? 可栾游不这么认为,那么多次的失败已经让她认识到,黎雪莹不会轻易狗带。她是小说的灵魂筋骨,即使任务者系统放弃了她,小说也不会放弃,总有办法自圆其说再给她绝处逢生的机会。 所有剧情内的配角反派或者NPC,都受制于小说规则管制,不自觉地配合剧情发展,做天命真女的垫脚石。经过多次任务之后,黎雪莹应该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拥有更多积分,更牛的技能,更完美的外形,和一些死心塌地的爱慕者。 可惜目前她还不够完美,长相不错,皮肤一般般,个人魅力也没达到人见人爱的地步。爱慕者中已知一个方铮,却不知她是谁;另一个具有爱慕者潜质的纪秋,好像投敌了...... 不管什么作品,最基本的逻辑总该要有。这篇小说初始的设定就是女主慢慢变强,逐步成长,因此不能突兀地赋予她逆天能力,不死之身。栾游抓住了时机,坚持不懈地搅合,致使女主好几次功败垂成,好几次死于她手,天命真女的脚步不但停滞不前,还有倒退倾势。这就是小说的破绽啊,证明了要毁灭二次元世界,外来者可以做到! 此时女主本体进入试炼场,为活命不顾一切,栾游嗅到了穷途末路的味道。再杀一次吧,无论成功与否,一次都不要放过。 下楼梯时,栾游礼貌地询问老前辈姓名,他说他叫谢笃行,是飓风社区的管理员,经长期偷窥后很欣赏她,可以给她分配一个B级系统,欢迎她加入社区。 栾游:......只是问下名字,没有要加入贵公司的意思。 谢笃行说他见过很多意识强大的游魂,有的成了任务者,有的成了委托人,更多的游着游着就没了。她和席宁这样的状态存活不了太久,追杀吸引着他们的31号也并不能复活回家,白费力气。不做任务者,最终会消散在浩如烟海的位面中。 栾游明白他的想法,任务者尝过了长生的味道,就再也不愿以凡人身份度过短暂一生了。人各有志,互不强求。至于追杀31号,随他怎么理解吧。 门内极度黑暗,谢笃行把栾游和席宁送进去后就站在门口,说:“对于任务者而言,试炼是为了优胜劣汰,对于你们而言,它就是一块最好的敲门砖。身为普通人,没有系统帮助,你们的表现都算不错,去吧,活着出来,别让我失望。” 栾游:......我是去杀人的,还是没有要加入贵公司的意思。 席宁凑上去:“谢先生,谢土豪,太黑了,借个光。” “你现在签约,我可以私人赠送你们照明设备和防身武器。” 纪秋,越清川和黎雪莹已经入内十分钟以上了,此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前路也没有一点光亮,说明实验室地下面积不小。两个人挽着胳膊朝黑暗中走去,感觉已经离开入口很久,席宁小声对栾游道:“我们俩是不是太优秀了一点,HR哭着喊着要签约啊,如果我单位领导也能有这种慧眼就好了。” “你觉得杨台生优秀吗?” “......”席宁噎住,片刻后又道:“什么糟鱼烂虾都往篮子里扒拉的公司,打死我也不去!” 那是一条漫长的路,两边都是墙体,路上有至少五六道打开的门,有的完整,有的被外力破坏过,金属门框歪歪扭扭的。 虽然可视度几乎为零,但由于地形并不复杂,他俩还是很快找到了实验室的中心地带。一个较大的办公室,桌翻柜倒,凌乱无序,灰尘和一股奇异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干痒。越清川正举着手电筒捣鼓一台电脑的主机。 “师兄,”栾游四处望了望,“你在做什么?” 越清川看到她立刻皱起眉头:“师妹,你怎么下来了?这里很危险,快上去。” 栾游知道肯定有危险,但体现在什么地方暂时没看出来:“39号和31号呢?” “他们去负二层取病毒剂了,我在这里找软盘。”越清川声音很小,还用手示意栾游压低音量。 “是31号非要跟39号去,还是39号主动要带31号去?” 越清川一怔:“啊?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纪秋不和自己队友在一块儿,跟黎雪莹瞎组什么CP,栾游心里些微不高兴,扭头就走:“席宁你在这儿帮师兄,我去找纪大人。” “师妹不要去。”越清川想阻止她,可她走得飞快,闪出办公室不见了。 负二怎么下栾游不知道,但那俩人,尤其是黎雪莹,不会在黑暗中摸索。所以有路就走,有阶就下,找有光的地方就对了。 又一个十分钟后,栾游找到台阶,刚下到底没走两步,忽然感觉身边什么东西窜过去了。她贴着墙,放轻呼吸,把匕首攥得死紧,果然听到某处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想到那条巨蟒,她后颈起了一层白毛汗,如果遭遇大家伙,搏斗是不可能搏斗的,救别人也有点自不量力,只有高声预警,火速逃跑了。 窸窸窣窣在向她移动,不多会儿就感到脚踝处湿漉漉的软体在蹭来蹭去,另外还有个毛刷子在刺刺拉拉刷她小腿。 不大,但也不小,栾游不动不出声,她继恐高,恐幽闭之后,又现了自己的另一个死穴,恐毛。毛刷子很恶心,每蹭过皮肤她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恐惧就要让对方为所欲为吗?甭管它是什么,舔两下就走栾游也不会为难它,上牙咬就有点过分了! 当栾游感觉到脚踝处传来微微刺痛时,不假思索,扬起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吱”的尖声后,毛刷子远离了她片刻,随即一声接一声地惨叫,黑暗中,两颗小灯泡似的红眼珠子发出光来,越来越亮,越来越红,然后对着她冲了过来。 栾游飞起一脚,踢个正着,肉乎乎的身体被她一脚踢到墙上,又摔下来,惨叫愈发尖锐。栾游岂会给它二次进攻的机会,冲向那红灯泡,躬身一顿猛戳,听着叫声渐弱,直至无音。 体积大约就像个泰迪犬大小,比较肥,尸体散发着一股浑浊的臭气,不知是什么动物。她揉揉脚踝,没咬破,有点脱皮,便舒口长气站了起来,刚站直,她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再次僵硬。 黑深之处,有更多红灯泡冒了出来,一对两对三对......很多对。她迅速转身,只见下来的楼梯上,也冒出了红灯泡,有几对几乎和她平行而视了。 栾游稍微移动了一下脚步,尖利的吱声就狂躁而起,灯泡们争先恐后向她涌来。 还能怎么办?杀啊!栾游一边踢,一边胡乱挥刀,毛刷子将她团团围住,小腿上的刺痛感已经不是微小的程度。她紧紧抿着嘴,拼命向下捅刀,始终一声不吭,虽然好多次尖叫就在喉头,但硬是忍住了,她一叫师兄和席宁就会赶来,一来就会和她一样陷入困境。看这玩意儿的数量,没个雷子什么的是炸不出去了, 可毛刷子们并不能领会她想凭一己之力把它们拖在这里的用意,围攻者已经满满当当,外围的一些挤不进去,顺着楼梯就爬了上去。接着被分流的越来越多,可栾游的处境却并没有好一点,她被困得寸步难行。 不叫不行了,栾游听着大量的吱吱声从楼梯口离去,放声高喊:“席宁,师兄快跑!” “栾游!”熟悉的声音传来,黑暗中亮起了一束光,毛刷子们迅速被吸引注意力,一部分飞快地向发声处跑去。 半小时,或者更久,栾游的两条小腿痛到麻木,她靠坐在墙边,机械地在一个又一个没死透的臭东西身上补刀。 越清川和席宁都在,纪秋黎雪莹也在。五个人均是一身脏血,污秽不堪。 这是一个类似于楼梯间的地方,总共十几平米大小,离栾游被袭击的地方五步开外就有一道钢玻门,只要她跑进去,关紧门,这些东西就咬不到她,可惜那时候她什么也看不见。 满地老鼠尸体,大得像泰迪狗一样的老鼠,尖嘴啮齿,尾巴一尺来长,连楼梯上带楼梯下,足有上百只,肮脏丑陋,臭气熏天。 五个人或多或少都被咬了,纪秋和越清川身段灵活,下手稳狠准,咬伤较少;席宁虽然只穿了一条大裤衩,但由于他没有武器,随手摸了把扫帚站在楼梯口打鼠,活动空间较大,被咬得也不那么多。最惨的是栾游,从开始被咬到最后,小腿血肉模糊。其次是黎雪莹,她的运动裤管不知为何卷了半截,脚踝上也是鲜血淋漓。 纪秋的外衣早不知丢去了哪里,中衣扎进裤子里,袖子挽得高高的,一双手上全是血迹,他丢开铲子,走到栾游身边,举灯查看她的伤势,半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席宁看着那些肥硕的老鼠尸体,干呕了一会儿,道:“这是进了老鼠窝了,我们不会染上病毒吧?” 黎雪莹气愤地瞪着栾游:“不是在上面呆着吗,下来添什么乱!我们已经接近病毒剂所在,现在为了救你,开门放了老鼠进去,有一只就有一窝,有一窝就有一群,回头路不知还要费多少工夫!” 栾游没说话,席宁冷笑:“看见没,这就是你挡枪救下来的女人,嫌你添乱呢!” 黎雪莹面色一僵:“我不是不记这个人情,但一码归一码,你们既然不是任务者,何必下来自找麻烦,耽误了我们的进度,还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是试炼场,真的会死人的,请你们清醒一点!” 栾游推开纪秋的手,搓着墙站起来,先抱歉地对他道:“对不起,耽误事儿了,你和师兄去继续吧,一起走,小心一点。” 纪秋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栾游不答反问:“你要阻止我?” 纪秋垂下眼帘,轻道:“等一等行吗?” 栾游之前那些微不高兴又冒出头来:“为什么要等?你离了谁完不成任务?” 纪秋心中也升腾起久违的躁郁感,他皱着眉头:“你受伤了,不要做以卵击石的事。” 栾游不高兴加深,恶狠狠送了他个白眼:“你反正就从来没看得起我过,我一定要做,不要你管,再见!” 说罢她就不再理纪秋,而是转向越清川伸出手,越清川不明所以地握了上去,她口气明显温和:“谢谢师兄丢下任务来救我,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想,谁不救我师兄肯定会救我的,因为你是个一百分的好人。” 越清川听糊涂了,“这有什么好谢的,师妹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客气?” 他还没想明白,纪秋却知道,栾游这是下定决心要动手了,哪怕一身是伤,哪怕武力值不对等,她也不会再把黎雪莹留到任务结束,因为她怕黎雪莹死在实验室,更怕她完成试炼有了翻身机会。 她固执地相信亲手杀了黎雪莹就能回家,她那么想回家......纪秋在心里默念了她曾给过的地址,算了,就像她说过的那样,只要彼此不死,总有再见的一天。 就在此时,黎雪莹惊讶地开口:“师妹?越清川,栾游是你的师妹?你师父只收过一个女弟子,就是......” 越清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栾游把他拨到一边,笑对黎雪莹:“就是害你被段凌云拍死的那个小筑基对吗?没错,我又来了,今日,还要取你性命!” 黎雪莹凌乱了:“什么?你不是栾游吗,杨台生的栾游啊......为什么?” 为什么呢?解释了也没人信,说不定还会开启时光倒流鬼畜画面,于是她便道:“我救了你呀,你不感恩还嫌我添乱,对我大呼小叫。我现在后悔了,把命还给我吧!” 话音一落,她手中匕首就直刺了过去,还喊着:“席宁,动手!” 栾游满身伤,席宁可没有,他同为外来者,杀女主破次元应有同样效果。他俩早已达成共识,今日绝不让女主走出实验室。 “你们疯了!” “是啊,让你逼疯的!” 越清川愣在原地,被纪秋一把拉开。身后三个人在质问与胡说八道中就此缠斗起来,纪秋把电筒放在钢玻门边,开门拉了越清川进去,道:“随她吧,我们去完成任务。” ☆、那一场车祸 栾游全身都是伤口,全身都在喷血,整个人被血淹没。在那个狭小昏暗的楼梯间里,她和女主抱在一起,翻滚在满地的老鼠尸体中。 席宁靠在楼梯边捂着脖子,血不断地从指缝中流下,嘴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已经说不出话来。在栾游被踹翻,他接棒把女主按倒,打得她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一句“欺负女人”让他迟疑了一瞬。就这一瞬,女主一刀捅穿了他的喉咙。 栾游顾不上他,爬起来又向女主扑去。她知道正面对决难度大,但没想到穷途末路的女主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武力和耐力,一边大骂他们疯子,一边冷静地出拳出刀,让栾游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雪上加霜。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 “你的终结者。” “神经病!” 女主深刻认识到了两个疯子要杀她的事实,她脑中转过很多想法,比如是不是前辈的授意,或者一场特殊的实习?对于这两个不是任务者的家伙出现在试炼场里,她其实并不太惊讶,系统择人方式多种多样,可能他俩通过试炼就能转正。但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她?还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栾游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用尽力气死死卡住女主,两条已经皮肉翻裂的腿压缠着她,闭眼持刀不管不顾地狂戳。同样,女主也在狂戳,两个人的血流在一起,又混入地上黑乎乎的鼠血中。 激烈的互戳后,女主一个翻身反压,指甲狠狠陷进肉里,恨不得掐断手下的脖子。栾游脑袋正好靠在手电筒旁,白光被血色浸染,变成浑浊的红。她鼻子嘴巴都在冒血,糊得五官都看不清了,唯有眼睛仍闪烁着异常狂热的光。 “我...我...是不是见过你...以前...”女主还在问。 栾游张张嘴,血顺着嘴角流进口腔,堵住她的喉咙,手还在无力挥动,可刀已经没有了。 女主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松开手,慢慢爬起身,跌跌撞撞向楼梯走去。路过席宁身边,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心一意迈上楼梯。 她要离开这个又臭又脏又有两个疯子的地方,什么任务,不做了,她现在只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仅迈了一阶,她就顿住了。转过头,见席宁倒在她脚边,倒在几只老鼠尸体上面,胸前大片血迹,一只青筋毕露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裤腿。 女主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慢慢地倾斜,缓缓地倒下,伏在台阶上,眼睛望着台阶尽头的方向。心脏位置,插着一把几已尽没的匕首。 “警告,警告,宿主濒危,生命体征正在消失。” 无感情无起伏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她渐渐混沌的意识发出指令:“续命。” “积分余额不足。” “救我,系统,我不想死,救我!” “积分余额不足。” 栾游睁着眼,看向昏红一片的天花板,很久,眼皮也没再眨动一下。 周遭安静片刻,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老鼠在楼梯间里东嗅西闻,爬过女主的脚,爬过席宁的背,爬到栾游身边,湿漉漉的鼻子从腿一直拱到脸颊。也许是不喜欢她身上的气味,它放过栾游,挑选了一个同伴的尸体,咔吱咔吱啃噬起来。 钢玻门轻轻打开,老鼠警觉地支起耳朵,竖起上半身,而后头身分离,与它的同伴死在一起。 一双手抱起了栾游,另一双手替她抚下眼皮。悠长的叹息声在耳畔久久不散,她听到了,可是不能给出任何回应。 好累,好累,到了下个世界,她要好好休息。 鼻腔里痒痒的,有异物感,栾游觉得很不舒服,想伸手去抓,胳膊却仿如千斤重,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她听见了歌声,低低的,轻轻的,像一根羽毛拂过耳朵眼,温柔又亲切。眼睛难以睁开,她尝试几次就放弃了,静静听着歌声,觉得一颗心像泡进了温水里,又软又暖,听着听着,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歌声停止,纱棉按上眼角,拭去了那滴泪,手被拢进另一双热乎乎的手中,女中音在耳畔道:“游宝不哭,一会儿就好了,妈妈给你唱歌啊。月亮高高,小船儿弯弯......” 栾游几乎崩溃,不要啊!为什么同样的世界再来一次,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她强烈反胃,胸口起伏,腰部一挺,大量流食和不明液体从嘴巴鼻子中喷出来,女中音大叫,身周一片兵荒马乱。 又一次躺在病床上,没睁眼就先因鼻饲返流造成的危机被抢救了一回,可是她醒了,作为一个植物人,没有预兆地清醒了,护理她的科室医护人员拍手相庆,喜大普奔。 她不能动,虚弱得呼吸都费劲。鼻饲管撤掉又换上了氧气管,身下插着导尿管,手指像鸡爪子一样干瘦,手腕上的尺骨高耸,只包着一层皮,看不见的四肢和身体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据前来围观的护士们的只言片语,她了解到自己已经昏迷了半年之久,名副其实的植物人。 看着妈妈扑在她身上放声大哭,又忙不迭地给老爸打电话报喜,鼻涕眼泪混作一团,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栾游一边不受控制地流眼泪,一边气得心梗。 上回脑卒中,这回植物人,NPC还是原班人马,她的故事换汤不换药,只是改了个开头。那么这次还有杨台生,刘丽娟?已经彻底不要逻辑也不要脸皮的小说君又给女主送了什么逆天法宝,让她复活并开启了新任务? 不带这么玩儿的,这是小说对她死咬着女主不放的惩罚和报复吗?再次投放现代世界,再次见到父母亲人,再次体会不得已的,痛彻心扉的分离,太狠了! 爸爸赶来之前,有另一个人先到了病房。 那时护士们换了干净的床褥被套,把栾游弄得妥妥当当重新安放上去,刚离开,门就被一个中年女人推开了。 她很瘦,双颊凹陷,脸色蜡黄,早前烫染得很时髦的卷发已经乱成了一蓬干草,裹着一件旧大衣,扣子也没扣好,颤颤巍巍从门边露出脸来,哑着嗓子道:“栾游妈妈,我听说...听说栾游醒了?” 她说着就往病床上看去,平躺的栾游歪着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正看着她。 她突然捂住了嘴,眉眼皱成一团,而后又很快放下,看得出她在努力让自己平静,声音发着抖:“栾游...你真的醒了。” 栾游觉得她有点面熟,但叫不出名字。这时妈妈赶紧迎了上去搀住她:“快进来,席宁妈妈。” 女人一挨到她眼泪就掉下来:“我...我就是来看看,太好了,栾游醒了太好了。” 栾游心头猛地一跳,席宁妈妈? 病床前的人来来去去,一轮又一轮的眼泪与欢笑,一天又一天的检查与复健,栾游可以说话了,可以吃饭了,可以半坐了,她恢复神速,一个礼拜就能扶着爸妈站起来,十天后就坐着轮椅来到了脑外科的隔邻病房。 席宁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鼻子里同样插着管,整个人瘦脱了形。他爸正拿着推子小心地给儿子理发,理了一块就把头发收集到塑料袋里,他妈在给他按摩腿,两条像秫秸杆一样纤细的腿。 栾爸跟他们聊了几句,无非是鼓励安慰,栾游都醒了,席宁也很快会醒的。席家父母最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一个劲地说但愿如此,老天保佑。 两家人熟稔的态度就像老朋友,实际上他们半年前才相识。 半年前,栾游和席宁,以及另一个同学乔雨同坐一辆出租车回家,在高架上被失控的泥头车追尾撞击导致侧翻,他俩全身多处骨折,颅脑损伤,栾游主动脉破裂,迟一分钟送到医院就死翘翘了。而乔雨因为坐在另一侧,只有骨折和部分外伤,逃过大劫。 两个人从进了脑外科后就处于昏迷状态,期间各种抢救各种手术,稳定了生命体征,人却一直没能醒过来。医生说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两个人都深度昏迷了,只能继续治疗,也许很快会醒,也许永远不会醒,没有定论。 入院已经半年,脑子开过了,淤血取出了,破裂的动脉补好了,断掉的骨头也长结实了,他俩还是睡着,睡到医生说其实可以回家护理了,两家人却都不同意。 然后,栾家等来了奇迹,席家也燃起了希望。 栾游没有上一次进入世界那么激动,在父母跟她说着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如何治疗,如何索赔,很快又要开庭等等事宜时,她都很平静,唯有在看望席宁时,情绪才会稍稍起伏,具体表现在,她总是把席宁的手攥得发白。 没人知道她心里是如何的翻腾,梦中机械音曾说,她车祸身亡了。同学聚会后两个多月她也确实断了片,之后的第一个记忆是六月份杨台生在微信上跟她打招呼:嗨,你好,我是席宁的朋友。 所以就是这场车祸吗?这是刘丽娟笔下的世界,是任务者组织为迷惑她编造的世界,是小说为了惩罚她而再创的世界,还是......真的?她发觉自己已经理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栾游的伤比席宁更重,当初几乎被医生判了死刑。因为她不仅颅脑,神经方面也受到了损伤,即使清醒,后半辈子恐怕无法自理。可是,她好了,医生每天来测试她,举手抬腿绕口令的,除了打上钢钉的右腿还有些不便外,从语言到行动各方面都很好,是个奇迹。 听到医生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栾游不以为然,什么奇迹?只有在假的世界里才会出现这种奇迹吧?都撞成烂泥了,还能恢复到没事人一样,这科学吗?自己康复越快越好,越能说明世界的不真实。 当她抱定这种信念后,心境反而平和下来。既然我为鱼肉,那随意吧,再来一遍就再来一遍,她是不会屈服的。坐等给线索,坐等女主出来作妖,坐等......真的席宁联系她。 一转眼时间又过去俩月,她早已出院回家,席宁没有联系她,她倒是经常去医院看望病床上的席宁。席爸席妈每次看到她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她恢复太好,现在拄着个单拐就能独立行走;难过的是席宁总不醒。 栾游在医院碰见过乔雨好几次,应该说每次去看席宁,乔雨都在。她给他擦身按摩,换褥垫尿包,用高档保养品滋润他没有光泽的皮肤,然后趴在他耳边絮絮私语。 乔雨也瘦很多,眼角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眼底是化不开的忧郁,跟栾游印象中听她说八卦的那个鲜活模样完全不同。她和她共同唏嘘了大难不死,共同为席宁祈祷,悄悄询问了她是否和席宁......乔雨羞涩而伤感地点点头。 “如果他一直不醒怎么办?” “我等他。” 乔雨很认真地说,栾游笑了。也不知小说是不是有入侵脑细胞功能,这一点倒编得挺真的,聚会时她就感觉席宁有种莫名的窃喜和嘚瑟,当媒婆当的特起劲,只是当时不知他在嘚瑟什么。 没和她提过刘丽娟。车祸发生在四月中,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她还不认识杨台生,也不曾被小三,这个世界应该有另一个走向的故事。 就杨台生的事她问过席妈妈,席妈妈表示是有这么个人。以前常来家里吃饭,后来席宁出了车祸他就不见了,八个月从没来医院看望过一次。 管他去死,人渣!栾游对这个人,包括他老婆,再也没了一点探究的兴趣,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异样感觉,无论小说想对她做什么,能把她送到远离杨渣的时候还挺好的,女主没出现之前,就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工作早辞了,公寓早退了,栾游成为无业游民,爸妈不允许她再入职场,要求身体状况至少稳定两年后再说。有爹养着,她就在家吃吃喝喝做复健,要么去看席宁,要么跟同学约着坐一坐。 线索之梦一直没有来,栾游也不着急,再长也长不过修界两百年。上一次进入仿真现实,她光顾着跟杨台生和女主周旋,都没分出太多时间陪父母,这次权当弥补,哪怕是聊以自.慰的弥补。 索赔官司打赢了,赔偿款却迟迟不能到位。那位司机家里也穷,就一辆车值点钱还是贷款的,连保险都没买全,要赔偿三家的各种费用对他来说无疑天文数字,只能欠着,慢慢还。 这天,栾游跟父母从律师事务所下来,所在位置就在原先租住的公寓附近,突然想起后面那条街有家好吃的香辣蟹,便拉着爸妈过去吃午饭。 谁知到了那儿才发现,香辣蟹倒闭了,改成了一家古玩店。栾游很失望,古玩店什么鬼,这里美食一条街,全是各种烧炸煮蒸的饭馆,卖古玩的混迹其中,不违和吗? 栾游掐着腰盯着招牌忿忿然吐槽:“古董上一股火锅味儿,谁来买啊,老板脑子进水了。” 爸妈说另找一家随便吃点算了,栾游跟着没走几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身,惊见一张俊秀又激动的笑脸:“师妹!” ☆、经历了什么 看见这人的一霎那,栾游藏在心底那一丝隐秘的侥幸彻底消失无踪。 十月醒来的时候,她对世界报以怀疑态度,认为自己还在无尽的位面中穿梭。