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夫子身娇体软》作者:南慕野 文案: 陆安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他与御史大夫谢明时有仇, 一朝谢家被抄,谢家女儿落难, 陆安澜把她捡回去,决定冷漠以待,叫她知晓家破人亡的苦楚。 看着立志成为女学夫子的娇软美人,陆安澜横眉冷眼:“你这般爱哭,也能做得夫子?” 可不久后,陆安澜微微抬起谢如冰的下巴,轻轻采撷她柔软的唇:“这事,学生困惑不解,夫子教教我,教一辈子才好……” 娇软女夫子被权臣学生叼回家不可描述地欺负的故事。 腹黑权臣(后期称帝)&娇软女夫子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如冰,陆安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权臣追妻火葬场 第1章 毒药 时值盛夏,晌午的日头毒辣,慈恩寺香客寥寥,菩提树郁郁葱葱,蝉鸣声阵阵。 谢如冰此刻坐在廊下的蒲团之上,心中郁郁。今日是母亲姜氏的忌日,姜氏离世已经两年。而父亲谢明时去年九月被削官夺职,发往黄河做苦役。他已年过半百,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河道上的苦。 突然,竹帘后的床榻之上传来孩童惊惧的哭声,夹杂着呼喊之声:“姐姐,姐姐!” 谢如冰忙起身,三两步进了屋,坐在榻边将孩童搂入怀中,连声哄道:“二郎,姐姐在这里呢,不哭不哭!” 她声音娇软,语气温柔,二郎渐渐安静下来,软软的身子在她怀中拱了拱,抬头看她,眼角已是溢出泪水来红,道:“姐姐,我方才梦见你不要我了!离我而去!” 大约说到伤心处,二郎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扒住谢如冰的颈脖,说什么也不愿放开。 那眼泪全都涂在了她的衣襟上,微微濡湿之感。 谢如冰轻拍着二郎的背,一叠声地安慰:“二郎放心,姐姐一直跟二郎在一起,不要害怕。” “真的吗?”二郎抽抽噎噎地问。 “当然啦!姐姐从来没骗过二郎呀!”谢如冰笑着。 “那姐姐亲我一下,我就不哭了。”二郎撩起眼睛看向谢如冰,一脸期待。 “这是最后一次哦。二郎已经长大了,可不能随便哭,随便要抱抱,更不能要亲亲了。”谢如冰点了点他的额头。 二郎点头如捣蒜般,奶声奶气地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们拉勾勾!”说着,伸出小小的指头来,勾起谢如冰的小手指,摇了摇,郑重道:“一百年不许变!” 谢如冰笑着,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二郎破涕为笑,揽着她的脖子咯咯地笑起来:“姐姐最好了!” “姐姐,我们可不可以再寺里多住几天?我喜欢这儿,比陆叔叔家自在。”二郎又问。 谢如冰一愣,道:“陆叔叔家不好么?” 二郎嘟着嘴,小声道:“好。就是我有点怕他。陆叔叔有时候看着吓人。” 五岁的小儿,感受很直接,也不懂说假话。谢如冰想到这大半年来陆安澜对他们姐弟的态度,心中一颤,轻声对二郎道:“这话可再不能说了。陆叔叔听到……会伤心的。” 二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姐姐在想办法,过些日子,咱们搬出去,好不好?不过,外头的屋子没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多人照顾你,二郎能习惯么?”谢如冰问道。 二郎双眼放光,道:“可是真的吗?只要跟姐姐在一起,我什么都能习惯。” 谢如冰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去岁,父亲因妄议朝政的罪名被削官夺职,发往黄河道做苦役,无诏永不得返京。府宅被抄没之时,从前往来的人家避之不及,父亲家族远在淮安,二郎又突发急症,高烧不止,上吐下泻,谢如冰六神无主之时,陆安澜来了。随后,他们姐弟俩就被带回了陆府。 刚开始,谢如冰对陆安澜满心感激。若非他来得及时,二郎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但是,渐渐的,她察觉出了怪异。陆安澜将他们安置在府中后,就未再出现。谢如冰去找陆安澜几次,他都避而不见。直到谢如冰跟管家陆午说,她想搬走。第二天,陆安澜来了。 当时的陆安澜,现在想起来,仍叫谢如冰害怕。 他眸色淡漠,唇角微抿,下颌收紧,一袭黑袍,负手而立,将谢如冰上下扫视一圈,冷冰冰地斥道:“外头什么情况,你可知道?给我乖乖地待在府中,别去想旁的。” 这人做了枢密使后,威势一日强过一日。 谢如冰在心中鼓气几次,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留在了陆府。 浑浑噩噩过了年,暮春时节,春光明媚,二郎顽皮,跑到了陆府的后花园玩。他躲进了假山里,谢如冰去抓他,正想出去,外头传来娇俏的女子声音:“那谢家小姐究竟长得如何?自她入府,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流水一般送到那院子去。”“我听闻大人时时过去她的院子,眼瞅着是大半年都没来我们这儿了。可羡煞人也。” 却是忽的有人轻笑一声,道:“也没啥可羡慕的,一个大家闺秀就这般不明不白地做了妾。” 谢如冰听着,面色煞白煞白。她父亲给她取名“如冰”,便是希望她品行高洁,冰清玉洁。难不成,如今她已是被别人视作陆安澜的妾? 她一直将陆安澜当作父亲的学生,而且这大半年来,陆安澜也几乎从不出现,谢如冰竟是半分也没往这上头去想。 从那一天起,谢如冰就在琢磨着离开陆府。 陆安澜并没有限制她外出。谢如冰出府几次,当了些母亲早年留下的首饰,赁了一处小院。至于生计,谢明时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是官学崇宁书院的院长,谢如冰从小耳濡目染,诗词书画、算术杂学皆精,届时,寻个人家教书便是。 谢如冰打定主意,此刻想起陆安澜,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为了给自己鼓劲,又对二郎道:“等从寺里回去,我们就搬走。在我们自己的小院里,二郎你可以养只小狗。” 二郎兴奋起来,挥舞着小拳头,道:“我要养两只!姐姐你还可以养只小猫!” 谢如冰忍不住揉揉二郎的头发,笑道:“二郎真贴心,姐姐好开心!” 室内,姐弟俩说着话,丝毫未曾留意到,竹帘外的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了一会,随后离开,悄无声息。 陆安澜心血来潮,本是想来接谢如冰姐弟回府的。不曾想,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他的神色数变,终是沉了下来,大步走了出去。不知不觉到了慈恩寺主持慧远和尚的禅房。 慧远和尚似乎早已知晓他的到来,叫一个小沙弥请了他进去。 禅房清静,焚着檀香,新茶初泡,茶香四溢。 慧远和尚面容枯瘦,唯双目精光湛然,他手拈佛珠,问道:“安澜,你收留谢明时的一双儿女,究竟意欲何为?” 陆安澜没想到慧远和尚这般直接,一时沉默不语。 “这仇,纵使是真的,那也是谢明时的,与他们无关。”慧远和尚叹息道。 “你担忧得太多了,我还没那么多时间和空闲去对付他们。”陆安澜端起面前的茶盏,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姿态优雅。方才的阴骘暴戾气息已是全然消散,只剩一派风轻云淡。 “你当真无一丝报复之心?”慧远和尚似乎并不相信。 陆安澜沉默了半晌,方轻笑道:“如今,敢质疑我的人也不多了,你算一个。”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错。我非圣人。只要想到我母亲与妹妹不知在何处,为奴为婢,就心如刀绞。凭什么,当年的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富贵一生!”这般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狠厉与决绝。 “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当年事情如何,稚子何辜!”慧远和尚劝解道。 陆安澜一哂,不置可否,低头喝了一口茶,眉目神色便看不清楚了。 谢如冰姐弟丝毫不知陆安澜与谢家有这般复杂的过往。自慈恩寺回来,她开始装饰自己赁来的小院,又有从前的闺中友人暗中给她介绍了几个人家,都是家中设有闺学的。可不知为何,那几位当家夫人见了她后,却再无后话。 谢如冰想起当日在后院听到的闲话,只怕整个京城,人人都当她是陆安澜的妾室,还不明不白,没名没分。如此女子,又怎么可能做闺学夫子? 谢如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又去书肆碰运气。有些书肆常常做着大师的临摹之作,给些附庸风雅的富豪做摆设。她画画功力颇深,总应该有用武之地。 这一日,她去的书肆有些偏远,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刚刚走出书肆没几步,突然后脑勺一阵钝痛,她被打晕了过去。 等谢如冰醒来时,周围一片昏暗。她慌忙爬起身来,环顾四周,眼睛适应了幽暗的光线,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耳房,也不知何人将她掳至此处,要做何事。 她忙起身跑到门边,拉了拉门,发现从外头反锁了。正在惶惑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人声,门锁咔嚓一声打开了,门被推开,刺目的阳光照了进来,谢如冰不由得以手遮眼,并后退了两步。 “你们是谁?快放我出去。”谢如冰很快就放下了手,问道。 两个粗壮的仆妇走过来,反手制住了谢如冰的双臂。 一个年轻美艳、衣着华丽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涂着红色寇丹的纤长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面上似笑非笑,道:“谢如冰,这次你出不去了。” 谢如冰心中惊骇,道:“你是何人,你我素不相识!” 女子捏着谢如冰下巴的手突然用力,指甲生生掐进了谢如冰的肉中,看着谢如冰目露痛苦之色,她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你今日是死到临头,就让你知道我是谁也无妨。我乃是当朝崇华公主。” 谢如冰想到弟弟,不由得哀求道:“公主殿下饶命!” 崇华公主看着谢如冰,面容狰狞,发出桀桀怪笑,道:“你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本是要做婢女的,居然也敢做陆安澜的房中人!今日,本宫便送你去黄泉!” 陆安澜本就是俊美异常,又是枢密使,掌管大周的兵马,大周心慕他的女子不知多少。崇华公主便是其中最尊贵的一个。 谢如冰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惧,道:“殿下,我明日就离开京城!但求殿下饶我一命!” “晚了。”崇华公主命令道,“给她灌药!”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小天使们多多留言呀~~老规矩,留言掉红包~~ 第2章 重生 两个婆子走上前来,一个撬开她的嘴巴,一个拿着药碗往下灌。 谢如冰此刻心头是一片冰凉的绝望,奋力挣扎着,那药汁灌不进去,随着挣扎洒了一身。 她朝着崇华喊道:“殿下,陆安澜与我,半分关系也无!他只是收留我而已!府上还有诸多姬妾!” 崇华丝毫不理会她说的话,冷声斥道:“你们手脚麻利点,把药灌进去!” 那几个婆子手上越发用力,将她摁在了地上。药汁终是被灌了进去,苦涩而温热的药汁流过喉间,谢如冰浑身发软,全身颤抖,一时忘了挣扎。 几个婆子松了手,站了起来。 崇华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他那些姬妾,哪个不是别人急巴巴倒贴过去的!他不得不收下罢了!只有你,是他带回去的!带回去也就罢了,这大半年来竟是再不去后院各处!我绝不容许有任何其他女人得他如此青睐!你必须死!” 谢如冰不知从那里生出了一股气,猛地扑过去,抱住崇华公主的腰,自发间抓起一个发簪,直直戳在崇华的脸上。崇华闪避不及,尖利的簪子划破了她的面容。 几乎就在一瞬间,谢如冰就被人拽走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崇华捂着脸,状若疯妇,暴跳如雷,道:“拿剑来,将她的脸弄花了!将她的肉割下来,凌迟至死……” 周围声音渐渐变得模糊,谢如冰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腹痛,初时细细密密,犹如针扎,渐渐地便疼得如有刀子在捅、在翻搅,谢如冰不由得蜷缩起身子,抱着小腹,□□起来。突地,喉间涌上一股惺甜之气,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 她痛得几乎失去意识。脑中却闪过了弟弟的脸,不知往后他要如何过日子。 谢如冰没有听到门外突然传来的嘈杂之声,也不曾看见陆安澜奔进来双眼赤红的模样。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要!”谢如冰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那种剧痛的感觉是无比清晰,她的额上后背已是一片冷汗,湿漉漉的。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慢慢转头四处看了看,难道这就是阴曹地府?为何看着却是这般熟悉? 这……这是自己在陆家的闺房!谢如冰微微睁大了眼睛。 难道自己没死,得救了? 谢如冰不敢置信,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猛地坐起身来,下了床榻,几步跑到房间的另一端去,连鞋都没穿,还险些撞到了屏风。 “二郎!”看清楚躺在床榻上的小小人儿,谢如冰不敢置信,忍不住扑上前去,抱着他,流下泪来。 “姐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谢如冰眼泪簌簌而下。 然而,再一看,二郎小脸蛋通红,双眼紧闭,她不由得抚上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二郎这是怎么了?”她不由得看向一旁伺候着的张妈妈,问道。 张妈妈吃惊地看着谢如冰,道:“二公子发烧了,小姐您忘记了?昨日刚看了医官。” 谢如冰一愣,二郎自从去年秋天发了一回烧,就再没发过烧……她盯着二郎的脸一小会,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张妈妈,颤声问道:“我爹去孟津多久了?” 孟津正是黄河河道一处关隘,常年黄沙堆积,秋季疏浚河道,冬季加固堤坝,春夏预防水患,苦役囚犯忙碌异常。 张妈妈面上诧异之色更甚,道:“老爷前日刚去了孟津。” 谢如冰不敢置信,她竟是回到了初入陆府的第二日! 莫非佛祖有灵,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不由得抱着二郎,失声痛哭起来。 张妈吓坏了,忙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医官来!” 陆安澜遣来照顾谢氏姐弟的大丫鬟红菱,也站在一旁,关切地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连忙摆手,阻止了他们,只是紧紧地抓住二郎的小手,看着他昏睡的小脸,默默流泪。 一直到深夜,谢如冰都不愿睡觉。她担心自己一睡着,就再也不会醒来,再也见不到二郎,一切烟消云散,自己其实只是一缕孤魂。 直到陆安澜进来。 他似乎是刚刚从枢密院回来,一身官袍都尚未脱去,皱着眉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材遮住了烛光,留了一个暗沉沉的影子。 他开口问道:“听说你哭了一天,又不愿吃饭,怎么回事?多大的人了?二郎有人照看,不必担心。”口气中满是责备与不满之意。 谢如冰犹自沉浸在窃喜、庆幸、忐忑、不安之中,乍然听到陆安澜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站了起来,抬头看着他,喃喃道:“陆安澜……” 谢如冰不由得上下打量陆安澜。就是因为他,自己被崇华公主给下毒杀死了。前世的记忆蜂拥而来,想起五脏六腑翻搅的疼痛,还有喉咙间涌上了血腥之气,谢如冰不由得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咬着唇,只看着陆安澜,久久无言。 少女一张瓜子脸,血色全无,杏眼含泪,目露惊惧地看着他,仿佛受到了惊吓。 陆安澜心头没来由地烦躁,大约是案牍劳形,今日枢密院事务太过繁忙。他揉揉眉心,道:“怎的这么一副表情?已经三更半夜,吃了厨房煮的面,就去睡觉。” 现在,他的语气是不耐烦的,是命令,不容拒绝。 这确实是陆安澜一贯的口气。在前世,后来的大半年中,陆安澜曾无数次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 这确实是真的陆安澜。 她真的回来了。 少女杏眼中含着的泪珠,忽然掉了下来。几乎一瞬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 谢如冰掩面而泣。 陆安澜这次似乎耐心是真的告罄了。他一把捉住谢如冰的手,将她拉到了外头,一把将她按着坐在了圆桌前,道:“你究竟哭什么?” 厨房刚煮来的鸡丝汤面就放在圆桌上,热腾腾的,冒着气。 谢如冰吸了吸鼻子,看着陆安澜,脱口道:“陆安澜,我明日就搬走。” 前世,陆安澜积威甚重,每每他一皱眉头,一挑眉,一抿着唇角,谢如冰就再不敢说什么。正是因此,她犹豫不决,浑浑噩噩地在陆府一直待了下去。 然而,这一生,她不要惹上崇华公主,她得立刻搬出去。 肠穿肚烂、吐血而死的可怖,她再也不要经历了。 对于死亡的巨大恐惧压倒了谢如冰对于陆安澜的害怕。 谢如冰终于说出了这句憋了两世的话,就双眼发亮地看着陆安澜,等着他点头。 陆安澜看着少女满含希翼的目光,胸口处陡然间就升起了一股气,横冲直撞,诘问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见谢如冰双目微红,犹有泪痕,勉力忍了忍,冷冷问道:“可是府里有人对你不敬?照顾不周?” 说罢,目光环顾至屋里地上跪着的几个丫鬟。众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地上伏得更低了些,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谢如冰摇头,连声道:“与他们无关。我就是觉得……”她顿了一下,斟酌道,“我同你非亲非故,留在陆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昨日二郎乍病,我慌了神,才搬了进来。” 陆安澜听得此话,面如寒冰,声音都如同朔风冷冽:“非亲非故?难不成你忘记了,我是你父亲的学生。”你还叫过我许多年的安澜哥哥,这句话在他舌头转了一圈,没有说出来。 谢如冰想起旧事,陆安澜曾入崇宁书院就读四年,当时谢明时很是赏识他,她小时候还曾时常跟在父亲身边,见过陆安澜读书练字的模样。她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道:“我怎么会忘记?那会爹爹最喜欢的学生就是你了。” 陆安澜听得少女声音和缓,软软糯糯的,心中满意,想着果然是要冷一冷,她才听话。 谁知,谢如冰继续道:“谢谢陆大人的照顾,不好意思再麻烦您,我明日就搬出去。” 后来,陆安澜弃文从军,渐渐与谢明时疏远了,最近一两年,在朝堂上隐约还政见不同。不知不觉,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安澜哥哥已经变成高高在上的枢密使大人。 她打定主意,先搬离陆府再说。 陆安澜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看着少女苍白小脸上的坚定神色,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哪里都不许去,就乖乖地给我待在府里!”说罢,拂袖而去。 若是在前世,眼看陆安澜如此生气,谢如冰定然是乖乖地听话。但是,此刻,她有豁出去的勇气。 一则,她不能不明不白地待在陆府。她还想着能入闺学做夫子,便要注意名声。二则,崇华公主是皇后之女,太子胞妹,权势之大,她一个没落文官之女无论如何无法抗衡。崇华公主此时应该还在胶东,她的第二任夫婿似乎是在这个冬天去世的,此后,崇华返回东京。 谢如冰打定主意,又见到了陆安澜,先前担忧忐忑的心情竟是忽而安定了。到了此时,方觉得饥肠辘辘,桌上的面条是如此的清香诱人。她很快吃完了面条,连着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过面,又去看了一回二郎,嘱咐红菱好生照看,谢如冰方入了内室,躺在锦被之中,努力思索着前世之事。 谢如冰的母亲姜氏身体虚弱,甚少能带她玩耍。陆安澜十四岁入书院,至十八岁离开,因是谢明时的得意子弟,便常常来谢家,也常常带着谢如冰玩耍,读书写字。 那时候,他是安澜哥哥,对她是千依百顺。十八岁后,陆安澜投入原枢密使郭应龙门下,偶尔还会回来看望父亲,也时常给她带些礼物。可是,后来不知何故,陆安澜再也不登谢家门,偶尔在宴会上偶遇,陆安澜亦是神色冰冷,对她只作不识。 可是,父亲一出事,出手帮助他们姐弟的,竟是陆安澜。谢如冰百思不得其解。 再想起前世里,陆安澜的态度,谢如冰更是不明白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去想。 枢密使大人又岂是她这般少阅历的少女能看破的呢? 谢如冰从小就喜爱读书,诗词书画、天文地理、算术杂学都有所涉猎,往往沉醉其中,不知时辰。姜氏病弱,甚少带她出门,尚未来得及教她理家之事,又已长辞人世。谢如冰对于人情交往之事,懵懵懂懂,也毫不在意。 她想来寻个闺学,教些女童启蒙,总是没问题的。 可是,她想破了脑袋,却也记不得此时有哪一户人家的闺学里缺了夫子。前世的此时,她沉浸在悲伤与恐惧之中,不能自已,半分也不曾留意外头的事情。 明日且出去看看,再做打算。仍旧是要赁个小院子,还要带着张妈妈一起过去,好照顾二郎…… 她琢磨着明日之事,终于是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到了,工作极度忙碌,左一份报告,右一份评估! 这么忙碌还坚持开新文,是不是该给点鼓励啊?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啦~~~ MUA~ 第3章 打赌 外书房里,陆安澜正在盘问红菱,方才被少女堵着的一口气已经消散了,他神色淡淡,问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红菱毕恭毕敬,躬身答道:“今日晌午,谢小姐在睡梦中大哭,醒来后,抱着二公子不肯撒手,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想来是做了噩梦,被吓到了。” 既是做了噩梦,为何却是想离开陆府?难不成,他陆安澜竟就是那噩梦不成? 陆安澜心生不悦,道:“你好生盯着她,别给出事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许出府。” 红菱领命去了。 陆安澜一人,端坐在书房之中,了无睡意。 案桌上的烛光如豆,不知从何处涌进来几缕微寒的秋风,烛火闪烁,他脸上的光影明灭,表情隐没在暗影之中。 他完全没有想到,谢如冰会以这种方式,来到他的身边。 谢明时是大周有名的大儒,大周官学崇宁书院的院长,兼任御史台御史大夫,才名满天下,门生遍大周。而且,他与今上武德帝从小相识,曾一起同窗求学,与武德帝关系非同寻常。然而,前几日,谢明时因为劝谏武德帝停止修佛而被贬官夺职、苦役终身。 正想着,一个黑衣侍卫走进了书房,身材矫健,向陆安澜行礼,道:“大人,您唤我来,有何指示?” “赵双,仔细查一查与谢明时一案有关的人,有任何异常,都给我记清楚了。”陆安澜沉声道。 第二天,谢如冰醒了个大早,先看过二郎已经退烧,她的心就安了大半。嘱咐张妈妈好生照看,便对红菱道:“红菱姐姐,我出门一趟。” 红菱有些为难,道:“谢小姐,昨夜陆大人吩咐,让您安心待在府中呢。” “我有事必须得出去看看。”谢如冰双手合十,声音细细柔柔地央求道。 红菱道:“小姐,陆大人吩咐了,您不能出府。我不敢违抗大人的命令。” 谢如冰闻言,鼓了鼓腮帮子,道:“我去找陆安澜!” 红菱道:“大人一早就去了枢密院了。” 谢如冰一时气闷,回到屋中,陪着二郎一起,躺在榻上,琢磨着如何出府。 直到深夜,谢如冰困得眼睛直打架,红菱方告诉她,陆安澜回来了。 谢如冰揉揉眼睛,匆匆往外院而去。出了门,才发觉秋雨飘零,她顾不上许多,冒雨而去。 因走路走得急,走到外院门前时,差点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这是要去哪里?走得这么急!”陆安澜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谢如冰抬头,退后两步,道:“陆大人,我想出府。” 陆安澜冷着脸,绕开了她,大步进了屋。 谢如冰小步追上,跟着他进了屋。 他坐在榻上,斟了一杯茶,端起。她站着,离他三四步远。 谢如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想……” 陆安澜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再重复了。我不是聋子。” 谢如冰鼓着腮帮子道:“那你为什么囚禁我?” 陆安澜额角一跳,看着眼前额发尽湿的少女,冷笑道:“就你这样,下雨出门还不懂打伞的,若是出了府,还能过得下去?” 谢如冰正想接话,却觉得鼻间痒痒,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她捂住鼻子,吸了吸,倔强地问道:“那你敢不敢打赌,我出了府,也能过下去?” 陆安澜半晌没说话。 谢如冰不依不饶,问:“怎样,你敢不敢?” 上头传来陆安澜略带沙哑的声音:“好,十五日。十五日你还找不到生计的话,就乖乖给我待在这里。” 谢如冰道:“那就一言为定!” 少女得了允诺,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陆安澜本来打定主意,绝不松口的。可是,衣衫单薄、头发微湿,还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却又倔强得犹如小兽般挣扎的少女,让他喉头紧了紧,便突如其来地改了口。 十五天之后,她就会愿赌服输地待在他身边了。 既然得了陆安澜的允许,第二日,谢如冰由红菱陪着,红菱又叫上两个侍卫,方出了陆府。她决定,先去找一处小院,赁下来,做安身之处。 此次父亲被夺职,家产皆被抄没,奴仆散尽,她身上本是一分钱也没有。所幸,她从前的奶娘张妈妈在母亲去世前放了出去,回京郊乡下做了田舍翁。张妈妈知道谢家出事后,连夜赶了回来,带着当初姜氏赏下的银票和首饰。 谢如冰去寻东京城里的一位金牌牙人,请他代为寻找房屋。“不要太大,有三五间房,屋舍干净,周边清静安全就好,” 那牙人听了,脸上笑容极深,连声道:“哎呦喂,小姐您来得正是时候!现如今手头上正有这么一间,在东城福禄巷里,周围都是巨商富贾,最是安全。租金虽然比旁的贵些,然而,小姐您这般貌美,安全便是第一。” 红菱听得谢如冰要赁屋子,劝道:“小姐,这事马虎不得,不如先回府与大人商议一番?再者,二公子病也没好,不适合移动。” 谢如冰道:“我们先去看看,若是合心意,也要添置些东西,花上几天时间,二郎的病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红菱只得跟着谢如冰去看了屋子。 谢如冰刚刚出了牙行,迎面走来一个丽妆美人,一袭淡紫色长裙,披帛飘逸,隐隐传来淡雅清香之气。她正在思索着谁家设有闺学,未曾细看,却是那丽人停住了脚步,微微诧异地问道:“可是谢家妹妹?” 谢如冰回过神来,循声望了过去,原来是原枢密使郭应龙之独女郭慕梅。她素妆淡雅,秀丽端庄,仪态大方,正微笑地看着谢如冰。 “郭姐姐,许久不见了。”谢如冰腼腆一笑,道。郭慕梅如今十八,大她两岁。两人互相识得,也说过些话,但不算熟识。 郭慕梅见谢如冰神色憔悴,眼下一圈青黑,又从牙行出来,便柔声道:“妹妹若是无事,我们一起去喝杯茶?” 郭慕梅在东京的闺秀圈,声名远扬。人人都道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又端庄得体,行事妥贴。她对京城闺学,应该远比自己了解。谢如冰这般想着,答应了下来。 就近寻了一处雅致安静的茶馆,两人进了包厢,郭慕梅看了一眼跟在谢如冰身旁的红菱,道:“妹妹,你一切可好?” 出事至今,头一次有人这般温柔地询问,谢如冰不由得红了眼圈,道:“谢谢姐姐关心,我一切都好。” “怎的今日去了牙行?可是有东西需要处置?”郭慕梅又问。 谢如冰也不隐瞒,道:“郭姐姐,我想着自立女户,所以赁了个屋子。我还想寻一家闺学,给女孩子们做启蒙夫子。您的消息最是灵通,可知这京城里如今哪户人家缺了女夫子呢?” 她说罢,满带希翼地看着郭慕梅。 郭慕梅微微一怔,不由得问道:“陆大人府上可是最安全有靠的,怎的要搬出来?” 陆安澜,整个大周目前最炙手可热的人,几乎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太子殿下,也得对他以礼相待。他的府上,东京城里不知多少小姐想住进去的,谢如冰进去了却想搬出来? 谢如冰想起崇华公主很快就要回京,有些焦急地道:“可是再好也终究是别人的家,我想着自己过日子,总好过寄人篱下。” 郭慕梅回过神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你我是同病相怜。自我父亲去世,叔父虽说很是照顾我,可是终究也不是我的家了。只是,我没有勇气离家罢了。” 去年,契丹军大兵压境幽云十六州,枢密使郭应龙在对战之时,过度疲劳,中风晕倒,不久身亡。陆安澜临危受命,拒敌于国门之外,才年纪轻轻做了枢密使。 谢如冰不曾想勾起了郭慕梅的不快,软声安慰道:“郭姐姐,你总算还有至亲的亲人,我在京里却是一个也没有了。老家的亲人也都是远亲,从来不曾见过面,连个投奔的地方也没有。” 郭慕梅见谢如冰这般拿着自己的遭遇来安慰自己,心中一暖,当下握着她的手,道:“这几天我帮你留意看看,若有消息,便送信给你。”顿了一下,又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去做女夫子了。” 谢如冰听得郭慕梅愿意帮助,心中高兴,露出了重生以来发自肺腑的笑容,道:“谢过姐姐。姐姐若是做夫子,定是人人夸赞。我记得从前太后娘娘还赞过您的楷体。” 郭慕梅回想起自己父亲在世之时的繁华锦绣,心中郁郁,只是在谢如冰面前不好显出来。于是只微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到此处,郭慕梅看了一眼红菱,道:“说起来,陆大人有心帮你,你何不安心在陆府住着?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总是不好。” 谢如冰摇头,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我不想给陆大人添麻烦。” 郭慕梅见谢如冰讲话虽细细软软的,神色却颇为坚定,也就不再问下去,只叫她放心,两人方各自回家。 谢如冰回到陆府,张妈妈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道:“小姐,二公子烧退了,人也醒了。”顿了一下,又道:“可就是不愿意吃药!” 谢如冰闻言,几步走到二郎的床榻前,只见二郎躺在床上,看到人来,眨着大眼睛,张开双手,奶声奶气地喊道:“姐姐,抱抱!” 谢如冰一把将他抱起,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佛祖保佑,给了她一次机会。这次,她定要好好的,看着二郎长大。 二郎看见姐姐流泪,明明不过四岁的孩童,却也装着大人模样,肉乎乎的小手去擦谢如冰的脸,道:“姐姐,不哭。二郎已经好了!二郎再也不生病了,姐姐不要伤心。” 看着二郎神情关切的模样,谢如冰破涕为笑,搂着二郎道:“二郎可真是个好孩子!那就要记得乖乖吃药啊!” 说着,叫张妈妈端药汤上来。 二郎看着黑乎乎的还散发着苦味的药汤,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可自己刚刚答应了姐姐,身为男子汉,若是出尔反尔,似乎很没面子。 他看了一眼谢如冰,就见姐姐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二郎,快喝。” 二郎无法,只得一咬牙,一闭眼睛,屏着气息,把药汁吞了下去。 “真是好样的!”谢如冰递给弟弟一枚蜜饯。 二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在谢如冰怀里拱了拱,道:“姐姐,我既然乖乖喝药了,今晚我想跟你睡。” “好啊。”谢如冰搂着二郎,无比疼爱地说道。 到了夜里,二郎早早地上了床,在被窝里高兴地滚来滚去,最后方挨着谢如冰呼呼睡去。 谢如冰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弟弟,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咬笔头:要不要虐呢?虐谁呢?先虐女主?还是先虐男主? 陆安澜冷眼,提剑:你敢?!那就试试看。 剑光如霜。 作者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发糖发糖!!! 第4章 石家闺学 郭慕梅果然消息灵通,过了几日,就派人递信给谢如冰,说定难节度使石敬宗的夫人正在给家中闺学寻合适的夫子。 原来,石夫人的小女儿即将嫁给武德帝的侄儿晋阳王,回京待嫁。一同回京的,却还有石夫人的三个孙女儿,都是五六岁的年龄,正待开蒙。 石夫人估摸着会在京中逗留一段时日,不想叫孙女们荒废了学业,故而准备寻一位女夫子来授课。 谢如冰接到这个消息,很是高兴。她担心石夫人另聘了他人,立即就整理了一番妆容,去往石府。 红菱依旧跟着谢如冰,心中早已是心急如焚。十五日的赌约,红菱是知道的。她当时也以为谢小姐必定找不到为生之道,岂料这么快有消息? 这两日陆大人在京郊大营视察,不曾回府。若是大人回到府中,看到谢如冰姐弟搬走了,那可如何是好? 马车终是到了石府。 谢如冰在门房处报上了名号,又候了大约一刻钟,就有人带着她进去。 石夫人年过四十,慈眉善目,请谢如冰坐下,道:“看到拜帖,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还真的是你。最近可还好?” 石夫人的口气,颇为熟捻的样子,谢如冰一怔,道:“谢谢夫人关心,一切还好。” “你不必太过拘礼,我从前与你母亲相熟,只是我一直在定难城,多年不曾来京。”石夫人慈爱地看着谢如冰,道,“既然是你,我半分也不担心你的才学了。我家几个孙女儿顽劣,就得麻烦你好生教导了。” 石夫人又说了些家常话,问了下谢如冰接下来的安排。听说她要赁屋子,当下道:“我这府里正有一间小院子,与府内相连,却又有一小门对着后街的巷子。你不如住在此处,也好进出府中。” 谢如冰喜出望外,忙向石夫人道谢。 待谢如冰出去了,石夫人方与身侧的萧妈妈说道:“这般模样,真是人间绝色了,与从前姜氏倒是十分相像。” 萧妈妈点头:“相貌是相似,性情瞧着却大不相同。姜氏心思细腻,七窍玲珑,这位小姐看着却是天真烂漫,娇憨纯真。” 那一双眼睛,泠泠如水,澄澈清明,一尘不染。 石夫人失笑,摇摇头,道:“这才见了一次面,做不得准。” 萧妈妈又道:“夫人莫笑话我。听说她如今住在陆大人府上,可是却想着搬出来。愿意这么做的女孩儿,想来世上少之又少。” 时值乱世,大周占据幽州以南、长江以北的中原地区,蜀地和吴越。长江以南分楚国、南汉、闽越、南诏等诸国。大周以北则是契丹、党项及回鹘等。 大周以武立国,武德帝之父、大周的开国皇帝建元帝本就是武将出身,乃是前朝的枢密使。 陆安澜此时,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轻有为,府中又无正室,若是换作别个女孩,想的该是如何讨了陆大人的欢心才对。 石夫人叹息道:“终究是谢明时的女儿,德行不亏。至于其他如何,待她做了府里的夫子,仔细看看便知。” “谢大人是被圣上亲自下了旨意夺职抄家服苦役的,我们此时收留她们姐弟,是否妥当?”萧妈妈有些担忧地问道。 石夫人微微一笑,道:“圣上下旨让谢明时去服苦役,却只字未提谢氏姐弟。陆安澜当日将这姐弟俩接回府中,十数日来圣上也没任何反应。论对圣心的揣测,当朝又有几人能比得这位陆大人?再想想,谢明时与圣上多年情谊,谢明时案或许别有隐情,圣上应当不会发落谢氏姐弟了。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谢明时门生满大周,连着陆安澜都是他的学生,哪一日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不过是给个顺水人情。” 谢如冰带着红菱回陆府。 红菱此刻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怕谢如冰一回府就打包来石府。当下婉转劝道:“谢小姐,这石家闺学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几位石小姐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别搬出去,且看几天再说。” 好歹等陆大人回府啊!红菱不敢贸然往京郊大营送信,因她也不知陆大人对谢如冰姐弟究竟是关心还是不关心。 说他不关心吧,却请了最好的大夫,安排了最好的院子。可是说他关心吧,却从来冷冰冰的,对着谢小姐是一脸的不耐烦。 只盼着陆大人回府,她去回禀了这些事,由着陆大人定夺。 谢如冰蝤首微垂,仿佛在考虑红菱的建议,不过很快,她笑道:“多谢红菱姐姐提醒。不过,我去石府,本就是为求教职,我作为夫子,学生有什么不好的、不听话的,我管得教得。若是学生顽劣,那能不能教得好,就看夫子的功夫深不深了。我……不怕。” 而且,定难节度使为大周西北边境重镇守将,武德帝颇为器重。若是自己成了石家女公子的西席,也算是得了些许庇护。将来,若是要入其他人家的闺学,也是水到渠成。 这话,她却留在心里了,未对红菱说。 红菱又劝:“话虽如此,可你和二公子,孤女弱儿,张妈妈又上了年纪,何必急着搬出去呢?在我们府上住着,才是最安全的。” 谢如冰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红菱,道:“红菱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在陆府,终非长久之计,名不正则言不顺。日子久了,难免瓜田李下,遭人闲话。我不能坠了爹爹的清名。” 红菱一怔,打量了谢如冰好一会,仿佛第一次见她。末了,苦笑道:“是奴婢糊涂了!” 这个看似绵软的小姐,原来也是个明白人。 自从大唐覆灭,天下四分五裂已有六七十年,就在大周这块土地上,已是换了四家皇帝。前朝晋闵帝重视儒学,培养文人,又开科举,想的是文武并举,渐渐制约各地节度使的权力。到了本朝建元帝与武德帝,也一脉相承,设立崇宁书院,对科举进士诸多优待。 随着儒学兴起而来的,是对女子才名的重视。 武将世家都看重文人世家的小姐,因其教养好,知礼数,断文识字,因此,闺学流行起来。 要为人夫子,必定得立身正,才有可能。 谢如冰看得分明。 回到陆府小院中,谢如冰没见到二郎和张妈妈,看院子的小丫鬟口齿伶俐:“二公子说想散散心,张妈妈带他去了花园里。” 谢如冰一听,面色就有些变了。前世,正是在花园里,她听到了陆安澜侍妾们对她的各种揣测与嘲笑。 她一跺脚,飞快地往花园而去。 花园景致极好,虽是秋日却毫不见萧瑟,园里枫叶一片红云似火。可是,谢如冰无暇观赏。 转了一会,果然在假山后找到了二郎。谢如冰伸手抱起二郎,转身就要离开。她一点也不想听陆安澜姬妾们的闲话。 然而,才走出两步,还未出了假山,就听到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娇娇嗲嗲的:“新来的究竟是什么来头?听说还带了个孩子。” “自她来了,枢密使大人都没去过我房中了!”又一女子哀怨道。 “你这蹄子!这才几日的功夫,你就这么耐不住?”前头娇嗲的女子笑着斥道。 “你们可真是沉不住气。那日我在二门上见着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还未开窍,哪里懂得伺候枢密使大人!”第三人懒洋洋地说道,声音带了一丝沙哑。 谢如冰听得这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奔腾起来,直往脑袋而去。 张妈妈容不得别人如此说自己的娇小姐,当下就要出去斥责众人,却被谢如冰拉住了。 “小姐……” “妈妈,我来。”谢如冰深呼吸一口气,将二郎交给了张妈,低头理了理衣裙,抬步就要出去。 红菱忙道:“小姐,此事自有大人发落……” 话还没说完,谢如冰扫了她一眼,目光里竟是有一股威严之气,红菱便闭了嘴。 谢如冰几步走到假山外,双手攥着拳头,垂在腿边。一眼就看到三个女人,花枝招展的,或坐或立,正在亭子里说话。 她快步地走了进去,有人看到了她,神色诧异,停了下来。另外两人本背对着她,此刻也都转身来,其中一人坐在石桌旁,一手支颐,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可不就是谢家妹妹么?” 谢如冰站在离几人几步远的地方,道:“你还是唤我一声谢小姐,我娘就只有我这么个女儿,我可没有什么姐姐妹妹。” 坐着的女子正要说话,谢如冰不给她机会,继续道:“我父亲乃是陆大人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大人待我,便如兄长!你们住他的,吃他的,穿他的,却还在背后说他闲话!若是叫他知道了,你们再别想过好日子!” 几个女人登时不敢说话,显是陆安澜积威甚重。 维护爹爹和自己的名声,还得打着陆安澜的旗号,谢如冰心中郁郁,一腔怒火无处可泄。突然,她看到那石桌之上有一壶茶水,于是快步上前,伸手过去,水微温热。 谢如冰拿起茶壶,极快地倒在坐着的女子的头发之上,道:“多喝点茶,洗洗你的嘴巴!”说完,将那茶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女子跳了起来,想要动作,可是红菱早已上前,将谢如冰护在了身后。 谢如冰转身,带着二郎和张妈妈扬长而去。 张妈妈在谢家内宅几十年,何曾见过这种妖妖娇娇的女人,先是气愤不已,待到小姐将茶水倒在那人头上,她却是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的小姐么? “小姐,这……会不会不太好?”张妈妈期期艾艾地问道。 “没什么不好的。”谢如冰脚有些软,手还紧紧抓着红菱,“爹爹的名声,陆大人的名声,岂可由她们胡乱抹黑,我听到了,少不得要教训她们!”谢如冰说得义正严辞。 “姐姐好厉害!”二郎看着谢如冰,双眼里满是崇拜之情。 待回到小院中,屋里只剩下谢如冰姐弟和张妈妈时,谢如冰躺到在床榻上,埋头在锦被之中,捂脸道:“张妈妈,其实方才我好害怕!” 这也是她十六年以来头一回这般发作,她可害怕三个女人一拥而上,早做好了速战速决,快快离开的打算。 张妈妈这才略带忧虑地问道:“小姐,若是这些女人在陆大人那里吹吹耳边风……” 谢如冰坐起身来,看着张妈妈道:“我就是猜她们不敢告状,才敢这么做的。而且,陆安澜那么忙,哪里有闲工夫理会这些事情。要叫她们晓得,我不是好欺负的!” 二郎坐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的,最后一句却是懂了,一张包子脸严肃起来,握着小拳头,道:“姐姐,等二郎长大了,要做很厉害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你!” 谢如冰欣慰之余,又觉得心酸,搂着二郎,拍拍他的小脑袋,道:“二郎,不用担心,没人敢欺负咱们!” 作者有话要说: 寒潮来袭,冷~ 温言一句暖三冬,尽情给我咋评论吧~ 第5章 石邈 红菱去向陆安澜回禀情况。日理万机的枢密使大人仿佛听到了红菱的心声,在今日晌午时终于从京郊大营回府了。 红菱斟酌着,先说了今日谢如冰与后院众姬妾争执之事。“谢小姐很是着急,说要维护谢大人和大人您的名声……” 待听到陆安澜听到谢如冰将茶水倒在周蕙身上时,不由得皱眉,道:“这才几日,她胆子是真的肥了。” 刚来陆府那一日,她战战兢兢的,怎的一下子变了这么多? 红菱见陆安澜皱眉,心中一苦。还是将谢如冰出府赁屋,又入石府自荐为闺学西席的事情一起说了。 红菱察觉到陆安澜渐渐黑了脸,书房的空气仿佛都透着冷。 到了夜里,用过晚饭,又读了一会书,陆安澜方缓步去往谢如冰的住处。 当日,谢明时一案,事发突然,是武德帝亲自下的旨意,夺职抄家,也就是一日里突然发生的。 谢如冰为女眷,谢二郎尚为幼儿,旨意中都未曾涉及。禁军统领郗弘拿到旨意,一面前去抄家,一面向自己禀报。陆安澜当即就到了谢家,将谢如冰姐弟带了回来。 他本不想插手此事,谢明时与自家有仇,自己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 但是,此事来得突兀,透着怪异。他身为枢密使,断不能轻易放开。 谢氏姐弟,也必须置于他的掌控之中。 这般想着,到了谢如冰的住处。 张妈妈见到他来,忙道:“陆大人,这么晚了,可有事?小姐睡下了……” 她也从早两日的惊慌中清醒过来,知道要帮着谢如冰避嫌。 然而,陆安澜根本不理睬,眉毛一挑,冷声道:“叫她起来,我有话要问。” 张妈妈不敢再说话,入了里间,悄声对谢如冰道:“陆大人看着面色不善,小姐你小心些。” 谢如冰虽然上了床,却未曾入睡,早听到陆安澜的动静。她叹了口气,穿了外袍,简单地挽起发髻,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陆安澜像是刚刚梳洗过,一身天青色家常便服,宽袍大袖,最是闲适轻松的打扮。如果不去看他脸色的话。 他两道目光落在谢如冰的身上,硬邦邦地道:“你还想去做夫子?今日为何在花园里吵架?还做出倒茶水摔茶壶的事情来?” 这种明面吵架的事情,陆安澜最不屑做,要对付对手,就该不动声色才好。 谢如冰最怕陆安澜冷着脸说话的样子。重生回来之初的孤勇消散得差不多了,此刻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垂着头不说话。 她不是很想和陆安澜说话,她此刻才发现,自己很讨厌他讲话的语气。 “怎么不说话,嗯?”陆安澜见谢如冰攥着衣角,低着头,一副乖顺无措的模样,就不知下午时哪来的胆量,还敢去跟人吵架。 “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可有这样做夫子的?”陆安澜继续问道。 这话却是触到了谢如冰的逆鳞,她宛如被惹毛的猫咪,猛地抬头,反驳道:“不许说我爹!你那些姬妾,口舌无德,正该被教训。” 陆安澜双眼微微一眯,上下打量她,道:“你以为找好了下家,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谢如冰听出他语气中的胁迫之意,心中又气又急又委屈,抬头看了他片刻,漂亮的眼睛里就积满了水雾,小脸涨得通红,道:“不止后院的姬妾,……便是枢密使大人,你此刻讲话的口气,傲慢而又无礼,还威胁人,这……这也是口舌无德!古书云:温言一句暖三冬,我怎么就做不得夫子了!” 陆安澜身居高位已久,头一次有人用这般语气对他说话,竟还教训起他来了! 陆安澜脸上挂不住,似结了冰,道:“我威胁你怎么了?整个大周,若是我说一声不,你看谁人敢留你!” 谢如冰高兴了一晚上,突然被陆安澜如此怒喝一声,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登时浑身颤抖,眼泪簌簌而下,拳头抓着身侧的衣袍,仰头看着陆安澜,抽抽噎噎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既看我不顺眼,每次见面都没好话,又何必强押我在这府里?” 陆安澜看着她抽泣的样子,十分可怜,心中烦躁,不耐道:“我何曾强押你在府里了?一句话没说完,就流眼泪!你若是去闺学里,学生顽劣,难不成你还哭出来?” 谢如冰含含糊糊地道:“你自己说的十五日,还算不算话?”顿了下,一双水蒙蒙的眼睛觑了陆安澜一眼,带着质疑的语气,问道:“莫非大人要出尔反尔,教别人不敢聘我教书?” 陆安澜一滞,他还真有这个打算。 谢如冰见他不说话,只当他默认了,纤长白皙的手指一伸,指着他道:“你太坏了!说话不算话……”是小狗!谢如冰腹诽。 陆安澜在朝堂上从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此刻却被少女喝破心思,还被指着鼻子骂,微觉狼狈,冷声道:“你尽管去!看你做得几日!到时候可别哭着求着回府!” 说罢,拂袖而去。 今夜他来,是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可不是想要听她说教,争个谁对谁错! 谢如冰呆呆地站在厅中一会,方缓缓在榻上坐下。 张妈妈听到了两人的争执,心中惴惴,见谢如冰满脸泪痕,当下拧了热毛巾递给她,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谢如冰垂头丧气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既允许我出门,我做什么就不由他说了算。” 说罢,默了一会,又有些茫然地道:“张妈妈,你说陆安澜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从前在崇宁书院,分明不是这样的。” 张妈妈见过十几岁时的陆安澜,便是那时,她也觉得这人冷漠疏离、心思深沉。也不知为何小姐觉得那时的陆安澜平易近人? 不过,此刻,她见小姐闷闷不乐,也只能安慰道:“陆大人如今位高权重,怎可能像少年时候一样呢?” 谢如冰闷闷地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了。对着我只有斥责和不满。” “罢了!早点搬走,再不见他就好。”谢如冰这般说着,第二日一早,仍是去了石府。 石夫人命人带她去看本来给西席居住的小院子。院子单门独户,大门进去一处照壁,转过照壁是小小的院子,种了一棵树并几丛花草,上头三间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厢房,小巧却也齐整。 谢如冰看了,说不出的欢喜,连忙向石夫人道谢。 “不必客气。”石夫人笑得和气,道,“我那几个孙女儿,刚来得京城,凡事好奇,少不得出去走走玩玩,且先休息几日,自下月初一就开始上课吧。” 谢如冰又问了一番几位小姐的情况,心中斟酌一番,方告辞回家去。 行经花厅,忽有一个着粉裙小女娃哒哒哒地跑到她的跟前,停了下来,抬头问道:“你就是谢家姐姐么?听说你给我们启蒙?” 谢如冰蹲下来,与小女娃平视,道:“对呀。你叫什么名字?” 女娃约莫五六岁,头上两个包包头,坠着铃铛,胸前挂着玉锁,玉雪可爱。 女娃甜甜一笑,拉着谢如冰的手,道:“姐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快跟我去看看。” 拉着谢如冰的手,就往偏厅而去。 谢如冰跟着她,穿过偏门,又在夹道里走了十来步,就见女娃打开一个小院的木门来,道:“礼物在里面。只给谢姐姐看。” 红菱觉得怪异,道:“谢小姐,不可……” 谢如冰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是在石府,又是自己的学生,若是不去,却说不过去。“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谢如冰跟着女娃进去了,那院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里面不过小小一丈见方的院子,三间房间,院中铺了青石板,空无一物。谢如冰正在困惑,那小女娃却放开了她的手,跑到就近的一处屋子里,砰地把门关上了。 谢如冰刚想说话,另一间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极快地跑了出来,窜到院子中,站定了,威风凛凛地看着谢如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这是一条猎犬,毛色黝黑,体型矫健,此刻正注视谢如冰,獠牙白而尖。 “小黑,快去咬她!” “哈哈哈,她肯定被吓死了!” “谁要上学呀!我才不要!” “叫她再不敢来我们家!” 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孩童的笑声。 “谢姐姐,你快求饶!我们就叫人把小黑给抓起来!” 谢如冰根本没有接话,只看着猎犬不动。 猎犬凝视着少女,突地,狂吠几声,身形一动,极快地跑了过去,两只前掌都搭到了谢如冰的瘦削的肩膀之上。 屋里的女童吓了一跳,忙打开门,大喊道:“小黑,不可以吃!” 然后,她们看到威风凛凛的猎犬,正伸出舌头来,轻轻地舔着谢如冰的脸。 谢如冰蹲了下来,搂着小黑,柔声道:“你叫小黑呀?乖……” 小黑往谢如冰的怀里拱了拱,十分依恋的样子。 三个女童傻了眼。 方才那个粉裙小姑娘走上前来,踢了一脚猎犬的屁*股,道:“不是说这是三叔最厉害的猎犬吗?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猎犬的屁*股也是踢不得的。小黑突然一回身,目露凶光,倏忽一下就窜到了粉裙小姑娘跟前,龇着牙将她推倒在地,还凑近前去嗅了几下。 粉裙小姑娘看着猎犬垂着口水的舌头就要滑过自己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黑便抬头,看向另外两个女童,往前走了几步,就要奔过去的模样。 那两个女童也吓傻了,呜呜大哭。 谢如冰忙将猎犬拉住。 此时,院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小黑,不可造次!”门口处传来一个年轻爽朗的男子声音,带着焦急。 谢如冰一抬眼,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浓眉大眼,猿臂蜂腰,穿着一身藏青色劲装,手里拿着马鞭,神色焦虑。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陆大人在追妻之路上,痛定思痛,如果最初,他出尔反尔,不给谢如冰出府就好了。 谢夫子:你说话不算话!食言而肥! 陆大人:你说什么都行,我就是不放。 谢夫子:你是小狗! 陆大人:汪汪汪!我的叫声你还满意么? 今天才发现有小天使给我浇灌了营养液,九十度鞠躬感谢!就是我还在研究从哪里可以看到营养液名单,这里就不能列出名字聊表谢意了。 第6章 野狗 男子看到谢如冰,很是诧异。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目如画,双肩瘦削,腰肢纤细,揽着高大精壮的猎犬,形成了极强烈的反差。 也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回过神来,抱拳道:“谢小姐,在下石家三爷石邈。我家几个侄女儿不懂事,多有得罪了。” 谢如冰站起身来,抚着小黑的头,道:“我没事。小姑娘们吓坏了,快些送回去才好。” 石邈看了下哭成一团的几个侄女儿,再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厮,挑着眉,教训起几个侄女儿道:“你们一个两个,真是长能耐了!看今晚祖母可要上家法了!快进来领人!” 外头候着的丫鬟仆妇忙涌进来,哄的哄,抱的抱,把几个女娃带走了。 石邈又叫人将那小厮带了下去,“不能尽忠职守,发卖便是了!”又叫人将小黑带回兽屋,不过一会子功夫,就处置干净了。 “谢小姐,受惊了。先去花厅喝杯茶压压惊吧。”石邈笑道。 “无事。这猎犬……小黑并没有吓到我。”谢如冰缓步跟在石邈身后,道。 “小黑一贯凶狠强悍,除了我的话,谁的都不听。不曾想,它却是喜欢你。”石邈兴致勃勃地问道,“谢小姐从前也养过猎犬吗?” 谢如冰点头,道:“是啊,养了好些年呢,不过已经不在了。” “如今没有在养了?”石邈又问,“若是你喜欢,迟些去兽屋看看,寻一只合适的养着。” “可以吗?那谢谢三爷。”谢如冰笑道,眉眼弯弯如月。二郎一直想养一只小狗。 两人在花厅坐下,石夫人听得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一叠声地向谢如冰道歉:“小儿顽劣,我会好生说说她们的,就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谢如冰方告辞而去。 红菱看着谢如冰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由得提醒道:“谢小姐,这石府的闺学,要不要做,还是再考虑考虑?今天这事,奴婢都吓出一身冷汗来了,若不是那猎犬通人性,你岂不是要受伤了?这几个孩童顽劣,指不定还会出什么花招。” 谢如冰摇摇头,道:“红菱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如今除了石家,也没有别的闺学可去。而且,去别家,难道那些孩子就不会捣乱么?我要为人夫子,便得想法子好好教导。” 红菱知道自己劝不动,也就闭口不言了。 谢如冰回到陆府,吩咐张妈妈归整收拾行李。谢家被抄没之时,多亏禁军统领郗弘照顾,未对让她拿了些衣裳旧物。不过,收拾起来,也就是一个小包袱。剩下的,便是张妈妈自老家带来的一个小箱子,装了些许首饰旧物。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石家了?”张妈妈问道。 谢如冰点点头,道:“明日就过去。那边都安排好了,妈妈勿担心。” 张妈妈想了想,道:“小姐,这几日我们多得陆大人照顾,是不是带着二郎,去跟他道个谢?好歹,陆大人总是枢密使大人,我们不能真的得罪了人。” 一切进展顺利,一想到明日就可以离开,谢如冰此刻心情很好,眼睛都带上了笑意,道:“张妈妈,你放心。我一会去跟陆安澜辞行道谢。” 这一等,到了夜里戌时过后,陆安澜方回府。二郎睡了,谢如冰独自一人去了外书房。 谢如冰来到门外,陆安澜的侍从陆定通报后,书房里头传来低沉的声音道“进来”。 这是两世里,谢如冰头一次进到陆安澜的书房。 烛火通明,书房宽敞,四周都是书架,有些十分齐整,有些却是书册画卷堆叠,放得满满当当。 临窗是一个大大的书案,上头更是文书卷宗堆积如山。陆安澜就坐在文书之后,腰身笔直,一手拿着一卷册子,一手拿着毛笔,不时圈圈画画。看到谢如冰进来,他抬眼望过来,问道:“什么事?” 谢如冰道:“我来,想谢谢陆大人对我们的照顾。这是我从前的画作,就当是谢礼。”说着,上前几步,从袖中拿出一幅画来,递给陆安澜。 陆安澜看了谢如冰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册和毛笔,接过来,缓缓打开画卷。 画卷上一株石榴树,下头两只猎狗,一黑一白,龇牙咧嘴的,正在互相追逐着。 陆安澜看着这幅画,沉默了半晌,方抬头看谢如冰。少女站在案桌之前,身形瘦削,小脸尖尖,这短短几日,确实也是吃了苦头。 “陆大人,我明天就搬走。”谢如冰感觉到陆安澜整个人缓和了下来,连忙道。看来,送画是送对了。 这是她十三岁时画的,画的是从前陆安澜养的两条猎犬,本是要送给陆安澜二十二岁的生日礼物。但是,陆安澜一直没有来,这画也就一直留了下来。 陆安澜大约也是想起了旧事,这回没有发火,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这么坚持离开陆府?” 谢如冰咬着嘴唇,沉默不语。重生之事,太过玄幻,自不能随便说。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恍惚,觉得前世或许只是一个梦而已。但是,梦中中毒剧痛的感觉太真切,她不敢去赌。 陆安澜又问:“什么原因,竟是我都不能说么?别拿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来搪塞我。” 谢如冰确实想说名不正言不顺,此刻却直接被陆安澜断了路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少女还是沉默不语,陆安澜刚刚消散了一些的火气又蹭地聚了起来,他将画卷一掷,冷冷道:“听说石家三爷翩翩少年郎,还允诺说送你一只狗。难不成一只狗儿就把你收买了?” 谢如冰本想着缓和与陆安澜的关系,好叫明日走得顺利些,谁知不过几句话功夫,陆安澜又恶语相向。 她捡起桌面上的画卷,气鼓鼓地道:“既然你不稀罕狗儿,那画卷我拿走了!” 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的时候,门还“砰”地响了一声。 陆安澜站起身来,追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带谢氏姐弟回府,本意在于要控制二人,看谢明时一案背后究竟还有何人。 谢明时与他有仇,他内心有种隐秘的期待,就是叫谢氏姐弟吃吃苦头,叫他们明白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痛苦。 谢氏姐弟在不在陆府,都无关紧要。他可以安排好人手,在陆府外甚至更容易找到窥探者。 而且,让她在外面,经历一番风霜雨雪、困苦交加,待到走投无路时,才知道陆府的好!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待在自己身边。 这般想着,他唤了陆定和赵双进来。陆定是他的侍从长,赵双则是暗卫头子。 赵双心中为这位谢小姐捏了一把汗。从来还没人敢这么给枢密使大人甩脸色。 他悄悄看了一眼陆安澜的脸色,确实黑沉沉的。 “你们俩,一明一暗,安排好人跟着谢氏姐弟,仔细看好了,究竟有什么人在暗处。” 赵双讶然,咦,这,好像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不仅不惩罚,还派专人保护?是这么个意思? 再看陆定,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两人领命出了书房,赵双不由得低声问道:“大人竟不生气?就这么由着谢小姐胡闹?” 陆定瞟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外头日子哪有那么好过,谢小姐可是要吃苦头的。” 赵双恍然大悟:“哪要是有人寻衅滋事,我不用管,不出人命就好?” 陆定双手笼在袖中,点点头,道:“别伤了人就好。” 却说外书房里又安静下来,陆安澜捡起先前的书册,然而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书房里还萦绕着一丝丝谢如冰的香甜气息,似有若无,叫他心里有些躁动。 他想起了方才谢如冰的那幅画。他从前有一条猎犬,是父亲买了送他的,打小就养着。他十七岁那年,那狗儿去了,却留下两只小狗。他十八岁从军后,戎马倥偬,无暇他顾。这两只狗儿就一直由谢如冰照看。本来,他与谢如冰说好,让谢如冰给狗儿画像,他放在身边,做个念想。 但是,就在那一年生日前夕,他知道了更多的真相,他一向敬重的老师谢明时对于他父亲的死,也是推了一把的。 面对仇人的女儿,他无法再像从前一般,毫无芥蒂。只要想到这十几年来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母亲与妹妹,又想到谢氏姐弟这些年来的顺遂舒心,他就无论如何没法给谢如冰好脸色。 他闭上了眼,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起身披了件外袍,往谢如冰的院子而去。 他要把画拿回来。 夜色浓重,秋露寒凉,院中诸人早已沉睡。守夜的婆子下人都是陆府中人,看见他来,也都静悄悄不置一词。 他推门进去,几步走到床榻之前。 一灯如豆,微有亮光,照着谢如冰的小脸,柔和秀美,额头饱满,红唇娇艳,那股子香甜的气息愈发明显,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一手放在锦被之外,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手腕。中衣领口微松,一抹雪痕消失在锦被之下。 陆安澜的喉结不由得动了动。他从小认识的女孩儿,已经是娇艳欲滴的少女了。 他不由得坐在床榻边,俯身下去,默默地看了半晌,抬手,长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红艳艳的唇。 柔软而温热的感觉,叫他全身都紧绷起来。 他低头下去,眼看就要亲到她的唇,谢如冰突然睁开了双眼,猛地起身,“砰”地一声,她的额头撞在了他的鼻子上。 “嘶”,陆安澜不由得吸气,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点疼。 谢如冰似猫儿一般灵敏,趁着他吃痛的瞬间,下了床,连鞋儿也不穿,赤着脚就要往外走。 她害怕得要命。 陆安澜坐在床边的时候,谢如冰就隐隐约约醒了,她终究未经人事,一时呆住。等到他俯身下来,她再也忍不住了。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手大手从背后将她抱住,紧紧地扣进了男人的怀抱,滚烫而壮实。男人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吹过,低哑却带着一丝轻佻:“想走?可由不得你。哪里也不许去!” 谢如冰挣扎着:“陆安澜,你放手!” 温香软玉在怀,陆安澜岂肯放开?当下一把将谢如冰放倒在大床上,紧紧地覆了上去,温热的唇一口咬住了她的小巧白皙的耳垂。 谢如冰吓得哭出声来,颤着声道:“陆安澜,陆安澜,别叫我恨你!” 陆安澜顿了一下,正要低头,突地一旁的锦被里突出来孩童尖利的哭声。 谢二郎从锦被中钻出来,哇哇大哭:“姐姐,姐姐,我做噩梦了!” 陆安澜额上青筋一跳,这个小鬼竟在床上? 陆安澜手劲一松,谢如冰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将谢二郎搂入怀里,连声安慰道:“二郎不怕,姐姐在这里!” 二郎直往谢如冰怀里钻,抽抽噎噎地道:“姐姐,姐姐,我梦见有一只野狗追着我跑,跳到咱们床上,流了好多哈喇子,好吓人!” 陆安澜:“……” 谢如冰呆住了,抬头看了一眼陆安澜。 陆安澜黑着脸,整了整衣裳,看了一眼谢二郎,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安澜(咬牙):小鬼,找个严师,让你读书写字到半夜! 谢二郎(笑):好啊,姐姐肯定陪我到半夜。 打脸男主第一波~此处应有评论啊~ 第7章 出府,为师 眼看陆安澜离去,谢如冰方回过神来,看向弟弟,问:“你当真梦见……狗么?” 谢如冰想了一下,还是省去了野字。 谢二郎竖着两条小眉毛道:“我听到声音,看到陆大人欺负你!我说过不能让别人欺负你的!陆大人也不行!” 所以装作噩梦来赶走陆安澜? 谢如冰忍俊不禁,心情大好,在他圆鼓鼓的包子脸上亲了一口,道:“二郎可真厉害!” 房中的一番动静,张妈妈在外头也听到了。待陆安澜离开,她匆匆进来,见小姐安然无恙,不禁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舀来热水给谢如冰洗脸。 第二日一早,谢二郎就醒来了,也不用张妈妈催他起床,自己就爬起来,笨手笨脚地要穿衣裳。 谢如冰过来帮他穿衣裳。 张妈妈端了早膳进来,招呼他们过来吃。 很快,就用好了。 谢如冰牵着二郎的手,张妈妈拿着一个小包袱并一个小箱子,起身就要走了。 红菱几步上前,道:“谢小姐,这屋里的衣裳首饰,是昨日才做好送来的,都是您和二公子的,冬天快来了,都带上吧。还有,我跟着过去伺候你们……” 谢如冰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红菱姐姐,这些都留在这里吧,我用不上这许多东西的。你也不用跟着去,我怕你为难。” 红菱:“小姐您这是哪里话,我听您差遣……” 谢如冰表情诚恳地问道:“若是陆大人来,要开门,你开还是不开呢?我就怕你为难。” 红菱一噎,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离开。 她回到房中,望着堆积成山的锦衣华服与珠宝首饰,一筹莫展。 眼看谢如冰姐弟出了府,上了石府的马车,一旁还跟着俊朗大方的石府三爷,管家陆午不由得抹了抹额头的汗。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陆午快步走去外书房回禀情况。 “谢小姐带着谢公子走了。”他决定说得越简单越好,心中默默祈祷陆安澜不要再问枝节。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红菱跟着去了?”陆安澜问道。孤女幼儿,又不通庶务,需要有侍女照顾。 “没有。”陆午心头一滴汗。 陆安澜眉毛一挑,又问:“为什么?” “谢小姐怕红菱将来不好做事。”陆午垂着头,几乎要低到鞋面去。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一并说了。”陆安澜有些不耐烦了。 “谢小姐是怕红菱为难,若你让红菱开门,她开是不开?” 陆安澜一怔,心中恼怒,谁说过会去看她! “前几日备下的衣裳首饰,谢小姐一个也没带走。” 陆安澜冷哼,等到天气冷下来,她可要懊悔! “石三爷亲自来接谢小姐过府。” 陆安澜冷笑,忍不住道:“能耐了!乳臭未干的小子!” 陆午额头汗涔涔的,躬着身不再说话。 “还有么?”上头又问。 “没了。” 挥退陆午,陆安澜站起身来,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本来只是想着把谢如冰姐弟带回府中,赏他们一口饭吃,冷落着他们,叫他们倒贴上来,事事都听自己的。 岂知,谢如冰姐弟才几日就折腾出这许多事,叫他不得不关注。 罢了,且叫她见识见识外头的可怕! 谢如冰姐弟和张妈妈高高兴兴去了石府。 “母亲昨日让人都弄好了,你若是有需要,尽管跟管家说了就是。”石邈送他们到了小院门口,说道,“若是需要丫鬟仆人,也尽管开口。” 谢如冰眉眼弯弯,笑着同他道谢。石邈挥挥手,自去忙别的事了。 张妈妈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石夫人可真是妥贴!从前在京城里,她也是有名的闺秀。” 谢如冰点点头。 不贸然送仆人来,一切由谢如冰自己决定。这比陆安澜可好多了。 想了想,谢如冰又道:“石夫人说她认得母亲,张妈妈,你可知道?” 张妈妈回忆着,道:“认是认识,但有没有私下往来,我却不清楚。” 几人说话间,进了屋。屋里已是焕然一新,谢二郎欢呼一声,脱了鞋,爬到床上打了几个滚,从锦被窝里钻出来,道:“姐姐,我可真喜欢!” 很快收拾停当,谢如冰带着二郎,去正院给石夫人请安。 石夫人早已命人将三位小姐带了进来。见到谢如冰进来,石夫人指着几个孩子,笑着介绍道:“红衣的是玉儿,蓝衣的是珍儿,黄衣的是宝儿。在定难待久了,都有些无法无天。趁这个机会,带她们到京里见识见识,收收性子。” 话毕,又对着几个孙女,神色颇为严肃地道:“谢夫子的父亲是当朝的大儒,她在东京城里也是才名远扬,你们跟着她好好学习,可要听话。若是有人捣乱,可是要入祠堂上家法的。” 几个女孩在石夫人面前,一个比一个乖巧,点头去捣蒜,还认认真真地向谢如冰行了拜师礼。 大约有些好奇,都盯着二郎看,眼睛亮晶晶。 正在这时,石邈走了进来,向谢如冰行了礼,方对石夫人道:“昨天答应带她们几个去猎场,马上就出发了。” 石夫人叮嘱几句小心,仔细照看之类的话,石邈就带着人走了。 待石邈去了,谢如冰方得空让二郎给石夫人见礼。 石夫人乍见二郎,男娃粉雕玉琢,似菩萨跟前的金童一般,心中先是生出了三分欢喜。此时又问了他好些问题,见他聪明伶俐、又恭谦有礼,当下欢喜非常。她还没有孙子,就盼着能有个二郎一般的孙儿。 ‘“二郎长大后要做什么呀?”石夫人问。 “我要考状元!”二郎挺着小肚子,势在必得地说道。 石夫人刮他的小脸,道:“考状元可是要寒窗苦读的,你可愿意?” “愿意!”二郎回答得信誓旦旦。 “那我考考你。”石夫人这般说着,就拿了四书五经来考,谁知不管问什么,二郎都答得头头是道。 石夫人又惊又喜,夸赞道:“这可真是将来的状元郎了!真是虎父无犬子!他年龄与我这几个猴儿年龄相当,不如一起去上学?让她们见贤思齐。” 都只是几岁的小豆丁,不存在避嫌的问题。谢如冰想了想,应承了下来。 第二日,就正式开学了。 张妈妈一边给二郎穿衣裳,一边叮嘱他要认真听课,“你的同学都是女孩儿,乖巧着呢,你可要认真听课,还要让着她们一点。” 谢如冰带着二郎,穿过夹道,入了内院,到了学堂。 学堂里铺了厚厚的地毯,放了三排六张小小的书桌,正是适合幼儿读书写字。大概是石夫人特地叮嘱过了,三位小姐都到了。可是,却都坐在后两排,离夫子越远越好。玉儿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珍儿拿着毛笔胡乱图画。宝儿正拿着一张纸在胡乱折着什么东西。 谢如冰进来,守在三个女孩各自身旁的小丫鬟忙叫醒了她们。三个女孩马马虎虎地站起来,问了声“夫子好”,声音无精打采,稀稀拉拉。 二郎一怔,忍不住悄悄问谢如冰:“姐姐,这就是张妈妈说的乖巧的小姑娘?” 谢如冰忍住捂脸的冲动,轻声道:“她们在等二郎来学堂呀,等你坐好了,才算是上课呀。” 二郎“哦”了一声,在第一排空着的桌子前坐了下来,从小书包里拿出一本《论语》,端端正正地坐好。 谢如冰有些头疼,她一面将书本拿出来,一面忖度着该怎么办。 她虽然满腹诗书,可是,对上五六岁的孩童,大多数技艺也还用不上。 她的父亲虽然门生遍天下,可是,父亲的学生莫不是有才华又自律的少年。 如何让六龄女童乖乖听话,读书写字? 她已经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想出了投其所好、寓教于乐、劳逸结合、赏罚分明等等方法,还起了个“训童三十六计”的名字。 她深呼吸,准备试试看。 可再一抬眼,方才还东倒西歪的三个小丫头此刻坐得笔直,手上的小动作都停下来了,眼光都齐刷刷地看着谢二郎。 谢如冰当下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也是你们的同学,二郎,你起来跟几位小姐姐介绍下自己。” 二郎站起身来,侧身对三个女孩儿行了个礼,落落大方地道:“在下谢恒,有恒心者事竟成的意思。过完年就五岁了,读了《千字文》、《论语》,学了算术、画画,我以后要考状元郎。”二郎文绉绉地说着,挺了挺小身板,很有架势的模样。 谢如冰叫二郎坐下,见此刻几个学生都很是乖巧,松了一口气,训童三十六计可以暂缓出招了。 “这段时间,由我来给你们做启蒙,诗词书画、天文地理、算术乐理,都会涉及。每上学五天休息一天,直到腊月二十三。你们若是有什么想学的,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同我说,知道了么?” “知道了。”女童齐声回答,声音清脆而响亮。 谢如冰开始授课,从《千字文》的考校开始,了解几个女孩的底子。三个女孩儿书背得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解释也说不清楚,但态度出奇地配合。 谢如冰很满意。考校一番后,便让她们休息一刻钟。 谢二郎端坐着练字,他发烧几天,不想荒废了功夫。 珍儿和宝儿凑到玉儿的桌旁,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看上谢二郎一眼。 过了一小会,玉儿磨磨蹭蹭地到了二郎书桌前,扭扭捏捏地道:“谢恒小哥哥,你可真俊。以后你都来学堂么?” 说着,一脸期待地看着谢二郎,珍儿和宝儿也凑上来,将二郎团团围住。 谢二郎放下毛笔,认真地点头:“我都来,就算爹爹不在身边,也不能荒废学业。”若是他早点考上状元郎,或许爹爹可以早点回来。 玉儿几个霎时喜笑颜开,欢呼起来。 谢如冰:“……” 所以,自己这堂课上得这么顺利,是沾了二郎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小谢就是这么洒脱 第8章 崇华公主 谢如冰看着玉儿几个缠着二郎问着问那,哭笑不得之时,耳畔传来一声笑声。 她循声望去,石邈正站在学堂门口处,握着拳头抵着唇轻笑。 见到谢如冰望过来,他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道:“玉儿几个在定难长大,边境规矩散,野惯了。所以我过来看看。这么一看,她们可也懂事了。” 五六岁的小豆丁,竟然都懂慕少艾了。 想到慕少艾,石邈心中一动,忍不住又看了谢如冰一眼。 谢如冰未曾留意,微微向石邈靠了过去,低声笑道:“这是我头一回做夫子,就怕做不好,心里可紧张了,担心他们不听话,想了好多法子。谁知我的训童三十六计还没派上用场呢。” 石邈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暖香,心神一荡,忍不住用力嗅了嗅。此刻见谢如冰说出心中的忧虑,大方坦率,毫不扭捏,更觉得她可爱。 “什么是训童三十六计?”石邈饶有兴趣地问道。 谢如冰微微红了脸,道:“都是我自己瞎想的,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石邈抬起右手,高举过头:“我发誓,绝不笑话。” 谢如冰简单地说了几句,上课的时间就到了。石邈告辞而去,“下回我顺道过来看看,你的法子管不管用”。 石邈这么说着,就隔三岔五地来学堂。待嫁中的石小姐石遥知道了,也跟着过来。 “你这学堂,跟别的可大不相同,有趣多了。”石邈称赞。 “我从前的夫子若是这般有趣,我如今也该才名满京华了。”石遥掩唇笑道。 谢如冰看着玩得正不亦乐乎的几个小豆丁,有些腼腆地笑了:“子曰,因材施教。我现在是启蒙夫子,叫她们感受到读书的有趣,自己愿意去学,才有用。” 谢如冰所学驳杂,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算术杂学都有所涉猎。她给几个学生的课程,也就比一般的学堂要广泛。许多启蒙,教的是认字背书,谢如冰却教他们认大周全图,山川地理,历史典故,且讲法新颖,妙趣横生。几个女娃最开始是因为二郎而勉强听课,到了后来却是真心实意喜欢起这位年轻的夫子了。 此刻,几个学生们正在谢如冰所做的大周地形全图前,寻找一个个城市。这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山河轮廓图,用沙石草木等制成了大周的地貌,山川河流,栩栩如生。几个学生在一旁跑来跑去,不亦乐乎。 “幽州在哪里呢?” “杭州又在哪里?” “我们从东京到杭州,要怎么走呀。” 二郎则背着小手,一副大人模样,给女孩儿们讲解。 石邈问道:“怎么你教授这么多旁的东西?这些可都算不上正统。” “若是只局限于科举考试的经书策论,未免太过狭隘。天下之大,世间之美,又何必拘泥于一家一说,画地为牢呢?”谢如冰说起读书来,自有自己一番心得。 石邈和石遥心下折服,在石夫人面前称赞了几句。石夫人当即又给谢如冰添了束脩,道:“你年纪小小,道理却是看得分明。女儿家本就不为科举考试,无须拘泥。” 连石夫人也支持她,谢如冰在石府的日子,顺遂而舒心。 很快到了十月底,石家小姐与晋阳王的婚礼在即,石府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喜气洋洋。闺学也放了假,谢如冰也接到邀请,出席石小姐的婚礼。 到了婚礼这一日,石府团花锦簇、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晋阳王乃是武德帝的亲侄儿,由于武德帝只有太子这一个成年儿子,底下也就只有两个总角之年的皇子。因此,晋阳王的地位颇为特殊,他的婚礼自然十分隆重。 定难节度使亦是封疆大吏,从前朝晋闵帝时起就镇守西北,满朝文武亦不敢轻视。 于是,满朝文武上午到石家祝贺,用了午膳,再到晋阳王府。 郭慕梅随着自己的婶母和堂妹来了石府。正堂里,石夫人端坐上头,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人头攒动,她环视一圈,未曾看到谢如冰。 郭慕梅与婶母说了一声,起身出了正堂,问了丫鬟,往石小姐的闺房而去。 此处要安静许多,就是几个跟石遥熟悉的女孩儿,聚在梳妆镜前,看着石遥精致的妆容,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还有几个小豆丁,站在旁边看新娘子。 郭慕梅一进去,就看到了谢如冰。 大约一切顺利,她容颜更胜从前。便是在满身艳妆的新娘子面前,谢如冰也依然是众人瞩目的所在。 见到郭慕梅,谢如冰眼前一亮,向她点头致意。 郭慕梅与石遥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退到一旁,走到谢如冰身旁,压低了声音,语带关切地问道:“谢妹妹,在石府一切可好?闺学教书可顺利?上次见你,行色匆匆,来不及详谈,今日趁这个机会,咱们好好说说话。” 谢如冰也正想对郭慕梅亲自说声感谢,笑道:“若不是郭姐姐帮忙,我恐怕就错过石府的闺学了。石府甚是尊师重教,学生们也很乖巧,我如今一切顺利。”她写过信给郭慕梅,却仍觉得无论如何该当面道谢。 郭慕梅也是精通诗词书画的,心中对于为人夫子也有些隐约的想法,此时就问起谢如冰教书的详情。谢如冰也毫不隐瞒,将她学堂上的事情一一拿来分享。 听得一会,就见郭慕梅露出羡慕的神色来,道:“我虽然很想也做一名夫子,但是,恐怕家里不愿意我这么做的。” 当时,为人女夫子的,多是寡妇或是孤女,或是清贫文人的女眷。似郭家这般门楣,只要还要点脸面,就不可能让郭慕梅出来做夫子。 “郭姐姐,你有家人爱护,这夫子做不做又有什么关系?”谢如冰劝慰道,想了想,又道:“我有个法子,姐姐的簪花小楷是一等一的好,若是你愿意,我同石夫人说一声,你有时间可过来教教孩子们?这样你也可以先体会下为人夫子的感受,打发消磨时光。” 郭慕梅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叔父与婶母如今在暗中替她相看未婚夫婿了。可是,她有些不相信他们的诚心和眼光。如果能通过谢如冰,交好于石府,更甚者交好于陆安澜,那么她在婚事上的发言权就更大一些。 就在此时,石遥的大丫鬟进来,喜气洋洋地道:“小姐,皇后娘娘看重您,赐下了许多宝物,还特命崇华公主亲自来给您道贺。” 屋里众人一听,都纷纷笑着给石遥道贺,独谢如冰听了,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她脑中瞬间出现了崇华公主秀美而狰狞的面容,不由得脚软,差点摔倒。 作者有话要说: 墨菲定律,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 第9章 惩罚 郭慕梅站在她的身侧,见她似乎站不稳的样子,扶了她一下,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谢如冰稳住心神,低声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她半点也不想跟崇华公主碰上面。 她害怕,她还愤怒,可是她知道,自己此刻无能为力。所以,她必须避开,避免一切的可能性。这一世,她要好好活着,直到二郎考取功名、成家立业。 她看了一眼堂中,二郎和玉儿几个都不在,也不知去哪里玩了。二郎一向懂事,且又有张妈妈跟着,应当无事。谢如冰这般想着,从石遥的屋里退了出来。 回到小院里,却听到一阵阵孩童的笑闹声。 谢如冰进门,就见到玉儿几个正在追逐着一只兔子。兔子耳朵长长、通体雪白、毛色鲜亮,正在跳来跳去。几个孩子在后头追着,笑声不断。 那白兔跳进了花池里,因昨日下过雨,泥土松软,兔子再出来时,身上沾了许多污泥,星星点点,柔顺的毛发也纠缠在了一起。 谢如冰蹙眉,不由得问道:“张妈妈,这是哪里来的兔子?”这兔子是名贵的品种,也不知是何人的宠物。 张妈妈摇头,道:“我也不知。方才几位小姐从石小姐的院子里出来,在路边捡到了,就带回来了。” 谢如冰想了想,道:“将兔子抓起来,洗干净,一会带到石夫人那里去。就怕失主心里着急呢。” 张妈妈应声,正要去抓兔子,突然从院门外奔进两个人来,一叠声地喊道:“小祖宗,总算找到你了!” “我的小祖宗,怎的变成这样了?究竟何人苛待你?” 其中一人将兔子抱入怀中,另一人就站在院中,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谢如冰身上,冷哼一声道:“想必这里是你的院子吧?就麻烦小姐与我走一趟了,好生交待怎的把小祖宗弄成了这副模样!” 这二人穿着宫中内侍的衣裳,趾高气扬,石家一众下人也都沉默了。 谢如冰看着这二人,心头一阵狂跳,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难不成这竟是崇华公主的宠物? 玉儿一贯大胆,见这两人语气蛮横,当下不满道:“你们是谁这是我家,你们还不快滚出去。” 那宫中内侍本来看出来这几个孩儿衣着华丽,又有丫鬟仆妇在侧,想来非富即贵。只有谢如冰,一身布衣,头上也无饰品,才对着她发作的。 见到玉儿这般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咱家是崇华公主面前的人,这兔儿是公主最喜爱之物,如今弄成这副模样,少不得有人要去交待的。” 玉儿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怎么办,看向了谢如冰。 谢如冰脸色煞白,她想了想,道:“两位大人,这兔儿自己跑到了院中来,不慎踩到花坛,才弄脏了。不如我马上将它洗干净了,两位公公送还公主,可好?”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内侍一听,鼻子朝天一哼,道:“这话你还是留着跟公主殿下说吧。快走!” 实则,此二人照顾白兔,不慎让它走脱了,担心崇华公主生气发落,非要找个背锅的不可。 眼下的情形,避无可避了。谢如冰压下纷乱的思绪,对身旁的张妈妈低声道:“妈妈,你让玉儿带你去寻石夫人,将这事告诉她。” 谢如冰被两个内侍带着,往崇华公主休息之处而去。这是正堂的偏厅,与正堂隔了一个夹道和院子。 刚刚走到院门,就见门口处几个内侍正在张望,看到谢如冰一行,眼睛都亮了,忙迎进来道:“林公公,快进去,公主正在发火呢。” 再一看兔子的模样,吓得不轻,磕磕巴巴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林公公胸有成竹,拉了一把谢如冰,道:“正是这人弄的。” 一路走来,谢如冰也渐渐冷静下来了。 她只在陆府待了十余日,崇华公主就算知道,也不会如前世一般恨之入骨。而且,今日是晋阳王与石小姐大婚,崇华公主又是奉命来送礼的,她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把自己打伤见血。只要好生认错一番,此事就能过了。 一进院门,就听到崇华公主此刻正在朝一众内侍宫女发火:“本宫不过出去了一刻钟,雪团儿就不见了!若是找不回来,就将你们一个个发落了!” 那林公公小跑着进去了,另一个内侍也推着谢如冰进去,一把就将她推着跪倒在地上。 “公主,就是这人将雪团儿弄成了这样!”林公公正在告状。 崇华公主一脸心疼地看着雪团,连声道:“我的乖乖,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她看向谢如冰时,只见一女子衣着寒酸,正垂头跪在地上,身子在微微颤抖,似是十分害怕。崇华心情不觉好了些,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雪团儿是枢密使大人送给本宫的!整个大周也就这么一个!竟敢将它扔在泥里。来人,掌嘴!” 旁边一个年岁颇长的宫女靠近崇华,轻声道:“公主,这是晋阳王大婚,我们又是奉皇后之命来的,不好见血。等会永泰长公主还要来,看到了也不好。不如罚跪就好。” 崇华死死盯着谢如冰的脸,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个西北边来的土包子,竟然叫本宫亲自来送礼!连一向在山里吃斋念佛的姑母都要来,真是好大的面子!” 那女官忙道:“公主,此间人多嘴杂……” 崇华狠狠地环视偏厅一圈,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人,道:“谁敢乱说,仔细我发配去了掖庭了事!” 一时间,偏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谢如冰自进入偏厅以来,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最开始时,是害怕使然。她虽然猜测到崇华未必会大动干戈,但是只要一想到前世的画面,就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到后来,她却只盼着崇华快快发落了,她低着头领了罚,就此了事。 “就照王姑姑说的办吧。让她就在外头廊下跪着。待本宫吃了宴,散了席,再放人。”崇华低头翘着手指,看刚刚涂好的艳红的蔻丹,随口道。 林公公推着谢如冰起来,眼看就要出门,雪团儿突然斜里跑了出来,正正撞在谢如冰身上。身后是几个宫女,喊着:“雪团儿,回来。” 谢如冰顺势抱住了雪团儿,交给了追来的宫女。 崇华本是要斥责宫女的,却在谢如冰抬头的瞬间愣住了。此女衣着寒酸,不声不响,对于处罚也是甘愿受之,她以为不过是个丫鬟仆妇,根本一丝半点未曾留意。 此刻一看,却是人间殊色。 崇华面色一冷,道:“跪到院子正中间去。” 崇华是李皇后唯一的女儿。李皇后本只是相貌清丽,又年老色衰,武德帝早已许久不在皇后的宝慈宫夜宿。反倒有好些个燕瘦环肥的妃嫔,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宝慈宫请安。因此,崇华自懂事起,最恨的便是长得比她好看的女子。 这回王姑姑没有再劝,因她熟知崇华的逆鳞所在,此刻若劝,便如火上浇油。 林公公押着谢如冰到了院子中央,看着她跪下了,方搓搓手,跑到了廊下避风。 此时,谢如冰后背已是一片汗湿,方才被崇华那阴狠的目光盯着,她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所幸,没有再节外生枝。 然而,才跪了一会,谢如冰此时就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北风呼啸,院子中间正是风口之处。而且,昨日夜里下过雨,甬道的青砖还隐隐潮湿着。谢如冰的膝盖如同跪在冰块上一般;寒风如刀子似的,割在脸上。 两个月前,她还是家中娇养的女儿,何曾有人这般苛待她?娇惯的身子自然经受不得此番摧残。 她再三默念,石夫人很快就会来了,等一会就好,才没真的晕倒在院中。 仿佛跪了很久,院门处传来人声,一阵衣裙窸窣之声从她耳边滑过,来人甚多,带着一股子檀香。 谢如冰根本无力抬眼去看是何人进去。不多时,就见一个小宫女出来,将她扶了起来,道:“我送小姐您回去吧。” 谢如冰低声道:“谢谢。”嗓子沙哑得厉害。 谢如冰出得院门,就见到张妈妈。张妈妈一看她的模样,心疼不已。忙扶着她回到院中,给她倒了热茶暖身子,又用热水给她洗脸敷腿。 嘴里小声念叨道:“这什么公主,这般仗势欺人!” 也只敢抱怨这么一句,接着张妈妈便说了石夫人为何去了这么迟。 崇华公主到了石府,本是石夫人陪着的。岂料,永泰长公主也到了,石夫人忙又去迎接。 待到了正堂,永泰长公主和石夫人说着话,一众仆人都在外头。见到玉儿来,石夫人身边的萧妈妈问了情况,亦是心急,然而永泰长公主摒退众人,她也不敢贸然进去。 又等了一刻钟,永泰长公主出来,萧妈妈方得了机会回禀此事。因此,石夫人赶到之时,谢如冰在院中已是跪了约莫两刻钟。 崇华公主听得这女子是石家闺学的夫子,又听石夫人说是家中小儿不懂事才弄脏了雪团儿,当下也不好再计较,只得叫人放了谢如冰。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居然没来,差评 第10章 病倒 这一日晌午,谢如冰发起了高烧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忽冷忽热,头疼咳嗽。 二郎见到谢如冰这番模样,大眼睛里含着泪,就守在谢如冰身旁。外头锣鼓震天,宾客盈门,过了午宴,新郎来接亲,吹吹打打,十里红妆。 张妈妈听着外头的声响,想到小姐和公子如今的情况,没来由的便是一阵心酸。外头多热闹,这里头就有多凄清。石府诸人都忙碌着,张妈妈也不敢再去打扰,只嘱咐了二郎好生在家,她自己出了门去药堂抓药。 谁知刚打开门,便见到门口外站着陆大人的常随陆定,身后还跟着一个郎中,拿着药箱。 张妈妈不由得一怔,问:“这是……” 陆定施了一礼,道:“陆大人今日也来石府了,听说了谢小姐下跪之事,特意叫了大夫过来瞧瞧。” 张妈妈此刻是感激涕零,忙迎了他们进去,道:“阿弥陀佛,可真是及时雨啊!小姐如今发着烧,很是不好。” 郎中给谢如冰诊了脉,开了药,又叮嘱好生休息,张妈妈一一应了。陆定方带着人辞别而去。 陆定办好了差事,回到正堂去。陆安澜此刻由定难节度使石敬宗陪着,居于上座。迎亲的队伍已经走了,午宴已散,宾客也陆续离去。陆安澜看见陆定回来,也向石敬宗告辞。 陆安澜快步出了石府,陆定在一旁低声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郎中也给谢小姐看过,无甚大碍,烧退了就好……” “她发烧了?”陆安澜脚步顿了一下,问道。 “是的。” 陆安澜翻身上马,冷哼一声,道:“吵吵嚷嚷要搬出来,就是这般下场。”叫她吃点苦头,方知道陆府的好。说罢,扬鞭去了。 到了晚间,陆安澜又去晋阳王府赴宴。 他坐于主桌,新郎官春风得意,定难节度使得了乘龙快婿也满面红光。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人人敬过新郎与定难节度使后,自然都来向他敬酒,个个脸上都带着敬畏与顺从的微笑。 陆安澜来者不拒,可是,神情寡淡,无甚言语。众人也不敢多留,喝了酒也不敢套近乎。 陆安澜想到了谢如冰。自从谢明时出事以来,谢如冰对着他,就如同张牙舞爪的小兽,从未曾有乖顺的时候。就是她一言不发垂着头的时候,陆安澜也知道她必定在腹诽在心里不满。 须得磨一磨她的爪子才好。 不过,也不可叫旁人磨得太过。 待散了席,陆安澜回到府中,召了红菱,道:“你明日且把先前做好的衣服首饰给谢如冰送过去。再带着郎中去给她瞧瞧。” 陆安澜盘算着,经过这一回,谢如冰必定怕了,也才明白陆府的好。红菱一上门,她清醒过来,正好开口求见自己。自己再晾她几天,等她心中忐忑不安了,再让红菱上门。此时,只怕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搬入陆府了。 第二日,红菱回来复命:“谢小姐烧退了,还有些感冒,声音有些哑。大夫说休息几日就好。石夫人也允了休息三日。衣裳首饰也全部留下了。谢小姐感谢陆大人的心意。” 陆安澜点点头,正等着谢如冰求见的话,谁知红菱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若是没有,奴婢就先告退了。” 陆安澜眯了眯眼,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竟然没有求见他? 红菱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谢小姐再没说什么。” 陆安澜皱眉,问道:“你欲言又止的,可是有话瞒着?” 红菱道:“我到的时候,石三爷也带了郎中去。谢小姐正与石三爷商量,问如何立户并取得通关文碟。听她意思,很可能是想回淮安老家。” 石遥婚礼当晚,石府众人忙碌到很晚。直至第二日,因石夫人事忙,不得空闲,便叫萧妈妈过来。石邈知道了,也跟着过来,一起带着玉儿几个给谢如冰致歉的。 两人到了才知道谢如冰因此而生病了。 女孩儿小脸煞白,唇色暗淡,声音沙哑。石邈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连忙叫人去请郎中。玉儿几个也乖巧地站在一旁,一个个发誓,从今以后再不惹祸。二郎鼓着一张包子脸,不发一言。 谢如冰此刻烧已经退了,人也清明了许多。 “三爷,我想立户并取得前往淮安的文牒,这事该怎么办?”谢如冰靠在枕上,暗哑着声音问道。 红菱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问话。 石邈听说陆安澜特意叫人请了郎中来,不由得多看了红菱几眼,再看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拿着箱笼,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红菱笑道:“这是谢小姐先前放在陆府的衣物首饰,今日归整好了,顺道送来。” 谢如冰听得这话,一怔,不由得道:“我没有……”说了一半,却是顿住了。 “谢小姐,您看东西放哪里呢?”红菱问道。 张妈妈自去将东西归置好。 石邈却是看出来,这些东西该是陆安澜送来的。他先前并不知道谢如冰曾在陆安澜府中居住过,此刻此景,叫他心陡然一跳。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之感,问道:“这是为何?” 谢如冰思来想去许久。昨日虽则有惊无险过去了,但是,她却着实害怕崇华公主记仇。她先前本想着在京城里安心教授几年闺学,存些钱,刚好二郎大了,也可以去学堂读书。可是,若是叫崇华公主惦记上了,日子恐怕难熬。 所以,她不得不回转淮安老家。 谢家乃淮安大族,只是她祖父祖母都已经去世,谢明时又没有亲兄弟,淮安也只有远亲了。本来,她并不打算回去,人生地不熟,倒不如在京城便利。 但是,淮安有几个好处。一是谢家乃是当地大族,便是她与二郎孤女弱儿,应当也无人敢随意寻衅。二是淮安地处大运河与淮河的交汇处,南来北往,居民富庶,又重女儿教养,若要教授闺学,很是恰当;二郎读书,也不难寻到好的先生。三是盛产纸墨,书肆林立,大周泰半的书册典籍都在这里排版印刷。倘若寻不到闺学,却是可以给书册作图。 谢如冰将自己的一番思虑说了,石邈松了口气,不由得一笑,道:“立户与文牃,一般都在各地府衙。然而,谢大人本是正三品的官员,他的户口应该是户部管辖,若要改动新立,应该也是户部才行。不过,你不必太过忧心。昨日你也见到了,便是永泰长公主,也给我家几分薄面的。崇华公主如今知道你是石家闺学夫子,不会再随意为难你的。” 谢如冰闻言,也就不再问了。石邈不知崇华公主前世的疯狂与偏执,也难怪会想得如此简单。 石邈略说了几句,带着郎中和几个女娃走了。临行时又嘱咐她好生休息,停了接下来三日的学堂,等她康复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台阶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往哪里走?还想回老家?! 第11章 太子 第二日,谢如冰感觉身体好多了,便决定去户部走一趟。 由于谢明时被判了苦役,已不能履行户主之职责,因此,谢如冰必须得重新立户方可四处行走。若要去往淮安,则立户后还须取得文牃。 谢如冰到了户部衙门外,跟衙役说明了来意。门口守着的几个衙役何曾见过这般美人,又听得她是谢明时的女儿,当下便争着引她进去。 谢如冰提着的心,微微松了口气。 很快,衙役将她带到了户政司。办这立户文书,本是由一个江姓的七品主薄管着。江主薄听闻谢明时之女前来单立户名,连忙起身,道:“这事本来也简单,谢小姐签署几个名字,便可立户。只是,谢大人出京后,不知何故,司正大人调走了他的户口簿记。此事,我得请示司正大人方可。” 谢如冰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当下问道:“大人可方便带我去见司正大人?我好当面与他解释清楚。” “这恐怕不行。”江主薄面露难色,司正的架子极大,摆谱十足,最喜欢叫人坐等十天八天白处理事情。若是自己贸然带人过去,他恐怕不喜。 谢如冰又问:“那大概何时,可以请示到司正大人?” 江主薄见她目露焦虑之色,安慰道:“我会尽快请示。”说了一声,又低声道,“我亦是崇宁书院的学生,敬仰谢院长的为人。你留个地址,所有消息了,我派人通知你。” 谢如冰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了谢,方出了户部衙门。 她回到石府,天天翘首以盼,等着江主薄的信。到第三日,终于是盼来了消息。江主簿请示了上峰,户政司司正道五日后有空,届时麻烦谢如冰走一趟说明情况。 好容易又过了五日,谢如冰再次去了户部。这回是江主簿引着她去见户政司司正。 户政司司正五短身材,脸如圆盘,眼睛眯成一条线。看到谢如冰,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摇头晃脑地道:“谢小姐的意思,本官明白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牵涉甚多,我不敢擅作主张,还需请示尚书大人。谢小姐请回去等候吧!” 谢如冰问道:“请问大约何时可得尚书大人的同意?” 户政司司正呵呵一笑,道:“这个我也说不准,到时候就麻烦谢小姐多来一趟了。” 此时,谢如冰便知道这户政司司正在为难自己了。她的心头腾地窜起了一把小火苗,却不得不忍住,道:“大人,小女子确实需要立户文书,可否请大人早些办理?” 户政司司正当下冷了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办的晚么?年底了,户政司事务繁忙,你这等小事,不拖延至开春已是不错了!” 说着,不由分说的叫人将谢如冰带了出去。 江主簿带着谢如冰出来,面上有些讪讪,道:“谢小姐,若有消息,我立刻叫人带给你。” 谢如冰谢过他,便出了户部衙门。 户政司司正待谢如冰离开后,立即小跑着去了高尚书处,弯着腰,谄笑道:“大人,谢明时的女儿今天来立户了。我请她先回去等消息。您看,这是叫她哪一日再来呢?给不给她办?” 高尚书面容清癯,闻言却是黑了脸,道:“怎的不叫她先等着,你先来回禀我?” 司正本以为上峰会嘉奖他,谁知却是冷了面孔,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道:“不是大人您吩咐的么?先冷她一冷?” 高尚书的脸更黑了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下去吧!” 待司正下去了,自屏风后转出一个男子。 年二十七八的模样,长身玉立,面容俊秀,举止斯文,温文儒雅,头戴玉冠,身着宝蓝色长袍,脸上仿佛带着三分笑意。 “殿下,属下办事不力……”高尚书站起身来,侍立一旁。此人正是当朝太子楚元茂。 太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无妨,叫她多跑一趟,吃点苦头,方能显出我的恩情来。” 高尚书一怔,旋即道:“殿下英明!” 太子坐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叫她三日后再来吧。” 楚元茂想着谢如冰的小模样,白生生的小脸,清澈如寒潭的双眸,润泽娇艳的红唇,还有纤细的腰身,一颗心犹如猫抓。 此女谢明时一直养在深闺,他先前竟是不曾见过。在去年谢明时妻子的葬礼上,少女身着孝衣,垂眸含泪的模样,叫他登时有了反应。 他身为储君,早已有正妃,是归义节度使的独女,自家的表妹。两位侧妃却仍是悬空。他当下找人去试探了谢明时一番,谢明时却是迂腐,言道将来的女婿,必是不能有通房姬妾的。 楚元茂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隐忍,不动声色,终于到了谢家落难之时。 可恶他派出的人慢了陆安澜一步! 想到陆安澜,他不禁收紧了手中茶盏。此人仗着父皇的宠信,对自己的笼络从来不屑一顾。此番又破坏了他的好事。本来小美人早该在他宫中承欢的,却生生多出这许多波澜来。待他上位,必将其夺职抄家! 好在,不过十日功夫,小美人自己从陆府搬了出来。从陆府的暗人传来消息,乃是陆安澜每日冷眼相待,动不动就争执不断,谢如冰才搬了出来。 搬出来,就有立户的问题了。 楚元茂最喜欢美人仰望自己,崇敬而心甘情愿地承欢。 此时他受命在六部历事,守株待兔等着谢如冰,适时出手相救,一起水到渠成。 三日后,谢如冰登门之时,且叫她等一等,心焦之时,他再出现,温言软语,英雄救美,她必定对自己感激涕零。 有了此番相识,常来常往也就名正言顺。谢如冰一介孤女,得自己如此温柔的对待,她怎么不动心?届时,美人倾心款待,以身相许,才是乐事啊! 楚元茂深吸一口气,不急,慢慢筹谋,天下本就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太子来啦~ 第12章 立户(一) 谢如冰本以为要等很久才有消息,孰知第二日就有衙役来递消息,让她后日晌午后去面见尚书大人。 谢如冰松了口气。既然能面见尚书大人,事情大约也八九不离十了。 想了想,她不放心,又去书肆找了户政的律法来,研读了一番。这回若是尚书大人还刁难,她便要好好说一说道理才是。 到了第三日,谢如冰再次去往户部。此时十一月底,冬雪飘零,路面湿滑,谢如冰走得小心翼翼。 好容易走到大街上,忽听到背后有人喊道:“谢小姐!” 谢如冰回头,见是陆定,驾着马车经过。 “陆侍卫,好久不见。”谢如冰笑道。 “谢小姐,您这是去哪里?天气这么冷,又下着雪,不好走。我送你一程。”陆定道。 “不必了……”谢如冰刚想婉拒,马车帘子刷地一下拉开了,露出陆安澜半张冷冰冰的脸:“啰嗦什么,上车!” 谢如冰看着他,不说话。 “就你这速度,走到户部衙门,恐怕天都黑了。”陆安澜皱眉道。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穿得是好了许多,看衣料款式该是红菱送去的衣裳,当下口气软和了些。 谢如冰想了想,上了车。车厢中放着炭盆,又有暖帘棉垫,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 “谢谢。”谢如冰坐在靠近车门的角落里,离陆安澜远远地,低声说道。 陆安澜靠在车壁上,看着角落里小小人儿,问道:“怎的又突发奇想要去立户?听红菱说,还要去往淮安的通关文牃?你回淮安做什么?路途遥远,还人生地不熟。” “我……就怕公主忌恨。”谢如冰小声道。 陆安澜冷哼一声,道:“你这是舍近求远!你怎的就不懂来寻我?不说公主,便是太子,也不敢给陆府脸色。” 谢如冰沉默了。搬进陆府,靠近陆安澜,才会是最叫公主记恨的。 陆安澜再厉害,她却总有落单的时候,公主自然有机会可以对付她。 她不愿意再落到那般境地。 看着沉默不言的少女,陆安澜心气又不顺了。他又道:“立户之事,我陪你走一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但是,通关文牒你就先不用想了。” 少女闻言,抬头,双眼微睁,不快地看着他,道:“陆安澜,这是我的事,你怎么可以!” “你知道淮安是什么情况么?谢家族人又能否靠得住?你到了那处,若是有人要对付你,可还有人能帮你?” 谢如冰语塞,答不上来。 陆安澜斥道:“我看你,只知道读书写字,都成书呆子了!还夫子!小心误人子弟!” 这是谢如冰的逆鳞。读书钻研,是她十几年来的兴趣与生活;为人夫子,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还是如今赖以生存的手段,此刻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否定了,一股血气登时冲到了她脸上。 她涨红了脸,握着小拳头,委屈而又愤怒地看着陆安澜,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做夫子好着呢,他们都喜欢我!” 这么说着,眼中迅速起了水雾。 陆安澜皱眉,道:“你若是敢哭,这户部衙门你就自己去。” 谢如冰当下扬声道:“陆侍卫,麻烦停车!” 外头陆定似乎顿了一下,不过马车仍旧稳稳当当地走着。 “你……”陆安澜不由得笑道,“谢夫子气性渐长了。” “齐人不食嗟来之食!”谢如冰道,“陆大人你既然停车载我一程,为何又要这般奚落我?难道奚落我,你就开心了?” 陆安澜闻言一怔,缓缓地靠在车壁上,看着谢如冰,却不再说话。 车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陆安澜突然对自己此刻的行为感到不解和厌烦。 公主惩罚,户部为难,不正是让谢如冰领略一番世道艰难,好叫谢如冰回心转意,乖乖认输,待在陆府? 然而,谢如冰还没向他服软,求助,哭诉,他却先一步来了,等着她。 他就是觉得,谢如冰不该在冬雪里独自行走。 可是,每当他忍不住到了她身边,他心底又总会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提醒他,这是仇家之女。 奚落她,便是理所当然了。 没等陆安澜想清楚,马车就停了下来。外头出来陆定的声音:“大人,到了。” 陆安澜不发一言下了车,伸手来拉谢如冰。谢如冰却避开了他,从马车的另一侧下来。 陆安澜黑着脸。 陆定觉得,谢小姐是真的气性渐长。 这一回,户部衙门的衙役先是睁大了眼睛,继而笑成一条缝,点头哈腰的,引着陆安澜往高尚书的值房而去。 高尚书听闻陆安澜到访,急急迎了出来,见了礼,不由得打量起陆安澜身侧的女子,暗叹一声枢密使大人好艳福! “不知陆大人莅临,蓬荜生辉啊!大人可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何必劳动大驾!”高尚书笑容满满。 枢密院本与中书省并列,六部在中书省之下。但是,此时天下未定,武将权重势大,枢密院凌驾六部之上,枢密使兼任中书令,正是六部的顶头上司。 “帮她立户,马上把文书办好。”陆安澜也不客气,吩咐道。 “没问题,没问题!”高尚书一口应承下来,“天寒地冻的,我叫人马上办好,一刻钟便好,大人且喝杯茶。” 陆安澜坐下,问道:“既然这么简单,为何她来了两次,都叫她等着?” 陆安澜语气平平,却叫高尚书如闻惊雷,额头汗水涔涔。如此殊色,先前来过。他想到太子殿下的事情,心惊肉跳。只盼着不是同一人才好!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小姐尊姓大名?” “谢明时的女儿。”陆安澜替谢如冰回答了。 高尚书的幻想破灭,嘴巴微张,后背汗湿,心中叫苦不迭。原来这位谢小姐还有如此后台!太子殿下此刻正在内室听着,自己可如何是好?! 陆安澜却还在不依不饶:“前两回是怎么办事的?叫人等这么久。” 高尚书已是骑虎难下,正在犹豫之际,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内室传来,“陆大人,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太子自内室走了出来,一身锦衣,目俊眉修,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作者有话要说: 高大人(对手指,委屈):论顶头上司太多的苦闷,哭唧唧 天寒地冻,南方的冬天太难熬,让收藏和评论暖暖作者写字的手吧~~留言照例发红包 第13章 立户(二) 陆安澜起身行礼,道:“这么冷的天,太子殿下还在六部理事,真叫人佩服。” 谢如冰方知此人是当朝太子,忙行礼。 太子温声道:“谢小姐不必多礼。说起来,吾也曾受教于谢大人,恰今日在此办公,听闻此事,方知有这许多波折。吾督查不力,倒是叫陆大人和谢小姐多跑了一趟。” 说罢,回头淡声对高尚书道:“还不好生问问,看看究竟是何人横生阻拦?” 高尚书连声道好,叫了那圆脸司正上来。 司正本以为有好事,谁知一进去,被高尚书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圆脸司正看到太子与陆安澜,早已两股战战,心中腹诽高尚书,却也无法,只得谢如冰致歉。 很快,立户文书就开好了。 太子看着谢如冰收了立户文书,又道:“谢小姐如今住在何处?你孤身一人在外,凡事小心。” 谢如冰感激地看着他,道谢。 陆安澜冷眼旁观,心中不悦,却又说不出来为何。 太子一向温文儒雅,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朝中口碑颇好。此刻对谢如冰说的几句话,也中规中矩。 可是,就几句话,谢如冰就面带感激。怎的,不见她面带感激地看着自己? 陆安澜起身,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天寒地冻,下官就找告辞了。” 说罢,转身冷着脸对谢如冰道:“走了!” 谢如冰拿着文书,急急跟了出去。 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高尚书哈着腰,大气不敢喘。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谢家女儿红颜祸水,引得太子与枢密使大人争相……讨好。 好像也不对。枢密使大人对谢小姐,态度颇为恶劣。难不成是求欢不成,恼羞成怒? 高尚书脑袋进入无限联想模式。 太子端坐了半晌,起身道:“罢了,你我都不知道陆大人会这般为谢小姐出头。下回,你也先问清楚要给什么人立户,别看是陆安澜,就点头答应!若是那是江洋大盗,迷难不成你也立?” 后面几句话,口气颇重。 高尚书连连认错,直道自己不是,才送走了太子。心中暗叹,幸亏是太子宽仁,否则不知如何收场。 太子一上车,原先还平静无波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目光阴骘,自车内坐垫之下拿出一把匕首,一刀砍在了小木桌之上。 又是陆安澜,三番四次坏他好事! 想他堂堂一个太子,因为武德帝的种种要求,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做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武德帝让他礼贤下士,他就得平易近人,就是对着高尚书之流,都不好随意发火处置。武德帝不喜他近女色,他府中就只得四五个姬妾,便是遇着美人也不敢轻易夺取。 武德帝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忍受陆安澜这般佞臣! 太子想着,又狠狠地砍了一刀下去,面容狰狞。 陆安澜走得极快,谢如冰跟不上他。紧紧拿着立户文书,却没有通关文牒,她有些不高兴。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立了户,缓缓图之就是了。 陆安澜问得对,淮安实际如何,谢家实际如何,如今她半点不知,不如且多方探听,了解情况再说。 她走出了衙门,却发现陆安澜的马车仍在门外。 此刻,雪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陆安澜立于马车旁,看见她出来,道:“怎的走得这么慢?快点上来!” 谢如冰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情绪低落。 在陆安澜眼里,她仿佛浑身都是错。走得慢是错,做夫子是错,打人不对,流眼泪也不对。 他无时无刻不是一种不耐烦的、斥责的语气在跟她说话。 她打定主意,不跟他说话了。 毕竟,枢密使大人的习惯,又怎会因为她一个小小闺学夫子的话而改变呢? 她默默进了马车,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陆安澜见她低头不语,问道:“怎的不说话?” 此时,竟然不说些感激的话? “小女子无话可说。”谢如冰紧抿着唇角。 啧,不但不感激他,还生气了? 陆安澜不由得训道:“不给你通关文牒,是为你好!等哪天你把淮安的情况都摸清楚了,随便你爱去不去!” 谢如冰知道他说的在理,更是无话可说。 “还有,跟太子殿下保持距离!不要看他光风霁月的模样,小心被卖了还不知道。”陆安澜又道。 “再有,出门也不懂多穿些么?上回红菱给你送去的衣裳里,有白狐斗篷。” 谢如冰略带疑惑地看向陆安澜,脱口道:“怎的陆大人也想做夫子?” 尽想着教训人。 陆安澜一顿,两道目光上下一打量,旋即笑道:“我是想好好教教你没错。” 这么说着,倾身向前,靠近了谢如冰。 谢如冰一惊,往后一仰,后背贴在了车壁上。 陆安澜一手按在车壁上,将谢如冰困在自己胸前,声音极低地说道:“我想教你这个……” 谢如冰伸手,想推开他,却一下子被他抓住了,按在了车壁上。 谢如冰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水汪汪的眼睛恨恨地看着陆安澜。想到陆定就一帘之隔,她一时不敢作声。 怎么办?陆安澜喉结一动,这模样叫他更想欺负她了。 他靠得更近了,少女的睫毛浓密,一根根纤长而卷翘,微微颤抖着。脸颊上是一片绯红,肌肤如玉瓷一般。红唇犹如最美艳的花朵,含苞待放。 突然,马车一个急转弯,陆安澜没有防备,猛地往前一扑,额头咚的一声磕在了车壁上,下巴还磕到了谢如冰的额头。 谢如冰看着陆安澜额头一处红印,下巴一处红印,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她额头也有点疼,不过此刻她半点也不在意。 陆安澜从未如此狼狈过,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方才有幼童突然跑出,您受惊了。”陆定在外头解释。 陆安澜低头,就见谢如冰笑得双肩发抖。他退开,面无表情,不再说话。 到了石府,谢如冰轻快地下了车,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便是铅云重重大雪纷纷也挡不住她的笑容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遭遇车祸现场?! 第14章 冰嬉 谢如冰刚下车,却发现自家门前除了张妈妈,还站着一人,正是郭慕梅。她一身大红色的披风,在纷扬大雪中很是明艳。 “你可回来了。这是枢密使府上的马车?”郭慕梅迎上来,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问道。 谢如冰点头,道:“郭姐姐,你怎么来了?这么大雪的天气。” 郭慕梅有些苦恼道:“我不知你前些日子生病,今日听说了,就过来看看你。看样子,你好了不少。张妈妈说你去立户?枢密使大人陪你去立好了?” “已经办好了。刚好在大街上遇到陆侍卫去办事,他就送我一程。”谢如冰一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陆安澜在车上。 说话间,她引着郭慕梅进了屋子,屋里烧着炭火,很是暖和。 二郎正端坐在临窗的案几上练字,腰板笔直,有模有样的。 郭慕梅去看了他的字,称赞了他一回,又指点了一下用力。 二郎仍旧练字,谢如冰招待郭慕梅喝茶,问道:“郭姐姐,上回说请你过来教几位小姐习字,石夫人也觉得是个好主意。想着每十日请你过来一趟,你觉得可好?” 郭慕梅应下,又感谢谢如冰。 谢如冰笑得眉目弯弯,道:“若非姐姐,我又怎么能知道石府闺学呢。” 郭慕梅这才说到今日过来的正题。 “眼看天气严寒,金明池也结了冰。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冰嬉节。我想着你若无事,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正在写字的二郎,听到冰嬉二字,忍不住看了过来。他再怎么听话,终究是个孩子,爱玩还是天性。 “若非郭姐姐提醒,我险些忘记了。”谢如冰苦笑道,这段时日先是生病,再是立户之事,差点儿心力憔悴。 往年冰嬉节,谢明时自会带上二郎出门。二郎向来乖巧,冰嬉节小小愿望,谢如冰还是想着尽量满足他。但转念一想,又问道:“郭姐姐,我如今身份敏感,你恐怕也不方便与我往来太多。” 郭慕梅笑道:“妹妹,昨日冬至,宫里晚宴,圣上不知何故问起了石大人闺学之事。得知你在此处做夫子,还称赞了石大人开设闺学是好事。” 武德帝知道谢明时之女在石家闺学任夫子,却依然称赞石家闺学,这至少表明武德帝对谢如冰并没有迁怒。 谢如冰一怔,半晌方道:“圣上圣明,宽仁以待。”心中却是不解,武德帝为何如此表态。不过,无论如何,这对于她姐弟而言都是好事,当下便答应与郭慕梅同行。 郭慕梅刚走,石邈就过来了。可巧,说的也是冰嬉节之事。谢如冰提到已经先答应了郭慕梅,石邈便笑道:“无妨,到时候大家都凑在一起就是了,热闹。” 很快,就到了冰嬉节这一日。 天公作美,一扫这几日的阴霾。玉儿几个头一回参加,兴奋得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便是一向老成的二郎,也翘首以待。 陆安澜送来的衣裳暖和又轻便。二郎穿了一件领口和袖口镶了毛边的棉袍,又带了暖帽,活脱脱一个小团子。谢如冰抱着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 玉儿几个看着,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想从谢如冰怀里挣扎了出来。 谢如冰笑道:“二郎这是大人了,那以后姐姐都不抱了。” 二郎一听,立刻停了挣扎,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扒住谢如冰的脖子,道:“二郎要抱抱!” 一旁看着的石邈、郭慕梅都笑了。 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往金明池而去。金明池在京城东面,连接大运河,夏有荷花香,冬有白雪落,是京城的一处胜地。 每年金明池冰封后,便是冰嬉节。 届时,上午有朝廷各部官兵比试表演跑冰夺旗、冰球、冰上射箭等,下午则京城各杂戏班的杂戏、女伎班的冰上舞,莫不精彩绝伦。 来此地的,多是富贵人家的孩童和年轻的公子小姐。承唐朝风气,此时民风颇为开放,男女同游并不少见,更有不少女子精于骑射马球冰嬉。银装素裹之时,在池面上滑冰嬉戏,在湖边对雪打仗,也别有趣味。 上午官兵的比试,精彩万分。各部官兵锦衣华服、精神抖擞,跑兵夺旗如风似电,行云流水,你争我夺。冰球争夺则是世家公子组成了若干队伍,个个都身姿矫健,引得一旁观看的小姐暗自倾心。 武德帝亲自到场,给最终获胜的官兵以赏赐,这是最高的殊荣。太子、公主并朝廷高官悉数到场。参与的官兵可是卯足了劲儿来表演。 石府在金明池一侧早已搭了帐篷,便于观赏。二郎与玉儿几个,看得开心,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到了晌午,官兵的比试与表演告一段落,武德帝起驾回宫了。官兵一走,诺大的金明池便是自由出入了,一众百姓自可随意玩乐、各处观赏。 二郎和玉儿几个在帐篷里吃了热腾腾的面,就欢呼着跑到池中玩耍。 池面早已结了坚冰,前几日持续大雪,池边又积累了不少大雪。二郎和玉儿跑了好一阵,摔了好几跤,却还是爬起来继续跑,笑声阵阵。 等几人跑回来时,已是小脸红扑扑、气喘吁吁的,后背还出了汗。 “姐姐,我们堆雪人吧!”二郎跑累了,就来揪着谢如冰道。 “好啊。二郎想堆什么?姐姐帮你。”谢如冰道。 “我们堆个红鼻子大雪人,再堆个小黑,哦,不,是小白,好不好?”二郎问道。 “好啊。”谢如冰答道。(城城连载) 一群人便在金明池的一隅,堆起雪人来。 “二郎,我滚了一个小雪球,你看像不像小黑?”玉儿蹲在地上问道。 二郎无暇回答她,而是举着手中的梅花枝,问谢如冰:“姐姐,你看我用梅花给雪人做手,好不好?” “如冰,看我滚了这么大一个雪球,可以做雪人的身子!”石邈滚了一个大雪球,额头出汗,笑着露出白牙道。 一群人忙碌着,完全不曾注意到,在离此地不远的一处楼台上,陆安澜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金明池本就是京城胜地,池边建了好些亭台楼阁,夏季赏荷听风,冬季望梅赏雪,都是乐趣。陆安澜身为枢密使,今日上午随武德帝到场观看比试,无意间看到了谢如冰。 明明隔得那么远,但是却仍是认了出来。 待比试散了,陆安澜本想回府,孰料太子相邀,道:“下午还有杂戏冰舞,都甚是精彩。冬日漫漫,难得一日空闲。不如我们且先去赏梅品茶,等着看下午的表演。” 陆安澜应下了,跟着太子来到这楼上,此处正是梅花最盛之处,红梅白雪,美不胜收,却没想到谢如冰等人就在不远之处。 陆安澜觉得石邈的大白牙真是碍眼。 太子也是意外,竟见到谢如冰等人。红梅树下,玉人如雪,真是赏心悦目。 第15章 摔倒 想到陆安澜曾帮着谢如冰去立户,太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陆安澜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喝着茶,仿佛未曾看到谢如冰一般。 太子笑道:“不曾想随意走走罢了,竟是遇到谢氏姐弟。安澜,你与她们相熟,不如下去打个招呼?” 由于天下分*裂,各大节度使轮流称帝,大周立国也不过十几年,所以皇子公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本朝太子、公主常常现身市井之中,与臣下子女往来也颇多。 陆安澜掀起眼皮子,淡漠道:“不去了。都是小孩子的游戏,没啥意思。” 那雪人可真丑。 太子微微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很快,雪人就成形了,胖墩墩的,十分憨态可掬。以梅花作手,很有新意。玉儿几个拍手叫好,恨不得再多摘些梅花插上去。 “不如我们把它变成千手观音,怎样?”二郎奶声奶气地问。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郭慕梅笑道:“咱们这个雪人可是整个金明池最气派的了。” 二郎听得这句话,突然扑进了谢如冰的怀里,道:“爹爹去年也说要给我堆最气派的雪人!” 本来欢乐的气氛突然一滞,郭慕梅很是赧然,道:“妹妹,我不知道这事。太抱歉了。” 谢如冰抱着二郎,一面对郭慕梅道:“不怪姐姐。”说着,走去哄二郎:“我们就做一个千手观音好不好?今年姐姐陪你做,等过几年,爹爹就回来了。” “真的吗?爹爹还会回来?”二郎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如冰。 “当然。到时候我们做一个好气派的雪人欢迎他!”谢如冰用力点头道。 二郎这才从她怀里钻出来,拉着玉儿,去折梅花枝。 谁知,二郎刚刚折了梅花回来,还没来得及给雪人插上,忽然远远来了一队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当头一个头领对着石邈行了个虚礼,道:“石三爷,一会崇华公主要在此处赏花冰舞,可得麻烦您先让一让。” 石邈不由得回头看了眼站在雪人旁边的二郎,道:“我这就避让。不过,可否保留这雪人?孩子们花了不少心思做成的。” “应该可以。这是在湖边了,对湖面上的表演,没有影响。” 于是,众人退开了。禁卫军又将附近的几户人家都清退出去,将其中一块区域围了起来,每隔一两丈便有卫兵把守。不多时,一群内侍和宫女先来到了。 当头一个正是林公公,他环顾四周后,看到雪人,皱了皱眉,道:“怎的有雪人在此?要不要清场了。” 领队的女官却是王姑姑,她笑道:“不必在意,既然在湖边,无甚关系。且等公主到了再说。”她看雪人憨态可掬,又见二郎几个孩子站在远处死死盯着,神色紧张,不忍破坏。 谢如冰此刻站在湖边雪地里,每一分钟都难熬。她半点也不想跟崇华公主打照面,奈何二郎极爱雪人,不肯离去。她拢拢身上的披风,微微侧了身,站在众人背后。 很快,崇华公主的仪仗就到了。华丽的八人大轿,堪堪停在了谢如冰他们不远的地方。 崇华公主缓缓下了轿子,她一身红衣,在冰天雪地中很是惊艳。 有宫女搬了暖凳来,崇华坐下,又有宫女取来冰鞋,蹲着给崇华穿鞋。 她双眼落在那雪人身上,柳眉微蹙,问道:“怎么有雪人在此?” 王姑姑道:“大约是那些孩子堆的,在一旁守着呢。” 崇华双眼看向二郎几个,见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雪人,忽而笑了。 她起身,路过雪人之时,拍了拍雪人的头后,却忽然发力,一挥手,便将插在雪人身上的梅花全部打落了,对林公公道:“小林子,把这东西给毁了!” 林公公屁颠屁颠跑过来,嘴里喊着“好咧”,抬起脚来,几脚就把雪人给踢毁了。 崇华心情舒畅,扬长而去,滑入湖面,如火一般,在冰上舞。 二郎却早已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引得众人注目。谢如冰忙将二郎抱起,哄他。 二郎本就思念父亲,好容易刚被雪人转移了注意力,岂料雪人又毁得面目全非,十分伤心,哭得抽噎起来。 玉儿珍儿见得二郎哭,也跟着呜呜呜哭了起来。 林公公听到哭声,过来训斥道:“又是你们几个,还不快走!等会公主听到了,可要降罪!” 石邈看着林公公趾高气扬的样子,恨不能上前揍他一顿。可左右都有禁卫军,无可奈何。 谢如冰紧抿着唇,看了眼正在湖面上跑冰的崇华,又看了看茂盛的梅林,当即对石邈道:“算了,我们去看梅花。” 当下,抱着二郎,往梅林方向而去。 欺人太甚。她抱着二郎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太子站在楼上看着,不由得心中叹气。自家妹子心仪陆安澜,他当然知道。岂知会叫陆安澜遇上她这般飞扬跋扈、蛮不讲理的时候? 不可再出差错了,当即叫人去告知崇华,陆安澜在此。崇华的前一任夫君上个月病重去世,她自京城匆匆到胶东去见了最后一面,守过了头七,就又回京城了。 陆安澜看着谢如冰默默离开的样子,再看崇华,心中不悦。这个崇华,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一而再再而三,是该教训教训! 崇华公主自幼最爱冰嬉,一身跑冰和冰舞的功夫了得,跑冰一圈下来,俏脸微红,颇为可人。 听到王姑姑说,太子和陆安澜就在最近的楼台上赏梅,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姑姑,我身上可还齐整?” 王姑姑连连点头:“公主这一身很美。” 崇华又道:“取我的红绸来。安澜哥哥在此,我可要好生表演一番,叫他知道我的美。” 说着又滑入冰面之上。她心仪陆安澜已久,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现。 她此刻刻意要表现自己,冰舞动作难度极高,身姿曼妙,如红梅绽放,绚丽夺目,引得围观的人叫好。 崇华心下得意,望向楼台之上,也不知陆安澜是否看到自己的舞姿? 可就在此时,突生变故。 从斜里突如其来射出了几道阴影来,直扑崇华的面门。崇华一惊,脚下控制不好,“啪”地一声摔倒在冰上,打了几个滚,倒在了雪地上。 禁卫军如临大敌,抽刀大喊:“有刺客!保护公主!” 围观众人一惊,纷纷要走。却被禁卫军拦住,场面混乱。 崇华的脸颊和大腿摔得火辣辣的疼,躺在雪地上又冷冰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崇华咯~ 第16章 机弩 王姑姑、林公公等宫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她扶起。 崇华柳眉倒竖:“是不是有人行刺本宫!快把刺客抓起来!” 禁卫军头领面有难色地看向崇华,道:“公主,这……是梅花枝。” 不知何人,将梅花枝丢入了场内,叫崇华出了丑。这一日许多人都折了梅花把玩,场边也掉落了不少花枝。 崇华咬牙切齿,道:“给我把围观的人都给抓起来!一个个给我审问!谁人这么大胆!” 竟然让自己在陆安澜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崇华恼羞成怒。 恰此刻,王姑姑拿了镜子来,给她梳妆打扮。看着镜中自己鬓发凌乱、脸颊擦伤的狼狈模样,崇华几乎是暴跳如雷了,道:“肯定是那个堆雪人的,对我不满,扔进来的!就给我审问他们!” 说着,就去看人群中的孩子。 恶狠狠地拉过几个来,却都不是。那几个孩子早吓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哭声震天。 王姑姑劝道:”殿下,他们早就走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陆大人在上头看着呢。公主受伤了,该柔弱些,陆大人看着也是怜惜的。” 话音刚落,太子和陆安澜就到了。 崇华公主含泪看向太子,道:“皇兄,你可来了!你要给我做主!” 说罢又看向陆安澜道:“安澜哥哥,我的冰舞可好看?” 此刻的崇华公主一脸狼狈,陆安澜默了一默,方道:“公主冰舞精彩绝伦。” 太子又道:“只是擦伤,那就好。快些回宫休息。既然只是梅花枝,想来是孩童玩闹,不小心扔了进去。今日乃起冰嬉节,父皇也说与民同乐,也就不必再扣押众人了。” 太子发话,崇华就是有什么不满,也不便发作。她气呼呼地由宫女们扶着,登车而去。 待崇华去了,太子方肃容对禁卫军道:“彻底查一查周边,看有何可疑的人物和物品,是否有弓*弩之物。” “根据这花枝进入冰场的方向,应该是从远处射入的。安澜,你可有什么头绪?”太子问道。 “殿下,按照如今最新的弓*弩,可从梅林边射入方才公主冰舞处。禁卫军可在此范围内查找。”陆安澜熟悉兵器,道。 太子吩咐禁卫军去查,陆安澜也告辞回府。 谢如冰等人本在梅林之中,听到喧闹声,才从林中出来。 看到处置结果,郭慕梅微笑道:“崇华公主太张扬了,就是太子殿下和陆大人,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二郎本是哭丧的脸,看到崇华公主摔倒后狼狈的模样,终于破涕为笑,凑到谢如冰耳边道:“是不是爹爹在暗中保佑?” “老天爷看不过去了!”谢如冰抱着二郎的手紧了紧。 石邈摸摸二郎的头,道:“我们回去找小黑玩吧!” 一行人上了马车,谢如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马车内的炭盆燃起,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十分冰凉。 崇华公主只是前世的噩梦。 崇华公主也并非不可打败的。 石邈先送了郭慕梅回去,才回石府。石邈带着二郎去兽房看小黑,谢如冰却说有些累,要先回房。 回到院中,谢如冰进了屋,关上门后,浑身脱力一般,背靠着门,双手掩面,微微颤抖。 屋里突传来一声冷哼:“现在知道害怕了?” 谢如冰一惊,差点儿跌坐在地板上。 她睁开眼,看见陆安澜正坐在榻上,气定神闲地喝茶。 “你怎么进来的?”谢如冰鼓着腮帮子,道,“请你出去。” 陆安澜直接无视她的抗议,道:“把东西拿出来给我。” 谢如冰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而又无辜地看着陆安澜,道:“什么东西呀?” 陆安澜冷冷道:“不要让我再多费唇舌。今日的梅花枝是你扔进去的。不过,你究竟用了什么做这事?你且先给我,否则,来日公主知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谢如冰看着陆安澜,不说话。 陆安澜一双深邃的眼睛,也沉沉地看着她。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喝茶,“你胡乱猜测……” 陆安澜两道目光射过来,落在谢如冰的身上,让她瞬间如千斤压顶。 她终于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机弩来,不情不愿地递给了陆安澜。 陆安澜接过来,看了一回,问道:“什么时候改出来的?能射多远?” “六月的时候做出来的,可射三十余丈。” 陆安澜看了一眼文静美丽的少女,若非他看着她长大,也不知她在算学机械之上的天赋。 “这个我拿走了,军营用得上。以后,会冠以别人的名字,这样你才安全。”陆安澜将机弩收入袖中淡然道。 能不着痕迹地让崇华公主丢脸,谢如冰心满意足。对于陆安澜的举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你今日太莽撞了。”陆安澜道,“崇华公主小心眼得很,便是要教训她,有的是其他方法。” 谢如冰想起崇华公主今日的飞扬跋扈,道:“二郎心心念念的雪人,就这样被毁了。上回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人,这回是故意毁坏别人在意的东西。既然皇帝皇后不教,那就由我来教教她做人!” 陆安澜见一向容易流泪的少女此刻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着话,不自觉地柔和了声调,问道:“你上次很害怕崇华,怎的这次似乎不怕了?” 谢如冰微微一怔,觑向陆安澜,犹豫地问道:“大人,您是在关心我么?” 这般温柔的声音,谢如冰疑心自己听错,不由得揉了揉耳朵。 陆安澜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旋即道:“我需要你改进的新兵器。” 他只是想到,上次在户部衙门,太子不过笑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谢如冰就对太子感激涕零的模样,因此,他才不自觉地温柔了声音。 “说吧,怎么最近胆子这么肥了?竟然像是什么都不怕了?”陆安澜又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虽然想学着温柔些,可是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露出了他的强势。 谢如冰想了想,道:“既然害怕没有用,我就不再害怕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避开崇华公主。这一次,只要她小心些,便能教训她却又毫发无伤。 陆安澜道:“你日后不可轻举妄动。崇华公主心胸狭隘,自有圣上和皇后教导。懂么?” 上回罚跪谢如冰,陆安澜想的是让谢如冰吃点苦,自己再出手教训崇华。谁知,他还没动手,崇华又来了这么一出。如此不识礼数、没有风度,少不得吃点苦头。 谢如冰点头,道:“若非她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化身小老虎咯~ 第17章 冬宴 难得陆安澜与谢如冰二人有如此平和的相处时刻。 陆安澜又问道:“怎的出门游玩还带着机弩?” “本来是想给二郎他们打麻雀的,可惜没用上。”谢如冰有些委屈地抱怨道。 这般厉害的兵器,竟是孩童的玩具! 陆安澜哭笑不得,道:“你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少女有些微微得意,双眼亮晶晶的,道:“陆安澜,你是说我做的东西巧夺天工了?你从前还说我做的东西没用呢!” 说起旧事,陆安澜忽而沉默了。 他今日过来此处,本是要将机弩拿走,并教训她一番,免得她日后自作主张、轻举妄动的,可怎么就变成夸赞她,还回忆旧事了? 陆安澜意识到事情在失去控制。 他为这种失控感到烦躁,脸色也就微微沉了下来。 半晌,他起身,道:“你小心些,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如冰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只觉得他心思难测,想了想,道:“下次你不要再这样进来了,吓人。” 陆安澜那一点子烦躁,因为这一句话嘭地一声炸开了,他回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那我要怎样进来?要不要先派仪仗队来告诉你一声?让你沐浴更衣等着?” “你……”谢如冰看着陆安澜,跺脚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当朝枢密使,来我这儿算什么事?” “石邈小儿来得,我却来不得?”陆安澜反问。 “……”谢如冰默了一默,撩起眼皮子看了陆安澜一眼,欲言又止。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怎么有点像二郎撒娇说“昨晚可以在姐姐的大床睡,为何今晚却不可以”。 陆安澜说完,也觉得这句话仿佛小儿耍赖。当下也不再言语,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谢如冰刚刚下了学,人还在学堂里,石夫人忽然过来了,笑着邀她入宫参加腊八日的冬宴。 “上个月,圣上突问起各大臣的家中闺学,前两日,又感叹南边诸国女子闺范了得。皇后娘娘忖度圣意,就请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和女夫子入宫赐宴,嘉奖向学之心。”石夫人解释来龙去脉。末了,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崇华公主被圣上训斥,皇后娘娘也受了牵连。” 谢如冰一听,猛然想起那日陆安澜说崇华公主自有圣上和皇后教导的话来,难不成和陆安澜还有关系? 她对陆安澜越发是迷惑不解。既是关心她,为何又总是恶语相向? 到了冬宴这一日,谢如冰找了许久,才从一堆藕荷粉红浅蓝鹅黄碧绿朱红色的衣裳中找出一件藏蓝色的长褙子来,又挽了个牡丹头,想着打扮得稳重些,显出女夫子的模样来。 石府安排了两辆马车,石夫人和谢如冰一辆,玉儿几个孩子一辆,往禁宫而去。 腊八日的冬宴,是大周重要都节日。每年圣上和皇后都会在各自宫中分别宴请朝廷重臣和命妇女眷。 马车辚辚,进入禁宫。在外廷下了马车,一行人步行往宝慈宫而去。 宫规森严,一路宫人虽多,却也十分安静。 谢如冰头次进宫,虽目视前方,却也不由得好奇地用余光打量。 宫殿重重,金宇飞檐,气势威严。然而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却有一个高塔,巍然耸立,赫然是一个佛塔。 谢如冰心中讶然。传说武德帝因年轻时杀戮过重,登基后信奉佛教,没想到还在宫里修了佛塔。 行了约莫两刻钟,终是到了宝慈宫外。 早有宫人侍立宫门外,接待络绎不绝前来的命妇女眷。石夫人遇到好些认识相熟的命妇,互相寒暄几句,相携往宫内正殿而去。 正走着,却见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满脸堆笑走了过来,道:“这位可是石夫人?我家慕梅,多谢您的照顾。” 石夫人并不认得此人,不过看到郭慕梅和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跟在她身后,便知晓此人是郭慕梅的婶母。当下笑道:“郭夫人客气了。是我多谢郭小姐,拨冗来教导我的几个皮猴。” 郭慕梅面上笑容清浅,心中却有些许尴尬与羞恼。 从前,她走到哪里都如群星拱月,人人讨好。此刻,她的婶母却这般讨好别人。叔父才学平平,如今不过是任着闲职。 她不甘心。 谢如冰走上前去,对郭慕梅道:“姐姐,我们一起吧。” 郭慕梅点头,心中的阴郁更甚。 现在,她只能跟谢如冰这般落难的女子在一起了。 就在方才,过来路上,遇到好些从前讨好她的小姐,如今都只轻轻一句问候就走了,有些无礼的竟是连点头致意都不曾。 郭慕梅心情复杂,入了正殿。 谢如冰不知郭慕梅心中所想,正想着若是遇到崇华公主刁难,该如何应对。 大约是上一次她不动声色地叫崇华公主吃了亏,谢如冰现在没那么害怕了。 宝慈宫正殿里,衣香鬓影,珠光宝气,各自正在窃窃私语,郭慕梅和谢如冰出现的时候,殿内有一瞬间的静默,众人都看过来,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仿佛若无其事一般。 郭慕梅感觉到了来自众人的,好奇的、惋惜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眼光。 待落了座,周围的窃窃私语更加清晰了。 “这就是谢御史的女儿?都沦落到给石家带孩子了呢。” “旁边的是从前枢密使家的小姐,听说也在石家带孩子。” “圣上和皇后都称赞了石家闺学,那是闺学,可不是简单的带孩子!” 议论之中夹杂着笑声。郭慕梅紧紧攥住了拳头。 谢如冰注意力却全然不在其他人身上,她甚少参加京中小姐们的聚会,对于众人并不熟识,也不甚在意。 她往主座一看,皇后和崇华都还没到。有几位妃嫔带了公主在此,等候皇后大驾。 还有一个二十余岁的丽装妇人,端庄大方,笑容和煦,正在与众人寒暄。 此人正是太子妃李氏,与太子一般平易近人,倒是夫唱妇随。 作者有话要说: 陆哥哥暴躁了~ 第18章 辩才 殿外响起内侍尖细的通传之声,皇后娘娘携崇华公主到了。皇后一身礼服,庄重威严。 众人都起身恭迎。 皇后娘娘在主座坐了下来,开口便道:“圣上近来多次提及闺学闺范之事,还曾想是否设立女学,教授女子读书识字。本宫身为皇后,自当主持此事。古言云,妻贤夫祸少,贤妻乃是家族兴旺的根本。从前有班昭做女则,长孙皇后做闺范,都旨在女子守德。近来江南一带,诗书传家,女诗人、女词人亦是层出不穷,声名远扬,市井传唱。各位夫人家中都设有闺学,家中姑娘德才兼备、知书达理,闺学夫子也都在此,各位对设立女学一事,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众人闻言,夫人们是讶异,武德帝为何会提及闺学的设立?夫子们则是振奋,若是设立女学,她们的地位必定会比现在高,能教授的学生也比现在多。姑娘们的反应就比较不一致,有的迫不及待,觉得能和小姐妹们日日玩在一处,有的则是心中郁郁,难不成要每一日都在皇家的监督之下读书? 夫人们都挑着闺学的好处,说与皇后来听。也有称赞和推荐自家夫子的。女夫子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多岁至四五十岁都有,谢如冰与郭慕梅是最年轻的了。 李皇后面带微笑听了一遍,叫女官将各人说法一一记下后,却对石夫人问道:“我听说你家闺学的两位女夫子,身出名门,才学出众,怎的不见你推荐一番?” 石夫人笑道:“皇后娘娘见谅。我本想藏起来,给我好生教导这几个皮猴儿。这会儿,可是藏不住了。” 此时,谢如冰和郭慕梅已经站起身来。 李皇后招手,道:“近前来,我仔细看看。这人材品貌,大周也没几个了。” 谢如冰和郭慕梅走近前去,向皇后行了礼。 “从前太后在时,一再称赞过你的字,道有卫夫人的风骨。”皇后认得郭慕梅,仿佛回忆似地说道。 说罢,又看向谢如冰,道:“你便是谢家女儿?如此佳人,怪不得你爹从前总不舍得让你出门。” 皇后又问了两人几个问题,譬如擅长什么科目,对女学有什么想法等。两人一一答了,皇后笑着叫身旁的女官给了赏赐,二人方退下。 皇后与众命妇闲叙一会,宴席就摆了上来。 众人入席,却听太子妃李氏笑盈盈地说道:“母后,您宝慈宫今日可算是把京城里的才女都齐聚一堂了。既然如此,不如以文会友,行个酒令助兴。您看可好?” 皇后也是兴致勃勃,道:“行个文雅些的酒令,谁要是得了头筹,我可是重重有赏。”说罢,又看向崇华,道,“你最是跳脱,且好生感受下京城淑女的才情!” 太子妃的比试规则也简单,乃是“飞花令”。太子妃给出一句诗,下一个人往下接,每句诗必须含有“雪”字。太子妃身边女官持有沙漏计时,若是超时答不出来的,自动淘汰,由再下一人回答。如此循环,直至选出赢家。 除了好几个年幼的姑娘,其余众人都跃跃欲试。刚开始时,众人都接的极快,诗句词段是一个接着一个,极其精彩。才不过两轮,渐渐有人接不上了,很快就只剩下郭慕梅与现任御史大夫左家的小姐。谢如冰虽也读诗背词,但是因最爱的是机关杂学,对于诗词记诵花的时间就少了,不过两三轮也退出了。 郭慕梅与左小姐两人你来我往,又对了五六轮后,左小姐终于是接不上话,败在了郭慕梅之下。 李皇后十分赞赏地看着郭慕梅,连连说道:“都说你才学冠京城,果真如此。” 说着,招手让女官取了一个匣子来,递给郭慕梅,道:“这是前朝白大家的《冬时帖》,恰你字又是最好,给了你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白大家的书法,金钩银划,俊秀飘逸,很得闺中女子喜爱。众人莫不艳羡地看着郭慕梅。 待午宴完毕,李皇后留下命妇们说话,便由太子妃领着众小姐与夫子去御花园里赏梅听戏。一行人沿着宫道迤逦而去。 因着皇后的赏赐,今日上午持观望态度的几个小姐,此刻跟在郭慕梅身边,随意聊着书法与诗词。 郭慕梅的心情终于好转,她喜欢别人围绕在她周围的感觉。 她正高兴时,却听到旁边传来左小姐轻飘飘的一句话:“有什么可得意的,这么多诗词曲赋,五六岁的孩童可是还用不着吧?只能行行酒令罢了。” 跟在左小姐一旁的几位小姐拿着帕子掩嘴而笑。有一个还笑道:“五六岁的小姐们恐怕筷子还用不利索吧,怎么行酒令呀。” 郭慕梅一张脸瞬间便涨红了。 虽然有皇后的赏赐在前,但是,在世家大族眼中,一般都是家道中落的寡妇孤女才为人夫子。郭慕梅又赢了酒令,左小姐心中不快,出了宝慈宫便忍不住讽刺。 郭慕梅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道:“各位难道不是从五六岁的孩童长大的么?读书写字,哪一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了?” 左小姐不愧是御史之女,立刻伶牙俐齿地答道:“当然人人都有五六岁,不过呢,不是人人都去带五六岁的孩子罢了。” 郭慕梅气得浑身颤抖。她最怕的,就是别人说自己是个带孩子的。她,曾经高高在上的枢密使小姐,如今在一个北边来的节度使府里带孩子! 谢如冰见郭慕梅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下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看向左小姐,道:“左小姐,敢问你几岁启蒙?” 左小姐更不把谢如冰放在眼里,当下得意道:“四岁。” “那敢问谁是左小姐的启蒙老师?”谢如冰又问。 左小姐挺挺胸膛,道:“我的启蒙老师乃是曹大家。” 曹大家乃是宫中女官,曾教导数位公主,出宫后又在好几家高官中任教。她擅书画,如今市面上的字画千金难求。 “左小姐,你前头说,给五六岁的孩子教书是带孩子,照你这么说,曹大家就是在你家带孩子的?左小姐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若是曹大家听到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认你这么个徒弟!”谢如冰说道。 “你……”这一回轮到左小姐语塞。 谢如冰说完,不欲与她争执,拉着郭慕梅的手,便要往前而去。 左小姐却不放过,几步拦在谢如冰面前,道:“曹大家是曹大家,你们是你们。曹大家带我,那是启蒙。你们带孩子,那就是跟奶妈子没差别。”说到最后,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谢如冰从小受父母耳濡目染,立志于做女夫子,此时被说得如此不堪,当即冷眼看着左小姐,义正严辞地说道:“想来,曹大家当年教导的,左小姐都忘记了。既然如此,我便来给左小姐好好说一说!” “子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韩退之也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人生下来,无知无觉,因此需要学习,刚出生的婴孩,就学着如何讲话、如何走路,两岁讲话、三四岁启蒙、五六岁进学、此后才渐渐懂事,知人情*事故,懂诗词歌赋,进而科举进士、主持中馈。俗语说:三岁看老。孩童幼年时,是否得到教导,懂事明理,便至关重要。须知百尺高台,起于毫末。幼年时若不愿向学,长大了又如何向学?在根子上歪曲了的树木,长得再高,终究也不是栋梁之才!” “我们给年幼的孩子启蒙,因此也就至关重要!想来左大人也是如此想,才请了曹大家来!” 左小姐还欲再辩,却听到身后传来鼓掌声,一道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说得好!说得好!”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人身穿龙袍,面容俊伟,身材高大,负手从拐角处缓步走了过来,一旁还跟着太子、陆安澜等大臣和宫人,正是武德帝一行。 原来几人站在拐角处,不曾看到武德帝过来的仪仗。 众人忙下跪行礼,武德帝受了礼,叫几人起来。很是赞赏地看着谢如冰,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 谢如冰忙又下跪,道:“小女子乃罪臣谢明时之女。” 武德帝微微一怔,沉默了半晌,方道:“先起来吧。你说得很不错。” 他仿佛在思索什么,又半晌,对身侧的内侍道:“欧阳海,回头把从前我写的那幅《大学之道》赏给她吧。” 谢如冰又跪下谢了恩,武德帝不再言语,命步撵往御花园而去。 此刻,谢如冰脑中万分困惑,众人也是不解。不过,有了皇帝的赏赐,别人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左小姐只能自己生闷气。 到了御花园的戏台,崇华公主是乘坐步撵的,所以早在此处了,看到她们才来,撇着嘴问道:“你们都是三寸金莲呢?走得这样慢。” 便有人将途中发生的事情回禀了崇华。 崇华看向谢如冰,越看越不顺眼。那一身藏青色衣裳,没显得她老气,反倒显得皮肤雪白,莹润夺目。凭什么几句话就得了父皇的赏赐? 想到自己前几日突然被父皇训斥,禁足不得外出,母后又派了个教养嬷嬷进来,凡事拘着,心中更是不爽。 她心气不顺,正要训斥几句,却听外头传来通报声,李皇后也过来了。原来武德帝稍迟也要带群臣过来听戏,顺便见见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李皇后便赶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夫子气场全开咯~ 第19章 刺杀 由于李皇后在,崇华公主不得不安分下来。好在人人都奉承她,再一看郭慕梅和谢如冰,两人和几个小跟屁虫站在一起,当真跟带孩子的奶妈丫鬟似的。继而又想到一会父皇过来,陆安澜应该也会来,心情雀跃,便叫了宫女到一旁补妆去了。 玉儿珍儿宝儿三个,头一次进宫,第一回 见到这般华丽高大的戏台,也是第一回看到京城里有名的青鸾班演出,兴奋不已,拉着谢如冰去戏班后台玩耍。 谢如冰乐得避开崇华公主,便跟着几个小毛孩进了后台。 后台里戏班众人都已化好了妆,或背词、或走步、或闲聊,等着开场,有些个年轻的,也是头一回见皇帝皇后,紧张得忘词。 玉儿几个这边看看,那边摸摸,每看到一个新奇的,就要喊一声:“谢夫子,快来看!好有意思!” 谢如冰跟着她,一路走过去,看了几个面具、木制的大刀、堆在角落的铁索、会伸缩的长剑、带着长长绸带的大绣球…… 大绣球十分精美,面上绣了繁花,红色的绸带也是十分醒目。玉儿抱起来,笑道:“谢夫子,这是不是比武招亲用的?” 珍儿笑道:“这么大的绣球,会把人砸晕吧?” “要不我们拿去玩吧?”玉儿兴致勃勃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生打扮的人走了过来,笑道:“这个绣球一会唱戏要用,小姐暂时可不能拿走。等唱戏完了,我就送给小姐,可好?” 玉儿有些不舍,抱在怀里,磨磨蹭蹭的。 谢如冰伸手去拿绣球,玉儿抱着它,不肯放手。谢如冰用力,玉儿仍是不松手。 谢如冰拿着绣球,微微皱眉,对玉儿道:“可不能淘气!不然下回就不给你玩游戏了!” 玉儿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扁着嘴,眼巴巴地看着谢如冰手中的绣球。 谢如冰吸了口气,转身递给小生,笑道:“不好意思。这球一会要表演什么节目呀?孩子们感兴趣。” 小生稳稳地接了绣球,道:“就是天女散花,孩子们都喜欢。” 也就是说绣球是空心的,里头有机关,一打开,花瓣自空中洒落,如天女散花。 谢如冰拉着玉儿的手,道:“好了,听见了?天女散花,好看得很。我们就回去等着吧。” 玉儿珍儿宝儿早就听得两眼发亮,跟着谢如冰走了出去。 出了戏台,谢如冰才发觉自己拉着玉儿的手心出了一手的汗。 那绣球恐怕有问题,里头不是花瓣,很可能藏有□□。她闻到了些许硫磺的气息。 皇帝皇后都在此处,还有许多重臣命妇,无论如何,得阻止此事。 她将玉儿珍儿宝儿几个带到石夫人处,正琢磨着这事该找谁来说。就在此时,传来“圣上驾到”的通传声,武德帝领着群臣走了进来。 谢如冰看到了站在武德帝身后的陆安澜。 从来没有哪一次,她觉得陆安澜如此顺眼。 武德帝坐定,露出一丝微笑,对众人道:“年关将近了,今日看戏,众位爱卿也放松放松,随意坐吧。” 谢如冰心中焦急,就怕陆安澜就这般坐了下去。因为她半点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去找他说话。 好在陆安澜仿佛感受到了谢如冰内心的祈祷,不但没有坐下,反而走到角落,与禁军统领凑在一起说话。 谢如冰忙穿过众人,走上前去。 陆安澜余光看到了她,眼神就望了过来。方才在御道上,看到谢如冰这一身,只觉得她皮肤白的发光。此时再看,更觉得她如珠似玉。 他眼神微微暗了一下。 谢如冰无暇理会这许多,几步上前来,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耳边,几乎用语气道:“青鸾班里有刺客。” 陆安澜目光陡然锐利,拉着她的手,几步走进了一个小隔间,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方才陪孩子们去后台,看到本来天女散花用的绣球,里头可能有□□。” 陆安澜神色极其凝重。他立刻召了就在外头等候的禁军统领郗弘进来,低声嘱咐几句。郗弘领命而去。陆安澜方对谢如冰道:“一切有我。你给我坐得离戏台远点。” 谢如冰点头,慢慢走回了座位。 戏台上已经开始唱戏,咿咿呀呀,谢如冰全然没有听进去。回到座位上,郭慕梅凑近前来,笑道:“妹妹方才去哪里了呢?好戏开始了一会了。” 谢如冰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笑,道:“嗯,真是好戏。” 自陆安澜进来,郭慕梅的目光就紧紧追随着他。所以,自然是看到谢如冰与陆安澜说话了,两人还进了小隔间。陆安澜何时对女子这般亲近有耐心过? 此二人关系非比寻常。 郭慕梅觉得非常难受。 作为枢密使的女儿,她曾经享有无限荣耀。经过这一年来无数次的思考,她觉得只有成为枢密使的妻子,才有可能恢复从前的荣耀。 就此此时,台上的小生突然大叫一声:“天女散花来也!”伴随着话音,一个精美的绣球抛了出来,眼看朝着众人而来。 然而,突然从斜里破空而来几支弓箭,将那绣球射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戏台一侧的墙角下,众人惊魂未定,就听到绣球轰然爆炸,发出巨大的声响,连着地板都震了,同时,从绣球里头蹦出来好几团火,射向四周。所幸众人坐得远,未曾被火伤到。 “有刺客!护驾!”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 一众女眷花容失色,忍不住后退。 禁卫军早已将戏台团团围住,很快将一众人等捉拿归案。刺客供认无讳,说是吴越国国人,不忿武德帝灭国,如今想要报仇。而那青鸾班的班主哭天抢地地看着冤枉,三两把把刺客脸上的油彩擦去了,大喊道:“这人我不认识!” 武德帝将信将疑,令郗弘将刺客和青鸾班押下审问,方道:“安澜啊,幸亏有你在!若不是你,今天可就难收场了。”说着,环视一周惊魂未定的众人,道,“尤其女眷们,可是吓坏了。” 陆安澜连忙跪下,叩首道:“陛下恕罪!卑职未曾及时发现刺客,以至于坏了圣上和娘娘们的兴致,罪当该罚!” 武德帝沉吟半晌,问道:“罢了,等郗弘审出来再说。你后来又怎么知道有刺客?那弓箭是早就准备好了?” 武德帝武将出身,知道必然是先有准备,才能在球抛出的一瞬间将其射偏。既然事先知道,为何不一举拿下众人,却要等到事发? 陆安澜的后背微微有些出汗,道:“就在刺客上台前,有人在后台看到绣球,发觉有蹊跷,但是也不确定。她急忙告知我,可是刺客已上台,箭在弦上,卑职只能用弓箭将绣球射走。” 武德帝微微眯了眼,问道:“谁人发现蹊跷?” “谢如冰之女。” 这下武德帝再次愣住了。他缓缓地抬抬手,叫陆安澜起身,又宣谢如冰上前。 “你怎么看得出问题?”武德帝两道目光盯着谢如冰。 谢如冰跪下,伏首地上,恭敬地道:“我同几个学生在戏班后台玩耍,学生好奇绣球,拿了起来玩,我接手时,闻到轻微的硫磺味,不确定是否有□□,为安全起见,就回禀了陆大人。” 武德帝盯着她伏得低低的身子,问道:“你还能分辨硫磺?” “小女子自小喜好机关杂学,天文地理、八卦方阵、药理医典都有所涉猎,这才认得。”谢如冰道。 武德帝脸上的凝重之意去了几分,叫她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谢如冰,道:“你倒是与你母亲颇像,都这般聪慧。这回,你救驾有功,说吧,要什么赏赐?” 赦免我父亲,许他回京过年! 这么一句话冲到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神差鬼使,出于直觉,她说了另一句话:“若是圣上和皇后娘娘圣德,设立官立女学,求陛下允我在里头教学。” 武德帝一怔,靠着椅背的后背忍不住微微直了起来,看向依然俯首低头的人,谢明时的这个女儿给了他太多意外。 厅中众人也都是意外,不由得重新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谢如冰。这个看起来天真憨厚、埋首典礼的少女,仿佛并不那么简单。 只有陆安澜心中舒了一口气,原本提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武德帝多疑,若是谢如冰求赦免谢明时,武德帝恐怕会多想。 “就这么喜欢教书?”武德帝缓缓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问道。 谢如冰抬起头来,看向武德帝,脆生生地道:“是的!小女子从小就立定主意,要做夫子。” 武德帝看着她莹白稚嫩的脸,亮晶晶的双眼,终究是笑了,道:“这有何难,准了。” 说罢,犹自不甘心,问道:“朕以为你会求朕赦免你父亲。” “父亲临行前,曾嘱咐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服从便是。陛下圣明,自有定夺。”谢如冰道。 武德帝犹在沉吟不语。 太子楚元茂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昨日巡河御史使送了折奏上来,里头说到谢明时在孟津河道上服役勤恳尽职。本是要报送父皇的,只是今日冬宴,还来不及。” 武德帝听了,方点头道:“罢了,这倒是谢明时一向的作风。”顿了一下,又道,“欧阳海,回头赏金子百两。你没了母亲,孤儿弱女的,有些钱财傍身才好。” 谢如冰再次谢恩,武德帝被扰了兴致,起驾回宫了。众女眷受到惊吓,也各自散了。 谢如冰跟着石夫人,带着玉儿几个,也出了宫。 刚上马车,谢如冰就向石夫人行礼谢罪:“陛下问我要何赏赐,我一时情急之下,只能说了女学夫子来应景。请夫人原谅。”她此刻还在石家闺学,却想着官立女学,就怕石夫人心中不快。 石夫人扶她起来,拍拍她的手,慈爱地笑道:“你可真是聪慧啊!和你母亲一样。放心吧,若有官立女学,玉儿他们几个自然要入学的。” 最开始,石夫人是因为一时的怜悯,才将她护入羽翼之下。待看到玉儿几个规矩渐长学识渐多,她对谢如冰多了几分赞赏。今日一看,这个看似璞玉般纯真的少女有着惊人的敏锐。她想起从前姜氏来往的书信,微微出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冬至节快乐! 冬至大过年,吃得我肚子撑~ 第20章 迷宫 谢如冰回到小院时,只觉得身心俱疲,倒在床上,裹着被子就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屋里光线昏暗,她眨了几下眼睛,才发现有人坐在榻边,正看着她。 谢如冰猛地坐了起来,就要喊人。 却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巴,冷冷道:“睡糊涂了?连我都不认识么?” 原来是陆安澜。 谢如冰扯了扯被子,缩了进去,道:“你来做什么?” 陆安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此处要做什么。下午,宫中如此凶险。他在其中浸染多年,早已习惯了,也不会为之动容。然而,因为她,他前所未有的紧张,她几乎是在刀尖上走过,一个不慎就要被武德帝怀疑定罪了。 待到处理完刺客之事,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一股冲动,想去看看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害怕得哭泣? 