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是个渡魂师2》作者: 帝七添 文案: 避雷指南: 首卷有生子!与男性无关!也不是abo! 毕竟志怪类,女儿的来历奇特,属于强行投胎。 女儿谁生的跟谁姓! 一家三口关系和谐,不存在跟女儿争风吃醋的情节!!! 女儿戏份不重!存在的作用更像是朋友或者工具人(我会尽量让她休眠) 孩子的来历请阅读《女友是个渡魂师》的番外。 主角技能纯属瞎扯,具体技能怎么操作,建议阅读《女友是个渡魂师》 忠犬宠妻渡魂师x温柔专一医女 (之前没写过甜文,这本也不是甜文,但会尽力发点小甜饼) 随着自己从六魂七魄变回正常人,渡魂师魏子玉收起法器,与心爱之人隐居于京城药铺。 想不到一次无心之失,莫名其妙,心爱之人突然身怀有孕。 又因为故友的一个小道消息,让孩子的神秘身份变得扑朔迷离。 时局动荡,四处奔波,何以为家。 骨肉亲情,阴差阳错,缘何至此。 魏子玉:一名引渡无数游魂的渡魂师,如何能够引渡心头骨肉? 虞若兮:一名妙手回春的医女,如何医治因果循环的顽疾? 虞平安:一个来历奇特的小朋友,如何揭开身世的秘密? 魏子玉:“我曾以为我坚持不下去,但是为了你们母女,我会斗争到最后一刻。” 虞若兮:“子玉,今后无论面对何种艰险,我一定会坚定地选择你,再也不放弃。” 虞平安:“原来,女子之间的感情竟是这样真挚,原来,有两个母亲会是这样幸福……” 依旧延续第一部 风格,主线单CP 主役CP依然被作者按头HE。 剧情依旧志怪类还接地府,但是依旧不吓人~~~ 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子玉,虞若兮 ┃ 配角:虞平安,陈依柔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忠犬宠妻渡魂师x温柔专一医女 立意:愿世界和平 第1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一) “子玉!求你别再丢下我!我没有对不起你……”若兮的一阵呓语,将安睡在一旁的子玉吵醒。 子玉从床上坐起身来,见到睡在一旁的若兮此刻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双手正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 显然,若兮做噩梦了。 子玉重新躺下,将若兮紧紧揉进怀中,在她的耳畔柔声细语安抚,“若兮,我在呢……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听到子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若兮终于从无休无止的噩梦之中醒转过来。 想不到,梦境中落下的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 看着若兮终于醒过来,子玉又将怀中的若兮紧了紧,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做噩梦了?” “嗯……”若兮拱在子玉的怀中点了点头,嗓音还带着一丝没有缓解过来的哭腔。 “梦见了什么?” 若兮的脸颊紧紧贴在子玉的怀中,传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子玉……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这个孩子……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我相信的……”子玉用柔声低语抚平若兮的惊惶。 “我梦见你不相信我……又转过头去不理我……我怎么解释你都不相信……最后你把我抛弃了……”显然是噩梦中的场景让若兮心有余悸,她的嗓音再次传来时,依旧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抖。 “梦境与现实都是相反的……你我都已是历尽生离死别的情谊……我又怎么可能再次将你丢下……”子玉温暖的声音再次传入若兮的耳中。 听着子玉胸腔中因为说话而带来的共鸣,又感受到她那温热的气息和强健有力的心跳身,若兮的心神终于得到了一丝安宁。 感受到怀中若兮的呼吸终于变得平顺了一些,子玉低下头,落了一个满含爱意的吻在若兮的额上,“心情好些了吗?别哭了……明日起床眼睛要肿了……” 若兮乖顺地点了点头,又朝着子玉的怀中拱了拱…… 轻抚着爱人的脊背,掌心的温暖,慢慢抚平着梦魇为若兮带来的惊惧,子玉微微颔首轻唤,“若兮……” “嗯?” “做不到的事情我从不会轻易承诺……” 若兮拱在子玉的怀中微微点头,“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怕……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了,于你,我定会不离不弃,于这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的……” 若兮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 朱厌出,兵祸现! 一九三零年冬,传闻自秦时被大将军蒙恬已经灭族的主战凶兽朱厌,突然现身中土。 彼时,身为普通渡魂师的魏子玉,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朱厌妖兽竟与自己渊源颇深。 她更不曾想到,她的前世竟然是那实现大一统的始皇帝。 那一世,他登昆仑而遇妖兽,妖兽承诺助他夺天下,但也要求他事成之后,赐中原一片土地作为报偿。 当时急需增强国力的秦王答应了朱厌一族的条件。 而后,南征战,北讨伐,书同文,车同轨,秦统一中原神州。 只是事成之后,秦王忌惮朱厌一族的力量,便派出大将军蒙恬诛杀朱厌全族。 偏偏蒙恬一时仁慈,放跑了一只朱厌幼崽。 惨遭灭族的幼崽随着徐福东渡的船队逃到了东岛扶余,想不到本欲灭绝的小朱厌,竟得到了那地人们贪婪、杀戮等低级欲/望的供养,居然还助它入了魔道。 朱厌此次从扶余而来,渡海而西行,自东北沿海登陆的目的,便是为了找回已经转世轮回多次的秦王报灭门之仇,同时夺回那许诺之地。 但强秦灭亡已久,承诺自然无法兑现,朱厌妖兽觊觎神州,人人得而诛之。 于是子玉亲率地府万众鬼差,在那白玉山上与朱厌大战,并成功除灭妖兽朱厌。 然而她却因重伤不治,一缕芳魂飘飘忽忽归赴阴司。 只是心有所属,执念颇深,心系爱人虞若兮,又怎么能够轻易抛却得下。 而后地藏王怜之有功,放她返回阳间。 涅槃重生的子玉回到京城,与心爱的若兮隐居在京城的一隅小药铺中,她收起了法器,不再过问渡魂引灵之事,打算与爱人平平安安了却余生。 却因为一位仙家的预言,让她们二人原本恢复平静的生活再生波澜。 仙界预言,有一小神仙为了却因果,欲寻一人间良善未婚女子强行投胎,选取这样的女子作为母亲,只为不有辱仙体。 子玉与若兮怎么也不曾想到,那孩子终究是落到了她们二人之家。 既然事已成定局,二人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使命,既然这孩子是若兮孕育,子玉便爱屋及乌,视如己出,将爱人照顾到了极致…… * 落日余晖,华灯初上,路上行人匆匆,药铺里的最后一名病人也取了药材离开。 若兮不小心将笔碰落在地,现在的身子有诸多不便,不方便弯腰去捡,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这才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子玉求助,“子玉……帮我捡一下东西……” 看着若兮一脸委屈模样,子玉莞尔一笑,走到若兮身旁,先乘人之危地讨了一个吻,这才低下头捡笔。 刚一起身,就见若兮有些胆怯地靠了过来。 子玉条件反射般顺势一护,将笔放到柜台上,疑惑地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门口一个秃顶老头,嘴上带着稀稀拉拉的胡须,脸色铁青,贼眉鼠眼,双手揣在袖口中,面带猥琐笑容看着若兮。 子玉赶忙又将若兮朝着里面护了护,皱着眉头看向不速之客,“来者何人!” 门口猥琐老头掏出双手,又兴奋地搓搓手,“嘿嘿嘿,漂亮姑娘……” 看着门口老头的面色,子玉心中了然,肃然质问,“生卒何年?” “嘿嘿嘿,两个漂亮姑娘……”猥琐老头的眼神又闪亮了几分。 听到这样的不善笑声,若兮又朝着子玉怀里躲了躲。 子玉抽出束魂鞭,一鞭甩了过去。 鞭子环在猥琐老头的脖颈上,老头脖子以上与身体瞬间分家。 已经分头行动的猥琐头颅又在地上径自滚了两圈,咧着嘴一脸贱笑,“嘿嘿嘿……”随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子玉将若兮翻身搂在怀中,轻抚若兮后背,“没事吧,吓到你了……” 自从有孕以来,若兮不但开了阴阳眼,还莫名的十分吸引鬼物。 子玉想了诸多办法,除了多画几张辟邪驱鬼保平安的符咒戴在若兮身上,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 驱鬼灵符虽然可以保证鬼物近不了身,但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鬼物依然会不请自来,一直在眼前晃悠,总归有碍观瞻,多少污染双眼…… 子玉见得多了,早就习惯。 若兮却是不同,她现在属于家中的重点保护对象,子玉平日里千般小心,万般呵护。 但是奈何这些污秽鬼物总来捣乱,子玉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子玉的询问,若兮摇了摇头,偏头看了看猥琐老头消失的地方,又抬起头看着子玉,“子玉,你不把他引渡回阴司吗?” 子玉垂着眸子,不屑的解释,“不必这么麻烦。” “那他怎么办?” “已经魂飞魄散了。” 听到这样话,若兮带着几分好奇,“子玉,看你平日里连小孩子的魂魄都会引渡,这种成年人怎么反倒不引渡了?” 子玉却始终面不改色,“这一类的,可以这样处理。” “咦?什么样的要引渡什么样的不引渡,你怎么界定的?” “老色鬼一只,不打你主意我就引渡了,敢调戏你的,就是这个结局。” 若兮有些无语,“这么草率吗……” 子玉却一脸认真,“这个界定标准很合理,不算草率。” 又抱着若兮轻轻安抚,抚平了若兮内心残存的余悸,若兮轻拍子玉后背,“我没事了……现在也没人了,咱们打烊吧。” 子玉偏头与若兮对视片刻,确认她真的无碍,便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上,打了烊。 转过身时,若兮还整理着手上的药方,还有几幅方子要需要配好,明日病人才来取。 子玉走到柜台里,帮着若兮称好分量,按照若兮开具的药方分配到不同的牛皮纸上,又帮着若兮将药材仔细包好。 终于忙碌完手上的活,若兮在一旁的账本上做好记录。 子玉站在若兮身后,伸出双手,环上若兮的腰肢,“若兮,累不累呀?” “今天还好,病人没有那么多。” “虞平安小朋友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 “她今天也好。” 子玉又将自己的脸颊埋进若兮的颈窝里,与她耳鬓厮磨,手心又轻轻抚摸着若兮隆起的腹部,“饿不饿呀?” 若兮将双手覆在子玉的手背上,有几分不高兴地努着嘴,“嗯,下午才吃过你做的小糕点,现在又饿了。” “没关系,我炖了一只鸡,一会儿给你多加一根鸡腿。” 听到子玉的话,若兮却稍显埋怨,“子玉,你就这么喂我,这些日子我都胖了。” “你现在担心这个做什么?只要你健健康康的,胖就胖点呗,反正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若兮红了脸颊,“你又胡说哄我。” 子玉莞尔一笑,在若兮的脖颈落了一个吻,“好了,一会饿得急了你该难受了,吃饭去吧。” 就在二人即将转身之时,若兮猛地一惊,又向后靠紧子玉,子玉这才惊诧地抬起眼。 只见平日里给病人诊脉的方桌旁,站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样子,干燥枯黄的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此时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向子玉与若兮。 药铺的大门已经关闭多时,这个小女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穿墙而入。 显然,此刻的她,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游魂。 见到眼前的小女孩,子玉只想翻白眼,“又来了……” 子玉松开若兮腰间的双手,从柜台里面走出,见到若兮也跟来出了,便将若兮紧紧护在身后。 面对着小女孩,子玉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话,以免惊扰了亡魂,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小妹妹,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犹豫片刻,小声回答,“我迷路了,想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还是交代了一下第一本的内容 但是没看过第一本的还是先建议阅读《女友是个渡魂师》+番外,不然可能看不懂这一本的一些梗…… 第2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二) 子玉俯下身子,平视着小女孩的双眼,“你的家庭住址,还记得吗?”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满是茫然,“不记得了……” 子玉蹙着眉头,觉得不大对劲,又接着询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亲人,爹娘都叫什么?” “也不记得了……” 子玉偏过头与若兮对视片刻,若兮又柔声询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记忆不知为何模糊不清,似乎什么都已经不记得了,见她抬起大大的眼睛十分委屈,眼中噙着泪水,却强忍住没有落下,又委屈的摇摇头,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不自信,“这个……我也不记得了……” “这……”子玉与若兮犯了难。 子玉半蹲下身子,尽量与小女孩保持平视,“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我在街上走了好久,又冷又饿,感觉你这里特别温暖。”接着小女孩又伸手一指子玉身后的若兮,“那个姐姐特别漂亮,而且,好像还有妈妈那样的爱意,我就进来了。” 若兮扯着子玉的衣角,在她身后小声说道:“子玉,我们得想想办法帮帮她。” 子玉万分赞同若兮的想法,又看向小女孩,“既然你说饿了,我刚好炖了一只鸡,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小女孩面露胆怯神色,有些犹豫不决,若兮想要上前邀请,却被子玉拦住了。 子玉伸出手,拉起小女孩的手,带着温和笑意,“没关系,吃饱了,才好有力气走路。” 小女孩这才点点头,又想伸手去握若兮伸出来的手,也被子玉拦住,“小妹妹,你身上比较寒冷,这个姐姐现在比较怕冷,你可不可以不要碰她?” 小女孩乖顺地点点头,伸向若兮的手,又落了下来。 子玉抬起头示意若兮先走,若兮会意,打开了通向天井的后门。 厨房炖好了鸡肉,刚走到天井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 子玉安排若兮与小女孩落座,将二人特地隔开了一些距离。 小女孩是来路不明的游魂,身上带着极重的阴气,尽管面容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对若兮多少会有伤害,子玉不得不小心防备。 况且若兮身上带着子玉给她的驱邪灵符,小女孩只要碰到若兮,轻则会腐蚀魂灵,重则魂飞魄散。 既然小女孩不是厉鬼冤魂,子玉便不愿徒增杀业。 打开砂锅盖子,炖好的滋补鸡汤香气扑鼻,清亮的鸡汤上飘着些许油花,没有诡异的油光。 简单地撒上一把香葱点缀,便可让人食欲大开。 自从子玉自阴间归来,药铺一直也没有招新的伙计,平日里若兮忙于治病救人,这些闲杂事务就都被子玉包揽了。 不会的,子玉就努力学,甚至时不常地拜托阿柔请回晏姝手把手教学。 如今,这些家务活,已经顺理成章,得心应手。 尤其若兮怀孕之后,这些家务活就更不能让若兮伸手。 子玉更是细致,将若兮的衣食住行照顾到了极致。 如今,炖一锅简单的鸡汤,自然也不在话下。 子玉首先夹下一根鸡腿,放到若兮的碗里,若兮看向子玉轻声道谢,眼底已经写满了幸福。 又转头看了看小女孩,子玉将另一只鸡腿夹下,放到了小女孩的碗中。 但是小女孩却并没有动筷子,从始至终一直抿着嘴,眼睁睁地盯着碗中的鸡腿。 显然小女孩十分眼馋,却不知为何,迟迟没能动手。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若兮偏着头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这才抬起头,显得忸怩又犹豫,“其他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奶奶说过,鸡腿是给妈妈吃的。” 若兮温和一笑, “没关系,这里有两个鸡腿,姐姐吃不了,你吃一个没问题的。” 小女孩又胆怯的摇摇头,“我还记得,奶奶说过好东西是给男孩子吃的,若不是因为妈妈怀孕了,她也不配吃。” “这是什么狗屁奶奶,竟说这样的混账话……”子玉眉头微蹙喃喃自语。 若兮赶忙伸手按住子玉的膝盖,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又偏着头看着小女孩,“没关系,这里没有男孩子,今天你在姐姐这里可以随便吃,想吃什么好吃的都可以。” 小女孩却还是怯生生地小声追问,“真的吗?” 若兮弯弯的眉眼,温和的面容,努力驱散着小女孩的胆怯,“真的,随便吃。” 看样子,眼前的小女孩在原生家庭中应该也不是受宠的样子,尽管身死变成游魂,到了子玉这里,做事说话依然透着小心谨慎与万般的怯懦。 见到若兮开始动筷子,小女孩才看着眼色握住了筷子。 明明十分想吃鸡腿,可是却只敢小口咬上一口,然后又仿佛是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看向子玉与若兮。 “怎么了?味道不好吗?”若兮察觉到小女孩的的窘迫,轻声询问。 小女孩摇摇头,又低下头继续默默地吃饭,吃的那样仔细又那样小心。 吃了半晌,见小女孩只敢吃自己碗中的食物,不敢伸筷子夹菜,若兮满眼的心疼,便不停地给她夹菜。 子玉看在眼中,微微蹙着眉头,无奈地摇摇头。 小女孩吃得极慢,子玉与若兮便一直耐心地等在一旁。 本来见到眼前的两位姐姐已经吃完,小女孩看着眼色想要起身,子玉却马上安抚,“没关系,你要吃好,可以不用看我们的眼色。” 小女孩这才踏下心来,可是依旧默默地,没有小孩子半点天真与好奇,只有无尽的沉默与卑微。 一顿晚餐吃了许久,久到若兮都坐得腰疼了,子玉看着若兮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腰肢,便与她对着口型,“要不要回去休息?” 一小碗饭终于见底,小女孩怯生生抬起头,看到了子玉与若兮的对话,伸手就去收拾碗筷。 不知为何,小女孩并没有觉得饱腹,但是多年养成的看人眼色的习惯,让她吃完这碗饭便不敢再伸筷子。 子玉按住她的手,带着和善面容,“小妹妹,先不忙着收拾,你在这里等等我。”接着又指了指一旁的若兮,“我送这个姐姐回房间休息,等一下就回来带你找回记忆好不好?” 小女孩乖顺地点点头,子玉与若兮满眼怜爱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子玉将若兮送回房间,细细叮嘱,“若兮,你若是疲劳,就先安歇,不用等我。” 若兮点头回应,“好,我知道了。”随后视线又越过子玉看向天井的方向,“那个小女孩儿,你要怎么办?” 子玉垂着眉眼,努了努嘴,“看样子是夭折,引渡回阴司就好了。” 若兮轻轻叹息,“看那个样子,应该也是穷苦人家,入了轮回倒也不算坏事……” 子玉点头表示赞同,又抬起眼,“我先去顾她了,你快休息吧。” “等一下……”若兮犹豫着叫住了子玉。 “怎么……”子玉话还未说完,若兮搂住子玉的脖颈,主动吻住子玉的双唇,片刻功夫才松开。 子玉摩挲着若兮的后背,轻声安慰,“没事的,别担心,我去了。” 若兮这才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放开子玉,不知为何,自从有孕之后,便觉得自己万般依赖子玉,每日见面还嫌不够,只是一会儿不见便觉得心慌。 子玉感受得到若兮的不安,又转过头看向若兮,“快休息吧。” “嗯……”若兮这才点头,又带着些许失落地关上了房间大门。 子玉再次回到天井时,见到小女孩还是乖巧地将所有的碗筷全部洗干净,放到了灶台旁边,又很拘谨地站在后厨,安静地等着她归来。 看着收拾的万分干净的厨房,子玉无奈叹了口气,小女孩看上去才五六岁的样子,家务活却已经做的如此娴熟,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家庭,才能教育出这样乖巧的孩子。 子玉伸出手轻轻掌过小女孩的头顶,“小妹妹,你先和我回房间,我们准备一下就上路好吗?” 小女孩依旧乖顺地点头,好像她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只是一味地去顺从。 回到西厢,子玉敲了敲挂在墙上的仕女图,等了片刻,阿柔才从画中飘出站在房间内,只见她伸着懒腰,揉着有些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甚是疲惫。 子玉一脸惊诧,“你这是去哪了?怎么这么疲惫?” 阿柔一个哈欠打完,这才慵懒地回答,“还不是晏姝,非要拉着我喝酒。” 子玉面色复杂地看着阿柔,话头如鲠在喉,被噎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看到阿柔自画中走出,那小女孩只是害怕,悄悄地躲到了子玉身后,可是却没敢叫出声,依旧是沉默无言的模样,又带着几分警惕地审视着阿柔。 阿柔这才注意到这突然多出的一人,“咦?哪里来的小女孩?” 子玉偏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女孩,“叫你出来就是因为她。” 阿柔面带疑色,“她怎么了?” 子玉一声轻叹,“她失去了记忆。” “那怎么办?” “只能去业镜台照一照了……” 阿柔也带着几分警惕的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小女孩,通过探查气息确认了这个小女孩确实是个夭折的可怜孩子,瞬间怜悯之心丛生,无奈叹了口气,“唉……走吧……” 子玉点点头,从一旁的书架上掏出聚魂香,然后放在书桌上,看着一旁的小女孩,指了指站在仕女图前的阿柔,温声解释,“小妹妹,一会跟好眼前这个姨姨,我们带你去照一面大镜子,照过之后,你就能找回你的记忆了。” 小女孩乖顺地点头,子玉与阿柔对视点头,转身点燃了聚魂香。 聚魂香线笔直冲天,阿柔前方带路,子玉殿后,小女孩乖顺地走在二人之间。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话毕,子玉与阿柔闪到一旁。 小女孩瘦弱的身影独自站在业镜台前,慢慢睁开了双眼。 业镜内的云雾一阵闪动,出现了影像: “怎么又是个女孩儿!”一名白发老妇人的聒噪嗓音自业镜中传来。 白发老妇人显然年岁已高,可是却没有寻常老年人的慈祥与豁达,反而面露凶相,一脸的刻薄尖酸。 相由心生,这样的面相,光是看上一眼便会让人心生厌烦,不过倒是与她刚才说出的话十分相称。 只见稳婆手中正抱着一名刚出生的婴儿,然而刚才满嘴抱怨的白发老妇人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襁褓中的新生儿。 “娘,你说这怎么办啊,都是第四个了,你之前那个方子也不准呀!”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一旁抽着旱烟的男子眉头紧锁,也是嫌弃地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 倒是身旁的三个女孩,其中最大的一位接过了稳婆手中的女婴,又仔仔细细抱在怀中。 “还不是怪她肚子不争气,生了第四个了还没有一个男的!”老妇人皱着眉头咒骂着产妇。 男子暗骂一声,将旱烟烟袋的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奶奶……”最大的女孩子怀抱着新生儿站在白发老妇人面前,“妹妹还没有起名字……” “哎……”老妇人巡视一遍眼前的三位女孩,又喃喃自语细数了一遍眼前三位的姓名,“盼娣、望娣、希娣……”老妇人嘬了一下牙花子,“就叫招娣吧,我还不信了,就这么召唤,还不能生一个男孩。” 说完,白发老妇人也转过身去决绝离去,独留下稳婆眉头紧锁一脸嫌弃地看着远去的两位大人。 三位女孩小心翼翼站在原地,襁褓中的新生儿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家中的大姐年龄也并不是很大,可是看样子照顾孩子的手法已经非常的娴熟。 见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妹妹,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怜爱…… 第3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三) 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招娣!我跟你说过!鸡肉是给男孩吃的,除了你妈能借光,你不配吃!”之前骂人的白发老妇人一把将招娣拽倒在地。 “奶奶我错了!”眼前的招娣,便是业镜面前的小女孩。 只见业镜中,招娣面色惨白,营养不良又虚弱的样子。 显然此时的她已经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叫你嘴馋!叫你嘴馋!”奶奶脱下鞋子,不停地朝着招娣瘦弱的脊背上抽打。 招娣已经倒地不起,脸上已经渗出汗珠,可是依然没能换来奶奶的同情。 见到招娣被打倒在地,之前怀抱婴儿的年岁最大的女孩子出手阻拦,“奶奶!别打了!老四实在是病了太久了,她太饿了才喝了鸡汤,您别打她了!” “现在不立规矩!以后还了得?还有,盼娣,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拦着我连你一起打!” 大姐听到了奶奶的话,毅然决然地护在了妹妹的身上。 奶奶见状恼羞成怒,手中的鞋板,再次抽打在姐妹两人的身上,毫不留情。 尽管姐姐拼尽全力将妹妹紧紧护在怀中,可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招娣,就这样被打晕过去。 紧接着,业镜中的画面一阵波动: 招娣已经面无人色躺在炕头上,身边坐着她的亲生奶奶和亲爹。 见她的亲爹一口一口抽着烟袋,默不作声,似乎正在做着什么决定。 等了半晌,奶奶终于开口,就这样在招娣面前,毫不避讳,“我跟你说,这已经是第八个了,再生不出一个男孩,你想让咱们老董家绝种是吗!” 亲爹将手中的烟袋一摔,“那你说怎么办!” 奶奶神秘狞笑,“我听说过一个秘方。” “娘!你那些个破秘方都用了几回了?哪一次灵了!” “还不是怪那个婆娘不争气!不过我跟你讲,这一次的准灵!” 父亲犹豫片刻,还是心动了,“什么秘方?” “我听说,用生辰阳气最重的孩子的骨血供养,可以保佑亲身娘亲生出男孩。” “怎么个供养法?” 奶奶用眼神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病入膏肓已经不省人事的招娣,“你看,七个女孩里,就眼前这个生辰阳气最足,不如……” 父亲眉头紧锁,审视着奶奶,“你想干什么?” 奶奶努努嘴,斜着眼睛看向招娣,“反正她也活不久了,等不到嫁人收彩礼了,倒不如让她提前做点贡献,保佑老董家生个男孩,也不算完全是个赔钱货!” 二人犹豫之间,眼神齐齐转向了还在熟睡中的招娣。 等了半晌功夫,亲爹竟然伸手抓过了一旁的枕头,捂到了招娣的面颊上。 看到此处,子玉的眼中流露出以往不曾流露出的痛心,自从若兮身怀有孕开始,子玉的心中似乎剥掉了冷漠的外壳,变得越发柔软。 或许是同理心的缘故,子玉开始看不得小孩子受苦,更看不得女孩子受苦。 她已经偏过眼神不忍直视,可是业镜中的景象却还没有消失。 最后,见到招娣瘦弱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样单薄,那样瘦小,那样可怜。 而她的亲生奶奶,剜出了她的心脏,小小的一颗心脏,捧在手心中,又落入铁锅中。 就这样一碗带着亲生骨血的热汤,就这样落入到亲生母亲的口中。 最后,招娣的尸体被奶奶寻来的草席随便一裹,弃尸在田间地头的枯井中。 业镜中的影像消失了,子玉眼中的泪水终于自眼角落下,心中酸酸的又带着无尽的憎恨。 难怪招娣没有了任何关于家人的记忆,难怪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难怪她又饿又累却迷了路。 因为她没有心了…… 她小小的心脏,关于一切的记忆,全都被亲生奶奶剜出,又落入了亲生母亲的肚腹…… 不知道她母亲肚腹内的第八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男孩。 但是,子玉知道,这一家人的罪孽,永生永世都偿还不清。 招娣抬起头看向子玉,“姐姐……” 子玉满眼怜爱地俯下身去平视着招娣的眼睛,“怎么?” “男孩子真的很重要吗?”招娣的眼神中依旧带着胆怯。 子玉摸着招娣有些稀疏的头发,摇了摇头,“招娣,性别本来就只是性别,本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不同的时期,赋予不同性别的意义不同,所以才有了区别。 不过你要知道,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没有眼前的你更重要。” 招娣的眼中闪烁出一丝亮光,“真的吗?我也很重要吗?” 子玉郑重的点头,“你很重要,你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生出的宝贝,你生命的价值其实远远超过那虚无缥缈还未出生的婴儿。” 招娣似是了然,随后又抬头小声询问,“姐姐……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子玉脱口而出,“女孩。”不过又考虑了片刻,回答道,“招娣,你看到刚才那个给你吃鸡腿的姐姐了吗?” 招娣认认真真的点点头,“嗯,她也有宝宝了。” 子玉婉然一笑,“若是她辛苦孕育的,不论男孩女孩,我都会喜欢。” 黑白无常自业镜台两侧走出,犹豫了片刻,却没有给招娣戴上锁链。 白无常温柔地掌着招娣的脑袋,“招娣,跟哥哥走吧,我们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真的吗?” “真的!” 招娣终于露出舒展地笑容,眼中恢复了几分孩子应该有的天真与活泼,跟上了黑白无常的脚步。 走出不远,她又转过头看向子玉,“姐姐!” 子玉抬眼,“怎么?” “那个姐姐肚子里是一个小妹妹!” 子玉听到这话,眼中闪烁着亮光,快步走到招娣面前,“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 关于孩子的性别,她与若兮也平白猜测了很久,可是万般推测也都只是推测,孩子不出生,谁都不可能知道。 就这样焦急又隐忍的等待,着实折磨人。 如今谜底提前被招娣说出,子玉只觉得如释重负。 招娣见到子玉欣喜的表情,又赶忙接着说,“姐姐,我还能感受到,那个小妹妹的身上,有你和那位姐姐的灵质气息。” 这下子,已经不只有子玉一个人高兴了,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万般的疑虑尽数消散。 子玉心中满是惊喜,这个孩子的身份困扰了大家太久太久,虽然她愿意选择相信若兮,可是若是说心中没有疑惑那也是不现实的。 话音落下,小女孩又伸出双手,对着子玉说,“姐姐,我能抱抱你吗?” 子玉点点头,单膝跪地,阿柔有些担忧在一旁阻拦,小声提醒,“子玉,她是魂魄,阴气极重,你要小心。” 子玉微微摇头,“无妨。” 俯下身,子玉送给招娣一个温暖的满含着爱意的拥抱。 就这样静静的抱着招娣,子玉多想把招娣生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一股脑地送给她。 招娣抚摸着子玉在肩头的长发,“姐姐,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这样抱过我,就是已经过去了太久,我不记得她是谁了……” 抱了片刻功夫,小女孩终于主动松开了子玉,“姐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嘛?” “什么?” “那个小妹妹出生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疼爱她,不要像我的父母一样,你要多抱抱她,就像刚才那样。” “我答应你。” 招娣主动伸出小拇指,“拉钩。” 子玉浅浅一笑,也伸出小指,“拉钩。” 与子玉定下承诺,招娣终于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子玉转头看向阿柔,“我们该回去了。” 西厢卧室内,聚魂香线一阵波动,子玉慢慢睁开双眼。 “孩子身上,有我和若兮的灵质气息,这是什么意思?”子玉喃喃自语,回忆着刚才招娣说的话。 “可能是血液。”阿柔在一旁解释,“血液中带有灵魂的气息,招娣的游魂更为纯粹,她可以直接感受到身边所有灵魂的气息。” 听了阿柔的解释,子玉倒些许困惑,“咦?那你也是游魂,怎么感受不到?” 阿柔却满不在乎地回到,“啊,我感受到了,忘了对你说了。” “……”子玉斜着眼睛看着阿柔,“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忘了?!” 阿柔躲闪着子玉审问的眼神,“害,我最近不是太忙了吗……” 子玉无奈质问,“这次又是忙着陪晏姝喝酒,还是陪她旅游啊?” 阿柔切了一句,“美女的事儿你少管!” 子玉并不想与阿柔发生口舌上的正面冲突,因为于口才,论辈分她都根本说不过阿柔。 她只能避开其锋芒,又眉头微蹙暗暗思忖,“可是,怎么会呢?从任何角度上来讲,都不大可能啊……到底怎样的操作,才能让那个孩子身上有我的血液呢?” 阿柔却盛气凌人的回答,“老娘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操作的!” 子玉神色复杂地看着阿柔,就这样审视了片刻,终于犹豫着开口,“阿柔……不觉得你最近这语气……越发的像一个人吗……” 阿柔却斜了子玉一眼,“是吗?不觉得!”随后一瞬间飞回侍女图中休息,无论子玉如何唤她都再不出来。 子玉现在满心的欣喜,满心的雀跃,急急忙忙走出房间,见到若兮房间内的灯光还亮着,站在门口,定了定神,这才轻轻扣响了房间门,“若兮,怎么还没睡?” 若兮听到响动,想要起身开门。 门外的子玉听到动静,又赶快劝阻,“若兮,我刚才引渡魂灵回阴司,现在身上阴气甚重,你先别开门。” 若兮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子玉的声音,便没有开门,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她隔着门板轻声询问,“那小女孩已经引渡了吗?” “是的。” 若兮的面容这才恢复些许欣慰,“那就好……” “若兮,今天我不能进你的房间了,今天晚上,辛苦你了。” 若兮摇了摇头,“没事的,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好,那你快休息吧。” “好……” 子玉站在门口却还没有离开,刚才一时激动,可如今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若兮……” “怎么?” “我爱你,也爱平安。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平安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儿。” “我也一样……”若兮低下头,轻抚自己的腹部,随后又抬起头,刚想问些什么,就听到西厢房间大门打开的声音。 想了想,话还是落回了口中,若兮再次低下头,只是此刻面容上带着无尽的幸福,见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柔声细语说道,“平安,女儿……” 第4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四) 第二日清晨,子玉打开药铺大门,还没收拾妥当,隔壁小徐的娘亲就登门买药。 子玉捧着笑脸马上问好,“徐姨,早啊。” 徐姨今日心情不错,笑着一仰头问好,“子玉,你家若兮呢?” 子玉忙将徐姨迎进药铺,“若兮还在吃早饭,马上就过来。您来取药吗?我帮您把她叫来。” “哎呀,不忙不忙,你让她好好吃饭,我等一会儿也没啥的。” 子玉点点头,小徐娘亲又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了柜台上,“子玉,这是给你们的。” “这是什么?”子玉带着些许疑惑,拆开了布包裹。 里面端放着两件小小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小徐娘亲方才开口,“孩子衣服你们还没做吧?” 子玉摇摇头,眼中满是茫然。 “姨给你们先做了两套,你们先给小孩换着穿。”小徐娘亲伸手拿起两件小衣服,抖了抖一一展示,“一件红色的喜庆,一件黄色的热闹,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姨就自作主张选这两个颜色了,刚好红色黄色,男孩女孩都能穿。” 子玉伸手接过仔细端详,小徐娘亲的手艺十分精巧,小衣服的针脚缝的整整齐齐,不比那寻常的成衣店做得差。 子玉又将小衣服得放整齐放回包裹中,带着笑颜致谢,“谢谢徐姨。” “徐姨。”若兮吃过早餐从后院挪到了前堂。 徐姨面带微笑着点头,“快生了吧?” “应该就是最近了。”若兮忙着回答。 徐姨看了一眼在柜台中收拾的子玉,又转过头来叮嘱若兮,“你们两个也没什么经验,有什么事就过来找姨说。” 若兮弯眼微笑道谢,“谢谢徐姨。” 闲扯了半天家常,徐姨这才切入正题,“对了若兮,姨最近吃了你给开的药方,那个心慌胸闷烦躁的症状好了不少,不过药吃完了,你今天再给姨配点呗。” “好。” 子玉将若兮让到为病人问诊的方桌旁,自己便去后厨收拾。 小徐娘亲见到子玉离开,又支着耳朵听了片刻的脚步声,这才压低着嗓音与若兮说话,“若兮呀,姨有些话跟你说,你别不爱听。” 若兮诚恳地点点头,认真凝视着徐姨的双眼,“您说。” 徐姨伸手指了指若兮隆起的肚子,“你这个孩子,咱们知情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外人都不清楚实情。 姨觉得,你还是应该和子玉商量着找个老爷们儿充充场面,也防备着别人七嘴八舌的乱嚼舌根不是。” 听了小徐娘亲的话,若兮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低着头轻抚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 见到若兮面露不悦神色,小徐娘亲也自知自己说的话多少有些刺激,便赶快起身将柜台上的小衣服递给若兮,岔开了话题,“若兮呀,这个是给你的,孩子的衣服换得快,姨先做两套,等过几天你生了咱们知道是男孩是女孩了,姨再多挑几个颜色做给你们。” 若兮赶忙双手接过衣服,“谢谢徐姨。” “没事的,没事的。”徐姨捧着笑脸,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妥,一时间拘束地坐在若兮面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若兮低下头将药方拟好,又抬起头,“徐姨,方子拟好了,还是像之前一样,我们晚上熬好您明天过来取。” 见若兮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多大影响,徐姨这才赶忙点头起身,“诶好,没问题。” 若兮起身要送走小徐娘亲,小徐娘亲赶忙拦住,“你快别起来了,我走了啊。” “徐姨您慢走。” 走出了药铺徐姨又犹豫着转头,“若兮呀……” “您说。” “姨刚才说的话,你要是不高兴就权当姨没说过,别走心啊。” 若兮摇了摇头,又扯出一个微笑,“不会的。” 送走了小徐娘亲,若兮的眼神却黯淡了几分。 初期,心中一直质疑孩子的来历,同时又担心子玉心中会生出芥蒂,所以一直就没顾上想这些旁的事情。 后来,月份大了,行动多有不便,又要忙于药铺的日常经营,从头至尾,也就没仔细考虑过这些细节。 如今小徐娘亲的话,又戳到了若兮心中隐藏了很久的痛处,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就在此刻,子玉打开了大堂的门,站在原地,凝望着若兮的双眸。 子玉眼眸中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映照着若兮的身影,却让若兮不自信地低下了头,“子玉……” 子玉却善解人意地抢先一步开口,“若兮,刚才徐姨的话我听到了。” 若兮涨红了脸颊,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子玉,“子玉,我心中只有你,我不会找别人的。” “若兮,徐姨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咱们也确实应该仔细盘算盘算。” “子玉,你知道我不可能……” 子玉见若兮有些心急,赶忙迎上前去,将若兮扶住,“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着急,徐姨说的话有道理,但是并不一定就是让你嫁人啊……” 若兮抬眼凝视着子玉,面容带着几分不解,“那你的意思是?” 子玉却满不在乎地一笑,“不过是给孩子找个名义上的爹嘛。” 若兮听后又努起嘴,“那不还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子玉赶忙耐心哄着。 “那你说,谁来给她当爹?” “他。”子玉伸手一指。 若兮不明所以转过头去,见到老白老黑刚巧走进药铺。 老白前脚刚刚迈进药铺,就见子玉指着自己,一句“他。”让老白心中一惊,就这样一脚在外,一脚在内呆立当场。 又偏过眼去看了看一旁面色凝重的若兮,老白不自觉地,在心中将自己当鬼差开始那一日,至昨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 并且迅速将自己千百年来犯过的错误,造过的孽,认认真真地反省了一遍,觉得好像自己最近还算老实,没做错什么。 这才大着胆子看着子玉询问,“我什么?我怎么了?我干了什么?” 子玉神秘一笑,“老白,求你个事。” 老白赶忙点头,“你说。” “给我们孩子当爹。” 老白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如临大敌,眼睛瞪得巨大,膝盖一软,一瞬间就跪在了地上,成五体投地状,“你这不是折煞我了!!!” 老白的举动让子玉与若兮惊讶不已,子玉面露疑惑,“不至于吧?不过是让你认个干女儿,为了堵住邻里邻居的口,你又何必跪下?” 见到老白还跪在那里不住地告饶,子玉嗤笑一声,“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跪得这么流畅……” 老白反倒一点都不在乎,“我们鬼差是灵体,没有性别之分。更何况,黄金是什么?我又花不了!” 子玉无奈一笑,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老黑,“那你不当老黑当也行。” 谁想到,老黑听到的一瞬间,也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子玉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二位鬼差,眉头微蹙,“老黑老白。” “怎么?” “你们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对吗?” 听到子玉说这话,老黑老白心中一惊,赶忙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一眼,还是老白想了个解释,“这个嘛,我们兄弟二人也不算知道的特别具体。” 子玉偏头看了一眼若兮的肚子,又凝视着老黑老白细细追问,“所以,她是谁?” 老白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换了一副插科打诨的面容,“害,前段日子晏姝姐不是说过,某位神仙不是要学习西方那位神仙要转世投胎吗? 你看啊,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是冥界的普通鬼差,那除了孤魂野鬼之外,就数我们地位最低。 子玉,这孩子既然是个神仙,想必自然是比我们地位高多了,我们就这样给她当爹,你仔细盘算盘算,这不是折煞了我们兄弟二人……” 子玉与若兮暗自思忖老白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倒也可以自圆其说。 这下子轮到子玉犯了难,“若叫我女扮男装倒是可行,只是邻里乡亲每日见面恐怕难以自圆其说,到时候弄巧成拙,反给若兮添了新的话柄……” “让你当你就当,哪来那么多屁话!”突然间,晏姝出现在药铺门口,一巴掌拍在老白的头上,“再说了,这孩子是个神仙,她要是知道你现在为了自保,让她千挑万选的娘亲遭受非议,你就仔细考虑考虑你这鬼差还能不能当得稳当了。” 老白揉着后脑勺进退两难,老黑非常“仗义”地躲在一旁,生怕这种重任落到他的头上。 见到黑白两兄弟如此犯难,若兮心生不忍,“既然你们不愿意,也不好强人所难,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不行!”晏姝斜着眼睛瞧着老白,“你就忍心看着若兮被人家嚼舌根?” 老白赶忙摇头。 “那你就放任这小神仙被别人嚼舌根?” 老白也无奈摇头,随后又抬眼看向晏姝,“晏姝姐,这消息是从你这来的,你也给我透露一下,这孩子到底是哪府哪庙的神仙。 我这平白无故给人当爹,到时候也好知道到哪里去给人家赔罪。”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听那个太二真人说过一嘴,而且好像还是从青狮口里传出来的消息,这具体是那座庙的神仙,我可就不清楚了……”晏姝话音刚落,又突然间回过味来,“诶?不对呀,听你这话茬,你这是同意了?” 老白眉头紧锁露出万般无奈神情,“那不然怎么办?我总不能看着若兮与子玉就这样无端遭人家非议。 你是不知道,众口铄金,你们人类的口舌好比刀剑,那伤起人来,可真是不轻。” “多谢老白!”子玉赶忙揽着若兮道谢。 “诶,你们别谢我。”老白赶忙阻拦二位,随后又不自信地看了看若兮,径自跪了下去,对着若兮的肚子,十分熟练地磕了三个响头,“这位大人,我也是为了迎接您顺利出生,并不是有意亵渎,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到时候可千万别记了我这僭越罪过,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若兮赶忙上前将老白扶起,“你快起来,我和孩子都谢谢你。” 老白却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赶快躲到一旁,保持着与若兮一定的安全距离这才回到,“别了,若兮姑娘,你不嫌弃我这鬼差的身份就已经够给我面子了……” 第5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五) 天光渐暗,人影匆匆,今天下午子玉一直躲在后院,没有到药铺大堂帮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影,若兮无奈之下只得对着后院的方向喊人。 “子玉!”若兮的声音从药铺大堂传来,传到了子玉的耳中。 “来了!”子玉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推开前堂的门,满眼关切地询问若兮,“怎么?” 若兮扶着腰肢轻轻揉捏,“今天我有些累了,现在也没什么人了,打烊吧。” 子玉赶忙关上门,快步走到若兮身边将她扶住,“好,你先坐下,稍后我扶你回去。” 自新年算起,又过了两个多月,若兮的腰身逐渐沉重,月份也快足了。 只不过她一直放心不下这药铺的患者,不顾自己即将临盆,依旧每日为患者诊脉开药方。 子玉仔仔细细地关上了药铺大门,见到已经锁好大门,若兮扶着桌子起身。 子玉却神秘一笑,伸手揽住了若兮,又用一根红色布条蒙住了她的双眼。 “子玉?这是做什么?”被蒙住双眼的若兮眼前一片黯淡。 她行动不便,如今又看不见路,心里更是没有安全感,显得万分慌张。 却在此时,子玉在身后轻轻托住了她,在她的耳边柔声低语,“若兮,别害怕,稍安勿躁,一会给你看样东西。” 紧紧贴在若兮的后背,子玉感受到若兮心跳在加快,她又温柔地在若兮耳边安慰,“相信我,不会有危险的。” 若兮点点头,将手完完全全交到子玉的手中,交错,握紧。 子玉推开天井的大门,又扶着若兮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走得那样缓慢又是那样踏实。 “小心台阶。”子玉在若兮耳边轻声提醒,又停下了步子,耐心等待若兮的脚在前试探,随后又坚定地迈上了台阶。 二人终于走到了会客厅,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子玉为若兮披上一件衣服。 “这是什么?”若兮心中的疑惑更添了几分。 子玉没有作答,温柔地将若兮眼前的红布取下。 若兮揉了揉双眼,睁开的一瞬间,又怔在那里。 只见平日里清冷的会客厅,此刻春红斗艳,红烛,红绸样样不少。 墙面上,几幅巨大的剪纸双喜字贴在那里,俨然一副娶亲的模样。 而自己的身上,则披着一件正红色的新衣。 若兮几分惊喜,心头没来由地跳快了几拍,受宠若惊地看向子玉。 子玉双手捧出一个锦盒,面对着若兮认真地打开,里面两张字据整齐地叠放。 诚恳又坚定地凝视着若兮的双眼,子玉郑重开口,“若兮,我虽然不能像寻常人家那般,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你迎娶,但如今我将这房契地契,都已签署上你的姓名,当做凭据,今日交到你的手上,你只需按下手印便可生效。 我就站在这里,或嫁或娶,以你之姓,冠我之名,还是以我之姓,冠你之名,就凭你一句话。你可愿意?” 若兮早已动容于子玉深深的诚意,此时此刻,眼中映着只剩子玉一人的身影,再也放不下其他。 见她抿着双唇,满眼的幸福已经溢出,点了点头,“我愿意。” 曾经的子玉,其实对家的概念很模糊。 自幼丧父丧母,也没有与养母生活多久,便没了亲人,虽然有阿柔与师父陪在身边,但总归不算体会过家庭的温暖。 直到她遇到了若兮。 若兮将自己的爱意与温柔,一股脑地倾注在子玉的身上,让她第一次感受到除了朋友之外的更进一步的亲情。 这样的亲情,是有来有往的,是双向奔赴的。 是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的雪中送炭。 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锦上添花。 也是看着对方与自己心意相通时,因为体会到自己散发的爱意而心满意足时的甘之如饴。 这样的感情太过美好,子玉自觉就算倾注所有都不足以报答。 所以,她只能带上自己满满的诚意,将自己暂时拥有的一切,毫无保留,以最大的可能回报对方。 仅此而已。 子玉见终于等到若兮点头,瞳仁中也只剩下若兮的身影,“既然如此,我们天地为证。” 阿柔自灵玉中飘出,站在子玉与若兮面前,“子玉,这样重要的事情,总要将礼数周到。” 子玉眼眸低垂,眼的确写满了无尽的遗憾,“可是我找不到这样的司仪……” 阿柔却瞥了子玉一眼,带着些许埋怨,“有我在这里,还能让你们这喜事过得冷冷清清?旁人来不了,就我来呗。” 见阿柔已经发话,子玉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无尽感激,“也好,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个见证人。既然如此,多谢阿柔。” 阿柔一瞬间变换了自己的衣衫,换上一身喜庆颜色,站在喜堂,高声朗念,“一拜天地。” 若兮不方便,便不行跪拜礼,对着天地鞠躬,让天地佐证。 “二拜高堂。” 若兮犹豫着看向子玉,心头犯了难,自己与子玉皆是父母双亡,如今想寻个高堂,也不知如何去寻。 子玉倒是自有办法,伸手握住若兮的双手,“若兮,你我父母皆以离世,如今我身边只有阿柔这个前世娘亲,我便认她做你我的高堂,你可愿意?” 若兮羞赧地点点头。 子玉又看向阿柔,见阿柔一脸受宠若惊,“子玉……” “阿柔,我今日便认下你这前世娘亲,前世你我无缘承欢膝下,今世,你可愿意与我再续前缘?” 阿柔不是没有幻想过这一天,但是她知道子玉的秉性,多年以来的陪伴,让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过分熟稔,也就是这份熟稔,有的时候让阿柔有些吃味。 子玉是阿柔历尽千难万险才寻来的亲人。 阿柔也是子玉从小到大的唯一见证人,只是她对子玉的千般怜爱,万般照顾,到最后也没能得到一些名分,纵使阿柔存世百年,万事看淡,也难免会生出失落。 却没想到,本已经放弃了的幻想,今时今日,偏偏就实现了 “愿意!愿意!自然愿意!”阿柔的眼中已经抑制不住想要落泪。 子玉与若兮对视一番,二人向着阿柔的方向齐齐下拜。 “妻妻对拜!”阿柔也很适时的改了口。 子玉面对着若兮,这样的礼数,不过是种形式,但这之中,蕴含的意义却无比郑重。 这一礼行完,便是礼成。 这意味着,二人之间便不再是分立这人世间的两个个体,这样的礼数像是一种宣告,宣告与众人,也宣告与天地。 今时今日,这世间少了一双你与我,却多了一个我们。 浮沉世界中,可能会有诸多磨难,诸多困境,礼成之前,我们需要独自面对,各自承担。 而礼成之后,着诸多的磨难,诸多的困境,因为有彼此的存在,而变得容易战胜。 因为,心中有了目标,心中也有了信念,可为彼此而奔赴于千万里,可为彼此而存立在天地间。 子玉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紧张地看向若兮,“若兮,你想好了吗?” 若兮眼中却给予子玉无比的坚定,“我想好了。” 就在二人即将下拜时,会客厅的大门却被人粗暴地踹开。 还没见到人影,就听见晏姝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提前通知我!想背着老娘关起门偷着乐!门都没有!!!” 晏姝终于在会客厅站定,手上提着满满的礼物,还有一坛好酒。 见她爽快地将礼物扔到一旁,又提起手中的酒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眉开眼笑地说道,“喜酒!老娘都自备好了!” 子玉与若兮看着晏姝,眼中盛满了万般的谢意,“谢谢你来捧场。” 晏姝却带着笑意满不在乎地挥手,“别谢我了,赶快最后一拜!拜完了我还等着和老黑老白还有阿柔喝喜酒!” 若兮向着晏姝身后张望,却见天井空空如也,“老黑老白也来了?” 子玉也觉奇怪,“怎么不见他二人进来?” 晏姝将手上的喜酒端方到一旁,一脸无语神色看向子玉,“小老大,你看看你夫人什么状态?现在把他俩叫进来多晦气?!” 若兮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腹,“我没事的……” 晏姝没有理若兮这话茬,紧接着大喇喇聒噪着,“你俩快拜,拜完了你们二人赶快去洞房。”想了想,还是耐心为若兮解释了一句,“不然老黑老白阴气太重,多少害怕冲撞了胎儿。” “妻妻对拜!”阿柔终于说完最后一句。 子玉与若兮面对面,眼中瞳仁只剩下彼此的身影,二人相视郑重拘下一礼。 晏姝兴高采烈地鼓着掌,“礼成了!礼成了!你俩赶快下一项!” 子玉莞尔一笑,伸手揽过若兮,扶着她走出喜堂,又慢慢上楼。 晏姝端着一盘餐点进入房间为二人摆好,又甚是贴心地为子玉斟了一杯白酒,为若兮到了一杯凉白开,随后一脸喜气洋洋地为二人合上了门。 子玉扶着若兮坐到床上,又为她取来白开水,自己端起酒杯,礼数还是要周到的。 二人合卺酒饮下,这礼总归成了。 “若兮,累吗?”子玉坐在书桌旁看着若兮,眼中满满的爱意。 若兮摇了摇头,眼中却似是期待。 子玉走到若兮面前,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了一个吻,随后便要起身。 想不到,却被若兮揽住了脖颈,阻拦了起身。 子玉几分疑惑地看向若兮,双手撑在床沿,“怎么了?” 若兮脸颊绯红,欲言又止,紧接着,却再一次主动吻上了子玉的双唇。 这一次,若兮的吻褪去了之前的羞赧与矜持,带着主动,也带着几分索取。 吻了足有一个世纪般,才终于与自己将子玉分开,眼中似是恋恋不舍。 子玉在若兮的眼神中终于读出了一丝含义,是若兮有些难以启齿的含义。 既然若兮不好意思明说,那自己便主动一些,不过,子玉看了看若兮隆起的肚腹,带着满满诚意与万分小心询问,“你现在这个时期,我可以吗?” 若兮终于咬着下唇,红透的脸颊,看着子玉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了允许,子玉俯下身,帮着若兮褪去了鞋袜,将她扶到了床榻之上…… 第6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六) 子玉再次回来时,终于小心翼翼地与若兮坦诚相见。 将若兮轻柔地扶下躺好,子玉带着万分的柔情轻抚若兮的脸颊,已经许久未能这样安静地抚摸爱人的脸庞,子玉心中的思念一下子汹涌而出,她又带着万分的谨慎仔细确认,“若兮,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若兮抿着双唇脸颊红透,双臂紧紧环住子玉的脖颈微微颔首,眼中写满了羞涩与期待。 看着怀中的若兮,那一抹羞赧的绯红让她的眉眼之间更添了一抹别样的韵味,子玉终于轻吻下去。 子玉的吻十分温柔,如今又是这般小心。 若是之前,对若兮的爱意是十分,如今就变做了二十分。 高山流水觅知音,子玉与若兮随着仙乐翩翩起舞。 若兮的心头本来带着一丝丝紧张,却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之后得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楼下宾客酒喝得正酣,忽然听到一些响动,酒桌上瞬间没了声响,全部竖起了耳朵。 不过刚才的声响转瞬即逝,听了半晌也没了动静。 晏姝一个花生壳丢到老白头上,“想什么呢!若兮现在这个状态!小老大肯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老白无端被骂,也是几分委屈,“刚才分明你们也在偷听!凭什么只骂我!” 听着耳中的声音停歇,子玉终于抬起头,将若兮轻轻搂入怀中,待到心跳恢复了平静,子玉方才起身,浣洗面巾的声音传出,又温柔地将温存过后的痕迹擦拭。 又等了片刻,漱口的声音传来,若兮红着脸在那里屏息等待。 片刻之后,子玉拉开了被子一角,温柔地贴了过来,拱进若兮的颈窝。 熟悉又温润的呼吸从耳畔传来,又传进了若兮的脑海中,爱意满溢。 子玉吻着若兮,若兮忍不住又是一阵抖动,子玉知道自己也不能太过分,不然会累到对方。 子玉环住若兮,随后在她的耳边轻轻说话,“我最亲爱的夫人,您对我的服务满意吗?” 若兮已经害羞地面色涨红,听到子玉口中挪揄的话,更是羞赧得不知如何自处,脸颊发烫,轻轻拧了子玉的手臂。 子玉莞尔一笑,嗓音温柔得要将若兮的骨头都融化,“若兮,辛苦你了……” 若兮的手覆盖上子玉的手背,紧接着脑海中便是对子玉的无限思念,转过身来。 二人终于对面而卧,子玉不敢靠得太近,害怕挤到若兮,没想到反被若兮搂得更紧了一些。 子玉带着爱意与体贴,轻声询问,“害怕吗?” 若兮微微点头,“亿点点……” 子玉微微一笑,低下头隔着屏障温柔地亲吻平安,又如同叩门一般轻轻敲了两下正色道,“虞平安小朋友,你要听话,不许欺负你妈妈。不然,揍你屁股!” 随后又抬起头看着若兮,带着十分认真的表情,“我和她讲好了。” 若兮被子玉的举动逗笑了,又不肯扫了子玉的雅兴,“你怎么和她说好的?” 子玉又露出认真的神色,“能够选择你这样好的女子当妈妈的小朋友,一定是个有眼光的小朋友,这样有眼光的小朋友一定是个听话的小朋友,她一定不会忍心让自己的妈妈受苦的。” 听着子玉那一番毫无逻辑的强行解释,若兮内心的紧张也得到了舒缓。 见到若兮的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容,子玉也舒展了眉峰,手心轻抚若兮的脸颊,瞳仁中,只剩下若兮的面容。 就仿佛是深邃宇宙中,一切皆如浮云,唯有若兮一人众星捧月般扣动心弦。 第7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七) 楼下宾客到底都不是凡人,凡人喝酒有时有晌,仙界喝酒,千杯不醉。 只不过贪恋这凡尘的酒香,所以,不饮到过瘾也不会停歇。 这一饮,便到了转日清晨。 本在床榻上安睡的若兮,却突然间被腹中阵痛惊醒,开始时只是疼了片刻,便止歇了。 疼痛让她迅速清醒,本以为只是寻常腹痛,却不想,又一阵急促而绵长的抽痛再次袭来。 这一段绵延不绝的阵痛让若兮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她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推醒了还在睡梦的中的子玉。 子玉猛地惊醒,从床上蹿起,见到若兮满头汗珠,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她也一时间慌了手脚。 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起身用最快的速度穿好外衣,又强作镇定地叮嘱了一句,“若兮,你忍耐一下,我这就去请稳婆!” 随后便推开房门冲出了房间。 会客厅内的宾客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都放下酒杯,四顾茫然。 晏姝打开房门,见子玉急匆匆冲到药铺前堂。 “小老大!怎么回事?” “你们快帮忙看着点若兮!我去请稳婆!”子玉头也不回的冲出了药铺。 “要生了?!”四人对视,无不震惊。 但是这四位神仙,站在若兮房间门口,谁都没能进去。 仙体最忌便是产妇的血房,四位站在门前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办法。 站在门外听着房间内若兮因为阵痛而传来的唉哼声,谁都进不去。 “早知道如此,这破神仙老娘就不当了!”晏姝急的直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子玉冲出药铺刚好见到正在开门的当铺小徐。 “子玉姐!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啊?” “小徐,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一下徐姨,若兮要生了,身边没人照顾。” 小徐挠了挠头,“那你去干什么呀?” “我去请稳婆!”子玉的声音急急切切,眼圈都有些红润。 见到平素里最是冷静镇定的子玉竟也慌了手脚,小徐知道确实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他将钥匙赶忙收回口袋又叫住了子玉,“哎呀!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请稳婆!” 子玉见到小徐头都不回地跑走,自己站在原地又解决不了问题,转身赶忙跑回了药铺。 刚站到天井,就见到四位跳脚的神仙,子玉自知指望不上,“麻烦几位,帮忙烧水。” “好!”终于得到指令的四位如释重负。 子玉又冲回了房间,若兮这一阵疼痛正密,子玉眼圈红红的,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替若兮分担这份疼痛,“若兮,忍耐片刻,小徐去找稳婆了,马上就到。” 伸出手,将若兮的手紧紧握在手中,若兮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液。 一阵疼痛间歇,若兮终于咬着牙睁开眼,见她眉头微蹙,甚是痛苦,子玉眼中也溢满了泪水。 “若兮,要是特别疼就喊出来……”子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只是这样的疼痛折磨着若兮,现在的她呼吸都觉困难,又哪里还有那些喊出声音的余力。 见到若兮实在痛苦,子玉又伸出手臂放到若兮面前,“若实在忍不住,你就咬我吧……” 终于楼梯响动,救兵终于到来,“子玉姐!刘姨来了!” 刚才小徐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后街,请来了这周边最有名的稳婆。 刘姨在这一带很是出名,经她手出生的婴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今听说是虞家药铺需要自己登门,相传虞家药铺在这一带行医济世,医术高超,有口皆碑,刘姨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放下手头的事情,急急忙忙就跑过来了。 终于进了门,刘姨熟练地指挥子玉,“姑娘,去烧些热水,再取剪刀与棉布来。” “知道了。”子玉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赶忙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若兮一眼,便转身出门去做准备。 知道一会来人,晏姝无奈躲到房顶上,心中满是不悦。 子玉刚刚端来一盆热水,忽然一红色鬼影闪现,子玉定睛看到,那红色鬼影分明朝着若兮的产房闪去。 子玉急冲冲奔到若兮产房门外,听见门内传出稳婆刘姨焦急的声音,“姑娘,跟着我数的节奏用力。” 可是站在门外的子玉,却根本听不到若兮的半点响动,想必她此时早已疼得没有力气了。 推开房门将热水与剪刀棉布放好,子玉又被刘姨请了出去。 站在房间门口,子玉几分疑惑,难不成刚才只是眼花,没有看清? 就在此时,阿柔突然自灵玉中急急切切沟通子玉,“子玉!刚才确有鬼影闪现。” 子玉与阿柔匆匆回到西厢,点燃聚魂香,飞速画就人像画一副,子玉的手都在颤抖,若兮就在一旁的房间内,显然已经没了力气。 如今却在这等关键时刻,鬼影闪动,焦急,愤怒充斥在胸中,让子玉一时间难以平静。 “子玉,你冷静一点,如今你比不得从前,现在更要十分专注才能渡魂。”阿柔感受到子玉内心汹涌的情绪,赶忙提醒她。 子玉沉默着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再次睁开双眼,取匕首划破指尖,点于人像画眉心。 人像画突然间剧烈抖动,一瞬间人像画的肚腹上渗出汹涌的血迹,子玉怒目而视,“来者何人!” “啊!”人像画凄厉惨烈的叫声传出,如同产难的妇人。 子玉怒火中烧,“为何作乱!” 那人像画声声哀嚎,凄惨渗人,子玉心急又愤怒,掏出火折子自画像一角点燃。 画像剧烈抖动,燃烧剧烈,那画像中的血迹越发浓烈。 画像燃烧完毕,一颗红色的灵珠自画像中腾起,子玉取出束魂鞭一鞭将灵魂拘役,阿柔在前引路,走到了冥府路上,子玉殿后。 中间,一名腹胀如罗的孕妇跟在中间,行走时,不断地涌出大量血迹。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话毕,子玉与阿柔闪到一旁。 业镜中的画面一阵闪动: “最近怎么没看见老四?”业镜内的孕妇坐在炕头询问着一旁的男子。 子玉一看甚是骇然,因为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刚刚引渡的招娣的生父。 “病死了。”招娣的父亲眼神稍有躲闪,随口编着胡话。 这孕妇,显然就是招娣的生母。 听到孩子病死,她的面容露出悲伤,“她葬在哪里?我想去看她。” 招娣父亲却满不在乎,“看什么看?不过是个赔钱货,病死了也好,少了一张吃饭的嘴。” 招娣母亲低声咒骂,“你是不是人!那都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这么冷血?” “你少说这个!要不是你生这么多赔钱货,咱们家至于这么穷?!” 招娣母亲却不甘示弱,“还不是你娘非要生男孩?” 招娣亲爹听到这话来了气,一巴掌扇到招娣母亲脸上,“你少他妈说我娘,我娘怎么了?我爹死的早,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你个贱妇有什么资格说我娘!” 招娣母亲捂着脸颊,眼中溢满泪水,却又不敢再继续反驳,转身就要出门。 招娣父亲慌了神,“你干什么去?” “回娘家。” “少吓唬我,反了你了!”招娣亲生父亲粗暴着伸手就去拦人。 招娣母亲非要离开,二人推搡之间,招娣父亲又是一巴掌扇在招娣母亲头上。 招娣母亲一个没站稳,跌到在地,突然间腹痛难忍。 再看地上,已经有少量血迹混着羊水浸湿了衣物。 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稳婆刘姨的身影出现在业镜之中,见她满手鲜血,眉头紧锁站在招娣母亲床前,此刻一旁的水盆里,床榻上,已经浸满了鲜血。 床榻上的产妇已经失去了血色,无力地挣扎喘/息着。 见到眼前的场景,稳婆刘姨知道此刻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走出产房看着站在门口的产妇丈夫和婆婆,“失血过多,恐怕已经不行了,你们保大保小?” 这样紧迫的关头,招娣的奶奶却张口便是,“男孩女孩?” 稳婆刘姨无奈摇头,“还不清楚……” “这……”站在门口的母子二人犯了难。 “保小?”招娣父亲小心翼翼询问着母亲的意见。 “不行,万一又是个赔钱货怎么办?”奶奶露着刻薄嘴脸制止。 “那保大?” 招娣的奶奶却拼命摇头,“也不行!万一我那个秘方有用,真是个男的,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就在这门口母子二人争论不休时,一旁的六个女儿知道母亲身受痛苦,站在门口哭哭啼啼心疼不已。 “别哭了!烦死老子了!”招娣父亲转过身去大声责骂。 争论个半晌也没有结论,稳婆刘姨赶忙又转身回到产房。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然是保大不保小,可是用尽全力抢救了半天,床上的产妇终于没了力气,出血量越来越大,回天乏术,掀开产妇的眼皮,瞳孔已经换撒,没了气息…… 稳婆刘姨还是尽力将孩子取出,是个女孩,可是孩子窒息已久,也没了生气…… 稳婆刘姨走出产房,将消息告诉门口的众人,除了亲身女儿们不停歇的哭声,便剩下门口产妇丈夫与婆婆的咒骂声。 稳婆刘姨觉得甚是晦气,没有收任何银钱便转身离去。 只是这产妇和胎儿的游魂凭着一口执念飘荡人间,业风洗涤之下失了神智,只凭着执念不停地重复经历着生产之时的痛苦。 每每有产妇生产,那剧烈的血腥气味,以及痛苦的情绪便会吸引这游魂。 生产之时产妇的身体最是虚弱,她便有机可乘,甚至会附着在产妇身上,让生产变得更加困难。 时间久了,她吸收了过多地痛苦情绪,以及浓重的血腥气息,终于变成了这眼前的血污鬼…… 业镜中的影像一阵波动,最后一阵云雾缭绕,影像消失了。 子玉眼睛红红的,带着万分的愤怒,甩出束魂鞭就要鞭笞在眼前这血污鬼身上。 “子玉你冷静点!”阿柔拦住子玉。 “阿柔!是她自己作孽甚重,身为母亲不知道保护自己的孩子!已经身死还不知悔改!害了这么多产妇,甚至今日还想祸害若兮!我不让她魂飞魄散,怎么能了却我心头之恨!” 因为过分的紧张与愤怒,子玉的眼圈红红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阿柔最是了解子玉的秉性,平日里引渡无关游魂时可以始终保持冷静沉着,但是一旦面对与若兮相关的问题时,便会变得万分感性万般不理智。 旁观者清,此刻的阿柔只能强撑镇定制止子玉犯错,“子玉!就算再怎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归根结底最应该惩罚的是她的丈夫和婆婆!你冷静一点!” 就在阿柔努力地阻拦着冲动的子玉时,老黑老白又自业镜两侧走出,拘役了孕妇的灵魂,快速消失。 西厢内,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波动,子玉睁开双眼…… 第8章 第一卷 昔日缇萦亦如许(八) “哇!”的一阵婴儿啼哭传入耳中。 子玉顾不得她刚刚渡魂,身体虚弱,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跑去开门。 想不到刚一起身便双膝一软跌倒在地,眉角磕在地上,硬生生磕开了一个口子。 可是她现在心急如焚,一心只顾着若兮的安危,又哪里有闲暇顾得上自己的伤口,她定了定神急急忙忙又手脚并用爬起来,终于推开了西厢的房门。 老黑老白已经将血污鬼的魂灵引渡,此刻也站在若兮房间的门口,见到子玉从房间内走出来,这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等了片刻,稳婆刘姨终于走了出来,“恭喜恭喜,大小都平安,孩子爹是谁?现在可以进来看看了。” 刘姨的视线来回巡视着门口的老黑老白,而老黑老白却齐齐地看向一旁的子玉。 老白见子玉没有反应,挠了挠后脑勺使着眼色高声提醒,“啊!我晕血!那什么!子玉你先进去帮我看看!” 子玉刚才渡魂,还磕到了地上,正在门口犯晕,只知道干着急,稳婆刘姨说了什么完全没听清。 见到子玉这番模样,老白无奈之下只得强行将子玉推进去,“子玉,赶快进去看看孩子!” “也行也行,进来看看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可好看了。”稳婆刘姨眉开眼笑欠身将子玉迎了进去。 “孩子刚出生不都是皱皱巴巴的,哪有好看的???”老白在一旁皱着眉头略显嫌弃,随后又突然惊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懊恼地一拍嘴皮。 稳婆刘姨却拼命摇头,尽力讲着孩子的好话,“那可不一样,经我手出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孩子好不好看我还看不出来?” 子玉虽然着急,可是一想到能够马上见到若兮与女儿,不免心头又生出些新媳妇上花轿的紧张感,又仔仔细细定了定神,这才迈开步子走进了若兮的房间。 孩子已经被刘姨洗净包好,此刻小小的一团正躺在若兮的怀中。 幸亏子玉将血污鬼引渡的及时,血污鬼还没有机会祸害若兮,子玉的心头又生出些许庆幸。 若兮虽然疲惫,但是此刻见到怀中的小平安,生得一副与子玉同样精致的眉眼,也落了满眼怜爱,又见到子玉跌跌撞撞进了房间,心中的踏实又多了几分,终于强撑着对着子玉挤出一丝微笑。 刘姨又转头看向子玉,“你是孩子什么人?都说女孩像爹,其实我觉得更像姑姑,这孩子眉眼和你长得可像了!你是不是她姑姑呀?” 子玉一时语塞,怔在当场,不置可否。 尽管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以来,子玉默默地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是如今外人只在只言片语之间,就将自己与这孩子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纵使子玉再豁达的心胸也难免觉得失落。 若兮只在一瞬间便看出了子玉内心的难过,她赶忙万般贴心地与子玉对着口型小声安慰,“你别走心,别听她们乱说……” 子玉赶忙扯起笑容摇了摇头,见到眼前的母女平安,尤其是若兮一切平安,这比什么都更重要,自己那些略显矫情的失落又算得了什么。 跪在床头,子玉伸出双手轻抚若兮脸颊,又将她沾湿了汗液黏在额头上的碎发拢到一旁,此时眼圈红红的,眼中落满了心疼,“若兮,疼不疼……” 若兮微微颔首,“疼……”但是看到子玉因为过分担忧而红润的眼眶,若兮又为了安慰子玉特地贴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随后若兮注意到子玉眉角的口子,眼中也是心疼,伸出手轻抚子玉眉角,“这是怎么了?” 子玉这才顾及到脸上的伤口,退去了焦急后,终于反应过来,甚是疼痛,但是她知道,这万般的疼痛都比不上若兮刚才的万分之一,她扯着憨憨的笑容将若兮的手捉住握紧,“没事,刚才不小心磕的,你别担心。” “哎呀,子玉!你看这孩子,长得真像你。”小徐娘亲的一句话将子玉的思绪拉回,转过头去看向徐姨,眼中写满了感激。 徐姨听到若兮临盆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见到孩子已经出生,便跟着刘姨进到了房间。 自从得知若兮有孕,所有的人心中其实都带着疑惑,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非同寻常的事情,每个人第一次听到总是会有怀疑。 只不过徐姨的修养让她不会将一些质疑的话说出口,以免挑拨了子玉与若兮的关系。 所以万般的怀疑也只是忍在心里,得知孩子出生,她自然要赶过来。 明着,是为了照顾,暗地里,其实也是为了寻一些凭证。 虽然刚出生的婴儿都长得差不多,但是眉眼之中,却依稀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孩子的眉眼,像极了子玉,若不是她的孩子,又会是哪来的。 尽管这事情非同寻常,又容不得徐姨不相信。 那万般的疑惑,在见到襁褓中婴儿的一瞬间,终于烟消云散。 稳婆刘姨万分顾忌地看了看一直在门口徘徊的老白,又将徐姨拉到一旁小声嘀咕,“你看,孩子爹非说他晕血,也不愿意进来看,你说会不会和那老董家一样?” 徐姨听到稳婆刘姨的话,心中早就明镜一般。 她知道子玉与若兮定是听了她的建议,又刚好找了老白过来当个堵嘴的人选,便也陪着笑脸贴心地为这一家人开脱,“不能,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我可熟,他们绝对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家。” 见稳婆刘姨还蹙着眉头,表示不大相信,徐姨转头看向门口的老白,“老白!” “在!”老白赶忙立正站好。 “你喜欢男孩儿女孩儿?”徐姨随口询问似是聊着家常。 老白垫着脚朝屋内张望了一眼,看不见孩子的性别只能作罢,又小心翼翼开口询问,唯恐再说了错话僭越了那位大人,“她生的是男孩儿女孩儿?” “女孩儿!” 老白赶忙回到,“那我喜欢女孩儿!” 徐姨得意一笑转过头看向稳婆刘姨,“你看吧。” “那就好,那就好!”稳婆刘姨终于露出舒展的笑颜,随后有心有余悸地解释,“我就怕是跟那老董家一样,我刚才出门都没敢说是男孩儿女孩儿……” 老白胸口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心中默念,“大人,我可是说尽了你亲生娘亲的好话,到时候你可千万莫要怪罪我给你当爹的僭越罪过……” 听见老白这样说,稳婆刘姨倒也长舒一口气,随意闲话家常,“孩子取名字了吗?” 子玉点点头回复,“取好了。” “叫什么?” “平安。” “白平安……”稳婆刘姨眉头微蹙,反复念叨着,又面露难色地看着子玉,“别怪你刘姨我多嘴,这个姓氏配这名字……你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子玉摇了摇头,又耐心解释道,“不,孩子随母亲姓,虞平安。” “哟!”稳婆刘姨这才舒展开眉峰,紧接着又带着满眼笑意,“不少孩子经我手出生,我也去了不少人家,不瞒你说,你们家是这个。”稳婆刘姨冲着子玉伸出大拇指,满眼的赞许…… 此刻的晏姝正叼着一根草棍躺在房顶上,大家都知道她已经去世,所以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现身的。 听到若兮与子玉的孩子已经出生,自己又不能下去看,越发觉得当神仙一点都不好玩。 连自己最喜欢的热闹都不能去凑,想着想着就越来越气,躺在房顶上生着闷气。 “哟,怎么?难得你这么安静。”阿柔仿佛猜到了晏姝的心思一般,突然飘到了她的面前。 晏姝置气一般将口中的草棍一丢,“早知道当神仙这么多不便,老娘还不如留在这阳间了。” 阿柔嗔笑一声,“你这张嘴呀,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晏姝偏头看到阿柔,突然眼前一亮,“诶,对了,阿柔,那孩子你看见了吗?长得像谁?” 阿柔却摇了摇头,“你忘了?产妇的血房,我也进不去……” “哦,也对……”晏姝垂着眼眸失落地点点头,随后又抬起眼看向一旁的阿柔,“对了,你生前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生产的时候……痛吗?” 阿柔略带遗憾的摇摇头,“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有一点倒是记得。” “什么?” “孩子出生之后,心中那万般的爱意,早就掩盖了生产之时的疼痛……” “哦……”晏姝垂着眸子,随后又抬起头郑重地看向阿柔,“那,你也当过母亲,每一个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吧……” “我不敢说全部,但是,大部分的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阿柔看到一旁的晏姝眼中突然流露出的哀伤,“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了我人间的母亲……想起她在我小的时候,逼着我练习那倒斗的身法,她对我要求那样严格,我觉得,她就是不爱孩子的母亲……” 晏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想必过了许久她的心中也多少还带着委屈吧。 “晏姝,或许,你的娘亲,是想让你的功夫更加精进,这样才不至于像其他亲族一样,死在那座大墓里。我猜,她的本意,其实是想让你活下去……” 晏姝听了阿柔的解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带着几分疑惑,“真的吗?” “嗯,应该是的……”凝望着晏姝的眼眸,阿柔的双眸之中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情感流露。 送走了稳婆刘姨,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打响,若兮身子不方便,子玉没个经验,忙前忙后忙了半天也不过是瞎摆忙。 老黑老白不过就是个充场面的,见到稳婆刘姨已经离开,这兄弟二人脚底抹油跑走了,生怕再耽搁片刻,这胡乱给神仙当爹的罪过就扣在自己身上了。 见到子玉手忙脚乱的样子,徐姨万分贴心地留了下来,“子玉,这几日若兮不能吹风,要注意保暖,尤其这春寒料峭的还没到夏天,更是不能受凉。” 子玉点头如同捣蒜,“好的,知道了。” “尿布和月布准备好了吗?”徐姨又开口询问。 “准备了。”子玉拿出了可怜兮兮的一包尿布与月布。 “这远远不够,尤其是月布。” “???”子玉一脸懵,随后又心虚请教,“那这月布准备多少?” “准备四十天的吧。” “四十天?!”子玉震惊当场。 “还有擦嘴巾,换洗衣物,你都要准备。”徐姨仔仔细细交代清楚。 “徐姨,您要不从头到尾再给我仔细交代一遍吧,我写下来。”子玉看着病床上的若兮,一脸的愧疚。 看着子玉茫然无措的样子,徐姨连声安慰,“害,就知道你们准备不充足,我这不是来了,这个月我都过来帮忙,你也别慌,我叫你准备的你再继续准备些。” “多谢徐姨!”子玉就差给小徐的娘亲跪下磕三个响头了。 本来若兮的产期不是今日,应该更晚些。 平日里忙着照料若兮与药铺,子玉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身边除了阿柔可以询问,也没有其他有经验的人。 可是,阿柔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本想着过两天在准备,谁想到,不知为何原因,这孩子今天就着急的出来了。 子玉仔细回忆了一下,便在心头将自己骂了个百八十遍。 不过此刻追责也解不了燃眉之急,东西还是要尽快备齐,子玉知道唯有之后更加体贴入微的照顾,才能弥补自己的罪过。 想到这里,子玉赶忙揣上钱跑了出去。 徐姨走进房间仔细端详平安,“这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 “这也能看出来吗?”若兮虽然面露疲惫却也依旧有精神可以聊天。 徐姨点头,随口询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早上……” 徐姨弯弯的眉眼了然一笑,“现在也不过晌午,她就出来了,你这还是头胎,这孩子已经够懂事的了!” 看了看徐姨身后,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了,若兮心里有几分不踏实,“徐姨……子玉呢?” 徐姨连声安慰,“哦,有些东西需要备下,我让她出去买了,你别担心。” “她刚才眉角好像磕伤了,需要处理一下……”想不到这个时候,若兮却还惦记着子玉的伤势。 徐姨这才了然,“哦,这个事啊,我知道了,等她回来我帮忙处理,你歇着吧。” “好,谢谢徐姨……” 临出门前,徐姨又转过头细细叮嘱,“我就在楼下,等孩子开始哭了,你就叫我,我教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姨走后,若兮端详着襁褓中的平安,见她睡得安稳,小小的手正握着拳头放在嘴边,有着与子玉一模一样的眉形,若兮心中的爱意,一下子融成一汪江河。 急急忙忙跑出去忙活一下午,终于又买来无数棉布,按照小徐娘亲指导的剪好缝制好,子玉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到若兮身边。 谁想到这个时候,药铺大堂又有人来抓药,子玉急急忙忙应门,给病人取了昨天包好的药方,站在药铺大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想要去若兮房间守着,大堂又离不开人,想要关门,还有几服药病人没来取。 刚巧,小徐也从隔壁跑过来凑热闹,看着襁褓中的小平安喜欢得不得了。 当铺徐掌柜难得走动,到了药铺大堂看见子玉,推了推眼镜,“最近要辛苦你了。” 子玉赶忙客套着,“哎,自家孩子不碍事。” 徐掌柜颔首,又随口客套了一句,“最近当铺生意冷淡,你有事到隔壁叫我或者小徐都行。” “多谢徐掌柜。”见徐掌柜背着手站在那里,子玉也有些好奇,“不知徐掌柜家中可有妻儿?若是有机会,可以来药铺做客。” 听闻此言,徐掌柜的眼神稍许黯淡了一分,“鄙人,未曾娶妻。” 子玉刚刚得了一个女儿,心中的惊喜让自己有点得意忘形,想不到却精准地戳到了别人的痛处,于是赶忙开口道歉,“哦,这样,不好意思。” “无妨。”徐掌柜又推了推金丝眼镜的镜框,“那你先忙着,我先告辞了。” 子玉起身相送,徐掌柜挥手道别,迈出门槛,又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道,“魏老板,我很佩服你。” 子玉被这没来由的夸奖说得一怔,“徐掌柜谬赞了。” “不,不算谬赞,你与虞老板的勇气,我徐某人佩服。比我,强上万倍。”说完却不等子玉再问上什么,独自转身离去。 子玉看着徐老板离去的背影,思忖着徐老板意味深长的话,心中总觉得似有深意…… 第9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一) 自从平安顺利降生,徐姨每日都会登门照顾。 有经验者周到而细致的提点,总能让新手生出无数的安心。 待到孩子出了满月,若兮也能随意活动了,子玉才终于有时间去管一桩闲事。 按照那日业镜中的影像,又根据稳婆刘姨口中说的地点。 子玉出了药铺朝着东面行走,走出四条街区,终于来到城乡处的交界地带。 这里有良田万顷,站在一头望不见另一头,将繁华街市与乡村农户分割开来。 春播之后,几场春雨落下,田间地头,泛着微微青茬,显得生机盎然。 子玉走到一处农田深处的水井旁,水井周围杂草丛生,水井上方,一块巨石压着一块破木板,显然已经人为的荒废了许久。 费劲地挪开井盖上的巨石,子玉向枯井内张望,透着不大晴朗的天光,只见井内一张破草席,席内似有破布飘零。 子玉了然,又将井盖重新盖上。 回到药铺,夜晚趁着休息的间歇,一张举报信匆匆写就,只不过没有署名。 拍了拍胸口灵玉,阿柔飞身而出,子玉还未开口,阿柔便抢着询问,“唤我出来,可是为了招娣的事情?” 子玉垂眸颔首,“正是。” “你打算叫我做什么?” 子玉伸手一指旁边的举报信,“这封举报信,投到警署,相信那里的人看到信件,至少会去探查一番。” 阿柔抄起举报信细细研读,努着嘴摇了摇头,“一张匿名信,恐怕效果不会很好。” 子玉抬眼看向阿柔,似是真心求教,“那该如何是好?” 阿柔思考片刻,狡黠一笑,“我自有办法。” 带着举报信,阿柔飘进警署。 刚进门时,值班人员正在办公室里盖着黑沿帽打着瞌睡。 值班巡警一个磕头,黑沿帽从脸上掉到地上,巡警睁开眼要去低头捡帽子,想不到举报信就这样自半空中突然落在值班人员眼前,值班的巡警赶忙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眼花。 还未等值班巡警将信件拾起,阿柔就猛然现身,舌头伸得老长,五只纤长白嫩的葱指骤然变得青筋暴起,指甲寸长,七窍流血,青面獠牙。 “我死的好惨哪~~~”一阵阵鬼泣声声泣血,吓得值班巡警从凳子上翻倒在地,跪在地上鬼哭狼嚎,不住告饶。 “姑奶奶,求求你,冤有头债有主,您哪来的去哪,我给您多烧纸钱。”值班室巡警一副懦弱的样子,惹得阿柔心中偷笑不止。 “那不行!”阿柔一瞬间没收住本音,见巡警茫然抬头,又掐着嗓子,“不行~我死得太冤了~~你得给我报仇~~~” 值班室巡警这才胆战心惊抬起头,“姑奶奶,您说您说,我怎么给您报仇。” 阿柔双手向前,做出寻常僵尸僵直的模样,指着落在桌上的举报信,“举报信上~我的抛尸地点~还有害死我的凶手~都在上面~去抓住他们才算为我报仇!” 巡警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一定!一定!我这就去办!” 听到巡警这样说,阿柔心满意足,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飞身消失。 只留下阴风一阵,将桌子上的举报信吹落在值班人员面前。 巡警五体投地趴了半天见没有响动,这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见到面前果然有一封匿名举报信。 巡警抓起举报信哭嚎着跑了出去,“来人啊!闹鬼了!抓人啊……” 子玉在房间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阿柔回来,掐算着快到就寝的时间了,无奈只能先一步回到若兮的房间。 若兮刚刚喂好平安,见到子玉进屋,有些慌乱地赶忙将衣服拢好。 子玉见状,贴心地默默地转过身去,为若兮留下一些个人空间。 平日里本已坦诚相见,却不知为何,最近若兮面对子玉时,总是不自觉地隐藏自己。 自从子玉发现若兮这样细微的变化之后,没有细细询问,只是每次转过身去便是。 待到若兮开口唤她,子玉这才转过身,伸手接过平安,竖着抱起,轻轻地为她拍奶嗝。 若兮终于将衣服整理好,这才起身将餐桌上的晚饭吃下去。 子玉看的心疼,站在若兮身后轻声叮咛,“若兮啊,饭菜要是冷了你就放一下,等我哄好平安就给你加热。” 若兮抬眼看了一眼子玉,摇了摇头,面容上却稍显些许落寞。 她知道子玉已经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可是不知为何,子玉那样过分的‘相敬如宾’又让她的内心之中生出一丝丝委屈。 沉默地吃完晚餐,也哄睡了平安,子玉收拾好若兮的碗筷,又匆匆下了楼。 若兮看着子玉离去的身影,突然心里没来由的没有找落。 这种感觉来得奇怪,自从平安出生之后,这低落的情绪便如影随形。 之前若兮只是以为身体不适行动不便,却没想到出了满月,她可以行动自如了,却依然万分依赖子玉。 可是见子玉每日忙于照顾药铺,忙于照顾平安,也忙于照顾自己,便总觉得这些依赖矫情的话她说不出口。 不但觉得麻烦对方,也恼着自己变得这样不独立。 子玉终于将家务收拾好,匆匆忙忙回到若兮的房间,见到她还坐在餐桌旁,细心询问,“若兮,吃饱了吗?还需要添点别的吗?” 若兮闷闷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你快休息吧,我也快休息,过一会又要喂她了。” 子玉抓紧一切时间跑到床上,脱下鞋袜翻进被中,又掀开被子一角,“若兮,快过来吧。” 若兮看着子玉的眼睛,犹豫了片刻,顺从地走到床边,又躺在了子玉身边。 却依旧没能将心思说出口…… 过了三日,子玉早早出门买了一份报纸,翻了半天,这才从报纸的一个角落里,翻到一个小版面,写着近日北平的一起刑事案件: “七岁女童被亲生奶奶残忍杀害,惨遭挖心剖肝,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子玉无奈翻动报纸,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豆腐块大小的版面。 招娣的尸首被发现的太晚了,已经白骨化,根本没法判断死亡原因。 或者说,根本没人愿意细细探究她的死亡原因。 甚至报纸上也没有写最后的判决方式,显然凶手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文中,更是只字未提那个真正的凶手,招娣的亲生父亲。 “什么狗屁撰稿人!”子玉愤愤地将报纸扔在一旁,“明明招娣是被害人,非要把受害者放在主语位置博人眼球!” 子玉失望地摇了摇头,如今这个变幻莫测的吃人世道,公家尚且尸位素餐,黑白颠倒,草菅人命,甚至拖到招娣已经重入轮回,都没人能够查明真凶还她公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民间如此,又该去责怪谁呢…… 而对于招娣来说,重新投胎,可能也是她在现今这个世道里,能够得到的最好结局了吧…… 一下午药铺都没什么人过来,子玉赶忙回西厢取些书,打算挤出时间多看看书。 这些日子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自己的时间越发被挤压,好不容易有难得的空闲,子玉不想浪费。 刚刚打开房间的门,就看到阿柔在西厢内四处游荡,子玉神情复杂地看着阿柔。 看着子玉审视自己的目光,如今的阿柔仗着自己的辈分,曾经对子玉的客套全然不见了,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的表情,“怎么?看着我做什么?” 子玉深知阿柔这番变化是为哪般,但是奈何于既然喜堂之上自己亲口认了她做娘亲,所以万般不服也只能憋着,她心情复杂地看了看阿柔,“您老人家,最近挺忙啊,都不见人影,玩得可开心?” 阿柔一脸得意地仰头,“那当然,晏姝教了我几支天庭特殊的舞蹈,这两天我学的正开心。” 子玉满眼的无语,抱着几本书走到门口,“对了,你怎么不去看看你外孙女?” 阿柔收敛了得意,“你怎么知道平安能看见我?” 子玉憨然一笑,“不是说过她是个小神仙投胎来的?能看见你不也很正常吗?” 听了子玉的话,阿柔的神色变得凝重了几分,“对了!子玉,说到这个,我还有一事特别奇怪。” “怎么?” “当时,若兮怀孕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她能看见我,这我也不稀奇……可是,为什么生完之后她还能看见我?”阿柔眉头紧锁想不出个所以然。 “你怎么知道她还能看见你?” 阿柔掐着嗓子挪揄,“还说呢,您小人家天天那么忙,我实在闲得无聊就想去逗逗平安。结果,刚一进屋若兮就跟我打招呼,真是邪门。” 子玉眉头微蹙,轻声附和,“真是邪门……” 不过本来平安的来历就很稀奇,如今若兮能够变成阴阳眼,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子玉与阿柔对视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特别合理的解释,待到最后,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愉快地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子玉出了西厢下了楼梯,刚在天井站定,就见徐姨自后厨出来。 徐姨面露神秘颜色,拉着子玉非要跟她八卦,“子玉,最近听没听说一件事?” 子玉茫然摇头,“关于什么的?” 徐姨神神秘秘,压低着嗓音,“你家平安出生那天,稳婆刘姨嘟囔的老董家,有印象没?” 子玉点头,“好像有些印象,他家怎么了?” 岂止是有印象,前几日还引渡了他家两人。 哦不,是一大两小,三人的魂灵。 不过当着外人,倒也没必要说明,子玉佯装不知。 徐姨见子玉毫不知情,便来了兴致继续八卦,“他家一夜之间死了一个,疯了一个,你说是不是报应?” 听了这话,子玉也是惊奇,那日在业镜之中照看,董家剩下的人都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遭到变故,便突然来了兴趣,“嗯?这是怎么回事?” “害,你可能不太知道,就那个老董家,重男轻女,老婆生了七个了,都是女孩,就为了要个男孩。听稳婆刘姨说,那孩子娘,那儿都不行了,还让她生。结果果不其然,第八个孩子难产,一大一小两条命都没了……” 子玉不愿驳了徐姨的雅兴继续追问,“我能好奇问问,那第八个是男孩女孩,他们得偿所愿了吗?” 徐姨撇着嘴,“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听稳婆刘姨说了,第八个还是个女孩儿! 不过说实话,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活不下来反倒好了,落了那个家庭,能有什么好结果……” 子玉又细细询问,“那这死了的,和疯了的,又是怎么回事?” “死的那个,是当家的,喝酒喝大了,掉进水井里淹死了。 你说那水井那么小,又不在正路上,他怎么就能刚好掉进去?多邪门……疯的那个,是家里的奶奶,也不是个东西,听说是夜里看见儿媳妇回来索命,硬生生吓疯了……” 子玉似是了然,随后又抬起头看着徐姨,“那,剩下的七个女孩怎么办?” “不是七个,是六个!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他家老四是夭折,但是我听小徐他爹说今天的报纸上不是写了吗,那不是夭折,是被奶奶弄死的,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子玉点点头,不知应该如何作答,确实是报应,真是天道好轮回,若不是当着徐姨的面,子玉甚至想鼓鼓掌。 徐姨又自顾自地念叨着,“剩下那六个女孩,大姐二姐年岁都长些,也能做活了,邻里邻居的帮衬着点,我是觉得比家里有大人的时候过得舒坦。” 听了徐姨的话,子玉突然间明白了这几日,阿柔到底在忙些什么…… 见徐姨满眼期待等着子玉与她闲扯家常,子玉赶忙收回了思绪,“对了徐姨,您认识她家人吗?” 徐姨连忙点头,“害,就是乡里乡亲的,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 徐家本就住在那个村子,只不过是为了做生意,这才举家从村子里搬到了这条商业街上。 不过那里还留着祖宅,时不常的,徐家人还是会回去居住。 子玉又赶忙解释,“您有空帮忙跟她们说一下,若是她们姐妹六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来我家吧,给她们治病熬药不收银钱。” 徐姨忙笑着点头,“那感情好,我回头跟她们说。” “多谢徐姨。” 徐姨忙摆手,“谢什么呀,你看看还是女孩子好,心细、贴心。不像男孩子,啧,粗枝大叶的。” “您别这么说,您家徐鑫就是男孩子,小徐他人也挺好的。” 想不到提到徐鑫,徐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别提他,我就后悔没生个女儿,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我家那个,就是一破马甲,不但没袖儿还漏风!” “不至于,不至于……”子玉被徐姨的语气逗笑了,连忙宽慰着。 “得了,晚饭也弄好了,快到时间了我就先走了,你和若兮要是饿了就抓紧时间吃吧,若兮最近需要补充营养,可不能亏了嘴。” “嗯,知道了,多谢徐姨。”子玉带着笑颜相送。 第10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二) 日子久了,哪有舌头不碰牙的。 自从平安顺利降生,若兮的心中便觉得郁郁寡欢,总不知为何,就是无法高兴起来。 每日这二人的所有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子玉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照顾药铺的生意,虽然有徐姨在一旁帮忙,却也觉得手忙脚乱。 虽然子玉依旧体贴若兮,但也比没有平安之时冷落了一些。 虽然心知肚明为何这般,可若兮心中的失落感却越发强烈。 终于有一日,忙到临睡之前,子玉才将最后一幅药方包好,又急急忙忙洗完了一院子的尿布。 刚刚回屋,看着若兮换下的内衣,子玉随手抄起,头也不回地下楼去洗。 若兮眼中闪着一些委屈,刚想叫住子玉,可犹豫中还未开口,子玉就又匆匆下了楼。 听着楼梯上远去的脚步声,若兮的心也一步步漏了空。 看着天井好几排迎风招展的白色旌旗,子玉这才擦了一把汗,回到房间。 谁想到,刚刚坐下喝了一口水,还未顾得上与若兮说话,平安却又哭闹个不停。 子玉蹙着眉头抱起平安,低声抱怨,“也不知道是哪家神仙,这么能闹。” 可是若兮听在耳中,却觉得戳心,“她是哪家神仙,你不知道?” 子玉本就有些烦躁,听到若兮的语气带着些许质问,心中压抑了一段时间的火气突然上腾,皱着眉头反驳,语气也变得万分不耐烦,“我怎么会知道?” 见到子玉紧锁的眉头,若兮一时间也添了愠色,“子玉,她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说?莫不是怀疑什么?” 子玉听到若兮说出这种话,心中一梗,虽然在气头上,但是看着若兮的脸,又不忍心说些重话,反而不知道怎样继续还嘴。 二人相视无言,子玉沉着脸将平安抱给若兮,转头便出了房间,回到了西厢生闷气。 阿柔自挂在西厢的侍女图中飘出来,见到子玉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小心翼翼询问,“怎么了这是?” “若兮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她是觉得我不信任她吗?”子玉嘟嘟囔囔抱怨。 阿柔毕竟几百年的道行,见的事情多了,一听便知这小两口闹别扭了,甚至从子玉的一句话中就将事情的原由还原了个七七八八,“这件事本来就非比寻常,若兮自己一时间无法消化也很正常。” “那也不能质疑我对她的信任啊!” 阿柔看着真生气的子玉,突然带着几分讥诮神色,双手交叠一脸鄙夷,“子玉,你对一个产妇较真,你可真是懂事!” 子玉本就生气,听阿柔这样说,脸都憋红了,可是阿柔的话都这样说了,继续生气自己又觉得不得体,嘀嘀咕咕抱怨一句,“你怎么也向着她说话……” 阿柔却乘胜追击,丝毫不打算放过子玉,“这叫帮理不帮亲,若兮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定是你自己说话的字眼或是语气出了分歧,才让人家误会了你话语中的含义。” 子玉说也说不过,再继续生气下去,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扭头躺在床上,不再言语。 终归是白日的疲劳耗干了她的精力,不知不觉便沉睡过去…… 若兮哄睡了平安,独自沉默地坐在房间中,抿着下唇,心中也不好受。 子玉刚才的话经由她冷静下来细细分析,知道是自己误解了子玉的意思。 可是,一时间又觉得子玉刚才的态度,说话的语气也确实过分,心中也多少生了闷气…… 半夜时分,若兮椅坐在床头看医书,平安再次哭闹起来。 想来,又到了哺乳的时间。 若兮无奈叹了口气,艰难地起身,还未挪到床边,房间门却被推开了。 见到子玉一言不发地走到平安的小床旁,温柔地将平安抱起,嘟嘟囔囔哄了两句,又抱着平安挪到若兮身边,将孩子递给了若兮。 不过,若兮看到,子玉从始至终,似乎都未曾睁开过双眼。 “子玉……”若兮试探地唤了一声,子玉却没什么反应,一直闷闷地坐在床头,斜靠着一旁休息,甚至还微微起了鼾声。 若兮喂好了平安,又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子玉的肩膀。 只见子玉条件反射一般弹起身,如同往日一样转过身稳稳地接过平安,游魂一般在房间中游走拍嗝。 等到平安终于再一次安睡过去,子玉又迷迷糊糊地走到若兮床边。 若兮心中几分紧张的注视着子玉,却发现她熟练地脱下鞋子,钻进了若兮的被子里。 刚刚躺平,又想起什么一般,猛然起身闭着眼睛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若兮,在她的脸颊上落了一个吻,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 躺下之后,还含糊不清地念叨了一句,“若兮,辛苦了……” 看着子玉尽管梦游却依然如同往常一般一气呵成的动作,若兮心中突然落了几分心疼与几分愧疚,见夜已深了,便起身将灯光熄灭。 躺回到床上,若兮面对着子玉的后背,凝望片刻,双臂紧紧环到了子玉的腰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子玉,对不起,我不应该与你争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心里不踏实,担心你怀疑我,担心你又丢下我,也担心你不再爱我……” 只可惜,已经睡熟的子玉,却一个字都没能听到…… 第二日清晨,子玉从床上惊醒,睁开双眼时是一脸懵怔,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又感受到一旁若兮熟悉的气息,这才惊觉自己又回到了若兮的房间。 子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扭头看了看一旁熟睡的若兮,瞬间感觉到万分没有底气。 她尴尴尬尬悄悄起身,做贼心虚一般地穿好衣服,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真是没出息!昨晚不是还生气来着!怎么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又回来了!”子玉心中暗恼自己,却又不好发作,只能闷闷地下楼洗漱。 今日的若兮似乎心情不错,给了子玉足够的台阶。 外人完全看不出昨日两人才生过气,红过脸。 徐姨今日照常来药铺帮忙,吃午饭的时候,若兮与徐姨还当着子玉的面说尽了她的好话,听得子玉直心虚。 若兮一面夸着子玉,一面偷偷看她的眼色。 子玉感受到若兮的目光,面对着若兮的那半边脸红得透亮,差一点就被若兮的目光点燃了。 听着若兮好话说尽,子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反倒再也没有底气继续端着架子。 傍晚时分,子玉送走了徐姨,见无人登门便将药铺打了烊。 平白挨了若兮一天的夸赞,子玉早就消了气,现在只剩下一点点迈不过去的颜面,却也早就被心中的愧疚占据。 子玉站在若兮门口犹豫半天,这才客客气气地敲了敲门,听着房间内响起的脚步声,子玉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若兮坦然地开了门,又示意子玉噤声。 子玉沉默着点头,蹑脚走进房间。 若兮为了平日里工作更方便些,将之前披在肩头的发丝,梳成盘发盘在脑后,如今这样的发型露出了她白皙的后颈,本就温婉的她,更添了一丝别样韵味。 而平安此刻的小脑袋,正搭在若兮的肩头睡得香甜,肉嘟嘟的小脸蛋儿直惹得想让人戳一下。 看到此情此景,子玉心中仅存的那点气焰,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哪里还有一丝愠色,心里早就被若兮填得满满当当。 若兮将平安放到小床中,转过身来,凝视着子玉的眼睛,弯弯的眼角,并没有任何责怪的神色。 子玉反倒不自在起来,稍稍躲闪着若兮的眼神。 “累了吧……”若兮主动地询问,那温柔的嗓音响起,子玉心中的愧疚更添了几分。 子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凝望着若兮的双眸,“若兮……” “嗯?” “对不起……” 若兮反倒莞尔一笑,柔柔的娇嗔,“哪里来的这许多的对不起……” 听到若兮这样说,子玉反而认真起来,“对不起,昨天是我语气不好……对不起,没好好和你解释,你平日里带平安那样辛苦,我没体谅你还和你瞎来劲…… 对不起,昨天晚上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是一定把你吵醒了,最近你本来就睡眠不足……” 子玉将心中的愧疚一股脑地倒出来,是那样诚心诚意,她将自己的颜面全部捧到若兮面前,任凭她发落。 若兮看着子玉认真的样子,心头一软,伸出双手揽住子玉的脖颈,主动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开始时,子玉还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僵硬,但是感受到若兮吻中传来的无限温柔与爱意,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赦免,便也大起胆子回应,甚至慢慢地占据了上风。 气氛变得越发燥热,子玉将若兮拦腰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就在她马上就要忍不住时,却被若兮轻轻推开,“现在不行……” 好不容易才燃起的火焰,瞬间被从头到脚淋了一大盆冷水,子玉带着几分哀怨的眼神看着若兮。 若兮抿着下唇躺在子玉身下,看着子玉的眼神带着些许告饶,但是却始终撑着子玉不让她靠近。 子玉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人间酷刑,自己的夫人就在面前,那样美好且撩人,可惜不让碰。 不过既然若兮说了不行,那就是不行,子玉虽然心生幽怨,也不得不起身,牵着若兮的双手也将她扶起,又意犹未尽地夺走一个吻权当补偿,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到一旁看书。 若兮坐在床边,看着子玉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地翻书,拿捏不准她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犹豫半天,若兮终于起身,走到子玉身边,轻轻摩挲着子玉的手臂欲言又止。 子玉抬起头,见到若兮涨红的脸颊,“怎么的呢?” “子玉……你若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 子玉听到若兮这样说,耳根也渐渐泛出红润,放下手中的书本,伸手揽过若兮的腰肢,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身体紧紧贴着若兮的后背还嫌不够,子玉又将下巴枕在爱人的肩头,“若兮,这个是调味品,不是必需品,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的。” 若兮背靠在子玉的怀中,低下头喃喃低语,“子玉……” “嗯?”子玉捧出一个糯糯的鼻音在若兮耳畔回响。 “为何这样纵容我……” “啊?指哪方面?”子玉一时间竟然不明所以。 “刚才的事,和……昨天的事……” 子玉温柔的声线在耳边回响,“这个根本谈不上纵容,你我既已成婚,有些事情自然是要把你放到第一位考虑才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若兮沉默片刻,这才侧坐着扭过身子,双臂揽上子玉的脖颈。 二人凝望着对方的双眸,片刻之后,若兮又紧紧抱住了子玉。 子玉心中本就火大,碰也不让碰,好不容易忍住躲开了,若兮自己又贴过来了…… 面对着这样的若兮,子玉真是毫无办法。 看着刚才若兮眼中溢满的委屈,子玉知道向来讲究分寸的若兮,能有这样的举动,定是因为心中已经极度不安。 若兮如今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子玉自然不可能将她推开。 但是……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很诱人…… 若兮因为特殊时期而变得越发分明的曲线硌在子玉身上,硌得子玉心里痒痒的,闻着若兮身上暖烘烘的香气,烘得子玉热血喷张至上头…… 忽然间,子玉感到鼻腔里有液体流出,这鼻涕来得太不合时宜,怀里还抱着若兮,又不能去擦,只能不住地吸气。 本是温馨美好又静谧的氛围,就这样淹没在这煞风景的吸鼻涕声中。 可是不知道为何,今日这鼻涕越吸越多。 若兮察觉到异常,方才将自己与子玉分开,一瞬间又慌乱地马上起身,搬着子玉的脸颊让她仰头,“子玉,这样仰着别动,你流鼻血了……” 子玉的脑子还懵懵的,听到若兮的话之后只得乖乖仰面。 若兮端来洗面盆,将子玉脸上以及鼻腔内源源不断流出的血迹擦拭干净,可是俯身浣洗面巾的时候,衣领处却不小心被子玉窥探到一丝春光。 子玉的鼻血又止不住地飚了出来。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若兮慌了手脚。 子玉连忙用面巾捂住鼻子冲了出去,到盥洗间用冷水冲洗了很久,这才止住了鼻血。 惆怅地站在天井,夜晚的冷风轻抚脸颊,心中沸腾汹涌的火焰这才熄灭,子玉对着月光喃喃自语,“也好,火气没有之前那么旺了……” 第11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三) 转眼间中秋节将至,可是子玉与若兮却万分忙碌,甚至忙碌到根本无暇顾及这传统佳节。 因为,近些日子,平安需要面对一个重大的人生课题,戒夜奶。 说是平安的课题,倒不如说成是子玉与若兮的课题,因为二人与平安僵持许久,也苦恼许久,始终无法解决。 之前平安每两个小时就会哭闹,需要哺育。 每日都睡眠不足,让子玉与若兮苦不堪言疲惫不堪。 自从徐姨说了可以给孩子添辅食戒夜奶,两人简直如释重负,巴不得这一天早些到来。 但是到了真正需要面对的时候,却又显得困难重重。 几番交锋下来,想不到两位成年人竟被一个小孩子拿捏住了。 第一天,子玉与若兮信心满满地做好了充足准备,为平安添了辅食,睡前也喂饱了她,最后却以两位母亲的彻底失败告终。 第二天,平安又成功混上两顿夜奶,于是,两位母亲又以失败告终。 第三天,子玉终于忍无可忍,她知道若是平安一直哭闹,若兮定会继续纵容下去,长此以往大家就别想好好睡觉,于是痛下决心,抱着平安回到了西厢。 可是平安哪里肯罢休,到了晚上十点就开始哭闹,吵得子玉无可奈何。 但是这是自己的崽,再哭再闹又不能引渡了她。 子玉端坐在平安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着,仿佛是在熬鹰。 平安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惨兮兮的小脸哭得红红的,看上去惹人心疼。 子玉无奈只得将平安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指望给她带来些许安慰,平安又饥不择食地直往她怀里拱。 “平安啊,虽然你妈妈有的我也有,但是我的归你妈妈所有,不能给你用啊……”子玉被平安折腾的语无伦次,开始胡说八道。 若兮端坐在房中,听着西厢之中传来巨大的哭闹声,也是坐立难安,几次三番起身想要去西厢拯救子玉于水火之中,却被阿柔劝了下来。 阿柔一脸淡定地坐在书桌旁,“若兮,这一步你早晚得迈过去。” 若兮却总是不自觉地朝着西厢的方向张望,眼中写满担忧,“子玉一个人能行吗……” 阿柔满不在乎地拉住若兮的手,“没事,生你都生了,她总得出分力吧。” 现在心疼若兮胜过子玉的阿柔,真是看不出来到底是谁的亲娘。 若兮听了阿柔的话,坐在床沿低着头,“可是,我总觉得,这段日子实在太辛苦她了……” 阿柔嗤笑一声反问若兮,“再辛苦能有你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辛苦?” 若兮赶忙抬起头看着阿柔,语气越发认真,“但是,孩子出生之后,浣洗衣物,洒扫院落,照顾药铺,还有起夜给平安拍嗝哄睡,都是她亲力亲为的。” 阿柔将双手交叠抱回胸前,“若兮,这就是你思想的问题了。” “我思想的问题?”若兮面露不解神色。 “那你说,她不做,难道都要你做吗?凭什么呢?你老虞家缺祖宗吗?” 看着若兮一时语塞,阿柔继续劝说,“孩子是你生的,起夜喂奶你全程参与,平日里药铺的生意你也没少参与,子玉既然决定与你成家,她又不是个吉祥物,总归还是要做些事情的吧。你不能看她辛苦你就心疼,最后还不是苦了你自己。” 若兮看着阿柔,面露无语神色,“阿柔,你真的是子玉前世的娘亲吗?” 阿柔听了这话,翘着兰花指挽了一下鬓角的碎发,“呵,正是因为生了她,我才知道带孩子有多不容易。 所以,这种事情你能找人分担就乐得清闲吧,不要再给自己添砖加码!” 西厢内,子玉柔声细语安慰着平安,累得满身大汗。 平安真是被若兮喂得太好了,身体十分健康,抱在怀中不一会儿便腰酸胳膊痛。 若是她老老实实倒也罢了,她还甚是挣扎,抱在怀里直打挺。 而且这哭声也是极其洪亮,哭得子玉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平安吃了辅食,临睡前也喂好了奶,子玉心知肚明她根本就不饿,只不过是有些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罢了。 想着若兮平日的辛苦,子玉终于狠下心,不就是熬夜么,子玉直视着平安沉住气,“不信熬你一个星期,你还戒不了夜奶。” 第一天平安就这样哭闹着睡着,半夜醒来哭闹了三四次,子玉每次都起身接着继续哄睡,平安次次都没能得逞。 第二天就寝之前,若兮不舍地看着平安,抬起头带着些许恳求神色看向子玉,子玉冷笑一声,马上拉开若兮,毫不犹豫地抱起平安就回了西厢,平安又哭闹了两次,却依旧没能得逞。 第三天识时务者为俊杰,平安也觉得哭闹太过耗费自己的体力,还不如睡觉来得实在,所以就只在睡觉前尝试着哭了一阵,见到子玉也不给自己市场,便止了哭声,终于安安稳稳地睡到了早上。 第四天就寝之前,平安看见若兮在眼前晃了一下,便开始象征性地干嚎几声,企图引起注意。 子玉拉开若兮,冷眼俯视着平安,平安瞬间止了哭声,一脸英勇就义般伸出了双手让子玉抱。 终于,又独自与子玉睡了两夜之后,这个激动人心的里程碑终于到来,平安成功戒了夜奶。 回到若兮房间的第一天,平安睡前吃过最后一次奶,又被子玉抱着一顿猛晃,也不知是真的困倦了,还是被子玉生生晃晕的,平安没支撑多久便马上安睡过去。 子玉将平安放到小床中,她只是哼唧了两声便又睡了过去,两位母亲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完整的觉了。 若兮看着子玉浓重的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了,带着万分的心疼轻抚子玉的脸颊,“这几天,辛苦你了……” 子玉一脸苦笑趴在若兮怀里,“心不苦……命苦……摊上这么个这小祖宗,可真是太能闹了……” 见到子玉难得一见的苦瓜脸,若兮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舒展了笑容…… 这一天,早早哄睡了平安,子玉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感觉这大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虽然痛苦,可是回想起来却只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自己与若兮竟然真的能够完成。 回到房间,看着安睡在小床上的平安,子玉突然有种错觉,平安的样貌与自己这般像,当年自己的母亲,会不会看到小床上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态。 虽然觉得疲惫,可是却在见到这样一副面容安睡在小床中的一瞬间,又觉得很踏实,很温暖。 母亲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吧,不然为何自己还是顺利长到了五岁。 原来养育幼儿是这样的艰辛,如今自己与若兮二人合力都如此疲惫,无力招架,但当初,母亲身边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帮忙,她的艰辛,又是何等的难以诉说。 原来母亲真的是爱自己的,她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带着自己跳崖。 只这一瞬间,之前那万般的委屈与埋怨,就在刚才这转瞬之间,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子玉终于放下了,她自心中由衷的祝福,“母亲,愿你平安转世,这一世,希望你可以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用再像当年一般,无人帮助,无人照料,希望你丰衣足食,幸福安康……” 正在子玉的思绪飘得更远时,房间的门被推开,若兮也洗好了澡,正用毛巾擦拭着秀发上的水渍。 子玉直起身,对着若兮示意噤声。 “睡了吗?”若兮与子玉对着口型。 子玉带着欣慰笑容点了点头,若兮垂着眸子微微颔首,继续擦拭着头发。 待到若兮走到小床边,腰肢却被子玉从背后紧紧环住。 熟悉的温热气息从耳边回荡,双唇熟悉的触感从肩颈处传来,若兮却第一次心生退却。 子玉感受到若兮的抗拒与僵硬,有些不解的询问,“若兮……今天……还不行吗?” 若兮不愿驳了子玉的兴致,但总归是有些难言之隐羞于启齿。 见到若兮不肯作答,子玉楼着若兮转过身来,面对面直视着她的双眸,“若兮……今天怎么了?” 若兮垂着眸子躲避着子玉的眼神,欲言又止,子玉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今天不开心吗?跟我说说嘛……” “子玉……”若兮还是无法开口,子玉带着几分疑惑松开了若兮。 耐心等了片刻,若兮终于将隐藏依旧的心思和盘托出,“我的身体……现在变得很难看……” 子玉这才恍然大悟,若兮原是因为生产之后,皮肤起了些变化,如今未能恢复,是为如此,才变得焦虑。 没来由地,子玉的心中突然一阵心疼,终究还是自己考虑不周,没有时刻体谅爱人的情绪,难怪她最近总是闷闷不乐,难怪她的心情会产生那么大的波动,难怪她这样温柔的人那日也会主动争吵。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一切都确实都是自己太过粗心,没有与爱人将心比心。 子玉安抚着若兮坐到床边,又搬了椅子,与若兮面对面相视落座,凝望片刻,子玉双手捧起若兮的脸颊,认真而又愧疚地吻了上去。 随后,就在若兮面前,子玉将自己的衣襟完全解开,露出自己满身的伤痕,与若兮坦诚相对,“若兮,我的身上也有很多伤痕,你会介意吗?” 若兮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又认真的摇了摇头。 子玉耐心柔声劝慰,“所以我也是一样的呀。” “可我……”若兮一时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下去,她的心中产生了怀疑,变得不似之前那般自信。 之前的若兮可以毫无顾忌勇往直前的紧紧跟随子玉的脚步,一直坚定的选择对方,从来不做他想,因为彼时的她确实非常优秀,所以彼时的她足够自信。 