随着时间推移,“真”席宁没有联系她,线索梦境迟迟不来,而令她生出侥幸的最大原因是她又开始做梦了。如同没发生那些奇异事件之前一样,做光怪陆离的,模模糊糊的,醒来就会忘了大半的正常的梦。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其实就是做了一场梦吧,因为车祸昏迷而产生的幻梦。没有任务者,没有女主,没有小说,也没有刘丽娟这个人,从杨台生打招呼开始,一切都是自己受伤紊乱的脑皮层幻想出来的,这里就是真实世界。 但是......任务者出现了。 栾游看着熟人,笑得很勉强:“师兄,好巧。” 越清川眼睛里闪动着欣慰又喜悦的光芒:“不是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原来你真的没......死。” 最后那个字在舌尖一滚而过,含糊又轻微,可这是什么话?栾游才反应过来,越清川虽然剪了头发,换了现代装束,可样貌却是他本身的样貌,那个头,那身材,确确实实本尊无疑。 她有些惊讶:“怎么回事?你不是来做任务的?” “一言难尽,咱们坐下来聊聊?” 栾爸见女儿跟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说话,拍了拍栾妈:“那谁啊,喊游宝师妹,什么意思?” 栾妈立即将他拉到一边:“小游的交际你少管,多大孩子了,还能没俩异性朋友?别跟盯贼似的,走走走,我们先去找饭店。还有,你以后不要老张嘴闭嘴跟孩子说你养她,嫁不出去你养得开心啊?” 栾爸:......我就问一句。 说是要走,可栾妈并没动步,还站在原地不住地打量越清川。栾游回头看看她,为难地搓搓手:“师兄,我和父母去吃饭,要不你一起?” 此言一出,几步开外的栾妈像是耳朵上安了雷达,马上走了过来,热情道:“可以可以,小游朋友是吧,走,一起吃饭去。” 越清川欣然答应,于是栾游吃了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顿饭,从头到尾只对双方做了个简单介绍,说自己在某防身术社团认识的越清川,以师兄妹相称,接下来栾妈就把话题包圆了。 小越多大了,做哪行的,读哪所学校,有什么兴趣爱好,祖籍哪里,父母身体可好,有无兄弟姐妹,为何至今单身...... 栾妈很有经验,她绝不会直愣愣地打听隐私,所有问题都在自然而然的聊天中引出,其中用到了旁敲侧击,循循善诱,以长辈关心之名等技巧。 越清川这些年不知经历了什么,早不是当年那个清风朗月不染尘埃的仙君真人,更无一丝初出茅庐的青涩。他对答如流,态度诚恳,把自己身份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听的栾妈频频点头,听的栾游一口菜嚼了一分多钟还没咽下去。 本体进入任务,父母双亡说得过去,怎么会有户籍有母校呢?研究生学历是买的假证吧? 饭后栾游提出要跟许久不见的朋友喝杯茶,栾爸略有不虞,表示还要去办年货,被栾妈不由分说拽走了。 一出门栾爸就说:“这小子俩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小游你发现没有?” 栾妈:“发现了,我发现你老花眼了!多好的孩子啊,长得又帅,又有礼貌,吃饭的样子也斯文,你别老带着偏见看人,按你的标准找,游宝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栾爸生气:“他俩只是朋友,怎么就扯到嫁人上去了。” 栾妈白他一眼:“不放过考察任何一个有潜力当女婿的人,这才是咱们父母该做的。” 妈妈的想法栾游心知肚明,前两年开始到处留意青年才俊,动不动安排相亲,今日这种头一回见面就打听人家祖宗八代的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走在越清川身边,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啊妈妈,这个世界,我可能又要惨死离世了。 在那家香辣蟹改的古玩店二楼,栾游惊奇地打量四周,房顶挂着灯笼,窗户上挂着竹帘,红木架子上摆放不知真假的瓶罐盆瓮,一张八仙桌,四把太师椅,茶烟袅袅,古色古香韵味浓厚。 “你怎么会想到在美食街开一家古玩店?” 越清川给她倒了一杯茶,拎着小壶在茶具上浇来浇去,道:“附近只有这条街有铺面啊,我在某个世界做过古玩生意,闲着也是闲着。” 栾游不解:“为什么会闲着,刚才就想问了,你不是来执行任务的吗?” 越清川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抿一口,抬起眼睛看向她:“也算是任务,我的任务就是来找你。” 栾游没听明白,但她感觉越清川有变化,他比在试炼场时看起来更沉静。除了刚见面显露过激动外,言谈举止都不疾不徐,眼神还是清亮的,清亮中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沧桑。澈然仙气已经不见了,他的气质更像一个阅尽世事的长者。 接下来,越清川又说出了让栾游瞠目结舌的话:“我已经找了五十七个世界,近两百年了。” 栾游:“这......” “一开始,我是以做任务的方式去找你,但这样很慢,因为若你不在那个世界,我也不能即刻脱离,必须完成任务。后来39号让我本体穿越,一旦发现错了,我可以马上前往下一位面。” 栾游听到了熟悉的编号,忙打断:“你说啥?39号让你这样做的?他...人呢?” 越清川淡淡微笑:“39号现在是雷野社区的管理员,很忙,也不能在一个世界逗留太久,故而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哦,升官了,栾游也笑了:“39号短短时间就当上了管理员,果然能力出众。” “不短了。”越清川忽然长叹一口气,沧桑感更甚:“栾游,他找了你更久,大约四五百个世界,即使用最快速度完成任务,即使时间流速不同,加起来怕也有千余年之久。” 栾游惊呆:“什么?”对她来说,也就刚分别几个月。 “这个时间若是放在修界,足以让一个凡人修至元婴,若是专心做任务,成就也不止于目前。可是他一直在找你,因为我们无法选择任务,所以他只能不留空隙地接。有的能做完,有的不能,被扣积分也在所不惜,只为尽快赶去下个世界。” 说到这里,越清川又笑起来:“说来也是执念成就了他,正如你所言,他能力出众,又够勤奋,最终还是在管理员选拔中脱颖而出。还记得飓风社区的那位谢前辈吗?现在他的积分也在39号之下,当然,别人可不知道他的勤奋是为了找你。” 什么为了找我?栾游脸颊有点烧热,端起茶杯掩饰道:“师兄别胡说了,39号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越清川这时候又表现出一点骨子里的单纯,道:“那他倒没有说。事实上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他在找你,是他当了管理员后要履行监察之职,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快速地做任务,才把这件事交给了我和43号。我们也才第一次得知了你的位面住址,华国贵省宁市安和区平安大道808号宝达公寓1707室。” “呃...没错。”那就是她留给纪秋的地址,然而公寓早在出车祸后不久就被她爸给退了。 “我去过二十个有华国的位面,八个古代,十二个现代,其中八个有贵省,七个贵省里有宁市,五个宁市里有安和区,同时满足平安大道,宝达公寓条件的,只有这一个。我当时很高兴,”越清川似乎想起了自己百多年的找人生涯,感慨地摇摇头:“上去后,发现你并不住在那里,于是找了物业打听,得知上一任租客就是栾游,就是你,但没人知道你搬去了哪里,物业透露租房的人大多在附近工作,我便决心将方圆十里内的所有公司,单位,铺面都找遍。不过......我从上个位面来时,为了给自己做身份,兑换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就打算一边做点生意,一边找你。” 栾游听着又感动又好笑:“师兄,我工作的地方恰好在方圆十一里,地铁三站路可达。” “但你还是来了,可见我选的店址很好。” 真的很好,美食街人流量密集,附近工作的人都会来吃午晚餐,他就是守着不动,也有很大几率待上她这只兔。 “原来这里就是你真正的家。”越清川仿如放下心中大石,语气轻松了许多:“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栾游心里没来由地痛了一下,半晌道:“是啊,很像。” “31号陨落,想必以后也不会在别的世界见到你了。不过也好,有了位面编号,我还有机会来看你。” 栾游手一抖,热茶荡到了手背上,她诧然道:“师兄你说什么?31号陨落了,死了?” “是啊,你不记得了吗?很多年前,我还算是个新人的时候,那一场海岛试炼,你杀了她啊。” 栾游眼角抽搐起来,震惊极了:“可...我杀了她好几次,她都复活了呀。” “没有,她没有复活,”越清川肯定地道:“每一位任务者陨落,社区会公布挂空编号,31号和61号都在其中。” 希莱也死了,但栾游没空悼念他。她怔怔放下茶杯,黎雪莹死了,她正好回了家,看起来好像是炸小说计划终于成功,但纪秋怎么回事,师兄怎么回事,小说到底炸没炸! 她决定做个试验,小心地望向越清川:“师兄,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是二次元角色,二次元懂吗?就是虚构世界,被人写出来的,画出来的,幻想创造出来的世界。我们所在的这个多维宇宙,实际上是一本小说,除了我和席宁,你们都是假的。” 说完她就一眨不眨地盯着越清川,等待变形。 可周围景物包括越清川毫无变化,清俊的脸上露出了“What?”的表情,然后略显尴尬地开口:“师妹你很爱看漫画?” 栾游也在What?为什么不变形?纪秋都会变形,你为什么不变! 世界越来越难懂了,她按了按太阳穴,悲伤地发现经过了那么多事,她的智商并无提高。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先凑合着过吧。 呵呵傻笑着混过去,又聊了一会儿,他表示自己要回去交任务了。经过漫长的寻找,39号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具体有什么非找不可的事,就等他来告诉她吧。 越清川道:“我觉得,他只是想确定你没有死。” 栾游一愣:“什么?” “他的寻找,开始于你和31号同归于尽之后。几百个世界,不休息不留空,像疯了一样。”越清川目光微微黯淡,问了栾游一个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你和39号......是彼此确认过心意,要结为伴侣了吗?” 栾游一口茶喷了出来:“没这回事!师兄你瞎说什么呢?” 越清川十分迷惑:“那他为什么要确认你的死活?” “嗨,这话说的,”栾游抓抓脸,故作镇定:“我们是朋友嘛,论起来我跟你处的时间比跟他长多了,你难道不在意我的死活?” 越清川很认真地道:“我在意,你死在海岛上的时候,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否还能在别处复活,但是师妹你并没有向我透露过你更多的私人信息,我无从找起。只能期盼着像以前一样,会在某个位面偶遇,直到从39号那里得知你的家址。” 栾游坐立不安,总觉得越清川这话有抱怨的意味,便辩解道:“那师兄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啊。” 越清川沉默了一会儿,道:“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任务者,之后,我也没什么和你说话的机会。” 栾游挠完了脸又挠脖子,抓耳挠腮浑身不舒坦。话题说着说着就跑偏了,做梦也想不到越清川一个端方正直谦谦君子,也会表现出这种很微妙的感觉。 手机铃声救了她,栾游赶紧接起,那边响起妈妈的声音:“小游,在哪儿呢?” “喝茶呢。” “还和小越在一起?” “嗯。” “那正好,我和你爸买完东西了,过去接你,你叫着小越晚上一块吃饭。” “啊?又吃?” “什么又吃,一天三顿,少一顿也不行啊。” “不是我是说......他晚上可能没时间,刚还说要出差呢。” 这时候越清川突然开口:“是伯母吗?中午破费了,晚上我做东吧,请伯父伯母吃饭。” 栾游的手机贴着耳朵,里外两个人却好像都能听到彼此说话一样,栾妈立刻高兴地笑起来:“好好好,那我和你栾叔叔一会儿去找你们。” ......无语地挂上电话,栾游皱着脸:“干嘛呀?不是说要回去了吗?” 越清川笑道:“对于任务者来说,时间一点也不奢侈,我明天回去,和明年回去,其实没什么区别,好不容易找到你,就和你多聊聊,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 栾游的脸皱成了窝瓜:“你愿意大后年回去我也不管,可是干嘛还跟我爸妈吃饭啊,这样不好,容易引起误会!” 越清川只是凭心而为,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我上个月卖了一只乾宝玉鼎,赚了四万多块,这种钱带不回去,不如吃了吧。” 栾游一听,四万多?带不回去?既然......好的。 ☆、快乐一阵子 在宁市的一家私房菜馆里,越清川回请栾游父母一顿饭。菜色不错,松露松茸,花胶官燕,人参瑶柱都上了,四个人有吃有喝相谈甚欢,主要是栾爸栾妈和小越相谈,栾游吃得甚欢。 他们知道这些食材不便宜,但看着摆盘精致量不大,便也没往很贵的方向猜测。吃完饭栾游偷偷问越清川买单多少钱,他说一万多,转头就告诉妈妈还好,三千多块。心里默默给这家私房菜打了个叉,外观看着不起眼,简直是个销金窟。 栾爸表示不止,今晚小越拿出来的那瓶白酒就得一两千,小伙子想干吗呀?普通朋友,回人情回得有点大吧。栾游说没事,他有钱。 栾爸立即严肃地批评她,有钱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顿饭吃得不舒服,无亲无故不该这样花人家的钱。过两天买个差不多的礼物送去,把人情了结了,说罢就给栾游转了五千块钱。 栾游笑嘻嘻地收了,钞票在任务者那里一文不值,她多多益善。世界不出幺蛾子之前,她一个失业青年,还是很需要金钱抚慰心灵的。 回到家妈妈就来找她谈话,跟小越认识多久了,处起来感觉怎么样,他对你很重视的样子,有没有擦出火花的可能性? 栾妈是过来人,很善于观察小年轻的互动,以此来判断有戏与否。在吃饭时,越清川对她家三人都照顾周到,可对女儿尤其周到,时时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哪个菜栾游多吃了两口,小越就会把它转到她面前,直到栾游的视线投向别处。 还有那眼神,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看向栾游时,目光里的包容和宠溺几乎要漫出来了。因此,栾妈百分百确定,小越对栾游有意,而自己闺女......有点摸不透。 她好像跟小越很熟,没有一丝做作,要么闷头狂吃,要么嘴里嚼着菜还说话傻笑,上厕所路过小越身后,很自然地捶他肩膀,告别时,又跑去跟人咬着耳朵窃窃私语了好一阵。说亲近吧,有那么点儿意思,可问起来,她却一口咬定,没有可能,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你跟人靠那么近做什么?妈妈不开心了,她警告栾游不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稳重矜持,能处就处,不能处就保持距离,不然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栾游答好,栾妈又说,我看小越挺喜欢你的,他哪方面不合你意?家庭有问题?还是自身有什么毛病? 这么一问,栾游也怔然起来,她是一个生理心理都全面成熟的女人,越清川偶尔流露出的小情绪她不是不明白。说句他听了会生气的话,早在修界那个位面时她就有所察觉了,这位大师兄恐怕一度产生过让自己做他双修道侣的意愿,可惜到死也没能说出那句话。第二次相见,第三次相见,无论他们变换了什么样貌,师兄从未改变,情意始终在细微末节处体现着。 可是,她只能装傻。不避讳和他的肢体接触并不是想勾引他,而是想让他明白,她从无羞涩,更不来电,这不是女人对心仪男子的态度,无论搂抱一千次一万次,她仍只当他是师兄,是朋友,是兄弟。 要说完全没感觉,也对不起自己的内心,越清川哪里不合她意?哪里都合!形象完美气质佳,性格温润,纯质良善,待人真诚,待她尤其好。如果现实中有一个这样的男人追她,她想都不想就会答应,过了这村没这店,她不要,大把人疯抢呢。 可是悲哀啊,未来茫茫,尘埃不定,她和他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能许其终生,又何必害他呢。不如留下一段兄妹相得的缘分,等她消失后,师兄只有遗憾,不至于痛心。 就像纪秋,还拼命找她干啥?找到了又能怎样,不过再来一个世界的相交,然后各奔东西。露水情缘,堵心! 想到纪秋,栾游真的开始堵心了。几百个世界,千余年的寻觅,说纪秋只为了确定一个人的死活,她是不信的。哦,看到我活着,然后你掉头就走吗?怎么可能!如果不是为了替他的初恋报仇,那就是...... 栾游久久不能入睡,也许是吃太撑了,也许是心跳的频率有点不正常。 次日越清川给她发信息,又邀请她去喝茶,栾游见他真没有想走的意思,就拒绝了,说自己要去医院看席宁。他马上回复:我也去。 两人约在医院门口,越清川穿了一件格纹毛衣,一条牛仔裤,打扮得美丽又冻人。栾游裹着羽绒服下车,一见他站在寒风口就吐槽:“师兄酒还没醒呢,零下十度,你穿个单毛衣就出来了?” 越清川举手投足十分自如,脸色也很好:“不冷啊,如果不是怕引起围观,我穿件衬衣就好。” 呵呵,任务者都不是凡人,栾游缩着脖子领他进了医院。 席宁还是老样子,差几天昏迷就满十个月了,席家父母仍不愿出院,熬干了心血继续照顾着,企盼着。栾游不能做什么,每次来只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呆一会儿,听席阿姨絮絮叨叨说医生的最新诊断,然后在她崩溃之前离开。 她知道她正在从希望渐渐变成一根刺,扎在席家父母心头的刺。同样车祸同样植物人,为什么她已经恢复如初,儿子还悄无反应,看见她走路,说话,甚至呼吸,席阿姨有时候都会突如其来的痛哭,纵然什么也不说,栾游也懂那眼泪的含义,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平! 这一次带了越清川,两个人仍没有逗留太久,因为席阿姨一直在问他是不是她男朋友,多好看的男孩子,多健康的男孩子,席宁没昏迷之前,也像他一样精精神神呢。 栾游发现她眼神开始混乱,说话也颠三倒四时,拉着越清川离开了。下楼碰见乔雨,两人也没过多寒暄,笑都笑不出来,点个头就告别。 看着乔雨越来越消瘦的背影没入电梯人群里,栾游心烦意乱,在医院附近无目的乱走着。假世界,假席宁,一切的悲惨都是假的,她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可是难过还是像潮水般淹没心头。女主死了,没有追杀目标了,她还在这个世界干什么? 越清川默默地陪着她穿街过巷,走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停下,听她道:“师兄,有没有什么能修复脑神经,让植物人清醒的药?” “有。” 栾游还没来及高兴,越清川又道:“但是系统出品的药,只能给任务者使用,对普通人是无效的。” 栾游想了想,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我在海岛试炼的时候,不是吃过39号兑换的药吗?” 越清川也想起了这茬,他皱皱眉头:“也许因为你并不是普通人。” “我就是普通人!”栾游又升腾起希望,“百分之百普通人,没有签约,没有系统,没有任何辅助加成,席宁和我一样,你忘了吗?他同我一起穿越的啊。我们都是被31号带进去的。那药对我有效,对席宁一样有效才对。” 她见越清川不说话,忙祈求地扯了扯他毛衣袖子:“师兄,我欠你个人情行不行,不管多贵,咱兑换一颗,给席宁试试。” 越清川无奈地看着她:“我在其他位面试过,别说植物人了,连感冒都没疗效。师妹,你想想,同样车祸伤重,为什么你一回到本世界就清醒康复,而他不行,因为你不是普通人啊。” 栾游听不进去:“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是不是嫌贵?你说吧,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 其实栾游还有一个悲观的想法,席宁不能清醒皆因他是本世界土著,而她不是。真正的席宁很有可能在回归的道路上和她失散了,因为女主死了,主角吸引力消失了,所以他们俩不能再在同一频率上穿越进同一个世界。 也就是说,席宁穿到了别处? “喏。”越清川掌心托着一粒白色药丸,递到她面前:“别说傻话了,师兄不富裕,但也不穷,拿去试试吧,但愿你别失望。” 栾游双手接过,一瞬间脸上就绽开笑容:“谢谢师兄,始终都是你对我最好,你要什么说吧,我一定给你弄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越清川揉揉她脑袋,笑容淡淡:“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我给的了!栾游不说话,垂下眼帘掩住情绪,师兄你是不是太看轻自己在我心中的份量了?你那么帅,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只要你不求永远,谈段恋爱又有何不可? 药不能直接拿给席宁吃,栾游跟越清川上网查资料研究好几天,伪造了全套的包装和说明书。再次去医院看席宁时,把小药盒交给了席阿姨,跟她说这是托朋友从国外买回来的修复脑损伤特效药,可以请医生看看,如果吃了有效果,她再托人买。 席家父母果然拿到医生那里鉴定了一下,医生看了包装后表示确实如此,这就是国外一种比较知名的特效药,但只对轻症有比较好的疗效,席宁的状况恐怕未必有用。 席阿姨很激动,不管有多少效,哪怕能起一丁点修复作用的,她都要给儿子试一试。 结果令人惊喜,席阿姨打电话告诉栾游,吃了那药的当晚,席宁手指动了一下。以后也不用她代买,既然知道了药名,自家会托人买的,谢谢栾游有心了。 栾游在古玩店二楼与越清川面面相觑,她不好意思地开口:“手指动了一下耶,多吃几粒,就能多动几下了吧?” “傻师妹,这个药对任务者立竿见影,普通人吃下没用的,手指动了可能只是肢体反射。” 栾游闷闷地拨弄着茶杯,越清川叹了口气,伸手又递给她几粒白药丸:“你不死心,就多试几次吧。” 回家后的栾游陷入无穷无尽的纠结中,怎么办呢?谈个恋爱没啥,可终归要分别的啊,一分开不知又是多久才能再见,异地恋没有好结果,异时空恋更是完犊子,明知这是个悲剧,可看着师兄眼底隐藏的情意她又不忍心,怎么办呢?让师兄快乐一阵子,痛苦一辈子,那不成了恩将仇报了嘛! 这一纠结就纠结了近一个月,中间过年,栾妈知道小越没有父母家人,盛情邀请他一起吃年夜饭,然后打破了栾游最尴尬饭局的记录。因为那顿饭不止他们一家三口,还有好些亲戚,轮番上阵打听祖宗十八代,评头论足,交头接耳,暧昧窃笑,对着栾游各种挑眉飞眼比大拇指,差点没把越清川当凉菜吃了。 堂姐妹们纷纷花痴:“姐妹夫好帅。” 栾游:“别瞎说,只是普通朋友,看他可怜才带他一起吃饭。” 堂姐妹:“切!” 越清川表现落落大方,对长辈尊敬,对平辈亲和,对晚辈...出手阔绰,赢得一致好评,很快就有碎嘴亲戚上去问他打算啥时候结婚了。 越清川听到这种问题,没有回答,只微笑着看向栾游。 栾游站起来举着杯子大声道:“越先生是我好朋友,结婚了我肯定包个大红包,来,二婶,干了!” 众亲戚:“切!” 年后,越清川不提要走,她也不能赶他,为了伪造包装的事还经常往古玩店跑。于是两人相处时多,一起喝茶,一起制假,一起吃外卖,栾妈一打电话听说她跟小越在一起,就会发出意味深长的冷笑,然后说没事就一起回来吃饭。 一起回来?那是我的家,不回那儿我回哪儿!又关越清川什么事!一桩生意也没见他做过,剩下三万块钱还没花完? 越来越纠结的栾游把药送给了席阿姨,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有渠道就多备一点,她只能买到这么多了,其他的请叔叔阿姨再想办法,席家父母千恩万谢。 走出医院,栾游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按开一看,是越清川发来的信息:送完药了吗?旁边开了家香辣蟹,晚上一起去吃? 学不乖的香辣蟹,上一家都倒闭了,还敢开。栾游拿着手机嘟了半天嘴,手指在屏幕上游移来游移去,纠结了足有十分钟之久。 吃香辣蟹没问题,一起也没问题,她纠结的点在于后遗症,在于她打心眼里不想伤害师兄。 还是那句话,快乐一阵子,痛苦一辈子,今朝还君情,明朝泪纷纷。可是面对越清川时不时的凝视和自嘲的笑,她的心越来越软。 哎,管它呢!能跟师兄这样优秀的男人共创段恋爱往事,也是很值得骄傲的好吗?今晚就跟他挑明了说吧,没有未来,只有现在,要就拿去,不要拉倒! 她下定了决心,打开回复框,按下ha。 