然而,她在睡觉,睡得香甜,仿佛浑然不觉其间的危险。 “你知道下午有多危险吗?”陆安澜问道。 谢如冰点点头,闷声道:“知道啊。” “怎么个危险法?”陆安澜略有些意外,知道危险还睡得这么好? “因为你一直跪着,圣上都不叫你起来。”谢如冰道。 陆安澜扶额,他刚刚准备洗耳恭听,谁知却是听到了这么一条理由。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如冰,道:“为什么我跪着就危险?” “大家都说,你是圣上最宠爱的臣子。可是,那么冷的天,他却让你跪了那么久,可见心里生气。”谢如冰分析道。 陆安澜心中叹息,他今日还以为少女已经看得懂朝堂之上的种种关节,所以才作出了那样的回答。孰料,是连蒙带猜的。 这样的她,要真是没人护着,真是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搬回陆府。”陆安澜说道。谢如冰今日揭发了刺客,也不知那刺客是否还有同党,是否会报复。虽然他现在也安排了暗卫,但是总不如陆府周全。 “不要。”谢如冰连连摇头。崇华公主看她的眼神已是不好,若是再搬进去,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你现在很危险。就怕刺客有同党!”陆安澜看着少女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心中不悦。 “陆府也不见得就安全。”谢如冰嘟囔道,声音极小。然而陆安澜还是听见了,问道:“陆府哪里不安全了?” 谢如冰想起崇华公主为他着迷,后院姬妾为他争风吃醋的模样,哼了一声,道:“上回我把茶水倒在周蕙头上,她恐怕还记仇呢。” 陆安澜:“……” “还有我听说崇华公主天天去陆府找你。她看我不顺眼,要是我搬进去,她吃了我的心都有。” 陆安澜看着她的小嘴喋喋不休,恨不得直接抱起,打包回府了事。可是,谢明时一案的幕后之人竟是十分冷静,极有耐心,至今日仍全无动静。 他本想让她在外面吃吃苦头,然后哭着求他,要搬回陆府。 可是,怎的变成,每次她一吃苦头,自己就要来这小院里听她戳肺管子? 陆安澜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想走。 可想到她如今处境,他终究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如冰,问道:“你要怎样才愿意搬回去?” 谢如冰想了想,道:“要不你早点成亲了?这样崇华公主就会死心了。” 陆安澜黑着脸,眯着眼,斜觑他一眼,道:“你还管我成亲不成亲?” 谢如冰见他黑脸,从前是很怕,这几次接触下来,却没那么害怕了。他反正不能把她怎样,有了这个认知,谢如冰的行事说话就大胆多了。 她试探道:“那……不如大人你认了我做义妹?” 时人视义兄义妹如亲兄妹,一旦认下,便再不可能成亲了。 陆安澜的脸黑如锅底了。 他正要说话,外头忽而传来敲门声,传来石邈年轻的洋溢着愉悦之意的声音:“如冰,开门。快看我给你带来的好东西!” 谢如冰下地,穿了衣裳,应了一声,随后看了陆安澜一眼,道:“大人,您该走了。”一边说着,一边把后窗打开,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安澜肺都快气炸了。 他一哂,就要朝大门走去。 谢如冰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扯到窗边,道:“你以后别来了!就不用从窗户走!” 再待下去,陆安澜会被自己的心头火烧起来的。他一把甩开她的手,一个纵身,出去了。 晚风寒凉,陆安澜渐渐冷静下来。 成亲? 这是陆安澜从来未曾动过的念头。 这些年他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开疆扩土带来的热血,朝堂权谋带来的满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还有追查陈家灭门的真相,寻找母亲和妹妹的踪迹,占据着他的心思。 相比之下,成亲不值一提。 义妹? 怎么可能。他只有一个妹妹。 他对谢如冰的提议有些许微微的恼火。 她一心一意地想着和他划清界限。然而,这满京城里不知多少女人想入他陆府。 果然读书久了,书生意气重了。 他偏就不让她如愿。 不管怎样,她都离不开他的手心。给她玩乐一段时间,待谢明时一案幕后之人有动作了,她就该乖乖回陆府了。 这么一想,陆安澜心头的火气方消了下去。 却说谢如冰这边,石邈兴致勃勃地来找她,商量的是,在后花园建一个迷宫。 “我爹已经同意了。我想在春节前修好,你给我出个图,再帮我设置些机关,把把关?”石邈道。 谢如冰一听,有机会将所学付诸实践,她也很是高兴。于是,两人凑在一起,开始讨论迷宫的设置。 如此讨论了两三回,石邈终于定下方案来,又寻了匠人园丁来,开始建造迷宫。 因为这机关是给玉儿几个玩耍,做得甚是有趣。有的是设有陷阱,只不过这陷阱不高,里头还铺了上好的皮毛,温暖柔软。有的藏了珠钗宝玉,有的设了花瓣雨。 玉儿几个喜欢得不行,接下来几日常常在迷宫玩耍,都不愿意离开迷宫。 对着谢如冰越发千依百顺。 石夫人也抽空去看了一回,忍不住称赞谢如冰,看她的眼神越发柔和慈爱了。 “你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爱。你这般才华品貌,也不知何人有福气娶你进门啊。”石夫人感叹着,余光看向自己站在稍远地方的儿子。 只见那小子看着玉儿几个,却竖起耳朵在听这边的话。她心里好笑。自己这个对男女之事浑不在意的儿子,这回终于开窍了。 石夫人又问道:“你过完年便十六了,你的终身大事,心中可有想法?一个姑娘家,这般一个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谢如冰道:“我就想着做夫子养大二郎。其他的事情,暂时都未曾想过。” 石夫人见她神情坦荡,一派淡然,便又问道:“从前你父母可有什么安排?若有,我身为长辈,便冒昧为你主持一番。” 谢如冰摇头,道:“爹娘从来不曾说过,我也不知道。不过,谢谢夫人您的好意,我确实志不在此。” 石夫人一笑,道:“你终究还年轻,若有合心意的,与我说说,我呢给你出谋划策。” 这么说着,余光里便见到自家儿子松了口气,一副高兴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晚了~更新奉上 第21章 焰火 忽忽十数日,到了除夕。 石夫人邀请了谢如冰一起用晚膳。定难节度使、石邈、玉儿几个,加上谢如冰和二郎,在府中正堂设宴,银烛高烧,暖意融融,珍馐佳肴,美味可口。 石夫人长袖善舞,言笑晏晏。节度使大人虽沉默少言,但也是面带笑容。石邈话音朗朗,说着回京以来种种趣事。他在禁卫军历练,也有些心得。玉儿珍儿宝儿几个,嬉戏笑闹,二郎起初有些拘谨,坐了一会,发现节度使大人和气,也与玉儿她们笑闹起来。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毕,玉儿拉着谢如冰出门,道:“谢夫子,我们去看烟火!三叔买了好多好多烟火来!” “据说是整个京城最好的最美的呢!”珍儿跟在后头兴致勃勃。 宝儿拉了石邈的手,问道:“三叔,可不可以让我去点烟火呀?” 石邈还没回答,二郎一副老成模样,一旁答道:“不可以。烟火太危险,女孩不能靠近。”说完仰头看着石邈,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问:“石大哥,我是男子汉,一会我们一起点烟火吧!” 宝儿立刻反唇相讥,道:“你是小孩!你比我还矮!” 二郎鼓起腮帮子,看着宝儿。 石邈哈哈大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道:“二郎说得对,这危险的活计还是让男人们来。二郎,一会我带着你点火,可不许害怕!” 二郎高兴得跳起来,道:“石大哥,你可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这下宝儿不乐意了,小嘴撅的老高。 石邈将宝儿抱起,道:“好啦,小心嘴巴变尖了哦,那可就不好看了。” 宝儿吓得一下子扁嘴,看着石邈。 “等明年三叔再带你点火,好不好?” 宝儿这才喜笑颜开。 一行人说说笑笑间,到了后花园。 却说陆安澜,枢密院早在几日前就放了假,他每日待在府中,随意翻翻书卷,是一年里难得的悠闲日子。 除夕夜一个人用过晚膳,独坐书房,听着烛火偶尔噼啪的声音,手中的书卷却是无论如何看不下去了。 他叫了赵双进来,问道:“谢如冰那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究竟何时才能把谢如冰弄进府里?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赵双摇头,道:“确实无甚动静。” “此前让你留意太子,可有什么不对?”陆安澜又问。冬宴那日,太子为谢如冰说话,颇在他的意料之外。太子身份敏感,一向明哲保身,为何那日会替谢如冰说话? “暂时没有。” 陆安澜又想起前次石邈的声音,不禁问道:“石邈时常跟谢如冰在一起么?” 赵双点头:“最近这段时间,禁卫军闲下来,确实时常在一起。” 陆安澜沉默不语,挥手让赵双下去了。 他坐了一会,从抽屉里拿起一个盒子,起身出门。除夕夜里,谢如冰与谢二郎寄人篱下,恐怕是一院清冷。而且,今日是她的生辰,父母都不在身边,不知是怎样的凄然。 却说石府花园外头隐隐传来鞭炮声,偶尔有些许烟火。天空微微下起了小雪,似飞絮般飘落。 石邈放了宝儿下来,走到谢如冰身旁,有些腼腆地道:“谢小姐,我从张妈妈那里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先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如冰有些意外,看向石邈。花园里昏暗的灯火,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耳边是他洋溢着愉悦与笑意的声音:“今晚的烟火,该是京城最好的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完,也不等谢如冰回答,就亲自走过去点燃烟火。 “轰”地一声,一朵无比炫灿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仿佛盛开的牡丹。紧接着,无数烟花冲进了夜空,如鲜花、似流星、如游龙、似火凤,绚烂、灵动、多姿多彩,叫人目不暇接。 谢如冰心中涌上欢喜,看着满天的烟花,久久伫立,直至夜空重新归于黑暗。 “怎么样?喜欢么?很好看吧?”石邈的声音在谢如冰耳边响起,她才从烟花的美丽中回过神来。 她连连点头,道:“好看,可真好看……” 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喉咙哽咽。 石邈见她眸中似有泪光,一时慌了手脚,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 他七手八脚地,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了谢如冰。 “谢谢你,我……我很开心。”谢如冰声音仍哽咽着,心中感动。 “姐姐,我们也有礼物送给你!”二郎拉着谢如冰心中手,走进了小迷宫。 玉儿珍儿宝儿石邈跟在后头。 “姐姐,你闭上眼睛。”二郎叮嘱谢如冰道。 谢如冰依言闭上了。又跟着二郎走了几百米,就听到身边传来女孩们的惊叹声。 “姐姐,可以睁开眼睛了!你看,喜不喜欢?”谢二郎仰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谢如冰睁开眼,就见迷宫中间的空地处,不知何时搭起了一盏鱼龙灯,五彩斑斓,透着火光,灿烂夺目,迎着夜风,火红的尾巴轻摇,仿佛就要飞到天上去。 “姐姐,是不是很漂亮?石大哥和我一起做的!”二郎稚嫩的声音就在耳边。 蓄在眼中的泪花终于是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从前,每逢她和二郎的生日,母亲姜氏都会亲自做一碗长寿面,做一盏鱼龙灯。 姜氏去世后,她便给二郎做。 可是,没想到今天,是二郎给她做了灯。 怎么有这么可人可心的小家伙呀! 谢如冰抹了一抹眼泪,抱了二郎起来,紧了紧,亲了一口他的脸颊,道:“真是太美了!姐姐很喜欢!” 二郎不好意思地转开脸来,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我很快就五岁了。不可以随便亲亲抱抱了哦。” 谢如冰破涕为笑,将他放下,弯腰戳了戳他的包子脸,道:“行了。都听你的。” 说罢,直起身,对石邈道谢。 “谢谢你,这么用心。”谢如冰本以为这个除夕会是冷冷清清的,却不曾想到有这么多惊喜。 二郎年纪这么小,这鱼龙灯,大半该是石邈的手笔。 石邈嘿嘿一笑,道:“你喜欢就好。要是你喜欢看灯,咱们正月十五再去看花灯。” 谢如冰还未回答,一群小萝卜头就争先恐后地回答道:“好啊!三叔带我们去!” 石邈爽快地道:“都去都去!” 又玩耍了一会,夜渐渐深了,冷风阵阵。石邈让人将玉儿几个送回各自屋里,又亲自将谢如冰和二郎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人狂饮飞醋两百斤 第22章 赏灯 石邈陪谢如冰和二郎回到小院。张妈妈本在屋里打盹,见到他们回来,忙抱了二郎去哄睡。 谢如冰送石邈到院门前,再次向他道谢。 “若不是得到石夫人的照顾,还有你这么用心,二郎还不知有多难过伤心。” 石邈道:“真不必如此客气。能让你们开心,我心里也很高兴。” 此时,风雪渐大。飞雪簌簌,有些落在了她的额发上,将落未落。石邈看到了,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在谢如冰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把那雪花拂了下去。 谢如冰一怔,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石邈此刻手还没收回,顿在了半空。 他看到谢如冰微微困惑的神情,收回了手,露出笑容,道:“雪大了,快回去吧,免得湿了衣裳。” “好。你也早点休息。”谢如冰不敢看他的眼神,转身就回去了。 石邈看着她渐渐远去,他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他的指尖仿佛还有她发丝的触感。 “嗯,来日方长。”他自言自语道,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而去。 两人都不知,这烟花明灯、雪夜送别都入了陆安澜的眼。 陆安澜攥着木盒的手,指节用力得有些泛白。 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也学得这许多花样来! 正月十五赏灯?想得美!不是在禁卫军么?就叫人好好给他历练去! 陆安澜带着一股子气,离开了石府。 到了元宵节,二郎一大早起来就在念叨着要去看花灯。然而,到了下午晚些时候,石邈叫人送信来了。他在禁卫军中突然接到今夜值守的命令,没办法回来了。 二郎一听,整个人就蔫了,趴在桌子上,怏怏不乐。 若石邈不在,谢如冰无论如何不敢带着二郎出去。元宵节人多,总有些不安全。 谢如冰正在想,该如何安慰二郎,又听到了敲门声。 张妈妈出去,打开门一看不由得愣住,是许久未见的红菱。一旁还有马车,及好几个侍卫。 “红菱姑娘,这是?” “张妈妈,陆大人想着,今日元宵节,京城的花灯最好,二公子应该想看。特派了奴婢来,请谢小姐和二公子到暮云台去。那儿赏灯最好不过了,人少清静,看得又远。”红菱笑吟吟道。 张妈妈喜出望外,暮云台位于灯市一侧,楼高十丈,确实是赏灯的好去处。 她引着红菱进来,与谢如冰说了赏灯之事。 二郎本来软趴趴的,这会也坐得笔直,一双眼看着谢如冰。 “陆大人也在么?”谢如冰犹豫,问道。 “大人进宫伴驾了。”红菱答道。 “姐姐,我们去吧。”二郎央求道。 谢如冰不忍心拒绝二郎的请求,终于还是给他穿戴好后,出门了。 到暮云台的时候,天色将晚,月影已经隐隐在天边浮现。街市上花灯陆续点亮,赏灯的人也渐渐多了。 暮云台最高一层,装饰奢华,珠帘轻纱轻荡,毛毯软垫温暖,餐案上一个红泥小火炉,正在咕噜噜地烹煮着浓汤。 “这是最新鲜最可口的吃食,冬天里吃正好。”红菱在一旁侍立,请谢如冰和二郎入座。 谢如冰一边陪二郎吃着,一边有些心不在焉。 陆安澜这一世,对她还是挺好的。 上一世,她在陆府好像透明人,陆安澜几乎在她面前出现过,更不会还惦记着安排赏灯了。 究竟有哪里不同了么? 难道就因为自己搬出了陆府? 待吃完饭,天色全暗了下来。站在暮云台放眼望去,遥遥相望的是禁宫的紫英门,也是宫中圣人与娘娘赏灯之处。那里早已是华灯璀璨。暮云台与紫英门之间,便是灯市。花灯重重,亮如繁星,游人如织,欢声笑语。 二郎趴在廊上,看得眼睛都不眨。 红菱不知何时买了面具、糖葫芦、木头剑之类的小儿玩意,一会儿拿出一个来,逗得二郎咯咯直笑。 此时,陆安澜正在紫英门上伴驾。 看着远处的暮云台,待武德帝回宫,他就过去。 好容易恭送武德帝回宫了,他起身匆匆走下城楼,刚到城墙下,禁卫军统领郗弘从远处迎上前来,低声回禀:“大人,冬宴刺客追查,有了新进展,事关重大,连忙来报!” 陆安澜知道郗弘为人谨小慎微,若非大事,绝不会这么匆忙来报。 当下顾不得许多,与郗弘一同去往枢密院的牢房。 眼看夜色渐浓,灯市里到了最是繁华喧嚣之时。 二郎正戴着面具,拿着木剑,扮着打仗的游戏,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传了上来:“都给我走开!我要进去!你们一个两个,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可是当朝的公主!” 谢如冰听出,这是崇华公主的声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如冰看向红菱,道:“公主来了,我们且先避一避。可还有其他路?” 红菱道:“这儿就一个楼梯。不用担心,您是枢密使的客人,公主也不敢如何。” 两人说话间,暮云台的掌柜点头哈腰地将崇华公主请了上来,一面求饶:“公主殿下,实在是枢密使大人有令,叫空出这一层来,并非小人故意阻挠。您可小心这刀剑啊。” 就见崇华手里拿着一柄侍卫的剑,正点着掌柜的后背。 上得暮云台,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谢如冰。恍然大悟之际,心中又是恼怒忿恨。 当下冷笑:“你不过一介孤女,却是好大的面子!” 说着,竟是提着剑,走了过去。 剑光如霜,谢如冰不由得抱紧了二郎。一旁陆安澜派来跟随的侍卫立即上前来,将谢如冰姐弟围住。 当头一个蒋七,拱手道:“公主殿下,凡事有先来后到之说。我家大人先定下了此处款待客人,公主殿下非要进来。进来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有打人。这事情便是到了圣上和娘娘处,也站不住脚。” 崇华大怒道:“无礼!来人,将他们拿下!” 一时间,崇华的侍卫也乌泱乌泱地涌了上来,与蒋七等人对峙。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是助攻~~ 第23章 情*动 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突传来一道温润却不失威严的男子声音:“元宵佳节,怎么能见刀光?” 众人都望过去,正是当朝太子楚元茂。一众人忙行礼。 楚元茂一身便服,面上带笑,免了众人的礼,又看向崇华,眼神颇为严厉:“上次禁足,你还不长记性么?怎的又随意行事?” 崇华似乎很是怕自己的这位兄长,嘟囔了一句,有些撒娇的味道:“我就是不服气!暮云台凭什么就给这么个孤女……” “冬日宴上,若不是谢小姐,你此刻恐怕脸上都受伤了!连父皇都给了许多赏赐,怎的你无一丝感激之情?”楚元茂打断了崇华的话,语带警告之意。 想到父皇的威严,崇华沉默了,不情不愿地叫侍卫退了下去。自己却坐在榻上,盯着谢如冰。 楚元茂方对谢如冰道:“谢小姐,崇华不懂事,打扰你们了。你们不必担心,若要赏灯,就继续吧。” 说着,他信步走到栏杆前,凭窗而立,衣带飘然,玉树临风。“这暮云台果然名不虚传,景色可与紫英门媲美。” 谢如冰不欲与崇华公主共处一室,当下朝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是小女子打扰了公主的雅兴。如今夜色晚了,小女子便先告辞了。” 楚元茂回身,见谢如冰盈盈下拜,行了一礼,说不出的仪态万方。 “既如此,我刚好也要回宫,顺路,便送你们回到石府吧。”楚元茂笑道。 谢如冰一怔,忙道:“怎敢劳烦太子殿下您……” “元宵节里人多车多,送你回去方才放心。”楚元茂道。 太子坚持,谢如冰无法,只得由他安排。好在还有红菱和蒋七等一众侍卫,太子确实也只是同一路返回罢了。 一路无话,待到了石府,太子竟翻身下马,与谢如冰道别。 众人都微微后退了,太子靠得极近,低声对谢如冰道:“先前你到户部立户时,就与你说过,我敬重谢院长,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就是。你的事情,我总是放在心上呢,一有时间,就想着找你问问你的近况。今日也是想着与你一起去赏灯的。” 谢如冰有些困惑,父亲确实给太子上过几日的课,可都是每年书院的仪式罢了,实在算不得真正的师徒之情。太子为何这般上心? “殿下宽仁,多谢殿下。您日理万机,小女子的都是小事,怎敢劳烦殿下。”谢如冰丝毫不曾因此而感到开心。伴君如伴虎,想起冬日宴上武德帝的问话,她此刻还觉得害怕。 太子见谢如冰依然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心想,果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却懵然不觉。叹她不懂事的同时,又觉得她这般不懂事正好,说明陆安澜也讨不到好处。 “你的事情,在我心里,可没有小事,都是重要的。”太子深情款款道。 “都说殿下爱民如子,果然如此。”谢如冰赞赏道。 太子:“……” “小女子恭送太子殿下。”谢如冰又行礼道。 太子:“……” 无论如何,太子终于还是上马回宫了。他一边骑着马,一边想,谢如冰是真的这般懵懂无知,还是故意的? 却说陆安澜忙完了刺客审讯之事,已是亥初时分。 郗弘追查到了冬日宴上刺客的同党。根据供述,他们听命于从前吴越国的公主。 两年前,郭应龙、陆安澜领兵,灭了吴越国。 敌国余孽,不算什么重大信息。 真正的重大信息,是这同党为了活命,提到了吴越国的宝藏。 吴越富庶,天下皆知。但是,郭应龙和陆安澜攻占吴越国都杭州时,吴越王的国库竟是空空如也。 刺客同党提到的,就是这吴越国的宝藏藏在吴越国的深山之中,地图在这公主身上。只要陆安澜给他活命,他就想办法探听更多的关于宝藏的消息。 此时天下四分五裂。大周虽然统一了中原、蜀地、吴越,但是北有契丹、回鹘、党项,南边楚国、南汉、南诏等仍占地为王。要北御强敌,南收各国,莫不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支持。 这个消息实在太重要。 “给他服食续命丸,不怕他敢耍什么花招。再派两个好手,暗中跟着,看他究竟与何人往来。”陆安澜对郗弘道。续命丸是禁宫秘药,需要每半年服食一丸方能续命。 安排好诸事,陆安澜匆匆往暮云台而去,街市上的人群已经是稀稀疏疏,花灯虽都亮着,却少了几分热闹。 到了暮云台,他整了整衣领,放缓了脚步,负手而上。掌柜的看到他来,刚说了句:“陆大人,您来了?我有事向您回禀……” 陆安澜心不在焉,打断了他的话,道:“迟点吧。”说着,举步往楼上而去。 推开房门,只见里头珠帘微动,陆安澜伸手拂开珠帘,往里而去。 里头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气,有些发腻。陆安澜不由得皱眉。 远远看见层层轻纱后坐着一个女子,灯光昏暗,看不清楚模样。 “这什么味道?这么难闻?”陆安澜不由得斥道。 就见那轻纱后转出来一个人。陆安澜定睛一看,却是崇华公主,并非谢如冰。 “陆哥哥,你终于来了,人家可是等了你一个晚上了。”崇华娇滴滴地说道,抬手过去想挽住他的手臂,眼看着就要靠上来。 陆安澜后退两步,拱手道:“夜深了,公主殿下请回吧。” 崇华的手落了空,她也不生气,道:“陆哥哥你刚到此处,总要看看花灯,不如我们一起看灯。” 陆安澜此刻哪里还有看灯的心思? “夜深了,臣也先行告退了。”陆安澜淡淡道。 崇华见陆安澜真的转身就走,不由得跺脚道:“陆安澜,不许走!” 陆安澜不理会她,举步往门口而去。 孰料,崇华公主冲上前来,自陆安澜后腰紧紧抱住,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陆哥哥,元宵佳节,本宫孤枕难眠……” 陆安澜一把推开了她,面如寒霜,语气凛冽道:“公主自重!” 崇华听他疾言厉色,当下也不敢靠近,只恨那春*药怎的还发作? 陆安澜大踏步而去。 刚出了门,就见到掌柜和先前派来的侍卫之一都在门口候着。 两人皆是一头汗水,跪地求饶。 “卑职本是在此处等候大人的,可是技艺不精,被公主的几个侍卫给拘住了。请大人处罚,卑职领罚。” 话音刚落,又有一侍卫赶到,原来他本是到紫英门去送信的,可是到了紫英门陆安澜已经去了枢密院,他又去枢密院,却还是和陆安澜错过了。 陆安澜的一腔火气无处发作,因为传讯不及时,竟闹出如此乌龙! “明日自领军棍十!”说完,下了暮云台,上了马车,往陆府而去。 坐在马车上,陆安澜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暮云台上浓烈的香气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药十分霸道。他口干舌燥,浑身滚烫发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一个地方。 他眯了眼,仰头,后背抵着车壁,额头处有汗水涔涔而下。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那一日谢如冰人在车中的情形。少女低着头,露出一段细白的脖子和小巧但饱满的耳垂,脸颊如玉,红唇似火。 他的手紧紧捉着衣摆,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嗓子冒烟。 喘息了一口气,他拿起茶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 叫嚣着的身子终于安静了一会。 可是,没多久,又一次烈火焚身,强烈的欲*望席卷而来。 陆安澜眼眸暗了暗,终是按捺不住,掀起了衣摆。 也是马车里,车厢摇摇晃晃,少女趴在他身上,杏眼微红,嘤嘤而泣,咬着唇道:“陆安澜,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仰头,紧闭着双眼,后背紧紧抵着车壁,顿了几十秒,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坐直了身子,从袖中掏出洁白的手帕,擦手。 看来该早点让她搬回来了。 他的身体需要女人的慰藉。 待回到府中,陆午、赵双一起,进来领罚。 “下不为例。”陆安澜道。 陆午和赵双连忙跪下谢陆安澜宽仁。等起身后,赵双详细说了今日夜间暮云台的事:“崇华公主和太子殿下出现得蹊跷。仿佛是为了让太子殿下可以拦住崇华公主。” “楚元茂还送谢如冰回去了?”陆安澜沉声问道。谢如冰惹了石邈还不够,这会竟还惹上太子了,可真是不省心。 “是的。”赵双道。看见枢密使大人的脸色不好,赵双又道,“不过,谢小姐说太子殿下是爱民如子。” 陆安澜听了,脸色稍霁。谢如冰随意一句话,堵得人说不了话,那是常有的事。看到太子也被堵,陆安澜很高兴。 “太子这边,你持续留意。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上次冬日宴,他为谢如冰求情,透着怪异。“””陆安澜道。 陆午和赵双应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哥哥快忍不下去咯~ 第24章 集雅女学 过了春节,在李皇后的提议下,官立女学很快设了起来。李皇后在京城的闺学里征集名字,最后用了郭慕梅提出来的“集雅书院”,乃集天下钟灵毓秀、弘文雅贤德之意。 德高望重、年已五旬的曹大家做了院长,又聘了好些德贤兼备、技艺精湛的女夫子。大多数夫子,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唯有郭慕梅和谢如冰等少数几个,虽然年纪轻,但得了李皇后首肯,破格录用。 集雅书院又张榜招生,先报名,再考试,得分高的,入书院读书。因书院乃是圣上和皇后娘娘亲自过问的,京城中大家闺秀都纷纷报了名。由于书院说是不限出身,人人有才皆可报名,于是一些商贾家的姑娘、庄户人家的小姐,也都按捺不住,也去报名。 这不限出身,乃是曹大家的提议。 “宫中各处,都需要能文善墨的女史;各宗亲王府、达官贵族的门庭,也需要闺学夫子。出身贵族高门的女子,不太可能担任此类职责,然而对于普通人家的姑娘,这却算得上是一个好出路了。”曹大家如此向李皇后提议。 李皇后一思索,便答应下来。为此,还得了武德帝的赞赏。“女子贤德聪慧,最是可亲可爱,乃是家族兴旺的根本,你这么做很好。” 由于武德帝也公开赞赏,虽然有些贵族小姐不太乐意跟平民女子处于一室,但也不敢公然说什么。 为显公正,集雅书院还严格设置了考试,经义、诗词、算学是为基础,另外还可再选书画、弹琴、棋道等科目一显身手。又按照年龄分了三组,九岁以下为一组,九岁至十三岁为一组,十三岁至十五岁的一组。 经过选拔,入选的女学生有百余人人,大约七八十人是出身贵族世家的小姐,剩下的方是平民的女儿。玉儿珍儿宝儿经过谢如冰大半年的教导,发奋之下,也刚好过了考试,入了书院。 书院选址位于汴河之畔,离贵族世家所住之地颇近,又有青山绿水的雅趣。 到了开学这一日,恰逢二月底,早春时节,阳光明媚,空气微润,冰河消融,柳芽吐绿,正应了“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俗语。 集雅书院为了避免一众女学生只顾着打扮穿衣、互相攀比,是早早地就定做了一批衣裳,统一了大家的服装。学生的衣裳是月白织花的外袍,穿着显得人格外的水嫩。女夫子的衣裳是宝蓝织花的长袍,显得庄重。 一大早,集雅书院的大课室里就坐满了人。人人肃然而坐,等待曹大家的到来。 谢如冰也站在廊下,与一众夫子站在一起。郭慕梅就在她的身边,轻声对她说道:“真高兴我们又在一起做夫子。” 谢如冰对郭慕梅微微一笑。 不一会,曹大家到了。她年约五十,一身蓝袍,形容瘦削,腰板笔直,神情颇为严肃。她环视了一周,将女学生和女夫子都纳入了眼中,方不疾不徐道: “承蒙圣上与皇后娘娘的恩德,集雅书院得以成立,目标乃是集天下之钟灵毓秀,弘女子文雅贤德。女子读书,虽不能科举入仕,但是女子读书明理,于你们自己于家室于大周,都是有利之事。在此,老身提醒各位注意,遵守院中规则,否则就逐出书院!” 曹大家讲完,就请各门科目的夫子上前,介绍给众人认识。 待介绍到谢如冰和郭慕梅的时候,女学生的眼神就微微有些变化了。女学生中有好几个十四五岁的,此刻看到这般年轻的女子做了自己的夫子,很有些不服气。 左小姐左含章坐在人群中,想起自己在冬日宴上被谢如冰落了面子,心中十分不快。 谢如冰教授算学和杂学。杂学且不说,算学却是左含章自己擅长的,便是父亲也对自己的算学赞不绝口。 眼看谢如冰就比自己大几个月,左含章不相信她在算学上的造诣会高出自己很多。 只不过是趁着圣上的恩典,混了进来。 左含章决定要教训教训谢如冰。她琢磨着这些年自己看过的怪题难题,等会上课,她就“请教”谢如冰去! 待介绍完毕,上课就正式开始了。谢如冰的第一节 课,就是给十三岁以上的学生讲授算学。 课室里三四十名学生,都盘腿坐在自己的案几之前。课室两侧是窗户,悬了湘妃竹帘,遮挡了外头的风和阳光。 “算学,想来各位都不陌生。在日常中,应用甚广。各位小姐将来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府内的日用开支、铺子的收益、田庄的地租,少不得要略知一二。至于其他的,计算天文历法、知晓工程安排等等,更是少不得算学。我会主要给你们讲账册相关的算学,将来你们管家理事时不会受到蒙蔽。”谢如冰简明扼要地说道。 她昨夜本有些紧张,对着讲课的内容背了又背。此刻,到了临场,她却突然放松起来,对着学生们侃侃而谈。 “算学的用处,并不完全在于算术,更重要的是帮助我们识别问题根源的所在。将来各位小姐主持中馈,很可能遇到种种问题需要辨别,算学或可帮助一二。”谢如冰面带微笑,道。 “我且出两个问题,你们来算算看,究竟该如何解答。”谢如冰声音婉转,娓娓道来。 一众学生在家都学过算学,又经过考试,一听谢如冰说要出题目,都提起了笔,等着记录。 第一次上课,总要在同学面前挣个面子,在夫子面前露个脸。 “有三人去客栈投宿,一晚三十两,三人各出十两。掌柜收了钱,又道今日优惠,只取二十五两,余下五两交店小二退还。店小二偷取二两,退回三人每人一两。此时,每人花去九两,店小二持有二两,共二十九两。问还有一两在何处?” “府中采购去市场购葱一百斤,问葱几元一斤。卖葱者道,十文一斤,一百斤一千文。采购问,葱白葱绿单卖否?卖葱者道,单卖,葱白七文一斤,葱绿三文一斤。采购称葱白五十斤,葱绿五十斤,共五百文。问为何只用五百文就买到了一百斤葱?” 题目数字都很简单,可是跟此前众人所学的算学却有些不同。众人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苦思冥想。虽学过算术,可是大多数人的精力都在诗词曲赋上头,对于算术不过是略通皮毛罢了。 左含章自诩算学天赋异禀,第一道题,她略一想,也就明白了。然而第二道题,她却是解释不出所以然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谢如冰问道:“可有人解答?” 室内一时静默,无人作答。 左含章慢悠悠地出声回答道:“第一道题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一两去哪里。三人一共给了二十七两,正是二十五两在掌柜口袋,二两在店小二口袋。” 谢如冰笑道:“左小姐说得很对!” 便有学生不满,嘟囔道:“那夫子你怎么出这样的题目,混淆视听!” 谢如冰正色道:“我方才说了,你们将来主持中馈,家中奴仆难道从来都只说真话?你们可得辨别才行。” 有了第一题的答案在前,众人也醒悟过来,这题目或许用了障眼法。很快,有学生脆生生地道:“谢夫子,第二题我知道了!”语气中是难掩的兴奋之意。 “说说看。” “一斤葱,是半斤葱白半斤葱绿,一斤葱十文,那就该是半斤葱白七文半斤葱绿三文。所以,卖葱者自己给错了价格了。”女学生十四五岁的模样,语速很快,颇为爽利。 左含章一听,也恍然大悟。顿时又觉得有些羞恼,这题目竟是先被一个市井女子给解出来了! 解题的女学生是商贾之女,名唤苏莺莺,与宫中苏淑嫔同宗,算是苏淑嫔的族妹。 她家中经商,自小耳濡目染,对于算学最是感兴趣,当下对谢如冰十分佩服,道:“谢夫子,这太有用了你可多教我们一些才好。” 谢如冰道:“大家可是看到了?我出这些题目,是提醒大家,算学不止是算数。真的算账,家中自有账房先生。但是,当家理事,却得能辨别真假对错。” 众人觉得谢如冰说得有理,都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专心听课。 独有左含章,仍是不服。不过就是障眼法,拿来糊弄人,还冠冕堂皇。她就要给谢如冰一个实实在在的题目,叫她算不出来! 到了课间小休之时,众人都在前后左右说着话,谢如冰坐在上首喝水润喉,忽而见到左含章走上前来,道:“谢夫子方才讲得极好,小女子心中佩服。恰好,前几日我遇到了一个问题,困扰了两日,恰好今日向夫子您请教。” 她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叫室内正在讲话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课室里的说话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最终安静得落针可闻,人人都望向谢如冰和左含章。 作者有话要说: 学霸本色来咯~ 第25章 无用与有用 谢如冰倒是不意外,毫不含糊地点头,道:“那你说说看,是什么题。” 左含章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题目是这样的,甲乙丙丁戊五个山贼分一百块黄金,每个人按照顺序提出分配方法,有一半以上的人同意的,这方法就可行。若是少于一半人同意的,被否定的人就会被杀死。倘若每个山贼都十分精明,都想获得更多的黄金,作为头目,第一个提出分配方法,该怎么分呢?头目最多可以获得多少块黄金?” 一众学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都纷纷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秀眉微蹙,似乎正在思考。 左含章面带得意之色。这道题,是她在一卷前朝遗留的算学残章里看到的,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想明白其中关节。 谢如冰不可能见过,不可能很快做得出来。 看她日后还有何脸面在书院教书!就该乖乖地回家带小孩。 这么想着,她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然而,笑容还未扩展开来,就听见谢如冰开口道:“甲拿九十七块黄金,乙山贼不得,丙得一块。丁和戊有两种分法,要么是丁得两块,戊一块也没有;要么是戊得两块,丁一块也不得。” 左含章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如冰。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她就计算了出来。 看到左含章凝固的笑容,谢如冰也好,室中众人也好,都知道谢如冰所说是正确的。 见左含章不说话,谢如冰道:“这题目难度甚大。如同下棋,走一步,看五步,要猜测各个人的选择,从而确定最后才用的方法。” “先从戊开始,对他而言,最好是前头的山贼都死掉,他可以独自获得这一百块黄金。所以,在只剩丁和戊的情况下,不管丁提出怎样的分配方法,戊一定都会反对,从而杀了丁,独吞全部黄金。丁只有支持丙才能绝对保证自家的性命。 ” “再看丙,他经过思考,知道丁为了保命,哪怕一无所获,也还是会支持他而投赞成票的,因此,丙会提出自己分得全部黄金的要求。” “但是,乙经过思考就会知道丙的分配方法,他会提出自己拿九十八块黄金,给丁和戊各一块。这时,丁和戊都得到了黄金,他们就会支持乙而不支持丙。” “最后,甲也猜出乙的分配方法了,他将会放弃乙的支持,而给丙一块黄金,并给丁或戊两块。所以,九十七块黄金最终给了甲。” “大家听得明白么?” 左含章面色灰败的坐着,一时对自己所谓的算学天赋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抿着唇,不再说话。 其他人有的恍然大悟状,有的还在思考,唯独苏莺莺,举手示意,问道:“丁若是给戊全部黄金,是不是也可以保全性命?” 谢如冰目带赞许之意,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戊可能依然选择反对。而且,丁经过思考,会知道如果甲来分配,自己有可能获得黄金,而在只剩下丁和戊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获得黄金。你说,丁会怎么选呢?” 此时,众人都想明白了,看向谢如冰的眼神就多了敬佩之意。 谢如冰对左含章道:“左小姐,这题甚有意思。以后若是还有什么新鲜题目,欢迎多多切磋。” 左含章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再说话。 接下来,谢如冰的课就很顺利了。 本以为今天能这么顺顺当当地过去,孰料,下午讲授杂学课程时,又遭到了学生的质疑。 除了经义、诗词、书画、算学、历史,其余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等都放在这一科目下,内容驳杂。 “夫子,学这杂学有什么用?我实在想不明白,难不成将来给自己算卦,省钱?”一个十三四岁、长相明艳、衣着华丽的少女极不客气地问道。 一众学生听了,掩唇而笑。左含章正在因为上午受挫而闷闷不乐,听到有人发难,立刻直起身子看了过去。 谢如冰仔细打量了她一下,问道:“你们都认识这位提问题的同学么?” 这才开学第一日,班上三四十人,除了从前旧识的,有好些人互相之间尚未来得及认识。 谢如冰见到好些个学生摇头,表示不认识。她就近点了一个学生,问道:“你能猜出她家乡在何处么?” 被点到的学生看了一眼,想了想,摇摇头。 谢如冰又问另一个学生:“你能看出她出身何处么?” 这个学生也是茫然地摇摇头。 谢如冰笑道:“我也不认识她。但是,如果你们学了杂学,懂得足够多,你们就能知道,这位同学的出身来历。” 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兴致勃勃地看着谢如冰。便是左含章,此刻也都忘了上午的不快,只等着她的答案。 “你们认得她衣裳的布料么?”谢如冰问道。 众人都齐刷刷地去看,少女似乎很得意,挺了挺胸。 半晌,苏莺莺道:“这是最顶尖的蜀锦,寸锦寸金,能用得起的人家不多。” 她家商铺众多,其中就有绸缎庄,也曾见过一两匹。 谢如冰点头,继而道:“她的笔墨纸砚,又有什么特点?” 很快,有人说道:“上好的端砚,幽州的狼毫。”都是极好的,价值不菲。 “还看到什么了?”谢如冰再问。 少女被看得不耐烦,道:“问这么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呢!别故弄玄虚了!” 谢如冰示意她坐下,又问众人:“你们可听得出她的口音来自何处?” 过了半晌,左含章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不是京城的,有点像归德,也有点像胶东。” 少女一听,她最怕别人说她从外地来京城,一直十分注意讲话发音、穿着打扮,力图与京城一致,于是她瞬间恼怒起来:“胡说!我的官话怎么会有口音!” 谢如冰笑道:“鲜于小姐,不必恼怒。你的官话已是讲得很好。” 少女一听她的称呼,也顾不得生气了,只诧异地看着谢如冰,呆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一众学生也都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道:“我比你们多知道一点事情。自从五年前,圣上收回蜀地后,蜀锦便是都送往宫里的,只有高位的嫔妃才得一两匹。所以,这位小姐的衣裳料子来自宫中。她是归德口音,在归德能得到赏赐蜀锦的人,只有一人,就是临真公主。因此这位小姐,十有八九是临真公主的女儿了。” 临真公主乃圣上长女,蒋贵妃所生,嫁了归德节度使。 众人听了,茅塞顿开。 “可你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呢?”鲜于茴仍旧不依不饶。 “有时候是有用的。”谢如冰道,“举一反三,假如有契丹人潜入归德,欲生事端,倘若你观察得足够仔细,你就有可能发现。” 归德位于幽云十六州之南,确实偶尔有契丹奸细潜入。鲜于茴听了,不禁问道:“若是契丹人精通官话,又换了汉人衣裳,如何辨别?” “契丹男子皆戴耳环,若一人有耳洞,便有嫌疑。契丹男子胸前皆有纹身,若一人胸前有伤口,看不清楚本来样子,也有嫌疑。”谢如冰从容答道。 鲜于茴若有所思,缓缓地坐了下来。 “既然说到了契丹,我再给大家说一段旧事。”谢如冰似乎想起了什么,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段文字。双手拿着纸,展示给课室中众人,道,“你们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完,这上头的字应该是契丹文字,根本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谢如冰问道:“近二十年前,契丹意图南下。建元帝拒契丹于幽州城外,鏖战十天十夜,最后利用契丹人内部的矛盾,赢得了战争,这你们都知道么?” 众人点头。 “正是这纸上的内容,叫契丹起了内乱。”谢如冰道。 众人大奇,都等着她讲下去。 “这是建元太后伪造的信件,不仅用了契丹语,还用了契丹大可汗的暗语。假装是契丹大可汗发给小儿子的密信,恰被大皇子给截下了。里头说的是诏令小皇子速速回上京,进行祭祀。这就是继承汗位的意思。所以,契丹内乱了。”谢如冰说起建元太后,心中也有些神往。 一时间,众人皆叹服。 “庄子曾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葫芦,长得太大了,做不了水瓢,也做不了酒壶,人人都觉得它无用,将它扔在一边。有一天,洪水来了,这个葫芦却可以安安稳稳地浮在水上,救人性命。” “所以,你们看,有用与无用,并无定数。只要在合适的地方用上了,就是有用的。” 这一下,众人都默默点头认可,跟着谢如冰认真学了起来。 开学第一日,才思敏捷如左含章,身份高贵如鲜于茴,都心服口服了,剩下众人更是不再敢轻易挑衅了。 到第二日,谢如冰头天上课被刁难、而她又圆满化解的事情,整个学院都知道了。 曹大家很是赏识她,道:“为人师者,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你做得好!” 郭慕梅也笑着祝贺她:“自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质疑你了。” 过了几日,京城里的世家贵妇就都在自家女儿的传说之中知道了谢如冰的厉害之处,纷纷互相打听起来。许多夫人都在想,若是自家媳妇儿或者女儿能跟着她学了这些算术手段,那主持中馈该是何等爽利!只恨不能请她到府手把手教导了。 临真公主就是第一个请谢如冰到府上做客的夫人。她给书院所有的夫子都发了邀请函,请至公主府赏春宴。 第26章 小玩意 陆安澜也接到了临真公主的请柬。 就在接到请柬的前一刻,陆安澜得到了一个消息:谢明时病倒了。春寒未退,乍暖还寒,苦役劳累,他就病倒了,卧床不能起。 “卑职等发现,有其他人也在关注谢明时。追查下去,是出入于太子门庭的人。”赵双道,“圣上虽然修佛,却也未曾荒废国事,谢明时劝几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殿下如此愤怒,竟是贬官夺职、苦役终身呢?” 陆安澜脑中闪现太子三番五次出现在谢如冰面前,突然道:“莫非……竟是太子设下的陷阱?”只为了得到谢如冰? 若非自己及时出手,谢如冰当日慌乱之下,是不是已经入了太子的套? 此外,圣上又素来好名声,对太子要求颇为严厉,前几年又添了两三个年幼的皇子,太子心中有所顾忌,也不敢明抢。 这次谢明时的劝谏,显然是关涉到了武德帝的逆鳞。他想了想,嘱咐赵双道:“你派宫中的人留意着宫中的佛寺,看看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武德帝登基后,将宫中几个院落改建成了佛寺,以便清修。据说,为免凡间尘扰,里头只有寥寥几个老仆,一应人员与内廷皆无干系。 连中宫李皇后都未能进去过。 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待赵双出去了,管家陆午就拿着临真公主的请柬进来,“这是临真公主和驸马回京以来,开门宴客。大人您去是不是?” “都有何人?” “请柬上不曾细说,问了送贴之人,说是京城重臣及女眷都有邀请。” 陆安澜颔首,道:“我知道了。再看看吧。” 其实,送信之人还说了公主会邀请集雅女学的夫子们,但陆午不想让陆安澜知道。 谢家女儿红颜祸水,他心中颇为不喜。去年搬了出去,大人竟时不时地还与她偶遇,也不知大人心中怎么想。自今年春节至今两三个月,开春大人公务繁忙,总算不用见到这谢家女。他正高兴着,临真公主的帖子就上门了。谢家女儿也在。 却说陆安澜拿着请柬,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谢明时病倒,这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孟津条件艰苦,病重而亡实在是稀松平常。 可是,不懂为何,他并不想此刻动手。 以前,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当年家族灭门的全部真相还未曾查清,谢明时是知情人,有朝一日与他对质,或许能知道更多信息。 可是,自从元宵节那日后,他数次梦到谢如冰,各种姿态,美不胜收。 梦里有多蚀骨销*魂、逍遥忘情,醒来之后,他就有多么恼怒不快。 他不希望有一个人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 她该是他的小玩意儿,他高兴的时候,撩拨撩拨,不高兴的时候,晾在一旁。 也因此,他打元宵节后再也不与谢如冰碰面。 然而,此刻,他隐隐意识到,自己迟迟不对谢明时动手,谢如冰是一部分原因。 他为这个认知而更加不痛快,心中也生出歉疚来。 他的母亲和妹妹,十几年下落不明。他却对谢家女儿照拂有加。若是她们得知,是否会怪他? 陆安澜从未觉得有如此棘手之事。 很快,就到了临真公主设宴的这一日。阳春三月,春光明媚,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燕儿呢喃。 临真公主是武德帝长女,生母蒋贵妃。蒋贵妃乃是武德帝潜邸里资历最老的妃子,比皇后还先到武德帝身边伺候。临真公主幼时,深得武德帝的宠爱,及笄后嫁给了归德节度使鲜于桑翰,如今育有两子两女。鲜于茴便是长女。 此番回京,乃是蒋贵妃生病,缠绵病榻,思念女儿。武德帝特下了诏令,让他们夫妻二人回京。 因此,公主府的这一场宴会,是群贤毕至,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谢如冰是和郭慕梅一起去的。临真公主还请了好些个夫子,都是教授鲜于茴课业的。 她见到谢如冰,面上尽是欣赏与感激之意:“我的女儿呀自从去了女学,回来是三句不离谢夫子,都说你不仅人美,教书也教得好。我那女儿,向来眼高于顶,自以为聪明能干,几乎从没见她称赞过谁。如今,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好生投入精力。我可是感激你!” 面对临真公主的溢美之辞,谢如冰面露羞色,笑道:“殿下客气,都是我份内的事情。” 围在临真公主一旁的各家夫人,有不少在去年的冬日宴上见过谢如冰,只觉得容光更胜,仿佛也随着着春天的到来如花儿般绽放。 去年冬宴,因她乃罪臣之女,虽则当时武德帝和皇后未曾怪罪,但一众夫人小姐都持观望态度,不太与她说话。 待到了这一回,情况大不相同。不少夫人都纷纷与她交谈。 一来,她冬日宴上救驾有功,确确实实得了圣上赏赐。二来,不少夫人的女儿都在集雅书院,她们听了谢如冰许多故事,恨不得自家娇女能学了她几分功夫,将来主持中馈可无忧也。 这般想着,言辞中对谢如冰就真的多了几分对师者的尊重。 鲜于茴也都在一旁。她性情鲁直,从前言语多有不逊,被谢如冰教训后,反而打心底佩服起来,处处维护谢如冰,竟是在一众夫人面前说起当日为难谢如冰之事: “谢夫子叫我心服口服,待我回到归德,也效仿设立女学,教女子读书识字。” 临真公主笑道:“茴儿这个计划,都说了好多遍了。长这么大,总算想着正经事儿了。” 夫人们拉着谢如冰说了一会话,才放了她出去。 鲜于茴道:“我家有一处风景绝美之处,谢夫子,我带您去看看。” 第27章 将计就计 谢如冰回头问郭慕梅:“郭姐姐,一起过去?” 鲜于茴这才跟着问:“郭夫子,要不要一起?” 郭慕梅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了,稳了稳声音,道:“不了,我不去了。” 打从进入公主府,谢如冰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去岁冬日宴,明明她和自己一样,只能坐冷板凳。可是,今日,人人仿佛都忘记谢如冰是罪臣之女,对她和颜悦色。 她郭慕梅成了陪客。人人都是笑容可掬地问完了谢如冰,然后礼貌地顺便问一句:“郭小姐好啊!” 就如同刚才鲜于茴一样。 她不想跟谢如冰站在一起。 她有些后悔,去年告诉谢如冰石家闺学的事情。可是,如果谢如冰当时没有去石家闺学,此刻恐怕又还住在陆府,与陆安澜不知该如何亲密了。 这更加叫她不可忍受。 究竟该如何,才能让陆安澜对自己青眼有加? 谢如冰不知郭慕梅这一番九曲回肠的思量,跟着鲜于茴出去了。 前厅里,归德节度使鲜于桑翰正在招呼太子和陆安澜。另还有好些朝中大人也在此喝茶。 鲜于桑翰得意非常,自己回京头次开宴,太子和枢密使都如此赏脸。 鲜于桑翰一脸络腮胡,他有胡人血统,一只蓝眸,高大英武。 “这次宴会,太子殿下和枢密使大人赏脸,鄙人真是受宠若惊啊受宠若惊!”鲜于桑翰嗓门洪亮,声量极高。 太子是一贯地温雅,笑道:“从前我们常在一起骑马游猎,好容易总算盼到你回京!” 楚家称帝也就是十八年前的事情,在前朝闵帝时,鲜于家和楚家都是重臣,常有往来。当时,鲜于桑翰和太子早已熟识。 鲜于桑翰仿佛也回忆从前,笑道:“转眼这么多年了。这回我在京城待上些时日,殿下您可不要觉得我烦人才是啊!” 陆安澜先前与鲜于桑翰寒暄了几句,此刻便不在言语,只垂着眼睑,喝着茶,不动声色地看着太子和驸马二人。 谢明时贬官夺职,十有八九是太子的诡计。谢明时为人端方,定是太子设法传了些什么消息,他才会去劝谏武德帝。 谢明时此番生病,确实来势汹汹,然而孟津之中,确实也有人暗中保他性命。 难不成,太子想来日与谢如冰邀功?好叫谢如冰感恩戴德地入东宫去做妾? 这如意算盘打得是真好。 正想着,听到厅中有位大人抚着胡须赞叹道:“鲜于大人,都说虎父无犬女,贵府小姐爽朗聪慧,在课堂上也想着如何抵御契丹人啊,在下敬佩。” 鲜于桑翰一听,笑道:“小女不过无知小儿。倒是她的算学夫子,谢明时的女儿,真真聪慧。”说着,将当日课室之事略略说了,“单就这份胸襟见识,多少男儿都比不得。” 说着,看向太子,状似无意地问道:“殿下,您学识渊博,觉得如何?” 太子早已听说了,恨不得立时将她虏到身边来,在书房里红袖添香,既能给他出谋划策,又能暖床逍遥。当下微笑道:“确实是佳人难得。” 语气之中,激赏之意尽显。 陆安澜捏着茶杯,想,今日,就借着公主的赏花宴,叫太子知道,谢如冰是他陆安澜的人,看他楚元茂又待如何。 喝了一会茶,鲜于桑翰便请众人至宴饮之处。宴饮的高台设在后花园中,居高临下,正可观赏院中如云的桃花,以及影影绰绰还可见到前来赴宴的女眷,妙不可言。 春光融融,春风醉人,酒香四溢,很快,酒过三巡,人人有微醺之意。 正在此时,外头仆人通传声响起:“崇华公主驾到!” 众人抬头,就见崇华公主盛装打扮,春衫薄软,一袭月华裙将她身材勾勒得极好,乍眼看去也是艳光逼人。 崇华一进来,一双眼就直勾勾看着陆安澜。 自从元宵节暮云台上陆安澜拂袖而去,崇华就再没有见过陆安澜。每次,她想堵他,却总也堵不到。且开春以来,他天天出入枢密院和京郊大营,崇华再大胆,也不敢闹到这两处地方去。 今天,听说他出席临真的宴会,她打扮一新,就匆匆而来。 不枉费她一番功夫,陆安澜就在席上。 崇华立刻就吩咐:“去,给本宫摆张案几在陆大人旁边。” 这么大半年来,朝中人人都听说丧夫寡居的崇华公主心慕枢密使大人。此时一看,果然如此,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鲜于桑翰当即叫人摆了案几上来。 陆安澜波澜不惊,只是淡然地喝酒。 待案几摆好,崇华刚刚坐下,陆安澜起身,道:“这酒有些上头,我且出去走走。” 崇华傻眼,忙又起身跟了出去,“陆哥哥……” “微臣去净房,公主也要跟着不成?”陆安澜问道。 崇华的脸刷地红了,站在原地,只得看着陆安澜去了。 行路到一半,陆安澜问那领路的小厮:“我有些乏困,附近可有什么地方给客人歇息?” 那小厮面露诧异之色,顿了一下,旋即道:“有的,有的,大人请随我来。” 走得没多久,在桃花林边,就有一处极为雅致的院落,里头小小两间房,干净整洁。 陆安澜进去,小厮就告辞而去。陆安澜站在窗边,看外头如云的桃花。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陆安澜定睛一看,竟是谢如冰。 他早已察觉鲜于桑翰的用心。鲜于桑翰此次回京,想的是浑水摸鱼。不遗余力挑拨太子与自己对立,待自己与太子两败俱伤,渔翁得利。只是没想到,连谢如冰这般小女子,也在他们的计策里。 若是来的是太子,谢如冰岂不是羊入虎口。 谢如冰看到陆安澜,呆了一瞬,很快就想退出去。 然而,陆安澜快步上前,啪地一声关了房门,背靠门站着,问道:“怎的来了此处?” 谢如冰道:“我刚才一直和鲜于茴在这里赏花。只是荷包掉了,出去寻了下,回来就不见人了。你看到她了吗?让我出去。”她眼睛清凌凌的,丝毫不曾有一丝怀疑。 陆安澜不由得叹气,谢如冰从来不曾遇到这种后宅手段,半分不懂其中凶险。 他想,根本不需要他出手,只要冷眼旁观,谢如冰就会下场凄惨。 可是,他竟然舍不得。 既然自己救了她,那么,让她体会一番凶险也好,也趁这机会,叫楚元茂知道,谢如冰是他陆安澜的。 楚元茂固然好美色,却更看重那个位置,此刻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和自己撕破脸皮。 他这般想着,将谢如冰搂入了怀中。 第28章 耳光 谢如冰一怔,想要推开陆安澜。却如何推得开? 陆安澜身上的酒气,瞬间就充盈了她的鼻间,她心头砰砰一阵乱跳,一时忘了言语。 美人在怀,仿佛比梦中的更为柔软更加香甜,陆安澜凑在她嫩白的脖颈边,低声道:“以后去别人家做客,可别单独一人随意走动。深宅大院的,危险的人多着呢。” 谢如冰快要哭了,连连推他:“你快放开我!” 可腰间男人的手臂越发紧了,叫她越发心慌意乱。 更要命的是,此时院外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 “有人来了,快放开我!” “看见了又怎样?”陆安澜无所谓地问道。 此时仍有大唐遗风,男女交游不禁,宴会上私下见个面不算什么大事。 “你……”谢如冰红了眼眶,急道,“崇华公主会知道的!” “我和崇华半分关系也无,她知道又如何?”陆安澜奇道,这已是谢如冰第二次提到崇华公主,他想了想,缓缓道,“难不成,她威胁你?” “她会杀我的!”谢如冰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陆安澜听得此话,心头一软,连声安慰道:“她不敢!她若敢,我便将她碎尸万段。” “不要叫她看见!我跟你明明半分关系也无!此刻若是看见了,就再也解释不清楚了。”谢如冰央求道。 外头的人声越来越近,仿佛就要开门进来。 谢如冰软了声音,凑在陆安澜耳边央求,真如同收了爪子的无助的猫咪。 陆安澜心神一荡,脱口道:“亲我一口,我就带你出去。” 谢如冰一怔,抬眼看他。水汪汪的杏眼,眼角红通通的。 她呼吸变重,鼓着腮帮子看他,显然生气了。 陆安澜侧着脸靠过去,道:“就一下……” 话音未落,少女绵软温热的唇划过他的脸颊,带着些许轻微的香气。 “快走!”谢如冰催促。 陆安澜心满意足,抱起谢如冰,推开后窗,一跃而去。 他们刚刚离开,鲜于桑翰就从外头推开了门,一边说道:“不是我自夸,我这府里有好几幅前朝大家的画作,都是千金难求,欢迎各位大人鉴赏鉴赏。” 太子、崇华公主及众位大臣一起进来,这屋子里陈设极雅致,墙上挂着几幅画作,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屋中空无一人。 鲜于桑翰略感诧异,看了眼打开的后窗,不动声色,继续向诸位大臣介绍画作。 这边,陆安澜抱着谢如冰,到了别的院落。此处亭台楼阁重重,很快就找到一间空房。 他刚刚把谢如冰放下,“啪”地一声,谢如冰就朝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陆安澜回过脸来,看着谢如冰。 谢如冰满脸通红,怒目而视,低声斥道:“你……个登徒子!” 陆安澜慢慢摩挲着自己的脸颊,神色不明地看向谢如冰。从来没有人敢打他,居然打的还是他的脸。 谢如冰此刻也不惧他,瞪了回去。 这耳光不疼,谢如冰的手上没啥力气,软绵绵的。可是,陆安澜非常不高兴,竟然敢向主人伸爪子示威? 他缓缓道:“既然你不怕别人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那我现在就顶着这手掌印子出去,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是谢夫子在教学生,你看可好?” 要吓唬小猫咪,实在也简单。 谢如冰不说话,显是气得不轻。 陆安澜转身,走到门边。 谢如冰恨得咬牙,上前一把拉住他,问道:“陆安澜,你想要怎样?你就这么讨厌我,见不得我好,非要欺负我吗?” 说着,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落下。 陆安澜先前的怒气,哗地一下子,就全都消散了。 “明天就搬回陆府。”陆安澜道。 “我不……” 话音未落,陆安澜转身又要走。 谢如冰拉住他的手臂,含泪看着他,咬着唇,不说话。 陆安澜伸手去掰开她的手指。葱白似的手指,纤细修长,很好看。 谢如冰眼看拉不住他,今日积累在心中的惊惧、害怕、惶恐、不安,还有往日对陆安澜的不解、不满和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她含泪问道:“陆安澜,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爹爹下了苦役,我就是街边的风尘女子不成,随便就跟着你回家做妾么?你外有崇华公主仰慕,家中还有姬妾无数,更别提多少人家想着给你送人了!你何必为难我!” 陆安澜的脸沉了下来。 “我何时说过叫你做妾?你又哪只眼看到我姬妾无数?” “你没说。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处处轻薄待我,当我是你的小玩意儿!” 陆安澜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张张嘴,道:“你还是我肚里的蛔虫了?我不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你多少回轻薄我了,你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了!你从来不曾对我以礼相待!”谢如冰道。 陆安澜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梦中的情景,他真的是想让她在他身下的。至于是不是妾室,或者其他,他根本没想过。 是的,她是仇人之女,是能让他身子舒心的小玩意儿。 他不再与她多费口舌,推开门,大踏步而去。 谢如冰无法,打起精神来,整理好衣裳,等眼睛不再泛红,方缓缓下楼。 到了花园里,就见鲜于茴正在四处找她。 “谢夫子,您去哪儿了?”鲜于茴问道,“我被别的小姐叫走,我让丫鬟等在院子里告诉你呀。你没见到那丫鬟么?” 谢如冰摇头,鲜于茴连连向她道歉。 谢如冰看鲜于茴似乎并不知情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只道自己身体乏累,就先行告辞了。 鲜于茴又张罗着送了她出门。 等回到宴客的厅堂,临真公主笑着问:“谢夫子回去了?” “是啊。”鲜于茴应道,又凑近母亲耳边,低声道:“我看她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刚在在院子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明明刚开始在桃林里宴饮她还很开心。我请她来做客,她却不欢而散,心里真过意不去。” 临真公主微笑地拍拍女儿的手,道:“谢夫子或许只是累了,不用多想。” 第29章 暗流涌动 陆安澜慢悠悠穿过桃花林,往宴饮的高台而去。桃林中落英缤纷,莺飞蝶舞,春意盎然。 此时已是晌午,日光强烈,先前在桃林里赏花的姑娘们也都散了。 他独自一人行走,有柔软的花瓣飘落,自他脸颊掠过,叫他又想起谢如冰的吻。微凉而柔软的唇,触过他的脸颊。 他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比梦中的感觉更好。 便是她一时生气,也不影响他的心情。再哄哄,便好了。 突然,他听到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陆安澜止住了脚步,循声看了过去。 离他一丈有余,一处桃花树下,露出一个女子的裙摆,传来一个声音:“请问有人么?我的脚扭了,可否帮帮我。” 陆安澜微微一哂,站定,道:“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叫侍女来。” 那女子仿佛呆了一下,才道:“是陆大人么?我是郭慕梅,脚疼得厉害,大人帮帮我。” 陆安澜已经举步要走了,闻言不由得又看了过去。就见林中的女子也从桃树后露出一张脸来,清新淡雅。 郭慕梅乃郭应龙之独女,郭应龙对陆安澜有教导提携的恩情。陆安澜也自不能一走了之。 他走上前去,问道:“伤在何处?” “左脚。”郭慕梅低声道。 陆安澜蹲下,伸手,道:“郭小姐,得罪了。” 说罢,略略拨开了裙摆,一手捉住她左脚脚踝,一手捉住左脚脚板,道:“会有点疼,忍着点。” 郭慕梅的心砰砰砰直跳,几乎要蹦出喉咙。这是第一次,她如此靠近陆安澜,仿佛还闻到他身上隐约的酒香。她不由得脸红了,低下头,低声道:“好的,我不怕。” 咔地一声,郭慕梅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安澜却已经起身,道:“好了。你试试看,可还疼不疼?” 脚腕还有他掌心的余温,可是他已经离开了。 郭慕梅试了下,果真不疼了。 “再等一会儿,慢点走回去就是。”陆安澜见她无事,道,“我先走了。你的丫鬟在何处?我叫人寻来陪你。” 郭慕梅的眼眶慢慢红了,道:“我……没有丫鬟。” 陆安澜皱眉:“怎么回事?” 郭慕梅眼带哀伤之意,道:“婶母当家,今年说要节俭,裁掉了好些丫鬟仆妇。我院子里如今只有几个粗使丫鬟罢了。” 陆安澜念及郭应龙旧日恩情,当下道:“我明日遣几个丫鬟过去,再送你些财物傍身。” 郭慕梅目带感激之色,看着陆安澜,道:“多谢陆大人,不过丫鬟就不必派来了,婶母这般被下面子,总是不开心的。” “也好。”陆安澜没有坚持。 “人走茶凉,我如今可算有体会了。”郭慕梅神情郁郁。 这句话勾起了陆安澜的往事。他十岁那年,父亲陈嘉远被诬告通敌叛国,满门男丁抄斩,女眷没为官奴。他侥幸逃脱,隐姓埋名,用了母亲的姓氏。 他在暗处,冷眼看着从前围绕在父亲身旁的人,又转而去阿谀奉承新的权臣。 陈家的覆灭,于他人而言,也不过是一句叹息。 这般看向郭慕梅,就多了几分耐心,道:“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实在解决不了,可来找我。” 他一直以为郭应龙之女已经婚嫁,不曾想还守孝在家。为着郭应龙的知遇之恩,力所能及之处,回报一二。 郭慕梅不曾想真的能得到陆安澜的承诺,瞬间两眼放光,盈盈下拜道:“多谢陆大人垂怜!” 陆安澜见她无事了,便告辞而去。 他不想再遇到崇华,当下叫下人去向鲜于桑翰辞别。 崇华本来守在高台之前,谁知收了大半个时辰,却是这么个结果,恨得牙痒痒,气呼呼地回宫了。 待到傍晚,宾客散尽,鲜于桑翰与临真公主二人聚于卧房内。 “真是意外,谢明时的女儿竟有如此美貌,引得太子与陆安澜都动心了。”临真公主趴在贵妃椅上,鲜于桑翰坐在一旁,一边给她按*摩,一边说道。 “我那个弟弟,惯是道貌岸然,本是想今日让他跟谢如冰撞到一处,来个霸王硬上弓,好叫父皇训斥他。岂料他这般警觉,滑不溜手,竟是不出筵席。”临真公主秀眉微蹙道。 眼看着计策就要失败,谁知柳暗花明,陆安澜却因为崇华的到来而离席。 “万万没有想到,陆安澜会出去散心。你的人反应倒快,将陆安澜领了过去。”鲜于桑翰道。 “可还是功亏一篑,人都不见了。”临真公主惋惜道。 “岂会功亏一篑?虽则太子殿下没撞见陆安澜和谢如冰二人有私情,但是,从今天的情形看,陆安澜分明对谢如冰颇为在意。”鲜于桑翰又道,“太子心中恐怕对陆安澜早有不满。” “最好他们先争个你死我活,咱们再出手。”临真公主说道。 “陆安澜不欲众人见他与谢如冰在一起,心中多少有些在意她。既然如此,我们也算知道他的软肋之一了。”鲜于桑翰道,“否则此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儿,真是难以对付。” 临真公主转过脸来,两只胳膊搂住鲜于桑翰的脖子,婉转道:“郎君,你可真是太好了。” 鲜于桑翰居高临下看着她,大掌摩挲着她丰腴的腰肢,道:“你是我妻,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临真公主妙目微闪,道:“母妃说了,父皇似乎在服食丹药。若真如此,恐怕寿数就不长了。想当年,母妃身怀六甲,可是为救父皇,滑胎再不能生育。那可是一个男胎,父皇的长子。若是他活着,这大周的位置,还不一定就是他楚元茂的。” 鲜于桑翰道:“既然夫人你想要,我拼一拼,也要给你做到的。”顿了一下,鲜于桑翰笑道,“何况当年楚家和鲜于家都是前朝闵帝的臣下。他楚家做得皇帝,我鲜于家自然也做得。” 临真公主两条修长的腿勾住鲜于桑翰的腰,笑盈盈地道:“如此,便让臣妾伺候陛下吧。” 鲜于桑翰一听,一身热血沸腾,有种异样的刺*激,当下道:“来,让朕尝尝皇后娘娘的水儿……” 这夫妻二人当下颠*鸾*倒凤,贵妃椅上春光娇媚。 第30章 暗流涌动(二) 却说谢如冰回到家中,想起陆安澜在桃花小院的举动,心中仍是有气,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办。若是有一日,陆安澜真的将他掳回陆府,她也是无计可施。 当初就该求武德帝赏她一处宅院,任她自立门户,来去自由。 正在想着,外头传来二郎的欢呼声:“姐姐,姐姐,快来看!石大哥给我们送来了小猫和小狗! ” 谢如冰抛下心头的不快,走出来,就见院子里,有一只毛色泛金的狗儿,约莫有二郎一般高,正在低头舔着二郎的小脚丫,看起来甚是温驯。 另有一只小猫,花斑皮毛,像是刚出生不久,小小个儿,叫声也是轻而软,一双琉璃般的眼珠子看着谢如冰。 谢如冰今天的不快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石邈把小猫抱起来,递给她。 她接过来,轻轻地搂在怀里,道:“这太可爱了!谢谢你呀!” “你喜欢就好,我可担心你不喜欢呀!”石邈看到谢如冰喜笑颜开,知道自己这礼物送得极好。“这是常见的花斑虎,很容易养的。” 谢如冰刚到石家来时,石邈就曾说过要送他们猫和狗。不过,好的品种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又要训练一番,因此到了现在,他才送了过来。 “姐姐,你说我的狗儿叫什么名字才好呢?”谢二郎抱着狗儿,不肯撒手了。“我今晚要跟它睡觉!” 谢如冰下意识地看向石邈。 “放心,都是训练过的,最是忠诚护主的。”石邈道。 谢如冰得了允诺,方蹲下,对谢二郎道:“你想取什么名字呢?” “他的皮毛是金色的,难道就叫金毛?”谢二郎道,说着两条眉毛皱起来,“有点儿俗,不够威风。” 谢如冰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叫‘黄金甲’,可够威风呢?” 二郎一听,连连拍手,道:“好名字!就叫这个吧!” 谢如冰又将小猫取名为“眈眈”。这小猫额间的斑纹颇似老虎,便取“虎视眈眈”之意。 石邈仔细地告诉他们如何训练和养护狗和猫,到了傍晚方离开。 等石邈回到家中正院,晚膳恰好上桌了。石敬宗和石夫人正等着他回来。 石夫人问道:“去哪儿了?还以为你不在府中。” “去谢夫子的院子了。” “你似乎和她很亲近?”石敬宗问道。 石邈的脸不由得红了,道:“最近禁卫军一直忙着,我老是要值班,已经许久没有和她说话了。” 他心中喜欢谢如冰,可是,谢如冰此刻乃罪臣之女,父母恐怕不会准许亲事。 石邈在想如何说服父母,在禁卫军表现也越发地努力。 石敬宗笑道:“忙点儿好,你干得好,就有升迁的机会。” 石邈应下了。自家三口坐在一起用晚膳。 用过晚膳,石邈告辞而去,今夜还是他值班。 待到厅堂中只有石敬宗和石夫人,石将军问道:“夫人,你任由邈儿接触谢如冰,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石夫人笑道:“我琢磨着,给邈儿求娶谢如冰。” 石敬宗微微一怔,道:“谢如冰乃罪臣之女。” 石夫人道:“她还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再看陛下行事,对她算是颇多容忍,谢明时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谢家女儿心地善良,性情温顺,知书识礼,做小儿子的媳妇是最好不过。老大老*二的媳妇都是争强好胜的,若再娶一个这般的进来,府中可不是要开擂台么!” 石敬宗沉吟道:“若能复起,也是这一两年的事。邈儿刚入的禁卫军,年纪也轻,略等等也行。只是,京中合适的人家,你也多留心着,若是谢家女不行,可要有合适的,不可误了邈儿终身大事。” 石夫人应好。待散了晚膳,石敬宗自去姬妾处休息,萧妈妈方问道:“夫人,您真的计划让三爷娶谢小姐?” 石夫人垂着眼眸喝消食茶,道:“且看最终是个什么情形吧。她是姜氏之女,姜氏离世之时,或许留了东西在她身上。但是,依照姜氏的七窍心肝,恐怕谢如冰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何用。” 萧妈妈迟疑道:“可是谢家已抄……” “所以,且先看看。继续留意着他们姐弟,看看有何特别之处。”石夫人道,“我的这位师妹,甚是聪慧,若是她手上有当年陈家灭门的线索,必定会想办法留下来的。” 石夫人、姜氏、陈嘉远之妻陆氏都曾师从前朝王大家,修习书画算学,乃是同门。王大家当时已是年近花甲,隐于世外,所以知晓这一段过往的人并不多。早年她们也曾有书信往来,后来渐渐少了,前几年更是音书尽断。 “不如去谢如冰居住的小院查一查?”萧妈妈道。 石夫人摇头:“就怕还有人盯着谢如冰。十几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一会时间。” 第31章 崇华落水 二郎得了黄金甲,这几日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同它一起。自从谢如冰去了集雅书院教书,本想给二郎寻个老师,只不过二郎一心想考崇宁书院,这谢如冰最是熟识,干脆还仍旧利用课余时间来辅导他。 于是,谢如冰给二郎教书的时候,黄金甲就乖乖地躺在一旁。眈眈不喜人近,颇为高傲,常常躺在窗台上晒太阳。待授课毕,二郎很快写完字,抱着黄金甲又出去院子里溜达。 笑声叫声不断。 谢如冰抱着眈眈,竟恍惚生出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心底里有些隐隐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正待想时,石邈敲门走了进来,后头是玉儿珍儿宝儿几个。 “今日休沐,春光大好,不如我们一起去郊游吧!”石邈笑道。大约确实春光明媚,谢如冰头次发觉,石邈是十分俊朗的人。 她揉揉眼睛,还没回话,二郎已经扯着她的裙角,道:“姐姐,我们带黄金甲出门玩耍吧。它肯定喜欢!” 谢如冰想了想,便同意了。 一行人乘车出门,石邈骑马在前,谢如冰带着几个孩子坐在一起,后头跟着丫鬟仆妇侍卫,最后边还跟着几条狗儿,包括小黑和黄金甲,浩浩荡荡,引人注目。 出了东城门,行得不远,就到了汴水之畔。河堤上杨柳嫩黄,蔓草初绿,野花绽放,莺歌燕舞。因是休沐日,游春之人不少,三三两两,丽人颇多,衣衫艳丽,轻盈飘逸,更添几分春色。 一停下车,孩子们就哗地一下子带着狗儿冲进了野花丛中。追逐蝴蝶,奔跑嬉戏。 石邈寻了一块毯子,铺在草地上,道:“坐吧。在这里晒晒太阳,可舒服。” 谢如冰坐下了,石邈也在一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头次和谢如冰坐得这么近,有些紧张,鼻间微微沁出汗来。 他随手折了一根草,衔在嘴角,有些没话找话,含糊地问道:“眈眈可听话?照顾得过来吗?需要我叫兽房的小丫鬟过去帮忙么?” “都很听话。怎好意思再麻烦?我们应付得了。”谢如冰道。 正说着话,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谢妹妹,石公子,你们也在这儿呢!”语气之中,有些惊喜之意。 二人回头,正是郭慕梅。 谢如冰觉得,她容光焕发,比从前好看了不少。大约是春光好,今日看谁,都好? 谢如冰不知,郭慕梅近来确实颇为春风得意,一扫从前的阴霾。自那日在公主府偶遇陆安澜,陆安澜果真给她送来了许多珍贵的礼物。叔叔和婶母的脸色便是前所未有的和蔼。 她一直在琢磨着,何时才能和陆安澜再次碰面,已感谢他的帮助。前两日,听说今日太子在汴水之畔宴客,便过来看看能不能见面了。 “郭姐姐,你这一身衣裳真是太美了!”谢如冰赞叹道。郭慕梅穿了一袭浅紫色的长裙,那颜色染的极好,如烟似雾,裁剪也很衬身材,少女的窈窕多姿尽显无疑。 这绸缎便是陆安澜命人送来的,郭慕梅闻言,笑容更盛了。 “我们一起去河边走走吧。”郭慕梅提议。 若是太子宴饮,该是在游船画舫之上。此处风光最盛,或许会停留一二。 谢如冰容貌虽美,但是身材稍显青涩,且还穿着略厚的棉服,自船上一眼望来,反倒不如郭慕梅显眼了。 郭慕梅是以提议谢如冰与自己一起。 谢如冰不疑有他,应下了。二人一同沿河堤漫步,此时日头渐高,河上的画舫也渐渐多了,丝竹管弦声起,一派太平气象。 然而,二人漫步河堤的景象,恰恰落在了崇华公主眼里。崇华也是得知自家兄长要宴请众臣,这才寻了画舫,也到汴水上来。 可是,陆安澜还没见到,先见到郭慕梅和谢如冰。自她知道陆安澜给郭慕梅送去珍宝绸缎后,她心中就把郭慕梅视为头等情敌了。 “狐媚子!穿成这副模样给谁看呢!”崇华咬牙,自言自语道。当下,回过身,指着一旁的林公公道:“你快去想个法子把她二人推到河里去,看她还敢穿成这样出门!” 林公公扑通一声跪下,哭丧着脸道:“殿下,饶命啊!上回皇后娘娘说了,若是小的不懂劝阻,仗杀了事!” 一旁的宫人也都跪下。 崇华暗恨母亲,为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委屈自己一个公主至此。当下命人靠岸停船,道:“去叫她们离开河堤!”不能出现在陆安澜的眼里才是。 林公公依然哭丧着脸,道:“殿下,那两位是圣上钦点的集雅书院女夫子,若是我们轻易呵斥,少不得又要被告到圣上处。” 崇华心中郁气翻涌,待停了船,亲自下船来,几步走到郭慕梅与谢如冰面前。 郭慕梅与谢如冰忙向她行礼。 崇华看着郭慕梅一身紫衣,冷笑道:“要是没记错,郭小姐还在父丧吧?怎的还穿这般艳丽的衣裳?听说是陆大人送的?也是,郭小姐眼看十九,又逢春天,难免春心动了。” 崇华这一番话,实在有些粗俗。郭慕梅惯是文雅,闻言心中恼怒隐恨,却也只能忍着,道:“多谢殿下还记着我父亲。小女子这就回去换下。” 说着,便要告辞而去。 谢如冰早已从陆安澜家中搬出来,又救了圣驾,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也知道崇华不会也不可能像前世那般就杀掉自己,可是看到她,谢如冰还是止不住心里打鼓,也只想着走远些。 崇华自恨不得她们快点儿从河堤上消失,也不拦她们。 眼看郭慕梅和谢如冰走远,崇华松了一口气,心中得意,刚走两步,准备往回走,上船去,突地从草丛里窜出一条白蛇,从崇华公主的脚面滑过。 冰凉而蠕动的触觉,将崇华公主吓得尖叫一声:“蛇,有蛇!” 她两脚乱跳,不小心一脚踩空,自河堤滚了下去,扑通落入水中。 春寒料峭,春水冰凉。崇华不识水性,在水中扑腾起来,连着呛了几口水,连呼救声都出不来了。 跟她一同上岸的两个宫女也不识水性,当下大叫:“公主落水了!救命啊!” 船上众人大惊,有识水性的侍卫跳入水中,快速游了过去。但是,毕竟有一段距离,眼看公主就要沉下去,自岸上跃入一个黑影,将崇华公主抱着推上了岸。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林公公拿着毯子匆匆跑了过去,给崇华披上。又连忙向救命之人致谢。 那救命恩人是个年约三十的大汉,看了眼裹着毯子的崇华,道:“在下蜀中张英,不曾想有幸得救公主,多有得罪了。” 崇华二十四,此前嫁过两回,此刻看到这汉子的眼神,心中有些不悦,又有些骄傲。她身材丰腴成熟,在床榻之上也是哄得从前两任丈夫沉醉不已的。 不过,崇华想到自己今日的精心打扮全都白费了,也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当下,也不再说话,登车回宫。 孰料,到了第二日,李皇后派人找了崇华到宝慈宫。崇华仍在琢磨着,如何与陆安澜碰面,谁知到了宝慈宫,宫人都在外头,崇华一进去,李皇后劈头就骂: “一直叫你不要为难臣下之女!郭氏女和谢家女都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你何苦为难她们!为难了她们对你又有何好处?”说着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道,“若你能叫她们吃亏也可以,偏偏次次都讨不到好!你这脑子,就不能稍稍动一动!” 崇华梗着脖子道:“母后,我哪里有错了!陆安澜这般人物,就该我堂堂公主才配得上!她们那是破落户的女儿,凭什么也得陆安澜的青睐!” 李皇后一根手指戳到崇华的脑门上,冷笑道:“你就别再天天想着陆安澜了!昨日,你非要去教训郭氏和谢氏,落入水中,众目睽睽之下,是蜀中张英救了你。今日,这位英雄就向你父皇求亲了!” 崇华一听,大惊失色,忙问道:“父皇没答应吧?这蜀中张英是谁?我不要嫁!” 李皇后真是疑心崇华不是自己生的,恨不得一巴掌拍下去,又是冷笑数声道:“你当真是……蜀中张英乃是蜀中名门张家的嫡次子,他张家当年助你父皇灭了蜀王,如今是蜀中一等一的豪门。张英去年丧妻,前头没有嫡子,他来求娶,你说你父皇会不应么?!你给我准备着,嫁过去吧!” 崇华脸色煞白,不由得哭出声来:“母后,我不去,我不去,快跟父皇说说……” 崇华一句话还未说完,外头传来太子楚元茂的声音:“崇华,你再哭闹也是无济于事。我和母后想想看,还有什么法子,我们也不忍心你嫁那般远的地方。” 崇华回头,泪汪汪地看着楚元茂:“哥哥,帮我!”一时情急,连“皇兄”都忘了喊。 楚元茂好生安抚了崇华一番,又命人送她回宫。他刚坐下来,李皇后就恨恨地道:“崇华这分明是中了人的道!真是可恶至极!” “母后,当务之急,是让崇华心甘情愿地嫁到蜀中去。张英乃是张家的得力弟子,颇得张老爷子的宠信。将来要平南诏,少不得借力于张家。”