可是如今,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看着平日里子玉那依旧白皙光洁的皮肤,那依旧美到骨子里的窈窕身姿,和她依旧严谨洁净的风格,若兮突然开始担心,她担心子玉会不会嫌弃自己,会不会不再爱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些自己无能为力之事,最后再次抛弃自己…… 见到若兮的犹豫,子玉也不强迫她,起身取过她手中的毛巾,耐心地为她将头上残留的水渍擦拭干净,又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晚安,“睡吧。” 若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闷闷地翻进床的内侧,目光追随着子玉的身影,欲言又止…… 第12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四) 看着子玉将灯熄灭,若兮又有些不自信地翻身躲进了内侧。 子玉摸黑儿回来,从背后伸手紧紧揽住若兮,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可是,若兮,我真的好想你。” 若兮翻身面对着子玉,抿着双唇,眼中带着几分委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子玉却将若兮搂得更紧了些,等待了片刻,子玉还是轻柔地吻向若兮的额头,然后是脸颊,最后是鼻尖。 子玉的吻极有耐心,她在给若兮足够的时间反馈。 她在等,也在期待。 期待着若兮可以感知到她的爱意,她是她呼吸与共的夫人,她是她即使已经奔赴阴司也依然要回来寻找的人,她是她已经寻了三世才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她是她已经融入到生命之中的人。 她爱惜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轻吻鼻尖后,子玉清澈的明眸饱含深情地凝望着若兮,却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她依然在耐心地等待。 见到若兮没有将自己推开,子玉终于鼓起勇气吻向了若兮的双唇。 子玉的吻带着万分的想念,与眷恋。 这一段时间,二人只顾着照顾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却已经忘了,二人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在一起注视过彼此。 想到这里,子玉的吻也越发的深情。 深情到,若兮终于忍不住做出了回应。 感受到对方的回应,子玉这才试探着慢慢移动双唇。 若兮再也无法矜持下去,努力迎合着对方。 子玉口中说着想她,她又何尝不是。 每一日看着子玉忙碌的身影,见她尽心尽责鞍前马后,甚至诸多困难都是她一肩抗起,若兮看在眼里又疼在心里。 只是见子玉是那样忙碌,若兮又怎好将思念轻易说出口,照顾自己已是过意不去,若兮又怎愿提出更多的要求难为对方。 月影朦胧,天光暗昧,子玉却依旧将二人卷入绣、被、之中。 你若觉得光线太明,我便甘愿落入黑暗,只为许你一世安心。 若兮终于渐入佳境,变作了完全的释放,也变成了完全的交托,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在子玉手上,也肆无忌惮的交在子玉的心中。 熟悉的安全感就在完全交托的一瞬间袭来,如耀眼晨星般,一下子被子玉捧到高天之上,周围是无数的星河,绚烂的波动。 又在一瞬间,裹/挟/着如同流星般坠落,落入那苍茫大海。 海浪拍击悬崖,浪花腾空跃起,破碎又聚拢,在星光的照射下,如梦似幻…… 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对方的身影伫立其中。 待到心跳终于慢慢变得平稳,若兮就拱进了子玉的怀中。 长久以来心中一直压抑的东西,终于在一瞬间释放,若兮紧紧搂着子玉,泪如雨下。 子玉有些慌了神,双手捧起若兮的脸颊,“若兮,是我太心急了吗?对不起……” 若兮坚定地摇头,泪水却已经如同决堤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出。 子玉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静静地抱着若兮。 若兮在子玉的怀抱中哭了许久,泪水已经浸湿了一片。 子玉又紧紧将若兮揉进怀中,轻声耳语,“若兮,我爱的是你,不论什么样子,你就是你,不是什么旁的。你我之间都是经历了生死洗礼的情谊,我又怎会嫌弃你。” 可是子玉越是安慰,若兮心中就越是没来由的委屈,就这样抱着子玉哭了许久,才终于缓和了些许。 听到耳边哭声间歇,子玉满眼疼惜地看向若兮,“若兮,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和我说,我一定改。” 若兮仔细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才低声回答,“见你平日里对平安上心,我有点不高兴……” 子玉听后,自知若兮说的是实情,于是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若兮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可是我又明明知道她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嫉妒她……” 子玉的手心轻抚若兮的脊背,在她的耳畔轻声耳语,“若兮,你要知道,我认识你,永远比认识平安的时间要早。 平安只是暂时得到了我们的关注,她早晚有一天会长大,离开我们,而我与你始终是在一起的。 而且,在她没出生以前的时间里,我的那一份爱是全心全意完完整整给你的。所以,我爱你的时间,永远比爱平安的时间要久呀……” 日子久了的心照不宣,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面对着这样美好的若兮,子玉又怎么可能让她在这心照不宣之中慢慢归于沉寂。 她本就是自己心尖上的人,总要享受到与旁人不同的待遇才行,饶是如此,还嫌不够。 既然自己是这样珍视若兮,那寻常人有的,寻常人没有的,子玉都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一股脑的送给若兮。 带着自己的所有,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以及带着完完整整的自己。 见若兮的情绪稍有缓和,子玉柔肠百转,“若兮,你还记得我与你讲过我在业镜之中见过的场景吗?” 若兮有些不明所以,“关于什么的?” “关于你的。虽然你今生转世之后便不记得了,但是我却知道,你一直在坚定的选择我,不论我过去是男性是女性,不论是国王是公主,是将军是平民,亦或只是普普通通的渡魂师,可你却一直选择我,你是因为我这俗世的皮/囊才选择我的吗?” 若兮拱在子玉的怀中微微摇了摇头,“虽然我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但我相信我的心一直没变过,我一直选择你,是因为你是你……” “所以我也是一样的,我选择你,我爱慕你,爱的永远是凌驾于外在之上的灵魂。” “可是……我还是怕你觉得我难看……”若兮瞥了一眼子玉,眼神之中带着一点点胆怯。 “是吗?”子玉轻吻若兮双唇,“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子玉再吻若兮,“我可没觉得你难看。”子玉又一次吻向若兮,“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完美的。” 子玉还想吻下去,却被若兮轻轻撑开制止,“痒死了……别闹……” 见若兮的情绪终于缓和,子玉又在她的耳畔轻唤,“若兮……” “嗯?”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若兮抬起眼凝望着子玉的双眸,“相信……” “你本来就是完美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一直是你,你就一直是完美的。 我恋慕的正是这样纯粹又完整的你,不因时间地域而改变,不因容貌外在而变换。 所以,你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你自己,更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我对你的爱。” 听到子玉这样深情的告白,若兮的心被她的细语暖暖的包裹着,那话语带着力量,瞬间支撑起若兮坍塌的信心,这话语是这样顺理成章,又这样令人心生安定。 愿得一人心,而这一人的心自己已经得到,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切都陡然变得柳暗花明,若兮的心头倏然透入一缕暖阳,照射在干枯已久的心田,瞬间绽放出绚烂的鲜花…… 第13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五) 自从夜晚平安可以独自睡在小床中,便省下了诸多的事情。 每日子玉都会在白天换着法做些辅食喂给平安,也免得她过分依赖若兮。 若兮夜间终于可以得到充足的休息,药铺的事情她也重新操持起来。 子玉将大部分的家务活都包揽了,若兮只需要按时吃饭,按时打理药铺,按时喂养平安便可以了。 子玉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样安定的生活,所以自然万分珍惜,多年以来她又一直是那样严谨仔细的风格,尽管如今不再外出行走江湖,却依旧勤勤恳恳地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照顾到了极致。 若兮也从未想过,一名曾经可以引魂渡鬼,大杀妖兽的渡魂师,竟可以将自己与平安照顾得这般周到。 看着每日用尽万般耐心,对着平安好话说尽的子玉,若兮心中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 看到平安与子玉相处时那温馨的画面,又让若兮满心融融,越发眷恋子玉。 这一日,若兮正在药炉旁煎药,药炉的烟火气熏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便直起身,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刚刚睁开眼睛,就见到子玉将平安面对着若兮抱在胸前,站在原地一脸惊喜地看着若兮。 若兮站起身,又将平安头上的小帽子仔细扣了扣,小声埋怨着,“天气这样冷,你把她抱出来小心风寒。” 子玉却并没有理睬若兮的责备,看着平安,却伸手指着若兮,“平安,妈妈!” 平安张开双手朝着若兮胡乱开口,“阿巴阿巴……” “平安,这个是妈、妈。”子玉一字一顿地耐心引导着平安。 若兮不由得突然间开始紧张,心跳陡然变快,连呼吸都差一点忘却。 “妈啊、妈!”平安张了半天的口,终于在子玉的引导下,发出了正确的读音。 一瞬间,若兮的鼻子一酸,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转。 见到若兮竟然激动到这番程度,子玉反倒觉得好笑,“你别哭呀,这么高兴的事……” “没事,我这是药炉熏得……”若兮胡乱解释着,可是她抑制不住激动的泪水,分明是那样幸福。 “真的吗?”子玉面带笑意,挑着眉毛挪揄若兮。 若兮见心思被看穿,红着脸颊,连哄带推地让子玉赶快离开,“你快带她回房间,一会着凉了!” 子玉见若兮羞赧地模样被逗得眉开眼笑,遂将平安抱走,还在平安耳边小声念叨,“走咯~平安,你妈妈不让咱俩在外边,娘亲带你回屋玩~” 听见子玉的话,若兮反倒添了几分好奇,“咦?你为什么不让她叫你妈妈?” 子玉停住脚步,又抱着平安回到若兮面前,“叫娘亲不也没问题吗?” 若兮却摇了摇头,“可是,娘亲这个发音多难啊,她得学多久……” “但她是你生的,所以第一个发音必须送给你,我的称呼无所谓~”子玉满不在乎地在若兮唇上偷了个香吻,抱着平安转身逃走,“走咯~回屋咯~” 若兮看着子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她要管阿柔叫什么?叫姥姥吗?” 听闻此言,阿柔瞬间从西厢飞出,飘在当空掐着细腰,“不行!叫姐姐!” 母女三人仰着头望向阿柔,子玉怀抱着平安挪揄道,“我们倒是无所谓呀,不过她叫你姐姐,叫我们妈妈,您这辈分怎么算的?” 听了子玉的解释,阿柔突然梗在半空,思考了半天,“不行!反正不能叫姥姥!” 若兮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那就按照南方人的叫法,叫外婆?” 阿柔撇着嘴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这才点点头,“勉强可以……” 子玉也点头表示同意,又低下头哄着平安,“那就叫外婆,平安,咱们回房间找外婆玩去~” 看着子玉离去的背影,若兮脸上幸福的笑容甚至都忘了收回。 不几日,周岁宴。 子玉与若兮在这北平城认识的人并不算多,但远亲不如近邻,总归还是请来了一些朋友。 晏姝依旧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大早便提前过来,送来一只白色的玩具狗。 看着若兮替子玉收下玩具狗,又带着几分小心地瞥了一眼子玉,晏姝这才后知后觉地赶忙解释,“小老大,你别多心啊!我送这个纯粹是因为平安属狗。” 子玉坦然一笑,“没关系,小白的事,我已经释然了……” 晏姝又扭过头去逗平安,仔细端详了半天,暗啧一句,“若兮,怎么你生个孩子,参与感这么低?” 若兮不明所以,看着子玉怀中的平安,“怎么了?” 晏姝指了指站在若兮旁边的这一大一小,“你看看平安这眉眼,这样貌,跟小老大一毛一样……” 阿柔在一旁飘了许久,听见这话,瞥着眼睛看向晏姝,“你可真是不在人间太久了!” 晏姝还没发觉自己话语中的不妥,“怎么了?” 阿柔一把拎起晏姝的耳朵,“不会说人话可以闭嘴!” 晏姝被阿柔提着耳朵差点拎到半空中,连忙龇牙咧嘴告饶,“啊,疼,老祖宗我错了!快松手……” 子玉见一旁若兮努着嘴,赶忙揽过若兮肩头安慰,“若兮,不气不气,孩子你生的,名字也是你取的,还跟你姓,我俩不管长得多像都属于你,你这参与感多强!” 见若兮脸色终于缓和些许,子玉一脸幽怨地看向晏姝。 晏姝这才自知说话戳到别人痛楚,赶忙离开,“啊,对了,我听说孩子和谁关系好以后会越长越像谁!若兮你加油!” 阿柔一巴掌劈到晏姝后背,“还不快走!” “走了走了!不要过分想念我~”话音一落,晏姝也闪身消失不见。 晏姝刚刚离开,徐姨就如同平安满月前一样,一早来到药铺。 一同前来的,还有那董家的六姐妹。 董家最小的女孩,如今已满五岁,自从没了父母,奶奶也疯了之后,都是大姐二姐照顾着剩下的妹妹,生活多少艰难困苦。 虽然董家老三如今也能外出做活,但是毕竟年岁尚幼,赚不到许多的钱。 子玉与若兮自从知道她们家的难处,尽管在这动荡时期,也时不常地备些米面油,叫徐姨帮忙送过去帮衬着,几家人也就慢慢熟络了起来。 周岁宴需要的食材,昨日下午子玉已经与徐姨采买妥当,今日董家姐妹与徐姨早早过来,便是将备好的食材全部料理上桌。 董家年纪小的女孩子们最喜欢缠着若兮,想来若兮本就生得标致,对着小孩子说话又温温柔柔的,甚是招小孩子喜欢。 子玉平日里对着外人总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不悲不喜的样子,小孩子也多少有些敬畏她。 不过只有若兮知道,家里的平安甚是粘子玉,而子玉那一幅笑脸,也只会对着她们母女才会显露。 董家姐妹虽然年岁小,但是家里的境况也让她们过早的成熟。 不过眼下倒有一个好处,有她们照顾着平安,子玉终于可以缓上一口气。 子玉将会客厅的小方桌挪到了天井,自己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煮上一壶开水,泡上一杯热茶,带着笑颜看着天井中的女孩子们。 明明都是那样好的孩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合格的父母出现,白白糟/蹋了这好好的孩子。 若是可以,子玉倒也真是希望,这人世间,也能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就像阴间的业镜一般,将所有的父母都放在这镜子前仔细照一照。 称职的好父母,多子多孙多福寿,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那不称职的破父母,干脆就落入阿鼻地狱之中,享受那永狱永刑才好。 子玉垂着眸子,低头吹去茶杯中的浮沫,清呷一口茶水,虽然现在物资紧缺,茶叶没有过去的好喝,但是能够喝到这样难得的绿茶,已经实属不易。 “子玉姐!你看!”董家老三突然叫住子玉,一院子的人都朝着她那里看去,只见平安一手牵着董家老三的小手指,自己顽强地朝着子玉的方向迈开步子。 子玉起身,等在那里,心头带着一丝紧张,甚至连心跳都加快了几拍。 平安走了几步,果然还是跌坐到地上。 见不小心摔了平安,董家姐妹慌乱地伸手要扶。 “没事,不用扶,让她自己起来。”子玉反倒制止了众人。 平安坐在地上,朝着子玉伸出双手,子玉反倒将双手背到身后,凝视着平安,眉峰一挑用眼神鼓励她自己站起来。 平安环视了一周,发现众人都支着手没人打算帮她,只能全靠自己,于是坐在地上挣扎片刻,又转了个身,手脚并用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喜笑颜开,冷清了许久的药铺天井,又焕发出生机。 周岁宴上,不但小徐与面馆老徐过来赴宴,隔壁当铺徐掌柜也来捧场。 酒喝到酣畅处,平日里为人拘谨的当铺徐掌柜不自觉地哼唱了两声。 听着徐掌柜随意的哼唱,若兮来了兴致,偏过头去询问,“徐老板可会唱戏?” 徐掌柜这酒喝得高兴,所以才一时得意忘形,随意哼唱。 听到若兮询问,又连忙解释,“不,只是票友。” 面馆老徐听了,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解释,“仲义他曾经有段时间痴迷于一个名角儿,叫什么来着?” 听到老徐已经这样说,当铺徐掌柜这才闷闷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商白菊……” 面馆老徐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弟弟面容上的阴云,还在一旁自顾自地念道着,“我家徐鑫也跟他叔叔去看过,听说那一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绝了。” 小徐赶忙看了一眼徐掌柜的眼色,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若兮似乎察觉到几人之间的一丝暗流涌动,连忙转换话题,“不知道徐老板都唱些什么?” 徐掌柜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哦,《醉杨妃》。” 面馆老徐又在一旁起哄,“仲义,你唱上几句,也给这生日宴添点热闹。” “这……”徐掌柜面露难色,“这戏,恐怕这个场合唱不大合适……” 老徐依旧不明所以,“仲义,不过就是个折子戏,我们也听不懂,管他什么场合不场合的,热闹不就完了?” 见自己哥哥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唱上一两句,但到显得过于不给面子。 徐掌柜这才细细解释道,“这戏,我听的那版属实不合时宜。不过最近北平城一位名家,梅老板,将这戏改成《贵妃醉酒》,那我便给大家试着唱一下这新版的吧……” 子玉带着笑颜点头,“您随意唱就好……” 徐掌柜起身,站在这天井处,手拈兰花,云手婀娜,清亮亮一开口,戏腔骤起,“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短短几句,徐老板便不肯再唱,耳根红透,坐到了餐桌旁,不再言语。 “徐老板唱得好。”若兮开口夸赞。 徐老板慌忙拘了一礼,“献丑了。” 若兮听徐老板这嗓音,并不是寻常戏迷那样随口跟唱,他的声腔戏韵都有些专业的味道,便好奇者询问,“徐老板可曾认真学过?” 徐老板垂眸摇头,“不,只是一位故人,曾经教过几句。” 面馆老徐酒喝得多了,话也越来越多,絮絮叨叨起来没完没了,“仲义,回头有时间你带上小虞和小魏也去看看戏,她俩带孩子多无聊。” 徐掌柜闷闷地点头。 “对了,就找你那个什么……商什么菊什么那位老板!”老徐又扯着嗓门补充了一句。 徐姨听见老徐揪着那位商老板没完没了,眼中闪过一丝忌讳,又用胳膊肘拐了老徐一下。 徐姨噤若寒蝉的模样,似有隐情。 “那位商老板,已经离开北平了……”当铺徐掌柜低声解释,随后又赶忙掩饰着自己的心思,换了一副和颜悦色,“既如此,过几日,我请虞老板和魏老板去那正乙祠听戏,你们二人可有时间?” “这……”子玉与若兮面露难色的看向平安。 徐姨看着眼前这二位的神色,自然知道是有小孩子在坠脚,连忙开口相劝,“哎呀,你们俩尽管去,一场戏不过两个小时,平安有我帮你们带一会儿,你们俩也闷了这么久了,不碍事的……” 看着眼前万分贴心的众人,子玉玉若兮心怀感激,若兮偏过头看向子玉,伸手挽起子玉的臂弯,“既如此,待到新年封箱之前咱们一起去吧……” 第14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六) 送走了宾客,药铺又恢复了宁静,虽然今日没什么病人登门,但是也不好一整天都大门紧闭。 若兮又开了药铺,打算再将药铺营业半日。 却没想到,刚刚走出没多远的董家姐妹们,又折返回来两位。 回来的是董家老二和老三,只是姐妹二人站在药铺门口,犹豫一番,却不敢进门。 子玉还在后院洒扫,若兮低头正算着账目,感觉到门口出现的阴影,遮挡了阳光,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进门,这才疑惑地抬起眼。 见到门前犹豫不决的姐妹二人,若兮柔声询问,“老二,老三?你们有什么事吗?是有东西落下了吗?” 门口的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董家老二这才牵起老三的手,主动走进药铺,开口道,“若兮姐,我刚才翻了翻您柜台上的书,有几个字不认识。所以,想来问问……” 若兮顺着姐妹两人的目光望去,见到柜台上放着子玉留下的几本书。 “只为这事儿?” 董家老二郑重地点头,“嗯,只为这个事儿……” 若兮宛然一笑,伸手抄起子玉的书,递给董家老二,“在哪儿?你翻一下,我帮你看看。” 董家老二走到柜台面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书本,细细翻了几页,又端放到若兮面前,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字。 “瑾。”若兮看到后,为董家姐妹解惑。 董家老二点点头,又仔细询问,“若兮姐,这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若兮细细解释,“一般带王字旁的,大多数都比喻‘美玉’。” “美玉……是子玉姐的那个字吗?” “对。” “那这样的字,还有很多吗?” “有的。”若兮见这眼前的姐妹这样好奇,便随手将一张包药材的牛皮纸放到二人面前,随意写上几个汉字,都是王字旁的,‘琦、琳、璇、珑、珊、璐……’。 若兮在牛皮纸上写了十几个汉字,这才放下手中的笔,略带遗憾,“还有许多,不过,一时间我也想不起来了……” 董家老二和老三,就这样站在牛皮纸面前,如同朝圣一般仔细地看着纸上的文字,那样虔诚,那样充满渴望,手指还不断地在一旁描画着纸上的文字。 若兮这才想起,眼前这董家本就重男轻女,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定是不可能有机会认字的。 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惋惜。 于是耐心地为眼前的姐妹二人指着纸上的汉字,一字一顿地念着读音。 就在此时,刚巧子玉收拾好了后院,来到药铺前堂,见到还未离去的两姐妹,疑惑地看向若兮。 若兮赶忙解释,“哦,她们二人看了你的书,有几个字不认识……” 子玉点头似是了然,走到二人身边,随手抄起一本书递给她们二人,“你们若是想看,可以拿回去看。” 董家姐妹二人却连忙摆手拒绝,二姐伸手抓起柜台上的牛皮纸,“不了,不了,子玉姐,我们家那个样子,你的书带回去都会弄脏的,刚好若兮姐已经给我们写了几个字,我们拿这个回去就好了……” 子玉不明所以带着询问看向若兮,若兮却眼神示意她不要勉强,见二人拿起牛皮纸想要离开,若兮叫住了二人,“老二,老三,等一下。” 老二赶忙停住脚步,站在门口,“若兮姐?您说……” 若兮看了一样旁边的子玉,眼中似有深意,又急急忙忙从柜台中走出,站在姐妹二人面前,“你们现在,在家里都做什么活计呢?” 老二坦然回复,“我出去给人带孩子。”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老三,“她给人家洗衣服。” “家里的奶奶有人照顾吗?” “我大姐在照顾。” 子玉又在一旁搭话,“奶奶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董家老二垂着眸子,面容黯淡地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不犯病的时候就躲在墙角沉默不语,犯起病来就跪在地上给我们姐妹不住地磕头……” 若兮思考片刻,又小心开口,“冒昧问一下,你们俩人赚的钱,够养活家里人吗?” 姐妹俩对视一眼,老二这才小声开口,“省着点儿,够的……” 若兮回头看了一眼子玉,眼神中写着一些含义。 子玉与若兮一起这么长时间,这样的默契还是存在的,点头会意后便替若兮开口,“你们平日里是打杂工,还是固定时间?” “杂工。”老三抢着回答。 “日常的洒扫,带孩子都会吗?” 老二赶忙点头,“都会,不会的我们可以学。” 子玉哦了一句,终于替若兮将心中的话问出,“想来我家帮忙吗?工钱按照固定劳工结算。” “这……”董家二姐回头看了一眼老三,犹豫不决。 “早上六点开门,晚上看病人离开的时间打烊。” 若兮又在一旁补充,“你们若是觉得早上开门的时间有些早赶不过来,可以住在我家,刚好东厢房是空房,暂时无人居住,礼拜天你们可以回家休息一天。” 姐妹俩又是一阵犹豫,子玉回头看向若兮,又回过头耐心等待着二人的答复。 半晌,老二才又开口,“那,我们能少拿一些工钱吗?” 子玉挠了挠头,看了若兮一眼,又疑惑着看向董家两姐妹,“咦?这是什么要求?” “我想让若兮姐教我们识字……”老二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自信。 子玉这才露出坦然笑容,“害,不至于,识字这种事是举手之劳,本来你们要来帮忙也是要识字的,不然你若兮姐的药材不都给弄乱了。识字这种事,你们先学着,工钱你们照拿就是。” 老二听到这些话,突然拉着老三跪在地上。 姐妹二人当即就为子玉与若兮磕了三个响头。 子玉与若兮赶忙伸手要将二位搀扶起来,董家老二连忙解释,“子玉姐,若兮姐,我们想回家先和大姐说一声,安排好之后我们就回来!” 若兮伸手将老二拽起,耐心回复,“没问题,看你们。”又看向一旁的老三,郑重的说道,“站起来说话,都这个时代了,不要再行这种礼数。” 第二日一早,子玉照常开门营业。 想不到,董家老二老三两姐妹已经在门口站定。 看着她们红红的脸颊,还在不停地搓着手取暖。 春寒料峭,虽然马上快到夏季,但是此刻的天色还尚早,温度还没上升,子玉知道,这二人定是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 子玉将她们姐妹二人迎进药铺,“你们先稍等片刻,你若兮姐还在照顾平安,稍后她下来让她给你们安排些活。” 站在药铺大堂,姐妹二人的眼中带着几分紧张,却也带着无尽的欣喜。 董家两姐妹就这样在药铺住了下来。 这二人勤劳极了。 每日不到五点便会起床,洒扫院落,擦拭药铺,去仓库盘点药材,尽心尽责,真比五六个伙计还要称职。 白日里,姐妹二人就认认真真干活,打了烊,又会去子玉那里借书。 子玉本就喜欢读书,房间里放了不少书籍,吃过晚饭之后,姐妹二人便会去若兮的房间,跟她学习汉字。 若兮平日里有时间了,也会按照一定的顺序在纸上写一些药材名,这样姐妹俩可以一边记录药材名称,一边学习汉字。 这样,认字的效率也会提高不少。 一日,董家老二又拿出那日若兮为她们写字的牛皮纸,端放在若兮面前。 牛皮纸被董家老二保存得很好,折得整整齐齐,视若珍宝。 她小心询问若兮,“若兮姐,这些字,可以当成名字吗?” 若兮点点头,带着和善笑容回复,“当然可以,这些字用在女孩子的名字中,都很合适。” 老二的眼眸中突然闪烁出一丝亮光,“若兮姐,我想改名字……” 若兮满眼的好奇,“你喜欢哪个字?” 老二十分认真地回复,“瑾。” “单名一个瑾?董瑾?” 老二本来点了点头,却在思考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可以再加一个字吗?” 若兮肯定道,“当然可以。” “我想在名字中加一个‘书’字,因为,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早点读书……” 若兮细细品读之后,又笑着肯定,“董书瑾?挺好听的。” “那我也想改名字。”老三在一旁小声附和着。 若兮又看向一旁的老三,“你想叫什么名字?” 老三一时语塞,顿在那里,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后又赶忙解释,“但是之前那个,太难听了,我不喜欢……每次叫我,都会想起之前不好的事情……” 若兮一瞬间明白了姐妹二人对于名字的执著,之前那个各种“招弟弟”之类的名字,确实很没意义。 董书瑾看着牛皮纸上的名字,指着其中一个提议,“琦……董书琦。” 说完,转过头去看着老三,等待着她的反馈。 想来,那一日若兮总共写了十几个汉字。 除了‘瑾’字,第一个就是‘琦’字。 当时写的字数太多了,姐妹俩也就只记住了这两个字的发音。 见到老三不置可否,若兮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也很好听呀。” 老三本来懵懵懂懂,见到若兮这样说了,便也露出笑脸点点头,欣然应承下这个二姐为自己取的新名字。 董书瑾又将手中的笔递给若兮,“若兮姐,您能帮我们写下来吗?” “好呀。”若兮将牛皮纸放到自己面前,为姐妹二人将她们的名字一笔一画写好。 董书瑾 董书琦 两个名字并列码放在牛皮纸上,显得那样美好,那样神奇,那样有魔力。 书瑾、书琦两姐妹又将自己的名字誊抄在一旁的纸上,认真描了很多遍,这才终于将名字写得有模有样。 终于有了帮手,帮手又是那样尽职尽责,子玉与若兮也终于能够喘息片刻。 持续了一段时间的过分疲劳,让子玉后背酸痛。 前些日子又去城南采买药材,搬得东西多了些,疼痛更是严重。 这日一大早,若兮就将子玉按在房间,又端来药酒和一个黑色犀角板。 子玉随手抄起黑色犀角板,摆弄了两下细细端详,又看向若兮,“若兮,这是什么?” 若兮带着几分强硬地将子玉的睡衣扒下来,露出子玉纤细的腰肢,与美到骨子里的蝴蝶骨,若兮的心跳都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再看那阳春白雪一般白皙水嫩的后背,耀得若兮面红耳赤。 为了缓解自己的羞涩,若兮轻轻拍了一下子玉的后背,又用义正言辞的语气努力驱散着自己的羞赧,“趴下,刮痧。” 子玉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天真的以为若兮亲自为她更衣,多少带着点受宠若惊,老老实实趴到了床上。 此时的子玉还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 待到书瑾,书琦早起从正房门前经过时,只听见子玉与若兮的房间内传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啊……若兮……嘶……疼……轻点儿……” “稍微忍着点,一会就好了……” 书瑾连忙捂住书琦的耳朵,书琦一脸茫然看向书瑾,“她们怎么了?” 书瑾红着脸颊,带着书琦赶快离开,慌乱地解释,“小孩子不可以听这些!” 房间内,若兮为子玉刮完痧,看着子玉出了满后背的紫红色,无奈摇头,“你最近火大。” 子玉被刮痧板折磨得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若兮,你帮我泄泄火……” 若兮听了这话,脸颊瞬间红了个透亮,一巴掌扇在子玉的屁股上,娇嗔道,“白/日/宣/淫!快穿衣服!” 子玉突然间被拍了一下,吓得一哆嗦,又平白无故被骂,一脸懵逼,“???” 若兮红着脸颊,端着药酒和刮痧板出了房间。 子玉起身穿好衣服,正襟危坐顶着满头的问号,仔细又认真地反省着刚才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夜晚打了烊,若兮喂好平安,又将她早早哄睡。 把平安轻轻地放在小床中,又忍不住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小孩子的皮肤最是光滑,又被两位母亲照顾得万般周到,如今这肤若凝脂的触感,让若兮身为亲生母亲都甚是爱不释手。 更何况,平安平日里哭闹的时候,都是子玉在照顾,而若兮照顾的时候,平安大多数是安静又乖巧的,这样可爱的面容上又带着自己今生挚爱之人同样的眉眼,这让若兮对平安的喜爱又多添了许多倍。 终于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平安的脸颊上挪开,若兮刚一转身,就被子玉拦腰搂住。 若兮看着子玉的笑容,一时间羞红了脸颊,“做什么?” “泄火……”子玉宛然一笑,含住了若兮的双唇。 本来子玉白日并没有多想,只是想让若兮给她拟个方子泄火,谁想到若兮想多了。 既然如此,子玉便也做个顺水人情。 毕竟,二人也有许久未曾亲昵过。 将若兮轻轻放到床上,子玉附身吻了下去,若兮回应着她的吻,并未抗拒。 就在子玉的吻,向着若兮的颈窝与锁骨处探去时,却被若兮拦住。 子玉面带万分疑惑看着若兮,却被若兮抓着手腕翻身伏上,“不好意思,今日身子不便。”随后面带着狡黠笑容吻上了子玉的双唇。 不得不说,若兮的吻,技术实在是差极了,就连她自己主动,也需要子玉的带动。 吻到深处,若兮的手终于向下探去,却被子玉一把捉住握紧。 若兮扬起小脸,带着几分不悦面色看向子玉,“怎么?只准你一人专美么……” 子玉却扯着嘴一脸憨笑,“嘿嘿……不好意思,跟你一样……” 若兮看着子玉的双眼,二人凝视片刻,对视着“噗”的一声,方才忍俊不禁地起身。 刚一起身,若兮这才后知后觉地小声惊呼,“哎呀,那你今天不应该刮痧……” “?!?!?!”子玉睁大眼睛,一脸疑惑。 若兮带着些许埋怨,“你怎么不早说……” “啊……你没问我……”子玉小心翼翼地看着若兮,半晌,又细细询问,“会死吗……” “那倒不至于……”若兮看着子玉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又玩心四起,“不过,可能会半死不活。” 见到子玉听了这话,脸上突然变得严肃,若兮知道子玉当真了,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子玉这才惊觉若兮刚才是在哄她,于是伸出手探向若兮的痒痒肉。 待到书瑾和书琦洒扫完毕,从正房门口经过想要回房间休息时,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子玉!你快停下!我受不了了!” 书琦又满眼疑惑地看向书瑾,“二姐,这个,我也不能听吗?” 书瑾无语凝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刮痧刮痧刮痧啊!!!真的没写不该写的东西!!!一点颜色都不带的!!!审核大佬求放过!!! 第15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七) 北平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突然。 仿佛还未退净夏日的燥热,一只秋老虎咆哮着一闪而过,便匆匆入了冬。 书瑾,书琦两姐妹,在药铺已经帮工半年时间。 她们就像是海绵一般,每日都从子玉与若兮那里吸收源源不断的知识,从不知疲倦。 真如书瑾说的那样,想把之前没有读过书的遗憾,一股脑地全部弥补。 姐妹二人将若兮医书中的汉字全部学会,读书写字便不再成问题。 为了让姐妹二人能在不同语境下,认识不同的词语,子玉每日开始订阅报纸。 报纸中的新闻事件,会出现许多专业术语,这样,姐妹二人便可以学习更多的汉字和生词。 书瑾将手头所有的书籍都通读之后,又迷上了历史故事。 子玉的藏书中,有《二十四史》,书瑾如获至宝。 只是这几十本书,尽是文言写就,光是通读已属不易,更别说理解这词句之中的含义。 对于刚刚掌握汉字的书瑾与书琦两姐妹来说,通读这一套书的难度,简直难于上青天。 子玉每日带平安实在无聊,见到姐妹二人对这套书这样爱不释手,便将这一套书的故事尽数讲给书瑾,书琦二人。 想不到,早年师父与阿柔为子玉讲的历史故事,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下去。 史书中的故事那样引人入胜,开始的时候,只是子玉简单地叙述,姐妹二人坐在那里听。 听了几日,若兮也开始好奇,挪了椅子跑到一旁一起听。 若兮虽然对于大部分历史故事都有个了解,但是这其中是如何串联起来的,又是具体到哪个时代的故事,她却知道得并不是很详尽。 每日打了烊,姐妹二人的识字课堂,变成了一家五口的桌边故事会。 若兮只觉得,脱掉外面黑色棉袄,只着一身白色衬衣,抱着平安坐在书桌旁,为大家讲故事时的子玉,简直闪烁着无限神圣而大气的光芒,比那小人书中南极仙翁风姿也不差分毫。 若兮甚至私心认为,子玉这样的潇洒,比那老神仙更强上几番,寻常老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等待着凡人的供奉。 而眼前的子玉,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与体贴,将自己的细心与周到完完整整地奉献到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上,又不求回报。 这样的子玉并不会因为人间的烟火气而显得落入俗套,反而让若兮心向往之,是一种时时刻刻都在她心间闪耀的状态。 一如那一日,在白玉山上时,诛杀朱厌妖兽时那般耀眼,迷人。 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若兮却始终觉得,子玉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并没有因为平安的到来而降低。 相反,不论是之前初识过后的一见钟情,还是长久之后的日久生情。 若兮只觉得,她与子玉之间的那种关系,就像是一坛上等的女儿红。 初尝时,是新酒的激烈与刺激,让人如痴如醉。 待到时间长久,埋藏于地下,经历了长久时的静静酝酿,如同这平静而安宁的岁月。 再次挖出,褪去了初时的冲击,却带着无比醇厚而辛香的甘甜,回味无穷,越发醉人。 而她,便甘愿成为一名酒徒,沉沦于这丰厚的佳酿之中,流连忘返。 只可惜,《二十四史》只写到明末便断了,并没有刚刚过去的那个朝代的相关记录。 书瑾与书琦两姐妹稍显遗憾,书瑾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不知道之后这个朝代的事情,若是能多了解一些,便能知道若兮姐祖上曾经是多么厉害了。” 若兮笑着摆摆手,“我家不过是民间的医药世家,史书上是不可能记载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可是,不被记载就不知道有多厉害了……”书瑾表示很遗憾。 “书瑾,并不是要被记录在书本上才算厉害。其实,只要是在自己从事的领域上,做出一番成绩便足以。 就像是这治病救人,你可能不会被记录在册,但总有患者会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只要你做的是好事,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记着你,记着你的好,记着你曾经做过的事情。 或者,哪怕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记得你,但是你做的事无愧于天地良心,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为后人奠定一些基础,这样也就足够了。” 书瑾听了若兮的解释,似懂非懂,但是却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这么久的相处,书瑾知道若兮与子玉的为人。 她知道,她们二人读了许许多多的书,知书而达理,那她们二人一定懂许许多多的道理。 而眼下的自己还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所以,有一些道理她一时间还不能够完全理解。 但是她一直将子玉与若兮说的话奉为圭臬。 因为,尽管眼下自己还不能理解,但是相信等到以后,或许过一段时间,或许过上几年,也或许自己终于长成与子玉和若兮一般的年岁,这样的道理,她就一定能够参透了。 而她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将子玉与若兮说的话一股脑的记录下来,并且尽量的效法,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结果,但是相信总会有用处。 见故事已经讲得差不多,平安又在子玉的怀中乱拱,哼哼唧唧地闹觉。 书瑾与书琦姐妹二人知道天色已完,也该到了就寝的时间了,告别了子玉与若兮,姐妹二人又回到东厢房安歇。 只是,这一个夜晚,总有些东西在书瑾的心中萌芽,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上午,还没有病人登门,董家的老五却急急忙忙跑到了药铺。 正在前堂洒扫的书瑾书琦二人疑惑地看向老五。 “二姐!三姐!快回家看看吧,奶奶死了……” 听到这话,书瑾的面容上没有过多的波澜,书琦却红了眼眶。 若兮急急忙忙从柜台里走出来,细细询问,“老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今天早上……” 若兮又追问了一句,“可是什么急症?” 老五飞快的摇头,“没有……早上她又犯病了,就这样跪在地上不住地给我们磕头,谁想到她磕头的力道越来越重,我们拦都拦不住,最后几下就听到‘咔嚓’一声,然后她就软在地上不动了……” 书瑾与书琦转过头去看向若兮,正巧子玉也走了出来,见到一脸凝重的众人,低声询问,“若兮,这是怎么了?” “她们奶奶去世了……”若兮小声回答。 子玉颔首,“这样啊,书瑾,书琦,你们快回去看看吧,毕竟是家里的老人。” 书瑾却又沉默着低下头,继续默默地洒扫。 “二姐……”书琦小声叫着书瑾,书瑾却并未作答。 书瑾关于奶奶的记忆,自她记事时起,便都是不好的。 是她重男轻女一直叫父亲要一个男孩,是她对着年幼的姐妹非打即骂,是她间接逼死了母亲,也是她亲手杀害了老四。 如今,她一离世,不但解脱了一直要照顾她的大姐,对于其他董家姐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所以,对于她的离开,书瑾的内心之中生不出一丝留恋与怀念,只有解脱和些许的庆幸。 “我不回去!”书瑾闷闷地作了回应。 “二姐……可是她是我们的奶奶……”书琦在一旁红着眼睛小声说道。 听了书琦的话,书瑾抬起头来,带着些许严肃,“书琦,不要哭,哭是最没用的。” 见到愣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老五,还有一旁的书瑾书琦姐妹,子玉开口相劝,“书瑾,书琦,有些话,我还是多一句嘴。” 书瑾抬起头看向子玉,眼中写满了倔强。 子玉耐心劝解,“我们先不说你奶奶之前如何,但是如今离世,总要经过一些程序。 你们如今也大了,可以帮忙操持一些,家里只剩下大姐一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帮忙是不是?” 听了子玉的规劝,书瑾还有些犹豫,“可是,这药铺的工作怎么办……” 见到书瑾有些动摇,子玉忙揽过若兮的肩头笑着回复,“没关系的,这些日常的工作其实我和你若兮姐可以应付,你们来之前我们不也就这样过来的。 你们可以先放心回去,等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再回来也没关系的。” 书瑾这才点点头,回到东厢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拉上书琦的手,跟着董家老五一起回到了家中。 奶奶确实如同老五说的一般,就这样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由于她已经没有正常人的意识,感觉不到疼痛,所以磕在地上没轻没重,最后颅骨破裂导致的死亡。 书瑾到家之后,与大姐一同操办了葬礼,又用自己与书琦打工赚来的钱,买了一口薄棺,简单埋葬了去世的奶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按照习俗,姐妹要为奶奶守孝七天。 家里其他的妹妹还年幼,只有老大、老二、老三姐妹三人守孝。 半夜的灵堂,冰冷而平静。 看着安静躺在棺椁内的奶奶,一瞬间,好像她也没有之前那样讨厌了…… “老二,老三……”大姐先开了口,似是随意聊着家常,“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书琦看了一眼书瑾,小心回复着大姐,“我想跟着二姐,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大姐带着笑颜点点头,又偏头看向书瑾,“老二,你们在药铺,还算顺利吗?” 书瑾连忙点头,“嗯,若兮姐与子玉姐待我们很好,我们还学了不少知识。” “真好……”大姐的眼中闪烁着无比的羡慕,“咱们这样的家庭,你们两个能有机会走出去,还是要多出去看看,不能像姐姐这样没出息……” 书瑾听了大姐的话,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大姐,其实,我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出来了,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子玉姐和若兮姐……” 大姐抬眼满是疑惑地看向书瑾,“怎么了?” 书瑾有些不自信地躲闪着大姐的目光,小声说道,“我不想守着这北平的一亩三分地,想到外面去看看……” 大姐点了点头,眼中露着些许失落,但又强打精神安慰书瑾,“现在奶奶也没了,你们就能走多远走多远,不用顾虑家里。” “可是子玉姐与若兮姐那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二,其实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可以和子玉姐、若兮姐说说,她们见识的多,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建议。” 书瑾却又有些犹豫不决,“可是家里的妹妹还小,我就这么走了,所有的重担就都落到你身上了……” “老二,没事的,我是大姐呀,我已经习惯了,若是你以后有出息了,大姐也替你高兴……” 听到姐妹俩的对话,书琦也在一旁急着插嘴,“二姐……我也想跟着你……” 大姐弯弯的眉眼轻抚书琦的肩膀,“老三,没关系的,能走就都走吧,只要你们有出息,姐姐都高兴……” 出殡当天,天气很冷。 北平的大街上,出现了一场大规模的学生游/行。 学生们手中散发着传单,高喊着口号,一张宣传单就这样落到了书瑾的手中。 已经识了不少字的书瑾,细细研读着宣传单上的口号。 之前那在心中萌芽的幼苗,渐渐破土而出。 她将传单握在手上,又细细叠好揣到了口袋中。 埋葬了奶奶,书瑾书琦回到了药铺,见到药铺一切如常,与她们二人离开之前别无二致。 夜半时分,书瑾终于郑重敲开了子玉与若兮的房门。 坐在房间中,若兮为书瑾倒了一杯热水。 闷坐了半晌,书瑾终于开口,“子玉姐,若兮姐,我想和书琦离开一段时间……” 若兮眼中写满疑惑,小心询问,“可是这里住得不顺心?可是找到了新的工作?” “不是的……”书瑾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沉默片刻,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传单,打开,端放到若兮面前的桌子上,“我想去做些事……” 若兮细细研读了一下传单上的内容,又抬眼询问,“书琦呢?” “她想跟着我……” “已经考虑好了吗?” “是的……” 若兮又耐下心好言相劝,“书瑾,这条路可能不好走,你也看到了报纸上的新闻,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那样简单,可能九死一生,也可能永无归途,你可要想好了……” 书瑾听到这样的话,抬起了头,看着若兮的眼神中写满了毅然,“若兮姐,虽然不知道之后会面对什么,但是,你说过,只要能为后来人奠定些什么基础,那也足够了。 听了子玉姐给我们讲的那些历史故事,我总觉得,我们的祖国现在处于这样被动挨打的状态是很不正常的,所以我想为这片土地做些事情,只要她能够强大起来,或许前途很艰难,但是能为她的强大奠定基础,我吃一些苦也无所谓的……” 听了二人的对话,子玉在身后扶住若兮的肩膀,轻轻摩挲,对着书瑾说道,“书瑾,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我们也不便再强留,但是无论如何,希望你可以和书琦平安,我和你若兮姐永远欢迎你们。” “好,一言为定。” 第二日清晨,书瑾书琦打包好自己的行囊,站在药铺门前与子玉若兮二人依依惜别。 若兮恋恋不舍地红了眼眶,书瑾拉过书琦的手,又要为子玉与若兮下跪,却被子玉一把端住手臂,“书瑾,书琦,起来,下跪是旧时礼,古时只有奴隶才最爱下跪。 你们记住,从今往后,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你们要一直挺直脊梁,堂堂正正,不畏权贵,再也不要轻易下跪。” 书瑾书琦二人看着子玉,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16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八) 不知不觉,农历新年的脚步又近了。 送走了董书瑾,董书琦两姐妹,药铺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平安已经会走,不需要专门安排一个人特别照顾。 药铺日常的工作子玉已经得心应手,便也没有必要再找伙计。 年关将至,却因为东三省的沦陷,又因为最近北平的街上总是纷争四起,让这一年的春节氛围变得越发紧张。 更令人紧张的便是,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婴儿早夭疫病。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疫情,可是却不知为何,明明每家的新生儿都是平日里无病无灾的健康孩子,根本没有任何征兆,便在夜晚突然间没了生息,断了气。 若兮曾经到过一家出诊,那孩子就那样平静的躺在床上,平静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看不出有任何病症与外伤,但是却没了气息,永远无法再次看到第二天的黎明。 家有幼儿,子玉与若兮听到消息也不可能不紧张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是疫病,恐怕便是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子玉放心不下,特地画了许多张驱邪符咒,折成三角挂在平安的脖颈上。 平日里闲散飘荡的阿柔也变得严肃起来,日夜警惕,防止任何邪祟污物冲进家宅。 又画了几张驱鬼辟邪的灵符,悬挂在若兮与平安安睡的房间,子玉这才稍显安心。 万事俱备,希望这些保险措施,可以保佑平安,能够平安渡过新年。 除夕当夜,家家户户早早熄了灯,紧张兮兮待在家里,不敢踏出家门半步。 平日里最热闹的夜晚,如今却安静得令人害怕。 早早做好晚餐,虽然没有闲心守岁,但是过年的氛围还是要有一些。 子玉与若兮将晚饭和一些简单地干果带到房间中,打算简简单单地过一个年。 潦草的吃过晚饭,早早将平安哄睡,希望她睡熟之后不发出声响,可以迷惑路过的妖孽。 房间外贴着子玉写好的符咒,两位母亲心神不宁地守在平安身旁,若兮怀中紧紧抱着安睡的平安,一刻也不敢放松。 房间内的时钟慢慢接近午夜十二点。 就在子玉与若兮因为高度紧张而变得疲惫时,阿柔突然自灵玉中闪身飞出,驻守在房间门口,回过头来神色凝重地叮嘱道,“子玉,我感到不明灵质在这周边。” 子玉一瞬间将束魂鞭甩出,紧紧握在手中,将若兮与平安护在身后,低声询问,“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阿柔眉头紧锁摇着头,“我之前从未见过。” 空气中,凝重和死亡的气息在弥漫。 钟表秒针发出的滴答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中,显得那样突兀。 阿柔感受了片刻,也没能在记忆之中搜索出到底是什么妖怪,倒是感觉,似乎与那之前除灭的朱厌凶兽,似有一丝丝的类似。 都是凶狠而残暴的,带着杀戮和血腥的气息。 但是转念一想,又似乎不大可能,朱厌早被地藏王与子玉联合除灭,若是没有成功,子玉也不可能返回阳间。 就连凫徯,也已经被谛听消灭。 其他一些不常见的凶兽,也在很早之前就被钟馗除尽,又怎么会再次出现这些凶兽的气息? 就在阿柔疑惑自己的判断,从门口上空飘落回地上之时。 “嗷!”的一声怪兽嘶吼传来,房间的大门瞬间被一阵妖风猛地刮开,随着房门洞开,一阵阴风径直灌入房间内。 巨大的响动,惊醒了正在熟睡之中的平安。 只见门口,一只半人高的兽类,头上生着独角,尖牙利齿,脖颈上上雄狮的鬃毛,身上却有龙一样的鳞片。 那凶兽显然便是冲着房间内的平安而来,但是奈何,房间门框上和平安的脖颈上都有子玉的灵符保佑。 那凶兽虽然跃跃欲试,却无法踏进房间半步。 子玉眉头紧锁,抬起束魂鞭一鞭挥出。 那妖兽灵巧闪过,随后又站在门口不断徘徊。 凶兽“嗷!”的一声怪叫,吓哭了惊醒的平安。 若兮也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可是却还不断地安抚着怀中的平安。 “阿柔,这房间内空间狭小,施展不开,得出去将它收服!” “不行,房间内有灵符庇护,若是出去,不知道它的底细!” 那凶兽在门外的走廊踱着步子,眼睛却死死盯住若兮怀中的平安,它抓耳挠腮想要冲进房间,却在触角碰触到房间结界的一瞬间,如通过电一般,被电了回去。 只是,时间拖得越久,那凶兽的耐心也在慢慢耗尽,它开始观察起门框上的灵符。 子玉心中骇然,又是一鞭挥出,打算扰乱凶兽的注意力,想不到那凶兽又灵活地躲闪到一旁。 只是不经意间,灵符被凶兽撞掉了一张。 房间内的结界变得稀薄了些许。 凶兽似乎看到了转机,又细细研究起剩下的灵符。 子玉见这凶兽已经寻到方法,那里还顾得上其他,直接从房间内冲出,鞭花一挽,又是一鞭径自挥到凶兽身上。 凶兽这一次躲闪不及,束魂鞭的法力强大,在它的身上留下一道漆黑的鞭痕。 凶兽吃痛,瞬间滚落到天井之中。 “阿柔!保护好若兮!”子玉飞身跳下二楼,自天井之中稳稳站定,与凶兽对峙。 一人一兽,围绕着天井中的鱼池,不断逡巡。 子玉再次挽起鞭花,一鞭挥出,鞭子抽打到凶兽身上。 凶兽终于震怒,猛地朝着子玉的方向冲过来,子玉的束魂鞭缠住凶兽的脖颈,凶兽剧烈的挣扎一瞬间将子玉甩到一旁。 那凶兽不再绕圈,后腿猛地一用力,竟从鱼池上的假山上飞身越过,一下子扑倒了站在地上的子玉。 那凶兽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着子玉的头颅袭来。 “孽畜!哪里跑!”一声女性高亢却又严厉的嗓音自天井的一侧传来。 听闻此声,眼前的凶兽急急忙忙放开子玉,甚至想要逃跑。 来者哪里肯放过它,一把锋双刃造的环首刀瞬间砍在凶兽身上。 凶兽吃痛发出一声哀嚎,来者突然一张天罗地网落下,瞬间就将凶兽牢牢困住,拘禁其中。 那天罗地网捆住凶兽之后,不断收缩。 最后,终于缩成一个背囊的大小。 那来者这才从地上拎起背囊,背在身上,又轻巧地收起武器,走到子玉身边,伸手将绊倒在地的子玉搀扶起来,又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子玉,好久不见。” 子玉肃然正色回了一礼,“木兰,别来无恙。” 若兮焦急地哄着平安,在房间中,只听到凶兽的哀嚎,和生人的嗓音传来,不过等了片刻便也没了声响,她不解地看向阿柔。 阿柔站在门口,看见天井发生的一切,回过头去安抚若兮,“没事了。”这才飞出房间。 木兰扛着背囊轻身飞上二楼的走廊,与阿柔点头打招呼,“陈姑娘。” 阿柔刚要还礼,若兮刚巧抱着已经止住了哭声的平安站在门口。 想不到,木兰看到平安的一瞬间,竟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山呼,“殿君!” 平安看着跪在地上的木兰,并没有害怕,伸着小手有些兴奋地挥舞着,“阿巴阿巴……” 子玉也已经走到了门前,与阿柔并排站立,见到木兰的反应,二人甚是惊骇。 大家本就对这个孩子的来历存疑,如今木兰说出这样的话,子玉的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她看着木兰,又指了指若兮怀中的平安,“木兰,听你刚才的话,冥府十殿,她是哪位殿君?” 木兰支起眼睛又仔细辨认,不知为何,这一次却再也看不出其他东西了,只觉得刚才在见到平安的一瞬间,平安身上散发出某种熟悉的灵质气息,与那冥府十殿门前散发出的灵质气息极其相似。 可是等到木兰再抬起头时,那熟悉的灵质气息又消散不见了,她疑惑地从地上起身,摇了摇头,“子玉,对不起,刚才怪我没看清楚……” 子玉等了半天本以为能等出什么线索,但听到木兰的话,只能失望地摇了摇头,“无妨……” 若兮看着眼前的鬼差身着奇装异服,身上铠甲甚是庄严,俨然一副征战四方的将领模样,不过眉清目秀,是位女子,便面露疑惑看向子玉,“这位是?” 子玉赶忙为若兮介绍,“若兮,这位是驻守北方的鬼差将领,花木兰。” 若兮眼中透着几分崇敬地询问,“可是书本中那位替父从军的巾帼英雄?” 木兰赶忙对着若兮拘了一礼,“谬赞了,是我本人。” “不必……不必行礼……”若兮伸手拦住木兰,又细细端详,真是万分惊奇。 见到若兮些许惊骇,木兰赶忙缓和气氛,“其实,你我曾经见过。” 听闻此言,若兮回忆片刻,这才面带遗憾摇了摇头,“是吗,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木兰莞尔一笑,“无妨,除灭朱厌那一日,万众鬼差俱在。人多战乱,你不记得我很正常,不过我记得你。”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你很漂亮。” 听到木兰这番直白,若兮羞红了脸颊。 “木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子玉看着木兰肩头正扛着的背囊。 说是背囊但与寻常的袋子不同,木兰背着的,如丝般轻薄,可以透亮,上面闪着荧荧蓝色光芒。 而布袋内部,刚才那只张牙舞爪半人高的独角凶兽已经缩成了一只家猫的大小,此刻正在背囊之中挣扎,横冲直撞,想要逃出背囊的控制。 “年兽。”木兰语气平淡地解释。 “年兽?”若兮又将怀抱中的平安紧了紧。 子玉眉头紧蹙,“可是据我所知,年兽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我师父除灭了。” 木兰将背后的背囊放到地上,“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凶兽,近些年频繁出现……多亏了你的灵符,它自觉抵挡不过,这才现出真身……” 第17章 第二卷 今日花开又一年(九) 阿柔用脚踢了踢背囊,那凶兽在背囊之中龇牙咧嘴,如同炸毛的野猫,见它已经没有威胁,阿柔这才开口问道,“可是,已经在这中土灭绝的凶兽,又是从哪里出现的呢?” “我们曾经探查过,这只凶兽似是有人蓄意豢养,似乎与朱厌回来的路线一致……”木兰眉头微蹙,“子玉,你也知道,朱厌出,兵祸现,朱厌登陆的地点已经出了战事,如今这凶兽‘年’也出现,它吸收了很多幼儿的魂灵,想必背后主谋是想指望它断掉华夏血脉,我想北平怕是不安全了,我劝你早做打算。” 子玉回头看向若兮与平安,“可是,孩子年龄尚幼,我与若兮在这里又好不容易在这里落脚。 如今放弃这里的一切到别处去,旅途劳顿,恐怕会苛待了她们母女……” 木兰看着若兮怀中的平安,宁神正色道,“正是要为她们母女二人考虑,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早做打算。” 子玉面露难色地回头看向若兮,平安伸着小手想让子玉抱,子玉伸出手指轻抚着平安脸颊,轻轻叹气,犹豫不决。 见到此情此景,木兰复又开口规劝,“子玉,我们前世都为巾帼将领,又都是女子,我与众位女将军其实都很羡慕你。” 子玉抬眼不解道,“羡慕我?” 木兰认真点了点头,“对,你一定不记得了,前世你身死回阴司时,本应与我们位列鬼差将领,守一方平安。 我们生前都以身许国,别无他求,身死了却红尘事,无牵无挂。但你不一样,你有牵挂,所以你才选择了转生。” 随后木兰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的若兮,“而且,你这一世,还能与牵挂之人执手相依,甚至还能当母亲,这是我们众多鬼差将领最羡慕的。” 若兮被木兰夸得脸颊发热,轻轻哄了哄怀中的平安,“有这么个小东西,累都累死了,你们还羡慕吗?” 听了若兮的话,木兰一脸正色地点头,看着若兮的眼睛,真诚地解释,“嗯,你可知道,我们鬼差拥有一种你们凡人很害怕的东西。” 若兮不解,“什么?” “孤独。” 见若兮不解其然,木兰又耐心解释,“一日为鬼差,便多了无数的责任,虽然冥府的规矩,鬼差只要做出选择便可以转生,但是,一旦将这些责任放在肩上,便再也卸不下去。 我们没有亲人,因为亲人早已离世,我们也没有爱人,因为我们不生不灭,而爱人终有一日也会离我们而去。” 若兮听着木兰的话,心中为她感到万分遗憾,同时又为自己能够与子玉长相厮守而感到庆幸。 她庆幸自己可以一直坚定的选择对方,也庆幸,这样的坚定,是有来有往,双向奔赴共同前行的。 木兰又转头看向子玉,“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活在这世上,与这难得的心爱之人相依相守。 这一段佳话,足以慰藉我众鬼差,而我能做的,便是尽我所能,守护你们一世平安。” 子玉百般无奈地看向木兰,“可是如今,我们又能去哪里?” 木兰暗忖片刻,“南方吧,北方是我的辖区,如今的趋势已经渐渐脱离了我的控制,南方或许还有办法。” 子玉思考着木兰的话,转头看向若兮征求她的意见,“若兮,你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西湖?”若兮小心翼翼提着建议,“之前帮助素素寻人,曾经路过。不过是在火车上匆匆一瞥,当时杭城的景色倒是让我印象深刻。” 木兰听了若兮的建议,思索片刻,“西湖……倒也是个好去处,景色优美,人间天堂。不过……”木兰话锋一转,眼中似是犹豫,“那里不是古时的关卡重镇,没有专门驻守的鬼差将领。你们去了,恐怕无人保证你们的安全。” 若兮听了木兰的话,又看向子玉,“那金陵呢?那里环境也很好,江南独富,带着平安定居,生存的机会应该更多,也不会过于劳顿……” 木兰点头表示赞同,“金陵……”花木兰暗忖片刻,“也是个好去处,毕竟你们现在的都城定在那里,总归会安全些。” 子玉看向木兰,“可是,金陵城里出现过凫徯妖兽,会不会也不太平?” 木兰垂眸暗忖,又摇了摇头,“按照历朝历代的历史规律,都城,总是会在动荡时期加派更多的兵力,理应会比其他地区更安全些。” 子玉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我担心,这次会有例外……” 木兰看着子玉的眼眸正色道,“那里还有梁将军驻守,她是江淮人,以梁大将军的为人,她定会忠于职守,竭尽全力。应该,会守护一方平安。” “梁将军?”若兮满眼疑惑地看向子玉。 木兰凝望着若兮贴心地为她介绍,“嗯,梁红玉,梁大将军。” 子玉眉头紧锁,如今到了做决定的时刻,而这个决定,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之后一家三口的生计。 可是在这紧要关头,她却突然发现,这样的选择根本就是无解的,她不能未卜先知,只能按照历史的规律去推断,然而历史的规律是否总是作数,她也无法预知。 既然如此,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事已至此,只能希望这一次,之前阅览的历史规律,也依旧可以作数…… 子玉眉头微蹙却终于看着若兮点了头,“好,那我们就去金陵吧……” 若兮见子玉打定主意,又偏过脸去询问,“木兰,北方的战事会很久吗?” 听闻此言,木兰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我也不清楚,朱厌成魔的时间太久,它蛊惑的傀儡也太多了…… 秦王十年灭六国,恐怕这一次的战事,只会多不会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 子玉听闻木兰之言一声长叹,“哎,终归是我前世造下的冤孽。” 木兰连忙开口劝慰,“不,子玉,我相信钟馗大人曾经与你说过,朱厌妖兽吸收的是贪婪与杀戮,若不是那地方本身就充满了这些低级欲/望,它也不可能存活下来,若不是在那地有那些低级的欲/望滋养它,它也成不了气候。” 说到这里,木兰深邃的眸子又变得些许暗淡,“既然来了,只能面对,只是希望,我族豪杰可以万众一心,抵御住这番外族贪婪的侵蚀。” 众人沉默了半晌,木兰从地上抄起背囊,“子玉,若兮姑娘,陈姑娘,我该告辞了,战事吃紧,这次追捕年兽已经耽搁了许多精力,希望你们可以早些出发,成功躲避这战事,我祝你们一路平安。” “多谢木兰。” 送走了木兰,子玉关上房间的门,从若兮怀中接过平安,耐心抱着平安哄睡,又将她放到小床之中。 子玉眉头微蹙,几多愁烦。 若是很久之前,自己跟着师父游方渡魂,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遇到危险,也不过是一副皮囊,洒脱舍去便是了。 如今多了若兮与平安,子玉总要考虑周全。 多了牵挂,便多了顾虑。 见到子玉愁容满面,若兮牵住了子玉的手,“没事的,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老话还说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我二人一起,总归会平安渡过难关的。” 子玉望着若兮的双眼,眼中满是感激,伸出双手将若兮紧紧揉进怀中。 若兮身上那熟悉的香气让子玉的身心更加安定,就这样静静相拥,似乎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若兮轻轻拍抚着子玉的后背,给予她足够的力量,与无限的爱意。 子玉将自己的脸颊埋在若兮的颈窝中,闷声低语,“只是,到了金陵,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又要到哪里去寻一家药铺重新开启。” 若兮却比子玉乐观,“这倒无妨,金陵也有公家的医院,我去那里寻份工作总归没有问题。” “哎,事到如今才知道没有一技傍身,是这样困难……” 若兮轻抚子玉的后背,“其实也无碍,平安年纪还小,总要有人留在身边照顾。” 子玉却是满眼过意不去,“这样多少让你过分操劳。” 若兮却面带着笑颜安慰子玉,“只要你能把家里照顾得好,我出去自然放心……” 每日的报纸送来,看得人越发焦急,东三省已经沦陷,每日街上都有学生游/行,闹得人心惶惶。 既然打定主意,便也不再做他想,子玉终于将药铺门前挂上盘兑的招牌。 不过,战时动荡,药铺的价钱自然买不上太高。 得知子玉与若兮一家三口要离开京城,徐家人与董家剩下的姐妹恋恋不舍过来道别。 徐姨最是不舍,拉着若兮的手抹着眼泪,“不再考虑考虑?” 听了徐姨的话,子玉正色回答,“徐姨,我得知消息的渠道非同寻常,北方确实动荡,虽然不知道南方今后会如何,但是也确实该挪挪地方了,若是可以,您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 徐姨抹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哎……子玉,不瞒你说,故土难离,这满清没了,又到了民/国,朝代更替,我们小老百姓的,能吃一口饱饭就足够了。就是你们走了,我实在是舍不得……” 若兮忙伸手将徐姨脸颊上的泪痕抹去,“我记住您家地址了,等我们安顿好之后,我会给您写信。” 徐姨这才点点头,“也好也好。” 子玉伸手揽过若兮的肩头,“在京城这段时间,多亏您的照顾,我和若兮,真的万分感谢您。” 二人恭恭敬敬给徐姨鞠了一躬。 春节过后,初春时节,药铺来了主顾,盘兑下这间商铺,做了其他营生。 虽然盘兑的价格不算太高,但算上去也差不多不赔不赚。 子玉与若兮办好手续,带上全部家当,最后站在药铺门前驻足观看。 一间小药铺,承载了太多的回忆,迎来送往许多人,她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子玉与若兮在这间药铺,相知相爱,甚至成亲。 还在这间药铺迎接平安的降生。 可是,人生总是这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每一次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子玉双手提起行李,站在药铺门前,最后吻了若兮的额头与平安的额头,柔声细语,“若兮,我们走吧……” 第18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一) 平安刚刚过了两岁生日,正是冒话的时候,小孩子的精力又十分旺盛,坐上火车之后,子玉搂着平安睡了一个小时左右,平安便满血复活了。 平安睡醒之后便坐不住了,坐在子玉怀中一直蛄蛹。 刚将平安放到地上,平安就一溜烟的跑远了。 子玉看着平安那绝尘而去的小背影,与若兮无奈对视一眼,便起身去追平安。 平安的头发比较茂盛,又正是长得半长不短的样子,刘海儿挡在面前有些遮住视线,若兮便取了头绳,给她将额前的碎发拢到头顶,梳了一个朝天揪。 若兮坐在座位上,只见一颗小小的洋葱头,倒腾着两只小腿儿,从车厢一头跑到车厢另一头,又从另一头跑回来,而子玉一脸无奈地追在那颗小洋葱头的身后。 上车时子玉对平安下了禁令,让她不要大声喧哗,她便将用于说话的体力都支配到腿上,跑得不亦乐乎。 在跑了几十圈之后,子玉终于忍无可忍,拎着平安的衣领将她提溜回自己的座位上。 平安又兴高采烈地扑到若兮身上撒娇。 若兮刚刚将平安抱起放到腿上,就见子玉沉默着,把手伸向了行李架上的行李。 将行李取下,端放在座椅上,子玉的手又默默地伸向一个口袋。 若兮紧紧盯着子玉的动作,她知道,那个口袋中,放着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 比方说一些特制的长方形黄色宣纸,宣纸上笔走龙蛇地用朱砂画着一些线条。 就在子玉的手已经将拉锁拉开一半时,若兮幽幽地低声警告道,“子玉,你若是敢拿那个东西贴你亲生女儿,我就和你拼了。” 子玉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抖,又迅速将拉锁拉好,再一次默默地将行李放回了行李架。 平安也终于跑累了,坐在若兮的怀中便不再下地,似乎变得老实了些许。 给平安喂了些白开水,子玉终于可以喘息片刻,坐回座位上,自己也喝了口水,长吁短叹了好一阵。 若兮看着子玉颓败的模样甚是好笑,便小声挪揄,“你看你,一个小孩子竟然能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子玉偏过头没有说话,而是送给若兮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若兮却并未意会这眼神的含义,看着怀中可爱又乖巧的平安,若兮随手掏出一张纸,手把手地教平安折纸。 平安也不抗拒,乖乖的坐在若兮怀中,无比的听话。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岁月静好…… 母女二人折了半天,终于折出一只千纸鹤。 平安拿在手中,玩得万分开心,噤声了许久,小朋友的忍耐力也达到了极限,她偏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子玉的眼色,见娘亲并未注意到自己,这才终于对着若兮小声开口,“妈妈,这个是什么?” 若兮看着平安宠溺一笑,“千纸鹤。” “妈妈。”平安的声音大了一点。 “嗯?” “这个是什么?” “千纸鹤……” “妈妈。” “什么?” “这个是什么?” “千、纸、鹤……” “妈妈,妈妈,妈妈……” “嗯?” “这个是什么?” 若兮崩溃地偏过头看向子玉,“诶,咱们还是商量一下把她定住的问题吧。” 子玉连忙朝着座位内侧躲了躲,又慌乱地摆手,“我可不敢……怕你和我拼命……” 若兮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妈妈!” 若兮终于忍不住,面色凝重,语气严厉地开口,“虞平安。” “嗯?”平安奶声奶气地捧出一个小鼻音。 “闭嘴。” “哦……” 安静了片刻功夫,平安用极慢地速度举起千纸鹤,又用最小的气声轻声试探道,“妈妈……” “干什么?” 平安将千纸鹤在若兮面前晃了晃,小声问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若兮终于失去了耐性,一字一顿地回复,“不、知、道!” 平安赶忙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兴奋地小亮光,用小小的气声学着若兮的模样,一字一顿的回答,“那我告诉你,它叫千、纸、鹤!” “哈!哈!哈!”子玉看着被平安折磨得无可奈何的若兮,发出无情嘲笑。 若兮真恨不得将怀里这颗小洋葱头一层一层剥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火车走得很慢,需要一天一夜方能到达。 平安的好奇心只保持了半天时间,便有些坐不住了。 等到平安坐车坐得腻烦开始磨人,子玉便开始为平安讲故事,从开始的童话故事,讲到历史故事,最后见平安还闪烁着好奇的小眼神,子玉又开始讲早年间游方渡魂的奇闻异事。 子玉的故事真是包罗万象,上至五千年华夏文明,下至街头巷尾孤魂野鬼。 也不知道平安听不听得懂,倒是把若兮吓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那些故事把平安哄睡着之后,子玉的故事却越讲越吓人,若兮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前半部分的故事是讲给平安的,后半部分的故事,纯粹就是子玉讲来故意吓唬自己的。 若兮面带愠色拍了子玉一下,转过头去假意不再理她。 子玉自知惹到了若兮,便捧着笑脸凑过去,“吓到了?” 若兮又将头偏到一旁,毫不理睬。 “生气了?”子玉小心谨慎地询问。 若兮努着嘴看向子玉,子玉顺势而为,一个吻飞速落到若兮唇上,若兮睁大双眼,作势欲打,却被子玉及时制止,“小心弄醒了平安哟~” 若兮自觉吃亏,红着脸颊小声责怪,“占我便宜!” 子玉却一脸无辜的样子,“哦,原来是我误解了呀,你努着嘴,我还以为你是这个意思呢……” 若兮被子玉说得脸颊绯红,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看着子玉,甚是郁闷。 她很诧异,为什么每一次子玉的道歉都显得这样无辜,可是这无辜中却反而透着理直气壮,又让人无法反驳。 而若兮更加诧异的是,子玉这样的理直气壮,她却并不反感,反而有些窃喜,并总能欣然接受。 夜晚,子玉躲到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连接处,将座位留给若兮与平安,好让她们可以平躺一会儿,歇歇脚。 第二日下午,火车才晃晃荡荡地到了金陵。 入了金陵城,与几年前离开时相比较,看上去更繁华了些许。 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沿街的商贩依旧热情的叫卖,热闹不减当年,一派繁荣景象。 看来,这里确实要比北平的境况好上不少…… 先寻了旅社住进去,还是很久之前住的那家。 白日里,若兮在客房内照顾平安,子玉走上街头,寻一个可以长久落脚的地点。 北方战事打响,南方目前倒还是表面平和,只是不知道这背地里,暗流涌动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又或者,会像那史书中记载的一样,这里身为六朝古都,即使多次遭受兵燹之灾,但亦屡屡从破碎飘零中重振山河,即使曾经面临灭顶之灾,我辈却依然会奋起反抗,恢复华夏尊严。 希望历史的规律,这一次依然可以如常…… 子玉一连几日早出晚归,终于在鼓楼区寻了一处简单的民宅院落,院落内正巧有空房长租。 房东平日里住在别处,这里是祖宅,便空闲了下来,想着赚些外快,于是挂出了招租的牌子。 小院虽然比不得京城药铺那番气派,但是基本的生活设施都很齐全,又地处繁华地带,四通八达,去哪里都很方便。 先与房东口头定下时间,第二日一早,子玉马上带着若兮,又抱着平安过来看房。 房间并不算大,一个小小的客厅,一间卧室,厨房与洗漱间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内更有一颗桂花古树,此时虽然不是盛花的季节,但是枝繁叶茂。 若兮一直惦记着金陵城内桂花的芬芳,看到这棵桂花古树更是喜欢的不得了,便点了头,与子玉交了房租,住了进来。 当日下午,黑白两兄弟被阿柔找了过来,无非一些洒扫房间,采买家当的细碎活计。 黑白两兄弟又遵照子玉的吩咐,在金陵城飞速寻了一圈。 很遗憾,没有寻到一家药铺可以盘兑。 不过,倒是带回来另外一个消息:鼓楼医院正在招聘医务人员。 既然如此,若兮便与子玉商议想去那里试上一试。 子玉本想第二日自己再去寻上一圈,但听到鼓楼医院的工作时间确实要比自己开设药铺轻省许多,便欣然同意了若兮的请求,让她去公家的医院试一试。 转日上午,若兮去医院应聘。 虽然若兮祖上那样风光,但是到了这里,医院还是认文凭。 不过听了若兮的经历,医院倒也网开一面,允许她一边工作,一边参加护理培训。 何况医院里本就缺少人手,有若兮这样经验丰富的医者过来,医院自然不能轻易松手。 若兮工作繁忙起来,子玉便留在家中照顾平安。 好在,在京城平安已经戒奶,如今倒也不至于每天粘着若兮。 若兮有时白班夜班两班倒,过得十分忙碌,但子玉一直在家里,将若兮与平安照顾得甚是周到,若兮便也踏下心来,在医院安心上班。 接下来的时间,若兮每日捧着培训的笔记,值班的闲暇时间,回到家的时间都在背书。 终于,四个月后,一场考试即将来临。 最后的一个星期,若兮一下班便捧着书躲到卧室中,连饭都紧张地吃不下。 子玉看着心疼,但是劝她又解不了燃眉之急,只能夜晚陪着若兮挑灯夜读。 尽管不一定起作用,但是安静地陪伴,总归令人安心。 考试前的这个夜晚,若兮看完了所有的资料,抬起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子玉。 子玉感受到若兮的目光,也将自己的目线从书本上挪开,捧着体贴又耐心的嗓音,“怎么了?” 若兮眉头紧锁,“万一考不过怎么办……” 子玉伸手翻了翻若兮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注解,“你写的东西,都看完了?” “嗯。”若兮郑重的点头。 “这么多都背会了?”子玉将若兮的笔记捋了一便,笔记本竟有一本古籍的厚度,真是不少。 若兮又点了点头,“嗯。” 子玉将若兮的笔记递还给她,“那还有考不过的道理?” “万一呢?” 看着若兮依旧一脸焦虑的表情,子玉挠了挠头,小声询问,“要不我让阿柔去窃题?” “那不行!”若兮一脸严肃地拒绝了这样的建议。 子玉了然一笑,“看,还是心里有数,能过。” 刚刚的万丈豪情转瞬即逝,若兮又颓然地将下巴垫在书本上,“可是万一呢?” 子玉走到若兮身边,轻轻揉捏着若兮的肩颈,“我们退一万步重新帮你分析一遍这件事。” 若兮仰面看着子玉,“怎么说?” “医院缺人手吗?” “特别缺。” “平日里,你的工作内容都熟练了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若兮眼睁睁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大同小异,只不过这里需要不少西医的基础知识……” 子玉默默颔首,又循序渐进地询问,“就是你笔记上记录的那些吗?” “基本上是。” “你都背会了?” “当然。”若兮的面容写着肯定。 “医院的其他女性都有文凭?” 若兮摇摇头,“也不都是,很多也是只考了这个资格证。” 子玉站在若兮身后,将她的脸颊捧起,低下头凝望着若兮的眼眸,“请问我的夫人,您是哪里比不上别人,让您错误的认为您可能会考不过去?” 若兮握住子玉的手,“万一考试的内容我没看到怎么办……” “可能性微乎其微……”看着若兮已经因为看书而熬红的双眼,子玉让若兮闭上眼睛,用手背为她降温,“困不困?” 若兮点点头。 子玉温和的声音在若兮的耳畔响起,“那睡吧,充足的睡眠,能让你明天记起更多东西。” 若兮犹豫片刻,方才起身去洗漱,每日上班时的疲劳,夜晚看书时的紧张,已经让她的神经高度紧张了很长时间。 躺在床上,若兮却辗转反侧很难入睡,因为明天的事情,也因为,她不想像之前一样,什么事都要一直依靠子玉。 她也想自己能够尽快独立起来,能够独立到与子玉同样的身量,共同支撑起这个家。 若兮在床上躺了许久,子玉才姗姗来迟。 见她蹑手蹑脚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又紧紧贴着若兮,将她揉进怀中。 若兮轻轻摩挲着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低声询问了一句,“你刚才去哪里了?” “卜卦。” 若兮翻过身不解地看着子玉,“卜卦?问什么?” 子玉狡黠一笑,“明天的事。” 若兮睁大了双眼,显然万分关心卜卦的内容,“结果呢?” 子玉凝望若兮双眸,坦然回答,“谦卦。” 若兮疑惑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子玉轻声背着卦辞,“谦,亨,君子有终。” “什么意思?好还是坏呢?” 子玉轻刮若兮的鼻尖,弯弯的眉眼透着笑意,“大吉之卦!” 听到卦辞的一瞬间,不知道是因为日积月累的疲劳,还是那卦辞带来的安心,若兮终于安稳的沉睡过去…… 凝望着若兮的睡颜,子玉轻轻落了一个吻在若兮的额头,听着爱人平稳的呼吸声声,子玉面对着若兮,轻声细语地呢喃了一句,“若兮……对不起……” 第19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二) 第二日,一家三口早早起身,子玉为若兮将早餐准备妥当。 若兮吃过早餐之后,便信心满满地去了医院。 送着若兮离开,子玉回到家又抱起平安出了家门。 中秋节快到了,路上有些桂花已经提前开放,走在路上,闻着弥漫在街道上淡淡的花香,在北平时那因为时局动荡而倍感紧张的心情终于得到些许缓解。 子玉在心中细细盘算着,等到平安再大一些,可以去上学了,自己也打算外出寻个活计,与若兮一同赚钱养家,总归会减轻若兮的负担。 平安在前面跑着,子玉背着双手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平安那蹦蹦跳跳高高兴兴的小背影,一切都是那样的充满希望…… 走出不远,母女二人走到一家西式蛋糕店的门前。 子玉将平安唤回抱在怀中,推开西点店大门,走了进去。 服务人员热情地招待着,“您好,请问您需要定生日蛋糕吗?我们可以帮忙写祝福语。” 子玉细细端详橱窗里的样品,最后指了指其中一款样式比较简约的,“不,只是普通的奶油蛋糕就好。不过也要写字。” 服务人员伸手取出纸笔做着记录,“好的,请问写什么呢?” 子玉思索片时,“定两块,一块写上金榜题名万事胜意。另一块,就写再接再厉不要放弃吧……” 阿柔自灵玉中飞出,飘在半空中,双手交叠于胸前,一脸鄙夷地看着子玉,“呵,你昨天根本就没卜卦,随口哄若兮,你看她知道以后怎么处理你。” 子玉用心灵感应回应阿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会说的对吧?” 阿柔掐着杨柳细腰,“这个嘛,看心情。” 子玉赶忙认真的解释,“阿柔,你也知道,‘谦卦’这一卦有多难卜得。况且若兮不懂这其中的原理,随口一说,只为给她个安心,我们没什么损失,她又图个开心,不也是好事吗?” 阿柔暗忖片刻,赞同了子玉的说法,“说的也对……” 毕竟,若兮高兴,全家高兴…… 若兮总是那个样子,不会伪装,喜怒哀乐全都尽数写在脸上。 下午掐算好若兮下班的时间,子玉叫阿柔提前守在家门前的拐角处。 阿柔在见到若兮的一瞬间,从她脸上飞扬的笑容可以基本确定,她今天发挥得极好,于是赶忙闪身飞回子玉面前。 子玉见阿柔已经归来,连忙急着询问,“怎么样?” 阿柔弯眼一笑,“金榜题名吧。” “好!”子玉转过身去将其中一个蛋糕取出来,端放在餐桌上。 回到家中,若兮看着子玉早就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甚至还有一块‘金榜题名’的蛋糕,眼中写满了开心,主动伸手环到了子玉的腰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会考好?” 子玉明眸闪耀,在若兮的唇上讨了一个吻,“对你有信心。” 若兮又满眼幸福地凝望着子玉的双眸,“子玉,多亏了你的卦,我今天就想着一定能行!果不其然,出的题都是我背过的!” 听了若兮的话,子玉带着半分的心虚,不过见若兮这样高兴,子玉也不愿打扰若兮的雅兴,“这么厉害!今天给你加鸡腿庆祝!” 若兮兴致极高,又拉着子玉的手恳求,“你快帮我再卜一挂,看我以后的工作会不会特别顺利?” 子玉面露难色,“这个,恐怕不行了……” 听到子玉拒绝的声音,若兮的小脸儿垮上了几分,“为什么?你昨天的卦象不是很准吗?” 子玉带着几分严肃,又带着几分认真,耐心为若兮解释,“卜卦,只是辅助,你可知道尽人事而听天命?卦象是锦上添花,只是为你提前将结果说出来而已。若不是你自己的努力,也不会有这样吉利的卦象出现。 所以,一切还是要靠你自己,你若问心无愧,自然会得到好的结果。” 若兮似是了然的点点头,子玉轻抚若兮的后背,“好了,快洗手吃饭吧,一会饭菜要凉了。” 两个人温存了许久,这才分开,若兮看着今日过分安静的房间,二人方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小朋友。 “平安呢?”若兮疑惑不解地看向子玉。 子玉一拍脑门,万分懊恼,“哦,完蛋,她还在睡午觉,我忘了给她叫醒了……” 待到二人疾步走进卧室,看见平安独自一人躺在巨大的双人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昏天黑地,子玉无奈赶忙将平安唤醒。 平安懵懵懂懂地睁开睡眼,萎靡不振地张开双手对着若兮撒娇,“妈妈!抱!” 若兮伸手将她抱起,平安的发型已经睡得五马张飞了,趴在若兮的怀里,又将小脑袋枕到了妈妈的肩头。 看着还未清醒的平安,若兮偏过头一脸怨念地询问子玉,“她睡了多久了……” 子玉心虚地躲闪着若兮的眼神,“不多不多,也就五个小时吧……” 吃过晚饭,平安醒了盹,来了精神,一直在屋里奔跑旋转跳跃到了就寝的时间。 看着已是夜深人静,却还依旧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平安,若兮幽怨地看向子玉。 子玉尴尬一笑,赶忙将平安抱出卧室哄睡,可是平安却吵着非要和若兮睡。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平安终于睡着了,若兮反而被平安折腾地完全清醒了。 于是,考完试之后,正常上班的第一个早上…… 若兮,非常顺利的,迟到了…… 一晃,中秋佳节转瞬即至,若兮前段时间一直忙于考试无暇其他,总算天道酬勤,在假期之前拿到了资格证,又恰好这几日倒班轮休,紧张了许久的若兮终于放松了心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旦放松下来,就想出去逛街,若兮想着一家人许久没有一起游玩,便一早央着子玉,带着她与平安到街上逛逛。 难得的休息日,子玉本想让若兮在家休息,但奈何一早起来若兮就跟在她身后,眼中闪烁着无比期待的目光紧紧盯着子玉。 子玉感觉,若是若兮再盯着自己看上一阵,自己就要被她的目光烧穿了。 为了避其锋芒,子玉躲到厨房,待到将早餐准备妥当,见若兮还跟在她身后不肯罢休,只能无奈揉了揉若兮的肩膀,“若兮,你都连着工作好多天了,不想休息一下吗?” 若兮却拼命摇头,“出去逛街也可以休息呀……” 见子玉未置可否,转过身去又忙着别的事情,若兮心生一计,她悄悄地挪到子玉身后,突然牵起子玉的胳膊开始撒娇,“好姐姐,陪我出去玩……” 若兮知道子玉最是吃这一套,果不其然,她这突然的撒娇让子玉瞬间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答应她的要求。 想不到若兮“计谋”得逞却还不肯罢休,她知道子玉最是羞于听到这样肉麻的话,又看子玉那涨红的脸颊,更是玩心四起,扯着子玉的衣角,“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就这样叫了许久看着子玉羞红了脖颈,若兮心生得意,想不到就在此时,子玉猛然转过头去,趁着若兮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揽过她的腰肢,一个带着稍许霸道的吻,带着强势的质问,吻得若兮差点站立不住。 感受到若兮终于有些躲闪,子玉放过了她,眼波深邃地凝望着若兮的双眸,“还敢胡乱称呼我吗?” 若兮抿着双唇,带着告饶的神色赶忙摇了摇头,红透了脸颊,将剩下那些肉麻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抱起平安,子玉与若兮来到秦淮河畔的商业街上。 若兮兴致极高,一路上一直眼波闪耀地走在前方,看着若兮如此高兴,子玉眉眼弯弯满含爱意地抱着平安跟在若兮后方。 江南的水养人,若兮平日在医院上班,家里都是子玉操持,知道若兮辛苦,子玉便想尽一切办法将若兮照顾得越发周到。 如今在这中秋佳节正午的耀眼阳光下,若兮被阳光一晃,都快白得透光了,肌肤吹弹可破,白皙之中又透着些许红润气色,与这怀中的平安也不相上下。 再次来到秦淮河周边,如今,这里的商户比之前更多,也更加繁华热闹,看着人来人往,平安高兴到了极点。 子玉租下一条画舫,畅游秦淮,平安兴奋地在画舫的船舱内跑来跑去。 “妈妈!有桥!有桥!” “妈妈!有鸟!有鸟!” “妈妈!有树!有树!” 平安看着河面上不停变化的景色,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鲜,俨然一副眼花缭乱,忙不过来的样子。 子玉看着平安,弯眼一笑,“你妈妈真厉害,什么都有!” 平安看见若兮没有理睬自己,又跑到若兮面前,“妈妈!妈妈!妈妈!” 若兮被平安叫了一路,开始的时候还会回应她,后来若兮发现,平安唤她根本也没想让她回答,就只是闲的没事,嘴里闲不住而已。 平安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在若兮面前,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一个劲的叫妈妈,似乎好不容易赶上这么漂亮温柔美丽大方贤良淑德的妈妈,不多叫个百八十遍的,就亏大发了。 若兮满眼怨念地看向子玉小声询问,“她在家,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吗?” 子玉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啊,在家里她可是安静,乖巧,且可爱。” 若兮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平安,“那为什么在我面前就这样话多,且密,且没用?” 子玉伸出手刮了一下平安肉嘟嘟的小脸蛋儿,“哈哈哈,可能是气场吧,毕竟我小的时候就话少……” 若兮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平安,仔细认真的检讨了一下自己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话痨。 这才发现,子玉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船家是名女子,看着平安这样活泼可爱也甚是喜爱,“孩子多大了?” 见平安看着自己的小手,比划了半天终于掰扯出两根手指,若兮忙带着笑颜替平安作答,“两岁半。” 船家看着平安越发喜爱,“真可爱!我姐姐也快生了,真希望也能生个女孩儿。” 若兮见船家这样说,抬起眼来有些好奇,“您也喜欢女孩子?” 船家赶忙带着笑意点头,眼中还温柔地注视着平安,“嗯,像这样,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谁都喜欢呀。” “您家里人都喜欢女孩子吗?”子玉也在一旁没头没脑地随便搭着话。 船家得意的点头,“您可能觉得不大相信,但是我爹妈都盼着姐姐生个女孩子。 若是姐姐生的是女孩儿,别的不敢说,那孩子在我家,肯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平安在船上跑的开心,跑了一阵又扑到若兮身上撒娇。 果然血脉相连的亲情,确实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别看若兮刚才嘴上嫌弃,但是平安真正粘起她时,她还是很受用的。 九月,最是江南好时节,空气中裹挟着花香,不浓不妖,恰到好处,褪去夏季的暑热,湖面上的微风拂过,又带来丝丝清爽。 坐在游船上,子玉将手臂轻轻搭在若兮身后的椅背上,舒适而惬意。 游船画舫慢慢飘荡在秦淮河的水域上,碧波粼粼,恍若隔世。 很久以前,就在这里,有两位女子,经历几百年的追寻,终于相见。 她们携手相依,共度了最后一个中秋佳节,最终共赴黄泉。 不知道,如今那位被爱人亲自目送至轮回,并且成功转生的女子如何了?她又转生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否真的如同爱人希望的那般,今生,她能够幸福…… 得知平安的姓名,下船之前,船家还特地送给平安一个平安结。 平安举着平安结,爱不释手,高兴得差点飞起来。 画舫刚刚在码头停好,子玉先下船,若兮抱起平安递给子玉。 子玉接过平安,又将她放到地上,回过头伸手去扶若兮。 谁想到平安下了船,倒腾着小腿儿便想逃跑。 只不过逃跑未遂。 因为她刚刚起步,就被子玉掌住脑袋控制在原地。 子玉掌着平安的小脑袋,再次向若兮伸手,若兮熟练地搭手其上。 刚把若兮扶下船,一家三口才在码头上稳稳站定。 突然一名男子兴冲冲地跑过来,见到子玉一家三口的第一面,便先是伸手作了一揖。 看他一脸喜气洋洋,眉开眼笑模样,显然有什么喜事。 男子作揖完毕,又伸手捧出一把喜糖递给子玉一家三口,“三位,吃些喜糖吧。” 船家将船锚抛下,又将缆绳系好,对着来者打了声招呼,“姐夫!” 子玉与若兮伸出手接过来人奉上的喜糖,“无功不受禄,这是?” 男子喜笑颜开赶忙回答,“我家夫人生了!” 船家也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姐姐生了!” 子玉与若兮连忙道喜, “恭喜恭喜!” 船家赶忙向子玉与若兮解释,“是这样的,我家有一个规矩,孩子出生之后,遇到的第一位客人,取客人名字之中的一个字,为孩子起小名儿。” 子玉听闻忙转身看向男子,“哦?那,您家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托您的福,是个女孩儿!所以,可否有幸知道您二位的名字?”男子的嗓音中洋溢着无限喜悦。 子玉微微颔首,“这倒是我们的荣幸,我的名字叫子玉,这位,名唤若兮。” “子玉……若兮……”男子细细思忖片刻,随后看向子玉,“那可否借您的名字?我为女儿取名玉儿!” 子玉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多谢多谢!”那男子又多送了些喜糖给子玉一家三口,转头叫着船家,满眼喜气地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玉儿……玉儿……”子玉与若兮暗忖这新生儿的乳名,心中不觉添了一丝欣慰…… 第20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三) 游遍秦淮河,子玉一手牵着平安,一手与若兮十指相扣,在河岸边的商业街上闲逛。 逛到疲累了,若兮求着子玉带她去买一些好吃的,晚上可以带回家。 这样,一家三口可以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赏月。 小孩子玩得尽兴,但累得也快,在游船上跑得太兴奋,刚一下游船,经过暖阳一照,平安就昏昏欲睡。 子玉伸手将平安抱起,还没走出几步,平安便已经伏在子玉肩头睡了过去,十分安静。 平安不吵闹着回去,子玉也可以与若兮多逛一逛。 平日里在医院面对无数的患者,皆是生老病死,人间疾苦,虽然若兮自诩工作还算习惯,但是见得多了,心情难免会被这些悲欢离合惹得伤春悲秋。 刚好,在这传统佳节的日光下晒上一晒,也好驱驱心中的霉气。 二人携手在这商业街走了一阵,已经提了不少糕点零食,看着太阳渐渐偏西,想来已经玩了半日光景,也该是回去休息的时候了。 出了商业街,刚刚走到一个转角,在建筑物落下的阴影处,一个乞丐哀求的声音传来,“行行好,各位老爷小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 那乞丐穿得破破烂烂,身上满是肮脏污秽,头发已经长得盖住肩头,因为长时间未曾清理,已经如同羊毛毡一般黏到一起,头发之中还有无数的草节粘在上方,手上一个破碗,已经掉了茬。 不知不觉间,乞丐已经爬到了子玉一家三口的面前,子玉眉头微蹙,将若兮与平安仔细护了护。 若兮从口袋中掏出一些零钱,子玉伸手接过,随后扔到了乞丐的破碗中。 “谢谢小姐,谢谢……”那乞丐抬起头来,却怔在当场,“魏小姐?虞小姐?” 子玉与若兮一愣,子玉又偏了偏身子,将平安与若兮紧紧护住,再低头仔细辨认,子玉与若兮终于认出,这乞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见过的金陵(建业)城侯家大少爷,侯辈蒙。 “侯大少爷?”子玉一脸惊诧。 想不到侯辈蒙脑袋摇晃的如同拨浪鼓,忙着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什么侯大少爷了,您二位小姐行行好,赏我口饭吃吧……” 若兮看着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侯辈蒙,心生怜悯,伸手递给侯辈蒙一包糕点。 侯辈蒙接过糕点时,不小心触碰到若兮的指尖。 却想不到,如同触电一般,侯辈蒙的手猛地一颤,糕点掉在地上,散落一地。 可是那侯辈蒙却毫不在乎,拼命地捡食起地上的糕点残渣。 如今这幅颓废模样,真叫人唏嘘惋叹。 吃完了一整包糕点,侯辈蒙却还没有果腹。 又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若兮手中其他的食物包装。 看着眼前侯辈蒙这幅可怜样,若兮于心不忍,偏头看向子玉,“子玉,看他这样可怜,带他吃顿饱饭吧。” 子玉眉头微蹙,盯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侯辈蒙,又不愿驳了若兮的好意,只得叹息着点了点头,“也好。” 正好一旁就是一家面馆,子玉想带着侯辈蒙去吃面,可是面馆一看到乞丐,便急着赶客,甚至还伸手将侯辈蒙粗暴地推搡在地。 侯辈蒙不小心从阴影中被推出,阳光突然照到的身上,他显得惊恐万分,极其害怕,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就往阴影中躲。 若兮看着实在不忍,伸手去扶,可是就在侯辈蒙在搭上若兮伸出援手的一瞬间,又如同触电一般地弹开了。 子玉看在眼里,轻轻握了握若兮的手又默默地摇了摇头,示意若兮不要再触碰侯辈蒙。 见若兮了然点头,子玉又默默地到一旁买了把雨伞,递给了侯辈蒙,低声叮嘱了一句,“日头晒人,打伞遮阳吧。” 侯辈蒙连忙道谢,磕头如同捣蒜,谄媚的样子,如丧家之犬。 子玉回头与若兮对视片刻,看着若兮眼神中流露出的怜悯,回过头俯视着侯辈蒙低声说道,“你这样子恐怕去不了别处,先到我家休息片刻吧。” 侯辈蒙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遮阳伞,将自己紧紧遮住,跟上了子玉一家三口的脚步,“多谢多谢。” 回到家中,阿柔自子玉的灵玉中飘出,悬在半空中,倪着眸子瞥着侯辈蒙。 如果鄙夷的眼神是把利剑,那此刻的侯辈蒙恐怕早就被阿柔戳成筛子了。 “哟!这不是侯大少爷吗?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阿柔毫不避讳地开口嘲讽。 虽然侯辈蒙没有见过阿柔,但是这位大少爷的为人,以及他对香君做的那些恶事,阿柔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如今见到他这幅落魄模样,除了大快人心之外,阿柔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你是谁!”侯辈蒙早就没有了之前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见到阿柔是这般奇怪,俯首帖耳地躲在房间的角落,一直警惕地审视着子玉一家人。 “我嘛,你可以叫我一声姑奶奶!”阿柔无情地调笑着。 见到侯辈蒙有阿柔在那里看守,子玉知道侯辈蒙掀不起什么风浪,便将平安递给若兮,自己去厨房煮面。 细数着厨房内的存粮,子玉煮了一大盆细面,又费劲地端了进来。 看着一大盆汤面,侯辈蒙如同饿虎扑食一般,连筷子都要吞进腹内。 很难相信,这眼前的乞丐,是之前那个,在金陵城可以呼风唤雨锦衣玉食的侯大少爷。 若兮怀抱着睡熟的平安,坐在一旁看着侯辈蒙风卷残云,满眼疑惑地看向子玉。 子玉见若兮询问的眼神,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随后又起身,沉默着掏出聚魂香,端放在窗台上,默然点燃。 子玉与若兮眼睁睁看着侯辈蒙吃进去十几碗面条,一大盆汤面见了底,却依然不觉果腹,见他茫然抬起头来,就这样一脸疑惑惊惶地看着子玉,“我为何还是很饿?” 子玉淡然而冷漠地为他解惑,“因为你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侯辈蒙手中的筷子跌落在地,“怎么可能!” 子玉猛然起身厉声斥责,“侯辈蒙!你可知平白无故你为何会害怕她?为何不能触碰她!”子玉伸手一指旁边的若兮,“因为我夫人身上有我给她画的驱鬼符,你怕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害怕那符咒!” 见侯辈蒙依然一脸错愕地坐在当场,子玉的嗓音陡然变得严厉,“你可知为何吃了如此多依然食不果腹!因为你生前是饿死鬼!侯辈蒙!还不与我速速归去!”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侯辈蒙的眼底写满难以置信,口中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子玉唤出阿柔,甩出束魂鞭,窗台上,聚魂香线笔直冲天。 束魂鞭如同灵蛇一般缠到侯辈蒙的身上,猛然缩紧。 侯辈蒙哪里肯轻易就范,挣扎着便要逃走,口中不断高喊,“我没死!你一定弄错了!你在骗我!我侯家是金陵城名门望族!我怎么可能是饿死鬼!” 想不到,侯辈蒙越是挣扎,那束魂鞭就束缚得越紧。 阿柔与子玉,奋力拽住束魂鞭的两头,将侯辈蒙的魂灵强行引渡回阴司。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话毕,子玉与阿柔闪到一旁。 业镜中的云雾一阵波动,闪现出画面: 业镜中的侯辈蒙一身白色西装,面带远远的黑色墨镜,气势汹汹地从一家旅店大步走出。 出门之后,站在旅店门口,侯辈蒙伸手掏出一盒香烟,掏出打火机点燃,猛地吸了一口,优哉游哉地将烟圈吐出,郁闷的心情这才有所缓解。 想来,这便是那日在金陵(建业)城,侯大少爷在若兮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之后的场景。 随后,也不等后面追来的侯管家,将手中抽到一半的香烟弹到绿化带中,迈开步子,在街边随手拦了一辆人力黄包车,又随口报了个名字,“百花楼。” 黄包车车夫点头应承,拉起车子朝着目的地进发。 “少爷!少爷!你去哪呀!”侯管家追在身后。 只见侯辈蒙随意挥手,“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便头也不回地坐着黄包车离开。 只剩下伫立在原地,无奈叹息的侯管家。 黄包车走了几个街区,停到一家古色古香的二层建筑下方,侯辈蒙伸手扔了几个铜板给车夫,自己便走进了“百花楼”的大门。 “侯大少爷!您可有日子没来过了!”门口一名浓妆艳抹分外妖娆的女性招待着侯辈蒙,看这女子的打扮,俨然一副鸨母的模样。 侯辈蒙扔给门口鸨母一根金条,驾轻就熟地走了进去。 鸨母眉开眼笑,脸上的脂粉都要挤得如同墙皮般脱落,见她与身旁的奴才使了个眼色,便又热情洋溢地跟上了侯大少爷的脚步。 侯大少爷如同逛自家后院一般坦然,入了会客厅,径自坐到椅子上,看了一眼手旁桌面上的干果,伸手抄起两个核桃捏在手中,微微一用力,纸皮核桃应声而碎,侯大少爷又捡起核桃仁扔入口中。 “侯大少爷,今天还是老样子?”鸨母谄媚着询问。 “嗯。”侯辈蒙始终带着墨镜,看不清他眼上的神情。 鸨母点头扭着腰肢转身离去。 “诶!等一下!”却不想又被侯辈蒙叫住。 鸨母转身端着笑脸,“您说。” 侯辈蒙伸出两根手指,在鸨母面前比划了一下。 鸨母立马眉飞色舞,“侯大少爷真是好体力,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 侍者为侯辈蒙奉上清茶一盏,侯辈蒙这才将墨镜取下,扔到一旁。 见他翘着二郎腿,轻轻吹拂茶盏上的浮沫,又将清茶送入口中,闭上双眼装腔作势地细细品味一番,再次睁开双眼之时,鸨母已经又扭着粗壮的腰肢从里屋走了出来,“侯大少爷,准备妥当了,您随我来吧。” 侯辈蒙也不说话,站起身来,跟上了鸨母的脚步。 楼梯吱呀吱呀一阵声音响起,鸨母将侯辈蒙领到二楼的雅间内。 雅间是个套间,一间会客厅,一间卧房,侯辈蒙走入会客厅。 会客厅内,瓜果梨桃,美酒佳肴已经备好,侯辈蒙伸手抄起酒壶放在鼻端闻了闻。 “虎骨酒!还和您的胃口吗?”鸨母又一脸奉承的笑容。 侯辈蒙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露出了些许笑容,鸨母见状,伸出双手拍了拍,两位妙龄少女早就扭着杨柳细腰自雅间门口鱼贯而入。 “侯大少爷,您看这二位,可还满意?” 侯辈蒙眉头微蹙,终于开了口,“这二位,生面孔?” 鸨母一脸神秘,稍稍凑近了侯辈蒙,侯辈蒙一脸嫌弃地偏了偏身子。 那鸨母自讨了没趣,倒也毫不计较,依旧一副阿谀奉承的容面,笑着说道,“侯大少爷,我给您准备的,自然是生面孔。” 见侯辈蒙依然面带异色,鸨母又神秘一笑,小声说道,“还没□□的!” 侯辈蒙这才舒展了眉头,一副了然于胸的自负面孔,那笑容,别提多让人作呕。 鸨母见侯大少爷终于舒心,这才迎阿着解释,“也得对得起您赏我的金条嘛!” “行了,知道了。”侯辈蒙拿腔作态地挥了挥手,示意鸨母快些退下。 那鸨母会意,又扯着笑脸离去,离开之前,对眼前这两位女子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房门关上,两位少女马上围坐在侯辈蒙身边,一位斟满了酒,另一位特地为侯辈蒙点了一支烟。 见点烟那位,随手掏出一盒香烟,香烟盒上没有牌子,装在一个铁盒内。 女子取出一支放到自己口中,掏出打火机点燃,轻轻吸上一口,又将香烟渡到了侯辈蒙的口中。 侯辈蒙猛地吸上一口,又将烟气吐出,低头看着香烟,“这是什么牌子的?怎么和之前的味道不一样?” “这是百花楼特制的香烟,不在这里,还吸不到的。”那点烟少女扭着软腰,娇弱无力地靠到了侯辈蒙的怀中。 那斟酒的女子也不甘示弱,将虎骨酒斟满,递给了侯辈蒙。 侯辈蒙吸了香烟之后,只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杯酒下肚,马上脸颊发烧,只觉浑身燥热,眼前一片眩晕。 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变得越发躁动难耐。 见他伸出手来一把揽住身边两位女子,眼神变得越发迷离,“这伺候人的规矩都懂吗?” 那两位女子对视一眼,马上娇羞地点头,一人赶忙起身为侯辈蒙宽衣,另一人软在侯辈蒙的身上。 拉上红帐,调笑之声,绵绵不断,不堪入耳。 业境外的子玉翻着白眼,真想重金求购一双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眼睛…… 第21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四) 紧接着业镜中的画面一闪: 不知道大战了多少回合,侯辈蒙仰面望着房顶发呆,眼神空洞。 就这样缓了许久,侯辈蒙这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今日为何这样厉害?” 那两位女子陪着笑脸夸到,“侯大少爷真是好威武。” 侯大少爷被人夸得心里舒坦,又缓了片刻,挣扎着起身。 那两位女子起身伺候他换好衣服,侯辈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戴上礼帽推开雅间的房门,又恢复了一副人摸狗样。 想不到,出了“百花楼”侯辈蒙还是没有回家,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黄包车再次在一家日式会所门前停好,侯辈蒙付了车钱,走进了日式会所。 日式会所门前一位着和服的服务生,用日语打了声招呼,便将侯辈蒙迎了进去。 显然,侯辈蒙是这里的熟客。 进了日式会所,不知道走了几进几出的房间,终于来到隐藏在最深处的一个房间内。 服务生推开和式房间的推拉门,房间内一片云雾缭绕,烟雾氤氲的样子已经将众人笼罩在乌烟瘴气之中。 只见房间内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纸牌、牌码、骰子无数。 原来这是一家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赌/场。 侯辈蒙挤开人群,径自坐到了赌/桌的最前面,又是一根金条扔到上面。 庄家见状,露出狡黠一笑,忙点头问好。 侯辈蒙不客气地挥了挥手,示意庄家继续,那庄家也不恼怒,依旧面带着笑容。 见庄家将手中的罩子打开,无数钞票与牌码尽数堆到了侯辈蒙的面前。 侯辈蒙赌场得意,又将更多的赌资压到了上面。 想不到今日的手气甚好,又是一轮全赢的局面,让侯辈蒙的理智消耗殆尽。 赌桌之上,眼前的钞票已经不再是买卖易物的通货,却变成了印着数字的纸张而已。 连赢几把的侯辈蒙已经得意忘形,又将一大把钞票压在上面。 庄家见时机已到,再次开局,这一次侯辈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压在上面的筹码尽数散了出去。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侯辈蒙哪里肯认赌服输,已经赢红了双眼的侯辈蒙与一旁的侍者点了一些酒水,显然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长久的耗下去,妄图找回刚才的顺风顺水。 不过,这一次好运气不愿意再光顾侯辈蒙,一连开了几局,侯辈蒙都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自觉失了颜面的侯辈蒙哪里肯罢休,眼见着赢过来的钞票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又摸遍了全身上下,最后在西装的口袋中摸出一块金色的怀表,扔到了赌桌之上。 “侯大少爷,这东西可抵不了钞票啊。”庄家笑着开口。 侯辈蒙红着眼睛,满脸的不悦,“那你说,什么东西能抵钞票?” 庄家却一副淡定从容的表情,“这桌上只认钞票。” 侯辈蒙抄起怀表在庄家面前仔细晃了晃,“这怀表是我家祖传的,可比你这桌上的钞票还值钱。” 庄家也不生气,依旧一副熟练的笑脸,“赌桌上的规矩,您多担待。” 侯辈蒙的语气中已经写满了不客气,“那你想怎么样?” 庄家那如同模具一般的笑脸回复,“侯大少爷,不如,您去后堂,这怀表倒是可以换些钞票,等换好了再回来,您看如何?” 侯辈蒙怒视着眼前的庄家,这个时候身旁的赌徒发出了催促声音,“快去换吧,我们还等着开着局呢,别耽误我们赢钱啊。” 侯辈蒙愤愤地抄起怀表,挤出了人群,叫来了服务员。 对这服务员低声耳语一番,服务员点头应承,真的带着侯辈蒙去了后堂。 再次回来时,侯辈蒙手上多了一把钞票,见他一脸鄙夷地将钞票甩在赌桌上,再次加入了战局。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侯辈蒙终于从日式会所里出来了。 不过更准确的说,是被人扔出来的。 侯辈蒙骂骂咧咧地叫了一辆黄包车,终于报了自己地址,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 黄包车停在侯家大宅门前,侯辈蒙小声叫门,侯管家急急忙忙跑出来迎接,“少爷,您去哪了?老夫人和夫人都急死了。” “她们睡了吗?”侯辈蒙几分心虚地朝着楼上张望,显然这个家中还有他忌惮的人。 “刚睡……” “行我知道了,你把车钱帮我接一下吧。” 侯管家满眼惊骇,“这……您的钱呢?” “你少管我。” 侯辈蒙打着哈欠轻轻推开了别墅大门,又蹑手蹑脚地走上了楼梯。 刚刚在别墅的二层站定,一个凝重且气场十足的女性嗓音传来,“你去哪里了?” 侯辈蒙缓慢地转过头去,马上捧着笑脸,“妈妈~” “夜不归宿,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你奶奶要急死了?”母亲的责备声声,侯辈蒙却不当回事。 见他依然端着笑容,一直嬉皮笑脸模样小声询问,“奶奶她睡了吗?” “刚刚就寝。”母亲虽然口上责备,却也并未有什么进一步的措施。 侯辈蒙这才长舒一口气,“我就是出去玩了而已……” “去哪里玩需要这么长时间?”侯辈蒙的母亲满眼困惑。 “哎呀,反正我爹也不在家,你就别管我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哎呀!我的好孙儿!你可回来了!”想不到,侯家老祖母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见侯辈蒙平安归来一脸欣喜。 此时的老祖母,与那日和子玉相见时,简直判若两人。 “奶奶~”侯辈蒙挪着高耸的身躯拱到了奶奶怀中撒娇。 侯家老祖母满眼溺爱地抚摸着侯辈蒙那梳得油光锃亮的头发,“我的好孙儿,你知不知道要急死我了,你累不累? 奶奶叫下人给你炖了燕窝,你快去洗个澡,然后把燕窝吃掉。” “知道了,知道了……”侯辈蒙眉开眼笑地装着乖巧。 侯辈蒙眉飞色舞地转身去洗澡,他的母亲站在原地,轻声埋怨一旁的老祖母,“妈,您这有娇惯辈蒙,若是惹了大麻烦怎么办?” 想不到老祖母满不在乎,“那又如何,我侯家有的是钱,这世间就没有钞票办不成的事体。” “啧。”阿柔站在业镜前都忍不住一脸嫌弃地咋舌。 业镜中的画面又是一闪: 不知为何,一旦有段日子没去百花楼,侯辈蒙就成日打不起精神,哈欠连天,涕泗横流,郁郁寡欢。 而且,这身子骨也比以往差上不少,气色也差了很多。 看着镜子中瘦得脱相,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的自己,侯辈蒙思来想去,又在夜晚叫了一辆黄包车,急匆匆到了“百花楼” 同样的雅间内,同样的一盒香烟,想不到,那侯辈蒙吸过香烟之后,眼神越发迷离。 可是此刻的侯辈蒙显然已经不太正常,体力显然不如以往,只是片刻功夫,便喘着粗/气。 见他缓了许久,终于有气无力地询问,“刚才那香烟,还有吗?” “有,还有许多,侯大少爷想要多少?” “有多少给我多少!” 雅间内的女子又给侯辈蒙点了一支香烟,侯辈蒙猛地吸上一口,这才恢复了些许精力…… 许久之后,侯辈蒙走路都有些晃动,可是他出了“百花楼”,又再次去了日式会所。 这一次,他的运气可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门口的服务人员直接将他带入了后堂的暗室中,暗室中站着七八个东洋人。 而一名身着和服,人中处留着一小撮胡须的东洋人,操着奇怪口音,满面阴鸷地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侯辈蒙伸手从口袋中掏出几张字据。 虽然每个地区的房地契签发的地方不一样,但是全国上下的格式与制式基本相同。 子玉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侯辈蒙手中房地契上的地址,便是侯家的那幢别墅。 小胡子东洋人一挥手,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将字据收好。 “我的借条呢?可以清账了吧!”侯辈蒙硬着颈项质问。 小胡子东洋人却眯着眼睛邪魅一笑,“谁说过你的房地契抵得过你欠的赌债呢?” 侯辈蒙来了怒气,“你们明明上次说过我只要拿房地契作抵押就能清账。” “那是上一次,自那一日起,又过去了七日,利滚利,已经远远不止这些了。”东瀛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复着。 侯辈蒙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们这帮混蛋,还想要什么?” 东瀛人眯着眸子沉吟片刻,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侯家,经营什么的你心中有数。我们,现在大/大的需要你们的货,将你的那部分股份给我。” “想都别想,不可能!” 听了侯辈蒙的反驳,小胡子东洋人也不废话,随手抄起放在一旁的武士刀,抽刀出鞘,寒光乍现,见他眯着小眼睛,面对着侯辈蒙放出狠话,“这把‘虎彻’出鞘,可是要见点血的……” 想不到那侯辈蒙除了对待弱女子时能够雄风威震,见到比他强大的依旧是个软骨头。 见他一瞬间跪在了地上,又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我的股份太多了,操作起来肯定会被我奶奶发现的,能不能换些别的……” 小胡子东洋人斜嘴一笑,虎彻的寒光一闪,身旁的一名侍从已经自腰间裂为上下两半。 鲜血喷了侯辈蒙一身,侯辈蒙当场瘫软下去,不住地对着眼前的东洋人磕头,汗水和着血水早就糊了满身满脸,如同水洗过了一般。 小胡子东洋人不再言语,将虎彻在尸首的衣衫上蹭了蹭,擦掉了刀刃上的鲜血之后,‘铮’的一声收刀入鞘,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失魂落魄的侯辈蒙回到家中,刚刚关上房门,便一屁股跌到在地,从口袋中掏出一盒香烟,又取了打火机,只是打火机今日也故意与他作对,打了半天火也没能将口中的香烟点燃。 侯辈蒙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将打火机砸到一旁,挣扎着起身,朝着楼上走去。 不知为何,今日他的奶奶与母亲,还有侯管家都不在家中,不过这也正和顺了侯辈蒙的心意。 见他跌跌撞撞跑到二楼的一间书房,打开了书柜上的一个小抽屉,抽屉中放着一枚小印章。 小印章上刻着侯家老祖母的名号,平日里都被侯家老祖母仔细锁在书房之中。 只是,侯家老祖母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平日里最为宠爱的好孙儿,平日里当着她的面最为乖巧的好孙儿,竟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监守自盗之徒。 侯辈蒙略带紧张地张望了一番房间外,见没有别人经过,这才放下心来。 他又翻出了股权证明书,在变更股东那一栏匆匆签上自己的名字,将那枚小印章盖在了变更说明书上。 随后,带上股权变更证明书,侯辈蒙趁着月色,出了别墅…… 第22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五) 业镜中的画面再次转变,此时的侯辈蒙身上的衣着已经变得简朴了些许,没有了以往的那样浮夸。 他已经形销骨立,瘦得脱了人形,可是却依旧朝着‘百花楼’走去。 同样的雅间,同样的不堪入目。 再次起身时,侯辈蒙险些站立不稳,他求着鸨母再给些‘百花楼’特制的香烟,可是鸨母却收起了往日的和颜悦色,随口报出了一个价格,让侯辈蒙当场付款买烟。 侯辈蒙满眼难以置信,显然如今的他已经负担不起那特制香烟昂贵费用。 鸨母见侯辈蒙面露难色,便揣着明白装糊涂,认认真真解释道,“侯少爷,不瞒您说,这个东西既然是特制的,显然是花了大价钱的。 您之前出手阔绰,每次给您几根倒也无所谓,可是最近您这需求量越来越大,这成本太高了,我们也有点承担不起呀。” 侯辈蒙本想发怒,但是却碍于一丝颜面,“我有钱,只不过现在没带在身上!” 想不到鸨母却不愿再当冤大头,径自戳破了侯辈蒙的谎言,“您这话放在之前我们相信,可是现在谁都知道,您把祖传的宅基地都给了东洋人,还把自己大部分股权转让了,还有……” 侯辈蒙额头上的青筋一阵跳动,“还有什么?接着说!” 鸨母甩了甩手中的手帕,端着尽量和悦的嗓音,“您奶奶不也过世了?之前您家的生意因为有老祖宗与外国人那里往来交涉周旋,如今她一离世,您这侯家的买卖,可就说不上话了……” 侯辈蒙却不甘示弱,“马上就要打仗了!我们家是做什么买卖你不会不知道,战/时我们的货可是需求量更大,到时候我们一定会赚一大笔!” 听了侯辈蒙这话,那鸨母终于收起了和蔼的颜色,换上一副鄙夷神色,“那我就更不能助纣为虐了。” “你说什么!”侯辈蒙眼睛瞪的老大怒视着对方,显然被戳到了痛处。 鸨母嗤笑一声,“谁不知道那倭寇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百花楼若是与你交好,到时候我可担待不起这祸国殃民的千古骂名。” 侯辈蒙猛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你与我侯家交好,只会有好处,到时候真的打起来,定会保你们平安。” 老鸨将手中的手帕一甩,换了一副严肃面容,“侯大少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给别人递刀子,刀尖可永远都是对着自己的,我们百花楼可不会做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事。” 侯辈蒙终于震怒,一把抄起身旁的座椅砸到地上,“你们!你们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婊/子!” 鸨母却不愿再装,“您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入了这个行当,早就没有脸皮了。您随便骂,骂累了,我们还会给您奉茶润润嗓,不过……” “不过什么?”侯辈蒙怒火中烧。 鸨母又甩了甩帕子,露出鄙夷的神色,“茶水是另外的价钱……” 出了百花楼,侯辈蒙啐了一口痰,又叫了一辆黄包车,轻车熟路地朝着日式会所走去。 门口的服务人员再次将他带入赌桌旁边,他掏遍了全身上下,终于将最后一把钞票放在赌桌上。 庄家揭晓谜底,侯辈蒙满盘皆输,他丧心病狂一般,将赌桌掀翻,可是一瞬间,体力消耗到极限,又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见到有人闹事,庄家对着一旁的服务人员使了个眼色,随后服务人员便转身隐没在走廊中。 侯辈蒙破口大骂庄家出老千,周围的赌客见这般扫兴,便纷纷离去。 待到赌客离开的差不多了,之前那位小胡子东洋人被随从拥出,站在侯辈蒙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侯辈蒙从地上挣扎着站起,面目狰狞地朝着东洋人的方向飞扑而去。 东洋人右脚一个撤步,立成弓步,右手摸到刀柄,眯起双眼。 只见寒光一闪,都没有看到刀锋是怎样的出去的,便又被快速地收回到刀鞘之中。 居合招式一出,眼前的侯辈蒙,就这样脑袋与身子瞬间分了家…… 最后,业镜中一阵云雾弥漫,画面消失。 