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科举宠夫两不误 作者:卟许胡来 文案: 又名:科举宠夫两不误 祝天下有情人,最终成为一家人[狗头] 沈沉醉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碰到一个背着竹篓的小公子,唇红齿白清隽好看,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垂下来衬的那双大眼睛湿润黝黑,活像个雨天才出来勾人的妖精 她伸手帮了他一把,小妖精抬头冲她弯眼一笑,沈沉醉呼吸一滞,慌忙低头移开视线红了耳根,从此失了魂 惊鸿一面后再次相见,沈沉醉还没想好怎么搭讪,就听她娘在旁边说:来认识一下,这是你哥,以后你俩就是一家人了 沈沉醉:…… 沈沉醉:我看你是想逼我不做个人_(:зゝ∠)_ 陆小渔:-v- 11.1日v,码字不易,女尊更冷,救救可怜的女尊作者吧,求个订阅包养 没有血缘关系 甜宠不虐 男主可爱而不自知 内容标签: 女强 甜文 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小渔、沈沉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主每天都在边缘试探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给你找了个后爹 初夏的天最是无常,这雨说下就下。 沈沉醉护着怀里的书袋,快步跑到一座大户人家府邸后门的屋檐下避雨。 雨水顺着屋檐瓦片流淌下来,形成一道模糊视线的雨帘。刚才出书院后才偶尔落个两滴的雨点,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说下大就下大了。 沈沉醉低头检查怀里由两层粗布缝成的书袋,刚才她把书袋抱在怀里护的严实,所以里面的书一点都没沾着水,就她身上的外衫后背被淋湿了大半。 这会儿雨下的急,巷子口旁边的街上不乏有跟她一样四处找地方躲雨,或顶着东西遮挡奔跑回家的人。 仰头看着外面的雨幕,背靠着身后紧闭的木门,沈沉醉微微有些走神。 在想她娘突然找人捎信到书院里喊她回家的原因。 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或者大事,她娘轻易不会打扰她念书的。毕竟她可等着自己考中举人后四处炫耀呢。 莫非是病了? 沈沉醉眉头拧了一下,胸前像是堵了口郁气,看着下个没完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的雨,胸口有股子说不出的烦躁。 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水花四溅。沈沉醉低头把脚往后缩了一步,省的衣摆被溅湿,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有个身影在雨幕中朝这边跑过来。 沈沉醉定睛看了一下,对方头上顶着铜盆,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篓,跑的有些慢,雨水模糊视线,一时间她也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人是朝着她躲雨的这个屋檐来的,毕竟附近就这块地方还算大点。 屋檐下有台阶,那人抬脚抬的急,脚尖绊在台阶上,身子肉眼可见的往前摔。 沈沉醉离那人不过半臂远的距离,见到这一幕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一把对方的胳膊,道了句,“小心。” 掌心里扶着的手臂很纤细柔软,沈沉醉怔了一下,意识到对方可能是个男子,她正准备松手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反客为主,一把抓紧她的小臂,借力爬上来。 陆小渔在屋檐下站稳后才松开手里的胳膊,抬手把头顶的铜盆拿掉,仰头喘息笑着跟沈沉醉说道:“谢谢你。” 声音清脆干净。 沈沉醉一直都在看着这个举止大胆装扮特别的人,等看到他抬头看自己的时候,对上那双眼睛,她微微怔了一下。 对方是个面容姣好的男子,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唇红齿白,清隽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干净的像面春季湖泊,仰头朝她灿然一笑,眼底仿佛波光粼粼,闪着光亮。 沈沉醉别开眼睛摇摇头,轻声道:“举手之劳,没事。” 陆小渔朝她笑了一下,便把身后赘人的竹篓取下来弯腰放在地上。 沈沉醉恰好扭头看了他一眼,男子从头到脚全都被雨淋湿,哪怕顶着铜盆效果也不大,本来宽松的衣服现在全贴在身上,纤瘦的腰肢被布带系着,他一弯腰,就能看到他腰部以下那两瓣浑圆的形状……显得上面的腰肢更加盈盈一握。 沈沉醉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眼睛没再往男子身上看,但脑子止不住的还在想刚才看到的腰身,慢慢红了耳根。 沈沉醉握着书袋的手收紧,她这都读的什么圣贤书! 陆小渔头上顶的铜盆是用来收铜板找零的,刚才雨下的急,他就随手摸了套在头上,只要头没淋着雨,就不容易生病。 衣服全被淋湿,衣摆沉甸甸的,陆小渔把盆放下,捞起衣摆拧水,露出脚上那双绣着青绿竹叶的绣花鞋。 这男子不知道是天生神经大条对人不设防,还是觉得她沈沉醉不像那种看见男子就满脑子淫-秽想法的人,反正在她面前举止随意不扭捏。 陆小渔注意到沈沉醉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他从衣摆上拧下来的水溅在了她的衣摆上。 “对不起对不起。”陆小渔慌忙道歉,赶紧松手把衣摆放下来,看着沈沉醉的衣服满眼歉意,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沉醉根本没意识到衣摆被溅湿,被他这么一提醒才低头看了一眼,雨天,衣服一点都没湿才不正常,“没事。” 认识还没一刻钟呢,她都说两次没事了。 陆小渔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书袋,知道对方是个儒雅的读书人,何况还长得这么好看,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偷偷吐了下舌头,脸颊发热,默默的红了耳根。 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小幅度的挪了挪脚,离沈沉醉远了一点,低头整理了被他拧的皱巴巴的衣摆,后知后觉的有些害羞扭捏。 两个人共同站在一个屋檐下躲雨,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沈沉醉看见男子竹篓里背着的都是些由细竹条编制的小玩意,就猜到他先前可能在街上摆摊。 她刚才出了书院后一直在想别的事情,从街上路过的时候也没注意到有男子在那里卖东西。 雨来的急,走的也快,一点都不拖沓。 先前头顶还沉甸甸几乎要压下来的铅色云层,现在早已褪去,天空清澈如洗,云层稀薄。 屋檐下的水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地面也积了不少水,但外头的天却的的确确的放晴了。 陆小渔松了一口气,用力背起自己的竹篓,抱着铜盆跟沈沉醉又道了声谢,这才先她一步从屋檐下离开。 沈沉醉看着他清瘦的身板背着明显很重的竹篓,皱了下眉,他那绣着竹叶的绣花鞋踩在地上,一脚下去,整个鞋子便被积水浸湿。 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样,连头都没低,根本不在意湿透的鞋。 陆小渔咬着下唇瓣强迫自己别低头,尽管湿透的袜子在鞋里很不舒服。刚才都够丢人了,现在要是再蹲下来脱鞋,那他是彻底不想要这张脸了。 虽说对方是个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但对于长的这么好看的读书人,陆小渔莫名想留个好印象。 等陆小渔走了后,沈沉醉也没多耽搁,离开屋檐继续往乡下的方向走。 走了一会儿,没了周围屋脊的遮挡,沈沉醉抬头往天边看了一眼。暴雨过后,天空浮出彩虹,弯弯的一道,宛如刚才那个男子笑的时候眯起来的眼睛。 彩虹虽漂亮,但短暂易逝,七种颜色慢慢变淡,最后直至消失。沈沉醉抿了下唇,心底略微有些遗憾。 不知道是遗憾彩虹存在的太短暂,还是遗憾刚才没大着胆子问一下对方名字。 她是想问来着,但每次话到嘴边就又吞了回去,就怕对方觉得她太过孟浪放荡。碰巧一起躲个雨都能随意的问名字,明显别有居心为人轻浮。 陆家村很快就到了,看着不远处自家的三间老屋,沈沉醉把偶遇的男子暂时放下,拎着略显沉重的书袋往家走。 “沉醉回来了?”天空放晴邻居端着盆出来晒衣服,看见沈沉醉回家就扬声跟她打招呼。 沈沉醉回应的点点头。 邻居双手提着衣服往上一甩,把皱巴的衣服抖开,搭在架起来的竹竿上,侧身笑着对沈沉醉说:“你家要办喜事了。” 沈沉醉心头一紧。她今年也都十六了,村里像她这么大年纪的人,就算没娶夫郎也都已经订下亲事。 莫非她娘这次找她回来是要给她说亲? 沈沉醉心底狐疑,毕竟她娘一直都要她以念书为重,不要老去想男人暖炕头,之前村里凡是来给她说亲的媒人都被她娘没好气的赶走了。 媒人气的不行,一甩袖子放下狠话,“你就自私着吧,将来沉醉要是娶不着夫郎,就等你提礼物哭着上门来求我!” 沈母丝毫不在意的翘腿坐在椅子上,叼着烟杆眯起眼睛,吐出一团烟雾,“我女儿是秀才,将来再考中个举人,到时候多的是好男子排队让她娶,现在她一心读书就行,有男人容易分心耽误事。” 这女人要干大事就不能碰男人,不然心思都在男人身子上了,能干什么大事? 媒人冷笑连连,这老沈怕是拿不出钱来给女儿娶夫郎才想出这么个冠冕堂皇的话,她手里头的钱不是拿去睡男人了就是用来抽旱烟了,哪里有闲钱? 的亏沈沉醉争气是个廪生,念书不仅不用从家里拿银子,朝廷每月还有补助,这要是换个不争气的女儿,早就不知道跟这种混账娘大闹多少次了。 邻居只把话说到这儿,再多就没讲了。 沈沉醉抬脚往家里走,她娘一反常态的没在院子里躺着抽烟,自然,也可能刚才下雨她进屋抽去了。 “回来了?”沈母从屋里出来,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一小块肥猪肉,笑着咧嘴跟沈沉醉说,“今个晚上有肉吃。” 沈母模样并不差,年轻时也曾身形挺拔修长,可现在年年喝酒日日抽烟,再好的底子也都亏空了。 沈沉醉幼年记忆里,那个能将她一把提起来放在肩头骑着的母亲,已经变成一个有点驼背头发微白的妇人了,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林叔说咱家要办喜事?”沈沉醉没搭陆母的话,进屋后走到木柜前把书袋放下,扭头看着她问道:“什么喜事?” 沈母对上女儿的视线脸色略微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眼神闪躲了一下,“那什么,沉醉,我给你找了个后爹。” 沈沉醉:“……”她就知道这亲不是给她说的! 第2章 热醒了 看着沈沉醉突然沉下来的脸,沈母不耐烦的拧起眉头,边提着肉往灶台走,边说:“我也单着好几年了,一个女人生活哪哪都不方便,多个男人伺候也好,好歹能给我洗个衣服倒倒洗脚水。” 沈沉醉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她自然知道男人的作用不只有白天的做饭洗衣服…… “你还缺男人吗?”沈沉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成拳,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怨火气。 她爹去世后,她娘自己夜夜在家睡过几次? 起初是带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来,被她撞见后发了次火,两人吵了一架,后来她娘就在外头玩,不敢再带回家睡。 这屋子,这床,连这床单都是她爹的,沈沉醉忍受不了有其他男人跟她娘在上面滚。 后来娘俩彼此妥协,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只要她娘不把人带回来,沈沉醉就权当不知道她在外头干什么。 现在倒好,她娘不仅仅是把男人带回来睡一晚上,还要娶进门天天在她面前晃悠。 “这跟缺不缺男人没关系。”沈母就是瞧上了鳏夫张氏的那张脸,但她嘴硬,梗着脖子就是不承认,“你也大了,将来娶夫郎什么的,家里头没个男人替你张罗,光指望咱们娘俩睁眼瞎吗?” 她理由永远都找的这么冠冕堂皇。 沈沉醉冷笑着问道:“那我要是以后不娶夫郎,你能做到不再娶个男人吗?” “怎么说话呢!有谁像你一样跟自己娘谈条件的?”沈母把刀往菜板上一剁,刀尖斜着插在木头缝里,沉脸下颚微绷,瞪眼转身看向沈沉醉,“我续弦就是跟你说一声。老子是你娘,娶谁还轮不到你这个当女儿的说话,也用不着你点头!” “别拿你爹给我说事,我是对不起你爹,但你爹都死几年了,他都没找我,你也该消停点了吧。” 沈母把肉往凉水锅里一扔,连水带肉一起烧开,泖一遍水,去掉肉上的血腥沫子,冷声说道:“我之前念着你还小,处处依着你,现在你也十六了,改懂点事了。你要知道你爹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又不是我把他推河里的。” 沈沉醉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她爹是自杀的没错,可她爹是被她娘一步步逼到自杀这条路上的! 要不是她娘做事毫不收敛几次三番屡屡再犯,最后被她爹亲眼堵在别人床上,他能心灰意冷到在雨天里绝望的抱着石头跳河自杀吗? 那天沈沉醉刚好考中秀才,她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有同村的人脸色着急的跑过来告诉她,说她爹跳河了。 沈沉醉根本不敢相信,她爹好好的怎么会跳河? 可等她回到家里,见到的已经是一具泡到发白发肿的尸体。她爹永远不会再眼里悲伤嘴角带笑的跟她说,“沉醉,好好考,等将来你出人头地,爹到时候就跟着你去城里享福。” 那种绝望悲痛到光张着嘴就是哭不出声的感觉,沈沉醉第一次感受到。泪水模糊视线,眼前阵阵发黑,沈沉醉想问她爹,“你怎么不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出人头地了。” 她爹捞上来的时候,她娘才系上腰带过来。 从那天起,沈沉醉没再开口叫过她一次娘。 给她爹的丧事办完后,她娘像模像样的悲痛一个月,就又到处炫耀沈沉醉考中秀才的事情。 后来的两年里,她娘喝醉了还会埋怨她爹死的不是时候,不然沈沉醉也不用守孝三年,白白错过考举人的时间。 沈沉醉对沈母早已心灰意冷,没成想这才三年过去,她竟又想着再娶一个! 沈母寒的不只有沈父的心,还有沈沉醉的心。 沈母余光瞥见沈沉醉阴沉的脸色,收敛了火气,嘟囔着说道:“是你爹活的太天真,对我要求太多。你以后有了男人就懂了,哪个女人不吃腥?” 男人的身体,碰过了还想碰,碰腻了自然就想要换个更新鲜的尝尝。 沈父性格软念过书,但就是书念太多活的太天真了,这世上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只活在话本里。 所以,男人识那么多字,看那么多书干什么?知道干活洗衣服以妻为天不就行了吗? “别拿我跟你比。”沈沉醉闻着锅里猪肉的油腻味道,胃里阵阵恶心。 她说完伸手拿起书袋就往外走。 回都回来了,沈母一点也不担心沈沉醉再回书院,最多就是去地头“看看”她爹。 沈父是埋在沈家地头的,那块地两年前被沈母租给别人种了,因为沈沉醉是秀才,家里的地不用交税,所以有人出钱来租,每季给沈母一部分钱。 地租出去了,本来就不怎么下地的沈母这下一年到头也不会来“看”沈父一次了。 那座矮矮的坟头已经长满了野草,因为刚下过雨,地里头湿,沈沉醉一路走过去沾了满脚的泥。 她撩起衣摆塞在腰间,蹲下来给沈父的坟头拔草。 “夫子说我文章做的好。”沈沉醉声音轻柔,“夸我字写的漂亮,我说都是我爹以前教的。” 明明是夏季,但清风吹过,温和舒服,有种春天的感觉。 沈沉醉被风拂过脸颊,拔草的动作一顿,心底发酸鼻尖微热,她张嘴大口喘息,缓了一下,才接着带笑说道:“夫子说,字如其人。我觉得她是想夸您长的好看。” “以后我娶夫郎,一定要娶个跟您一样好看的。”沈沉醉笑了下,“最好眼睛带笑。” 因为父亲悲伤的眸子,她看了近十年。 大人总觉得孩子还小,看不懂眼睛里的东西,所以掩藏情绪的时候,总是脸上带笑嘴角勾着,眼睛在哭。 沈沉醉把沈父的坟头清理的干干净净,手上脚上沾满泥土。她只是笑着跟爹爹说些书院里的事情,对于沈母绝口不提。 她们父女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聊点开心的人跟事儿。 沈沉醉拿着书读给父亲听,权当给自己又温习了一遍。哪怕爹爹走了,她也要出人头地,不能活的跟她娘一样混账。 沈沉醉在坟头坐到天黑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院子里有灯光,沈沉醉推门进去,屋里没人,沈母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在桌子上给她留了饭。 青菜小粥配窝头,旁边的小碟子放着两块红烧肉,瘦的多肥的少,因为沈沉醉不喜欢吃肥肉。 沈母常说她矫情,都是惯出来的丑毛病,穷人一个,有肉吃就行了,还挑什么肥瘦,要不是她跟着人杀猪能弄回来一点肉,她连荤腥是什么味都闻不到呢。 沈沉醉懒的去想沈母带着其余的肉去了哪儿,她坐下来把青菜粥配着窝头吃完后,自己烧水洗澡洗衣服,根本没看碟子里的肉。 谁说非得有男人才能洗衣服?女人就没长手没长脚吗? 沈沉醉把洗完的衣服挂出去沈母都没回来,她点灯看了会儿书,实在太累就睡了。 她很久才回来一趟,爹爹走了后,沈沉醉每次再从书院回到家,也没人能想起来提前给她晒晒被子,换季后给她把被子抽掉铺上凉席。 这些以前你根本不会在意的小事,等到那个惦记关心你的人没了,你才会处处注意到这些细节。 沈沉醉睡前能想到给自己换上凉席,就是忘了打开窗户透气。 夏季屋里闷热,开窗透气有凉风进来才能舒服很多。 沈沉醉躺在床上睡的满头大汗,眉头微皱脸色潮红,神色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她梦到那个眼睛会笑的小公子了,他用下午道谢时的喘息语气贴在她的耳边说话。声音不是清脆干净的风铃声,而是含在嗓子里低低糯糯的喊她姐姐。 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她骨头酥麻心尖发痒,忍不住的抬手搂住那纤细的腰肢,把人带进怀里,低头去吃那红润的小嘴,手揉向那两瓣浑圆…… ……沈沉醉被生生热醒了。 头上身上都是汗水,黏糊糊的。 她两眼放空的平躺在床上,回过神后耳根发热,觉得自己这圣贤书真是白读了。 也不能怪她,十六七岁,正是想男人的时候,有反应做这种梦也很正常。 沈沉醉抬手捂眼自我安慰,又想着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着那位小公子,万一要是见着了,她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毕竟自己梦里对他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 外头天色微亮,沈沉醉胡思乱想一通也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洗了澡换了衣服去外头读书。 她借着晨曦的光亮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沈母才披着朝阳从外头回来,一副魇足模样,丝毫不见半点夜不归宿的疲惫。 沈沉醉懒得看她给自己找气受,拿着书要换个地方读。 沈母扬声喊住她,“做早饭了吗?” 沈沉醉捏着书冷眼看她,“你不是在外头吃过了吗?” 这话意思要是深究起来就挺有内涵了。 沈母眉头一拧,“少跟村里的无赖学这种不入流的话。” “我学什么话了?”沈沉醉眼睛微眯,“是你心里有鬼吧。” 沈母今天心情好,不跟沈沉醉吵架,省的被她怼的肺管子疼。她自顾自的总结道:“就知道你没做早饭。家里头没个男人就是不行。” 前三年家里没男人她不也活下来了吗? 沈母脸上带笑,“待会儿你后爹带着他儿子来送早饭,你们见见。你态度好点,你后爹儿子今年刚好也是十六岁,你十一月生,他十月生,痴长你一个月,到时候你喊他一声哥哥就行。” 沈沉醉额角太阳穴突突跳动,不由握紧手里头的书,咬牙想:我叫他一声哥哥,他敢答应吗? 第3章 再次相遇 那个男人的儿子就仅比她大一个月,好意思让她叫哥吗? 沈沉醉松开手里的书,气急反笑,耷拉着眼皮说道:“我就这态度,你要是看不惯怕我坏你好事,那我这就回书院。” “行了行了,”沈母有些不耐烦,开口稳住沈沉醉,“不想喊哥就不喊,反正也就只大一个月,也不在乎你这一声哥。” “我跟你交个底,张氏虽然是个带着儿子的鳏夫,但长的很合我意,我俩在一起后,咱们就是一个新家了。” 沈母看着站在院子里长身玉立的女儿,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厮混了,但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没保证的话说出来。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能克制,也不敢保证,虽说张氏长的美,她现在对他稀罕亲热的很,但谁也没办法保证将来。 沈母就是把这话说出来,沈沉醉也未必会信,因为她娘跟她爹保证的次数太多了,就她爹傻,每次哄哄就信了。 留沈沉醉在院子里看书,沈母进屋换身衣服。 昨个去的时候张氏儿子睡了没见着,今天两家正式见面,她可不得换身体面的衣服撑撑脸。 沈母走到屋里看见还摆放在桌子上没动过的那几块猪肉,嗤笑一声,手在衣服上蹭了两把,伸胳膊从盘子里捏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几块肉吃完后她还细细的闻了一下手指,来的时候刚摸过张氏,现在手上除了红烧肉带着葱姜甜腻的味道外,张氏身上那股子甜到骨头软的香味,若有若无的仿佛还在。 沈母高兴,嘴里哼着曲儿,折了根细棒放在嘴里剔牙。 她常年抽烟,嘴里的牙早就黄了。这段时间为了存钱娶张氏,她都好几天没碰过烟杆了。 提到烟,沈母骨头就开始痒,像是有蚂蚁在骨头缝里爬来爬去一样,挠不着又痒的很。 沈母本来正拿抹布要擦桌子,现在布往桌面上一搁,又跑回屋里摸出烟杆,装满烟草,点着后深深的吸了一大口,躺在那把破旧的靠椅上,仰着头再把烟雾徐徐的吐出来,整个人都舒坦极了。 以后的日子,沈沉醉考上举人,家里不愁没钱,到时候她也不去杀猪了,反正她娶了张氏,没事就多努力努力,再给老沈家生个能继承香火的女儿,日子过的肯定滋润,至于张氏带来的便宜儿子,将来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不要她操心那么多了。 沈母抽完了一袋烟才带着浑身烟味从屋里出来。 她才把刚才搁下的抹布拿起来,就听见外面有敲门的声音。 都是乡下邻里邻居的,串门的时候都是直接推门进,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能这么有礼貌的,怕是只有第一次来家里的张氏父子了。 沈母眼睛一亮,拿着抹布直接从堂屋里快步走出去,见沈沉醉还在院子里看书,抬手把抹布往她手里一塞,“去屋里把桌子擦了。” 她把手在刚换的衣服上蹭了两把,这才笑容满面的过去开门。 沈沉醉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后爹,闻言就拿着抹布进屋了,她宁愿擦桌子也不想留外面接待别的男人入住她家。 张氏站在沈家门口心情复杂忐忑,他也不是二十多岁的少年了,虽说人还没老,如今风韵犹存容貌仍在,但他儿子都十六了,也不是那个渴望女人非要再嫁的年龄,但张氏不得不嫁,不是沈母逼他,而是为了儿子陆小渔。 他妻主死的早,全靠自己的手艺把儿子拉扯大。小渔小时候还好,现在慢慢长大脸蛋长开,也就引人注意了。 儿子长的好看,随他,张氏这心里既高兴又担心,因为孤儿寡父两个人,长的太好看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小渔才十二岁的时候,村里就有媒人上门来说亲。媒人仗着他家里没女人,想把小渔说给一个身体有残疾的人,这张氏哪里会同意? 就这么拉拉扯扯拖了好几年,拖到小渔十五岁,眼见着拖下去他儿子年龄再大点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到时候只能随媒人的意,张氏最后一狠心一咬牙索性跟媒人撕破脸。 闹僵后张氏在村里彻底住不下去,这才逼不得已带着儿子来到沈家村。 他这个鳏夫长的好,带的儿子模样更俏,在沈家村也惹眼。 有媒人主意打的好,说有贵人想纳小渔为侍,到时候不介意把他这个鳏夫也接过去享福。 张氏这些年忧思过深,再加上早些年独立拉扯儿子耗尽心神,身体早已亏空,还能活多久都不一定呢,他哪里会贪图这点福? 他要的不过是儿子嫁个好妻主,日子过的普通一点都行,下半生能过的平安健康就好。 乡下的男子,一般十二三岁就嫁人了,像小渔这种十六岁的,都是属于不好嫁出去的了,哪怕嫁,女方肯定也是身体有点问题的。但好在儿子脸庞嫩,看着显小,说十四岁都有人信。 张氏在给儿子挑挑捡捡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看中了他,沈母就是其中一个。 在一群油腻肥胖的中年女人里,沈母是长的最好看的那个,力气也大,跟以前他那个病弱妻主完全不同。 这是张氏跟她睡过一次后得出的结论。 张氏决定跟沈母的时候想了很多,他知道沈母的为人,也打听过沈家的事情,他不在乎沈母会不会为他收心,张氏要的不过是一个能给儿子提供庇护的地方。 省的外人觉得他这对外地来的孤儿寡父,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更何况沈家还有个秀才女儿,在童生都没几个的陆家村里,秀才可是连村长看见都会给几分面子的人。 张氏想的很多,他跟沈母欢-好也带着十足的目的性。昨个晚上沈母过来,说沈沉醉回来了,两家人今个相互见一面,把事儿定下来。 张氏心里忐忑,怕沈母这个秀才女儿没有好脸色,他受点委屈没事,就怕委屈儿子。 他跟了沈母决定再嫁儿子都有些不高兴了,万一沈沉醉再摆脸色,小渔心里头肯定难受。 毕竟别人再好,也比不过他血浓于水的亲娘。 “待会儿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张氏拉着陆小渔的手柔声说道:“爹爹在呢,一切有我。” 陆小渔咬了下嘴唇,抬头看了眼张氏,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只乖巧听话的低头嗯了一声。 张氏笑着用掌根摸了摸陆小渔白-嫩-细腻的脸蛋,他知道儿子想问什么。 他肯定想说:“爹,那么多想娶你的人,你为什要挑个人品最不好作风最不检点的沈母,你不怕她像对沈父那样对你吗?” 张氏不怕,沈母人品是不好,作风是不检点,但有一点是张氏最后决定嫁给她的主要原因,那就是沈母不像其他追他的女人那样,在看见他儿子陆小渔的时候眼神轻浮不对劲,那样的女人,他要是不在了,他儿子可怎么办? 张氏不敢想。 沈母就是再不好,也不会对干儿子有龌-龊的想法。 张氏敲门后,沈母满脸笑容的开门,热情的招呼道:“来了,快进来吧。” “好。”张氏应了一声,笑着拉了下陆小渔的小臂,“小渔,叫姨。” 沈母去张氏家那么多次,自然也跟陆小渔打过几回照面,但碍于身份尴尬就没正式说过一次话。 陆小渔揪了下手指,忍下心里的不乐意,乖巧的扯开嘴角笑着喊,“沈姨。” “嗳。”沈母看起来可高兴了,仿佛这是亲儿子一样,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掏出一个由红纸包着的红包递给陆小渔,“不多,你别嫌少。” 张氏微微笑着,陆小渔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双手把红包恭敬的接过来。这是长辈给的,不管多少都要收着。 张氏往院子里看了一圈,笑着问,“沉醉呢?” “在屋里面。”沈母赶紧把人请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张氏,但碍于他儿子在场,就没好意思像平时见面时那样动手动脚不规矩,“外头热,快进屋说话。” 陆小渔耿直的抬头看了下天,太阳刚爬到树梢,这个时辰,哪门子的热? “……”张氏一把拉住陆小渔往屋里走,免得他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的动作太明显。 “沉醉。”沈母抬脚跨进门槛,对正弯腰擦桌子的沈沉醉笑着说,“来,见过你张叔。” 等过门再改口叫爹。 沈沉醉面无表情的握紧手中抹布,胸腔里藏着积压的火气,正欲开口,结果一扭头,视线正巧对上刚抬脚跨门槛的陆小渔。 看见彼此,两人皆是一愣。 沈沉醉莫名想起昨晚的梦,耳根阵阵发热,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小渔则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光顾着惊讶没在意脚下,脚尖绊在门槛上,差点迎面摔趴在沈沉醉脚边。 好在身旁的张氏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不然刚见面哥哥就给妹妹跪下了,这算哪门子的规矩礼仪? 陆小渔冲沈沉醉俏皮的眨巴一下眼睛笑了,眉眼弯弯,眼里盛着光亮。 无声的打招呼,像是在说:好巧,又见面了。 沈沉醉呼吸一滞,慌忙移开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抹布。 心情有股说不出的复杂。 她昨晚春-梦的对象,今个却成了她继兄……这转折,还挺折腾人心脏的。 第4章 这是个什么意思 沈母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沈沉醉的脸色,见她对张氏父子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反感后,从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沈母就怕沈沉醉这个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在张氏父子面前给她留面子。 “那什么,这是你张叔叔的儿子,叫陆小渔。”沈母跟沈沉醉介绍着,又把两人的年龄摆到明面上说了一遍,“别看他长的显小,其实你俩同年生,他还比你大一个月呢。” 陆小渔有些惊讶的看着沈沉醉,沈沉醉整张脸都隐隐发热。 沈母虽说先前能开口让沈沉醉叫张氏叔叔,但现在却不会贸然开口让沈沉醉喊陆小渔哥哥。 她怕沈沉醉到时候不说话,自己在张氏父子面前下不来台多尴尬。 毕竟沈沉醉比陆小渔高大半个头呢。 张氏见到沈沉醉的时候眼睛略微惊艳了一下,不由感慨到底是龙生龙凤生凤,这老沈家的种就是好。虽说沈母混账不务正业,但她老沈家的皮囊长相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沈母这个要考举人的女儿,模样跟沈母有几分相似,作为一个女人,她长的煞是好看,年纪虽轻,但通体气质儒雅大气,往那一站不说话,光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念过书的。 刚才连沈母见着陆小渔的时候都知道作为长辈要掏份见面礼,这个规矩张氏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把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放下来,转身从陆小渔斜挎在腰间的书袋里取出带来的礼物,拿着递给沈沉醉,眉眼温柔轻声说道:“听你娘说你功课认真,我就寻思着要是见着你该送你点什么。” 张氏从书袋里面掏出一个盒子,作为送人的礼物,包装的还算正式,可见用了心,打开后里面装的是块砚台,送给沈沉醉这个读书人正合适。 有人曾说,端砚以子石为上,名贵的子石砚张氏莫说买不起,他一个没念过书的夫道人家连见都没见过,所以手里的这块砚台,就是当下书铺里很寻常的一块石砚台。 椭圆形状,雕刻着最俗气的鲤鱼。 陆小渔看沈沉醉脸上没有表情,也摸不清她喜不喜欢这个礼物,交握在小腹前的手指头紧张的揪成一团,小声问:“砚台是我挑的,好看吗?” “好看好看,可好看了!”沈沉醉还没说话,沈母就先笑着开口了,搜肠刮肚的一阵尬吹,“我一看就知道这东西小渔是用心挑了,你看这肥鲤鱼……雕的跟真的一样,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栩栩如生。而且你叫小渔,这上面还雕着条鱼,这都是缘分。” 难得沈母认同他的礼物,陆小渔微微弯着眼睛连连点头。 这雕着鱼的砚台他一眼就看中了,可惜自己没正式念过书,懂得字也少的可怜,根本用不着这东西。 当时卖砚台的老板看他捧着砚台爱不释手,就说,“公子这砚台是买来送人的?那你选这块砚台简直太合适了,砚台是读书人必备用品,需放在面前时常使用,一抬头就能看得见,所以这东西,送个什么样的一定要好好考虑,最好挑个带着寓意的。” 看见鲤鱼想起来的就是跳龙门,寓意高中。寒门穷学生考科举,可不就是鲤鱼跳龙门么,只要考中了,那便是摇身一变,成了贵人。 陆小渔一想,这寓意也不错,能时时激励沈母的女儿好好念书,这才一咬牙买了。 就这么一小块雕着不能吃的鱼的砚台,花了他不少银子呢。 陆小渔掂着轻了不少的荷包一阵肉疼,读书人用的东西就是贵,可这是他爹第一次见面要送给沈家女儿的礼物,代表着他的脸面,自然也不能太寒酸了。 沈沉醉眼神复杂的看着沈母跟陆小渔,她觉得小公子的审美本来就很普通,这将来跟她娘一起生活,迟早得带的更差。 沈沉醉抬眸对上陆小渔期待的目光,两人眼神短暂接触后,她脑子里莫名空白了一瞬,下意识的先垂下眼睑不敢再看,只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说,“嗯,是挺好看的。” 别的不说,鱼雕的挺肥,这个身板做红烧鲫鱼正好合适,但想要跳龙门怕是有点难度。 沈母开口,“砚台是你张叔叔送的,小渔亲自挑的,喜欢就拿着吧。” 只要她抬手接过张氏送的砚台,就意味着她作为沈母的女儿,接受了这个继父。 沈沉醉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心底说不出的抗拒。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娘真的会再给她娶个后爹进门。 张氏这人敏感,见沈母话落后沈沉醉垂眸站着没动,就知道她对自己这个继父从心底排斥。 沈家的事情张氏都打听过,压根就没奢望自己嫁过来后这个继女能拿他当亲爹对待,只希望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跟尊重就行。 张氏心思转的快,没等气氛尴尬就笑着说道:“小渔挑的砚台虽说好看,但太小家子气了,我俩都是男子也没什么见识跟眼光,要不下次跟沉醉一起去?到时候看着再选一个。” 说着就要收回递出去的手,省的沈沉醉不接礼物,场面会变得很尴尬,到时候沈母好面子肯定会逼沈沉醉低头,现在才刚见面,若是场面闹的太僵,以后怕是更难相处。 张氏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外柔内刚,难免有点心机。 就比如他刚说的这段话,不经意间就带着一点示弱的意味。 他暗示沈沉醉,自己跟陆小渔都是没主见的男子,以后她说什么依旧是什么,哪怕他跟沈母结婚了,沈沉醉在家里的地位跟之前比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沈沉醉对张氏的心机并不在意,她想的不过是,她爹当年要是有张氏一半的手腕,她娘也不敢偷嘴偷的那么肆无忌惮。 在场四个人,张氏话里的含义就沈沉醉一个人听懂了。 沈母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一圈,见沈沉醉刚见面就不给张氏面子,心里生出火气,用手怼了下她的胳膊肘,拉下脸皱眉沉声说道:“要什么更好的?我看这个就不错,收下。” 而陆小渔心思没他爹细,只当沈沉醉不喜欢他的礼物,手握着身前的书袋,略微有些失落的抿了下唇。 沈沉醉被沈母推了下后背,被迫皱眉抬头面对张氏父子。她目光不受控制的从张氏脸上略过,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陆小渔。 自己花好些钱挑的东西沈沉醉不喜欢,陆小渔不仅心里觉得失落,也替他爹感到担心难受。 陆小渔虽说神经大条心思不敏感,但这并不代表他傻到不明白沈沉醉不接礼物的意思。 不就是想表明她不喜欢他爹,也不喜欢他么。 沈沉醉看向陆小渔的时候,他正好也抬头看了她一眼,抿紧嘴唇两边脸颊充气微微往外鼓起,眼底带着委屈。 倒是真像个金鱼。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眼,便先沈沉醉一步别开视线低头了。 刚才还大大方方盯着自己看的人,现在连头都不愿意抬了。 沈沉醉心头发紧,握着抹布的手指攥了一下,到底是垂眸闭了闭眼睛,妥协般的接过张氏手里的砚台,低声说:“谢谢……张叔。” 她抬眸看向陆小渔,又轻声补充了一句,“砚台真的挺好看的,寓意也很好。” 这次换到陆小渔发怔了,听到沈沉醉夸砚台,他抿紧的嘴角慢慢松动,忍不住的往两边上扬,眼底的委屈如退潮的潮-水般迅速散去,星点笑意从清澈的眸子深处浮现出来,聚集在一起,凑成沈沉醉眼里闪烁的光。 看见他笑了,沈沉醉原来发紧的心也跟着舒展开,觉得浑身舒服。 沈母也高兴,满脸笑容的去灶台旁拿碗筷准备吃张氏送来的饭。 陆小渔偷偷看了沈沉醉一眼后,赶紧小跑跟上张氏往灶台那边走,他矜持的抬起下巴抿唇笑,两只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等走远一点,才忍不住偷偷凑头跟张氏炫耀,“我就说我的眼光不错吧,你还说我选的礼物小家子气。” 张氏侧眸看了儿子一眼,觉得他此刻的神情特别像家里那只捉到老鼠后扬眉吐气昂头嘚瑟,连走路时都把尾巴翘起来的花猫。 张氏笑的无奈,沈沉醉那分明是给面子才这么说了一句,他这傻儿子竟当真了。 自从沈父去世后,沈家摆出来的碗筷就没再超过两副,现在多了张氏父子,沈母便要把许久没用的碗从柜子里拿出来准备重新刷刷。 张氏动作自然的挽起袖子接过沈母手里头的碗,说:“我来吧。” 沈母那张脸顿时笑出了褶子,满意的不行。张氏弯腰刷碗,她站在一旁看着,看他那被围裙系起来的腰肢,纤细柔软,更显盈盈一握。 张氏清瘦没有赘肉的细腰看着柔弱无力,但在床上双腿分开跪坐在她身上自己摆动腰部的时候,又格外的持久。 沈母看着看着心头烧起一股子无名欲-火,不想吃饭,只想吃人。 可碍于陆小渔也在灶房里,她虽说不受控制随时随地的能发-情,但在小辈面前她还是要点脸面的,到底克制住了。 饭端上来,白粥糜烂粘稠散发着浓郁的米香,包子松软滚烫带着勾人的肉味,一看就知道是早上刚准备的。 四个人坐在一个桌上,除了沈母外,其余三人都有些拘谨放不开,不如平时在家自在。 沈母挨个给张氏沈沉醉陆小渔夹了个包子,热情的招呼着,“快吃。”极力的扮演着一个好妻主好母亲的角色。 张氏温柔含笑应下,沈沉醉却看的反胃。 乡下普通人家,哪里有那么多的白面跟肉,一年到头来怕是也就吃个这么一两次,所以张氏就包了四个包子,有小孩子拳头大小,一人一个,其余的只有窝头了。 沈沉醉看陆小渔在吃包子,两边脸颊鼓起来,显得那双眼睛更黑更圆,她心头微动,夹起包子递到他的碗里,行为完全没过脑子。 与此同时,沈母正好也把自己的包子放到张氏的碗里…… 饭桌旁的四个人都微微怔了一下,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沈母对张氏献殷勤可以理解,毕竟有明显的意图在那儿摆着呢,但沈沉醉把肉包子夹给陆小渔是几个意思? 第5章 沈母的算盘 沈沉醉包子夹出去之后才意识到不妥,好在沈母笑呵呵的跟张氏说:“年轻人相处起来就是快,这才刚见面沉醉就知道好东西要给小渔吃了,兄妹俩的感情就是好。” 张氏狐疑的目光在沈沉醉脸上扫了一下,附和的笑了笑,看着她说道:“小渔吃一个就够了,另一个还是你吃吧。” “对。”陆小渔点头,刚想用手把面前空碗里的包子拿给沈沉醉,但手才抬起来他就又放下了,改成用筷子夹着包子往她碗里递,“你吃。” 他个当哥哥,少吃点没事。 张氏的目光一直凝在沈沉醉的脸上。沈沉醉心虚,面上没敢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只是垂眸低头端起碗说道:“我不太饿,喝粥就行。” 这个喷香松软的肉包子沈沉醉执意不要,陆小渔只能勉为其难的替她吃掉。 同时心里得出一个结论:沈沉醉人好嘴挑。 吃完饭后,张氏动手收拾碗筷,陆小渔在一旁打下手帮忙,拿着抹布擦桌子。沈沉醉不敢再跟陆小渔有过多的交流,就拿书回屋了。 贤惠勤劳又温柔的张氏,仿佛一举一动都带着勾,看的沈母移不开眼睛,恨不得随时枕在他的肚皮上。 沈母在门口瞥见陆小渔在堂屋里擦桌子,就溜进灶房里,伸手对着张氏的屁股捏了一把,火热的身体难耐的从张氏后背贴了上去,伸嘴叼住他的耳垂吃了起来。 张氏被沈母突如其来的举动的吓了一跳,慌忙扭头往外头看了一眼,生怕被两个孩子看见,不赞同的抬手推了沈母一把,“孩子们都在家呢。” “那咱们动作轻点。”沈母语气急促。 屋里传出的声音外头两个人都能听到。 沈沉醉正想找点棉花堵住耳朵,兀的想起外头擦桌子的陆小渔,这声音这动静,他多多少少怕是也听到了吧? 只要稍微多想一点,就知道沈母张氏两人在灶房里做什么呢。 沈沉醉拿棉团的动作一顿,不知道想到什么,整个耳廓都红了,没脸再看圣贤书。 沈母食饱-魇-足的先从灶房里出来,留张氏在里面整理衣服。堂屋里空无一人,刚才擦桌子的陆小渔也不知道去哪儿。 陆小渔嘟囔着脸在外头晒抹布呢,他不好意思往屋里进。 起初听见动静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后来弄清楚里面在干什么事情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整个人羞的全身发红。 他眼睛瞪向灶房,握紧手里的抹布抿唇咬牙想踹开那扇门,进去把他爹拉出来就走。 陆小渔本来就不太喜欢沈母,现在可以算得上讨厌她了。虽说他爹马上就要嫁给沈母了,但……哪有……哪有人大白天就干这种事的! 到最后陆小渔也没踹门,只能自己气鼓鼓的拿着抹布出去了。 天要下雨,爹要嫁人,拦不住。 张氏本来还说要不要留下来给沈家母子做顿午饭,但碍于刚才跟沈母在灶房里胡闹了这么一出,他暂时是没什么脸面出现在沈沉醉眼前了。 其实张氏父子今天这次来,就是商量一下两家成亲的事情。彼此续弦再嫁,双方也都不是头一回娶夫嫁妻了,自然不能再像村里的小年轻那样找媒婆商量婚事,把婚礼办的热热闹闹大张旗鼓的。 到时候基本就是沈家象征性的摆两桌酒席,弄顶红轿子放盘鞭炮把他抬过来就行了。 沈沉醉跟陆小渔都是小辈,这种事情沈母跟张氏商量妥当就行,没必要跟孩子们多说什么。 提着空食盒从沈家回去的时候,张氏看陆小渔一言不发,只低头摆弄手里的书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柔声问道:“小渔,爹再嫁你是不是不高兴?从心底里头不愿意?” 陆小渔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张氏。 这是张氏决定再嫁后第一次问陆小渔他的想法跟感受是什么。张氏之前是不敢问,他怕只要陆小渔不同意,他就绝对不会松口提再嫁的事。 “咱父子俩不是过的挺好的么。”陆小渔小声说了一句,“就算将来我嫁人了,肯定也会带着爹一起嫁过去。” 张氏闻言顿时笑了出来,心底酸软一片,打趣儿子,“你要是真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到时候再好的女人都不敢娶你,看你可怎么办。” 陆小渔灿然一笑,丝毫不在意,伸手抱住张氏的胳膊,侧头腻歪在他身上,“那就不嫁,反正我靠自己手艺也能养活你。” “傻孩子,”张氏眼底湿润,侧头抬手摸了摸陆小渔的脸庞,“咱们男子,总得有点倚靠才行。” 如果陆小渔是个女孩,张氏定然不会再嫁,可陆小渔是个男孩,再加上他是个鳏夫,别人在决定娶陆小渔的时候总会思量很多,到时候他这个鳏夫就成了儿子嫁人的拖油瓶。 都是穷人家,哪个女人能孝顺到连他这个岳父接回家一起养的?就是她愿意,她家里父母也不一定同意。 到时候这都是埋藏在婚姻里的小沙子,膈应着小两口的感情,能忍一天两天,但忍不了一辈子,迟早会出问题。 但张氏要是嫁人那就又不一样了,他可以带着儿子一起出嫁,毕竟儿子迟早都是别人家的,要嫁出去的。 陆小渔心底想的跟他爹并不一样,他每日抛头露面在集市上卖些小玩意,跟人讨价还价做生意的时候,俨然没拿自己当个柔弱需要依靠的男子。 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养活自己跟他爹,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一点,但只要父子两人在一起就行。 陆小渔没跟张氏说这些,只是轻声说,“只要爹爹同意,我就没意见,我都听你的。” 他爹本来性子温柔,只是为父则刚,坚强了这么多年,想找个女人依靠也是可以理解的。陆小渔只可惜他自己不是个女孩。 张氏笑了,“其实沈母这个人还行。” 想起刚才在灶房里发生的事情,张氏心底一阵酥麻,虽说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做那个事情不成样子,但提着心弦偷偷摸摸怕被孩子们听见的那种克制又大胆的放荡感觉,他还是第一次品尝到,这才半推半就的从了沈母。 看陆小渔往自己脖子上看了一眼,张氏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把衣领子往上拉了拉,遮住那块紫红色痕迹,语气不太自然但又很温柔的说道:“你以后嫁了人就懂了。” 就懂男-欢-女爱鱼-水之欢的滋味是多么的让人上瘾难以抗拒。 陆小渔在街上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这种痕迹他自然明白是什么,心底又把沈母从头到尾的骂了一遍。 他只嘀咕沈母,没连累沈沉醉。毕竟沈沉醉温润文雅,又是念过书的斯文人,一看就不会做这种事情! 抬张氏过门的日子沈母用条猪尾巴让懂黄历的人给算过,就在三天后,不然下个好日子怕是要再等一个月了。 沈母嘴上愿意等,但空虚的身体不同意。所以日子就定在三天后。 早上还打算下午就回书院的沈沉醉,在跟张氏父子见过面后,默默的托人捎信给夫子,又多请了几天的假。 沈母对沈沉醉请假的事情脑补过多,觉得女儿这是对自己的事上心,要留下来帮自己筹备婚宴,整个人都高兴欣慰的不行,觉得那天吵完架后她懂事了不少。 沈母说,“也用不着你干活,你看书就行了,这些事都由我张罗着呢。” 沈沉醉根本没想过动手帮忙,她看着外头抬进来放在院子里的两张大桌子,眼睛微微眯了眯,问道:“你哪来的钱办酒席?” 家里穷的叮当响,沈母竟然还摆了两大桌酒席,这些都不要银子? 沈母不以为意的说道:“没有钱借点不就行了么。” 借了不用还吗? 还没等沈沉醉把这话说出口,沈母就把自己打的噼啪响的算盘亮给女儿看,“我娶张氏花的钱,最后肯定都会从他儿子身上找补回来,你娘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一分钱没花,还落得个陪睡伺候的人,拖油瓶不仅不用她花钱,过段时间嫁出去还能给她赚钱,多美的事情。 张氏嫁给她带着心机,沈母娶他又何尝没有算计? 沈沉醉闻言睁大眼睛,手里的书瞬间被捏皱,她咬牙问沈母,“你把陆小渔许人了?” 第6章 我养他啊 沈沉醉指尖攥紧手里的书,眼睛直直的看向沈母的眼睛,咬牙沉声追问,“你把陆小渔许人了?许谁了?” 知女莫过母,这句话反过来也一样,知母莫过女。 沈沉醉太了解沈母了,她既然能说出这种话,那她肯定也能干出这种事。 “你咋呼什么?”沈母心虚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皱眉看向沈沉醉,“陆小渔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腻歪在他爹身边一辈子吧。我现在是他继母,替他说个婆家也是为他好,他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你养他啊还是我养他啊?” 我养他啊! 这四个字沈沉醉咬在齿缝里差点脱口而出,看着沈母一副“我这都是为他好”的表情,手指骨头攥的咯巴响,拿这个混账荒唐娘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母不耐烦的拧眉,“再说我又没安什么坏心眼害陆小渔,而且男大当嫁不是应该的吗?迟迟赖在家里靠他爹养活这才叫不孝顺。” 沈母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安排没错,“陆小渔都十六了,你看村里头像他那么大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已经结婚生子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我这也是为他好,”沈母说,“就村西头养猪的老沈你知道吧?我看她女儿小沈长的就挺好的,虽说人爱玩点,但好在家里头养猪有钱,将来陆小渔嫁过去肯定不会受罪。” 沈沉醉眼睛瞪大,喉咙像是被人用手掐住一样,艰难出声问道:“你说谁?沈林!” 大中午的,沈沉醉却觉得后背脊梁骨窜出一股凉意,冷声质问沈母,“沈林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她是个东西吗?你看这村里谁家敢把儿子嫁给她。” 沈林是养猪老沈的独女,从小就被宠的没边,再加上老沈家里头养猪日子过的比村中大多数人都富裕一点,就把女儿送到县城里头有钱人念书的书院里,说让她长长见识开开眼,多交点人脉也是好的。 这书院里的富家女多,沈林见识长了多少不知道,但她整日里跟这些人厮混却开眼学了不少坏东西。 吃喝嫖赌抽,她样样都占。 最让人没办法原谅的是,沈林一年前玩弄奸-杀死了一个才十二岁的男子,那年她也才十四啊! 听说沈林用了东西,男子尸体上全是施虐后留下来的淤青伤痕。 当时那男子的家人已经拿住沈林,暴揍一顿要移送官府了,这事还是后来老沈花了所有积蓄又卖了两头快要生产的肥猪才摆平,要不然老沈家里头肯定比现在有钱的多。 就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到了沈母嘴里轻飘飘的就成了有点爱玩的人了? 沈沉醉胸口憋的生疼,气的想把书砸在沈母头上,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张氏要是知道,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他敢!”沈母一瞪眼,“沈林家世样貌都不错,哪里配不上陆小渔了?” “你就权当陆小渔配不上她行吧?”沈沉醉哑声道,“你就放过他吧。” 沈沉醉心拧成一团,几乎不敢想象陆小渔嫁给沈林后的场景,无法忍受那双盛着星河日月的眸子,一日日蒙上尘埃阴霾变得空洞灰暗。 沈母皱眉看了沈沉醉好几眼,觉得她对这事的反应挺大的,就说道:“这些你都别管,安心读你的书就行。” 沈母这个态度,就是心底已经做出决定,不想再跟沈沉醉谈了。 沈沉醉后槽牙咬的死紧,下颚紧绷,发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年女人,越看越发觉得陌生。 她深呼吸几下,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放缓语气说道:“行,我不管,你不说张氏拼命拼不过你吗,大不了到时候再加个我。” 沈沉醉朝沈母抬起胳膊,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掌心朝下松开手指,握在手里头的书顿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面容平静,“到时候哪怕豁出这个秀才身份不要,我也不会让陆小渔嫁给这种人,你就看着办吧。” 说完这话后沈沉醉头也不回的转身回屋了,留下沈母瞪眼站在院子里。 沈母看着掉在地上的书,烦躁的抬手抓了把头发,出声啐骂道:“混账玩意,老娘养了这么多年就是让你为个外人跟我作对的?还秀才不要了,你爱要不要!” 为了置办酒席买东西摆排场撑脸面,沈母跟老沈借了十两银子。当时老沈笑呵呵的掏出钱袋子,暗示她说,如果两家是亲家,那这钱就不算借的了,算她给的。 沈母当场惊的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拍桌子站起来拔高音调拒绝,“不行!我女儿沉醉可是要考状元的人,你家沈林想玩女人自己去窑-子里头找去!” 老沈:“……” 老沈目光复杂的看了沈母一眼,神色一言难尽,“我说的是你那继子陆小渔,你这都想哪儿去了。” 就是沈林胡闹喜欢女人,她也不能同意啊,毕竟老沈家的血脉不能断。私下里玩玩可以,但绝对不能正大光明的娶进门。 沈母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老沈嘴里的这个亲是想给谁说的,讪讪的笑了一下,干巴巴的解释道:“我这……我这不是,还没习惯多了个儿子吗。” 老沈从钱袋子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往桌面上一搁,用手盖住。 沈母眼睛发亮,手盖在老沈按着银子的手背上,又慢慢坐了下来,“这事好说,好说,我这个当娘的,在挑妻主上自然要替儿子多费点心。” 这会儿见到银子她倒是瞬间习惯多了个继子。 老沈脸上笑出褶子,松开手任由沈母把银子揣怀里,同时掏出一张纸铺平摆在她面前,上面写着:今日借银二十两于沈母,若是结成亲家则无须归还,若是没成,当按现下利率归还全部本金跟利息。 “你这是?”沈母眉头皱起来。 老沈拉住她的胳膊安抚的说道:“就是图个保证。” 什么图个保证?老沈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这才早就备齐了借据等沈母上门。 毕竟沈母这人大家都太了解了,她再娶续弦肯定不会只要一顶轿子,按她这个尿性,娶回来的张氏又那么好看,她可不得在全村人面前炫耀一番? 到时候银子从哪儿来呢?自然是借了。 细数整个沈家村,能有钱借给沈母的也就只有家里养猪的老沈了。 张氏那天带着儿子来沈家,走在路上的时候,从城里回来的老沈正好多看了一眼,觉得陆小渔长的是真不错。 她想着自家女儿也没成家呢,就打起了沈母的主意。今个沈母要是不过来,老沈都会主动过去找她送银子。 被人这么算计了一道,沈母脸沉下来,有点不高兴了。 老沈这人会看脸色,立马顺毛说道:“这儿子又不是亲的,你要是养着还花你银子,不如送我家来,以后我家的猪就往你们猪肉铺里送,挂你的名上,让你多赚点钱怎么样?咱们都是一家人,这肥水不能往外流。” 老沈猪养的好,县城里不少猪肉铺子跟她都有订单,有时候还需要抢着订呢。 老沈再加火候,从袖筒里掏出一两碎银子硬是塞进沈母手里,“都没闻着你身上有烟酒味,哪里像个要办喜事的人,这点钱你拿去喝点小酒。” 沈母现在借据按了手指印,碎银子也都买酒了,答应的好好的事,总不能反悔吧? 她发愁的看着地上的书,烦躁的不行,沈沉醉的性子她也知道,倔的很。 她既然开口说要护着陆小渔,那就肯定不只是嘴上说说。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玩意!”沈母弯腰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掸掉泥土,耷眼往书的封皮上看了一眼,就看到沈父的字,不由一怔。 这是本讲民间习俗的话本,是沈父年轻时爱看的东西。应该是沈沉醉把自己带来的书看完了,这才随手从家里找了一本拿出来看。 “跟你爹一样的德行。”沈母嘟囔着脸嘀咕了一句,慢慢把沈沉醉捏皱的书皮抚平。 她也是真动了怒,不然不会这么舍得捏这本书。 沈母从怀里把借据掏出来,看着上面的手指印,愁的进屋抽了一袋烟。 罢了罢了,大不了还钱呗。 她把借据夹在书中,吐出嘴里的烟,起身把书给沈沉醉送去。也没说什么,就只是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把书给她随手撂在桌子上。 三日时间终究太短,转脸就到了沈母娶夫的那天。 沈家门上挂起红灯笼,换上红对联,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一顶由两人抬着的红轿子开始从沈家门口出发去张家接亲了。 红轿子后面还跟着一辆驴车,是用来给张氏拉行李箱子的。 虽说沈母没钱再请唢呐班子吹乐,但整个沈家村的人依旧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站在自家门前看热闹。 彼此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说这沈母不像个样子,十六岁的女儿至今没娶上亲,她倒是先续上弦了。 也有说沈母是个混账玩意,家里的夫郎投河自尽,她怎么有脸再娶? 还有说沈母娶张氏是想冲掉沈父投河留下来的晦气,毕竟今年沈沉醉要考举人,沈家想要点喜气。 陆小渔穿着身喜庆粉-嫩的耦合色衣裙,跟在轿子旁竖起耳朵听路边村中邻里对沈家母子的评价。 听到的基本都是沈母怎么样怎么样,说沈沉醉不是的几乎没有。 这一路上陆小渔听了太多关于沈母的事情,耳朵都快麻木了,直到快走到沈家门口的时候,听到一件让他惊到难以置信的事情: 沈母死了! 那个所有人嘴里的混账玩意沈母,竟然在要成亲这天为了救人,被淹死在沈父投河的那条河里了…… 第7章 埋藏至深的愧疚 沈母……死、死了? 陆小渔惊的两眼发直,脸色白了一瞬。他刚才还想着像沈母这么渣的人,爹爹要是不嫁给她多好,谁知道转瞬间的功夫,沈母就死了。 村里有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哭丧着声音跟轿子里的张氏说:“张夫郎,沈母死了。” 是怎么回事呢,今个赶早市午饭后从集上回来的人告诉沈母,说她杀猪的那家猪肉铺掌柜要找她,怕是知道她今个成亲准备给她割一块猪肉。 沈母正跟村里来帮忙操办婚宴的人一起吃饭,喝了点小酒,当下高兴的面色潮红,站起来说道:“那我得亲自去看着割猪肉,可不能让那帮猢狲动刀。” 走之前她还交代沈沉醉,“你要是不乐意出来看我成亲,那就把放杂物的那间屋子收拾干净,回头给你那犊子住。” 沈母说沈沉醉护陆小渔的时候跟护犊子一样,从那天起她那继兄就成了沈母嘴里的犊子。 沈沉醉眉头皱了一下,看沈母起身要去集上,心里有点不赞同,但碍于母子之间僵硬的关系,到底没开口。 她想说这猪肉让别人帮忙捎带回来不就行了么,她今个成亲,自己过去不太合适,万一耽误了拜堂时间,丢的可就是两家人的脸面了。 村里人到时候该取笑张家父子,说他张氏一个温香软玉的活美人,在沈母眼里竟还不如一块猪肉。 沈母做事从来没顾及过后果,也没想过替别人考虑,决定去拿猪肉后就没再耽搁时间。 她还打算把肉拿回来后给婚宴加菜呢。有了猪肉荤腥的酒席,那才叫脸面。而且掌柜的让她去割肉,也是看得起她这个人。 猪肉铺的掌柜也不是个吝啬的人,念着沈母是店里的老手了,亲自操刀给她割了一块猪腿肉。 沈母乐的见牙不见脸,拎着肉热情邀请掌柜的去村里吃席。 “我就不去了,替我向妹婿问声好。”掌柜的摆手推脱,装作不经意的想起什么,又从袖子里摸出些零碎银子给她,“沉醉今年考举人,你又娶夫,双喜临门的事情可不得买酒提前庆祝一下吗?” 沈母手上接过银子,嘴里却道:“瞧您说的,这不是还没考呢么。” “临门一脚的事情。”掌柜的拍拍沈母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到时候沉醉考上了,可别忘了提拔一下她这妹妹。” 沈沉醉独苗一根,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掌柜嘴里的“妹妹”,其实指的是她自己那还在念书的十岁女儿。 掌柜的之所以对沈母这么客气,一是因为沈母的确是个杀猪的好手,第二嘛,就是因为沈沉醉了。 沈家那孩子她也见过好几次,长的一表人才又有潜力,要不是掌柜的家里头没儿子,她都想跟沈家结亲了。 沈家穷没事,她有钱不就行了。再说她看中的是沈沉醉身上的潜力,现在的这点钱算什么,等日后沈沉醉做了官,那还不是在家坐着等钱来? 不少人的看法跟掌柜的相同,凡是上赶着跟沈沉醉说亲的人家都是目光有远见的,可惜的是沈沉醉摊上这么个母亲,生生给她推了各种亲事。 不然以沈沉醉的容貌跟才气,随意在城里找个夫郎,靠着夫郎家的财力支持,脚下的路可比现在好走太多了。 偏偏沈母能力不大却格外看重自己那点脸面,说这样她女儿就成倒插门入赘的了,死活不同意,还嘴硬的说,“我女儿以后得了功名,什么样的夫郎娶不着?” 看着沈母提着猪肉乐呵呵离开,掌柜的摇摇头,多好的孩子,可惜生在了沈家,只能说造化弄人。 沈母提着肉回去,走到街头看到打酒的铺子,掏出掌柜给的碎银子掂了两下,攥着走进去打了点酒。 路上小口喝着,满脑子想着掌柜的恭喜的话,仿佛眼前已经看到沈沉醉考中举人后的场景了。 到时候村里人不管心里头嫉妒到怎么扭曲,表面上还不都得谄媚的来给她说恭喜? 沈母呵笑出声,她到时候倒要看看,还有谁敢说她老沈家祖坟不冒烟,三辈子供不出来一个读书人? 越想沈母越觉得浑身有劲,脚下大步流星,赶着回去成亲,直到走到城外的护城河边,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站在那儿,速度才慢慢放缓。 此时正是饭后没多久,日头正晒,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就他自己站在河边看着还挺突兀奇怪的。 沈母狐疑的多看了两眼,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男人身段瞧着还行,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男人的侧面跟窑-子里那个叫情儿的小倌有几分相似? 情儿是窑-子里的头牌之一,价钱贵的很,沈母每次过去就只能光看着他那薄如蝉翼的青纱下,柔美诱人的身段意-淫两下,莫说睡了,就是摸她也摸不起。 沈母疑惑的皱眉,心道怕是自己看错了,情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沈母边走边想,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扑通”一声,河边那人一头栽进护城河里头了。 那人明显不会游泳,跳河后下意识的扑腾两下。 沈母攥紧手里拴着猪肉的粗绳,权当没听见,大步未停的往前走。 管他是谁,她可不是一个善人。反正是他自己寻死,又不是她推下去的,人死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母自我安慰着,但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迷上窑-子里的一个小倌,那倌儿面容清纯可人,干净的眼睛朝她眨巴两下,沈母的心顿时苏了,舍不得他在窑-子里吃苦,就花钱把人接出来。 人接出来后她也不好带回家,只能在西巷的胡同里租个小屋子给他住。 两个人天天腻歪在一起,除了吃就是在床上滚,快活的俨然像一对刚成亲没两天的腻歪小夫妻。 那几日三十多岁的沈母觉得自己瞬间年轻了不少,像个二十出头的人,浑身精力,恨不得死在他肚皮上。 她赚着的钱给他买吃的,买首饰,甚至不惜借钱给他扯布料做衣服,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个结发夫郎,还有一个正在考秀才的女儿。 沈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事,说沈母根本没去外地杀猪,而是在城里偷偷养了个人,这段日子都住在他那儿呢。 村里人看向沈父的目光带有同情怜悯,亏他一个男人天天在家下地干活任劳任怨,他家女人倒好,拿钱在外头养男人风流快活好不自在。 沈父虽觉得沈母平时做事有些荒唐,但心底还是相信妻主不会干这种事情的,毕竟沉醉要考秀才,沈母答应过自己说今年好好杀猪存钱给女儿读书,不会出去乱搞。 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沈父摸到了胡同里,怕女儿担心,这事都没跟沈沉醉说过。 那天下着秋雨,沈父站在沈母租的那间小屋的门口,隔着木头门,隔着身后的雨声,愣是听见里面放荡大胆的喘息呻-吟声,以及沈母哄人张开腿时的腻人语气。 沈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他只知道天似乎塌了,瓢泼大雨从塌陷的窟窿里漏出来,把他整个人淹没,根本无法呼吸。 从城里出来,沈父站在护城河边,抱起一块石头,空洞灰暗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霾,没有感情的望着冰冷的河水,毫不犹豫的一头栽进去。 他失望过许多次,却又一次次的对沈母抱有希望。 她说进城杀猪没时间种地,沈父说没事,有我呢。他就放下手里的书,挽起袖子下地干活,晚上回来再做饭。 她趁他怀孕的时候,在外面偷人被村里人看见说给沈父听,沈父伤心欲绝想过和离,但看她跪在地上发誓说没有下次了,又念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才咬牙含泪信了。 偷腥这事,有一有二就有三。 这些年沈父想过无数法子都没拦得住沈母,好在他还有个争气的女儿。沈沉醉聪明,是个念书的好料子,才十三岁就考过童生参加秀才考试。 那时候沈母似乎收了心,不再出去厮混,这让沈父已经快要麻木的心慢慢复苏。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沈母说掌柜的派她出去杀猪买猪肉,沈父不疑有他,就给她收拾了行李送她出门,温声细语仔细叮嘱。 夜里沈父还会担心沈母杀猪累不累,结果,她就是这么“杀猪”的! 沈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从年少初嫁她时的鲜活有力,慢慢被蹂躏踩踏到麻木僵硬,现在这最后一击,让这颗本来就不堪重负的心脏,彻底崩溃心死。 沈父跳河自尽,沈母姗姗来迟,看着已经泡到发肿的尸体,沈母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直容忍纵容她的沈父……死了? 三年前的种种萦绕在眼前,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求救声,“救命!” 情儿可能跳河后就后悔了,他想活下来。 当年的沈父,会不会在投河后就后悔了,像情儿一样渴望有人能捞他一把? 埋藏在心底至深的愧疚绊住沈母的脚,她停下来,忍不住啐骂一声脏话,提着猪肉往河边跑,把肉跟酒搁下,便跳进河里捞人。 情儿是为情所困投河自杀的,本来说好带他私奔的人突然消失了,四处打听都杳无音讯,他伤心欲绝,觉得那女人终究是嫌弃他是不洁之身,这才趁着偷偷出来的时候,来到护城河边,想着不如一死了之。 跳进河里,被沁凉的河水包裹住的那一瞬间,情儿就后悔了,这种无力的窒息感太难受了,所以开始张嘴呼救。 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断断续续的根本叫不出声。 好在有人听到了。 沈母奋力把情儿推上去,可能因为年龄大了,又或是今天喝了不少酒,她的小腿肚子在这冰凉的河水里一阵痉挛抽筋,把情儿推到岸上已经用完她所有力气,等自己再想往上爬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力气了…… 情儿趴在河边呛咳呕水,等发现救命恩人迟迟不上岸后才慌了起来,大声朝四周呼救。 直到有人路过才下水把已经没了呼吸的沈母捞出来。有沈家村的人认出溺死的人是沈母,脸色大变,赶紧回来通知沈沉醉。 三年前她爹溺死在此,三年后,她娘步了她爹的路。 第8章 两难的选择 原本好好的喜事,一转脸成了丧事。坐在轿子里的张氏被惊的没回过神,眼神木讷的睁着,脑袋空白了一瞬,满脸的难以置信。 沈母死了,此时处境最为尴尬的莫过于他们父子俩。 要说张氏没嫁过来吧,这花轿都已经快抬到沈家门口了,说嫁过来吧,他又没有跟沈母正式拜堂成亲。 现在张氏面临着选择,嫁,还是不嫁。 沈家出事,原本慢悠悠抬轿的两人赶紧加快脚步赶路,平稳的轿子顿时颠簸晃悠起来。 张氏平静了多年的心仿佛就这么被晃乱了,泛起阵阵酸楚的涟漪,慢慢荡湿了眼眶。 说实话,沈母对他还是不错的,嫁过来的前一夜张氏还想着两个人就这么搭伙过日子也挺好,可转眼间她就出了事。 村里人对着轿子小声议论指点,说张氏本来就是个鳏夫,现在嫁过去还是个鳏夫,真是个克妻的晦气人,毕竟沈母看着身强体健的,怎么只救了个人就被淹死了?还不是被他克走了精气神。 也有说是地下的沈父因为沈母再娶吃味了,这才把她带走。 不管如何,现在最可怜并不是被村里人议论的张氏,而是沈沉醉…… 沈沉醉十三岁考过童生参加秀才考试,被村里人一致评为神童,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绩,将来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可就在她考上秀才的那一天,她爹投河自尽了。 守孝三年,今年孝期刚满,她娘紧接着又出事…… 沈沉醉不过十六岁,还未弱冠,就遭受这一连串的变故,若是心智不坚,这种打击对她来说足够致命了。 “多好的孩子,真是可怜了。”村里人提到沈沉醉,没一个不摇头惋惜,连连叹息的。 陆小渔听的心里一揪,抿了下唇瓣,目光犹豫的往轿子里看了一眼,碍于身边有外人在,忍住没说话。 轿子停在门口,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的沈家,现在乱成一片。 沈沉醉目光空洞的看着那个被人抬进屋里,搁在堂屋木床上,面容青紫的女人,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仿佛有块石头结结实实的压在心口上,喘息不了。 周围纷乱吵闹,她一动不动的站在人群外,仿佛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跟她无关。 沈沉醉耳朵里全是嗡鸣声,觉得自己游离于众人之外,直到有人摇晃她的胳膊喊她,“沉醉,沉醉?” 沈沉醉愣怔的回神,反应慢半拍的侧头,茫然的看向拉她胳膊的人。 是邻居,沈沉醉按辈分要叫她一声林婶。 林婶目光担忧的看着她,轻声询问,“张氏的轿子到了,你看这……?” 是迎进门还是不迎进门呢? 林婶觉得沈沉醉是不会想要多个继父的,现在沈母去世,就更没必要把张氏迎进家门了。 她有些心疼的看着沈沉醉,叹息一声,“沉醉啊,婶知道你心里头难受,但现在你家里乱成一团,这时候还需要你站出来拿主意做主,你可不能倒下。” 林婶拍着沈沉醉的肩膀说:“但你也别怕,还有我们在你身后替你看着呢。” 沈沉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挪动如同灌铅的双腿,亲自走到门口。她看了眼担忧她的陆小渔,缓缓移开视线,垂眸对着轿子里的张氏,哑声说道:“您可以不过门,我让人送你们回去,事后沈家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村里的人都过来,自然包括老沈。 她焦急的站在旁边,生怕张氏不下轿,到时候沈张两家结不了亲,那她跟沈母按下的借据条约也就没用了。 比起二十两银子,她更想要陆小渔这个人。 如今一听沈沉醉说这个,她立马站出来说道:“怎么不多说什么?明明都已经定好了的,这婚事就是个过场,张氏早就是你们沈家的人了,现在他要是敢扭头回去,外人的唾沫星子可不得淹死他们!” 沈沉醉闻言余光瞥向老沈,冷声说道:“这是我沈家的事情,我说这婚事不算数,那就不算数。” 老沈被沈沉醉噎的一顿,蹬着眼睛说道:“沉醉啊,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你爹娘都死了,你在这个村里可得倚靠着我们呢,我们说的话可都是为你好,张氏进门你还能有个家,张氏要是不进门,你可就连家都没有了!” 陆小渔觉得这话听着格外刺耳,目光不悦的瞪了老沈一眼,抿唇看向脸色苍白的沈沉醉,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跟关心。 刚才还想着让他爹最好别嫁进沈家的人,现在开始后悔了。 其实老沈也没说错,沈沉醉爹娘都没了,以后自己一个人可怎么办? 陆小渔咬了下唇,心想其实家了多她一张嘴吃饭也没什么,他那天看沈沉醉吃的其实挺少的。 不如,不如…… “爹。”陆小渔看了一眼沈沉醉又看向轿子里,蠢蠢欲动的小声开口,“我们……”留下来吧,她一个人怪可怜的。 “小渔。”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张氏柔声拦断,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张氏抚去眼尾的泪痕,细细思量。他本来带着小渔想依靠沈母的,现在沈母没了,这沈家的门,进还是不进? 如果进了,小渔作为继子,怕不是要跟沈沉醉一起守孝三年,这么一耽误,他儿子可都十九了! 如果不进,他这抛弃继女不肯下轿的名声被老沈这样的人传出去也不太好听,连带着小渔更不好找婆家。 张氏眉头紧皱,手指攥着身下的喜服,垂下眼睑,心缩疼成一团,眼前浮现的都是沈母哄他跟他欢-好的场景…… 其实继子,守孝一年也就够了,再加上小渔年龄不能再拖,外人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沈沉醉前途可期,这么一算,嫁过去还是值得的。 张氏眼尾发红,抬手掀开轿帘,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抬脚踏出去。 沈沉醉眉头顿时微微拧起,陆小渔倒是眼睛一亮。 “沈母虽没了,但只要有我们,沈家就还在。”张氏从下轿的那一刻就代表着,他哪怕是鳏夫,现在也是沈家的鳏夫。 沈沉醉不赞同的目光由张氏看向陆小渔,他没能理解她眼里未尽的意思,朝她小跑过来,乖顺的站在她身旁昂头小声说:“你别怕,我和爹爹都在呢,不会只留你一个人。” 沈沉醉嘴巴蠕动,目光复杂,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了。 张氏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她这个继女也不能硬是把人送回去,不然张家父子的脸面根本没处搁,而且就像老沈说的,对于乡下的续弦再嫁来说,婚事就是个过场,毕竟实际上张氏早就是沈母的人了。 进门后的张氏褪去身上的大红喜衣,换上丧服。有张氏帮忙操办丧事,原本乱成一团的事情开始变得有条不紊。 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被匆匆取下来,重新换上白灯笼,门上的对联也变成挽联,原来抬过来留着拜堂用的桌子,现在红布撤去换成白布接着用,上面的瓜果未动,只是红烛变成了白蜡。 被沈母救上来的情儿碍于身份,来沈家的时候特意蒙上一层白纱穿着白衣,在充当灵堂的堂屋里,对着沈母的尸体行个大礼,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情儿从袖筒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张氏,哽咽抽泣,“我知道这事都怪我,如果不是救我恩人也不会……,这点钱是我仅剩的积蓄了,留着给恩人办丧事吧,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沉甸甸的荷包里大概有十来两银子。情儿这么些年不是没存着钱,只是那些私房钱都被那该天杀的女人骗走了,他一夜间财色两空,这才一时想不开。 张氏没推辞说不要,因为办丧事花费挺大,家里的确缺钱,毕竟买棺材什么的处处都要银子。 荷包虽收下了,张氏却不能原谅情儿,如果不是他寻死,沈母又怎么会跳进去救他? 如果沈母没死,沈沉醉又怎么会要再守孝三年不能科举?这三年的时光,所耽误下来的前程,又岂是这十几两银子能抵的? 可转念一想,情儿还算有点良心,毕竟他要是不要脸不顾恩情,你拿他也没办法,所以张氏也没为难他。 沈母去世三日后,大殓入棺,着村里的阴阳先生算过日子,明天下葬。 这几日里,沈沉醉情绪稳定面容平静,从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 这要是换成别的人家,母亲死了女儿不哭,那她的脊梁骨怕是得被人生生戳断。可这事搁在沈沉醉身上,村里人反倒是纷纷同情起她来,不仅不指责她,反倒是劝她看开点。 沈沉醉整个人意识混沌,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在自己耳边说话。 直到守灵那晚,看着昏黄灯光下,堂屋里横放的那口棺材,她才有种她娘的确已经死了的真实感。 沈沉醉直直的跪在地上,眼眶慢慢泛红,看着眼前的棺木,心头压着的那块石头慢慢松动,她闭上酸涩的眼睛,仰头呼吸。 若不是你心底对他还藏有愧疚,我是不会让你葬在他旁边的。 你愧对我爹,生前便对不起他,你死后怕也是本性难移,与其到下面日日住一起气他,还不如放过彼此吧。 沈沉醉眼角湿润,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缩成拳,咬牙往地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她是不是命里犯太岁! 陆小渔因为担心沈沉醉,就一直站在外面偷偷看,见她突然发疯似得用力捶地,吓了一跳,慌忙跑出去,跪在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抱在怀里,红着眼睛瞪她,“你干什么?不疼啊。” 第9章 两人独处 沈沉醉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气,结结实实的捶在地上,指关节发红蹭破了皮,隐隐渗出血迹。 陆小渔光看着就觉得疼,抽了一口凉气,低头扯出自己的中衣衣角,捏着给她擦掉指关节破皮处的泥,轻轻在那上面吹了一口。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沈沉醉愣在原地,目光怔怔的看着陆小渔,以及他手里的那半截布料柔软的中衣,指尖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整个人一点都不敢动弹。 陆小渔目光专注眉头微皱,捧着沈沉醉的手仿佛在对待一件宝贝。 沈沉醉胸膛里的心跳的有些快,偏偏又不敢表现出来,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很多。直到陆小渔低头朝她手背指关节上吹了一口。 温热陌生的气息拂在破皮发疼的伤口上,激的沈沉醉心脏猛的一缩,头皮发麻,手腕下意识的从陆小渔的手里抽出来,耳根发热,眼睛紧张的左右乱看,不敢抬眸看他。 陆小渔疑惑的看向沈沉醉,不解的轻声问:“是不是我用的力气太大了?” 以前他小时候跌倒磕破皮,他爹都是这么给他吹的,陆小渔记得自己当时吹吹就不疼了。 沈沉醉心跳的有些快,手搁在腿上微微摇头,垂眸哑声说道:“不疼。” “你,衣服……”她眼神闪烁手指蜷缩,犹豫了一下,出声提醒陆小渔整理一下被他扯出来的中衣,她刚才都看见他中衣下面的肚兜了…… 似乎是青底银线勾边,上面绣的像是青竹。 陆小渔闻言疑惑的低头看,脸蛋瞬间爆红,伸手整理中衣盖住肚兜。一向大大咧咧的人难得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沈沉醉一眼,又立马移开视线。 他外面穿的是粗生麻制成的斩衰,要是用这料子擦在伤口上,皮都能给沈沉醉擦掉。陆小渔刚才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低头就把中衣扯出来了,俨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沈沉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陆小渔左右整理身上的衣服,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陆小渔脸上的热度未退,自我安慰着想,两个人都是自家人,看见了肚兜也没什么,毕竟以后住在一起,洗完衣服晾出来的时候,见着的次数肯定只多不少,没必要弄的太尴尬。 这么一想,他脸上的红晕慢慢退了下去。陆小渔眼睛转着,想找话题跟沈沉醉聊天,好把刚才那事翻过去。 “我爹死的那年,我刚考上秀才。”沈沉醉先开的口。她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低垂铺洒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说这话时的情绪。 陆小渔抬头看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就挪动身体跪在她身边安静的听。 “我想着,只要我考上秀才,再考中举人,出人头地后就能带着他去享福……可他没等我。” 沈沉醉语气平静,“我为我爹心甘情愿的守孝三年,这期间认真看书,备考今年的秋闱,结果现在……” 她微微挑起嘴角,嗤笑着反问,声音苦涩,“你说,我是不是个晦气的人?如果当时我爹不是怀了我,他跟我娘就会和离,他后来也不会投河自尽,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她抬眸看陆小渔,眼睛暗淡的像一滩死水,嘴角明明带笑,但却比哭还难看。 陆小渔没来由的心一揪,眼眶发热,直腰倾身一把抱住她的肩膀,“才不是!” “你才不是晦气的人。”陆小渔坚定的重复这句话,抱着沈沉醉的胳膊慢慢收紧,轻声说道:“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哪里能决定这些事。” 陆小渔很瘦,怀抱更不宽厚,但却很温暖,刚被抱住的时候沈沉醉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额头抵在他单薄的肩膀上,闭了闭干涩发干的眼睛。 沈沉醉心里一边谴责自己不该和陆小渔发生这么亲近的接触,如今两人是继兄继妹的关系,又是这个年龄,更该注意男女之防,可她又一边贪图陆小渔的怀抱,闻着他身上如雨后青竹般清淡舒心的味道,整颗心挣扎不已。 她想抬手抱陆小渔,揽住他那纤细的腰,用力把他带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借着他同情她的机会尽情的占陆小渔的便宜,毕竟一切都是他先主动的,她只是顺势而为而已。 陆小渔对人不设防,哪怕意识到不合适,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这简直是沈沉醉的大好机会,毕竟她对面前这人的确有肖想,至少春-梦是骗不了人的。 沈沉醉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手背上的伤口被绷裂,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微微清醒,抬头从温香软玉的怀里往后退出来。 他对她没心机,她不能这么欺负他。 “我没事了。”沈沉醉低头看了眼手背,血果然渗了出来。 陆小渔眼睛瞥见沈沉醉的耳朵似乎红了,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顿时想抬手抽自己。 他平日里都拿自己当个女人在集上盼头露面的做生意,总是忘了还有男女之别这条。 陆小渔手指不安的抠衣服,呐呐的说:“不管怎么样,日子总得要过下去的。”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瞥着沈沉醉的神色,继妹可千万别觉得他对她有企图,要不然这误会可就大了。 沈沉醉听到外面似乎有说话声,猜到张氏怕是快要回来了,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微微挪动,离陆小渔远了一些,点头“嗯”了一声。 陆小渔见她听进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动着灵动的大眼睛,搜肠刮肚的想话来安慰她,“科举不就三年一次吗,大不了咱们参加下次的,你才十六,哪怕守孝三年也才十九,想想有人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童生,你怕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直起腰伸长胳膊,抬手拍着沈沉醉的肩膀弯起眼睛,声音清脆,“万一到时候再考中了状元,哪怕你三十了,都能娶个十四五的小公子,还愁讨不着夫郎吗?你要是高兴,娶两个都行。” “……”沈沉醉表情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 她想说自己不喜欢比她小的,她就喜欢刚好比她大一个月了的,多半个月都不行,你就说可怎么办吧。 第10章 借据 张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陆小渔把手搭在沈沉醉的肩膀上,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但没多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好。 明天沈母下葬,张氏过来就是跟沈沉醉商量这事的。 沈母的坟安在沈父旁边,两人虽是妻夫,但死后并未同穴葬在一起。坟已经着人挖好,入葬时只需要埋土下棺就行。 成亲时未请的唢呐班子,现在却不得不请。 入葬那天,悲乐响起几人抬棺,由长女沈沉醉走在前面带路,继子陆小渔扶着续弦张氏的胳膊,一路送沈母离开。 沈家地头前面围着一圈站满了人,棺材入土后,由村里几个有力的女人负责埋棺。张氏红着眼眶看着被一捧捧泥土渐渐淹没的棺材,没忍住哭了出来。 “爹……”陆小渔担心的揽住张氏的肩膀。张氏泣不成声的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从始至终,沈沉醉都没落过泪,只是在众人离开后,自己在父母的坟前站了许久。 沈沉醉心里对沈母间接害死沈父的事情依旧没法彻底释怀,对于这个母亲她是带有怨的,同时心底还藏有那么一丝愧疚。 如果那天沈母去集市上拿猪肉的时候,她能不跟她置气,出声多劝上一两句,事情会不会变的不一样? 沈母如果不去集上也就不会救人,如果不救人也就不会死,那么她也不用再守孝三年耽误科举。 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她虽恨沈母,却从未想过她死,哪怕两个人这三年没能心平气和的说过几句话,可只要她在,沈沉醉就觉得自己在沈家村里勉勉强强还算有个家。 而现在…… 沈沉醉鼻翼煽动,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圆润的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用疼痛来压制心底翻涌的情绪。 天都快黑了,沈沉醉才回去,她走在路上,一抬头就看见前面靠在树干上的人影有些熟悉,像是陆小渔,脚下不由加快步子。 “你回来了。”陆小渔眼睛一亮,从树下朝她小跑过来。 沈沉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解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陆小渔眼神飘了一下,手指揪着衣带含糊不清的小声说道:“天都黑了你还没回来,我爹担心,让我出来看看。” 实际上张氏倒是真不怎么担心沈沉醉,他觉得这孩子内心坚强,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自己独处一会儿,再加上她一个女人在外头晚回来了,又能有什么可担心的,但张氏耐不住陆小渔站在门口总是伸头往外看。 陆小渔皱巴着脸哼哼唧唧的问张氏,“她会不会想不开啊?这太阳都下山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她是不是趁着没人躲起来哭呢?毕竟父母都没了。” 张氏目光狐疑的在陆小渔脸上转了一圈,陆小渔大大方方的让他看,没有半分心虚跟羞涩,反而有些疑惑不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爹,你看什么呢?” 看你对你继妹是不是生出不该有的情愫,毕竟两个人对感情都是躁动懵懂的年纪。 好在张氏了解陆小渔,见他的确没有别的想法才断定儿子是热心肠,见沈沉醉可怜心软而已。 没转悠一会儿,陆小渔又开始嘀嘀咕咕的说,“她怎么还不回来,天都黑了……” 张氏不胜其烦,干脆让他出来看看,毕竟沈沉醉在外头逗留的时间的确有些长了,可别真出了什么事。 陆小渔就等这句话呢,张氏话音未落他就一阵风似得跑了出来,来到地头远远看见沈沉醉的身影在那儿站着,这才松了一口气,没靠近,就在树下等她。 陆小渔目光在沈沉醉脸上看了一圈,见她情绪平静,才声音轻快的说道:“咱们回家吧。” 沈沉醉一怔,心窝像是被人用手指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只闷头“嗯”了一声。 看到陆小渔把人带回来,张氏也松了一口气。 丧事办完的第二天,邻居林婶就已经替他们把办事情借来的桌椅板凳送了回去,张氏看着屋里屋外都乱糟糟的,决定把家里收拾清洗一遍。 陆小渔在旁边打下手,沈沉醉原先是在屋里,听见动静后走出来,虽然没说什么话,却挽起袖子主动干活。 正在弯腰擦桌子的张氏笑了一下,他跟这个继女之间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但相处的还算和谐,沈沉醉看起来跟她娘的确不同,是个好孩子。 家里关于沈母的衣物已经随她的棺材一起全部下葬入土,张氏收拾屋子的时候,没能从空荡破旧的屋子里收拾出半分钱,反而找着三四张欠条借据。 都是左右邻里的,借的也不多,就十几二十个铜板,毕竟谁都不是富裕人家,没那么多闲钱借她。 张氏面露愁容,捏着手里的借据无奈的叹息一声。 情儿给的十几两银子已经全部花完,张氏想着沈母生前死要面子的性子,还咬牙自己多出了一部分钱给她请了个吹打班子,让她走的体面热闹一点,不至于清冷下葬被人看了笑话,所以现在家里头几乎没什么余钱。 他本来就没指望沈母身上能有存钱,只是没想到她还背有外债,但好在不多,日子过的紧巴一点还是能还上的。 其实张氏手里头是存了点银子的,可那是给陆小渔准备的嫁妆钱,说什么都不能动。 张氏拿着借据从屋里出来,喊来沈沉醉跟陆小渔,把借据跟家里仅剩的几十枚铜板掏出来一同摆在桌面上。 沈家的财政一般都是沈母握着,沈沉醉自三年前便不从她这里拿钱,自然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如何。 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沈母嘴里能掏出剩银子才怪。沈家租出去的地,每季五两的租银她都能花的一个铜板不剩,从来没想过存点钱应急,连这次续弦再娶都是现借的银子。 沈沉醉右边眉毛不可抑制的跳了一下,心里隐隐不安。那天两人在院子里关于陆小渔的事争吵过后,沈母就再也没跟她提过借钱的事,但她有种感觉,这钱沈母怕是已经借过了。 那……借据呢? 第11章 动手打人 陆小渔疑惑的看了眼张氏,伸手把桌面上的欠条借据拿起来。他念过的书不多,但常见的这些字还是认识的。 “那,我多编一些竹篮去卖吧。”陆小渔数清欠了多少铜钱后,抬头看着两人说。沈母已经死了,再在沈沉醉面前嘀咕埋怨她娘也没用,还不如想想怎么还债比较实际。 张氏心底无奈的瞥了陆小渔一眼,既欣慰又担心。因为亲娘没的早,陆小渔性子养的像半个女人,遇到事情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担当。 沈沉醉一怔,脸因羞臊的隐隐发热。 “没事,我来想办法。”沈沉醉伸手从陆小渔手里抽出借据,垂眸说道:“这个家本来就不能给你们什么,现在更不可能让你们来还债。”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坚持。 陆小渔一瞪眼,刚想说什么就被张氏伸手按住胳膊打断了。 张氏冲他微微摇头,等沈沉醉回屋后,才轻声跟陆小渔说:“她是女人,是要面子的,爹知道你是担心她还要读书没地方赚钱,可在这个家里,她该学会担当跟责任,你懂吗?” 这些东西是书院里面不会教,但她又必须要学的。 陆小渔抿紧嘴唇,往沈沉醉紧闭的门上看了一眼,才垂下眼睑轻轻点头。 沈沉醉心底最担心的不是这几张借据,而是沈母跟老沈家签的那张。 张氏这些日子操持丧事打扫屋子,实在有些累着了,精神不济,多数时候都是躺在屋里休息。 沈沉醉趁着这个空隙,又把沈母能放借据的地方重新搜查了一遍,但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天张氏清扫屋子,把家中里里外外都仔细的打扫过,唯独除了她那间屋子。她屋里放着沈父的遗物跟众多书籍,张氏就没进去。 沈沉醉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幽深的目光定在沈父的那本书上。这书是那天沈母从院子里捡起来给她撂桌子上的,沈沉醉瞥了一眼,没碰过。 看着那本书,沈沉醉的心莫名提了起来,呼吸下意识的放缓。 这本书页微皱有些年份的书,根本夹不住东西,沈沉醉几乎刚把书拿在手里,就有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是张借据。 沈沉醉弯腰捡起,等看清上面写的内容后,下颚紧绷咬紧牙齿,手指用力,看着借据的眼睛差点喷出火来,恨不得把这张按了两个人手印的纸跟已经下葬的沈母一同烧了。 如果说沈沉醉心底先前对沈母还存留那么一点愧疚,那现在,只剩下满腔的火气了。 沈沉醉拿着借据坐在床边,手搭在膝盖上,腰背弓起,头因为无力而微微垂下,被碎发遮住的眉头紧皱。 这事铁定瞒不住,但要她怎么去跟张氏和陆小渔说? 沈沉醉本来以为自己先发现借据还能再想想办法,谁知道天不遂人愿,外面讨债的债主来了。 听到有人推门的时候,正在院子里编竹篮的陆小渔抬头声音清脆的问了声,“谁啊?” 没人回他,但是推门的力气更大了,木头做的门被推的咣当响。 陆小渔疑惑的站起来去开门,手里还拿着根细竹条,不高兴的嘟囔道:“别推了!门都要被你推坏了。” 门栓刚拿掉,门口那人就用力的推了一把门,门板差点撞在陆小渔的脸上。 陆小渔没好气的拔高声音问,“你是谁?” “沈林。” 沈林进门后看到陆小渔,淫-秽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往他身上放肆的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直勾勾的盯着他纤细的腰,视线时而往腰腹以下的部位瞥,舌头舔了下厚嘴唇,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笑,“你就是陆小渔吧?” 陆小渔看着长相油腻的沈林,本能的觉得恶心,被她看过后有种被沟里的肥-癞-蛤-蟆用舌头在身上舔了一遍,浑身不舒服。 他警惕的握紧手里的竹条,反问道:“你找陆小渔干什么?” “干他了啊。”沈林自以为幽默的开了句黄腔,见陆小渔沉着脸,这才扫兴的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刚回家我娘就拉着我说给我找个了暖床的,恨不得把你夸到天上去,我怕长的太丑污了眼,这才亲自来看看。” 她舌头舔了下泛黄的牙,挑眉耷眼往陆小渔腰腹下看,“你长的……嗯,只能说还行吧,就腰看着挺细的,不知道跪着自己动的时候有没有劲。” 陆小渔气的咬牙,抬起手里的竹条就要抽沈林,冷声道:“滚!谁是给你暖床的,你找错人了。” 沈林抬手一把握住竹条,陆小渔用力挣了两下没挣脱,索性松手把竹条整根甩给她,反应极快的转身拿起门后的顶门棍,语气恶狠狠的说,“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他这个小身板,沈林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她嗤笑,“怎么,性子够辣啊,你信不信我今天当场奸-了你?” 说着她就动手去抢陆小渔手里的木棍,陆小渔扭头朝屋里大声叫,“爹!” 正闭着小眯一会儿的张氏听到声音慌忙从床上坐起来,因为起的太急,头一阵发晕眼前黑了一下,他不敢耽误,皱眉闭眼勉强撑着床板坐起来,边趿拉着鞋边朝外面问,“怎么了?” 以前哪怕再有人垂涎他们父子俩,也没有敢这么上门硬来的,所以张氏打死都不敢相信有人要在他家院子里对陆小渔动手。 比张氏更快的是沈沉醉,她听到动静把借据往床上一扔就跑了出来,正好看见沈林一手抓住陆小渔的手腕一手抓住他手里的木棍,把陆小渔用力的往怀里拉,伸嘴要亲他嘴的场面。 陆小渔咬牙吃力的仰着脖子往后挣,力气还挺大,他眼睛一动,松开手里的木棍,抬手朝着沈林近在咫尺的脸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打的沈林一怔,眼里的火气蹭的一下烧上来,她咬牙啐骂了婊-子骚-货,抬手就要抓陆小渔的头发。 沈沉醉正好出来,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陆小渔的手腕把他从沈林面前拉走,往身后一扯用身体护住,抬腿朝沈林的肚子就是一脚,把她踹坐在地上。 陆小渔手指抓着沈沉醉腰侧的衣服,余惊未定,打人的那只手,掌心隐隐发麻发热,整个人都贴在沈沉醉背上,就差抱住她了。 沈沉醉背后一僵,腰板挺的更直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沈林没能反应过来。 她眼里冒火整张脸都气的发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在乎身上的泥土,抬起拳头对准沈沉醉就要打她。 陆小渔心一揪,从屋里出来的张氏更是吓的尖叫一声。 沈沉醉反手把身后的陆小渔往旁边一推,不退反进的先抬手给了沈林侧脸一拳,随后反应极快的用掌心按住沈林挥过来的拳头,咬牙厉声问她,“你敢!” 这场拼搏,打眼一看就觉得吃亏的肯定是斯斯文文的沈沉醉,毕竟从小到大没见她跟谁动过手。而沈林呢,街头厮混的赖子,家里又是养猪的,长着一身横肉,有的就是力气。 可事实上,却是沈沉醉压着沈林。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沈林却明白。 同为读书人,沈沉醉是秀才!而她连个童生都不是。 沈林双目赤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梗着头问:“我他娘的什么不敢!” 沈沉醉按住沈林发力的拳头,屈膝抬脚朝她肚子又是一踹,两人距离顿时分开,眼见着沈林要扑过来,沈沉醉提高音量冷声问道:“我乃廪生秀才,你敢打我?” 秀才虽然不如举人,没有朝廷功名,但在这个连秀才都没几个的小县城,廪生秀才在衙门里几乎享受着举人的地位跟待遇。 沈沉醉犯罪,送到衙门里县令不仅不能对她用刑,甚至比起跪在地上的人,她说不定还能坐在板凳上。 秀才犯错,只能找来她的夫子动手处罚。但老师打学生,尤其是沈沉醉这样的廪生,比起衙役打犯人,那就是胡撸胡撸头的事儿。 沈沉醉家里的动静左邻右舍都听见了,没下地外出的邻居赶紧出来拉架。林婶力气最大,一把架住想要不管不顾弄死沈沉醉的沈林,不给她动手打人的力气,问道:“这干嘛呢,怎么好好的打起来?” “你松开!”沈林挣扎,奈何她青年人单薄的力气哪里能跟一个常年干重活的劳动力比,林婶架着她就跟老鹰擒着鸡崽一样,任你扑通乱动,我就随意地摁着。 更气的是林婶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看着沈林挨了巴掌拳头的脸,抽了一口气,心疼的说:“我不能松开,万一你再挨打怎么办?” “……”沈林红着眼睛瞪她,气的差点喷火。 她要是敢松手,挨打的肯定是沈沉醉! 陆小渔小跑过去抱住沈沉醉的胳膊,低头去看她的手,见她指关节只是发红,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身侧长身玉立的女人,微微抿了下唇,心里麻了一下。刚才沈沉醉一把将他扯在身后护住的时候,他心跳的特别快。 看不出来啊,他这儒雅斯文的继妹动手打人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第12章 不给人就还钱 老沈跟沈林说完事后,一转脸人就不见了,顿时猜到她怕是来了沈沉醉家。 老沈心底怕闹出什么事,也怕沈林没有顾及的乱来到时候不好看,就赶紧跑过来看看,谁知道看到的却是沈林被林婶架住的场面。 “你这是干什么?”老沈一个箭步上前拨开林婶,把女儿拉到面前,心疼唏嘘的看着她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颊,扭头斥问林婶,“她还是孩子,就是哪里做的不对,你个当婶子的人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这可就冤枉人了。 沈林烦躁的抬起胳膊挥开老沈的手,喷火的眼睛看向沈沉醉,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她打的。” “沉醉?”老沈诧异了一瞬,随后长脸板着目光严厉的看向沈沉醉,“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怎么动手打人,你就是这么念的圣贤书吗?一言不合就动手,哪个夫子教的?” 陆小渔指着沈林,出声说道:“她先调戏的我,沈沉醉是为了护着我才动的粗。” 沈林目光阴沉的扫了陆小渔一眼,扭头问老沈,“你不是说这贱_人已经卖给咱们家了吗?怎么我连摸都摸不得,这算哪门子的卖?” 一直站在旁边的张氏对陆小渔的事情最为敏感,立马出声反驳,“什么卖给你们家了?你可别空口无凭夺人名誉!” “怎么没卖了!”老沈从怀里掏出一式两份的借据单子,提着怼到张氏眼前,抬起下巴说道:“看见没,这是沈母亲自摁的手指头印,这可做不了假。” “沈母从我这儿借走二十两银子娶你,并且承诺你们成亲后就把陆小渔嫁给我家沈林,如果不是沈母死了,陆小渔现在都该准备准备进我家门了。” 老沈目光在张氏父子以及沈沉醉的脸上看了一圈,“怎么着,沈母刚死你们就想反悔了?信不信我去衙门告你们!” 张氏识字不多,一旁的林婶就把借据上的字挨个读出来,每多听见一个字,张氏就多感觉到一分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看着老沈母子恶霸的嘴脸,张氏觉得胸口气血翻滚,恨不得去把已经入土的沈母挖出来,撬开棺材盖狠狠地鞭抽一顿! 老沈看着张氏摇摇欲坠的身体以及苍白无血的脸色,势在必得的嘿笑了一声,说道:“你们想反悔不让儿子嫁过来也行,那咱们就还钱,按着市面上驴打滚的利息来还,你们没钱我也不急,拖的越久我越高兴。” 林婶听不下去了,冷着脸说道:“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老沈你做事别太绝,沈母才刚走没多久,你就这么欺负沉醉这一家老小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有借有还母借子偿,既然他不愿意拿儿子来抵债,那就只能还钱,”老沈这幅嘴脸跟女儿沈林一模一样,果真是有什么样的父母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我是个养猪的,念的书虽然没有沉醉多,但这个理我还是懂的。” 张氏顺着老沈的矛头转向沈沉醉,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喘息着颤声问,“这事是真的吗?你娘真的拿我儿子去抵债了吗?” 张氏看沈沉醉沉默了,眼睛睁大,情绪立马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这事你也是知情的?!” 如果没有发现借据,沈沉醉还能否认说自己不知道,可现在借据就在她床上搁着呢,根本没办法狡辩。 陆小渔愣怔的站着,手指僵硬的松开沈沉醉的衣服,往后退了几步,有些陌生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觉得心像是被人抡起石锤措不及防的捶了一下,闷疼到久久缓不过来。 “好啊……好啊!”张氏苦笑出声。 枉他这些日子一心为沈家操劳,原来人家母子背地里早就把他儿子给卖了! 他真是瞎了这双眼,当初看中了沈母跟了她! 他一直说要给儿子找个继母父子俩好能有个倚靠,现在却因为他找的这个继母,而将儿子一把推进火坑里。 张氏抬手攥着胸口的衣襟,觉得喉头一阵腥甜,竟毫无征兆的弯腰吐了一大口血! “爹!”陆小渔瞳孔放大,怔了一下,慌忙跑过去一把扶住张氏的胳膊,目光无措慌乱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声音哽咽带着哭腔,“你怎么了?” 沈沉醉也是一惊,刚想靠近就被张氏仇怨的眼睛瞪的站在原地。 这口血吐出来后,张氏觉得双腿阵阵发虚,整个人倚靠在陆小渔身上才勉强站住脚,但精神却清醒了许多。 他冷静的开口,“人是不可能给你们,但钱我们会还的,借多少还多少,如果你们不依,那可以去见官。” 张氏握住陆小渔扶着他的那只手,手指收紧,声音平静眼神发狠,“在我们还钱的这个期间里,你们要是再像今天似得靠近我儿子,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杀了你们。” 从一个柔弱的男子嘴里听到这句话,老沈本该嗤笑出声,但看着张氏幽深乌黑的眼睛,她后背莫名觉得发凉。 他一个鳏夫可以不管不顾,老沈拖家带口的却不行。 老沈心里发怵嘴上却不认输,梗着脖子瞪眼问,“你要是一辈子还不出来,我难道要跟你们比命长,等你们一辈子?” 沈林年轻气盛,最听不得威胁,根本不拿张氏的话当回事,她指着张氏,“你有本事弄死我啊?我还怕你不成!” 沈沉醉冷眼扫向沈林,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的咯吱响。 林婶怕再打起来,就出来做个老好人说了句公平话,“那就定个还钱的期限,如果还出来那就扯平,还不出来再另说。” 最后因为老沈不肯退让,还钱日子定在了年前。如果还不上来,张氏再不愿意交出陆小渔,那就按驴打滚的利息来算。 老沈扯着不甘心的沈林离开。沈林走之前回头看了沈沉醉一眼,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到陆小渔身上,挑衅的意味十足。 沈沉醉心底一沉,目光幽深的看着老沈母子俩离开的背影。 “爹!”陆小渔慌乱的声音把沈沉醉拉回来,她转身就看见张氏晕倒在陆小渔怀里,被他吃力的撑拽着才没掉在地上。 沈沉醉刚想上前去扶张氏,就听陆小渔头都没抬的冲她说:“不用你扶!”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早已模糊了视线,陆小渔睁大眼睛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轻轻吸了下鼻子,咬牙弯腰用劲把张氏给抱了起来,吃力的往屋里走。 沈沉醉看着陆小渔瘦弱却又倔强的背影,眼神竟有些涣散失焦,双脚像是被人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胸口之前悬着的那块大石头,就在陆小渔朝她吼的那一刻掉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砸在她心上,震的耳朵一阵嗡鸣,整个人仿佛脚已经离开地面,不知道身在何处。 “还不去请大夫?”林婶拉了沈沉醉一把,皱眉说道:“你娘这事做的混账,但林婶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回头好好跟这父子俩解释一下,别刚成为一家人转头就结了仇。” 沈沉醉愣怔的回神,眼睛看着林婶模糊不清的脸缓了一会儿视线才聚焦,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 一切错都错在沈母,沈沉醉从始至终就没做错过什么,如果非要说她错了,那就是错在投在了沈母家里。 林婶心疼沈沉醉,见她转身去请大夫,像是想起什么,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她,手往怀里摸索,“身上有钱吗?婶这儿还有点……” 她话没说完沈沉醉就摇头了,“还剩点。” 那天张氏把家里为数不多的铜板分了她十几枚,留她买纸张,说哪怕再穷,她这学业也不能耽误了。 林婶人好,但家里还有两个年纪不大正该念书的女儿,负担大日子过的也不宽敞。 沈沉醉走在路上精神有些恍惚,眼前不断浮现张氏怨恨的眼神,以及陆小渔瘦弱的背影,最后是沈林势在必得的目光。 沈沉醉心里一揪猛的停住,眼神陡然幽深起来。 沈林是什么德行她太清楚了,如果不好好收拾她一顿,陆小渔以后怕是别指望有清闲安心的日子,走在路上都要时时往身后看才行。 她的确不喜欢有个后爹,可扪心自问,张氏的确是个好继父,是她娘对不起他,更何况她心里头对陆小渔还有那么点见不得人的情愫。所以这事,她作为一个女人必须要解决掉,说什么都不能让张氏父子整日提心吊胆的活着。 沈沉醉心里做出决定后,整个人振奋了许多,目光坚定脚下如风,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再说陆小渔,把张氏轻柔的放在床上后,两条胳膊都有些发软虚脱。看着脸色惨白的张氏,心底又慌又怕。 嘴上说着不要沈沉醉帮忙不用她管,但含泪的眼睛却没忍住偷偷往外瞥了一眼。 等没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人后,泪珠子一下子落了下来,委屈生气的不行。 陆小渔边扯袖子抹眼泪准备出门去请大夫,边瓮声瓮气的骂沈沉醉,“这个坏人!” 哪怕心里再气,他嘴里翻来覆去骂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再难听的话只要挂着沈沉醉他就说不出口。 沈沉醉领着大夫刚迈进院子的门,就迎上满脸泪痕眼睛通红的陆小渔。 陆小渔楞楞的看着去而复返的沈沉醉,气的咬牙抬手握拳捶了几下她肩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带着哭腔说:“你走了就别回来啊。” 刚才一吃力都能抱起张氏的人,现在拳头捶在沈沉醉身上却跟撒娇似得,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沈沉醉整颗心酥麻瘫软,下意识的抬手把他那秀拳握进手里用掌心包住,低头解释,“我没走,去请大夫了。” 被请来的大夫神色一言难尽的看了两人一眼,心想那还站着干什么,进去啊,我病人还等着呢。 第13章 把他摘出去 陆小渔一挣扎,沈沉醉也就放手了,低头请身旁的大夫进屋,抓过陆小渔的那只手虚攥成拳背在身后,掌心里那股不同于女人手的柔软触感仿佛还在。 陆小渔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没什么气势的瞪了沈沉醉一眼,跟在她后面往屋里走。 大夫来到床边,把挂在肩膀上的药箱取下来,挽起袖子先翻开了一下张氏的眼皮,才捏住他的手腕把脉,眉头深深皱起。 沈沉醉心里咯噔一跳,不动声色的往陆小渔身边走了两步,以防万一。 “怎么样?”陆小渔站在旁边心急的问,“我爹没事吧?” 大夫眉心紧皱,抬头看了陆小渔一眼,斟酌着用词说道:“你爹这么些年身体虚空的厉害,再加上忧虑过深,情况……怕是不太好啊。” 陆小渔瞳孔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等缓过神后,低头看向大夫,嘴唇蠕动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打着颤,小心翼翼的问,“那以后……慢慢补回来行不行?” 大夫一抬头对上这双满是哀求的眼睛,“不行”二字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只能别开视线低头看着张氏,叹息着说道:“这跟灯油是一个道理……” 耗尽了,灯也就灭了。 陆小渔眼睛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沈沉醉眼尖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 陆小渔手指攥紧沈沉醉衣袖,眼睛看着床上的张氏,张着嘴眼泪无声滑落。 送走大夫后,陆小渔坐在堂屋门槛上,眼睛木讷的看着沈沉醉从外面走来,整个人没有任何反应,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明亮眸子,被蒙上一层灰色的阴霾,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沈沉醉心揪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撩起衣摆,安静的挨着他坐在他身侧。 “其实,我早就知道爹爹身体不太好。”陆小渔咬唇轻喃出声,像是跟沈沉醉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他才想着给我找个家,这样哪怕出了万一,我将来就算嫁出去了也能有个倚靠,而不是孤独一人被婆家看轻欺负。” 陆小渔声音慢慢哽咽,渐渐泣不成声,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脸埋在手臂里,“但我以为,爹爹还能再陪我几年,甚至十几年……” 身体亏空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陆小渔总能发现心底生疑。但张氏没提,他就没敢问。 沈沉醉侧身看着肩膀抖动哭的无声的陆小渔,心都拧在了一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揽进怀里。 她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刚才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现在两扇木门敞开,视野正对着两人,如果她抱了陆小渔被旁人看见,怕是会让人说三道四。 说她跟她的继兄之间不清不楚的,说不定存在什么肮脏的关系。 沈沉醉眉心拧着,心道去他的兄妹伦理,爱谁说谁说去! 她手横过陆小渔的后背搭在他另一边的肩膀上,试探性的往怀里搂,低声说:“没事,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出声吧,但待会儿张叔醒了可就不能再掉眼泪了。” 陆小渔没抗拒沈沉醉的怀抱,抬手攥住她腰侧的衣服,扭身把脸埋她怀里,无助绝望的问她,“我要怎么办爹爹才能好起来……” 这个问题沈沉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向没几个朋友,跟男子接触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根本不会安慰人。 面对痛哭的陆小渔,沈沉醉只能无措的抬手,动作僵硬的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示意不管如何,至少她还在呢。 张氏都到半夜才悠悠转醒,陆小渔趴在他的床沿边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盖着一件长衫,借着昏黄微弱的油灯光亮,可以看到他肿成核桃的双眼。 张氏心疼的紧,知道自己突然昏过去儿子怕是担心坏了。他缓慢的坐起身,动作幅度很小,就怕惊醒陆小渔。 自己身体如何,张氏心底最是清楚,只是苦于不知道怎么跟儿子开口,他一直最怕的就是出现今天这样他晕过去,陆小渔六神无主孤独无助应对的场景。 张氏刚坐起来,抬手轻轻拉了一下陆小渔身上快要滑落的长衫,抬头就看见沈沉醉进来了。 张氏脸顿时沉了下来,刚才眼底的温柔心疼全都一扫而空。 “出去。”张氏用冷漠憎恨的眼神示意沈沉醉,不想出声惊醒陆小渔。 一看见沈沉醉的脸,张氏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沈母,紧接着眼前出现的就是那张借据。 二十两银子啊!要了他的命也凑不齐。 沈沉醉脚步一顿,转身出了屋子。 看见沈沉醉二话没说干脆利落的离开,张氏心里突生一股烦躁之意,好像沈沉醉出不出去,他心里头都不太满意。 莫说沈沉醉这个活人了,就是沈母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他心里头都不舒坦。 沈沉醉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只是手上比刚才多了一个冒着热气散发着苦味的碗。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把药递到张氏面前。 虽说张氏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补不回来,但该喝的药还是要喝,就这么几副药花了一两银子呢。 沈沉醉自然掏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只能先赊欠着。 张氏仿佛看不见床边端着药的沈沉醉似得,只是垂眸看着陆小渔熟睡的侧脸,偶尔伸手把他脸上落下来的碎发轻轻挽到耳朵后面。 沈沉醉端着碗沿的手指收紧,目光看了下睡着的陆小渔,话却是对张氏说的,“借据的事情,我不比你们先知道多久。” 张氏不满的皱起眉头,赶紧看了陆小渔一眼,见他没被吵醒这才抬头看向沈沉醉,虚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冷漠疏离,跟前几天的语气完全不同,“你娘死了,这话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也是,我们孤儿寡父的,再加上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撑多久,可不得任人欺负。” “我就算了,死就死了,只是可怜我家小渔……”张氏眼角濡湿,声音哽咽,“是他爹害了他。” “不会有人欺负他。”沈沉醉眼神坚定。 对于她的保证,张氏是半个字都不信,如果不是沈母巧舌如簧,他也不会被攻下心房,竟还想过要真心待她! 如今看来,自己就是个笑话。 女人的话,半分都信不得,不管年龄大小,反正都一个样。 见张氏不愿意跟自己多说话,沈沉醉就把药碗放在床边,“这是小渔亲自熬的,您趁热喝。” 张氏抬头看了一眼陆小渔,没说话。但等第二天沈沉醉过来收碗的时候,里面的药已经没了。 陆小渔已经醒了,正窝在张氏床边,装作不知情的在逗他笑,如果不是他两只眼睛红肿的太厉害,张氏的笑里可能会少很多心疼。 屋里父子俩气氛正好,可沈沉醉一来,立马安静了。 陆小渔兔子似得眼睛在沈沉醉跟父亲身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小手偷偷拉了拉张氏的袖子,却被他一把摁住。 沈沉醉沉默的收拾完药碗也就出去了,等她离开,张氏才握住陆小渔的手,看着他说道:“你忘了借据的事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抬手轻轻在陆小渔额头上戳了一下,语气无奈,“你怎么光记吃不记打呢。” 陆小渔揉着额头小声辩解,“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后跟她还是不要那么亲近的好,免得被卖了还不知情。”张氏脸色难得严肃。 这母子俩,哄男人真是一哄一个准,毕竟这才刚认识多久,沈沉醉就能哄的小渔跟她关系这么好了,万一时间再长点,指不定怎么样呢。 陆小渔看着张氏,呐呐问,“她是我继妹……”不跟她亲近,以后还能跟谁亲近。 看着张氏抿紧的唇,下半句话陆小渔没敢说出来。 张氏拉着陆小渔的手目露愧疚,“是爹对不起你,瞎了眼挑了个火坑。这坑既然跳了那爹只能认了,但你不行,说什么你都不能嫁给那个沈林,她们娘俩的那副嘴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德行。” “这二十两银子是沈母欠下来的,由爹跟沈沉醉慢慢还,”张氏昨天晚上对着药碗坐了一夜,心里有个主意,“那个沈林怕是不会对你善罢甘休,所以爹想在年前给你说户好人家嫁出去,远一点也没事,这样家里头的债就跟你无关了。” 以前也不是没人给陆小渔说亲,只是张氏就这一个儿子,不想他嫁的太远,所以总是含糊其辞的没给过准信。 现在不比以前,陆小渔越快嫁出去越好,毕竟比起那二十两银子,沈林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那把刀。 陆小渔惊的睁大眼睛,他爹这是想把他摘出去,把债务全压在沈沉醉头上。 毕竟以张氏目前这幅身体,根本不可能做工赚钱,而沈沉醉不仅要还债,还得伺候张氏这个继父,否则会被别人把脊梁骨给她戳断,说她不孝。 跟混账不负责任的沈母不同,张氏这个继父出嫁当天没反悔离开,留在沈家忙里忙外替沈母操持丧事的好名声,大家可都亲眼看着呢。 陆小渔心慢慢收紧,垂下眼睑看着盖在张氏腿上的被子,想起那个跪在沈母棺材前用力捶地的沈沉醉,胸口闷的发疼。 母债女偿,毕竟沈母不仁在先,张氏这么做完全说的过去。 可是…… 沈沉醉怎么办? 他嫁人走了,他爹再没了,到时候沈沉醉孤独一人背着一身的债,她又该怎么办? 第14章 陆小渔送荷包 “沈沉醉怎么样跟你没有关系,”张氏一眼就看出陆小渔想的什么,他看着儿子,眼里满满的担忧跟不放心,柔声说道:“爹能顾及到的,只有你了。” 陆小渔眼睛睁着,泪水无声的从眼眶里滑落,掉在衣襟上,想着张氏的身体情况,嗓子像是被人用手掐着,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从张氏屋里出来,陆小渔看见沈沉醉动作笨拙的坐在堂屋门口择菜,眉头微皱神色认真,一片一片的揪掉菜叶,看着有些滑稽。 陆小渔抬手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瓮声瓮气的说:“你这样择要择到什么时候。”他蹲下来把菜筐拉到自己脚边,“我来吧。” 沈沉醉哪里做过饭,就连昨天煎药都是现学的。 她看着陆小渔垂下的脑袋,以及手上麻利的择菜动作,眼里浮现暖意,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丝毫不觉得无趣,好像陆小渔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吸引住她。 “你什么时候回书院啊?”陆小渔闷声问了一句,眼睛始终不敢看沈沉醉的脸,“我那天看你收拾书了。” 那天沈沉醉收拾东西其实是想找借据,但她最近的确打算回去一趟。 “应该是这两天吧。”沈沉醉不好确定具体的日子,“告假许久,总要回去跟夫子说一声,随后再办点事情。” 陆小渔没抬头,自然看不到沈沉醉说最后一句话时眼底的幽深,他心里头有事,也就没多问沈沉醉回去办什么事。 就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她一个读书人,办的事情说给他听他也不一定能明白。 自己是个男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他只要老老实实听爹爹的话嫁人不就行了么,省的爹爹一直记挂在心底凭增忧虑。 陆小渔择菜的动作停下来,心底堵的慌,憋的胸口发疼,眼泪不争气的在眼底打转。 他凭什么不是女人! “我择吧。”沈沉醉见陆小渔停下来,主动伸手去拿菜篮,“我学会了。” “你学这个做什么,”陆小渔端着菜篮躲开她的手,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要好好念书才行。” 沈沉醉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睛探究的看着陆小渔的头顶,耳边莫名响起父亲当年的话。 他说,“好孩子,这些活爹爹来干,你好好念书就行,将来考中了状元,爹爹好能跟你一起去享福,当个闲散享受的老爷。” 沈沉醉喉咙发紧,攥着手指收回胳膊,低声问陆小渔,“我将来要是考中了呢?”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去享福,做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亦或是……官夫郎? 陆小渔胸口闷疼,心道你考中了就不怕债务缠身,就能娶个漂亮的小公子了,就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 你连菜都不会择,自己可怎么过。 “你要是考中了……”陆小渔眨巴掉眼泪,抬头冲沈沉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你要是考中了我就有个当官的继妹了。” 听到这个回答沈沉醉心里略微有些失落,却没表现出来。 沈沉醉回书院那天,陆小渔追到门外轻声喊住她,跨出门槛不动声色的随手把门关上,像是怕被谁听见两人说话一样。 对于他这个举动,沈沉醉看了好几眼。 陆小渔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青底银线勾边绣着一朵粉色荷花的荷包,塞到沈沉醉手里,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她说道:“出门在外没钱不行,这些你拿着吧。” 一般陆小渔赚了钱就会交给张氏保管,但他多多少少是个男子,张氏总会给他留些买脂粉蜜饯的零用钱,这袋子里的一两银子,就是这几年他一点点省下来的。 本来说存够了给自己买个镯子的,现在全都掏出来给沈沉醉了。 荷包上还带着陆小渔身上的温度,烫的沈沉醉心里一颤,她摇头说:“我明天就回来,花不着什么钱。” 像村里人进城多数时候都会在村口坐驴车,沈沉醉为了省钱,向来是用脚走的。 而且张氏身体不好,她不可能只留陆小渔一个人在家,她也不放心。 刚才走之前,沈沉醉还特意跟隔壁邻居林婶打过招呼,让她叫林叔没事就去她家里看看,防着沈林回来。 沈沉醉之所以急着非得这两天回去,主要原因就是沈林最近不在村里。 陆小渔执拗的很,咬唇把荷包塞在沈沉醉手里,如果不是顾及着她是女人,陆小渔都能直接拉开她的衣襟,把荷包塞她怀里! “拿着,就当你哥给你的压岁钱!”陆小渔力气比不过沈沉醉,立马抬头瞪眼,把年龄搬了出来。 “……”这才七月份,压个哪门子的岁。 沈沉醉抬眸看陆小渔,握着手里的荷包,骨头被他这毫无气势的一眼瞪的微痒,有句话不说心底就燥热的难受,“哥?” 她起了坏心思,故意低头轻笑,复又抬眸看着陆小渔,轻声唤,“哥哥?” 好好的一个字,怎么从沈沉醉嘴里叫出来,陆小渔就觉得尾巴骨处像是窜出一股酥意顺着脊椎直蹿头顶,激的头发阵阵发麻,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他推了沈沉醉一把,嘟囔着掩饰自己的异样,“别跟我闹。” 沈沉醉笑着没说话,却把荷包收下了。 这个绣工一般针脚粗糙的荷包,一看就是出自陆小渔之手,只是这布料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沈沉醉捏着荷包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陆小渔身上那件同等颜色跟布料的肚兜。 这荷包,怕是用肚兜剩下的布料做的…… 这么一想,沈沉醉身体一阵燥热,呼吸都乱了。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拇指犹豫了一会儿,指腹才轻轻落下,在那朵荷花上面摩挲了几下,鼻子一阵发热。 沈沉醉抬手用食指关节抵住鼻子,眼神发虚,不敢再想,就怕自己流鼻血。 年轻人火气旺,就是流鼻血也是正常反应,但是对着荷包流鼻血那就太没出息了,要是真摸着肚兜,真摸着肚兜下的那片细滑……她岂不是要晕过去? 张氏昏迷之前,他跟陆小渔的衣物都是和沈沉醉分开晾晒的,可能是怕两个同龄的人彼此尴尬。 像沈沉醉的衣服,多数都是自己洗,而不是把外衣中衣全交给这个继父,也是怕尴尬。 沈沉醉把荷包贴着里衣揣在胸口,整颗心都被填的满满当当的。 回到书院后,沈沉醉先是去跟夫子销了假,又跟她解释了一下家里的变故。 夫子惊讶不已,表情惋惜嘴里唏嘘,看起来比沈沉醉这个守孝三年不能科举的人还要难受跟不甘。 反倒是沈沉醉看的挺开,还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在文章上还太过浮躁见解不够深刻没有深意,经此变故沉淀三年,对她来说也许不见得是坏事。 对于沈沉醉的这种说法,夫子低头叹息一声,沈沉醉的文章,在书院中莫说一般秀才里,就是廪生中,她敢排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每次考试结束后,作为第一的沈沉醉,文章总是贴在墙上的正中间供人参考欣赏。若是哪一次她缺考换了个人,大家都会不习惯呢。 夫子看沈沉醉已经找到自我安慰的借口,只能抬手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你能看得开就行,你的能力不是问题,怕的就是你心态会有变化。既然你自己能想开,我也就放心了。” “这三年沉淀下来,经过生活磋磨,你笔下的文章的确会比现在更为精细有深意。” 书院里多的都是只知道念书的书呆子,没有任何讨生活的经历,包括沈沉醉。说句老实话,除了父亲去世对她打击过大外,生活还真没对她下过手。 她在书院里每年朝廷有银子米面补贴,沈母虽然混账,但好歹赚的钱能裹住自己的花销,没多开口问女儿要钱,所以沈沉醉至今还没能真正体验到什么才是世间炎凉感情淡漠生活艰辛。 正因家里出个念书人不容易,更何况还考中了秀才,多数家庭都是把孩子供起来养,家里一切开销先紧着她来。 被这种父母养出来的孩子,做的文章大多泛泛而谈华而无实,文章美是美,但美的没有内涵,仿佛一个脂粉美人,最多瞥上一眼,多看上一会儿就会看到他脸上,浓厚脂粉堆积出的美貌皮囊下,掩盖着的灵魂,是多么的浅薄无知。 夫子说完这些,还是没忍住捶手顿足,“只是明年这机会,你又没了。” 世事无常,谁能保证一考既中呢?年轻人的机会,堪比美玉,贵的无价,自然是浪费一次少一次。 可朝廷礼制孝道规定在此,上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叹息埋怨完了,还是得乖乖遵守。 沈沉醉从夫子那里出来后,找到跟自己平日里关系不错的田越,跟她打听一个人。 赵武秦。 书院里最大的混混,家里是开赌坊的,同时也是一个“老”童生了。 对付沈林,沈沉醉有的是办法,要是狠一点,她都能不动声色的弄死她。 第15章 做个交易 赵武秦还未过而立之年,为什么说她是个“老”童生了,主要是她考中童生的时候才十二岁。 那时候赵母高兴坏了,觉得女儿是个天赋异禀的神童,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将来岂不是前途不可限量? 人人都说有钱容易当官难,所以哪怕赵家在县里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还是希望家里出个当官的,莫说状元,就是考中个举人也行。 当年赵母为了庆祝女儿考中童生,也为了给赵武秦积福,在府邸门口整整开粥布施半个月,还着人给赵武秦做了天赋异禀的匾牌挂在府里中堂正中央,可见心里有多骄傲自豪。 可赵武秦的神童名号绝顶的天赋,好像在考完童生后也就用完了,从十二岁开始考秀才,考了十五年,愣是没考中。 赵母又开始愁了,前几年还能自我安慰说女儿小,多考两次也不是坏事,但眼见着赵武秦都二十七了,还愣是没迈过秀才这道坎。 如今赵府中堂上头挂着的那块“天赋异禀”的匾牌,就成了沉甸甸的负担,坠在赵家人心头上,慢慢成了大家的笑话。 起初赵武秦也不服输,刻苦研读,晚睡早起,可付出的回报仿佛跟进了她家赌坊的赌徒口袋里的银子一样,全都打了水漂。 失败多次后,赵武秦颇受打击,索性自暴自弃,终日在书院里厮混,和些书院外的人四处乱混。 沈沉醉之所以会知道书院里的这号人物,是因为某次在贴着试卷的墙前见过她。 赵武秦多年在赌坊巷口厮混,满脸横肉眼神带煞,她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混,但从来不在书院里惹事,因此沈沉醉看着她也没像旁人似得害怕的躲开。 成绩排名榜贴出来的时候,这面墙前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但过了几个时辰,看也看了,人也就散了,现在墙前冷清一片,只有赵武秦跟沈沉醉两个人。 沈沉醉是从家里回来的晚了,之前没赶上,这才过来看看,但赵武秦就有些尴尬了。 两个人默默的站着,一个是书院里拔尖的廪生秀才,一个是十五年的“老”童生混混,气氛莫名有些奇怪。 像是缓解气氛,赵武秦先开的口。 “你怎么就写的这么好,”赵武秦用眼角瞥了沈沉醉一眼,叼着跟干草不解的小声嘀咕道:“这么一对比,我她娘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她自以为声音不大,但沈沉醉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也便知道赵武秦的表面堕落不过是给自己迟迟考不上秀才的一种掩饰,保着她的面子。 不好好学厮混堕落考不中秀才,听起来总比头悬梁锥刺骨考不中好听吧。前者在别人看来还有可能是没好好学的原因,后者就纯属是因为笨了。 赵武秦十二岁考中童生,是大家口中的神童,她怎么受得了被人说天赋用尽开始愚钝了呢? 毕竟赵武秦若是真如她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对秀才没了念想,那她是不会偷偷在没人的时候,来这面墙前看第一名的文章。 除了这个原因外,沈沉醉还听赵武秦玩笑似得跟她说:“我要是让你替我去考秀才,铁定能过。” 她睨着沈沉醉笑,见沈沉醉沉默的看着她没开口,就耸耸肩又说:“我就随口说说,我要是真想要秀才,只要花钱就能弄来。” 赵武秦在说替考那句话的时候,神色分明是认真的,只是碍于沈沉醉没搭话,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田越听到赵武秦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解的看着沈沉醉,语气淡漠,“你找她干嘛?” 沈沉醉自然不会把目的告诉田越,只是含糊其辞的撒了个谎,说:“我想看看我娘在赌坊有没有欠什么银子。” 听沈沉醉提到自己去世的母亲,田越这才没有追问下去,觉得沈沉醉可能是家里没钱,想以同窗之情让赵武秦给她延迟一下还钱期限。 田越觉得自己猜到了沈沉醉的目的,顿感身心舒畅,“她最近好像都在书院里,我今个还见她在学堂里睡了一天,夫子都没说她两句呢,下午就称病回去躺着了。呵,就这种人,再给她个十五年也考不中秀才。” 说最后这句话时,田越神情不屑,语气鄙夷,仿佛跟这种人同窗都是耻辱。 沈沉醉眉头皱了一下,抬眸诧异的看了田越一眼,这才多久没见,她怎么觉得田越跟变了个人似得,说话越发刻薄。 田越说完才意识到情绪没收放好,立马敛下脸上的表情,神色关切的询问沈沉醉什么时候回书院来,马上都秋闱了,眼见着离春闱又近了一步。 沈沉醉守孝三年,回来也没法参加今年的春试。这事田越也都知道,还当着她的面又问了一遍,如果不是沈沉醉看的开,这话无异于戳她伤口。 沈沉醉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田越跟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虚假的关心跟发自内心的高兴。 两个人都是出身寒门没有背景的廪生秀才,将来又从同一个县出去考会试,春试时,自然会在朝廷给每个县的举人名额上存在竞争。 跟田越寒暄两句,沈沉醉就没再多聊了,心里觉得失落,她在书院本来就没有多少好友,现在又少了一个。 在从田越这里得了赵武秦还在书院里的准话后,沈沉醉抬脚往她学舍走。 学舍在书院的后院,一般是两人一间屋子,一个院子里住三个人,条件一般,屋里摆设多数只有床铺跟书案,最多配个简易衣柜,搭放两间衣服。 但赵武秦家里头有钱,学舍跟旁人自然不一样。她自己住一屋,屋里摆设齐全,各样用品都有,还配了个清扫整理屋子的书童小厮伺候着,跟住在府里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比起家中,这里还省去赵母总在耳边唠叨,清净自在的很。 听小厮说沈沉醉找她,躺在床上磕瓜子的赵武秦动作一顿,眉头不解的拧起来,“找我做甚?” 小厮摇头说不知道,但想着家里小主子的脾气,就试探性的问道:“您要是不想见,那我把她撵出去?” “慢着!”看小厮转身往外走,赵武秦从床上坐起来,握着手里的瓜子想了一下,还是松口说道:“让她进来,我倒是好奇她找我做什么。” 沈沉醉进来的时候,赵武秦盘腿坐在床上抬头看她,挑眉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让人知会一声就行,哪里能让沈大秀才亲自跑一趟。” 沈沉醉权当听不见她话里的讽刺揶揄,直接开口,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哦?你跟我做交易?”赵武秦来了兴趣,把手里的瓜子往瓷盘里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嗤笑着问道:“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沈沉醉提到沈林。 对于沈林,赵武秦有所耳闻,只是从没放在眼里过。在她看来,沈林这个混混,纯属县里混混这条道上的野生散派,只要没惹着她,就没必要去管。 “这不是问题,”赵武秦掸掉衣服上的瓜子壳,站起来踩在鞋面上平视沈沉醉,笑着问,“我替你处理沈林,那你给我的报酬呢?” 她低头把鞋穿上,走到桌子旁坐下,小厮立马有眼力劲的给倒上一杯茶,她端起来抿了一口,啧声说道:“我家开赌坊的,能有今天这样的财力,全因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赌钱都还先亮出赌资呢,你是不是也应该先说说给我什么好处?