太子劝道。 李皇后此刻也平静下来,道:“这我知道。只是,先前想着陆安澜一直未有正妻,若是能娶崇华,是最好不过了。他掌握禁卫军、幽云十六州、吴越的兵力,和蜀中几大家族也素来交好。你若得此人,天下才稳。” 楚元茂摇头道:“母后,陆安澜不可能娶崇华的,崇华回京至今,连话都没能跟他说上几句。陆安澜终究必须除掉。” 李皇后听得此话,眉间不由得带上隐忧,道:“他如今势大……” “只要他失去父皇的宠信,就什么都不是。”楚元茂阴恻恻地说道。 李皇后沉默半晌,叮嘱道:“你行事小心些。你父皇为人多疑,手腕厉害,宫中佛堂十数年来我愣是半分插手不进。” 楚元茂点头,道:“他终究老了。”这位一向标榜自己为明君贤君的皇帝,开始偷偷服食丹药。 第32章 贤德太子妃 ... 崇华回到寝宫中, 又急又气,生怕自己就此远嫁蜀中,命人在宝慈宫宫门处守着, 等太子出来了自己再去跟太子探听消息。 不多时, 太子果然回东宫。崇华急急赶了过去, 见到太子,就问:“皇兄,我该怎么办?” 太子叹了一口气,道:“我仔细叫人打听了当时情形,父皇当场就答应了张英的请求, 很是赏识他。张英乃蜀中大将, 嫁给他, 也不会委屈你。” 崇华着急, 道:“还可以想想办法么?” “你是知道的,父皇一向金口玉言,谁还敢再说什么?蜀中乃天府之国,富庶安逸, 你会喜欢。”太子道。 崇华最怕武德帝, 闻言知道事情恐怕无可挽回,当下跺脚道:“都是郭慕梅和谢如冰, 害得我落水!” 说着转身就要走。 太子急急将她拦下, 道:“崇华,你不可再放肆。父皇对你,多有不满。你再这么胡闹, 仔细父皇发怒。何况,郭慕梅父母双亡,谢如冰的父亲在孟津重病,你这般苛待孤女,于母后的名声也是有损。” 崇华嚷道:“你们就天天只顾着名声!我气都气死了!”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我倒是想不顾啊,可惜上头还有人。”待崇华走了,太子低声自言自语道。 崇华气呼呼回宫,到了半路上,想起太子说谢如冰的父亲重病,心中忽地高兴起来,立刻摆驾出宫,去往石府。 崇华公主不耐烦与石夫人等打交道,大驾直接到了谢如冰所居的临街之门。 恰好谢如冰正在教二郎读书,听得崇华公主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崇华落水,当日她看见了,心中有些暗自高兴。此刻,她却担心崇华来胡乱咬人、秋后算账。 崇华看到谢如冰姐弟住得这般简陋,又只得一个老妈子侍奉,当下心情大好,道:“本宫今日听到了一个消息,想来谢小姐一定感兴趣。” 说完,顿了下,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谢如冰。 “请公主明示。”谢如冰跪在地上,磕头道。 此女柔顺,崇华更得意了些,道:“你父亲在孟津病重,恐怕难治。这春天,乍暖还寒,夫子上课辛苦,你可要多加保重啊。” 谢如冰一听,还疑心自己听错了,也忘了磕头,愣愣地问道:“殿下,你说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 崇华见她吓得小脸煞白,心中更是高兴,道:“本宫的消息,自是可靠。谢明时命不久矣。谢夫子多多保重吧。” 说罢起身,轻飘飘地走了。 二郎在一旁,也听到了,呆呆地问谢如冰:“姐姐,这是真的么?” 谢如冰缓缓问道:“二郎觉得呢?” 二郎摇头道:“我不知道。” 谢如冰摸摸他的头,道:“不知道就对了。崇华可能说的是假话,只是想来吓唬吓唬我们。二郎且放心。” “那如果是真的呢?”二郎不依不饶。 谢如冰道:“二郎不用担心,姐姐这就找人来打听打听。” 谢如冰安抚好二郎,正想去求石夫人帮忙,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张妈妈忙去开门,这回来的却是太子殿下。他一身便服,轻车从简,站在门外。 谢如冰忙上前行礼。 太子忙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几人起身。太子缓缓踱步到厅堂中,坐下,脸上露出歉意,道,“崇华方才过来,我听说了,担心她在此闹事,过来看看。她没有打扰你吧?” 谢如冰奉上热茶,道:“多谢殿下关心。公主殿下只是告诉小女子一个消息而已,并未打扰。” 太子道:“那就好,崇华是被宠坏了,想一出是一出,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如冰想了想,问道:“公主方才说我父亲病重,小女子斗胆问一句,这可是真的么?” 太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道:“她说的是这个?真是不知轻重!”旋即安抚道:“谢大人确实是生病了,但是,只要好生照料,就可痊愈。” “家父得了什么病症?” “风寒未愈,又感时疫。” 谢如冰回想前世,自己一直住在陆府,对外界发生之事几乎一无所知。 前世父亲生病,最后怎样了呢? 谢如冰努力回想着,却是一无所获。 她不由得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楚元茂见谢如冰蹙眉,沉默不语,温声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我帮你想想办法。就是这事儿有些难办。圣上亲自下的旨意,要谢大人终身服役。就怕下头的督工怕被圣上怪罪,竟是不给谢大人休息。” 谢如冰一听,不由得问道:“殿下,有什么办法可帮我父亲?” 楚元茂见谢如冰心急,心中暗喜,沉吟道:“现在还难说,我且先看看圣上的态度。” 将谢明时一事说得越难,后面就越顺理成章。 谢如冰忙道:“多谢殿下。何时可知晓结果呢?” “这说不好,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天。”楚元茂道。 谢如冰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楚元茂眼看火候差不多,起身离开了。 谢如冰目送太子离开,想了想,还是往石府正院而去。 石夫人听她说完此事,先是柔声安抚了一番,后又面露难色,道:“你也晓得,我家老爷是节度使。圣上最忌讳的,就是节度使们把势力伸到其他地方去,这是逆乱之相。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托人打听消息,也没有太子殿下快,他如今在六部历事,孟津河道乃是工部要事,他的消息来得也快。” 谢如冰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石夫人又道:“不若再问问陆大人?他乃六部长官,此事他要管也不难。” 谢如冰向石夫人道谢,忧心忡忡地返回小院。 二郎抱着黄金甲,坐在门槛上等着她。看到她回来,马上跑过来,问:“姐姐,可有法子了?” 谢如冰揉揉二郎的头,道:“二郎不必担心,姐姐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姐弟二人回到房中。 谢如冰琢磨,此事有能力插手的,大约真的只有太子和陆安澜了。她该找谁来帮忙呢? 无论太子或陆安澜,都叫她心里不安。 太子未免对她一个小小的女夫子太过关注。这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至于陆安澜,想起那日在公主府的光景,谢如冰就恨得牙痒痒,同时也隐隐生出不安和羞耻。若是自己求助于陆安澜,他是否会再提这些过分的要求? 然而,还未待谢如冰想清楚,今日第三波客人来了。是东宫太子妃娘娘派来的嬷嬷,请她到东宫叙话。 “太子妃娘娘想在归义也设立女学,有些问题,想请教谢小姐您。”嬷嬷很是客气地说道。 谢如冰无暇细想,便出门随着嬷嬷进了宫。这两日,阴云沉沉,春雨连绵不绝,到处湿漉漉的。谢如冰的心也如同这天气般暗淡下来。 东宫里的布置清贵高雅,太子妃李氏端庄大方,为人也很是和气。 李氏先是问了一些女学设置要注意的事项,谢如冰便一五一十道来。 李氏命人一一记下了,赞叹道:“怪道殿下在我面前好几次称赞你,说你是人如其名,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谢如冰心中的怪异之感愈发明显,只微微笑着,也不回答,听李氏往下再说什么。 李氏见谢如冰略带好奇看着自己,心中怫然,早已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话险些说不下去。但是,想到太子前两日的叮嘱,阴沉的脸色,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继续道: “我感觉与谢妹妹甚是投缘。谢妹妹你这般人才品貌,如今却孤身一人,无人照应。不如,你搬到东宫来?与我做个伴儿。将来无论是谢大人,还是谢公子读书,安排起来也都方便。”李氏道。 一席话说完,李氏看着谢如冰,等着她回答。谢如冰甚是诧异,不由脱口问道:“搬进东宫?娘娘觉得怎么个搬法?” 李氏道:“自不会叫你委屈的。如今东宫侧妃之位悬空,你觉得如何?” 谢如冰这会是真的呆住了,半晌当回过神来,笑道:“原来娘娘是这个意思。”当下道,“我爹说了,不可与人为妾。娘娘的美意,我就无法承受了。” 李氏万没想到谢如冰会这么直白的拒绝,颇觉得面上无光,当下道:“你父亲此刻生病,生死不知。若你入了东宫,或许有机会亲自去孟津见见他。” 威逼利诱,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谢如冰看着面依然一团和气的太子妃,心里不由得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李氏见谢如冰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说动,便买接再励道:“太子殿下也十分钟情于谢妹妹,能得太子殿下的宠爱,这可是天下女子都盼望的殊荣啊。” 原来,太子也是早有预谋,才会三番五次对自己示好。 谢如冰待太子妃说完,方道:“小女子多谢殿下和娘娘抬爱。只是,小女子自父亲出事,便发誓,不嫁为人妇,只教导二郎长大,终身执教。女学的事情,若是娘娘清楚了,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李氏听她这么一说,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就僵住了,道:“难不成谢小姐不想尽快救治谢大人么?” 谢如冰道:“太子仁德,太子妃贤惠,此番多谢殿下和娘娘如此关心。至于父亲的事,小女子再另想办法。” 谢如冰回答得恭恭敬敬,李氏听了,却总疑心里头有些讽刺的意味,脸上隐隐发烧。 谢如冰告辞要走,李氏为着她贤惠的名声,也不能强押民女在东宫,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真是不识好歹!”跟在李氏身旁的余嬷嬷斥道。 李氏冷笑道:“楚元茂此番又没能将此女带入宫中,还不知要怎么折腾这殿里的人。”她想了想,道,“你派人着在外头留意,寻两三个与谢氏相似的女子,放进宫女里头去吧。” 第33章 亲吻 ... 枢密院里, 陆安澜正在议事,黄河春汛就要到来了,此前派去督查沿河要隘的工部官员陆续回来, 正在述职。 “孟津依然是最为危险之处, 去年虽加固了堤坝, 但是钦天监预测,今年雨水太多,又恰逢黄河上游冰水消融,春汛水势极大,河堤还有好几处正在抢修加固, 就怕抵挡不住。”工部主事曾经纶道。 “春汛何时开始?”陆安澜问道。 “算起来, 大约二十日可到孟津。”曾经纶道。 陆安澜正待要问, 却见陆定从门外进来,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太子刚自谢小姐院中离开,太子妃就召谢小姐入东宫。” 陆安澜扬眉,楚元茂这是按捺不住了?连太子妃都用上了? 他起身, 对众人道:“孟津之事, 如何处置,你们先议。我去去就回。” 外头阴雨绵绵, 陆安澜坐在车上, 命陆定快马加鞭往宫中而去。 却说谢如冰快步出了东宫,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此刻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 崇华公主记恨着她, 太子殿下也别有所图。此二人若真是发起狠来,她一个也对付不了。 她必须想办法,让他们都有所顾忌。 可是,若是太子做了皇帝,还会有所顾忌么? 谢如冰揉揉眼睛,觉得有些眼晕。就是最难的算术题目,仿佛都比眼前的事情简单。 谢如冰刚走了几步,离东宫宫门还没多远,就见陆安澜远远地走了过来。 一众宫人都低头行礼,有些大胆的,还偷偷打量这位俊美的陆大人。 唯独谢如冰,脑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此刻看到陆安澜,还未缓过神来,忘记行礼。 陆安澜扫了一眼随侍在谢如冰两侧的宫女,都是东宫之人。 “你怎的进宫了?”陆安澜佯装偶遇,问道。 谢如冰道:“太子妃娘娘诏问女学之事。”说着,顿了一下,咬牙道,“陆大人可是要出宫?可否带我一程?”她恨不得此刻就离开皇宫。 离宫门还有那么远,她怕生变。若是太子或太子妃变卦要为难,再不顾名声,她如何走脱?有陆安澜在,才能放心。 陆安澜有些意外,谢如冰一向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这回却急急巴上他。 陆安澜颔首,淡淡道:“走吧。”竟还递给她一把伞。 谢如冰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她不敢离陆安澜太近,还在宫中,还有崇华公主这个主儿。 陆安澜皱眉看着离自己远远的人儿,停了脚步。谢如冰不解,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上前几步。 “圣上为崇华公主和蜀中张家嫡子张英赐婚了。她很快就要嫁到蜀地。你可放心了,不必走得那么远。”陆安澜低声道。 谢如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崇华公主就要离开京城?去的还是千里之外的蜀地? 她刚想发问,陆安澜已经转身,大踏步而去。谢如冰只得跟上。 她想起那日崇华公主落水,有人相救。那人就是蜀中张英?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看着陆安澜的背影,思索起来。 待两人出了宫门,上了门外候着的马车,谢如冰终是忍不住问道:“大人,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陆安澜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闻言撩起眼皮子,觑她一眼,道:“当然是真的。我何曾说过假话?” 谢如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再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转折。崇华公主离京,自己就可以远离前世的噩梦了。 “你三番五次说害怕崇华,现如今她很快就离开京城了。待她离京,你就回陆府。”陆安澜道。 要让崇华离京,实在简单。他不过略施小计,就解决了。 谢如冰想都没想,开口就道:“不。” 陆安澜没想到谢如冰还是不松口,不解:“崇华已经离京,你还担心什么?” 谢如冰想了想,问道:“大人究竟为何非要我入陆府?” 她黑白分明的双眸,看着陆安澜,净是疑惑与不解。 陆安澜一哂,道:“你在外头,还没吃够苦头么?崇华好解决,太子殿下你又待如何?” “太子殿下一向仁德宽厚,圣上亲自教导,他不会对我如何。”谢如冰分析道。 “那你方才干嘛那么热情地跟着我?”陆安澜反问。 谢如冰沉默了一下,方道:“我想跟大人打听我父亲的情况。” 陆安澜一怔,旋即知道她所问之事为何。一张俊脸冷下来,不说话。 “崇华公主说,我父亲重病,可是真的?” “是的。”陆安澜颔首。谢明时生病,他早已知晓,也正是因为他这一病,太子的人才浮出水面。他也早吩咐人好生盯着,且留谢明时性命,看看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看来,至少有一部分是为着谢如冰。 谢如冰本还心存侥幸,是否是崇华公主信口雌黄。现在得到陆安澜确认,登时慌了神,不由得倾身向前,捉住陆安澜的衣袖,问道:“可有医官给他看病?是不是真的很严重?” 陆安澜看了一眼那捉着衣袖的小手,衣袍玄黑,素手白皙,竟有种难言的诱*惑。 他轻轻地扯回了衣袖,道:“你想知道么?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太子?” 谢如冰缓缓松了手,道:“太子殿下说了半天,也没跟我说能怎么帮我。” 陆安澜额角青筋一跳,咬牙问:“若是他说了,你就答应了?” 谢如冰摇头:“我会要求去孟津,见过我父亲,他老人家一切安好,我才会答应。”她虽然历事少,可她也不傻。空口白牙,怎么肯就把自己搭进去。 陆安澜双眼一眯,眸光一厉,冷笑道:“还不算太蠢!可上回不是口口声声说不为人妾?这么快就改口了!” 谢如冰沉默下来,半晌方道:“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是无可奈何。” 陆安澜简直气得肝疼,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道:“怎的不来找我?” 谢如冰闷闷地道:“我本打算从东宫出来,就去找大人。想来,此事也只有大人能帮我一二。” 这话却是正正触到了陆安澜的痛处。他当即劈头骂道:“你还打算从东宫出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太子妃给你下了药,叫你跟了太子,你还能不能出来?” “真是蠢得没边了!别人叫你进宫你就敢进!” 谢如冰这回被说得哑口无言,垂着头,不说话,大约是担心谢明时,眉目间一抹清愁,看着叫人怜惜。 他提醒自己,收起怜惜之情,这次定要叫她长长记性,顺便心甘情愿回陆府。 当下,硬着心肠,冷着声音,道:“我可助你去孟津见你父亲。从孟津回来,你就搬回陆府。” 尽管谢如冰想过,自己若是向陆安澜求助,他恐怕也会提要求。可是,真的听到陆安澜这么一说,她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又有些伤心。眼睛酸酸胀胀的,喉咙也有些哽咽。她怕自己一说话就哭出来,只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字来:“好。” 折腾大半年,陆安澜终于得了少女回府的允诺,然而大约是她回答得太勉强,表情又太委屈,他心中不悦,道:“怎的?还不高兴了?你以为当真简简单单就能去孟津见到你父亲?” 谢如冰抬起头来,对上陆安澜的双目,低声道:“没有。多谢大人。” “若真入府,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谢如冰斟酌道。 “说。”陆安澜皱眉道,可真是麻烦。 “请大人你认我为义妹。否则,我怕你府里的姬妾会伤心,我也怕京城里会胡乱传言。我如今是夫子,总不能立身不正,名声不好。”谢如冰道。 一番话下来,陆安澜的脸是越来越黑。 待她说完,车厢里的空气硬生生冷了许多。 陆安澜本是要给她施压,叫她收回这话,岂料,谢如冰竟也丝毫不惧,就这么看着陆安澜。 陆安澜倏地一伸手,俯身过去,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微微抬了起来,冷笑道:“给你一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还得寸进尺了?” 想做我的妹妹?你也配?这句话到了陆安澜嘴边,却终是没说出来。 谢如冰被他钳制,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美目,波光潋滟,红了眼角,叫陆安澜心中陡然一跳。 他更靠近了些,几乎贴着谢如冰的脸了,靠着她的耳朵道:“你绝对不可能成为我的妹妹。” 妹妹?他的妹妹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不幸与困境,而这一切都与谢明时脱不了关系。她竟还妄想成为自己的妹妹?! 谢如冰被陆安澜的阴沉和狠戾吓了一跳。同时,她也明白他要她入府的目的了。 她挣开了他的钳制,颤着声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只有最后一个请求,便是有朝一日大人若是厌倦了,又或是……迎娶正妻之时,放了我出府。” 陆安澜额角青筋一跳,怒极反笑,道:“你还没听明白。入了我的府,就是我的人。这辈子,你哪里也别想去。” 谢如冰还待说什么,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安澜一把掐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扣入怀中,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唇舌瞬间就被用力攫住。陆安澜的动作粗鲁而蛮横,几乎是在啃咬。 谢如冰想要挣开,却挣扎不开来。她气急败坏,流下泪来。 陆安澜终于尝到魂牵梦萦的香甜,正自满足,却感到触手之处一片濡湿。 他睁眼,看到谢如冰的面颊煞白,满面泪痕。 他顿了一下,缓缓地松开了她,又退开一步,整了整自己稍显凌乱的衣领和袖子,抿着唇,面无表情,不再说话。 谢如冰也退到一旁,坐了半晌,方缓缓抬手理了理鬓发和衣裙,她此刻心乱如麻,难过、伤心、屈辱,诸般情绪涌上心头,只坐着也不说话。 仿佛过去了很久,外头传来陆定的声音:“大人,谢小姐家到了。” 谢如冰起身,眼看就要掀了帘子下去,陆安澜突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冰儿……” 情急之下,连幼时的称呼都用上了。 谢如冰甩开了他的手,低声道:“等从孟津回来,大人想要怎样就怎样。” 谢如冰下了车,车帘子犹自甩动着,唇齿间仿佛还有她的香甜气息,可是,陆安澜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恶劣。 他并不希望如此。 第34章 杀敌 ... 第二日一早, 晨雾犹在,陆安澜就派人前来谢家小院。 “谢小姐,大人吩咐, 让我等护送您前往孟津。”蒋七抱拳道。 红菱还带了两个丫鬟过来, 命她们留在此处照顾谢二郎。 谢如冰没想到陆安澜这么快就做出了安排, 忙道:“我还得跟曹大家请假,恐怕得等一等……” 红菱道:“陆大人已经和曹大家说了。他此番前去黄河巡查,需要抽查各地河堤修筑的账目是否有错,请求谢小姐协助。” 谢如冰算学卓著,曹大家是清楚的, 已点头应下了。 谢如冰闻言, 也不再多说, 匆匆收拾了几套衣裳, 嘱咐张妈妈好生照顾二郎,又叮嘱二郎听话,就要出发。 二郎出生以来,头次和姐姐分开, 眼圈红通通的。只是想到自己是家中的男子汉, 才忍住了。 他想了想,从屋里拿出几件东西来, 交给谢如冰, 一面奶声奶气地道:“姐姐放心,我会好生照顾自己。这些东西你拿着,可以防身, 无聊的时候还可以玩,路上也要小心。” 谢如冰一看,有机弩、匕首,还有九连环和华容道。谢如冰一笑,搂了搂谢二郎,出门登车而去。 马车粼粼,很快出了城门,往孟津而去。 东宫。 太子刚刚自一名姬妾床上起来,端着茶盏喝茶润喉。此时,便有亲随入内回禀,陆安澜安排人带了谢如冰往孟津而去。 太子闻言,一张俊脸满是阴骘之色,狠狠地将茶盏摔在地上,道:“陆安澜,我若不除你,难泄心头之恨!” 那侍寝的姬妾是噤若寒蝉,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昨日谢如冰入宫,乃是他的授意。此刻,楚元茂甚是懊悔,昨日没逼着谢如冰成事。先前他想美人倾心、婉转承欢于他,才是最美。但如今看来,美人心似铁,他的耐心已经告罄,不如来一出霸王硬上弓。 谢明时一案,乃武德帝的旨意。陆安澜与谢明时政见不和,时有争执。要帮助谢如冰,势必要在武德帝处给出理由。而无论说什么,都难免引起帝皇的猜忌。所以,他以为陆安澜不会出手。 岂料,他竟还是插手进来! 美人此一去,孤男寡女,再回来,恐怕已非完璧! 这么一想,楚元茂更是恨得牙痒。既恨陆安澜,心中对武德帝的不满也越积越多。 对陆安澜、对自己这位好名声的父亲,他再不想忍下去了! 却说谢如冰在蒋七等人的护送下往孟津而去,白日行路,夜间休息,走了三日后,这一晚歇在驿站之中。 一路走来,阴雨连绵,雨势甚大,道路湿滑,行路艰难。谢如冰是恨不得日夜兼程,只是大雨不断,无可奈何。 明日就能到孟津,这夜谢如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自己已是再世为人,前世也不知父亲是否有康复,是不是最后得到了赦免,是否与二郎团聚。 这般想着,蜷在被窝里默默流下泪来。 直到半夜,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停到一阵喧哗声来。 马蹄声、马鸣声、人声、脚步声嘈杂而喧嚣。 她刚坐起身来,就听见红菱在外头敲门:“谢小姐,陆大人到了。” 谢如冰一惊,披上外袍。 就见门从外头打开了,阴寒的夜风吹了进来,谢如冰打了一个哆嗦,就见陆安澜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一改往日宽袍大袖的装扮,此刻是一身胡服,发梢与衣摆都被雨水濡湿,靴子也在地面上留下水迹。 红菱叫人拿了热水进来,转身就出去了。临出去前,看了眼陆安澜,压低了声音对谢如冰解释道:“最近大雨,驿馆滞留人员甚多,大人今夜便在此安寝。” 这个理由实在很牵强。堂堂枢密使大人,只要一句话,哪个不争着抢着让房间? 可是,陆安澜执意如此,众人也只得当真。 红菱一离开,屋里就安静下来,只有屋外潺潺的雨声。 谢如冰坐在床上,与外间隔着一架屏风,她全身紧绷着,一只手不由得抓紧了被子,听着外间的动静。 只听到陆安澜拿起毛巾,哗啦啦拧干了,擦了一下脸,一把又将毛巾扔进盆中。 陆安澜擦完后,也不说话,径自倒在窗前的榻上,一臂置于脑后,合上双眼,似乎就这般睡了过去。 谢如冰听得院子里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风雨之声,越来越大了。 谢如冰忍不住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屏住呼吸,走到外间的榻前。 陆安澜的呼吸缓和而绵长,似乎真的睡着了。 春夜寒凉,他身上只盖着一件外袍,堪堪遮住了腹部与大腿。 屋内一灯如豆,窗外春雨潺潺。谢如冰静静地看了陆安澜一会,终是转身,把床单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给陆安澜盖上了。 原来,陆安澜也会有这般疲惫与不设防的时候。 枢密使的活儿,应该并不好做。内有各大节度使,外有各国虎视眈眈。身为枢密使,大约也是殚精竭虑。虽则陆安澜精力过人、才智超群,却也是需要休息的。 谢如冰这般想着,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陆安澜确实是累了。他连日处理军情,今日晨起骑马,奔驰五个时辰,才赶到了此处驿站。 此前又与谢如冰口角,进了屋里也不知说些什么,干脆不说话,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岂料,谢如冰竟给他盖上了被子。 突然之间,他今日连续赶路所带来的疲惫就一扫而空了。连着前几日积累在心里的不快也都消散了许多。 少女像猫儿一般,蹑手蹑脚地靠近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来软软的手掌,轻轻地给他盖上了被子。 有甜香靠近,仿佛还有几缕发丝略过自己的面颊。 他差一点就伸手,将她压在身下。只是,想起她那日的抗拒,终是忍住了。 雨声潺潺,陆安澜也睡了过去。 直到下半夜,一声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陆安澜自梦中惊醒,立即伸手拿剑。 青霜剑几乎从来不离他的身侧,便是睡梦中也是如此。 长剑出鞘,寒光如霜。 几乎就在同时,有刺客破窗而入。也不知是何人派来的,竟是有十数人同时向陆安澜涌来。 谢如冰也被惊醒,只见外间刀光剑影,陆安澜一身白色中衣,与一群黑衣人对打。 她伸手从枕头下拿起机弩,几步自床上下来,躲到衣柜的一侧,恰在屋角的暗影之中。这里恰好可以看到外间的打斗。 陆安澜的武艺显然十分了得,不过这短短的一会,黑衣人已是少了几个。 谢如冰的心口砰砰乱跳,拿起了机弩,试图瞄准黑衣人。 然而,打斗太过激烈,人影晃动,谢如冰根本看不准。而且,屋里满是血腥之气,叫人忍不住打寒颤。 她只盼着侍卫们能快些上来。 可是,刺客显然有备而来,恐怕已经用法子绊住了其余的侍卫。打斗许久,还不见人来。 陆安澜功夫再好,体力再好,也渐渐不支,行动迟缓了些。而刺客,还有两人,正与陆安澜缠斗。 此二人配合行动,其中一名刺客从背后进攻,而陆安澜正在被前头的刺客所牵制,力有不逮,几个回合下来,后背险些中招。 谢如冰看得心惊肉跳,终于趁着那背后刺客与陆安澜拉开距离之时,将□□射了出去。 □□破空而来,速度极快,连发三箭,刺客不料房中还有人,躲闪不及,胸部中了一箭,呼痛倒地。 陆安澜极快地看了内室一眼,又继续击杀最后一名刺客。 最后一名刺客眼看行刺不成,咬咬牙,翻身从窗户逃走了。 谢如冰提着的心,方落了地。她不由得跌坐在地板上,拿着机弩的手微微发抖着。 就在此时,外间才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陆定等人涌了进来,抱拳跪地:“大人,属下来迟!但请责罚!” “下面什么情况?”陆安澜拿起热水盆中的毛巾,正在擦拭青霜剑。 “对方派了四倍于我等的刺客,我们被缠住,脱不了身。”陆定道。 “有活口么?审审看,是何方神圣。”陆安澜嘱咐道。 “有的。卑职这就去审。” “且等一等。”陆安澜看着狼藉的房间,地板上血污满地,道,“问下掌柜的,还有没有客房。此处实在待不得。” 陆定领命出去了,又留下几人来清理现场。 陆安澜方走进内室来,就见谢如冰还坐在暗影之中,呼吸声有些急促。 陆安澜在她身边蹲下,一膝靠地,轻声问道:“还能起身么?”声音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谢如冰摇摇头,道:“我脚软。” 陆安澜伸手,道:“我扶你起来。” 谢如冰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捉住陆安澜的手臂,才有力站起身来。 然而,还未等她缓过神来,陆安澜便弯腰一把将她抱起:“外头地上都是血,走不了。我抱你。” 谢如冰知他说的是实话,且此时她也是浑身脱力,当下也不挣扎,默默靠在陆安澜的胸前。双手不知如何安放,只得抓住陆安澜的衣领子,看起来甚是温软乖巧。 陆安澜抱着谢如冰,跨过倒在地上的刺客,以及满地的鲜血。 第35章 谢明时 ... 驿馆里众人早已被惊醒, 不少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好在刺客很快伏诛,不少人看到陆安澜抱着一个女子自房中出来,陆安澜的一身白衣上都是刺目的血色, 显然方才对战激烈。 红菱早已将房间收拾出来, 迎了陆安澜和谢如冰进去, 又命人送来热水。 陆安澜进了室内,扫视一眼,将谢如冰放下,对红菱道:“你伺候谢小姐。” 说罢,取了外袍, 自去了净室。 红菱忙取了热帕子来, 给谢如冰洗脸洗手, 又拿了干净的衣裳, 给她换上。 热帕子捂到脸上,谢如冰方察觉自己的手是如此地冰凉。 她想起方才的凶险,心有余悸,问道:“红菱姐姐, 这样的事情, 经常有么?” 红菱一边给她理顺头发,一边道:“我见过两三次, 并不是常见, 谢小姐您别害怕。陆大人和陆定他们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这些不过小事。” 话音刚落,陆安澜自净房出来了, 红菱便躬身告退。 陆安澜到桌边,倒了一碗热水,一口气喝完了。想了想,另取了一个茶盏,又倒了一杯,递给谢如冰,道:“喝点热水吧。” 谢如冰伸手,接过茶盏,手指不经意便触碰到了陆安澜的手。 陆安澜只觉得指尖冰凉冰凉的,不由得问道:“很害怕么?没事,不过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谢如冰将茶盏包在手掌心,喝了一大口,一股暖意下肚,她觉得舒服了些,方道:“这样的刺客很多么?是不是也会受伤?” 陆安澜听着,只觉得少女的问话中有满满的担心和忧虑,他的唇角不由得微扬,道:“是有不少,不过,不是我的对手。偶尔受点伤,也不算什么,我本是武将。” 谢如冰见陆安澜轻描淡写,不由得道:“方才若不是我,你后背就要受伤了!这怎么算小事!” 陆安澜见少女发急,忽然很享受这种感觉,想了想,道:“我孤身一人,伤了便伤了,又有什么打紧。战场上可是比这刺杀要更凶险。” 语气里饱含伤感幽怨之意。 谢如冰一时疑心自己听错,陆安澜的语气怎会是这样的?于是不由得看了过去,道:“便是一个人,也要好好的。不然,岂不枉费到些世上一遭?” 陆安澜听着谢如冰的温言软语,一时心中舒畅。突想起许久以前,这个少女板着一张小脸,说他讲话难听,还说温言一句暖三冬。今日一听,果然如此。 原来,她喜欢听花言巧语,吃软不吃硬。 陆安澜自觉抓住了问题的关窍,也不再纠结于此,开玩笑道:“夫子在上,学生受教了。快去睡觉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谢如冰确实又困又累,倒头就睡了过去。 一觉黑甜,等谢如冰醒来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 半晌,她反应过来,忙坐起身来,也不知是何时辰了。 外头红菱听得响动,走了进来。“谢小姐,你慢慢来。陆大人看你累了,就先去往孟津了。” 原来此刻竟已是中午时分,陆安澜用过早膳就先去了。 “怎的不叫醒我?”谢如冰一边穿衣,一边道。她恨不得立刻能见到父亲。 “大人嘱咐,让你好生休息。”红菱一边给她梳理头发,一边道。 很快,谢如冰就收拾好了,一行人匆匆往孟津而去。 离孟津越近,谢如冰的心就越紧张。也不知谢明时如今是怎样一番模样,这般湿寒的日子,他年过半百,犹在服苦役,又该是怎样的心酸苦楚。 到了这一日深夜,谢如冰等人终于赶到了孟津。 谢明时所住之处,在孟津城外最险要的一处堤坝附近;孟津河道衙门也设在当地。而陆安澜此番视察,住的是孟津城里的驿馆。黄河的巡河御史署衙,也设在城中。 谢如冰到达驿馆时,陆安澜刚刚从巡河御史署衙回来。他在那里面见巡河御史及孟津县令,了解河堤修筑的情况,以及应对春汛的安排。 两人在驿馆大堂里打了照面,谢如冰不由得跟上陆安澜的脚步,道:“我想现在就去孟津河道衙门……” 没有陆安澜的命令,她就算到了河道衙门,也是无济于事。得陆安澜出具手书,加盖枢密使的印章。 陆安澜立即道:“夜深了,我陪你去吧。” 谢如冰讶然,忙道:“你忙了一整天,就不必陪我了。给我手书就好。” 陆安澜道:“你面见你父亲时,我顺道先了解堤坝加固之事。” 既然陆安澜坚持,谢如冰便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同乘车,去往郊外。 此时,雨势收住了,但仍有小雨,细细密密,打在车篷上。 “今晚见过你父亲,明日开始核查河道各处的账本,看可有与实际不符的。”陆安澜道。 河堤修建,历来是贪腐高发之地。偷工减料、虚报工程量的不在少数。 “当务之急,不是要预防春汛么?怎的现在查账?”谢如冰不解。 “正是因为人人以为我只为预防春汛而来,不曾想我要查账,便容易露出马脚。我自安排春汛事宜,你要弄清账目,明白么?”陆安澜道。 “好。”谢如冰点头。 交待完这一番话,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谢如冰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父亲,心绪激动。陆安澜则在想,谢明时究竟该如何处置。 若是置之不理,恐怕谢如冰就算重回了陆府,也对他没甚好脸色。倒不如放在手里,略加照顾,谢如冰就会乖顺听话。 到达郊外河道衙门,已是半夜。夜色浓重,河道陈督工得了消息,诚惶诚恐地候在门口处。 “大人深夜来访,真是蓬荜生辉!”陈督工是个干瘦的老头子,一双小眼睛,两撇山羊胡,看着年过半百。 “陈大人不必多礼。连日大雨,我怕堤坝出了问题,先过来看看。如今堤坝加固得怎样了,可有什么难处,你一一告诉我。”陆安澜道。 陈督工把两人迎入堂内,就要开始倒苦水。 陆安澜喝了一口热茶,道:“我听说罪臣谢明时在你这里服役?” “是……” “把他请出来吧。有些事情,我需要找他了解情况。” 谢如冰双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看着陈督工。 “这……”陈督工有些为难,道,“谢明时突患时疫,只怕是起不了身。” 陆安澜挑眉,道:“哦?竟有此事?罢了,那带我过去。” 武德帝发配谢明时做苦役之时,并未禁止他人探看,何况是枢密使的要求。陈督工忙带路,很快到了一处低矮的房屋,站在门口道:“他就在此处。因染时疫,独自居住。” 陆安澜还未说话,谢如冰便抢先两步,推门而入。 陈督工微微吃惊,此人这般大胆?再看陆大人,也是听之任之。当下留了个心眼,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门口候着。 小屋浅窄,黑漆漆一片,谢如冰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谁知,她刚刚把手中的灯笼放在桌上,就听见床上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和被子翻转的窸窣声,一道浑厚略为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谁?” 谢如冰手一颤,忙朝床前走了过去,道:“爹爹,是我。” 火光昏暗,谢如冰只见谢明时坐了起来,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冰儿?!你怎的来此了?二郎呢?”谢明时连声问道,语气之中,又惊又喜。 谢如冰跪在榻前,声音哽咽,道:“是安澜哥哥带我来的。爹爹,我好想你!” 说罢,伏在谢明时的膝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前世的惨死,今生的磨砺,两世为人的侥幸,再见父亲的喜悦……种种情绪交织,谢如冰如何忍得住?泪如雨下。 谢明时伸手抚了抚谢如冰的头发,厚实的大掌叫人安心:“我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念,也不必担心。回去好生照看二郎。” 谢如冰抬起头来,含泪点头。此时,她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看到谢明时清瘦的脸,比从前在京时消瘦了许多,一时心酸,刚止住的泪又忍不住再次流了下来。 “冰儿,怎的又哭了?爹爹见到你,很是开心。”谢明时温声宽慰道。 谢如冰连忙拭泪:“爹爹,听说您生病了,可好了?” 谢明时点头,道:“好多了,不是什么大事。年纪大了,少不得偶尔生病。”顿了一下,又问道:“安澜也来了么?” “是的。”谢如冰回头,就见站在门边,似乎并无入内之意。 “安澜,你来了?可进来一叙?”谢明时咳嗽两声,问道。 陆安澜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是走上前几步,立在床边。 谢明时叹息一声,道:“不曾想竟还是多亏你的帮忙。多谢了。” 对于陆安澜这个学生,谢明时感情十分复杂。他曾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却也是自己朝堂上的敌人。 谢明时主张仁义治天下,而陆安澜却明显倾向于武功治天下,否则就不会投笔从戎,更不会亲自指挥大军灭了蜀国与吴越。 “老师客气了。冰儿如今是陛下钦点的集雅女学的夫子,想要帮助她的人不知凡几。”陆安澜答道,语气平平。 这也是谢明时不解之处。陆安澜从前对他虽恭敬有加,但也隐隐带有孺慕之情。然而,最近几年却是淡漠了不少,甚少私下往来了。 谢明时待要发问,陆安澜却已道:“天已经晚了,老师还要休息,明日再来也不迟。” 陆安澜并不想与谢明时共处一室太久,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直接问他当年事情的真相。若是发问,打草惊蛇,幕后真相便永远查不出来了。 谢如冰见父亲安好,心中石头落地,虽然不舍,却也只得起身道:“爹爹,您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 谢明时颔首,拍拍她的手背,道:“去吧!” 第36章 同榻 ... 谢如冰跟着陆安澜, 快步走了出来。 陈督工站在门外,将话听了大半,终于弄清楚陆安澜夜访的目的。他不由得多看了谢如冰几眼, 暗叹绝色。怪不得枢密使大人竟亲自送她来看圣上亲罚的罪臣。原来, 高高在上的陆大人, 竟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当下,陈督工笑道:“大人,此刻夜深,又正下雨,不如就在此处歇下?明日再看河道堤坝?” 陆安澜看了一眼谢如冰, 道:“也好, 走吧。” 房间是早已备好的, 比之方才谢明时住的, 不知好了多少。 “此处房屋简陋,委屈大人了。”陈督工送他们到了门口,推开门口,道, “二位请, 我就不打扰了。” 谢如冰眼看只有一间房,忙将他拦住, 道:“可还有其他房间么?” 陈督工下意识地看了陆安澜一眼, 旋即摇头,道:“只有这一间客房,委屈了。” “你先去吧。”陆安澜道。 陈督工如蒙大赦, 匆匆走了。 谢如冰看向陆安澜,咬唇道:“陆安澜……” “进去吧。赶路这一日,还不累么?”陆安澜一边说着,举步进去了。 谢如冰咬咬牙,心想,大不了自己睡榻,陆安澜睡床。 她进去,关了房门,挡了外头微寒的夜风。桌上有水壶,谢如冰走上前去,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方打量起这个房间。 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心里直打鼓。 这房中只有一张床,而没有榻或者长椅。 “去睡吧。”陆安澜站着,喝了一口茶,道。 谢如冰不动,犹豫着,道:“你睡吧。你连夜从京城赶来,比较累。” 陆安澜一哂:“谁说我不睡了?”说罢,放下茶盏,几步走到床前,脱了外袍,竟是睡了下去。 谢如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快过来,难不成你要熬到天亮?明日你要给我核对账册,脑袋可要清醒一些!”陆安澜又道,“这床这么宽,你我各睡一半就是。” 谢如冰想了想,拿起座椅上的两个靠枕,抱在胸前,走了过去。 待此间事毕,回到京中,自己入了陆府,大概也是这般情形。如今,不过是提前了。 她心中如此说服自己,爬上了床。 陆安澜躺在床的内侧,就看到谢如冰爬上床来,又放了两个靠枕在床中间。少女低着头,低声道:“我怕踢到你……” 陆安澜不由得轻笑,道:“好。睡吧。” 谢如冰小心翼翼地躺下了,还躺在外侧,手臂堪堪压着床沿。纵是如此,她依然感觉到了陆安澜的气息,他的呼吸沉稳,还有轻微的汗味,充斥着男人的阳刚之气,与自己不同。 她心中紧张,惴惴不安,僵着身子躺了一会,见陆安澜呼吸均匀,她方缓缓放松下来。一放松,睡意涌上来,不多时就睡着了。 陆安澜躺在内侧,他也是舟车劳顿,想着好好休息。可是,躺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道谢如冰用的是什么香,那香气似有若无,引得他很想一探究竟。 他忍不住靠近了些,深吸一口气,觉得肺腑之间都香气盈然。 他渐渐有些心浮气躁,不由得越过床中间的靠枕,俯身靠了过去。她如深夜里独自绽放的花朵,芬芳馥郁。 他让她见到谢明时,兑现了他的承诺。那么,此刻,先收取一点利息吧。 这么想着,他的唇轻轻地碰上了谢如冰的唇。唇瓣柔软,带着些凉意,陆安澜不由得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 触感出奇地好,陆安澜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原来,女人是这般滋味。 若是她醒着时,也这般柔顺,又该何等销*魂。陆安澜都唇不由得微微用了力,他内心的欲*望喷薄而出,这亲吻仿佛饮鸩止渴。 大约是少女感受到了外来的力道,谢如冰伸手推了推陆安澜,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 陆安澜一时定住,屏住呼吸,就怕谢如冰当真醒来,少不得又是一番闹腾。 所幸,谢如冰转头,又睡去了。 陆安澜方缓缓舒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躺倒在床上。此女既然能给他带来欢愉,那么,就不必因为她是仇人之女而拒之。 她侍奉他,不正是替父赎罪? 陆安澜打定主意,心下畅快,睡了过去。 待到天亮时,陆安澜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自己胸口一阵温热之感。 他猛地睁开眼来,就见谢如冰竟靠在自己胸口处,睡得正香甜。 她如猫儿一般蜷成小小一团,头靠着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放在靠枕上,昨夜放下的两个靠枕也挤在两人的腹部与腿部之间。 天光微亮,她秀发乌黑柔顺,额头饱满,耳垂小巧,半张小脸白嫩精致,睡得十分安稳,仿佛在他的怀里十分安心的模样。 陆安澜忍不住伸出手来,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他又看了半晌,唇角微翘,缓缓起身,轻轻下床了。 这一日,枢密使大人的心情都莫名的好。 谢如冰醒来时,房中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她坐起身来,昨夜放在床中间的靠枕也还稳稳地放在中间。 她忙起身,收拾停当,出门就想去往谢明时所住的屋子。然而,才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红菱的声音:“谢小姐,陆大人请您到议事堂去。” 谢如冰无法,只得跟着过去了。 到了议事堂,里头已是坐了好些人。红菱带着谢如冰,坐在屏风之后,低声道:“大人吩咐,您且听一听他们的话。查账核对时或许用得上。” 谢如冰点头,认真去听堂中议事。 黄河下游在建元帝时曾泛滥成灾,百姓流离失所。自那以后,为治理黄河,建元帝设有巡河御史,下设龙门、孟津、桃花峪、风陵渡、胶东等五处河道督工。巡河御史的治所就在孟津城里,受工部管辖。 此刻,巡河御史并五处河道督工,都集中在孟津河道督工的议事堂里,向陆安澜汇报情况。 毫无例外,都在哭穷。 “黄河水势极大,修筑堤坝所投土石,扔下去十担,方得一担留了下来,其余的都被冲走。光这山石土方,就不知道需要花多少钱!”桃花峪刘督工愁眉苦脸道。 其余各处的督工也都纷纷附和。 “钱财之事,稍后再议。我只问你们,春汛若来,有几分把握?如今的河堤可还有什么问题?”陆安澜坐于上首,问道。 “孟津历来水势最大,冲刷最厉害,堤坝损伤也多。去年春汛后,堤坝多处坍塌。秋冬虽日夜赶工,然而仍有几处堤坝只加固了一层,就怕抵挡不住。此时河水上涨,我们也只能看着,束手无策。”陈督工道。 “桃花峪却是河沙堆积,水流缓慢,春汛若来,河道淤积过多,恐怕就要泛滥而出。”刘督工道。 黄河自高原而下,孟津首当其冲,水势最大。其后水势减缓,至桃花峪而泥沙淤积,风陵渡、胶东也都是这种情况。因此,堤坝是越修越高,河道是越来越宽,侵占良田地亩。 见五个督工都在说自己河段的问题,陆安澜不由得皱眉,声音冷肃,问道;“你们筑堤多年,竟是都不曾认真想想解决办法?此刻竟是坐以待毙的意思么?若是真的决堤,你们就打算在一旁看着?” {城城独家} 陆安澜这般疾言厉色,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李利,你说怎么办?”陆安澜点了河道御史的名字。 李利的背后冷汗涔涔而下,道:“大人,我们也有采取错失,将砖石置入竹笼之中而扔去河中,此乃前朝的做法,可不知为何仍是冲走极多。” 陆安澜道:“口说无凭。我这就让人到各督工衙门,取了各地今岁的账册,且看看是怎样的花销,也好进一步请款。烦请各位大人给出手书,我即刻派人前去取账册。” 众人闻言,心中大骇。他们都听说新上任的枢密使大人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可全然没想到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春汛眼看就要到了,他却在此时核查账目,就不怕各地河堤出了问题,无人处理得了? 众人在河道上督工多则十年,少则数年,对于治水,自问多少比一般的官员强。陆安澜则是前年才升任枢密使,也是头一次到河道上巡视。 当下,那刘督工就倚老卖老,道;“大人,春汛在即,是否先集中精力对付洪水?账目待到了秋冬,再一一核实就是。” 陆安澜眼皮子都未动一下,道:“我们自然集中精力对付洪水,核实账目另有其人,不会误了各位大人的正事。何况,这回核查清楚了,我回京才好给各位大人拨款。至于陈大人,就烦请亲自走一趟,取了账册来,置于议事堂偏厅。我即刻派人核查。” 当下,有人拿着纸笔给众人,让他们写信。众人再不情愿,也只得写下了如账本的信函,加盖印信。陈督工也在陆安澜派人陪同之下,前去取账本。 底下众人的神情,或多或少透露出不情愿来。陆安澜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牌,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来查,杜绝其通风报信、更改账目的可能。河道已有数年未曾受到上峰的检查,除非极为老奸巨猾,否则也不可能提前预留两套账册,以备检查。 剩下的,就看谢如冰等人的功夫了。 此次来孟津,他就是打着收拾河道众人的目标。随行人员,除了谢如冰,还有好些精通水利的官员,以及账房先生。就等着把旧人撸了,填补新人进去。 黄河防汛乃是中原百姓安居乐业的根本,不可轻忽。大周若要一统天下,真要与楚国、南诏等国对战,中原必须安宁。 第37章 查账 ... 很快, 孟津的账册就送到了偏厅。陆安澜早派了亲信,守在外头。红菱请了谢如冰进去,另外还有几位账房先生。他们见到谢如冰, 微微有些惊讶, 有的心中是不以为然, 有的则是被她的美貌所惊艳。 都知道她是陆安澜派来的,只当她得了陆安澜的宠爱,来过过眼瘾。 谢如冰也无暇顾及这许多,只想早点核对出问题,好得空去寻父亲, 当下拿起账册, 认真看了起来。 因有数年未曾核查, 账本甚多, 厚厚的几摞。可是,谢如冰看得极快,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看去了大半。直到中午, 饥肠辘辘, 肚子叫了起来。 她看得眼睛发酸,站起身来, 伸伸腰, 揉揉肩膀,还欲再看。红菱在一旁将她拦住了,道:“谢小姐, 先用午膳吧。且休息休息,一时半会也看不完。” 谢如冰确实累了,想了想,跟着红菱回房用膳。 孰料,陆安澜竟在房中,正端坐在餐桌旁,喝着汤。 “你不是要去堤坝上实地走访么?”谢如冰问道。 她肚子饿,也管不上许多,坐下来,拿起碗筷,就要开始用米饭,颇有狼吞虎咽之感。 谁知陆安澜竟伸手从她手中拿走了饭碗,把汤碗推到她面前,道:“先喝汤,不然你肠胃受不了。一会疼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生母姜氏体弱,谢如冰肠胃本就虚弱些。为了肠胃舒服些,郎中建议她饭前喝汤。 谢如冰愣了一下,不曾想陆安澜竟还记得。她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道:“吃吧。” 谢如冰方默默端起汤碗来喝汤。 “今天看账目,可有眉目了?”陆安澜问。 谢如冰点头:“有些猜测了。且等我下午看完。” “好。要什么,就尽管同我讲。下午我到堤坝巡查,你若有事外出,蒋七自会护你。” 谢如冰再次点头,就默默用膳了。 屋内一时安静,倒是陆安澜吃了一会,见谢如冰甚少吃菜,看了看她瘦削的身材,忍不住给她夹了菜:“你怎的吃的这么少?如何长高长大?多吃些才好。” 谢如冰看着碗中堆起的菜,微微苦恼道:“我吃不下那么多呀。何况,世人都爱窈窕淑女。我听说楚国有位妃子,三寸金莲,能掌上舞。” 少女细眉微蹙,声音娇软,仿佛撒娇。陆安澜听得心如猫抓,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教训道:“你如今瘦得没几两肉了,一把骨头硌得慌!我是怕你账册没审完,就撑不住了。” 谢如冰低头看看自己,一直以来,她虽然娇小,可是却也纤秾有度,绵软可人,何曾硌人了? 不过,忽又想起陆安澜后院的姬妾来,确实都是丰腴妇人。原来他喜欢这般的。 谢如冰心想,这样也好,将来就算入了陆府,他必是很快就倦了,自己出府也容易。 陆安澜不知谢如冰心中所想,只觉得她今日如此听话,不与自己对着干,感觉很不错。 他用完饭,叮嘱红菱照看她,起身拿了披风就要外出。谁知刚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什么,又走回来,站到她的面前,把披风递给她。 谢如冰仰着头,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怎么了?” “帮我。”陆安澜低声道,“我给你夹菜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谢如冰只得放下碗筷,站起身来,给他穿上披风。他人高腿长,她又娇小玲珑,他不得不微微弯了腰,她却必须得踮起脚尖。 两人靠得极近,男人的气息微微拂到她的额间,她有些发痒又有点热,给披风打结的手都有点颤抖。 好在,终于是弄好了。她微微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陆安澜看得清清楚楚,少女的耳尖微红,真想伸手摸一摸。不过,来日方长,待回了陆府…… 他轻笑一声,转身走了。 陆安澜一走,谢如冰松快下来。很快用完饭,便出门去看谢明时。 到了谢明时的屋子门门外,恰看到一位郎中提着药箱出来。她忙拦下郎中,问谢明时的身子。 郎中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既然有办法进来探望谢大人,可再想想办法,免了大人的苦役。他年过半百,此前又因令堂的过世而心中抑郁寡欢,若是再加上操劳过度,恐怕……”说着连连摇头。 谢如冰谢过郎中,走进房中,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谢明时正躺在床上,微微咳嗽,见到她来,挣扎着坐起身来。 “爹爹,您躺着吧。”谢如冰几步走过去,坐在床边,道。 谢明时仍旧是坐了起来,仔细打量了女儿一番,问道:“你和二郎如今怎样过日子?爹爹一着不慎,触了圣上大忌,护不住你和二郎,愧对你母亲啊!” 说罢,心中感伤,眼圈微红。 谢如冰将自己做了女学夫子之事说了,又道:“爹爹,闵不必自责。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乃御史大夫,有话自然必须说,谁能料到圣上会动怒至此。” 谢明时似乎陷入了沉思,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圣上为何如此动怒。” “爹爹,你当日究竟劝诫圣上何事?”谢如冰不由得问道。 谢明时看了看谢如冰,最终摇头,道:“不过是劝他不要在宫中拜佛罢了。上行下效,佛寺众多,却成了世家大族隐匿田地人口的手段。” 武德帝好佛,佛寺享有特权,可不征税负。于是,众多豪强地主便将土地佃农隐藏至佛寺名下。 谢如冰一时也想不明白,便宽慰父亲道:“爹爹,你如今别想那么多,好生保养身子,来日才能起复回京。我和二郎都在京城等您回来。” 谢明时一笑,又欣慰又心酸,想起陆安澜,便又问道:“陆安澜又是怎么回事?” 谢如冰不欲他担心,根本不曾说自己与陆安澜的瓜葛,只道:“他说还感念爹爹当年教学之恩,故带了我来。而且,要我帮忙查账的。” 谢明时不疑有他,又问道:“那你在石府,可见过石家的小儿子?” 谢如冰点头:“我和他还算相熟,二郎也甚是喜欢他。” 谢明时闻言,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为父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早日把你的亲事定下。否则,如今多少有个依靠。” “爹爹不必自责,我如今不知多好。”谢如冰道。 说了一会话,谢明时面露倦容,谢如冰看他睡下了,便起身,又去往议事堂偏厅,继续审核账册。 今天审的是孟津的账册,其余各处的账册则由陆安澜派人亲自去取,还要待两三日时间。 几位账房先生正在埋头算账,见到她来,只不过抬头撇了一眼,全然不放在心上。 天阴沉沉的,偏厅里已点了蜡烛。谢如冰就着烛光,开始认真查看,看得入了神。再抬头时,外头天已经黑了下来。 正在此时,陆安澜、李利、陈督工等人走了进来。众人显然是刚从堤坝上下来,鬓发衣衫都有些潮湿之意。 “王先生,有什么结果么?”陆安澜问道。 一个年纪稍长的账房先生站了起来,恭敬答道:“还没。账目甚多,需要仔细核实。” 陆安澜又看了一眼谢如冰,问道:“你呢?” 谢如冰摇摇头,道:“还没有。” 李利和陈督工看着偏厅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又看看焦头烂额的账房先生,悬着的心又微微放了下来。这么核对账目,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出结果,陆大人大概也不足为惧了。 “那晚上继续核对。”陆安澜说完,转身又出去了。 李利和陈督工忙跟上,李利笑道:“大人,外头阴雨不止,晚上到了,不如回城喝个酒,听歌曲儿,热一热。” 陆安澜看了一眼李利,道:“今晚继续巡查北岸。南岸堤坝薄弱之处,陈督工,你立刻派人补上土石。等洪水来了就来不及了。李大人若是怕冷,今晚就不必去了。” 李利一听,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连忙点头哈腰道:“陆大人,您说的哪里的话,我们一起去北岸,一起去北岸!” 入夜后,风雨渐大。陆安澜等人坐船至北岸,河水高涨,水浪拍打堤坝,响起哗哗水声。 雨水打在陆安澜的蓑衣之上,带着春雨的寒意。 他立于堤坝之上,迎风而立,询问近旁的一人:“公孙先生,你看这堤坝能抵挡住此次春汛么?” 公孙离乃是陆安澜特地请来的,精通天文地理、水利机械、武器改造。 公孙离沉吟道:“堤坝恐怕抵挡不住大浪,必须连夜赶工,进行加固。” 陈督工苦着脸道:“公孙先生,我们也想加固,奈何最近水位升高,水势渐大,扔下去的土石都留不住啊!” 公孙离抚须道:“鄙人有一个方法,可以尝试。此时当务之急,是对堤坝的几处薄弱环节,减缓水势、加固堤坝。鄙人曾炼制精钢,钢球沉重,或可将土石沉入河水中。” “那就辛苦公孙先生了。孟津首当其冲,不容有失。”陆安澜道,“陈督工,你们全力配合公孙先生。若是人手不足,此时乃是非常时期,可向河道邻近村落征民夫。征民夫服役之事,务必注意方法,不可伤了民心。”陆安澜道。 春汛就在眼前,按照陆安澜和公孙离的想法,那自是要日夜赶工的。陈督工无法,也只得全力配合。 接下来几日,依然是风雨不断。所幸公孙先生的精钢确实厉害,也是有备而来,从京城运来许多,将那土石一笼一笼地填下去,薄弱之处的临时堤坝终于是加厚了。 第38章 采石场 ... 这几日, 陆安澜是早出晚归、废寝忘食。谢如冰也在忙着审核账册,龙门、桃花峪等各处的账册都送了过来,议事堂偏厅几乎是通宵达旦地核算。 陆安澜又派了人, 与其他各处的督工一起, 回去按照公孙离的方法加固堤坝薄弱之处。 各处督工既忙得焦头烂额, 又时时担心账目被查出来问题,只盼着查账早点结束才好。 谢如冰这一日已经把各处的账册翻了遍。全部翻完时,已到午夜。她起身,看了一眼仍在核算的王先生等人,默默走了出去。 出了偏厅, 走到住处院门之外, 恰遇到陆安澜回来。 他面有倦色, 看到谢如冰, 不由得问道:“怎的睡得这么晚?” 谢如冰想了想,走近前去,道:“只想早日核对清楚罢了。”说着,压低了声音, “有些眉目了。” 陆安澜看她一眼, 拉着她的手腕,道:“跟我进来。” 二人入了陆安澜的房间, 陆安澜点了灯, 回头道:“仔细说说。” “你……要不先梳洗一番?仔细感冒了。”谢如冰这才看清楚,陆安澜几乎一身都湿透了。堤坝之上,并不轻松。 陆安澜随手拿毛巾擦了擦脸, 又至屏风后脱了外袍,披了一件家常睡袍,一边道:“说吧。正事要紧。” 谢如冰只见屏风后的高大影子,不禁脸红耳热,长话短说道:“账册自身去看,处处都对得上,唯独修筑堤坝的土石用量之巨大,令人乍舌。我想去实地查看,确认我的猜测。” “土石用量有可能虚报?”陆安澜靠在椅背,揉着眉心,问道。 “是。各处都有。只是多少的问题。” 陆安澜面色凝重,道:“河水汹涌,土石下去,很容易被冲走,量大一些也是可能。” 谢如冰摇头:“已经超出合理范围。” “就怕这些滑不溜秋的督工都不认。还有其他证据么?”陆安澜问。 “我想接下来查访一番,落实证据。”谢如冰道,“大人安排些人给我可好?” 陆安澜不由得皱眉:“阴雨不断,将近一个月了。你外出,路途难行,不如待天气转晴。” 他本来就没想着谢如冰能查出什么东西来,让她查账,不过是为了做给武德帝看的。 他回京之日必定会面临皇帝的责问。 他在出发之前,就已权衡思考过皇帝对此的态度。 皇帝或许已经对自己发配谢明时的举动心有悔意,否则不会如此善待谢家姐弟。 他身为臣下,恰需要给武德帝一个不许追究的理由。 查账,就是一个理由而已。 因此,他并不希望谢如冰涉险。 谢如冰却完全不知道陆安澜所想,坚持道:“此事早一日查出,我早一日安心。” 其实,谢如冰是想着,尽快查清楚了,好和陆安澜谈谈条件,求他免了谢明时的苦役。 见陆安澜沉吟着不做答,谢如冰有些着急,道:“早一日知道,大人你也好早点清理整治河道众人。督工实干,黄河才走安宁之日,百姓方可安居乐业。” 烛光下,少女的眼神满是期待地看着他。陆安澜心念一动,大手一身,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置于膝上,靠在她耳边道:“谢夫子这是担心学生呢?还说了这许多大道理。” 谢如冰一惊,想要推开他。可那置于腰间的大掌收得紧紧的,不容她挣开。 除了第一夜两人同一间房,第二日,谢如冰就与红菱睡在一处了。 她离陆安澜一直远远的。谁知此刻,陆安澜又做出这番举动。 谢如冰气恼道:“陆安澜,你放开我!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看着她跳脚的模样,陆安澜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一日的疲倦仿佛也都一扫而空了。 “学生也是真心诚意向夫子请教呀。”陆安澜的声音低沉而略为沙哑,叫谢如冰的心猛然跳动了几下。“外头有人盯着呢,我带你出来,若是什么事都没有,他们可该多想了。乖乖,配合我。” 说着,他低头攫取了她的红唇,初时不过是试探地温柔缓慢地亲*吻,渐渐地力道就大了,啃咬、吮吸、按压、舔舐,只觉得味道绝佳,不愿放开。 谢如冰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发慌,这次她没有推开他。想到父亲的身子,如今想来,也只有陆安澜一人可以帮助她。 她无措地承受着,双手揪着陆安澜的睡袍衣领。 仿佛过了许久,陆安澜才放开了她。美人儿双眼泛着水光,脸颊泛着桃红,有些失神。 谢如冰的乖顺,取悦了他。这是他头一回这般彻底地吃了小嘴儿。忍不住伸出拇指,轻轻地摩挲谢如冰的唇瓣,叹道怎会有如此香甜的味儿呢。 谢如冰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然而陆安澜地大掌已经捉住她的下巴,叫她无处躲闪。 她感觉到他指腹带着些许粗糙的感觉,划过她的唇瓣,有些发痒。 陆安澜此刻的情*欲,便如同黄河泛滥的河水,陡然高涨。他一把抱起她来,往床榻而去。 谢如冰隔着春衫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炽热。 陆安澜将她放倒在了床上。不发一言,俯身下去,就要亲她。 谢如冰先前做好的心理建设,终于在此刻全面崩溃了。她双手推开,别开小脑袋,带着哭音道:“陆安澜,不要现在,不要!” 陆安澜只亲到了她一头的青丝。看着谢如冰这般模样,陆安澜缓缓伸直了腰,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 谢如冰不答。她再怎么不在乎礼节,却也有羞耻之心。谁人不是在成亲时才做这些事情呢?何曾有人似自己这般,随意被人欺凌?当下含泪道:“这本是成亲后才能做的事……” 陆安澜一听,手劲不由得大了,眯着眼问道:“你想同谁成亲,嗯?” 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会娶她不成? 谢如冰连连摇头:“我谁也不想……” 陆安澜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当下松开了手,带了嫌弃之意道:“走吧。” 谢如冰如蒙大赦,忙起身快步推门而去。 第二日一早,谢如冰醒来时,红菱、蒋七等人已在门外候着。 “谢小姐,大人说了,您要去哪里,都可以,由我们跟着。”红菱道。 谢如冰忙收拾好,就起身出门,前去督工衙门找人。陈督工此刻已在堤坝上指挥,这里还有一两个留守的小吏。 谢如冰招来其中一人,问:“何人负责土石采买?我想去看看采石场的情况。” 便有一人站出来,道:“小人陈安。土石采买历来是副督工负责,他此刻也在堤坝上。小人听从副督工的命令,具体操办事宜。” “你可知道采石场都有哪些,都在哪里?”谢如冰问道。 “知道的。”陈安知道谢如冰与枢密使关系匪浅,说起话来甚是恭敬。 “我要去附近几处采石场看看,你可否带路?”谢如冰道。 陈安正想着如何亲近贵人,突然得了这么个机会,连忙答应了。 应承下来后,方问道:“这么下雨,谢小姐去采石场是要做什么呢?” “我听说此处的采石场规模很大,以前没见过,这回想看看。” 陈安心想,采石场有什么好看的呢?大约是这娇滴滴的小姐在河道衙门呆腻了,想到处看看? 谢如冰一行人就冒雨前去采石场。 雨水已是连绵将近一个月了,道路泥泞,湿滑不已,马车行进慢而又颠簸。 好在采石场离堤坝都不算太远,到了巳时正,他们终于到了附近的一处采石场。 “谢小姐,到了。”陈安对谢如冰道。虽然多日大雨,但因上还在加固堤坝,采石场里众人也仍在工作。 采石场的守卫认得陈安,听陈安说明原委,就把谢如冰等人放了进去。 “这是一个规模较大的采石场,如今有三处石山正在开采。原先已经开采了五六处石山了,还要再往里头走。”陈安指着不远处的石山,向谢如冰介绍。 谢如冰的马车,只能走到山前。里头都是小路,以及来往运送石块的木头车,容不下马车过去。 红菱给谢如冰戴上斗笠,披上蓑衣,道:“小姐,下着雨,您小心些。” 谢如冰下了车,叫蒋七拿上一个长方形的几乎齐人高的木匣子,一行人往最近一处已开采完毕的石山走去。 道路泥泞,脚下湿滑,众人小心翼翼走着,谢如冰几次险些滑倒,好在红菱在一旁扶着。谢如冰穿着的是一身袖口窄小的胡服,绕是如此,裤管上也全是泥巴。 到了离被开采石山山脚十余丈之处,谢如冰站定,叫蒋七打开了木盒子。众人就见里面放着一个木制的架子,以前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有何用处。 蒋七按着谢如冰的吩咐,把架子立了起来。谢如冰摘了斗笠,站在架子之前,对着远处的石山看来看去。此刻下着小雨,雨水连绵,很快打湿她的头发,可是她却浑然不放在心上。 陈安仔仔细细看了又看,那地方本是石山,早已开采了大半,如今只余下山脚及几块嶙峋大石,旁的的啥也没有。这有什么可看的呢? 就见谢如冰又取了绳子,命蒋七丈量那山脚的圆周长度。 大约过了一刻钟,谢如冰让蒋七收了架子,又去往第二处石山,继续同样的动作。 一直忙到下午,谢如冰终于将这里开采完的、正在开采的以及准备开采的石山都这般看了一遍,方打道回府。 一上车,她就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红菱忙取来毛巾擦干她的头发,又取来干的衣裳给她换下,口中不住道:“这可真是太折腾了,可别给着凉了!” 谢如冰毫不在意,笑道:“我找到证据了。可以向陆大人复命。” 然后,就可以提出,减免谢明时苦役的请求。 第39章 洪水 ... 谢如冰回到孟津河道衙门, 天已经全黑了。陆安澜并未归来,衙门里已是几乎空无一人,只余几位账房先生和谢明时。 谢如冰一问, 方知今日晌午龙门传来信息, 黄河春汛洪峰从龙门而下, 今夜抵达孟津。河道衙门里所有人都到堤坝上待命。 谢如冰便去看望谢明时。 谢明时忧心忡忡,道:“二十年前,黄河泛滥,民不聊生。希望这次,安澜真的能力挽狂澜。” 谢如冰守在谢明时身边, 道:“爹爹放心, 有公孙先生相助, 必是不成问题的。” 谢明时病情反复, 不多时又昏睡过去。谢如冰为他掖好被子,默默地回房。 这一夜后半夜,风雨声渐大,谢如冰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若是当真决堤, 陆安澜可会有危险?皇帝可会降罪?自己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只盼望着陆安澜安然无恙才好。 就在谢如冰辗转反侧之时, 堤坝上正是惊涛骇浪。 春汛洪峰到达龙门时,龙门就已派出信使, 八百里加急前往孟津。孟津若能守住, 这一次洪水就基本是有惊无险。孟津若是失守,则中原千里沃野恐怕今年将颗粒无收,流民滋生, 国之大患。 陆安澜与巡河御史李利、陈督工等人,聚于堤坝之上,严阵以待。 来自采石场的土石,源源不断地送来。民夫将土石装入木笼之中,一个个往堤坝上搬。待洪峰到来,且看何处需要加固。 人人仿佛都不知疲倦。 如今,守在堤坝上的人,有大半是这几日从附近村落城镇里动员而来的壮丁。 要护住堤坝,光靠河道原有的民夫,是远远不够的。因此,陆安澜动员了附近的村民。先前,李利与陈督工几个,很是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动员村民。然而,陆安澜不过一句话,就叫一众村民踊跃参与——凡是参与本次护堤的,年末皆可减免税赋,若表现出色的,减免三年。名册登记的人都是工部下来的官员,免了瞒报之事。一众村名的疑虑被打消,很快聚集到各段堤坝之上,装运土石。 自晌午后收到龙门来信,人人都知道,今夜是洪水到来之时,一种严阵以待的紧张气氛在堤坝上下蔓延开来。 到了夜间,河水果然汹涌起来,夹杂着上游大量的泥沙、土石,犹如一条黄色的巨龙,咆哮而来。先前几个用公孙离的铁索加固的堤坝,如今一看,真是险象环生。大浪直击堤岸,最外一层的土石不堪冲击,木笼被打得粉碎,土石也就被洪水裹挟而去。 众民夫壮丁仍旧在源源不断地往堤坝之下放至土石木笼,加高加固堤坝。 李利与陈督工立于其上,浪花水沫直扑门面也无暇去擦拭,只看得胆战心惊。心想若非陆安澜带了奇人异士来此,恐怕不到半夜,堤坝便要决口了。 陆安澜神情严肃,问身旁的公孙离:“公孙先生,您看这堤坝可受得住?” 公孙离看着汹涌的河水,道:“大人,到下半夜,若是还如此,恐怕就得用第二个方案了。” 陆安澜面色变得凝重,问道:“只能如此了?” 公孙离道:“到下半夜,看水势便可知晓了。” 陆安澜不由得目视东北方向,那里有青牛村等几个村落,恰好处于山坳之中。若是黄河洪水过大,此处将成为泄洪之处,分流部分洪水,从而保住其他堤坝。 此前两日,陆安澜已经命人去转移了村民,让他们在高处青牛山避难,等待结果。 若是当真开堤泄洪,这一年,数百村民就是无家可归、颗粒无收了。 陆安澜想了想,道:“公孙先生,您在此处指挥。我去青牛山堤坝,以免生变。” 公孙先生应承下来,陆安澜骑马,带着一队数十人的亲卫,快马往青牛山堤坝而去。 雨势渐大,拍打着他的面颊。马蹄飞扬,溅起水花。 到了青牛山堤坝,此处守坝的是孟津所属州府梁州的知府冯胜,以及陆安澜带来的工部主事曾经纶。 二人见到陆安澜,忙起身相迎。 “大人,您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着派人去请您!如今这种情形,是不是得采用决堤的方法了?”曾经纶连忙问道。 陆安澜点头:“恐怕必须如此了。前面的堤坝眼看抵挡不住了。” 冯胜一听,苦着脸道:“大人,这外头如今正聚集着青牛村一众的村民,躺在堤坝上,不愿让开哪!这可如何是好?” 陆安澜闻言,道:“带我前去。” 他早已料到过会出现此种情况,才赶来此处。 冯胜忙带着陆安澜上去。 青牛村一众村民,正坐在堤坝之上。看着越来越湍急的河水、越来越高涨的水位,心中的悲伤更甚了。 二十年前的洪水,年纪稍长的村民都记忆犹新。河水决堤,淹没村庄,他们流离失所,过了两年,方安定下来,如今又要再来一回,谁人也不愿意。 陆安澜带着众人大踏步走上来的时候,堤坝上的村民都如临大敌一般,站了起来。年老的当头,年轻的站在后头,手中也拿着铁锹铁铲。 冯胜跑上前去,对领头的村长道:“赵老儿,这是枢密使陆大人,还不快快拜见!” 那领头的村长,已是个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干瘦老儿。闻言也不下跪、也不行礼,看着陆安澜道:“陆大人,你若是真要开堤泄洪,就先把老儿我杀了,踏着我老儿的尸体过去!来日,必定天下人都知道陆大人击杀无辜村民、守堤无能决堤泄洪的事情!” 冯胜大惊,斥道:“赵老儿,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还不快点向陆大人认错!”这赵老儿竟然威胁陆安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赵老儿大笑:“老儿我已是半截身子在泥土里了,今日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无甚可畏惧的!何况只是个枢密使!” 冯胜不由得看向陆安澜,心中为赵老儿擦一把汗。陆安澜能年纪轻轻坐上枢密使的位置,灭了蜀国、吴越国,自然手段狠辣。一个老儿的命,又算得了什么陆安澜一怒之下,投入大牢,又有何难? 孰料,这位权倾朝野的陆大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愤怒的神色。 陆安澜走近前几步,拱手道:“老人家,在下大周枢密使陆安澜。决堤之事,实属无奈之举。青牛山坳是最合适的泄洪之处。若是青牛山堤坝不开,孟津各处的堤坝恐怕都抵挡不住,青牛山堤坝也还是会决口。” 赵老儿不为所动:“为何要在我青牛山开堤?为何不在别处?我数百村民的性命身家都在此处,祖坟家庙在此,洪水过后,又该如何活下去?” “孟津各处,只有青牛村四周都有高山,可将河水围住。若是在其他各处开堤,没有青山围堵,河水一泻千里,整个中原都免不了水患之害。此事确属无奈之举。至于洪水过后,我自会安排新的田地村落给各位,安置妥当,不必再居住于山坳之中。”陆安澜道。 赵老儿一哂:“你等高官,惯爱空口白牙,许下承诺来。若是你将来不兑现,我老儿还能寻得到你?恐怕连京城门口都未进去,就被赶出来了!” 一众村民也在后面附和,纷纷对陆安澜怒目而视。 冯胜眼看惊涛拍岸,水花已是溅到堤坝上众人身上,心中焦急,不由得凑近陆安澜耳边道:“大人,时间紧急,此人冥顽不灵,不可再纠缠。不若让卫兵将众人押走?” 堤坝上的村民,也不过数十人而已,一半是老者,要驱赶也并不难。 却见陆安澜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赵老儿,道:“此乃我陆安澜的令牌,你持有此令,来日若我不兑现承诺,你必定可以畅通无阻面见我。今日泄洪,实属无奈。对于各位新的安家之处,我必安排妥当。对于各位的损失,必定有所补偿。我言尽于此,各位但请散开吧。” 说罢,一挥手,冯胜所领的州府卫兵,还有陆定所领的亲卫就走了上来。 “一刻钟内,请自行下堤。我陆安澜的承诺,从来言出必行。若是众位不信,也是无法。”陆安澜高声道。 赵老儿拿着陆安澜的令牌看了看,眼见他就要下堤而去,当下喊道:“陆大人,你就不怕骂名满天下?你担得起开口决堤、祸害苍生的罪名么?” 陆安澜回过身来,唇角微扬,道:“若是千里平原安居乐业,就算我担了十恶不赦的罪名,又有何妨?” 赵老儿气结,只看着一众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手握刀剑。 村民中渐渐有人受不住了,担心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如何是官兵的对手?当下劝道:“村长,不如我们先回去?既然我们得了枢密使大人的承诺,又有令牌在手,总会是可靠的吧?”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着说了。 赵老儿怒道:“谁要走的,自己走就是了!” 便有村民你推我,我推你,陆陆续续走了好些个。剩下的十来个,有劝着赵老儿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也有同赵老儿一般坚守的。 一刻钟至,陆定一声令下,卫兵上前,强行架着堤坝上的人下去。 其余人都好说,唯独那赵老儿,竟是死死扒住堤坝上的沙袋,不愿下去,一身衣裳全已湿透。嘴里不知呼喊着什么,脸上涕泪交加,悲痛欲绝。 陆定心里不忍,却还是下令,众人七手八脚将他的手拉开,抬着下去了。 赵老儿哭天抢地的声音渐渐远去。 陆安澜面容冷肃地看着,待众村民都散去了。他略带疲惫地道:“开堤。” 这一夜子时过后,洪峰汹涌而至,孟津各处堤坝眼见岌岌可危之时,青牛山堤坝打开。洪水瞬间涌入青牛山山坳之中,淹没山坳中数个村落。黄河道上的洪水,得以分流,孟津终是经受住了这一次洪水的袭击,黄河下游的千里平原得以保全。 第40章 贪腐 ... 第二日, 辰时,孟津河道衙门外传来喧嚣声。 谢如冰刚刚起身,就听到陆安澜、李利、冯胜、陈督工等人都回来了。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轻松的神情。 经历了这么紧张的十来日, 人人都盼望着早些结束, 可以好好歇一歇。 李利、冯胜之流, 日常里是养尊处优,多少年没有到过前线了,这十来日不得不随陆安澜守在坝上,简直觉得没了半条命。 今日,终于可以不必在堤坝上湿漉漉、冷冰冰的挨着了。 这么想着, 几乎要流下幸福的泪水来。 陆安澜也知众人疲倦, 用了早膳, 许了众人一天假期。 众人都欢天喜地地去了, 陆安澜方缓步回房。 春汛暂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是彻查河道修筑的贪腐问题了。 账房们此刻应该也能找出端倪了。 他刚回到房前,就见谢如冰在门外候着。 “什么事?”陆安澜淡声问道, 推门而入。 谢如冰跟着进去, 关了房门,方道:“孟津河道衙门贪腐的证据, 查出来了。其余的, 也是差不多的手法,遣人一看便知了。” 陆安澜挑眉,看向谢如冰。 他坐在书案之后的太师椅上, 道:“说说,都有什么发现,又是怎么发现的。” “账册的土方石是虚报的,远远超过了实际使用的数量。”谢如冰道。 “怎么知道实际用了多少?陈督工那日也说了,许多河水冲走。” “直接算固然不能,但是只要我们把采石场采石的量一算,就差不多了。” “你去了采石场?怎么算的?”陆安澜问。 “我有一套计量仪,可以帮助测量计算。”谢如冰向陆安澜解释计量仪的原理,以及计算方式。计算略有些复杂,她花了些时间来说明。 然而,等她说完,却迟迟没有听到陆安澜的回答。谢如冰抬头,就见陆安澜头靠着太师椅,微微倾斜着,竟睡了过去。 他额发微乱,眼窝青黑,下巴处有新冒出的胡茬,发出微微的鼾声。 谢如冰愣愣看着,她心急着谢明时减免苦役之事,未曾想过陆安澜竟是劳累至此。 她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了出去。 谢如冰以为,陆安澜至少会休息一日。然而,才到了午后,陆安澜便派人叫她去议事堂偏厅。 她进去时,除了几个账房先生,还有公孙离、曾经纶等人。 陆安澜此刻看起来已是精神饱满。他坐在上首,对谢如冰道:“你说已查清孟津贪腐之事,跟大家说明下。” 众人都看向她。 王先生为首的几个账房先生最是不服。此女看账册就不用算盘,而且几乎只是在翻页。昨日还干脆外出游玩。这般模样,也能查清楚账册? “孟津虚报土石数量,远远超过实际用量,骗取朝廷银两。”谢如冰道。 王先生听了,皱眉道:“各处的土石数量确实都很大,但是,都倒入河中,了无踪迹。而且,又有运输车队做的记录,各处数目都能对上。不知谢小姐如何能知晓实际用量?” 谢如冰早叫了红菱带了计量仪来,此刻,便叫她立于偏厅之内。 “现在的账目,一整套都是造假。我去采石场,看了开采的几处石山。用计量仪测量后,可以计算出采石场已开采的量。”谢如冰解释道。 众人一听,眼前一亮,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然而,石山已被挖去,又如何知悉最初模样?便是不曾挖去,又如何能计算出山石的量? 王先生迫不及待地问了这个问题。 “采石场的有多处开采的石山,还有未曾开采的。山体形状相差不大。我丈量了石山的圆周后,再用计量仪,可以计算出山的高度,从而计算出有多少土石。这么一算,采石场大致的量也就出来了。现在算出来的,和账目上记载的,差得多。”谢如冰解释到。 公孙离一听,很是好奇,亲自过来,在计量仪前仔细看了一遍,方笑道:“妙哉妙哉!谢小姐真是蕙质兰心啊!老夫佩服!佩服!” 王先生也琢磨出来了,面带惭色,拱手对陆安澜道:“大人,卑职有负所托!真是惭愧!” “王先生不必自责。账目整套作假,可就说明这河道衙门上下没几个是干净的。”陆安澜道,又问谢如冰,“骗取了多少银两?” “就孟津来看,至少骗取了近三十万两。各个河道衙门都算上的话,应该在百万两上下。具体金额,还需走访其余各处的采石场,看当地土石山普遍的土石量。” 至此,众人是心服口服,对谢如冰刮目相看。 陆安澜即刻命人带了计量仪,去往各处走访采石场,收集数据。 此次春汛,有惊无险,已经过去。河道账目,都已查清,只待全部核实,届时再整顿河道衙门,发落欺上瞒下的众人。陆安澜事务繁忙,当下众人收拾行囊,准备明日启程回京。 谢如冰心中发急,谢明时如何安排,陆安澜至此刻都没有明确过。 是以,谢如冰追着陆安澜的脚步出来了。 “大人……”谢如冰不由得叫住陆安澜。 陆安澜见是她,知她有话讲,道:“走吧。” 谢如冰只得跟着他,入了房内。 “大人,人人都说您赏罚分明。这次,账目是查清楚了。就想请大人帮我个忙。”谢如冰有些焦急地说道。 “什么忙?”陆安澜一边整理着桌案上自己的东西,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父亲重病在身,郎中说了,需要静养。