黑白无常自业镜两侧走出,“欢天喜地”地为侯辈蒙套上锁链,将他带上了奈何桥…… 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抖动,子玉睁开了双眼,长长的一声叹息。 若兮刚把平安放回卧室,就听到了响动。 走到子玉面前,若兮看见子玉的双眼略带疲惫,此刻正两只手指不断揉捏着自己的眼角。 若兮走到子玉的身后为她揉着太阳穴,轻声询问,“怎么样了?” 子玉刚刚引渡魂灵,又因为侯辈蒙离开时太过挣扎,所以也耗费了不少气力,如今的嗓音带着些许疲态。 不过她依旧强撑着笑颜,仰面看着若兮的眼睛温和地回答,“若兮,还真叫你说中了……” 若兮带着好奇询问,“我说过什么?” 子玉嘴角微微扯起一丝微笑对着若兮解释,“你说过,厚德载物,侯辈蒙的品性一定承载不住侯家的财富。 果不其然,如今都不用别人来惩罚,侯辈蒙凭着一己之力,将整个侯家的万贯家产尽数败光。最后,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真是天道好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呀……” “真的吗?”若兮的眼中透着一分难以置信,剩下的九分却分明写满了大快人心。 听到侯大少爷这样的结局,又联想到之前香君的结局,若兮只觉得那之前一直郁结在胸中的闷气,终于完完全全地消散了。 若兮站在子玉的身后,轻轻揉捏着子玉的肩膀,“这算是一件好事,怎么看你的样子反而有些不开心?” 子玉反手摩挲着若兮的手臂,“侯家本是做军//火生意的,临死之前的最后疯狂,他是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五毒俱全,不但用祖宅抵债,还将侯家大部分的股权都给了敌人。 敌人得到他家装备的价格就会更加低廉,那些贼人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大规模收购精良装备。 听他最后言之凿凿马上要有战事,我担心这样下去会造成我们更多的伤亡……” 若兮将手伸到了前方,环住了子玉的肩膀,又将下巴搭在子玉的肩头,“没事的,你别担心,说不定这件事情也不一定发生……” 子玉默默地点头,战/争,除了狼子野心的军/火//商,和只为贪婪扩张的低劣民族,没有人想要它真的发生。 心里得到些许安慰的子玉,轻轻蹭着若兮的脸颊,爱不释手的样子,生怕若兮一不留神就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若兮的脖子被子玉披到肩头的发梢扰得痒痒的,想要起身逃开,但自己的手臂被子玉按住,躲也躲不开,不由自主地在子玉的耳边发出了一些声响。 子玉毕竟是位身体健康的成年女性,虽然刚才业镜中的画面虽然有碍观瞻。 但是,那种程度的天雷勾地火,若说她看了之后没有半点反应,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自己的夫人就站在身边,这样美好且诱人,比那业镜中的庸脂俗粉不知道强了几百万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子玉平日再怎么老僧入定淡泊宁静,显然也经不住若兮在她面前这样撩人而不自知的诱惑。 片刻之后,若兮终于从子玉的肩头逃出来,直起身来。 子玉却突然转了个身,与若兮面对面相视,随后伸出手,揽过若兮的腰肢,轻轻用力,便将若兮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若兮不明所以地坐在子玉怀中,她双手环在子玉的脖颈处,含羞带怯地凝望着子玉的双眸。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眼神,若兮是不是故意的暂且不论,但只可能让子玉的心鼓敲得更响。 子玉凝视着若兮的双眼,片刻功夫,终于吻上了若兮的双唇。 一瞬间,房间内的画面变得越发暗昧不明。 若兮羞红了脸颊,开始时还有些顾忌,带着些许矜持,似是躲闪。 可是,子玉的吻如同陈年的佳酿,让人流连忘返,若兮也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二人之间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脑中如同冰雪消融,春雨沁润了万物一般。 一切,都差一点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阿柔刚从阴间返回,飘在当空,刚才引渡侯辈蒙时着实耗费了她不少体力,如今只想赶快回到灵玉中休息。 可是还没来得及回到灵玉之中,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况且正腻歪着的二人贴得太紧,根本就没给她留出一丝缝隙回到灵玉中。 被闪瞎双眼的阿柔终于看不下去,低声埋怨了一句,“啧啧啧,二位打扰一下,我年岁大了精神头儿跟不上,麻烦二位让一让,让我先回去休息休息……” 听见阿柔的声音传来,眼前这情到正浓的小两口这才惊觉房间内还有别人,赶忙红透着脸颊快速分开。 “啧。”阿柔斜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二人,无语凝噎,“没眼看,我回去了,你们继续吧。”说完闪身飞回灵玉之中休息。 可是已经被打断的二人,如同一桶凉水浇下,刚才的火热也瞬间降了些温度。 况且若兮本就脸皮薄,纵使子玉想要继续下去,若兮却说什么也不肯了,红着脸颊躲闪着子玉的眼神。 子玉自知若兮这样的品性,便也不好再强迫,站起身来又偏头轻吻了一下若兮的脸颊,也就只能这样作罢。 沉默了半晌,若兮倒是没话找话一般问了个问题,“子玉,那个侯大少爷,来到咱们家的时候已经死了不是吗?” “是的。” 得到子玉肯定的回答,若兮反倒更添好奇,“那便奇怪了,我能看见他倒也罢了,可是为什么刚才在街上,那面馆的老板也能看见他? 还有,他乞讨时的破碗里,显然不只有咱们二人施舍的银钱,这说明其他人也能看见他,这是为什么呢?” 看见若兮如同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努力岔开着话题,子玉倒也不愿戳穿,顺着若兮的问话耐心回答,“因为,今日是中秋,阴气较重,而侯辈蒙,也还没有出头七……” 第23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六) 子玉引渡侯辈蒙了之后,也才刚刚过了下午四点钟。 难得中秋佳节一家团圆,又没了杂事烦扰,子玉见小院之中天气万分晴朗,便搬了家里的小餐桌与椅子放在小院的桂花树下。 子玉与若兮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几盘美味小菜被放到了餐桌上。 为了防止平安午休过久,再次影响晚上的睡眠,子玉掐算着时间,将平安及时叫醒。 睡足的平安醒了盹,在小院里跑得不亦乐乎。 若兮取了糕点与月饼放在小菜旁边,看着平安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小餐桌上的月饼,若兮便伸手给平安切下一小块,让她先尝尝味道。 还从未吃过月饼的平安吃了一口,觉得不合口味,便说什么也不要了。 追着平安喂了半天,那一小块月饼也没喂进平安的嘴里,若兮索性站起身来,反手将月饼塞进了子玉的口中。 过了一会儿,平安又对着小餐桌上另一块糕点好奇,偏过头去看着若兮,目标明确地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若兮努着嘴盯着平安,并不想给她拿。 平安却依旧鼓着脸颊,不甘示弱又理直气壮地指了指。 看她确实想吃的样子,若兮拿起糕点掰了一小块递给平安,又认真教育她,“不能浪费。” 平安小口尝了一下,发现这块糕点与刚才那块,似乎没什么差别,都是干干腻腻的,又蹑手蹑脚地想要将糕点偷偷放回原处。 想不到若兮发现了平安心中的小算盘,戳了戳她的小肩膀,假意严厉的说道,“平安,妈妈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能浪费!” 平安捏着糕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刚巧子玉端着一壶清茶从屋内走出,平安倒腾着小腿跑到子玉面前,奶声奶气地喊道,“娘亲,给你!” 不明所以的子玉俯下身子,将平安递过来的糕点咬进口中。 随后平安又跑到若兮的面前,兴高采烈地双手一摊,“没了!” 若兮看着平安高兴的样子,大过节的又不好生气,只得无奈轻叹一口气。 想不到,过了一会儿,平安又开始好奇桌子上的咸水鸭。 若兮想着,若是糕点太过甜腻平安不喜欢,咸水鸭总归是肉,又是咸口,她应该不至于那般嫌弃,反复确认之后,终于撕下一小块肉递给平安。 平安兴高采烈地接过肉,这次倒是合了胃口,只是刚咬了一口,因为鸭肉上带油,没有拿住,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看着若兮无奈蹙起眉梢,平安知道妈妈又想责备自己,于是趁着若兮话未出口,便如法炮制,飞速捡起地上的肉跑到子玉身边,“娘亲!给你!” 子玉弯眼一笑,若兮还没来得及制止,便来者不拒地将鸭肉吃了进去。 随后平安又蹦蹦跳跳地跑到若兮面前,双手一摊满脸得意,“不能浪费!” 还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子玉抬起头来,看着若兮一脸无语的表情,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只见若兮带着些许嫌弃地开口,“好吃吗……” 子玉一本正经地点头,“我闺女给的,就好吃。” 若兮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就行……” 子玉依旧不明所以,“怎么的呢?” 若兮看了看站在地上满眼得意神色的平安,看着子玉无奈解释,“呵……你闺女把你当成垃圾桶了……” 夜幕悄悄降临,一轮皓月悬于当空,院中的桂花古树开得正旺,微微的晚风将金桂的醇香送入鼻腔,让人心旷神怡。 吃过了晚餐,子玉沏上一杯清茶,就着切成小块的月饼,坐在桂花古树下,与若兮共同欣赏着月色。 这是离开北平之后,第一次过中秋节,想着以后很有可能就要在这里长久的居住下去,落地生根,二人的心头是无尽的感慨。 阿柔在灵玉中休息了一下午,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趁着中秋月色正浓,也飞身飘出灵玉,在一旁逗着平安,嬉戏玩耍。 月色正浓,气温微降,子玉偏过身去,为若兮将茶杯续好热水。 就在子玉刚转过头时,小院的门口的阴影处,突然走出一名陌生男性。 与其说是走出,倒不如说是穿墙飘出。 显然,来者又是一名游魂。 细端详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梳着熨帖的偏分,明明是男子,却是个可爱的娃娃脸,隔着几步远都能看出他那眉清目秀,粉面朱唇的面容。 再端详,他身着雪白的衫子,仔细看上去,竟像是伶人的水衣。 男子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子玉起身之后,护在若兮面前,而阿柔则负责将平安护住。 “来者何人。”子玉正色询问着来者。 “魏姑娘……”陌生男子开口唤出了子玉的名号,声音与面相倒也相符,不同于平常男子浑厚的声线,都文文弱弱的,却很好听,看样子,真是个唱戏的伶人无误了。 子玉不明所以,“你认得我?” 陌生男子微微颔首,“我曾经在北平见过你。” 子玉凝眸思忖,又茫然地摇头,“可我不认识你。” “我叫商白菊。”来者文文弱弱地做着自我介绍。 “听上去耳熟……”子玉毕竟见过太多游魂,一时间也记不起自己曾几何时见过眼前之人。 见子玉并不认得自己,商白菊只得想其他的办法介绍自己,“徐伯义,徐仲义兄弟二人,你们可认识?” 子玉的眉眼舒展了些许,“徐伯义是面馆老板,他儿子叫徐鑫,徐仲义是当铺掌柜的,你是指这二人吗?” 商白菊赶忙点头,“对。” 若兮柔声询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商白菊环视了四周众位,这才细细的嗓音解释,“我想托你们寻人。” “谁?” “徐仲义,当铺掌柜的。”商白菊缓缓报出了故人名号。 子玉犹豫着看了一眼一旁的若兮,见若兮面带着些许怜悯神色,知道她定是想要帮忙,子玉无奈转过头为商白菊耐心解释,“我们离开北平有段时间了,你托我寻人,恐怕不合适。况且,徐掌柜就在北平,你自己直接去寻便是。” 听了子玉的话,商白菊眼眸黯淡了几分,见他扁了扁嘴竟带着一丝阴柔的委屈表情,“可是我回到北平时,找不到他了……他关了当铺不知所踪,连徐鑫也不知去向,我找不到他们,所以便来你这里询问,我知道你能看见我,我见识过你的本领。” “他们关了当铺?”若兮疑惑不解。 商白菊看向若兮认真地点点头,“嗯,就在你们走后三四个月的时间吧。” 子玉又耐着性子询问,“你找他们做什么呢?” “魏姑娘,你们介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子玉颔首允许他说下去,“时间还早,许你慢慢道来……” 若兮为商白菊端了一个板凳,商白菊屈身谢过,径自坐到了板凳上,他的坐姿没有寻常男子的粗犷,反而显得有些端庄。 见他清了清嗓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一场梨园的堂会,就在那正乙祠古戏台上,正上演一出大戏,《醉杨妃》。 门口的戏牌写着:商白菊饰杨贵妃 商白菊,是这戏楼响当当的台柱子,虽为男子,但是那舞台上的千娇百媚,婀娜身段,却不亚于真正的女子。 一场大戏唱罢,台下宾客满堂喝彩,商白菊抿着唇轻启莲步,再次返场。 连着鞠躬致意之后,目光落在了雅座上的一位青年身上。 那青年带着金丝眼镜,白色长衫外面套着黑色马褂,袖口整洁的挽起一折,露出一截洁白的内衬,那温润的面庞更是惊艳了舞台上的名角儿。 散了场,商白菊坐在后台卸妆,戏班老板走到商白菊身边,伸手端上一捧白色菊花,细细数来有九支,“商老板,有人约,见吗?” 彼时的白色菊花还没有悼念之意,商白菊也知道自己的名字,许多戏迷都会送他白色菊花,时间久了,他权当做是他独享的待遇。 商白菊透过化妆镜看向戏班老板,“什么人?是熟客吗?” 戏班老板俯首顺耳地回答,“不是,名字叫徐仲义,不过看上去家境不错,今日包的是雅座。” “他约我做什么?” “想请你喝个茶。” 商白菊带着好奇转过身去追问,“就这个?没旁的?” 戏班老板挠了挠头,“他没说,你要见吗?” “哎,这种人看得多了,我今天累了,回了他吧……”商白菊转过身去,对着化妆镜继续擦洗着脸上的粉墨。 送菊花的原来就是徐仲义,戏院老板婉拒了徐仲义的请求,那徐仲义也不勉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想不到一连几日,只要商白菊挂牌,那徐仲义都会到场,每次也不强行求见,只让老板送上九支白色菊花,便不再强求。 而每每谢幕时,商白菊都会在雅座上看到那名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 终于一连送上一个月的白色花束,商白菊好奇起来,这样的执着之前罕有,想着每每回绝总不体面,好歹见上一面,也免了人家的念想。 这一日,戏班老板又捧了九支白色菊花到了后台,放下之后便要出去,却被商白菊叫住了,“程老板。” “您说。” 商白菊偏过身子询问,“那送花的人,长什么样儿?” “这我不好描述呀,带个金丝眼镜儿,长得挺标志的。” 商白菊眼中透着激动,“金丝眼镜儿?” 程老板颔首,“对。” “哎呀,你怎么不早些对我说明,那快带我去见他!” 商白菊起身的急切,身上还穿着白色的水衣,脸上的妆面也没卸。 出了后台,徐仲义正站在那里,看见商白菊,也不似寻常戏迷那般急迫,伸手取下头上的礼帽,放在胸前微微颔首,又带着从容面庞对着商白菊淡淡一笑。 这一笑,便刻进了心里。 当晚,徐仲义就在正乙祠戏楼旁,订了一家高级私房菜餐馆的雅间,商白菊欣然赴约。 商白菊本是带着万分好奇来赴约,想不到只是一顿晚餐的功夫,便让他深陷于徐仲义的人品。 徐仲义身上没有其他商人那般迂腐的铜臭味,反倒还有一些读书人的儒雅。 简短而恭谦的自我介绍,听上去让人舒服极了。 听惯了那些阿谀奉承的自吹自擂,徐仲义这样的自我介绍简直是一泓清泉,滋润了商白菊的心田。 他不是一个喜欢高谈阔论之人,一顿晚餐,反倒是商白菊说的话更多些。 徐仲义一直就这样脉脉地面对着商白菊,时不时地为他斟满酒杯,说到动情处,商白菊会忍不住哼唱几句,比划两下,而徐仲义也微笑着照单全收,甚至轻轻鼓掌叫好。 商白菊在徐仲义眼中,看到了一些这么多年他都一直奢望的东西:尊重与平等。 其他戏迷,当他名角,将他高高捧起,仰视着他的身影。 寻常有钱人家的商人,视他如同玩物,请他吃几顿饭,再落得个与名角攀上关系的美名,便也就没了下文。 戏班老板和他的师父视他为商品,明码标价,只要还在台上,就要不停地唱下去,赚的薪水好养活这诺大的戏班。 只有眼前的徐仲义,不捧不踩,带着满满诚意,却不谄媚,肯花大价钱,又不用得到什么回报,将他当成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那日晚些时候,徐仲义送着商白菊回了戏班。 看着徐仲义离去的身影,却怅然若失,“徐老板!”商白菊忍不住叫住了徐仲义。 徐仲义的脚步停歇,又转过身来。 商白菊带着些许期待的询问,“明儿,还是我的戏,你还来吗?” 第24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七) 徐仲义依旧是那样淡然一笑,弯了弯的眼角微微颔首,“当然。” 听到肯定的回答,商白菊心中生出一丝雀跃。 自那之后,商白菊的戏越发的好了,因为他动了情,情到深处的戏,更加耐人寻味。 徐仲义每次都会在散场时送上一束白色菊花,一如既往地守候在后台门口,从不跨进后台半步。 待到商白菊整理妥当之后,二人便会走出戏楼,或是喝茶,或是吃晚餐。 商白菊十分好奇,“有的戏迷会拥台,会冲到后台,看我们卸妆化妆,为什么你一直不会进去?” “想把你与台上的装扮分开,想看完完整整的你,也想看原原本本的你。” 徐仲义眼波清澈地解释着,好像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听了徐仲义的解释,商白菊反倒好奇起来,“为什么?很多戏迷都是喜欢我的扮相,喜欢那个舞台上的假人,你难道不是吗?” 徐仲义难得地耳根微红,见他凝望着商白菊,“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人戏不分把你当做女人。而是心悦一个台上台风稳健,台下温文尔雅,明眸皓齿的你。” “这有什么区别吗?” “你愿为我清唱吗?” 商白菊却不知为何突然心生胆怯,“除了戏班的人,还没有旁人见过我清唱……可是我不带妆,有些不好意思……” 想不到徐仲义邀着他起身,“没关系……这不才是真的你吗?” 唱到情浓时,徐仲义站在商白菊的身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间。 商白菊的心鼓震得耳膜都在作响,沉默了半晌,徐老板却如同出戏一般,轻轻放开了怀中的商白菊,又垂着眸子转过身去,背对着商白菊轻声道歉。 可是,已经动情的商白菊却哪里肯扫了徐仲义的雅兴,转过身去,双手主动环到了徐仲义的腰间,随后手掌却顺着腰线向下划去。 熄灭了房间内的灯光,木床吱吱呀晃动的声响吵醒了夜虫儿的梦乡…… 第二日,师父看到商白菊喉结旁边紫红色的痕迹,和他今日走路时的不自在,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师父满眼怒气地叫住了商白菊厉声质问,“你昨日夜不归宿,是去见那个徐老板了吧!” 商白菊只得承认,“是……” 师父十分气愤地拉过商白菊的衣领,又将他粗暴地跌在化妆镜前,“你看看!像什么样子!” 商白菊慌乱地起身,胡乱地用领子遮掩,“师父,我是真的爱他!” 师父却不容分说地打断了他,“恶心!” “不!我们是真心的。” “你是女的吗?你们怎么在一起?他会娶你吗?我看你真是唱戏唱坏了脑子!你就算台上装的再像,我告诉你,你们都是个男的!这就是在做梦,早晚有一天这梦会醒过来。” “不会的!我相信他!”商白菊倔强地回嘴,可是师父说出的话,也让他自己也多了几分心虚。 “白菊呀,师父跟你说句体己话,咱们这是什么,下九流的玩意儿,他徐老板怎么也是有钱人家。 旁的不说,他怎么也得传宗接代吧,正常人家都在意这个,你是能装成女人,可你装得再像,你能生孩子吗?你能给他传宗接代吗?” 见商白菊还是一脸执迷不悟的样子,师父又是长叹一声,“白菊啊,师父劝你,别耽误了他,也别耽误了自个儿……” 商白菊知道师父说的没错,纵使他与徐仲义之间恩爱有加,可是曲终人散总会散场,他不能不回归现实。 终于一日,商白菊偷偷跑出戏院想去当铺寻徐仲义。 可是,却在当铺门口,见到了媒人刚刚离开的场景。 商白菊如梦方醒,他心中知晓,原来师父说的都是对的,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选择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样的“正途”…… 过不几日徐仲义又来找他,商白菊最后描眉画眼,粉墨登场,为徐仲义一人唱了一场独角折子戏。 “仲义,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一曲唱罢的商白菊站在戏台上,俯视着徐仲义错愕的双眼。 “为什么?你心中有其他人了?”徐仲义满眼困惑地询问。 “你说我们这样算什么?” “我心悦于你。”徐仲义诚恳地回复。 “可你能娶我吗?”话从口出,商白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喉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徐仲义如何作答。 他期待徐仲义答应他,他的坚持他的真心便没有错付,可是商白菊却也期待着徐仲义不答应他,黄粱一梦总归是要醒的,早些醒来或许好过爱之入骨才醒。 看着徐仲义一时语塞,商白菊心中皱缩成一团,他的心凉了半截,却强打精神清了清嗓子,“你给不了我任何承诺,我也不行,以后,你要娶妻,我又该如何?” 徐仲义怔在当场,商白菊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 “我们可以掩人耳目的……”徐仲义回复的时候却有些不自信。 不知为何,商白菊却突然心生怨怼,他破釜沉舟一般的质问徐仲义,“怎么掩人耳目?娶了好人家的姑娘?然后让人家守活寡?你怎么对得起人家的清白姑娘?” 徐仲义马上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过我要娶妻!” “我亲眼所见!我见到媒人去了你家!”听到徐仲义竟不敢承认,商白菊也来了怒气。 “可是我回绝了她!” “这一次可以,以后呢?我不想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 “以后我也不会答应……”徐仲义的语气弱了下去。 “你怎么承诺?你愿与我拜堂吗?天地为证,我们三拜礼成你愿意吗?” 看着商白菊有些咄咄逼人的神色,徐仲义不敢答应,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的他还不够勇敢,他暂时还不敢承认与商白菊的关系,更不敢在众人面前与商白菊拜下天地。 徐仲义以为还有时间,想不到,对方却不愿再等下去。 看着台上之人透过油粉墨彩那样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徐仲义终于摇了摇头,“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我便不会再来打扰,祝你今后的人生,也能像这戏台之上,讨个满堂彩。” 从此之后,徐仲义再也没去看过一场戏,每逢谢幕时,商白菊都情难自禁地在观众席上搜索那熟悉的身影。 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徐仲义真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商白菊离开了北平这个伤心地,回到了他开蒙的地方,金陵(建业)城。 到了这里,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拼命地流连于秦楼楚馆,烟花巷陌,可是总不觉尽兴。 后来,听说有个暗门子,里面是专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消遣的地方。 商白菊便花了价钱进了这暗门子,这种地方只认钞票不认人,只要肯花钱,管你什么性别与什么爱好。 肉/体上的过瘾只是一时的,内心的空虚却永远无法填补。 他忘不掉北平城的徐仲义,越是想念时,就越是难耐,于是又如同瘾君子一般再次徘徊于暗门子之内。 商白菊不时就会过来,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身子骨越发差劲,时不时地就会发烧。 再后来,硬生生病死在自己的家中。 生前的商白菊茕茕孑立,这浮世之中也只有徐仲义最是舍不得,于是他的一缕幽魂飘回北平城,尽管人鬼殊途,但也指望着可以再见徐仲义一面。 他回到北平城的那一天,刚巧是平安出生那日。 商白菊站在药铺的门口,见到徐老板与子玉交谈,于是便记住了子玉的容形。 可是,想要在这阳间停留,不但要躲避阳光,也要躲避鬼差的追捕,商白菊走投无路,又逃回了金陵(建业)城。 想不到,等到风声一过,再次返回北平城时,徐老板已经关了当铺,不知所踪。 他本想去徐伯义家寻徐鑫,指望着通过他能够找到徐仲义的踪影,结果发现,徐鑫也不知去向。 今日中秋佳节阴气较重,商白菊在秦淮河畔飘荡之时,不经意间发现了子玉一家三口的身影,这才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又守在门口,等到太阳落山才敢现身。 故事讲完了,如同碎石落入泥潭,一声闷响过后也没了涟漪。 想不到就在四下一片寂静之时,平安抓起餐桌上的月饼跑到商白菊面前递给了他,随后又跑到若兮面前让妈妈抱。 商白菊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平安递过来的月饼,放在手上,却显得不知所措。 若兮伸手将平安抱起放在怀中,平安又搂着若兮的脸颊,嘬了一个格外响亮的吻。 商白菊盯着坐在若兮怀中的平安,抬起头来时,满眼的哀伤,“您说,我们相爱又有什么错?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二人同样性别,我不能为他传宗接代,便将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心悦于卿全都统统作废了吗……” 子玉凝视着商白菊的双眼,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看着子玉没能作答,商白菊又失落地喃喃自语,“我想与他拜堂,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个安心,可是他却终究因为我不能为他传宗,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承诺都没能许给我……” 子玉看着商白菊万分落寞的神情,也是满心的惋惜,她自然知道,相爱才是最重要的,这个世界上,爱意才是最难寻的。 若是没有爱,拜堂了如何,有了后代又如何? 不过是搭起伙来过日子,日复一日活在幼子的牵绊下,身未死心先死,如此这般,不过是活死人罢了。 若是有爱,没有拜堂如何,没有后代又如何? 人生苦短,不过白驹过隙,能寻一知音已经不易,为何又让那些身外之物,封建礼教,做了绊脚石。 后代其实并不是必需品,他们更像是家中长辈爱与品行的见证人。 活在爱意满盈,人守敬心守礼的家中,这样的后代生得才有意义。 活在满是争吵怨怼的家中,这样的后代不过是家中长辈的出气筒,既然如此将他们贸然带到人世间又是何等的不负责任。 可是人啊,活着的时候总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只知道随着众人的选择去做,却从来都没有时间静下心来,问问自己内心的感受,也从来没有认真地问问自己的内心究竟需要的是什么…… 最后终于活成了别人口中的样子,成功地活成了人们口中的各种代名词,却唯独迷失了自我…… 可是眼前,自己与若兮明明也有一个孩子,自己与若兮也曾拜堂,这样的自己,无论如何劝慰,都没有说服力,反倒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子玉斟酌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你可知道,徐掌柜可能并不在乎有没有后代,当日没能与你拜堂成亲,可能真的只是他暂时还没准备好而已……” 商白菊的脊梁挺直了些许,带着一丝急迫,“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侄儿已经成年,他却始终独身一人,未曾娶妻,未曾生子。 曾几何时,他也懊悔过自己曾经的不勇敢,想必,他一直是思念你的吧……” 听了子玉的解释,商白菊的眼眸暗淡了些许,“是吗……我以为他会生我的气……” 若兮也赶忙解释,“他还记得你教他的唱词,也一直没有成亲,想来,他并没有生你的气,或许你们只是有些误会未能说明……” 想不到,听了这些话,商白菊却没有得到安慰,他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就算是想找他对他道歉,想告诉他其实当初我是为了他好才与他分开的,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已经死了,他也不知所踪,这一生错过了,便终究是错过了……” 子玉一声轻叹,“或许我确实可以帮你带话……” 见商白菊抬眼之时流露出的哀婉神色,子玉也终于心软。 子玉转身掏出了自己的竹筒,见她将竹筒上的盖子打开,捧到了商白菊的面前,“你的魂灵,在阳间飘荡太久,会受到腐蚀。 你若愿意,便藏身于我的竹筒之内,竹木属阴,可保你魂灵稳定。 若有一日我有机会遇见徐仲义,我会想办法安排你再见他一面。” 商白菊无奈地点了点头,一闪身,幻化成一枚萤蓝色的灵珠,落入到子玉的竹筒中。 将竹筒的盖子盖好,子玉又是一声长叹。 回想起那日平安出生之时,徐老板那似有深意的话,子玉知道,眼前又是一对碍于世俗,碍于封建礼教而生生错过恋人。 想到这里,子玉看向一旁的若兮,心头对若兮的感激与爱意又浓了几分。 这条路从来都不好走,可是若兮就这样孤注一掷一般的爱着自己,不论世道,她勇敢地承认自己的爱意,不碍于封建礼教,她意志坚定地选择心中所爱之人,这样难能可贵的爱人,子玉怎能不加倍珍惜。 正当子玉想得出神之时,若兮抱着平安起身,伸手抚上子玉的脸颊,“不要总叹气,会变老的……” 子玉抬起眼看向若兮,一手揽过若兮的腰肢搂在怀中,“是吗……那怎么办呀……” 若兮弯弯的眉眼,又带着温柔的嗓音,“你得开心起来呀。” “哦,那怎么才能开心起来呢?”子玉满含深情地凝视若兮。 话音落下,若兮瞳仁之中映出子玉的面庞更加明晰了些,二人呼吸与共的温热气体,烘得若兮脸颊发烫。 若兮见怀中抱着平安,眼角的余光瞥到阿柔又在一旁掐着杨柳细腰撇着嘴,便怎么也不肯让子玉碰她。 “别挤到平安……”若兮羞红了耳朵。 “没事……” “阿柔在一旁看着……”若兮的脸颊更红了几分,甚至红润已经泛到了她白皙的脖颈处。 “无妨……”子玉依旧不肯罢休。 若兮羞赧至极,轻轻将子玉推开,又转身抱着平安躲回了里屋。 子玉看着若兮离去的背影,万般的无奈。 阿柔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子玉,开口嘲讽,“有些人今天可能又要流鼻血了~~~” 第25章 第三卷 万里归来一声叹(八) “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小年当日,怀抱着平安走在繁华的金陵(建业)城内,子玉随口将民间的俗语讲与平安听。 南北方的饮食虽有诸多不同,但是小年祭拜灶王爷的糖瓜倒是如出一辙。 中火熬制成焦红的麦芽糖,微微放凉,待到由液体慢慢转变成固体,直接从锅中取出,放到两根木棍上挂起,心灵手巧的拉糖师傅,将半凝固的糖稀反复拉扯,直至刚才还泛着焦红色的糖稀变成泛着金丝的浅色。 撒上一些白芝麻,再用棉线将拉好的糖稀切割成小段,一颗一颗如灿金色的南瓜,如是名为“糖瓜”。 平安站在拉糖师傅面前,看着那眼花缭乱的技法,已经完全迈不动步子。 子玉揪着平安头顶的小辫子陪着她站在原地,却半天也没能将她的注意力拽回来,无奈之下只能给她承包了一小包糖瓜。 又采买了一些年货之后,平安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子玉回了家,刚进家门,就见到若兮今日已经下了班回到家中。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子玉一边将手中的年货放到餐桌上,一边满眼惊喜地与若兮聊天。 “我这几天上班时间会比较不规律。”若兮跟在子玉身后解释,“好不容易能够踏踏实实过一个新年,我这几天要多值班,这样就能在春节期间挤出几天全休,在家里好好陪你和平安。” 子玉终于收拾好最后一袋子年货,转过头来松松地将若兮搂在怀中,“我的夫人总是如此贴心。” 若兮今日主动鼓起脸颊向子玉讨了一个吻之后,又略带嗔怪地回道,“那还用说。” 二人相视一笑,眼中盛着彼此的身影,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失去颜色,唯有对方才是这世界之中唯一的光亮。 就在这时,平安的呜咽声声从小院中传来,打断了二人独处时的温馨。 子玉急急忙忙跑到平安身边,仔细检查平安,以为她不小心跌倒伤到了自己。 可是检查半天都没看到伤口,子玉有些不解地看向平安,观察片刻反倒是若兮发现了异常,她捧起平安的小脸蛋柔声安慰,“平安,别害怕,先张嘴让妈妈看看。” 想不到平安用力的摇了摇头,满脸惊惶地指着自己的嘴,哭得更响亮了一些。 若兮无奈伸手,将平安口中的异物扣了出来,平安见自己终于得到解脱,又抽噎了两声抹了两把脸颊上残留的泪水便止住了哭声。 若兮与子玉将平安口中的异物放在手心中仔细观察,半天也没能想出来是个什么东西,正在二人纳闷之时,就看见平安从自己上衣的小口袋中又掏出来一颗糖瓜,非常熟练地放在口中,没咀嚼几下,小嘴一瘪,再次哭出来。 子玉哭笑不得地看向若兮,满脸无语地伸手再次将平安口中粘的牢牢实实的糖瓜抠出来,心情复杂地一声轻叹,“这孩子,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了……” 就在子玉抬起头的一刹那,看到若兮那略带哀怨又含愁的神色,瞬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南方与北方的气候大不相同却各有特色,金陵(建业)的冬日,尽管早早生了火炉,但是房间内的温度还是显得没有院落中暖和。 尤其中午前后,太阳悬于当空,坐在小院之中,竟有种北方初春的错觉。 天气好的时候,子玉会将房间内的小餐桌搬到小院中的桂花树旁,一家人平日里吃饭写字,都会在这个小餐桌上进行。 晴空暖阳的照耀,尽显惬意之感。 院中这棵桂花树若兮着实喜欢极了,尽管早已过了花期,这棵金桂古树依然坚强地开着花,冬日里那一抹生机盎然的绿色,透着点点金黄,总会为沉闷的冬天带来别样的生趣。 虽然香气已经不如盛花期时那样浓郁,可是随着微风,依然会有淡淡的芬芳钻进鼻腔。 桂花的香气仿佛有种魔力,它温温柔柔的,不带着一丝攻击性,如春雨滋润大地,又如朴实之人的温良,不骄不躁,娓娓道来,在不经意之间,让人如沐春光,又无法自拔。 除夕的一大早,若兮掏出信纸,将自己一家三口的琐事写进信中。 可是写满一页纸后,却又犹豫了。 看着若兮举棋不定的模样,子玉伸手取过若兮写好的信件,细细读上一遍。 信中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语句直白的流水账,并无须华丽的词藻,也用不着遣词造句,见到若兮竟会如此犯难,便抬眼不解地询问,“这是怎么了?” 若兮的眼中满是担忧,“子玉,咱们写了那么多的信,可是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徐姨她们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吧……”子玉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那天商白菊说徐掌柜连当铺都关了,徐鑫也不知去向,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难不成只是听了建议,举家搬迁了?”子玉从来都不愿用最坏的结局去揣测任何亲近之人。 “那,咱们这些信写着还有意义吗……”若兮将手中的钢笔合上了盖子。 子玉未置可否,又细细研读了一下若兮的信件,低声感叹了一句,“不愧是我夫人……” “怎么了?”若兮不解其意。 子玉抬眼露出得意神色,“这小字儿写得真好看。” 这突然而来的夸奖让若兮一时语塞,倒是在一旁的阿柔先忍不住了,她本来正开开心心地坐在桂花树下陪着平安玩,听见子玉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始说这种话,实在是抑制不住那喷薄而出的吐槽之心,“啧!给你骄傲坏了是不是!” 子玉偏过头去,丢给阿柔一个极其嘚瑟的表情。 阿柔转头看向若兮,“若兮你好好管管她!” 看着若兮带着盈盈笑意看着子玉,阿柔知道若兮根本指望不上,又不服气地在一旁嘲讽,“还真是小瞧了你了,原先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就没见过你这脸上能摆出这么多表情。” “小瞧是什么意思?”平安本来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玩泥巴,听了半天大人的对话,终于强势插嘴。 “小瞧……就是小看了的意思……”阿柔一时语塞,竟不知应该如何解释。 平安偏着小脑袋继续追问,“小看是什么意思?” “就是……”阿柔被眼前这一大一小弄得万分无语,无奈之下转过头去,面对着“一家之主”绝望求助,“若兮,救我……” * 又是一年春来到,子玉一家人终于收到了来自北平的一封信。 仔细翻看了一下结尾,落款日期居然是去年的初秋。 信件上半部分不过一些家长里短,想必是徐姨托着老徐写的,徐姨在信中表达了一下对子玉一家三口强烈的思念之情。 见字如面,子玉甚至又想起离开北平时,徐姨拉着她和若兮的手,老泪纵横的样子。 信件的后半部分,遣词造句的语气,一看便是出自老徐的手笔。 老徐写信时语句十分简短,可是子玉与若兮也从中读出了不少内容。 北平城南自去年初秋,就有一大批倭寇屯兵镇守在那里,屯兵的地点距离若兮的药铺很近,紧张的氛围闹得人心惶惶。 北平的物价飞涨,老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之前的那条商业街大部分商户已经关门,老徐一家也关了面馆,举家搬回了乡下。 老徐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子玉一家三口,若是能在南方扎根,就不要回北平了,北平现在的局势,已经和满洲有些相似了,想那东瀛人狼子野心,恐怕并不仅仅是屯兵这样简单。 合上信件细细思忖,想来朱厌之祸的余波,已经开始显露端倪了。 子玉始终都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参透地藏王的那一句“不要抗拒我的力量”。 说不定,早一些让地藏王归位,便可以更早地除掉朱厌。 早一些除掉朱厌,或许,一切都还能挽回。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前世种下的因果,那贪婪和杀戮之欲的叠加,说不清道不明。 这世上因果循环与自然规律一样无法抗拒,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收恶果,每个人都一直知晓,只不过当初种因之时,因为一时的贪欲便心存侥幸。 殊不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古人三言两语之间早已将这窥探到的亘古不变法则尽说分明。 作恶逞一时之快,看似短期之内未有祸患,但须知表面上的宁静,如同一个休眠火山,平日里风平浪静,不过是蛰伏了而已,积攒到一定的时期,注定会爆发。 待到爆发之日,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去怨天尤人,恐怕已是米已成炊,为时晚矣…… 乡下地址难寻,难怪子玉与若兮寄出去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直到今日才收到一封去年初秋就寄出的回信。 距离这封回信寄出已经有将近半年时间了,不知道徐家人怎么样了,听那日商白菊带来的消息,原以为徐家人遭受了什么事端,如今看到回信,想来只是举家搬到了乡下,并无大碍。 想到这里,子玉与若兮的心情,多少又得到了一些宽慰…… 若兮在医院也工作了快有一年时间,除了能百忙之中分出一部分时间在家人身上,剩下的就都散发到患者那里了。 子玉深知她的秉性,天大地大,患者最大,当初临盆之际还不肯休息,依旧会在药铺为患者诊治熬药,如今她身体健康,就更阻止不了她去照顾病患。 既然如此,子玉便也不会强求占用她宝贵的时间来陪伴家人。 不过,若兮毕竟有她的分寸,平日里在医院工作,下班的时间并不一定会准时,她对子玉与平安总觉得亏欠,在家的时候,便满心满意地将二人放在心头,饶是如此,还嫌不够弥补。 一家三口曾经去了几家公立的或者教会私立的幼儿园问过,眼下平安还不满三岁,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 看来子玉想出去寻个活计的计划,也只能无限延期了。 日复一日,规律而单调之中,却奇怪的没有生出疲乏与厌倦。 其实,如果懂得欣赏岁月变换富有节奏的步伐,懂得欣赏花落花开饱含香气的余韵,懂得欣赏四季更替变化纷繁的呼吸,懂得欣赏幼儿牙牙学语的音符,便一定会珍惜眼前之人一颦一笑的动人,也一定会珍惜,这如同美酒佳酿般的岁月,慢慢勾勒出那一缕诱人的醇香。 子玉觉得,若兮在医院里的工作一定万分繁重,所以,那些闲适的家长里短,便显得如同夏日里那一勺西瓜心,虽不管饱,但却实打实的甜进了心里。 经过了三世的相遇,才换来这一世的相守,若兮知道,这一次能够与子玉相爱,是用了多少次的轮回才换来的,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在这一世有限的时间里,尽量追赶上子玉的脚步,只为了可以在最美好的岁月中,二人可以肩并肩地欣赏那浮世繁华的美景。 平安如同一张雪白的画卷,现在才刚刚展开,子玉与若兮都惶恐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污迹。 所以,二人平日里更是处处小心,谨言慎行,是为了规范自己,也是为了身教胜于言传。 本以为平淡似水的生活,却因为彼此的体贴变得越发有滋有味。 小孩子如同雨季的春笋一般,一天一个样。 没过几个月,平安之前的衣服便觉得小了,半长不长的袖口露着半截手腕。 子玉本打算再等一等,待到夏天,将袖子剪掉,变成短袖衫再凑合凑合。 但奈何平安像是故意一般,每天都举着那半长不长的小袖口在子玉的面前晃来晃去。 虽然小孩子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子玉总觉得怠慢了她,心生不忍。 寒食节将至,刚好到了换季的时候,子玉带着若兮与平安到下关的繁华地带去定做些衣服。 下关那里有个发电厂,负责全城电力的输送,官家的企业都在那里,所以街道相对繁华,成衣店也就更多一些。 子玉与若兮给平安选了不少布料,但是很奇怪,若兮选的那些粉的,蓝的,花俏的,寻常小孩子喜欢,平安却一概不喜欢,她只喜欢红色和黄色。 子玉与若兮对于平安这种番茄炒鸡蛋的审美,多少有些不理解,但奈何她自己喜欢,便也顺了她的心愿。 让她自己亲自挑选了红色的和黄色的布料,平安这才兴高采烈地同意让裁缝测量尺寸。 出了成衣店,平安出门时玩的太兴奋,现在体力消耗到极限,有些走不动了,张开双手让子玉抱。 抱起平安,一家三口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家商户门前时,子玉被橱窗内的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家专门贩卖收音机的商铺。 虽然每日都会订阅报纸,但是通过收音机获得消息的方式要比报纸上更迅速。 见到子玉眼中流露出一丝喜欢,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是也被若兮捕捉到了。 若兮本欲跟着子玉到商铺里看一看,可是刚刚迈开步子,子玉却当无事发生一般,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橱窗内收音机的标价,属实不菲,如今家里只有若兮一人挣钱,子玉又怎么忍得下心,为了这些非必需品浪费若兮辛辛苦苦赚到的薪水。 回家之后,一切照旧,但是若兮却将这件事情认认真真地放在了心头。 这天到了下班的时间,若兮却并没有按时回家,出了医院大门,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子玉将晚餐做好等了许久,都不见若兮踪影,待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子玉有些担心,便直接走到院子外面,揣着手依在门口朝着若兮下班的方向张望。 等了有一些时间,若兮才姗姗归来,只不过是从与下班相反的方向走来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东西。 若兮刚一抬头,便看见子玉站在门口揣着手,不断地朝着她平日下班的方向踮脚远眺,如同一座雕像。 那紧张兮兮又茫然无措的样子,若兮的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个词,“望夫石”。 看着子玉那窘迫又呆兮兮的模样,若兮没有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音。 子玉听到声音这才转过头去,赶忙朝着若兮的方向迎了过去,满眼的担心,“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子玉迎着若兮进入家门,平安正在吃西红柿,糊的满手满嘴的西红柿汁水,见到妈妈终于回家了,便不顾一切地往若兮身上扑。 若兮却先将手中的东西举到了子玉面前,“给你买礼物去了!” 子玉双手接过,礼物沉甸甸的, “这不过节不过年的……” 口中虽然带着些许埋怨,但是满眼的欣喜神色,早就把她的心思出卖了个一干二净。 子玉低着头认认真真拆开包装,当包装终于全部拆开时,子玉的眼中闪烁着受宠若惊的亮光,“收音机?” 一整天没有见到妈妈的平安,站在若兮面前撒娇,“妈妈抱!” 若兮俯下身去将平安抱在怀中,平安糊着满口的西红柿汁水就亲上若兮的脸颊,蹭了若兮一脸,随后还把自己手上剩下的半个西红柿喂到了若兮的嘴里。 然后就不停地亲着若兮的脸颊,嘴上糊的西红柿汁水都快能给若兮洗脸了。 可是面对着自己亲生的崽,若兮就算是想要嫌弃,也不忍心责怪什么。 不过,这亲吻狂魔的习惯,倒是深得子玉真传。 见到子玉满眼的惊喜,若兮弯弯的笑眼询问,“喜欢吗?” 子玉点点头,说完伸手揽过若兮想要有所表示,不过看着若兮满脸满嘴的西红柿汁水,却多少有点下不去嘴。 片刻的犹豫,被若兮察觉,她一把揽过子玉的脖颈,一个吻实打实的吻到了子玉的双唇上。 半晌,才分开。 随后,若兮将平安放在地上,凝望着子玉的双眸又露出狡黠一笑,这才推着平安去洗手洗脸。 子玉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回味了一番。 这个吻,还是个西红柿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害怕被狙,下一卷会将城市的名称更改 ps:只有第四卷 会改,第五卷开始还会改回来 金陵=建业城 上海=水户城 汉口=汉水口 地点还是那个地点……大家知道是指什么地方就好…… 第26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一) 子玉将若兮送给她的收音机,小心翼翼地端放在书桌上。 看着崭新的收音机,子玉又贡献出自己的面巾仔仔细细擦拭一番。 那爱不释手又万分谨慎的模样,看得若兮都忍不住想要嘲笑她。 掏出说明书细细研读,按照说明书上的程序安装好,子玉将电源接通并调试。 一阵电波扰动的声音结束之后,收音机中传出了播报员的声音。 平安被若兮抱在怀里,听到收音机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万分警惕地看着收音机,随后又转过头来惨白着小脸儿与若兮对视一眼,便一头扎进妈妈的颈窝里。 “别害怕。”若兮轻抚平安的后背柔声细语安慰着。 子玉看着平安害怕的样子,又尝试着调了调台,想不到这个时间段居然有少儿频道。 平安听见音乐,这才稍稍放松警惕转过头去,带着满眼的好奇打量着书桌上那会出声音的方盒子。 少儿频道对于少儿果然充满了魔力,子玉与若兮完全不明白平安的小脑袋瓜里到底进行了怎样的思想斗争。 只知道她本来非常惧怕眼前这个小方盒子,却在听到音乐的片刻时间里,迅速倒戈,抱着收音机再也不肯撒手。 甚至到了临睡之前,平安依旧抱着收音机不看撒手,差一点搂着这个方盒子睡觉。 看着平安小小的身躯,费劲地抱着收音机,一脸倔强地努着嘴,非要让收音机□□,子玉又恢复了清冷的面容,站在平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收音机,还我。” “不行!” 子玉将平安最爱的玩偶小白狗举到平安面前,“给你抱着小狗睡。” 平安一转身,用自己的小肩膀将小狗怼开,“小狗给娘亲睡。” 子玉的语气变得稍微严厉了一些,“这个必须给我。” “不给!” “这是你妈妈买给我的。” “哼!”平安一偏头,抱着收音机就想逃跑。 但是奈何吃亏在腿短,还没跑远,就被子玉掌住了小脑袋。 子玉见平安油盐不进的样子,毫不客气地从她怀中提起收音机,并摆在了她够不到的高处。 平安眼睁睁看着娘亲“强取豪夺”,小嘴一瘪,眼圈一红,哭着跑了出去。 若兮本来已经去洗漱了,听见平安的哭声,便从洗漱间探出头来。 见到若兮的平安,如同见到救星,一下子扑到若兮的腿上委屈大哭。 见平安哭得如此伤心,若兮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略带责怪地看向子玉,“你对她做什么了?” 子玉双肩一耸,双手一摊,“没干什么呀?” 若兮抹了一把平安脸上的泪痕,“那怎么把她惹成这样?” 子玉这才垂眸承认,“哦,宣示了一下收音机的主权。” 平安躲在若兮怀里却偷看着她的眼色,见若兮稍有犹豫便又扑到她的肩膀上小声哭泣,试图得到妈妈的声援,“嘤嘤嘤……” 若兮听了子玉的辩白便已了然,于是在平安耳畔轻唤,“平安啊……” 平安本以为妈妈唤她是为安慰她,瞬间收放自如地止了哭声,满脸期待地看着若兮。 若兮温柔的声音却不容反驳,“收音机是妈妈给你娘亲的,你不能抢。” 若兮话音落下,平安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下,随即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再次哭起来。 本以为自己亲妈会向着自己说话,谁想到妈妈早就和娘亲这个坏人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平安觉得万分挫败,瞬间就觉得眼前的妈妈不香了,挣扎着便要将妈妈推开。 见平安开始无理取闹,若兮也不愿不分是非地娇惯着她,沉默着将平安放到了地上,便继续转过头去洗漱了。 子玉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平安,不但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看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糊了一脸,像个小花猫,差点笑出声。 子玉深知平安的秉性,若在她无理取闹的时候,越是顺着她,她越是来劲,不理她反倒会好得更快些。 果不其然,平安哭了一阵,见没有人给自己市场,也觉得自讨没趣。 自己抹干净眼泪,沉默地回到屋里,走到小床边,抱起了小白狗玩偶,委委屈屈地爬上了小床。 子玉见平安已经止了哭声,便适时地给了她一个台阶,站在她身后柔声呼唤,“平安啊……” 平安见终于有人理她,虽然还气鼓鼓地努着小嘴,可还是禁不住诱惑,抱着小狗转过头去。 子玉见她已经冷静下来,带着万分耐心与温柔,“跟娘亲一起去洗把脸吧……” “嗯……”平安又爬下了小床,抱着小白狗带着些许忸怩的站在子玉面前。 子玉伸手将她抱起,平安犹豫了片刻,又扎进了子玉的颈窝之中,子玉莞尔一笑,这才把她带到了洗漱间。 若兮在脸盆中倒了些热水,子玉将平安的小面巾换洗干净,贴上了她的小脸。 轻轻将平安脸上还未干透的泪水与鼻涕擦拭干净,子玉耐心为她解释,“平安啊,收音机是贵重物品,晚上抱着睡会弄坏的。” 平安的小脸皱成一团,好不容易从面巾糊脸之中挣扎出来,听到子玉的话却还想倔强一番,“不会的!” 若兮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母女二人之间的沟通,她知道,若是在讲道理的时候,她插上一嘴,平安一定会与她撒娇耍赖,这件事情便再也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了。 所以每次子玉与平安交流正经事的时候,她便在一旁观望,让子玉在平安的面前留有足够的权威,虽然不知道这样教育小孩子对不对,但是至少对平安很是管用。 毕竟,整个家里,能够精准拿捏平安的,也就只剩下子玉了。 子玉见平安还试图倔强,也不生气,继续温声解释,“你每天早起,小狗是不是都在地上?” 平安犹豫了片刻,这才不甘心的点点头,“嗯……” “小狗是软的,不怕。可是收音机掉在地上,就坏掉了。坏掉了就没办法听你最喜欢的音乐了对不对?” “那我不抱着它睡觉,它就不会坏掉,我就能听音乐了。”看样子平安小脑袋中的逻辑终于捋顺了。 子玉弯眼一笑,“对呀。” “可是我喜欢它,想跟它一起睡……”平安转过头来认真的解释着。 见平安脸上的泪痕与鼻涕已经洗干净,若兮从一旁递来雪花膏。 子玉打开装着雪花膏的小铁盒盖子,一点一点地点在平安的脸颊和额头上,又牵起平安的小手,让她自己将雪花膏涂抹均匀。 等到平安闭上双眼胡乱地抹着脸上的雪花膏时,子玉又耐心解释,“正是因为喜欢它,所以才应该处处为它着想,不让它坏掉才行啊。” 平安抹好了雪花膏,睁开双眼,终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所以,喜欢它,并不一定要睡它哟……” 若兮听眼前这娘俩儿前半部分的对话还算正常,后半部分这句对话的水平急转直下,一巴掌拍到子玉的屁股上,制止她再胡乱使用词汇。 见平安已经洗漱好,也止了哭声,若兮伸手将平安抱走,临走之前还回头嗔怪地瞪了子玉一眼,小声责怪,“小孩子不可以听这些!” 子玉对着若兮做了个鬼脸,见晚上的突发事件已经处理妥当,便放心地转过头去继续洗漱了。 平安并不是一个只会胡搅蛮缠的孩子,只是有些吃软不吃硬,若是好说好商量,她也愿意把好东西分享。 子玉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平安已经上床安睡了,当她推开卧室门的时候,若兮正偏着身子椅坐在床头,满眼爱意地轻轻拍着小床中睡得香甜的平安。 见子玉进门来,若兮抬起眼,又压低着嗓音与她说话,“为什么每一次你讲道理她就会听?我讲道理的时候,她不是撒娇耍赖,就是企图萌混过关?” “啊这……”子玉擦着发梢残存的水迹,措辞了片刻小心开口,“我小时候也比较听话……可能是气……” 话未说完,若兮已经知道子玉接下来又要说那套气场的理论了,只见她努着嘴眉头微蹙,端着几分愠色压低着嗓音警告,“你若再敢说是气场,今晚就去睡沙发吧……” 子玉从若兮那严肃之中又带着几分尴尬的神情揣测出,她定是已经反思到自己小的时候与平安一样的品性,只不过如今碍于脸面不肯承认罢了。 于是子玉也不愿拆穿若兮,学着平安的样子,萌混过关,“哈哈哈……害……” 见若兮带着几分愠色的努着嘴,子玉跑过去偷了一吻,便转身去关灯。 熄了灯,子玉翻身上床,却从背后环住了若兮的腰肢,在她的肩头落了一个吻,轻声耳语,“若兮,谢谢你……” 若兮脸颊微烫,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微微上扬,“谢什么……” “一直把我放在心上……” 业镜中见过了太多的轰轰烈烈,听过了太多的海誓山盟,然而能够让子玉感动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只停留在口头上的承诺。 真正能够让她内心安定与满足的,是若兮这样的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她都能明白,都能了解,又实打实的记在心头,然后在一个不经意之间,将自己满满的诚意与爱意完完整整的捧到自己面前,毫无保留。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面对这样的若兮,子玉又怎么会熟视无睹,怎么会不心生无尽的感激…… 而若兮最幸福的也是这一点,她每一次的小心思都会被子玉如此的珍视,让她感觉到自己的付出从来都有着有落,每一次听到子玉发自内心的感激,她的内心都是这样填满了成就感……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 收音机接收的消息果然比报纸来得更及时,不过凡事有利有弊,信息的快速传输也会影响到心情的波动。 曾经翻阅报纸,获得信息的渠道更为单一缓慢,心情随着消息的起伏还不明显。 如今收音机中的播报更为及时,收听到好的消息尚算可以,可是收听到不好的消息,心中的焦虑会比之前更加严重几分。 每日收听新闻,子玉隐隐感觉到,有些事情即将要发生。 这一年的小暑节气当日,收音机中传来了宛平城的恸哭声。 子玉的心中愈发悲观,尽管现在自己身处建业都城,重兵把守…… 但是,毕竟是出了凫徯妖兽的地方,不知道,这六朝古都这一次能否躲避掉这敌人的铁蹄。 但愿天佑神州,只求华夏安康。 可是事与愿违,收音机中传来的消息每况愈下。 小暑节气当日发生的事变并不是一个顶峰,它就像是一场瘟疫,牵一发而动全身,渐渐地在这片土地上蔓延,不知止境,也没有特效药。 这瘟疫由朱厌妖兽自东岛扶余携带而来,所到之处尽数传播,一旦出现,马上就会迅速传染第二个病人,以及更多的确诊病例。 先是东三省,随后宛平城,太平川…… 本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建业城,也终究摆脱不了被感染的命运。 一旦被感染,病症便逐一显露,为了医治这突如其来的病症,如今的都城也不得不做出相应举措。 八月二日下达了撤离民众的通知。 八月六日全城的房屋都要涂成黑灰色。 八月十一日,所有的大型建筑,例如商场,医院,大学校园都开始清理地下室。 与此同时,一些不同规模的避难所防/空洞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建业城街头巷尾冒出。 举措频出,惹得人心惶惶,只是大家皆是普普通通的黎民百姓,历史的洪流滚滚翻涌,你我不过是身处漩涡之中的沧海一粟,尽管抱成一团严加防范,面对着时代的滔天怒浪,势单力薄的平民根本也无力挽狂澜的本领。 古人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知这样的日子,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千防万防之中,病症却依旧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迅速发展。 八月十五日当天的下午两点整,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建业全城。 子玉抄起平安冲出家门,躲进了距离家门口最近的避难所防/空洞内。 这个避难所是子玉一家和邻居筹资一同修建的,隐藏在角落里,大概一米宽的洞口直通一个倾斜角度很大的楼梯,楼梯延伸至洞底通道,一条通道周边有很多个侧室,看上去很像是古代大墓的制式。 不过与墓室不同的地方,这个地下建筑,使用混凝土,住的都是活人。 平安只有在听到警报的时候会很紧张,等到真正进入地下时,尽管这里光线极暗,她却觉得万分有趣,一点都不会害怕,甚至还牵着子玉的手,在避难所内四处探寻。 子玉本来悬着的心脏,在看到平安安然无恙之后,也缓和了些许。 警报解除之后,大家才心有余悸地回到地面上,只是到了下午五点钟,第二轮警报再次响起。 子玉又抱起平安冲到避难所内,但是这一次她内心的焦急却无法掩饰,因为这个时段正是若兮今日下班的时间。 待到警报解除,子玉赶忙抱着平安冲到街上,朝着若兮医院的方向跑去。 平安夜感受到娘亲的紧张,向来喜欢讲话的她如今乖乖地搂住娘亲的脖颈,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 幸好,子玉母女二人在医院的门口遇到了若兮。 幸好,若兮在下班之前,总是会习惯性地探望一圈病人之后才会放心离开。 幸好,就是在这停留的时间内,警报响起,她及时地躲到了医院修建的避难所内…… 子玉在医院门口将若兮的手紧紧牵在手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若兮感受到子玉手心里沁着满满的汗渍,以及那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的指尖,知道子玉内心的焦急已经达到了顶峰。 抬眼看着子玉紧蹙的眉峰,若兮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安抚,“我没事的,别担心……” 子玉转过头去凝望着若兮的眼睛,半晌,才终于点点头,一直紧绷的脊背,也终于稍稍放松下去…… 第27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二) 曾经,子玉不喜欢下雨天,因为阴雨密布,山高路远,道阻泥泞,不方便行路。 如今在这建业城内,她却开始喜欢上这阴雨天。 因为,下雨天,阴云满布天空,不利于飞机飞行,家人也可以平安。 九月十九日,农历的八月十五,传统的中秋佳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如今,团圆一词,在一部分人家中,却变成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若兮难得的一日休息,却因为现在飘忽不定的时局变得七零八碎。 子玉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千挑万选的建业城,今日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知道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脱了轨,旧日的规律已经不准确了,还是这一切只是黎明前的挣扎,一旦挨过去,便会有旭日跃出东方。 可是如今的动荡无法给人们留下平静思考的时间,早上刚刚吃过早饭,八点二十分,警报就骤然响起,子玉赶忙抄起平安,牵起若兮的手,轻车熟路地躲到避难所。 只听见无数飞机的轰鸣自头顶传来,扰得人提心吊胆,心情烦闷。 若是在往常,中秋佳节晴空万里,大家一定满心欢喜,早早准备好晚上赏月的茶点,聚在一起,共度佳节共享团圆。 如今,这晴好的阳光,反而会让人心生恐惧。 子玉这样的身高在南方算是难得的高挑,只是这却苦了她的颈椎,因为避难所为了牢固修得比较低矮,所以在地下室内她只能偏着脑袋。 时间久了,难免腰酸背痛,可是这非常时期,她也只能忍受。 果然,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们的喜好,人们的价值观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转变,所谓无常是常,这个世上唯有万事万物都在改变的这个规律是唯一不会改变的…… 若兮看子玉不时捶打着自己的肩膀,知道她定是后背疼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于是伸出手轻轻为她揉捏肩膀放松。 只是,若兮指尖的冰冷,透过子玉的衣衫传达到肩头的肌肤上,子玉知道,此时此刻若兮的内心也很紧张。 子玉轻抚若兮手背,温声细语安慰,“若兮,没事的,别担心……” 感受到子玉掌心的温度,若兮抿着唇点了点头,只是心头依然悬着些挂虑。 子玉一家三口躲在避难所内,一直到上午十点整,警报才解除。 心惊胆战地出了地下室,才听说今日来了二十一架飞机,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几幢大型建筑物被毁。 朝着飞机远去的方向眺望,看到街道上空腾起的灰色烟雾,若兮眉头紧锁,突然转过头来严肃地开口,“子玉,我想回医院。” 子玉怀抱着平安,站在家门口小心翼翼的询问,“这个时间吗?回去做什么?” 若兮却依然凝望着医院的方向,轻咬着下唇,显然她的内心也很是挣扎,“刚才那一阵狂轰乱炸,肯定有人受伤,我担心医院人手不够……” 子玉看着若兮,心头万分担忧,“可是,我担心这个时间你走在路上会不安全……” 见若兮眼中写满担忧,脸色因为焦急变得红润,子玉于心不忍,“这样吧,我与平安同你一起去,你去照顾病人,我们在你办公室里等着就是了。” “也好……” 一家三口锁上家门,匆匆朝着医院的方向进发,三人走得很急,一路上甚至连话没有时间说上一句。 好在,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警报也没有响起。 到了医院,果然送来了三名伤患,他们就住在刚才被毁的建筑物周边,因为逃脱不及时,无辜受了牵连。 在看到眼前三名伤患的惨状时,之前那种隐藏于子玉内心的担忧与焦虑,一下子变得越发直观。 敌人的飞机不再是一个盘旋于空中的阴影…… 而那从北方蔓延而来的病症不再是一个隐藏的疾病…… 朱厌带来的兵祸,杀戮,生灵涂炭也不再是一个符号…… 它这样真实,这样血腥,这样无情,在一个不经意之间,就会轻而易举地夺走你所有珍视的东西,包括生命。 若兮无暇顾及子玉此刻的情绪,随着救护人员赶忙救治伤员,子玉只能抱着平安耐心地待在若兮的办公室。 子玉有一种错觉,整座医院现在陷入到一种虚无缥缈的混沌之中,所有人都在这混沌的烟瘴之中摸索前行,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而若兮这样的人,骤然变成了这混沌烟瘴之中的明灯,人们蜂拥到她们的身边,眼中满是悲伤与恳求,指望着她们为在混沌之中迷路的人群指引方向。 然而前路太过飘渺,指路明灯其实也都是迷失者。 她们能做的,也只是向前迈一步,救一个人,然后再迈上一步,再救一个人,无休无止,看不到希望。 可是子玉清楚,这些明灯无非是将自己当成灯丝,为了给大家照亮脚下的路,她们不惜燃烧自己,换取大家片刻的安宁。 纵使子玉心中万般的疼惜,但她知道,职责如此,此时此刻的若兮,绝对不会选择辜负自己的使命。 所以身为若兮的爱人,她能够做的,便是在若兮的背后默默支持她的一切决定,为她的内心添上一把力量。 中午医院食堂简单做了些餐食,若兮为子玉与平安也打了一份饭,可是还没吃上两口,就又被叫了出去。 下午三点十五分,警报再次响起,子玉抱着平安,在若兮办公室门口徘徊片刻,终于看到了急急奔来的若兮。 一家三口再次躲到医院的避难所内。 医院的避难所修建的比家门口的更宽敞也更牢固,里面放着一些沙袋和几个小板凳。 刚刚在避难所内寻了个角落坐好,众人就听到了外面从天空中传来的发动机轰鸣声。 “听说今天会有34架飞过来……”坐在若兮身旁的护士小声嘀咕着。 “真是造孽……”一名戴眼镜的医生随口附和着。 “我有点想回乡下了……”刚才那位护士随口说到。 “我也想回去了……这里都是大型建筑物,敌人就是把这些建筑物当做目标,在这里多待一天都不安全……” 越来越多的医护人员参与到议论之中,“听说他们最喜欢炸学校和医院……” “为什么?” “炸学校是因为那些学生们有思想会反对他们,炸医院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治伤患……” “那咱们这里不成了活靶子?我也想回乡下了……” 子玉听到这些议论,满眼担忧地转过头去看向若兮,眼中带着些许询问,“若兮……要不……” 若兮的眉眼中也写着忧虑,可是思忖了片刻,又压低着嗓音在子玉耳旁说道,“子玉,这几天受伤的人太多了……我想再多待一段时间,若是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那些伤患……” 子玉凝望着若兮的双眼,认真点点头,“好,听你的……” 若兮又赶忙解释了一句,“再看看形势吧,到时候如果必须离开,我一定听你的,咱们一起离开……” “好……” 子玉的眼波如同一汪清泉,映照着若兮的身影。 若兮凝望着子玉那坚定的明眸,又听到子玉那句温润柔和的“好”字,心中隐隐的忧惧与紧张的神经终于被爱人熨平。 过了不知道多久,警报终于解除,子玉抱着平安跟着若兮回到地上的办公室,可是若兮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又被叫走了。 好在,一直到若兮下班,警报都没有再次响起。 子玉与平安一直守在若兮的办公室,见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什么都顾不上,子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是却不好打扰她工作,只能在办公室为她凉好热水,等到若兮抽出时间回到办公室时,逼着她喝上几口水。 平安还算乖巧,警报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种噪音,此时的她并不能理解那尖利刺耳的噪音背后蕴藏的含义。 天真的孩子,只知道噪音响起,母亲便会抱着她躲到地下的黑洞中,等过一段时间,又会回到地面上。 只要可以跟在母亲身边,就会有无尽的安全感。 而那噪音意味着什么,会发生什么,她们完全不用考虑。 看着平安纯净的双眸,子玉暗下决心,虽不知前路何方,不知时局如何动荡,身为她的母亲,自己但是定会竭尽所能,守护住幼子心中的那一份安宁。 傍晚下了班,子玉抱起平安,又牵起若兮的手走出了医院。 一路上,若兮始终沉默寡言,闷闷不乐。 建业城内的房子大部分都已经重新粉刷过,粉刷之前都是白墙红瓦,如今,只剩下满城的灰色。 一如民众此刻内心之中的颜色,灰暗又阴霾满布。 “若兮……”子玉温和的开口唤回了若兮的思绪。 “嗯?” “今天是不是太疲劳了?晚上想吃些什么?”子玉试图说一些轻松点的话题转移一下若兮的注意力。 若兮却垂眸摇了摇头,“我有点没有胃口……” “好,那晚上泡泡脚吧……你都跑了一天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若兮鼓起勇气抬起头,“子玉……” “怎么?” “你会怪我不顾你们的安全,执意留下来吗?” 子玉偏过头凝望着若兮的双眸,有认真的摇了摇头,“不会,你有你的职责,况且现在局势紧张,也暂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 “可是我总是害怕,因为我不走,到时候一旦形势急转直下,会为咱们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一家三口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子玉掏出钥匙走进小院,院落中那颗金桂古树依然在这一片期期艾艾的灰色中傲然闪耀着那一抹金灿。 子玉转过身抱紧若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一家还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 九月二十五日,若兮又如同往常一样去医院,不过现在一家三口却心照不宣的多了一个上班仪式。 出门之间三个人紧紧拥抱,然后若兮才会离开。 虽然一家三口都不愿承认,但是,残酷的现实也让大家默然之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打算便是:即使可能生离死别,但是,你要知道,即使到了最后一刻,我的心都完全属于你。 每天都要紧张警报会不会拉响,每日都笼罩在这样紧张的情绪中,大家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后背完全放松的状态了。 子玉送走若兮之后打开收音机,方便随时收听播报了解最新动态。 突然间警报声再次响起,子玉抱着平安再次冲出房间。 如今,这些动作如同条件反射,大家也已经驾轻就熟,就连平安如今听到警报声时,内心也不会生出任何波动。 警报过了一会儿便解除了,子玉抱着平安回到家中,再次将收音机打开。 突然间,收音机被一阵刺耳的音波扰动声干扰,随后便悄无声息。 子玉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去按了按电灯的开关,也没有反应,原来是停电了。 出了小院,子玉想去查看一下电表,就见到街坊邻居纷纷走出家门议论纷纷,子玉通过街坊的闲谈,这才得知是下关发电厂被毁了。 那个发电厂负责整个城市的电力输送,如今被毁掉,整个城市都将陷入到黑暗之中。 这一天,若兮很晚才下班,平安已经睡熟了,若兮却还没有到家。 由于电厂的备用电机只能供给官方照明使用,普通的民用电力还无法恢复,子玉不敢出门去寻若兮。 如今路上也没有路灯,所有的房子都粉刷成灰黑色,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就算面对面都无法辨识,子玉只能坚守在家中,不然冒然上路寻人,在路上与若兮错过,反而事倍功半。 担心若兮找不到家门,子玉又在家门口点燃了蜡烛,为若兮指引方向。 若兮过了许久才闷闷地走进家门,抬起眼看向子玉的一瞬间,眼中的泪水已经在打转。 夜色太浓,照明不足,子玉没有发觉若兮的眼泪,她弯下腰去将地上的蜡烛捡起,“若兮,我煮了小米粥,你快去吃一些吧……” 可是子玉刚刚起身,若兮就再也忍受不住,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子玉,泪水瞬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子玉怀抱着若兮,只是觉得今天若兮身上,总有一种异样的味道,又混着尤其浓重的消毒水味,与平日里的气味都不相同。 若兮就这样抱着子玉哭了许久,泪水已经浸湿了子玉的衣衫。 子玉在若兮的耳畔轻声询问,“怎么了?今天患者太多,太累了吗?” 若兮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嗓音,“今天有从水户城沿京木亢线公路撤下的伤患……” 子玉轻抚着若兮的后背,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哭诉。 因为哭泣,若兮的嗓音带着颤抖,又因为过分的悲伤,她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有一个孩子,才十六岁……右腿连着一半的腰都炸没了……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了……他抓着我的手想让我救救他……他就那样抓着我的手……他的手上全是脓血……” 原来若兮身上的异味,是那名伤患伤口溃脓之后留下的,这样大的味道,连消毒水都掩盖不了,很难想象,那伤口的创伤面究竟有多大。 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又究竟忍受了多久的痛苦…… 若兮崩溃地哭了好一阵,又啜泣道,“可是我没能把他救回来……” 子玉就这样紧紧怀抱着若兮,满眼悲悯,“我知道你尽力了……” “可是若是我们有更多的救护车,若是他能够被早一些送来,我们本应该能救活他的……” 一时间所有安慰的话堵在子玉口中,却无法说出,此时此刻,面对着一条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消失,那样的无力感,不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大言不惭地去安慰亲历者。 若兮在子玉的怀中哭了许久,哭得子玉万分心疼,她终于开口劝慰,“若兮啊……你记得宋军守将冯筝吗?” “嗯……” “他也是个年轻的士兵,可是那一日在白玉山上,我们都亲眼见到他位列仙班了……” 若兮的脸颊贴在子玉的肩头微微颔首,“嗯……” “说不定,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孩子,也会有好的结局……” “真的么……”若兮的嗓音之中写着不确信。 “退一万步讲,若是他被救回来,他的余生会不会一直伴随着痛苦……” “可是……毕竟是一条生命……子玉……为什么要打仗……这个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若兮的声音带着颤抖,将心中积蓄已久的哀怨终于说出口。 子玉的眼眸也暗淡了,“是呀……这个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反抗者是为自保,可是侵略者的呢?除了贪婪和杀戮的欲/望,还能有什么其他正当的理由吗? 他们像是一只只跳梁小丑,在别人的眼前不断挑衅,在世界的舞台上反复跳脚,一旦受到一点点冒犯,便会撕下人类的外皮,骤然变成一只疯犬,朝着冒犯他们的人毫不犹豫的呲出獠牙。 可是他们却忘了,这场闹剧,从一开始便是因为他们自己的下/贱造成的。 子玉多么想把这句话丢在侵略者的脸上,然后让他们跪在那些为了守卫自己的家乡而失去性命的人面前,磕头谢罪,万死不辞。 若兮在子玉的怀中哭泣了许久,才终于止了哭声。 她知道,她问的问题本就无解,对死者的悼念换不回他们的生命,对生者的惋惜唯有更加努力地让他们活下去。 总归,还是要擦干眼泪继续前行,因为,还有很多生还者需要她的救助。 已经忙碌了一整天的若兮根本没什么胃口,医院里不少人逃回了乡下,现在剩下的医护人员越来越少,若兮已经不知道连轴转了多少天。 看着越发消瘦的若兮,子玉满眼心疼,只能为她将小米粥再次加热,又一勺一勺亲自喂到嘴边,逼着若兮吃下去,“若兮……若是坚持不下去了……别硬撑着……” 若兮抬起眼看着子玉,轻咬着下唇,透过微弱的烛光,能够看到她因为哭过而变得红肿的双眼,子玉知道,若兮的心态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 子玉不忍心在若兮已经支离玻碎的心上再插一把刀,只能强颜欢笑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是你觉得这里还需要你,我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若兮没有回答子玉的话,她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坚持下去。 医院里还有等待照顾的伤员,那里本就人手不够,若是自己也走了,医院剩下的医护人员更少,那些本能够得到救治的希望就更少一分,他们活下去的概率也就更少了一份。 可若是不离开,万一将自己的爱人与自己的亲生骨肉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之中,自己的内心又如何能轻易原谅自己。 如今,天平的两侧都重如千钧,若兮担心稍有不慎,砝码便会完全倾覆。而失去平衡的天平会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修复。 吃过晚饭,也没有灯光,早早洗漱便上床就寝,子玉将若兮紧紧揉进怀中,似乎现在千言万语都已经变得毫无作用,只有靠近彼此,聆听彼此坚实而富有生机的心跳声,才能在这无边的黑暗与死亡的狰狞之中寻得一丝安适。 “子玉……我还想再等一等……若是出现转机,或者情况变得更加严峻了,我们再走好不好……”若兮是在征求子玉的意见,也是在为自己寻一个安心。 “好……你一直吉星高照,相信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第28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三)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感觉时间变得支离破碎,每天都会有新的事情发生,每天,城中的人们都在被迫改变着习惯。 甚至,连过去喜欢的东西,如今也变成了厌恶,例如大晴天。 今日的夜空万里无云,所有人的心脏都已经提到嗓子眼,因为,这样晴好的气象条件,极其利于飞机航行。 子玉担心若兮下班时不安全,还是掐算好时间,抱着平安提前来到医院门口等待。 果不其然,入夜时分,警报再次拉响,一家三口急急忙忙躲到一个大型避难所内,这个避难所的主人来自“酒花王国”,防/空洞上方覆盖有他祖国的国旗。 避难所的主人戴着一副圆圆的眼睛,听说是Siemens洋行华区的代理人,看上去彬彬有礼。 是他见到子玉一家在警报响起的时候还站在街上,便邀请她们赶快进入自己的避难所,并且很慷慨的为她们让出了一个角落。 警报终于解除,子玉道谢之后便带上若兮母女朝着家的方向疾走。 在回家的途中,路过一个转角处,一家三口前方突然闪现出一个黑影,由于道路上的照明设施被破坏,一开始还看不清是人是鬼。 不过,黑影身着铠甲,离得近一些时,反射出些许月光,细细端详面前原来是一名古代军官,她朝着子玉一家三口的方向急急追来,不知道在追赶什么东西,一边追赶,一边破口大骂,“狗东西!哪里跑!” 听声音,那名古代将军也是名女子。 子玉连忙伸手将若兮与平安护在身后。 那古代女将军就在子玉面前不远处的地方,一剑挥出,空中有纸张撕裂的声音传来。 随后又像是为了解气一般,女将军将地上的纸片又砍上几剑,这才收刀入鞘。 见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面对着子玉一家人的方向停顿了片刻。 女将军本以为是寻常的一家三口,倒也没有理睬,转身便要离去,想不到,却被子玉叫住了。 “梁将军!”子玉首先认出了来者。 眼前的女将军转过头,走到近前来,这才发现是位故人,“子玉,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听见声响,阿柔也从灵玉中飞出,“梁大将军见礼。” 看到子玉怀中抱着的平安,梁将军又伸出手捏了捏平安的小脸蛋儿,“果然如她们所说,这孩子长得不像她妈妈,真可惜……” 听到这话,阿柔在一旁插话,“诶,我虽然不是个爱挑事的人,但是梁大将军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们家子玉怎么说这也是眉清目秀一美人,孩子长得像我们子玉怎么就可惜了呢……” 梁将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显得万分亲和与自如,在这黑暗之中的淡定笑容和随意说笑反倒让大家心生安定,刚才寻找避难所时的窘迫与焦虑也消散了些许…… 若兮听到子玉对来者的称呼,便知道眼前这位女将军就是当日在京城时,木兰口中提到的梁红玉,梁大将军,连忙点头问好,“梁将军你好。” 梁将军听到后,忙对着一旁的若兮微微颔首,“魏夫人见礼。” 子玉汗颜,“啊这……叫她若兮就好……” 梁大将军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称呼什么的,无所谓,不过,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子玉揽过若兮的肩头,“她刚下班,我担心不安全。” 梁将军撇了撇嘴,“确实挺不安全的。” 若兮好奇地询问,“梁将军,你刚才抓到了什么?” 梁将军的神色终于恢复了严肃,“式神。” 若兮满眼疑惑地看向子玉,“式神?那是什么?” 梁将军耐心为若兮解惑,“式神,类似于我们的傀儡术。撒豆成兵,剪纸为马听说过吗?” 若兮认真点头,“略有耳闻。” “差不多,大同小异。”随后梁将军又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白色纸片。 光线太暗,借着月色,才能大概将纸片的轮廓看清。 纸片是一个手掌大的人型剪纸,不过胸口处,一道裂痕,裂痕处是红色的,似有血迹渗出。 梁将军举着纸人在若兮面前晃了晃,“这个就是式神,东瀛阴阳师的把戏,偷学我们老祖宗的东西。就是学艺不精,必须要剪成同样的制式才管用。 不过,也多亏他们学艺不精,都长成一副德行,更方便我们追捕。” 若兮却不明所以,“这些式神是做什么的?” 梁将军抬眼时露出些许惆怅,“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派过来的那些大鸟,扔下的东西那么精准吗? 就是因为有这些狗东西在城里搜寻重要的建筑物,又在你们挖的地洞周边为他们定位。所以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们特来消灭这些式神。” 子玉紧紧盯着梁将军手上的纸片人,“这样的式神,还多吗?” “很多很多,我与我手下的鬼差已经杀掉成千上万只了,但是显然还远远不及他们投放的速度……”梁将军微微叹息,又赶忙提醒眼前的一家三口,“子玉,我劝你,这里恐怕不太安全了,你们得逃走。” 子玉却还有些不甘心,她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自己又要被迫放弃刚刚稳定的生活而不甘心,还是为了这古都终会失守而感到不甘心,“可是,这里不是都城吗?古时,都城不都会重兵把守吗?” 梁红玉一声长叹,“不一样,古时,天上也没有那些怪鸟……” 若兮本来还心存侥幸,可是今日就连驻守于此的鬼差都已然发出预警,显然这建业城留不住了,纵使若兮态度强硬想要留在医院照顾伤者,可是顾及到平安与子玉的安全,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一家三口匆匆回到家中,若兮的内心似乎终于动摇了,她知道,如今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关乎到接下来一家人的生死。 子玉知道若兮的犹豫,为了寻一个安心,她终于决定卜卦。 卦象为‘解卦’。 子玉将卦辞朗声背出,“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卦象是什么意思?”若兮迫切的需要知道结果,虽然这个结果可能非常玄学,没有事实根据,但是如此关头,任何一个依据,都好过黑夜行路。 子玉暗忖片刻,认真回答若兮,“离开已成定局,卦辞有解,利西南,那就选个西南方向的城市吧。” 根据卦象,也根据目前还坚持通航的几个地点,子玉翻看地图,发现鸠兹,汉水口,芙蓉城,都是备选项。 不过唇亡齿寒,若是江淮不安全,鸠兹距离最近,很可能会被波及,首先被排除。 其次是芙蓉城,山高路远,道阻且长,现在出发,路上交通情况万分不明朗,走得越远,瞬息万变的局势都可能影响到目的地,于是这里也被排除。 最后,子玉决定,带上若兮与平安,入汉水口。 就着微弱的烛光,子玉连夜将所有家当收拾妥帖,第二日一早便匆匆出门买票。 本想乘坐火车,但是想不到,很多段铁轨都被毁掉了。无奈之下,一家三口只能换了船票。 来到Yangtze江上的渡船码头,已经挤满了逃难的居民,他们大包小包拥挤着,已经乱了秩序。 子玉将所有的银钱与自己最重要的聚魂香和法器统统装进一个小的手提包中,郑重交给了若兮。 思索了片刻,又将脖颈上的灵玉取下,佩戴在平安的脖颈上,“阿柔,一定要保护平安与若兮的安全。” 如今的阿柔也万分严肃,看着子玉郑重点头,“你放心。” 若兮怀中抱着平安,手中提着装有贵重物品的手提包,而子玉双手提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是三人平日里的家当细软。 一家三口好不容易随着人群挤进码头,站在轮船下,前面已经挤满了逃离的难民。 子玉手中提着两大箱行李行动十分不便,而若兮除了抱着平安,手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箱子,行动起来更方便一些。 却在突然间,警报拉响,紧接着空中传来轰隆作响的飞机声。 这次的预警来得太突然,大家根本没有防备,人群四下慌乱拥挤。 在这拥挤中,若兮与平安被人群拥着往前走,挤上了轮船的船舱,而子玉手中的行囊过分沉重,就这样被人群挤在了轮船下。 子玉与若兮母女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而阻碍在她们之间乱的人群也越来越混乱。 船长是名外国人,站在甲板上举着喇叭高喊,可是大部分人都听不懂英文。 最后,几名轮船上的水手,如同拼命一般,将大量涌入轮船中的人群强硬地阻挡住,又艰难地关上了船舱门。 一阵汽笛声轰鸣,轮船就这样开动了。 还没有上船的难民有的想要跳上轮船,可是那船体过高,根本没有地方攀手落脚,甚至还有一些亡命之徒就这样跌落到了江中,随着滚滚巨浪消失不见。 而子玉与若兮,就这样走散了…… 子玉拖着两个巨大的箱子茫然的站在码头上,看着巨轮远去的身影,脑中突然没来由地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她到这一刻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与若兮母女失散了,仿佛一切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不远处巨大的爆炸声音响起,将子玉的思绪与理智强行拉回现实,她赶忙躲藏到一个角落里,等待着警报解除。 再次回到居住地的时候,旁边建筑物燃起的火焰已经波及到这里,院中那一棵金桂古树,就这样被火焰吞噬。 熊熊火光中,只剩下一个古树的阴影,落尽了繁华,卷曲了枝条,树枝灼烧干裂的噼啪声响传入耳畔,听上去仿佛在那里独自哭泣。 家自然是回不去了,子玉只能跑到街上,现在街上大部分店面都已经关闭,走了许久才寻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的旅社,住了进去。 自从发电厂被炸,建业城陷入黑暗的夜晚已经许久了,所有的消息似乎都被阻断了,子玉感觉自己被遗忘在一座孤岛之上。 而这浓重如墨的夜晚,与那冥府阴司,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住在旅社耐心等待,指望着可以有火车或是船舶经过,子玉便可逃离这里。 可是建业城每况愈下,大量的守城士兵竟然撤走了,轰/炸的次数越发多起来,而撤走的人群也乱了秩序。 子玉听到每晚从街上传来的妇女呼救声,更是撕扯着她的神经肺腑,她不知道若兮与平安的状况如何,她不知道她们会不会遭遇危险,看着那街道上陌生女性的惨状,子玉不知道,若兮与平安会不会也要面临那样的危险…… 本以为至少还有火车可以经过,想不到周边的铁路全断了,若兮与平安离开时乘坐的那艘轮船,也再也没有开回来。 后来,在黑暗中沉没了许久的建业城,迎来了亮光,可是这亮光却是人们最不喜欢的那种。 光化十/门外,连天的炮火声,枪弹声,声声入耳。 弹药爆炸之后冲天的亮光,枪击对抗时的点点闪烁,以及漫天的大火,将这座古老的城市从黑暗的地狱中狠狠拖出,又整个沉没在无边的业力狱火中。 业力之火,汹涌残忍,漫天蔽日,无穷无尽,经久不息。 不断地炮弹与枪击声音接连不断,那闪烁的光芒照亮黑暗中的房间,又一瞬间消失不见。 纷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同黑白无常手中紧握的铁链一般,叮叮当当晃晃荡荡地一点一点走向无数手无寸铁的垂死挣扎者。 终于,一个无眠的凌晨,子玉起身走到洗漱间,听着街上传来的呼喊声,以及偶尔传出女性呼救的哀嚎声,她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手中紧紧握着剃刀微微颤抖。 最后下定决心,打开水龙头,就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将头上的青丝一缕一缕剃掉。 再起身时,只剩下泛着青皮的光头。 一切的一切都变的如此不真实,子玉总有种错觉,那在不远处光化十门附近传出的枪声,似乎只是春节时挨家挨户燃放的鞭炮,而那冲天的火光,便是礼花,一切若不是真实的该有多好。 回过神时,子玉紧紧盯着镜子中的光头,这幅面容显得这样的陌生,好像不再是自己,也不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第29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四) 因为本国的船舶很有可能成为被攻击的对象,所以若兮与平安搭乘的是一艘外国货轮。 挤在逼仄的船舱内,身边挤满了逃难的百姓,若兮母女二人被人群挤到一个角落,若兮将小手提箱在地上,自己坐在地上,又将平安抱起,这才终于为二人寻得一隅清净地。 若兮深知,行李箱内是全部贵重家当,以及子玉渡魂的东西,所以她一直保护得很好。 “妈妈,娘亲呢?”平安稚嫩的嗓音响起,又勾起了若兮心头无限的哀伤。 若兮的心中万般的焦急,面对平安却不能显露,“平安,娘亲没能挤上来,不过别担心,等下一艘轮船靠岸,娘亲就可以过来找咱们了。” 平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拥挤的人群,又看向若兮小心翼翼地开口,“妈妈,我饿了……” 若兮伸手拿出一袋面包,这还是上船之前临时买的,掰开一小块递给平安。 看着平安吃着手中的面包,若兮的内心又不自觉的想到了子玉,想着她是不是能找到逃亡的船只,想着她有没有认真吃饭,想着她会不会遇到危险,也想着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寻到交通工具,到约定好的地点与自己再相见。 轮船晃晃荡荡飘了许久,若兮一直抱着平安,每一次去轮船上的厕所都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无奈之下,母女二人只能减少进食。 困了,若兮就椅坐在角落里闭眼小憩,渴了饿了,就只能小口抿些水和食物。 一路上,平安一直怯生生地牵着若兮的手,许是感受到了妈妈内心的焦虑,也或许是从来没见过如此浩大的阵仗,如今的她小小的心脏之内也充满了不安。 江上的船舶太多,如今这个局势下,大家又只能选择乘船,江面上万分拥挤,轮船行驶了三天三夜,终于入了汉水口的地界。 下了轮船,若兮这才得到一个噩耗,沿途的铁路都被敌人弄断了,而其他航运公司又不敢再冒风险回到建业,而且江面上的拥堵,造成一些船只沉没,本就濒临瘫痪的航线全线崩溃。 所以,若兮与平安乘坐的这辆轮船,是从建业城开出的最后一艘船舶。 如今都城内山河破碎,全部交通要道被阻隔,已经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就算想要回去,现在也是难于上青天。 若兮抱着平安,站在江畔码头,看着滚滚流淌的江水,是那样无助又茫然。 出了渡口码头,人群涌动,有亲属接洽的,也有没有亲属接洽的流民。 若兮牵着平安找到了一家码头周边的旅社,办好手续,住了进去。 坐在旅社中,为平安打水洗漱干净,看着安睡在床上的平安,与子玉走散时的余韵突然不自觉地汹涌,若兮的心已经被掰开揉碎。 阿柔感受到如此忧郁的氛围,自平安胸口中的灵玉闪身飞出,悬在若兮面前,宽慰着她,“若兮,你别着急,子玉早年走南闯北,保命的功夫有的是,寻常人奈何不了她,相信她会没事的。” 见到阿柔出现,若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询问,“阿柔,你可以找到她吗?” 阿柔却露出哀伤神色,“若兮,这么久以来,我是第一次与她分离,之前我寻她的踪迹是靠着这块灵玉…… 如今,灵玉戴在平安身上,这一次,我恐怕无法找到子玉了……” 夜晚,平安第一次离开子玉这么长的时间,十分没有安全感,躺在若兮身边哭哭啼啼,“妈妈,娘亲呢?怎么还不来找咱们……” 可是若兮又何尝不想念子玉,母女二人眼眶红红地对视,却又无可奈何,“平安,娘亲有事情耽误了,但是她一定会找到咱们的。” 看着平安还瘪着小嘴,若兮只能轻轻拍着平安的后背安抚,为她哼唱着平日里子玉会哼唱的歌谣。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可是心中的思念与担忧,却越发汹涌。 不知不觉间,连曲调都变得颤抖。 可是面对着平安,纵使万般的哀伤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流露,若兮只能忍住,轻声安慰。 平安本来想哭,可是看着若兮眼中的泪水,反倒学着若兮的语气,小声的安慰着她,“妈妈,你别担心,娘亲坐上大船之后就能来找我们了。” 看着这样懂事的平安,若兮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好,妈妈不担心。” 平安又继续奶声奶气地安慰,“那你别哭了,我也不哭了……” 若兮抹净眼角的泪痕,强扯出一个微笑对着平安点点头,“嗯,我们都不哭,你娘亲一定会找到咱们的。” 话音刚落,突然之间,母女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浑身血污,衣服破破烂烂,似是焚烧的痕迹,腹部那个巨大的血洞更是触目惊心。 若兮赶忙将平安护在怀中,声音带着颤抖询问,“你是何人!” “还我的孩子!”那女人声嘶力竭,说着就要到若兮的怀里抢平安。 阿柔自灵玉中飞身而出,一声大喝,护在若兮与平安的面前,“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在你姑奶奶面前造次!” “还我的孩子!”那女鬼张牙舞爪,异常惊人。 平安被女鬼的样貌吓到,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而若兮除了紧紧地抱住平安,也无可奈何。 面前的是一只厉鬼,若兮一介凡人之躯,又没有子玉的法术,根本无法将她制服。 “嗷!”的一声,阿柔的鬼泣声再次发出,眼前的女鬼瞬间在若兮眼前炸裂,血光纷飞,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阿柔,那是怎么回事。”若兮脸上满是泪痕,可她顾不上自己也受到惊吓,还不断地轻抚平安的后背安慰她。 “哎,这个世道……人不人,鬼不鬼,不过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阿柔的眼中满是悲悯。 若兮心有余悸的看着厉鬼消失的地方,“若是让她碰到平安,会怎样?” 阿柔看着女鬼消失的方向,眼中却流露出悲悯神色,“这一类的鬼魂,都怨念极重,若是被她抓到平安,恐怕会带着平安的魂灵逃往别处,很难抓捕。” 若兮听后,眼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阿柔,求求你,别离开平安,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 阿柔赶忙飘到若兮身边,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若兮,你放心,我知道子玉把这块灵玉放到平安身上,就是为了能够让我时时刻刻保护在你们母女俩身边。 平安怎么算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放任厉鬼夺走她的魂灵。” * 无计可施,又与若兮母女断了联系,子玉走上街头,四处都是枪声,很多地方燃起熊熊烈火,建筑物,车辆,都在火舌之中苦苦挣扎,断壁残垣,勾栏瓦砾,随着燃烧掉落在地,发出阵阵哀嚎。 火光映红了子玉的面容,不断的爆破声刺激着她的神经,刚刚走出那炙热灼人的街区,想不到,偏偏又遇到了扫射。 无数的人在她面前扑到,可是此时此刻想逃已经没用了,人的脚力哪里有□□的速度,只觉得身上被猛地推搡了几下,子玉被推倒在地上。 随后,热流与酸胀感自体内传来。 子玉中枪了,她想要站起身来,终于一阵窒息感和剧烈的疼痛感袭来,她的脑中一阵空白,紧接着是失血带来的眩晕感。 随后,她便昏死过去。 过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听不懂的语言,子玉眯着眼睛偷偷张望,那些人戴着钢盔,手持钢刀,正在朝着还在挣扎的活口补刀。 眼看着走到了子玉面前,子玉的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几个生命力还算旺盛的人被人从地上提起,太刀锋利的寒光闪现,人头落地。 子玉屏住呼吸,试图逃脱身首异处的悲惨结局,可是身上中弹之后的剧烈疼痛让她不得不倒抽凉气。 可就是这微弱的呼吸让敌人发觉了,一刀刺下,自胸口贯穿,一口鲜血自口中呕出,子玉终于昏死过去。 那士兵觉得还不保险,又在她的身体上多补了几刀,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原来那帮人正在比赛,比赛的内容,是人头的数量,而提供比赛数据的,便是这遍地曾经鲜活的生命…… 然而,子玉生命垂危的状态反而救了她,她不算鲜活的生命,而垂死之人的头颅,并不能计入比赛的成果。 可是子玉身上的伤口太多了,无数的的血液自身体中涌出,越来越多。 最后,在身旁汇聚成一摊血泊…… 很久没有体会到冰冷的感受了,不知道是天寒地冻,还是血液流尽了,子玉只觉得眼皮越发的沉重,身上除了冰冷还有麻木,过了片时,她便感觉不到疼痛了。 身边,又有建筑物燃起了火光,可是,子玉却完全感受不到温暖。 天色明明已经泛着微亮,眼中的世界却慢慢变成了黑暗。 就这样在地上昏迷了一整天,血液甚至已经干涸,甚至结成了血冰,街上除了三三两两急急忙忙逃难的人影,便再也见不到其他的生机。 日头东升西落,子玉也曾醒来,可是却又再次昏迷过去。 她想睡了,睡着了,就不会感到寒冷,不会感到疼痛。 太疼了,可是动不了,连张开口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冷了,好像疼痛的神经被寒冷的天气冻住了…… 太困了,眼皮已经沉重到如坠千斤…… 可是若兮与平安的面容却突然萦绕在脑海,将她强行唤醒。 不能睡!睡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们母女俩了! 夜半时分,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却从子玉晕倒不远处的大学校园中悄悄走出几位女士。 为首的女士是为外国人,身材高挑梳着短发,戴着圆圆的眼镜。 这个时候,外国女士旁边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子露出惋惜神色,“华小姐,看来已经没有活口了……” 外国女士的中文说的有些蹩脚,但是还算流畅,“我感到很抱歉,但是麻烦你们,再仔细找寻一下,如果有人可以活下来,我想,我们应该尽力。” 昏迷中的子玉终于恢复了一丝听力,又听到熟悉的母语,终于挣扎着抬起头,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举高,“这里……”随后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华小姐!那里有个活口!好像是个和尚!” 外籍女士连忙朝着子玉的方向快步走来,“谢天谢地,我们快把他带到校园中。” 几位校内员工手忙脚乱地将子玉抬进校园内的草坪上,看着草坪上挤满了逃难的女子,外籍女士又安排员工将子玉挪到了室内。 子玉身上的伤口太多,流出的血已经将她自己的衣衫完全浸湿。 “华小姐!我们得请威尔逊医生过来救治,不然“他”会失血过多的。”一位校内员工言语急迫地建议着那位外籍女士。 外籍女士点点头,随后飒利地迈开步子,“好的,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不幸中的万幸,子玉随着人群逃离时,刚巧走到了建业女大的门外,又被这里的负责人,外国人华群女士救起。 原来,女大地处建业城内的安全区,而这个safe区,正是之前邀请子玉一家三口进入避难所的主人百般申请下成立的中立区。 在这里,虽然不一定会不受侵害,但是,至少可以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性,只有活下去,才有重逢的希望…… 华群女士不是本国人士,所以那些敌人对她虽有万般不满也不敢造次。 所以,平日里,也只有华小姐才可以自由进出这里。 她急急忙忙去医院请来威尔逊医生,威尔逊医生那里也是焦头烂额。 几日内,这建业城内好像人间地狱,那些闯入的野兽完全没有人道主义精神,在这建业城之内造孽深重,无数无辜老百姓平白遭难。 如今的医院早就人满为患,可是如今华小姐亲自来请,又因为建业女大中还有不少被糟蹋的女子需要紧急救治,所以威尔逊医生也不能耽搁,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随着华群女士来到了学校。 二人急匆匆在路上行走,威尔逊医生眉头紧锁看向华群,“魏特琳,你那里有多少病人需要救治?” “六名女子,还有一名和尚。那个和尚中了许多枪,还被刺伤,失血过多,可能救治的价值不大了。 其余六名女子都是被糟蹋的,伤口需要消毒处理,但至少可以保命。”华群耐心解释。 威尔逊点头了然,做出了自己的安排,“好吧,我会先去为女士处理伤口。那个和尚,我最后会去观察一下,如果没有机会了,就放弃吧,毕竟那样重的伤,恢复起来也很痛苦。” 子玉剃光了头发,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和尚,所以,平白无故的让她排到了最后。 因为,Lady first。 终于紧急救治了那些妇女儿童,威尔逊才终于顾及到子玉,此时此刻的子玉,满身的血已经要流干了。 “哦!天呐!这是位女士!”威尔逊医生不由得惊呼起来。 工作人员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急急忙忙冲到子玉身边,进行紧急抢救。 此刻的子玉神思恍惚,早就到了弥留之际。 没有了聚魂香的帮助,没有了阿柔在一旁引路,她的魂灵与寻常人没有区别,失去智慧,失去灵觉,浑浑噩噩。 纵使她有万般坚韧的意志力,也抵不过身体上血液几近流干这样的重创,早就已经一脚踏在黄泉路上…… 第30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五) 子玉失血过多,又昏迷了太久,意识已经完全模糊。 独自走在冥府路上,没有阿柔在一旁引路,如今的子玉只剩下一丝执念。 这执念,便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若兮母女,。 她跟随着大量奔赴阴司的魂灵,飘飘荡荡,悲悲切切。 而离开阳间之前,子玉印象最深刻的记忆,便是那日与若兮母女在江畔渡船码头失散时的场景。 这样多的魂灵聚集在一起,他们拥挤着朝着一个方向浩浩荡荡的行进,前方是忘川河水奔流不息的声响,与那日在码头的场景,是多么的相似。 子玉心急如焚,身边有无数的女子和小孩子,可走了许久,这些妇孺之中却唯独不见若兮与平安的身影。 她的脚步越发的焦急,开始顺着人群的方向奔跑,又拼命推挤开拦路的游魂,“若兮!平安!你们在哪里!” “若兮!” “平安!” 一声声呼喊字字带着血泪,她一个人一个人的寻过去,一个人一个人的问过去,却听不到若兮的应答。 人们的面容都是如此的麻木,一声不响,眼神迷离。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爱人和我的女儿?” 没有人回应她,问出的话语如同石沉大海,在这冥府路上激不起一丝涟漪。 她越跑越急,这阴司路上沿途的风景如此熟悉,只要她稍微残存一些理智都会立刻察觉到她已经身处险境。 但她顾不上这些,无尽的业力之风吹拂在她的身上,没有聚魂香的凝聚作用,阴风洗涤下残存的理智越来越少。 子玉突然想哭,可是不能哭,她怎么能哭,哭了泪水会模糊双眼,会看不清前路,会看不清人的面容,也会看不清若兮与平安在哪里。 眼前突然起了一片白色的云雾,河水奔腾而过的声音越来越响。 快了……快到岸边了……若兮和平安就等在渡船码头…… 云雾之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阴影,是忘川河上摆渡魂灵的渡船。 记忆中的那一日,离开建业城的船舶就停靠在岸边,而若兮与平安就在船上…… 聚到忘川河畔的魂灵开始排着队,一个一个进入到渡船之中,子玉也进入到队伍之中,跟随着队伍一点一点前进。 上了船就好了……残存的理智这样告诉子玉。 “上了船就好了……若兮和平安是被人们挤到船上的……她们正在船上等着我……”子玉喃喃自语。 已经一只脚登上趸船,马上就要登上灵魂摆渡船了。 “子玉!快站住!”一声高喊突然叫住已经差一点就要登上灵魂摆渡船的子玉。 “子玉!你清醒一点!快回来!”又是一声高喊。 子玉残存的理智又恢复了一些,听着耳畔传来的声音相熟,好像是认识的人。 她迷蒙的双眼茫然回过头去,见到黑白无常两兄弟急急忙忙朝着她的方向跑来。 后边的魂灵拥着子玉向前推进,她又朝着渡船前进了一步。 “子玉快下来!没有阿柔在你身边你回不来!”老白眉头紧锁高声呼喊。 老黑老白奋力挤开忘川河畔等待渡河的灵魂,此刻的子玉只剩执念,没有更多的理智,她只为尽快登船找到若兮与平安,哪里管得上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随着身后魂灵的拥挤,子玉朝着渡船更近了一步。 看着理智丧失的子玉,老黑老白对视一眼,甩出了手中的铁链。 可是铁链一出,突然间黑白无常身旁的魂灵开始骚动,他们害怕铁链的捆绑,忘川河畔的场景越发与扬子江畔相似。 人们拥挤着,推搡着,踩踏着,抱头鼠窜,四下逃逸。 “魏子玉!还不与我速速归来!”老白一条铁链甩出,铁链如同灵蛇般狂舞,径自将趸船上的子玉锁住。 老白一个用力,猛地将子玉拽到了自己面前。 离开忘川河上瘴气的侵蚀,子玉的灵台清醒了些许,“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黑眉头紧锁,“阿柔呢!她没跟着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阿柔呢……” 子玉眉头紧锁,所有的记忆越发清晰,她抬起眼看着老黑老白,“阿柔,灵玉,灵玉戴在平安脖子上,平安与若兮在一起!我们走散了!我要找到她们!” 所有的记忆一瞬间恢复,一阵剧烈的疼痛自胸口传出,疼得子玉瞬间跪倒在老黑老白面前。 “你这是怎么了!”老白半跪在子玉面前,见她蜷缩在地,额头上因为疼痛渗出豆大的汗珠。 突然间,子玉的衣服上渗出大量的血迹,血液浸染了她的衣衫,胸口处的伤口在背后贯穿,大量的血液从背后衣服的破损处流出。 老白老黑已经看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老黑老白!帮帮我……”子玉已经疼痛到失去人色,却还咬紧牙关恳求着黑白无常。 老白的眼中写满了悲悯,“你说……” “带我回去!”子玉身后的血液越流越多,在她的身旁汇聚成了血泊。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老黑询问老白的意见,“是不是已经晚了……” 老白看着蜷缩在地的子玉,“这样的你,回到人间之后会感到无尽的痛苦……” 子玉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我必须回去!若兮和平安还在等我!” 老黑看着眼前的子玉,已经不忍直视,“子玉,回去之后要承受多少痛苦,你要考虑好!” 老白最后尝试着规劝子玉,“身体上无尽的疼痛折磨着你,你会疼的昏死过去,然后再转醒,接着再次昏死。 伤口痊愈后,山高路远,你要走很远的路,甚至还不一定找得到若兮…… 若是你现在放弃,放下执念,一了百了,就不会有这些痛苦了……” 子玉艰难的点头,眼中却写满了毅然而决然,“我考虑好了,为了她们母女,我什么都能承受!” 黑白无常看着已经被伤患折磨到极致,却依然不肯放弃的子玉,终于咬着牙根点了点头,“好!我们兄弟二人就助你一臂之力!” 突然间,子玉睁开双眼,所有的疼痛瞬间汇聚在一起,牵扯着每一丝神经,一阵一阵在全身游走,侵蚀着子玉的意志。 疼痛,是最直观的感受,疼痛,也是现在所有的感受。 如同百万只火蚁叮咬着伤口,又如同无数的野兽撕扯着内脏。 子玉咬紧牙关,咬牙切齿,甚至牙根都要咬断了,她的汗水如同雨落,衣衫已如水洗。 “铛”的一声,是铁器落在铁盘中的声音。 “Everything is OK”一名外籍男性的声音传入耳畔,威尔逊医生已经取出了子玉身上最后一个子弹。 子玉一共中了五枪,子弹嵌在了她躯体的不同部位。 除了枪伤,还有敌人补刀的贯穿刀伤,她失血过多,又耽搁了许久才得到救治,能够醒过来,完全是威尔逊医生和她共同的努力,将她的灵魂硬生生从鬼门关门口抢了回来。 “Suture”威尔逊再次开口。 本以为一切疼痛都告一段落,随着威尔逊医生的嗓音传出,伤口处再次传来撕扯般的疼痛,原来是医生正在缝合伤口。 这些绵延不断的疼痛汇聚到一起,纵使子玉有万般的忍耐能力,也终于忍不住自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唉哼。 一片棉布贴到了子玉的额头上,为她将满额的汗液擦拭,医护人员眉头紧锁,似乎也想分担子玉的痛苦,医护人员的眼底写满了悲悯与抱歉,“对不起啊,请再忍耐一下吧……我们药物紧缺,已经没有乙/醚为你麻醉了……” 随后无边无尽的疼痛袭来,子玉再一次昏迷过去…… * 子玉昏迷了很久,终于慢慢转醒,她不知道距离自己受伤已经过去了多久。 这一次,没有若兮在身边,没有她在身旁悉心的照料,没有她温柔的香气萦绕在身旁,一切都变得那样陌生,那样无助。 子玉是被一阵对话吵醒的,一名带着奇怪中文口音,戴着圆圆眼镜梳着利落短发的高挑外籍女士,当时正在正色教导着一名小男孩,小男孩是来给病房内的姐姐送饭的。 外籍女士抓着小男孩的胳膊,指着上面一个袖标问道,“戴的是什么?在你胳膊上?”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他们的旗帜……” “你不要佩戴这个东西,你们的国家还没有亡!要记住是哪年哪月戴过这个东西的,你永远不要忘记!” 她耳提面命的声音是那样有力量,却又透着一些恨铁不成钢。 话音落下,那名外籍女士伸出手,将小男孩胳膊上的袖箍亲手取下。 “对不起,华小姐……”小男孩羞愧的低下头。 华群女士的面容恢复了淡然,但她的语气却依然不容置疑,“没关系,这不怪你。但我刚才说的,你要记住!” 小男孩认真的点点头,华群女士这才微笑着伸出手揉了一把小男孩的头发。 看到一旁终于醒转的子玉,华群女士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带着万分惊喜的神色看着她,“哦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又转过头对着那位小男孩说道,“快去叫程夫人!” “好的!”小男孩被华群训导之后,不但不会生气,反而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转身跑出了病房。 “这是哪里……”子玉沙哑的嗓音带着无尽的虚弱。 华群女士面带温和笑容,“建业女大,你可以叫她临时避难所,或者NSA,这里是safe区,你安全了。” 子玉环视四周,小小的一个房间内却挤着十几张病床,墙上没有钟表或者挂历这样的东西,子玉抬起眼询问华群女士,“我昏睡了多久?” 华群女士站在子玉的病床前,耐心解答她的疑惑,“自你住进这间病房,已经快一个月了,你感觉怎么样了?” 子玉眉头紧锁,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是那样钻心的疼痛。 昏迷,反倒要比清醒的时候更加幸福一些,至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子玉尝试着挪动一下,马上就牵一发而动全身,身上每一处伤口都折磨着自己的神经,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落下,子玉再一次昏了过去。 程夫人匆匆赶到,她是目前为止驻扎在大学校园里唯一的护士,仔细检查了子玉的身体状况,无奈地对着华群摇了摇头,“还是很虚弱,未见好转。” 就这样半梦半醒之间,子玉梦到了若兮,也梦到了平安,可是却怎么也无法触碰到她们的双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她都是在这样的梦境中焦急万分地醒来,又再次被伤口的疼痛疼昏过去。 可是,昏迷,也有一点点好处…… 子玉的重伤以及透着青皮的光头,保护她摆脱了当成工具人被敌人挑走的命运,她女性的身份,又摆脱了被当成士兵被俘虏处决的命运。 只是这幸存的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 她的脏器受损,身上有多处骨折,尤其胸口上那一处的刀伤,最为致命,只要再偏上一公分,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若是那样,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可是却幸亏天色未明,而补刀的手法也太差劲,这才让子玉逃出生天,得以借助黑白无常的帮助下,强行返回阳间…… 第31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六) 在旅店住了一段时间,若兮依然没能等来子玉的消息。 阿柔曾经试图沟通过黑白无常,但是不知为何,地府内万众鬼差全都出动了,老黑老白也不知去向。 如今的冥界,处在巨大的混沌与混乱之中,除了黑压压的游魂,其他的鬼差全都在阳间追捕不肯回归阴司的冤魂。 阿柔不敢离开若兮与平安太久,近日里寻找孩子的厉鬼冤魂特别多,她担心稍一离开片刻,就会遇到强抢平安的厉鬼冤魂。 若兮见阿柔那边一筹莫展,总住在旅店中也不是长久之计,便带上平安出了旅店,随处寻了一间民房租住进去。 房子的主人是个年过花甲的冯柳氏老妪,中年丧子,与儿媳妇和孙子同住在一间小院之中。 孙子在一次和母亲的争吵之后便不知所踪,家中只剩她与儿媳妇两人居住,院落中的房间空了出来。 本不想将房屋出租,可是见到若兮带着一个孩子,又得知她来自建业城,便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让若兮与平安住了进来。 开始时她不肯收若兮的银钱,但是若兮执意付房费,她执拗不过,便象征性地收取了一些,安了若兮的心。 入夜时分,若兮抱着平安在小院之中浣洗衣服,老妪也刚好吃完晚饭出来洗碗。 “冯婆婆。”若兮点头问好。 冯婆婆用水桶打了一些水,蹲在若兮身旁,细细端详了平安的面容,这才弯弯的眉眼开口问道,“小平安这容貌是长得随爹吧?” 若兮浣洗衣服的手一顿,随后又垂着眸子点点头。 “平安她爹也去打仗了吗?” 若兮摇摇头。 “那就还好,现在啊……只要不去打仗就有个盼头……”冯婆婆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若兮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平安本来正趴在若兮的后背撒娇,刚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小院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她眨着眼睛伸出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妈妈,你看。” 若兮抬眼的一瞬间,怔在那里。 只见门口,站立着一个半大男孩,男孩浑身上下都是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连着腰一同消失的右腿。 若兮想起来了,这个男孩,名叫冯吉,一十六岁,曾经在水户城被炸断右腿,沿着京木亢公路从前线送到建业城,当时接收他的医院,正是自己工作的医院。 而若兮,当时曾亲眼见证了他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 若兮抱起平安,与冯婆婆打了声招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阿柔从平安的灵玉之中飘出,“若兮,那孩子,你认识?” 若兮垂着眸子点点头,“他叫冯吉,当时他重伤不治,最后死在我们的医院的急救室……” 阿柔一声长叹,“也是个可怜人……” 若兮怀抱着平安,又抬眼看向阿柔,“阿柔,他是不是有心愿没有了结?为何这么久了还不肯离去?” “我探查过他的气息,他,就是冯婆婆的孙子……” 若兮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可是在这阳世飘荡了这么久,总归不是办法,还是要叫老黑老白将他带走才行……” 说时迟那时快,寻了许久都不见踪影的老黑老白,却突然出现在若兮的面前。 阿柔终于见到了这二人,眉头微蹙仔细询问,“你们二位之前去了哪里?” 老白满眼的疲惫与无奈,“陈姑娘,不瞒你说,这段日子我们兄弟俩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若兮见到老黑老白的一瞬间,眼中闪烁出一丝期许,“老黑老白,你们那里有子玉的消息吗?” 老黑老白不忍心将子玉的惨状告诉若兮,只得随口捡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安慰她,“子玉现在人还在建业,你放心,她至少还活在人世间。” “我要回去找她!”若兮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急迫。 老白的担心与阻拦脱口而出,“不行,现在那里太危险!” “那子玉也身处危险之中!”若兮直视着老白的双眸,眼中写满了倔强。 老白赶忙挑了些无关紧要的情况对若兮交代,“她暂时还好,那里建立了safe区,她现在就躲在安全区的一个大学校园里,建业也有不少女子都住在那里,等到交通恢复了,相信她会过来与你们会合的。” 担心若兮还要追问下去,老黑赶忙转移话题,“若兮姑娘,你叫我们来是为引渡魂灵吗?” 若兮只得点头,“是的,那魂灵叫冯吉,刚才我看到他就在院子中。” “好,我和老白出去寻他。”老黑偏过头与老白使了个眼色,二人瞬间闪身消失。 若兮怀抱着平安轻轻地晃着哄睡,平安刚刚打了一个哈欠,突然间从门口冲进一个人,由于没有右腿,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若兮面前,“虞大夫!还有这位阿姨!快救救我!” “冯吉……”若兮不忍地看向冯吉,俯下身子伸手去搀扶冯吉。 阿柔虽然带着些许愠色纠正,“啧!叫姐姐!”但还是对着冯吉伸出了援手。 冯吉握住二人伸来的手,赶忙挣扎着站起来,可是那连腰炸断的右腿让他着实挣扎了一番,见他满眼惊恐地向着若兮求助,“门口有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在抓我。” “不要害怕他们,他们是带你走的……”若兮看着冯吉求助而绝望的眼神,又想起那一日,在医院的走廊中,他就这样被放到几片麻袋拼成的单子上,眼中也是如今这般绝望,也是写着满眼的哀求。 可是,就像那日在医院一样,今日,若兮同样无能为力,同样的看着他在眼前苦苦挣扎,可就是无法救他。 就在冯吉终于借住若兮的帮助挣扎着站起身来的时候,老白突然出现在冯吉的面前,“嘻嘻嘻!小兄弟!不要跑嘛~跟我们走吧~” 而一旁一直沉默的老黑,伸手甩出了锁链。 冯吉眼看形势不妙,转身就像逃逸,谁想到老黑老白已经在若兮的房间内设下结界,冯吉刚刚触碰到墙壁的一瞬间,便一下子被弹到房屋的正中央。 黑白无常如同瓮中捉鳖般,将冯吉的魂灵拘禁在这房间结界中。 阿柔站在冯吉的面前耐心开导他,“我劝你不要挣扎了,你已经离世许久,再不离开,阳光会腐蚀你的魂灵,到时候魂飞魄散会影响你的轮回。” 冯吉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求求你们,我飘荡了好久,才找到回家的路,我今天刚刚到家,能不能让我再看看我妈妈和奶奶……” 老白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冯吉的眼睛,“刚才不是都看够了吗?” 冯吉的语气溢满了哀伤,“我离开家三年了……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够了……” 老白双手交叠,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怜悯,“等着你看够,那还不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我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 要不是最近这游魂太多了,我们顾不过来,你早就应该跟我们回去了!” 