这样我才能看看你给的本够不够我心里头的这个价。” 沈沉醉转身看着赵武秦,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又是一个俯视的姿势。 沈沉醉说:“我能帮你完成你想要却做不到的事情。” 赵武秦眼睛微眯,反问道:“我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秀才。” 沈沉醉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赵武秦眼睛猛的睁开,手握紧茶盏直直的看着沈沉醉。 赵武秦深呼吸一下慢慢松开茶盏,抬手示意小厮出去,等门被人从外面带上之后,她垂眸在桌子上把玩茶盏说道:“沈秀才莫要拿这个消遣我,不然我会觉得你是来侮辱挑衅我的,笑我赵武秦迟迟考不中一个秀才。” 沈沉醉嗤笑,“你觉得我是一个有功夫消遣你的人吗?” “也是,”赵武秦顿了一下,食指摁停在桌面上转个不停地茶盏,侧头抬眸看着沈沉醉,笑了,“沈大秀才不解风情,连玩笑都懒得开,哪里又有时间来消遣我。” 她抬起下巴示意沈沉醉坐下聊。 小厮不在,赵武秦亲手给沈沉醉用干净的茶盏倒了杯茶,借着递茶的姿势,凑头压低声音问,“你可有做枪手的经验?” 沈沉醉抿了口手里的茶水,味道不错可惜她品不出茶的品种,抬眸对上赵武秦期待的眼睛,淡然开口,语气轻松,“没有。” “第一次?”赵武秦惊了一下,“看你刚才跟我说做交易的态度,我还以为你得是个老手才对。” 枪手,替考的还是院试,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啊,一般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哪里会像她一样一脸平静。 “行,这个交易我做了。”赵武秦把茶盏往桌上一磕,目露凶光,哑声说道:“只要你能替我拿下院试,我就能让沈林从你眼前消失。” 一条人命而已,虽然难点,但跟考了十五年的秀才比,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沈沉醉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用。” 赵武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的反问,“不用?” “不用她死。”沈沉醉拇指指腹摩挲着温热的茶盏杯壁,她记得,沈林拉过陆小渔的手来着……沈沉醉动作一顿,手指慢慢握紧茶盏,眼神冷漠带着森森寒意,轻声说道:“我要她处处欠债,生不如死。” 第16章 不死就行 赵武秦手往桌子上一拍,立马答应了,“让我想个法子,慢慢弄她。” 她宽厚的手背往桌面上一拍,震的茶盏齐齐一颤。 沈沉醉握着手里的茶盏,眼睛从赵武秦的手顺着胳膊移到她敦实健硕的身上,皱眉打量了一圈,“替考之事若是想要天衣无缝,你我容貌身形至少要有五到六分的相似才可。” 这样才不至于卡在面貌册上,最后连贡院的门都进不去。 赵武秦闻言仔细的看了看沈沉醉,脸慢慢皱巴起来。两人刚才站在一起都是平视,可见个头相同,但沈沉醉因为清瘦所以看着身形修长个头高挑,而她敦实就显得有点矮。 两人若是想要从身形上看起来相仿,那赵武秦怕是至少要减下来三十斤肉,毕竟沈沉醉是死吃不胖的体质。 跟刚才干脆利落答应沈林的事情不同,对于减肉这事赵武秦就显得沉默犹豫了许多。 本朝法律规定,凡是在科举之时有徇私舞弊者,当场带上枷铐驱出考场,并且六年之内不许再考。 但如若发现替考者,则是重枷铁铐伺候,枪手轻者发配边疆,重者人头落地,而被替考人员也是要受牢狱之灾。 沈沉醉的要求是为了两个人好,见赵武秦低头沉吟她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她思考完。 自己提着脑袋去考试,最后可不能毁在这外貌册上。 “行,”赵武秦想通了,握紧拳头咬牙说道:“还剩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是饿死,也得把肉给你减下来。” “还有一事,”赵武秦低头看着桌面,声音略微含糊一些,“我这点水平大家也都知道,考的太好反而没人相信,不然也不会十五年还考不中秀才,所以我要你卷子估摸着做就行,别考太好。” 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突然开窍拿了解元,莫说旁人不服气,连她自己都不敢想。 赵武秦说完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上扭头看着沈沉醉,另只胳膊抬手冲她伸出两根手指头,“若是做的到,除了沈林的事,我过两天再给你二十两银子如何?” 这突然给出的二十两简直是意外之喜,饶是沈沉醉,平静的面色上都显现出一丝喜意。 如此,回去的时候就能把沈母欠下的债还了。 沈沉醉离开后,赵武秦端着瓜子盘翘腿坐在椅子上,微微眯着眼睛想法子。既然答应了沈沉醉,那这笔交易就得好好做。 赵武秦习惯性的捏起瓜子,“咔吧”一声磕开,瓜子清脆的破壳声让她猛的想起来自己说要减肥的事。 赵武秦一脸烦躁的又把瓜子扔回盘子里,开口喊来门外的小厮,把瓷盘整个塞她怀里,不耐烦的说道:“赏你了,滚远点吃,别让我闻着味。” 沈林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各家赌坊的常客,这里面自然包括赵家的几个赌坊。 她仗着自己跟赵武秦曾是同窗之情,时常打着她的名号在赌坊里赊欠银子,管事的念在她每回到最后期限都能把钱还上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武秦不常来赌坊,管事的抬头猛的看到她还有些惊讶,赶紧过来笑着问,“小主子今个是手痒了?想玩点什么?” 要是平时赵武秦都会说“你忙你的我随便玩两把”,可昨天她一晚上没吃饭,今天整个人都饿的有些烦躁,没好气的说道:“玩人。” 管事的一怔,心道想要玩人那您应该出门右拐,去那巷子中的妓院里,来赌坊都是玩钱的,哪里有玩人的。 赵武秦一屁股坐在小厮搬来的太师椅上,右脚脚踝搭着左腿的大腿面,双手搁在椅子扶手上,抬头仰靠着椅背,耷拉眼皮看向管事,“沈林最近欠的账还了吗?” “沈林?”管事的皱眉想了一下,才在众多欠债的人中想起这个名字所对应的那张脸,“没呢,这不还没到月底吗。” 赵武秦低头看着自己手指甲,饥肠辘辘的想起美味的猪蹄,她平时不太爱吃卤的,口味偏爱红烧,可现在一想起来盐水卤猪蹄,口水就止不住。 嘴里口水才刚流出来,赵武秦立马眉头一拧克制住自己的想法,尽量想想正事。 管事的一直都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面露不满,立马说道:“沈林欠的银子也不多,就十两左右,每次都是赶在月底期限前还清,还从未有过拖欠的情况……您看,这个月可要催催?” 每日借银成十上百两的赌徒大有人在,跟这些数字相比,十两就显得不值一提了,只要她能按时还就行。 大热天的赵武秦把手缩在袖子里,皱眉说道:“不用催,赶明个她过来,就怂恿她把钱往大了借。” 面对管事不解的神情,赵武秦冷笑一声,“大家都是同窗,可不得多关照一点。” 以前两人是一个书院的,但沈林因为奸-杀男子而被书院开除,从此在县里无所事事的厮混,白天在赌坊酒肆打发时间,晚上去窑-子妓-院寻欢作乐。 听说她昨个来县里了,怕是回家住了两天心痒,又忍不住回来了。毕竟跟家里头臭烘烘的猪比,窑子里肌肤细腻满手余香的小美人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不仅这家赌坊,在这条街上所有的赌坊,赵武秦都打过招呼了,各家赌坊的管事就着人瞅着沈林的身影,等她进来了。 沈林都到晌午才满身酒气衣衫不整的跟狐朋狗友从窑子里出来,外面日头正晒,热的难受。 几人寻思一下,想去赌坊转转。 沈林手往腰间的钱袋子里摸了一把,里面就剩些碎银子了,她眼睛一转,提议道:“去什么赌坊,不如找个酒楼喝酒听曲了,冰盆配美人,岂不快活?” “昨天嘴对嘴喂的酒你还没喝够?”有人笑着睨了沈林一眼,颇有深意的说道:“比起玩,咱们的花样谁能玩的过沈林?” 说话间已经有人伸胳膊搭在沈林的肩膀上,搂着她的脖子说道:“那里头可比酒楼凉快多了。” 众人哄笑起来,推着沈林往前走,“说的对,要是输了银子,心里可不哇凉哇凉的。” 这几个都是从小含着金汤匙,从来不会考虑钱袋子里有没有钱的嫡女,跟她们比起来,在沈家村里还能算得上有钱人家的沈林,在几人面前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别人都开口了,她要硬是不去在面子上会闹的很僵,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起走了。 管事的余光瞥见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沈林,左眼眼皮跳了跳,看来小主子交代的任务,完成在即啊。 一进赌坊,沈林的狐朋狗友就把沉甸甸的钱袋子掏出来拿在手里掂着,眼睛在各个人堆里转悠,在思考今天玩什么。 沈林刚进来就伸手捂着肚子,假装肚子疼,拉着赌坊里的一个小厮让她带自己去茅房。 “真是喝酒喝迷糊了,这地方她每个月过来的次数比回家还多,怎么今个就找不到茅房了?” 看着沈林狼狈逃脱的背影,几个人不由嗤笑谈论。 “我看她不是酒喝多了,而是下面被小美人弄出来的琼浆玉液给堵住了,这才肚子疼。” “谁让她为了享受每次都不让人□□,那种地方的男人,干净的能有几个?”有人目露不屑,“天天在那儿睡,没染病就够好了。” 这几个在家里头哪怕没成亲的,也都是通房小侍一堆,去那种地方就是偶尔找个新鲜罢了,哪里会像沈林一样常住。 这几人相互招呼着往一个骰子桌走,“别管她了,咱们自己先玩去。” 小厮以为沈林真要如厕,就引着她往茅房走。半道上,沈林往身后看了一眼,等没了几人的视野,这才伸手拉住小厮,“行了,我自己去,你先走吧。” 抛下小厮,沈林轻车熟路的找到坐在柜台后面的管事,硬着头皮提出再借十两银子。 她上次借的还没还,沈林本以为这回借钱怕是不容易,谁知道管事二话没说就点头同意了。 沈林拿着十两银子有些诧异,随后一想人家赌坊哪里会在乎她再借十两银子,只要她月底从家里拿了钱能还上不就行了么。 沈林在家对她娘老沈说自己是拿钱在县里跟人学文章做学问,到时候直接参加秋闱给她考个秀才回来。 请夫子私授课程,自然需要大把银子,老沈对于沈林愿意上进的事情高兴不已,每月月底都定期给她钱,除此之外,她每次回家再回去也会从家里拿些碎银子。 沈林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满脸笑意的回到赌桌上,找到几位狐朋狗友。 十两银子,也就是三四把的事情,偏偏再加上沈林今天点背,压哪边哪边赔,被几人一起哄,沈林头脑发热又去借了十两银子。 十两又十两,临傍晚沈林从赌坊出来的时候,已经背负了一百两的债。 现在沈林不仅不觉得冷,反而想起之前那人说的话,心里跟掌心一阵冰凉。 口袋里没了一文钱,沈林只能回乡下想办法。家里还有几只怀孕的公猪,等猪下了崽,全部卖完差不多能凑够这一百两。 大不了这段时间她就在乡下待几日就是,沈林想起什么,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沈沉醉不是还欠她家二十两银子么? 这么一想,回去的日子注定不会无趣,也肯定少不了男人。量他陆小渔性子倔又如何,男人不都这样,贱的很,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诚实的在她身-下-硬-起来,用强的多操几次也就老实了。 沈林满脸淫-笑,拇指指腹摸了把下嘴巴,刚拐过巷子就看到管事的带人在那儿堵她。 管事微笑,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就……回家拿钱。”沈林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皱眉不解的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怕您一去不返,”管事的抬手招呼身后的打手,“在您本月还清银子之前,还要委屈你暂时留在我们那儿。” 沈林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一下子就炸了,边抗拒打手的靠近边大声嚷道:“我月底还完钱不就行了吗?您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规矩啊!” “以前是以前。”管事的示意打手擒住沈林,冷笑道:“现在是现在。” 打手得到管事默许的眼神,只要沈林抗拒就打!别伤及性命就行。 第二日,跟沈沉醉一起回沈家村的还有赵家赌坊的人,她们是来通知老沈拿钱去赎人。 老沈缺钱,到时候若是狗急跳墙,怕是会找到沈沉醉家。 沈沉醉抬手摸了把袖筒,那儿躺着陆小渔给的荷包,里面装着赵武秦昨个给的二十两银子。 第17章 我挠她 老沈正在家里头喂猪,伺候即将下崽的猪比伺候她夫郎怀孕时还要仔细,看着几只猪滚圆的肚皮,眼尾都笑出了褶子。 这里头裹着的哪里是猪崽?分明是银子才对。 这眼见着就秋闱了,到时候沈林若是考个秀才出来,她家猪再下了崽,那就可以给沈林在书院里买个教书夫子的差了,哪怕以后考不中举人,下半辈子她也能在书院里过活。 老沈刚端着盆从猪圈里直起腰,就看见门外的路上,沈沉醉提着书袋从县里回来。 她眼睛一眯,把盆往高度及腰的墙头上一搁,提高嗓门大声嚷道:“你又不能考举人还回去念个什么书,干脆出去找点活干不行吗?还拿自己当个金贵的秀才呢,欠多少钱心里没数吗。” “真是跟你那死去的老娘一样的德行,眼里看不见债,好似别人家的银子不是银子一样,只顾得自己高兴享受就行。”老沈翻白眼撇嘴,眼皮子夹着沈沉醉说:“我可告诉你,要是还不上来钱,别怪我这个当婶子的欺负人。” 沈沉醉眼睑低垂,权当没听见有人在说话。这种人就是属陀螺的,你越跟她吵她就越喋喋不休。 她能忍,陆小渔却忍不了,离老远听见老沈满嘴的难听话,脸颊气的鼓起来,掐腰站在原地大声怼她,“沈沉醉哪怕不考举人她也是个秀才,就是再给你女儿三年时间她能考中秀才吗?” “就沈林那泥头疙瘩一样的脑子,除了吃喝嫖赌抽她还会什么?说她膘肥油肚像猪都是抬举她!猪还能卖钱,她能干什么?连猪都不如。” 陆小渔声音清脆响亮,一连串话下来气都不带喘的,引起村里过路人的目光。 这些话直直戳中老沈的痛处,她心里一边盼着女儿考中秀才,一边又清楚的知道沈林是个什么德行,根本就不是块念书的料。 老沈憋的脸红脖子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陆小渔怕她摸起手边的砖头跟自己动粗,也怕她被自己气出个好歹,眼睛一转,说完就提着衣摆赶紧跑到沈沉醉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往家的方向跑。 沈沉醉看着面前的清瘦身影,以及被拉住的手腕,眼里浮现出星碎笑意,轻声问他,“怕了?” 见陆小渔脚步顿住,扭头梗脖子就要不承认。沈沉醉顺势停下来,眼里的笑意更浓,“要是不怕你跑什么?” 陆小渔扁了扁嘴,嘟嘟囔囔的小声说:“她可讨厌了,一样的话这两天翻来覆去的说,气的我爹让我把大花抱出来挠她!” 大花是张氏父子俩以前养的一只猫,后来一起带到沈家。起初沈母去世,有人说猫通阴,办丧事的时候放在家里不合适,所以就先养在林婶那儿,这两天才抱回来。 陆小渔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主儿,他有些委屈的低头,脚尖踢着地上一块凸出来的泥疙瘩,瓮声瓮气的说:“她说我们欠钱也就算了,凭什么连你读不读书都要管,话还说的那么难听。” 他还是沈沉醉她哥呢,都没说不让她念书的话,老沈凭什么这么说她! 沈沉醉被人护犊子了。 听到陆小渔下意识的护着自己,沈沉醉心里就像被他伸出一根指尖圆润的食指,轻轻在柔软的心上戳了一下似得,整颗心被激的一颤悠,荡起心底平静的湖水,泛出阵阵涟漪,波到眼尾眉梢,满满都是笑意。 沈沉醉心里软塌塌的,反手拉住陆小渔的手腕,从袖筒里掏出荷包搁在他朝上翻开的掌心里,低声说道:“现在咱们不欠她钱了,以后她再说难听的话,你想怎么骂回去就怎么骂回去。” 陆小渔低头往荷包里看了一眼,一双漂亮水灵的杏眼霎时睁的浑圆,嘴巴忍不住张开。他吸了口气闭上嘴巴,又一把将荷包系上,用双手捂的严严实实的,警惕的往四周看了一圈,生怕被谁抢了。 “这、这、这是银子,不是石头……”陆小渔不敢相信的视线在沈沉醉带笑的脸上跟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间来回,说出来的话格外傻气。 他看着沈沉醉,又低头用手指攥了攥掌心里鼓鼓囊囊的荷包,迟疑着问道:“哪来的钱?你去赌了?” 走的时候里面就那么一点银子,怎么回来后不仅没少反而变多了? “至于怎么来的回头再告诉你,咱们先回家。”沈沉醉抬手,把陆小渔刚才跑乱的发丝给他挽到耳朵后面。 等她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暧昧的时候,耳根不由微微发热,不好意思的垂眸把手收了回来,掩在垂下来的袖筒里。 反倒是陆小渔,激动的脸色绯红,丝毫没注意到沈沉醉碰了他的头发,只是看着掌心,连连点头,“对,先回去,万一丢了可怎么办。” 陆小渔从不怀疑沈沉醉会偷会抢,关于银子的来处,他会以为是她回书院找人借的,也不会去揣测银子来处有多肮脏。 陆小渔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老沈刚才被他气的不行,正骂骂咧咧的从猪圈里出来,看起来要来收拾他。 “她要是再敢欺负你跟爹爹,我就伸手挠她!”陆小渔边走边抬起一只胳膊,朝沈沉醉展示了一下他那圆润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五个指甲,眼睛弯弯,笑的灿烂。 有了银子,他就不用急着嫁人了。 陆小渔心里高兴的很,低头又看了眼被他捂在肚子跟手心中间的荷包,手指指腹在白花花的银锭上戳了戳,乐的笑出声。 沈沉醉安静的走在陆小渔身旁看着他,看到他眼里实实在在的喜悦跟光亮,自己眼底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生在这样家庭的沈沉醉自然知道银子的妙用,但她现在有了更深的看法。 银子不仅是个好东西,还能让他笑。 陆小渔回家的路上只顾得高兴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等走到家门口他才猛的停下脚步,吸了口凉气睁大眼睛。 他刚才去村头,好像是去接个人的,怎么走半道上看见沈沉醉就给忘了! 第18章 格外踏实 张氏今个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还将衣柜里去年新做的长衫拿出来穿上,头发用根简单大方的木簪束起,整个人都显得有精神了不少。 他拿着抹布听见院子外开门的动静,往外伸头就看见陆小渔动作慢吞吞的挪着脚蹭进来。 张氏笑着走出来,用抹布擦着指尖上的水渍,柔声问他,“人接着了吗?”说着往他身后看。 “接是接着了。”陆小渔眨巴眼睛,往左边平行着挪了一大步,露出身后长身玉立的女人,吐了下舌头,耸肩缩脖子小声说:“就是接的不一样……” “我把沈沉醉接回来了。” 张氏看见沈沉醉回来眼里露出一丝惊讶,随后眉头微皱,不知道是对陆小渔没完成差事的不满,还是不高兴沈沉醉这个时候回来了。 沈沉醉往家里打眼一看,就知道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院子扫的干干净净的,连堂屋的地上都撒了点水。 张氏把自己连家里一同收拾了,还让陆小渔去村头接人,看来是有很重要的客人要来。 “沉醉回来了。”张氏自然注意到沈沉醉疑惑的目光,他握着手里的抹布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声说:“待会儿我的一个好友要来,所以就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他话里未尽的意思沈沉醉一下子听明白了,提着手里的书袋轻声说道:“要是没事,那我就进屋看书了。” 张氏的好友过来,有她这个继女在,张氏父子跟好友聊天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些放不开,觉得不自在。张氏之所以主动跟她解释,是希望她能回避的意思。 陆小渔笑容灿烂的目送沈沉醉进屋后,脚步轻快,连跳带蹦的来到张氏面前,仰头声音清甜的叫了声,“爹。” 张氏满眼宠溺,无奈的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话是斥责的话,语气却温柔的很,“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走路做事还这般不稳重,好好的大活人你都能给接错了。” “快去,”张氏抖了一下手里皱巴成一团的抹布,慢慢折成工整的豆腐块,抬起下巴示意门外,“再回去接一趟。” 张氏仔细叮嘱,“走路的时候稳重收敛点,别像在我面前似得,跟个兔子一样。” “爹……”陆小渔扁了下嘴,含糊着声音轻哼着问,“我能不能不嫁人?” 他抬头,大眼睛弯着,眼底波光流动,神秘兮兮的朝张氏凑头说:“咱们现在有银子还债了,你看。” 说着他双手捧着鼓鼓囊囊的荷包递到张氏眼前,开口说话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高兴,“整整二十两呢!” 正好可以把欠老沈的债还清。 张氏的表情跟之前陆小渔的反应简直如出一辙,父子俩有六分相似的眼睛都瞪的浑圆,吃惊的看着荷包。 “这、这是哪里来的?”张氏手里的抹布都惊的掉在了脚边,也顾不得捡起来,双手微颤的捧着陆小渔两只手的手背,看着他掌心里的银子,喃喃自语不敢相信亲眼所见,“二十两啊……” “对,”陆小渔笑,“沈沉醉刚才给我的,她说让我把银子给你,等老沈来家里追债的时候,由你当着林婶的面还给她。” “沈沉醉?”张氏眉头紧皱,再看向银子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压低声音问陆小渔,“她可跟你说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吗?” 只是回了一趟书院就弄回来二十两银子,看来他这继女不简单啊。 这银子可别来路不明,到时候沈母这边的炭盆还没爬出来,就又掉进了沈沉醉的火坑里,被烧的连灰都不剩。 陆小渔迟疑的摇摇头,目光在银子跟张氏怀疑的脸上徘徊,不确定的呐呐猜测道:“她说让我放心还债就行,应该是……找同窗借的……吧?” “这事晚上再说。”张氏从陆小渔手里把荷包拿过来,做出决定轻声说道:“你去村头接人,咱们都跟林叔约好了,可不能因为不确定的事情变卦。” 前两天林叔受沈沉醉所托,来沈家看望卧病在床的张氏时,见他神色郁郁,不由出声宽慰,让他凡事看开些,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氏顺势叹息一声,说他自己也知道身体是个什么状况,看开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自己怎么样倒是无所谓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儿子陆小渔还没出嫁。 林叔第一次见到陆小渔的时候就喜欢这个孩子,他冲你笑的时候,你整个人都觉得暖烘烘的,忍不住跟着心情好。 正巧他家里有个外甥女,比陆小渔小那么一岁,虽说模样一般比不上张氏继女沈沉醉,但贵在品行良好,家境在乡下也算过得去,两人都是老实孩子,而且大家彼此又是知根知底,所以林叔心思难免活络起来,就想把陆小渔说给她。 可碍于沈母刚去世,林叔就不好在张氏跟沈沉醉面前提这事,觉得不合适。这边继母刚死,陆小渔作为继子转头就嫁人,太不合规矩了。 但现在张氏主动提了,林叔就把自己外甥女的事情说出来,他觉得两家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等过了三个月后再提婚嫁的事情。 毕竟往严格里说,张氏跟沈母都没拜堂入洞房,根本就不算成亲,那他儿子陆小渔更没必要给沈母守孝。 人家陆小渔都十六了,男子的青春贵如金,怎么能磋磨在这上头?男子又不比女人,到时候错过了嫁娶的好年龄,他这闷头亏找谁说去。 两人一拍即合,就约着今天由林叔带他邻村的外甥女过来,让陆小渔去村头接一下。打算叫两个年轻人见见,看能不能看对眼。 再说陆小渔又不是城里的大家闺秀,乡下没那么多规矩,不用着藏头遮面扭扭捏捏的,所以张氏干脆让他出来接人。 看着银子被张氏揣在怀里,陆小渔两只空落落的手绞着腰上的衣带,上嘴唇往嘴里一扁,下嘴唇凸出来,大眼睛巴巴的睁着,就是不动弹。 张氏笑着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快去。” 等陆小渔出门后,张氏才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起身的时候眼前晃了一下,头重脚轻。 他慌忙伸手扶住一旁的门框,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等那阵头晕干呕感缓过去后,才拿着抹布慢慢进屋。 林叔一路上跟外甥女父女俩把陆小渔夸成花儿,走到村头后,往四处看了一眼,没见着来接他的陆小渔。 林叔心里疑惑,脚步不由跟着停住。 他这么一停下来,陈浅溪父女俩也跟着站住了脚,茫然的往四处看了一眼,“怎么了?” 林叔自然不能说陆小渔没来,在眼下还没给自己的行为想出什么好说辞的时候,正巧前面老沈家的院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摔盆声。 三个人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 老沈不知道在跟谁置气,空了的喂猪盆往地上一摔,嫌弃不解气,又踢了一脚,脸朝着外面骂,“一个有爹教、一个没娘养的东西!等着我回头跟你们算账!” 老沈没骂几句,就有几个穿着青色短打服的高大女人推门进了她家院子里,扬声说,“你先跟别人算账了,咱们先来算算你女儿沈林的账。” 听到这里林叔唏嘘摇头,“造孽呦,”他冲着老沈家撇嘴,啧声感叹,“不知道沈林又在外头欠了什么债,哎,这母女俩……” 他摇摇头不说了,表情一言难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才合适。 陈浅溪的父亲陈氏也皱起眉,看着身旁的女儿一阵庆幸,笑着说:“还好咱家浅溪老实。” 林叔听完也跟着笑了,眼里满满的自豪喜欢,“那可不,她哪里能跟咱浅溪比。” 舅舅看外甥女,自家人看自家人,可不越看眼里越满意么。 两个人话音刚落,正要往前走的时候,林叔抬眼就看见陆小渔跑过来了。 陆小渔怕晚了,跑的有些急,发丝全糊在脸上,气喘吁吁的。 林叔笑着拉住他的胳膊,“别跑这么急,摔着了可怎么办。”说着给他把跑乱的发丝给他挽到耳后,露出那张精致白净的脸。 陆小渔喘着粗气冲林叔笑,眼睛弯起,小声道歉,“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原本神色淡淡的陈氏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些许笑模样。 旁边的陈浅溪刚才就偷偷看了陆小渔好几眼,见陆小渔朝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忙心虚的移开视线低头看地,整根脖子都慢慢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后颈。 陈浅溪虽然小陆小渔一岁,却被高大半个头,身形是标准的庄稼人的结实身体,低头摸脖子的时候,看着格外憨厚老实。 陆小渔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许是沈沉醉看多了,他心里还是喜欢自家继妹那样清隽微瘦的。 就是外表看着斯文温和身上没几两肉,但遇到事情却能把他一把护在身后。 感觉,嗯……格外的踏实。 第19章 情敌对视 四个人围着方桌坐下,林叔拉着陈氏说话,状若不顾陆小渔跟陈浅溪这两个年轻人,但余光却偷偷往旁边瞥着。 陈氏见陈浅溪规规矩矩,双腿并拢动作不自然的坐着,光知道低头看桌面不知道开口说话,心里暗自着急。 平时觉得女儿老实木讷些不爱说话是件好事,现在却愁得慌。 这么下去,可怎么讨着夫郎呦。 他跟林叔俩人恍若无人的聊天,可不就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吗。 陈氏手不动声色的垂下来,借着桌面的遮掩,怼了一把陈浅溪的腰,用眼神示意她找点话题跟陆小渔聊天,别干坐着。 陈浅溪被戳的一个激灵,瞬间挺直腰板,动静挺大,惹得陆小渔看过来。 一对上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陈浅溪就不自觉的脸红心跳手心出汗,目光紧张的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陆小渔。 “我……我……”陈浅溪鼓起勇气,绞尽脑汁的想话题,余光往门外瞥了一眼,看到堆在院子里的竹篓,正要开口,张氏就过来了。 “……”陈浅溪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泄完了。 “茶烧好了。”张氏提着茶壶缓步走来,温柔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看了一眼。 陆小渔起身接过张氏手里的茶壶,动作利落的用开水把茶杯涮一遍,给每人倒了杯热茶递到他们面前。 家里没茶叶,只有热水凑合着喝。 陈氏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开水,眼中对陆小渔的喜欢更甚。乡下人家,谁不想要个手脚麻利勤劳能干的女婿? 陆小渔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手脚麻利四肢勤快,笑起来又格外讨喜,可得陈氏的欢心了。 儿子是张氏一手带出来的,别人眼里对陆小渔满意他看着也高兴。张氏坐下来后抬眸看向陈浅溪,明知故问的柔声问她,“多大了?” 陈浅溪紧张的吞咽口水,“十五。”就两个字,言简意赅,再多说一个她都怕自己结巴瞧着没出息。 张氏柔柔一笑,垂眸端起茶杯吹散热气。他瞧着陈浅溪挺老实的,而且余光止不住的往陆小渔身上瞥,又不敢大大方方的跟他对上,看来是对小渔有那方面的意思。 反倒是陆小渔,低头认真的捧着茶杯吹热气,今天脑袋上的两只耳朵就是对摆设,完全没听几人在讨论什么,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这事跟他无关一样。 张氏捧着茶杯,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随后释然的松开。 没事,夫妻成亲能有几个是事先看对眼相互满意的?还不都是觉得合适,彼此搭伙过日子,时间久了,感情也就磨合出来了。 更何况陈浅溪喜欢小渔,成亲后会对他多包容些,这也就够了。 但这话张氏现在不能提,哪怕陈氏几次三番的主动把话题抛过来,问他觉得陈浅溪如何,张氏也是四两拨千斤的化解开,不把话说死,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有倾向于两家结亲的意愿。 陈氏顿时眉开眼笑,越过身旁的木头疙瘩陈浅溪,干脆替女儿问陆小渔,“你可有什么喜欢吃的,赶明个陪着陈叔我,咱们一起去县里逛逛怎么样?听说街上新开了家点心铺子,男子嘛,就得惯着点自己才行。” 看陈氏的热乎劲,仿佛两家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一样。 陆小渔又不傻,听到陈氏的邀请,吓的汗毛竖起挺直腰板,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扭头看向张氏,满眼抗拒。 他怎么觉得陈氏看他的眼神跟他看到银锭时那么像……让人心里发毛。 倒是林叔笑着按住陈氏的手,示意他莫要操之过急,别再吓着陆小渔。陈氏捂嘴笑着,这才收敛一些。 屋里的沈沉醉拿着书背靠着门站着,耳朵贴着木板,神色认真,从林叔带着陈氏父女俩进来到现在,她手里捏着的书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木板的隔音效果不是太好,但门外的都是男子,说话声音太轻,她听的断断续续的,不太清楚。 直到老沈大声吵吵嚷嚷的进来。 老沈火急火燎的一把推开门,叫着沈沉醉的名字往堂屋走。 她这动静自然惊到了屋里的几人,看见老沈过来,林叔不由皱眉,目光担忧的看向张氏父子。 陆小渔脸颊鼓着,手里握紧茶盏,扭头瞪向夺门而进的人,想用杯子里的热水泼她! 这人没完没了了?他们又不是不还钱! 陈氏疑惑的看向林叔跟张氏,不解的呐呐问,“她怎么来了?” “她……”林叔才刚要开口说话,老沈就已经毫无避讳的来到堂屋门口了,一眼没扫见沈沉醉,就过来要拉陆小渔,嘴里说着,“快还我二十两银子,不然我就把他拉出去卖了抵钱!” 老沈眼珠通红,脸上泪水没干,态度坚决的要张氏父子还钱。 刚才赌坊来了几个女人,说沈林欠了她们一百两银子,现在就关在赌坊里,如果老沈不能拿钱去赎,那她们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怕老沈不信,其中一人还掏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着沈林的外衫跟被扯掉的头发。 老沈眼睛发直瞳孔骤缩,双手颤抖的摸着那带有血迹的外衫跟糟乱头发,发疯似得扑过去拉扯对方的衣服,问赌坊的人为什么要打她女儿! 穿着青色短打服的女人一把将老沈挥开,不耐烦的冷声说道:“如果还不上来钱,下次再送过来的可能就是一只手了。” 老沈弓腰抱着沈林的衣服怔怔的看着赌坊的人推门而去,等人都走远了她才猛的回神,脚步踉跄的往屋里跑。 用力把床拉开,把平时用来藏钱的罐子抱出来,抖着手将里面的碎银子又重新数了一遍,这次连铜板都没放过。 算上存起来的钱,她手上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两银子。老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哭完了把钱塞回罐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同样放在里面的借据。 沈母还欠了她二十两银子呢! 加上那二十两,她再把猪卖了,零零总总的凑在一起,总能凑够这一百两银子,不管如何一定要先把沈林给赎出来。 赌坊的手段可不比监狱里的少,她那没受过罪的女儿哪里能吃得消。 老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院子里就听见猪的声音,她脚步顿住,走到猪圈旁看着几只还差小半个月就要生产的猪,整个人眼睛发红,握拳在墙头上砸了一下。 她心里不是不气沈林,刚才还想着这日子越过越好,可谁知道沈林转脸又能给她欠了赌坊的银子,捅了这么一档子事! 最终还是心疼盖过了生气,只能先咬牙把人赎出来再说。那可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命根子啊! 老沈火急火燎的来到沈家,路上已经盘算好了。张氏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二十两银子,到时候她也不要陆小渔嫁给沈林了,她就把他拉到外面卖出去抵债。 哪怕闹到县衙里,她手里头有沈母亲自摁下的借据,到时候还指不定怎么判呢。 赌坊的人不让她活,她就让张氏父子跟沈沉醉也活不下去!如果沈林有个三长两短,她留着这条老命还有什么意思?大不了一起死! 林叔瞧着老沈魔怔的样子,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站起来厉声说道:“都说好年底还清,你怎么出尔反尔?” “我就是出尔反尔怎么了?”老沈眼睛通红,“要么交钱要么交人,你们选一样吧!” 见屋里沉默了一瞬,老沈二话没说伸手去拉陆小渔。 沈沉醉刚才听见动静就从屋里出来了,一直站在旁边,此时看见老沈的动作,下意识的上前几步护在陆小渔面前。 跟上次不同的是,这回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挡在陆小渔前面。 沈沉醉眉心微皱,扭头跟陈浅溪对视,心中拧紧,只一眼,无须再多语言,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眼睛怔怔的看向陆小渔跟张氏,下颚紧绷嘴唇抿紧,眼底神色复杂。 陆小渔被沈沉醉眼里的黯然刺了一下,心脏猛的收缩,鼻子发酸,想到她自己千方百计弄来的那二十两银子,又想到爹爹的打算,整个人头低着,愧疚的不敢看她。 他这反应落在沈沉醉眼里那就是默认了。 七月份正热的天气,沈沉醉却觉得浑身冰凉,像是掉在一月份的河水里,冷的哆嗦无法呼吸。 夫子前脚还跟她说她从未体验过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她这后脚就切切实实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现实。 饶是如此,沈沉醉还是垂眸站在陆小渔身前,半步未曾移开。 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握的死紧,心里骂自己犯贱,可脚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不肯挪开。 不管如何,站在她身后的是孤儿寡父,她是一个女人,必须挺在前头。 老沈眼睛充血,“两个打我一个?来来来,今个有本事就打死我,要是打不死我都不依。来,朝这儿打!”她用力拍着自己的头顶,伸长脖子用脑袋对着沈沉醉跟陈浅溪。 老沈今个格外的不对劲,林叔有些害怕,陈氏更是吓的尖叫出声,他胆战心惊的拉住陈浅溪的胳膊,用劲的往后拽,再看向张氏父子的眼神有了变化。 他还当是块土金子,原来是个烫手山芋!怪不得这么些年都没人要,现在是想甩给他们陈家让浅溪接手? 想的怪美呢! 第20章 那你们走吧 陈氏硬是咬牙用劲把不情愿的陈浅溪拽出去,拉着脸二话不说的往外走。 老沈也不拦着他们父女俩,但沈沉醉跟张氏父子是别想出这个门。 看见陈氏脸色不好,林叔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的看着张氏,“要不,我跟出去看看?” 林叔出门,两步化作一步在院子门口追上气冲冲的陈氏,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陈氏冷着脸说道:“当然是回家,难道留在这里给自己惹麻烦?” “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氏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林叔脸色也拉了下来,“刚才在屋里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那不是不知道张氏还欠了一屁股债么,怪不得急着把儿子嫁出去,原来是想用卖儿子来还钱,真是打的好算盘。” 陈氏看向林叔的眼神露出不满,嘴里埋怨道:“你怎么能把这种人家说给你外甥女,这不是把我们一家往火坑里带吗?这要是真说成了,二十两银子,浅溪得干多重的活儿才能替他还清!” “爹,我愿意给他还。”陈浅溪弱弱的出声说道。 陈氏立马侧头剜了她一眼,“你闭嘴。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老实在这儿给我站着,不然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陈浅溪眼睛担忧的往堂屋里看,但碍于陈氏放了狠话,一时间犹豫挣扎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林叔叹息一声,替张氏解释道:“他不是那样的人,钱都是死去的沈母欠的,张氏跟儿子相依为命多年,肯定不会用卖儿子来替她还债,他就是想给小渔介绍个好人家。” “好人家。”陈氏嗤笑,看着堂屋提高嗓门说道:“好人家就是留给这样的家庭祸祸的吗?他说不要儿子还债,但他儿子心里向着爹,能不从妻主家弄钱弄东西补贴他吗?” 林叔眉头微成一团,恨不得上去一把捂住陈氏的那张嘴! 他真是瞎了眼做这门亲,这下好了,不仅伤了张氏父子的心,连陈氏心里都埋怨自己。 林叔抬手一指门外,身心疲惫,“你走吧。”他嫁过来这么些年不常回去,竟不知道陈氏原来是这种人。 院子就那么大点,两人的对话自然一清二楚的传进堂屋里。 张氏手扶着桌面笑的自嘲,眼里满是苦涩,心里一阵庆幸,亏他刚才没冲动的点头。 他光想着陈浅溪是个老实人,倒是忽略了陈氏,不然以陆小渔的性子嫁过去,对上个厉害的公公,再加上妻主木讷听她爹的话,陆小渔能被吃的渣都不剩! 陆小渔气的眼眶发红,刚想出去跟陈氏争论,就被张氏一把拉住手腕。 “够了。”张氏用气音说,微微摇了摇头,站起来说道:“去把林婶这个中间人请来做个见证,今天咱们就把欠老沈的钱还清。” 他眼睛直直的看着老沈,“今日债务还清后,他日见面你要是敢再含沙射影的多讲一句话,到时候别怪我一个男人说话难听。” 老沈现在就想见着银子,只要张氏把钱还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氏父女俩因为陈浅溪倔着不动弹,现在还站在门口没有走。如今见陆小渔去请林婶,心里有些好奇,就想留下来看热闹。 他倒是要看看,张氏哪里能变出这么多银子。 林婶被从地里喊回来,手上的泥还没洗,就火急火燎的跟着陆小渔来到沈家,看到陈氏父女站在门口不进去,还疑惑的问道:“怎么在这儿站着?有话进去说啊。” 自家夫郎想给两家说亲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才多此一问。 陈氏撇嘴,林叔拉住林婶的手腕无奈的摇头,示意她别多管这事。 陆小渔鼓着脸颊,没好气的说道:“他们不敢进去,怕走进火盆里烫着脚。” 陈氏气的瞪眼,指着陆小渔的背影跟陈浅溪说:“你看你这脾气!还好没嫁到咱家来,不然铁定欺负你老实,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陈浅溪目光不舍的看着陆小渔,听着张氏的话,心里想的是她宁愿陆小渔爬到她头上也不想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见到满手是泥的林婶过来,沈沉醉转身走到水缸边给她打了盆清水端过来。 林婶边洗手边看向张氏跟老沈,眉头拧起来,“老沈你又想干什么?不就欠你钱么,又没说不还,你这天天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家沈林在赌坊欠了钱,被人打的满身是血,说我要是还不上来就……”老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别人逼我,我只能逼他们。我这都泥菩萨过江了,你还要我当个善人吗?” 林婶看着老沈发红的眼睛,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瞧老沈这个模样,应该不是作假,看来沈林真出事了。 沈沉醉眉梢跳了一下,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今个请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当个见证,今天我们就把钱还清。”张氏说完起身往屋里走,作势去拿银子。 明明那装在荷包里的二十两银子就在张氏怀里,但他并没有当场拿出来。 沈家四处欠债,他要是突然把这么多银子拿出来,莫说老沈,怕是连林婶心里也会起疑。 张氏从一开始就明白沈沉醉让陆小渔把银子交给他,而不是由沈沉醉拿着银子直接还给老沈的原因。 她到底心思细腻,思虑更多。 张氏握着手里的银子坐在床上湿了眼眶,愧疚的咬唇低头耸肩。不管银子是哪儿来的,至少她把这份责任担起来了。 张氏用指腹把眼角的泪擦掉,将二十两银子倒出来,装在自己那个有些破旧磨损的钱袋子里。 他从屋里出来,把银子往桌面上轻轻一搁,双手拥着往林婶面前推了推,“这是我跟小渔他娘给他留的所有嫁妆,全都在这儿,本来是说什么都不打算动的……现在只能用来还债了,你来替她数数,看看可够。” 张氏的确替陆小渔留了嫁妆钱,但绝对没有那么多。 林婶眼睛睁大,诧异的看着张氏,心里感叹,乖乖,没想到这父子俩还是有点积蓄的! 从张氏拿着银子出来,老沈的眼睛就没从钱袋子上移开,几乎林婶前脚刚点完,她后脚就要伸手去拿。 “慢着。”林婶一只手攥着钱袋子背在身后,另只手朝老沈摊开,掌心朝上翻着,“借据呢。” 老沈眼睛从钱袋子上移开,不情不愿低头从怀里把借据翻出来,往桌面上一拍,“给,两清了。我急着用钱,利息就不问你们要了。” 等沈沉醉确认过借据后,林婶才把银袋子里的银子倒给老沈。 老沈又挨个清点一遍,这才仔细的揣在怀里离开。 陈氏父女看着老沈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尤其是陈氏,觉得整张脸火辣辣的疼,心里那叫一个悔啊! 早知道张氏这个鳏夫给儿子存那么多嫁妆,他刚才打死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若是他没落井下石,说不定成亲后这银子就被陆小渔带到陈家了呢。到时候入嘴的银子,可别指望他再吐出去。 林叔余光瞥了眼陈氏,微微摇摇头,见他脸上堆笑转身想跟自己说话,林叔立马抬手拦住,“别,以后浅溪的事儿我肯定不多插手,省的回头埋怨我。既然你觉得陆小渔是个烫手山芋,那早点放手也是好的。” 陈氏被他这话噎的难受,憋的脸色通红,见张氏送林婶出来,赶紧低头拉着女儿快步离开,实在没脸待下去了。 陈浅溪扭头看陆小渔,陆小渔没出来,她眼里止不住的失落,第一次大胆的忤逆父亲,挣开他的手,闷头大步离开。 “哎!浅溪?”陈氏一怔,看着女儿赌气的背影,嘟囔着说道:“这门亲没说成也好,现在就被迷的神魂颠倒,以后指不定怎么样呢。长的跟个妖精样,笑的勾人,娶回来也不见得会安分。” 他确定自己吃不着葡萄,只能心里酸一下。 张氏在院子里跟林家夫妇说话,陆小渔低头看着沈沉醉的鞋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解释。 “我这荷包……”刚才张氏把荷包还他了,陆小渔就攥在手心里,现在伸直胳膊递到沈沉醉面前,小心翼翼的问,“你……”还要不要? 沈沉醉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眸,嗓音有些沙哑干涩,“还是你留着吧。” 沈沉醉转身拿起桌面上的借据,折好放在怀里,没多做解释就出了门。 陆小渔抬着悬空的手,怔怔的看着沈沉醉离开的背影,眼眶一下红了,整颗心像是被她用手用力的掐攥了一下,又猛的松开一样,闷疼的很,迟迟缓不过来。 沈沉醉来到自家地头,把这张折腾人心的借据烧给沈母。她蹲在地上,拿着点燃的借据,笑的苦涩,“你走了也不肯放过我。” 要是没这张借据,一切肯定都会不一样。 她跟陆小渔也不会是现在这幅相处局面,说不定早就发生点兄妹情以外的事情了。 沈沉醉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张氏父子俩早已把饭做好摆在桌子上,没有动筷子,明显是在等她回来。 陆小渔眼睛通红,低头抠着手指头,听见她的脚步声动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没抬头。 “吃饭吧。”张氏把碗揭开,给还愿意坐下来吃饭的沈沉醉递了双筷子,见她垂眸接过,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沉醉端着碗,沉吟了一下,把自己想了一下午的话说出来,“如今钱已经还清,你们就走吧。” 第21章 又被热醒 沈沉醉话音刚落,陆小渔的勺子就咣当一声掉在手中的瓷碗里,张氏拿筷子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 对上父子俩吃惊的眼神,沈沉醉平静的解释道:“张叔,严格来说你跟我娘并没有成亲,所以还债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摊在你们身上……” 张氏眼眸微颤,愧疚的垂下眼睑,一时间因为心虚,说话都支支吾吾的,“沉醉,我……小渔是个男子,不能让这二十两毁了他……我本想着我还可以做些针线活儿……” 沈沉醉轻扯嘴角,打断张氏苍白无力的解释,“现在银子已经还清,你们就走吧,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我守孝三年,期满之后定会再次参加春闱,到时候盘缠花销也是负担。对于科举一事,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再说世事变化,谁知道这三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沈沉醉端着手里温热的碗,看着里面零星可数的几粒米,轻声说道:“你们父子俩本来可以过的很好,没必要被我所累。” 若是她做枪手替人舞弊之事被发现,张氏父子俩也不会被她连累。 张氏眉头微皱,叹息一声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抬眸看着沈沉醉轻声问她,“离不离开的事情咱们先搁着不说,先说你这二十两银子是怎么来的?” 这次轮到沈沉醉沉默了。 沈沉醉顶着陆小渔跟张氏的目光,抿了下干涩的唇,握紧筷子说道:“我答应替人考秀才,这银子就是她给的。” “替人考秀才?”陆小渔皱眉喃喃重复一遍,还没反应过来这事有多严重。 张氏眼睛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哑了,“你不要命了?” 他倾身抵着桌子问沈沉醉,“替谁考的?你这大好的前途不要了?功名不要了?” 沈沉醉神色平静,“赵武秦,赵家赌坊赵老板的女儿。” 张氏嘴唇蠕动,手搭在桌面上撤回身子跌坐在板凳上,直腰看着沈沉醉半天没说出话。 “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选择随你们。”沈沉醉低头把米汤喝完,端着空碗自己去灶房洗刷。她虽然没有再提让张氏父子离开的事情,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晚上张氏喝完药后,看着趴在床沿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陆小渔,抬手探身把空碗搁下,“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不想走。”陆小渔低头抠着床单的花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我们慢慢把钱给她还上,这样沈沉醉就不用替人考试了。” “傻孩子,”张氏叹息一声,抬手摸着他的头说道:“二十两银子,咱们之前没有,现在就有了?赵武秦又不是个吃素的,如果沈沉醉敢出尔反尔,到时候还的可就不只是二十两了,你看沈林,不就是个例子吗?” “那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替考送死啊。”陆小渔有些急了,眼睛红着,抬手抓着张氏的衣角,压低声音昂头问他,“爹,娘真的给我留了嫁妆钱吗?” 张氏立马低头看着陆小渔,脸色有些严肃,警惕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陆小渔微微直起身,微弱油灯衬的那双被泪洗过的眼睛亮的吓人,“我想用这个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氏厉声打断,“你什么都别想。” 这么些年来张氏几乎没对陆小渔说过重话,连大声说落都没有过。 张氏收回搭在陆小渔脑袋上的手,眼神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银子除非你出嫁,否则不允许动用一分。” “不然你只能等我死了以后,再把银子拿给沈沉醉。”张氏面色平静,看着陆小渔。 陆小渔鼻翼煽动,眼睛睁大,怔怔的看着刚才那一瞬间突然陌生的父亲,攥着他衣角的手指根根松开,瑟缩的收了回去,蜷在胸前。 看到自己把儿子吓着了,张氏这才敛去脸上的神色,抬手温柔的把陆小渔搂进怀里,“不说别的,你的嫁妆钱也不够还债的,再说就是沈沉醉,也不会同意用你这笔银子的。” 张氏幽幽一叹,“比起欠赌坊老板女儿,爹更宁愿欠老沈的银子。对付老沈我们还能把她告上衙门,都是小老百姓,怎么判还不一定呢。但赌坊,她们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就是闹上公堂,吃亏的也一定是没钱没权的我们。” “爹知道自己做事对不起沈沉醉,”张氏眼角湿润,声音却不显异样,仰头看着屋脊轻声说道:“可爹只有你一个儿子,爹还活着全靠你支撑着。” 陆小渔抽咽着哭出来,慢慢抬手抱住张氏清瘦柔软的腰,脸埋他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张氏摸着陆小渔的脑袋,“除了你那点嫁妆钱,其余的爹都可以答应你。你说不走,咱们就不走。” 陆小渔从张氏屋里出来的时候眼皮红肿,轻手轻脚把门给他掩上,自己站在堂屋中间发呆,余光瞥见沈沉醉提着白天洗干净的书袋进来,忙低头左右乱看,假装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丢了?”沈沉醉见陆小渔低头在地上看来看去,脚步停了一下,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陆小渔扭开身子,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结巴着说道:“没,没什么。” 沈沉醉拿着书袋垂眸沉默了一会儿,主动开口说道:“我明天要回书院了。” 陆小渔低着的脑袋猛的抬起来,楞楞的看着她,也顾不上眼睛了。 他们要是死皮赖脸的不走,她就走吗? 沈沉醉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心里揪疼了一下,想抬手抚他眼尾,但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她攥紧拳头克制住了。 陆小渔揪着衣角看着沈沉醉的背影,在她进屋关门前,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前跟进一步,小心翼翼的问她,“那你晚上,回来吗?” 他声音里不自觉的带着刚才的哭腔,瓮声瓮气的,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明天也去集上出摊做生意,你要是回来我就等你一起,你……回来吗?” “出摊?”沈沉醉皱眉,扭头看他。 陆小渔吸了吸鼻子伸出食指指着院子里的竹篓,“我都编好几天了。” 门旁院子里放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背着的那个大竹篓,现在里面放着竹筐簸箕以及一些竹条编制成的小玩意。 沈沉醉本来是打算不回来住的,现在看着那个能把陆小渔压垮的竹篓,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回来,”她垂眸重复,“我回来住。” 陆小渔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声音也清脆了不少,“那我等你一起回家。” 晚上沈沉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眼前全是陆小渔的模样,有他笑的,有他哭的,有他昂头专注看着自己的……怎么都挥不散。 明明已经入秋,第二天早上,沈沉醉还是被熟悉的感觉热醒,身下传来的湿润异样让她羞愤的抬手捂眼。 嘴上说着要他走,身体却格外的诚实。 两人早上一起去县里,路上沈沉醉背着竹篓,陆小渔脚步轻快的跟在她后面走着。 张氏留在家里跟林叔照看他的女儿,这样还能有个照应,万一张氏出事也有人能知道。 陆小渔好长一段时间没过来,周围的几个摊主重新看到他还挺惊讶的。 旁边卖鸡蛋的大伯视线在陆小渔跟沈沉醉身上扫了两眼,笑着揶揄打趣他,“呦,还以为你嫁了人就留在家里头不出来了呢,旁边是你妻主吗?这一表人才的,长的真是好看,你俩站在一起看着就有夫妻相。” 陆小渔听的一愣一愣的,赶紧睁大眼睛摆手否认,扭头看了一下沈沉醉,见她专心低头帮他摆东西,并没有在意这人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是我……” “继妹”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沈沉醉有意无意的打断。她拿着个簸箕,半蹲着地上抬头问他,“这个放哪儿?” 陆小渔指着旁边的空地,心想哪里都能摆。他扭头跟旁边的人继续聊,“我爹嫁……” “陆小渔。”见他又说起来了,沈沉醉开口喊他,没话找话的说:“你中午别忘吃饭。” 陆小渔拍了拍斜挎在身上的包,“我知道。” 沈沉醉“哦”了一声,探身拿自己的书袋准备离开。 “她是你谁啊?”陆小渔说话说到半截总被打断,真是急死个人,大伯只能自己好奇的问,“你还没说完呢。” 陆小渔正要开口再说,就见沈沉醉拿书袋的动作一顿,手一松书袋又掉了回去,她睁着眼睛装瞎,扭头问陆小渔,“你看见我书袋了吗?” “……” 这下别说陆小渔了,就是旁边的大伯也看出来沈沉醉想干什么了。他笑而不语的摇摇头,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陆小渔纳罕的瞥了沈沉醉一眼,沈沉醉目视前方任由他看,就是眼神死活不跟他对视。 陆小渔把书袋往沈沉醉怀里一塞,鼓着脸颊看她,“行吧行吧,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在外人面前喊他一句哥有那么困难么,她前几天不才喊过吗。 第22章 男人就是猪蹄 已经六月中旬,眼见着离院试还剩小半个月的时候,书院里学习氛围正浓,平时坐在学堂的秀才现在都分布在书院的各个角落,各自占据一块地方摇头晃脑的背书念文章。 若是换做平时,山长定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学生一旦离了学堂,学习之心就散了,得聚集在一起才有读书的氛围。 可现在情况特殊,分开学习不被打扰更好。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就是,规定一旦乱了,就会有人钻空子。 沈沉醉回书院也没什么事,主要就是看一下赵武秦的减肥进行的如何了。两人迎面对视一眼,并未打招呼,而是分别往假山后面走。 平时清净无人的假山,今个听起来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气氛显的格外不对劲。 赵武秦狐疑的往后伸头,只一眼就把身子撤回来了,挑眉带笑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沉醉,怂恿她,“你看看,有好玩的。” 不知道哪个秀才禁不住这苦行僧般清淡的备考岁月,把家里的通房小侍扮做书童带进了书院里。在寝舍当着一干同窗的面不好亲热,这才钻了空子在假山后面偷香。 女人火急火燎的掀开男子的衣摆,伸手去扯他裤子,噘嘴吸他的脖子,声音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快点,好不容易不用在茅房闻那熏人的味了,咱俩多弄两次,我这两天都快憋死了。” 茅房里不仅做的不尽兴,那股子刺鼻的味儿还倒胃口。好好的温香软玉都给熏成了带味的“骚”货。 听着后面暧-昧不清的黏腻口水声,沈沉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在干那档子事。 许是自己的那点羞涩之心全丢在陆小渔身上了,比起赵武秦,脸皮还算较薄的沈沉醉难得面无表情,斜睨了她一眼。 “无趣。”赵武秦撇嘴嘟囔,目光将沈沉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停在她腰腹以下部位,坏笑着问她,“你该不会那个方面冷淡吧?” 她砸吧嘴感慨,抬头眼神迷离的跟她描绘形容,“那你人生该多无趣,你是不知道,男人的身子,就好比猪蹄,啃上一口就想啃第二口,啧,那味道,回味无穷,恨不得时时都能尝到。” “……” 听到她提男人,沈沉醉不可抑制的想到陆小渔,想到他蹲在地上低头整理簸箕时,散在背后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一旁,露出那半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谁知道赵武秦话锋一转提起了猪蹄,沈沉醉脑子里的那点涟漪心思瞬间被油腻击散,捡都捡不起来。 沈沉醉无奈的瞥了她一眼,见她瘦了一圈,就没多说什么。赵武秦这是饿极了啊,见到什么都能联想到猪蹄。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沈沉醉本来就打算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不去打扰别人的好事,结果赵武秦偏偏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往假山后面一扔。 她手搭在嘴旁边扬声说道:“呦,谁家娘子下面长了只‘鸟’啊,还不赶紧藏好。” 假山后面的男女听见声音,正激烈的动作猛的停下来,女人下意识的挺腰把书童露出来的“鸟”装进笼子里。突如其来的动作,激的两人都是一声闷哼。 女人慌里慌张的把塞在腰带里的衣服拽出来,遮住两人相连的身体,装作替书童整理头发,低头遮脸余光偷偷往四周瞥。生怕毁了自己读书人的名声。 在这圣贤读书地,她不仅行苟-且之事,还在白日-宣-淫,若是被夫子知道,这脸怕是要丢到城外了。 听见假山后面的男女动作慌乱的整理衣服匆匆离开,赵武秦得逞的哈哈大笑。 沈沉醉伸手捂脸挪脚离她几步远,实在不愿跟她站在一起。 “对了,老沈把钱还清了。”赵武秦脸上笑意散去,仿佛刚才的插曲不存在一样,同沈沉醉说起正事,“我让她把沈林领回去了。” 老沈摸到赌坊,问管事要人。 这才几天的时间,沈林就像朵被抽干水分的花一样,折磨的不成样子。 老沈眼泪鼻涕横流,一把抱住沈林,母女俩抱头痛哭。沈林害怕赵武秦,对上她就怂的跟个孙子样。 现在见着老沈她倒是知道大声埋怨吼人了,“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希望我死在这里头,你好能跟别的男人再生一个?” “说什么胡话呢!”老沈佯装生气的瞪了沈林一眼,看到她带血的嘴角又心疼的很,哽咽说道:“家里哪里能有一百两现银,我这不是要筹钱吗。” 家里头的猪老沈到底没舍得现在就卖出去,一是时间太赶找不到买主,二是急着卖铁定卖不出好价钱。 老沈咬牙衡量,最后一跺脚,干脆去找人借了几十两银子,凑够这一百两,用家里的猪做抵押。她前脚凑够,后脚就来了赌坊,路上连口水都没喝。 “钱还你就是,做什么打人用刑!还有没有王法了?”老沈干涩发白的嘴唇气的发颤,微抖的手轻轻摸着沈林带血的嘴角。 沈林疼的抽了一口气,别开脸不耐烦的挥开老沈的手。 赵武秦右脚脚踝搭在左腿上抖着,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一幕,听见老沈的话,不由呵了一声,“她嘴脏四处乱喷,怪你这个当娘的没教好,我替你管教一下怎么了?再说王法,你见谁在赌坊里讲王法了?” 她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要脸,老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气的半死带着沈林离开。 管事的面带微笑将人送出去,赵武秦在背后大声喊,“没事常来玩啊。” 沈林听的腿肚子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拉着老沈的胳膊快步离开赌坊,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说到这里赵武秦笑了,神秘兮兮的凑头跟沈沉醉说,“你不知道,老沈借钱的那家钱庄,我娘在里面入了股,我算是五分之一的少东家。” 沈沉醉挑眉,顿时明白了。沈林哪怕回去,也没有安生日子过。 “你看我这也瘦了不少,”赵武秦眼珠一转,跟沈沉醉说道:“今个能不能放纵一天,吃点好东西。我这天天水煮菜叶,活的生不如死,吃的还不如一头猪呢。” 沈沉醉不为所动,“不行。” 赵武秦不肯放弃,“那放纵半天?” 沈沉醉语气坚定,“不可能。” 赵武秦咬牙瞪她,“沈沉醉!” 沈沉醉停下脚步扭头看她。赵武秦差点哭了,低声说道:“就一口肉行吗?”她长这么大,一直是过着主子的生活,哪里在吃上委屈过自己,她对她娘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看着满脸凶煞气的赵武秦这么巴巴的看着自己,沈沉醉有些想笑,半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吐口妥协,“就一个猪蹄,多了不行。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一个猪蹄就一个猪蹄。”赵武秦眼睛亮了一下,满足的搓着手,昂头想自己待会儿是该宠幸红烧还是盐焗。 她吞了口唾沫,笑着看向沈沉醉,“你舍不得死还干这么不要命的事儿?” 干这么不要命的事儿,还不是为了护着某个能要她命的人吗。 这事沈沉醉就没跟赵武秦说。 两人从假山旁离开,还没出后院正好碰见脚步匆匆出来上茅房的田越。 田越光看见沈沉醉跟赵武秦走在一起,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她过去一把将沈沉醉拉到眼前,沉着脸,口吻像是在数落自家跟坏朋友玩的孩子一样,“你怎么跟她有交集?” 沈沉醉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腕,“我们就是碰上了,聊些事情。” “你们能有什么可聊的?”田越不赞同的说着。 赵武秦不依了,忍不住插嘴说道:“我们能聊的可多了,从书院学堂聊到后面假山,说明我们有话聊。” 两人相看两厌,最后只能不欢而散。赵武秦拉着沈沉醉,故意说请她去快活,气的田越整张脸憋的通红。 看着两人背影走远,田越犹豫了下,往学堂走的脚步微顿,往周围看了眼,见没人注意,才向旁边一拐绕到了假山后面。 这地方通常是用来干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田越低头往四处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假山的山壁跟地面的枯叶上看到欢-好后的痕迹,尤其是地上枯叶上的那小滩,凑近了还能闻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味道。 田越惊的往后撤了一步,脑子里浮现出某种猜测。这两个人突然走的这么近,不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赵武秦自然不会真带着沈沉醉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两个人出了后院就分开走了,免得引起别人注意。 沈沉醉去夫子那里要了两本书,在学堂里看,等傍晚时分,估摸着陆小渔收摊了才收书回去。 今天生意还不错,陆小渔编制的那些小玩意被卖掉了,只剩几个小竹筐。他跟沈沉醉说,“这些不能急,得跟大伯的鸡蛋一起搭着卖。” 有人买鸡蛋的时候,陆小渔就会用自己讨喜的笑上前跟他搭话,问他要不要买个竹筐端着鸡蛋,回去后还能用来盛洗干净的菜,实用的很。 鸡蛋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起的,所以今天大伯生意不太好,连带着陆小渔的竹筐也没卖掉。 橘黄色的夕阳晕染整片天际,溢出来的暖光洒在陆小渔的身上,将他脸庞轮廓连身后的头发丝都渡上一层金光。 他提起竹篓站在光里冲她笑,沈沉醉看的痴迷,半响儿后先红着耳朵低下头,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竹篓,轻声说,“回家吧。” 之前跟赵武秦听完一场情-事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沈秀才,仅在陆小渔的笑里就翻了船,说出去赵武秦怕是都不信。 两人东西刚收拾完,沈沉醉抬头就看见田越朝他们走过来了。 第23章 童养夫 田越看到沈沉醉旁边的陆小渔,脚步停下,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沉醉,表情痛心疾首,眼神一言难尽。 “有事?”沈沉醉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一步把陆小渔挡在身后,她下意识的觉得夕阳下会发光的陆小渔好看的迷人,得藏着才行。 “阿醉。”田越喊了她一声。 “阿醉?”陆小渔好奇的从她身后探头,重复了一遍。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感觉跟从田越嘴里叫出来不一样。 沈沉醉酥的耳根发热,垂眸嗯了一句,算是默认他这么喊了。 陆小渔这么一个大活人,沈沉醉挡的再严实田越也能看见。她有些诧异的看着陆小渔,问沈沉醉,“这是……你童养夫?” 同窗几年,田越可没听说过沈沉醉成亲了。毕竟她娘再娶的事情沈沉醉都是回家后才知道的,田越只知道沈沉醉她娘去世了,并不知道沈母去世前还续了弦。 陆小渔忍不住从沈沉醉身后探头,想要澄清。 什么童养夫,他分明是她哥。 田越没听到沈沉醉立马否认,权当她默认了,顿时提高音量皱眉说她,“有童养夫了你还跟……还跟……”她有些难以启齿,“还跟赵武秦不清不楚的。” “什么不清不楚的?”陆小渔听到赵武秦心立马提了起来,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扭头担忧的看着沈沉醉。 沈沉醉眉头微皱,心里怪赵武秦乱说话,现在惹来这种误会。 “这话跟你不好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田越说话含含糊糊的,引的陆小渔更加好奇。 沈沉醉拉起田越的胳膊把她扯到一旁,“你乱说什么。” “是我乱说吗?”田越甩开沈沉醉的手,梗着脖子说,“你们先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你心里不清楚吗?” 她胳膊一抬,手指着陆小渔,压低声音说:“你都有男人了,怎么还能跟……跟别的女人乱搞,而且还是赵武秦。” “……” 沈沉醉神色复杂的看着田越,明白她怕是看到假山后面的痕迹了。 “你是一个女人,要有最起码的自尊。哪怕缺银子也不该像男子似得做那种交易,她荤素不忌,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这么不甘堕落?”田越苦口婆心的劝说她,“名声对一个读书人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沈沉醉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垂眸解释道:“我跟赵武秦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跟她也确认过,并没有债务关系,至于你看到的那些痕迹……是别人留下的,只是正巧被我们撞见了。” 她把田越误会的事情都仔细的解释了一遍,唯独童养夫这个称号忽略掉了。 沈沉醉抬眸看着田越,看着这个跟她越走似乎越远的同窗好友,声音有些轻,说道:“名声这事,只要我问心无愧,就行。” 沈沉醉说完也不管田越的反应,抬手招陆小渔过来,“走,回去了。” “好。”陆小渔小跑到沈沉醉身边,跟在她旁边,余光看了田越好几眼,但没有多问什么。 陆小渔看沈沉醉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就指着前面即将出城的驴车,提议说:“咱们今天坐车回去吧。” 虽说花不了几个铜板,可若是换做平时,陆小渔是铁定舍不得的,但今天沈沉醉情绪不高,他就想让她歇歇。 沈沉醉回神,扭头看他,“累了?”她伸手要解开竹篓,“那我背你回去。” 陆小渔忙摆手拒绝,沈沉醉当他是想坐驴车,没多说什么就带他过去了。 不大的板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女人,沈沉醉先上去占了块地,才伸手拉着陆小渔的手腕把他拉上来,用身体把他跟别的女人隔挡开,让他坐下。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起初人不算太多,中间就有些空隙,陆小渔还能盘腿坐着。但驴车出了城,搭车的人就突然多了。 许是看天色渐黑,怕回去晚了夜深露重,大伙纷纷花了个铜板搭驴车回去。 陆小渔把腿蜷缩在身前,主动给人让空。 但一个大伯刚上来,就一手扯着车帮,一手用力拨陆小渔的腿,让他往沈沉醉身边靠,嘴里嚷着,“挤挤,都挤挤,人这么多你们小两口就别坐的这么开了。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这会儿人前还假客气什么。” 他劲用的有点大,陆小渔腿被摁的有些疼,他正要故意伸腿不让地方的时候,谁知道旁边的沈沉醉突然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把他往她那边拉了一把,两人之间的空隙顿时消失,严严实实的挤在一起。 沈沉醉的手臂搭在陆小渔的腰上,只是微微一用力,就把身形清瘦身板单薄的他搂到旁边。 陆小渔半是惊讶半是不自在的扭头看她,沈沉醉长睫垂下,心跳的飞快,佯装动作自然的把手臂又收了回来,没有说话。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卖鸡蛋的那个大伯说,男子的腰……是留给妻主搂的。 以前他坐在街旁摆摊的时候,经常一扭头就看到有四十来岁身形发胖的女人搂着十来岁的小公子盈盈一握的细腰,满脸笑容的从首饰店出来。 大伯看的嗤之以鼻,劝陆小渔,“男子有手有脚,就该像你这样自己出来动手赚钱,像他们这种靠皮囊身体出来卖的,表面一时风光,可以后呢?以后容貌没了,女人还会有比你更年轻的新欢,到时候你怎么办?” “男子啊,就该脚踏实地,不该走那些歪路。等到了年龄再说门婆家,问心无愧的嫁过去最好。” 大伯的话陆小渔没听进去多少,他就只顾得看男子手腕上带的玉镯了,眼馋的估算着价格,在想自己还得存多久才能也买一个。 等最后回神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大伯在说,“女人的头,是留给夫郎梳的,男子的腰,是留给妻主搂的。” 想起这句话,陆小渔耳根发烫,手抠着膝盖上那个破了指甲盖大小的口子,眼睛眨巴的飞快。 他现在还莫名觉得,腰腹处沈沉醉手臂箍紧他腰的那种,让人头皮发麻身子发软的感觉还在。 为了分散注意力,压住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陆小渔主动开口,用手搓着膝盖,凑头跟她小声抱怨,“刚才他手劲太大,摁的我腿疼。” 至于他误会两人是小两口的话倒是没提。 他跟沈沉醉走在一起,几乎不认识的人,都误以为这俩是对儿刚成亲没多久的小两口。 这话陆小渔光今天一天就听了不少次,每回想解释都会被沈沉醉有意无意的打断。他转念一想,这些人以后又不一定能见着第二面,跟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 沈沉醉眉头微微皱着,看着被挤的缩成一团的陆小渔,想说以后咱们有钱就坐轿子。 可她家眼下情况是连一两银子都掏不出来,更别提轿子马车了。这话现在连提起来都觉得奢侈。 沈沉醉索性闭嘴,不跟陆小渔空许这些还没有实现的话。她只是伸手,用胳膊把陆小渔整个人都虚虚的揽在怀里,用手臂跟身体给他在这样的条件下,力所能及的给他撑出来一小块能活动的地方。 手臂终于不用再挨着陌生人的胳膊,陆小渔笑着仰头看沈沉醉,声音清甜小声道谢。 这种把陆小渔虚揽在怀里的感觉,让沈沉醉觉得身心荡漾,自己被挤成纸片都甘之如饴。 突然听到陆小渔开口喊她,沈沉醉腰背一僵,猛的把飘远了的思绪收回来,心虚的移开跟他对上的视线,低头说,“没事。” 沈沉醉手臂抬了一路,到村头下车的时候,整条胳膊都隐隐发酸,但心情还不错。 天色微黑,只是还能看到东西,各家各户还没到点灯的地步。 沈沉醉眼睛迷离的看着远处,在想下次该找个什么样的由头,晚回来那么一会儿。 天黑了,她才有借口拉陆小渔的手。 想到自己在驴车上搂住陆小渔腰的时候,沈沉醉的心里依旧微微一振,泛起酥麻。 她知道他腰细,没想到那么细,盈盈一握,用力搂着都怕他断了。 沈沉醉乱想的时候,陆小渔正低头把自己的荷包掏出来,抬头喊她,“阿醉。” “嗯?”沈沉醉低头看他。 陆小渔把那个绣着荷花的荷包重新递给她,“这个你还要不要了?” 两个人之间的那点误会和别扭,在昨晚沈沉醉开口说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消散干净。 沈沉醉伸手从他掌心里把荷包拿起来,感觉到里面有铜板,而且分量不轻,微微怔了一下。 陆小渔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路,脚尖驱着路上的碎石块,轻声说道:“以后我赚的钱都给你,留你考科举。” 他爹为了他被迫选择自私,舍弃了继女沈沉醉。陆小渔不会逼他爹做出改变,但他不能也这么狠心的舍弃她。 她什么都没了,他得疼着她。 第24章 院试替考 请支持正版 六月月中,赌坊管事的来赵府报账,看到府里下人忙前忙后的朝后院里搬东西,以为是赵母新纳了房美人,不由多嘴问了一句,“主子,府里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有什么喜事,就是武秦去省城考秀才罢了。”赵母话里说的不以为意,脸上却是压不住的笑意,“我让人随便给她准备点东西带过去,外头可不比家里,什么都想给她备着。” “待会儿等小主子回来问问她想吃什么,能带的就带着,不能带的,”赵母招手喊停一个往赵武秦院子里走的下人,皱眉犹豫,随后舒展眉心,干脆摆手说:“算了,实在不行就给她从府里带个厨子过去。” 赵武秦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看到这熟悉的阵势颇为头疼,“娘,银子带够就行,这些人跟着都是累赘。” 人多嘴杂,万一替考的事情被发现,她跟沈沉醉都没好果子吃。 “你现在说累赘,等你到了省城没人替你跑腿的时候你就抓瞎吧。”赵母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听我没错的表情,“你以前带多少人过去,娘这心里头都有数,这回也不能少了。” 从六月初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赵武秦整个人活脱脱的瘦了一大圈,小半个月未见过她的赌坊管事差点没把她认出来。 “这、这是小主子?”管事夸张的绕着赵武秦转了一圈,笑着夸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原来瞧着有福气,现在瘦了显得更精神了。” 提到这事赵母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可不么,瘦了半个人下去,光知道刻苦用功的念书了,怎么劝她多吃点都不听。” 赵母一边欣慰前几年犯浑的赵武秦终于醒悟知道好好用功念书了,一边又心疼她太过用功。 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赵母有时候都想干脆这秀才不考了,家里又不是没有条件,哪怕赵武秦一辈子厮混不成气候做个纨绔她也养得起,更何况将来还有孙女呢。 赵武秦泼她冷水,“万一你孙女也败家不争气呢?” 再殷实的家底,也禁不住后辈们不求上进。赵母被赵武秦噎的一愣,不考秋闱的想法顿时讪讪作罢。 等管事的跟赵母报完账后,赵武秦把她叫过来问了一句,“沈林最近如何?” 管事的压低声音说:“您交代的事情我都盯着呢。钱庄那边的人施压催的急,沈林近日都在家里帮她娘联系卖猪的事情呢,根本没有闲工夫出去。” “那就行。”赵武秦答应过沈沉醉替她看着沈林,自然不会让她在两人去考乡试的时候在村里作妖。 她又强调一遍,“盯紧点。” 毕竟院试一共三场,每场考三天,初九那日才是第一场正场,十二日为第二场正场,十五日考第三场正场。 每场需要提前一天点名发卷入场,后一日才能交卷出来。每一场结束后可以回住处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再回来继续考。 光考试就要九天七夜,更何况还要加上路上耽误的时间。这么算下来光来回至少就得半个月,所以赵母才准备那么些东西。 沈沉醉以前自己参加院试的时候,什么都是沈父给她事先准备好的。家里穷,到省城后也掏不出什么银子买东西,各种生活所需用品全靠自己带去。 那时候沈沉醉挑着扁担随田越一同去省城考秀才,同行的诸位同窗前后走在路上,远远看去像是走街串巷的一排排货郎。 如今跟着赵武秦去省城,她拍着胸脯跟沈沉醉打保证,“你把自己带上就行,其余的由我来安排。” 替考之事不能声张,沈沉醉以生病为由跟书院告了大半个月的假,说想回沈父老家看看她的祖母,顺带着探亲。她一走就是半个月,没个像样的理由,定然会引人怀疑。 夫子也知道沈沉醉生病是假,心魔才是真。沈父去年这时候出事,沈母今年也在即将院试时去世,这个时间点在沈沉醉心里头都快成个过不去的坎儿了,她想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理解的。 夫子将这事告之山长,说明原由,替她把这个长假请下来。 只是在沈沉醉临行前仔细叮嘱道:“你出去散心夫子可以理解,但莫要荒废学业,以免错过明年的岁考。” 并不是考上秀才就能一劳永逸的享受朝廷补贴,这个待遇是有条件的,要求必须是廪生才行。 沈沉醉今年不能参加秋闱,如果还想保住廪生的资格,就得参加岁考跟科考,只有取得前三等,在备考的这三年里才不会被停发津贴。 至于那些岁试考不好的秀才,连参加科试的机会都没有。科试是选送乡试的考试,如果不参加科试就意味着丢掉了考举人的资格。对于沈沉醉这样的寒门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沈沉醉点头说记下了,谢过夫子这才回去。 瞧着时间还早,太阳才刚下山,沈沉醉就磨蹭了一会儿才去找摆摊的陆小渔。 两人跟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回家。 路上陆小渔情绪不高,掰着手指头说快中秋了,到时候沈沉醉也不能回来过节。 张氏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常人无异,坏的时候只能卧床休息。他喝的药一直没断过,家里仅剩的碎银子也都给大夫了,饶是如此还倒欠着药铺的药钱。 陆小渔这么一算,觉得就是沈沉醉留在家里头过节也不一定能吃着好东西,还不如跟赵武秦出去呢,至少她不会亏着沈沉醉。 这么一想陆小渔就释然了,开始好奇的问沈沉醉省城是个什么样子,他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从来没去过呢,那里是不是跟咱们县城一样?” 沈沉醉上次去的时候一心只有院试,想的是出人头地带她爹爹去京城,根本无心旁物,也没仔细瞧瞧省城跟县城有何不同。 她记得自己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客栈的隔音效果很差,差到隔壁客房的人在云-雨,她跟田越在这边都能感受到床板在震动,更别提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了…… 沈沉醉那时候本来要住通铺的,觉得都是女人凑合一宿也就算了。偏偏田越认为通铺人多声杂,旁边还是客栈众人如厕的茅房,不仅扰人休息学习,还到处是味儿,到时候要是没睡好,再丢了东西考差了,更是得不偿失。 两人商量一番,各自低头掏袖子,勉强凑了一间下等客房的租金。 书看到半夜刚躺下休息,就听到隔壁有嗯啊的动静传来,紧接着就感觉到床板震动。田越这个人古板,跟她一起向来开不了荤腥玩笑。 沈沉醉现在只记得自己当时跟她两人面对面躺着,听到这声音别提多尴尬了。后来两人把震动的床互相推让给对方睡,自己争着睡地板。 第二日早上,别的县城来的同住在下等客房的几个童生,招手凑头议论昨晚的声音,眼神半眯挑高眉毛,笑的猥琐,“啧,光听着那男人叫的……可浪了,我当时就湿了,差点没对着被子来一场。憋了这么久突然闻着肉香,馋死我了,这身边要是有个人,不管男女我都忍不住。” 她同窗对她表示不齿,边嫌弃她话说的直白不文雅,还边竖起耳朵听的认真。手里握紧书,勉强维持着自己斯文人的脸面。 田越当时路过听了一耳朵,立马臭着脸去把房退了,嘟囔道:“怎么什么人都能考秀才。” 现在看陆小渔眼睛期待的看着自己,沈沉醉收回思绪。 客栈里的那事肯定不适合拿来说给陆小渔听,可除了这个,她对省城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就在沈沉醉还没想好怎么跟陆小渔形容省城的时候,正巧看见沈林迎面走来。 一条压平的泥路,不宽,最多容一辆板车路过。三个人就这么必不可免的正面遇上了。 时隔许久没见,沈林整个人都显的阴郁了不少,眼睛在沈沉醉跟陆小渔身上看了一眼,嗤笑道:“怎么,还完钱就不认识人了?这跟提了裤子就走有什么区别。” 她靠近陆小渔,气息危险,身上不知道从哪儿带着股血腥臭味,熏的人干呕,“咱俩还差点就成亲了呢,现在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按村里的辈分,你还得喊我声姐呢。” 陆小渔被沈林吓着了,脚不自觉的往沈沉醉那边移。 沈沉醉伸出胳膊将陆小渔遮在身后挡住,看着沈林的眼睛冷声说道:“张叔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估计生出来就直接扔地上摔死了。” 这是说沈林当不起陆小渔的这声姐。 陆小渔手指抓着沈沉醉的胳膊,鼻子埋在她衣服上,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来,心里顿时一点都不害怕了。 “沈沉醉!”沈林下颚紧绷,眼睛瞪着沈沉醉,脖子上的粗筋暴起,哑声低吼,“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弄你。” 沈沉醉脸色平静不为所动,目光往前看了一眼,才收回到沈林身上,安静的看着她,“你试试。” 沈林垂在身侧的手指捏的咯吱响,眼睛赤红的看着沈沉醉。陆小渔有些害怕的屏住呼吸,收紧攥着沈沉醉衣服的手指,几乎把她的胳膊整个扯着抱在怀里,生怕沈林真敢动手。 “沈林!在那瞎聊什么呢?”沈沉醉对面的路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一个提着木棍身着灰色短打服的女人,她抱怀站在那儿抬起下巴,满脸凶煞的吼沈林,“你-他-娘的活腻歪了是吗?还不去卖猪,在那儿给我瞎耽误什么呢?” 陆小渔听见声音下意识的看向沈林,就见她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毕露,根根凸起。 沈林胸前因隐忍的深呼吸起伏有些明显,头都没回,松开攥着的拳头,闷声走了,连看都没再看沈沉醉跟陆小渔一眼。 沈林家里头的猪这两日刚下的猪崽,生了几窝,十几头呢。母女俩可高兴坏了,这要是好好养大,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偏偏钱庄的人像是特意盯着她们家一样,猪前脚下崽,后脚就有人上门来催债。 领头的带着两个提着家伙木棍的打手踹门进来,冷笑着往猪圈里看了一眼,“看来能还银子了。” 她说完这话就让人进屋去搜值钱的玩意。 就这么三间瓦房她们这段时间翻来覆去的搜好几遍了,哪里还能搜着银子,不过就是把刚整理好的东西又找借口踢翻罢了。 领头走的时候,特意留个又高又壮的女人在这儿,说是看着老沈娘俩卖猪,免得这债越滚越多最后还不上来。 沈林这身衣服从猪下崽到今天就没来得及换过,可不一股子血腥臭味么。 这要是换做以前,经常出没烟花场所的沈林铁定把自己好好捯饬一顿,凡是穿过后再过夜的衣衫,她第二天都不会再穿。 可现在,她就连上个茅厕的功夫,都有人在外面催她别蹲坑快点拉。沈林顶着压在头上的债务,哪里还有心情想别的。 看着沈林就这么走了,陆小渔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沉醉倒是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刚才若不是看到那个身着灰色短打服的女人,她是不会故意说那话去激沈林的。 “你干嘛激怒她?”陆小渔心有余悸的抬手拍了下沈沉醉的胳膊,抬头看她,“她要是真动手可怎么办。” 陆小渔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眼睛里清楚的映着沈沉醉的脸,里面毫不掩饰的盛着担心跟害怕。 沈沉醉被他关心自己的反映取悦了,故意的不以为意的说,“那就再打她一顿。” 陆小渔忍不住瞪她,松开手苦口婆心的教导,“你是文人,怎么能动不动就说要动手打人,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沈沉醉单手整理自己被抓皱的衣袖,闻言轻笑出声,故意逗他,“我要是打不过,你到时候扭头就跑,不要回头就行。” “那不行!”陆小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声拒绝,抬头攥拳挥着自己的小细胳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 就凭陆小渔那点力气,沈沉醉要是有真打不过的时候,他能知道扭头就跑,沈沉醉都觉得满足。 沈沉醉整理衣袖的时候,露出半截小臂,隔着中衣光看轮廓,陆小渔都觉得比自己的细胳膊粗。 他默默的把手垂下来,藏着似得背在身后,故意说道:“你那么瘦,光看着就没什么劲。” 显然是忘了之前在马车上沈沉醉一只手臂就把他拉过来的事了。 “嗯?”沈沉醉微挑眼尾斜睨了陆小渔一眼,语气有些危险,她松开衣袖意味深长的轻“哼”一声,不再离他,自己抬头大步往前走,留下陆小渔愣在原地。 可等着,以后有你嫌我劲大哭的时候! 陆小渔抬手摸了摸自己莫名发热的脸,觉得刚才沈沉醉挑眉斜睨他的时候格外好看。 看着故意快走几步又慢下来等自己的人,陆小渔稍微矜持的慢走了两步,在她回头看自己的时候,才不争气的傻笑着小跑追了上去,朝她吐舌头轻声说她,“小气。” 这可不是小气的事儿,这事关尊严。 沈沉醉临行那天,张氏因最近变季身体不太好,只有陆小渔出门送她。 尽管赵武秦拍着胸脯说要把沈沉醉从头到脚伺候好,可陆小渔还是给她把家里头能带上的好东西都带上了。 “拿了件厚衣服,万一变天再冷了呢。”陆小渔把包袱系好,提手递给沈沉醉,“我都给你洗干净也晒过了,冷了记得披上。” 自从父亲去世后,沈沉醉每次离家回书院的时候都没有丝毫不舍的感觉,仿佛这里只是个能回来暂时落脚的地方。 沈母通常都是只顾着自己快活,四肢懒散到恨不得用四根棒子撑着,连个内-裤衩都哄着村里的鳏夫帮她洗,更别提给沈沉醉收拾过东西了。 可现在看着陆小渔忙里忙外的小身影,沈沉醉心中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离别愁绪莫名从心底钻了出来,化成一条细长的绳子,把她的整颗心都拴在陆小渔身上,因他的每一个动作而跳动。 陆小渔把沈沉醉送到县城城外,在那儿等赵武秦的马车。 沈沉醉低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灰色的钱袋子,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拉住陆小渔的手腕,把钱袋子搁在他掌心里。 沉甸甸的钱袋子里装着他这些日子卖竹篮的钱,沈沉醉一分没动,全替他存着呢。 陆小渔诧异的抬头看她,不解的问,“怎么又给我了?” 他把钱袋子反塞到沈沉醉手里,“你去省城身上要留点钱才行。我虽然没出过什么远门,但知道出门在外有钱好办事。” 沈沉醉想笑,她要是出门在外真出了什么事,这么点银子连打听她消息的小费都不够用,更别提办事了。 倒是陆小渔,身上才该留点钱。“快中秋了,张叔身体又不好,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俩可以买些糕点吃。” 沈沉醉说完把手缩回去,陆小渔只能攥着钱袋子,垂眸小声嘀咕道:“我不爱吃那些。” 不是不爱吃,是太贵,舍不得吃。陆小渔懂事的早,小时候还眼馋这些糕点,缠着张氏给他买,后来他娘死了以后,他看张氏日夜操劳,慢慢明白银子不好赚。 每次路过糕点铺子的时候,陆小渔闻着那股子勾人的酥香麻油味,硬是咽着口水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怕牙疼。 陆小渔那时候还小,他这么说张氏也就信了。 沈沉醉分不清陆小渔是真不爱吃还是舍不得吃,也就没再多劝,只是说银子留给他备用。 说话间赵武秦的马车就来了。她佯装不经意的停在沈沉醉身边,撩起车帘故意笑着问她,“沈秀才,这提着包袱去哪儿啊?” 沈沉醉抬头瞥了她一眼,赵武秦立马嘿笑着伸手拉她上来,催促道:“快点,别被人看到了。” 像是两人急着私奔一样。 陆小渔莫名想起田越的话,她那天好像说沈沉醉跟赵武秦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陆小渔这人对情爱之事神经粗,但今个莫名就开窍多想了一点,顿时看向赵武秦的眼神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沈沉醉一只手攀着车厢,另只手搭着赵武秦的手借力,腿一抬就上了马车。 “阿醉。”看她半蹲着要往马车里进,陆小渔下意识跟着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马车边仰头看她,话含在嘴里吞吞吐吐的。 赵武秦挑眉,自觉的掀开车帘先进去坐着。 沈沉醉转身俯视陆小渔,轻声问他,“怎么了?” “路上小心,”陆小渔手揪着衣带揉搓,眼神乱飘,含含糊糊的说:“不要学人家在外面乱来。” 沈沉醉误会了,以为陆小渔说的是让她到了省城别被繁华迷了心,跟着赵武秦去妓-院赌坊瞎搞。她眼里泛出笑意,闷笑着嗯了一声,应道:“都听你的。” 等沈沉醉爬进来后,赵武秦话有所指挑眉问她,“外头那谁,就是你豁了命也得收拾沈林的原因吧?” 这事瞒着赵武秦跟她扯谎没用,只要她想知道,就能把沈沉醉查的底朝天,莫说陆小渔是谁,连陆小渔他娘是谁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沈沉醉没说话,算是垂眸默认了。 赵武秦故意逗她,抬起下巴舔着下嘴唇眯眼说,“长的够标致啊,乡下的小公子能长的这么好看的很少见啊。这要是稍微收拾打扮一下,能把城里那群闺阁里的娇气少爷全比下去。” 这种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想吃点新鲜野菜。 正在解包袱的沈沉醉闻言抬头看她,眼睛幽深,“再好看跟你也没关系。” 赵武秦听她语气认真不像开玩笑,顿时乐了,“我当真以为咱们沈秀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眼不见美人肉,原来是心里头装着块嫩豆腐呢。” 一颗心不过才三寸之地,被块豆腐塞的满满当当的,自然放不下别的。 “你够可以啊。”赵武秦抬手从马车车壁隐藏的柜子里摸出一盘花生,脱了鞋盘腿坐在软榻上,胳膊肘抵着身旁的小几,吊儿郎当的斜坐着,边吃边说,“看不出来咱们平时神色清淡气质儒雅的沈秀才,私底下爱玩这种禁忌之恋。” 她好奇的打听,“你们背着人偷偷亲热的时候,是不是挺刺激的。既享受着禁忌的快感,又怕被人发现,啧啧啧……” 赵武秦沉浸在自己意-淫的画面里简直无法自拔,沈沉醉满头黑线,皱眉看她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傻子。 “我们什么都没做过。”沈沉醉解释了一句,低头翻看包袱里的衣服。之前陆小渔给她装东西的时候,她就光顾着看他了,一句话话都没听进去,也不清楚他给她带了什么。 现在伸手拿衣服,才发现有个东西从里面滚出来,掉在包袱里。 是颗粉皮的熟鸡蛋,个头瞧着还挺大的。 赵武秦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特意探头看了一眼,看到是颗土鸡蛋后略微失望,身子撤了回去靠在背后的靠枕上,说道:“放心,你要是想吃,我这几天能让你吃这玩意吃到吐。” 她话锋一转,又笑了,“我知道,再多的鸡蛋也比不过你手里这颗。给你千金你也不换。” “……”沈沉醉似乎明白赵武秦迟迟考不中秀才的原因,她这看话本的聪明劲要是用在四书五经上,现在怕是都已经考中举人了。 “我换。”沈沉醉胳膊伸直手一摊,掌心的鸡蛋递到赵武秦面前,“别说千金,一金我都换。” “……”这发展就跟话本里的不太一样了。 给金子换鸡蛋,不换的才是傻子。 赵武秦撇嘴,当做没看见沈沉醉手里的鸡蛋一样,抬手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嚼着说,“你这人忒无趣。” 看那档子事脸不红心不跳,跟她说荤-话也不接茬,讲点浪漫的话本她也不懂情-趣,真不明白那小美人跟她是图个什么。 活儿好吗? 赵武秦的视线好奇的往沈沉醉的下三路瞥了瞥,不是说没发生什么吗。两个人就住在一起,干柴烈火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是怎么忍得住的? 沈沉醉眯眼看她,神色复杂。 赵武秦立马睁大眼睛澄清道:“我不像沈林荤素不忌,我对女人可没兴趣。”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能干什么?反正这里面的事儿赵武秦一点都不好奇,也提不起兴趣打听。 路上马车坐了一天,接下来就是水路了,傍晚从码头坐船,最迟明早就可以到省城。 沈沉醉记得自己那时候囊中羞涩,跟田越站在码头跟船夫讨价还价。 那时候多亏一个好心的富商仁慈,说她正好去省城,可以顺带着捎上她们,分文不收。当时码头不只有她跟田越,还有邻乡的十几个童生。 富商让人在船头扯起一条写着‘奉旨考试’几个大字的黄布旗,便笑着让她们上船了。床是不可能有的,她们全都挤挤挨挨的睡在甲板上,好在不是冬天,不算太冷。 后来沈沉醉才知道那富商并非心善仁慈,而是她船上装着满满的私货,平时水上关卡是不允许她这么轻易通过的,就算能过,也得扒下一层金皮,不过她现在打着“奉旨考试”的棋子,那些官员也不敢硬着头皮上来查。 万一没查到什么东西,再被富商反咬一口说惊吓了考生,到时候这罪名扣下来,没一个人能吃得消。所以那些官员哪怕知道船上面可能是私货,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这事沈沉醉后来还是听一些老童生说的,她们还用这种门道发过横财呢,有经验的很。 她说沈沉醉她们到底年轻人傻,“你们还谢那富商,合该着她来谢你们才是,顺道拉上你们就是一件小事,你们倒是替她省了几箱子雪花银。你们要是硬气一点,她都得拿你当奶奶供着,哪里敢让你睡甲板。” 如今跟着不差钱的赵武秦,沈沉醉倒是直接上了艘大船,上面一应具备,连船老板的夫郎都长得极其标致。 好几个登船的童生盯着他的脸和身段,看的两眼发直,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赵武秦啧了一声,挑眉朝身旁的沈沉醉说,“信不信,今晚就有人摸到他床上去。” 怕沈沉醉不信,她笑着道:“你才考过几次秀才,我考过几次,这去省城路上的有趣事,我能跟你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许是惦记着赵武秦的话,沈沉醉夜里迷迷糊糊中似乎还真听到有开房门的轻微吱呀声,不知道是哪个房间,紧接着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听到有人在甲板上蹑手蹑脚走路的动静。 沈沉醉睡眼惺忪,心道赵武秦晚上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她自己吧?她也懒得理会,索性不再去听,而是翻身接着睡。 第二日早上,所有童生用过饭后才下船,船老板夫郎姗姗来迟。 他嘴角含春眼里带笑,眉宇间透着点疲惫,脖颈处还留有明显的淤青痕迹,站在船头跟他妻主一起送童生离开。 船老板搂着夫郎的腰,眼里满是笑意,招呼着考生好好考。 说完她扭头看着夫郎的脖子,“昨个累着了吧,迟迟没有反应?” 这夫郎是新娶的,船老板开船发家,家里有个黄脸的结发夫郎跟女儿,但因为自己常年在船上住跟他们父女俩分居,索性在船上安家,又再娶了一个,至于家里那个,想起来就给钱过去,若是身边这位不允许,那便什么都没有。 船夫郎嗔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在往自己脖子上看,便不动声色的借着挽头发的动作把痕迹遮住。 万一被她看出来上面的牙印不是她的,那就不太好了。 船老板心疼夫郎,体贴的说,“今个白天好好睡一觉,昨个招待这些童生肯定都累着了。” 可不累着了么,一晚上具体招待了几个他自己都不清楚。反正船老板天快亮休息时摸过来的时候,他是累的直不起来了。 船夫郎温婉的笑着,柔柔的应了声好。转身回去的时候,朝某个擦肩而过的童生眨巴了一下眼睛,差点把魂儿给那童生勾走。 跟个三十多岁的船妇有什么出路,这群年轻的童生才是前途不可限量。他抬手掩唇,柔声细语,笑里带媚,说,“回来时还要坐我家的船啊。” 船老板欣慰的不行,她一个大老粗,为了显出自己有文化,在群童生面前硬是拽文感慨,满脸欣慰的笑道:“娶夫当娶贤。” 她夫郎这是替她招揽生意呢。 这话正巧被赵武秦听见,憋不住的笑到呛咳,上气不接下气的扭头问沈沉醉,“我该不该告诉她,昨晚她那贤夫被人从房中抱到茅房里好几次,还有一次是光着的!” 说完她整个人笑的蹲在地上。这头顶都绿的能养马了,还在这儿感慨荡夫是贤夫,笑死个人了。 “……”沈沉醉看好多童生都往两人这边看,不由抬手拉了赵武秦一把,示意她稍微掩饰一点,别把自己傻子的本质表现的这么明显。 赵武秦以前来省城考秀才,夜里都是紧张忐忑彻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夜半起来如厕的时候,总能听到那些个声音。 难得她这次来省城考秀才一身轻松毫无压力,可不得起来去看看热闹。 沈沉醉看了下赵武秦的眼睛,心道怎么不长针眼呢? 赵武秦来的时候跟赵母争吵半天,最后才能就带一个知底会办事的小厮,两人全程靠她跑腿订船订客栈。 省城迎来一年一次的院试,哪怕平时再门可罗雀的破旧客栈,如今都挤满了下面各个县里来的备考童生,更别提那些离贡院近些的大客栈了。 这种地方,别说通铺,就连昂贵的上房都没几个了。 好在有钱能办事,那小厮愣是用银子给赵武秦租了两间上房,她自己睡在赵武秦床边的脚踏上,好能随时起来伺候。 初八那日,开始入场。 考秀才不同于考童生,地点不是各县的县衙里,而是各省的贡院。 这些贡院大多数坐落在城的东南方位,取东方文明之意,整个坐北朝南。 考试虽然初九才开始,但要考生要提前一日点名入场,点名时间是寅正。赵武秦那天一夜没睡,掐着点,提前一个时辰喊沈沉醉起来。 她哪怕胆子再大,这也是掉脑袋的事情,心里多少有点惴惴不安。 她拉着沈沉醉胳膊,看着她的眼睛,嘴巴张张合合愣是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沉醉抬手安抚性的握紧她的手背,松开后轻拍了两下,神色轻松眼神平静,示意一切放心。 她也怕,可再怕也不能出差错。 对上沈沉醉的眼睛,赵武秦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我在客栈里等你。”这段时间客栈里住的都是考生,她若是随意走动被人发现没去考试,那就不好办了。 还是凌晨时分,天还没亮,客栈里的考生们都已经断断续续的起床收拾东西赶往考场了。 贡院以重兵把守,尤其是点名验明身份入场的中门和东西门处,更是派来手持弯刀的重甲兵。 由于考生人数众多,光点名往往就需要从早点到晚。 沈沉醉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排在还算靠前的位置,如果验明卷票的官员动作麻利些,她能在天亮之前混进场。 身着官服的查验官员坐在长桌后面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官兵,身旁是提着个大灯笼的副查验官。 考生按着序号,卷票依次有序的递给坐着的查验官查看,这时副官把提着灯笼的胳膊高高抬起。明黄色的光刺的人眼睛睁不开,足以看清考生的模样和身高。 每个考生走过来,查验官身后的两个兵就会上前,一个接过你手里的包袱检查,一个解开你的衣服搜身,看是否藏有纸条夹带作弊。 因为初九这场是正场,能不能考中秀才多数取决这几日,所以检查颇为仔细,连里衣都要解开查看。 轮到沈沉醉了。 副官灯笼抬高,查验官抬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卷票上的记录,“偏高,身形微瘦,面白,薄唇,眉中无痣。” 说完点头抬手示意她往前走,由官员搜身。 沈沉醉眉毛里其实有个颜色浅淡的褐色小痣,不明显,但白天仔细看还是能看到的,她爹因此说她将来必是个有福之人。 为了这个,沈沉醉昨天特意让小厮去买了盒男子描眉用的黛粉,今天早上遮了一下,这才在刺眼晃目的灯笼下混过去。 沈沉醉略微松了一口气,提着自己竹篮背上被褥,领上空白无题的卷子进入贡院。 一走进贡院,先要穿过“三重门”,最后一道门名为“龙门”,蕴含“鲤鱼跳龙门”之意。 从龙门进去后为一条宽阔的大通道,又称甬-道。甬-道中央建有一座全贡院最高的建筑,是用来监视考生的,也是为考生提供考卷外帮助的地方。 甬-道两边是整齐排列的号舍,是考生考试和住宿的地方。每一座贡院都有成千上万间号舍,一律面朝南,每排号舍都用千字文编号,以便考生能识别。 沈沉醉领了张座号便览图,上面标明各字号号舍所在的方位,以便考生对着找自己所在的考舍。 从进了省城,赵武秦每天都要烧香,求沈沉醉千万别被分到“屎号”里,不然非得被熏的提前出场。 因为每排号舍的尽头处会空出一间号舍,下面挖个坑,这就是天然的茅厕。与茅厕相邻的号舍名为“底号”,也就是“屎号”。 沈沉醉要在里面待上几天,天天闻着那味儿,别说考试了,怕是熏都熏晕过去。 许是赵武秦烧的香起作用了,沈沉醉的位置离“底号”挺远。 找到自己的号舍后就不能再随意走动了,只能缩在里面。 号舍既窄又矮,三面是砖墙,南面敞开,考生只能自己挂一个油布帘以挡风雨太阳,前面就是过道。 每间号舍宽三尺,深四尺,沈沉醉的个头钻进去后,连举手投足都很困难,跟个囚笼似得。 号舍两边砖墙上离地一尺五寸高和二尺五寸高的地方分别留有一道砖托,用于搁号板用。 号板是由两块木板组成,考生白天考试的时候把两块木板分别放在上下的砖托上,一块在上在前,一块在下在后,这就组成了一副桌椅用来答题。 到了晚上,把前面的那块板放到下面的砖托上,刚好跟后面的并在一起组成一张床,铺盖打开就可以睡觉了。 考题会在半夜时才发放,沈沉醉被人喊醒接过考题,点上油灯开始答卷。 院试一共三场,第一场为重中之重,这场的卷子会在下月十五前批阅出来,把头名的“第一”暂时定出来。但这个“第一”能不能变成真正的第一成为秀才,还是要看后面两场的结果,只是第一场占的分量更大。 沈沉醉熬过了第一场,回去后赵武秦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没白枉费她在客栈床板下面躲了好几天。 前两场都轻轻松松的进去,直到第三场。考生们以为前两场看管最严的时候已经过去,考官们放松下来,她们就开始动了歪心思。 这场的检查比平时都慢,前两场天没亮就进入贡院的沈沉醉,今天迟迟还没轮到自己。 排在前面的人,每隔几个就会被搜出夹带,藏在哪里的都有。 查验官两旁新增加了两个官兵,手里拿着枷栲,一旦发现严重舞弊者,当场带枷锁栲拿下。 天色渐亮,已经能把人脸看的清清楚楚,副考官把手里的灯笼吹灭。 沈沉醉心里一凉,下意识的低下头。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第25章 陈浅溪 清晨的光亮不同于灯笼,如同一面照妖镜,现在整个笼罩在沈沉醉头顶,将她罩在其中,把人看的清清楚楚。 沈沉醉攥紧手里提着的竹篮,抬起沉重的脚,往前走了一步。 副官转身将灯笼递给身后的官兵,查检官接过沈沉醉手里的卷票,抬头看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妥,在抬头低头之间有好几个来回,食指指腹停在卷票的外貌描写上,眉心微微拧起。 描眉用的黛色,跟正常的眉毛颜色多少会有些不同。沈沉醉怕颜色描的太重会引起怀疑,所以只是轻轻的画了一道遮了下。 如果家里有夫郎侧侍的,再稍微懂得香闺中的描眉情-趣,细心点往沈沉醉眉毛上打眼一扫,就能看出猫腻。 查检官身后的官兵似乎也意识到大人在这个童生脸上停顿的时间过长,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不动声色的搭在左腰别着的刀柄上。 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沈沉醉的心就凉了半截。 今天的早上有些冷,清晨还起了风,沈沉醉今天穿的是短领长衫,现在风起,就觉得露出来的那半截脖子冰凉入骨,仿佛官兵手里的冰冷刀刃已经架在了上面。 提着竹篮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沈沉醉面上却不敢显出丝毫异样。 “你……”查检官捏着卷票抬头看沈沉醉,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后面排队的考生里传来嘈杂惊呼声。 查检官眉心拧起,将手里的卷票往桌子上一拍,抬头冷声问道:“做什么呢?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人在此喧哗闹事,给本官带过来。” 原来是一个排在后面的童生,她东西放在脚边,两手缩在袖筒里,耸肩低头贼眉鼠眼的,眼神不管对上谁都是闪闪躲躲不敢直视。 她看到沈沉醉被扣在那儿迟迟不过去,又见到重甲兵手搭在刀柄上,眼睛都吓的瞪圆,哆哆嗦嗦的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嘴里塞。 可她塞进嘴里的又不是能吃的东西,不管怎么吃力都吞咽不下去,卡在嗓子里难受的很。她这时候更慌了,就伸手去掏喉咙,弯腰发出阵阵干呕声。 此人身后的童生嫌弃的皱起脸,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你吃的不会是你要夹带进去的纸条吧?” 声音不大不小,但周围几人都听见了。这名童生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艰难的说,“都是童生,你莫要空口无凭的污蔑我!” 她这一副做贼心虚还死不承认的样子激怒她身后的那个。她一把扯住童生的衣襟,抬脚就要把她从队伍里拉扯出来,“走,咱们去大人面前看看,看我可曾污蔑你!” 一个执意拉着,一个死活不动。两人险些当场动起手来,这才弄的周围都是吵吵嚷嚷的说话声,排在后面的童生忍不住侧跨一步伸头看热闹,原本整条安静有序的队伍突然乱了起来。 有个重甲兵立马奉令过去,将两个闹事的童生一手一个就提溜了过来,往查检官面前一推,让她们老老实实的站好。 往嘴里塞东西的童生嗓子沙哑,说话有气无音,不把耳朵凑过去都听不清她张嘴在说什么,还是她身后的那名童生站出来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像这种偷偷销毁夹带纸条的事情在贡院门口并不少见,查检官当场就让人去给这名考生催吐,她倒是要看看吞的是什么。 查检官扭头看沈沉醉还站着,就把桌面上的卷票拿着还给她,摆手说,“过,走吧。” 至于刚才想问她的是什么问题,被这么一打岔,根本想不起来了。她看沈沉醉面色沉着冷静,又大略扫了一眼,觉得没问题就让她走了。 沈沉醉双腿发软,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直到官员解开她衣服检查是否有夹带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早已汗湿,现在风一吹,有点冷,但还不算刺骨。 至于后面那两个“救”了她一把的童生,后续怎么样那她就不知道了,事后出了贡院也没再打听。当她抬脚迈过“龙门”的时候,沈沉醉觉得整个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种要命的事儿,以后还是少做些吧。但她能成功的混进来考完三场,这就说明朝廷的科举在对考生相貌的查检方面还是存在一定漏洞的。 仅靠卷票上三言两语的外貌身形描绘,是无法真正确认来者是否是考生本人的。 沈沉醉眉头微皱,对着空白纸张将自己对朝廷的建议尽数写上。 洋洋洒洒的一篇文章,用的是标准的馆阁体,工整清隽,瞧着赏心悦目。 她写完后收笔,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便将整张写满提议的纸撕碎,对着手边的油灯,将其点燃焚烧成灰烬,全程神色没有半分变化,连眉心都没皱过。 她此时身份不过一个替考,这样的东西要是交上去,怕是会给自己和赵武秦惹来麻烦。 沈沉醉虽然还未曾涉及官场,但也并非一个死读书的呆子。 家国天下,国跟家本质相同。就如同她曾认真的告诉沈父过,说沈母劣根如此不可能从良改变,与其寄希望于她身上,不如摒弃她。 可当时沈父却很惊诧,皱眉觉得沈沉醉年龄还小,一些东西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不仅轻声斥责了她一顿,对沈母的态度依旧跟从前一样。 沈沉醉现在想来,如若沈父还活着,她怕是不会劝他,而是直接带着他做出改变远离沈母,如此也不至于心碎情灭到选择投河自尽。 等沈沉醉回神的时候,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交卷子离场。最后一个正场,回去的早些还能赶着过一个中秋呢。 沈沉醉垂眸,把自己的东西收好,将卷子递出去,这才得以离场。 看到考生陆续离开,收卷子的官员神色也是温和带笑。但有早走的自然也有晚走的,每次贡院里总有那么几个瞎用功的,能把卷子做到第二天早上才交。 出去的时候不过正月十五傍晚,回到客栈赵武秦就从门后蹦了出来,见沈沉醉平安回来,恨不得把她抱起来转一圈。 赵武秦手搭在沈沉醉肩膀上,勾着她的肩头说道:“还没见过省城的中秋有多热闹吧?走,今个晚上姐姐带你在好好长长见识!” …… 再说陆小渔,最近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隔壁卖鸡蛋的大伯一连喊他好几声他才慢半拍的回神。 大伯笑着问他,“怎么了?想你送出去的那枚鸡蛋了?” 前几日陆小渔捧着一个细竹条编制的精致镂空竹球,上头还用心的绑了缕红绳穗子,蹲在他面前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问:“伯伯,我能不能用这个小玩意换你一个鸡蛋啊?” 这精致的竹球里头要是再搁个铃铛,叮铃铃的清脆响,拿来给小孩儿玩正好合适。 大伯也没问陆小渔要鸡蛋是给谁的,只是把篮子往前轻轻提了小半步远,搁在他面前,大方的说,“你自己挑,让你挑两个,捡大个的挑。” 陆小渔也没跟他太过客气,嘿笑着低头挑了两颗粉皮的大鸡蛋,一手握一个,昂头笑的傻甜傻甜。 大伯眉眼温柔,两只满是皱纹松皮的手捧着竹球看他,眼神跟看自家的小孙子似得。 自从那颗鸡蛋送出去后,陆小渔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没人来买竹筐的时候,他就托着脸看着某个地方发呆,不像以前似得跟人聊天。 陆小渔把鸡蛋给谁了,大伯心里头跟明镜似得,他也不说陆小渔想那人了,而是拐弯抹角的说他惦记着那枚送出去的鸡蛋了。 陆小渔被揶揄打趣了也没脸红,毕竟他又不是思春,只是担心沈沉醉罢了。 今个都端午节了,也不知道她院试考完了没有,一切还顺不顺利。 过节生意好,大伯的鸡蛋买的也快。陆小渔编制的那些精致小玩意更是一早上就被买完了,只剩些大件的竹筐了。 陆小渔打起精神,准备再卖一会儿,傍晚前回去陪他爹过端午。 他蹲在地上倾身把刚才被人买东西时翻乱的竹筐又重新理了一遍,挨个摆好,余光瞥见摊位前面出现一双灰色鞋子,满是笑脸的仰头问,“买些什么?我这儿有……” 陆小渔抬头顺着这鞋往上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后,大眼睛一眯,脸上的笑容消散,要吐口的话就变成了,“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说完不管面前的人,竟自低头整理东西。 陈浅溪提着竹篮的手指紧了紧,眼神失落的看着他,低声问,“你这不是还剩好几个竹篮么?”怎么就不卖给她呢。 “你手里头不也提着竹篮吗?”陆小渔鼓起脸颊说道:“故意来我这儿寻开心啊?” “这个坏了。”陈浅溪把露了个洞的竹篮展示给他看,“想买个新的。” 刚才陈浅溪提着竹篮来集上买些过节要用到的糯米红枣,看见陆小渔在这儿摆摊,于是她手里的竹篮……就这么坏了。 陆小渔跟她干瞪眼的站着,旁边的大伯疑惑的问,“小渔啊,这有生意你怎么不做啊。” 陆小渔鼓了鼓脸颊,从地上随意拿起一个竹篮递给她,一口价,“五个铜板。” 看在陈氏的面子上,一个子都不给她少。 第26章 没有别的可能 陈浅溪本来想借着挑竹篮的空隙,动作磨蹭点,好能趁机跟陆小渔说说话。可现在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竹篮,一时间神色复杂有点不想伸手接。 可她又不敢明说我自己挑,怕陆小渔脸一沉说不卖了。 陈浅溪有些不情愿的把竹篮拿在手里,低头慢吞吞的从袖筒里掏钱袋子,搜肠刮肚的想话题。 “你……什么时候回家?”陈浅溪把铜板递给他,就五个铜板,陆小渔都拿在手里仔细的数了一遍。 陈浅溪说:“我正好给我舅舅送点东西,咱俩一起呗。” 提到林叔,陆小渔刚才面对陈浅溪时竖起来的刺就软了下去。不管陈氏这个人如何,林叔林婶对他们家是真的挺照顾的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林叔起早洗衣服,还热情的招呼陆小渔,说沉醉不在家,干脆晚上一起去他家吃饭得了。 过节都是一家子团聚,他跟他爹过去算怎么回事。陆小渔笑着婉拒,说自己今天会早些回来陪爹爹。 “反正也卖不出去。”陆小渔扁了下嘴,索性说道:“那就回去吧。” 陈浅溪心里一喜,殷勤的蹲下来帮陆小渔收拾东西,主动伸手接过竹背篓,红着耳朵闷声说:“我,我替你背,正好也顺路。” 要是陆小渔同意,陈浅溪天天都能“顺路”的替他背竹背篓。 旁边卖鸡蛋的大伯看着这俩人,有些吃不准陈浅溪的身份。这怎么除了继妹,又多了个邻居? 陆小渔主动解释道:“这是我邻居林叔的外甥女,比我小一岁,按理来说应该喊我一声哥呢。” 生怕说慢了被大伯误会两人的关系。 陈浅溪正弯腰提竹背篓,听到这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耳根处的热度被这声哥给冲散了。 回去的路上,陈浅溪憋红了耳根难得主动开口,“出去说我喊你哥都没人信。” 陆小渔这张脸长的又嫩又小,说他今年十三都有人信。 陈浅溪脸红成一团,心虚的不敢看陆小渔,“她们肯定看咱俩都觉得是……”是对儿小两口。 她话没说完就硬生生的被陆小渔截住了,他扭头看着陈浅溪,伸手去拿她背上的竹背篓,“是姐弟。” 陈浅溪愣怔的由陆小渔把竹背篓拿走,嘴唇微抿,一张脸隐隐发白。 “咱俩如果不是兄妹关系,那就只能是姐弟关系。”陆小渔把竹背篓背上,伸手指前面的路,“你也认识路,直走就到林叔家了。我去山上再砍些竹子晚上用来编竹篮,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陈浅溪,低头快步离开。 陈浅溪嘴巴张张合合看着他远去的清瘦背影,胸口闷疼。 陆小渔拒绝的干脆利落,走的果断决绝,她连一句“真的没有别的可能了吗”都没来得及问。 陈浅溪情绪失落的一路来到林叔家。看到她自己过来林叔还挺惊讶的,笑着把人迎进来,忙着给她倒水,“今天过节,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晚上可留下来吃饭,我这就去多添一瓢水。” “舅舅不用忙活了,我不留下吃饭。”陈浅溪从竹篮里掏出一包月饼,一共四块,用两层牛皮纸包住系好。她拿着递给林叔,“我买了两份,来给您送一份。” 林叔半是惊讶半是欣慰惊喜的接过月饼,隔着牛皮纸都能闻到那股子勾人的麻油白糖味,一时间觉得眼眶湿润鼻子发酸,情绪复杂感慨万千,“小溪……长大了,知道孝顺舅舅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笑的温柔,拿着糕点又给陈浅溪塞进竹篮里,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你有这个心舅舅就很知足了,东西你拿回去,免得你爹知道了不高兴。” 陈氏可不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他那点小心肠更没这么大方,这糕点怕是小溪这孩子自己拿主意做主送来的。 这要是被陈氏知道,怕是又要大吵一顿。好好的中秋佳节,添这个乱做什么,他少吃一口也没事。 大人顾虑太多忍得住诱惑,可孩子什么都不懂。她们只知道闻到了香香的味道,放下练字的笔就从里屋跑出来,叫道:“娘买月饼了?!” 出来看到是陈浅溪,更是高兴的跑过去一人抱住她的一条腿,齐齐昂头,声音清脆的喊,“阿姐!” 陈浅溪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伸出大手挨个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把月饼又重新拿了出来,说,“阿姐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两个孩子兴奋的尖叫着接过来,捧着月饼看向林叔的脸,大眼睛巴巴的睁着,无声询问能不能拆开吃。 都到这种地步了,要是再硬还回去,那就真的不是一家人了。 “行行行。”林叔无奈的笑着摆手,“拿去吃吧,一人吃半块,剩下的留着晚上再吃,知道吗?” “嗳,知道了。”两个丫头清脆的应了一声,又风风火火的捧着月饼进了里屋,嬉闹着分起来。 等孩子们都进屋后,林叔才问陈浅溪一些日常琐事。聊了一会儿,陈浅溪执意回去不肯留下吃饭,林叔只能出来把她送到路口。 已是黄昏,张氏披着外衫站在门前朝村头张望。林叔看见他,不由关心的多问了一句,“小渔还没回来吗?” “没呢,明明说今个早些回来的。”张氏眉头微微皱着,神色有些担忧。 若是平时他倒是不会太过于担心,但今个是十五,小渔既然答应了早回来,那就不会迟迟未归。 陈浅溪闻言不由多嘴一句出声说道:“他回来了,没直接回家,说是去竹林砍竹子。”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张氏跟林叔疑惑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陈浅溪立马挺直腰背解释道:“我今天正好在街上碰到了他,想着来我舅舅这里顺路,就跟他一起回来的。” 最后半句话声音有些低落,显然是想起陆小渔的那句语气坚定的“兄妹”了。 张氏心底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没忍住嗔怪了半句,“都这么晚了还砍什么竹子,回来天都该黑了。这孩子,越长大做事越不稳当了,任性的跟个孩子似得。” 林叔听出他话里的担心,就抬手轻拍了一把陈浅溪的胳膊,话是对着张氏说的,但眼神却是朝她示意,“不如去喊他回来吧,竹子什么时候都能砍,不在乎今个这一会儿。” 张氏正有此意,转身把两扇门用手掩上,嘴上说着,“我去瞧瞧吧,看可有什么能帮他两把的。” 他转身往村子的后山走,肩膀上的外衫总是顺着肩头往下滑落,他抬手扯了几次,最后干脆伸出胳膊把衣服穿上。 张氏身体一日虚过一日,人也显得没以前精神了,掩在厚外衫下的身体消瘦,都有些撑不起这件稍微有些重量的衣服了。 陈浅溪本来心里还别扭着陆小渔的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就不太想去,可如今看着这样的张氏,就皱眉把篮子递给身旁的林叔,主动说,“我陪您去看看吧,我力气大,能帮忙。” 林叔欣慰的笑着,张氏却是一怔,正想出声拒绝,就听林叔说,“她回家也不在乎耽误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让她去帮忙吧。这孩子力气大,一个能顶替你跟小渔两个人。” “那……那就先谢谢你了。”张氏迟疑了一下,到底心疼儿子,松口同意了。 每回看着陆小渔用单薄消瘦的肩膀把竹子驮回来,他都心疼的偷偷掉眼泪。 莫说城里的闺阁中娇养的贵公子,就是乡下的男子们,哪一个像他家小渔似得满手是茧。 他命苦,连带着儿子命也苦…… 张氏想的越多,呼吸越不顺畅,只能紧闭眼睛再睁开,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大夫说他郁结于心,越想不开,越活不长。 两个人一路上也没有太多的话。陈浅溪性子闷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跟长辈说话。张氏则是想到陈氏,觉得陆小渔跟陈浅溪没有太多可能,问的也就少。 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免得气氛过于尴尬。 后山离的也不远,那里种着大片大片的竹林,平时村里人挖笋砍竹子都来这儿。具体是谁开始种的大伙儿已经记不清了,反正这片竹林这么些年就没少过。 陈浅溪听力好,离后山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似乎就听到有人喊救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吹竹叶的簌簌声,有些辨析不出来是谁。 她脚步猛的一顿,眼睛睁大,想到了陆小渔在后山。 陈浅溪二话没说大步朝着后山声音传来的地方跑。 张氏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刚想问“怎么了”就听到了求救声。 父子连心,他一下子就听出这是陆小渔的声音,顿时脸色苍白,也赶紧往山上跑。 陈浅溪身强体健动作更快,片刻功夫就爬到了山上,大声喊,“陆小渔!” 本来还叫着救命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竹林里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仿佛刚才听到的一切动静不过是幻听罢了。 陈浅溪愣在原地心底慢慢发寒,整个人血液倒流,她觉得肯定不是自己听错了,而是陆小渔被人捂住了嘴。 她恼怒自己刚才的冲动,伸手握住旁边的一根竹子,力气之大,差点把这小孩手腕粗的竹子从中握断。 “啊!”一声短促吃痛的女人尖叫声从前面不远处传来,陈浅溪精神一震,紧接着就听见陆小渔喘息的声音,“我在……这儿。” 第27章 彪悍的小渔 陆小渔手臂发抖,却用劲握紧沾着血的石头块,从地上吃力的爬起来,眼睛警惕的看着翻倒在一旁呻-吟的沈林,抬手将自己在抵抗时蹭乱的衣襟合上。 陈浅溪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额角带血的陆小渔不解气的抬脚朝沈林的头上又踢了一脚。 按理说陆小渔在后山是不该能见着沈林的,毕竟她家养猪也用不到竹子。可陆小渔到山上才刚把背篓拿下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沈林是从村口跟过来的。她离老远就看见陆小渔跟陈浅溪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眼神阴翳,不由想起沈沉醉,嘴里啐骂陆小渔是个婊-子,勾完继妹又引来别的女人,真是好本事,亏得在她面前一副宁死不从的贞洁模样。 沈林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男人了,目光往四周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人就悄悄的含胸低头跟在陆小渔身后,一路尾随到后山。 今个中秋,后山根本没人,正是她的好机会。 沈林几个大步上前,从后头一把抱住陆小渔,手臂收紧锁住他下意识蜷缩在身前挣扎的胳膊,在他耳根边哈着热气喘息着说,“你可真贱啊,哪个女人都行,就我不行吗?” “来,今个让你尝尝姐姐的味道,肯定比你那秀才继妹伺候的舒服。”说着沈林的一只手就要顺着陆小渔的胳膊往下摸。 陆小渔吓的尖叫出声,在沈林刚抱住他的时候,就抬脚朝身后用力一跺,趁她吃痛的功夫,头都不回的往山下跑,扯着嗓子喊,“救命!” 他到底是个男子,哪里跑的过沈林,没几步就被她追上。 沈林拉住陆小渔的手臂用力一扯再松开,陆小渔被她甩在地上,顺着山坡往下滚了两圈,额头磕在竹子根旁的石块上,当时就流血了。 温热的触感顺着额角流下来,湿漉漉的痒跟疼。 陆小渔也顾不上伤口,立马抬脚踹向朝他扑过来的沈林,嘴里大声叫着,“救命!” “还挺有劲。”沈林淫-笑着,“我就喜欢你这样泼辣有力的,这样怎么玩都不怕玩死。” 不像那种娇滴滴的,稍微用点手段就疼的受不了了。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额头流血疼的,陆小渔脸色苍白,拼命的挣扎,手掌推着沈林的头,拦住她噘起来要亲自己的嘴。 就在这时,竹林里传来陈浅溪的声音,“陆小渔!” 沈林脸色一沉,在陆小渔发出回应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威胁,“老实点,不然我就掐死你,从这后山直接扔下去!” 陆小渔吓的眼睛瞪圆,顿时不敢出声了,连挣扎的动作幅度都弱了不少。 沈林冷呵了一声,看向陆小渔的眼底露出讥讽,捂着他的嘴抬头去辨析陈浅溪的位置。 趁沈林抬头的功夫,陆小渔大眼睛一转,想起来那块石头。他蜷缩起膝盖,用力朝沈林身下一顶,沈林措不及防被顶到要命的地方,疼的低头闷哼。 陆小渔就趁这个时候,迅速的反手抓起那块石头,下狠劲的朝沈林太阳穴处猛的一砸! 沈林一下子没缓过来,疼的侧翻在他身旁,一时间不知道该顾身下还是头上,疼的意识模糊,嘴里含含糊糊的骂陆小渔贱人,口口声声要弄死他。 陆小渔刚才用劲太大,震的小臂发麻,握着石头的那只手抖个不停,他喘息着回了陈浅溪一声,“我在……这儿。” 看沈林还有精神骂他,陆小渔提了一口气,咬牙绷紧下颚,抬脚朝她伤口处又一连踹了好几脚,要不是陈浅溪及时跑过来一把拉住他,这么踹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送官吧,别打死了。”陈浅溪本来还想着抓住那人定要打死她!可现在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甚至不太动弹的沈林时,胸前熊熊烧着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 她一把拉住陆小渔的手臂,把他从沈林身旁扯开。 陆小渔额角是血,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黑亮的吓人,看向沈林的目光就跟看一只快死的鸡一样,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只有诡异的冷静。 看着这样的陆小渔,陈浅溪心头情绪莫名复杂起来,竟然有些害怕。她印象里的陆小渔娇小可爱,笑起来的时候比春日的太阳还温暖。 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直到张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陆小渔才楞楞的松开手里的石头,跑过去一把抱住张氏,“爹。” 张氏差点吓的晕过去,揽住陆小渔,发抖的手去摸他额角,还没开口眼泪就落下来了,惨白到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的微张着。 看着这样的张氏,陆小渔想要喷涌而出的害怕跟恐惧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在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没事的爹,你看,我就头发乱了点,其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抬手摸头发的时候,指尖刚好碰到那块刚凝血的伤口,疼的一个瑟缩,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就,就磕着石头了。” 多亏磕着这块石头了。 陆小渔表面看来的确没事,对上比他强壮一倍的沈林,他瘦小的身板除了头发乱些磕破额头外并无其他损伤,倒是沈林,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看着沈林,陈浅溪迟疑的问,“她应该怎么办?” 是先送官,还是先拉大夫那儿去?免得人死了,陆小渔还得惹上人命官司。 张氏握住陆小渔小臂的手指猛的收紧,声音一厉,“她意图不轨在先,打死都是轻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现在受重伤的人是沈林,而陆小渔没有半点损失。这话陈浅溪自然不能说,这样对陆小渔一个男子来说太不公平,难道非要他有点什么,他才能是受害者? 一时间三个人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是好。正巧这个时候似乎有人上山来了。 “去她-娘的,就拉个屎的功夫一眼没看住,人又跑哪儿去了?”是个女人的吵嚷啐骂声。 来者似乎有两人,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回她话,“说什么废话,赶紧找,这要是闹出点什么事,主子回来能剥了咱俩的皮。” 两个大活人愣是没看住一个沈林,这要是被她闹出点什么事,赵武秦回来能生吞了她们! 张氏听见动静心里发寒,下意识的用身体把陆小渔挡在身后护住。赵武秦则是挡住地上的沈林。 两个身着灰色短打的女人到底是摸过来了,她们目光疑惑的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 “可曾见过沈林?”个头更高的女人上前一步出声问,“听人说好像看见她鬼鬼祟祟的跟着一个男子往后山来了。” 陆小渔嘴唇抿紧,微微低头,用散乱的额前碎发遮住带血的额角。 他这么点小动作哪里能瞒的过这两个女人的眼睛,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心里暗道:完了,出事了。 她们一把拨开陈浅溪,找到躺在地上的沈林。 看着衣衫微乱的沈林,个头稍微矮些的女人脸色瞬间白了,第一反应不是去看沈林情况如何,而是转头看向林子里唯一一个年轻男子,小心翼翼的轻声试探着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她想问的是你没被她那个吧。 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要脸,人家小公子还要脸呢。 张氏眼睛警惕的看向这两个女人,他不常出家门没见过这两个陌生人,摸不清她们跟沈林是什么关系。 倒是陆小渔见过两人,知道是钱庄派来的人,跟沈林不是一伙的。他攥着袖口,迟疑的摇了摇头,“就磕破了头,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两个女人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没毁了清白就行。 问完陆小渔后,一个女人才单膝蹲下,漫不经心的伸手往沈林鼻息前探了一把,不甚在意的说,“还喘着气呢,死不了。” 她抬手朝沈林不带血的那半边脸抽了一巴掌,啐骂道:“让老娘一顿好找,下次再乱跑腿给你打断!” 清脆的一巴掌,听的张氏头皮发麻,握紧陆小渔的胳膊,心底悬着的石头倒是落了下来。 他刚要张口说明事情原由,替他儿子解释一下,就见两个女人摆手示意他们回去吧,“这事你们就当不知道就行,其余的就交给我们了。你们权当没来过后山,没见过沈林。” 这样既不会损陆小渔名声,也不会惹来麻烦。 陆小渔扶着张氏下山,陈浅溪抬手把他的竹篓拿上,把爷俩一直送到家里头。 张氏以为沈林头上的伤是陈浅溪替陆小渔打的,心里感激,说要给她烧壶水喝。 陆小渔让张氏坐着,自己提着水壶去外头的水缸里打水。陈浅溪忙摆手婉拒,看向外头渐黑的天,说自己该回去了。 张氏看了眼天色,想着今天十五,也就没强留,只是客套一句,说等沈沉醉回来请她来家里吃饭。毕竟家里头没女人,贸然请陈浅溪过来,会惹人误会。 陈浅溪嘴上支支吾吾的应着,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陆小渔双手还在发抖,拿着瓢,舀了半瓢抖掉半瓢,最后想到自己差点杀了人,胳膊一抖,瓢整个掉在水缸里,激起水花溅在他脸上。 正巧张氏送陈浅溪出来,看见他在院子里站着,就说来一起送送。 陆小渔抬头看陈浅溪,陈浅溪刚对上他的视线,就低头移开了。陆小渔垂眸,捡起水缸里的瓢,什么话都没说。 从那天起,陆小渔好像就没见过陈浅溪。 第28章 回来了 省城夜晚的热闹的确是县城所不能比拟的,各处张灯结彩,街上处处都是猜谜卖灯笼的小贩。 赵武秦揽着沈沉醉的肩膀,对这些热闹熟视无睹,绕过主街道就往暗巷里更热闹的地方钻去。 暗巷并不暗,颜色反倒比主街还要艳丽橙红。巷子口彩楼前的灯笼串子下,站着身着轻纱薄衣的男子们,搔首弄姿的朝路人抛媚眼招揽生意。 沈沉醉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赵武秦带自己长的不是什么好见识。 彩楼门口已经聚了好几个提前出场的童生,之前在客栈时还趾高气扬的读书人,现在到了钓-鱼巷嫖-妓时,却一口一个自己是寒士,跟妓家没脸没皮的讨价还价。 赵武秦嗤笑不屑,拉着沈沉醉的胳膊就要直接进去,“放心的玩,今个只要你高兴,所有费用都算我的。” 