o字还没按上,身侧突然探出一只手,猛地抽走了她的手机。 “抢劫!”她赶忙去抓,张口就叫,同时转过了头。呼吸瞬间停滞,眼珠子险些瞪出眼眶。 齁冷的大冬天,抢劫犯短碎发型清瘦脸庞,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衬衫开了一颗扣,露出喉结和一点点锁骨,袖子卷到手肘下,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寒意似的,拿着她的手机,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香辣蟹,好吃吗?” 栾游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唯有两行字像LED灯牌般在脑中来回滚动:他找了你更久,千余年;31号死了,死了,死了...... 石化的心,颤抖的唇:“你...你...你来杀我的?” 黑衣抢劫犯蓦地笑了笑:“不是,带你去吃香辣蟹。” ☆、讨嫌神经病 虽然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来,但如此猝不及防的相遇还是让栾游失去了正常思考能力。 说来奇怪,见不到人,她胡思乱想了很多,其中不乏一些不可告人的期待和沾沾自喜的心思。但一见到他活生生站在眼前,那些失眠夜里的旖旎幻想全都忘记,只记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求你中立,等我回了家,你就来替她报仇吧! 不然为什么?发了疯一样的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寻找某个人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失散的至亲;二是生死相许的至爱;三是仇家,大仇家,需要偿命的那种。 自恋退烧的栾游算来算去,自己只能够得上第三档标准。 他言出必行,保持中立,旁观了那一场厮杀。女主死了,她却还活着,被寻仇也是自找的,毕竟,是自己当时怕他作梗自报家门,毕竟,那可是他的初恋啊! 栾游越想越心惊,久别重逢连个问候都没有,战战兢兢说出一句话:“纪大人,是最后的晚餐吗?” 抢劫犯正是纪秋,他闻言轻哼了一声,拿着栾游的手机,很自然地删掉了那两个字母,又将屏幕按黑,扔还给她。接着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替她打开车门,偏了偏头:“上车。” 去哪儿?吃香辣蟹还是找个没人地方下黑手?纪秋清淡的眼神看不出情绪,一千年,他更会隐藏内心了呢。栾游有种被绑架了的感觉,手机就在手中,可她不敢使用。 纪秋若想杀她,她长了八只手都打不出求救电话。 的士上,他和她同坐后排,报了个地址。栾游抠着膝盖想,这不美食街吗?真要带自己去吃香辣蟹? 司机是个话痨,嗯...司机大多数都是话痨,从后视镜里观察了沉默的两人,很快找到话题:“帅哥穿这么少,冷不冷啊,要不要我把空调调高一点?” 半晌没人回应,纪秋一言不发,甚至还冷漠地把头转向了车窗。栾游尴尬地清清嗓子:“他不冷,他身体好。” 有人接茬,司机马上又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我二三十岁的时候也不怕冷,大冬天还用冷水洗澡。” 栾游:“您现在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 司机哈哈笑:“都快六十啦小姑娘,不过身体也还行,我是咱们市冬泳协会的成员呢。” 栾游:“哇,佩服佩服。” “你知道冬泳吧,看着冰天雪地的,其实湖里的温度比陆地上要高,就是跳下去之前和上岸以后比较受罪,真正下去了还是很痛快的。” “老当益壮,老当益壮。” “我儿子在我的影响下,现在也对冬泳发生了兴趣,我孙子今年十六,考到一中去了,那个附近的房价啊......” 车到目的地时,栾游已经对司机的家庭构成,年收入,房产情况有了一个初步了解。纪秋终于说了上车以后的第二句话:“打电话叫57号出来付钱。” “不用不用,我来付。”栾游忙打开手机,扫了车费。 纪秋下车,开着车门等她,正当她往外挪的时候,司机转头又道:“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 司机撇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幸好不是。” 栾游:...... 就是啊,带我去吃香辣蟹,你一分钱没有带我吃啥? 纪秋空来了一个人,没钱,没手机,除了一身单衣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有底气啊!往古玩店二楼一坐,径直吩咐越清川:“不是要吃香辣蟹吗?去订位子吧。” 越清川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栾游嗓子不舒服,吭吭咳咳一气,眼看越清川下了楼,也顾不得害怕纪秋,赶忙喊着:“哎师兄等一下,我这里有优惠券。”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在楼梯口把脑袋缩在越清川胸前,小声道:“他怎么来了?你通知的?” 越清川摇摇头:“不是。” 栾游握紧双拳合十,作惊恐状:“他一直在监视你。” 越清川无奈一笑:“意料之中。” “他想杀我啊师兄。” “不会的。” “你不懂。”栾游烦躁地挠挠头:“我跟他之间的人情债你不知道,我欠他人情,还欠他命,他要不是想杀我,干吗死活非找我不可?” “当然是因为......”越清川深深地看她一眼,咽下了后半句话,改口道:“放心吧,他不会对你不利。” 说罢他抬头朝二楼望了望,走出店门。 纪秋双手撑着栏杆,姿态闲适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二人。栾游白他一眼,以权谋私的家伙,当上了领导就忘了做底层任务者的辛苦,派人家出来做任务还不放心人家,偷偷监视,寒人心呐! 等栾游上楼,纪秋又回到了八仙桌旁,两人面对面,也没烧水,也没茶喝,就那么干坐着。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只是纪秋的目光直接专注,而栾游游离不定。 香辣蟹肯定要吃了,要算账也是饭后再说,她稍稍安定了心境,又开始装咳嗽:“咳咳,一别数月,纪大人你还挺好的?” 别把千年那么沉重的枷锁套上来,又不是我让你干的,栾游想。 “挺好。”纪秋也没提,他眼睛不眨,自从栾游安坐在对面,就一直盯着她,可目光里似乎并没什么内容。 “听师兄说你升官了,恭喜。” “谢谢。” 栾游不知还能聊些什么,两人之间的气场说不上陌生,但总有点淡淡的冷清疏离。明明他们很熟的啊,共同经历过三个世界,不管是朋友还是仇人,叙旧还是追责,都不至于找不出话题。 初始的慌张和武断过后,她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海岛的一幕幕回现眼前,密室,山洞,解毒,清水,跑鞋,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外衣。纪秋为了给她续命花了大量积分,说明还是很认可她这个朋友的,找个时间好好沟通一下,把自己的悲惨遭遇和盘托出,以他的心性,应该不会真要了她的命。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她垂下头,还能感觉他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有什么好看的,看那么久看得出花儿来啊! 不一会儿越清川回来了,香辣蟹订好了位子,可不到晚餐时间,还得等一个多小时。于是两人尬坐变成了三人,好在有越清川表演茶道,总算找到点事做,喝茶。 茶喝太多的后果就是栾游不停上厕所,她一离开,两个男人就开始说话,她一回来,话题就终结了。刚坐下,妈妈的电话打来,开口就问:“又在小越那儿玩呢?” “嗯。” “你爸的同学给他送了瓶什么牌子的红酒,晚上叫小越过来陪他喝两杯。” “今...今天有事,去不了。” “怎么呢?你俩不是在一块儿吗?总要吃饭的。” “真去不了,改天吧。” “他有事你有没有事?没事你给我回来!” “我也有事。” 妈妈不高兴:“你有什么事?我告诉你啊栾游,你身上可还打着钢钉呢,别成天跟没事人一样瞎跑。” 栾游挂了电话,看看俩人:“走吧,吃饭去吧,吃完了我得赶紧回家,我妈连名带姓的叫我,生气了。” 一顿香辣蟹吃得波澜不惊索然无味,纪秋全程喝水,越清川就夹了两筷子藕片,一大锅虾蟹让栾游一人造了。 她早就吃不下去,早就撑了,可停不了嘴,因为那俩人跟监工似的,不吃不说话,就看着她,尴尬饭局再次刷新纪录。她也没话说,场合人员都不对,只能拼命吃。 吃完她就穿上羽绒服裹好围巾,强忍着要吐出来的冲动,对俩人说:“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没人阻拦,她转身就走出饭店,火速打了个车赶回家。刚进家门,手机震动,师兄的信息:到家了? 栾游没有立即回复,先去找妈妈胡编乱造解释了一通,洗漱完毕躺上床,才再次打开手机。 “到了,准备睡了。” “晚安。” 不知她走后,纪秋会和越清川说些什么。傍晚她上厕所时,每次出来都觉得师兄的脸色难看一分,栾游猜测,一定是纪秋又干了什么以权压人的事。 想了想,她又发信息:“39号没怪你吧?” 回复来得很快:“怪什么? “没有及时通报找到我的讯息啊。” “通报不及时是该受到惩罚。” “你非要那么老实吗?告诉他你也是刚找到我不就好了。再说了,他凭什么罚你啊,又不是公事,明明是他以权谋私嘛。” “你为我打抱不平?” “那是,谁也不能欺负我师兄,他要是想扣你积分什么的,我明天去跟他理论!” “你不是说他想杀你么,敢来理论?” “有什么不敢,他想找我算账可以,但不能牵连无辜,你纯属帮忙,他当了官也得讲理不是?” 隔了很久:“你喜欢我?” 栾游心里咯噔一下,她看了看备注上的“师兄”二字,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犹豫片刻,她打出:当然喜欢你;而后很快删除,又打:你是我师兄,我当然喜欢你,而后又删除。 揉肚子揉了半个小时,栾游决定什么都不回,假装睡着了,那边的信息也没再发来。 第二天,没有收到来自越清川的任何电话和短信,晚上栾游发了一个在吗?他也没回复,第三天也是。她总往外跑,妈妈要啰嗦,她乖乖呆在家里,妈妈还要啰嗦。 “今天不出去?吵架了?” 栾游认真地道:“妈,我跟越清川不是男女朋友,不存在吵架一说。” 妈妈了然:“哦,真的吵架了,他错你错啊?跟妈说说。” 栾游:...... 她拿着手机坐立不安,一会儿在客厅走来走去,一会儿又跑到阳台上眺望,平均每十秒就要把手机打开一次,啪嗒啪嗒按得人心烦。 于是妈妈又说:“不生气了就打个电话,女孩子主动示好不丢人。” 栾游发了阵呆,跑去阳台把门关死,拨电话贴上耳朵,妈妈坐在沙发上笑起来。 那头响了几声接起:“喂。” 栾游眼前一黑,挂了电话开门就冲:“妈我出去一下。” “围巾,手套,别跑,你那腿还不吃劲呢!” 跑到小区门口,栾游着急寻找出租车,偏偏大中午许久也没来一辆。她踮着脚尖朝路头张望,心说不如回去开车算了。 刚准备返家,身后响起刹车声,喇叭按了一下,她回过头,一辆无牌照崭新的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下降,男人从驾驶座上歪头看着她:“去哪?” 栾游沉下脸:“我师兄呢?” “回去了。” “什么时候?” “刚刚。” 栾游胸口大幅度起伏,鼻子里喘起粗气,眼圈霎时就红了:“你想干什么?” 男人表情平静:“上车来我告诉你。” “不上!”栾游突然吼了一声,小区的保安看过来,她抹了一把眼泪:“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师兄有什么错?他耽误自己做任务攒积分,来给你帮忙,他有什么错?你想找我,他跟我也相识数百年,也关心我的死活,找到了还不许我们师兄妹叙叙旧?就晚汇报那么一两天,你就这样对待他?把他赶回去,扣他积分,还有什么不人道的惩罚?你凭什么呀!” 她越说越激动,想到因为自己一时迟疑,导致连师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不管纪秋对她是什么心思,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她恐怕再没机会见师兄了。 要么她会死在纪秋手里,要么纪秋会把师兄当成情敌......原谅她不害臊的想法,她真的还有那么一丝丝,一丢丢的认为,纪秋对她有意思。 也许是来自对生的渴望,也许是来自女人天性的自恋和敏感,即使理性告诉她,欠债总是要还的,但感性思维同时在安慰她,纪秋对你不一般,沈惟丁看出来过,席宁也看出来过,你自己也看出来了不是吗? 呸!赶走了我的师兄,对我有意思我也不鸟你!栾游泪流满面,哭得十分伤心:“你太过分了,我连声再见都没能跟他说,师兄心里得多难过。凭什么你来他就要走啊?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还不要脸的抢人家手机,冒充他跟我发信息,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她蹲下来,抱着双膝埋头痛哭,冷风从脖子里灌进去,耳朵冻得通红。 纪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拉手刹下车,走过去拍拍她的头:“别哭了。” 栾游胡乱甩头,摆开他的手,“不就是要替你初恋报仇吗?你杀吧!要杀要剐随你便,敢迁怒师兄,我做鬼都恨你!” 纪秋弯腰揽住她的背,把她往上提:“站起来,好大人了蹲这儿哭多难看。” “你大冬天穿个衬衫像神经病一样都不嫌难看,还来管我,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师兄,把我师兄还给我!” 他往上提,栾游就使劲往下坠,两个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栾游!”小区里忽然跑出两个人,又惊又急地冲了过来:“放开我女儿!” 栾游一激灵,呃地打了个嗝儿,瞬间止哭,回头见父母大步跑来,小区保安手持对讲机紧随其后。 “松手!”栾爸上去推了纪秋一把,将栾游拉到身后,怒目而视:“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栾妈紧紧搂住她,同怒目而视。 纪秋摊开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往后退了两步。 保安热心:“栾先生,要不要报警?” “不要!”栾爸没来及说话,泪珠未干的栾游伸着脖子喊了一声,“不要报警,他...他是我朋友,我们刚才只是吵嘴。” 朋友?栾爸栾妈极度怀疑地看向那个男人。个头大约有一米八以上,利落短发,五官端正,嗯...比端正还要强一点,宽肩窄腰大长腿,身姿挺拔,英气昂然的,长得倒不像是坏人,可气质不好。 不温和,不亲切,冷冰冰的,把女孩子欺负哭了,没有一点抱歉的神色,站在那儿双手插裤兜,下巴微抬的样子,讨嫌。 脑子可能也不太好,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衣,还开着扣子卷着袖子,神经病吧! 栾游挣开妈妈,揉揉眼睛:“嗯,我朋友,没事的,就是闹着玩。” 说着她对纪秋使眼色:“你先回去吧,改天再说。” 纪秋没多说什么,冲栾爸栾妈点头致意便走向车子,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手机。”说罢上车启动离开。 “什么人呐?”栾爸皱着眉头,一脸受惊后的愤怒:“你的交际圈子要好好清一清了,我看这小子不像好东西!” 栾游缩缩脖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傻眼,主屏幕上一个新号码发来的信息:师妹,我换号了,加一下。 ☆、你想不想见 纪秋说“回去了”,指的是回古玩店去了,栾游又羞又恼,谁让你惜字如金,多解释一句会死啊?当即回拨电话跟越清川抱怨了一通。 越清川一贯好脾气,耐心跟她说明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原来前日手机真的被纪秋拿去了,第二日买了新的,他却不愿换,越清川表示那咱们去办个新卡啊,他说你办去吧,办来了你用。昨天给领导伪造身份,又陪他去买车,顺便买了套房,今天才把新卡装上...... 栾游大吃一惊:“等等,你说啥?买了套房?买房干什么?” “住啊,39号不愿睡在古玩店。” “那租个房子就好啦,你们经常出任务,老巢在系统空间,又不会长期居住在这位面,为什么要买房?” “我不了解39号的想法。” 越清川说每个世界的货币都和积分有不同的兑换比率,并不便宜。出任务自然有委托人身份,一般衣食住行都有保障,不需额外兑钱,又或者接翻身单,从无到有发家致富,也不能依靠系统。像他和纪秋这种本体穿越,初到世界属于三无人员,身份和吃住都要自己解决。 没有任务,就不受系统限制,想兑就兑,只要积分充足,全兑成某个世界的货币也没问题。可是积分多珍贵啊,留着干点啥不好,离开世界固定资产带不走,得不偿失。 越清川不了解纪秋的想法,栾游却琢磨出一点头绪,他是不是想在此地长居?因为......自己在这里? 被这种想法震惊到的栾游迫不及待想找纪秋问问清楚,可是给他发信息他也不回,父母又联合起来对她进行逼问,还以带她复查为名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朋友。” “什么朋友,哪里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哪个单位的,你为什么跟他吵架,为什么哭,他要拉你去哪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无论栾游怎么解释,怎么编造他有正当工作,人挺好的,对她有过帮助,外冷内热等等开脱之词,父母一概听不进去,单凭他把女儿弄哭了这一条,就认定这人不是好东西。而且住院半年,从来没见过这小子露面,现在突然说是朋友,谁相信! 栾游说他一直在国外,刚回来。父母更生气了,痛心地问她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还说她从小就这样,一说谎眼睛滴溜溜转,手指来回搓,耳朵发红,他们了如指掌,根本骗不了人。 栾游......那您二位对女儿了解得还不够透彻,我经常说谎,自从开始奇异旅程,简直成了说谎专业户。 过来人妈妈一看她的态度就感觉不妙,想得十分深远,苦口婆心地劝她别被外表迷惑,单纯少女就是容易被坏男人吸引,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小越不好吗?你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让小越怎么想? 栾游:单纯少女......妈我年纪一大把了!小越也没去医院看过我,你们怎么不怀疑他突然出现的用意呢? 总之父母对纪秋印象极差,越为他开脱越生气。栾游索性不说了,做足乖女儿姿态,好好好是是是的把父母糊弄过去再说,又不是要拉回家来当上门女婿,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在家呆了两天,到了该去看席宁的日子,栾游和越清川约好了一道,短信拿给父母看,他们便没有反对,终于顺利出门。仍是小区门口,仍是那辆黑车,车窗一降,仍是那个歪着头的男人。 小区保安目光炯炯,栾游假作未见,低着头往外围人行道上走,黑车缓慢地跟在她身后,直到了拐弯处,她才拉门上车。 先往后座扫了一眼:“我师兄呢?” “看店。”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吗?” “有生意。” 栾游撇撇嘴,美食街的古玩店还真有人进,她总觉得下一个租户可以提前联系装修公司了。 两句话毕,车内又陷入安静,连导航都没有,但纪秋似乎对路很熟的样子。栾游目不斜视地呆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瞄了旁边一眼:“前两天错怪你了,对不起。” 纪秋并不在意:“没事。” “你为什么要用师兄的手机给我发信息?” “因为我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第二天去买啊,”栾游轻微地摇晃身体,眼睛转向车外,“就一时一刻都等不得?” “......”纪秋默然片刻,道:“我只是跟你说声晚安,是你问,我才多说了两句。” 栾游两只手垫在大腿下面,身体摇晃幅度更大,头也扭得更偏了:“那你最后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遇到红灯,纪秋刹车,看着她耳侧的碎发:“哪句话?” “你喜欢我?” “嗯。” 极轻的一声,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栾游浑身一紧,心脏停跳,整个人都僵了,关节好似锁死了般动弹不得,半晌慢慢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绿灯亮起,车子平稳起步,纪秋目视前方,轻缓地推着方向,淡道:“我要回空间了。” 栾游一愣:“这么突然,你不是刚来吗?社区有事?” “嗯。” 又是一个音节,可比刚刚那个清晰很多,栾游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生了幻听,可再翻回头问也是问不出口的,便顺着话说下去:“师兄走吗?” “暂时不走。” “哦。”栾游松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可能过段时间,也可能不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栾游蹙眉:“不来?你不是还买了房子吗?不来房子怎么办,钱多扔着玩儿啊?” 纪秋嘴角微微翘起,“送给你了好不好?” 栾游咋舌:“呃......别开玩笑了。” “不开玩笑,只是付了钱,正式办理的时候写你名字就是。” 栾游闻言又开心又失落,开心的是有人要给自己送房子诶,想当初在海岛就看出来了,纪秋土壕的程度远胜杨渣之流,命都能送,房子算不了什么,不愧是当过摄政王的男人;失落的是她到现在也没弄清这是个什么世界,如果有一天她也离开了,同纪秋一样,什么都带不走。 “谢谢。”栾游叹了口气,“我爸妈从小教育我不能收异性的贵重物品,还是留着你自己住吧。位面编号你不是不知道,又说什么不能来了?” 纪秋始终挂着淡淡微笑,道:“你并不是很想见到我。” 直到停车,上电梯,进病房,栾游都没再和他说话。席宁妈妈的状况比前段时间好一些,因为那些系统出品混杂真正的特效药吃下去,席宁确实有了一些肢体反应,手指脚趾时不时的都会抽抽,偶尔还会出现眼球转动的现象。她重燃希望,见到栾游热情多了。 看望完病人,同样有了盼头的乔雨把他俩送到电梯口,拉着栾游到一边说悄悄话:“这个是你男朋友,还是上次那个?” “都不是。” 乔雨露出了“我懂”的表情:“考察阶段,竞争上岗是吗?我给你提个建议,上次那个好,相信姐妹的眼光。” 栾游嗤她:“你跟席宁偷偷摸摸搞地下情都没告诉我,还姐妹呢,我才不听你的。” 乔雨苦涩:“我们刚开始,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就出了事,不是不想说。” 栾游摸摸她瘦削的脸,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贴在她耳边说:“刚开始你都能如此重情重义,不愧是我的好姐妹,看来你暗恋他很久了。” 乔雨笑着打了她一下,把她推进电梯。 一进电梯,栾游的笑容就消失了,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一楼,人群陆续走出,她还站在那儿发呆,纪秋轻推了她一把,她便木木地往前走,走廊大厅来往的病人很多,她也不知避让,纪秋见状只好搂着她肩膀,带出医院,送上车,替她系好安全带。 “想什么呢?”他没有发动车子,侧身望着栾游。 她眨了眨眼,低道:“我在想席宁去哪儿了?他为什么没有跟着我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如果以后我都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他就在病床上。” “那不是真正的席宁,我回归可以这么迅速的恢复,他不该还昏迷不醒。” “他是。”纪秋顿了顿,道:“你能够迅速恢复,也许是因为在试炼空间的时候,吃过一粒回魂药。” 栾游懵然抬头:“什么回魂药?” “任务者用来续命的药。” “我什么时候吃过?仓库里吃的不是解毒丸吗?” “在你和31号......打完了之后。” 栾游更懵了:“打完了之后?打完了她死我也死了呀,谁给我吃药?” 