可否免了他在堤坝上劳作,只要在衙门内做些杂事便好?”谢如冰道。 陆安澜早已料到谢如冰的请求,必定是与谢明时有关。听到她如此说,毫不意外,道:“你父亲的苦役,是圣上定下的,我不能擅自更改。” 谢如冰闻言,有些失望,道:“圣上日理万机,他只说了让父亲在河道服役,至于做什么,陛下并未明言。若大人肯通融,定然是可以的。” 陆安澜失笑:“倒是忘记了。你乃是女夫子,最擅长的可是咬文嚼字。” 谢如冰见陆安澜始终一副轻飘飘的模样,心中恼怒,却也只得强忍着,道:“大人,无论如何,我父亲也教导你数年,但求你看在这份上,帮我一次。” 谢如冰不说还好,一说起此事,陆安澜整张脸就沉了下来。 最初,他并不知道谢明时与他父亲之死有牵扯。入了谢明时门下,真心诚意地做他的学生,甚至对他有一种隐隐的慕孺之情。 岂知,他险些认贼作父! 陆安澜看着眼前目露焦急之色的少女,冷笑道:“若不是看在他教导我数年的份上,你根本不可能来到孟津,更别提见到你父亲。我擅自带你来此,回京后圣上必定会问起。若是回答得不满意,圣上是否会猜忌我?我身上的风险已经够大了。” 谢如冰闻言,反驳道:“当日来此,条件分明是说我回京后回陆府!怎的如今又扯别的事情!” 陆安澜有些恼怒,站起身来,往内室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此事不必再说。” 谢如冰无法,闷闷不乐地出来,想了想,举步往谢明时的住处而去。 谢明时听到谢如冰说明日便要回京,也并不伤感,只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和二郎。 “不必为我担心。我已是风烛残年,无甚可操心的。”谢明时俨然还是虚弱,话说多了些便有些喘气。 谢如冰给谢明时顺背,有心想问问父亲,为何陆安澜前后变化这么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怕他忧心,犹豫再三,终是没有问出来。 父女俩说了一会话,谢如冰陪着谢明时用了晚膳,正要回房时,却见陆安澜从外头进来了。 谢如冰不由得一哼,也不知此刻,他陆大人来这里要做什么。 “谢大人。”陆安澜拱手,问了一声好,表情平和,与下午对谢如冰那般恶劣的态度判若两人。 “安澜,你来了?正好,我也正想去找你。”谢明时站起身来,微笑道。 “冰儿,你先回去。”谢明时吩咐女儿。 “爹,我想陪你……”谢如冰如何舍得,过完今晚,下次再见不知何时。她忍不住挽着谢明时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小女儿的姿态显露无遗。 谢明时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道:“去吧。爹爹和陆大人说些话。” 谢如冰看了一眼谢明时,终还是起身走了。 “坐。”谢明时坐了个请的姿势。 陆安澜坐下,还没开口,谢明时就先道:“多谢你在京中照拂冰儿和恒儿。” 陆安澜淡笑,道:“这本是应该的。” “你算是我这辈子教过的最有天资的学生,虽然你投笔从戎,我们也疏远了,但是,我私心里还是将你当做我的学生,你不会见怪吧?”谢明时道。 “怎会。我心中也视大人为老师。”陆安澜道。 “当真么?最近几年,我总觉得你变了。”谢明时目光之中,带了审视。 “我确实变了不少。身在枢密院,又渐渐往上走,考虑事情就与从前不同。”陆安澜道。他虽然查知他父亲之死与谢明时有关,却不欲打草惊蛇,想着多查出些消息出来。因此,他与谢明时维持着面上的和睦。 然而,谢明时此人,他派人跟踪数年,竟仿佛无懈可击。 “冰儿甚是担心您的身子,想着能不能减免您的苦役。”陆安澜道,“此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我若要干涉,须得了解清楚,才好从旁劝诫。当日您究竟是如何劝诫陛下的,为何陛下如此恼怒?” 第41章 旧事 ... 谢明时面有难色, 几度犹豫后,道:“陛下如今服食丹药 ……有壮阳之效,我着实担心他的身子, 因此, 多说了几句。我也不曾想, 他竟恼怒至此。” 陆安澜微怔,他再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武德帝一向好名声,也不算好美色,服食壮阳丹药实在是叫人意外。 他不由得有些了悟:“怪不得陛下对冰儿多有优待,大概是如今也觉得不妥当了。既然如此, 只要等陛下气消了, 想明白了, 就没事了。我此刻通融, 也不算大问题。” 谢明时摇头道:“不,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我与他相识数十年,他这次处罚我,里头必定还有些别的缘故, 不可轻举妄动。你如今虽身居高位, 更要小心谨慎。” 谢明时谆谆教导,仿佛长辈。陆安澜听着, 置于膝上的手掌却不由得握成了拳。 谁人又能想到这位清俊风雅、儒雅博学的谢院长, 竟也曾犯下杀人的罪过? “学生谨记在心。”陆安澜颇为恭敬地答道,顿了一下,又道:“说到谨慎, 有几件事情想向您请教。月余前陛下遇到刺杀,审讯下来,那刺客与吴越国有关。我记得师母精通南方诸国的历史,不知她可曾与老师提起过吴越国的藏宝图?” 谢明时不由得问道:“藏宝图?” “是的,坊间都在传说吴越国近百年的财宝藏在一处地方,有藏宝图为引。”陆安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朝欲统一南方,若能得这宝藏,便如虎添翼。” 谢明时回想,良久方道:“她从没提起过。若真有线索,大约都在她的著述和笔记里。抄家之时,恐怕已经散佚。” 陆安澜又问:“另外还有一事,月余前枢密院收到匿名信件,信中说前朝闵帝的大将军陈嘉远还有后人在世,正在密谋造反。我听说,老师和陈将军曾是同学、同僚,当年陈家灭门之事,老师可知道些情况,可否说说?” 他不动声色地关注着谢明时的神情。 果然,谢明时闻言,瞬间激动起来,颤声问道:“他还有后人?何人?” 陆安澜摇头:“信中未曾明说。我翻查了前朝遗留的卷宗,大半已经在宫乱中遗失了,只记载他儿子伏诛,妻女没为官奴。” 谢明时脸色煞白,半晌方道:“陈家灭门,乃是因为有人举报陈将军通敌叛国,契丹当日兵临东京城下,闵帝仓皇出逃。回京后知道这件事,大怒,这才抄没陈家。”声音有些干涩。 “通敌叛国,可有罪证?”陆安澜问道,竭尽全力,才维持自己面上神色不变。 “事发突然,罪证直接呈递给了闵帝,我并不曾见过。”谢明时回想着,道。 陆安澜心中冷笑,面上神色愈加严肃,道:“匿名信中说,陈嘉远后人认定当年是诬告,心有不服,愤恨当年同朝为官的圣上以及诸位大人不曾秉公执法,故密谋造反。” 谢明时神色数变,最终长叹一声,道:“此事真相究竟如何,已是不可得知了!你待如何处置?” “自然必须是照章办理,开展搜查。” 谢明时犹豫了半晌,道:“若是找到了陈家后人,若非真的密谋造反,就宽待处理吧。都是前朝旧事了。” 陆安澜看着谢明时,只觉得他实在是道貌岸然。看来,也无法知道更多信息了。 “老师放心。宽严相济,才是治国之道,学生一直谨记。”陆安澜道。 “你有治国的大才,老师没什么不放心的。”谢明时喘息道:“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冰儿和恒儿。有一件事情,我想托付于你。” 说完这句话,谢明时连连咳嗽。方才回忆往事,仿佛耗掉了他的许多精力。 陆安澜一怔,再不曾想到谢明时会提出这么个请求。 若是谢明时将谢如冰终身托付于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他抿着唇,给谢明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道:“老师慢慢说。” 谢明时润了润喉,道:“我前几日知道,石夫人对冰儿多有照顾,石家三公子与冰儿年龄相仿,又时常带着恒儿玩耍,心中也甚是欣慰。石夫人乃是先妻的同门师姐,早年她们常有信件往来。几年前,石夫人曾提过,想为三公子聘冰儿为妻,还送了一块玉佩过来。但当时冰儿年幼,事情就耽搁下来了。这一回,有个不情之请。你是看着冰儿长大的,又是我的学生,便是冰儿的兄长了。你把这玉佩送还石家,若是石夫人有意,自会求娶,届时你便代我应下。若是无意,也好了结此事。” 陆安澜越听,脸色却越发控制不住地沉了下来。 就见谢明时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叹道:“也是巧合,抄家那一日我在翻检先妻的书信,恰好看到,顺手拿住了。如今,若是石家守信,冰儿与恒儿也算有个依靠。” 玉佩晶莹剔透,乃是上好的品相。 陆安澜伸手接过,紧紧攥着,心中竟是翻涌起了莫名的愤怒之意。 他的猫儿竟是早早地就有人在觊觎!还是石邈这种愣头青! “安澜?”谢明时见陆安澜久久不语,不由得略提高了声音。 “老师,石家恐怕不妥。”陆安澜回神,道,“石夫人若是有意,这大半年来早就该提起了,如今却绝口不提。虽然对冰儿不错,却也只是念在故人份上才给予照顾。她未必想再提起这门亲事了。” 谢明时道:“可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亲事了。一想到他姐弟俩无依无靠,我真是……” 谢明时说着,语带哽咽,老泪纵横。 陆安澜僵着脸,只觉得心中堵得慌,险些将掌中的玉石捏碎。 “老师不必忧心太多,休息好身体就是。夜深了,学生先回了。”陆安澜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话。 谢明时叹息道:“就请你费心了!” 陆安澜起身就要告辞,谢明时却忽然又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来。”他压低了声音,“小心太子。他先前曾向我表示有意纳冰儿为侧妃。” 陆安澜一怔,电光火石之间,便明白了太子的种种举动。难不成,谢明时案竟是太子的手笔? 出了门,陆安澜深吸一口气,快步回房。回到房中,将那玉佩往桌案上一扔,躺倒在床榻之上。 然而,又如何睡得着? 二十年前,自己的父亲陈嘉远与谢明时、以及武德帝,都是前朝晋闵帝的臣下,几人既是同学,也是同僚。 陈嘉远乃是大将军,武德帝任职于禁卫军,其父建元帝为禁卫军统领,谢明时乃太子太傅,教导闵帝之子。几人都算是肱骨之臣,关系亲密,等同异姓兄弟,非比寻常。 当年,契丹兵临东京城下,晋闵帝仓皇出逃,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灭了陈家满门,罪名便是通敌叛变。建元帝则因护驾有功而封为枢密使,总领军务。此后,更是一朝黄袍加身,成为皇帝。 此事,建元帝和武德帝都有嫌疑。然而,陆安澜暂时查不到。如今,他知道的是,晋闵帝下旨之前,曾经问过谢明时的意见。谢明时当时不说为陈嘉远求情,反而称赞闵帝的处置英明,力主快速剿灭叛徒。此后,谢明时一直顺风顺水,便是改朝换代也是身居高位。 如此不顾多年兄弟情谊,落井下石之举,令人不齿。 陈家灭门之时,陆安澜刚刚五岁,忠仆仁义,用自家儿子冒了陆安澜的名,他才逃了出来。 偏偏他自小聪慧,记事早,如今回想,清清楚楚地记得父母的音容笑貌,父亲英伟,母亲温柔,妹妹娇憨。也清清楚楚记得,谢明时常过府与父亲饮酒畅谈,兄弟情深,还常笑言将来要做儿女亲家。 待他自陈家逃出,初时隐匿于东京,陈家抄斩时,他都能听到满街的人在议论,在奔走相告。后来跟着仆人流落街头,三餐不继。其间凄惶无依,不知是今日谢氏儿女的多少倍。 往事历历,他陆安澜没有将谢明时一刀杀了,已是极度克制。 如今竟还摆出一副仁义的模样来为他求情! 甚至托他照顾他的儿女! 他将谢如冰接入陆府,可不正是顺了谢明时的心意么?又何必托付给石邈? 这一夜,陆安澜闭着眼,躺在床上,直至五更天,都未曾入眠。 这几年来,政事繁忙,他已是许久未曾回想父母与妹妹的旧事了。 他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经过数年查探,终于越来越多地还原当年的事情。 他离真相越来越近,离彻底清算、报仇雪恨之日,也就不远了。 他不需要通过回想,去获得安慰。 然而,这一个无眠的夜晚,他想起了幼年短暂的欢乐时光。还有,他十四岁后重回京城,拜在谢明时门下时,少有的轻松时刻。一度,他确实将谢如冰视同妹妹。 他曾养了一条流浪狗,是他颠沛流离之时,陪伴他左右的。这条狗,跟着他去了谢家,很得谢如冰的喜欢。那时候的谢如冰,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抱着犬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陆哥哥,你要常带小黑过来玩。它这么懂事,又这么可爱。”谢如冰绑着包包头,挂着小铃铛。 “你不是已经养了猫儿?怎的还想养狗儿?”少年摸摸女童的头。 “猫儿狗儿都好可爱。可是,娘亲不许我养狗儿。”女童嘟着嘴巴,闷闷说道,“所以,你要常常带小黑来,与我一起玩。” “好,你喜欢那就给你。”少年忍不住弹了弹女童发髻上的铃铛。铃铛声声,清脆入耳,她大大的杏眼温润如水,恰是猫儿一般。 第42章 御赐府邸 ... 第二日, 刚过了辰时,陆安澜一行就启程回京。多日的阴雨天气在这一天结束了,天空虽然阴霾, 但不再下雨。 谢如冰去看了一回谢明时, 他吃了药, 正在沉睡中。她为他掖了掖被角,眼泪就涌了上来。 红菱已在一旁小声催促:“小姐,就等着咱们了。” 谢如冰抹了抹泪,终于走了出来。 到了门外,乌泱乌泱的人头, 李利、冯胜、陈督工等人正在相送。陆安澜已是骑在马上, 猿臂蜂腰, 身姿挺拔。 看到谢如冰红着眼眶含泪上了马车, 一夜未睡的陆安澜手下一紧,一勒马缰,就哒哒地启程了。 谢如冰有些怏怏不乐地坐在车里。 他们很快就回到京城了,离她入陆府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里越发茫然、害怕和委屈。 不过, 尚来不及理清心中的情绪, 忽听到前方传来喧哗之声。马车缓缓停下,谢如冰掀帘望去, 就见外头道路两侧站满了百姓。 “枢密使大人, 若非您亲自到来,我们的村子恐怕早就毁于洪水了!请受小人一拜!”一个老人颤巍巍地说道,便要下跪。 “大人, 来日家中必定奉您永生牌位,日日为您祈福,祝您安泰健康,长命百岁!”又一妇人高举双手作揖,已然拜下。 更多的人朝陆安澜拜了下来,呼喊着:“陆大人,受我等一拜!”道路之上,蔚为壮观。 陆安澜下了马,亲自扶起了当头的老人,朗声道:“众位请起!我此次守堤,乃是圣上之命。守堤成功,更是神佛保佑、圣上鸿福、诸位一同尽力的结果。你们若要跪谢,若要祈福,当是求告神灵、拜谢皇恩。苍天有知,天子在众人上,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喊道:“圣上万岁!圣上英明!” 一众人等,都跟着呼喊起来。声浪渐高,显是真的感激涕零。 在这声浪之中,马车缓缓而动,再次启程。 此次陆安澜亲自来孟津督战洪水,确实是武德帝的命令。钦天监观天象,已知将有连绵大雨。武德帝也知黄河道上堤坝脆弱,才特命陆安澜前来。 此事已耗去他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京中事务堆积,他只想着早一日回京。 因此,路程上安排得甚是紧凑,这一天直走到半夜,才在路边安营扎寨。 谁知,停下来没多久,蒋七突然来报:“大人,谢小姐发起高烧来了。” 陆安澜一顿,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往谢如冰的马车走去。 陆安澜一把掀开车帘,就见红菱扶着谢如冰,正在轻轻地喊道:“小姐,醒醒!” 可是,谢如冰面色潮红、秀眉微蹙,似乎在呓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陆安澜上前,探手去摸她的额头,入手之处,一片滚烫。 “小姐今日不让奴婢侍奉左右,连饭食也未用。此刻要下车,奴婢叫她几声,仍旧无人应答,才知道她生病了。奴婢疏忽,大人责罚!”红菱解释道。 陆安澜一把抱起谢如冰,下了马车,一面吩咐:“请公孙先生到我帐中来。” 谢如冰正在高烧,浑身发冷,忽然有人抱在怀中,天不由得往那温热的胸口靠了靠。 陆安澜脚步一顿,低头看去,就见少女正在往他的胸口拱去,磨蹭着,仿佛得了什么安慰一般。 入了帐中,下人早已铺好了毯子。陆安澜把谢如冰放下,谢如冰却抱着他的肩膀,不叫他走。 正在此刻,公孙先生进来了,行了礼,就给谢如冰诊脉。 “怎么样?”看着公孙先生收了手,陆安澜问道。 “谢小姐此前日夜查账,身体劳累,再加上忧心父亲、骤然离别,今日又连续赶路,这才病倒的。我开一剂药,今晚喝了,安睡一晚,应可退烧了。”公孙先生道。 “那便有劳先生开药。”陆安澜道,又吩咐红菱去煎药。 他拿了帕子,拧了热水,给谢如冰擦脸,又喂她喝了些热水。 不多时,药汤煎好了。 陆安澜亲自拿了勺子,喂她喝。可是,大约因为苦涩,小人儿才喝了一口,第二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张开嘴巴了,牙关紧咬。 “你出去吧。”陆安澜想了想,吩咐红菱退下。 待红菱退了出去,陆安澜喝了一口药汤,就亲了上去,用力撬开了她的唇舌,双手压着她挣扎的小手。 一碗汤药,吃得气喘吁吁,连他嘴里都是药味,才终于是喝下去了。 谢如冰紧紧偎依着他,不肯撒手。药物的安神作用尚未发挥,此刻她仍是很不安稳。 陆安澜看着她,本来,昨夜他决定从前以后,对她冷漠以待的。可是,这么娇软的她,他如何下得了手? 他叹了口气,想起身吹熄了风灯。 谁知他才坐起身来,稍稍离开了她,小人儿突然如猫儿一般哼了起来,带着哭音喊道:“陆哥哥,陆哥哥……”一双小手在空中微微挥舞着,仿佛被遗弃的猫儿。 他的心一颤,某个角落仿佛被拳头击中,微微一软。自昨夜积累至今的,决定对她冷漠决绝的那些决心,终于都全然消失了。 纵使她是谢明时的女儿,他也还是舍不得她受苦。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冷着脸,吹熄了灯火,转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少女往他怀里钻了钻,不多时终是沉沉睡去了。 接下来两日,行车速度缓了下来。天气放晴,久违的太阳出来了,初夏的风温暖轻柔,却丝毫不能让陆安澜与谢如冰感到愉悦与放松。 陆安澜远远地避着谢如冰,不欲与她相见。看到她,就想起谢明时所托,叫他如鲠在喉。 谢如冰见不到陆安澜,心中却是越发自在了。只是,越近京城,她越是害怕,她不想入陆府。 不管怎样,东京的城墙终于是出现在了眼中。到了城门口,竟是太子率了百官亲自出城迎接。 陆安澜忙下马,向太子行礼。 太子早看到后头的马车,猜想谢如冰定是在车里,心中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是,面上依旧是一番温和储君的模样,扶着陆安澜起来,道:“安澜,你还行此大礼,实在是生分了。你此次立了大功,父皇命我来此迎接。父皇如今正在宫中,等你述职。” 陆安澜抱拳:“都是皇恩浩荡,上天保佑,臣下才能幸不辱命!” “走吧!”太子拍拍陆安澜的肩膀。 陆安澜正要吩咐众人送谢如冰回陆府,就听太子又道,“父皇特问起了谢家女,她跟着去了孟津,命她一并入宫。” 他微微一怔,旋即道:“臣下领命。” 谢如冰没想到自己也要入宫,不过,能迟点入陆府,听起来也不错。 武德帝已经下朝,正在外书房披阅奏折。他一身常服,精神奕奕,见到陆安澜和谢如冰进来,先是打量了一圈,对陆安澜道:“听说你日日都在堤坝上守着,废寝忘食,如今一看,确实瘦了些。” “多谢陛下关心!”陆安澜伏首道。此刻,他与谢如冰都跪在地上。 “都起来吧。”武德帝放下了朱笔,站起身来,又问,“你去堤坝也就罢了,怎的把谢明时的女儿也带了去?” “陛下命臣核查河道衙门的账目,谢氏精通算学,故带上了。”陆安澜道。 “噢?账目也查清了?她查的?”武德帝看向谢如冰,有些不相信。 “孟津的查清了。其他几处,还在进一步核实。”陆安澜将谢如冰所制作的计量仪和计算方法向武德帝做了说明。 武德帝方看向谢如冰,道:“你可真是更了朕一次又一次的惊喜。” “小女子愧不敢当。”谢如冰忙垂首答道。 “以后河道整治想要造假,就难了。你这算是立了大功。说吧,要什么赏赐?”武德帝问道。 谢如冰猛地抬头看向他,问道:“陛下,什么赏赐也可以么?” “当然可以。” 谢如冰一下子跪了下来,叩首伏地,道:“恳请陛下免了我父亲在河道堤坝上的劳役,若还要处罚,就让他在衙门里做些杂役吧。” 武德帝沉思半晌,声音冷下来,道:“朕不追究你们私自探望谢明时的罪,不代表你们可以得寸进尺!” 陆安澜忙也跪了下来:“谢陛下开恩!” 谢如冰抬起头来,看着武德帝,抿着唇,没有言语。 武德帝缓缓摩挲着玉扳指,道:“朕准你说个别的。说吧。” 谢如冰缓缓低下了头,声音涩涩的,道:“谢陛下开恩。我与弟弟如今孤儿弱女,求陛下赐一处府邸,不求奢华,但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陆安澜闻言,心头腾地燃起火来,手掌握成拳,不由得侧头过去看,恨不能立时将她抱回陆府。 头顶响起武德帝的声音:“这个请求好多了。准了。你安安心心地在京城里待着。” “谢陛下!”谢如冰这一回,谢恩是谢得诚意十足,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她一路上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定了。不曾想,入宫一趟,就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 “你先回去吧。”武德帝道,“安澜,你起来。还有些事,要同你说。” 谢如冰退了出来。路过陆安澜身边时,明明她低着头,可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她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 第43章 乔迁新居 ... “你见了谢明时?”武德帝问道, 一双眼盯着陆安澜。 “是的。他曾是臣下的老师,于情于理,都该一见。此外, 还有两件事, 向他打听。”陆安澜将当日与谢明时对话的内容, 细细说与武德帝听。 武德帝听到最后,眉头紧锁,目光审视:“匿名信?怎的没见你同朕说过?” “这是出发前收到的,来不及向陛下请示。臣下想的是,陈嘉远与谢大人同学同僚, 才自作主张。” “陈嘉远当真还有后人?”武德帝问道。 “不知。还待查探。”陆安澜恭谨地回答。 武德帝沉默不语, 来回踱步, 良久方道:“若有任何消息, 第一时间告诉我。” “遵命。” “谢明时可还又说别的事情?”武德帝问道。 陆安澜摇头:“没有了。” 武德帝方笑道:“你倒是一贯办事雷厉风行,这么一趟,十余天,就做了这许多事。听说百姓沿途相送, 高呼陆大人英明。” “都是有赖圣上庇护!” 武德帝哈哈大笑:“安澜,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他心情显然好了起来,笑道:“你对谢氏女有意思?竟还为了带她去孟津, 想出了这么个借口。” 陆安澜忙道:“不, 她只是老师之女……” 武德帝扬手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你这样,才觉得你终究还是年轻人。否则平日里你老气横秋的,凡事谋算, 竟是深不可测了。” 陆安澜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就是要让武德帝觉得自己喜欢谢如冰,如此,为了男女私情,竟是不顾皇帝之命,带人去了孟津,多少显出他的不稳重来。一个有缺点和弱点的属下,要比一个无所不能却也无坚不摧的属下,要叫人放松得多。 对于陈家灭门,武德帝也有嫌疑。只有武德帝对陆安澜足够信任并放松的时候,陆安澜才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陆安澜出了皇宫,想到谢如冰居然能够再次逃离他的掌心,心中不悦。 不过,此刻他已经全然冷静下来。她以为有了御赐的宅子,他就近不得身?真是太天真了! 而且,既然武德帝相信自己心悦谢如冰,那么,又何妨把这事情坐实了。 既然她敢出其不意,那么,也别怪他同样出其不意。 却说谢如冰回到家中,二郎噔噔噔地跑出来,一把扑入他的怀里,直喊着姐姐。 谢如冰将父亲的情况与他说了些,报喜不报忧,又说爹爹叮嘱他,好生看书写字。 二郎听得很认真,一一应下了,又问父亲何时才会回京。 谢如冰笑着说:“快了快了!”哄得二郎高兴。 过了几日,黄河河道各衙门的采石场实际账目都核实出来了,果然虚报金额在百万两以上。一番审讯下来,人人供认无讳。武德帝大怒,黄河河道从上到下被整肃一清。 论功行赏,谢如冰得了一处御赐的宅子。那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典雅大方,又位于富裕人家集中之地,近旁还有一处书院,很是安全便利。 谢如冰与二郎,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 谢如冰要搬走,最难过的是石邈。从前,他还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大半年过去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进展。 石邈很是苦恼。 石夫人看在眼里,待谢如冰与她辞行时,先是问起谢明时的身子状况,又问谢如冰将来的打算。 “我原以为,你这次从孟津回来是要回陆府的。我听闻,陆大人与你,甚是亲近……你可没吃亏吧?”石夫人问的是一片慈母心肠,眼中难掩忧虑之色。 谢如冰闻言,面色陡然涨红了,摇了摇头,很是艰难地回答:“多谢夫人关心,我一切都好。爹爹说了,就当陆大人如兄长一般。” “没事就好。我听到回报,着实有些担心,就多问几句,你勿要怪我多事。”石夫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又道,“你是女孩儿,如今已年过十六,这男女之事若是真遇上了,可得小心谨慎。” 谢如冰点头应下。石夫人便转了话题,又聊了一会,谢如冰便告辞而去。 “你看,她与陆安澜当真没事?”石夫人皱眉,问身旁的萧妈妈。 “她脸皮这么嫩,该是没事,否则哪来这么平静。”萧妈妈道。 “我从前曾与姜氏说过,求娶谢如冰。怎的这回谢明时也未曾向女儿提及?按理,此时谢明时该忧心女儿亲事才对。”石夫人有些不解。 “或许姜氏未曾告诉谢大人?”萧妈妈道。 “罢了,找个机会,探探陆安澜口风。若他对谢如冰无意,我便娶了这门媳妇。”石夫人道。 御赐的府邸是从前一个吴越富商的别院,正房精致,花园别致,真如江南风光般秀丽。 谢如冰前生今世,头一回有了自己的院子,手拿着房契,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和踏实。 这一片都是富商大贾的宅邸,有庭院深深之感,治安甚好。 只是宅邸屋里一应装饰俱无,空荡荡的。除了石邈送他们过来时,赠予的乔迁贺礼之外,全得自己添置。 张妈妈默默地计算着哪里需要添加些东西,颇有点愁苦道:“小姐,这屋里若是装饰齐了,可就把你先前赚来的银两给花光了。” 谢如冰心中的喜悦,并没有因这话减少了半分,道:“无事,我再想办法就是了。这可是我自己的房子!想怎样就怎样!” 二郎与黄金甲,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眈眈也窜到墙头,仿佛巡视领地。 主仆三人正高兴着,突响起敲门声。 张妈妈打开门一看,却是陆安澜。张妈妈此刻是将陆安澜当做了大恩人,一面迎了他进来,一面感恩戴德地道:“真是多谢陆大人啊!这一回带了姐儿去看望老爷,又给了姐儿这么个机会得了这一处宅院!总算不必寄人篱下、看人鼻息了!” 陆安澜脚步一顿,原来这狡猾女子是这么跟家仆说的?自己若是兴师问罪,却是有失*身份了。 好在他打定主意,不与她一般见识。 谢如冰见是陆安澜来,心中有些惴惴,行了礼,便看用吧着他,等他发难。 谁知,陆安澜环顾四周,道:“我就想着你这院子里恐怕是空着的,为了感谢你这次孟津帮了我的大忙,特地送来了贺礼,你看着吧。” 张妈妈早看到门外候着的几辆大车,就见陆安澜一声令下,沉甸甸的箱笼流水般抬了进来。 张妈妈笑开了花,看着陆安澜的眼神越发感激了,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小姐正发愁呢,大人您就来了!可真是雪中送炭!” 其中,竟有一箱子的小儿玩意。二郎先前对陆安澜有不满,可是经过姐姐的孟津之行,又收到了许多玩意,扭着小身子,对陆安澜道:“陆叔叔,谢谢你!你还是很好的!” 陆安澜喝着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不由得抱了二郎起来,道:“叫陆大哥。” 石邈是石大哥,他却成了叔叔? 余光里看见谢如冰正在偷笑,陆安澜心想,等会看你可还笑得出来! 二郎从善如流,忙改口:“陆大哥!” 陆安澜这才将二郎放下,对谢如冰道:“你如今宅院大了,总得添置些人手。外头的人不知根底,不放心。不如我让红菱挑几个,一起过来,打理事情。” 谢如冰以为陆安澜会来兴师问罪,不曾想他似乎半分不满也无,还送上了许多礼物。 她心中困惑,只道:“多谢大人送礼,仆人就不必了。”以后,她要找自己的仆人。 陆安澜也不勉强。经过孟津一行,他是知道了,他这女夫子就是吃软不吃硬。若是来硬的,她可是有一大堆的道理等着与你理论。 陆安澜又慢悠悠地看了一回宅院,半分没有离开的意思。 谢如冰心中腹诽,这枢密使何时这么清闲,还跨过大半个城赶这么一趟来送礼。官家和富豪,恰好分在了东西两端。 “这儿风景不错。”陆安澜说着,在后院临水的一处亭子坐下,看着还要赏风景的样子。 谢如冰想着下逐客令,不好直接说,只得拐着弯问道:“今天枢密院不忙么?” “不忙。”可惜,陆安澜丝毫也不配合,悠悠然说道。 红菱便拿出茶具来,摆在石桌上。枢密使大人一派闲适模样,半分不提要走的事情,反而道:“此前在孟津,实在是劳累,难得有了空闲,一起喝茶吧。” 谢如冰身为主人,只得坐下陪他。 枢密使大人亲自泡了茶,修长的手指拿着茶盏,递给谢如冰,竟是有说不出的风流意蕴。 刚喝下第一口茶,就见张妈妈牵着二郎的手走进来。二郎喊道:“姐姐,我们隔壁也搬了人家来了!我看到他家也有好些狗儿猫儿。下回我们去拜访他们可以吗?” 张妈妈笑道:“乖乖,隔壁可真是气派,不知道是怎样的大户人家。管事的人也很是和气,直邀请二郎去玩耍。” “是吗?那明天我们就去拜访吧。”谢如冰道。既然是邻居,多认识认识也好,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陆安澜听着,骨节分明的指节摩挲着茶盏,微笑道:“你的邻居,听起来不错。” 谢如冰道:“明日见了方知。” 陆安澜一笑,施施然起身,道:“今日就先告辞了。明日再见罢。” 谢如冰如蒙大赦,将他送出了门,关起门来想,明日才不会跟他见面。 第44章 收仆 ... 第二日, 谢如冰自集雅书院授课回来,已是午后。张妈妈已经备好了礼物,发糕甘蔗之类, 有发财高升之意。她想了想, 拿了一幅自己新近做的画卷, 绘就的是黄河滔滔,气势磅礴。 隔壁的门房热情地迎了他们进去。 隔壁的府邸明显比他们的院落大了许多,装饰奢华,仆人丫鬟甚多。 “我家主人就在里头。谢小姐谢公子请吧。”到了正房门外,小厮恭谨地请他们进去。 谢如冰点头谢过他, 牵着二郎的手迈步进去。 偌大的厅堂, 宽敞明亮, 上首一张罗汉榻, 四周挂着细细的湘妃竹帘,夏日的日光透过帘子照在水磨青砖上。 谢如冰站定,抬头一看,唇角的微笑忽而僵住了。 那里坐着的, 不是陆安澜却又是谁? 一身月白长袍, 宽袖大摆,以手支颐, 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脸上带着笑。 想起昨日陆安澜临走时别有深意的微笑,谢如冰恨得牙痒痒。 二郎却先惊喜地道:“陆大哥,原来是你呀!” 谢如冰拉着二郎的手, 转身就要走。 陆安澜看着少女气呼呼的样子,前几日在武德帝面前被摆了一道的怒气和阴郁终于消散了。笑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谢夫子,你此刻是什么心情,当日我在外书房就是什么心情。” 谢如冰怒目而视,恨不得将手中的糕饼扑在他的脸上。真是睚眦必报的家伙!亏自己昨日还当真以为他宽宏大量,岂料是一早就算计好了。 陆安澜心情越发好了,道:“不必这般看着我。你父亲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姐弟。” 谢如冰不理会他,把糕饼放下,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陆安澜这回没有拦着她。就这么近,要见面有的是理由。 果然,快到晚膳时间,陆安澜就来敲谢家的门了。 张妈妈刚刚收了陆大人那么大一份礼,实在拉不下脸将人关门拒客。 何况,陆大人后头的红菱还拿了食盒,饭菜的香味都飘出几里地了。 二郎跟在后头,闻到菜香,咽了咽口水,很有骨气地拉了拉张妈妈:“张妈妈,先问问姐姐。” 二郎努力地抵挡诱惑,站在门口处,背着手,小大人一样道:“陆大哥,你且等一等。”说着,哒哒哒地跑了进去。 张妈妈“哎”了一声,匆匆回去同谢如冰讲。 谢如冰刚刚煮好了面条,听到张妈妈,不由得看了一眼二郎,问:“二郎想吃吗?” 二郎道:“一切听姐姐的。” 他人虽小,却是有点看出来,姐姐和陆大哥之间仿佛不对盘。 谢如冰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瘦下来的小脸,对张妈妈道:“罢了,请他进来吧。” 自从陆府搬出来,他们的吃食是简单了很多。张妈妈一人,着实难以分*身。 二郎正在长身体,不能轻忽。还是该去找合用的仆妇才是。 琢磨间,陆安澜进来了。红菱打开食盒,一样样精致的小菜拿了出来,都是时鲜的菜式,色香俱佳。 “二郎你在长身子,可要多吃点。”陆安澜对二郎道。 二郎双眼亮晶晶的,点头道:“谢谢陆大哥!” 红菱早在一旁给他添了碗筷装了饭,又不断地夹菜。张妈妈也在一旁的小几上吃了起来。 谢如冰看了看自己煮的面条,虽然加了鸡蛋,可是怎么看怎么寒碜。 再看着陆安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二郎腮帮子吃得鼓鼓的模样,心里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委屈。这是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面条,灶下浓烟滚滚,呛得人都咳嗽了。 她不发一言,默默地吃着面。 陆安澜见谢如冰埋头吃面,却半点菜也不夹,便道:“怎的不吃菜?孟津一行太辛苦,好好补补。” 说着,亲自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谢如冰不理会他,继续吃面。 陆安澜这会看出来,谢如冰是在置气了。 二郎叫姐姐不吃,也道:“姐姐,尝一尝,很好吃。”他小嘴里正吃着东西,有些含糊不清。 谢如冰不会跟二郎置气,当下道:“爹爹曾说过,不可浪费一饭一蔬。我既做了面条来,就先吃掉。” 陆安澜看着旁的两碗面条,皱眉,道:“另外两碗,你也打算吃掉?吃得完么?” “当然可以。”谢如冰一口气堵在胸口,抬头道。这一下,便看到她红了眼角。 少女真是有些气急了,将另一碗端起来,才吃了两口,便打起嗝来。 陆安澜忙伸手给她顺背,顺手把面碗拿了下来,放在桌上。红菱端了热水来,陆安澜接过,递到谢如冰唇边,道:“喝水。” 谢如冰喝了几口,才把嗝顺了下去。 这嗝顺下去了,劲头又上来了,依旧要去端面碗。然而,陆安澜眼疾手快,将方才的面碗一端,又将另一碗也倒在了一起,道:“这是冰儿你亲自做的?怎的不早说?我可就不客气了。” 谢如冰的脸轰地一下子通红,谁准他叫她冰儿了!还吃她吃过的筷子!可是二郎和张妈妈在此,又理论不得。 “这下不会浪费了。你也不可浪费了我拿来的菜。”陆安澜说着,给谢如冰的饭碗夹菜。 谢如冰憋着一口气,想了想,道:“你可要把面吃完!”味道有些寡淡,并不算太好。那么大一碗,陆安澜铁定后悔。 “既然是你做的,我当然得吃完。”陆安澜十分好说话,哧溜哧溜地,很快吃了大半。 谢如冰这才顺下了一口气,慢慢地吃起了饭菜。 自孟津回来,陆安澜似乎不一样了,仿佛有点当年还在读书时候的样子,温和又暖心。 她有些不适应。 陆安澜果然将面条吃了个精光,又坐了半晌,方慢悠悠地准备回府。 谢如冰送他出门,到了门口,方问道:“陆安澜,上回你从我这儿拿走了机弩,说要制成给官兵的武器。如今制成了么?” 陆安澜点头:“制成部分了,已配备给士兵。” “那是不是该给我奖励?”谢如冰侧头问道。她盘算着还是得请人,处处都得花钱,琢磨来琢磨去,想起了这一茬。 “你倒是计算得清楚。可以,回头便让人送银子给你。你多改善些武器,银子有的是。”陆安澜道。 陆安澜回去没多久,管家陆午果然是送了银子过来。张妈妈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花了。 第二日,自集雅书院出来,谢如冰准备前去东市上找合用的仆人。 郭慕梅听说她去往东市,便道:“左右我也无事,不如一起?” 于是两人一同去往东市。 “最近太忙,都不得空叙话,上回你去孟津,可是凶险?”郭慕梅问道。 谢如冰点头,说是黄河的惊涛骇浪来:“确实凶险,幸亏陆大人方法得当,否则中原早是遭殃了。” “我听说陆大人还成了你的邻居了?”郭慕梅又问,“可真是让人羡慕。” 不知为何,谢如冰脑中立刻浮现他拿了自己的筷子,吃碗中剩下的面条,身上有些燥热,脸颊有些红。 “没啥可羡慕的,就是邻居罢了。”谢如冰低声道。 可这一番神情语气落入郭慕梅眼中,却是难言的娇羞。与从前说起陆安澜时,大不相同。这二人在孟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微抿唇角。 今年她就出孝了。她还想着,寻机多与陆安澜见面。然而,她根本没有机会与陆安澜碰面。除了与谢如冰亲近,在谢如冰家中或许才有可能。 “说起来,你搬了新家,我还未曾送礼。何时适合?我去你的新家拜访。”郭慕梅问道。 “我那屋子空荡荡的,等我收拾妥当了,就请姐姐来。”谢如冰道,心想总不能让客人也吃陆安澜家的食盒。 话说了一路,很快到了东市。 中午时分,阳光很强烈。人贩子、各种奴仆、妇人帮工或站或坐,都有些无精打采。 谢如冰和郭慕梅一走过去,人便涌上前来,嚷着推销自己的人。 “我这儿有吴越国从前的宫婢,可以教小姐享受皇宫娘娘的待遇啊!” “我这儿的奴婢能书会写,小姐可需要?” “我这厨娘手艺精湛,小姐看看?” 熙熙攘攘之间,谢如冰看到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二十余岁,面色蜡黄,脸颊上一块伤疤,面容丑陋,大约因为穷困,身形瘦削。那孩子约莫三四岁,伏在怀中,哭个不停。 想到二郎,谢如冰起了恻隐之心。于是上前问道:“你也是要给人做帮工么?” 那妇人当即跪下,道:“是。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只是求小姐给我母女一个容身之处!” 一般人家找奴仆,当然不会收留孩子。这妇人已经在此数日,因面目丑陋,又带着孩子,无人问津。 谢如冰道:“你叫什么?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奴婢宁晚。我相公在北边阵亡了,我一路流落至此。”宁晚答道。 谢如冰见她口齿清晰,目光明亮,面貌虽丑,举止却得当,当下道:“那你跟我走吧。” 宁晚大喜过望,忙起身跟着谢如冰走了出来。 郭慕梅在谢如冰耳边小声道:“要不要再看看?” 谢如冰摇头,道:“就是缺个厨娘罢了。她刚刚好。” 郭慕梅却叹道:“你呀!心太软。”却是回头,对宁晚道:“你的户籍文书呢?” 宁晚拿出来,递给她。郭慕梅细细看了,果然是幽州的军户之妻,因夫亡故,又无子,故允回乡。 “走吧。”谢如冰也看了,将文书交与宁晚,一同上了马车回家。 第45章 石府求亲 ... 却说陆大人昨日在邻家妹妹处喝茶吃饭, 心情大好,今日在枢密院,对着一众下属, 那是如春风般温暖。 回想着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 陆大人十分开心。 正回味着, 外头禀报定难节度使石敬宗来拜见。陆安澜正想寻机把石家玉佩还给他们,此时来得正好。 石敬宗寒暄几句,也进入正题:“上回陆大人您去了孟津,谢明时可见到了?他如今怎样?” “见着了,正养着病。”陆安澜道。 石敬宗面有犹豫之色, 半晌仍道:“是这样, 贱内很是喜欢谢明时之女, 想着为小儿聘为妻室。只是, 她无尊亲在堂,思来想去,还是得找陆大人您开恩,允我们修书一封给谢明时, 请他允婚。” 黄河河道, 此时都由陆安澜整顿清理。谢明时情况特殊,不得与人书信往来。 陆安澜心中冷笑, 还真是求上门来了!幸好自己一早插手黄河河道之事, 否则书信递到谢明时处,只怕他立刻就答应了。 “原来大人说的是此事!老师曾与学生说过此事,只我自孟津回来, 日日忙碌,一时还来不及与大人说。今日大人来得却是刚好。”陆安澜自袖中拿出玉石,递给石敬宗,“老师说,石夫人数年前曾写信希望结亲,他不同意,也就搁置了。特地让我将这玉佩完璧归赵。” 石敬宗一愣,接过玉佩,果然是石府之物。不由得又问:“如今情形,谢明时这个老匹夫却还不为女儿的将来考虑?” 石敬宗以为,谢明时是看不起他泥腿子出身,粗话也就冒了出来。 陆安澜淡淡道:“石大人过虑了。老师自有安排。” “那老匹夫看上了哪一家?”石敬宗有些不忿地问道。 陆安澜道:“此乃谢家家事,又涉及女儿家闺名,不说也罢。” 石敬宗狐疑地看了陆安澜一眼,终是拿着玉佩走了。 看着陆大人远去的背影,枢密使大人的心情几乎可用锦上添花来形容。不费吹灰之力,就断绝了石邈小儿的幻想,痛快! 自枢密院回来,陆安澜忍不住又去敲谢家的门。今日谢如冰又做了一番装饰,门口已经挂起了两个大红灯笼,上头写着“谢”字,俊秀飘逸。 然则,这回开门的,却是个年轻妇人,面容丑陋。 陆安澜不由得皱眉,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仆人?谢如冰也是个胆大的,就不怕有人图谋不轨,安插奸细。必须让赵双查一查底细。 “大人,请进。”妇人的声音倒是颇为温和。 陆安澜快步走了进去,还没进去,就听到厅堂里一阵笑声,说不出的欢快。 谢如冰与郭慕梅正在跟着宁晚做绿豆糕,此刻,两人手上是一手都粉,做出来的糕点歪歪扭扭的,所以不由得互相笑话起来。 见到陆安澜进来,郭慕梅是眼睛微亮,自临真公主的宴会一别,她许久没有见到陆安澜了。 谢如冰却是心中发闷,这位枢密使大人难不成打算天天登门拜访?她有些无可奈何。 陆安澜朝郭慕梅点点头,旋即走到谢如冰身旁,问:“这做的是什么?” “绿豆糕。”谢如冰道。 陆安澜看着谢如冰面前歪歪扭扭、高低不同的绿豆糕,笑着捻起一块来,含在嘴里,道:“味道很好。”说着看了一眼宁晚,问:“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下人了么?若人手不够,我再送你几个。 谢如冰摇头:“暂时用不上。” “当真么?” “当然啦。” “这个绿豆糕怎么做?你教我。跟我娘从前做的味道,有些像。”陆安澜道。 谢如冰一怔:“你当真要学呢?” “是啊,求夫子赐教。”陆安澜站得离她颇近,这低低的一句话一出,又叫她想起这权臣学生在孟津时的非礼举动来,耳根微热,面上却更是端庄,凝着一张小脸,道:“你坐在旁边,看我就是了。” 陆安澜欣然应允。看着谢如冰白嫩修长的手指搭在微黄的绿豆粉上,有种别样的美感。 郭慕梅在一旁,看着陆安澜与谢如冰二人互动,一颗心直往下坠。 陆安澜只顾着同谢如冰说话,根本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 郭慕梅心中恼恨,想了想,笑吟吟地道:“陆大人,竟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可真难得。” 陆安澜见是郭应龙之女,便也笑着道:“郭小姐最近可否还好?” “多谢大人关心,一切都好。”郭慕梅福了福身子。 陆安澜见有人在此,便也不多逗留,对谢如冰叮嘱道:“一会儿我过来用饭,你也别折腾着做饭了。” 谢如冰有些不愿意,道:“宁晚会做……” “她刚来,今晚先不做。”陆安澜不自觉地带上了命令的口吻。就见谢如冰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仿佛在控诉自己横加干涉。 陆安澜将谢如冰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凑在耳边道:“京中鱼龙混杂,就怕有人别有用心。一会我让赵双先查问一番。” 谢如冰听了,方答应了下来。 二人这一番亲密举动,灼伤了郭慕梅的双眼。她该怎么办? 陆安澜与谢如冰两人比邻而居不过三五日后,崇华公主的第三次婚礼就到了。婚礼奢华而又隆重,可是,崇华公主并不怎么高兴。远嫁蜀中那么偏僻的地方,离京城那么远,又有什么高兴可言? 宫中的女官正在给她梳理头发,一面恭贺她,她眉梢都不抬一下,半点兴趣也无。 待打扮好了,照例有命妇女眷入内恭贺相伴的习俗。京中排的上号的诰命夫人都来了,济济一堂,向公主道贺。 临真公主身为长姐,自也来了。多数人给崇华见了礼,就围在临真身旁了。相比于不讨喜的崇华,温婉大方的临真容易相处多了。 女人聚在一起,自然是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了开来。 就听新任御史大夫的夫人说道:“京城里许久没见这般盛大的婚礼了!可真了不得啊!这蜀中张家也是豪富!那聘礼可了不得呀!” 虽说迎娶公主,自有定例,可是,都是珍珠,大小品质却有差异。都是蜀锦,做工精致大有不同。 人人点头称是,赞了一回。崇华端坐在里头,听到诸人艳羡的口气,心中也难免有些隐隐得意。 正得意着,却听到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或许,不久京城里还会有一场这般盛大的婚礼!” 众人忙问是什么婚礼,便听人说道:“你们可还记得去岁冬宴上救驾有功的谢氏女?我听闻,她上月跟着陆大人去了孟津,回来后陛下赏赐了宅邸,同日,陆大人就搬到了她的隔壁,这几日更是日日上门拜访呢。” 一众女眷惊呼起来。 陆安澜位高权重,俊美非常,并无正室,一直是京中贵妇闺秀关注的夫婿人选,奈何无处下手。怎知给一个孤女到手了? 崇华一听,怒极攻心,猛地站起身来,一头珠翠摇晃不已,就要出去问个究竟。 好在王姑姑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劝道:“公主,外头有张家女眷,不可冲动。” 崇华胸间一股气来回窜着,就听到外头有人想问:“这也难怪。谢氏女确实殊色,勾人魂魄。” “也是难得的聪慧,竟是算出来河道贪腐的数目。据说就这般口算的结果,与最终找到的真实账册所记载的相差无几。” 众人又兴致勃勃地说着陆安澜的丰功伟绩,崇华却无心再听。 怪道她看这谢如冰一直不顺眼,原来这才是个真的狐媚子! 她咬牙,想了想,让人去请了御史大夫家的小姐左含章入宫来。 崇华远嫁,出京入蜀。就在同时,京城贵妇圈里,关于枢密使大人与集雅女学夫子谢如冰关系暧昧的传闻,正沸沸扬扬。 女学生之中,或多或少有嫉妒谢如冰的女子。左含章一传,便人人都传。这话到了最后,便越发不堪了。 终究传到了一些古板刻薄的命妇耳中,当即有人去往曹大家处,要求停止让谢如冰担任集雅女学夫子之职。 也是凑巧,那几位夫人正在曹大家屋里慷慨陈词之际,谢如冰进来,有事请示曹大家。 站在门外,就能听到御史大夫的夫人义愤填膺的尖刻声音:“谢氏前去孟津,一路孤男寡女,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又与陆大人比邻而居,日日同饮共食,这是未婚苟合!这般失徳失行,不配在集雅女学为师!”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谢如冰一听,正想避开去。谁料却有人眼尖,一眼正透过竹帘,望见了她,当下道:“谢氏,你来得正好!今日正可理论理论!” 一群人瞬间涌了出来,将谢如冰团团围住。左夫人倨傲问道:“谢氏你还不快快引咎辞职!难不成还要就在书院里,教坏学生么!” 谢如冰环顾众人,笑道:“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诸位夫人此刻便是!此去孟津,乃皇命在身。而且,陆大人乃我父亲门生,在孟津受我父亲所托,对我多了些照顾。岂料,你们却编造出这许多流言蜚语来!空口白牙就污人清白,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德行?” 众人一时语塞。曹大家也道:“此事诸位夫人误会了!谢夫子前去孟津,确实是因她算学出色,陆大人特向陛下求的旨意。至于乔迁之喜,邻居相贺,也是应该。” 众人面上讪讪,只得看着谢如冰走了。 第46章 口角 ... 曹大家好容易劝退了诸位夫人, 便又去找谢如冰。 谢如冰此刻正坐在休憩用的小室里,心中百般滋味。愤怒、委屈、难过、害怕,纠缠在一起。怒别人胡言乱语, 恨陆安澜恣意行事, 丝毫不顾她的名声, 又为自己无能为力而难过。 见到曹大家,她忙站起身,道:“方才多谢曹大家维护我。” 曹大家安慰道:“如今你在风口浪尖上,且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待流言过去了,再回来就是。” 谢如冰一怔, 茫然地看向曹大家, 道:“曹大家, 您也说是流言蜚语, 为何要我离开。” 曹大家叹了口气:“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你若是在这里,天天叫人惦记。你若是离开一段时间,大家都忘记了, 也就好了。俸银我照例发放给你。” 谢如冰抿着唇, 眼角就红了。她匆匆对着曹大家一拜,忍着泪意, 道:“谢谢曹大家为我考虑。” 她回到家中, 没精打采地倒在床上,忍不住流下泪来。眼看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样了,她还以为自己可以避开前世的路子, 岂料,兜兜转转,仍是因为陆安澜失了名声。 想到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集雅书院,她心里难过。 再想到自己确实与陆安澜暧昧不清,谢如冰又觉得羞愧难当。 自己陷入了这般进退维谷的地步。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如冰正想着,张妈妈敲门,在外头道:“小姐,陆大人来了。” 谢如冰道:“我谁也不见。” 张妈妈听了,忙走到前厅,对着堂中的陆安澜道:“陆大人,小姐累了,睡下了。您不如先回吧。” 陆安澜不由得皱眉:“这是什么时辰?竟是睡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张妈妈有些忧心地道:“我也不知。今日上午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却哭得跟泪人似的,连午饭也不吃,进了房间再没有出来。” 陆安澜当即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 “也好,大人您劝一劝小姐吧。”张妈妈道。 目送陆安澜进了内院,张妈妈心中只盼着这二人别再闹别扭了。从前少年时明明相处得很开怀,如今却怎的总是磕磕碰碰。 陆安澜进到内院,到了正房前,果然房门紧闭。他抬手敲了敲门,道:“我进来了。” 谢如冰一听是陆安澜,连声道:“你别进来!” 枢密使大人自不会听她的,径自打开了门,走了进去。女儿家的闺房,有股清香甜美的气息,他不由得吸了吸。 他几步走到内室,就见谢如冰正从床榻上爬起来,头发有些凌乱,嘴里不满地说道:“你怎么就进来了!快出去!” 陆安澜定睛一看,谢如冰该是哭过了,两眼红通通的,肿的核桃似的。当下挑眉问道:“怎的哭了?是谁欺负你了?” 谢如冰下了床榻,一面推着陆安澜出去,一面道:“这是我的事儿,不劳陆大人费心!您请回吧!我这儿庙小,容不下大佛!” 陆安澜觉得这小女子越说越不像话,一把捉住她的手,道:“你这是闹什么脾气?” 自孟津回来,谢如冰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谢如冰推不动他,又见他黑了脸,心中不欲与他纠缠,干脆眼不见为净,甩开了他的手:“你不愿意走,那我走!”说着就要走了出去。 陆安澜眼疾手快,一把扣住谢如冰的腰肢,就往怀里带:“你可真是蹭鼻子上脸来劲了!” 岂料谢如冰这一回挣扎得特别厉害,几乎是拳打脚踢:“你快放开我!” “究竟怎么回事?”陆安澜喝道。 谢如冰漂亮的眸子里满含泪水,两个小拳头打在陆安澜的胸口前,喊道:“都是你!你可知别人都说什么,说我同你暧昧不清,女德有亏,不配做夫子!曹大家不许我教书了!” 陆安澜一听,完全不当一回事,道:“这多大的事情?值得哭成这样?不教书就不教了,不如帮着我改良武器,好得很。” 谢如冰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得发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道:“你快放开!我同你没关系!你可别再来了,我受不起!” 手腕吃痛,陆安澜握着谢如冰肩膀的手却更用力了。他咬牙切齿道:“你和我怎会没关系?你是我的!” 谢如冰一怔,旋即道:“我怎么就是你的了?我是我自己的!我不是你的妾室!” 陆安澜不耐烦道:“从来没人说你是我的妾室!” 谢如冰竟也学着他的样子冷笑:“你这般对我,不是妾室难不成还是正室?” 陆安澜闻言,缓缓松开了她的肩膀,凝视着她,问道:“你想做正室?” 也不是不可以。眼下,娶了谢如冰,恰好可以叫武德帝安心。 然而,谢如冰极快地答道:“不想。我就想一个人!” “好!既然如此,就让你一个人!”陆安澜压着火气,拂袖而去。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从孟津回来,他待她可是前所未有的温和,送金送银送吃食,还每日去陪着哄着。岂料这女人全不领情! 接下来十余日,陆安澜果然都没有再来。 谢如冰既然不去书院,就在家与宁晚一起将内内外外都布置了一遍。 宁晚做的一手好菜,十分能干,谢如冰自觉慧眼识珠。 随着盛夏的到来,谢如冰的心情愈发沉重。母亲姜氏的忌日就快到了,前世她是去慈恩寺里做的法事,也因此被崇华公主找着可趁之机失了性命。这一辈子,崇华已经远嫁,那么,慈恩寺是不是安全呢? 谢如冰拿不准主意。 但是母亲的骨灰存放在慈恩寺。 想起逐渐远离的前世噩梦,她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还没拿定主意,这一日,却是有客来访。张妈妈前去应门,谢如冰不由得叮嘱:“若是陆安澜,别让他进来。” 张妈妈应下了,开门一看,却是郭慕梅。 郭慕梅出了孝期,穿着一身明丽的夏装,裙裾蹁跹,叫谢如冰眼前一亮,不由赞叹道:“郭姐姐这一身衣裳可好看了。” 郭慕梅难得有些羞赧:“当真好看么?许久没穿亮色的衣裳,委实不知道该怎么穿了。” “好看,很衬姐姐。”谢如冰道。 郭慕梅见谢如冰眉目间有清愁,靠近了,压低声音问道:“先前我听说你生病了在家休养,也不好打扰你。可昨日我听见有人传言你同枢密使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竟是有这么大的误会?你没事吧?” “你听到谁在传说?”谢如冰问道。 “几个学生。” 谢如冰听了,心中更加难过,叹了口气:“看来我是再也没法进书院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和陆大人当真在一起么?”郭慕梅问。 “只是和陆大人一同去了孟津,又刚好做了邻居。三人成虎罢了。”谢如冰恹恹答道。 郭慕梅安慰道:“清者自清,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谢如冰不想再谈此事,便随意另起了个话题:“姐姐这一身衣裳甚美。这料子可是少有的上好丝绸,就是苏杭也没有多少。” 郭慕梅微笑道:“妹妹眼力真好。这是春节里枢密使大人送的春礼。” 谢如冰随口一说,竟又与陆安澜扯上关系。 她又换了话题:“我新找的厨娘做的菜可好吃了,姐姐一会留下尝尝,如何?” 郭慕梅应了,留在谢家用了午膳,方登车而去。 待郭慕梅去了,宁晚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这位郭小姐,是小姐你的至交好友?每隔两三日便见她来一回。从前在石府也这样么?” “她曾帮我找到了石府闺学的职位,算是好友。”谢如冰随口道。 “她可是心慕枢密使大人?我看她每回都问起陆大人。”宁晚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一句话,对谢如冰却犹如惊雷。 因为崇华,她最怕的,就是那些心慕陆安澜的女子。也不知何时会做出何种举动来。 她微怔了一会,侧着头道:“大概吧。陆大人似乎也对她不一般。她父亲对陆大人有知遇提携之恩。”陆安澜送了很多贵重的礼物给郭慕梅。 宁晚见谢如冰仍丝毫不在意的模样,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见过几次陆安澜与谢如冰相处的模样,总觉得两人之间不一般。可是,话已经说白到这份上,谢如冰却仿佛也毫不在意。她一时想不明白,心中微微惋惜,转身去收拾厨房了。 宁晚出去了,谢如冰的心情却更差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同她走得近的闺秀,这闺秀却是心慕陆安澜的。 她回想着自己与郭慕梅在一起的时光,最初街头相遇时,郭慕梅就问到了陆安澜。自己却是毫无察觉。 她心中对陆安澜更是恼恨。没事为何长了那样一张英俊的脸,引得女儿家芳心暗许? 又动不动就给别人送雪兔儿,送满车的华贵礼物,这岂不是撩拨他人么? 她知道一个崇华,一个郭慕梅,不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谢如冰心中郁郁,颇难消解,连着午睡,都睡不着。 至下午,院中蝉鸣阵阵,人困疲乏之时,门外有人拜访,张妈妈一看,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微胖发福,此前从未见过。 第47章 慈幼局 ... 妇人面带和蔼笑容, 道:“我乃京中慈幼局掌事,鄙姓周。请问谢如冰谢夫子可在家中?特来拜访,有事与谢夫子相商。” 张妈妈引着周掌事进了屋。谢如冰头一次见到她, 见了礼, 又奉了茶, 问她来意。 周掌事三言两语,就说明了来意。原来,东京城中设有慈幼局,收养孤儿,多是军中底层官兵亡故后无家可归的孩子。慈幼局也设有私塾, 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只是那老先生年事渐高, 最近正要回乡养老了。 “慈幼局的孩子, 识字乃是为了谋生。诗词歌赋之类的是其次, 算学杂学却是有用的。听闻谢夫子专长于此,特来相请,不知夫子可是愿意?俸银虽然比不得集雅女学,却也不会叫夫子受了委屈。”周掌事看着谢如冰, 就有些殷殷期待之意。 谢如冰一怔, 不曾想竟还有这样授课的机会,当下问道:“周掌事客气了。慈幼局有多少孩子需要授课, 年龄几何, 需要讲授什么?” “十岁以下的,每旬五日,每日半天。十岁以上十五以下的, 每旬四日,每日也是半天。其他时间,女孩得学习绣花制衣,男孩得学习木工匠造,补贴慈幼局养育之费。”周掌事道。 谢如冰略有些动容,想了想,道:“十分感谢周掌事相请。我想先去慈幼局看看,可好?” “当然欢迎!”周掌事笑得很是开心。 说去就去,谢家此刻还没有马车马夫,谢如冰跟着周掌事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南的慈幼局而去。慈幼局位置颇为偏僻,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方到达。 周掌事简单地介绍了慈幼局的情况。慈幼局设立,已有十数年时间,如今有百余个年十五以下的孩子。年十三四岁后,许多人也都自行谋生去了,真待到十五岁的极少。男孩多从军,女孩则多做了绣花织工。 待马车停下,谢如冰跟着周掌事下了来,就见到眼前一个大院,黑漆漆的大门,上面挂着“东京慈幼局”五个大字,遒劲有力。 周掌事带着谢如冰进去了,一面介绍道:“这是三进的大院子,前头是课室,左右有绣花局、针线局,后边是习武场、射箭场,最后头是住宿起居之处。” 此刻已快到傍晚,慈幼局颇为安静,并不见孩子的喧嚣吵闹。周掌事带着谢如冰一处处走过去,就见十余岁的女孩儿都在专心致志地绣花做件,七八岁的女孩却已开始练习穿针引线,余下年幼的也在穿着珠花。只有几个三四岁的,还不太懂事,却也坐在廊下,安静乖巧。 谢如冰看着,心头发酸。若是自己撑不住了,二郎可就要如这些孩子一般了。 看了这许多,男孩们却一个也不在室内。谢如冰有些困惑,周掌事看到她困惑的神色,当下笑道:“他们都在后头练武呢。” 周掌事引着她往二进院落而去。快到门口之时,就隐隐听到院中传来欢呼声。 谢如冰跟着周掌事踏步进去,就见一个开阔的院落里,边上栽着几株老树。树干粗壮,树影婆娑,院落里显得颇为阴凉。 院落中间,围着一群少年,七八岁至十余岁都有,另有些小的坐在大孩子的肩膀之上,不断发出欢呼叫好声。 谢如冰定睛一看,场中站着两人,一人赫然正是陆安澜。 他一身黑色劲装,腰身精壮,孔武有力。与他对峙的,是一个年约五十的壮汉,须发皆张,身材魁梧。 周掌事笑道:“枢密使大人每月逢休沐无事之时,都会到慈幼局来,指点孩子们的身手。今日,应是与局里的桓拳师对战。孩子们最喜欢的,就陆大人了。今日难得他们比拳,怪不得响动这么大。” 说话间,场中的比试再次开始了。 两人对峙数秒,桓拳师突然出拳,拳风霸道,力有千钧之势,直攻陆安澜心口。陆安澜却是淡然处之,只身形微微一动,就避了开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桓拳师的手腕,制住了他的要害之处。 围观众人轰然叫好,对这位枢密使大人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陆安澜收了手,抱拳道:“承让承让!” 桓拳师也很是淡然,只是笑着摇头:“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早几年,我还指点过你的拳脚,如今你已然胜我远矣!老夫不得不服啊!” 便有那好事的少年围上前去,缠着陆安澜问问题,不外乎是拳脚功夫如何打得好、如何参军之类的问题。 陆安澜一改在朝堂之上的冷肃严厉,对着一众少年,竟是有问必答、面上带笑,看着十分和气可亲。 谢如冰看到此处,便不再看,走了出来。就算她反应再是迟钝,到了此时,她也知道这慈幼局书院的夫子职位,恐怕是枢密使大人的授意。 周掌事带她去见慈幼局掌院卢大人。这位卢大人已是年过半百,是个退伍的老兵,一条腿受了伤,走路也不甚利索,故泰半事情都交给了周掌事。见到谢如冰,很是热情,又说了许多慈幼局的好话,好似担心她不愿来慈幼局一般。 周掌事给她奉了茶,问她的决定。谢如冰自是答应了,同意来慈幼局授课。谢如冰虽然不忿陆安澜,但是这样的机会她却是不愿放弃的。 周掌事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连连道谢,道:“他们中间,有些个极聪慧的,若能得小姐你的教导,或许有一番造化,亦未可知。” 两人又商定好授课时间,谢如冰就起身告辞了。卢掌院、周掌事一同送她到屋外,正遇上陆安澜也从习武场出来。 卢掌院、周掌事连忙行礼,陆安澜点点头,看到谢如冰,走上前两步:“谢夫子这是要回去吗?刚好我也要回去,顺路,不如一起走吧。” 两人离得近了,谢如冰就看到他额头上还有汗水,夏衫轻*薄,此刻因浸了汗水,贴在他的身上,肩头与臂膀处的肌肉尽数勾勒了出来,叫她的心陡然一跳。 她不理他,回过头对周掌事道:“掌事大人,我如今府中还不曾添置马车,可否劳烦慈幼局的马车送我一程?” 周掌事只是小吏之妻,对世家贵族圈里谢陆二人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还不曾听闻,闻言也不觉得有异,只当是谢如冰不想与男子同行,当下点头道:“我本就是要安排局里马车送您回去的,谢小姐这边请。” 陆安澜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谢如冰扬着白嫩的小下巴,从自己面前走过,眼风都不曾给半分。 他看得分明,她眼下有一圈青黑,显然这段时日休息得并不好。不过是个女夫子的职位,竟看得这样重要。 思来想去,他终于想起城南慈幼局。他常来此处,与卢掌院很是熟悉,便向卢掌院推荐了谢如冰。因此,也才有周掌事去请谢如冰之事。 卢掌院立在原地,看着陆安澜暗沉沉的脸色,心中暗叫不好。他知道陆安澜与谢如冰之间的传闻,可是,此时却是已没法拦住周掌事和谢如冰了。只得抹抹额角,装作不知情,硬着头皮道:“大人,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有。你也去忙吧。”陆安澜淡淡说道,大踏步往院外而去。 到了院外,慈幼局的马车刚刚出发。 陆定见到陆安澜出来,忙让人牵马过来。陆安澜抿着唇,沉默上了马,方道:“都回去。” 说罢,也不等众人,疾驰而去。 蒋七今日得了命令,让驾了马车过来,红菱也随车候着。几人候在慈幼局外,正是大惑不解之时,突然见到谢如冰也来了慈幼局。蒋七瞬间便明白,这马车是要给谢小姐备下的了。 岂料,待到黄昏时分,谢小姐登上慈幼局的马车,扬长而去。 随后,陆大人也疾驰而去,虽然面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蒋七性情憨直,不由得拉着红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人在讨好谢小姐?谢小姐还不乐意?” 红菱横他一眼,斥道:“瞎说什么!陆大人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谢小姐不过是偶遇而已!” 蒋七将一肚子的困惑放在肚中,又驾着空荡荡的马车,回到陆府。 陆安澜心中真是恼怒,想他堂堂枢密使,何曾这般对待过哪个女人?偏偏这小女子还不领情! 十几日了,自己也给她台阶下了,还为她找好了职位,她竟然还在生气,心眼儿也未免太小。 这一肚子的气,待回到陆府门口,更是差点要爆出来。 原来,石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石邈正站在谢府门口,见到谢如冰从马车下来,走上前去不说,还扶着她下了马车。 那小娘儿也是,对着自己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对着石邈却是笑得灿烂,双眼弯弯。仿佛故意为了气自己,还站在门口处讲了好一会儿的话。 陆安澜就这样,骑马在陆府门前,看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转身回府去。 蒋七见到这一幕,瞠目结舌,道:“谢小姐连话都不同陆大人说,却请石公子进屋。红菱,这……” 红菱扶额:“少说几句!进去吧。” 红菱乃是女子,心思自是比蒋七细腻多了。自从谢氏姐弟入府,就一直侍奉他们。事到如今,她觉得陆大人心中定然对谢小姐不一般,只不知为何总是出错。上回在孟津,明明二人相处甚是融洽,怎的回来后又变得这般僵? 该不是陆大人说错话? 红菱掩面,哀叹一声,为什么有种颜面无光的感觉? 第48章 定亲 ... 石邈这次来看望谢如冰, 连着小黑一起带了过来。 小黑与黄金甲一起,加上二郎,以及宁晚的女儿宁安, 在院子里这边跑来那边跑去, 犬吠声、儿童欢笑声和大人们不时发出的爽朗笑声融汇在一起, 让这个夏日的傍晚显得格外愉快。 日头已经落下了大半,日光昏黄,天上云彩说不出的绚烂,晚风轻柔,谢如冰这十余日来的恶劣心情也暂时松快起来了。 宁晚将晚饭摆在了院子里头的大树下, 就着徐徐晚风, 一同用餐, 十分惬意。 待用餐完毕, 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星星点点的萤火虫浮现在半空里。张妈妈哄了二郎去梳洗睡觉,宁晚也带着宁安下去了,小黑伏在树根底下啃着骨头,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石邈这会儿方得机会单独与谢如冰说话。 “如冰, 你最近都还好吗?”石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把心中所想说出口来, 只顾左右而言他。 “你也看到了, 都挺好的。”谢如冰故作轻松地说道。 石邈又道:“你找到新的授课之处了吗?要不我帮你找找看?” “谢谢你。不过暂时不用了。我下午刚刚好找着了。”谢如冰笑道。 话说到此处,石邈心一横,一咬牙, 道:“如冰,自从你来我家,我……我见到你就心生欢喜,觉得快活。你若是无婚配,可否入我石府,为我石家妇?”石邈的脸上发烧,感觉连头发都烧起来了,好在夜色朦胧,廊下灯笼昏暗,却是看不清楚。 谢如冰心下一跳,不防石邈说出这样的话来。石邈对她不一般,她当然知道。可是,她乃是罪臣之女,而他是边疆大吏、国之重臣的儿子,石家夫妇又怎会同意?便从来只当着好友一般相处而已,从未往亲事上头去想过。 她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边石邈开了头,也就顺畅了,见谢如冰沉默不言,便接着道:“我父母都是支持的,你不必担心。前些时日,我父亲还曾拜访枢密使陆大人,请他传信于谢家伯父,请伯父他老人家首肯这门亲事。只是,陆大人却不肯传信。父母不想得罪陆大人,就先暂时搁下了此事。我一会就去找陆大人,问个明白,为何如此耽误你的青春年华!”少年说到最后,却是有些愤愤不平。 谢如冰有些不敢置信,待听到最后几句,想起陆安澜素日对自己的轻薄行径,更是生气。陆安澜就是想着让自己入陆府侍奉他罢了,才这般阻挠! 虽然她并不想嫁给石邈,可是,陆安澜这般决绝,断了外界与谢明时的书信往来,真是太过霸道无礼。 待听到石邈说要去找陆安澜,连忙说道:“不可!你去找他,也未必理论得清楚。” 石邈不再纠结于此,只问道:“那我说的事情,你且考虑考虑。若是同意,大不了我去一趟孟津,亲自面见伯父,求他的同意。” 石邈也不逗留,带着小黑走了。他自然看出谢如冰的犹豫,怕逗留久了,今晚就听到谢如冰拒绝他。 待出了谢家大门,望着不远处的陆府大门,石邈想了想,走了过去。 门房见是定难节度使家的公子,不敢怠慢,请他进去了,奉了茶在前厅等着。不多时,就见陆安澜出来了,一身家常白袍,宽袍大袖,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 陆安澜坐在上首榻上,有人奉茶至他手边。他喝了一口,方上下打量了石邈一圈,淡淡道:“你找我何事?” 石邈觉得陆安澜气势逼人,目光甚是冷漠严厉。若是一般人,未必受得住这般注视。然则,石邈乃是定难节度使的公子,也很有些见识,当下不卑不亢地道:“小子此来,有一事请求枢密使大人高抬贵手。我欲娶谢如冰为妻,想要去信谢家伯父。大人如今执掌河道事务,但请放行。” 陆安澜缓缓道:“先前石大人来提此事时,我已告诉石大人,谢明时拒了石家的亲事了。” 石邈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坊间流传,陆大人正在追求谢小姐,这才搬到了谢家隔壁。陆大人瓜田李下,我怎知你先前说的话是谢伯父的意思,还是大人您自己的意思!” “何况,如冰正值花期,大人这般处置,岂不是误认姻缘?难道要叫如冰孤老一生?” 陆安澜把茶盏放下,看了一眼石邈,气定神闲地道:“石公子倒是勇气可嘉。冰儿的婚事,老师已有定论,就不劳公子记挂了。” 石邈一听,愣了一下,随后不服气地问道:“谢伯父定了何人?” 陆安澜沉默了半晌,继而指节敲着案桌,答道:“我。” 石邈一惊,看向陆安澜。 “请回吧,送客。”陆安澜命人送客。 石邈仍在呆滞状态,就被请出了陆府。 陆安澜坐在榻上思索片刻,正要起身出门,却是公孙离进来了。 “先生可有急事?怎的这么晚还过来。”陆安澜问道。 公孙离道:“大人,外头都传说大人与谢小姐的事情。我觉得,大人不妨假戏真做,了谢小姐。” “先生何出此言?”陆安澜道。 “大人此次回京,有无察觉陛下态度有变?”公孙离问道。 陆安澜仔细想了想,道:“你说的可是参知政事走马上任之事?” 参知政事位同副相,便是要分陆安澜的权。 “正是。我刚刚看到最新的邸报了,由鲜于桑翰出任参知政事,此人城府极深,不可轻忽。”公孙离道。 陆安澜还未得空看邸报,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由得沉思起来。 “大人,此时还是韬光养晦地好,得叫陛下感觉到,你是个性情中人,这会让他信任你。”公孙离分析道,“而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迎娶孤女谢如冰。” 陆安澜沉吟半晌,起身道:“先生所说,我再考虑考虑。” 公孙离话已说完,便告辞而去。 陆安澜负手而立,凭窗远眺,半晌后转身出门,骑马出城,去往慈恩寺。 他疾驰而去,夏季的夜风,含混着草木香气,扑面而来。 谢如冰万般不愿入陆府,不外乎是名不正言不顺。陆安澜略一思索,就知道最名正言顺让她入府的理由,是娶她为妻。 可是,娶她为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决定。 父母妹妹若是知道,他们心中又作如何想? 匆匆出城,到达慈恩寺时已是深夜。慧远和尚正在静坐诵经,见到他来,依然合着双眼敲着木鱼。 他喝了杯茶,在檀香萦绕的禅房里,慢慢冷静下来。 慧远和尚瘦小枯干,面容平和,看着与寺中一众僧人无异。正是他,当年用亲儿替代了陆安澜,使陆安澜躲过一劫。他对陆安澜,恩同再造。 陆安澜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公子此来,可是有什么难事?”慧远和尚先开口了,他放下了木鱼,但仍闭目静坐着。 “确实有难解之事,求教于师父。”陆安澜道。 “但说无妨。” “若是我娶谢明时之女为妻……若是我真如此,父母妹妹可会怎么想?师父你又如何想?” 慧远和尚闻言,双眼猛地睁开了,目光湛然,打量着陆安澜,半晌方道:“公子是出于真心?” 陆安澜点头。 慧远和尚道:“陈家灭门案发,谢明时确实不仁不义,与你父亲乃多年好友,不但不给半分援手,还为了在晋闵帝面前撇清关系而支持抄没陈家。谢明时有罪,然而他终究不是当年嫁祸害人的主谋,更何况他的子女?当年旧事,稚子何辜?” 听得慧远和尚如此说,陆安澜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若我父母妹妹,又该作如何想?” 慧远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非要问我?” 陆安澜想了想,道:“若如此做,我心中不安,深觉得愧对父母亲人及师父。若不如此做,我……此时我需要娶她来叫帝皇的安心。”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犹豫与不确定。 慧远合上双眼,道:“我早已皈依佛门,世间种种,于我早无关系。公子自己定夺就是了。” 陆安澜闻言,沉吟半晌后,朝着慧远和尚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叩拜之礼:“多谢师父解惑!” 他出了禅房,夜色浓重,山中寂静。他缓步走到佛堂之中,他曾在此处设了父亲的长明灯,还有牌位。 佛堂里点着不少长明灯,火光点点,陈嘉的牌位如今并未载明姓名,只写着“子陆安澜敬立”。 陆安澜负手立在堂中,看了许久,方焚香敬上,拜了三个响头。 待他回到家中,已是半夜时分。他提笔给谢明时写了一封信,叫人即刻送了出去。他抬步就往谢家的院子走去,都到了墙边,正要纵身一跃、夜探香闺之时,却忽而止住了脚步。 这小猫儿总觉得自己无礼,还为此闹出好些别扭来,那便不好再落下口实。 这般想着,又回转自己房中。 第二日,陆安澜下朝回来,连家都未归,就去敲谢家的门。 张妈妈一脸为难,道:“陆大人,您要不先请回吧。小姐如今还在气头上。待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 “无妨,我在这儿等着。”陆安澜一点也不介意,道。 时近中午,阳光强烈,空气闷热,站得一会便要浑身湿透。张妈妈眼看劝不下,只得进屋对谢如冰道:“陆大人就在外头候着,小姐还是请他进来吧。否则他一站一个下午,外头又不知传出什么话来。” 谢如冰正在用午膳,闻言道:“他未必会等多久。”那可是枢密使大人,政务繁忙,又怎会有时间耗在这上头。 岂料,待她用完了午饭,宁晚却来报:“小姐,陆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谢如冰一怔,不知陆安澜又意欲如何,只得无奈道:“让他进来吧。” 陆安澜从外头进来,那一身金蟒朝服都还未曾脱下,额角已全是汗珠,鬓发微湿。不过,陆安澜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坐下喝了宁晚奉上的茶,淡然对谢如冰道:“我有话同你说。” 言下之意,就是要单独对她说了。 此时,张妈妈、宁晚、二郎、宁安都在厅内,刚刚用过午饭,见得陆安澜如此说,都去看谢如冰的意思。 “你说吧。”谢如冰自觉二人并没什么需要单独说的话。 陆安澜微微一笑,道:“上回在孟津,老师曾经托付我一件事情,叫我照顾你们姐弟二人,他将你的婚事托付给了我。既然你害怕外头的流言,那不如我们就早些定亲便是。” 张妈妈闻言,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宁晚诧异地掩唇。二郎和宁安两个似懂非懂,看看陆安澜又看看谢如冰。 谢如冰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反应不过来,杏眼微微睁大,看着陆安澜,失了言语。 只有陆大人,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道:“冰儿,你看何时定亲才好?”因谢如冰自立了女户,婚嫁一事便可自己做主了。 话一说开,陆安澜连着多年不用的昵称也叫出来了。 第49章 幕僚? ... 陆安澜见谢如冰迟迟不语, 这一回竟也不似从前,总咄咄逼人,非要她立刻给出答复。只道:“冰儿, 你且好生考虑考虑, 我明日再来。” 说罢, 风轻云淡地走了。 谢如冰有些神游天外地想,是不是因为陆安澜没吃午膳,肚子饿得慌,所以才走得这么干脆? 还是张妈妈历事多了些,咳嗽一声, 看着宁晚, 道:“今日陆大人说的话, 可不要往外传。” 宁晚点头, 先带着二郎和宁安出去了。 张妈妈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小姐,你心里怎么想?” 谢如冰沉吟不语。她不明白为何陆安澜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就在十来日前,他想的还是无媒无聘把自己接入陆府, 怎的才十几天时间, 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她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做这么大的转变么? 谢如冰一时想不清楚。 不过, 她并不想同他定亲。有一个对自己吹毛求疵的郎君, 那该多难受! 她今年已十六,也曾模模糊糊地想过自己未来夫婿的样子,便应如同父亲对待母亲般温柔深情。 “小姐, 若能得枢密使大人庇护,老爷在孟津不会吃苦,二公子要去书院也很是简单了,以后你也算有了依靠。真是阿弥陀佛!”张妈妈见谢如冰不回答,便又道。 “妈妈,此事我再想想。”谢如冰知道张妈妈心中担忧,也未曾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思。 要得到陆大人的庇护,也未必是要成为他的妻子。他只要还用得着她,无论是算账,或是修改武器,陆安澜就必会庇护她的。 陆安澜从自己这里拿走的机弩,还未曾表示过感谢呢。改日可要问问,军中如今可有制造、可有使用。若是用了,她的底气又足几分。 第二日,陆安澜果真下了朝,径直就到谢府来了。 这回张妈妈直接请了他进去,面上略有笑意,对着他态度好了不少,还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小姐正在考虑,她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可不要逼得太急了。” 陆安澜点头,道:“多谢张妈妈提点,我晓得了。” 他人本就英俊不凡,平常冷眉冷眼,看着不讨喜。此刻眉目温和,舒展开来,张妈妈看着,觉得顺眼不少,也算勉强配得上小姐那般花容月貌。 若是朝堂上一干人等见了,怕要目瞪口呆,抖着手道:枢密使大人怎么可能这般温和无害?这是骗取无知妇孺的信任! 谢如冰第二日就要去慈幼局授课,正在屋里准备,听到陆安澜来,心想正可问一问机弩的去向。 她步入正厅,只见陆安澜一改从前的淡漠,竟然正在与奉茶的张妈妈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张妈妈脸上的笑容是相当灿烂。 见到谢如冰,张妈妈忙停了说话,站到了一旁。 “说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谢如冰不由得问道。 “陆大人问起奴婢的儿孙辈,奴婢就多说了几句。”张妈妈笑眯眯地道。她的丈夫已经过世,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早脱了奴籍,在京郊置地,俨然乡绅大户。张妈妈心中自然骄傲。 有了昨天那一出,张妈妈此刻也知二人有话要讲,她不宜在一旁听了去。当下,退了出去,现在厅外廊下,远远看着。窗户是早已打开,她将二人是看得清清楚楚,只听不到讲话声。 张妈妈一走,陆安澜还未开口,谢如冰先道:“陆安澜,你去年拿走了我的机弩,如今是不是在军队里用了起来?我听闻,朝廷对于改造武器的工匠,待遇优厚。你看,我能帮你算账,又能给你改造武器。你就把我当成麾下的能人异士来对待,你我都方便。爹爹托付你,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当真不得。我如今是一家之主,自己做主便是。” 陆安澜听完,只觉得当初帮谢如冰立女户简直就是给自己挖坑。 看着她扬着下巴的小模样,真像只傲娇的猫咪。稍微动一动,这猫咪就要炸毛。 此刻还得顺着她。 陆安澜眯了眯眼,缓缓道:“机弩今春确实是用上了。朝廷确实有所奖励。” 谢如冰不由得看着他,却见陆安澜微微一笑,道:“今日早朝吵得厉害,下了朝又被圣上传召至外书房,此刻腹中饥饿。可到用膳的时候了?不如一边吃饭一边说与你听,嗯?” 那话越说,声音越低,低沉而充满磁性,带了点引诱的意味。 谢如冰心中暗骂陆安澜个大骗子! 当下道:“厨下没有预备陆大人的午饭,今日就算了。陆大人既然饿了,那不如先回去,改天我们再讨论便是。” 陆安澜站起身来,道:“你既说想做我麾下的幕僚,怎的却连同我吃午饭的诚意都没有呢?” 