冯吉艰难地爬起,想要给黑白无常下跪,可是没有右腿根本掌握不了平衡,他平白费了半天力气,最后终于放弃,撑起身子时眼中满是泪水。 若兮终归是心软,看着冯吉如此这般,是万般的不忍,“冯吉,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让我们帮你带话吗?” 冯吉看着若兮,点了点头,“我想给我妈妈和奶奶道个歉……” 若兮点头应许他,“好,你若是答应我你不再逃跑,我可以为你帮你母亲和奶奶带个话……” 冯吉连忙撑着双手,将头颅磕在地上,五体投地的样子,却万般可怜,“谢谢虞大夫……” 若兮看了一眼阿柔与老黑老白,三人会意,虽然不合规矩但却不愿驳了若兮的面子,于是还是押起冯吉的魂魄,跟上了若兮的脚步。 若兮走到冯婆婆的房间门前轻轻叩门。 “来了!”冯婆婆在门内应了一声便来开门,“若兮姑娘,有什么事吗?” 若兮犹豫着开口,“冯婆婆,我有些事想要跟您说……” 冯婆婆欠身将若兮与平安让进房间,“那快进来吧,晚上有风别吹到了孩子。” 若兮抱着平安向身后示意了一眼,大家全部走了进来。 冯婆婆轻声询问,“有什么事吗?” “您的孙子可是名叫冯吉?” 听闻此言,冯吉的妈妈也从卧室中冲了出来。 “你见过他吗?那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他逃到了哪去!有能耐和我顶嘴,有本事他就死到外面去!”冯吉母亲言语中满是责怪。 可是看着她那已经红润的眼圈,以及那马上就要落下的泪水,若兮同样身为母亲,她深知失去孩子的痛苦。 看着冯吉的母亲,那万般的话不忍说出,可是却不得不交代,“冯吉告诉我,他有一个藏宝盒,就放在他的卧室中。” 冯吉的母亲仿佛是冲过去的,只是站在房间中,环顾四周,显得茫然无措,“放在哪里?” 若兮看着一旁的冯吉,冯吉开口,“就在书桌第二个抽屉里。” 若兮点头,又为冯吉的母亲指了指位置。 冯吉母亲双手颤抖着拿出了藏宝盒,里面,是一封信。 不过事到如今,更确切的说,是一封遗书。 冯吉母亲拆开信封的时候双手颤抖,泪水早已悄无声息的落下。 冯吉留下的信件只有一张纸,冯吉母亲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许久,终于将信件递给了若兮,“姑娘,我不识字,你能帮我读一读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若兮点头伸手将信捧起,将信件上,冯吉留给他奶奶和妈妈的话一字一句地呈现出来: “妈妈,奶奶,当你们找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妈妈骂我的话我想了很久,可是我觉得她说的不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华夏儿女,如今国家危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小的时候,你们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岳飞的故事,当时他的母亲在他后背刺字,告诉他精忠报国,可是怎么到了我这里,你们就不允许了呢? 所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只是想亲自验证一下,我说的话到底对不对。 我在这里,向妈妈和奶奶道歉,等我证明了我自己说的没错,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到时候是打是骂随你们高兴。 冯吉,敬上。” 听闻信件中的内容,眼前冯吉的妈妈和奶奶已经泣不成声,冯吉的奶奶泪眼婆娑询问若兮,“没了吗?” 若兮眼眶红红的点点头,“嗯,没有了……” 冯吉的奶奶声音微微颤抖,“若兮啊……你见过他是吗?他现在在哪里?” “水木公水户战,他就在现场……” 看着眼前的两位亲人哭声泪人,冯吉终于抑制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妈妈,奶奶,对不起!我错了!你们说的是对的!” 若兮重复着冯吉的话,眼前冯吉的妈妈抬起眼看着若兮,“姑娘,你刚说什么?” “冯吉生前曾经在我工作的医院里接受治疗,这是他离开之前最后的话……”若兮赶忙解释。 冯吉的妈妈哭得已经崩溃,她跪在地上,大声地哭嚎着,“冯吉,妈妈错了,妈妈那天不应该骂你,不应该和你吵架,你回来好不好!” “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惹您生气,我当初不应该和您顶嘴。 出去这三年,我曾一直存着侥幸心理,我一直以为我是对的,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打仗即使会死人,只要我足够聪明,就可以活下来。可是我错了,战/争无情,子弹无眼,我真的知道错了……” “妈妈和奶奶都不怪你,你能不能回来……” 若兮见这眼前阴阳相隔的一家三口,心中也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她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冯吉,终于决定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只为给冯吉的亲人带来些许的宽慰,“那一日……我曾经在医院见过他,他走的很安详,没有受什么痛苦……” 这可能是若兮今生第一次骗人,可是面对着失去孩子的母亲,她又怎么可能将冯吉临走之前那苦苦挣扎的惨状,和那已经化脓发炎腐烂的伤口告诉最担心他的人。 冯吉伏在母亲和奶奶的脚边哭了许久,终于挣扎着站起身来,“谢谢你虞大夫,这个道歉,我已经等了很久,如今已经完成了,我心愿已了,带我走吧……” 老黑老白还是为冯吉套上了锁链,冯吉乖顺地跟上了黑白无常的脚步。 困锁着冯吉的灵魂走出几条街区,老白见到路旁的垃圾站旁边,有一坨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 但是看那个包裹的样式,是一个襁褓,平白无故出现在垃圾站旁,显然是个弃婴。 老白偷偷探查襁褓中的气息,很可惜,襁褓之内已经没了生气,这个弃婴已经夭折了。 弃婴身边还弥漫着稀薄的鬼差气息,显然他的灵魂刚刚才被别的鬼差带走。 看来,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可是垂眸暗忖片刻,老白却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去低声唤了一句,“冯吉。” 冯吉抬起哭红的双眼,“什么事?” 老白狡黠一笑,“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冯吉又低下了头,语气显得闷闷的,“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思玩游戏。” 老白站在冯吉面前假意严肃的说,“鬼差提的要求,可容不得你拒绝。” 冯吉再次抬起头,眼中有一丝对于老白滥用职权而产生的轻蔑,“那我就是没得选呗。” “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说规则吧。” 老白挑着眉毛邪魅一笑,“我们玩一个,你逃,我追,你插翅难飞的游戏~” 冯吉眉头微蹙,斜了老白一眼,“这是什么鬼游戏?” 老白的神色恢复了一些正经,“这还真是一个鬼才能玩的游戏。我数十个数,你随便找一个没有灵魂的肉身附体,若是你输了,你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回阴司。” “若是我赢了呢?”冯吉的眼中闪出一丝光亮。 老白不屑地嗤了一声,“你都附身于肉身之上了,那就是个活物了,跟我们兄弟二人何干?” 随后老白的面容陡然变得严肃,“倒数现在开始,十……” 冯吉慌了手脚,环顾四处,却在一偏头的瞬间,看到了一旁已经没有声息的弃婴就在他的脚旁。 他终于明白了老白的用意,见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深深地为老黑老白磕了一个响头,“多谢二位。” 老白抬起眼来也不看他,径自数着,“九……” 转瞬之间,冯吉的灵魂便化作一缕青烟,青烟在半空中慢慢缩小,最后又聚拢在弃婴的身上,随后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更鼓声声,鸡啼初唱,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一轮红日,驱散黑暗,带来希望。 本来一动不动的襁褓内,突然轻轻晃动了几下,随后,“哇”的一声婴孩啼哭传入耳中。 “一……”老白数完了十个数,将地上的弃婴抱起,将襁褓掀开一角,看着里面恢复了生气的婴孩正在啼哭。 老白牵起嘴角,露出舒展笑容,喃喃自语道,“你赢了……” 第二日上午,悲痛欲绝的冯婆婆与儿媳妇坐在房间中,就听到了小院外传来的婴孩啼哭声。 循着声音找去,打开院落大门,一个婴孩被遗弃在家门口,襁褓中还有一封血书。 冯婆婆见若兮也恰巧闻声赶来,便将血书递给若兮,“若兮呀!我们都不识字,你能帮我们念念吗?” “好。”若兮双手接过那封血书,开口念道,“家中贫穷,无力抚养,寻一人家,抚养成人,再生之德,没齿难忘。孩儿乳名吉儿,暂无姓氏,愿他逢凶化吉,健康安宁。” 冯婆婆与儿媳妇将吉儿紧紧抱在怀中,老泪纵横的样子,让人无不为之动容。 她们二人依旧为弃婴取名冯吉,就当是,老天开眼,真的让冯吉回来,与母亲和奶奶承欢膝下,同享天伦。 站在不远处,看着冯家人接受了这名弃婴,老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老黑眉头紧锁,偏过头去询问老白,“如此偷梁换柱,若是地府追究,该当如何?” 老白却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老黑的肩膀,“莫慌,大批魂灵涌入地府,待到查清冯吉这一人时,黄瓜菜早都凉咯……” 第32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七) 一直昏迷在病床之上,程女士作为女大唯一的护士,纵使万分忙碌却将子玉照顾得还算不错。 尽管每日只能领来一到两碗稀粥,没有蔬菜更别提有肉,但是聊胜于无。 后来,程夫人与华小姐又找来一批鱼肝油,分发给难民的同时,也特地为子玉留下了一瓶,这对于食物匮乏时期来说,已经算是高级营养品了。 浑浑噩噩地睡了很久,子玉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 只是,她的魂灵已经返回阳间,现在的她,没有阿柔引路,无法再找到去阴司的路,无法看见鬼物,也无法自己沟通鬼差。 一切寻找若兮的方法,终于彻底被切断了。 这天子玉从昏迷中醒来,刚好华小姐与程夫人路过,二人犹豫着对视一眼,还是举着一个笔记本走了过来。 程夫人站在子玉面前,纠结片刻开口道,“我需要登记一些你的个人信息。” 子玉点头应承,“好。” “姓名?” “魏子玉。” “年龄?” “三十三岁。” “啊,谢天谢地……” 不知为何,华群在听到子玉年龄的一瞬间,突然显露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华小姐,那她其他的信息还要继续登记吗?”程夫人捧着笔记本询问。 华群点头,“先记下来,可以为她要一个通行证或者那个什么良好市民证之类的。” “好……”程女士又问了些七七八八的信息,子玉一一回答。 问答完毕,程夫人又发给子玉一个红色的标签。 “这是什么?”子玉双手接过红标签。 程夫人耐心为子玉解释,“啊,不知道你还剩些什么家当没有,不过看你伤得很重,应该一时间也回不了家,华小姐为你申请了这个红色标签,凭借这个标签你可以免费领取餐食。” 子玉垂着眸子点点头,“谢谢……” 临走之前,华小姐偏过头俏皮一笑,“玉!你真的很幸运!” 原来,敌人派出管理者要求每个难民营登记女性的个人信息,而且指明只需要登记十八至三十岁以内的女性。 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华群也曾与敌人高层几次周旋交锋,甚至还被敌人殴打了几耳光,最后谈判的结果是让她自愿交出一百名女子。 华群万般无奈,据理力争,可当敌人拿整个建业女大的女性难民当成谈判筹码,她心力交瘁,最终败下阵来…… 为此,她每天都生活在自责之中。 如今得知子玉的年龄不在其内,看着这想尽办法才救下的性命不会被自己亲手送进地狱之中,华群的内心多少得到了些宽慰…… 子玉的伤势见好,每日坐在病床上无所事事,见到每个病床旁都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经书,便随手抄起仔细翻阅。 一日华群过来查房,见到子玉正在读《圣经》,倒也觉得稀奇,默默走到身边,“玉。” “华小姐。” 华群指了指子玉手上的书,“你的宗教,可以允许你读这本书吗?” 子玉合上经书的封皮,“我其实没有什么宗教,若非说我信仰什么,那就是老天爷吧。” “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以为你是佛教徒,所以一直没有强迫你读这本书。”华群见子玉没有拒绝,又补充道,“但我觉得这本书真的非常有用。” 子玉点点头,“嗯,看了许多,确实很神奇。” “你对宗教的国籍并不反感吗?” 子玉微微摇了摇头,“并不,我不会以国籍来区分这些,若是信仰它们可以扫除人们心中阴霾,又引人向善的,便是殊途同归,都是好宗教,不管它来自于哪个国家。” 听了子玉的介绍,华小姐开口随意聊着家常,“玉,既然你不是出家人,那你有家人吗?” “有……”说到这里,子玉的眼神黯淡了,“只不过我与她们失散了……” “若兮,平安,这两位就是你的家人吗?”华群的眼中闪烁着些许好奇。 听到这两个名字,子玉心中又添了些许阴霾,“是的,平安,是我的女儿。若兮……是我的爱人。” “难怪,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口中一直念着这两个名字。” 为了驱散心中的焦虑,子玉赶忙开口换了个话题,“华群女士,我有一个问题,我听说您的宗教里,有一位特别厉害的神仙,是没有生身父亲的。 我翻遍了半本书,却没有找到,您能告诉我,关于他的记载是在哪里吗?” 华群带着了然又明朗的笑容开口,“哦,我想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手上的这本书其实由两部分组成,前半部分叫《旧约》后半部分叫《新约》,关于你口中的那位,在《新约》中才有他的记载。” 子玉翻开目录细细查看,华群女士面带着微笑将子玉手中的书取过,贴心地为她翻到了《新约》的位置,再将书递还给子玉,“从这里开始读,都是关于他的记载。” “谢谢……” “你怎么会对他这么感兴趣?” 子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华小姐,不知道关于一些神奇的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您会不会相信?” “嗯,也要看具体的内容,不过若是非常神奇的事情,我们一般叫他‘神迹’。” “那我的女儿出生,应该也算是神迹。”子玉坦荡地回答。 “哦?她又有怎样神奇的出生方式?” “我的爱人,其实是个女子……” 华群哦了一句,眼中流露出宽和与包容神色,“啊,我了解。不过这条路在你们这片土地上,好像很难走。” “是很艰难,所以我与她在一起之后便从未想过分开。” “你的女儿,又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呢?”华群仔细分析谈话的内容,便有了些许猜测。 子玉便将这事情的由来娓娓道来,“我的女儿,是在我与她的亲生母亲相爱之后才出生的。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与女儿的生身母亲生活在一起,每日同出同进,从未离开过左右,我们的家中也没有男性,这个孩子就这样降生在我们的家中。 而且,虽然女儿是我爱人亲生,可她却与我的容貌别无二致。” 华群女士其实一时间难以相信,不过出于礼貌,还是决定不去反驳,她眉头微蹙暗暗思忖,“看来似乎真的是神迹……” “而与我女儿的经历相类似的,也只有你们的宗教中提到过,所以我想查看一下,是否有迹可循……” 华群了然点头,耐心解释,“玉,有的事情,确实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不过你翻看这本书总归是有用处的,希望可以对你有所帮助。” “谢谢你……”子玉低下头细细研读手上的书。 关于那位神仙的记录,确实是从新约开始,一开始的四福音书都在着重描写他的事迹。 不过看到最后,子玉的心中却有些难过,因为,书上的这位,最后被钉上十字架,然后复活升天了。 换做通俗易懂的解释,便是涅槃重生。 对于这个结局,子玉深有体会,死而复活,她亲身经历过。 可是若是将这样的经历套在平安身上,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结局,身为平安的母亲,子玉万万不可能希望这样的结局发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合上经书,子玉揉着酸涩的眼角,只是刚刚闭上双眼,若兮的容形便会出现在眼前,子玉猛然张开双眼,再次无奈地捧起一旁的书本…… 入夜,子玉身上的伤口在剧烈的疼痛,撕心裂肺的痛苦将她唤醒,身上的汗液已经浸湿衣衫,头颅内神经剧烈的跳动伴随着耳鸣袭来。 万般难过的子玉从床上挣扎着起身,打算到院子中走动片刻,希望夜晚的凉风,可以吹散那闷滞的头痛。 出了病房,走廊中挤满了女性难民,她们或躺或坐地蜷缩在角落里,甚至有些人衣不蔽体。 到了室外,冬月里的寒风吹拂,冰冷的空气吹在身上,似乎冻住了伤口的疼痛。 走出不远,子玉只觉得心跳剧烈,有些体力不支,一阵眩晕,便赶忙瘫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休息。 没想到,此时却有一位女士在她面前经过,原来是华群女士。 “华小姐……”子玉打了声招呼。 华群听到声音朝着子玉的方向走来,“玉?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休息?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你需要充足的睡眠。” 子玉无奈摇了摇头,“伤口有些疼痛,想来吹吹冷风。您怎么也没有安睡?” 华小姐走到子玉面前,轻轻吹拂地面上的灰尘,又紧挨着子玉坐了下来,“自从去年圣诞节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之后,我总是失眠,每一次好不容易安睡过去,梦中那帮女孩子的呼救声又会把我惊醒。” 子玉眉目黯淡地点头,“是啊,那段时间的人间,真的像是地狱……” 华群偏过头去看向子玉,“其实,我很羡慕你受伤了。” “羡慕受伤?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子玉眼中写满了不解。 华群却正色解释,“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曾亲眼见到许多邪恶的事情,眼睁睁的看着许多生命被剥夺,许多残忍的,野兽一般的行径出现在眼前,还有那些死亡之前遭受的最大程度的痛苦和羞辱,我真的希望,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昏迷不醒,那该多好。” “或许吧……”子玉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华群转过头去目视前方,语气中满是义愤填膺,“人们难道就不能够把他们的时间、精力放在和平事业和友好合作上,难道就不能用在消灭世界范围内的贫困、愚昧和疾病上吗?为什么要有战/争?那些高高在上的侵略总指挥,只是动动嘴,便可以挑起这些争端,若是把他们带到这人间地狱住上几日,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哭着喊着止息争端!” “可惜,我们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子玉蓦然长叹。 听到这里,华群又偏过头来看着子玉,“玉,我很欣赏你们国家的人,他们骨子里的温良让我印象深刻。 这件事情前夕,他们甚至为敌对国家被迫参军的士兵及其家人祈祷,这在我们西方国家战/争时是很少见的。” 可是听到了华群女士的表扬,子玉却一点都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无尽的悲哀自心头涌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有的时候,我宁愿没有这样的温良,有的时候,只有抛弃温良之后奋起反抗的血性才能止息挨打的命运……” 若面对的是知礼知节的人,温良是一种美好的品格,可以获得足够的尊敬与赞扬。 但若面对的是凶恶残暴的豺狼,温良会让自己变成待宰的羔羊,收获的只有无尽的杀戮与死亡。 文明的外衣总是十分脆弱,人类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它弃之不理,在战/争的摧残下更是如此,高度纯化的弱肉强食制度下滋生出来的从来不是温顺,而是变/态。 面对敌人这样撕掉文明外衣下的变/态时,恭谦有礼的温良,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它只能在沉默中换来对真相的埋没,却永远不能唤醒杀戮者的良知与同情。 沉默了片刻,华群转过头来,“身为一个外国人,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信。 但是,玉,我真的很爱你们,很爱这个国家,很爱这片土地。 所以,我衷心的希望,你们可以迎来强盛的时代,就是那种站在世界任何角落,都会有人敬畏的时代。” 子玉的眼中放出光亮,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相信这一天会到来。” 华群的脸上再次露出明朗的笑容,“玉,你知道吗?我们的《圣经》中,有一句话,叫‘信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未见之事的确据。’说的便是你的这句话,你若信,就必为你成了。” “华小姐,谢谢你……” 第33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八) 五月转瞬即至,由于受伤期间食物严重匮乏,子玉的伤势痊愈的特别缓慢。 而她与若兮母女二人失去联系,也已经快过去半年时间时间。 身处safe区内,看到那每天从上空呼啸而过的敌军战机,分明就是朝着西南方向而去的,而若兮与平安就在西南,子玉不能再继续毫无作为得耽搁下去。 她背上自己仅存的一套换洗衣物,告别华群女士,以及这里的人们,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汉水口的旅途。 出了建业女大,满目疮痍让人触目惊心,子玉难以想象,在她躲在避难所的时候,外面究竟还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目之所及,尽是焦土,断壁残垣之上,只有残留的鲜血,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生命迹象。 怪异的气息弥漫在鼻腔之内,经久不散,低洼处,水坑处,这样的气息更为浓郁。 从小便与死亡打交道的子玉,对于这样的气味再熟悉不过,这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简直如阴云一般将整座建业城笼罩,可想而知,究竟有多少活生生的人就在一夜之间,变作了这低洼处的一具冰冷躯壳。 一座古老的都城,竟然就这样变成了一片荒芜废墟,这样的景象,让子玉内心的焦虑更添了几分,不知道若兮母女现在何处,她们又会不会遭遇到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子玉的脚步又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 走走停停,竟然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子玉终于到达汉水口境内,可是这茫茫人海,又到哪里去寻若兮母女。 夏季到来,子玉身上还未痊愈的旧伤被汗水浸湿又晾干,汗渍沤在开创性的创面上,仿佛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身体内受损的脏器更是难耐,每到半夜时分总会变本加厉,所有的疼痛一瞬间袭来,蚀心跗骨一般,每次都让子玉难以招架。 身体上的疼痛尚可忍耐,挨过一段时间也就缓和了,可是心上的疼痛,却时刻折磨着子玉的神经。 没有通讯工具,没有银钱,没有法器,连阿柔都不在身边,运用心法尝试沟通鬼差,便会冲击心脏的伤口,只能换来昏迷的结局。 就这样大海捞针,子玉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终究是徒劳无功。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指望着在人群之中能够一眼将若兮母女认出。 可是命运却不愿意满足她这个愿望,日复一日的搜寻,换来的却是海底捞月之后的无限失望。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可是却没有一丝进展。 她们一家三口明明就脚踏在同一片土地上,可是,相见却变成了一个可悲的玩笑。 春去夏至,寒来暑往,时间仿佛变快了。 可是,在这飞速前进的时间轴上,却偏偏没有那个与朝思暮想之人相遇的节点…… *** 转眼又到了九月,去年的九月,一家三口还坐在小院中的金桂树下赏月,只过了一年,便物是人非,马不停蹄地将往昔的温馨与美好残忍地冲刷得一干二净…… 入夜时分,若兮与平安的门前突然一阵嘈杂响动,阿柔又飞身出现在空中,守在门口。 突然间疾行自门口穿墙而入,“孤魂野鬼哪里跑!” 阿柔刚要戒备,便看到是熟人,马上开口,“疾行!是我!” “阿柔?你怎么会在这里?”疾行又看到抱着平安的若兮,连忙打招呼,“若兮姑娘。” 阿柔收敛了戒备,“疾行,你来这里做什么?” 疾行长叹一口气,“冤魂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都已经忙得麻木了……刚才在门口感觉到你的气息,我以为是脱逃的游魂,便来抓捕。” 阿柔正色询问,“疾行,我且问你,你那里有子玉的消息吗?” 疾行环视了房间四周,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奇怪,阿柔你不是应该一直跟在她身边吗?” 若兮眼中的失落溢于言表,“去年年底,我们在江畔的码头与她失散了,从那之后便再也没了联系……” 疾行蹙起眉头,“可是,我最近到过建业,那里并没有她的踪迹呀……” 阿柔回望若兮一眼,又转过头去询问疾行,“其他鬼差那里也没有消息吗?” 疾行认真的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会通知他们留意的。 不过,若兮姑娘,我也要告知你,如今的子玉的状况不比之前,她现在没有阿柔在身边,没有帝君的魂魄侵染,她如今又是个活人,身上没有死亡的气息,我们鬼差,确实不好追踪。” 若兮偏过头去,看着安睡在小床上的平安,那越发鲜明的面容更加刺激着她的神经。 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点希望,再一次熄灭,若兮已经无计可施,“这可怎么办……” 疾行突然一拍脑门,“对了,若兮姑娘,阿柔,我有一事需要提醒你们,这里恐怕不安全了,你们要尽快离开。” 阿柔满眼疑惑,“为什么?怎么不安全?” “我在来的路上,抓捕了许多被敌人残害的村落中的游魂,但是我渐渐发现,那些敌人的行进路线正朝着这里推进,我之前路过的地方,极其惨烈,无人生还。所以,你们要离开。” 若兮抬起头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我们离开这里,子玉不就更找不到我们了……” 疾行有些着急了,“留在这里,可能会死!” “我不怕死!”若兮的眼中写满了坚定。 疾行眉头紧锁,本就性急的他,如今更添了几分焦虑,“若兮姑娘,死确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前的事情。” 若兮不明所以,“死亡之前的事情?” 疾行正色点头,“虐、待,侮、辱,残、害,这一路上我看的太多了,那些离世的百姓为何不肯回归阴司,是因为她们离世之前受到了太多的侮、辱,怨念极深,才不能离去。” “可是……” 疾行未等若兮继续说话,急急切切恳求着,“若兮姑娘,别再犹豫了,找到子玉现在都是第二重要的事情了,第一重要的,是确保你们母女二人可以活下去,只要活着,就一定能相见。” 阿柔长叹一声,“疾行,这泱泱华夏,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疾行暗忖了片刻,抬起眼来,“入川渝的山城吧,那里暂时安全,而且又有秦大将军在那里守护。秦将军也是女子,她多少应该会照顾你们母女二人的。” 若兮看向一旁的阿柔,“秦大将军?” 阿柔点点头,“秦贞素大将军。” 疾行匆匆忙忙又要离开,还有许多的游魂飘荡在外,那些游魂死得冤枉,走得突然,心中的执念那样深重,迟迟不肯离去,他要尽早将那些冤魂引渡,免得他们留在阳间徒增伤害。 “疾行……”若兮犹豫着又叫住了疾行。 “怎么?” 若兮眸中露出悲悯神色,“子玉对我说过,你引渡一百零八万魂灵便可转世。如今,你渡魂的数量,够了吗……” “早就够了……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么多冤魂还飘荡在人世间,他们本不应该遭受此磨难,总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一日为鬼差,便要肩负起这种责任,如今既然我还有这样的能力,我就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找到回家的路……”疾行话音落下,转瞬间,便从若兮的家中消失不见了…… 事不宜迟,九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早上,若兮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好,又牵起平安,登上了去往山城的旅途…… 母女二人乘着火车,一路上还算安全顺遂,到达了山城境内,这里看上去,确实要比外面更加和平安宁。 下了火车,已经入夜,一路舟车劳顿,平安有些困倦了。 山城果然名不虚传,下了火车就要爬山。 走在山间的树林中,阿柔悬在当空为若兮母女二人引路。 平安在半路醒了过来,若兮抱着平安甚是疲惫,平安也甚是贴心地自己下地,牵着若兮的手跟在身后。 在树林中匆匆前行,没有光亮,只能指望着从树冠处透进来的月光,以及阿柔的引导。 走了不知道多久,母女二人已经万分疲惫,平安小声询问,“妈妈,可以休息一会吗?” 若兮也已经满身大汗,点了点头,与平安原地坐下,又取出一些干粮和水喂给平安。 平安吃过干粮之后,便指着不远处的石头轻声说道,“妈妈,这里我们好像来过……” “你怎么知道的?” 平安怯生生地解释,“那个石头……我好像看见它两次了……” 若兮朝着平安手指的方向望去,借着月色,看不明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块凸起的岩石上有一朵黄色的野花,她确实见过两次…… “迷路了?”若兮不解地看向阿柔。 阿柔飞身落下,又飘到岩石处细细端详,微微蹙起眉头,“奇怪?不可能呀……” 从阿柔的语气中可以断定,这个地方确实已经来过。 看样子,大家真的迷路了。 “阿柔?这是怎么回事?”若兮看着阿柔小心询问,她记忆中,子玉夜行山路的时候一直有阿柔在上空引路,从未出现过差池。 就在众人万分不解之时,本是宁静的林间突然阴风四起,原本晴朗的夜晚,却突然刮起旋风。 旋风在林间穿梭,扰动树枝落叶一片战/栗,风声挤过树冠之间的缝隙,发出凄厉而悲惨的哀嚎,似是孤魂野鬼在这林间哭泣。 “妈妈……我有点冷……”平安朝着若兮的怀中拱去。 若兮伸出手将平安紧紧裹在怀中,低下头轻吻平安的额头安慰她,“这样暖和一些吗?” 平安点点头这才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妈妈,其实我也有点害怕……” “没关系,妈妈保护你,外婆也会保护你的……” 想不到,若兮话音刚落,树林之中突然腾起一片云雾,似是烟瘴氤氲,突然间伸手不见五指。 雾气之中阴气甚重,阿柔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飞身想要冲到树冠之上查看情况。 想不到,那层层叠叠的树冠却如同一道屏障,瞬间将阿柔挡住,阿柔没有防备竟然一瞬间跌落在地。 “阿柔!”若兮万分担心地抱着平安起身。 阿柔赶忙从地上飞身而起护在若兮前方,“若兮莫慌!” “这是怎么回事?” 阿柔这才知道因何缘由迷了路,“难怪走不出去,原来是鬼打墙!” 突然间,树林之间无数的哭喊声响起。 “救……救……我……” “不……要……” “还……我……的……孩……子……” 一声高过一声,一阵尖利过一阵,仿佛猫爪抓挠铁板,让人牙酸颤抖。 一瞬间,无数魂灵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将阿柔与若兮团团围住。 “敢在我面前玩百鬼夜行这一套!”阿柔悬于当空,一瞬间变换了形象,红色火焰自脚下腾起,“嗷!”的一声鬼泣,百鬼震慑在当场,不得前行。 眼前的鬼物口中的哭喊凄厉骇人,她们字字泣血,落着血泪,声嘶力竭,让人头皮发麻。 包围圈越来越小,那几个口中喊着寻找孩子的,伸出双手,目标直指若兮怀中的平安。 平安害怕极了,紧紧搂住妈妈的脖颈,一阵阵的惊吓,与眼前厉鬼的惨状让她忍不住哭出来,“妈妈我怕!” 若兮虽然害怕,可是面对着骇人鬼物想要夺走平安,若兮心中怒火中烧,万般的恐惧变为坚韧,将平安紧紧护在怀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上去与那些鬼物拼命。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紫色亮光从天而降,挡在阿柔与若兮面前,将这群厉鬼冤魂阻挡在侧。 “晏姝!”阿柔眼中透着兴奋。 晏姝警惕着周围的鬼物,对着阿柔一偏头,“别怕!这是枉死鬼物制造的瘴气,阿柔你先保护好若兮,我用遁地术去看看这屏障的边界在哪里。” 阿柔将若兮母女紧紧护好,冲着晏姝细细叮嘱,“你小心。” 晏姝点头,闪身自地面消失,阿柔护在若兮面前,而若兮怀中紧紧护着平安。 那些厉鬼的鬼泣声不断传来,饶人安宁。 “救救我!”“还我的孩子!”一声声哭喊让人汗毛炸立。 过了半晌,晏姝终于返回,见她从地上腾起,阿柔与若兮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满怀希望地看向晏姝。 可是晏姝却眉头紧锁,“不行,这屏障太厚了,我不确定有那个能力将你们安全送出。” 阿柔见晏姝也没了办法,无奈之下尝试沟通地府,但是就如同晏姝说的那样,屏障太厚,阿柔与地府的连接也被从中切断…… 第34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九) 厉鬼形成的包围圈越来与小,甚至有的厉鬼只需要再迈近一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若兮怀中将平安抢走。 阿柔,晏姝与若兮紧紧贴在一起,拼尽全力保护着平安的安全。 终于,在这厉鬼冤魂形成的屏障内,众人听到一阵细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一匹白骨骏马自屏障一侧猛地冲入屏障。 白骨马背上,一位身着银甲的女将军,白骨马高高扬起前蹄,马背上的女将军潇洒耀人,“众位,莫慌,我这就将她们收服。” 只见女将军飞身下马,同样掏出一枚细细竹筒,竹筒雕刻的花纹与子玉的那枚不同,但是却是差不多的大小。 女将军打开细细竹筒的盖子,那些厉鬼瞬间化为猩红色的光点飞入竹筒内。 过了许久,树林间的雾气慢慢消散,厉鬼全部落入竹筒之内,合上盖子,女将军终于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秦将军!”阿柔赶忙行礼。 “陈姑娘。”秦将军换了一个军礼。 “阿柔,这位便是秦贞素,秦大将军吗?”若兮抱着平安小心翼翼猜测。 阿柔点头,肯定了若兮的询问。 若兮赶忙道谢,“多谢秦大将军……” 想不到,刚才还十分警惕的晏姝,却在危险解除的时候,一瞬间瘫软在地。 阿柔赶忙开口挪揄,“你这个神仙当的,也不行呀,法力也太弱了!” 晏姝被阿柔嘲笑,却没有对着阿柔发火,只见她眉头紧锁,带着万般怒气看向一旁的秦将军,“如此多的厉鬼!你们地府鬼差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的孤魂野鬼,多吓人!怎么能放任她们在此作乱!还不赶快让她们灰飞烟灭,你还反倒把她们收集起来,想干什么?助纣为虐吗!” 秦将军本想上马离开,听见晏姝的责备,又转身走到晏姝面前,“吓人吗?我不觉得!你们只看到她们是些孤魂野鬼,冤厉吓人。可是,不久以前,她们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们本是平平静静地生活着的黎民百姓,就是那些敌人的入侵,让她们就这样突然失去了性命,凭什么! 我且问你,刚才,她们除了哭喊吓人,还为你们造成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吗!” 见到晏姝还要还嘴,秦大将军也毫不示弱,她居高临下地直视着晏姝的眼睛,“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天界倒是从头到尾做了什么? 除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在天上当个逍遥神仙,你们还出了什么力吗?你们看到过那些焚烧干净的村庄是什么样子吗? 你们看见过那些本来应该在父母身边的女孩子,那些在夫家幸福恩爱的女子,都经历了什么吗? 你们只会一副清高的嘴脸端坐在天上,平白无故地享受着她们的香火,一遇到一点冒犯就要让她们灰飞烟灭,你们不觉得亏心吗? 若是之前我说的那些场景你见过任何一个,你都不会忍心对着刚才这些游魂痛下杀手!” 声声质问,问得晏姝哑口无言,见她怒视着秦将军,眼中满是不甘。 见到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若兮忙拦在中间,“秦大将军,对不起,刚才情况紧急,我们只是一时激动心急,你莫要怪罪。” 秦将军眉头紧锁看着眼前的若兮,又细细端详她怀中的平安。 若兮怀中的平安已经止了哭声,只不过因为刚才哭过没有缓和,现在还打着哭嗝。 秦将军打量了片刻,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听闻此言,若兮看向怀中的平安,“平安她……有什么问题吗?” 秦将军收回目光看向若兮,“你可知道为何刚才那些孤魂野鬼会现身?” “可是因为平安?” 秦将军点点头肯定到,“这孩子身上有阴气,会吸引这些鬼物……” 阿柔飞身站到秦将军面前小心询问,“可是因为我寄托的灵玉在这孩子身上?为她带来了祸端?” 秦将军摇头否认,“不是,这孩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阴气,与你寄托的灵玉之间的气息并不相同……” 阿柔又继续追问,“那能看出来是哪一种吗?鬼物?仙家?妖孽?还是灵兽?我也曾细细探看过,但我总归有三阳魄干扰,看不真切……” 秦将军却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中满是遗憾,“太稀薄了,我也看不出来……” 阿柔还不肯放弃,“对了,在北平时,木兰将军曾经认错,把她看成了殿君,冥府十殿,她又是那位殿君啊?” 秦将军仔细审视着眼前的平安,眉头紧锁再次摇了摇头,“我也看不分明……不过冥府十殿,首殿秦广王司审判,末殿转轮王司转生,他们二人俱在,否则这地府的规矩早就乱了。 其他八殿,各司殿内大小地狱,虽然平日甚少露面,可也没听说有什么异常呀……难不成她只是某殿中的鬼差而已?” 阿柔也放弃了猜测无奈点头,“倒也有这个可能……” 秦将军收回了思绪,转身牵起自己的白骨马缰绳,转过身来对着眼前的众人细细叮嘱,“不过,眼前这鬼祟之祸我已经帮你们解了,你们还是快些进城找个落脚的地点吧。” 阿柔了然点头,“山城现在时局如何?” “暂时无恙。” 若兮颔首道谢,“多谢秦将军。” 秦将军又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晏姝,“刚才,多有得罪,我并非针对于你。 想来这天界之内,万众大罗神仙,也只有你重情重义真的下来救人,若是冒犯,多多海涵。” 晏姝盘坐在地上,显然已经虚弱至极点,但她强撑着摆了摆手,表示无妨。 只是,不知为何,却虚弱到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了。 秦将军飞身上马,牵起缰绳调转马头,“我还有许多要务,先行告退,既然你们入了我的管辖境内,若是有事,劳烦陈姑娘唤我便是。” 见到众人已经无恙,秦将军策马扬鞭离去。 阿柔这才站在晏姝身边伸手要将她扶起,想不到,晏姝却万般无力,一时间竟无法站起身来。 “你……这是怎么了……”阿柔的心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心疼。 晏姝轻叹一口气,她的嘴唇惨白,想不到神仙竟也会如此虚弱,她的眼中饱含歉意,“阿柔,若兮姑娘,对不起啊……我可能以后下来的次数会少一些……刚才秦良玉说的没错……我们天界确实不敢插手……但是,这也是有原因的……那些枉死的女子,她们死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而她们伤口处流淌出的那些屈辱的血迹,会腐蚀我们的仙体……” 阿柔的眼中显得如此难以置信,“你本就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晏姝却点点头,“是啊……我本就知道……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们被她们困住了……” 百鬼夜行被秦大将军尽数收服,她们形成的瘴气终于消散,晏姝最后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别,便化为一道紫色亮光直冲天庭消失不见。 天空中已经泛着微光,看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若兮抱着平安到了山城,这里一切无恙,空房也很多,若兮看着手中的积蓄,虽然还有许多,但是为了今后的生计,她还是寻了一个更小的房屋租住下来。 一路走来,没有子玉在一旁细心照料,若兮学会了许多东西。 她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照顾平安,学会了如何与平安讲道理,也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 时至今日,若兮才更具体的认知到,原来,子玉曾经竟然为她们母女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原来,子玉的付出看上去没有什么指标去衡量,可是她付出过的爱,却如此的难以估量。 原来,子玉一直再用她的行动证明,她是如此坚定的选择若兮。 刚刚过了腊八节,若兮煮了腊八粥与平安一起喝下。 马上又要到农历新年了,今年的新年,是没有子玉在身边的第二个新年。 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平安的记忆有些混乱,通过每日她口中提到娘亲的次数越来越少,若兮知道,平安对子玉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可是如今的平安容貌却越发分明,看上去与子玉更加相像了。 每每看到平安的面容,都在刺痛着若兮的心,可是这面容也时刻提醒着她,随着时光的推移,纵使世界都将子玉遗忘,她却不能放弃,一定要将子玉找到,一家团圆。 若兮开始计划从山城启程,回到汉口追寻子玉的踪迹的路线,打算时局一旦有所好转,她将不顾一切立刻回到与子玉约定好的地点。 腊八节的当晚,秦良玉大将军突然造访,见她穿墙而入,开门见山道,“陈姑娘,若兮姑娘,你们需要离开这里。” 阿柔满眼不解,“为什么?” “地府鬼差那日回报,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秦大将军满眼无奈。 阿柔不明所以地询问,“难道要回汉水口吗?” 秦将军否定了阿柔的意见,“不行,那里还被敌人占领着,也不安全。” 若兮不肯放弃,向秦将军询问子玉的踪迹,“秦将军……你们万众鬼差,都没有见过子玉的踪迹吗?” 秦将军却满眼的遗憾,“对不起,我们实在是太忙了,若是你家子玉还健康的留在人间,我们是没有时间去寻的…… 不过你也放心,既然我们都没有她的消息,那便是好消息,至少证明她还活着。” 送走了秦良玉,若兮的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差的结局,便是这一辈子永远不能再与子玉相见。 她转过头去看着阿柔,“阿柔,老黑老白那里也没有子玉的消息吗?” “若兮,之前老黑老白可以找到子玉,是因为我。” 阿柔再次为若兮细细解释这其中的因由,“我可以自由穿梭在阴阳两界,所以老黑老白最熟悉的我,我自由穿行可以叫来老黑老白,而之前我与子玉形影不离,找到我也就找到了子玉。 如今我跟在你身边,子玉便是一个普通人,老黑老白找她,便如同疾行说的那样,形同大海捞针。” “那她不能主动沟通黑白无常吗?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若兮细细的追问,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若兮,那块灵玉,是师父特地寻来又在上面加上了符咒,自从地藏王的三魂离体,子玉贴身佩戴灵玉才能看见鬼物。 如今这灵玉也不在她身边,她现在看见鬼物的能力,还不及你与平安……” 若兮眼中的希望终于完全黯淡了,“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阿柔曾经询问过老黑老白,她知道子玉在建业城内都经历了怎样的危难,听到详情的一瞬间,身为子玉母亲的阿柔肝肠寸断。 可是面对若兮,阿柔却不忍心将这些详详细细地告诉她,若兮是子玉今生挚爱之人,她身为子玉的母亲,又怎么忍心让若兮也经历与自己同样蚀心跗骨的悲痛。 看着若兮,阿柔强打精神小心措辞去安慰,“我质问过老黑老白,曾经子玉确实受了些伤,到过阴司,可是她又凭着自己的毅力返回了阳间。 去年的初夏,子玉离开了建业,老黑老白就失去了和她的联系。 不过你放心,阴间的万众鬼差都回复过老黑老白,阴司路上并没有见过子玉的身影,这至少证明,她还平安活在人世间。” 看着阿柔,若兮的眼眶泛着微微红色,“我要回汉水口等她。” “若兮,不要忘了秦将军的话,汉口地界还不如这里,你若回去有了什么闪失,子玉怎么办?” 这人世间最无能为力的事情,便是现在这般,明明知道对方存活于人世,可是却失去了一切联系,明明就脚踏实地的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却始终无法相见。 阿柔一声长叹,看着若兮越发红润的双眸,一时间悲从中来,眼中也噙着点点泪光,可是思忖片刻,她又强撑着淡定提着建议,“若兮啊,你记不记得,离开北平城之前,你曾经说过想去西湖看一看……” “嗯。”若兮回答时的嗓音带着微微颤抖,她在努力克制自己想哭的欲/望。 “我询问过路过的鬼差,那里并不是战略要地,敌人过境之后便离开了……所以,现在杭城相对安全些……不如,我们就去西湖边上等她吧,何况你曾经亲口说过,子玉很有可能也会去那里寻你。 等到时局稳定,我们再回汉水口,或者再联系鬼差慢慢找也行……” 第35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十) 子玉自五月出了建业城,六月方才到达汉水口。 一直在汉水口城内寻了四个月,还没寻到若兮母女的踪影,想不到,噩梦却如影随形,又一次经历了大规模的轰/炸。 她急急忙忙寻找藏身之所,再抬眼时,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眼前的场景再次刺激到子玉的神经,她发了疯一般的寻找若兮,可越是焦急却越是无法找到她的身影。 聚魂香不在身边,之前地藏王的三魂也已经离体,靠着她自己,她根本无法去阴间询问。 每日躲躲藏藏,子玉快要崩溃,可是每每想起若兮与平安还在等着她,便又强行打起精神。 白日里便到街上搜寻,入了夜,便随处找个角落歇息。 大地作榻,天幕为被,每每入梦,那在建业城经历的一切痛苦都会突然出现在梦境之中。。 再闭上双眼,那冲天的火光萦绕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惨烈而血腥的梦魇也让她不得安生,每每梦醒便再也无法安睡。 她的头发长出来了,却也无暇打理,乱成一团,实在觉得碍眼了,就撕下衣服上的布条将长发随意挽起。 饿了,便去河里捞点小鱼,如果没有河流,就吃树根,啃草皮,总归可以饱腹,渴了,便直接饮用河水。 偶尔也会有人施舍东西,她便为人卜卦当做交换,可是这些只是少数,饥肠辘辘始终形影不离侵蚀着她的意志力。 夜晚,阴冷的空气让她的伤口更加疼痛,她便起身,继续寻找,只有永不停息的移动着脚步,才能驱散那从伤患处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痛苦。 她每天都尝试着用建业城和汉水口两个地址卜卦,企图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卦象每每都不清晰,但归根结底,这两个地方能寻到若兮的希望,微乎其微,极其渺茫。 她从始至终不敢以性命问卦,她总担心,这卦象一出,她便再也支撑不住。 子玉的衣服破了,无心整理缝补,鞋子烂掉了,随手用草绳捆好,饿得脱了相,衣服像是麻袋一般罩在身上,她就随便寻一根草绳扎紧裤腰。 曾经的她,是那样精致洁净,如今这幅模样,却与原始野人无异。 她想过找些活计,可是现在家家户户都艰难地过活,苟延残喘,又怎么有她容身的地方。 况且,在一个地点停留一天,找到若兮的时间也会推迟一天,她想若兮想的发疯,又怎么会让这些体肤之上的空乏耽误了她的时间。 午夜梦回之时,若兮的脸庞都萦绕在脑海中。 若兮那温柔的爱意,淡淡的香气,温暖的怀抱,让子玉如同戒断时期的瘾君子,抓心挠肝,痛苦非常。 她走遍了汉水口的每个角落,后来她放弃了汉水口,又在鄂城境内四下搜寻,足迹踏遍整个省的土地,却始终没能与若兮相见。 一年过去,没有见到若兮,子玉心中的希望越发渺茫,若是若兮与平安已经遭遇不测怎么办…… 子玉想要将那个思想从脑中赶走,可是却越发强烈…… 已经走到双腿再也无力前行,子玉瘫坐在地上。 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之前的旧伤还是太过严重,她没有养好伤,便进行长途跋涉,身体已经被严重透支,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进行这么长时间的行走。 坐在地上,片刻的失神,便感觉眼角有液体滑落到嘴角。 子玉伸出舌尖舔了舔,咸咸的,好像是泪水。 她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身体疼痛产生的泪水,还是因为思念若兮母女而落下的泪水,亦如她如今已经分不清,心上的疼痛,究竟是紧挨着心脏的刀伤引起的疼痛,还是因为思念和绝望交织而产生的疼痛。 可是一旦这泪水滑落一滴,便如同决堤一般,再也抑制不住。 自从子玉成年以来,她很少哭泣,因为她总是告诉自己哭泣没有用,也因为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太多的凡尘往事,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她的心尖如此波动。 直到遇到若兮。 她每一次的喜怒哀乐,都会因为若兮而变动,心中每一次的波动,都是因为若兮而颤抖。 如今,自己还苟活世间,那一直坚定的选择自己的若兮,那自己曾经亲口许诺再也不会放弃的若兮,又身在何方……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若兮与平安肯定还在坚持,她们肯定还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团圆。 子玉努力地稳定自己的心神。 若兮与平安都没有放弃,自己又怎么敢轻言放弃,子玉强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又迈开了步子。 就在子玉已经万念俱灰,走入绝境时。 “魏子玉?”一声女子的嗓音传入耳畔。 远在异乡,怎会有人与己相识,子玉茫茫然偏过头去。 刚刚燃起的希望在看到那人的脸庞时又变成了几分失望,虽然是为故人,但并不是自己追寻的那位。 不过既然相遇,子玉也要体面的问好,她将脸颊上的泪痕尽数抹去,微微颔首,“燕雨凝……” 这位故人,曾经也是渡魂师。 燕姑娘快走了几步赶忙追上了子玉的脚步,“真的是你……” 子玉的眼神中写满了疲惫,看了看孤身一人的燕姑娘,又看了看燕姑娘空荡荡身旁,“珠儿没有跟着你?” 燕姑娘的眼神却突然黯淡了,“珠儿……已经离世了……” 可是现在的子玉已经麻木了,“怎会如此……” 是啊,怎会如此,为何人世间就非要有这么多的不圆满,非要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 难怪阖家团圆,幸福安康,平安喜乐会存在于祝福语之中,不正是因为这些东西现实之中太难能可贵了吗…… 看着满眼疲惫的子玉,燕姑娘还是开口邀请,“既然相遇,便是机缘,先来我家中小坐片刻吧,可以给你歇歇脚……” 子玉垂着眸子点点头,“多谢……” 随着燕雨凝的脚步,子玉跟随着她回到了家中。 燕雨凝与珠儿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简简单单的装饰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不过一切装饰都是黑色的。 这浓重阴郁的颜色昭示着,这里已经有人离世。 燕雨凝为子玉打来清水,又递给她一条毛巾一块香皂,“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是这番落魄?” 已经落魄了许久的子玉,终于有机会梳洗干净,将自己脸颊上的灰尘污迹清洗干净,又将打结的头发洗净梳开,偏着头用毛巾将擦拭着发丝上残存的水迹,抬眼看向燕雨凝,“我在寻人……” 燕雨凝又为子玉到了一杯热水递到面前,“寻何人?” “夫人和女儿……” “女儿?你亲生女儿?你生了一个女儿吗?什么时候……” “是我夫人生的……” “哦……这样啊……”燕雨凝似是了然。 子玉端起水杯并未喝下,犹豫片刻抬起眼来,“燕姑娘……有些事情想要有求于你。” “但说无妨。” 子玉终于将恳求说出口,“借你的阴阳眼,沟通阴阳,我想问问地府万众,可有阿柔的消息……” 燕雨凝紧紧盯着子玉的脖颈,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挂着一根红绳。 她不解地询问,“阿柔不是一直与你形影相随,你那灵玉也是贴身佩戴,怎么会?” “我……为了保护女儿与夫人的安全,将她戴在了女儿的脖子上……” 燕雨凝的眼睛却突然黯淡了,随后满眼亏欠的抬起头,“对不起啊……我恐怕爱莫能助了……因为……我已经没有阴阳眼了……” “怎么会?你的阴阳眼不是天生的吗?” 燕雨凝摇了摇头,声音却越发小了下去,“不,我的阴阳眼是珠儿给我的……” 子玉骇然,“珠儿她……你们之间究竟遭遇了什么……” 提到珠儿的一瞬间,燕雨凝的眼眶湿润了,“是我害了她……” 见子玉疑惑不解的神色,燕雨凝只能再一次将痛苦的回忆展开,将发生的事情对子玉细细说明,“珠儿是为了救我,那一日,我们路上遇到交战,我见战火止息,又借着阴阳眼看到有不肯离去的游魂,我便偷偷跑到那里去引渡…… 谁想到,战火再起,本以为普通的子弹,珠儿可以应付,我便没有在意继续引渡魂灵。 可是我们万万没料到,那弹药落到身边突然引起一片大火,当我反应过来情况不妙时,火势已经愈演愈烈,我起身带着珠儿想要离开,却是为时已晚,那火势太旺,根本控制不住……最后,珠儿将我护在身下,她就这样……” 子玉赶忙提醒,“可她是彼岸花,若是元神没有受损,应该不会有事……” 燕雨凝轻叹一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子弹,温度太高,时间又太久,它已经将珠儿的元神烧干了……” 子玉终于知晓,“是□□……” “可能是吧……” 听了燕雨凝的解释,子玉却有一事不解,抬起眼来凝望着燕雨凝的眼睛,细细询问,“可你们这类渡魂师的阴阳眼,不是天生的吗?为何你的却是珠儿给你的?” 燕雨凝沉默半晌,终于将自己与珠儿的渊源娓娓道来,“我与珠儿的渊源,其实,与你和阿柔的经历非常相似……” 珠儿真实的身份,是冥府黄泉路忘川河畔的一朵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 彼岸花开放在忘川河畔,它们的作用,是为奔赴阴司的游魂指引方向。 同样的,也为渡魂师指引方向。 珠儿对燕雨凝的作用,好比阿柔对子玉的作用,为渡魂师引路,也为渡魂师守护归途。 实际上,渡魂师与彼岸花相生相伴,才是普通渡魂师的正常搭配。 只不过子玉有阿柔在身边,便不需要彼岸花来引导了。 但是殊途同归,左不过都是用来引路的。 早年间,子玉跟随师父游方渡魂时,曾经遇到过燕雨凝和珠儿二人。 寻常渡魂师只把彼岸花当做奴隶或是小宠,并不会过于在意。 寻常的指路彼岸花若是枯萎,渡魂师会随意抛弃,再到忘川河畔另寻一支便是。 但是燕雨凝与珠儿的感情却不相同,二人平起平坐,燕雨凝从未显露过高高在上的感觉。 所以,当初相遇时,子玉对她高看一眼。 想不到,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今日却能在异地他乡遇到。 渡魂师能够成为渡魂师,都是有些机缘巧合的。 大多数渡魂师生来异于常人,也就是天生的阴阳眼。 但是燕雨凝却并非天生。 第36章 第四卷 山河破碎风飘絮(十一) 燕雨凝小的时候,也经历过濒死体验,她的魂灵飘飘忽忽游荡在黄泉路上时,见到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便驻足观看。 这花开得奇特,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年幼的燕雨凝不觉得这花妖艳怪异,只觉得其中一株生得娇弱,便俯下身去,伸出小手轻轻爱抚那朵娇弱的彼岸花。 想不到,那朵彼岸花是一株灵识觉醒的花,也是一支等待着被渡魂师认领的花。 珠儿只知道,在见到燕雨凝的第一眼,便被她的容颜与那干净清澈的明眸深深吸引住。不知不觉间,心里竟飞快流淌过一丝极其细腻的莫名悸动。 阴间路上多少幽魂,大多都是垂垂老者,或是枉死冤魂,大多眼中或是疲态,或是怨怼。 若是寻常的渡魂师,眼中更是无神,因为他们见过太多的生死,内心早就没了人类的感情,每日行走于阴阳两道,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渡魂机器。 但像是燕雨凝这样清澈而充满爱意的眼神,珠儿从未见过。 燕雨凝的目光,就好像是这阴暗冰凉的冥府路上,一束耀眼的光芒。 珠儿不舍得看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奔赴阴司,便偷偷化为人形,带着燕雨凝返回了阳间。 重返阳间之后,珠儿见到燕雨凝家徒四壁,又高烧不退,便不舍离开,每日找些草药为她治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找了万千草药,燕雨凝的高烧总是不见消退。 最后,无计可施的珠儿竟将自己的灵珠逼出体外,又喂给了燕雨凝。 想不到,珠儿的灵珠带着冥府阴司的丝丝凉意,竟正好对症,硬生生将燕雨凝的高烧止住。 见大病初愈的燕雨凝无人照料,珠儿又心生不舍,便留在她的身边日日照料。 时间久了,燕雨凝的病好了,却越发离不开珠儿。 “燕雨凝,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珠儿也曾小心翼翼窥探过燕雨凝的心意。 这也是彼岸花挑选渡魂师时的暗语,若是渡魂师需要一颗彼岸花,便会回答,“红色。” 这样,被选择的彼岸花便会幻化成渡魂师要求的模样,终身跟在渡魂师的身边。 可是燕雨凝终究不是渡魂师,“白色的。”她回答的坦然。 珠儿面带着些许失望,却又不愿放弃,“红色的,不喜欢吗?” 燕雨凝睫毛煽动,未置可否。 珠儿本想待到燕雨凝病好之后便离开,回到黄泉路上忘川河边继续当引路明灯,等待那个能将她领走的渡魂师。 只是,若是从未见过光明倒也罢了,心中动了情,装下一人之后,便再也无法忍受那暗无天日的黑暗与孤独。 更何况,已经没有了灵珠的珠儿,若是回到忘川河畔,便又会变成一只彼岸花,再到阴风吹拂千年,才能重新修炼出完整的灵珠,等待第二个渡魂师的到来。 此事被地藏王知晓后,地藏王只是微微叹息,便询问珠儿的去留。 珠儿一时间竟拿不准主意,她多么想回到燕雨凝身边,只是那日的探问,已经让珠儿的心凉了半截。 可是她还想再看看燕雨凝,于是求着地藏王让她最后一次返回人间。 想不到燕雨凝却哭红了双眼想让珠儿留下。 “可是你不爱红花,爱白花……”离别时的珠儿也红了眼眶。 燕雨凝睁着哭红成小白兔的眼睛看着珠儿,“若是你,什么颜色的我都喜欢!” 只是这一句,让珠儿便再也舍不下燕雨凝。 见珠儿去意已决,地藏王便不好强留,许了她稳定的人形,又取了燕雨凝体内珠儿的一半灵珠还给她,便让她追随燕雨凝的脚步。 因为燕雨凝是女孩子,为了可以一直留在燕雨凝身边守护她,珠儿便求了女身,终于得偿所愿守护在燕雨凝的身边。 而正是因为珠儿那半颗灵珠,燕雨凝也可以沟通阴阳,生出了阴阳眼。 最后,竟真的变成了珠儿期盼已久的渡魂师。 想不到,青梅竹马般的相守,却也在这个动荡时期,瞬间失去了颜色。 战、争最是卑劣无耻,它就像是一个极复嫉妒心的卑鄙小人,它嫉妒所有的圆满与幸福,并带着满满的恶意,去折磨那沉浸在爱意之中的人们。 而它最为卑鄙的手段,便是将你放在心尖之上那最珍视的性命随意夺走,毫不客气,不留余地。 然后高高在上的,俯瞰着失去爱人的世人苦苦挣扎,毫无悲悯之心地欣赏着自己的旷世“佳作”。 这“佳作”的名字,叫做生离死别。 那一日,珠儿为了在无尽的烈火之中保护燕雨凝,将自己的灵珠逼出体外,形成了一个避火的结界。 可是她的本体终究是植物,无边无尽的漫天大火将她的灵珠烧毁,而将燕雨凝紧紧护在身下的本体,也随着无边大火焚尽。 本是相生相伴的灵珠失去了活力,燕雨凝体内的灵珠,也随着灵珠主人的去世,而失去了生气。 因此,没了灵珠,便失去了阴阳眼的燕雨凝,如今又变成了普通人,她沟通不了阴阳,看不见鬼物鬼差,甚至连灵觉都一并消失了。 所以,如今的她,面对子玉的困境,也是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了。 她想方设法为子玉提着建议,“你可曾尝试使用法器,沟通地府鬼差,帮你寻找?” 谁想到子玉与燕雨凝的经历是何等的相似,“燕姑娘,我现在是三魂七魄,而且阿柔不在身边,所有的法器也都在夫人那里…… 我与你本事一样的普通人,你没了珠儿,我没了阿柔,便都没办法再次沟通阴阳……” “难怪……” 二人之间只剩下无边的沉默。 沉默片刻,还是子玉首先打破了宁静,“若是她们母女还活在世间,我就一定要找到她们。” 看着子玉的眼睛,燕雨凝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将劝慰的话说出口。 只是这劝慰,如今听上去却有些刺耳。 “子玉,我也劝你放下执念,不要执着于一人,不要像我这样,如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燕雨凝多么想离开这如同地狱般的人间,奔赴阴司,可是她不能。 因为她的性命,是珠儿冒着被地藏王惩罚的危险抢回来的,也是冒着元神俱毁的风险救下来的。 她不能死,她的生命就像是珠儿生命的延续。 可是,大家却心知肚明,如今孤独的活在人世间,如同死亡没什么两样。 其实,那一日,燕雨凝恐怕也与珠儿一同死去了…… 只是子玉知道,这刺耳的安慰,绝非挑拨离间,是真心实意的规劝,也是亲身经历又痛彻心扉之后的悔悟,是将心比心的劝解,也是不愿他人重蹈覆辙的善良。 燕雨凝在用自己的伤口撕开劝解,她在用泣血的经历规劝,劝人放下执念,劝人不要再纠缠自己,也劝别人不要走了自己的老路…… 子玉听出了燕姑娘的话中本意,但是她却无法苟同,因为,她与若兮这样的感情,常人又怎么可能理解,“呼吸与共的爱人,如何舍弃得了,血脉相连的亲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燕雨凝眉头紧锁,满眼不解,“什么意思?那孩子不是你夫人生的吗?” 子玉正色为她解释,“那孩子身上,有我的灵质气息,也就是说,不知为何,她的身上也有我的血脉……” “怎么可能……” “你可曾听说中土有一神仙,没有父亲便强行投胎?” 燕雨凝微微颔首,“略有耳闻……”随后又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难不成那孩子落到了你家?” “正是。” 凝望着子玉的双眼,燕雨凝却猛然站起身,“子玉,我可能见过你的夫人与女儿。” 子玉手中的水杯猛地一抖,洒落了一些,“在哪里?” 燕雨凝急急地开口,“去往杭城的火车上!那日我与珠儿乘火车去杭城,在车厢中,我们二人都感受到你的气息,本以为是故人相遇,可是我们二人走遍整条列车都没有见到你的身影,我以为是我搞错了,可是我们又很疑惑,怎么可能两人会同时出错。想来,那定是你女儿身上的气息!” “你是说杭城?”子玉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害怕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梦境,她害怕醒来之后又是一场空欢喜。 燕雨凝眼中却满是坚定,“对。” “多久之前的事情?” “年初的腊八节前后……” 子玉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心中无边的雀跃,她的双眸中再次闪耀起来,“对呀,离开京城的时候,她曾经说过想去西湖看看的呀!我怎么这么笨,怎么就是没想到!若兮曾亲口对我说过的呀!” “若你的爱人真的说过这句话,那我更加确定,那日我与珠儿定是遇到了你的女儿与你的爱人!” 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之中,在听到子玉所寻之人有了下落之时,燕雨凝的心中却如同当事人一般庆幸与激动。 可能,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撕毁了那战/争留下的“杰作”,终于有人不再饱受生离死别的折磨,终于在这一片焦土,断壁残垣之上,开出了一朵绚烂无比的希望之花。 这花的名字,叫做久别重逢。 尽管此时的燕雨凝也很清贫,可她还是为子玉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餐。 一碗温热的汤羹下肚,子玉的内心燃起希望的火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希望的火花一旦点燃,便再也不可抑制。 夜幕落下,子玉终于鼓起勇气卜上一卦,问前途,也是问性命。 却没想到,似乎已经走入绝境的子玉,却偏偏卜得了“谦卦。” 是那概率极小的“谦卦”,是那平日里求之不得的“谦卦”。 子玉闭上双眼,背出卦辞,“亨,君子有终,吉。”激动的泪水却从眼角滑落。 阳历新的一年到来了,一月一日,子玉踏上了去西湖的旅途。 她已经身无分文,燕雨凝本想资助她一些盘缠,但是想到失去珠儿的燕雨凝,往后的生活会很困难,子玉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只是带上了一些干粮,便踏上了去往杭城的旅途。 一路上战火四起,任何交通工具她都无法搭乘。 既然如此,那就徒步,只要双腿还健全,子玉相信总有一天会走到杭城。 而绝境中的大吉卦象,成为了子玉内心之中最后的依据…… 作者有话要说: 整个第四卷 ,关于建业城内相关事件的时间节点,我参考了两本书:《魏特琳日记》《拉贝日记》 华群(魏特琳)女士听得懂中文,也会说简单的中文,但是不够流利,不过为了行文流畅,所以暂且忽略这个BUG。 那些华群女士与主角的对话,关于华群女士的观点,有很多都是出自《魏特琳日记》。 我并不一定完全赞同华群女士的观点,所以,有的反驳的观点,已经借住主角的口说出来了。 遗忘历史等于背叛,这一卷的目的不为散播仇恨情绪,旨在纪念那些无端遭受这无妄之灾的黎民百姓…… 第37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一) 民国二十八年腊八节过后的三天,若兮带着平安乘坐火车顺利到达杭城。 下了火车,若兮站在车站广场上一声长叹。 杭城确实是个风水宝地,虽然也曾被铁蹄踏遍,可是如今却能在短暂的修养生息之后,重新恢复活力。 首要任务自然还是寻一个住处,阿柔尝试沟通地府,这一次老黑老白很快便感知到阿柔的召唤,瞬间出现在面前。 阿柔行了一礼,“劳烦二位,帮忙寻个物美价廉,环境舒适,地段繁华,质量极佳的房子。” 听了这一连串的要求,老白面露难色,“陈姑娘,您这可就为难我们俩了……” 老黑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不过也在抱怨,“繁华地段怎么可能物美价廉……” 阿柔捧起笑脸,“若是寻常的简单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是,你看啊,你们两兄弟有求必应,比那寻常的神仙不差,为人善良,长得又帅,办事能力又强,你看这地府多少难办的事情你们都能出色地完成,不过是找个房子的小事,这对你们来说还在话下……” 老白一拍旁边的老黑的肩膀,“说得好!我们这就去找!”说完兄弟二人瞬间闪身消失在众人面前。 果然不管是人是鬼是鬼差,适当地阿谀奉承总是让人心里舒坦。 若兮牵着平安漫无目的地走在车站门前的街头上,今天是个阴天,不过也算不上寒冷,温度还算可以忍受,也不用着急寻个避难所。 商户门框上已经早早的贴上了春联,街边有些商贩的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大街小巷一团红火景象。 民间过了腊八就是年,大家早就沉浸在过年阖家团圆的期待之中,而若兮的思绪却飘向子玉那里。 不知道之前那个春节,子玉是如何度过的,她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地方落脚,有没有,吃到一顿饺子…… 金陵城内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结界笼罩着,外部的消息传不进去,内部的消息同样也传不出来。 所有的人都知道那里发生了事情,可是由于内部消息被高度封闭并有针对性的提炼筛选,再进行一番粉饰太平。 金陵城外的人,都无法清晰地知道在金陵城内发生的那些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事情。 被蒙蔽的,包括若兮。 若是其他人是被官方蒙蔽了双眼,若兮便是被亲近之人蒙蔽了双眼。 阿柔与老黑老白一直在尽力回避金陵城能的消息,所以从始至终,若兮都不知道子玉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安费力地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如今的她已经快五岁的年纪,除了身板比子玉五岁时结实不少,样貌竟与阿柔初见子玉时一模一样。 母女二人走出一个街区,平安有些走不动了,看到路边买有卖汤面的摊位,若兮牵起平安坐到了外食摊旁。 面摊老板赶忙将餐桌擦拭干净,“二位,吃点什么?” 若兮看了看面瘫的招牌,“两碗片儿川吧。” “好的,稍等。” 没等多久,片儿川就上桌了,老板看了看眼前二人,热情地张口,“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若兮将筷子擦拭干净递给了平安,回过头来回答,“嗯,原籍是北方人。” “哦,难怪听口音不像,你们二位是走亲戚还是来这里生活呀?” “来这里暂居。” “我多嘴问一句,住处寻好了吗?” 若兮无奈摇头,“还没有。” “这不巧了吗……我那里有空房……” 看着若兮犹豫又警惕的神情,摊位老板知道自己过分热情,或许会被当成居心不良,于是赶忙解释,“我不是坏人,房租不贵的!” 见若兮还不肯接他的话茬,老板又自顾自地继续解释,“我一直在这里卖面,街坊邻居都认识我,我确实有个空房子,就是前任租户死在了外面,放过他的骨灰,所以租金就便宜了。 您介意呢,就当我没说过,您再去寻别家,您要是不介意,一会你吃完面我就带你们去看看……” 听了面摊老板一股脑的解释,若兮又想着阿柔在身旁,若是有危险,自己也不用害怕,想着眼下自己也确实需要寻个住处,于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看看也好……” 马上快要过年了,大家都忙着置办年货,面摊也没有什么客人光顾,面摊老板等着若兮和平安吃好之后,便提前收了摊位,带着二人去看房子。 房子距离他的面摊并不远,走出一个街区就到了,街上人来人往,看样子是个繁华地段。 阿柔自灵玉中飘出,悬在面摊老板头顶,随时警惕着他图谋不轨。 面摊老板掏出钥匙将紧锁的房门打开,迎面就是一个灶台。 房主欠身将若兮母女迎进房子里,右手边洗漱间和厕所,左手边一条楼梯直通二楼。 房主伸手邀请若兮上楼,他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介绍,“这个房子哦,其实蛮好的,上下两层,保存的都还不错,您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 就是之前放过一个罐罐,大家都嫌弃晦气,觉得风水不好,不肯租住,我这里闲着一个空房子,也很烦恼的。 “一个罐罐?” “哎呀……就是骨灰罐……其实这个房子盖好之后吧……有过几个租户……不过好像都最后落魄之后就退租了…… 他们都说我房子风水不好,我本来没当回事,结果上一任最烦人,直接给我搞得租不出去了……” 房主已经走到了二楼,二楼楼梯间一左一右两个木门,打开左侧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客厅,里面空空如也,,客厅连着一个小卧室,卧室里留着一张双人硬板床,什么细软都没有。 再看向楼梯间右侧的木门,一间单独的卧室,什么都没放。 若兮随口询问,“原先的主人,是枉死还是自然死亡?” 房主又细细解释,“哎呀,实话跟您讲哦,他原先租我房子的时候是个穷光蛋,后来不晓得什么原因,一夜暴富。 可是呢,暴富之后又开始挥霍,听他家里人讲,最后是让不知道哪里的债主追到了,他就死到外边了……” “哦,这样啊……” “不过您放心,他绝对没有死在房子里,只不过放过骨灰罐罐而已。” 若兮微微颔首,“那倒还好……” 其实若兮对风水这一类的并不是非常讲究,又想到身边有阿柔与子玉,纵使风水不好她们二人也会有解决的办法,所以自然不会将这个放在心上。 至于放过骨灰罐这样的事情,跟子玉生活这么久了,有些事情若兮也略有耳闻,子玉讲过,身死魄散,若不是枉死没什么执念的魂灵最后都会直接回归阴司,所以问明不是枉死便不足为惧。 站在客厅的窗户前,房主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您看哦,我这个房子地处繁华路段,出了门走出不远还有商业街,学校和医院,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找他们讲的风水可能有一些些小问题,您要是不介意呢,就给个均价,不让我白养着这套房子,您要是介意呢,也可以少给点租金先住着,您找到别的地方再退租就是……” 若兮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来,“听您的意思,是要卖掉它啊?” 房主挠了挠头,“也有点这个意思……不过也要看您的意见是不是……” 若兮颔首了然,又打量了一下客厅,“我可不可以先四处看看房子?” 房主赶忙点头,“没问题,您随便看……” 站在与客厅相连的卧室里,若兮将阿柔唤出灵玉,“阿柔,这个房间有问题吗?” 阿柔四下探查一番,回复若兮,“倒是没有什么隐藏着的厉鬼幽魂,不过,我总感觉这房间内有些不太明晰的灵质气息。” “那能看出来,这灵质气息是好是坏?” 阿柔眉头微蹙,掐着细腰,努了努嘴摇头,“很奇怪,非好非坏……” “这怎么说?”若兮听了阿柔的解释一时间也摸不到头脑。 阿柔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许疑惑,“说不上来,一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镜灵,可是我刚才勘察过洗漱间内的镜子,只是普通的镜子,没有任何问题……” 听了阿柔的话,若兮压低着嗓音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想买下来……” 阿柔飘到若兮的面前,耐心劝解,“若兮……虽然这个灵质气息非好非坏,但是毕竟是大事,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若兮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房间的布局,回过头来看着阿柔同意了她的建议,“也好……” 站在家门口,房主看着若兮走出了家门,眼中满是期待,“您看好了吗?房子感觉如何?” “若是买下,您开价多少?” “您真要买呀?”房主眼中冒着希望的亮光。 既然是谈正事,若兮便学着之前京城时子玉的样子与房主洽谈,“先看您的开价……” 房主将双手从袖口之中抽出,为若兮指了指周边的房子,“啊……这周边的房价不知道您晓不晓得,像我这个两层一百多平大概要一万五千块大洋了……”看着若兮不置可否的面容,房主伸出一个手掌晃了晃,“我这个……要不您给五千块大洋?” 听了面摊老板的话,若兮也一时起疑,“这房子到底什么来头?” 面摊老板忙堆着笑脸,毕竟是卖房子的大事,他也希望赶快脱手,好不容易有希望,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房子嘛……祖宅……但是我分到了两套……你看我就是一个开面摊的,我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能换成钞票自然最好了!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这个世道啊,还是票子最实在,一个不能吃不能喝的房子,多一个都是累赘!” 若兮犹豫片刻,还是并未做出决定,“我可否回去与家人商量一番?” 房主又将双手揣回到袖口之中忙点头,“好的呀,毕竟是大事情,您要是想好了,就去面摊上找我,我一直都在的……” 离开这幢房子,若兮先带着平安寻了一个旅店住进去,阿柔飘到当空,“这房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砍价都是拦腰砍,哪有人砍价自己从脚脖子上砍的?” 若兮暗忖片刻,“会不会真的是风水有问题?” 阿柔眉头紧锁,用手背托住下巴故作深沉,“可是我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个什么毛病呀,风水可以的,也没有冤魂,” 说到这里,若兮又想到刚才阿柔说的话,于是又好奇地求教,“对了,阿柔,你刚才说的镜灵又是怎么回事?” 阿柔细心为若兮讲解,“镜灵是一种寄托在镜子中的灵质,它没有自己的意志,分不清好坏,只会反射照镜子之人的性格以及品质,但是如果没有人去照镜子,它就是没有好坏的灵质,但是我刚才仔细探查过,盥洗室中的镜子没有问题……” 听了阿柔的解释,若兮抬起头诚恳询问,“那个房间中的灵质气息,你之前从来没遇到过吗?” 阿柔撇了撇嘴摇摇头,“从来没有,如果是镜灵,我肯定能认出来,因为无论如何镜灵还是偏数妖怪一类,多少会有妖气,但是那房间的灵质却没有。 可是你说它有问题吧,它还不是凶灵,你说它没问题吧,确实之前死了人了,真怪了事了。” 若兮犹豫片刻,最后打定主意,“若是没有凶灵,我想买下来,我想等子玉找到我们的时候,给她一个完美而稳定的家……” 若兮的话音刚落,黑白无常二脸挫败感地突然出现在若兮面前,“陈姑娘,若兮姑娘,对不起,我二人寻遍了全城,是真的没找到,按照您的标准,查无此房……” “莫急了,我们若兮刚才看好一个。刚好你们来了,劳驾帮我们去探探风声,湖滨路的一个房子,之前死了个人,你们能不能去底下找到死去的租户,问问是怎么回事,还有问问他住的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好的,我们去去就来。”黑白无常再一次转瞬离去。 之前的租户并不难找,生前犯了些错误,不能即刻转世投胎,还在地狱里受刑赎罪。 老黑老白将他从地狱中提审,还没问几句,他就全都交代了。 太阳落山,街上的路灯亮起,若兮牵着平安到了街上,这里人群涌动,红红火火,热闹非常的街景,消散了若兮母女二人之前那段颠沛流离时的凄凉。 来到了一家杭帮菜馆,母女二人点了两碟小菜,南方菜系不必北方菜的重油重盐,不过作为舟车劳顿过后的第一顿晚餐,却觉得非常的合胃口。 若兮将自己碗中的汤面分到一个小碗中,晾凉之后又递给了平安。 平安用筷子戳了戳小碗中的面条,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询问,“妈妈,我们这一次在这里住多久呀?” 看着平安的明亮而纯净的双眸,若兮温柔的开口,“平安,你喜欢到处走一走,还是喜欢在一个地方住很久?” 平安看着若兮,怯生生地回答,“嗯……我喜欢可以在一个地方住很久,很久,很久……我不想再背着那个箱子跑来跑去了……” 若兮看着平安的眼睛,心中突然涌出许多愧疚,长时间的奔波,让平安的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每到一个地方,住不了多久就会搬走,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每日只能待在妈妈的身边,鲜少与同龄人沟通让她变得非常孤独,曾经活泼爱笑的平安如今竟变得有些胆小而敏感。 若兮知道,这样的生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伸出手轻抚平安的小脑袋,“平安,这一次妈妈答应你,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得久一些……” 平安歪着小脑袋,“那……久一些……是多久?” “如果可以,就是一直住下去。” 听到若兮的承诺,平安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又高高兴兴地将一小碗面条吃得一干二净。 看着平安的面容,若兮的内心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回到旅店,若兮带着平安仔仔细细舒舒服服地梳洗一番,刚刚将她哄睡,老黑老白再次回到若兮面前,将他们探得的消息告诉若兮,“问明白了,之前的主人,是个倒斗的,干的是倒卖国家文物的勾当。 不过他并不是被追债,而是死在了地下,家里人不敢暴露他的身份所以才随口编了个谎话糊弄房主……” 阿柔赶忙追问,“那房子问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老白有些犹豫地点点头,“听那死去的人说,房子里原先有一只狐狸,不知道哪里来的,他说在狐狸的眼中可以看到幻象,那幻象是许多大墓的地理位置,他根据幻象提供的信息去寻,果然找到一座大墓,后来的事情便是狐狸不断给他引路,他就不断地去倒斗,然后盗出来的东西再通过黑市卖给外国人。结果他盗挖的胃口越来越大,最后死在了墓里……” 阿柔垂眸暗忖,“那房子里难道寄居了一只狐狸精?” 老黑为若兮解惑,“我们探查过那房子的灵质气息,并不是狐狸精,很奇怪的是,连我们兄弟二人都看不出是什么,好像就是个不好不坏的,看上去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若兮再次小心征求意见,“可以买下来吗?” 晚餐时母女的对话,让若兮心生一丝冲动,身为平安的母亲,她想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温暖舒适的生长环境,之前那段时期,母女二人已经走过了太多的地方,平安稚嫩的心灵深处,总在颠沛流离之中,生不出一丝安全感。 如今终于有这样可以稳定下来的机会,为了平安,若兮不想轻易放弃。 老黑猜测到了若兮的心思,“你若是不介意,这个房子买下来正常居住应该是没问题的……” 老白到是一脸轻松看着若兮,“有问题的话……不过就是妖魔鬼怪,我们兄弟二人不正好专业对口吗,顺手帮你解决了就是……” 第38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打定主意,若兮将自己带来的全部家当细细点数。 自北平城出发,那里的药铺因为是繁华地段的商铺,虽然比不上购入时的价格,但是也没有亏多少,加上日常经营得当,总归还是攒下了不少家当。 再到金陵城,虽然交了房租,但是毕竟还是在鼓楼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平日里都是子玉在家管钱,她又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竟然还为一家人积攒了一些积蓄。 后来,若兮带着平安出了金陵城,一路走走停停,细细回想,在这特殊时期,母女二人虽然艰辛,确也没有遇到什么居心不良之人,都是些淳朴百姓。 他们自给自足,温和善良,淳实质朴,对与若兮母女从来都报以极大地善意。 那段时间,若兮与平安虽然过得清苦,却也没有因为遇到歹人破费过。 时至今日,纵使冲动之下交了房费,剩下的钱,也依旧足够若兮母女生活许久。 看着安睡在一旁的平安,若兮终于打定主意,再将全部家当收拾妥当,轻抚平安睡熟的脸颊,柔声在她的耳畔承诺,“平安,这一次,妈妈绝不再让你继续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第二日中午,若兮带着平安再次出现在面摊前。 面摊老板又将母女二人迎到餐桌旁,用抹布仔仔细细的将桌面擦拭干净,小心翼翼询问,“您是吃面吗?还是考虑好了?” 若兮抬眼正色回复,“考虑好了……” “那个价格……行吗?”面摊老板捧着笑脸询问。 若兮微微颔首,“办手续吧……” 面摊老板高兴地瞬间又下了两碗汤面,“这两碗算我请你们母女二人的。” 买卖房屋的手续若兮早已驾轻就熟,手续全部妥当后,又与平安在旅店住了五日,房主便腾好了房子。 将所有的行李再次打包,若兮带着平安住了进去。 老黑老白又一次适时过来帮忙,采买一些简单的家具细软,若兮与平安在杭城找到了立足之地。 而这一次,终于是她全心全意,完完整整,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为一家人准备的居所。 房主留下了一个木床一个书柜,剩下的家当都是若兮叫着老黑老白帮忙一件一件搬回来的。 暖白色的沙发,铺着白色棉布的沙发罩,为这间红木色的房间里添了一抹亮色。 年岁尚幼的平安,此时还不能完全理解若兮买房这个行为其中的含义,但是平安凭着内心深处的直觉感受到,自己再也不用跟着妈妈东奔西跑躲躲藏藏了。 从搬进新家的那一刻开始,若兮看到,平安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已经消失许久的笑颜。 看着平安发自内心的笑容,若兮久悬于心的那颗巨石,也终于完完全全地落了下去。 收拾好房子住进去的第二日夜晚,若兮将平安哄睡,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待到纸张上的文字晃得眼睛酸涩之时,若兮抬起双眸,闭上双眼放松片刻。 就在她再一次睁开眼时,眼前突然间出现了一只黑猫,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就这样悄无声息,一瞬间闪现在眼前。 黑猫的眼睛中闪着荧荧绿光,与若兮对视的一瞬间,对着若兮拱起脊背,似是警戒。 若兮知道猫走路时声音很小,说不定是自己关门的时候不小心放进来的,便也没有多想,她伸出手去试探着想要抚摸黑猫的毛发,黑猫脊背上的毛发立起,警惕地闪躲到一旁。 看到黑猫如此紧张,若兮的倒也不再勉强,看着黑猫瘦弱的脊骨,若兮柔声细语地开口,“你是不是饿了?我家里只有些剩饭剩菜你要吃吗?” 眼前的黑猫一开始看上去十分凶悍,可是听到若兮温柔的语气,身上炸立的毛发又渐渐平顺了下去。 若兮见它似乎已经放下了戒心,浅浅一笑,打开了客厅大门,沿着楼梯走到了一楼的厨房,将晚餐还剩下的一些饭菜放在一个小碗中,搅拌在一起,又将小碗轻声端放到了地上。 黑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迈出了步子,朝着食物走去,只是走到厨房门口时,却停住了脚步,显然是有些忌惮若兮的存在。 若兮仿佛读懂了黑猫的肢体语言,贴心的闪躲到一旁,绕开黑猫之后,又蹑脚走上了楼梯。 不过站在一层二层之间的楼梯拐角处,若兮还是回过头去,朝着厨房偷偷张望。 她惊喜地发现,黑猫竟真的在吃饭碗里的食物。 若兮的心放了下去,看着黑猫的背影微微一笑,转身回到了客厅中。 想不到,黑猫吃完了食物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大摇大摆地回到了若兮面前。 若兮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就看见黑猫悄无声息地回到客厅里,走到她面前时,又一下子坐到了她的正对面,然后心满意足地梳洗着自己的毛发,舔着猫爪与胡须上残留的饭渣。 “咦?你是谁家的小猫咪呀?怎么不回家呀?”若兮将手山的书放到了一旁,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黑猫。 黑猫像是听懂了若兮的话,停止了它的梳洗打扮,坐在若兮面前,面对面的直视着若兮的眼睛。 黑猫眼中的瞳仁因为房间内光线幽暗变得黑黑圆圆的,不过依然闪烁着幽幽的绿色光芒,显得神秘而深邃。 一人一猫注视片刻,不知为何,若兮竟然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水,她似乎在深邃的猫眼世界中见到了子玉,心中对子玉的思念越发汹涌,甚至到了不能自持的地步。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若兮赶忙偏过头去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只不过再看向黑猫时,黑猫正慵懒的用脸颊和下巴左一下右一下蹭着一旁的家具。 滑稽的样子,与寻常的小猫并无二致,若兮内心汹涌的思绪似乎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家,不过如果你饿了,可以来我家吃饭。”若兮又柔声细语的与眼前的黑猫对话。 黑猫却好像是为了告诉若兮自己没有家一样,竟然自顾自地揣起了手,就这样极其自然又放松地趴卧在若兮眼前。 “今晚上你要睡在这里呀?”若兮弯眼一笑,“那你就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黑猫听到若兮的话,微微合起了眼睛,喉咙中甚至发出了心满意足地呼噜声。 若兮又抄起手边的书,借着台灯细细阅读,看了眼时间,也快到午夜了,她将台灯熄灭,看了看眼前的黑猫还趴在原地原封未动,又低声说了一句,“小黑,晚安……” 黑猫慵懒地半睁着眼睛瞥了若兮一眼,又自顾自地打起了呼噜。 从这一天开始,小黑就住到了若兮的家中,看样子应该就是一只流浪的野猫,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的地点,便再也不愿离开。 自从小黑在这里定居,若兮发现平安终于找到了玩伴,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小黑似乎也是爱玩的年纪,每天一大早都会躲在门口的角落里,等到若兮或者平安一出卧室,便一下子扑到她们的脚上,然后又瞬间弹开跑到别的地方,屡试不爽。 只不过一开始若兮还吃不准它的性格,所以总不让平安碰它,担心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既伤害了小黑,又害怕小黑反抗时,抓伤了平安。 一日若兮在一楼厨房做饭的时候,平安站在门口唤她,语气带着万分惊喜,“妈妈!你看!” 若兮偏过头去,看见平安正用一种极其不熟练的方式抱着小黑,她的一只小手环在小黑的腋下,另一只小手为了固定住小黑,竟然卡到了小黑的脖子上。 而小黑的下半部分因为没有衬托被坠成了长长的一条…… 再看向小黑的表情,它半睁着眼睛,以一种极度哀怨又无语的眼神看着若兮,若兮甚至能够听到小黑内心的抱怨与呐喊。 “平安,快把小黑放下来,你勒住它脖子了……”若兮收到了小黑地求助,赶忙让平安把小黑放到地上。 平安听话照做,小黑落地的一瞬间如释重负,还用力地抖了抖它如同黑色绸缎般的毛发,然后就跑到角落里拼命舔着刚才被平安碰过的地方,显得万分嫌弃。 若兮看着小黑那嫌弃却又宽容的样子,虽然被平安抱得十分不舒服,却一直都万分温顺地没有对小孩子伸出利爪,也终于完全接纳了小黑。 夜晚,街道上响起了春节的炮竹声,小黑被炮竹声音吓到,瞬间跑成了一道虚影,并迅速钻到了卧室的床底下。 若兮陪着好奇的平安,站在客厅的窗户朝着楼下张望,街上的烟花爆竹惹得平安一直拍手叫绝。 只是不知是楼下的鞭炮炸开发出的亮光,还是对千里之外心爱之人的相思,却映红了若兮的双眸…… * 春节过去,又是一春,若兮每天都焦急地等待着子玉的消息,可是每每等来的,都是失望。 子玉已经离开金陵城多时,老黑老白也联系了很多鬼差去汉口寻,可是依旧没有寻到她的踪影。 只是,光在金陵与汉口寻又怎么会有子玉的踪迹,她离开了金陵城,甚至离开了汉口,她在鄂省全境搜寻,若是那些鬼差能够抽出时间留意一下周边的地界,说不定就能发现子玉的踪迹。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哀鸿片野,满目疮痍,山河破碎,无数的游魂等待引渡,他们失去了性命,失去了一切,鬼差们有职责与使命首先带他们回归正途。 又哪里有空闲的功夫,去寻一个健健康康的活人。 若兮知道那些鬼差的想法,所以她从未将抱怨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子玉还活着,与其他流离失所失去亲人的苦难之人相比,自己已属不幸中的万幸。 何况山一程水一程,一场浩劫席卷神州,失联的人千千万,自己与子玉不过是这众多不幸之中的沧海一粟,她又怎么忍心自私地让那些鬼差放弃自己的职责,专门为她寻人。 眼下,平安年岁渐长,已经过了五岁生日,按照规矩来说,应该到了上学的年纪。 是选择与平安定居在此,还是继续踏上路途寻找子玉,就连若兮自己心中的天平,都已然出现了倾斜…… 夜深人静之时,若兮凝望着小黑深邃的眼眸,猫眼中的世界如同无边宇宙浩瀚星河,不知不觉中,将若兮的视线全部吸引进去。 就在这一片深邃之中,映出了子玉的身影,她越走越近,似乎是从猫眼之中走出,慢慢走到若兮的面前,带着笑容,带着眷恋,带着满满的爱意,也带着无尽的思念。 她与她已经分开一年之久,她想她近乎疯狂。 若兮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思念许久的爱人,她朝着子玉来时的方向伸出手,她们二人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她的指尖马上就可以触碰到她,近到她似乎马上就可以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近到她仿佛终于可以将自己无尽的想念脱口而出…… 突然间,小黑眨了眨眼…… 若兮眼前的子玉一下子消失了,那汹涌过后的无尽思念,似乎又慢慢平复,渐渐恢复了宁静。 可是宁静过后,若兮的心头又翻涌出无尽的悔恨。 若是子玉还在不停歇的寻找自己,而自己却在这里偷得安稳,她对不起当初自己对子玉许下的诺言,她更对不起一直坚持遵守着诺言的子玉。 面对两难的抉择,似乎已经走入绝境的若兮又情难自禁地落下了泪水。 待在灵玉之中,阿柔听到若兮在小声啜泣,便从灵玉之中飞身而出,飘到了她的身边。 阿柔坐到若兮的身旁,伸出手去轻轻揽起若兮的肩膀,“若兮啊,你又在想子玉了……” “嗯……”若兮坦诚地点头承认。 阿柔一声长叹,眼目中又写满了哀伤,“哎……我也是……也不知道这小冤家到底走去哪里了……” 若兮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小声询问,“其他鬼差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阿柔又是一声长叹,叹尽了自己的哀伤,也叹熄了若兮的希望。 二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若兮又偏过头去看向阿柔,“阿柔……我不知道该如何作出抉择,眼下平安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不应该让她跟着我颠沛流离从而耽误了她。 可是,若是让她上学,我便不能再轻易离开,也就不能去寻子玉的踪迹……” 阿柔微微颔首,“我了解……” “阿柔……你是子玉的娘亲,也是我自拜堂那日起便认下的长辈,我也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阿柔偏过头去,朝着卧室的方向望去,此时平安正安睡在那里,小小的脸庞睡得踏实又安稳,阿柔沉默半晌转过头来,“让平安上学吧,我相信以我对子玉的了解,她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若兮犹豫着还是将最坏的猜想问出口,“地府……没有她的消息对吗?” 阿柔赶忙点头,“这个可以确定,绝对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阿柔也不会催促,她知道,此时的若兮正面对着如重千钧的抉择。 若兮沉吟片刻终于眼神之中闪烁出一丝坚定的光芒,“好……我要先让平安读书……平安也是子玉的孩子,就算是为了子玉,我也不能耽误了她的成长……” 阿柔凝望着若兮的眼眸,点了点头,“好,我支持你的决定。” 片刻之后,若兮又小声开口,似是解释给阿柔听,其实,也是在解释给自己听,“等平安再大一些,子玉若是还没有消息,我就亲自去寻。 阳间寻不到,还有阴司,这一世不能等到她,还有下一世,我已经等了她三世,不会在意再多等几世……” “哎……”两声长叹,最终又汇成了一声…… 杭城白露时节,若兮先到杭城第一人民医院办理了入职,随后又带着平安到最近的小学去报道。 学校老师对平安进行了简单的问话,为了了解一些家庭情况,也为了了解一下孩子的基本状况。 其余的问题平安皆对答如流,却在父亲的情况上犯了难。 若兮低头轻抚平安脸颊,直言解释平安的父亲因战乱失散,便顺利蒙混过关。 回家的路上,平安却偏着小脑袋不解的询问,“妈妈,为什么人要有爸爸?” 若兮牵着平安的小手稍稍一顿,“嗯……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说了你可能不太理解。” “那我有爸爸吗?”平安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看向若兮。 若兮措辞片刻,眼神闪烁地开了口,“你没有……但是你有娘亲呀……” 平安却觉得未能解惑,依旧锲而不舍,“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这个……”若兮俯下身子,平视着平安的双眸,“平安,其实这个问题妈妈也不知道……” “爸爸是什么样的?有了那个人会更好吗?” 面对着年纪尚幼的平安,若兮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平安,你还记得你的娘亲吗?” “好像……记得……”毕竟与子玉失散已经过去了许久,路上又走了太多的地方,平安小小的脑容量确实不足以容纳那么长时间的记忆。 若兮捧着万分的耐心与温柔对平安详细解释,“其实,你的娘亲,对你付出的爱与关心,体贴与照顾,已经超过那些所谓的爸爸……” “那,娘亲现在在哪里?” 听到平安的问话,若兮的眼眸再次黯然神伤些许,“是呀……妈妈也想知道你的娘亲在哪里……” 若兮站起身来牵着平安的小手再次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心头却再也无法宁静。 她眼中噙着一些泪水,心中盛着一些哀伤,遥望着晴空之中陆续开始南归的大雁,若兮绝望地呢喃,“子玉啊,你究竟在哪里……” 第39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三) 子玉自民国二十七年从金陵城离开,西南入鄂,在汉口城内遍寻若兮母女的踪迹。 就这样在浩如烟海的凡尘之中寻了一年多,又朝着东北方向而行,直至民国二十九年,子玉终至杭城。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徒步行走了两个春秋。 肥大的外衫罩在单薄的身躯上,披星戴月,外衫随着晚风微微鼓起,晨露沾衣,外衫裹在身上冰冷而潮湿。 子玉闷着头默然前行,虽不知前路何方,但总要亲自用步履丈量,希望自己与若兮之间相隔不要太远,希望自己能够早一些寻到若兮与自己的家乡。 民国二十九年的早春四月,子玉的足迹终于踏在杭城的土地上,又过了几日,终于行至杭城的西湖。 她开始徒步环绕西湖,一天绕不完一圈,她便加快脚步,一遍一遍环绕着西湖的水域。 就这样茫茫然漫无目的地绕了七圈,再一次机械般地行走在西湖边上,子玉浑浑噩噩,四顾茫然,眼神空洞,“若兮,平安,你们究竟身在何方,怎么到现在都寻不到你们母女的身影……” 微风轻轻拂过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子玉身上的伤势虽然大好,但是春寒料峭,又连着下了几场春雨,带着潮湿水汽的冷风吹透单薄的衣衫,那些旧伤总会不自觉地疼痛。 如今,饥寒交迫让她心中戚戚,坐在断桥旁的桥亭内,眼中盯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水,心中满是绝望。 明明卜得大吉之卦,可是偏偏那好消息就是不肯出现,子玉心中无限的怨怼,最终生出了愤怒。 她愤怒为何卦象不准,让自己空欢喜一场,也愤怒为何结果迟迟不肯出现,让自己苦苦等待了这么久却依然看不到尽头。 歇息了片刻,子玉终于再一次起身,独自行走在苏堤上,放眼望去是满眼的新绿,岸边新生的春草装点大地,刚刚抽蕊的柳枝也随风摆动。 一阵春风拂过湖面,裹挟着湖面的湿冷吹在子玉瘦弱的身躯之上,又刺进了刚刚痊愈的伤口之中,胸口的伤口又在抽疼,每呼吸一次都会牵扯着旧伤让本就痛苦的身躯更添一丝绝望,她无力再支撑下去,瘫坐在湖边。 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子玉的脑中最后一丝希冀终于完全消耗殆尽。 她开始胡思乱想,她在想一个最快速的死法,让自己迅速魂魄离体。 至少,游魂不会疼痛,至少,游魂可以飞得快一些,说不定就可以快一些见到若兮母女。 “妈妈!我们比一比谁跑得快!”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耳畔响起,子玉不自觉地想到了平安。 不知道平安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又长高了些,胖了些。 她的容貌变了吗?是不是真的像晏姝说的那样,孩子喜欢谁就会长得更像谁一些,她是不是长得更像若兮了,那一定很漂亮吧。 她识字了吗?会读书了吗? 有若兮和阿柔在一旁,一定把她照顾得很好吧…… 阿柔会不会在四处找寻我的踪迹,那些鬼差会不会将我的踪迹告诉她,叫她们不要担心…… 若兮呢,她怎么样了?是否平安,是否健康?是否躲过了那些战火纷飞,是否寻到了一份安宁? 又是否,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思念我…… 所有的疑问兜兜转转,最后却又统统汇做成一个。 你们母女究竟在哪里,茫茫人海,我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们…… “平安!跑慢一些!妈妈追不上你了!” 熟悉的名字穿进耳畔,那呼唤的嗓音竟也有些相似,子玉难以置信,她猛地回身,循着声音张望。 不远处,一位母亲正追赶着在前面跑得正欢的女儿。 子玉愕然地强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那母亲的背影,曾魂梦相牵,此时就出现的眼前时,一瞬间却又不敢相认。 “若兮……”子玉的声音都在颤抖,心脏都没来由地多跳了许多拍,心底一团莫名的火苗迅速蹿升,顺着她的心跳与脉搏在全身快速流转。 她多么害怕那人不回头。 更害怕,那人回了头,却不是盼望的人,又是空欢喜一场。 也更加害怕,若是回了头,确是那人,可最终却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又会化为乌有。 如今的她已经患得患失到了极点,再也经不起任何一丝打击…… “平安!跑慢点!”那孩子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兮!”子玉的声音也随着心情坚定了几分。 远处的母亲急急忙忙追到了女儿,带着怜爱却又假装嗔怪,“平安!你跑这么快,妈妈追不到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停下来站在原地等你的!”女儿终于转过了头,那眉目之间,赫然就是等比缩小了几倍的子玉。 “若兮!平安!”子玉终于认定,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往外涌,已经全然顾不得伤患的疼痛,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朝着母女二人奔去。 母亲带着女儿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茫然回了头,见到奔向自己的人那急切的面庞,一瞬间也湿了眼眶。 我九死一生,凭着心中对你母女二人的无尽思念,跋山涉水,今日终于相见。 我母女二人,凭着心中对你无尽的思念,坚信着你心中的爱,今日终于等到了你。 只是终于亲眼见到无数次美梦之中才能见到的场景,今日终于实现,却不敢确认。 “子玉……”若兮低声呢喃,这个名字多少次即将脱口而出,可最终却闷在口中,酿成无尽的失望。 如今,却不敢轻易叫出口,她多么害怕一出口,最后发觉又是一场梦。 话从口出,美梦,也就醒了,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欢喜。 思虑间,子玉终于站到了若兮母女眼前,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阿柔自平安的灵玉中飞身而出,急急地飘到了子玉的面前,长久以来,没有人能够牵动她的心弦,只有子玉一人,才能让她如此的激动。 “小兔崽子!你死到哪里去了!”阿柔嗔怪着子玉,可是言语中,是无尽的担忧与喜悦交织。 “妈妈,她是谁呀?”小平安偏着脑袋看着若兮,小小的脑袋顶着大大的问号。 “平安,”若兮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尽量保持着平稳地语气回答平安,“她就是你的娘亲。” 一瞬间,苏堤两旁的垂柳变作了盛大的仪仗队伍,亲眼见证着久经风霜的一家三口终于重逢。 风拂柳枝,沙沙作响,似乎在为这一家人由衷的鼓掌庆贺。 凝望着对方的双眸,看着自己的身影这样真实的映照在对方的瞳仁之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虚影,那纷杂而喧闹的声音也都陡然静音。 若兮就这样如同天人一般出现在子玉眼前的画面之中,就仿佛她最开始那般,倏然出现在自己的人生画面之中,让周围的俗事浊物都变得相形见绌,而这样的画面只需一眼,便永远定格,再也无法消散。 子玉的眼眸湿润了,相遇的画面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只不过在此之前都是梦幻,如今这画面才终于变成现实。 大庭广众之下,又当着孩子的面,子玉与若兮也不敢过于亲热。 凝望着子玉的双眼,若兮的睫毛也变得湿润,她仰面将眼中的泪水忍下,再看向子玉时,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爱意,“子玉,我们回家吧。” 回家。 终于可以回家了。 子玉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她以为自己一定兴高采烈,也一定会将若兮紧紧拥在怀中,然后一定会洒脱的说上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只是,终究是让她等的太久了,这样的场景如此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时,那种兴高采烈没有出现,那种潇洒也没能装出来。 出现的是无比的心酸,以及听到若兮的那句回家之后的没有来由的委屈,这种委屈是终于等到可以依靠之人之后才敢肆意流淌的情绪,也是见到心爱之人之后才有地方表达的情绪。 子玉的眼圈红润了,嘴角却牵起笑容,凝望着若兮的双眸微微颔首,“好,回家。” 若兮牵起平安的小手,子玉跟在一大一小身后,阿柔则如同人形挂件一般,挂到了子玉的肩头上。 回到若兮母女容身的居所,子玉竟有些近乡情怯一般的小心翼翼。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若兮与平安的新家,当然,这里也是自己的新家。 一幢简单的二层小楼,一层不大,厨房灶台,洗漱间。 上了楼梯,一间会客厅连着卧室,楼梯间另一侧单独一间卧室。 房子被若兮打理的井然有序,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几分局促地站在客厅之中,子玉偏过头去,看到身旁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目,竟然与自己在北平城时读过的一样,而摆放的顺序,竟然也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码放的别无二致。 原来,若兮的心中,从未忘记自己,她一直把自己放在心尖上。 这一路颠簸流离,照顾自己与平安已属不易,那样多的烦心事,那样多需要操心的事情,可是她却始终记得自己爱人的习惯,又在寻得一片安稳之后,将心爱之人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准备好,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将一切的细节都照顾周到,只为了久别重逢之后,能够将自己的心意完完整整的捧到对方面前,并用行动告诉她,“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一直都很思念你……” 吃过午饭,若兮先哄睡了平安。 子玉吃好午饭又将碗筷清洗干净,站在洗澡间的门口,见若兮已为她倒好了洗澡水,正在浴室等着她走进去。 站在门口徘徊良久,子玉终于鼓足勇气迈进洗澡间,面对着若兮,她却迟迟没能将外套脱下,就这样站着,显露出不同以往的犹豫。 “怎么?水太热了吗?”若兮又将袖口挽起,将手伸进水中试着水温,“应该刚刚好。” 可是一抬眼,却见到子玉依旧没有脱掉衣服,就这样站在若兮面前。 若兮误解了子玉的意思,耳根微微泛红,走到子玉面前,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带着些许羞涩,最后终于伸出双手,亲自为她宽衣解带。 子玉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衣衫松解开的一瞬间,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若兮的手顿在当空,甚至似乎能够听到心碎的声音。 子玉身上满满的刀伤,枪伤,交错纵横,伤口缝合处理过后的伤疤,形似巨大的蜈蚣盘桓,布满了那已经变得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密密麻麻如同荆棘横生。 伤口已经愈合,可是那些疤痕,却狠狠刺痛了若兮的双眼。 “你这伤……”若兮的手还抓着子玉的衣襟,却在颤抖,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 “若兮,没事的,都已经好了……”子玉轻轻握住了若兮微微颤抖的双手,低声安慰。 若兮却再也抑制不住,将子玉紧紧揉进自己的怀中。 那么多的伤口,若兮是医者,她怎会不清楚那些伤口究竟有多痛。 她又怎会看不到,子玉胸口的伤口,尽管愈合,可却是贯穿伤。 而且,那刀伤的距离,只与心脏相差短短的几公分。 伤虽然都在子玉的身上,可是,看到伤口那一瞬间的痛,却实打实的痛在自己心头。 若兮的内心之中是无比的自责,她责备自己为何会如此迟钝。 终究是她一路上的顺遂麻痹了她的想象力,她以为,子玉也会像她一样,虽然艰难,但总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她才终于将之前阿柔与老黑老白话中那些隐藏的含义读了出来,她终于理解为何子玉受伤之后会曾经到过阴司,为何她又凭借着自己的毅力返回了阳间。 因为这瘦弱的身躯上,每一处创伤,都足以致命,若兮终于清晰地感知到,子玉一定垂死挣扎了许久,才凭着对自己和平安的无限思念,强行从阴司返回。 可是,返回之后呢……她到底又忍受了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光是浅尝辄止的一想,那感同身受般的疼痛便足以让若兮几近窒息。 “对不起,子玉,对不起……若是当初我能够早一些决定离开金陵城……我们就不会走散……你也不会受到这么重的伤……对不起,怪我太笨了,若是我早一点明白阿柔与老黑老白的话,我一定会返回金陵城去找你,不会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回过神来的若兮已经泣不成声。 子玉轻柔地轻抚着若兮的脊背,“若兮,没关系的,这不是都挺过来了,你别哭呀,真的没事的……” 听到子玉低声下气的哀求声,若兮终于将脸颊从子玉身上挪开。 子玉郑重地捧起若兮的脸颊,用指腹轻柔地抹去滴落的泪痕,又小声地恳求,“若兮,我先洗澡吧,好久没洗了,太脏了……” “嗯。” 若兮点点头,帮着子玉将衣服脱掉,又为她准备好毛巾和洗漱用品。 子玉终于把自己完完整整地泡在温热的水中。 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了。 此刻脑子里空空的,麻麻的。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终于尘埃落定了。 疲劳感慢慢袭来,但是却觉得无比踏实,无比安宁。 甚至不自觉的,子玉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过了片刻功夫,若兮又端进来一盆热水,将新烧好的热水融进了浴盆中,温度有些降低的洗澡水再次温暖起来。 子玉的心中的温度也随之上升了几度。 热水冒着腾腾的水汽,烘在脸颊上,暖呼呼的很舒服,子玉不自觉地再一次闭上双眼,仰面枕在澡盆的边沿,舒适极了。 不多时,子玉听到耳边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她挣扎着将眼睛睁开。 见到若兮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然后也进入到浴盆中。 浴盆里的水溢出去一些,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有些慵懒地凝望着若兮的双眸,子玉那带着浅浅笑意的面庞,溢满了无尽的爱意。 二人注视片刻,子玉对着若兮伸出了双手。 若兮面对着子玉,随后,便将自己完全埋入子玉的怀抱之中。 子玉微微低头一个吻,落在若兮的额头,“若兮,你一个人带着平安,这一路,辛苦你了……” 若兮紧紧贴着子玉,享受着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听着如今跳动的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声,小声回了一句,“你也辛苦了……” 子玉的手环上了若兮,与她耳鬓厮磨。 熟悉的气息再次穿入鼻腔,与那记忆深处那朝思暮想的气息的一模一样,未曾改变。 子玉将若兮搂得更紧了些,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若兮,这一路,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 许是心中所有的美好心愿全部实现了一般,子玉此刻的心情只剩下无尽的安全与满足。 若兮就这样将自己紧紧的揉在子玉的怀中。 二人之间,只剩下彼此,她们只想不断的贴近彼此,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将这些年来失去的那些尽数弥补,那些缺失的呼吸与共,相濡以沫,唇齿相依,都想一股脑地向岁月索取。 二人紧紧地相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温柔而又踏实的享受着彼此的爱意。 此刻,洗净铅华之后的爱意是这样的干干净净,纯纯粹粹,她们只想静静地拥抱着彼此,完全无暇包含那些其他的心思。 她们享受着对方温柔而安定的怀抱,感受着对对方的呼吸与心跳,那些饱经风霜过后的久别重逢,此时此刻变得越发真实。 终于洗尽一切污浊,子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变得轻盈。 直到水温又降了几度,若兮这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子玉的怀抱,为子玉擦净身上的残存的洗澡水,又为她换上了自己的睡衣。 子玉身着若兮的睡衣,虽然有些短,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的局促,但是衣服上那熟悉又温暖的香气,又将子玉完全的包裹。 那踏实的感觉,又添了几分。 子玉坐在梳妆台前,若兮为子玉将发丝擦干,用梳子将她凌乱的长发重新梳开,又用头绳重新束起。 依旧是初见时的干净发髻,留下一部分披在肩头,若兮双手扶在子玉的肩头,细细端详着镜中的爱人。 岁月虽然些许侵蚀了她的面容,但侵蚀不掉子玉眼中的真诚与爱意,明眸闪烁,一如既往地干净而纯粹。 若兮又将手臂环上子玉的肩头,紧紧地贴在她的脸颊上,那熟悉的气息,与温柔的触感,一下子让若兮的久悬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躺在久违的床上,子玉的大脑终于能够休息了,只躺下片刻,她便沉睡过去…… 第40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四) 晚上,若兮做好了晚餐,见子玉还没有清醒,便蹑手蹑脚走到卧室。 想不到,刚一迈进卧室,若兮就看到子玉眉头紧锁,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躺在床上苦苦挣扎,口中喃喃自语,呼唤着她的名字。 若兮赶忙快步踱到床边将子玉唤醒,子玉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猛地坐起身,红着眼眶,一把将若兮搂在怀中。 梦魇之中,那些战争场景再一次折磨着子玉的神经肺腑。 曾经绚烂缤纷的梦境,自从经历过金陵城内的浩劫之后,就只剩下了两种颜色: 绝望的漆黑,以及鲜血的猩红。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子玉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颤抖的哭腔。 那无助又委屈的嗓音,一下子唤醒了若兮心中的愧疚,抱着子玉,若兮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眼中的泪水如决堤般落下。 “对不起……”似乎现在除了道歉,已经没有其他的话可讲。 若兮愧疚。 她愧疚的是,如果当时看到每况愈下的金陵城,自己能够早一些决定离开,就不会赶上大批量逃难的难民。 她愧疚如果自己可以坚守在汉口城等待子玉,就不会让子玉走遍整个鄂省,却始终无法相见。 她愧疚如果自己早一些参透阿柔与老黑老白话中的含义,就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拼命搜寻子玉的下落,而不是让她拖着病痛的身体如大海捞针一般搜寻自己的下落。 若兮心中更为愧疚的是,明明子玉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当初自己却因为平安的一句话,自己就轻易地动摇了,决定定居在杭州,这样偷得一丝安稳。 而这样的安稳,竟是子玉几乎放弃了一切才为她争取而来的。 “若兮……不要说对不起……这一切的因由全是来自侵略者的贪婪……而不是因为你……”子玉不愿若兮独自愧疚,已经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嗓音。 这样平和的嗓音传入若兮的耳畔,打断了她那些毫无用处的假设。 “可是我若是早一些离开……”若兮再一次将心中的亏欠说出口。 子玉温柔地轻抚若兮的脊背,“若兮,不要做那些设想……这些假想只会带来无尽的愧疚折磨你,而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错……” 若兮将自己的脸颊从子玉的肩头挪开,凝望着对方的眼眸,“可是因为我的决定,让你白白经历了那些痛苦……” 如今这个时候,子玉却反过来安慰起若兮,“我这个样子也不是因为你的决定造成的,一切有因有果,你也是这场灾难的受害者,我又怎么会因为你的选择就将所有得罪过推到你的身上…… 何况当时的情况无人可以未卜先知,你做出那样的选择是为了职责与使命,我便更不可能责怪你……” “可是,这样的选择却害你遭受了这样的创伤……” 子玉伸出手轻抚若兮的脸颊,耐心劝慰,“这些噩梦我已经差不多都习惯了……下一次你及时叫醒我就是了……” 凝望着子玉满含深情的双眸,若兮的掌心轻轻抚向子玉的胸口,“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究竟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子玉紧紧握住若兮的手,“若兮……我曾以为我坚持不下去,但是为了你们母女,我会斗争到最后一刻。” 听到子玉的话,若兮再一次将子玉紧紧搂入怀中,“子玉,我向你保证,今后无论面对何种艰险,我一定会坚定地选择你,再也不放弃。” “好……我也一样……”子玉轻抚若兮的后背,平复着她的情绪。 久别重逢后任何一次拥抱都会让人甘之如饴,二人如醉如痴般地索取着珍贵的亲昵。 “妈妈!”平安稚嫩的嗓音在客厅响起,这才打断了二人短暂的独处时光。 “我做了晚饭,你要不要吃一点……” 子玉带着浅浅的笑容摇了摇头,又伸出手将若兮眼角残存的泪痕拭去,“我还想再睡一会……实在太累了……” “好……” 见子玉再一次躺好,若兮为她掖好被角,最后又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卧室。 “妈妈,我饿了……” “好,现在就吃饭……” “妈妈……她不吃吗?” “你娘亲想要再睡一会……” 听见平安与若兮的对话从客厅内传入耳畔,那样真实而踏实,子玉的思绪再一次放松下来,慢慢沉睡过去…… 这一次,子玉睡得安稳,晚餐结束,她还没有醒过来。 