纪秋看着她,她眼睛渐渐睁大:“你?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吃药?” 纪秋眼睫一垂,轻描淡写道:“没什么,试试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然而并没有,白白浪费了巨额积分。一定巨额呀!那时候每个人都在抠抠索索的算着余额,确保自己留下后路,精明的方铮还抓紧机会割蟒卖积分。除了豪富老前辈,和那些明知怎么省也省不出一条命的人,比如女主,会豁出去兑换辅助外,其他人都是就地取材,能省则省。 纪秋一路可是在她身上花了不少,三番两次救了她,再兑换那颗回魂药,他不成功便成仁,出不了试炼必被抹杀。何苦呢...... 自从再次相见,栾游第一次认认真真,不闪不避地直视了他,眉眼鼻唇,平静至极的表情和稍显冷淡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每一次重见,她对他都有新的感受。当暗卫时他是冷酷的,谨慎的,尽力隐藏自己喜好的;末世时他是坚定的,周全的,心有沟壑的;海岛时,他是沉稳的,果断的,有大将风范的。 如今,他又有了细微的改变,栾游不太会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穿上了无形的盔甲,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连灵魂的窗户也被封闭了,很难从其中窥探到他真实的内心。 这些年他一定经历了很多,无法想象他往一个死人嘴里填回魂药的样子。 “师兄说,黎雪莹死后,系统即时通报了她的死讯,你......是怕我也像她一样,再也不能活了吗?” 纪秋没有回答,栾游又道:“听说你找了我一千多年?” 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从扶手箱里拿出一包烟来:“介意我抽根烟吗?” “介意。” “......那我下去抽。” 栾游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拢,大拇指不停地绕来绕去,盯着左前方那个正在吸烟的男人背影。看来为初恋报仇什么的是不存在了,最后一颗九转大还丹,他给了自己,可没给初恋。 她无声地笑起来,眉毛不自觉挑啊挑的,有点雀跃,有点得意。 纪秋回来后,栾游问他有没有办法救席宁,他的答案和越清川一样,并且解释得更加透彻。系统的药只对任务者有效,严格说来,是对意识体有效。所有的任务者,都是各位面已经死去的人,以意识体形态存在于系统空间,只有穿越做任务时才有实体可附。栾游和席宁在穿越时,也是意识体,所以解毒丸等药品起到了效果,一旦回归就没用了,席宁只能仰赖现实医学手段。 这个答案和栾游的猜测大同小异,说白了就是席宁的意识体还没回来呗。纪秋说也可能已经彻底消亡了,毕竟她吃了药,他没有。栾游吓的猛拍了下中控,纪秋又改口说也可能正在回归的路上,她都能回来,他一定也能。 可怜的席宁,连个喂药的人都没有,栾游好了没一会儿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嘟嘟囔囔抱怨纪秋现在能耐了,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当初那大还丹一人一半多好。 他把栾游送回了家,在她强烈要求下,车子还是停在了小区外围墙的拐角处,栾游解开安全带,问他:“你说意识体是什么意思,你和师兄都是虚的?” 说着用力拍拍他肩膀:“这不是肉吗?” 纪秋笑了笑:“拥有一定权限才能开启本体穿越,看得见,摸得着,但实际上我们还是意识体。” “那我呢?” “你说呢?” 栾游耸耸肩:“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分不清了,总之我会在这里等席宁回来,如果小......老天还有什么另外安排的话,我接受就是。” 纪秋皱了皱眉:“小什么?” 栾游望着他,突然不想再提什么真相,不管他会不会变形,她都觉得不该再说了。即使这是一场梦,也是一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梦。 咬了半晌嘴唇,栾游转移话题:“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不想再见到我,因为我麻烦很多。今天你竟然说我不想见到你,啊,真是风水轮流转,怎么你很怕我不想见到你吗?” 纪秋面无表情,耳垂却染上了浅浅绯色:“那你想不想见呢?” 栾游嘻嘻一笑:“你不是要走?还来,我就想见,不来了,不见也无所谓。” 纪秋不看她,按开车门锁,道:“更想见57号。” 栾游翻他一眼,开门下车:“幼稚!” 黑车仍缓缓跟在她身后,一直将她送到小区门口,栾游回身朝他摆了摆手,看见他也挥手,脸上绽出笑意,而后突然定住。 马路对面,栾爸栾妈拎着两个超市塑料袋,正面色阴沉地看着她。 ☆、席宁不眨眼 纪秋离开得很随意,只发了个信息:回见。 那两个字让栾游安心,回见,他会回来的。可是当着父母的面她则表现得并不高兴,在他们唠叨的时候冷笑着说,你们不喜欢人家,人家还不想留下来呢,走了,又出国了,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 父母面面相觑,怎么闺女一副哀怨模样?栾妈试探,不去找小越玩?栾游说,我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单纯少女老去找单身男人玩像话吗? 至此两人心凉了半截,完了,栾游动心动歪了。 话是这样说,古玩店还是要去的,越清川表示想走也走不了了,领导让他留下来看店赚钱,又把纪秋的手机交给了栾游,说是他让他转交她保管。 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味儿了,交给她保管,越清川不是人?纪秋的反差小心机让栾游哭笑不得,她拿着手机问越清川:“你觉得39号通过你,把手机交到我手上是什么意思?” 在情商方面,越清川稍显鲁钝,他能想明白第一层意思,就是39号一定私下里和栾游沟通交流过了,两人或许还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他才会把私人物品交给栾游。更深一点的含义,他没领会到。 栾游一边喝茶一边叹气,叹了十几声后才道:“师兄,39号这是在告诉你,他要对我下手了,你别捣乱。” 越清川浓眉紧锁:“啊?” 栾游直言不讳:“他喜欢我。” 越清川顿了顿:“我知道。” 栾游笑了:“你知道什么呀?他喜欢我又怎么样,我就得替他保管手机啊?本来他要是亲自交给我,我还能看在朋友的份上帮帮忙,可是他通过你交,这不摆明了欺负人吗?当官了不起了,耀武扬威以权压人的,讨厌。” 越清川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没奈何地笑笑:“他走得急,你又不在,通过我转交也是应当的。” 栾游想了想,好像一直以来师兄也没明示过,话就不好说得那么透,于是撅撅嘴:“反正这种小把戏就是讨厌。” 自打那以后,栾游每次到店里来玩,都会跟他说几句纪秋的坏话。说他原来当暗卫的时候如何无情,如何对她严刑逼供;说他喜欢31号的时候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又说他世界跑得太多,阅历一定很丰富,不止人情世故,感情上说不定也有过零的突破。 她好像不在乎他有没有听,对编排诋毁39号十分沉迷,托着腮,眼神虚空,小嘴吧啦吧啦不停:“一千多年没谈过恋爱,鬼才信!哎师兄,你知不知道39号都接过些什么样的任务?有没有那种需要和女子近距离,嗯...甚至负距离接触的?” 越清川笑容带涩,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论起和师妹的相处时长,他确实略胜一筹,可39号只来了几天,师妹的嘴里就没别人了。他也跑过很多世界,他阅历也很丰富,师妹怎么不问问他的感情有没有过突破呢? 想起39号临走时说“好好看着她,积分我补给你”,越清川禁不住同情了自己一把,只是个牵线搭桥的工具人罢了。本来是个美差,可对他而言,正在渐渐变成苦差。 越清川不知道,栾游每次独自离开,都会在街角远望着古玩店的招牌长吁短叹一阵,捶自己两拳,再暗暗唾骂纪秋几句。 迟来一天,哪怕是一顿香辣蟹的工夫,她就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投入师兄的怀抱了。你也想和我恋爱?到下个世界排队吧。虽然她对越清川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隐忍感情的男人真是让人怜惜,让人忍不住想走到他身边去安抚他受伤的小心灵。何况她还欠着师兄人情......她怎么到处欠人情? 纪秋的及时出现,让栾游悬崖勒马。她不能这么做,不能给师兄一个混杂着亲情友情,偏偏没有爱情的恋爱,他又不傻,很快会察觉到双方付出的区别,爱情独有的炽热,激烈,甜蜜,迷离,患得患失,甚至是无厘头傻白甜的感觉,她想给,本能不答应。 师兄的快乐持续不了太久,往后余生痛不痛苦不敢说,提到她肯定没什么好心情。 纪秋唤醒了栾游的良知,什么债都能欠,唯桃花债不可。比如纪秋这种人,坚定且执拗,光找她就花了一千年,想跟他来段露水情缘撩完就跑什么的,估计下半辈子不得安生了。 所以越清川不是工具人,纪秋才是。栾游故意说那些,目的就是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和纪秋勾搭上了,毕竟他应该看出了纪秋的心意,也因此从未对栾游表白,彼此还维系在体面的关系上,顶多黯然一阵子就会消化的,总比“爱过”强。 时光波澜不惊地流走,转眼寒冬逝去春暖花开,四月初的一天,栾游接到乔雨打来的电话,席宁醒了。 急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里已经围满了人,护士正在忙碌,席叔叔和医生讨论着什么,席阿姨呜呜咽咽,几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陪她掉眼泪,迭声说着福气大喜。 栾游的心放下一半,挤进人群,迫不及待往病床上看去。 乔雨躬身拉着席宁的手,配合护士给他做基础检查,而他确实是醒了。 “小雨。”栾游轻轻唤了一声,乔雨对她点点头,示意她稍等一会儿。 于是栾游就静静站在床尾观察席宁。他睁着眼,眼珠子一动不动,仿佛盯着某一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目光涣散且无神。周遭环境比较嘈杂,肢体也被人挪动着,可他半晌也没眨过一次眼。 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栾游察觉他的状态不对,醒了,仅仅是醒了? 半个小时后,医生护士们热心病友都走了,和席家父母打过招呼,栾游靠近床头。席阿姨在另一侧轻声细语地问:“宁宁,想吃点什么啵?能不能看到妈妈?” 乔雨眼圈红肿,不知哭过多少次了,也说:“席宁,我是小雨,听到吗?” “是啊宁宁,小雨一直照顾你来着,这孩子可好可好了,你看看她。” 席宁一点反应也没有。 席叔叔俨然已经把乔雨当成了一家人,说话并不见外:“你俩别老说老说,刚醒了半天,神智还没回来呢。刚才医生不是说嘛,给他个慢慢恢复的时间,不要那么着急。” 席阿姨道:“人家栾游不是刚醒就认人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栾游如芒刺在背,尴尬地抿抿嘴:“各人情况不同,阿姨您别太心急了,席宁没醒的时候我们要多说多触碰,唤醒他的神智,现在他醒了,还是得多休息,休息得越好,恢复得越快。” 席叔叔赞成:“栾游说得对,大脑多精细啊,伤的地方不一样,恢复起来也不一样。我们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你别想一口吃个胖子。” 能看见儿子睁眼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席阿姨不计较老公的训斥,拍着胸口道:“对对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咱们慢慢来,不着急。栾游谢谢你啊,你推荐的那种药真的有效,回去给你爸妈问个好,也报个喜。” “哎。” 后来栾爸栾妈也来了,从中午十一点呆到下午五点,整整六个小时。两家大人各自交换着护理植物人的心得,请教传授醒后护理复健技能,还一起去医院食堂吃了个饭。栾游和乔雨就守在席宁左右,一步没离开过。 哪怕他眼神呆滞,对任何动静毫无反应,乔雨当着他的面愣是一句没跟栾游讨论病情,只聊了些过去的趣事,刻意提起好多同学,提一个就瞄一眼席宁。 告辞的时候,她再次把栾游拉到电梯口说悄悄话,道:“你觉得他状况怎么样?” 栾游故作轻松:“挺好的啊,你摸他手就行,我摸他手,他还有排斥反应呢,呵呵。” 乔雨眉眼深锁,踌躇许久,又道:“我觉得他不太对劲,一天了,我就没看见他眨过眼,什么人能不眨眼啊,不难受吗?” 栾游安慰她:“你也是想一口吃个胖子,他都昏迷一年了,那脑子得迟钝成什么样啊,总得给人点时间吧?怎么了,他没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拥抱你,你就产生不满了?” 乔雨被她逗笑:“胡说什么呀,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太着急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做个医学奇迹的,唉,慢慢来吧!” 栾游扶着她双肩,小声道:“你爸妈有意见了吧?” 乔雨先摇摇头,而后又道:“他们尊重我的选择,不过担心也是免不了的。” 栾游使劲捏了捏她肩膀:“小雨,相信我,席宁会好的,不要放弃他。” 回家路上,栾游哭成了个泪人,在爸妈面前无需掩饰,堪称嚎啕。她知道席宁还没有回来,醒来的那具仍是躯壳;她知道她应该耐心等待,给自己信心,给席宁信心,相信他能找到正确的路。可是看见那双失神的眼睛,剜心掏肝般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 没想到女主的死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席宁找不到她,找不到家了,现在孤零零流落到哪儿去了啊! 父母惊讶于她过激的反应,闺女怎么会哭成这样?妈妈给她擦眼泪:“怎么了孩子?席宁醒了不是好事吗?” 栾游泪眼模糊,抽抽噎噎:“没事,我只是被小雨感动了,席宁醒了,她总算也有点盼头。” 说着控制不住自己又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胡言乱语:“不离不弃,纯粹的爱情,伟大的爱情!无论疾病健康贫穷......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栾爸从后视镜里和栾妈对视了一眼,这是刺激受大发了,爱情,你点个头就能拥有的啊。 可惜栾游的喜好不以父母意愿为转移,她虽然常常去找小越玩,但栾妈自从发现两次越清川开着一辆眼熟的黑车送女儿回家,并问出那个讨嫌男和小越居然是朋友之后,她就感觉栾游去古玩店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见过一次半,一次印象差,另半次没照面但看见他偷摸送女儿回家。栾妈没有证据证明栾游跟他有什么牵扯,就是一种来自母亲的直觉,她总觉得女儿提起讨嫌男时,语气里的情绪更多。 而小越,好像是彻底没戏了,来往这么久,三不五时也到家里吃过饭,不能说栾游不喜欢他。可过来人都懂,此喜欢非彼喜欢,举个例子,两人同行的时候,栾妈看见过他们揽肩,但不是小越揽着女儿,而是女儿揽着小越,那姿势,甭提多兄弟了。 再处处,父母都是这样想的,说不定日久生情呢,不行就继续安排相亲呗。讨嫌男都出国了不是?栾游那么大岁数了,心里该有谱的。 一晃又过去仨月,席宁出院回家了,身体状况也有“进步”。比如他知道张嘴接饭,咀嚼,咽下,嗯......就这样。 不认人,不说话,无行动能力,大小便不能自理,给就吃,不给也不会喊饿,终日瘫着,终日不眨眼。比起进步,更可怕的现实摆在席家夫妇和乔雨的眼前,席宁似乎成了个傻子。 栾游已经不敢再去看他了,看一次剜心一次,几乎要被席家沉重的气氛和乔雨绝望的眼神逼疯。 她坐在古玩店二楼,抽着纸巾擦眼泪,跟越清川哭诉:“怎么办啊?比昏迷还可怕,我现在感觉自己呼吸都是罪。如果没有我做对比,他的状况也许不那么难以接受。都怪39号,给我吃什么九转大还丹,席宁要是回不来,我也不想活了。” 越清川:“师妹又说傻话,性命珍贵,你应该感谢39号,没有他看似徒劳的行为,你今日也不能坐在这里。” “不能就不能!你不懂我和席宁,我们两个是命运共同体,因为同样的遭遇让我们有灵魂上的共鸣,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亲人成了这副模样,你难不难受?” 越清川貌似认真地想了想:“我自幼拜入青云宗,已无俗世亲缘,师父和师弟师妹就是我的亲人,若你们变成这副模样,我是难受的,也会想尽办法挽救。但你们若不幸陨落,我不会自弃性命。” 栾游瞪他一眼:“席宁没有陨落!” “确实没有。” 卫生间的门卡吱一响,传出一句话,走出一个人。黑西裤黑皮鞋倒是没变,上身......穿了一件厚厚的呢子大衣,大衣里面还穿了一件高领毛衣。 栾游眼如铜铃,顾不得吐槽他这一身奇怪的装束,以及从卫生间走出来的迷惑行为,忙道:“纪大人,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数月不见,纪秋回来了,一回来就给栾游带来了好消息:“有任务者在位面中发现了疑似席宁的踪迹,他在到处做广告,登报登网寻找你。” 栾游大喜:“人呢?” “他附身的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没等任务者离开位面,就死了。” “......去哪儿了?” “穿越者不受系统管辖,难以确定去向。不过不用急,只要他还在找你,我们就可以找到他。” 栾游这才意识到他的话中信息量很大,不仅仅是席宁意识体没有消散的喜讯,而是任务者怎么会留意席宁,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愣愣地看着纪秋,哪里还有背后编排人的毒舌劲儿,嗫嚅道:“纪大人,现在三伏天,你热不热?” 有纪秋,送栾游回家就没越清川什么事了。他站在店门口,看那俩人并肩而去,栾游昂头说话,39号侧耳倾听,一个穿着T恤短裤,一个穿着呢子大衣,背影竟也十分和谐。他轻笑了笑,转身回去。 ☆、习惯住平房 事情就像栾游想的那样,纪秋这次回去,不仅做了本职工作,还利用职务之便在雷野社区发悬赏通告,请同僚在做任务的时候留意位面中有无一个寻找栾游的人。甚至,他还将那种英文加拼音加简体加火星文的暗号发了下去,有京城的去京城看看,没有就算了。 幸运的是,在他回来之前,有任务者反馈了好消息;不幸的是,做任务时无法与社区沟通,不能及时验证,等那人做完任务准备离开,疑似席宁的人也去世了。 栾游看到了曙光,席宁撑过了最后的决战,意识体没有消散,他是有可能回来的。不过......怎么回来? 纪秋说即使找到他,也无法将他带来这个世界,最多只能互通有无,给难兄难妹传传信报报平安。席宁是独立的穿越者,如同断线风筝,随机飘荡,没人能控制他的行踪。 岂不是要碰运气?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跳跃,生存,死亡,附身不同人群,叫别人爸妈,过别人的人生,想做回自己,全凭天意。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得够多够烦了,栾游不敢想象席宁此时的心情,也不敢想象自海岛一别后,他又孤苦伶仃地流浪了多少日月。 看着副驾驶的栾游从高兴到低落,半天不开口说话了,纪秋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签约做任务者。” “不行!”栾游脱口否定,略显激动道:“这个不行,他不会愿意的。” 纪秋不解:“为什么?他这样随机穿越,回来的几率只有亿万分之一,而且就算回来了,他也未必能附身本人。做任务者可以指定世界,我也可以帮助他回到他自己的身体,唯一受到限制的就是今后需要做任务,但各位面时间流速不同,并不影响他在本世界正常生存,他将成为唯一一个没有死的,人魂合一的任务者,利大于弊。” “不行不行。”栾游还是否决,整个人都烦躁不安起来:“不能签约,签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哪儿?” 栾游咻咻地喘着粗气,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纪秋安静了一阵,问:“这里不是你的家?” 栾游迟疑:“是...是我的家。” 纪秋又问:“不是唯一的家?” 栾游不答了,可她的表情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接下来的路程纪秋便没有说话,默默思考着。 两人各自想心思,车子一直开到了小区正门口,栾游也忘了阻止。眼见停都停了,她便解开安全带,说出迟到的感激:“你又帮我大忙了,不管怎样,能有他的消息就是好事,谢谢。” “不客气。席宁也做过我的君上,找他应当的。” 栾游轻笑了声:“你就从来没把这个君上放在眼里过,要不然当初那回魂丹就不会只给我一个人吃了。” 纪秋盯着车前盖,淡道:“跟你比,他在我心里的地位是差一点。” 栾游猛地咳嗽了一声,耳根子火速烧热起来,不也是个沉稳内敛的人吗,怎么突然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 她伸手就去开车门,嘴里胡乱道:“差什么,都是朋友。” 一拉,没开,栾游回头:“开锁啊。” 纪秋扭脸看向她,瞳仁幽深,看了半晌才道:“你这次没骗我吧?” 栾游懵:“骗你什么?” “你叫栾游,这里就是你的家,31号死了,你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 栾游的心像被大锤砸了一下,又闷又疼。她虽然向来感觉纪秋身穿无形盔甲,喜怒不形于色,无法从眼神中窥探内心,可此时从他幽深的眼睛里,分明看出了一丝隐痛。 他怕他找了一千年的人再次消失。 栾游松开手,又坐正了身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不用再做作地试探,也不用再为那一声没听清的“嗯”字纠结,她笃定他就是喜欢自己,除了喜欢,没有理由能让他为她做那许多事。 纪秋又打开扶手箱拿烟,抽了一根夹在手指间,扶着方向盘一磕一磕,说:“不知道。” 栾游心情放松了一点,嗤道:“什么破答案,不知道你慢慢想去吧,开门,我要回家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等你想清楚为什么喜欢我,我再回答你。” “我现在想。” “我不陪你想,开门啊!” 纪秋微微笑,按开了门锁,与此同时,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两下,栾游一转头,正对上老爸那张严肃至极的脸。 她赶忙开门下车:“爸,你怎么在这儿?” 栾爸还勾着头往车里看,并道:“你叫什么名字?” “纪秋,栾先生你好。”纪秋说完就熄火下车,栾游慌不可抑,拉起老爸:“走走,回家了回家了。” “你别拉我,我跟他谈谈。” “不谈,没什么好谈的,走吧,妈呢?在家吗?您这是从那儿回来啊?” 纪秋已经绕过来了,栾游拼命打岔,死拖活拽,硬是将栾爸拽离车子,他还扭着脸问话:“你跟栾游怎么认识的?” “防身术社团,社团,我不是跟您说过好几遍了吗?” 纪秋站在车门前,看着父女俩以拉锯的方式往小区内移动,栾游像个小牛犊子似的满脸通红,用尽了力气,死活不让他们说上话,栾爸的训斥声渐渐远去,他扬眉一笑。 回到家免不了又是一场告状加抱怨,栾爸很气愤:“我一回来就看到车了,以为是小越,还在后头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又是那个小子,你不说他出国去了吗?到家门口了半天不下车,有什么话要说那么久?还有,冬天穿衬衫我就不说了,大热天的又穿了件呢子大衣,这不是脑子不好是什么!你天天说去美食街,去看席宁,到底是不是在骗我跟你妈,是不是和那小子在一起?” 栾游一开始不吱声,听着听着火也上来了:“拢共见了没有两次面,人家怎么着你了你那么烦他?高兴穿什么穿什么,又没法律规定夏天不准穿大衣,都跟你说了第一次是误会,不是他把我惹哭的,你老记恨人家干嘛呀?我多大人了,自己心里没数吗,交朋友你还要管着?我现在能跑能跳,啥毛病没有,老在家闲着白吃白喝也不是个事儿,九月份我打算重新上班重新租房子了。” 栾爸大怒:“我嫌你白吃白喝了!” 父女俩不欢而散,栾游晚饭也没吃,关在房里几个小时不出来,临近睡觉的时间,栾妈过来敲门。 她没动静,门也没锁,栾妈喊一声就推门进去了。