沈沉醉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抽回手腕找借口说道:“我有些累了,你去玩吧,前半夜玩完咱们后半夜就回去。” “后半夜?”赵武秦惊叫出声,瞪眼说道:“这么点功夫,我前-戏才刚做完还没进入正事呢,怎么能走?” 她裤子刚脱掉就要她提起来走人?这事她才不干。 沈沉醉眉头微皱,赵武秦看了眼她的脸色,烦躁的搓了把脸,妥协道:“行吧,不玩就不玩,那去吃点饭总可以了吧?” 赵武秦走在沈沉醉前面,嘟嘟囔囔的说,“没看出来你还怕夫郎,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连柳巷的门都不敢进,没出息。你那点胆子都用在考试上了吗?” 沈沉醉眼睛仔细的看着周围景色,仿佛没听到赵武秦埋怨的话一样。她路上仔细看看,回去好能说给陆小渔听。 路过一家店门口,诱人的奶香酥甜味飘出来,香的诱人。 沈沉醉的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一眼。是家糕点铺子,里面小二把刚做好出炉的糕点端出来摆上。 赵武秦走了两步意识到沈沉醉没跟过来,这才扭头看她,好奇的折返回来,问道:“你看什么呢?糕点?……你还爱吃这些?” 念着今天中秋,赵武秦双手背在身后,抬脚往糕点铺子里走。片刻后才又走出来,把背在身后用牛皮纸包起来的糕点拿出来,笑着递给她,“吃吧。” 姜黄色的纸上搁着两块月饼,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反正香甜的诱人。 赵武秦一边抱怨沈沉醉回去心切,一边让小厮订船票回去。 晚上本来好好的消遣,现在变成了面前的两个猪蹄。赵武秦不甘心的啃着,恶狠狠的说,“我得把我掉下去的膘补回来!” 沈沉醉吃的倒是不多,尤其是那两块月饼更是一口未动,用陆小渔给她收拾的衣服严严实实的包裹好,放在包袱的正中央,生怕回去的路上被挤碎了。 回县城的时候两人碰巧坐的是来时的那艘船,船老板脸上笑容依旧,今日看起来更是红光满面,看着像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赵武秦好奇的多嘴问了一句,四处环视,“老板今个看起来心情不错,怎么没瞧见令夫郎啊?” “内人刚查出来有孕,头晕想吐,坐不得船,我就让他在家休息了。”提起这事船老板就高兴,夫郎这回要是能给她生个大胖女儿,别说真给他在巷子里买个小院了,就是给他配个专门伺候的小侍都行。 赵武秦闻言闷笑不已,当着船老板的面就只是抬手恭喜她。 恭喜她喜当娘,毕竟孩子是谁的还真不一定呢。 两人到县城的时候刚好晌午,沈沉醉从赵武秦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一抬头正好看见从家里回书院的田越。 前天端午,田越回家过节,端午刚过就立马赶回书院,走到县城外面就瞧见沈沉醉从赵武秦的马车上下来,顿时整个人惊讶不已,手里提着的包袱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沈沉醉不是说回老家探亲了么,怎么现在跟赵武秦一起? 两人都看见了田越,赵武秦心思一转,在田越开口发问前先撩开车帘扬声说道:“当不起沈大秀才的这句谢,都是一个书院的,搭个车不算多大的事儿。” 说完不再多看沈沉醉第二眼便让小厮赶车进城。 路上认识赵武秦的人不由指着她扬尘而去的马车纷纷议论,“真是狗改不了习性,痞惯了,就是做件好事都让人感激不起来。” “怎么,她不是去省城送银子了吗?送完回来了?” 这话说完周围哄笑起来,赵武秦回回考秀才回回不中,偏偏每次过去赵母都给她大箱子小箱子的带上不少东西,时间一久,大伙儿都说她是去省城散财发银子的。 田越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快步上前走到沈沉醉面前,问她,“这次出去感觉怎么样?” “还行。”沈沉醉神色淡淡,将包袱背在肩上,跟田越没寒暄两句就回去了。 田越看着沈沉醉渐行渐远的背影,整个人在原地愣怔的站了一会儿,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心里莫名觉得,沈沉醉变了许多…… 田越摇摇头,将所有的思绪甩出去,快步往书院走,一心准备秋试。 沈沉醉刚进村头就看见林叔,他瞧见沈沉醉回来了,忙扬声喊住她,“沉醉你可回来了。” 他走过来,叹息一声,欲言又止的说道:“你娘去世后,家里就你一个女人了。你虽然不喜欢张氏这个后爹,但摸着良心说,这爷俩对你都还算可以……” 沈沉醉眉头微不可查的蹙起,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她截住林叔啰里啰嗦的铺垫,直奔主题的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林叔压低声音支支吾吾的说,“是小渔,他差点落进沈林的手里,要不是浅溪跟张氏去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啪”的一声,沈沉醉肩膀上的包袱掉在脚边。 她眼睛黝黑,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呼吸缓顿压抑,下颚紧绷。 “她人呢?”沈沉醉看着林叔,问道。 林叔说道:“被人带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额头上满是鲜血,带走的时候老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沉醉弯腰捡起自己的包袱,大步往家里跑。路上牙龈紧咬,将沈林活剐了的心都有了,早知道她就不该心软留沈林一条贱命。 陆小渔这两天都没出门做生意,沈沉醉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低头削竹条。 沈沉醉气喘吁吁的站在家门口,看着陆小渔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整个悬空的心猛的落在了实地,双腿发软,差点虚脱了跪在他面前。 只要他人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她也都不在乎。 陆小渔探身伸手去拿脚尖前面的宽竹条的时候,看见面前出现的熟悉衣摆,整个人愣怔的抬头,看着沈沉醉。 “我回来了。”沈沉醉呼吸调平,显得喘息不至于太急促,单膝蹲在他面前,说道:“我平安回来了。” 陆小渔眼睛怔怔的看着她,等察觉到脸庞湿润微凉抬手去摸的时候,眼泪都快顺着下巴掉在了衣襟上。 沈沉醉心疼的很,不再顾及别的,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用力的抱住,把心里空落的那块地方补齐。 “阿醉……”陆小渔迟疑的抬手抱住沈沉醉的腰,脸埋在她怀里,所有的坚强慢慢卸了下来,泣不成声的告诉她自己的害怕。 “沈林要……要抱我,她跟我到后山……” 陆小渔手指攥紧沈沉醉后背的衣服,沈沉醉的整颗心仿佛都这么被抓皱了,揪的生疼。 “我拿石头拼命的砸她,我……我差点杀了人,”现在提起这事,陆小渔还是怕的浑身发抖,不停的哽咽重复着一句话,“阿醉,我差点杀了人。” 这两天只要陆小渔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沈林满脸是血的躺在他脚底下,怎么踢都不醒,老沈拼了命的朝他扑过来,陈浅溪神色惊恐的看着他,因为他杀了人…… 陆小渔每每惊醒都是一身的冷汗,以前他还能缩在张氏的怀里撒娇躲避,可现在爹爹身体虚,这两天因为他的事情受到惊吓一直卧床休息,在张氏面前,他连一丁点的异样都不敢表现出来。 现在沈沉醉回来了,陆小渔所有的委屈仿佛都找到了能慰藉停放的地方。 沈沉醉耐心的听着,掌心轻抚他后背,柔声说道:“是沈林自作自受,你没做错,你只是为了保护你自己。” 沈沉醉知道陆小渔不仅仅被沈林吓着了,也是被他自己的行为惊到了,心里这才惴惴不安。 她轻声拍着他的背,一件件的告诉他沈林的恶,如果他不自保,几年前死在沈林手下的那个少年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像这种畜生,就不该活着。”沈沉醉眼底一片幽深,说话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 陆小渔在沈沉醉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把所有害怕哭出来,心情缓和后,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抹眼泪,声音含糊的转移注意力,“饿了吧,我给你留了吃的。” 沈沉醉心里一暖,把手边的包袱拿过来,掏出牛皮纸,“我也给你带了糕点。” 吃完,我给你出气。 第29章 报官 中秋节那天下午,陆小渔父子跟陈浅溪离开后,钱庄派来的两个女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把人先带回钱庄再做打算。 两个人架着沈林回来的时候,老沈整个人犹如被人闷头一棒子砸晕在原地,半响儿才反应过来那个满脸是血的人是她女儿。 “沈林!”老沈一口一个沈林的叫着,扑过去要跟两人拼命,惹得全村人出来看,小声议论。 “叫唤什么呢。”个头微高的女人一把拨开老沈,故意提高嗓门扬声说道:“她想躲债寻短见,得亏我们姐妹俩发现的早,这要是被她得逞了,她死了一了百了,我们可就惨了。这一屁股的债,等着谁替她还呢?” 这话老沈是半分也不信,梗着脖子粗声反驳,“胡说,我家沈林绝对不可能寻短见,分明是你们把她弄到后山找个由头打了一顿,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钱庄眼里还有没有衙门了!” 可她哪怕争的脸红脖子粗,村里人也是先入为主的觉得沈林是享福惯了,猛的接受不了这种寸步不离的监禁落差,这才一时糊涂想不开。 钱庄的两人强行把沈林带走,看老沈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只好保证道不会让沈林死,到了县里肯定给她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沈林被带走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人死了就法子还债了,你且放宽些心,先想法子把银子凑出来才是关键。”这事闹的挺大,村长站出来宽慰老沈,让她莫要先急坏了身子。 “银子银子银子!你们这些人眼里都只有银子,都没看到沈林快要死了!”老沈跟疯了的狗一样,四处乱咬,“你们肯定都是嫉妒我家平时过的滋润,过的比你们好一百倍!现在我们有难了,你们就开始落井下石的看笑话是吧?” “都什么人啊。”有人劝村长离开,别管老沈娘俩的闲事,“女儿跟老娘一样的德行,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 等村里人都指指点点的离开后,老沈才冷静下来,懊悔不已。她现在把人都得罪了,更没人借她钱了。 …… 赵武秦回来,迎接她的不是望女成凤的赵母,还是钱庄管事的。 扭头一瞧见她,赵武秦本来脸上的轻松惬意慢慢散去,眼神微凌,站在中堂台阶上低头看她,沉声问道:“可是沈林那儿闹出了什么事?” 赵武秦瘦了后,脸上的横肉虽没了,可那股子吓人的阴狠气在她沉着脸的时候不减反增。 管事的抖了一下,头都不敢抬起来,把事情仔仔细细的说给她听。 “一群废物,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赵武秦咬牙,下颚绷紧,抬脚将摆在台阶上的花盆踹下去,盆碎花散,泥土撒了一地。她怒道:“就交代给你这么一件事,让你看一个人,这都看不住!” 沈林要碰的那人可是沈沉醉心里的豆腐,是她豁了性命替考都要保护的命根子。他要是出了事,沈林鱼死网破,她也没好果子吃! 替考这事,她跟沈沉醉谁都逃不了。 赵武秦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的死紧,咬牙问道:“沈林呢?” 管事的看着脚边的花盆碎片,战战兢兢的小声回答,“在地牢里关着呢。” 赵武秦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子想弄死沈林的冲动压下去,转头朝管事的吩咐道:“我去换身衣服,下午若是有人过来找我,你立马把人带过来。” 管事的刚离开没多久,赵母就回来了,看着下人正在收拾花盆,不由停住脚步瞪大眼睛抽了一口凉气,挺腰抬起下巴厉声质问,“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干的?” “是小主子回来了,她踢的。”下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回话。 赵母正要喷发的火气像是被人用冷水浇灭一样,生不出半分火星子。 她心疼的抽了一口气,弯腰低头捡起两块花盆碎片,试图把它拼接起来,低声嘟囔,“这败家玩意,就是没考好也别拿我这花盆泄气啊。这盆虽说不是真品,可仿的极像,实在难寻。” 花盆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努力拼接也拼不回来。赵母皱眉把手里的碎片搁下,抬脚往后院走,“我倒是要看看她刚回来就发哪门子的火。” 赵武秦想着沈沉醉今天会过来说她失约于人,一时间猪蹄吃的都没什么胃口。赵母过来看她脸耷拉着,食欲不佳,刚才满肚子质问的话就成了,“不喜欢这道菜?那让后厨再换一道清淡的。” “跟菜没有关系。”赵武秦拿过湿帕子擦干净手指,说道:“就是有人惹着我了。” 一听不是考差了,赵母整个人都提起了精神。她笑着走过来,拍着赵武秦的肩膀说道:“这不是个事儿,不值当为这人吃不下饭。省城那边咱们钱少言微,但在县城里,她要是惹了你,还不是由你处置,就是衙门也管不了。” 衙门。 赵武秦闻言眼珠子转了一圈,等沈沉醉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主意。 …… 陆小渔哪里舍得买月饼,这半块还是林叔给的呢。 陈浅溪送了一包月饼过来,两个孩子一人一块,林婶跟林叔一人一半,剩下的这块,夫妻俩默契的想到了隔壁的张氏跟陆小渔。 “家里也没个女人,这父子俩今个又碰到这样的事情,铁定没心情买月饼,不如这块就给他们送去吧。” 林叔已经从陈浅溪嘴里听说了下午后山发生的事,气的不行,恨不得沈林这个畜-生死在钱庄里才好。 现在捧着这块月饼,想到苦命的张氏,叹息不已。 林婶自然没有异议,这块月饼就由林叔送了过来。 张氏被吓到了,回来后就躺在床上,现在闻着月饼味只觉得油腻也没什么味道,就全给了陆小渔。 陆小渔闻着这香浓的麻油味,看着上面的那层撒着黑芝麻的酥皮,吞咽了一口口水,没忍住揭开一小块,吃了一点尝尝味道。 吃着月饼,陆小渔不可抑制的想到沈沉醉,她走之前还叮嘱着说让他们过节别亏待着自己。 陆小渔垂眸把月饼收起来,分了半块给张氏留着,另外半块留给沈沉醉回来吃。 陆小渔从屋里把月饼拿出来,就看见沈沉醉手里捧着更为精致诱人的月饼,她面不改色的扯谎,说,“赵武秦买的,我吃过了,这两块是带给你跟张叔的。” 看陆小渔弯起眼睛吃月饼,沈沉醉眼里泛出笑意。 他哪里是不爱吃这些,分明是舍不得吃罢了。 陆小渔碎屑吃到了嘴角上,不由眼皮半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卷进嘴里。 极其平常的一个动作,看的沈沉醉红着耳根移开眼睛,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她低头把那半块月饼也用牛皮纸包起来留给陆小渔吃。 陆小渔已经做了午饭,沈沉醉在家里喝了碗米汤,这才去县里找赵武秦,跟张氏和陆小渔就只是说自己已经回来了,正好去书院销个假。 看着管事的带着沈沉醉过来,赵武秦先她一步开口说道:“这事怪我,是我没想到她贼心不死,竟还有功夫想别的。” 她主动认错,沈沉醉也不好过于怪罪责问。 赵武秦亲手给她递了一杯茶,借着递茶的动作抬眸看她,低声问,“你现在想怎么做?” “人死在钱庄会影响钱庄名声,悄无声息的弄死老沈又不会罢休,”沈沉醉垂眸看着茶杯里碧青色的茶水,轻声说道:“不如,送官府吧。” 赵武秦眼睛一亮,拍着桌子站起来,“绝了!咱俩想法简直如出一辙。” 下午听她娘提了那么一句,赵武秦才想到自己官府里头有人。沈林死在哪儿都不合适,唯独死在官府里头没人敢查。 两人正说着话呢,有小厮过来传话,说钱庄那边老沈带着银子来赎人了。 赵武秦冷笑连连,“我这儿正愁着她不主动上门呢。” 老沈找钱庄借了不过五十两银子,可按着驴打滚的利息算完后,现在滚成了六十两。老沈咬牙把银子拿出来,当初她借钱借的急,这才让钱庄钻了空子狠狠榨了她一笔。 现在家里头的猪圈已经空了,莫说大猪,就连前几日还挤挤挨挨在一起的小猪崽都被她给卖了,饶是如此,还差那么点。 村里那群落井下石的玩意没一个肯借钱给她,老沈在村里骂骂咧咧了一圈,最后只能把地契拿出来,这才把银子凑够了。 什么没了都行,唯独她女儿不能没了。 钱庄管事的把银子清点完了后,皱眉说道:“不够,还差点。” 老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气的双手哆嗦,把借据从怀里掏出来,“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哪里还差了?” “药费,给沈林看大夫的医药费。”管事面带微笑的伸出一根手指,“不多,一共才十两银子,掏出来,人你就领回去。” 老沈嘴巴微张,胸前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厥过去。 十两……她哪里还有银子? 这钱庄分明就是另一方赌场,是个堵不住的无底洞。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来管管这些了! 报官。 老沈身形晃了两下才勉强站住了脚,咬牙怒吼,“我要、我要报官,我要把你们这群人全部抓进去!” 赵武秦坐在屏风后面朝沈沉醉笑,鱼儿主动咬钩了。 第30章 道貌岸然 老沈怒火冲冲的跑到衙门,敲响鸣冤鼓往大堂中间一跪,声泪俱下的控诉钱庄放贷的罪行,把自己女儿沈林受到的虐待一一讲清。 知县握着惊堂木一拍,着人带钱庄管事的跟沈林过来。 哪怕老沈眼泪鼻涕哭出来了,可她手中白纸黑字的借据写的清清楚楚,是她自愿借债并且按压了手印。 沈林这几日虽消瘦了不少,可整个人除了额头上的那块伤口外,身上并没有增添新伤,这点足以证明钱庄的人没对她用刑。 县令眉头一皱,看向老沈,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若是不放心人留在钱庄抵押,那不如先留在衙门里,什么时候有银子什么时候来赎。” 沈林整个人精神不济,闻言却是疯狂摇头大声拒绝,“不行娘!我不能留在这儿!” 当初她奸-杀一名男子被关进来的时候,可没少挨打,衙门可不是吃素的,她要是进来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衙门跟钱庄之间,老沈还是觉得前者更让人放心。她哽咽的安抚沈林,“孩儿,你等着娘来接你。” “你哪里是要来接我,你分明是想让我死!”沈林突然暴躁的站起来,两个衙役赶紧出列把她强行压制住,摁着重新跪下。 沈林眼睛赤红的朝老沈吼,“你非要把我关在这儿,要是三日之内筹不到钱,你就来衙门给我收尸吧!” “三、三日?”老沈嘴唇发瓢,哆哆嗦嗦的看着沈林,目光无奈难受,哽咽说道:“你让娘三天里去哪儿筹银子……” “你去哪儿弄银子我不管,你就是把你自己卖了也得把钱给我凑齐!”沈林对县衙怕极了,觉得两个衙役架着自己胳膊的手都在悄悄用劲,她们分明是想弄死她! 老沈整个人愣在原地,心寒了那么一瞬间,看着沈林嘴唇张张合合的,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县令轻阖眼皮看着跪在堂上的母女俩,有些同情老沈为人母的拳拳之心。她扭头朝主薄压低声音吩咐一句,“这种东西,送到里牢关着。” 老沈回家想办法去了,沈林则被押送到牢房里。 衙门的牢房分为两种,外面的关押普通小贼小犯的叫外牢。沈林刚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看见了光亮,立马手脚并用的爬到栅栏前把脸往外挤,喊着冤枉,口口声声说自己知罪了,求放她们出去吧。 穿过外牢昏暗无光的甬-道,接着就是里牢。 关在里牢中的全是些穷凶极恶的杀人放火之徒,沈林这种欠债未还强-奸-未遂行为看在她们眼里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行为。 瞧见有新狱友过来,不知道是谁先吹了声口哨,原本安静的牢房瞬间热闹起来了,慵懒的声音不清楚从哪个方向传过来,“来新人了啊,都起来招客了。” 沈林后背发毛整个人抖了个激灵,意识到有些不对,扭头质问衙役,“我就是没还钱而已,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头清楚,我们只是奉令办事。”衙役不甚在意的说着,扭头查看哪个牢房还空着。 有个头发披散的肥硕女人闻言立马说道:“别找了呀,把我俩关在一起得了,我这都多久没尝过荤腥了,你知道我好哪口的。” 沈林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腿肚子一哆嗦,抬手裹紧衣襟,阴沉着脸瞪了她一眼。 “啧,够味,我喜欢。”女人拇指抹了把下嘴唇,哈哈大笑起来。 “都闭嘴!”衙役沉着脸呵斥一句,在一间牢房前停下来,打开牢门把沈林一把推了进去,“谨言慎行的老实待着,不然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负责。” 衙役走了后,沈林整个人贴在墙上,半句话都不敢多说。饶是如此,这里头的人也没打算放过她。 “小妹,犯了什么错?” “呦呵,瞧着屁-股挺白的。” 牢房里暗无天日,沈林仅仅只被关了一下午,恍如被关了一年似得。等她脱了裤子在桶里小解的时候,再听到这种调-戏的话语,忍无可忍的喷发出来,抬手把尿桶提起来甩在那肥硕女人的脸上,啐骂道:“操-你娘的!” 她发泄出来,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环视一圈牢房里的众人,咬牙恶狠狠的说,“小心我弄死你们。” 她的行为成功激怒众人,看着她们全从铺着干草的板床上坐起来,沈林心里害怕,脸上却硬撑着。 隔着栅栏,谅她们也打不到她。 这些人看透沈林的想法,不由嗤笑。摸起不知道藏在哪儿的石块,全都用劲砸向沈林。她在牢房里根本无处可躲,只能挨着。 肥硕的女人擦掉脸上的尿,狞笑着提起尿桶,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就抖一下,把桶里的东西全都泼在沈林身上,“我不活剥了你!” 有她开头,其余几个相邻牢房的人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沈林身上头发上脸上全是污秽物,恶臭无比。 衙役没有办法,只能把激起众怒的沈林挪到干净的外牢里,提着手里的木棍给她后背来了一下,恶声恐吓,“再惹事,就把你们跟她们关在一起!” 沈沉醉跟赵武秦一起来牢房的时候,沈林身上的臭味还没散去。两人不由抬手用袖子挡住口鼻。 “她在这儿是吃屎了吗?”赵武秦恶心的想要干呕,示意沈沉醉,“你自己去看她吧,完事了再出来找我。” 说完自己先出去了,只留下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跟在沈沉醉身边。 瞧见沈沉醉跟赵武秦一同过来,沈林眼睛缓缓睁大,慢慢意识到什么。 她神色阴翳的很,脸颊上的肉抑制不住的抽搐颤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铁栅栏看向沈沉醉,表情恨不得吃了她。 “是你!从一开始就是你在害我!你跟赵武秦勾结,引着我借赌坊的银子,又拿我逼我娘还债。是你让我跟我娘一步步走进赌坊跟钱庄的火坑,让我落到这种地步!”沈林梗着脖子嘶吼,眼睛赤红,“沈沉醉,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面对暴怒的沈林,沈沉醉面色平静,“是你好赌,跟我何关。” 若不是沈林自身贪赌,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沈林双手攥紧栅栏,头从缝隙里往外伸,“我要杀死你!等我出去,就把你跟张氏父子俩全都杀死!我那天在后山就该把他捂死,真是便宜了那个贱人!” 听她提到陆小渔,原本面容平静的沈沉醉猛的抬眸看她,眼神幽深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沈林惊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人掐住,顿时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亏你道貌岸然一副君子文人模样,她们可知道你这幅皮囊下的龌龊心思吗?沈沉醉,沈大秀才,竟然对自己的继兄有那种肮脏的心思,你们这是乱-伦!我要把你们之间不清不楚的事说出去,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沈林声音由小到大,说到最后已经笑的魔怔疯狂,宛如已经看到被众人所指的沈沉醉下场有多悲惨。 她离的近了些,身上的味道更重了。沈沉醉掏出一块方帕遮住口鼻,皱眉往后稍微退了一步,露出身后那个小厮。 瞧着小厮掏出钥匙打开牢门直奔她而来,沈林顿时慌了,边往后退边尖叫着问道:“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是衙门!” 牢房一共就那么大一点,沈林再退又能退到哪儿去?她后背抵在墙上,奋力抵抗小厮抓过来的手,嚷着别过来。 小厮把沈林摁在墙上,解掉她的裤腰带,一把勒住她的脖子,膝盖顶着她的后腰,胳膊肘抵着后背,扯紧拴在她脖颈上的腰带,手上用劲。 沈林起初还奋力挣扎,后来动作幅度变小,慢慢没了生息。小厮放开她的时候,沈林整个人如同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沈沉醉看了一眼,将方帕塞进袖筒里转身出去了。她从始至终平静的神色,惹得小厮多看了她几眼。 原本以为是个柔弱的书生,没成想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衙门事后通知老沈来把沈林的尸体领回去,说人是上吊自尽而亡。 老沈当场一口气没提上来,昏厥过去。 先前沈林曾在公堂之上亲口说过,说如果老沈凑不够银子,就来衙门给她收尸吧,所以对于她自尽而亡,几乎没有人去怀疑。 沈林死后,老沈整个人精神都有些恍恍惚惚的,看见年轻女人就叫沈林,已经是半疯状态了。 县令见她这幅样子,出于同情,派人跟钱庄交涉,免了她要还的银子,因为衙门此举,百姓纷纷赞叹县令心善。 陆小渔还是挺惊讶的,没想到沈林这种人会选择自裁,他边弯腰洗衣服边撇嘴说道:“我还以为她会赖活着呢。” 坐在院子里看书的沈沉醉没搭话,只是间歇抬眸看一眼陆小渔,有些走神。 所有人都说她跟陆小渔之间不清不楚的,可就她知道两个人什么都没发生过。她那点心思一直藏的严实,陆小渔也没发现。 沈沉醉捏着手里的书,余光瞥向陆小渔纤细的腰肢。她如今空背着觊觎继兄的罪名,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才能把这罪给它坐实了呢? 第31章 荒唐 九月中旬,正是炎热盛夏之际,院试成绩放榜。赵武秦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秀才的榜单上,惊煞了众人,惹来议论纷纷。 “就她那个德行还能考中秀才?怕是有假吧。” “作假倒是不太可能,毕竟是院试,说不定就是走了狗屎运。” “赵武秦这个万年老童生考中秀才了!赵母这下能高兴疯。” “她考中秀才可能是因为这次是真的改过从良,下了狠功夫,你没看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吗?” 田越路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眉心微皱,她拨开众人挤到人群里头,将院试榜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赵武秦名次并不靠前,甚至还有些靠后,毕竟以赵武秦的能力,如果排在前头,那就太惹人起眼了。 她心里有种荒谬的猜测,但想到沈沉醉的为人,就又把这种想法甩了出去。 赵武秦考中了秀才,这可是老赵家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了。赵母当场让人备了三柱香,跑到祠堂里拜了三拜,说祖坟可算冒烟了,没枉费她天天上香烧纸钱。 府里头挂在中堂上的那块匾,终于能换成秀才的了。从今天起,看谁还敢笑话她女儿是老童生! 放榜那天下午下了小雨,沈沉醉并没有过去看榜,而是来给陆小渔送伞。对于赵武秦的名次,她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没必要多此一举的过去。 微微夏雨中,沈沉醉撑着伞顺着路去接陆小渔回家。 陆小渔抱着竹篓站在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躲雨的那个屋檐下,头仰靠在背后的门板上,看着紧而密的雨,在想要不要跑回去。 沈沉醉开口喊他的时候,陆小渔还愣了一下,秋水般的眸子懵懂的看过来,见到是她,脸上慢慢绽放出笑意,声音清脆的喊她,“阿醉。” 他双手抱着竹篓,抬脚迈下台阶,往她伞下跑,“你怎么来了?” 沈沉醉眼里带笑,抬起胳膊把伞撑高,“下雨了,来接你。” 陆小渔跑的太急,钻进伞下的时候直接冲撞进沈沉醉的怀里,被她一把虚抱住,这才没摔着。 沈沉醉伸手接过陆小渔怀里的竹篓背上,他则低头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摆,小声嘟囔,“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他抬头问她,“爹爹今天还好吧?” 自从入秋后,天气转凉,张氏的身体越来越差,吃的药一直不断,家里仅剩的那点银子都花在大夫跟药铺身上了。 “今天精神还可以,听见下雨的时候,便让我来寻你。”沈沉醉下意识的抬手把他脸庞的碎发挽到耳朵后面,指尖不小心碰到他脸的时候,整只手都微微发热。 陆小渔不甚在意的把头发重新挽了一下,“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下雨天,天阴沉沉的,黑的比平时要早。 两人还没走到村头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出了县城,路上坑坑洼洼的都是泥泞水坑,陆小渔不注意,一脚踩在坑里,湿了大半只鞋子。 沈沉醉借机抬手拉住陆小渔的手腕,见他抬头看自己,垂眸轻声解释道:“我带着你走路。” 陆小渔呐呐“哦”了一声,莫名觉得耳根子发热。 沈沉醉的手干燥温热,被她拉着的时候,陆小渔心跳的快了些,那股子异样的感觉又慢慢从心底爬出来。 他转移注意力的左右乱看,有的没的跟沈沉醉说话。 沈沉醉垂眸心不在焉的应着,手指慢慢下滑,顺势拉住陆小渔的手,手指塞进他的掌心里,握住。 陆小渔的心,在沈沉醉握紧他手指的时候莫名颤了一下,整个人头脑空白了一瞬。 瞧见路上有人往两人这边看,陆小渔心虚的红着脸把手抽回去,眼神乱飘,含含糊糊的说:“我还是拉着你的衣角吧。” 他跟沈沉醉都已经不是七八岁不设防的孩子了,如果换成规矩多的人家,他们两个人是要避讳的。 沈沉醉脸也红了,伸出胳膊让陆小渔拉着自己的袖子。 张氏身体不好,以前认识的朋友过来看他。所有人说的话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劝他看开些。 张氏只是笑笑,“我也没别的什么放不下的,就是小渔还没嫁人,你要是有什么好的头绪,别忘了想着他,咱也不要求女方家庭有多好,毕竟咱的条件也摆在这儿呢,能一般化的女人就行。” 友人闻言不由嗤笑出声,“别说笑了,你家小渔不是有妻主了吗?我那天走在路上还看见他跟一个女人手拉着手呢,那不是他的妻主吗?” 张氏闻言一怔,语气有些严肃,“这怎么可能?” “这事我岂会乱说?还不是亲眼看见的。” 友人将那天的场景仔仔细细的描绘一遍,“天太黑,也看不清脸,但小渔的身形我还是认得的,当时他身边就站着个给他打伞的女人,两人姿势瞧着挺亲密的,跟一对儿似得。” 听他说了一遍,张氏才迟疑的说道:“那可能是沈沉醉,也就是沈母的女儿小渔的继妹,是去给他送伞的,不是妻主,你弄错了。” “继妹啊。”友人皱了下眉,有些犹豫的说道:“继兄妹之间的关系再好,那也得有个分寸是不?连我看着都误会了,更何况别人呢。” 张氏手攥着盖在腿上的被子,眉头微皱。 张氏心里虽有狐疑,但到底是没亲眼见到,万一那天是友人看错了呢?毕竟挨着一把伞挤的紧一些也是正常。 他虽然这么想着,却会比平时多留意一些两个孩子的行为。 张氏发现,陆小渔在院子里编竹篓的时候,沈沉醉总会拿书坐在他身旁不远处。 一个低头的干活,一个安静的看书,看着倒也和谐,并没有什么逾越的行为。 可看着看着张氏就觉得不对劲了。 陆小渔头发垂下来的时候,沈沉醉总会探身伸手给他挽到耳朵后面,动作极其自然,陆小渔丝毫没察觉到姿势太过亲密。 这显然是经常做,才会这么熟练。 张氏眉心拧成一团,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氏斟酌着语气,提道:“沉醉,你什么时候回书院住?” “虽说你要守孝三年,可这学业也不能耽误了。”张氏轻声说道:“你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家里的环境必然比不上书院,你不如回去住?” 张氏抬眸看着沈沉醉的眼睛,声音轻柔坚定。 沈沉醉微微一怔,慢慢明白了张氏话里的意思。 “爹,阿醉要是不想回去,就让她在家里看书呗。”陆小渔丝毫没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不对,吞着饭含糊不清的说道:“正好她还能帮我砍竹子。” 她不仅能帮你砍竹子,还能勾搭你干点别的。 张氏无奈的看了陆小渔一眼,等饭后他端着碗筷洗刷的时候,张氏喊住准备回屋的沈沉醉,委婉的说道:“你跟小渔最近是不是走的太近了?” 他缓声说道:“你俩是继兄妹,关系要好,我这个当继父的也挺欣慰。但要是走的太近了,就会让人误会,前两天来看望我的朋友还说你俩走在一起像一对儿小夫妻呢。” 张氏笑笑,“要是这样小渔将来更不好说婆家。” “我可以养他。”沈沉醉抿了下唇,抬眸看着张氏说,“他不用说婆家,我养着他。” 张氏愣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原本挂在嘴角勉强维持的笑慢慢敛去,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严肃的问她,“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沉醉自然知道,她喜欢陆小渔,是想娶他跟他暖被窝的那种喜欢。 “荒唐,你简直就是在胡闹!他是你哥啊,你怎么能对他有那种想法?” 张氏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根根攥紧,压抑着火气,“这要是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你娘混账无所顾忌,你难不成要学她吗?学她把自己所有的好名声全败坏掉?” “沈沉醉,你将来是要考科举的人,你要是跟你继兄不清不楚的,这就是人品德行问题,谁会用你?”张氏缓了口气,冷声说道:“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俩没有任何可能。” 不说两个人是继兄妹的关系,就是陆小渔跟沈沉醉没有这层关系,张氏都没想过把儿子许给她这种人。 秀才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在当爹的看来,儿子嫁给她就是活受罪。 沈沉醉要是考一辈子都考不中举人,难不成要陆小渔跟她一起靠朝廷每次发的那点津贴米面紧紧巴巴的过日子? 将来若是再有了孩子,沈沉醉也没有爹娘帮衬,家里家外的事情全靠陆小渔自己忙活,也没有人能给他帮忙。 再说万一日后沈沉醉当真考中了举人,飞黄腾达了,到时候还能继续喜欢陆小渔吗?城里的小公子皮肤嫩的很,长得又标致,说话酥甜带着勾,哪个女人能把持住? 嫁给这种人,吃亏的只能是陆小渔。 张氏把话给沈沉醉说死了,不给她一丝活路。沈沉醉跟她娘一样不在乎脸面,不怕外人说道,他还在乎呢。 第32章 见之不忘 沈沉醉跟张氏都默契的没把这事告诉陆小渔,张氏也只是偶尔含蓄间接的提醒他行事像个男子一些,别总大大咧咧的对人不设防。 见陆小渔低头编制竹篓不以为意,张氏只能把话说的更明白一点,“你跟沉醉,平时别走太近。” 陆小渔纳罕的看了张氏一眼,第一个反应就是,“你不是说要我俩好好处吗?你现在又不心疼她了?” 张氏心想我是要你俩作为兄妹好好处,谁知道沈沉醉会对你生出那样的念头,“你俩又不是亲兄妹,处的那么好会惹人误会的。” “对呀,我俩又不是亲兄妹,”陆小渔笑着看向张氏,眼神澄澈干净吐字清晰,“处的好又怎么了?” 张氏被他的话堵的一怔,想反驳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只得说,“我好歹是过了沈家的门,在外人眼里你俩就是继兄妹,走的太近关系太好反倒会被外人说三道四。” 陆小渔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疑惑的看张氏,眼睛往屋里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偷偷问张氏,“爹,你是想当坏继父,苛责疏离继女吗?” 他们以前住的地方,也有一户人家,女人夫郎死了后,她就续了弦,新夫郎趁妻主出去做工不在家的时候,处处苛责继女,光让她干活不给她饭吃,惹得村里人背后议论啐骂。 张氏朝陆小渔一瞪眼,抬手在他眉心处戳了一下,“没大没小的,怎么跟爹爹说话呢。爹爹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爹爹天下最好。”陆小渔眉眼弯弯,昂头笑着拉住张氏温热的手抱在怀里。 被陆小渔这么一打岔,张氏也就没精力把这事再提一遍,只得叹息一声,抬手摸着陆小渔的头,目露担忧。 他一开始是真的希望陆小渔能跟沈沉醉处的像亲兄妹一样,这样他走后这两个可以彼此照应相互扶持。将来哪怕沈沉醉考不中举人,一辈子当个秀才,陆小渔作为继兄,嫁出去后也没必要帮扶她什么。 如果沈沉醉考中举人,甚至鲤鱼跃龙门得了状元,那陆小渔这个继兄虽说不会贪图她什么东西,可有这个继妹撑腰,他将来在妻主家也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张氏轻阖眼皮,胸口闷疼。 自他那个短命的女人死了后,他带着儿子靠算计度日,起初是算计柴米油盐钱罐子,后来是算计再嫁跟小渔的亲事,他为儿子为自己,处处都是自私的想法,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是一场空。 张氏自嘲的扯扯嘴角,指尖微攥扣在掌心里。是不是他算计太多,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等张氏转身回屋后,陆小渔才继续拿起竹条,垂眸继续编制竹篓。 最近家里缺钱,剩余的铜板仅够给张氏再拿一副药,灶房盐罐子里头的盐也没了,就更别提米缸了,它那圆鼓鼓的就从来没满过。 陆小渔这才打算熬夜多做几个,能多卖两个钱。 沈沉醉见天黑了陆小渔还坐在外头,就提着油灯出来放在他面前,轻声说道:“仔细熬坏了眼睛。” “没事,这灯留给你看书用。”陆小渔抬手指着头上还算明亮的月光,“我有这个。” 沈沉醉笑了一下,索性进屋给他拿了件外衫递给他,自己则是坐在油灯旁看书。 夜深微凉,沈沉醉穿着外衫才觉得刚好,扭头看了下陆小渔,他正好张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精神做竹篓。 沈沉醉眉头微微皱了下,多了他几眼,垂眸若有所思。她借着回屋喝水,往灶房去了趟,抬手掀开米缸看了一眼,里面还剩薄薄的一层,缸底都遮不住,最多能吃两三顿。 张氏的药一般都单放着,沈沉醉看着剩余的药量,估摸着只能吃到明天中午,下午怕是又要去抓药。 她这才明白陆小渔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非要多编几个竹篓了。 沈沉醉出去的时候脸上丝毫不显异样,还给陆小渔端了碗热水,让他捧着喝口水歇会儿,轻声说道:“你熬多久我就在这儿看多久的书,咱们是一家人,做什么都要一起。” 一家人这三个人让陆小渔心虚的眨巴两下眼睛,牙齿扣着碗沿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家里缺钱这事陆小渔没跟沈沉醉提过只言片语,毕竟她还是个读书人,跟她说这些就是徒增烦恼,而且张氏之前为了银子算计过沈沉醉,陆小渔就不想跟她提这些。 两个人熬到半夜,第二天早上却是一早就要起床出门。 沈沉醉背着竹篓把陆小渔送到集市上,替他把东西摆好后,这才说道:“我今天要去趟书院,晚上可能会回去的晚一些。” 陆小渔应了一声好,想着自己晚上要去药铺抓药,她不来接自己刚好。 沈沉醉没往书院走,而是去了书铺。 掌柜的手肘抵在柜台上,手撑着额角,斜站着看书,瞧见有客人进来,这才站直了身体,嘴角含笑问她,“想买些什么?” 卖书的掌柜是个男子,模样瞧着约摸着二十来岁左右,眼尾有颗泪痣,抬手把头发往耳后挽起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微微掀起眼皮,眼底波光潋滟,瞧着风情万种。 “我随意看看,”偏偏沈沉醉这人没长眼睛,不知道看美人,而是抬手摸起一本字帖,翻开看了两眼,问他,“这字帖怎么卖?” “便宜,不过几文钱。”书老板手指翻着自己的书,嘴上问道:“买来练字的?那我可以给你个折扣。” 以前在书院时,学生除了读书、背书之外,每天的另外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练字。 夫子格外强调“字如其人”,说这一手字要是没练好,即使文章写得再好,恐怕也只能一辈子当童生亦或是秀才。 并非每个人都能买个字帖临摹,起初学字的时候,是由夫子教授的。 沈沉醉一手馆阁体的字写的极其漂亮,每次夫子“描红”的时候都让她来。 “你这儿可有比这更好看的字了?”沈沉醉走过来,把字帖放在柜台上。 书老板挑眉,“怎么,这字入不了眼?” 沈沉醉没说话,而是竟自从柜台上抽出一张白纸,上面笔墨都有,她挑了只顺手的笔,垂眸写了一句话。 书老板颇有兴趣的打量沈沉醉。她刚进来时,他只一眼就瞧出这人不是个有钱人家的主子,但衣服鞋子干净,通身气质不俗,定是个读书人,至少是个秀才。 等她凑近了,书老板隐隐能闻到她身上如雨后青竹般清爽干净的味道。 书老板嘴角带笑,看向沈沉醉握笔的手。来买书的读书人颇多,他见过的手也不少,但很少有人的手像她这么好看。 这双手,手指骨节分明骨肉匀称,修长好看的像是精雕过的玉器,怕是自小到大只握过笔没做过苦力。 等沈沉醉快要收笔了,书老板的目光才从她的手上移开,看向纸上的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书老板轻喃出声,眼睛微亮,为这手好字,也为这句好诗。都到此刻,他才抬眸去看沈沉醉这个人的脸,去看她长什么样。 她眉眼低垂,长睫如羽扇铺散开,脸庞清瘦,模样在女人中干净好看,按女人评价男人的话来说,她这模样也是上等姿色了。 书老板手指点着这行字,轻笑,“怪不得看不中我这儿的字帖呢。” 沈沉醉把笔放好,说道:“书生练字,多数为了科举。如若字帖换成馆阁体,生意会更好。” “哦?”书老板觉得自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抬起下巴轻阖眼皮看她,“你这不是来买书,而是来毛遂自荐来了。” 书老板拿过她手里的纸,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随后抬眸问她,“什么时候来写字帖?” 沈沉醉嘴角露出清浅笑意,“随时。” 谈完了正事,书老板指着纸上那句话挑眉问沈沉醉,“那么多的诗句,你怎么就突然想起了这两句,你写这个的时候,可曾在想谁?” 这是私人问题,书老板本来不想多问的,主要是沈沉醉写这两句话的时候,神情专注眼神温柔,像是写情书一般,你要是说她心底没个惦记着的人,书老板打死都不相信。 沈沉醉垂眸,她当时拿起笔的时候,想到陆小渔,这两句话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她在屋檐下躲雨,碰到陆小渔,他莽撞的跑进来,带着雨水的微凉手指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怕是忘不了那个温度,忘不了这个人了。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她想要他的念头都没消散过,就像压在石块下的嫩芽,日益茁壮。 这是她的私事,不喜欢说给别人听。沈沉醉随意找了个借口,没说实话,“这两句比划少,好写。” 书老板笑笑,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没再过多追问,而是把她带到屏风后面的书案那儿,让她对着一本书“描红”。 这样一天下来,至少赚了点钱,虽说不多,但够买点盐了。 第33章 有点吃醋 陆小渔到药铺的时候,坐堂大夫抬眸看了他一眼,余光朝帘子后的药材房里瞥了下,以手握拳抵唇轻咳。 陆小渔疑惑的抱着竹篓眨巴眼睛,好奇的朝帘子后面看。 这边大夫声音落,那边学徒立马从里面跑了出来,看见陆小渔后脸瞬间通红,手脚紧张眼神局促,结结巴巴的问,“还、还是那几味药吗?” “对,跟以前一样。”陆小渔把竹篓放在脚边,掏出荷包数钱。剩余的铜板加上今天赚的银子,勉强能够买两天的药。 学徒把药抓完包扎好才递给他,又细心叮嘱了一遍食用方法。 等陆小渔都从药铺出去了,学徒的眼睛还黏在他身上,迟迟没回神。 大夫又咳了一声,学徒像是被人突然惊吓到一样挺直腰背,红着耳朵根跑到柜台后面,捡起陆小渔放在上面的银子,握在手心里,仿佛上面还沾染着他的温度。 “没出息。”大夫缓缓摇头,无奈的看着自家情窦初开的小侄女,鼓励道:“喜欢就大胆去说,难不成你还等着人小公子来主动示爱?” “我……我就是觉得他笑的挺好看的。”学徒垂眸把银子搁下,逃跑似得往帘子后面的药材房走。 陆小渔回到家的时候,沈沉醉已经比他先一步回来了,正在灶房里收拾柴火,瞧着是要做饭。 “我今天去书院,夫子给我介绍了份活儿,帮书院字帖‘描红’,既能练字又能赚点钱。”沈沉醉把这事跟陆小渔说了一下,把买盐剩下的几个铜板交给他,“银子日结,以后都归你保管。” 陆小渔怔了一下,脸慢慢红了,在她转身的时候,不自主的伸手拉住她的衣角,看着掌心里的铜板,低头小声解释道:“阿醉,我……我是怕你担心,想要你好好念书,这才没说。” “咱们是最亲近的人,没什么是不能说的。”沈沉醉这话说的有深意,转身看着他低声说道:“我是家里的女人,不管念不念书,养着你都是我的责任。” 她声音低下来的时候,带着异样的磁性,听的陆小渔耳根发痒,心跳加快,低头闷嗯了一声。 沈沉醉转身淘米烧水,朝陆小渔说,“你歇歇吧,忙一天了。” 看她执意不肯出灶房,陆小渔只能去把脏衣服收拾一下,准备待会儿洗洗。 沈沉醉的衣物一向是她自己整理,但今个她一整天都没在家,衣服也就没洗。 陆小渔进去收拾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那次去省城时带着的包袱。想着既然现在用不着,不如趁着天气好洗洗干净收拾起来吧。 陆小渔才伸手拿起包袱抖了一下,就有个盒子掉了出来,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洒了出来。 陆小渔慌忙蹲下来伸手去捡,但等看清楚掉在地上的是盒黛粉之后,整个人愣在原地,嘴唇抿在一起,心底生出一股子莫名的不开心。 沈沉醉的包袱里怎么会有男子用的东西,是她买了送人的,还是之前在省城的时候就已经跟谁用过了? 陆小渔脸颊鼓起来,想站起来去问问沈沉醉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背着自己胡来了? 这股无名的情绪来的突然,把陆小渔惊了一跳。 沈沉醉也不是个孩子了,她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他就是个继兄,又不是她爹,哪来的资格过问这么多…… 这么一想,陆小渔更不高兴了。他低头噘嘴把黛粉收拾起来,撒出来的部分清扫干净,包袱给沈沉醉搁回柜子上,也不给她洗了。 既然有男人了,那就让她夫郎给她忙活去。 沈沉醉晚上看陆小渔情绪不高,还以为他白天累着了,就让他早些休息。 倒是张氏,吃饭的时候多了看儿子好几眼,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就这么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跟往常一样,陆小渔在集市上摆摊,沈沉醉去书铺里头“描红”。 陆小渔面带微笑的目送沈沉醉离开,没有任何异样。可等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扭头对卖鸡蛋的大伯说:“伯伯,你替我看一下摊子,我去去就回来。” 大伯疑惑的看了下沈沉醉的背影,又看向火急火燎提着衣摆迈过摊子偷偷追上去的陆小渔,呐呐问,“这是怎么了?弄的跟她去偷-情你去捉-奸一样。” 陆小渔心道自己才不是去捉-奸呢,他就只是担心沈沉醉会被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勾走学坏了,她就是娶,也得娶个干干净净的男子。 都说长兄如父,她不能拿自己这个哥哥不当爹! 陆小渔自我安慰自己操的是老父亲的心,不过就是想看看沈沉醉到底在哪家书铺写字帖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深意。 生怕她替人写字帖是假,跑出去幽会是真。 沈沉醉对于身后多了条小尾巴没有丝毫察觉,来到书铺进门后朝书老板点了下头,没有任何停顿抬脚就要朝屏风后面走。 书老板目光从书中抬起,抬手招沈沉醉过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小渔就瞧见书老板笑了。 这男子是真的好看,好看到让陆小渔心里觉得酸溜溜的。尤其是他笑的时候,桃花眼波光潋滟流光滑动,单单慵懒的倚靠在身后的书柜上,抱怀挑眉唇瓣扬起,就足以惊艳整个书铺,让人移不开眼睛。 陆小渔轻咬下唇瓣,自我安慰说这书老板生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定是个风流的人,不适合沈沉醉,不会被她喜欢。 可沈沉醉都打算送他黛粉了…… 陆小渔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不舒服,又闷又堵。书店柜台旁站着的两个人,男的好看风情,女的沉稳儒雅,明明登对好看的像一副画,他却觉得碍眼。 再站下去纯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陆小渔低头揉皱自己的衣角,想着昨天打翻的黛粉,委屈的红了眼眶。 家里都没米了,他还得赚钱赔他一盒新黛粉。 这是继妹用来讨男人欢心的,不能被他搅和了。 瞧着陆小渔跟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的回来,整个人失去所有光彩,大伯轻轻抽了一口气,心道看来对方男子是个狠角色啊。 他有心想问,但又怕提起这事伤了陆小渔的心,只好摸出一颗鸡蛋放在他面前的竹篓里,抬手拍拍他的胳膊说道:“不管如何,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陆小渔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可心底那股子难受却始终挥散不开。 书老板见沈沉醉进来就往后头走,不由一笑,头都没抬的出声拦住她,问道:“我是长的有多吓人,能让你连多说两句话都不敢?” 沈沉醉一心只想多写两个字赚钱,无心闲谈,怕书老板依依不饶,就把男女设防的那点迂腐话搬出来说了一遍。 书老板听的一怔,随后笑开了,“我可是有妻主女儿的人了,能跟你这种小年轻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他抬手招她,“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你想听的事。” “何事?”沈沉醉皱眉看他,神色狐疑。 “赚钱的事。”书老板轻启朱唇,沈沉醉顿了一下,没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朝他走了过来。 “……”书老板嗔了沈沉醉一眼,“你可真不像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秀才。” 她这个秀才的确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但是会为了一条渔折腰。 书老板抱怀倚靠在身后的书柜上,说道:“我家妻主在码头有生意,需要临时招用扛麻袋的短工,你不是缺银子吗?这个工钱日结,去不去?” 沈沉醉顿了一下,轻笑着反问他,“你这个活儿也不像是介绍给秀才干的。” 哪里有人推荐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去码头扛麻袋的,这不相当于为难羞辱读书人么。 “扛麻袋有助于锻炼腕力,作为一个女人连最基本的力气都没有,身体不行就是考中了状元又能享几年的福?那点身体底子还不一两年就被酒色给掏空了。” 书老板抬眸打量沈沉醉,“我既然介绍你去,定然是觉得你可以。我昨晚已经跟妻主打过招呼了,你若是去,傍晚直接过去就行,若是不去就当我没说。” 知道沈沉醉关心的是什么,书老板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干完一天好歹能吃顿荤腥。” 沈沉醉心动了,想到陆小渔吃肉包子时弯起来的眼睛,没再犹豫直接点头同意了。 傍晚黄昏时分,沈沉醉从书铺离开,按着书老板指的方向朝码头走。 那里干短工的人的确不少,男女都有,全都蓬头垢面一身的灰。 沈沉醉刚往这儿一站,就有个五大三粗长相粗犷的女人走过来,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问道:“沈沉醉?” 她应了一声。 那女人笑了,“就知道是你,你往这儿一站就跟她们格格不入,打眼就能看出来是个读书人。” “我是书铺老板的妻主,他昨晚跟我提过你会过来。”女人自我介绍了一下,随后指着那些压垮人腰背的麻袋,问她,“怎么样,你看一下,能干吗?” 沈沉醉眼神坚定,“能。” 麻袋跟陆小渔,她都能扛在肩上。 第34章 生闷气 女人着人给沈沉醉把粗布衣服拿来,将她身上这套干净的换下来。 穿上一样的灰布衣服,沈沉醉腰背挺直的站在那儿依旧觉得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女人啧了一声,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这种人心里的优越感衬出来的气质,是由内而外的。 就像她家里头那位一样,风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哪怕他只是单单抬眸睨她,她都觉得他是在故意勾引自己。 沈沉醉没多说废话,将袖子挽起便走过去直接上手干活。 沉甸甸的麻袋可比清瘦的陆小渔重多了。 女人见沈沉醉扛的吃力,走过来教她,“这么硬扛你是扛不了几袋的,要学会用巧劲。” 沈沉醉微微一怔,觉得学到了东西,朝她一笑,道了声谢。 扛麻袋的期间,女人偶尔闲着没事会过来跟沈沉醉闲聊,从码头生意聊到自家夫郎。 一个是书铺风情万种的老板,一个是码头包工粗人,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硬是扯在了一起,成为夫妻。 “没什么不可能的,都是缘分。当初他娘刚死,他在书铺里被人刁难欺负,我正好路过瞧见了,觉得为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算怎么回事,当时就从门口摸了根棍子提着进去了。” 女人笑着抬手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皮,“当初还没发福,一个人硬是撂倒一片。我俩就是这么开始的。” 沈沉醉听完微微挑眉,女人这才压低声音说实话,“主要是他长的太好看了,我这才冲进去。” 她自己说完还不屑的感叹,“啧,女人。” 沈沉醉垂眸笑,想起雨中初见那次,若不是陆小渔长的太好看,她也不至于念念不忘思之如狂。 码头卸货结束,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结算工钱的时候,女人把沈沉醉留在最后,等别人都走了,才把她的那份给她。 沈沉醉数了一下,发现多了不少,不由疑惑的抬头,眼神带着询问的看向女人,“算错了吧?” “没错,”女人笑着说道:“聘用一个秀才给我扛麻袋,该这个数。再说将来你要是考中举人当官发迹了,可别忘了照顾照顾我家男人的生意,多推荐门下的学生去他那儿买书就行。” 对于未来还没实现的事情,沈沉醉一般从不轻易许诺。可现在家里缺钱……沈沉醉垂眸攥紧手里的碎银子,感受着酸疼的胳膊跟灌铅似得小腿,开口说道:“定然。” 换回自己衣服的时候,沈沉醉才察觉到胳膊累到几乎抬不起来。 她回到家的时候,张氏已经吃完饭先睡了,只有陆小渔坐在堂屋里点着灯在编精致的竹球。 这种细竹条做成的竹制小玩意特别费神费功夫,虽说卖的价格会更贵一些,但陆小渔不太喜欢做,只有偶尔心情好了才会编制几个搁在家里头摆着。 沈沉醉进门看见他低头在编制一只竹条小狗,就轻声问他,“吃饭了吗?” 陆小渔手上动作翻飞,沈沉醉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自己。 沈沉醉见他编的认真,也就没再喊他,而是自己去灶房烧水洗脸,看看可有剩饭。 沈沉醉刚才开院子门的时候陆小渔就听见动静了,怕是林叔过来,还特意伸头看了一眼,现在闷不吭声是故意不理她。 见沈沉醉直接往灶房走,陆小渔有些生气的鼓起脸颊朝她的后背干瞪眼。 外头这才刚有了男人,对他就没耐心了。 陆小渔气的折腾竹条,沈沉醉没主动说话,他也就没找话题理她。 沈沉醉实在有些疲惫,怕陆小渔看出异样,就没像往常一样往他面前去,而是在灶房里吃了饭,洗漱完先睡了。 她当陆小渔是今天心情不错,这才编制那些小玩意,想着他不会编制很久,也就没多说什么。 听见背后沈沉醉关房门的声音,陆小渔后背一僵,鼻翼煽动两下,眼泪“啪”的一声掉在手里的竹条上。 他轻咬下唇,吸了吸鼻子,抬手用力的把脸上的泪痕抹去,嘴里不甘心的嘀嘀咕咕的数落沈沉醉,编制多久的竹条,就说落了她多久。 陆小渔什么时候睡的沈沉醉不知道,但她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出门了。 瞧见张氏在摆碗筷,沈沉醉怔了一下,有心想问他陆小渔呢,但是想到自己的那点心思跟张氏的态度,就有点开不了口。 两个人沉默的吃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张氏先出的声,知道沈沉醉心里想问但不好意思问,就主动说道:“小渔今个先走了,说你累了,让你休息休息。” 沈沉醉今天起晚了,陆小渔站在她那屋的门口瞪着那扇木门跟自己较劲。最后一跺脚自己先走了。 平时他起床的时候,沈沉醉听见动静也会起来。可今天不管他洗脸烧水收拾东西的动静弄的多大,她都没有一点醒来的意思,反倒是张氏被他惊醒了。 张氏披着衣服开门,疑惑的轻声问陆小渔,“怎么了?” “没事,”陆小渔把背篓背上,“爹你回去接着睡,天还没亮呢。” 张氏往沈沉醉屋里看了一眼,“她今天不送你去?” “她还没起,”陆小渔抿了下唇,压住心里的酸涩空落感,低声替她解释,“她这两天在做工赚钱补贴家用,可能太累了。饭我给你们留在锅里用几根细柴火温着呢,等醒来再吃。” 张氏呐呐的“哦”了一声,外头天还黑着,陆小渔背着竹篓出门,路上不平有坑,他走的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勉强维持着身体站稳。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张氏手指攥紧门框,鼻尖发酸,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活着,已经不能替儿子遮风挡雨,反倒是渐渐成了他的累赘。 想起昨个林叔上门跟他提的一门亲事,说城里药铺老板家的侄女对小渔有那方面的意思,张氏心情这才稍微缓和一些。 张氏思绪收拢回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沉醉,这孩子好是好,可跟小渔实在不合适。 “今个回书院吗?”张氏给沈沉醉空了的碗里又重新添了勺汤。 沈沉醉赶紧端起碗去接,这么一抬手,扯的本就酸疼的胳膊更疼了,手一抖,碗差点打翻,她勉强把碗端平,这才说道:“不回。” 她的异样看在张氏眼里就是另一种理解了,张氏叹息一声,“你应该好好考科举才是,等将来考中举人,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定能娶个比小渔更好的男子。” 沈沉醉不明白张氏怎么又突然提这事,她坚持自己的心意,开口轻声说道:“这跟好与不好无关。” 张氏抬眸瞪她,皱眉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呢,好赖话都不听了。你非得要别人指着陆小渔的后背说难听话你才甘心是吗?你将来当了官,这事传出去你脸上又能好看吗?” “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沈沉醉抬头看着张氏说道:“更何况,若是我已为官,又有何人还敢说此事?” 张氏身体不好,沈沉醉看他被自己说的愣在原地,便不想再跟他争辩,垂下眼眸端着碗放缓语气说道:“这事以后再提吧。” 从来没干过重活的人,猛的扛了一傍晚的麻袋,如今还能坚持来书铺“描红”,惹得书老板多看了沈沉醉几眼,眼里带了几分欣赏之色。 他笑着,似真似假的调侃,“你这人将来最好别当大官,对自己都能狠的下心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 晚上沈沉醉买了些猪肉回来,家里终于有了荤腥味。张氏脸上带着笑意,说,“这肉买的刚好。” 关于陆小渔的亲事才刚说完,沈沉醉就买了肉回来,可不是刚刚好么。 陆小渔回来的时候,肉已经包成了饺子,在锅里咕噜噜的煮着,闻着肉香味,他脸上的笑意才刚露出来,就又淡了下去。 沈沉醉“描红”给的银子并不多,她哪里来的钱买肉? 陆小渔想到书老板,嘴唇微抿。那人都能开的起书铺,自然能吃的起猪肉。 他低头把下午去胭脂铺买的黛粉拿出来,手指攥紧盒子,绷的指关节发白。 “小渔,你过来一下。”张氏从灶房里面伸头出来,喊陆小渔,“来尝尝咸淡。” 陆小渔应了一声,把黛粉重新塞回怀里,整理完表情后才面带微笑的走进灶房,“爹。” “沉醉今天买了肉,我就包了饺子,相当于提前过个节了。”张氏笑,用勺子从锅里盛了一点汤,递到陆小渔嘴边,柔声说道:“毕竟爹爹今年不知道还能不能陪你过节。” 大夫说他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陆小渔心里一揪,脸上的假笑瞬间散去,眼眶立马红了,声音哽咽的低头说,“你别胡说,你还能陪我过好多个节呢。” 陆小渔低头抿了口汤,眼泪瞬间脸颊滑到嘴边,苦咸的很。沈沉醉要是娶了夫郎,爹爹再没了,到时候他可真就成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了。 第35章 你怎么那么坏 陆小渔低头借着擦嘴的动作抹掉眼泪,低声说,“汤的味道刚刚好。” 张氏味觉迟缓,这几日已经尝不出味道,家里的饭不是陆小渔做就是沈沉醉做,今个是心里高兴,这才重新下厨。 如今听他这么说,张氏就没再往锅里加盐,而是拉着陆小渔的胳膊,爷俩一同坐在锅底烧着柴火的灶台前面。 灶火正旺,两个人都觉得有些闷热,齐齐伸手去拿那把蒲扇。 陆小渔扭头看了眼张氏,没忍住破涕为笑,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笑脸。 张氏等陆小渔坐了一会儿,伸手拿着扇子给他扇了几下,才犹豫着提起别的事,“你常去拿药的那家药铺里有个学徒你还记得吧?” 脸皮薄,跟他说话有点结巴的学徒。陆小渔点点头,“有点印象,怎么了?” 他好奇的扭头看张氏,“爹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在你跟前提个不相关的人,”张氏笑,“还不是人家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我这才知道她。” 陆小渔刚才脸上还挂着的笑意,慢慢淡了许多,低头捡起柴火,往锅底添了几根。 “爹知道你不急着嫁人,可你总不能不嫁人。”张氏微白的脸色被灶里的火光映红,扯着嘴角说道:“你已经十六了,万一再耽搁个三年,可就真的嫁不出去,成没人要的小公子了。” 不知道是三年戳中了陆小渔的心窝还是没人要伤了他,陆小渔眼眶一红,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 “我自己过。”陆小渔抬胳膊用手背擦眼泪,瓮声瓮气的赌气说:“我有手艺,又饿不着自己,能养活咱俩。” 张氏抬手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头顶轻轻摩挲,“你知道爹话里的意思。我听林叔说,那学徒长的虽说普普通通,但为人老实,学的又是一门正经手艺,你俩要是成了,将来你若是有个头疼发热,还不用出去找大夫,省了一大笔钱呢。”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调节气氛,想逗陆小渔笑。 陆小渔搂着张氏的腰抽咽着说,“我身体好,不、不用她。” “人啊,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的。”张氏掌心轻轻摩挲他消瘦单薄的肩头,垂眸说道:“爹实在心疼你像个女人似得活着。” 虽说靠自己双手赚钱没什么不对,但始终过的太苦。如果可以,张氏宁愿陆小渔像寻常男子一样,做个倚靠妻主的小男人。 “爹不想带着对你的遗憾跟担忧走,也不想你再等个三年。这事你好好想想。”张氏轻轻拍了下陆小渔的肩膀,说道:“行了,出去洗洗脸,准备吃饭了。” 张氏话的意思很明显,他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今年了,所以想让陆小渔在他死之前嫁出去,别让他带着对儿子的担忧闭上眼睛。 正是因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陆小渔才这么难受。他从灶房出来的时候眼泪都没止住,抽咽着低头靠在墙上哭,身体顺着墙慢慢下滑,抱着腿缩蹲在地上。 沈沉醉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见陆小渔蹲在墙角哭的泣不成声,心拧成一团,手足无措的走过来,从袖筒里掏出一块巾帕递给他,撩起衣摆蹲下来看他,哑声问道:“怎么哭了?” 陆小渔泪眼婆娑的接过巾帕,看着上面一角绣着一个小酒壶,顿了下,把帕子又扔还给她,“我不用。” 这绣工那么好,定是那个男子送的。 沈沉醉狐疑的看着陆小渔,低头把巾帕捡起来,迟疑的将自己衣袖递过去,“那用这个?” “也不用,”陆小渔抽了下鼻子,瓮声瓮气的说,“你的我都不用。” 沈沉醉这才算听明白他生自己气了,顿时更加不解了,低声问道,“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陆小渔低头哭,不理她。 “不哭了,待会儿被张叔听见该心疼了。起来洗脸,咱们待会儿吃饺子。”沈沉醉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伸手去拉陆小渔胳膊。 她越好声好气耐心十足,陆小渔越难受。 沈沉醉表面淡漠疏离,对他却是温柔的很,可以后,她的这份温柔他半点都享用不到了。 陆小渔咬唇从怀里把那盒子黛粉掏出来,塞进沈沉醉怀里,抬手抹了把眼泪,语气有些冲的说道:“这个赔你。” 沈沉醉觉得自己才一天没见着陆小渔,怎么晚上一回来就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不懂。 沈沉醉低头皱眉不解的看着手里的盒子,“赔给我什么?” “黛粉啊。你不是要拿来送人的吗。”陆小渔抽咽了一下,红着眼睛解释道:“你之前包袱里的那盒,被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这个是今天我去胭脂铺子里新买的,一模一样,还给你。” 陆小渔拿着那盒坏的黛粉进胭脂铺里问价格的时候,得知这盒黛粉价格不算很低,心又酸又疼。几乎是咬牙才把攒了两天的钱拿出来。 这些钱,本来是要用来给家里买米面的。 沈沉醉听陆小渔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有盒黛粉,她那包袱一直没用,也就没想起来收拾,替考结束后沈沉醉更是把这盒黛粉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看他红着眼睛气鼓鼓的,沈沉醉心里一动,有个大胆的猜测。她拿着黛粉轻垂眼眸,故意沉吟着说道:“那是我在省城买的,这个能和它一模一样吗?” 这是嫌弃他买的不如那个好。 陆小渔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既生气又委屈,他一把将黛粉夺过来,气的连话都说不顺畅,“那我……我去省城买一盒重新赔你。” 他说完觉得心里实在是憋屈的很,没忍住气的抬手打沈沉醉的肩,哭着控诉她,“才刚有了男人你就欺负我……为了你的黛粉我昨天晚上都没睡觉,编制的小狗卖出去的钱都用来买这个了……你却跟我说不如你那个好,你怎么那么坏……”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刚才自己就该一口答应爹爹提的那件亲事,嫁出去以后再也不回来看她! 这些日子真是白疼她了。 沈沉醉看他真信了,立马心疼了,抬手一把拉住陆小渔的手腕,低头扯着袖子给他擦眼泪鼻涕,柔声说道:“不气了不气了,我刚才逗你呢。我哪里来的男人,这黛粉是赵武秦给我买的。” 陆小渔眼睛瞪的更大了,惊诧的看着她。 沈沉醉哭笑不得,“你想哪儿去了。这盒黛粉后面有个差点要我命的惊险故事,当时怕你担心,回来后就没跟你说。” 现在再不说,陆小渔不仅仅误会她外头有男人,还会误会她跟女人不清不楚了。 沈沉醉把用黛粉遮住眉毛里的痣跟替考差点被发现的事情一一解释给他听,她说完了,陆小渔的泪也差不多止住了。 “那、那书铺里那个好看的……”陆小渔猛然止住话茬,眼睛一转,不说了。 他又没去过书铺,怎么知道那个老板长的好看…… 这不摆明他偷偷跟踪沈沉醉么。 沈沉醉眼里笑意更浓,却装作没听出来有何异样,柔声解释,“他女儿都三岁了。” “那肉?”陆小渔眨巴掉睫毛上的眼泪,小小声的问出来,“不是他给的?” “谁那么好会给我肉。”沈沉醉无奈一笑,曲起食指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珠,“我想着你许久没吃肉了,昨天去码头扛了一傍晚的麻袋,这才买了点肉跟面,就想让你吃顿饺子。” “怕你说我是个不务正业的秀才,昨天回来都没敢把这事告诉你。”沈沉醉低低的叹息一声,委屈似得垂下手,“亏你还以为我傍上哪个有钱的男子了。” 这下换陆小渔愧疚了,他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头去拉她袖子,小声道歉,“对不起。” 陆小渔这才明白是自己弄错了,这盒黛粉不是送给男人的,沈沉醉也不是不要他了。 如今看着手里的这盒黛粉,陆小渔嘴巴扁起来,抽了下鼻翼,“早知道就不买了。” 沈沉醉笑,“可以留着给你自己用。” 陆小渔从来没化过妆,自然用不到这些东西。 他想着自己这两天跟沈沉醉暗地里闹别扭,还差点冲动的答应爹爹提的亲事,眼眶隐隐发热,攥着黛粉盒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我用不着这东西,也不太稀罕饺子,更不想你去码头扛麻袋……” 沈沉醉哪里干过这样的重活。 一想到她一个秀才,一个拿笔的文人,为了顿饺子累了一晚上,回来还怕他看出异样,陆小渔心里头就难受,比知道她有男人了还憋屈难受。 “你以后别去了,”陆小渔伸手攥住沈沉醉腰侧的衣服,脚尖往前挪动,脸埋到她怀里,哽咽着哭了出来,“我不喜欢吃饺子。” “那你喜欢吃什么?”沈沉醉眼底一片温柔,抬手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我记着,将来都一一买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陆小渔眼泪蹭在她身上。 沈沉醉把巾帕重新递给他,轻声说道:“这是我爹给我绣的,说将来用来讨心仪男子的欢心。” 她叫沉醉,沈母也爱喝酒,沈父就在巾帕上绣了个圆鼓鼓的酒壶。他爹的绣工,一直不错。 说完沈沉醉抬手重新把巾帕递到陆小渔面前,眉眼温柔的看着他。 陆小渔眼泪止住,泪珠挂在长睫上,慢慢红了脸,低头把巾帕拿过来擦眼泪,瓮声瓮气的别开视线小声说,“那我,以后还你一个新的。” 第36章 风波再起 误会解开后,陆小渔洗完脸又磨磨蹭蹭的摸进灶房,边帮张氏拿碗边小心翼翼的瞅着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爹,我不太喜欢那个学徒。” 张氏盛饭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陆小渔眼睛灵活的转动着明显在想鬼主意,不像前两天似得眼神总有些木讷空洞心事重重。 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眉头微微皱起,嘴上却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的喜欢跟不喜欢,两个人不都是凑合着过吗。” 陆小渔哼哼唧唧的,从张氏手里接过碗,“她有点结巴,而且看着年龄很小,肯定不会疼夫郎。” “你哪里来的歪理。”张氏扭头睨了他一眼,“那学徒要是个结巴,你林叔能不跟我说吗?人家分明是见着你紧张。” 陆小渔咬了下唇,微微狠下心看着张氏,眼神认真,“爹,我不想嫁人。” “你是不想嫁人,还是心里头有人?”张氏把手里的勺子往锅里一搁,转身看着陆小渔,语气认真,“你跟爹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想嫁人。” 陆小渔抿了抿唇,低头捧着碗,看着里面圆滚滚的饺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陆小渔这个表情,张氏觉得自己心里那个荒唐的猜测十有八九会是真的,他一阵的头晕眼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就觉得这个学徒挺好的,除了她,你嫁给谁我都不同意。” 他一口把话说死,逼的陆小渔瞪圆眼睛。 “爹。”陆小渔还要再说什么,张氏却不愿意再理他,“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把饺子端出去,吃饭了。” 张氏嘴上对陆小渔虽然这么说,但林叔那头却迟迟没有给个准确的答复。 陆小渔因为自己的亲事,整个人精神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时常编着竹篓就走起了神。 沈沉醉拿着书卷走过来,弯腰抬手轻轻用书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直起腰胳膊背在身后,低头看他,嘴角带笑说道:“这位学生一看就明显是在走神,是不是在想书院外头的哪位情郎?” 陆小渔回神后闹了个脸红,抬手拍了她一下,嘟囔道:“我一个男子,想什么情郎。” “那你在想什么?”沈沉醉顺势蹲下来问他。 陆小渔抬头对上沈沉醉温和的眸子,所有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想起昨天那个巾帕,陆小渔咬了下嘴唇,低头从怀里把洗的干干净净,折叠的方方正正的巾帕递还给她,“洗干净了。” 送出去的巾帕,洗干净了沈沉醉也不要。 陆小渔也不是真想给,见她缩着胳膊不收,索性捏着巾帕就又拿了回来,仔仔细细的揣在怀里。 沈沉醉将书放在一旁,跟着陆小渔学编制竹篓。别看她一手字写的漂亮,拿起毛笔在纸上行云流水,但编制竹条却是笨手笨脚的。 陆小渔被她逗笑,从沈沉醉手里把竹条拿回来,说道:“你这手就是用来拿笔的,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沈沉醉想起昨天的事,眼里带笑问他,“那这样,我算不算吃你的软饭,靠你编制竹条养着。” “我不养你养谁啊,”陆小渔这话脱口而出,说完微微顿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什么,眼里的光亮暗下去,低头小声补充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谁让你是我妹妹。” 沈沉醉没听清楚,但再问陆小渔就不愿意说了。 天慢慢变冷,今个早上推开的门才发现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院子落了慢慢一层。 陆小渔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走路笨拙,瞧着跟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似得。 两人早上出门的时候,沈沉醉见他走路动作迟缓,怕他摔倒就伸手扶了他一把。 微凉的手指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陆小渔贪婪的不想收回去。 他不缩手,沈沉醉也不松开,两个人默契的都不提这事。眼神偶尔彼此碰撞,短暂对视后又迅速不好意思的移开。 陆小渔低头哈着另只手,眼睛左右乱飘。沈沉醉则是垂眸轻笑,眼神温柔。 张氏浅眠,坐起来披上衣服出去,站在窗户前看着院子里那两个手拉手一起出门的人,眉头紧皱眼神复杂。 陆小渔都等到了集市,人多热闹了这才主动松开手,两只温度不一样的手握在一起摩挲。 沈沉醉抬手整理陆小渔脸侧的碎发,“下午等我一起回去。” 两个人分开后又是跟平时一样,彼此各自忙碌,直到林叔家的小女儿跑过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正坐在木凳上卖竹篓的陆小渔说,“小渔哥,你爹出事了。” 张氏早上起来后,没多久就昏倒在自家院子里,等林叔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冻得嘴唇发紫。 林叔吓的不轻,抖着手探了下鼻息,见人还活着,就叫来林婶,两个人把张氏扶回屋里,赶紧叫了大夫,同时让今个没去学堂的两个女儿分别跑到集市上告诉陆小渔跟沈沉醉,让两个人抓紧回来。 陆小渔整个人犹如突然掉进冰窖里,冻的浑身哆嗦,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栽倒在地上,好在有人及时扶了他一把。 陆小渔手抓住面前的胳膊抬头去看那人,眼里全是泪水,声音带着浓浓的害怕跟鼻音,“阿醉,我爹他……” “已经叫大夫去了,肯定没事的。”沈沉醉虚抱着陆小渔,偏头对一旁同样目露关心担忧的大伯说道:“我俩家里有些事,摊子就劳烦您帮忙照看一二了。” 大伯站起来连连点头答应,摆着手让两人赶紧回去,“这儿有我,你们就放心吧,回头我替小渔把摊子收了。” 回去的路上,林叔的两个小女儿跑在前头,陆小渔魂不守舍脚步发飘的跟在后面,看他这个状态,沈沉醉干脆掏钱坐了驴车回去。 两人到家的时候,张氏已经悠悠转醒,头上脸上扎着的银针还没有拔掉。 陆小渔慌忙跑到张氏床前拉住他的手,声音哽咽的喊了声,“爹。” “没……没事。”张氏声音轻如蚊咛,吃力的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孩子别哭,你这好好的脸蛋,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这还是陆小渔小的时候张氏爱说的话。乡下孩子穷,没那么多瓶瓶罐罐的油脂抹脸,小孩子若是平时爱哭,脸蛋容易发干,家里大人就会说哭了就丑了。 林叔看陆小渔回来,就从屋里退了出去,拉着沈沉醉说当时院子里的场景,以及大夫的话。 “意思就是,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是撑不了多久了,说他要是有什么愿望,你们就趁早满足实现吧。”林叔幽幽叹息。 沈沉醉眼神幽深,目光担忧的看着屋里蹲跪在床边的陆小渔,心拧成一团。 “我不哭,只要爹爹好好的,我就不哭。”陆小渔抬手擦脸,可眼泪就像开了闸一样,根本止不住。 陆小渔看着脸色苍白嘴唇还有些发紫的张氏,悔的难受,“我就不该留你自己在家里头,要是我陪着你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跟你,有什么关系。”张氏眼睛湿润,说的话也是有气无声。 大夫抬手给张氏把脸上的银针拔掉,张氏已经醒来一小会儿了,现在有些精神不济,只是强撑着陪陆小渔说话。 等大夫把陆小渔前脚叫出去,后脚他就闭上眼睛沉沉的睡着了。 陆小渔是张氏的亲儿子,关于张氏的情况,陆小渔有权知道,提前做个心理准备早做打算。 “他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要实现的愿望,尽量满足吧。”生离死别的事情大夫已经看的够多,可看着陆小渔身形摇晃了一下,还是出声说道:“你们不能在他面前表现的太过消极,尽量乐观开朗些,这样他看着也好受些。” 陆小渔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沈沉醉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慢慢回声。 陆小渔眼里全是泪水,满的溢出来,他抓住沈沉醉的胳膊,手指用力,像是抓紧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阿醉,我要嫁给药铺的那个学徒,用我的亲事给我爹冲喜,他一直想我能嫁人,你说我嫁人了,他是不是就能好了?” 陆小渔满眼希翼的看着沈沉醉,“我爹一定能好的对不对?” 张氏身体不好陆小渔心里早有准备,可看着爹爹还能走还能吃,他心里就存着一股侥幸心理,觉得病情并没那么严重。 可现在爹爹气息虚弱的躺在床上,眼神涣散手指微凉,说话断断续续的,有种随时离他而去的感觉。 陆小渔怕了,他跟爹爹相依为靠而活,他没办法想象没了爹爹的日子要怎么过。 沈沉醉低头怔怔的看着满眼泪水的陆小渔,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攥起,哑声问他,“你喜欢那个人吗?” 陆小渔连对方名字都不曾过问过,哪里像是喜欢她的样子。可这些都不重要,他抽咽着说道:“只要爹爹能好过来,这些都不重要。” “连我也不重要吗?”这句话卡在沈沉醉的喉咙里迟迟说不出口。 她垂眸看着陆小渔,眼眶慢慢变红。你收了我的手帕,接受我的温柔,现在连你都要抛下我了吗? 第37章 我最亲的人 沈沉醉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心底的各种复杂情绪压下去,低头拉住陆小渔的手腕,让他冷静下来,“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若是冲动之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张叔不会开心的。” “那我应该怎么办?”陆小渔泪眼婆娑的仰头看她,水蒙蒙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无助,抽咽着说道:“爹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我能嫁出去。” “我娶你啊。”沈沉醉手指顺着陆小渔的手腕下滑,拉住他的手,这四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偏偏这时候大夫提着药箱出来。 陆小渔的注意力瞬间被大夫夺走,他从沈沉醉面前擦肩走开,抬手抹掉眼泪,问大夫,“可要开药了?” 张氏已是如此,再名贵的药也只是暂时吊着他的命。 大夫眉心微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桌子边抬手写了张药方,“先喝着吧。” 只是普通寻常的几味药,不贵,就是给陆小渔开的心里安慰药。 陆小渔手指捏紧药方,盯着上面的字,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一样,低声喃喃,“我这就去抓药。” 现在去趁着天黑之前还能赶回来。 沈沉醉闻言垂眸伸手从陆小渔手里抽出药方,仔细的折叠起来塞进自己怀里,说道:“我身上有些银子,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家里陪张叔。” 说着起身先送大夫出门。 就冲陆小渔刚才的那些话,沈沉醉都不能让他单独去见那个学徒。 等外人都走了后,陆小渔走进里屋坐在张氏床边,伸手托起他放在床上的手,缓慢的抬起来贴在自己脸颊上,闭着眼睛依赖的轻轻磨蹭,像小时候那样。 那时候爹爹生病,家里穷,他还尚且年幼,邻居帮忙喊大夫的时候,陆小渔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爹爹也不敢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走到床边小手托起他的手,贴在脸上蹭他手背,蹭一会儿爹爹就醒了。 温热的泪水滴在手背上,张氏微微皱眉醒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外头天已经慢慢黑了,屋里还没有点灯,陆小渔脸埋在他的掌心里,消瘦的肩膀微微发抖,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小渔,”张氏轻声喊他,陆小渔身子一怔,猛的抬头看他,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在微黑的房间里有些亮,声音惊喜,“爹。” 张氏微微笑,柔声说:“去把油灯点上。” 陆小渔连忙乖巧的应了一声,背对着张氏的时候,垂眸斟酌语言,故作轻松的轻声问他,“爹,我要是嫁给那个学徒,你高兴吗?” 油灯点着,豆粒大小的火苗慢慢燃烧,发出“哔啵”的声响,衬得突然安静下来的屋里气氛有些沉默。 “怎么想起来提这个?”张氏看着陆小渔不敢转过来的背影问他,“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嫁人吗?” “我就是觉得她条件还挺好的。”陆小渔吸了下鼻子,抬头看着房梁,端起油灯的时候拼命眨巴眼睛,把那点泪花眨巴掉,“不是你说的吗,嫁给她,将来生病也不会发愁。” 眼泪顺着下巴滑落下来,差点把身前的油灯砸灭,他赶紧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抬手用袖子把眼泪偷偷擦掉。 “是不是大夫跟你说我要吃名贵的药了?”张氏看着陆小渔弯垂下去的脖颈,心里酸楚发疼,轻扯嘴角,柔声说,“不要花这个冤枉钱,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再多的药都没用。” “爹,”陆小渔绞尽脑汁的想借口说服自己跟张氏,“我嫁给她,你吃药就不用花钱了,多实惠。” “小渔,”张氏声音微微沉下来,语气有些严肃,“你转过来看着我,把这话再说一遍,说你喜欢那个学徒,是真心想嫁给她,只要你说这话,这门亲事我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 陆小渔肩膀抖了一下,端着油灯缓慢的转过身来,眼里早就又积满了泪水,心虚的不敢看他,“爹……” 至于喜欢学徒的话,死活说不出口。 张氏眼睛湿润,“小渔,爹不需要靠你嫁人来给我换药吃,要是这样,我宁愿一头先撞死。” 说话时凉气灌入肺里,才刚说完张氏就吃力的咳了两声,声音微哑虚弱。 “林叔多次催问我关于你跟学徒的事情,全被我挡了回去,爹嘴上说着非她不可,可你要是跟现在一样满脸泪水的嫁过去,你觉得爹能开心吗?” 张氏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你是爹身上掉下来的肉,爹怎么舍得你嫁给不心仪的人。” 陆小渔早就把油灯放下,走过来跪坐在张氏床前,趴在他床边哭的泣不成声。 张氏抬手,摸着他的头说道:“倒在院子里的那一瞬间,我才想通一些事情,我若死了,外人的眼光,又与我何干?只要你过的开心就行。” 早上两个孩子手牵手出门,从背后看上去,俨然就是一对恩爱的小两口。张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把这种想法晃出去。 他俩可是兄妹,要是在一起了,岂不是会被旁人诟病死。到时候承受这些非议的肯定是陆小渔。 如果他按着自己给他铺好的路,乖乖的嫁给学徒,将来肯定会比跟沈沉醉在一起过的轻松。 张氏嘴上这么安慰自己,可脑海里却不可抑制的想起陆小渔弯起眼睛时眼底的流光溢彩。 若是嫁给不欢喜的人,这双眸子,会不会慢慢暗淡无光? 张氏犹豫不已,刚走到院子里抬眸看着头顶烈日时就觉得头脑晕眩不已,耳边阵阵嗡鸣声,直到一头扎进院子里,所有声音仿佛才停止。 那一刻,张氏忽然想通了,自己人都要死了,还去逼迫拆散这两个小辈做什么?不如顺其自然,一切随他们去吧。 陆小渔怔怔的看着张氏,张氏微微朝他一笑,低声说道:“你感情迟钝,自己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但是爹能看的出来。” 陆小渔感情是很迟钝,但对于不喜欢的人却会拒绝的干净利落。比如陈浅溪,一句兄妹就把两人的关系钉死在原地,没有半分其余可能,从不拖泥带水。 而跟沈沉醉这个继妹,却是进一步,再进一步的相处,明知道某些举动继兄妹之间做起来不合适,却不会拒绝。 再说沈沉醉,来到药铺的时候刚好学徒正在帮人抓药。 瞧见沈沉醉递过来的单子,看清上面熟悉的字迹后,学徒不由抬头多看了她几眼,犹豫了一下,没忍住问道:“以前来拿药的那个人是你弟弟吗?” 沈沉醉不动声色的把学徒打量了一番,觉得此人脸庞稚嫩,说话没有底气,一看就是中气不足,将来哪能好好照顾陆小渔? “不是。”沈沉醉开口否认,心里犯坏,抬眸看着学徒的眼睛,嘴角故意微挑带笑,声音上扬,“他是我亲人,最亲的人。” 学徒怔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攥起,抿紧嘴唇,眼睛这才认真看向沈沉醉。 沈沉醉大大方方的任由她看,抬手指着放在柜台上的药方,闲聊似得说道:“这药是给张叔抓的,也就是他爹爹,今个他没空,我这才过来的。” 沈沉醉的话就像个刀子一样,她每说一句话就往学徒心窝上扎深一分。 学徒整颗心疼的鲜血淋漓,却不得不转身替她拿药,憋屈难受的眼眶发红。 她有心想问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看沈沉醉提起陆小渔时亲密的语气温柔的眼神,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两人就算不是夫妻,那也是她没办法插-入的关系。 仅仅一个回合,学徒就脸色灰败的输给沈沉醉,输给她提起陆小渔时语气中无意识的亲密无间。 目送神清气爽的沈沉醉离开,学徒气的双拳攥紧。 药铺老板是学徒的姑姑,从屋里撩开帘子出来,见侄女气的不轻,不由疑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学徒红着脸把事情说了一遍,药铺老板不由瞪眼,“他哪里来的相好,家里头的女人就一个继妹罢了。” “继妹?!”学徒眼睛睁大,心里刚想恼沈沉醉骗她,就被姑姑出声嗤笑一顿,“人家只是否认了姐弟关系,也没说是陆小渔的相好,分明是你先入为主看见这女人优秀,自己想多了。” 不排除沈沉醉有故意引导的嫌疑,可学徒本身对陆小渔的心意不坚定,不敢主动明说,这才跌了个跟头。 “你俩也没可能了,”药铺大夫整理袖口抬眸朝外看了一眼,“你这点水平落到他那继妹手里还不够玩的呢,以后若是真的在一起了,你要是哪里有半分不如人意的地方,她能把你收拾的明明白白的。” 有这样的继妹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看着,把陆小渔娶回家实在需要勇气。 再说学徒要是真对陆小渔意志坚定,刚才不管沈沉醉说什么,她都能挺直腰背反击回去。 敢于去和别人争夺心仪之人,才是一个女人。她连争都不敢争,谈何喜欢。 “人家继妹只是试探一下,你就溃不成军输的丢盔弃甲,”药铺大夫瞥了学徒一眼,“不只是学医,别的地方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收收心,多跟我学点东西。” 学徒低头闷闷的嗯了一声,至于陆小渔,刚才就已经输掉了,现在哪里还有脸再提喜欢他。 第38章 照顾好他 张氏最终没能撑到过完这个年,临近过年的一个晚上,人就有些不行了。 他躺在床上,被子遮盖到胸口,两只手压着被子搭在小腹上,平时苍白的脸色此刻却异常的有些红润,显得有气色多了。 张氏是个漂亮温柔的人,陆小渔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就是随了他。 此刻他轻阖眼皮躺在床上,杏黄的灯光映着半张脸,可以看到他铺散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的阴影。 这样的男人,怪不得当初能把沈母迷的神魂颠倒。 林叔进来看到张氏的时候,心里不可抑制的想到这个。 听见动静,张氏微微抬眸扭头看过来,朝他一笑,轻声道:“来了。” 林叔赶紧走上前斜坐在床边拉着张氏的手,他没张氏年长,嘴上喊他一声哥,放低声音柔声说,“你且放宽了心,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跟我说,我定然给你办到。” 张氏心里的负担在看开之后已经放下了许多,现在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闻言笑着摇头,抬手拍了拍林叔的手背,轻声道:“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大家都是左右邻里,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别说这些客气话,显得见外。”林叔眼眶止不住的泛红。 倒是张氏面色平静,嘴角带笑,轻声问他,“小渔跟那学徒的亲事,怎么样了?” 突然听他提起这个,林叔脸色露出些许犹豫为难,眼神闪烁,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当口跟他说这种事。 可是张氏明显撑不过今晚了,再不说他可就只能带着疑问跟不放心走了。 林叔握紧张氏的手,低声跟他说道:“我说了你别太难受。就是那学徒说想要潜心学医,暂时不想娶夫,前两天就托我来跟小渔赔个礼,当时碍于你的身体状况,我就没说。” 也是因为张氏这边迟迟没有回应,林叔以为张氏这边因为身体原因把这事给忘了,觉得提了反倒是提醒张氏想起这事,还不如不提呢。 “哎,你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学医又不是出家,怎的还不能娶夫郎了。”林叔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张氏心里猜出个大概,毕竟那天沈沉醉去了趟药铺。其实他今天就是特意挑这么个时候故意问的。 听到林叔的回答反而是在意料之内,笑着说道:“无妨,没什么赔礼不赔礼的,我还怕小渔迟迟不回应会耽误了人家呢。” “小渔也十六了,你看……”林叔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的问张氏,“要不要再给他说户人家?” 可现在就是再说户人家明显也来不及了,张氏若是死了,陆小渔要守孝三年。他已经十六岁,再耽误个三年,可就真成了嫁不出去的大龄男子了。 人家城里娶夫纳侍要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公子,就连乡下娶夫郎,挑选的也都是年轻好看的,三年后陆小渔都快二十了,肯定不容易说亲。 莫说张氏这个亲爹,就连林叔都替陆小渔的亲事着急担心。 “小渔还有沉醉呢,”张氏看着林叔,说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两个孩子相互扶持,我就是走了,也能走的安心些。” “小渔……跟沉醉?”林叔眼睛缓缓睁大,突然结巴了起来,“沉醉是个女人,将来有了功名,娶夫肯定不是问题,她倒是不让人担心,可她就是照料小渔,那也不能在有夫郎的情况下照顾他一辈子吧?” 到时候就是她愿意,她那夫郎心里能舒服吗? “严格来说,我也并不算是嫁给沈母,毕竟还没过门她就去了,如此说来,两个孩子也并非继兄妹的关系。”张氏声音轻缓,字字清晰,听的林叔惊在原地。 感情张氏迟迟对学徒的事儿不回应,心里做的是这个打算?跟学徒比起来,明显沈沉醉更有前途。 张氏拉住林叔的手攥着,声音微哑,“两个孩子都不容易,我走了后,还望你帮孩子们一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叔眉头微皱,一面觉得这事荒唐,一面又觉得张氏说的也有道理。 之所以觉得不能接受,无非是这些日子以来,张氏父子跟沈沉醉完全是以家人的关系住在一起,谁成想到头来,人家是以亲家关系相处的。 想着自己看着长大的沈沉醉,又看着面前没有多少时辰的张氏,林叔心软了,妥协的叹息一声,反握住张氏枯瘦的手,“你且放心,一切都还有我呢。” 陆小渔早已靠在里屋外头的墙上哭的泣不成声,见着林叔面色沉重的从里面出来,这才立马跑进去。 刚才都要入睡了,张氏突然喊来陆小渔,声音平静的跟他说自己怕是不行了,让他去把林叔喊来,他有话想跟他说。 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完全没让陆小渔在旁边听着。 “爹。”陆小渔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抓紧张氏的手,哽咽出声,“你不能不要我了。” 张氏眼角湿润,吃力的抬手给他把眼泪擦掉,陆小渔顺势把脸埋在他掌心里,眷恋依赖的蹭着。 “爹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跟沉醉,要好好的。”张氏掌根摩挲陆小渔满是泪痕的脸蛋,哽咽着说道:“爹走了后,你要坚强。不嫁人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无论如何,只要你不委屈了自己就行。” 见陆小渔哭的说不出话来,张氏只好柔声骗他,“傻孩子,别哭,爹一直在呢。” 林叔刚来,沈沉醉就跟林婶去准备张氏要穿的寿衣了,现在才过来。 张氏抬眸,唤沈沉醉到床边来,朝她伸出手。 沈沉醉没有迟疑的把手递过去,被张氏拉着盖在陆小渔的手背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张氏眼泪不可抑制的落下来,开口就是,“他笨,虽说比你大一个月,但你要让着他些。” “他没了爹娘,以后可就你一个亲人了……”张氏泪水顺着眼尾流下来,“你要好好照顾他。” “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将来路有多难走自然不用我多说,但不管如何,路是你选的,容不得你后悔。” 张氏握着沈沉醉的手,力道之大竟不像一个濒死之人,他直视沈沉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若是将来出息了,敢负他,我哪怕死了,也能让你身败名裂。” 沈沉醉腰背挺直神色认真,“你且信我,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沈沉醉将来不管出息与否,定会用生命护他,不会给他半分委屈受。” 张氏苦笑连连,事已至此,他除了相信已经别无他法,毕竟自己不能亲眼看着两人以后如何了。 他只能自我安慰,不管将来如何,小渔好歹有门养活自己的手艺,就是以后两人感情不和,万一和离了,他也不会饿着自己。 再往好了想,沈沉醉没有爹娘,小渔嫁给她也自由,不会被拘束着性子,也不会被要求如何相妻教子。 陆小渔只当张氏在把自己托付给沈沉醉,没有多想,他泪眼婆娑的看见张氏脸上的红润如潮水般慢慢褪去,脸色瞬间苍白心里阵阵冰凉,立马抬手探身抱住张氏的上半身,哑声喊,“爹,你别走,别走!” 张氏眼神涣散,刚才还明亮的眸子,犹如退去的潮水般,慢慢暗淡下来,渐渐失去所有颜色。 他吃力的拉着陆小渔的手,嘴里念着,“别哭,别哭……” 沈沉醉手搭在陆小渔肩膀上,将他微微搂进怀里,低声说,“小渔,快先别哭了,让张叔走的安心些。” 陆小渔这才不敢再哭,抽咽着抬手擦眼泪,拼命挤出一个笑脸,凑到张氏面前说,“爹,我不哭了,你看,我不哭了。” 听不到耳边的哭声,张氏紧皱的眉心这才微微松开,阖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看到小时候的陆小渔。 他牙牙学语,他脚步不稳,他跌跌撞撞的朝自己跑过来,一把扑进他怀里,两只小短胳膊抱住他的腿弯,仰头露出笑脸,嘴咧开,牙还没长齐,声音奶声奶气的喊他,“爹爹。” 张氏嘴角慢慢露出些许清浅的笑意,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嗳。” 他抬手抱住儿子,闭上眼睛低头亲吻他额头…… “爹?爹……爹!”陆小渔眼睛缓缓睁大,跪着往前,抖着手去晃闭上眼睛的张氏,哭的声嘶力竭。 沈沉醉抬手抱住陆小渔,闭了下眼睛,将眼里的湿润眨掉。 林叔进来给张氏擦洗换衣服的时候,陆小渔眼神空洞怔怔的跪坐在地上,宛如一个木头块,一动不动。 沈沉醉单膝蹲在他面前,扯着袖子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痕,低声唤他,“小渔。”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陆小渔才慢半拍的回过神,盛满眼泪的眼睛无助的看着她,嘴唇蠕动,心里空洞绝望,仿佛塌陷了一块,疼的窒息,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沉醉,想跟她说很多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微微张着嘴,跪在地上抖着肩膀,哭的无声。喉咙仿佛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种痛失至亲的感受沈沉醉最是明白,也曾亲身经历过。她心疼的把陆小渔揽进怀里,掌心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在他耳边温柔耐心的说,“哭吧,我在呢,有什么就哭出来。” 陆小渔拼命的摇头,抬手攥住沈沉醉身侧的衣服,脸埋在她肩膀上。 爹爹还没走,万一听到他的哭声不放心可怎么办? 张氏连人带床已经被移到了堂屋正中央,林叔换完衣服来喊陆小渔,柔声说:“去看看他吧,走的很祥和,脸上带着笑,看来是把这里的事情已经全都放下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陆小渔才像憋气憋到了极致再也忍不住,张大嘴巴缓了两口气,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沈沉醉立马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陆小渔手指抓住沈沉醉的衣服,直起腰欺身挤进她怀里,下巴扣在她肩膀上,仰头痛哭出声。 “阿醉,我以后……都没有爹爹了。” 第39章 阿醉背我回去 陆小渔哭的声嘶力竭,手指抓紧沈沉醉的衣服,告诉她,“阿醉,我以后都没有爹爹了。” 沈沉醉心疼的恨不得把陆小渔揉进身体里,收紧手臂箍紧他,哑声说道:“你还有我。” “以后,你都还有我。” 沈沉醉眼眶发热,侧脸亲了下陆小渔的头发,见他身子微怔了一下,沈沉醉垂眸抬手,掌心扣在陆小渔后脑勺处,把他脑袋摁在自己的胸口处,让他听着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声,低声说道: “以后无论春夏秋冬,无论谁来谁走,只要你扭头,我就在你身后,你我自此以后,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陆小渔轻咬嘴唇抽咽了一下,缓缓闭上酸疼发涩的眼睛,脸埋沈沉醉怀里,紧紧的抱住她。 陆小渔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低的,带着哽咽鼻音,喊她,“阿醉。” 两个没了大人都未成家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全村最可怜的人。 都是重孝,守孝三年,这段日子两人该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村里凡是能来帮忙的人全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搭把手,男人们围着陆小渔轮流柔声安慰他,沈沉醉作为一个女人,承担起家里的责任,披麻戴孝的忙前忙后。 陆小渔眼神空洞麻木的跪在棺材前面,只知道很多人围在他身边,耳边的声音嗡嗡不停,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有沈沉醉端着一碗水过来的时候,陆小渔木讷的眼睛才微微转动,动作迟缓的扬头看她,依赖的抬手攥着她身上斩衰的一角,发干苍白的嘴唇微微抿着,黝黑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喝点水吧。”他哭了一天,滴水未沾,沈沉醉忙了一天,滴米未进,这时候好不容易有点空闲,就赶紧给他端来一杯淡盐水。 沈沉醉单膝蹲下来,陆小渔伸长脖子,垂眸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水,先润润唇,才伸手把水端过,喝了大半碗。 “你也喝点吧。”陆小渔声音沙哑,低低的,抬手把碗又递还给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沈沉醉动作自然的接过碗,就着同一个碗口,仰头抬手把剩下的小半碗盐水喝完。 沈沉醉抬手,掌心贴在陆小渔的额头上,见他身上温度还算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怕他伤心过度又不肯吃饭会发烧。 村里的男人多半都围在陆小渔身边,此时看到两人恍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彼此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惊诧复杂。 有好事的男子看不惯,刚想出声说两人间的举止不合规矩,就被身边的人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彼此是什么性子也都有所了解,就知道他要多嘴,这才防了一下。 不管两个孩子举止有多过分亲昵,有什么话也不适合现在说。人家亲爹就在你面前躺着还没入土呢,你就这么出声替他教育孩子合适吗? 那男人看了眼棺材,这才讪讪的又退了回去,嘴巴嘟囔起来,嘀咕道:“这像个什么话。” 陆小渔背对着这几人,看不到他们的动作,沈沉醉抬手摸他额头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小声说道:“没生病。” 沈沉醉倒是瞥见了几人的举止跟表情,全当做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等有人喊她的时候,这才端起碗站起来走过去。 以前她还有所顾忌,是怕张氏不好做人,是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举动不合规矩礼数。 可现在,看着身着粗麻斩衰的陆小渔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皮红肿,眼里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神采,沈沉醉就觉得他人的看法与自己何关? 什么礼义廉耻伦理纲常,她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如今只剩陆小渔一人,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天下之大,大不过眼前这人,伦理之重,重不过他眼里的泪。 这几个男人压下心里种种想法,毕竟平日里跟陆小渔关系不甚亲近,有什么话也不好跟他明说。 几人对视一眼,决定事后找林叔说道说道,让他提醒一下这对继兄妹。他们觉得自己可操碎了心,一整天下来,光想这事跟人闲聊就累的不轻。 晚上陆小渔守灵,沈沉醉知道劝他没用,就把屋里的棉被抱出来,整条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在他身上,自己找来蒲团,同他一起跪下。 陆小渔一整天精神都有些呆滞,眼泪时常在不知道的情况就流了满脸。他带着泪的余光看了眼跪在身旁的沈沉醉,还没忘哑声关心她,“阿醉,你去睡。” 他看着面前的棺材,眼泪又落下来,“爹爹就在这儿,我守着就行,你放心,我不怕。” 沈沉醉侧身抬手擦掉陆小渔脸上的泪,柔声道:“你在这儿,我也不怕。” 之前拉陆小渔的手都得避着张氏,如今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当着他的面跟陆小渔亲近了。 陆小渔撑到后半夜,实在有些撑不住。 沈沉醉抬手扶着陆小渔的脑袋,让他歪靠在自己肩膀上,垂眸看着他沾上泪困到不停扑扇的长睫,柔声说道:“小睡一会儿,指不定梦里能见到张叔呢。” 听她这么说,陆小渔才半信半疑的闭上眼睛,把头歪靠在她肩膀上。 等陆小渔睡熟之后,沈沉醉才伸手揽过陆小渔的肩膀,动作轻缓的让他斜躺下来枕着自己的腿上睡。 陆小渔眼睛都哭肿了,眼底一片青紫色,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没有安全感的蜷缩着睡,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角。 沈沉醉眉眼温柔,没忍住伸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头闭上眼睛在他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眼睑,眼底难掩心疼之色。 如今既然敢当着张氏的面轻薄于他,那这辈子她就没打算不负责任。 出殡那天,众人抬着棺材下葬,沈沉醉和陆小渔身着粗麻斩衰跟在旁边护送。 张氏并非葬在沈母旁边,而是抬回老家跟陆小渔母亲埋在一起。 村里人对这事虽然颇有异议,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们也管不着,更何况沈沉醉都没开口说话,她们做什么出头惹人嫌。 陆小渔一路上情绪都还算平静,直到张氏的棺材被抬起来放在坑里准备入土的时候,他突然往前跑,用力推开一个拿铲埋土的女人,跑进坑里,一把抱住棺材盖,哭道:“不要埋我爹。” 他用手跟小臂把棺材上的土擦干净,死活不肯让人再盖土。 沈沉醉第一时间跟过来,跳进坑里伸手要拉他。陆小渔抬头看她,泪眼婆娑,软着声音喊,“阿醉,不埋我爹好不好?” 沈沉醉的心霎时软了,看了眼陆小渔,他不舍得趴在棺材上轻轻抚摸,脸贴在棺木上。 沈沉醉皱皱眉,朝旁边站着的众人说道:“再给他们父子一点时间,让小渔跟他爹好好告别。” 有沈沉醉在前面站着,众人也不敢去拉陆小渔,也不好说他会耽误张氏的入土时辰,只能妥协,讪讪说道:“那就等会儿吧。” 沈沉醉转身柔声跟陆小渔说,“有什么话,你就跟张叔说吧,你娘也在旁边,都听着呢。” 陆小渔哭的泣不成声,对着棺材含含糊糊说的话莫说别人听不清楚,就连离他最近的沈沉醉都没听见多少。 陆小渔眼里泪水打转,抬手在棺材上不舍的摸了又摸,最后这才下定决心慢慢直起身子。 沈沉醉要扶他上去,但陆小渔刚才跑的急,掉坑里的时候崴了下脚。 沈沉醉没有任何犹豫,低头弯腰手臂穿过陆小渔的腿弯,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陆小渔伸手搂着沈沉醉的肩膀,小声的说了句,“谢谢阿醉。” 若是没有沈沉醉,那些人怕是会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上来,哪里容得下他这么胡闹。 土一点点埋上,张氏面容平静的躺在棺材里,将与自己的妻主长眠于地下。 张氏苦心算计半生,也没能给自己跟儿子找到一个有力的倚靠,但好在,最后无论如何,小渔身边还有个沉醉守着。 陆小渔要回去的时候,有同村的男子想伸手扶着他走。沈沉醉忙完后走过来,撩起斩衰蹲在陆小渔面前。 陆小渔的脚刚才就是扭了一下,如今已经不太疼了,但他还是弯腰趴在沈沉醉背上,像个孩子似得,搂住沈沉醉的脖子,脸贴在她背上,小声说,“阿醉背我回去。” 沈沉醉附和的点头,“嗯,我背他回去。路太远,走着太累,还是我背他回去吧,免得脚伤更重。” 瞧着沈沉醉稳稳的背着陆小渔慢慢走远,同村男子不由睁眼咋舌。 莫说整个沈家村,就是整个县里,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继妹能有沈沉醉这么疼哥哥的。 长见识了,继兄妹之间不但没有半分间隙,还能处的这么好的,真是头一次见。 这里头,怕是有猫腻。 第40章 就我能看见 林叔跟林婶这对夫妻俩,在村里是热心肠,为人和善,平时经常有闲在家里的男子来他这儿聊天说话,拿着鞋帮子晒太阳纳鞋底。 男子们聚在一起,聊的都是家长里短左邻右舍的事情。村里每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前几日刚去世的张氏了。 提到张氏,大家都是一声叹息,感叹这男人命苦。妻主死的早,自己把儿子好不容易拉扯长大,却在村里碰着个无赖。 后来眼瞎嫁给沈母,本来以为能有个女人依靠,谁知道还没过门她就又死了,紧接着又被二十两的债务缠身…… 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好不容易债务还清了,他还没能享受一点清福呢,身体就又不行了。 这孤儿寡父的,也不容易,哪怕再加上个沈沉醉,日子也不好过。 都是为人父的人,张氏心底放不下的事情他们都能想到,无非就是陆小渔。 偏偏当爹的死之前都没能亲眼见着唯一的儿子嫁出去,一想到这三年重孝期,莫说张氏,他们觉得若是换成自己,这眼睛怕是都愁的闭不严实。 林叔记着张氏死前的交代呢,故意引着他们往这上面聊,听到这句话才出声说道:“也不算命苦,小渔好歹还有沉醉呢。” 有人反驳道:“都说穷秀才富举人,这沉醉能不能考中举人还不一定呢,她只能勉强顾着自己,哪里还会管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兄。” “那可不一定,我那天看她还挺宝贝这个继兄的。”有人挤眼色,“将来若是考中了举人,这小渔下半辈子可不就指望着她吗。” 万一沈沉醉再运气好点做了个官,不用多大,哪怕是个小县令,到时候陆小渔就是二十多岁那也能嫁出去,在这种小地方,县令的弟弟,可不都巴结着娶。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好心的提醒两句。”一个三十多岁面庞消瘦眼睛细长的男子,伸手搭在林叔的胳膊上,压低声音撇嘴说道:“这俩继兄妹的关系是不是走的太近了?莫说继兄妹,就是亲兄妹,年龄都这么大了,也没这么亲近的。” “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两人用一个碗喝水,也不知道避讳一点,我们嘴巴严大家也都是一个村的,不会出去乱嚼舌根。” 那人嘟囔道:“但是沈沉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陆小渔又是抱又是背的,姿势也太亲密了。这事大伙儿都看着呢,背后指不定怎么说呢。” 林叔笑了,“你们刚才不还说两人没血缘关系的吗,亲近点又何妨?毕竟这张氏走了后,小渔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沉醉了,两个人以后指不定还是更亲近的关系呢。” 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惊的睁大眼睛,鞋底也不纳了,拍着大腿尖声道:“这算哪门子的荒唐事,他俩就算不是亲兄妹没血缘关系,那也是继兄妹,现在搞在一起,岂不是乱-伦吗?林氏,这话你怎么能乱说。” 林叔忙说道:“哪里是乱说,你也知道,当初张氏还没过门沈母就死了,这两个人连继兄妹都算不上。两个孩子男未嫁女未婚的,不是刚好合适吗,之前张氏只是碍于沈沉醉守孝不能成亲,这事才没往外说。” 不管他怎么说,大家都觉得荒谬的很,兄妹俩搞在了一起算怎么回事。 自从这事传出去后,众人再看沈家的目光都有些复杂,背后对着沈沉醉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她是不是早就背地里把陆小渔给睡了。 毕竟瓜田李下的。 谈到沈沉醉,必不可免得又提起她那娘。 沈母荒唐,本以为她女儿品行端正不随她母亲,谁成想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她娘不是个好东西,她也跟她娘一样,竟然荒唐到跟自己的继兄搅和在一起。 沈沉醉从县里回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今个天气好,往日的积雪融化,太阳暖烘烘的,陆小渔搬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门口低头在缝制什么东西。 听见开门的声音,陆小渔不由抬头看过去,见沈沉醉回来才开口问她,“银子还了吗?” 张氏去世,棺材寿衣酒席吹打班子,哪一处是不要花钱的?可家里剩的那点铜板根本不够用,沈沉醉这才去书铺找书老板借了十两银子救急。 丧事办完后,陆小渔晚上抬手敲响沈沉醉的房门,她还惊讶了一下,心里不由浮想联翩,以为他睡不着想让她陪着呢。 明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太大,但止不住脑子里乱想。 沈沉醉嘴上应着来了,手上还是赶紧把微乱的床褥随手整理了一下,又低头扯了扯衣服,这才开门。 陆小渔身上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的,瞧见沈沉醉只穿个中衣就出来了,怕她冷,头一低,就从她撑着门的胳膊下面钻进屋里,催促着说,“赶紧关门。” “……”这下沈沉醉想的更多了。 看着陆小渔搓着手在屋里给她拿了件厚衣服披上,沈沉醉喉咙发痒,不由吞了口唾沫,垂在身侧的手指克制的蜷缩起来,生怕自己做出冲动的事情伤害到他。 陆小渔把衣服递给沈沉醉,“先披着,别冻着了。” 家里已经穷的叮当响,再生病可就真看不起大夫了。穷人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生病。 沈沉醉眸色幽深,默不作声的伸手接过衣服穿上,也不说话,生怕一开口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你跟书老板借了多少银子啊?”陆小渔低头从袖筒里扯出来一个黑色厚绸布荷包,当着沈沉醉的面扯开,弯腰背着她把里面的碎银子全部倒在她的被褥上。 沈沉醉的目光全在陆小渔纤细的腰肢上,明明外面北风呼啸,她却觉得浑身燥热,见陆小渔有起身的迹象,慌忙装作不经意的侧头移开视线,眼睛看向一旁的衣柜。 “这是爹爹留下的。”陆小渔数了数,不知道张氏抠着牙缝存了多久,才省出这么多。这些碎银子凑在一起整整十五两,是他留下来给陆小渔当嫁妆的。 陆小渔将这一捧的银子,全都不设防的倒在沈沉醉被子上,说,“你拿去还他吧,欠着别人的总是不好。” 沈沉醉微微皱眉,知道这银子的用途,不愿意拿它还债,她把银子拢起来,重新给陆小渔装进荷包里,“你留着,当体己钱。” 沈沉醉借机拉起陆小渔的手腕,把荷包搁在他掌心里,“以后家里银子的事情都由我来操心。” 陆小渔手指头蜷缩着不愿意接着,他想起因为欠债而家破人亡的老沈跟沈林母女俩,心里微紧,低头小声说道:“比起银子,我更不想要你出事。银子没了还能再攒,但阿醉,我就只有你了。” 他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拉住沈沉醉的袖子,仰头看她,眼睛黑亮幽深,“你不能再出事。” 明明知道陆小渔说的不是情话,沈沉醉却听的心里瘫软如泥,看着他的目光柔到能滴出水。 有他那句话,沈沉醉今个这才趁着天晴去把银子还给书老板。 瞧着那天还穷的叮当响的沈沉醉突然掏出银子要还他,书老板怔了一下,眼睛没看钱,而是看向沈沉醉,笑着说道:“我又不收你利息,不用这么急,银子你拿回去救急。” 他怕沈沉醉年轻,为了银子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沈沉醉知道书老板的想法,开口打消他的疑虑,柔声说道:“他把嫁妆钱掏出来了,说怕我欠别人的银子。” 书老板见沈沉醉说这话时没有半分难以启齿的样子,这才笑着打趣她,“你欠我欠的是银子,你欠他欠的可就是情了。” 沈沉醉垂眸笑,“穷人一枚,唯有用一辈子来还了。” 到时候他不收也不行。 书老板这才笑着伸手把银子收起来。 如今刚回来听陆小渔问还钱的事儿,沈沉醉单膝蹲在陆小渔面前,把空了的荷包掏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里面一文钱都没有,陆小渔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笑容清浅,但这是张氏去世后他为数不多的笑脸之一。 沈沉醉仰头看他,嘴角跟着微微扬起。 “我刚才整理衣服的时候,看到你这件中衣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下,破了个长口子,就动手给你缝了。”陆小渔主动跟她说道:“就是……手艺有点差。” 要是按着张氏的手艺,这条口子能给她绣出个精致好看的花来。 陆小渔关于张氏编制竹条的本事学了十分,但关于绣工只学了个三分,勉勉强强把口子缝上,不至于多难看,但也说不上好看。 陆小渔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攥着手里的中衣衣襟,呐呐跟沈沉醉说,“要不你买件新的吧?” 他莫名觉得绣工有点拿不出手。 “我觉得挺好的,缝好就能接着穿了,不用新买。”沈沉醉伸手从陆小渔手里把中衣拿过来,心口微微发热。 这是陆小渔给她亲手补的,可比新买一件更让她觉得稀罕。 陆小渔把针线收起来,点头说道:“也行,最近家里要用钱,省点也好,反正中衣贴身穿衣服里面,除了我旁人也看不见。” 沈沉醉默默的抬眸看着他,眼神恨不得把他给活吞了,偏偏陆小渔没抬头,否则定会被她火热的眼神给惊着。 听他提到家里要用钱,沈沉醉想了下,不由疑惑的开口问他,“可是家里要添置什么东西?” 陆小渔摇头,将放着针线的竹筐端起来搁在膝盖上,看着沈沉醉的眸子,认真说道:“阿醉,咱俩搬到县里去住吧。” 嚯,这可不是添置小东西了,这是要买处宅子啊。 第41章 这可如何是好 陆小渔自然不会要沈沉醉买处宅子,他是打算用剩下的五两银子在县里租个小屋,不要多大,平时他一个人住,偶尔沈沉醉回来,够他们两个人住就行。 沈家的地早就被沈母租出去了,几十年的合同,白纸黑字按了红手印,现在总不可能去找人把这块地要回来让沈沉醉一个秀才挽起袖子在家种地。 她年后迟早是要回书院的,陆小渔觉得与其自己守着这个空荡荡的院子,还不如搬到县里离她近一些,这样两人间还能方便照应一些。 沈沉醉听他说完后竟莫名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影响到了他,让他觉得村里住不下去了呢。 陆小渔要是真被那些人给影响了,觉得两人在一起有违伦理纲常,那沈沉醉就该慌了。 非议初起的时候,沈沉醉就考虑过是否搬出去住更合适,可她有些怕陆小渔不愿意,如今既然他主动提起这事,沈沉醉自然点头同意。 两个人一拍即合,准备先在县里找个住处,随后就搬过去。 至于这个节,对于沈沉醉跟陆小渔来说倒是没有什么意义了。 村中旁人家里过节,在外做工的女人都会回家,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而对于沈家来说,只剩沈沉醉跟陆小渔孤零零的两人,张氏节前去世,如今家中丝毫没有临近新年的热闹喜庆之意,再说只要他俩在一起,在哪儿这个节不是过呢。 沈沉醉托了书院里的几位夫子帮忙打听书院附近的巷子里有没有宅子往外租。陆小渔倒是没说要住的离书院有多近,但沈沉醉从私心里希望他住的离自己不太远。 三年呢,这期间万一两个人关系更近一步,她晚上回来住也方便。 沈沉醉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痒痒。 陆小渔也向卖鸡蛋的大伯打听他们家附近有没有空院子往外租赁的。 “不用多大,实在不行……”陆小渔咬咬牙,“一间屋子都行。” 大不了住的挤一点,沈沉醉若是偶尔回来住,还可以睡桌子的。 沈沉醉的夫子替她打听了一圈,书院附近的房子多数已经租出去了,而且租金不低,半年就要五两银子。 这些屋子都是租给那些有钱人家的,他们府里的主子在书院里头读书,小厮随从们不好进去,就只能租个屋子在外头随时侯着,等着里面传来的吩咐。 最后还是卖鸡蛋的大伯跟陆小渔说,“我家女儿跟女婿都在外头做生意,常年带着小孙子住在外地不回来,你要是急着找地方住,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们家的空屋子里。” 大伯笑笑,“反正家里也就我们老两口看家,多个人陪说话也是好的。” 陆小渔眼睛微亮,问了一圈,没成想还是大伯最靠谱。 大伯皱皱眉,提前告诉陆小渔,“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那个屋子旁边就是鸡圈,也不知道你嫌不嫌它们吵。” 大伯家里养了不少蛋鸡,平时卖的鸡蛋都是自家鸡下的。 “我又不看书,不嫌弃。”陆小渔心想自己又不是沈沉醉,也不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读书,吵就吵点了吧,热闹些总比空荡荡的好。 陆小渔之所以下定决心搬家,还是沈沉醉起早出门那次,家里只剩他一人。 早上天还没亮,陆小渔就习惯性的醒来,他爬起来,睡眼惺忪的趿拉着鞋下意识的推开张氏那间屋子的门,想看看爹爹睡的好不好。 爹爹前段时间说夜里总是睡的很轻,每每都到凌晨才能勉强眯上眼睛睡着。 门推开,漆黑的屋子里,只有窗棂处透进来一点清冷的光亮,整个屋里没有一丝暖和气,空荡荡的屋子处处渗着寒意,把陆小渔冻的僵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爹爹……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他怎么就给忘了呢。 陆小渔低头轻轻把房门带上,怔怔的站在堂屋里,爹爹刚决定嫁给沈母的时候,陆小渔还曾觉得这屋子是不是小了些,够不够四个人住。 可现在,他却觉得整个院子太大了,大的除了自己外听不到其余声音,周围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害怕。 陆小渔抬手裹紧身上的衣衫,朝沈沉醉的屋子看了一会儿,这才又转身回自己屋。他脱掉鞋蜷缩着身子躺下,一把拉过被子蒙住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陆小渔这才搬个小板凳出去晒太阳或者低头编制竹篓。 以后沈沉醉肯定不会时常在家,若是要他天天醒来面对这样冷清安静的院子,陆小渔觉得自己怕是撑不下去。 以前母亲去世,有爹爹日日相伴,现在爹爹走了,他只剩下沈沉醉了,可不得跟紧她。 两个人准备搬出去的事情跟林叔说了一声。 林叔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幽幽叹息一声,等陆小渔陪他的两个孩子去玩的时候,他才对沈沉醉说道:“搬到县里住也好,毕竟你将来也不是个会在田里摸爬滚打的人。” 以后就算考不中举人,县里的机会总比村里的要多,只要她肯好好干,肯定是饿不着两个人的。 走之前沈沉醉把家里所有的借条都拿了出来,其中包括沈母生前欠下的。大到几十个铜板,小到一两文钱,沈沉醉都一一上门归还。 以后既然不一定会再相见,那就不要留有亏欠。 瞧见沈沉醉还钱,众人还有点惊诧,毕竟沈母借的钱不多,有的人家都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如今看着躺在掌心里的铜板,有好几个曾经背地里议论过沈家事情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伸手要把钱塞给沈沉醉,嘟囔含糊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钱,你跟小渔现在也不容易,这点钱就当我们的一点心意,你还是拿着吧。” 沈沉醉自然不会要,“既然欠了,肯定要还的。” 沈沉醉从县里雇了一辆驴车,选在早上村里众人都还在沉睡中的时候,收拾东西悄悄离开。 既然陆小渔没听到过那些闲言碎语,沈沉醉干脆就不让他听到。 早上村里人出门遛弯的时候,发现沈家大门紧锁,并且一整天都没人回来,这才觉得有些疑惑。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他们终于憋不住的去问林叔这两个孩子人呢?怎么几天都看不见人影了? 林叔解释道:“沉醉要回书院念书,张氏刚去了没多久,家里空荡荡的,小渔自己住着也害怕,索性就收拾东西去县里投奔亲戚去了,现在正住在他们家呢。” 村里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背后又在议论些什么,毕竟从来没听说过陆小渔在县里还有门亲戚。 沈沉醉从县里联系了买家,准备把自家宅子卖了。 陆小渔起初有些不太同意,毕竟这是沈家老宅,将来指不定是要回去住的。 “你喜欢那里吗?”沈沉醉轻声问陆小渔。 说实话,陆小渔对于沈家院子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谈不上喜欢与否。他几乎没想多久,就缓缓的摇头。 沈沉醉笑,“那就卖了吧,卖的钱给你雇个小工,以后让她定期给你从山上砍竹子回来,这样你就不用自己亲自过去了。” 这个提议让陆小渔眼睛微微发亮,有些心动了。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砍竹子来回折腾有些费劲呢,现在倒好了。 沈沉醉看见他的神色,当下决定把这房子卖了。 沈家老宅对于沈沉醉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也没觉得卖不得。 自她记事以来,沈父在里面住的就并不是多开心,明明三口之家,却常常只有她跟站在门口等沈母回来的沈父。 与其留着这样一个地方,不如换些钱让陆小渔少吃点苦。 沈沉醉低头拉起陆小渔的手腕,垂眸翻看他掌心里的老茧,拇指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以后给你买处大宅子,雇上十几个人,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围着你转,连喝口水杯子都不用你端着。” 她以前不喜欢说这些空无边际的话,觉得还没能实现的东西,空谈没有意义。 可现在,她就想许陆小渔一个未来,潜移默化的告诉他,自己会变得更好,你且别急,再等我两年,我定能许你一个锦绣未来。 如今家里家外全靠陆小渔养活着,沈沉醉实在怕他一撂挑子抛下自己不干了,想到这种可能,她心里还是有些慌的。 陆小渔被沈沉醉拉的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发热的把手缩了回来,手指蜷缩,把掌心里指腹上一层厚的老茧藏了起来,眼睑垂下,长睫轻轻煽动,小声嘀咕道:“那我岂不是半分自在都没有了?” 那么多人围着他转悠,到时候就是上个茅房他都不敢脱裤子,岂不是要憋死他? 沈沉醉笑,“那到时候家里都由你来安排,一切都听你的,你说买几个就买几个。” 陆小渔仰头想了一下自己成为贵少爷的模样,乐的笑了,眼睛弯弯,笑的只见牙不见眼。 沈沉醉眉眼温柔,看着陆小渔的笑脸突然想起来一句话,应该是爹爹以前说的,具体内容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大概意思就是: 如果一个男人愿意相信你身无分文之下空口许诺的未来,那你在他心里,定是拥有一个位置的。 沈沉醉一直都知道自己在陆小渔心里有个位置,就是不知道这个位置他是如何定义的,是继妹,亦或是其他。 如果是其他,那她想成为他女人,做他妻主,日日抱他,耳鬓厮磨的跟他说情话,夜夜亲他,身体力行的跟他表达爱意。 陆小渔扭头去看沈沉醉,视线措不及防撞进她温柔的眼眸里,撞的心头一震,微微发麻,耳根慢慢红了。 陆小渔心虚的移开视线,他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继兄。他竟然觉得自家继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好看了! 这可如何是好…… 第42章 我气死他们 自打搬到县城里之后,沈沉醉跟陆小渔两个人就极少回去,这次若不是上坟,他们也不会回到村里。 林叔一个男子,家里有家务农活跟孩子缠身,很少有机会到县里去,这也是沈沉醉搬走后第一次见她。 瞧见两个孩子处处都好,林叔也很欣慰。 沈沉醉带着陆小渔去上坟,两人给沈父坟头除了草,坐在他坟前絮絮低语。 沈沉醉将这几个月的变化说给沈父听,抬起下巴指向蹲在不远处摘狗尾巴花的陆小渔,眼里爱笑,声音轻柔,“那是你未来的女婿,长的好看吧。”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沈父那未来的女婿就攥着一把狗尾巴花过来了,仔仔细细的掐掉杂叶整理一下,低头搁在沈父面前,扭头对上含笑的沈沉醉,陆小渔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眼睛,含含糊糊的说,“第一次见面,送给叔叔的。” 沈沉醉笑而不语。 两人在沈父面前有多温馨,在沈母面前就有多冷淡。 沈沉醉面无表情的给她把坟头草拔掉,期间没有多说任何话,跟她活着时母女两人的相处方式没什么区别。 倒是陆小渔蹲在沈母坟前,絮絮叨叨的跟她说:“你活着时亏欠叔叔跟我爹的,死后别再对不起叔叔了。” 陆小渔觉得沈父定然是个温柔的人,不然教不出沈沉醉这样的女儿,反正沈母是个混不吝的人,指她教孩子,怕是能教出第二个沈林。 这两天阴雨连绵,田里泥泞不堪。陆小渔一双布鞋早就沾满泥土,重的发沉。 走到地头后,沈沉醉弯腰半蹲下来,让陆小渔站好把脚抬起来,她则从路边捡了一根木棍,握着他的脚踝给他把沾在鞋底的泥戳掉。 男子的脚踝最是敏感,那些话本里的下流痞子女人都是从男子脚踝下手,顺着小腿肚子一路往上摸,然后再这样那样。 好在陆小渔不认识字没看过话本,不然此时怕是会想入非非。 饶是如此,他都觉得脚踝被握住的时候,心头微颤,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哆嗦了一下,心虚的眨巴眼睛扑扇着长睫不敢低头看沈沉醉。 两个小年轻蹲在路边,总会让人好奇的多看两眼。有人认出那是沈沉醉跟陆小渔,不由跟身边回家上坟的亲戚唏嘘起来。 “这不是沈家的两个孩子吗?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张氏跟沈母没成亲,两人没有继兄妹的关系吗,如今怎么都跟着沈沉醉回来上坟了? 林叔还说陆小渔去县里亲戚家住了,我看未必吧,这两人哪里像是分开住的样子,你说他们在一个被筒睡了一冬我倒是相信。” 他说完自己跟同行的人都笑了,挤眉弄眼的对着沈沉醉跟陆小渔指指点点。 他们异样的目光陆小渔自然注意到了,他垂眸看着沈沉醉微微皱眉抿了抿唇。 沈沉醉起身的时候,顾及着路上人多就没主动牵陆小渔的手腕领着他走。 反倒是陆小渔,扭头往后看了一眼议论两人的男人们,鼓起脸颊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噔噔噔脚步加快追上沈沉醉,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动作自然的牵着。 牵完陆小渔还转脸看向那些被他突如其来动作惊到目瞪口呆的男人,故意当着他们的面特意晃了几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被陆小渔挑衅的动作气到眼睛瞪大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指着陆小渔跟沈沉醉的后背,憋的脸红脖子粗,才啐骂了一句,“不要点脸!” “不要点脸”的陆小渔还得寸进尺的抱住沈沉醉的胳膊,两人亲昵的挨在一起。 “……”沈沉醉眸色幽深,微微挑眉垂眸看向陆小渔。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的投怀送抱呢。 陆小渔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得意的跟沈沉醉说:“让他们喜欢嚼舌根,我气死他们。” “……”感情自己被他当成道具了。 