若兮到房间查看了几次,见子玉万分疲倦,也不再打扰,收拾好家务,又教平安多读了一会书,便到了晚安时刻。 母女二人洗漱完毕,平安抱着故事书来到若兮身边。 站在床底下,看着床上有些陌生的子玉,平安怯生生地眼神显得十分犹豫。 若兮弯眼一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向平安示意,“没关系的,上来吧。” 得到许可,平安这才爬到床上,一开始只是坐在若兮右侧的床边,后来自己觉得有些拥挤,便大着胆子站起身,越过若兮,坐在了两位母亲中间。 她小小的眼神满是好奇,偏过头去细细打量子玉的面庞,又转过头去看向若兮,眼神中带着些许询问。 若兮伸出手摸了摸平安的头发,“平安,她是你的娘亲,你还记得吗?” 平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记得了……” 自从平安三岁半与子玉失散,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半的光景。 平安点头,是因为她依稀记得生命中曾有一个人,也曾陪伴在身边,像妈妈一样照顾她,呵护她,爱惜她。 彼时的自己时常跟在那个人的身后,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跟随着她的脚步去各种地方。 摇头,又是因为,两年半的时间,那人的身影,已经在她小小的脑海之中慢慢淡去了。 她不记得那人的样貌,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唤她娘亲,更不记得,如今妈妈照顾她做的事情,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模仿着眼前这个人做的。 若兮凝望着平安的双眸,为她耐心解释,“没关系,你记住,她是和妈妈一样爱你的人。” 平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若兮又是怜爱一笑,伸手接过平安手中的故事书,柔声细语地继续着昨晚待续的故事。 子玉在中途曾经醒过来一次,但是听着若兮的嗓音传进耳中,自己被卧室中台灯散发出柔和的暖光包裹,那种安全感再次变得越发真实,只是片刻之间,子玉再一次沉睡过去。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挤进卧室的时候,若兮从睡梦之中醒来。 偏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又为一大一小裹了裹被角,若兮的眼中映出了两张脸庞。 这两张脸庞,如此相像。 一样的眉眼,一样鼻梁,只是一个还有点婴儿肥圆圆的,而另一个棱角更分明些。 而这两张面庞都被自己放在心头上最重要的位置上,大的那个,几度魂牵与梦萦,如今终于失而复得,梦想照进现实,梦中的容颜终于与现实之中的汇合。 小的那个,此刻正枕在大的那位的臂弯里。 一大一小一样的睡姿,一样的睡颜,一样的,睡得安稳又香甜。 若兮眼中的两张脸庞,一下子变成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 若兮将平安脖颈上的灵玉取下,挂在了子玉的脖颈上,完璧归赵。 子玉沉睡到下午才醒过来,睡了太久,脑子晕晕乎乎的,起身看到干净的房间,房间内是若兮残留的香味,这种幸福感慢慢变得充实。 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客厅的餐桌上摆着食物,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熟悉的,若兮那一笔娟秀静雅的梅花小篆。 “子玉,我去上班了,平安送去学校了,我们晚上五点到家。餐桌上的饭菜加热过再吃。灵玉已经还给你,你所有的贵重物品都放在床头柜中,有什么其他问题,可以问阿柔。” 看着眼前的字条,事无巨细地交代如同若兮就在眼前一般耳提面命,子玉不自觉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轻轻放下字条,子玉转过身去,可却不想,眼前突然间出现两名男性。 阿柔感受到阴魂的气息,一瞬间自灵玉之中飘出。 只见面前的两位男性,身着军绿色棉服,俨然是士兵的模样,身上满是弹孔,衣服已经破败不堪,甚至还有一个人,少了两只胳膊。 在看到二人的一瞬间,子玉与阿柔怔在那里。 “小徐……徐掌柜……”子玉与阿柔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子玉姐……”小徐开了口,“你终于能看到我们了……” “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玉满眼的错愕。 当铺徐掌柜眼中默默然,将二人的经历尽数道来,“魏老板,那日我在街上听到沪市宣布成立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消息,热血沸腾,便和小徐拜别家人,一路南下,想为我们的故土做些事情……” 小徐赶忙在一旁搭腔,“子玉姐,其实,我们在金陵就见过,我与叔叔一直跟在你身边。” “你们在金陵见过我?可是,为什么没能与我相认。” 徐掌柜摇了摇头,一声长叹,“因为来不及了,部队撤离时,我和徐鑫不肯走,就守在光华门外,可是终究是火力不足,被敌人炸死。见到你时,我们二人,早已经死去…… 你从金陵女大离开时,出了光华门之后经过了一个水塘,我和徐鑫当时就是在那里看见的你……” 小徐也在一旁点头,“子玉姐,那个时候你好像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我们想要触碰你,可是却根本无法让你感知到。 但是想着这一路上我们也只认识你了,所以我和叔叔就一直跟在你的身边,希望有朝一日你恢复了能力,可以帮帮我们完成心愿。” 子玉默然点点头,随后有注意到小徐那完全消失的双臂,“小徐,你这胳膊……” “嗯,就是被炸掉的……不过子玉姐,你放心,金陵城当时撤退时有大量的逃兵,我和叔叔没有跟着他们一同投降,我们二人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没给我们的祖国丢脸。” 听着小徐说话时的万丈豪情,子玉眼眸低垂,心中戚戚,“那你的父母怎么办……” 说到这里,小徐也不得不低头,“我和叔叔来找你,便是有求于你,你能不能替我捎句话回北平,我没想到我会回不去,所以有些话,也没来得及说……” 第41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五) 看着小徐有些不自信地站在原地,子玉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小徐,你的遗愿我稍后会帮你实现,但是眼下,需要先办一件事。” 见小徐点点头,子玉看向站在一旁的徐仲义,“徐掌柜,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徐掌柜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显得有些不明所以,“孤家寡人,是谁想见我呢?” 子玉掏出细细竹筒,打开盖子,一颗萤蓝色的灵珠自竹筒内飘出,慢慢幻化成人形。 徐仲义见到来者时,眼中流露出久别重逢过后的难以置信,“商老板?” “仲义……”商白菊眼中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商白菊站在原地,看着徐仲义满身的伤痕,犹犹豫豫不肯上前。 他忌讳自己的身份,也忌讳当初离开徐仲义之后,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样不得体,那样堕落。 他们终究是不同路的人,徐仲义一生经商,尽管开当铺,也从未克扣典物,经商他干干净净,为人,也是家国天下,他可以抛却身家性命,只为守护一方百姓平安。 这样的徐老板,又怎么是自己这样的下九流配得上的。 想不到徐仲义却一把将商白菊揽在怀中,“曾经,我未曾将心中的爱意说出口,是我对你不住,我其实不在意你的出身,不在意你的性别,也不在意是否会有后代,我只是喜欢你,仅此而已。” 就这样任由徐仲义将他揽入怀中,商白菊却显出一丝丝抗拒,“可我终究是配不上你……” 徐仲义却再也顾不上那些,自顾自地在商白菊的耳畔解释,“我真的很后悔,那一日在戏楼,你与我分开时,我本听出了你的弦外之音。 可是,怪我当时不够勇敢,不敢面对我自己,也不敢给你一个承诺,所以才轻易离开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如今身死,患难之后的重逢,却顾不得那些封建礼教,只愿将你紧紧拥入怀中,在无所忌惮。 “二位,在这阳世待得久了,损你二人魂魄,既然你们已经相见,是否愿意随我一同离开,回归正途通赴阴司?” 商白菊点点头,可是一旁的徐仲义却提出了一个请求,“魏老板,我有一个心愿。” 子玉自然愿意帮忙,“请讲。” “我想与他拜堂成亲……” 商白菊难以置信地凝望着徐仲义,“仲义……” “生前,我没有勇气许诺给他一份安定,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他,我也以为我可以爱上别人,可是后来,媒人将门槛踏烂,我都没能成婚。 后来那日平安周岁宴,我不经意之间的哼唱,才让我知道,我是真的忘不掉他。 如今身死,我终于可以不用再估计那些世俗的封建礼教,你能否帮我这个忙,就让我们行这拜堂之礼,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一个交代,也让我勇敢一次……” “好……”子玉微微颔首,又看向一旁的商白菊。 见他的眼圈已经泛红,轻咬着下唇,眼中万般的愧疚,却依然对着子玉点点头。 阿柔飞身悬于当空,打了一个响指,一瞬间,商白菊与徐仲义身上的衣衫竟变换了颜色。 两身红色喜服,一如寻常的新婚伴侣。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共赴阴司……” 子玉打开竹筒盖子,将徐鑫的魂魄收入其中保护起来,又点燃聚魂香,聚魂香的香线瞬间笔直冲天。 徐仲义紧紧握住商白菊的手,二人跟在阿柔身后,共同步入黄泉路。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话毕,子玉与阿柔闪到一旁。 业镜内的影响一阵波动,映出了徐仲义与大嫂徐姨的面孔: “仲义,媒人介绍了这么多好人家的姑娘,你就没一个瞧得上眼儿的?”问话的,正是年轻了许多的徐姨。 徐仲义眼眸低沉微微颔首,“是……” 徐姨满眼担忧神色,“你究竟想要找个什么样的?” “商白菊那个样的。” 徐姨沉默了许久,一声长叹,眼神中多了些许哀伤,“可他终究不是个真女人……” 徐仲义倏然抬起头,眼中却写满了诚恳,“我并不是因为他在台上演女人才喜欢他,我是喜欢他这个人,只不过他恰好和我同一个性别而已……” “那你们这样,没凭没据的,总归不算个正途……” “所以,我想与他拜堂……” “你这样叫我如何对你们老徐家交代……” “大嫂……长嫂如母,我父母早亡,您为徐家日夜操劳,我这个当弟弟的,自然最敬重您的意见,所以我才对你坦白……” 看着徐仲义,徐姨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可是看着徐仲义那坚定的目光,徐姨轻叹一声开口询问,“呢你问过人家的意思没有?” 听了这话,徐仲义低下了头,语气也变得不自信了些许,“他,应该是愿意的吧……” “哎……既然你铁了心,也去问问人家的意思,若是人家愿意,就按照你说的,咱们关起门来拜个堂,让人家心里也落个踏实……” “多谢大嫂……” 徐仲义得到了大嫂的首肯,心中终于寻了一个坚定,他春风得意地跑到正乙祠,却想不到门口的戏牌竟换了人。 “徐老板!好久不见呀!”戏院程老板见到徐仲义赶忙捧着笑脸问好。 徐仲义有些焦急地询问,“程老板,我且问你,这戏为什么换角儿了?” 程老板瞥了一眼戏牌,轻叹一声,“哎,您也有段日子没来看看戏了,自然不知。 听说是商老板与他班子里的师父因为什么事情闹掰了,他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那他去了哪里?” “这就不知道了……难得了这么个台柱子……”程老板的眼中写满了惋惜。 刚刚才燃起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徐仲义的眼中失去了光彩,“这样啊……” 程老板偏着脑袋询问,“徐老板,这新来的角儿唱的也好,您要不也来听听看?” “不了,既然不是商老板的戏,我就不听了……” 之后,无数媒人踏破了徐家当铺的门槛,徐仲义统统拒绝,唯等夜深人静之时,才会轻声哼唱商白菊教他的唱段,想不到这一等,便是终其一生再也无法相见。 黑白无常带着商白菊与徐仲义离开业镜台,二人终于能够冲破世俗的障碍在一起了,可是,却再也无法领略那人世间的繁华…… 离开之前,商白菊偏过脸去看着徐仲义,“仲义,原来世我能投身成一个真的女人,我们再续前缘……” 徐仲义眼中写满爱意,却摇了摇头,“不……还是我做女人……敬着你爱着你……” “二位,我多一嘴……都投生成女人也不是不能在一起的……”老白挑着眉毛看着眼前的二人。 商白菊与徐仲义手挽手,看向业镜旁的子玉,眼底写着感激,徐仲义诚恳地向商白菊许诺,“也好,就如同这魏老板,虞老板一样,管他什么性别,管他什么封建礼教。今生你我既然三百礼成,下辈子,我就一定找到你! 下辈子,不管你再怎么害怕,我都将会坚定的选择你,再也不放手……” 商白菊眼底终于洗尽了哀伤,露出幸福,“好,我答应你……” 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抖动,子玉与阿柔回到阳世间,一起归来的,还有另外一名鬼差。 子玉将竹筒的盖子打开,一颗萤蓝色的灵珠又从中飘出,慢慢幻化成人形。 子玉引着徐鑫的灵魂为鬼差介绍,“疾行,这就是徐鑫,麻烦带他回到家乡,他想与父母最后告别一下,然后再将他引渡回阴司。” 疾行打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小徐,一把抓起小徐的衣领,“徐鑫是吧?” 小徐点点头,“对。” “家住哪里?” “京城南苑……” 疾行提着小徐衣领的手臂微微用力,“闭上眼睛,咱们出发。” 小徐听话将双眼紧闭,黑暗之中只觉得自己腾空而起,随后耳边传来无尽的风声。 疾行带着小徐的魂灵一日千里,回到北平小徐父母在乡下的家中。 小徐再睁开双眼时,想不到片刻功夫,自己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他站在门口犹豫不前,疾行一拍小徐的肩膀,“跟我进来。”随后自己先大摇大摆地穿墙而入。 小徐紧跟其后,想不到今生第一次会在进入自己家门的时候是如此的紧张。 “您是?”徐姨一抬眼看到门口的疾行。 “一个使者。” “使者?” “为你们传达徐鑫的遗言。” “遗言……”一个冰冷的词语砸在徐姨的身上,让她一下子招架不住有些眩晕。 疾行俯身从地上随意抓起一把尘土,对着小徐的方向轻轻一吹,小徐一瞬间现出了原形。 “徐鑫?徐鑫!”徐姨一声大喊,放下手中的活就要冲上前去。 疾行赶忙伸手制止徐姨靠近,“诶!别动他啊,现在他神魂不稳,你一碰,他就神魂消散了。” 徐姨怔在当场,眼底溢满的泪水转瞬落下,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显得那样的无助而可怜,失去亲生骨肉的悲痛欲绝,让人见之无不心酸哀恸。 “那小兔崽子在哪?”老徐听到徐姨在院中的呼喊,急匆匆从屋内跑到院中。 想不到,一同走出的还有董家剩下的四个姐妹。 见到父亲走出的一瞬间,徐鑫一下子跪倒在父母面前。 “你可以讲话了,现在你说的话他们可以听到,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将遗言交代清楚。”疾行看向跪在地面上的徐鑫冷冷地交代。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的养育之恩。”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无尽的亏欠。 “你这是为什么呀!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等等爹娘呀!”徐姨的哀恸震天,闻着皆已垂泪。 老徐见徐姨已经痛不欲生,他却强撑着镇定,“徐鑫,我且问你,你这伤是在哪造成的?” “在金陵城……” “好,爹再问你,你这伤是逃跑时被人炸伤的,还是镇守时被人炸伤的。” 跪在地上,徐鑫的面容却透着坚毅,“我和叔叔守在光华门外,浴血奋战,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老徐的嗓音带着颤抖,可是他的面容却依然强作严肃与镇定,“好,徐鑫好样的,你没有对不起爹娘的养育之恩,你永远是我们老徐家最骄傲的孩子!” 小徐从地上艰难地起身,最后又满眼眷恋地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满眼哀痛的董家大姐,“盼娣……” 疾行站在一旁漠然地审视着这一群人的生离死别,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他的内心并没有太大波动,只有在见到徐鑫与董家大姐的犹豫之后,他的内心才突然有点悸动。于是,他打算最后推徐鑫一把,“时间差不多了,诸位,有话尽快讲。” “徐鑫……”董家大姐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徐鑫的言语之中流露出难得的柔情,“你还记得那一日离开之前我说的话吗?” 董家大姐赶忙点头,“若是你平安归来,定会八抬大轿将我迎娶。” “对不起,我食言了……” “没关系……” 徐鑫将眼中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又正色说道,“今时今日,你我的婚约作废,我愿你此生能遇知心人,祝你一生幸福……” 徐鑫终于站起身看向自己的爹娘,“爹,娘,再见,如果有来世,我定当再投你家,你们还是我的父母。” “别走啊孩子……”徐姨已经泪流满面。 疾行见时辰已到,也不多做停留,再次提起小徐的衣领。 众人只觉得小院之中刮起一阵阴风,风停之后,小徐与疾行全部消失不见,归于无有。 小徐的尸首埋在了金陵,没能回到故土,但是他的灵魂却能够回到家中最后看上一眼,也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董家大姐擦干眼角的泪水,带着姐妹四人,齐齐跪在徐鑫父母面前,“徐叔,徐姨,我们已经没有父母,我与徐鑫的婚事本是你们亲手促成的,如今徐鑫离开,你们晚年无人照应,若不嫌弃,我们姐妹四人便奉你们为亲生父母,代替小徐承欢膝下。” 看着董家大姐,老徐悲从中来,只是他要强打精神故作镇定,因为,这个家必须有人支撑下去。 老徐一声长叹,只是嗓音却有些颤抖,他伸手抹去不经意间落下的泪水,对着董家大姐点点头,“也好,你徐姨这辈子都遗憾没有个女儿……” 徐姨赶忙将董家大姐扶起,娘俩对视一眼,一瞬间抱头痛哭。 第42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六) 在家中休养了许久,每晚子玉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经久不息的战火,一直折磨着她的神经,她开始整夜的失眠,每一次醒来也不敢再闭上双眼。 平躺在床上,空洞地直视着天花板,心中是无尽的疲惫与哀伤。 太过善良的人总是如此,她们拥有强烈的同理心,在看到同胞受苦的同时,便会生出强烈的感同身受。 若是未曾见过倒也罢了,但是身为亲历者,子玉想要逃避却又无处遁行。 待到双眼有些酸涩,子玉偏过头去看向若兮与平安。 她担心安睡在一旁的平安与若兮被自己辗转反侧的翻身声吵醒,于是又悄然起身,跑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不敢点亮客厅的灯光,就这样呆坐在沙发上,看着陷入沉寂的四周,听着街上时不时传来的犬吠声,不断地用指腹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若兮半夜醒来,见到床铺上已经没了子玉的踪影,便走出卧室,见到子玉正呆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失神,却写满了疲倦不堪。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若兮坐到了子玉的身旁,偏过头去看着子玉的脸颊,“又做噩梦了吗?” 子玉木然地点点头,“是……” 若兮握住子玉的手,轻轻揉捏,“回去睡吧……” 子玉却摇摇头拒绝了若兮的提议,“我担心翻身影响你们休息,我怕吵醒你,也怕吵醒平安……” 看着子玉满眼的寂寥,若兮揽着子玉的肩头,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摩挲着子玉的脸颊,“你的噩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子玉闭上双眼,糯糯的嗓音低声回答,“说不上来……好像离开金陵城之后就一直这样,只是没有现在这样频繁……” 若兮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按摩着子玉的太阳穴,“这样会好一些吗?” 子玉握住若兮的手,又慢慢起身,牵着若兮的手将她从沙发上拽起,又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进卧室,“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我再熬一会儿,困了就回去……” 若兮站在卧室,眼中又写满了担心回过神来叮咛,“那你一会一定要回来啊……” 子玉强扯出一个笑容微微颔首,“好……” 只是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子玉都没有回去,她就这样倚靠在沙发背上,半梦半醒一直熬到天色微亮。 抬起头来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快到若兮起床的时间了,子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下,为若兮母女准备好今日的早餐。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开始的模样…… 若兮早早起床洗漱,看着子玉疲惫却又忙碌的背影,心中满是心疼,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帮她。 坐在餐桌上,若兮看见子玉的双眼漫布着微微血丝,知道她定是起身之后便一夜未眠。 可是想着子玉昨晚的话,她知道自己若只是言语劝慰,虽然子玉一时会听,但是问题的源头没有解决,子玉还是会重复这个恶性循环。 若兮默默地离开上班,却在上班的路上绕了个远路,去了木匠店,定制了一张小床。 子玉白日里按部就班的收拾家务,浣洗若兮母女换下的衣物,只是长时间的失眠也影响了她的胃口,简单地吃了几口早上的剩饭,便又起身忙东忙西。 她奢望着白日里的疲惫可以驱散夜间的噩梦,虽然每日她都未能如愿以偿,但是,进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她也万分无助。 傍晚时分,若兮到学校将平安接回家,子玉正在厨房做着晚餐,看着擦到发亮的地板,若兮也猜到子玉这番强迫自己是为了哪般,对子玉的心疼更添了几分。 子玉将晚餐准备好后,端着饭菜放到了二楼客厅的餐桌上,若兮伸出双手环到子玉的腰间,“今天累不累呀……” 子玉闷闷地点点头,又扭过身面对着若兮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累点也好,这样说不定就能睡得安稳一些……” 平安已经写好了作业,从小书桌上抬起头来,见到两位母亲温存的模样,赶忙跑到餐桌旁搂住两位母亲的大腿强行凑热闹,“我也要抱抱!” 若兮脸颊微红放开了子玉,子玉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平安的脸颊,“饭菜已经做好了,去洗洗手吃饭吧。” 子玉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听到敲门声,若兮赶忙去开门,原来是今早定制的小床已经做好,木匠师傅送到了家中。 木匠师傅熟练地组装好小床,又遵照若兮的安排,摆放到了客厅的一个小角落里。 子玉站在平安的身后,一大一小两脸懵懵地看着若兮与木匠师傅忙忙碌碌,不知道若兮这是何用意。 平安猜想,这个床是给子玉用的。 子玉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终于送走了木匠,若兮将备用的床具细软铺在小床上,想不到她转过头去却看向平安的方向,“平安,这个是给你的床,你以后晚上就睡在这里吧……” 平安仰起头看了看子玉的眼色,子玉伸出手摸了摸平安的小脑袋,“喜欢吗?” 平安面露难色,显得不情不愿,憋红了小脸儿,也不肯上前半步。 “怎么了?”子玉扶着平安的肩膀半蹲在她的身旁,“不喜欢吗?” 若兮也走到平安面前,面容却显得不容拒绝。 平安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转过头来看着子玉小声说道,“我不想一个人睡,我害怕……” 子玉垂着眼眸,点了点头,又站起身来,看着若兮,“没关系,她不在这里睡,我睡在这吧……刚好晚上做梦的时候不会吵到你们……” 但想不到若兮却铁了心的让平安分床睡…… 若兮却始终是那副坚定的面容,她牵起平安的手,带着她坐到小床上,温柔地对平安解释,“平安,你是个大孩子了,以后要学着自己睡觉,不能再和妈妈们挤在一起了。” “可是我怕黑……”平安委委屈屈的神情,企图如同往常一般换取若兮的同情。 但是这一次若兮却没能让平安如愿,“那,你睡在这里,妈妈哄你睡,等你睡着之后妈妈再离开好不好?” 平安求助一般看向一旁的子玉,又用手指指着她,“那可不可以她在这里睡,妈妈你先哄她,然后哄睡之后再回卧室和我睡?” 若兮摇头,“不行。” 子玉似乎今生第一次听到若兮对平安这样严厉的说话。 平安的声音变得小了很多,“可是我万一半夜醒过来还是很害怕怎么办?” 阿柔飘到平安的面前,“那就让我来陪你这个小朋友吧~” 平安一声轻叹,感觉小小的年纪瞬间老了几岁,“那好吧……” “还有……”若兮又毫不留情的叮嘱。 平安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抬起头来满眼的期待,“什么?” 想不到却听到若兮的教导,“她是你娘亲,你不可以再随便用手指指你娘亲了,这样很不礼貌。” 平安撇了撇嘴,又委屈地低下了头,“哦,对不起……” 见平安这样落寞,子玉又有些心生不忍,轻轻抚摸平安的小脑袋,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 晚上洗漱完毕,若兮推着平安到了她的小床上,摊开故事书,如同往常一般开始讲故事。 而阿柔就这样飘在一旁,陪伴着平安。 若兮温柔的声线,与阿柔的陪伴,让平安充满了安全感,不一会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阿柔看着若兮点了点头,若兮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平安。 “若兮……” 还未走出两步,阿柔小声叫住了若兮。 “怎么?”若兮不解地看向阿柔。 阿柔凝视着若兮的双眸,“谢谢你……谢谢你为子玉付出的一切。” 若兮温婉一笑摇了摇头,表示不必介怀,又转身回到了卧室。 卧室的门刚刚打开时,子玉正紧张兮兮地坐在床边,看到若兮进门,赶快站起身来压低着嗓音,“若兮,若是平安害怕,你叫她进来睡,我去睡小床就好了……” 话未说完,若兮却将子玉紧紧地搂在怀中,随后又主动地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半晌,若兮才将二人分开,“她总要长大,总要离开我们,这是必须要经历的。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看着若兮坚定的神色,子玉终于点了点头。 半夜时分,那惨烈的梦境再次袭来。 又是漫天战火,又是绝望的漆黑,鲜血的猩红,无穷无尽,漫天蔽日。 若兮被怀中的子玉吵醒,见她浑身都是汗水,身体在不受控制的抖动。 是害怕,也是挣扎。 她在子玉的背后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因为害怕而变得冰冷的四肢,又在她的耳畔轻声呼唤,“子玉,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听到声响的子玉猛然睁开了双眼,紧接着是一声长叹。 幸好若兮将她及时唤醒,不然,今夜又不知道会被这样的梦境折磨多久。 她伸出手轻轻摩挲若兮的手臂,“我没事了若兮……” 背后传递而来若兮强劲的心跳,子玉感受到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终于鼓起勇气,继续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一早,子玉依旧早早起身,尽管夜间依旧被噩梦困扰,可是潜意识中,子玉知道自己的爱人就在身边。那样温柔而踏实的感觉,让她后半夜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清早起来,子玉为若兮与平安做好早餐,再叫二人起床,那久违的一家三口生活,正在逐步恢复正常。 接下来的几日,子玉只觉得自己被梦魇困扰的次数越来越少,尽管依旧有噩梦如影随形,但是每每噩梦袭来时,子玉都非常坚定的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心害怕。 因为若兮就在身旁,若兮也会一直在她身旁。 这一日,平安早上上学之前,难得露出忸怩神色,若兮站在玄关穿好鞋,转头催促平安。 平安却有些留恋的看向子玉,又扭过头犹豫地看着若兮,“妈妈,我想让娘亲也送我去上学……” 子玉抬眼看向若兮,见若兮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有了些猜测,“平安,今天娘亲有些不舒服,你和妈妈先去,等到今天晚上我和妈妈商量一下,以后再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平安总归是贴心且听话的,听说娘亲不舒服,又赶忙从玄关跑了过来,伸出双手抱着子玉。 子玉俯下身去,伸手轻抚平安脸颊,“快去吧,妈妈上班要迟到了。” “娘亲,妈妈说不舒服抱一抱就好了,我去上学啦,你在家乖乖听话,再见。”一句话一气呵成,子玉震惊于平安的语言表达能力。 送走若兮母女,子玉看着阿柔一脸复杂,“这孩子,现在对我也话这么密了吗?” 阿柔悬在空中一脸得意神色,“呵,还不是我和若兮教的好。” 今日下午,若兮早早回到家中,到家之后,还带回来一大堆蔬菜。 子玉翻看着厨房灶台上的蔬菜,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若兮,“今日想吃这些?” 若兮的眼底闪着些许低落情绪,小声说道,“今晚,我做饭。” 子玉带着几分疑惑地看向若兮,半晌点了点头,“哦,也好。” 守在若兮身后,子玉看着若兮忙忙碌碌,想不到之前是试试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今时今日这饭菜竟也做得有模有样。 若兮站在案板前,沉默着切着菜,子玉站在若兮身后,伸出手支着面前的墙壁,捧着笑脸偏过头去随口夸奖,“若兮你这小刀工不错呀~” 只是今日里若兮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她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便也没了下文。 子玉感受到有些偏低的气压,又偏过头去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眼巴巴地巴望着能从若兮的面容上读出她今日不高兴的原因。 若兮感受到子玉的目光,又用手肘轻轻怼了一下子玉,闷闷地说道,“这里油烟大,你快回去吧……” 子玉又观察了片刻,一时间也吃不准若兮到底因为什么事情情绪低落,看了看时间,发现平安快要放学了。 “若兮,我去学校接平安回家吧……”子玉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讨好,又显得有些没话找话。 想不到若兮却慌乱地抬头,双手在围裙上擦净水迹,“我去接她,你回房间休息吧……” 看着若兮的神色,子玉更是疑惑,但是既然若兮要求了,她也不便勉强,点了点头,先行上了楼。 若兮今日始终都闷闷不乐,子玉想要询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追随着若兮的脚步,显得小心翼翼的。 若兮出门前,终于转过头来,对子玉细细交待,“我去接她,晚上的菜都准备好了,等我回家我来做。” 子玉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若兮离去的身影,蓦然点了点头。 今天的若兮,好像不同寻常,总觉得她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心事。 接上平安回到家,子玉再一次站在若兮身旁试图帮忙,若兮垂眸摇了摇头,有些不自信地解释,“你去楼上看着平安写作业吧,我一会就好。” 待到平安将作业写完,一桌饭菜已经做好。 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子玉开口夸到,“若兮你这厨艺不错呀,瞧这蔬菜粥,瞧这素炒青菜,瞧这龙井虾仁,瞧这青豆肉沫,瞧这小黄瓜……” 子玉这夸奖的话说不下去了,为什么这满桌子的菜,都是绿色的…… 第43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七) 一顿晚饭吃得不声不响,若兮似是有难言之隐。 子玉始终紧张兮兮地观察着若兮的眼色,只不过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若兮不说,子玉便也不问,以她多年来对对方的了解,二人之间总要有些默契。 晚上哄睡了平安,若兮这才犹豫着站在子玉身后,将她唤进卧室,“子玉,我有些事情要对你坦白。” 关上卧室的门,子玉站在原地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见若兮说的那样严重,她心中隐隐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于是瞬间将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脑补了一遍。 待到给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之后,子玉这才佯装镇定的看向若兮,“你说。” 若兮躲闪着子玉问询的眼神,“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子玉虽然心急,却也不得不耐心等待,“没关系,夜还长,你慢慢讲……” 若兮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方才开口,“平安上学的时候,学校曾经询问过她的家庭状况,我与学校交代她没有父亲。” “嗯。”子玉紧张地赶忙点头。 “我与学校说过,平安是单亲……” “嗯嗯。” 若兮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我从来没对外人说过她有两个母亲,他们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那日有同事询问我你是谁,我对她们说你是我的亲戚,与我关系极好,一直住在一起……” “嗯嗯嗯。” 若兮就这样茫然无措地站在子玉面前,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孩子,涨红的脸颊,等待着子玉的发落。 子玉听着若兮这话似乎只说到一半,可是等了半晌若兮又不再开口,心中的焦急更添了几分,终于耐不住性子小声催促,“就……没了?” 若兮抬眼点了点头,甚至连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嗯……对不起,为了平安着想,我暂时没办法将你我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子玉眉头微蹙,“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坦白?” 听了子玉的话,若兮反倒满眼不解,“指哪一方面的?” 子玉又着急着追问,“就只是没有公布你我二人的关系?” 若兮又亏欠地点点头,“嗯。” “真的没了?” “嗯……” “害,就这个事啊,吓死我了……”子玉用手为脸颊扇风降温,又满不在乎地坐到了床上,就这样如释重负般看着若兮,又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我还以为有什么旁的事,你瞧瞧都给我吓出汗了……” “旁的事?”若兮反倒疑惑了。 子玉凝望着若兮的双眸,发现她是真的没有理解自己的含义,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刚才若兮说有事情要坦白,又神色那样凝重,再加上晚上那一桌子绿得发亮的晚饭,子玉其实已经将内心的阈值拔得奇高。 谁想到,与她脑补的境况相比,真实的情况竟是这样不足挂齿。 或者说,若兮已经尽了她最大的能力,而任何一件她觉得无法将子玉摆放在台面上的事情,便都是她自认为做得不够完美。 而这却恰恰说明,子玉在她心中的地位,是那样的重要。 子玉坐在床边,伸手将若兮揽过,“若兮,谢谢你。” 听到子玉不怪反谢,若兮突然有些心虚,“你不怪我吗?” 子玉弯眼一笑,“这有什么的,若兮,你对外的态度,已经为我争取到最多的便利了。” 若兮却还是不愿原谅自己,“可是若真是问起,你不能承认你是平安的娘亲,多少委屈了你。” 子玉揽在若兮腰间的手稍稍用力,若兮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子玉的腿上,子玉双臂环住若兮的腰肢,“你放心,其实从平安出生那日起,我就已经有这种觉悟了。 我对外还是你的亲属,你的亲姐姐,你的表姐,你的堂姐,什么都好。我知道对内,平安叫我娘亲,你是我的爱人,这不就好了?” 看着若兮红红的脸颊,犹豫的点头。 子玉又极富耐心地解释,“若兮,你与平安也交代好,在学校,便说我是她的姨,回到家我还是她的娘亲。” 这世间的事情,内容其实要远远大于形式,若是光在嘴上说些漂亮话,可是实际行动却与口头表达相去甚远,那么即使承诺被粉饰的再漂亮,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可若是对方的所作所为,处处皆是珍惜,事事尽显爱恋,没有口头上的漂亮话又如何,爱人的一颦一笑,情之所至,皆是栉风沐雨,甘之如饴。 “那,明天你要送平安去上学吗?”若兮小心翼翼的征求子玉的意见。 想不到子玉却先要征求若兮的意见,“你会介意吗?” 若兮赶忙正色摇摇头,“当然不。” 子玉弯眼一笑,“那明天我送你们。” 第二天清早,子玉照常做好早餐,又叫醒若兮与平安。 将所有的碗筷收拾好,若兮拉着平安走到玄关。 平安自己穿好鞋子之后,就见到子玉也在穿鞋,平安满眼难以置信又带着几分紧张地看着子玉,试探性的询问,“娘亲,您去哪里?” 子玉掌着平安的小脑袋轻轻揉了两下,“送你上学。” “太好了!”平安高兴得差一点一蹦三尺高。 子玉与若兮走在两侧,中间牵着平安的手。 一路上平安蹦蹦跳跳地走着,脸上满是笑容。 自从一家三口重聚于此,小孩子的内心还是带着些许贪心的,她得到了若兮的爱还嫌不够,如今她也要得到子玉的爱护才能满足。 想不到,子玉竟是这样有求必应,昨日自己刚刚提出要求,今日子玉便满足了她,得到两位母亲双倍的爱意,平安的内心充满了万分的自信与幸福。 走到学校门口,子玉半蹲在平安面前,“平安,娘亲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什么?” 子玉耐心解释,“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娘亲是你的姨姨,好不好?” “为什么?”平安满眼的疑惑。 “现在说了,你还不太理解,不过肯定对你有好处。所以答应娘亲暂时不要说好不好?” 尽管子玉深爱着平安,尽管不能在众人面前承认她们二人的关系多少会有些失落,但是,为了保护平安,子玉愿意暂时的放弃这个名分,并且心甘情愿。 平安认真的点点头,又兴高采烈地笑着答应娘亲,“好。” 有的时候其实平安并不能完全理解娘亲的用意,但是她知道,娘亲做事一直有她的道理。 自从在杭城与娘亲会合之后,平日里相处的点滴,正慢慢将平安对于这个娘亲已经尘封的记忆唤醒。 她回忆起娘亲曾经在她的心目中是那样神圣而伟大的存在,她也回忆起娘亲曾经是那样温柔又细致的呵护着自己。 所以,无论娘亲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 见到平安顺顺利利进入校园,子玉终于站起身看向若兮,“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送若兮上班的路上,子玉尽量保持着分寸,与若兮肩并肩前行,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只不过走出校门外有一段距离,若兮却先旁若无人地牵起了子玉的手。 若兮知道子玉的心思,她也知道子玉内心的考虑,面对这样体贴又细致的子玉,若兮又怎么忍心让她再受到一丝一毫的冷落。 子玉偏头看向若兮,又浅笑着转回了头,心照不宣地任由着若兮牵着她的手,郑重而坚定。 若兮上班的路上需要经过一排商铺,子玉的视线在一家商铺的橱窗前停留了一段时间,随后又转过头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若兮随着子玉的视线落到那家商铺,随后也没有说什么,牵着子玉的手继续向前。 商铺是个照相馆,橱窗内摆放着各式照片,上面各色人像,却都洋溢着笑容。 若兮是何等聪慧之人,她与子玉之间又是何等的心有灵犀,只消得一个眼神,她便完全了解了子玉内心的想法。 一直到了人民医院门口,若兮这才将子玉的手松开。 “若兮,今晚你几点下班?”子玉恋恋不舍地开言。 “五点。” 子玉微微颔首,又小心征求意见,“我先来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接平安好吗?” “好。”若兮的眼中溢满了幸福。 看着若兮的笑容,子玉的眼中也同样溢满了幸福。 晚上子玉到医院门口接上若兮,二人又到小学门口去接平安。 “平安!”子玉先在人群中叫住了平安。 护送学生放学的老师低头询问,“虞平安,她是谁呀?” “她是……”平安想到早上娘亲叮嘱过的话,又想起妈妈教过她不能说谎,一时语塞,犹豫着没能开口。 幸好若兮与子玉已经走到了平安面前,“平安,走吧。”子玉伸出手掌住了平安的小脑袋。 护送学生放学的老师认识若兮,见到既然是认识的人,也就不再询问,与平安挥挥手道别,便去照顾其他小朋友了。 一家三口长舒一口气,又一次成功蒙混过关。 若兮牵着子玉与平安的手,却没有朝着家的方向走。 “若兮,我们去哪里?”子玉偏过头询问。 话音刚落,若兮伸手指了指一家三口面前的商铺,“照个相吧,这么久了,还没有一张全家福……” 进入照相馆内,子玉却带着几分不自信。 “欢迎光临,您几位是照单人还是照合照?”照相馆老板热情地招待着客人。 若兮坦然回答,“合照。” 照相馆老板环视眼前的三位,“哪两位?” 若兮偏头看向子玉,“三位。” “哦,好的好的,您先稍等片刻,”照相馆老板腾腾腾地跑上二楼去整理设备,留下一家三口等在一楼。 照相馆有两层,一楼是接待室,一张沙发面前一个茶几,茶几上摆着基本巨大的相册。 沙发后面一条楼梯,通向二楼。 照相馆内充斥着镁粉燃烧过后的气味,很独特但并不算难闻。 影楼老板上了楼梯,只听到二楼叮叮当当有一阵,这才探出头,“您三位,直接上来吧。” 二楼就是照相的地方,一个三脚架,上面支着一个黑色的方盒子,平安好奇地走到方盒子面前,垫着脚朝着方盒子中间的黑色圆桶望去。 “平安,来这里。”子玉叫住了平安,平安这才跑到两位母亲面前,又好奇的打量着背景。 “您三位,需要换衣服吗?旁边有更衣间,里面有不同的礼服。” 若兮点点头,“好,可以,我们去看看。” 子玉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些现代社会的东西,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 若兮婉然拉过子玉的手,又牵起平安,三人一同到了更衣间。 子玉先为若兮挑了一件白色的旗袍,与很久之前,在八闽大地时,若兮自己挑选的那一条极为相似。 平安穿着小学生的制式校服,她自己又不愿意换别的,于是一家三口开始专心为子玉挑选。 可是子玉本就保守,那些旗袍穿上去她又不甚习惯,而且她的身高在南方来看,也过于高挑,总不合适。 但是又不能穿男装,那会显得过于不伦不类了。 精挑细选了半天,终于折中选了一件长衫。 这长衫说不好是什么年纪穿的,纯白色的长袖,领口却是盘扣立领,本以为是男士长衫,可是却是收腰的款式。 研究半天,只能姑且叫它长袖旗袍。 更难得的是,子玉换上之后,是那样合适。 高挑瘦削的身材,梳得干净又严谨的长发,半高的领口立在白皙的脖颈上,衬得人越发笔挺而大气。 谁说温润如玉只能形容谦谦君子,如今子玉这般模样,怎一个清秀俊俏可以形容,真如那天山上历经风雨河流冲刷过后,那大浪淘沙般千挑万选的羊脂白玉。 最是难能可贵的,子玉身上,可是有着寻常男子没有的,只有女子才有的温文雅致。 终于换好了衣服,一家三口来到照相机前。 “您三位,是坐式还是立式?” 子玉终于开口询问,“有什么区别吗?” 照相馆老板指着背景处的摆设耐心解释,“坐式,您二位坐在椅子上,中间一个小桌子,小朋友站在前面。立式,您二位距离会近一些,小朋友站在你们前面。” “立式。”若兮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一,二,三!”影楼老板数着数字,“嘭!”的一声,照相机一旁的镁光灯闪出火光,随后一阵烟雾腾起,影楼老板将自己的头从幕布里面探出来,“可以了。” 几日后,照片洗好了,子玉与若兮一同取回。 照片上,人眼可见的,是一家三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是久别重逢的难得,是失而复得的可贵。 照片上,看不到的地方,在平安的身后,两位女士,执手相依,十指紧扣,今生今世都不再分开…… 第44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八) 自从子玉顺利与若兮母女团聚后,小黑便不见了。 其实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一次因为小黑在外面遇到了小伙伴,玩的太过得意忘形,出去玩了三天三夜才归家。 这一次若兮本以为小黑又像往常一样外出会友,一开始也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一连等了许多天,都不见它的踪影,若兮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开始隐隐有些担心。 又是一个未见小黑身影的夜晚,若兮在门口放上了一碗小黑最喜欢的鱼汤拌饭,眼神带着些许落寞,口中喃喃自语,“小黑怎么还不回来?” 子玉站在若兮身后,待到她起身之后,便将她的腰肢环住,又贴在若兮的耳畔轻声询问,“小黑是谁呀?” 若兮对着门口又张望了一眼,这才偏过头去解释,“小黑是我和平安刚刚搬进来时遇到的一只流浪猫,全身都是黑色的,所以叫小黑。” 子玉微微颔首,“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若兮反手抚摸着子玉埋在自己颈窝中的脸颊,又轻叹一声,“就在你回来之后……” 听到这里,阿柔也闪身出现,“其实我总感觉小黑还在,因为它的气息我依旧能感觉得到。” 子玉眉头微蹙仔细思索,又抬眼看向阿柔,“它气息的源头在哪里?你顺着找找能不能发现它的踪迹?” 阿柔眯起双眼,撇着嘴摇头,“源头就在这个房子周边,我也绕着房子找过一圈,可是太奇怪了,这个气息的源头又好像特别的大。” “特别的大?”子玉与若兮满眼的不解。 阿柔对于小黑本就是满腹的疑惑,今日恰好聊到这个话题,她的疑惑也终于可以和盘托出,“小黑的气息,其实在住进来之前我就感觉到了。 开始的时候,我和老黑老白都觉得这房间有种不好不坏的灵质气息,直到住进来之后,看见了小黑,我才知道原来是小黑的气息。 可是很奇怪的是,如果是寻常的小猫,它的气息应该不至于让我和老黑老白都看不出来呀。” 子玉听了阿柔的解释,垂着眸子在记忆中快速搜寻着小黑最为可能的身份,随后又看向阿柔,“住进来之前不好不坏?那小黑现在的气息是好是坏?” 阿柔蹙着眉头暗暗思忖,“好像变好了……” “是镜灵吗?”子玉根据阿柔提供的信息进行推测。 阿柔认真的摇摇头,“我与老黑老白都可以确定不是镜灵。” 听了阿柔的解释,子玉心中的推测有了个大概方向,再次开口询问,“现在这个灵体的气息之中,混合了若兮的气息吗?” 阿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我感受不太清晰,毕竟整个房间都是若兮的气息……” 子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似是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嗓音带着几分黯然,“小黑,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若兮急急忙忙转身,满眼担忧地看着子玉,“为什么?它受伤了吗?还是……它在外面遇害了……” 子玉凝视着若兮的双眸,为她耐心地解释,“你唤做小黑的黑猫,本来的名字应该叫做昔之念。” “哦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阿柔突然一声惊呼,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 子玉偏过头去看向阿柔,“昔之念毕竟很少见,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灵体,你我都无缘相见……我也是听了你的描述才猛然想起师父曾经讲过而已……” 若兮却听得云里雾里,眼底满是困惑,“昔之念?那是什么?是妖怪吗?” 子玉婉然一笑,摇了摇头,又耐心为若兮介绍起来,“它不是妖怪,它的身上没有妖气,更准确的解释,它应该是一种能量。 昔之念的起源乃是生灵留下的一股执念,这种执念可能是不舍、羁绊,不甘心、也可以是思念、等待或是承诺,只有执念达到一种常人所无法企及的程度才能形成。 但是昔之念一旦形成,就再也不会消失,起源的执念消失后,它会变成一种不好不坏的能量,驻守在原地,等待新的执念为它注入能量。” 若兮听了子玉的解释,有些不敢相信,“所以小黑,其实是我的执念?” “你有没有与它对视过?”子玉看着若兮的时候似是好奇也似是期待。 若兮肯定的点头,“有。” “那你凝望着它的双眼时,会想到什么?” 若兮看着子玉的双眸,认真又诚恳地作答,“你……” “啊……原来你只有看到它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啊……”子玉佯装失望地对着若兮撒娇。 若兮羞赧一笑,“当然不是,我时常都会想到你啊……只是我很奇怪,每一次我盯着他的眼睛时对你无尽的思念甚至无法抑制,每一次都控制不住哭出来……” 子玉了然地点头,“看来,那就是昔之念无误了……” 听了子玉的肯定若兮依然有些难以置信,“所以,它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的执念幻化出来的吗?” 子玉坚定地点头,“对,它本来寄生在这个房子之中,你对我的思念,等待,使他幻化成了一直黑猫陪伴你左右。 如今,你与我已经相见,你思念我的执念消失了,它的形象也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它还在这里,它虽不是妖兽,但是也会吸收人类的情绪,你每日都是充满爱意的情绪它也会吸食,然后变成与你相似的气息。” 见若兮不明所以,眼中依旧写满了疑惑,子玉微笑着轻刮若兮的鼻尖,“也可以这么理解,昔之念已经被你感化,变成了如今的保家仙。” 又听到了一件奇闻异事,勾起了若兮的好奇心,“之前的租户都很倒霉,还有上一任更甚,死在了大墓里,与它的存在有关吗?” 子玉微微颔首,“我想,它一直都在。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前任主人之所以会死在墓里,也是因为心中的贪念。 那时的昔之念吸收的是源源不断的贪婪,所以它便化身成为了一只狐狸,民间传闻狐狸性贪而狡猾,所以前任租户也遭到了反噬。” 若兮抬眼看向子玉,眼神之中写满求知,“所以其实之前住在这里的人都结局很差,其实与风水无关?” 子玉伸出指腹轻刮若兮鼻尖,“对呀,很多人都在严格的讲究风水,觉得家里的风水最为重要,指望着通过改变一些格局,放一些东西就能财运亨通大富大贵,可是自己却从来不修德行。 你也说过厚德载物,无德无功之人不知道反省自己,只会从外部找原因,又怎么可能有好的结果?” 子玉话音刚落,阿柔又在一旁搭话,“所以老祖宗才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不修何以家齐,更别说治国平天下了,那就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听了二人的解释,若兮的眼眸中又闪烁着一些失落,“既然你说它一直都在这里没有受伤,那我就不必担心了,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它那么可爱,少了它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子玉见若兮惋惜万分的模样,赶忙宽慰她,“其实它幻化的形象,和你也有关系。” “是我的内心想要一只猫?”若兮一脸疑惑。 子玉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更确切地说,是你更像是一只猫,猫是最有自主意识的生灵,它们很独立,就像是你带着平安颠沛流离期间,一切都靠你自己扛了起来。” 听了子玉的解释,若兮又自己补充了一句,“而猫有时又是很温顺的,当它终于稳定下来,感受到身边人满满的爱意时,又会变得依赖对方……” “是吗?你会依赖我呀?”子玉又露出万分腻味的笑容看着若兮。 若兮羞红的脸颊还未说些什么,阿柔却看不下去了,飘在一旁挪揄着子玉,“啧啧啧,还学会得便宜卖乖了……” “嘿嘿……” 阿柔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子玉一脸傻笑,万般无奈闪身飞回灵玉之中,眼不见心不烦,图个清静。 “你看,你又随口胡说把你娘亲吓跑了吧……” 若兮嗔怪着子玉,可是那百转柔肠的嗓音,却让子玉感知到她的爱意慢慢汇聚成汪洋。 “那你会不会被我吓跑呀?”子玉又贴到了若兮的身上。 若兮的脸颊更加红润,见她羞赧地摇了摇头,轻声宽慰道,“不但不会跑,而且呀……”若兮话未说完故意卖着关子。 子玉看着若兮的双眸,有些焦急地询问,“而且什么?” 若兮弯眼一笑,伸手捧起子玉的脸颊,“而且,这辈子都跟定你了……” 夜晚,洗漱完毕,子玉却几分惆怅地坐在床头。 看着子玉犹豫不决的模样,若兮知道她又在担心午夜梦回时的梦魇。 捧起子玉有些落寞的面庞,若兮轻声劝慰,“子玉,睡吧,你若是做噩梦,我一定会将你及时唤醒的。” 子玉的眼神中显露出歉意,“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影响你休息呀……” 若兮赶忙否认,“不会呀……我的睡眠一向很好,把你叫醒之后,不一会儿就能睡着,你不用担心我。” 凝望着子玉的双眸,见她的眼底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害怕与忧郁,若兮伸出手捧起子玉的双颊,闭上双眼在她的唇上留下一个吻,便转身去关灯。 子玉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再一次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若兮钻进被子里,又拱到子玉的怀中,轻抚着子玉的后背,感受到若兮掌心的温柔穿过脊背直通内心,子玉闭上双眼,安心的睡去。 这一次,梦境来的更为复杂,一开始是一条无边无尽的长路,慢慢独行其间,子玉感觉到孤独与清冷,道路的两旁依旧没有颜色,一片苍茫黑灰色,一如往昔。 只是,再向前行走,渐渐地竟出现了一些色彩,蔚蓝色的天幕上是点点星辰,一颗极大的金桂古树生长在院中,绿色的树叶点缀着灿灿金黄的桂花,无尽的香气在鼻腔中蔓延。 突然之间,只觉得柳暗花明一般,抬头仰望是斗转星移满天星河,低头凝视是流光溢彩的浩瀚宇宙倒映在西湖之上。 岸边翠柳随着微风轻拂湖面留下层层涟漪,湖岸边的粉色桃花挤满了枝头,显得热闹非凡。 更重要的画面,是梦境中终于出现了若兮的身影。 梦中的若兮站在自己的左手边,与自己十指相扣,紧紧相依。 掌心传来她熟悉的温度,周身环绕着若兮那熟悉又温和的香气。 一切都是那样惬意又安定。 平安正兴高采烈地跑在前方,阿柔正飘在平安的头顶,保护着她的安全。 每晚袭来的噩梦,就这样被若兮的爱意包裹,最后完全消融,如同大浪淘尽的沙滩,洗净了一切尘埃,只剩下宽阔而干净的海岸…… 一缕阳光照射在脸颊上,子玉的梦境消失不见,她睁开了双眼,看见臂弯中若兮熟睡的脸庞,偏过头去,在若兮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个满含着爱意的吻。 若兮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搂住了子玉的脖颈,朦胧的睡眼又带着温暖的笑意,嗓音中带着丝丝慵懒,“昨天,做噩梦了吗?” 子玉释然般的浅浅一笑,摇了摇头,“我的梦里,出现其他的色彩了。” 她的笑容恢复了往日的阳光,照得满室生辉,照得若兮满心融融…… 第45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九) 自从母女三人在西湖边上汇合,在这杭城定居下来已有一段时间,转瞬之间,平安七岁的生日又快到了。 早上坐在餐桌旁,若兮随口询问,“平安啊,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平安放下手中的馒头片,满眼期待地看向若兮,“我说出来你们可以满足吗?” 若兮看着平安的眼睛,认真思忖了片刻,回答的同时,也给自己留了些回旋的余地,“尽量满足。” 平安坐直了身板,左右凝望着子玉与若兮,“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妈妈,那我是你们两个造出来的吗?” 子玉本在读报纸,听到平安问出这种话,又透过报纸的缝隙偏头看向若兮。 见若兮红着脸颊怔在当场,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羞赧的模样,仿佛只想找个地缝躲藏起来。 子玉看着若兮的眼色弯眼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看向平安,贴心地替若兮打圆场,“倒是也可以这么说……” 若兮见危机解除,又十分疑惑,“这个和你的愿望有什么关系?” 平安脱口而出,“你们可以给我造一个姐姐吗?” 听到平安童言无忌的心愿,若兮无语凝噎,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这个……恐怕办不到……” 平安一脸的挫败感,长叹一声,却又不肯放弃,抬起眼来继续带着万分的期待看向若兮,“哎……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吧……能给我造一个妹妹吗?” 还未等若兮拒绝,子玉便抢着搭话,“这个倒是可以努力一下!” 若兮羞赧地瞥了子玉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责怪,又在桌子下偷偷踩了子玉一脚。 子玉从若兮的眼神中分明读出几个字,别胡说。 子玉了然,转过头面露难色,“不过平安啊,造妹妹这个事吧,其实特别困难。需要我和你妈妈一起努力许久,而且还不一定成功。” “哦……” 看着平安失望的神色,子玉终归是于心不忍,“不过,也不是不能尝试。” 平安听闻子玉的话语知道还有回转余地,脸上立刻闪现出希望的小亮光。 只有若兮眉头微蹙,在桌子下又偷偷踩了子玉一脚,眼神中的嗔怪正努力地制止她再顺嘴胡说。 傍晚,平安又抱着成语故事书跑到若兮与子玉的房间,只是今天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却没有进门。 若兮坐在床沿,伸手拍了拍,“平安,快睡觉了,娘亲先给你讲成语故事,讲完故事你乖乖回去睡觉。” 平安却有些忸怩地看了一眼子玉,咬着下唇,小小的眼神中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怎么了?”子玉不明所以。 “妹妹……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造……” 子玉一时间如鲠在喉,“啊……这个问题呀……” “我可以看吗?”平安满眼的求知欲。 子玉内心的尴尬差一点就要抑制不住了,“这个……看着就造不出来了……” 子玉话音刚落,若兮一个巴掌拍到她的胳膊上,面带着几分愠色瞥了她一眼,制止她再胡说八道。 平安站在门口继续忸怩着,子玉终于从床上起身,掌着平安的头带她进入卧房,伸手取过平安的故事书,“上来吧,今天我和你妈妈不忙着造妹妹,先给你讲故事。” “那不行!”平安却突然打定了主意,从子玉的手中夺过故事书,转身走出了房间。 剩下子玉与若兮愣在卧室,若兮又瞪了子玉一眼,“你看你,净胡说八道,她当真了吧……” 子玉揉了揉后脑勺,无奈起身跟着平安走出了卧室。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平安转过身去脑袋上顶着问号,“嗯?娘亲,你怎么不和妈妈一起?” “我先给你讲故事,陪你睡着我再回去。” 子玉弯下腰将平安抱在怀中,拉开了被子,将平安摆进被子里,自己也掀起被角钻了进去。 取过平安的故事书,子玉翻到昨夜未完待续的那一页,“我们昨天读到了井底之蛙的故事,今天我们来读盲人摸象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买了一只大象,他找来四个盲人……” 子玉面对平安时的声线也是万般温柔,随着她的诵读,平安闭上了双眼,沉沉的睡去。 子玉悄悄起身,又为平安掖了掖被角,眼中溢着无尽的温柔与爱意,平安刚出生的时候与子玉容貌像极了,如今随着年岁增长,她的气质倒是和若兮越来越像。 白白嫩嫩,又香香软软的女儿,谁人看了能不满心喜爱。 将台灯的光线慢慢调暗,子玉蹑手蹑脚回到了卧室。 “睡了吗?”子玉刚刚打开房间的门,就见到若兮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扶着门框向外张望着。 “睡了。”子玉回身看了看躺在小床上睡得香甜的平安,柔声细语地回答着若兮。 若兮点点头,未置可否,轻轻地将房间的门合上,却一个转身,撞进了子玉的怀中。 子玉顺势而为将若兮紧紧揽在怀中,温热的气息呼到若兮的脸颊上,若兮的耳根发烫,带着几分羞赧地不敢直视子玉的双眼,“做什么?” 子玉一偏头,紧紧封住了若兮的双唇,温柔又缠绵的吻之后,子玉故意贴近若兮的耳边,轻声说道:“造妹妹……” 若兮刚要说话反驳,子玉却反倒努着嘴,显得有几分不悦,“若兮,你小声点儿,毕竟是平安的心愿,若是吵醒了她,就完不成女儿的心愿了……” 见子玉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若兮作势欲打,想不到却被子玉抢先吻住了双唇。 子玉的吻并不像外人想象之中的那样清冷,她的吻中带着尊重,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 若兮每一次都会感叹,每次与子玉一起时,她就突然变作一名酒徒,沉浸在子玉的怀抱中,越发痴迷。 她带着主动,又带着引导,带着温柔,又带着体贴,从来不会强迫,从来都是那样的尊重她。 在子玉的面前,若兮感觉自己便是世界的中心。 而只有面对子玉,若兮才会完全的释放,尽情地将自己完完全全交在子玉手中,如此的顺其自然,又如此的充满安全感…… 运筹帷幄的将军,总能带着自信地攻/城/掠/地,又不紧不慢的将每一座城池占为己有。 今日的子玉,虽然带着不同以往的强势,却依然没有抛却饱含深情的诚意。 面对着这样温柔的攻陷,若兮只觉纵使沦陷也心甘情愿。 纤纤指节抓紧床/单,若兮的脑中一阵酥/麻。 温存了许久,子玉温柔地轻吻若兮的双唇,作为交出城池的最后通牒…… 待到二人的心跳终于慢慢变得平稳,子玉将若兮松松的搂进怀里,一低头看到若兮略带嗔怪的努着嘴。 “怎么了?”子玉不解,努力反省着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你就胡说八道,骗你亲生女儿,看你交不出这个妹妹来,平安怎么恼你。”若兮压低着嗓音小声埋怨着。 “那没办法了,只能实话实说呗,不过嘛……”子玉露出得意的神色凝望着若兮的双眼。 “不过什么?” “努力还是要努力的嘛……” 听了子玉的话,若兮嗔怪道,“为什么只要我努力?你不能生一个吗?” “倒也不是不行……”子玉面带犹豫地看向若兮,随后一脸英勇就义一般躺成了一个平板,“我准备好了,来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子玉一脸痛苦面具,若兮满眼不解。 子玉看着若兮的双眸,万分真诚又遗憾地解释,“亲爱的虞大夫,实话实说,有些技术,您属实是不太行……” 若兮的脸颊瞬间红透,一巴掌拍在子玉身上,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子玉却不肯罢休,从背后紧紧地环住若兮,只需须臾之间,若兮便再一次缴/械/投/降,一败涂地…… 第二日难得的一天休息日,可惜若兮还要上班。 只是早上子玉起床之后,迟迟没见若兮起床,早餐已经做好上桌,若兮还在床上。 子玉带着满眼疑惑走到卧室,蹑手蹑脚地趴在若兮盖着的被子上,轻声柔情地在若兮耳畔轻唤,“若兮,起床了,上班要迟到了……” 若兮咬着下唇满面愠色地睁开双眼,从被子中艰难地伸出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子玉的后背上,“给我揉腰!” 子玉蒙了片刻,这才露出了然的笑容,见她坏笑着将若兮紧紧裹在被子里,裹成了一个可爱的卷饼,又趁人之危地夺走好多个吻之后,才终于打算放过若兮。 若兮趴到床上,子玉温柔地为她揉着腰肢,松解了半天的筋骨,若兮这才勉强爬起床。 子玉紧紧跟在若兮身后,万分体贴地询问,“你这轻伤不下火线,带伤工作,用不用送你上班呀?” 若兮本来就万分羞赧,刚才在床上子玉又乘人之危,自己好不容易起来了,又听见子玉似是挪揄的语气,心中更是怒气不打一处来。 抓紧时间洗漱,草草吃了几口早饭,若兮临走之前看着子玉那春风得意的面容,又满眼嘚瑟地伸出手来要抱她。 若兮便就势在她的脸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听见子玉吃痛,这才解了气,面带愠色地娇嗔了一句,“叫你就会欺负我!”便匆匆忙忙上班去了。 子玉满眼不舍地目送着若兮离开,见平安已经自己醒来,便转过头去安心吃早饭。 过了一会,平安走到子玉的面前欲言又止。 子玉放下手中的面包,看向平安,“洗漱好了吗?” 平安乖巧地点点头。 子玉伸手将一旁的椅子拉开,示意平安坐好,又起身在她的面前放上一片面包,为她剥开鸡蛋,倒好一杯牛奶,“吃吧。” 随后子玉也坐在一旁,继续吃早餐。 陪着平安吃完早餐,子玉将二人的餐具收好洗净,随手抄来一张报纸随意翻看,余光瞥见平安一直紧紧盯着她。 子玉将报纸放在一旁,“怎么了?” 平安满眼期待地询问,“妹妹呢?” 子玉羞红了脸颊,赶忙解释,“啊这个……失败了。” 平安委委屈屈的表情,最后又长叹一口气,少年老成的样子多少有些滑稽,见她伸出小手拍了拍子玉的肩膀,“失败乃成功之母,你不要灰心,还要继续努力。” 说完自己挪下了椅子,又背着手离开了餐桌。 独留子玉一脸汗颜坐在餐桌旁,“这都跟谁学的……” 阿柔正飘在半空中,子玉一脸鄙夷地看向阿柔,带着些许责备,“这也是你教的?” 阿柔连忙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第46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十) 五月份的杭城已经热的初见端倪,子玉牵着平安的手走到学校门口时,额头微微沁着薄汗。 看着周边一片生机盎然,子玉今日饶有兴致,独自踱步走到了西湖旁边。 走在西湖的岸边,夏季的风拂过湖面,捎带来了丝丝清凉,子玉漫步在苏堤之上,享受着难得的和平。 “玉!”还未走出多远,想不到却突然被人叫住。 子玉转过头去,远远见到一位外国女士,女士梳着干练短发,带着金丝眼镜。 “华群女士!您怎么来杭城了!”子玉满眼的惊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华群快步上前,依旧是那副从容又大气的笑容,“不邀请我到你家坐一坐吗?” 面对着救命之人的要求,子玉自然满口答应,“当然当然!” 将华群带回自己的家中,子玉赶忙去一旁沏茶倒水,上等的明前龙井放入茶杯之中,沸腾过后又稍微晾了一阵的热水倒入其中,绿茶的芬芳随着蒸汽腾出,满室生香。 等待沏茶的功夫,华群背着双手在子玉的家中参观了一圈。 茶水终于泡好,子玉端到了茶几上,抬眼询问正在参观书架的华群,“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华群回过头来送给子玉一个明媚的笑容,“五月十四日。” 子玉了然一笑,“哦,就是昨天……” 华群捧着可拘笑容颔首,“是的,昨日刚好是我离开金陵的一周年。” “您这次到杭城,是来旅游还是来上课的?还会回到金陵吗?” 听到金陵二字,华群的眼神显得有些黯淡,“金陵……我昨天已经去过了……” “昨天才回国,就已经从金陵到杭城了?您是坐的什么交通工具……”子玉默默计算一番,便觉万分疑惑。 华群犹豫片刻,复又开了口,语气之中却失去了之前的自信,“我现在不需要交通工具,想去哪里,一下子就飘过去了……” 听了华群的话,子玉满眼的错愕与震惊,站在原地怔了半晌,终于开了口,“华女士,您……已经离世了……” 看着子玉的双眸,华群满眼的遗憾与歉意,“玉,对不起,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自我被遣返回故土,那些施暴者的罪行如同梦魇…… 每日午夜梦回之时,我都情难自禁,梦醒之后便再也不敢闭上双眼,真的太痛苦了……” 子玉默然点头,“我了解您的痛苦……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那些梦魇……” 曾几何时,那样乐观的华群,也终于不堪重负,一声长叹,“玉,你很勇敢。只是,我却没有勇气再继续面对了……” 人类的悲喜本不相通,只有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 子玉与华群都是那场浩劫的受害者,虽然侥幸保住性命,而那距离生死只在一瞬的威胁,却余韵绵长,折磨着她们看似坚强实则柔软的心灵与肺腑。 而与华群相比,与其说子玉勇敢,倒不如说子玉更加幸运,她有若兮作伴,是若兮那满满的爱意与温暖,疗愈了一切悲伤与哀痛。 只是华群女士,却没有这样的幸运…… 遥望华群的眼眸,子玉知道她还不肯离开,自然是有些遗憾未能弥补,她诚恳的开口,希望可以伸出援手,“您如今回来,又是为什么?” 听到子玉的询问,华群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写满了眷恋与不舍,“我爱这片土地,我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文化,喜欢这里的景色。 那时我被强行遣返,走得很急,没能再欣赏一下这片土地,我深表遗憾。 如今我不再受到身躯的束缚,灵魂可以自由行走,想到哪里也不用再坐交通工具,只需要心中一想,我便会出现在那里。” “您这一次特地前来,是为了欣赏西湖的美景吗?”子玉再次抬起双眸,试图转换一个轻松的话题。 华群的面容上又恢复了笑意,“当然,你们有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子玉也莞然颔首,“是的。” 只是,华群女士面容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眼中又变得有些黯然,“自/杀……在我们的教义里是一种很重的罪过,我恐怕去不了天堂了……”随后又强迫着自己扬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所以,我想在这人间天堂感受一下,然后再欣然离去。” 子玉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华女士,您的灵魂在阳间停留过久,会受到些影响,我可以将您引渡回灵魂应该去的地方。” “玉,我还想看看西湖的美景,认真感受一下天堂的气息。 不过你放心,我与你定好时间,今日我游完西湖便与你离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子玉怎么忍心拒绝。 华群女士微笑着点头,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晚上接了平安从学校回家,子玉为平安做好晚饭,又留了些饭菜给若兮准备好,方便她回家之后可以食用。 正看着平安写作业的时候,华群的灵魂自门口穿墙而入。 见到平安的一瞬间,华群眼中写满了好奇,“玉,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如同我们教义中描写的那样降生的女儿?” 子玉点头承认,“是的。” “长得很像你,很清秀。” “谢谢。” 仔细端详着平安的脸庞,华群眉眼弯弯再次抬起头看向子玉,“你真的好爱她,记得你受伤昏迷之时,口中都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随后华群的视线落在书架的全家福上,又万分贴心的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你的爱人。” “娘亲,她是谁呀?”平安偏着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外国人。 子玉温柔的嗓音为平安认真地解释,“她的外国名字叫Minnie Vautrin,是娘亲在金陵城时遇到的救命恩人。” 平安转过头来又重新打量一番眼前之人,“救命恩人?” “对呀。”子玉耐心地为平安解惑,“娘亲在金陵城内差一点死掉,是她救了我。” “明妮……”平安有些记不清外国名字,蹙着眉头满头的疑问。 魏特琳却对着平安露出开朗的笑容,“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我叫华群。” 想不到平安突然对着眼前的华群鞠了一躬,“谢谢你,华小姐!” 华群被平安的举动小小的震惊了一下,“谢什么?” “你救了我的娘亲!不然我就没有娘亲了!”平安稚嫩又明快的嗓音之中,饱含了满满的感激。 “哈哈哈!”华群露出爽朗的笑声,又偏过头去看向子玉,“真是个可爱的小朋友。” 看着稍显安静的房间,华群又开口询问,“对了,你的爱人呢?” 子玉赶忙开口解释,“她还在医院值班,今晚可能暂时无法回来,您要和她见一面吗?” “不了,我看了她的照片,她真的很漂亮。” “谢谢……” 华群看着眼前的平安,又看了看子玉,“我可以稍晚一些离开吗?” “怎么?”子玉有些疑惑。 “你先照顾你的女儿,我想最后体验一下这人世间家庭的温暖。” 凝视着华群那憧憬的眼眸,子玉怎能忍心拒绝,她郑重的点头,权当是为了满足救命恩人的最后一个心愿,“好……” 子玉陪着平安将剩下的作业完成,又带着她洗漱完毕,回到平安的小床上,捧起书本为平安细细研读。 怀中搂着平安,子玉温柔地开口,“平安,你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讲《论语》中的‘仁者爱人’,你却不理解意思吗?” 平安认真的点点头,又扬起小脸小声询问,“所以那个‘仁者’是什么意思?” 子玉抬起眼看向华群的方向,又低下头为平安耐心详解,“平安,当时娘亲在金陵城受了很重的伤,严重到你差一点就失去娘亲了。是华群女士,她救了娘亲的性命。而且,她不光救了娘亲的性命,还救了成千上万名中华女性的性命,她非常热爱与你我一样的女子,她便是这书中所说的‘仁者’,仁慈善良,又将自己的博爱奉献给所有需要帮助的人,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却不图回报,毫无保留……“ 华群平静的坐在沙发上,偏过头去,看见台灯柔和的灯光映射出母女二人的剪影,子玉温和的声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暖意。 待到平安沉沉地安睡过去,子玉悄然起身,为平安将床头柜上的台灯关上,又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晚安吻,这才站起身来,取出了聚魂香。 在卧室之中,子玉看向华群。 华群已然会意,点了点头,临别之前,华群看着子玉留下了衷心的祝福,“玉,我虽然要离开了,但是我诚心的祝福你和你的家人可以平安喜乐。 虽然你不相信我的宗教,但是殊途同归,愿你相信的老天爷祝福你们。” 子玉微微颔首,又带着万般感恩,“华女士,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性命,也谢谢你为这片土地上做过的一切事情。” 华群却坦然一笑,“没关系的,你懂的,人道主义精神。” “嗯,我懂……” “玉,我在这里的愿望都实现了,你带我离开吧……” “好……” 点燃聚魂香,子玉拍拍胸口的灵玉,放出阿柔。 “这位是?”华群满眼好奇。 子玉为华群耐心解惑,“这位是我前世的母亲。” 华群微微颔首面带明媚笑容,“您好女士。” 阿柔对着华群行了中华古礼,“你好,感谢你在金陵城可以拯救子玉的性命,也感谢你,为这里做的一切。” 亲眼见证那没有父亲便出生的女孩子,又亲眼见证了可以飘荡在人世间的魂灵,华群大开眼界,“玉,看来你们这里,真的有很多神迹,这真的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是的。”子玉会心地点头。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是非功过尽分明,镜前,开眼!” 业镜中的影响一阵波动: “华小姐,这是今日的《紫金山晚报》……” 程夫人将报纸递给华群时,眼中戚戚,又犹豫着不想将报纸的内容呈现给华群。 华群伸手去拿报纸,想不到报纸被程夫人紧紧攥在手中,一下子竟然没能抽出来,“程夫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华小姐……有些言论,我希望你读过之后不要走心……”程夫人眼中写满了抱歉。 华群依然疑惑不解,“关于什么的?” “关于报纸中的内容……你知道有的时候由于某种因素,他们会进行一些编造……” “我知道的程夫人,谢谢你,我会甄别的……” 翻开《紫金山晚报》,一张头版头条新闻吸引了华群的目光。 泛黄的报纸上,书写着五个黑色醒目的大字“真正的罪犯” 华群向正文部分看去:“让我们看看那个所谓的慈悲女菩萨吧!Minnie Vautrin其实是一个人贩子,一个出卖的叛徒。 我们必须揭露她,必须把献给敌人的那些妇女和姑娘们的帐算在她头上。(实际上,据当事人回忆,她曾经将金陵女大当成一所供敌人消遣的妓yuan,甚至……)” 华群万分愕然地将报纸放下,偏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程女士。 程夫人义愤填膺地劝慰华群,“华小姐,您对金陵女大做过的事情我们有目共睹,这些完全是诽谤,您不要轻易相信。” 华群眉头微蹙,面容上带着坦然的神色,“程夫人,你们国家有句话叫身正不怕影子斜对不对?这篇报道的作者是谁?请让他过来亲自与我当面对峙!” 突然间,“铛铛铛”的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房间中的对话,华群起身去开门,“丹尼森夫人……” 丹尼森夫人却面带愤怒,“魏特琳,你不觉得应该和我好好解释一下报纸上写的事情吗?” “丹尼森夫人,华小姐当时……”程夫人急于向金陵女大的负责人丹尼森夫人辩白,只为帮助华群女士辩护。 丹尼森夫人却不等程夫人辩白,转过头去言语制止了她,“程夫人,我想这里不需要您对我做出什么解释,有些事情我希望听到当事人亲口对我讲明。” 丹尼森夫人又转过头去看向华群厉声质问,“魏特琳,请问报纸上写的是不是事实?你是不是真的交出了一百名妇女给了东洋人?” “是,可是那是有原因的!当时我被敌人的高官□□……”华群急于解释。 “我不管什么原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用我们一百名女士去换取自由吗?” “不是一百名女士!是二十一名!”程女士急切地帮忙解释着。 “二十一名?你竟然就这样大言不惭地觉得交出二十一名,就比一百名更值得敬佩?” 华群眉头紧锁摇头否认,“不是的!当时我被控制在办公室,是汉/奸到人群中挑……” “这些都不是借口,你有没有据理力争过!你有没有将那些妇女一视同仁过?”丹尼森夫人眉头紧锁,带着质询,也带着愤怒。 “丹尼森夫人,华小姐被关起来了,当时的敌人高层甚至扇了她耳光,等她回去的时候……”程夫人的脸色已经因为焦急而变得越发红润。 “程夫人,我想医务室还需要您去帮忙,请让我和魏特琳独自待一会,谢谢。”丹尼森夫人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好吧……”看着丹尼森夫人不容置疑的目光,程女士偏过头去看向华小姐,眼中带着询问。 华群却对着程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并无大碍,神色依然坚定,一如当时她拯救万千女性于水火之中的毅然而决然。 程夫人满眼担忧神色离开房间,关上门,华群一脸正色,“守在金陵女大时我尽了我最大的能力,那二十一名女子我深表歉意,但我无能为力。”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已经发生,我希望你想好之后可以给我,也可以给公众一个交待。”丹尼森夫人转身离开华群的办公室,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开。 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华群原本的明眸之中,显露出疲惫的涣散,面色沉沉地看着校园内竞相开放的紫藤花,思绪几近中断。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走到书桌旁,掏出钢笔与信纸。 笔将落重千钧,人未语泪先流,眼中无尽的眷恋,如今只能变作一封晦涩孤寂的辞职信…… 业镜中的画面一阵波动: 此刻天色微亮,一间简简单单的寓所之中。 华群抱着双臂在自己的寓所之中茫然徘徊,又是一夜未眠,因为长久的失眠,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她终于坐到了书桌旁,打开钢笔的盖子,悬在半空半晌,最后随着一声长叹落笔。 一封遗书赫然写就: “我在金陵的传教失败了,与其受精神之苦,不如一死了之。” “如果能再生一次,还是要为那里的人民服务,中国是我的家。” 请在我的墓碑上刻下四个中文汉字“金陵永生”。 遗书写完,魏特琳从书桌旁起身,没有犹豫地走到厨房,拧开了灶台之下的煤气罐。 今日的她,身着一身蓝底白花的旗袍,这件衣服的花纹像是中国的青花瓷,也是她在金陵任职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听着阀门处传来的呲呲响声,她释然地一笑,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平静地躺卧在床上。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饱受重度抑郁症的折磨,梦境中的呼救声终于可以随风而去,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是非功过自有人评说,她终于,再也不用介怀了…… 业镜中的影像消失了,黑白无常自业镜两侧走出。 想不到就在此刻,冥界上空的天却突然开了。 一大群和平鸽缓缓降下,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身着洁白圣服,对着华群女士伸出手。 华女士转过头与子玉拥抱,伸出手搭上了迎接她的使者,随后乘着和平鸽升到了天空,离开了地府。 离去时,那耀眼而神圣的光芒,耀得人睁不开双眸…… 第47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十一) 孩子总归是有好奇心的,越是不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偏偏越想做什么。 若兮早早就教育过平安,在子玉点燃聚魂香时候绝对不可以去打扰她。 可越是告诫,平安的好奇心就越重。 就在这日,看见子玉与阿柔为了引渡华群再次燃起聚魂香,平安终于找到了一探究竟的机会。 子玉本以为已经将平安哄睡,自己也就大意了没有锁门,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安睡的平安会起夜,更想不到平安早就对她的聚魂香好奇已久。 平安迷迷糊糊地走到母亲卧室门前,见到房门虚掩,便透过门缝朝着房间内张望。 见到子玉又独坐房中,点燃聚魂香,过了许久都没有响动,于是偷偷的走进了卧室。 “娘亲?”平安试探着呼唤子玉。 见到子玉没有回复,又看到一旁聚魂香笔直的香线,平安甚是好奇,便伸手去扰乱香线。 刚刚引渡华群归来的阴司路上,子玉突然没来由的身形一晃。 阿柔满眼疑惑看向子玉,“子玉,怎么了?” 子玉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知为何,魂灵不太稳定。” 见到子玉还是没有搭理自己,平安也讨了没趣,转身想要离去,却在一瞬间,将端放于桌上的聚魂香碰倒。 香塔瞬间掉落在地,火光猛地熄灭。 子玉与阿柔站在阴阳交界处,不知因为何因,今日却突然寻不到回到阳间的出口。 二人对视且骇然,“怎么回事?” 阿柔本是灵体可以自由穿行,但是子玉不同,若没有聚魂香的稳定,她的魂魄离体,便是真的离体。 阿柔赶忙回到阳世,就见到掉落在地上的聚魂香。 而平安正在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见到阿柔的一瞬间,露出了闯祸之后的紧张神色。 这下可好,平安年岁尚幼,又不敢让她动火。 聚魂香熄灭,子玉的魂灵便无法回来,若兮还在医院值班,阿柔又不能再外游荡过久…… 见到阿柔,平安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眼中包着一汪泪水,“外婆……”随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阿柔也慌了手脚,又回到阴司,打算将眼前这突发事件告诉子玉。 可是阿柔刚走到子玉面前时,子玉却睁大了眼睛看向阿柔的身后,“平安?!” 阿柔也是一惊,“平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平安不知所措自知自己惹了祸,早就慌了神,“外婆!娘亲!嘤嘤嘤!” “平安,你先别哭,和外婆先回去好不好?”子玉赶忙俯身抹净平安脸上的泪珠,起身看着阿柔,“阿柔,快带平安回去,这阴间路不是她一个小孩子可以走的。” “娘亲,那你怎么办!”平安还在哭哭啼啼,子玉又耐着性子安慰,“没关系,娘亲会想办法,你先跟着外婆回去。” 阿柔不敢耽搁,牵起平安的小手,赶忙回到阳间,俯视着平安的眼眸,阿柔正色询问,“平安,你是怎么过去的?” “就跟着外婆身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过去了……”平安已经哭得打嗝,话也说不利索。 只是值此紧要关头,阿柔暂时无暇顾及平安的哭声,努力想着办法。 眼下,恐怕只能教平安动用明火了。 今晚医院倒是没什么紧急的病患,若兮独坐值班室,正想着子玉与平安不知道在家做些什么,却在突然之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扰了她的心神。 有了之前在八闽大地的经验,若兮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家中出了些状况,思虑片刻,若兮拨通了家中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几声,终于接通,若兮语气带着几分焦急,“喂?” “妈妈!娘亲不会动了!哇!”电话中传来平安稚嫩的哭声。 “怎么回事?娘亲为什么不会动了?”若兮在听到平安的话之后,心头只觉得咯噔一声。 只是平安在电话听筒对面哭得急,小孩子不知道如何描述状况,若兮干着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仔细问又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得急急忙忙与值班室主任请假。 出了医院,此刻天色已晚,路上没有车,若兮无奈只能徒步朝着家中跑去。 终于打开了房间,见到聚魂香掉在地上,阿柔不见了踪影,平安跪在子玉身旁,哭得昏天黑地。 “阿柔?”若兮呼喊。 “若兮!快把聚魂香点燃,子玉魂灵已经离体有段时间了!”阿柔瞬间闪现,语气中写满了焦急。 若兮忍住紧张的颤抖,将聚魂香重新点燃。 聚魂香线笔直冲天,子玉终于睁开双眼,哇的一口浓黑淤血呕出,上面冒着腾腾寒气,见她脸色惨白,还未开口唤上一声若兮,便在一瞬间昏死过去。 若兮心脏剧烈跳动,她强撑镇定,急急忙忙跑到屋外,好巧不巧来了个黄包车。 喊停车子,若兮艰难地背起子玉,又扭头叮嘱,“阿柔,看好平安。” 随后又急急忙忙随着子玉一同消失在夜色之中。 带着子玉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好在若兮本身就是急诊科大夫。 又叫上一名值班的护士,二人合力将子玉推进了急诊室。 听了听心脏,甚是微弱,但是还算平稳,主要是魂魄离体,有些窒息休克,又因为阴气入体,很久之前消失的症状又全都出现了。 好在现代医学有更多的办法,子玉在医院打了三天吊瓶,便也恢复了精神,虽然四肢因为窒息休克而有些乏力,但是显然可以出院了。 出院当日,若兮特地请了一天的事假,将子玉的东西收拾好,陪着她一同归家。 但是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似乎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纵使亲昵如子玉,站在这样的若兮面前,大气也都不敢出一下。 出租车在家门口停下,若兮付了车钱,扶着子玉起身,子玉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若兮偏过头去权当没看见。 进了家门,若兮将子玉扶到床边安顿好,终于转过头去,看着站在客厅里茫然不知所措,紧张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平安,这才清冷地开了口,“虞平安。过来。” 若兮的音质本身属于温和有余严厉不足的样子,所以平日里说话的时候总显得特别温柔并不苛刻,但是如今真的生气了,便带着几分自丹田发出的中气,气场却陡然增加。 仿佛那传说中的过冷水,看上去还是温柔似水的模样,但是只需要触碰一下,便可瞬间凝成冰霜。 饶是胆大如子玉,如今听到若兮这嗓音,也不禁抖了三抖。 子玉知道,眼下这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平安缓慢地从客厅蠕动到卧室,这几步路,硬生生让她走出徒步跨省般的时长。 听了妈妈对她说的那五个字,平安的小脸已经垮到了极点,一颗小小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平安知道,平日里,妈妈对她的称呼并不是固定的。 比方说妈妈特别高兴的时候,会称呼她宝贝。 一般高兴,或者没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会叫她平安。 但是,当自己的姓氏从妈妈口中出现时,平安知道,自己完蛋了。 等到她终于在卧室中立正站好,眼中已经包了一窝泪水,小小的一个身影,仿佛马上就要被若兮的气场压垮。 “跪下。”若兮的声音不大,但是感觉空气中已经凝结出一层冰霜。 平安瞬间下跪一气呵成,只不过跪在地上,眼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滑落。 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看的子玉直心疼,她在一旁小声劝阻,“若兮呀,有什么事让她……” 若兮一个眼刀飞来,“你闭嘴。” 好的,无端受牵连,子玉立马乖乖闭上嘴,满眼疼惜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平安,心中默念,“平安啊,你自求多福吧。” 若兮的声音再次响起,“虞平安,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娘亲在点香的时候不要打扰她。” “说过……”平安的眼泪已经糊了一脸。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碰娘亲的聚魂香。” 平安哭得直抽抽,委委屈屈带着哭腔,“说过……” 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平安,若兮的嗓音陡然升了一个声调,“那你为何明知故犯?” 平安早就知错,面对着妈妈的声声质问,不知道如何作答,哭得越来越大声。 “子玉。”若兮转过头看向子玉。 这种气场下,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子玉也是肝颤胆寒,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若兮,“怎……怎么?” “你的聚魂香呢?”若兮眼神之中残存的严厉差一点将子玉也戳出窟窿。 子玉感觉自己说话时都带着颤抖,“放在床头柜抽屉里……” 若兮没有继续说话,将聚魂香取出,从中挑了一根最粗的,“我可以用吗?”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用……”子玉话还没说完,就见若兮将聚魂香握在手上,又带着几分粗暴地拎起了跪在地上的平安。 子玉暗中感叹,不知何时,若兮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了…… 平安的哭声越发大了,子玉艰难地从床上爬起,穿上鞋要追过去,结果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在一瞬间跌坐回床上,实在是提不起一丝力气。 太阳穴因为缺氧窒息导致的剧烈疼痛袭来,一抽一抽地撕咬着她的头部神经,疼得子玉眉头紧锁。 只听见客厅内传来若兮冷淡又严肃的嗓音,“你既然好奇,那好,今天你就跪在这里,盯着这聚魂香。这香不烧完,你也别起来。” “妈妈!我错了!”平安的嚎哭声传来,若兮却没有搭理她,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平安。 等到平安哭得直打嗝,也哭得累了,若兮才继续说话,“你什么时候哭完,我什么时候开始点香。” 听到若兮的最终判决,子玉胆战心惊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平日里搓香分几种情况: 一种是普通的,细细一根与普通的线香一样,大概十五分钟燃完。 一种是预防重大事件的,要比普通线香粗一些,完整燃烧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还有一种……她搓香搓烦了,就胡乱捏成一堆,等着下一次再粉碎,重新搓成不同时长的…… 刚才看若兮拿的那个……好像是她胡乱捏的那一坨…… 大概掐算了一下,完全燃烧,可能要四个小时…… 凝望着跪在客厅里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背影,子玉满眼的歉意,“平安啊,对不起啊……咱们娘俩儿……互相伤害吧……” 平安哭声渐小,客厅中又传来了火柴擦燃的声响。 脚步声响起,平安又开始小声啜泣,但是那脚步声显得毫不犹豫,径直朝着卧室走来。 见到若兮沉默着走进房间,子玉抿了抿嘴唇,终于起身,站在若兮面前。 “你起来做什么?还不快些休息。”若兮的语气冷冷地,但是带着一丝颤抖。 就是这一丝的颤抖,被子玉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心头突然被触动,伸出双手,将若兮紧紧揽紧怀中。 若兮的双手紧紧地环住子玉的腰间,片刻之间,又猛地一口咬在子玉的肩头,隐忍了几日的泪水如同决堤般落下,随后那极度隐忍着的呜咽声闯入了子玉的耳畔。 若兮多么害怕,这一次子玉会醒不过来,她多么害怕这失而复得的爱人,就这样在自己眼前眼睁睁的再一次失去。 子玉吃痛,却没有放手,反而将若兮抱得越发紧了,“若兮,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若兮任由子玉紧紧抱着,半晌,泪水浸湿了子玉的衣衫…… 第48章 第五卷 落花时节又逢君(十二) 子玉见若兮如此这般,只觉万分心疼,她小声地安慰,试图抚平若兮心头的气焰,“若兮啊,你也不要太生气,怪我当时没锁好门。” 明明已经哭得喘不上气,可是若兮却依旧强迫着自己小声说话。 她不希望,自己的情绪会吓到子玉,或者是跪在门外的平安。 可是若兮那隐忍过后的嗓音,却分明带着满满的委屈,“我明明告诫过她。” 子玉柔声细语地替平安说着好话,“小孩子嘛……总归好奇……” 若兮抿着下唇,眼神中却带着些埋怨,“是是是,好人都叫你做了,就我是恶人。” 子玉见若兮的情绪稍许平复,赶忙端着笑脸哄她开心,“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是好人,你还是救我好几命的恩人。” “你就会瞎说哄我。” 子玉赶忙一脸正色的解释,“哪里是哄你,这是实话实说。更何况,哪里有这样美貌的恶人。” 若兮听着子玉的话越说越没边,轻轻恼怒一拍子玉的心口,“可是,小孩子还要教育呀!” 子玉的神色严肃了三两分,“当然要教育,你今天教育的对。” 若兮却有些自责地垂下了眼眸,“只是看她哭的那个样子,我又觉得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过分,不过分,你教育的都对。” 若兮又嗔怪着拍了子玉一巴掌,“你看,又在中间和稀泥,好人还不是都叫你做了!” 子玉一脸的憨笑,“这……我本来也有错,平安也有错,你都已经批评过了,那我就虚心接受批评,我相信平安也一定虚心接受批评。” 若兮斜着眼睛瞥了子玉一眼,“那你叫她起来吧。” 想不到子玉却认真起来,“那不行,该罚还是要罚。更何况,你说过,恶人不能叫你做,等她跪个几十分钟,你亲自叫她起来。” “我不去。”若兮碍于脸面,不肯面对平安。 “去吧去吧,你看我身体虚弱,走不动呀……”子玉软着语气撒着娇,“去吧,去吧……”又将脸颊贴在若兮脸上蹭了蹭。 若兮本在气头上,可是见到子玉这般模样,一瞬间消了气。 她睨着子玉,言语中却略带一丝羞赧的嗔怪,“这么大年岁了,羞不羞?” “在你面前,这有什么的?”见若兮终于平静下来,子玉这才半开玩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肩头。 说实话,刚才若兮下嘴确实有些用力,子玉只感觉自己的锁骨处正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见子玉这般,若兮红了脸颊,伸出手轻轻拉开子玉的衣领,见那里落着紫红色的牙印十分明显,自己的心疼又添了几分,她轻轻揉着子玉的伤痕,“疼不疼……” 子玉假意龇牙咧嘴的点点头,“有点……” 若兮的歉意与疼惜从眼底溢出,“对不起……” 子玉见状赶忙拉好自己的领口,一脸大义凌然地回复,“没关系,我夫人若是需要,心脏都可以给你挖出来!” 若兮又瞪了子玉一眼,努着嘴责怪,“别胡说!” 见若兮又努着嘴,子玉如法炮制,又强行夺走一个吻,这才咧嘴一笑,“若兮,让平安起来吧……” 若兮见时间刚刚过去十分钟,便不肯出门,子玉又好言相劝了半个多小时,若兮这才完全消了气。 见时间也过去许久了,二人也知平安已经反省,子玉轻轻推着若兮,并贴心地为她打开了卧室的大门。 “起来吧……”若兮冷冷的语气开口,平安又委屈地啜泣起来。 到底是母女连心,平安尽管胆战心惊,也不会记恨若兮,委屈地看着若兮瘪着小嘴,“妈妈我错了!” 看着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若兮的眼眶也红红的,却还要努力保持原则,“给你娘亲道歉!” 平安站起身来,想跑到子玉面前,谁想到跪得太久腿麻了,刚跑了两步又一下子跪倒在子玉面前,甚至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型跪拜礼。 子玉赶忙上前将平安扶起,“你看这孩子,太客气了,不过年不过节的,口头道歉就行,何必行此大礼呀?” 听了子玉说话的语气,又看见平安的窘样子,甚至看到平安因为哭泣而莫名出现的一个鼻涕泡,若兮差一点没管理好面部表情,只能清清嗓子缓解尴尬,又赶忙闪身回了卧室。 夜半时分,平安枕着泪水睡去,若兮又于心不忍地偷偷跑到平安的身边,取来过了凉水的面巾为平安冰敷双眼,防止她第二日一早眼睛肿成烂桃。 看着终于缓和的母女关系,子玉站在一旁露出会心笑容。 休息了几日,子玉的身体恢复了健□□活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不过她一直将平安可以自由往返阴阳两道这件事情记在心头。 细细回想,若兮怀孕之后便开启了阴阳眼,木兰见到平安的一瞬间便将她错认成殿君。 以及后来若兮讲过,她们母女二人在奔波时,秦将军说过平安的魂灵中带着阴气所以会招惹厉鬼。 子玉将所有与平安有关的事情全部联系到一起,心中对于平安的身份也稍微有了些猜想,不过一时间还找不到一些事实论据罢了。 只是每每想到平安的身世,子玉便如鲠在喉,非同寻常的强行投胎,自然是有些因果需要了结,只是不知道因果从何而起,也不知这因果了解的时辰。 毕竟是心头骨肉,若是平安的因果可以顺利了结这自然是上策。 但是,若平安这因果如同自己当年需要了结的因果相似,想必结局也会经历一番艰难抉择与困苦挣扎。 若是最终结局无法挽回,纵使自己可以忍受失去亲生骨肉的痛苦,可是若兮身为平安的生身母亲,子玉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失去至亲的磨难。 只不过,这因果虚无缥缈,纵使子玉这般经验丰富,她也无法将平安的因果参透…… * 家里有子玉悉心照料,若兮也就放下心来,跟医院打了声招呼,院里给她安排的夜班也恢复了正常。 子玉每日早上送平安上学,晚上到时间再到学校门口接平安放学,规律而平常。 又是一个周六下午放学的时候,子玉早早等在学校门口,到了时间,平安与另一个女同学从学校里面蹦蹦跳跳出了校门。 平安将同学带到子玉面前,兴高采烈,刚巧一旁的一位女士对着平安牵着的女同学喊了一声,“小慧!” 子玉循声望去,一位身着银行制服,戴着眼镜的女子正在朝着小慧招手。 平安恋恋不舍地对着小慧摆摆手道别,伸出手牵住了子玉的手。 这个时候,刚才打招呼的女士来到了子玉面前,开口询问,“您是虞平安的妈妈?” “不,我是她的阿姨。” “哦哦,我说的呢。”女士一脸似是了然的神色,伸手指了指小慧,“我是于小慧的妈妈,之前都是平安的妈妈过来接她,见您面生,就过来问问。” “哦,您好。”子玉不咸不淡地问了声好。 想不到,于小慧的妈妈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姓林,您贵姓?” “林女士您好,我姓魏。” “咦?您和平安的妈妈是亲姐妹?” “不,不是亲姐妹。”子玉摇头否认,看着于小慧妈妈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子玉知道定是见她面生,觉得平安不安全,又赶忙解释,“不是亲姐妹,但关系极好,我一直住在她妈妈家里。” 林女士点点头不置可否,又热情地开口提议,“对了,咱们两家住得不远,正好顺路一起回去吧。” 子玉也不好拒绝,点头答应了林女士的提议。 林女士一直跟着子玉与平安母女回到家门口,子玉无可奈何客套了一句,“您上来喝点茶水吧。” 想不到,林女士却真的点头,子玉没有办法,伸手掏出了钥匙,将林女士与于小慧请到了家中。 刚一进门,林女士却万分自来熟地感叹,“您家可真干净!” “哦,平日里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情,这些家务不过举手之劳。” 子玉伸手取来茶杯,又取出上好的西湖龙井,为林女士泡好。 林女士倒也不见外,在子玉的家中巡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书架上,似是随意地开口感叹,“家里这么多书呀。” 子玉垂着眸子微微颔首,“哦,我平日里比较喜欢读书……” 林女士的视线在书架上停留了许久,这才收回了眼神,坐回沙发上,细细品了品茶水,终于收敛了刚才警惕的神色。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子玉也不好赶人,只能再次开口询问,“小慧妈妈,您和小慧留下吃个晚饭吧。” 林女士却在这个时候婉拒了,转过头去,带着笑意唤道,“小慧,咱们走吧。” 子玉连忙客套着挽留,“这个时间了,您回去再做饭得多晚了,我这里都备好了,很快就好。” “不了,不了,我和小慧先走了,小慧外婆们已经给做好饭了。”说完林女士打开了大门,带着小慧转身离去。 看着于小慧母女二人离去,子玉赶忙相送。 原来于小慧母亲因为平日里工作繁忙,很少亲自来接于小慧放学,也就从来没见过子玉。 所以今日见到子玉是生面孔,于小慧母亲担心平安有危险,这才强行跟着子玉回家。 二人临别时,于小慧母亲将这些对子玉解释清楚,子玉这才了然道了谢,心中的芥蒂也随之消失。 送走了二人,平安高高兴兴地站在子玉身后抱住她,“娘亲,我以后能叫小慧常来我们家玩吗?” 子玉伸手抚摸着平安的小脑袋,“可以呀,她是你的好朋友吗?” 平安纯净的眼眸中闪烁着无比的欣喜与自豪,“对!她是我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子玉转过头去切菜,就听见平安继续说到,“娘亲,于小慧也没有爸爸,但是她有两个外婆,和咱们家差不多,所以我就告诉她我也有两个妈妈!” 听到平安的话,子玉赶忙放下手中的菜刀,转过身来有些严肃地询问,“你还和她说过什么?” 见到子玉面容上带着一丝凝重,平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赶忙放开了子玉,有些紧张地据实已告,“我还和于小慧说过您可以带我去一个特别神奇的地方,那个地方乌漆嘛黑的,但是有一条河,河边还开满了没有叶子的红花……” 子玉仔细思忖平安的话,面容恢复了冷静,语气缓和了一些对着平安细细叮嘱,“平安啊,以后不要和别人说你没有爸爸,有两个妈妈的事情了好吗?” “为什么?”平安不解其意。 子玉到一旁将双手洗净,又在围裙上擦干水渍,转过头来解释,“因为大部分人的家中是由爸爸和妈妈组成的,咱们家和别人家不太一样,娘亲暂时不想让你将这种不一样公之于众,是担心你会被卷入风口浪尖之中。” 平安的眼神之中写满了疑惑,“为什么会被卷入风口浪尖之中呢?就因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就是我们做错了吗?” 子玉赶忙摇摇头,仔细措辞之后才又开口,“不一样并非就是错的,判断对错的准则并不绝对,众人认可的价值观也不一定就完全正确。判断对错的准则并不绝对。娘亲倒是认为,对错有时需要根据时间不同来判断。” “时间不同,对错的判断也不同?”平安没有立即明白子玉话中的含义,偏着小脑袋重复着子玉的话。 子玉拉着平安坐到一旁的台阶上,为她耐心解释,“对呀,例如很久以前,人们认为女子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否则便是不守妇道。 人们也认为女子不应该读书,因为他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是你看妈妈,她外出工作,赚来的薪水可以养活咱们一家三口。 她饱读诗书,富有才华,知书达理,你觉得若换作是现在该如何评价呢?” 平安听到子玉提到自己的妈妈,眼中瞬间写满了自豪,“我觉得妈妈特别棒!” 子玉摸着平安的脑袋点点头,“对呀,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可惜在旧时,你妈妈这样主外的女子,可是大错特错的哟。” “啊?”平安满眼的难以置信,“就是因为时间不同吗?” 子玉的睫毛微微撼动,“是的,只是因为时间不同。不同的时间人们会有不同的价值观,这些价值取向造成了对是非判断的天差地别。” 平安用尽全力去理解娘亲的话语,可是却还有诸多疑问,“可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才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对是错呢?” “去做捍卫正义的事情,就不会错。” “正义的事情?” 听着平安的提问,子玉思索了片刻,又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遵纪守法,坚持正义,善良勤劳,娘亲认为,只要你做的事情不伤人伤己,对得起天地良心,能够为你的内心带来安宁与平和的事,能够为他人带来尊重与平等,包容与爱,你做的事情就算作正义……” 听了子玉的解释,平安内心的紧张也慢慢缓和,“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将这个说出口呢?” 子玉带着和善笑颜回答,“等你年岁大一些,等你能够独立存在于天地间,等你的内心强大到无所畏惧的时候。 有一天,你不会再被别人口中的话语所左右,你不再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影响你对自我的评价,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将这些独特之处说出口了。” 平安微微颔首,又抬眼追问,“我觉得现在我还不强大,所以暂时不能说对吗?” “是的。” 凝望着子玉的眼眸,平安又有些小心的开口询问,“娘亲,那我也和于小慧说过您可以带我去那个神奇的地方,您能也带着她去看一看吗?” 子玉眼神略带遗憾的摇摇头,“这个,恐怕也有些困难……” “为什么?” 子玉继续掏出极度的耐心为平安解惑,“因为,平安你呢,和平常的孩子也不一样,那地方对你没什么伤害,对于其他的小朋友来说就不一定了……” “就是说我和寻常人也不一样对吗?” “嗯……”子玉点了点头。 听闻子玉之言不知为何平安的眼眸竟显得些许不自信,她小心翼翼询问,“我和别人不一样您会觉得丢脸吗” 子玉捧出一个微笑,耐心安慰,“当然不,这世界上的人本就应该多种多样,多姿多彩。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构成纷繁世界的一部分,你是娘亲和妈妈共同孕育的生命,永远都是我们的宝贝,只要你一生快乐幸福,娘亲和妈妈就永远不会觉得你丢脸!” 第49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一)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 初夏五月,杭城顶好的时节,温度缓慢上升,却也没有燥热。 空气中依旧带着春季的余韵,惬意而舒适。 晚上看着平安写好作业,又早早将她哄睡,子玉便悄声出了家门,亲自到若兮工作的医院等着她下班。 晚上若兮在医院值班到十点才下班,背上包刚一走出医院大门,便见到站在大门外已经久等了的子玉,于是赶忙加快了脚步走到她面前,带着欣喜的笑颜,“咦?你怎么来了?平安呢?” 子玉伸出手接过若兮手中的包,“平安早睡了,我派阿柔在家看着她。这么晚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所以来接你。” 若兮四下张望一番,见没有别人,捧起子玉的脸颊,猛地嘬了一个响亮的吻。 子玉带着些许受宠若惊的“哎呀”了一句,又牵起了若兮的手。 二人并没有直接回家,特地绕了一下远路,绕到了西子湖畔。 难得的独处时光,子玉与若兮不想浪费,即使是随意走走,有心爱之人作伴,也显得如此美妙而幸福。 夜深人静,微风拂过宁静的湖水,激起层层涟漪,晚风中夹杂着淡淡的鲜花香气,混和着植物的清香,令人无比舒适惬意。 “好久没仔细欣赏西湖,变了很多……”子玉开口感叹。 若兮偏过头去细细端详西湖的水域,“嗯?不是前段时间还来过?那个时候,好像和现在比起来也没什么变化……” 子玉摇摇头,“我说的是年少时和师父曾经来过。” 若兮点点头,却又突然来了兴致,“子玉,我有件事一直特别好奇。” 子玉带着宠溺笑颜看向若兮,又捧出一个糯糯的鼻音,“嗯?” “你说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是真的么?” 子玉莞尔一笑,又点点头,“真的。” 若兮听了子玉的话满眼的好奇,接着追问,“那白素贞果真压在雷峰塔下?” 子玉的眼神飘向雷峰塔的方向,“曾经是,但是后来她出来了……”随后她又转过头来看向若兮,“不过,实际情况却和书上写的又不太一样。” “那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子玉耐心为若兮解惑,“白素贞其实已经被法海杀害了,她的尸骨被法海藏到了雷峰塔底。 但是她舍不得她的爱人,求着冥府帝君,抹了她几百年的道行作为交换,又还魂了……” 听了子玉的解释,若兮的眼目中却写满了惋惜,“哎呀……那多遗憾呀……她不是就为了成仙吗?为了那样一个人渣,值得吗……” 见若兮这般好奇,子玉也不愿再卖关子,便将自己知道的详情据实已告,“其实许仙本身也并不是像书中写得那么人渣,他很爱白娘子。 不过就是不太成熟,太单纯太感性,太容易相信别人,这才上了法海的当……” 法海有把柄握在白素贞手上,所以他本欲除之以绝后患。 然而他没有料想到,白素贞的法力与智力都远远在他之上,所以尽管机关算计,法海依旧没能找出白素贞的破绽,二人的斗法一时间陷入僵局。 想不到,就在此时,许仙却出现了,他与白素贞二人真心相爱,又爱得执着。 这就让法海有了可乘之机,他用阴险狡诈的伎俩欺骗许仙,说他只有潜心修炼才能与白素贞长相厮守。 许仙本就是单纯的性格,便真的信了法海的谗言。 法海正中下怀,白娘子救人不成,慌了手脚,这才酿成了后来的水漫金山。 法海终于找到了白素贞的软肋,这软肋便是白素贞挚爱之人,所以他便利用许仙当做人质,换取白娘子的性命。 之后法海杀了白娘子,许仙才如梦方醒,每日对着白娘子的画像郁郁寡欢,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差点自杀。 子玉的目光慢慢聚焦在若兮的面庞上,“白素贞身死之后,魂灵却一直舍不得离去,许仙的痛苦与思念,她都看在眼里。后来心中实在割舍不下许仙,便最终选择回到他的身边。” 若兮微微点头,似是了然,“原来是这个样子……”随即又露出遗憾神色, “不过为了一人,却放弃了心中一直期望的事情,多少令人唏嘘。” 子玉却摇摇头,“其实,也不尽然。毕竟最后白娘子与许仙之间的真诚感动了上天,她们二人便一同位列仙班了。又能长相厮守,又实现了梦想,结局已经算是很完美了。” 若兮又偏过头看向子玉,“那法海呢?坏人姻缘,害人性命,他受到惩罚了吗?” 子玉点点头,又仔细为若兮解惑,“嗯,法海本是一只□□精,装成人类的样子,害了许多性命。 最后,就在这西湖水域上,我师父钟馗,代表冥府亲自取了他的狗命。” 若兮听了子玉的解释,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听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子玉带着宠溺笑容,伸出手指轻刮若兮鼻尖,“你还挺有代入感!” 若兮见子玉又找机会挪揄她,假意生气伸手要打,却被子玉捉住,一把拽过。 若兮被子玉猛地一拽,重心不稳,跌在子玉怀中。 子玉紧紧揽住若兮的腰肢,随后,偏过头,一个吻落在若兮的唇上。 吻了片刻,子玉这才将二人的双唇分开,随即狡黠一笑,“礼尚往来。” 若兮羞红了脸颊,轻轻推开子玉,快走了几步不再理她。 子玉见状赶忙追赶上去,又紧紧地牵住了若兮的手。 有湖光美景相衬,携挚爱佳人在侧,二人享受着难得的静谧与温馨。 又静静地走了一段距离,若兮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了。 子玉与若兮想着平安一个人在家,回去的太晚,毕竟不安全,便沿着湖滨路,绕回了家中。 平安已经早早上床安睡,阿柔一直陪在身旁,平安睡得踏实,连子玉与若兮回家都没能将她吵醒。 子玉为若兮将晚餐重新加热,坐在一旁陪着若兮吃饭。 难得的二人相处时光,子玉凝望着若兮的脸庞眼中写满了宠溺,她似乎已经好久未曾仔细端详过若兮的容颜了。 时光好像特别宠爱若兮,它没有在若兮的脸庞上做过多的雕刻,却反而为若兮带来了一些难能可贵的东西。 这种东西,叫书卷气。 时间过得久了,若兮眉眼间的青涩慢慢退去,变得越发成熟,可是眉眼之间却没有疲态与世故,反而凝练了许多纯粹与知性。 子玉只觉得若兮如同一本厚厚的书卷,开卷有益,读上千遍万遍也会有新的发现,让人爱不释手,无法厌倦。 若兮吃了两口,被子玉看得不自在,便放下手中的碗筷,带着羞赧的埋怨,“你看着我做什么?” “好看!”子玉直言不讳地称赞,羞红了若兮的耳尖。 若兮忍俊不禁地嗤笑一声,又端起碗筷,夹了一块鸡腿肉塞进子玉口中。 刚放下筷子,黑白两兄弟突然自大门穿墙而入。 “子玉,若兮。”二位点头算作打招呼。 子玉偏过头去,几分不解地看向二人,“咦?二位,好久不见。这个时间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阿柔听见响动也从灵玉中飞出,与二人打了招呼。 若兮已经吃好了晚饭,端起碗筷去清洗。 子玉起身邀着老黑老白落座,又为二人泡上一壶上等茗茶。 老白喝了一口茗茶,终于开口,“子玉,此次我二人前来,确实是有事情要办。” “何事?” “勾魂。”老白冷冷地回应。 听闻此言,阿柔在一旁搭话,“既然是勾魂,你们正常行事便罢了,怎么还特地过来拜庙门儿的感觉?” 老黑也放下手中的茶杯,为众人细细解释,“那人不是我族魂灵,是个大和族。他嗜杀成性,阴狠狡诈,诡计多端,手上已经有几十条性命了。 更有甚者,他六亲不认,连亲人都命丧他手,所作所为,罄竹难书。 崔判官那日翻了生死簿,他这一世,一人抵一年,他的阳寿已经到头了。所以我兄弟二人前来,便是代表冥府,亲自取他的性命。” 老白又在一旁搭话,“子玉,我们兄弟二人特来拜访,其实是想知会你一声,到时候怕你追问,反倒添了麻烦。” 子玉点点头,听了老白的话,她便知晓了二人的用意。 这件事情恐怕与平日里寻常的勾魂并不一样,不让自己追问,说白了就是不让自己多管闲事,因此老黑老白这一次,想必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动作。 子玉神色凝重地审视着眼前的兄弟俩,“你们要怎么做?” 老白却突然露出笑脸卖起关子,“你过几日看报纸便知~” 出了子玉的家门,黑白两兄弟来到一幢豪宅前。 豪宅门口一块门牌,上书‘龙川’府邸。 黑白两兄弟相互对视,确认地址无误,又自玄关穿墙而入,见一名大和族军官此刻正端坐在书房,研读着面前摆放的一本书。 书名《地狱变》,作者芥川龙之介。 看着眼前大和族军官的容貌,与那日崔判官用判官笔描画之人别无二致。 黑白两兄弟相视一笑,一个计划慢慢在脑中勾勒而出…… 这幢豪宅的主人,全名叫做龙川肥原。 隶属帝/国/军/部/大佐级别将官。 去年夏天,龙川曾在这杭城的一座隐秘庄园——“裘庄”内,秘密审讯了五名剿/总/司/令/部/职员。 他审讯的目的,是在这五人之中,揪出潜伏在东瀛傀儡机/关剿/总/内的gong、Dang间谍“老鬼”。 谁想到,因为他刚愎自用,自命清高,自是不凡,被五位职员玩弄于股掌之间。 黔驴技穷的龙川恼羞成怒,最后还是使用了最低级的杀手锏,直接酷刑伺候坑杀嫌疑人。 浪费了许多时日,也没能成功揪出“老鬼”,还害死了密码破译领域的天才人物。 龙川失去了上面的信任,于是便成为了边缘人物,赋闲在家。 本来被高层排挤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但是龙川却好像并不在意,就在这西湖边一掷千金,买下一幢别墅,逍遥自在地住了进来。 这要源于龙川的一个爱好,他痴迷西湖如同性命。 原本他妄想他们国家的士兵能够占领这片土地,这样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坐拥这湖光山色,享受旖旎风光。 谁想到,杭城并不是战略要地,过境的队伍只是在这里烧/杀/掠/夺了一番,便去了更有意义的战略要地。 算盘打空的龙川,便留在了这杭城里,伺机而动。 凡是这杭城发生的事情,他都要掺和一脚,妄图得到上方的赏识,便可作为谈判条件的条件,得到这西湖周边更多的福利。 但世事难料,天不随他愿,龙川什么事情都没办成,反倒失去了上方的信任。 既如此,他便退而求其次,寻了一幢豪宅,迫不及待地住了进去。 不过豪宅距离西湖稍远,无法待在家中坐拥湖光春色,虽然遗憾,但是他也有的是办法。 西湖周边不少游船,自从攻占杭城之后,西湖周边的游人日益稀少,游船的主人大多闲在家中,或是换了其他营生。 而这样的游览环境,反倒为龙川提供了便利。 游人稀少,船租便宜,龙川便时不时到西湖包下游船,泛舟游玩。 又逢一个满月,傍晚时分,龙川再一次包下一整条游船,打算到湖心赏月。 船家姓白,与兄弟二人合伙经营这条游船。 龙川给了二人些许钞票,船家贴心地为龙川备上餐食好酒,便开船泛舟游至湖心。 游船开到三潭映月一旁,龙川便叫船家停了船,游船停在水面上,随着碧波微微飘荡。 坐在船舱里,龙川独自斟酒,等着月亮出现。 日头渐渐在湖面隐去,月亮当空而旋。 天色晴好,万里无云,圆月当空,月朗星稀。 酒不醉人人自醉。 船家为龙川大佐斟满好酒,低着头站在一旁,俯首帖耳等着传唤。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龙川举起酒杯,与船家点头示意一番,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将酒杯端放到餐桌上,龙川偏过头去,“船家,你可知这西子湖畔的美名从何而来?” 船家赶忙陪着谄媚笑脸,“这……回大佐,我们也不曾读书,没什么文化,自打落了娘胎之后便知道它叫西湖。” 随后又怕眼前的大佐不高兴,船家又小心翼翼询问,“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难不成是因为在杭城西部?” 龙川听后,却露出得意大笑,“哈哈哈!非也非也!” 听见龙川的嘲笑,船家反而踏下心来,赶忙捧上笑脸,“哟,那我还真是不知道了。” 龙川止了笑声,饶有兴致地为船家解惑,“西湖这个名称,起源于你国北宋诗人苏东坡,他那首‘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便是写这西子湖畔的旖旎风光。所以,在那之后这湖便多了西子湖,西子,潋滟湖这种别名雅称” “哎呀,真是草民孤陋寡闻,想不到……”船家老白不敢再说下去。 “想不到什么?但说无妨。”龙川一面装腔作势,一面又饶有兴致地看着船家。 船家再次露出谄媚笑脸,“我说了大佐可不要生气。” “无妨,你今日就将我当成普通游客。” 