见栾游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叹口气坐在她身边:“你这孩子,爸爸说你两句怎么了,他也是关心你,说话那么伤人呢。” 栾游翻过身,眼圈红红的,栾妈上去撸了她一把:“哎哟,还哭了,瞧你这点出息。好了快起来,厨房里给你留了饭,吃了再睡。” 栾游吸吸鼻子:“爸吃了没有?” 栾妈嗔她一眼:“他还能跟你一样小心眼?” 栾游坐起身,垂着头:“我不是故意要顶撞他,实在是今天心情不太好,好多事儿妈你不知道,席宁现在一点起色都没有,席家叔叔阿姨都快疯了,小雨也快撑不住了,我看了心里特别难受。偏偏我恢复得好,你懂吗?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 栾妈摸摸她脑袋:“妈能明白你的心情,你昏迷的那半年,我跟你爸也快疯了,他每个礼拜都去寺里烧香,求神拜佛盼着你能好起来。说句迷信的话,席宁可能运气没你那么好,咱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们,尽到心,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有负罪感。” 栾游点点头,纠结了一会儿又含糊道:“那个...你跟爸说一下,纪秋不是坏人,我们早就认识了,后来他出国很久没联系,回来了来往才稍微多点。他帮过我许多忙的,人品绝对没问题。” 栾妈歪头看她眼睛:“他在追你?” 栾游小小声:“嗯。” “你也动心了?” “就...没什么动心不动心的,先当朋友来往着,我不小了,我会看人的,心术不正的人我也不能往家领。” 栾妈拍拍她大腿:“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妈不但不反对你交朋友,还希望你能多出去接触好的男孩子,但是你要理解你爸,他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从小当心肝养着的,总觉得你再大都不算大,哪敢把你交到不知根底的人手里?要是因为外人跟他闹,他一伤心,你找对象的事儿就更难了。” 栾游:“......你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你自己去说。” 好几天没外出,纪秋每天十点一个“晚安”准时到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言语,似乎知道她正在家处理父女关系。与栾爸重归于好不久,一起吃午饭的邀约就来了。 栾游说是不是和师兄一起,纪秋说是。结果从接上她到坐下点菜,都只有他们两人。 他终于没再穿反季服饰,一件正常的烟灰色薄衬衫,长袖仍然卷到手肘,但栾游还是很不满:“我们在这儿吃大餐,师兄在店里吃外卖,合适吗?你不请我请,我给他打电话!” 纪秋阻止:“有生意。” 栾游白眼:“我在那儿呆了好几个月,从来没见师兄做过一桩生意,你一约我出来他就有生意了?不像话,这样显得特别没风度。” 纪秋笑道:“有人看中了店里的听风瓶,正在跟他讨价还价。” 栾游狐疑:“真的?” “真的。”纪秋很坦然的样子,“何况我邀请了他的,他也不愿来。” 栾游别扭起来,师兄还是懂了她的意思,退避三舍了。这样伤害他实非所愿,可不得不做。 气氛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沉闷的吃完了饭,纪秋没有送她回家,径直开车带她去了南城的一处楼盘,说几个月前买的房子,通知他来取钥匙了。 于是栾游又吐槽了一路他不理智的买房行为,浪费积分,用来干点啥都比买房强;浪费资源,一年也不知能来住几次,特别不划算。纪秋只是微笑听着,没解释什么。 解释又有什么用呢,买都买了,真金白银现款打进账户,现在想退开发商也不会答应的。 楼盘所在位置在开发区,背靠罗锦山小森林公园,占地面积大,环境相当好,就是离市区远了点。小区有好几期,高层区,洋房区,还有一大片别墅区。 售楼小姐拿来钥匙交给物业,请他们带着业主去做检查交接,栾游跟着纪秋上了物业的车,一路朝着最远最广的区域开去。 越开栾游越觉得不对劲,悄悄问纪秋:“你买的是别墅?” 纪秋道:“我习惯住平房。” 栾游:“......别墅带楼层的。” “我习惯有院子。” 栾游看了看物业的后脑勺,道:“那你出差的时候都是怎么住的?从来不住楼房?到一个地方先花钱买间平房再工作?” 物业没回头笑起来:“美女真幽默。” 纪秋一本正经:“我说的是我,我本人。” 栾游明白了,无论环境怎么样,他都可以工作,但工作之余,本人还是很有要求的。 临湖靠山,双层独栋,送顶层阳光房和地下室,不算前后院子面积近八百平方。全小区仅此一栋,是广告牌上用来撑门面的顶级墅王。 这个面积在乡下不算什么,城市里就很了不得了。栾游乍一听也觉得真大真豪,但是想想纪秋从前过的日子,很快放平了心态。八百平方,有摄政王府里的一座偏殿大吗?比国公府别院也差得远啊。 物业领着他们进门,一处处讲解检查验收,水电管道,门窗墙地,纪秋作为业主听得很认真,栾游不关心这些,一个人楼上楼下挨个房间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想,这里可以做书房,那里可以做健身房,这里可以拆一堵墙,那里可以做个休闲娱乐区。 看着看着就感叹起来,有钱真好啊,她这辈子都不知能不能住上独门独院。年纪大了,富豪看不上她了,以后结婚对象争点气,两口子多攒钱买个大平层也就不错了。 想到纪秋曾说把这房子送给她,她又自顾自地笑起来,敢要不敢住。这档次,一年的物业费维护费都够惊人的。 看完了室内又去看室外,后院有泳池,前院有设计好的园林景观。栾游啧啧赞叹,站在院门口往几百米外眺望,一栋栋别墅掩映在绿树红花之内,依地形蜿蜒而建,小区还有人工湖,环境没得说。 正看得起劲,一辆印着开发商广告的面包车停在她面前,几个男男女女鱼贯而下。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系蝴蝶领结的女人抱着一个文件夹,从副驾驶走过来,笑容可掬地对她说:“您就是咱们墅王的业主,是来拿钥匙的吧?抱歉打扰了,这几位也是今日来看房的贵宾,想参观一下您的房子结构,您看行不行?” 三伏天,骄阳似火,栾游刚才还冒了点虚汗,此时全没有了,后背凉飕飕的。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清秀的瓜子脸,描了眉,涂了口红,皮肤有点发黄,眼角有黄褐斑和淡淡的淤青......是她,又是她!女主死了,她就是本世界原住民? 女人见她发愣,又礼貌地问了一遍,栾游缓和了神情,瞄了一眼她的胸牌:“刘丽娟,刘小姐,你在这儿工作?卖楼?” “啊。”女人觉得她的这个回应怪怪的,“您好,我是刘丽娟,售楼部的工作人员,可以进去参观吗?” 栾游默默让开了路,她立即喜笑颜开:“谢谢,来,诸位跟我进来,这是我们广宇开发的墅王,面积比较大,已经卖出了,余下几栋稍小一些,但房屋质量和景观设施都是一样的,大家可以对比一下。” 几个男女走进院子,刘丽娟跟在最后,又向栾游道了一次谢。 栾游表示不用客气,同她一起走入。纪秋这时也来到了一楼,没对栾游自作主张放人进来的行为提出异议,而且还看出了她脸色的不对劲。 她一直在看身边的女人,笑容之假,目光之紧张,就和当年她要杀张小燕之前一模一样。走过身边,甚至都没分神看他一眼。 然后听她道:“刘小姐,你脸上怎么有伤?” ☆、真难为他了 刘丽娟快速摸摸自己的脸,尬笑着说,您看错了,不是伤,是斑。 栾游没有追问,亦步亦趋跟在刘丽娟身旁,时不时就没话找话搭一句,询问物业费怎么收取,车位是否另缴管理费,花草有没有人来维护等等。物业人就站在一边,她视而不见,硬是追着一个售楼的问这些。 刘丽娟还想向客户推销别墅,说不了几句就被她打断,也不好怼业主,只能左右应付,草草参观一圈就要带人离开。临走时栾游又说,感觉她很专业,关于房子后期产证办理等事宜还想请教,要不互相加个微信? 房子有专属客服,可栾游手机都掏出来了,刘丽娟没法拒绝。出了门那几个看房的人还说,墅王业主是不是不想让人进去参观,行为举止怪怪的。 都走了,房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栾游站在门厅处,迫不及待点开了刘丽娟的朋友圈。 她没有设置限时可见,几年的朋友圈历历在目。栾游一条一条仔细看,今年的大致两个内容,工作和孩子。小男孩四岁了,长得很可爱,隔几日就有一条小视频,拍孩子背诵诗词或者唱歌,要不就是娘俩外出就餐合影。剩下的全是工作,今日卖出几房,恭喜某某先生女士签约,广宇又推出了什么优惠等等。 去年的朋友圈比较少,二十几条基本是孩子,只有两条比较特别。一条是七月末发的:写得什么烂东西,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算了,不是这块料,配了个哭脸表情。另一条是年底发的:重新开始,我一定可以的! 再往下翻,栾游发现,她的生活里从没有出现杨台生的身影......也许是全删了。 栾游怔怔,写得什么烂东西,她写过小说,然后又放弃了?重新开始显然不是重新走上写文这条路,而是找了个新工作。这条线倒是可以和栾游印象中的现实对上号,喜欢写小说,有丈夫如同丧偶,她为了养孩子忍痛放弃爱好,脚踏实地找了份工作。比上回那个百亿富豪海归助理的剧情靠谱多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栾游沧桑地看向门外,猛然受惊,吓得往旁边一跳:“你怎么不出声靠我那么近,吓死我了!” 纪秋几乎是贴在她右侧,口鼻的高度正好卡在她头发边,无声无息。他笑了笑:“我不离你近点,你突然犯傻怎么办?” “我犯什么傻?” “你难道不是想杀了那个女人?” 栾游捋捋胸口,没好气:“胡说什么呀,杀人犯法的,我是守法公民。” “你认识她?” 栾游含糊其辞:“以前见过,她只是不记得我了而已。” 纪秋看了她一会儿,道:“好吧,说点别的,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装修?” 栾游迈步就往外走:“我对装修风格没什么喜好,意见也不重要,你的房你打算。钥匙收好了就回去吧,我晚上还有事呢。” 回去一路,栾游全程看手机,看一阵沉思一阵,表情凝重。纪秋注意着她的动静,但也没出言打断,直到停车才开口:“那天你让我想,我想清楚了。” 栾游把手机装进包里,扭头看他一眼:“说说。” “不知道。” 栾游一个大白眼翻过,摇摇头准备下车。 他又道:“实话,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一定需要理由吗?” “需要。”栾游像在讨论什么学术问题一样认真地道:“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哪怕你在大街上对一个美女一见钟情,也有一个美字做前提。再浅薄的理由也是理由,比如长相,身材,气质,气场相合等等,总有一样让你能心生爱意的东西存在。你的不知道对我实际是一种否定,难道我挑不出优点,挑不出能让男人心动的特质吗?” 纪秋无奈地笑了笑:“你把我的话堵死了,我正想说看重那些外在很浅薄。” “那就是看中了我的内秀,哪方面呢?性格,脾气,谈吐,涵养,文化,品位?” “各方面吧。” “......” 听到这句话,栾游心里不能说不开心,但还是撇撇嘴:“你又和我相处过多久,怎么可能了解到我的各方面,睁眼说瞎话。” 纪秋耸耸肩:“所以我说不知道,只能说在有限的相处中,你表现出来的各方面都很......合我心意。” 栾游怄起眼睛,狠狠瞪他:“合你心意?你当是摄政王选妃呢?这里是开明世界,法制社会,婚恋自由,女权是有保障的,你怎么不问问你合不合我心意!” 纪秋是想问,可她说完这句话就下车了,也没道别,忙不迭又掏出手机低着头一路疾走而去。 心不在焉,心事重重,情绪不稳定,今天不是问心意的好时机。纪秋目送她消失在小区内,微微叹了口气。 栾游不知自己要证明什么,但她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翻开刘丽娟朋友圈,全看过了又忍不住给她发微信:刘小姐,产证办理需要带些什么? 搭上话后她就开始了经常性的“骚扰”,话题逐渐从专业咨询向私人信息方面转移。为此刘丽娟颇觉困扰,跟同事抱怨那个墅王业主老跟她扯七扯八,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同事羡慕,能买墅王的人非富即贵,跟他搭上关系还不好啊,说不定是看上你了。 刘丽娟:......放着一售楼部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看不上,看上我一个已婚已育妇女?另外,那业主也是个女的! 可大贵宾不能得罪,还指望这些富豪能给自己多带业绩呢,她便也经常抽出空来应付栾游。聊了一段时间,她就感觉这富婆大概平日太闲了,只是没事做想找人唠嗑而已。因为栾游并没说什么让她难以启齿的问题,偶尔聊两句,也是问问如何兼顾事业家庭,表达出对职业女性的羡慕,或者问她有哪些兴趣爱好,喜不喜欢看偶像剧看网文之类的。 富婆当然有时间看偶像剧看网文培养兴趣爱好了,她又要上班奔波,又要照顾孩子,生活一地鸡毛,看到这样的问题,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过说起网文,她和栾游还真有共同话题,两个人的阅文量都不少,理解和接受度同样停留在几年前的大热题材上,同样对最新潮流不太了解,聊着聊着就感受到了共鸣。 刘丽娟:嗨,我以前还写过呢,成绩惨不忍睹。 栾游:真的?发在哪个平台了,我去拜读一下。 刘丽娟:早删了,我自己都没眼看,写着玩的。 栾游:就写了一篇吗?什么题材,穿越还是重生? 刘丽娟:”就一篇,是当时挺流行的快穿,后来编不下去,写一半坑了。 栾游:给我看看嘛,网上能看的差不多都看过了,找不到喜欢的作品急死人。 刘丽娟: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写得不好。 栾游: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还写不出来呢,看着玩,我不会拿文豪的标准要求你。 刘丽娟有点后悔,文笔青涩故事单薄,让人看了岂不是贻笑大方?不该提这茬的。可栾游死磨硬缠非要看不可,只好答应下班回家给她传。 晚上,当栾游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开她发来的文件后,一脸问号,这啥? 快穿之炮灰为王? 只看了几章她就看不下去了,不是文笔的问题,而是货不对版。没有因病去世的黎雪莹,也没有国公府白莲花,只是一个女子车祸身亡后绑定系统,穿越打脸各位面女一号的故事。 刘丽娟说这是她第一篇作品还真没谦虚,行文走字明显生涩,跟栾游印象中那个经过百万字历练后,写起天命真女行云流水的婵娟子风格完全不一样。 栾游又失眠了,这个世界和原世界的相似度几乎百分之百,可以说从四月出车祸往前寻迹,没有一点误差,平行世界也达不到这种精准度。无视掉纪秋和师兄这两个不科学的存在,甚至杨台生和刘丽娟的生活轨迹也基本相同。 杨渣还是那个对家庭不负责任的杨渣,刘丽娟为了孩子苦苦忍让挣扎,距离栾游被当成小三闹得不可开交那个时间段已经过去了一年,她埋葬了自己的爱好,走上职场赚钱打拼,朋友圈里再没有杨渣丝毫踪迹,但脸上的淤青证明着她还没有离婚。 车祸是真的,还是被小三是真的?栾游心烦意乱,她拧开台灯看手机,已经半夜一点了,犹豫片刻,她发了一条信息:我想和你谈谈。 久久没有回音,栾游苦笑了一下,半夜三更的谁不睡觉啊。她又拧熄台灯,在黑暗中静静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嘀令一声信息来了,她按开一看:出来吧,在小区门口。 她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哈喽没事吧?我说谈谈是指信息交流就可以,大半夜的你横跨半个城区跑这儿来干啥? 可来了也不能把人撵回去,栾游一想到他牺牲睡眠穿戴整齐开着车一路奔来,就歇了退缩的心。鬼影子似的在家中飘过,蹑手蹑脚操作了一通,防盗门也没敢关死,做贼一样溜出了家。 小区晚上进出有门禁,值夜班的保安坐在亭子里看她披头散发地开小门出去,上了一辆黑车,跟同事说,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给栾先生打个电话。同事说,你管得比太平洋还宽,女大不中留知道不? 栾游随意套了件大T,下面是家居运动短裤,其实跟平时穿得差不多,只是T恤比较宽大,下衣就好像失踪了。一上车纪秋瞄一眼就移开视线,吭了一声道:“这衣服是不是有点短?” “想什么呢?”栾游把T恤往上一掀,“我穿裤子了!” 纪秋把头扭成了九十度,避免再瞄到她,清了好几声嗓子:“有什么事?” 栾游啧啧:“我还想问你有什么事,半夜三更的你干嘛来?要是被我爸发现我夜里不睡觉偷偷跑出来私会你,他非把我腿打断了不可。” 听见私会,纪秋笑了:“开明社会,无男女大防,只是聊天而已,你父亲不会不讲道理,我担心你有急事。” 车熄火,照明小灯也熄灭了,栾游靠着车窗深深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说,但这件事很困扰我,如果弄不清楚,我真的吃不下睡不着。席宁也不在,我想来想去,还是跟你说说好了。” 纪秋见她口气沉重,便也严肃道:“你可以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你,不过你不知道,这件事以前我告诉过你,可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纪秋皱眉:“什么事?” “关于世界是一本小说的事。”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纪秋竟没有感觉奇怪。他突然想起了很多蛛丝马迹,在末日位面时,栾游杀了张小燕后曾摸着他的脸说,假的太真了。这个假是什么意思?在海岛度假山庄时,曾听过席宁与她的对话,两个人提到“写”世界,还提到了一个被他忽略过去的名字,刘丽娟。不就是那个售楼小姐吗? 她不认识栾游,但栾游认识她,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异常的表现? 这些事栾游不说,纪秋本打算永远不问,他尊重她,尊重她的选择,也尊重她的隐瞒,唯一担心的是有一天她又会不见。 如果她愿意向自己求助,当然最好,无论什么问题,他都会帮她解决。 可是纪秋没想到,栾游接下来说出的话,提出的困扰,他真没法解决。 在她口中,车祸并不存在,她健康的接受了一场席宁介绍的相亲。和相亲对象沟通了一个月正打算更进一步时,对象的老婆出现,那老婆就是刘丽娟。 后来的故事越发匪夷所思,纪秋从头听到尾,眉头就没松开过。 “我现在分不清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我印象中那个世界是真的,如果说这里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出车祸脑皮层异动造成的幻想,那你的存在怎么解释,师兄的存在怎么解释?你们都是小说里的人啊!” 纪秋又摸出烟来:“介意我抽根烟吗?”需要一根烟的时间来让自己冷静冷静,怪不得她总是躲躲闪闪,话说半截,怪不得她总给自己一种满身秘密的感觉,原来如此! “介意。” 纪秋下车抽了一根烟,冷静下来又回到车上道:“你从哪里判定我们是小说人物的?” “从我穿成莲心,你想对我严刑拷打那次。我害怕,就说了真话,然后时光倒流了好多回,我说几回就倒流了几回,始终没法把世界是小说这个真相说出口。” “那为什么你现在说了,时光没有倒流?” “呃......”栾游顿了顿,“我就是在困扰这个啊,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一天到晚纠结,是真的我就踏踏实实生活,是假的我就......” “就什么?找死离开吗?” 栾游微诧地看看他,借了路灯散光的车厢里,他的眼睛异常明亮,执着盯着她,仿佛不给个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不...不是,黎雪莹死了,我也...也没什么门路了,离不离开的...呵呵,随缘吧。”她结结巴巴。 纪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认为这个世界是真的。你同学聚会,到你产生记忆起,中间有两个月的空白。在这两个月里,其实你已经出了车祸,意识出窍游荡,与31号发生了某些联系,被她带着前往一个又一个世界。要知道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药,毒,很多东西都会影响判断力,会令人产生幻觉,当你能够控制意识体时,你无法接受所面临的局面,便幻想出了所谓的小说世界用以解释这一切。事实证明,31号死了,你们之间的联系切断了,你的意识体就回来了。” 栾游的脸皱成一团:“听着...有几分道理,但我如果出车祸了,怎么会认识刘丽娟,又怎么知道她在写小说呢?” “空白失忆期间,你的意识体去过哪里,看见过什么你知道吗?任何一个在你身旁路过的人都可能成为你幻想情节的一份子。你在四月第一次听到杨台生这个人,可能潜意识里你想要去了解他,所以车祸后你就见过刘丽娟,甚至还跟在她身边观察过她的生活。” 这个栾游不愿意承认:“瞎说,我怎么可能想了解人渣。” “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人渣。” “呃...好吧。”栾游撇撇嘴,“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席宁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也有刘丽娟写小说的记忆啊,我们俩在跟着31号乱穿之前,还一起去过两个世界呢。” “你俩一起出事,一起意识出窍,在空白期中应该一起经历了某些事。现实和幻觉交杂,在大脑中建模,给出了一个最符合逻辑的故事——穿越小说。毕竟你们生活在科学时代,对一切奇异之事都抱有怀疑抵触态度,唯有把它想象成小说,才能够接受。” 栾游无语了。其实她还有疑问,还觉得有漏洞,但是她不打算再问了。纪秋不是在为她解忧除困,而是在尽力说服她,短短时间内,让他从匪夷所思中挣脱出来,并快速想出一套很像那么回事的说辞,真是难为他了。 “你不希望我离开是吗?”她低低地问。 “是。”他顿也没打地回答。 “你为什么喜欢我?” “......不知道。” 栾游看了看他放在档杆上的右手,把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放心。” ☆、我想留住你 栾爸没发现她半夜偷溜出去的行为,栾游回来后爬上床,失眠到天亮。 八月中,纪秋又回社区了,月底,她往几家专业对口的公司投了简历。平心静气地跟父母谈了谈重入职场的打算,他们许是觉得长期闲着,孩子情绪是有点不太好,便没再反对。九月初跑了几次面试,接到了三家公司的offer,其中一家赫然是老东家诺唯设计。栾游没投它,它却再次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听爸爸说,住院时公司很多人都来看望过,包括老总,还给了挺大的人情。她感觉到了浓浓的同事爱,于是去和老总面谈了一次,表达了自己的职业需求——想让我回来可以,原职原位,工资再提一个档。 齐总大怒,听说你出车祸撞伤脑子了,还画得了图出得了方案吗?先带个小组干俩活儿检验检验再说。栾游把另两家公司的录用信扔到他面前,看看人家给的职位薪金,我虽然对老东家旧情难忘,但也不好跟钱过不去您说是吧? 这边谈妥,齐总连个缓冲时间都不给她,勒令她第二天就来上班。栾游先斩后奏,直接打电话去宝达物业订了套长租公寓,回家才跟父母说一个礼拜内要搬出去,不然早上可就不能多睡半小时了。 原先住的那套已经出租,这次选了个稍微大点的,租金贵三百块,基础设备都齐全,房间也很干净。周末,不高兴的栾爸栾妈开车把她的私人物品运过去,又嫌配备的床垫太软,不利于她养骨,花钱重新买了一张,七七八八添了不少东西。 全部收拾完毕后,三口人去美食街吃饭,栾游说喊着越清川一起,栾爸的脸拉老长,问:“那个姓纪的小子也在?” “不在,出差去了。” “一个倒腾古玩生意的哪有那么多差出?” “考察市场低收高卖,可出的差太多了。”栾游看了他一眼:“爸,您是想把他喊来吃饭吗?” 栾爸嗤了一声:“你看我多待见他,我就是怕他来才问的。” 栾妈跟栾游挤挤眼,她嘿嘿笑了起来。 越清川一如既往的儒雅斯文,没有因为栾游已经彻底把他摆正位置而表现出不虞,对栾爸栾妈还是那么彬彬有礼,对栾游还是那么照顾周到。在偶尔谈到纪秋时,他只有好话,一再恳切表示,他是个有能力,有魄力,有担当且认真专心的人。 吃完饭三口人回公寓的路上,栾爸无限感叹:“小越这个人越跟他相处越喜欢他,行事之稳妥,心胸之宽广,待人之真诚,我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也自愧不如啊。” 栾游心说那是,他年纪比咱家祖太爷都大几百轮,能不稳妥吗?