察觉到沈沉醉有些幽怨的眼神后,陆小渔想起自己那点小心思,红着耳根装作极其自然的把手又慢慢松开,眼神乱飘转移话题的小声嘟囔,“他们怎么那么闲,喜欢议论别人家的事情。” 他跟沈沉醉如何如何,与他们何关? “嘴长在他们脸上,随他们去说,自己坐得端行的正就好。”行的正的沈沉醉敷衍的说完这句话,又看向陆小渔,把手伸到他面前,问出自己想问的话,“又不牵着了?” 陆小渔脸微红,其实还是有些想牵着的。 他虽然不懂那些诗词意境,但蒙蒙细雨中,沈沉醉拉着他手走路的感觉特别舒服。 可他不好意思,只能嘴硬的说道:“人都走远了,牵了他们也看不见。” 就不能因为单纯的想牵手而牵着吗?沈沉醉垂眸看着陆小渔别别扭扭的揪自己的手指头,伸手主动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陆小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沈沉醉一脸正经的说,“路滑,还是牵着吧。” 陆小渔低头看了眼没有一点青苔的路,呐呐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附和她,“嗯,下雨天路容易滑。” 说完这才心安理得拉住沈沉醉的手,脸上又扬起笑,声音清脆叽叽喳喳的跟她聊这几天她不在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沈沉醉从书院告了两天的假,从沈家村回去后,又陪着陆小渔去给张氏上了坟。 新坟头并没有太多杂草,但陆小渔还是仔仔细细的又清理一遍,低声细语的跟张氏说着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自己搬到县里的原因。 提到嫁妆钱的事情,他有些心虚的说,“反正我这三年也嫁不了人,银子留着也不能生出小的,还不如拿出来用呢,你说对不对爹爹?” 张氏若是活着,铁定要戳他脑门问他是不是傻。 可现在张氏躺在里面,对于陆小渔做的事情,半句话都点评不了,还不是任由他胡来? 这段时间里里,沈沉醉几乎天天住在书院里头,因为大伯租给陆小渔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她若是留下来过夜,不知道该睡哪儿,而且天还不算暖和,她打地铺陆小渔不放心,让她睡床上……沈沉醉对自己也不放心,最后索性还是住书院吧。 八月中旬秋试开考,九月左右举人榜单出来,中举之人便可以留在京城准备春试,而落榜之人则是灰头灰脸的夹着尾巴收拾东西低头回去,要么心灰意冷,要么下次再战,反正此时脸上再无来的时候那种,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必中的优越骄傲感。 田越考完秋试后,就攥着为数不多的银子紧巴巴的过着,每天几乎都在辗转难眠中度过,等着放榜之日的到来。 虽说满城中如今遍地都是秀才,可田越身边并无多少相识之人,满腔的话也不知道该找谁说道,跟谁排解。 同她一起来城里的还有今年刚考中秀才的赵武秦,跟其他挑灯夜读的秀才相比,她倒是像来京城吃喝游玩的。 跟这种人一起迈进考场,田越从心底觉得抵触跟厌恶。 田越寻了个机会故意考了赵武秦两题,她连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还嗤笑她卖弄文采。 这可是赵武秦考秀才时的题啊!她竟然不知道? 院试结束后,经考官批阅过的卷子会具体再发还到考生的手里,就是为了让考生清楚自己没考中的原因,以示公允。 同时市面上也能见到考题,那时候田越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怀着不知道怎么样的心思就去买了一份。 可现在赵武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这种人,能考中秀才,你说没猫腻谁敢相信? 田越当时脸色憋的发青,若不是顾及着沈沉醉,她就把赵武秦的事捅到京城衙门里,到时候看她可还这么嚣张。 赵家在县里是能一手遮天耀武扬威,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里,就是个小蝼蚁,这里有能耐的人物多了去,赵家又算个什么东西。 田越厌恶的甩袖离开,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凡是看见赵武秦也当做没瞧见,直到放榜那日。 举人榜贴在京城的外城墙上,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心急的秀才守在哪里,想占个好位置,待会儿能第一眼看到榜单。 田越就是这些秀才的其中之人。 巴巴的守着,终于等到放榜,田越紧张的把心提到嗓子眼,眼皮子一眨不眨的在纸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耳边不时有声音传来。若是听到有人因为落榜失声痛哭,她心里就觉得舒坦放松,觉得此人定是没有好好看书,落榜也是实属正常。 可若是听到身边有人因为中举而肆意大笑跳跃,她心头就是一紧,烦躁的皱起眉头,不安的很,觉得不过中举,吵嚷什么。 田越将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她僵直的站在原地,头脑一片嗡鸣声,全身血液瞬间凉了下来,难以置信又凑到跟前重新看了一遍。 定是她刚才看的不够仔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她?她这三年夜以继日的看书,丝毫没有半分懈怠,这样的付出,难不成还不够吗? 一遍没有,两遍也没有…… 田越将榜单整整看了三遍,等她将那么长的榜单看完的时候,身边看榜的人多数已经散了。 田越嘴唇发白,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偏偏这个时候赵武秦刚睡醒,跟几个新结交的狐朋狗友悠哉悠哉的逛过来。 这些有小厮的主子,哪里用得着自己来看榜,分明是想来嘲笑奚落她一顿。 “呦,田大秀才这是中举后高兴傻了?”赵武秦故意扬声挤兑她,凑到榜单前面眯着眼睛往上看,“来让我看看,你在哪儿。” 赵武秦粗略的扫了一圈,笑了,“你怎么不在上面呢。哦,我知道了,肯定是这张纸不够大,写不下你的名字。” 她说完后几人哄然大笑。 田越被赵武秦气的脸色发青,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若是能打得过她,田越现在早就揍赵武秦一顿出气了。 偏偏赵武秦嘴欠,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扭头对同行的一个女人说:“林少,恭喜中举啊。” 田越闻言眼睛睁大身子一晃,难以置信的扭头去看赵武秦按在指腹下的那个名字,气的险些晕厥过去。 刚才赵武秦的挤兑对田越来说只是皮毛,而林少考中举人,可就深深的刺激到田越了。 那天她出题考赵武秦的时候,这几个狐朋狗友包括林少都在其中,一群人没一个能回答上来的,被她斜着眼睛在心里讥讽了一句都是蠢货。 可现如今这个蠢货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上,这让田越如何不惊如何不气? “你作弊!”田越怒不可遏的指向林少,“就凭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怎么可能考的中举人!” 林少没想到田越会说这个,眼神慌乱了一下,随后挺直腰板说道:“你哪里看见我作弊了?莫要空白污蔑人,仔细我让我姑姑把你抓起来!” 林少的姑姑,是户部从二品的林侍郎。 赵武秦也嗤笑道:“你不能因为你没考中举人,就怀疑别人也考不中,你这人心肠怎么那么坏,都见不得别人好。” “最没资格说话的人就是你,”田越怒目圆睁,矛头又指向赵武秦,“你那秀才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看她跟疯狗一样四处乱咬人,林少脸上有些不耐烦,转头跟身后的小厮说道:“去叫京兆尹府的衙役来,就说这有个没中举乱发疯的人。” 赵武秦太阳穴跳了一下,六部表面看起来职位相同,实则是掌钱的户部为大,侍郎可是副尚书,户部里的二把手。 林少是林侍郎的侄女,她若是把京兆尹府的人叫来了,田越到时候可真就是个因为没能中举而发疯的秀才了,至于她真疯还是假疯,这还不是京兆尹府的人说的算吗。 念着跟田越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赵武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拦住林少的小厮,走到林少面前笑着说道:“何必跟她计较,走,今个我请你听曲庆祝去,我听说戏楼里那个唱旦角的小郎君身段可标致了。” 提到男人,林少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讥笑着看了田越一眼,走到她面前,低头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是京城,我就是作弊,以你之力,又能奈我何?” 说完她笑着跟赵武秦等人离开,留下气的浑身发抖的田越站在原地。 她努力三年,竟比不上这种人?这世道,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田越心里憋闷,回来后因为落榜而不敢出门躲在家里不见人,觉得所有人都在偷偷看她,说她没考中举人,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用功了。 这两天心情好不容易缓和一下,田越就从家里提了一小壶酒,到沈家村找沈沉醉去了。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沈家宅子早已卖给别人了! 关键是,这事她到今天才知道! 第43章 算什么文人 田越提着一壶酒愣怔的站在沈家门口,这个地方在沈父去世前她常来,那时候沈母总是不在家,只有沈父招待她,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那是个温柔的人,眼里总是蒙着一层愁绪。 可现在,沈家跟她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里租给了一个生意人,老板雇佣村里空闲的男子做绣工,如今院子坐着不少低头刺绣的男子,说说笑笑的做着绣活,屋里完全没有过日子的气息。 田越踏进沈家大门,看着有些熟悉的庭院,上前迟疑的打听,“这是不是沈家吗?怎么变成这样……沈沉醉去哪儿?” “你说沈沉醉啊?”有男子嗤笑出声,“呵,我们这村太小,容不下人家继兄妹俩,早就搬去县里住了。” “搬去县里住了?”田越眼睛微睁,难以置信,“还是……年前搬的?” “可不嘛,跟那个陆小渔一起,”男子撇嘴,“不管怎么样,张氏踏进沈家的门,陆小渔跟沈沉醉就是继兄妹关系,如今两个人搞在一起,像个什么话。” 田越提着绳的手指攥紧,心情复杂。她本以为那是沈沉醉未过门的夫郎,没成想竟然是她继兄! 沈沉醉……什么时候沦落至此? 田越此时胸口像是有股火苗在窜,烧的五脏六腑难受,整个人感觉恨铁不成钢,心里不知道是怪沈沉醉自甘堕落,还是气沈沉醉发生了那么些事情她竟然一件都不知道。 村里人说沈沉醉在张氏去世那天就跟她那个继兄不清不楚的,举止动作亲密暧昧,听那人话里含蓄的意思,就是两个人早就在张氏去世前睡过了。 田越从林叔那里问到了陆小渔的新住处,提着酒壶一路找到大伯家门口。 正值晌午,陆小渔端着水盆从院子的井里打了盆水,刚忙活了一上午,微凉的井水用来洗脸正合适。 陆小渔才刚端着盆准备进屋,就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力气有些大,声音听着挺急的。 “谁呀?”陆小渔停住脚步扭头扬声问了一声。 听见清脆的男子声音,田越眉头紧皱,冷声说道:“我找沈沉醉。” 听见是沈沉醉的朋友,陆小渔才放下水盆过去开门。陆小渔之前见过田越,当下就把她认出来了,指着她笑着说道:“田越?” 田越并没有给陆小渔什么好脸色看,视线往院子里扫了一圈,问道:“阿醉呢?” 陆小渔看着她不太好看的脸色,心一揪,“阿醉在书院啊,可是她出了什么事情?” 陆小渔手一松开门,田越就从门口进来了,她对陆小渔并不相信,而是自己往各个屋里探头看了一眼,扬声喊,“阿醉,你出来。” “你干什么?”陆小渔惊了一下,连忙跟过去,在田越往大伯夫妇屋里伸头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回来,冷着脸说道:“亏你是个读书人,有你这样直接闯进别人院子里到处乱看的吗?哪个文人秀才是你这德行?” 这话恰巧戳到田越的痛处,让她想起自己落榜的事情。她猛的扭头直直的看向陆小渔,吓的陆小渔本能的往后面退了两步。 “我再怎么样也比沈沉醉好,你看看她现在沦落成什么样子,你也不听听背后别人是怎么评价她的!”田越抬手食指指着陆小渔的头,咬牙说道:“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田越觉得她跟沈沉醉相识多年,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这男子勾引她! 沈沉醉年龄轻,见识少,经历过的东西也少,一时间顶不住这种诱惑才做出那种冲动的事情。 “阿醉将来可是要考举人的,仕途坦荡顺风顺水,可到时候要是被人查出跟你有点龌-龊的过去,这就是污点!就会被人弹劾下去,好好的前途整个都毁在你身上。” 田越说这话时表情咬牙切齿,感觉跟她文人的气质特别不符,仿佛陆小渔不是个弱男子,而是个摇着尾巴姿色虚伪四处勾人的狐狸精! 陆小渔气的脸颊鼓起来,转身端起自己刚才搁在一旁的水盆,整盆泼到田越身上,脱口差点问候她大爷! “你喝多了,让你好好清醒清醒。”陆小渔一手提着空盆一手掐着腰,没好气的说道:“要是还乱说话,别怪我赶你出去。” “你!”田越措不及防变成落汤鸡,微凉的水顺着脸流下来,头发跟身前的衣服全都湿了。 田越怒火中烧,手指紧攥,抬手一指陆小渔,瞧着有种想对他动手的感觉。 陆小渔边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边瞪她,“你敢!” 他把盆往地上一摔,抬起下巴挤兑她,“你算个什么文人,出口闭口都是男人的错。” 陆小渔不屑的轻哼一声,“一个女人考中举人当不了大官是她自己能力不行,跟她身后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别什么事情都往男人身上推,你今年考不中举人可曾想好把责任推给谁吗?是推给男人还是推给有人作弊?” 瞧见田越提着酒脸色不好的过来,陆小渔就猜到她怕是落榜了,不然肯定满面春光。 可她有气也不能拿自己发啊,她又不是沈沉醉,他凭什么要听她发脾气还不还嘴? 末了末了还顺带着夸了一句沈沉醉,语气不自觉的带着股骄傲,“这若是换成我家阿醉,才不会说出这种话呢。” 田越被陆小渔气的脸色发青,她本来就是想来问问沈沉醉替考作弊的事情,跟她说说科举的不公,不然中举的怎么都是林少这种人。 可如今这话被陆小渔抢先说出来,田越一肚子的话全都被卡在了嗓子眼里,憋的脸红脖子粗。 现在她要是再提替考作弊的事情,显然就成了陆小渔嘴里那种没有半分能力,失败了就知道推卸问题四处找借口的女人了。 田越把手里提着的酒壶往地上一砸,粗劣瓷制的酒壶“啪”的一声被摔烂,酒水从里面流出来。 陆小渔心肝吓的一颤悠,不动声色的往门口躲,方便田越要是动手他能扭头就跑。 “怪不得村里对你的评价低,原本你不止不要脸,还牙尖嘴利!”田越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一想到沈沉醉可能会被这样的男子毁了,她就从心底涌出一股怒意,看着陆小渔的眸子幽深发黑。 陆小渔对上田越的眼睛后背一阵发凉,猛的想起来那日在后山沈林捂着他嘴威胁他时的眼神,也是这样幽深冰凉,她说,“再动我就杀了你!” 明明是正当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陆小渔却是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做什么呢?造-反啊!”正在午睡的大伯像是才被吵醒一样,披着衣服从屋里掀开帘子出来,嘟囔着脸往院子里嚷,“我看是谁在我家放肆呢!” 听见大伯中气十足的声音,陆小渔松了一口气,觉得身上寒意退了不少。 大伯瞧见地上的盆跟摔碎的酒壶,眼睛瞪的浑圆,动作迅速的把披着的衣服穿上,声音陡然拔高,“作孽呢,还摔我家东西!” 说着他转身从屋里的门旁边摸出一根顶门仗,成人手腕粗细,边作势要打田越,边朝屋里喊,“老婆子,有人上门欺负咱家小渔呢!” 陆小渔闻言轻咬下唇瓣,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大娘今个早上去老友家下棋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大伯这是故意吓唬田越呢。 田越狼狈的躲开大伯劈头盖脸朝身上招呼的木棍,眼里刚才的陌生情绪迅速褪去,出声解释道:“酒壶是我自己带来的,我什么都没干,更没欺负人!” 大伯可不听这些,他拿着棍子要打田越,装作手抖,落下的棍子都恰好偏差一点,刚好没打在田越身上。 田越躲了两下子后,脸上微带点愠色,声音沉下来,“我可是秀才身份,就是进了衙门都挨不得板子,你哪来的资格打我?” 大爷一瞪眼,“我倒是要看看,我都一把年龄了,县令不敢打秀才就敢打我了?就是进了衙门,我也有资格教训孙女!” 碰上这么个倚老卖老的人,田越是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不得,骂不过,万一他往地上一躺,到时候再给她扣上一顶欺负老人的帽子,她可没地方申冤,好名声能被她败坏完。 田越咬牙切齿却半分法子都没有,只能狠狠地瞪了陆小渔一眼,抱头逃窜。 有大伯给撑腰,陆小渔不甘示弱的反瞪回去,气的田越没看路脚尖绊在门槛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陆小渔跟大伯都笑了,笑完陆小渔过去抬手抱住大伯窝在他怀里,眼眶湿润,低声说了句谢谢。 大伯眼神慈祥,抬起空着的手拍了拍陆小渔的后背,柔声跟他说:“孩子,对上这种人,占她嘴上便宜的时候,要懂得保护自己,万一她真动手可怎么办?” 刚才田越真有动手的倾向,只是大伯出来的及时打断了她。 大伯叹息一声,“可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跟你家阿醉似得,温柔有涵养不会对男子动手。” 陆小渔本来还有些后怕,可听大伯话题一转夸起沈沉醉来,不由笑了出来,与有荣焉的抬起下巴眼睛弯弯。 大伯建议陆小渔,“这事告诉阿醉吧,这是她的同窗,由她来处理最好。” 至于告状要怎么添油加醋,就全靠陆小渔发挥了。 第44章 绝交吧 沈沉醉近日在准备岁考,俗话说“秀才好做岁考难”。 一个廪生要保住她吃皇粮的资格,至少要考三等,如果考在四等就停发津贴,五等取消廪生资格,六等则有可能连生员的身份都要丢掉。 这也是先前夫子一再提醒沈沉醉莫要忘记岁考的原因,对于寒生不管是津贴跟米面补助还是秀才身份,都至关重要。 陆小渔记着日子呢,也就懂事的没拿田越的事情在她面前说。 沈沉醉都是岁考结束后才有空闲回去一趟。 那天正是下午,陆小渔还没收摊,沈沉醉就直接到街上帮他卖东西。 陆小渔瞧见沈沉醉过来,整张脸上不由扬起笑意,起身把屁股下的小矮凳让给她,问道:“考的如何?” “尚可。”沈沉醉笑了一下,“等结果出来,应该会发银子跟米面津贴,到时候咱们吃顿饺子。” 听她这么说,陆小渔当下眼睛微亮,这意味着廪生的资格保住了,不然怎么能吃的上皇粮。 陆小渔这边刚想眉开眼笑清脆的应声“好”,那边就听身旁的大伯幽幽叹息,余光瞥着沈沉醉说:“还吃饺子,你差点都见不着他这个人了。” 沈沉醉听的心头一跳,眼睛看向陆小渔,他呆愣的回视沈沉醉,眼神懵懂,卷长的睫毛眨巴了两下,显然一时间没想起来大伯说的是什么事。 沈沉醉有股冲动,想抬手戳陆小渔这个记不住东西的鱼脑袋,她有些无奈的扭头,眼睛看向大伯,微微皱眉询问道:“这几日出了什么事情吗?” “还不是你那好同窗么,来家里劈头盖脸的说落了小渔一顿,说他拖累你,不仅骂他不要脸还说他牙尖嘴利,”大伯摇头啧声,“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文人话说的那么难听的,果然是满肚子有学问的人,骂人都不带半个脏字,却说的人心里滴血。” “同窗?”沈沉醉迟疑了一下,她哪里有什么好同窗,如果是她的好同窗,又怎么会跟陆小渔有过节? 瞧见沈沉醉这个反应,大伯哼了一声,“个子跟你差不多高,人瘦瘦的,眼睛又细又长,长就一副尖嘴薄舌的模样。进门二话没说把酒壶摔了,看她那模样说着说着是想跟小渔动手呢。” 听大伯这么一形容,沈沉醉就想起了田越,一时间眉头皱的更深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田越会找到大伯家里,还说落了小渔一顿。 大伯说的激动,拍了把大腿,“若不是我出来的及时,故意往屋里喊了声我家老婆子,小渔指不定被她欺负成什么样呢。” 陆小渔听的目瞪口呆,前两天还让他添油加醋的大伯,今个嫌弃他嘴笨,干脆自己把事情一股脑的全都倒给沈沉醉。 “她找你做什么?”沈沉醉满脑门疑问,实在想不通田越抽什么风。 陆小渔撇嘴,低头摆弄竹篓,“她说我祸害了你,把你变成现在这幅沦落的样子,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还说将来你要是考不中举人就全怪我。” 这话陆小渔当时虽然怼了回去,但多多少少还是记在了心里,不然刚才不会见面就问沈沉醉考试如何。 沈沉醉神色微愠,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握紧成拳。她正欲起身去找田越的时候,恰巧她自己过来了。 田越像是安插了视线守着沈沉醉一样,她这边才刚出了书院那边田越就知道她往街上来了,一路跟到这儿。 “你过来。”田越眼神不屑的睨了陆小渔一眼。 陆小渔鼓起脸颊瞪回去,瞪完想起来沈沉醉在身旁,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也不说话,就扁扁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所有委屈都在水润的眼睛里。 既然田越说她是祸害,那他就当着她的面祸害给她看! 活生生气死她! 田越瞧见这一幕的确气的不轻,也不等沈沉醉过来了,而是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扯住沈沉醉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语气略微有些强硬,“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沈沉醉跟她走在巷子口,伸手疏离的扯开田越的手腕。 田越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突然陌生了许多了沈沉醉,心里莫名闷疼,像是原本乖巧的孩子长大后突然不听话了一样,嘴唇蠕动半响儿,才喃喃质问,“你搬家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都是找到了你家里,才知道你搬家了。” 田越看着沈沉醉,眉头微皱,声音听起来有些受伤,“我怎么觉得你变了许多。自打你去年回家那次以后,你就变了,先是跟赵武秦不清不楚,后来又跟你继兄有纠缠。阿醉,你是要考举人的人,你爹对你的希望你都忘了吗?” “我搬家不跟你说,因为你在准备秋试,后来张叔去世,我们搬来县里,一时间事情太多,也就没闲工夫想别的。” 沈沉醉说道:“至于我爹对我的希望我更是从来没有忘过,你我之所以逐渐疏离,不是因为我变了,而是观念,你我观念不和,走到今日也是正常,虽说做不成好友,但至少还是同窗。” “做不成……好友……?!”田越喃喃自语低声反问,突然扯着嘴角自嘲的嗤笑一声,手一伸指向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往这边偷看偷听的陆小渔,“是不是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你可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牙尖嘴利,你知道背后别人怎么评价他的吗?” 沈沉醉怒火中烧,想起大伯刚才的话,上前一步伸手抓住田越的衣襟,手指收紧,咬着牙龈下颚紧绷,“这就是你想对他动手的原因?” “田越,你对我处事不满大可以冲着我来,做什么欺负他!”沈沉醉眼睛幽深看着田越,声音低哑,“他是我至亲之人,这世上无人可抵,我连一句重话都不舍的冲他说,你哪里来的资格?” 田越眼睛发红,抬手反攥住沈沉醉的衣襟,瞪眼咬牙问她,“你我多年感情,如今你竟然因为一个男人这般对我?” “他若是足够优秀尚可,可他不配!你跟继兄不清不楚,有乱-伦之情,可曾想过对你有何影响!”田越嗓音嘶哑,觉得自己都是为了沈沉醉好,可她偏偏被男人迷了眼根本听不进去她苦口婆心的话。 沈沉醉手指收紧,衣襟勒着田越的脖子,语气低哑危险,“若是让我再听到一句诋毁他的话,别怪你我连同窗都做不成。” 田越被勒的仰头呼吸,眼神复杂受伤的看着她。 沈沉醉说完松手,同时抓住田越扯着自己衣襟的手腕,用力,一把扯掉。 “一个人的失败,完全是自己能力不足,没资格推卸给别人。我若是考不中举人,那是我自己能力不够,跟旁人没有任何关系。”刚才释放的情绪全都收敛回去,沈沉醉神色又重新恢复成往日那般平静。 她抬手整理衣襟,抬眸看着田越,“我爹的遗愿我自然清晰的记得,这事不用你来提醒我,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原本沈沉醉也以为两个人是好友,可后来越发觉得她与田越之间始终横着一些东西。两人观念不同,最终连朋友都没办法做。 莫说两人关系不如以前,就是关系最亲近的时候,她也没资格这样评价陆小渔。那是沈沉醉放在心尖上的人,田越可以看不惯他,但她没资格出言点评。 田越就是关系不够,还硬要强行插手过问太多,仿佛沈沉醉就该如以前似得,是沉默少言神色寡淡跟在她身后的妹妹。 “沈沉醉!” 沈沉醉转身离开,田越喘息着轻咳两声,脚步往前跟了两步,厉声喊住她,眼睛盯着她的后背,终于问出那句话,“赵武秦能够考上秀才,此事可与你有关!” 她话里问的虽是疑问句,可却是一副陈述的语气,在她心里已经笃定沈沉醉替赵武秦考试了。 “你与陆小渔都说考不中举人是我能力不足,可若是考场之上皆是作弊之人,榜单之上又怎么能出现我的名字!”田越手指攥紧,眼睛发红,“以赵武秦的德行跟能力都能考中秀才,这还不足以说明世道不公吗?” “有能力有才学的人,全都不如有钱有势。若是没有你们这种人替她们考试,她们能榜上有名吗?” 田越自嘲的扯着嘴角,看沈沉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亏我顾忌着你没把这事往外说,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她说了一堆,沈沉醉就记住她开头的那句话。听到自家小渔观点与她相同,莫名身心愉悦。 “你考不中,是你能力不足。你若是觉得世道不公,便该更加努力才是,当你爬到最高,变成无法取缔之人时,哪怕再不公的世道,在你面前也要低头。”沈沉醉转身看着田越,语气平静,像是陈述事实,“你到底,还是不够优秀。” “如果你在京城把这事说出去了,你怕是已经没命回来。当你的能力不足以为你所做的事情承担代价的时候,你最好闭嘴。” 沈沉醉对田越没有半分感激,“你所谓的为了我才不去告发,实际是你心里也清楚你哪怕告发了,不仅没用说不定还沾上麻烦。” “你这性子,在放榜那日定然心里觉得不服气,肯定把替考的事情说了一遍,之所以能毫发无损的回来,怕是有人帮了你一把。” 沈沉醉扯着嘴角笑着问她,“这人是赵武秦吧?她救了你,你却如此非议她,是谁没良心?” 田越眼睛猛然瞪大,没想到沈沉醉竟然这般了解她。可她仿佛今天才是真正认识了沈沉醉。 “田越,这就是你我走到今天这步的原因,话已至此,多说已是无意。”沈沉醉侧头余光看见陆小渔在收拾东西,抬脚要走,走之前最后警告田越: “从今日起,你若是再敢招惹他,莫要怪我不客气。我若是连替考都能做,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田越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原地,半天都动弹不得,眼睛模糊的看着沈沉醉弯腰替陆小渔把东西收拾好,背上竹篓低头神色温柔的跟他说话。 两个人慢慢走远,陆小渔的身影同街上的其他人一样,一直都是模糊的,唯有沈沉醉是清晰的。 她的身影,在田越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如同两个的关系,最终还是走到末路。 初见时那个年纪轻轻,脸庞稚嫩,低头认真看书,不善言辞的人,曾闷声告诉她,“我爹希望我考中举人。” 田越当时把拿着的书放在她旁边,在她抬头来看时,动作有些不太自然的轻手轻脚的坐下,眼睛莫名不敢看她,而是瞥向别处,轻声说道:“好巧,我也要考举人。” 她当时并没有朋友,坐在沈沉醉身旁的时候,嘴角好像是带笑的,那种感觉,她至今记得。 从那时起,一向独来独往的田越,在书院里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 可如今,那个人已经不需要她陪着一起看书一起考举人了。 田越手指紧握成拳,仰头闭了闭眼睛,自嘲的扯着嘴角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整个人都笑出了眼泪,攥紧胸前衣襟呛咳着半跪在地上。 田越掌心摁着地,手指慢慢收缩攥紧,抬头看着沈沉醉消失的巷子,眼神莫名有些阴翳。 沈沉醉,既然如此,那下次秋闱之时,你我比试一下。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能力不足! 第45章 你戏弄我 时间转瞬即逝过的也快,沈沉醉的三年守孝期转眼也就到了。 这期间,沈沉醉跟陆小渔的关系进展倒是不大,主要是陆小渔实在不解风情。 今年夏天,沈沉醉从书院里回来,晚上同陆小渔住在一个屋子里。她心里泛痒,止不住的生出一些期待,守孝期已经过了,就盼着晚上能不能发生点什么事情。 天热,两人在外面摆了一天的摊子,晚上回去时身上都是黏糊糊的一层汗。 陆小渔看沈沉醉进屋就把外衫脱掉,便去灶房烧了锅热水,水半开的时候,探头往屋里喊沈沉醉过来把水抬进去。 沈沉醉洗澡的时候,大娘刚从友人家回来,对方给她一个瓜,她就给提回了家。挺大的一个瓜,大伯两口子也吃不完,就开了一半给陆小渔这屋送来。 这两年来,他们处的跟一家人似得。 这期间大伯子女过年时也曾带着孩子回来过,都是善心的老实人,对陆小渔暂住这儿也没什么不满。 一间不算多大的屋子,陆小渔亲手做了个布帘子悬挂起来,隔开一小片地方留给沈沉醉洗澡,平时她回来也就在这儿摆个木板床,凑合着睡一宿。 一间屋子,用布帘子隔开,住了两个人。 两个人的关系,说是继兄妹又比继兄妹亲近不设防,说是小两口,又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得亏大伯人善不爱乱说话,这若是换成别的人家,怕是舌根子都嚼烂了。 沈沉醉洗完澡待会儿也就睡了,穿好中衣正犹豫要不要拿外衫穿上的时候,就听见原本在庭院里跟大伯说说笑笑的陆小渔抬脚进屋了。 沈沉醉长睫轻颤,准备拿外衫的手迟疑了瞬间,就又收了回来,她一手拢了下头发,一手掀开帘子,就这么穿着单薄的中衣出来了。 这身中衣还是之前陆小渔给她缝补的那身,衣服的某些地方已经磨的只剩薄薄一层,在烛光下透着亮,看着寒酸极了。 这几年陆小渔一直在存钱,想着给沈沉醉明年秋试去京城准备盘缠,平时是能省则省,半分钱也不敢乱花。 如今看着她还穿着这身中衣,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身后,濡湿大片衣服,在烛光下隐隐透出皮肤的颜色,陆小渔莫名心酸的想哭。 沈沉醉抬眸看陆小渔,被热水氤氲过的眼眸湿润朦胧,瞧着格外纯良无害。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陆小渔两只手背在身后,眼睛眨巴长睫轻颤,比平时看着要乖顺很多,一时间羞涩的像个十三四岁,第一次见到衣着如此少的女人的小公子一样。 “怎么了?”沈沉醉往前走了两步,身上带着的湿润水汽随着她的走动散开,将陆小渔整个包围住,笼罩在她温热的气息之下。 陆小渔皱了两下鼻子,把眼里的酸涩眨巴掉,刚抬头就瞧见沈沉醉眉眼温柔的朝自己伸手。 陆小渔呆愣的看着沈沉醉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耳朵不可抑制的红了一下,随后一个激灵猛的回神,眨巴眼睛把背在身后的胳膊拿出来,将手里的干毛巾塞到她的手上,“我差点忘了刚才是出去给你拿干毛巾的。你快擦擦,衣服都快湿透了。” 沈沉醉恨不得衣服全湿透呢,她本来是想拉陆小渔胳膊的,如今手里被塞了条干毛巾,胳膊只能僵硬的悬在半空中,刚才所有恰到好处的温情气氛全都烟消云散。 陆小渔把另只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满脸欢喜的扬头朝她笑,声音轻快,“大伯给了半块瓜,你快来尝尝,听说特别甜。” 说着他慌忙背对着沈沉醉提着瓜去桌子旁,如果沈沉醉没看到他耳廓红了,手脚动作不自然,还真以为他对自己没有丝毫感觉呢。 沈沉醉手指握住毛巾,看着陆小渔背着她低头动作僵硬的切西瓜,不由垂眸笑了,笑的无声,眸色温柔。 她不急,可以慢慢等。 陆小渔觉得自己脸蛋有些热,尤其是觉到沈沉醉还在看他,一时间更有些不自在了,差点连该怎么拿刀都忘了。 等沈沉醉披上外衫出去晾毛巾的时候,陆小渔才敢偷偷用微凉的手贴在两瓣滚烫的脸蛋上,心虚的直眨巴眼睛,长睫忽闪的飞快。 沈沉醉刚才衣服被头发濡湿,透明衣襟下的半截锁骨若隐若现,他眼睛发直的盯着那半截锁骨看的鼻子发热,慌忙拿出毛巾转移视线。 刚才的一幕,陆小渔跟沈沉醉虽然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可晚上睡觉的时候,陆小渔还是梦到了晚上的事情。 梦里他手臂紧紧的背在身后,没有把毛巾拿出来,而沈沉醉伸出的手掌上移,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把他拉到怀里,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移,顺着肩膀移到他脖子处。 纤细脆弱的脖子被她温热的手掌贴着,有点危险紧张,脖颈处的脉搏突突的跳动着,陆小渔连呼吸都屏住了。 沈沉醉带着湿润水汽的脸慢慢凑近,陆小渔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边觉得两人是继兄妹不能这样,一边又隐隐有所期待。 陆小渔伸手搭在沈沉醉的腰上,肌肤上的热度透过一层薄薄的中衣穿过来,烫的他手指蜷缩,顺势攥住她的衣服。 沈沉醉嘴角带笑,眉眼温柔的看着他,陆小渔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微微轻阖眼皮,攥着她的衣服,轻踮脚尖,竟然想要主动去迎合索要她的吻! 沈沉醉轻笑出声,头微微一偏,错过陆小渔的唇,鬓角碎发从他唇瓣上蹭了一下,痒痒的,陆小渔红着脸低下头,就见沈沉醉凑头在他耳边,声音带笑,嗓音低哑的问,“哥哥,我的毛巾呢?” “……” 陆小渔一下子惊醒了,热的出了一脑门的汗,抬手摸了摸脖子,才发现上面缠着自己盖的薄毯子…… 刚才觉得沈沉醉手掌贴着他的脖子,完全是因为毯子缠在了脖颈上。 陆小渔气恼的一把扯开脖子上的毯子,用脚蹬到一旁,重重的翻了个身,心里又气又恼。 陆小渔气自己竟然对沈沉醉低头的动作有所期待,恼她在梦里还问他要毛巾。 第二天早上起来,沈沉醉就觉得陆小渔情绪莫名有些不对劲,说话语气听着比平时的冲一些。 尤其是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沈沉醉伸手扯毛巾,见陆小渔鼓了下脸颊瞧着不太高兴,疑惑的把毛巾先递给他,试探性的问道:“你先洗?” 陆小渔重重的哼了声鼻音,没理她,屁股一扭转脸走了,留下沈沉醉一脸茫然不解的愣在原地。 沈沉醉拿着湿漉漉的毛巾一时间也不敢擦脸了,就站在原地从昨天开始反思,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陆小渔怎么突然就又不高兴了。 一早上陆小渔心里的那股子气都没消,气沈沉醉,更气自己。 出门的时候,沈沉醉主动的把竹篓背起来,转身将门关上。 从大伯家里到集市上,有段路不好走,平时陆小渔跟沈沉醉走在一起时,总是叽叽喳喳的昂脸跟她说事情,很少低头看路。 所以每次走到这条路,沈沉醉总会下意识的伸手拉住陆小渔的手腕,牵着他走完这段路再松开。陆小渔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慢慢就习惯了,碰到阴雨天或者下雪路滑,还会主动把手腕朝她递过去。 今天沈沉醉还是想拉陆小渔的手腕,可念着他早上火气未消,见他此时也在低头看路,就没有伸手牵他。 陆小渔看着沈沉醉垂在身侧的手,顿时心底的火气更大,脸颊鼓鼓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沈沉醉的后背,站在原地不肯往前再走了。 沈沉醉怔怔的停下来,转身神色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返回来主动伸手拉起他的手腕,低声问,“怎么不高兴了?” 陆小渔故意挣扎了两下,沈沉醉拉着没松开,手指微微收紧攥着他的手腕,轻声道:“我哪里错了,你说我改,别气了。” 听她放软了声音说话,陆小渔心底所有的火气“哧”的一下全被浇灭了,只剩下几缕幽幽青烟跟星点燃不着的火星了。 陆小渔别别扭扭的被她牵着手腕,面对温柔有耐心的沈沉醉,他又生出些许愧疚,低头看路,呐呐说:“我做了个不开心的梦,你在梦里戏弄了我。” 听他这么说,沈沉醉才算明白陆小渔今天这股子无名业火来自于哪儿了,一时间心里既觉得委屈又有些无奈。 陆小渔只肯说沈沉醉梦里戏弄了他,别的什么都咬紧牙关不肯再说。 沈沉醉无奈轻笑,顺着陆小渔的手腕拉住他的手指,低头建议道:“那你再戏弄回来?” 陆小渔抬眸看着沈沉醉近在咫尺的脸,蹭的一下耳根红了,心虚的低头别开眼睛,这要他怎么戏弄回去? 陆小渔鼓了鼓脸颊,眼睛四处乱看,装作不经意的把手指塞进沈沉醉的掌心里。 陆小渔回握住沈沉醉的手,见她好像没有察觉,这才又恢复平时那副跟她说说笑笑的模样,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第46章 一起睡过 秋闱又称为乡试,一共三场,每场考三天,初九日为第一场正场,十二日为第二场正场,十五日为第三场正场。 先一日点名发卷入场,后一日交卷出场。每一场结束后可以回住处休息一晚,养足精神再回来继续考。 陆小渔从沈沉醉嘴里打听清楚这些事后,都挨个记在心里。 八月考试,陆小渔从七月份就在收拾东西,沈沉醉这乡试一进去就得两三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很多东西都要提前准备。 为了方便带东西入京,陆小渔还亲手编制了一个竹篓,大小适中,能放不少必需品。 沈沉醉瞧见陆小渔忙里忙外,所有东西都收拾了两人份,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疑惑的出声问他,“还有谁同我一起去吗?” “没有别人,是我跟你一起去。”陆小渔说道:“你自己路上也没个人照顾,我陪你一起去,还能有个照应。” 他们的省城就在京城旁边,以前这里穷,莫说县城,就是省城府衙都是破破烂烂的,更别提四处漏水无法落脚的贡院了。 那时朝廷为了考生着想,便规定,以后这附近几个省的乡试会试统统都在京城贡院里考。 考生一连考九天本就辛苦,若是再被环境影响,那可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如今他们这里日子过的好了,贡院也重新翻新,可朝廷的规定没改,秀才们只能去京城考乡试,好不容易花银子翻修完的贡院也不能总空着啊,所以,原本在县衙里考的院试,挪到了省城的贡院里。 朝廷多年来不懂根据实际情况有所变通,这可就苦了一大批来京城考试的考生了。 尤其是沈沉醉这个县的,离京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距离的。 不过去京城考乡试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考中举人会能比在省城里结识到更多的人脉。 毕竟那里是繁华的京城,而且考生中举后可以顺势留在那里筹备来年的会试,也不用再在寒冬腊月里从自己家乡长途跋涉来京城了。 总的来说,有利有弊吧。 陆小渔想的就是,万一沈沉醉考中举人了,在京城一待就是小半年,这期间根本没人照顾她。 “我到时候在京城可以找个活做,咱们银子花的省一点,两个人总能在那里活下去的。” 沈沉醉本来不太想陆小渔跟自己去受罪的,可转念一想着考完乡试后自己必然会在那里等结果,到时候中了举人更是不会再来回折腾着浪费盘缠回县里。 等会试考完出结果都要三月份了,万一有幸再进入殿试,那可就得四五月份了。这么一算算日子,来回得有小半年的时间呢。 想到这么久见不到陆小渔,沈沉醉顿时不说话了。 两个人这次一走,就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陆小渔拉着大伯说了很多话,走之前那天,大娘晚上亲自下厨烧了菜,请两个人吃了一顿饭。 大伯眼睛湿润,拍着陆小渔的手背叮嘱他路上要注意的事情,声音有些哽咽,“你们两个娃娃出门,我这当长辈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大伯由陆小渔跟沈沉醉想到了自家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女儿,一时间情绪更难控制。 陆小渔笑着宽慰他,“我今年都十九了呢,不算娃娃了。” 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年龄,大伯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睛看向沈沉醉,欲言又止。 是啊,小渔这孩子今年可都十九了,眼见着过完年守孝期也就结束了,到时候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了,毕竟年龄在这儿摆着呢。 可这沈沉醉怎么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要说他俩想一直做对继兄妹,大伯是打死都不相信的。可若是有那方面的想法,怎么又迟迟不见行动呢? 陆小渔这孩子心思单纯没心没肺的,不知道为自己的事情操心着急,可愁坏了为他着想的大伯。 大娘瞧着自家老伴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话,立马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手腕,在他开口之前拦住他的话头,笑着说道:“走,你来跟我看看锅里的汤开了没有?” 大伯不情不愿的被大娘拉走,嗔了她一句,“你一个人去看不就行了么,怎么还非得扯上我。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黏糊可怎么弄。” “……”当着两个小辈的面,大娘没多说什么,而是默默的瞥了大伯一眼。 等到了灶房,她才说道:“我拉你出来是怕你多嘴说错话。人家两个孩子明天可就要走了,你今个要是乱说话,闹的气氛尴尬,到时候弄的不欢而散多不好。” 大伯不服气的梗着脖子,“那我要是再不替小渔问问沉醉的意思,两个人这是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小渔眼见着可就二十了,比不得沉醉这个女人,他再拖下去可就真拖不起了。” 老两口这两年关于小渔跟沉醉的事情,没少在睡前聊过,所以对于老婆子知道自己开口要说什么大伯一点都不吃惊,而且两人多年的夫妻,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大娘说道:“沉醉这孩子做事有分寸。” “她有分寸是有分寸的事情,”大伯嘀咕道:“这次去京城,她肯定能见识到更多的东西,万一被迷了眼睛,回头觉得小渔不好了可怎么办?” “万一她再争气一点,中了个举人,考了个进士,身边哪里还会缺男人,到时候再委屈了小渔可如何是好。” 大伯嘟囔着说,“女人有钱有权后抛弃原配的例子还少吗?再说小渔现在还没个名分,沈沉醉要是想要负他,还不是说抛弃就抛弃的事。” 大伯愁的慌,“小渔这孩子就是没点心机,若是按我的意思,就该先绑住沈沉醉,把这名分给它定下来,到时候她若是敢做出什么负心的事情来,就给她告到圣上面前去。” 大娘被大伯一通话惊的站在原地,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无奈的说道:“你可消停点吧。我看人有经验,沉醉这孩子定然不是个会负心的人。” “而且小渔这守孝期还没过呢,若是两人在这期间发生了点什么,要是小渔万一再碰巧就这么怀上了,到时候沈沉醉就是考中举人,怕是也会被撸下去。” 大娘叹息一声,抬手点了下大伯的额头,语气有些无奈,“你就光看到眼前了,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孩子们有孩子们的造化,咱们还是别管太多了。” 听老婆子提到这个,大伯顿时不高兴了,“你以前就这么说,我听了你的,结果怎么样呢?女儿跟女婿连带着孙子都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回来。” “他们在外面吃住都比在家里好,每个月都还定期让人给你捎东西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大娘看的比较开,“儿女能陪伴我们多久,能相守到最后的还不是咱们俩吗?” 大娘说完笑着看向大伯,两人都一把年纪了,偶尔还会说说情话。 大伯绷不住的笑了,嗔着推了她一把,催促道:“行了行了,就你有理,快去看看汤吧,我不说就是了。” 老两口去灶房的时候,陆小渔微微有些不舍离开,毕竟处的都跟亲人一样了。 沈沉醉知道陆小渔心里伤感,就刻意挑几件有趣的事情说给他听。 两人第二天一早便起床出发了,大伯跟大娘早上还特意起来送他们出门。 陆小渔背着包袱,沈沉醉背着竹篓,起初路上还碰不到同行的秀才,后来进了官道,考生才慢慢变多,有人担着扁担有人提着篮子,成群的走在一起,瞧着跟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样。 赵武秦今年夫郎生孩子,她自知凭借她那点墨水就是参加乡试也考不中举人,索性留在家里陪夫郎了,为此没少被赵母说落。 而田越,今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离开的,反正沈沉醉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她。 能跟沈沉醉同行的家境都不是多富裕,去京城赶考银子是能省则省。 白天还好,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吃点自己带的干粮,等到晚上,可就得住客栈了。 她们都是女人,也不怎么讲究条件,就选了个通铺,反正也不冷,凑合着住一宿就是了。 但陆小渔是男子,他不可能跟着沈沉醉和那些女人一起去住通铺。 陆小渔双臂架起来趴在柜台上问掌柜的还有没有空的房间了。 掌柜的翻看了一下今个的住宿登记簿,抬头说道:“有的,你俩要几间?” 掌柜的眼睛看向陆小渔身后的沈沉醉,有些摸不清两人的关系,就没敢直接给他开一个房间。 沈沉醉闻言拉了下陆小渔的衣服,说道:“你睡房间,我跟她们一起挤通铺吧。”从今天起花钱的日子还多着呢,银子能省一点是一点。 陆小渔眉头微皱,开口打听了一下一个房间一晚上要多少银子? 沈沉醉也累了一天了,陆小渔心疼她,想着如果不贵,开两个房间也行。 掌柜的面带微笑抬手比了个数,陆小渔眼睛立马瞪圆,胳膊从柜台上收下来,毫不犹豫的扭头对沈沉醉说,“要不咱俩晚上住一个房间吧。” 他低头拿钱,用自以为没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这么贵,还是省点的好。” 掌柜的微微挑眉看向沈沉醉,原来,一起睡过啊,早知道刚才就推荐一个房间了。 沈沉醉:“……” 陆小渔毁我名声。 第47章 撑着一口气 两人的确一起睡过,在一间屋子里分床睡过。 可这是客栈,一个房间里定然是只有一张床,从哪里分出别的地方留给沈沉醉睡? 陆小渔提着包袱大步上楼,他一个男子,今天跟一群女人走了一天,嘴上逞强说不累,就怕沈沉醉担心给她造成负担,实际上他的两条小腿下午就有些酸疼了。 被小二领到房间里,小二前脚关门出去,后脚陆小渔就把包袱往桌子上一搁,将自己整个人摔在床上,摊平胳膊仰躺着,两条腿从床沿边耷拉下来,舒服的舒了口长气。 沈沉醉眼里带笑,既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的看着床上累到懒得翻身的人。 本来上楼时她还怕两个人猛的睡在一个床上心里会生出别扭尴尬,可如今看陆小渔这幅样子,她也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小二送来热水,陆小渔累的连跟手指头都不愿意动,轻阖发沉的眼皮含含糊糊的跟沈沉醉说:“阿醉,你先洗脚,我歇会儿再洗。” 声音像是含在嗓子眼里,前半句还能听清楚说的什么,等到后半句就是吐字不清的哼哼声了。 沈沉醉才刚把袖子挽起来,扭头往床上看了一眼,陆小渔双手随意的放在头顶,脑袋歪在一旁,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睡着了。 沈沉醉顿时有些失笑,怪不得陆小渔对于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没有丝毫异议,原来是困到没工夫去想这么事情了。 她不由莞尔,洗完脸后,拿着热毛巾走到床边,小腿抵着床沿,手撑着陆小渔身侧的床板,探身低头给他把脸轻轻擦了擦。 陆小渔微微皱眉,期间黏在一起的沉重眼皮艰难的睁开,努力半天才看清沈沉醉的脸,他嘟囔着嘴,含含糊糊的喊了声“阿醉”,就又闭上眼睛舒展眉头重新睡了过去,甚至还配合的昂头抬脖子,方便她给自己擦脸,一副等着被伺候的小公子模样。 沈沉醉心里一片柔软,眸色温柔,手指指腹轻轻碰了碰陆小渔温热湿润的脸蛋,想着将来一定把他好好养着,让他做一个只管享受的主子。 指望陆小渔自己爬起来洗脚怕是不可能了,沈沉醉只能脱掉他的鞋子,将他垂在床沿边的两只脚放在盆里。 水微热,脚走了一天的路,猛的放进盆里,这时疲惫的脚底板碰上微热的水,就像踩在密密麻麻的针上一样,刺的脚底板疼。 陆小渔轻唔一声,皱眉缩腿翻身,把腿蜷缩在床上,脚藏在衣衫下面。 沈沉醉被陆小渔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撩拨的心猿意马,看着他衣摆下没能藏住的,那十根挤挤挨挨蜷缩着的,半隐半现的脚指头,心里发痒,想伸手顺着脚趾摸到他那纤细的脚踝,紧紧的握住,用力一拉,随后欺身压上去,把他的脚踝搭在自己后腰上箍住。 ……不能再想了。 沈沉醉抬手虚攥成拳,用食指关节抵住鼻子,生怕流鼻血,将自己越发炽热的视线慌乱的从陆小渔的脚上移开。 再看可就要出事了。 沈沉醉等心情平复之后,又弯腰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微热的水泡脚才能解除一天的疲乏。 她抬手隔着陆小渔的亵裤轻轻的拉住他的脚踝,诱哄着把他的脚往盆里放,“没事,不烫,我试过水温了。” 陆小渔从鼻子里发出依赖的轻嗯声,又从侧身翻成平躺,两只脚怕烫的缠在沈沉醉的小臂上,圆润的脚指头蜷缩着,瞧着有点委屈的样子。 沈沉醉掌心捧着陆小渔的脚底板慢慢往盆里放,动作温柔的给他按捏脚底。 陆小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皮,长睫遮住眼睛,朦胧中看见橘黄的烛光下,沈沉醉坐在床沿边弯腰低头神色认真的给他洗脚。 看着沈沉醉弯腰的背影,陆小渔心里软软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化开了一样,积聚在心里,满的差点溢出来。 他意识不清的想,谁家继妹会给继兄洗脚?他们俩这种关系,分明比兄妹更亲昵才是。 毕竟,他跟阿醉就只有彼此了。 沈沉醉给陆小渔把外衫脱掉,便将他打横抱起来在床里面放好。伺候完他,才就着他用过的洗脚水随意洗了一下脚。 本来这个夜晚,两个人可能会因为同床而眠而显得气氛旖旎暧昧,彼此有些不太自在,而此刻,却因为陆小渔酣睡跟个小猪一样,两人间半分温馨气氛都没有,更别提脸红心跳的暧昧了。 睡着的陆小渔呼吸平缓,能心跳加速的只有清醒的沈沉醉。 心上人就躺在身侧,这让她怎么能睡的着? 沈沉醉只要躺下,就能听到陆小渔近在耳边的呼吸声,明明很轻的声音,听在沈沉醉耳朵里就带着股别样的诱惑。 一夜里,沈沉醉不知道多少次撑着胳膊虚压在陆小渔身上,可每次都是即将亲到他的时候又隐忍的退了回来。 她想要他,迫不及待的想。 沈沉醉憋出一脑门子的汗,呼吸都有些急促,偏偏陆小渔睡的正熟,没有半分回应。 沈沉醉翻身虚压在陆小渔身上,胳膊撑着床板,把整个身体悬空撑起来,以免压到他。 借着从窗棂处投进来的微弱光亮,沈沉醉痴迷的看着陆小渔的睡脸,最后闭了闭眼睛,鼻尖虚抵着陆小渔的鼻尖,微微偏头,与他呼吸交融。 陆小渔守孝期没过,沈沉醉可怜到只能靠这种方式跟他亲昵,借此来慰藉体内翻腾的燥热。 沈沉醉等体内那股感觉平复之后,才拿着枕头睡到了陆小渔的对面,两个人分头睡,她说不定勉强能睡着。 省的听到陆小渔在自己耳畔呼吸,他每喘息一下,在沈沉醉听来都是催情的音符,要命的紧。 一夜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去,第二日早上陆小渔习惯性的早醒,坐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小腿正横搭在沈沉醉的肚子上,而她睡姿端正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 陆小渔红着耳根轻咬下唇,双手抱着大腿,动作缓慢的把自己的小腿蜷缩了回来,双手抱膝,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双腿上。 等那股羞臊的感觉过去之后,陆小渔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微亮,该起床赶路了。 他爬到床的那头,伸手推沈沉醉,“阿醉,起了。” 说完陆小渔站起来,抬腿从沈沉醉的身上横跨了过去,下床穿鞋洗漱。 赴京赶考,四个字说来容易,其实这中间的辛苦只有亲自经历过才知道有多不容易。 哪怕这是田越第二次入京。 田越猜测沈沉醉去京城定然会带着她那宝贝继兄,她怕跟两人在路上碰到,索性提前一个月出发。 这三年里,田越奋发读书,只为争心中那口气,她倒是要让沈沉醉看看,是谁能力不足。 正值多雨的夏末,这雨说下就下,从艳阳高照到阴云密布,再到瓢泼大雨,整个过程只需一刻钟。 田越走在半路上,抬头瞧见变天了,便加快脚步往县城里赶,祈求雨下的慢着,哪怕让她找个能躲雨的破庙都行。 豆粒大的雨点落下来,从起初的一两点,到噼里啪啦,再到大雨倾盆,雨下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 田越自知来不及找地方躲雨,只能从背篓里摸出伞撑开。 木杆油纸伞根本扛不住这骤雨疾风,没片刻的功夫,田越手里的伞架子便被雨水压断,整把伞瞬间塌下来。 田越几乎是淋了整场雨,带的衣服跟书湿的一干二净。她先前来京城的时候已经入秋,秋雨温和,哪里有夏雨这般急促。 衣服跟书湿了还能晒,最要命的是淋雨之后而引发的高烧。 她这三年消瘦的何止一点,原本就不算多好的身体底子如今更差,哪里扛得住劈头盖脸的淋了整场暴雨。 田越头脑发热觉得头重脚轻,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硬撑着又走了一段距离,就想着哪怕能走到官道上,或者倒在人多的地方也行,至少到时候她晕倒了还能有人发现送去就医,这若是倒在了荒野小路上,她就是发烧烧死了也没人能看见。 长途跋涉赴京赶考,每回死在路上的考生都不计其数。 文人只顾着读书,自己个身子骨弱,撑不到京城就熬死了,或者是考春试时,寒风腊月的赶路着了凉,病死在路上的,每次都有不少。 田越脚步越发沉重,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眼前发昏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整个人吃力的往前挪动双腿向前走,凭借的就是胸中的那口气。 田越实在走不动了,一头栽倒在路旁,临昏睡前扯着苦涩的嘴角自嘲的笑了笑,亏她还撑着一口气要跟沈沉醉比个高低,可如今她人都还没到考场呢,怕是就要病死了。 好在她硬撑着走了一段路,如今倒也倒在官道边。 一辆马车经过的时候,赶车的小厮余光瞥见路边倒了个人,不由惊了一下,伸手勒马停车,扭头朝身后车里的人说道:“主子,路边倒了一个人。” 里头的人不耐烦的出声,“跟你何关?继续赶路。” 这年头死在路边的人可多了去了,她又不是活菩萨,跟她说又有什么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人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呗。 小厮于心不忍,但又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只能嗫嚅的小声解释,“我就是瞧着她也像个考生,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考生?”马车里的女人微微眯眼,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倒在路边的田越背着备考的竹篓,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既然同是考生,被我碰到了就伸手救她一把吧。” 朝廷近来扶持寒门,这人若是有点才能,到时候收入姨母的手下给她做个门生也好,这样还能讨得姨母夸奖。 正因如此,田越这才得以捡回来一条命。 谢谢灵千叶的地雷 谢谢百年轮回的两个地雷 谢谢安☆静的地雷 爱你们~^3^ 第48章 假夫妻 越接近京城,沈沉醉越觉得入京赴考秋试的秀才们,可比去省城参加院试的童生们要耀武扬威多了,脸上仿佛都写着必中二字。 她垂眸嗤笑,没多做点评,只是伸手拉紧陆小渔的手,防止进京后人多再给挤丢了。 茫茫京城可都是人,但她手里拉着的陆小渔可就只有一个。 陆小渔一个男子不辞辛苦的跟着沈沉醉一起去考秋试,路上不少同行的人挑眉打趣他,“小两口莫不是才刚成亲吧,不然怎么这么黏糊?莫非是怕她考中了举人后在京城有了新欢,忘了你这个结发原配吗,这还不放心的走哪儿都跟哪儿啊?” 两人关系举止亲昵,如若否认说不是夫妻,定然会惹来别人闲话。 陆小渔打着哈哈讪讪的笑,没否认也没点头,就只是说:“我怕路上没人照顾她。” 刚才说话那人心想,不放心说不放心就是了,拿什么照顾人当借口,这女人长的又不错,还是赶考的秀才,只要她愿意,路上还能找不到照顾她的人? 随后的路程上,沈沉醉以陆小渔是个男子跟不上她们的脚步为由,慢慢放缓速度落在她们后面,跟这批人错开,不再与她们同行。 陆小渔起初有些不解,还想抬头开口说自己不累呢,被沈沉醉握住了手腕,这才明白她是有别的打算。 沈沉醉说:“跟她们一起走终是不方便,而且也快到京城了,不如咱们自己走。” 京城人多嘴杂,怕她进贡院考试的期间陆小渔一个男子行事不方便,沈沉醉就掏出自己的衣服索性给他换了身女装。 出门在外,还是女人身份方便行事。 沈沉醉的衣服套在陆小渔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宽大,他抖着袖子起了玩心,学街上那唱戏的旦角,朝沈沉醉眨巴眼睛,捏着嗓子尖声唱,“妻主呐!” 他后面哼唱的什么沈沉醉一句都没记住,耳朵里就听见妻主这两个字了,顿时眉眼带笑,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陆小渔,嘴角微抿也不说话,生生把陆小渔看的脸蛋发红,不好意思的低头挽袖子,红着耳根呐呐道:“我,我晚上把衣服改改就不大了。” 陆小渔本是玩笑之心,开口唱的曲根本没过脑子,看到沈沉醉含笑看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两个字是不能乱叫的。 有了这一出,接下来整天的路上陆小渔都没好意思伸手去拉沈沉醉的手。 沈沉醉起了坏心眼,故意快走几步,陆小渔只能小跑着跟上。沈沉醉等他追上之后,再次故技重施。 几次之后,陆小渔鼓起脸颊站在不愿意走了,沈沉醉这才知道玩脱了,赶紧笑着扭头回来重新牵他的手,哄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只比她小一圈的手握在掌心里。 两个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在彼此面前玩心依旧不减。 两个人手拉着手进了城门,往贡院的方向走。 若是往常,第一次来京城免不了要问问路,可现在却不用,跟着赶考的人群往前走就行,总有认识路的老秀才。 平时没有科举的时候,京城就已经很是繁华热闹了,更别提现在即将秋试给京城带来的生意。 像一些离贡院近的客栈价格飞涨,饶是如此,空房间也早就被人定完了,就连最下等的通铺都没了。 沈沉醉虽说没考过秋试,可也知道这会儿如果没有重金,怕是砸不出一个客房的。 正值晌午,她索性拉着陆小渔去吃饭。 街道旁边摆摊卖吃食的棚子很多,陆小渔虽然饿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但心里还是惦记着晚上住在哪儿的问题。 哪怕坐在板凳上,陆小渔的屁股也像是被蚂蚁咬了一样动来动去,眼睛往街上的客栈门口张望,瞧见别人都提着行李进去了,最终没忍住扭头跟沈沉醉说:“阿醉,咱们等会儿再吃呗,先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 她这一考就考九天呢,每三天能出来休息一天,陆小渔自己住哪儿倒是无所谓,但不能让沈沉醉休息的时候没地方去。 “落脚的地方愁什么,不如先来尝尝我家的鸡汤饺子。”老板是个面色微黑有些发胖的中年女人,瞧着三四十岁,长的倒是挺和善的。 她将大碗的饺子端到沈沉醉面前,笑着说道:“我当这人是你妹妹呢,一开口才知道是竟是位男子。” 陆小渔面容清隽好看,有着一双灵动扑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再加上他身形娇小,套上沈沉醉的衣服,瞧着就跟个十五六岁的女郎一样,如果不开口,真的不容易分辨他是男是女。 老板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跟沈沉醉闲聊两句,“不是第一次来了吧?瞧你这不慌不忙能沉住气的吃饭,就知道有经验。” 这人怎么能上来就说沈沉醉是落榜再考呢?这听着多不吉利。 陆小渔刚要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开口反驳,就见沈沉醉不慌不忙的夹起一颗肚子圆挺的饺子放在他碗里,语气自然的说道:“夫郎多吃点。” “!”陆小渔还没说出口的话顿时被嘴里的饺子呛在了嗓子眼里,脸蛋蹭的一下红了,睁大眼睛瞪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沉醉瞧见陆小渔安静了,这才扭头跟老板攀谈,“怎么,老板可是有落脚的门路介绍给我?” 虽说生意不多,但老板也没必要跟她们在这儿闲谈,既然她主动开口说“不愁落脚”,那话里的意思就是她有法子。 考生们不可能都是有钱之人,其中寒门还是要占多数。 抢不到通铺的秀才难不成要跟叫花子一起睡大街? 其实不然,街道上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客栈之外,各条巷子里有空闲屋子的房主也会趁机把屋子租出去一段时间,借此赚点小钱。 饺子老板就是这样的房主,她听沈沉醉这语气,就知道自己刚才猜的没错,这是位有经验的秀才,至少不该是第一次来京城。 老板嘿笑着说道:“我这儿还有几个空闲屋子,你赶巧来的早,若是再晚来几天,我这屋子怕是就已经租出去了。” 她朝沈沉醉伸出五根手指头,“看你也是有经验的人,咱们就不讲那些虚的,我给你个最低价,你看行不行?” 五两银子十五天。 陆小渔瞪圆了眼睛,“怎么那么贵!” “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第一次过来,你去那些客栈里打听打听,就是下等的通铺都三两银子呢,更何况我们这有独立屋子的。五两银子已经是底价了,这其中的门道跟价格你妻主都是知道的。” 她说着看向沈沉醉。 沈沉醉其实并不知道,她第一次来京城,哪里能知道底价是多少?但她得装作自己知道。 沈沉醉握着筷子故作沉吟的微微皱眉,做个样子炸一下饺子老板。 陆小渔余光瞥见饺子老板脸色犹豫了一下,立马眼睛一转,嘴巴顿时扁了起来,抽了抽鼻翼娓娓说道:“我们才刚成亲没多久,家里的银子都用来娶我过门置办喜宴了。 一路过来,准备的盘缠也已经花的差不多,我们手里头可就只剩下五两银子了,如若都付了房钱,剩下这半个月,莫不是让我俩去喝西北风吗……” 陆小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老板,眼神真诚可怜,老板措不及防低头对上他秋水般的眸子,就有些心软了。 这小两口也不容易,瞧着这夫郎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由女人衣服改制的。 再说沈沉醉可是来考举人的,万一她走个狗屎运考中了,自己到时候也能跟着沾沾喜气。 老板常年在这儿做生意,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与人方便,总比为难人来的要好。 她一咬牙,将刚才伸出的一把手,艰难的收回两根手指头,“三两,不能再少了。” 陆小渔跟沈沉醉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笑意。 明明是省下了自己腰包里的银子,但两人心里却有种平白无故多了二两银子的感觉。 陆小渔眉开眼笑声音清脆,“谢谢老板,好人有好报。” “借你吉言,也祝你妻主能高中。”老板笑了一下,看向沈沉醉说道:“你可真娶了个宝贝儿。” 沈沉醉笑而不语。 两个人跟着老板在巷子里拐了一会儿才找到住处,是个有些大的庭院,分了好几个小屋子,平时就用来租给别人住的。 老板对陆小渔这孩子印象好,就给她们挑了个靠近主屋相对安静的屋子,跟沈沉醉说道:“你考试的时候,他留在这儿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夫郎就住在隔壁,都是男子,会替你帮忙照应一二的。” 沈沉醉从心底跟饺子老板道了声谢。她去考试,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陆小渔了,如今后顾之忧解决,沈沉醉从心底舒了口长气。 陆小渔也高兴,边整理东西边跟沈沉醉说,“今年咱们运势不错,指不定是中举之兆呢。” 沈沉醉倒是不信这些,“中举凭借的最终还是实力。有准备的人,才能握住运气。” 说到这个,陆小渔不由好奇的扭头问她,“对了阿醉,你是怎么知道饺子老板家里有空屋子出租的?” “书上看到的。”沈沉醉声音有些轻,不太想说。 陆小渔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眨巴着眼睛凑近她追问道:“什么书上还讲这个啊?” 沈沉醉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嘴唇微抿,没立马回他。 一本名叫《十八夫郎寻妻》的书上就提到过这种情况。 那本书讲的一个考生的风流史,那个考生凭借自己的身份,在赶考途中睡了十八个男子,处处留情,其中一个故事里就提到,考生入京后没钱住客栈,就住在这样的人家里,随后半夜偷偷睡了房主的夫郎…… 瞧见客栈满房的时候,这个曾经只是粗略的扫过两眼的故事,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脑海里。 但这种内容她怎么可能讲给陆小渔听。 沈沉醉转身将手里的衣服递给陆小渔,故意转移话题,含笑说道:“无趣之事在夫郎面前不值一提,不知夫郎能否帮为妻把衣服洗了?” 陆小渔顶着一张大红脸抱着衣服出了门才慢慢回过神,意识到不对劲,刚才两人假装夫妻骗饺子老板是为了省银子,那现在呢? 陆小渔低头看着怀里的衣服,不高兴的鼓了鼓腮帮子。 现在是为了让他帮忙洗衣服! 陆小渔一边气哼哼的嘀咕沈沉醉没大没小就知道欺负戏弄继兄,一边任劳任怨的坐在院子里的井边帮她洗衣服。 十足的小夫郎模样。 第49章 中秋饺子节 秋闱跟院试规则相同,并无太多新意,唯有贡院入场的检查更为严格一些。 说来也巧,可能因为是同乡的原因,沈沉醉跟田越两人的考号离的很近,入场排队时,她就排在沈沉醉身后不远处。 两人已经许久没见,沈沉醉跟两年前比起来并无任何变化,倒是田越消瘦很多,整个人的气质跟以前越发不同。 田越不自觉的看向沈沉醉的背影,在她察觉之后回头来看时,又立马别开视线。 排在田越身后的张杳抬手拍了她一下,目光瞥向沈沉醉,微微眯眼,“可是认识?” 张杳就是那天救了田越的人,之后田越一直跟着张杳住在她姨母的府上。 张杳姨母是礼部尚书,皇上眼里礼贤下士的儒雅人。 “谈不上多认识,不过同乡而已。”田越语气淡淡,似乎不愿意多提。引的张杳多看了她两眼。 只是一个寒门考生而已,张杳并没有怎么过分注意。 九天三场的秋试随着鞭炮齐鸣声响起,贡院大门落锁而正式开始。 沈沉醉考试期间,陆小渔就在饺子老板的小摊铺里打个零散工,帮她端端碗收拾收拾桌子,至少每天管饱,省的再花多余的钱。 等沈沉醉考完一场休息一天的时候,陆小渔才舍得花钱给她弄些好吃的,若不是乌鸡人参太贵,他都想给她买只人参炖汤喝。 沈沉醉拿着书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跟他说自己是考试又不是坐月子,更不是大病初愈,喝什么参汤。 三场考试一直考到八月十五,傍晚提前交卷的考生还能回去跟家人过个中秋节,赏赏月亮吃块月饼。 从京城四周省城来的考生,更是有幸一睹京城中秋的繁华热闹夜景,看一看那堪比天上银河的灯会展。 中秋的热闹从十三就已经开始了,众多灯笼早已高高挂起,夜幕降临,整条街道各种各样的灯笼同时亮起,整个京城被喜庆的红色笼罩,登高俯视,恍如火蛇游动。 杂耍的班子也早已在街上占好位置,吸引人目光的锣鼓声从傍晚就敲响了。 夜市的摊子已经摆好,各家摊主正在收拾碗筷整理桌凳,就等客人过来了。 这两日生意好,饺子老板见陆小渔手脚麻利嘴甜会说话,除了管饭外还按着市面上雇佣的价格发了他日结的工钱。 陆小渔有些不好意思要,毕竟这半个月老板夫妇对他挺照顾的。 “拿着吧,等你妻主回来,还能陪你逛逛街买些吃的。”老板夫郎把碎银子塞在陆小渔手心里,笑着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可不得在这中秋晚上出去好好看看?这里的热闹可是别处无法比拟的。” 陆小渔推脱不了,就把银子收了起来,他嘴上虽然应着说好,但心里想的是沈沉醉怎么可能会有时间陪他逛中秋夜市,她还得考试呢。 正因为知道她要考试,所以陆小渔在抬头看到沈沉醉笑盈盈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惊到眼睛瞪的浑圆,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怎么提前出来了?”陆小渔正在抹桌子,一抬头看见沈沉醉过来了,顿时抹布也顾不上了,三两步跑到她面前问,“考试不是还没结束吗?” 沈沉醉说道:“今个中秋,写完试卷的考生能够提前出场回去跟家人团聚过中秋。” 沈沉醉见陆小渔松了一口气,这才低头弯腰从正面虚抱住他,伸手把他系在腰后的围裙带子解开。 她突然逼近,陆小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感觉沈沉醉像是弯腰要抱自己,顿时脸蛋微红,眼睛眨巴的飞快,屏住呼吸结巴着问,“所、所以你写完就交卷了?” 沈沉醉垂眸低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股无法言明的柔意,“提前出来陪你过中秋。”她在弯腰解陆小渔围裙带子的时候,手指无意的碰了下陆小渔的后腰。 陆小渔整个人瞪圆眼睛颤栗了一下,瞬间挺直腰背,不知道是因为沈沉醉无心的动作,还是因为她这句话,反正两者叠加一起,让陆小渔觉得自己心跳突然有些快。 “想去看灯会吗?”沈沉醉拿着围裙问陆小渔,嘴角含笑的发出邀请。 陆小渔心里自然是想的,可今天正逢节日夜市生意最好,摊子这儿还有些忙,他就有些走不开。 如果陆小渔要是撇下老板夫妇跟沈沉醉去逛灯会,最多是拿不到工钱,老板夫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小两口年龄还轻,爱热闹也实属正常。 可陆小渔揪着手指头看着忙到恨不得□□的老板夫郎,面露犹豫之色。 他把沈沉醉拉到一旁,将怀里存了好几日的碎银子全部掏出来塞在她手心里,说道:“要不你自己先去,等我这儿忙完了去找你?” 沈沉醉看着手里的银子有些哭笑不得,她是想跟他一起去逛夜市,又不是来问他要银子逛灯会的。 若是没有陆小渔,再热闹的灯会在她看来也是冷清的。 “老板夫郎对我挺好的,我现在就走不太合适,毕竟咱俩还得在他们家里住上一个月呢。”陆小渔大眼睛看着沈沉醉,眼里有不能陪她过中秋的失落不舍。 沈沉醉看的心软,无声叹息一声,心道跟陆小渔在一起,就别指望能有什么浪漫了。她把围裙抖开,系在自己腰上,“等忙完咱俩再去看灯会。” 说着沈沉醉抬手推着陆小渔的肩膀,笑着说道:“走吧夫郎,咱们手脚麻利点,指不定还能赶上灯会的尾巴呢。” 夫郎这两个字她是越叫越顺口了。 陆小渔红着耳根扭头嗔了沈沉醉一眼,她垂眸对他笑,笑的陆小渔脸蛋越发的红,脾气倒是被她笑没了。 瞧见他俩没去街上而是回来帮忙,老板还挺感激的,边动作迅速的下饺子边中气十足的说道:“你俩放心,今天工钱翻倍,饺子管饱。” 陆小渔眼睛微亮,立马扭头看向沈沉醉,沈沉醉笑着低头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第50章 大世面 中秋人多热闹,生意自然火爆,老板赚了个盆满钵满,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虽说平日里生意还行,可街上的客流量到底比不上中秋这几日。 本就是热闹的节日,再加上秋闱带来的外地考生,街上平日里哪怕生意再冷清的店铺,这两日都热闹了不少。 老板到底没那么狠心,等客人稍微少些自己跟夫郎能忙的过来的时候,便把陆小渔叫到跟前。 人家小两口还等着去街上你侬我侬呢,她总不能把人一直拘在她这儿帮忙。 老板拿过毛巾将手上的面粉擦掉,从旁边找零的铜盆里约摸拿出一两碎银子,转身塞到陆小渔的手里,笑呵呵的说道:“行了,你俩赶紧上街吧,这儿我跟夫郎两个人就能招呼了,你俩要是再晚会儿,街上可就没那么热闹了。” 手里要是没拿着这一两银子,陆小渔就满口答应了。 毕竟他跟沈沉醉两个人自幼都是在乡下长大,像京城这么热闹的中秋夜晚,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说不好奇讲心里不痒痒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手里攥着这些个银子,陆小渔多多少少生出些愧疚感,“您给的太多了……要不我们在帮您卖一会儿吧,不然我心里头过不去。” 到手的银子要陆小渔还回去,他挺舍不得的,面露犹豫的攥着银子看向老板,“热闹以后也能看,我们再忙一会儿也不打紧的。” 老板故作惊讶的瞪他,“怎么这么会过日子,还指望收摊的时候再吃我一碗饺子啊?街上什么好吃的没有?” 陆小渔看出老板眼里的笑意,也跟着笑了。 老板摆摆手,对着食客刚走就弯腰收拾空桌子的沈沉醉朝陆小渔使眼色,“趁着还年轻,多去玩玩吧。 等她平步青云了,像今天这样的热闹你以后怕是都没什么机会看了。所以别什么事情都寄托于将来,能现在享受的你俩就别错过。” 陆小渔总觉得老板这话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可等他仔细看过去,老板还是那个乐呵呵的模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 陆小渔只好权当老板刚才话里的意思是沈沉醉高中之后会忙碌的很,不可能像今日一样悠闲。 等沈沉醉跟陆小渔走了之后,老板夫郎才走过来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手臂,眼神不赞同的说道:“你跟小渔说这些干嘛,得亏他不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不然你这不是破坏人家小两口的感情么。” 老板笑了笑,不甚为意,“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如果他真往那方面想,就说明他原本心里就有这么个念头。” 听她嘴欠,老板夫郎抱怨的嘟囔了她一句,随后注意力就被新来的食客转移了,笑着招呼起来。 街上已经过了最热闹的黄金时候,人也不像起初那般摩肩擦踵。 陆小渔将那一两碎银子装进荷包里,衣襟拉开一条缝,塞里面贴身放好。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沈沉醉就站在旁边垂眸看他,不由有些失笑。 她脚步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两下,把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人遮个严严实实,连个锁骨都不让它露出来被旁人瞧见。 这世道凶险的很,京城更是奇葩众多,万一被哪个放□□看见了这锁骨,死乞白赖的非要为这一撇负责任,硬要娶小渔为夫那可如何是好。 自己能力还未能让陆小渔活的肆意妄为,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把他护的滴水不漏。 陆小渔再抬头时就发觉沈沉醉跟自己凑的有些近,他要是再高那么一尺,两人鼻尖就要蹭在一起了。 “人多怕丢,得藏的稳妥一些。”陆小渔没多想,眨巴着眼睛跟沈沉醉解释了一下,抬手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 瞧见远处灯火通明格外热闹,陆小渔情绪随着节日欢快的气氛被波动,勾起了属于少年人的活泼生气。 他把胳膊抬起来,小手往沈沉醉肩膀上拍了一下,语气豪迈慷慨,“走,哥哥带你去见大世面。” 第51章 怕你学坏 沈沉醉被陆小渔这突如其来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的愣在原地,还没从“哥哥”这两个字里缓过来,就被陆小渔拉着手腕往前带着走了几步。 直到远处明亮的灯火离自己越来越近,沈沉醉才慢慢回神,意识到那儿是什么地方。 她手腕翻转,反客为主的拉住陆小渔的手腕,在离那座最热闹的楼前面,顺势停了下来。 那楼灯火通明,四周飞檐挂着串串灯笼,不同于别家商铺上清一色的红灯笼,他家的灯笼颜色更为多样而且鲜艳好看,如今在不那么热闹的时间段里,就属他家人来人往生意最好。 陆小渔识字不多,但多多少少还是认识些的,尤其是沈沉醉的醉字。 他歪着头看着面前生意格外火爆的楼,辨认着匾额上的两个字,不甚确定的侧头看着沈沉醉,语气中带着求证的意味,“醉…楼?” “这是卖酒的酒楼?”陆小渔扭头看沈沉醉。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楼里就出来一位风韵犹存的男子,瞧着约摸三四十岁,身姿步伐妖娆,抬手随意拢了下身上已经滑落到肩头的薄衫。 男人走到门口,随手拉了一位还在观望,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女人,手搭在她肩膀上,半个身子都轻柔的倚了上去。 陆小渔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男人在女人耳畔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原本还在犹豫的女人竟然一把捏住他的腰,满脸笑意的跟他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男人跟刚才一样,轻拢身衫眼含秋波的又走了出来。 陆小渔看到这里,一双杏眼睁的浑圆,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在心里道了声:乖乖。 那男人目光随意的四处看了下,恰巧撇到这边对上陆小渔,他下意识的绷直脊背,挪动脚步挡在沈沉醉面前。 男人双手抱怀轻抬下巴勾唇一笑,眼眸半阖长睫半睁半垂,尽显醉态朦胧,凡是被那双妩媚的眸子扫过的女人,都觉得浑身酥麻心底痒痒。 这就是个能摄人心魂的妖精! 醉楼,楼如其名,就醉在此处。 沈沉醉看着陆小渔,觉得他这姿态有几分像那护食的猫,怕嘴里的鱼被人觊觎了,哪怕旁人只是路过,他也忍不住双爪护鱼,睁大眼睛发出恐吓的低呜声。 她故意出声逗他,小声询问,“咱们要不要进去见见‘大世面’?” 陆小渔内心已经尴尬的不行,表面却还在硬撑着,故作冷静的说道:“这都是小世面,大世面还在前头呢。” 说着就伸手拉着沈沉醉往前走,嘴里不停的强调今天是中秋,好歹应该吃块月饼。连一句话的空隙都没留给沈沉醉。 今个少了卖什么的,都少不了卖月饼的。 陆小渔拉着沈沉醉挨个摊子的看,偶尔探身指着某种馅的月饼询问价格。 张查带着田越往醉楼走,手里学着京城世女,附庸风雅的拿把折扇,眉飞色舞的说道:“要说这京城我最喜欢的地方,可就要数这醉楼了。” 田越以为张查是带她来喝酒,也就没拒绝,跟着一起出来了。可等站在醉楼门口,她才意识这这个醉,不是醉酒的。 等瞧见那门口露了大半个肩膀的男人后,也不知道是被满街红色灯笼映的,还是憋的,反正田越双颊通红,嘴唇抿紧,死活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她觉得有辱斯文,这里根本不是一个读圣贤书的人该来的地方。 田越自然知道不少人在大考之后心里疲惫会找这种地方寻乐子放松,可知道归知道,心里到底是鄙夷不屑。 还未出仕便如此作风,若是将来等做了官,岂不是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比起张查,沈沉醉在这方面就做的很好。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想起沈沉醉,田越嘴唇抿的更紧了。 想起她那唯一的好友因为一个男人跟自己断绝关系,田越就觉得心里像是被只手恶意攥揉一样,酸疼的让人窒息。 张查瞥见田越的神色,看出她眼里的不屑,不由讥笑出声,丝毫没掩饰声音里的瞧不起,“寒门不笑妓.子。” 你穷,你就没资格自命清高笑人家卖.身的。 在张查这种人看来,田越跟门口衣衫半露吸引别人注意的男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你靠才能,他靠身体而已,不都是吸引别人的注意? 田越咬紧槽牙下颚紧绷,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张查这才像是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对一样,合起手里的折扇,笑着过来揽着田越的肩膀,“哎呀,我这人说话直,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说话难听,田越自然知道,只是自己寄人篱下,就活该受着。 张查笑道:“走,今个带你好好放松一下,让你享受一把人间极乐。” “你可以肆意的摆谱消遣,一切都由我给你兜着,就是玩出人命来,咱们都不怕,男人嘛,不过就是个玩物。” 像田越这种自命清高的读书人,自尊心跟面子可比她那条小命都重要。张查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自然要随手摸了颗枣给她塞过去哄哄。 可这枣也是苦的。 田越岂能听不出来,张查示好的话里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自己就是她今天牵出来见世面的一条狗。 田越是觉得男人不如功名,甚至不如友情,可相似的话从张查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莫名反感,莫名想起那个怼了自己一顿的陆小渔。 脑子里这才刚闪过陆小渔的脸,那边田越久好像听到了陆小渔的声音。 “月饼怎的都那么贵呢。”陆小渔咬了口手里的那一小块月饼,忍不住嘟囔道:“好吃是好吃,可惜就借着节日坐地起价?” 他也不是没做过生意,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价格变动,可知道是一回事,舍不得花钱又是另一回事。 沈沉醉笑了,目光瞥见不远处的烧饼铺子,灵光一闪,把手里的那块还没吃的月饼递到陆小渔手里,“这块也给你。” 陆小渔抬头看她,捧着手里的月饼摇头拒绝,“我吃一块就够了,这块你吃,好歹是中秋节,月饼多多少少要吃的。” 说完鼓起腮帮子瞪着手里的月饼,都可都是铜板做的,吃多了硌牙。 中秋节,不少有钱人家都是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包个房间赏月吟诗吃月饼。 那等酒楼两人他们自然去不起,可人在异乡,月饼多多少少还是能吃的起的。 “我吃肉馅的月饼。”沈沉醉故作高深的说了这么一句。 陆小渔眼睛瞪大,抬头看着沈沉醉,嘴巴张张合合,眉宇间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妥协的低头开始往怀里掏。 钱嘛,再赚就是了。她想吃肉馅的,那他就买给她吃。 沈沉醉看着递到面前的钱袋子,怔了一下,后知后觉明白了陆小渔的意思,脸上不由浮现出笑意,心里酸软一片,忍不住低声说了句,“傻。” 她从他手心里拿过钱袋子,走到不远处的烧饼摊上,买了个烧饼。 抹了猪油烤出来的烧饼,从炉子里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散发着热气,香味诱人。 陆小渔傻眼的看着沈沉醉买了个烧饼。 沈沉醉说道:“都是面跟油做的,我就吃这个‘肉馅’的。” 陆小渔眨巴两下眼睛,瞧着沈沉醉手里的烧饼,舔了下嘴唇。 沈沉醉上道的把手里的烧饼递到他嘴边。陆小渔眉眼弯弯,张嘴咬了一口,吃了满嘴的开心味道。 他一口月饼一口烧饼,边吃边看周边热闹景色。 等月饼吃完了,他才拍拍掌心,朝沈沉醉摊开手,“钱袋子。” 陆小渔以前是说过赚的钱都给沈沉醉,可见识到今天晚上的“小世面”后,他突然觉得钱还是放在自己身上更保险。 “怕你学坏。”陆小渔小声嘀咕着,低头将钱又妥帖的放在怀里。 沈沉醉眼里带笑,却装作没听见,在他放好钱后,把手里的烧饼又递到他嘴边让他咬。 两人分食一块烧饼的场景尽数落在田越眼里。看着沈沉醉跟陆小渔相处的和谐温馨,她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张查顺着田越的视线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沈沉醉。她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 扇子抵着下巴想了一下,张查才恍然想起,“这不是在贡院门口见到的那个人么?” “你不是说不认识么。”张查狐疑的撇了田越一眼,语气意味不明。顺着沈沉醉看向她旁边眉眼弯弯的少年郎,啧了一声,“她身边的男子长的挺好看的。” 清隽率直,是醉楼里找不到的清纯可爱型。 田越眼眸微动,手指抵在掌心里,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第52章 放榜 乡试放榜的时候,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因此又称为“桂榜”。 临近九月十五,尤其是接近放榜的那几日,陆小渔常常整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早上起来,陆小渔便挎着篮子垫脚去摘桂花,等包饺子的时候,往馅里放了不少洗干净的橙黄色花瓣。 老板夫郎以为陆小渔是为了给饺子添抹桂花味,便笑着说他,“你这样包进去,吃出来该是猪肉大葱味的还是猪肉大葱味。” 陆小渔脸上浮出些许不好意思,长睫颤了颤,红了耳朵尖,包着桂花饺子低头垂眸小声呐呐道:“我不是为了吃桂花馅的饺子,就……就是想图个好兆头。” 因着常年在京中住,周边也住过像沈沉醉这样的考生,老板夫郎自然也知道这几日差不多该放榜了,看到陆小渔这种对中举毫无帮助的做法,也没多说什么。 但等该吃饭的时候,老板夫郎却给陆小渔跟沈沉醉端了盘桂花糕过来,含笑说道:“院里桂花开的正好,我就摘了些做糕点,你们尝尝可合口味。” 许是吃了桂花糕,陆小渔的心莫名安定了不少。 比起陆小渔,沈沉醉明显就淡定许多,状态与平时无异,白日里依旧去街上招人的书铺里帮忙整理书件打打零工,晚上回来看书练字,如果傍晚回来的早,还会去摊子前帮陆小渔包饺子。 放榜那日,凌晨时分,主考官便已洗漱焚香身着官服,亲自捧着榜文,正襟危坐在八抬大轿之上。 前面是鼓乐和仪仗开道,后面有兵丁护送,一路朝着府尹衙门出发,主考官手里的这张榜将要贴在衙门前面供人瞻仰。 因着发榜的日子多数选择在寅、辰两天,因寅属虎,辰属龙,取龙虎之意,便又叫作“龙虎榜”,由于这个原因,贴着榜文的墙则被称为龙虎墙。 每每这日,城里几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围在榜前观望,在上面找着自己或者相识之人的名字。 中榜的飘飘欲仙喜极而泣,甚至有当街脱掉外衫在头顶甩圈,欢呼蹦跳的跟周围人大喊“我中了!我中了!”,丝毫不在乎身旁之人是否跟自己认识。 而落榜之人则是完全相反的状态,心态尚佳的只是垂眸叹息,有些没忍住的会偷偷拉扯袖子擦拭眼角,而心态不好的,则是两眼发僵抽了口凉气当场晕厥过去。 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不容易,数年苦读再加上九天煎熬,得中的开心过度,落榜的又伤心过度,是以每次放榜之后,总有人会伤了元气要大病一场。 越临近放榜,陆小渔的心就提的越高,那盘缓解紧张的桂花糕早已被消化干净,现在只剩下满肚子的担忧。 若是没中,他与沈沉醉两人可该如何是好? 沈家村他们是彻底回不去了,可若是留在京城,他又没有什么能傍身的一技之长,如果像以前一样卖竹篓,也不一定能支撑起两人的花费。 沈沉醉的笔墨纸砚费,租房子的费用,加上两人的吃喝,哪怕再省吃俭用,盘算下来,也是笔不小的费用。 陆小渔咬唇,可若是考上了呢?话本里那些寒门举人配富家才子的故事会不会就在他身边上演? 沈沉醉正是知道陆小渔担心她落榜,才没告诉他哪天是放榜日,虽然心里知道自己定然不会落榜,可为了安陆小渔的心,她还是自己偷偷早起随广大考生一起在龙虎墙前守着。 官兵开道,主考官将榜文展开,着人仔细的贴在墙上。 等贴榜之人撤开身子后,沈沉醉抬眸,目光在看到榜首处用红笔书写的“沈沉醉”三个字后,蓦然松了一口气。 她这几日因着陆小渔的原因,也有些紧张,甚至开始想自己若是当真没中又该如何。 可这个念头还没成型就被沈沉醉下意识的否决了。 沈沉醉嗤笑。 她怎么可能不中。 沈沉醉正欲抬脚走出人群,不知道想起什么,脚步一顿,又转身回到榜文前。 一眼扫过去,田越的名字,就在前十。 沈沉醉垂眸,这才抬脚回去。 好在田越没辜负她自己的寒窗苦读。 沈沉醉转身离开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田越就在她不远处,沈沉醉刚才转身要走又再转身回来的那一幕,尽数落在田越眼里。 以张查那种小姐性子,怎么可能自己起早跑腿来看榜,只是打发了下人过来。 田越与她不同,这次中榜与否除了关乎她的努力外,还关乎她跟沈沉醉争的那口气,所以她早早的跑了过来。 与众人一样,田越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榜单上解元后面的“沈沉醉”三个字。 田越盯着这三个字出神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去找自己的名字。 跟第一的解元相比,名列榜单并排在前十的田越,心里出奇的平静,没有半分高兴。 直到看见沈沉醉驻足又看了一遍榜单…… 田越怔了一下。 按沈沉醉的性子,知道自己是解元后便会转身离去,不会扭头再去找她人的名字…… 田越嘴唇微动,想出声喊沈沉醉,可刚想开口又把嘴巴闭上了,她忽的想起自己中秋那晚一时冲动之下跟张查说过的话。 “你想要他?” 田越将张查眼里对陆小渔的兴趣看的一清二楚,她垂眸,停顿了一下,才说道:“那男的跟沈沉醉是重组家庭的义兄妹。” 只需这一句话,其他的不需要田越多说张查也明白。 沈沉醉如果想在仕途上走的顺利,那就务必要顾及自己的名誉,那就不能娶她义兄为夫,至少明面上不行。 田越想让沈沉醉走的更远些。她始终不觉得陆小渔一个男的能比大好的仕途更重要,以前沈沉醉不在意,是因为她那时候还没有得到。 可如今真对上沈沉醉,哪怕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田越心里就开始发虚,甚至对陆小渔生出些许愧疚…… 田越皱眉,盯着同样名列榜单上的张查二字,眸色微沉。 第53章 高兴傻了 秋闱榜单出来之后,沈沉醉只是在看榜时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她中举的好消息就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告诉陆小渔了。 京中有跑腿的小厮,就守在榜单前,手里拿着纸笔,榜单一贴出来,她们便飞快的将中举者的姓名写下来,随后脚步飞奔的赶去报喜。 这种小厮,平日里早就将各路考生所住的地方打探清楚,如今嘴里衔着名单提着铜锣,一路敲敲打打的跑来,吸引了一路人的目光。 听到铜锣敲打声,闲在家里的邻里街坊全都好奇的伸出头来往外瞧,看看是哪家考生中了举。 陆小渔被老板夫郎从屋里喊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呆愣的很。 那报喜的小厮见陆小渔没反应,以为他年纪轻轻的有耳背,就又扯着嗓子大声说,“恭喜郎君,你家妻主中举了,还是榜首解元!” 陆小渔一双漂亮的眼睛睁的浑圆,嘴巴微张,整个人高兴傻了。 报喜小厮满脸笑意,将铜锣放平往他面前一递,嘻嘻笑,“恭喜郎君了。” 这种报喜小厮可不是白跑腿的,一般人家听到消息后,都会给出银子铜板打赏。 有钱人家听闻喜讯后,赏金丰盛,哪怕家里没钱,这个时候也不会吝啬,多多少少会出几个铜板,让别人跟着沾沾喜气。 这些规矩陆小渔又不懂,一时间有些茫然的看着对方递到自己面前的铜锣,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他心里觉得奇怪,暗道这是什么规矩习俗,怎的中举后还特意派人送铜锣过来? 小厮见陆小渔伸手扯她铜锣,诧异的“哎?”了一声。这不打赏也就算了,还抢他的铜锣是几个意思? 这届解元的夫郎也忒土匪光棍了吧! 眼见着两个人就着一个铜锣拉扯起来,老板夫郎立马拉住陆小渔的手腕,凑头在他耳边解释,示意他该给人家打赏铜板了。 陆小渔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闹了个满脸通红,觉得自己给沈沉醉这个新任解元丢人了。 “对不起啊。”陆小渔忙掏出荷包,咬咬牙给了对方半两银子,声音犹如蚊咛,“我以前不知道这规矩。” 小厮不以为意的笑笑,接过铜锣上的银子,又说了两句吉祥话,“不知道是好事,说明您妻主是一次中举,这可是个好兆头。” 陆小渔眼里露出笑,整张脸都发着光一样,觉得自豪极了。 小厮觉得这个郎君甚是有趣,索性跟他多说了几句,“您要是不知道,我就再跟您多讲讲。今个放榜,明个会摆鹿鸣宴,这鹿鸣宴的鹿是禄的谐音,古人常以鹿来象征‘禄’的意思,‘禄’代表什么?” 她不等陆小渔回答,就直接说道:“自然代表着升官发财,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 陆小渔似懂非懂。 报喜小厮一笑,“穷秀才富举人,不管以前日子过的多苦,如今您家里人中了举,以后您可就等着享福吧。” 说完她再次朝陆小渔拱手,“再道句恭喜。”说完便离开了。 老板夫郎是真心替陆小渔高兴,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手背,示意他即将苦尽甘来。 周围前来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对陆小渔说恭喜,同时还顺口夸赞饺子老板家也是个有福气的,店里居然出了个解元,这日后作为招牌,不管是饺子生意还是住宿生意,都不会太差。 众人散去,陆小渔依旧觉得心跳过快,他没忍住掐了自己一把,力道用的有些大,没忍住疼的抽气。 老板夫郎嗔笑他一句,说这孩子高兴傻了。 “我以为是梦。”陆小渔也不反驳,揉着被自己掐疼的地方,眼睛有些湿润,声音闷闷的,“我都想了好多次,若是她没中,我俩可能真就要回县里了。” 若是这次没中,往后三年时光,没有银子在京城里可如何是好。 老板夫郎知道这小两口不容易,当下欣慰的说,“好在中了,既然中了便别多想了。来,中午咱们一起吃顿好的,权当给你们庆祝了。” 老板夫郎拉着陆小渔去打下手,让他给自己择菜烧火。 手浸在水盆里,陆小渔想沈沉醉中举了。 捞出一颗青菜,陆小渔想沈沉醉中举了。 摘了一片菜叶,陆小渔想的还是沈沉醉中举了。 他忍不住傻笑出声,手捏着青菜想出去跑两圈。沈沉醉怎么就那么厉害呢,一下子就得了个解元。 老板夫郎暗暗摇头,终于明白为何有人中举后能高兴疯了。 沈沉醉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飘出饭菜的香味。她推门见陆小渔不在他们的屋子里,便猜到自己中举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 “小渔。”沈沉醉站在门口唤他。 陆小渔从灶房里听见动静,探头出来,见沈沉醉回来了,将手里鱼一丢,就朝她跑了过来,恨不得直接跳她身上。 “我中举了。”沈沉醉笑着将他跑乱的头发挽到耳后。 陆小渔眼睛晶亮,“我知道,刚才有人上门报喜,我还给了半两银子呢。” “我厉不厉害?”沈沉醉拉着陆小渔湿漉漉的手腕,往灶房门口走,将他刚才激动时扔在地上的鱼捡起来。 陆小渔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丝毫不离沈沉醉,“阿醉最厉害了!是顶尖尖的厉害!谁都没我家阿醉厉害!” 一连串吹捧的话听的沈沉醉身心膨胀,整个人都快飘起来,比刚才自己看到榜单时还高兴。 两人现在是兄妹,陆小渔就是个妹控,将来成亲,他肯定是个妻控。 沈沉醉提溜着乱甩尾巴的鱼,含笑问他,“那我这么厉害,有没有什么奖励?” 老板夫郎听着动静从灶房里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他见沈沉醉背后摇着条大尾巴,故意破坏气氛说道:“我替他奖励你,奖励你去把鱼杀了。” 陆小渔瞧见老板夫郎,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要杀鱼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去拿沈沉醉手里的鱼,“我来吧。” 老板夫郎伸手拦了他一下,示意沈沉醉去杀鱼,“怎么,成了解元还杀不得鱼了?” 沈沉醉笑,“我这就去。” 老板夫郎拉着陆小渔进灶房,“让她去吧,解元杀鱼见红,是好事,讨个吉兆。” 刚杀完的鱼还没清洗好,就有人敲门,还未等里面的人出声去应,外头就已经喊了起来。 “沈解元在吗?” 沈沉醉听见动静洗了把手,将刚才撩起来塞在腰带上的衣摆放下来,出声应道:“在。” 陆小渔同老板夫郎也跟着出来,不解的看向门外,“怎么了?” 木门打开,外面站着三个身着官服的衙役,中间那人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搁着盛放银两的杏黄钱袋,以及一份邀请函。 “举人的赏赐,以及鹿鸣宴的邀请函,还望沈解元收下。”端着托盘的人客客气气的,哪怕沈沉醉没有任何官职,也不见她有丝毫怠慢。 沈沉醉明白这是朝廷的赏赐,便谢恩收下。 “春闱期间,您若是有什么生活上为难的事情,尽管来京兆府。”衙役见陆小渔跟着出来站在沈沉醉身侧,便笑着拱手喊了声,“沈夫郎。” 她朝沈沉醉说,“明日的鹿鸣宴,沈解元可带家属出席。”说完拱手,转身离去。 沈沉醉将请帖放怀里,掂了掂手里的银两,解开看了一眼,应该有十两左右。 陆小渔就站在沈沉醉身侧,也好奇的勾头去看。沈沉醉侧头垂眸看他,笑着将钱袋重新扎上,整个递到他手里,没留一分私房钱。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小渔捧着钱袋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刚才只是好奇朝廷给的银子跟普通的银子有什么区别,真的不是贪图沈沉醉的钱。 老板夫郎一副过来的模样,笑着提起盆里的鱼进了灶房,留他俩在外头说话。 没了外人后,沈沉醉才说道:“你是我夫郎,我得的钱合该给你。” “又不是真的。”陆小渔捏着银子低头咬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两人假扮夫妻那么久了,沈沉醉也总爱戏弄他喊他夫郎,有些时候,陆小渔都要以为两人是真的了。 “是真的。”沈沉醉满手鱼腥味,都不好意思去摸陆小渔的脸,她只能弯腰去看陆小渔的脸色,声音温柔,“等春闱结束,咱们便成亲。” 那时候陆小渔三年守孝期也就过去了。 沈沉醉这话说的认真,惊的陆小渔抬头看她。 沈沉醉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半倾,鼻子几乎贴到陆小渔脸上,眼里带笑,“我娶你。” 陆小渔嘴巴微张,抬手去捂自己胸口那颗快跳出来的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知道自己太高兴了。 “嫁吗?”沈沉醉问,“夫郎。” 陆小渔抿唇看她,眼里的笑意几乎溢出来,故意学她,手背在身后,上身后撤,刻意离沈沉醉欺压上来的脸远一些。 他眼前乱看,声音含糊,语调上扬,“我还没说同意呢。” 陆小渔说完后不争气的往灶房里跑,满脑子都是“夫郎”二字。 明明听很多次了,可今天这两个字却格外烫耳朵,连带着心尖也被热的微微发烫。 沈沉醉看着临阵脱逃的陆小渔,笑着直起腰。 鱼已经在锅里还怎么跑,她都已经闻到肉的香味了。 第54章 你是我夫郎 晌午饺子老板打酒回来,同沈沉醉畅饮一番,说她压抑许久,如今大事已定,需好好放松一下。 饺子老板话里的意思指的是秋闱中举,可听在沈沉醉耳朵里就是她饭前刚同陆小渔戳破了那层暧昧的窗纸,定下两人除却兄妹之外的关系。 沈沉醉酒劲上头,感慨自己一路走来的确不易,不由端起酒盏敬饺子老板,“入京以来,多谢您的照顾。” “说的都是哪里的话。”饺子老板喝酒上脸,两颊通红,端起酒杯与沈沉醉相碰,神色高兴,“我还要谢谢你嘞,如今你成了解元,我这铺子可要借你的东风火上一把了。” 日后铺子里的饺子就能对外宣称“解元饺子”,租房也能说是“解元住过”。 若是沈沉醉争气,再考个进士,那她家饺子就改名为“进士饺子”。到时候历届考生前来赶考,哪怕图个吉利,都会来她家饺子铺里尝上一两个饺子,这就如同那状元饼是一个寓意。 成千上万考生中,能考上状元的能有几个?无外乎是凤毛麟角,可若是努努力,考上举人却不是问题。 沈沉醉笑着将酒一饮而尽,愿意让饺子老板用她这“解元”做为招揽生意的噱头。 两人喝酒,老板夫郎招呼陆小渔吃饭。 沈沉醉以前没喝过酒,至少陆小渔没见她喝过,如今见她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不由有些担心,抬手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少喝点,明日不还有那什么鹿鸣宴吗。 沈沉醉反手将陆小渔的手握进掌心里,捏了捏他带有薄茧的掌心,低声说,“无妨,我有分寸。” 她这么说,陆小渔心就放肚子里去了。 一顿饭下来,饺子老板脖子都喝红了,大着舌头口齿不清的要跟沈沉醉拜姐妹,跟陆小渔拜姐弟。 怪不得别人总说,酒盅一端起,四海之内皆亲戚。 老板夫郎搀扶着饺子老板回房休息,陆小渔站起来送他,问需不需要帮忙。 老板夫郎看向桌旁另一个坐的四平八稳的沈沉醉,一时间摸不清她是醉了还是没醉,便摆手拒绝陆小渔的好意,“你还是看着沉醉吧,她喝的也不少。” “你们接着吃,回头碗筷放在那里就好,我等会儿过来收拾。”眼见着饺子老板要吐,老板夫郎赶紧扶着她出去。 沈沉醉见两人都出去了陆小渔还傻站着,便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着坐了下来。 “怎么了?你是不是也醉了?”陆小渔扭头看她,见沈沉醉神色微醺,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认得人吗?” 沈沉醉索性将陆小渔的另只手也拉了过来,往怀里这么用力一扯,陆小渔错不及防下就跌在她怀里。 “认得人。”沈沉醉搂着陆小渔,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呼出阵阵酒气,眼神迷离满足,“你是我夫郎。” 陆小渔闹了个大红脸,上身前倾趴在沈沉醉怀里,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刚才他还觉得沈沉醉瞧着挺清醒的,如今看来也是醉的不省人事。 陆小渔红着耳根,缓缓抬手抱住沈沉醉的腰,含糊说道:“谁、谁是你夫郎,我都没说同意呢。” 他抱着沈沉醉,见她喝醉后脸窝在自己颈窝里乖的跟个孩子一样,整颗心像是被她塞的满满当当的,嘴角止不住的往两边扬,抬手轻拍她后背。 沈沉醉被陆小渔哄的昏昏欲睡,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侧头起身的时候,嘴唇无意间擦了下陆小渔的耳朵。 “?!”陆小渔猛的抖了一下,头皮阵阵发麻,抬手捂住耳朵看向沈沉醉。 沈沉醉一脸茫然,慢慢才反应过来陆小渔为何反应这么大。 “小渔。”沈沉醉去扯陆小渔捂耳朵的那只手,俯身贴在他耳朵边喊他名字。 陆小渔觉得耳廓又酥又痒,扭身要躲。 沈沉醉将陆小渔圈在怀里,贴在他耳朵上说的声音又低又柔,“我喜欢你。” 原本挣扎要躲的陆小渔慢慢安静下来,抵在沈沉醉肩膀上的手指头不好意思的蜷缩起来,指腹搓着她的衣服。 “喜、喜欢我什么?”陆小渔声音跟只蚊子叫一样,又轻又细,跟平时的他一点都不一样。 沈沉醉想起两人雨天屋檐下初见那次,他衣袍尽湿沾在身上,眼里不由浮现笑意。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细腰臀翘。 沈沉醉说,“喜欢你这个人。” 陆小渔轻咬下唇,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像是被风一吹,立刻浮上眼尾眉梢。 陆小渔本来搭在沈沉醉肩膀上的手,改成搂着她的脖子,“那你娶我吗?” “娶。”沈沉醉回答的毫不犹豫。 陆小渔眼睛乱转,小小声问,“只娶我一个?” “只娶你一个。” 陆小渔眼睛弯成一条线,“嗯,只娶我一个。” 沈沉醉搂着陆小渔的细腰,酒劲上来,两人抱在一起就显得格外热。她捏着陆小渔的腰,将他从自己怀里扯出来,对上陆小渔不解的眼神,沈沉醉直接了当的说,“我想亲你。” 陆小渔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刻沈沉醉的脸便瞬间靠近。 满满的酒味。 都说酒辣,可陆小渔尝的到的酒,是沈沉醉口里的,那酒没了最初的辛辣,只剩下酒香。 沈沉醉觉得自己此时意志力格外薄弱,还是不要随意挑战的好。浅浅吻过,便及时克制的松开陆小渔,抵着他的额头说道:“明日随我去鹿鸣宴。” 陆小渔晕晕乎乎的点头,还没从刚才那一吻里面回过神。 沈沉醉说,“以我夫郎的身份去。” 沈沉醉不要脸的自夸,“我这般好看年轻,又是头榜解元,可莫要被别人看中定了过去。你随我去,我安心。” 陆小渔本来还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以为鹿鸣宴就是请中举的考生一起吃顿饭,但却不知道这顿饭里头的门道多的很。 如今听沈沉醉一说,陆小渔觉得自己明天还真得跟去看看。 沈沉醉说完后眼睛看着陆小渔,陆小渔整个人羞的脖子都红了,却没忍住回看,又害羞又大胆。 初尝滋味的两人,对视片刻后,又忍不住亲昵。 这一场酒,沈沉醉直接睡到傍晚才醒。身上酒味浓郁的外衫已经被人褪去,脸上脖子处一阵干爽,显然被人擦洗过。 沈沉醉满足的枕着双臂轻阖眼皮。 鹿鸣宴是为新科举子而设定的宴会,宴有地方官吏主持,宴请之人除新科举子外,还有内外帘官(考场工作人员)等。 这场宴会看似只是祝贺新科举子,实际却又社交之意,参与宴会的内外帘官很有可能会在宴会上广收门生。 沈沉醉牵着陆小渔出门,陆小渔莫名有些拘谨,手不住的拉扯抻平衣袍,神色不安。 他这身衣服七成新,平日极少穿,是他衣柜里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衣服。 昨日老板夫郎得知陆小渔去参加鹿鸣宴,说要带他去买新衣庆祝。可陆小渔考虑到离春闱还有许久,唯恐银钱不够花,就没大手大脚的给自己添置衣服。 他觉得自己随意一些就好,可今天同沈沉醉一起出门,陆小渔就后悔了。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该扯身新衣服的。 穿新衣服不是为了要跟谁争奇斗艳,而是给自己增添底气。穿着新衣服,走起来路来都会挺胸抬头,觉得这京畿之内,唯他最美。 不似现在,任谁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是衣服沾了污渍,惹来别人白眼笑话,丢了沈沉醉的人。 陆小渔的小心思写在脸上,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在集市上摆摊卖竹筐都不怯场脸红,如今有些自卑,无外乎是顾及着沈沉醉的脸面,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连累她被人看轻。 沈沉醉握紧陆小渔的手,侧头朝他说悄悄话,“你长的太好看了,别人都在扭头看你,连我这个新科解元都忽视了。” “嗯?”陆小渔一怔,注意力被沈沉醉的话吸引过去,探究的往周遭看去,有些人对上他的视线,怔了一瞬,大大方方的笑了笑,随后朝他身侧的沈沉醉颔首。 陆小渔的自卑心理被旁人这一笑击退,自信心慢慢冒了出来,再察觉有视线试探过来的时候,便也大大方方的看过去,颔首浅笑。 沈沉醉带着陆小渔转了一圈找到位置坐下来的时候,陆小渔已经不怯场了,注意力早已从自身衣服转移到周遭事物上。 他好奇的问沈沉醉花园里那些没见过的花是什么样,那个假山上的石头怎么长的像个猴子,以及手里这块糕点味道好香。 沈沉醉很乐意看到现在这样的陆小渔,将来她涉足官场,她的夫郎若是从心底没有自信,光靠金银首饰这些俗物是支撑不起他一府主君的底气。 陆小渔率真大方,不该自卑谨慎。在沈沉醉眼里,陆小渔就是裹个粗布麻袋,眼睛里也该是有光亮的。 两人坐了片刻,不少人因为沈沉醉是解元而过来同她搭话,顺道朝她身侧的陆小渔拱手,夸赞“沈夫郎”同他妻主真是才貌搭配天生一对。 张杳手拿折扇带着田越姗姗来迟,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视线便放在沈沉醉跟陆小渔身上,嘴角挑笑,觉得衣着淡雅的陆小渔如同一群牡丹中雏菊,格外引人注意,让人觉得眼前一阵清新。 田越扫了一眼张杳势在必得的神色,不以为意的移开目光。张杳若是作死,她便送她一程。 第55章 田越的算计 一般鹿鸣宴由地方官吏主持,请的也是地方书院山长,可这里是京畿,新科举子有京城本地考生,自然也有沈沉醉田越这种地方考生,所以便免去请山长的步骤。 内外帘官到场,众举子作揖拜过后,也就正式入了席。沈沉醉是新科解元,几位帘官聚在一起免不得要关于她聊上那么一两句。 见她虽是小地方来的,可知礼大方,一点也没有寒门学子的酸腐气,一时间几位帘官对她的印象倒是颇好。 宴会开始的晚,结束的更晚。磨磨唧唧竟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散。 新科举子中有不少是家庭富裕排名垫底的,她们自知考中进士无望,干脆脑筋一转心思灵活,在鹿鸣宴上广交朋友。 等日后这些人中了进士做了官,念在往日鹿鸣宴的情谊上,将来有事也好开口。 张家嫡女张参是京城富商,好友陈原离是当朝贵君的亲外甥女,今日便是同她来见世面的。如今两人见众人要散,便对视一眼,心中甚是默契。 陈原离想替自家母亲招揽门生稳固舅舅的后宫地位,张参想要人脉,于是一拍即合,两人含笑邀请大家晚上去游湖。 白天在鹿鸣宴上讨论的都是枯燥文章,晚上不如放松一下,去游船上听曲,同知音佳人探讨诗词歌赋。 两人向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加上自身财富人脉的背影,如今这么一鼓动,多数举人都有些动心。她们一面想去放松,一面又想着春闱在即,当下不少人朝新科解元沈沉醉看过去。 这是个标杆,若是解元都去了,她们心里会觉得舒坦些。 陈原离是何等的人精,一看风向吹往沈沉醉,便笑着过去朝她拱手,“沈姐,你哪怕不考虑自己,也考虑考虑沈家的夫郎哥哥吧。如今趁春闱还远天气凉爽,不如带夫郎哥哥去看看京城夜景?等日后入了冬,这景可就没看头了。” “我向你跟哥哥保证,游湖途中,绝无闲杂人等去打扰你二人游湖赏景的雅兴。”陈原离竖起三根手指,一脸真诚。 陈原离的身份,在京城中是属于被人巴结的那类,如今她能说出这等话,已经是给足沈沉醉面子,若她不去,陈原离面子上怕是下不来。 沈沉醉垂眸看向陆小渔,捏了捏他的手。陆小渔眨巴两下眼睛,笑着说,“那便去吧。” 陈原离心里一松,声音轻快,显得很高兴,“还是夫郎哥哥好说话,冲你这么爽快,我定然给你和沈姐找个雅致的房间。” 众人一看沈沉醉也去了,原本模棱两可的书呆子立马举手要求同游。 张杳捏着扇子,带着田越也一同前往。张杳来京城的次数多,自然认识陈原离,只是两人关系不冷不热,说不上多亲近罢了。 如今举子全去游湖,她若是不去,显得格外不合群。 陈原离早已找好船,还请了京中知名乐坊的乐倌,如今众人登船,乐声立马奏起。 张杳跟在众人后面,用扇面遮嘴,低声对田越说,“找个机会,把陆小渔引到没人的船尾,随后想办法拖住沈沉醉给我制造机会。” 一个小地方来的男子,经不起她吓唬,到时候她搬出沈沉醉作为威胁,就不信陆小渔不从。 张杳算盘打的噼啪响,田越也顺从的点头说是,似乎一切皆在掌握中。 想着小美人即将到手,使得张杳觉得今晚的风都比往日要凉爽宜人。 一旁的陈原离着下人过去伺候,示意他们莫要怠慢了她的客人,无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便看到张杳。 陈原离朝身侧的张参笑,“瞧,你本家来了。” 张参张杳同姓张,平日里两人但凡碰上,都会被陈原离戏称为她俩是一家。 “得了吧,人家可瞧不上我这种商户出身。”张参嘴巴撇着,对张杳印象一般。其实她跟张杳接触不多,但张参对张杳那个在礼部当尚书的姨母无感。 张尚书向来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格外看不起她们这些商户出身的孩子。 “她怎么来了,也没人邀请她啊。”张参胳膊肘拐了一下陈原离,“你请她来的?” 陈原离摆手,猜测道:“许是自己来的,毕竟我设宴,连解元都来了,她若是不来怕是脸上不好看。” 说到解元,陈原离摸了摸下巴,“沈沉醉瞧着挺好说话的,没有那等酸腐古板劲。我邀请她的时候,还怕她甩我脸色说要回去看书呢。” 张参笑,“以你的身份,谁敢甩你脸色?她也不是庸人,心里自然有分寸。” 两人说了两句,便将这事放到脑后。不过陈原离既然答应了不让旁人去打扰沈沉醉,自然就没邀请她来听曲,而是着人送了水果糕点去她的房间。 至于张杳,和她们交情不深,她去了哪儿两人自然没过多关注。 田越同张杳走在一起,低声劝她,“可要用酒助兴?” 张杳闻言诧异的侧头看她,田越心里发紧,以为自己的目的被她看透,谁知张杳竟是哈哈大笑,抬手勾着田越的脖子说道,“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一套啊,那上次中秋给我装什么清高呢。” “啧啧,我还真以为你满脑子圣贤书,想来是我错看了,这世上哪有不贪鱼腥的猫儿。”张杳拍了拍田越的肩膀,“去,给我拿酒,多拿些,我最爱酒后行事。” 田越被张杳说的心里泛恶心,觉得张杳的确是不入流的玩意,这种人日后当了官,也是个强抢民夫的昏官,到时候哪怕她手上沾了人命,有她那个当礼部尚书的姨母在,她也不会有事。 田越本来还在想如何收拾张杳,赶巧碰上陈原离做宴,真真是个绝好的机会。 张杳酒量一般,田越偏拿烈酒。有人见她拿酒壶却不参加宴会,不由开口问她去哪儿。 田越如实说是张杳要酒,她送完就回来。 张杳得了酒,想着待会儿的计划,没忍住内心激动,先猛灌了一口。喝到半醉之后,忍不住催促田越,大着舌头说,“快去把人叫过来。” 田越应了声是,从船尾回了船舱。她一介书生,满腔才气,却被张杳当成使唤小厮,心里已经憋屈了许久,在张府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这事说是保陆小渔,倒不如说是找个由头给她自己出气。 张杳自己作死,她只不过用酒推她一把,至于后事如何,全是张杳自己造化。 田越从船舱出来后,还特意叮嘱陈原离身边的小侍,说张杳在床尾,必要时着人过去看一眼,免得醉酒后出事。 那小侍应了声好,田越这才坐下,同众人一起听曲。而张杳让她去喊陆小渔的事情,早已随着乐曲飘向河中心。 张杳喝了不少酒,醉的东倒西歪,想着田越动作怎么那么慢,心里染上怒气,觉得自己养的这条狗太过死板就算了,如今怎么还这般不听话? 张杳摇摇晃晃的要自己去找人,就在这时看到一个男子款步走来。张杳内心一喜,扔掉酒瓶就过去了,“美人。” “美人,可让我好等。”张杳已经看不清人脸了,只知道来的是个男子,二话没说就扑了上去。 那小侍被吓的尖叫出声,不由奋力挣扎,“您做什么?快放开我!” 张杳哪里舍得松手,低头去啃小侍脖子,一只手去扒他脖颈处的领口。 小侍就是来看一眼张杳是否出事,没成想却惹上这种麻烦。他用力推搡张杳,朝船舱里喊救命。 船舱里乐器声响,哪里听得到船尾的动静?可偏偏陈原离出来小解,听到是自己小侍的声音,便带人往船尾走。 张杳正把小侍按在地上欲行不轨,陈原离一个箭步上前,抬腿朝张杳肩膀就是一脚将她从小侍身上踹开。 小侍得救,立马爬起来拉扯自己被撕开的衣服小声啜泣,被陈原离抬手护在身后。 “何人坏我好事!”张杳疼的哎呦一声,以来是田越没拖住沈沉醉被她找了过来呢,立马眯着眼睛恐吓道:“我姨母可是礼部尚书,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上他是看得起他,识趣的快些滚开。” 这话不止陈原离听见,众多举子也都听见了。 陈原离的小侍迟迟不回,紧接着船舱内的护卫被人调动,张参立马察觉不对劲,猜到可能出事了。她一离席,田越也跟着起身,一带二,二带三的,于是变成现在所有人都聚在船尾看热闹。 陈原离被气笑了,指着张杳对众多举子说,“你们可都听见了看见了,这就是张尚书家教出来的好外甥女,当真一副知礼谦虚的模样。有这等人在,实在是丢我等举人的脸面!” 众多举人也不屑张杳的所作所为,今晚是人陈原离摆宴,你就是再喝醉再荒唐,也不该去动人家的小侍,更不该说这番话。 众人指指点点的声音,让张杳神智清醒一二,她捂着发疼的太阳穴,晃了晃脑袋。 “怎么着?还想讹我。”陈原离不解气,上前又是一个窝心脚,凑近了低声说,“若是没有人我都想把你沉这河里。” 礼部尚书的阵营向来跟贵君不和,自然也就跟陈原离不和。 张杳这才慢慢清醒,抬头去看眼前这幕。 陈原离一脸怒气的被张参拉开,一个脸生的男子攥着胸前衣服满脸泪痕的躲在两人身后,再往后看,是众多满脸不屑的举人。至于陆小渔,还在房间里同沈沉醉一起吃糕点呢,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张杳眼里惊诧,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酒后做了荒唐事,她想解释,可偏偏陈原离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陈原离放下话,说这事定然会告知圣上,让她心里有点数。 一向鼻孔朝天的礼部尚书家里出了丑闻,很多人肯定都赶着上前踩一脚。 田越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的看着狼狈不安的张杳,挑起嘴角。她不要张杳的命,她要张杳身败名裂。 第56章 孝期结束 游船靠岸,沈沉醉同陆小渔出来的时候,张杳已经被陈原离扭送回尚书府了。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原离说话算话,说不打扰沈沉醉跟陆小渔,就没着人去打扰他俩,只让小侍送了糕点水果过去。 好不容易赶上免费游湖,陆小渔可珍惜了,推开窗户趴在窗棂上往外面看夜景,大眼睛一眨不眨。 陆小渔朝坐在桌旁的沈沉醉招手,示意窗棂很大,让她过来,“我觉得外面好漂亮。” 京城繁荣,夜间灯火依旧通明,远处景物隐约可见,再加上船上乐声入耳,头顶繁星点点,入眼处皆是光亮热闹。这些是小地方所没有的。 沈沉醉端着盘子走过去,同陆小渔并肩挤在窗棂处往外看,两人分食一盘糕点。晚风习习,气氛正好。 船到岸停下来,沈沉醉才同陆小渔从屋里出来,找到陈原离,拱手朝她道谢,“有夫郎在旁,今日未能陪席,还望见谅。” 陈原离回礼,敛去一脸晦气,笑着说道:“没扰沈姐雅兴就好。日后有缘,你我再聚。” 这说的就是场面话了。若是日后沈沉醉考不中进士,进不了殿试,她这解元便如昙花一现,没人记得,更别提再聚。 同陈原离分开后,陆小渔好奇的伸耳朵去听八卦趣事,原来是两人在房间里的时候,醉酒的张杳差点强了陈原离的小侍,闹了出丑事。 陆小渔一阵唏嘘,心道活该。全然不知自己才是张杳本来的目标。 沈沉醉倒是想的更多,总觉得里面有事,不由抬眸朝远处的田越看去,毕竟她同张杳走的近,若是有她提醒,张杳定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 田越似有所感,往沈沉醉这边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两人仿佛不认识一般。 鹿鸣宴已经结束,沈沉醉同陆小渔的生活又恢复到过去那般平淡,都过了半个月,陆小渔才知道游湖的事后处罚。 张杳的举人身份被圣上撸去,连带着张尚书都被冷落了不少。张尚书为自保,赶紧将张杳打包连夜送回老家,再三叮嘱她轻易不许进京。 这等丑事发生在鹿鸣宴当天,还被一干举人看见了,圣上觉得丢脸,再加上贵君在身侧吹枕边风,圣上发了老大的火,没让张杳此生不得再考科举已经是恩赐了。 张杳被送走,田越自然被张尚书迁怒,索性将她赶出张府,随她自生自灭。 田越如今是举人身份,再也不怕像以前那般挨饿,对于自己能从张府脱身,她倒是觉得浑身轻松自在不少。 不用陪着张杳四处厮混,大把的时间能留她看书,田越只觉得张杳当真是祸害,除掉后满心舒爽。 田越毕竟没钱,不可能一连数月住客栈,只能同沈沉醉跟陆小渔这般,找个民宅先住着。 田越新租的房屋离沈沉醉不远,偶尔陆小渔出门,会碰到田越出来买纸墨。 时间过的也快,转眼就入了冬。 数着日子离过年也不远了,张氏的忌日也近在眼前,陆小渔这两天从外面买了纸钱回来叠元宝,准备等忌日烧给爹爹。 今年他同沈沉醉一起在京城,没办法回老家祭祖,希望爹爹不要怪他。 沈沉醉读书休息的空隙,也会过来帮陆小渔串纸钱。 外头又下了雪,随风往屋里飘。 陆小渔搓了搓冻到冰凉的手指头,抬眸见沈沉醉低头认真串纸钱,当下眼睛一弯,坏笑着把冰凉的手指头塞她脖颈后面的衣领里。 冰凉的手指贴着温热的皮肤,陆小渔舒服的直咧嘴。沈沉醉却被冻得一哆嗦,抬手将陆小渔的手捉了出来,拉开衣襟塞在怀里。 手刚塞进去,陆小渔便觉得不妥,当下不好意思的把手抽了出来,掌心贴在发热的脸颊上,“我、我自己捂。” 沈沉醉将陆小渔的手从脸上拉下来,见他因为刚才的动作红了脸颊,笑着说道:“脸皮这么薄,等真有肌肤之亲了你还不得脸红到热晕过去。” 张氏忌日之后,陆小渔守了三年的孝期也就结束了。 “不一样。”陆小渔小声嘀咕。 沈沉醉搓着陆小渔的手给他取暖,一根一根手指头的揉捏,不知道想到什么,抬头看陆小渔,“等春闱结束后,我若是考上进士,能不能向你讨个奖励?” “我能有什么好东西奖励给你?”陆小渔已经不觉得冷了,松开沈沉醉的手,又去叠元宝。 沈沉醉含笑看他,“到时候再告诉你。” . 张氏忌日那天,陆小渔将叠好串好的纸钱拿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带着沈沉醉朝老家的方向磕头烧纸,嘴里念念有词,希望爹爹保佑沈沉醉能考中进士。 沈沉醉则在一旁往火堆上添元宝。 今年过年两个人是同饺子老板一起过的,四个人围着火炉吃饭聊天,也是热闹。 陆小渔想到也许在独自过年的田越,心存不忍,随后想起她处处看自己不顺眼,便又将田越抛之脑后。 过完年,离春闱也就越发的近了。 自从陆小渔孝期结束,沈沉醉有事没事就拉拉他的小手,凑近后再咬两口嘴巴,有时候忘情之时,还想跟他有更近一步的举动。 得亏陆小渔坚定,想着不能让沈沉醉分心,不然自己早就被她得手了。 沈沉醉寒窗苦读数十载,若是因为一夜解荤没考好,陆小渔可不得悔死。 为了防止沈沉醉见色起意,陆小渔尽量减少两人共处一室的时间,防狼似的防着沈沉醉。 这不,老板夫郎见沈沉醉刚进去陆小渔就出来了,不由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小两口吵架了?不然怎么天天腻歪在一起的人如今恨不得不见面了。” 陆小渔摇头,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说,憋红了脸也没好意思说出内情。他总不能告诉老板夫郎沈沉醉见着他总想做那事吧。 老板夫郎见问不出实情,索性也不再追问,拍拍陆小渔的手背,示意他,“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睡一觉就好了。” 陆小渔听的头皮发麻,心道他躲沈沉醉都还来不及呢,更别提主动送上门睡一起了。 春闱三月开考。 三月天气嘴上说着已经入春,其实还冷的很。守在京城的考生都冻得哆嗦,更别提那些为了春闱跋涉千里的考生,这一路上可该怎么熬。 陆小渔进屋来给沈沉醉收拾行李,将给她新做的棉鞋塞进竹篓里,沈沉醉手拿书卷诧异的抬眸看他,故意问道:“今个怎么不躲着我了,舍得进来与我共处一室了?” “你会自己收拾包袱吗?”陆小渔头都不回,“我不进来谁给你收拾啊。” 沈沉醉笑着将书放下,手背在身后走到陆小渔身侧。 陆小渔听见动静侧头睨她,沈沉醉立马老老实实的站住不动。 “三月倒春寒,我给你做了双新棉鞋,不能沾水,就留给你坐在屋里写卷子的时候穿,你出门离开考场的时候别忘了再换回来。”陆小渔细心叮嘱交代,“鞋子不出汗不沾水才能暖和,这样你写文章的时候就不用跺脚取暖了。” 年前沈沉醉写文章的时候,提笔就忘了时间,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脚已经冻的发痒。 陆小渔那时候心里就把这事记下了,特意给她做了双考试时穿的新鞋。 沈沉醉原本见着陆小渔有些躁动想同他玩闹的心立马安静下来,被这双鞋熨帖的发烫。 没了沈沉醉在旁边打扰,陆小渔收拾的很快。这竹篓是他们从县城背过来的,是以前陆小渔亲手做的,如今还能再用,省的买新的了。 见陆小渔收拾完,沈沉醉才凑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陆小渔,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着那满满当当的竹篓,声音温柔,“谢谢夫郎。” 陆小渔本来后背僵直准备推她,如今见沈沉醉没了其他动作,这才放心的往后仰靠在她怀里。 春试进场那天,陆小渔亲自去送沈沉醉,亲眼见她进了贡院自己才回去。 自从鹿鸣宴以后,陆小渔就没再让沈沉醉去街上帮人写字帖了,留她在家安心看书,虽说少了些外快钱,但两人靠朝廷给的银子过活,日子紧紧巴巴的,但还算凑合。 两人虽说不像以前那般缺银子,可陆小渔还是坚持帮饺子老板帮工,一是让自己找点事情做,二是手里多点余钱总是好的。 这场春闱同秋闱一样,一共三场,场场困难。 熬完春闱出来,不少人贴了一冬的膘全都掉了下来。 春闱结果是四月份出来的,同秋闱榜单一样,贴在上回那面墙上。 这次等榜单的人可比上次多的多。 沈沉醉带着陆小渔亲自来看结果,两人天还没亮就起床出发,手牵手等着放榜。 第57章 这是你姐夫 四月份的天气,早晨太阳出来前还是有些冷的。沈沉醉将多拿了一件的外衫裹在陆小渔身上,叮嘱道:“别冻着。” 陆小渔抬头看她,拍了拍胸脯,“我身体好,不会轻易着凉。” 陆小渔说完往四周看了一圈,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的像是赶集会一样。他抓紧沈沉醉的手臂,生怕别人一用劲就将他从内围的圈子里挤出去。 前面路口有光亮,是提着灯笼的衙役护着轿子过来了。等待的人群发出欢呼声,按着衙役的指示分列两边让出一条路。 榜单贴完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光亮,衙役将手里灯笼吹灭,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人头,皱眉大声嚷道:“各位,成败在天,榜上名单已是定数,还望各位理智看榜,莫要发生拥挤踩踏殴打事件,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说完有部分衙役护送贴榜的大人离去,而剩余的部分衙役则手持官刀分列两队站在榜单旁边,一是防止有人揭榜,二是维持现场秩序。 几乎是贴榜的大人刚离开,那边原本规矩站好的人群就如同潮.水一般朝榜单前面涌了过来。 沈沉醉几乎没功夫去看榜单,眼睛全盯在陆小渔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同别人隔离开,以防他个子小身板瘦,一不留神就被人推搡出去。 陆小渔被沈沉醉护在怀里,踮脚昂头去看不远处的榜单,他识字不多,唯独认识沈沉醉这三个字。 前段日子里陆小渔陪同沈沉醉准备春闱,耳熏目染一段时间,多少也是有些进步的。 陆小渔紧张的啃着拇指指甲,整颗心揪着,嘴里念着,“沈沉醉沈沉醉。” 陆小渔身旁已经有人看榜都看出了经验,一目十行扫完之后,还有功夫在拥挤的人堆里面用炭笔写中榜者的名字,可谓是看榜中的老手。 此时这位老手听到耳边有人念的沈沉醉,莫名觉得这三个字格外熟悉,便扭头朝陆小渔看去,当下不由一愣。 这老手不是旁人,正是上次跑去给陆小渔报喜的跑腿小厮,她低头看着被自己记在第一个的名字,笑了。 她喊陆小渔,“这不是新科解元,哦不,新科会元家的夫郎吗?” 小厮将炭笔收起来,笑着调侃,“你不在家里坐等有人上门报喜,怎么亲自赶早来看榜了?莫不是舍得那两个打赏钱。” 陆小渔听到有人喊他这才扭头看去,当下也认出了对方是谁,他焦急的说,“我还没找到我家妻主的名字。” 沈沉醉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心道榜单上那般显眼的三个大字,怎么陆小渔就迟迟没看见呢? 她正要提醒陆小渔,就听到他情急之下“我家妻主”四个字脱口而出,当下沈沉醉心里一热,舒服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不是陆小渔满脸焦急,报喜小厮都以为这人是在故意炫耀。她抬手指着榜单上榜首位置的三个大字,微笑道:“您朝那儿看。” 若是还看不见,那可真就是炫耀了。 陆小渔关心则乱,完全没想起来往榜首位置去看,如今顺着报喜小厮的手看过去,一眼就能瞧见他熟悉的那三个大字,眼睛缓缓睁大,抽了口凉气。 第一名! 陆小渔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当下嘴角止不住的往两边扯,兴奋的扭身朝后喊,“阿醉——” 他激动的攥紧身沈沉醉的手臂,高兴的蹦起来,昂头看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亮,“我、我看到了,你排第一,好厉害,你怎么那么厉害!” 陆小渔一把抱住沈沉醉,踮脚捧着沈沉醉的脸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没等沈沉醉做出反应,又赶紧笑嘻嘻的扭身去把榜单再看了一遍。 陆小渔这一连串的动作可惊到了报喜小厮,她眼睛在陆小渔和他身后的年轻女人身上看了两圈才回过神。 被陆小渔亲脸的女人嘴角含笑眉目温柔,眼里没有榜单只有他的头顶。 报喜小厮抽了口凉气,心道能被会元夫郎这么按住了当众亲脸的,那对方只能是新科会元了! 一时间报喜小厮看沈沉醉的目光,就跟老百姓看大官一样。 这就是人生赢家啊,夫郎,夫郎有了,如今连功名也有了,最主要的是还这般年轻,这让人如何不羡慕不嫉妒。 榜单面前看全人生百态。 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榜上有名者如同陆小渔这般欢喜雀跃,而榜上无名者,则免不了落寞失望。有人奔走相告说自己中了,有人捶胸顿足说差那么一点,有人摇头叹息说自己不适合这条路,反应皆不相同。 陆小渔已经过了最初的激动,如今再看榜首那三个字,莫名有股不切实感,拉着沈沉醉反复确认,“真的是会元吗?” 不管他重复询问多少遍,沈沉醉都是耐心十足的点头说,“是。纸上写的一清二楚,骗不了人的。” 陆小渔摸了摸心口,觉得那里依旧跳的很快,语气感慨,“像做梦一样。” 最初看榜的人已经慢慢散去,榜单前面的人早已不像清晨时那般拥挤。 田越踱步走到沈沉醉面前,在陆小渔一脸诧异防备的目光下,出声道了句,“恭喜。” 陆小渔现在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了,他护小鸡一样横在沈沉醉跟田越之间,偷偷拧了一把大腿,疼的“嘶”了一声,泪眼婆娑的看向田越,“我怎觉得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沈沉醉垂眸去看陆小渔,他手正揉着被拧疼的大腿。 田越依旧看不惯陆小渔,皱眉说道:“我来京城半年,别的没学会,但学会了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唯有承认别人的优秀,自己才会不停进步。若是内心狭隘,看不得别人的长处,便只能做井底之蛙。” 田越看向沈沉醉,“沈沉醉强于我,我现在认了。” 秋闱春闱两榜的榜首,容不得她不认。 田越鼓足勇气过来说话,心里存了八分跟沈沉醉重归于好的念头,说完这些话之后便看向她。 而沈沉醉却是低头握住陆小渔的手腕,轻轻按压被他拧过的大腿,皱眉问道,“特别疼吗?你怎么对自己都那么舍得用劲。” 陆小渔当街被人摸大腿,却仿若不知,要么是平时没少被摸,要么是他神经大条,“是有点疼。” 陆小渔当时用了多大的劲,就可以看出他内心有多大的震惊诧异。 田越觉得两人不检点的举动格外辣眼睛,简直是有辱斯文。若是硬说沈沉醉哪里是她无法企及的,那便是脸皮过厚。反正她是不会和男子当街做出这种举动。 沈沉醉见田越一脸便秘神色,这才笑着说道:“你能承认别人比你优秀是好事。京城遍地能人,唯有自身谦虚才不会心生妒忌。” 说完沈沉醉也朝田越一拱手,“恭喜中了进士。” 以往两人之间闹的不愉快,似乎就这么散了。 “自然,你若是不喜欢陆小渔,咱们这个朋友依旧没法做。”沈沉醉牵着陆小渔的手,面带微笑正式介绍,“这是你姐夫。” 沈沉醉说,“他孝期结束,我俩准备成亲了。” 田越脸沉的能挤出水来,不知道是因为沈沉醉要跟陆小渔成亲,还是因为沈沉醉自封为她姐。 “早知道就不应该将张杳支出京城。”田越看向陆小渔,“我果真没看错,这就是个祸害。” 沈沉醉对于田越的话倒是不惊讶,“看来张杳那事真是你做的。” 陆小渔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怎么就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去了,他挽着沈沉醉的胳膊昂头看她,“什么张杳?” “你若是能三元及第,娶个皇子都绰绰有余。”田越是先入为主觉得陆小渔是祸水,如今想要改观怕是不容易。 陆小渔被“皇子”这两个字扎了心,扭头瞪向田越,“堂堂一文人,不自己去努力赚取功名,反而口口声声去依靠男人,你羞不羞!” 田越被怼的一怔,“谁要依靠男人了?” “你,你说要三元及第娶皇子。”陆小渔鼓起脸颊。 “不可理喻!”田越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陆小渔不甘心的指着田越的背影,朝沈沉醉告状,“你看,她心虚了。” 沈沉醉嘴角带笑,她觉得不是田越心虚了,而是陆小渔吃醋了。 回去的路上陆小渔止不住犯嘀咕,“我哪里比不得皇子,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么,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沈沉醉悠悠的跟在陆小渔身后,瞧着他为自己吃醋的样子,觉得挺享受的。 饺子老板得知沈沉醉中了会元,整个人犹如雷击,直呼自己祖坟冒青烟,家里出了个贵客。 饺子老板招呼夫郎,“快去买菜,我姐俩中午好好吃一顿。上次是解元,这次是会元,下次指不定就是状元了。” 这话她之前不敢说,毕竟沈沉醉只是中了解元,可如今她连中两元,饺子老板忍不住大胆猜测沈沉醉连中三元的可能性。 沈沉醉倒是笑着摇头,意味深长的说,“自古以来,连中三元招人妒忌,能有好下场的可不多。” 饺子老板只当她是谦虚,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陆小渔听的认真。 沈沉醉不想中状元,是不是因为不想娶皇子啊? 第58章 醉酒 沈沉醉不想中状元,是不是因为不想娶皇子啊? 这话压在陆小渔心里没好意思问出来。他心里一边因为自己赢了皇子而有点窃窃欢喜,可另一边又觉得沈沉醉若是真有中状元的能力,就不该随便因为谁而放弃,毕竟事关前途机会难得。 这世上没谁能比陆小渔还了解沈沉醉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不容易,他希望看见她更好。 去陪老板夫郎买菜的路上,老板夫郎笑着夸赞陆小渔有福气。