船家挠了挠头,赶忙陪着笑脸夸奖,“想不到您对我们的文化了解的这么多,真是令草民自愧不如。” “哈哈哈哈!”龙川听了夸赞,心中舒畅无比,又自己斟酒,开怀畅饮。 光顾着喝酒,没吃东西,龙川的脸上渐渐泛出酒色。 见到龙川脸上的红润,船家赶忙在一旁温馨提示,“大佐,您别光顾着喝酒,也吃点米饭垫垫肚子,不然容易醉。” 今日的龙川兴致极高,摆了摆手满不在意,“不妨事,不妨事。” 眼看夜色渐深,龙川酒喝得差不多了,便吩咐船家开船上岸,可谁想唤了半天,也无人应声。 酒喝了不少,船随着波纹晃动,胃里翻江倒海,有些眩晕。 龙川想起刚才船家的提醒,便抄起筷子夹了两口米饭,可刚吃了两筷子,便觉得这米饭有些异味。 他紧张地抄起筷子端起饭碗,在饭碗之中翻动。 谁想到,饭碗之内,米饭的正下方,垫着一块生肉。 龙川甚是恼怒,气势汹汹走到甲板,却突然不声不响地跌落至水中…… 第50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二) 今日若兮又要值班,下班的时间比较晚。 待到若兮下班走在回家路上,却发现寻常走的路线,有一段无法正常通行,无奈之下只得绕了远路,等到她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时分。 子玉又为她将饭菜重新加热好,端放在面前。 若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吃饭,甚是困倦。 子玉看着几分心疼,站在若兮身后,为她揉捏着肩膀放松,只是子玉今日没有像往常一样与若兮聊些家常,她的眼神没有聚焦,闷闷地有些愣神。 若兮吃了几口,一直没听见子玉的声响,便仰面看向子玉,“子玉,自从那日老黑老白走后,就见你闷闷不乐,他们可是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子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他们勾的魂灵并不是我族灵魂,我总担心他二人若是办事不周到,以大和族人的劣性,一定会揪着不放。我怕他二人好心办坏事,反倒惹了麻烦。” 说到这里,若兮又想起回家路上的一些见闻,“对了,今天回家的路上,看见有一段路好像戒严了。” 子玉看着若兮开口询问,“看到是因为什么吗?” 若兮摇头不知,“没有看到,戒严的范围挺大的,周围有人在巡逻,看样子好像挺严重的。” “这样啊……”子玉沉默着点头,又看向若兮,“这几日你还要值班吗?” 若兮随手翻了翻一旁的日历盘算到,“明天可以休息一天,大后天要值班两天,怎么了?” 子玉摇了摇头,“没什么,最近你若是值班,我就去医院接你。” “没事的,我自己能回来。” 子玉又闷闷地解释,“出了事情,总要小心点,我去接你,免得路上不安全。” 想不到子玉的话音刚落,老黑老白又径自从子玉家门前穿墙而入。 子玉冷眼看着二人,“事情办完了?” 老黑垂着眸子点了点头,“嗯。” 老白又扔到子玉面前一个布袋子,布袋子沉甸甸的,落在若兮面前的餐桌上,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从袋中传来。 若兮看着眼前的布袋子满眼疑惑,“这是什么?” 老白邪魅一笑,径自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坦然回复,“报酬。” 子玉眉头微蹙,不解地看向一旁的老黑,“报酬?” 老黑点点头解释,“嗯,这次是有偿勾魂,酬劳是四根金条。” 老白又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过我们兄弟俩又花不了你们阳间的银钱,给你们留下吧,算是给我干闺女改善伙食。” 子玉蹙着眉头,语气中写满严肃,“谁给你们的报酬。” 老白这才从沙发中直起身,收起了那副轻松的表情,变得几分认真,“这个嘛,你不知道最好,反正你也不会与她有什么交集。 不过子玉,我们这不算杀人,所勾魂灵自己阳寿已尽,所以收了银钱勾了魂魄也不算违规,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 子玉一脸严肃地看向老白,“话虽如此,想必需要用银钱交换的性命,身体一定还算健康,就这样突然猝死,不会有什么后果吗?” 听了子玉的话,老白自沙发中站起,将手撑在下巴上故作深沉,“哎呀,你这么说,我还真是有点考虑不周了……” 老黑见状,赶忙向子玉保证,“子玉你放心,我们兄弟二人尽快想个办法收尾便是。” 子玉这才犹豫着点头,“这样最好,你们也知道,在宛平城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你们也清楚……欲加之罪尚且何患无辞,更何况,您们现在这样……” 老白听了这话,又走到子玉面前,咧嘴一笑,“子玉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们兄弟办事,你放心~” 若兮看了老白片刻,又回忆起什么事情,便随口询问了一句,“我回家的路上,有一段路戒严了,那可是你们兄弟二人的杰作?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老白看着若兮又是莞尔一笑,“你猜~”随后拉着老黑便闪身不见了。 送走了黑白两兄弟,子玉长叹一口气,伸手抄起桌上的布袋子,将封口的抽绳解开,自布袋子中坠落四根金条。 若兮看着掉落在桌子上的四根金条,暗暗感叹,“四根金条换一条仇人性命,果然大手笔,看来雇主也不是等闲之辈。” 子玉垂眸点头,未置可否。 肯用四根金条去换一条仇人的性命,想必雇主与这人之间定是深仇大恨。 想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过如此了。 一条本就该死的性命自然不足挂齿,只不过生活在仇恨之中的复仇者,内心之中又要经历怎样的煎熬与磨难。 不知道,随着仇人被手刃,那复仇者的心中能否得到些许的平静与安宁…… 不知道,那被仇人残害的性命,能否得到片刻的告慰与补偿…… 自从老黑老白走后,子玉便将这事记在心上,过不几日,子玉送平安上学回家的途中,买了一份报纸,随意翻了翻,便看到了一张巨幅版面: “帝国将官曝尸街头,重金悬赏缉拿凶犯!!!” 子玉快速浏览了报纸上的内容,死者名叫龙川肥原,是一名大和民族帝国将官。 三日前,死于非命,尸体被租界内洒扫卫生的清洁工发现。 发现时,龙川的尸体被大卸八块,就这样分散在一片空地上。但奇怪的是,尸块周边并没有任何脚印等痕迹留下。 尸/首上满是水迹,破碎的尸/块上还粘有水草。 经过法医解剖确认,又根据尸/体残留水草提供的信息,以及最后见过龙川的证人证词,最终确定第一案发现场居然远在西子湖畔之上。 而根据参与西湖打捞的法医反馈,西湖湖面上有一条废弃游船,西湖的湖底有两排脚印,脚印自废弃游船正下方一直延伸到岸边。 如果能够扛着尸体在水下闭气这么久,显然凶手的水性极好。 而发现的两排脚印,足迹尺码大小不同,可以判断,凶手一共两名。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虽然还有诸多疑点,但是官方依然决定,将对西湖周边经营游船且水性极好的从业人员进行大规模排查…… 放下报纸,子玉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到底是谁的杰作。 若是寻常人,这样离奇的死亡,子玉可能会探究一番。 但她知道此人罪大恶极,又知道一些详情,这样的死法,她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有些隐隐担心那些被排查的船家。 不过,黑白两兄弟倒是称职,秉承着凡事有始有终的原则,还是将事情草率地收了个尾。 过了几日,坊间传闻,杀害龙川肥原的凶手真的抓到了。 之所以是坊间传闻,原是因为杀害帝国将官,本是重大外/交事件,所以处理起来是要遵守保密条约的。 不过这凶手的审讯过程实在是太过离奇古怪,惊心动魄。 纸里包不住火,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所以这案件处理的细节,还是走漏了些许风声。 相传,凶手就是废弃游船的主人,凶手是兄弟二人。 兄弟二人,一个生得面黑,一个生得面白,他们跑到警局自首,对自己作案的事实供认不讳。 但是作案动机他们却没有细说,只是破口大骂龙川肥原,又将龙川肥原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说了个遍。 没有动机便不能结案,于是负责调查此事的相关人员对这兄弟二人严刑逼供,打算屈打成招。 谁想到,这兄弟二人甚是诡异,不但不惧怕任何严刑拷打,甚至连铁鞭抽打在身上,都如同瘙痒一般。 负责审讯的人员无奈,将这兄弟二人在所有的刑具上过了个遍。 可是这兄弟二人一直嬉皮笑脸,大呼过瘾,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 过电椅时,兄弟二人随着电流一阵抖动,断了电之后,二人假意翻着白眼。 等到审讯人员上前查看时,兄弟二人又睁开双眼,带着兴奋的笑声询问,“太刺激了,还会再来一次吗?” 按到水桶中,兄弟二人连个气泡都不吐,等到审讯人员将他二人从水桶中捞出时,他们又一口水喷到对方脸上,笑着说,“你们要是不着急,可以再把我放进去,我还能再憋一天~” 用烧红的烙铁放到兄弟二人身上,不但身上不会出现任何烫伤,反而将烧红的烙铁冻成了冰,兄弟二人又一脸鄙夷地挪揄,“这种温度,不行不行,还不够暖和,得再加会热……” 所有的刑具悉数登场之后,这兄弟二人不但活蹦乱跳,甚至还想再来一遍。 如此灵异诡谲的事件,参与审讯的人员从未见过。 这件事审问到这个地步,也是在太过诡异,既然龙川已经失去了上头的庇佑,算是一颗弃子,便也不用在他的身上再做些什么文章。 更何况那兄弟二人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再审下去,审出什么难以收场的结果,反生祸端。 直到最后,也只能根据二人水性极好的破绽,以及之前痛骂龙川的口供中,随口胡诌了一个动机,潦草结案。 不过杀人偿命,兄弟二人被执行枪决。 兄弟二人嬉嬉闹闹,互相调笑着上了刑场,站在刑场上,甚至还对执行人员做着鬼脸。 开枪之后,这诡异的兄弟二人,终于身死灯灭,归于沉寂。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兄弟二人不过是嬉笑着换了身衣服,依旧飘荡在人间。 甚至还把在审讯室的经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子玉一家。 尤其老白那描述详细过程时眉开眼笑一脸嘚瑟的欠样,以及接到暗杀任务之后,他又锦上添花般特地安排的诸如为龙川准备断头饭,和特地将龙川拆成八块这样富有仪式感的情节时,那得意洋洋的神情,看得子玉直想打他。 送走了老黑老白,那四根金条偏巧又出现在视线中,子玉将金条掂量在手中眉头紧锁。 “子玉,怎么了?”若兮搂住子玉轻声询问。 子玉若有所思地回复若兮,“我总觉得,这四根金条的事情,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完结……” 第51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三) 杭城清晨七点五十的街道上,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吸引了匆匆上班的行人驻足。 一辆黑色轿车骤停在路中央,撞倒了一个正常过马路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齐肩的蘑菇头,穿着蓝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过膝长裙,一看便是小学生的模样。 小姑娘本是看着交通信号灯正常过马路,却没想到一个躲闪不及,被闯红灯的轿车撞倒在地。 好在车速不是很快,小女孩只是膝盖被蹭破了皮,此刻正坐在地上揉着伤口。 司机坐在驾驶室愣了几秒钟,暗自恼怒自己刚才开车时分了神,没有注意交通信号灯,这才闯了红灯,撞倒了过马路的小女孩。 路上行人慢慢围了过来,司机下了车,走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抬眼望去,一幅清冷严肃的面孔,司机是位女士,身着军绿色军官服,领章上三颗金色的星星闪着耀眼光芒。 “是个军官啊……”人群中开始交头接耳, “还是个上校级别……” 又有知情人士看着眼前的军官小声嘀咕,“这不是顾船王家的千金?” “你怎么样了?可以走吗?”清冷女军官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尝试着站起来,膝盖上的破口很疼,疼的她眼圈红红的。 军官伸手扶着小女孩,低头询问,“你叫什么名字?”语气平平淡淡的,倒是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 小女孩乖巧回答,“虞平安。” 军官例行公事一般地开口询问,“可以自己走吗?” 虞平安一瘸一拐蹦了两步,应该没伤到骨头,不过膝盖处的破口混了些沙尘,需要及时清理伤口避免感染。 军官扶着小女孩,蹙着眉峰转过头去冷眼看向众人,“看什么看!都不用上班吗?” 语气中满满的威慑力。 人群显然被吓到,噤若寒蝉,作鸟兽散。 平安也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动,谁想到女军官又伸手扶住平安的胳膊,语气却变得尽量柔和,“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女军官贴心地为平安拉开后车门,又扶着平安坐了进去,关上车门,女军官回到驾驶室。 汽车发动,扬尘离去,再抬眼时,只剩一地烟尘。 杭城人民医院,军官带着平安挂号包扎取药,而平安一直躲在军官身后,似是在躲避些什么。 挂了号,带着平安去进行简单的消毒包扎,军官付清医药费,又扶着平安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平安这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幸好从头至尾都没遇到在上班的妈妈。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军官再次开口,语气之中又恢复了没有感情的冰冷。 平安犹豫片刻,“军官姐姐,我是第二小学的,您把我送到那里就行。” “你受伤了,需要休息。”军官的语气显得如此不容置疑。 犹豫半天,平安还是把家庭地址报了出来。 军官将平安塞进车里,又一言不发地发动汽车,朝着平安报出的家庭住址驶去。 “军官姐姐,您叫什么名字?”平安坐在汽车后座上,正好奇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司机。 女军官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平安,又迅速撤回视线,“这个,你不必知道。” “哦。”平安马上闭了嘴,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 女军官本以为这么大的孩子一定问东问西,正紧张着如何应对,谁想到她竟闭上嘴巴,不再出声,这样出其不意反而让她添了几分好奇。 再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平安,便听到平安嗓音中随意哼着一首音乐,音乐的旋律一出,女军官的心头滴血般的一颤。 “虞平安……”女军官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 “嗯?”平安收回视线。 “你哼唱的是哪首音乐?” “春之声!”平安眼睛闪着亮光,带着小孩子的天真,“我妈妈有一段时间经常听,我娘亲也喜欢听,听得多了我就记住了。” 女军官不置可否,又闷闷地开车,过不多时,车子停在一排二层的排房前方。 军官刚要下车,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军服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棉布白衬衫,见她潇洒的将外套搭在一旁得副驾上,这才开了车门下了车,又扶着平安回到她的家中。 平安站在门口踯躅半晌,终于敲了敲门。 “稍等!”子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不一会,房门打开。 见到眼前的平安,子玉眉头一挑,“咦?什么情况?今日放学这么早?”随后子玉注意到一旁的女军官,看面容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只是本应青春年华活力明媚的年纪,眼神中却写满了本不该属于她的漠然与幽冷,“这位是?”子玉眸中带着初识的疑惑。 平安撇了撇嘴,一瘸一拐走进家门,子玉这才发现平安膝盖上包扎好的伤口。 看着眼前的军官,子玉伸手邀请,“真是麻烦您把她送回来,您进来坐吧。” 军官微微颔首,面无表情,迈步走了进来。 子玉拽着平安的胳膊,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转过头看向军官,“您贵姓?” “顾。”客人似乎非常吝啬自己的言语,甚至不愿意多说几个字。 既然如此,子玉倒也不必强求,她端着笑脸为客人赔礼道歉,“顾小姐,小孩子顽皮,给您添麻烦了。” 顾小姐却摆手制止,“是我开车不小心撞到她,理应如此。” 子玉点点头已经了然,伸手抄起电话,又看了看正站在客厅书架旁的顾小姐,“您先稍等片刻,我给孩子请个假,您随意坐吧。” 顾小姐颔首点头,随后注意到书架上,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不过,这张全家福上都是女子。 子玉给学校打电话请过假,这才看向一旁的顾小姐,见她注视着书架中的照片,却没有落座的意思。 “您喝茶水还是白开水?” “不了。”客人从全家福上收回视线,又淡淡的拒绝。 子玉见来者不肯落座,又不肯喝水,不知是不是眼前之人有洁癖,便又强调,“新烧好的开水,很干净的。” 顾小姐知道子玉误解了她的意思,便解释了一句,“你别多心,个人习惯,从不喝外面的水。” “哦哦这样啊……”子玉这才点点头,将手中洗好的茶杯放到一旁。 顾小姐看了看眼前的平安,眉眼之间与子玉长得几分相似,“您是她的母亲?” “是的。” “那这张照片?” “那个是妈妈!”还未等子玉开口,虞平安便抢着回答。 顾小姐面带几分疑惑看向子玉,子玉本想掩盖些什么,但是无奈平安嘴快,只能承认,“那位,是我爱人……” 本以为眼前的客人会有讽刺批判或是厌弃咒骂的话语传来,可是静静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这样的话,子玉带着几分不解地神色看向顾小姐。 见她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一丝丝波动,虽然转瞬即逝,却被子玉捕捉到。 顾小姐回过神,眼中又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样貌,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沓钱,平放在一旁的餐桌上,“平安的医药费我已经结清,这里留下这些钱,应该够之后的医疗费用,多有打扰,告辞了。”说完转身离去。 子玉抓起桌上的钞票,追了出去,“顾小姐!这钱您收好,孩子不过是皮外伤,用不了这么多的钱!” 顾小姐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径自拉开了车门。 子玉手中拿着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那您家住在哪里?等孩子妈妈下班之后,我们登门道谢。” “不必了。”顾小姐关上车门,启动了汽车,扬尘而去。 子玉回到家中,看见沙发上的平安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的眼色,子玉居高临下凝视着平安的双眼,“虞平安小同学。” “在!”平安赶忙端坐好等待子玉的发落。 “那位顾小姐,是在哪里撞到你的?” 平安的声音小了些许,“就在学校门口的十字路口……” 子玉眉头微蹙,审视着平安的双眼。 平安被娘亲盯得心虚,躲闪着子玉的眼神。 子玉朗声开口,“据我所知,你今日早间七点十分跟随于小慧小同学离开家门。 从这里到你们学校只有七分钟路程,走得再慢十分钟也可到达。 那位顾小姐,虽然没有穿外套,但是看她的制式皮鞋以及西裤,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个军官,而她们上班的时间应该是在早上八点。 若是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十字路口出的车祸,那里距离她上班的地点不过十分钟路程,而且她是开车,只会更快,也就是说她撞到你的时间,应该接近八点。那个时间,你应该是在学校里。那么请问,她是怎么在学校外面撞到你的?” 平安听着子玉一气呵成的推理,耳朵都憋红了,这才蔫头耷脑地小声说了一句,“娘亲,您听我狡辩……” “说。” “妈妈生日到了,我想给她买蛋糕……” “你妈妈生日不是今天。” “我查过,是今天!”平安本来倔强地顶嘴,却在看到子玉眼色的一瞬间气势又坍塌了九分。 “咦?不是阴历五月十七?今天才五月十四。”子玉连忙翻看一旁的挂历。 “阳历!” “……”子玉无语凝噎。 “我看过妈妈的证件,就是阳历六月二十七!” 子玉将自己的眼神从挂历上收回,又凝望着平安的双眸,“好,暂且说得通,但是生日蛋糕放学也可以买,请问你逃课做什么? 我刚才给你班主任打过电话,她说你谎称不舒服,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于小慧说那家蛋糕最好吃,但是每天只做一锅,我想买新鲜出炉的给妈妈送过去……” “你哪来的钱?” “您早上给的,下个星期的零花钱……” “借花献佛,干得漂亮!”子玉无奈摇着头,想不到这孩子居然学会了拆东墙补西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阿柔听见娘俩的对话,从子玉胸口的灵玉中飞身而出,阴阳怪气道,“哎呀,平安真是孝顺的好孩子,不像有的人,从来没给我过过生日。” 子玉见阿柔又在一旁捣乱,简直郁闷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阿柔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好不好!” “娘亲,我错了……”见子玉眉头紧锁,平安赶忙乖乖认错。 看着平安委委屈屈的神色,子玉又有些心软,“行了,生日蛋糕的事,我一会就去买。晚上你妈妈要值班,买完咱们给她送到医院去。” “娘亲您不生气了?”想不到平安听到子玉的话,却瞬间从枯萎的状态恢复了勃勃生机。 子玉却将眉峰舒缓,又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平安,“不,现在先说说你说谎逃课的事。” 平安往阿柔身后躲去。 阿柔见状对平安做了个鬼脸,闪身飞回灵玉。 子玉直视着平安的眼睛,“说吧,《大学》、《论语》、《中庸》和《孟子》想抄哪个?” 平安面露难色,蹭到子玉身边,伸出双手环抱住子玉,仰面看着子玉撒娇,企图萌混过关,“娘亲我能不选吗……” 子玉低头俯视着平安撇撇嘴,“显然不能。” 平安扁着嘴松开了小手,垂头丧气地回答,“那还是《大学》吧,讨个彩头……” 子玉眉头一挑,“去吧。” 平安一瘸一拐地走向书架,抄起《大学》蔫头耷脑地走向书桌旁,又转过头看向子玉,“娘亲……” “嗯?” “对不起,我下次不说谎了……” “知道了,抄吧。” 平安见撒娇卖萌服软道歉在子玉这里行不通,只能长叹一口气,乖乖地坐到一旁的书桌上开始闷头抄《大学》。 第52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四) 平安在家乖乖抄书,子玉还是按照平安提供的地址去了那家蛋糕店。 不过很遗憾,平安说的最好吃的那一锅已经售罄。 无奈之下,子玉只得挑选了另一个款式的蛋糕,然后,又特地挑选了一块布丁蛋糕带回了家中。 回到家的时候,平安刚刚抄完了整整两页纸,正撇着嘴万分郁闷的打算抄第三页。 听到开门声,平安满眼委屈的转过头去,见子玉左手提着蛋糕,右手还提着一个东西,不过看蛋糕的样子并不是自己想买的那一款,于是心中的郁闷更添了许多分。 子玉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放到餐桌上,背着手走到了平安身旁,垂着眸子伸手将桌子上平安抄好的文章拿在手中,仔细检查了一遍。 今日平安的态度还算是认真,笔迹还算工整,也没有错别字。 平安垂头丧气地拿出第三页纸在书桌上摊平,刚要落笔,就听到子玉淡淡的嗓音响起,“好了,可以了,不用抄了。” 平安这才努着嘴放下手中的笔,有些闷闷地从椅子上挪下来。 想不到子玉却走到餐桌旁,将一个小纸盒递给了平安,“给你的。” 平安双手接过,见纸盒子竟是蛋糕店的外食盒,平安受宠若惊地拆开包装,里面摆放着一块布丁蛋糕。 她满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子玉,脸上的表情将她内心的喜悦出卖的一干二净,“娘亲,您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我都想吃好久了!” 这个布丁蛋糕平安曾经见于小慧吃过,但是价格不菲,虽然平日里子玉给她的零用钱足够一些零食的花销,但是想要买上这样一整块布丁蛋糕确实有些困难。 所以她眼馋许久,也不得不放弃幻想。 没有想到,就在今日,自己的娘亲竟然与自己这般心意相通,偏偏买中的就是这款她渴望许久的布丁蛋糕,愿望突然被实现,心中那没有为妈妈买到蛋糕的阴霾瞬间被一扫而净。 看着平安高兴的样子,子玉淡然一笑,“是吗?只是看你受伤了,觉得应该给你补补。” 平安美滋滋地将布丁蛋糕端放在桌子上,子玉给她递来一个勺子,平安接过之后,却舀下一大勺递了出去,“娘亲!第一口给您吃!” 子玉本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摇了摇头,“你吃吧,既然都惦记这么久了。” 平安却不肯罢休,一直将蛋糕往子玉口中送,子玉无奈只能将蛋糕吃进嘴里,平安这才兴高采烈地回过头开始吃蛋糕。 子玉看着平安高兴的小背影莞尔一笑,随后又转身去忙些别的事情。 只不过口中蛋糕的醇香慢慢回味,虽然平日不喜甜食,但是亲生女儿亲手喂的蛋糕,好像尤其好吃…… 华灯初上,子玉带上平安,二人提起蛋糕,一同去了杭城第一人民医院。 平安走进急诊室,看到若兮正在那里看书,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小火苗,雀跃轻唤,“妈妈!” “平安?”若兮转头看向平安,“你怎么来了?娘亲呢?” 平安牵起若兮的手,“妈妈,您跟我出来一下。” 若兮满眼的疑惑,“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娘亲没和你来吗?” 平安不再回答,有些强硬地牵着若兮的手将她拽出值班室。 若兮看到平安膝盖上的伤,“平安,你的腿怎么了?” 平安赶忙岔开话题萌混过关,“我没事!妈妈!我和娘亲要给您看样东西!” 若兮被平安牵着走出医院大楼,见到子玉正端着一个小蛋糕,此刻正满眼爱意的看着若兮。 平安跑到子玉身边,看向若兮,“妈妈!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子玉也弯弯的笑眼轻声附和着。 “不是还早?”若兮满眼的困惑。 子玉无奈一笑,“你女儿非要给你过阳历生日。” “妈妈!吹蜡烛吃蛋糕吧!”平安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小亮光。 一家三口将蛋糕端到医院院落中的石桌旁,子玉将蜡烛点上,母女三人唱了生日歌。 若兮闭上眼睛许愿,烛光映红了她幸福的脸颊,睁开双眼,若兮又带着笑意吹灭了蜡烛。 一阵微风拂过,医院院落内种植的白色野姜花,随风摆动,如同在花间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随着晚风散发出阵阵清香,仿佛上天都动容于眼前幸福的一家三口。 医院正门,马路对面的树林中,一名女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默默地在林中隐去了身影。 医院门口监视着子玉一家的女子走出一段路程,启动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一幢豪宅的院中。 司机下了车,细细看去,原来是白天撞到虞平安的肇事司机顾小姐。 顾小姐停好车,走进别墅内,一名身着旗袍的女性管家正在门口静静等待,“晓梦,你回来了。” “嗯。”顾小姐平淡地点头。 “有什么发现吗?” 顾晓梦淡然摇头,“Miss赵,那户人家是普通人,叫周边的线人都撤了吧。” Miss赵微微颔首,“好的。” 顾晓梦默默地走上二楼,又将自己锁进书房之内,坐在巨大的书桌旁,她沉默了半晌,这才拉开一旁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件用餐巾折成的淡粉色连衣裙,与裙子一起取出的,还有一张黑白色照片。 照片中,一名面容孤高清冷的女子,站在轮船甲板的围栏旁,微微扬起的下颌,彰显着战胜死亡般的骄傲…… 一家三口在医院院落中举行了简单的生日仪式之后,若兮又回去值班了,子玉带着平安与若兮道别之后,二人就一同回了家。 等到平安洗漱完毕,上床睡熟,子玉回到客厅,将台灯点亮,自己随手抄起一本书默默研读。 今日若兮要值班到晚上十二点才下夜班,所以子玉打算等到若兮回家。 刚刚翻了两三页,再一抬眼时,只见一名女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子玉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询问,“来者何人?” “你能看得见我?”眼前的陌生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是稍纵即逝。 子玉颔首,“是的。”见来者万分坦然淡定,子玉又开口追问,“你是什么人?” “一名游魂。” “这我知道。”子玉审视着眼前的游魂,见她一身制式军装,五官精致,三千发丝梳理得干干净净,看样子平时的做事风格也很严谨认真。 她的气质幽冷,周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孤高气场,然而与傲然独立的面庞不相称的,是眼底溢满的哀伤。 见来者万分珍惜自己的话语,就如同白日见过的顾小姐一般,子玉只得再次耐心询问,“你有什么事吗?” 女子微微颔首,“想让你帮忙救一条性命。” 子玉见眼前之人眉目清冷,却显得不卑不亢,便站起身来,伸手一指沙发做出邀请,“坐下慢慢说吧。” 眼前的游魂在沙发上端坐,身条笔挺板正,一看就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军官模样。 子玉搬来餐桌旁的椅子,与游魂女子相对而坐,“你想让我救谁?我又怎样才能帮你呢?” “救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游魂女子凝视着子玉的双眼,又淡淡地解释,“顾晓梦。你认识她。” 子玉眉峰微蹙,“你也看到了,我不过平头百姓,你是军官,我又何谈去认识你这个阶层和你一样的人物?” “今日上午,你曾见过她。” 子玉小心的询问,“你是说,顾小姐吗?” “是。” “她怎么了?” 女子深如潭水的明眸却看不出什么涟漪,“她要自杀。” 子玉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看样子对方并不是在随口胡说,“这种意图恐怕一般当事人是不会说出口的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女子抬起双眸,明眸之中带着强大的气场,说出的话有理有据让人不敢质疑,“我离世之后,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一直陪着她,可是我发现,她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 那一日,我见她对着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喃喃自语,便得知她有自杀的意图。” 听闻眼前女子的解释,子玉面露一丝疑惑,“你又是怎么逃脱鬼差的追捕呢?” 女子为子玉详细解惑,“晓梦留下我的一把梳子和一缕青丝,我便附着其上。” 子玉颔首了然,看来这名游魂所言不虚,于是抬头询问,“她要用什么方法自杀?” “□□。”游魂女子平淡地报出一个名词。 这下轮到子玉震惊了,“□□?剧毒的毒物,她怎么弄到的?” “你有所不知,我们自宣誓之日起,每一个人的衣领处都被放入一颗白色药片,那颗药片便是□□。这东西慢则三十秒,快则十秒,足以致命。” 女子淡淡的面容,竟将这样危险的毒物介绍的如此轻描淡写,就仿佛她早已超越了生死,也早已跨越了恐惧。 子玉回想起今日上午与顾小姐初见时的场景,心中多少带着些犹豫,“想必她也如你一样谨慎,我又怎样才能得到她的信任?” “我曾在她生日上送给她一个餐巾折成的裙子,她收藏我一把地三根第六根断断齿的梳子,以及一缕我的发丝。这些,外人都不可能知道。” 子玉点点头,“不过,我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而且你的魂灵在阳世飘荡太久会受到腐蚀,所以我需要将你引渡回阴司,你可愿意?” 女子依旧是那副淡然的面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抬起双眸看向子玉,“你若能够救下她的性命,我,无所谓。” 子玉了然,取出聚魂香,拍拍胸口灵玉放出阿柔,取出火柴点燃聚魂香。 聚魂香线笔直冲天,阿柔在前方领路,中间,女军官的芳魂脊背笔直而挺拔,子玉跟在身后默默前行。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是非功过尽分明,镜前,开眼!” 业镜中的云雾一阵波动,出现了画面: 一艘巨大的邮轮之上,一群破译领域的灵魂人物被东瀛人聚集到一起,只为协助日方破解二代恩尼格玛机的内部构造,从而帮助扶余夺得侵略战役的胜利。 这群破译界参会的人物来自不同的阵营,背后也有着不同的目的与背景。 他们或是为窃取机密换取金钱声誉,地位名望,或是为扮演好一个优秀的汉奸。 而这其中,还有一人,她不为金钱名利,而是为了心中的信仰。 她忍辱负重,潜伏其中,只为了泱泱华夏能够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土主权。 这人,便是李宁玉。 面对着二代恩尼格玛机拆解与改装这样的烫手山芋,其他心怀鬼胎之人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只有李宁玉,她肩负着崇高的使命,为了国家的利益,以及破译界的声誉,她迎难而上,只身一人孤勇前行,独自一人留在船舱之中,对密码机进行改装与拆解。 敌方给了她96个小时完成任务,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对于拥有天才大脑的李宁玉来说,这却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因为,破解了密码机的构造,就能破解敌方的机密。 高级的战场,一字一句皆能使战况的导向瞬间转变。 只是,如此高强度的工作量,常人尚且难以应付,而李宁玉这样羸弱的身躯更是显得难以招架。 终于在历尽了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奋战之后,她的哮喘旧疾复发,昏倒在岗位之上…… 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一间船舱内,李宁玉已经被带回船舱休息,此刻她正倚靠在硬板床头,面色惨白,气息不稳,显然因为疾病将她单薄的身躯拖累地万般虚弱。 而她的瞳仁中映出了顾小姐的身影。 彼时的顾小姐,眼神还不似今日相见之时那般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涟漪。 那时的她,满眼的自信,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那样明媚动人,如同那乌云密布都不能遮挡的艳阳。 “聪明,漂亮,年轻,富豪掌珠。寻常千金小姐钓金龟婿都是出洋留学,逛舞会开沙龙。请问顾小姐到底是为什么,偏偏要进这种鬼地方?”说话的女子,一如今日这般清冷孤高。 “因为我要钓的,不是金龟婿,而是另外一个人……” 顾小姐故意卖着关子,想不到却真的可以勾起李宁玉的好奇,“谁?”她有些不屑的提问。 而顾小姐的双眸却聚焦在她的面容之上,紧接着李宁玉瞳仁中顾小姐的脸庞倏然放大,顾小姐的眼中写满了憧憬与崇拜,“你!破译天才李宁玉。” 看着李宁玉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顾小姐又坐直了身躯补充了一句,“我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李宁玉漠然置之,“变成我?异想天开。” “我就是异想天开!” 子玉看着业镜之中彼时的顾小姐,又回想起今日上午见到的顾上校,明明是同样一副面容,可是这面容之下的灵魂却已然完全变换了。 今日所见的顾上校,那谨慎仔细清冷的模样,分明就是业镜之中李宁玉灵魂的缩影。 终究不知是顾上校一语成谶,还是一切皆有因果。 想不到,今时今日的顾上校,终究是真的变成了李上校。 第53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五) 紧接着业镜中的场景飞速转换,一群人被困在一间小小的船舱内,船舱正中央一张巨大的餐桌,正上方摆放着一具东瀛帝国将官的尸体。 尸/体的脖颈处,赫然插着一把餐刀。 原来,这本就是一条死亡之船,东洋人将我国的密码破译领域的专业人士全部召集与此,只为帮助东瀛帝国破译二代恩尼格玛机的机械构造。 然而事成之后,为了防止这些人将密码机的构造泄密,唯一的办法,便是赶尽杀绝一网打尽。 想不到,就在敌人的算盘打得震天响时,却突生变故,非但没能得逞,反而这条船上的帝国高官被人暗杀,此刻正躺在餐桌上供人围观。 但是这船毕竟是东洋人的地盘,这些破译人才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找不出杀害帝国高官的凶手,那么便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 最后只有李上校一人得到赦免,被敌人钳制住只身离开,剩下的人全部困在船舱内,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敌人在船舱内投放了毒气,所有人马上就会在这样的毒气之中慢慢窒息,所有人的眼中闪烁着绝望与死寂。 却在这烛火即将熄灭的千钧一发之际,船舱的门却被人倏然推开。 顾上尉的眼眸之中,迎着光照的方向,映出了李上校的身影。 不知李上校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就这样成功的说服了固执与残忍的敌人。 竟真的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所有人的性命成功救出。 而只有所有人都保住性命,顾上尉也才能保住性命……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智慧,恐怕所有人都为之惊叹与折服。 李上校在进门的一瞬间,低头看去,顾上尉倒在台阶上,却对着她露出了笑容。 一瞬间,李上校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一群人成功保住了性命,李上校却丝毫没有时间享受劫后余生的庆幸,下了这条死亡之船,她急匆匆来到一间咖啡厅。 咖啡厅内,李上校的正对面,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性。 他身着黑色长衫马褂,马褂那丝绸的材质闪着耀眼光芒,他不怒自威,自有一股强大而浩然的气场。 子玉本以为李上校的气场已经足够强大,想不到,眼前的这位男性,他的气场竟在李上校之上。 “今天,感谢你救了晓梦的性命,身为她的父亲,我替她向你表示感谢。”他沉着的嗓音响起,浑厚而淡定。 眼前这名男性,想必就是业镜之内,众人口中念叨了许久的著名杭城商会副会长顾船王,也是顾晓梦的亲生父亲。 “不必了。我也只是为了救下众人的性命。”李上校就这样轻描淡写,将自己在死亡之船上的壮举一笔带过。 对面的顾船王眉头微蹙,“但是我猜想敌人这次没能将你们所有人灭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记住,一旦情况危险,就启动地狱变计划,启用的信号是烟火。” “我知道了。”李上校淡定从容地回复,似乎已经想好了对策。 二人相视沉默,半晌,顾船王才又开了口,“你的才能,还有你目前在司令部的位置对组织而言非常重要,一定要,尽一切可能保证你的安全。” 李上校微微颔首,面色淡然,“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保证不了,要想做到有保障,只有在司令部里找一个人,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代替你成为‘老鬼’。” 想不到,李上校的情绪出现了难得的波动,她眼眸闪烁,眉头微蹙,似乎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顾晓梦求情,“可是,她是您的亲生女儿。” 对面的人却恢复了例行公事一般的坚毅神色,“我是你的上级,根据组织规定,你要服从我的命令。” 业镜中的画面一阵闪动: 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一座山林间的巨大庄园之中,庄园的门楣上“裘庄”二字显得异常显眼。 一张巨大的餐桌,围坐着五名本国剿/总/司/令/部军官,而主座的位置上,一名东洋帝国军官坐在那里,面露奸佞凶相,“这里是裘庄!是你们的法庭,你们的监狱,你们的刑场!” 子玉认得这名东洋帝国军官,她曾在报纸上见过他。 更确切地说,是见过他的遗照,他便是龙川肥原,也是黑白无常有偿勾魂的那条性命。 经历过金陵浩劫的子玉,太了解东瀛人的狼子野心,也太了解他们的手段有多么灭绝人性惨绝人寰。 他们如同没有感情的野兽,又如同冰冷的杀人机器,在他们的眼中容不得任何人类的温情,他们的心中,充斥着朱厌妖兽最喜爱的“杀戮、贪婪”。 之后业镜中出现的场景变换得飞快,在这样九死一生,性命攸关的情形下,李上校的记忆里是无尽无休的周旋。 子玉只是观看,便能够感受到在那样危急境况之下,李上校孤身沥胆,如虎口拔牙一般,有多么的疲惫与绝望。 在裘庄里,李上校不但要与狼子野心的龙川周旋,防止自己的身份暴露从而连累上级,更为揪心的,是她要帮助顾晓梦破解那本已经注定成为死局的生死棋局。 一子落错,便是满盘皆输,为了心中的信仰,李宁玉不能走错一步,为了心中那如朝阳一般美好的顾晓梦,她也不敢走错一步。 这样如临深渊的绝境之中,尽管身死多时的李上校再次看到,也会眉头微蹙,想必当时压她肩头的重担,真的已经到达了濒临崩溃的临界。 只是,每每业镜之中出现顾上尉的身影时,业镜前李上校的面容才会变得温暖而平和。 李上校一定万般珍视与顾上尉的相处,这业镜之中关于顾上尉的一切记忆,都是那样美好而温馨。 偌大的裘庄客厅只剩下李宁玉与顾晓梦二人,李上校亲自为顾上尉唱出一首生日歌,想不到歌声停歇,顾上尉却先迫不及待地吹灭了蜡烛。 见此情此景,李上校难得露出些许遗憾与埋怨,“先许个愿吗……” 想不到顾上尉毫不在意,面容上依旧带着七分自信与三分的任性,“我许过了,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年生日,玉姐都可以陪我一起过。” 李上校的语气中带着一些嗔怪,“生日愿望,不该说出来,不然会不灵验的。” “不会,每年的生日愿望,我都说出来,都灵验,今年,也一定会……” 顾上尉眼中流露出的些许犹豫转瞬即逝,随后又扬起笑颜,对着她的玉姐伸出手,“我的生日礼物呢? “我忘记了……”李上校片刻的心虚也稍纵即逝,“别着急嘛,待会就知道了” 看着李上校一脸神秘颜色,顾上尉迫不及待的询问,“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她的玉姐取出餐巾微微抖动,满眼洋溢着爱意,低下头时最是一抹温柔。 柔软的餐巾在纤长的指节律动下,幻化出神奇的模样。 晓梦的双眸定格在她的容颜之上久久不肯移开,女孩子的情感最是细腻,凝望着对方的侧颜,晓梦眼中的缱绻眷恋将她的心思出卖的一干二净。 原来曾经的顾上校也曾朝如晨露般明媚,原来曾经的李上校也曾皓月千里般温柔。 “好了。”那张普通的餐巾纸,竟在李上校的手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变作一条精巧的连衣裙跃然于桌面上。 “太苍白了,没我好看。”顾晓梦偏过头去,露出少女热恋时独有的小任性。 李上校莞尔,端起葡萄美酒夜光杯,红酒自杯中滑落,浸润了苍白的衣裙。 再抬眼时,眼中的温柔与宠溺可以将万物消融,“现在跟你一样了。” 想不到顾上尉的眼眸中却又流露出一丝遗憾,“可是啊,你说这么好看的的姑娘,这么漂浪的裙子,没有人和她跳舞。” “顾上尉,不要得寸进尺哦。”李上校似是嗔怪,可是那说话的语气,却明明写满了欲擒故纵。 顾上尉哪里会不懂李上校的心思,“我就是要得寸进尺!” 见顾上尉脚步轻快,踱步到留声机前,将指针请放在黑胶片上。 音乐响起,李上校却有些不满,“怎么又是这个曲子呀,你听这个不会引起你不愉快的回忆吗?” “当然不会,这首曲子会唤醒我最美好的回忆。就是那天晚上,我才真正的认识了玉姐!” 顾上尉依旧轻快的脚步,矫健地提起正红色的裙摆,如同一株明艳热烈的红玫瑰,跃上巨大的餐桌之上。 “晓梦小心点!”那将生死都可置之度外的李上校,却能在看到顾上尉站到高处的这一瞬间,露出这样慌张的神色。 想不到顾上尉却不以为然,见她轻启裙摆,又朝着李上校伸出邀请的手势,“灰姑娘穿水晶鞋为的就是跳舞不然的话,只能算你送我了半件礼物。” 见李上校羞于回应,顾上尉毫不犹豫地主动将李上校揽到了餐桌之上。 顾上尉炙热的眼神定睛在李上校的明眸之上,想不到一向幽冷的李上校,却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的眼眸之中,带着三分娇羞,三分询问,四分期待,以及十二万分的幸福。 这眼神之中的含义,子玉再了解不过了,今生今世,她只在若兮的眼中见过。 而彼时若兮面对的对象,是今生她的至爱之人。 而流露出这样眼神的李上校,面对之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在这戚戚哀哀的裘庄之中,能出现这样宝贵的感情流露,此时此刻李上校的内心,也一定得到了片刻的温暖吧。 硕大的餐桌上,两位舞者忘却一切,像是黑暗的黎明之前,悄然开放的玫瑰花,一朵是高贵纯洁的白,一朵是明艳炙烈的红。 她们期盼着朝阳初升,她们在黎明前的黑暗尽情狂舞,用着最后的舞蹈为这凄惨裘庄之中,添上一抹浓墨重彩的靓丽颜色。 想不到,“老鬼”与上级约定好的烟花还是在窗外绽放。 李上校的眼眶湿润了,这烟花终究是将心爱之人推入无边地狱业火之中的丧钟。 但她的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她算尽了棋局的每一步,她坦然面对,她镇定自若。 为心爱之人弹上一直钢琴曲,是作为生日礼物,也是作为委婉告白。 相处的时光短暂而飘渺,繁杂的现实残忍而血腥。 二楼突然一阵响动,惊醒二人的如梦幻境,一名伪装成清洁工的叛徒,惨死在李上校与顾上尉的房间之中。 原来清洁工本是龙川亲手安排,只为诱“老鬼”出深山而已,想不到老鬼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叛徒之死出乎意料,龙川阴谋未能得逞,他终于忍无可忍,黔驴技穷,狗急跳墙,将顾李二人分别带到审讯室进行审讯。 却在这绝命一线,李上校终于露出了致命“百密一疏”…… 第54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六) 坐在地下室的牢狱之中,李上校身着一身军装,身姿笔挺而傲然。 她仰面望向上空微弱的灯光,耳畔传来顾上尉为她一人独奏的钢琴曲。 再低头时,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原是李上校听懂了顾上尉钢琴曲中的眷念与留恋。 只是她太累了…… 她想休息了…… 她的使命完成了…… 她没有出去的理由了…… 她像是一支蜡烛,在这裘庄之中加速燃烧,今时今日,终于燃尽了…… 看上去这样不完美的收尾,却已经是李上校拼尽全力之后,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但她不后悔,因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用自己信仰的烛光,点燃了心爱之人心头的熊熊烈火…… 低下头,李上校的手伸向了军装的领口。 再次摊开手掌时,上面安静地摆放着一颗白色药片。 “晓梦,再见。”这是李上校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她仰面将那颗药片吞入口中。 一切归于沉寂…… 子玉在一瞬间终于明白,为何李上校会出现那样的“纰漏”。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原来,自从进入裘庄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原来,她早就已经打算将自己投入到地狱之火中,只为换来心爱之人的永生。 原来,逻辑的终极尽头并不是万无一失的理性,而是凌驾于理性之上,甘愿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换来爱人生命的任性。 再次睁开双眼时,李上校竟然站在自己的躯体旁,她有些疑惑,但是又如同往常一般,一瞬间恢复了淡定的神色。 她甚至没有做出过多的考虑,便迅速回到顾上尉的身边,亲眼见证着顾上尉执行她留下的计划,又亲眼目送她成功走出裘庄。 李上校终归是心怀家国天下之人,纵使身死,也时刻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李上校终于化作一只蝴蝶,飞出了这地狱般的牢笼。 可惜的是,却再也无法让世人感知到她的存在,更可惜的是,她也再无法让心爱之人感知到她的存在…… 李上校就这样一直守护在顾上尉的身旁,亲眼看着顾上尉站在裘庄的门口又回过头来,将裘庄内部的一切景象牢牢记在眼底。 一滴泪水自顾上尉的脸颊滑落,顾上尉潇洒的用手背拭去。 再转过头推开大门时,顾上尉眼中的明媚与阳光不见了,变得充满了杀气与决绝。 之后,李上校眼中的晓梦便再也不是进入裘庄之前的晓梦了。 她再也没有穿过色彩鲜艳的洋装,而是学着她的玉姐的模样,开始习惯上穿深色旗袍,旗袍的花纹上,一只杜鹃仿佛是在啼血般的哀鸣,哀悼她亡故的爱人。 她再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她的笑容开始变得深不可测,眼中写满了漠然与讥诮。 她再也没有自己的性格了,那些曾经的直率、阳光、横冲直撞统统不见了,也如同她的玉姐一般成熟、内敛、谨慎老道…… 她终究成为了她最想成为的人,她终究长成了与她心爱之人同等的身量,可是这成长付出的代价,却太过惨痛了…… 她的玉姐似乎为她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她垄断了她生命之中的所有可能性,想到死,她想到的是她,想到爱,她想到的依旧是她…… 她的玉姐将如影随形一般伴随着她的余生,她不能死,因为她的命是玉姐用那更为有价值的性命换来的,她也不能爱,因为她在这样年轻的年纪里就见到了这样惊艳的人,此后余生,万般如梦如幻,如电如露,却皆再不入法眼…… 紧接着,业镜中的画面一闪: 李宁玉就站在顾晓梦的身边,而顾晓梦正对面着端放在书桌上的军装喃喃自语,“玉姐,你看,是上校的军衔。这是你的军装,我终于变得和你一样了……” “玉姐……我用四根金条买了龙川的狗命,为你报仇了……” “玉姐……孤舟的替罪羊我已经找到,你想保护的人我也保护住了……” “玉姐……还差最后一步,我就真的可以变成与你一样的人了……” 业镜中的影像一阵闪动,一层云雾弥漫,影像消失了。 子玉面带几分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李上校,“咦?这业镜中的影像没有顾上校要自杀的画面,你又怎么知道她要自杀?” “我的推测。” 子玉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疑惑地看了一眼阿柔,见她也是一头雾水模样,随即挫败地向李上校虚心求教,“这?怎么推测出来的?” “她说过,想要变成和我一样的人。”见眼前的二人还不理解其中的含义,李宁玉又露出了难得的耐心,“这最后一句,还差最后一步。她口中所说最后一步,便是我的死期。我死于民/国三十年阳历七月一日。所以我推测,她想在那一天穿着那件本属于我的军装自/杀,这样就真的与我一样了。” 人命攸关的大事,子玉自然要插手,她转过头去询问李上校,“你想让我怎么做?” 说到这里,李上校的明眸之中终于显露出动容,“为她过一个生日,并且向她转达我的话。 我希望她可以平安度过二十六岁,三十岁,四十岁,八十岁的生日…… 我希望她可以活下去,替我去亲眼见证我没能看到的黄金时代。” 黑白无常自业镜两侧走出,见到李上校的一瞬间,竟被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兄弟二人对视一番,却没能为她戴上锁链。 想不到前脚李上校刚刚跟随黑白无常的脚步走到秦广殿前,子玉与阿柔却没有离开,反而跟上前去。 老白刚要推门,便察觉到今日的异常,他转过头去满眼的疑惑,“咦?子玉,你来做什么?” 子玉泰然回复,“当堂诉讼。”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老黑正色直言,“你要知道,进了秦广殿,需要秦广王和崔判官认认真真审判仔仔细细斟酌,时间恐怕很久,你在这阴司驻留时间过久,有损你的阳寿。” “这一次,无妨。” 黑白无常推开秦广殿的大门,秦广王端坐高台之上,左手边一张判官桌,桌后坐着崔判官。 “堂下灵魂报上姓名!”崔判官倏然开了口。 “李宁玉。”李上校笔挺的脊梁,如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莲,亦如千锤万凿出深山的羊脂白玉,无暇无疵,清清白白。 崔判官挥动判官笔,迅速隔空画就来者姓名。 凭空的,在秦广王面前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是崔判官自业镜之中调出的生前画面。 人生数十年,却在这地府世界如同白驹过隙,过眼云烟。 只消片刻时间,秦广王与崔判官便将李上校的生前景象阅览完毕。 秦广王面前的画面消失,他正色肃然看向殿中的魂灵,朗声开口,“你前世是为救人,是为民族大义,可以即刻投胎,去亲眼见识你希望的黄金时代如何到来。” 但是想不到,那一直冷静决绝的李上校,那一直盼望着亲眼见到黄金时代的李上校,却在听到可以转生的一瞬间,眼波流转,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不舍与眷恋,“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在我面前许下心愿,我想满足她的心愿再谈转生之事。” 崔判官将手中的判官笔放下,不解地看向李上校的魂灵,“什么心愿?” “要我陪伴她,度过每一个生日。” 秦广王与崔判官犹豫对视,又转过头来为李宁玉耐心解释,“这……可是会耽误你的转生大事。”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需要自己的阳光。 生前,她曾是黑暗之中照亮我的暖阳,如今,我只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成为在黑暗前行之中,为她指引方向的亮光。” 温柔婉转的嗓音从李上校的口中传出,纵使委婉矜持如她,子玉也从这嗓音之中听出了浓浓的爱慕之情。 子玉多么了解这样的眷恋,若是从未见过光明倒也罢了,还可以忍受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是,偏偏那一束暖阳迫切地闯入黑暗之中,又照进了心田。 从此之后,这束阳光也变作了心中的信仰,期待着,追逐着,凝望着,爱慕着,守护着。 最后,自己也终于成了这束阳光的使徒。 彼时,顾上尉是李上校的阳光,李上校是守护这阳光的使徒。 如今,李上校将再次变成顾上校的阳光,并且想要亲自为她守护住心中的信仰。 秦广王垂眸捻着胡须思忖,随后眉峰挤作一团,“可是你的魂魄飘荡在阳世会受到腐蚀。 你要知道,人死魄散,若是没有七魄制约你的理智,在人世间飘荡的久了,剩下的三魄,轻则失掉心智变为鬼魂野鬼,重则魂飞魄散再也不复存在。” “我倒有一个办法。”子玉在一旁终于开了口。 “什么办法?”众人齐齐望向子玉。 子玉神色坦诚地开口,“不如就让她的魂魄在阴间停留,这样可保存她的魂魄稳定。 待到她许诺之人的生日,再由疾行引渡回归阳间,由疾行在一旁看守,总不会出乱子。” 秦广王暗忖这方法,最后垂着眸子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这会让她转生的时间无限延期,她想要亲眼见证黄金时代到来的愿望,可能就无法实现了……” 想不到,李上校似乎并不需要子玉为她诉讼,她是何等聪慧之人,见她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亲自为自己争讼,“我相信我信仰的黄金时代注定会到来,既然如此,能否亲眼见证便不再重要。 眼下的我,只想抛却一切理性的制约,完全顺从感性的指引,我愿意按照这位渡魂师提出的建议行事。 我愿待到陪伴晓梦度过今生的每一个生日之后,再谈转世之事。” 崔判官点点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判官笔,“可是,如何保证她在阳间不受丝毫损伤?” 子玉莞尔一笑,“我自有办法。” 第55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七) 若兮下了夜班回到家中,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又有聚魂香独特的香茅气息传入鼻腔。 她知道,子玉是在忙些正经事。 想不到刚悄悄地坐在餐桌旁,打算胡乱将冷掉的饭菜对付着吃掉,就听到卧室中传来了子玉与阿柔的交谈声。 阿柔不知道若兮已经归家,所以并没有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这件事□□关重大,你知道对方的身份,我觉得你还是要和若兮商量一下。” “但是若兮如果知道了,我怕她会担心……”隔着一扇门,子玉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以若兮对子玉的了解,她发出这样嗓音的时候,一定是打算闷声背着若兮搞些难办的事情。 “呀!说得好,如果你出事了若兮就完全不担心了!”阿柔伶俐的声音传来,正好说出了若兮的心声。 “阿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子玉说话的语气变得底气不足。 想不到正在卧室内的二人争论不休之际,若兮却推开了房间门。 见到若兮的一瞬间,房间内的二人噤若寒蝉。 若兮审视着子玉的眼眸,知道她可能又要以身犯险,心中稍稍带着点不悦,“有事瞒我?” 她的嗓音依旧温温柔柔的,可是今时今日听上去却让子玉后背都凝出一层冷汗。 “你自己解释吧……”阿柔被若兮的气场震慑住,瞬间飞回到灵玉之中躲清静。 看着若兮带着埋怨的眼神,子玉马上捧起十二万分的谄媚笑脸,“若兮……你听我狡辩……” “讲。”若兮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面容却依旧没有缓和。 “刚才遇到一名游魂,可能需要我帮些小忙……” “但是这个“小忙”并不好帮对吗?还有平安今天的腿是怎么受伤的?阿柔刚才说可能会出事是指这件事吗?你们娘三今天都怪怪的,是不是这些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啊……这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子玉打算蒙混过关。 可是若兮是何等聪慧之人,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子玉,“我明天下午才上班,有的是时间。” 子玉见今天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对若兮仔细交代。 她端着笑脸想要去拉若兮的手,想不到若兮却一直倪着眸子凝视着她。 子玉被这样的气场震慑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随后又怂兮兮的收了回来,“若兮,你还记得前几日老黑老白有偿勾魂的事情吗……” 见若兮点头,子玉便将今日上午平安如何受伤,肇事司机顾上校与老黑老白有偿勾魂的前因后果尽数交代清楚。 最后,子玉无奈一声长叹,“李上校和顾上校,是为家国天下。她们抛却了个人感情,甚至抛却了自己的性命,只为换来她们心中的黄金时代。身为她们守护的黎民百姓,我也想为她们做些事情啊……” 若兮听了子玉的坦白,刚才严肃的脸色也稍稍有些缓和,“于情于理,这个忙是应该帮,只是……” “只是,顾上校何等厉害角色,她的身份又是这样敏感,她若是好接近倒也罢了,若是不好接近,恐怕她为了自身的安全会做出一些自保的举动,这样会对我造成一些危险。” 子玉知道若兮想要说什么,而若兮担心的事情,其实也正是自己担心的事情。 “不如……叫上平安?”想不到若兮竟然没来由的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子玉满眼疑惑,“为什么?” “尽管顾上校如今已经只剩下机械一般的理性,但是她既然一直坚守着与李上校的承诺,我相信,她不是无心之人。带上平安,或许可以唤起她内心之中隐藏了的一丝丝感性……” 听了若兮牵强的解释,子玉满眼的犹豫,“若是我一人倒也罢了,带上平安,我担心会把她也带入到危险的境地……” “所以,你更要带上平安,若是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你也别想去。”不知为何若兮的语气却这样不容置疑。 哪有愿意让自己的亲生骨肉以身犯险的父母,若是有,还不都是因为心中天平的另一端,重如千钧,甚至超过了骨肉亲情。 业镜中,这位不称职的父母,是顾船王,他心中天平的另一端,是家国天下。 现实中,这位不称职的父母,是若兮,她心中天平的另一端很简单,唯子玉一人尔。 看着若兮不可置疑的眼眸,子玉一瞬间了解了若兮的想法,她竟然想让平安当做人质,换取的东西,就是子玉的理智。 她想让平安制约子玉的行动,同时也制约她以身犯险得想法,若兮指望在情况危急的时刻,子玉会看在平安的份上,不得不放弃一切危险的想法。 若兮这样做法,可谓高明。是精准拿捏住子玉软肋的欲擒故纵,也是建立在对子玉足够信任上的以退为进。 子玉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李上校与顾上校,但是眼下如果不带上平安,若兮自然是不会让她出门的。 无奈之下,子玉只得对若兮低头,她认真地承诺,“我会保证平安的安全。” 想不到若兮却还不满足,她凝视着子玉的双眼,正色说道,“我要你对我承诺,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我答应你……” 距离李上校推断的日期只剩下三天时间,子玉按照与若兮的约定,还是叫上了平安,在夜深人静之时,按响了顾家豪宅的门铃。 不一会,一名身着旗袍的女子从别墅中走出,来到院落大门面前,“您有什么事吗?” 子玉赶忙换上一副平民般客套的笑脸,“哦,顾小姐那一日为我家孩子结清了医药费,但是多给了很多,我们来还钱。” “不必了,我相信顾小姐不会介意的。您请回吧。”门口的女性管家用不容置疑的话术下着逐客令。 子玉却固执地不肯离去,“那,麻烦您,可不可以帮忙通报一下,我有些话,想要当面对她讲。” 女性管家依旧耐着性子与子玉解释,“什么话,您对我说就行了,我会转告小姐的。” 子玉压低了嗓音,“是关于她的玉姐的……有些话,希望可以当面对她转达。” 门口的女士犹豫片刻,还是下了逐客令,“小姐她今天不在,您请回吧,或者您有什么话先对我讲,等她回来之后我转达她。” 子玉低头看了看平安,无奈抬起眼,“李上校托我转达顾上校,让她不要放弃,请一定健康地活下去……” 门口的女士明显的一愣,随后又快速整理了思绪,恢复了平静,“好的,等小姐回来之后我会转告她。” 子玉无奈,牵起平安的手往回走,走出十步之外,刚才的女士又开了大门,“女士,请您等一下,小姐说可以见您。” “娘亲,我们走吧。”平安率先拉起子玉的手,跟着管家女士的身后进了顾家大门。 顾家豪宅甚是壮观,一层一间巨大的会客厅,一条宽敞楼梯直通二楼。 子玉牵着平安的手,在楼梯上谨慎地跟着管家女士。 走到一扇巨大的红木门前,管家轻轻叩门,“小姐,人已经带来了。” 不多时,书房大门打开,顾上校面对着子玉母女,偏头对一旁的管家交代,“Miss赵,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位女士之间有话要说。” “好的小姐。”Miss赵微微颔首。 就在Miss赵即将转身离开之前,顾上校又叮嘱了一句,“还有,除了爸爸回来,其他人都不要来打扰。” “好的。” 见到Miss赵转身离去,顾上校将书房门大开,对着子玉母女冷冷地说道,“进来吧。” 子玉牵着平安进了书房,顾上校落在后面又将书房门关上。 子玉听到关门声警惕地回过身去,就在这一个瞬间,一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你到底是谁?有何居心?”顾上校眉峰紧锁,眼神中充满了杀伐决断。 平安见到眼前这样的架势,有些害怕地躲到子玉身后。 阿柔瞬间自灵玉之中飞身而出,一瞬间做好戒备,想不到却被子玉制止。 子玉自心灵感应与阿柔沟通,“阿柔稍安勿躁,现在顾上校草木皆兵,若是现在激怒了她,就再也不能得到她的信任了。” 阿柔却有些焦急的为她提醒,“子玉,这是热/兵/器,子弹不长眼的!” “阿柔冷静,若真的无法挽回,你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见子玉已经这般要求自己,阿柔只得飘到顾上校头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起来,以防万一顾上校的情绪突然失控,自己也好以最快的时间将她定住。 子玉凝望着顾上校淡定回答,“我叫魏子玉,不过一介平民百姓。” 顾上校眉目清冷,眉峰微蹙,“你到底是哪方面的?dai/li的人吗?” 子玉摇摇头。 顾上校眼眸中的光点微微闪烁,“那是chongqing方面的?” “也不是。”子玉淡定否认。 随后顾上校的面容露出仇恨的愠色,“难不成是鬼子?” 子玉微微摇头,“都不是,我只是一介平民。” 顾上校又将枪口向前怼了怼,“你究竟来做什么!” 平安已经被眼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到,但是又不愿看到娘亲受伤害,她紧张的小脸通红,心脏砰砰直跳,震得耳膜都在隆隆作响。 只是她犹豫片刻,还是毅然而决然地挡在了子玉与顾上校之间,随后又一脸英勇就义般的恳求,“姐姐,娘亲是好人,你不要杀她!”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玉却将平安再次拉到自己的身后保护好,随后闭上双眼,将额头顶在了枪口之上。 看到眼前这幅画面,顾上校的心中突然一梗,随后便如同尖刀一般刺进了胸膛,心痛得让她瞳孔都不自觉的皱缩了一下。 彼时,裘庄之内,她便如同这眼前的小孩子一般,妄图挡在玉姐与龙川之间,自以为是的保护着心中最重要的人。 却殊不知,龙川的枪口,早在众人进入裘庄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抵在了玉姐的额头之上。 而她的玉姐,她放在心尖上的玉姐,她妄图拼尽所有保护的玉姐,却在这死亡的枪口下,硬生生地将她扯离了这危险的境地。 随后独自闭上双眼,身死,殉国…… 可是她是顾上校,一个心已经死掉的顾上校,一个灵魂早已经与她的玉姐一同被埋葬在裘庄的顾上校。 她怎么可能会心软,于是她将枪口再次端起,冷言冷语讽刺道,“还带着一个小的,企图博取同情吗?” 子玉听不得人别人说平安,猛然睁开双眼,语气也倏然变得有些生硬,“我说了,我是来传达李上校遗愿的人!” “她死的时候没人在身边!”顾上校的理智已经濒临忍耐的极限。 “是的,但是她死后却可以停留在别人身边。” 顾上尉眉峰紧锁,满眼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李上校虽然以身殉国,但是她一直都在!她一直跟在你的身边,陪着你,看着你,守护你。 你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你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见了!” 子玉口中的话语一字一字砸在顾上校的耳中,又砸到了她的心里。 顾上校手中的枪口微微抖动,眼圈微微泛红。 子玉知道,她的心动摇了。 “你这话糊弄鬼可以,骗不了我。”可是动摇也只是一瞬间,顾上校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子玉…… 第56章 第六卷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八)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恶寒自顾上校脚下腾起,沿着双膝慢慢向全身延伸。 顾上校惊诧于身体的变化,为求自保,右手指间探向板机。 生死瞬间,子玉眉头微蹙,神色毅然护在了平安身前。 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上校惊觉自己的指尖无法控制,想要挪动脚步,才发觉自己竟然动弹不得,被定在了原地。 “装神弄鬼!你究竟是何意图!”顾上校怒不可遏。 见阿柔出手相助,子玉也不再耽搁,终于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你书桌右侧上数第一个抽屉里,放着三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一个餐巾折成的裙子,被红酒染成了粉红色。一把断了齿的梳子,梳子第三根第六根齿残缺。以及一缕青丝,而这青丝便是李上校本人的。” 顾上校眼中的哀伤转眼即逝,又变得坚定,“你监视我!你怎么做到的!” “我说了,我是一介平民,只不过可以看见亡魂,这些东西若不是李上校亲口告知我,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你这深宅大院中的一举一动?” 子玉眉峰蹙起,凝望着顾上校的眼眸凛然对峙,二人如同争夺王位宝座的雄狮,眼神之中都写满了坚定,不肯退让。 只是,这一次,顾上校却先一步退让了,她最后还是躲闪开了子玉的眼神。 子玉的语气变得缓和了些许,“顾上校,多有得罪,我携幼子在侧,不得不做出自保的举动。 你若肯相信我,愿意与我继续沟通,并保证不伤害我的女儿,我便将你放开。” 顾上校轻叹一声,神色终于松懈,“好,我保证不伤害你的女儿。” 子玉确认顾上校没有在说谎,对着阿柔微微颔首,阿柔得到指令,收敛了自己的法力。 顾上校只觉恶寒自背心处游走,最后缓慢抽离,当寒气完全消失殆尽时,终于恢复了活动能力。 她如约放下□□,垂下眸子,眼中似有水光闪动,“玉姐……她都说了什么?” 子玉知道顾上校心中被压制了许久的感性终于出现,她也收敛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嗓音变得柔和,充满了悲悯,“你的玉姐,想让你活下去,去代替她见识一下她无法亲眼见证的黄金时代。” 见顾上校终于动容,子玉又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还有……她还想看你平安度过每一年的生日。” 顾上校猛然抬起眼眸,眼底却已经湿润,“可是她以身殉国之后,我便发过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过任何一个生日。” “但这是她的遗愿,希望你可以遵守。” 看见顾上校又低下头去,子玉不敢再继续待下去,刚才的情势非常危急,若是只有她一人倒也罢了,如今还带着平安,子玉不敢在做停留,“李上校的话我已悉数传达,先行告辞了。” 子玉牵起平安的手,快步走到门口,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回过身来,“顾上校,李上校是为民族大义,不管你信不信,但是在那个地方,宣判的时候,她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见顾上校抬起眼眸,眼底写满哀伤,子玉轻叹一声,打开了书房的大门,手臂搭上一旁的平安,柔声说道,“咱们回去吧。” 想不到出门之前,尽管刚才万般的紧张,平安却依然回过头去对着顾上尉道别,“姐姐再见!” 子玉母女二人走下楼梯,Miss赵正等在那里,见二人已经走出书房,便急着伸手送客。 在Miss赵将玄关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顾上校急冲冲走出书房,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俯视着楼梯下的母女二人,“魏女士!虞平安!” 子玉牵着平安的手不解地抬起头看向顾上校。 顾上校清了清嗓子,又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勉强扯出一个还算温和的微笑,“我的生日是后天,阳历六月三十日,我郑重邀请您与女儿,以及您的爱人,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子玉的眉峰也终于舒展,微微颔首,“好的,我们一定赴约。” 出了顾家大宅,子玉也是心有余悸,她偏过头去看向平安,“平安,刚才害怕吗?” 平安点了点头,子玉俯下身去,“娘亲背你好不好?” 平安顺从地爬到了子玉的后背上,她趴在子玉耳边小声询问,“娘亲,您刚才害怕吗?” 子玉淡然一笑,“一开始娘亲也害怕了,但是后来就不怕了。” “为什么?” 子玉稍稍偏头,带着无尽的爱意,“因为,刚才看到你小小的身躯,却义无反顾的挡在娘亲的面前,娘亲一瞬间就变得无所畏惧了。” “娘亲,我以为我刚才是‘螳臂当车’了。” 子玉回过头看着眼前的路,“不,刚才你勇敢保护娘亲时,发出的耀眼光芒,一瞬间驱散了娘亲心中所有的害怕。” “我这么厉害吗?”平安的脑袋支起来些许,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亮。 “当然!我的平安是最棒的!”子玉毫不吝惜地夸奖着。 见平安已经开始得意的晃动着她的小腿,子玉的语气有稍微严肃了一些,“平安,有件事情你要答应娘亲。” “什么事情?” “今天晚上你和我在顾上校面前经历的事情,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平安满眼的不解,“为什么?” “因为,刚才确实太危险了,我们不能让妈妈担心。” “哦,我知道了,我答应您。” 母女二人回到家时,若兮已经坐在客厅等候多时,尽管是她先主动将平安推到了危险之中,但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二人的安危。 在大门响起的一瞬间,若兮从沙发上猛然站起,看着安全归来的母女二人,又仔细检查了二人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若兮不放心地询问情况,“顺利吗?” 子玉偏过头去看向平安,想不到平安也正在仰面看着她,子玉伸手轻抚平安的脑袋,转过头看着若兮微微一笑,“很顺利。” “没遇到什么危险吧?”若兮依旧不放心的追问。 平安想起刚才在路上和娘亲的约定,马上抢着搭话,“没有没有!特别顺利!顾上校还说邀请我们参加她的生日宴会!” “真的么?”若兮眼中露出一丝怀疑,但是见到眼前这母女二人确实并无大碍,那心中的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平安赶忙点头,“真的!妈妈!她还邀请您一同前往!” 听到这里,若兮终于如释重负地瘫坐在沙发上,一整晚的担心终于尽数消散。 晚上,洗漱的时间,子玉与平安一同在一楼的洗漱间刷牙,平安小声的询问,“娘亲……我刚才又说谎了……是不是还要抄书?” 子玉垂着眼眸愣了片刻,又低声回复,“这一次……娘亲要和你一起抄……” “为什么?” 子玉眼波流转,“因为,娘亲也说谎了。而欺骗你妈妈,就是娘亲今生做过的最不能原谅的事情……” 民国三十一年,阳历六月三十日。 这日一整个早晨子玉都在卧室之中默默地准备着生日礼物。 见她潇洒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上面写着一些药材的名字以及重量。 就仿佛是,若兮曾经开具的药方。 写好之后,子玉仔细阅读,最后将写好的纸张折叠,端放到一个礼品盒中。 最后,又打开床头柜,掏出了一根粗一些的聚魂香。 这根聚魂香,足够燃烧一个小时之久。 将礼物准备妥当,子玉打开卧室大门。 今日若兮刚好调休不用去医院,子玉出卧室的时候,见若兮正与平安换着晚上参加生日宴的礼服。 见到子玉从房间中走出,平安显得犹犹豫豫的,眼神一直追逐着子玉的方向。 最察觉到平安有些不安的眼神,回过头去,“怎么?” “娘亲,我们真的要去参加顾上校的生日宴会吗?”平安最后确认着。 “当然。” “可是我有些害怕顾上校……” 听到平安的犹豫,子玉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轻抚平安的肩膀安慰她,“但是我们要帮助她和她心爱之人完成一个心愿呀。” “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帮助她们呢?” 子玉温和一笑,“因为她们为了保护我们,付出了很多很珍贵的东西。她们也曾拥有很美好的愿望,但是也留下了很多的遗憾。 所以身为她们拼尽全力守护的黎民百姓,我们当然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帮助她们呀。” “可是帮了她们,她们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吗?” 见到此情此景,子玉拉着平安坐到了沙发上,耐心为她解释,“平安,娘亲说的话,现在的你可能无法完全理解。但是,等你长大一些,你会慢慢了解这话中的含义。” 平安认真地点点头,“嗯……我努力去理解。” 子玉温柔的措辞,“人类的情绪是一种能量,喜怒哀乐,都是能量。” 见平安点点头,子玉又接着为她解释,“每当人类表现出一种情绪,能量便被释放。 不过这些能量也不相同,哀伤的能量内敛,喜乐的能量外放。” 平安偏着脑袋询问,“哀伤的能量内敛?是什么意思?” “嗯……我想你妈妈应该可以解释。”子玉抬眼看向面前的若兮。 若兮微微颔首,伸出手轻抚平安的脑袋,“平安,哀伤的能量内敛,就是不好的能量会聚集在身体里。 妈妈给你讲过一个成语,忧思成疾,便是忧伤的能量内敛聚集在身体内,最后变成了疾病。” 平安眼中写满了然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 见平安已经了解,子玉便循序渐进地继续说下去,“而喜乐的能量外放,希望,便是一种喜乐的能量。” 平安挠了挠头,“外放的能量?又是怎么外放呢?” 子玉弯眼一笑,“平安,你记不记得,那日我曾买来你心心念念许久的蛋糕?” 平安又了然于胸地点头,“记得,那就是说我的希望,就散发到了娘亲的身上?” 见平安这样聪慧,子玉欣慰地点点头,“也可以这样理解。只不过当希望这种情绪足够强大时,它的能量将散发到宇宙中。 无数个像是李上校,顾上校那样的好人,她们的希望如此一致,所以能量更为纯粹。 无数个带有这样强大能量的希望汇聚到一起,将形成足以改变宇宙进程的力量。” 平安又偏着脑袋认真思考,“那,宇宙是怎样改变的呢?” 子玉耐心解释的同时,眼神中充满坚定,“有句话叫念之不忘必有回响。就像你的希望,会被娘亲感知到,她们的希望也会被宇宙感知到……” 终有一日,李上校心中希望的黄金时代终究会到来,虽然这一世,她或许已经无缘看到。 终有一日,在这冰冷黑铁时代以身殉国的她们,为了心中的信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们,终将会得到她们渴望已久的东西。 终有一日,这些先驱者,一定会亲眼见证她心中最美好的黄金时代,一定会亲身感受那黄金时代所带来的一捧柔暖春风,也一定会有机会亲眼见证在春风之中摇曳的那一抹希望之红…… 平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又在细细思考一番后做出了自己的解释,“娘亲的意思是说宇宙就是所有人的妈妈,她会感知到我们的心愿,然后终有一天会满足我们对吗?” 子玉赶忙点头,“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见到子玉赞许的目光,平安知道自己的理解完全正确,她的眼中闪烁着激动而崇敬的亮光,“而我们的帮助,其实是让李上校和顾上校重新充满希望,这样散发出的力量更加强大,她们的愿望就会更快地实现对吗!” 子玉与若兮看着平安,郑重地点头,“一定会的!” 傍晚时分,子玉一家三口来到顾家宅院,站在门口按响门铃。 Miss赵走出别墅打开大门,将子玉,若兮,平安迎进房间。 说是生日宴会,但是只有顾上校一人,参会的客人,也不过子玉一家三口。 一场宴会吃得不声不响,顾上校一直坐在主位上喝着葡萄佳酿,眼底是书不尽的哀伤。 Miss赵点燃生日蛋糕的蜡烛,端到顾上校面前。 这一次顾上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愿望说出口,她漠然地熄灭了蜡烛,又继续端起了酒杯。 Miss赵想要切分蛋糕,子玉却拦住了她的手,随后带着若兮与平安便起身告辞。 顾上校自知怠慢了眼前的一家三口,刚要开口挽留,想不到子玉却摆手婉拒。 子玉转身递给顾上校一个礼盒,见顾上校满眼疑惑,又耐心为她解释,“顾上校,这是送给您的生日礼物,里边一封信,信中会做解释。” “对不起,是我招待不周了。”顾上校的面容上还残存着一丝忧伤。 子玉赶忙摆手,“您不必自责,我们离开,是因为有一位贵客想要给您单独过一个生日。” “贵客?”顾上校有些警惕地审视这眼前的一家三口。 子玉露出坦诚的笑容,“您不必紧张,看过信件之后,这位贵客自然会出现。 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失陪了,我们一家三口诚心祝您生日快乐。” 走出顾家宅院,平安拽了拽子玉的衣角,“娘亲,您刚才送给顾上校的是什么东西?” 遥望着顾宅窗内透出的灯光,子玉温柔的解释,“娘亲送给顾上校的生日礼物是聚魂香的配方,每一种材料的重量,精确到克。” 一张配方,可以制作一根聚魂香,按照配方上配比的分量制作而成的聚魂香,足够燃烧一个小时。 相信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足够举行一场生日晚宴,吹一次蜡烛,许一个心愿,跳一支舞,弹一支钢琴曲,看一场烟花…… 送走了子玉一家人,顾上校站在客厅,将一把断了齿的梳子以及一缕青丝端放在餐桌上,又将子玉留下的一根制作好的聚魂香插在香炉上。 掏出打火机,指尖却在微微颤抖,顾上校的眼圈已经泛红。 最后终于深吸一口气,打火机火苗腾起,将聚魂香点燃。 聚魂香的香线笔直冲天,断齿的梳子上腾起一阵青烟。 青烟消散,一个熟悉的倩影出现在眼前。 浸满了双眼的泪水终于滑落,随后又潇洒的用手背拭去,清冷孤高的面容上露出了已经消失许久的明媚笑容,顾上校目视来者,终于唤出那朝思暮想的名字。 “玉姐……” “晓梦,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终于写完,我有限的笔力唯恐玷/污了原著中的人物,所以要向《风声》这部作品和其中涉及到的人物,以及喜爱《风声》这部作品的读者和影迷道歉。 《风声》这部作品,我想是那个动荡时代的一个缩影,而玉梦CP也始终是我的意难平。 在写这一卷时,我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写,为了帮助自己早日离开“裘庄”(然而一年半了我还躺在裘庄里),也是为了那个时代没能善终的巾帼英雄,革/命先烈们。 所以,在这一卷中,我尽了最大的可能,给了玉梦两位女士一个我认为以文中主角的视角来说,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 若是大家觉得我侮辱了这些人物,我向大家道歉,大家就把它当成是一个独立的没有原型的故事去读便可。 若是觉得崩人设想骂我,稍微骂轻点…… ps:明日起每天6-8更,3天内将剩下的三卷内容全部完结(如果不出现各种奇葩原因被锁的话)~~~ 第57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一) 惊心动魄,颠沛流离毕竟只是偶发事件,简单平凡,循规蹈矩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曾经流离失所带来的哀伤渐渐被规律而幸福的生活所替代,子玉一家三口也安安稳稳地定居在这杭城。 平安的年岁渐长,若兮也升职成为急诊科主治医师。 虽然坐诊的时间延长,但薪水却如愿增多,若兮并未感觉疲累,反而满心欢喜。 看着工资条满满当当的数字,若兮甚至生出一丝小小的自豪感。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曾几何时,子玉倾尽所有,为她准备了一个完整的家。 今时今日,她终于能够报偿,为子玉和平安提供更安稳更富裕的生活,衣食无忧,不再流离失所。 古语有云,家和万事兴,古人诚然不欺。 只是谁能料到,子玉似乎误解了若兮的心意。 她见若兮为了能够赚到更多薪水,工作时间变得更久,以为是家中花销增多,若兮为养家糊口才不得不拼命工作,子玉未觉心满意足,反生疼惜万般。 为了能够减轻若兮的压力,子玉打定主意,铁了心肠一定要出门寻个活计。 若兮深知子玉在金陵城受到的创伤,由于当时医疗水平有限,以及恢复期间食物严重匮乏导致重度的营养不良,至此子玉的身体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复到受伤之前的水平。 因此子玉这样的身体状况,自是万万不能承受繁重劳动量的。 奇怪的是,平日里总对着若兮言听计从的子玉,在大事上总能与之达成一致,反倒为了这件小事讨论许久,却未能达成共识。 只是时间一久,见若兮面露不悦神色,子玉终究是不敢正面反驳若兮,也就不再提起这事。 若兮权当她已经被自己说服,解开了心结,便开开心心地一如往常,并未能将子玉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异样放在心上。 只是闷声不响如子玉,曾经的她打定主意便一往直前的倔强性子,如今又怎会轻易改变。 既然若兮口头不答应,子玉便偷偷出去,她背着若兮出门在博物馆寻了个工作,不声不响地当起打工人。 好在博物馆的工作时间并不长,每日子玉都能赶在若兮下班之前到家,子玉又反复叮嘱平安和阿柔不要将此事情告诉若兮,也就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有一段时间。 只是纸里包不住火,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博物馆里的工作内容并不都是需要校对清点文物这样的脑力劳动,有的时候也有搬动文物这样的体力劳动。 早年在金陵城受到的创伤终究是让子玉心有余力不足,她确实如若兮所说的那样,无法负担过于繁重的工作,所以众人都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一日寻常的清点结束之后,子玉随手帮忙搬动了一件巨大的青铜器文物,刚刚将文物摆放妥当,子玉突然眼前一黑,如墨深黯慢慢聚拢至瞳孔,惊得她一震眩晕。 紧接着刚想起身,却只觉得胸口处是闷闷的疼痛,她努力地调整呼吸,想要让更多的空气进入肺部,却是枉然,耳鼓隆隆作响,耳鸣声声,一时间竟将所有外界的声音尽数屏蔽。 子玉以为是体力不支,摸索着找了个角落休息,想不到刚刚坐下,却突然一阵更为剧烈的绞痛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袭来,随后便昏倒在工作岗位上。 博物馆工作人员察觉异常,赶忙叫了救护车,一行人将子玉送到了医院,恰好就送到了若兮工作的那一家医院。 博物馆的同事帮子玉挂了急诊,子玉又被一群同事风风火火地紧急推进了抢救室。 也怪子玉平日里人缘太好,虽然是不喜不悲淡泊宁静的性子,却偏生一副姣好的骨相与纤细的身条。这样的样貌与性格加持,显得子玉仙风道骨又弱不禁风。 又因平日里总是细致认真的模样,这次一病倒,反倒激起了一众女性同事的保护欲。因此浩浩荡荡跟来医院的女同事,硬是塞满了整辆救护车。 她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地将子玉送来就医,又紧张兮兮地跟着她跑来跑去。 于是一件子玉最想隐瞒的事情,偏巧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摆到了明面上,让全医院的人都围观了去。 若兮本在坐诊,刚送走一位病人,就听到同诊室刚去凑热闹的刘大夫回来闲聊,“虞大夫,刚才推进急救那个人好像是你家里人,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我家里人?”若兮满眼疑惑地看向诊室外面。 刘大夫点点头,“她同事挂号的时候说是病患名叫魏子玉,我记得你好像之前提过一嘴……” 听到刘大夫说出名字的一瞬间,若兮未作犹豫便急急冲了出去。 子玉这一次的异样,是因为心脏周边的旧伤复发,剧烈的绞痛伴随着心脏供血不足让她突然昏倒,好在急救之前平躺了许久已经缓和许多,所以很快就从急救室里推了出来,又被推到病房中。 心急如焚的若兮在急救室门前没见到人,又失神地询问了一旁的小护士,这才又急急忙忙跑到了子玉所在的急诊留观室。 若兮在留观室见到子玉的时候,一旁的护士正在拆除她身上的设备,而子玉的身旁与病房门口更是围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女同事。 看子玉脸色惨白的模样,想必刚才自然万分痛苦,若兮眼中写满疼惜徘徊在门口,努力平复着自己急迫的心情。 只是见到子玉并无大碍,刚才因为焦急而被麻痹的理智却突然恢复了些许。 若兮想起刚才听闻刘大夫所言,子玉是被同事送来的,于是迅速的提取了关键信息,也就是说子玉还是不听劝告出门工作了,并且一直隐瞒实情如此之久,竟骗过了自己枕边之人。 看着围观群众如此浩大的队伍,又对着病床上的子玉嘘寒问暖,若兮的心中又突然生出了一丝火气。 待到所有的设备已经拆除,小护士收拾好东西推着小推车艰难地挤出人群走到门口,抬眼就见到了面露不明愠色的若兮,“虞大夫?” 众位女同事听闻大夫到来,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子玉这才艰难地透过人群看到站在门口的若兮。 看到若兮面容的一瞬间,子玉的心脏再一次差点蹦到嗓子眼。 “她是什么情况?”若兮开口询问时,语气冷冷的,就好像是一名主治大夫在例行公事一般的询问病例。 但是听到这语气的一瞬间,子玉的心头凉了半截,长久以来的相处,子玉又怎么听不出来爱人言语之中蕴含的怒火。 “病人心脏受过伤,需要静养,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过度疲劳。 听送她来医院的博物馆同事说,病人是搬重物导致心脏供血不足所以昏倒了。”小护士见若兮的面色不悦,战战兢兢地介绍病情。 “现在病情怎么样了?” “刚上了设备,最快四个小时之后出结果。” 若兮微微颔首,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好,我知道了,谢谢。” “别客气虞大夫。”小护士长舒一口气,推着设备出了病房。 “您是大夫吧?您快帮忙看看我们小魏怎么样了?”一位稍微年长的女同事毫不客气地站到了若兮面前。 “大夫!您快给她看一下,刚才子玉姐姐脸色可不好了!我们都吓坏了!”又是另外一名不明所以的年轻女同事拦到了若兮面前。 听了这位对子玉的称呼,若兮与子玉都红透了脸颊。 若兮是因为惊讶,子玉是因为惊吓…… 若兮板着脸,挤进人群站在子玉面前,子玉百口莫辩,表情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若兮的神色,双唇微微颔动,却没能解释出什么。 恐怕现在只有被若兮胖揍一顿才能打消子玉内心的愧疚与歉意了…… 只是若兮知礼知节,自然不会轻易揍人,见她未等子玉说些什么,便转过身去,将一众聒噪的女同事与子玉隔开,面带冷凝神色,“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语气还算平静,只是子玉的脊背却已经被汗水浸湿。 见众人还不肯离开,若兮峨眉微蹙,语气稍稍严厉了几分,“无关人等先出去,病人需要安静!” 众位女同事见大夫动了怒,也不敢造次,恋恋不舍地与子玉道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病房。 若兮将病房门重重关上,房间内只剩下子玉与若兮二人独处。 若兮面带愠色站在门口,却迟迟不肯再往前一步,眼底红红的闪着些许泪光,凝望着子玉的眼神带着无数的质问。 子玉知道,这一次若兮是真的动怒了。 “若兮呀……”子玉小心翼翼地呼唤着若兮的名字。 若兮却眉头微蹙凝视着病床上的子玉,眼中写满了质问,“刚才护士说的话都听到了?” “听到了,对不起啊……”子玉想要起身。 “听到了就躺好不要乱动!” 子玉被若兮的语气震慑到,赶忙停在原处,“若兮,对不起……” 想不到若兮却没有给子玉辩白的机会,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把你家若兮得罪透了吧!”阿柔自灵玉中飞身而出,飘在病床上空,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一脸鄙夷地挪揄子玉。 子玉的目光紧紧盯着若兮离去的方向,“阿柔你帮我看看她怎么样了……” 阿柔却暗啧一声,“还用看?生气了呗!” “哎……”子玉一声长叹,掀开了病床上的被子想要起身。 “你干什么去?”阿柔瞬间飞身落下,拦在子玉面前。 “去和她解释一下,权当亡羊补牢……” 听了子玉的话,阿柔满脸无语神色,“你还敢乱动?我劝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的养着,对若兮说的话言听计从,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说东你别往西,说不定你家若兮一个心软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听了阿柔的话,子玉果然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只不过还有些心惊胆战的一直朝着病房门外的方向张望,巴望着能够见到若兮的身影并和她好好解释一番。 然而若兮这一次是真的发了火,子玉在病床上眼巴巴地等了半天,除了见到许多无关人等关切的眼神,却迟迟没能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容。 子玉心中有千般的辩白想要说给若兮听,可是奈何人家偏偏就不给一个机会。 傍晚时分,同事终于全部离开,子玉正郁闷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就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娘亲!” 听到平安的嗓音从病房门口响起,子玉这才收回视线回过头去,“平安,你怎么来了?” 平安快步跑到了子玉的病床前,“是妈妈给家里打电话了,说您住院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这样啊……”子玉的眼神之中有些悻悻的落寞,随后又抬起眼来似是没话找话,“作业写完了吗?” “早写完了。” “吃饭了吗?” “哎呀您先别顾着我了,您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子玉轻叹一声,“我没事了……” 平安看着子玉的面容,又观察了半天,随后幽幽地开口,“娘亲,您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 子玉赶忙抬起眼看着平安,“你怎么知道?” 平安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面容,“哎……果然!” “你怎么看出来的?” “妈妈生气的时候,会变成冰山美人,特别不爱说话。” 听了平安的话,子玉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了,她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是呀,你妈妈不让我出去工作,可是我没听劝……” 平安坐到病床的一侧,回过头来带着满眼的不解,“您为什么非要出去工作呢?” 子玉抬眼看向平安认真地解释,“平安啊,你看家里所有的开销都是你妈妈赚来的,为了多赚些薪水,她总是值班。 娘亲看她那样疲劳也很心疼,所以娘亲也想外出工作多赚些薪水,这样你妈妈就能够轻松一些呀。” “可是妈妈赚的薪水也够我们用的呀。” 听了平安的话,子玉又低下了头,语气也有些闷闷的,“但是我总不想让她太过疲劳……” “娘亲,但是您这个状态,外出工作没多久就昏倒了,妈妈上班本就疲劳,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担心您,这样不就更疲劳了吗?” 听了平安说的话,子玉猛然抬起头来,一时间竟错愕的无言以对。 自己处心积虑的想要帮忙,想不到最终的结局竟是好心办坏事,帮了倒忙。 见子玉没有作答,平安以为自己没解释清楚,她又继续说到,“娘亲,您在家里把我和妈妈照顾得特别好,我放学回家之后,在家里感觉特别舒服,上学时候的疲劳就消失了。 可是最近几天,我放学之后您还在上班,我不能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就看到您,总感觉最近这些日子都没有过去舒服了,我觉得妈妈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子玉小心翼翼的询问平安,“你真的觉得娘亲待在家里你会更舒服吗?” 平安赶忙坦然地点头,“当然啊,您在家里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和妈妈出门的时候才特别安心。 而且之前不也是妈妈在工作您在家里,一直这样不是很好吗?” 子玉伸出手摸着平安的脑袋,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娘亲这一次确实是考虑不周了,我确实只想到了一个层面,但是没有估计你和妈妈的感受,这一次娘亲是真的错了。” “我觉得妈妈不让您出去肯定有她自己的考虑,您就没仔细征求一下妈妈的意见吗?” “你妈妈不让我出去但我没听,所以妈妈才生气,她生气的对。只是这一次,我把你妈妈惹得不轻,我总担心气坏了她……” 听了子玉的话,平安却显得一脸轻松,“我觉得,妈妈可能已经原谅您了……” 子玉不解地看向平安,“你怎么知道的?” 平安神秘一笑,从自己背来的小书包中掏出一打钞票举到子玉面前,“刚才妈妈多给了我一些钱,叫我晚上去食堂打饭的时候给您多打几份贵一点的菜补补身体……” 听了平安的话,子玉觉得悬到嗓子眼的心脏好像又往回落了一些。 想了想却还是不甘心,又小声地询问了一句,“你妈妈还说什么其他话了吗?” 第58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二) 平安努着嘴摇了摇头,“其他的,怕是妈妈想说也不会对我说的……” 子玉看着平安,母女二人满脸挫败地两声长叹。 天色渐暗,平安出了病房后又到了若兮的办公室。 “你娘亲怎么样了?”尽管一下午若兮都对子玉采取不理不睬的冷处理惩罚政策,但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还是写满了对爱人的关心。 “还可以,娘亲听了您的话,乖乖在病床上躺着呢……” 听了平安的话,若兮闷闷地埋怨了一句,“现在知道听话了,早干什么去了……” 平安牵起若兮的手,“妈妈我饿了,既然您这里没有病人,您陪我一起打饭去吧……” “也好……”若兮淡淡的回应,只是显得心不在焉的,显然她所有的心思还依然放在子玉那里。 平安掏出若兮之前给她的零钱,“这些钱还给您。” 若兮却没有接下,“你先拿着吧,一会你娘亲要是没吃饱你再多给她买点别的。” 收拾好办公室内的病历资料,若兮带着平安到了医院饭堂,站在打饭的橱窗外,若兮为子玉精挑细选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一餐之后,这才跟着平安离开了食堂。 娘俩端着晚餐走到病房门口时,若兮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平安满眼疑惑地看向若兮,“妈妈?您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若兮将自己的饭盆打开,又给子玉多拨出一些米饭,这才开口,“平安,你自己进去吧,妈妈回办公室了。” “妈妈您还生娘亲的气吗?” 若兮却没有正面回答平安的话,掌着平安的脑袋推进了病房,“快去吃饭吧。” 看着平安垂头丧气地独自出现在病房门口,子玉懊恼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妈妈还在生气……” 平安撇了撇嘴,将打好的饭菜放到病床一旁的小桌子上,“娘亲先吃饭吧……” “好……” 子玉与平安沉默着吃闷头吃晚饭,母女二人都心惊胆战又谨言慎行,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毕竟妈妈生气了,虽然本人未出现在现场,但是影响深远,那凝重的氛围经久不散,让子玉与平安的心里都十分没有底气。 待到晚餐结束,平安万般贴心地出门刷饭盆,刚好看到妈妈守在办公室门口,便捧着笑脸快步迎上前去。 见到平安的一瞬间,又看见平安手中空空如也的饭盆,若兮如释重负,赶忙开口询问,“你娘亲吃饱了吗?” 平安乖巧地点点头,“应该吃饱了。” 若兮却还显得有些不放心,“她还需要别的吗?” “我洗完饭盆去问问。” 若兮伸手取过平安手中的饭盆催促着她,“饭盆给我吧,你先去问一下。” “哦。” 平安赶忙回到病房,“娘亲,妈妈问您吃饱了吗?还需要别的东西吗?” “吃饱了,不需要别的东西了。”看着平安,子玉又犹豫着开口,“平安,帮我问问你妈妈,今天几点下班?” “哦……”平安又跑到若兮的办公室,“妈妈。” “怎么?你娘亲还需要别的东西吗?”若兮的眼中闪烁着一些期待。 “娘亲说不需要了。” “哦,这样啊……”听到平安的回答,若兮的眼中流露出一些失落。 “妈妈,娘亲问您今天几点下班?” “原本是十点。” “哦知道了。” 见平安转身想要离开,若兮的心头突然显得空落落的,又赶忙叫住平安叮嘱了一句,“平安,告诉你娘亲,今晚她出不了院,有什么事情或者是哪里不舒服了直接呼叫值班护士。” “好。” 平安再次回到病房,“娘亲,妈妈说她十点下班,她说您不舒服了就叫值班护士。” “哦……知道了……”子玉的眼神中也显得有些落寞,思忖片刻又抬起头,“平安,帮我问问你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哦……”平安再次跑出病房,站在若兮的办公室门前突然停住了脚步,长叹一声,随后眼睛一转,一个计划应运而生。 见平安佯装着急地推开若兮的办公室大门,满眼急切的喊道,“妈妈!快去看看娘亲!” 若兮听了平安的话,果不其然猛地从座位上腾起,“你娘亲怎么了?”眼中写满了担心,不等平安回答,自己飞快地朝着病房的方向跑去。 若兮焦急的推开病房大门,只见子玉正闷闷地坐在病床上长吁短叹,在听到大门开启的一瞬间转过头去,眼中的期待一瞬间又变成了无比的胆怯与浓浓的歉意。 若兮这才惊觉自己好像被平安拿捏了,她眉头微蹙看向平安轻声质问,“平安,你娘亲怎么了?” 想不到平安却将若兮直接推进了病房,“娘亲有事情要亲自跟您说。” 见到眼前的二人都不肯开口,平安又看向病床上的子玉,“妈妈,娘亲,明明都在互相关心,你们有什么事情亲自讲,不要总把我当成传话筒!” 听了平安的话,子玉与若兮瞬间羞红了脸颊,但是却万分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谁都不肯首先打破这样尴尬的宁静。 见到眼前这别扭的二位母亲,平安长叹一口气,小声喊道,“外婆!陪我回家!” 阿柔瞬间自灵玉之中飞出,“好的!”随后这一大一小凝视着子玉,疯狂给她使眼色。 “好,你们注意安全。”子玉赶快应承了二人的美意,伸出手将脖颈上的灵玉取下,递给了平安。 平安兴高采烈地接过灵玉又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将若兮又朝着病床的方向推了推。 若兮眉头微蹙,稍稍显露出一丝丝窘态,“平安别推我,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平安用力地点点头,“知道了。”又朝着病床上的子玉吐了吐舌头,便转身跑出了病房,临走之前,还甚是贴心地将病房的门仔细关好。 房间中只剩下子玉与若兮二人,若兮的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中,低着头眼神并没有聚焦,但是始终都没有开口。 子玉自知理亏,又看到平安为她争取到了这难得的机会,终于开了口,“若兮,对不起……” 若兮猛地抬起头时,一滴泪水瞬间滴落在地。 子玉一下子慌了神,“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若兮伸手抹去眼底的泪水,面容上还带着愠色,“你没有错,你怎么会错?你想要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你认定的事情便是对的,我说什么你又怎么会听?既然你要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你又怎么会错?” 听着若兮质问的话脱口而出,问得子玉哑口无言,“我真的错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我的感受很重要吗?” 子玉赶忙诚恳地用力点头,“当然重要!” “你若是觉得重要,一开始便会听我的建议,如今你的所作所为,看上去我的感受也并不是很重要。” “若兮……”子玉哑然于此,之前确实是自己做错了,她没有顾忌若兮的感受,她只顾着自己一厢情愿地付出,自以为是的认为是为了对方好,实际上不过是低级的自我感动,结局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今日这些错误被平安直白的点出,子玉已经知道自己大错特错,错的离谱。 可是千错万错,子玉现在只想恳求若兮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有能力进行弥补。 见若兮强忍着眼底的泪水,又仰面将浸满双眼的泪水强忍下去,子玉的心头又是一梗,她今生最是不舍便是看若兮落泪。 只是若兮就站在那里,不肯靠近自己,保持着一个冰冷的距离。 即使子玉想要像往常一般萌混过关,但又不敢起身,担心越错越多。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步,但是如今看上去却如同一条银河横亘其间,子玉怔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自己每说一句话都会被若兮怼回来,纵使千言万语汇成的道歉,如今好像也入不了若兮的心了。 子玉心头溢满了挫败感与负罪感,她不怕若兮责怪,因为本就错在自己,无论若兮是打是骂她都能够虚心接受。她最怕的是若兮继续生气,她也最怕若兮因为她而哭泣。 就这样茫然不知所措地懵怔了片刻,却在一瞬间,子玉脑中灵机一动,一个馊主意迎刃而出。 见她突然眉头紧锁,捂住自己的胸口,佯装万分痛苦难耐的样子俯下身去。 看着子玉的模样,若兮一瞬间慌了神,赶忙跑到子玉身边,万分的焦急,“子玉,你怎么样?是心绞痛吗?还是呼吸不畅?” 想不到,子玉却突然直起脊背,一把将若兮揽到怀中,并紧紧地将她揉进怀中。 若兮自知被骗,心生芥蒂,挣扎着要挣脱开。 可是善良如若兮,纵使心中有气却也依旧尽量控制着自己说话的力度,虽有不满但是依旧没有大声训斥,她努力压低着嗓音开口,体面地将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放开我!” 子玉却哪里还肯放手,将愧疚的话一股脑地说出口,“若兮,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有仔细考虑你的感受,我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分担你的疲劳,却没有想到,我这样没有智慧的做法其实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 这一次我真的错了,错的离谱,我只求你不要再生气,你这样难过我真的很心疼……” 怀中的若兮,听着子玉的辩白,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不再挣扎,任由子玉静静地抱着。 当子玉将所有的道歉说出口,若兮终于伸出双手,主动环上了子玉,眼中的泪水再也不愿抑制,肆意地尽情流淌。 “若兮,真的对不起,我应该考虑你的感受,我今后一定注意……” 想不到听到这句话,若兮却将自己与子玉分开,面容上再次添了一抹愠色,她开口质问,“我是因为你没考虑我的感受才生气的嘛!” 子玉瞬间又紧张起来,“这……那是因为什么……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若兮知道子玉有心悔改,所以也不愿卖着关子难为她,于是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生气是因为你没考虑你自己的感受! 你的身体状况你自己应该最清楚,我气你不顾自己的健康就非要逞强! 我更生气的是,你把什么心思都憋在心里,这么久了,都不肯把你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告诉你的结发之妻!” 听了若兮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又仿佛是当头棒喝,震得子玉怔在当场,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她一直以为自己将若兮放在第一位便可以了,只要自己努力地爱若兮,其他的都不重要,却没有想到,这竟然只是自己笨拙的自以为是。 她也终于意识到,原来若兮心中的爱才叫完美的爱,这种爱是一种和谐的爱,是一种平衡的爱,充满了智慧与温柔的力量。 子玉凝望着若兮的双眸,眼中充满了歉意与感激,她郑重的重新向若兮道歉,“若兮,你说的我懂了,这确实是我的错。 我今后一定改正,我会照顾好自己,只有照顾好自己,才能谈照顾好你们母女的事,否则,一切皆是妄谈。” 听到子玉诚恳的道歉,若兮心头的怒气终于被担心压了下去,她伸出手轻抚子玉的心脏,“还难受吗……” 子玉赶忙顺势而为,紧紧握住若兮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又带着些讨好般的询问,“已经好多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若兮轻叹一声,“心电图结果已经出来了,还需要观察一个星期。” “哎……竟然要浪费这么长的时间……好耽误事啊……”子玉一脸懊恼神色。 “你活该。”若兮凝望着子玉,用指尖戳着她的胸口埋怨,“你这种行为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买椟还珠,因小失大,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听着若兮的谆谆教诲劈头盖脸地砸在头上,子玉虚心接受,俯首帖耳看着若兮的眼色,只敢不住的点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见到子玉难得如此听话乖巧又可爱,若兮这抱怨的话也不忍心再说出口,随后又站起身来。 “你去哪……”子玉有些慌乱地赶忙伸手拉住若兮的手。 若兮见子玉一脸慌张神色,又耐着性子为她解释,“我去收拾一下先回趟家,看看平安一个人在家有没有问题,等一会我就回来。” 听到若兮的话,子玉这才放了心,将她的手松开,但是又犯了老毛病,自以为是的不想麻烦若兮,“哦……不是有值班的护士嘛……我能照顾好自己……” 若兮一个眼刀飞到子玉身上,子玉感觉自己又被戳出了好几个窟窿,气势瞬间蔫下去,“那你注意安全……” 见到子玉如此的面容,若兮却偏偏生出一些心软,“你在这乖乖等我啊,我一会就回来,别乱跑更不能剧烈运动听到没?” “是是是,谨遵医嘱,虞大夫说的都对,我一定虚心接受。” 听着子玉如释重负之后又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嫌疑,若兮佯装气愤地去拍子玉,想不到子玉又突然眉头微蹙,似是难过。 若兮赶忙上前,见子玉再次一脸狡黠抬起头来,若兮毫不客气地一个巴掌拍到子玉胳膊上,“还与我玩起狼来了,小心以后我都不再理你!” 子玉赶忙拉着若兮的手端起略微谄媚的笑脸,“别呀,虞大夫你最好了,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难过不理我的对吧~” 若兮看着子玉那副撒娇卖萌的嘴脸,满眼的无奈,想起白日里所见所闻,若兮的心头又泛起一丝醋意,她睨着子玉低声质问,“平日里,怕就是这样才哄得人家女孩子对你百般照顾吧!” 听闻若兮的质问,子玉自觉弄巧成拙,好不容易哄好的爱人,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又被自己无情打破,此刻的她只想生吞一千斤后悔药。 见她一脸颓败地看向若兮,赌咒发誓一般地认真承诺,“若兮,我对你将心比明月,我与那些女士都是简单的同事关系,家有贤妻我尚且爱不够,又怎会在作出那等外出偷吃的低级举动。” 见子玉真的较了真,若兮心头的怒气消散,见她容形缓和,微微颔首,伸手抚了抚子玉脸颊,带着百万份的信任,“我相信你。” 子玉脊背终于松懈,伸手揽过若兮腰肢,将脸颊贴在爱人的腰间,“若兮,对不起。若兮,谢谢你。若兮,我爱你……” 医院急诊留观室里的气话怒话体己话,虽然一波三折,却反而让子玉与若兮更深刻,也更清晰地知道了彼此的心意。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原则上的问题,原来这一切的误会皆是出于对对方的爱与体贴。 既然如此,若兮便早早原谅了子玉,不止如此,心中的爱意与关心更是比以往增添了许多。 在医院观察了一个星期,子玉终于可以出院,若兮陪着子玉出院,只是二人刚刚到家收拾妥当,子玉却还是换上了工作服。 就在若兮面带质询神色自沙发上站起身时,子玉终于回过身,手中举着一封信朝着若兮晃了晃,“若兮,我要去递交辞呈,四点半下班,你能来接我下班吗?” 若兮端详着子玉的容颜,见她并未有隐瞒神色写在脸上,平静的面庞,清澈的眸子,若兮虽然不知子玉是何含义,却一如往常一般点头答应了子玉的请求。 子玉揣着辞呈来到博物馆,今日是最后一日上班,子玉打算站好最后一班岗。 刚刚打开办公室大门,一位妙龄女子赶忙迎上前来嘘寒问暖,“子玉姐姐!你身体怎么样了?怎么不多歇息几日再来上班?” “云英,有些手头上的工作我还未曾完成,早些过来,早些交付,也免得我再挂心。” 子玉温柔的明眸直视着云英,一时间让云英羞红了脸颊,撇开眼神。 子玉昏倒那日,还剩下一组文物未曾清点入库,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辞职,最后的收尾自然也要整理妥当。 云英还不知子玉今日的意图,在子玉工作时一直追随在她的身旁,待到子玉走到一面铜镜面前时,云英终于忍不住开口,“子玉姐姐,你可知这面铜镜的来头?” 看着铜镜一旁贴着的“御赐上官昭容”标贴,子玉有些疑惑地看向云英,一时间没能参透云英这般明知故问所为何事。 只是云英却依旧耳根红透,声音越发不自信,却又是鼓足勇气一般,为子玉细细介绍,“你可知武周一朝有位著名的女宰相?” “就是这上官昭容。”子玉平静地回复,不知道云英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云英明眸闪烁,带着一丝窃喜,“那你可曾听说过太平公主与她之间的记载?” “史料上曾写过,我粗略读过。”子玉未曾抬眼,选择性地忽略了云英炙热的目光。 “子玉姐姐,你真的觉得,她们二人之间的故事,如同史书中记载一般,只是政敌关系吗?” 子玉在听闻云英问话的一瞬间,心头隐隐有了些猜测,只是一时间捕风捉影一般,猜不真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朝向着远离云英的方向迈上一步,冷色清正地开口,“胜者王侯败者寇,史料是胜利者写就的,她们二人之间是否与记载相符,我们后世之人,恐怕一时间难以揣测。” “你是说你也不相信史料中记载的吗?若是她们二人其实惺惺相惜,情谊笃深,你也能够理解吗?” 听着云英毫无逻辑的问话,子玉轻叹一声,“云英,你有何疑问,可以直接开口,不必拐弯抹角。” 云英见子玉话已至此,露出满眼期待神色,“子玉姐姐,你相信女子之间会被彼此的才华吸引,从而产生爱情吗?” 第59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三) 子玉并未想到云英如此直白,见她话一出口便羞红的脸颊,又似是期待的凝望着子玉的双眸,刚才那番捕风捉影终于变成了现实。 “爱情,本是生而为人最自然的感情,这与性别其实无关……”窥探到云英心思的子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更好的回答她。 见到云英再次鼓起勇气,想要开口,子玉将手中的笔记本合上,轻叹一声,“云英,我今日是来辞职的。” 听到辞职二字,云英一瞬间愣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写满委屈,随后只是顷刻之间便红了眼眶。 子玉没有再给她留下过多的回旋余地,快步离开库房,将办公室的辞呈取出,又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递交辞呈之后是一身轻松,子玉收拾好自己的办公用品转身离开博物馆。 走出馆室大门时,若兮正如约站在原地,见到子玉的一瞬间,露出温柔又饱含爱意的笑容。 “子玉姐姐!你等我一下!”想不到就在此刻,云英却红着双眸追了出来。 子玉本已走到若兮面前,二人茫然朝着嗓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云英急急忙忙赶来,终于站在了子玉面前,手中还捧着一封信封。 见到来者的一瞬间,子玉已经知其意,她回过头看向若兮的眼神中带着无尽歉意,又坚定地握紧若兮的手,随后转过身去,坦然面对云英。 “你们……”云英将信封捧在手中,却一时间不知所措。 子玉轻叹一声还是主动开口,“云英,你下午曾问过我,女子间是否会产生爱情?” 云英有些麻木地点点头,“我的意思是……” 子玉微微摇头,“我回答你,爱情本是最自然的感情,与性别无关,只是我还有半句话未曾讲完。” 云英似乎还不愿放弃,做着最后挣扎,只是她的眼眸却越发湿润,“那后半句是什么?” “爱情的产生,与对象有关。”言毕,子玉偏过头去看向若兮,若兮也同样回望着子玉,眼中溢着幸福。 “爱一个人,是因为爱慕她的灵魂,随后才关注到那些包括性与才华那样的外在条件。”随后子玉又转过头来看向云英,“而不爱一个人,也是因为并没有与之灵魂产生共鸣,所以不论那些外在条件如何优秀,也无法产生爱情。” 听闻子玉这样坚定的拒绝,云英双手捧在胸口的信封垂落下去,她满眼写着落寞与挫败,低着头闷闷地回答,“我明白了……” 见到云英如此回应,子玉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她坦诚又自然地表达着感谢,权当是为云英留下一些体面,“工作这段时间,与你共事很有趣。是我身体不好,不能胜任这些工作量了,感谢你之前的帮助,后会有期。” 话音落下,子玉不等对方回应,手臂揽到若兮的腰间,转身带着爱人决绝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子玉与若兮走出很远都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若兮忍不住首先开了口,“你今日叫我过来接你,是因为这件事吗?” 子玉无奈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发事件……” “小姑娘情窦初开,该难过了……”若兮没头没脑地呢喃了一句,只是话从口出,自己却察觉诸多不妥。 若兮心知子玉已经将此事了结,可自己却还依然挂在心上,虽然顾左右而言他,也不过是欲盖弥彰,显得自己是如此拿不起放不下。 她本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对子玉产生这样不得体的占有欲,可是面对最为珍视的感情之时,若兮才发觉,其实自己也不能免俗。 因为在意,所以小气。 想不到子玉却停下来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若兮,“作为我的结发之妻,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会难过吗?” 听到子玉口中对自己的称呼,若兮一时间又羞红了脸颊,是为自己的想法羞愧,也为自己的违心羞愧,她躲闪着子玉的眼神,摇了摇头。 “哦……那就好……”见到若兮的反应,子玉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觉到一丝丝失落。 只是若兮的佯装洒脱并未能坚持片刻,二人刚刚在家门口站定,这几日积攒下来的酸意终于不断地汹涌而出,若兮拦在家门口,眼中含嗔带怨地凝望子玉,又红了眼眶。 “这是……”子玉本不明所以,却又在一瞬间读懂了若兮眼神中的意图。 原来刚才的潇洒不过是嘴硬,实则若兮的心头实在是爱极了自己。 子玉一面窃喜,却又自知理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最后凭着内心之中对若兮的无尽爱意,她一手揽住若兮的腰肢,另一手将家门打开,见今日平安去了于小慧家,子玉将若兮放横抱起。 轻柔地将若兮放在沙发上,子玉的吻温柔地安慰着爱人心中的不平,体贴的动作胜过万千的情话。 若兮轻咬了一口子玉的双唇权当撒气,却又被子玉带着讨好的吻,吻得意/乱/情/迷。 子玉用自己的拥吻做着解释,将无尽的歉意传达给挚爱的若兮。 若兮抛却了往昔的矜持,索取着子玉无尽的爱意,这爱意今生只为她一人拥有,旁人分毫无法夺去。 子玉任由若兮肆意汲取自己的爱意,今生本就为她而来,一切所有都可供她独享,纵使全部支取又有何妨。 若兮心头翻涌的醋意终于被子玉无尽的爱意稀释,最后化为虚无,只剩下手捧明珠一般的呵护与浓情…… * 生活变得越发得心应手,因为家庭中到处充满了爱意,日子也越发有滋有味…… 这一日,下了夜班的若兮从医院赶回家中,子玉赶忙开门迎接。 将若兮迎到沙发上,子玉又站在她的身后,揉捏着若兮的肩膀,“辛苦啊,虞大夫。” 想不到若兮却努着嘴,面露难色。 