和栾妈对看一眼,道:“师兄真的好,但我对他就是不来电你说气人不?” “气人!”栾爸重重叹了口气,“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爱跟谁来电跟谁来电去吧,我只盼着你以后别后悔。” 栾游还没松下一口气,他又道:“等姓纪的小子回来了,你叫他来家吃顿饭,不许打马虎眼拒绝,我必须要跟他谈谈!” 也没说不跟越清川就一定要跟纪秋啊,栾游不服气地想,又没给过他准话,又没确定关系,干嘛摆出一副要相看女婿的架势。 纪秋这次出差出挺久,栾游已经回归工作好几个月,眼看再次临近年关,他还没回来。栾妈坐不住了,动不动就询问怎么回事,越清川也不太清楚,身在位面和社区断掉了联系,不知纪秋在忙些什么。 任务者寿命无限长,可栾游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翻过年就二十九了,虚岁三十,别说结婚,连个对象的影子还没摸到。经过几次夫妻夜话,栾爸也放松了口风,表示又不会吃了他,让他放心来做客就是。 纪秋不回来栾游也没办法,只好敷衍父母说他在谈一笔大生意,卖家难缠,双方处于僵持状态,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栾游买了很多礼物去看席家夫妇,她已经不看席宁了,连那间卧室都抗拒进入。只在客厅和叔叔阿姨聊了一会儿,拜个早年就离去。 席阿姨在送她出门的时候期期艾艾说了一句:“能不能拜托你给小雨打个电话,我准备了一些年货,想送给她父母,让她抽空来取一下。” 相处两年多了,席阿姨不可能没有乔雨的联系方式,栾游回想起这几次来席家都没看见她的身影,心头一阵揪痛。又能指责她什么呢?她和席宁刚刚开始,已经尽到了她所能尽到的最大心意,父母的压力,无望的未来,退缩也是人之常情。 站在席家楼下许久,她还是拨出了电话:“喂,小雨,在哪儿呢?” 那头的乔雨仿佛很焦躁:“忙着呢,怎么了,有事?” “过小年你还忙什么?今天又是周末,检察院不放假啊?” “我有别的事。” 栾游鼻腔阵阵发酸,尽量保持语气的正常:“哦,我刚从席宁这儿出来,阿姨说给你父母备了点年货,让你有空来拿。” 乔雨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没别的事我挂了。” “等一下。”栾游急急喊了一声,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呃,你啥时候有空,咱们出来坐坐?” “最近都没有空。” 栾游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行走,她绕着席宁家附近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刘姐肥肠面门口,呆呆地盯着招牌,什么也没想,就那么盯着。 很久之后,她又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响铃好多声,那头接了起来:“师妹?” 栾游苦涩:“师兄,纪秋还没回来吗?” “没有。” “哦,没事了。” 她想找人说点什么,可师兄温和的嗓音就在耳边,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挂了电话叹口气,她闷闷地往回走,街道上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呜哇呜哇地开过她身边,她连忙避让,见那救护车一直开到席宁家楼下,白大褂抬着担架跑进单元门。 心头突突地跳,不知怎么回事,她迈不动步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楼门口。 没过一会儿,白大褂抬着人下来了,后头跟着一个哭成泪人的女人。栾游大吃一惊,赶忙跑了回去:“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担架已经被送上了车,栾游踮着脚往里看,总也看不到人。 席宁妈妈穿着棉睡衣,拖鞋跑掉了一只,分不清是惊吓还是激动:“小栾,席宁醒了,这次真的醒了,叫我呢,还把碗打碎了!” ...... 打了个车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那边急诊已经把人接过去了。栾游在门外走来走去,听着里头席阿姨痛哭的声音没停过。 没什么,就是瘫子有反应了,能说话了,认人了,眼睛里有神采了。好事啊,说明父母护理照顾得很好,不用住院,做完检查回家养着去吧。 在去做核磁共振的路上,栾游终于有机会靠近席宁,她拉了拉他的手,说:“席宁。” 席宁躺着看她,说:“哎,栾游。”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她是她,她也知道他回来了。 要做的检查很多,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栾游看着他被推进检查室,镇静地恭喜了席家父母,说要回家报告好消息,跟他们告别,镇静地走出医院。一出医院大门,就看见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正靠着车门抽着烟。 眼泪哗啦淌了下来。 扑到人怀里哭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十分钟后,栾游坐在车里擦干眼泪,平复了心情,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和他签约了?” 没有那么巧的事,席宁回来他也回来了,没有那么巧的事!纪秋消失半年音讯全无,在她看到他出现在医院门口那一刹那就确定,他去找席宁了。 “他自己的选择。” “你把这种可能提供给了他。” “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有回来的可能。” 栾游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心脏抽抽的疼,丝丝的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信念正在被剥离身体。她和席宁吃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背井离乡那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回去! 席宁成了任务者,他永远也不能脱离无尽位面,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知道纪秋说的是对的,没有31号吸引,席宁成了断线风筝,命运随机地安排他进入世界,没有任务,没有目标,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人身上活着,活到死。何时才能与她相见?何时才能实现共同回家的愿望? 可她难受,有种希望之火被生生掐灭的感觉,这是放弃,是妥协,是对过去的否定! “他怎么会同意,他不会同意的啊,我不相信,我不信,一定是你用言语吓唬他诱惑他了。”她魔怔了一样翻来覆去地说着。 看着她的表情,纪秋肃了脸色:“他为何会同意,你自己去问他。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矛盾什么?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里就是你所谓的现实世界,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生活,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你为什么不愿接受事实!上次分别的时候,你跟我说放心,其实是骗我的对吗?你始终对一切报以怀疑,你始终想着有一天离开这里!” 栾游闭了嘴,她第一次见到纪秋有这么外露的情绪,眼睛也不幽深了,也不明亮了,瞳仁里就像燃起了两团火,盯着她,想......烧死她。 想想一别半年,刚见面就闹矛盾有点不太好,她把脑袋撇向一边不说话,等他消消气。 “对不起。” 等了半晌等来的是一句道歉,栾游瞥他一眼:“干嘛说对不起。” “我并非特意去找席宁,是回社区后收到了他的消息,才赶去位面。见了他之后,向他介绍了这里的情况,不可否认......”他心绪一不宁就想摸烟,扶手箱掀开一半,又关上,还是将手搭在了档杆上,“虽然位面无尽,但回来的几率也不是没有,也许他下一个世界就能穿到此处。我没有给他乐观态度,把他面临的状况说得过于残酷了,我承认是我不对。” 他这么说,栾游心里反而好过了一点:“你也没说错,亿万分的几率,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碰上的,他的运气又一直不太好......”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的这么残酷?” “因为你想让他正视现实。” “不,”纪秋手指动了动,还是继续握住档杆,眼帘垂下去,“因为我想留住你。” 十吨TNT在栾游心中无声爆炸,把她的心,她的肝脾肺肾五脏六腑统统炸了个精光,她成了空壳,坐在那儿听着纪秋坦言自己“卑劣想法”的一具空壳。 不是第一次听到男人的告白,也不是很特别的一句话,说句煞风景的,栾游上高中时就有男生说过,能不能别考太远,我想看见你,我想留住你。可从没有哪一次如此刻从纪秋口中说出这般令她震动,震动到已经大脑失灵,无法思考。 因为这件事很复杂,时间,空间,身份,背景,还有搞不懂的次元,诸多因素让她迟迟不敢下定决心。纪秋的感情很沉,很厚,很坚实,接受了就不是一段恋爱可以打发的,接受了就意味着...... 安静良久,她艰难启齿:“下周末到我家吃饭。” 第三天,栾游下班后独自去了席家,叔叔阿姨的欢喜自不用说,一见她来也不见外,两口子撇下儿子一起去买菜了,说让她一定留下来吃晚饭。 席宁的状况果然令人放心,能说会笑,还能使用手机。他半靠在床上,身前放了个折叠电脑桌,正在打字锻炼手指。 长达近两年的卧床使他胖了许多,笑着说自己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全变成肥肉,等能下床走动了,第一件事就是减肥。 栾游坐在床边,跟着他笑了一会儿,随即一起陷入沉默。 许久后,席宁困难地移动手臂,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一切都是值得的。” 于是栾游的眼泪又开了闸,抱着他手臂呜呜哭了一场,哭完就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说31号死了,说纪秋给她吃了大还丹,说分不清世界真与假,说痛惜席宁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席宁显然很了解她回归以后的情况,该说的纪秋都与他说过了,唯独还值得讨论的就是真假世界和任务者的问题。 他说:“我自愿的,确实是自愿的,当我又经历了四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你丁点踪迹的时候,我真的很绝望。然后纪秋出现了,他给了我一条生路走,别无选择。” 栾游哭着:“可是这样你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呀!” “回哪个家?”席宁的发问让她一愣,听他又道:“这里有我爸我妈,有你,有朋友,有我所有的过往回忆,昨天还有同事来看我,说等我身体养好了欢迎我回去上班。没有NPC,没有另一个占据我身份的人,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栾游慌张:“可是...可是纪秋...他不是真的,你知道我又见到刘丽娟了,虽然她的生活和现实区别不大,但是她没再写小说,以前写的东西也不是我们经历过的那些。” 席宁笑了:“就知道你纠结这个,不是真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栾游没听懂,愣愣地看着他。 “关于你的怀疑和困扰,纪秋和我说了很多,在上个世界时我已经做过了思考,其实这件事,你要从一个辩证的角度去看。” “......别刚回来就装逼行吗,好好说,怎么辩证?” “你怎么确定次元壁被打破后,小说世界是灰飞烟灭而不是与现实融合了呢?” 栾游震惊:“啊?还有这种说法,不能确定。” “是啊,所以你也不能给出这个世界不是现实世界的定论,只能说可能。同样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的现实已经和二次元融合为一体,成为无尽位面中的一个了。” 栾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是在为你当上任务者找理由,所以才发表这种杠精言论的吗? 席宁冷笑着摇摇头:“杠精?这就是真的,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以前提起小说纪秋会变形,现在不会了?因为次元壁打破了,融合了,他成为了现实!” 听到这句话,栾游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成为了现实,那是不是就可以往长远考虑一下了。 其实漏洞,Bug还在她脑中不停地转,但席宁前路已定,已经不允许她再做无谓的深究。于是换话题:“小雨给你打电话了吗?” 席宁刚才还精光闪闪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没有,听我妈说,她照顾了我两年,前些时候突然离开了,再也没来过。” “你就打算这样放她走?” 席宁苦笑:“我够对不起她了,哪还有脸再去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em……大家都说地球是方的,那它就是方的。 ☆、希望是假的 不管什么原因使得乔雨在最后关头放弃,都不能抹煞她两年来对席宁的尽心尽力。包括席家父母,时时刻刻提起的都是对不住人家,拖累了好姑娘,理解并支持她的决定。 可栾游认为席宁不该放弃,理解归理解,支持大可不必,别忘了你还有恩要报呢,人家耽误大好青春,两年为你端屎端尿,按摩擦身的,凭什么说放手就放手了?去追啊,抱着做牛做马偿还恩情的心态,不要脸的去把她追回来! 席宁说他再想想,栾游转头就在同学群里公布了他神智清醒的喜讯,一时间鼓掌烟花表情刷屏。随后几个本市的同学就商量着组队来看望他,乔雨沉默得好像没看见这个消息一样。 年前的事情实在多,工作总结,走亲访友,准备年货,转眼几天过去,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下午,纪秋给她发信息:在哪?我去接你。 栾游有点懵,在哪儿?当然是在饭店,一大家子亲戚齐聚一堂,准备五点开吃年夜饭啦! 纪秋又发:不是说去你家吃饭吗?我礼物都买好了。 栾游狠狠砸了一下自己脑门儿,嘿!腊月二十三那天邀请的,一个礼拜后正是大年,压根没想起这一茬来。 栾妈看她不停拍头,忙拉下她的手:“怎么了?大过年的干吗打自己啊。” 栾游把短信给妈妈看:“他一回来我就说了,没算好日子。” 栾妈疑惑:“小纪也跟小越似的,没家过年?” 栾游瘪着嘴点点头:“要不他俩好兄弟呢,孤儿院认识的。” 栾妈一听心酸了:“哎哟,俩可怜孩子,都喊来一起吃吧。” “不不不。”栾游头摇成拨浪鼓,努努嘴:“您瞧这一屋三姑六婆的,去年小越差点没让她们给生吞活剥了。纪秋再来,不定怎么背后编排我呢,算了,我跟他说改下周吧。” 栾妈不赞成:“今天是过年,哪有不吃年夜饭的道理。这样吧,咱们赶紧吃,吃完回家我再炒俩菜炖个肉,你让他俩八点过来,正好赶上看联欢会。” 说完她就去跟栾爸嘀咕了一阵,栾爸瞪了栾游一眼,点点头。 栾游:......他俩?都来吗?爸爸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纪秋面子挂不住,师兄在一旁也很尴尬啊。 但是父母已经做好了决定,信息发过去,纪秋回:好的。 七点半,三口人到家,妈妈换下衣服就到厨房里忙碌起来,栾游打下手,栾爸坐在沙发上喝茶。一边喝一边若有所思,栾游看他那表情,总觉得是在憋着什么坏呢,她跑过去拉他的胳膊乱晃悠:“爸,朋友头一回来家做客,您可别给人甩脸子。” 栾爸不置可否。栾游眼珠一转,又道:“真的只是朋友,甭管人家对我是什么心思,我绝无恨嫁之心,而且......我慎重考虑过单身一辈子的可能,嫁人真没什么好,要分担家用还要做家务,要生孩子还要带孩子,嫁一个人等于嫁给他全家,逢年过节还要应付亲戚,各种琐事缠得透不过气,人未老心先衰,我何苦啊您说是吧?还不如就谈谈恋爱,谁也别掺合谁家的事儿。” 栾爸听不下去:“这叫什么话!光谈恋爱不结婚,那是正经人家干的事儿吗?你只看到了婚姻里的烦恼,怎么不想想好处呢?结婚是相伴一生的承诺,互相照顾,互相帮助,相濡以沫,繁衍后代,成为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单身一辈子,现在年轻你敢说这样没脑子的话,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婚姻的意义了。” 栾游故作不屑:“什么意义?结婚就是为老了准备个照顾自己的人啊?那养老院也能做到。” 栾爸气得直摇头:“你听听,你听听你闺女的叛逆思想,我一直认为她是个懂事稳重的孩子,没想到还存着这份心思呢!” 栾妈伸出头来笑:“她又没结过婚,哪懂这些啊,现在的小年轻都是单身主义,大人不逼着劝着都不愿意结婚。” 栾游马上道:“那是,要不是你们老让我去相亲,我恨不得再潇洒十几二十年,四五十岁再说。到时候年纪大了,也生不出孩子了,免了这个烦恼,找个愿意丁克的凑合过,找不到就去养老院,和老头老太太们打牌跳广场舞,也挺惬意的。” 栾爸脑壳疼,他转过来仔细地打量栾游:“你真这么想?” “真的。” “那你趁早打消这个想法,有我在,你不能得逞。” “......” 八点差五分,菜上了桌,门铃响起,栾游过去开了。纪秋和越清川一人一件大衣,穿得板板正正帅气逼人,手里拎了好多礼物。 “伯父伯母。” “哎哎,小越,小纪是吧,快快,快进来。” 栾妈擦着手十分热情,看俩小伙子又高又帅乐开了花。栾爸脸上余怒未消,但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尤其是见到那个“姓纪的”今天穿着很正常,态度也很恭谨后,更是想扯开嘴角笑一笑以示欢迎,不过一看到栾游上去接礼物拍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他又笑不出来了。 “你们客气了,洗洗手吃饭吧。” 关于两人的身份来历,三人的相识过程,栾游很早就和他们套过了词,细节不详,自行填充,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应付父母游刃有余。 栾游本以为纪秋会面临一场鸿门宴,妈妈笑里藏刀,爸爸夹枪带棒。但不曾想这顿饭吃得很和谐,除了必要的对身世背景学历工作等方面的了解外,并没有什么让人难堪的场面出现。相反听了“孤儿院难兄难弟”的求学发家史后,父母还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唏嘘的表情。 两个孤儿,在社会好心人的帮助下得以完成学业,一个读了历史,一个学了考古,踏入社会后自强不息,先后在博物馆,图书馆,史研会,史学院,文化公司打过工,后自主创业,从事买卖和鉴赏古玩行业,有车有房,年收入稳定。 栾爸频频点头,频频劝酒,先道:“栾游奶奶家有个老罐子,改天请你二位帮忙看一看。” “好的,伯父。” 酒过三巡,他又不经意道:“小纪三十几了,有女朋友了吧?” “三十三,没有女朋友。” “哦,以前谈过几个呀?” “没谈过。” 栾爸红着脸眯着眼瞅瞅他,笑了:“你跟栾游是朋友,我也拿你们当自家孩子看待,用不着遮遮掩掩,叔叔阿姨又不会笑话你,说实话,谈过几个呀?” 纪秋微笑着替栾爸斟了一杯酒:“没谈过,伯父您请。” 栾爸虎了脸,转头问越清川:“小越,你是乖孩子,叔叔就喜欢你,你说,你这好兄弟以前谈没谈过女朋友?” 越清川摇摇头,诚实地道:“就我所知,没谈过。” 栾爸哼了一鼻子:“三十三岁到现在没交过女朋友,我不信!”说罢一仰脖子又一杯酒下肚,脸已经红成关公了。 纪秋陪了一杯,面不改色。 一瓶白酒见底,栾爸的计谋失算,他在年夜饭上就喝过二两了,回来还想把俩“年轻”力壮的小伙儿灌醉,简直是......自不量力。 联欢会进行到高潮的时候,栾爸已经被栾妈架回屋里呼呼大睡,她出来抱歉地说:“光顾着喝酒,都没吃几口菜,饿了吧,我给你们下鸡汤面。” 纪秋起身道:“伯母不用,我们这就回去,今日叨扰,给您添麻烦了,请代向伯父告辞。” 栾妈又挽留了两句,二人坚持要走,她只好撞撞栾游:“去送送。” 三个人走出小区,纪秋把车钥匙扔给越清川,“你先回去。” “我把车开走了,你怎么回?” 纪秋手插裤兜没说话,越清川看看他又看看栾游,抿嘴一笑开车去了。 “师兄再见,新年快乐!” “师妹新年快乐。” 他那边一走,纪秋就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刚抽了一根,栾游扭头就走:“你慢慢抽吧,我回家了。” 他伸手拉住她,又单手把那根烟塞进烟盒里:“不抽,我们走走?” 快十一点了,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走,栾游斜觑着他:“我还要回家看晚会呢,这么冷,走什么嘛。” 纪秋抓着领子就要脱衣,栾游赶紧制止他:“干嘛呀?” “你不是冷吗?给你穿,我不冷。”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他那件金线绣隐龙纹外袍,在她衣不蔽体的时候,曾给过她温暖的庇护。她心里暖融融的,脸上却鄙视地道:“你是真会,还骗我爸没谈过女朋友,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真没谈过。” “装。” 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就顺着小区外围墙溜达了起来。纪秋没吭声,栾游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爸爸今天对他印象怎么样,不知师兄坐在一边是什么心情,不知席宁现在在干什么,也不知明天的天气是晴是阴。 纪秋偏头看她:“在想什么?” 栾游看着昏黄路灯下的林荫道,一个行人也没有,城市禁炮好几年了,四周都静悄悄的,除了团圆和联欢会,已经感受不到过年的气氛。 “在想你挺坏的,知道利用席宁来挟制我,本来我是一种随缘的态度,能走就走,不能走就算了,”栾游不高兴地瞪他,“可是你招揽了席宁,反而让我觉得特别不甘心,我不喜欢被动的感觉。” “假如......”也许是喝了点酒,纪秋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口气也很轻松:“假如你找到了确切证据,证明这个世界是小说,是假的,席宁也没有受制于人,你要怎么做?” 栾游被他问住了,“我......” “自杀,或是为自己造一个死局,离开这里,离开你的父母,抛下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投入无尽位面,耗尽心力,穿越千次万次,来等一个回家的机会。” 栾游不喜欢听这种假如,“我没说我要去死啊,我是心有不甘,但31号完蛋之后我就没有目标了,这里又有我爸爸妈妈,他们......至少对我的爱是真的。” 纪秋突然转到她身前,拦停了她的脚步,深深地看着她:“是啊,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你可以把这里当做假世界,既然舍不得离开,就过一生又有什么关系?就给我一生又有什么关系?” 栾游深吸一口气:“什么给你一生,别瞎说。” “我对你也是真的。” 栾游低下头,用力搓了搓脸:“你一个几千岁的老古人,真是越来越露骨了。” 纪秋拿出插在裤兜里的手,手指蜷了蜷,慢慢探向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我不安,时时刻刻不安。” 栾游没有拒绝,头也不抬,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看着纪秋小心翼翼捏了她两根手指,蓦然咧嘴笑了笑:“搂也搂过,抱也抱过,现在又给我装纯情,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没谈过恋爱,是指没确定没公布那种吗?跑过那么多世界,女人一定不少吧?” 纪秋的手动了动,将她整只手包裹在掌心中:“在我对你动心之前,我做任务一直坚持一个原则,男人的遗憾,从来不是因为女人。后来,这个原则改变了,没有在试炼空间救活你,无法得知你的生死,去向,我很遗憾,很懊悔,我想找到你。” 