他说了半天都没见着有人回应,不由侧身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他身后两步远的陆小渔。 老板夫郎见陆小渔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往回走挽住他的胳膊,“怎么瞧着有心事?今个该高兴才是,毕竟沉醉中了会元,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妻主争气,日子眼见着苦尽甘来。” 陆小渔闻言点点头,想着今天的确是个该高兴的日子,又重新打起精神,脸上扯出笑意。 两人路过酒馆,老板夫郎拉着陆小渔进去,“咱们去打些酒给她俩吃。” 饺子老板爱饮酒,老板夫郎平日里虽然常常抱怨,可每回出来买菜,还是会给她打些酒回去,今天也不例外。 陆小渔想起沈沉醉上次醉酒后的那个吻,脸蛋慢慢发热,他问老板夫郎,“你不是不太喜欢老板喝酒吗?怎么每回都还主动给她打酒啊。” “我也不是真的多讨厌她喝酒,就是担心她喝坏了身体,所以才故意摆出脸色,这样她才知道节制些。” 老板夫郎笑,“女人呀,或多或少总有些小毛病的,有些能容忍的你就大方的包容她一下,自然,有些不能容忍不能包容的地方,便不能心软假大方,该寸步不让的地方,就寸步不让。” 陆小渔好奇的看着老板夫郎,大眼睛里装着满满的求知欲。 老板夫郎跟陆小渔举了个例子,“就比如嫖赌这两样,一点都不许碰。我们是小户人家,能有多少闲钱往这种无底洞里面砸。” 这边老板夫郎说完,那边酒也已经装好。老板夫郎提着酒正要付钱,却被陆小渔抢先一步。 老板夫郎忙按住陆小渔的手,不赞同的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快把钱收起来,说好是请你俩吃饭的。” 老板夫郎平日里总说陆小渔即将苦尽甘来,可这甘甜始终是个盼头,目前迟迟还没来,所以平时陆小渔跟沈沉醉日子过的还是挺紧巴的,这些老板夫郎都是能看得见的。 陆小渔固执的将银子递过去,“那也不能总让你们花钱,这点酒钱我还是能付的起的。” 老板夫郎见陆小渔已经将银子塞到账房手里,当下嗔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个傻孩子,不知道留些钱给自己傍身。” 出了酒馆,老板夫郎拉着陆小渔的手腕,细声说道:“我这话说着许是不好听,可都是心底的实话。沈沉醉考中了会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能三元及第,那更是风光。 可有些女人一旦风光便会内心膨胀,觉得自己当的起这世上最好的,而往日里陪她苦过来的原配夫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她攀高枝的绊脚石。” 老板夫郎见陆小渔愣在原地,立马有些懊悔自己多嘴,“你且放心,沉醉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万万做不出这等断子绝孙的丧心事。” 他轻声宽慰陆小渔,“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哪怕女人对你再好,你也要留点钱给自己傍身,将来哪怕对方不仁不义,你也有金银傍身。” 莫说沈沉醉不是那种升官发财休夫郎的人,即便她是,那也不敢刚中状元就抛弃原配。 老板夫郎是含蓄的提醒陆小渔让他莫要被眼前的喜悦冲昏头,要他未雨绸缪多为自己做打算。 陆小渔本来还想着娶皇子的事情,如今再加上老板夫郎的话,心情越发沉重了。他跟沈沉醉的日子,随着她连中两元日渐变好,可烦恼似乎也跟着增加了。 毕竟以前沈沉醉是个穷秀才身后还跟着他这个拖油瓶的时候,可没有哪个男子说瞧上她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沈沉醉将陆小渔叫过来,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杏黄色的钱袋子递给他,“这次的赏银。” 刚才两人出去买菜的时候,送琼林宴请柬跟赏银的衙役已经来过了。 陆小渔捧着沉甸甸的金银,心情却莫名轻松了不少,眼里终于染上笑意。他昂头小声问沈沉醉,“给了多少?” 沈沉醉笑,“你自己看。” 从早上回来起沈沉醉就觉得陆小渔情绪似乎不高,可一时间她又摸不清是什么原因,如今见他眼里终于有了笑模样,沈沉醉心底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沈沉醉心里,小渔要是不开心了,便用金银哄哄试试。如若金银都哄不好,那便说明问题大了。 “五十两!”陆小渔忍不住拔高声音。 “这次给的好多。”陆小渔眉眼弯弯,将钱袋子重新系起来抱在怀里,“能花好久了。” 沈沉醉抬手蹭了蹭陆小渔的脸颊,“不用那么省,回头有空去给你买身新衣服。” 陆小渔心里一喜,谁家少年郎不喜欢新衣服。可他笑容还没蔓到眼尾眉梢就又淡了下去,“衣服还能凑合着穿,银钱还是省着用的好。” 没人更比穷人家的孩子知道金银的好处跟难得了。 沈沉醉心里有打算也不多劝他,任由他抱着钱袋子进屋藏起来。 家里的钱都是陆小渔管着,藏的地方也不让沈沉醉知道,生怕她有了银子就会学坏一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饺子老板在夫郎的授意下,提出要认陆小渔做个义弟。她说,“小渔手脚麻利人又机灵善良,我跟夫郎都喜欢,所以提前高攀一下,认个弟弟。” 陆小渔诧异的抬头看向两人。 老板夫郎笑着拉过陆小渔的手,轻轻的拍着他的手背,“日后你们若是在京城落脚,你就有个娘家了,闲来无事也能回来玩玩。” 老板夫郎看向沈沉醉,“还希望别嫌弃我这个小渔娘家出身低微才是。” 沈沉醉当下就明白了老板夫郎的意思,他是怕自己当官了以后做出抛弃夫郎的事情,将来陆小渔一人在京城举目无亲,所以提前给他找了个依靠,倒真不是想提前攀高枝。 沈沉醉心有所动,举起酒杯站起来,恭敬的敬了两人一杯,“两位的心意我懂,沉醉先替小渔谢过了。” 饺子老板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我跟内人的确是真的喜欢小渔,否则也不会说要认他做弟弟……不管如何,你这妹子我先认下了。” 陆小渔从没饮过酒,但还是举杯挨个敬了一下新认下的哥哥跟嫂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新酿的杏花酒。味道入口有些辛辣,可后劲却是清甜。 “哥哥。”陆小渔心里温热,眼眶湿润,觉得饺子老板夫妇当真是好人一对。 饺子老板姓周,夫郎人称周氏。周氏也是心软,听惯了话本里的负心女痴心男的故事,生怕陆小渔辛苦半生落的个不好的结局,便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周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多养一个人也是能养的起的。 这次酒宴提前离场的依旧是饺子老板夫妇,这回倒不是饺子老板喝多了,而是周氏不胜酒力,一杯过后就醉了。 饺子老板将夫郎抱回屋休息,示意沈沉醉两人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她伺候夫郎就不回来了。 沈沉醉就站起来送饺子老板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陆小渔就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陆小渔不是个心里能藏住事的人,他有话想问沈沉醉,问她为何不想中状元,问她会不会娶别人。 可一时间陆小渔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憋屈的只能给自己倒酒,等着自己喝醉后来个酒后吐真言。 沈沉醉等再坐下来的时候,陆小渔已经偷偷喝了两三杯了,等沈沉醉朝他看过来的时候,还没心没肺的咧着嘴角,轻轻的打了个酒嗝。 沈沉醉有些无奈的扶着陆小渔的腰,生怕他喝醉了坐不住凳子,“难受吗?” 陆小渔低头看着沈沉醉搭在自己腰侧的手,闻言乖巧的摇头。 “我给你倒杯水。”沈沉醉见陆小渔能坐稳,便起身将远处的茶壶拿过来,给陆小渔倒了杯清水。 陆小渔目光涣散的呆坐着,听到沈沉醉喊自己才慢慢回神,昂头乖巧的看她,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带着信赖的笑意,“阿醉。” 沈沉醉心里一阵酥麻,差点把手里的茶碗打翻。 醉酒后的陆小渔眼尾染上红色,两颊绯红,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醉人的酒香。 沈沉醉喂陆小渔喝了两口水,茶水沾上陆小渔的唇瓣,使得那张闪着水渍的唇格外的粉润诱人。 肤白眸黑唇红腰细,陆小渔生的是真好看。沈沉醉觉得初次见面自己能被他轻易勾走了魂儿不是没道理的。 沈沉醉心里一动,坐下来认真的问陆小渔,“还认得我是谁吗?” 陆小渔点头。 沈沉醉压抑着情绪,“我之前曾说等春闱放榜后问你讨个奖励,你可还记得了?” “记得。”陆小渔只是反应慢了些,但意识尚还清醒。他闻言有些懊恼遗憾,摸了摸袖口,里面空空如也,不由一阵沮丧,“我没有东西能奖励你。” 沈沉醉俯身凑近,手掌扶住陆小渔的后脖颈,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微哑,“有,你就是奖励。” 陆小渔抬眸看着沈沉醉近在咫尺的脸,对上那双直白火热的眼眸,一时间心跳加速,呐呐问,“我?” “小渔,我想要你,想把咱们夫妻的身份落实。”沈沉醉抓住陆小渔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现在就想领自己的奖励。” 陆小渔本就绯红的脸顿时更烫了,整个人被沈沉醉打横抱起来的时候都晕晕乎乎的。事后唯一能记得的话就是沈沉醉抱着自己往里屋走的时候,他额头抵在她怀里,害羞又大胆的小声说,“把门关上,动作轻点。” 第二日已经清醒的陆小渔,“……” 陆小渔恨不得失忆的把脸埋进被褥里,心道自己怎么那么大胆呢,也不知道沈沉醉听到那话是什么反应。 昨晚沈沉醉听到这话后,脚下一个踉跄收紧抱着陆小渔的手臂,眼里笑意因为他的反应陡然更浓,低声应了句,“好,都听你的。” b6p7 第59章 想当状元夫郎吗 昨日从中午折腾到下午,最后桌上碗筷是谁收的陆小渔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昨晚自己似乎喝了点米粥就接着睡了。 今日早上迷迷糊糊的听见沈沉醉在他耳边说什么,他含糊的应了一声,紧接着屋子就安静了下来,自己则一觉睡到现在才醒。 陆小渔拥着被子呆坐了一会儿才起床,腰倒是不累,毕竟他也不是那等娇气的小少爷。之所以睡这么久,可能跟醉酒有关系。 想起来自己酒后没能吐真言,陆小渔一阵懊恼,觉得喝酒误事。该办的事情没能办成就算了,最后还把自己折了进去。 陆小渔端着脸盆出去洗漱的时候,对上邻屋老板夫郎的目光,莫名一阵脸红害羞,仿佛他看过来的每一个视线都带着揶揄一样。 周氏倒是没多想,毕竟在他看来沈沉醉跟陆小渔是对早有夫妻之实的人,小两口关起门来用亲热来庆祝考中会元很正常,没什么好调笑的。 周氏只是笑着说自己酒量不好,陆小渔也不是个能海量的人,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好。 他出声喊陆小渔说正事,“沉醉说她去琼林宴了,因为你没能起来就没等你。这酒以后可不能多喝,喝多了误事。” 早上沈沉醉敲门过来,说她要去参加琼林宴,陆小渔因为昨天酒喝多了现在还在睡着,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下。 沈沉醉估摸着自己在床前说的那些话陆小渔一句都没听进去,这才将自己的去向跟周氏交代一下,免得陆小渔以为她睡醒提着裤子就跑,那可就冤枉死她了。 陆小渔端着脸盆打水,清凉的水扑打在脸上,让人瞬间清醒回神。他垂眸,带着水珠的长睫半垂,看着水盆里自己波澜荡漾的倒影。 里面的少年眉眼含春,一看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跟沈沉醉有夫妻之实了。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脸红心跳。 陆小渔不好意思的眨巴两下眼睛,抬手揉了揉脸,觉得掌心下的皮肤有些烫。 沈沉醉中午不回来,陆小渔就将昨天中午剩下的饭菜热热,自己一个人凑合着吃。 清晨晌午的饭凑在一起吃,吃完后陆小渔见外头阳光正好,便把过了一冬的棉衣棉被拿出来晒晒,去去湿气省的发霉,随后好收起来。 琼林宴不比鹿鸣宴,这场宴会更为正式,所有前来攀谈的人似乎都带着目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已经有不少大人借着这场宴会朝新科进士抛出橄榄枝,替自己招揽门生了。 虽说考生皆是天子门生,可天子就一个,门生千千万,哪里记得你是谁。一头扎死在天子身上,还不如提前给自己谋个好去处。毕竟身后有人好办事。 沈沉醉跟田越这种没有背景的寒门学子不在少数,不少人有心想拉拢她们,可利弊权衡下又有些犹豫。 没背景的寒门学子好拉拢,可也正是因为没背景,除非考上状元否则没旁的显眼的地方,光培养她们等着她们出人头地的时间就太长,投入太大成本收回的太慢,短期内有些得不偿失。 所以对于这种寒门学子,众人只是在她们面前留个好印象,并无太多举动。也正是如此,寒门多出纯臣。 可沈沉醉虽是寒门学子,待遇却明显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她是两中两元,名声连圣上都已经听闻,可谓是今年夺得状元的大热门,所有大人都想来她这儿掺和一脚。 当一个人太惹人注目这可并非一件好事,一旦落在身上的目光多了之后,你所有的过往和优缺点都会无限放大,成为她们拉拢利用你的利器。 这点沈沉醉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若是连中三元,圣上定然格外青睐有加。 可圣宠之下必有妒恨,到时候她平白招来旁人的嫉妒,当年她替考的事情以及跟陆小渔这层似是而非的兄妹关系怕是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利器。 沈沉醉不过刚入朝为官,到时候那点才气是能护着她还是护着陆小渔? 自古以来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这话不是平白说说的。 所以沈沉醉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这状元谁爱得谁得,谁喜欢打马游街谁去打,反正她不能做那只伸长脖子等枪的鸟。 连中三元招人妒恨,能有好结果的人实在是太少。 何况沈沉醉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入仕后便踏足翰林院里做个修书匠,在里面熬个资质,等着将来有机会出头才能做阁老。她想务实一些,哪怕从小小的县令一步步的升迁上去。 连中两元却止步状元,这个“遗憾”足够让圣上替她谋一个地方不错的县令了。到时候她带着陆小渔天高皇帝远的生活,日子可比在京城战战兢兢举步维艰舒服太多。 沈沉醉不想考状元是有自己的打算,而非陆小渔以为的是因为他而不想娶皇子,毕竟皇子根本都不在她的算计之内。 沈沉醉回去的路上,田越快走两步追上她,问她殿试可有把握。 “没有把握。”沈沉醉也不瞒田越,“殿试由圣上亲自出题,没人敢说有把握。” 田越皱眉,看着沈沉醉的侧脸,总觉得她心中似乎有打算,可自己却怎么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沈沉醉提醒田越,“你好好考,翰林院更适合你。” “什么意思?”田越抬手拉住沈沉醉的胳膊,“你不去翰林院?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进不去翰林院?” 以沈沉醉的才气,除非殿试那天手断了,否则怎么都能考进翰林院里。 沈沉醉心道她若是手断了指不定会落得个重考的下场,得不偿失。 “这事说不准,万一我志不在此呢?”沈沉醉抬手拍了拍田越的肩膀,“我有自己的打算。” 田越不甘心,本想着能跟沈沉醉同朝为官,如今她却跟自己说“志不在此”。 田越站定不动,看着沈沉醉的背影问,“你寒窗苦读十几载,不登上最高的顶峰你甘心吗?午夜梦回时你摸着心口扪心自问,你遗憾不遗憾。” 状元可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能入主翰林院那更是无上荣耀。 沈沉醉想了一下,摇摇头,如实说道:“不遗憾。” 田越气结,心思一动,将陆小渔搬了出来,“你家那位若是能当个状元夫郎,日后还有谁敢笑他出身低。” 沈沉醉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微微皱眉,“他不在乎这些。” 若是她把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告诉陆小渔,他还是撒泼说想当个状元夫郎,那陆小渔就不是陆小渔了。 想起昨晚的甜蜜,沈沉醉嘴角挂上笑意,“我夫郎贤惠,向来妇唱夫随。” 田越脸色憋的发青,见沈沉醉主意已定油盐不进,干脆直接甩袖离开,“你可莫要后悔。” 沈沉醉没什么要后悔的。她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陆小渔正将掸好的棉被往屋里收。 沈沉醉挽上袖子,上前从他手里将棉被接过去,问他,“放哪儿?” 眼前被棉被遮住的视线瞬间敞亮,陆小渔看是沈沉醉回来了,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的肌肤之亲,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放柜子里。” 沈沉醉抱着棉被走在前头,陆小渔小夫郎似的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啊,我以为你晚上会同上次那般去游湖呢。” 沈沉醉说,“你不在,我自己不想游。” 其实晚上根本没有游湖,至少明面上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安排,毕竟进士不同举子,哪怕想招揽,也不好做的太过于明显。 官越大,做起事情来就越顾手顾尾,干什么都需要一块遮挡布。 陆小渔还真信了,他有些遗憾的看着沈沉醉,“早知道我就不喝酒了。” “这事不怪酒。”沈沉醉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毕竟咱们都游过一次了。” 沈沉醉心道这事怎么能怪酒呢,酒可是个好东西,没了酒,两人指不定还不能那么快的迈出这一步呢。 收好棉被,两人出去将冬季的衣服收回来。 陆小渔蹲在地上拿鞋,沈沉醉垂眸看他,想起田越的话,犹豫了一瞬后,撩起衣摆跟着蹲在他身侧,试探着问,“小渔,你想当状元夫郎吗?” 想当跟不能当是两码事。沈沉醉一个人读书人虽说自己对状元没有执念,可她本能的不希望陆小渔留有遗憾。 陆小渔听的一愣,不解的扭头看沈沉醉。 沈沉醉跟他解释,“你希望我考上状元吗?这样你就成了万人瞩目的状元夫郎了,所有人以后都不敢再取笑你,毕竟你妻主给你争气,一口气中了三元。” 陆小渔听沈沉醉这么描绘了一番,觉得还挺风光,可回头一想,他又有点犹豫了,皱巴着脸说,“那么人全看着我,多不自在啊。” 沈沉醉心里一动,“那不当状元夫郎,当个县令夫郎如何?不用万众瞩目,可以自由自在,想上街就上街,想做什么做什么,也不怕有人指指点点,更不用担心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给我惹麻烦。” 这么听起来似乎县令夫郎更好一点。 陆小渔眨巴眼睛,定定的看着沈沉醉,“阿醉,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啊。” 沈沉醉抿了下唇,抬手拉着陆小渔的手,“我若是说自己暂时不想在京城里当官,你会不会生我气?” “不生气。”陆小渔本能的摇头,随后怔怔的看着沈沉醉,有些不解,“你那般厉害,为什么不想在京城里当官啊?” “因为京官难做啊。”沈沉醉心里一松,故意闲扯,“不如先去攒点经验,等过几年再回来呢。” 若是将替考的事情跟兄妹这层关系说给陆小渔听,怕他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 “行啊。”陆小渔倒是不介意跟着沈沉醉四处跑,他反而因为沈沉醉不用当状元不用娶皇子而高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小渔兴致勃勃的规划,“咱们手头银子不多,将来若是去的地方太过于穷酸,我就重操旧业去卖竹篮,说不定别人看在我是县令夫郎的份上,多买几个呢。咱们有手有脚,到时候日子总不会过的太苦。” 沈沉醉笑着抬手把陆小渔搂进怀里,低头吻他额头,“县令夫郎都去卖竹篓了,日子还不苦啊?” “不苦。”陆小渔抱着沈沉醉的腰,眼尾眉梢都是笑,“以前苦惯了,自从认识你以后,所有的苦都成了甜。” 沈沉醉的心尖被陆小渔的话揉了一把,酸软揪疼的很,她抚着陆小渔背说,“放心,我就是去当个贪官,也不会再苦着你了。” “?”陆小渔诧异的抬头看她,沈沉醉笑,“骗你呢。” “坏蛋。”陆小渔撅起嘴巴从她怀里退出去,转身又去收鞋。 他不止自己去收,还煞有其事的指挥未来的“大贪官”一起收,让她切实体验一下民生之苦,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刚才的念头。 沈沉醉低头收鞋内心感慨万千,心道她就是有心做个贪官怕是也不能如愿。 这一些官员穷怕了,当了官后疯狂敛财当了贪官。沈沉醉虽说不怕穷,但她怕陆小渔因为柴米油盐的事情皱眉头。 如今看来,陆小渔宁愿皱眉头,也不愿意她出事后掉眼泪。 沈沉醉蹲在地上昂头看陆小渔忙里忙外的背影,勾唇浅笑,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第60章 沈沉醉如愿 殿试又称御试,由皇上亲自出题,会试中选者参与。此次考试目的是对会试合格区别等第、选拔官员。 人们众所周知的状元,乃是殿试一甲的榜首,其次便是榜眼,探花。 殿试共分三甲,不存在落榜之说,基本上去考的进士除却犯了大错,或是文章中写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外,基本都能进入三甲之列。 殿试离春闱放榜日不远,基本放榜后没多久就是殿试了。比起其余进士夜以继日的苦读,沈沉醉就显得轻松不少。 陆小渔在烧火做饭,沈沉醉走过来弯腰将他从背后抱住,撩开他脖颈后的长发,低头亲了口他修长的脖子。 陆小渔一个颤栗,手里拿着的烧火棍都惊掉了。 陆小渔边顾忌的左右乱看,生怕周氏突然过来,边抬手推背后的人,“看书去。” 沈沉醉前胸贴陆小渔后背,脸埋他颈窝里,“不看了。”殿试考的都是实时策论,并非文章,看再多也无用。 以前陆小渔还能用科举的借口推搡拒绝她,如今知道她意不在状元,一时间也没了新说辞。 “夫郎。”沈沉醉嘴唇贴在陆小渔耳侧喊他,陆小渔头皮一麻,忙抬手捂住耳朵。 沈沉醉也不是现在真想同他做什么,就是逗逗陆小渔,所以贴着他的手背继续喊,“小渔夫郎。” 陆小渔算是怕了她了,扭头瞪她。沈沉醉就这么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陆小渔妥协,别开视线,含糊说道:“晚上、晚上我早些回来就是。” 他晚上帮周氏两口去卖饺子,平时都会回来的比较晚。沈沉醉这才得逞的松手。 陆小渔忍不住嘀咕,说沈沉醉即将登天子堂怎么都不紧张。 不管心里如何想,沈沉醉表面看起来的确不紧张,因为殿试前一天的晚上,她还陪同陆小渔在街上卖水饺呢。当时任谁也想不到那个手脚勤快爱跟夫郎玩闹的小二,是当朝新科会元。 殿试考一天,地点设在保和殿,考生们天未亮时便要准备入宫,所带东西需经过重重检查,由人引着从东侧门入。 考生羡煞的看着身侧正中央那扇紧闭的宫门,那便是午门,只有一甲中的前三能从此门通过。 脚跨午门,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从午门通过,昂首挺胸,仿佛天下尽在眼底,那种骄傲自豪,由心而发。 进入保和殿后,殿内众多侍卫把守,考生入殿即静。 考生所有东西自备,考官只负责发卷。 因着天微亮,殿内烛火昏暗,照不全考题内容,考官便着人拿着灯笼,自己拿着皇上亲写的考题,将考题隔着一点距离贴在灯笼上,借着灯笼的光照亮题目。 考官就这么举着题目在考生中走一圈,确保所有考生看清题目后才将灯笼吹灭,这也叫做“灯笼卷”。 考生入座,准备做题。有考生在殿内幻视一圈,也没见到皇上,一时间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内心有些失望。 沈沉醉卷子做到一半,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内心一惊,扭头朝身后看去,视线正对上一张陌生威严的脸。 那张脸眼尾嘴角布满皱纹,瞧着有五十来岁,两边鬓角花白,双手背在身后,一身明黄龙袍,身体微微前倾,清晰锐利的眸子正看着她的卷子。 这便是当今圣上萧仁。没人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更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站在沈沉醉身后的。 萧仁年近六十,已是老态龙钟之相,但一双眸子却丝毫不见混浊,反而锐利的透着光亮。 沈沉醉说不惊慌肯定是假的,她是盘腿坐着,手一哆嗦笔差点掉在两腿之间的衣摆上。 她作势要爬起来行礼,萧仁则抬手示意她坐好继续答题,随后直起腰转身出了保和殿。 沈沉醉一脑门的汗,皇上走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莫说别的,皇上的威严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这场殿试的结果出来的很快,卷子由阅卷官批改,最后拟个排名送到皇上面前,再由皇上朱笔批改一甲的前三名,定出个状元榜眼探花的先后顺序。 萧仁拿着笔在三张试卷上看了一圈,都没看到之前在保和殿上看了几眼的那手漂亮的馆阁体文章,一时间有些不解。 皇上身边的可都是人精,她多看了谁几眼她们可都记着呢,如今一见皇上皱眉,便知道她在找什么。 身边伺候的殿中省轻声提醒,“那学生叫沈沉醉,是连中两元的新科会元。” “对,是她,她的文章呢?竟排不上前三吗?”萧仁将笔搁下,示意阅卷官将沈沉醉的卷子拿过来,“那孩子的文章朕看过两眼,觉得还是很有见地的,是哪里出了岔子,竟不在一甲之列?” 阅卷官后背冒汗,心道这真是不怪她们,“沈沉醉的文章前半部分写的的确不错,可后半部分……”她顿了一下,艰难的说道,“就像换了个人写的一样,可谓是虎头蛇尾。” “文章写的仓促,像是临时赶上一样。”阅卷官蹙眉,“她这文章,实在排不上一甲,她就连二甲的榜首传胪都比不上。最后勉强给了个三甲。” 萧仁诧异,直到殿中省将卷子捧上来。萧仁不信邪的指着卷子,“瞧瞧这漂亮的馆阁体,看看这略有不同的文辞见解。” 阅卷官心道她们刚看到卷子的时候也是这种兴奋的心情,觉得看见宝了,谁成想看到后面发现自己看走眼了。 萧仁接着往后看,便看到了卷子上明显笔墨一顿的地方。萧仁仔细回想了片刻,觉得这里似乎是自己偷看时被沈沉醉撞见后停顿的地方。 这孩子,莫不是被她给吓着了? 萧仁遗憾懊恼的指着这后半部分的文章,有些恨铁不成钢,“怎的这般胆小。” 阅卷官试探着提议,“可要对这个沈沉醉进行复试?” 对上萧仁的目光,阅卷官压力很大,低头说出自己的见解,“这沈沉醉连中两元,还是寒门出身,有此等文采实在是难得,是个可造之材。按理说她不应该写出这般虎头蛇尾的文章,这其中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如若将她的排名就这么定在了三甲,恐会失去一个人才。” 萧仁的手指搭在沈沉醉的卷面上,沉思许久,最终摇摇头,“不必。入朝为官靠的并非只是才气,更重要的是胆识跟见解。” 萧仁依旧觉得遗憾,余光扫过一旁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奏折,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提起另一件事,“昨日江浙行省呈上折子,说底下一个县令死了,如今正缺人补上。” 众人心里一听瞬间了然,沈沉醉这是被皇上开了后门啊。 一般二、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次,如今沈沉醉则省了这场考试,如此看来皇上还是比较看中这个连中两元的寒门考生。 接下来萧仁果真说道:“不如让沈沉醉去把这个空缺补了吧,正好让她在外头多长点见识,以后若是有本事就再通过考核考回来。” 萧仁将沈沉醉的卷子递给殿中省,又将搁下来的笔拿了起来,不是批阅卷子,而是当场写任职文书。 萧仁写完后将文书圣旨一同递给殿中省,示意她去把这事办了。 在旁人都在等殿试排名的时候,住在深巷里的沈沉醉却已经收到了任职文书。江浙行省虽说离京畿不远,可也跨了好几个省,也算不上多近。 殿中省亲自来传旨,示意那边缺官,让沈沉醉即日启程前去上任。 旁人都觉得以沈沉醉连中两元的才气,怎么都是一甲行列,即使发生意外,那也不该出了二甲,谁成想她倒是“争气”,一口气跑到三甲去了。 三甲就罢了,殿试后还有一场考评机会,若是她脱颖而出指不定还有机会入翰林,到时候还能留在京中当个京官。但没想到她直接被皇上分到地方去当小县令去了。 这一连串的转折有点大。 若是说皇上不喜欢沈沉醉吧,但这次来传旨的却是殿中省本人,若说皇上喜欢沈沉醉吧,可又看不懂为何将她塞去当个小县令。 一时间众人竟摸不清沈沉醉这是升还是贬。如今看来,果真是帝王心难猜。 殿中省让人将朝廷发的车马费交给沈沉醉,“沈大人去了江浙行省切莫灰心,等三年后的考核好好考,可莫要辜负了圣上的一片心意。” 沈沉醉带着内人陆小渔恭恭敬敬的谢恩,举高双手将圣旨文书赏银接了下来。 本朝规定,凡是路途遥远的省份,官员上任时朝廷是发车马补贴费的,省的任职官员为了省钱一路步行,最后人倒在半路上起不来。 沈沉醉颠着银钱觉得不少,总觉得按着规定自己不该拿这么多,想起殿中省临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沈沉醉了然,觉得这是皇上多给了。 沈沉醉将银钱递给陆小渔,在他低头看银子的时候,上前把他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庆祝自己计划如愿。 陆小渔惊呼一声,慌忙捂紧怀里的银子。沈沉醉笑着唤他,“县令夫郎。” 这称呼从她嘴里叫出来,听着竟比状元夫郎还要威风似的。 陆小渔傻笑着应了一声,“县令妻主。” 就在众考生还替沈沉醉遗憾的时候,沈沉醉两口子已经兴致勃勃的准备干粮要上路了。 两人离开京城前先去街上买了干粮等物,沈沉醉留陆小渔挑选干粮,自己则从他手里拿了些银钱离开片刻。 陆小渔扭头疑惑的看着沈沉醉的背影,不知道她要去买什么,直到晚上,见她从背后抽出一条红盖头。 陆小渔一怔,心道她这是要替自己补办婚事啊。 第61章 离京 陆小渔洗漱回来,就见沈沉醉一身中衣大刀金马的坐在床上,单手背在身后笑盈盈的看着他。 “怎么了?”陆小渔疑惑的低头在自己身上看了一圈,莫不是中衣穿了太久某些地方被他洗烂了而不自知? 沈沉醉站起来朝他走过来,那只手依旧背在身后,直到在陆小渔面前站定后,才低头垂眸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 沈沉醉将手里的红盖头展开,往陆小渔头上一盖,“咱们还没正式成亲,我还欠你个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 陆小渔总觉得沈沉醉这话里的重点在洞房花烛,而不是成亲。但是眼前的红色倒是让陆小渔觉得有些诧异,眼里不由蔓出笑意,抬手就捧着垂在眼前的红布,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你今天拿钱就是为了去买这个啊。” 手里的红布摸着滑溜溜的,上面图案摸着上头分割两块底下连在一起,像是绣的戏水的鸳鸯。 陆小渔心里说不开心是假的,高兴之余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好满足了,有谁家男子不是用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唯有他是被沈沉醉用一条红盖头哄着成亲。 “就一条红盖头?”陆小渔眼睛被盖头遮住,根本看不见沈沉醉人在哪儿,便伸手往前试探性的摸索,沈沉醉见着后便扶着他。 陆小渔将手搭在沈沉醉掌心里,脸上带笑,却故意问她,“都没有三媒六聘和大花轿吗?” 沈沉醉扶着陆小渔坐在床上,手揽住陆小渔的脖子上身前倾,隔着盖头亲他脑门,“有,将来稳定下来这些都一一补给你。” 看着顶着盖头坐在床沿上的陆小渔,沈沉醉心里说不出的酸软。她低头捧起陆小渔的手,拇指温柔的在他手背上摩挲,轻声说,“嫁给我,苦了你了。” 陆小渔把手抽回来,又爱不释手的去摸盖头上垂下来的流苏,别扭的说,“苦点我也愿意。” 陆小渔朝沈沉醉的方向侧头,捧着盖头流苏问她,“什么时候能揭盖头啊?” 沈沉醉笑着伸手往前,将遮挡在陆小渔面前的盖头朝上掀开,忽然整个人欺身过去,松开盖头捧着陆小渔的脸,低头吻住他的唇。 落下来的盖头将两人的亲昵遮挡的一干二净。 这场迟来的洞房花烛今晚还是如愿补齐。 两人明日便要启程去江浙行省,现在说要大操大办一个婚事显然也不现实,沈沉醉便承诺陆小渔,等生活稳定下来,她必热热闹闹的补他一场婚事。 至于坐大花轿,沈沉醉厚脸皮的说自己就是花轿,让他坐了一晚上,气的陆小渔抬手捶她。 第二日两人起早,沈沉醉去雇马车,陆小渔在家里做了个早饭,等沈沉醉回来随意吃两口,便将昨天早已收拾好的包袱行李放在车上。 两人一切从简,能不带走的都留给周氏夫妇了,只带了几身换洗衣物跟沈沉醉的书,全部装在他们从老家带来的竹篓里,由沈沉醉一人提着搁在车上。 饺子老板两口子也早起送他们。周氏眼眶湿润的拉着陆小渔的手,“咱们也处了快一年了,你这猛的一下子说要走,我这心始终缓不过来,昨晚一夜没睡好。” 周氏低头摸去眼角的泪,声音哽咽,“你这出门在外可要照顾好自己,原先想着你留在京城,你我做对兄弟,将来有个万一也能相互照应,如今你这一走就跨了省,咱们想要再见又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陆小渔离别的愁绪因着周氏的依依不舍涌上心头,“不会见不到的,阿醉说我们迟早还会回来,将来等我回来,说不定我小侄女都会满街跑了。” “等你有了喜事,可一定要写书信告诉我。”陆小渔带着鼻音说道:“我肯定会准备份大礼送回来的。” 沈沉醉从门外进来,看到的就是陆小渔跟周氏抱头哭成一团,饺子老板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苍白的安抚道:“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别哭了,都别哭了。” 周氏不满的起身打了饺子老板一巴掌,“小渔一走就是那么远,你还不许我心疼是吗?” “我哪敢啊。”饺子老板抬手捂着平白无故挨了巴掌的胳膊,小声嘟囔,“这不是还有沉醉吗。” 饺子老板看见沈沉醉进来,立马将她拉过来,“快劝劝,都哭成泪人了。” 沈沉醉笑着扯起袖口去给陆小渔擦眼泪,“咱们还会回来的,以后还能再见到。” 陆小渔点头,抽噎着说道:“我这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舍不得又是另一回事。” 沈沉醉单手搂着陆小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看向周氏夫妇,“还会回来的,等我们到了新地方给你们写信留地址,以后咱们靠信件联络,感情总不会因为距离就生分了。” 饺子老板也点头,“谁说不是呢。” 周氏侧眸横了妻主一眼,饺子老板立马噤声。 周氏掏出巾帕将眼角的泪拭去,示意陆小渔再去屋里看看可有什么东西落下吗,“可别粗心大意,到时候等出了京城再发现少了什么没带上,这一来一回就太耽误时间了。” 陆小渔一时间虽没反应过来这是周氏支开他的话,但生怕自己一匆忙真忘了东西,就点头进屋再去看了一遍。 周氏看向饺子老板,饺子老板立马从袖筒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他。 “你们走的太匆忙,我跟妻主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你们备上。”周氏将钱袋子塞给沈沉醉,“出门在外处处要用钱,这些你们就先拿着用。” 周氏见沈沉醉皱眉要拒绝,忙将钱袋子强行塞她手里,“我知道你不想要,可到了新地方你一个女人处处苦一些没什么,你难道要小渔还跟着你受苦吗?” 沈沉醉迟疑了一瞬,周氏立马再接再厉,“这钱就当是你跟我们借的,等将来富裕了再还回来就是。我跟妻主就住在京城里,生活稳定不急着要用钱,这银子还是你先拿着的好。” 饺子老板也来劝,“拿着吧,刚说好一家人不说二话,这怎么转头你就跟我们生分起来了。这以后你要是当了大官回京城,我们还指望着你呢。” 沈沉醉这才攥紧钱袋子,拱手认真行礼,“这钱是我沈沉醉借的,日后定然双数奉还。” 饺子老板笑呵呵的说好,心里却没把这话当回事。钱既然送出去了,她就没指望收回来。 周氏见陆小渔还没出来,便压低声音跟沈沉醉说,“我这个干弟弟傻的很,一门心思跟着你,从未奢求什么,他吃的苦你比我们谁都清楚。我也不指望别的,只希望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莫要辜负了他。” 饺子老板也抬手拍着沈沉醉的肩膀,神色难得认真,“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但姐比你成亲的年份多,有句话希望你能听一下,生活里看似诱惑很多,但其实只是选择跟坚守的事,望你始终记得想娶小渔时的心情。” 沈沉醉点头,手搭在饺子老板手腕上,“你们的担心我都知道,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陆小渔从屋里出来,三人的话题戛然而止。周氏上前询问,“可曾落下什么?” 陆小渔摇头,周氏说道:“没什么落下的那便好,只带上必需品,旁的东西若是实在需要,路上再买就是。” 眼见着日头出来,时辰也不早了,饺子老板夫妇将两人送到门口的马车上。 瞧着陆小渔被沈沉醉扶着坐进马车里,周氏湿了眼眶,手扶着车门叮嘱,“要多写些书信,别断了来往。” 沈沉醉点头,饺子老板抬手替她将车门关上,示意车妇,“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马车缓缓前行,陆小渔撩开车帘从窗户处伸头往后看,周氏倚在饺子老板身上,见他看过来便朝他挥手告别。 陆小渔心底说不出的不舍,坐回马车里的时候整个人情绪不高。他侧身额头抵在沈沉醉肩膀上,手握着她的小臂闷声说:“我往常碰到的邻里没一个像他们这么好的。” 沈沉醉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好人有好报。” 陆小渔将眼泪蹭在沈沉醉衣服上,抱着她的小臂侧身倚靠着她,笃定的点头,“这是自然。” 马车即将路过京城外的十里长亭,车妇扭头朝身后的车厢里询问,“需要停车吗?” 京城外离城门十里地有个长亭,被用作送别。 沈沉醉犹豫了一瞬,还是让车妇停下,她示意陆小渔在车里等她,自己则下车往长亭处看了一眼。 田越等在那里,见沈沉醉当真下了车过来寻她,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生气懊恼随着她的走近慢慢褪去,只余下不解跟不甘心。 “当真要去寿眉县?”田越眉头皱的紧,“好好的翰林院不进,为何非要选个偏远临海的小县城?” 沈沉醉这次倒是没再瞒着她了,“我替考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连中三元留在京城,迟早会惹了别人的眼,与其如此还不如隐藏锋芒出去转转,到时候多些见识总是好的。” 她看向田越,笑,“再说你我两人,有一个在京城不就行了吗,好歹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总会相互照应。” 田越一时间竟无法反驳,细细一想沈沉醉的选择的确有道理。她闷声说,“早告诉你了别自甘堕落,你非不听。为了个男人丢了状元,可值得?” 田越如今依旧觉得在男人跟功名之间,前者一文不值。 “值,太值了,要是还能再选择一次,我依旧选他。”沈沉醉这话说的毫不犹豫,她说完摆手示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沈沉醉叮嘱田越,“京城不比县城,你收敛些你的性子,一些事情越是看不惯,越是不能说。” “你就别管我了,还是顾好你自己吧。”田越说道:“我人在翰林院里,无论如何不至于饿着自己。” 沈沉醉一听这话不由挑眉,觉得田越怕是替自己打听了不少消息,她问,“这话怎么说?” 两人从昨天接旨到现在是第一次碰面,沈沉醉可没提前告诉田越自己去的地方是哪儿,但刚才一见面田越就提到了寿眉县,说她没打听沈沉醉都不信。 “那地方莫不是个穷乡僻壤穷的很?”沈沉醉笑。 田越见沈沉醉依旧不为自己的选择觉得后悔,便冷笑着说道:“那地方富的很,县城上有钱的人家不少,但就县衙穷。” 沈沉醉,“……”她这都是什么命哦。 先前寿眉县的县令是个周扒皮,光往自己家里扒拉银子,可劲的压榨县衙。她任职期间,县城里时常提议整修,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可修出来的路跟块豆腐似的,而修路的钱全进了县令自己的腰包。 许是县令的行为惹了天怒人怨,最后竟是被自己情夫捂死在床上。情夫带着她的钱财跑了,至今官府不知道是懒得捉拿还是那情夫跑的快,反正是没拿到人。 因为前县令的所作所为,沈沉醉这个新上任的县令怕是会被她的坏名声影响。 田越隐晦的提醒沈沉醉,“那地方离海不远,你初来乍到,处处小心。” 听田越刻意提到了海,沈沉醉瞬间就懂了。海水咸,最容易有私盐。 以前她们还是童生秀才时,曾坐船去县城或者入京考试,那时候便有走.私的船只借着她们这些考生的名号逃避检查。 沈沉醉谢过田越,挥手拜别回了马车上,田越站在长亭处遥遥相看,下颚紧绷,半响儿才泄气的呼出一口气。 沈沉醉总是会与她选择的不一样,若是换做田越,她从一开始在沈母去世的时候就不会心软的留下这孤儿寡父,如果那时候没将陆小渔留下来,事后也不会多了那么些麻烦。 可沈沉醉是沈沉醉,终究不是她田越,所做的选择也与她不同。 田越看着那越行越远的马车,微微抿唇。这京城那么大,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将来哪怕是带着夫郎孩子一起,只要回来,她便不再嫌弃这个肯陪她吃苦的陆小渔了。 第62章 寿眉县 之所以叫寿眉县,并非因为本地盛产白茶寿眉而出名。寿眉县原名“寿没县”,因为此处地穷人少,百姓食不果腹寿命一向短暂,所以由此得名“寿没”。 后来临省的县令调任过来,一听这名字不吉利,再加上水土不服格外想念老家福鼎县,想念本地的茶水,便决定将“寿没县”改成“寿眉县”。 如今的寿眉县早已不是那个地穷人少的小县城了,江浙行省盛产绿茶,有不少人家靠茶叶发家,或者是出海经商,日子过的都不错。 沈沉醉同陆小渔赶了半个月的路,才到寿眉县。 如今已经入夏,雨水不断,本就泥泞不平的路如今更难下脚。 坐在马车上还好,最多感到有些颠簸,可等下了马车,才发现脚下整块路面就没有一处平坦的地方。 沈沉醉先下的车,刚跳下来就被泥水溅脏了身后的衣摆,鞋面上也甩了不少泥。 饶是沈沉醉老家的那个村,下雨天泥路也没这么难走过。 赶车的马妇扭着身子朝沈沉醉说,“这路上都是马车轱辘压过的痕迹,路面地基又不瓷实,被车轱辘这么一祸祸,能好走就怪了。” 马妇不知道寿眉县的事情,忍不住多抱怨两句,“这县里瞧着也不穷,怎么就不知道先修路呢?原县令这个官也真是白当,都不知道为百姓干的实事。想必弄点银子都塞自己腰包里了。” 沈沉醉苦笑着撩起衣摆塞进腰带里,说道:“您且放心,下次再来这路就该修好了。” 她这么一说,马妇才想起来车上这好说话的小两口是来这寿眉县任职的,一时间神色不免有些尴尬。 马妇极力挽救着说道:“一看你精精神神的样子就知道不是贪官,你们读书数载满肚子文化,当了官可要办点实事啊。” 沈沉醉笑着应了声“好”,随即转身朝蹲在车门口的陆小渔说,“路难走,你背着竹篓打上伞,我背着你走。” 陆小渔先将油伞撑开,背起竹篓轻轻趴在沈沉醉背上,问她,“重不重?要不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 “没事,一点都不重。”沈沉醉将陆小渔往背上颠了下,托着他的腿弯走到马车前头,对马妇说道:“一路过来也辛苦了。” 马妇摆手,“拿钱办事,应该的,谈不上苦不苦。”她指着不远处的县衙,“就这么点路了,我这车实在不适合过去祸祸,就劳烦大人您自己走过去吧。” 路面泥泞,马车左□□斜颠簸,加上雨天路滑,马妇不过去也是能理解的。 陆小渔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钱递给马妇,“辛苦了,回去的路上慢些。” 辞别马妇,沈沉醉背着陆小渔往县衙的方向走。 陆小渔乖巧老实的趴在沈沉醉背上,一下子都不敢乱动,生怕给沈沉醉增加额外的负担。 沈沉醉深一脚浅一脚走的艰难,鞋子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即便如此,手臂依旧稳稳的托着陆小渔的腿弯。 不远的一段路,两个人走了有半个时辰才到。 县衙里的县丞跟主薄带着十几个管理文书的小吏正撑着伞焦急的等在衙门口。 县丞不住的问,“这怎么还没到啊?不是说今个晚饭前能来吗。” 主簿猜测道,“许是因为雨天路难行才晚了一会儿。” 说到路难行,县丞脸就耷拉了下来,“这路还是前任县令死之前修的呢,前后这才两三个月,一下雨全都毁了。” 那时候刚入春,天气还冷着,县令就张罗着修路,想来是打算开春后搜罗钱财往京城里送礼,好通过今年的考核从这儿调走,结果谁成想死在了床上,真是笑话一个。 沈沉醉背着陆小渔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县丞手还习惯性的揣在袖筒里同主簿说话呢。 有小吏见沈沉醉过来,看她整个人虽是一身泥水但整体气质不俗,还热心肠的问,“娘子是要问路吗?” 她这么一搭讪,众人的目光就朝着沈沉醉跟陆小渔看过来。完全没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新县令,毕竟太年轻了。 沈沉醉将陆小渔平稳的放下,抬手扯出塞在腰带里的衣摆,随后从怀里掏出任职文书证明身份,微笑说道:“我是寿眉县新上任的沈沉醉,劳烦诸位久等了。” 县丞眼睛缓缓睁大,视线在沈沉醉身上扫了好几圈,才惊诧的问道:“您是新任职的沈大人?” 沈沉醉点头,“是我。” 沈沉醉将文书递给县丞,县丞看完之后又双手捧着还给她,还是忍不住感慨,“您也太年轻了。”她忙招呼众人见礼,“快快快,站好了,大人来了。” 几十人齐刷刷的站在沈沉醉面前,朝她行礼,“见过大人!” 陆小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以往都是他拜别人的份,如今竟也轮到别人拜他了。 陆小渔犹记得自己是县令夫郎,内心再飘飘然,脸上依旧端出四平八稳的模样,大眼睛偷偷转动去看沈沉醉。 沈沉醉抬手示意她们别多礼,“雨天别都在外头站着了,进去说话。” 县丞连连点头,伸手引着沈沉醉往县衙后院正堂走。 她瞧见新任县令刚才是背着个男子过来的,猜测这两人应该是一对儿,可一时间又不敢贸然确认,只能看向陆小渔,迟疑着问,“沈大人,这位是?” 沈沉醉抬手搂着陆小渔的肩膀,眉眼带笑的介绍,“这是我夫郎,原名姓陆。” 县丞立马有眼力劲的朝陆小渔说道:“原来是沈大人的夫郎,您路上吹了风吧,快些进去喝点热汤暖暖,这才刚来,可别着了凉。” 说完县丞朝主簿使眼神,示意她找人把县令夫郎身上的竹篓卸去。 一行人来到大堂,县丞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姜汤,因着沈沉醉来的时辰比她预料的要晚,所以这原本滚烫的姜汤也变得温凉。 “我从孩子时便在寿眉县里厮混,今年都快四十岁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么年轻的县令,所以刚才有些失礼了。” 县丞是个年近四十岁的妇人,姓陈,身形圆润,面容瞧着有些老实,可听她说话却是圆滑老道。 世人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县官。 一般县令任职任期一向不会太久,但县衙里的县丞跟主簿她们却是世代生活在此地。 这种职位都是家族相传,很容易变成地头蛇。若是碰上不好的县丞,县令的职权也会被她限制架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心无力。 沈沉醉刚来还摸不清陈县丞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话处处都谨慎的很。 陈县丞明显也察觉到了,这种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顺其自然多处处就好。 陆小渔小口小口抿着姜汤,那不说话,全程就听沈沉醉跟陈县丞说些寿眉县的事情。 “交接文书我跟主簿已经整理好了,就搁在您书房里,等您明日过目就是。”县丞介绍道:“此处是县衙后院,两进两出的宅子,也是您平时生活居住的地方。” “因为小侍佣人暂时还没有,您来之前我们只能将里里外外粗略的清扫了一遍,您先凑合着住,等闲下来再雇佣几个小侍伺候。” 县丞说道:“这宅子是前任县令修的,原本满院子的佣人,但她不是没了吗,所以她那佣人小侍连同院子里的值钱东西全被她那原配夫郎搬到外头的宅子里去了。如今这宅子里的家具都寒酸简单的很。” 前县令死了,新任县令即将上任,前县令夫郎一个鳏夫留在这里容易惹人闲话,所以他利落干脆的收拾东西搬走了,只将这个大宅子留了下来。 这宅子是前县令刚来那年用县衙里的公款修的,严格来说这宅子是衙门的东西,所以前县令夫郎对这宅子不敢有任何想法。 沈沉醉原本还想着前任县令是个贪图享受的人,居住过的宅子怎么会这么寒酸,如今听完顿时一脸了然。 陈县丞极会察言观色,她等陆小渔放下手里的碗后,这才适时提议带着两人将这宅子认一圈。 原先的东厢房是原县令住的,她怕沈沉醉觉得晦气,便解释道:“原县令就在这儿住过不到半年,后来在外头买了大宅子就很少留宿衙门了。” 这话里的潜台词就是原县令不是死衙门里的,而是死在她那外头大宅子的床上。 瞧着时辰不早了,陈县丞示意沈沉醉,“大人若是没事,我就先退下了?” 沈沉醉点头,说道:“辛苦了。” 陈县令笑的和蔼,“都是该做的。您若是有事就再喊我。” 陈县丞从后院走了出去,刚到门口就被主簿等人堵住,七嘴八舌的询问新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年前原县令来的时候,陈县丞一眼就看出此人面相不好,暗暗咂舌说怕是不好相与。 谁知道原县令不仅不好处,还贪财好色的很,祸祸的这些年轻文吏谁家成亲都不敢请她去,更不敢把心上人带来衙门被她瞧见。 “她可说晚上有什么安排吗?”主簿苦着脸问,“衙门可穷了,大伙都是勒紧裤腰带过的日子,可没钱了。” 上任县令来的那天,就直白的问陈县丞晚上可有安排?这最起码的接风宴得有吧? 听主簿这么一说,旁人也七嘴八舌的附议,“下个月的月钱能不能发还是个事呢,哪有钱搞什么接风宴!” 陈县丞脸一嘟囔,挨个训斥,“嚷什么呢,都声音小些,莫要被大人给听见了。” 她见众人耷拉着脑袋闭上嘴,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瞧着像个好官,没提任何接风宴的事情,但此人防备心很重,性子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轻。” 陈县丞双手交叠搁在往外挺的圆肚子上,“先处处再说吧,管她心思重不重,就像你们说的,反正衙门里也没钱了,她就是贪,也得自己想办法去贪。” 主簿耷拉着脸说,“话虽这么说,可谁不想盼着来位清官,哪怕来的贪官,她贪就贪了,多少能办点人事也行。” 江浙行省就数她们县最有钱,但也就数她们县最丢人。 来来回回那么多县令,一个比一个难缠,弄的她们连最基本的路都修不好,传出来净惹人笑话。 县令在这就待个三年,捞够钱就拍拍屁股走了,余下她们收拾烂摊子。旁的县都是衙门难缠,偏偏她们县例外。真是人善被人欺。 陈县丞挥挥手示意她们散了,“做好本职工作就是,别的话少说,毕竟摸不清沈大人的脾气,莫要惹到她头上。” 众人恹恹的哎了一声,这才散去。 陈县丞走了之后,陆小渔才松了一口气,咧着嘴脚步轻快的满宅子走,边走边不确定的回头问沈沉醉,“这整个宅子都留我们住?” “这么大的宅子”。陆小渔说,“咱们两个人哪能住的完呀。” 沈沉醉手背在身后悠闲的跟着陆小渔,“两个人住起来的确空旷了些,不过回头雇两个小侍,就显得没这么冷清了。” “咱们没那么多闲钱雇佣人。”陆小渔脚步停下来,看向沈沉醉说,“要不这个钱就省下来吧。” 沈沉醉抬手摸了摸陆小渔被风吹的微凉的脸蛋,“就雇两个伺候你就行,不多雇。以后钱该花的就花,我还有俸禄呢,不缺钱。” 她心疼自己想给自己雇佣人是好事。 陆小渔笑的眉眼弯弯,侧头蹭了蹭沈沉醉的掌心,抬手贴着她的手背说,“阿醉,咱们生个孩子呗,这样既不浪费佣人,也能把院子变的热闹。”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皮起来可比满院子的佣人聚在一起都热闹。 陆小渔今年也都二十岁了,像他那么大的同龄人,家里的孩子都能满街跑着去学堂了,唯有他守孝三年耽误了,算起来,他也属于晚嫁那一类了。 如今他跟沈沉醉已经成亲,虽说缺个正儿八经的婚宴,可他俩该有的肌肤之亲也都有了。现在日子即将稳定下来,陆小渔也就盘算着是不是可以准备要个孩子了。 沈沉醉捏了捏陆小渔的脸蛋,手感依旧光滑细腻,满脸宠溺的说,“好,生。” 生孩子又不是下鸡蛋,光靠他自己怎么能行? 这半个月舟车劳顿,平时住宿时因客栈隔音太差,都草草了事。算起来,他俩已经很久没敞开的做过了。 陆小渔眨巴眼睛看向沈沉醉,见她没反应,便凑过去踮脚亲吻她嘴角,暗示性十足。 沈沉醉笑着搂住陆小渔的腰,固定住他让他不乱动,“先等等,咱们先去厢房看看有没有家具再说。” 若是原县令夫郎连床都搬走了,他俩别说生孩子了,今天晚上在哪儿睡都是问题。 陆小渔一想也是,忙拉着沈沉醉往东厢房走,推开门后往里一看。 ……厢房里面空荡荡,什么家具都没有,就只剩下一张木床,连张被子都没有。 第63章 县丞送被子 陆小渔满脸懊恼的看着几乎空无一物的厢房,早知道就应该将他们在京城添置的被褥等物一起带过来了。 沈沉醉站在陆小渔身后,抬手掌心搭在他头上,安抚性的拍了两下,“如今看来,先买被褥是正事。” “除了被褥,还要买些柴米油盐。”陆小渔垂眸掰手指,感叹过日子不容易,处处需要花钱。 沈沉醉心疼夫郎,掌心下滑,揽着陆小渔的肩膀,温柔的摩挲两下,低头亲亲他额头。 感觉到沈沉醉的安抚后,陆小渔本来皱巴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忧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抬头亲了下沈沉醉的嘴角,声音轻快,“走吧,再磨蹭一会儿天就该黑了,到时候若是店铺打烊了,咱们就只能去客栈凑合一宿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刚离开没多久的陈县丞去而又返,身上披着蓑衣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将她的视线都遮住了。 沈沉醉上前疑惑的看向陈县丞,“这是?” “嗳!你看我这记性,忘了这宅子里连床被子都没有,等回到家见着我那老伴儿才想起来。”陈县丞让沈沉醉搭把手,将手里鼓鼓囊囊的被子拿下来,才说道:“这两床是新被子,大人您就先拿来盖着。” 刚才陈县丞到了家,一身外衫被雨淋湿一大半。陈夫郎迎上来,边帮她脱掉湿衣服边询问新县令的情况。 得知这次来的是个年轻人后陈夫郎撇撇嘴,说也不知道这年轻人能不能干的好。 陈县丞已经别无他求,只道:“能比原先那个好就成。” 提到原县令,陈夫郎不由想起原县令她那小气的夫郎,“这人雁过不留毛,走的时候就差让人将后院的砖头撬开带走了,毕竟那青石砖是他亲眼看着铺的。估计新县令来了后也不知道晚上怎么睡。” 这事倒是提醒陈县丞了,新县令来了以后晚上没地方睡觉这还真是件要她操心的事儿。 沈沉醉初来乍到,如今天色蒙蒙黑,总不能让她去睡客栈吧?到时候传出去别人该说她这县丞仗着年长脸大欺负新县令呢。 “不成,我得再去看看。”陈县丞一把将陈夫郎挂在胳膊肘上的湿衣服拿过来,“咱们不是给亚亚做了两床新被褥么,把它拿出来,我给新县令送过去。” 陈夫郎一瞪眼,“不成!”那被褥是他一针一线做的,棉花是新弹的。 陈县丞披上衣服,“反正亚亚远嫁也带不走,搁着多浪费。” 两人就一个儿子,还嫁的远,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次。当时出嫁的时候要陪嫁的东西太多,加上带着上路过于麻烦,于是就将那两床被褥留了下来。 陈夫郎往椅子上一坐,“谁说用不着了?将来亚亚带着孩子回来我就给他换上。” 陈县丞最是清楚自家老伴儿的脾气,也不硬来,随着他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感叹道:“新县令带着夫郎来的,两个都是年轻孩子,看两人穿着朴素,瞧着是对清贫夫妇。这晚上没了被子,若是还不舍得花钱出去住,夜里怕是要盖衣服凑合一宿了。” 陈夫郎神色松动,陈县丞接着道:“嗳,新县令那夫郎身形瘦弱,也不知道抗不抗冻。好在如今这天暖和,虽下着小雨,但凑合一宿应该没事。” 陈夫郎眉头皱了起来,“再不舍得花钱也不能苦了自家夫郎。” 陈县丞悠哉的喝茶。 陈夫郎犹豫一瞬,最终拗不过自己的心软,咬牙说道:“行吧行吧,我这就去给你拿被子。” 他嘟嘟囔囔的往屋里走,“真是作了孽了,这次来的这两个若还不是个东西,我就拿这两床被褥捂死他们。” 陈县丞得逞的笑,勾头看着夫郎的背影,“再给拿个新床单。” 陈县丞抱着被褥走的急,就怕被雨淋湿,后头的陈夫郎撑伞走自然追不上她。 等被子都搁下了,陈夫郎才刚到。 他收了伞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正堂的沈沉醉两口子,他见两人的确是年轻,却长的好看,虽衣着朴素但又不显寒酸,反而瞧着有些淡雅,让人心生好感,怪不得他妻主热心肠。 尤其是那县令夫郎,瞧着身板瘦小,但一双大眼睛倒是有神,水灵的很,看着就讨喜。一点不像原县令家的那个,细长的眼睛总是吊着,看人都耷拉着眼皮,时不时拿起巾帕抵在鼻子上,一副大城市里出来的看不起人的样子。 陈夫郎脸上挂着笑意,“这边见过县令大人了。” 陈县丞指着陈夫郎介绍,“这就是我老伴儿,老来相伴。” 陈夫郎也是微胖的身形,同陈县丞站在一起竟让人觉得这两口子有那么几分相似。 寒暄之后,陆小渔表示不能收下这被子,毕竟这是人家陈夫郎给儿子准备的,他们盖上有些不像话。 陈夫郎摆摆手,上前熟稔的拉着陆小渔的手,亲热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相识多年从小看着他长大一样,“跟陈叔就别这么客气了,我那儿子不常回来,这被子搁着又不能生小的,与其闲置着,还不如给需要的人用。” “……”陈县丞心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夫郎说,“这两床被褥一床薄一床厚,晚上睡觉的时候切忌热的蹬开,免得着凉。”他疼惜的看着陆小渔,“你这小身板,是怎么一路颠簸过来的,吃了不少苦吧。” 陆小渔被热情的陈夫郎吓的有些懵,本能的朝沈沉醉看过去。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自来熟的人,有些接受不了。 陈县丞怕沈沉醉误会,忙笑着解释道:“我家儿子比您夫郎小几岁,他远嫁后我夫郎就难受不舍的很,他心里可喜欢这么大的孩子了,长的越好看他越喜欢。” 感情陈夫郎是睹人思儿子。 陆小渔被陈夫郎拉着,“晚上去我家吃饭吧,你这儿也没个柴米油盐的,先去我家凑合一顿明个再说。” 陈夫郎朝沈沉醉说完后又对陆小渔说,“陈叔家离衙门不远,近的很,你日后若是没事就来找我说话。我家亚亚那个没良心的,他光顾着自己远嫁,撇下我这孤身一人,整日里无趣的很。” 陈夫郎有些话痨,见着这么讨喜的孩子就说个不停,“你若是过来,叔到时候带你满寿眉县的转转,这儿哪家糕点好吃,哪家铺子衣服好看,叔都知道。” “瞧你这孩子,性子内敛的很,都不爱说话。行吧,就这样说定了,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陈夫郎一锤定音,笑着挽起陆小渔的胳膊就带他回家吃饭。 “……”陆小渔根本就没插嘴的机会,只能木讷的跟着他走,不住的回头看沈沉醉,一副当着家长的面要被人拐走的茫然模样。 沈沉醉笑的无奈,她是看出来了,陈夫郎是真喜欢陆小渔,就是表现的太过于热情,人倒是不像有坏心眼,否则这两口子心思得多深沉才能装的这般自然娴熟。 陈县丞也是无奈,嚷着让老伴儿别吓着县令夫郎,随后又笑着伸手请沈沉醉,“大人请。” “打扰了。”沈沉醉笑着看向陆小渔。陆小渔见沈沉醉跟上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努力让自己扯出笑脸去听陈夫郎说话。 陈县丞家离衙门的确不远,就住在这儿附近,前后路程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路上陈县丞指着这一片地方说,“这儿都是祖产。我们这儿的规矩,老一辈不管如何都会给孩子留个住处。有个屋子有口吃的,就该知足了,其余的就是办好这份世代相传的活儿了。” 因着祖训在上,她们这个县的衙门里很少生出一些有非分之想的人。若是谁有理想抱负,那都跟家里脱离关系考走了。 沈沉醉听出陈县丞话里话外的意思了,见她主动示好心肠又热,便笑着说道:“我跟夫郎也是出身清苦人家,知道百姓生活不易。” 再多的话沈沉醉也就不说了,一些事情不是靠嘴说陈县丞就会信的。 陈家就一个佣人,简简单单的小家庭,却过的温馨。 陈夫郎烧的一手好菜,陆小渔卷起衣袖主动去给他打下手,留下陈县丞跟沈沉醉坐在正堂里喝茶。 陈县丞将压箱底的茶叶拿出来,亲自给沈沉醉冲泡,“这是县上的林娘子过年时给的,她家做的就是茶叶生意,是个一等一的心善人。” 一般茶叶都是新茶好喝,可也有部分茶叶例外,属于搁的越久越有韵味。 林娘子当时送茶的时候便想着陈县丞这茶怕是不会轻易就喝,送的便是这种能搁的绿茶。 这茶具体是哪种沈沉醉喝不出来,毕竟她不懂品茶,家里也不富裕,没那条件。但从茶叶这事上就能看出来这做茶叶生意的林娘子是个心细又大方的人。 提起林娘子,陈县丞又将这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跟沈沉醉数了一遍。她刚才提到了林家,就免不得再提提她的亲家尚家。 这两家订的是娃娃亲,林府的绵绵少爷跟尚家嫡女尚安从小就有婚约,等林绵绵及笄后,若是没有意外便会嫁去尚家。 沈沉醉听的眉梢一挑,“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意外? 陈县丞皱了皱眉,语气不确定,“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听市井传闻,说是尚娘子像是因为生意的事情跟林娘子吵了几嘴,两家已经有半个月没好好说话了。” 沈沉醉心里一动,莫名想起田越说的私盐,便问陈县丞,“这尚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卖大米的。”陈县丞说,“原县令生前跟尚娘子来往就挺密切的。”她也是不解,“真不晓得这两家是怎么因为生意的事情闹红了脸的。” 陈县丞说,“若是今年中秋两家还没和好,我看这两家的亲事怕是悬了。” 陈县丞说完见沈沉醉一副沉思模样,便笑着转移话题,“这些大户人家最多的就是些家长里短的八卦事,大人应该不感兴趣,我就不多提了。” 两人说话吃茶的功夫,饭菜就烧好了,简简单单的三道菜,配上米粥跟馒头,一桌子人吃的主客尽欢。 陈县丞小声对沈沉醉说,“以后若是得了机会,咱俩出去喝一盅,留在家里我老伴儿不让沾酒。” 沈沉醉笑着称好,“等明天安顿完后院的事情,你随我出去看看,我瞧着咱们县这路不行,看能不能修修。” 听沈沉醉刚来就提到了路的问题,陈县丞鼻尖一酸,以茶代酒敬了沈沉醉一杯,她道:“修路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若是问钱呢,陈县丞只能说都用来修路了。 沈沉醉被噎了一下,心道自己这都是什么命,这辈子就跟缺钱过不去了吗? 沈沉醉想起刚才陈县丞数家禽似的介绍的那些大户人家,心思一动,“钱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哪怕这些富商再心善,想说服她们心甘情愿的掏钱也得有个由头。商人重利,只有修路对她们有切实的好处,这事才不难办。 沈沉醉心道,等明天过后,她先去见见那位好说话的林娘子吧。 第64章 添置新物件 从县丞家里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陈夫郎将先前随手收起来搁在门旁的伞拿给沈沉醉,叮嘱她路上小心些。 沈沉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打伞,站在门口示意陈县丞两口子雨天路滑,莫要再往外送了。 陈夫郎拍了拍陆小渔的手,“闲下来就来找叔,你在这儿也没个认识的人,有叔在去哪儿都方便。” “谢谢叔,我都记下了。”陆小渔眉眼弯弯,随后快步朝沈沉醉走过去,沈沉醉将手里的伞往前递了递,他提着衣摆就躲了进来。 陆小渔站在伞下朝陈夫郎挥手,“我们走了,陈叔您快进去吧。” 沈沉醉微微抬起撑伞的胳膊,身旁的陆小渔就熟稔的伸手挽了上去,两人动作配合十分默契,根本无需语言。 两人提着灯笼,就着这微弱的光亮朝衙门后院的方向走。 等走的远些了,沈沉醉才垂眸问陆小渔,“今天是不是被陈夫郎给吓着了?” “有一点。”陆小渔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般热情的人。” 在京城时,饺子老板夫妇对他也很好,但那都是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出来的结果。 陆小渔说,“等适应了这份热情就好,我还挺喜欢陈叔的。” 沈沉醉垂眸看他,“你若真喜欢那就同他来往,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 “好。”陆小渔搂紧沈沉醉的胳膊,语气轻快,眉眼弯弯的看着沈沉醉,“刚来寿眉县就碰到这般好的夫妇,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微弱的光亮下,沈沉醉垂眸就能对上陆小渔的眼睛,那双大眼睛里带着光亮,泛着笑意,在黑夜里格外漂亮,看的更为清晰。 初遇那年闷热的雨天,她躺在屋里床上,身心躁动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满脑子里都是这双带着光亮的眼睛,同她父亲那双总是布满愁虑不同,同其他男子也都不一样,陆小渔的眼睛让她总能看到光亮。 沈沉醉心里一动,忽然低头亲了下陆小渔的眉心,惹的他一愣,呆傻的抬手摸了摸,好笑的问道:“阿醉,怎么了?” 自从来了寿眉县后,沈沉醉许是怕陆小渔到了陌生的地方心里忐忑不安,总是毫不保留的同他亲昵。 “我想,你我将来若是生个儿子,眼睛一定要像你。”沈沉醉笑,“若是女儿,那便随意。” 陆小渔抬手拍了她一巴掌,“儿子女儿还不都是我生的,怎么能这般区别对待。” 沈沉醉也不反驳,只是放缓脚步跟着陆小渔的步伐往前走,伞几乎整个倾斜到他那边。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两人衣摆都被雨水浸湿,陆小渔身上还好,就鞋子湿了,反观沈沉醉,有半边身子没打到伞,衣衫几乎全湿。 陆小渔既心暖又心疼,让她赶紧把衣服脱掉,随后自己撑伞去灶房,又去烧了壶热水提进来。 “锅底添了柴火在烧洗澡水,等会儿我去把床铺了,你快些去洗澡。”陆小渔拿出清洗过的茶碗,给沈沉醉倒了杯热水。 刚才外衫脱掉后沈沉醉也就没再披件衣服,只身着中衣去了趟书房,家里就她跟陆小渔两人,倒也不怕自己被外人看了去。 陆小渔倒茶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子边就着灯亮在看主簿她们整理好的文件。 “先喝茶再看书。”陆小渔抬手将文件从她手上抽离,把茶碗递过去。 沈沉醉捧着茶碗说,“热,凉些再喝。” 陆小渔将文书放在她手边,“就要趁热喝出出汗。” 叮嘱完沈沉醉去洗澡后,陆小渔便进厢房去收拾床铺。 这被褥是全新的,陈夫郎应该是前不久天气好的时候刚拿出来晒过,上面还有蓬松干燥的味道。 厚的那床铺在下面,薄的留着盖。好在今天下着雨夜里比平常凉爽,这若是换成天气好的时候,他同沈沉醉两人盖着这被褥怕是会热的睡不着。 本该去洗澡的沈沉醉悠悠的又跟了进来,“你同我一起去洗澡吧,我刚才去看过了,原县令夫郎总算是做了件人事,把双人用的浴桶给你我留了下来。” 语气听着有些高兴。 陆小渔一时间没想到那上面去,还单纯的想着,“没事你先洗,我水烧的多足够两个人用。” 沈沉醉贴到陆小渔背上,从后面抱着他,指着面前这崭新的被褥,“你我不是要生孩子么,怎好在这上面胡闹,到时候若是沾上些什么东西,该多不好意思。” “……”陆小渔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新做的被褥,红了耳朵,半推半就的随沈沉醉去泡那双人浴桶了。 事后陆小渔被沈沉醉裹了衣服从浴桶里抱出来,整个人唯一的感触就是这桶还真的挺大,很适合做那种事情。 第二日晴天,两人早早起来,陆小渔又将院子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等沈沉醉洗漱好了之后,两人便携手去了街上。 陆小渔已经将要买的东西让沈沉醉列了出来,同时也将写给饺子老板两口子的信拿上,待会儿去集市上一同寄出去。 两人想了一下,先买被褥。虽说这东西家里已经有了,可那实在太厚只能暂时应急,如今夏天刚到,还是要买床薄褥子,另外再添置两个枕头。 挑选这些东西陆小渔最是在行,他站在前头摸着被褥跟掌柜的讨价还价,沈沉醉只需要跟在他身后就行。 沈沉醉和陆小渔待会儿还要买些其他东西,这买好的被褥只能劳烦掌柜的遣人给送到院子里。 掌柜的一听买东西的是县令,一时间都不好意思收钱,忙说意思意思就行了,权当在新县令面前卖个好了。她是个做生意的人,谁敢保证自己难免不会碰上官司。 陆小渔却不同意,觉得该给的还是要给,免得传出去会让旁人以为新县令跟原县令是一样的货色,到时候对沈沉醉名声不好。 这点小钱小利的便宜,陆小渔不爱占。 掌柜的推搡不过,也就把钱收了起来,连连保证东西一定送到,除此之外再送一对儿枕头套。 陆小渔笑着道谢,随后又同沈沉醉一起去添置其他物件。 两人买的都是必需品,像那种大的摆件桌椅都没舍得换新的,只是将柴米油盐面一一买好。毕竟他们两口子是过日子,总不能天天去陈县丞家里蹭饭吧。 这么一趟下来,陆小渔看着越来越轻的钱袋子,觉得一阵肉疼,他苦着脸,语气不解,“怎么这寿眉县里的东西跟京城一样贵呢。” 除却陆小渔买的东西多之外,物价高也是钱花的太快的原因。 沈沉醉这一路上都跟着陆小渔,自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趁陆小渔买鱼的时候,同老板搭讪,询问菜价为何这般贵? 老板还以为沈沉醉是嫌弃她家菜要价高,当时里不乐意了,“娘子你去打听打听,这前街后巷的人都知道,我的东西是同行中最便宜的了,因为我这鱼是家养的,不要车马费,您若是想吃个新鲜口味,想要个河虾之类的,那个价格可比这贵多了。” 陆小渔不解,“咱们县不是离海近吗?按理说鱼虾之类的东西不该那么贵啊。” 老板一笑,“郎君说的没错,咱们是离海近,可东西从海边运到县城里总要用人用车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进县城的路是个什么模样,运进来麻烦,甚至因为颠簸,很多鲜果活鱼之类的还会磕碰着颠坏了颠死了,所以这东西在原有的价格上,免不得再贵一些。” 陆小渔最终还是买了条鱼,因为人美嘴甜,老板咬牙送了两只虾。 陆小渔满足到眼睛弯成一条缝,准备回去将虾剁碎煮个咸粥喝。 沈沉醉提着乱扑腾尾巴的鱼,整个人若有所思。普通的小商贩都要付车马费,更何况做大生意的人了。 沈沉醉准备去找县丞聊聊,下午同她一起去拜访几位大户。 刚好陆小渔中午烧鱼,投桃报李的将陈县丞夫妇叫过来一起吃饭,也省的沈沉醉再去跑一趟。 陆小渔先整理的东西再做的饭,陈夫郎看他忙里忙外一阵心疼,建议道:“这院子也大,你们两口子不如买两个小侍过来伺候吧。” 沈沉醉正有此意,“两个伺候的小侍,一个打扫的小厮,不要多,三个人就行。” 陈夫郎拍着胸脯说,“你放心,这事我替你办。下午我就同小渔一起去人伢子那儿看看。” 沈沉醉自然是好声谢过。 午饭过后,沈沉醉同陈县丞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出发。上午时沈沉醉已经派衙役挨个递了帖子,如今过去也不算贸然打扰。 沈沉醉先去的是林府,陈县丞说林娘子心善好说话。 两人也没个轿子,全靠步行,没有丝毫县令大人的威风,沈沉醉甚至连官服都没换上,轻松的像是来拜访好友似的。 人家上门拜访多少会拿着东西过去,而沈沉醉不同,她不仅不拿东西进去,她还准备从人家府里拿些东西回去。 8dhs 第65章 说服林敛出钱 林娘子早已通知门人今日有贵客到,叮嘱过切莫怠慢了。沈沉醉到的时候,门人便客客气气的开门将其请了进去。 林府家大业大,院内装饰素雅讲究,盆栽布景尽显大方之气。 林府主子叫林敛,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秀气儒雅,身上没有丝毫商人的气息,像个读书人。她听闻沈沉醉已经到了,便起身出去相迎,“大人怎么想起来突然过来?” “是有些事情想请林娘子帮忙。”林敛开门见山,沈沉醉也不同她绕来绕去。 林敛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进来谈。” 林敛低声吩咐门旁等着伺候的小侍去请主君过来,随后转身朝沈沉醉笑道:“大人初来寿眉县,我应当尽地主之谊,既然大人是用过午饭再来的,那便请大人饮些茶来消消食。” “我做些茶叶生意,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茶,”林敛请沈沉醉跟陈县丞入座,“我已经着人去请内人,他泡的茶堪称一绝。” 沈沉醉坐下,笑着看了眼陈县丞,“那咱们真是有口福了。” 茶未泡好前三人免不得寒暄几句,林敛问沈沉醉从哪儿来,听她谈吐气质不俗,迟疑了片刻,还是询问她为何屈才做了个县令。 陈县丞也是第一次听闻沈沉醉是连中两元出身,十分惊讶,又听她说殿试没考好被分配出京做官,一时间有些遗憾。 林敛也是叹息一声,随后宽慰道:“大人莫要灰心,听闻官员三年一考核,到时候还是有机会调回京城的。” 沈沉醉提起这些的时候态度比这两人还淡然,仿佛错失状元的人不是她似的,“三年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今天过来的确是有事想同林娘子商量。” 林敛微微坐直身子,手搭在身旁的茶几上,“大人但说无妨。” 沈沉醉看了陈县丞一眼,陈县丞便会意的说道:“林娘子也知道,就咱们进县城的那条路修了又修,一直就没能修好过。这不,前段时间刚竣工的路,这两天下了场雨就又给冲毁了,大人来了之后,便想着要不先把路修修。” 林敛听完后一时间并没有及时表态,正巧这时候林夫郎带着小侍端着托盘进来。 林夫郎先是朝沈沉醉行了一礼,才抬手示意小侍过去布茶,“茶艺不精,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大人莫要见笑了。” 林夫郎声音轻轻柔柔的,整个人温婉贤淑,气质温和,模样瞧着就跟从江南那画纸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年龄并未成为他的劣势,反而为他增加了成熟男子的韵味。 陈县丞笑着说,“林夫郎莫要谦虚,刚才林娘子还称赞您泡茶的技艺堪称一绝呢。” 林夫郎闻言嗔了一眼林敛,笑着说,“妻主那是抬举我呢。” 林敛笑,面上没反驳,但却率先端起茶,催促两人快快品尝,显然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夫郎泡的茶天下第一好。 入口的茶清香扑鼻,还未饮下光闻着这味道就觉得神清气爽,沈沉醉抿了一口,只觉得茶水润喉身心舒畅,恨不得将整盏都喝下去。 茶盏里的茶水并非满盏,就留着客人边喝边添些茶水。 “好茶。”沈沉醉同陈县丞倒是默契的很。 再多的言语也抵不过这朴实无华的两个字。 林敛脸上露出自豪的笑意,不知道是因为自家的茶被人称赞了,还是自家夫郎泡的茶被人称赞了。 茶饮了,事情也该谈谈了。 林敛端着茶盏,眉头微皱,“沈大人刚来可能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陈县丞应该清楚,起初说修路的时候,我林府可没少出银子。” 最后呢?全打水漂了。 “林府虽说不缺这点银钱。”林敛垂眸看着茶水叹息一声,“可再不缺也填不上这个无底洞啊。” 陈县丞一下子就被林敛的话给堵住了,一时间哑口无言。这些都是原县令干的好事! 坐在一旁的林夫郎掩唇轻咳一声,林敛立马收起“这事不好谈”的脸色,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沈沉醉,“除非大人能拿出个理由,若是能说服我,我林府第一个掏钱。” 沈沉醉搁下茶盏说道:“不让林府白出钱。” 林敛看向沈沉醉,就听她继续说道:“道路难行,这是上任的遗留问题,咱们先不去跟个死人计较责任,你我想的该是如何解决。” “修路这事看起来造福的只是全县百姓,可实际上收益最大的却是商户。林娘子想想,百姓步行,路难走与否影响并不大,可对于商户来说,路难行就意味着车马费会增加。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茶叶来说,上好的茶饼若是因为马车侧翻而砸了,这亏损的银两岂不是更多?” 林敛若有所思,沈沉醉提出解决方法,“修路既然衙门拿不出钱来,那便不如在路旁立个功德碑,上面将每个愿意资助修路的商户的姓名以及掏出的银两多少,清清楚楚的记录上去,每笔花销也都记录详实,如此既能确保钱花对了地方,也能让做好事的人永久留名。” 沈沉醉见林敛看向自己,笑着说道:“如若商户有心替自己推销商品,便可多出些钱在碑上给自己做个宣传。比如林家茶铺林敛出资多少。” 林敛眼里露出惊诧之色,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路修好之后,县里来往人口增多。第一次来寿眉县的人哪里知道本地什么东西好,可她若是来的路上,先是往路旁碑上扫了一眼,心里对出资留名的商户多多少少会留下个好印象。 不得不说沈沉醉这招高啊,正中了商人的下怀。 林敛笑着拍了拍手,“沈大人这两元的确不是白中的。”她现在都有些怀疑这沈大人殿试失利的里面是否有猫腻了。 陈县丞看向沈沉醉的眼睛也是满满的惊喜,她稳住情绪,问林敛,“林娘子可是同意出资了?” 林敛点头,“自然,毕竟沈大人不仅口才了得,还将利益名声也摆了出来,我没理由拒绝。” 商人重利也重名声。有些人有钱之后就想留个名,沈沉醉正好抓住了这一点。 沈沉醉笑着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林娘子在商户中威望较高,不如修路出资这事?” 沈沉醉先前是怕林敛不会一口答应,这才准备多试几家,谁知道结果比想象中的要好。 沈沉醉还没说完,林敛便抬手打断她,“也好,大人刚来,自然不适合一家一户的挨个游说,这事不如交给林某,由我出面说服她们。” 沈沉醉放下茶盏朝她拱手,“有劳林娘子了。” “这可不敢。”林敛忙回礼,“林某要替寿眉县谢谢大人呢。” 事情谈妥,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临走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夫郎着小侍端出两个茶盒,里面放着茶饼,“大人初次上门,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唯有茶叶能拿的出手,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这不妥。”沈沉醉觉得自己怎么跟来打秋风似的,连喝带拿的。 “妥的妥的。”林敛将茶盒塞给沈沉醉和陈县丞,“我家里也就茶叶多,大人莫要推辞了,若是自己不爱喝,可以泡给夫郎尝尝,亦或是送人都行。您刚来,第一次上门就是来我林家,委实给我林敛面子,若是我让您空手回去脸上也过不去。” 林敛给的理由太好了,让沈沉醉说不出再拒绝的话,最后只能再次道谢。 林敛携手夫郎将两人送到门口,见她们走远了才回府。 陈县丞抱着茶叶盒子笑,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沈沉醉的夸赞,“大人当真厉害!林娘子虽然心善好说话,可也是个商人,还是大人能抓七寸,说的她心甘情愿的出钱。” 沈沉醉刚想说话,就见林府墙头上趴了两个人,一时间好奇的停住脚步。陈县丞见她停下来,也跟着站住脚,疑惑的朝沈沉醉望着的地方看去。 林府外墙那儿,一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头的那个正趴在墙头往林府院子里看,瞧那模样也才十几岁,身上还穿着易封学院的学子服,想必是书院里的两个学生。 沈沉醉同陈县丞对视一眼,两人瞧瞧走近,想看她们在做什么。 趴在墙头的那个叫路长歌,脚底下踩着的人是赵义。 路长歌用脚踩了踩赵义的肩头,示意她别乱晃,她都站不稳了。 赵义气的破口骂她,“你也不晓得自己多重,我这个身板又不是个木桩,哪里驮的动一头猪!” 她嘴上虽这么说,却努力的稳住下盘,没过片刻,又忍不住问,“你看到来的那个人没有,到底长个什么样,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还是没看到。”路长歌语气不解,随后恍然大悟,“咱们可能爬错墙头了,这个看的是后院不是前院。” “我可去你大娘的!”赵义抬手拍路长歌的小腿肚子,“你给姑奶奶下来!” 今个路长歌火急火燎的从外头跑进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出书院,说什么林府今个来个女的,长的好看,可能是代替尚安来娶她那小相好的。 赵义来不及思索她那相好是谁,就被路长歌拉到林府外头按着蹲在地上当人肉□□。结果现在她却跟自己说爬错墙头了? 可去她的吧! 若真是相好的,哪里会连墙头都能爬错,她真就信了路长歌的邪,头脑一抽信了路长歌的那张嘴! 男人的心,路长歌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路长歌被赵义从肩膀上头掐着小腿肚子掉下来,疼的“嘶”了一声。 赵义骑上来就要打她,被路长歌一把拦住,捏着她的下巴朝站在一旁的沈沉醉跟陈县丞看过去。 两人刚才爬墙太过于投入,完全没意识到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 赵义挥着的拳头僵在空中,赶忙从路长歌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衣物,神色尴尬。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彼此对视一眼,还没等陈县丞连环发问,默契的用衣袖遮住脸扭头就跑! 陈县丞看的一瞪眼,指着这两人嚷道,“哎!我还没问话呢!” 跑远了,路长歌回头,满是歉意的朝两人拱手,但脚步依旧不停,生怕被追到。这若是被夫子发现了,免不得又是一顿打。 沈沉醉看着跑远的两人,示意陈县丞这次算了吧,若是下次再遇到定不轻饶。 都到第二天,赵义才打听到昨日碰到的那女人是谁,“是县里新来的县令,人家有夫郎。” 路长歌咧嘴笑,真心实意的夸奖,“新县令还挺年轻。” 赵义将书抽出来,“若是你明年好好考,你将来做官的时候比她还年轻。” 这届科举刚结束,按理说要等三年,可好在圣上因为老来得女心里高兴开了恩科,明年便能参加秋闱。 路长歌跟赵义两人的小插曲并未被沈沉醉放在心上,她满心想的都是将怀里的好东西带回去给自家夫郎尝尝。 第66章 容不下第三人 陈县丞陪着沈沉醉去林府的时候,陈夫郎也没闲着,他同陆小渔将家里收拾妥当后,便领着他去找人牙子。 坡爷爷是县里买卖人牙子的头儿,但凡哪个大户人家想要买卖家里小侍的,都是先联系他。 坡爷爷的脚年轻时候被人打断,坡了一只,从那时候起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喊他坡老头,反正后来人们都习惯了这么叫他,坡爷爷也不介意,总是笑盈盈的。 陈夫郎带着陆小渔直接到了坡爷爷家的院子里,笑呵呵的说,“我来光顾你生意了。” 坡爷爷今年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眼尾布满皱纹,但眼神清晰身子骨硬朗,瞧着倒是挺精神的。 他手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陈夫郎,怎么家里发了财了,竟然舍得买小侍?” 坡爷爷来到院里,一眼就瞧见了跟在陈夫郎身旁的陆小渔,眼睛发亮,拄着拐杖围着陆小渔,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脸上难掩满意之色,连声说道:“好好好!” 陆小渔被他看的浑身发毛,有种自己是鱼肉被人放在刀俎上的错觉。 “这么漂亮的男子,怎么竟舍得发卖了?”坡爷爷笑呵呵的,“这人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陆小渔惊的睁大眼睛,陈夫郎更是一把将他护到身后,“想哪儿去了,这位我就是敢卖你也得敢收!” 坡爷爷双手搭在拐杖上,站定了脚说道:“我有什么不敢收的?那些大门大户府里头出来的,我哪个说过不敢要了?” 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儿可多了,像是妻主不在家,主君赶紧将府里头受宠的狐媚子打一顿发卖出去,还有什么小侍不敬主子,或是企图爬床,这些坡爷爷见的多了。 只是坡爷爷不知道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眉眼干净的少年犯了什么事儿,竟被陈夫郎带来找他。 陈夫郎见坡爷爷误会了,便解释道:“这可是咱们新县令家里的夫郎,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着呢,你乱想什么呢。” “原来是县令夫郎?!我这年纪大了看人也看不准了,冒犯了冒犯了。”坡爷爷忙拱手赔礼,“我还道是谁家的公子落难了呢。” 陆小渔忙摆手,“没事儿,也是我一进门就将话说清楚。” 陈夫郎笑着道:“他同妻主刚来寿眉县,手里头也没个能用的人,所以就让我来您这儿挑两个趁手的人用用。” “好说好说。”坡爷爷看向陆小渔,“既然是县令家的夫郎,那我便领着郎君去挨个看看吧,你看中哪个就选哪个。” 陈夫郎挽着陆小渔的胳膊跟上坡爷爷,笑着说,“若是旁人还没这待遇呢。” 陈夫郎中午茶水多喝了几杯,如今竟有些想小解,他拍拍陆小渔的手背示意他跟着坡爷爷继续走,自己则去找茅房解决一下。 没了陈夫郎,陆小渔心里还真有那么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坡爷爷说陈夫郎懒驴上磨屎尿多,示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后一两步的陆小渔,“郎君随我来就是。” 关押男子的房间里传出呜咽的哭泣声,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陆小渔一怔,坡爷爷解释道:“哭的这个是今天上午刚送来的,还没适应,等过两天就好了。” 莫要看他现在哭的这般可怜,他偷偷往主子碗里下.药的时候胆子可大的很呢。也是那女人差点吃出人命来,这才一狠心卖了他。 坡爷爷示意守在门口的两个妇人把门打开,屋里露出光亮,一时间不少男子都抬手遮住了眼睛。 陆小渔跟在坡爷爷身后走进去,等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才看清楚里面的场景。 这屋子挺大,像是两间屋子打通了连在一起的,里面挤挤挨挨的蹲坐着不少人。这些男子容貌参差不齐,身形有胖有瘦,年龄有长有幼。 坡爷爷在屋里站定,朝陆小渔说,“郎君随意挑选就是。” 听闻陆小渔是来买人的,大家的心思顿时活跃起来,眼睛朝他看去。 陆小渔被看的头皮发紧,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买人的事情,莫名有些不适应,手心里紧张的出汗。这跟菜市场买鸡可不同,这都是活生生的人。 屋里男子众多,一时间陆小渔都看花了眼,不知道该选谁。 有男子轻声唤陆小渔,说,“郎君选我,我原本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什么都会。” 那男子长的挺清纯,素雅的衣服,瞧着还挺好看。 他见陆小渔看向自己,便越发卖力的表演,神色泫然欲泣,还没说话便先抽噎一声,“还望郎君救我脱身,我必做牛做马的报答。求郎君救我,我不想被卖到窑.子里去,我才十六岁,我不想一生都被毁了。” 男子说的声情并茂,轻声抽噎抬手抹泪,莫说女人,就是陆小渔看了都心疼,他迟疑的看着男子,心里本能的想着……不能买! 任他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能买。 陆小渔一脸同情的看着男子,瞧着像是被他哭到心软了,可就是不吐口说买他的事儿,这可急坏了男子。 陈夫郎小解回来,看到陆小渔站在一个男子面前,便疑惑的问他,“看中这个了?” 陆小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如实叙述,“他说自己可怜,若是我赎了他,他什么都能做。” 陈夫郎垂眸朝男子扫去,那男子头垂着,抬手擦眼泪不说话。 陈夫郎直白的说道:“我觉得他不好,长的那么瘦弱,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把他买回去,是留着他伺候你呢,还是留着你伺候他?” 陈夫郎一把拉着陆小渔的手腕将他从男子面前领走,压低声音问他,“你是给自己找小侍呢还是给妻主选男人呢?怎么净挑些这种狐媚货色。多大的人了,就是不知道长点心。” 就那男子一脸莲花样,怎么看都不是个好货色。 陈夫郎问坡爷爷那男子是何情况,坡爷爷说道:“前两日新来的,听说原先是府里头的小侍,结果爬床成功做了宠侍,但他贪心,用药去害当家主君,被府里头的老爷子一怒之下发卖出去,听说那家娘子被他迷的神魂颠倒,他被卖出去的时候那家娘子气的一度绝食。” 可绝食又能如何?还不是她爹说卖就卖,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模样长得好,又有手腕,我想着这两日把他送去窑子里呢。”坡爷爷问陆小渔,“郎君莫不是可怜他吧?” 陈夫郎哼了一声,“我家郎君年少心善,你怎么不替他看着些。” 陆小渔心道我都二十了,最起码的分辨能力还是有的,奈何陈叔总拿他当孩子。 “这种人都属蛇,捂不热就算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回头咬你一口。郎君年少,莫要轻易信人。”坡爷爷说道:“干脆这样吧,我替郎君选个能用的人吧。” 坡爷爷在屋里幻视一圈,随后又扭头问,“郎君想要什么样的人?” 陆小渔说道:“手脚麻利老实本分就行,不要多,要个小侍,再要个能打扫院子劈柴挑水的小厮。” 坡爷爷听的一怔,随后看向陆小渔,“郎君心里还是有主见的。”不像随意会被旁人糊弄欺负的人。 坡爷爷在屋里幻视一圈,都觉得不太满意,这人是给县令家里挑的,若是挑了个不本分的过去,闹的县令原本和睦的家庭鸡犬不宁,他这罪过可就大了。 坡爷爷正为难着,就见一个小侍提着水桶进来了,扬声问道:“谁要喝水?” 这是院子里的小侍,平时负责给这些人送水送饭,如今天热,怕这些人口渴,所以下午也会过来送水。 这小侍皮肤略黑,长的却是浓眉大眼五官秀气,若是身形再高大魁梧些,当真像个女人。他袖子挽的老高,提一桶水都不吃力,分水的时候动作利落,干起活来毫不拖泥带水。 陈夫郎眼睛一亮,指着他说,“我看这个就不错!” 坡爷爷微微皱眉,“这个不是卖给我的,是来我这里做工的。” 陈夫郎说道:“做人莫要那么死板,既然是做工的,在你这儿能做,在衙门里也能做,还是说你舍不得放人?” 坡爷爷还真想说自己有些舍不得,可既然陈夫郎开口了,加上陆小渔瞧着也满意,便松口同意了。 他抬手招呼那男子过来,“阿炭,过来。” 阿炭自小就黑,家里人一见他是个男孩儿也就算了,没成想还这般黑,当下就不甚待见,随意取了个称呼。 阿炭今年十五岁,家里就他跟叔叔两人,平日里他出来做工,叔叔给人洗衣服,两人勉强能过活。 如今听坡爷爷叫他,便声音清脆的应了一声,搁下木桶走过来,“爷爷叫我什么事儿?”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止不住的往陆小渔身上看,陆小渔朝他看去,两人目光对上,阿炭又慌忙低下头。 坡爷爷指着陆小渔问阿炭,“你看他如何?” 阿炭这才抬头光明正大的去看陆小渔,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长的跟天仙一样。” 屋里容貌漂亮的男子不少,可阿炭从来不觉得他们好看,反倒是陆小渔,让阿炭觉得好看,好看到他没有词语形容。 就是瞧着跟屋里的这些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坡爷爷苦笑,看来这人是铁定留不住了,“那让你以后伺候这个天仙你可愿意?” 阿炭一怔,看向陆小渔。陆小渔脸皮薄,因为阿炭朴实真诚的夸赞羞的脸上微红。 “愿意。”阿炭低头看鞋尖,声音小小的。 坡爷爷叹息一声,示意陈夫郎,“得嘞,领走吧。”他跟阿炭说,“待会儿去门房那儿领这个月的月钱,然后明天便能去天仙那儿报道了。” 阿炭是挺喜欢陆小渔的,因为他长的好看,唇红齿白的。 可他家里还有个叔叔,不能天天跟着天仙住,他把自己为难的地方如实告诉陆小渔。 陈夫郎听完倒是满意的一拍手,“让你叔叔也跟着你一起去做工,平时就洗洗衣服扫扫地,别的重活也没有,而且管吃管住。” 反正衙门后院是个两进两出的宅子,平时就沈沉醉跟陆小渔两个人住,还显得空旷,不如多些人住也是好的。 阿炭之所以穷,就是没屋子,住的地方是租别人的,如今一听能管住,阿炭乌黑的眼睛亮的吓人,扑通一声就给陆小渔跪下了,大声说,“我以后就是天仙的人了。” 陆小渔被这一口一个的天仙叫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弯腰扶他起来,“你怎么跪下了,快起来,别叫我天仙了,叫我主君吧。” “好的天仙。”阿炭眉眼弯弯,一副只要给屋子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架势。 陆小渔来的时候以为要花笔大价钱买人呢,谁成想雇了阿炭回来。阿炭心地朴实,说既然住了主君的屋子,那钱就不能收那么多,所以整体算下来,陆小渔还省了不少银子。 小侍的事情解决了,陆小渔同陈夫郎跟坡爷爷告别后便回了衙门。 路上陈夫郎同陆小渔说,“莫要以为大人疼你,府里只有你一个你就不防备着,像是些心思不纯的人,还是少放进门来的好,省的家宅不宁。我觉得阿炭就挺好,老实,最重要的是还喜欢你。” 陆小渔笑,“您说的我都知道。” 他跟妻主一路走来不容易,两人从年少时便相互扶持,在泥泞黑暗中彼此搀扶,从最初的继兄妹关系到如今的夫妻关系,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他同阿醉之间,早已容不下第三人。 第67章 夫郎辛苦了 陆小渔回来的时候,沈沉醉正坐在正堂里,抬眸见他身后没跟着小侍,便问道:“没挑着合适的人?” “挑到了,我让他先回去收拾东西,待会儿再过来。”陆小渔鼻翼煽动,提起衣摆跨过门槛,眨巴眼睛好奇的问,“屋里这是什么味道那么清香?” 沈沉醉笑,抬手招陆小渔过来,“是林娘子送的茶叶,我泡了给你尝尝。” 两人一般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对方。以前中秋时的月饼,来之不易的鸡蛋,以及现在旁人送的茶叶,两人都是先紧着对方吃。 陆小渔笑盈盈的坐在沈沉醉身侧,挨着她,“我还真没喝过什么茶叶呢。” 穷人家都是一壶白开水,没那么多讲究,更没有耐性跟时间去品茶。若是口渴端起大碗就喝才解气,这么一盏一盏的水实在太少,到时候不渴死才怪。 “今天就好好尝尝,林娘子大方,给了一盒茶饼,够你喝许久了。”沈沉醉将茶壶里冲泡好的茶分在茶盏里,双手端着奉给陆小渔,笑,“夫郎今日操持家务甚是辛苦,为妻敬你一杯。” 陆小渔一下子就笑了,眼睛看着沈沉醉,满满的爱意,小声嘟囔,“怎么喝茶前还搞这些东西。” 他嘴里说着,却是伸出双手将茶盏接过来,学着喝酒的样子,一口饮尽,眨巴眼睛咂巴嘴,“挺好喝,就是真的很少,不适合口渴的时候喝。” 沈沉醉眼里露出笑意,也没指正陆小渔说茶不是这么喝的,她抬手捻起袖口将陆小嘴角的茶渍擦掉,“我给你换个大碗。” 说罢还真将平时喝水用的大碗拿了出来,沈沉醉拎起茶壶,将茶水尽数倒进碗里。 所谓“茶色黑用白盏,茶色白用黑盏”,沈沉醉虽然不是品茗的行家,可她理论知识丰富,关于这些方面的书她在念书时曾多多少少涉猎过一些。 林娘子送的是绿茶,泡出来的茶水碧绿清澈,入口清凉透心,茶水倒在黑色茶碗里,更显通透碧绿。 沈沉醉端起茶碗,“今日让夫郎饮个尽兴。” 陆小渔迟疑的看着面前大碗,再看看手里头小巧的茶盏,狐疑的看向沈沉醉,“我怎么觉得阿醉你是在故意逗我,哪里有人喝茶时用大碗的,多不雅。” 陆小渔是没喝过茶,也没机会见识到别人喝茶吟诗作对时的场景,可光靠想象,他也能想出来那群读书人不会端着大碗抿茶,不然也忒显得不伦不类了些。 “不是逗你。喝茶不拘小格,要的是喝的尽兴,等喝够了,才有心思去慢慢品味茶的妙处。” 沈沉醉举例子,“就跟一个饿了许久的人,给她一个肉包子,让她去品味这包子味道如何,她只能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说好吃。可若是等她不那么饿了,她才能慢下来细嚼慢咽,才能吃出来这包子的皮薄肉厚。” 陆小渔半信半疑的捧起茶碗喝上一气,等觉得不渴了,才一口一口慢慢嗦着碗里的茶水。 绿茶沁人心脾的作用这才渐渐发挥出来,喝完之后只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陆小渔慢慢懂了沈沉醉说的道理,觉得他妻主当真是厉害。 沈沉醉不是一开始就去站在制高点去嗤笑陆小渔俗人一个不会品茶,而是一点点的告诉他茶其实应该如何喝。 一碗茶喝完,陆小渔咂巴嘴,觉得略有小解的欲望。茶水利尿,这话当真不假。 陆小渔单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突然俯身歪头对着沈沉醉的嘴角亲了一口,笑盈盈的问她,“香不香?” 沈沉醉嘴角处留有湿润的茶渍,清香入鼻,她心尖一颤,抬手去揽陆小渔的腰。陆小渔往旁边一闪,煞风景的说,“我要去小解。” 他问沈沉醉,“晚上吃包子好不好?皮薄馅厚的。” 两人许久没吃包子了,说实话还真有点想的慌,再加上喝完茶水后觉得肠胃清爽,他觉得都有点饿了。刚才沈沉醉拿包子举例子的时候,陆小渔就决定今晚吃包子了。 “好。”沈沉醉温柔一笑,“那就吃包子。” 陆小渔只觉得脚步轻快身心愉悦。 临近天黑时,阿炭扶着叔公找到衙门后院的时候,两个人站在院子门口齐齐惊的张大嘴巴。 叔公连忙拉着阿炭的手,反复确认,“当真是这儿,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吧?” 阿炭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雇佣自己的人竟是新任县令家的夫郎。他素来胆大,接受这个事实后,便松开叔公的手说道:“我去敲门。” 门环被扣响,陆小渔还在包包子,陈夫郎一家今日过来同他们一起吃饭,闻声便猜测,“许是阿炭那孩子来了,你洗洗手过去给他开门,顺便好安排他住哪儿。” 陆小渔应了声“好”,洗完手后解开腰上的围裙,便出来开门。 门被从里面拉开,露出宅子主人那张天仙似的脸蛋。 阿炭兴奋激动的朝叔公说,“没找错,天仙主君就住在这儿。” 陆小渔先前让阿炭改称呼的事儿他记是记在了心上,也改口叫了主君,只是在主君面前依旧加上天仙二字。 陆小渔摇头笑,神色有些无奈,“来了,快些进来吧。” 叔公见着陆小渔后也是一愣,反应竟同阿炭有几分相似,“还、还真是天仙!” ……现在陆小渔明白了阿炭这性子随谁了。 阿炭眉开眼笑的搀扶着叔公进来。 阿炭叔公今年也才四十,只是这些年一人拉扯阿炭不容易,显得人有些憔悴,身体也熬的亏空了,好在近几年阿炭长大了,能做工补贴家用,叔公这才得以喘息。 陆小渔说,“家里正在包包子,待会儿过来一起吃顿饭。” 阿炭眼睛晶亮,听见包子都忍不住吞咽口水,慌忙看向叔公。 叔公忙摆手,“不妥不妥,哪里有我们上桌吃饭的道理。以前没个下人您才自己做饭,如今我跟阿炭来了,怎能还要您亲自动手,您等我片刻,我这就放下东西去给您做饭烧火。” 阿炭眼里光芒微微暗了一瞬,随后又亮了起来,“我叔公会捏包子褶,他包的包子可好看了。” 陆小渔笑着引两人往院子里走,“家里就我同妻主两人,不必客气。你们来了后要做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别拿自己当下人,我怪不适应的。” “主君人真好。”阿炭弯起眼睛小声跟叔公咬耳朵,却被叔公轻轻横了一眼,阿炭立马老实的闭嘴。 叔公说人家对他好那是情分,若是对他不好,他也不该有所抱怨,干一行赚一行的钱,大家都不容易。 陈县丞听闻陆小渔招了小侍,本着自己看人很准的自信,主动出来替他把关。 陈县丞手背在身后,抬脚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微微眯眼看向三人中最黑的那个小伙儿,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还真是挺黑的…… 陈县丞打量的目光阿炭自然能感受的到,他看向门口那个身形发福包子脸的人,想到陆小渔刚才说“家里就他同妻主两个人”,顿时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犹如雷击。 天仙的妻主,也忒让人失望了。 阿炭情绪表现在脸上,惊的站在原地,嘴巴微微扁着,莫名觉得天仙受了委屈。 叔公拉了拉阿炭,他这才回神,吸了吸鼻子,垂头丧气的低下头,怕被人看见自己的想法,平白招来麻烦。 陆小渔见陈县丞既然出来了,便笑着同她说,“这是阿炭,旁边的是他叔公,都是从坡爷爷那儿挖来的。” 陆小渔看向阿炭,准备向他介绍陈县丞。 阿炭自觉上前一步,弯腰鞠躬,“阿炭见过主子大人。” 陈县丞脸上的肉一哆嗦,忙摆手,“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她指着陆小渔说,“这是我家县令的夫郎,不是我的,我是衙门里的县丞,当不起一句大人。” 阿炭愣怔的站着,有些没反应过来。陆小渔看了看阿炭,又看了看陈县丞,这才意识到阿炭怕是闹了误会,将陈县丞认成他妻主了。 沈沉醉在屋里听见动静出来,站在县丞身侧,看向陆小渔,“怎么了?” 陈县丞笑着打哈哈,“没事没事,就闹了个误会。”她指着沈沉醉对阿炭说,“这是沈大人,是郎君的妻主。” 阿炭两眼发直的看向沈沉醉,觉得天仙的妻主长的真好看,浑身有股说不出的气质,让他有种“这人一看就很不一样”的感觉。 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的上他家天仙主君。 阿炭原本破碎的心立马又黏合在了一起,搓着衣角同陆小渔说,“大人跟天仙主君两个人真般配,你俩就像画里的人一样,好看。” 阿炭看向沈沉醉的眼睛里只有欣赏敬佩,毫无半点孺慕之情,更无男女之意。他看向陆小渔的时候还会脸红,可看向沈沉醉的时候却无半分羞涩,就像是看到一副漂亮的画一样,只有惊艳。 陈县丞觉得这孩子要么是大智若愚,要么就是心眼实诚,总之可以留下来。 沈沉醉则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挑眉看向陆小渔,“天仙主君?” 陆小渔瞬间闹了个脸红,莫名觉得这话从沈沉醉的嘴里说出来好羞涩。 偏偏阿炭耿直的说道:“主君就跟天上下来的天仙一样,长的又白又好看。” 陆小渔红着脸将阿炭拉走,“我带你去看看屋子。” 阿炭被天仙牵了手,忙不跌的跟着他的脚步走,还不忘招呼上叔公。 晚上包子出笼的时候,阿炭还是扶着叔公坐上了桌子。 叔公整个人有些惴惴不安,屁.股只挨着板凳边,小声说,“这、这不妥啊。” 他也在别人家里做过工,知道下人都是不允许上桌吃饭的,更别提还吃这么好的白面肉包子。 这肉是陈夫郎提来的,面是陆小渔早上刚买的,集合两家的东西蒸出一大笼喷香松软的包子,如何能不可口。 阿炭真的很瘦,比陆小渔显得还要骨感。陆小渔给他夹了个包子放在碗里,柔声说,“以后好好做事,不会少了你吃的。” 肉馅儿的香味从松软的包子皮里渗出来,馋的阿炭吞口水,他点头,眼睛盯着包子认真的说,“我好好干,什么重活苦活都干!我不怕累。” 叔公听的心疼,抬手摸了摸阿炭的脑袋,声音带着哽咽,“谢谢大人跟主君了。” 陆小渔笑,示意大家吃饭。 一顿饭下来,在陈夫郎这个话痨的作用下,整体气氛融洽了许多,叔公也没这般拘谨了,阿炭吃完包子也敢再看向陆小渔讨要了。 用陈夫郎的话说,那就是“都是心善单纯的人,相处起来没那么多的弯弯道道,自然处着融洽。” 晚上送走陈县丞夫妇,叔公同阿炭已经收拾好碗筷,顺便将桌子擦干净板凳规整好了,阿炭将洗澡水给陆小渔端好后,还红着脸问陆小渔要不要他帮忙搓背。 沈沉醉在旁边看的心头一跳,若不是阿炭心眼实诚,她都要以为这孩子扮猪吃老虎,对她夫郎有想法呢。 陆小渔倒是没多想,他只是还不能习惯被别人这么精细的伺候着,“我自己来就行,你跟你叔公也早点洗洗睡吧。” 阿炭出去后,沈沉醉抬脚走过来,接替阿炭的工作给陆小渔宽衣脱鞋。 陆小渔笑着侧头看她,“阿醉今天不累?” 怎么这般殷勤? 沈沉醉一脸认真,“我来伺候天仙沐浴,天仙下凡辛苦了。” “……”陆小渔耳朵瞬间滚烫,转身抬手拍了下沈沉醉的胳膊,“阿醉你取笑我!” 他伸开自己的双手,掌心里的老茧顿时直白的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下。 陆小渔嘟囔着嘴巴说道:“谁家天仙的手长这样啊,天仙肯定都是细皮嫩肉的,小手也柔柔软软的跟没有骨头似的,怎么可能这么粗糙。” 他不知道那词叫柔若无骨肤如凝脂,只能大概的将意思描述出来。 沈沉醉的心像是被陆小渔手上粗糙的老茧搓了一下似的,密密麻麻的酸疼起来。 沈沉醉捧起陆小渔的手,低头亲了一口,眉眼温柔,神色专注,语气认真,“你就是我的天仙,是我偷了你的心将你自私的留在了人间。你手上的痕迹都是因为我,是你爱我的证明。” 陆小渔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嘴角止不住的往两边扬起,仰头嘿嘿傻笑了起来。 沈沉醉低头解陆小渔腰带,挑起嘴角,“让我好好伺候伺候天仙沐浴。” “……” 一个时辰后,浴桶里的水硬生生从温热变成温凉,陆小渔累的腰酸腿软,连根手指头都没了力气。 沈沉醉将他从桶里打横抱了起来,搁在床上。临睡时沈沉醉搂着昏昏欲睡的陆小渔,贴在他耳边说,“夫郎下凡辛苦了。” 陆小渔想着自己酸软的某处,心道早知道就不下凡了。他虽这么在心里抱怨一句,可双手还是诚实的搂住沈沉醉的腰,低头往她怀里蹭。 两人躺在新买的床单上,枕着店家赠送的鸳鸯戏水枕头,香甜入睡。 窗户打开,夜风微起,树上蝉鸣地上虫叫,声音不大,催人入睡,让人觉得夏夜刚刚好梦。 第68章 出银子修路 再说说林府,既然林敛亲口答应了沈沉醉,说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由她去游说出资,那便不会轻易食言。 旁的人家还好,多多少少都会给林府和新县令一个面子,但唯有一家比较困难,那便是尚家。 两家前不久刚闹了不愉快,这些日子几乎断绝往来,平日里尚家嫡女尚安偶尔还会送些小玩意前来讨好林府少爷林绵绵。 可自从两家不走动之后,也不知道尚安是主动疏离了林家,还是被母亲严令禁止,总之已经好些日子没往林家送过东西了。 林府家大业大,自然不缺这些小东西,他们缺的只是一个对林绵绵真心好的人。 提起尚母尚汕,林敛脸色就是一沉,“还是少于她家来往的好,如今尚安主动疏离更是好事,省的绵绵心软陷进去。” 话虽这么说,可两家还定着娃娃亲呢,若是林绵绵再年长一些,两家怕是已经成为板上定钉的一家人了。 提起唯一的一个儿子林绵绵,林敛的神色顿时变的温和起来,“最近没收到小玩意,绵绵没说什么吧?” 林夫郎摇头,“我还特意去试探过,绵绵对此不以为意。” “没事就好。”林敛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手握着椅子把手,“这尚家我还是要去走一趟的。” 林夫郎皱眉,“不如同县令说说,这尚家让她亲自去呢?” 林敛摇头,“咱们和尚家的关系这么不清不楚的要委蛇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若是拖的再久一些,等绵绵及笄再退婚,到时候毁的可是绵绵的名声。这尚家想逼我就范,拖我林府下水,想都别想。” 尚汕就捏准了林家没有女儿这事,说她日后这家产都是绵绵一人的。他一个男子,嫁人后当以夫家为主,留在府里相妻教女,断然不会出去盼头露面,觉得这林府的生意迟早都是她尚家的。 这钱早用晚用不都一样么,还说算林家入了股,将来赚钱后分她几分利,大家都是一家人,定然不会让她吃亏。 尚汕的话说的没那么直白,比这婉转虚伪多了,可归根究底就是这个意思,恶心的林敛当场发火,说她儿子是宝贝,捧在手心里养了数十年,不是养来给你家生孩子传宗接代的!她林府有钱,更不缺这几分利! 这还没成亲呢就露出嘴角,想要林府家财,这若是成了亲,绵绵还不被尚家给欺压死? 原县令突然死了,打了尚汕一个措手不及,所有的人脉关系一下子断了,生意的资金链出现缺口,急需用钱,尚汕这才暴露了嘴脸,想同林府合作,动用林夫郎娘家的关系网,不然这幅好婆婆的面孔不知道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林敛庆幸尚汕暴露了真面目,让她尽早看清这家人,否则将来绵绵嫁过去才发现尚家人的龌龊,林敛这个亲手将儿子送进火坑的人能悔恨至死。 到时候她虽然不怕将绵绵接回来养一辈子,可绵绵吃的亏受的伤,要如何弥补? 林敛冷笑,“我家银子将来打水漂都不会送给尚家,这门亲事她想都别想!” 林敛同夫郎说道:“我下午便去尚家,将这事同她说清楚,这婚她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若是尚家敢诋毁我儿子一分,我就让她断子绝孙。” 林敛是白手起家,家里没有关系,但她命好,长了张儒雅好看的脸蛋,成功吸引到了林夫郎的注意,也成功讨得林夫郎家人的欢心,所以她做生意才这般顺风顺水。 再加上林敛卖了沈沉醉一个脸面,主动出头做这事,人情已经送出去,若是尚家敢在寿眉县胡来,林敛能把尚汕收拾的底朝天。 林夫郎抬手轻轻抚着林敛的背,示意她别生气,“绵绵还没嫁过去呢,你便想到他吃亏了,你这不是自己气自己吗。” 林敛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同尚汕年少时便认识,本以为她只爱财,但取之有道,没成想多年过去,她会变成这般模样。尚汕如此,那尚安必然不是绵绵的良配。” 林夫郎点头,说,“我知道。你的决定是对的,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有你真好。”林敛脸上终于露出笑模样,抬手拍了拍林夫郎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你去看绵绵在做什么,我出去一趟。” 对于林敛的突然到访,尚汕一脸狐疑防备,“她来做什么,是想通了我说的事情?” 刚说完尚汕又摇头自我否定,讽刺的说道:“怎么可能,你没瞧见她上次走的时候那副威风的模样,眼里的清高鄙视,仿佛我是肮脏的臭虫一样。” 尚安听的微微皱眉,不赞同的说道:“娘,林姨不是这样的人,您别多想了。” 生意上的事情尚汕不让尚安涉足,至于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更是没告诉她。只是最近让她莫要去林府献殷勤,尚安才知道这对十几年的好友突然闹了矛盾,似乎还挺严重。 “你懂个屁。”尚汕不耐烦的挥手,“回你屋作你的画去,莫要来管大人们的事情。” 尚安微微抿唇,起身要走,前脚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问,“我新买了小东西,几时能送去林家?” “送什么送?”尚汕一听就恼火,“一个男人费那个心做什么,平时送去做做样子就罢了,这个节骨眼上送过去只会被林敛看不起,觉得我尚家在主动求和,在讨好她。” “不送。”尚汕一锤定音,不给尚安一丝争取的机会,她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说道:“你祖父年纪大了一直在催了,说你什么时候能让他抱孙女。你孝顺一些,送你屋里的那些通房挑个顺眼的先收了房,莫要惹你祖父伤心,你也知道,大夫说他身体不好,不能生气。” 尚安眉头拧的更深了,“我不要。我已经定了夫郎,不要那些通房。” “这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事情?”尚汕瞪眼睛,管家说林敛进来了,她这才仓促的跟尚安结束话题,“这话莫要去你祖父面前说,若是将他气出个好歹,我生剥了你!” 尚安敢怒不敢言,沉着脸从主屋走出去,路上刚好跟林敛迎上。 尚安主动上前低头拱手行礼,态度尊敬,“林姨。” 林敛到底不好跟个孩子计较,只是相比于平时热情温和的态度,如今倒是显得平淡了很多,“好好画画。” “是。”尚安应了一声,抬头时有心想问绵绵的情况,但却见林敛已经抬脚走了。 尚安看着林敛的背影沉思,心道林姨是跟她娘闹了什么别扭,怎么会这般严重,连带着她也被连累了。 林敛抬脚跨入门槛,尚汕脸上挂上那副虚伪的笑容,“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意进我尚家的门呢。” 尚汕三十多岁,身形发福,常年的交际场上没少喝酒,导致年纪轻轻却大腹便便,肚子往外挺着,将身上宽松的长袍硬是挺出一个弧度,像怀孕八个月的男人。 她招呼林敛坐下,示意管家上茶,“这次过来因为何事?” 林敛抬手拦住管家,“茶不必喝了,我林府什么都缺,就不缺茶。” 进门却连口茶都不愿意喝,那便是瞧不起主人了。 尚汕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索性懒得去维持表面的友好,从林敛的态度来看,她这次怕是来者不善。 尚汕往椅子上一瘫,“有什么事直说吧。” “这次过来事情有二,第一件事你应该有所耳闻,”林敛看向尚汕,“那就是新县令的事情。” 早上新县令下了帖子,说可能会来拜访,当时尚汕讥讽的说,“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来了个年轻的,没有什么人脉的。但若是新县令主动交好,愿意用衙门的关系同她行个方便,那不管老的少的,对于志同道合的人她都愿意交个朋友。 毕竟大家都是金钱至上。 可尚汕在家里等了半天也没见着有人过来,一打听才知道县令已经从林府出来打道回府了,至于其余的人家显然一副不去的架势。 尚汕心里闹了个不愉快,气的脆了一地的茶盏。 如今听林敛特意上门提起此事,尚汕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林敛这是嫌她不够丢人,特意上门打脸来了? “来同我显摆什么?”尚汕脸色沉着,“一个小县令罢了,年纪轻轻,她就是同你交好又能说明什么?” 林敛冷笑,“你当谁都同你一样眼里只有利益?新县令若是你这种货色,我连家门都不让她进。” “你——!”尚汕气的一拍茶几站起来,“看不起我就出去,我今个求着你过来的?今个是我腆着脸去的别人家吗?” 眼见着两个人要吵起来耽误正事,一旁林夫郎派来的小厮急忙提醒林敛,“主子,还是正事要紧。” 林敛同尚汕大眼瞪小眼,还是林敛先别开脸,没好气的说道:“新县令要修路,衙门缺银子,你看你是掏个几万两白银呢,还是黄金?” 尚汕差点被林敛气疯,怒极反笑,“你怎么不说我掏个几十万两几百万两呢?” 林敛像是听不出她在说反话一样,还鼓掌说好。 “好她奶奶个腿!”尚汕重重的往椅子上一坐,“没钱,我一分都不会出!” 林敛也不气,只是慢条斯理的说,“现在泥路坎坷,若是马车拉运的东西被颠翻,到时候被人从大米里翻出来别的东西,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尚汕脸色一变,万分后悔自己前段时间的冲动之举,她怎么会头脑一热想起将走私私盐的事情告诉林敛,还妄想拉她入伙呢? 如今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平白落了一个要命的把柄搁在林敛手上,让自己被她要挟。 尚汕后牙紧咬,下颚紧绷,半响儿才忍住那口恶气,声音古怪的说道:“呵呵,都是寿眉县的一份子,这种有利于大家的事情,我自然要率先出一份力气的。” “那便好。”林敛听见尚汕差点把牙咬断心情大好,想起刚才进门前见到的尚安,心情又恢复平静,“你赚了那么多黑心钱,也该出点血了,权当给尚安积福了。” 尚汕看向林敛,没好气的说,“不劳你费心。” 林敛说出来这儿的第二件事情,“我打算替绵绵提出退婚的事情,你我两家将交换的庚贴互相还回来,退婚缘由只说性格不合,其余我什么都不提,只当是全了两家这么多年的情分,顾全了你的体面。” 尚汕正在气头上,差点脱口而出“退就退”,只要林敛马上滚出尚府不在她眼前,说什么她都答应。 这时尚府管家正好进来,这么一打岔,让尚汕发热的头脑稍微得以冷静,她眼睛一转,说道:“退婚可以,你我两家走到这步退婚也是必然。但有一件事情希望你能替我考虑一下。” 林敛神色不悦,到底还是没拒绝,“说来听听。” 尚汕神色平静的说道:“我爹身体不好,前几日大夫过来,说他没多少日子了,最多撑到年底,若是你我两家这时候退婚,怕是会刺激他老人家。我也没脸说让绵绵来冲喜,毕竟他还小你也不会同意,咱们两家退婚的事情今日你我定个口头约定,至于庚贴,不如等过完今年,明年开春时如约奉还。” 尚汕说完也不逼林敛,因为她笃定林敛会同意。 两人少年相识,那时候尚父对林敛也还不错,老人已是时日不多,她不会狠心拒绝。 林敛的七寸被尚汕掐死,的确说不出一句狠心拒绝的话,她想着明年就明年,绵绵还小,也不差这半年,“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 尚汕笑,“自然。” 林敛说完正事一刻钟也不多留,起身就走。 等她出府后,尚汕的脸才彻底阴沉下来。 她看着林敛坐过的椅子,神色阴翳,“我这事算是彻底被她拿捏住了,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顾忌着她。” 管家垂手立在身侧,小声说,“林敛这人有些棘手,怕是不好针对。” “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针对她做什么。”尚汕往椅子上一靠,头枕着椅背,侧眸看向管家,“我不针对她,我是要除掉她。” “棘手也无妨,多做点准备就行,你多盯着她,总能被找到机会的。”尚汕表情木然,“多花点时间也没事,总比被她威胁一辈子的好。” 林敛不要她好过,她便不要她活着,多大点的事儿。 第69章 铁公鸡拔毛 由林敛亲自出马,修路的资金三天内便已经筹齐,效率相当高。 这些富商有像林府尚府这种出了上千两的,也有出了几百两的,像稍微小气一些的,只咬咬牙拿出几十两,嘴里含含糊糊说,“做好事不在乎数量,心意到了就行。” 所有出资人的名单由林敛亲笔记录,随后呈给沈沉醉,由她再具体安排功德碑的事情。 除了这些富商之外,还有一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拿了一笔钱,虽说是就一百多两,可这钱能从他嘴里抠出来已经实属不易。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原县令家的那个小气的原配夫郎。 捂死原县令的那个男子至今还没被抓到,珍氏见衙门态度懈怠不尽心办事,隔三差五让人来衙门催问,说杀死他妻主的凶手还逍遥法外,衙门为何不尽快捉拿。 珍氏同原县令是结发夫妻,起初也许是有感情的,只是这份感情在后来原县令一次又一次往府里领男子的时候消磨光了,唯有恨了。 珍氏以前也曾说过狠话,说她迟早死在男人身上,谁知道一语成箴,原县令当真在床上被个男子捂死。 妻主死的时候珍氏格外震惊,可内心里的算计比悲伤要多。他跟妻主没了感情,两看相厌,更没有孩子傍身,如今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他这个原配主君需要站出来去处理掉后院里那一堆的莺莺燕燕。 终于到了珍氏能出气的时候了,平日里他就看这些狐媚子不顺眼,原县令活着的时候他没权做主,只能忍气吞声由那些年轻漂亮的爬到他头上。可现在妻主死了,这个家里就由他说了算。 珍氏将那些没名分的男子通通找了坡叔发卖出去,至于那些有名分的侧室,珍氏只能将他们从府里驱赶出去。 那些侧室不服气,觉得珍氏做的太绝,家里女人一死他就迫不及待的将人赶出去,他们都是跟了原县令的人,哪怕是个侧室那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没有道理跟个奴才似的被人随意驱赶。 更有人赖在衙门里不走,一副珍氏奈他不何的模样。 珍氏气笑了,“妻主死了,这衙门很快会有新县令过来,你们是想等着开第二春呢,还是在衙门里寄人篱下苟且度日?” 他们当侧室过的太舒服了,显然已经忘了这院子是衙门的,而街上的大院子是主君的,他们是侧室。如今原县令死了之后,院子不是他们的,衙门也不是他们的,他们所拥有的不过是自己平日里偷偷存下来的体己钱。 珍氏冷眼看他们,“好好的做什么侧室,活该。” 珍氏一人生活,发卖了别的院子里的下人,只留了自己院子里的那些人。 同时衙门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被他一口气找人卖了出去,他道:“这些都是我们添置的,新县令若是想要就自己买去。旧人死新人笑,她踩着我妻主的棺材坐上这个位置,还指望我给她留有什么情分。” 按理说珍氏对原县令应该没感情了,那又何须如此关心凶手被抓住没有? 珍氏之所以做这些,心里是有自己的小算盘。那贱人捂死原县令的时候将她屋里的银钱地契尽数带走,这事可气煞了珍氏。 若是银钱还在,珍氏过的定然比现在滋润。 他来衙门那天,正好沈沉醉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主簿一脸不快的敲门进来,将这事同她说了一遍,忍不住抱怨,“衙门自然会捉拿凶手,我们也不是没出力,可他三天两头来催,也不出钱去印通缉令,更重要的是连句辛苦了的客气话都没有。” 原县令死了,七品的官儿,衙门肯定会去捉拿凶手,只是这原县令恶事做尽,所有人都盼着她死,如今心愿得逞,大家一点都不想出力去拿凶手。 听说原县令刚死那天,通缉令发出去,曾有人见过那行凶的男子背着包袱神色匆匆的离开县城。问当时为何不留住他,目击者却声称,“替他掩护还来不及呢,怎么能留住他。” 可见原县令民心如何。 珍氏进来后轻车熟路的找到待客厅,等着陈县丞过来。 今天陈县丞有事出去了,来的是珍氏不认识的女人,身后跟着他熟悉的主簿。 那女人容貌俊秀,气质儒雅,年龄瞧着最多二十。 珍氏猜测到这位怕是县里新来的县令,一时间因为她的年轻而惊讶,随后敛下神色,站起来朝她福了一礼。 沈沉醉点头示意他起身,自己坐在主位上,同候在门口的衙役说,“给珍郎君看茶。” 我朝不管男子岁数,也不管婚嫁与否,但凡是男子,在外都会被称做郎君,以示尊重。 被点名的衙役一脸茫然,心道衙门都快穷的开不了锅了,哪里有闲钱去买茶? 还是主簿反应快,见衙役一脸为难不知所措,忙上前附耳小声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衙役满脸笑意的提着水壶过来了。 她将手里的碗往珍氏面前一放,提着温水壶就倒茶,“给您看茶了,还请慢用。” 珍氏侧眸往碗里看了一眼,里面是寒酸的白开水,连根茶叶梗子都没有。 珍氏觉得自己被轻视羞辱了,心里本就因为衙门办事不利拖延时间而生气,如今再见沈沉醉这个态度,更是气上加气,觉得衙门对这事之所以不上心,定然是因为沈沉醉这个新县令的教唆。 他语气不悦的问向沈沉醉,“大人就是这般招待客人的?” 沈沉醉嘴角微微带笑,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珍氏下颚紧绷,“虽说我妻主已经去世,可她生前同大人也是同僚关系,大人用这种茶水对待同僚的遗孀,也太寒酸了吧。” “寒酸吗?”沈沉醉端起这白开水喝了一口,“井水甘甜,烧开后放凉饮用最是清凉解渴,哪里寒酸了?” 珍氏冷笑一声,“大人是欺负我一个鳏夫吗,衙门何至于连壶像样的茶水都拿不出来?” 以前他妻主做县令的时候,招待客人用的茶都是碧螺春。妻主同尚汕交好,而尚家和林家又是亲家,所以衙门里不缺好茶叶。 沈沉醉搁下碗,“衙门里若是有钱,谁不知道喝点好茶水?可问题是衙门没钱。您今天来这儿所为何事我也听主簿说了,抓凶手的事情衙门并未懈怠,只是资金有限,大伙儿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一个资金有限。”珍氏冷笑,“我看是故意拿这个当借口而不想好好办事吧。这两日修路林府一直在替大人筹资,当我不知道?” 那么些银钱还不是入了衙门的口袋?只是这话珍氏没说,给沈沉醉留够了脸面。 “您也说了,那是用来修路的。”沈沉醉也不气,“至于衙门为何亏空,这事若是细查起来,您心里该是最清楚的。毕竟一个七品县令,俸禄是如何够在街上买个院子的?” 珍氏神色一僵,狡辩道:“那是我们存下来的钱,用的都是我的嫁妆。” 他说这话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气的主簿两眼喷火。 “用的是不是嫁妆,您自己心里有数。至于县城外的那条路为何要修,您也该清楚。衙门是缺钱,但修路筹集的资金花销的每一笔都会被清晰的记在账本上,这跟衙门亏空没有任何关系。” 沈沉醉摸着手里的茶碗,嘴角带笑,“说起修路这事,我觉得珍郎君也该为此出一份力,毕竟原县令埋在了寿眉县,也算是县里的一份子。” 珍氏对“钱”这个字眼格外敏感,当下就说道:“她是县里的一份子你找她去,让她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修路,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鳏夫,难不成大人还逼着我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男子去出力?” “自然不用。”沈沉醉故意停顿,见珍氏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您出钱就行。” “!”珍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怒目圆睁看向沈沉醉,“大人莫要欺人太甚!” 主簿接话,“人家都出钱了,你为什么不行?原县令死了,可你还活着呀,难不成你敢说这路修好之后你一步也不走?您是个体面人,若是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议论,怕是面子上过不去。” 珍氏脸色气的发青,怎么也想不到沈沉醉会干出这样流氓地痞的事情来。 “原县令风评如何您也都知道,您今日来衙门,若是主动出资,也能给自己博个好印象。”主簿第一次见着珍氏觉得神清气爽,口齿也变得伶俐起来,“您也说了自己是个鳏夫,若是在寿眉县里有大伙儿相助,相信您日子会过的很愉快。” 珍氏气的攥紧手指,指关节绷的发白。 听听,都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堂堂一个衙门,竟开始威胁他一个鳏夫了。 主簿这话说的也没错,珍氏在修路的节骨眼来了衙门,若是不出钱,怕是在寿眉县住不下去了。 谁让他赶巧不赶好呢。 珍氏被小侍从衙门里扶着走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头重脚轻,刚出了衙门的门槛,眼泪就落了下来,怒声啐骂。 可他到底是不敢指名道姓的骂。 有人路过见到此种场景,只道是珍氏在骂原县令,毕竟新县令那么儒雅心善,哪里会被人骂成地痞强盗。 送走珍氏后,主簿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恨不得围着衙门跑两圈,她激动的看向沈沉醉,“大人您真行,能让铁公鸡拔毛!” 珍氏的小气是众所周知的。 这次修路看见他出钱,众人像是见了鬼一样。 珍氏脸上带笑心里流泪,默默啐骂沈沉醉不要脸故意把他名单公布出来,“大家都是寿眉县的一份子,出钱是应该的。” 瞧着那一百多两银子被人拿走的时候,珍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晕归他晕,银子归银子。 不管如何,珍氏这个前县令夫郎的名字还是刻在了功德碑上,以至于路修好之后,向来不爱出门的珍氏,变的天天往外走,每次路过功德碑的时候,都气的咬牙顿足,觉得自己被沈沉醉坑了。 那可是一百多两银子啊! 路人见到珍氏频繁外出,还当是他有了第二春呢,一时间县里各大茶馆酒肆流言四起,纷纷猜测珍氏这二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流传的几个版本里,就属这二春是在原县令死之前有的最是吃香,百姓们对于给原县令带绿帽子的事情格外热衷。 这些事情传到珍氏耳朵里的时候,气的珍氏两眼一黑大病一场。 后来还是他嘴里的地痞强盗沈沉醉以衙门的身份出面替他平息了流言风波。 沈沉醉觉得不管原县令为人如何,也不管珍氏自私与否,不明真相的路人都不该拿一个男子的名誉去开玩笑。 珍氏得知此事后又忍不住流泪,对沈沉醉这个新县令说不出是什么复杂的感情。他还能怎么办,凑合着在寿眉县过呗,总能搬走吧。 第70章 京城来信 银两筹备完善,石子材料购置齐全,这路也就这么修了起来。 沈沉醉作为县令,时常同陈县丞一起去看修路的进度。三伏天,她日日往外跑,不是去查看修路情况,就是同陈县丞一起下乡勘察庄稼的种植如何。 有了县城里那条“修不好”的路作为对比,乡下的小土路倒是显得平坦许多。 江浙行省种植水稻,沈沉醉去的时候,稻农都在田里插秧。 有人瞧见田埂上的沈沉醉跟陈县丞,便用手背顶了顶头上的草帽,笑呵呵的说,“大人来了呀。” 说话的女人三十多岁,皮肤黝黑,却底气十足,“大人可要来试着插秧?”乡下农妇胆子大,想到什么说什么。 陈县丞笑着看向沈沉醉,“这是个胆大的,别理她。” 可经过农妇刚才那么一吆喝,所有人都朝沈沉醉看过来。她们进城的时候都听说了,寿眉县里来了个年轻的新县令,这新县令不仅年轻好看,而且还为百姓着想,是个好官。 老百姓认为的好官就是同她们一样能下地种田,不嫌弃泥土粘脚。 也有人摆手笑农妇,“又说什么胡话呢,怎么能让大人给你插秧,你怕不是热中暑了。” 她这么一说,引的众人大笑起来,也算是疲劳之余的乐子了。 沈沉醉垂眸笑,还真就弯腰伸手挽起裤腿,换掉自己脚上这双干净的布鞋,作势要往水田里走。 陈县丞看的两眼发愣,喊道:“大人您怎么就这么下去了?” “我以前没种过,现在试试。”沈沉醉说完带着草帽就往水田里走。 对于读书沈沉醉是行家,可对于如何在水田里行走,沈沉醉却是一窍不通,以至于前脚刚陷进去,后脚就拔不起来了。 连走都又不动,更别提插秧了。 沈沉醉弯腰抓住自己的腿用力一提,谁知力道太猛,整个人朝后坐在了泥水里,惹的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陈县丞看的心急,在田埂上喊大人。 沈沉醉光靠自己根本没办法从泥窝里站不起来,只能无奈的坐在原地,看着如今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也是低头笑了。 想她寒门出身,一直生活在最底层,但却从来没这么亲昵的跟泥土接触过,也没动手种过庄稼,想来若是出了一篇关于如何插秧的文章,她怕是只能光靠想象泛泛其谈吧。 这样的文章也许文笔顺畅用词精美,可却少了朴实有趣的灵魂,没有生命。 稻农们笑完沈沉醉后又赶紧七手八脚的过来扶她,笑称,“大人,秧田里走路是有技巧的。” 她们围在沈沉醉身旁,耐心的指导她该如何行走,插秧时腰要弯几分,大概多远插上一株秧苗。 一下午过去,沈沉醉也算学的七七八八,插秧的速度也慢慢跟了上来。 陈县丞见天色不早了,便喊沈沉醉回去。乡下离县里还有段不断的路要走呢。 稻农们齐齐看向沈沉醉。沈沉醉摊着两只沾满泥水的手,说道:“若是有空,我下次再来。” 稻农们脸上露出笑意,一大片的应好声。 沈沉醉上了田埂,将腿上的泥洗掉,草帽脱下,等她坐在地上穿自己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腰部酸疼。 她到底是个文人,许久未从弯腰这么久了。 沈沉醉同陈县丞回去,身后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句,“大人!” 两人齐齐回头。 “您是寿眉县里第一个下地的人,咱们这群寿眉县的人,认您这个大人!” 沈沉醉回头,远处漫天橘红云霞,稻农就逆着夕阳直起腰杆送她,嚷着,“等稻花香肥了,咱们给您送去!” 一般水稻种好之后,稻农会往稻田里放养一些鱼苗,等待丰收之际,田里稻黄鱼肥。 回去的路上,陈县丞满脸欣慰,“咱们寿眉县向来风调雨顺,她们虽说是看天吃饭,其实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沈沉醉点点头,想到稻田多数时候不能缺水,便又叮嘱陈县丞,“还是莫要大意,雨水多的时候要及时储蓄,别让蓄水池空了。能人为的事情就不要依赖于天气。” 沈沉醉同陈县丞专心在说话,一时间也没注意看路,等闻到哪里不对的时候,低头一看,满地牛粪…… 更要命的是她脚下正踩着一坨。 陈县丞往前看,就见有人牵着自家老牛悠哉走着,想必是这牛边走边拉。 “大人……”陈县丞有些不敢去看沈沉醉的脸,指着路边的野草讪讪的建议道:“要不在那里蹭蹭?” 沈沉醉沉着脸过去。 可是再怎么蹭,那股熏人的味道依旧存在。陈县丞嘴上不说,却默默的抬起衣袖遮住口鼻,两只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 沈沉醉吃罢午饭出去后,陆小渔便睡了个午觉,直到阿炭过来敲门,说有衙役来找大人。 陆小渔披上清凉的外衫,洗了把脸才出去见人。 衙役朝他行礼,恭恭敬敬的喊,“郎君。” 陆小渔说道:“县令午饭后便同县丞出去了,现在不在院子里。” 衙役忙摆手,“没事没事,找您也成。”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说道:“收到一封京城方向的来信,说是寄给大人的。如今大人不在,交给您也是一样的。” 陆小渔伸手从她手中将信接过来,一看封面上的那几个字,便知道这是饺子老板写的信。 饺子老板粗人一个,字写的向来不好,“沈沉醉亲启”这五个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 陆小渔谢过衙役,便满脸欢喜的拿着信进屋了。两人来了寿眉县后,也没少跟周氏夫妇通信,每次信上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亦或是关心陆小渔在这边有没有吃苦受罪,一看就能知道是周氏口述饺子老板落笔。 那边寄信的两口子是一个说一个写,这边收信的小两口是一个读一个听。 往常收到信都是沈沉醉读,陆小渔挨在她身边认真的听,时不时跟沈沉醉说两句。信读完后,沈沉醉还会指着信上的字,挨个教陆小渔认字。 可惜饺子老板的书法实在让人无法恭维,每每沈沉醉教陆小渔识字的时候,内心都是一阵忐忑,生怕她那刚对识字有兴趣的夫郎会因为饺子老板这手难以分辨字形的烂字而失去耐心。 可如今沈沉醉不在家,陆小渔空欢喜的将信打开,对着上面的字大眼瞪小眼。 他手指点着嘴唇趴在桌子上,对着信纸努力分辨许久,认识的字却屈指可数。拼不成具体意思。 空有信却看不懂,这可急死了陆小渔。他忍不住让阿炭出去看看,看大人可回来吗。 阿炭来来回回出去好几趟,直到黄昏才远远看见沈沉醉木着一张脸同陈县丞回衙门。 阿炭高兴的跑过去,刚想开口就被沈沉醉身上那股奇怪的臭味给熏住了。 他一脸诧异的看向沈沉醉,午饭后干干净净出门的大人,如今怎么一身泥土跟臭味的回来了? 沈沉醉先前坐在稻田里,屁股后面沾上的泥水,虽说经过一下午的烘晒衣服已经干了,可泥还留在上面。 阿炭皱着鼻子说,“大人您是出门没看见路,掉进臭水沟里了吗?” 陈县丞憋着笑,沈沉醉满脸黑线,“没有。” “那就是被人推进臭水沟里了!”阿炭一脸震惊,“谁不要命,竟然敢把您推进臭水沟了!” 阿炭扯着嗓子朝主屋喊,“主君您快出来,大人掉臭水沟里了。” 沈沉醉顿时想用自己踩了牛粪的鞋去堵阿炭的嘴,“你怎么就跟臭水沟过不去了?!” 阿炭眨巴眼睛,朴实耿直的说道:“因为您臭。” 听到沈沉醉出事,陆小渔慌忙提着衣摆从屋里出来,见到沈沉醉好好的站在院子里,这才将提起来的心放进肚子里。 陆小渔朝沈沉醉走过去,沈沉醉却往后退了两步,艰难的开口,“臭,别熏着你。” “你这是怎么了?”陆小渔眉头微皱,目光将沈沉醉全身打量了一遍。他出门时还干净儒雅的阿醉,怎么回来时变成个臭烘烘的泥人了? 陈县丞在阿炭再准备提臭水沟的时候,赶紧站出来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大人说话的时候太专心了,没看见地上的牛粪。” 沈沉醉看向陈县丞,陈县丞原本幸灾乐祸的声音立马变的一本正经,“都是那头牛的错,没事乱拉什么屎。” “……”陈县丞就是个老小孩,沈沉醉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陆小渔指挥阿炭别傻站着了,快去烧水给沈沉醉洗澡。 一番清洗之后,许是心理作用,陆小渔总觉得沈沉醉靠近的时候鼻子前还是有股味道。 沈沉醉洗的干净喷香,一半天没见着夫郎了,想的慌,想同他亲香一下。 谁知道陆小渔手一指,示意沈沉醉别过来,先坐在桌子旁。 沈沉醉听话的坐过去,抬手拍拍大腿,示意陆小渔坐上来。 陆小渔表示拒绝,搬了个凳子坐在离沈沉醉几步远的地方,指挥她读信。 沈沉醉格外受伤,旁人说她臭她也就算了,可如今被陆小渔嫌弃,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沈沉醉眼神幽怨的拿起桌上的信,粗略的将内容扫了一眼,随后脸上露出笑意。 