子玉俯下身,看着若兮的表情,双手捧起若兮的脸颊,俯视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疑问,“怎么了?瞧这不高兴的小脸儿,今日可是遇到什么难缠的患者了?” 若兮的嘴被子玉揉捏地微微撅起,含糊的回到,“没有……” 子玉就势便是低头一吻,“那怎么不开心呐?” “我被我们院公派去沪市。” 子玉绕到了若兮面前,“咦?要去多久?”问完便伸出手,邀着若兮再去吃点夜宵。 “一个星期……” 子玉垂着眸子细细一想,“哦,还好,也不算很久……” 若兮站起身来,抱着子玉的胳膊,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撒着娇,“啊,可是我不想走……” 子玉揽过若兮的腰肢,耐心询问,“那我和平安跟着你一起去?” 若兮狡黠一笑,立马点头,“好的,你快收拾东西吧,明天中午的火车。” “好家伙,在这等我呢这是……”看着若兮露出狡黠笑容,子玉的面容上也展露了笑颜。 这一次培训的机会属实难得,届时很多外国急救领域的专家都会到场教学,为了方便这些专家行动,所以特地将地点选在了国际化的沪市,若兮是医院千挑万选选□□的参与培训人员,所以自然万分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只是一想到自己只身一人前往,遍观繁华都市却没有家人相伴,多少显得有些寂寥,若兮想起平安曾经在收音机中窥闻过沪市的繁华便一直惦记在心头,而自己忙于工作无法照顾家庭,所以一直没能满足平安的愿望,若兮也多少生出一些亏欠。 想不到这一次培训,刚巧正值暑假,平安也刚刚毕业没有家庭作业困扰,于是若兮没有提前与家人打招呼,便特地去车站多买了两张同一车厢的车票,也好借此机会,来一次难得的家庭旅游。 子玉知道若兮的心思,自然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她的美意。 待到若兮吃好夜宵,子玉回到卧室,掏出行李箱,将自己的衣服打包好,又去看若兮的衣服。 若兮仔细翻看着衣柜,一件一件丢给子玉。 子玉伸手将若兮的衣服接过,仔细叠好,又整整齐齐地码放到行李箱中。 二人将行李收拾好,若兮搂住子玉的脖颈,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带你出去玩你高不高兴?” 子玉一偏头落了一个吻在若兮的脸颊,“我夫人这么厉害,管吃管住还管玩,我自然非常高兴!” 若兮得意地微微一笑,“那就好!所以跟着我保证你有肉吃,以后你就负责好好养好你的身体,不用再想着出去工作补贴家用了哟。” 子玉眉眼弯弯赶忙点头,“是是是,谨遵夫人教诲。” 第二天一大早,平安从卧室中走出,看到一地的行李,不解地看向坐在餐桌旁吃早饭的两位母亲,“二位母亲大人,可是趁着我熟睡之际,打算把我卖掉?” “是的,打算把你卖到沪市。”若兮眉眼弯弯,随口与平安开着玩笑。 “震惊!这是为何?”平安望向一旁的子玉寻求答案。 “你妈妈要去沪市参加培训,刚好你前段日子不是总喊着想去那里玩,你妈妈就惦记上了,特地多买了两张票让咱们二人也借个光。”子玉贴心地为平安解了疑惑。 “真的吗!”平安的眼中闪烁着无比兴奋地小亮光,瞬间冲到若兮面前“Mua”一个吻亲上脸颊,“我妈妈真是人美心善。” 若兮被平安夸得小脸一红,伸手一拍平安的屁股岔开话题,“快去洗漱吃早饭,收拾好行李咱们就出发了。” “好的!”平安瞬间冲出客厅,跑成了一个虚影。 一家三口到了火车站,平安拖着自己的行李十分兴奋,换了车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平安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笔记本。 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及与于小慧当面道别,两个人便通了电话,平安答应于小慧要将沿途的风景都画下来,然后回去的时候送给于小慧。 看着平安安安静静地作画,子玉偏过头去看向若兮聊着家常,“咱们一家三口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坐火车了……” “是呀……”若兮一瞬间感慨万千,上一次一家三口坐火车还是平安两岁半的时候,一家三口从北平出发,坐着火车到了金陵城。 之后,一路艰难坎坷,分离又重聚,最终定居在杭城。 人生真的如同一场旅行,从一出生便坐上了自始发站开出的列车,人生中每一次相遇,便像是不同停靠站上下列车的旅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她们来了又走,不会做过多的停留,萍水相逢之后,或许就再也不复相见。 就在这样的新老更替之中,最终依然有一人能够始终停留在你的身边,让你疲惫的时候可以将自己的脸颊枕在她的肩头打盹片刻,这弥足珍贵的相守怎能不让人满心感激。 平安心中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因为燥热而粘腻的天气以及沉闷的车厢影响了心情。 扭过头去,见到自己的妈妈正抱着娘亲的胳膊,又将脸颊枕在娘亲的肩头上,平安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渍,内心之中为两位不怕热的勇士由衷的鼓了鼓掌。 火车晃晃荡荡走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停靠在沪市的火车站。 下火车时,平安的激动心情早就消耗殆尽,此时此刻的她只想赶忙找个地方洗个澡,然后躺在床上昏睡过去再也不想醒来。 想不到眼前这两位母亲反而一路上都兴致勃勃,一家三口拖着行李找到一家距离医院最近的招待所,办理入住手续之后,又拉起平安的手强行将她带到了商业街。 现在正是一年四季之中最为炎热的夏季,想不到即使太阳落山,热力也依旧不减,路面因为白日艳阳的炙烤散发出灼人的余热,走在上面,平安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烤熟了。 子玉与若兮却从始至终都兴致高涨,自从平安出生之后,没有经验的小两口忙于照顾幼儿,后来平安年岁见长,却又赶上时局动荡,一家三口疲于奔命更是无暇游玩。 子玉与若兮都快忘了刚在一起时,那段愉快又充实的旅途是什么滋味了,如今终于又有机会一同携手畅游新的城市,二人心头是无比的喜悦与幸福。 大沪市的夜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街道两旁各色商铺内的灯光将销售的产品映照得光彩夺目,宽敞的大街上时不时地有二层的游览巴士叮叮当当驶过,子玉偏头看向若兮,“一会儿吃完晚餐可以坐一下这个。” 若兮凝望着子玉的双眸,眼中溢满了憧憬地点头。 看惯了杭城内的闲适安逸,这样繁华热闹的街景让子玉与若兮都沉醉其间,流连忘返,甚至连找一家餐馆解决晚餐的这个计划都被无限推迟。 平安兴致缺缺地跟在两位母亲的身后,看着二人腻腻歪歪的模样,鸡皮疙瘩掉了一路,就在她百无聊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目光突然被路旁的一个摊位吸引。 只见摊位老板正坐在摊位旁百无聊赖地招揽生意,老板的样貌生得十分奇特,金色的发丝根根炸立,好似一只雄狮,眼看着天色已晚却依然带着一副圆圆的墨镜,显得万分招摇且奇特。 老板身边是一个巨大的木质箱子,朱红色的漆面上描绘着一些金色花边,大箱子正前方一个圆形黑洞万分引人注目,透过黑洞朝着箱体内细细张望,似有影像攒动。 红箱子正上方一个小招牌,上书“西洋镜”三个大字。 平安遥望着那个木箱子出神,想不到那西洋镜摊位老板却凝视着平安的双眸,径自开了口,“虞平安,我们终于见面了。” 平安听到西洋镜老板的话,万分惊讶,忘却了与走在前方的两位母亲打声招呼,便朝着西洋镜老板走去,“你认识我?” 西洋镜老板将墨镜向下拉了拉,微微颔首,“当然,你我曾是故友。” “可是我不认识你。”平安少许抗拒。 “这倒无妨,我认识你便可以了。”西洋镜老板看上去面容古怪,但是声音很好听,浑厚却富有磁性,好像是那收音机中播音员特有的声线。 不知为何,平安竟真的觉得西洋镜老板的声线似曾相闻,有些熟悉。 看着平安正细细端详一旁的西洋镜,老板收起严肃的面容,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热情招待,“要看吗?” 平安点点头,西洋镜中的世界已经将她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老板咧嘴一笑,伸手一指箱子上的圆洞,“你朝着这里边看。” 平安没有疑惑,好奇地朝着圆洞里面张望。 刚刚将视线搁置在圆洞上面,平安就感觉到四周的景象突然变换,一阵眩晕之后,西洋镜老板将她带入到一个神奇的世界之中。 这世界里有高山流水,草木禾节,奇花异草,珍石嶙峋,不过目之所及一切景色,皆是水墨画描绘的模样。 但是眼前的景色与寻常的水墨画也有些不同,画作之上的一山一水,皆是静态,而这里的景色,都是会动的。 崇山峻岭笔韵粗犷,挥毫泼墨之间尽显作画之人的洒脱,远山上的树木山石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又像是用笔尖细腻勾勒。 一条小溪自山间流淌,溪水中无数锦鲤竞相摆尾游弋,时不时跃出水墨画绘就的小河之中,又落入期间,留下层层墨韵涟漪。 远山上有候鸟掠过,同样是水墨画绘就的模样,简约却又不简单,以形求神,润泽灵活。 “这是什么地方?”平安被眼前的神奇景象震惊到收不回视线。 西洋镜老板看着平安莞尔一笑,“我愿称之为画中境。” 平安强迫着自己收回视线,“画中境?” 新的名词让平安有些不解其意,不过平安也是聪明的孩子,稍微思忖一下便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请随我来。”西洋镜老板的声音在平安的耳畔响起。 平安跟随着西洋镜老板的脚步沿着墨迹水岸边默默前行,不多时,墨宝绘就的花影之间,一座八角木亭坐落其间,就好像是被西洋镜老板突然绘画出来的一般,瞬间出现在平安眼前。 凉亭内,有女子十几位,这十几位女子的画风倒是与外面的风景不同,外面的景色是水墨画绘就,眼前的女子都是真人的模样。 平安捧着好奇的眼睛细细端详眼前的女子,她们身着不同朝代服饰,年龄各异,不过看上去都带着不同寻常的气质,或是婉约,或是潇洒,或是淡泊,或是和善。 相由心生,眼前的众位女子虽然样貌不同,却因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心生崇敬。 诸位女子见到西洋镜老板前来,全部从座位上站起,对着来者行上一礼,不过因为每个人的朝代不同,这礼节自然也是形态各异。 西洋镜老板拱手一礼对着众位女子叮嘱,“客人已经到来,今日劳诸位大驾光临,原是因为我这位挚友需要一些帮助。” 其中一位身着银甲将军模样的女子微微颔首,伸出手将平安邀请到庭内,又转过头去对着西洋镜老板回复,“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多谢。”西洋镜老板对着众位女子又是一礼,随后便瞬间消失不见。 看着眼前众位皆是生面孔,平安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你们是谁?我有点想要回去了,我妈妈和娘亲要着急了……” 但是其中一位年纪稍长,身着一身道袍的婆婆却带着和善笑容拉住了平安的手,“虞平安,不要害怕,我们是被西洋镜老板特地请来,为你表演一个节目的。” “表演节目?”终究是好奇战胜了恐惧。 众位女子带着笑容对着平安微微颔首,“是的。” 平安偏着头追问,“那,演出的是什么内容呢?” “关于,我们的故事……” 第60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四) 道袍婆婆牵着平安的手走出八角凉亭,来到一方草地之上,突然间一阵歌谣传入平安的耳中。 端着耳朵细细聆听,歌谣之中十九字,“黄婆婆,黄婆婆。教我纱,教我布,两只筒子两匹布。” 突然间,八角凉亭外的草地上,突然出现一大片植物铺陈的田地,每颗植株之上,都顶着一颗四角花朵,花朵之中还有白色的云团驻留其间,“这是什么?”平安伸手采撷一棵花朵。 “这是棉花,也叫棉桃。”道袍婆婆和蔼地为平安解惑。 平安伸手触碰花心中央的云朵,质地柔软,手感极佳,就在平安抬眼的瞬间,自地上腾起一架木质机械,虽然机械的轮廓一如这画中境一般皆有墨迹勾勒,但是那铛铛铮铮的声音,确实是木质机架发出的碰撞声音。 “这个是什么东西?” 道袍婆婆婉然,“脚踏三锭纺车。” 平安围着纺车绕了一圈,又万分期待地看向道袍婆婆。 婆婆弯弯的眉眼为平安亲自示范如何使用,“平安,你知道吗?曾经我们的制造技术非常落后,从采摘棉花到变成一匹布要花费上很长的时间,后来我到崖州学习了黎人的织布技术,并且将这个技术带回到这里。 从此之后,我们不但可以更快速的织布,而且也可以织造更漂亮的布匹了。” 只是说话间,那架纺车旁边又出现了一架更大型的木质器械,道袍婆婆牵着平安坐到机械前,手把手教她织布技术。 片刻之间,一匹工艺复杂,花纹丰富的布匹呈现在眼前,似这周身围绕的山水墨宝一般,活灵活现异彩纷呈。 平安被眼前的技术震惊,偏过头去询问道袍婆婆,“您叫什么名字?” 道袍婆婆牵着平安起身,轻轻一挥衣袖,眼前的复杂器械如同浮云一般瞬间消失,“我的乳名叫做黄布儿,但是大家都喜欢称呼我为黄道婆。” 平安微微颔首,将这个名字牢记心间。 “下一个该我了。”那位身着铠甲的女将军牵起平安的手,画中境瞬间出现一群水墨画绘就的军队。 平安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千军万马,那位银甲女将军手持板斧,将平安拦腰抱上一匹水墨画骏马的马背上,随后飞身上马,拉起缰绳,将平安紧紧地护在身前。 “冲啊!”随着女将军一声号令,战鼓擂响,如雷贯耳。 战马扬蹄驰骋沙场,威风凛凛,平安只觉得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所有的景色从眼中急急掠过,马背颠簸可是纵横疆场的快意恩仇,让平安感觉到无比的惊现与刺激。 就在此刻,水墨画绘就的敌方将领骑着水墨战马,朝着平安飞驰而来,气势汹汹,势如破竹。 平安瞳仁中对方的身影快速放大,平安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那敌方将领马上冲到了平安的面前,平安惊慌失措,赶忙用手护住了双眼。 想不到护在平安身后的女将军板斧一挥,瞬间将敌方将领砍落马下,又是一板斧劈将过去,“呵!小菜一碟!” 平安听着女将军的大声嗤笑,从手指缝中朝着外面张望,见到敌方将领被女将军一斧子劈下,化作了一阵墨水如清源涌流,又在眼前消失不见。 胜利的呼喊声从耳畔响起,平安睁开了双眼,见自己坐下战马的两侧,站立着无数人马兵士,手中旌旗招展,面露喜色。 又在一瞬间,刚才的千军万马瞬间又画作水墨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女将军飞身下马,又将平安从马背上抱下,平安带着欣喜的面容看向女将军,“您叫什么名字?” 女将军伸手一摸平安的脑袋,带着洒脱笑容,“你们后世,都叫我妇好将军。” “下一个请看我。”说话的女子身着对襟交领的窄袖衣,衣长及膝。 衣服款式清瘦,却反而衬托出女子独特的曲线与窈窕。 她的眉眼之间略略含愁,显得孤独清冷,却并不哀怨菲薄。 自有一番文人墨客的孤傲清高在,将她的气质更衬托的才绝端庄。 见眼前的草地上,一方书桌突然出现,窄袖衣女子手执笔杆,洋洋洒洒,数十篇绮丽婉约的诗词跃然纸上。 平安眼睛都看直了,细细看那纸张上面的文字,清瘦婉转,似有活力。 细细品读词中意境,遣词造句却又美得令人挪不开眼睛。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平安伸手取过其中一张纸,念出其上词句。 作词的女子看向平安开口询问,“这首词写得如何?” 平安又细细读上几遍,抬起眼睛认真评价,“好像是江南水韵,其中的词句感觉婉约优美。” “那这一首呢?”女子再次写就一诗,递给平安。 平安双手接过,再次将纸张上的文字读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个又气势滂沱,格局非凡!不同风格决出一手,有才有才!”平安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赞叹。 那写词的女子被平安夸奖的开心,不过又露出一些可惜的神情,“若是我出生的那个年代,也有你这样懂得欣赏的女孩子就好了。” 平安听闻此言,眼中写满不解,“为什么这样说?您的大作无论何时何地读上去都应该赞誉有加呀!” 辞赋女子黯然摇头,“非也非也,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那个年代,这个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哟……” 听了这话,平安眼中也露出一些遗憾,“我娘亲也和我说过这个话……但是我的娘亲还说过,人们的价值观和判断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所以,无论如何,坚持做您自己热爱的事情,终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嘉奖!” 辞赋女子露出明媚笑容,“你的娘亲真是一个有智慧的女子。” 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娘亲,平安的面容上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又将所有的诗词阅览一遍,这才猛然抬起头,“忘记询问您的名字了!” “我的名字叫做李清照,不过我也喜欢别人叫我易安居士。” “易安居士……我记住了!”平安明眸闪动,万分可爱。 见李清照收拾起试稿,却有另一女子伸手接过笔墨砚台,而桌上的宣纸也变成了竹简的模样,女子身着宽袍大袖,襦裙拖地,衣料材质看上去就很高级,看样子,生前的地位不凡。 见女子起笔运笔洋洋洒洒,笔尖悦动,时而如龙飞凤舞,娟娟狂草。 时而一平一竖一撇一捺皆是秀雅,端端正正,文字楷模。 只见得女子运笔如飞,只消得不一会的功夫,写过的文字如万丈高楼平地而起。 只消得一会功夫,便有无数典籍在她的身后垒砌,如同城墙一般巍然。 平安伸手取过一筒竹简慢慢展开,“这是在写些什么?”平安询问这一旁的李清照。 李清照看着眼前女子写就的文字回答平安,“这些都是她默写出来的典籍。” “竟有这样多的文字,总共有多少典籍?” “约四千余卷。” 平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些典籍竟都能烂熟于胸?” 一旁的李清照为平安介绍眼前之人,“自然,这是东汉末年有名的才女,人们称她为蔡文姬。她生逢乱世,身世凄苦,先后被虏于匈奴。 后因为她的才气名震四海,又被曹孟德赎回,可是连年战乱,存典多有流失甚是可惜。 想不到她竟默背于胸,竟真真儿地将这些流逝的典籍全部写了下来。” 平安一脸崇拜地看着眼前的蔡文姬,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叹,“要是我背文章的时候也能有这样厉害的记忆力就好了!” “背诵并不困难,唯用心而尔。”蔡文姬对着平安婉然一笑。 最后见蔡文姬另取宣纸一张,起句“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 落笔“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全诗一百零八句,光是匆匆略读,便能感觉到那诗句之中喷薄而出的血与泪。 数十字速速写就,流畅异常,平安随着蔡文姬落笔,将全诗念就,“这诗句叫什么名字。” 蔡文姬终于将毛笔悬于笔搁之上,抬起明澈凤眼,“《悲愤诗》。” “因何悲愤?”平安不解其意。 蔡文姬耐心解释,“我生逢乱世,颠沛流离,陌陌徙途,几多凄苦,悲愤命途之多舛,悲愤末世之不公,悲愤女子之遭遇,悲愤和平无所踪。” 平安似是了然地回忆,“我听娘亲说,我们一家三口也遭遇了乱世的颠沛流离,确实九死一生险象环生,我可以想象得出,您真的非常痛苦。” “平安呀,恐怕蔡文姬遭受的痛苦还要比你们遭遇的更甚万倍呀……”李清照在一旁惋叹。 “也对,娘亲还说过,那个时候的女子,本身生存的环境就非常痛苦……”平安深表赞同。 蔡文姬微微颔首,万张典籍随风飘散,伸出手来抚摸平安的小脑袋,“生逢乱世,才知道和平的珍贵,我虽一生颠沛,但唯愿后世的你们,一生所处,皆是和平岁月。” 平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还来不及多想,便又被别人打断了思绪。 “接下来请看我们的故事。”四名女子突然出现在平安的眼前。 四位女子身着不同朝代服饰,但是冷眼看上去,四人身上皆散发出一种相似的气质,温婉大气,端庄贤淑,细腻和善。 平安只觉得,这四人身上的气场,倒是和自己的妈妈有着诸多相似。 这四名女子,其中一位,长裙曳地,大袖翩翩,外衫甚有道家风范,层层叠叠,好不飘逸清雅,见她只手一抖,一带布包摊于掌上,上方数十长短不一的银针并列其上。 “这是做什么的?”平安端着好奇的眼色看着眼前的银针。 “针灸疗法,可曾听闻?”女子手执一根银针举到平安眼前。 平安了然一笑,满眼自豪,“当然!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因为我听娘亲说我妈妈也会针灸!” 女子眉眼舒展,笑容和暖,“此乃针灸疗法特质银针。” “原来长成这个样子……”平安只曾耳闻,今日终于得见,大开眼界。 突然地眼前的草地上腾起一人,不过此人与刚才的水墨人物不相同,它的皮肤透明,身上经络相通,似有网络勾连,女子手执银针,透入透明皮肤。 平安观察到,刚才瘀滞得的经络网中血脉瞬间相通。 “竟会如此神奇!”平安不由得发出感叹。 “人体十二经络奇经八脉,不通则痛,针刺表穴,辅艾草灸之,即可通筋活络,扶正祛邪,通了,也就不痛了……”手执银针的女子将中医针灸疗法的原理讲与平安。 平安看着眼前透明人的经络通畅似是水路四通八达,不觉害怕反倒觉得神清气爽,看了半晌抬起头来,“还未曾询问您的名字。” 针灸女子收起手中银针,弯弯唇角回复,“晋朝鲍姑。” 第二位女子也先行自我介绍,“大家唤我张小娘子,与这位易安居士大概同朝。” 张小娘子自我介绍完毕,突然自脚边生出无数奇珍异草,见她屈身拾起万千草药,研磨成粉兑入浆水,敷与众姐妹面容之上,片刻之后再做清洗,众人皆是花容月貌肤若凝脂。 又见她同样手执一带状布包,与那鲍姑摆放银针的很像,只不过这位女子的布包之中,装的是各色刀具。 “这又是做什么的?” “外科开刀。”随后张小娘子取出刀具,刀尖对着自己递给平安,“刀具锋利,小心拿稳哟。” 平安接过刀具,想不到偏偏就没有拿稳,刀尖划破指尖,有血迹流出。 只见第三位女子从脚下的万千草药之中随手采撷一颗,放于掌心之中碾碎,又捧起平安的伤口,将掌心的草药敷与伤口之上,片刻便止了流血。 最后第四位,看衣着样貌与阿柔很是相似,平安猜想她是一位明代女子,这位女子接过平安的小手,又用棉布将她的伤口包扎完好,弯弯的杏眼略作解释,“刚才这位为你止血的名唤义妁。” 见平安伤口已经迅速愈合,第四位女子又伸手递给平安一本医书《女医杂言》。 平安只看到书名的一瞬间,便脱口而出,“我认得您!我妈妈平日里也读过您的典籍,您的名号叫做谈允贤对吗!” “正是!” “你们四位皆是医女!和我妈妈一样!” 四人并立平安面前,笑而不语,眼中带着欣慰。 “最后,请看我的故事。”这时从众人的身后走出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身着天青色的马面裙,墨绿色的中长外衫,衣襟处的盘扣严谨地扣住半高的衣领。 这样的服饰,平安最为熟悉,因为眼前的女子,与她的外婆的衣着方式极为相似,平安知道,这位女子也一定身处明朝时期。 只见马面裙女子时而手持团扇,云手纷飞,戏腔袅袅。 举手投足之间虽有媚态,却让人直了眼睛,这位女子声色场中卖笑颜,褪去红妆展愁容。 时而又瞬间变换了衣衫,一身儒生衣装,看样子是女扮男装,见她手指毛笔,挥毫泼墨,笔尖纷飞,凭空地笔墨文字自空中飞舞。 “遥怜处处峰烟事,长啸无心阁自凭。”平安遥望着空中飞舞的空灵却又饱含着韵骨的文字,不自觉地将诗词的最后一句念出声来。 随后,又从地上腾起一条画舫,画舫之中一名墨迹勾勒的文豪男子与眼前的儒衫女子面面相觑。 见眼前的儒衫女子面色凛然,对着男子正色询问,“牧斋,清兵入关,此乃国家兴亡之际,你身为今朝官员,曾经承诺我忠义两全,不去做那清庭贰臣。 如今已是千钧一发之际,你可愿意与我夫妇携手,以身殉国?” 话音落下,儒衫女子拉起男子的衣襟,说时迟那时快便要跳河自尽。 想不到那名男子却拉住了儒衫女子,见他的面容露出万分的犹豫,带着懦弱地嗓音低声回复,“河东君,不如改日吧,今日的河水……太冷了……” 儒衫女子嗔目圆睁,转身看向男子,“万里江山剩半壁,商女亦怀屈子忧,你堂堂男子汉,却如此贪生怕死,我真是错看你了!”言毕转身自投河中。 平安万般心急想要救人,就在她伸出手时,想不到一切画舫,男子,河水全部消失,只剩那儒衫女子聘聘婷婷站在平安面前。 “那,您又叫什么名字?” “我最为人知的名字,叫做柳如是。” 转瞬之间,古往今来的巾帼群像在眼前如浮光掠影快速演绎,平安身临其境,兴致盎然,完全沉浸在这画中境,沉迷其间流连忘返,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子玉与若兮携手沉醉于繁华街景,说到携手,不对呀,明明是一家三口,如今怎么只剩了两人? 子玉与若兮突然对视一眼,二人赶忙回过身去,这才猛然惊觉,平安竟然不见了…… 第61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五) 这下子玉与若兮慌了神,赶忙火急火燎地将灵玉之中休息的阿柔唤出,“阿柔,平安走丢了,快帮我们找找!”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我才一个没照顾到就能把那么大一个活人弄丢?!” 阿柔怒火中烧,无数责备的话堵在口中一时间竟不知道先从哪句说起。 子玉与若兮被阿柔训斥也只能低眉顺耳地听着,毕竟因为自己粗心大意把孩子弄丢,确实是只得训斥的事情。 都怪二人刚才沉浸于难得的独处时光之中,一时间忘乎所以,就忘却了平安的存在。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间,首要任务自然是尽快将平安找到。 阿柔无奈赶快沟通黑白两兄弟,黑白两兄弟瞬间自街角闪身走出,“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阿柔悬于半空掐着细腰倪着眸子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两口,这才与老黑老白交代,“二位,平安不见了,快帮忙找找!” 老白一脸震惊,“啊这……什么时候的事?” 子玉强撑着镇定解释,“应该没多久,刚才还跟在我们身后……” 若兮着急地脸色都已经惨白, “老黑老白,帮忙一定要找到她!” 老白见到若兮如此慌乱,赶忙开口宽慰,“若兮姑娘你先别着急,若是发生的时间不长应该没走出多远,老黑我们分开找!” “好。”老黑连忙点头。 话音落下,阿柔与老黑老白瞬间又消失在这繁华的夜景之中。 若兮紧张地眼圈红红的,子玉赶忙牵着她的手沿途返回,朝着来时的路仔细找过去。 子玉感受到若兮有些不平稳的呼吸,赶忙安慰,“别着急,肯定还没走远,平安曾经说过想来这里逛一逛,说不定只是走到了哪家商铺里。” 若兮指尖冰冷,轻咬下唇不置可否,心中却责怪自己刚才太过得意忘形,竟这样不负责任将自己的女儿弄丢。 子玉见自己多说无益,只能再次朝着路边的商铺里挨个张望,她虽然口上不说,但是心头的焦急自然不比若兮少上一分,但是此时此刻,她不能火上浇油,所以只能强迫着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西洋镜里有万千世界,西洋镜里有芸芸众生,西洋镜里有浮世繁华,西洋镜里有平平安安。” 一个摊位的老板偏巧不巧地,就在子玉与若兮经过的时候,突然开始吆喝。 子玉心头突然有些预感,随即偏过头去望向西洋镜摊位的老板。 只见那老板一头金黄头发,发量及其浓密,好像是那雄狮的鬃毛根根炸立,再看老板的面容颜色发青,不似正常人的面色,此刻正隔着无数行人,定定地直视着子玉的双眸。 子玉瞬间察觉到异常,将若兮挡在身后,又快步朝着西洋镜摊位老板冲过去。 “二位,来看看西洋镜吧,西洋镜里找什么都能找到。”西洋镜老板满面春风,热情地招揽着客人。 子玉听闻此人的声音,便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平安定是在他手中,便压低着嗓音厉声质问,与面前之人对峙,“真的什么都能找到吗?” “绝对。”西洋镜老板的面容也收敛了些许。 “寻一活人,可不一定能在这西洋镜中找到。” “这可不见得哟,你不来看,怎么知道寻不到?” 子玉回望一眼若兮,若兮此刻有些慌神,不知道应该如何抉择。 西洋镜的老板却已经将盖在西洋镜上的幕布拉开,露出一个远远地放大镜,虽然像是邀请,但是动作与语气却显得不容拒绝。 若兮轻轻拽了拽子玉的手,“小心……” 子玉眉头微蹙朝着放大镜窥望,只见西洋镜内,高山流水之间,一座略显华丽的木质凉亭伫立在岸边花丛中。 凉亭内,几位不同年岁,不同朝代的女子,正围坐在其间,面带着温和笑容,面对着一名女孩子聊着天。 画中的女孩子,身着现代服饰,如众星捧月一般,坐在众人之中,聆听着女子们的谈话。 那画中围坐在正中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平安。 子玉瞬间警惕地抬起头来,怒视着一旁的西洋镜老板,感受到子玉怒火的阿柔,瞬间叫回老黑老白,站在一起,与西洋镜老板对峙。 只是,阿柔见到西洋镜老板的一瞬间,眉头紧锁,低声叫骂,“青狮精!你不在九天之上当你的逍遥神仙,来这里做什么?而且还绑/架少女,你会遭天谴的知道吗!” 想不到青狮精却露出一脸无辜的神情反驳,“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讲!我哪里绑架少女了!” 子玉指着眼前的西洋镜,“人证物证据在,这箱子里还有你的同伙,你休想抵赖!” “放肆!我的朋友正在好吃好喝招待她!哪里有绑匪这样有良心的!”想不到青狮精被辱骂的时候没有反驳,却在这西洋镜之中的女子被辱骂时突然生气起来。 阿柔与青狮精继续交涉,“那你快让她出来!不然别怪我们抢人了!” “稍安勿躁,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只有我可以带她出来。” “那你赶快带她出来!”阿柔已经稍显不耐烦。 青狮精瞥了一眼西洋镜内的情况,又转过头来端着耐心继续解释,“稍等片刻,她们的故事马上就要讲完了。” 子玉面露不解,“她们?” 青狮精得意一笑,“对,这西洋镜中,我的朋友们。” 若兮此刻也带着愠色质问,“你们要做什么?” 青狮精却一脸无辜,“你亲生女儿要了却一些因果,我们好心好意特地过来帮个小忙。” 子玉的束魂鞭已经紧握在手,“你究竟想做什么?” 见到子玉的架势,青狮精赶忙躲到西洋镜的后面,“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放心,以我与她的交情,我定不会伤害她就是了。” “你知道她是谁?”子玉听了青狮精的话,手中的束魂鞭垂落了一些。 见到子玉已经没有刚才那番紧张,青狮精又从西洋镜后走出,“当然,当初她要转世为人强行投胎的消息还是我透露出去的!”随后又自言自语道,“真没看错那只鼹鼠精,果然嘴巴赛过漏勺,不过倒是正合我意……” “所以,你知道事情的缘由?” 青狮精微微颔首,“算是吧。” 子玉将自己的束魂鞭收起,恭恭敬敬正色询问,“她转生是为了却因果?那么,你可否将这因果对我讲明?” 想不到青狮精偏偏卖起了关子,“魏子玉,你亲身经历过,理应最清楚这因果循环,自有定时的道理。况且一切因果皆由自己筑造,旁人,无法阻碍这个进程。” “话虽如此,身为她的母亲,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子玉的眼眸之中流露着万分的无奈。 “啊~时间到了~我要带你女儿出来了~”话音刚落,青狮精领着平安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子玉与若兮赶忙将平安拉过来,又护在了身后。 “我说过,我不会害她的。”青狮精依旧满眼的轻松,随后又捧着笑颜看向子玉身后的平安,“虞平安,刚才看的精彩吗?” 子玉虽然警惕这眼前人,可还是与若兮回头看向平安,只见平安一脸兴奋神色,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好精彩!” 子玉与若兮对望,一时间不明所以,脑中万分的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看着平安高兴的神色,青狮精也露出了笑颜,一脸坦诚的面对着平安的两位母亲,“你看,我说吧,我和我的朋友绝不会害她。” 若兮满眼怀疑地看向青狮精,“你真是为了帮助她了却因果?” 青狮精得意地一偏头,“神仙从不骗人。” 既然如此,若兮便忍不住追问,“她究竟有什么样的因果需要了结?” “天机不可泄露~有缘再见咯~”一瞬间,青狮精化为一缕青烟,连同着眼前的西洋镜摊位全部消失不见。 若兮见危机解除,赶忙转过身去小声埋怨,“平安,急死妈妈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乱跑!” 不过若兮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是却将平安翻来覆去检查了个仔细,见到平安安然无恙,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终于回落了一些。 “对不起……我刚才听到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所以就过来了……”平安被若兮责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委屈的站在原地。 子玉伸手揽过平安的肩膀,又轻轻安抚着平安的脸颊,抬起头来凝望着若兮的双眸温柔地宽慰,“若兮,刚才这件事情是必然发生的,如果平安不来,青狮精也会想其他的办法……” 阿柔也觉得奇怪,一时间也不知道这青狮精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她正色凝望着平安询问,“平安,你告诉外婆,刚才在画中境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听闻此言,平安的眼神之中却闪烁着憧憬与崇拜,“我刚才看到了,好多好多厉害的女子!” 子玉茫然看向平安,“哦?都有谁?” 平安将刚才见识过的巾帼英雄如数家珍一般介绍给眼前的母亲,“有黄道婆!有妇好将军!有易安居士!有蔡文姬!还有和妈妈一样的厉害的医者,而且还是四位!” 若兮眉头微蹙满眼疑惑不解地看向子玉,“这……确实都是很厉害的女子呀……那青狮精到底是什么意思?” 子玉也是不知,又低头询问,“平安,除了这些很好很厉害的人,还见过别人吗?” 平安默默点头,“也有一个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 “为什么呢?” 平安犹豫着慢慢开口,“她说她叫柳如是,她的职业不太好,但是我刚才在西洋镜中看到她身处乱世,却比平常的男子还要有气节,所以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她……” 若兮听罢也觉并无异常,又继续追问,“除此之外,就没有旁的事了?” 想不到听闻此言,平安的眼中却写满了遗憾,“没有了……我还没来得及全部看完她们的故事,那个西洋镜老板就到画中境将我唤出来了……” 子玉与若兮的两双眼睛就这样全部齐齐地搁在平安身上,让平安无所遁形,差点就地徒手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见平安确实并无大碍,依旧活蹦乱跳地,眼前的两位母亲倒也放下心来。 只不过,这一次重新走上街头时,两位母亲将平安紧紧夹在中间,双手一直握住平安的手,怕她再次跑掉。 于是,本就燥热难耐的平安,被两位母亲的热力炙烤,加热了个外焦里嫩。 终于找到一家餐厅落座,平安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看到的精彩画面分享,“妈妈!娘亲!我刚才看到的那些女子,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子玉将手中的菜单放下看着平安点点头,“黄道婆,李清照,妇好将军,蔡文姬,还有那位柳如是这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女子。” 若兮思索片刻,又接着子玉的话为平安作答,“还有你看到的那四位医女,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晋代的鲍姑、西汉的义妁、宋代的张小娘子、明朝的谈允贤对吗?” 平安眼中闪烁着崇拜,赶忙点头,“是的!妈妈您怎么知道?!” 若兮了然一笑,“因为妈妈都曾细细研读过她们的医学著作。” “她们真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是的。” 随后平安又想起了什么,将自己的右手递到若兮面前,“妈妈,刚才在画中境我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想不到她们就随便那么挖出一种草,抹在我的伤口上,感觉冰冰凉凉的,一会就好了。” 若兮捧起平安的右手,仔细检查了一遍,完好无损,一点痕迹都没有,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想到那西洋镜中景象非同寻常,便收起了好奇,抬眼为平安解释,“那种草应该是白药草,止血良方。” 平安又将自己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她们真是太厉害了!” 若兮颔首承认,“是呀,在古时,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可是她们却能克服重重困难,刻苦钻研,不畏强权,不畏父权,为女子谋福利,心系家国天下,这才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子玉又在一旁补充,“还有你不知如何评价的那位柳如是,她的职业虽然颇受争议,不过却是无奈之举,可是尽管落入红尘,她却依然保持着气节与风骨,这样的女子确实值得后世敬仰。” 平安抬起眼看向两位母亲,“所以,若是她们能够出生在一个好的时代,她们的成就一定会比男子更多。” 若兮弯弯唇尖,伸手一摸平安的小脑袋,眼中写满温柔,“我猜一定会,不过你也看到了,即使身处那样的时代,她们的成就也不比男子差呀。” “这倒也是。”平安非常认同若兮的说法。 平安在画中境之中的经历,仿佛是观看了一整场大型电影一般,整晚她的兴致都万分高涨。 可是子玉的内心之中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想到青狮精的话,想起很久之前晏姝带回的消息,又联想起自己在金陵城内看到那本西洋经书之中描写的那位神仙的经历,子玉的心头密布了一层阴云。 夜晚,待到平安已经睡熟,子玉躺在床上,细细端详着平安的脸庞,若兮自身后搂紧子玉,轻声询问,“怎么?有心事吗?” 子玉犹豫着转过身来,眉头微蹙,“若兮,有些事情想要与你商量……” 若兮凝望着子玉的眼眸,“是关于平安的对吗?” “是的……”子玉默然颔首。 “关于她的身份吗?还有她的因果,你有什么猜测吗?” 子玉的眼神有些散散的,“我猜测,她的身份可能与地府有关,但我不知道具体是谁…… 听了刚才青狮精的话,我觉得身为她的母亲,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想怎么做?” “若兮,当日我可以从冥府归来,原是因为师父教授我的心法,以及我渡魂师的身份,我行走阴间道,早已熟悉那里的一切,所以,我可以在阴间依旧保持清醒的理智,最后做出正确的选择。” 若兮思忖片刻,开口询问,“你想让平安也当一名渡魂师吗?” 子玉犹豫着点点头,“是,也不是……” “怎么讲?” 措辞片刻,子玉将内心的想法对着若兮和盘托出,“我不愿让她这么早就被这个身份禁锢,我想教授她心法,帮助她可以在黄泉路上保持理智,不至于被阴风洗涤失了心性。 但是,她不用引渡魂灵,不用直面那些孤魂野鬼,她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业,可以过一个寻常人的生活。” 若兮伸手轻抚子玉的脸颊,温柔地安慰,“子玉,若是可以帮助她顺利了结她的因果,我同意你教授她心法。” 子玉抬眼看向若兮,“只是……” 第62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六) “只是你担心会有一些副作用对吗?”若兮对于子玉内心之中的想法,总是那样心有灵犀。 子玉点头承认,“是……” 想不到面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时候,若兮却显示出子玉都不曾拥有的豁达,“可是,你也曾经说过,尽人事而听天命,遇到困难总要面对,只有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尝试过了,才有资格说放弃不是吗?” “哎,话虽如此,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她毕竟是咱们的女儿,我总是会忍不住会担心……” 若兮却在子玉犹豫不决之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还记得,平安刚刚学习走路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吗?” “怎么?” “那个时候,你只是伸出手,让她牵着你的手慢慢前行。 待到她跌倒的时候,你会站在她的身旁,却不伸手扶她,叫她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来。 其实现在的状况也很类似,咱们二人只需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她就是了,因为最后去了却因果的时候,还是要靠她自己。” 得到了若兮的许可,子玉内心的信心也增长不少,“好,既如此,我便按照自己的方法先试上一试……” 若兮看见子玉终于下定决心,为了坚定爱人的信心,又主动献上一个吻。凝望着对方的眼眸,若兮柔声承诺,“好,我们都尽力而为。” 休整一夜,第二日若兮便开始了她的培训,白日里若兮需要到医院培训,只有太阳落山才能回来。 平安原本计划白日里外出游玩,但是沪市的炎炎夏日将平安治理的服服帖帖,所以只能老老实实与子玉待在招待所,等着若兮下午五点左右归来,太阳落山之后,母女三人才敢到街上去四处闲逛。 白天不能外出游玩已经让平安万般无奈,想不到待在招待所里却依旧不能顺心。 平安本以为小学毕业加上外出游玩可以逃避作业的折磨,但是谁能想到,子玉实在太贴心,太细心。 平安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不喜外出的娘亲,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了初中教材,一本不落,全都给她带了过来。 饶是如此还嫌不够,现在还多了一个任务,每日都要学习子玉传授的聚魂心法。 心法其实并不难背诵,不过二十七个大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五感闭,六觉失。若欲万法归一,务使心念不移。” 这对于学习成绩一向很好的平安并不算难事,最为困难的,是念就心法之后,冥思定神聚魂的步骤。 每一次,点燃聚魂香,只消片刻之间,子玉便可达到精神合一,魂魄离身的状态。 然而对于平安这个初学者来说,达到精神合一的境界却觉得万般困难,只是盘起双腿闭上双眼,便会突然觉得浑身难受,杂念丛生,怎么坐都不舒服。 面对着娘亲教授的二十七字心法,平安也有自己的理解: 眼观鼻,稍作尝试便是对眼,只觉得万般难受。 鼻观口,鼻子只能呼吸,并不能观视。 口观心,心口倒是还算合一,只是会不停地思考稍后会吃些什么。 更别说后面的五感闭,眼睛虽然闭紧,其他的感觉反而都打开,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清晰,鼻腔里的气味变得更为复杂。 六觉失,更是谈何容易,听得见,闻得明,浑身上下更是如坐针毡。 若欲万法归一,务使心念不移,根本就做不到。 心中杂念太多太多,睁开双眼的时候,思维还算老实,闭上双眼之后,便全都跑出来了…… 平安一脸沮丧地睁开双眼,看向一旁的子玉。 子玉等了片刻,并未看到平安的魂魄,知道她这一次未能成功,于是也睁开了双眼。 “娘亲……这个好困难啊……”平安满脸挫败地看向子玉。 子玉却没有生气,伸出手摸了摸平安的脑袋,“没关系,一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困难的,不过这种能力也像你学习写汉字一样,只要反复练习就能做到了。” 平安有些疑惑地看向子玉,“您说过我不用去当渡魂师,那我凝神定气还有什么作用呢?” 子玉摆出耐心为平安细细详解,“其实,这个心法也不一定只适用于渡魂,平日里也可以帮你定心凝气。 当你内心烦躁时,当你心怀不平时,当你手足无措时,当你忧思难解时。默念心法,便可帮你回到你的内心。” 平安又开始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追问,“回到内心?有什么作用呢?” 子玉思忖片刻,又用平安尽量听得懂的语句为她解释,“回到你的内心,感受你的感受,摒弃纷繁复扰的杂音,认真聆听你内心对于一件事物真实的想法,并顺从你内心之中最纯粹最良心的想法,当你的内心之中充满爱与和平,温暖与光明的时候,你可能会尽快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平安默然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她却记住了一个重点,要顺从自己的内心,不做违背良心之事…… 听了子玉的解释之后,平安信心饱满地再次闭上双眼。 这一次,果然心神合一,效果极佳。 甚至一不小心,熟睡过去…… 次日清晨,若兮培训的时间还没到,所以三人围坐一起吃着早饭。 平安的早饭却越吃越郁闷,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稀饭小菜就咸蛋,说好吃也好吃不到哪去,说难吃也不怎么难吃,但是眼前的两位母亲非要互相投喂,硬是将一顿早餐吃出了满汉全席的味道。 看着桌面上毫不避讳的二人,又联想到那一日两位母亲走在前面甚至都没发现亲孩子走丢的场景,平安感觉自己就好像是那高高兴兴走在大街上却突然被人踢了一脚的流浪狗。 她一脸哀怨,无奈地哀嚎,“两位母亲大人!若是下回你们两个只是想单独出来玩耍,请千万不要再勉强带着我!” 若兮弯弯的笑眼看向平安,“别呀,看你这开心的样子,下回肯定还得带你。” 平安学着平日里老黑老白的模样,对着若兮拱手一礼,“大可不必!” 若兮今日照常参加培训,不过学习的内容有些复杂,待到她完全做好记录,已是夜深如墨。 走出医院大门,若兮独自走在回招待所的街上,却突然被人自背后叫住,“若兮姐!” 若兮茫然回过头去张望,却突然带出几分惊喜,“书瑾,书琦?” 书瑾书琦姐妹对视一眼,眼中难以察觉的哀伤转瞬即逝,带着笑容迎上了若兮。 “你们怎么在这里?来了多久了?”若兮又打量了一番二人,见二人都是军绿色的西裤,制式皮鞋。 这样高温的天气,到了夜晚暑气都未消散,姐妹二人还必须穿着制服,想来真是找到了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心中带着几分欣慰。 他乡遇故人的喜悦溢于言表,若兮忙开口拉起家常,“一晃这么多年不见,书琦都长得这么高了,是个大姑娘了。” 书瑾赶忙眼中含笑岔开话题,“若兮姐,您来这里做什么?” 若兮哦了一句,“医院公派出差,我们一家就顺便过来待两天,刚好趁着平安放假,顺便玩一玩。” “子玉姐也来了吗?”书琦的眼中闪烁着激动。 若兮颔首,随后又发出了热情的邀请,“对!想不到这么巧,刚好见到你们,跟我去招待所坐一会吧。” 姐妹二人又对视一眼,姐姐书瑾还是带着笑意点点头,“好。” 说完,姐姐牵起了妹妹的手,跟上了若兮的脚步。 到了招待所,若兮敲了敲门,平安跑过来开门,“妈妈!” 若兮带着笑意点点头,又揉了揉平安的头发,转过身去,将书瑾书琦两姐妹迎了进来,“快进来吧。” “两位姐姐好!”平安见来了客人,马上开口问好,随后又转过头去看着若兮,“妈妈,这两位姐姐是谁?” 书瑾书琦对视一眼,稍显惊讶,书瑾转过头去,“你是平安吧,你小的时候我们还抱过你呢!” 若兮顺着书瑾的话,对着平安随口问道,“平安,你还记得她们吗?” 平安偏着脑袋思索半天,又看向书瑾谨慎地询问,“你们抱我的时候,我多大?” 书琦伸出手,随意比划了一下,“大概只有小腿这么高。” 平安一脸无奈,“那显然我是记不住你们是谁的……” 子玉听见门口的响动,半天没人进来,也走了过来,随后满眼的惊喜,“书瑾书琦?居然在这里能见到你们,太巧了!” 若兮走进房间,招待着门口的书瑾书琦,“你们快进来吧!” 子玉为眼前的姐妹二人倒上一杯热水递上,又坐到一旁闲话家常,“一晃也这么多年不见了,当初你们走了之后,你若兮姐还偷偷流眼泪来着。” 若兮被子玉将羞事讲出,佯装愠色白了子玉一眼,又赶忙回过头来满眼的和颜悦色,“那,你们姐妹俩离开之后,都去了哪里呀?” 书瑾带着满满爱意与书琦相视一笑,转过头来,将她二人之后的经历娓娓道来,“我们出了北平,乘上了去往陕北的火车……” 姐妹二人到了陕北之后,加入了学习小组,本就在若兮药铺里学了不少的知识,没想到却在那里能派上很大的用处。 当时识字并不普及,女性识字的人数就更少了,遍地的文盲之中,能有书瑾与书琦二人实属不易。 二人顺利通过了学习培训,紧接着,就又被选到另一个培训班里。 这个培训班的课程,更为复杂,学的东西,更加精密。 后来,一天夜里,一个领导找到书瑾,交给她一个档案,“回去仔细研读,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董书瑾这个人,你以后,便是这档案中的人了。” 董书瑾拿到档案的一瞬间,便明白了她之后的任务。 后来她仔细研读档案,并辗转来到了沪市,服从组织的安排,混入了臭名昭著的木每机关。 她,便是插入敌人心脏的一面歌颂我族丰功伟绩的“锦旗”。 书瑾走得很急,甚至没有与书琦道别。 书琦只知道,姐妹分别之前的最后几天,二姐一直在仔细研读着什么东西。 可是,连身为亲妹妹的她,都不可以碰那个东西。 姐姐走之后,书琦被派到国土北部接壤的邻国,学习了一年的知识。 之后,又有一个长得与二姐手中相似的档案,交到了书琦手上。 同样的,这个世界上也就再也没有董书琦这个人。 她,成为了为那面“锦旗”千里传音的“锦书”。 当时,“锦旗”的下线被奸细出卖,“锦旗”身处险境,险象环生。 她搜集的情报无法传达,在焦急与无助中,终于等来了接应的人。 她只知道接应的下线叫“锦书”。 “锦书”只是作为低级别成员加入到木每机关的,隶属“锦旗”部门。 而“锦旗”只会单方面联系“锦书”。 联系的方式,是一套密电码,破译本为一本《二十四史》的明史卷本纪。 可是,姐妹二人终究还是碰面了。 是在木每机关年终的部门宴会上。 只是,她们无法携手同心话重逢。 甚至,连眼神都不能过多的接触。 因为,这样的九死一生之中,没有血脉相连的姐妹情深,只有无穷无尽的谨小慎微。 夜晚,终究是妹妹沉不住气,找到了姐姐,可是姐姐却只能装作不认识。 可是生死棋局,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就是因为这次违规的碰面,终究还是让敌人嗅到一丝异样,又因为“锦书”被下线出卖,“锦书”就这样被木每机关押送到特/高/课的刑讯室。 而与“锦书”曾经有过交集的“锦旗”,也成为了怀疑对象。 为了洗清“锦旗”的嫌疑,领导特地让“锦旗”参加刑讯,并且派了一个人在一旁偷偷监视着“锦旗”的动作。 若是“锦旗”稍有不慎,便会被当场抓住。 每日都在刀尖上翩翩起舞的姐妹二人,自然都非常了解敌人的用意。 只是特/高/课的刑讯室,与那明朝锦衣卫的“诏狱”一样,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无人生还。 姐妹二人的心中早已窥探到结局,所以姐姐已经早早设下心防。 可是看着亲生妹妹在眼前受尽酷刑,却始终不肯招供出任何信息。 姐姐的心,还是被从中撕裂…… 几轮的严刑逼供过去,姐姐面对着已经没了人形的妹妹,眼眶已经忍得通红,却不能有任何的表示。 纵使千遍万遍的虐待,妹妹始终咬紧牙关,敌人朝着妹妹的鼻腔里灌了辣椒水,指望着妹妹可以哭嚎出来,或许那绝望的泪水可以换来姐姐的同情,露出破绽。 但是妹妹始终铭记着姐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书琦,不要哭,哭是最没用的!”所以自始至终她落下的只有汗水与血水,偏偏却没有一滴泪水。 一天一夜的严刑拷打之后,敌人故意撤走了无关人员,给姐妹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只为观察她们之中的破绽。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姐姐,妹妹却只剩痛苦的低声呢喃,“求求你,让我死吧……” 听着妹妹的哀求,姐姐的心上更是插上了一把利剑。 她心中的防线终于如琉璃般破碎,她终究还是心动了,伸出手,颤抖地伸向衣领处,那里,同样有一颗白色药片,只要服下,便可结束妹妹这无边的痛苦。 却在此时,走廊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你个王八蛋!你有种就打死我!老娘不怕你!”妹妹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对着姐姐破口大骂。 只是为了,竭尽全力,保全她的姐姐…… 命运就好像对这眼前的两姐妹遮住了眼睑,纵使今生姐妹二人历尽千难万险,百劫千难,命运的恶意却依旧没能放过她们。 直到死亡降临之时,妹妹都没能与自己最依赖,最爱慕,最思念的姐姐相认。 甚至,一直到死都没能再将一声“姐姐”喊出口。 对于从小便更重亲情的书琦来说,这恐怕,在书琦的心中算得上是最惨无人道的折磨,比那刑讯室的刑罚更甚。 再到后来,尽管“锦旗”想尽了办法,可是她终究还是暴露了蛛丝马迹。 敌人的鹰犬嗅探到了这样一丝异样,秉着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锦旗”也被送入了刑讯室。 几轮酷刑之后,“锦旗”凭着最后一丝气力,抢了刑讯人员衣领的白色药/片,吞下,殉国…… 听了书瑾书琦的叙述,子玉与若兮震惊当场。 就这样满脸错愕的看着眼前平静似水的姐妹二人,心跳仿佛都已经停摆。 半晌,若兮的嗓音带着万分悲痛的颤抖,“你们姐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63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七) “是……”听了若兮的话语,书瑾与书琦垂着眸子默然点头。 子玉也是满眼错愕,“你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书瑾抬起眼平静地解释,“书琦是去年的十一月十四日,我是今年八月二十日。” “为什么还不肯离去……可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子玉的嗓音带着一丝心碎过后的颤抖。 书瑾冷静地解释,“最后一条密电,我传出之后,便进了刑讯室,我担心那条密电会落入敌人手上,所以一直追踪着那条密电……不过好在,今天那条密电终于顺利传输成功。” 随后,书瑾又眉头紧锁,“只是我不懂,我一直小心谨慎,伪装的那样好,甚至找出了那名出卖书琦的人,并且已经解决了他,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想不到,纵使身死,书瑾却依旧坚守着她自己的使命。 书瑾深知,这个使命可以为后来人奠定一些基础,而她也始终无法忘记,曾经在京城的一方小药铺之中,有一位老师谆谆教诲过她,没有留下记录如何,没有人记得又如何,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只要自己做的事情可以为后来人奠定一些基础,这就足够了…… 想不到,若兮的这一段话,竟然成为了书瑾这短暂一生的座右铭。 凝望着书瑾书琦坦然又清澈的双眸,子玉还是开口提醒二人,“书瑾,书琦,你们这个样子,在阳间停留时间太久,不但会腐蚀你们的灵魂,还会影响转生。所以,我要把你们二人带回阴间,你们可否愿意与我同去?” 书瑾偏过头去看向书琦,见书琦点了点头,于是转过头来回复,“既然那条密电已经传出去了,我们也没什么遗憾了,我们走吧。” 子玉默然颔首站起身来,取出聚魂香,拍了拍胸口的灵玉将阿柔召唤出来。 就在此时,坐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平安却拉住了子玉的衣角,“娘亲……我也想去……” 听到平安的请求,子玉却犹豫不决,“你若是许久不能离魂,我担心耽误书瑾书琦二人走阴间道,或者万一你这次成功离魂,娘亲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书瑾却宽慰子玉,“没关系,我们姐妹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子玉又求助一般看向一旁的若兮,若兮接收到子玉的目光开口询问,“若是她成功离魂,却感觉不舒服,可有解法?” 子玉赶忙对着若兮细细解释,“聚魂香的香线昭示着神魂的状态,若是香线不稳,则代表神魂不稳,及时唤醒可解。” 若兮了然,“既如此,我在这里驻守便可以了。” 想不到到了平安真正需要自己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子玉却显示出来前所未有的犹豫,“我是担心黄泉路上业风阵阵,会不会吹散平安的心智。” 阿柔站在一旁宽慰子玉,“我倒是觉得不会,你还记得那一次,平安乱动聚魂香,未经你的许可便跟随我到了冥府的事情吗?” “记得。”子玉颔首。 阿柔飘落到平安的面前,“那一次,见她灵台清静,神思清明,我觉得平安好像并不受业风的影像。” “可是……”子玉依旧犹豫不决。 阿柔终于端起长辈的决策力,再次开口提点子玉,“子玉,既然你说要传授她心法,叫她在阴司也可保持清醒,有助于之后了却她的因果,这一步我们早晚都要迈出。” “好吧……”子玉终于点头,随后又抬眼看向若兮,“若兮……我们去了……” 若兮微微颔首表示无碍,“没关系,这一天早晚都要经历。” 子玉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临行之前对着若兮细细叮咛,“一定要帮我们守住这只聚魂香,若是出现波动,一定要及时将平安唤醒。” “好,去吧……”若兮已经了然。 子玉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平安,“平安,我教你的心法还记得吗?” 平安认真地点点头,“嗯,记得。” “点香之后,开始默念,若是不成功也不必勉强,睁开双眼即可。” 听到子玉那样事无巨细地叮嘱,平安赶忙点头如同捣蒜,“娘亲,您放心,我都知道了。” “好。” 子玉取出聚魂香,掏出打火机点燃,母女二人盘坐在床上。 想不到这一次,平安心中有了一个目标,凝视着内心之中的目标,竟真的成功离魂出窍。 待到看到平安已经成功了一小步,子玉紧张的心情稍许缓解。 阿柔前方引路,书瑾书琦姐妹二人跟在中间,子玉紧紧牵着平安的手,走在最后。 一路上,子玉都时时刻刻观察着平安的状态,可是见她脚步轻快,神思爽利,眼神清澈,子玉高悬的心也渐渐落了回去。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是非功过尽分明,镜前,开眼!” 业镜中的云雾一阵波动,随后出现了画面: 一辆火车的车厢内,书瑾书琦姐妹二人坐在座位上。 书琦倚靠在书瑾的肩头,手指已经冻得微微泛紫。 书瑾将书琦的手握在手中,搓了搓,又微微哈气,为她驱散一丝寒冷。 见搓揉了半天,书琦的手还没能暖和过来,书瑾脱下自己的外套。 书琦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书瑾,“二姐,你干嘛?” 书瑾的眼中带着无尽的爱意与温柔,“看你手冰成这样,衣服给你盖好。” “我没事,衣服给我,你就该冷了。” “你盖好,姐现在有点热。” 这一次书琦没有抗拒,将衣服盖在身上之后,又将脑袋靠在书瑾的肩头,小声耳语,“姐……” “嗯?”书瑾温柔的鼻音在书琦的耳畔响起。 “你想家吗?” 书瑾偏过头去看着书琦,“不想,你呢?想家了吗?” 书琦将脸颊从书瑾的肩膀抬起,眼角弯弯摇了摇头,“我也不想,二姐在哪,家就在哪。” 书瑾凝视书琦的眼睛,眼中饱含爱意,又微笑着反手捧着书琦的脸颊,放回自己的肩膀上,轻声说道,“睡一会儿吧……” 书琦点点头,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一个夜晚,在一间土房窑洞内,一名男子递给书瑾一个档案袋,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书瑾,从今往后你就不是董书瑾了,你的身份是这个档案袋中的人物,你的任务,你的家庭背景,你的文凭证件都在这个档案袋中,你回去之后要仔细阅读。 七天之后,将有人带你离开这里,你的任务从那个时候开始执行。” “好,我知道了。”书瑾郑重的点头。 “还有,除了你本人,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个档案之中的内容,连亲人,都不行。” 书瑾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过,“我了解……” “对了,这个任务,需要你有一个代号,方便我们方面联系你,你想一个吧,最好是简单通俗的,比较容易记住。” 书瑾手捧着档案袋,思忖了片刻,“叫‘锦旗’吧……” 男子有些好奇,“多嘴问一句,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书瑾明眸暗淡了些许,“嗯,这个代号可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时刻提醒我还有人在等着我……”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离开了陕北,书瑾一路上走走停停,如浮光掠影快速闪过,一路上虽有上级联系帮助,但是关于档案之中的人物性格,却需要书瑾自己去维护。 而档案之中的这位“江少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娆女子,可是为了维持这个设定,书瑾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包括,身/体,和尊严…… 每每混迹于声色场中,灯红酒绿,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后的极度疯狂,书瑾都会将自己从头到尾洗刷干净。 她想洗去外表的污秽,也指望着可以洗净内心的肮脏…… 洗净身躯,躺在床前,她会掏出一本日记本,日记本中并没有记录任何文字,因为她这样的身份,多留下一个文字,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这本日记本之中,却有一个隐藏了许久的秘密。 在日记本的正中央,夹着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纸片。 制片的材质是牛皮纸,如同中药铺里包药材的那种牛皮纸一样,而纸片上并列写着两个名字,一共六个大字: 董书瑾 董书琦 每当看到这六个字的时候,那疲惫而厌世的双眸之中,才会流露出些许纯净与光明。 业镜中再次出现画面: 同样是在一间土房之中,又有一名男子站在房间中,同样的,递给了书琦一个档案。 “董书琦,你从今往后,你就不叫董书琦了,你新的名字和履历都在这个档案之中,回去之后仔细研读,希望你外出留学这一年学到的东西可以为组织做出贡献。” 书琦将档案捧在手中,“我甚至不知道我的上线是谁,我要怎么与她联系呢?” “你的上线会主动与你联系,我们接到通知,她会用一本《二十四史·明史卷本纪》当做密码底本,到时候她自有办法为你传递密码的。” 书琦自信满满的点头,“一定完成任务。” “还有,你要取一个代号,代号要简单,通俗易懂。” 书琦犹豫片刻,“锦书吧……” “云中谁寄锦书来的‘锦书’?怎么想到的这个词?” 书琦的眼眸暗淡了些许,“为了纪念一个人……” “可以,你去吧。” 书琦离开了陕北的土窑洞,一路南下,来到了无比繁华的沪市,她按照档案之中为她设定的人物履历,混进了梅花堂的小楼里。 来到这里报到的第三天,她在员工宿舍的枕巾下,发现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文字内容,书琦拿到字条的一瞬间,神思有些恍惚,不知为何,这眼前的数字,运笔露峰,抑扬顿挫的方式,似曾相识。 可是世间凡人千千万,又哪里可能偏巧就是那心中所念之人。 犹豫只是稍纵即逝,书琦将藏在硬板床下的《二十四史·明史卷本纪》掏出,按照字条上的数字,还原出一句话: “如遇急况牛皮纸传书投女寝三层厕第二隔间每日查收” 书琦查阅完毕,取出打火机,将密码纸焚烧殆尽,又将密码底本收回原处,整了整衣衫,走出了寝室,当做无事发生。 之后,书琦还是顺利的联系上了她的上线,只不过,她一直都没能见到上线是谁,也不知道她的上线究竟是如何能够时时刻刻地了解她的动向的。 只是,哪有不透风的墙,纸里终究包不火。 一个高端宴会上,所有人都身着制服。 书琦端着酒杯,眼睛正紧紧盯着不远处,一位身着制服,端着酒杯的女领导“江少将”。 而那位江少将,虽然此时浓妆艳抹,带着一丝成熟的别样韵味。 但是她眉眼之间,却是自己的亲姐姐,书瑾。 江少将的眼神曾经扫到这里,却只是一瞬间,又迅速偏离了视线。 因为这里没有书瑾与书琦,有的,只有‘江少将’与‘陈少尉’。 书琦太过专注,端着酒杯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高层。 “小心点!”高层见她不过是低层职员,露出满脸不悦,又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露出一丝不善笑容。 “对不起,对不起。”书琦佯装慌乱,为他擦拭着礼服上的酒渍。 那高管的手,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书琦的腿,由自下而上划动。 书琦早已知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本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却被‘江少将’在一旁看到。 见江少将快步走来,睨着眸子看向书琦,“你,怎么回事?走路不好好看着,给我们王处长的西服都弄脏了。” 说完,将书琦挡在身后,又左右逢源一般擦拭着王处长的酒渍…… 第64章 第七卷 云中谁寄锦书来(八) 夜晚,书瑾回到办公室时,见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书瑾顿住了脚步,随后又坦然地走到她面前。 书琦想要喊一声姐,自从二姐不辞而别,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 二姐,在书琦心中的分量,有的时候书琦自己都难以衡量。 是她,在年幼之时,给了自己无数的关爱与保护。 在那样的家庭中出生,总会挨打,可是每一次二姐都会拼命将她护在身下,落在二姐身上的鞋板,总是比落在自己身上的要多。 后来,二姐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为自己找到了工作居住的地方,还带自己读书识字。 出了北平,一路上艰难险阻,可是有二姐陪在身边,那些困苦,却变得不值一提。 二姐带自己见识了万千世界,二姐带自己找到了人生方向,二姐甚至带自己找到了信仰。 甚至,最后二姐都变成了自己的信仰。 可是,二姐就这样突然不辞而别,姐妹之间,却连一个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如今终于再次相见,本应该欣喜眷念,话不尽的离别之苦,书不尽的姐妹情深,然而这本应该温馨。 但是宴会上,那妖媚撩人又老道的女高层‘江少将’,与她印象中的二姐简直大相径庭。 所以,一个姐字又硬生生吞回了书琦的腹中。 “你是哪位?”书瑾佯装醉酒,又佯装不识。 “晚上,谢谢你救了我。”此时开口的也不是书琦,而是苦心维持的‘陈少尉’。 “哦?是吗?我还做过这样的好事?我不记得了?我干了什么?”书瑾纤长的指尖划过书琦的脸颊,冰凉细腻,又带着一丝香烟的余味。 ‘陈少尉’咽了一口口水,赶忙解释,“刚才不小心弄脏了王处长的衣服……” 书瑾的指尖,又轻轻抬起书琦的下巴,“这么好看的小脸儿,可不能便宜了那帮臭男人。” 说完,又在书琦的唇上浅浅一吻,吻中还带着淡淡的烟草余味。 书琦一瞬间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因为,她印象中的二姐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可是,这样的试探,反倒让书琦多了一丝安心。 这人,只是相貌与二姐相似,但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还有什么事吗?”书瑾嗤笑着看了一眼书琦,又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盒香烟,递给书琦。 书琦慌乱地摆手,“总之,谢谢领导。”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书琦离开的背影,书瑾的眼底,是写不尽的哀伤。 她太知道书琦的秉性了,她也太了解妹妹的想法了。 她知道妹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自己,她也深深知道,什么样的自己是妹妹最无法接受的。 只是,今时今日,她不得不亲手将妹妹心中的自己完全的撕碎,她不能与妹妹相认,她只能保持住那经营许久的“汪上校”,只能完全装作不认识,。 或许,只有断绝与过去自己的一切的联系,在这样的刀尖上,才能为妹妹留下一丝最是难得的平安。 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春野少佐。”书瑾低眉俯首的面对着一个东瀛领导。 春野的口中是不太利落的中文,“听说,最近我们这里出了内奸?” 书瑾听闻心头一惊,却依旧面不改色假意逢迎,“是吗?那可真是不自量力。” “你这么认为吗?”春野的鹰眼之中透露着一丝怀疑。 书瑾虽然心惊可却依旧保持着风度,“当然,少佐,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帝国最厉害的机关,只要效忠于帝国,前途无量,怎么会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人。” 想不到春野眯着双眼,朝着书瑾的方向又更近了一步,“可是,我认为,你可能认识这位内奸。” 书瑾直视着春野的眼睛,“哦?您这样认为吗?我发誓效忠于帝国。您倒是说说,我哪里会认识那样的人。” 春野轻蔑一笑,“是吗?可是,我曾听人说,你在前不久可是读到过一封‘锦书’。” 在听到这两个字眼的一瞬间,书瑾的内心如滔天巨浪般翻涌,表面却只能装聋作哑,“咦?每日送往这里的书信可多了,您具体指的是哪一封?” 春野少佐眯着眼睛仔细审视着眼前的书瑾,半晌,这才扯着一丝狞笑,“既然如此,也好,我就直说了。” “您说。” 事已至此,春野也不愿再卖关子,“前不久,我们破获一起泄密事件,就在这里,我们打入对方的线人,替我们抓到了一个奸细,她的代号,叫做‘锦书’。” “是吗……”书瑾咽了一口口水,眼底却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情绪。 随后春野的嗓音之中透着轻蔑,“不过,现在她人已经送去特/高/课的刑讯室里了,相信不会掀起什么波澜。不过,既然是你下属的部门,你这个领导有不查之罪。” 书瑾赶忙假意迎上春野,学着惯常的轻薄模样贴近对方,“哎呀,春野少佐,您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对帝国那可是忠心耿耿。” “是吗?我希望如此。不过,既然是你们部门的,那么,就派你亲自参与审讯,希望你可以从她的口中挖出些什么,也好将功抵过。” 春野少佐摆了摆手走出了办公室,书瑾强装镇定地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一盒烟,一盒火柴。 只是这火柴握在手中却止不住的颤抖,半天都没能擦燃这火柴。 书瑾暗骂一声,将火柴与手中的烟紧紧握在手中。 指节,已经变得惨白…… 业镜中的画面又是一转,显然已经是刑讯室里的场景。 书琦浑身血迹,被绑在老虎凳上,几轮电击过后,场面一片狼藉。 书瑾的太阳穴青筋暴起,显然她隐忍到牙根都要咬碎。 审讯人员手执皮鞭,抵住书琦下颚轻蔑询问,“你的上线究竟是谁,只要你肯交代,我保证你马上就可以不再受苦。” “呸!臭女表子!”书琦一口口水吐到刑讯人员的脸上。 刑讯人员怒火中烧,一巴掌扇在书琦的脸上,书琦的嘴角瞬间血涌如注。 书瑾看不下去,赶忙在旁边插了一句,“说出来你就可以不用受苦了。” 只不过书瑾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书琦就这样凝望着书瑾的双眸,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甘与愤怒,可是同时也写满了眷恋与思念。 书瑾别过眼睛,低下头去佯装口渴,猛喝了一大口凉透了的茶水,才终于将眼中的泪水咽下。 再抬眼时,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与无情。 特/高/课折磨人的花样有的是,书琦已经经历了大部分,如今已是满身污秽,满面血污。 她的眼皮肿的老高,已经看不清楚,鼻骨骨折,只敢张口呼吸。 隔着窗户,上级将除了书瑾的其他审讯人员叫了出去。 冰冷的房间内,只剩下姐妹二人。 书瑾望着书琦出神,她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体无完肤的女孩子,就是那个生于同门,一同长大的妹妹。 是那个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地叫着“二姐”的妹妹。 是那个自己赋予了与自己相似的名字与希望的妹妹。 是那个曾经亲口说过,“二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的妹妹。 是那个自己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的妹妹。 是那个尽管万般困苦,却依然愿意捧在手心中呵护照顾的妹妹。 可是如今,家失去了,那个曾经的二姐失去了,亲自千挑万选之后取的名字失去了。 甚至,连妹妹的性命,也即将失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十分无能,她保护的了妹妹的身体,免于年幼时奶奶的责打。 她保护的了妹妹的灵魂,免于被世间艰难困苦所消磨。 她保护的了妹妹的信仰,免于被万般的污/秽所玷染。 可终究,连她的性命都没能保护,自己之前做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到头来,不过换来了大梦一场空…… 书瑾的眼圈已经红透。 可是一直跟在姐姐身边的书琦又怎么看不出姐姐的动摇。 “求求你,让我死吧……”书琦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可是话语之中,却绝口不提姐姐二字。 只是为了唤醒姐姐的冷静,也只是单纯的为了,保护住自己姐姐的性命…… 书瑾终究还是动摇了,她的手伸向自己的领口,那里有一颗白色的小药片,只需要十秒钟…… 她已经无法保全妹妹的性命了,但是至少减少她死亡之前的痛苦,也算是一种对自己的救赎…… 可是,天不遂人愿,命运终究要看她们姐妹二人的笑话,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书琦一瞬间察觉到异样,破口大骂,“你有种就打死我!老娘不怕你!” 高声的咒骂在一瞬间唤醒书瑾的理智,可也在一瞬间震碎了书瑾心中最后的希望。 敌人将书琦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临刑之前,敌人让书琦跪下受死。 可是书琦一脸倔强,毅然而决然,“我不跪!奴隶才要下跪!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嘭!”的一声枪响,书琦还是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是书瑾的心头,却突然莫名的升起一丝自豪与解脱。 我的妹妹,终究还是长大了,我守护的东西,也终究并不是一场空啊…… 无暇悲伤,书瑾将书琦用性命保护下来的密码纸扔到指定传输地点,这张纸上的密码破译之后是二十四个大字,“敌已内忧外患,高层嫌隙丛生,我辈再做坚持,黎明即将来临” 短短的二十四个字,竟是书琦用尽了人生短短的二十四年光阴,最后用血与泪书写而成的“锦书”…… 想不到,刚刚从刑场上下来,书瑾就被团团围住,将她强行扭送回木每机关接受隔离审查。 半年多的隔离审查,因为书瑾的冷静斡旋,敌人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情报还是源源不断地泄露出去。 最后敌人终于恼羞成怒,将书瑾押送到刑讯室。 非人的刑罚让书瑾鲜血淋漓,子玉已经不忍直视,将手掌紧紧地盖住平安的双眼,不愿让小孩子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仅仅是站在业镜之前,子玉都能够感同身受那刑罚究竟有多么摧残人性,多么痛苦。 可是书瑾却咬紧牙关,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刻,都没能将自己的情报暴露出去。 最后,书瑾的身上已经体无完肤,瘫倒在地。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模模糊糊之中,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姊妹中她最喜欢的那个妹妹,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满眼带着温暖而光明的笑容,对她伸出了手…… 突然之间,书瑾从地上腾跃而起,抢了刑讯人员衣领的药片,吞入口中,以身殉国。 最后,业镜中的影像又是一阵波动: 那名在木每机关酒会上被书琦撒上酒渍的王处长,手中握着一把复刻的钥匙打开了“锦旗”的房间。 王处长贼眉鼠眼地四处翻动着书瑾的个人物品,他深知,即使伪装的技术再高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毕竟,假的,永远都会露出破绽。 终于在床角处,王处长翻出一个日记本,在“锦旗”的日记本中,王处长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牛皮纸字条。 上面,赫然并排写着两个名字“董书瑾,董书琦”…… “竟然是他……”书瑾眼眸低垂,满目遗恨,“我为了保护书琦,以为为她挡了灾殃。想不到,反而成了送她到断头台的推手……” “原来,千算万算,还是这老贼隐藏太深,我们以为他只是个鬼子手下无关紧要的狗腿子……”书琦手握拳头,扼腕叹息。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运筹帷幄,哪有那么多的万无一失,哪有那么多的未卜先知。 刀尖舔血般的生活能够活下去便已经是奇迹,默默无闻地变成后者的垫脚石才是她们大多数人的归宿。 书瑾与书琦就是两名刀尖上跳舞的舞者,脚下已是滔天巨浪,波涛翻涌,她们能够做到的,不过就是用尽自己毕生力量努力地站稳,然后完成自己的舞蹈。 最后,风吹浪涌,将两名舞者倾覆,如许多在刀尖上翩翩起舞的舞者一样,终究会被浪潮席卷,化为无有…… 业镜中的影像消失了,黑白无常从业镜两侧走出,却没有掏出锁链,恭恭敬敬地伸手邀请,“二位,请随我们这边走。” 书瑾书琦姐妹手牵手,跟上了黑白无常的脚步。 走下业镜台时,书瑾书琦转回身来,对着子玉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子玉姐,谢谢你,也谢谢若兮姐教导我们的一切。今生今世,身为奠基者,我姐妹二人已经无憾……” 聚魂香的香线一阵波动,若兮从招待所的沙发上猛地站起,刚要开口唤平安的名字,子玉与平安都睁开了双眼。 看着眼前这两张长得极其相似的面庞,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兮只觉得有些疑惑。 还未等若兮开口询问,平安却看向一旁的子玉,“娘亲,您说那两位姐姐,会被怎么判决?” 子玉抬起低垂的眼眸,“赤诚之心,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的。” 听了娘亲的承诺,平安的眼眸又稍许黯淡,“只是有些可惜,她们二人还如此年轻,细细算来也不过比我大上十几岁……” 听了平安的感叹,若兮伸出手轻抚平安的头发,眼中满是平和宽慰着她,“平安,其实人生匆匆数十载,年龄不过数字。若是努力生活向阳生长,十数年光阴不觉短。若是为非作歹穷凶极恶,数十年时光反添祸。” 平安思忖片刻又转过头去看向子玉,小心翼翼追问,“她们的愿望与李上校的一样,所以宇宙妈妈也会满足她们的愿望,就像是满足李上校的愿望一样,对吗?” “一定会的。”子玉坚定地颔首,眼中写满毋庸置疑。 回到杭城,没过几日,金秋九月转瞬即至。 暑气的燥热慢慢消退了些许,平安又开学了。 九月的第二日上午,刚刚下了夜班的若兮回到家中,坐在餐桌旁。 昨夜的夜班没有什么突发状况,若兮抽了时间小憩了一会,所以也并不是很疲劳,还有心情慢慢地吃早餐。 子玉为她端上一碗小米粥,放上半颗咸鸭蛋黄,又摆了一碟小咸菜在旁边,便随手拧开了收音机。 听了几条日常的新闻播报,收音机的新闻广播中传来特别报道: 仪式将于本日九时许在金陵城陆、军、xx学校大礼堂举行。 参加本次受降仪式的双方代表有…… 听了收音机中的播报,若兮放下手中的筷子,红着眼眶看向子玉。 见子玉也是眼圈湿润的模样,站在原地,双唇微微颤抖,一声长叹。 若兮平复了许久,这才喃喃自语道,“她们……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第65章 第八卷 善恶到头终有报(一) “若兮呀,当初与小魏在一起的时候,你是看中她这么会照顾人才答应的吗?” 眼前一位发丝斑白的女子坐在若兮家中的沙发上,与她闲话家常。 “宋姨,不瞒您说,其实,最开始是我先追求的子玉……”若兮红着脸颊回复。 “哦?能让你主动的人,那定是小魏也有许多过人之处,我才你们二人当时也一定惺惺相惜,顺理成章在一起的吧……” 这位若兮口中的宋姨便是于小慧两位外婆的其中一位,名唤宋慈。 “实际上还是经历一些波折的……”若兮端着羞赧的笑容佯装埋怨。 话音刚落,刚巧子玉切好了果盘,从一楼厨房端上二楼的餐桌上,“大家来吃些水果吧。”子玉捧着笑脸待客,眼神却一直紧紧地牵在若兮身上。 若兮满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子玉,又偏过头来解释,“当年,追求她还是颇费了一些周折的……” “宋外婆!林外婆!来吃水果吧!”平安这个时候先一步上桌,又将水果叉子递给每个人。 于小慧的宋外婆却还对着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面对着子玉似是挪揄,“那我们小魏可是有些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怎么能够让若兮追求得这么辛苦?” 子玉拢了一下披在肩头的碎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憨笑一声,“嘿嘿……害,还不是因为当时太年轻,想得有点多了嘛……” 见若兮也从椅子上起身,子玉赶忙伸手拉过若兮,看着若兮的双眸,眼中写满爱意,“现在若是重新来过,我肯定是主动追求若兮的那个,并且绝对不肯放手……” 听到子玉的话,本来站在一旁开开心心吃着水果的平安与于小慧,突然放下手中的水果叉子,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佯装颤抖,“噫……鸡皮疙瘩要掉一地了!” 一群欢声笑语之中,只有于小慧的林外婆仿佛置身事外,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未曾加入众人的交谈。 若兮伸手递给于小慧的林外婆,一个水果叉子,“林姨,吃些水果吧……” 若兮口中的这位林姨,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于小慧的亲外婆,名唤林安娘。 林外婆接过水果叉子,只是淡淡地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便也没了下文。 大家都知道于小慧的林外婆生性娴静淡泊,不喜争闹,也不爱说话。 所以大家早已习惯,若兮每次见到都会贴心地特别照顾一下,便也不再打扰她,贴心又善良的人,自然不会过分强求内向的林外婆加入到争闹之中。 只是平日里关起门来,若兮总是会和子玉探讨一番于小慧两位外婆的相处之道。 于小慧的两位外婆性格迥异,宋外婆更加外放一些,而林外婆却一直那样冷冷清清的性子。 宋外婆就好像是夏日炎炎的当空暖阳,明媚又热力四射,可是偏偏林外婆就好像是珠穆朗玛峰上的万年冰雪,任你怎样的烈日都无法将她心中的冰冷消融。 子玉与若兮始终好奇,林外婆究竟有何样的过人之处,能够得到宋外婆的青睐,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始终对她相敬如宾,万分体贴。 甚至体贴得,有些过了头…… 不过,猜测八卦了许久,也总没有个结果,既然是别人的家事,二人也不好过多揣测。 好在宋外婆是个热心活络之人,每一次来到子玉家里做客,总会带来一些欢笑,总归也掩盖了林外婆过分清冷的古怪性格…… 温暖而平凡的日常,总会让时间过得飞快,时光荏苒,平安仿佛一眨眼之间就长大了。 平安年岁渐长,平日里也会有自己的小秘密,见到于小慧来家里玩的时候两个人有些话总是背着子玉说,子玉知道,孩子总会长大,她们也会有自己的话题,既然如此还是要给她们提供独立的空间才行。 于是子玉与若兮商量好,将楼梯间另外一个侧的空房间收拾一番,又叫木匠定制了一张宽一些的单人床,与一张书桌,自此,那间空房间终于成为了平安的卧室。 自从平安有了独立的卧室之后,于小慧来做客的次数越发的多了,因为孩子的缘故,原本毫无关系的两家人,也开始了一些走动。 初中毕业之后,平安与于小慧考入了同一所中学。 二人从小学开始便是同桌,入了女中又恰好分配到同一个班级,平日里两家的走动也越发频繁。 此时的国内境况虽不甚平缓,但其实局势已然明朗。 若兮在医院工作了许久,也升级成为了主任医师,只是,级别升高,薪水升高,担负的责任也更多。像是外出到别的省市医疗援助这样的活动,也就无法避免。 这一次若兮被医院安排到八闽大地去医疗援助,虽然是公派出差,但是听说目的地是当地一个环境比较自然的小渔村,所以若兮便打算再次组织一个家庭旅行。 想不到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向喜欢清静不愿出门走动的林外婆,却一直执着地想要一同前往。 既然是林外婆难得的请求,宠爱林外婆的宋外婆对于自己心爱之人自然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所以这才特地到子玉家登门拜访。 想着人多热闹,子玉又可以照顾好一家人,若兮便欣然同意了带上于小慧以及两位外婆一同出行的请求。 临行之前,两家人相约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也好研究一下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眼见果盘见底,子玉看了一眼挂钟,想来也差不多到了该准备晚餐的时间。 子玉帮着若兮系好围裙,打算二人一起准备晚餐,想不到宋外婆却拦住了子玉,将若兮身上的围裙绑到了自己身上。 见二人露出客套神色,宋外婆眉开眼笑地解释,“这种粗活重活还是我们惯手的来吧,若兮你这个手是要治病救人的,你就休息吧。” “怎么好让客人动手?”若兮万分的过意不去。 宋外婆却摆了摆手,满不在意,“不碍事的,做饭这种小事,不要在意。” 子玉也不好阻拦,先一步走下楼,若兮帮着宋外婆绑好围裙,宋外婆临下楼之前,却有些犹豫地看向一旁的林外婆,见她始终坐在窗子旁边,望着窗外的世界出神,宋外婆轻声一叹,对着若兮小声叮嘱,“若兮呀,也帮我宽慰宽慰你林阿姨,她每天闷闷不乐也总归伤身……” “好……”若兮带着笑意点头,宋外婆赶忙回了一个笑容权当感谢。 宋外婆走到一楼时,子玉正在切菜,宋外婆看着子玉,又换了一副和蔼颜色,“小魏呀,能和阿姨聊聊当时你家若兮追你那个时候的事吗?” 子玉抬起头来羞赧一笑,“也没什么可以聊的……当时我们二人内心之中都是相互爱慕的,只不过我的一些过往经历,让我不敢贸然接受若兮的爱意,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本打算快刀斩乱麻拒绝她的……” “后来呢?”宋外婆急急问询。 子玉又将接下来的事情娓娓道来,“后来,心中实在不舍,又因为朋友的相劝,我才想明白,其实接受对方的爱意,也是一种勇气。 当时若兮已经表现出了这种勇气,我又怎么忍心让那样美好的她心愿落空……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想不到宋姨今日突然对这件事情万分好奇,一直紧追不舍地追问着。 子玉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亮,“她对我表现出的那么多关心与爱意,体贴与救助,纵使万年冰川都可被这种真诚的心消融,我又怎能真的做到充耳不闻,内心毫无波澜……” 听了子玉的话,宋外婆的眼眸却有些失神,“表现出许多的关心与爱意,对方真的会被感知到吗……” 子玉赶忙点头,“当然会呀,大家的心肠肺腑都是肉做的,对方那样毫无保留的付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觉。” “可是你一开始还是拒绝了呀……” 听了宋姨的疑问,子玉认真地作答,“宋姨,其实不瞒您说,我早年的经历并不算幸福,身边亲近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所以让我害怕去爱,是因为我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个坎。 可是您也看到了,这些坎总要自己迈过去,一旦过去,便是柳暗花明了……” 宋姨却还意有所指地有些疑问,“所以……心中有些坎,是一定要迈过去的,但是选择忘记……不行吗?” 子玉摇了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好,就拿我自己来说吧…… 那些困苦的经历其实更能深刻的扎根于内心之中,所以根本无法忘却。 只有将这个经历摆在台面上,直面惨痛的遭遇,直面事实的真相,然后用自己最能够接受的方式解决它,恐怕才能让内心之中得到一些安宁……” “哦,这样啊……所以一定要面对才能解决……掩盖真相并不能换来解脱……”宋姨的眼神中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子玉看着宋姨有些落寞的眼神,赶忙开口道歉,“啊……不好意思,我说的好像有些离题万里了……” 宋姨听了这话,这才回过神来,恢复了刚才自然又轻松的神采,“没事没事,也不过就是闲聊而已……” 子玉又捧着笑脸点点头,“宋姨,那您和林阿姨,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哎……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想不到宋姨讨了别人的私事,却对自己的隐私噤若寒蝉。 子玉倒也不是一个热爱对别人的隐私刨根问底之人,无奈笑了笑,也就只能作罢。 晚餐上桌,一家人高高兴兴,小孩子沉浸在即将外出看海的兴奋之中,一直在一旁聊个不停。 于小慧的妈妈林女士也下了班赶到了子玉家中,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宋外婆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宋外婆笑而不语,却始终时不常地偏过头去看一眼林外婆的眼色。 见林外婆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地夹着饭菜,便也没有打扰她。 回过头来与林女士对视一眼,二人满眼挫败地两声轻叹。 送走于小慧一家人,子玉揽着若兮的肩头站在二楼的窗户向下张望。 只见到宋外婆几次三番尝试着牵起林外婆的手,却每一次都被林外婆默默地闪开,看着这别扭的二人,子玉有些奇怪地询问若兮,“若兮,你看她们二人,是不是吵架了?” 若兮却摇了摇头,“她们二人的相处模式一直如此,若是吵架了,恐怕这冷战的时间也太过久远了吧……” 子玉闲来无事,又好奇地聊着八卦,“会不会是宋姨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林姨的事情?林姨一直记在心头一直不肯原谅她?” 若兮努着唇摇了摇头,“猜不透……若是真的是宋姨做过什么对不起林姨的事情,就像是寻常夫妇一般离婚,她们二人分开就好,又何必互相折磨这么久……” 子玉深表认同,“也对……说实话,若是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肯定没有脸面在你面前出现……” 想不到若兮突然转过头来眼中写满挪揄,“听你这话里有话呀?最近可是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子玉听了这话,赶忙双手揽住若兮的肩头,先谄媚地讨了一个吻这才赌咒发誓的回答,“我不是我没有,冤枉啊,我是说如果对不起你我就消失了,你看我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天天贴着你,那肯定是一清二白干干净净,绝对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咳咳!二位,请顾及一下旁观群众的心情,不要太过分好不好?!” 平安坐在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两位母亲你浓我浓了半天还没完没了,简直不忍直视,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 若兮这才想到平安就在一旁,羞红了脸颊将子玉推开,“就是,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羞!” 想不到子玉却再一次贴过来,环住若兮的腰肢,又扭过头看向平安,那得意的神情,满眼的显摆。 “哦!救命!我的眼睛!”平安捂住双眼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开客厅,回自己房间去躲清静。 “你看你!当着孩子的面,这么为老不尊!”若兮再次推开子玉。 子玉又讨了一个吻,这才放过若兮,“为老不尊这个词……我用得好像有点早……” “是吗?平安都这么大了,你不觉得自己老了吗?” 若兮看着平安已经过了一十四岁的生日,时常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有吗?关于这个事情吧,我也想过……”子玉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若兮以为自己说到了子玉的痛处,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又顾及着对方的心情开口追问,“你怎么想的?” 想不到若兮却突然被子玉放横抱起,朝着卧室的方向快步走去,只是片刻之间就将若兮放到了床上,“关于老不老这个问题吧,还是得试一下才知道。” 若兮羞红了脸颊,压低着嗓音明知故问了一句,“想要做什么?” “一些有爱的事……”话音落下,子玉朝着若兮的双唇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子玉:对不起……油到大家了……下次还敢…… 第66章 第八卷 善恶到头终有报(二) 过了几日,按照约定的时间,于小慧与两位外婆到子玉家中集合,于小慧的母亲林女士需要上班,没有时间,所以很遗憾不能一同前往。 一行六人打点行装,跟着若兮与子玉的脚步,浩浩荡荡行进到火车站。 子玉只觉得林外婆与宋外婆之间的那种无形的压抑感还在蔓延,甚至今日那种感觉比之前以往的都要浓厚许多。 坐上火车,若兮是特派专家,所以坐到了火车最前方的上等票位,子玉带着剩下的四人坐在普通位置上。 一路上,平安与于小慧满眼的好奇,一直欢声笑语说个不停,子玉一如往常地坐在座位上看书。 看的累了,子玉抬起微微酸涩的双眸,只见林外婆一如既往地朝着窗外的景色张望,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只是更加奇怪的是,今日的宋外婆也没有像往常一般聊天,或是试图与林外婆聊天,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不曾交流。 林外婆心中的千年寒冰好像终于把宋外婆也冰封了,纵使平安与小慧在一旁万分吵闹,那两个暖暖的小太阳,也无法融化林宋二人心头那无法消融的万年霜雪。 子玉书读得疲累了,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又伸手取过两位外婆的水杯,帮忙去接水。 宋外婆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懵懵的表情对着子玉微微点了点头,便也没了下文。 子玉去接水的时候,刚好碰到若兮从上等座那边过来探望,子玉小声询问,“若兮,你发现没有今日宋姨和林姨都怪怪的?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 若兮的视线越过子玉朝着林宋二人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又重新聚焦在子玉的面容上,“是有点……上火车之前就这样了,你们坐在一起,宋姨没对你说些什么吗?” 子玉略表遗憾的摇头,“没有,她一路上好像有心事,也一直没有说话……” “这倒奇怪……”若兮也拿不准,思考片刻,又抬头叮嘱子玉,“辛苦你仔细照顾着点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咱们能帮就帮吧……” “这是自然,你放心吧。”子玉伸手接过若兮的水杯,帮她将热水接好,又小心翼翼地递给若兮。 若兮恋恋不舍地与子玉道别,“那我回去了,专家组那边还得讨论医疗方案,我不能离开太久。” “好,去你的吧~”子玉开着玩笑相送。 若兮顺势一巴掌轻拍到子玉胳膊上,“好好说话!” “是是是!虞大夫再见,虞大夫慢走~”子玉立正站好,站在车厢走廊处,俯身恭送若兮送回座位。 收回笑容,子玉为大家接好水,又带着水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回来的时候,林外婆已经倚着宋外婆的肩头休息了,而宋外婆偏着头,凝视着林外婆的脸颊。 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之中写满了留恋不舍与无尽的伤感。 宋外婆看着林外婆时的眼眸之中是如此眷恋又如此专注,甚至连子玉回来的时候,她都没能将视线收回…… 火车晃晃荡荡走了一天才入了八闽大地,下了火车,医院提前联系好的当地向导已经等在车站,不过因为路途较远,渔村偏僻,大家暂时还不能奔赴目的地,需要在火车站旁的旅店住上一夜,第二天换成其他交通工具才能抵达当地的小渔村。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向导已经等在旅店门口。 向导长得瘦瘦黑黑的模样,不过五官看上去还算端正。 只是不知为何,子玉总觉得向导的五官与宋姨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神似。 更巧合的是,当地的向导,也姓宋。 一行人又跟随着向导小宋换了长途公车的车票,小宋一路上为众人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渔村的情况。 向导曾经就是那个渔村的村民,他的身份是村长续弦之后出生的儿子,家中还有一个大哥,自从亲爹不当村长之后,大哥继承了村长的位置。 由于渔村里医疗条件和生存条件都太差了,年轻人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那个村庄,再也不愿回去,小宋觉得留在那个村子顶多就能混个村长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前途,便也随着村里的年轻人离开了小渔村。 不过,小宋好像觉得眼前的人都是外人,又或许是自己对那个村庄积怨已久,所以就算家丑外扬也没什么大碍,于是一路上又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离开的原因和盘托出,权当做众人的谈资。 小宋言说他离开渔村还有其他的原因,村子的长辈都太过迷信,成天神神叨叨的,总是对着一个破祠堂参拜,也不知道里面供奉着什么妖魔鬼怪。 年轻一辈的人都很好奇那个破祠堂为何被老一辈锁了起来,而村子里的老一辈好像一直以来都隐瞒着什么事情,对于那个祠堂之内曾经发生的事情,总是噤若寒蝉。 而对于这些晚辈,老一辈更是使用愚民政策,不让他们了解祠堂内发生的真相,只让他们行如傀儡一般,只要参拜就可以了。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晚辈都会一味顺从,总有那种天生反骨的孩子。 很不幸,小宋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也成为了迫使他离开村庄的导火索。 就因为小宋想要对那些长辈隐藏的事情刨根问底,导致家里的大哥与他常年不睦,一日与大哥争吵过后,想不到全家人甚至全族人都向着大哥,不肯直面历史,只想着一味掩盖。 小宋觉得全村老一辈都顽固不化,所以负气出走,再也不愿意回去。 这一次若不是听说杭城特派专家组过来医疗援助,并且亲自找到了他,于他而言,自然是绝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破渔村的。 长途跋涉了又半天,若兮同三名医院的专家组成员,与子玉一行人终于到了小渔村。 虽然外界已经是红砖绿瓦,交通便利,可是眼前这座小渔村却依旧十分闭塞。 站在村庄入口,大家放眼望去,渔村里落后又破败,有些房子是用木头搭成的,有些房子是用泥土垒成的,更有甚者,是一些简单的树枝围在一棵大树,搭成的类似帐篷状的房屋。 这在平安与于小慧看来,是十分难以理解的建筑物。 初入村庄的时候,子玉只觉得这里有种说不上的奇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却一时间不知道少了些什么。 专家组成员跟随着向导小宋的引导,按照约定先行到渔村的村长家里报到。 一路上,渔村的原住民对于这些奇怪的外来人十分好奇,纷纷从家中探出脑袋张望。 受到路人这样的围观,平安与于小慧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些害怕地跑到子玉身边。 子玉看了看村民的眼神,只觉得她们的双眼之中,没有寻常村民那样的淳朴与善良,反倒露着一些贪婪和凶悍。 子玉回过身去将众人围在身前,自己殿后,走了许久的泥泞道路,这才终于走到了村长家。 直到踏入村长家门的一瞬间,子玉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村长家里是一位女士出来相迎,经过介绍,众人方知眼前的这位妇人正是现任村长的夫人,按辈分算来,也就是向导小宋的大嫂。 见她黝黑的面庞,手掌粗糙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干农活的模样,她挽着裤腿,身上的布料因为长期紫外线的暴晒,和海水之中盐分的侵蚀已经变得发白。 虽然她已经尽量端出一副笑脸相迎,可是子玉看她这满面的笑容,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就好像是黝黑的驴粪蛋上,硬生生地涂上了一层金粉的感觉。 “人已经带来了。”向导小宋对着村长夫人介绍众人。 看样子向导小宋是真的不愿意回来,面对着自己的大嫂,他的态度都冰冰冷冷的,甚至都不愿意打声招呼。 “进来吧。”村长夫人生硬地笑容欠身将众人迎进房间内。 向导小宋将一行人迎进房间,又带着剩下的人去一旁的房间休息,临出门前还叮嘱子玉,“姐,这个村子,路上我也介绍了,禁忌多,麻烦多,条件差,您受累了……” “无妨,入乡随俗,你叮嘱的事情我们都记下了,多谢……”子玉赶忙宽慰小宋。 小宋前脚离开房间,平安便有些紧张地蹭到子玉身边,“娘亲……我怎么感觉这个村子怪怪的?” 子玉低眉暗忖,努着嘴摇了摇头,想不到沉默了一路的林外婆却开了口,“这个村子里没有男人。” 子玉这才后知后觉,但是转念一想,“这里既然是个渔村,村子里的男性应该都外出打鱼去了吧……” “应该是……”宋外婆在一旁默然点头。 “阿姨!现在能出去吗?我想和平安去海边玩!”小慧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亮,好像刚才村民的异样,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朝南行走,出村就到……”宋外婆随口一言,让众位无不震惊。 “宋姨,您认识这里?”子玉万般的疑惑看向宋外婆。 “不,只不过来的时候询问了向导小宋。”宋外婆避重就轻地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但是子玉的心头却疑云四起。 等了片刻,若兮过来敲门,子玉打开房间门,“子玉,带上她们一起出来吃饭吧。” “好。” 见若兮想要转身离开,子玉又叫住了她,“若兮,刚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你们接下来怎么安排的?” 第67章 第八卷 善恶到头终有报(三) “哦,还是按照医院里说的那样,在这里住一个星期,为这个村子提供免费医疗援助,毕竟村子比较闭塞,所以我和刘大夫她们会尽量给这里的妇女提供相应的援助。”若兮事无巨细地为子玉交代之后这几天的行程安排。 看着从房间内陆陆续续走出的一家人,若兮又拉了拉子玉的手,“这几天可能比较忙,顾不上你们,麻烦你好好照顾一下剩下这几口人吧。” 子玉回握住若兮的手,安抚她的内心,“好,这是自然。”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房间,走出两步到了村长家的会客厅,一张大圆桌,上面已经摆满了饭菜。 看上去都是一些渔获,但是显然厨师烹饪的技巧比较生涩,看上去并不美味可口。 甚至刚刚进入客厅,就能闻到比较浓重的鱼腥味,让人瞬间丧失胃口。 平安与小慧面露难色地看向若兮,眼中写满了不情不愿,若兮揽过两位少女的肩膀,又将二人按在餐桌旁,低声提点,“两位大小姐,这里只有这个条件,既来之则安之,多担待一些吧!” 平安与小慧无奈对视一眼,又各自轻叹一口气。 “挑一些自己能吃的吃吧,也别太挑剔了,毕竟不礼貌……”子玉将筷子递给平安与小慧,又顺着若兮的话嘱咐二人。 众人坐定之后,林姨与小宋却姗姗来迟,宋姨带着询问神色看向林姨,却一如既往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看着一桌子的菜,平安与小慧举了半天的筷子,硬生生没能挑选出一道比较合胃口的。 众人都非常奇怪,为什么沿海的渔村,本应该物产丰饶,只是这餐桌上的渔获,苗条得令人咋舌,所有的鱼都瘦瘦干干的模样,好像还未成年就外出打工的童工模样。 剩下的一些甲壳类,更是没有滋味,不但泥沙过多,咬在嘴里如同吞沙子,甚至看上去都黑黢黢的甚是倒胃口。 更有那些软体类的八爪鱼,看上去竟然不过手指一般大小…… 终于将午餐应付着吃完,平安与小慧回到房间哀嚎连连,子玉将路上带着的干粮贴心地递给她们二人,“没吃饱就吃点干粮垫垫底吧。” “阿姨,为什么这个地方沿海,海鲜还这么难吃!”于小慧也对着子玉抱怨。 子玉无奈地一笑,她也自然不知。 若兮与同行的三位医生,一下午都在隔壁的房间讨论治疗方案,没有时间过来管子玉一行人。 看到天色渐渐变暗,外边的阳光照射不那么强烈了,子玉对着两位少女提议,“二位,想去海边走走吗?” “我也去。”想不到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林外婆,这一次却难得的十分主动。 “也好。”子玉微微颔首。 谁知道今天的宋外婆总是显露出一丝不同以往的紧张,她全程注视着林外婆,目光始终未曾离开。 子玉先去隔壁与若兮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剩下的四人出门了。 出了村长家的院子,朝着海边的方向行走,路过一个奇怪的建筑物。 黄色的围墙,居然是用砖石垒成的,这使得整座建筑物在这样贫瘠潦倒又简陋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眼。 不过眼前的建筑物似乎已经荒废许久,门口上着巨大的铁锁,铁锁头上已经锈迹斑斑,泛着红黄相间的铁锈。 黄色的砖墙,因为海风之中盐分的侵袭,已经泛着圈圈层层的白色碱渍。 “这是什么建筑物?”平安在一旁很是好奇。 “看上去像个祠堂或者寺庙之类的建筑物……”子玉早年间见识过不少与之类似的建筑物。 “妈祖庙。”林外婆依旧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子玉疑惑着偏过头去看向林外婆,只是她的话就好像是梦中呓语一般,稍纵即逝,再端详的时候,她依旧垂着眸子,仿佛没什么感情。 平安与小慧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阴沉的宋外婆与林外婆,子玉跟在最后仔细地观察着走在前方的两位老人,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明显。 子玉拍拍胸口灵玉,将阿柔放出,又自心灵沟通,“阿柔,先帮忙查看一下,这周边有什么危险没有?我总觉得这个村子特别奇怪。” 阿柔飘落到子玉面前,“来的时候已经查探过了,村子里倒是没有奇怪的灵质气息,只是我们这一行人之中却有一丝我不熟悉的灵质气息。” “可是恶灵?”子玉低声问询。 “非也,倒像是精怪灵质。”阿柔轻声解释。 “是否为巫蛊毒虫?刚才看那餐桌上海鲜瘦小,难不成是蠹鱼蛊?” “自然也不是,否则喝了那么多茶水,现在你应该已经长腮了。”阿柔否定了子玉的猜想。 “这便奇怪了……”子玉感觉如鲠在喉,不知道为何,总是觉得有事情将要发生。 一行人出了村长家门,朝南行走,还未完全走出渔村,便已经能够窥探到海天交接的天际线。 耳中传来海浪拍击沙滩的声响,虽然震耳,却不觉得吵闹,一层一层富有节奏。 海水腥咸又带着潮湿的味道传入鼻腔,这就不怎么美妙了,对味道尤其敏感的子玉,只觉得这里的海水,似乎并不太干净,腥气味十分浓重。 一行人终于走到海边,这里的沙滩说不上干净,也说不上漂亮,但是平安与小慧是今生第一次见到大海,两个人都兴奋地朝着大海跑去。 而宋外婆守着林外婆默默地朝着海边前行,子玉一直守在众人身后,为众人保驾护航。 平安与小慧忘却了午餐的不快,已经脱掉鞋袜站在及膝的海水里,互相追跑打闹,相互泼着海水。 子玉满眼欣慰地看着富有活力的两位小朋友,见海滩上没有别人,看上去也没什么危险,便席地而坐,遥望远处的风景。 就在望着远方的海景出神的时候,子玉的目光又被站在一旁的林外婆与宋外婆拉回。 只见林外婆默默地站在原地,朝着东南方向极目远眺,又双手合十,似是在默默祈祷。 林外婆的袖口有些肥大,被海风吹拂,袖口退过了手肘。 子玉模糊地看到,林外婆的手肘上,生着一块胎记,红色的圆痣,点在白皙的手肘上,显得分外鲜艳妖娆。 而宋外婆站在林外婆的身后,犹豫了半晌,终于试探着将左手揽到了对方的肩头。 子玉注意到,这一次,林外婆终于没有躲开。 宋外婆似乎在林外婆的耳边低声耳语了片刻,不过海浪声太大,子玉无法听见…… 见天色将晚,海风的风力渐强,子玉唤回戏水的平安与小慧,又朝着林宋二人走去,“宋姨,林姨,天色晚了,咱们回去吧。” 林外婆首先转过身,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微微颔首,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稍等片刻,宋姨也转过身来,只是眼眶微微泛红,轻叹一声,还未等子玉询问什么,便急急忙忙追上了林外婆的脚步。 接下来的几日,每日的生活单调又规律。 除了向导小宋第一日带领众人入村之后便不知所踪,其余也未曾发生什么怪事。 若兮与其他三位大夫每日都在村长家门口义诊,村中的妇女一开始不太接受外人,但是毕竟村长夫人带头行动,村民就渐渐接受了这些外来人的存在,也大起胆子登门求诊。 平安与小慧好像有十足的精力,每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就会跑到海边赶海。 不过这里的海货确实太过贫瘠,只是偶尔能抓到一两只瘦小得让人都想掬一把辛酸泪的螃蟹,或是捡到一些随着海浪卷到岸边的残破贝壳,便再也没有其他水产了。 而林外婆与宋外婆除了第一日外出去了海边,剩下的时间都在村长家的房间之中休息。 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还在弥漫,每当房间中二人独处之时,总会讨论些什么事情,只是每一次子玉进门的时候,她们二人又非常默契地闭口不言。 子玉偶尔会去海边看着平安与小慧,见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便放松了精神,偶尔遇到烈日当空的时候,也就不出门了,守在若兮身边,为她端茶倒水,打些下手。 时间一晃过了六日,平安与小慧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里的食物,开始叫苦不迭赌闷气,甚至没有吃早饭便逃去了海边。 为了逃避中午饭,二人私自商定打算继续在海边玩耍负隅顽抗,将午餐的时间硬生生拖过去。 想不到,在海边玩耍了一段时间,就在烈日即将显示出它的威力之时,突然之间,海上大风四起,天色仿佛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 平安与小慧对着天空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屏障,正在慢慢将当空的艳阳吞噬。 那黑色屏障移动得飞快,二人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就这样被屏障完全阻挡。 黑暗瞬间吞噬了大地,海上起了浓雾。 这黑暗来的奇怪,仿佛浓重的墨水,将一切都泼成了墨色。 “平安!” “小慧!” 二人本就在身边,却伸手不见五指,面对面却无法相见。 两个孩子趴在地上,朝着对方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着前进,终于摸到了彼此的双手,“平安是你吗?” “是我。”平安听到小慧的声音这才感到一丝心安。 小慧将平安拉到自己身边,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两个孩子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都感受到对方有些颤抖,平安小声安慰对方,“小慧,别害怕,相信我娘亲一会儿就能找到我们。” 突然间,只觉得海浪声如沸腾的水一样翻滚,滔天巨浪拍打在岸边,卷起的水沫子,扑到了二人的面颊之上。 更奇怪的,今日的海水无比的腥臭,就好像是扔在死水里发酵腐烂了有段时间的臭鱼烂虾气味,闻之令人作呕。 平安伸手将脸颊上溅上的海水抹掉,今日的海水更是不同往常一般的有些粘腻…… 子玉本来守在若兮身边,只觉得晴空万里的天气瞬间阴云密布,子玉刚刚察觉出异常,阿柔首先飞出灵玉预警,“子玉,天狗食日!” 子玉突然惊呼,“平安和小慧还在海边。” “子玉怎么了?”若兮感觉到子玉的紧张,回过头去不解其意。 子玉凝神定气,冷静下来为若兮耐心解释,安抚众人的情绪,“若兮,天狗食日要出现了,你们就守在原地不要动。 这个只是自然现象,不要害怕,我去海边将平安和小慧带回来。” 话音落下,子玉便快步离开了村长家,若兮追到了村长家门口,遥望着子玉离去的背影高声叮嘱,“注意安全!” 子玉刚刚走出村长家门,黑暗便如同鲸吞一般将大地迅速吞没。 “阿柔,帮忙引路!”子玉派出阿柔悬于当空,胸口的灵玉倏然发出萤蓝色的亮光,为子玉将脚下的道路照亮,指引她的方向。 子玉疾步快走,终于一脚踏在沙滩上,“平安!小慧!你们在哪里?” 第68章 第八卷 善恶到头终有报(四) 就在平安与小慧二人已经手足无措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子玉的声音。 “娘亲!我们在这里!”平安呼喊的声音带着一些哭腔,此刻她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听到平安的声音后,子玉内心大定,“平安!小慧和你在一起吗?” “阿姨!我们在一起呢!”小慧也赶忙回应。 “这个叫日全食!是自然现象!一会就会消失!你们先站在原地不要动!别害怕!”子玉高喊着为二人解释。 听到子玉的声音,平安与小慧的内心也得到了一些安慰,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一瞬间,阿柔闪身出现在平安的面前,让她内心之中更为踏实,“外婆!”平安高声呼喊。 “咦?我的外婆也来了?”小慧不明所以。 平安摇了摇头,一脸得意神色,“不,是我的外婆!” 话音落下,子玉摸索着来到二人身边,“平安。” “娘亲!”平安伸手抱住子玉的胳膊,“娘亲,这个什么时候能够消失?” 但是子玉却眉头紧锁,“暂时不知……” “娘亲,您怎么了?”平安感受到子玉言语之中的紧张,抬起头询问。 “这浓雾之中,似有不明灵质气息……” 子玉将平安与小慧紧紧护在怀中,等了许久,空气中的腥臭味却越发明显,令人闻之欲呕。 “娘亲,这是什么味道……”平安捏着鼻子小心询问。 “娘亲也不知道……”话语之间,子玉已经掏出束魂鞭紧握在手中。 等了许久,今日的日全食果然非同寻常,竟然硬生生地持续了几个小时,子玉将平安与小慧保护好,三人围坐在沙滩上,终于挨到了日全食散去的时刻。 只见遮住日头的屏障慢慢移动,太阳露出了一个光点,整片大地上的黑暗重新被日光驱散。 浓雾也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散去。 就在众人觉得危险已经解除的时候,平安突然一指远处的海岸,低声惊呼,“娘亲!您开看那是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之前简陋空旷的海岸上,突然嶙峋密布着无数的黑色物体,还有许多随着浪花被运送到岸上。 子玉唤来阿柔保护好两个孩子,朝着那篇黑色物体踱步而去,走的近了,那腥臭味道越发浓重,让人无法呼吸。 于小慧实在忍受不住,直接站在一旁呕了出来。 子玉走的跟前,才看清眼前的黑色物体,只见它们浑身黑褐色,生着鱼身,却长着骷髅一般的人面,口中犬牙交错,看上去让人心生厌恶。 “娘亲,这是什么!”平安止不住嫌弃地询问。 子玉俯下身去,随手翻看,又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能确定……” 就在此时,子玉感觉到平安有些紧张地朝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子玉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平安,就见平安指着不远处,嘴巴因为惊惧长得老大。 子玉朝着平安手指的方向望去,方知平安这样害怕是为哪般。 只见前方,就在这些怪鱼聚集最密集的地方,一群人影闪动,看上去衣着破破烂烂,身上满是水渍,甚至有些人的身上还残存着一些海中的水草。 他们面色惨白,看上去万分渗人,皮肤因为海水的浸泡,让每个人的面容都显得异常臃肿。 “阿柔!戒备!”子玉手挥束魂鞭,阿柔瞬间悬于当空。 “子玉!他们是游魂!没什么危险,快用法器收服便可!”阿柔感受过众人的气息之后,高声提醒。 子玉从衣服口袋之中,掏出一个枣红色的竹筒,打开盖子,那些魂魄瞬间变成无数的萤蓝色光点,飞身进入子玉的竹筒之中。 就在最后一人的灵魂完全进入竹筒之后,子玉盖上了竹筒的盖子,海面上瞬间风平浪静,大雾散去,风和日丽。 子玉默叹一声,转过头看着比较淡定的平安,和已经被子玉一串连贯动作惊讶到失语的于小慧,低声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一路上,于小慧有无数的好奇想要问出口,一时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询问,急的抓耳挠腮。 子玉领着两个孩子出现在村长家门口的时候,若兮正站在门口焦急的朝着门外张望,见到子玉回来,她赶忙跑过来询问,“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若兮,帮我守好门,我需要办一些事情。” “好……”若兮与子玉何等默契,不需要询问便会照做。 子玉急急忙忙回到房间,林外婆与宋外婆有些紧张地看向子玉,子玉微微颔首打了招呼,“阿姨,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您二位可能需要在外面稍等片刻。” “好……”宋外婆看向一旁的林外婆,林外婆未置可否,迈开步子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关上卧室大门,阿柔唤来了黑白无常与疾行。 子玉掏出聚魂香点燃,聚魂香的香线笔直冲天,三十几个魂灵自竹筒之中飘出。 疾行随手捏诀,将这三十几位的魂灵瞬间押送回阴司。 冥府业路当心走,奈何转生莫停留, 渡魂引明魂归处,几人欢笑几人愁。 渡了忘川河,不去阎王殿,先登业镜台。 业镜置高台之上,台下石阶十八层,层层道尽世间因果;台上业风寒彻骨,阵阵吹净魂冥业债。 “业镜台前自照影,往事前尘尽分明,镜前,开眼!”话毕,子玉与阿柔闪到一旁。 这三十几个灵魂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位白须老头缓缓睁开了双眼。 业镜中的影像一阵波动: “村长,你说那个小姑娘,真的是妈祖的使女吗?”一个村民正对着他口中的村长不停地询问。 “那你说说,为什么那天我们对着妈祖祈祷之后,我女儿就在海边遇到她了? 问她什么她都不记得,可是给咱们指的捕鱼点却那么准,若不是妈祖娘娘赐给咱们的,又会是从哪来的?”说话的村长,明显是业镜前这个灵魂年轻了几十岁的模样。 子玉按照年龄推算,原来业镜之前这人,便是这个渔村之前的老村长。 也就是向导小宋的亲生父亲。 村民扣了扣头皮,思考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征求村长的意见,“那我们以后怎么处置她呀?” “就让她先住在我家,等她养好伤,就让她住到妈祖娘娘身边吧,我相信有了她的指引,咱们肯定能够风调雨顺。” 村长等到村民离开,又出了客厅,来到了自己女儿的闺房,“宋慈。” “爹!”村长的女儿打开了房间的门。 子玉暗暗惊叹,原来宋姨曾经居然是这个村子的村民,而且她的身份竟然是村长的女儿。 难怪一路上总觉得宋姨与向导小宋的五官有些神似,原来这二人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关系。 