谢如冰一滞,犹豫地问道:“你同意了?” 陆安澜垂下眼睑,道:“且试试看。就看你能不能给我做了新武器来。” “好,那一言为定!”谢如冰道。 陆安澜眼中浮现笑意,走到食案边,坐下,等着开饭的模样。 此刻,谢如冰虽然半点不想留陆安澜在此用饭,但是,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来了。 “谢夫子,我实在是腹中饥饿。”陆安澜连称呼都改了,一脸期待地看着谢如冰。 谢如冰无法,只得叫宁晚摆午饭。 二郎白日都在看书习字,备考崇宁书院。此刻见到陆安澜在,想到他前两日说要娶谢如冰的话,心中不太高兴,板着小脸不理会他。姐姐嫁人,他就变成孤单的一个人了。 他鼓着腮帮子,扒着米饭,一句话也没同陆安澜说。 “二郎,上回的小木剑、小弓箭你可喜欢?待天气凉快些了,陆大哥带你去京郊大营看看,你可喜欢?”陆安澜问道。 二郎毕竟是孩子,军营是多么神秘的地方。他听得陆安澜如此说,先前的冷淡模样瞬间就破功了,看着陆安澜问道:“陆大哥,什么时候带我去?” 陆安澜摸摸他圆滚滚的后脑勺,道:“这个得由你姐姐来定。” 二郎马上转头看向谢如冰,双眼亮晶晶的:“姐姐~~” 谢如冰想到,自从父亲去了孟津,二郎确实长日与妇人在一处,就怕短少了阳刚之气,与陆安澜在一起倒也可以弥补一二。当下道:“待天气凉快些就好,如今要中暑的。不说话了,快吃吧。” 二郎欢呼一声,继续吃饭。 陆安澜微笑,又道:“对于改善武器有功的,朝廷奖励白银从数十两到数百两不等。明日我让公孙先生过来与你演算一遍,从我府里支出给你。对外,却万不可叫人知晓这是你做的改造。” 谢如冰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陆安澜道:“明日就由蒋七等送你去慈幼局。” 她待要拒绝,陆安澜抬手道:“你自己也知道,有人在盯着你。你既然是我的幕僚,我便护你周全。” 谢如冰想到去孟津前,与太子、太子妃的怪异对话,也只得默默地接受了陆安澜的安排。 陆安澜见好就收,也不再言语,只默默吃饭。吃完饭,他也不过略坐了一会,就走了。 陆安澜如此从善如流、彬彬有礼,谢如冰莫名感觉心里有点儿没底。 第二日一大早,蒋七就马车在门外候着,红菱也一同跟随,来接谢如冰。 要到达慈幼局,必须经过南市,乃是南城商贩百姓聚集之地,较之东市西市的富贵,这里多是小商小贩,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聚集。 眼看就要穿过坊市,前面的道路却是十分拥挤,人声喧哗,车马难行。 谢如冰望过去,见到人群中有一个中年妇人抓着一个十三十四岁少年的手臂,正在向市场的里长告状,声音尖利道:“大人,这小子偷吃我的包子不付钱!赶紧赔钱来!不然就让他吃牢饭!” 少年衣衫颇为寒酸,看着像是刚进了京城的乡下人,一张方脸涨得红通通的,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有!她说我……我若是破解了九宫格,就随便给我吃包子!” 里长听得不耐烦,又问妇人:“究竟怎么回事?快说清楚了!” 那妇人愤愤道:“我家小叔子可是书院里头的秀才,给我做了这个九宫格,说是连书院里的先生都破解不了。这小子这副穷酸样,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模样,哪里能真的破解呢!” 里长道:“这有何难?把九宫格拿来,叫他重新再做一次就是了。” 那妇人立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指着那少年道:“我那九宫格都叫他摔坏了!快赔钱来!” 少年辩解道:“是她自己摔坏的!” 两人争执不下,里长本就与那妇人熟悉些,当下对少年道:“你却是把九宫格摔坏了,又吃了包子,就赔钱吧。若是赔不了,给她干几天活便是。” 少年憨厚,眼看争不过,便道:“我爷爷肚子饿得慌,我先拿去找他,再回来干活就是!” 那妇人却是不依不饶:“不行!你若去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什么爷爷,怕也是你编造出来的!” 少年气得面红耳赤,握紧拳头。 谢如冰看不过眼,对蒋七说了几句话。 少年正要发作之际,便听到有人说:“这位小哥吃了多少包子?我替他买下就是。” 众人望过去,见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通身气派,俨然是大户人家的侍卫。那妇人想狮子大开口,但是看看他手中的刀,还是不情不愿地如实道:“一共五十文。” 蒋七付了钱,妇人拿了钱,点了点,啐了一口,道:“算你小子好运!”转身去了。众人见好戏落幕,纷纷散去。 那少年抱拳对蒋七道:“多谢大哥帮我。” 却见蒋七从袖中掏出一个九宫格,道:“不必谢我,乃是我家主人有心帮你。这个九宫格,你演算一遍看看。” 少年有些愕然,但是,接过九宫格,略一沉思,手指划动,很快就解开了。 蒋七看了看,笑道:“你若是初到京城,无处落脚,可到城南慈幼局去,那里吃个包子还是可以的。” 蒋七说毕,收回了九宫格,回去递给了谢如冰,驾着马车去往慈幼局了。 第50章 弹劾 ... 谢如冰到了慈幼局, 这一日是给十岁以上的学生授课,约莫有二三十人,男女参半, 分了两边坐着。她一眼望过去, 多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十三四岁的恐怕已是多在外头寻了活计了。 这课程确实也轻松。谢如冰不知道他们底子如何, 今日只是略略说了些算学之事。这里的学生,虽然半懂不懂,对着谢如冰却是十足的尊重,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谢如冰想起方才半路遇到的少年,若是未曾上过学, 却能这么顺利地解开九宫格的, 该是天资聪颖之人了。也不知他是否会到慈幼局来? 却说陆府的马车日日接送谢如冰往返于慈幼局, 不过几日功夫, 满城都在流传着陆大人心悦谢家女,为此甚至不惜搬迁至谢府隔壁,前两日更是烈日当空之时候于大门之外,只为求得一见佳人。 此事一流传开来, 京中先前去找曹大家起哄、要谢如冰辞职的贵妇们, 不由得傻了眼。谢氏女怎么就从妾侍变成陆大人心悦之人了? 待要驳斥有人胡说,可是, 陆大人连续两日下朝后就直奔谢府是有目共睹的, 前一日还在门外候了许久。试问,整个大周朝,除了武德帝, 谁人有过这种待遇?便是太子殿下,也是不敢让重臣在烈日下等候的。 可是,若要承认谢氏女真是陆安澜心仪之人,一众闺秀小姐更是觉得跟吃了苍蝇一般。须知,陆大人至亲尚未婚娶,京城里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家,谁家女儿不想成为陆夫人? 怎的就便宜了谢如冰这么一个罪臣之女呢! 郭慕梅乍闻此事,当真是手脚冰凉。虽然她看陆安澜待谢如冰确实不一般,却没想到有如此深的纠缠。 自从上回在谢如冰处偶遇陆安澜,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难道,她连私底下跟他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时,又忍不住想,自己近来也常去谢府,可是为何每次去都碰不上陆安澜呢?莫不是谢如冰故意安排,好叫自己碰不上? 最叫她难受的是,婶母和堂妹有意无意地就要嘲讽她几句。“还当真以为自己还是天之娇女,不曾想,陆大人早抛诸脑后了!”“可不是么,也不看看,十九岁的老姑娘,能跟十六岁的嫩花儿来比么!”“以为收到陆大人送的贺礼就了不起,我可听说,那谢小姐新宅子里的一应事物,都是陆大人送去的,好几大车的物件,可多人看见了。”“还是乖乖地嫁人吧,可别想着攀高枝了!” 郭慕梅听着,双手颤抖,恨不得将二人拆骨剥皮。 此刻怀有拆骨剥皮之心的人,还有太子楚元茂。 “昨日的宫人,处置好了吗?”楚元茂坐在榻上,一面喝着茶,一面问太子妃李氏。 李氏想起昨日看到的血肉模糊的女子,心中打了个寒颤,道:“处置好了。” 若非入东宫为太子妃,李氏是绝不会相信,这个外表温和、光风霁月的表哥,是如此暴虐之人。从前,只是喜欢在欢*好是鞭打女子,昨夜也不知何故,竟是将女子鞭打至死。她掌管东宫,只能帮着善后。 “父皇最是好名声,朝中又还有一群老不死的盯着,这事你可要做仔细了。若是走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楚元茂阴恻恻地看向李氏。 李氏唯唯诺诺地道:“那女子只说是急病而亡,命余嬷嬷看着烧成了灰,谁也不会知道的。” 楚元茂听了,满意笑道:“表妹,你果然如同母后说的,是理家的好手。” 李氏看着他的笑容,有些胆战心惊,背后发凉。 就听楚元茂说了一句:“陆安澜,断我财路,又劫我美人,且看我如何,有一日定要将他拆骨剥皮、凌迟至死!” 此前,黄河河道上的一应督工,每年不知给楚元茂进贡多少银两。然而,此次被陆安澜一锅端,楚元茂的财路就断了。加上京中流传得沸沸扬扬的陆安澜心悦谢如冰之事,这是逼得楚元茂必须避嫌。陆安澜当日从东宫门口接走谢如冰,定然也猜到了自己对谢如冰的心意,却不肯退让半分,可见是半点也没把他楚元茂放在眼里。 这表示,陆安澜很可能对于储君,是有其他想法的。他的父皇,早年只得自己一个正房嫡子,岂料这几年老当益壮,底下还有几个年幼的弟弟。 陆安澜若是要扶持小皇帝,把持朝政,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数十年来王朝更替频道,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心里都还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总是要尽早除去陆安澜。 武德帝却是对陆安澜又添了一分信任。他当初让陆安澜接替郭应龙担任枢密使,除了陆安澜本身的战功赫赫之外,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乃孤儿,没有家族倚仗,便必须仰赖于皇帝的宠信。 然而,等陆安澜坐稳了枢密院的位置,尽管陆安澜一直对武德帝言听计从,可是武德帝心中的疑虑却是越来越大。陆安澜竟仿佛无懈可击,德行武功,都备受军队官兵的拥戴。 武德帝的父亲建元帝,便是前朝枢密使,因为军队官兵的拥戴,黄袍加身,自封为王。 就在武德帝考虑,是否罢免陆安澜的职位之时,突然听到陆安澜正在追求谢如冰,种种表现,竟是叫人大跌眼镜。 欧阳海笑道:“若非许多人看见了,奴婢可真是不敢相信啊!陆大人竟然在烈日下等待谢小姐相见。” 武德帝抚须:“原来他还是个痴情种!”若是陆安澜娶了谢如冰为妻,谢如冰与孤儿又有多大区别?此二人在一起,着实符合他的心意。 待第二日陆安澜上朝时,发觉武德帝对着自己,多了几分赞赏几分欣慰之意。 陆安澜察言观色,便知道武德帝至少当下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不曾想,谢如冰还为他缓解了眼前的危险。 城中众人的种种反应,谢如冰却是懵然不知。她如今就在谢府和慈幼局两边跑,不曾有机会接触到各家贵妇小姐。 耳根清净下来,谢如冰就琢磨着如何改良武器,日子也着实忙碌。 然而,朝堂之上,此时却是惊涛骇浪。 有人击鼓鸣冤,一纸诉状,将枢密使陆安澜告到了京兆尹处。京兆尹孟毅,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接到诉状,立刻捅到了武德帝耳朵里。 武德帝正琢磨着限制陆安澜的权力,正想睡觉,便有人递枕头来,可真是太贴心了!当即,在外书房召见京兆尹孟毅和告状之人。 那壮汉自称林广四,代表数百村民,请求武德帝主持公道。“小人孟津青牛村人士,当日枢密使大人竟然不顾村民死活,扒开了青牛村河堤,偌大的村子尽数被水淹了,房屋庄稼牲畜尽毁,如今村子还在积水之中!求陛下惩处陆安澜,求陛下救我数百村民于水火呀!”说着,声泪俱下,嚎啕大哭。 武德帝听得此言,不由得倾身向前,问京兆尹孟毅:“你去查了?怎么回事呢?” 孟毅跪倒在地,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怎敢胡言乱语?已经派人去往孟津调查,查明确有此事。” 武德帝摩挲着扶手,沉吟不语,半晌后,方道,“且先下去吧,朕自会主持公道。” 待众人退去,武德帝把玩着一枚印信,一面问欧阳海:“你说,朕是不是趁机削了陆安澜的官?” 欧阳海诚惶诚恐地道:“此乃国事,奴婢岂敢妄言!陛下自有决断!” 武德帝扔下印信,起身缓缓来回踱步。 陆安澜此人,颇具才干,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又一向对自己毕恭毕敬。可是,陆安澜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久了,少不得要敲打敲打,免得他骄傲自大,更要防止他生出不臣之心。 孟津之事,来得正好。 在武德帝这种默许之下,先是孟毅上了折子,陈述孟津河道春汛整治之事。 陆安澜开河扒堤之事,毫无悬念,引来了众多弹劾奏章。 朝堂之上,亦是争执不休。 “当日开河扒堤,是否必要?当时经过孟津的洪峰,便是不开河堤,也能顺利通过孟津!然而,陆大人却根本不顾实际情况,硬是开河扒堤,还对守在堤坝上的村民兵刃相见,赶下河堤。此举实在大大的不妥!”御史大夫左大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左大人,此言差矣!当日洪水来势汹汹,谁也无法预见洪峰有多大。陆大人扒堤,乃是无奈之举,舍小利而成大义!若是不把青牛村堤坝扒开了,孟津很可能各处溃堤,从而祸害整个中原地区!”工部侍郎严尚志说道。 左大人吹胡子瞪眼道:“当日多少精通水利的人在堤坝之上,陆大人如何不能预见最高洪峰!不过是担心他自己督办的堤坝不牢靠,抵挡不住,溃堤了,被天下人耻笑!为了防止此事,干脆先扒堤放水!这有多狠呢!至黎民百姓于不顾!” 严尚志亦冷笑,道:“怎的就是置黎民百姓于不顾?陆大人早已命人转移了一众村民,也安排了当地官员善后!左大人,可要调查清楚再说话!” “已经查清楚了,青牛村数百村民如今可都失了土地,聚集在邻县,无法维持生计!”孟毅道。 “当日陆大人在堤坝之上,承诺给村民新的田地。率土之滨,莫非皇土。陆大人凭什么做出这等承诺?回来也不曾听他交与六部议事,呈请陛下首肯,竟直接下了命令给梁州府!这可是独断专行!”左大人又道。 …… 武德帝看着底下众人吵的如同菜市一般,唇角微扬。这种感觉很不错。他又看了一眼陆安澜,见陆安澜正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朝堂之上,众臣吵的事情与自己全无关系。 “陆安澜,你有什么要说的?”武德帝开口问道。 第51章 弹劾(二) ... 陆安澜恭敬道:“陛下, 臣此举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说罢,转身面对朝堂之上的众人,道:“诸位大人, 我只问一句, 若是当时是你们在孟津堤坝上, 你们会怎么做?青牛村数百亩地被淹,还是中原千里沃土被淹?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么?至于给予新地,事情紧急,不得不如此处理。且我回京后, 已命户部下拨银子、安置田地。” 此事前因后果, 他回京后即已禀告武德帝。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以此做文章。 左大人却是不依不饶:“陛下, 陆大人这是狡辩!当时情况根本没那么危急, 根本就不存在中原千里沃土被淹的可能!……” 武德帝听也听够了,抬手打断了左大人的话,慢悠悠道:“此事朕知道了。这事可有百姓伤亡么?” “已经查明,有四人死亡。”孟毅道。 “剩下的人如今可安置好了?”武德帝又问。 “户部知悉后, 已紧急下令当地州府好生安抚。”户部侍郎回禀。 武德帝看了一眼陆安澜, 拇指却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龙爪子。 最终,武德帝没有即刻发落陆安澜, 却也任由众人弹劾, 在朝堂之上辩论。这在众人看来,就是武德帝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随后,新的弹劾奏折雪花般飞向武德帝的案桌上。 除了这次扒开河堤之事, 许多陈年旧事也被提起,陆安澜的罪名看起来几乎罄竹难书。 “陆安澜作为主将攻占蜀国、吴越国时,手段酷烈,屠城杀绝,失尽民心,非我大周之福!” “陆安澜趁着攻城掠池的机会,贪墨军饷,暗中藏匿,更擅自招募卫兵,图谋不轨!” “陆安澜攻占他国时,将蜀国与吴越国国库中的财宝据为己有,对上瞒报,其心可诛!” 弹劾到了此等程度,武德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不复前几日的悠然从容。 毕竟,先前的弹劾,死几个平民百姓,影响不了武德帝的心情。如今,却是白花花的银子,以及重臣的忠心,自然让武德帝心里不痛快。 不出两日,武德帝终于是下了命令,勒令陆安澜暂停枢密使履职,赋闲思过。 太子楚元茂听到这一消息,可真是扬眉吐气,连眉角都带着笑,脚步轻快地入了宝慈宫。 “今日可真是大快人心!”楚元茂笑道。 李皇后却有些神色凝重:“总感觉这回太过顺利了!可是有什么地方我们忽视了呢?” 楚元茂仔细回想:“应该没有。” 李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是暂时赋闲而已,不可松懈。还必须再出手,叫其夺职抄家才好。” 楚元茂道:“儿臣晓得了!” 一想到陆安澜被夺职抄家,谢如冰终将归入东宫,楚元茂不由得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容。 陆府,陆安澜将一个册子递给公孙先生,道:“想不到我有这么多敌人。里头究竟哪些是太子的人,哪些是鲜于桑翰的人?” 原来这是弹劾陆安澜的奏折的清单。 “可见,这一回他们是发狠了,动用了这么多棋子。”陆安澜道。 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让他们舍得得用这么多的棋子? 武德帝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难不成,服食丹药的损害已经如此严重? “赵双,陛下在宫中可有什么与从前不同?太医院的脉案,可拿到了?”陆安澜问道。 “陛下脉案一直有人看守,无法近身。”赵双回禀道。 “宫中佛寺呢?可有何不同?”陆安澜道。 赵双摇头:“此地乃陛下清修之处,历来安排了暗卫守护。我们的人轻易也不敢靠近,怕惊动了对方。此间的几个老仆,也是谨小慎微,难以下手。” 陆安澜想了想,又问:“蒋贵妃处可有异常?” 鲜于桑翰此时回京任职,无论如何,都该有蒋贵妃的提点。 “陛下去过两三回,说了一会子话。蒋贵妃也见过两三回临真公主。”赵双道。 “宫中之事,扑朔迷离,暂且跟着就是。”陆安澜道。 “大人,弹劾之事,要不要我现在就放人出去?”赵双问道。 陆安澜一笑:“不着急。就让楚元茂多高兴几天。现在越高兴,几天后就越难过。” 却说陆安澜赋闲在家,闲来无事,便决定多亲近亲近邻家的娇姝。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谢如冰出门前往慈幼局时,本有些睡眼朦胧,孰料一登车,就见陆安澜端坐其中,浑身一激灵,瞌睡全都不见了。 自从谢如冰自比幕僚后,陆安澜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风度。谢如冰没那么怕他的种种出其不意了,只问道:“大人怎的来了?” 陆安澜一身宽袖长袍,风度翩翩,道:“因我擅自扒开青牛堤,被告了御状。如今是赋闲在家,静居思过。” 谢如冰闻言,有些诧异,但看陆安澜又这般气定神闲,一时摸不准情况,只有些纳闷地问道:“你不是立了大功么?怎的反而要赋闲思过?” “朝中看我不顺眼的人,不知多少。黑白颠倒,也是不时就会有的事情。”陆安澜一哂,道。 谢如冰想起陆安澜在孟津之时,风餐露宿、夜以继日的辛苦,不由得安慰道:“罢了,清者自清,日子久了,总能看出来谁是做的好的。” 陆安澜得了少女的温言软语,心中熨帖,不由问道:“你觉得我好么?” 谢如冰点头:“你在孟津时,为了保住堤坝那么辛苦,当然好!” 陆安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极快地问道:“我这么好,可你怎的还是不愿意嫁我呢?” 谢如冰一愣,才知道自己入了他的圈套。她不由得娇哼一声道:“你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 陆安澜看她气呼呼的脸蛋,说不出的可爱,叫他忍不住想欺负。他低笑一声,道:“我哪些时候不好呀?告诉我,我下回全改了。” 陆安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了点漫不经心地笑意,叫谢如冰有些心慌。 她稳住心神,狠狠地瞪了一眼陆安澜,别开了头。 陆安澜看着谢如冰嫩白光滑的侧脸,还有微微泛红的耳尖,露出了的笑容。 两人到了慈幼局。这一回,谢如冰是给十岁以上的少年少女授课。陆安澜便到武场去,看年幼的孩子们打拳。 孩子们见到他来,都很是高兴,胆子大的嚷嚷着,叫他表演拳法。他今日宽袍大袖,不宜动作,只站在一旁,指点说明。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琢磨着谢如冰也该上完课了,就踱步到了课室之外。 这一去,站在窗外一看,今日晨起以来的闲适心情可就荡然无存了! 此刻,已是下课了,可还有好些个男学生正围绕在谢如冰身旁,不知在说着什么。 那几个男生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看着目光之中满是仰慕欢喜的神色。 特别是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正拿着一个模具,不知在问什么,竟让谢如冰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两人越说越是投机,竟是又坐了下来,将模具放在案几之上,一一拆开了。一旁的学生也都坐了下来,好奇地观看着。 陆安澜心中懊恼,当初就不该把谢如冰介绍到这慈幼局来。 这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招了一群狼过来? 看看此刻被男学生围住的谢如冰,俨然是小白兔进了狼窝里! 他举步走进了课室,咳嗽两声。众人看过来,见到是他,都认得,忙起身行礼问好。唯独那高个少年,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陆安澜。 一旁有人推了推他,提醒道:“这是枢密使大人陆大人,快快行礼。” 少年忙起身行礼:“陆……陆大人好!” 陆安澜皱着眉打量这个略显局促的少年,问:“你是新来的?从前没见过。” “我是刚刚进京城的。”少年垂着头答道。这少年正是那日解开了九宫格的人。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陆安澜又问。 “赵思。梁州人。” “梁州?”陆安澜顿了一下,又问,“孟津的么?” 少年一惊,忙道:“不是……不是!是其他地方的。” “你们方才在看什么机关?”陆安澜顺势在案几的一侧坐下了,看了眼案几上的模具,看着谢如冰问道。 谢如冰仍在研究着模具,看都不曾看陆安澜一眼,只兴致勃勃地道:“这可以放大远处的景物,很有些意思!” 正说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不由得抬头对赵思道:“赵思,你可真是太聪明了!这放大镜甚好!可用到好些地方去!” 一旁坐着的陆大人,看着谢如冰兴奋得脸颊绯红,却只顾着和少年郎说话,对自己视而不见,不由得黑下了脸。正想着起身叫谢如冰回去,突然外头走进来一个白发老人,几步走到陆安澜面前,高声质问道:“枢密使大人,你来得正好!你可还记得你的承诺么?!” 陆安澜定睛一看,仔细打量了一番,方道:“原来赵村长进京来了。” 这老儿不是别人,正是青牛村村长赵老儿。 “大人好记性!大人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么?”赵老儿咄咄逼人。 “当然记得。”陆安澜淡淡道,“老丈你是如何进京的?我本想派人寻你,却是寻不着。” 赵老儿冷笑一声,道:“大人为何要寻老儿?这一路上,寻老儿的人太多了!若非我机警,只怕还没进京,就要被抓走了吧!” 第52章 黄雀在后 ... 陆安澜起身, 道:“老丈请随我来。” 这赵老儿乃青牛村村长,对当日开堤之事最为了解。如今,青牛村是什么情形, 他才最是了解。此人能躲开太子和鲜于桑翰的追查, 叫他有些刮目相看。 赵老儿正是赵思的祖父, 那日经谢如冰指点,被收留于此,帮着做些粗活。他探听知陆安澜不时会到慈幼局来,就沉下心在此等候,果叫他等到了。 他先前有些愤愤不平, 但此刻见陆安澜颇为和气, 又与当日救了自己孙子的女夫子关系匪浅, 当下也缓和下来, 跟着陆安澜入了另一间房。 “老丈能一路到京,在下甚是佩服。青牛村如今是什么情况?可有安置了?且与我说说。”陆安澜请他坐了,负手而立,问道。 赵老儿道:“陆大人当日开堤时, 曾承诺另给我等田地, 安置村民。可那梁州府官冯胜,只将我等众人调往一处荒田, 却迟迟不予土地契书。老儿我几番沟通, 冯胜这狗官是置之不理,我才寻机带着孙儿跑了出来。” “一路上,有人在追你?”陆安澜问道。 “正是。估计是冯胜的人。我和阿思只得混入乞丐中, 一路入了东京城。也不敢直接去枢密院,就怕有人看守。幸而遇到谢夫子,知道有慈幼局,才进来在此等候大人。”赵老儿说道。 陆安澜掀起眼皮子,问道:“怎的与她有关?” 赵老儿简单说了当日九宫格之事,末了称赞道:“她可真是慧眼识珠!我家阿思,可是村子最聪明的人。” 想到方才这少年与谢如冰挨得那般近,研究放大镜,陆安澜心里莫名堵了堵。 压下心头的不适,陆安澜琢磨朝堂之事。 赵老儿所说,陆安澜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此时只要坐看太子与鲜于桑翰斗法就好。 太子也是太着急,揪着他不放有何意义?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自以为抓住了陆安澜的痛脚,急急让人弹劾。然而,鲜于桑翰早已布置了后手,就等着发作了。 想到太子此刻或许仍在暗中觊觎谢如冰,不妨给他一点惊喜。陆安澜敲了敲案几,微笑道:“老人家,我教你一个法子。很快,就能解决问题。” 待两人说完话,陆安澜出来,再去课室,好在少年们都散了,他心情也好起来,带着谢如冰一同回去。 车上,谢如冰仍旧把玩着放大镜,爱不释手的模样。想到村长赞叹赵思,又想到这少年是谢如冰救下的,陆大人心中是酸溜溜的。当下道:“给我看看。” 谢如冰回过神来,递给他。 “就这么好?”陆安澜斜斜看她一眼。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在问这放大镜还是那少年。 “当然。”谢如冰兴奋地道,“陆安澜,这个若是加以改造,用到战场上,你觉得如何?” 陆安澜一听,方缓缓坐直了,深深地看了眼谢如冰,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了自豪得意之感,仿佛与有荣焉。 这般聪慧机敏的女孩儿,是他的。 陆安澜忍不住大掌揉了揉她的额发,笑道:“我的冰儿可真聪明!” 谢如冰轰地一下子脸红了。谁让他笑得那么俊朗,谁又是他的冰儿! 看着面色绯红的夫子,陆大人的心情忽而变好了,倾身向前,问道:“可是热了?” 谢如冰略微往后退,摆出一副凶凶的样子,道:“不要离我这么近!我是我自己的!”说罢,转开头,不搭理他。 饶是如此,也丝毫不影响陆安澜的好心情。谢如冰这般色厉内荏的模样,取悦了他。仿佛是小猫儿伸出爪子,便以为自己是老虎。然而,不过是个纸老虎,面上凶巴巴,实则一戳就破了。 陆大人这边温香软玉,有美同车,朝堂之上却是又起了轩然大波。 这一日,正当枢密院一众官员将领在议事之时,忽闻有人敲响了衙门前的打鼓,点名要见枢密使陆安澜,告状喊冤。 鲜于桑翰作为枢密副使,此时代理枢密院一切事务。当下请了喊冤的老汉进来。老汉风尘仆仆,义愤填膺,慷慨陈词,将青牛村众人被冯胜置之不理、无家可归之事说了,求枢密院做主,帮助他们拿到该得的田地。 鲜于桑翰一面听一面在心中盘算,忍不住露出笑容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他若是不出手对付太子,都对不起这般运气!冯胜乃是太子舅家的门客,经由太子的安排,才去做了梁州知府。此事一出,太子无论如何担了个识人不清的名声。 他虽然早知道冯胜此人贪墨成性,也命人去梁州府查找证据,寻找证人,但是,派出的人却还未曾回来。岂料,今日坐在衙门里,人去自动上门了。 老汉手里还拿着陆安澜的令牌,道:"当日在大堤之上,陆大人说了,若是有一日无法兑现,就拿着令牌来找他。老汉今日但求大人做主!" 鲜于桑翰仔细看了,确实是陆安澜的令牌无疑。当下面上带笑,道:“老先生你有所不知,陆大人因为陛下命令,如今赋闲在家。这是枢密院使之令,此事我做不得主,得上报圣上方可。明日,你同我一起上朝,若是圣上召见,你如实说了青牛村之事就是。圣上必定会还你公道的。” 赵老儿见果然如陆安澜所说一般,将会面见圣上,心中激动,连连拜谢了鲜于桑翰。鲜于桑翰为防意外,甚至将他安置在了枢密院中。 第二日早朝,武德帝问起青牛村村民安置之事。 太子出列回禀道:“此事户部已经办理,不日便可安置妥当了。” 武德帝点点头,嘱咐道:“此事须安置妥当了。家园被毁,正是心伤之时,若是朝廷不能体恤,民众难免有怨恨。” 太子及众臣连声道:“圣上圣明!” 话音落下后,鲜于桑翰抱拳道:“陛下,昨日青牛村村长拿着陆大人的令牌到了枢密院,说的也是安置之事。卑职眼看事关重大,不敢擅自决定,呈报陛下。陛下可要召见此人” 太子一惊,看向鲜于桑翰,目光之中隐含凶光。鲜于桑翰看也不看,面上是一片恭谨。 武德帝微微一怔,旋即道:“让他进来说说!” 赵老儿在一侧的角房等候许久,心中有些紧张。待到内侍传召,命他小心谨慎、不可妄言之时,更是心中惴惴。待入了大殿,金碧辉煌、高大巍峨,更是屏住了呼吸。头也不敢抬,只跪在地上,叩请圣上万岁。 “你是青牛村村长?”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是的。”赵老儿诚惶诚恐道。 “青牛村之事,究竟如何?” 说到自己村中之事,赵老儿开头还有些紧张,后来却是越说越流利,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说到气愤处,咬牙切齿:“当日,我田地祖坟,悉数被洪水淹没。陆大人给了我令牌,许诺来日必定妥善安置,若是不安置,我便持令牌来找他。大义当前,我们虽不情愿,却最终也是让步了。然而,梁州知府冯胜,贪墨户部的安置银子,又圈占本应给我们的田地,还圈禁我村民,不许擅自离开州府。” 说到最后,赵老儿抬起了头,看向了这大周皇帝:“但请圣上为草民……” 这一句话没说完,赵老儿却失了声音。他只怔怔地看着武德帝,双眼一眨不眨。 欧阳海斥责道:“圣上天颜,岂容你这般无礼?” 赵老儿连忙低头,连连叩首,显是吓得不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武德帝一听,皱眉看向户部侍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下面这般乱,你们半点不知?这就是你说的让当地知府所作的安抚工作?” 户部侍郎吓得后背一身冷汗,忙跪倒在地,道:“这老汉离开村中已多日,如今情况应该已经不同……” 武德帝又问:“那怎的当时就有安置银子和田地?又是怎么回事?” 户部侍郎结结巴巴道:“陆大人回京后,已经命我等拨了部分银子,又安排了一些荒地,交由梁州知府办理……” 武德帝冷笑,道:“怎的当日弹劾陆安澜时,你们一个个却都不提,他回京后已做安置事宜?” 当日参与弹劾的一干人等,都不由得涔涔出汗。当时陆安澜辩解时,已经提及此事。可武德帝根本不问细节,依旧叫陆安澜停职在家。可众人不敢说武德帝也有过错,只得沉默着不说话。 楚元茂心中大骇。梁州知府是舅父从前的幕僚,正是由他举荐而去了梁州。梁州地处中原,乃是大周的小麦产地,富饶多产,税负颇丰。他也可从中受益不少。 可他如何也没料到,自己后院起火! 他不由得看向鲜于桑翰,此事少不了是他从中作梗! 正想着如何应对,武德帝果然问道:“太子,你说怎么办?若是朕没记错,这冯胜是归义节度使举荐的?” 楚元茂恭谨答道:“根据我大周律例,贪墨赈灾银子的,罢官免职,没收家产。冯胜此人,品行不端,无论何人举荐,都该依律处置。” 武德帝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秉公执法。” 楚元茂一副沉痛的表情,道:“此人经由我举荐而得以任职梁州,我识人不清,贻害百姓,但请陛下责罚!” 武德帝沉默了半晌,方缓缓道:“举贤不避亲,你举荐他任职时,怕也不曾真了解他的性情品行。罢了,你终究年轻,又如何能识别出这些个老油子?吏部……你暂时就不必管了,多看着就是。” 这一番风云,以武德帝夺了太子在吏部的管事权而终结。 太子在皇后寝宫里,砸了一整套茶具。 李皇后淡淡地看着太子,道:“稍安勿躁。” 太子焦躁地来回踱步,道:“母后,我已经忍耐太久!我忍不下去了!” 李皇后厉声道:“忍无可忍,从头再忍。你是太子,一举一动,都不可出了差错!”说罢压低了声音,“既然他服食壮阳丹药,想来寿数也不长了。你只要不出差错,就会是下一任皇帝了!” “也不知这一遭是陆安澜的招数,还是鲜于桑翰的阴谋。鲜于桑翰不过是个胡汉杂种罢了!竟也敢妄图帝位!”太子咬牙道。 李皇后道:“无论是谁的手笔,你且给我收敛一段时间,你不动,幕后的人就要着急了,到时就能发现诸多线索了。” 太子应承了下来,回到东宫,拉了侍妾来,一鞭鞭打在莹白的酮体之上。幻想着,有朝一日,灭了陆安澜,夺了谢如冰,就该这般痛快地整治一番才好。 第53章 狗洞 ... 太子受了训斥, 陆安澜却没有恢复履职。 他自投笔从戎以来,已经有数年没有这般悠闲过了。他这一悠闲下来,只要想到谢如冰就在隔壁, 如何还坐得住?尽往这新收的小幕僚的住处去。 奈何谢如冰也回过味来, 知道陆大人这是挂羊头卖狗肉。他去慈幼局接送自己两回, 回回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外人看着,依然只当是陆大人钟情于此女,才不管两人内里是如何约定。 于是, 谢如冰冷着一张小脸将他拒之门外。连着他的马车, 也不愿意上, 甚至还遣了宁晚去买马车, 摆明了要同他划清界限的模样。 陆大人摩挲着下巴,想着该怎样才能登堂入室呢? 管家陆午侍奉陆安澜用午膳,就见大人有些心不在焉,正看着远处的院墙发呆, 便知大人正在琢磨隔壁的事情了。 他最开始看陆安澜对谢如冰是十分冷淡, 又一朝搬离了陆府,本以为再无瓜葛。岂料, 有朝一日大人竟追着搬到了隔壁, 可偏偏别人还爱答不理。而一向英明神武的大人,这一回却是一筹莫展,任由着那小女子蹭鼻子上脸, 愣是进不去谢家,近不得佳人。 陆午觉得自己有些看不下去了,就这么坐着,看个一年,那墙壁又不能穿出个洞来。大人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怎的到了女儿□□上似乎半点手腕也无?竟是只懂得堵门这般低级的手段!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大人,这女子呀,还没成亲之时,可要小意地哄着。哄得高兴了,将来都听爷们的话。这与朝堂不同,不可威逼利诱,否则可只叫人生厌。” 陆安澜看他一眼,问道:“那你说说,都有什么法子?” 陆午是当年慧远和尚在逃亡路上救下的,从前混迹市井,情史不可谓不丰富。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当下是滔滔不绝,恨不能倾囊相授。 “譬如大人想名正言顺地入谢府,这有的是法子!后院里还有几只猫儿狗儿,都听话,随便一放,翻了墙,入了谢家,大人您去寻,是再好不过了。她一屋子妇孺老幼,根本抓不住那猫狗呀。” “再说大人要给谢小姐送东西,万不可命人这么一大车一大车地送过去。谢小姐一眼看去,不管是不是大人亲自选的,她都会觉得是我准备的。这白白花了钱,却体现不了大人的心意,不划算!” “眼看七夕将至,大人正可以此为由,送些有心意的礼物。我看从前石府三爷就很是聪明,送了猫儿狗儿,隔三岔五来走访,可名正言顺……” 陆安澜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这位管家,本还以为他有什么手段,可一听,全是做小伏低。 “午叔,还有什么法子么?这般低三下四……”陆安澜略为难道。他在谢家门外等了一回,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可再不愿多来几次。 陆午道:“大人,这都说了,成亲之前得如此罢了!待成亲后,入了我陆府的门,大人想怎样不成!” 陆安澜一手支颐,闲闲问道:“怎的吴大娘入门这么久了,午叔你还时时哄着?” 陆午默了一默,看着陆安澜嘴角的笑意,低声道:“大人!当务之急是把人娶过门,放在你身边!说几句好话,那算什么低三下四!那是哄妻有术!” 陆安澜沉默不语。 陆午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不再劝。心中腹诽,嘿嘿,他哄哄老妻,就每日有好吃的,何乐不为!倒是这陆大人,二十好几了,眼看着窝边草,却一口也吃不到! 陆安澜不知老管家心中的腹诽,用了午膳,缓步走到后院消食。 走着走着,到了兽房。猫狗见人来了,都纷纷摇头摆尾,吠声一片。另有两匹小马驹,抬头看了看,继续低头吃草。照看兽房的小厮严聪忙跑上前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陆安澜随口问道:“这里的猫狗,听话么?” 严聪乐呵呵道:“当然啦,可是都经过训练的。有些性情温顺的,很是听话。” 陆安澜的双眼飘过远处的墙头,问:“能翻过墙去么?” 严聪道:“猫儿当然是可以的。” 陆安澜看过去笼子里的猫儿,有的通体雪白眼珠子碧蓝,看着十分高傲;有的浑身漆黑,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严聪还在介绍:“这是白雪,这样的猫儿可少见了,价值百金呢!上回送了一只给皇后娘娘,崇华公主是爱不释手……” 陆安澜抬手打断了严聪的话。他回想起谢如冰家中的那只小老虎般的猫儿,虎虎生气,憨头憨脑,十分可爱,顿时对这些猫儿都有些嫌弃。尤其这还是跟崇华的猫儿一样!要是没记错,可不是那只猫儿害得谢如冰被罚跪么! 他要是把这猫儿放到谢府,谢如冰会让他进去才怪。 陆安澜又去看狗儿,倒是有一头浑身雪白的小狗,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来人。这倒是有趣。 他想了想,问:“谢府有狗洞么?” 严聪默了一默,飞快地回想着,眼珠子转了转,道:“大概,或许,应该,有吧。” 陆安澜指着那呆呆的白狗,问:“今日下午把这狗儿弄进谢府去。” 严聪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好。” “放进去了,就来告诉我。”陆安澜吩咐道,背着手正准备走,又道,“不可叫人知道了!” 严聪抱着小白狗,出了侧门,来到两家院子中间的夹道处,转来转去,寻找狗洞。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一丛杂草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幸而小白狗也还瘦小,严聪推了几下,把它推了进去。担心它原路爬出来,又从路旁找了几块砖头,把狗洞给封住了。这才起身拍拍灰尘,回去向陆安澜禀报。 陆午恰午睡起来,看到严聪屁颠屁颠地跑,咳嗽一声,道:“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跑什么跑?” 严聪忙止了脚步,道:“陆管家,我这是有急事要给大人说去。” “什么事?” 严聪看看左右,凑到陆午耳边,低声道:“大人让我把小白放进谢府去了。” 陆午一听,哈哈一笑,道:“快去快去!” 看着严聪跑远了,陆午不由得吹起了口哨。姜还是老的辣,陆大人还是得用他的老方法呀。 陆安澜一听,小狗进去了,立即起身,就要过去。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道:“不急,此时说不准他们还在午睡。再等一等。” 好不容易挨了半个时辰,陆安澜起身,整了整衣裳,去往谢府。想了想,又把严聪叫上。万一那小狗儿不好搞定,还是得严聪出手才行。 严聪前去敲门,这回开门的却是赵思。 陆安澜不由得打量这个浓眉大眼的高大少年。赵思见是枢密使大人,因他完全不知前情纠葛,很是恭敬地把陆安澜给请了进去。 陆安澜给自己准备好的借口完全没机会说出口。 “你怎的在此处?”陆安澜问赵思。 赵老儿击鼓告状后,不知为何,竟是立定主意,要在京城安身立命了。他虽年过花甲,但身体硬朗,慈幼局恰好缺了一个杂役,他就留在了慈幼局。 赵思对陆安澜甚是恭敬,道:“我准备十四岁了,也该自己谋生计。恰好夫子新买了车驾,缺个车夫,我就过来了。” 陆安澜闻得此言,不由得又看了赵思一眼,眉头微皱。这般黄口小儿,如何做得车夫? 到了院中,就听见一阵欢笑声。 陆安澜循着笑声看去,谢如冰正逗着小白狗玩。那小白狗不过才入了谢府半个时辰,竟仿佛好像忘了自己的主人了,对着谢如冰摇头摆尾,不知多么乖顺。 看到陆安澜进来,谢如冰方知道自己一时疏漏,忘记嘱咐赵思了。 她抱着小白狗,站起身来,一边顺它的毛,一边问道:“有什么事呀?” 谢如冰对陆安澜,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从前称呼他陆大人,后来是陆安澜,如今可好,连名字都不叫了。 “我来找白雪的。”陆安澜指指她怀中的狗儿,道。 严聪跟在身后,心中默默道:大人,这是小白,不是白雪。白雪还在家里关着呢。 “这是你家的?”谢如冰讶然,问道。这只小白狗十分可爱,也不知从何处钻了进来。 “是的。”陆安澜道。 “那给你。”谢如冰伸手,递给陆安澜。 陆安澜伸手去接,孰料,那狗儿哼哼唧唧地,磨蹭在谢如冰的手臂上,就是不愿意投入陆安澜的怀抱。 陆安澜的额角青筋一跳,回头看严聪一眼,说好的很听话呢?这是个听话的样子吗? 严聪无辜地眨眨眼,这……真的不怪我啊! 谢如冰忍俊不禁,道:“它好似不想回家呢。” 陆安澜沉下声音,道:“白雪,快过来!” 小白狗依然不为所动,扒着谢如冰的手臂不动。 严聪忙道:“哎呀,看来小白……白雪喜欢谢小姐呀!我也很是苦恼呢,最近几日它总想往外跑,如今知道它有地方来玩,也很是不错呀!不如,白雪暂时放在谢小姐府上,我们定期过来看看就好了!” 陆安澜绷着的一根筋在听到小厮的话以后,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心中默默决定给严聪加月钱,顺口接着道:“确实如此,冰儿若是喜欢,便留着?” 谢如冰当然喜欢,可是她也没想留着,想了想,把小白狗递给了严聪,道:“家中已养了猫狗,就怕打架,伤到了可就不好。” 小白狗再呜咽,再不舍,终于还是离开了谢如冰的怀抱。 “赵思,送送陆大人吧。”谢如冰拍了拍身上的狗毛,道。 赵思心性单纯,不疑有他,爽朗地道:“陆大人,这边请!” 严聪抱着狗:“……” 陆安澜看了一眼面上带笑的谢如冰,心中气恼,可此刻院中人多,尤其是当着赵思和严聪的面,什么话也说不得。他只沉默着,快步走了出去。 第54章 七夕 ... 陆安澜无功而返, 心想,难不成还得继续堵门口?又或者像从前一般夜探香闺? 然而,这堵门口着实有损枢密使的威名, 一次就够了。至于夜探香闺, 谢如冰如今小脾气渐大, 少不得要给自己脸色看。 回想起来,谢如冰这脾气渐大,还是自己给惯出来的。打从去了孟津,这小女子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陆安澜感觉自己的小猫儿是个养不熟的。 谢如冰能在孟津立功,能得到御赐府邸, 能入慈幼局教书, 件件桩桩, 可都少不了自己的帮助。可如今, 这小猫儿却想着与自己划清界限。这怎么可能。他绝对不容许这种情况 然而,恰如陆午所说,他习惯了威逼利诱,说到哄人, 是两眼一抹黑。若说威胁,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威胁谢如冰,只谢明时的苦役一事, 就足以让谢如冰乖乖听话了。可是, 陆安澜如今不想看谢如冰不情不愿、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他还是喜欢她脸红害羞的模样。 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会露出那般神情呢? 此等□□, 也不好与人说道,全靠自己领悟。 第二日,陆安澜用过早膳,听到陆午说谢如冰出发去慈幼局后,就起身去往谢家。 赵思已经出门,是宁晚过来开门。见到陆安澜,她愣了一下,旋即道:“小姐已经出门……” 陆安澜淡笑道:“我来寻二郎。” 宁晚做不得主,请他稍候,去问张妈妈意见。二郎恰好在一旁练字,听见了,便道:“陆大哥来了?快请他进来!” 张妈妈也有心让小姐多接触陆安澜,当下也允了。 陆安澜进了屋,就见二郎正在练字,便问道:“崇宁书院的入学考试不是刚刚考完了?怎的还在练字?可以休息几日,再练不迟。” 二郎道:“不多,每日两张字而已。何况,不练字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陆安澜笑道:“陆大哥院子里有小马驹,你想不想练一练骑马?” 二郎一听,抬起头来,看向陆安澜,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欢喜,道:“陆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陆安澜点头。 二郎可高兴坏了。他抬头看向张妈妈,张妈妈有些犹豫:“这……骑马太危险了。等小姐回来再说吧。” 二郎一听,想到姐姐还有大半天才回来,蔫了一半。 陆安澜对张妈妈道:“要不这样,我先带二郎去看看小马。等冰儿答应了,再教他骑马也不迟。” 二郎一听,不由得欢呼:“好啊,我们这就去吧!” 陆安澜微笑着,带二郎出门。二郎与宁安如今好得形影不离,宁晚便跟着过去了。 陆午笑眯眯地欢迎二郎与宁安,命人送上许多点心水果。心想自家大人真是孺子可教也! 严聪看着自家爷带着孩子们到了兽房看小马驹,一副温和模样,简直要掉了下巴。 小马驹性情温顺,又十分可爱,二郎与宁安看得不愿意离开,又拿着草料去喂马。 不知不觉,上午就这般过去了。宁晚看看时辰,叫二郎与宁安回家。 陆安澜抱起二郎,顺理成章地送了过去。谢如冰恰恰从慈幼局回来,两人在谢家门前碰上了。 二郎一头的汗水,小脸微红,兴奋地对谢如冰道:“姐姐,陆大哥家的小马驹可真好玩呀!下午让陆大哥教我骑马,可以吗?” 谢如冰对二郎道:“你都五岁了,怎的还要人抱?这样又怎能放心让你自己去骑马?” 二郎忙从陆安澜怀中下来,仰着头看向谢如冰:“以后我都自己走!” 对着二郎包含期待的眼神,谢如冰说不出一个“不”字。再看陆安澜,正微笑着揉揉二郎的头,道:“先吃饭午睡,下午我们就练习骑马。” “好!”二郎用力点头。 陆安澜又抬头对谢如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二郎的。” 若是谢如冰不放心,她自然就会跟着来了。 谢如冰也想到了这关节,觉得陆安澜很是奸诈。只有些愤愤地瞪了陆安澜一眼。 谢如冰一双杏眼,大而明亮,含光带水,这么一瞪眼,竟有些妩媚撒娇的味道。 陆安澜不由得嘴角微翘。想他堂堂枢密使,三十六计逗熟知,难不成还哄不了这小女子? “先告辞了。”陆安澜目的达到,也不再逗留,转身回府了。 午后,二郎与宁安依约前来,可是,谢如冰却没有来,来的依然是宁晚。 陆安澜不由得有些微微失望。这小猫儿是想同自己杠到底不成? 于是,待到这一日的课程完毕,陆安澜拉着二郎的手,到了谢家。 陆安澜得到了张妈妈热情地款待。在张妈妈看来,谢府满府的女眷,那新来的赵思又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就怕二郎变成娘娘腔。因此,陆大人的出现,实在意义重大。 陆安澜刚刚教了二郎骑马,谢如冰心软,实在不好什么话也不说就送客。 宁晚下去准备晚膳,张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去洗澡,一时,室中安静下来。 谢如冰也站起身,道:“我在做新的武器,有些忙。大人你先回吧。” 陆安澜几步上前,拦了她的去路,一时踟蹰,没有说话。 谢如冰抬眼看他,大大的眼睛里写着些微疑惑。 “我想看看新武器。”陆安澜说道。 谢如冰道:“还没做好,且等等……” “我是买家,不先给我看看?”陆安澜问。 谢如冰坚定地摇头:“还没到那一步,若是需要,我自会请教。” 她哪里是要去看武器呢,不过是不想与他共处一室。两人大眼瞪小眼,总是尴尬。 陆安澜不说话,也不让路,只盯着谢如冰。现如今,这猫儿还学会说谎了!可怎么得了! 一室安静,谢如冰看他目光灼灼,心中有些慌张,想绕开他。 才走了一步,陆安澜斜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身前。 “陆安澜,你……”谢如冰心中一跳,忍不住抗议。 陆安澜见她面颊微红,说不出地娇艳可爱。他凑近她的耳后,闻着她身上的清甜香气,低声道:“后日晚上,一起去看河灯。” 谢如冰一愣,旋即想起后日是七夕节。 她甩开陆安澜的手,后退两步,连连摇头:“我不去。” 谢如冰拒绝得如此干脆,陆安澜不由得皱眉。他还欲再说,宁晚恰好进来,语气有些着急,道:“小姐,眈眈打破厨下的坛子,伤了脚,您去看看?” 谢如冰忙道好,又让宁晚送陆安澜出门。 宁晚笑吟吟地道:“陆大人,请吧。” 陆安澜无法,冷着一张脸离开了谢府。眈眈?不就是石邈送的猫儿?真是专来破坏他的好事! 谢如冰匆匆到了厨下,一看,眈眈正蜷缩在厨房的窗台上,睡得正酣。 她一怔,就知道是宁晚为了自己脱身,才说了谎话。 宁晚恰好此时也走了进来。 谢如冰面带感激之色,道:“可真是多谢你!” 宁晚一边切菜,一边道:“不过是小事,哪里需要多谢呢!” 谢如冰看宁晚在忙碌,也就不说话了,慢慢踱步到花园。 夏季闷热,蝉鸣阵阵,谢如冰想着陆安澜的邀约,没来由地觉得烦恼。 陆安澜究竟想要做什么呢?陆安澜说,因为父亲的托付,所以要他要同自己定亲。 这话,谢如冰根本不相信。父亲若是想让自己同陆安澜定亲,当日在孟津,就该明明白白地说了。 回想前世,陆安澜有大半年的时间,根本都没理会过自己,更别说同自己定亲了。 难不成就因为自己求了御赐府邸,他就发狠非要把自己弄进陆府? 谢如冰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 到了七夕这日,谢如冰早上出门之时,心中很有些忐忑,就怕遇到陆安澜。 然而,一切都如同往日,陆安澜并没有出现。谢如冰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天气闷热,众人都坐在院子里纳凉。宁晚布置了竹床,又做了小点心和冰镇西瓜,二郎和宁安在竹床打滚,欢声笑语不断。 宁晚还拿了针线来,做了乞巧的香囊,递给谢如冰,道:“祝祷一番,早日寻得如意郎君才好。” 大周的习俗,七夕节乞巧,有情人的会情人,无姻缘的求姻缘。这乞巧香囊就是送给情人的。 张妈妈在一旁双手合十道:“但求小姐早日有个依靠!”她如今看陆安澜是越看越顺眼,可是七夕节小姐竟没有出门,也不知又是哪儿出了问题。 谢如冰上了香,也在竹床上坐了下来。 崇宁书院的入学考试的结果恰好今日放榜了,二郎表现优秀,考了头名。 谢如冰心中高兴,正想鼓励鼓励二郎,突然,隔壁院子里响起烟花冲天的声音。 众人不由得被声音吸引了过去,就见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绚烂的烟花。最难得的是,那烟花全是荷花造型,红的紫的蓝的黄的,层层叠叠,美不胜收。响声不短,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烟花自半空消散。 众人还在回味,就见一只雪白雪白的鸽子飞了过来,盘旋两圈,落在了竹床上。 二郎不由得问道:“这是陆大哥家的吗?”说着,凑了过去,伸出了胖乎乎的手掌。 那鸽子也不怕人,扑腾着跳进了二郎的掌心。 二郎惊呼道:“姐姐,有个香囊。” 张妈妈一听,一张脸笑开了,忙接过那鸽子,将香囊解了下来,又见有个信筒,也一并拿了,递给谢如冰。 宁晚和张妈妈都面上带着笑,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陆安澜这个大混*蛋! 第55章 信鸽 ... 谢如冰接过信筒和香囊, 觉得手心灼热得厉害。她实在没办法顶着张妈妈和宁晚的目光,只得转身快步进了正房。 恍惚间还隐约听到张妈妈语带欣喜:“哎哟,真是老天爷保佑呀!” 谢如冰入了正房, 关了房门, 几步走到桌前, 将信筒和香囊啪地一声放在了桌上。自己则站着,盯着信筒和香囊,沉默不语。 好半晌,她才不情不愿地拿起信筒,取出信来。她心砰砰砰地跳, 手指尖泛着微微的红色, 有些发抖。她慢慢展开信笺, 就见上面的字金钩银划, 力透纸背,写的几句话却甚是缠绵悱恻:“吾心悦汝,君心可知?咫尺天涯,愿君乞怜。” 谢如冰觉得自己连发丝都烧了起来。如果有镜子, 她会看到自己的脸红得似发烧。 陆安澜不止是个大混*蛋, 还是个花言巧语的大混*蛋!也不知道跟多少个妾室说过了! 明日就还给他! 谢如冰将信和香囊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又默默坐了一会, 等脸上的红潮下去了, 方缓缓走到院子里去。 二郎和宁安还在同鸽子玩耍,张妈妈笑眯眯地看她,宁晚也带着笑, 只是隐约有微微的怅然。 张妈妈笑着,把方才乞巧的香囊递给了谢如冰:“小姐,这可收好了,该给回礼的。” 谢如冰接过,不由得望向院墙,心中有些茫然。 张妈妈起身,对着二郎道:“好了,天色晚了,该睡了!” 二郎从床上跳下来,一面穿鞋子,一面对谢如冰道:“姐姐,明天请陆大哥来吃饭吗?他真是太好了!” 张妈妈笑了,道:“这是大人的事!不要多说!”说完,拉着二郎去睡觉了。 宁晚也带着宁安回房,临走前道:“香囊可收好了,乞巧节的东西,可灵验呢。” 人都散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有蟋蟀虫鸣声,愈发显得夜的宁静。 谢如冰躺倒在竹床上,拿着自己乞巧用的香囊,有些出神。她针线活实在一般,这香囊也做得朴实无华,只是绣了个“冰”字,针脚有些粗糙。 谢如冰撇撇嘴,也不知陆安澜的香囊是从哪里来的,做得那么精致。 夜空漆黑,有星光点点,晚风徐徐吹着,叫她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她放下香囊,看着夜空,脑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去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宁晚温柔的声音传来:“怎的还不睡呢?” “睡不着呢。”谢如冰身来,双手抱膝,坐在竹床之上,露出莹白小巧的脚丫子。她拍拍竹床的一侧,道:“坐。” 宁晚自入了谢府,为人温柔安静,做事细致,一手饭菜做得十分可口,又断文识字,谢如冰感觉自己真是得了宝贝,待宁晚也是十分客气。与其说是奴仆,不如说是伙伴。 宁晚也不同她客气,坐了下来,道:“陆大人也算有心了。” 谢如冰苦恼地道:“我才不想要他这份有心!明日我就把东西还给他去!” 宁晚冷眼旁观月余,看得明白,陆安澜与谢如冰之间,分明有情意。只不过陆安澜霸道,凡事命令惯了,而谢如冰又刚刚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大约从前有些误会,因此相处起来少不得磕磕碰碰。 可是,此刻,谢如冰说起陆安澜,语气之间都带着娇嗔的意味。当真是人在其中不自觉。 宁晚看着谢如冰,唇边带着一抹微笑,问道:“你讨厌陆安澜?” 谢如冰点头:“他真是太讨厌了!又霸道,又专横,颐气指使,唯我独尊,整天冷冰冰的!” 宁晚又问:“真是如此?怎的我见他一直在找机会同你见面和说话?你对他,还挺不客气的,他也不恼。” 谢如冰闻言一怔,回想起自孟津回来的种种,一时回答不上来。 若非宁晚说起,她自己都未曾注意。 她去年是很害怕他的,便是在去孟津前,她还想着大不了入陆府以色事人。可从孟津回来后,她一再打破了他设定的界限。直到现在,她不理睬他,他变着法子来同她说话。 这是怎么发生的? 谢如冰本就冰雪聪明,被宁晚一语点破,略一思索,就知道关键在何处。 正是因为陆安澜愿意冒着武德帝的猜忌,也带她去孟津,让她不知不觉地去试探陆安澜的底线。他对自己,究竟能容忍到各种程度。 而在孟津,明明他们都已同床共枕,陆安澜虽然态度算不得好,却终究也不曾强迫她,更给了她继续试探的决心。 她慢慢回过味来,看向宁晚。 宁晚仍是浅笑着:“所以你也觉得他有心吧?” 谢如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道:“可是,他从前并不是如今这般喜怒无常。一会儿任由流言中伤你,一会儿又凑上来关心你。” 她分辨不出,陆安澜的有心,究竟是有几分。 宁晚见她双目中隐隐有泪光,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若是心里还念着他,可要想清楚了。” 谢如冰以为宁晚会如同张妈妈一样,劝自己珍惜。谁知宁晚叹了口气,道:“他身居高位,有心固然还是有心,可是究竟能分出多少心思来,这份心又能保持多久,谁又能知道呢?你若舍不得他,就得做好准备,有一日他为了功名权势,将这点心意践踏。更要做好准备,便是离开了他,也活得好好的。” 谢如冰愣住,不由得看向宁晚。 宁晚也不避讳:“我从前被人骗过。最开始都是有心的,最后大约剩下的却只有伤心。” “是你的夫君欺骗你么?”谢如冰不由得问道。 宁晚自嘲地笑了笑,道:“是啊。他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可是,一转头,就纳了妾室。” 谢如冰道:“你别难过……” 宁晚呼了一口气,道:“我早就不难过了!何况,他早已不在了!”她站起身来,道:“夜深了,快去睡吧!” 谢如冰也起身,缓步回房。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原来自己还心心念念想着陆安澜,还期待着他对自己可以如同曾经那般温柔体贴。她怀念着曾经光风霁月的翩翩少年。 她舍得放开他么? 谢如冰坐在梳妆台前,半晌,打开抽屉,取了那信笺来,又仔细看了几遍。 念及往日,她心头一酸,落下泪来。豆大的泪珠滴在信笺上,晕开了墨水。 却说院墙的另一侧,陆安澜看着炫灿的烟花,很是满意。不错,比石邈除夕里放的好太多了,华丽而持久。 再看信鸽飞回来,上头的信筒和香囊都不见了。 陆安澜抚着信鸽,坐在廊下,有些出神。 自孟津回来,事情越发偏离了他最初的计划。 小猫儿闹着要扮老虎,他就任由她折腾着。他本来只是为了迷惑武德帝而做出这种种举动,可如今却乐在其中。 也不知猫儿收到了自己的信,会不会脸红呢?过不了几日,定要叫她在自己怀里,说上一遍,欣赏她绯红娇羞的神情。 陆安澜自信,这大周没几个女子能抵挡他那样的一封信。深情款款,情有独钟。 然而,第二日午后,当他自信满满地站在谢府门前,赵思那憨小子义正言辞地道:“陆大人,我很是敬仰你!可是,小姐说了不见客。” 说罢,也不听他言语,径自“砰”地一声关了大门。 陆安澜微微顿住了。 身后跟着严聪傻眼。他手里抱着小白,是陆安澜想送给谢如冰的礼物。 昨晚那么绚烂的烟花,看起来白烧了。午叔知道了,不知该有多心痛! 不仅如此,连二郎学骑马之事都暂停了。 陆安澜的脸终究微微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回去了。严聪跟在身后,再一次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希望陆大人忽视他。因为七夕这个点子,是他出的…… 他回到府中,沉默不语,思索片刻后,终于想起再过几日就到了谢如冰之母的忌日。这是姜氏亡故后第三年,也是谢如冰除服出孝的时候。姜氏灵牌骨灰都在慈恩寺,谢氏姐弟必是要去的。 他也是昏了头,听了陆午和严聪的话,用了这些法子,只怕那小妇人更是要得寸进尺的。冷着一张小脸,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如今,少不得要捏住她的七寸,看她还敢不敢拒绝自己! 须得内刚外柔,叫她避无可避! 陆安澜猜得不错,谢如冰此刻正在烦恼。母亲忌日日近,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前世她正是丧命于这一回的祭拜中。虽说崇华已经远嫁,然而她还是害怕。尤其是想到太子,她心里就不由得惴惴不安。 除服之日,乃是大祭,根据大周习俗,乃是要子女悉数到场才能作数。张妈妈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忌日所用的物品,谢如冰又不能与她说前世的遭遇,心中焦急不已。 恰在此时,陆安澜又来敲门。张妈妈困惑地对谢如冰道:“陆大人说,他可以解决你的燃眉之急,定叫我来传达。小姐您可有什么心事?此时难道不是事事顺利吗?” 谢如冰一听,缓缓地坐下了,有些沮丧地叫张妈妈让陆安澜进来。身处在漩涡之中,终究还是仰仗陆安澜的权势与力量。 陆安澜终于光明正大地进来了,心中暗暗唾弃自己前几日病急乱投医的表现。 迈进屋里,却见谢如冰耷拉着脑袋坐着,无精打采的。远不是他想象的扬着小脸蛋,不理睬人的模样。陆安澜放缓了声音,道:“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有我在,不必忧虑。” 第56章 忌日 ... 谢如冰微微抬眼, 瞥了一眼陆安澜,没有说话。 陆安澜坐下,问:“怎的这般无精打采?有我在, 你大可放心。” 谢如冰回想前世, 确实害怕, 想了想,虽然很没骨气,可是她这一世想好好地活着。于是,她道:“可不可以多安排些侍卫?” 陆安澜略觉得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慈恩寺一贯甚是安全。” 谢如冰道:“我做梦, 总是梦到慈恩寺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般说着, 到了最后, 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话未说完,贝齿咬着红唇,唇上微微泛白,煞是可怜。 陆安澜许久未曾见过谢如冰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一颗心登时酥软了, 道:“可是孩子气了,都是梦里的事情, 不必当真。你若是真的担心, 我多派些人就是了。” 有了陆安澜的安排,谢如冰底气足了些,也没那么忐忑了。 过了两日, 谢氏姐弟由陆安澜陪着、数十侍卫护送着,浩浩荡荡去往慈恩寺。张妈妈要照顾二郎,宁晚想要祭奠亡父,因此都随行,只赵思留守看家。 陆午笑眯眯地送陆安澜出了门,心中赞叹,他家大人可真是厉害,举一反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么快就搞定了。既然是谢小姐母亲的忌日,谢小姐肯定伤心不已,届时大人好生开解一番,两人便是更近一步了! 陆安澜正陪谢如冰坐在车上。 谢如冰一双杏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害怕与不安,是那么的强烈。陆安澜本来想要带着二郎骑马的,一看谢如冰,登时换了念头。若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是恨不得将她拥入怀中,好生安抚一番。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噩梦,叫她害怕成这般模样。一张小脸,本是莹白如玉的,此时却是一片煞白。 陆安澜让陆定带着二郎骑马,自己钻进了谢如冰的车子。 “你做了什么噩梦,怎的害怕成这样?”陆安澜不由得伸手去握住了谢如冰的小手,素手纤纤,绵软嫩滑,可是指尖却是说不出的冰凉。 谢如冰没有推开他。陆安澜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叫她的心踏实了一些。 “我梦见……有人下毒……”谢如冰脑中浮现前世最后的画面,低声说道。 陆安澜看到她的长长的眼睫毛在微微发颤。他无比爱怜地将她拥入了怀中,醇厚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别怕,我在,不会有事的。” 谢如冰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面色绯红,轻轻地推开了他,坐得离他略远了些。 又从袖中取出七夕那日的信笺和香囊来,伸手递给陆安澜,道:“陆安澜,还给你。” 陆安澜本是满腔的柔情蜜意,闻言如同陡然间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脸色僵冷下来。 然而,谢如冰早已今非昔比,根本不怕他的脸色。只听她说道:“我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同你说明白。免得引起误会。我确实没有办法,需要你的帮助,才可以去慈恩寺。可是,去慈恩寺,不意味着我就收下你的信和香囊了。” 陆安澜咬牙,这女子真是一板一眼,非要讲个道理才能安心么!他哼了一声,道:“你若是不要,就丢出去。” 谢如冰无奈,也不能真的丢出去,只得又将信笺和香囊放好。心想,只要他不误解就成。 马车粼粼,到了慈恩寺。 休息的院落是早已收拾妥当的,谢如冰等人要在此待三日,做完法事后便即刻回城。她是一日也不想多留。 陆安澜命陆定将院落的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安排好了护卫,才缓步进了屋里。 寺里做法事的和尚正在同谢如冰确认法事开始的时间等各项事宜。谢如冰一一交待清楚了,那和尚记下方告辞而去。 待用过午膳,法事就开始了。做法之处在慈恩寺一处偏殿里,由七七四十九个和尚诵经两个时辰,接连三日,送姜氏亡灵往西方极乐净土。 偏殿已有些岁月,木梁地板已见沧桑。佛像庄严,金黄色的帐幔低垂,檀香袅袅,木鱼声声,诵经之声阵阵。谢如冰跪坐在蒲团之上,闭目,渐渐感到了放松与安宁。 陆安澜也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之上,他本就是陪谢如冰来的,自然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处。在这庄严佛堂里,少女低着头,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约莫也在读着佛经,有种庄严认真的美丽。 到了夜里,用了晚膳,谢如冰休息了,陆安澜方起身去往主持慧远和尚的禅院。 他给亡父的灵位上了一炷香。又在灵位前跪了颇久,方起身离去。 接下来两日,白日诵经做法事,晚上各自休息,一切都十分顺利,并无异常。 到第三日起来,她觉得身子有些累,想来前两日连续做法事,跪得久了,也未放在心上。到了下午,做完了法事,却见外头有人前来拜访。 一看,是郭慕梅。她笑盈盈地道:“也是巧了,都同一时间来了慈恩寺。许久未曾见你,听说你恰也在寺中,就过来了。许久未见,你如今一切可好?” “还好。姐姐怎的也来慈恩寺?” “我是来求签的。”郭慕梅道,“不如进去说说话?” 自从宁晚提醒她,郭慕梅过分关注陆安澜后,谢如冰就与她拉开了距离。何况,谢如冰又去了慈幼局,不再去集雅书院,基本上是碰不上面了。 只不过,人都到了门前,不请进来,未免太过无礼。谢如冰请郭慕梅入内。 禅房清净,布置素雅。一方香炉,轻烟袅袅。 “姐姐求什么签呢?”谢如冰问道。 郭慕梅微微一笑,有些赧然,道:“叔父叔母正在为我议亲,但求能寻得如意郎君。” 如今,陆安澜心仪谢如冰,已经谢明时首肯、同意亲事的消息,京城是无人不知。郭慕梅也就必须另谋出路,总不能空耗着年华。 谢如冰笑道:“姐姐才貌双全,名满京城,定是会如愿以偿的。” 郭慕梅虽然知道谢如冰这是恭维的话,可是,京城里钟情于自己的青年才俊却也不少,只要不拿陆安澜来对比,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郎君。 于是,郭慕梅微笑道:“你如今出了孝,也该考虑亲事了。陆大人钟情于你,真是羡煞旁人了。虽则他比你年长不少,又早有姬妾侍奉,可你是明媒正娶,别的女人都不算什么。” 谢如冰微怔,问道:“我与陆安澜并未定亲,何来明媒正娶一说?” 郭慕梅诧异道:“你们还未曾定亲?外头都说你们定亲了。” 谢如冰心知,这定是陆安澜传出的话了!她想起城西陆府里的几位美人,不禁有些恼恨。 郭慕梅略坐了一会,看她精神不是很好,便告辞而去了。 谢如冰送到门口,目送郭慕梅远去后,方缓缓往回走。她不由得看向正房一侧的厢房。这两日,陆安澜为了让谢如冰安心,屈尊住在了厢房里。 她又想起郭慕梅方才说的话,原来定亲之事早已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陆安澜霸道惯了,果然凡事都先斩后奏。 正想着,陆安澜恰好自厢房内出来,见到她,淡笑道:“用了晚膳,再守了这一日,明日就回城了。你该放心了。” 谢如冰心中有些恼火,可是对着陆安澜的笑容,那火又发不出来。他这两日在慈恩寺,陪着谢如冰,听晨钟暮鼓、大德诵经,夜里又亲自巡视一圈方进屋安睡,事事以自己为先。若是自己再发火,未免有些不通情理、不知好歹。 谢如冰有些怏怏地应了一声,自入了屋去。 陆安澜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招来红菱,问究竟何事。红菱便将郭慕梅所说的一一告诉了陆安澜。 陆安澜听了,心下不悦,这郭小姐莫不是故意来拆台的?竟说自己年长许多,又有姬妾。也不知谢如冰是恼恨自己年长,还是恼恨那陆府的姬妾? 他挥退了红菱,也跟着谢如冰进了屋,问:“怎的你有些没精神?可是不舒服?” 谢如冰摇摇头,道:“就是有些发困,今晚睡一觉就好了。” 陆安澜见她眼角有些红,问:“当真无碍?”说道理的时候,可是口若悬河。怎的心里有不痛快的时候,竟是成了锯嘴葫芦? “无碍。”谢如冰道,又忍不住想,陆安澜这般关切自己,是不是也会这般关切后院里的燕瘦环肥呢? 陆安澜见她仍是有些恹恹的,看着着实可怜,心中那隐隐的不悦早就散得无影无踪了,只道:“这几日怕是累了,早些吃了晚膳,也早点歇着。师母的法事,我帮你守着就是了。” 说罢,便让红菱等人摆了晚膳。因是夏日,多是清爽可口的菜式。可饶是如此,谢如冰也只用了小半碗汤,就放了筷子。 “怎的不多吃点?”陆安澜不由得也放下了筷子,问她。 “吃不下,有些恶心。”谢如冰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些难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陆安澜,忍不住带上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来,再喝了这小半碗燕窝粥,不然半夜饿肚子可要睡不着了。”陆安澜低声哄道,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谢如冰瞥了陆安澜一眼,就见他一双眼睛也正看着自己,眸中似有柔情深意。她不由得嗔道:“我不想喝。” “张嘴了。”陆安澜已经将勺子递到她的唇边。 谢如冰的俏脸瞬间便染上了绯红,咬着唇看陆安澜。 陆安澜眉目尽是柔情:“快,这可好吃了。” 谢如冰的心砰砰直跳,她抬手去拿粥碗和勺子:“我自己来。” 陆安澜见她害羞的模样,心情大好,忍不住逗弄她:“服侍夫子本是学生的本分呀。” 谢如冰横他一眼,故意凶巴巴地道:“给我!” 陆安澜不由得大笑,十分愉快,却是没有再为难她,把碗勺给了她。 第57章 中毒 ... 谢如冰用了晚膳, 又眯了一会,感觉精神好了些,仍旧起身, 由红菱陪着, 去了做法事的偏殿。 偏殿里, 陆安澜跪坐在蒲团之上,在诵经声中,他不知不觉回想起从前在崇宁书院求学的日子来。 他那时候时常在谢家用膳。姜氏温婉,一手厨艺绝佳,他每回吃得津津有味。谢如冰总说要跟着母亲学, 可不知何故, 那饭菜做出来, 总是少了些味道。 少女气馁, 嘟着嘴郁郁寡欢。 他便安慰她:“不怕,你做成什么样儿,都没关系。有我在。” 少女侧头看着他,莞尔一笑:“陆哥哥, 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不曾想, 多年后,他与她有这一番纠葛。 陆安澜正回想着, 忽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看去, 正是谢如冰。 他忙起身上前,低声问:“怎的来了?都叫你歇着了。”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谢如冰摇头:“就最后一晚,我再守一会。” 陆安澜知她与姜氏母女情深, 也没有阻止,只是道:“既然不舒服,坐着听一会就先回去。” 谢如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在一侧的蒲团上坐下,安静地听着。 木鱼声声,檀香盈鼻。谢如冰越听越觉得脑袋发沉又隐隐钝痛,胸口闷得要紧,她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胸口,正在向红菱招手,突然胸口陡然一痛,眼前一黑,她便倒了下去。 陆安澜就在一侧,见她倒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将她抱入怀中,连声问道:“冰儿,你怎么了?” 谢如冰头晕目眩,恶心欲吐,浑身乏力。前世里的惨痛经历突然涌现在脑海中。她软绵绵地靠着陆安澜,颤声道:“陆安澜,我是不是中毒了?我会死吗?” “可不许瞎说!就是累倒生病了!吃了药可就好了!”陆安澜宽慰道,语气有些急。 陆安澜抱着她起身,大步走出了偏殿,往两人居住的院子走去。一面嘱咐红菱道:“去问一问院中主事,可有郎中在附近!” 红菱也被这一变故吓得白了脸色,急急忙忙去寻主事。 到了院中,张妈妈和宁晚都吓了一跳。都不知谢如冰为何会变成这番模样。 陆安澜抱着她入了内室,放到床榻上,盖了毯子,坐在床榻边,连声让张妈妈倒开水来。 张妈妈倒了热水,陆安澜递到她唇边,道:“先喝点喝水,顺一顺。或许发一发汗,也就好了。” 谢如冰此刻昏昏沉沉的,只本能地张开了唇舌,喝了下去。 才喝了两口,突地胃里翻江倒海,她一时忍不住,连忙趴到床榻边上,“哇”地一声,吐出秽物来,一股食物的酸臭味瞬间就溢满了房间。 陆安澜担心她噎着,忙去拍谢如冰的后背。谢如冰又吐了两次,略略安稳下来。 张妈妈递上漱口水,陆安澜接过来,递给她喝了两口。谁知才入口,还未曾吞下,又是一阵恶心感上涌,连水也尽数吐了出来。 想到谢如冰屡次提及的噩梦,陆安澜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问道:“院中主事到了么?” 话音刚落,就见红菱匆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僧人。“大人,寺中的药僧有事出去了,这两个是跟着药僧修习的徒弟。我已让陆侍卫去山下找郎中了。” 陆安澜一看,两个僧人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他不由得皱了眉头,然而此时谢如冰病症来势汹汹,他只得道:“但请二位上前一看,她得了什么病。” 其中一人站了出来,上前把脉,半晌,却是支支吾吾道:“这……小姐这病症,我还未曾见过。大人见谅!” 此时,谢如冰已是满脸通红,额头热得滚烫,唇瓣是妖艳的嫣红。 她神智已有些不清楚,肠胃绞痛起来,她只蜷缩在陆安澜怀里,含糊地喃喃道:“陆安澜,我冷……” 陆安澜将毯子拢了拢,抱紧了她,安慰道:“不怕,我在这儿,郎中很快就来了!” “陆安澜,我是不是要死了?”昏昏沉沉间,这腹间的绞痛与前世喝下□□很是相似,谢如冰想起前世的最后时刻,不由得浑身战栗,“我不要死,我还要等二郎长大,等爹爹回来……” 陆安澜眼角一跳,呼吸都重了几分,干涩着声音道:“瞎说什么!就是生病了,吃了药就好了!” “可是我肚子好痛!”谢如冰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泅湿陆安澜的衣襟。 陆安澜忙又吩咐赵双,快马下山,去找名医俞一鸿。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谢如冰仍旧疼得不断地□□。陆安澜抱着她,一筹莫展,一张脸也变得煞白。 他少年老成,遇事沉稳,从来不动声色。然而,此时,他抱着谢如冰的大掌骨节泛白,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谢如冰如此情形,看起来很像中毒的情形。若是毒性剧烈,恐怕一时半会便可能丢了性命! 正在此时,突听到一个声音:“陆大人,让我看看吧。” 众人望过去,却是宁晚。 “你?”陆安澜有些诧异。 “我从前曾拜师学医。小姐如此情形,恐怕是中毒了,不可耽误。”宁晚眉目间有些忧心。 纵使有千万个念头和疑问,但此刻,陆安澜宁愿试一试看。当即道:“你快看看!” 宁晚几步上前,给谢如冰把脉,又察看她的舌苔口腔,再看眼睑,手法十分纯熟。 陆安澜不由得想到赵双对宁晚的调查,那份户籍确实是真的,持有户籍之人也确实面上有伤疤。然而,宁晚或许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宁晚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片刻,她起身,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陆安澜示意红菱过来,守在谢如冰身旁,又命张妈妈带着两个僧人下去,方同宁晚走到了隔壁。 “说吧,什么情况。”陆安澜紧紧盯着宁晚,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丝端倪来。 “小姐中毒了。”宁晚低声道。 “如何中的?”陆安澜心中一揪,何人竟能下毒? “此是□□,来自波斯。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身体虚弱而亡。此毒若遇檀香,则加快发作。若非这几日小姐在佛堂做法事,恐怕我们还不知道她体内有毒。”宁晚道。 “多久了?” “大约有两个月。” 陆安澜审视地看着宁晚,问:“能解毒么?” 宁晚略微迟疑,方道:“我知道一个方子,但是从来未曾试过,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最坏是什么情况?” “解毒方子无用,小姐日渐衰弱……”宁晚没有说完。 陆安澜的心不由得一颤,一想到谢如冰有可能离他而去,一时只觉得万箭穿心。 他看着长大的小猫儿,岂可就这样离去! 他自问将谢如冰住处是守得严严实实的。真正容易下手的地方,就是集雅书院了。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不管下毒之人是谁,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然而,宁晚却也未必就是可靠的人。 “宁晚!你究竟何人?”陆安澜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看向宁晚,厉声问道。 面对声色俱厉的陆安澜,宁晚十分淡定,她神色不变,道:“谢小姐对我母女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害她。毕竟,我刚才其实没有必要开口,去为小姐把脉诊治。” 陆安澜却犹豫着,这个女人俨然身份不简单。若是让她去救治,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谢小姐此时毒性爆发,需要行针抑制,不可耽误。大人,可相信我?”宁晚恳切地道。 陆安澜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你究竟何人?” 宁晚脸色有些苍白,道:“我对谢小姐绝无恶意。”她顿了一下,又道,“这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侍卫,我若是救治不了她,你大可处置我。” 陆安澜想了想,道:“你的身份,容后再说。你的女儿,我先扣留了。现在,就按照你说的去治病。” 事态紧急,也只得行权宜之计,先压下毒性再说。 宁晚抿了抿唇,却没有再说话。很快,她从自己房中取了银针出来,对谢如冰行针。 陆安澜就坐在一旁,紧紧盯着宁晚施针。张妈妈在看得是目瞪口呆。 大约过了两刻钟,宁晚额头上已布满汗珠,谢如冰安静了下来,不再恶心呕吐,沉沉睡了过去。 “已暂时压住了毒性。”宁晚收了针,对陆安澜道。 陆安澜上前两步,去摸谢如冰的额头,果真没有滚烫得那么厉害了。他看向宁晚的目光就更加复杂了。 “你究竟是谁?” 宁晚苦笑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本是一孤儿,在幽州跟着师父学医采药。” “我看你医术甚是高明,何不开医馆,却要入府为奴?”陆安澜问出心中疑惑。 宁晚沉思半晌,突地拜倒在地,向陆安澜兴大礼,道:“我与师父曾为了采药,出了幽州城,不幸被契丹官兵掳走……。后来,契丹内乱,我趁机逃跑,回到幽州,因战乱后重新编户,我便取得了户籍。” “至于我为何不行医,因为我害怕当年掳走我的契丹人会一路追查。他知道我最厌憎为人奴婢,我便要反其道而行之。” “我绝无半句虚言,只求大人相信我,给我母女一个容身之处。” 陆安澜抿了抿唇,道:“如何处置,你是冰儿的奴仆,且待她醒来再说。” 说罢,他低头满是爱怜地去看谢如冰。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正在渐渐淡下去,呼吸越来越舒缓。 陆安澜此前悬着的心终于微微落定了。 第58章 真心 ... 又过了一个时辰, 赵双带着名医俞一鸿到了。俞一鸿把脉片刻后,看向陆安澜,道:“确实是两个月前中的毒, 乃是断断续续下的药, 下毒之人很是谨慎。” “可还有性命之忧?”陆安澜颇为紧张。 “大人不必太过忧心。我有一个方子, 从前已经有人用过,确实无误。”俞一鸿道。 陆安澜这半夜以来跌宕起伏的心,此刻终于安然落地了。他忙道:“那就麻烦俞神医您尽快配药,替她治疗。” 俞一鸿应声下去配药,临走之前很感兴趣地看了一眼宁晚, 道:“宁夫人, 你师从何人?