末日时她对他说过,别那么中二,真香定律会打你的脸。今时今日他被打脸了,可她却很感动。抬起眼睛,认真道:“这是一个冒险,纪秋,对你来说,这是冒险。我不是任务者,也不会做任务者,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你确定你只要一生?” 纪秋将她拉近了些,低声道:“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吗?我现在也希望它是假的,等你寿终了,你还会在别的地方复活,我还会找到你。” 栾游崩了一晚上的心弦终于在这句话里崩断了,她笑,眼睛里又闪出泪光:“几十年也是很长的,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满,说不定等我老了,丑了,你就嫌弃我了。” “再老也不会比我老了。” 纪秋又将她拉近一点,细细看着她的脸,看得挪不开眼。栾游难以抵挡这样的注视,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刚想往后退一点,他就把她拥入了怀中,胸膛震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没有月亮的夜晚,路灯把树枝的影子映照出各种姿态,空荡清冷的街道上,两人相拥,彼此传递着不一样的温暖。路边的居民楼里传出欢呼声,小孩子在阳台上转动着滋花炮,十二点了,新年来了。 栾游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一个除夕,也是一个寒夜,他用双臂平托着自己,走过长长花廊。她幻想着与他私奔,他却宁愿累死也不多靠近她一点。 时移物异,缘妙不可言,钟情,妙不可言。 那天晚上,栾游和纪秋顶着寒风散步散到了半夜两点,绕着小区走了好多圈,栾妈实在忍不住了打来电话,两人惜别。栾游担心这么晚了他没法回去,他却掏出手机:“57号,来接我。” 栾游生气:“竟敢这样折腾我师兄,我要跟你分手!” 回去栾妈还精神奕奕,追着她问都干什么了,栾游说,谈恋爱了,又分手了。 初五,席宁给她打了个电话,情绪十分低落:“小雨不接我电话,李思佳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我有点担心,你去帮我看看。” 为兄弟追爱义不容辞,栾游背上包就直奔乔雨家而去,半路纪秋又打电话——自从除夕夜后,他就再也不发信息了,每天都打三个电话,早中晚,偶尔下午还会再打一个,说的都是废话,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去了哪个亲戚家,吃了什么,睡得好吗? 这是冷酷无情的纪大人?这是纪管家吧! 说了要去乔雨家,纪秋马上表示今日接财神,饭店全开门了,他请她同学吃饭,想吃什么都行。 栾游心事重重,敷衍他再说吧,能见到人再说。她有种预感,小雨恐怕连她也不想见。 到了地点,果然铁将军把门,电话光响铃不接听,她站在门口不停地敲不停地拨,乔家没人应,邻居被她敲出来了。 “医院?她家谁病了。” “乔先生病了,听说是胃癌。” 栾游呆怔半晌,握紧了手机。这傻女人,出了这么大事,为什么不吭声! ☆、旁观感淡了 邻居不知道乔雨爸爸住哪家医院,市里三家三甲,其中一家便是以治疗肿瘤见长,号称省北第一。栾游直奔那里,从普消外找到肿瘤外,终于在一间病房里看到了乔雨的身影。 病床上挂着吊水的消瘦男人闭着眼睛昏睡,她呆呆坐在床前,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团卫生纸。乔雨妈不在,快十二点了,也许是去打饭了。 栾游敲了敲门,乔雨回过头来,目光里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后就露出了抱歉又哀伤的神情。 楼梯间里,两个好朋友相对无言。纪秋打来电话,被栾游按掉,回了两个字:有事。然后看向乔雨:“叔叔情况怎么样?” 乔雨也不知多久没换过衣服了,白色羽绒服上有很多污迹黄斑,她垂着头,头发遮盖了半张脸,一点精气神也没有:“扩散了,不太好。” 栾游轻轻抱住她:“没事的,现在医学水平发达,配合治疗,会好转的。” 乔雨把头靠在她肩上,低声抽泣。这两年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希望总在被打破,噩耗总是不期而至,她撑得太苦了。 栾游来得匆忙,什么也没买,从手机里给她转了一万块钱,叮嘱她不要透支自己,这个病不是短期能解决的,要准备长期奋战就得劳逸结合。 乔雨让她别对外透露这件事,栾游问席宁呢?她表示那就更不能说了,席宁自己还是个正在康复期的病人,不要给他增加思想负担。 “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他好好复健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这句话让栾游的心都碎了,傻女人,朋友是用来干嘛的,是用来两肋插刀的!男朋友是用来干嘛的,是用来使唤......不,依靠的! 她出了医院就给纪秋回电话:“来接我,我们去趟席宁家。” 席宁自从二次清醒,表现出了和她一样奇迹般的康复速度。一个年过下来,在家走着散步完全没问题,浮肿消退,人精神了很多。 席家夫妇在家,栾游也没避讳,噼里啪啦把事情一说,席宁当场就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不说?” 栾游嗔他一眼:“乔叔叔查出病的时候你还在床上瘫着呢,她怎么说?” 席宁结舌:“那...那也应该跟你们说说,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哪能顾得过来啊。” 栾游叹息:“小雨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又认死理又怕给人添麻烦,她觉得自己能扛得住,就不会开口求助。” 席宁妈妈早在一听到这件事时就起身进了卧室,这会儿穿戴整齐出来了:“我和你爸现在就去医院,厨房里有饭,晚上用微波炉热了吃吧。” “妈,你干什么去?” “给孩子送钱去啊,”席阿姨拍拍口袋:“再跟亲家轮把手,小雨怎么照顾你的,我就怎么照顾她爸。” 席宁脸红了:“什么亲家,别胡说了。” 席阿姨不乐意了:“怎么着,你还矜持起来了,不是亲家谁能让自己姑娘这么耽误两年,这时候不上前,咱可就寒人心了,除了小雨,别的媳妇我都不认!” 席宁吭哧吭哧:“我是说...要上前也用不着您二老,该我上才对。” “行了吧。你那腿脚还不利索呢,能干啥呀,养好了再上。”席阿姨摆摆手,问清医院病房,拉着老伴就出门了。 三个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栾游感慨地道:“我突然想写两篇稿子投到知己杂志社去,情感动天,痴心女青年两年不离不弃终唤醒植物人小伙儿!和拿什么拯救你我的亲家,用钱,用爱,用一颗想娶儿媳妇的心!” 纪秋抿抿嘴,露出了一个含蓄笑容。席宁无语白她一眼,打开手机查看自己的银行账户,默默给乔雨转了一笔钱,然后道:“如果扩散了,那后续治疗很麻烦,有些靶向药不包含在医保范围内,价格昂贵,还得长期服用,看来我得早点上班了。” 纪秋突然道:“你不用上班,想快速挣钱,做任务就可以了。几次任务做下来,不仅可以供给你女朋友父亲吃药,还可以买车买房......” “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栾游接了一句,“任务者社区都是这样忽悠人的。” 纪秋微笑:“还可以给你父母更好的生活,听说他们为了你已经卖了一套房子。” 席宁苦着脸:“可不是吗,我婚房被卖掉了,分期赔偿还不知赔到猴年马月。” “所以,开始进入你的实习期吧,我给你安排好时差世界,不会对你的生活有太多影响。” 栾游席宁面面相觑,这才回来没半个月,任务者生涯就要开始了吗? 栾游惋惜:“有没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席宁沉默片刻,摇头:“我觉得很好,能让我爱的人过上好日子,我愿意为此付出。” 他不再动摇了,他有归属感了,他决心重新开始生活了。 离开席家,栾游跟在纪秋身后下楼,看着他短短的寸头,宽阔的肩膀,烟灰色质地良好的大衣和掏车钥匙的姿势,和现代环境完美融入,没有丝毫违和。 他替她打开车门,等她坐稳,再细心地拉过安全带绑好,要退出去时,栾游摸了摸他的脸。 纪秋歪头看着她:“怎么了?” “就想摸一下,没什么。” 纪秋无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坐好。” 两个月后,乔雨爸爸做了第二次手术切除病灶,比较成功。但后面还有放化疗辅助和靶向治疗,这是一场长久的战役,可能比等席宁康复还要久。 栾游空闲时间都会去医院陪乔雨,征得她的同意后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李思佳,最好的闺蜜们抱团,出钱出力出安慰。虽然乔雨还是苦累,但她的精神显然比之前好,而在席宁妈妈和众亲戚的陪伴下,乔雨妈妈也从以泪洗面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积极鼓励老公战胜病魔。 她对席宁妈妈的一点点排斥,都在人家日复一日的帮忙中消散了。女儿怎么想的她很清楚,能遇到这样一个知恩图报的家庭,也算女儿有福。 席宁总是在乔爸爸需要做放化疗的时候出现,一声不吭地干些重活累活,干完就走,然后一笔一笔的给乔雨转钱。 乔雨退回去,他再转过来,不收不罢休,弄得乔雨哭笑不得,跟栾游抱怨:“说也说不听,他又不欠我的,干什么呀这是。” 栾游不赞成:“怎么不欠你的,没有你的精心呵护,他能恢复这么好吗?现在私活接了一大堆,那钱挣海了去了,收,甭跟他客气!” 钱不是万能的,但有了钱可以解决很多阻力和烦恼,让人减少后顾之忧,乔妈和乔雨可以更专心的照顾病人,乔爸也可以接受更好的治疗。 谁都知道席宁不是报恩,是爱。 他的任务之旅怎样,栾游没过问,既然已经做好了选择,就坚定地走下去吧。沉浸感越来越浓,旁观感越来越淡,她已经很久不去想真假世界的事了,没有必须要杀的女主,没有离奇古怪的剧情,工作,家庭,朋友,都和从前一样,可喜的是,现在还多了个男朋友。 纪秋坐在她公寓沙发上看报纸,栾游端了杯果汁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不要老是做些古早味十足的举动,手机可以实现人的大部分精神需求,包括看新闻。” 纪秋放下报纸,拍拍身边:“来。” 栾游挨着他坐下,往后一瘫,很自然地把头倚上他肩膀,拿着手机刷起来。 纪秋侧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道:“房子装修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自从上次拿钥匙,她一年没去过那幢别墅,不知纪秋私下里已经完成了装修,也没再次征求她的意见,便撅了嘴道:“我不去,反正我也不会到那儿住,有什么好看的。” 纪秋捏捏她下巴:“你当然要到那儿住,那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产证已经在办理了,到了签字的时候,你得带着你的身份证跟我一块儿去。” 栾游心情很复杂,即将满三十岁的时候,自己还是被富豪给看上了吗?爸妈一直希望她找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内涵有素质的对象,对金钱这块儿反而看得比较轻,如果让他们知道纪秋准备的婚房是一幢八百平方的大别墅,不知将会作何感想。 “这个房子很容易惹人怀疑你知道吗?你声称自己才三十多岁,毕业以后又有一大半时间在清水衙门打工,怎么能在短时间内积攒起这么一大笔资产的?我父母说不定会觉得你倒卖国家文物了。” 纪秋胸有成竹:“遗产,怎么样?我有一个早年出国的叔叔,无儿无女,回国寻亲找到了哥哥的儿子,把他一生积累的财富都送给我了。如果你父母需要看血缘鉴定证书和遗嘱的话,我也可以做一份。” 栾游翘着脚盯着手机啧啧:“骗子,果然任务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演戏,造假手到擒来。我怀疑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在每一个世界都这样忽悠女人,反正你积分多,挨个位面买房也不出奇,说,养了几个?” 纪秋笑起来,他搂紧了栾游,垂下头贴近她的唇角,被栾游一掌推开:“等一下!” 她猛地直起身,看着手机神色瞬间凝重。 很久没看刘丽娟的朋友圈了,刚才随意刷刷,刷到了四个小时前她的最新一条,一张局部嘴角淤青的照片和一段文字: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栾游突然心慌起来,她立即拨了刘丽娟的电话,响了十几声没人接听,又问纪秋要了售楼部电话,拨过去找人,那边答复她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 糟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纪秋见她表情异常,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我得去个地方。” 在百亿富豪位面,刘丽娟的住所被陌生人占据,而今日栾游并不知还能去什么地方找到她,只得再次来到井坪小区的那个住址。绿色塑料鞋架,照妖镜,一切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左邻右舍也证实了这家人的确姓杨。 她拼命地砸门,大喊着刘丽娟的名字,久久无应后,她报了警。 真是跟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两年里栾游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自己住完席宁住,席宁住完乔爸住,乔爸还没住完刘丽娟又进来了。 她被洗了一通胃,从昏迷中醒来,一眼就看见面熟的一男一女站在跟前。 那女的不顾她身体虚弱,头昏眼花,张口就质问:“刘丽娟,你家孩子呢?” “孩...孩子,”洗胃带来的痛苦还未散去,她压住喉咙,有气无力:“在我妈那儿。” 栾游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完就指着她斥责起来:“你想干什么呀?不能过就离啊,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有没有替你的孩子想过,他失去了妈妈将会面临一个怎样的境地,杨台生会好好带他吗?不会!但是他有抚养权,他可以把孩子抢走,然后给他找一个又一个的后妈,折磨他虐待他,你死得安心吗?你死的有价值吗?” 刘丽娟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我老公......” 提起这个名字栾游都嫌恶心:“还你老公你老公的呢,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不想着报复他离开他,反而要自我了断?你以为你的死能起到什么作用,浪子回头人渣上岸?让他对你产生愧疚?我呸!绝对不可能,姓杨的就是个大烂人,赌钱诈骗出轨吃软饭他什么不干啊!你死了他只会拍手称快,拿着你赚来的钱继续潇洒浪荡,坟头长草了他都不会去看一眼,醒醒吧,刘丽娟!” 栾游几乎是在咆哮,路过病房的人都纷纷探头往里看,纪秋安抚地拍了拍她后背。 刘丽娟被骂得情绪激动,也不管她是怎么认识杨台生的了,泪水决堤,抓起被子蒙住头放声痛哭,边哭边含混不清地说:“他...他问我要钱,我说...要给孩子交学费,他打我...抢了我的手机...还踢了小宝一脚...我糊涂了,我不是想自杀,我就是一时糊涂,一时气疯了......” 栾游看了纪秋一眼,瞧瞧吧,就是有这样的女人,气疯了不捅死混蛋,反而自己吃药,幻想用尸体吓杨台生一跳吗?呵呵。 等她平静下来,栾游要她打电话给亲人,她死活不愿,口口声声不想让爸妈担心,要打给朋友,她说她没有朋友。气得栾游又骂了她一顿,这个女人小脑不健全! “我们国家有个机构,叫公安局,还有个机构,叫妇联,只要你争点气给点力,多为你儿子考虑一分,他们可以帮你,我也可以帮你。” 刘丽娟怔怔地望着她:“你...你是墅王业主,栾游?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认识杨台生,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你看你多聪明,刚死过一回,还有这样的警惕心呢,”栾游也平复了心情,道:“我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你先告诉我,杨台生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的手机号码。” “你要干什么?” “报仇。”栾游皮笑肉不笑:“我跟杨台生有仇,大仇!” 刘丽娟又震惊又恐惧,呐呐不能言,这个富婆,不像是在开玩笑。杨台生在外搞七搞八经常会招惹是非,要债的来堵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说有大仇,难道是想要他的命吗? 她第一次,被动但认真地考虑了杨台生永远消失在自己生活里的局面。父母双全完整家庭,还能自欺欺人多久呢。其实现在,儿子和单亲也没什么区别了。 ☆、草率了一点 在麻将场上鏖战一夜的杨台生上午九点晃出居民楼,打开了手机,不多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信息:刘丽娟自杀,二附院一楼急诊,情况不好,速来。 他吃了一惊,刚下意识地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自杀,急诊,也就是说家里现在没人? 返回头找赌友借了二十块钱,他打上车直奔井坪小区,上楼开门进屋,果然没人。随即冲进卧室一顿翻找,那女人这段时间卖房子挣了不少提成,给了他一千,存下了孩子的学费,还说等小孩放假想带他出去旅游。旅什么游?欠那么多赌债,有旅游的钱为什么不拿来给自己翻本?她就是想害死他! 他知道刘丽娟存钱的习惯,小钱转手机,大钱存卡,既然自杀了,银行卡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于是把床头柜,衣柜,写字台,床垫,衣服口袋,包包,全翻了一遍。 正翻的起劲,后脑“嘭”地挨了一闷棍。杨台生没有晕,而是大叫一声慌张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其中一个手里拿了一根棍子。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快从我家出去,我报警了啊!” 关防盗门了吗?关了吧!杨台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进的屋,又为何没发出一点动静,或许是他翻找的太投入不曾听到,总之他从两人的眼神中看出,来者不善。 入室抢劫?还是债主遣来要债的?看这两人穿着讲究,气势凛然的还真不像犯罪分子,他有点糊涂了:“喂......” 只允许他多说了一个字,一名男子冲脸一记重拳,捏住他的腮帮子,往他嘴里堵了个东西。另一名男子举起棍子劈头打了上去。 与此同时,刘丽娟在病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着栾游手机里的视频,她的老公,孩子的爸爸,让她做了八年圣母的人,收到她自杀的短信,却在家翻箱倒柜钻窟窿打洞的寻找银行卡,那猥琐的背影,活似个贼。 “我要离婚。”她说,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栾游迷惑地看着她:“杨台生这种无赖劣迹斑斑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出于什么心态能忍了这么多年呢?” 刘丽娟怅然:“他以前是没什么出息,但对我还是不错的,自从他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女人之后,整个人就全变了。” 栾游感觉到了诡异的熟悉感:“什么女人?” “还能是什么女人,不好的女人,风尘的女人,他跟着她学会了赌钱,喝酒,不回家,成夜在外流连,像着了魔一样。我不是没有放弃过,我说你要喜欢她你就跟着她去吧,我们离婚,可是他说他爱我,就是玩玩而已。我相信了他的话,以为他玩够了会回来的,没想到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他跟那个女的分手之后,就沉迷网络交友,到处在社交平台上跟人搭讪聊骚。有一次我趁他睡着看他手机,发现他的通讯录里好多女性头像,还有一个被他置顶成宝贝的跟他聊的最多,两人勾勾搭搭的明显就要在一起了。我一气之下就给那女的发了信息,告诉她杨台生是有婚姻的,是有孩子的,还是个出轨惯犯,那女的跟我说的特好,发誓绝不会破坏我家庭,结果转头又偷偷摸摸和他聊上了,还一起开过房,说要私奔什么的,我当时太生气,就去当面质问她,闹得很难看,都闹到派出所去了。” 栾游震惊脸:“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七八月份吧。” “那女的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 “是一家财务公司的,叫黎雪莹。” 栾游:......WTF? 杨台生那边正鼻青脸肿脑壳冒血地跟警察描述入室抢劫被殴打的情景,刘丽娟这边最终还是通知了亲人,母女外孙哭成一团。得知小女儿的遭遇后,老妈妈恨痛地打了她两巴掌,骂她粉饰太平,糊涂透顶,当机立断报警,存证,离婚! 栾游不怕刘丽娟说出是自己找人去打的杨台生,监控,脚印,指纹,警察不会找到证据。纪秋和席宁办事她放心。 凭着刘丽娟的回忆,她在第二天就找到了那家信飞财务公司。经打听,三年前的确有个叫黎雪莹的人在这里工作,不过不是什么高管,只是个普通员工。 这个人已经不在了,脑癌去世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打探到黎家的住址,以出国多年刚回来的朋友名义从亲人口中得知了她的墓地所在处。墓碑前,供一簇清香,献一捧鲜花,看着小小的黑白遗像,看着那张并不算熟悉但也绝不陌生的脸,栾游久久无言。 回到市里,她去和准备出院打离婚官司的刘丽娟做了一番长谈,结束后神情有些恍惚。 坐在车里,纪秋问她怎么了,她说:“你知道吗,给刘丽娟发小作文的不是我,是黎雪莹,张冠李戴被小三的是黎雪莹,摔了手机闹到派出所调解的也是黎雪莹。” “所以?” 栾游看着纪秋波澜不惊的脸色,和似乎颇为淡泊的眼神,笑了笑:“所以你说的对,这里就是真实世界,我因为出车祸灵魂出窍被动接收了一些混乱的信息,产生了幻觉,在黎雪莹死后选中当任务者的时候被她吸引而去。灭杀了她的意识体,我得以重返家乡,这就是我的家,真实的家。你和师兄都是真的,我的家,就是万千位面中的一个而已。” 纪秋微微叹了声气,握住她的手:“不要强迫自己接受,我尊重你的决定。” 栾游轻哼:“你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忽悠我,说服我,强迫我接受,现在我接受了,爱上你了,你又说不要强迫自己?是不是有点打脸?” 纪秋手指一紧,眼睛里迸发出光彩来:“再说一遍,你爱上谁了?” 栾游眼望车顶:“爱上昨晚那个偶像剧男主,林晓...晓什么的来着。” 纪秋没有像霸总一样邪魅:女人你这是在玩火;也没有像小狼狗一样傲娇: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只是笑弯了眼,亲密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杨台生被打的事自然不了了之,除了外伤什么证据都没有,空口白牙造出两个歹徒来,到哪儿抓人呢?警察通过走访了解,严重怀疑他是在外被追债的打了,想寻求警察庇护。 在刘丽娟姐姐姐夫的斡旋下,她顺利拿到离婚证。当天就给栾游发来了小作文,说谢谢她,虽然对她刻意接近的行为还有很多不解,但她不打算再问了,因为只要和杨台生有关的事,从今以后都与她无关。想继续和栾游做朋友,探讨网文偶像剧,希望富婆别嫌弃她。 栾游五味杂陈,她恨了那么久的人,磨牙凿齿诅咒过的人,现在要跟她做朋友,心情难以形容。 乔爸爸第四个放化疗结束,席宁重新买了一套房子,写乔雨一个人的名字,向她求婚。一桩感天动地又水到渠成的好事,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一个月后领证,三个月后办婚礼,乔爸爸因此振作起来,努力进食,希望自己能胖一点,有力一点,可以亲手牵着女儿走进礼堂。 