陆小渔就等着她读呢,可等半天她也不开口,还自顾自的笑起来,可心痒死他了。 “信上说了什么?”陆小渔两只眼睛晶亮。 沈沉醉语气轻松,“信上说了个好消息。” 陆小渔眼睛更亮了,巴巴的看着沈沉醉,神色就跟等着主人扔肉骨头的小狗一样,“什么好消息?” “坐过来,我就告诉你。”沈沉醉复又拍了拍大腿,手指夹着信纸抖了两下。 “……”陆小渔瞪她。 沈沉醉一脸无辜。 半响儿后,陆小渔还是磨磨蹭蹭的坐过去,屁股刚挨上肉垫,沈沉醉便一把将他抱了个满怀,“闻闻,没有味道了。” 洗漱后的沈沉醉身上有股青草般湿润的水汽,闻着竟格外清新。 陆小渔心里还惦记着信上的好事,推了沈沉醉两把,示意她快读。 沈沉醉将信给陆小渔读了一遍。好消息就是成亲后肚子多年没有动静的周氏,如今有喜了。 陆小渔激动的直接站起来,被沈沉醉掐着腰又按着坐回去。 “这真是好消息!”陆小渔高兴坏了,伸手将信从沈沉醉手里拿过来,贴在怀里,“不知道是男宝还是女宝,那我这礼物得选两份。” 沈沉醉点头,“嗯,两份。” 陆小渔激动之后,慢慢平静下来,眉眼温柔的看着怀里的信,“真好。” 周氏有孕了,真好。只是他什么时候能同阿醉要个孩子呢? 陆小渔的神色沈沉醉如何看不懂,她挑眉问,“要不要今天晚上我努力一把?”虽说插了半天的秧腰部酸疼,可满足夫郎她还是能做到的。 说实话陆小渔还是挺心动的,可他眼睛一转,还是一溜烟从沈沉醉腿上站起来跑了,“不要,你今天太有味道了,我得缓缓。” 明知道洗干净了,可脑子里那副阿醉踩牛粪的画面怎么都抹不去,弄的陆小渔忍不住想笑。 沈沉醉什么时候出过这种的丑啊,他可不得好好缓缓。 陆小渔跑开后,沈沉醉化气愤为力量,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等晚上回屋睡觉的时候,陆小渔已经睡着了,只在床头给她留了盏微弱的灯。 沈沉醉轻手轻脚的进来,将油灯的灯芯剪灭,慢慢的躺在陆小渔身旁,同他隔了一点距离。 陆小渔感受到沈沉醉回来后,便一转身滚到她怀里,亲昵的搂着她的腰。 沈沉醉眼里不由露出笑意,低声问,“怎么又愿意抱我了?” 陆小渔刚才只是闭着眼睛还没睡,如今沈沉醉一说话他便睁开眼睛,眼眸晶亮,笑嘻嘻的说,“晚上是同你说着玩的。” 他趴在床上看沈沉醉,手指抚向她的唇瓣,声音里像是含了蜜,“我哪里舍得嫌弃你。” 沈沉醉心里一动,立马翻身面朝下,陆小渔改成仰躺看她。 沈沉醉手撑在陆小渔身下的床板上,低声说,“既然不嫌弃,那咱们就生个孩子吧。” 说完便抬手落下床帐。 平日里不常落下的床帐散下来,将里面所有的动静遮的一干二净,只余下喘息声。 第71章 好县令 历时两个月,工人们紧赶慢赶,终是将寿眉县这条出了名的“修不好”路给修完了。竣工那天,沈沉醉邀请各大商户前来剪彩,为了庆祝大路修好,百姓们还自发放起炮仗来。 这是沈沉醉第一次见尚汕,两人面上客套一番。尚汕口口声声说沈沉醉来了几个月了,她该去拜访的,奈何怕沈沉醉公务繁忙不敢打扰。 尚汕看向所有商户,“要不这么着吧,我去酒楼订桌席面,今日一是庆祝路修好了,二是给咱们得沈大人办个迟来的接风宴,你们看如何?” 她也不私自请沈沉醉一人,而是招呼大伙儿一起去,这样不管沈沉醉是否是个清官,都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众多大户正想借此机会接近沈沉醉,当下便齐声应好。沈沉醉盛情难却只能带着陈县丞跟主簿过去。 林敛没去酒楼,以夫郎有事找她为由回家了。众人以为她同尚汕交恶,不好过去,当下也没敢多劝。 其实林府同尚家的退婚之事已经口头谈妥,两人间的恩怨会随着庚贴归还而烟消云散,至于尚汕私下里做了些什么,却是与林敛无关。 酒宴上,尚汕带头给沈沉醉敬酒,说她为了寿眉县是如何辛苦,还时常亲自下乡体察民情,瞧着整个人都晒黑了不少,寿眉县有这种县令,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夸赞的言语在五分真的基础上,可劲的吹捧出十分来。在她们这些商户的嘴里,仿佛沈沉醉是天上仙人下凡,特意来渡寿眉县似的。 这种商业吹捧沈沉醉还是第一次贴身体验到,一时间竟觉得格外新奇。不管是谁被众人围着众星捧月似的夸赞,都会觉得飘飘然。 沈沉醉抿了两口酒,都有些怀疑她们嘴里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了。 陈县丞面上露出些许不赞同,新县令年纪轻,又没经历过什么事,面对这样的阵仗很容易膨胀起来。 有多少读书人起初都立志做个好官做个清官,可最后全都在诱惑中丢失本心,等再想回头的时候,都是在断头台上了。 陈县丞看向沈沉醉,她神色有五分迷离,脸色微醺,后背轻靠在椅子上,轻阖眼皮嘴角含笑,认真的听着众人是如何夸赞她的,貌似还挺享受。 陈县丞暗道不好,沈沉醉这么年轻,身上有众多可能,断然不能被这群人拖进利益熏心的深渊里。 “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陈县丞笑着说,“衙门里还有公务呢。” 尚汕闻言立马板着脸,佯装不高兴的嗔道:“公务天天有,哪里能处理的完。今日路修好了大家高兴,何不痛痛快快的喝一场。县丞莫要绷得太紧,要懂得劳逸结合才对。” “就是就是。”有人出声附和,因着酒喝多了,不仅舌头大了,就连胆子也大了不少,“陈县丞你不能因为自己个年纪大了,喝不动玩不了了,就拦着县令不让她放松啊。人哪能总干活啊,那岂不是要累死。” 这话说的陈县丞像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这还是当着新县令的面说的。 有多少县衙是大人跟县丞不合,彼此不信任的,时常闹的衙门鸡飞狗跳政策朝令夕改,百姓苦不堪言。若沈沉醉是个容易被蛊惑的人,这话肯定会被她听进心里。 只因为一句酒后玩笑,惹出要命的麻烦,那可就是寿眉县的灾难了。 陈县丞带笑的包子脸慢慢沉了下来,瞧见她脸色不好,有人慌忙出来和稀泥,“说什么呢,陈县丞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咱们寿眉县的人还能不知道吗?你可别借着喝了两杯马尿就胡言乱语。陈姨也莫生气,她就是喝多了。” 众人也忙跟着赔笑脸,举起酒杯敬向陈县丞。刚才大舌头的那位像是瞬间醒了酒,端着酒盅起身走到陈县丞身边,一揖作到底,“这事是我喝多了混账,陈姨您别往心里去。” 沈沉醉抬手借着桌布的遮挡拍了拍陈县丞的腿。陈县丞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这才露出笑模样,“再说胡话,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这群孩子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以长辈的口吻说这句话,也应了一句她们嘴里的这声“陈姨”,这事就算过去了。 等众人再次嬉笑互饮的时候,陈县丞看向沈沉醉。沈沉醉撩起眼皮看她,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陈县丞立马了然,刚才大人是故意装醉呢。至于商户嘴里的吹捧之词,沈沉醉心里有些数呢。 酒宴结束后,主簿问沈沉醉刚才装醉是不是怕回去后被主君责罚? 沈沉醉惧内的事情整个衙门都知道,众人见她也不以为耻,也不怕别人说她,便偶尔会拿这事出来同她说笑。 沈沉醉摇头,“这倒真不是,”她双手背在身后,眼里带笑,声音蔫坏的说,“那么多的吹捧之词,都没有重样的,我就是想看看她们什么时候会词穷。” 主簿笑了,竖起大拇指,“大人就是大人,若是这么多人围着夸我,我能飘到天上去!” “所以你就只能当个主簿。”陈县丞道:“你要跟大人多学点东西。” 主簿挠挠头笑,好奇的问沈沉醉,“大人是怎么做到心中清明澄静不为所动的?” 沈沉醉勾唇,“很简单,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心里有信仰,所有诱惑于她来说都不具威胁。 “什么信仰?”主簿更好奇了,大胆的猜测道:“肯定是做个名垂千古的清官!或者当个百姓爱戴的好官!” 主簿说完见沈沉醉垂眸摇头笑,便苦着脸又猜,猜了好几次都没猜中,不由拉陈县丞一起,“陈姨你都不好奇吗?” 陈县丞双手捧在吃撑的圆肚上,掌心还打圈抚摸了两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用余光斜睨主簿,“你不知道是因为你年轻。” “这跟我年轻有什么关系?”主簿不解的抓耳挠腮,看向沈沉醉又看向陈县丞,“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说话都说一半呢,能不能干脆一点?” 不知不觉三人走到了衙门的院子门口,迎面碰到陆小渔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沈沉醉后便是一笑,“阿醉同我去买些米面吧,家里面缸要见底了。” “好。”沈沉醉抬脚朝陆小渔走去,朝他伸手,陆小渔的手自然的搭在沈沉醉掌心里,跨过门槛后,沈沉醉也没松手,两人就这么手牵手的上街去了。 靠近后,陆小渔便闻到沈沉醉身上的酒味,担忧的说,“要不你回去歇歇吧,我同阿炭去就行。” “没醉。”沈沉醉道:“看见你就醒了。” 陆小渔故意同她闹,抬手去挠沈沉醉的腰,嘟囔着说,“我长的那么吓人啊?” 沈沉醉还没说什么,阿炭却先说道:“主君最好看了,主君就是天仙!” 阿炭的声音格外坚定清晰,他对于陆小渔的美貌,就像个坚定不移的信徒一样。 陆小渔笑了,挠着沈沉醉,“听清楚没有。” 沈沉醉将陆小渔作乱的手又抓进掌心里,声音带笑,“听清楚了。” 三人身影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等彻底听不见的时候,主簿才发觉自己盯着县令夫妇看了许久,感觉什么都不做,光看这两人相处听他们聊天都是件愉快的事情。 主簿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没问到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忍不住念叨起来,“这大人的信仰非金非银,那能是什么呢。” 陈县丞诧异的说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她刚牵着那信仰从你眼皮子底下过去。”她呶嘴示意走远的三人,“她那信仰之所以非金非银的原因,是因为那是个人。” “!”主簿两眼瞪圆,难以置信,“您是说主君是大人的信仰?这夫郎算什么信仰啊?” 主簿还年轻,没成家呢。 陈县丞同情的瞥了她一眼,“等你成家后,夫郎孩子热炕头就知道什么是信仰了。” 主簿觉得自己被歧视了。 …… 路修完的第二天,便是一场瓢泼大雨。 陆小渔庆幸自己昨日出门买了米面,沈沉醉则是对着大雨沉思。 同她一样站在门口看雨的人不少,大家不是闲着没事干,而是在想昨天刚修完的路,想它能不能抗过这场大雨。 这雨像是上天故意派来检测路基稳不稳的一样,雨水不要命的下,院子里沉积的泥土都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露出下面的石头。 众人心里直道:完了,肯定完了。 大雨从晌午下到黄昏,雨停之后,天空干净如洗,放眼望去一片清澈澄明,空中弥漫着雨后青草的芳香,远处天边也挂上了彩虹。 有人慌忙跑去查看这路基可被冲塌,等到了之后才发现,昨日好好的路,今个被暴雨冲洗后,依旧好好的,甚至更为干净了! 这“修不好”路抗住了暴雨的检测。 众人奔走相告,说这路总算不用再修了! 激动之余,有人抱着路边的昨日刚立起来的功德碑大大的夸赞。而沈沉醉的名字,除了刻在碑上外,也被众人口头提起的次数最多。 人人都道她们寿眉县,当真是来了位好县令。 第72章 陆小渔不舒服 天气渐渐变凉,都能以肉眼可见的察觉到入秋了。 数着也快到了中秋,陆小渔同阿炭上街买菜的时候,瞧着那木盆里放着的螃蟹,觉得有些嘴馋。秋季蟹肥,蟹黄最多最是好吃。 陆小渔莫说是吃蟹了,他就是见着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想着如今手头还算宽裕,就准备带着大家尝尝鲜。 县里的路修好了之后,往来的商户比以往更多,也吸引了不少外地的人前来做生意,本县的经济跟着提高,衙门也渐渐有了闲钱,衙役们的月钱发下来后,沈沉醉便还打算用闲钱做些惠民的事情。 上次下乡回来,沈沉醉踩了一脚的牛粪,这事她算记心里头了,当晚陆小渔故意不给她抱的时候,沈沉醉就闷头在书房写了不少东西。 其中一件就是解决乡下牛畜乱拉乱尿的事情。畜生能懂个什么,你也不可能说它拉屎就杖刑割肉,而养牛人都是朴实的农民,每日辛苦忙碌,哪里有时间顾得上牛走在路上拉屎了。 沈沉醉事后又多去乡下走动了几次,见村头小孩聚在一起摸鱼掏虾不由来了兴趣。 她撩起衣摆单膝蹲下来,问孩子们摸的鱼掏的虾都是用来吃的吗? 小孩儿们见她长的好看,一时间都有些腼腆,最后推出一个胆大的代替众人发言,她攥着手里头的一尾小鱼,说道:“抓鱼先卖钱,卖不掉才能拿回家吃。” 这群孩子闲来无事,就出来摸鱼虾,一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二是想办法补贴家用。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鱼虾太小,若是卖不出去,只能带回家掐头开膛放在锅里,搁点盐滴点醋煮成鱼汤,到时候泡馍吃。 小孩儿说到这儿不由苦着脸,“也不是天天能摸着鱼,没有鱼虾的时候,只能想别的法子补贴家用。” 沈沉醉听到这儿顿时想了一个法子,回去后将其完善,同陈县丞商量一番后,便推行了下去。 这法子就是利用孩子去捡牛粪,论筐卖给别人沤肥,这肥料再高价卖给需要的人。如此一来,孩子们没鱼摸的时候也不至于闲着。 因着这事由沈沉醉干预,孩子们的牛粪价格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高的,顿时调动了孩子们捡牛粪的积极性。 政策推行两天后,沈沉醉再下乡,路上原本东一滩西一坨的牛粪早就没了踪影,只见一群孩子背着粪娄拿着小铲竞相奔跑,看见牛粪就冲了过去。 还有的倒霉孩子提着铲就跟在牛的屁股后面,等着它拉屎。 牛粪问题解决了,沈沉醉又想着自己之前提过的储蓄夏水的事情,预防干旱。她天天忙里忙外的奔跑,人不仅清瘦了很多,连脸都晒黑了。 陆小渔笑称自己的白面妻主如今成了黑脸窝窝,沈沉醉则觉得女人黑点没事。 想着忙碌的妻主,陆小渔蹲在盆前又多挑了两只螃蟹,小声嘟囔,“贴秋膘贴秋膘,如今已经入秋,得给阿醉好好补补。” 阿炭伸手去戳挥舞着钳子的螃蟹,在被夹到手之前又缩了回去,笑嘻嘻的说,“主君真心疼大人。” 陆小渔笑,阿炭侧头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里莫名替他委屈,小声说,“可惜大人最近都不在家。” 阿炭神色犹豫,手指抠着鞋面,更小小声的问,“主君,大人不在家你会不会不开心啊?” 阿炭性子单纯,问的话也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平日里大人陪主君在家说话,府里特别有烟火气,如今沈沉醉这猛的一忙起来,阿炭都觉得院子静了许多。他怕陆小渔被冷落了会不开心。 “因为她在忙正事,我也总不能太黏着她。”陆小渔指着盆里的螃蟹,挑了几只,眉眼弯弯的看向阿炭,“我知道她在做什么,所以没有不开心。” 若是换个胡思乱想的人,都该以为沈沉醉在乡下养了个小的呢,这才每日巴巴的跑过去,甚至拉拢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替她圆谎,唯独瞒着他。 阿炭听陆小渔这么说,立马松了一口气,嘴角大大的咧开,满脸向往的一合掌,“主君开心我就开心。大人不在家也好,这样我就能同主君天天腻歪在一起了。” 陆小渔笑,心道沈沉醉若是听了这话怕是会吓的不敢出门。 “郎君,螃蟹称好了。”螃蟹论斤卖,陆小渔虽然识字不多,但因为他也做过生意,所以对数字格外敏感。他看着螃蟹的斤数,心里默算价格,觉得老板似乎少算了钱。 陆小渔还没问呢,老板就笑着说,“多出的这两只就当送给大人尝尝鲜,若是好吃,郎君您下次再来光顾我家生意就行。” 不止这家,最近陆小渔无论去谁家买东西,店家总会或多或少的送他些东西,陆小渔一问为什么,她们就说权当谢谢大人了。 陆小渔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与有荣焉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本来还心疼沈沉醉天天忙里忙外,此时倒是觉得她做的事情很有意义,他这个支持妻主工作的人,也因为她而获得了优待。 可这种便宜占多了会败坏名声。后来在陆小渔态度坚决的拒绝下,这种送东西的行为才停了下来。 沈沉醉同陈县丞暗访的时候,在茶馆喝茶,正好听到说书人在讲本县的两个人物,一是沈沉醉,二是陆小渔。她道这位小郎君不仅貌美心善,还是位大大的贤夫。 不知道是谁将陆小渔买蟹时跟阿炭说的话记了下来,传到说书人的耳朵里,此时她就在茶馆里添油加醋大肆夸赞。 听到有人夸陆小渔,沈沉醉身心舒服,还难得的掏出私房钱,让说书人再讲一遍。 陈县丞见沈沉醉都听了三遍还意犹未尽,直到她那点私房钱见底,这才讪讪作罢。 沈沉醉今日回来吃饭,从衙门口路过,随意扫了一眼,便定在了原地。 沈沉醉皱眉,不解的看着一地乱扑腾的鱼,诧异的问陈县丞,“衙门不是不缺钱了吗,这怎么还卖起鱼了。” 陈县丞顺着沈沉醉的目光看过去,衙门口台阶下果真是一地的鱼,个个膘肥体壮,一甩尾巴平地扑腾的老高,旁边还站着两个衙役,一脸的不知所措。 两人走过去,衙役见着她们可算是见着了主心骨,立马说道:“大人,这鱼可怎么办?” 夏天的时候沈沉醉替稻农插过秧,后来又断断续续去过几次,那时她们便嚷着等稻田里的稻花鱼肥了,就给她送过来。 沈沉醉只当是玩笑话,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秋季鱼肥,稻农们却按着承诺,纷纷提着自家稻田里最肥的那条鱼过来。 沈沉醉不在家,陆小渔怎么能无缘无故的收人家的鱼,所以便让衙役拒绝了。 可稻农一根筋,说鱼都提来了,若是提回去多丢人,非要留下来。 门进不去,也不知道谁想的法子,把鱼往衙门口一放,扭头就跑。她们一个学一个,搁下鱼就走,衙役又不能挨个去追,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幅“卖鱼”的场面。 沈沉醉失笑,“提进去吧,好歹是她们的一片心意,不能浪费了。” 衙役这才“嗳”了一声,将鱼提到后院里,晚上大家伙一起吃了顿全鱼宴,鱼肉鲜美,味道刚好。 许是日子终于不用再过的紧紧巴巴,陆小渔愁心的事情慢慢变少,再加上阿炭叔父时常做些汤汤水水的给陆小渔滋补,一个秋季过去,沈沉醉没胖多少,陆小渔倒是圆润了许多。 沈沉醉时常掐着他的腰,作势往上提,说,“胖了好,胖了有肉感。” 陆小渔苦惯了,向来清瘦,如今猛的长肉了,他倒是显得有些不高兴,莫名觉得身体都笨重了许多。 可能因为心里惦记着要瘦些,导致中午吃饭的时候,陆小渔看见桌上的肉,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觉得恶心。 他扶着桌沿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沈沉醉吓的立马放下碗筷,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背,“这是怎么了?” 陆小渔摇头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能就不想吃荤腥吧,吃点清淡的就好。”话还没说完,陆小渔就又干呕起来。 沈沉醉眉头皱的更深了,二话没说弯起腰将陆小渔打横抱了起来,“阿炭,去把我的大氅拿来。” “好。”阿炭见陆小渔脸色发白的窝在沈沉醉怀里,吓的愣在原地,等沈沉醉下了吩咐,这才回神立马跑过去把挂在衣架上的大氅拿过来,给陆小渔盖上,仔仔细细的掖好。 陆小渔身体一直很好,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平时他就连个小咳嗽都没有,真是应了那句话,穷人不敢随意生病。 如今日子好起来,他突然不舒服,沈沉醉心里就有些发慌,连在家等大夫的耐心都没有,而是抱着陆小渔直接去医馆。毕竟医馆里什么都有。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雪花,这还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若是换了平时,沈沉醉许是会拉着陆小渔坐在门口看,可如今她手紧手臂稳稳的抱着怀里的人,没有一分欣赏的心情。 陆小渔并不觉得肚子疼,只是间歇性的犯恶心,他抬手摸着沈沉醉严肃的脸,示意她走慢点。 两人相识多年,他从未见到沈沉醉的表情这么严肃过,脚步如此匆忙急促,连平时步子大的阿炭都要跑着才能跟上她。妻主向来稳重,一副万事都有把握的模样,当初沈母刚去世,老沈母女找上门的时候,她也没这么慌过。 沈沉醉垂眸看陆小渔,见他神色的确不似痛苦模样,心才微微稳了一分,低声叮嘱,“手塞回去,别冻着了。” 陆小渔笑,抬眸看着沈沉醉的下巴,心里有股悸动,像是两人初见那次,他心跳加快,想看沈沉醉又不好意思看的感觉。 如今陆小渔却能光明正大的瞧着这人,他觉得,沈沉醉是越看越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第73章 怀孕了 姜大夫看了半天的诊,好不容易得空扒拉两口饭,就见自家挂在门上用来挡风的厚棉被帘子被人掀了起来,一个五官好看肤色略黑的男子露出一个脑袋进来,一脸要哭的表情,头发上还沾着没来得及化开的雪。 看到这种情况,姜大夫还哪有心情吃饭,忙搁下碗筷,“孩子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阿炭说不了,他手扯着帘子站到一旁,让身后的沈沉醉进来。 帘子被扯开,外面的风雪吹了进来。姜大夫起身洗了把手,就见一个满身寒气的女人大步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个被大氅盖着的人,瞧着女人的面容,姜大夫感觉情况挺严重的。 姜大夫面容严肃,指挥着女人把病人先放在床上,“先跟我说说他有何病症。” “一直干呕,吃不下去饭,可能是胃有问题。”沈沉醉轻手轻脚的将陆小渔搁在铺着棉被的床板上,屋里点着火盆比较暖和,她便将大氅拿开,递给阿炭。 阿炭接过大氅抖了几抖,将上面还没化开的雪抖落地上。 大氅掀开,姜大夫才看到刚才被抱着的是个男子,脸色瞧着的确有些苍白。 姜大夫赶紧弯腰把脉,出声安抚旁边这个满脸湿气的女人,“别着急,让我先看看。” 脸上的雪在暖屋里化开,脸上湿漉漉的,沈沉醉扯过袖子,不甚在意的一把擦掉,眼睛始终不离床上的人。 陆小渔倒是觉得还好,满屋浓郁的药香味竟缓解了不少干呕的感觉,他抬眸轻声朝沈沉醉说,“别担心,我身体好,你什么时候见我生过病。” 沈沉醉神色没有半分缓和,抬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说道:“我不听你的,我听大夫的。” 一旁把完脉的姜大夫笑了,“对,听我的。” 沈沉醉见大夫神色缓和,这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大夫对着两人说,“别担心,是喜脉。”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神色茫然,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喜脉是什么意思。姜大夫笑,“郎君有了,已经一个月有余。” 沈沉醉惊喜的愣在原地,呐呐道:“有、有了?”她看着陆小渔的腰腹,猛的想起什么,赶紧问大夫,“我前两天还举着他玩呢,会不会有事?” 大夫摇头,“脉象正常,现在的干呕厌食也是有孕的正常反应,需要适应克服。” 陆小渔两手摸着平坦的小腹,眨巴眼睛,他心心念念的孩子居然就这么来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姜大夫将床铺让了出来,留给小两口,沈沉醉坐在床沿上拉起陆小渔的手,握在温热的掌心里,心情突然由担忧变成惊喜,倒是有些反应不及。 “得、得好好养着,如今你这是怀孕了,才不是吃胖了,可不能再不吃东西了。”沈沉醉语无伦次,二十多岁的人了,却像个十几岁没经过事儿的人一样,惊喜的像个孩子,手足无措的。 阿炭蹲在床边抱着大氅,脸上满是笑,“主君肚子里有小天仙了。” 陆小渔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想着这是他跟沈沉醉的孩子,长的肯定不会太差。 姜大夫把搁下的碗筷重新端了起来,笑着问道:“家里有老人的话,多少都能看出来这是害喜而不是胃疼。” 沈沉醉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没把陆小渔照顾好,“我俩父母都没了。” 陆小渔反手握紧沈沉醉的手,就见她回眸看自己,声音温柔,“我俩只有彼此。” 姜大夫戳了别人家的伤心事,拿筷子的手不由一顿,心道也是可怜孩子,笑着说,“你俩如今不光是有彼此,现在还多了个孩子,即将也是三口之家了。” 陆小渔眉眼弯弯,“对。” 三人从医馆回去的路上,沈沉醉依旧抱着陆小渔,用大氅将他遮盖的严严实实,生怕被吹着风,只是脚步比来的时候慢了很多。 姜大夫说陆小渔这是正常的害喜反应,吃药没用,靠他自己克服。 沈沉醉见陆小渔干呕,吐的难受,忍不住问大夫这要多久才能克服? “说不准,”姜大夫皱眉,“看个人情况而定,有三两天的,也有十天半个月的,总之多少喂他吃些东西,找点不一样的吃食让他试试能不能吃。” 念着这两孩子家里也没个老人,姜大夫就多叮嘱了几句,“有人怀孕爱吃酸的,有人爱吃辣的,你都试试,看哪种能刺激他的胃口。” 沈沉醉将这些一一记下,这些都是她不懂的,恨不得拉着姜大夫一直说下去。 回到衙门,阿炭的叔公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见县令抱着主君又回来了,脸上带着笑,这才松了一口气。 叔公一把拉住落在两人身后的阿炭,低声问,“主君这是怎么了?刚才大人走的那么急,我出来的时候你们都走远了。” 看见叔公,阿炭才猛的一拍脑门,“我们不懂,但是叔公您懂啊!” 家里就数叔公年纪大,叔公没嫁人没生过孩子,但是阅历比他们几个要多,“主君怀孕了。”阿炭说,“他刚才吃饭一直吐,又吐不出来东西,大人担心,这才急忙去了医馆。” “怀孕了!”叔公惊喜的看着阿炭,“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阿炭笑,“那可不,就盼着小主子呢。” 陆小渔有孕的消息,一个时辰之内传遍了整个衙门,像陈县丞夫妇这些关系近的,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陆小渔刚就着沈沉醉的手喝了口热水,就听到门口陈夫郎的声音。 “可高兴死我了,我就盼着小渔能有孩子呢,咱们衙门终于能热闹一回了。等生下来我就帮着带,我带孩子可有一套了,你看亚亚被我养的多好。” 沈沉醉见陆小渔偏头不喝了,这才将碗放下,笑着说,“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 陈夫郎提起衣摆进门,直奔里屋,留下陈县丞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好孩子,苦了你了。”陈夫郎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拉着陆小渔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一切都有叔呢,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叔有经验。” 陆小渔笑着点头,乖巧的模样看的陈夫郎险些父爱大发将他抱在怀里。 沈沉醉看见了陈县丞,朝她走过来。陈县丞笑着说,“恭喜大人了。” 今日陈县丞夫妇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等到下午他们再来的时候,手里就提着竹篮,里头放满了鸡蛋。 陆小渔不愿意要,陈夫郎根本不听他的,将鸡蛋直接搁在了灶房,“不给你吃的,给孩子吃的。” 陈夫郎圆满福气的脸上都是笑,“这孩子将来若是出生了,可得认我当个干爷爷。” 他自己个儿子嫁的远,为了孩子幸福,他跟妻主也没舍得阻拦。可这亚亚远嫁了,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次,导致这老两口根本享受不到儿孙绕膝的感觉。 如今陆小渔怀孕,可高兴坏了陈夫郎,他看着陆小渔还没显怀的肚子,都能想到孩子的模样。他皱眉不满意的点评陆小渔,“你得多吃点,太瘦了。” 陆小渔低头看自己的腰腹,心道若是再胖些,下次有个急事阿醉都该抱不动他了。 都说怀孕未满三个月不许往外说,免得福分被说没了。 陈夫郎叮嘱等在门口的衙役,说这事咱们衙门知道就行,先不往外头说。这群女人连忙点头,一个个把手指头放在嘴边。 这事明明没往传,可傍晚衙门却迎来一对夫妇。 见林敛带着夫郎过来,沈沉醉倒是有些惊讶,毕竟这两人可是衙门的稀客。 林敛同沈沉醉虽有话题说,也有修路时的合作,可平时两人还真不怎么往来,所以如今她突然过来,沈沉醉倒是有些疑惑,心道莫不是陆小渔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了? 林敛手里提着东西,虚拱了下手,“大人。”林夫郎见到沈沉醉则微微福身行礼,目光在正堂内看了一圈,笑着问,“郎君呢?” 听他这么问,沈沉醉便知道两人此次过来不是因为陆小渔怀孕的事儿。 随后林敛也解释道:“这几日我同夫郎要去一趟外地,那边有些事情要我亲自过去。正好去的地方离内人娘家近,他和犬子随我一同去,今年我们一家可能都不在家,所有走之前特意来给您拜个早年。” 她笑,目光往里屋看了一眼,林夫郎得知陆小渔有孕,便进去看望,“也是巧了,正好赶上这么个好消息,倒是恭喜大人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屋里林夫郎则是跟陆小渔传授一些做父亲的经验,得知陆小渔干呕不吃饭,便试着让他吃些酸果子试试。 林夫郎热心肠,以过来人的身份,教了陆小渔不少东西。 两夫妻回去之后,第二日林夫郎还特意遣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有昨日他提到的酸果子,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法子,竟送来许多这个季节很少有的山楂。 除了山楂,还送了些崭新的孕夫衣服跟鞋袜。 沈沉醉把鞋拿着在自己脚上比划了一下,疑惑的问,“这是送我的吗?”毕竟鞋码这么大,以陆小渔的脚可穿不了。 陈夫郎将东西一把从她手里拿过来,“大人想多了,孕夫月子足的时候,腿肿脚肿,这鞋是留着那时候用的。” 陈夫郎翻看林府送来的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两个手炉,笑着说,“林夫郎就是心细,连这个都想到了。” 冬季怀孕诸多不便,最怕有个风寒脑热,这事林夫郎昨日也提到过,说要注重保暖,结果今天就送了手炉过来。 这玩意陆小渔以前从没用过,家里自然也没有。若不是林夫郎提到,靠陆小渔自己,他怕是根本想不到买这些。 瞧着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陆小渔倒是有些惶恐,“这么些东西,怎么好收下?” “能收。”陈夫郎笑,“他既然送了,就是一番心意,收下吧。” 他道:“听闻林家小公子受了风寒,这次怕是不能随林敛夫妇出门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到时候衙门常派人去林府附近走动就行。想来林夫郎送这些东西,里面也有一两分这个意思。” 沈沉醉觉得这个买卖划算,也赞同陈夫郎的说法,把这东西给留了下来。林家夫妇出门,林家小公子由衙门多照看些就好,总不至于让林府进了歹人。 得知沈沉醉将东西留下,林夫郎也宽了心,同妻主出门前拉着林绵绵的手反复叮嘱安抚,说父母出去办事很快回来,定然能陪他过年。 林绵绵昨晚染了风寒,一起赶路太受罪,而那边的事情又不能再拖了,所以林敛夫妇决定把他留下来。 绵绵懂事,再说也不是第一次在家了,便乖巧的点头,说他知道。平日他也不爱出门,整天窝在府里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他反过来叮嘱林夫郎,让他们莫急着赶路,慢些也是可以的。 林夫郎听的眼眶发热,心尖酸软,差点留下来陪儿子了。 可他也同自己父母许久没见了,心里自然想的慌。他嫁的远,林敛又忙,像这次这种机会其实不多。 林夫郎想着以后有大把时间陪儿子,这次便随妻主一同出去,办完事情就去看望自己父母。 林敛摸着林绵绵的脑袋,“乖,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绵绵声音甜软,眼睛弯弯,“好。” 夫妇俩抱了抱儿子,这才舍得出发。马车走远了,绵绵还站在门口送,林夫郎看的眼睛湿润。 林敛揽着他的肩膀摩挲了两下,“放心吧,沈大人会帮忙看着的。再说咱们快些回来也就是了。” 林夫郎点点头,将车帘放下。 三人本以为这次只是短暂分别,谁知道这一走却是天人永隔。 第74章 不好的消息 自从怀孕后,陆小渔孕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因为害喜掉了回去。林夫郎送来山楂的时候,曾着人叮嘱过,说怀孕初期胎儿不稳的时候千万不能吃。 山楂具有活血化瘀的作用,现在吃不合适。陆小渔瞧着那些个头饱满红润有光泽的山楂,心疼搁久了会冻坏,便出主意让阿炭叔公把它做成糖球,衙门里的衙役人手一份。 阿炭叔公手艺好,做出来的糖球上面均匀的裹着一层姜黄色的糖衣,泛着诱人的光泽,上面还洒了些炒过的芝麻,一口咬下去先是糖块与芝麻的脆香,再是山楂本身的酸甜。 山楂籽儿被串糖葫芦的木棍剔了出去,留下来都是果肉,裹上糖衣后,更是圆润喜人的很。 陆小渔难得看的嘴馋,拿到糖葫芦后,轻轻用牙将外头那层糖衣磕掉,眯着眼睛咀嚼那份嘎嘣脆,回头剩下光秃秃的山楂就留给沈沉醉吃。 为了能缓解陆小渔害喜的症状,沈沉醉同陈夫郎一起想了许多方法。陈夫郎说男子害喜的时候,尽量吃些清淡的。 为此沈沉醉天天跟着陆小渔一起少油少盐,即便如此,他还是吃不下。 陆小渔一靠近饭桌,鼻子闻着饭菜的味道,胃里就一阵的犯恶心,有时候忍着不适吃了两口,过不了一会儿还是会吐出来。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陆小渔就比没怀孕的时候整整瘦了一圈,晚上擦洗身体的时候,都能看到背后的肩胛骨凸了出来。 别人怀孕都胖肚子,他小腹却依旧平坦,只是摸着比以往要柔软许多。 沈沉醉看的心疼,第一次觉得也许有孩子并非一件好事。陆小渔洗完澡,沈沉醉将大氅拿过来给他裹上。 沈沉醉存了俸禄,今年新给陆小渔添置了一件白兔子毛滚边的红色带帽大氅,银丝打底,勾出繁琐的暗花,很是好看。 当初买的时候陆小渔一万个舍不得,等她看见沈沉醉去摸狐狸毛大氅的时候,便过去挽着她的胳膊小声说,“兔子毛的都那么贵,狐狸毛的岂不是更贵。不要不要,我冬天不出门就是了,用不着添置这些不必要的衣物。” 这买一件大氅的银两,都够家里烧十天的炭了。 衣服铺子的老板卖力推销,看出两人舍不得买最贵的狐狸毛,就将这件做工稍次些的兔子毛拿了出来,“虽说是兔子毛,可你用手摸摸,毛发柔软没有丝毫杂质,一点也不硌手,再加上这件大氅厚实,出门在外完全不用担心会受了风寒。” 铺子老板指着大氅上的布料跟暗纹,“红色最适合年轻的郎君,更何况娘子您家这位长的还那么好看。相信我的眼光,他绝对适合红色。除了布料,您再瞧瞧这银丝勾勒的暗纹,样式复杂好看,配上红色,走在雪地里,那就是冬季里的一副走动的白雪红梅画。” 商家为了卖东西,通常嘴都甜。这些门道陆小渔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根本不上当。 “有没有款式最简单的那种,不用这些毛发修饰的?”陆小渔好奇的问。之前刚入冬时给沈沉醉买的那件就挺厚实,也没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最重要的是价格实惠。 陆小渔觉得沈沉醉外出的次数多,买个大氅是应该的,可他平时又不出门,买这东西做什么,更何况还那么贵。 老板神色犹豫,“可那些都是女人穿的,不适合郎君。” 沈沉醉的确中意这件红色大氅,便拉着陆小渔的手说,“一年到头也没给你买件好衣服,如今正好有孕,不如就买了吧。” 老板闻言立马拿着大氅捧起来递给沈沉醉,“不如娘子先给您夫郎披上试试?若是不好看,那就不买。” “行吗?”沈沉醉看向陆小渔,陆小渔想着这也是阿醉的心意,便点头同意。 沈沉醉站在陆小渔面前,抖开大氅,抡圆了往他身后一甩,垂眸将大氅披在陆小渔肩上,修长好看的手指挽着红色衣带在他脖颈处系了个简单的结。 沈沉醉退后几步,仔细的打量陆小渔。 陆小渔莫名有些许紧张,手捏着大氅边,慢慢转了一圈,“好看吗?” 沈沉醉只顾着看,来不及说话,倒是老板一眼惊艳的拍手鼓掌,说,“绝了,您夫郎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大氅的确暖和,陆小渔微微有些心动,再见沈沉醉眉眼温柔,便吐口同意买了这件大氅。 陆小渔的确不怎么外出,如今外头一旦下雪,他连买菜都不亲自出去,而是口头列好单子让阿炭对着买。 这件新大氅就这么挂在了衣架上闲置起来,陆小渔穿的次数屈指可数,神色有些可惜。 后来陆小渔想了个法子,那就是洗完澡穿着中衣的时候披着,既保暖,穿起来又简单。 沈沉醉用大氅将陆小渔裹好,突然打横将他抱了起来。陆小渔惊呼一声,眼里泛起惊喜的笑意,伸手搂着沈沉醉的脖子,“怎么了?” “瘦了。”沈沉醉语气有些低,听着心情不是很好。她将陆小渔搁在床上,掌心搁着中衣贴在他那根根可数的肋骨上,眉头紧皱,“明天我请姜大夫来一趟,总这么吃不下去饭也不是个事儿。” 陆小渔抱着手炉缩在被窝里,笑盈盈的说,“好。” 沈沉醉看着他清秀温柔的眉眼,手指抚上去,叹息一声,“你不能再瘦了。” 陆小渔眼睛微眯,声音甜腻,“都听你的。” “你若是真听我的,就该好好吃饭。”这话沈沉醉没说,默默咽进肚子里。 姜大夫是寿眉县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因着医馆病人多,她极少破例上门看诊。 可这次来请她的是一个月前在雪天里抱着夫郎匆匆过来的女人。姜大夫不久前才知道这是寿眉县的县令,而那男子是她结发夫郎。 沈沉醉将陆小渔的症状说了一下。 姜大夫听完后神色有些奇怪,随后便没多说什么,低头将收拾妥当的药箱挎上,随沈沉醉去了县衙,“我随你去看看吧。” 沈沉醉颇为感谢,顾及着姜大夫年纪大步子慢,贴心的放缓速度,陪她边走边聊。 陆小渔今日早上又没吃饭,只勉强抿了几口小米粥,愁的阿炭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姜大夫进门,抖落身上的雪花。刚才走到半路突然下了雪,两人只得一路淋着。 沈沉醉边拍打身上雪花,边吩咐叔公去煮两碗姜茶过来驱寒。 “小渔,姜大夫来了。”沈沉醉进屋,见陆小渔坐在桌子边干呕,忙大步过去接替阿炭的位置,抬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陆小渔吐出来的几乎都是水,接过阿炭递来的碗低头喝了口水漱口,等缓和过来,才扯出笑脸看向姜大夫,声音嘶哑虚弱,“雪天还要您过来,真是麻烦了。” “没事,医者仁心,不在意这些的。”姜大夫见陆小渔这张本就巴掌大的脸都快瘦脱相了,神色莫名有些严肃,“我先给你把把脉再说。” 这脉象越摸姜大夫神色越严肃,最后松开陆小渔的手,说道:“你跟孩子的情况都不太好。” 陆小渔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僵硬,“孩、孩子怎么了?” 一时间他都下意识的没顾上自己。 沈沉醉就站在陆小渔身后,抬手掌心搭在他肩膀上握了握,“先别慌,听姜大夫怎么说。” “一个月前你的身体康健,孩子情况自然很好。可如今你身子虚弱,连自身都难以支撑,又哪来多余的东西去供养孩子?”姜大夫皱眉低头写药单,“你这种情况不容乐观,我以前也遇到过你这样的孕夫……先吃药试试,如果一周内不起效果,那这孩子便不能要了。” 姜大夫看诊无数,自然知道为人父的心情,她若是不把话往严重了说,一般情况下孕夫都不会舍弃孩子来保自己,最后只能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最好的结果也是孕夫撑到生产,最后留下孩子难产去世。 陆小渔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听到这话,抽了口冷气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得亏沈沉醉眼疾手快,迅速的弯腰将他接住,眸色担忧的抱起他看向姜大夫。 “没事,就是身体太虚了再加上这消息对他冲击太大,才晕了过去。”姜大夫给陆小渔施了两针,便示意让他先躺着好好休息。 安顿好了陆小渔,沈沉醉又回到正堂,沉默不语的坐在姜大夫身旁,下颚紧绷,手指紧握成拳搁在桌面上。 姜大夫眼皮都没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我这话没往严重了说,陈述的只是事实。”她顿了一瞬,像是缓了下情绪,才又平静的说,“我夫郎,就是这么没的。” 平静的语气下,掩藏了多深的后悔愧疚除了姜大夫自己以外,没人知道。 沈沉醉猛的看向姜大夫,神色诧异。 “我那时年轻气盛,自以为医术了得,觉得男子害喜能有多严重,旁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还有我在他身旁照顾着呢,定然会没事。”姜大夫年迈松塌的眼皮半垂着,两手交织搁在桌面上,拇指指甲掐在虎口处,“可最后,我还是太过于自负了。他尚且没能熬到生产,便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唯有显怀的肚子大着,瞧着诡异的很。” 沈沉醉听到这儿莫名的心里一紧,呼吸都轻了许多。 “我那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想要流掉孩子的时候,已经晚了。”姜大夫声音里带着说不出来的苦涩,轻阖眼皮,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沈沉醉,“郎君若是吃药后不起效,这孩子便要不得。趁着月份小,流掉他对郎君的身体伤害最少。” 姜大夫见沈沉醉嘴唇紧抿眉心锁死,说道,“我是大夫,一生救人无数,可至今最不能释怀的就是我家夫郎的事情,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走我这样的老路。他与孩子,孰重孰轻,你自己衡量。” 沈沉醉送走姜大夫,自己在院子里两眼放空的站了许久,直到一身落满了雪,雪花粘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她才转身回去。 脚步踩在院子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沉重的脚印。 在沈沉醉这儿,从始至终,都没有谁的分量能越过陆小渔,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第75章 虚惊一场 陆小渔睡的很不安稳,姜大夫走后没多久他便惊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摸肚子。 小腹处柔软有肉,虽说没有特别明显的显怀,但是与以往平坦紧实的腹部比起来,也算是有了点弧度。 沈沉醉守在床边,见陆小渔醒后的本能反应是摸肚子,心里不由一揪,掌心搭在他手背上摩挲,“醒了?” 陆小渔嗯了一声,反手握住沈沉醉的手,直直的看着她,“孩子肯定会没事的对吧?我只是害喜的反应大了些,只要好好吃饭就会没事的。” 沈沉醉难得的没附和,语气平静的说道:“要是你身体养好了,孩子就会没事。要是养不好,我们再商量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陆小渔闻言猛的睁大眼睛看向沈沉醉,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收紧,眼眶慢慢变红,“如果我身体没养好,那你就不要他了是吗?” 陆小渔固执的拉着沈沉醉的手往自己肚子上贴,声音有些哽咽,“阿醉你摸摸,他在一天天的长大,咱们、咱们不能不要他。” “全衙门的人都、都等着抱他呢,我还写信告诉了哥哥,这会儿他怕是刚收到信。”陆小渔满满的哭腔,“陈叔说孕夫都这样的。” 沈沉醉有些抗拒去摸陆小渔的肚子,手指头蜷缩,垂眸不看他发红的眼睛,将刚才姜大夫夫郎的事情说给他听。 陆小渔怔怔的躺着,显然没从沈沉醉的话里回神,呐呐道:“怎、怎么可能?这是你说来哄我的吧。” “上次哥哥写信过来的时候,也说自己害喜严重,经常吃不下去饭。如今他胎儿早就稳了,怎么也不见得他有事?”陆小渔摇头,嘴里提到的哥哥便是周氏。 沈沉醉皱眉,握着陆小渔的手,声音低哑,“每个人的情况都不相同,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这个万一。” 陆小渔眼睛怔怔的看着她,眼泪要落不落,抿紧嘴唇将手腕从她掌心里挣脱出来。他双手抱着肚子翻身朝里,见沈沉醉还要说什么,干脆扯过被子把头蒙上。 陆小渔鼻子发热,眼泪鼻涕终于绷不住的流下来,被他扯着袖筒擦掉。他盼了那么久的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姜大夫说,让我先喝一、一周的药试试。”陆小渔将眼泪擦掉,想着沈沉醉心里肯定也不好受,这才掀开被子看她。 沈沉醉还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坐在床边,眼睛看着他,一分都没有挪动过。见他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神色有些动容,“小渔……” 陆小渔一下子绷不住了,爬起来跪坐在床上一把抱住沈沉醉的脖子哭了出来,“咱们的命为什么这么苦,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摊到你我身上。这世上那么多人,做什么可着我俩折腾!” 陆小渔幼年丧母,父亲一人拉扯他长大。一个貌美的鳏夫带着孩子,这些年张氏受了不少人的白眼跟调戏,陆小渔更是被同龄孩子挤兑欺负,这些他都不曾抱怨过。 后来陆小渔长大,出落的貌美好看,村里的无赖拉拢冰人硬要娶他做小,张氏无奈之下带他搬离村子,为了不被人欺负,张氏委身于沈母。谁成想沈母并非良人,转手就因为银子将他这个假继子卖了出去。 那时候张氏怨过,恨过,可陆小渔却没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还钱,一边卖竹篓一边坚强的支撑起病倒的父亲。 父亲去世后,他只有沈沉醉了,为了陪她科举,两人从老家到京城,一路上风吹雨打走破了几双鞋,他也未曾抱怨过。 如今沈沉醉身上有了官职,两人在寿眉县好不容易过上了不为银钱发愁的日子,现在他二十岁,更是等来了孩子,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可眼前又出了这种变故。 再说沈沉醉,幼年天才,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偏偏摊上个混账母亲,气的她爹投河自尽,导致这秋闱推迟三年。 孝期过后,沈母这个讨女儿债的瘟神又一时心善,在娶张氏进门那天为救人而淹死。 孝期三年过完又三年,得亏沈沉醉心志坚定,不然定会在这六年里活活熬疯。陆小渔想问沈沉醉又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摊上这样的命? 陆小渔这次怨恨极了,攥着沈沉醉后背的衣服哭的声嘶力竭,抱怨上天不公。 沈沉醉抱紧他,掌心一下下的扶着他散在背后的长发。等陆小渔哭累了,瘫坐在她怀里的时候,才柔声说道:“正是因为你我皆不幸,才会彼此救赎,才能紧紧相拥。” “我不要救赎,我想要孩子。”陆小渔声音嘶哑,头歪在沈沉醉怀里,原本涣散灰暗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明亮,手捂在小腹上,仰头看她,说,“姜大夫说还有一周的吃药机会,我要试试。” 陆小渔就跟长在石头缝里的小草一样,瘦弱纤细的根茎被石头一次又一次压弯,可只要有机会,他就拼命从石头缝里伸头往外向上生长。 沈沉醉低头亲吻陆小渔头顶,原本那些打算说服陆小渔放弃孩子的话因为他眼睛里的光全都咽了回去。 “嗯,咱们再试试。” 沈沉醉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哽咽,抱紧陆小渔的肩膀,脸埋在他头发里。 陆小渔胸口闷疼的难以呼吸,手绕到沈沉醉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坚决,“若是一周后不见效果,那再……放弃。” 陆小渔眼睛睁着,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来,他攥紧沈沉醉腰上的衣服,整个人钻进她怀里,闷声哽咽,“我总不能,为了孩子,连你一起舍弃了。” 两人相拥许久,等再从屋里出去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可即使如此,阿炭同他叔公硬是没一个进去催促两人吃饭。 阿炭和叔公的脸色都很难看,守着桌子上的摆好的空碗发愣。阿炭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抹才察觉自己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他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人往桌子上一趴,脸埋在双臂中,肩膀颤动。他说,“我都想好等小主子出生后我背着他满院子乱跑了。” 叔公伸手拍了拍阿炭的后背,低声说:“别哭了,省的大人跟主君看到后更难受。” 阿炭的眼泪刚止住,沈沉醉便扶着陆小渔从里屋出来了。 陆小渔的眼眶通红,白细的脸皮也显得有些皱巴,滴水未进的嘴唇也干的发白,明显是哭过了,可他从里屋走出来的那一刻,神色温柔目光坚定,身上看不出半分痛苦。 “主君。”阿炭慌忙站起来迎上去,扶着他的另只手,整个人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叔公怕阿炭多说多错,忙道,“饭都在锅里热着呢,我这就去盛,阿炭快来帮我。” 沈沉醉扶着陆小渔坐下来,伸手将水壶提过来,掌心贴了贴水壶肚子,见水是温热的,便就着空碗给陆小渔倒了杯水,“先喝口水润润唇再吃饭。” 陆小渔捧着碗小口抿着,逼迫自己硬是把嘴里含着的这口水咽下去。 胃里依旧翻腾,不吃饭他也察觉不到饿。可陆小渔还是让叔公给他盛了碗小米粥,一小口一小口艰难吞咽。 反胃时硬忍着吃饭,陆小渔几乎吃一口吐两口,光看神色,仿佛他手里端着的不是饭碗,而是毒.药。 一顿饭下来,陆小渔依旧没吃下去什么东西。沈沉醉安抚他,“慢慢来,不急着在饭点里吃饭,我去让叔公把饭在锅里热着,每隔一个时辰吃一两口。” 陆小渔只能按着这个法子去试。 午饭后姜大夫开的药煮好了端过来,味道腥苦冲鼻,吞咽起来可比喝水费劲多了。几乎药碗刚端上来,陆小渔就撑着桌沿吐了。 这碗药,热了凉,凉了又重新热,整整折腾一下午,陆小渔才忍着干呕反胃把它喝完。 药太苦了,陆小渔摸了个酸蜜饯在嘴里化,不知不觉竟吃了整整两个。 阿炭看着陆小渔吐在桌上的蜜饯核,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赶紧捧着蜜饯让他多吃几个。 陆小渔摆手,“两个就够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不管如何,这吃进去两个蜜饯就是进步。 这几日,灶房里的烟筒就没凉过,锅里经常温着各式各样的汤,虽说陆小渔吃的不多,可能吃一点是一点。 药喝了四天,陆小渔的胃口依旧跟个麻雀一样,吃两粒米就饱了。 陆小渔有些心急,逼着自己多吃,反胃吐出来后,漱漱口缓缓又接着再吃。沈沉醉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陆小渔眼泪落在馒头上,无声的哭。 都这样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一周的药已经喝完,陆小渔终于能一顿饭吃半个馒头了,他高兴的把剩下的馒头举给沈沉醉看,“我有胃口了。” 沈沉醉也是高兴,总觉得阴沉了许久的天似乎要晴了,她将陆小渔吃剩的那半块馒头塞嘴里咬了一大口,吞咽完后说道:“咱们肯定能保住这个孩子。” 陆小渔笑,许是因为心情好,还吃了两口荤菜。 陆小渔慢慢有了胃口,再加上叔公变着法的给他做饭吃,一日吃七顿,睡前还喝个安神汤,陆小渔觉得自己吐脱相的脸总算慢慢圆润回来。 姜大夫主动上门的时候,沈沉醉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她笑着说,“我正打算这两日过去找您再看看呢。” “你们这边迟迟没消息,我也摸不准这药有没有效果,心里又怕你们学我年轻的时候过于任性自大,这才好不容易趁着医馆人少能脱身的时候过来看看。”姜大夫见沈沉醉脸上带笑,便猜到陆小渔的情况很好,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陆小渔穿着宽松的棉服,肚子依旧不显怀,只是他脸色红润,整个人光看着就比上次有精神。 “这、这脸上的肉都吃回来了!”姜大夫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喜激动,忙让陆小渔坐下,“快让我把把脉。” 脉象平稳,胎儿健康。 姜大夫惊讶极了,忙问两人是如何做到的? 陆小渔看向沈沉醉,眼里露出明亮的笑,一如少年时,“也说不准,但有一点,我同阿醉都不想放弃。” 姜大夫从沈沉醉那儿回去的路上,只觉得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陡然变轻,空落了许多年的心也因为陆小渔父子平安而变的满满当当。 她想起夫郎临走时说的那话,“我不想放弃。” 虽然两人最后结果不同,可当父亲的那颗心都是一样的,她夫郎走的时候,眼里有遗憾,但无后悔,想必他是不怨她的。 第76章 林家夫妇出事 陆小渔有了胃口后,可能是怕自己身体弱再影响孩子,他除了多吃饭外,还经常在院子里走动。三个月了,胎儿已经稳定下来,陆小渔也开始随着阿炭出去买菜,权当锻炼身体了。 沈沉醉也被上次吓怕了,陆小渔怀孕期间,哪怕憋的再难受也不敢碰他,即使姜大夫含蓄的暗示过,说胎儿稳了之后若是有需要,可以适当同房,到时候注意点分寸就行。 “他最重要。”沈沉醉摇头拒绝,陆小渔上次声嘶力竭的哭脸在她脑子里挥散不去,如今孩子好不容易保住,她不想再有任何意外。 沈沉醉血气方刚的年纪,也就陆小渔一个夫郎,如今他有孕在身,沈沉醉既不碰他,也老实的不出去沾花惹草,活的像个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尼姑一样。 平日里若是有应酬,或是衙役发月钱那日大家出去放松,沈沉醉都是及早回家,从不晚归,不给陆小渔一丝担忧的机会。 衙门里凡是有夫郎的衙役,全提着她们的耳朵让她们学学沈大人。 沈沉醉倒是没觉得自己是个惧夫界里的楷模,她甚至乐在其中。平日里有宴席她也不推脱,该去的都去,只是从不在外留宿罢了。 沈沉醉最怕有时候出门时天气还好好的,到了下午突然风雪大作。有次她跟陈县丞在乡下,准备回去的时候看着漫天风雪一阵头疼,瞧着这个情况怎么都是回不去了,就连稻农都招呼夫郎给两人准备屋子了,可沈沉醉还是坚持回去。 她同稻农借了蓑衣,哪怕走的慢点也没事,只要能回家就行。 沈沉醉到衙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陆小渔正坐在床上泡脚,耳朵听着窗纸被风吹的哗哗作响,风声犹如小鬼嘶吼,仿佛下一刻就破窗而入,听着格外吓人。 沈沉醉今天怕是不回来了,想着晚上要自己一个人睡,陆小渔莫名觉得有些不适应,好在阿炭早已将汤婆子给塞进了被窝里,手一伸进去就能感觉到暖融融的。 陆小渔正想着呢,就听到外头阿炭惊呼一声,“大人回来了?” 陆小渔一怔,慌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自己听错了。 沈沉醉满身风雪,露在外面的眉毛都被雪染成了白色,她站在正堂门口没进来,先是站在廊下把积满雪的蓑衣脱掉,又跺掉鞋底厚厚的泥雪才往屋里走。 沈沉醉将蓑衣递给阿炭,耸肩哈了两把手,用力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压低声音问,“主君睡了吗?” “还没,在里屋泡脚呢。”阿炭把蓑衣接过去放好,说道:“大人您吃饭了吗?主君怕您回来,还在锅里给您留着饭呢,您要是吃我就去热热。” 陆小渔理智上知道沈沉醉可能不回来了,可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犹豫之余便让阿炭把饭温着,若是沈沉醉不回府,那就留着他夜里饿的时候吃。不得不说陆小渔最近的胃口挺好。 沈沉醉本来还想说生火麻烦不吃了,如今一听夫郎给自己留饭了,自己胸口这颗被风吹了一路的心慢慢热了起来,笑着说,“还没吃,去把饭热热吧。” 阿炭“嗳”了一声,快步往灶房走。 沈沉醉挽起袖子,摸着桌上的水壶是热的,就提着往一旁木架上的盆里倒了点水,将冻到没知觉的手放进盆里。冷热相激,沈沉醉哆哆嗦嗦的嗟慰一声,舒服的眯起眼睛。 她这边刚弯腰洗手,那边就听到一阵趿拉鞋的脚步声,还没等沈沉醉回头,自己的腰就被人一把抱住,熟悉的气息瞬间萦绕过来。 陆小渔脚都没擦,趿拉着鞋裹上大氅就出来了,脸贴在沈沉醉背上蹭了蹭。她身上冰凉,陆小渔被冻得一哆嗦。 沈沉醉忙拍开陆小渔的手,扯着他的手腕往旁边一指,“站那儿别动,我身上冷,别冻着你。” 陆小渔傻傻的笑,还真老实的裹紧大氅站在一旁,只是眼睛滴溜溜的紧随着她转悠,声音甜软,“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陈县丞说这雪来势汹汹,不知道会下到几时,若是今天不回来,明日一旦路上积了雪就更难走了。”沈沉醉用湿漉漉的手捏了捏陆小渔的鼻子,“再说你自己睡我也不放心。” 温热的脸上沾了水,风从外头一吹进来,陆小渔立马察觉到凉意,沈沉醉忙拿起毛巾给他擦掉。 起初被风吹到麻木发疼的手指头在慢慢变热,沈沉醉解开冰凉的外衫,这才伸手抱向陆小渔,“让为妻抱抱,想死我了。” 陆小渔心里发甜,眼里带笑的反手抱住她,嗔道:“你早上才刚走。” “那也想。”沈沉醉低头在陆小渔额头上亲了一下,落了个温凉的吻。路上风大,雪夜赶路最是危险,沈沉醉满脑子想的都是她那有孕在家的夫郎,硬生生的托着陈县丞走了回来。 沈沉醉坐在桌旁吃饭,陆小渔裹着大氅在旁边看她。看着看着陆小渔就看饿了,干脆让阿炭加个碗,自己又跟着吃了一顿。 夜里两人依偎着躺在一起,陆小渔将汤婆子塞到沈沉醉的脚底板,人窝在她怀里,心情愉悦的听着风打窗纸的声音。 一夜大雪,清晨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没到小腿肚子。 陆小渔推开门,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的他裹紧衣襟。 沈沉醉的手从后面伸过来,将陆小渔往屋里拉,“外头都是雪,出去别再滑倒了。” “我不出去,我就看看。”陆小渔皱眉往外看,阿炭和他叔公正在清扫院子,才扫了一块地方雪就已经堆积一堆了。 “昨日雪那么大,你不该回来的。”陆小渔本以为昨晚只是风大,谁成想雪也大,这样的雪夜赶路太危险,“下次晚回来也行,安全最重要。” 沈沉醉见陆小渔神色严肃,便认真的点了点头,“听你的,下次不急着回来。” 陆小渔如今有了身孕,许是肚子里有了另一个小生命,这让他格外重视安全。 吃罢饭,沈沉醉同往常一样去前院衙门处理公务。 沈沉醉到了衙门才听主簿说陈县丞染了风寒,今日告假一天休息。陈县丞没沈沉醉年轻,被风这么一吹一冻,就有些熬不住了。 昨日沈沉醉本打算让她晚些回来,陈县丞不放心她一个人夜里赶路,硬是跟着她一起。 沈沉醉搁下手里的公务,准备出门去看看陈县丞。 她同主簿才抬脚跨出衙门门槛,就见有个衙役神色慌忙的跑过来,因为跑的太快脚下一滑,还摔出好远。 衙役疼的脸皱起来,还硬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拐一拐的走过来。 主簿疑惑的随着沈沉醉停下脚步,诧异不解,“一大早的她怎么跑的这么急?” 下一刻她便知道了答案。 衙役抬头瞧见沈沉醉,捂着摔疼的腰快步走过来,神色悲恸,“大人,林府出事了。” 沈沉醉一怔,忙上前一步问,“林府出了什么事?” 主簿也问,“不是天天着人去巡视了吗?莫非有人趁着雪夜摸进林府里对林公子不利?” 林敛夫妇走的时候将林绵绵托付给衙门,如今两人还没回来,这小公子若是出了事,沈沉醉可真没法跟这两夫妇交代。 衙役摆手摇头,本就摔疼的腰随着摆手的动作被牵动,脸上又是一白,语气痛苦,“是林夫妇两口子。” 衙役一口气把话说完,“林府刚送来的消息,说林敛夫妇回来的路上遭遇雪崩,连人带车都被雪淹没,等发现的时候车都被冲散了,人更是当场就没了呼吸。这是昨天的事儿了,因着昨夜大雪,这消息才推迟到今天清晨送到,如今林府两位主子一夜之间都没了,林府早就乱了套了。” 送丧的消息送来的时候,披着大氅一身中衣的绵绵少爷当场就晕了过去,府里顿时乱了套,人心惶惶的,仿佛天都塌了。 林绵绵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让人给衙门送消息。 沈沉醉立马懂了,也不去看陈县丞了,而是二话不说的转身回了后院,找到陆小渔,将这事跟他说了一下。 “我突然出面不合适,你去林府看看。”沈沉醉说,“你打着跟林夫郎是忘年交的名号过去,有你在,林府众人心里应该有点数,不敢趁乱生了歹心。” 这林府的绵绵少爷不是个笨的,出事的那一瞬间他能想到衙门,就知道这人头脑清醒,知道如何保住失去双亲的自己跟失去顶梁柱的林府。 沈沉醉是县令,有她在,林绵绵定然不会落到被人吃绝户的境地。他一个男子,能做的事情有限,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理智跟冷静了。 只是可怜了这个才十三岁的少年,以后的路他自己可怎么走吧。 陆小渔听闻林家夫妇出事的时候就红了眼眶,如今一听沈沉醉分析,更是心疼这个素未蒙面的林绵绵,他抹掉眼里的湿润,招呼上阿炭,“我不懂这些,自己去怕是稳不住场面,我去找陈叔跟我一起去。” 沈沉醉点头同意,牵着陆小渔还是去了陈县丞家里。 林府出事的消息陈县丞也刚听闻,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要出门,“这般好的两口子,怎么能出了这种事儿?” 陈夫郎心里也挺难受的,“谁说不是呢,你看这世事无常,任谁也躲不过。” “不行,我得去看看,林府肯定都乱了套了,林娘子人这么好,家里生了这种变故,我不能坐视不管。”陈县丞让陈夫郎去给她拿外出的衣服。 陈夫郎一把将额头还烧着的陈县丞按回床上,皱眉说落,“你也不是小年轻了,好好躺着,这事我去就行。” 说话间沈沉醉两人也就到了,四人聚在一起简单的说了两句话,陆小渔便同陈夫郎一起去了林府。 第77章 再等等 林家乱是真的乱,两位主子突然去世,就留下个不会管事的小的,林府里头众人唱衰,个个哭丧着脸无精打采的,觉得天要塌了。 林绵绵一昏迷,府里所有的管事权到了林管家手里。陆小渔同陈夫郎过来的时候,她正被众人围在门口。 堵在林府门口的并非是来闹事的人,而是受过林敛恩惠的穷苦人,听闻恩人噩耗后都赶紧过来,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是她们能帮忙的。 除了这些人外,寿眉县的商户们也曾派遣小厮过来询问,说林府少爷有需要尽管知会一声。 陈夫郎看的心头一阵感慨,同陆小渔说,“林家夫妇的确是对儿好人,只是可惜了……” 林管家忙着应付这些人,能用的都留了下来,不能用的都赶了回去。 陆小渔是县令夫郎,林管家自然认得他,瞧见陈夫郎陪同陆小渔过来,不由一怔,随后一脸悲恸的迎上前,“郎君来了,快些进来。” 林管家引着两人往府里走,才这么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林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已经挂上了白布,正堂设为灵堂,还在布置。 陆小渔没办法过去上香,便直接询问,“绵绵少爷呢?” 管家道:“在屋里呢,少爷一时接受不了消息,晕了过去,如今刚醒来没多久,切哭着呢。” 陆小渔心疼的叹息一声,他自己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小,但那个能掐着自己胳肢窝把自己举起来转圈的人突然躺下来不能动了,那时候陆小渔虽然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死了,但却哭的撕心裂肺,后来张氏去世,他才明白了什么是别离。 “失去双亲,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了,还是要仔细照顾。”陈夫郎说了这么一句,“你是府里的老管家了,该怎么做你心里该清楚。” 林管家神色一僵,随后苦着脸说道:“瞧您说的,我是林府的下人,主子对我的恩惠我这辈子都记得。” 说话间到了林绵绵的院子,林管家抬手要招人去通知少爷出来,陆小渔出声拦住她,“我们自己进去吧。” 林管家就将人送到这儿,随后便以府里事务繁忙为由离开了。 陈夫郎斜着眼看向林管家的背影,在陆小渔看过来的时候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抬脚随他一起进屋。 陆小渔先敲了门,里面有个人问了句,“谁?” 他答,“沈沉醉的夫郎,陆小渔。” 里面传出动静,下一刻便有人来开门,是个男子,身上穿着丧服,瞧着像是伺候林少爷的小侍。 小侍手把在门上,确认过来者是谁后,才起身让到一旁,朝陆小渔福礼,“郎君请进,我家公子在里面等着您呢。” 说话的是豆子,是林绵绵的贴身小侍。他引着两人进去。 林绵绵见两人进来,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陈夫郎反应更快,忙大步走到床前将他按了回去,坐在床沿边拉着他的手说,“好孩子,且坐着吧,身体要紧。” 这是陆小渔第一次见林绵绵,曾经听闻林家公子虽被养在府里极少外出,却以容貌闻名整个寿眉县。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 阿炭曾说自己是天仙,如今见着林绵绵,陆小渔如实想,他自己顶多就是个散仙,林绵绵才是真正的仙子。 十三岁的绵绵已经出落的格外好看,尤其是那双哭红的眼睛里带着万千悲恸,让人只瞧一眼就觉得心疼极了。 陆小渔上前,陈夫郎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他。 林绵绵心里难过,却懂礼貌,知道陆小渔有孕在身,自己眼里明明还含着泪,却在这时候还抽噎着开口先向他道歉,说劳烦他这种天气过来了。 陆小渔更心疼了,拉着林绵绵的手,光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就慢慢红了眼眶,“不麻烦不麻烦,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定当尽力而为。” 林绵绵对上陆小渔的眼睛,只觉得县令大人的这位夫郎生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人不自觉的放下防备。 林绵绵到底年幼,当着两人的面哭了出来,边止不住眼泪的哭边坚强的说,“我爹那般心细,怎么可能会在雪天赶路?若是不赶路,又如何出了意外。” 陆小渔抬手试探性的虚抱住林绵绵,见他没反对,才搂到怀里轻声安慰。 陈夫郎到底比陆小渔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当下就听出林绵绵这话里的意思,“你怀疑你父母并非死于意外?” “我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林绵绵从陆小渔怀里退出来,抹掉眼泪说,“所以我求县令为我父母做主。” 可现在没有证据,这主不太好做。 陆小渔将林绵绵的话给带了回去,沈沉醉还等在陈县丞的家里,如今四人相聚,陈夫郎跟陆小渔便将林府的情况给两人说了一下。 沈沉醉扶着陆小渔坐下,自己重新拿了条板凳坐在他旁边。 陆小渔之前跟着林绵绵哭了一会儿,如今眼睛还有些红,沈沉醉看了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没说什么,只是用拇指摩挲了下他的脸蛋。 “林公子太可怜了,我们一定要帮他。”陆小渔将沈沉醉的手拉下来,“而且我感觉林府的管家也不像个好人。” 听他这么说,三人不由诧异的看向他。陈夫郎觉得陆小渔单纯不懂府里头的这些弯弯道道,就没跟同他说这么糟心事,没成想他却自己看出来了。 “林公子昏迷的时候,林管家根本没给他请大夫,豆子去问的时候,林管家说她给忙忘了。”陆小渔有些不高兴,觉得心里窝着火一样,“她是林府的管家,林绵绵是府里的少爷,如今府里就这一个主子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大过林绵绵的身体?” 陈夫郎倒是有些意外,没成想他是从这里看出来的。 沈沉醉牵着陆小渔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发现一件事儿。”陈夫郎说道:“今日许多商户听闻林家夫妇出事,都派了人去林家看望,但唯独没见尚家。” 按理说尚家同林家还有婚约在身,哪怕前段时间两家闹了别扭,可这婚事始终都没取消,尚家于情于理都该过去探望。 陈县丞看向沈沉醉,“大人您怎么看?” 沈沉醉私底下一直在查私盐的事情,这事陈县丞自然知道。她们都疑心尚汕,奈何没有证据。 听闻前段时间林敛同尚汕闹翻,也许就是因为私盐的事情,如果尚汕为了灭口而设计杀人,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如今直到林敛夫妇出事,她们才明白两家闹翻的真正原因,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沈沉醉皱眉,思索了片刻说道:“再等等。” 陈县丞想到什么,立马赞同的点头,“对,人还没找到,的确需要等,不能打草惊蛇。” 两人口中的这个人,正是捂死原县令搜刮金银细软逃跑的人。原县令同尚汕过去来往密切,两人之间定然有猫腻。 可原县令死了之后,在她屋里什么都没搜出来,所以陈县丞怀疑这些来往的记录账本也许被捂死原县令的那个人误当成宝贝带走了。 这也是为何衙门一直在追寻凶手的主要原因,而原县令夫郎的催促正好帮她们光明正大的找人打了个掩护。 若是这人找不到,那便只等来年春闱了。春闱考生入京,需要坐船。尚汕老实了这么久,忌惮了林敛这么久,如今人一死,她定然会借着接送考生的机会有所举动。 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陆小渔的情绪因为林府的事情一直不高,好在没影响胃口。 晚上睡觉的时候,陆小渔意外的黏人,沈沉醉刚躺上来,他就翻身面朝她,轻声唤了句,“阿醉。” 沈沉醉看他,抬手给陆小渔将背后漏风的棉被掖上,顺势低头吻了他额头,“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感触。”陆小渔抱住沈沉醉的腰,闭上眼睛脸埋她怀里,“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不能留下我一个。” 沈沉醉听的一愣,联想到今天林家夫妇的事情,顿时心里一揪,岔开话题,“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别胡思乱想。” 陆小渔难得伤感,脸埋在沈沉醉怀里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和心情,“不知道以后的日子绵绵自己一个人可怎么过。” “你我如何过来的,他便会如何过来。”沈沉醉到底是女人,没陆小渔这么容易感伤脆弱,“当初你我失去亲人穷困潦倒的时候,不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吗?绵绵没了父母,但至少还有金银,只要他坚强,就能从这件事情里面成长起来,靠自己撑起林府。” 陆小渔想了想,觉得也对,“可是林家夫妇活着,绵绵会被庇佑一生,活的无忧无虑。”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沈沉醉手搂着陆小渔,脑子里却因为林家的事儿有了未雨绸缪的想法,低声说了句,“所以该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陆小渔没听清,抬头看她。沈沉醉抬手搭在陆小渔后脑勺上,将他的脑袋按着贴在自己颈窝里,“没事,睡吧。” 以前沈沉醉总觉得有自己在,定然不会苦了陆小渔。可世事无常,自己常在官场沉浮,若是有一天她同林敛这般,说出事就出事了,陆小渔可怎么办? 现在他还有了孩子,到时候孩子又该怎么办? 沈沉醉一直觉得钱够花就行,未曾想过多存着点,可如今看来,她还是想的不够远。 林敛夫妇没了,可钱还在,林绵绵可能心里会难受,但至少不用为日后生活的柴米油盐而发愁。但今天若是换成她没了,陆小渔这孤儿寡父的怕是要沦落街头了。 沈沉醉难得因为如何苦钱而失眠。她搂着陆小渔,听着他熟睡的呼吸声,心里一阵柔软酸疼。 刚才陆小渔说的话她不是没听懂,可沈沉醉私心里更希望若是自己出事了,陆小渔依旧能活着,而且活的还很好。 第78章 养的疯狗 沈沉醉那日同陈县丞说再等等,今天衙门就等来了一个人。这人沈沉醉曾见过,在林府外墙那儿有过一面之缘。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准备□□的路长歌。 衙役跑过来告诉沈沉醉,说林管家送来了一个在林府闹事的人,希望衙门严惩,如果能打个几十板子更好! 林家夫妇去世多日,棺材就摆在灵堂里,林绵绵没查着凶手,死活不愿意让棺材下葬。这得亏是冬天,若是换成夏季,怕是都该臭了。 对于自家少爷的任性,林管家先是好言相劝,见没有效果,便说了声告罪,就要让人强行将棺材下葬,她道:“不让父母尸体入土为安,实乃不孝,少爷莫要耍小孩子脾气。” 林绵绵抿唇瞪她,整个人就站在棺材前面不肯挪步,“我孝顺与否,只有躺在我身后的人能够评价,旁人没资格。” “那林管家没资格,我们总有资格吧?”说话的是林敛一父同胞、极不争气的妹妹林衫,这边听闻林敛去世,那边她便马不停蹄的从老家赶过来,一口一个妹妹哭的肝肠寸断。 如今林敛迟迟不下葬,林家这身后事儿就没办法处理,林府家财也没不能分割,这让她好生着急。如今林管家被林绵绵怼回来,她便上赶着凑过去。 林绵绵连她一起怼,“你更没资格。” 林绵绵看着脾气软,没想到这么犟,小嘴一点都不能吃亏,气的林衫指着他说,“不孝子!姐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的玩意!父母死了都不让他们安生。” 众人都觉得林衫这话说的重了,怎么能当着人家父母的“面”这么说人儿子? 林衫叫林管家让人把林绵绵拉下去关屋里头,什么时候丧事办完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我是他姨母,还能制不住他了!” 府里上下都是林府的人,林绵绵抬眸扫过去,一时间还真没人敢上前去拉他。林管家一边面色为难,一边无奈的抬手示意下人动手。 就在这时,人群里冲出来一个手拿擀面杖的厨子,就站在林绵绵身前面对着所有人,颠着手里的擀面杖,冷笑着说,“谁碰他试试?” 林管家当着众人的面不敢打林绵绵,还不敢让人打路长歌吗? 路长歌瞧着就一文弱的厨子,谁成想滑溜的很,一时间众人还真奈她不何。 林衫气的不轻,指着路长歌质问林绵绵不守夫道,明明跟尚家有婚约在身,怎么又勾搭个野女人给他出头。 这般粗鄙无妄的指责将林绵绵问的一愣,气的他脸色发白,他从小到大哪里听过这种肮脏话? 林衫的话被路长歌听见了,她二话没说提着擀面杖朝林衫的小腿肚子就是一棍,打的林衫嗷嗷叫,往前一趴跪在林绵绵面前。 路长歌余光瞥见林绵绵气红的眼尾,朝着林衫肩膀又是一脚,“可放干净你的嘴巴!仔细我给你腌成腊肠。” 林管家上前来拉林衫,路长歌却连她一起揍,边揍边说,“养不熟的狗!” 她拿着跟擀面杖,谁来抽谁。 林管家让人来擒住路长歌,林绵绵就让人护路长歌,一时间两人对质起来,可便宜了路长歌这个渔翁。 最后事情闹大发了,林管家强硬的将路长歌扭捆起来,林绵绵不许林管家私自处理路长歌,说既然她有错,那就送衙门。 所以这人就给衙门送了过来。 林衫跟着一起来的,她被路长歌瞅准空子朝脸甩了一巴掌,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如今就等着县令给她出气呢。 听闻县令跟林府有交情,如今有人公然在林府闹事,她不可能不管。 路长歌被送到衙门,林管家暗示主簿,“能关起来好好教育教育最好,这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就学了坏。” 林管家也被擀面杖打了好几棍,如今一看见路长歌的那张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样子就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主簿一看事情挺严重,一时间也不敢做主,只能在沈沉醉过来前问路长歌,“你做什么打人?” 路长歌对着主簿换成一张老实本分的脸,神色委屈又倔强,“她们欺负我少爷。”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路长歌吸了吸鼻子,“这群人仗着人多要把少爷关起来,不允许他亲自送父母下葬,这事岂能忍?” 主簿沉着脸扭头看向林管家,林管家忙解释,“没有的事儿,您别听她这张嘴胡说八道,分明是她拿着擀面杖在林府行凶,大闹灵堂。” 林衫指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脸作证,“对对对,您瞧瞧,这就是她抽的,按我说就该将她按在板凳上先结结实实的打一顿再审!” 说着林衫便想趁路长歌被捆着的时候揍她。路长歌跟看小丑跳梁一样,来了衙门都不发怵,见林衫过来,便抬脚要踹她。 这林府的亲戚都是些什么糟心玩意! 赵义是路长歌损友,负责给她逃课打掩护。原本今日她正在书院里老实念书,突然听闻有衙役过来传话,说路长歌出事了。 赵义心思灵活,忙去请了夫子,两人一同往衙门赶。赵义刚进门就瞧见路长歌要踢林衫,眼尾顿时一抽,慌忙过去打掩护,率先出口指责林衫,“你怎么能打人呢!” 赵义没给林衫辩解的机会,指着路长歌说,“这是易峰书院的禀生,是秀才,饶是县令大人亲自过来,也不能对她动刑。” 路长歌看见赵义头皮就是一紧,心道夫子肯定来了。 果真,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不悦的问,“谁要打我学生?问过老朽了吗。”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林府众人傻了眼,这时候林管家才猛的想起来自家这厨子是临时雇的,听说是被拉来顶替她邻居的,好像是在易峰书院念书呢。 可谁成想一个秀才天天不好好准备考试,会这么没出息的来林府做个厨子? 众人僵持的时候,沈沉醉换上官服恰巧进来,时间不早不晚,掐的刚刚好。 来的这位夫子是寿眉县知名的大儒,沈沉醉先是朝站在一旁的夫子微微颔首,这才撩起衣摆坐在桌案后面的椅子上。 衙役高呼升堂,主簿坐在下首记录案情,陈县丞站在沈沉醉身侧,这便开始审路长歌大闹林府的案子。 林管家同林衫跪在地上,而被她们扭送过来的路长歌却早已被松了绑,此时正同夫子跟赵义一起站着,这可气坏了两人。 本朝规矩,秀才不跪县令,若是秀才在堂上有要求,衙门还得给她备个椅子坐着。 若是夫子不在,其实路长歌还真就要个椅子坐下了,她就是要摆摆谱气死这两人。 这事的确错在路长歌,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行凶打人。 林衫听到这儿眼里露出冷笑,觉得心里可算出了一口气。她睨向路长歌,示意她这顿打定然躲不过去了,秀才又如何?状元来了也得挨打。 沈沉醉看向夫子,“秀才犯错,应由夫子行刑。” 夫子一脸严肃,“这是自然,我书院的学生做了错事,我这个做老师的定然不能轻饶。” 林管家同林衫扭头齐齐看向路长歌,等着看她挨打。 夫子反手朝路长歌的后脑勺呼噜了一下,“你天天不务正业,如今还惹下这种事情,有能耐了?书院就是这么教你的!我就问你,可知道错了?” 夫子声音严厉的说落路长歌半天,可从始至终就呼噜了那么一下,连打都算不上。 林衫眼睛都看直了,“夫子可不能徇私啊!” 夫子扭头看她,“教育学生,不应以棍棒相加。”夫子问路长歌,“知错了吗?” 路长歌老实点头,“知错了。” 夫子一脸满意的点头。 林衫气的肺疼,感情她挨了一身的打,到路长歌这儿,惩罚就成了不痛不痒的说两句? 这还不算什么,夫子还扭头跟林衫说,“她都知错了,你一个大人,莫要跟个孩子计较。” “孩子?”若不是林管家扶着,林衫能活活的被这师徒两人气撅过去。 路长歌被夫子领走了,林管家只能作罢。 回去的路上,路长歌小心翼翼的跟在夫子身后,刚出了衙门的门,夫子就是沉声训斥,“过来,站好!” 路长歌听话的站过去,赵义满脸同情的看着她。夫子护短,在外人面前自然向着路长歌,可等没了外人,该打的还是要打。 眼见夫子要动手,路长歌忙手用挡,“您刚说教育学生不以棍棒相加的!” 夫子脸不红心不跳,板着脸说,“那是说给外人听的,你是一顿不打上房揭瓦,我这是因材施教。” 这顿打路长歌最终还是没挨成,夫子被赵义哄着回了书院,路长歌又遛回了林府。 只要林绵绵没说赶她走,那路长歌就是林府的厨子,饶是林管家恨的牙痒痒,也得绕着她走。 毕竟路长歌是秀才,除非她杀人否则衙门根本不管,有书院的夫子在,被路长歌揍了一顿就只能自认倒霉,奈她不何。 路长歌就跟林绵绵养的一条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每日就围在林绵绵身旁,若是林绵绵不许的,旁人就别指望勉强。 靠着路长歌手里头的那根擀面杖,林绵绵硬生生拖到林夫郎的娘家人过来才将林敛夫妇下葬。有绵绵的外公做主,林府的窝心事才算落下帷幕。 这些事沈沉醉都有听闻,毕竟前去书院送信的衙役就是她派过去的。她是县令不能徇私,可夫子却能护短,有衙门暗中支持,易峰书院就是路长歌的靠山。 沈沉醉本意是能帮林府一把是一把,谁知道自己竟因为此事结了个善缘,同路长歌有了往来。 第79章 合作 随着林府的事情渐渐落下帷幕,眼见着也到了年底,衙门里断断续续来了不少送礼的人。这些商户有些出于真心,有些碍于人情往来,有些是想要贿赂,或多或少都给沈沉醉送了东西。 送礼的除了商户,还有百姓,她们将自家腌制的鸭蛋拿出来,或是拿了些腊肉,挎着篮子就往衙门走。 不同于商户,一般百姓送礼连个门路都没有,一时间东西也不知道往哪里搁,全都逗留在衙门门口,嚷着要见大人。 这可把衙役吓了一跳,心道这大过年的寿眉县莫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情,这才惹的众人一起来衙门喊冤。 可这一眼看过去又觉得不像,这些挎着篮子的男子都眉眼带笑,彼此话起家常,指着篮子说自己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几个月前李老头家的孙女丢了,一家人都差点急疯了,最后还是沈沉醉亲自带着人找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将被人拐走的孩子追了回来。 这恩情够李老头一家记一辈子了,若是换成原县令,李老头若是不送礼送到倾家荡产,原县令怕是不会过问这事,就算过问,也不会这么费心。 李老头今年特意买了猪肉,腌制成腊肉。听闻县令夫郎有了身孕,过年怕是不方便准备这些年货,索性他就送了些腊肉过来。 其余人都受过衙门的恩惠,念着沈沉醉的情,怀着跟李老头一样的心思,纷纷把自家的好东西拿了出来。 沈沉醉带着陆小渔出来,这些人慌忙涌上去。碍着陆小渔有孕,他们也不往前挤,而是搁着几步将篮子递过去,“大人,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您别介意。” “这——”陆小渔诧异的看着众人,忙道:“这不合适,衙门不缺东西,您快些把东西拿回去,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的过个年。” “这些东西咱们不缺,都是余下的,您就收下吧。”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众人都跟着一起喊: “收下吧,收下吧,您就收下吧,都是咱们的心意!” 沈沉醉盛情难却,便让人把东西留了下来。陆小渔不赞同的看着她,沈沉醉安抚性的捏了捏他的手心,“你若是不收,他们便不会回去。” 东西被衙役拎到衙门后院,同商户送的东西摆在一起,满满当当的都快搁了半个屋子。 陆小渔眉头紧皱,看着这些东西惴惴不安。他抚着已经显怀的小腹看向沈沉醉,担忧的问,“你若是被人当成贪官可怎么办?” “逢年过节收礼送礼,互相走动是常事,算不得贪污受贿。”沈沉醉扶着陆小渔坐下来,“你妻主心里有数。” 陆小渔抿了抿唇,他从未拿过人家的东西,如今收了礼就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欠了别人的情一样,屁.股挨着板凳都坐不安稳。 沈沉醉叹息一声,为了安他心,索性将陈县丞叫过来出主意。 瞧着这一屋子的东西,陈县丞笑了,“收礼很正常,她们有分寸,送的东西都不是特别贵重的金银之物,按理说可以收下。” 商户们精着呢,轻易不会去摸沈沉醉的底线,不会公然行贿,只会做的那么恰到好处。 “听见了吧?”沈沉醉看向陆小渔。 陆小渔昂头看她。两人对视,沈沉醉皱眉,半响儿妥协的松口,“送回去,送回去,一件都不留。” 沈沉醉坐在一旁叹息,陈县丞心里格外欣慰,主动请缨将这些商户们的姓名礼物登记出来,回头错开打乱再给她们送回去。 沈沉醉心道想苦钱不容易,光靠那点俸禄生活虽说不至于饿死,可实在是太过于清苦。可有陆小渔在,贪官这条路是被他堵的死死的。 瞧见沈沉醉皱着眉头,陆小渔揪了揪手指,看着百姓送的那堆东西,眼睛一亮,抬手去拉沈沉醉袖子,“阿醉,咱们也不全都送回去,这些可以留下来,毕竟这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沈沉醉心道商户送的东西也是一番心意啊!你怎么能区别对待?再说百姓送的东西虽说都是心意,可到底是换不成真金白银,堆不成房子小院。 一扭头沈沉醉对上陆小渔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软,无奈的笑着妥协了,算了算了,听他的吧。 陆小渔见沈沉醉因为自己的让步脸上露出笑意,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觉得女人果真还是要哄着的。 家里值钱的礼物还没捂热乎,就被陈县丞又变相的还了回去,只留下咸鸭蛋跟腊肉咸菜。 晚上陆小渔让阿炭把鸭蛋煮了,沈沉醉泄愤似的一口气吃了三个,大半夜渴的爬起来喝水,看的陆小渔抱着肚子笑。 今年亚亚回来过年,陈县丞一家自己过,不像中秋时两家为了热闹合在一起。 过年那天,陆小渔挽起衣袖亲自下厨做饭,阿炭跟叔公两人打下手,沈沉醉等在一旁品菜,四人聚在一起也是个热热闹闹的很。 守岁的时候,夜里外头有人放烟花,听闻林府以前过年时会放好多烟花,今年却是冷清了。 林府没了动静,尚府却热闹的很。尚家嫡女尚安娶了个侧室,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尚汕像是要庆祝什么似的,竟一口气放了一个时辰的烟花,不知道这声音光亮传到林府,那位绵绵少爷是何感受。 沈沉醉陪陆小渔看了一会儿烟花,就牵着他的手回屋了,“外头冷,别冻着了。” 两人盘腿坐在火炉旁边暖手,阿炭将放在锅底碳火下烤熟的红薯扒拉出来,轻轻拍掉炭灰,搁在碟子里送过来。 这红薯烤的外表发黑,却香味扑鼻,轻轻一掰,微微发硬的皮破开,里面红色的糖心几乎要流出来,味道更是香甜可口。 沈沉醉将红薯掰开,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挖出来吹凉了送到陆小渔嘴里,他捧着肚子眉眼弯弯,眼睛里全是沈沉醉。 以往过年时因着原县令喜欢热闹,衙门里总是吱吱呀呀响起戏曲声,现如今变的格外清静,只余下阵阵红薯香。 大年初一,沈沉醉刚起床的时候就在枕头边摸到一个红色信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沈沉醉三个字,字迹跟个刚学写字的孩子一样,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 沈沉醉扭头往身边看,陆小渔睡的正熟,胎儿稳定后,他倒是变的比以前嗜睡。沈沉醉请姜大夫看过,她说没事后沈沉醉也就放心了。家里又没有事,也不需要他起来做饭洗衣,陆小渔爱睡就让他多睡会儿。 信封打开,从里面倒出些碎银两,很明显这是陆小渔一早就准备好的,给沈沉醉的压岁钱。 许是前几日送礼的事情,让陆小渔意识到女人还是需要些私房钱的,如果从他手里拿不到,沈沉醉也许会从别的地方得来,于是陆小渔决定自己给沈沉醉备些银子。 以前日子苦,一枚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所以陆小渔管银钱的时候就格外节省,也想不起来给沈沉醉留些银钱用,如今生活慢慢变的更好,他觉得自己也该学着改变,不该对自己妻主太抠门。 看着手里的银子,沈沉醉心里一片柔软,弯腰低头轻轻亲吻陆小渔的额头。沈沉醉平日里花不着什么钱,她只是想给陆小渔谋条后路罢了。 经过年前的事情,沈沉醉算是看明白了,贪官这条路她怕是走不成了。可若是不敛财,想要存银子就只能通过做生意了。 沈沉醉皱眉,做官她行,可对于生意自己是一窍不通。 沈沉醉这边还想着做生意自己不擅长,那边就来了个生意场上的擅长人。 路长歌来衙门拜访倒是让沈沉醉有些惊讶。她打着林府的旗号过来,说林家夫妇去世后,林府多亏沈沉醉照应,这才特此来感谢。 对于这些客套话,沈沉醉也就配合的聊了两句。茶过半盏,路长歌才说实话。她想同沈沉醉合作。 路长歌嘴角挑着笑,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尚家昨日那一个时辰的烟火几乎映亮整个寿眉县,真是好大的手笔。如今县里没了她忌惮的人,再加上家里有喜事,的确是得庆祝。” 沈沉醉抬眸看向路长歌,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装傻问道:“此话何意?” “大人,这正堂就你我两人,说话无需避讳。大人不喜欢弯弯道道,那我有话就直说。绵绵外公有人脉,查出林家夫妇的事情可能跟尚家有关,奈何对方做的隐蔽,一时间找不到证据。”路长歌笑,“可此路不通,我就寻旁路再走,这终点,我必须要到。” 沈沉醉本以为路长歌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学生,遇事冲动用蛮力,没成想她却是个有脑子的,当真是小看了她。 沈沉醉微微坐直身体,“你想走哪条旁路?” “生意。”路长歌说,“查尚汕的生意。” 路长歌神色认真,搁下茶盏起身朝沈沉醉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求大人为寿眉县除害,为枉死的林家夫妇做主。除掉尚汕,我路长歌愿为您做牛做马。” 昨日烟火响了多久,林绵绵就神色空洞了多久,此仇此恨,路长歌不报不行。 沈沉醉指腹摩挲茶盏。其实尚汕的事情她背地里一直在查,年前听闻已经寻着那男子的线索,想来离收网也不远了。此时卖个人情给路长歌,未必不是好事。 路长歌有头有脑,将来许是很好的合作对象。沈沉醉不能从商,但是路长歌可以,就凭她下意识的直呼林公子的小名便能看出来。 沈沉醉看向路长歌,话里意味深长,“我作为寿眉县的父母官,尚家有问题我自然会查,你是学生,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准备科举。” “也许不是。”路长歌怔了一下,明白沈沉醉这是在试探她,垂眸说道:“除了科举,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沉醉抿了口茶,“至于将来走哪条路,还是自己想好了再说。尚家的事情我正在查,若是你有兴趣,可以随时来衙门了解进度。” 路长歌这才抬头看向沈沉醉,抬手道谢,“谢大人。” 第80章 抗麻袋的交情 日子过的很快,开春后因恩科而入京参与春闱的考生已经开始动身。 尚汕叫来尚府的管家,“如今机会来了,可以借着春闱运送考生的船只,将那批东西送出去。” 管家点头称“是”,低声问,“这次主子您去不去?” 尚汕眉头皱了皱,“这次我本该过去,毕竟生意断了半年,我去能够以防万一。”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家里老爷子过罢年后身体就不行了,若不是有药吊着,再加上撑着一口气等着看重孙女出生,不然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主子别担心,老爷子吉人自会有天佑。”管家轻声劝慰,“再说这冬天都已经过去了。 尚汕摇头摆手,“俗话说熬的过寒冬度不过初春。” “罢了罢了,我这次就不去了,留在家里尽尽孝吧,而且最近尚安这孩子一直不让我省心。”尚汕手握着椅子把手,看向管家细心叮嘱,“这回你跟着去吧,行事仔细一些,莫要大意。对了,你儿子不是要出嫁吗,这次事情若是办的好,我给你陪嫁个两进两出的宅子。” 管家惊喜的抬头看向尚汕,音调都提高不少,“谢主子,这事属下一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尚汕点头让管家退下,她在屋里歇息片刻,抿了两口茶,不由想起林敛,舒适的牵起嘴角,感叹道:“还是死了舒服啊,这活着就有烦心事,瞧瞧我这孙女都有了,家里又多了张吃饭的嘴,你说烦不烦?” 说完她自己大笑起来,笑舒坦了,便去后院看看老爷子。 老爷子最近精神还不错,许是因为尚安纳的那个侧室有了身孕,而且每日来他身边问安伺候,撵都撵不走,真是孝顺的很。 虽说这侧室出身低,可肚皮争气就行,尚府家大业大,也不那么需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来帮衬。 这若是换成林府的那个小少爷,娶过来后怕是天天等着别人伺候他呢,哪里会讨老人家欢心。 尚汕来的时候,那侧室正逗的老爷子开怀大笑,尚安则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神色淡然,与身旁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自从尚汕利用老爷子身体不好为由逼尚安娶侧室后,她这张脸上就没露出笑意。 上回林家出事的时候,尚汕严厉禁止尚安出门,更不许她去林府。寿眉县众人都知道她同林敛不合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若是林府这边刚出事那边她便上赶着过去,不被人疑心才怪。 偏偏尚安心太善,说林绵绵一个男子应付不来这么个烂摊子,非要过去看看。 尚汕不允许,她竟学会了偷偷爬墙,幸好被她那侧室碰巧发现,惊呼之下引来尚汕,尚汕气的让人拿着竹竿子将她从墙头上打下来,问她,“你是想让你老娘的命吗!” 尚安摔伤了腿,年前到年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府里静养,走路都坡着脚,这两日才如常人一样正常行走。 “爹。”尚汕过来,笑呵呵的问,“今天觉得怎么样?” 在老爷子身旁伺候的侧室吴氏微微起身行礼,含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低头垂眸问安,“母亲。” 尚汕虚扶一把示意吴氏起身,老爷子伸手拉着吴氏的手,又将他拉回椅子上,“你挺着肚子行什么礼,又不是外人。” 老爷子嗔完吴氏才同尚汕说话,“好极了,这孩子孝顺,天天大着肚子来陪我,我怎么能不高兴?安安可真给我娶了个好孩子。” 被提名的尚安眼神空洞,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 尚汕一看她这幅样子心里就一阵窝火,觉得尚安没出息,虽说林尚两家是世交,可碍于男女之别,那林绵绵同尚安见面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尚汕就闹不明白了,林绵绵怎么就能把尚安迷的三迷五道的,连魂儿都没了。 “傻坐着干什么,你爷爷喊你呢。”尚汕拔高声音喊尚安。 尚安这才回神,看了三人一眼,随后垂眸请罪,“我觉得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就先告退了。” 尚安说完起身走了,吴氏微微抿唇蹙眉看她,想起身跟着,可碍于两位长辈都在,只能沉下腰身坐着。 老爷子担忧的朝着尚安的背影追问,“可严重啊,要不要去喊个大夫?” 尚汕气的脸沉着,“别管她,就是吃饱了闲的。”她语气不好,气尚安给她甩脸色。 “吴氏,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去陪陪安安。”老爷子到底心疼孙女。 这正如了吴氏的愿,他起身微微福礼便退下了。 尚安回了书房,她一有心事就来这儿。书房里面都是书画,除了名家所作之外,其余的就是她闲暇时画的了。 这书房尚安不许外人进来,吴氏更是不许,因为这里面挂着的都是绵绵的画像,或是端正的坐着微笑,或是垂眸抬手斟茶,又或是微微弯着眼睛同人说话。 这些都是两人见面时的林绵绵,端庄大气,既温柔又不失灵气。 尚安坐在书房里,看着满屋子的画像整个人的眼睛里才有了些神采。 吴氏听闻尚安去了书房,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心情,心里说不出的失落闷疼。他挥退伺候的下人,无声的捧着肚子站在书房门口,隔着一张禁闭的木门,想象那个女人在屋里的样子。 屋里的尚安,该是多么鲜活,肯定跟陪在他身边的那个行尸走肉不同,那是他见过却从未拥有过的模样。 吴氏站着,直到腰酸腿疼才转身回去,细声叮嘱下人备上茶盏,给书房送去。 吴氏着人送去的东西尚安未曾瞧过一眼,态度敷衍的让人随意放在一旁便不再过问。 尚府的日子还算平静,尚管家也将货物同大米一起装到船上。 考生入京赶考,有钱的都自备马车,没钱的全靠脚走,想节省点体力又没那么有钱的,便选择了最便宜最实惠的水路,毕竟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着商船捎带上她们一程。 尚府临时装卸货物,单靠府里头的那些家丁自然不够,还需雇佣码头上的那些抗麻袋的人。 这些人一般都是家境贫寒没有别的能力,只空有一身力气,天天来此干些体力活赚点日结的银子糊口。 都是些不起眼的灰衣麻布,饶是尚管家亲自看着装卸,也看不出来路长歌就混在里面。 她同这些女人混迹在一起,一口一个姐的叫着,如鱼得水的很,根本看不出来是第一次来。 路长歌扛着麻袋感慨,“咱们抗一天的麻袋,也买不起这半袋子米。” 她身旁的人闻言笑着看她,“累糊涂了说梦话呢,别说米里,你就是抗半个月的麻袋,也买不起我肩膀上的这袋东西。” 路长歌不服气的拍拍胸脯,“姐你怎么看不起人呢,我看着像白斩鸡,可这膀子上实打实的力气还是有的。” 这身力气可都是平时炒菜颠勺端锅翻滚练出来的,可都不是虚的。 女人一摆手,“姐不是看不起你。”她左右环顾,见众人都在忙自己的没人朝这边看,才压低声音说,“因为这袋子里头不是米。” 路长歌不信,“不是米是什么?” “是盐。” 女人指着自己的肩膀,上头有稀碎的白色,是从麻袋里漏出来的。米粒个头大,漏出来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路长歌也不嫌弃脏,用口水沾湿手指,湿润的指腹往女人肩膀的衣服上一按,沾上盐末后再往嘴里一塞。 果真是咸的。 沈沉醉当真没猜错,尚汕定然会借着这次机会运送私盐。 官盐受朝廷管辖,买卖需要盐引。可盐的成本低利润大,不少人就起了歪主意,开始偷偷贩卖私盐,成本既低,又无需交盐税,当真是一本万利。 路长歌做戏做全套,晚上回去的时候累的两个肩膀都抬不起来。她先去的衙门,将这事同沈沉醉说,“确认过了,运送大米的袋子里面有盐。” 她累的往椅子上一瘫,从过年后两人来往日益密切,如今熟稔后路长歌在沈沉醉面前也没那么拘谨。 沈沉醉甚至还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笑着看她,“随意找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就是,怎么还亲自去抗麻袋了。” “别人办我不放心,这事可不能出错。”路长歌捏着火辣辣发疼的肩膀,龇牙咧嘴,“虽然累,不过确认了里面是盐再累都值。你是不知道,那麻袋可沉了。” “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沈沉醉坐在椅子上,后背倚着椅背,眼里带笑,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我曾经也为别人扛过麻袋。” 路长歌好奇的扭头看她,来了兴趣,“为谁?图啥?” “为夫郎,图吃肉。”沈沉醉笑,“都是年轻冲动时干的事情了。” 路长歌眼睛一转,“现在还有这股冲劲吗?” 沈沉醉道:“若是没有,今日我就该去尚府喝茶,而不是坐在这儿同你说话了。” 当初为陆小渔抗麻袋的那股劲,如今变成了现在的为他当个好官。 路长歌啧了一声,心道自己同沈沉醉这也算是都为心上人扛过麻袋的交情了。 路长歌离开后,沈沉醉从书房回到里屋。陆小渔正坐在床沿上叠衣服,听见动静抬头看向沈沉醉,“长歌回去了?” “回去了。”沈沉醉弯腰将陆小渔叠好搁在一旁的衣服抱起来放在衣柜里。 沈沉醉突然想到什么,站在陆小渔身前跃跃欲试的说道:“你站起来,我想抱抱你。” 陆小渔笑了,“怎么了?”他迟疑的伸出胳膊,却没站起来,声音含笑温柔,“给,抱吧。” “站起来抱。”沈沉醉拉着他的手。 陆小渔借着沈沉醉手上的劲站起来,拥抱还要特意站着,显得有些正式,弄的他怪不好意思的,“行了,抱吧。” 陆小渔张开胳膊,本以为是面对面抱抱,谁知道沈沉醉却是一弯腰,手臂穿过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还在屋里走了两圈。 陆小渔惊呼一声,本来趿拉着的鞋立马挂在脚尖上晃晃悠悠的。陆小渔索性将鞋蹬掉,抬手搂着沈沉醉的脖子,“重不重啊?我现在可比刚怀孕的时候重了不少。” “不重,抱的动。”沈沉醉笑。再重也就一百来斤,比起码头上的麻袋可轻多了。 陆小渔全然不知道沈沉醉拿自己比成麻袋,还挺高兴的指挥着她在屋里多走几圈过过瘾。身子越发笨重,这种被人打横抱起来的轻盈感让陆小渔格外怀念。 陆小渔亲了下沈沉醉的脑门,“阿醉,你真好。” 沈沉醉本来有话想同陆小渔说,如今见气氛正好,陆小渔心情也不错,索性就直说了,“我这两日要去趟省城,你自己留在家里行不行?” 陆小渔原本美妙的心情,瞬间跌落下来。 第81章 去省城 陆小渔疑惑的看向沈沉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将自己放下来,“怎么好好的突然要去省城了?” “也不是突然决定要去。”沈沉醉把陆小渔搁在床上,随后又弯腰去将他刚才蹬掉的鞋捡回来在床边摆好,说道:“你也知道我这一年背地里一直在查走私私盐的事情,如今有了些眉目,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沈沉醉搁鞋的时候瞥见陆小渔脚指头蜷缩在一起,索性撩起衣摆就着床边的脚踏靠着陆小渔的腿坐了下来。她伸手将陆小渔的小腿抱在怀里,手指力度恰到好处的拿捏按摩他的脚底板。 “我官居七品,无法越过知府僭越职权去查商船,这事得由知府出面才行。私盐这事关乎众人利益,查封商船风险也大,书信往来不安全,得由我亲自过去说服知府。” 奉旨入京的考生金贵,连带着运送考生的商船也跟着狐假虎威的金贵起来,官府轻易不敢阻拦清查,生怕考生被商户煽动情绪,说官府惊吓了考生,耽误入京赶考。 当今圣上重视科举,今年又是恩科,谁也不敢轻易去触这个霉头。再说私盐这事万一牵扯甚广,来往书信被人扣押下来亦或是出了别的意外,那沈沉醉的努力也就功亏一篑了。 除蛇最怕打草,万一走漏风声让尚汕有所防备,下次再想除她可就不容易了。在寿眉县这块地方,对刚来这儿一年的沈沉醉来说,尚汕就是县里的地头蛇,必须一击致命,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便是隐患,。 “我若是离开寿眉县,你就去陈县丞家里住,如今你月份也大了,有他照顾你我放心。”沈沉醉不担心自己,只担心陆小渔,毕竟两人从双亲去世后到如今,还从未分开过。 提到离别,陆小渔眉头微皱,垂在身侧的手指抓着床上的被褥,闷闷的问,“这次去省城会不会有危险?” “你妻主虽然官职只有七品,可好歹也算朝廷命官,轻易哪来的危险。”沈沉醉笑,抬头看陆小渔,语气轻松,“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便能升职加俸禄,到时候孩子出生,你我日子定然能过的更好。” “现在日子就挺好的了。”陆小渔手指搓着被褥床单,垂眸说道:“我也不是那种非要大富大贵的人。” “我知道。”沈沉醉的手刚摸完陆小渔的脚,不好去摸他的脸,便轻轻拍拍他的腿,“但能给你的,我还是要给。” 陆小渔也知道沈沉醉这次过去是正事,他也不好阻拦,若是自己没有怀孕陆小渔根本不会多问一句,而是收拾东西陪她一起去。 可现在他身子笨重,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孩子,先不说身体能否扛得住舟车劳顿,就说自己过去后沈沉醉还要分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太耽误正事。 陆小渔就是太懂事,所以现在才会觉得难受。沈沉醉还没走呢,他就先舍不得了。天天搁一起的人,猛的一下子分开好些日子,哪里能适应。 “都说小别胜新婚,偶尔分开一下也许感情能更好。”沈沉醉宽慰陆小渔,见他情绪不高,便柔声说道:“放心,我自己在外能照顾好自己,只要你在家里平平安安的,我在外面就没了后顾之忧。” “我知道。”陆小渔牵了牵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抬手摸摸沈沉醉的脸,“早去早回。” 这一夜陆小渔睡的都不安稳,时常惊醒, 他梦里梦到知府同尚汕有勾结,这次去省城就是一张已经布好的网,就等他的傻妻主往里头钻。 陆小渔被自己的梦惊醒,睁开眼睛后确认沈沉醉就睡在身旁才松了一口气,他侧身抱着沈沉醉的胳膊,脸贴在她手臂上,等着胸口那颗受到惊吓的心慢慢平复。 都说梦跟现实相反,梦里凶险说不定现实平安无事呢。 沈沉醉早上醒来的时候陆小渔已经起床,正轻手轻脚的给她收拾行李,见她醒了才说话,“出门在外要花钱,我给你在中衣外头缝了个口袋,银钱就放在那里面,你可别嫌弃硌的慌给拿出来了。” 硌着总比丢了好。沈沉醉拥着被子看陆小渔挺着肚子在屋里为她忙碌,整颗心又胀又酸,既觉得满足又觉得不舍,临出门前抱着他好生厮磨才松手。 沈沉醉一早出发,没惊动任何人,就连衙门里头的衙役都不知道县令去省城了。陆小渔也没去陈县丞家里,而是称病闭门不出。 众人不见沈沉醉也不见陆小渔,只当是陆小渔开春后染了风寒,县令又是个宠夫的,天天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伺候呢,没有任何人怀疑沈沉醉不在县衙里。 沈沉醉去县城,尚家就由路长歌盯着,而陈县丞则继续跟踪寻人的事儿。刚开春,几人倒是忙了起来。 沈沉醉离家后,陆小渔坐在床前茫然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平日里温馨的里屋现在看来竟觉得空荡宽敞起来。 之前沈沉醉还说生了孩子后这里屋就显得有些小了些,到时候存点银钱给换个大院子。可如今陆小渔却觉得,屋子还是小些好,大了太空旷。 阿炭从外头伸头进来,眨巴眼睛问陆小渔,语气轻快,“主君,咱们今天吃饺子好不好?” 沈沉醉刚离开家阿炭便要吃饺子,这是忍不住想要庆祝吗? 陆小渔垂眸笑的无奈,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行,吃饺子。” 阿醉不在,他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是,若是成天坐在床上发呆就容易想东想西,到时候别把自己给闷坏了。 阿炭见这招果真有效,松了一口气,心里毫不吝啬的夸赞沈沉醉,暗道还是大人有法子。 这事是沈沉醉走之前交代的,说让阿炭变着法子的让陆小渔忙碌起来,只要别累着就行。 陆小渔在衙门里吃的是饺子,沈沉醉在马车上吃的是干粮。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省城。 沈沉醉也没多做休息,直接去了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布局严谨、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光站在衙门口都能感受到衙门的威严。寿眉县的小衙门同它比起来,仿佛是鸡仔站在了公鸡旁边,自然,若是用寿眉县比京城,那更是拿小鸡比老鹰。 沈沉醉提着包袱来到衙门口,将自己县令的帖子递给守门的衙役。她以县令的身份求见知府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递帖子时,沈沉醉格外叮嘱衙役,就说求见之人名叫沈沉醉。 衙役不懂,只当沈沉醉是在自报姓名,点头说知道后便转身往衙门里头走。 江浙行省的知府姓参,四十多岁了,个头中等身材中等容貌中等,总之太过于中规中矩,一眼扫过去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都快五十了还是个五品知府,迟迟找不到升迁的机会,若是再这般无功无过的熬个十几年,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参知府想当京官,想在回乡养老之前再往上升升。 近期有考生路经省城,河道官兵将“允许考生渡河”的文书已经送了过来,参知府同往年一样,正拿出官印想在上面盖章。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直接印戳,没有犹豫的必要,开春后还能有什么事情能大过春闱的?若是有,也权当睁只眼闭只眼了。 少查几艘船可能不会出什么大事,可若是惊着了考生,耽误了她们的入京时间,到时候被这群书呆子到了京城在圣上面前再这么一闹,她怕是要提前灰溜溜的告老还乡了。 参知府正想着呢,就见衙役敲门。 参知府说了声,“进。”她拿着官印抬头看衙役,“什么事儿?” “寿眉县县令求见大人。”衙役将文书帖子递上去。 参知府没当回事儿,“这刚开春寿眉县县令能有什么事儿找我?” 衙役摇头,她哪里能知道,“那县令的模样瞧着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她想起什么,说道:“哦,她刚才说她叫沈沉醉。” “沈沉醉?”这三个字让参知府眉头微皱,嘶了一下,总觉得这名字格外耳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参知府将还未落印的官印搁下,抬手去接衙役递过来的帖子,“让我瞧瞧。” 沈沉醉。参知府将这三个字反复咀嚼,随后猛的想起来,一拍大腿说道:“这不就是去年那个被以为能三元及第的人吗!” 参知府想当京官,第一步就是关注京城诸事。去年科举,有一寒门学子连中两元,当时各大赌坊纷纷开赌,赌她能否三元及第。 参知府虽说不好赌,可这事也听说了,当时想着这般人才,定然会留在京中的翰林院了。想着沈沉醉那么年轻就入了翰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想到这些,当时参知府还好一阵羡慕牙酸呢。谁成想后来她落了榜,被皇上亲自指为县令,出了京。 这些参知府都有耳闻,如今听闻去年被议论人物沈沉醉来找自己,心里有些好奇,索性让衙役把人请进来。 被沈沉醉的事情这么一打岔,这边等着盖章的文书就被压了下来,暂时搁置在一旁。 第82章 狐假虎威 沈沉醉被衙役领着进来,参知府抬头将人打量了一番,见来者的确一表人才气质不凡,笑着起身同她见礼,客套道:“不知这才刚开春,沈县令怎么过来了?” “的确有些事情想同大人商量。”沈沉醉鞠躬行礼,余光瞥见被参知府打开搁在桌案上的文书,便提了一句,“考生渡河的文书大人落章了吗?” 参知府疑惑的往自己桌案上看了一眼,“尚未。” 她见沈沉醉似乎想就着这事对自己说什么,便抬手示意衙役退下,“我同沈大人聊天,你退下吧。” 参知府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沈大人有话坐下说。” “这渡河的文书一直都是直接落章便可,这事想必沈大人应该知道。既然知道,为何会问我是否落章?”参知府压低声音,“莫非此次有什么地方跟往常是不一样的?” 沈沉醉见参知府直奔正题,也就没同她绕弯,“下官过来,为的就是这事。不日寿眉县将会有商船经过,船上有私盐无数,还希望能借大人的手将其阻拦查办。” “这——”参知府犹豫了,心道运送私盐的商船定然会借着考生打掩护,若是她出手阻拦,怕是会惹得一身麻烦,“这船既然是从寿眉县来的,那沈大人为何不在她出县前阻拦检查,非要等她来了江浙行省再查?” 沈沉醉道:“因为商船属于河道官兵管理审查,下官一个七品县令没有阻拦的权利。” 参知府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搁在嘴边轻抿,借此掩饰自己的沉默不语。沈沉醉没有权利,但是她有。 “不知道沈大人这消息是哪儿来的?”参知府顿了顿,手捧着茶盏问,“私盐这事定然极为隐秘,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沉醉一听参知府这么问,就知道她心里怕事,怪不得都快年近五十了,迟迟留在江浙行省升迁不了。行事这般中规中矩怕东怕西,怎么可能把握的住机会。 可这事非参知府不可,沈沉醉得推她一把。驴若是不肯走,那就在她面前吊根胡萝卜。 沈沉醉笑,“下官刚来寿眉县一年,这事我本不该知道,可在下官离京之前,有人特意同我说过,说寿眉县里有人走私私盐,交代我暗查。” 京城里的人交代的?参知府惊的睁大眼睛,扭头将沈沉醉又打量了一番。 听闻沈沉醉的县令之职是皇上亲指的,来寿眉县这事也是皇上亲自授意的,莫非这事跟圣上有关?所以沈沉醉不是被贬出京,而是奉旨暗访查案? 参知府惊的茶盏都快端不住了,轻声问沈沉醉,“这事当真是——”她单手指了指上头,示意不可言说,“告诉你的?” 沈沉醉笑的四平八稳,“这事下官可没说,是大人您自己猜的。” 沈沉醉心道她的确没说谎,自己离京前田越还真拉着她说过寿眉县有人走私私盐,田越如今入职翰林院,说她是京城中人也没错。 如沈沉醉所说,这事她可没往圣上头上按,是参知府自己猜的,她不过是将参知府往那个方向引.诱了一下罢了。 可参知府见沈沉醉话只说一半,顿时更相信了。她想沈沉醉一个七品县令,若是没人授意,她怎么有胆量做这种事情? 走私私盐这事可大可小,换做平时参知府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如今沈沉醉上门,这事就又不一样了。 参知府沉吟片刻,搁下茶盏朝沈沉醉说道:“这事沈大人更是熟悉,该如何做,你不妨直说。” 法子很简单,就是商船过省的时候,直接扣押查办,态度强硬,莫要被商船糊弄过去。 参知府以为沈沉醉有什么灵活的法子呢,没想到竟这般简单粗暴,她惊的吸了一口气,心道不愧是有皇上在后头撑腰,就是有魄力有底气。 沈沉醉暗示参知府,“圣上重视科举跟私盐,如今走私私盐的商户却利用考生谋私利,圣上很是生气,若是此事大人办的漂亮,到时候算在政绩上……”她笑,“下次再见您可能就是在京城里了。” 参知府微微提了一口气,眼睛都睁大了,激动的差点站起来,可偏偏还要压低声音克制的说,“沈大人说的什么话,这都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情。” 沈沉醉拱手,“大人此般想法,当是我等为人臣子的楷模。” 参知府笑呵呵的摆手,“沈大人别这般说。”她身子朝沈沉醉这边不自觉的倾斜,透露着亲近的意思,“沈大人舟车劳顿,不如这些日子就留在府里歇息,正好你我好好聊聊。”她道:“我对于沈大人在京中的事情有所耳闻,实在是好奇的很。” 沈沉醉一瞧参知府前后态度的转变,就知道自己的这根胡萝卜吊的很成功。她面带微笑,“都听大人的。” 同沈沉醉交谈一晚上,参知府越发相信这人是圣上刻意派下来的。至于殿试落榜,也有可能是上头故意的,目的就是让沈沉醉在外头多捞点功绩,日后直接平步青云回京高升。 参知府喝的迷迷糊糊的,交代下人要好生招待沈沉醉,可莫要轻慢了她。 衙役有些不解,心道知府怎么会这么捧着一个小小的县令? 衙役不知道,参知府心里却跟明镜一样,“你懂个什么,这哪里是乡下来的土疙瘩,这分明是京城里掉下来的金锭子。” 再多参知府就不说了,只叮嘱衙役好生招待沈沉醉。 沈沉醉在知府衙门住了几日,过的跟个从京里出来的巡抚似的。她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刻意澄清,而是将错就错。 如此过了五天,商船终于要进省了。河道官员递上来的帖子一直被参知府压了下来,没有上头的批准,商船过路通通被拦下查看。 这事惹的商户不满,考生抱怨。考生站在船头叫嚷着,问若是耽误了科举考生,误了春闱谁负责任? 河道官兵听的头皮发紧,顶着压力谩骂硬是查船。 参知府亲自过来督办此事,听闻考生被人煽动情绪,这才站了出来,说:“各位考生莫要心急,你们脚下的商船有问题,若是被轻易放过将来出了事情,这事怕是会连累到你们头上。大家仔细想想,是耽误一时片刻严重,还是没了入京科考的机会重要?” 这话是沈沉醉教的,她自己做过考生,最明白考生们怕事的心情。 站在船头上的考生果真安静了下来,彼此对视,低头小声嘀咕。 一个问,“这船不会真有问题吧?” 一个答,“谁能知道,不会真的不让咱们入京考试吧?” “能有什么问题,还不都是吓唬你们的。”商户不满了,心道这群考生怎么这般胆小。 考生不是胆小,而是事关自己格外谨慎。如今一听商户这话,顿时不满起来,“我们怎么能知道你是不是先骗了我们?不然怎么去年都没查就今年查了,还不是因为有人借着我们打掩护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对,就是!”考生一呼百应,不知道是谁站出来大声喊道,“同窗们都听我说!咱们将来都是为人臣的,如今虽说还未有功名在身,可该替朝廷分忧还是要替的,我们不如先自查一番,若是商船没了问题,咱们也能尽快通过啊。” 众人一听还有这个法子,顿时举手赞同,“好主意!” 这可吓坏了商户,她敢问所有商船,谁不是借着接送考生给自己行个方便啊,可如今被自己利用的人却成了埋在身边最大的隐患了。 考生闹起来,纷纷撸起袖子清查商船。并非所有考生素质都高,只清查有无不该运送的东西。有些考生借着清查的名义,偷拿东西塞自己怀里,如同土匪流氓,气的商户破口大骂,问她们念的是什么圣贤书,竟教出这般品行的东西。 如此一来,商户损失惨重,想必下次不敢再轻易用考生打掩护了。 尚家的船比其余商船晚一些,前面闹出动静的时候她还没当回事,直到听闻清查商船才觉得不好。 尚管家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当下便决定让人同知府搭上关系。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 有人来找参知府的时候,沈沉醉正在她书房里喝茶。参知府听见衙役来报的时候,心里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情,顿时心里有些不安,余光瞥向沈沉醉。 参知府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想说没收受过贿赂是不可能的,毕竟谁能一生清廉?你就是接着别人的一根针,那都是受贿。可这并不代表参知府同私盐这事有关系。 沈沉醉该不会怀疑她同走私私盐的商户暗中有往来吧?若真是这样,将来此事办完她往上头递折子,将自己这事一同说了,到时候别提升迁了,她怕是要掉脑袋。若真是如此,自己可就真成了替别人忙活了。 一时间参知府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沈沉醉心思一动,参知府的想法并不难猜,她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免得参知府惊吓之余选择同尚府联手将她留了下来,若真是这样,她死的未免也太亏了。 “大人放心,这都是常事,定然是那尚府管家狗急跳墙想派人来给大人行贿,求您放她们一马。”沈沉醉神色平静自若,脸上没有任何怀疑参知府的神色,还很是信任的同她说,“我来之前便已经往京中送了信,说此次行动由大人出力支持,定然能圆满完成。” 信已经送了出去,若是沈沉醉在省城里出了事,那就是她这个知府办事不利了。 参知府吞咽了一口唾沫,心脏跳动的有些急。她觉得自己为官多年都未曾这般紧张过,参知府有些后怕,若是自己一时冲动做了别的选择,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参知府此时心里浮出一个疑惑,当京官真的是件好事吗? 她四平八稳的做个知府,无功无过却清闲自在,像今日这般提心吊胆的紧张从未拥有过,可若是进了京,这种日子是不是就是常态了? 沈沉醉没给参知府深思的时间,而是同她说,“大人,外头还有人等着您呢。” 人在官场本就身不由己,如今参知府已经骑虎难下,万万没有退出回头的可能。 参知府咬咬牙下定决心,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沈沉醉,“你在屏风后面等我。” 第83章 查私盐 屏风后面有个软榻,留着平日里参知府办公累了的时候能就此歪下躺着小憩一会儿,更重要的好处是屏风后面的人能隐隐约约看到外面的场景,声音更是能听的一清二楚,但外头的人却看不见屏风后头。 参知府见沈沉醉走到屏风后面,才抬手整理了一番衣摆,装作办公的样子,让衙役将对方带进来。 来的不是旁人,算是省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了,此人姓张名仰,跟尚汕有往来,在走私私盐上面是同分一碗羹的人。 张仰先是拜过参知府,随后佯装不懂的询问,“大人这次怎么想起来查封商船了?莫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说商船不干净?” 参知府说:“哪里能收到这种消息,不过是今年恩科,万事需要小心谨慎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张仰眼睛一转,叹息着说道:“我有一好友是做大米生意的,从寿眉县来的,听闻考生渡河还特意捎带着,想来也是给自己找麻烦,赶上了这趟子事儿。” 参知府不说话,张仰摸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手,看向参知府,笑的谄媚,“她是实打实的正经生意人,不知道能不能求大人给行个方便?” 怕参知府不同意,张仰忙说道:“大人您是不知道,考生中也并非全是品行优良之人。就这两天,已经有无数商船遭了考生毒手,此事大人若是不过问,闹大了怕是影响不好。” 张仰从袖筒里掏出一匝银票,往参知府桌案上的笔筒里一塞,轻声说道:“我也不全是为了我那好友,最主要的还是替大人着想。若是大人把这事压下去,想必对商户对考生都有益处,毕竟若是有人传出说江浙行省中有考生抢劫商船,这怕是不太好吧。” 参知府看着笔筒里的银票,眼皮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呼吸都跟着轻了不少。想到屏风后面的沈沉醉,顿时觉得塞在笔筒里的不是银票,而是匝催命符。 参知府伸手去拿银票,站起来,“这——”不能要。 后面三个字还未说完,就见张仰笑着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另只手又从怀里拿了一匝出来,一并塞她手心里,“大人是咱们省城里的父母官,该怎么做相信大人应该最清楚。” 说完张仰没给参知府拒绝的机会,拱手便告退了,出了衙门才啧了一声,心道没看出来了啊,这姓参的居然这么贪,逮着机会就狮子大开口。 张仰离开后,参知府握着两匝银票跌坐回椅子上,两眼发黑。完了,贪污受贿的事情被沈沉醉抓个正着,这罪名怕是洗脱不掉了。 参知府心道不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屏风后面喊,“沈大人?”声音里陪着小心翼翼。 沈沉醉从屏风后面出来,参知府立马举着两手的银票给沈沉醉看,“这看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道:“我若是收下银票,那就是贪污受贿,我若是把银票还回去,定然会打草惊蛇……你看我该怎么办?” 沈沉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票,一时间心跳也跟着加快,心道她当个七品县令收到的都是些鸭蛋腊肉,五品知府收到的却是两匝银票,这若是接着往上走,那收到的银两岂不是更多? 怪不得旁人说贪婪的口子不能打开,否则将是决堤之势。 “大人莫慌,这事我都亲眼看着呢,有我这个外人在,这算不得受贿。”沈沉醉全靠一张嘴忽悠,“张仰将来被查,银票全部充公,这些银票就当是提前给知府衙门送来了,至于如何处理,您自己看着办就好,知府衙门的事儿,还不是您这个知府做主么。” 参知府睁圆眼睛看着沈沉醉,觉得自己是见着了神人。这沈沉醉若是铁了心的想做贪官,怕是能富可敌国还没有一个人能拿捏的住她的把柄。 “沈大人说的有理,这银两就权当是张仰提前给衙门送来了。”参知府原本乌云密布的心豁然开朗起来。 参知府本来还担心沈沉醉消息有误,亦或是有个万一,如今张仰一来送钱,便是证实了寿眉县来的商船上的确有问题。 一出手就是两匝银子,看来问题还真不小。 张仰这边送完银子,那边就见参知府果真让人放船渡河。张仰不由冷笑:果真是有钱好办事。 前两日被挨个检查的商船今日全都省去检查直接渡过,后来的这些商户一阵庆幸,猜测可能是有问题的商船已经被扣押下来,接下来她们都是安全的了。 尚管家见上头的路已经打通,便指挥下人准备渡过河道检查的闸口,只要从这儿过去,这船上白花花的盐,就会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尚管家本以为事情已经摆平,谁知道轮到自己的商船时,闸门突然关上,河道官兵厉声呵斥,要求她们靠岸接受检查。 船上的考生不解的大呼小叫,拿出自己秀才的身份,问旁人都能通过为何她们不能? 参知府带领人马亲自过来,一声令下查封商船,“考生愿意配合下船的,本官愿意自费租船送你们进京,若是不愿意的,那便以走私私盐同伙的罪名一并处理!” 考生闻言惊诧的看着身后的船舱,呐呐问,“这里头装的不是大米吗?怎么就变成私盐了。” 走私私盐可不是小罪,别说她们是秀才身份了,就是当朝五品,那该杀头的还是要杀头。 刚才叫嚷着的考生瞬间安静下来,老实如鸡的被请下商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参知府的确说到做到,那边也已经有船在等着送考生入京了,至于船费,那自然是从张仰送的银票里头出的。 尚管家见官兵登船检查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慌了。张仰不是已经把事情办妥了吗? 参知府让人将尚管家扣押住,立在一旁耐心等着官兵搜船。 船上的确有大米,但更多的是私盐。 “禀大人,船上所有盛米的袋子里头,只有外层是大米,里面小袋子里装的全是私盐。”官兵扛着一个袋子过来,抽出腰间的官刀当着参知府跟尚管家的面,将外头的袋子划开,大米便哗啦啦的流了出来,露出里面的另一个袋子,官兵将这个更细密的袋子划开,里头的私盐如同水一样流出来,跟地上的大米混杂在一起。 尚管家两眼一黑,吓的晕了过去。 参知府心里高兴,觉得自己离京官算是不远了。她敛下神色,让人去称这袋私盐有多重,然后估算整艘船上有多少私盐。 官兵花了半天的时间统计出来,米才几百斤,而私盐近乎一吨。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按着平时尚汕不会一下子运送这么些私盐,奈何前段时间碍于林敛拿捏着她的把柄,尚汕为了避风头已经收敛了许久没做生意,如今林敛没了,外头又催促的紧,尚汕才干了笔大买卖。 这笔买卖的确很大,大到能直接要了她的脑袋。 确认参知府查获私盐后,沈沉醉便启程回了寿眉县,尚管家就是个下人,大头是尚汕。等省城的消息传回寿眉县,尚汕定然不会轻易认罪,指不定她还会狗急跳墙,沈沉醉急着回去就是先尚汕一步将她摁住。 参知府表示省城里的张仰就留给她收拾了,而寿眉县的诸多事情就劳烦沈沉醉了。 许是巧了,又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尚府商船被查当天,那个捂死原县令后携款而逃的男子终于被抓获归案。 不管原县令是多么可恶多么该死,他杀了人,就该伏法。 男子姓周,被抓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这一年里的逃窜让他整个人不负当初的美貌,皮肤粗糙头发干黄,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样,分毫看不出原先的楚楚动人。 他哭诉着,却丝毫不后悔自己杀了人,“她就是该死,”这个她指的是原县令,“她为了得到我,竟活生生将我妻主投了井!还是当着我的面啊!” 提起往事周氏依旧难以释怀,“她得了我后在那事上百般刁难,说她就喜欢人夫……” “她杀了我妻主,辱了我,这种人就该下地狱!”周氏两眼通红,“我借着她醉酒捂死了她,本来想着投案自首的,可后来一想我要给这种人偿命就觉得恶心不甘,这才带着她的银钱跑了。” 周氏将包袱拿出来,“我也不认识字,就知道收拾些好东西带上,当初看这盒子上了锁,以为藏着银票就带走了,谁知道里面竟是书信。” 周氏不认识字,还找人替自己看,那人只扫了两眼便慌乱的把信还他了,说,“你快些逃吧,这些都是要命的东西。” 周氏这才慌不择路的逃了一年,这一年可真害苦了他,如今被陈县丞抓捕归案,周氏竟觉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解脱了一样,“我要是知道这里头是证据,哪里会藏起来,早就交给衙门了。” 说到底,还是吃了胆小不识字的亏。 对于周氏,众人都很惋惜,听闻他被捕的时候,原县令夫郎珍氏曾来衙门闹过,说要他偿命,可看见周氏如今这幅模样,珍氏有些恍惚,听人说完前因后果之后更是沉默下来,半响儿后又灰头灰脸的回去了。 因为陈县丞同他说原县令犯了杀头的罪,珍氏若是还在这儿纠缠不清,最后怕是会被原县令所累。 “死了还想祸害我,可想得美呢。”珍氏气的啐骂,“她那贪污的钱都用来养外室了,我是没沾着一分好,如今她都死了还指望连累我?她被人捂死也是活该!周氏被杀头也是活该,都是活该!” 陈县丞看着珍氏的背影摇摇头,随后让人将周氏带进衙门里好好看守,等着大人回来。 第84章 收网 沈沉醉离开的这些天,陆小渔总是睡的不安稳,每日询问陈县丞沈沉醉那边情况如何。直到今日周氏落了网,陆小渔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阿炭宽慰陆小渔,说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让他莫要着急,别再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陆小渔自然知道他留在府里干着急没用,可那出门的到底是自己的妻主,他这个做夫郎的哪有能不担心的。 好在沈沉醉没耽误多久便回来了,她是清晨偷摸着回来的,生怕被尚汕发现。沈沉醉从省城回来,也意味着尚管家被扣押私盐被查的消息也该传回尚家了。 沈沉醉怕迟则生变,回来后将包袱搁下,轻手轻脚的进里屋。陆小渔还在睡着,他如今月份大了,平躺着觉得不舒服,向来是翻身朝外睡。 沈沉醉走到床边低头吻了吻陆小渔的额头,她一身露水微凉,陆小渔身上却是温热干燥的味道,只这么轻轻亲一下,沈沉醉便有些舍不得起身离开床边了。 可去它的小别胜新婚吧,她就是喜欢挨在陆小渔身边亲亲热热。 陆小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瞥见床前蹲了个人吓的睁圆了眼睛,差点尖叫出来。 沈沉醉忙低声说,“不怕,是我,我回来了。” 陆小渔这才清醒,定定的看了沈沉醉好几眼,这才伸出胳膊慢慢抱住她的脖子,黏黏糊糊的喊,“阿醉。” 想了好些日子的人猛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陆小渔的眼泪一下子就压不住了,声音都带着哽咽。 “没事了没事了。”沈沉醉轻抚陆小渔的后脑勺,顺毛一样摸着他散在身后的头发,含笑问,“想我了吗?” “嗯。”陆小渔瓮声瓮气的回她,脸在沈沉醉脖颈里磨蹭,察觉到她身上微凉的寒气后,松开她的脖子,挪着笨重的身子往床里面移,给她让了个位置出来,“身上都是凉的,快把外衫脱了躺上来,我被窝都给你暖好了。” “好。”沈沉醉眼里笑意微浓,声音温柔,手搭在自己外衫上,沈沉醉都把衣服脱下来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还有正事。 这真是美色当前太误事。 “我还要去拿尚汕,不能耽误,你再睡个回笼觉,等你醒了我就该回来了。”沈沉醉将外衫搭在小臂上,低头亲了亲陆小渔的眉眼,转身去衣柜里将自己的官服拿了出来。 她也没点灯,只是就着晨曦的那缕光亮将官服换上,随后便又匆匆忙忙的出门了。 陆小渔呆愣的看着沈沉醉的背影,半响儿后皱眉自我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想沈沉醉想的太狠都想出幻觉了? 陆小渔爬起来,趿拉着鞋将沈沉醉刚才顺手搭在衣架上的外衫拿过来,外衫外头那层是湿的,可里面却带着沈沉醉的体温。 把衣服切切实实的抱在怀里,陆小渔才确认沈沉醉的确回来过,他卷着衣服又躺了下来,抱着这件外衫补了个安稳的回笼觉。 陈县丞在外头已经清点完衙役,后排还问林府借了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打手充数,本来清瘦的衙役服穿在她们身上,都被撑得鼓鼓当当的。 陈县丞带着人都等在衙门口,就等着进去换官服的沈沉醉出来了。 可这紧等慢等就是不见人出来,陈县丞皱眉,心道大人不会进去后一见着夫郎就把正事忘了吧?这都临近收网了,她可别因家里头的小渔忘了尚汕这条大鱼。 沈沉醉还真险些把这事给忘了,好在是临时想了起来。 主簿就等在后院门口,一见沈沉醉出来了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大人,咱们快些去吧。刚才已经有省城方向来的人进了尚府,咱们若是再晚一点,这尚汕就该跑了。” 尚汕那么大的家业,跑是不太可能,但就是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沈沉醉身着官服,带领众人往尚府走。 再说尚汕,还未起床就被人敲门喊了起来,外头的人语气慌里慌张的,说,“主子,出事了。” 尚汕猛的从床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莫非是她爹没了?刹那间尚汕连吴氏肚子里的孩子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家商船会出事,因为在尚汕看来,这商船的事情就没什么风险。 可偏偏百密一疏,出事的就是商船。 尚汕披着衣服出来,一见来者是张仰的身边人,顿时神色一紧,沉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尚主子,商船被查了。”张家小厮神色慌乱,“我家主子见商船刚出事就让我来报信,如今省城情况如何还尚且不知道呢。” 尚汕脸色难看的很,她万万没想到林敛都死了,自己家的商船还能被查。 如今之计想的不是林敛,而是该如何跟这事撇清关系。尚管家已经被捕,唯一能做的就是弃车保帅,咬死不承认这事跟她有关系。 好在平日里走私私盐的事儿明面上都是尚管家来做,若是尚汕死活不承认,这事还真没那么容易安在她头上,毕竟原县令死了,没人有证据说明她跟走私私盐有直接关系。 尚汕稳住心神,让人将张家小厮安顿好,随即派人去打听省城方向的消息。 可这被派出去的人刚步履匆忙的出去,就被外面的阵仗给吓傻了。 沈沉醉一身官服神色严肃的站在门口,身旁的衙役一字排开,将整个尚府团团围住,如今瞧见小厮冒头,立马派人上前将她拿住。 沈沉醉一声令下,衙役手持官刀闯入尚府。 外头的动静很快传了进来,尚汕神色不悦的从屋里出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尚汕,尚管家走私私盐在省城被抓,你莫非还想狡辩?”陈县丞厉声说道:“在我朝,走私私盐可是死罪!” 果真是私盐的事。尚汕后背冷汗阵阵的往外出,如今已经开春,她却觉得脚底板下透着凉气,整个人全身发冷。 尚汕可是老狐狸了,混迹商场多年,岂会那么容易就被陈县丞恐吓到?她稳住心神,佯装吃惊,“走私私盐?” 尚汕说道:“这事我不清楚啊!尚管家前些日子请假说回去给儿子筹备婚事,已经好些日子不在府里了,不信你问问,全府上下谁不知道这事。” 陈县丞没想到尚汕这么狡猾,扭头看向沈沉醉。 尚汕笑着同沈沉醉说,“我知道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这都来了一年了才把火点起来,是不是太晚了?再说我这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怎么会跟私盐扯上关系。” 尚汕慢条斯理的将外衫穿上,抬头看天,“这天才刚亮,大人许是没睡醒,不然怎么会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消息就前来尚府拿人?您这未免太过于冲动了,这样影响官途。” 主簿气的瞪眼,往前一步厉声指责,“大胆,你竟敢威胁大人!” 沈沉醉抬手示意主簿退后,“尚娘子贵人多忘事,原县令这才刚死一年,你就把她给忘了?” 提到原县令,尚汕的脸色僵硬了一瞬。 “尚管家不过是你尚府的一个下人,就她一人哪里有走私私盐的本事,这事只有你能做的成。”