可有兴趣, 做了我的关门弟子?” 宁晚微怔, 当下苦笑道:“多谢神医抬爱,此事尚待大人发落。” 俞一鸿点点头,背着手先离开了。 陆安澜替谢如冰掖了掖被角,又命红菱取了热水来, 亲自帮她擦拭脸上与颈脖的汗渍。 处置完毕后, 陆安澜遣退众人,只留下宁晚, 道:“那契丹人, 姓甚名谁?” 宁晚闻言,跪倒在地:“我之所求,不过是一处安身之地。他不过无名小卒, 何劳大人记挂!” “宁氏!你既想要求得我的庇护,那就不能有所隐瞒。”陆安澜声音淡漠而严厉。 宁晚却是沉默着不说话。 陆安澜看她神色,半晌后道:“你救了冰儿,我不为难你。但你以后,也不可在谢宅当差了。你先下去吧。” 宁晚低低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红菱进来,道:“大人,您且去歇着吧,这儿有我。” 陆安澜摇摇头,大掌抚着谢如冰濡湿的鬓发,不愿离开。不过病了这一宿,谢如冰的小脸仿佛更尖了些,她此刻无比柔顺和依恋地看着陆安澜,抓着他的衣角,陆安澜如何舍得离开。 红菱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深夜寂寂,陆安澜轻轻地躺了下来,将谢如冰圈入怀中,心头是无比的庆幸与满足。 庆幸一切发现得足够早,庆幸她还会在他身边。 他看着她沉睡的脸,不由得微微靠了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绝无可能放了她。 第二天,陆安澜醒来,谢如冰仍在沉睡。俞一鸿前来,为她施针,又配了药。红菱熬了,眼看着谢如冰喝了下去。 “为何迟迟不转醒?”陆安澜皱眉问道。 “损耗过大,自然需要睡眠来复元。大人无需太过担心。”俞一鸿道。 此时,张妈妈和二郎也都起来了。二郎趴在榻边,大眼睛里含着泪花:“姐姐快点好。” 陆安澜抚着二郎的头,道:“你听到郎中的话了?你姐姐很快就好了。” 张妈妈对陆安澜,此刻当真是有种看姑爷的心情,带着感激道:“多谢大人了!辛苦大人守了一夜,大人且先回去休息吧。” 陆安澜还有事情要处理,也就不再逗留。 他入了自己的房间,招来陆午、赵双,吩咐他们兵分两路,一人去查谢如冰中毒之事,一人去查契丹贵族里可有失踪的汉人侍妾。 “留意集雅书院和慈幼局,接近谢如冰的人中,可有形迹可疑之人,跟踪清查。另外,注意太子和鲜于桑翰,可还有针对谢如冰的行动。查看由何人给宁晚发放了户籍文书,从此人查起。” 二人领命而去,陆安澜靠在椅背上,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他假寐半晌,起身洗漱,换了身衣裳,去往慧远和尚禅院。 慧远早已知道昨夜的动静,见到陆安澜过来,眼下青黑,可是目光之中再无从前的犹豫与不平。慧远不由得微笑,道:“阿弥陀佛,恭喜公子放下仇怨!” 陆安澜一怔,半晌苦笑道:“师父,我当日曾与你说,娶她乃是为了叫皇帝安心。然而,今日我才知,当时是自欺欺人、言不由衷。若是我不娶她,我……如何舍得,来日又该是何等悔恨!” 陆安澜想起昨夜的惊险,仍是后怕。 慧远道:“阿弥陀佛!公子能想明白就好。人生在世无重头,何必等到失去了才缅怀?” 慧远顿了一下,又道:“如何对待谢明时,公子可要思索清楚,否则来日必定家宅不宁。” 陆安澜斟酌片刻,道:“此事暂时不叫她知晓。待真相大白之日,再通盘考虑。” 慧远颔首:“也好。以不变而应万变。” 陆安澜辞别慧远,又给亡父上香。佛堂深深,帐幔层层,檀香萦绕,他低声道:“爹,我很快便要娶妻,等将来有了孩子,我带他们来给您上香。” 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回到院中,却是碰巧,郭慕梅正在院门前站着,说要见谢如冰。 昨夜出了那般大事,门口的侍卫便不愿放她进来。 郭慕梅正在与侍卫交涉,忽见陆安澜过来,忙上前笑道:“陆大人,我想去看看谢妹妹。” 陆安澜此刻对一切接近谢如冰的其他人都抱有高度怀疑,当下道:“她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郭小姐请回吧。” 郭慕梅没料到陆安澜这般冷眉冷眼、毫不客气,笑容僵在脸上。 陆安澜说罢,也不再理她,直接进去了。 郭慕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连门口的侍卫都在笑话自己,只得讪讪而去。 到了下午,谢如冰终于悠悠醒转。 她的大眼睛满是迷茫的神色,仿佛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半晌,方聚焦在陆安澜的脸上,哑着声音问道:“陆安澜,我还活着么……” 陆安澜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们可都活得好好的。” 谢如冰眨着水润的大眼睛,一双小手,抓住了陆安澜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恩,是暖的。你真的是陆安澜呢。” 陆安澜任由她闭着眼睛,幼嫩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他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不怕,一切都好了,你很快就会康复的。” 谢如冰渐渐回过神来,坐起身来,道:“陆安澜,我肚子好饿了。”她这般说着,竟似全心依赖陆安澜了。 红菱早已备下清淡的白粥,很快端了来。陆安澜接了,一面喂她,一面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她,又问:“这毒是你从孟津回来后,方染上的。能与你接近,又不在我控制范围内的,便是集雅书院与慈幼局,你且想想,可有奇怪之人?宁晚和赵思,都是你中毒后才进来的,最初的毒就不是他们下的。不过,此二人都有嫌疑,从前查得太简单,这一回已经叫人仔细去查清楚了。在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他们都暂时在陆府里待着。” 谢如冰不曾想,重生一世,自己已经如此谨慎,却还是遭人嫉恨乃至下毒。回想集雅书院和慈幼局种种,只道:“在书院和慈幼局,一切顺利,实在不知何人对我如此嫉恨。至于宁晚和赵思,他们……应该也没做这样的事情。” 七夕那日,宁晚劝慰自己的话,谢如冰此刻仍犹在耳边。如此真心实意,又怎会是故意要骗她?何况那日她去市场寻奴婢,本就是偶然,谁人又知道自己会过去呢? 至于赵思,更是如此。赵思天资聪颖,于算学和机械上都甚有悟性,俨然是谢如冰的弟子了。 陆安澜道:“凡事须得谨慎些。你放心,我不亏待他们,你若是想要探望,也尽可以探望。” 谢如冰点头,叹息道:“我不知道宁晚还有这般坎坷的身世。迟些我问问她,看她能否实情相告。” 说了这许多,陆安澜却是不耐烦了,正色道:“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无关紧要。有一件事情,却是马上要做的。” 谢如冰此时也吃饱了,靠在枕上消食,见陆安澜目光火热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安,道:“什么事?” 陆安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道:“前几日已经收到老师的回信,他叮嘱我们早日成亲。只不过,那时候你一直生气,我便不曾对你说。如今的情形,却是不可再拖了。” 谢如冰心头一跳,劈手夺过信来,抗议道:“你怎可随便跟爹爹胡说!” 陆安澜笑道:“因为有个小顽固在闹脾气,我没办法了!” 谢如冰打开信来,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一目十行看过去,就见里头写着:“……若是你与冰儿当真两心相悦,便早日成亲,一切但看冰儿心意……” 谢如冰不由得面色绯红,把信拍到他怀里,道:“谁同你两心相悦!你这不是胡说!” 陆安澜收好了信,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道:“不管你是不是承认,我都当你是心悦我。如今这情形,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嫁给我,好不好?” 谢如冰伸手,想推开他,却只让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侧,声音说不出的温柔与缠绵:“嫁给我,好不好,嗯?” 谢如冰眼眶一热,强忍着泪意,道:“陆安澜,你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 “可是你有那么多姬妾!”谢如冰说着,语带哽咽。 陆安澜低头一看,怀中人儿眼圈红红的,说不出的可怜。 “她们都不算,你若是不喜欢,我就将她们都遣散了。”陆安澜伸手去擦拭她眼中的泪花。 这么一说,谢如冰的泪竟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道:“你看,是不是有一日你遇到了新人,也要把我给遣散了!” 陆安澜一时哭笑不得,搂着她,亲她的脸颊和泪水,轻声道:“我这辈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别人。” 谢如冰睁开眼,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疑惑地问:“你当真是陆安澜吗?你不是一直都凶巴巴的?” 陆安澜将她推倒在床榻之上,亲上她的红唇,道:“都是你这小狐狸,叫我狠不下心来呀!” 谢如冰还想说什么,却尽数被陆安澜吞入腹中了。二人在床榻上耳鬓厮磨,只不时听到少女几声娇哼:“呀,你怎么这样……” 声音娇媚,几乎滴出水来。 第59章 赐婚 ... 休息了一日, 陆安澜见谢如冰身体无大恙,就一同回城了。 一去一回,不过几日光景, 同行众人却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陆大人来时冷着脸, 回时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便是谢小姐面上恹恹,对他爱答不理,也全然不影响他的心情。 张妈妈看着,对陆安澜是越发地满意。回程时,陆安澜还特意带着二郎骑马, 二郎的笑声不断, 开怀异常。 谢如冰坐在车上, 听到二郎开心的笑声, 自重生以来悬在心头的大石仿佛终于落地了。她虽然中毒了,但所幸发现得早,只要按时吃药、拔除余毒即可。且经过这一次,自己以后更加小心防备, 便也无事了。 至于陆安澜说的, 两人成亲之事,谢如冰并未答应。她此刻心中纷乱, 不知该如何才好。事关重大, 总要好生思考一番。 此时她心里惦记的头一桩事情,是宁晚。 回到城中,赵思、宁晚、宁安三人都一并被带入了陆府, 分别关在两处小院里。谢如冰顾不得日头毒辣,也跟着进去了。 先是安抚了一番赵思,道:“真是委屈你了,你且在这里安心待着,我回去给你找些算学孤本来,你先研究一番。过几日,陆大人查清楚了,再出来不迟。” 连着在慈幼局的赵老儿,也被请了进来。那赵老儿犹自生气:“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怀疑老儿和我孙儿的人品?竟是要软禁我?真是岂有此理!” 倒是赵思,心思憨厚,拉着赵老儿道:“爷爷,别生气。小姐险些叫人毒害了,陆大人小心些也是应该的。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 赵老儿吃胡子瞪眼:“也是,反正这儿好吃好喝供应着,老儿我何乐不为!” 谢如冰又去看宁晚与宁安。 乍见宁晚,谢如冰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脸上的伤疤去掉了,原本蜡黄暗淡的皮肤变得白皙细嫩,眉目婉转,竟是难得的美人。 宁晚见到她面露惊讶的神色,解释道:“对不住,我隐瞒了你。从前因逃难,路上危险,只得易容了。” 谢如冰缓过神来,道:“你这也是形势所迫,并非故意欺瞒我。何况,你还救了我,就不用说对不住了。” 最开始,谢如冰只是把宁晚当做奴婢;待相处久了,谢如冰其实也隐隐觉得宁晚知书达理,心中对她多了几分客气;待到了七夕那一日,宁晚一番劝慰,谢如冰又对她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而在经过慈恩寺那一晚之后,宁晚某种意义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因此,谢如冰对她说话,也格外客气了。 宁晚很是淡然,反而安慰谢如冰,微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如今安全着呢。” “你从前……也是吃了很多苦。待这次事情了了,你还回来,我就当你是我的姐姐。”谢如冰道。宁晚教养甚好、知书达理、精通医术,可是流落契丹,做了契丹贵族的妾侍,还生下了孩儿,这其中必定万分艰难。 宁晚笑容更盛了,也不推辞,道:“若是有那一日,我也就叫你一声妹妹。你救了我和宁安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想来,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谢如冰看宁晚此时落落大方,竟恍惚有种雍容华贵之感,不由得问道:“宁姐姐,你从前究竟是何身份?若是早一日说了,也不必孤单住在此处。” 宁晚摇摇头,道:“陆大人终归会查出来的,在查出来之前,我且过些安生日子。” 谢如冰想了想,又道:“宁姐姐,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刻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宁晚沉默了半晌,方道:“此事,我再考虑考虑。” 谢如冰也就不再勉强,只道:“你好生休息,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宁晚目送谢如冰离去,又望向北方,定定站了一会,方进了屋去。 陆安澜送谢如冰回了家,又派了红菱、蒋七几个过去。谢如冰这一回没有拒绝,原来她身边是这般险象环生。 自谢家出来,陆安澜带着谢明时的信,进宫求见武德帝。 武德帝正在外书房里看书,听到陆安澜求见,不由得挑眉,对欧阳海道:“哟,昨天你还说他沉得住气,竟不来求朕复职。你看,这不就来了。” 欧阳海笑道:“陛下圣明,奴婢真是佩服!” 说话间,陆安澜已经进来了,一进来就给武德帝行下拜之礼。 武德帝抚须,道:“起来吧。说吧,什么事?” 陆安澜却没有起身,只道:“微臣有一个请求,想请陛下成全。” 武德帝有些诧异,陆安澜此次为了官复原职,竟是这般放得下身段?看来,还是权势醉人哪! 当下道:“你说说看。” 陆安澜道:“臣下欲求娶谢明时之女谢如冰,想求陛下的一道恩旨。谢如冰她……如今并不十分愿意。”陆安澜说到最后,有些苦恼之意。 武德帝不由得愣住:“你求的就是这件事情?” “正是。求陛下为臣下解困。”陆安澜道。 “她既然不愿,便是下旨了,恐怕也不情愿。”武德帝道。 陆安澜微笑:“她分明对我也有情意,只是女孩子家,不愿意承认。若陛下下旨了,便名正言顺了。” 武德帝不由得打量了一番陆安澜,方笑道:“这才是男儿本色嘛!先前我听说你站在门口,都求见不得,这着实折损你枢密使的威名了。放心,朕明日就给你下旨!” “谢陛下!” 陆安澜得了武德帝的允诺,再三叩谢了,便告退而去。 武德帝见陆安澜去了,脸上的笑意也就淡去了。他看看欧阳海,道:“你这老奴才,还说得真对。陆安澜还真是沉得住气。” 圣旨传到谢府时,谢如冰微微吃了一惊。接过旨意,她有些恍惚,有些茫然。她再没想到过,陆安澜竟会去求这样一道圣旨下来。 有了武德帝的旨意,纵使她一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嫁给他。纵使她父亲乃待罪之身,她嫁给陆安澜一事,也没人敢乱嚼舌根。 张妈妈欢喜地给了宣旨的内侍一个大大的红包,喜笑颜开,直道:“必定是夫人上天保佑!” 张妈妈话音刚落,红菱就在外头笑着禀报:“陆大人在门外了。” 张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看向谢如冰,见她未出声反对,便道:“快请。” 谢如冰张张嘴,想要阻止。可转念一想,事到如今,见不见陆安澜,都是小事。倒不如见一见,问一问陆安澜究竟意欲何为。 陆安澜进来,大约人逢喜事,面上笑容正盛。张妈妈笑着看了他一眼,就退出去了。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陆安澜与谢如冰。 谢如冰眸光一转,打量着陆安澜,咬着唇,却不说话。 陆安澜看她琢磨思量的模样,不由得笑问:“你在想什么?这般看着我?” 许久未曾亲近她身侧,这般打量的眼神,一时叫陆安澜不由得想偏了去。 谢如冰也直言不讳:“陆安澜,为什么非要娶我?还这般大费周章?” 陆安澜有些不满:“前些日子不是给了你信笺,里头说得清清楚楚的。你可还记得?” 谢如冰想起七夕那日的信笺,不由得红了耳根,不由得道:“不记得了。” 陆安澜叫她面色微红,神色躲闪,不敢看向自己,与平日冷冰冰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中暗喜,觉着这小猫儿还是有点良心,对自己也是有些不同的。当下也不再忍,一把将她捞起,让她坐到了自己膝上。 谢如冰一惊,想要挣脱,耳边却已传陆安澜温热的气息,声音低沉,带着蛊惑:“既然你不记得了,我再同你说一遍,可要记住了。吾心悦汝,君心可知?咫尺天涯,愿君乞怜。记住了吗?” 那几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仿佛敲在了谢如冰的心头上。 一瞬间,谢如冰想起了从前他求学于谢家时的欢乐时日,也想起了前世的惨死,想起了他从前的冷漠,想起他曾经的喜怒无常,还想起了他后院里的姬妾。 她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道:“那为什么你好几年对我都爱答不理,还总是冷冰冰地对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伤心?” 陆安澜将她抱得紧了些,道:“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谢如冰不相信他:“那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呀!若是将来,你还这样,我怎么办?” “我不会再叫你伤心的……”陆安澜许诺。 谢如冰还欲再说,却被陆安澜的亲吻堵住了。温香软玉,说不出的美味可口。他有多久没有碰触过她了呢?一靠近她,他的身体就在叫嚣了。这一回,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去品尝怀中娇娘的味儿。 等他终于餍足,放开谢如冰时,两人衣衫都有些凌乱。谢如冰娇面绯红,眼眸似水,浑身脱力,微微喘息,有些失神。陆安澜凑近她耳畔,沙哑着声音道:“若是我再对你冷冰冰,叫我一辈子碰不着你!” 谢如冰愣愣地看向陆安澜,这,真的是陆安澜说出来的话吗? 陆安澜见她发愣,说不出的可爱。他低头,温热的唇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冰儿,从前我不知自己的心意。慈恩寺那一夜,我是真的明白了。若是这世上没了你……我却是不敢想的。从前往后,我们都在一起。” 谢如冰听了,埋头在他的胸前,泪水涟涟,泅湿了他的衣襟。 几家欢乐几家愁。 东宫里,楚元茂阴沉沉地问太子妃李氏:“你不是说那□□是无色无味,可叫谢如冰不知不觉就丧命?怎么竟是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陆安澜如今,越发是守得密不透风了!” 李氏诚惶诚恐:“这药确实下了。可是,那女子才下了两回,谢氏就去了慈幼局,一时靠近不得。谁知她去做法事,提前激发了。臣妾……实在是尽力了!” 楚元茂咬牙:“我既然得不到,少不得要毁了!陆安澜,我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赐婚圣旨一下,不说多少女子伤心。却说郭慕梅,她的亲事也定下了,乃是定给了幽州节度使之子安思义为妻。安思义是颇有战功青年将军,与郭慕梅也算登对。 郭慕梅定亲后,很快去往幽州。临行前,谢如冰前去郭府,为她送行。两人互道珍重,就此别过。 第60章 散妾 ... 赐婚圣旨一下, 陆安澜想着谢如冰对自家后宅里的几个姬妾始终耿耿于怀,便想着寻个时间回城西陆宅去,与几人说明白了, 好生遣散了众人。 如今那三个侍妾, 都是别人送进府里来的。他若是一个不收, 未免不近人情。且有几个妾侍,也能免去些麻烦。毕竟自己年纪不小,始终不娶,难免叫人遐想。 但如今既然要娶了谢如冰这个小醋坛子,就不得不先清理好后院了。 然而, 还不待陆安澜回城西陆府遣散姬妾, 谢如冰就与这几位姬妾碰上面了。 谢如冰心中感念宁晚, 想来她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如今遭了陆安澜软禁,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去买些胭脂水粉并首饰,送给她。 她正在胭脂铺里看着胭脂水粉, 谁知, 背后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谢小姐,妾身有礼了。” 谢如冰转身一看, 身后赫然站着陆安澜的三位妾侍, 周慧、白霜霜和林玉珠。 周慧美艳,白霜霜清雅,林玉珠柔怯, 都是美人儿。 谢如冰只是点点头,不欲多说,放下手中看着的胭脂,就要离开。 岂知,那周慧道:“谢小姐,姐妹们本想着明儿一道去府上拜见您的,不过,也是有缘,今日在这里就遇上了。姐妹们说说话,可好?” 红菱凑近她耳边道:“小姐,此事无须理会。自有大人处置。” 谢如冰看了一眼三人,慢条斯理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还有事。” 周慧眼睛一亮,给了铺中小二一个红包。小二带着诸人进了一侧的厢房,就见三人径自给谢如冰跪下。 周慧当头第一个,一跪下,一抬头,眼中已是泪花闪闪:“谢小姐,但求您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处,不要让大人遣散了我们。大人与您是郎才女貌,又有圣上赐婚,必定是夫妻情深,百年好合。将来就当我们是府里的摆设罢了!” 白霜霜接着道:“大人虽然纳了我们入府,也不时到各处坐坐,实则……实则他根本不把我们放在心上。如今更是将近一年没有来后院了。” 林玉珠捏着手帕,捂着胸口,小脸煞白:“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出了府,便是无处可去了。难不成还要沦落风尘?求小姐开恩!” 谢如冰冷哼一声,道:“你们怎么口口声声陆大人要遣散你们?他可没说过这话。” 周慧道:“自从小姐您入了陆府,大人已经许久未来后院。后来更是搬到了城东,我们已是两三个月连大人的面都碰不到了。便是他不说,这也是迟早的事儿!” “是啊。我们姐妹几个,自圣旨下来了,可是日夜难安。今日恰碰到小姐,但求小姐开恩哪。”白霜霜也流下两行清泪。 林玉珠也跪倒在地,怯怯地道:“小姐开恩。” 谢如冰认真地打量她们半晌,道:“你们都起来吧。” 几人依言站起,谢如冰问道:“都说说,你们从前是做什么的?” “妾身在教坊唱曲儿。”周慧一边拭泪一边道。 “妾身是登州孤女,按照族里伯父的意思,入了陆府。”白霜霜道。 “妾身是苏州人士,乃是苏州将军府上的乐妓。”林玉珠道,一口吴侬软语,我见犹怜。 谢如冰皱眉:“这般说来,你们只懂得唱歌跳舞了?这样的话,留在陆府,又有何用?可还有些什么才艺?” 周慧结结巴巴地道:“这……”侍奉男人不就是唱歌跳舞么!还需要什么才艺! 白霜霜知道谢如冰是女夫子,忙道:“小姐,我懂得读书写字的,帮着您誊写孤本也是可以呀。” 谢如冰看向林玉珠,林玉珠捏着帕子道:“妾身……妾身会刺绣。” 谢如冰“哦”了一声,看向她的手帕,道:“我看着帕子倒是精致,是你自己绣的么?” 林玉珠点头。 “我正在寻一个绣娘,若是你做得好,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且把帕子给我,看看绣工吧。”谢如冰漫不经心地道。 林玉珠忙将帕子递给了红菱。红菱呈送给谢如冰。谢如冰展开,看了看,笑道:“果真是苏州的绣法,很有些意思,不错!”说完又还给了林玉珠。 谢如冰又问:“今日前来胭脂铺,是谁的主意?” 周慧有些惶恐道:“这是林妹妹的主意。” 林玉珠道:“我们本来只是想来看看胭脂水粉,解一解心中的烦闷。不成想遇到小姐。” 谢如冰打量着林玉珠,方道:“既然你们求到我面前了,我便与大人说一说。不过,大人如何行事,自有自己的决定。你们且等着就是了。” 谢如冰说罢,起身走了出去。红菱担心谢如冰生气,一路走,还一路观察她的神情。自家大人废了那么大的心思求来的圣旨,若是谢小姐还不高兴,自家大人岂不是还要继续打光棍儿?当下道:“小姐,这事您别生气,大人自会处置妥当的……” 谢如冰抬手打断了红菱的话:“且让我想一想。” 红菱一愣,再看谢如冰的神情,并无任何不悦,而是隐隐有些严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红菱,那林玉珠入府多久了?”谢如冰问道。 “三年前,陆大人灭吴越国,原先吴越国的苏州将军投降了,就献上了一批美女。这本是送到东宫的,太子为表示亲近,将她赏赐给了陆大人。”红菱道。说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大人从来未曾在这位林姑娘房中休息,小姐你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谢如冰仿佛自言自语,上了马车,闭上眼睛,回想起母亲去世前交待的话。她从也未曾想到,有一日真的会遇到这样的人。 林玉珠恐怕与吴越国有所牵扯。去岁冬日宴上的刺客,自称乃是受了吴越国公主的指示,刺杀武德帝。陆安澜是否早就有所防备,所以从来不入此人房中呢?是不是有安排人手跟踪查探此女呢? 谢如冰觉得自己应该提醒陆安澜。可是,若是提醒他,势必又会透露出母亲的秘密,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回到家中,谢如冰刚坐下没多久,陆安澜却来了。 “今天的事,我都听红菱说了。你莫要恼怒,我本是想着你我成亲前,将她们处置妥当的,却不想还生出事端来……”陆安澜如今在谢如冰面前,着实是耐心得很。 谢如冰想起那几个姬妾从前乱嚼舌根,只冷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陆安澜看她仿佛还在生气,便道:“这也是无可奈何。我身居高位,若是身边没几个姬妾,总有人要送的。放了几个进来,别人也就消停了。她们几个不过是挡箭牌罢了。” 这一番诉苦总算有些用处,谢如冰打量了陆安澜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告诉陆安澜自己的发现。“陆安澜,那林玉珠有问题,你可知晓?” 陆安澜微微一愣,道:“有问题?什么问题?”林玉珠是苏州人士,因来自吴越国,陆安澜一贯小心,半分不与她近身,又安排了丫鬟跟着,数年来并不见有什么异常,不过是惯常女子喜爱的读书写字、穿衣打扮、看戏听曲。 谢如冰低声道:“她可能与吴越国公主有关系。” 陆安澜不由得打量谢如冰,扬眉问:“你怎么看出来的?”自己的人跟在她身边那么久,竟是未曾看出端倪。 谢如冰垂头,咬了咬唇,刚道:“今日林玉珠劝说周慧和白霜霜一起去胭脂铺,在铺中我恰好看到她的手帕上的绣花有些特别,还特地问了众人有何才艺,看了那方帕子。那帕子上绣着的,看似是花纹,实则是吴越国秘传的暗语。与林玉珠接头的人,必定就在胭脂铺中,大约便是领我们进厢房的小二。” 陆安澜整个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怎的就看出来是吴越国秘传的暗语?” 谢如冰幽幽*道:“你是知道的,我母亲乃是吴越国人,只是打小父母亡故,由王大家养大。她恰恰懂得这种暗语,跟我说过事关重大,叫我务必记清楚了,且不得与第三人说起。” 陆安澜不由得瞳孔微微缩了缩,目光幽深地看向谢如冰,问:“那怎么又同我说呢?” “我担心你的安危。”谢如冰想了想,坦诚自己心底所想。 陆安澜此时一颗心暖乎乎的,仿佛要融化。果真是他看上的人儿,这般坦率而不造作。 他忍不住将谢如冰抱入怀中,道:“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了?” 谢如冰侧头想了想,笑道:“我当然是怕的。只是,我更怕你一回到府中,就被林玉珠给杀了。至于你是不是坏人,我仔细回想,你帮我甚多。而且,圣旨已下,我终归得先嫁给你……” 陆安澜听着前头,有些心花怒放之感。心想这只凶巴巴的猫儿,终究也是抵挡不住自己的攻势了。岂料,后投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当下拉下脸来,咬了一口谢如冰小巧的耳垂,道:“什么叫先嫁给我?以后你还想怎样?嗯?” 谢如冰伸手就要推开他:“你别……我虽然提醒你,我可还没原谅你呢!可要快点散了你的姬妾才好……” “知道了,一切都听你的,可好?”陆安澜忍不住还想耳鬓厮磨了一番。 谢如冰终是忍不住,一巴掌推开了他的脸,气呼呼地道:“我在担心你的安全,你却只想着这事!你可还要不要命了?”那个英明神武、四平八稳的枢密使大人呢? 陆安澜方坐直身来,收敛了心神,道:“林玉珠身边早已埋下了眼线了,真有行动,自然是能看得出来的。她此时奈何不了我。她想来也只能传递信息给外头的逆贼罢了。那暗语说的是什么?” 第61章 吴越国公主 ... “那帕子上说, 往洞庭湖。”谢如冰道。 “洞庭湖?”陆安澜皱眉,洞庭湖乃是楚国与大周的交界,水匪众多, 楚国与大周如今都腾不开手处理, 管不着。吴越国一*党往洞庭湖, 难不成是想养精蓄锐,对抗大周? 陆安澜不由得起身:“此事事关重大,且待我抓了林玉珠,好好审一审,事情大约就水落石出了。” 谢如冰拉住陆安澜的衣袖:“你把她的房间保存好, 莫叫她毁了东西。我迟些过去检查一番, 或许会有所发现。” 陆安澜点头:“我先去料理干净再说, 就怕狗急跳墙, 万一她还有什么□□或是功夫在身,伤到你的可就不好。你且在家等一等。” 陆安澜匆匆去了。第二日,他便过来请谢如冰回城西陆府,到林玉珠的小院里去查探一番。 “林玉珠昨夜被捕, 关进密牢, 审讯一番后,却是个嘴巴极严的, 半句实情也不曾吐露。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你且看看她的院中还有什么线索。”陆安澜对谢如冰道。 谢如冰一处处仔细检查, 尤其是书册画卷之类的。这林玉珠也是爱书之人,不知道有多少书卷。谢如冰看了一日,直到日头落下了, 也未曾找到线索。 陆安澜见她闭着眼睛,怕她累了,便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明日再看就是了。” 谢如冰却恍若没有听闻,闭目蹙眉思考了一会,站起身来,打量了几眼书架,双手也不知在比划什么,计算了几次后,从最下面一层数了数,抽出一本书来,递给陆安澜:“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我眼花缭乱呢。” 陆安澜接过,看着封面,不由得有些默然。他看着面前脸色有些泛白的女人,心疼道:“罢了,咱们不看了。” “不是找到了吗?”谢如冰嗔了一句,又从他手上拿了书。才看了一眼,脸上的红晕就怎么也止不住了。原来这是一本春宫画册! 谢如冰简直如同拿了烫手山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偏偏陆安澜还在一旁笑道:“快看看,可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不曾?” 谢如冰咬咬牙,横了他一眼,凛然正气地道:“我看她留下的线索,就说那个位置的书里有黄金屋!指不定真的就在里面!” “黄金屋?”陆安澜心念一动,道,“都说吴越国有宝藏,藏在深山之中,难不成在洞庭湖中?” 谢如冰点头:“很有可能。” 这般想着,方才的旖旎心思也就消了大半。她大义凛然地打开了春宫画册心中默念色即是空、色即是空,可是从头翻到尾,终究忍不住脸红耳赤。偏偏陆安澜在身旁,连着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翻完了,除了纠缠在一起的小人,谢如冰啥也没找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沉默不语,屋里便有些暧昧。 陆安澜咳嗽了一声,道:“如果真有信息,是不是书中还有夹层,放在了夹层中?或者有其他指引的信息?要不……我们再看一遍,这次看仔细点?” 这话明明是很正常的很严肃的,可是,两人拿着一本春宫图,看一遍不够,还要再看一遍,看得仔细点。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是,事关重大,不得不看。 谢如冰方才是匆匆翻页,这一次,换了陆安澜翻页。谢如冰看着那千奇百怪的姿势,简直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差点脱口而出:“怎么可以这样呢!”好在及时捂住嘴巴忍住了。 陆安澜看着谢如冰低垂的脑袋,只看到黑压压的头发。她心里不好受,他心里身体都不好受。想要恣意一番,偏两人是在查找重大信息,若是胡来,谢如冰少不得要看不起自己。可若是不能亲近一回,他都快烧起来了。 谁这般无聊,竟是将什么信息放在春宫图册里! 且不管陆大人如何腹诽,这看第二回 ,终究是让谢如冰看出了端倪来。那画册每一页都搭配了诗文,都是些香艳的诗词,可是谢如冰一首首看下去,终于是发现了,这是母亲曾经教过她的另一种暗语。 她写写画画,很快确定了,抬起头来,对陆安澜道:“洞庭湖高岩岛,难不成就是吴越国藏宝地?” 陆安澜闻言,两眼放光:“确定么?若是确定,我再去审一审林玉珠。” 谢如冰郑重地点点头:“确定。” 陆安澜不由得问道:“师母为何懂得吴越国的宫廷秘语?” 谢如冰摇头:“我也不清楚。她那时已是重病在身,只叮嘱我认真学习,务必牢记于心。不曾想有一日会用得上。” 关于母亲的身世,谢如冰隐瞒了下来。她心中没底,她不知道陆安澜会不会提出更多的要求。 好在陆安澜也没有追问,他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安排。 陆安澜连夜提审林玉珠。 陆安澜把那春宫图册扔到她面前,又冷冷说了句:“洞庭湖高岩岛。” 林玉珠脸色大变,却仍是不松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安澜淡淡道:“无妨,你说不说已经不重要。明日,你就会暴毙在天牢。” 说罢,负手缓步走了出去。 林玉珠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脸色煞白煞白。她知道陆安澜说得出做的到。她还想活下去。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陆安澜!你这个屠夫!你不得好死!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陆安澜闻言,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唇角带着一丝笑容:“原来,你就是吴越国公主。失敬了。” 林玉珠颤抖着,望向陆安澜。 陆安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花了这么许多功夫,去找吴越国公主,没想到你就在我府上。” 陆安澜复又走了回来,坐了下来,道:“公主殿下,你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事情可以坦白的。若是有用,我便不杀你。若是无用……” 陆安澜没讲完,只是双眸沉沉地看向林玉珠。 林玉珠竟是异常冷静,只咬牙切齿道:“陆安澜!你灭我国家,杀我亲人,夺我江山,你必定不得好死!” “你已入了陆府,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我。” 林玉珠冷笑:“本宫最想杀的,是武德帝!可惜叫他逃过一劫!” 陆安澜见她仍旧东拉西扯,有些不耐烦了:“公主若是没什么可说的,我就先走了。” 林玉珠不甘心:“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我的破绽?明明三年来,我半分错处也无,自问从未曾有任何可让人疑惑的地方!” 陆安澜笑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末为。公主不如说说高岩岛吧。” 林玉珠咬牙看着陆安澜,一双美目就要喷*火一般,再不复人前的娇怯懦弱的模样。 陆安澜起身:“你且想想吧,三天,过了三日,我便不等了。” 陆安澜回家路上,不由得想起谢如冰的母亲姜氏。那着实是一位美人,天资聪颖,才貌双全,从前待他也是一派和煦。如今看来,只怕还有些秘密,是他不曾知晓的。他回想起,武德帝对谢如冰姐弟的厚待,大约也与姜氏有关。 这般思索着,到了家门。自赐婚圣旨一下,陆安澜下朝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谢家。若是可以,真是恨不得连睡觉都在谢家才好。 因事关重大,陆安澜屏退了众人,向谢如冰说了吴越国公主之事。“她见证据确凿,已是供认不讳。冰儿,你可又立了大功。待高岩岛的宝藏真的找到了,那才是真的大功劳了。” 谢如冰不曾想自己居然无意中有此斩获,不由得拍拍胸口:“幸好她没有先对你下手,不然可就糟糕了。”说着不由得别有深意地打量了他一回,若是欢好之时下手,陆安澜便是武功盖世,也是抵挡不住的。 陆安澜看着谢如冰微妙的眼神,不由得咳嗽一声,道:“不必这般打量我。我与她……从未有夫妻之实。便是她那院子,我统共也没去几回。” 谢如冰不曾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偏不愿服输:“没去过几回,那究竟去了几回?” 看着谢如冰吃醋爱娇的模样,陆安澜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可是小醋坛子?一个手指都数得清楚呢!” 谢如冰哼了一声,别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微翘的唇角。 却听陆安澜问道:“冰儿,你仔细同我说说,师母为何懂得吴越国的宫廷密语?还有,师母与宫中,是否早有往来?” 谢如冰不由得转过身来,看向陆安澜,眼中有些许的戒备和谨慎。 陆安澜叹了口气:“你是不相信我?到了今日,可还不相信?我只是担心你,想着多了解些过往的信息,以免你暗中被什么人下了绊子。譬如那□□,就不知来自何处。” 谢如冰回想起过去一年陆安澜所做的种种,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母亲确实从未说过她是何人。她十岁时父母双亡,被王大家收养长大。十三岁时,机缘巧合,她与师姐进山采药,曾救过失足落入山崖的武德帝。大约如此,武德帝才对我姐弟有些许优待。” 陆安澜听了,目光却渐渐幽深,半晌问道:“你母亲的师姐,都是何人?” 谢如冰回想起来,目光便渐渐暗淡了:“母亲从前与我提到的师姐,只有一人,便是前朝昭远将军府夫人。她偶尔会提及这位陆氏夫人,想是感情极好。临终时,她有些不清醒了,说起陈年旧事来,我才知道这位夫人早年被没为官奴,又因火灾,早已不在人世。” 陆安澜唇角微抿,双手不由得紧紧地握着了扶手。原来,武德帝曾经在多年前就见过自己母亲。 第62章 成亲 ... “招远将军府……师母都说了什么?”陆安澜问道, 声音干涩。谢如冰仿佛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由得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关注?” 陆安澜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力持平静地道:“有人举告, 称招远将军府尚有遗孤, 我没有头绪。” 谢如冰有些谨慎地看了陆安澜一眼, 问:“你待如何处置?” “我查看了前朝留下的卷宗,疑点重重。招远将军府可能是被小人诬告的。陛下曾命我宽待,老师也叮嘱过我。你这儿有什么线索,不妨跟我说说。” 谢如冰琢磨了半晌,道:“也罢。母亲所说, 也都是陈年旧事, 过去多年了。你听过了可要埋在自己肚子里, 不可说与第三人听。” 陆安澜轻笑一声:“都听你的, 需要发誓么?”说着,已是将手掌举起。 谢如冰拉下他的手掌,嗔道:“不必发毒誓啦!我告诉你就是。” “母亲也对当年招远将军谋反之事很是怀疑,一直觉得是有人陷害, 但却没有证据。她始终对自己没能救下陆氏母女耿耿于怀。晋闵帝突然下旨抄家, 爹爹宫中伴驾,无法脱身, 却是设法让人递送消息给了母亲。母亲派了人前去陈家, 想抢先救人。可是,终归是慢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陆氏母女被带走。” 陆安澜闻言, 不由得愣住了,眸光定定看着谢如冰:“老师曾经设法营救?” 谢如冰点头:“母亲是这么说的。” 陆安澜心头翻涌起百般滋味。难不成,谢明时当日对着晋闵帝是一套说辞,私底下却真的想过办法? 他拜入谢明时门下,与姜氏也有过不少接触,知道她乃是性情高洁之人,且当时病重,又是对女儿讲体己话,没有必要讲假话。 “陆安澜,你怎么了?”谢如冰看见陆安澜神色数变,有些出神,不由得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陆安澜稳了稳心神,淡笑道:“怎的还叫我陆安澜?换个称呼吧。” 谢如冰一听,脸上不由得泛红:“叫什么?” 陆安澜温声道:“要不,你叫我陆哥哥,嗯?” 谢如冰啐了他一口:“才不要呢。陆安澜,陆安澜,我就要这么叫!” 谢如冰声音娇柔,便是连名带姓叫着,也是好听的。陆安澜只觉得血气涌动,恨不能立即成亲才好,当下道:“也罢,且给你宽容几日!待成亲了,可不由得你这么直呼夫君的名字了!” 大约陆安澜怕谢如冰不愿意成亲,那圣旨里头,连成亲的时间都给定下了。就在一个月后,八月十五。依照宫里的意思,干脆用了团圆相聚之日。 这几日,不管说什么,陆安澜都能绕到婚礼上去。 谢如冰一时也就忘了陆安澜的异样。 唯独陆安澜,打岔过去后,起身告辞。他一路走回陆宅,越走越快,心中有万般情绪,恨不得立即到孟津与谢明时对质,问清楚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思索再三,他立刻提笔,又写了一封信,几乎是落笔生风,很快就写完了。待要叫赵双进来,却踟蹰了一下,半晌仍是将信就着烛火,烧掉了。 二十年了,不必急于一时。 若姜氏所说是真,想起自己从前冷待谢如冰,真是恨不能打自己几个耳光。幸亏,他及时想清楚了。 因为姜氏说的话,陆安澜心情又好了几分。婚礼在即,他此刻只恨不得把陆府里的珍贵物品全做了聘礼给谢如冰。知她无多少积蓄,连着嫁妆都给她备好了。 陆午盼了许多年,终于盼到自己大人娶妻,一应事宜,都十分细致认真。 张妈妈此时是每天都乐呵呵的,只说夫人在天之灵保佑。 二郎刚开始伤心了一回,含着泪问:“姐姐,你嫁人了,是不是就要跟我分开了?” 谢如冰还未开口,倒是陆安澜开口了:“不会分开。二郎当然是跟我们住在一起。以后,姐夫带你去军营练拳骑马,可好?” 二郎立刻破涕为笑:“太好了!我从学堂回来,就跟姐夫去军营!” 谢如冰不由得瞪了陆安澜一眼:“什么姐夫!你还不是呢!” 陆安澜爱极她娇憨的模样:“很快就是了。” 忽忽十数日,很快就到成亲前夜。 尽管这段时日,陆安澜一得空就来往谢宅,婚礼是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只哄着谢如冰开心。 然则,到了婚礼前一日,谢如冰心头终还是有不少茫然。再想起远在孟津的父亲,不能参加婚礼,又多了一些怅然与遗憾。 若是由她自己决定,她是半分也不会这么快就同意这门亲事。奈何陆安澜求了圣旨,又不能抗旨不遵。只是,到了成礼前一日,她身边无长辈,无闺中密友,心中的茫然与不安,一时竟无处消解。 随手在书房里拿起毛笔,写了几幅字,心绪方平静了些,可终究有些憋闷。她站起身,想了想,去往陆宅,寻宁晚。 赵思之事已经查清,赵老儿确实是青牛村的村民,世代居住在当地,无甚可疑。而宁晚还待在陆府的小院里。前往契丹查探的人,迟迟未归。 谢如冰探望过几回,除了限制行动外,宁晚在陆宅的吃穿用度,都安排得甚好。 见到谢如冰过来,微蹙着峨眉,宁晚不由得关切地问:“怎的了?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谢如冰叹了口气:“我都想不明白,怎么就要跟陆安澜成亲了。我心里有些乱。若是没有圣旨,我才不会嫁给他。我着实有些恼恨,他都不曾问我,就求了圣旨,俨然是逼婚。” 宁晚却笑问:“你心中到底如何想?可是愿意以他为夫?” 谢如冰愣了一下,有些垂头丧气地道:“我不想这么快便嫁与他。他先前无缘无故冷落我许久,也该叫他明白被人冷落的滋味。” 宁晚道:“看那日在慈恩寺的情形。他对你,是真的放在心上了。大约关心则乱,只想着早一日将你娶回家中,反而忘了顾及你的心意。你不妨开诚布公地同他说。只是事到如今,婚礼却是无法推迟了。” 谢如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木已成舟,就是心里烦闷,找人说说话。既然他从前会突然便对我冷淡、不予理睬,焉知以后是不是也会如此!男子的心,大约也是变化莫测的。” 宁晚想她此刻孤身一人,无父母亲长、兄弟姐妹在侧,与当初自己在契丹上京被强纳为妾何其相似,当宽慰道:“我听说这些时日,陆大人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如今他确实有情意在里头。有情意的时候,便一起活。待将来,没有情意了,分开就是。头一遭,你好生打理你的嫁妆,届时带走,关起门来过日子,未尝不可。” 谢如冰听着听着,忽觉茅塞顿开。是了,该趁着机会好生积攒身家,才不枉费了这一场婚礼。 既然想通了,她就颇为愉悦地迎接婚礼的到来。 婚礼极其隆重而盛大,大周满朝文武都到场庆贺,红灯高悬,喜乐不断。 这是陛下赐婚,又是枢密使的婚礼,虽则陆安澜赋闲在家,但是职位不变,且圣上仍不时召见,连太子和枢密副使都亲自去宴饮庆祝,朝中众人虽然私下会议论陆安澜是否失宠,可明面上谁人不上赶着去婚礼上祝贺一番? 谢如冰自辰时起来,梳洗打扮,待一整套礼仪走下来,入了洞房之时,已是傍晚时分。中秋时分,傍晚的风已经微凉,谢如冰一身红衣,端坐于屋内。周围是前来围观新娘的各家夫人闺秀,衣香鬓影,笑语不断。 陆安澜在喜婆的指引下,要掀盖头、饮交杯酒。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陆安澜掀起了红盖头。他渴望已久的人儿,终于嫁给了他。此刻,她妆容浓丽,比平时多了些美艳。大约因为害羞,只瞥了他一眼,就飞快地低下了头。只看到长眉入鬓,睫毛纤长,面颊绯红,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陆安澜觉得自己有些燥热,恨不能立即洞房花烛夜才好。 忍了忍,喜婆将酒杯交到自己手里,引了他坐在谢如冰身旁,笑眯眯地道:“请大人和夫人喝交杯酒吧。” 陆安澜高大,为照顾谢如冰,他靠得她极近,微微弓着身。她身上的香甜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更激得腹下一热。 两人用了酒,谢如冰面色更是娇艳欲滴,如同盛放的玫瑰花。众人纷纷祝贺陆安澜。 陆安澜凑到谢如冰耳边道:“先洗漱了,迟些东西,等着我。”想了想,又道:“多吃些,不然可没力气。” 谢如冰有些诧异,不明所以地看着陆安澜:“入夜了,少吃才好。”都准备睡觉了,有没有力气有什么打紧? 陆安澜看着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着疑惑,心中更是发痒。只按捺了下来,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我去去就回了。” “嗯。”谢如冰点头。 陆安澜一走,房中诸位夫人小姐就更加自在了,一个个上前祝贺谢如冰,走闹了一会,方去往前院宴饮。 待人都走了,丫鬟们鱼贯而入,给谢如冰卸妆,又帮着洗漱按*摩。 待洗漱完毕、茶饱饭足,谢如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穿着一身红色中衣,斜躺在贵妃椅上,等着陆安澜回来。 第63章 洞房 ...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 廊下传来陆安澜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以及丫鬟侍女问安后退去的脚步声。 谢如冰心里有些紧张,心中想起那日搜查林玉珠屋子时的春宫图册, 更是面红耳赤。她不由得起身, 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 陆安澜步入房中, 但见谢如冰一身红衣,正坐在贵妃榻上,一双雪白的小手放在膝盖上,抓着裤管,一双美目正看着自己, 流露出几分紧张与不安。 陆安澜走近, 谢如冰就闻到了些微酒气, 不由得微微侧开头。 陆安澜察觉, 自己抬起手闻了闻袖子的味道,道:“喝了不少酒,我先去洗漱,很快。” 目送陆安澜离去, 谢如冰微微松了口气, 可想到一会始终要面对他,一颗心仍旧忐忑。 她看到桌上有一壶酒, 想了想, 走上前去,给自己斟了一杯,或许, 喝点酒,就有胆量了。 她一口喝了下去。这酒醇厚甘洌,酒一下喉,谢如冰感觉一股暖热从肠胃处弥漫开来,心跳加快,脸颊微热。 待到陆安澜出来,看到谢如冰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这酒可好喝?” 谢如冰酒劲正上头,有些轻飘飘的,含含糊糊地说:“不好,火辣辣的,我头好晕呀。” 陆安澜走上前去,抱住了她,往自己怀里带,问:“这样抱着可还晕么?” “似乎舒服一点了。”谢如冰的脑袋在陆安澜怀中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说。 “还有更舒服的,我们试试,好不好?”陆安澜一双大掌滑过她圆润的肩头,慢慢向下摩挲,到了纤细的腰间,一只手忍不住收紧了,另一只手却慢慢探了进去。 “嗯,我想睡觉。”谢如冰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乖,春宵一刻值千金,明天给你睡个够,好不好?”陆安澜嘴上哄着,探入衣下的大掌却已掌握住了饱满之处,呼吸不由得微微加重了。 半晌,谢如冰伸手隔着衣物抓住了陆安澜的手腕,张开水汪汪的眼睛,抬头蹙着眉看着陆安澜:“这就是更舒服的事情么?可我有点心慌,可不可以快一点?” 这般娇柔可人的模样,激得陆安澜双眸更见幽深。“乖乖,舒服的在后头!” 他抱着谢如冰走到了床榻前,挥落帐子。 红烛高烧,映照出芙蓉帐里一双交缠的影子,先是女郎的娇嗔男儿低沉而压抑的安抚,后来便是女儿家的娇泣与男人的喘息。 “陆安澜,你明明说好快一点的……” “是吗?你若是叫我安澜哥哥,我就快一点。” “安澜哥哥,哥哥,快一点呢……” 半晌,女郎的娇呼声复又响起:“怎么还没好……” “还记得那日看的图册吗?你是夫子,你都教教我,学生定会多加练习……” 陆安澜极尽撩拨的手段,发誓要将谢如冰吃个透,翻来覆去,恨不能将当日两人一同看过的春宫图姿势统统来一遍,至半夜方歇。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谢如冰一睁眼,就见到陆安澜正躺在身边,打量着自己。 她此刻腰酸腿痛,想起昨夜陆安澜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娇哼一声:“大骗子!” 说罢,一个转身,只留给陆安澜一个后背。 陆安澜笑了,发出低沉却愉悦的笑声:“昨晚不是很舒服么?你自己也说很舒服呀,怎么一早起来就不认账?” 想到昨夜陆安澜逼着自己说的那些荤话儿,谢如冰忍不住腾地转身,瞪着他:“都是你逼我说的!” 陆安澜就势将她揽在怀中:“好啦,别生气了。咱们是夫妻了,我可是真高兴。要是觉得还累,你洗澡时,我给你按按腿,好不好?” 谢如冰警惕道:“不必,我自己来!” 陆安澜便叫丫鬟仆妇进来,伺候谢如冰洗漱更衣。待用过早膳,打扮停当,因为赐婚的缘故,两人起身前往皇宫拜见武德帝。 到了外书房时,武德帝刚好下朝,又召见了太子楚元茂。 楚元茂才进书房,就见武德帝从书案前甩下一本折子来,斥责道:“你看看,这写得都是什么?上回让你去清理运河,你都是怎么清理的?这样的巨贪,你竟半分也不曾发现?你若是再如此,我怎么放心把大周的万里江山交给你?” 楚元茂拣起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跪在地上,道:“儿臣办事不力,请父皇责罚!” 运河转运使巨贪,他是知道的,甚至就是他与运河转运使达成的协议。这项协议极其秘密,武德帝却竟然知道了。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只希望武德帝不知道自己与转运使的协议。 武德帝看着匍匐在地微微发抖的儿子,恨铁不成钢道:“你眼看快三十了,都说三十而立,我看你却是越长越回去了!那陆安澜比你还年轻几岁,却是事事妥帖!” 楚元茂想起昨日婚宴上春风得意的陆安澜,再听父亲如此说话,心中对陆安澜的恨意又添了几分。 陆安澜赋闲以来,自己处理各项事务总不顺畅,背后说不定便是陆安澜在搞鬼。 武德帝训斥完儿子,挥退了他,刚喝了一口茶,欧阳海就禀告陆安澜夫妻前来拜谢皇恩。 陆安澜夫妇俩恰好在外书房的廊下遇到了太子楚元茂。夫妻俩忙向太子行礼。 楚元茂虽然很想如同往常一般,给个温文尔雅的笑容,然而,他的心情确实太过阴郁,那笑容十分勉强。 再看谢如冰,一身玫红色的衣裳,说不出的娇媚。楚元茂对陆安澜更是恨之入骨。 陆安澜将楚元茂的神色看在眼里,心想他终于要忍不住了。他就等着楚元茂自掘坟墓。竟敢下毒陷害谢如冰,那就必然要承受后果。 因那□□来自波斯,甚是罕见。赵双查探一番,便知道太子妃的娘家归义节度使与波斯来往甚多。宫中潜藏的探子,从太子妃的密室里找到了这一种□□。更是听到了太子与太子妃的一道对话。 既然楚元茂这般歹毒,那就休怪自己不客气。只要把楚元茂的把柄,微微提及,起个头,自然有鲜于桑翰接手,将事情闹大。 让楚元茂焦头烂额,看他还有没有时间想些害人的毒计! 武德帝见到陆安澜夫妇俩,倒是颇为高兴的样子。 “可真是一双璧人!”武德帝笑道。 陆安澜与谢如冰忙拜谢武德帝赐婚成全。武德帝受了礼,让他们起身,道:“陆安澜,你如今娇妻在怀,又立了大功,发现了吴越国的宝藏,如今你在家赋闲也够久了,再过三日,就回朝当差吧!” 吴越国的宝藏确实在洞庭湖高岩岛,就在数日前,陆安澜安排的将领已将宝藏转移。 “臣拜谢陛下开恩,让臣下再次伺候陛下!”陆安澜听得武德帝如此说,又一次跪倒拜谢。 武德帝心中觉得陆安澜敲打得也差不多了,让他回来,才好继续他讨伐南方诸国的事情。有了宝藏,军费不再是大问题。他就用吴越国的宝藏,去攻打楚国。 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是陆安澜。 武德帝说三日后陆安澜就可复职上朝,对于新婚燕尔、刚刚尝到甜头的陆大人来说,只恨不得每日有二十四个时辰,好叫他好生怜惜疼爱谢如冰。 食髓知味,他今日才知道什么叫温柔乡,什么是软红泣露。 打皇宫回来,谢如冰着实累坏了,睡了一整个下午,方觉得恢复了过来。可是,待吃过晚饭,陆安澜却早早进了内室,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谢如冰。 谢如冰拢了拢衣襟,道:“你说今天给我睡个够……” 话音未落,人却已被打横抱起:“过两日,我要上朝了。到时候,随便你……” 谢如冰惊呼:“骗子!骗子!” 很快,室内传来含混不清的娇喘声音,床帐微微晃动,又是半夜方歇。 于是,接下来两日,两人就这般耳鬓厮磨地过去了。陆安澜终究是忍了二十几年,一朝得了趣味,恨不得只沉浸其中,不愿清醒。 好容易陆安澜终于去上朝了,谢如冰才松了一口气。她休息了两日,睡得昏天黑地,方觉得恢复过来。 这一日,她正在用早膳,就见红菱进来回禀:“夫人,宁晚处的丫鬟来请您过去,说宁晚有话同您说。” 谢如冰有些诧异,很快用了早膳,前往宁晚的小院。 进了去,就见宁晚有些焦急地站在廊下,手里抱着宁安。宁安有些恹恹的,闷闷不乐。 “宁姐姐,这是怎么了?” 宁晚请谢如冰进了屋,叹了口气,道:“陆大人一直想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但是要查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本想着,一直隐瞒下去。可是,这几日,我看宁安闷闷不乐,才突然想到她一个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困在这小院子里,如何能开心?不如我坦白了,陆大人给我自由。”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谢如冰:“但我担心陆大人知道真相后,很可能会把我作为交易条件,让我回契丹去。谢妹妹可否帮我劝说陆大人,不要将我送回契丹?” 谢如冰听了,便大致明白宁晚的身份了。恐怕是契丹可汗或者哪位王爷的姬妾,才会存在交换的可能性。她斟酌道:“我会劝说他。但就怕他未必听我的。他……将情意看得淡,看重的是利益。你有无可以提供给他的有用信息?” 宁晚想了想,道:“我会给他提供有用的信息。” 第64章 通敌 ... 这一日, 陆安澜下朝,回到府中,得知此事, 便与谢如冰一起, 前去宁晚的小院。 宁晚甚是冷静, 道:“我本欲隐姓埋名,只是,不曾想受了谢小姐的恩惠,不得不报,透露了身份。我此前一直不愿透露身份, 不过是担心陆大人来日将我遣回契丹。若大人能答应我, 绝不强迫我会契丹, 大人想要知道关于契丹贵族的事情, 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是旁人,陆安澜自然是不会接受这等条件的。但因谢如冰在一旁听着,且宁晚确实救了谢如冰, 陆安澜软和了语气, 道:“你能知道契丹之事,我自然也有探子, 难不成你有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宁晚点头:“正是。若非如此, 我又如何敢向大人您提我的条件。” 陆安澜想了想,道:“我答应你的条件。若非你自愿,绝不送还契丹。” 宁晚淡笑:“陆大人就是爽快!”她顿了一下, 道:“我乃契丹丞相耶律重光的侍妾,宁安便是她的女儿。” 陆安澜心中早有揣测,赵双去契丹上京打探消息,自也是有怀疑的对象,可是,目标全在于契丹可汗的几位手握兵权的儿子身上,却不成想是丞相耶律重光。 他微微诧异:“听闻耶律重光喜好男色,年三十未婚娶,无侍妾,前些时日刚刚开始议亲。” 宁晚苦笑:“我是汉女,身份低微,因为偶然,怀了宁安,他在山间设了外院,命人看管。因此,外间从无人见过我们。” 陆安澜看着宁晚姣好的面容,问:“那你说的秘密是什么?” 宁晚道:“耶律重光实际上是耶律可汗的私生子,可汗心中爱重他的母亲,实则意欲将他认祖归宗,立他为嗣。然后,中宫所出六王爷也备受群臣支持,可汗一时受到制肘。” 陆安澜沉默半晌,笑道:“好,你放心,我不会将你送还耶律重光的。” 耶律重光乃是契丹的主和派,他乃契丹可汗的宗亲,能力卓绝,主张同大周互市贸易,维持边境和平,与民休养生息。但是,他只是一介臣下。目前,契丹老可汗的几个掌握兵权的儿子,均是主战派,不管将来何人登基,对大周边境来说都是直接的威胁。 然而,如果耶律重光顺利认祖归宗、成为储君,那么,边境的和平则是可期的。 陆安澜略一思索,计上心头。楚元茂想要对他下手,他正好给太子殿下泼泼冷水。 陆安澜既然已经问清楚,就解了宁晚的软禁,只是为了保护她,还让护卫守着。 一切安排妥当,唯独谢如冰回到房中,仍旧有些心有戚戚。 陆安澜见她蹙眉不语,问:“这是怎的了?” “女子在世,真是半分不由得自己。宁晚那般美貌,又温柔贤淑,聪明能干,那耶律重光说弃也就弃了。她曾同我说,耶律重光为了获得助力,要娶妻纳妾,偏偏又不肯放了她,她寻了机会,才跑了出来。” 说罢,一双眼直瞅着陆安澜:“是不是天下男人都是这样的?为了权势地位,情意深重又算得了什么。” 陆安澜将她抱到自己膝上,刮着她的鼻子,笑道:“你个小白眼狼,这是怀疑我么?我跟那耶律重光怎么会一样呢?你如今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向陛下求来的。” 谢如冰抱着陆安澜的腰身,蹭了蹭他的胸口,闷闷道:“你可是为了让陛下放松警惕,所以才求娶我呢?” 陆安澜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双目与自己对视,叹了一口气:“傻丫头,你究竟要怎样才肯信我?你既然嫁给了我,做了我的妻子,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是生生世世的事情,可别想跑了。” 说罢,热烈的吻印在了谢如冰的唇上耳畔,又是一番云*雨。 接下来月余,夫妻俩如胶似漆,陆安澜复职,虽然忙碌,却也不忘时时慰藉娇妻。他年岁渐长,此时娇妻在怀,恨不得日日灌溉,早日生个娃儿。 到了九月底,御史左大人的一封奏疏,呈递到了武德帝面前,称枢密使陆安澜与契丹人私通,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理应抄家灭门,五马分尸。 罪证也一并呈报了上来,是陆安澜与契丹丞相耶律重光的信,确实是陆安澜的笔迹无疑,写着“合作”云云。还有人证,是赵双在上京安插的探子,亲自与耶律重光送信之人。如今收押在归义节度使在京中的宅邸地牢里。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一众官员交头接耳,再看看陆安澜,却依然是气定神闲。 武德帝看着折子,又看了看义正辞严的左大人,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半晌,宝座之上的武德帝方缓缓问道:“左大人,你是如何发现陆安澜意图不轨?” 左大人道:“陆大人的妻子收留了一对母女,因为是从幽州来的,臣下就留意了,着人去查。那人正是契丹丞相的奸细,前来与陆安澜接头的!臣截下来的信件和在上京抓到的探子也证明了此事!” 武德帝听完,有些微微出神,半晌道:“这倒叫我想起前朝闵帝时的一桩事情来。二十年前,招远将军府也是被人状告私通契丹,抄家灭门。” 他说完这一句话,就不再说话了。大殿里一片寂静。过了良久,又听武德帝道:“你们不少人都曾与招远将军同朝为官,当年的事情,且说说,你们有多少人觉得是真的?” 众人一时揣度不准武德帝的意思,依然沉默不语。 陆安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一直认为,武德帝很可能便是当年陷害父亲的人,毕竟,招远将军倒台后,得利最多的是武德帝一门。 可是,如今武德帝公然在金銮殿上发问,那极有可能,武德帝也并不是直接陷害父亲的人。毕竟,一般人是不欲别人知道自己所做下的恶行的。 陆安澜面色沉了下来。好在他此刻被人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无人疑心他与招远将军府有旧。 等了半晌,偌大的殿上无人应答。武德帝点名:“既然是左群发现的问题,那你先说说吧。招远将军府通敌叛国,是真是假?” 左大人慷慨陈词:“臣当年也在京中任职,听说人证物证俱全,招供得清清楚楚,自然是真的。” 陆安澜看着左大人,不由得冷笑。这个老匹夫!不过是人云亦云! 武德帝垂眸,又问工部侍郎:“严尚志,我记得你早年曾在禁卫军,是你们去抄的家?可见过所谓证据?” 严尚志抱拳回禀:“陛下,臣当年只是一个普通侍卫,奉命抄家而已,证据证物并未曾见过。因此,此事真假如何,微臣确实不清楚。” 武德帝又问了几个人,答案大同小异,因大多数人未曾见过证据,都不知是真是假。 武德帝唇边一抹冷笑,道:“前朝闵帝昏庸,误信小人,错杀良将。你们可知,如今招远将军府还有后人,想着要申冤。此等通敌叛国之事,竟也这般随意地拿来说,真是能耐了!” 下了朝,武德帝宣召太子、陆安澜、左大人及证人同到外书房。 左大人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书信,武德帝看了看,里头确实写着合作之事,但具体合作什么,却没有说。 武德帝不由得问道:“合作的是什么事?你没问清楚?” 左大人道:“陛下,与契丹人合作能有什么好事,必定是卖国的事情!” 武德帝又命传证人,那名上京被抓来的探子已是伤痕累累,见到陆安澜,一把扑过去:“大人,小人无故被抓,他们严刑拷打,小人受不了了,他们逼着我把他们备好供词我都签了。求大人原谅我!” 左大人的脸色煞白,上前几步,指着那证人道:“你这小人,竟敢堂上翻供!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安澜整了整袖子,面上带着一丝愠怒:“左大人,这是枢密院的探子,你却私设刑堂,屈打成招,你这是何意?” 左大人不禁嚷道:“他分明是你的私兵!却说什么枢密院探子!莫要颠倒黑白!” 陆安澜冷哼一声:“左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我的私兵,这是我私通外敌,然而,这般大事,你却根本不知我究竟和耶律重光做了什么合作。左大人,我想你该去查清楚,我究竟和耶律重光说了什么,再来弹劾我不迟。” 左大人见陆安澜如此淡定,心中的底气有些不稳。但想一想,自己人证物证俱在,又何须受他恐吓?当下道:“你莫要狡辩抵赖了!” 却见陆安澜朝武德帝行礼:“但请陛下主持公道。” 武德帝一张脸早已拉了下来,看着左群,将那折子掷到左群脸上,斥道:“你真是个蠢的!那耶律重光乃是主和派,如今契丹老可汗年迈,契丹各方势力都想夺取汗位。若是耶律重光登基,对我大周有利!陆安澜不过是就此事与耶律重光协商,你去凑什么热闹,啊?” 左群听着,诧异得张嘴。 武德帝看到他这样,挥挥手道:“退下去退下去!实在愚蠢得很!”还是谢明时看着说完多了。 左群出了一身冷汗,退了出去。陆安澜也在他身后退了出来,从他身边经过时,冷冷地说了句:“左大人的一番心意,陆某领下了。” 左群还待说些什么,陆安澜已经大步离去。 第65章 忠仆 ... 外书房里只剩下皇帝和太子。皇帝的脸色比方才还差, 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是储君!陆安澜这般能臣,你没半分倚重的心思。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与契丹丞相联络之事,早已回禀了朕, 你却是不是以为这一回可以扳倒他了?你心胸如此狭隘, 为父对你实在是失望至极!” 这话口气极重。楚元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武德帝饶恕。“父皇教训得是。儿臣得了消息,以为他要对大周不利,来不及仔细查探一番。下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武德帝冷哼一声:“下一回?下一回?你以为次次还有下一回?” 太子后背的汗涔涔而下,连连磕头:“父皇饶恕!” 武德帝看他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愈发厌恶, 当下挥退。 楚元茂自地上爬起, 躬身退出。眼中闪过一抹阴狠的光。 他知道, 自己这一回恐怕是着了陆安澜的道。陆安澜想废太子, 他不会让陆安澜有这个机会的。 却说陆安澜回到府中,就见午膳已经摆好,谢如冰却仍在房中踱步,一众下人静悄悄的候在一旁。 “怎的还不用膳?耽搁许久, 少不得肚子饿了。” 谢如冰见他回来, 大喜过望,可眉间仍旧有一丝隐忧:“我听说有人弹劾你通敌叛国, 说是证据确凿, 我有些担心。” 陆安澜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与耶律重光合作之事我早已禀报陛下, 弹劾我的人不过是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几天了。你呢,放宽心,吃多些,养好身子是正经事儿。” 谢如冰见陆安澜回来了,又听武德帝已经知情,自然不再担心,欢欢喜喜地用膳了。 然而,陆安澜被弹劾通敌叛国之事,过了两日,终究是在京城里传开了。只不过,人人都笑说武德帝英明,原来武德帝一怒之下免了左群的职务,说他这般是非不分,不堪担任御史之职。陆安澜不仅安然无恙,武德帝授命他作为元帅,统领大军,攻占楚国。此番若是顺利攻下楚国,陆安澜的功勋当真是无人可及了。 楚国在陆安澜眼中,那自然是势在必得。如今,有吴越国的宝藏作为军费,军队装备精良,且都是从前跟着他攻打过吴越国的军队,骁勇善战。 大军出发在即,枢密院派遣部队、调度粮草,忙碌异常。陆安澜连续几个晚上到深夜方回家。 这一日,将近半夜,陆安澜回到府中,下了马,正欲快步往正院而去,忽听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陆大人,请留步。” 陆安澜转头去看,却见是青牛村的赵老儿。因赵思于算学和机械上颇有天赋,陆安澜已经将他召入京郊大营,跟着锻造处的工匠们修习,又因谢如冰也将之视为难得的伙伴,陆安澜便安排赵思住了进来,闲暇时也帮着谢如冰研习新型的武器。赵思领了俸禄,不忍祖父太过劳累,也将赵老儿接到了府中来。 陆安澜停步,转身:“可有什么事?” 赵老儿一双眼睛精光毕现,对着陆安澜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道:“小老儿我有些话,但求陆大人您能听一听!或许对大人有所助益。” 陆安澜有些犹豫,并未立即答应。 赵老儿又道:“与招远将军府有关。” 陆安澜的目光倏地一亮,紧紧盯着赵老儿:“既如此,那老丈前面请吧。” 二人一同入了偏厅,陆安澜请他坐了,道:“老丈有话不妨直说。” 他闻到了些许酒气,这赵老儿是喝了酒的。 “大人明鉴,大人可曾听说过招远将军府?”赵老儿问。 陆安澜看着赵老儿布满皱纹的脸,道:“当然。” 赵老儿继续道:“我这几日在街头巷尾,听到许多关于有人诬告您私通契丹叛国的事情。有人提到,皇帝曾在金銮殿上问起招远将军府之事。仿佛是拿招远将军府之事与你被人诬告之事相提并论。可我担心外头传的话错了,思来想去,只有请大人帮忙。我就想请大人告诉我,当日皇帝究竟是怎样的说辞?” 陆安澜看了赵老儿一眼,缓缓地讲了当日大殿上皇帝对招远将军府一案的说法,完了问道:“老丈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却见赵老儿有些茫然,又有些欢喜,起身到了陆安澜面前,跪下道:“老儿我有一个请求,但求陆大人帮我。我本是招远将军府里的火夫,当年在外办差,躲过一劫。若当真陈家还有后人,求大人透露些许信息给我,他们……总该去给将军大人磕个头。我以为小公子早已不在人世,不曾想有朝一日还能听到他的消息。” 说到后面,赵老儿的声音便带了哽咽。 陆安澜双目微微睁圆,一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问道:“你……说你是招远将军府之人,有何证据?至于给招远将军磕头,他的尸身曝晒半个月,恐怕早已无处可寻吧。” 赵老儿伏跪在地,道:“小人说着一番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将军府当日突遭抄没,我只是一个最粗鄙的下人,又何来信物?至于将军的尸身,当日小人侥幸逃脱,买通了衙役,又从乱坟岗搬来一具尸体,将他的尸身换了下来,悄悄化了骨灰,带回乡下老家。如今,就葬在青牛村的山头上。” 陆安澜蓦地站起身来,盯着赵老儿,寒着声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一个不慎,可是要招杀身之祸的。你焉知我就会帮你,而不是杀了你?” 赵老儿也直起了身,老泪纵横:“老儿我实在也没办法了。我一个奴婢,如何能找得到将军后人?只有陆大人,您若是愿意帮我,总能寻到一二。我还是那句话,活到这个年岁,我早已知足。要杀要剐,也没什么。” 陆安澜此刻已经全然冷静下来,负手而立,目光炯炯地看他,道:“你还有些话没说。把你的考虑,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赵老儿擦了眼泪,看着负手而立的陆安澜,道:“大人明察秋毫。我敢同大人说此事,自是认为大人不会因此杀我。据说,大人您孤儿出身,靠军功升迁至枢密使,然而前段时日被弹劾赋闲,前几日又被诬陷通敌叛国,此间种种,与当日招远将军何其相似!您既不是前朝旧臣,便也不可能是当日陷害招远将军的人。您没有理由杀我。” 陆安澜点点头:“你倒不像个火夫。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赵老儿思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这世上除了我,想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将军夫人与小姐,若我没猜错,如今应该尚在人世。” 此刻,陆安澜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脱口而出:“你说什么?她们还在人世?” 赵老儿点头道:“是的。当年她们没入宫中为奴,后被遣往城郊行宫服役,一年后行宫失火,我见到有人救了她们。当时,我化了将军尸体,带在身边,同时潜伏在行宫周围,只希望有一日能将她们救出。岂料,我晚到一步,有人将她们带走了。” “何人?”陆安澜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赵老儿沉默良久,闭目长叹:“当日我不知道他是谁,只能看着他带着人离去了,心中一遍遍回忆他的相貌。直到那日金銮殿上,我才知他竟是如今的皇帝。” 接二连三的陈年秘辛,叫陆安澜脸色微变。他记起赵老儿就是上了金銮殿,见过皇帝后才决定留在京城的。他沉默许久,最后笑道:“你在此胡言乱语,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这也是老儿我实在无法了,若想寻到夫人和小姐,恐怕只有陆大人才有办法。”赵老儿道。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呢?”陆安澜一哂。 赵老儿沉默下来,最后苦笑:“也是,老儿糊涂了,喝了酒,只想着请大人帮我。实则,大人不杀我,不将我送给皇帝,我就该谢天谢地了。我只是……觉得苍天不公平罢了!作恶的富贵满堂,为善的坟冢凄凉!” 说罢潸然泪下。 陆安澜站起身来,神色肃穆:“你这事情,万不可再说与第三人知,否则你性命堪忧。”说罢,也不再理他,径自离开了。 只是,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到了正房,才发现手掌都有些微微颤抖。 谢如冰见他砰地推开了门进来,又低声喝令门前值守的丫鬟退下,一张俊脸,面色苍白。 她忙起身过去:“怎的了?可是太劳累了,不舒服?” 谢如冰刚刚走近身前,就被他一把抱住了,他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儿侧,谢如冰甚至感觉到他浑身在微微发抖。 她愣了一下,缓缓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宽阔结实的后背。 陆安澜感受到谢如冰的用力,他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她娇小温软,带着些许沐浴后的清香,叫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第66章 出征 ... 赵老儿的一番话, 给出了更多的讯息。武德帝或许没有诬陷父亲,但是,他很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自己的母亲与妹妹, 又身在何处? 第二日早朝时, 陆安澜前往崇政殿, 远远地望了一眼佛寺。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却也是最有可能的。 陆安澜敛了神色,依旧如常安排枢密院各项事务,做好大军出征楚国的准备。只私下里叫人送信给慧远和尚,请他回忆当年府中是否有赵姓火夫, 有何特征。 赵老儿所说, 自然要先一一核验, 若是错的, 或是有人试探陆安澜,也是可能。 眼看就要胜利在望,不可功败垂成。 却说赵老儿每逢初一要去慈恩寺给招远将军上香。这一日,恰逢十月初一, 赵老儿去了慈恩寺, 照旧给长明灯添了油钱,正要回去时, 一旁的知客僧道:“施主您常来此地, 是否心中有所求而不得解?我寺主持今日解答香客签文,不若施主求个签,让主持解一解。” 赵老儿本就在寻人, 听得知客僧如此说,也就求了一支签。可是,看到签文内容的时候,他呆了一呆。 那上面的两句诗,是从前招远将军府的口令。这是前两句,后面还有三句。 这枚签是不是有心人送到自己面前的? 赵老儿将签文紧紧攥在手心里,跟着知客僧入了慧远和尚的禅院。 禅房清雅,檀香萦绕,知客僧退出后,只剩下慧远和尚和赵老儿二人。 慧远和尚眉毛胡须皆白,面容清癯,目光如炬,赵老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三句诗,末了道:“若我没记错,主持二十年前是护院领队。” 慧远和尚听他说完了三句诗,道:“原来你当真是赵火夫,我却是认不出你来了。” 赵老儿过去二十年在田间劳作,一张脸无比黝黑而沧桑,确实变化了许多。 赵老儿忙问道:“可知小公子身在何处?” 慧远和尚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老儿猛地站起身:“难不成竟是陆大人?” 慧远和尚沉默着微微点头。 赵老儿呆了半晌,喜极而泣。就见陆安澜从内室推门而出,面色冷肃。 赵老儿匆匆跪下:“原来陆大人您便是公子!不成想老儿还能再见到您!将军在天之灵有知,必定也倍感欣慰!” 陆安澜将他扶起,道:“你护我父亲尸身周全,得以归葬青山,入土为安,乃是我的大恩人,何须向我下跪?该是我给你道谢才是。” 赵老儿道:“将军对我有救命的大恩,我这不过是报答他的恩情。” “有一事,我想问你,可知情。”陆安澜问道,“谢明时谢大人当日可曾给你递过信息?”他对此事,依然耿耿于怀。 赵老儿思索片刻,道:“当年我能换了将军的尸首,是有人暗中打点的。可是,我不知那人是谁,为何帮我,我也未曾见过他。” 慧远双手合十,叹道:“公子,既然已经到了此刻,离真相大白之日不远了。所幸,公子心胸宽广,未被旧日仇怨遮蔽双眼。” 陆安澜沉吟半晌,笑道:“确实,很快就可以了结这一切了。” 说罢,又叮嘱赵老儿一切照旧,不可向任何人再透露招远将军府之事。赵老儿无不应允。 十月下旬,大军出征前夜,陆府。 陆安澜回到房中,已是半夜,外头已是寒风凛冽,只屋内烧了地龙,依旧温暖如春。 他一眼望去,谢如冰只斜靠在榻上,穿着家常的袍服,手里拿着一卷书册,等自己回来。 “怎的还不睡?”陆安澜问。 “睡不着。”谢如冰有些不舍。明天陆安澜就要出征,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回来。 两人自去岁纠葛在一起,弹指间竟过去了一年多了。 陆安澜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将她揽入怀中,闻到扑鼻的花香,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在家待着,遇到事情,不要惊慌。我都有准备。” 谢如冰听得他如此说,不禁抬起头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陆安澜微笑:“会有些事,但都在我的掌握中。” 谢如冰还欲再问,陆安澜已将她手中的书卷拿走,放在一旁,旋即打横抱起她,去往内室。 想到要隔好些天才能再见面,陆安澜这一夜卯足了劲伺候谢如冰。 第二日,大军在神武门誓师,太子亲至,鼓舞将士,一番慷慨陈词后,大军开拔前往楚国。 大周近几年来,武德帝励精图治,与民休养生息,国力强盛,统一南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吴越国前几年已被灭了,接下来被拿来祭刀的,是离大周最近的楚国。 按照计划,灭楚后,攻打南汉,夺取岭南之地,再进攻南诏,一统天下。 大军出发之日,京中一切正常。可是,谢如冰留意到,陆府已是加强了戒备,护院的数量增加了,武器也换上了最新的。陆午、赵双等人皆是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她心中暗暗揣测,有些心惊,便向慈幼局告假,称自己生病,需休养一段时日。 大军出发十日以后,三更天,皇宫的方向忽然亮起火光,染红了半个天空,打斗声喧哗声震天,泰半个京城都居民都被惊醒,人心惶惶,一夜未眠。 陆府离皇宫不远,宫里的火势看得清清楚楚。 大约,太子逼宫了。 想到太子若是造反成功,那么,自己很可能就是他第一个对付的人。谢如冰叫来陆午和赵双,问他们应对之策。 “夫人放心,大人早已料到此事,也早已做了安排。太子没有机会对我们下手。”陆午道。 皇宫之中。 武德帝寝殿,帐幔重重,暖气融融,烛火闪烁,极其安静。 武德帝正在安睡,忽听得外头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他猛地坐起身来,大喝一声:“欧阳海,外头怎么回事?” 却是一名年青的内侍从外头跌跌撞撞进来:“陛下,左右禁军打起来了!左禁军要入寝宫来,替换右禁军。” 武德帝这才想起来欧阳海因病已是休息多日。 右禁军负责宫廷内卫,左禁军负责皇城守卫,各司其职。左右禁军都归属于枢密院下,受禁军统领郗弘管辖,但是右禁军统领秦京乃是郗弘嫡系,左禁军统领燕璋则是前任枢密使郭应龙的旧将,燕璋本来最有可能成为禁军统领,奈何陆安澜上位后,用了自己的嫡系郗弘。因此,燕璋对陆安澜、郗弘等人早有不满。 恰逢太子伸出橄榄枝,许以高位,便趁着陆安澜领军出征、京城兵力空虚之时,想着以雷霆手段,夺取皇宫的控制权。 武德帝脸色一变,问:“谁的命令?” 