婚礼前夜,栾游和席宁在刘姐肥肠面吃饭,没有乔雨,没有纪秋,只有他们两个人。啤酒一杯接一杯的喝,菜热了又凉,凉了再热,直喝到深夜。 俩人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上学时的趣事,同学间的吐槽,嘻嘻哈哈傻乐了一晚上,关于穿越那些年,不约而同只字未提。 栾游摇摇晃晃站起来举杯:“兄弟,朋友,哥,祝你幸福。” 席宁也站起来:“祝你幸福。” 万语千言,都在酒里了。 席宁架着已经抬不起头的栾游走出饭店,把她交给早已等候多时的纪秋,红头涨脸地盯了他一会儿,道:“你懂不懂?” 纪秋说:“我懂。” 席宁欣慰的点头,大声道:“没有什么假的,只要你懂,就是真的!” 婚礼盛大热闹,喜悦中掺杂着感动,宾客们一会儿掉眼泪一会儿又乐得不行,全仰仗司仪是个气氛强者。 参加完席宁婚礼的栾爸栾妈唉声叹气,三十岁这年,栾游的又两个同学结婚了,她还在那嬉皮笑脸没心没肺,一说她就不耐烦,一说她就要搞事业,搞搞搞,搞到纪秋跑了她就不搞了! 栾妈决定先试探纪秋的意向,回家自动坐了副驾,路上开了口:“小纪,你看席宁婚礼办得多好,赶明你和游宝结婚,咱们也照这样办吧。” “好。”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呢?我和你叔叔也好早点准备起来。” 栾游刚想开口,就被喝了点酒的爸爸一把捂住了嘴:“老实点!” 纪秋看着后视镜她被死死控制住的模样,笑了:“伯父伯母,我早有这个打算,可是栾游很忙,几次说带她去办理产证签字,她都不愿去。” “产证?”栾妈喜上眉梢,他们不图女婿的房产,可能加上栾游的名字,代表了人家一片真诚,当然最好。 “她不忙!”栾妈立刻道,“结婚是大事,再忙也得给我停下来好好操办,小纪你既然有这份心,叔叔阿姨也不让你吃亏,装修和家具家电的费用我们来出,再给你们买台车。” “都弄好了,伯父伯母不用费心,现在只差栾游点头。”说着他又从后视镜里看了栾游一眼。 栾游死扒活扒掉了爸爸的手,哼了一声道:“我觉得爸妈你们还是先去看看房子再说吧。” 预想中的跌落眼珠和怀疑逼问的情景没有出现,面对那么大的别墅,父母是惊讶了片刻,可当纪秋解释了一番后,他们只剩下窝心了。 他拿出来的不是遗嘱,而是一份按揭公证,贷款的房子,贵是贵了点,不过以他现在的收入,十五年按揭可以顶得住。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房子,因为他没有父母,二老又只有栾游一个女儿,希望婚后能和岳父母一起居住,眼见二老也到了退休年纪,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修身养性,养花弄草,岂不美哉? 栾爸栾妈哪里还有丝毫怀疑,又是心疼又是愉悦,只觉准女婿句句中听,字字贴心,女儿结婚后能和爸妈住在一起,还没有婆家亲戚置喙,这简直是天大的美事。再看那房子中式装修,古色古香,处处透着稳重大气,屏风,书案,字画,古玩,功夫茶具,非常符合中老年人审美,百般顺眼,百般乐意,迭声说着好。 栾游:这个装修真的是一言难尽,一点活力都没有,而且住这么远我怎么上班?哈喽,有人听我说话吗? 栾妈:没有,就这么定了! 纪秋审美很老年人,行动却雷厉风行得很,他见栾爸栾妈高兴,趁热打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打开单膝下跪在栾游面前:“我觉得网上那些求婚仪式都太花哨,这种终生大事,应该请长辈见证。今天当着伯父伯母的面,栾游,你愿意嫁给我吗?” 栾游:......发生了什么?不是来看房子吗?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她龇牙咧嘴地瞪着纪秋,拼命使眼色,而那边栾爸栾妈频频点头,笑得合不拢嘴。见她老不吱声,栾妈上去捅她一下:“说话呀你这孩子!人家都跪下了你想什么呢你!” “我...我说什么呀?” “说你愿意啊,电视上求婚不都这么说嘛,把手伸出来,快点!” “我...我愿意。” 钻石戒指套上手指,栾妈赶紧拉起纪秋:“哎,好了好了,只要你们两个好,我们做父母的就放心了。” 栾爸:“今晚我们去大饭店吃一顿!” 栾游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说不上高兴不高兴,主要还是觉得太草率了一点。但是在父母眼里,再不草率她就要去养老院跳广场舞了,有人求,赶紧答应才是正事。何况相处了一年多,纪秋处处为她家着想,重视长辈,真诚待人,礼节周到,不比小越差,原先的坏印象早没了,越看越喜欢,还有什么可拿矫的。 有操心的人,事情进程发展超乎栾游的想象,本来要半年后才能订到的酒店,在栾爸老同学的暗箱操作下,两个月后就给他们排出了喜期。乔雨刚结没多久,流程了然于胸,各种服务号全发了过来,只要打个电话,一切即刻到位。 这些号码不是发给她的,是发给纪秋的,他打,他联系,他安排,栾游想用工作忙拖一拖都没借口。 她有时候想,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转念又想,不然呢?你还想干什么?嫁给纪秋你不甘心? 答案是否定的,没有比纪秋更好的男人了,至少在她眼里,没有了。 九月二十八日,离婚礼举办还有两天,栾游接到越清川的电话,让她去古玩店一趟。 她赶到美食街,一进店就听到两个男人正在吵架。一个说:“我不偷偷摸摸跟着来,都不知道你们把我看好的两个苗子收了,这叫不正当竞争,我要向总社区投诉你!” 另一个说:“什么你看好的苗子,你看好的人家怎么没跟你签呢?签约全凭本事,木已成舟你就别唧唧歪歪了。” 第一个又说:“88号,你到我飓风来,我给你配A级系统,每月积分保底。” “呵呵,别做梦了,88号是我们的人。” 栾游站在楼下听了一会儿,慢慢步上楼梯,二楼挺热闹,除了纪秋和越清川在闷不吭声喝茶外,席宁也站在一旁。而吵架的两个人,一个是沈惟丁,一个是飓风社区的老前辈,谢笃行。 众人见了她,神色各异,纪秋上前揽住她,把她带到桌边坐下,沈惟丁笑道:“恭喜啊,你终于还是落到39号手里了。” 栾游皱皱眉,席宁拉了他一把:“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谢笃行还是那副高高瘦瘦的模样,洗干净了脸,长相颇俊俏,他也在笑:“栾游栾小姐,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 “谢谢。” “你到现在还没有签约?” 栾游看了他一眼,纠正道:“不是到现在,而是以后都不会签约。” “可是你嫁给39号,就等于默认签约,你的意识体将被备案,也就是说你已经是个任务者了啊。” 栾游看看纪秋:“什么意思?” 他很平静:“我也是刚知道,任务者用本体嫁娶,无论在哪个位面签下婚书,伴侣默认签约。” “所以任务者不能找对象不能结婚?” 谢笃行道:“能啊,结婚的很多,不过双方都是任务者。” 栾游又看向席宁:“所以乔雨也是任务者了?” 席宁摇头叹息:“如果不是前辈说,我对此一无所知。” 栾游吸了口气,对纪秋道:“你怎么想?” 纪秋笑了笑,眼睛却黑得像看不见底的深潭:“不结了。” 栾游面无表情,站起来头也不回就往楼下走,席宁哎了声,众人面面相觑,还是纪秋起身追了出去。 沈惟丁啧啧:“你还说我不尊重你,你看你能干点啥好,尽干这种棒打鸳鸯的事了。” 谢笃行不在意:“只要相爱,最终还是会妥协嘛,我夫人一开始也不愿意呢,后来还不是为了我妥协了。” 一直没出声的越清川突然道:“师妹不会妥协的,她执拗得很。” 席宁忧心忡忡:“怎么办啊,我怎么跟老婆交代啊,系统什么时候会绑定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就解放了。乌拉! ☆、四喜占其三 栾游很崩溃,一边走一边哭。假的,统统都是假的,再自我催眠自我安慰也没用,这个世界就是假的! 没有刘丽娟写小说,哪来的二次元,没有二次元,哪来的次元壁,没有次元壁,何谈被打破被融合,世界不融合,这些该死的任务者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刘丽娟是假的,车祸是假的,父母是假的,纪秋是假的,说不定席宁也是假的!小说就是想让她留在这里,就是想永远困死她! 被那一声“不结了”刺激得脑子混乱,她再次陷入疑神疑鬼状态。看着满大街的人,车,喧闹市场,眼也花头也晕,踉踉跄跄脚步不稳,猛地一头朝前栽去。 额头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她睁开眼睛,身在公寓。英俊的脸庞俯低,软软的唇瓣在她嘴角辗转:“对不起。” 眼泪又模糊了双眼,她哭出声来:“你...你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张嘴就说不结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居然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对不起,对不起。”纪秋不停地亲吻她,不停道歉。 栾游推开他的脸,抹了把眼泪:“你说,你现在问我。” 纪秋摇头;“不,不问,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要赌气。即使不结婚,我一样可以和你在一起......” 就是一辈子当男女朋友呗?我行,可不知道我爸妈行不行,亲戚行不行,同学朋友行不行,饭店行不行,化妆师司仪行不行! “你现在问!”栾游大吼一声。 纪秋默了默,半晌开口:“你,愿意为了我成为任务者吗?” 狗血离奇的开局,长达数百年的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受尽罪,体验过丰富跌宕的人生,见识过无法想象的风景,自以为是局外人,却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动了心,动了情,想脱身,谈何容易。 越清川说得对,她不会妥协,她只会遵循内心,做关于自己的决定。 “我愿意。”她说。 看着纪秋变了颜色的脸:“别感动,我不是一时冲动,其实早在我决定嫁给你时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会老,会死,而你还有漫长的生命,你可以缅怀我一百年一千年,但终有一天会淡忘。” 纪秋想开口,被她伸手堵住:“别否认,男人我最了解了,都是大猪蹄子,现在说的千般好,以后遇到中意的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当然我死了也就管不了这些了,可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我不能容忍你变心,也不能容忍别的女人拥有你,我要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纪秋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紧紧拥抱了她。 栾游的脸贴着他的耳侧喃喃:“这也是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方法,总有一天,我会解开次元与时空的奥秘,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回家的路。到时候,谁也拦不住我,你也不准拦!”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呢?她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能离开了吧。但人总是要有点追求的,单单为了爱情就接受这荒谬的,荒唐的,玄幻的,不科学的现实显得她不够理智,对不起三十年来的唯物主义教育。只有把自己想象成卧底,投身于对位面关联和神迹系统的研究,才能让她接受这一切。 纪秋抱着她,久久不动不语,栾游感受到他手臂的力度和呼吸的不稳定,心渐渐平静下来,两条胳膊缠上纪秋的腰。怎么说呢,爱情......当然也很重要,那种特别的愉悦和充实,父母不能给她,工作不能给她,只有这个男人的怀抱能带来,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心都要裂了,发再多的奖金也弥补不了。 两人互相拥抱了很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栾游推他推不动,便别着胳膊摸出来,梗着脖子接听:“喂?” “喂,栾游,你在哪儿呢?没生气吧?吓死我了,差点没把我老命吓完,我还以为今天回去坦白要跪榴莲了呢。” “你说什么呢颠三倒四的?” “我说,你猜这个伴侣自动签约怎么回事,原来是死后才生效,死后!活完这一辈子!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瞒着小雨了,谢老话也不说清楚,可把我吓尿了......” 栾游:......死后?好像更容易接受一点了呢。 九月三十号晚上,纪秋包了个轰趴民宿给栾游开单身派对,除了他自己,所有栾游交好的同学朋友都去了,其中还混杂了几个不协调的“老年人”。 气氛热烈,酒水尽兴,大家又吃又喝又唱又跳,开心得不得了。席宁和乔雨新婚燕尔,好得如同连体婴,吃饭互喂,喝酒交杯,音乐放起来就搂在一起跳舞,额头抵着额头说悄悄话,秀恩爱秀得一众人胃部不适。 李思佳穿着一件闪亮的舞会裙,浓妆艳抹,赤脚站在沙发边,眼神魅惑地盯着坐在她跟前的谢笃行:“谢先生在哪里高就?” 谢笃行一身高级定制西装,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连眼风都没给她一个,严肃道:“我有太太了,请你离我远点。” 沈惟丁靠在吧台边狂笑,拉着栾游道:“老谢这是急了,飓风社区青黄不接人才不继,为了能把你签过去,他都愿意来这种场合出卖色相了。有什么用啊,你是39号的人,只能是我们雷野的任务者。” 栾游瞥他:“可以选择吗?” 沈惟丁一愣:“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不该夫唱妇随吗?” “那可不一定,我还有几十年好活呢,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39号背叛了我,在其他位面养了其他女人,我还签到雷野去?我跟你们雷野势不两立!” 沈惟丁眼珠滴溜溜转:“他养了你也不知道啊。” 栾游冷笑:“那你小看女人的直觉了,老公的心在不在我身上,在我身上几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我的报复手段......呵呵,你不会想知道的。” 沈惟丁呆了一会儿,道:“你这种人才,一定不能落到飓风手里。放心,提醒他,监督他,这事儿包在哥哥身上了。” 听得这句话,栾游恍惚想起了她和沈惟丁在末日的最后一次谈话,不自觉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道:“这么多年,你就没遇上个可心的?” 沈惟丁眼神飘忽,一口喝干杯中酒,一脸玩世不恭:“嗨,我女朋友多得是。” 栾游拍拍他肩膀:“美珊的死不是你的错,是她心理太脆弱,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是花了点,对女人来说不是良配,但绝对是个好兄弟,好哥哥。她已经投胎重新做人了,你也放下吧。” 正说着,李思佳又摇摇晃晃走过来了,双颊酡红,显然已经喝高,作风十分豪放,上来就拉栾游:“我们来跳舞。” 栾游刚动了一步,沈惟丁从中截胡,接过李思佳的手:“我陪你跳。”说罢看了栾游一眼,又轻道:“谢谢。” “好呀!”李思佳笑逐颜开,“你是张先生?” “不是。” “顾先生?” “不是。” “胡先生?刘先生?哎呀我忘记了嘛。” 沈惟丁揽住她的腰,一双桃花眼闪闪发光:“对,我就是刘先生,你的刘先生。” 栾游翻白眼,替他操哪门子心,他才没有放不下,分明就是生性放浪。 一只拿着杯子的手探过来,跟她的酒杯碰了一下:“师妹,没喝多吧?明天要早起,你还是先回去睡吧。” 栾游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真诚得让人如沐春风的眼睛,道:“好,我先回去,这里剩下的事就拜托师兄了,再玩一会儿都赶走,不愿走就拉电闸。” 越清川笑:“知道了。” 栾游放下酒杯,垂头想了一会儿,上去给越清川一个拥抱:“对不起,谢谢你师兄。” 越清川轻拍她的背,“别说傻话了,师妹。” 次日婚礼正常举行,伴娘伴郎又美又帅,新娘新郎一对璧人,鲜花,气球,乐队,司仪,插科打诨,捉弄调笑,煽情环节一个也不能少。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亲戚到处传小道消息说栾游嫁的是个富豪,今天送亲去看到新房了,特别大,特别豪!可其他人没什么感觉。宴席很好吃,典礼很好看,和普天下所有的婚宴一样,该有的都有,却也并未体现出哪儿特别豪。 纪秋栾游不解释,栾爸栾妈也不在意,举办婚宴的主要目的不在于炫富,而是为了昭告天下,栾家女儿嫁了,嫁了个他们认可的女婿,女儿满意,父母开心,这就够了。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这些年给出去的人情全收回来了。 婚宴结束,宾主皆欢,送走所有客人,纪秋带栾游先走,父母不去打扰他们的新婚之夜,回自家算账去了。栾游在车上就睡得不省人事,到了新家,纪秋把她抱下来,抱进屋,安放到铺了大红喜被的主卧大床上,捏着她的腮帮子道:“不卸了妆洗个澡再睡吗?” 栾游闭着眼摇头:“累死了,不想动。” “那你睡吧,我去给你煮碗粥。” 他想站起来,栾游扯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扒开自己的眼皮:“把我包拿进来。” “干嘛?” 栾游咬着后槽牙,一狠劲从床上坐了起来:“数钱!” 头发不拆妆不卸,礼服也没脱,栾游满脸油腻地坐在床上数钱数了一个小时,气得鼻孔冒火,一把挥开纪秋喂来的小米粥:“是哪个王八蛋来蹭吃蹭喝,竟然给了我一张欠条,我手机呢,今天晚上不睡了,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纪秋温和:“算了。” “不行。”栾游越发生气,“我给人情从来都是实打实的,不想来不想还也就算了,你来吃酒宴给张欠条是啥意思?嘲笑我呢?” 纪秋坚持不懈地把小米粥往她嘴边递:“也许人家最近遇到了困难,但是又想来见证你人生的重要时刻,才作出这等举动,应该不是存心的。” 栾游愣了愣,拿着那张欠条又翻看几次,心一下子软了,张口接下那勺小米粥,含糊道:“也是哦,不至于贪图一顿饭,能给张条说明他还是有心的。哎呀这谁啊,有困难说话嘛,我们做朋友的总不会坐视不理,干嘛要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纪秋看着她嘀嘀咕咕,温柔地笑了。 洗完澡,换了舒服的睡衣,两个人依然没有睡觉。因为栾游说不想吹头,想自然晾干,于是纪秋陪着她,一人一张躺椅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小的时候,我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真以为星星都是人变的。长大了以后才知道那是一颗颗星球,有的近,人类已经踏足,有的远,远到天文望远镜都无法观测,宇宙多大啊,时间与空间的总称,无边无际,终我一生,也不能了解它的万一。” 栾游看着星空,感慨万千:“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时间与空间,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奥复杂,它是重叠的,复合的,交错的,甚至可以再造的。我憎恨那个像神迹一样的任务者社区,它让我背井离乡苦熬多年,屡屡把我逼上绝境;可同时我也感谢它,没有任务者的存在,我不会穿越位面,不会遇上另一个时空的你。” 纪秋牵住她的手,眼睛望向天幕:“我也感谢,感谢31号,感谢遇到你。” 栾游哼了一声:“只有感谢没有憎恨吗?我那么多苦白受啦?夫妻一体,你要跟我一样感同身受,同仇敌忾。” 纪秋摇头:“不憎恨,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恨都没有。以前在大兴的时候,报仇是我唯一的目标,做了任务者目标感就很淡了,长久的生命,无止尽的任务,最终能得到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看过了风景之后,是不在乎抹杀的。” “因为我?”栾游嗔他一眼:“又胡说,我们自末日一别,可是很久没再见面,你那战绩都上了百大排行榜,就这还目标感淡呢?” “我说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找你你信吗?” “不信。” “不信就对了,我确实没有刻意找,只是忘不了你。”纪秋转过头,深情地看着她:“我走过很多位面,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总是想从她们的行为举止中找出你的影子,总是希望你化身成了她们其中的一个。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情,谈不上爱,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想见老朋友的心态吧。” “各式各样的女人?你没近距离接触,怎么观察人家的行为举止。” “观察用的是眼睛,不是身体。” “好吧。”栾游皱皱鼻子:“老生常谈,你为什么喜欢我?” 纪秋这次没用不知道糊弄过去,他道:“相貌,身材,气质,气场,谈吐,脾气,涵养,文化,品位,都合我意。” 栾游噗嗤笑了:“你以为你是摄政王选妃呢?” “嗯,你就是我的摄政王妃,仅此一位,不用再选了。” 栾游笑得花枝乱颤,纪秋摇晃着她的手:“开心吗?” “开心。” “我也开心,而且很有目标感,有你陪我一起,再漫长的时光也走得下去。” 栾游叹息:“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显得我特别小家子气。不过话说回来,你以前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啊,我总觉得你应该更高冷,更酷帅,更禁欲,不该这么奔放热情。” “禁欲?”纪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回头看了看立钟,“我有老婆的人不需要禁欲,快十二点了,睡吧。” 栾游伸出手:“抱我。” 欺上来的不是他的手,而是唇,一个缠绵的吻后,纪秋打横将她抱起:“那一次遇到你,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没想到如今,我们就要洞房花烛夜了,人生四喜我占其二,知足。” 栾游搂着他的脖子,抛了个媚眼:“你占其三,还有久旱逢甘霖么不是?” 纪秋闷闷地发笑,栾游也在笑,笑着从他肩头看那广袤无垠的星空越来越远,被房檐遮了一半,遮成一条线,再到完全隐没。 她不会停下脚步,她有一生,或者更长的时间去探寻谜底,去探寻她的来处。但是家,已经找到了。 如果这是梦,那它就是一场真实的梦,意识没有消散之前,在这个时空,或那个时空,不都是在路上吗?奇异,或平淡,不都是人生吗?弥足珍贵的是,有人正爱着她,正陪伴她,为她拭泪,给她依靠。亲人,爱人,伙伴,都在身边,都在告诉她,不要怕,我们携手一起看星星吧,心所安处,就是故乡啊。 所以,何惧未知,何惧未来,一边赶路,一边赏花,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近日捉虫小修,有写得不到的地方,下篇改进。大概因为这篇文我少有卡文的时候,所以看到成绩一如既往的烂也不太介意,无所谓了,我开心,看文的小伙伴开心就好,当初写文的初衷就是开心,乐意。这已经成了我工作之余的最大爱好,或者说唯一爱好,毕竟自从写文之后,我追番剧综艺的时间被压缩了很多。能在JJ找到喜欢我故事的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一位也好,一百位也好,被认可的感动都是一样多的。 成绩不好的确会让人生出退却之心,但还有想写的故事,一旦开了头……哦买噶!就不以我个人意志为转移了,我要把它们都写完!下篇大约一个礼拜后开,可能是沙雕现言,也可能是奇幻,都有存稿,只需挑个黄道吉日净手焚香什么的,借助神秘力量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已经完结三个长篇了,所以相信我的坑品吧。 我平时不太回复,但留言都会看,并且偷偷傻乐或者偷偷闹情绪,哈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