沈沉醉双手交叠悠闲放松的放在小腹处,丝毫不把尚汕放在眼里,更无惧她的威胁。 尚汕脸沉了下来,“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原县令同你合作,你走私私盐,她替你打通上头,银钱四六分,她四你六。”沈沉醉微微笑,“我说的没错吧?” 尚汕这才有些慌乱,原县令已经死了,这等隐私分钱的事情沈沉醉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俩来往的书信就在我手里。”沈沉醉将周氏说了出来,“你俩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会毁在一个男人手上。” 尚汕面如土灰,嘴唇颤抖,都到这时候了竟还想着狡辩。 沈沉醉命人上前将尚汕拿下,就在这时候,尚老爷子被人扶着从后院赶过来,尚安连同吴氏跟在他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啊?”尚老爷子颤抖着手,朝着尚汕喊,“我的儿这是怎么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沈沉醉解释道:“老爷子,尚汕犯了事,我带她回衙门一趟。” “胡说,我儿怎么会犯事,她那么孝顺那么听话,怎么可能犯事。”尚老爷子推搡着衙役,“快、快些松手。” 他那点力气根本奈何不了衙役,反而将自己闪着了,整张脸呈现痛苦之色。 尚汕慌了,忙扭着身子喊,“爹!” 尚安上前扶住尚老爷子,询问沈沉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希望大人给个解释,否则不能无缘无故的就从我尚府拿人。” “尚汕走私私盐,人证物证俱在,”沈沉醉看向尚汕,“除此之外,她手上可能还沾着两条人命。” “人命?”尚安难以置信,提着一口气问,“谁家的人命?” 沈沉醉侧眸看向尚安,吐字清晰,“林家。” 林家,林敛夫妇的两条命。 尚安猛的抽了一口气,整个人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脸色刷白眼睛瞬间红了,呐呐自语,“怎、怎么可能?” 不管尚家情况如何,沈沉醉下令将尚汕带走。 尚老爷子一看女儿被人押走了,整个人瞬间绷不住了,当场撅了过去,尚安本就伤心欲绝,如今又碰上祖父昏迷,更显手足无措。 整个尚府顿时一片混乱,还是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的吴氏站了出来,挺着肚子指挥下人去请大夫。 尚汕被扣押在大牢里,对于板上定钉的事儿就是死活不承认,苦熬了五日后,她自己消瘦了一圈,尚老爷子也没撑得住,躺了几日后再也没醒过来。 尚汕知道自己父亲没了的时候整个人都差点疯了,拿头撞大牢的铁栅栏,跪在地上口称不孝,痛哭流涕的像个孩子,身上丝毫不见那日在尚府同沈沉醉对质时的从容淡定。 省城里的尚管家已经招认,张仰也被捉拿归案封了家,如今由不得尚汕嘴硬。 铁证一一摆在面前,尚汕最终还是吐口承认,是她同原县令走私私盐,是她买凶杀了林家夫妇。 尚安原本对于此事还心存侥幸,如今听到尚汕亲口承认,整个人犹如被抽去浑身血液,冷的发疼。她厉声质问,“林姨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我们是亲家啊,娘,我们是一家人啊!” “她才没拿我当一家人,林敛早已捏着我走私私盐的事逼我退了婚,若是她没死,这事早就传出去了,到时候我尚家的脸面全都没了。”尚汕啐骂一口,“她就是该死,若不是她,我也不会借着这次春闱走私私盐,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祖父也不会死!” 尚安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母亲一样,诧异的看着她,“这些同林姨有何关系?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尚汕怒道:“你少教训你老娘!要不是我拼死拼活的赚钱养家,你别说能安安稳稳的留在家里画画了,你就是连口窝头都没得吃。” 尚安嘴巴张张合合半响儿,一个字没说出来,她从衙门探监回去,刚出了门就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整个人载倒在衙门门口。 尚汕被判了死刑,秋后问斩。周氏杀人虽情有可原但依旧罪不可赦,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被沈沉醉罚他带着脚镣在衙门做一辈子的杂役。 尚府被抄家了,尚安和吴氏被赶出尚府另谋去处,听说尚安离开寿眉县前还曾去过林府,至于后来如何再也没有听闻,倒是吴氏对她不离不弃,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都没说抛弃尚安。 尚府抄家那日下着小雨,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沈沉醉撑着油纸伞站在尚府院子中,冷眼旁观。 说来也巧,尚府抄家同原县令被人捂死竟是同一天,真是造化弄人。 路长歌抬脚从外面进来,整个人头发微湿,顺势站在沈沉醉的伞下,她倒是显得有些高兴,双手抱怀轻声询问,“大人说想入股林府生意,不知道本金带了吗?” 沈沉醉像是做贼似的,左右环顾一圈,见没人看向这边,才将怀里的一个纸袋子掏出来借着长袖的遮掩递给路长歌,“就这些。” “不少啊!”路长歌捏了捏纸袋子,笑了,“没想到大人竟然家底丰厚。” “我哪来的家底,这是尚汕塞给我的。”沈沉醉轻声说,“她将银票给我,求我网开一面放过尚安。” 尚汕那日求见沈沉醉,第一次在她面前跪的恭敬老实,她说尚安这孩子从小心善怯懦,不是个能干坏事的人,所以家里的生意都是尚汕瞒着她做的,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 尚汕掏出银票,只求沈沉醉放过尚安一命,她说自己的这些银票都没入尚府的账,如今拿出来全部孝顺沈沉醉,就当买她女儿的命了。 那日尚安来探监,尚汕故意发火,就是怕尚安心软捞她,到最后把清清白白的自己给搭了进去。 尚汕苦笑,“我是必死无疑了,还要她费这个劲干什么……她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尚汕后悔了,人到祸事临头才知道后悔,但她没跟尚安说,就让尚安觉得她娘死有余辜吧。 路长歌听完后微微撇嘴,垂眸看着手里的纸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钱我没告诉我夫郎,怕他知道后心里不安,你替我瞒着点,别说漏嘴了。”沈沉醉叮嘱路长歌,幽幽叹息一声,“我这辈子也没瞒过他什么,唯有这事不想让他知道。” “人活于世,总有万一,我是无所谓了,但我总得给他留点保障。”沈沉醉握紧手中油纸伞的杆,看向路长歌,“日后我若官运亨通,必帮你将林府生意做大。” 路长歌笑,将纸袋子收起来,“大人这是在帮自己,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85章 买个镯子 尚家诸事随着春雨落幕,入夏前参知府便将私盐等事写成折子奏了上去。 五月初,沈沉醉收到两封来自京城的书信,一封是周氏寄给小渔的,一封来自于田越。 田越不常给沈沉醉写信,这是沈沉醉来到寿眉县后她寄来的第一封信,信上说圣上对参知府查办私盐的事情很满意,对于沈沉醉这个协助办案的人也提名表扬了,若是不出意外,这次的事情会给两人两年后的考核加分。 田越笔墨一顿,空了两行,像是犹豫了一下,才提笔问她在寿眉县过的可好? 沈沉醉来寿眉县后也没想起来给田越主动寄过书信,想来田越的地址是问饺子老板要的,所以这次书信便连同周氏的家书一起寄了过来。 沈沉醉笑了下,提笔回信,说寿眉县诸事顺心,她在此处学了插秧,学了腌鸭蛋,甚至有了孩子,想来再过些时日,孩子便该出生了。写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她又劝田越莫要诸事较真,这世上没谁能非黑即白,若是人生寂寞,不如娶个夫郎。 也不知道田越收到书信是何心情,总之沈沉醉最近却是轻松自在。 私盐的事情就像吊在沈沉醉头顶的一把利刃,没查出来前这把刀就悬在脖子上,将来不管沈沉醉调任到何处,一旦寿眉县里的私盐被翻了出来,到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人参她个办事不利纵容商户的罪名,如今事情已经办妥,沈沉醉心里头就像石头落了地,刀被解了下来一样轻松。 沈沉醉忙碌了一两个月,如今终于能闲下来陪陪陆小渔了。 那日沈沉醉从尚府回来的时候,看见陆小渔卷着她的外衫入睡,整颗心都像这件外衫一样,被揉皱了,心疼的红了眼眶。她忙碌公务,到底是忽略了夫郎。 这一两个月沈沉醉没事都不出门,就留在院子里陪陪陆小渔。他月份大了,脱掉冬装换上春装,肚子鼓的越发明显。 今日收到周氏的信,上头说周氏早产,生了个儿子,瘦弱的不行,可心疼死夫妻俩了,可好就好在虽然是早产,但父子平安。 陆小渔不放心的捏着信,总觉得周氏会报喜不报忧,担心的皱眉,午饭后便挺着肚子去了医馆,趁着没病人的时候拉着姜大夫反复询问早产的害处。 姜大夫看着陆小渔的肚子,又捏了捏他的脉搏,满脸不解的看向沈沉醉,“郎君身体健康,孩子也是正常,这怎么突然问起早产的事情了,莫不是晚上做了噩梦吓着了?” 沈沉醉摇头,“不是被噩梦吓着了,是被他那义兄给吓着了。” 两人将周氏的情况说给姜大夫听。姜大夫笑着说道:“莫要担心,孩子若是早产,瘦弱些很正常,慢慢就能养回来了,而且京中好大夫多的是,假设真有什么事情,你饶是在这边愁秃了头,对你那义兄也于事无补啊。” 陆小渔被姜大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给大夫添了麻烦,可若是不找姜大夫问清楚,他这心里头就搁不下。沈沉醉也是惯着他,一句拦着的话都没有,就带着他来医馆了。 两人回去的路上,陆小渔抚着自己的肚子叹息,“可莫要学你那哥哥调皮急着出来,不然你娘定然要凶你。” 沈沉醉听的挑眉,手背在身后看着陆小渔的肚皮说道:“娘脾气不好,所以你要听你爹的话。”陆小渔要是想当个慈父,她就做个严母。 两人路过首饰铺子门口,陆小渔脚步一顿,伸手拉住身旁的沈沉醉,“我想进去给侄子挑个礼物。” 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挑的,但没想到周氏早产了,所以这礼物送去的就有些晚了。 店里招待的小二见县令夫妇来了,忙从后头找了个软垫出来搁在椅子上,“郎君坐。” 寿眉县的人都知道沈沉醉夫妇俩节俭,从未大手大脚的往府里添置过什么好东西,更是极少光顾首饰铺子。 如今瞧见夫妻俩携手过来,小二倒是觉得稀罕,即便两人不是店中的常客,小二还是将软垫拿了出来。郎君大着肚子,坐硬板凳不舒服。 陆小渔笑着摆手,心里因为小二细心的动作微微发热,柔声说,“我来挑件礼物,送人的。” 小二忙引着他往首饰台走,候在身旁耐心询问陆小渔对于礼物的要求,沈沉醉则自己在首饰店里闲逛。 沈沉醉背手在屋里看了一圈,心道要么说陆小渔眼光好呢,不仅挑妻主挑的好,就连挑首饰进来的都是县中最好的店。 沈沉醉闲逛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玉镯上。那玉镯莹润乳.白,光泽温润,看着就像块上好的油脂一样干净漂亮。若是戴在陆小渔的手腕上,配着他白皙纤瘦的手腕,更是好看。 掌柜的从屋里出来,正好看见沈沉醉停留在玉镯旁,便笑着过来介绍,“大人好眼光,这是刚送来的羊脂玉玉镯。” 掌柜的听到旁边有男子说话的声音,扭头看去,便瞧见了陆小渔,当下便明白沈沉醉是陪夫郎来的。 掌柜的是个人精,当下就压低声音说道:“都说玉养人,对男子更是有好处,大人可要考虑考虑?您若是说想要,这玉镯我就给您留着,等您随时来取。” “阿醉。”沈沉醉正要开口,就听陆小渔喊她,手里捧着两块小孩巴掌大的金锁问她,“你看这上面的图案买什么样的比较好?” 沈沉醉应了声,“我看看。”她抬脚往陆小渔那儿走,路过掌柜的身旁时,低声说,“帮我留着。” 掌柜的笑的跟尊弥罗佛一样,连连点头,“好嘞。” 陆小渔对着两个金锁犹豫不决,这两块金锁差不多大小,主要是上头的图案不同,沈沉醉过去后帮陆小渔选了一块,见他有些舍不得另一个,便说道:“等他再生一个的时候,再送这块。” “也好。”沈沉醉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化解了陆小渔的犹豫不舍,爽快的选定手里的这个,随小二去付了钱。 付钱时小二笑着同沈沉醉说,“大人来都来了,要不要给郎君也买点东西回去?”他只是习惯性的推销自家东西,也不是坏心眼,“您瞧郎君这手多好看,上面不戴点东西都可惜了。” 陆小渔笑着说,“我如今身子笨重,连穿双鞋都觉得累脚,还是不往手上再加负担的好。” 陆小渔随口替沈沉醉化解了小二的推销,走的时候挽着她的胳膊说:“我又不出去应酬,用不着穿金戴银。” 哪个男子不爱首饰,这些东西买回来也并非是要戴着,只要是自己拥有了就很开心。二八年华时,陆小渔还在老家摆摊卖竹篓的时候,就曾想着自己何时能给自己存个买首饰的钱。 如今嫁人后,陆小渔手里头哪怕是有了闲钱,他也想不起来给自己买件好东西了。满脑子想的都是生活花销,亦或是为以后存点积蓄。 沈沉醉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搭在陆小渔的手背上,垂眸看他,“夫郎真好。” 陆小渔脸上笑着,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失落,扭头往身后的首饰铺子里看了一眼,微微抿唇收回目光。 他自我宽慰,心道妻主对自己已经足够好了,这些身外之物他也的确不是多需要,买来还浪费金银,没有就没有吧。 回去后,陆小渔将金锁连同阿炭叔公给孩子做的衣服都包起来,自己带着阿炭去寄东西,沈沉醉则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两人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起,沈沉醉一时间还真不好抽出空闲去买玉镯。如今陆小渔出门,她若是再出去,指不定会在路上碰到。 就在沈沉醉想着让谁替自己跑这一趟的时候,“闲人”路长歌上门送账本来了,正巧如了沈沉醉的愿。 路长歌瞧见沈沉醉亲自出了书房的门来迎接自己,一时间受宠若惊,还扭头往身后多看了两眼,怀疑沈大人的夫郎是不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 “大人这般热情,我很是惶恐啊。”路长歌将账本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抬脚跨过门槛,“你莫非是知道我这次是来送钱的?” 沈沉醉往外看了一圈,见陆小渔还没回来,便伸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路长歌腰板挺直,双手攥紧衣襟,“大人自重,我是要给绵绵守身如玉的。” 沈沉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路长歌,“……少贫了,找你有正事。” 听到有正事路长歌才敛下玩笑的神色,将账本搁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皱眉询问,“出什么事了这般谨慎?” 沈沉醉压低声音,在路长歌严肃的神色下,轻声道:“我想买个玉镯。” 路长歌皱眉,两眼定定的看着沈沉醉,难以置信的问,“就这事?” 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一个玉镯,买就买了。 沈沉醉又道:“但这事要瞒着陆小渔,不能让他知道。” 路长歌这才猛的抽了口凉气,心道看来的确是大事啊! 她不确定的问,“你背着主君有相好的了?” 不然为何瞒着陆小渔呢?若真是这样,路长歌倒是觉得自己对沈沉醉有些失望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结发夫郎都能背叛,你还指望她如何对别人忠诚? “想什么呢,这玉镯就是买给他的。”沈沉醉趁路长歌胡思乱想前开口解释,“就是想给他个惊喜。小渔节俭,我若是明着说买,他心里头虽然高兴,但却不会要。所以我想背着他把东西给买了,先斩后奏的送给他,这样他总不至于让我把东西给退了。” 路长歌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想通了前因后果,猜测道:“你不方便出去,所以想让我帮你去买?” 见沈沉醉点头,路长歌笑着说道:“行,我去帮你把东西买来就是。” 怕路长歌挑错了玉镯,沈沉醉还格外叮嘱,“店里最好看的那个,你同店老板说是替我买的,她知道是哪个。” 路长歌说道:“你且放心,东西保证给你买回来。” 第86章 闹误会 自从林家出事以来,林绵绵阴沉了许久的天这段时日仿佛才透出光亮,整个人显得有了些活力。 豆子将少爷的心情转变看在眼里,趁他情绪不错的时候,推荐说,“听闻翠玉阁来了新款,少爷已经好久没去过了,今天要不要去看看?” 翠玉阁是寿眉县最大的首饰铺子,林绵绵的首饰盒里有近乎一半的首饰都是出自她家。 林绵绵想了一下,“也好。沈大人帮了林家许多,算着日子她夫郎还有几个月便要生产了,我也该提前去给他挑份礼物。” 豆子见林绵绵准备出门,整个人都很兴奋,还拿了件薄款披风给他穿上,“别回来的时候起风了。” 林绵绵觉得自己许久未曾出门了,以至于看轿子外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 翠玉阁的老板自然认得林绵绵,见林府的轿子停在门口,慌忙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林公子来了。” 林绵绵比以前更显得清瘦了不少,整个人如同翠玉一般,清透脆弱。 老板心疼这孩子,林府出事的时候她还亲自过去探望过,只是那时候林府里忙乱的很,她也没能跟林绵绵说上话。 如今见他愿意出门,老板心里头也高兴,招呼小二去备茶店,自己领着林绵绵去看新到的款式,“今日凡是你看中的,都有优惠。” 绵绵眼里浮出笑意,觉得偶尔出门转转也是不错。 林绵绵眼光高,自己盒子里的首饰更是无数,有母亲出门给他带的,也有生辰时外祖母那边送过来的,更有他自己挑选的,所以对于翠玉珠宝,老板无需多说,他自己会挑选。 新到的款式都在柜台上面摆着,林绵绵一眼便看中了一个羊脂玉玉镯,他看这玉温柔莹润,整体气质很适合陆小渔,便伸手将它拿起来。 店老板眉心一跳,见林绵绵看中了这款玉镯,当下便苦下了脸,语气为难,“绵绵少爷,这款玉镯……被人定下了。” 也怪她,一时间忘了将这个玉镯收起来。 “被人定下了?”林绵绵微微蹙眉,满眼不舍的看着手里的玉镯,“那还有同款吗?” “这玉镯就一个,您也知道,独一份的才最珍贵,”老板灵机一动,“不过倒是有同款的羊脂玉玉簪,要不您来看看。” “也好。”也只能如此了,林绵绵总不能夺人所爱。 新款的羊脂玉玉簪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可若是同刚才的那款玉镯的羊脂玉进行对比,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荧光比月华一样,明显能看出优劣之分。 林绵绵将头上的玉簪取下来,挨个试戴了新款羊脂玉玉簪,最后微微摇头,眉宇间有些失望,觉得不甚满意。 他这东西是送给陆小渔的,应当选最好的玉。 店老板见林绵绵不喜欢,当下也没劝他再试试旁的款,“要不这样吧,过几日我亲自去挑选新玉,到时候定然给您留一块最好的如何?” 店老板叹息一声,隐去买家的个人信息,说道:“这玉镯是下午一位娘子挑选了送人的,想来是要给他一个惊喜,我这实在不好转手让给您。” “没事,只能说我们眼光相似,也是巧了。”林绵绵笑笑,倒是没有强求,动作仔细的将玉镯又给还了回去。他同老板说话,一时间将自己原本头上取下来的玉簪给忘了,都到了茶馆才想起来,只能带着豆子回来取。 而路长歌从沈沉醉那儿回去的时候天还没黑,她想着时辰还早,索性就去了首饰铺子提前将玉镯替沈沉醉取回来。 两人前后脚虽说没差多长时间,但巧在方向不同,倒是没正面遇上。 路长歌进来后便提了沈沉醉的名,说,“我来替她取玉镯。” 说罢还带了沈沉醉的亲笔字,就怕店老板不给东西。 “说来也巧,刚才有位公子也看中了这款玉镯呢。”店老板将玉镯擦拭干净,搁在锦盒里,笑呵呵的说,“既然是县令大人买的,零头我就替她抹去了,一共五十两银子。” “多少?”路长歌微微有些惊讶,接过锦盒小心翼翼的打开,看着躺在红色绸布上散发着莹莹玉光的镯子到底没敢下手摸,“怎么这么贵。” “因为这玉是块好玉,做工也是精细,您瞧瞧,整个玉镯没有一丝瑕疵。”店老板说道:“这镯子也不算最贵的,若是玉再莹润些,怕是会要价更高。” 路长歌小心翼翼的将锦盒盖上,伸手往怀里掏银子,一阵感叹,“为了讨心上人欢喜,再贵都值得,再贵都得买,谁让她喜欢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舍得给夫郎花银子的沈沉醉,可听到了林绵绵的耳朵里就成了一个男子。 林绵绵跟豆子俩人折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路长歌进了翠玉阁,绵绵心里好奇正要抬脚进去,豆子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说,“少爷就不想看看她是给谁买东西吗?” 女人可不需要首饰,她们来这种店里一般都是给心上人挑选东西。 豆子声音里带着揶揄,惹的林绵绵耳根发热,轻声说,“她也有应酬,挑个礼物送人也是正常。” 接下来两人便听到路长歌刚才那话。豆子捂嘴笑,“‘再贵都值得,谁让他喜欢呢。’您听听这能是送给寻常人的礼物吗?” 路长歌的那点小心思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如今见她来翠玉阁买东西,豆子下意识的以为这是买来送给林绵绵的,心道她终于开窍了,知道送人礼物了。莫说豆子,就连林绵绵自己都误会了。 “眼光倒是同少爷一样,没成想定下镯子的人是她。”豆子小声说,“那咱们还进去吗?” 林绵绵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手指搓着衣袖,有些害羞又有点紧张,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显得随意自然,结巴道:“那、那咱们先回去吧。” 豆子还是第一次看自家少爷这幅羞怯的模样,稀罕的很,心道以前尚安来送东西的时候,少爷都没这般紧张过。 豆子没说破,而是偷偷笑,在林绵绵鼓起脸颊恼羞成怒前慌忙敛下神色,猜测道:“她现在急着取镯子,说不定晚上就给您送过去了。” 林绵绵轻咬嘴唇没说话,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心道今日这件衣服的颜色是不是太过于寡淡了? 虽说是孝期,但也能挑件颜色清雅的衣服穿。 林绵绵不好意思说自己要换衣服,他回去后佯装不经意的将茶盏打翻,顺势换了件衣衫,还整理了一下头发。 路长歌倒是不知道林绵绵来过,取完镯子后也没耽误,转手又给沈沉醉送去了,陆小渔瞧见她过来,还开口留她吃晚饭。 “这次就不吃了。”路长歌笑的暧昧,心道省的耽误沈沉醉的正事。 陆小渔疑惑的看着路长歌的背影,见她笑容灿烂,还偷偷问沈沉醉,“她是不是同绵绵好上了?不然怎么笑的跟朵花一样。” “没听她说过。”沈沉醉玉镯在手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等着晚上到来,哪里去想路长歌的事。 倒是路长歌,回府之后发现豆子格外热情,“少爷煮了新茶,你要不要去尝尝?” 路长歌心里一喜,忙点头答应了,“正好跑了一下午也渴了。” 林绵绵跪坐在矮桌前煮茶,见路长歌过来,一时间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同她对视,只是轻声说,“先坐。” 林绵绵的容貌本就清隽好看,若是再随意打扮一下,更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样,看的路长歌心跳加快。 豆子见气氛尚好,偷偷挪步到路长歌身旁,弯腰压低声音说,“你下午买的镯子呢?现在不拿出来还等什么时候啊。” 路长歌一怔,从林绵绵的美色中回神,扭头疑惑的看向豆子,“你怎么知道我买镯子了?” 豆子便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看路长歌神色不对,他也是一愣,“买镯子的人难道不是你?” 林绵绵煮茶的动作放缓下来,垂眸佯装煮茶,其实耳朵竖的老高了。 路长歌朝林绵绵看过去,林绵绵有些紧张,轻轻放下茶盏,双手交握搁在腿上,抬眸看她,眼里有光亮。 路长歌心道完了,今晚沈沉醉是圆满了,她却成了无辜的炮灰。 “镯子是我买的……不过是替别人买的,”路长歌迎着林绵绵慢慢失落的目光,嗓音发涩,声音越来越轻,“我已经……给她送过去了。” 早知道她就多买一个了,五十两就五十两。现在路长歌算是懂了沈沉醉舍得花钱的那份心了,现在莫说五十两,就是一百两路长歌也舍得花,只要林绵绵别垂眸低头就行。 林绵绵怔怔的坐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自己同豆子俩闹了个误会,一时间脸上说不清是白是红,只觉得心口有些闷堵。 他轻轻抿唇,起身从蒲团上站起来,“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吃饭洗漱休息吧。” “不、不喝茶了?”路长歌仰头看林绵绵,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 豆子都替她愁得慌,恨铁不成钢的说,“你竟还想着喝茶?”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路长歌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拉林绵绵的袖口,解释道:“那镯子是替沈大人买的,是她想送给陆郎君一个惊喜,若是不信,你明日去看,那镯子定然是戴在郎君手上。” 她顿了顿,轻声说,“我没给别人买镯子。”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林绵绵更觉得尴尬了。好像是他太过于主动,期盼着什么一样,其实路长歌就没那个意思。 林绵绵动作轻柔又坚决的将衣袖从路长歌手里扯出来,“没事,我原本买镯子也是要送给陆郎君的。真是巧了,我同县令大人眼光一样了。” 他转移换题,“既然陆郎君已经有了玉镯,那我要再仔细想想送些什么别的礼物了。” 林绵绵逃跑似的转身快步离开,豆子跟在后面,扭头看了路长歌一眼,嘟囔着脸又跑回来,在她面前小声说,“少爷下午可高兴了,还特意换了衣服梳了头……” 说完豆子小跑着跟上林绵绵,低头同他说些什么。林绵绵摇头示意没事,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攥着衣袖。 路长歌心里空落落的,觉得这事是她办的不好,沈沉醉同陆小渔都成亲了,她还能想着给夫郎送个惊喜,自己这还没得手呢,怎么就想不到呢? 第87章 月色正好 茶炉上茶水沸腾,原本煮茶的人已经“甩袖”离开,空余下路长歌一人对着茶具发愣。她郁闷的给自己倒茶,硬生生空腹喝完了一壶茶,精神的没有一丝困意。 路长歌去后厨端了碟花生,往后院走。她同四岁的弟弟路盏茶住一个院子里,如今睡不着,只能去找他吐苦水。 沈沉醉现在指不定正跟夫郎你侬我侬呢,路长歌要是硬要过去讨个说法,就实在是没眼力劲见不得别人好了。 沈沉醉这种情况就属于典型的邻居失火,却没烧着她家里的一砖一瓦。她是舒服了,路长歌却委屈憋闷的要死。 路盏茶对着油灯在练字,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如今朝堂虽说没有男子为官,可路盏茶还是喜欢读书写字,只是可惜没投个女儿身。 “盏茶,睡了吗?”路长歌倚在门框上敲门,“阿姐找你谈谈心。” “……”路盏茶朝着房梁翻了个白眼,心道哪里是谈心,分明是找他解闷来了。 路盏茶把门打开,路长歌抬脚进来,不客气的坐在桌子旁,将花生米搁在桌子上,“盏茶,爹娘走的时候有没有给咱俩留下什么好东西?” 路盏茶眨巴眼睛,迟疑的抬手反指着自己,“留下了我算吗?” “不算。”路长歌回答的毫不犹豫,她举个例子,“就比如什么祖传手镯,或者祖传簪子这些。” 路盏茶皱着鼻子往路长歌身上嗅了嗅,没闻到一丝酒味,“阿姐你是不是才睡醒,不然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做白日梦呢?” 他家一贫如洗,母亲去世的时候阿姐抱着他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若真是有好东西,俩人何苦过的这么悲惨。 “祖传菜刀算吗?”路盏茶露出一口小白牙,坐她旁边问,“阿姐,你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因为阿姐惹绵绵不开心了。”路长歌满脸后悔,从盘子里捏了个花生米塞嘴里,“我当时当真是没想起来给他买东西,现在就想弥补一下。” 路长歌人前一口一个少爷,人后对着自家弟弟就一口一个绵绵,喊的好像对方是他夫郎一样亲热。 “那你屋里那把生锈的祖传菜刀就不合适了。”路盏茶皱巴着脸看向路长歌,把平时她说落自己的话还给她,“你说说你,平时的机灵劲都用哪儿去了,怎么一到正事上就不顶用呢。” “……”路长歌咬牙伸手捏住路盏茶的腮帮子,左右晃悠,直到他喊疼才松手。 路盏茶捂着脸颊瞪她,控诉道:“我要跟姐夫说你掐我小脸,让他看看你不仅没情趣还动粗。” 小滑头跟他姐一样,人前喊绵绵哥哥,人后喊绵绵姐夫。俩人关起门来对着喊,就瞒着林绵绵自己。 路长歌捏了个花生米塞路盏茶嘴里,对着油灯托着腮,半响儿后垂眸轻笑,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其实也没事,毕竟以我的身份,都不好意思去肖想他,也就跟你面前过过嘴瘾。” 对这姐弟俩人来说,林绵绵就是头顶的月光,是黑夜里往前行走的光亮。可谁也不敢说她想要把这月亮抱在怀里拥有着,她们要的不过是一捧月华而已,远远守着就行。 路盏茶极少见路长歌这幅情绪低落不自信的模样,也不同她耍宝了,而是起身走过去,伸出小短胳膊抱住路长歌的腰,轻轻喊,“阿姐。” 路盏茶还小,不明白只是没送一个玉镯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能不能肖想的问题了。他想着实在不行,补一个就是了,为何就不敢再送了呢…… 路长歌摸着路盏茶的脑袋,留在屋里指点他写字。路盏茶熬到实在困的不行,头一低,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路长歌将路盏茶抱到床上,给他脱了鞋袜盖上被子才出门。她也没回屋,而是顺势坐在门口台阶上,头靠着柱子昂脸看天上的月光。 今夜月色真好。 沈沉醉往外看了一眼,见月华正盛,便拉着吃完饭的陆小渔出来散步。 陆小渔身子笨重,越发懒了,白天一直走动,晚上轻易不想动弹。 “出来走走,今天十五,月亮正圆。”沈沉醉走过来作势要扶陆小渔出门,“姜大夫也说了你多走动有利于生产。” 听沈沉醉把姜大夫都搬出来了,陆小渔叹息一声,扶着肚子无奈的站起来,“明日再看也行,毕竟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为什么非要今日?” 沈沉醉不为所动,“万一明日有雨呢。”赏月是次要,最主要的是镯子。 见沈沉醉铁了心的想出去走走,陆小渔只能认命的陪着她。两人从屋里出来,春末夏初的清风迎面拂来,不冷不热,正是舒爽。 夜里庭院安静,唯有月华最盛。天空皎洁,四下无声,头顶清光洒下,铺了一路月光。 陆小渔牵起沈沉醉的手,两人走的缓慢,他看着头顶微微笑,有些后悔刚才的懒惰,“该陪你出来走走的,咱俩好长时间没这么无所事事的闲逛了。” 沈沉醉眸子里染上笑意,同陆小渔十指相扣,配合着他的步伐,慢悠悠的往前挪动。 庭院不大,被阿炭叔公整理的很干净,他闲不住,还特意在庭院里划出一小块地方,种了些菜。 原本还种了些花的,奈何陆小渔有孕后对花粉过敏,一靠近花盆就打喷嚏,所以只能移走给陈夫郎送去。 两人看见空中有星点光亮,猜到是萤火虫,便抬脚走过去。陆小渔说,“将来若是有钱换了个大院子,就种株葡萄,扯个葡萄架,夏季不仅能乘凉,还能摘了葡萄酿酒喝。” 陆小渔指着不大的庭院,幻想着若是换了个大宅子,每一处应该如何安排。他想要个葡萄架,想种棵梨树,又想种棵桃树,说要在庭院里摆个石桌,平日里孩子在院子里跑,大人可以坐在旁边休息看着。 沈沉醉耐心的倾听,侧眸看着月光下陆小渔温柔含笑的脸庞,只觉得满足幸福,光听他讲些鸡毛蒜皮没什么意义的小事都觉得有趣。 沈沉醉一边听陆小渔畅想未来,一边将自己准备好的玉镯从另一个袖筒里拿出来。 沈沉醉脚步停下,陆小渔疑惑的回头看她。 “有个东西想给你。”沈沉醉装作随意的模样,牵起陆小渔的手腕,将玉镯轻轻给他带上。 本就温润的玉,上面带着沈沉醉的体温,轻轻穿过手骨挂在手腕上,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陆小渔疑惑的举起手腕对着月光看,羊脂玉玉镯莹润乳.白,像是要融化在这皎洁的月华里一样。 陆小渔止不住的牵起嘴角,手指爱不释手的摩挲玉镯,整颗心说不出的惊喜。沈沉醉见他喜欢,心里也高兴,身后跟长了条尾巴似的,止不住的甩来甩去。 陆小渔将手放下,扭头看沈沉醉,见她眉眼温柔带笑,忍不住伸手捧住她的脸,拉着她弯下腰,自己凑过去昂头在她嘴上吻了一下。 他肚子挺着,若是沈沉醉不弯腰配合,怕是亲不到。 沈沉醉笑着回吻他,“喜欢吗?” “喜欢死了。”陆小渔低头捧着手腕看向沈沉醉,眼睛晶亮,“这镯子多少钱?” “……谈钱就扫兴了。”沈沉醉含糊着说,“你喜欢就行。” 陆小渔抬头看沈沉醉,沈沉醉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差点头皮一麻就老实交代了。陆小渔却是垂眸笑了,他释然的摩挲玉镯,不再询问其他,“我知道你想为我花钱,我也喜欢你为我花钱,这个玉镯我喜欢,谢谢妻主。” 沈沉醉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软温柔,她垂眸低头亲吻陆小渔的额头,低声说,“我没乱花钱,我就想对你好。” “我知道。”陆小渔抬手环住沈沉醉的脖子,眼睛笑成月牙,“你做事有分寸,我不担心。” 陆小渔虽说了不担心,沈沉醉还是老实交代了,说钱是同路长歌一起做生意赚的,来路光明。而这玉镯是今天下午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适合他,所以就买了,饭前藏着没送,就是想留个惊喜给他。 回屋之后,陆小渔对着油灯看玉镯,眼里一直带着笑,都要睡觉了,他还在看。 见沈沉醉出声催促,陆小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爬到床上小声同沈沉醉说,“这是你第一次送我首饰,我开心的有点睡不着。” 他小心翼翼的摸着镯子,躺在沈沉醉身旁,“我想把它拿下来好好收着,怕平时不经意的时候磕碎了。” 沈沉醉笑着揽住陆小渔的腰,“喜欢就戴着,若是碎了就再买新的,我不爱饮酒应酬,所有的私房钱都用来给你买好东西。” 陆小渔抱着沈沉醉亲了一口,不再敢多撩,两人都好久没亲热了,谁都经不起这般撩.拨。 沈沉醉比陆小渔还难耐,她在心底数了数日子,等算到至少还有三四个月才能生的时候,心里一凉,什么情绪都没了,面无表情的摸着陆小渔的肚子入睡。 第88章 小渔生子 入夏后,陆小渔的肚皮就像被人吹起来一样,越发的圆润,腿脚也跟着水肿发胀,夜里时常因为小解起来,哪怕睡前不喝水还是止不住的半夜起床。 如今陆小渔只能侧着身子睡,还时常会腿脚抽筋,姜大夫建议沈沉醉若是被他扰醒了,不妨替他按摩拿捏,缓解一下疼痛。 这话被沈沉醉听进心里了,夜里不再敢睡的那么沉,留着一分意识清醒着,这边陆小渔要翻身或是起夜,才刚动弹,那边她就醒了。 “我没事,你接着睡。”陆小渔一边身子睡麻了,想翻个边睡,这才刚挪屁股,就感觉到沈沉醉弹坐起来。 沈沉醉伸手作势要扶陆小渔,声音困顿不清,“起夜?” “不起夜,就翻个身。”陆小渔按住沈沉醉的手,将她又拉倒躺在床上,手轻轻拍抚她手臂,“没事,睡吧。” 沈沉醉伸手搂着陆小渔,掌心一下一下的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人根本都没清醒。 陆小渔既甜蜜又心疼,索性也不翻身了,而是将头底下的枕头抽出来抵在身后腰侧,这样能舒服些。 这种熬人的日子终于在夏末秋初时迎来了结尾,九月初陆小渔便要生了。 姜大夫并非接生的稳夫,但还是被沈沉醉请了过来,她道:“我不在乎那些男女之别,有您坐在这儿,我才心安。” 接生的稳夫是陈夫郎亲自找的,是寿眉县里有经验的老手。 陆小渔发动的时候,是早上才起床。以往月份小的时候,一般都是陆小渔先起床,招呼阿炭送来温水洗漱,等他月份大了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先起床的人变成了沈沉醉。 今日早上,陆小渔起来坐在床沿上,沈沉醉过来给他穿鞋。沈沉醉才蹲在脚踏边,陆小渔的腿就是猛的一抽搐,像是疼的,随之他的手搭在沈沉醉的肩膀上,脸色扭曲说不出话来。 “小渔?”沈沉醉的脸色当场就被吓白了,说来也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大人,因为夫郎神色痛苦,被吓的失去了冷静沉稳。 陆小渔缓过这阵疼痛后,整个人神色舒缓下来,沈沉醉怔怔的看着他,见他又没事了,鞋也不穿了,起身迟疑的弯腰抱着他,又喊了一遍,“小渔?” “没事,可能是要生了。”陆小渔抬手抱抱沈沉醉,拍拍她的背,笑了,“吓着你了。” 沈沉醉侧头亲陆小渔耳廓,松开他起身喊来阿炭,示意他去请陈夫郎跟姜大夫过来,就说要生了。 阿炭去请人的时候,沈沉醉将陆小渔扶着坐在一旁,阿炭叔公手脚麻利的将早就洗好晒干的白色床单换上,收拾好了之后,陆小渔才又重新躺了上去。 阵痛是一阵强过一阵的。陆小渔刚起床,既没洗漱也没吃东西,陈夫郎来了后,指挥沈沉醉先给陆小渔喂饭,“生孩子哪里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他这是头胎生的慢,要是不吃东西哪里有精力熬上一天。” 沈沉醉连连点头,让叔公将饭端来。 阿炭去请姜大夫的时候,正好在医馆碰到染上路长歌。路盏茶因为变天染了风寒,路长歌一早便带他去了医馆,如今姐弟俩听闻陆小渔要生了,都赶了过来。 这姐俩来了,没多久林绵绵也就到了。他给自己找了个由头,不是来接这姐弟俩的,而是来送人参的。 林绵绵从府里头挑了棵人参,让豆子包好带了过来。 “待会儿吃完饭含着一片,”陈夫郎笑呵呵的看着人参,高兴的双手合掌,“有了这个就不愁没力气了。”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堵在里屋中等着陆小渔生产了。 稳夫看的头疼,心道县令大人搁屋里也就算了,这么多人塞这里头干什么呢?赏花凑热闹呢? 稳夫将人都轰了出去,除了留下陈夫郎这个能搭把手的之外,就留了沈沉醉一个人,“咱们不兴那套不许女人进产房的规矩,你夫郎眼睛里都是你,你若是不害怕,就留下来陪他吧。男人生孩子本来就不容易,能少受点罪就少受点。” 自己的心思被一个外人一眼看破而且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霎时间陆小渔有些脸红,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俩人也不是新婚了,竟还这般黏糊。 沈沉醉二话没说的选择了留在屋里,外头的事情就由陈县丞这个长辈帮忙照看着,好在来的都是亲近的人,没那么多的讲究。 路盏茶第一次见人生孩子,好奇的站在紧闭的房门口从门缝往里看。陈夫郎出来看热水的时候,一开门差点撞着他。 绵绵离的最近,慌忙起身弯腰将路盏茶拉到一旁,柔声问,“你今天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林绵绵也是早上起来后才知道路盏茶冻着了。 “我想看小渔哥哥生宝宝。”路盏茶轻轻摇头,握着林绵绵的手索性挨在他身边就没松开,看的路长歌眉梢一挑,心道好小子! 陆小渔比路盏茶大个十来岁,按理来说可以唤声叔叔了,奈何路长歌同两人没差几岁,路盏茶这声叔叔若是喊出去了,平白将辈分给路长歌拉低了,若是喊叔叔,路盏茶觉得自家阿姐怕是要吃人。 屋里安静了一个时辰都没动静,莫说屋里的沈沉醉急,就连屋外的路长歌都跟着担心。 路长歌瞥向趴在门上的路盏茶,试探着问,“盏茶,你同少爷先回去吧?” 林绵绵看向路长歌,微微抿唇。路长歌忙低声解释,“我爹生完盏茶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个小滑头人小机灵,我怕他触景生情会多想。” 路盏茶自然不想回去,他刚要开口,就听到屋里传来陆小渔痛苦压抑的声音,起初还好,到后头生产的时候,那痛苦的尖叫声就听的人揪心抓肺头皮发紧。 路盏茶明显被吓到了,人缩着肩膀呆站着,路长歌起身一个大步过去,抬手不容抗拒的将路盏茶的耳朵捂上,林绵绵也跟着起身,默默的站在两人身侧。 路盏茶迟疑的转身,一头扎在路长歌怀里,手紧紧的攥着她身侧的衣服。 屋里稳夫催促陆小渔用劲,还趁他喘息休息的时候让沈沉醉拿块人参给他含着。 陆小渔自知这个孩子留下来不容易,也格外配合,可配合是一回事,该疼的还是会疼,他疼的尖叫,疼的掐沈沉醉的手臂,疼的喊阿醉。 沈沉醉更是心疼的说不出话来,拿着干净的毛巾给他擦汗,低头亲吻陆小渔的额头,重复的说,“不怕,没事儿,不怕啊。” 苦熬了一个时辰,陆小渔嗓子都快喊哑了,终于是把孩子生了出来。他累的脑袋载倒在床边,眼睫毛不知道是被泪水糊住了还是被汗水浸透,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雾蒙蒙的白花,看的不真切。 只能听到陈夫郎惊喜的声音,说是个男孩。 沈沉醉还蹲在陆小渔身边一步没有动,就守着他,抬手给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丝毫没意识到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陆小渔虚弱的抬手推了推沈沉醉的胳膊,哑声说,“去替我抱抱他。” 沈沉醉这才恍然起身,蹲的时间久了,猛的起来时才察觉到她双腿又麻又软,一个没站住差点跌坐在地上。 “大人?”陈夫郎担忧的走过来,伸手扶她,“没事吧?” 沈沉醉摇头,声音发干,“没事,我看看孩子。” 稳夫已经将孩子清洗干净包裹里起来,闻言小心翼翼的将婴儿递了过来,见沈沉醉动作僵硬抱孩子不得章法,便笑着同她说该如何抱婴儿。 陆小渔笑看着这一幕,疲惫又满足。 沈沉醉学会抱孩子后,低头看着儿子皱巴的小脸,紧绷了一上午的脸,这才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儿子好,儿子将来长的像爹爹更好。 沈沉醉将孩子递给陆小渔看,同他说,“不如就叫央央吧。” 这种事情陆小渔向来都听沈沉醉的,当下呢喃着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笑着说,“好听。” 沈央央的名字没太多用意,不过是那一瞬间沈沉醉脑子里的一个念头罢了,看见儿子的那一眼,想到的便是央这个字。 沈沉醉事后想着,觉得既是缘分又是草率,若是儿子日后问起来自己是哪儿来的,那她只能同儿子说,“你是我插秧得来的。” 陆小渔一身的汗水,身子被陈夫郎用热毛巾清洗了一番,又由沈沉醉抱着将床单被褥换掉,这才安心的入睡。 屋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去,饶是陆小渔身上都带着股淡淡的血气,沈沉醉却丝毫没有感觉一样,低头吻他额头,哄他入睡。 孩子被陈夫郎抱出去给人看了,陈县丞第一个围上来的。先前已经说好了的,陆小渔若是生了孩子就认陈夫郎为干爷爷,那陈县丞可不就是孩子干奶奶了吗。对于自家孙子,她怎么能不上心。 “哎呦,我瞧瞧。”陈县丞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见他眉眼紧闭的睡着,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姜大夫也凑过来看,说孩子脸色红润瞧着就是个好孩子。她说好孩子那就是健康的意思。 路盏茶已经平复下来,慢慢凑到陈县丞身前,昂头看宝宝,满脸好奇。 陈县丞蹲下来,将孩子露给他看,路盏茶满脸惊喜,笑着去拉绵绵的手,“你快看,他好小一只哦。” “孩子刚出生都小。”陈夫郎笑着说,“也得亏他不大,不然哪里能生的那么快。” 作为头胎来说,陆小渔已经算是很省事的了,没吃太多的苦。有的产夫生子的时候,都活活折腾一天呢。 想来折腾那么久,产夫自己个的力气早就没了,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更为危险。 刚有央央时,陆小渔曾经也凶险过,众人心里担忧,怕这个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孩子在生产时再出波澜,好在一切顺利。 众人感叹,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第89章 有娃以后 沈央央满月酒那天,沈沉醉选择了小办,就请了几个亲近之人,关起门来简单的热闹热闹。 这是沈沉醉的第一个孩子,却办的这边朴素,使人不由得怀疑沈沉醉重女轻男,对第一胎是个儿子不满,这才没有大操大办。 其实恰恰相反,沈沉醉是喜欢这个孩子,才没将满月酒办大。那几日秋意正浓,小雨就没断过,这个时候把儿子抱出来大办满月酒不合适,她舍不得。 沈沉醉对孩子重不重视,这事只有陆小渔最清楚。许是今年不忙了,沈沉醉亲自在家带娃,跟着阿炭叔公学着如何给孩子换尿布,如何哄孩子睡觉。 原本连怎么抱孩子都不知道的人,如今却对照顾孩子了如指掌。而沈央央最爱的莫过于趴在沈沉醉怀里睡觉。 沈沉醉小的时候,沈母也曾抱过她,只是后来嗜酒贪花不顾家了,渐渐同沈沉醉越走越远,两人处的不像母女也不像仇人。 沈沉醉心里可能怀有这份亲情方面的遗憾,如今自己有了孩子,便全都用在了儿子身上,不留余力的爱他。沈央央弥补了沈沉醉心口中的那条缝,让她去超过沈母,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这事陆小渔心里明白,也乐意促进儿子同沈沉醉亲近,母子俩感情好家庭才更为和睦。 起初陆小渔也曾担心过,孩子刚出生那一两个月,他抱着儿子睡觉的时候,沈沉醉坐在一旁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跟央央。 陆小渔心里头一咯噔,心道她该不会同儿子俩争风吃醋吧?若真是这样,倒是为难了他这个中间人。 沈央央睡着时,陆小渔拢上衣襟朝沈沉醉走过去,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怎么一直在看着我?”陆小渔故意用调笑的口吻问,“莫不是同儿子俩吃醋吧?” 沈沉醉抬手握住陆小渔的腰,将人拉到怀里,笑了,“他是我儿子,你是我夫郎,有什么可吃醋的,我岂是那样拎不清的人。” “我只是在想,我该学着如何去照顾孩子,这样你才能轻松些。”沈沉醉抱着陆小渔,柔声说,“看不得你累。” 这话直戳陆小渔心窝,又软又疼。沈沉醉若是真跟沈央央吃醋,陆小渔怕是会维护儿子,如今沈沉醉反其道而行之,陆小渔倒是心疼她了。 自怀孕到生子以来,陆小渔的心思多数都搁在儿子身上,倒是忽略了沈沉醉。仔细算算,两人竟然许久未从亲热过了。 陆小渔不提,沈沉醉就不主动撩拨,像只听话的家犬一样,主人没说给她吃肉,她就蜷缩着爪子坐在旁边等着,巴巴的看着,但却听话的不去开口说要。 沈沉醉怕对陆小渔身体不好,哪怕憋着,憋的上火喝茶,也不主动提做那事。 这么仔细一想,愧疚感顿时翻涌而来,席卷陆小渔全身,将他整颗心浸泡冲洗的酸软发疼。 “阿醉,辛苦你了。”怀孕的是陆小渔,可沈沉醉也没少跟着受罪。陆小渔往身后床上瞥了一眼,见儿子吃饱后睡的正熟,便俯身趴在沈沉醉肩上,轻轻亲吻她的耳根脖子。 沈沉醉一个颤栗,扭头看着陆小渔,神色压抑眼睛发亮,默默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哑了,“…小渔。” 陆小渔笑,故意又亲了一下,眼睛直白的看着她,坦率的可爱。 “孩子?”沈沉醉将陆小渔打横抱起来,却想起来床上的崽,一时间脚步有些迟疑。 陆小渔搂着她的脖子,轻声说,“刚吃饱没事。”床上用被褥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也不会爬,不会掉床不会饿,想来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醒不了。 陆小渔的话就是推开沈沉醉心口那块石头的手,如今他开口同意,沈沉醉便不再多说,抱着他就往耳房走。 沈沉醉的步伐有些急,显然是心情激动。陆小渔抬眸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又软又酸,心道日后不管父性如何泛滥,他都不能忘了这人是他妻主,是他最爱的阿醉,都不能因为旁的事情忽略了她。 几番欢乐后,沈沉醉尽了兴,陆小渔也觉得浑身舒畅。两人回到里屋,床上的沈央央闭着眼睛睡的正熟,没有醒来也没哭闹,听话懂事的很。 沈沉醉心情好,低头亲了下沈央央的额头,低声夸他,“好孩子。” 陆小渔坐在一旁看着母子俩人,整颗心满满当当的,眼里都是柔情笑意。 一般人家的小夫妻,男子生了孩子后难免会忽略妻主,这是本性使然怪不得他。而大户人家,男子有孕时女人怕委屈自己就先纳了侧侍,男人本就心寒,生了孩子后更是以孩子为主,夫妻两人貌合神离,日子过的同床异梦,感情哪里能好。 陈夫郎不是多管闲事,他是真心疼爱陆小渔跟沈央央,这才偶尔问陆小渔同沈沉醉感情生活可还如意? 他抱着沈央央逗他笑,同陆小渔说,“孩子是心头的肉,没谁是不心疼的,可妻主才是陪伴你一生的那个人,你看我跟我家老婆子就是这样。” 疼爱的儿子远嫁,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还不是另一半? 陆小渔笑,眉眼温柔,脸上难得带着羞涩,轻声说:“我记下了。” 这时候出去应酬的沈沉醉刚好回来,手里提着糕点铺子里新出锅的糕点,进门后同陈夫郎打了招呼,便走过去一手将糕点递给陆小渔,一边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 沈沉醉还有公务未曾处理,亲完陆小渔就让阿炭给自己泡杯醒酒茶,自己抬脚去了书房。 从沈沉醉进门到出门,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但其中的浓情蜜意根本无需多言,只要是长了眼睛就能看到。 陆小渔脸上带笑,低头去拆糕点外层的油纸。油纸才打开,那股子压抑了许久的糕点的甜香味就飘了出来,弥漫了整个屋子。 “还热乎着,您来尝尝。”陆小渔招呼陈夫郎来吃糕点,“今日闻着像是栗子味的,应该没前两日的桂花味甜。” 陈夫郎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甜在心里,“想来我是多担心了。” 陆小渔笑而不语。自从两人恢复某生活后,感情像是更上一层楼,越发的亲昵甜蜜。 吃着糕点,陆小渔不由感慨,“以前家里穷,买不起这些糕点蜜饯的,我就骗我爹说我不爱吃这些,骗的多了,他就信了。” 想起过世的张氏,陆小渔微微垂眸,情绪有些低落,好在这时候央央哼唧了一声,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 陆小渔看着儿子白乎乎的圆润小脸笑了笑,“唯有阿醉,一次都没骗成功。” 他说不缺首饰,买了也用不着。沈沉醉就说买了先放着,万一能用着的时候咱拿着就能用,别人家夫郎都有的,她家夫郎也不能缺了。 陆小渔说不爱吃甜的,沈沉醉就买些口味清淡的糕点蜜饯给他,说先尝尝,若是味道淡了,下次再买浓的。 自然,这是有钱了。以前穷的时候,她能做的便是将一块月饼从京城揣回老家,自己一口不舍得吃,全都留给他。 “在情,在心,不在于钱。”陈夫郎说道:“她若是疼你,想对你好,哪怕穷,也有千百种方法。她若是不疼你,心里没你这个人,哪怕富可敌国,也想不起来给你买件衣服。” 陆小渔点头,觉得随着年龄增长,他对于夫妻之道也有了些新想法。两口子过日子不是凑合着过,而是要会经营,不能因为随着时间迁移就把感情淡化了。 对于维持这份感情,沈沉醉一直往前走,陆小渔也没停下过,两口子手牵手一起摸索着如何将日子过的更好。 陈夫郎听到陆小渔说出这话,心里格外欣慰,“你俩身边也没个老人,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俩没人指导,没有过日子的经验。现在想想也是多虑了,谁家日子不是一点点的摸索着过出来的,哪里有那么多的经验之谈。” 今天之所以说这些,不过是京中来信罢了。朝廷下旨通知,所有在职官员,可以筹备升迁考了。 正是如此,陈夫郎才有这么些感慨,若是几人能长久的在一起住一辈子,陈夫郎巴不得手把手教陆小渔怎么过日子,而不会同他说这些。 陆小渔平日里极少跟人说他跟沈沉醉的事儿,今日想来也是感受到了陈夫郎不舍的情绪,这才多说几句宽慰他。 两人对视一笑,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笑意。还是陈夫郎先开口打破这个带有别离情绪的话题,“罢了罢了,想这些做甚,还有一年半载的日子可以处呢,又不是明个就要走了。” “也是。”陆小渔说,“不如这样吧,晚上留下来吃饺子,我也许久没下厨了,手痒的慌。” 陈夫郎应了声好,抱着沈央央转了一下,伸手逗他,“央央啊,吃饺子喽。” 陆小渔抬脚往书房走,站在门口问,“阿醉,饺子想吃荤的还是素的?” 她中午刚出去吃过饭,想来是不想吃的太荤腥。谁知道沈沉醉却说,“吃肉吧。” 沈沉醉从书案公务里抬头看陆小渔,笑的有些不正经,“得好好补补。” 陆小渔睨了她一眼,提着衣摆扭身往外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轻哼,“那我偏要吃素的。” 书房里沈沉醉笑的温柔,提高音调道:“都行。” 日子不过柴米油盐,若是加点糖,想必能过的很甜。 自然,晚上的饺子是荤的。 第90章 沈知府 沈沉醉来寿眉县的第三年,毫无意外的通过官员审核考试,升迁为五品知州,任职江浙行省。 参知府虽多年无功无过行事规矩,但上次却立下查办私盐的大功,成功被调去京城,当了她心心念念的京官。因着她调走,沈沉醉得以接她的班,去了省城。 沈沉醉要走的消息像是风一样,吹遍寿眉县上上下下。她走那日,全县多数百姓都来送她。 陈夫郎抱着央央,泪眼婆娑,不住的亲他脸蛋,声音哽咽,“好孩子,可别忘了阿爷啊。” 沈央央不过一周半,刚学会走没几个月,话说的还不利索。他尚且还小,不明白什么是分离,只是伸出两只小肉手,摸摸陈夫郎的脸蛋,一口一个,“阿爷。” 听见他这么叫,陈夫郎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抱着他抹眼泪,“乖孩子,乖孩子。” 沈央央没见陈夫郎这么哭过,也有些被吓到了,眼眶红红的,扁着嘴,不住的往陆小渔身上看,见陆小渔温柔的望着他,便大着胆子掀起自己衣摆给陈夫郎擦眼泪,“阿爷,布谷。” 这边话别离留眼泪,那边沈沉醉她们则含蓄内敛的多。 该交接的任务已经交接完成,其他的公务也无需多说了,只等着新县令过来上任就行。 陈县丞打破沉默,笑着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迟早会从寿眉县离开,可如今你真要走了,我这还真舍不得呢。” “不该这么想,也许我走的更高对寿眉县更好。”沈沉醉宽慰衙门里的众人,“将来若是有事,可直接修书与我。凡是寿眉县里的事情,我定然不会不问。” 她这么一说众人就明白了,沈沉醉是从寿眉县里出来的,将来官职不管升的多高,都不会忘了这个“根”。寿眉县中后来的县令来到这儿会念及到沈沉醉,做官时若是想有歪心思也会多掂量掂量。 衙门众人难受的低头。三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大家已经相处出了感情。 百姓来送沈沉醉,阵仗还挺大,只是大家都没吵嚷,只是笑中带泪的祝贺沈沉醉升迁,真心希望她能官途顺坦。 有男子大着胆子过来同陆小渔说话,将自己做的干粮或是旁的能搁几日的吃食送给他,只道是一番心意了。 今日林家公子绵绵倒是没来,路长歌带着他跟家弟去了绵绵外祖父那里,听说是老人身体不好,这次怕是来不及去送沈沉醉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陆小渔从陈夫郎怀里接过沈央央,陈夫郎边擦眼泪边说,“在别处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常常写信过来,我若是得了空,就去省城看望你们。” 沈央央攥着陆小渔肩膀上的衣服,懵懂的看着这一幕,等都被抱上马车坐下了,他才仰头说,“等。” 他从陆小渔身上扭身掀开背后的窗帘往外看,笑盈盈的喊,“阿爷。” 沈央央还等着陈夫郎上马车呢。他以为这次搬去省城就跟平日里出门一样,一大家子都会一起过去。 陈夫郎跑到马车前,握着沈央央的手抽噎着说,“央央要听你爹的话知道吗?以后长大了要记得……记得……回来。”陈夫郎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昂,倾发,央央倾发,肥奈。”沈央央探着身子要往外爬,陆小渔在后面掐着他的腰免得掉下去。 “我的孩儿。”陈夫郎哭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爬上马车跟着沈央央一起走了。 阿炭将屋里屋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漏下的,便提着包袱爬上马车。他在寿眉县里就叔公一个亲人,叔公舍不得央央,他舍不得主君,两人一商量,干脆跟着去省城伺候了。 陈县丞将陈夫郎从马车旁拉开,示意沈沉醉,“启程出发吧,别耽误了时间。我们都在这儿扎根几十年了,你在旁处就别担心了。” 沈沉醉这才落下车帘,挡住外面的视线。小厮驾车前行,走了几米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响亮的声音: “祝沈大人!官途坦荡,顺风顺水!” 这话不知道是谁开口喊的,声音总之是越来越大,走到功德碑的时候,依旧能听到百姓们的声音。 沈沉醉坐在马车里,垂眸微微笑,只觉得这三年没白操劳。只是这猛的一离开,心里还真有些不舍。 陆小渔抬手搭在沈沉醉的腿上,抚了两下,笑着将呜咽的儿子递给他。 沈央央张开胳膊抱住沈沉醉,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样子,瓮声瓮气的说:“阿爷。” 沈沉醉抬手抱着儿子,大手轻抚他后背,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就是这么沉默的抱着他。 莫说央央,其实她也不舍离别。 陆小渔抬眸看马车头顶车棚,忍住泪意,轻轻吸吸鼻子。沈沉醉抬手揽住陆小渔的肩膀,掌心轻按他的后脑勺,将人搂进怀里,轻声说,“没事。” 好在央央年纪小,被路上新鲜的事物一打岔,没多久就把他阿爷给忘了,只有夜里要入睡时,才会想起来找陈夫郎。 上次沈沉醉去省城还是为了查办私盐的事情,一路上赶得急,倒是没功夫闲看路途风景,如今带着夫郎儿子,她便不急了。 沈央央爱凑热闹,看到喜欢的事物总会高兴的手舞足蹈,边把小手拍的啪啪响,边笑的咯咯的。 有了这个活宝在,沈沉醉夫妇两人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等一家子终于来到知府衙门的时候,参知府已经等不及的先走了。 知府衙门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依旧威严。只是这次沈沉醉站在衙门口再抬头往上看,便觉得没了初次来时的那种肃穆拘谨。 衙门里的人早已等在门口了,沈沉醉的马车刚过来同知跟通判便迎了上来,无需她拿出官印文书,这些人就已经开口喊了大人。 “参知府本来是想磨蹭几日等等您的,说怎么都得跟您再喝一杯,可惜上头催的紧,她这才着急忙慌的走了。”同知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参知府心里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调去京城当京官,还真多亏了沈沉醉。 参知府投桃报李,走的时候将所有人都叫过来,仔细叮嘱,要她们好好配合沈沉醉的公务,莫要耍心思。这人,不是她们能惹的。 参知府担任江浙行省知府多年,这点威信还是有的,她之所以这般叮嘱,并非单纯的是想为沈沉醉行个方便。只是如今她走了,这陪了她多年的原班人马根本无法带走,既然如此,不如给她们铺路,讨好下家主子。 这些人舍不得参知府,对刚来的主子或多或少的难免会生出抵触情绪,可若是这人是参知府喜欢的,且又是她们见过的有能力的,那她们倒是心甘情愿的老实办事。 知府衙门可不穷,参知府也并非寿眉县里的原县令,衙门后院的宅子又大又宽敞,参知府走的时候,还特意着人给沈沉醉换了新家具。 满朝堂去找,怕是没有哪两个新旧官员交接的时候会考虑的这般仔细,照顾下任照顾的这么周到。 这里头有六分参知府的谢,也有四分参知府的请求。 江浙行省对参知府而言,已经如同孩子了,如今把这职位交于沈沉醉,于理来说她是放心的,可于情来说自然是不舍。也不知道参知府坐在马车上离开的时候,心中是何等复杂感受。 陆小渔来的时候,一切从简,如今家里也不像过去那般拮据,他还盘算着来了后该添置些什么东西呢。 如今进了知府衙门的后院一瞧,见各处都安置的妥当,也是窝心的很,直夸参知府是个好人,会做事情。 莫说家具是新的,就连原来府里伺候的下人也都没遣散,而是给沈沉醉留了下来。 同知说,“主君先用着,若是觉得人少可以再多买几个。自然,若是这些人用着有不顺心的,直接发卖了就是,无需看着参知府的脸面。” 说罢同知招呼管家过来,让她领着众人同新知府跟知府夫郎见礼。 同知今年四十多岁,面容和善,做事更是滴水不漏。 沈央央趴在陆小渔肩膀上,有些困顿,歪头看着这个新婆婆,朝她抿嘴笑了下,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同知喜欢孩子,家里也有这么大的小孙女,她儿孙兴旺,家里嫡支旁支生的都是女娃,就是缺个男孩子,如今见沈央央朝自己笑,心都快化了。 可这是新知府家的小公子,初次见面她若是表现的太热络,倒是显得过于巴结,留下的印象会不好。 同知也朝沈央央笑笑,侧头提醒陆小渔身后的黑脸小侍,“小公子困了。” 阿炭倒是不怕生,大咧咧的笑着说,“没事,马车上睡过了,主君说让他清醒清醒,省的晚上睡不着。” 说话间管家已经领着众人来了,他们瞧见新知府同她夫郎这般年轻好看,一时间都有些晃神,觉得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般配的很。 管家行礼,先上前自我介绍,说她姓孙,六十多岁,算是衙门里顶尖尖的老人了,女儿是沈沉醉见过的。 沈沉醉挑眉,仔细瞧她眉眼,随后笑了,“是孙同知的母亲?” “大人好眼力。”孙管家年龄不小,但却精神气十足,说话办事都利落的很,“我本来说今年就回家哄重孙的,可参知府走之前劝我再等一年,说大人刚来不适应,这些新起来的小辈别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我多照看照看。” 不说别的,就冲这份安排,参知府的这个人情到这儿沈沉醉算是彻底收下了。 孙管家同沈沉醉的说话的时候,却不知身后的小侍们都在脸红心跳的偷偷去瞥这个新来的沈大人,等沈沉醉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又赶紧低下头。 陆小渔对于这种目光最是敏感,抱着央央没说什么,只是等管家退去一旁的时候,不以为意似的轻声提了句,“胳膊都有些酸了。” 沈央央本就认人,如今从寿眉县来了新地方更是陌生,困顿不清的时候最粘父母,就连阿炭都不让抱。 下车前孩子一直是沈沉醉抱着,就在她怀里睡了一路,下车后陆小渔才接了过去,他觉得毕竟是新地方,沈沉醉一介五品知府,抱着孩子太没威严,在人前影响不好。 沈沉醉像是在陆小渔身上安了个耳朵一样,他那么轻的声音都能听到。 听见夫郎说累了,沈沉醉便扭头伸手将沈央央从陆小渔怀里提溜起来自己抱着。她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听同知说公务,神色跟先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孰知这样的沈沉醉,严肃中透着温柔,一眼望过去,更是让人苏的心尖发颤。 第91章 还能翻出浪花来 衙门后院里头的这些小侍,多数都是卖身为奴没有户籍的,卖身契掌管在主子手里头。参知府升迁进京,自然而然的把这些卖身契都给沈沉醉留了下来。 官员无论是升迁还是贬谪,属于自己的原班人马都不能带走,如陈县丞夫妇跟主簿,她们只能留在寿眉县。 参知府当时走的时候本可以把这些小侍全都发卖出去,可念及一些人伺候了自己数多年,便放还了卖身契让他们做了个良民,剩余的这些也就懒得全都卖出去,索性都给沈沉醉留了下来。 参知府还交代过管家,说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卖出去。 知府衙门后头的院子是个三进三出的,地方并不小,所以才招了些小侍伺候。这些个小侍有些原本是在后头伺候的,进不来前厅,如今前厅的那些被放还户籍缺了人,孙管家考察了一下他们的能力,挑了些顺眼的调到前头。 这些人极少能见着主子,更没见过像沈沉醉这么好看又年轻的知府。如今在庭院里抬眸一瞧,又是少男心思,难免迷了眼乱了心,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青檀就是其中一个,他做事能力并不差,平日里也规规矩矩,这才得以被调到前头伺候。 青檀运气好被分到主屋伺候,还有人笑着打趣他,“主君瞧着像个好脾气,大人更是清隽好看,你留在屋里伺候真是美死你了。” “没有什么美不美的,都是做奴才的,在哪儿伺候不是伺候。”青檀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说,垂眸整理东西,不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旁人不由撇嘴,觉得青檀太装,这般有心机的人,迟早会爬上主子的床成了侧室。新知府年轻好看,身边就一个主君连个侧室都没有,就跟块散发着香味的肉骨头一样,如何招不来馋猫? 这群小侍在知府衙门待的久了,也都是人精,打眼一看就知道主君面相温和,像个好脾气的。青檀若是真拿下了知府,成为这府里头的主子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青伢着实嫉妒青檀,心道同是一批次进来的奴才,凭什么他被调进主屋伺候,而他只能留在外头的庭院里? 青伢鼓起脸颊,忍着心中的妒恨,凑过去拉着青檀的胳膊摇晃,软着态度轻声唤,“阿檀,将来若是有了好事情,可别忘了我呀,想着天天在门口站着风吹日晒我就难受,还不如留在后院里洗衣服呢。” “这话可莫要被人听到,仔细说到了孙管家面前。”青檀低声说,“留在前头总能涨点见识。” 青伢心道你怎么不去门口多涨点见识? 不管心里头想法如何,两人被调去了前厅。 府里没什么缺的东西,一时半会儿陆小渔也想不起来要添置些什么,沈沉醉抱着央央跟着他进了里屋,说道:“若是有想要替换的,明日我陪你去挑些新的。” 陆小渔上前摸了把被褥床铺,直起腰同沈沉醉说,“都是新东西,暂时也没什么要买的。” 这些事沈沉醉都是听陆小渔的,他说不买就不买,“对了,央央给你,我晚上怕是不在家里吃饭了。” 晚上同知招呼了衙门里头的管事的,大家一同吃个饭,明面上是给沈沉醉接风了,实则是想让沈沉醉认认衙门里的人。 陆小渔抱着沈央央点头,叮嘱道:“少喝些酒。” “我知道。”沈沉醉顺手揽着陆小渔的腰,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陆小渔笑着抬头回吻她下巴。 两人中间的沈央央昂头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等沈沉醉陆小渔亲完后,知道轮到自己了,忙支棱着胳膊喊,“该、该央央了。” 夫妻俩对视一笑,抱着儿子一人亲了他一边的脸颊,沈央央高兴的咯咯笑,顿时没了困意。 沈沉醉出门后,陆小渔带着沈央央在屋里收拾东西。阿炭洗完手进来帮忙,就看见沈央央拖拽着包袱在屋里走来走去,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陆小渔见阿炭进来,笑着说,“他睡饱了来了精神,别管他让他疯。” 两人在屋里整理东西,听到有敲门的声音,阿炭疑惑的过去开门,见到是青檀还有些惊讶,“怎么了?” 青檀微微福礼,柔声说,“青檀来问问主君可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去做?” 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小侍规矩齐全,猛的将阿炭比了下去。阿炭顿时挺不好意思的,不伦不类的给青檀回了一礼,觉得做的不好,脸上发热,“我、我去给你问问。” 阿炭下意识的随手将门又给关上了,惹的青檀神色一僵,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阿炭还真不是仗着自己是陆小渔身边的贴心人而刻意针对新人,他这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以前院子小,央央又刚会走路,若是不随手关门他容易自己扶着门框溜出去。 有一次沈央央还真走到了出去,可吓坏了一家人。陆小渔更是急得差点哭出来,好在刚要出门找,就看见沈央央满脸好奇的蹲在门口抠碎石子呢,一家人看着他懵懂无辜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主君,”阿炭朝床边走过来,抬手神色不自然的挠了挠后脖颈,“有个小侍问你有没有什么吩咐。” 陆小渔想了下,笑着说道:“先让他进来吧。” 如今的院子大了,要管的事情也多,再加上陆小渔还要照顾沈央央,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光靠阿炭跟他叔公也是吃力,若是来个小侍搭把手也是好的。 “好。”阿炭返身回去开门,见青檀朝自己微笑,便也露出一个笑脸,“主君说让你进来。” 青檀进屋后,一眼便看到沈央央跟只小鸭子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偶尔叫声,“爹爹。” 青檀见沈央央朝自己看过来,便冲他笑笑,柔声唤,“少爷。” 沈央央眨巴眼睛,站在原地歪头看他,见青檀朝自己笑,也跟着眉眼弯弯。 沈央央这孩子眼睛像极了陆小渔,笑起来如同一弯月牙,皮肤红润白皙,脸上带着婴儿肥,长的就跟个白瓷娃娃一样,瞧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央央。”陆小渔坐在床上叫他,沈央央听着动静扭头往后看,又挪着小短腿噔噔噔的往床边跑。 沈央央最近有些想跑的趋势,平时走路总是不自觉的加快速度,只是跑的还不稳,接近陆小渔的时候,便一头扎他怀里,甜甜的喊,“爹爹。” 青檀跟着过来见礼,“主君。” 青檀五官精致,属于越看越有韵味的美人,身上清雅素简的小侍服并未削减他的容貌,反而衬的他更为清雅。 陆小渔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觉得这样挺好。他抱着央央说,“先跟着阿炭去收拾行李,东西不算多,可真整理起来也不少。” 青檀“嗳”了一声,觉得主君的确是个温柔的人。 阿炭领着青檀整理东西,唯有衣柜床铺没有去碰,他交心的跟青檀说,“大人有习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上沾惹别人的气味,所以这些东西一向是由主君整理的。” 青檀将这事默默的记下了。 晚上沈沉醉吃酒回来,陆小渔已经哄着沈央央睡下了。 在门口侯了一天的青伢这是第二次瞧见沈沉醉,见她抬脚进正厅,便垂眸微微福礼,“大人。” 沈沉醉饮了酒,身上带着清香醉人的酒味,许是心情不错,听到青伢说话,便嗓音慵懒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声音像把手,轻轻的撩在青伢心尖上,惹的他大着胆子抬头去看沈沉醉的背影,觉得这女人怎么那么有魅力,让人看一眼就能爱上。 沈沉醉进了正厅往里屋走,伸头往里屋看了一眼,在屋里伺候的青檀看见她回来了,心跳加快,却没主动迎上去,而是扭头朝陆小渔轻声说,“主君,大人回来了。” 陆小渔听着声音回头,正好同沈沉醉的目光对上。沈沉醉指了指净房,示意自己先去洗漱。 陆小渔了然的点头,轻手轻脚的过去打开衣柜,将换洗衣物拿出去,跟沈沉醉前后脚进了净房。他压低声音叮嘱青檀,“看着央央别醒了。” 两人离开后,青檀有些羡慕的看向净房方向,心里说不出的酸胀妒忌。 沈沉醉酒后自然不老实,拉着已经洗漱过的陆小渔又洗了个双人浴,事后亲了亲他额头,目光温柔,“辛苦了。” 陆小渔疑惑的抬头看她,沈沉醉摸着陆小渔的头发说道:“我不是指刚才那事。我是想说如今院子大了,要管的事情也多,你费心了。” “说什么呢,还不都是自己家里头的事情。”陆小渔嗔了她一句,半撒娇半耍赖的说,“不管院子有多大,我只要顾好你跟央央就够了,旁的我可不会管。” “好,不管。”沈沉醉喜欢陆小渔同自己做这幅小男子的姿态,喜欢他全身心的依赖自己,“你顾好咱们一家三口就行,别的事情由我来。” 沈沉醉本来打算将下人的卖身契都交给陆小渔来管,如今听他这么说,也不想夫郎操心太多,索性都收起来搁在自己这儿得了。 她倒是想要看看,有她在,谁还能在陆小渔眼皮子底下翻出浪花来。 第92章 丢了东西 有沈沉醉在,府里还的确翻不出什么浪花。 青伢在门口日日侯着,跟沈沉醉说过最多的一次话就是她回来后没见着陆小渔,开口问了他一句主君呢? 青伢看见沈沉醉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别提多激动了,谁成想她一开口问的是这个,顿时嘴角笑意僵硬,一颗心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晚上回去青伢同青檀抱怨,说府里都没个什么新鲜事。 青檀微笑,心里明镜似的,心道你不就是想问主君跟大人的事情吗。青伢在院子里伺候,每日却坚持洗漱打扮,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个人都明白,不就是冲着沈沉醉吗。 “要说什么新鲜事倒是没有,”青檀佯装思考,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稀罕事,小声朝青伢说,“不过我今日替主君收拾梳妆台的时候,见他首饰匣里有个特别漂亮的玉镯,从没见他戴过,想来是大人送的。” 青伢抿紧嘴唇下颚紧绷,一张脸难看的都快酸出味来了。青檀没瞧见似的,感慨似的补充一句,“特别好看,摸着也温润舒服,一点都不冰凉。大人真是宠夫,竟舍得买这样的好东西。” 前段时间青檀都是在正厅伺候,最近才得以进里屋收拾陆小渔的东西,只是衣柜床铺依旧是不许他碰,这些青伢都不知道。 “是啊,我都从来没见过什么好玉。”青伢说着不自觉的拉扯袖筒将手腕上的劣质玉镯盖住,嘴角笑意僵硬,觉得青檀是在暗讽他。 青檀低头收拾东西,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明日大人似乎有公务要出门,主君也要带着小主子出去一趟。哎,府里明日倒是清净了下来。” 这话像只小手,挠着青伢的心,说的他蠢蠢欲动。青伢也想见见那个特别好看的玉镯。 两人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随后便躺下睡了。 青檀侧身躺着,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眼睛在黑暗里睁着,心里在想事情。他想借着青伢去试试主君的脾气。 青伢嫉妒心重,又不会掩藏情绪,正好用来当靶子。 想着明天的好戏,青檀微微勾唇,眼底一片志在必得。他若是想要一件东西,必然会慢慢谋划不能心急。 沈沉醉今日要出门,为的不是旁事,而是秋闱。她今年调任江浙行省,正好赶上秋闱监考,虽说离八月还有些时日,可一些要准备的东西已经开始准备上了。 这几日沈沉醉便带着衙役查看贡院,瞧瞧是否有需要重新修葺的地方,免得有砖瓦破碎会漏雨。她自己做过考生,知道有些下人会偷懒耍滑拿钱不好好办事,到时候苦的只有赶考的学生。 巧在陆小渔今日也要出门,两个主子一前一后离开,府里顿时空了下来。 陆小渔出门从来都是只带着阿炭一个小侍,青檀永远是被留在府里头。 青檀觉得自己做事中规中矩,对沈沉醉更是没有半分逾越的举动,饶是如此,他觉得陆小渔对他还是有些防备,不然为何只重用阿炭?还打算让他接替孙管家的班。 青檀不满陆小渔的偏心,这次故意拿话激青伢,让他去试试陆小渔这人的脾气。若陆小渔真是性子软,那青檀不可能一辈子窝在他身边甘心做个“外门”小侍。 青檀等沈沉醉夫妇出门后,便也寻个由头从主屋里出去了,给青伢留了个机会。 青伢见没了外人,心思不由活络起来,随口找了个由头支开另一个小侍,自己左右环顾蹑手蹑脚的推开主屋的门。 这是青伢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免心虚的很,像是要做贼一样。青伢嘟囔着脸,心道自己不过是见识见识主君的玉镯,又不把它偷走,有什么好胆怯的。 想通之后,青伢一把将里屋的门推开,在屋里环顾一圈,只觉得这屋子里全是沈沉醉跟陆小渔生活的痕迹,虽没有奢华的摆件,却处处尽显温馨舒服。 青伢心里直冒酸水,心道主君没有大家之气,屋里这般简朴,哪里像个知府该有的排面? 青伢站在陆小渔的梳妆台前,一眼就瞧见上面的那个首饰匣。这匣子还是在寿眉县陆小渔生辰的时候沈沉醉送的呢。 暗红色的红木匣子,一共三层带着铜镜,匣子木身上头刻着游鱼戏水的图案。 青伢哪里认得这是红木,只扫了眼颜色便撇撇嘴,“老气。” 他伸手打开匣子,里头的首饰不算多,可就是每样瞧着都很精致,看的青伢眼花缭乱,嫉妒的心里酸疼。 若是他做了主子,哪里还用的着省吃俭用去买只劣质的玉镯? 青伢挑挑捡捡的,将每样收拾都往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都试戴一遍之后,手指拉开首饰匣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铺着丝绸红布,上面躺着一只色泽莹润的乳.白色玉镯。 青伢被玉镯惊艳的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摸那个镯子。玉镯温润的很,即使不戴在人的手腕上也不觉得冰凉,像是自带温度一样。 听闻主君跟大人是贫贱夫妻,主君原本就是个卖竹篓的,谁曾想当初那个在街上抛头露面的男子成了如今的知府夫郎。 若是陆小渔出身名门,亦或是书香人家,青伢觉得自己心里都不会有这种难以压抑的嫉妒,毕竟人家生来就是主子。 可自从听青檀说了主君的身世后,青伢便觉得不服气,为何同样是命苦之人,陆小渔为何这般好运的拥有这一切成了知府夫郎,而自己却卖身为奴? 青伢将玉镯戴在手腕上,举起手臂细细打量,由心而发的呢喃,“真好看。” 青伢依依不舍的摩挲手腕上的玉镯,越摸越喜欢,越摸越嫉妒。嫉妒陆小渔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嫉妒陆小渔有个好妻主。 不管心中妒海如何翻滚,青伢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将镯子从手腕上摘了下来,准备重新放回抽屉里。 就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青檀像是掐着点儿一样,在青伢伸手放玉镯的时候用特别尖锐的声音呵斥,“你在做什么?” 青伢本就心虚,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很是慌乱了,如今被青檀这么尖锐的声音一吼,手直接一抖,玉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长短不一的四块。 看着摔碎的玉镯,青伢瞬间慌了,寒意从脚底蔓上来,直袭头皮,阵阵发麻。 青伢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脸色惨白,蹲在地上将玉镯捡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青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主君的玉镯给摔碎了!”青檀眼里滑过得逞的神色,随后神色一敛,快步走过来斥责青伢,痛心疾首,“主君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本来不会碎的,都是你吼我,我手这才抖的。”青伢红着眼睛瞪向青檀,“你好好的吼我干什么,我就看看又不是偷窃!” “你还狡辩,主君的玉镯凭什么给你看?”青檀弯腰一把拉住青伢的手腕,“我这就拉着你去找主君,看他会不会以为你就是看看。” “青檀你干什么?”青伢诧异的看着青檀,觉得他今日格外反常,平常这人不管是表面功夫做的好还是如何,都不会这般直接的跟人撕破脸的。 青伢慌了,身子往后撤不肯跟着青檀出去,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去见主君,我不想被赶出去。青檀你救救我,看在平时的情分上救救我。” 青檀这才停下脚步,蹙眉看着哭出来的青伢,“我也没办法,这镯子那般贵……”他眼睛一转,“不如我先替你瞒着,你去求大人如何?也许大人心软,到时候她去跟主君说情主君就饶了你呢。” “会、会吗?”青伢抽噎着说,“可平时大人都不同我说话的啊。” “你这般哭着同她说,她肯定会心软的。”青檀拉着青伢的手说道:“大人最是心善了,肯定不会将你一个孤苦无依的男子发卖出去的。你若是肯去求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青伢信了,捧着玉镯的碎片无助的看向青檀。青檀柔声斥责,“傻瓜,还不快找个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 青伢连连点头,青檀扯着袖筒将眼泪给他擦掉,“快些去吧,主君快回来了。” “好,好。”一连两个好字都是抽噎着的气音,青伢慌忙擦掉眼泪,看向身后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首饰匣,“那——” 青檀体贴的说道:“你且放心,我替你收拾。” 青伢真心诚意的跟青檀道谢,满脸感激的看着青檀,随后攥着玉镯碎片快步出去了。 待青伢离开后,青檀心情大好,余光瞥向被翻乱的首饰匣,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非但没去帮青伢收拾首饰匣,还走到衣柜前,将里面陆小渔的衣服扯出来翻乱扔在床上。 陆小渔今日闲来没事说去街上走走,本来他也想不起来出去,还多亏青檀提了一句,说央央的衣服是不是该订做秋款了? 沈沉醉要去监考秋闱,到时候不在府里,陆小渔想着今日不如去街上给这母子俩人做几件新衣服,等秋季的时候穿。 从衣服铺子回来的时候,陆小渔已经觉得有些疲惫,光是挑选衣服布料想象它们裁制成衣的样子,就已经很是劳神,再加上他今日月事才来,精力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好在央央还算乖巧,路上都是阿炭抱着。 陆小渔同阿炭感叹,“今日实在是不该出去。” “粗去粗去。”沈央央鹦鹉学舌,逗得陆小渔露出笑脸。 “主君回去后不如让青檀给您捏捏腿脚放松放松。”阿炭笑呵呵的说,“我打算过两日就跟他学学这门手艺,这样在铺子里坐着的时候我就能顺手给您按按了。” 陆小渔笑着说,“你不用学这些,你多跟孙管家学学如何掌家就好。” 阿炭跟他叔公都是陆小渔从寿眉县里带出来的人,很是信任,所以来到省城后叔公就不再是打扫庭院了,而是调去看管后厨,负责平日里一家人的饮食。 而阿炭还跟在陆小渔身边伺候,时常去孙管家那里学些东西。陆小渔有意想培养阿炭做个管家,可阿炭自己明显还没这个意识。 陆小渔回了府,有小侍过来说青檀不舒服,早上陆小渔离开后他就回去躺着了,所以暂时由他来顶班伺候。 陆小渔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抬脚往里屋走,同阿炭说,“哄央央去玩,我歇会儿,等大人回来了叫我。” 阿炭应了声,“好。” 这边阿炭正同这个顶班小侍逗沈央央玩,那边刚进屋的陆小渔便沉着脸又出来了。 阿炭扭头看见陆小渔脸色难看,不由吓了一跳,将沈央央搁在地上,慌忙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主君?” 阿炭伺候陆小渔也有三四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神色这般难看阴沉,眉宇间藏着明显的火气。 阿炭见陆小渔气的不说话,忙小跑进屋里看了一眼,顿时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主君的衣服被扔在床上,梳妆台上的首饰匣被人翻乱,阿炭走近一看,平日里放着羊脂玉的那个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主君最宝贝儿的,平日里都不舍的戴的镯子不见了! 第93章 全都卖出去 羊脂玉玉镯丢失本来就不是小事,更何况这镯子意义不同,对于陆小渔来说这是沈沉醉送他的第一个首饰,他一直都很宝贝。 陆小渔着阿炭去查,自己疲惫的坐在正厅里等着,连里屋满床的衣服都懒得去收拾。 前来顶班的小侍叫青竹,意识到出了事情后,自己便顾着沈央央尽量不让孩子再过去添乱。 阿炭将这事告诉了孙管家,府里还是第一次出了这种事情,孙管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管家多年,积威甚深,脸沉下来的时候特别吓人。 孙管家叮嘱阿炭,让他去照顾主君,“这事我定然查清楚给主君一个交代,你去主君身边伺候着,莫让他气着身体。” 其实这事不难问,孙管家找了几个在前厅伺候的小侍,叫过来挨个单独问了一圈,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谁曾经出入过主屋。 问了一圈,孙管家得了一个名字,心里也有了数,眼睛环顾一圈,没看到青檀跟青伢,“他俩呢?” 有人出来回答,“青檀说身子不舒服,回去歇着了,这事主君是知道的。至于青伢……”他停顿了一下,皱眉回想,“我似乎是看见他神色慌乱的往后院去了。” 孙管家冷声道:“去把两人都给我叫出来。” 小侍们面面相觑,推出一个胆大的上前问,“青檀也要叫过来吗?” 他们自己个心里头也猜到了这事十有八九是青伢做的,青伢平日里就不讨人喜欢,见不得别人有好东西,如今他倒霉就是墙倒众人推,大家都巴不得看热闹呢。 可青檀就不一样了,青檀虽说瞧着有些装,可为人处事让人特别舒服,这前厅后院里的人,没有谁是没承过他的情的。 “怎么,他是主子了?金贵的请不来了!”孙管家脸色严肃,“莫说是他不舒服,他就是腿断了,抬都要给我抬过来。” 这事不管跟他有没有关系,主屋里丢了东西就是他的失职。若是日后人人都学他,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青伢从里屋出去后,整个人茫然害怕没有一丝头绪,拿着玉镯碎块不知道该藏在哪儿。 人在害怕时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青伢神色慌乱红着眼睛往后院住处跑,他将玉镯碎块随意丢在屋后的草丛里,怕被人发现,还特意用脚踢了踢草丛掩盖。 青伢处理完碎掉的玉镯,便准备偷偷溜回前厅等沈沉醉回来。谁成想青檀并没有替他善后,陆小渔刚回来丢失玉镯的事情便东窗事发了。 小侍们扭着青伢往正屋走,一路上他还挣扎吵嚷,说凭什么抓他。 青檀自称不舒服后就回屋躺着了,他用毛巾浸了热水,一直搁在额头上敷着,小侍们进来的时候见他的确脸色发红不舒服,心里对他甚是同情,觉得都是青伢连累了他。 “他自己个手脚不干净,怎么还连累了咱们。你瞧着闹了这么一出,事后孙管家定然不会善罢。”小侍边替青檀拿外衫边噘着嘴抱怨。 青檀笑笑,接过外衫有气无力的说道:“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免得撞在孙管家的脾气上。” 两个小侍都被带了过去,孙管家手背在身后站在台阶上,主屋门口站了一院子的人,等人齐了,她才沉声说道:“主君的镯子丢了,谁拿的自己站出来。我管家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有奴才手脚不干净偷主家东西的。” 小侍们将手里压着的青伢推出去,青伢身体失衡被推倒在地上,手心擦在地上的碎石块上,火辣辣的疼。 孙管家锐利的眼睛看向他,“有人说看见你进了主屋,你同我说,你进去干什么?” 青伢神色慌乱,连个利索的谎话都编不出来。孙管家冷着脸,让人将鞭子拿了过来,“你若是不说实话,那便别怪我用刑了。” 青伢求助的看向一旁的青檀,青檀垂下眼眸佯装没看到,伸手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像是不舒服。 “我、我就进去看看,当时屋里没人,我看看就出来了。”青伢伏身趴在地上,眼睛因为撒谎而乱看,“但我没偷东西。” “可有谁能给你作证?”孙管家耷拉眼皮子看着青伢,见他偷偷往青檀的方向看,才有此问。 “我、我……”青伢咬咬牙,没把青檀供出来,“没有。” 孙管家冷笑一声,“既然你不说实话,那我就动刑了。” 手持鞭子的门人已经站在了青伢身后,随着孙管家的声音落下,她先是象征性的在青伢腿边的石头地上甩了一下鞭子。 “咻”的一声,鞭子锋利的破空声,光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青伢离得近,连鞭子划破空中的风声都能听到,吓的一哆嗦,整个人身子软的瘫在地上。 “说不说?”身后的门人厉声问了一遍。 青伢吓的不轻,在鞭子抬起来的时候,抬手抱着头哭喊道:“我说,我说。” 青伢将自己想要试戴玉镯的事情说了出来,阿炭站在门口听,皱眉问他,“只是试戴玉镯?那满床乱糟糟的衣服呢?” “什么衣服,我不知道。”青伢眼泪掉下来,缩着身子跪在地上。 陆小渔蹙眉,抬手揉了揉眉心,根本没心情再问衣服的事情,坐在正厅里轻声问,“镯子呢?” 陆小渔向来不是个心狠的人,他出身贫寒,很能理解青伢的眼红嫉妒,他想着,若是镯子找回来,这人卖出去得了,不要再让他在府里吃些皮肉苦了。 偏偏陆小渔听到青伢说,“镯子、镯子碎了。” 青伢实在怕挨打,便将青檀也招了出来,说青檀吓他,玉镯掉在地上摔碎成了四块,被他丢在后院草丛里了。 陆小渔愣怔的坐着,眼眶瞬间气红了。阿炭更是气的咬牙,提着衣摆快步走下台阶,抬手朝青伢的脸上就是狠狠地一巴掌,“贱人!” 孙管家神色难看,深深的看了青檀一眼,随后着人去青伢说的那个草丛里去找玉镯。 阿炭力气向来不小,这么一巴掌下去,青伢被他抽的侧翻在地上,捂着脸哭,不敢有丝毫抱怨。 “青檀……”孙管家眼神失望,她本以为这人是极好的,这才调去前厅伺候陆小渔,谁成想自己做了大半辈子的管家,临老临老的居然看走眼了,这让孙管家不仅对青檀失望,也对自己自责。 青檀出来跪在地上,也没否认自己知道这事,低头轻声说,“我今天早上不舒服,主子们离府后我便同青竹说让他帮我看着。但那时候青竹手头的事情还没做完,我便撑着回来看了一眼。” 青檀一顿,神色犹豫愧疚的看向青伢,“然后我就看到青伢在主君屋里翻戴首饰,我吓了一跳,这才出声呵斥,谁知道他竟摔了镯子。我本打算等主君回来便将这事告诉他,但自己身子没撑住先倒下了,不信您问青竹。” 孙管家看向站在一旁抱着沈央央的青竹。青檀说的的确是实话,青竹便点了点头, “这事也怪我,是我做事不尽职。”青檀立马低头认错,声音虚弱。 他身后的小侍们小声给他求情,“孙管家,这事不怪青檀,他的确不舒服。” “对呀,这事全怪青伢,是他自己嫉妒主君。他那心思谁不知道。” “就是,全怪他。” 沈沉醉回来的时候,府里就是这幅热闹的场景,孙管家斥责道:“闭嘴,吵吵什么。” 沈央央瞧见沈沉醉回来,立马咯咯笑着朝她伸手,“阿娘。” 沈沉醉将沈央央接过来抱着,疑惑的问道,“府里出了什么事吗,主君呢?” 下人们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沉醉怀里的小鹦鹉就忍不住的叼叼着学话了,他颠三倒四的说,“他偷爹爹镯镯。爹爹气,他哭,找镯镯。” 沈沉醉一句都没听懂,偏偏沈央央觉得自己说的还挺好,挺着小胸脯等着被夸奖。 沈沉醉皱眉看向孙管家,“怎么回事?” 孙管家将事情的始末复述了一遍,说阿炭带人已经去找玉镯了。 沈沉醉的脸沉下来,抬手将沈央央又递给青竹,问他,“主君呢?” 众人看向正厅。 沈沉醉正要抬脚进去,阿炭便带着人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个巾帕,里面包着四个玉镯碎块。 阿炭没看到沈沉醉,直接抬脚进了屋里,将东西给陆小渔看。 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镯子碎成了四块,陆小渔气的手都发抖,拿着镯子拼在一起,可缺口处不同,怎么都拼不完整。 沈沉醉二话没说进了正厅,陆小渔抬眸看见是她,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阿醉……” “镯子碎了。”沈沉醉站在陆小渔面前,将他抬手搂进怀里,陆小渔瓮声瓮气的说,“我都……没戴过几次。” 陆小渔极少哭,正是如此沈沉醉才心疼。她掌心贴着陆小渔的后脑勺,柔声说,“不哭,别哭坏了身子。” 阿炭气不过,在一旁说道:“主君今天本来就不舒服,如果不是青檀多嘴提了一句主君根本不会出门,要是不出门,镯子也不会被青伢给摔碎了。” 沈沉醉垂眸,手轻轻抚着陆小渔的脖颈,柔声哄他,“乖,妻主回头再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 “不好……这不一样。”陆小渔手攥着沈沉醉腰侧的衣服,额头抵着她的小腹,抽噎着重复道:“新的跟这个不一样。” 玉镯碎了,那年夜里的月华仿佛也碎了一地。陆小渔心里难受,想把青伢打一顿。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陆小渔直起腰看向阿炭,“打,打个十鞭子再卖出去。” 阿炭应了声好,想着沈沉醉在屋里也用不着自己,便出去了。 屋外鞭子落在肉上的声音传进来,青伢疼的尖叫,声音凄惨。 沈沉醉皱眉,抬手搭着陆小渔的后脑勺,把他的脑袋又按回自己怀里,面无表情的朝外面说,“嘴堵上打。” 青竹早就把央央抱到一旁去玩了,所以打的这十鞭子门人用了全部的力气,抽的青伢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青檀唇色吓的发白,万万没想到陆小渔会这么在乎这个镯子,一时间有些后怕。好在先用青伢试了试,不然这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他可就毁了。 陆小渔情绪平静之后,沈沉醉蹲下来给他擦眼泪,“我去处理外面的事情,你先去休息?” “屋里一团乱,没心情睡觉。”陆小渔摇头,手搭在沈沉醉手腕上,神色不忍,因为门外刚才传来小侍惊呼的声音,想来是鞭子打的狠了,“我刚才是不是……” 沈沉醉笑,觉得她的傻夫郎心善的可爱,拦住他的话茬,“不是,刚才的小渔很有当家主君的气势。” 陆小渔这才扯了扯嘴角,“我同你一起出去看看吧。” 陆小渔以前不想管事,现在却觉得自己是沈沉醉的夫郎,随着她官位升高,不是自己不管事,事情就不会来找他的。 夫妻俩携手出去,沈沉醉让人进屋搬了个椅子过来。陆小渔坐在椅子上,沈沉醉就站在他身旁,俨然是在告诉所有人,这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 青伢后悔了,现在他莫说去跟沈沉醉求情,他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趴在地上只有喘息的力气。 沈沉醉冷声说道:“将他找个人牙子卖出去,关于府里的事情无需遮掩,如实说给人牙子听。” 众小侍一听瞬间白了脸。 一般人家卖小侍,向来会隐去小侍犯错的原因,一是为了遮丑,二是为了卖个好价钱。这样对小侍也好,至少不会毁了名声不会被卖进窑.子里。 可现在以青伢的情况,沈沉醉明显是要断他的生路啊。 原本觉得青伢活该的人,现在由人推己想着大家都是小侍身份,又莫名开始同情他了。 青伢被人拖了下去,众人以为就到这儿,谁知道沈沉醉却看向青檀。 青檀是分毫破绽没漏,可沈沉醉依旧容不下他,“将青檀也卖出去,原因是伺候主子不周。” 若说刚才青檀还在庆幸,这时候就是一脸茫然不解了。 “大人,这事不怪青檀。”平日里跟青檀玩的好的几个小侍没忍住出来替他说话。 “呵。”沈沉醉冷笑,“这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说话了?青檀没错,难道我夫郎错了?” 沈沉醉看着台阶下的一干小侍,眼神微冷,“在这府里做事我别的规矩都没有,只一点,从今日起,主君若是有丝毫的闪失,全是你们伺候不周。下场,同青檀一样。” 沈沉醉看着那几个替青檀求情的人,跟孙管家说,“把这些也卖出去,他们念着兄弟情深,那便有苦一起吃。” 这些人心里向着青檀留下来也是隐患,不如全赶出去利落。 青檀被人拉下去的时候依旧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院子里的小侍经过重新筛选,留下来的这些头都低着,连陆小渔的鞋尖都不敢抬眸去看。 若是以前他们觉得陆小渔脾气软不像个主子,那从此刻起这些人便不敢再有这种看法了。 坐在正屋门口椅子上的人,是他们这辈子都没资格抬头去看的人。 第94章 再见青檀 临近黄昏,首饰铺子里迎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服,衣服上用青丝绣着清雅的图案,那衣服质地很好,应当很名贵。她身披彩霞抬脚跨进门槛,脸庞被度了层温柔的光。 女人直接走到柜台,出声问掌柜的,“镯子修好了吗?”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来修羊脂玉玉镯的沈沉醉。她前几日挨个打听过,听说这家首饰铺子能修玉镯,她便将陆小渔的镯子放在了这儿,约好了今天来取。 玉镯碎成了四块,想要完好无缺的拼接在一起几乎不可能。掌柜的思索许久,决定用镂空的金子将两块碎玉连接,做了个金镶玉的镯子。 羊脂玉的温润,金子的华丽,两者搭配效果竟还不错,只是原本低调温和的羊脂玉玉镯,因为镶嵌了金子一下子高调显眼起来,有些雍容,却又不失原本的温柔。 掌柜的拿着巾帕将玉镯从锦盒里取出来,递给沈沉醉,“大人您瞧瞧可还满意?” 沈沉醉对于玉镯的脱胎换骨很是满意,神色赞赏,只是有些许遗憾,“像个新镯子。” 可沈沉醉心里也知道,这镯子已经碎了,想要复原根本不可能。首饰铺子能把玉镯修成这样已经是极好了。 沈沉醉准备付钱的时候,听到背后有说话声。 女人大大咧咧的声音传进来,“你尽管挑,今个就是让你挑个满意。” 店里来了客,小二上前伺候,女人对她却很是嫌弃,“不要你,让掌柜的过来。” 掌柜的略带歉意的看了沈沉醉一眼,随后走到女人面前,笑盈盈的作揖问,“吴娘子今日过来是想买些什么?” 这是省城里吴商户的独女,吴家虽说比不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因着就一个女儿,所以平日里最是纵容。养的吴溢性子纨绔,贪图酒色,厮混多年挠破头皮才中了个秀才。 听闻她今年要考秋闱,本该在家读书的人,今日怎么突然出来了? 掌柜的往吴溢身边看去,顿时明了。吴溢身边跟着一个身着素雅衣色的男子,容貌清丽好看,见掌柜的看过来,微微颔首微笑,瞧着是个有礼的。 沈沉醉随意的往身后扫了一眼,起初没注意到吴溢身边的男子,毕竟两人背对着门逆着光,看不清脸。 直到听见吴溢说:“买些男子用的首饰,你尽管把店里的好货拿出来,由他挑。”接着这话像是给身边男子说的,“去挑,想要什么拿什么,不差钱。” 掌柜的笑的跟尊弥勒佛一样,让小二去把店里的好东西拿过来,伸手做出请的姿势,“郎君跟我这边来挑首饰,吴娘子不如先坐下饮茶歇歇。” 对于首饰铺子来说,吴娘子是常客。每次她碰到心怡的男子亦或是目标,她总会带人来铺子里挑选首饰,只是哪一次都没像这回这么大方,想来也是这男子甚得她心。 男子轻声说,“有劳掌柜的。” 沈沉醉听到这声音才认出对方是谁,她微微眯眼,看向改头换面一样的青檀。 青檀前段时间被沈沉醉发卖出去,至于事后如何她便懒得去打听。沈沉醉一个知府,不至于去小肚鸡肠到致一个男子于死地。 青檀察觉到身旁的视线,疑惑的抬头看去,猛的对上沈沉醉的目光,惊的眼睛睁圆,神色略微有些狼狈。 吴溢目光一直在青檀身上,不过扭头喝口水的功夫,就见自己看中的小郎君一直跟个女人在对视。 吴溢不由醋意大发,起身大步走过去站在青檀身边,手揽着青檀的腰,一副占有的姿态,挑眉看向沈沉醉,“认识?” “认识。”青檀扭头看吴溢,柔声跟她解释,“这是沈知府沈大人。” “哦,就是把你卖出去的人啊。”吴溢是个没脑子的,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说。 沈沉醉只片刻功夫便推测出来,想来是人牙子见青檀长的好看会做事,把他找个人挂牌卖了出去,正好吴溢寻花问柳碰上了,顿时怜香惜玉将人赎了下来,一番浓情蜜意后决定带人来买首饰。 吴溢喜欢青檀,必然觉得他是好的,这才看不惯沈沉醉这个不讲理随便发卖小侍的人。 其实沈沉醉推测对了一大半,唯有一点,那就是吴溢对青檀还没得手。 青檀是何等心机,哪里会让吴溢这般轻易得手。青檀还若即若离的吊着吴溢呢,吴溢馋他馋的不行,吐口答应他今晚用轿抬他入府,先做宠侍,等有了孩子再提成侧侍。 若是换成往日,这人说抬进度就抬进府,一点都不含糊,可这不是正好赶上她快秋闱了吗,吴溢她娘管教的便严了许多,轻易不许她再胡来。 吴溢这还是背着她娘赎了人呢,为了讨好青檀,今天下午特意带他来买首饰,让他看看自己舍得为他花钱,对他是一片真心。 如今吴溢碰上沈沉醉,相当于现任买主碰到前任卖主,难免有些尴尬。 吴溢说完那句话后被青檀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抬胳膊给沈沉醉拱手,“见过沈大人,我这人性子直脾气急,说话不过脑子,您听了别介意。” “没事,我哪里会跟个孩子计较。”沈沉醉微微笑,一下子就将吴溢的辈分拉了下去。 掌柜的在一旁低头笑,心道吴溢可不就是个孩子么,毕竟谁家大人说话这么不过脑子的。 沈沉醉年龄才二十三四,还未三十,而吴溢都快二十五了,却被人当成了孩子? 吴溢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青檀怕她顶撞了沈沉醉,便好言哄着将她推去一边坐着。 青檀不知道怎么安抚的吴溢,总之她还真就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了。青檀走过来朝沈沉醉行礼,“她的确不懂事,大人别生气。” 沈沉醉垂眸看着手里的玉镯,嗤笑道:“都是惯的。”这人若是落到她手里,先打顺毛了再讲道理。 沈沉醉同青檀没什么好聊的,这镯子虽说是青伢亲手打碎的,可谁又能知道这里面没有青檀的事儿?沈沉醉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总觉得青檀不能留在小渔身边。 她夫郎性子软脾气好心又善,得好好护着。 青檀垂眸抿唇,看见沈沉醉手里的玉镯,顿时清楚她是来给陆小渔修镯子的,一时间心里滋味复杂,酸妒都有。 想着自己晚上的命运,青檀指甲掐进肉里,依旧觉得命运不公。他抬眸看沈沉醉,轻轻笑,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落寞酸涩,“主君真是好福气,得您这般待他。” 两人说话的时候掌柜的就候在一边,如今听到这话眼皮一跳,觉得自己怕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这吴娘子带来的小郎君,似乎对沈大人有那个方面的意思啊。 青檀一句表达爱意的话都没说,只是轻轻一个抬眸,便将情绪全写在了眼睛里,要么说吴溢喜欢他呢,这手腕就是高啊。 青檀对沈沉醉有意,以前压抑着从未说出口,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如今已经不是她家里的奴才了,青檀终于敢大着胆子正眼去看这个女人,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她。 可惜沈沉醉不是个多情的人,她像是没看懂青檀的眼神一样,手指摩挲着玉镯,语气平淡的说:“众人只看到他同我共富贵,满眼嫉妒。可有谁见过我俩共患难呢?” “一块铜板掰成三半,一条裤子穿过四季,十指纤纤全是老茧,”沈沉醉笑,“这就是我夫郎,我结发夫郎。” 青檀微微有些吃惊,总觉得从陆小渔身上看不出这些曾经的风霜,只觉得他周身温和略带灵气,一双眼睛笑起来像对月牙,便觉得这男子哪怕曾经日子过的再苦,那也是在别人的保护下一路走过来的。 青檀同青伢一样,觉得有人替陆小渔遮风挡雨护他一路到此,却未曾想过,这一路泥泞,全是陆小渔一步一个脚印自己走过来的。 这若是换成自己,扪心自问,可能做到如此? 青檀一时间说不出答案,他日子也苦,可被卖进府里头却是不断吃喝,四季衣服虽然粗劣却也不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陆小渔一样苦挨着,等着沈沉醉带他飞黄腾达共享富贵。 青檀微微垂眸,他不信女人,想来是做不到这些的。 沈沉醉将镯子放在锦盒里,没再同青檀说什么,而是掏出银两给掌柜的,“今日没什么喜欢的,下次我再来替他看看。” 掌柜的听了刚才那番话,心里柔软,连声说好。 沈沉醉同来时那般,出门依旧一身彩霞。 青檀动作迟疑的扭身看她,望着那抹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响儿才回神。 吴溢见沈沉醉走了,过来不高兴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她?不然这人都走远了你怎么还没回神。” 青檀眼里刚才的爱意早已消失无处可寻,他笑着抬头看吴溢,“那是知府大人,岂是我能垂涎爱慕的。” 吴溢听的心里高兴,脸上却是不屑,语气轻蔑的说,“你且等着,等我高中后做了大官肯定比她还强,到时候她见了我说不定还要叫我一声吴大人呢。” “那我可就等着做官夫郎了。”青檀小鸟依人的依偎在吴溢怀里,许是受到沈沉醉跟陆小渔两人的影响,如今再听吴溢的话,难免因此生出一丝幻想,想着若是吴溢也做了官,自己岂不是再也不用羡慕陆小渔了? 吴溢美人在怀心情大好,“自然,我对于这次秋闱可是胸有成竹。” 她娘可是替她找好了替考,之所以限制吴溢出门厮混,不过是在人前做做样子罢了,否则吴溢也不敢将青檀抬回府。 吴溢这个没脑子丝毫没想到,沈沉醉今年升为知府,正是这次秋闱的主考官。 第95章 秋闱 吴溢是个什么货色,她母亲吴家主最是清楚,就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倒出来连一缸水都染不黑,更别提让她去考科举了。 女儿胸无大志,吴家主其实也不想逼她走这条路,可当今圣上偏就重文轻商。商人的身份在哪儿都抬不起头来,唯有戴上功名的帽子,才能被人高看一眼。 吴家主想了个法子,就是找人替吴溢去考试,谁知道竟蒙混过去得了个秀才。这个秀才身份可值钱多了,吴家好几个生意都是借着女儿秀才身份做成的。 吴家主得了好处,想着若是得了个举人,她家生意岂不是会越来越好? 吴家主打定主意,让吴溢去考秋闱,人都给她找好了,还是上次的那个许默。 许默家里穷,自己是个哑巴不能做官,可她偏偏就喜欢读书。这不,吴家主就给了她这个机会,让她替考,一是能赚点钱养活她自己,二是能满足她想要考试的心愿。 吴家主之所以能够挑中许默,最关键的便是她无父无母还是个哑巴,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直接推到她头上,到时候她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日便是考生入场的日子了,许默已经被吴家接过来住在了柴房里。吴家主往女儿的院子里走,想去再叮嘱她几句。 谁知道还未进门就被吴溢院子里伺候的小侍硬着头皮拦下来了,他哆哆嗦嗦的说,“主、主子在办事情,说、说不许打扰。” “她能办什么事情,还不许打扰?”吴家主的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吓的小侍头都不敢抬。吴家主挥手示意小侍退下,“我亲自去看看。” 这明日可就进考场了,吴溢要是今天晚上敢作妖,吴家主能把腿给她打断! 吴家主在前面大步走,小侍小跑跟在后头,满脸着急。 还没迈上台阶,吴家主就听到屋里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瞬间就明白了吴溢在里头干了什么好事情。 吴家主冷着脸,觉得吴溢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竟还有功夫做这事! 小侍嗫嚅的解释道:“主子刚得的美人,说是有他在,自己才更能好好收心,明个认真考试。” 考个屁! 吴家主差点骂出来,碍于小侍在场硬生生忍住了。府里上上下下知道替考事情的人一把手都能数的过来,毕竟这又不是光荣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净是歪理。”吴家主脸色不虞,却未上前推门打扰吴溢的好事,免得闹的母女俩人脸上尴尬。吴溢要是脑子一犯浑再干出荒唐事,那更是得不偿失。 吴家主不高兴的甩袖离开,同跟在自己身边的管家说,“我还想交代她几句呢,谁知道她这么不懂事。” 管家笑着说,“娘子还小,贪欢是常事,反正她这几日会老实的待在家里,有什么话明日说也来得及。” “也对。”吴家主被管家一宽慰,心也就放松了下来,“听闻今年监考的人是新知府,这些日子她一直在避嫌,我这原本想去拜访的,却被拦在门外。” 吴家主道:“等过些日子秋闱过去,我再带着吴溢去认认门走走关系。” 管家点头附和,说此法可行。 可两人却没想到沈沉醉早已同吴溢见过面了。若是早知道,吴家主根本不会让许默去替考。 沈沉醉作为秋闱的主考官,协同其他监考官员早已入住贡院。 临行前,陆小渔给她收拾东西,想着夏末秋初天气多变,带的衣服太厚又热,带的衣服太薄夜里怕是会冷,一时间有些犹豫。 “阿醉,考生不能出贡院,主考官也不能出来吗?”陆小渔扭身看向坐在屋里圆桌旁的人,微微蹙眉语气有些幽怨不满,“考生受罪,你也跟着受罪。” 谁能想到沈沉醉已经不是考生了,还得被关在贡院里。 沈沉醉笑,抬头看他,“就这几天便不舍得我了?” “没羞没臊。”陆小渔嗔了沈沉醉一眼,往门口方向看,“仔细儿子进来听到。” 沈央央已经两岁了,聪慧的很,以前还小的时候就知道跟着沈沉醉鹦鹉学舌,如今话说的利索了,那小嘴更是叭叭的说个不停。 这话若是被沈央央听到,怕是不到明天整个府里的人都该知道主君不舍得大人去监考了。 沈沉醉笑意更浓,心道有了央央也是有些好处的,比如她若是不在家,留个儿子给陆小渔解闷也是好的。 “我是主考官,岂能轻易出贡院?不然朝廷该以为我出去泄题呢。”沈沉醉抿了口茶,想到什么不由改了口,“不过若是府里有急事,尽管着人去贡院通知我就是。” 陆小渔又弯腰整理衣物,声音缓慢温柔,“你且放心,府里能有什么事情。” 沈沉醉搁下茶盏,从怀里掏出上次修好的玉镯,起身站在陆小渔身后,垂眸低头握着他纤细柔软的手腕,将玉镯给他重新戴了上去。 “这是?”陆小渔惊喜的看着玉镯,手指抚摸上面镂空的金子,眼里慢慢泛起水光,连声音都有些变了,“你、你什么时候去修的啊!” “瞒着你修的,给你个惊喜。”沈沉醉抱着陆小渔,低头亲他后脑勺,“戴着吧。” 陆小渔吸了吸鼻子,转身搂着沈沉醉的脖子,仰头吻她。 沈央央来的正是时候,好奇的眨巴眼睛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疑惑的啃手指,心道嘴巴这么好吃吗?不然爹娘怎么天天咬呢。 还是面朝外的陆小渔最先看到的儿子,睁开眼睛对上沈央央懵懂好奇的眸子,顿时兴致全无,老脸一红,抬手推了把沈沉醉,低声说,“央央来了。” 沈沉醉一扭头,沈央央就昂着脸冲她笑,甜甜的喊,“娘。” 小机灵鬼哒哒哒的跑过来,一下子扑在沈沉醉的腿上,抱着她的腿弯问,“娘要出门?” “不算出门,是去贡院住几日,离家也不远。”沈沉醉丝毫没有同夫郎亲昵被儿子撞破的尴尬神色,反而笑着半蹲下来摸着沈央央的脑袋,“娘不在的时候,谁负责逗爹爹开心呢?” 沈央央声音响亮清脆,“央央!” “乖。”沈沉醉奖励的捏了捏沈央央略带婴儿肥的小脸蛋,“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沈央央重重的点头。 趁这母子俩说话的功夫,陆小渔已经把沈沉醉的衣物收拾好了。看着面前的包袱,陆小渔一时有些感慨,以前沈沉醉科举时东西也是他一手收拾的。 “都是初秋的衣物,我怕你夜里冷,给拿了个大氅披风。”陆小渔提着包袱,目光温柔的看着沈沉醉,“在贡院里好好照顾自己,回来后给你做好吃的。” “好。”沈沉醉从陆小渔手里接过包袱,出门递给自己的贴身小厮。孙同知等在门口,沈沉醉又将公务同她确认一遍。 自从上次府里出了下人摔碎主子玉镯的事情后,孙管家自觉自己是真的老了,精力不行,眼光也后退了。她有心培养阿炭,孙管家看的出来,这人脸黑心善,很得陆小渔的心,也是跟着他一起从寿眉县苦过来的。 阿炭如今算是半个管家了,已经着人将马车停在门口,过来朝沈沉醉跟陆小渔行礼,同沈沉醉说:“大人该走了。” 阿炭用心去学,规矩礼仪这些倒是学的很快,难就难在他没念过书,看账对账上不是很懂。 这些方面他学的有些吃力,时常因为自己算不对某笔账亦或是不会算而气哭。这些都是叔公偷偷告诉陆小渔的。 沈沉醉想着阿炭年龄虽说不大,可这些丝毫没基础的东西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所以沈沉醉正筹划着给阿炭重新招个账房,顺带着专门教他算账。 如今沈沉醉要入贡院,这事就只能再耽误几天。 沈沉醉上车前,站在陆小渔面前低头亲他额头,也不怕人多都在看着。沈央央跃跃欲试的伸手拉沈沉醉的衣摆,昂头眼巴巴的看她。 沈沉醉笑,也蹲下来低头亲了下他。沈央央顿时满足的咯咯笑。 沈沉醉入了贡院,没两日后秋闱的第一场开始了。 众多考生天不亮便起来排队入贡院,每人手里提着行礼拿着属于自己的面貌贴。 贡院门口设了张桌子,检测考生身份的考官就坐在那儿,身后一排带刀衙役,面容严肃。 考官身旁有两人提着灯笼,防止天黑看不清人脸。 许默是第二次替吴溢考试了,心如止水没丝毫紧张害怕。其实她同吴溢长的倒是不太像,毕竟她才二十一,而吴溢二十五,除了年龄差了几岁外,吴溢身形也比她健硕些。 不过这些细微的差距考官向来不会注意,毕竟谁还没个吃胖的时候。凡是认识吴溢的人都已经提前被吴家主打了招呼,所以大家心知肚明,谁让吴家有钱呢。 上次是院试,这次是乡试,即使吴家花钱打点了关系,可吴溢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人替考难免会挡了一些人的路。争个秀才的名额也就算了,可这次是来争举人! 许默的才能她们这些同窗心里是知道的,若是她中了举人,那肯定会占用其他人的名额。 朝廷给的碗就那么大,里面的粥也是有限的,若是这粥全被吴溢这种不学无术全靠花钱的人争去,那她们这些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人就像个陪跑的笑话一样,她们的付出与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吴溢挡了一些人的生路,一些人自然不会让她这次考的那么顺利! 第96章 替考历史重现 秋闱共考三场,每一场考试考个三天,三天后交卷出来有个短暂的休息时间。在第二场考试结束后,沈沉醉收到一张纸条,裹着石头从贡院墙外头扔进来,砸了巡逻守卫的后脑勺。 等守卫捡起来石头往外去找的时候,扔石头的人早已跑的没影了。 守卫打开纸条,发现上面是有人检举秋闱舞弊之事,连对方姓甚名谁都写的一清二楚。守卫神色严肃,察觉这不是个恶作剧,便小跑过去求见沈沉醉,将纸条交了上去。 沈沉醉脸微微沉着,皱眉看着上面的名字:吴溢。 秋闱舞弊可并非是件小事。 转眼第三场秋闱开始,前两场已经把最难的东西考完,今日这场对于考生排名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了,所以也算是最为轻松的一场。不少考生都等着考完交卷回去过中秋呢。 可今日考生排队入场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本该轻松的一场考试今日竟戒备森严,贡院门口多了几排带刀守卫。 许默排在后头,因着天还未亮并未看到前面的情况,只是觉得贡院门口今日像是加了灯笼,一片明亮火红。她看不清人,只能看到盏盏灯笼,远远瞧着竟有些吓人。 贡院不远处的巷子里,本该在家高枕入睡的吴家主却带着吴溢藏在那儿。 昨晚夜半吴家主都已经准备睡觉了,却有人敲门递来消息,来者是收了吴家钱的考生。她神色慌张,说不知道为何,许默替吴溢考试的事情败露了,已经传到知府大人的耳朵里,若是没有意外,明日一早便会被发现。 吴家主的脸色霎时间就白了,心道这事做的这般隐蔽怎么会被人发现呢? 她弓着腰在屋里焦急的踱步,想着解决的法子。 吴家主叫来管家,将卧在美人榻上的吴溢薅了起来。吴溢才刚同青檀完事入睡,猛的被人砸门叫起床很是不满,当场摔了枕头。 吴溢扯着外衫一路嘟嘟囔囔的抱怨,“还要不要人好好睡觉了?” “你竟还有心思睡!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就知道睡!”吴家主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落,“你回去睡吧,明个衙门来人带你去大牢里睡一辈子!” 吴溢被她娘吼傻了,不解的看向管家,“我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她那宠侍跟人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满脑子男人!吴家主闻言气的差点厥过去,上前一巴掌抽在吴溢头上,“莫说宠侍,就是你爹跟人跑了我也不急!你可知道,你替考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我的儿,你要大祸临头了!” 听说替考的事情被发现了,吴溢这才知道害怕,睁圆眼睛结巴着问,“怎、怎么会被人发现?” 管家提醒两人,“现在不是寻原因的时候,当务之急该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事对付过去。明日一旦许默被发现,替考的事情怕是就瞒不住了。” “能不能咬牙不承认?就说许默是吴溢,反正沈大人也没见过溢儿。”吴家主出了个法子。 吴溢冷汗淋淋,哆嗦着声音说:“她、她见过我。”见两人朝自己看过来,吴溢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头皮发麻,“我说沈沉醉见过我,就在首饰铺子里。” 吴家主只觉得眼睛阵阵发黑,气的想脱鞋抽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 “明日就要入贡院了,这时候从沈沉醉那儿使劲怕是已经晚了。”吴家主深呼吸几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语气坚决,“既然如此,只能舍弃许默了。” 三人低头谋划一番,今日一早便偷偷跑来贡院外头。吴溢心里头还抱有一丝幻想,心道万一没事呢。 可等看清戒备森严的贡院后,吴溢后背发凉,尤其是看到今日坐在桌案后的人是谁后,她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如今已经入秋,清晨的时候还是有些冷的,可吴溢却是满头满脸的冷汗,小腿肚子阵阵发软,害怕的伸手抓住吴家主的手臂。 吴家主昨晚已经慌乱过了,今日显出冷静之色,她握紧吴溢的手,沉声同她说:“你怕什么,你才是吴溢,是那面貌册上的人。许默才是假的,该抓该杀的人是替考的人,不是你。” 吴溢吞了口唾沫,不住的暗示自己才是正主,她攥拳等着,等沈沉醉发现许默。 沈沉醉坐在桌案后,对着手里的面貌册挨个看学生。 考生意识到今日过审的人怕是官位不低,顿时更为紧张。 终于轮到许默,她低头双手拿着面貌册递上去,手垂在身侧面带微笑安静的等着。 沈沉醉手里捏着吴溢的面貌册,抬眸去看许默,面容有些严肃。 许默是停留在沈沉醉面前时间最长的一个考生,一时间她身后的人不由有些躁动,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别耽误了入院时间。 就在沈沉醉抬眸看许默的那一刻,她身后的两名侍卫手就已经压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考生们察觉到氛围不对,顿时噤声。清晨的贡院门口一派寂静,连风声都能听到。 沈沉醉在寂静中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叫甚?” 许默也意识到了不对,她手里阵阵出汗,嘴角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她正要抬手示意自己喉咙不舒服不能出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女人大吼大叫的声音。 这突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扭头往后看,发现竟是吴溢。 沈沉醉在看到吴溢的那一刻,脸就沉了下来,将手上的面貌册往桌子上一压,想看她要玩什么花样。 “贡院门口,禁止喧哗!”侍卫冷声呵斥,提刀上前将吴溢压到沈沉醉面前。 吴溢这次倒是乖了,往地上一跪先喊了声大人,随后解释道:“不是我要喧哗,实在是我有冤情!” 许默不解的看着吴溢,谁知她却突然抬头伸手指着自己。 吴溢满脸怨恨,“我的面貌册丢了,这个人捡到之后没想着归还,反而自己拿来考试了!她分明是想取而代之,冒名顶替我。” 许默眼睛微微睁大,诧异的反手指着自己,满脸疑惑的看着吴溢,像是想要问她这是要唱哪一出? 许默是个哑巴,不能说话,更没办法轻易比划手语,否则定会当场被识破身份。 吴溢就拿捏住这一点,抬头看她,“你说话啊,你是不是默认了?” 沈沉醉皱眉看向许默,觉得她像是被人当成替罪羊了。显然许默也反应了过来,脸色沉了下来,嘴唇抿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更是紧攥成拳。 吴溢挑衅的看着许默,脸上越发露出得逞的神色,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大人您若是不信,您可以问问这些人,问她们谁才是吴溢。” 沈沉醉看向考生们。 这事本就是她们见不得吴溢争夺举人名额,在沈沉醉跟吴家两边透露消息,这才有了这么一个闹剧。 此时见沈沉醉投来疑问的神色,便有人小声议论,“对,地上跪着的是吴溢,站着的叫许默,是、是个哑巴。” 说话的是许默的同窗,平日里见面都是颔首打招呼的人,谁知道此刻却是她出来咬了许默一口。 许默侧眸,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从容妥协的站着,不狡辩,不哭诉。 这事本就是她错了,不管自己是不是顶罪羊,这罪名都是跑不掉的。 吴溢见许默替自己认罪,心里高兴,在沈沉醉面前叫唤的更是厉害,说自己无辜,错全在许默,都是因为她,自己才错过这次秋闱。 吴溢哪里有这个脑子能想出这些话,还不全是昨晚管家打的稿她对着背了一宿,拿吴家主当成沈沉醉,膝盖都跪红了。 “她就是个哑巴,想当官想疯了,竟然偷拿别人的面貌册想替考的事。”吴溢这话应当是真心,话语里带着的轻蔑语气所有人都能听到。 秋风中许默清瘦的身形就站在那儿,垂眸默默的听着吴溢的言语。 所有人都觉得吴溢的声音刺耳,吴家做事方式更是让人作呕。许默都已经认罪了,吴家为何还要再上赶着踩她一脚? 许默不屑去看吴溢,而是抬头,看着眼前匾额上的贡院二字,晨曦映在上面,竟觉得格外刺眼,她微微眯眼,目露嘲讽。 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场闹剧演到这儿众人也都看明白了,吴溢找了个哑巴替考,现在事情暴露就把哑巴推出来顶罪,所有人齐齐看向坐在桌案后的女人,等她发话。 沈沉醉看着许默,只觉得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半响儿才闭了下眼睛,声音有些颓然,“先带下去,等秋闱结束后再审。” 吴溢心里高兴,觉得自己这次是险中求胜逃了一劫。 就在这时,沈沉醉突然抬眸看她,冷声说,“将吴溢也带下去关押,秋闱后一并审问。” 吴溢满脸的难以置信,叫嚷着自己没错。可惜侍卫没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便捂着嘴押了下去。 闹剧之后,沈沉醉坐在桌案后看向众多考生,她们的脸隐在晨曦的阴影了,只觉得一张张的满是心思。 沈沉醉走到许默同窗身旁,垂眸看她,刚才所有人都没说话,是她率先出声指认许默,语气迫不及待,说许默是个哑巴,听着有股揭人伤疤时的快感,像是等了许久才等到今天这个机会。 “大、大人。”那人轻轻抽了一口气,格外心虚的低头看着沈沉醉的鞋尖。 沈沉醉身上的官服熨帖板正的垂着,将官靴遮去大半,只能看到个黑色鞋面白底鞋帮,一尘不染。 沈沉醉看她,声音不高,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秋闱三场,为何不第一场开口,而是非要等今日?你与许默相识,自然知道她不能参考秋闱,莫与我说你这几日都没看到她。” 要是第一场她便站出来指正,许默还未进场,算不得替考。 这人是想要许默的命。原因很简单,她竟然比不过一个哑巴! “你若是见不得别人好,便永远走不高。”这话沈沉醉没说,怕影响考生心态。沈沉醉只是垂眸看她,语气平静,口吻像是长辈鼓励晚辈,“好好考。” 日后若是有缘官场再见,沈沉醉定然教她好好做人。 这人心虚的抬不起头,唯唯诺诺的说“好”。 沈沉醉起身离开,接下来的事务由旁的考官负责,秋闱的第三场,就这么开始了。 第97章 娘不要我了 秋闱结束那天正是八月十五,考生们这边出了考场那边就进了灯市,听闻今年中秋赏月灯会极为热闹,还有外地来的马戏团来耍杂耍。 今日月圆日子好,哪怕考场上发挥的不理想,考生们也都三两结伴去茶馆酒肆,包个靠窗的位置,揽窗对外,举杯邀月,企图一解忧愁。 这是考生们,而沈沉醉作为主考官这个时候连贡院都不能出。她协同几位批阅考卷的官员都守在阅卷室里,以防出了什么差错。 中秋灯火正盛,沈沉醉已经着人在院子中的水缸里备满了水,巡逻侍卫更是小心谨慎提防,生怕走水。 入夜,黑幕落下,圆月正盛,满地月华。 不知道是哪个考官推开门窗,夏末秋初的微风吹进来,凉爽舒服的很。有人见沈沉醉坐在桌案后抬眸看月,不由微微笑,靠着窗棂问她,“大人想家了?” 沈沉醉笑了下,声音很轻,“有些。”她这话一出见所有人都停笔看自己,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出声解释道:“今年还是第一次没跟夫郎一起过十五。” 众人了然,脸上露出揶揄之色,小声笑,当着她的面议论起来,“大人是想夫郎了。” 这贡院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换谁不想家?更何况是沈沉醉这样年轻的官员,同家里夫郎感情正浓呢,不像她们,家里的那位都成白菜帮子了,也没什么好想的,就是挺挂念儿孙的。 众人批阅试卷之余开了个小差,倒是提了些精神。 沈沉醉负责最后的审卷,此时虽没旁的事但却轻易也不能离开贡院,一时间还真挺想小渔跟央央的。 陆小渔一早便知道沈沉醉今年不能回家过节了,但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全盼着中秋呢,不能就因为沈沉醉不回来就不过这个节了。 晚上,庭院里摆上供奉用的月饼茶果,陆小渔带着沈央央祭拜上香结束后,让青竹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布袋拿了出来,里面装着铜板碎银子,挨个发给府里的下人。 这些还是孙管家教的,一是图个热闹,二是笼络人心。上次沈沉醉重罚青伢发卖了二青是立威,那这次陆小渔发铜板,就属于笼络。对于这些御下的手段,孙管家到底是比陆小渔懂的多。 陆小渔将这些都记下了,回头还叮嘱阿炭跟着孙管家好好学。而自从阿炭学着管家后,青竹便被调到了陆小渔身边伺候,主要还是照看沈央央。 等青竹发完铜板回来,陆小渔将怀里的沈央央递给他。 青竹将自己的红布袋拿出来逗央央玩,袋子里头装着碎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惹的央央伸手去抓。 青竹见沈央央喜欢,也就把属于自己的那个布袋子给了他,小声叮嘱,“留着买糖吃。” “买糖吃。”沈央央高兴的双手合十把红布袋子拢在手心里。 沈央央乐完之后才想起来陆小渔交代的任务,抻长脖子左右乱看,青竹以为他在找主君,正要带他过去,就见沈央央从怀里抽出一个红底金边的荷包,一只小手抓着,另只小手当场拉开青竹的衣襟,低头往他的怀里塞。 沈央央下手没个尺度,青竹的外衫被他扯开大半,露出里面的半截中衣。 青竹先惊后羞,慌忙左右看,见没人往自己这边看才松了一口气。他单手抱着沈央央,另只手将怀里的荷包抽出来捂着衣襟,红着脸轻声叮嘱央央,“少爷,不能当众扯男子的衣襟,这样不好,”他顿了下,“也不能让别人扯你的衣襟。” “为什么?”沈央央疑惑的歪着脑袋,不懂这些。 青竹想了一下,“因为衣襟扯开肚兜会被别人看光光的。”青竹笑着颠了下怀里的沈央央,“央央只要记着肚兜很重要,不能给外人看就好。” 沈央央撅着小嘴,神色有些委屈,低头用胖嘟嘟的小手扯着青竹的外衫给他掖好,“可央央是想给你东西,不是想让你被看人光光。” ……童言无忌。 青竹脸皮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头看着沈央央塞给自己的荷包,这才摸到里头有块银锭子。 沈央央邀功似的说,“爹爹要央央给的,说你疼央央。” 之所以让沈央央给,想来陆小渔是打算私下里赏的,不想走明面。 青竹高兴的搂紧沈央央,凑头在他脸上狠狠地“啵”了一下,“那青竹谢过少爷赏了。” 晚上饭后,陆小渔洗漱后准备入睡,回到里屋却发现青竹候在一旁。青竹躬身行礼,先是轻声说了句,“谢主君赏。” 陆小渔笑,“你该得的。”他往屋里看,不出意外的在床上看到沈央央,这下倒是不用问青竹怎么突然过来了,显然是陪着沈央央来的。 沈央央已经脱了鞋袜躺在陆小渔跟沈沉醉的被窝里,见到陆小渔回来,挪着身子往床里拱,殷勤的招呼陆小渔,“爹爹快过来,央央把被窝都给你捂好了。” 自从沈央央一岁后,就很少跟父母两人一起睡了,前些日子沈沉醉不在他也没跑到主屋里爬床,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 陆小渔示意青竹退下,默许沈央央今晚同自己睡。他将手里的衣物搭在床边的红木衣架上,走过来坐在床沿边柔声问央央,“可是想你娘了?” “想。”沈央央嗲着声音说,他从床上爬起来抱着陆小渔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娘不在,央央给爹爹解闷捂被窝。” 陆小渔硬是没想到沈央央会说这话,一时间说不出的动容欣慰,伸手将儿子捞进怀里,低头吻他毛茸茸的脑袋,“央央长大了,知道疼爹爹了。” 沈央央依赖的抱着陆小渔的腰,闷头往他怀里拱,嘿嘿笑,“娘教的,娘说要疼爹爹。” 陆小渔心头的那份单份感动瞬间变成了双份。 陆小渔笑的温柔,抚着儿子的背,垂眸看着跟自己枕头并列摆在一起的那个枕头,想着枕头的主人,一时间眉眼温柔。 沈沉醉刚走那几日,沈央央几乎每天都会问陆小渔“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半个月后他提起沈沉醉的次数变少,甚至有时候都想不起来他娘不在家,可一个多月后沈沉醉还不回家,沈央央又开始急了,不停地问陆小渔沈沉醉呢。 九月中旬那几日,沈央央一觉睡醒就往主屋跑,推门没看见沈沉醉,愣怔的站在正厅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哭了,攥着青竹的衣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委屈难受的不行。 沈央央是个乖孩子,极少闹脾气跟大哭,这下可心疼死青竹了,不管他抱起来怎么哄都没用,最后还是陆小渔将儿子接了过来。 沈央央搂着陆小渔的脖子抽噎着问,“娘是不是不要央央了?娘是不是嫌弃央央是男孩子了?” 陆小渔眉头瞬间拧起来,看向青竹。青竹一怔,随后想到什么,沉着脸抿了下唇,俯身退下。 沈央央还小,若是没人刻意说过这话被他听到了,沈央央不会像今天这么哭闹,更说不出后面那句话。 想来是大人长时间不在家,府里有人不安生了,二青的例子还在眼前,他们不敢去主君面前议论,怕是背地里偷偷嚼舌根被沈央央听到了,下人们以为央央还小就没避讳他,谁知道却被他记心里头了。 沈央央憋了一天,今个还没见着沈沉醉,这才绷不住的哭出来,问沈沉醉是不是不要他们爷俩了。 沈沉醉在寿眉县时从来没出门那么久不回家过,在沈央央的记忆里沈沉醉一直都是在家的。 陆小渔抚着沈央央的背,他哭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搂着陆小渔的脖子低头在他肩膀的衣服上擦眼泪鼻涕。 “央央,这个家里娘最疼谁?”陆小渔抱着儿子坐下来,替他擦眼泪,柔声询问。 沈央央抽噎着抬头看陆小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声音含糊不清,“爹爹。” “……除了爹爹呢?”陆小渔眼里带笑,心道儿子真是随了沈沉醉,生来就是哄他开心的。 “央央。”沈央央大眼睛眨巴了一下,巴巴的看着陆小渔,“娘疼央央。” 陆小渔笑,“既然疼你又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再说爹爹还在呢,你娘怎么可能会舍得不要咱俩。” 沈央央好哄的很,陆小渔说了一会儿他情绪就慢慢平复下来。不哭了这才想起来自己饿了,便陪着陆小渔吃饭,问他沈沉醉什么时候回来? 陆小渔问过同知,知道最迟就是十五号了。九月十五秋闱放榜,沈沉醉便能回来了。 沈央央得了具体时间后又乖巧起来,事后青竹将在院子里嚼舌根的人查了出来。 不是旁人,正是府里的奶爹,陆小渔身子清瘦,沈沉醉疼他,就给沈央央请了个奶爹。谁知道他竟仗着奶过央央,闲下来没事跟旁人聊天的时候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那日聊起沈沉醉迟迟不回府,就撇嘴说,“什么住在贡院里,我看就是借口,分明是外头……”他努嘴没提那几个字,“贡院离咱们府衙能有多远?要不是外头……这么些天都不回来看看?” “哎,”奶爹叹息一声,“咱家大人就一个夫郎,还生了个儿子。一年半载的还好,时间长了大人肯定还是想要个女儿的,你瞧瞧少爷都两岁了,这主君的肚子还是没个动静,想来大人是心急了。” 这话正好被沈央央听个正着,他愣怔的站着,奶爹瞧见他后脸色一僵,尴尬的起身过来哄他,“少爷来了啊,吃不吃糕点?” 沈央央当时啃了两块糕点就把这事憋肚子里了,第二日才发作。 奶爹被带过来跪在地上,哭着求情,“主君我错了,我就是嘴贱,我、我抽我自己!”说着真的抬手抽自己嘴巴子,“我不该说主子家的闲话,都是我的错。” 青竹冷着脸看他,“这事若是被少爷记在了心里头,他该多难受?” 奶爹嗫嚅着说,“不、不至于吧,他就是个孩子,过两天就忘了……”意识到陆小渔在看自己后,奶爹的声音越来越低,缩着肩膀跪在地上。 他觉得自己奶大了沈央央,陆小渔不会不讲情面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把他赶出去,最多说落两句或是扣点月钱就算了事了,他下次注意点就是了。 偏偏陆小渔就是狠心,他手搭在椅子把手,目光平静的看着奶爹,“府里容不下嚼舌根的人,你奶大了央央,这个情我们记着了,所以待会儿遣散费会多给你结算一年。” 陆小渔说完也不管奶爹诧异震惊的眼神,便让人把他带出去了。 奶爹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哭诉着,他依旧没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陆小渔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味?莫不是仗着妻主官大欺人! 这话被青竹听到了,走到他面前冷声说道:“我劝你慎言,主君多给你结算一年的月奉已是仁至义尽,你出去要是敢乱传府里的闲话,仔细你嘴里的长舌头!” 轰走奶爹后,沈央央许是心大,总之见身边少了个人一句话也没多问,好似就没有这号人一样。 时间过得也快,转眼明日就该放榜了。沈央央跟外头那些等着出榜的考生一样,期盼紧张的等着天亮,因为陆小渔同他说明日沈沉醉就回来了。 晚上陆小渔都躺下了,阿炭突然过来敲门说,“大人回来了。” 陆小渔惊喜的从床上弹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下床,披着外衫趿拉着鞋,没有丝毫平日里主君该有的稳重形象。 陆小渔伸长脖子左右看,“回来了!……人呢?”他看了一圈也没见着沈沉醉,不由疑惑的看向阿炭。 阿炭神色有些担忧,“大人回府后听说您睡了就没回主屋,而是直接去了书房。”他顿了下,轻声说,“大人脸色瞧着有些不太对劲。” 陆小渔闻言也愣住了,怔怔的站着,心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吗?按理说沈沉醉回了家,哪怕他睡着了沈沉醉也会偷偷掀开被子睡在他身边,而不是直接去书房。 陆小渔交代阿炭,“央央已经睡了,今晚就先别把大人回来的事情告诉他。” 沈央央要是看见他娘一两个月不回家,一回家脸色就不好,定然铁了心的觉得自己失宠了。 阿炭应了声好。 夜里秋风微凉,陆小渔拉紧身上披着的衣衫,皱眉说道:“我去看看她。” 第98章 救她 终于熬到九月中旬,贡院里这些批阅试卷的考官们总算结束了阅卷,这两日整理卷子的排名,就等着放榜了。 这几日就属沈沉醉最忙,需在众多考卷中挑出第一名。沈沉醉是第一年监考秋试,这解元必须选的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这考生写的是真好,就是可惜了。”有位官员手拿试卷跟同僚议论,指着上面的文章说道:“文章很有深度。” 官员觉得惋惜,不住地摇头叹息,最后还是没忍住拿着两张卷子来到沈沉醉面前,“大人您看看这卷子。” 