欧阳海脸上愁苦,道:“外头乱糟糟的,奴婢也不清楚。” 武德帝披了外袍,拿了刀剑,走出殿外,高声喝道:“有人逆谋逼宫!朕命你们,守住寝殿,对于进攻寝殿者,杀无赦!” 一众禁卫得令,对于进攻之人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里面的人听着,两万归义大军已到神武门外,片刻就会到寝殿,你们不必再负隅顽抗!只要你们放下刀剑,我必不追究你等的罪过!” 众人惊疑不定,这声音正是平素温和有礼、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 武德帝听得是楚元茂的声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哗哗地往脑袋冲去,怒喝道:“逆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快快退兵,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楚元茂哈哈大笑,从外头踱步进来,一身银色甲衣,长身玉立,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他站在甲兵之后,看着武德帝道:“父亲,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从来成王败寇,我们楚家不就是这样做的皇帝么?我做太子太久了,忍不住了,想要坐到皇帝的龙椅上去看一看。” 武德帝看着他的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楚元茂!你一出生,便请封世子,我一登基,就封你为太子。这么多年来,件件桩桩,我手把手教过你多少道理?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楚元茂啧啧两声,带了讥讽的笑意:“父亲,你那时只得我一个儿子,你不封我,封谁呢?难道让佛寺里的女人给你生儿子?” 武德帝闻言,只觉得肝胆俱裂,提剑指着楚元茂,颤声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楚元茂咦了一声,旋即哈哈大笑:“都说关心则乱,看来是真的。我还没空去佛寺看呢,这会派人去仔细搜查一遍才是。” 武德帝当真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一刀看了楚元茂。 想起陆安澜临出征前,曾向自己提议,是否留下三万官兵在城外山林之中。“大军离京,就怕有人趁机作乱,惹出是非来。陛下是否留下三万官兵,以备不时之需。” 武德帝当时无可无不可,由着陆安澜定夺,最后还是同意了。 此刻,只盼着援军快些到,对叛军来个瓮中捉鳖。武德帝还得与太子拖延时间。 他想了想,垂下长剑,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父亲,你写个退位诏书,再下一道命令,说契丹正在备战,让陆安澜速速回来。” 尽管武德帝知晓儿子逼宫,绝不可能善了,可真的听到儿子让自己退位时,他还是气得跳脚:“逆子逆子!叫你母亲过来!我倒要问问她,究竟是怎么教儿子的!” 第67章 太子逼宫 ... 片刻, 李皇后就到了皇帝寝宫。她神色淡然,既不紧张,也无得色, 仿佛仍旧是从前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她不急不缓地道:“陛下, 您非要见妾身, 所为何事?” “李氏!原来你的贤良淑德都是装出来的!你是不是早就想着逼宫了?想着叫我退位了?”武德帝喝问。 李氏笑道:“陛下英明,臣妾这么想,很久很久了。总该有十年了吧?不,得有十几年。我一直盼望着你早点死去,可是, 你怎么还活着呢?你不仅活着, 你还宠幸了新的小妖精, 生了那么些杂种来, 还想着废太子。我忍了这么多年,忍不住了。想早日当上皇太后,但请陛下成全吧。” 李氏说完,一个眼风递给一旁侍立的内侍。那内侍会意, 走近前去, 双手递给武德帝一封诏书:“请陛下用印吧。” 武德帝打开那诏书一看,正是退位诏书, 只差盖上宝印了。 武德帝颤抖着, 望向李氏,道:“阿音,你……你竟也逼哟至此?你我夫妻三十余载, 从禁军统领到九五至尊,我何曾亏待过你?你母仪天下,你亲儿乃当朝太子,便是妾侍宫妃,几十年来不过就二三十人罢了,那些小皇子都不过几岁孩童,我又何曾动过废太子的念头?” 李氏到武德帝的这一声“阿音”,终于有些微微动容,她摇摇头,露出讽刺的微笑:“陛下,你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唤过我了?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你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你心中始终挂念的,不过是陆容微。你看看,后宫里头的几个妃嫔,哪个不是与她相像?我却不知,她原来就在佛寺里。我们终究不过是陌路,陛下也不必再拖延时间,且用了宝印,颐养天年吧。” 武德帝听她提到陆容微,微微变了脸色:“你莫要为难她……” 李皇后哈哈大笑:“陛下,你已是自身难保,竟还想着那个女人?她如今也是半老徐娘了吧,所以这几年陛下去后宫倒是勤快了。你将她囚禁在这深宫之中,就不怕她恨毒了你,要将你千刀万剐?噢,我明白了,你定是诳她,她的儿子女儿在你手上,是也不是?可真是情深义重啊!”说到最后,笑得前俯后仰。 武德帝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寒风从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仿佛鬼魅。 “用印吧,楚昭平!”李氏笑声渐止,喝令道。 武德帝走到书案前,沉默不语。 却在此时,外头又响起了震天的喧哗声。正在外头僵持的左右禁军不禁愕然。左禁军期待是归义军杀入皇宫,右禁军则期待是京郊大营的军队勤王而来。 一时,双方再度剑拔弩张。 李氏也紧张起来,再次道:“快用印!” 武德帝听着外头动静,一把推开那所谓诏书,忽而笑了:“阿音,这是我的人来了。” “少废话,快用……” 然而,李皇后一句话没有说完,武德帝的剑已经捅入了他的心窝。 李皇后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武德帝,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咬牙道:“楚昭平,你好狠……” 李皇后身边的几个护卫根本不曾反应过来,看到皇后倒地,大吃一惊。其中领头一个喊道:“外头已被我们包围,陛下就不怕我们杀光守宫的侍卫,要了你的性命?” 武德帝冷冷一笑:“那就看看谁先死吧!” 说罢,提剑刺向几人。那几人武艺不错,抱团一起,退出了大殿。他们一出大殿,太子便知道皇后劝说无用,当下一挥手:“强取!” 他身后的士兵就一拥而上。 楚元茂笼着手在一旁看着,一脸兴奋。 武德帝乃武将出身,功夫了得,这一番打斗,异常惨烈。殿前的广场已经有不少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青石地板与白玉栏杆。 眼看武德帝身边的卫兵越来越少,楚元茂露出得意的笑容。 却在此时,远远传来一道声音:“报……太子殿下,陆安澜率领京郊大军杀回皇宫,已经朝寝殿来了!” 众人都被这一消息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武德帝哈哈大笑,斥责道:“逆子!你以为陆安澜真的去前线了?我要早知道你已有反心,本想着给你机会。孰料你真的耐不住了!” “诸君将士!你们是被楚元茂蒙蔽了!此刻,立即归顺朕的,为朕抓拿楚元茂一*党的,既往不咎!” 听得武德帝如此说,左禁卫军的官兵们不由得暂停了动作,迟疑着,斟酌着如何行动。 楚元茂胸有成竹的模样,终于有一龟裂,他高声喝道:“我乃当朝太子,只要此刻杀了皇帝,我就是皇帝。届时说是陆安澜乱臣贼子,逼宫造反,夺了他兵权,你们想在枢密院要什么样的位置都有!谁拿了皇帝的人头,谁就是新任枢密使!” 武德帝再没料到自己的儿子如此丧心病狂。也不再多言,只提剑上前,恨不能给楚元茂身上戳几个窟窿。 终于,在武德帝长剑已沾满鲜血,满脸血污之时,陆安澜的军队,到达了寝宫之外。不费吹灰之力,左禁军和归义军投降的投降,死伤的死伤。太子楚元茂在准备逃离皇宫时被率领亲兵救驾而来的鲜于桑翰抓住,投入大牢,等候发落。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陆安澜单膝跪地,向武德帝请罚。 武德帝早已精疲力尽,以剑撑地,站立在广场之中,看见陆安澜,不由得皱眉:“你为何还在京城?” 陆安澜立即行了大礼:“陛下,臣在半途接到密报,说归义府到东京的运粮船有异常,运的不是粮食,而是士兵。臣知道恐怕京中有变,故而折返。” 武德帝眸光阴沉:“为何不报给我听?” 陆安澜匍匐在地,诚惶诚恐道:“陛下,事出紧急,臣已命人传信给欧阳海,请他密报给您。” 武德帝颓然坐下,道:“定是毒妇误我!” 欧阳海乃是武德帝心腹,许多信息都由他通传。可是前几日,他突然生病,病势沉重,恐怕未曾及时收到信息。 此时,一旁又传来一道声音:“陛下,臣救驾来迟!恰好遇到了太子殿下出宫,特地给陛下带来了!” 武德帝看过去,却是鲜于桑翰,手中正抓着楚元茂。楚元茂的玉冠已不知丢落在何处,披头散发,身上披着件蓝色的士兵衣袍,底下露出明黄色的太子袍服,十分狼狈。 “逆子!”武德帝挥剑过去,眼见就要落下,却是突然猛地一阵咳嗽,那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从喉中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恰恰喷在了楚元茂的衣袍之上,楚元茂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看来父亲你是命不久矣!” “陛下保重龙体!”陆安澜道。 武德帝望着天空浮现的鱼肚白,疲倦地对鲜于桑翰道:“将太子押入天牢……” 话音未落,忽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谢如冰这一夜在家中忐忑不安,虽说躺在床上,却又如何睡得着?想着陆安澜临行前说的话,莫非他早已预料到今日情形?可是,纵使真的预料到了,混战之中,刀剑无眼,就怕他受伤。 到了四更天,打斗声渐消,各处都恢复了夜的安宁。 待到太阳出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陆安澜已经全面控制皇宫和京城。太子谋反,被捕下狱。京城实施戒严,抓拿太子同党。皇后被武德帝戳中动脉,失血过多而亡,对外宣称乃是畏罪自杀。归义节度使胁从谋反,暗中调兵,将抓拿回京,等候发落。武德帝受了轻伤,体力透支,又怒极攻心,晕倒卧床,还未清醒。 昨夜这么大的动静,京中各大家族都坐立难安,待天一亮,见外头没乱,纷纷遣人去打听昨夜的情况。很快就都看到了枢密院所贴出的告示。 虽则太子前些时日遭了武德帝训斥,但是,武德帝成年的儿子只得这一个,下头的小皇子最年长的也不过几岁,绝大多数人都猜不到太子竟会逼宫造反。 一时各自约束家人奴仆,切不可在此期间生事,更不可与太子有所牵连。 谢如冰听得陆午带回的消息,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才终于落定了。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赵双进来,道有要事禀报。谢如冰遣退了众人,赵双道:“这回在宫乱之中,有人攻进了宫中的佛寺。我们前去的时候,发现里头竟居住着一位夫人,自称是前朝招远将军府夫人陆氏。陆大人命人将她救出,拟暂安置在咱们府上。因事情机密,请夫人小心处置。” 谢如冰不由得站起身来,诧异极了:“陆夫人?她在宫中?”她母亲的师姐,母亲口中完美无瑕的人,竟然身处宫中佛寺? 她联想到陈家灭门一案,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是的。” “你让大人放心,我会处置妥当的。”谢如冰道。 赵双禀报完,转身准备离去。谢如冰这才想起来,连忙道:“等等,大人怎么样了?可曾受伤?” 乍然听到陆容微的消息,太过惊讶,竟然忘记了问陆安澜的情况。 “大人一切安好!”。 第68章 真相 ... 晨光熹微之中,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油毡布的马车缓缓驶入了陆府,入了二门,一个戴着帷帽、身着素衣的女子下了车, 又上了早在一旁候着的肩舆, 往内院而去。 谢如冰早已在一旁候着。她心中暗自揣摩, 对于陆安澜将陆容微安置在陆府之事,有了一个揣测。莫非陆安澜竟与招远将军府有旧?甚至……难不成竟是陆安澜的母亲? 她一时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正想着,便见陆氏从肩舆上下来,身形瘦削,纤腰袅袅, 风姿绰约, 单看身形, 便如同二八少女一般。 谢如冰迎上去, 笑着行了礼:“小女子谢如冰,见过师伯。” 陆氏伸出一双素手,扶她起来,道:“原来你便是师妹的女儿, 起来吧。”声音柔婉, 听着说不出的舒服。 谢如冰起身,扶着陆氏, 进了院中。因特别嘱咐, 院中除了红菱和紫溪,再无旁人。 “师伯,您看看这住处还合心意么?若是有什么需要, 尽管吩咐紫溪便是。”谢如冰道。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内室。陆氏一边除下帷帽,一边道:“无妨,我习惯了一个人居住,简单点就好。” 此时,谢如冰方看清楚陆氏的容颜。她自认自己颜色极好,可是仍有惊艳之感。陆氏虽已年过四旬,可是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宛若珍珠,柔美润泽。一身素衣,头上只一根玉簪,却是气质高华,仿佛凭风而去的仙人。 若是招远将军府出事后,她就被武德帝囚禁,二十年竟然还能有如此容颜,可见心性之坚韧。 “想来师伯也饿了,我吩咐送些吃食过来。师伯想吃点什么?”谢如冰问道。 陆氏坐到榻上,道:“南城市集坊门下,有一家卖馄饨的店,不知可还在?许久没吃,有些想念。” 谢如冰道:“我让人去寻来看看。” 陆氏笑吟吟打量着谢如冰,道:“你跟阿姜倒是生得像,都是美人儿。什么时候给安澜生个漂漂亮亮的孩儿?我可盼着做祖母呀。” 谢如冰闻言,不由得一怔。竟是陆安澜的母亲?那么,陆安澜岂不就是招远将军府的公子? 陆氏看谢如冰的神情,不由得哈了一声:“却是我老糊涂了。安澜大约还未来得及同你说,宫中的事情尚未处置完毕。” 谢如冰点头:“他从未跟我说过他是招远将军的后人。” 陆氏拉过她的手:“这事情他也不是故意瞒你。牵扯太多,怕你知道了反而要操心。说说,安澜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我错过太多了。好在,总算叫我等到这一日了。” 陆氏一双明眸里,是一个母亲的期待与渴望。 谢如冰就捡些高兴的事情与陆氏说了。可是,听着听着,陆氏终究还是红了眼眶,落下泪来:“我的孩儿,我却不能在他身边……” 这一落泪就一发不可收拾,大约想起被武德帝囚禁的日子,想起枉死的丈夫,想起下落不明的女儿,竟是哭得肝肠寸断,累得睡了过去。 陆氏这一觉,直睡到了傍晚才醒来。谢如冰陪着她用了晚膳,便见陆安澜匆匆走了进来。 陆安澜看着陆氏,一时没有说话。 “澜儿,你回来了?”陆氏站起身来,望着儿子,话音刚落,眼眶就微红了。抄家之日,儿子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再重逢,却已是长身玉立英俊不凡的好男儿,心中如何能不酸涩难过? 谢如冰却是悄悄退了出去。他们母子要说的,大概是些伤心事,她怕自己听不下去。 陆安澜一撩衣摆,在陆氏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未能早日寻到母亲,叫母亲受罪了!” 陆氏伸手将他扶起:“你莫要胡说!若非你得力,我此刻恐怕早被李皇后杀死了。只恨楚昭平,恩将仇报,竟是生生将我囚禁,又以你们兄妹的性命威胁我,逼我就范!” “五六年前,偶尔有一次,楚昭平提到了你的名字。安澜之名,乃是你父亲刚刚求来的名字,还来不及上族谱。我就想,这是不是你?我觉得,我又能多熬几年了!” 想起二十年的幽禁岁月,陆氏悲从中来,流下泪来:“若不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见你们一面,我早就一根白绫,杀了楚昭平,再自杀,追随你父亲去了!如今,总算叫我熬出头了!” 昨夜兵乱,陆氏听得胆战心惊。 佛寺之中,设有密室,与皇帝寝殿也有密道。可是,这密道陆氏从未有过,只得躲入密室之中。 过不了多久,便见有乱兵闯入,叫嚷着寻找一个女人,谁找到了李皇后重重有赏。 她正在心惊之时,又有人马杀到,很快将李皇后的人清理干净。随后,众人退了出去,便响起一道声音:“鄙人陆安澜,但请与夫人一见!此时宫乱,正可趁乱离开。” 陆氏乍听陆安澜的名字,心头一热,当即决定见上一见,赌上一把。 密室之门缓缓打开,就着室内昏暗的灯光,陆氏看到了陆安澜。他长得与陈嘉远并不像,反而更像自己娘家哥哥。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陆安澜一见陆容微,母亲的容貌已经在他脑海里回想过千百遍,他立即认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喊道:“母亲!” 终于在有生之年团聚了。 母子俩说了一会这些年来各自的境遇后,陆安澜方问道:“母亲,当年父亲受害之事,究竟何人主使?是否是武德帝?” 陆氏摇头:“他虽可恨,恩将仇报,罪该万死,可诬陷之人并不是他。有一回醉酒,他吐露了真情,说是多谢鲜于谅,若不是他,他这一辈子也没办法抢到我。我揣测,鲜于家当时想谋朝篡位,可你父亲忠于朝廷,他便下手除去。” 说起亡父,陆氏又是一番怅然与心痛:“你父亲……可有为他点一盏长明灯?他尸身恐怕都无处安葬,唯有长明灯,方能叫他安息吧。” 陆安澜便将赵老儿安葬了陈嘉远之事告知陆氏。陆氏不由得又露出一丝笑意:“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澜儿,鲜于家和楚家,你打算怎么报?我是一个也不愿放过!”陆氏含泪看着陆安澜。她虽然听了二十年的晨钟暮鼓,可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既然有机会逃出生天了,那就要想着怎么报仇雪恨。 “母亲放心,他们一个也别想逃过。”陆安澜沉声道,势在必得。 母子俩夜谈完毕,陆安澜起身回房。 到了房中,却见谢如冰还在等自己,陆安澜不由得道:“天气渐渐冷了,怎的不早点睡?” 谢如冰看着他,问:“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与我说?” 陆安澜一怔,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是我的疏忽。此前,我并不知道,我的母亲真的在佛寺之中,只是揣测。这般揣测之事,你若是先知道了,徒添了烦恼。” 谢如冰有些微微失望,也知此刻他劳累,不是生气较劲的时候,当下也不再说话,只道:“既如此,那休息吧。” 陆安澜自留意到了谢如冰的不满,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前,道:“这是生气了?” 谢如冰甩开他的手:“前些时日,你问起我母亲与陆师伯的事情,我以为你只是好奇。今日才知道,你是心中有丘壑!我都提到陆师伯了,你为何还是旁敲侧击,却不肯就直接告诉我呢?” 谢如冰顿了一下,又道:“你这是根本不相信我。” 她到底是聪明伶俐的人,联想到陆安澜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快有了猜测:“你从前突然对我冷淡,置之不理,出言讽刺,是不是以为我爹爹便是诬告之人?后来发现不是,才决定娶我?” “你在我爹爹门下受教多年,又与我相处多年,竟是半分也不相信我爹爹和我么?” 陆安澜想说“不是”,可是说不出来。 半晌,他放开了她的手腕:“对不起,我确实做不到。我的敌人,藏在暗处。我的身份,就必须保密。否则,不管对我,还是对知情人,都是一种危险。” 他的声音清冷而自持。 谢如冰忍不住红了眼圈,抬头看他:“那现在呢?你想说出你的秘密了么?将来呢,将来若有什么事,你是不是也会瞒着我?” 陆安澜道:“这几日极忙碌,过得两日我同你一一细说可好?” 谢如冰面无表情,道:“随你。”说罢,头也不回地回了内室。 她躺倒在床上,心中堵得慌,却无处发泄。陆安澜此刻正是忙碌的时候,京城平定需要他定夺,讨伐归义节度使府需要他调兵遣将,灭楚国的行动需要他的示下,件件桩桩都是难事,她若是懂事就不该在此时生气。 可是,一想到陆安澜如此防备自己,半点信任之心都没有,她又觉得心酸。 这般做夫妻,又有什么滋味? 陆安澜知她生气,正要进去安慰几句,外头传来陆定的通报声:“大人,征楚大军连夜来了战报,信使正在外头等候。” 陆安澜道了一声:“我马上就到。” 却是快步入了内室,见小妻子正陷在锦被中,无精打采的。他走近前去,坐在床边,捏了捏她的莹白的小脚丫,道:“待事情了结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同你说。” 说罢,也不待谢如冰回答,径自起身出去了。 第69章 辅政大臣 ... 信使带来的战报, 是伐楚大军在长江以北与楚国埋伏的游击军相遇。楚军本想趁其不意、攻其不备,孰料反而被大周军队将计就计,大周军队旗开得胜, 正要准备渡江。 陆安澜将这好消息禀报给武德帝的时候, 武德帝刚刚清醒过来没多久。听得此消息, 他脸上半分喜色也无,只问道:“陆氏还没找到么?” 这也是武德帝清醒以来,问的第一句话。自从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每一天,他都要问陆安澜一遍。 “还不曾。”陆安澜道。 “她去哪里了?快去找她回来!”武德帝道。 “当日楚元茂逼宫, 宫中大乱, 宝慈宫宫人奉了皇后懿旨前去抓拿, 臣领兵到时, 已是不见踪影。不知是被杀害了,还是被带走了。”陆安澜再次解释。 武德帝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不断重复地问起陆氏,却忘记如何处置楚元茂了。 他本是武将, 又注重养生, 年虽半百,宫乱前很是精神矍铄, 身强体健。可是, 此番宫乱后,却是一夜白头,神情灰败, 如同老朽。 直到四五日后,武德帝醒来,仿佛一下子清醒了,立即发出了三道命令:一是废太子,囚于天牢,永不得放。二是册立苏淑嫔为皇后,其子为太子。三是封陆安澜和鲜于桑翰为太子太傅,辅佐太子。 册封诏书发布后,武德帝就宣召众人到寝殿。他躺在靠枕之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咳嗽几声后方道:“皇儿,你日后就是我大周的太子、将来的天子,定要礼贤下士,遇到难以决策的政事,多多听取两位太傅大人的意见。” 皇三子楚元熙不过五岁稚龄,平时甚少与武德帝相处,此刻见父皇神情严肃、声音严厉地说了这一番话,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就看向母亲。 苏皇后忙拉着儿子的手向武德帝行礼:“陛下,您的嘱咐,臣妾和熙儿都记在心里了,定会遵照您的吩咐行事。” 武德帝闭目点了点头,半晌方睁开眼,望向陆安澜和鲜于桑翰:“你们两人,都是精明能干,务必辅佐太子,文治天下,武平四海。” 陆安澜和鲜于桑翰都行礼称是,口呼:“臣等谨遵陛下诏令!” 武德帝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方挥手道:“下去吧。” 众人起身告退。眼看都已退至门口,武德帝忽然又道:“陆安澜留下。” 陆安澜脚步一顿,又往回走,拜倒在榻前。鲜于桑翰看了一眼陆安澜,神色复杂。 待众人退去,武德帝方有些吃力地道:“有些话,还是得再叮嘱你。将来,你多多留意鲜于桑翰。此人,恐怕未必会全心全意辅佐熙儿。” 他咳嗽两声,继续道: “当年,前朝闵帝时,鲜于家乃是大族,世代控制归德节度使府,扼守运河要道与铁矿产区,对幽云十六州也颇有影响力。桑翰之父鲜于谅曾起过问鼎帝位的心思,只不过棋差一着。太子太傅之名,不过是安抚他鲜于家的名号,免得生出叛乱来。” 陆安澜应下了此事,方告辞而去。 却说鲜于桑翰回到府中,入得内室。外头已是寒冬,屋内地龙烧得火热。临真公主一身贴身小袄,腰肢纤细,见到丈夫面有不平之色,临真公主问:“怎么了?” 鲜于桑翰冷哼一声,将皇帝的诏令说了。“竟是陆安澜与我同时为太子太傅,而且皇帝竟还单独留下他说话,看来是有些话只对陆安澜说了,陆安澜才是他最信任的臣子。” 临真蹙眉:“先前的刺杀,无功而返。后来的弹劾也好,栽赃陷害也罢,陆安澜统统屹立不倒。如今,权势更盛,无人能敌。再这么下去,这大周天下怕是要换主易姓了。父皇是老糊涂了,竟然看不出陆安澜的野心么!” 鲜于桑翰道:“父亲来信了,他已经与契丹六王爷达成共识,让我们趁着京中纷乱之时,先除掉陆安澜。否则,越往后只会越麻烦。” “契丹人来帮忙?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临真公主问道。 鲜于桑翰压低了声音,道:“幽云十六州,契丹可汗肖想已久,从前两次进攻,都被郭应龙和陆安澜给挡了回去。如今契丹可汗年迈,正在考虑册立储君,谁能拿到幽云十六州,自然胜算最大。” “最近几年,陆安澜几乎控制住了幽云十六州,把我鲜于家的势力逐一铲除。父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反正幽云十六州落入契丹人之手和落入陆安澜之手,对我鲜于家没什么差别,不如做个人情,卖个情报,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叫契丹人占了去。只要陆安澜失去幽云十六州,失去镇守此地的将士,他必定元气大伤,届时朝廷之事就由我说了算。” 临真听着,面色越发凝重:“郎君,此事……我有些担心。你说,陆安澜有没有可能知晓此事?太子逼宫,居然都能被他预料到了,还留了后手。陆安澜此人,太过可怕。” 鲜于桑翰道:“此事由父亲从中斡旋。他已经退居归德多年,陆安澜从未与他打过交道,应该不会留意到这些事情。你不必太过忧心。” 鲜于家紧锣密鼓地谋划着这一切。 伴随着武德帝的几道诏令,以及册立大典的完成,京城表面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每隔几日,伐楚前线就递送来好消息,大周军队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捷报频传。陆安澜的威望,与日俱增。 陆安澜很忙碌,谢如冰已经多日不曾见到他了。她疑心,他不想去解释隐瞒身份之事,干脆借口忙碌,避而不见。 她有些闷闷不乐。 当然,谢如冰也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她也很忙。她对突然回来家中的婆婆陆氏,很有好感。因担心陆氏一个人寂寞,就每日过去请安,陪她讲话。 这一日,陆氏同谢如冰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我同阿晚本是一同在行宫服役,孰料失火,我抱着阿晚,昏迷过去。待醒来,只得我一人,阿晚却是不见了。楚昭平说,阿晚在他手上,我信以为真。总盼着有朝一日能同她再见。也不知楚昭平将阿晚放在了何处。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去跟楚昭平问个明白!” 陆氏对于武德帝,从来直呼其名。她对武德帝有救命之恩,却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囚禁了自己。 “不用等太久了。”谢如冰安慰陆氏,“郎君说了,很快就会全部结束这些事情。” 过了几日,陆氏仍是挂念女儿,道:“不如我们去一趟慈恩寺吧?我从前在宫中寺庙许下宏愿,若是有朝一日恢复自由的,当做一做法事。我再请主持看看阿晚如今身在何处。” 谢如冰想了想,劝慰道:“外头有些乱,不如待局势稳定了,咱们再去不迟?若是母亲觉得闷了,我们到后花园走走,散散心?” 陆氏转念一想,轻叹一口气:“也是。就怕节外生枝。” “府中绝对安全,母亲可以放心。” 虽然已是寒冬,但这一日阳光甚好,晴空朗朗,陆氏披上斗篷,与谢如冰一起,去往后花园。花园里,红梅白梅开得正好,迎着阳光,如珠似玉。 陆氏幽居深宫已久,许久未曾见到如此开阔的场景,站在梅花树下,说不出的欢喜。 两人正在赏梅,突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笑闹声。谢如冰侧耳一听,笑道:“该是二郎和宁安正在玩耍。我们过去看看。” 二郎如今已在崇宁书院上学,今日恰逢休息,在家中找宁安玩耍。 谢如冰与陆氏转过梅树,就看到两个孩子正在踢毽子,一旁跟着仆妇丫鬟。 二郎一身宝蓝色锦缎棉服,镶嵌着一圈白色的毛领。宁晚一身大红色锦缎棉服,同样镶嵌着毛领。两个孩子都显得玉雪可爱,宛如金童玉女。 “二郎,宁安,快过来,姐姐看看有没有出汗呀。”谢如冰笑道。 二郎扑过来,小脸蛋红扑扑的。谢如冰半蹲下去,一手揽着一人,问:“快来见过陆夫人。” 二郎与宁安很乖巧地上前行礼,小小一团,像模像样的。 陆氏扶他们起来,一边笑道:“可真是乖巧可爱……” 宁安抬头,道:“陆夫人可真漂亮,像画儿里的美人。” 陆氏扶着宁安的手却顿住了,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宁安,半晌方颤声问道:“好孩子,你的母亲呢?她在何处?” 谢如冰察觉陆氏神色不对,忙扶着她,问:“母亲,可有什么问题?” 陆氏看着谢如冰,眼中已有泪光:“我断然不会记错。这孩子……长得与幼年时的阿晚一模一样!” 谢如冰一怔,再想到宁晚的身世,难不成这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刚欲说话,忽传来宁晚的声音:“安安,玩了这半天,该回去休息了。外头冷,仔细着了风寒。” 陆氏含泪望去,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早已褪去了年幼的轮廓,已是婉约妇人。她认不得她的女儿了。 然而,宁晚却看到了陆氏,她愣住了。只下意识地看向谢如冰,颤声问:“为何……她是谁?” 谢如冰还没有回答,却是陆氏先说话了:“你是阿晚!你竟然在这里!你还记得当年在行宫里,大火中母亲同你说的话么?” 宁晚当然记得。若不是因为母亲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如何熬过去。 她双眼落泪,几步上前,跪倒在陆氏面前,哽咽道:“母亲,你同我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70章 认女 ... 陆氏颤抖着双手, 抱着宁晚,不由得痛哭出声。谢如冰示意一众仆妇丫鬟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了,自己也略微走远了些, 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以时间。 她感觉自己都有些懵。原来, 宁晚是陆安澜的妹妹, 居然就这么巧。自己当时也是偶然决定要去找人,恰好又见到了宁晚,不曾想还有这么多渊源。 好半晌,陆氏终于止住了泪水,颤抖着手抚上宁晚的脸:“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楚昭平这个小人, 他究竟将你如何了……” 宁晚却是问:“母亲, 您为何身在陆府?” 谢如冰知道两人必定有许多话要说, 当下道:“此处风大,不如进暖阁里去,好好说话。” 陆氏拭了眼泪,露出一个笑容:“如冰说得对, 我们重逢, 是该高兴的。” 谢如冰与宁晚就一左一右,扶着陆氏, 入了花园里的暖阁。谢如冰唤人送上热水, 替二人净面,又沏了茶,遣退众人, 方坐下道:“等郎君回来,定然十分高兴。他寻找母亲与妹妹多年,没想到都近在咫尺。” 宁晚此刻也是明白了,陆安澜竟是她的哥哥。她不由得看向陆氏,问道:“我记得哥哥分明又矮又胖,如今全然不同,我半分也没想到他就是我的哥哥。” 陆氏叹息一句:“谁说不是,小时候分明是个粉团子,后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一下子就瘦了,脱了形。倒是叫人都认不出来了。” 陆氏又问起宁晚的经历。原来,当日大火,宁晚确实为楚昭平所救,但是,楚昭平为了要挟陆氏,将宁晚安置在了另一处小院里,混在一群小丫头中教养。过了一年,楚家兵变,篡夺帝位,京城混乱,有人将宁晚等几个丫头都带走了,去往幽州,想卖给勾栏老板。 宁晚中途逃跑了,误入一处山谷,谷中居住一对中年夫妇,种药为生,年过半百,无儿无女。乍然见到宁晚,将之当做亲女,悉心养育,又教以医药之术。 可是,十六岁那年,养母病重,需要一味药材,乃在关外才有,也就是必须潜入契丹人之地。宁晚养父准备孤身前往,然而他已老迈,宁晚不放心,遂易容做了男装,一同入了契丹。 药是拿到了,可是,父母俩落入契丹人耶律重光之手。为求养父脱身,她留下侍奉耶律重光,养父返回幽州。 两年后,生下宁安,又数年,上京内乱,她趁乱逃脱。却是不敢再回养父母家中,只一路南下,最终遇到谢如冰。 陆氏听着,又数次落泪。“说起来,这对夫妻,我们该好好感谢,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说罢,又望向谢如冰:“好孩子,多亏了你,要不然这一生,我们母女俩恐怕都见不到面了。” 宁晚道:“我也想见一见我的养父母。可是,耶律重光或许早安排了人在监视,只等着我自投罗网了。” 陆氏又问:“耶律重光可会对两位老人不利?” 宁晚摇头:“不会。他虽是契丹人,却也不曾滥杀无辜。” 陆氏闻言,不由得打量女儿,问:“他待你不错?” 宁晚苦笑:“算是不错吧。我恰是养着的猫儿狗儿,主人家从来不曾苛待。” 几人这一通叙话,竟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陆安澜这一日难得回府用膳,一进正房,却见灯火通明,女人与孩童的笑声阵阵,仆妇丫鬟们刚刚摆好了晚膳,饭香扑鼻。 陆安澜多日的劳累,瞬间仿佛消散了不少。 心中又觉得奇怪,怎的连宁安也在此处?虽则因为宁晚的身份,他对宁晚母女颇多礼遇,但宁晚一直十分低调,为何今晚却在此处? 众人见他回来,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他。谢如冰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道:“郎君,今天有个好消息,你知道了定会十分开心。” 陆安澜本来还担心她因为自己的隐瞒而闹别扭,不理睬自己,孰料她这般自然地挽着自己的手臂,凑近自己的耳朵,仿佛吹气一般,道:“宁晚便是你的妹妹。” 陆安澜只觉得谢如冰胸前的丰盈靠在自己身上,一时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谢如冰以为他是太过惊喜,难以置信,便又重复了一遍:“宁晚便是你的妹妹。” 这一回陆安澜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他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谢如冰,又缓缓望向陆氏,再看向坐在陆氏身边的宁晚。 陆氏含笑看着他,宁晚却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这一夜的晚宴,到了最后,一向自持的陆安澜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纠缠他前半生,叫他耿耿于怀的难题,竟然在短短的时日之内,忽然全部解决了。 至于为父亲报仇,也就在不远的将来。 他喝得有些醉了,是这二十几年来少有的愉悦与快乐。 谢如冰扶他回房,给他热水帕子擦脸擦手。他一把扔了帕子,将谢如冰推倒在床榻之上,锦被之中,笑道:“冰儿,我今天可真是快活呀!母亲和妹妹都回来了。” 谢如冰却是用力一推,两人的位置立即掉转了过来。陆安澜喝了酒,没了平日的力气,不妨被谢如冰推倒,头一回如此,心中觉得新奇,笑着问道:“冰儿这是想换个姿势?嗯,这个也不错……” 谢如冰坐起身来,在他身旁坐下,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没原谅你,什么姿势都没有。” 陆安澜一手支起身来,一手拉着谢如冰的手,道:“那你打我骂我,都听你的。” 谢如冰问:“为什么一直不与我说?” 陆安澜笑着将她顺势一拉,将她搂在怀中:“以后我什么都与你说,你可不许嫌我烦……” 说罢,低头想亲怀中的人儿。正在此时,外间响起红菱的通传之声:“大人,赵侍卫有要事禀报。” 陆安澜一怔,松开谢如冰,道:“我去去就回。” 赵双带来的是鲜于谅与契丹六王爷的往来信件,其中说的正是割让幽云十六州的事情。 陆安澜拿着这些信件,唇角微扬。报仇雪恨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二日,早朝后,武德帝将陆安澜宣召到外书房。 武德帝如今已是老态毕露,一场朝会,叫他又劳累几许。他指着书案上的信函,怒道:“鲜于家狼子野心,竟然勾结契丹,想要割让幽云十六州,谋取皇位。” 陆安澜故作惊讶:“消息可是确切?幽云十六州乃是大周抵御契丹的屏障,唇亡齿寒,若是失去了幽云十六州,大周危矣!” 武德帝拍案道:“谁说不是!这简直是愚蠢,与虎谋皮!” 说完这一句话,武德帝感觉喘不上气来,不由得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方道:“若要抄没鲜于一族,此时你可有把握?” “陛下,此事是否再查一查……” 武德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来:“不用了。鲜于谅会做出这样的事,半点也不奇怪。当年他不知陷害了多少良将忠臣。而且,消息是由朕的暗卫查证的,必定不会错。朕只问你,若要出战,可有把握?” 陆安澜沉吟半晌,道:“若要出战,臣誓死剿灭逆贼。不过,既然鲜于谅与六王爷达成了一致意见,要攻打云州,从云州攻入。我们不妨先利用这一回。” 武德帝眯着眼:“怎么用?” 陆安澜微笑:“将计就计。就叫六王爷真的以为云州防备松懈,真的有鲜于谅的内应。届时,六王爷袭击云州,我们再趁机给予其沉重一击,叫他们损兵折将。” 过得一个月,契丹六王爷突然发兵,重兵突袭云州。然而云州早有防备,将契丹六王爷打得落花流水。 就在契丹六王爷发兵的次日深夜里,鲜于桑翰正在睡梦中,突然禁卫军破门而入,抄没鲜于家。鲜于桑翰及子女被投入天牢,临真公主因为帝姬,没入宫廷,幽闭不得出。 武德帝发诏令于天下,列明鲜于家的十条罪名,第一条便是私通契丹,叛国逆谋。还有陷害忠良等罪名,赫然载明其诬陷了前朝招远将军陈嘉远。若是其自行认罪,则留其性命,否则朝廷大军将与之一战,取其性命。 消息一出,朝野哗然,民间更是义愤填膺。 陆安澜招募剿灭鲜于家的士兵,幽云十六州许多青年纷纷加入。剿灭鲜于家的军队,包括京城守卫的两万精兵,幽云十六州抽调的一万精兵,以及临时招募而来的一万新兵。 陆安澜领兵到达归德的门户之日,镇守门户的将领竟是被底下的官兵所杀,官兵哗变,转而投入陆安澜麾下。陆安澜兵不血刃,进入归德。 鲜于谅闻得消息,怒极攻心,当场晕倒。 接下来,陆安澜的军队屡战屡胜,不过两个月,包围归德节度使府,活捉了鲜于谅和一众家眷。 此时,南方也传来捷报,楚国国都长沙被破,国王自缢身亡。 陆安澜的威望与权势,都达到了顶峰。 武德帝病重,皇太子年幼,满朝文武都在揣测,陆安澜准备何时问鼎帝位。 第71章 报仇雪恨 ... 武德十一年四月, 鲜于谅等人被押送至京城。对于此等卖国贼,人人痛恨,等鲜于谅通过大街小巷抵达天牢时, 浑身上下已经全是烂菜叶臭鸡蛋和唾沫口水。 鲜于谅自以为此事极其隐蔽, 不曾想竟是走漏风声。他已年过花甲, 早已隐退多年,从来尊荣备至,差点曾登临帝位,岂料有朝一日竟为阶下囚,受万人唾弃。 这一路风霜与心中抑郁, 待到京城已是满头白发, 面容憔悴。他以为陆安澜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儿, 谁知却将他的如意算盘破坏殆尽, 心中着实恼怒无比。 鲜于谅押在了天牢最深处,周围并无任何人。他在此处待了数日,既无人过问,也没有严刑拷打, 甚至是好吃好喝地供奉着。 如此过了数日, 这一日,鲜于谅正靠墙坐着, 突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最后在他的牢房门前停下,咔嚓一声打开了锁。 借着牢里昏暗的火光,鲜于谅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一袭玄色蟒袍,面容冷肃,正是当日领军抄没归德节度使府的陆安澜。 鲜于谅冷笑道:“陆安澜,你可真是威风啊!你心里也想着坐上那位置吧?可怜楚昭平,养虎为患。估计他此刻后悔得要命!” 陆安澜也不理他说的这些话,只道:“鲜于谅,陛下想要见你,走吧。” 一行人押解着鲜于谅往皇帝寝宫而去。外头是青天*白日,四月的阳光明媚,春意盎然,鲜于谅有些不适应,顿了顿脚步,眯了眯眼,方才跟了出去。 武德帝刚刚睡了午觉,精神尚可。见到鲜于谅,他面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们好久不见了。” 鲜于谅也不行礼,径自坐下,道:“反正我命不久矣,也无所谓行礼拘礼了。” 武德帝示意众人退下。陆安澜退下后,却转入寝殿的耳房,进入密道,从里头可以清晰地听到寝殿内的谈话。 就听武德帝说道:“说起来,朕倒是要好生谢谢你鲜于家。若不是你,这天下不在我手上,朕也睡不了最喜爱的女人。” 鲜于谅冷笑一声:“我鲜于家辛辛苦苦筹谋一切,最终却是为你楚家做了嫁衣!不过,楚昭平,你也不必太得意,你如今也不过是为陆安澜做嫁衣罢了!你引狼入室,尚不自知,不出几日,你必定就被废黜。” 武德帝哈哈大笑:“你不必诅咒我。陆安澜此人,远不是你这种奸猾小人。” 鲜于谅桀桀怪笑:“陛下一向自称英明神武、严于律己,可是,你却在结义兄弟遭难时冷眼旁观,还抢了结义兄弟的妻子,你只怕比我更加奸猾吧!只是,那陆氏对陈嘉远情深义重,我怕她从始至终都盼着离开你吧?” 顿了一下,又道:“我听闻太子逼宫,宫中佛寺也被洗劫一空,莫不是陆氏就藏在里头?陆氏怕是趁乱跑了吧?” 武德帝声音一厉:“鲜于谅,你再多说半个字,朕叫你血溅当场!” 鲜于谅完全无所谓:“来呀,你杀了我正合我意,省得被人折磨。” 陆安澜没有再听下去,这些已经足够了。他转身出去,站在寝殿的广场之上,午后日光甚好,放眼望去,红墙黄瓦,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又过了一刻钟,听到武德帝唤人的声音。早有侍卫进去,将鲜于谅带了出来。武德帝看着陆安澜,道:“这鲜于谅,何时行刑?要将他凌迟处死,才能解万千平民的心头之恨。” 陆安澜道:“因春日乃万物生长之时,故刑期定在秋后。至于凌迟,陛下有命,我等自当遵从。” 武德帝却盯着陆安澜看了许久,方道:“陆安澜,你如今平定归德,灭了楚国,又暂时消除了契丹的威胁,居功至伟,可曾想过要什么奖赏?朕,怕是没什么可以给你了。” 陆安澜闻言,忙跪下:“臣惶恐!此乃臣的本分,何须奖赏?” 武德帝打量他半晌,忽而笑道:“罢了,你去吧。” 陆安澜恭敬地起身,后退,转身,离去。在外书房里一派谦和模样,此时已是无比萧肃。 武德帝对陆安澜起了杀心。 又过了十余日,武德帝已有数日不能上朝,小太子临朝,事事已陆安澜之命是从。前两日有人刺杀陆安澜,结果尽数被抓拿,斩首于菜市口,曝尸三日。陆安澜威势之盛,满朝文武,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日下朝,陆安澜去了天牢。 鲜于谅有些意外:“陆大人,频频造访,所谓何事?” 陆安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事情,是想好好跟你算算账。” “我与大人素不相识,有什么账好算?” 陆安澜一笑:“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当年诬陷招远将军,致他满门抄斩。我今日,总算替父报仇。” 鲜于谅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安澜:“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的亲儿死在箭下……” 陆安澜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话来:“鲜于谅,你会活着,活到秋后处刑,万人凌迟。只是,你活着会非常艰辛,我会让你尝一尝天牢里所有的苦楚,为我陈家满门报仇。” 鲜于谅听了,打量陆安澜半晌,最后却是哈哈大笑:“楚昭平!楚昭平!你听到了吗?你的顾命大臣是陈嘉远的儿子啊!你死到临头了!” 陆安澜不再停留,转身走了。穿过层层关卡,他来到了地下深处的牢房里,楚元茂正是囚禁在此处。 楚元茂看到陆安澜,张牙舞爪、龇牙咧嘴:“陆安澜,你别得意得太早!有朝一日,我出去了,杀了你!我归义节度使府还有十万大兵,你定然应对不了!” 陆安澜微笑:“我来,是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指望出去了。你父皇如今自身难保。” 楚元茂大惊:“你要篡位?” 陆安澜笑着拍拍他的脸:“没办法,你们逼的太急了。” 从天牢出来了陆安澜折返皇宫,进出武德帝的寝殿如入无人之境。 武德帝正在等待着消息,到了午后,都不见消息传来,他心中越发焦急。喊了几声“欧阳海”,却无人应声。他正欲挣扎起身,就听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陛下,找欧阳海何事?” 武德帝心中一惊,就见陆安澜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刺杀失败了。就不知楚元茂有没有从天牢逃出去? 他神色灰败,哑着声问道:“朕口渴,唤欧阳海给朕倒茶。” 陆安澜亲自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武德帝:“陛下,请喝茶。” 武德帝拿着茶杯,有些迟疑。 陆安澜嗤笑一声:“陛下担心有毒?” 武德帝猛地抬头看向陆安澜,怒斥道:“跪下!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安澜在近旁的一张椅子坐下,道:“陛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您竟然派人刺杀我,又暗中安排楚元茂逃往归义,您难道觉得我还会向从前一样敬着您么?” 武德帝心中一沉,面上断然否认:“那必然都是有人挑拨离间你我君臣关系!” 陆安澜理了理袖口,道:“其实,不管真假,我也不太在乎。本来,我对皇位没什么兴趣,我也打算好生辅佐小太子,可是,陛下,你猜猜我在宫中佛寺里发现了什么呢?” 武德帝一怔,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陆安澜一笑:“你在想什么呢?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想到我是谁了?” 武德帝缓缓道:“你是陈嘉远的儿子?不可能……” 陆安澜站起身,将一卷诏书扔给他:“没错,我是陈嘉远的儿子。从今往后,这天下,便是陈家的天下了。” 武德帝抖着手打开诏书,上头是一份新的让位诏书,赫然已经用上了国玺,红艳艳的印章就在上头。 武德帝看向陆安澜,气得脸色煞白煞白:“你……逆贼!逆贼!” 陆安澜站停,回身看了一眼,道:“陛下老了,该颐养天年了。永寿宫不错,陛下就住里头吧。陛下也看看,给人幽禁二十年是什么感觉。” 永寿宫名字虽然好听,却是冷宫,废弃多年,荒芜冷清。 武德帝听得此话,怒极攻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72章 契丹求亲 ... 武德十一年七月, 武德帝发让位诏书,称自己年老体衰,太子又年幼无知, 无法处理国事, 故让位于枢密使陆安澜, 武德帝退居永寿宫,颐养天年,不理政事。 经过钦天监计算,登基大典的时间确定为是年十月初八。礼部有三个月的时间去准备大典的礼仪。陆安澜却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平定了归义节度使的叛乱。至此, 大周排得上号的节度使, 所剩无几。除了定难节度使府, 其余的, 基本已是无甚兵力。 陆安澜定国号为“陈”,年号贞平,又恢复姓氏,尊父亲陈嘉远为高祖, 母亲陆氏为皇太后, 册封发妻谢如冰为皇后,妹妹陈晚宁为翊阳长公主, 宁安为元和公主。 谢如冰之父谢明时已从孟津出发, 不日就要回到京城。他本该早已回来,但是因身子不适,郎中嘱咐静养。陆安澜特地派了名医俞一鸿前去, 为其诊断把脉,开具药方。调理一段时日后,身体有了不少起色,方启程回京。 再过三日便是登基大典,谢明时还未到京。 谢如冰在长乐宫中,有些焦急地等着信使的消息。长乐宫如今开辟为皇后寝宫,装饰一新,端雅华美。 谢如冰倚靠在软枕之上,侍女正在为自己按*摩双腿,很是舒适。她目光漫无目的地从寝宫里的一应事物滑过,有些神游天外。 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国皇后,母仪天下。陆安澜驳回了群臣关于纳世家女为宫妃的奏折。是以,偌大皇宫,宫殿重重,只得自己这么一个皇后。 真正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正出神着,陆安澜自外间走了进来。 长乐宫里温暖如春,烛火明亮,谢如冰躺在暖榻上,一身剪裁贴身的水红小袄,将腰身衬得极细,领口松垮垮地,露出里头雪一样白的皮肤,十指涂了寇丹,搁在织锦的软枕上,娇艳无比。美人儿双目如水,却正望着天空发呆。 陆安澜不由得笑了,走上前去,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冰儿,在想什么呢?” 谢如冰回过神来,坐直起身,仰头望向陆安澜:“忙完了?今天这般早,可是少有。” 近段时间,陆安澜的日子可以废寝忘食来形容。 陆安澜居高临下,将那微敞的领口里的风光看得一清二楚,当下眼神微暗,挥手示意伺候的宫女下去,方在榻边坐下,一手搂了谢如冰在怀:“事情哪里忙得完呢?只不过再忙,也要过日子。岳父大人明天就会到京城了,你不必太过焦心。” 谢如冰一怔,不由得问:“你特地来告诉我?” 陆安澜点点她的鼻子:“可不是。我听说你有些焦虑,连着晚饭都用得少了。” 谢如冰嘟了嘟嘴,道:“不许笑话我。我都一年多没见到他老人家了。” 谢如冰就势躺倒在陆安澜的膝上,一头青丝如绸缎般光滑,陆安澜不由得用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浅笑道: “我怎敢笑话你?你不要在岳父大人面前告我的状就好了。” 听得他这般说,谢如冰仿佛想起了什么,蹭地一下子坐了起来,道:“有件事情,差点忘记了。你说过,待事情了结,我想知道什么,你都同我说。” 陆安澜点头,缓缓道:“我都记着呢。其实,这事情也简单。我追查当年真相,查着查着发现,老师竟然是支持闵帝的,半分援手都不曾给过我父亲。他是我父亲的结义兄弟,竟然如此薄情寡义,乍然得知此事,我情何以堪?” 他顿了一下,俯身下去,亲吻她的额间:“那时候,你已是豆蔻年华,我心中渴盼着与你亲近,却又时时想起你是仇人之女,想起我的母亲与妹妹不知在何处受苦,我心中纠结,就做出了许多叫我如今想起来懊恼不已的事情来。我千不该,万不该,那时候总是冷着脸对你,错过了好些时光。” “你画的画,还在么?我一直记挂着呢。”陆安澜轻声问道,如同呢喃一般。 谢如冰一怔,便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幅画了。十三岁时她画过狗儿嬉戏的图画,原是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只是他没有再来谢家,也就搁置了。 谢如冰在陆安澜的腰身上掐了一把,冷哼道:“你说的可是动听。你明知我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竟把这许多事情瞒得这么紧,半点不透露给我知晓。” 陆安澜倒吸一口冷气:“哎呀,娘子快饶命,可真疼呀,掐到旧伤了,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出血了。” 谢如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扒开他的上衣,哪有什么旧伤?更不存在出血了。 谢如冰一怔,顿时醒悟过来,啐了他一口:“大骗子!” 陆安澜一把将她推倒在榻上,笑道:“这一处没血,有一处却是充血了……” 谢如冰捂着耳朵,面色绯红,想从榻上起来。却又如何是陆安澜的对手?陆安澜一手捉着她雪白纤细的脚踝,用力一带,便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控制在了身下。 第二日醒来,陆安澜早已去了前朝。谢如冰不由得捶床,每次都被他顾左右而言他躲过去,真是不痛快! 宫中年龄相仿的女眷,便只有宁晚一个。待到上午她在慈宁宫请安,见到宁晚,也就是翊阳长公主时,她忍不住私下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若是郎君隐瞒了些重要的事情,半分不愿透露,该如何是好?一来,我想知道他心中忧虑,为他分忧。二来……不怕同你说实话,我也担心,他隐瞒了些不好的事情,我最后知晓了,伤心难过。” 宁晚想起自己的经历,耶律重光要迎娶高门妻子,她便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如今听谢如冰发问,心有戚戚焉。只是她终究年龄大些,又育有孩儿,许多事情,想得也深一些,当下道:“这世间,再恩爱的夫妻,大约也都各自又不足道的事情。尤其是像兄长这般,为人君王,掌天下事儿的。你我的心也就要大一些,不可只有他一人,凡事豁达一些。若是他说了,就听着,想办法解忧。若是他不说,真的伤心了,大不了走了就是,相忘于江湖。” 说罢,大约觉得太过冷漠,又笑道:“当然,既然做了夫妻,总是盼着长长久久的。你这般美人儿,解语花,兄长放在心尖上,他也有害怕的时候,怕你不在意,怕你不关心,又或者怕你伤心。只盼着,将来日子久了,彼此知道得多了,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有默契,就是神仙眷侣了。” 宁晚这一番话,倒是叫谢如冰一时放开了胸怀,放宽了眼界。也是,来日方长,该是怎样的,且看将来。 就在这一日的午后,谢明时终于抵达了阔别两年的京城。去时萧索,满目落叶,只觉得凄凉,不知何时是归年。回时隆重,车马鲜亮,仪仗威风凛凛,在众人的羡慕神色之中驶向皇宫。 谢如冰听得消息,带着二郎亲自到了宫门处候着,迎接父亲。三人相见,谢明时尚能忍住,只是红了眼眶。谢如冰与二郎又如何忍得,当即泪水涟涟。二郎更是一头扑在父亲怀中,哭泣不止。 好容易终于止住哭,在长乐宫里坐了下来,谢明时方有空仔细打量女儿与儿子。女儿成婚一年有余,是越发娇艳与稳重了。小女孩儿的稚气褪去,逐渐流露出妩媚多姿来。儿子已经七岁,进学一年,抽条了,长高了许多,看着已像个小大人,不再是从前粉嫩嫩的团子。谢明时欣慰之余,又有些心酸。一手拉着二郎,道:“以后爹爹可是每天要考校你的功课,你可不许嫌爹爹烦。” 谢明时既然回来了,二郎便要随着父亲搬出皇宫了。二郎虽然舍不得姐姐与宁安,但也明白自己渐渐长大,须得避嫌。 这一夜,陆安澜便命人在长乐宫设宴,为国丈接风洗尘。皇太后并宁晚、宁安也都出席。 待到散席之时,宁安知道二郎要离开皇宫,不由得问:“二哥哥,你为什么要离开呀?” 二郎摸摸宁安的头发,道:“我爹爹回来了,我也渐渐长大,便不适合住在宫里了。” 宁安看了一眼谢明时,低声道:“你以前说的爹爹会带你骑马打猎,读书写字,就是他吗?” 二郎点点头:“对啊。我爹爹可厉害了!” 宁安若有所思,又道:“那你有空多进宫,我们一起玩。” 待宁安跟随着宁晚回寝宫时,宁安不由得问道:“娘亲,我的爹爹在哪里呀?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从来不出现?” 宁晚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愣住了。 过了两日,登基大典顺利举行,契丹派了使者前来祝贺。六王爷此前因为好大喜功,攻打云州,损兵折将,一众老臣都弹劾六王爷种种行为不端。契丹老可汗终于名正言顺地将耶律重光认祖归宗,册封为储君。 契丹使者对陆安澜极是恭敬,将国书呈送给陆安澜后,又道:“我储君求娶翊阳长公主为妻,愿两国结为秦晋之好,边境永无战事。” 第73章 幽州会盟 ... 陆安澜将契丹王储求亲的文书交给宁晚, 道:“这是耶律重光的求亲书信,有一封信却是载明给你的私信。你且看看。至于他的求亲,同意与否, 由你自行定夺。” 宁晚有些诧异。她离开上京已经两年有余, 以为耶律重光早该迎娶了正妻妾侍, 岂料如今正室之位犹是悬空。 她拆开了信,十分简短,一如他一贯的风格。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回忆,也没有信誓旦旦的承诺,只有利弊得失的分析。 其一, 乃是两国之交, 边境和平。其二, 乃是宁安的身份与未来, “岂能容忍其不知其父乎?”。这正说在利害关系之上。 耶律重光对自己说不上多么喜爱,可是,他却异常疼爱宁安,将宁安视若掌上明珠, 常常抱着她坐在膝头, 逗她笑。所以,便是宁安小小年纪, 心中也记着父亲。 宁晚放下书信, 一时踟蹰。尤其想起谢明时回来那日,宁安望着二郎的羡慕的眼神,心中不忍。可是, 真要再去契丹,到耶律重光身边,将来又岂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一次过去,是两国之交,便是不和,也不能一走了之了。 陆氏与谢如冰听到消息,都不约而同地来了宁晚的寝宫。 陆氏一片慈母心肠,阔别二十年的女儿,一朝重逢,如何舍得她离开?只道:“阿晚,便是你不去,也碍不着两国和平。契丹内乱多年,伤了元气,我大陈兵强马壮,契丹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安安,她是钦封的公主,地位尊贵,再过几年,寻个英俊青年做了郎君,日子也是快活。何必回到上京去?” 宁晚听着,沉默不语。 谢如冰看出宁晚的犹豫,当下劝慰陆氏:“母后,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且待阿晚好好想想。” 陆氏又劝说片刻,方起驾回宫。面对谢如冰,宁晚倒是敢吐露心中所想了:“前几日,我刚刚跟你说了,若是不如意,伤心了,干脆走了就是,相忘于江湖。可是,真到了我自己头上,却斩不断理还乱。兜兜转转,竟还是在这个圈里,出不去。” 谢如冰柔声安慰道:“这乃是人之常情。耶律重光终究是宁安的父亲,这一层纠葛,便是斩不断的。” 宁晚苦笑道:“自从见到二郎与谢大人在一起,宁安便闷闷不乐,回想她的父亲。昨日竟是找了地图来,问父亲在哪里。” 谢如冰听着,回想谢明时被贬之初,自己与二郎的孤苦无依,不由得心酸:“此事便是两难全。若回去,委屈了你,若是不会,委屈了宁安。不管做怎样的选择,想来母后与郎君都不会过分干涉。” 宁晚长叹一声,最后还是抱了女儿来,问:“安安,你真的很想见你的父亲么?” 宁安点点头,眨着大眼睛看向母亲:“我看二郎的爹爹同他玩耍,教他读书识字,很是羡慕。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爹爹呢?” 宁晚摸摸她的头,又问:“你还记得爹爹的模样么?” 宁安很肯定地点头:“记得。他长得高大又威风,喜欢抱着我举高高。我记得,他说等我长大了要带我去骑马。可是,后来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宁晚将宁安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道:“好,那我们就回去。” 对于宁晚答应求亲,同意回到契丹的决定,陆氏有些愕然,但是看着宁安希翼的神色,终究也没有再说什么。都是别离,陆氏自己终究老了,而宁安还有长长的一生。 陆氏想了想,只叮嘱道:“此去,若是耶律重光做得不好,你也无须怕他,统统告诉我就是了。我定让你兄长接你回来。” 宁晚跪在母亲膝下,道:“有生之年,竟还能与母亲兄长重逢,已是万分幸运。女儿既做了选择,为母则强,为了宁安,我必定会在契丹王庭站稳脚跟,做个威风凛凛的王后。” 陆安澜只拍拍妹妹的肩膀,道:“放心,不久大陈会统一南方,国力只会日益强盛,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婚事既然达成一致意见,耶律重光为表诚意,决定到两国边界幽州城关亲自迎接新娘一行,并邀请大陈皇帝陆安澜到幽州城关,当面互换国书,结秦晋之好,又做和平盟约。 陆安澜不过略一思索,便决定同耶律重光见一见。 契丹始终是大陈北境的强有力的对手,与耶律重光见面,一来为表示对两国邦交的重视,二来是为了给自家妹子撑腰,三来作为兄长他也想看看这耶律重光长得什么模样。 贞平一年春,万物复苏之时,翊阳长公主出嫁,前往幽州城。皇帝陆安澜亲自送嫁,皇太后陆氏与皇后谢如冰也都一起随行。送嫁的车马,陪嫁的礼物宫人,一路迤逦,声势浩大,往幽州城关而去。 幽州城关乃是大陈与契丹接壤之处,因往来商旅必经之处,早已形成了热闹的集市。陆安澜到时,耶律重光已到达两日。 各自安营扎寨,幽州城关便瞬间热闹起来。幽州城的大小官员及家眷,早在此地等候皇帝一行的到来。其中,便有郭慕梅。她嫁了人后,便居住在此,已是一年有余。不曾想到,当日与自己一般孤苦无依的谢如冰竟然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自己呢,远嫁幽州这种苦寒荒凉之地,做了个小将的妻子。便是丈夫待自己不错,郭慕梅依然觉得意难平。 此刻,看见远处驶来的帝后仪仗,陆安澜与谢如冰竟同乘一辇,郭慕梅更是心中酸涩。 帝后下了辇车,入了早已搭好的营帐,接受地方一众官员的跪拜。半晌后,女眷前往另一处营帐,面见皇太后。 郭慕梅进入时,便见到一个貌美中年妇人端坐其中,谢如冰与宁晚陪坐在左右。几人都是一身礼服,端庄华贵,叫郭慕梅一时有些认不出来。 郭慕梅随着自家婆婆给皇太后行了礼。她那婆婆在幽州地界上也有几分脸面,想着与谢如冰套套交情,起身了笑得殷勤,道:“听说皇后娘娘是才高八斗,宅心仁厚,在女学与慈幼局里都任过教职。我家老*二媳妇也是从京里出来的,也在女学任职。娘娘可还记得?” 郭慕梅有些讪讪,她并不想这般上赶着攀交情,她半点也不想巴结谢如冰。但是,当着妯娌的面,不能失了阵仗,当下笑道:“娘娘,许久未见了。” 谢如冰也对她回一一笑:“是许久未见了。你一切可好?” 郭慕梅心中恼恨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却也无可奈何,道:“托娘娘的鸿福,一切都好。” 郭慕梅的婆婆本以为皇后未必记得郭慕梅,却不想看起来还颇为熟悉的样子,当下道:“老妇家中花园,桃花正要盛开,花下便是温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与公主娘娘在此若是有空,但盼着能去坐上一坐,消遣消遣。” 陆氏不由笑道:“夫人有心了,此事本宫记下了。” 安顿好后,第二日,陆安澜便与耶律重光会面。大陈与契丹的礼官为着会面的礼仪,吵了几个回合,最后确定,单独设了一个营帐,各自端坐一头。 到了会面之时,营帐周围,旗帜飘扬,侍卫随从不计其数,人人衣着鲜亮,精神饱满,为的是不失己方的风范。一边是大陈群臣,文臣长袖宽袍,儒雅从容,武将银丝铠甲,庄严肃穆。一边是契丹群臣,多是武将,编发带刀,粗犷威武。风格迥异,差异甚大。 陆安澜见到一众武将簇拥而来的耶律重光。耶律重光虽然主和,可是他也是武将出身,身材高大,下颌满是胡茬子。 陆安澜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这人若是三天不刮胡子,得一脸都是络腮胡,未免太粗犷了些,像熊一样,如何能理解女人的小心思?更遑论呵护备至了。 两人互相见了礼,各自当面确认了那十几条会盟约定,包括求娶公主、不动兵戈、边境互市、贸易商品品种等。待各自在上头盖了印章,便是宴会。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载歌载舞。只是,耶律重光一进来,扫视一圈,发现没有女眷,失望的神情很是明显。 陆安澜看在眼中,心里却说舒服了不少。 是夜,陆安澜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搂着谢如冰时,忍不住就冷哼道:“若不是有了宁安,我可真不愿意宁晚嫁给他。真是粗野鄙陋。” 谢如冰见他这般孩子气,不由得失笑:“那本是宁晚自己的选择,我们岂能越俎代庖?”说罢,打量一眼陆安澜,道:“像郎君这般俊朗的,不知多少人惦记着,若是你长得粗野些,我倒是省心不少呢。” 陆安澜头一回听谢如冰夸自己俊朗,不由得得意,捉着她的腰肢道:“刚才说我什么?再说一遍!” 谢如冰笑得更欢了:“哎哟,郎君怎么只想听花言巧语?不可不可,要听诤言才行的。” 陆安澜知谢如冰调笑自己,也不恼,刮刮她的鼻子道:“从前有个爱哭鬼,说温言一句暖三冬。不知道爱哭鬼还记不记得?” 谢如冰想起往事,羞红了脸,追着打陆安澜。 夫妻二人嬉闹起来,又至半夜方歇。 第74章 尘埃落定(一) ... 会盟后的第二日, 谢如冰举办家宴,邀请耶律重光出席。既然宁晚决定要带着宁安回到契丹,谢如冰想着还是提前让这一家三口先见面。至少, 可以看看耶律重光的态度。且耶律重光与宁晚, 可以把话敞开了说, 若是宁晚此时反悔,也未尝不可。 耶律重光这一日打扮得甚是精神,仔仔细细地刮了胡子,梳洗整理一番,看上去很是勇猛威武。更是早早就入了设宴的营帐, 等着宁晚与宁安。 陆安澜先前看他不顺眼, 此时见他如此打扮, 又来得早, 心里仍旧不爽。暗自度谢如冰道:“这厮倒是会装样子。” 谢如冰失笑,正想说话。却是宁晚与宁安走了进来。宁安听说自己父亲来了,兴冲冲地走在前头,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一个威猛大汉, 正朝着自己笑, 几步朝自己走来,张开双臂, 就要抱自己。宁安打量了一下, 又回头看看母亲,见母亲点点头,她便露出了笑容, 喊道:“爹爹!” 耶律重光听得这一声呼唤,双眼瞬间放出光彩,俯下身来,将宁安高高抱起,笑道:“安儿,爹爹来接你和你娘回家了!” 宁安咯咯咯地笑起来,高兴异常。 家宴气氛极好。 皇太后陆氏问了耶律重光好些问题,他为人甚是爽朗,回答得也颇为详尽,倒是显得十分谦逊和煦。 直到家宴快结束之时,宁晚起身离开筵席,耶律重光便也借口更衣,出去了。 他站在外头,等了半晌,见到宁晚回来,不由得站在身前,拦住了她。 宁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问道:“怎么了?” 耶律重光背光站着,宁晚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说道:“你这回可真能躲。我派了这么多人出来,竟是找了大半年才知道你躲进了枢密使府。”声音有一丝凉意,与方才在宴席之上的爽朗开怀截然不同。 宁晚笑笑,道:“终究也是躲不过。” 耶律重光沉默半晌,道:“罢了,既往不咎。宁安既是我的孩儿,断不能流落在外。你是她母亲,我自也会对你好的。” 他说罢这一句话,也不待宁晚回答,转身又回了营帐之中。 家宴后第二日,耶律重光终是带着宁晚与宁安启程北归了。 陆氏和谢如冰心中感伤,目送车队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方转回幽州城中。陆安澜知道她们心中难过,又听说幽州节度使家中有桃花温泉,便说让赏一赏花、泡一泡温泉、纾解心情后,休息两日后再回京。 至于陆安澜,幽州节度使本是他的心腹大将,虽有节度使之名,却完全听命于他。因幽州乃是面对契丹的关隘,轻忽不得,陆安澜便与幽州节度使一起,商议幽州一带的军防事宜。虽说如今与耶律重光达成了和平互市的盟约,可是,边防仍是不能忽视。 且说幽州节度使夫人接到了命令,忙不迭地安排接驾事宜。那桃花温泉在幽州近郊一处山坳中,乃是前朝留下的山庄,风景美不胜收。 陆氏与谢如冰分别居住在相邻的两个院落中。节度使夫人为了照顾好陆氏与谢如冰,带着几个儿媳妇也一起来了,近旁待命,以满足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幽州节度使夫人还邀请了好些前来幽州参与会盟之事的封疆大吏的夫人。包括定难节度使夫人石夫人,新设的归义刺史夫人,归德刺史夫人等几人。定难、归义、归德均位于北境,与契丹有接壤之处,是以参与了这次会盟事务。 陆氏与谢如冰所住两个院落便是主院,美轮美奂,各自皆有桃林及温泉。泡在温泉之中,赏桃花灼灼,品上香茗一杯,确实身心愉悦。更有桃花落入池中,暗香盈然,颇有野趣。 谢如冰午睡起来,在这池子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觉得神清气爽,起来梳洗打扮后,去往陆氏院中,请安并陪她用晚膳。 陆氏也是刚从温泉池子里起来,一身素衣,头发用一根玉簪绾住,端的是美人如玉。 两人看着温泉用晚膳,天色渐暗了下来。 陆氏看着天边渐渐消逝的云霞,望着北边,叹气道:“也不知阿晚如何了。我看那耶律重光同她,情分淡得很。”两人从无眼神交流,面上淡漠,怎么看当初也不是两情相悦的模样。 谢如冰安慰道:“母后不用太过担心。这两人之间的事情,旁人未必看得那么清楚。耶律重光既然未曾娶妻纳妾,想来对阿晚还是不同。而且,阿晚如今是翊阳长公主,无论如何,耶律重光都会给她足够的体面。又有宁安在侧,他疼爱宁安,自然也会疼爱阿晚。” 陆氏一片慈母心肠,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叹息:“但愿如此。” 陆氏犹自沉浸在伤感中。谢如冰看着映在水中的云霞,有些微微怅然。却是忽然,她看到温泉的水打了几个旋,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有些微微顿住。 温泉的水,来自地下,有水道,有漩涡,并不奇怪。可是,谢如冰不知为何,却多想了一下。此处温泉别庄,乃是前朝闵帝的行宫,武德帝即位后,赏赐给了幽州节度使。 谢如冰搜寻起久远的记忆。她回想起曾经在父亲书房看过的前朝记录。那书上记载着闵帝时的一桩秘事,闵帝出巡幽州时,居住于此地,曾遇到刺杀。刺杀乃是宫妃与外人里应外合而实施的。书册未曾记录如何刺杀,又如何里应外合。只是,谢如冰此刻看着温泉,波光粼粼之下,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密道?否则,重兵把守之下,要想进入山庄,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如冰感觉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但是想到此时陆安澜刚刚登基,朝中难免有人暗中不服。京中防备重重,不易得手,那么,在别庄里就是最好的机会。 谢如冰这么一想,招来负责别庄安全守卫的陆午,问是否仔细检查过各处通道。陆午自是检查过的。可是,谢如冰要求,再仔细检查一番温泉之中,是否另有通道。 陆午寻了熟识水性之人,仔细地检查一番,竟真的在陆氏和谢如冰所居的院落之中,找到联通外界的通道。且看通道里,遗留有不久火把,应是不久前有人来过,陆午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忙提议陆氏与谢如冰搬走。 陆氏听了,却是一脸淡然:“陆统领,你看这火把是什么时候的?若是最近几日的,估计有人想害哀家和冰儿,或是拿哀家和冰儿威胁皇帝。这幕后之人,必定也在别苑里,若是我们搬出去了,反而打草惊蛇。不如按兵不动,做好布置,等他们来了,一举擒获,揪出幕后之人。” 谢如冰也是赞同陆氏的意见:“从火把的积灰和地上的脚印看,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不如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陆午听了,知道他们说得在理,一面安排好侍卫暗中守着,一面派人禀告陆安澜。 到了午夜,万籁俱寂,果然听得温泉池水涌动,便有数人从水中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上了岸,正欲行凶之时,被暗中监视的侍卫一拥而上,尽数捉拿。 陆午用了些审讯的手法,到了后半夜,终于有人熬受不住,招供了出来。原来,众人乃是受定难节度使夫人的指使做事,想要劫走陆氏和谢如冰。 陆安澜听到这一招供之时,双眼不由得微微发亮。他正愁着没有理由向定难节度使发兵,却遇上了这么一件事。如今,石夫人行刺太后与皇后,图谋不轨,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陆安澜立即命令禁卫军前去捉拿石夫人。 石夫人自半夜起就在房中踱步,等着手下回禀。岂料,到了五更天仍旧没有回来。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急。难不成竟被发现了?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按道理,这么隐秘的通道,陆氏的随从应该是不知道的。这是她刺杀陆氏最好的机会了,若是待陆氏回京,只怕这辈子都杀不了陆氏了。 正想着,门外出来喧哗声,砰地一声,大门被打开,几个禁卫军士兵进来,二话不说,上前将她捉住,就往外走。 石夫人被带到了陆安澜面前,踉跄两步,跌坐在地板上。 陆安澜看着石夫人,问道:“夫人,你行刺皇太后及皇后,可是石敬宗授意?” 石夫人的瞳孔倏地睁大了,连连摇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全无干系!” 陆安澜啧了一声,倒是对自己郎君情深义重。 此时,陆氏和谢如冰走了进来,见到地上跪着的石夫人,陆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谢如冰却有些意外。 “师姐,你真的是这么想我死?”陆氏站在石夫人面前,叹了口气。 石夫人看到陆氏,淬了一口,冷笑道:“你被楚昭平强占二十年,竟然还有脸活着!你对得起嘉远?若不是你,他如今过得定是好好的!你最是死有余辜!我的兄长,可是为了你失去了性命!” 陆氏凄然一笑:“师姐,此言差矣。为母则强,我总是记着孩儿们,二十年再怎么艰难,我也得熬过去。至于你兄长,我从未与他说过话,他这般错爱,我承受不起,可我也无从为他负责。” 第75章 尘埃落定(二) ... 石夫人根本不相信:“都到这时候了, 你还不肯认!我兄长从来不近女色,若不是你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勾引了他, 却又始乱终弃, 他又如何会英年早逝!” 陆氏听她这般无理, 都是陈年旧事,并不想与她纠缠,便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到儿子问:“你怎么知道庄子里的水路?” 石夫人闻言,看向谢如冰,笑道:“说起来倒是有趣。皇后娘娘大概没想到, 告诉我这个秘密的人, 是你从前的小姐妹郭慕梅。看来, 她大约对你, 很是不平。” 自从宁晚提醒谢如冰,郭慕梅过分关注陆安澜后,谢如冰与郭慕梅的来往便已经淡了下来,尤其她远嫁幽州, 可算是断了音信。却不曾想, 郭慕梅竟然想加害于自己。 石夫人这一句话,牵扯甚多。郭慕梅乃是幽州节度使的儿媳妇, 就怕牵扯到幽州节度使。 陆安澜看了石夫人一眼, 又命人去捉拿郭慕梅。 不多时,郭慕梅就被带了进来,看到石夫人被捉, 郭慕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觉得两脚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她白了脸色,颤着声音道:“陛下,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民女何处有错?” 石夫人白了她一眼,道:“怎么,二*奶奶不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了?要不要我帮你回想一番?” 石夫人斜觑她一眼,笑道:“二*奶奶告诉我,这温泉别庄有暗道,乃是前朝所遗留,你的父亲当年处置了那些从地道进来的逆贼,故而得知,并曾与你谈及此事。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郭慕梅一张脸可是血色全无,厉声道:“你污蔑我!” 说罢,跪在陆安澜面前,道:“陛下!这是空口白牙的污蔑!我与皇后娘娘早年相识,共事甚久,从无龃龉。而且,我在幽州城过的好好的,我夫君待我也很好,我为何做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石夫人冷笑道:“可不就是丧心病狂。” 郭慕梅回头看她,一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谢如冰从初时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想了想,道:“陛下,我单独与她说几句话吧。” 陆安澜颔首,命人绑了郭慕梅手脚,又带着石夫人出去了。 房中只余下谢如冰和郭慕梅两人。谢如冰看着郭慕梅,缓缓道:“郭姐姐,我还喊你一声姐姐,这……大概是最后一回了。我一直记得,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曾给了我帮助。若不是你,我大概早就被崇华公主害死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变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是不是……心悦陆安澜?” 郭慕梅没成想谢如冰问得这么直白,她愣愣地看向谢如冰。 谢如冰看着她的双眼,继续道:“所以,你就想杀我?” 郭慕梅神色数变,最后笑了一声,道:“是。我想杀你。明明,你我都没了父亲庇佑,你却嫁给了权臣,最后做了皇后。而我,远嫁幽州苦寒之地,丈夫不过一个小小参将!我自问,才学品貌都不输于你,怎会落到如此境地!我不服!” 谢如冰听了,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半晌道:“我一直以为姐姐冰雪聪明,通透伶俐,却不知你心里这么想。人的姻缘,各有定数,如何强求?何况,姐姐所嫁之人,也是青年俊彦,在幽州军队里数得上号的猛将,更是待姐姐一心一意。姐姐只看到皇后之位的风光,可曾想过,有朝一日,陛下总是要三宫六院的,难不成还能把所有的宫妃杀掉不成?” 说到最后,谢如冰心中也有些戚戚然。 郭慕梅不为所动,只嘲讽笑道:“你得到了,当然就吹毛求疵了!来日,你诞下几个皇子,册封了太子,又何须理会后宫那些莺莺燕燕!” 谢如冰默了一瞬,道:“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言尽于此,如何处置,还是看陛下的决断。” 说罢,转身推门而去。 郭慕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叫道:“谢如冰!愿你来日主持三宫六院,人人称颂贤后!” 陆安澜就在门外站着,见谢如冰出来,神色恹恹,不由得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回去歇着吧。我会处置妥当的。”私底下,还用“我”,而不是朕。 谢如冰朝他勉强一笑,道:“她……无论如何对我曾有恩,我并不想见她死。” 陆安澜点头:“好。” 当日,幽州节度使家的二少奶奶郭慕梅突发恶疾,送到山间别庄静养,实在是遭了圈禁,再不得出。 石夫人乃是主谋,罪当诛。颇叫人意外的是,定难节度使石敬宗连夜求见皇帝,陈情保妻,道愿意将定难节度使府十万精兵交回朝廷。 陆安澜最终免了石夫人的死,没入掖庭,作为宫奴。 此事处置完毕,一行人返回京城。 坐在马车之上,谢如冰感叹道:“这石敬宗对石夫人,颇有感情。” 陆安澜道:“感情当然有。但他归还兵权,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乃是为了保护他石家当前的富贵。否则,待到我出兵,他石家恐怕全军覆灭,满门难逃。” 谢如冰“哦”了一声,想起昨日郭慕梅说到的三宫六院的话,看了一眼陆安澜,心中未免有些闷闷不乐。 陆安澜将她搂入怀中,亲了亲脸颊,道:“怎的了?闷闷不乐?” 谢如冰有些懒洋洋地看着他宽厚的肩膀,道:“没什么。” 陆安澜斟酌了一番,大约便知道她为何这般神情了。昨日她与郭慕梅说话之时,自己在外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想说,三宫六院不会有的。可是,又觉得说了,这小人儿也未必相信。罢了,来日方长。 他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笑道:“你看,你心里藏着些事情,也不叫我知道呢。不过,没事。我总在你身边,你总在我心上。” 谢如冰听得这话,正想亲他一口。却忽然,一阵恶心之感袭来,她忙推开他,掏出帕子,捂住口唇。 “怎么了?可是车子太颠簸了?”陆安澜忙扶住她的腰身,给她抚着后背。 “吃点梅子缓一缓……”陆安澜长指拈了一颗盐渍梅子,递到她的嘴边。 谢如冰就着他的手指,含入口中,将恶心之感压下,道:“好吃……” “是吗?那多吃点……” 贞平二年末,陆安澜平定南方,统一中原,北至幽州,南至海南,全部归入大陈的版图。贞平三年二月,皇后诞下皇长子,册封太子,后陆续育有二子一女,册封为亲王与公主。陆安澜为帝三十年间,励精图治,专心于政事,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后宫未曾选妃,只皇后中宫一人,盛宠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