村长朝着宋慈的卧房努了努嘴,“她怎么样了?” “阿娘说她失去了记忆,但是看上去没什么外伤……” 宋慈偏了一下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又回过头来回答父亲的问题。 “行,知道了,你这几日多照顾着点,看你们年纪相似,说不定你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一开心了,记忆就能恢复了。” “爹,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宋慈有些好奇地开口询问。 村长露出了一些神秘颜色,“宋慈,爹猜想,她很可能是妈祖娘娘显灵,给咱们渔村赐下的使女,为了保护咱们,让咱们村民吃饱穿暖,再也不用看天色行事。” 宋慈满眼高兴地惊呼,“真的吗!那太好了!” 见到宋慈这样高兴,村长也舒展了笑容,“所以呀,宋慈,你好好照顾她,说不定她也能保护你一直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了。”宋慈赶忙点头应承下这个任务。 随后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爹,您忘了祖辈的遗训了吗?他们说过我们不能织这么细的网子!” 望着自己手中的渔网,年龄已经见长一些的宋慈眉头紧蹙,规劝着身为村长的父亲。 宋慈的手中捧着两张渔网,那张新一些的渔网网眼,比之前的旧渔网小了许多,甚至编制渔网的绳线,也比之前的细密了不少。 想不到村长却满眼的不在乎,抢过宋慈手中的新渔网,不耐烦地打发着宋慈,“你懂什么,趁着那妈祖娘娘的使女这么灵验,我们要多捕捞一些渔获才行,之前的网子网眼那么大,遇到鱼群的时候,你知道会跑掉多少小鱼吗?费了许多力气下网最后才捞上来五分之一,多浪费呀!” “可是,这毕竟是祖训呀!”宋慈眼中写满了对父亲的失望。 村长低着头自顾自地收拾着新渔网,头也不抬不再看宋慈,“管他什么祖训,妈祖娘娘显灵,亲自派使女来保佑我们,我们还遵守祖训干什么!” “可是祖训有云,竭泽而渔,终成祸端!”宋慈不肯罢休,继续劝阻父亲。 宋慈伸出手想要抢下父亲手中的渔网,想不到父亲却推开了她的手,“宋慈,你就不要管这些事了好不好! 你还不如多去伺候伺候那位使女,让她开心了,回头你再套她的话,让她指出咱们祖训传说中的宝藏在哪里…… 到时候爹带着全村男人出海去寻那宝藏,以后就再也不用捕鱼了,那个时候谁还管这破网子是疏是密……” 宋慈面露愠色,“她不会告诉我宝藏在哪里的!她说过那里有暗礁,就算告诉你们位置也去不了。” 听到这话,村长终于将手中的渔网搁下,抬起头来眼中却写满了低三下四,“算爹求你,你看爹的年岁也大了,你哥哥马上就要当下一任村长,咱们总要给他脸上贴点金子,不然怎么能够服众?” “那也不能唯利是图啊!”宋慈很是不解,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的父亲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少管这些事!我是你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了!”村长见多说无益气愤地甩手带上网子转身离开了。 第69章 第八卷 善恶到头终有报(五) 紧接着业镜中的画面一转: 无数的村民跑到村长的房中抱怨,“现在那林安娘的预测越来越不准了,我们几次下网都捞不到东西了,怎么办呀。” 老村长一声长叹,“是她的预测不准,你们问我也没办法。” 村民们围坐一团唉声叹气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老村长,“是不是妈祖娘娘嫌咱们的供奉不够了?” “不知道……”老村长也无奈地摇头。 村民犹豫片刻又开口提议,“大家都知道您家和她关系走得最近,她也最信任你们家,要不您受累去问问?” 村长搓着双手犹豫片刻,最后也终于点了头,“也好……” 村长对于妈祖娘娘还是万分尊重的,他也自知是自己没有遵守祖训造成的后果,所以,一时间,他也不敢去询问使女,因为他害怕被指责。 夜晚,村长喝了一些酒,酒壮怂人胆,站在村子里那座黄色围墙的建筑物门前徘徊了许久,终于敲开了妈祖娘娘的祠堂大门。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林安娘,也就是宋慈如今的爱人,于小慧的亲外婆。 “村长,您这个时辰找我有事吗?”彼时的林安娘,生得白皙貌美,眼神之中还不像现在一般空洞没有灵魂,显得纯净又天真。 喝了些酒的村长,见到林安娘的一瞬间,看直了眼睛,随后,眼神不善的定在了林安娘身上,“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林安娘见到是尊敬的村长,便没有警惕,赶忙欠身将村长让了进去,“您进来说话吧……” 想不到村长刚一跨入祠堂大门,便随手将妈祖娘娘的祠堂大门关上,随着林安娘走到祠堂里面,林安娘转过身来,“您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 村长猩红的双眼,突然间失去了理智,将林安娘娘突然扑到在地。 “您想做什么?”林安娘一时慌了神,挣扎着想要推开一直都很尊重的村长。 可是她一个女孩子,力气又哪里比得上一个常年捕鱼的成年男性。 之后,就在这祠堂内,当着妈祖娘娘的面,发生了惨烈却又肮脏的事情。 事后,林安娘衣衫不整,花容失色地躲到角落里,泪水仿佛已经流尽了,她蜷缩在角落里,警惕着眼前的村长。 村长看着林安娘,没有说什么,将衣衫整理好,悄声走出了祠堂…… 最后,业镜中的画面又是一转: “爹,你小儿子在离开村庄之前,曾经在东南方向窥探到了海中似有无数珍宝闪耀,您还记不记得,那死掉的林安娘,她也曾说过,东南方向的海域确有珍宝? 既然已经有人探查到方位,不如我们全村都出动,还不愁找不到那远洋宝藏吗?”听语气,说话的人便是新任村长,也就是宋慈的哥哥。 “哎……爹老了,实在是不想再出海呀……”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村长眼中写满了疲惫。 “爹,你别忘了,这里只有您能够操纵那艘大船,您若是不去,我们又怎么才能将那些财宝带回来?” “这……”老村长十分犹豫。 “爹,别再犹豫了,这村里的年轻人都没了,现在就剩下这些老家伙,我们还不趁着这一次多带一些宝藏回来,不然这村子穷死了,我这个村长当得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已经当上新一任村长的大儿子那不容反驳的眼神,老村长终于点了头,“好吧……” 渔船在海上飘飘荡荡,途中捕捉到一条怪鱼,漆黑的皮肤生着人面。 渔船上的村民以为是深海鱼,便将之宰杀,又炖成了一锅鱼汤。 最后,业镜之中是滔天巨浪,暗礁涌动,老村长带领着全族剩下的男性,驾驶着一艘巨大的渔船,行驶到了远洋深处。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时候遇到了巨大的暴风雨,狂风怒号,滔天巨浪如水墙倾覆,众人驾驶的渔船,在这大自然的威力之下,显得如此渺小。 渔船年成已久,有些零件不够灵活,风雨飘摇之间,终于还是撞倒了暗藏于海平面之下的礁石,船毁人亡,所有村民全部落入海底。 那些村民的魂魄留着一缕执念不肯归赴阴司,落入水中之后,竟变成了与那日炖汤吃下的怪鱼一样面孔。 这些附着着村民魂灵的怪鱼飘荡在深海,又恰巧遇到了同样一群深海怪鱼,他们茫然无助,所以只能跟上鱼群的队伍。 鱼群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召唤,朝着浅海的方向游去,想不到竟然出现了日全食这样的自然现象,怪鱼的感应受到影响,终究全部搁浅在滩涂上…… 随后,业镜之中的影像一阵波动,业镜之中,一层云雾弥漫,影像也随之消失了…… 阿柔开口提醒,“子玉,时间到了,我们走吧,这里有黑白无常与疾行守卫,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也好……”子玉微微颔首,与站在业镜两侧的黑白无常打了声招呼,便回到了阳间。 睁开双眼,子玉看向阿柔,“所以,宋姨与林姨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是的……”阿柔垂着眸子颔首,刚才业镜之中的景象,让阿柔对宋林二人的遭遇生出无限的悲悯之情。 “既然遭受了如此待遇,她们二人此次又为何会来?既然回来,却又为何不肯与亲人相认?”子玉一时间又有些猜不透这二人的心思。 这种惨痛的经历,不是应该选择忘却才对吗,这二人又为何将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撕开,她们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 “你也看到了,当时林姨遭受了那样的糟蹋,我猜想,宋姨与林姨的关系应该是被这个村子所不容的,所以她们二人应该是私奔了吧……” “或许吧……”子玉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因由。 “子玉,我觉得眼下还是应该将村民遇难的消息告诉大家……”阿柔的建议打断了子玉无用的思绪。 “可是毕竟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今全部死于海难,不知道让她们今后如何生存……” 阿柔摇了摇头,“这个,恐怕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子玉一声长叹,走出了房间,想不到,林外婆却一直站在门口,见到子玉出来的时候,终于主动开了口,“这村子里的男人,你见到了对吗?” “是的……” “他们在哪?”林外婆尽量保持着冷静。 子玉还是将业镜之中的影像和盘托出,“他们出海遇到了海难,无人生还……”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宋姨从一旁快步走来,凝视着子玉追问,“你说什么?” “我见到了村子里所有男性的魂魄,他们遇到了海难,无人生还……” 听罢子玉所言,宋姨与林姨同时红了眼眶。 若兮看着子玉,满眼的错愕,“真的么?” “虞大夫……您这位姐姐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刘大夫对这些发生的一切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子玉看向若兮,若兮瞬间意会,随后带着子玉敲响了村长夫人的房门。 “什么事?”村长夫人面露一些警惕神色,不善地看着子玉与若兮。 子玉肃然开了口,“有些事情想要通知您。” “什么?”村长夫人冷冷地回应。 “您的丈夫,与这个村子的男性村民,是不是出海了?”子玉耐着性子询问。 “你怎么知道?”村长夫人脸上的警惕更加严重。 “请节哀,他们,可能回不来了……” “你胡说!” 子玉继续解释,“我没有胡说,刚才那阵天狗食月,便是他们的魂灵归来的征兆,他们的灵魂已经归赴阴司了。” “这不可能!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胡说!”村长夫人满眼的质疑,高声叫骂着,如同遇到危险的刺猬,浑身的尖刺都瞬间立起。 尽管如此,子玉却还要将发生的事情据实已告,“我知道您的丈夫与村民是去东南方向寻找远洋宝藏去了,但是遇到了暴风雨,他们驾驶的渔船撞倒了礁石上,无人生还。” “你们!不可能!你们是谁?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你们来了之后就没有好事!先是天狗食日,然后你又满嘴胡说!你们现在就离开这个村子!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村长夫人声嘶力竭叫喊着,泼妇一般的模样令人生厌。 “你冷静一点!我说的句句属实!”看着业镜之中发生的事情,与面前之人激烈的谩骂,子玉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想不到,那村长夫人突然发了狂,伸手抄起院子中洒扫的笤帚,朝着子玉的身上挥舞而去。 子玉闪身挡住,手腕稍一用力,四两拨千斤一般,拽着笤帚连带着村长夫人一下子跌倒在地。 想不到这却惹了更大的麻烦,村长夫人突然间开始一哭二闹,引来围观村民无数。 那些村民对着子玉这一行外来人指指点点,甚至差一点爆发冲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若兮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挡在子玉身前,竭尽自己所能的保护子玉,并且还在试图劝阻着这群无知的村民,“她说的句句属实!她有不同寻常的能力,你们要相信她!” 这等紧要关头,若兮一如既往地选择相信子玉,并且一如既往地在危险面前,奋不顾身的选择挡在自己爱人面前。 “虞大夫!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快离开吧!”还是同行的刘大夫拉住了一行人。 “若兮,咱们快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 子玉岂能让自己的夫人直面危险,还是伸出手来将若兮拉到身后保护好。 若兮这才无奈点头,众人赶忙回到房间,将所有的行李快速收拾妥当。 再次出门的时候,却见无数女性村民面露狰狞神色,手中握着各色武器。 虽然都是些寻常农用工具,但是打在身上也是非死即伤,眼看着这些愚民就要对着子玉一行人下手,子玉岂肯束手就擒。 “阿柔!戒备!”子玉高声呼喊,瞬间从行李背囊之中掏出一沓定身符咒,如天女散花一般散落出去。 定身灵符如有生命一般,倏然间贴在距离最近的一圈村民前额,她们瞬间被定住,一动不动,甚至口不能言。 就在其他村民被子玉的功夫震慑到愣神的空当,子玉拉起若兮的手高声提醒众人,“事不宜迟!咱们快些离开这里!” 子玉在前方开路,硬生生挤出一条通道,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子外面跑去。 阿柔悬于当空,为众人引路,子玉将若兮的手紧紧握住,丝毫不敢放松。 刘大夫也是胆大心细的女子,纵使万般危险,也依旧为众人殿后,提防着无知又极端的村民追赶过来。 一行人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无数的疑问,可是现在最是紧张时节,没有人敢张口闲聊。 大概走了有一个小时的路程,阿柔飞身落在子玉面前,“子玉,没事了,她们回村了……” 子玉这才点头,转过头去对着众人开口,“大家稍微休息一下吧,没有危险了……” 大家如释重负一般,一瞬间泄了气,瘫坐在路旁。 等了没多久,一辆开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开来,子玉一行人拦了车坐了上去。 看着宋外婆与林外婆安然无恙,以及心有余悸的众人都安全上车,子玉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好在一路安全,众人逃出村庄之后还是顺利抵达了火车站,因为原定的离开时间是明天,所以一行人只得再次寻了个旅店住进去。 傍晚时分,众人相聚一同吃顿晚餐,想不到,这顿晚餐,子玉突然众星捧月一般,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大家心头都有许多的疑问,又亲眼见识了子玉在村子里的厉害,所有人都万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子玉到底是何许人也,竟会有如此厉害的功夫。 子玉避重就轻,为大家解释一番,只说自己早年学过一些术法,可以通灵,不过时灵时不灵,只是恰好这一次灵验了,所以问出了这村子里的一些诡异过往,仅此而已。 看着大家还意犹未尽,子玉赶忙躲在若兮身后,逃也似地逃回了旅店的房间。 “成众人追捧的焦点了,感觉怎么样?”若兮环着子玉的腰开着她的玩笑。 子玉刚才羞红的脸颊还没恢复,躲避着若兮的话题,“哎呀,我的好夫人,你可别再取笑我了……刚才都要吓死我了……” “你瞧你,孤魂野鬼你都不怕,偏偏活人你这么害怕……”若兮端起笑脸看着子玉。 子玉转过身来揽着若兮的肩头,眉头却微微蹙起,言语之中似有深意,“因为,有的时候,人做的事情,要比妖魔鬼怪做的事情,更加邪恶……” 第70章 第八卷 善恶到头终有报(六) 第二日,众人还是顺顺利利地登上了回程的火车,从八闽大地开往杭城的火车比较稀少,走得要比来时更慢。 夜半时分,子玉起夜,火车刚好停靠在某个车站。 想着舟车劳顿,筋骨都僵硬了,子玉便下车走动了片刻舒展筋骨。 夜晚的凉风吹散了睡意,待到子玉再上车时,迎面碰到了宋外婆,“宋姨。”子玉点头问好。 “小魏,怎么还不睡?”子玉觉得,宋姨与来时相比,似乎心中轻松了不少。 子玉赶忙捧着笑脸回复,“刚才起夜,吹了吹冷风不困了。您怎么也没睡?” 宋姨扯了扯嘴角,“我有些睡不着。” 子玉望了望黑暗的车厢,又收回视线看向宋姨开口提议,“我陪您坐一会吧。” “也好……” 子玉陪着宋外婆来到餐车,餐车的服务员打着盹,看到有客人来这才倦倦地抬起头,宋姨却摆摆手示意,“我们随便坐坐,你不用管我们。” 乘务员见宋姨如此善解人意,便也承了她的美意,继续睡了下去。 寻了一个角落,子玉为宋姨接来一杯热水端放在她的面前。 宋姨偏过头去看着窗外黑暗之中若隐若现的风景,半晌,回过头来,“小魏,我有个故事,你想不想听听?” 子玉微微颔首,“好啊,夜还很长,您慢慢讲。” 宋姨犹豫片刻似是在措辞,子玉也不焦急耐心等待。 又待了片刻,宋姨似乎终于捋顺了思路,缓缓开了口,“我与小慧林外婆的关系,想必你也是能够理解的吧。” “嗯,我理解,与我和若兮之间是一样的。” “那你可知,我们又是怎么相遇的吗?” 子玉摇了摇头,端着十分恭敬的眼神,“愿闻其详。” 林外婆又偏过头去望向窗外的风景,眼中的视线随着疾驰而过的景色飘向很久以前…… 在一座沿海的偏远小渔村,祖辈们世世代代以打渔为生。 彼时的捕捞工具还不完善,不过一艘小渔船,一张大网,靠天吃饭。 每每遇到海难,简单地小渔船更是无力招架,只能落得船毁人亡的结果。 后来,小渔村的村民向妈祖祈祷,希望她可以为村民带来明示,也祈祷她可以帮助村民免于海难。 或许真的是村民们不住地祈祷感动了妈祖娘娘。 不久之后,村子里出现了一位神奇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发现她的时候,她昏倒在海岸边。 那一日,小渔村村长的女儿刚好去海岸边捡贝壳玩耍,恰巧救起了昏倒在海岸边的女孩子。 小渔村村长的女儿,便是宋慈。 几日后待到昏倒的女孩子转醒之后,大家才知她名唤林安娘。 可是林安娘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林安娘醒来之后,为众人指了一个方位,只说了一句,“那里有鱼群。”便再也记不得任何其他有用的信息。 村长听后马上带着村民出海,驶出没多远,刚一下网,果然满载而归。 大家都知道妈祖的俗家名字唤做林默娘,而这个昏倒的女孩子偏偏叫做林安娘。 如此相似的名字,以及林安娘每次精准的预言,让大家都以为她就是妈祖娘娘派来拯救小渔村的使女。 小渔村的村民欣喜若狂,将林安娘安置在妈祖庙中,又因为林安娘最信任宋慈,所以村民派宋慈亲自照顾使女。 那段日子,是小渔村难得一见的辉煌,人们每每出海都能满载而归,他们对林安娘敬爱有加,将她高高捧到诸天之上,进贡无数鱼获珍宝。 而林安娘也很尊敬将她救起的渔村,每一次都能精准预言鱼群的位置报答村民。 后来,小渔村的村民们开始贪得无厌,他们背弃了祖宗的约定,他们织造的渔网越来越细,网眼也越来越密,捕回来的渔获,自然也越来越多。 宋慈曾经劝阻过自己身为一村之长的父亲,可是父亲非但不听劝阻,甚至之后还变本加厉,惦记上了更不可思议的东西。 传说中的远洋宝藏…… 宋慈不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 他的贪婪变多了,他织密网,捕渔获,双眼紧盯着财宝与地位不肯放手,竟然将大家一直守了几辈子的祖训抛诸脑后。 宋慈不知道,曾经自己最敬重的这个人,内心之中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最后,近海的渔获终于被小渔村的村民捕捞殆尽。 林安娘的预言开始变得不准了。 一次外出没有收获,两次外出没有收获,第三次外出依旧没有收获…… 林安娘失去了村民的尊敬。 一天夜晚,宋慈发现自己的村长父亲喝了许多的酒,回来的时候,不但嘴里说着脏话,身上还有些抓挠的伤痕。 第二天,宋慈想去找林安娘,可是发现林安娘怎么也不肯开门。 吃了闭门羹的宋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又不敢打扰神圣的妈祖使女,便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后来,宋慈发现她的哥哥有一日也很晚才归来,回家时,显得十分疲惫。 再后来,村子里的男子回家都变得越来越晚,而宋慈也发现林安娘开始对她避而不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宋慈的内心总觉得这几件事情之间似有关联。 但是无论她如何叩门,林安娘都不曾对她敞开心扉,宋慈焦急难捱,却也无计可施…… 终有一日,林安娘出现了,可是她是被村民们从妈祖祠堂里绑出来的。 原来,不知为何,林安娘怀孕了。 人们破口大骂,怪不得预言不准了,原来是因为她不守贞/操,与村民有染,这才惹怒了妈祖娘娘,让整个小渔村失去了庇佑。 村民们逼迫她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可是林安娘自己又哪里可能说得清楚。 因为,整座渔村的男性,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亲…… 人们都以为林安娘死不悔改,便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她的身上。 看着惊慌失措的林安娘,宋慈的内心备受煎熬,可是就在一瞬间,感性战胜了谣言,宋慈决定相信林安娘。 宋慈发现,原来林安娘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一个工具,她承载了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她被人们捧到高天之上,随后又因为人们的贪婪得不到满足,再次将她从神坛之上拉下来,并狠狠踩在地上。 她承载了人们的喜怒哀乐,也承载了人们内心之中最深处的邪恶。 她就像是一面照妖镜,用自己最干净的灵魂,照出了这时间的千奇百怪,善恶美丑。 渔村的村民终究不肯放过林安娘,渔村的村民又怎么可能放过林安娘,她始终不过是一个工具,使用过了,便也没了用处,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自然是将她尽快销毁才行。 终于趁着落潮时,渔村的村民将林安娘捆绑在海岸边的木桩上,当海水涨潮时,便可将她献祭给妈祖娘娘,求得妈祖娘娘的原谅。 海上刮起了大风,或许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海水开始涨潮,海平面也骤然猛升。 宋慈顾不上狂风巨浪,独自跑出了家门。 当她终于到达海岸时,海水已经没过了安娘的肩头。 宋慈水性极好,可是在这样巨浪滔天的暴风雨裹挟之下,还是显得万分吃力。 她最后拼尽了全力潜到林安娘的身边,海水已经没过了安娘的头顶。 宋慈挣扎着将绳索解开,将林安娘托举起来,又抓着她的衣领艰难地游回到岸边。 可是,虽然救了林安娘的性命,却得罪了整个渔村的村民,甚至颠覆了村民的信仰。 宋慈自知她们二人一定会被村民所不容,以她对村民的了解,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林安娘。 于是,年仅二八年岁的宋慈,带着与她同样年轻的林安娘踏上了漫漫逃生路。 这一路走来,艰难困苦自不必说,她们最远曾到过湘西苗寨,林安娘身怀有孕,又受了惊吓,虽然孩子无碍,可是她的身体终究受了很严重的创伤。 宋慈一边要照顾孕妇,一边还要艰难求生,那时医疗水平极差,她们又不敢轻易拿掉这个孩子,为了医治林安娘当年落下的病根,二人最后又辗转去了杭城。 生活上的艰难还勉强可以克服,最难克服的是心中的困苦。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宋慈发现林安娘对她心生芥蒂,虽然平日里平平淡淡的,但二人却再也无法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宋慈多少次尝试着主动牵起林安娘的手,可是林安娘或是如同触电一般的甩开。 后来好一些,也不过是僵硬地让她牵着,再也没有一丝回应。 林安娘的心就像是关上了一扇巨大的铁门,甚至还锁上了一把被邪恶玷污的枷锁。 一连过去了许多年,甚至连那个被玷污之后生下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又孕育了自己的女儿,林安娘心中的阴影却依然无法消散…… 宋姨将自己的视线从窗外的风景收回,慢慢聚焦在子玉的面容,又缓缓地开口,“我与安娘一路艰辛,这件事情一直折磨着她的内心,我对她的付出,就因为这件事情,反而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不敢接受我的爱意,因为她觉得自己脏,每日活在自卑之中,噩梦如影随形无休无止……” 子玉急于表达内心的痛惜,“可是这不是她的错,那些欺辱她的人才真的肮脏。” 宋姨面露无尽遗憾,“我又何尝没有劝过她……可是,她内心之中受到的伤害,三言两语之中,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抚平。” 这片土地上有些东西已经深植于内心之中,只不过这些东西之中有精华亦有糟粕。 在极度强调贞/洁的文化中,林安娘始终无法正确面对发生过的这些事情,虽然这一切本不是她的错,虽然她才是受害者,虽然应当惩罚的根本不是她…… 可是这样的文化熏陶下,她却只能沉默不语,甚至指望在沉默之中,能够将这些所谓不光彩的真相永远的掩盖。 但真相就是真相,遗忘历史便是背叛,一个诚实善良的人,绝不应该选择在沉默中默默走向灭亡。 听了宋姨的话,子玉的心头也久久无法平静,“她的内心煎熬了这么久,你们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呀……” 宋姨再次看向子玉时,眼中已经噙着泪光“我承认,真的很难……只是那些犯罪者依旧逍遥法外,我们又怎么敢轻易死去…… 若是安娘死了,那些滔天罪过便被就此掩盖,犯罪者衣冠楚楚,受害者轻贱如草芥,我们又怎能甘心……” “是啊……怎么能甘心啊……”子玉重复着宋姨的话,深表赞同。 二人沉默了半晌,宋姨终于决定将她与林安娘隐藏的秘密说出口,“小魏,你可知道,这一次你林阿姨一直要跟你一同前往,其实是有另外一个目的。” “复仇吗?”想来已经知道实情的子玉已经猜出了谜底。 “是的……” “林姨想用什么方法复仇?她和您讲过吗?” 宋姨微微点头,“讲过,她说,她复仇的方法在水中……我猜,她其实是想下毒吧……” “您居然也同意她的做法吗?” 宋姨坚定地摇头否认,“当然不。” “那您此次一同前往,本是为了阻止她的计划,拯救您的族人吗?” 想不到宋姨也摇了摇头,“其实,这一次我同意她回来,有两个目的。我并不是帮着她复仇,而是想帮我的族人赎罪。 因为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你林阿姨复仇完成的一刻,我会亲手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希望我的鲜血可以洗净安娘心中的仇恨,也希望我的鲜血可以洗净我族人对她犯下的罪行。 希望随着我的离开,所有关于渔村的邪恶记忆将会随风而去,再也不会折磨她……” 听了宋姨的辩白,子玉万分不解,“可是,这是您的祖辈做出的错事,和您关系并不大呀……” “小魏,可能阿姨的心情你不太了解……” 多年以来,宋慈一直守在林安娘身边,她原以为只要她绝口不提发生过的事情,只要对林安娘足够的体贴,给她物质上的一些弥补,随着时光的流逝,终有一天可以疗愈林安娘内心的伤痕。 后来日子过去了许久,二人从豆蔻年华变成华发丛生,林安娘内心的伤痕却始终存在。 宋慈终于意识到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尽管这些事情是自己的祖辈犯下的罪行,与自己本没有太多关系。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掩盖事实,进行简单的物质弥补,并不能让受害者的心里得到安慰。 况且祖辈与自己本就是血缘纽带的关系,每当林安娘看到自己时,自己背后那邪恶家族的灵魂也依旧会折磨林安娘的魂灵肺腑。 直到那日在杭城,听闻若兮一家要到小渔村医疗援助的消息,林安娘声泪俱下的哀求宋慈带她回去复仇,宋慈才发觉,原来有些伤害一旦形成,如果不直面解决,受害者的内心永远无法得到安宁。 宋姨深邃的眼眸慢慢聚焦在子玉的面庞上,“事已至此,恐怕简单的道歉已经没有作用。 我能够做的,唯有承认那段血淋淋的历史,在她的面前,带着我的祖辈向她郑重道歉并祈求她的原谅。 如果可以,我甚至需要用我的性命作为赎价,带着这些罪恶永远地消失在她的面前,这样或许才能真正求得受害者的原谅。” 听了宋姨真诚又深情的忏悔,子玉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忽而间,宋姨的眼中闪烁出一丝希望的光亮,“我只能说感谢上苍,让我们亲眼见证恶有恶报,既帮助安娘了却了她的心愿,也留存了我一条性命。可以让我有机会,用余生去爱安娘……” 子玉又细细追问,“那林阿姨,现在原谅他们了吗?” 听到子玉的询问,宋姨的视线慢慢聚焦在子玉脸上,“原谅不原谅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折磨了她这么久,在见到恶有恶报的那一刻,她才终于肯放下仇恨,也终于肯放过自己了……” “您怎么知道的呢?” 宋姨一路上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面容上又重新带着一丝憧憬与幸福,“因为,在回程的火车上,她今生第一次,回握了我伸出的手……” 凝望着宋姨已经释然的双眸,子玉最终没有将实情说出口。 业镜之中,那些村民遭遇暴风雨,渔船被整艘掀翻的那天,正是她们一行人刚刚抵达小渔村的那一天…… 而复仇的方法在水中,并不是在水中洒下药粉,而是指一种可以将人类变成怪鱼的蠹鱼蛊。 小宋刚刚抵达村庄便消失了,原是因为他不知为何竟认出了林姨的身份,逼迫她说出远洋宝藏的具体地点,林姨无奈之下,给他下了蠹鱼蛊。 变身怪鱼的小宋在海中游弋,又被渔船上的村民捕捞,炖成了鱼汤…… 曾经,或许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保护,哪怕时时刻刻都被噩梦惊扰,随着时光荏苒,当她们终于有勇气说出当年那些噩梦时,她们已是垂垂老矣。 那些犯罪者以为等到受害者死去,便可以掩盖他们的罪行。 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受害者经历过的非人遭遇不会被掩埋,也不应该被忘记。 终有一日,犯罪者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加倍偿还当初犯下的滔天罪责。 可是,这些受害者,又有几人能像林外婆一样幸运,可以亲眼见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 而剩下的那些占大多数的受害者,可能终其一生,永远也不能在生前等到那一句道歉了…… 火车晃晃荡荡顺利回到了杭城,下了车,子玉一家三口将于小慧以及两位外婆安全护送回家。 遥望着于小慧两位外婆依偎着的背影,若兮轻声感慨,“子玉,你看她们二人,感情似乎缓和了不少。” 看着于小慧站在自家的窗户上与平安挥手再见,子玉牵起若兮的手踏上回家的路,片刻的沉默过后,子玉轻声询问,“若兮啊,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若兮偏偏过头去凝望子玉的侧颜,“吓人吗?” 子玉回过头来带着温和的笑意摇了摇头,“不吓人的。” 看着子玉的神情,若兮知道她是认真的,便点头回复,“好,那你讲,我听。” 子玉微微颔首,目光又聚焦到正前方,缓缓开了口…… 相传,海中有大国,名为归墟,位于神州东南。 境外暗礁巨石丛生,境内珍奇异宝无数。 金器雕梁,水晶画栋,珍珠铺地,鲛绡帷幔,砗磲做瓦,玉石点灯…… 国内有精灵,其名为鲛,鲛中皇族,其名曰“陵”。 陵,生人面鱼尾,身姿绰约,貌似天仙,肘生朱砂痣,五百年退鱼尾而幻化人形。 取水生木意,化姓氏为林,又因其貌皆为女身,名中带字“娘”。 潜水至浅滩,日夜巡迴,遇百年难得良善之人登岸从嫁之,寄居家中,为家主带来无尽财富。 陵生之于海而取之于海,数量稀少,极其罕见。 陵人血脉,自带神力,可统御万众鲛人与千万水族,也可控制海内天象,推波助澜。 子玉的目光,再次聚焦回若兮那有些错愕的面容上,“那日,平安和小慧在海滩上发现的搁浅怪鱼,名唤鲛人……” 传说鲛人有两种来历,一种是自然生长,另一种便是中了一种名为蠹鱼蛊的蛊毒。 蛊从口入,遇水生腮变为鲛人。 鲛人常年隐居在远洋深海的归墟国内,只有感知到皇族陵人的召唤,才会现身。 鲛人生于深海,身体构造并不适应浅海的环境。 若不是收到那只“陵”发出的指令,鲛人轻易不会来到浅滩。 子玉的眼波流转,顿了顿之后才又继续开口,“而这一次,如此大规模的鲛人群结队的自深海而出,搁浅滩涂。一少部分是中了蛊毒变身之后随波逐流不幸搁浅。而另一部分,则是为了祈求那个在人类世界受尽了磨难的“陵”,能够重返归墟……” 第71章 第九卷 卷土重来未可知(一)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小孩子仿佛总是眨眼之间便会长大。 子玉时常感慨,平安梳着朝天揪满地乱跑的景象犹在昨日,只是转瞬之间,平安便长成了与自己一般身量的大人。 孩子的性格总是会随着年岁渐长发生转变,这是身为家长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她们步入社会,与外界交往,受到不同的玩伴,与不同价值观的影响,也偶尔会生出与家长心思相左的想法。 子玉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她在业镜之中见识的事情足够多,也深知最近平安与自己和若兮之间言语减少是为哪般。 可是为了尊重平安,子玉总不好过多干预,纵使万般好奇平安与于小慧平日里在卧室之中聊些什么,她也不会多管闲事去仔细追问。 更何况,即使是询问,平安也不会告诉她…… 直到有一天,若兮还在医院加班,平安与子玉打了声招呼说去医院找妈妈,便出了家门。 子玉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到家门已经关上的声音,无奈之下给还在值班的若兮打了个电话询问详情。 得知若兮与平安母女二人确实约好晚上在医院碰面,并且要一同回家,子玉便也放下心来。 有些落寞地站在二楼的窗台向下张望,子玉看见于小慧背着书包等在门口,平安下楼之后,二人确实朝着若兮工作的医院方向走去,子玉反复确认过后这才转过身。 心中又难免落了些许伤感…… 平安和于小慧离家之后,的确到了杭城第一人民医院。 不过她们二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并没有直接前往若兮的办公室,而是继续向着医院更深处走去。 因为她们今日的目的地,是位于医院住院部后院的一排平房。 那里,是整个医院最阴森恐怖,平日里大家最不愿提及的地方。 太平间。 于小慧不知何时,早就摸查清楚了路线,她知道每晚值班室的老大爷都会到太平间巡视两次。 第一次是每日十一点,值班室的老大爷会到太平间例行第一次检查。 这个时候,平日里上锁的太平间大门会被打开。 每日十二点,值班室老大爷会再次检查太平间。 这个时候,大门会重新打开。 每一次值班室老大爷都会巡查十五分钟左右,然后继续将大门关上。 所以,于小慧打算与平安趁着这十五分钟的间隔,混进太平间,并躲起来。 然后待到第二次开启大门的时候,再偷偷溜出来。 看门大爷眼神不好,只要足够小心,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她们二人此次这样冒险的目的,只有一个。 于小慧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奇闻秘法,据说在阴气极重之地,招来碟仙,询问一些问题,百问百灵。 思来想去,极阴之地,于小慧脑海中只浮现出两个地点,埋葬尸体的荒郊野岭,和医院的太平间。 可是荒郊野岭毕竟难以抵达,所以于小慧便将主意打到了平安妈妈的医院里。 二人平日里已经在平安的卧室之中密谋许久,但由于二人家中的纪律比较严明,所以并未能够成行。 终于等到这一天,于小慧妈妈的银行进行年中盘点需要加班,而平安的妈妈若兮刚好也要值一个大夜班,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将请(作)碟(死)仙的日期定到了这一日。 于小慧拉着平安的手躲在太平间门前的一处景观灌木丛旁,果不其然等了片刻,脚步声传来,一束手电筒的光源在地上影影绰绰地晃动。 值班室老大爷第一次巡视太平间的时间到来了。 平安的手心紧张地出了些汗,于小慧却在一旁小声安慰,“没事儿,我之前已经进去过一次了,一会跟紧我就行了……” 平安看着于小慧这样淡定又冷静,终于点了点头。 待到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响起,是值班室老大爷打开太平间大门的声音,平安紧张地心脏已经蹦到了嗓子眼。 随后太平间的大门打开,一阵脚步声擦着地面的声音响起,老大爷已经步入了太平间之中。 就在此刻,于小慧压低了的嗓音在平安的耳畔响起,“跟我走!” 话音落下,于小慧拉着平安的手,二人沿着墙根,猫着腰挪到了太平间大门处。 里面不断有手电筒的光源透过窗户照射出来,于小慧轻轻推开半掩着的大门,“走!”又是一个指令,于小慧拉着平安的手将她拽进了太平间。 刚一进门,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毛孔刺向皮肤,随后又顺着浑身上下的血管流动,仿佛将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冰。 于小慧与平安蹑手蹑脚匍匐前进,来到一个报废的办公桌前,于小慧与平安就这样躲了进去。 平安的视线紧紧盯着地面上不断晃动的手电筒光束,她的心脏跳动的飞快,甚至能够从耳膜之中传出声响。 就在平安已经紧张到手脚冰凉,四肢发软之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后是大门关上之后铁链的声音响起,值班室老大爷已经巡视好,关上了大门。 待到脚步声远去,于小慧与平安这才从办公桌下站起身来。 见到于小慧将自己背着的书包端放到废弃办公桌上,平安面露十分疑惑,“小慧,咱们真的能请来碟仙吗?” 于小慧打开书包,低着头翻找着书包之中的工具,“按照我听说的步骤和方法去办,应该没有问题。 更何况,很多人都已经成功了,只要步骤正确,咱们也能成功。” 想不到事到临头,平安却突然心生退意,“可是,她们询问的东西都是不痛不痒的那些,咱们能问出来吗?” 于小慧却毅然而决然,“听说碟仙特别灵验,什么都能问出来,再说了,其他人又不像咱们俩一样,会遇到同一个问题。” “可是这问题回家问你妈妈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问碟仙?” 听了平安的话,于小慧抬起头正色询问,“好,我问你,关于你爸爸的事情,你问过你妈妈之后,她回答你了吗?” 平安愣了片刻,随后又满脸挫败地摇了摇头,“没有……” 于小慧一副了然神色,再次低下头将书包内的工具悉数倒出,“我也一样啊,她们若是肯告诉咱们,还问碟仙干什么?” “那……万一问不出来怎么办?”平安的内心依旧没有消除怀疑,毕竟见识过自己娘亲渡魂的厉害,连娘亲引渡游魂的时候都需要那样小心谨慎,若是普通人也可以随便招揽这些怪力乱神,那娘亲之前的那般小心又是为了什么…… “大不了再把她送走就是了。”想不到于小慧却依旧十分轻松。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平安还有一丝顾虑。 于小慧十分诧异地看向平安,“肯定的啊,这种问题你好像不应该问我,你自己见识过的灵异事件还少吗?” 看着于小慧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平安也终于决定放手一搏,“那好吧……” 于小慧终于将自己背包之中的东西全部都掏了出来,细细端详,平安只觉得这些东西看上去特别眼熟。 一张巨大的正方形宣纸,上方按照八卦的样子画着一些线条,一共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上都写着一些简单的字符。 随后是一个碟子,一把匕首,一盒火柴,三根香。 与平日里子玉渡魂的时候准备的东西极其类似,看到这些工具,平安的心中又萌生出一丝信任感。 既然准备的法器大多相同,看来此事倒也还算靠谱。 于小慧将八卦图宣纸铺陈在那张报废的办公桌上 ,又将碟子倒扣在八卦图的正中央,平安发现,碟子的底部还画着一个红色箭头。 随后于小慧取出火柴,将三根香点燃,念念叨叨了有一阵,又随手将三支香插到一旁的缝隙处。 最后一步,于小慧拿起匕首,将自己左手的食指划破,一滴血滴落在碟子的底部,随后于小慧又将匕首递给平安,“你也要滴一滴血。” 见到平安有些抗拒,于小慧开口鼓励,“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爸爸的事情吗?” 平安抬眼做着最后抵抗,“妈妈说过我没有爸爸……” 于小慧却不以为然,又将匕首朝着平安递了递,“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谁会没有爸爸?只不过是你妈妈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平安凝视着于小慧的眼睛,随后接过了她手中的匕首,学着于小慧的模样,划破了食指的指尖,一滴血液滴落在碟子的底部,两滴鲜血落在一处。 于小慧将自己的食指按在碟子底部,又看向平安,平安无奈只得照做。 见到平安终于加入,于小慧又抬头细细叮嘱,“平安,一会无论出现什么事情手指都不能离开这个碟子,等到最后我把碟仙送回去之后才能离开。” “若是中途离开了会如何?”平安小声询问。 于小慧撇了撇嘴,“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别人这么说咱们照做就是了……” 平安见事已至此,想要中途停止也依然不可能了,她终于放弃挣扎,“哦……我知道了,那你开始吧……” 于小慧微微颔首,随后口中念念有词,“碟仙碟仙请现身,信女有事问碟仙,若是碟仙真灵验,信女愿留询事钱……” 二人的指尖按在碟子的底部,等了片刻,都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于小慧再一次将咒语念出口。 咒语念了三遍,碟子依旧毫无动静,太平间内的冷气吹出,平安只觉得脚底生风,一阵寒气在空气中游走,撩拨她的心脏,仿佛空气都要凝结。 指尖划破的伤口酸麻感消失之后,疼痛感慢慢出现,平安疑惑地抬头,“是不是没有用?” “别松手!”于小慧提醒平安。 就在此刻,二人指尖按住的碟子突然动了起来,平安抬起头看向于小慧,只见她眉峰紧锁,紧紧盯着指尖按住的碟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未等平安开口询问,于小慧首先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你是碟仙吗?” 碟子在宣纸上随意转动,它行进的轨迹没有规律,似是胡乱移动,又像是真的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最后碟子在宣纸上转动一圈之后,终于停在了某处,而碟子底部的红色箭头,刚好精准无误地指向了“是”。 于小慧瞬间来了精神,见她眼眸闪动,又快速将第二个问题问出口,“碟仙,碟仙我问你,我的爸爸还活着吗?” 这一次,碟子迅速转动,运行轨迹更加顺畅,围着宣纸又旋转一周之后,箭头再一次指向一个字“是”。 “我见过他吗?” “是” “是我身边熟悉的人吗?” “是” “我心中想了三个人,请问我的父亲在其中吗?” 这一次,碟子在宣纸上移动了一周之后,最后落到了另外一个字上,“否” 于小慧有些失望的抬起眼,看着平安已经震惊于碟仙的力量,于是开口小声提点,“平安,你也问问。” “怎么问?”平安此刻的内心之中,恐惧已经取代了好奇。 于小慧却依旧鼓励着平安,“我怎么问的你也可以怎么问。” 平安犹犹豫豫半晌,又看着于小慧那激励的眼神,终于学着于小慧的模样,将心中的疑惑小声问出,“碟仙,碟仙,我的父亲还活着吗?” 平安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突然间,碟子在宣纸上四处乱窜,“这是什么意思?”平安有些慌了神。 最后碟子的箭头没有落在是或者否,而是落在了另外一个字上…… 第72章 第九卷 卷土重来未可知(二) “死” 此字一出,平安与小慧的心头咯噔一声,二人抬起头凝视着对方的双眼,一时间皆是惊慌失措。 平安只觉得脚下一股寒气直冲头顶,身上的汗毛根根炸立,血脉喷涌。 想不到就在一瞬间,于小慧的瞳仁突然起了变化,由黑白分明变成一片猩红,对着平安露出奸佞而诡谲的笑容。 平安慌了神,二人同时松开了按在碟子上的手指。 于小慧满目狞笑看着平安,“这个时辰把我们叫出来,可是想要为我们提供新鲜的器皿?” 平安一瞬间冷血倒灌,此刻于小慧的声音听上去凄厉哀怨,如同猫爪铁板一般让人牙酸目眩。 平安知道出现了意外情况,赶忙朝着太平间大门跑去,拍着门大声呼救。 距离太平间最近的就是住院部的警卫室,于小慧不知道吸引了什么东西到身上,此刻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快步朝着平安的方向爬来,如巨型蜘蛛一般贴敷在地,令人头皮发麻。 平安的血液本就极易招引鬼物,如今尽管在黑暗之中,于小慧体内的厉鬼们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平安的位置,无论平安逃到哪里,于小慧都能精准地出现在平安面前。 “快开门啊!”平安又找准一个机会,再次跑到大门处,不断地拍打着太平间的大门,绝望和恐惧笼罩着她,她求救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哭嚎。 过了一会,终于冲出三名警卫,手电筒的灯光传来,透过门缝,照到了平安惊恐的脸颊。 “这好像是虞大夫的女儿!快开门!”幸好警卫曾经见过平安,没有任何迟疑,赶忙打开了太平间的大门。 大门开启的一瞬间,平安跑了出来又跌倒在地,值班室警卫刚想伸手将平安扶起,想不到于小慧瞬间从太平间里冲了出来,又刹那间将警卫扑到。 剩下的两位警卫也不是吃素的,冲上前去,将于小慧从跌到的警卫身上拉开。 想不到于小慧力气大的出奇,被三名警卫按倒在地,却还不断地挣扎着。 平安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要上前帮忙,可是众人扭打在一起,她也伸不上手。 若兮已经听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赶到警卫室,看到平安的一瞬间,若兮气不打一处来,“到了医院不来找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平安见到若兮的一瞬间如同见到了救星,终于再一次哭喊出来,“妈妈!快救救小慧!” 若兮扭过头去,看到已经被警卫制服的于小慧,眼中写满了万般的疑惑,她转过头来凝视着平安厉声询问,“于小慧到底怎么了!” 平安自知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只能据实已告,“刚才我和她请了碟仙,然后就这样了……” “胡闹!”若兮从来没想到自己能够发这么大的火,看着被捆绑在椅子上却依旧不断挣扎,口中发出奇怪吼叫的于小慧,若兮只能求助于子玉。 若兮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握起值班室电话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定了定神,才拨通了家中的电话。 “喂您好?”听着子玉的嗓音从电话听筒中传出,若兮努力平复着嗓音,低声说道,“子玉,来一下医院,出事了。” “怎么回事?”子玉从听筒之间传出的声音有些焦急。 若兮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能说得太过详细,“可能是有些阳间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子玉却在一瞬间明白了若兮的含义,“好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子玉先将阿柔放出灵玉,“阿柔,先去医院保护若兮。” “好!”阿柔一瞬间消失不见。 子玉出了家门赶忙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绝尘而去,飞驰到医院。 此时的医院已经乱作一团,于小慧已经将警卫室闹得乱七八糟,她挣脱了将她束缚的绳索之后,又一路奔跑到医院的前院,见到有更多的值班大夫冲出来阻拦了她的去路,于是又朝着办公区狂奔,她不断地攻击着任何靠近她的人,如挣脱牢笼的猛兽,无人可挡。 不过,她只畏惧若兮的存在,只要若兮出现在哪里,她都会避其锋芒。 想来,是因为若兮身上始终带着子玉送给她的驱鬼灵符。 子玉急急忙忙跑到医院时,若兮已经将于小慧拦截在办公区的一楼值班室,子玉刚刚赶到,就看到平安满脸愧疚地站在若兮身后,蔫头耷脑的样子,显然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关系。 “若兮!” “子玉!快想想办法!”若兮迎上子玉的目光,眉峰紧锁,眼中写满了焦急。 子玉站在值班室门口,偏身询问,“平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安低着头,又将二人刚才犯的错误重复了一遍,“于小慧与我在太平间请了碟仙,然后问了几个问题就这样了……” “你们问了什么?”子玉正色询问。 想不到平安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若兮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见到这样紧要关头,平安却讳疾忌医,于是厉声质问,“快说呀!” 平安被若兮的气场震慑到,终于心惊胆战地抬起头,“我们问了我们为什么没有爸爸……” 声音却小得仿佛瞬间就能被空气吞噬。 子玉垂着眸子,心情跌落到谷底,嗓音都变得有些低沉,“若兮,把于小慧交给我吧,你帮忙拦住其他人,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好。”若兮瞥了一眼平安之后,将众人拦到一旁,随后又万分放心不下转过头去,“子玉!” “嗯?”子玉站在值班室门口停顿了一下。 若兮的眼神之中写满了万般的留恋,“你千万要小心。” “好。”子玉毫不犹豫地迈步朝着于小慧的方向走去。 子玉一张定身符飞出手心,一下子定在于小慧的身上,于小慧虽然被符咒定住,但是她身上隐藏的力量太过强大,尽管大部分肢体不能动,却依旧在颤动。 子玉用脚跟将大门关上,一瞬间阿柔与黑白两兄弟站立其中。 被定住于小慧被子玉抱到值班室的正中央,见她眼眸红透,散发出腾腾杀气与哀怨,面容狰狞地紧紧盯着子玉,仿佛眼前之人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子玉见惯了这样的眼神,所有的厉鬼冤魂都是这样看待渡魂师的,她早就不在意了。 见她垂着眸子,冷静地掏出聚魂香点燃,聚魂香的香线瞬间笔直冲天。 子玉飞速画就人像画,取出匕首划破指尖,取血一滴点在画像眉心,画像一瞬间腾空跃起。 只是这一次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将鬼魂引入其上,而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瞬间从中撕裂开来。 “子玉!它们数量太多了!画像被撑裂了!”阿柔高声提醒。 子玉紧紧盯着于小慧开口询问,“她们有多少?” 老白的视线也未曾从于小慧的身上离开,“比较明确的是七个人的灵质气息!” “怎会招出这样多恶灵!”子玉骇然。 老白紧紧盯住于小慧高声解释,“深海皇族血脉本就极阴!虽然被人类血液稀释也依旧有残余!” 就在此时,于小慧挣脱了定身符的束缚,定身符自她的额头上突然裂开落到地上,而她本人瞬间飞身贴到了墙顶之上。 室内阴风四起,于小慧面容狰狞,双眼猩红得仿佛可以滴下血泪。 子玉甩出束魂鞭,朝着于小慧挥去。 只是这一次,有诸多顾忌,于小慧是被厉鬼冤魂附身,她本身的意志虽然已经不明晰,但是毕竟是个活人,而且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子玉不能像寻常一般大施拳脚,用力过猛总会伤到小慧的身体。 可是,若是不下狠手,那附着在于小慧身体之中的七个厉鬼,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对付。 子玉掏出一沓灵符,徒手捏诀,又将灵符抛出,无数灵符如有生命一般,将整间值班室的墙壁贴满。 于小慧瞬间自房顶跌落到地上,那灵符之上笔走龙蛇画着的线条,突然闪烁出血红色的耀眼光芒,全部照射在于小慧的身上,于小慧的喉咙之中,挤出了阵阵凄厉的哀嚎。 子玉再次手挽鞭花,聚魂鞭朝着于小慧飞去,可是想不到尽管于小慧体内的厉鬼万般痛苦,却依然可以分出力量与束魂鞭抗衡。 黑白两兄弟手执铁链,铁链铮铮作响,二人无所顾忌,努力地追赶着于小慧那飞快闪动的身影。 “老黑老白!小心一点,不要伤了于小慧的身体!”子玉见黑白两兄弟大动干戈,赶忙提醒二人。 就在此刻,于小慧看准时机,飞身突然将子玉扑倒在地。 想不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力气竟然大的出奇,纵使子玉使出全身的力气抗衡,却觉得落了下风。 阿柔飞身扑到于小慧头顶,想要强行入体与那厉鬼争夺于小慧的控制权,可是谁想到,于小慧吸收的鬼魂实在太多,只是一瞬间,就察觉到阿柔的异动,并将她瞬间弹飞出去。 于小慧跨在子玉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双手死死地卡主子玉的脖颈,让她的呼吸变得越发困难。 更加危险的是,子玉胸口的旧伤再一次复发,只见她突然面色惨白,那心脏旁的旧伤处,正源源不断地传来绞痛感。 痛觉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刚才的剧烈运动让子玉招架不住,此刻疼痛与脱力感袭来,子玉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甚至已经浸湿了衣衫。 “子玉!你怎么样了!”阿柔察觉到异常,一旁伺机再一次偷袭于小慧,一面又紧张着子玉的情况。 子玉内心之中诸多的顾忌,加上旧伤复发之后的痛苦,让她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双唇也开始泛起绛紫色。 她的四肢已经麻木,突然间的耳鸣折磨着她的大脑,眼前的黑色越聚越多,慢慢向着瞳孔蔓延,最后的视线之中,只剩下一个光点,又瞬间被黑暗所吞噬。 阿柔与黑白无常见到子玉已经身处险境,还哪里顾得上那诸多的忌讳,黑白无常甩出锁魂铁链,朝着于小慧的方向便砸了过去。 于小慧终于放开了手中的子玉,又灵活地躲闪到一旁,与黑白无常为着子玉兜着圈子。 老白一锁链回去,砸到地上冒出一阵火花,想不到又被于小慧飞身闪过。 随后,众多厉鬼操控着于小慧的身体,朝着值班室的窗户撞去。 “她们要逃跑!”阿柔心中警铃大作。 “妖魔鬼怪哪里走!”老黑飞身闪到窗户前,硬生生将于小慧的逃跑路线遮挡的严严实实。 想不到厉鬼冤魂张着于小慧的阳间之躯,根本不害怕黑白无常,只见于小慧突然间朝着老黑伸出双手,那平日里纤细白皙的葱指不知何时生出寸长指甲,朝着老黑划了过去。 老黑早有防备,只手格挡,却被指尖划破了衣衫。 阿柔瞧准空当再次悬于小慧头顶,想不到那些厉鬼突然转变了方法,既然打不过阿柔,便将她吸收,阿柔体内留存的三阳魄,也可帮助这些厉鬼冤魂飘荡在阳间,并且再也不用受到鬼差的追捕。 阿柔一个闪失,突然被于小慧拽到面前,随后无数的手掌从于小慧口中吐出,想要强行将阿柔吸纳。 黑白无常现在终于有所顾忌,锁魂铁链对阿柔也有影响,所以失了先机之后,现在已经万万不能再对着小慧出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躺在地上的子玉恢复了知觉,徒手捏诀,手中的束魂鞭再次如同灵蛇般腾起,朝着于小慧飞了过去。 专注于吸收阿柔的厉鬼,一个不留神,瞬间被束魂鞭鞭笞,那从小慧口中伸出的无数利爪吃痛,一瞬间便将阿柔松开。 子玉再次掏出更多的定身符,朝着于小慧的方向抛撒而去。 十几张定身符终于全部贴在于小慧身上,她立在原地,又瞬间倒地,体内厉鬼属实厉害,尽管被定住,却依然控制着于小慧的躯体不住地抖动。 子玉终于撑着膝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体力不支,她只能跪在地上才能直起身来。 挣扎片刻终于掏出竹筒,打开盖子,瞬间从于小慧的天灵盖中吸出十几个猩红色的灵珠,最后又落入到竹筒之中。 想不到竹筒竟然握在手中十分烫手,子玉强忍灼伤的疼痛,将盖子盖好,又交到黑白无常手中。 黑白无常瞬间闪身消失,阿柔也跌落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些厉鬼的阴气实在太重,阿柔的灵体也受到了一些侵蚀。 子玉抬头看向阿柔,眼中写满歉意,阿柔摇头表示无碍,又瞬间飞回到灵玉之中休息。 看着跌倒在地已经昏迷的小慧,子玉艰难地站起身,又让于小慧平躺在地上,随手取了一张符咒由聚魂香引燃,化为灰烬,子玉将灵符燃烬的灰烬又点入了于小慧的口中。 随后子玉跌坐在一旁,喘着粗气,胸口的疼痛让她的汗水止不住地流淌,浸湿了身上的衣衫。 坐在地上缓解了半晌,子玉才终于恢复了一丝气力,打开了房间大门。 若兮满眼焦急的看着子玉,看着子玉脖颈处已经青紫的掐狠,若兮赶忙伸手扶住子玉,“你怎么样了!” 子玉的双唇泛着惨白,眉头紧锁,虚弱地对着若兮叮嘱,“小慧体内的厉鬼已经收服,快去检查一下……” 若兮赶忙将子玉扶到一旁坐好,此刻已经无暇与满眼好奇的众人解释什么,若兮叫上几位护士,快步跑进值班室将昏迷的于小慧抱出来,一行人又急急忙忙地带着昏迷的于小慧到急诊室进行检查。 平安满眼歉意地看了跌坐在一旁休息的子玉,心慌意乱,又因为自己刚才的言语不敢继续与子玉独处,只能快步跟上若兮的脚步,离开了现场。 待到若兮将小慧全身上下都检查结束之后,看着小慧那严重受损的生理指标,若兮走出病房,看到站在门口自行罚站的平安,眼中的怒火马上就要将平安烧穿。 若兮凝视着平安的双眼,眼中写满了愤怒,责备的语气脱口而出,劈头盖脸地砸到了平安的身上,“看你们干的好事!”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于小慧,又看着眼前发怒的若兮,平安的眼底噙满了泪花,终于满心愧疚地低下了头。 就在一场闹剧终于收场之时,太平间内的一具无名女尸,突然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若兮&于小慧她妈:气疯了,正在揍,勿扰…… 第73章 第九卷 卷土重来未可知(三) 幸亏子玉做的措施非常及时,于小慧的身体只是受到阴气的侵蚀,检查完生理指标之后就自己清醒过来。 若兮训斥完平安之后,又被护士唤进了急诊室,见到于小慧已经清醒,若兮又例行询问了一些问题之后,对于小慧再一次进行了复查。 想不到这一次检查之后,她的身体指标又好转了不少,只需住院观察几天便可以回家。 只是,她毕竟肉身凡胎,经历了阴风洗涤,阴灵沁身,恐怕余生也会体弱多病,艰难困苦…… 平安蔫头耷脑地跟着两位母亲回到家中,一家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平安本想道歉,却又一时间没有想好如何开口,只能小心翼翼,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尽管头一日折腾到凌晨才告一段落,可是天色刚亮,若兮却还要上班。 若兮的内心是万般的疲惫,她自以为平日里对平安的教育已经如此严厉,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上去乖巧的平安却也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她自以为自己与子玉对她的万般疼爱与呵护,能够让她暂时忘却父亲这个角色的用处,却怎么也没能想到,尽管所有人都闭口不提,它却依然如同一个隐疾,时至今日终于显露端倪。 若兮无可奈何,也不知奈平安和,匆匆忙忙离开,又回到医院,刚刚换好白大褂,就在急诊室接待了一位奇怪的病人。 这位病人是被值班室老大爷发现的,晕倒在医院的院子中,皮肤惨白,不知道来历,不会说话,但是看上去显然已经万分虚弱。 若兮和急诊室的刘大夫一同会诊,二人都觉得非常奇怪,这病人四肢冰冷,身上有无数不明淤青,身体指标也算不上正常。 开始的时候若兮与刘大夫都以为是家庭暴力所致,可是这病人始终不说话,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 若兮与刘大夫二人绞尽脑汁都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最后只能秉承着为所有患者负责任的态度,强行留下病人住院观察。 于小慧经过一个星期的休养,被林女士接回了家,子玉与若兮带着平安特地登门道歉。 在于小慧的家中,若兮再一次仔细检查了于小慧的状况,身体确有好转,但是有些损伤是永久性的,已经无法挽回。 看着林女士,若兮内心万分抱歉,“实在对不起,都怪我们家平安给您添麻烦了……” 林女士却也认真查看了一下平安,发现她并无大碍,这才长舒一口气。 看着平安闷闷不乐又胆战心惊的模样,林女士也万分抱歉,“不用道歉,这件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是于小慧带着你家平安去的,现在这个结果,也是她自己活该。” 听了林女士的话,子玉的心头却觉更加过意不去,“若是平安能够及时制止,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结局……若是我平日里多关心她们聊些什么,或许我也能早些制止……” 林女士赶忙打断了子玉的自责,“这不怪你,更何况小慧这条命,甚至小慧外婆们的性命都是你救下来的,你为我们家已经做了太多事情了……” 两家家长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个孩子,都是一声长叹。 两家都只有这一个孩子,能够将她养育成人尚且如同摸着石头过河,如今孩子们的心事奇奇怪怪,家长更觉得难以招架。 林女士又低眉喃喃自语,“其实我也活该,我应该早一些将这些告诉她……免得她这样病急乱投医……” 见到林女士也如此自责,若兮赶忙宽慰,“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不对她们讲明,其实也是为了保护她们……我相信你也有苦衷……” 林女士抬起眼来看着若兮,眼中写满了亏欠与自卑,“可是我与你们二人不同……小慧的来历终究有些不体面,她是私生子…… 你们也看到了,我随母姓林,而她姓于,就是因为她随了父姓。 我曾倾慕于她生父的才气,可是后来才发现她的生父已有家室。我无意破坏别人的家庭,选择离开,却发现已经有了小慧……” 子玉眉目低垂,声音也变得低沉,“事已至此,或许也是时候对她讲明了,毕竟隐瞒是谎言的根源……” 回到家中,子玉一家三口之中一直弥漫着一丝莫名的氛围。 平安不爱说话了,子玉也不爱说话了,若兮看在眼里,又气在心里。 她气平安为什么非要去寻一个毫无踪迹的父亲,她气平安为什么拥有两个母亲的爱却还嫌不满足,她气平安明明知道那些东西很危险却还要以身试法,她终究是气平安不懂得体谅母亲的心情,让子玉这么多年的付出付之东流…… 一家人虽然依旧照常上班上学,依旧围坐在一个餐桌上吃饭,可是人与人之间,却多了一些隐而未现的隔阂。 一日平安放学归家,子玉做好了晚餐,若兮坐在餐桌旁,审视着平安的一举一动。 可是平安自觉无颜面对两位母亲,一直闷着头没有说话。 “平安啊,洗洗手快吃饭吧……”子玉在一旁试图缓和这凝重的氛围。 平安抬起眼,看向子玉的目光中充满了委屈与尴尬,低声回复了一句,“您先吃吧,我还不饿……”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暗流涌动总是会有爆发时,子玉有些黯然神伤地坐回到餐桌旁,举起筷子却半天没有夹起一口菜。 事到如今,若兮终于隐忍不住,起身快步离开餐桌,敲响了平安的房门。 平安闷闷地打开房间门,却依旧没有说什么。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甚至连妈妈都没叫一声…… 若兮踱着步子迈进去,语气变得生硬且冰冷,“虞平安,我与你娘亲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平安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若兮,一时间不明所以,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平安这才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还要找你父亲?” 平安已经被若兮的气场震慑到,心乱如麻,又被她如此质问,一时间竟想不出一个体面点的解释。 “说呀!”若兮质问的分贝提高了几分。 “我没有非要找父亲,我只是奇怪我的来历……” 平安没有底气的小声解释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释清楚。 “你是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而出,这个来历有什么可奇怪的!” 平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小声解释,“因为我好奇,为什么别人家都是爸爸和妈妈,而我们家只有两个妈妈。” “你凭什么好奇这个?”想不到若兮的质询却劈头盖脸地砸来。 平安本就处于这样的时期,脸皮薄如纸,说不得恼不得,听到若兮这样咄咄逼人的问询,她也大起胆子回嘴,“我为何不能好奇?从小到大我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您和娘亲从来没有为我解答过。 每一次说起我们的家庭,我不能承认娘亲的存在,只能对着外人称呼她为阿姨,别人询问我爸爸的时候,我怎么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好奇?” “可你为什么要去用那种方式询问?”若兮心中是万般的不解,她自以为平日里与平安的沟通十分顺畅,并不存在阻碍,她也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尊重平安,所以她不理解为何平安就这样轻易被别人蛊惑。 “若是我直接询问你们二人,您会回答我吗?若是我直接去问娘亲,她又会直接回答我吗? 你们都说隐瞒是谎言的根源,可是为什么你们从小教导我不能说谎,可是你们自己却要向我隐瞒这件事情呢?” 听着平安说话的语气,若兮心头的火气更加升腾,“好,若是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你没有父亲,你生来就没有父亲,不是像于小慧那样是个私生子,你今生就是只有两个母亲没有父亲,我说了这些,你会相信吗?” “人怎么可能没有父亲?”平安抬起眼时满眼的困惑。 可是这样的询问,听在若兮的耳中便成为了不信任,“你就是这样来的,我说出实情你也不会相信不是吗! 你肯相信那些孤魂野鬼的话,也不肯相信你亲生母亲的话,这些话我对你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我就是好奇而已又有什么错?你们考虑过我与众不同是什么心情吗? 别人都有亲生的父亲,而我只有一个妈妈,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娘亲,我为什么不能质疑?您觉得我不相信您,可是您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若兮……”子玉听见平安房间内传出的争吵,赶忙推开房门制止。 听了平安的话,若兮只觉得怒火中烧,替子玉心怀万种不平,她将子玉拉到平安面前,“平安,你看看眼前这个人!” 平安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两位母亲,眼中写着一丝委屈。 看到这个眼神的时候,子玉又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若兮却严厉的开口,“她也很想知道你从哪里来的,我们都想知道你从哪里来的!你看看你的娘亲!她从妈妈怀着你的时候就付出了全部的爱,你出生之后,她日夜守在你身边,视如己出的爱护你保护你! 曾经为了保护你,她将保命的灵玉佩戴在你的颈项上,让她自己身处险境甚至差一点命丧黄泉! 后来为了了却你的因果,她一直鞍前马后,为你担忧为你操劳! 你们生得同样的样貌,一举一动都如此相似,你却说她与你毫无关系?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考虑把你的感受,可你又几时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若兮……你冷静些……平安本意可能不是这个样子的……”子玉顾不上此刻内心的失落,却不忍心再看着眼前母女二人的争吵,转过身去揽住若兮的肩头,想要将她强行托出平安的卧室。 “子玉,你不要拦我,平安是我生的,我也有权利和义务教育她!” 若兮推开子玉的手,坚定地站在平安房间,为了等待平安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子玉却赶忙站在二人之间,又带着无尽的耐心劝慰若兮,“可是你们现在这样的状态,你的教诲入不了她的心,她的辩白入不了你的耳,你们这样毫无逻辑的沟通只会两败俱伤,没什么好效果……” “若是按照你的处理方法,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又怎么能沟通!”若兮抬起头厉声质问着今日显得如此“懦弱”的子玉。 “是是是,可是你们俩现在这个氛围估计是没法好好沟通的……大家都冷静冷静吧……”子玉自己的心头也很难过,却还要尽量平复下来安抚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母女二人。 尽管若兮万般的愤怒,却依然还是被子玉强行带了出来,“若兮……有些事情……等平安也冷静下来再说吧……” “你要护着她到什么时候?”若兮再看向子玉的时候,眼中写满哀其不争的气愤。 子玉却在若兮面前地下了头,“我不是护着她……有些事情是要和她讲明,但是现在你们二人都在气头上,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又怎么能够让双方接受……” 若兮凝望着子玉的双眸,眼中写满了不甘与愤怒,她愤怒平安这样对待子玉,也替子玉这些年来的付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而感到万分的不甘心。 子玉眼眸低垂,心头难过到了极点,若兮与平安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虽然平安与自己样貌相似,但是长久以来,平安乃若兮亲生,而自己只是平安的阿姨,是所有外人都毋庸置疑的事情。 可若是别人觉得倒也罢了,外人万般的误解她都能够接受,因为她知道那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外人。 想不到如今,就连平安,她今生最疼爱的女儿也同别人一样,质疑自己的存在,不满足与自己的付出,这样的心痛,子玉只觉得自己内心的天空都昏暗了许多。 一家三口就这样各怀心事地保持着各自的沉默,尽管整件事情的祸端,是因为平安不听话而起。 但是没有为她提供一个与众相同的家庭,子玉与若兮就这样贸然将她带到人世间,两位母亲又觉得自己也有过错。 只是千错万错,又能怪得了谁,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为“有个小神仙,想要了却她的因果……” 晏姝的预言声声犹在耳,一家人就这样裹挟在因果循环的漩涡之中,找不到出路,脱不开枷锁…… 一家人在黑暗之中,默默前行,却唯独看不到那盏名为因果的指路明灯…… 尽管家庭成员有些争吵,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前行。 若兮依旧每日按时上班,家中已是烦心事不断,工作上,也遇到了同样棘手的难题,大家对于那位病房内无名女子的身份,依然一筹莫展…… 第74章 第九卷 卷土重来未可知(四) 见到病房内躺卧的女子,若兮心生怜悯,每日都到病床前探望。 这女子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她甚少进食,身体指标一直是只能维持着最微弱的生命体征。 从被发现那日至此,她从未发一语,每日按部就班地吃药,检查,剩下的时间就只是对着病床前的窗户发呆。 一日若兮下了夜班,刚刚脱下白大褂,又觉得有些担心那位病人,于是没有穿外套,便最后到病床前探望一次那位奇怪的女子。 若兮出了值班室来到病床门前,想不到刚一推开门,就闻到那病床上的女子身上,已经散发出奇怪的恶臭味道。 若兮眉头轻蹙,但想着既然是病人,自己是医生,不能显示出对病人的嫌弃,便也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再次站在病人面前例行询问。 病人始终面对着窗外,对若兮的问询充耳不闻。 若兮轻叹一声,今天又没有什么进展也只能作罢,即将转身离开时,若兮总觉得病人身上好像有些什么变化。 若兮赶忙转过身来观察,病人皮肤上之前隐而未现的斑块越发明显,细细看上去,若兮的心头蹦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斑块,看上去竟然有些像尸瘢…… 若兮眉头紧锁抬眼再次看向病人,想不到,那女病人突然转过头来,面露可怖的狰狞笑容,眼中流出尸/体解冻之后才会流出的血泪,沉默了几日的她缓缓开了口,“终于让我找到了……” * 凌晨下了夜班的若兮回到家中,子玉为她开了门,努力端着寻常的笑容,满含爱意与关切的询问,“虞大夫,今天累不累呀?” 眉眼弯弯的样子,一如寻常那般温暖又饱含爱意。 “不。”若兮眼神直直地走进客厅,并没有再说些其他的。 不知为何,子玉突然觉得今日的若兮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但是转念一想,自己送给若兮的平安符一直放在若兮的口袋之中,若是寻常孤魂野鬼是不可能近了若兮的身的,子玉心头的疑惑,又被自己打消了。 子玉又如同往常一般,伸手揽过若兮的肩头,“我做好了晚餐,快来吃点吧……” 可是今日的若兮却没有如同寻常一般过去吃饭,而是转过身来,将双手一把环到了子玉的腰间,又稍微用力,竟然将子玉抱到了卧室。 “若兮,先吃饭吧……”见到若兮如饥似渴,急不可耐地扯着自己的衣衫,子玉有些手足无措。 平日里,若兮万不会这样。 子玉的手松松地揽着若兮的腰肢,带着几分疑惑,可又带着几分惊喜,“你今天怎么?” 若兮抬起眼来,那眼神之中千娇百媚,极尽妩媚动人之态,说完便吻上了子玉的双唇。 更为奇怪的是,今日若兮的吻,技术很高。 子玉还带着几分惊讶,却被若兮推倒在床上。 刚要起身,想不到若兮竟然主动跨坐到子玉的双腿之上,随后又如同灵蛇一般环上了子玉的身躯。 却在那酥麻的感觉一触即发之时,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传来,子玉猛然将若兮推开,只见自己的腹部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子玉满眼愕然,伤口的疼痛让她的思考都差一些停歇,窒息感袭来,子玉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你究竟是谁!” 想不到若兮的嘴角扯出一丝奸佞的笑容,转身逃出了卧室。 阿柔本以为小两口又要温存许久,便独自隐藏在灵玉之中关闭了自己的灵识。 可是想不到从子玉身体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腹部受伤的窒息感,又将阿柔唤出灵玉,看着跪倒在地上满手鲜血的子玉,阿柔高声惊呼,“这是什么情况!” “快去追若兮!她好像被夺魂了!”子玉咬紧牙关嘱托阿柔。 阿柔闪身便飞出卧室追赶若兮的脚步。 卧室的异动惊醒了平安,她起身来到母亲的卧室,只见卧室的门半开着,而子玉捂着腹部跪坐在床头的地板上。 “娘亲!您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平安赶忙推开卧室大门,跑到房间内扶住子玉的肩膀。 “平安,先不要管我,快去追你妈妈!她今天不太对劲!”子玉艰难地说出口。 平安手忙脚乱地将子玉搀扶到床头做好,自己惊慌失措地站在二层的楼梯间,听到声音竟然是从房顶上传来。 她马上顺着天窗的梯子爬到了楼顶,就看见阿柔此刻正与若兮对峙,“你到底是谁!” 若兮面容奸佞地朝着阿柔低吼,“你见过我!” “妈妈!”平安朝着若兮的方向快步跑来。 看到平安的一瞬间,阿柔高声提醒,“平安别过来!她现在不是你妈妈!” 想不到,本是寻常人的若兮竟然一瞬间控制了平安,平安先是如同傀儡一般被定在当场,随后又迈开奇怪的步子朝着若兮走去,最后若兮伸出手,将平安紧紧掐在自己的手上。 想不到此时,子玉强忍腹部锥心刺骨的疼痛,还是爬到了房顶之上,见到若兮此时此刻正死死扼住平安的咽喉,子玉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制止,“若兮!松手,她是你亲生女儿!” 若兮转过头来直视着子玉的双眼,手上的力度却依旧没有放松,“我不是若兮。” “你到底是谁,若兮在哪?”子玉忌惮着若兮手上的力度,可是平安此刻的脸色已经泛着惨白,手中挣扎的力度也渐渐小了下去,她终究是不忍看到女儿受到伤害,依然小心翼翼地朝着若兮的方向挪了过去。 想不到那人的面容上再一次挤出一丝轻蔑的狞笑,“若兮就在这里,她被我控制住了,不过,眼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究竟想做什么?”子玉低声怒吼,心中也升起愤怒的火苗。 “报仇!”若兮平日里那纯澈的双眸之中,此刻却写满了复杂的火焰,有悲愤,有仇恨,也有腾腾的杀气。 “我何时得罪过你。”子玉不明所以。 想不到若兮却突然从喉咙之中将前因后果甩出,“是你!我找了你十五年了!当初!就是你骗我们入了阴司!你欺骗我们,你说过,被迫自杀不会被判刑!” 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子玉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你是隐儿还是盼儿!” “我是隐儿!我今天就要用你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去换取盼儿的性命!” 子玉的眼中写满了错愕,“你们难道没有重入轮回吗!据我所知,在秦广殿明明判你们转生!” 隐儿却将事情的后续发展和盘托出,“可是,那阎罗王却拘禁了我们!是阎罗王把我和盼儿留在第五殿,又把我二人打入了诛心地狱!” “这怎么可能……”阿柔看向子玉,眼中也写满了不解。 “你们都是商量好的!”此刻的隐儿已经油盐不进,仇恨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已经毫无理智可言。 隐儿面带无尽愤恨面对着子玉,将这些年来的艰难困苦一并清算,“你知道我为了躲避鬼差,逃得有多辛苦吗? 我每日都要不停地寻找新鲜的shi体用来藏身,你知道为那些死人化妆遮盖,有多么肮脏困苦吗? 你知道这些年来我躲在画皮之中,一刻都不得放松究竟有多么辛苦吗!” 随后,隐儿又露出奸佞笑容,“不过,多亏了你用自己的血液招聚碟仙,我才能寻到你的踪迹,想不到吧,你就算从北平城逃到杭城,也终究会自投罗网!” 子玉的血液正顺着衣衫流淌,失血过多让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此刻她的腹部还插着一把匕首,是若兮亲手插上的匕首。 尽管眩晕感已经出现,折磨着子玉的神志,可是她却依然强忍镇定与隐儿交涉,“你把平安放开!” “放开她也行,我也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隐儿控制着若兮的身躯已经走到了房檐的尽头,只要再跨出一步,便会坠落到楼下,虽然是有二层,但是,头骨着地,又有多大的概率能够逃出生天,在场的众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不要!”子玉又朝着若兮的方向挣扎着疾走了两步。 伤口处再次涌出大量血迹,她只觉得气喘吁吁,又停在中途,努力地将空气吸入肺部。 “那就你来吧!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就是你骗我们二人归了阴司,用你的性命当做人质!去换盼儿的性命!”隐儿终于将自己的交换条件讲出口。 见到子玉不置可否,暂时并未回答,她又一脸极尽邪恶媚态的笑容朝着房檐处挪了挪。 “好!我答应你!”子玉赶忙制止隐儿,当若兮的性命与自己的性命同时放到心中的天平上时,孰轻孰重呼之欲出,于子玉而言,只要若兮安全,自己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交换。 子玉猛地将匕首从腹部抽出,血迹从伤口处飚溅了出来,又将匕首朝着隐儿的方向递了过去。 “你也要自杀!就在我的眼前,用同样的方法!不然,你怎么去换盼儿!”隐儿的媚眼突然变得犀利,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子玉,眼中写满了无情与冷血。 子玉就这样跪在地上,眼前是自己最爱的人,可是如今她被冤魂控制,自己最心爱的脸庞,就这样趾高气昂的站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地,让自己去死。 若兮的生魂被隐儿死死地控制着,她无法反抗,但是所有的感官都是她自己的,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在心爱之人的腹部插上了一刀。 又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子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顾自身的性命,只为保存爱人的性命。 而若兮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阻止不了。 一滴清泪自若兮眼角滑下。 子玉的刀刃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心脏,见隐儿控制着若兮的身体又朝着房檐边退了一步,子玉终于将刀刃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而隐儿也将手中的平安甩到一旁,平安已经被隐儿掐住脖颈遏制了呼吸,被隐儿甩到一旁的时候,头颅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一瞬间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而隐儿见到自己已经得逞,便飞快地朝着房檐飞奔而去…… 第75章 第九卷 卷土重来未可知(五) 一瞬间,子玉与平安再次出现在黄泉路上,只是这一次,并不是她们二人主动为之。 平安被隐儿扔下时,重重地摔倒了头颅,昏死过去,她的生命也已经垂危…… 附体若兮的隐儿,被黑白无常与阿柔团团围住,见她面露狰狞神色站在二楼的房檐处叫嚣,“你们休想再骗我回去,去告诉那个渡魂师,叫她把我的盼儿还回来! 否则我从这里跳下去,颈部着地,非死即伤,你们看着办吧!” 阿柔高声提醒着隐儿的魂魄,“就算把盼儿的灵魂换回来也无济于事,你们二人的魂灵游荡在人世间,时间久了,不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也是被业风洗涤之下慢慢失了心性! 到时候,你也不认得盼儿,盼儿也不认得你,你们二人化为孤魂野鬼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妖孽!鬼差在此,还容的你造次!”想不到突然之间,疾行的身影出现,随后是木兰将军。 众鬼差将若兮团团围住,而阿柔悬于当空寻索着时机。 “众位!请务必保护若兮的安全!”阿柔面对着赶来的救兵切切恳求。 隐儿的魂灵见已到了绝境,无路可逃,狞笑着带着若兮仰面朝着楼下倒去。 想不到却在一瞬间被人从身后托起,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晏姝。 晏姝垫在若兮身下,硬生生将她顶回到二楼楼顶。 众位鬼差再次将隐儿围在中间,可是一时间却十分忌惮,那隐儿的魂魄终究是绑架了若兮的凡间之躯。 若是众位鬼差处理得稍有不慎,轻则,若兮会受伤,重则,那隐儿若是逼急了,与若兮的魂灵同归于尽,到时候便是一了百了的悲惨结局。 而以众人对于子玉若兮二人的情谊,她们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结局在自己面前发生。 “隐儿!我劝你!当初阎罗王本是误判!与那渡魂师根本没有关系!你不要继续造孽!现在还可以挽回!你若危害人间,酿成祸端,到时候恐怕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木兰高声劝阻已经失了心智的隐儿。 “我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了!”隐儿高声叫骂,如犹斗困兽。 这世间人,本就有诸多的执念,一旦走入了牛角尖之中,想要出来便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而越是见识短浅的人,执念就更加深重,因为她见过的东西本就单一,不够全面,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便只有少量的可能性存在。 她们如同井底之蛙,只能窥探到井口大小的一隅天空,所以一旦她们认定的事情,便更加难以更改。 非常不幸,隐儿就是这样的人…… 眼看着隐儿控制着若兮的身体就要占据上风,就在此刻,眼前的若兮却突然起了一些变化。 她的手微微颤抖,似是正在搏斗,随后又猛然跌倒在地,不住地翻滚挣扎,随后终于朝着子玉的方向爬过去。 “你要干什么!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隐儿的魂灵竟然被若兮反向控制住,她难以置信,做着最后挣扎。 若兮的眼角无数清泪落下,面容上却露出洒脱的笑容,“那你就杀了我!我才不在乎!我死了,魂归地府,我可以去找我的夫人,找我的爱人!这不过是个躯壳,没了我,看你怎么制约鬼差!你藏在这个躯壳里,看你怎么去找你的爱人!” 见到若兮的手已经摸到了子玉胸口的匕首上,隐儿大喝一声,“你疯了!” “疯了的是你!你现在做的蠢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冤有头债有主,若是阎罗王误判你,你该找他复仇!子玉不过是做了一个渡魂师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她又有什么错!你现在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不但救不了你的盼儿,还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悲痛与遗憾!” 若兮斥责声声,叫骂着隐儿,也将自己内心之中的不甘与愤怒全部发泄。 就在若兮即将拔出子玉胸口的匕首之时,隐儿终于再一次夺得了若兮的控制权,若兮双手再次离开子玉胸口的匕首,朝着反方向奔跑。 现在隐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若兮的魂灵,若是若兮身死,她便无所遁形。 所以,现在时刻,反倒是隐儿最需要保存若兮的性命。 就在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只黑猫,黑猫背毛炸立,朝着若兮迎面扑来。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是昔之念。 刚才若兮进家门的时候,昔之念已经感知到异常,但是由于隐儿的气息被若兮熟悉的气息掩盖住,所以一时间却没能辨认清楚。 如今它终于感知到若兮体内的不明灵质气息,识破了隐儿的身份,所以再次化身为具象的小黑,冲到若兮面前,试图保护它认定的主人。 想不到,却是歪打正着,玄猫驱邪,隐儿虽然蕴藏在若兮体内,但是却依旧害怕黑猫。 隐儿看见小黑的一瞬间露出凄厉惨叫,随后便开始逃亡躲闪。 就在此刻,众位鬼差趁着隐儿忙于躲闪小黑而分神的空档,全部出手。 木兰一张天罗地网将若兮罩在其中,那天罗地网带着冥府的灵力,隐儿纵使躲在凡人的躯体之中,也如同触电一般。 疾行一个口诀捏出,那隐儿的魂灵瞬间从若兮的天灵盖之中抽出。 黑白无常带着万般愤怒取出聚魂锁,将隐儿的魂灵牢牢锁住,隐儿的魂灵在地上挣扎翻滚哀嚎连连。 疾行毫不客气地押着隐儿的魂灵归赴阴司。 木兰收起天罗地网,将瘫倒在地的若兮搀扶起来,可是若兮却踉踉跄跄地朝着子玉的方向挣扎扑去,“子玉!你坚持一下!”若兮眼中的泪水奔流而出。 抱着子玉跪在地上,若兮无力地哭喊,“阿柔!帮忙去阴司唤回子玉与平安,求求你们!” 黑白无常变换成人类的模样,背起子玉与平安速速朝着医院飞驰而去。 若兮被阴灵侵害,嘴唇惨白,面无人色,站起身的时候双膝一软,又跌倒在地。 可是自己的爱人与女儿都已经受到重伤,她又怎么能够停下脚步。 若兮不顾一切地朝着医院跑去,跟着夜班护士,推着子玉与平安冲进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光亮起,若兮满手的鲜血摊坐在手术室的门口。 她已经慌了神,眼神空洞洞地望着手术室上方的灯光,那过往的一切都迅速在眼前飞驰而过。 她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愧疚,与无限的无助,她不知道,若是子玉与平安母女二人无法挺过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她后悔为什么在这之前,她没能与平安好好沟通,为什么在平安受伤之前,她们二人是争吵过后冷战的状态。 她也后悔为何会在转身之前,曾在秦广殿内亲口许下心愿,愿得一人心,愿亲手送爱人离开。 纵使心愿实现,却不应该是现在,相爱的二人不过才携手走过半程的人生岁月,她还不想这么快送走她,她还有那么多的爱意没能对她说完,她还有那么多的繁华没能同她一起携手经历…… 子玉与平安就这样携手慢慢走在黄泉路上,平安看向一旁的子玉,小心翼翼地询问,“娘亲,这一次,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子玉满眼的哀伤,“娘亲也不知道……” 沉默片刻,平安终于将内心最担心的事情问出口,“那妈妈怎么办……” 就在此时,忘川河畔,地藏王突然出现,“子玉,好久不见。” 平安见到陌生人,一袭白衣,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便转过头去询问子玉,“娘亲,他是谁?” 子玉平静地为平安介绍来者,“冥府统帅,幽冥统领,地藏王。” 想不到,地藏王带着和善笑容又偏过头看向平安,“平安,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帝君这话从何说起?”子玉满眼的疑惑。 地藏王坦然自若微微一笑,“子玉,平安有些因果需要处理,我需要带她离开一下。” 子玉猛然抬头,“你要带她去哪里?她还能回来吗!” 可是无论子玉如何喊叫,地藏王已经带着平安瞬间消失了,“平安!你在哪!” “平安!” “你要记得回来啊!” 子玉跪在黄泉路上,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平安,可是任她如何呼唤,黄泉路上只剩下无尽的业力之风,裹挟着她焦急的担心慢慢消散…… 突然间,子玉被一盏巨大的灯光晃醒,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想不到她再一次从阴司归来。 耳畔传来模模糊糊的对话,“她的心脏旁边有一颗子弹一直留在那里……” “当时在金陵城,她曾经接受过手术呀……”这个嗓音听上去温暖又熟悉,是若兮在说话…… “我们看过她胸口的疤痕,有一个贯穿刀伤。 我们怀疑,可能是那颗子弹的伤痕与刀伤重合了,当时的医疗水平有限,应该是只顾着为她缝合刀伤,没有仔细查找,所以才留了一颗子弹在她胸口。” “那现在状况怎么样了?”若兮继续追问着。 “听您刚才说,她不能劳累过度,不然会胸口绞痛并伴有窒息感,应该就是这颗子弹引起的。 这一次我们将子弹完全取出来了,并且进行了缝合,相信她之前这些症状都将好转。” “谢谢你们……” “虞大夫,你爱人真的很勇敢,为了救你竟然奋不顾身生生地替你挡了歹徒的刀子,我真的很敬佩她……” “谢谢你,刘大夫……” 子玉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又在病床上躺了多久,睁开双眼时,是若兮疲惫的面容。 只是这一次,若兮的眼神之中写满了绝望与哀痛。 “若兮……” “子玉,你怎么样了……”若兮赶忙起身查看子玉的状况。 “我没事,只是……对不起…… 我没能把平安带回来……”子玉的眼中写满了亏欠。 若兮握紧子玉的手,“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啊……”子玉的内心也涌动着无尽的愧疚与自责。 只是如今子玉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过是坚守着渡魂师的本分,引渡游魂回归阴司,那隐儿盼儿的魂灵归赴阴司之后,明明秦广王判处她二人速速转生,可是谁有能想到变故丛生,竟是阎罗王将这二人的灵魂拦截在第五殿内了…… 更可恶的,这一切的因果,甚至比当日自己承受因果的时候更为难过。 因为,那个时候还有师父在一旁提点,可是如今呢,平安又会如何?她的因果又需要如何了结?自己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能行吗? 这诸多的愧疚与担心汇聚在一起,真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更何况,平安是若兮十月怀胎辛苦孕育的生命,若是平安真的回不来了,若兮又会是怎样的痛苦难过。 “平安她……伤到了颅骨……已经昏迷了许多天了……”若兮在一旁为子玉交代着平安的状况。 “其他大夫怎么说?”子玉偏过头去细细询问。 “或许能醒过来,或许……”若兮无法再说下去。 平安颅骨骨折,虽然已经进行手术,但是终究是伤到脑部神经。 虽然有可能会醒过来,但是概率已经极其渺茫,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躺在床上,一辈子都无法清醒,直到身上的器官衰竭…… “若兮,真的对不起……”子玉看着若兮的泪水,只觉得无力与心痛。 若兮却强撑着精神,并且努力地扯出一个极其别扭的苦笑,“可是好在,你心脏旁边残留的那颗子弹被取出来了,这一次你好好调养,便可恢复如初。 我们二人相依相伴,携手并肩,总能陪着平安一起熬下去的……” “如此,也好……” “你受伤的经过,老黑老白已经帮忙想办法善后了。” 若兮细细交代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妄图掩盖内心深处的哀伤。 “若兮……”子玉怎会听不出爱人心疼的声音。 “子玉……”若兮再抬起双眸时,那里噙满了泪水,她终于隐忍不住,伏在子玉的身上,失声痛哭,“我现在只有你了……” “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第76章 第九卷 卷土重来未可知(六) 子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若兮的发丝,也是悲从中来,若兮的泪水让子玉无比的心痛,平安不知去向,这种焦急与难过,纵使子玉未曾尝过那孕育之苦也觉得难以招架,更何况那亲身经历过血脉相连之情的若兮。 此时此刻的子玉,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夜晚,若兮独自来到平安的身旁,打来一些温水,轻轻地擦拭着平安的脸颊与双手。 将毛巾换洗干净,若兮坐到了平安的身旁,用手掌将不小心滑落到脸颊上的泪水拭去,又伸出手轻抚平安的脸颊。 那熟悉的面庞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只是却再也无法睁开双眼叫一声妈妈。 想到这里,若兮那心中的愧疚再次汹涌。将平安额头的碎发拨到一旁,若兮轻声呢喃,“平安啊,妈妈对不起你……” 人们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倍感珍惜,曾经的若兮以为孩子总是会一直依赖父母,所以不自觉地,她会将自己与平安放到不对等的位置上。 虽然她会给平安提供无数优越的条件,会尽量给她尊重与理解,可是想来,这都是自上而下的宠爱,而不是一种平等的对待。 直到她得知平安有可能会醒不过来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有所察觉,原来身为平安的母亲,身为一个长辈,她的内心也会依赖自己的孩子。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孩子会给与母亲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只有孩子与母亲之间才拥有这世间任何感情都无法比拟的纽带亲情。 遥望着平安宁静的面庞,若兮将心中的亏欠说与女儿倾听,“平安啊,虽然现在道歉可能也晚了,可是妈妈还是想给你道歉。 其实你的疑问也是妈妈的疑问,可笑的是妈妈如同一只刺猬,正是被你戳到了软肋才会竖起背刺。 那日口不择言说出的胡话,终究是伤害了你,你愿意原谅我吗?” 这样的疑问问出口,若兮又垂下了眼眸。如今,似乎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又这样守护在平安身旁过了许久,若兮无奈叹了口气,打算起身回到子玉身旁。 只是那日被隐儿的魂灵入侵,被阴气侵蚀,又连续操劳,未曾合眼,若兮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在起身的一瞬间,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即昏倒在平安的病床前…… * 冥府内,平安被地藏王强行带离子玉身边之后,被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平安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只见面前是两扇巨大的木门,门楣上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阎罗殿三个大字。 平安有些惊骇地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地藏王,“我要进去吗?” 地藏王潇潇然洒脱一笑,伸手邀请,“这是你的地盘,理应听你的。” “我的地盘?”平安满头的问号摸不到头脑。 “当然。”地藏王潇然一笑伸手邀请。 平安点点头,双手伸向大门,大门并不沉重,只消得轻轻一推便全然洞开。 平安只觉得自己好像特别熟悉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一般,只是一时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平安的双腿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竟然自然而然地朝着阎罗殿中最前方的审判桌走去。 走到审判桌前,一个恍惚,平安又坐到了审判桌后方的椅子上。 突然间,几名鬼差拖着一名女子走到阎罗殿中,“殿君!隐儿灵魂已经带到!” 平安有些不解地望向站在一旁的地藏王,“这是何意?” “他们是在唤你。”地藏王耐心为平安解惑。 平安有些紧张地望向地藏王,“我该怎么做?” “听从你内心的声音,你的内心知道怎么做,只不过,你已经忘记了,努力回忆一下,听从内心的指引……” 平安点点头,闭上双眼片刻,又睁开看向殿中的鬼差,“与我从头说来。” 鬼差拱手一礼,“回禀殿君,隐儿因为十五年前不服审判,私自逃逸人间,如今已经奉命追捕归案,请殿君定夺!” “我是冤枉的!”隐儿的魂灵开了口,语气带着无尽哀怨与愤恨。 “你既然是冤枉的,可否与我讲讲你究竟是怎样死亡的?”平安端坐大殿之中,坦然问询。 “我是自杀……”隐儿小声回禀。 平安又转过头去看向地藏王征求意见,“阴间,对于自杀可有特定的律法?” 地藏王微微颔首,“有,但并非不可更改。若是被迫自杀,也可酌情处理。” 平安了然,又转过头去看向隐儿,“那你又是哪一种呢?” 隐儿见到一丝希望,便将当日往事开口陈明,“我与爱人盼儿,曾出身八大胡同,可是我们相依相伴,真心相爱。 后来,她病入膏肓,我舍得一身赎价,指望鸨母将她医治,可是恨那老奴才,将我为盼儿治病的救命钱挥霍一空,盼儿贫病交加,生存无望痛苦万分,最后选择自杀。” 平安看向一旁的地藏王,“我听她所言,这言中盼儿似乎确实是被迫自杀……” 地藏王微微颔首,面带超脱潇洒笑容,“若是你,你愿如何处置?” “她也是个可怜人,若是我可定夺,必当酌情应当速速转生,重新转世成人,不再落入那种身世,也不再经历这种困苦。”平安坦然诚恳作答。 “你说得很好。”地藏王潇潇然抿唇一笑。 平安又看向堂下隐儿,“那你又是怎样自杀的呢?” 隐儿回望盼儿,眼中带着无尽眷恋,“那日我见到盼儿的尸体被那老奴才抬出,我才知道那老奴才根本就没有医治她,我万分气愤找她理论。可是你应当知道,我那样的地位,只能换来无尽的□□与折磨,我实在太害怕遭受到那样的虐待,又见我盼儿身死无人陪伴,担心她黄泉路上孤寂难耐。所以,我便头触柴门而亡……” 平安眉头微蹙,暗暗思忖,那思考问题的模样,与子玉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平安仔细想了片刻,又抬起头来,“要我说,你也是被迫自杀,若是那盼儿已经被判转生,你也应该一同前往,一同转生,一同不再落得那样的身家,一同不再经历这样的痛苦。” “好好好!”站在一旁的地藏王面带了然笑容,又对着殿中鬼差吩咐,“既然殿君已经宣判,你们且去执行吧……” “只是……”堂下隐儿面露忧郁神色。 “怎么?”平安有些不解。 隐儿不自信地看向堂上平安,斟酌了又斟酌才缓缓开了口,“那日殿君实是判我二人落入诛心地狱,如今想来已有一十五年了……” “我曾判你们落入诛心地狱?” “正是。” “一十五年了?” “是的……” 平安像是征求意见一般看向一旁的地藏王,“若是我今日审判合理,当日便是我的误判……” 地藏王也不恼怒,依然循序渐进地引导平安,“迟到的正义不算正义,既是失误,总要弥补。” 平安垂眸暗忖,“可是我也不知道能拿什么东西弥补你们,除了时间,你们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弥补……”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时间!是时间!我能弥补你们的,也只有时间了……” 平安打算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犯下的错误,一定要勇于承认,然后进行弥补,这样才能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这样也才能对受害者进行补偿。 她再次抬起头正色堂下隐儿,“既然如此,我便偿还你二人每人一十五年阳寿!” 地藏王听闻此言,向平安耐心解释,“补偿阳寿,可是要损你相应的阳寿。” 平安坦荡荡摇了摇头,“我不怕,我妈妈曾经说过,人生匆匆数十载,年龄不过数字。若是努力生活向阳生长,十数年光阴不觉短。若是为非作歹穷凶极恶,数十年时光反添祸。 我既然已经知晓这样的道理,便不再执着于寿数长短,若是隐儿盼儿需要,她们随意支取便是。” 地藏王看向堂下隐儿,“不知隐儿意下如何?” 隐儿听闻终于点了点头,“好……” 地藏王看着堂下隐儿,柔声开口,“堂下隐儿,地府向来赏罚分明。你蒙受不白之冤已然洗刷,但私逃阎罗殿,又随意附身阳间良善女子之躯,险害得她家破人亡,于情于理也当受罚。我判你一百鞭镇魂鞭你可接受?” 隐儿低头垂目,面容写满歉意, “迫害虞大夫是我一时糊涂,我对她诸多亏欠,愿意受鞭。” 地藏王微微颔首,“既如此,先去领罚。随后且去寻你盼儿,速速转生去吧……” 隐儿突然下跪,连声道谢,“多谢帝君,多谢殿君!” 看着隐儿的魂灵飘飘忽忽离开阎罗殿,平安满眼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地藏王,“她称我为殿君,所以我究竟是谁?” 地藏王淡然又洒脱地开口,将平安的身份的谜底揭晓,“你是虞平安,也是冥府十殿第五殿殿君,阎罗王。”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因果。” “什么样的因果?” 地藏王凝望着隐儿离开的方向缓缓开口,“就是眼前这一桩事。那一日,隐儿盼儿经过首殿秦广王宣判,本欲直接投胎,却被你拦截在第五殿诛心地狱。” 平安万分疑惑,“当日我究竟为何误判?” “因为她们二人实则是自杀而亡,却又有些殉情的意味。” “我当时又是如何宣判的?” 地藏王看着平安的双眸,为她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那日,你言说这人世间的女子最重贞洁,她们二人堕入平康巷内,已数大逆不道。 况且两个女子之间何来真情,不过是得不到男性的垂爱,孤独寂寞之中生出的不贞□□罢了。所以,你判她们落入诛心地狱,直至将对方忘却方可转生。” “我竟说过这样的混账话?”平安大为震惊。 地藏王挥挥衣袖,“先不忙着判断你自己。” 平安继续追问,“那之后呢?” “我劝你放她二人转世投胎,你不答应……” 地藏王曾魂灵附着人身,深知世间女子疾苦。阳间对女子已有诸多桎梏束缚。若入了阴司却还庸于封建沉疴,不能还她们以公道。那这普天之下,莫非再无正义公理可言。 然阎罗王生前毕竟儒门子弟,虽满口仁义道德,却难免沾染封建习气。 又因生前正是《女诫》盛行朝代,阎罗王深受其思想荼毒,对待隐儿盼儿时便失了公允。 谁想到,就在地藏王与阎罗王为这宣判结果争执不下之时,盼儿突然故意扰乱公堂,而隐儿的魂灵则趁乱逃出了阎罗殿。 隐儿的魂灵逃出鬼门关,飘荡在人世间打算找子玉报仇,可是她的灵魂气息一直被疾行追捕,每日东躲西藏之中,便耽搁了报仇的时日。 待到隐儿终于想了个画皮的招数躲避鬼差追捕之时,再次回到京城药铺的时候,那里已经易主,而子玉与若兮也已经离开京城许久。 隐儿一直固执地认为,是子玉使用了欺骗之术,将她二人强行引渡回阴司才导致她二人落入诛心地狱,所以尽管一路上躲躲藏藏,不断使用画皮这种麻烦又腐蚀魂灵的方法,也一定要找到子玉报仇雪恨。 而她不知道,这一切的因果皆由阎罗王引起,所以理当由阎罗王本人来解。 宣判那一日,地藏王见阎罗王久居阴间,高坐殿首,早忘了生而为人,至情至性的七情六欲。 于是地藏王便罚阎罗王转世投胎,去重新认识经验一番这生而为人必须经历的人情世故。 听了地藏王的叙述,平安终于明白了这其中前因后果,“所以我投胎为人,便是为了救我娘亲。” “是,也不是。”地藏王继续耐心解释,“一切皆是灵机一动。恰巧那一日,你娘亲的血液机缘巧合落入你妈妈体内,我便想到一法,不如就借你生母筑你骨与肉,借你娘亲予你灵与血,将你投入她二人之家。好让你以女子之躯,去经验一番这世道女子的心思与感情。” 平安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所有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豁然开朗,“所以,我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巧合。我和娘亲引渡的那些女子,还有我在画中境内见到的那些巾帼,就是为了让我可以知道,在这人世间的女子,从来都不是男子的附属品。 她们从来都是独立的个体,她们从来都是有血有肉,有礼有节的,每一个女子都有着这世界上至真知性的品格,每一位女子都有权利拥有这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第77章 第九卷 卷土重来未可知(七) 地藏王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看来,你没有辜负我的好意。现在的你真的觉得这世上的性别是平等的,女子也配拥有美好的品格了吗?” 平安如此自豪的颔首,“当然,甚至这世上的女子还拥有男子不具备的品格。” “什么品格?” “温柔的力量!” 地藏王凝着平安双眸循循善诱,“哦?你来说说,这是怎样的力量?” “这种力量如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屑于颐指气使的命令,只会用爱与行动慢慢感化。 身教胜于言传,至柔却至刚,看似温和却有着改变人心肺腑的强大力量。” 平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脑中闪现着两位母亲的面容,那样温柔,那样充满爱意。 “想来,你已经有所领悟了。” “可是,领悟之后却又遗憾。” “什么遗憾。” 平安纯净的双眸显露出些许黯然神伤,“原来,女子之间的感情竟是这样真挚,原来,有两个母亲会是这样幸福…… 我很遗憾不能回去见识更多有气节有骨血的女子,也很遗憾不能继续感受两位母亲更多的爱意。” 地藏王露出了然洒脱的温和笑容,“既然如此,那便回去。” “我可以选择吗?”平安的眼中再次闪烁出希望的光芒。 地藏王凝视着平安,眼波似星辰般闪烁,亦如穹苍般浩瀚,“当然,选择权永远都在你自己手上。 不过,你本是冥府殿君,如今你的因果已经了结,实则不必再回人间受罚。 因为生而为人,并不只有一帆风顺,还会有不少磨难,如何抉择,你需要甚重。” 听闻地藏王的叮咛,平安却更加毅然决然,“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回去。因为,我最是不舍的,是我的两位母亲。 不管前路如何,为了她们,我依然要回到她们身边,膝下承欢,奉养亲恩。” 地藏王和蔼颔首,“既然已经做好选择,这一次回去你将肩负使命。我将保留你的记忆,同时也会将你的灵力还给你。 你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今后的生活总会有一些动荡,这灵力可以帮助你预知未来,规避一些风险。 既然你的生母为你取名虞平安,我便做个顺水人情,希望你可以借助你的灵力,可以保护你两位人间的母亲,余生顺遂,平平安安。” 平安带着笑容点头,刚要转身,又被地藏王叫住,“对了,还有件事想要你完成。” “什么?” “你的生身母亲,在转世之前,曾经在冥府首殿许下心愿,这一世,想要与你娘亲携手相伴,并在百年之后可以亲手送走你的娘亲。”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愿?”平安眉峰微微蹙起,万般的不理解。 地藏王情挥仙袖,仙风道骨,“这之中自然有许多因果,这因果之中也自然也有许多的爱意。” “可是这样的请求显得很不理智……” “然而崔判官与首殿殿君都答应了她的请求。” 平安思索片刻,小声询问,“所以……我的娘亲终究会先一步离去?” 地藏王点头确认了平安的询问,“只是为了完成你妈妈的心愿,她也终归要遇到一些形影相吊的日子…… 而你的妈妈,这一世行医救人,积善成德,本不该有孤独终老这样的结局困扰她。所以,我赋予你这样的容貌,是为了让你完成一个任务。” “我知道了。”平安的表情显然有所顿悟。 “你知道了?” 平安自己将答案揭晓,“待到娘亲作古之后,始终陪在妈妈身边,不离不弃。” “看来你都知道嘛,既然如此,按照你的选择去吧……” 平安点点头,又坦然地闭上双眼。 渐渐地,一些消毒水的气味慢慢钻入鼻腔之内,耳边也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 这声音如此温柔,如此熟悉,小的时候,自己是伴着这样温和嗓音的哼唱中入睡的。 长大之后,这熟悉而温暖的嗓音为自己讲述了无数中华上下五千年文明历史,又讲述了无数做人的的道理。 这个声音总是那样富有力量与智慧,又总是带着满满的爱与尊重。 如今这样的嗓音再次响起,平安的内心充满了踏实。 “平安啊,你在那边还好吗?你的事情办完了吗?你的因果了解了吗……” “娘亲一直以为,自己看遍了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已经不会再在意这些分别,也可以一笑置之的潇洒放手。可是面对你的时候,娘亲却做不到这样的洒脱……” “平安啊……你还在生你妈妈的气吗?其实你妈妈那天责骂你,是爱之心责之切,那不怪你妈妈。 千错万错,其实娘亲也有错的,娘亲没有仔仔细细照顾到你的心思,就这样贸然将你带到这个人世间,是娘亲与妈妈考虑不周了。 我们只顾着摸索着前进,却不知道其实你内心之中,需要的东西要比我们能提供的更多……” “平安啊……我知道你的妈妈也放不下你,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原是有坏人的魂魄控制了你妈妈,你妈妈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待到妈妈恢复清醒的时刻,她万分懊悔与悲痛,忧思成疾,你妈妈也病倒了……” “平安啊……娘亲知道活在人世间会遇到很多艰难困苦,若是你觉得累了,若是你回到那个地方觉得特别美好,若是你不想回来了,娘亲也能够理解……” “可是,若是可以,娘亲真心的希望你能够回来……” “因为,娘亲和妈妈,都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你……” 随后,平安耳畔那温和的嗓音开始微微颤抖,子玉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滴落。 她将平安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又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轻轻地摩挲,一滴泪水落入到平安的手心中。 若兮病倒之后,子玉因为胸口的旧疾得到根治,痊愈的反而较快。 待到她稍稍可以自如行动,便推着自己的轮椅辗转在若兮与平安身旁。 若兮只是身体虚弱,挂几天药水倒也无碍,可是平安这里却一直不见转醒,纵使子玉强撑了许久,也终有支持不下去的脆弱时刻。 她本不是一个爱哭之人,想不到却在医院里,在平安面前,快要将泪水流干。 平安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娘亲的呼唤与思念,听到娘亲啜泣的声音,无尽的心疼自心中涌起,她慢慢睁开了双眼,“娘亲,您别哭,我回来了……” 历经了一个月的昏迷,平安终于转醒…… 这样激动人心的消息,若兮怎能不在场,阿柔自灵玉之中飞身而出,用最快的速度飞到若兮身边,将这大好的消息告知与她。 另一旁的病房之中,若兮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拔掉手背上的输液的针管,跌跌撞撞地冲到平安的病床前。 平安抬眼望去,带着些许虚弱的嗓音向若兮道歉,“妈妈,对不起,您那天教训我的话,我都仔细思考过了……” “思考了什么……”若兮强撑镇定开口,可是那嗓音之中传来的微微颤抖也显示出她有多么焦急与紧张。 平安朝着若兮伸出手,将妈妈与娘亲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凡所难求皆觉好,一旦如愿又平常…… 我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虚无缥缈的父亲,我有您和娘亲已经足够,您是我最爱的妈妈,娘亲也是我今生最爱的娘亲,除此之外我将再无所需……” 子玉垂着头听着平安的告白,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肆意流淌。 见惯了生死别离,子玉曾经悲观的认为,人生在世,所有的血脉亲情人际交往不过是一场赌局。 赌资是你付出的代价,包括爱与真心。 但是,世间事,却不一定能够等价交换。 有的时候你虽付出全部,却可能只得到满盘皆输的结局。 纵使平安出生之前,子玉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觉悟。 但是当那日得知自己多年以来的付出可能依然比不过一个虚拟的爸爸时,那样的辛酸与落寞,不曾经历过的人,是很难体味到的。 纵使若兮可以责骂平安让她一时将那个话题按下不表,可是子玉心头对平安生出的一点点自私的感情,却始终折磨着她的内心,让她难过于无法得到相同的回报。 索性,平安终究舍不得让爱着她的娘亲输掉这场赌局。 她记得她的好,记得她的爱,记得她的付出,记得她的一切,并且抛却了地府之内的一切繁华与解脱,还是毅然决然选择回到她的身边。 这场赌局子玉终于还是赢了,赢得了将心比心,赢得了爱与信任,依赖与尊重。 那内心之中闷滞了许久的压抑,终于在一瞬得到了释放。 在看到子玉眼角滑落的泪水的一刹那,若兮也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疼地揽过子玉的肩头,又抱紧了病床上的平安。 阿柔飞身落在三人之间,看着自己的亲人误会的隔阂瞬间消除,亲情的纽带紧紧连结,也喜不自禁地将三人环抱在自己怀中。 平安的病床前,一家四口,三个病号,心手相连,深情的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伸手拭净两位母亲的泪水,平安坚定的开口,“妈妈,娘亲,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们……” 那日之后,子玉一家三口在医院之中治好了所有的伤病。 而生活中的一切伤痛,似乎也随之一同被治愈。 她们携手并肩,一同度过了无数个幸福美满的岁月,也一同在一些艰难的岁月之中风雨同舟,顺利航行。 平安,其实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因为它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经验。 平安,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它是所有人毕生追求的目标。 大道至简,平安二字虽然简单,却是人间最为纯粹与美好的祝愿。 正如,平安是子玉送给若兮的最为灵验的护身符,平安也是若兮送给子玉的最为衷心的祝福。 后来,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样,虞平安凭借着地藏王赠与她的法力,一直守护在两位母亲身边。 她守护着两位母亲幸福美满,守护着两位母亲白头偕老,守护着两位母亲余生顺遂,守护着两位母亲平平安安。 她守护着她在人世间最为敬爱的两位母亲,守护着人世间最为致臻挚爱的两位女子,一直守护到了世界的终极,时间的尽头…… 第78章 尾声 二零三四年的春夏之交,一位期颐老人坐在自家小院的李树下。 一场春雨过后,李树花竞相绽放,微风拂过,白色花瓣飘飘洒洒如白雪落下,纯净又清洁。 一张摇椅慢慢悠悠地晃动,老人正在读一本书。 一片花瓣似蝴蝶翩然起舞,不经意间飘落在书本上。 书已经读到了最后一页,读罢,老人将书本的尾页合起,端放在膝盖上,摘下了老花镜。 突然间,从小院的门口处,穿墙而入两人,二人一黑一白装扮,带着可掬笑容站在老人面前。 “二位,久等了。”老人弯眼一笑,从容又淡定。 黑白二人伸手一礼,“虞平安,随我们走吧。” 老人微微颔首,“你们……似乎迟到了。” 白衣小哥掏出生死簿,“虞平安,阳寿一百岁整。不算迟到呀?” 虞平安微笑着点点头,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再向身后看去,自己凡间的躯体已经在摇椅上闭上了双眼。 轻盈的跟上黑白无常的脚步,转瞬之间,虞平安就来到了黄泉路上。 “虞平安,人间一遭感觉如何?”老白回过身去似是闲话家常。 听了老白的问话,虞平安面露抖擞神色,“精彩精彩,所见所闻,大开眼界,精彩绝伦。” “哦?可否详细说与我兄弟二人听听?”老黑端着好奇询问。 “最为精彩的,应属那些人世间的女子……”虞平安的思绪渐渐飘回在阳间的那些岁月。 那些人世间的女子,共同书写了这泱泱华夏浓墨重彩的一笔一画。 她们既有文人墨客的雅韵与风骨,也有中华民族的大气与从容。 她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打马定乾坤。 她们有窈窕婀娜的一颦一笑,也有自如洒脱的忠正端方。 尽管世俗诸多限制,她们却依然能够冲破桎梏,创造出一片繁花似锦。 她们是智慧、善良、仁爱、勇敢、勤劳、温柔这些美好品格在人世间的化身,她们共同谱写了这繁华世界绚烂多彩的和谐篇章。 最后虞平安的视线慢慢聚焦定格在黑白无常的面容上,“人生漫漫,能够见识到如此多的巾帼英雄豪杰,我知足矣。” 黑白无常相视一笑,看来地藏王的目的已经达成。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沉默了片刻的虞平安还是开了口。 黑无常转过身去,“但说无妨。” 虞平安复又开口,“记得当日,我对隐儿盼儿带着诸多亏欠,所以曾亲口许诺用自己三十年的阳寿补偿给她二人。可是为何,我竟无病无灾地活到了一百岁?” 白无常转过头来对着平安莞尔一笑,“因为,隐儿,盼儿,早就原谅你了……” 虞平安似是了然的点点头,终于坦然地闭上了双眼…… “殿君!”一个声音自耳畔响起。 虞平安闻声睁开双眼,想不到自己已经坐到了冥府第五殿内。 殿中,两名女子正携手站在堂下。 “殿君,堂下隐儿,盼儿的魂灵如何处置,您考虑好了吗?”站在一旁羁押着女子魂灵的马面低声询问。 “我刚才是怎样说的?”阎罗王小心询问。 马面俯首回禀,“您说这世上的女子最重贞洁,其他全然不重要。 她们堕落平康巷内已属大逆不道,况且女子之间的感情不过是淫//欲作祟,想要将她二人打入诛心地狱。不过您还说需要考虑一下,再做决断。” 阎罗王点头了然,“首殿秦广王如何判决?” 牛头赶忙回复,“她二人生前凄惨,但是情谊笃深,且并未作恶,首殿秦广王与崔判官判她二人转生。” 阎罗王轻叹一声,“既如此,我也改判,就放她二人速速通过吧。” “愿你们转世轮回,可以挣脱束缚,活得多姿多彩。” 隐儿盼儿欠身行礼,面带欣喜。 牛头马面领命,牵引着隐儿,盼儿的魂灵走出第五殿。 又将二位的灵魂交到了黑白无常手中,由黑白无常引着二人魂灵朝着孟婆殿走去。 牛头马面回到殿中,小心翼翼询问,“殿君,对于她二人的判决,您刚才好想考虑了很久,可是心中有何顾虑吗?” 阎罗王的视线慢慢飘向远方,似是无心地缓缓作答,“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 感谢一直坚持追更的小可爱~ 是你们的鼓励让我从收藏涨涨落落落落以及单机许久的emo中支棱起来~~~ 感恩比心心~~~ 这次真的要和渡魂师一家说再见了~ 最后就祝她们一家,以及与渡魂师一家一同度过这段时光的小可爱们,余生顺遂,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