沈沉醉疑惑的接过卷子,先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卷面整洁干净,是标准的馆阁体。这第一印象不错,引的沈沉醉接着往下看。 此人文章写的的确不错,立意大胆新颖却又有章可循,并非是漫无边际的一派胡谈,让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沈沉醉像是看见宝一样,眼里带着光亮,抻平卷子仔细的放在桌面上,抬头问,“只两张?” “只两张。”官员叹息,双手交错搁在小腹前,垂眸看她:“大人不妨看看名字。” 试卷批阅结束之前,为防止有人徇私舞弊,所有的试卷都统一用纸压盖在姓名那行,整套卷子沿着纸缝制在一起,丝毫看不见考生的姓名。 只有等试卷批阅结束誊抄中举名单的时候,才会把线拆掉。 沈沉醉这才想起来低头看名字。 吴溢。 沈沉醉眼里原本的光亮慢慢暗淡下来,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落。 “真是可惜了。”官员惋惜极了,“就照着这文采,解元绝对是妥妥的。” “可惜了。”沈沉醉怅然轻语,等官员走后,她又低头去看署名吴溢的那张卷子。替考的那个人似乎是叫许默。 这名字也不知道是否是她刻意给自己起的。默,沉默不能言语的那个默。 秋闱名单写完后等笔墨风干,由沈沉醉将其卷起用红绳轻轻系上,等着明天一早贴出去。 这张纸凝聚着无数考生的心血,不许有任何闪失。按理说沈沉醉今日该留守贡院守着这榜单才是,可她垂眸看着许默的那份卷子就觉得堵心。 所有人的辛苦艰辛都反馈在了秋闱榜上,唯独许默,人被压在大牢里,心血被批上朱色作废。 替考之事已经发生了一个月有余,这期间沈沉醉关于她的事情也是听了几耳朵。省城里有个院子,是朝廷出钱建立的,专门收养那些被遗弃的孩子跟老人,以此减少街道上乞丐的数量,许默便出身于此。 她是这院子里唯一一个考进书院的孩子,先生见她聪慧,虽惋惜她不能言语,却也是不遗余力的教她。 许默抱着一腔热血,信了书上那句“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话,将人生的所有希望全寄托于书上,等着他日能够榜上有名。直到院试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说朝廷不收哑巴官员。 原因也很简单,朝堂议会时,旁的官员都能据理力争吵个面红耳赤,唯独你在那儿比划手语,太耽误事。 许默心中唯一的那点光亮被掐灭了,她学了数十年的东西全是空谈?许默不服气,她深信自己有才能,朝廷就该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在吴家主找到她的时候,许默虽然知道危险却还是同意了。 她用这种偏激的法子去证明自己的才学。谁成想到头来果真是赔上了自己。 许默不为钱,给人替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已。 沈沉醉垂眸看着纸上那漂亮的文章,屋里门窗未关,入夜后院子里起风,吹的桌案上的烛火跳动,光影在卷面上扭曲,扰乱沈沉醉原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 她干脆起身弯腰低头吹灭那盏灯,屋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许默若是为钱,这事很好办,替考院试就已经是死罪了,更何况是替考乡试。可许默偏偏不是为钱。 许默有梦,她不过想为自己搏一把。 沈沉醉倚靠在椅背上,手指握紧椅子把手,黑暗中想到多年前那个铤而走险替人考试的自己。她为陆小渔,许默是为自己,从朝廷律法上来说,她俩都有错都该死,可从情面上来说她俩也都是迫不得已。 但凡事情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当年的她同现在的许默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许默这事像极了当年的沈沉醉,只不过沈沉醉比许默更幸运罢了。 今日已经有考官提醒沈沉醉,替考之事秋闱后便要立马处理,莫要让事情再发酵下去,听闻吴家主已经在外头闹了一个月了,哭诉喊冤说为何衙门要关押吴溢这个受害者。 虽说吴家不要脸,可沈沉醉被困在贡院里,只能任由流言乱传。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事不得不上心。 沈沉醉是第一年担任知府,当年便主持秋闱,可见圣上对她的信任,若是这事没处理好,不仅影响沈沉醉的官途,也会让圣上脸上不好看。 有人出主意,说许默虽然是可惜了,但错就错了,她是可怜,但那些被她替考挤下去的考生岂不是更可怜?不如直接按律法处理,而吴溢教训教训也就算了。 这法子简直完美,牺牲了许默一个,平息了风波,保全了所有人。 沈沉醉久久未语,所有人离开后她依旧坐在贡院的这间屋子里。 沈沉醉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心口发麻,再抬眸时月色从门窗处探进来,那一瞬间,沈沉醉没来由的想陆小渔了,想她夫郎了。 沈沉醉手撑着椅子把手站起来,将桌面上的秋闱榜带上,站在桌前沉默片刻,还是将许默的卷子也卷起来塞在袖筒里一并带走。 她回府的时候,门已经落了锁。门口打瞌睡的侍卫瞧见沈沉醉半夜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惊的瞬间清醒,迟疑的唤她,“大、大人?” 沈沉醉嗯了一声,问,“主君睡了吗?” 侍卫立马确信这的确是她家沈大人,忙开门说道:“已经夜半,主君应该早就睡下了。” “好。”沈沉醉看着主屋方向顿了下,想着自己一身官服还带着寒气,还是不进屋扰他睡眠的好,遂脚步一转去了书房。 孙管家已经睡下,侍卫们见沈沉醉背着一身月光脚步沉重,神色有些担忧,便将这事告诉了阿炭。 阿炭这才来通知陆小渔。 沈沉醉进了书房也未点灯,门半掩着,自己借着外头的光亮摸到书案后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脑子里想的还是许默这事。 她私心里想保许默。 想保当年的那个自己。 哪怕知道这事不合律法。 沈沉醉仰靠在椅背上,两眼放空,今夜也是不准备睡了,省的脱官服穿官服麻烦。 陆小渔提着灯笼走到书房门口的院子里,轻手轻脚的站在门口往里看。书房里没有一丝光亮,一时间陆小渔也吃不准沈沉醉是不是在里面。 他抬手推门,房门本就是半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 沈沉醉听见动静回神朝门口看去,本就冷的脸上差点凝成霜,眉头更是不耐烦的皱起来,以为是府里的哪个小侍过来了。 陆小渔将灯笼提高,光亮映着他的脸。沈沉醉这才认出来是自己夫郎过来了。 沈沉醉微微坐起身,迟疑的出声唤他,“小渔。”怕自己突然出声吓着他,沈沉醉的声音有些轻。 沈沉醉僵硬了一日的嘴角,实在挑不起一丝笑意,但原本不耐烦的目光却变的柔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陆小渔,声音有些哑,“你怎么过来了?” 陆小渔听见动静还是被吓了一跳,随后朝沈沉醉走过来,柔声说,“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没回屋?” “我就回来几个时辰,明日一早还要出去放榜。听她们说你睡了,怕过去会扰了你。”沈沉醉想陆小渔了,抬手朝他伸出手心。 陆小渔的手搭了上去,沈沉醉眉头微皱,“手怎么这么凉?” 灯笼放在桌案的空处,光亮照在陆小渔身上,沈沉醉才看到他就裹着个外衫就出来了,顿时心疼的说落他,“怎么不知道拿件衣服?若是冻着可如何是好?” 沈沉醉终于从椅子上起身,松开陆小渔的手转身到书房的屏风后面,将软榻上的那个薄被抱了出来,她将被褥抖开,披头裹在陆小渔身上。 陆小渔笑,仰头轻轻亲了下沈沉醉的嘴角,自己用手拢着被子,腰窝抵靠着身后的桌案低头垂眸柔声问她,“可是贡院里出了什么事?” 沈沉醉坐在陆小渔面前,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许默的事情告诉他。 贡院门口替考被抓的事情在省城里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吴家主每日来衙门口喊冤,这事陆小渔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对于许默的认知不过是个替考的人而已,以为只要等沈沉醉回来后按着律法处理了这事就是,却不曾想许默背后还有这么多事情。 陆小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沈沉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许默虽然有罪,但不该死。 “阿醉,你同我说,你是不是想到自己了?”陆小渔问她,声音有些低,“你是不是想救她?” 沈沉醉一生磊落,唯有两抹阴影,一是当年替考,二是陆小渔和她的继兄妹关系。这两处不能提,提起哪一个都是麻烦。 沈沉醉之所以为许默费心思,为的也是她自己。 若是有朝一日替考事发,朝廷是否可以念着旁的事网开一面?哪怕放过她夫郎儿子呢? 沈沉醉看见许默同窗出来指证她时,周遭相识之人没一个为许默说话。那时候沈沉醉便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出事,定然也没人敢替她护着她夫郎孩子。 这才是沈沉醉打算救许默,用她开个先例的原因。 沈沉醉跟许默不同,许默都不能考科举,还都有人上赶着踩她。而沈沉醉这一路高升必然会碍了别人的眼,官场上的事,从来没有能够全身而退的,不落个满门抄斩都是圣上仁慈心善了。 桌案上灯笼里微弱的灯光被陆小渔遮去大半,沈沉醉抬眸看着陆小渔,几乎整张脸都隐在黑暗里。陆小渔只能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声音,“是。” 第99章 想明白 陆小渔被沈沉醉坚决的语气给噎住了,抿唇看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觉得今晚的妻主格外不一样。 沈沉醉抬手箍住陆小渔的腰,像是怕他跑了一样,抬眸看他,说,“这件事哪怕你不同意我也会去做。” 沈沉醉一路往上爬,位及五品,她做官的初衷不过是让她跟陆小渔两个人过上好日子,若是自己没了,这日子如何好下去? 以前沈沉醉想着给陆小渔留好后顾之忧就行了,可如今两人有了央央,沈沉醉想看着儿子长大,还想同夫郎白首。 她们本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这事提醒了她,若是自己出了事,陆小渔跟沈央央一个都跑不了。 沈沉醉一直说要做个好官,不贪赃不枉法,可她并非一个会循规蹈矩的人,否则当年也干不出替考的事。 陆小渔不想她出事,劝她为官清廉。可清廉抹不去当年的污点,若是世道逼她,徇私枉法又如何?谁还不是为了活着。 “许默是死刑……”陆小渔心里挣扎不已,语气虽有松动,目光却是担忧的看着沈沉醉,生怕她被这事牵连,“这事怕是不容易。” “容易。只要我想救她,这事就不难。”沈沉醉灌了铅的嘴角慢慢上挑勾起一个清浅的笑,眼里不似刚才那般漆黑,渐渐有了光亮。 陆小渔的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摸了摸沈沉醉的嘴角,心里有些乱,“阿醉……” 沈沉醉抬手将陆小渔拉进怀里抱着,由他坐在自己腿上。沈沉醉垂眸低头,脸贴着陆小渔的额头,眼睛看向灯笼里跳动的烛火,神色晦暗不明,轻声说,“小渔,我爱你,爱央央。你且记住这两句话就好,旁的事我有分寸。” 陆小渔的手指攥着沈沉醉的衣袖,没有说话,只是扭头将脸埋在她怀里。沈沉醉身上穿着官服,材质微凉,贴着陆小渔的脸蛋,他闭了闭眼睛,心里依旧不安的很。 陆小渔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的时候,就见沈央央托着腮趴在床沿上看他,见陆小渔醒了,央央连忙爬上床,低头在陆小渔头上吻了一下,“娘让央央亲的。” 提起沈沉醉,陆小渔心绪有些乱,柔声问,“你娘呢?” “又走啦。”沈央央眉眼弯弯,他早上起来起夜小解的时候,正好听到隔壁房有动静,慌忙出来看,就看到沈沉醉抱着一团被子往屋里走。 沈央央慌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沈沉醉的腿,正要喊她的时候,就听沈沉醉说,“爹爹睡着了。” 沈央央跟个小尾巴一样,乖巧的跟在沈沉醉后面,看她轻手轻脚的把陆小渔放在床上。安顿好了夫郎,沈沉醉才把儿子抱起来,提溜着坐在怀里。 “好想好想娘亲。”沈央央软着声音在沈沉醉怀里撒娇,小声恳求,“娘不走了好不好?” 沈沉醉垂眸笑,“不走,娘以后天天陪央央玩。” 沈央央开心的差点蹦起来,沈沉醉还要去放榜,沈央央只能依依不舍的同她告别,小嘴噘的老高,惹的沈沉醉半蹲下来又抱了抱他。 “娘说中午回来给爹和央央带好吃的。”沈央央开心的双手托脸。 陆小渔笑儿子没出息。看着因为满足口腹之欲就能高兴的乱跑乱蹦的儿子,眼里笑意慢慢变淡。 陆小渔有些不明白原本要求同样简单的沈沉醉怎么突然就变了,在寿眉县时沈沉醉并非没碰到过棘手的案子,可哪怕再难她也未从想过徇私。 他能明白沈沉醉由许默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沈沉醉救许默是否也是为了替她自己遮掩? 陆小渔垂眸坐在床上,思绪一片混乱。他想沈沉醉做个好官,并非是图个清正廉洁的好名号,他为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毕竟做人端正总没错,这样旁人也挑不出错来。 陆小渔怕沈沉醉出事,怕到了骨子里。哪怕有了央央,陆小渔依旧觉得将来陪在自己身边的唯有沈沉醉。 若是当初自己没劝父亲留下来,老沈的债就不用沈沉醉替考去还,两人也不至于挂着层继兄妹的关系。 沈央央跑过来,探着身子一头扎进陆小渔怀里,将他撞回神,“爹爹变成了木头人。” 沈央央学着陆小渔眉头微皱嘴角抿平的样子,煞有其事的评价,“不好看。爹爹不开心的时候不好看。” 陆小渔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眸看着沈央央,柔声说,“爹爹老了,老了就不好看了。” “不是不是。”沈央央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没有星星才会不好看。” 陆小渔的眼里一直都是有光的,跟沈沉醉父亲眼睛里总是满满愁绪阴霾不同,这是沈沉醉一眼便钟情陆小渔的原因。 沈沉醉未曾见过哪个男子的眼睛这么漂亮。 陆小渔一怔,突然定定的看着沈央央,鬼使神差的问他,“若是央央在你娘书案上的文书上点了两个墨点,该怎么办?” 平日里沈沉醉极少让沈央央进书房捣乱。在沈央央看来,涂黑了沈沉醉的文书是件大事。 沈央央小脸板起来,瞪圆眼睛声音清脆的否认,“央央没有!央央都没进去过!这不是央央干的!” 一连三个否认怼的陆小渔没话说,他安抚沈央央的情绪,“爹爹是说假设,爹爹当然知道央央没做这事。” 沈央央狐疑的看着陆小渔,“是不是爹爹你涂的?赖在央央身上。” 陆小渔觉得自己问错人了,沈央央再机灵也是个刚满两岁的孩子。 “也没事啦。”沈央央偷偷凑过去跟陆小渔咬耳朵,“娘不会生爹爹气的,更不会打你屁股,因为娘爱爹爹呀。” 陆小渔愣怔的看着沈央央,整个人像是被他无心的一句话给点醒了一样。沈沉醉从未觉得陆小渔是个麻烦,更没觉得自己身上这两件不能轻易见光的事情怪陆小渔。 沈央央替陆小渔认真出主意,“墨点大不大?大了能不能画个梅花,这样就不是墨点了,就成了好看的梅花。” 沈央央最近就在学作画,对替陆小渔画梅花的事情有股跃跃欲试的感觉。 沈沉醉如今做的事情,就是给墨点勾勒花瓣,让它变成能见光的梅花。 陆小渔顿时觉得自己错了,他不该去强求沈沉醉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官,沈沉醉就未曾要求他做个什么样的当家主君。 如沈沉醉所说,不管如何她都是爱自己,爱着这个家的。夫妻一体,他不该去怕,不该因为畏惧就站在沈沉醉身后死命的拖着她。 陆小渔想通后一把将央央抱在怀里,低头吻他额头,“央央真是个宝贝,是你娘送给爹爹的大宝贝。” 当初拼死一搏也要生下沈央央果真是最正确的决定。 沈央央高兴的咧开嘴,语气矜持的说:“央央是个小宝贝,长大才是大宝贝啦。” 府里的事情沈沉醉自然不知道,她从府里离开的时候虽一夜未睡,整个人却是一身清爽的感觉。 多日来萦绕在头顶的乌云像是一扫而空,许默的事情不是云中雷电,而是清风,她吹散了阴霾,给沈沉醉指了条崭新的为官之道。 榜单刚挂在墙上,便瞬间涌来许多考生。而贴榜的沈沉醉早已转身离开,她答应了给央央买吃的,不能言而无信。 想起央央,沈沉醉必不可免的想起了自家心软的夫郎。陆小渔昨晚的不安担忧全写在脸上,她借着烛光看的一清二楚。 沈沉醉垂眸,想着陆小渔若是心里不安,她便找他好好谈谈,将事情利弊全都分析给他听。小渔不傻,会懂的。 沈沉醉买了糕点,一式两份绝不厚此薄彼,提着回衙门。 衙门不远处吴家主正在蹲沈沉醉,等着问她讨人呢。 沈沉醉冷笑,将糕点递给身侧的人,准备去会会她。 第100章 你个男子懂什么 吴家主为了捞出吴溢可谓是方法用尽。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本来万无一失的法子,到了沈沉醉这儿就不顶用了呢? 秋闱最后一场,那日许默几乎是当场认罪,也有人指证说她的确用了吴溢的身份,可即便如此,沈沉醉依旧将吴溢一同扣押下来入了狱。 吴溢是吴家主的独女,虽说平日里她对吴溢诸多嫌弃,说她整日招猫逗狗沉迷酒色,吃喝玩乐样样都会就是胸无点墨,可不管嘴上怎么抱怨,这都是她亲闺女。 这个家里,吴家主连夫郎都能不要,唯独不能不要女儿。 吴溢刚入狱那日,几乎急坏了吴家主。她用尽关系,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甚至腆着老脸去求同知,问能不能把人先放出来?哪怕等沈沉醉回来再去衙门提审呢。 沈沉醉这贡院闭院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她儿身娇肉贵哪里受过这个罪,这三十四天按下去,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吗。 可惜同知丝毫不近人情,嘴上宽慰吴家主,说在大人开审此案之前,吴家娘子在狱中不会受到伤害,让她尽管放心就是。 任由同知再三保障,吴家主还是不安心。吴家主就差给同知跪下了,说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应该理解她这个做母亲的心。 同知面上一副被吴家主打动的样子,可嘴上依旧没有任何松动,她道:“吴娘子又没做错什么事情,想来等大人回来后也就审问一两句话,你这心里头又不心虚,吴家都占着理呢,你还怕什么?” 吴家主怕啊,因为她心虚,她不占着理。 吴家主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花些银钱托些关系,让大牢里的狱官对吴溢多多照顾。 从孙同知这边没法子,吴家主就把主意打到沈沉醉的夫郎身上,一开始她还觉得一个男人能成什么事,可吴家主听闻这个沈大人是个惧夫的,走投无路这才改了主意。 院子后头吴溢新抬进来的那个宠侍以前是沈大人府上的,听说叫做青檀,吴家主也没见过,今个特意来找他,为的就是吴溢。 吴家主进不去衙门,陆小渔也极少出门,她便想着让青檀替她去衙门走动走动。 青檀诧异的看着吴家主,同她说:“家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青檀是出自衙门,可却是被发卖出来的。我若是去求情,怕是不妥。” 吴溢好端端的进去了,青檀也是担忧,可这并不代表他能求得动陆小渔。若是沈大人回府后知道自己纠缠她夫郎,怕是会适得其反。 青檀的顾虑落在吴家主的眼里就成了要面子,她当场就怒了,斥责青檀说道:“被关进去的是你的女人,她在大牢里吃糠咽菜的受罪,你却在府里吃香的喝辣的,你难道就不心疼吗?你但凡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该只顾忌着自己。” “若是我进大牢能换吴溢出来,青檀自然眉头都不皱,可我被沈府赶出来根本不可能再踏足衙门半步,更别提见到陆主君了。”青檀眉头微皱,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软弱。 吴家主倒是没看出青檀是个伶牙俐齿的,“你就是好面子,你去衙门口撒泼,都是男子我就不信陆小渔能放任你在门口哭闹不管,他就是不要脸面,衙门还要脸面呢。” “我为了溢儿都能腆着老脸求人,你为何不能?”吴家主尽出馊主意,想着青檀是男子,衙役若是敢来拉他,他就往地上一躺,任由谁拿他都没法子。 青檀的眉头拧起来,垂眸不语,垂在身侧的手指缩进袖筒里,觉得这一家子脑子都不灵光。当女儿的没点本事,当娘的遇事净出馊主意,想来吴家能有今天,全是赶上了好运气。 吴家主好言哄他,“若是救出溢儿,我就做主让她娶你,做正夫,是这吴家的少主君,如何?” 青檀深吸了一口气,“这事我实在是做不到。” “你怎么就说不听呢?”吴家主气了,抬手让人把青檀赶出去,“我儿都进去了,还留你在府里干什么?赶出去!” 青檀手指甲掐着掌心,没说话。这时他身后伺候的小侍挡住要拉青檀的人,跪在吴家主面前,说道:“家主三思,青主子他怀孕了。” 吴家主僵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看着青檀的肚子。青檀面无表情的轻声说,“昨日大夫刚诊过脉,说快一个月了。” “是我溢儿的?”吴家主的话没过脑子,就这么鬼使神差的问出来了。 青檀受到了侮辱,当场红了眼,抬眸怒视吴家主,“天地良心,我青檀清白身子只委身过吴溢一人,家主若是这么说,那我不如一头撞死得了。等吴溢出来,您再问问她孩子是谁的。” 说罢青檀就气的哭了出来,“吴溢入狱我哪里不担心,可我不是有着身孕吗,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啊,这可是吴溢的第一个孩子。” 最后这句话说到了吴家主心头上。吴溢整日厮混却没能留个后,这青檀才抬进来没多久就有了,想来是个好生养的。 吴家主为难的看着青檀,最后一甩袖说罢了,不再逼青檀去衙门口哭闹。这万一吴溢一时半会的没捞回来,家里好歹不会没了后。 吴家主的脸耷拉着,“溢儿可怎么办吧。” “这都九月中旬了,想来沈大人也快出了贡院,家主不如再等等,等大人出来自会还吴溢一个公道。”青檀并不觉得以吴溢的脑子能考上秀才,他怀疑吴溢这院试就是找人替考的。 可青檀那时候抱着侥幸的心理,没多问,如今东窗事发却是不问不行。青檀用话炸吴家主,如今他有了身孕,吴家主也许会同他说。 青檀果真猜对了,吴家主犹豫再三,还是挥退下人,将替考的事情告诉了青檀,“你现在能明白我为何非要在沈沉醉出贡院前把溢儿捞出来了吧,一旦沈沉醉出来审理此案,到时候说不定纸就包不住火了。” 青檀轻咬下唇,双手缴在一起,焦急的在屋里踱步,走了两圈后,一脸坚定的跟吴家主说,“我有个法子,就不知道您舍不舍得了。” 只要能捞出吴溢,吴家主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青檀的法子有两步,其一就是让吴家主去衙门闹,同时把这事散布出去,让人都知道许默替考这事是真的。其二去守沈沉醉,她刚出贡院吴家主便去认罪,说吴溢的确找人替考了。 吴家主惊诧的看着青檀,“承认?这岂不是自投罗网!不成不成,你个男人懂什么,就知道瞎出主意,你这是要溢儿的命。” 青檀气的深呼吸两口语气才平缓下来,“吴溢身上有秀才的身份,哪怕这是个假的,是替考得来的,那这个秀才身份也是吴溢的。到时候朝廷不会杀了吴溢的,最多撸去她秀才的身份,大不了以后吴家不走科举这条路了。” 青檀手指紧攥,“沈大人心里也有数,若是杀了吴溢,我们就往朝廷去说,咱们是投案自首,并非拒不认罪。” 吴家主这才缓过来,看向青檀的目光慢慢发生变化。她有些迟疑,“此法当真可行?” “主动投案能活命,若是被沈大人逼问出真相,吴溢唯有死路一条。”青檀手搭在小腹上,“家主信我一次,我孩子还未出生,我不能让她没了母亲。” 有了青檀这些话,吴家主今日才一早就来蹲沈沉醉。 沈沉醉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眯起了眼睛,以为她是来找事要人的,谁成想吴家主却是态度恭顺,先是行礼后是问安的。 吴家主心里依旧有点小期盼,想着万一沈沉醉年纪轻轻为官经验不足呢?要真是这样,吴溢的秀才身份还是能保住的。 吴家主试探着问,“大人,您看我儿这也关了一个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问完话放她回家?” 吴家主故意说吴溢之所以被入狱,是沈沉醉为了问话,而不是其他原因,就是为了试试沈沉醉的态度。 “这事也拖了一个月,城里也传的沸沸扬扬,”沈沉醉故意停顿一瞬,眼睛看向吴家主,“的确也该审了,若是吴溢真没错,没让人替考,那我自然会让人放她回家。” 吴家主听的头皮发麻,不敢再有侥幸心理,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主动认罪,“大人不用审了,这事我招认了。我儿…哦,就是吴溢,的确找人替考了。” 吴家主这态度突如其来的转变倒是打了沈沉醉一个措手不及,不知道她这是要耍什么花样,“那许默呢?” “许默就是替吴溢考试的人。”吴家主说道:“大人有问题尽管问,我定实话实说如实招认,只求大人念在我主动投案的份上,饶吴溢一命。” 沈沉醉垂眸看着吴家主,算是知道她打个什么主意了,她这是要弃车保帅啊,舍弃吴溢的秀才身份,宁愿赔上吴家子孙的前途,也要保吴溢一命。 在吴家主看来,吴溢若是没了,还谈什么吴家子孙?一切都听青檀的,先把人保下来再说。吴溢就不是个吃过苦的人,这事若是先被沈沉醉用刑从吴溢嘴里问出来,那可就全完了。 沈沉醉道:“这事你招认了,那吴溢是何态度?” 吴家主殷勤的说道:“吴溢也认,您让我见见吴溢,我来说服她。”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这事已经到这儿了,那沈沉醉索性开堂审案,将大牢里的两个人一并拉到公堂上,也省的她再换官服了。 念在许默是个哑巴,沈沉醉还特意着人去请了个懂手语的人过来。 吴家主跪在公堂上看见吴溢的那一刻,眼里就泛出水光。吴溢在牢里是没挨打,可到底不如在家里过的舒坦,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溢儿。”吴家主声音有些哽咽。 吴溢神色更是要哭不哭的,若不是身后有人压着,她都要朝吴家主跑过去了,“娘,你来救我了。” 吴家主看了眼坐在堂上的沈沉醉,看见女儿的激动顿时淡去一半,含糊着说,“其实娘是来劝你认罪的。” “……?”吴溢脚步一顿,诧异的看着吴家主,觉得自己不过被关了一个月,怎么一出来,她娘就要她死呢? 莫不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女找着了? 第101章 沈沉醉替考的事 吴溢疑惑不解的看着吴家主,走上前跟许默一同跪在地上。许默收起衣摆跪下的时候,特意扭头看了吴溢一眼。 秀才到了衙门是可以不用跪的,可吴溢不学无术更没进过衙门,哪里懂的这些。许默略带嘲讽的轻轻摇头。 吴家主将先前说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将自己如何找许默替考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听的吴溢一愣一愣的。 吴溢惊的嘴巴微张,见鬼一样的神色看着吴家主,呐呐问,“你不是我娘吧?” “溢儿,听我的,好好认罪,说不定能保住性命。”吴家主拍着吴溢的腿,耐心劝她。 吴溢不解极了,心道先前两人对好的口供可不是这样,不是说好了咬死不承认吗?到时候把事情都推给许默就行。 沈沉醉留时间给吴家母女。吴溢怕死,拼命摇头否认自己找人替考,她压低声音跟吴家主说,“娘你不知道,被关在牢里的人都快没个人形了,我不要变成那样,我不要。” 吴家主好说歹说都没用,气的想脱鞋抽她。 沈沉醉不耐烦的皱眉,“你俩口供若是不同,必有一人说谎,那我只能分开审问了。” 分开审问就意味着用刑逼问,那吴家主可就白忙活了。 吴家主实在没了法子,不抱希望的将青檀搬出来,说他有了身孕,已经一个月了。 吴溢惊喜的睁大眼睛,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我就说之前是那些男子有问题吧,分明不是我的事儿。你看,青檀不是怀孕了吗。” “你若是还惦记着他,就听娘的。”吴家主忙对吴溢说。 吴溢咬牙犹豫半响儿,最终低头认罪,说,“我娘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为了怕死才没说实话,现在我全招认了。” 沈沉醉看向许默,问她,“吴家母子说的可是实情?” 许默抬眸看沈沉醉,平日里只拿笔写字才用的着的手腕上挂着沉重的手铐锁链,她手压在腿上,没有丝毫抬起来为自己说话的迹象。 一旁等着翻译手语的人惴惴不安的,低声催促许默,“你若是有什么冤情尽管说出来就是,哪怕不说,你点头摇头也行啊。” 许默不为所动,只觉得今日的过堂审问不过是个流程,反正她都是要死的。既然如此,何必浪费这个力气呢。 沈沉醉微微皱眉,看向许默,“你是一心求死?” 许默昂头看沈沉醉,眼里略带讥讽,抬手比划。一旁等着给她翻译手语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慌忙把许默比划的意思说出来,“我就是想活,能有活路吗?” “有。”沈沉醉看向许默,“你尽管把事情如实说出来,至于结果如何,由朝廷律法来定。” 许默嘴唇松开又抿,好一会儿才妥协似的抬手比划,将自己之所以替考和如何替考的原因说出来。 堂上的所有对话皆由衙门里的主簿记录在册,一句不落,这些将是堂上证据。 许默替考是真的,吴溢找人替考也是真的,两人都有罪,依旧被关在牢里,等着最后的判决。 同知有些疑惑不解,退堂后追上沈沉醉,低声问,“大人,这两人都有罪,按律法都不会轻饶。虽然许默替考是真,可按律法处理的确可惜,倒是那个吴溢,是真该死。” 可这个该死的吴溢身上挂着替考得来的秀才身份,又是主动投案,若是真按律法行事,还真杀不了她。 同知问沈沉醉,“大人是左右为难吗?所以才把案子暂时压后没有判决?” “也不全是。替考并非小事,我觉得有必要往朝廷递个折子。”沈沉醉说,“这两人暂时好好看管,莫要让人在牢里出了事。” 牢里的狱官拿了吴家的好处,自然不会为难吴溢,怕就怕她们猜测许默已是死罪,便对她不再上心。 同知点头,“下官记下了。” 沈沉醉买的糕点已经送到了陆小渔手上,她退堂回去的时候,这父子俩已经把糕点吃完了,只剩了些碎屑搁在桌上的油纸里还没收拾。 沈沉醉笑,伸手捻起一块大点的碎屑搁在嘴里,心道这父子俩也不知道等等她。真是一对儿大小白眼狼,白疼了。 府里的下人正好过来收拾,看到沈大人在吃糕点碎屑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惊的掉下来,心道大人这也太可怜了吧? 殊不知沈沉醉就是一时嘴馋,想尝尝陆小渔和沈央央吃过的糕点罢了,若是真特意让她吃,沈沉醉还不一定能吃个一口半口的。 再说吃夫郎剩的糕点屑怎么了,陆小渔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吃不完的剩饭还不全是进了她的肚子里。 晌午时,一家人终于能聚在一起吃顿饭了。沈央央开心极了,坐在凳子上也不老实,左右乱扭,一会儿伸脖子要陆小渔喂,一会儿扭头要沈沉醉喂。 陆小渔见沈央央吃口饭还花样百出,不由说他一句,“莫要乱动,不然待会儿掉下去会摔屁股。” 沈央央噘嘴,求助性的看向沈沉醉,“央央扶着桌子呢,不会摔屁股。” 沈沉醉笑,一边同儿子说,“听爹爹的话。”一边盛了勺鸡蛋滑虾喂到陆小渔嘴里,柔声说,“央央小先喂他,喂完小的自然要喂大的了。” 陆小渔嗔沈沉醉,心道自己是会同儿子吃醋的人吗?他眼睛虽撇着沈沉醉,可该张口吃滑虾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含糊,可爱的很。 沈沉醉眼里笑意更浓,手仗着桌子的遮掩搭在陆小渔腿上,借着喂饭的时候说,“我想你了。” 两人分开许久,沈沉醉都快想死陆小渔了。本来沈沉醉还怕陆小渔不理解她,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陆小渔瞬间懂了沈沉醉的暗示,老脸一红,余光瞥向央央,压低声音说,“儿子还在,你收敛些。” “央央听到了哦。”沈央央眨巴着大眼睛坐在中间看着两人,“娘说想爹爹了。” 夫妻俩人都笑了,陆小渔摸着沈央央的耳朵,“兔子耳朵。” 沈央央嘿嘿笑,眼睛一转,探身抱着沈沉醉的胳膊昂头问,“娘想央央吗?” “想。”沈沉醉毫不犹豫,低头捏了下沈央央的鼻子,“但是最想你爹爹。” 沈央央佯装生气的噘起嘴巴,松开沈沉醉的胳膊投入陆小渔的怀里,撒娇道:“央央最爱爹爹了,第二才爱娘亲。” 沈沉醉笑着看向陆小渔,陆小渔也是哭笑不得,低头摸着儿子的背说,“小机灵鬼,快起来吃饭。” 午饭后,沈央央去午睡,沈沉醉终于得了机会,她将陆小渔打横抱起来,同他去做自己在贡院里一到晚上就会肖想的事情。 几轮欢乐后,陆小渔太疲惫就直接睡了,沈沉醉则起床简单洗漱一下,换了家居私服去了书房。 沈沉醉写了封折子,将替考之事说的一清二楚。她心机的把许默的卷子一同寄往京城,圣上是个爱才的人,这点沈沉醉最清楚。 本来一个简单到不能简单的替考案,却因为沈沉醉在奏折里偏向许默而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有人质问沈沉醉的奏折,“沈大人五品知府,莫非还不懂我朝律法?若真是如何,那这个知府可真是白当了。 许默替考这事板上定钉,她就是说出个花来,这人也是死罪。倒是吴溢,不死也该撸去秀才身份,往后子孙三代不许再考科举。 这般简单的事情,倒是难为住了沈沉醉这个知府,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朝官员无能?” 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沈大人只是惜才而已,没有你说的这般无用吧。你都说了这事件小事,那又何必说的这么严重?闹的像是沈沉醉这个知府是替考上去的一样。” 这话开了个头,还真有人大胆的提出猜测。文人说话就靠一张嘴,管你事实如何,我尽管猜测便是,若是找到证据佐证,那更是我有先见之明所言极是。 真有官员猜测沈沉醉是否也曾替考过?不然为何她对许默这么惺惺相惜。 沈沉醉连中两元的才气没人敢怀疑,毕竟殿试这事就不可能作假。既然她没找人替考过,那不保证她没替别人考过。 听闻沈沉醉寒门出身,穷的很。这种人还真有可能为了钱干出替考的事。 有人拱手请求陛下,不仅要彻查许默,更要彻查沈沉醉。替考的头不能开! 朝堂气氛一时间有些严肃,圣上年纪大了,可眼神依旧犀利,她沉默不语的坐在龙椅上,没说同意也没说阻拦。 这时候,一个刚升上来没多久的四品官员提了个建议,说不如问问同沈沉醉一起考上来的人,如此便能知道沈沉醉的过往详情了。 这是最快的法子,同时也能得来时间派人去沈沉醉的老家探访询问。 这法子倒是公允。 如今这皇宫里就有一个沈沉醉的同乡,不是旁人,正是翰林院里修书的田越,有什么事情大可以问她。听闻田越与沈沉醉曾经闹过不合,她断然不会包庇沈沉醉。 提出这个法子的人被圣上高看了一眼。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收到沈沉醉书信的参知府。 同样收到书信的人还有田越,以及远在老家县城里的赵武秦。 第102章 结果 侍从去传田越的时候,参知府面上从容,其实背后内衬已经快要汗湿了。她官居四品,拿到省城了那就是个能压死人的大官了,可若是放到满地都是权贵的京城,那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 参知府来到京城数月,极少主动出列发言,好在这次她提的建议中肯,无论结果如何都无妨。 想来沈沉醉也是顾虑到了这点,念着曾经的情分,没让参知府干铤而走险的事。 田越被传上来的时候,内心极度不情愿。当年沈沉醉替考的事情分明就是板上定钉的事儿,没什么好狡辩的,如今事情借着许默的案子被翻了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当初她就极力劝导过,奈何沈沉醉执拗不听,如今看来也是她罪有应得。 可问题是,该罪有应得人头落地的沈沉醉,田越现在还真就不想让她死了。 这才是田越最恼自己的地方,这事若是换成当年,田越定然站出来指证沈沉醉替人舞弊,朝廷律法在此,岂能由她胡来? 可如今两人关系不似从前那般紧张,更要紧的是沈沉醉在信中同自己说她有改善科举弊端的法子。 这可是造福考生的好事,也能规整科举的漏洞,于情于理沈沉醉都得活着。田越的七寸被沈沉醉拿捏着,只能过来替她说话。 田越跪拜皇上,随后垂手立在一旁,有官员主动请求出列,询问她关于沈沉醉的诸多事宜。 关于科举之外的事情,田越全部如实回答,比如沈母的荒唐,沈家的具体情况以及沈沉醉的为人如何。 田越说的都是实话,自然挑不出一丝毛病。 有人将话题往科举上引,询问田越沈沉醉是否有可能为了银钱而走上替考的路? 田越嗤笑,“她母亲那般品行,她可至于为了这样的一个娘而毁了自己的前程?再说沈沉醉是禀生,每月都能从书院领到补贴,单从这方面来看,她的日子并非太过于清苦,毕竟书院里比她苦的人多的是。” 这番回答堵住了问话的官员,“若非不是惺惺相惜,那这沈沉醉为何非要替那许默开脱?” “许是惜才吧。”众人相互对视思索的时候,圣上突然开口,声音苍老,垂眸看着龙案上许默的卷子,眉头微皱,神色惋惜,“朝廷的确该不拘一格降人才。” 皇上此话一出,下面官员立马躁动起来。支持反对的官员各有一半。 反对者认为,“这个先例若是开下去了,那日后旁的国家来访,看到我朝官员不是哑巴就是聋子,那岂不是丢了我泱泱大国的脸面?”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的确在理。官员某些时候代表的就是朝廷的脸面,她们的个人形象有时决定旁国的第一印象。 圣上微微皱眉,这事不管同意与否都该从长计议,今日要说的是许默跟吴溢的事情。 “许默有才,虽然犯的是死罪,但朕今日网开一面,饶她不死。虽死罪能免,但活罪难逃,否则此次恩典开下去,会被人有机可乘。另吴溢也有罪,好在主动认错。既然朕许了许默一个恩典,那便也饶她一条命吧。”圣上缓慢有力的开口,刚说完就见有大臣不赞同的举起手中的玉板。 圣上微微抬手,示意她们退下,“吴溢这种人,不配入我朝堂。传朕旨意,她吴氏一族,生生世世不许踏入朝堂半步。” 这便是断了她的为官之路了。 皇上的旨意已经落了下来,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群臣拱手弯腰,齐声道:“圣上仁慈。” 秋闱替考案的结果由皇上亲批,传去江浙行省。 吴溢被放出来那天,整个人如同在梦里一般,不敢相信自己没缺胳膊没缺腿的就这么从大牢里走了出来? 吴家主来接女儿出狱,见她从衙门出来便迎了上去,这案子送往京城一来一回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儿又在牢里待了这么久,可真是苦坏了。 吴家主一把抱住吴溢,吴溢也是动容,“娘,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吴家主拍拍吴溢的后背,声音有些哽咽:“以后跟娘好好从商,咱们不走那条路了,咱们永远不走了。” 吴溢对于自己不能考科举的事情倒是挺开心的,她娘终于不用逼着自己读书了。至于将来儿女如何,那又是以后的事情了。 青檀见吴溢母女俩人亲热完,这才缓缓走过来。 青檀微微笑,也不多说什么,只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含情脉脉的看着吴溢,看的她心头发软。 “怀了几个月了?怎么都看不出来。”吴溢拉着青檀的手腕盯着他的小腹看。 青檀本就清瘦,而且孩子月份还小自然不显怀,“两个月了。” “两个月了。”吴溢傻笑着摸着青檀的肚子,高兴的说道:“这是我的孩子,我的种,你放心,我回去就娶你进门,当正夫,我娘不同意也没用。” 青檀笑的温柔,吴家主站在吴溢身后,叹息一声,“娶吧,该娶青檀进家门的,你能平安无事回来,多亏了他。” 这事吴家主打算回去后再同吴溢慢慢说。三人正准备上马车回府,那边就看到沈沉醉从衙门里出来,身后跟着许默。 吴溢慌忙推吴家主,示意她快点上车,“走走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沈沉醉,也不想再进衙门了。” 说完吴溢也不管旁人,自己慌忙钻进马车里了。 沈沉醉朝这边看来,青檀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笑着躬身福了一礼,随后不急不忙的缓步踏上马车坐了进去。 沈沉醉原本就想着吴家母女脑子不灵光,定然想不出主动认错的主意,想必是请了军师。如今看来,像是青檀出的主意。 得亏这是个男子,这若换成个女人,该是何等心机。 吴家马车离开后,沈沉醉才看向身后的许默,看着挂在她手脚上的镣铐锁链,问她,“日后可有打算?” 许默茫然的想了许久,慢慢摇头垂眸。 她如今这幅模样,能去哪里? 沈沉醉挑眉,心道没地方去正好。她轻咳一声,“我府上缺个账房,不如你来试试?” 许默闻言微微皱眉,神色犹豫。 沈沉醉指着她手上脚上的这些锁链,“留在衙门里做工赎罪,这些便可以不用戴了。再说跟着我做事,比你自己自生自灭要好的多。世事无常,谁能保证将来没有转机呢?” 沈沉醉说了这么些,许默就只听见最后一句。沈沉醉并非池中之物,自己跟着她,将来说不定真能有什么机会呢? 许默当场抬手,手腕上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碰在一起叮当响。她先是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则是朝沈沉醉一作到底。 沈沉醉平白解决了两件事情,心情尚好。原本要找的账房如今有了现成的,另外她也不担心许默没有去处。 沈沉醉回了府,将许默领到阿炭面前,同他介绍,“以后就由她教你做账,不过你可能要先跟别人学学手语。” “学手语?”阿炭不解的看向站在沈沉醉身后的人,碰巧许默抬眸看他。阿炭措不及防跌入一双温柔的眼眸里,一时间心跳有些快,慢慢红了耳根。 许默模样白俊,眉眼温和,通体儒雅气质,只一眼,就将阿炭看红了脸。好在阿炭长的黑,倒是也看不出来脸上有红晕。 等沈沉醉离开后,阿炭引着许默往她的住处走,一路上同她说了许多话都不见许默回应,这才不解的回头看她。 许默略带歉意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像是在解释自己不能回应他的原因。阿炭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沉醉的那句学手语是个什么意思? 倒是阿炭先不好意思了,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我、我今天就去学手语。” 许默眼里染了笑意,张了张嘴,看嘴型像是在说,“多谢。” 得知许默这般温柔的人不能说话后,阿炭对她更是疼惜了,领着她来到屋子里后,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跑前跑后帮忙布置擦洗,留许默站在屋里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阿炭到底有旁的事情要做,替许默忙完后也就离开了。许默也没有行李,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好坐在桌子旁抬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 壶壁温热,想来里面放着刚换上来的茶水。 许默笑,想着刚才送自己来的那个男子,他肤色虽黑,可心肠却热。 许默捧着茶盏,心道跟沈沉醉来沈府,也许并非坏事。 江浙行省这边秋闱替考的案子结束了,那边朝廷派去调查沈沉醉底细的探子也回京了。 先不说旁的,光说赵武秦,时隔多年突然收到沈沉醉的书信她还挺意外的,可等看清信上的内容又差点被吓死。 赵武秦如今有儿有女家里生意兴隆,小日子过得舒坦,根本不再去想科举的事情,她混了个秀才就挺知足了。 现在时隔多年,当初替考的事情被重新提起,这就是一颗小石头猛的砸进赵武秦这个平静的水潭里,霎时惊起涟漪。 好在赵武秦不是草包吴溢,没多久也就平静了下来,跟平日里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像是从来没收到沈沉醉的书信一样。 直到有一日有人上门打听沈沉醉的消息,赵武秦皱眉想了许久,才一拍大腿说,“可是那个秋闱考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沈沉醉?听说她现在在京城里做官呢,咱县里就出了她跟田越这两个留在京城里的人,我怎么能不记得,就是你这猛的一提我没想起来。” 她同沈沉醉不过是同窗,只有见面颔首的情分,再多也就没了。她赵武秦,县城里的纨绔,街头柳巷的常客,成绩榜上的倒数,哪里能跟沈秀才有牵扯,这不是说笑呢吗。 所以任由你问,赵武秦都是那句话,“似乎没听说过这事。” 第103章 奉旨宠夫 赵武秦混迹商场多年,是个滑头,想要从她嘴里问出实话根本不可能。偏偏她还有问必答,可事关科举的事情,她是半分破绽没有。 提起当年秋闱,赵武秦依旧记忆犹新,说自己为了读书是多么头悬梁锥刺股,连花街柳巷都没去,整个人活生生瘦了一圈。 如今日子过舒坦了,赵武秦也就想开了,这科举谁爱考谁考,反正她是不考了。 探子不动声色的看着赵武秦,直觉此人难缠,像个泥鳅,明明握在手里却滑不溜的,随时可能会溜走,是个精明的商人。 探子今天之所以会找到赵武秦,完全是听说有人看见她同沈沉醉一起并肩走过。 对于此事赵武秦完全没有印象,搓着下巴猜测,“许是我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再加上平日里我对沈秀才更是不忿,所以刻意忽略了吧。” 赵武秦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就连探子问她当年秋闱的题目可还记得,赵武秦都能说个七七八八,她摸着肚子笑,“时间太久了,我也好多年没拿过书了,肚子里的墨水早换成金银了,所以都忘了,忘了。” 赵武秦若是全能记起来那才有问题,说明她事前定然重新复习过当年的考试内容,可赵武秦偏偏记的不那么齐全了,该有的细节都忘了,只粗略的记着个大概,倒也符合常情。 赵武秦疑惑的问探子,“可是这沈秀才犯了什么事?这才来县里查她。”她皱眉,“那她犯事跟我有何关系?”一副莫要牵扯到她的模样。 眼见着从赵武秦这儿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还白白浪费时间,探子便随便找个由头将她糊弄过去,只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朝廷任命官员时总要清楚她的底细才行,查看她人品是否过关。 赵武秦脸上一副“原来是这样啊”的表情,实际上一个字都不信。自开朝以来,她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官员被任命之前还会被调查底细的。 探子走了之后,赵武秦后背出了一身的汗,她反手扯着后背衣服招呼下人去备洗澡水,“洗洗,去去晦气。” 这事可就到此结束吧,她这脑子背书实在不灵光了,得亏沈沉醉没说全背,否则真是要了赵武秦的亲命了。 在赵武秦这儿一无所获后,探子又去了沈沉醉的书院,最后往沈沉醉的老家方向去。 沈沉醉老家的宅子已经卖出去了,可提到沈沉醉这个人,乡里乡亲倒是熟悉的很。 关于沈家祖宗三代,都能问的一清二楚,毕竟她们村里可就出了沈沉醉这么个有出息的人。 沈家的邻居是姓林,家里两个女儿,曾经跟沈家最是交好。提起沈沉醉这孩子,林叔都有些恍惚,只说这是个苦命的孩子。 探子在沈沉醉老家逗留数日,启程回了京城,将消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递了上去。 “如田大人所说,沈母荒唐好吃懒做,沈父因沈母混账一怒之下投河自尽,沈大人因此守孝三年,这就是沈家的基本情况。书院里的夫子对沈大人的评价皆是夸赞,说她天赋异禀只是奈何造化弄人。” “至于村里人,他们对于沈大人的评价褒贬不一。属下此次过去,发现沈大人身上的疑问不多,但能提起来的有两件,一是曾经沈母欠下老沈二十两银子,这钱听说是她继父张氏拿出棺材本还的。” 探子微微一顿,像是有些迟疑,毕竟这些都是八卦琐事,“二是听闻沈大人如今的夫郎,是张氏的儿子,按伦理纲常来说,张氏之子陆小渔该是沈大人的继兄。” 圣上眉头微微一拧,神色有些严肃。却听得探子继续说,“只是关于此事众人说法不同。有人认为张氏还未过门这沈母就死了,这婚事不做数。两家之所以住在一起,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张氏死后,便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沈大人,两人相依相伴最后结成夫妻。” 沈沉醉替考的事情没查出来,倒是查出来她娶的夫郎不合伦理。 有大臣因为此事参奏沈沉醉,“沈母死后张氏以鳏夫的身份入住沈家,那就以为这婚事他是默认的。沈沉醉同那陆小渔虽说没有继兄之名,却有继兄之实,如今两人结合有悖纲常。” 朝廷向来有趣,你说白那必然会有人站出来说黑,这就是政.党之争,争论的事情不在乎对错,重要的不能让对方如意。 有大臣诋毁沈沉醉偏偏就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也许说话的人事先连沈沉醉这人是谁都给忘了,可这不影响她据理力争。 “好笑,人家讨论的是替考,你非要扯人家夫郎,这就跟讨论的明明是看书,你非要提杀猪一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都能被你拿出来参奏。那照你这么说,沈母荒唐,那她的女儿沈沉醉也有可能继承了她母亲的混账,品行不端不适合在朝为官了?” “你我原本讨论的是沈大人替考与否,如今事情结果一清二楚,你却咬着人夫郎不放,这是何意?”有人冷呵道:“莫不是你自己年纪大了,见不得朝堂上有优秀的新秀了?” 两边人马争论,田越同参知府旁观,俩人谁都没上前多说一句话。沈沉醉说过,朝堂争辩时她们无需多嘴,只看着就好。 下面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的圣上头疼,她抬手拿起桌上的奏折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原本沸沸扬扬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沈沉醉的事情跟整个朝堂比,说到底就是个绿豆大小的事情,可至于你们一个个争的面红脖子粗?” 圣上手搭在腿上,“这呈上来的消息里,全村人都看着呢,张氏没进沈家沈母就死了。在你们眼里,莫非只要搭伙过日子,那就是一根血脉的亲人了?都得安个继兄妹的名分,不能有其他关系?” 若是按着这个来说,朝堂上这些大臣后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全都跟她们住一起,难不成还能都叫哥哥弟弟?要是这么算,岂不是乱了套。 群臣沉默不语。皇上接着说道:“在朕看这事就简单的很,分明是那毫无依靠的张氏,看沈母没了后想依靠沈沉醉,便把儿子许了她。” 有大臣觉得皇上这话太偏心,不由出列说:“臣还是觉得——” 她这话没说完就被圣上抬手打断,“朕不要你觉得,这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这么掀过去吧。” 那位准备长篇大论的大臣被皇上短短几个字给噎了回来,憋的脸红脖子粗。 皇上下朝之后,步履缓慢的往御书房走,殿中省说闲话一样同她感慨,笑着说:“其实像沈大人这样的人也不多了。” 皇上疑惑的扭头看她,“此话怎讲?” “你看,咱们戏里听的都是贫贱夫妻相互扶持,可等女人飞黄腾达后都是抛夫弃女,而沈大人恰恰相反,多年来身边只有结发夫郎一人,也是难得,想来是个知道感恩的。”殿中省这无心似的话听的皇上一愣。 皇上像是想到什么,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殿中省,殿中省一脸茫然的回望着她,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皇上回头,意味深长的说道:“的确是个知恩图报的。” 皇上原本是朝御书房方向走的,现在却突然扭头去了后宫。殿中省不动声色的跟在她后头,暗叹自己这次果真猜对了。 对于当年那个连中两元的人,圣上印象里多少还是记着的。 在朝堂上皇上已经亲自说过沈沉醉的事情翻篇了,那她就不好再多过问。可皇上不能过问没事,她可以找别人过问呀。 君后瞧见皇上过来还挺稀罕,笑着问她,“怎么今个来我这儿了?” “朕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皇上脸皮厚,也不顾君后的打趣,直接撩起衣摆就坐了下来,摆手示意下人上茶。 君后瞥她一眼,默许宫人去端着茶盏果子上来,“本宫又不是你那三岁的女儿,不喜欢听故事。” “这故事好听,朕得说给你听。”说罢皇上就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将沈沉醉跟陆小渔的事情说给他听,说完还甚是感慨,“这般好的一对贫贱夫妻,当真是难得了。” 君后冷呵一声,垂眸看着自己新染的豆蔻。 皇上一时间面上有些尴尬,两人都老夫老妻了,君后还像个二八的少年一样爱鼓捣这些年轻人才喜欢的玩意。 皇上看着他指甲上的豆蔻,想着吃饭的时候不觉得膈应吗? “朕与沈沉醉不同,她是臣,朕是君,君注定博爱。”皇上看着君后鬓角的白发,叹息一声,“朕知道对不住你,可朕不能再对不住太女。” 君后欣赏指甲的动作一顿,猛的侧头看她,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慎言,我儿福薄,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那本就只剩下的半条命怕是都要没了。” 皇上微微皱眉,君后妥协似的放下手指压在腿上,“皇上有话就直说吧。” 半月后,身在江浙行省的沈沉醉收到一封懿旨。旨上夸赞她与陆小渔夫妻情深,一副为他们的伉俪情深所打动的模样,特此赏赐了陆小渔不少东西,希望两人恩爱如初。 皇上不能出面,君后却能。 沈沉醉挑眉,看着落在圣旨上的凤印,皱眉沉思,心道皇上这是想把她归于太女那边? 沈沉醉这一箭双雕,借着许默的事情,将自己不能提的两件事情全都摆在了明面上,日后再也不怕被人提起。这雕射的好,可惜雕掉落下的时候,刚好砸她怀里,也不知是福是祸。 陆小渔侧头看她,心里有些担忧,“君后怎么突然赏赐了我许多东西?该不会有别的意思吧。” “也没有什么意思。”沈沉醉眉宇舒展开来,低头将懿旨收起来,双手拿着懿旨背在身后欺身看着陆小渔,眉眼含笑的同他说,“以后再疼你,那可就是奉旨宠夫了。” 自朝堂争论以后,她与陆小渔的关系只有夫妻,再无其他。 第104章 科举改革 秋闱替考事件落下帷幕后,许默也就顺势在衙门里安顿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沈沉醉往下打了招呼,还是阿炭帮她打点了,总之众人对于府里多出来的哑巴账房没有任何异议。 沈沉醉也静下心来,将手头上关于科举替考漏洞的事情写出来,针对性的提了些自己的建议。 考生参加科举用的面貌册太过于粗略不够精细,贡院门口检测的官员只能根据面貌册大致辨认考生的真实身份,太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沈沉醉觉得首先应该及时更正面貌册,每隔一段时间便着人去登记考生的面貌,将她的丝毫变化都登录外册,减少替考的可能性。 其次,许默的事情对沈沉醉也有启发。例如许默同窗明明知道她是替人考试,偏偏前两场一言不发,等到最后一场才站出来。 许默被抓走,她这个检举作证的人反而一点事情都没有。若是严格些说,许默同窗的罪行便是知情不报。 沈沉醉想,不如让考生每三四人一个小组,互相监督彼此身份,一旦该组中发生替考事件,其余人一并受罚。 这世道就是如此,只有事情关乎自己了,她们才会重视起来。 这些法子都还是些草案不够详细成熟,沈沉醉叫来许默同她一起仔细探讨。许默惊诧的看着沈沉醉写出来的这些法子,一时间看向她的神色微微有些改变。 这沈大人,是个狠人。除掉替考的那个枪手还不够,竟还想着一锅端。 改革科举的法子沈沉醉整理完毕后便搁在折子里递去了京城。 前段时间京城还因为沈沉醉可能代人替考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如今她就出了个抑制作弊的法子,属实打脸。瞧沈大人这个模样,分明是要杜绝替考事件。 田越看着沈沉醉给的这一条条的防止替考确认考生身份的方法,竟有种“她的确有办法”的感觉。 田越嗤笑,“她这是把自己走过的路亲手断掉,让别人无路可走。”话虽这么说,可沈沉醉这法子若是真能实行下去,对大部分考生来说都是公平的。 沈沉醉这法子有利有弊。利在于保证科举的公平性减少徇私舞弊的情况,弊是太过于耗费人力,再加上沈沉醉说的那个什么成立三四人一个小组,若是出事一锅端的行事手法太过于苛责,对于那些循规蹈矩怕事胆小的人来说就是无妄之灾。 新法子的出现跟推行的过程中总会有不同的意见,这很正常。圣上索性大手一挥,让沈沉醉先在江浙行省推行,若是春闱后觉得可行,那以后便大肆推行这种法子。 如今已经快要过年了,过罢年不少中举的考生便要准备入京赶考,所以留给沈沉醉统计考生情况的时间并不多。 除了时间紧之外,部分考生甚至以浪费时间为由拒绝衙门统计她的具体信息。再加上部分考生长时间闭门不出,面貌册也无法如实记录。 沈沉醉咬咬牙,干脆自掏腰包雇佣人员,让她们挨个上门记录考生面貌,而那些配合的考生,衙门愿意出银子资助她们进京考试的路费。 这是软法子,若是还不顶用,那便将该考生的名字画个圈,证明此人身份可疑,到时候兴许会影响入贡院考试。沈沉醉旨在告诉她们,现在的麻烦是为了入京之后的方便。 凡是在江浙行省确认过身份的考生,入京后便不用再这般挨个询问住址,只需要确认是考生本人就行。 沈沉醉这个年都在忙碌这些,路长歌来省城里办事的时候,碰到她对着名单沉思,还给她出了不少主意。 沈央央对于沈沉醉的忙碌特别不满意,拉着陆小渔的手撒娇,说想让娘陪陪他。 沈央央噘嘴说,“央央昨日见到同知奶奶家里的小孙女了,才一点点大,脸蛋粉粉的,央央特别喜欢。” “那今日再去找她玩呢?”陆小渔试探性的建议。 孙同知家里年前又添置了一个小孙女,虽说才几个月大,可脸蛋圆乎乎的,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看人,正是可爱的时候。 沈央央摇头,“那是别人家的,央央再喜欢都是要还回去的。央央也想自己家里有个小妹妹。”沈央央伸手贴在陆小渔平坦的小腹上,目露渴望,“爹爹给央央生个妹妹好不好,央央肯定疼她。” 陆小渔被儿子说的一怔,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陆小渔直接问沈央央,“这话可是有人教你说的?不然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这个了,再说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不好吗?爹跟娘亲都疼你一个。” “没人教央央,是央央自己想要。”沈央央低头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嘟囔着说,“别人都有弟弟妹妹,就央央没有。” “爹娘都只疼央央当然好,可央央也想有个小宝宝去疼。”沈央央声音有些轻,“都没人陪央央。” 那些平日里一群玩耍的小伙伴都有自己的家,不能一直陪着沈央央,他还没到识字念书的时候,平日里无事时会偶尔觉得有些孤单。 陆小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陆小渔的脑袋,柔声说:“这事由爹跟你娘商量商量再给你回复好不好?” 怀沈央央的时候,陆小渔差点把自己给赔了进去,沈沉醉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生完央央后,沈沉醉就没打算再要个孩子了。 她对于儿女没有执念,更没刻意拿央央当女儿养,沈沉醉就是真心觉得有个儿子就够了。 陆小渔明白沈沉醉的心结,一时间有些为难。一边是担心他身体的妻主,一边是想要弟弟妹妹陪伴的儿子,哪边都是心头肉,忽略了谁都不行。 晚上睡前时陆小渔躺在床上,屋里的灯还没剪去灯芯,明显是在沈沉醉回来。 再过些日子就是春闱了,科举改革成败在此一举,沈沉醉最近一直忙碌,时常夜半才回来睡觉。 沈沉醉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瞥见陆小渔扭头睁着眼睛看她还挺意外,笑着过来坐在床沿上,先是低头亲了他额头,才问,“怎么还不睡?” “等你。”陆小渔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起身宽衣的沈沉醉,神色犹豫,“我有事想同你说。” 沈沉醉把外衫搭在衣架上,低头垂眸挽起中衣袖筒,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怎么了?” “央央今天同我说想再要个弟弟或者妹妹。”陆小渔手指搓着盖在身上的被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也能理解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的确孤独了些。” “他还小,就是图个新鲜,完全不知道怀胎十月的艰辛跟养育孩子的辛苦。”沈沉醉将茶盏搁下,准备吹灯入睡,“别管他就是,央央就是三分钟热度,过两天这事就给忘了。” 陆小渔微微皱眉,侧头看着躺在自己身旁头沾着枕头就入睡的沈沉醉,气恼的伸出手指头戳她手臂,“那我要是也想要呢?也是三分钟热度吗?” 沈沉醉最近的确累,精神一直紧绷,科举这事若是成了,她今年便有可能调任回京城。如今圣上已经借着君后的手将她卷入朝堂之争上,她便不能一直坐以待毙才行。 陆小渔鼓着脸颊戳沈沉醉的手臂,沈沉醉一个翻身面朝他睡,手自然而然的握住那只作乱的手,拢在掌心里,声音含糊着说,“别闹。” 简单的两个字,就将陆小渔心头剩余的那点怒火给浇灭了。他恼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没出息,恼完后又磨蹭着钻进沈沉醉怀里,心道这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春闱即将开始的时候,沈沉醉突然奉旨入京监督科举诸事,这法子是她提出来的,由她实施最是合适。 时间紧促,陆小渔只来得及粗略的给她收拾了两身换洗衣服,再多的话都没能交代。 沈央央跑过来送沈沉醉,踮脚抱她腰,“娘要早点回来,爹爹会担心的。” 陆小渔的确担心,总觉得圣旨来的太过于突然,让他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沈沉醉抬眸就能对上夫郎担忧的眸子,丝毫不加掩饰,直白的看着她。沈沉醉心里一软,不由抬手抱了抱他,在他耳畔压低声音说:“守好家,等我回来。” 圣旨来的急,好在沈沉醉习惯了未雨绸缪,将府里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连夜交代好了,陆小渔只需要在家等着她回来就行。 陆小渔搂紧沈沉醉的腰,重重的点头。随后陆小渔伸手将沈央央抱到一旁,目送沈沉醉坐上马车离开。 春闱一直到二月底结束,三月份出成绩,三四月份准备殿试。这几个月的时间,沈沉醉一直留在京城,好在一直都给陆小渔寄书信来报平安。 四月底,陆小渔迟迟没收到沈沉醉的信,也打听不出来任何消息,心里不由发慌,心道莫非京城出了什么事情? 直到五月初那天,府门口来了个内侍模样的人,手拿明黄圣旨,站在衙门院子里含笑说,“陆郎君可在?” 第105章 我想你了 那内侍手攥圣旨双手交叠于小腹前,含笑问府门口的门人,“这是里沈大人的住处、陆郎君的家吧。” 门人看着内侍身后那两排带刀侍卫,眼睛慌到圆瞪,脚像是镶嵌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声音忐忑的问,“是,这里是沈大人的家,请问您是?” 心道莫不是沈大人在京城出了什么事情,皇上这是着人来抄家了?! “洒家是宫里的内侍,名字不值一提。”内侍脸上始终带笑,察觉到门人的警惕,忙开口解释,“且放心的开门就是,洒家是来给陆郎君传喜讯的,是好事儿。” 听见是喜讯,门人才觉得一直发软的腿瞬间能蹬直了,嘴角的笑意慌忙扬起,手忙脚乱的扭身开门,躬身说:“您请进,请进。” 两个门人一个引内侍进门,一个赶紧跑去通知陆小渔出来接旨。 内侍来的时候正是晌午,陆小渔在喂沈央央吃饭。 沈沉醉迟迟归这爷俩都担心的很,可又怕自己情绪不对会惹的对方更担心,都彼此装着呢,一副父慈子孝,两人一起生活都能岁月静好的画面。 陆小渔脸上带笑,亲手喂沈央央吃饭。平日里他都是要求央央自己动作吃饭训练他拿筷子的能力,这两天却反常的亲自喂他。 沈央央到底年纪小,演技不如陆小渔,红着眼睛张嘴,跟只昂头等着被喂的雏鸟一样。 他绞着手指想问陆小渔娘怎么还不回来,可又怕惹他爹哭,迟迟没有问。 门人跑进来的时候脚磕在门槛上,差点摔个正面朝天,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来,她嘶了一声,也顾不得自己的脚,忙朝陆小渔行礼,“主君,快、快出去接旨,宫里来人传旨了。” 陆小渔端碗的手一紧,心猛的悬了起来,余光瞥见沈央央在昂头看着自己,满脸不安。 陆小渔舔了下唇,压住心里的慌乱,先将碗搁下,站起来佯装整理衣裳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问门人,“来的人是什么表情?” 门人一听就知道主君也想岔了,笑呵呵说:“主君莫慌,来的那个内侍一脸笑容,说是来传喜讯的。” 陆小渔眼睛睁圆,心猛的又落了下来,一起一落间他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刚才见门人慌乱的跑过来,陆小渔还以为沈沉醉在京城里出了什么事情呢。 “喜、喜讯啊。”陆小渔缓了下,忙转身朝沈央央伸手,“走央央,咱们去接旨。” “揭纸,咱们为什么要揭纸?娘亲没回来是吗?”沈央央迟疑的走过来,微凉的小手递进陆小渔手心里。 “接完旨就知道你娘的消息了。”陆小渔牵着央央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瞧着温顺恭良端庄大方了才缓缓走出去。 这套动作还是陆小渔跟着同知家的夫郎学的。孙同知的夫郎是省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书香门第,少时请的师傅就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了,对于仪态和宫里的规矩最是了解。 陆小渔闲着没事,同他聊天的时候觉得有趣,再加上同知夫郎觉得陆小渔跟沈沉醉迟早会回京,也有意教他,这才学了点皮毛,至少能做做样子唬唬人。 果真陆小渔出来的时候,原本双手交叠在身前的内侍便站直了身子手垂在身侧,含笑朝他颔首,“陆夫郎。” 陆小渔朝他微微颔首福礼,内侍眼里笑意比先前更为真诚,看了眼好奇的盯着自己沈央央,说,“洒家来有正事,咱们先接旨再说。” 说罢后,内侍敛下满脸笑意,脸色收放自如瞬间正经起来,“沈氏陆小渔,沈子沈央央,跪下接旨。” 陆小渔拉着沈央央双膝沾地跪了下来,低着头等着接旨。 内侍拉开圣旨,“沈沉醉,出身沈家村,曾连中两元进过殿试,在寿眉县为官三年,遂又升至江浙行省的知府,这些年为官兢兢业业,为官清廉,又立有改革科场制度的功劳,念其任劳任怨,今,特意将其升为礼部右侍郎,官居三品,全力督促科举改革一事,钦此。” 圣旨前半部分像是讲讲沈沉醉以往经历,最后几句陆小渔才听出来重点,那就是他家妻主沈沉醉升为京官了。 陆小渔惊喜的抬头看内侍,他是曾经听沈沉醉说过忙完科举这事说不定能升官。 可陆小渔想着当初参知府查办买卖私盐的事情也没当时就能升官,不还是等个三年后吗,所以一开始陆小渔没敢往升官方面去想。 谁成想他妻主这般争气,才单任知府一年的时间,竟又升去京城了! 沈沉醉跟参知府的确不同。一是皇上更为重视科场选拔人才的事情,二是皇上年纪属实也大了,她需要尽早将沈沉醉调去京城为她所用。 内侍读完圣旨脸上又是笑眯眯的,弯腰将陆小渔扶了起来,“陆夫郎快些起来。沈大人刚任职礼部侍郎,公务交接期间无法脱身离京接您过去,所以洒家奉旨过来接您进京,至于这边很快就会有别的大人过来任职,您放心离开就是。” 明明是好事,偏偏陆小渔从这些话里听到不一样的意思,沈沉醉走的时候还说要来接他,这怎么就忙到把他们爷俩扔给别人了呢? 陆小渔心里莫名不安,再看内侍的笑容就觉得笑里藏刀。莫不是沈沉醉被皇上强行留在了京里,为了拴住她,这才来接他们爷俩? 陆小渔竟难得的知道猜测别人的心思脸色了。 “这是小公子吧,长的真是可爱水灵。”内侍笑着弯腰看沈央央,“洒家带你去找你娘亲。” 沈央央握着陆小渔的手,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天真,“我跟爹爹去。” 陆小渔尴尬的笑笑,等接过圣旨仔细看了下角的那块印,才出声问,“什么时候进京?” “今日启程最好。”内侍嘴角带笑,“沈大人亲口说,想快些见到您。” 陆小渔呐呐的“哦”了声,愣了一下,才恍惚着说:“收拾东西,对,先收拾东西。” 内侍见陆小渔有些心不在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忙把搁在袖筒里的信抽了出来,递给陆小渔,“陆夫郎,这是沈大人给您的信,说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陆小渔忙伸手接过,这些年来。陆小渔对于文字也不是毫无进展的,沈沉醉不许儿子进书房,却很欢迎陆小渔过去。 进书房后沈沉醉除了把陆小渔压在书案上做些不正经的事情外,还会做点教他念书识字的正经事。 信上写的都是大白话,陆小渔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沈沉醉最是清楚,所以写的字尽可能都是他认识的。 信上告诉陆小渔要他收拾东西去京城,路上有什么需要的事情尽可以跟内侍说,不必太过客气。沈沉醉还叮嘱陆小渔把阿炭许默他们带上。 全篇信,交代的都是正经内容,唯有最后一句:“我想你了”,最不正经,最撩人心。 若不是这最后一句话,陆小渔都要怀疑这信是不是沈沉醉写的了。 陆小渔松了一口气,嘴角牵起笑意,低头摸了摸沈央央的脸蛋,“娘在信上说想央央了,要咱们快点过去。” “爹给央央一个时辰的时间去跟小伙伴告别,随后回来跟爹爹俩收拾东西。”陆小渔半蹲下来跟儿子说话。 沈央央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拉着陆小渔的衣服抬头问,“娘真的说想央央了?” “真的。”说完后陆小渔仗着央央不认识字,就指着信最后四个字,“你看。” 沈央央真就伸出手指头,戳着上面的字,挨个跟自己挂上钩,“想央央了。嘿嘿,娘说想央央了。” 陆小渔笑,沈央央高兴完又皱起眉头,担忧心虚的看着陆小渔,“娘怎么只说想央央了呢?”他恍然大悟的模样,“央央是爹爹生的,娘说想央央了肯定也想爹爹了,爹爹不难过,娘是想你的,就是没写完。” 丝毫没看懂信的沈央央还傻乎乎的去安慰陆小渔,完全不知道沈沉醉在信上根本就没想起来他。 这次换陆小渔心虚了,他推着央央去跟朋友告别。 阿炭上前给了内侍红包引着他去正厅吃茶稍等,自己则同陆小渔收拾东西进京。 孙同知收到消息来同陆小渔告别,对于沈沉醉这么快就被调任京城的事情既觉得意料之中,又觉得情理之中,感慨道:“这是大人该得的。” 陆小渔有些愧疚的说这次沈沉醉没办法回来交接工作,倒是辛苦她们了,说着塞给同知一个荷包,示意她忙完替沈沉醉招待一下大家,日后她们回来的时候也有脸见人。 同知推脱不掉,只能拿着,笑着说,“主君莫要担心,这事我们也有经验,该如何做我们都是知道,您尽管放心进京就是。” 因着时间较赶,陆小渔没敢耽误时间,只交代带上要紧东西就行,其余的若是不够进京再买。说这话的是陆小渔,可最舍得扔东西的也是陆小渔。 他看着满屋子刚布置好没多久的家具大床,格外不舍。别的就不说了,唯有这个红木拔步大床他最是不舍。 想着拔步床,陆小渔脸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再看,只得出门离开。 东西都被搬去了马车上,内侍在后面的车上等他。 阿炭拉着许默的手腕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这个呆子竟然想把书全带着,我说京里什么买不到,硬是把她拉了过来。” 阿炭不给许默抬手“说话”的机会,拉了手腕就跑。 许默脸上绯红,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因为旁的,红着脸默默的爬到自己的马车上,闷头坐了进去。 阿炭看着许默的背影红了脸,咧着嘴低头看自己的手,只觉得手心里一片滚烫。 “你呀。”陆小渔看出苗头,没直说,催促着阿炭快些上车。所有人几乎齐全,只差沈央央了。 他被青竹抱着,眼睛微红,想来是刚才因为不舍得小伙伴而哭了一场。 所有人都到了,陆小渔先被扶着上车,接过沈央央抱着他坐在马车里。 随着马车颠簸启程,他们离身后的知府衙门越来越远,众人站在门口送他们,见车帘被撩开,还特意挥手示意陆小渔,“主君且放心就是,路上慢些。” 陆小渔笑着应了声好。 他同知府衙门的人所处时间不长,感情自然没有跟陈县丞夫妇好,心里竟没有之前的那般不舍难过,只是觉得可惜,可惜了他新置办的家具,都没用多久,亏了好些银钱,只能留给下任知府了。 陆小渔抱着央央,央央因马车有节奏的颠簸已经睡着了,他垂眸看着儿子,看央央的眉宇间有些像沈沉醉,就没忍住低头亲了他眉心一下。 沈沉醉想他了,他又何尝不想沈沉醉,想她抱自己摔在拔步床上的那种想,想的心都疼了。 第106章 进京重逢 陆小渔这一路上有内侍照应,处处妥帖,很是顺利。 马车行驶十多天,终于在傍晚时进了京。 沈央央听说今天能见到沈沉醉,整个人精神极了,一直撩开车帘往外看,处处都是与江浙不同的繁华建筑,看的沈央央眼睛都不舍的眨。 夜市的小摊已经摆了起来,处处店铺门口的红灯笼都提前取了下来,等着夜色落幕后点亮再挂上去。 沈央央啃着手指看着街边买糖人的摊子,目露渴望直流口水。内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挺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便让马车稍停片刻,着人抱着沈央央下去买了一个。 沈央央要了只小老虎造型的糖人,拿到后高高兴兴的爬上马车率先递给陆小渔,“爹爹先吃。” 陆小渔的精力不如儿子,坐了一路马车只觉得浑身酸软,腰酸背疼,只想好好睡一觉。他微微摇头,柔声说,“央央吃。” 沈央央也没客气,乖巧的坐在陆小渔旁边晃着脚丫子舔糖人。 马车进京一直后沿着街往前走,拐个弯后没多久便在一家府邸门口停了下来。 陆小渔见马车停了还挺诧异,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只看见眼前这个两进两出的宅子上面挂着一个匾牌,上面写着他最为熟悉的那个字,“沈。” 马车停在沈府门口,沈沉醉的那个沈。 陆小渔愣怔的下车,牵着沈央央站在门口,心里竟有种紧张,像个二八的少年要见他相好的情人了,忐忑期待,很是稀奇。 门口的门人看见陆小渔的那一刻,便下了台阶朝陆小渔行礼,“见过主君。” 陆小渔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忙让她们起身。 陆小渔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唤他,声音温柔低哑,“小渔。” 沈沉醉站在门口看陆小渔,才几个月没见,便觉得隔了几年似的。她快步下了台阶,一把将站在地上的陆小渔抱了起来,恨不得原地站两圈,脸贴着他耳鬓低声问,“怎么才来。” 陆小渔早就下意识的反手抱住沈沉醉的背,闻言红了眼睛,嘴角不自觉的扬起,“阿醉。” “嗯。”众人还看着呢,沈沉醉慢慢松开陆小渔,拉着他的手引着他往宅子里走,“瞧瞧这院子喜欢吗?写的你的名字,日后不管去哪儿住,这宅子都是你的,随你处理。” 两人都跨上台阶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好像忘了什么,一转头就对上沈央央红红的眼睛,他嘴巴噘的老高,见两人终于想起来自己了,委屈的捏着糖人扑哧一声哭出来,控诉抱怨,“娘都没看见央央!” 沈沉醉霎时尴尬,慌忙又折回来将沈央央一把抱起来托在手臂上,“娘这不是来抱央央了吗?不哭不哭,可是糖人不好吃?” 沈沉醉看见沈央央手里的糖人,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沈央央果真低头,看着憨态可的小老虎,一口咬掉虎耳朵,朝沈沉醉哼了一声,奶凶奶凶的。 夫妻俩人对视一笑,陆小渔抬手给沈央央擦眼泪。 被沈央央这么一打岔,两人也没法继续亲热。沈沉醉便着府里新买来的小侍小厮过来搬东西,同时过去酬谢一路护送的内侍。 这内侍也是看出来了,这俩夫妻儿子都挺大了还是这般恩爱,实属难得,“沈大人,洒家这算是完璧归赵圆满完成任务了?” “有劳您了。”沈沉醉拿出荷包酬谢。 内侍也没拒绝,有时候收钱办事比不收钱更让人放心。他将荷包塞进袖筒里,随意客套两句后便拱手行礼告退,“洒家就不多留了,还要回宫复旨。” “那您慢走。”沈沉醉回了一礼,陆小渔抱着沈央央也微微躬身点头。 送走内侍后,沈沉醉将陆小渔怀里的沈央央抱了过来,有心想说沈央央不该再赖在陆小渔怀里,毕竟都快三岁了,也不轻了别累着陆小渔。 可两人刚刚才把儿子忘了,这会儿若是再开口,沈央央怕是会忍不住泪崩。 沈沉醉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夫郎往新家里走,出声替自己解释,“殿试结束没多久,我一直在忙,想着若是我去接你,咱们回京后一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我便先留在这里置办住处,请了内侍去接你,怕你担心还特意写了信。” 沈沉醉捏了捏陆小渔的手,“这是处两进两出的宅子,虽然比不上知府衙门,可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我如今突然官居三品已经惹人注目,若是再招摇的住个大宅子不妥,只能先委屈你跟儿子了。” “只要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就没什么可委屈的。”陆小渔回眸朝沈沉醉笑,问起刚才她那话的意思,“这宅子写的我的名字?” 沈沉醉点头,“对。这宅子是买来送你的,写的你的名字,以后不管换不换住处,这儿都由你处置。” 陆小渔还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子,忍不住左右打量。京城里寸金寸土,两进两出的宅子比省城三进的宅子还要贵。 若是沈沉醉没同路长歌做生意,想要在京城买个宅子的确吃力。 “你若是喜欢,可以在院子的凉亭里搭个葡萄架。”沈沉醉松开陆小渔的手,指向后院里的小亭子。 搭葡萄架的事情还是陆小渔怀沈央央的时候说的呢,现在猛的一提都忘了,没想到沈沉醉却替他记得。 等东西收拾好,天色也已经晚了,沈央央的兴奋劲在看到沈沉醉后便慢慢退了回去,如今已经困顿的直打哈欠。 青竹一直伺候沈央央伺候的特别尽心,便被陆小渔给带了回来。青竹现在见沈央央困了,便从沈沉醉怀里将他接过来,低声问,“先伺候小主子休息?” 沈沉醉想着央央还没吃饭,正想说等会儿呢,就见陆小渔拉了一下她的袖筒,“一路上嘴里就没闲着,怕是不饿,让他去睡吧。” 青竹得了主君的话,便抱着沈央央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沈沉醉问陆小渔,“你一路过来是不是累坏了?” 陆小渔点点头,抬手轻轻抱着沈沉醉的腰,依赖性的挤进她怀里,“的确累了。” “那妻主抱你去休息。”沈沉醉打横将陆小渔抱了起来,先是带他去洗漱。 沐浴的时候沈沉醉有心要做什么,可看见陆小渔头枕着木桶沿子闭上眼睛小憩,眉宇疲倦,沈沉醉心疼极了,哪里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陆小渔被沈沉醉裹着大氅抱进里屋,眼睛间露出一条缝,瞥见里屋中放着的床竟是红木拔步的,惊喜的睁开眼睛,看着床,“新买的?” “自然,江浙的那个又不能拉过来。”沈沉醉笑着将陆小渔放在床上,“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一句话便惹的陆小渔脸红,嘴上不好意思承认,“因为贵,我那是舍不得。” 沈沉醉笑着没反驳,起身找来干毛巾,陆小渔趴在床上,长发散在身后,沈沉醉拢着陆小渔的头发轻轻擦拭。 自从不干活后,陆小渔这头长发便保养的更为黑亮顺滑,摸着手感如同衣服铺子里的丝绸。 陆小渔身上只搭着一件大氅,随着转头动作大氅不由下滑,露出肩膀,沈沉醉这擦着擦着便觉得心猿意马,总觉得夫郎在诱惑她,最终一把扔开毛巾,也到了床上…… —— 一番亲热便到了半夜,陆小渔本就疲惫,事后更是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沈央央起的最早,跑过来叫两人起床。沈沉醉起床将儿子拉了出去。正厅里已经摆了早饭,母子两人洗漱后便坐在桌旁等着陆小渔起床吃饭。 府里下人都是沈沉醉亲自挑选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主君跟少爷,不知道夫妻两人是何感情。可昨日大人的手就没松开过主君,进了房后更是没再出来,只此一件事情便可以看出两人感情极好。 今日早上起来,大人同少爷坐在桌边连饭都不敢吃就等着主君,看来在外威风的大人竟是个惧夫的!想来主君手腕了得。 陆小渔到这个时辰也就醒了,起床后姗姗来迟的时候,府里下人个个屏息敛声,像是怕极了他。 陆小渔虽有些奇怪却没多问,坐下来陪妻主儿子吃饭,见两人苦等自己,不由心疼的嗔道:“怎么没去喊我?” “娘说爹爹累了,让爹爹多睡会儿。”沈央央拿着勺子一脸天真。 陆小渔闹了个脸热,斜了沈沉醉一眼。沈沉醉忙起身给他盛粥,转移话题,“多睡儿总是好的,来尝尝新厨子的手艺,你爱吃的菜她都会做,中午让她做给你吃。” 沈央央委屈的问,“那央央爱的呢?” 沈沉醉也给儿子盛了碗饭,“自然也会做,还会做央央爱吃的糕点。” 沈央央满足了,高兴的多吃了半碗饭。 早饭后沈沉醉带陆小渔在院子里转了转,“今日特意同圣上告了假,留在家里陪你,明日再去点卯上朝。到处瞧瞧,若是有不满意的咱们就换。” 沈沉醉亲自布置的宅子,陆小渔没一处是不满意的,他只是好奇,“怎么觉得下人都挺怕我的。” “可能是你身上有我这个沈大人的气味。”沈沉醉故意这么不正经,陆小渔捏了下她的胳膊,懒得再问。 两人携手往前走,路上沈沉醉扫了一圈将下人的态度尽收眼底,觉得效果满意,她这个大人对陆小渔的态度便决定了陆小渔在府里的地位。 早上她特意不喊陆小渔,还执意带着儿子等他吃饭,为的就是告诉府里众人,这府里主君才是大人。 8615 第107章 想得美 陆小渔到了京城后,先是在家歇息了半天,下午便由沈沉醉陪同,带着儿子沈央央去了饺子老板家。 四个人相隔四五年没见面了,如今再次重逢,彼此都很激动。原来的两口之家,都成了一家三口。当初的穷举人也成了三品侍郎。 周氏怀的是个儿子,今年三岁出头,长的像极了周氏,文静秀气的很。 孩子叫周熙,本该是贪玩皮实的年纪,却乖巧的跟在周氏身后,抬手扯着周氏的衣服,亦步亦趋,跟活泼爱笑的沈央央比起来,实在是太内敛腼腆了。 周熙是早产儿,明明比央央要大个半岁,可个头却比沈央央要矮上几指。好在调养的好,除了长得慢些外,身体上倒是没有其余毛病。 饺子老板朝周熙伸手,牵着他挨个叫人,指着陆小渔说,“这是你爹爹的干弟弟,你可以喊他小叔。”遂又指着沈沉醉说,“这是你小叔的妻主,叫婶娘。” 周熙乖巧的挨个喊了一遍,陆小渔笑着从怀里掏出荷包递给周熙,摸了摸他的脸蛋,“第一次见,这是你婶娘同我一起给你的一点心意,拿着吧。” 周熙先是回头看了眼父母,见他们点头这才把东西收下,轻声细语的说了声谢谢。 陆小渔送的是块暖玉,听说玉养身子,正好适合先天不足的周熙。 周氏虽然不认识这是什么玉,可光摸着就知道这手感的玉定然价格不菲,顿时直呼陆小渔太破费了,一个小孩子哪里当的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陆小渔正要说话呢,就听沈央央从自己身后探头出来,笑嘻嘻的说,“不破费不破费,爹爹说央央的衣服都是大伯送的,大伯的礼物比玉更珍贵。” 沈沉醉笑着垂眸摸了摸儿子的头,周氏夫妇看向沈央央,一直听闻央央懂事,如今亲眼一看才知道原来不仅乖巧懂事,还这般聪慧能说,真是讨喜的很。 周氏没忍住弯腰摸了摸央央肉乎乎的小脸,收获了他一声脆甜的,“大伯。” 周氏心都听酥了,抬头朝陆小渔说,“别的东西你们也不缺,我一时间也想不出送什么见面礼,所以就又给央央做了几身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说着一手牵着央央一手牵着周熙,出声招呼着沈沉醉陆小渔往屋里走。沈央央歪头去看周熙,周熙对上他友善带笑的大眼睛,微微一怔,随后腼腆的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沈央央得了阳光就灿烂,立马绕到周熙面前,一把拉起他的小手,一口一个熙哥哥。周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主动热情的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无措的站着,求助的看向周氏。 然而大人们却将两个孩子撇在一旁,直接手挽手进屋说话去了。 周熙只能靠自己应对沈央央,轻声细语的说:“吃糕点吗?” “吃。”沈央央眉眼弯弯,同周熙手拉手的去拿糕点。 小孩子的友谊建立的总是简单直接,只一盘糕点的功夫,周熙再喊沈央央的时候就是亲昵的只叫他央央了。 两家分别的时候,周熙抿唇看着沈央央,一副不舍的模样。周氏还是第一次看文静腼腆的儿子同别人玩的这么好,笑着同两个孩子说,“好在你我两家如今离得近了,随时可以一起玩耍。” 如今又不是在寿眉县,两家之间距离不远,可以时常走动。陆小渔拉着周熙的手说,“赶明个想央央了就来府上找他,到时候叔叔给你做好吃的。” 周熙点头,乖巧的站在周氏身旁朝沈央央挥手告别。 沈央央上马车前还同周熙说,“你一定要来玩啊。” 两个孩子感情这般好,倒是可惜了都是男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定个娃娃亲也是好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放心。 陆小渔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的沈央央,同沈沉醉说起这事,感慨央央不是女儿身,不然娶个周熙这般温和文静的夫郎多好。 沈沉醉一脸诧异的看着陆小渔,“得亏央央不是女儿身,不然凭他这般自来熟的性子,同谁都热络,到时候不知道撩碎多少男子的心。” 沈央央疯了一下午,如今有些困顿,正趴在陆小渔怀里闭着眼睛睡觉,模样乖巧可爱,丝毫看不出是个小祸害。 陆小渔跟周氏分别的时候说两家要常来往,他觉得自己在京中只认识周氏,闲来无事两家可以相约带着孩子出门闲逛,光想想都挺美好。 谁知道自己作为沈沉醉的夫郎,来了京城后却突然忙碌起来。 京中各家大人的夫郎对陆小渔很是好奇,想看这只朝夕间土鸡变凤凰的侍郎夫郎是何模样,便纷纷置办赏花品酒宴,往沈府里给陆小渔送帖子。 帖子上说的一派真诚,只道是男子们闲来无事才举办的聚会,留着大家互相认识。帖子上讲,陆小渔初来乍到对京城处处都不熟悉,不如来赏花品酒聚一聚,也能了解一下京城的趣事。 陆小渔拿着帖子面露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他在省城时也不是没参加过赏花宴,那时候省城里的郎君宴请他去吃茶,虽说席上都是些不相识的人,可大家聚在一起吃茶听曲聊八卦,气氛融洽也很是有趣。 陆小渔不爱讲八卦,可他爱听。一场宴席下来他听的津津有味,对省城里的事情也多了些了解,譬如哪家铺子的糕点好吃,哪家的铺子衣服好看,这些都是聚会时听来的。 沈沉醉见陆小渔左右为难,便说道:“看你自己,若是感兴趣就不妨去看看,若是觉得累,那就留在家里休息。” “也不是多累。”陆小渔咬了下唇,将帖子合了起来,看向沈沉醉,轻声说,“那我不如去看看呢?” 在陆小渔合上帖子的那一刻沈沉醉便知道他心里是好奇想去的,便笑着顺水推舟,“那便去。” 陆小渔笑了,“就去看看,若是不好玩我下次就不去了。你在朝为官,处处都是交际,我作为你夫郎要是闭门不出也不太好。” 沈沉醉捧着手里的书直摇头,心道她在朝为官需要交际应酬这是她的事,跟她夫郎有何关系?她做官又不需要依靠夫郎出去抛头露面。 应宴那天,陆小渔特意将儿子留在家里让青竹照看,只带了阿炭过去。他怕自己出门丢了沈沉醉的脸面,挑选的衣服是件今年夏季的新款,又想着沈沉醉官居三品不能太张扬,就把手上那只贵重的玉镯子取了下来,只在头上简单的簪了个款式简单大方的玉簪。 阿炭笑眯眯的打量陆小渔,说他,“主君不打扮都是天仙,现在再打扮打扮还要别人怎么活啊。” 这话陆小渔听的高兴,抬手抻平自己的衣袖,“又不是二八年华了,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看。” “就是好看,在阿炭跟大人的眼里,这天底下就主君最好看。”阿炭夸赞陆小渔的时候语气最为真诚,听的陆小渔有些不好意思,示意他声音小点,别让旁人听到了笑话他们。 今日宴请陆小渔的是沈沉醉的同僚礼部左侍郎的夫郎曹氏。曹氏是礼部尚书张迁本家的侄子,左侍郎曹井原配夫郎去世后娶他为续弦,也因着他,曹井才得以攀上张迁,升为礼部侍郎。 原本张迁想着都是自家侄媳妇,怎么着也得给曹井弄个右部侍郎当当,可谁成想半路杀出了沈沉醉,被皇上一口定下了官职,曹井只能退而求其次当了左侍郎。 这事听进了曹氏耳朵里,让他格外不舒服。曹氏气的绞帕子,“我婶娘这般使劲,好不容易才让右侍郎的位置空缺下来,这沈沉醉倒是好,直接进京得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可真美死她了。” 曹井自己的位置被人挤了也挺不高兴的,可她论功绩没功绩,论资历也就只能当个左侍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朝哪儿撒气。 如今听曹氏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抱怨,说曹井不争气,怎么就没立点功绩呢?枉费他婶娘的一番苦心。 “是,我没用,我没用你怎么还上赶着嫁给我?”曹井就是个馒头被曹氏这般用言语挤兑心里也是有气的,直接跟他还嘴。 平日里曹氏仗着有张迁撑腰,曹井对他百般容忍,今天实在是气不过,才开口说了气话,“分明是你婶娘这劲使的不够大,我这银钱都打点出去了,没办好事情的人是她,到头来亏了银子丢了右侍郎位置的人是我。我都没说什么,她平白落了银两还有什么不满?” 这虽是曹井的气话,可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的话未免不是心底话。 曹氏气的指着曹井,大骂她没良心,讲自己若不是看她有几分容貌温文儒雅,哪里会先委身于她再嫁进来?凭他婶娘的身份,他去哪家不都是做个正当的主君?岂能如今天这样甘心给人做续弦养孩子! 那时曹氏去寺里上香,恰巧碰到曹井替重病在身的夫郎祈福。两人迎面撞上,只一瞬,曹井便撞进了曹氏的心里,把曹氏迷的五迷三道的,哪怕知道她有夫郎,还是非曹井不嫁。 最后他竟自作主张先跟曹井有了肌肤之亲,逼着曹井娶自己。好在后来曹井夫郎病逝,曹氏顺势嫁了进来。 婚后两人相处比之前更为亲密,所有矛盾跟缺点也就爆发了出来。曹井温厚,却也没有什么大本领,曹氏要面子左右使劲,求张迁帮忙。 张迁说办事要银子,曹井好歹家里有积蓄,就出了钱,想谋个礼部右侍郎的位子。本来一切都办好了,偏偏空降了一个沈沉醉,让人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曹氏的一番谋划落了空,如今还被妻主说落,气的在屋里乱砸东西。 这事消停没两天,又听说沈沉醉夫郎进京了。曹氏冷呵,心道他家里被沈沉醉祸祸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家里倒是千里团圆热热闹闹。这天底下哪有这么顺心顺遂的好事? 曹氏心里不快活,自然看不得别人一家团圆,他无法朝沈沉醉出手,还不能捏捏陆小渔撒撒气吗? 乡下来的土鸡进了京城就觉得自己是凤凰了?呸,想得美。 第108章 男人的攀比 到曹府门口,陆小渔被阿炭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侍立马亲热的迎过来,可等眼睛瞥见陆小渔身后马车上的那个沈字之后,原本脸上洋溢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漫不经心的走过来。 小侍来到陆小渔面前,敷衍的行了一礼,确认来者身份,“贵人有应宴的帖子吗?” 阿炭将怀里的帖子递上去,“沈府主君应邀而来。” 小侍磨磨蹭蹭的看着帖子,下人的态度全都受到曹氏的影响。曹氏在府里称呼陆小渔就是一口一个乡下来的,言语之间皆是看不起的轻蔑,仿佛沈沉醉之所以能升为三品京官全是走了狗屎运。 这边小侍收了帖子看过后就又递给阿炭,嘴角扯出笑意,“恕我眼拙,没认出来您竟是沈大人的郎君。” 陆小渔莫名觉得这几个字有些刺耳,听这小侍的语气,仿佛做沈沉醉的夫郎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一样。 小侍在陆小渔看过来的时候端起脸上的笑意,伸手引着陆小渔往府里走,“咱们主君早就念着您了,沈大人同我家大人是同僚,主君就盼着跟您多亲近亲近呢。” 陆小渔虽然没听出来这话有多违心,可他同曹氏从未见过,哪里有那么深的感情?陆小渔权当这小侍说的是个场面话,只是含笑带过。 今日天气好,曹氏在府院里设宴,人已经来了不少,三两成群在院子里赏花喂鱼。而曹氏作为宴席主人,自然坐在凉亭里的主位上。同坐在自己左右的郎君说话。 坐在曹氏身旁的不是他云英未嫁时的手帕交就是婚后交往不错的几位郎君,可谓都是自己人了。 曹氏招呼着他们尽情吃喝,众人谈起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置办宴席了,曹氏捂唇一笑,轻语道:“还不是想见见新进京的沈氏。听闻沈大人的夫郎陆郎君是从小地方来的,我家大人同沈大人是同僚,我这好歹对陆郎君要多照顾一些,让他尽快融入咱们这个群体才是。” 众人一听立马了然,纷纷笑笑不语。原来是场鸿门宴。 有胆小怕事的郎君都有些后悔今日应邀过来,只是这时候突然离席怕是会招曹氏记恨,一时间左右为难,只好低头装作品茶,沉默不语的坐着。 小侍引着陆小渔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瞧瞧打量他,来到凉亭的时候,有些性子直爽的郎君更是直接开口问他,“这是哪家郎君,长的这般好看,瞧着竟有些眼生,莫不是第一次过来?” 曹氏闻言也打量起陆小渔。 陆小渔皮肤本就白,生完孩子后又被沈沉醉好生养着,如今瞧着肤色就跟镀了层白釉的瓷器一样,莹润白皙。陆小渔最出色的不是肤色,而是那双眼睛,里面清澈有光,若不是他身上穿的是已婚男子的衣服款式,你说他是二九年华也有人信。 众人看着陆小渔,等他回答。小侍上前一步,朝曹氏行礼,轻声说,“主君,这位是沈大人的夫郎陆郎君。” 陆小渔? 曹氏本就有些嫉妒的心此时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他本以为陆小渔是乡下来的,必然是个粗鄙没见识的粗糙男子,谁成想竟长的这般细致好看。 曹氏眼睛将陆小渔的装扮从头打量到尾,原本挤兑他衣着打扮的词都想好了,如今却一丝毛病都挑不出来,倒是让曹氏准备好了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憋屈的脸都红了。 “曹主君?”有人轻轻唤曹氏,如今已经快要晌午了,日头正晒,连院子里赏花的人都已经陆续回来了,这时候让人陆主君迟迟晾在外头站着怕是不合适。 曹氏这才回神,从脸上勉强挤出笑容,示意陆小渔快些进来。 曹氏脸上的笑容太僵硬,有人替他打了圆场,笑着说:“都怪陆郎君长的太貌美,竟让我们都看怔了,这才忘记招呼你进来坐。” 陆小渔性子好,只是笑笑,提着衣摆进入凉亭,挑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了下来。他落座之后就不说话了,等着旁人自己把气氛再活络起来。 往常的宴席上,陆小渔是一群郎君里面身份最高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捧着他。加上陆小渔性子随和,众人同他相处的时候也就随意很多,各种琐事八卦纷纷聊起来。 可今日这宴席就是针对陆小渔而办的,气氛自然不如以前的融洽。 陆小渔落座后依旧能感觉到有不少人的目光隐晦的放在他身上,像是偷偷打量他。 陆小渔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却没生气,只想着他新来京城旁人对他好奇也是正常。 只是没想到竟有人主动同他攀谈起来。 说话的是坐在曹氏身旁的男子,瞧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身形高瘦颧骨凸出,脸颊上连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开口问的就是,“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到陆郎君,可要是真说起来,我们曾经也听闻过陆郎君的事情,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吧?” 曹氏来了兴趣似的,搭腔问道:“什么事情?” “就是之前秋闱替考案,有人曾怀疑过沈大人,自然这事事后已经被澄清,可当时听闻查出沈大人的其余事情。”高瘦男子看向陆小渔一脸好奇,“听闻陆郎君跟沈大人是继兄妹关系?” 他一脸不解,“那你们怎么能成亲呢,虽说你爹当时没进沈家门,但……多少也算是夫妻了。” 高瘦男子省略的那话在坐的各位都听的明白,不就是说张氏同沈母私下里有过肌肤之亲,所以有夫妻之实吗。 陆小渔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搁在腿上的手微微攥紧,觉得高瘦男子说话难听。哪里有晚辈当着别人儿子的面随意非议人家爹的。 阿炭到底是跟过孙管家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人,当时就眨巴眼睛一脸惊诧的说道:“贵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样的龌龊猜测都是市井小民乡下鄙夫说的,至于事情是真是假全靠你自己怎么想了。” 这话是暗讽高瘦男子自己思想龌龊才会依照自己的想法随意猜测旁人是如何行事。 在坐的不少人都是知道曹氏的事情,也知道他为了嫁给曹井所做的那些事,一时间竟有些不好开口,全都低头喝茶。 曹氏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想怪自己手帕交不会说话,这不是引着别人想起他的事情吗? 高瘦男子被阿炭怼了一句,顿时脸面下不来台,皱眉呵斥,“陆郎君怎么管教下人的,这般没有素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从乡下来的不知道管教下人呢。” 陆小渔心里憋着一口气,算是看明白了高瘦男子的意图,不就是想挤兑他吗。乡下来的怎么了,乡下来的吃你家大米长大的?怎么就欠了你的。 陆小渔微微笑,侧头看着阿炭,眼里满是自豪,“我的确乡下来的,我这小侍也是乡下来的,我们乡下人说话直接,还希望你别介意。” “至于我跟阿醉的关系,”陆小渔笑,“她是我妻,我是她夫,这事君后曾在懿旨上说过,你要是好奇,不如进京去问问君后。” 这事沈沉醉还在江浙时就解决了,怕的就是两人因为这层关系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如今看来果真是有先见之明。京城里还真就有些长舌男子喜欢站在制高点替别人家里头掰扯关系。 凉亭里的不少人听完这话对陆小渔微微改观,完全没想到陆小渔看着温温和和的这般能说。若是旁人被高瘦男子这般询问,早就羞愤的离席了。 陆小渔曾经在街上做过生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高瘦男子被陆小渔一口一个乡下人怼的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以乡下粗鄙人的身份为荣的。 曹氏见手帕交脸色难看,忙拍着他的手背笑笑,低声说,“莫要生气,别跟他计较。” 曹氏让下人送来糕点果子,“尝尝京里品味斋新出的糕点,”他看向陆小渔,“陆郎君在乡下一定没尝过,一会儿多吃几块。咱们在京城里,尤其是妻主还在朝为官的,平日里还是要注重身份的,莫要一口一个粗鄙一口一个乡下人的说,听了让人笑话。” 曹氏笑着举起自己手里梅花形状的糕点,突然来了兴致,当场做了句诗,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为筹鼓励大家做下半句。 京中男子以吟诗为风雅,不少公子还未出嫁时便被家里要求念书作画,为的就是将来嫁出去的时候能同妻主俩人吟诗作对,也算是一种夫妻情.趣。 因着婶娘是礼部尚书的缘故,曹氏在吟诗作对方面是个中高手。有些人不在乎那个镯子,为的是不甘示弱的对上曹氏的诗句,一时间气氛就又热闹起来。 他们吟诗作对气氛和谐,唯独孤立了陆小渔。 曹氏每作一句诗就看向陆小渔,目露挑衅讥讽,陆小渔是跟沈沉醉学了识字,可吟诗作对方面却丝毫不通,听他们吟诗就跟听天经一样没有丝毫兴趣。 陆小渔气的低头喝茶,吃了一肚子的品味斋的糕点,中午宴席开始之前他便提前离场。 阿炭笑呵呵跟曹氏说,“我家主君说品味斋的糕点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甜,腻人。”提起糕点的时候阿炭一脸嫌弃。 曹氏嘴角的笑意有些挂不住,等阿炭走了之后,气的将手帕扔在地上,“什么糕点太腻,他分明是想说我们做作。沈氏粗鄙的很,他自己不懂风雅竟还嫌弃我们!这种人根本就只配窝在小县城里,做什么来京城丢人现眼!” 众人拉着曹氏一顿劝说,他这才消气。 陆小渔也是一肚子的气,“我妻主也会吟诗作对,我也有玉镯子,都好好的人,他怎么就突然针对我呢?” 阿炭挽着陆小渔的胳膊说,“主君别气,他们肯定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吵架吵不过就吟诗,无耻的很。” “早知道我就该把玉镯戴着,在他拿出自己镯子的时候我就露出来。”陆小渔这些年生活的太过于顺风顺水,身边没有任何糟心事,很少有这么孩子气跟人攀比的时候。 阿炭伸手顺着陆小渔的背。陆小渔回去的时候顺路去了趟京里最好的糕点铺子良品斋买了两份糕点,一份自己带回去,一份送去曹府。 按味道来说,良品斋的糕点属实不如品味斋,但因为良品斋是百年老店,价格竟比品味斋还要贵些。 陆小渔就是故意的,曹氏不让他顺心,陆小渔也不能让他好过! 第109章 我夫郎最好了 田越今日上午退朝后约了沈沉醉,以同乡人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去了茶馆。 路长歌的茶叶生意已经发展到了京城,沈沉醉便带田越去了趟林家茶铺。林家茶铺里的管事是从寿眉县里直接调过来的,生怕京城这边的生意出了什么差错。 管事的认得沈沉醉,直接询问两人是否要个安静的雅间? 沈沉醉看向田越,田越出声拒绝,“不用,就坐在大厅里,省的去了雅间后被人以为咱俩私底下在谋划什么。” 两人落座后,管事的着人奉上当季的新茶,以及搭配着配送了些许跟茶有关的点心吃食。 田越以前也曾去过茶馆,里面也就是些说书的,没什么稀罕东西。可这林家茶铺里面却有吃食,像个酒楼一样供客人点菜。 沈沉醉抬手将茶盏放在田越面前,笑着说,“都是路长歌的主意,她经商有头脑,想了很多推广茶叶的新奇点子。你瞧,这茶铺的生意是不是比一般人家的要好?” 经沈沉醉这么一提醒,田越才发现这茶铺的生意的确比旁家的要好。主要是茶馆里安静,所有人说话都轻声细语,丝毫不嘈杂,再加上两人是被管事的直接带到位置上的,省去自己寻空桌子,田越这才没发觉这茶馆大厅都快坐满了。 说书的先生今日还没来,上午坐堂的是个乐曲师傅,正在弹奏清雅的音乐,在入夏的季节最是心浮气躁的时候,听这曲子最是静心。 田越抿了口茶,入口微热,入喉清凉,不由多喝了几口,赞叹道:“这位路娘子的确适合经商。” 两人喝了几口茶,这才从朝堂上的政事谈到旁的私事。田越不经意似的提起一个人,她问沈沉醉,“张杳回京了,你对她可还有印象?” “谁?”沈沉醉面露疑惑,张杳同沈沉醉不过是几面之缘,好几年过去了,沈沉醉不记得她也是正常。想来张杳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当年事情的风头已经过去了,便又想着回京谋份差事。 田越端起茶盏摩挲,出声替沈沉醉回忆了一下张杳这人,“我曾经差点病死的时候,是她伸手救了我。” 那时候田越不是没想过报恩,奈何张杳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张杳看不起寒门学子,救田越的时候不过是一时兴起。 沈沉醉眉头微皱,像是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秋闱后,你同陆小渔晚上出去过中秋的时候,张杳看中了陆小渔,说要得到他。”田越饶有兴趣的看着沈沉醉慢慢沉下脸,继续说道:“鹿鸣宴时,贵君的外甥女陈原离宴请所有举人,那日晚上坐船游湖,你和陆小渔去了,我同张杳也去了,现在记起来了吗?” 沈沉醉脸色沉如积水,“如何想不起来,不就是那个差点在船尾强了陈原离身边小侍的人吗。” 那时候沈沉醉隐隐觉得张杳这个人让她觉得不舒服,想必是那时候她的目光就总有意无意的放在陆小渔身上。看来张杳那时候想强的不是陈原离的小侍,而是陆小渔。 想到这种可能性,沈沉醉差点捏碎手里的茶盏。 陈原离是贵君的亲外甥女,那时候贵君圣宠最盛,陈原离一怒之下将此事闹大,圣上重罚张杳撸去她举人身份,说她丢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礼部尚书张迁为了避风头,就把张杳送回了乡下,叮嘱她莫要进京。 这两年贵君慢慢失宠,陈家势力不如以前,曾经被陈家打压过的人又重新冒头出来,张杳就是其中一个。 张迁看当年的风头过去了,如今皇上又年迈,新帝还未定,便想着给外甥女谋个前程,就将张杳又从老家接了回来。 张杳能自己考中举人,想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这也是张迁愿意为她费力的原因。 “我今日在翰林院里看到了她,听说是来找人的,就想起来把这事跟你说一声。”田越手指摩挲茶盏,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殊不知她今天就是特意来跟沈沉醉说这事的。 田越像是掩饰自己特意替她打听消息一样,说道:“翰林院里最常听到的就是八卦趣事,比书里写的还精彩,你没进去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遗憾。” 田越将茶盏搁下,抬眸看向沈沉醉,“我现在倒是慢慢能理解你当时非要离京的心情了。” 与其在翰林院里熬资历混日子,还不如出去搏一把。 “离京有离京的艰辛,”沈沉醉给田越续了杯茶,“你我要都是出了京,那这些消息又有谁告诉我?” 田越看着沈沉醉,心里滋味复杂,最后垂眸苦笑沉默。 她想要的不是给沈沉醉传传消息而已。以前田越希望自己处处比沈沉醉优秀,能压过她的风头更好,后来沈沉醉娶了陆小渔自甘堕落让田越很是不屑,两人因为这个也闹翻过,奈何多年的情分不是说丢就丢的。 田越最后还是跟自己握手言和,不再去跟沈沉醉比较,两人都能齐头并进不是更好吗?因着心态转变,田越才总是处处替沈沉醉留意京中消息。 如今沈沉醉做了礼部右侍郎带着夫郎儿子顺利回京,一家热热闹闹,田越又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了,嫉妒有,祝福也有,只是现在不管对沈沉醉是个什么情绪,她都希望沈沉醉好好的。 田越将情绪埋在心里,这幅样子看在沈沉醉的眼里总觉得这个老朋友又沉默深沉了些,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情绪。 沈沉醉想着沈央央爱吃茶馆里的糕点,就让管事的又重新装了一份。她随口同田越说道:“我家央央都三岁了,你还不打算成家吗?你要是有个女儿我们不如结成亲家。” 田越最厌烦沈沉醉催促她成亲,顿时一甩衣袖就要走,没好气的说道:“谁要跟你结成亲家!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沈沉醉提着糕点回去的时候陆小渔还没回来,她将食盒送给沈央央,成功收获儿子的一个激动的抱抱。 眼看着都到晌午了陆小渔还没回来,沈沉醉便想着他中午可能留在外头用饭了,就叫来央央让下人摆午饭。 饭还没摆上来,就听下人说主君回来了。 央央高兴的迎出去,被陆小渔牵着手走回来,同时陆小渔另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良品斋字样的糕点盒。 沈家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喜欢吃糕点,所以沈沉醉对各处的糕点铺子打听的最是清楚,看见良品斋的时候就没忍住同陆小渔说,“她家铺子里的糕点味道不如口味斋。” 一旁的阿炭听到口味斋三个字眉头抑制不住的跳动两下,默默的退到一旁不说话。 陆小渔抿唇将糕点盒搁在沈沉醉面前,低声说:“我今天就想吃良品斋的。” 这若是换成平时,陆小渔怕是会笑着说“那我下次试试口味斋的”,不会像今天这样顶沈沉醉的话。所以沈沉醉被陆小渔说的一愣,抬头看他。 陆小渔坐在桌前,语气委屈,“我不仅要吃良品斋的,我还要看书念诗吟诗作对,我更要把我的玉镯子天天戴着。” 沈沉醉这才意识到陆小渔不高兴了,赶紧挪动身下的板凳挨在陆小渔身边,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扭身朝向自己。 “怎么了?”沈沉醉将陆小渔搁在腿上的手拉进手里握着,柔声问他,“今天宴会上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 陆小渔听着沈沉醉温柔的声音,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沈沉醉意识到不像是小事,便心疼的站起来将人搂在怀里,陆小渔抱着沈沉醉的腰告状,“他们笑话我是乡下人,说我不会吟诗作对,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 沈央央就站在陆小渔腿边,见爹爹情绪不对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敢说,全指望他娘上去哄。 如今听闻陆小渔受委屈了,沈央央不依了,立马抱着陆小渔的胳膊说,“爹爹不气,你不会,央央也不会,但是娘亲会,娘亲什么都会。” 本来沈沉醉脸已经沉了下来,如今听了儿子的话又突然破功,掌心抚着陆小渔的后背说,“央央说的对,万事我会就行。我夫郎就负责在家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用会。” 陆小渔心里还是不舒坦,一是因为自己被人羞辱了,二是觉得让沈沉醉丢了人。日后大家出门相见,众人一定会笑话沈沉醉娶的夫郎一点用都没有。 越想这事陆小渔越难受,可真要他现在开始学习诗词歌赋难度又太大了,这才是陆小渔难受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不够好,都快配不上沈沉醉了。 “今日宴席是谁办的?”沈沉醉垂眸柔声问陆小渔,“妻主替你把这个委屈讨回来。” “曹氏。就是曹井娶的那个续弦,他自己的事情都不够检点磊落,居然还指使人来说咱俩是继兄妹关系。”陆小渔回来的时候心里堵着气,就打听了一下曹氏。 阿炭已经将沈央央哄着带了出去,屋里只留下夫妻两人。 沈沉醉半蹲在陆小渔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抚去他眼角的湿润,也不多说什么,就听陆小渔跟她倾诉心里的委屈。 “我是不是不够好。”陆小渔终于红着眼对沈沉醉问出心里话,他手搁在腿上绞着衣服,因为曹氏今天这通操作让他略微有些不安。 京城到底跟省城不同,别的男子都会吟诗他不会,丢了沈沉醉的人,以后还怎么被沈沉醉带着出去见人? 沈沉醉气笑了,“胡说,你我是一体,是君后都承认的夫妻,你怎么会不好?难道你是怀疑君后的眼光?” 沈沉醉故意跟陆小渔说,“夫郎胆子大了啊,连君后的眼光都敢怀疑了。” “我没有。”陆小渔瞪沈沉醉,抬手拍她胳膊,“我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沈沉醉笑着站起来,掌心贴着陆小渔的后脑勺,抬手将差点炸毛的夫郎搂在怀里,想起田越提到的张杳,沈沉醉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我夫郎最好了,好到都惹人觊觎妒恨了。” 第110章 还知道回来 张杳回京之后,比起往年嚣张的行为如今倒是收敛了许多。平常按着张迁的要求,去礼部给她送个文书什么的,企图在众人面前混个眼熟。 加上曹井跟张杳沾亲带故,对她很是照顾,张杳在礼部更是出入自如,连腰牌都有了。 沈沉醉跟张杳抬头不见低头见,张杳进来出去的时候跟她们打招呼,见沈沉醉朝这边看过来,便笑着同她说话,“沈大人,我这打算去买糕点,你要不要来点?” 张杳这算是主动卖她个好。 张杳这几年见过的男子多了去了,你若是突然跟她提起陆小渔她根本都没了印象,对沈沉醉更是忘的一干二净。 她忘了,沈沉醉却还小心眼的记得。 “不用,我不爱吃这些。”沈沉醉直接拒绝不留情面,张杳碰了一鼻子灰,扯扯嘴角走了。 出了门张杳一脸阴翳,同身旁的小厮说道:“她算个什么玩意,真拿自己当个官了,这京城中站在楼上随意一块搬砖拍下去,砸死的十个里头就有八个三品官员。” 小厮陪笑附和,心里知道张杳这是被沈沉醉落了面子心里头气不顺。 这京城里若是三品的官员都不值钱了,那怎么还有人拼命往上爬?还不是张杳吃不到葡萄心里酸。 张杳抬脚往品味斋走,刚才她也不是同沈沉醉客气,而是自己今个的确打算去买些糕点。今个曹氏回来了,说想吃糕点,让张杳回去的时候给他带点。 张杳虽不满曹氏同张迁一样拿自己当个跑腿的使唤,但人在屋檐下她只好先忍着。 张杳刚到品味斋门口,就听身后来了辆马车,马蹄声停下来,她随意转头往后一看,就看见马车上的那个沈字,眼睛瞬间眯起来,冷呵一声,心道怎么就那么巧。 车帘撩开,有个模样清秀的小侍从马车上下来,裙摆上绣着簇清雅的竹丛,随着走动竹丛像是被风吹拂轻微摇晃。 小侍下车后,转身朝马车里一伸手,张杳站在旁边往这边看,想知道从沈府马车里出来的人会是谁。 青竹伸手将沈央央从马车里抱出来,笑着说:“少爷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去挑。” 那天从曹家赴宴回来的时候,陆小渔堵气从良品斋买了一盒糕点,事后证明良品斋的糕点只适合送人,不适合自己吃。 陆小渔咬着糕点闷闷不乐,别别扭扭的同沈沉醉说,“良品斋的果子的确不好吃。” 沈沉醉笑,伸手将他手里的那块迟迟吃不完的糕点拿过来,反手塞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那下次就买品味斋的,谁规定这糕点只允许他曹氏买了?” “就是,这糕点铺子又不是他曹氏开的。”陆小渔笑了,将面前的这盒糕点都推到沈沉醉面前,手托着腮看她,“不能浪费了。” “……”沈沉醉顿时后悔刚才从陆小渔嘴里拿了那半块糕点了。自然,最后这盒糕点被沈沉醉送给许默了。 阿炭看的直瞪眼,嘟囔着在陆小渔面前跺脚控诉,“大人这是欺负人,欺负许默不能说话。” 糕点就是再难吃,许默也不能说出来。 陆小渔抬手捏着阿炭的脸蛋,“胳膊肘都拐到别人家里去了。良品斋的糕点哪有那么难吃,就是甜香味太浓我们有些吃不惯。” 今日陆小渔带沈央央去周氏那儿,便将马车停在品味斋门口让青竹去买些糕点带过去。 沈央央伸手嚷嚷着说自己知道周熙的口味非要跟着下车,陆小渔没法子才点头同意。 青竹抱着沈央央下去后,坐在车里的陆小渔撩开车帘朝央央叮嘱,“别只挑选你喜欢的。” 沈央央搂着青竹的脖子“昂”了一声,声音清脆,“央央知道。” 陆小渔笑了下,收回手落下车帘。他那清浅一笑如同梨花落在镜子似的湖面上,扰了这原本的平静无波。 张杳看的眼睛发直,指着马车问身边小厮,“这是沈沉醉的夫郎?” “应该是吧。”小厮也不敢确定,“上面写着沈字呢。” 沈沉醉,沈沉醉。张杳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呢喃了几遍后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不就是当年那个连中两元的人吗?那她夫郎应该叫陆小渔了。 张杳表情变化莫测,当年若不是她想得到陆小渔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境地。张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台阶下的马车,盯着那落下来的车帘,几年不见陆小渔这朵清幽的花骨朵如今已经开的越发有味道了。 若是换成以前,张杳早就上去抬手敲马车了,如今却不敢这么放肆,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府的马车离开。 她的目光太过于直接,青竹出来的时候皱眉看了她一眼,瞥见她手里的腰牌跟沈沉醉的一模一样,便猜到同是礼部的人。 青竹心里对张杳有些不满,暗道怎么礼部的人这般不懂礼,竟盯着旁人家的马车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想看坐在车里的主君呢。 青竹上车之后就将这事说给陆小渔听,陆小渔掀开车帘露出一条缝往外看,正好看到张杳的脸。 陆小渔倒是记得这人,毕竟当年她的事情在鹿鸣宴上闹的沸沸扬扬的。不是听说被赶出京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事被陆小渔搁在了心里,打算回府说给沈沉醉听。 张杳买完糕点回去后貌似不经意的跟张迁提起沈沉醉这个人。张迁在外人面前是个儒雅守礼的礼部尚书,提起后生沈沉醉更是赞赏有嘉。 可若是关起门来,张迁又是另一副嘴脸。张迁可厌恶死沈沉醉了,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右侍郎,将来岂不是要把自己挤下去? “提她做甚。”张迁脸色很臭,“今个早朝后圣上又把沈沉醉留了下来,谁知道是在跟她说什么。” 张杳呐呐着说,“就是今个去礼部的时候碰见了,她见我不是礼部的人还有腰牌,有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张迁皱眉,反而开口说落张杳,“你以后尽量少把腰牌在人前露出来,毕竟这事还没办成,省的太招摇坏了事情。” “好……我知道了。”张杳心里不是滋味,见张迁不打算再说些什么就转头出去了。 皇上的亲妹妹安王殿下在礼部挂了个闲职,虽说不管事情,可若是想要往礼部里头塞个人什么的还是容易。 张迁就约了她,银钱已经打点好了,这两日想的便是将张杳带给她看看,若是可以,这事就成了。 —— 陆小渔今日留在周氏那儿用饭,沈沉醉自己在家凑合一顿。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都已经黄昏了。沈沉醉坐在书房里总是忍不住的伸头往外看,门口的小厮被沈沉醉看的头皮发麻,在她再次伸头的时候,没忍住出声说:“大人,主君还没回来,若是他回来属下立马告诉您。”您就别老自己伸头往外看了。 沈沉醉将书放下,索性起身出去等。在寿眉县跟江浙的时候从未带着儿子一出去就是一天,这果真回来见了周氏就变了。 陆小渔跟青竹笑语晏晏进门的时候,就对上沈沉醉幽怨的眼神,满脸的“你还知道回来”的模样,偏偏她嘴上大度,“我以为你要留在你哥家里过夜,还想着怎么没人来跟我说一声。” 这人年纪越大醋劲越大。“你还在家里,我怎么能不回来。”陆小渔笑着将沈央央交给青竹,自己抬手挽着沈沉醉的胳膊,同她往屋里走,“再说离的这么近,哪里用得着留下过夜。” 沈沉醉斜眼睨陆小渔,心道离得远你就留下来了? 陆小渔回屋后褪去身上的外衫,沈沉醉一怔,随后主动转身过去把门关上了。 “关门干什么?”陆小渔疑惑的看着沈沉醉,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她误会了,无奈的解释道:“央央喝的汤洒我身上了。” 沈沉醉还以为陆小渔是要补偿她在府里留守一天呢。 反正门都关了,沈沉醉索性走过去低头搂着陆小渔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陆小渔脖颈上,有些痒,他笑着躲。 “别闹别闹,我同你说件事儿。”陆小渔转身用手推开覆在他背上的沈沉醉,一脸新奇的模样,“我今天见着张杳了,就是那个在鹿鸣宴上差点强了人家小侍的张杳。” 张杳这个名字沈沉醉最近听了很多次,可今天突然从陆小渔嘴里听说了这个名字,就让她格外不舒服,像是闷了口醋,酸意在嘴里扩散。 沈沉醉松开陆小渔,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双腿交叠看他,“你怎么还记得她?” “她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陆小渔从衣柜了拿了件新外衫穿上,“她干的丑事哪能那么容易就忘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竟有脸再回来。” 陆小渔走到沈沉醉面前,“今天青竹提醒我说有人在看咱家的马车,我掀开帘子就看见了她。当时挺奇怪的,还以为认错人了,因为青竹说她手里有礼部的腰牌。” 陆小渔纳闷,“皇上不是撸了她的举人身份吗?”他问沈沉醉,“莫不是张杳又重考了一次?” “没有重考,她姨母是礼部尚书张迁。”沈沉醉垂眸拉过陆小渔的手,捏在手里把玩。 “怎么又是张迁。”陆小渔皱眉,“曹氏是她亲戚,张杳也是她亲戚,她家亲戚怎么净是这种人。” 听他这么说,沈沉醉倒是笑了,嘴里那点酸味散去,站起来牵着陆小渔出去,“没事,见不了几次了。” 第111章 仙人跳 安王殿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妹妹,整日好吃懒做不干正事,最爱招猫逗狗,旁人爱美人她偏爱养猫,府里快成猫窝了。 可就是这样,圣上却最疼这个妹妹,将她留在京城赏了大宅子,专留她养猫,同时在礼部给她挂了个名,也算是个有差事的人。 安王今天带着自己的猫祖宗来了茶铺,点了个雅间让人送了几盘小吃沏了壶茶。这林家茶铺是新开的,听说不错,安王今个正好过来尝尝。 到了雅间后,安王就把怀里的主子搁在地上,示意它随意跑。 张迁晚到一会儿,连连赔罪,引着站在身后的张杳见过安王。张杳给安王行礼,安王耷拉着眼皮子喝茶,没有搭理的意思。 今个本来该是张迁提前到的,如今安王先来坐到现在还没走已经是给足了礼部尚书的面子。 曾经安王养猫,有言官看不下去,没忍住跟圣上参奏了一本,说安王不干正事终日沉迷撸猫实在不像话,简直不合礼法。其实就是故意找安王茬。 圣上就问代表着朝廷礼法的礼部尚书张迁。张迁那时候替安王说了好话,这情安王承了下来,记到了今天。 张杳被安王晾着,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她低头看着脚尖,余光瞥见蹲坐在软榻蒲团上的猫,顿时灵机一动,夸赞起来。她说这猫皮毛养的油亮顺滑,一看就招人喜欢。 张杳会投人所好,知道安王养猫也查了些资料,如今正好在安王面前卖弄。 安王一听张杳聊这个,可就来了精神,没了刚才的爱答不理,示意两人坐下聊,“傻站着干什么,茶都快凉了。” 张迁松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张杳会来事。 三人先是聊猫,聊的尽兴了,这才谈别的正事。 雅间隔音好,所谈之事没人知道。可巧就巧今个陈原离的母亲陈辅来茶馆喝茶,她前两天刚听沈沉醉说过,说这林家茶铺挺好的,今日更是有稀罕的茶果,还仅此一天。 陈辅没别的兴趣,就好这口,便决定来尝尝,看有没有沈沉醉说的那么好。 没成想她刚在大堂落坐,就看见安王跟张家二人从楼上的雅间下来,三人有说有笑的,陈辅眼睛一眯,觉得这事不简单。 张迁带着张杳找上了安王,莫不是想把人塞进礼部?陈辅跟张迁可是老对头了,一直听说张迁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只是张迁太过于老奸巨猾,陈辅拿不着证据,如今正是机会。 陈辅激动的连茶果都顾不上,直接回去找府上的门客商量商量如何将这事放大。她好不容易抓住张迁的把柄,岂能这么轻易放过? 这事在暗处发酵,明面上张杳去礼部的事情已经板上定钉了。在这个时候,田越突然找上张杳。 提到田越张杳就是一肚子的气,她能有今天全是田越办事不利,那时候明明该带来的人是陆小渔,怎么就变成了陈原离的小侍? 事发后张杳匆忙离京,也没来得及问田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再回来的时候,田越已经考中进士进了翰林院。 张杳心里窝着气,毫不犹豫的应了田越的邀,在她心里田越还是她捡回来的那条狗,田越混的越好,张杳越不高兴。 田越将见面的地方定在了林家茶铺。张杳进来的时候便阴阳怪气的,直接坐在田越对面,“田大人多年来还是这么洁身自好,请人吃饭都摆在茶馆这种清雅的地方。” “这里安静,适合说话。”田越起身弯腰给张杳倒了杯茶,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 张杳心里的气顺了一些,若是田越敢给她摆架子,张杳能直接掀桌子走人,“咱俩有什么好说的。你是翰林院学士,我连个举人都没了,咱俩说个什么,说你是怎么误把陈原离的小侍认成陆小渔的?” 田越解释道:“那时候陆小渔跟沈沉醉不在酒宴上,她俩在屋里。我总要想法子支开沈沉醉,谁知道等我再回去的时候,陈原离已经让小侍去找你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是这事可能是陈原离给张杳下的套,反正张杳又不可能去找陈原离对质,田越尽可能的把事情往她头上推。 张杳冷笑一声,“她不在,这话自然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田越道:“我若是心里有鬼,今日何必请你吃茶?” “许是落井下石呢。”张杳睨着田越,“毕竟您现在可是田大人了。” 田越抿了下唇,垂眸道:“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当初你这边离京,那边我就被尚书大人赶了出去,”田越将桌上摆着糕点的盘子往张杳面前推了推,“我也是近几日才得知你又回来了。” 张杳见田越态度还算不错,心里气这才顺了些,只是语气依旧不好,“不回来难不成要在乡下窝一辈子?那能有什么出息。” 桌上的糕点味道甜腻,还没吃就能闻着这股香味。 “我不吃这些,前两天刚吃过。”张杳不爱吃糕点,前两天为了迎合安王刚吃了不少,如今胃里还没回过味来,现在光闻着味道就没胃口,一点也不想吃。 张杳喝了口茶,心里的气依旧不顺,尤其是沈沉醉如今已经升为礼部侍郎。张杳就是塞进礼部,那也是屈身于她手下。 “你是不知道那个陆小渔,几年不见是越发的有滋味了。”提起那天短暂一撇的笑,张杳就笑的有些轻浮,手不自觉的摸起盘子里的糕点,等递到嘴边才反应过来自己拿的是什么,又一脸厌恶的扔回盘子里,“可惜跟了沈沉醉。” 田越了解张杳的性子,最好酒色美人。如今来京城憋了许久,心里怕是早就想着了,奈何张迁管着,再加上在鹿鸣宴的事情上吃了亏,她不敢再胡来。 “陆小渔?”田越似乎想到了什么,同张杳说:“他就在隔壁,我来的时候见着了,像是带朋友来吃糕点。” “陆小渔在隔壁?”张杳立马坐不住了,心里跟长草了一样。以前没得到的,现在更想得到,尤其是机会离自己这么近。 田越握着茶盏问张杳,“要不我叫他过来说说话?” 张杳想了一下,心里多少因为上回的事情对田越存了点芥蒂。她眼睛一转,说:“不用,我不想吃糕点,你出去点桌席面送上来。” 要是想吃席面直接起身去酒楼不就行了?张杳偏不,她说茶馆环境好,安静,酒楼太嘈杂。 田越只得起身出去,留张杳自己在屋里。田越反手关门的时候,沈沉醉就在隔壁门口站着,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头离开。 田越出去后,张杳激动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生了孩子的陆小渔比以前更有韵味,看的她心里痒。 张杳一边想着陆小渔,一边忌惮着沈沉醉。张杳只要想到自己将来是在沈沉醉手下就觉得憋屈,心里起了逆反的心思。 她强要了陆小渔,就不信他敢把这事说出去。到时候自己给沈沉醉带了绿帽她还不知道,光想想就觉得解气。 这事若是成了张杳能舒服死,就是不成,只要她不承认不就行了吗? 张杳贼心不死,喊来店里的小二,让她去叫隔壁的陆小渔来这儿一趟,说是田越有事找他。反正小二又不认识田越是谁。 小二迟疑不决,“这不太合适吧?” 张杳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小二,再次问她,“现在合适了吗?” “合适,合适极了。”小二高兴的将银子藏怀里,殷勤的说,“不就是喊个人吗,多大点的事情,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对了。”小二出门前扭头问张杳,“您觉得屋里的香味是否太浓了,可要开窗通气?” 张杳本来以为是糕点太香甜了,原来是屋里点了香,“还行,不用开。”她要做的事情怎么能开窗?张杳不耐烦的催促小二,“管什么香,快去叫人。” 小二笑着“嗳”了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张杳在屋里干等着无聊,就又喝了几口茶。这茶已经搁了好一会儿,张杳却觉得怎么越喝好像越热了? 张杳燥热的扯了扯衣襟,现在闻着倒是觉得屋里的香味太浓郁了,闻的太多整个人头脑都不清晰了。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张杳精神一震,“进来。” 有人从屋外推门走进来,张杳努力睁眼去看对方的脸,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唯有下身是熟悉的燥热冲动。 张杳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子,有股不好的预感,毕竟自己曾经被人这么坑害过,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之前是酒,这次是香,但同样是意识不清。 张杳察觉到不对劲,用劲掐着自己的大腿,疼的差点叫出来,她压抑着冲动,“出去!” 来的男子却是一笑,声音甜腻,“客人说笑呢,奴等您等了许久了。”说罢直接朝张杳扑过去。 张杳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没多久就意识全无,等再醒来的时候,只见怀里搂着一个男子,头发粗糙发尾发黄,掌心下的皮肤也不细腻,一摸就知道不是陆小渔。 张杳猛的惊醒,起身退到一旁,惊诧的看着身边躺着的男子,“你是谁?” 男子也是一脸惊诧,低头往身上看了一眼,立马尖叫出声,拥着两人散落地上的衣服遮在胸前,二话不说就开始哭,“我、我不活了!” 男子的哭声引来外头的小二,小二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别开脸示意男人赶紧把衣服穿上,同时她就站在门口防止张杳出去。 躺在张杳身边的男子是这茶馆里帮忙送面的,据他所说,是自己出来小解的时候被张杳扛进这屋里的,随后的事情……就是张杳强了他。 这事张杳怎么可能会认!她觉得自己又被人下了套,跟四年前一模一样,偏偏她防不胜防又中了招。 不管张杳认不认,男子都是赤身同她躺在一起的,毕竟小二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没穿衣服。 男子拉着张杳不让她走,一副要撞死在她身上的样子。眼见这事越闹越大,张杳伸手捂住男子的嘴,呵斥道:“闭嘴,不然我弄死你!” 男子被吓唬的不敢再哭,张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索性坐在屋里问男子,“你说这事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我一个有妇之夫被你强了,你还问我怎么处理?见官,我要见官!”男子撒泼的坐在地上哭。 这事若是见官张杳就彻底完了。 张杳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又见一个仆妇提着擀面杖冲过来,嚷着,“我打死你们两个奸妇淫夫!” 来的仆妇是送面男子的妻主,就在这茶馆里做些粗使的差事,前两天缺人时刚招的。如今她听说自己夫郎被人睡了,立马提着擀面杖就上来了。 本来就乱的场面如今更是一团糟。管事的赶紧让人把仆妇拉住,无奈的朝张杳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张杳脸色阴沉如水,看谁都像是阴她的人,“想要什么就直说。” 屋里男子坐在地上哭,边哭边跟仆妇解释自己是被强的不是主动的,仆妇骂骂咧咧的,说要打死他。还是管事的在其中调解,说不如花钱了事。 听到钱仆妇才安静下来,眼珠子一转,张口伸手就要五百两银子。 张杳眼睛瞪圆,气的差点厥过去。就这样还要五百两银子? 夫妇两人齐齐看着张杳,一副不给银子不罢休的样子。两人执意要钱而并非拉她报官的架势把张杳看的一愣。若是有人想毁了她,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只要钱? 张杳一时间莫不清给她下套的人是田越还是这夫妇俩了。 田越提着酒从外面回来,看到屋里挤满了人也很惊讶。张杳皱眉看着田越,越来越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莫不是田越离开后,自己原本想睡陆小渔,却被这夫妇俩钻了空子给阴了一把? 张杳没办法,只能先答应夫妇俩花钱了事,先给了一百两,说剩下的明天想办法给送过来。 女人不信任的看着张杳,指着这一屋子的人说:“我明天要是见不着钱,咱们衙门口见。” 说罢女人拉着男人就走了。管事的叹息一声,低声朝张杳说,“花钱消灾吧。” 张杳想起什么,拉着管事脸色阴翳的问她,“你们屋里可点了香?” 管事的皱眉,“什么香?”她道:“我们这是茶馆,要的就是清雅,若是点了香还如何品茶?” 张杳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气恼的松开管事,一屁股坐在桌子旁。管事的这才出去,还顺手把门给关上。 田越像是才看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将酒搁在桌子上,沉默的坐在张杳身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若是用管事的话来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张杳都快怀疑京城这块地方跟自己八字不合了。她气的抬手将茶几上的酒坛打碎,酒香四溢。 闻着酒香,张杳想起来之前那个问自己香味是否浓郁的小二,立马抬脚出去,让管事的把茶铺里所有的小二都叫了出来。 张杳把人挨个认了一圈,唯独不见收了她银子的那个。有人说好像看见那个小二跟刚才那对夫妻一起走了。 如此看来这三人才是一伙的。 张杳疑惑,难道事情就这么简单?自己是被这三人阴了,而非有人要害她? 不管如何,这事张杳只能自认倒霉,不可能把这三人拉扯到官府门口说理去。 张杳心里一直担忧这事还有后招,直到她礼部的任职文书下来都没有事,张杳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张杳有些不明白,她那日明明迷迷糊糊中见到的人似乎不是送面男子,她虽然记不清脸了,但至少声音听着不对。只是那天醒来后场面一片混乱,她一时间把这事给忘了。 就在张杳以为那天听的甜腻声音只是自己错觉的时候,她却被突然诊出染了花柳病…… 第112章 锱铢必较 一个农夫身上怎么可能带有花柳病呢?但张杳的确是得了花柳。 起初是些许丘疹,这时候张杳就请了大夫,因着是初期不明显,大夫态度模棱两可,只是说有可能是花柳病。后来丘疹的地方逐渐演变成溃疡,出现浆性的分泌物,大夫才开始慌了,确切的告诉张杳,这就是花柳病的症状。 张杳傻眼了,她起初还抱有希望,觉得怎么可能是花柳病,她以往流连花街柳巷的时候都没染上这病,怎么在茶馆睡了个农夫就得了花柳? 这时候礼部的任职文书才下来,张迁还告诉张杳好好干,且忍上一段时间,将来混个一星半点的功绩,安王就能把她给调到上面来。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张杳慌了,整个人难以置信,拉着大夫的手反复确认。大夫忙拨开张杳,示意她冷静下来,先配合治疗再说。 “治疗,治疗有个什么用!”张杳抬手打翻大夫搁在桌子上的药箱,崩溃的大吼,“我得了这个病还有什么活路?” 大夫吓的连药箱都顾不上了,从张杳屋里跑了出去。 张杳绝望的抬手捂脸,想着这事可该怎么办是好。若是旁人得知自己染了花柳病,莫说去礼部任职了,就是张迁也不会允许她再出门走动。 张杳眼神阴翳,决定将这事先瞒下来。她着人去寻之前阴她的那对夫妇,可派出去的下人一连打听多日,都没有这两人的消息。 下人们虽然没有打听到仆妇夫妻的下落,却是听说了一件事情。京里一处花楼里今日凌晨趁着天还未亮的时候,从后门偷偷抬出来一个男子,听说是染了花柳病死了,人用白布蒙着被花楼里的小厮抬出去丢进乱葬岗烧了。 这事本来做的很隐蔽,奈何同行竞争,这事就被人爆了出来。一时间,京里不少人家的娘子全都脸色苍白,听说这两天医馆生意极好,都是些女人去查病,身后还跟着个骂骂咧咧抬手捂脸哭泣的男子,涉事的花楼生意更是一落千丈,短期内怕是翻不起身了。 张杳听闻消息后,脸色煞白,双腿发软的往后一瘫跌坐在椅子上。她吞咽了一口口水,依旧没能压住颤抖的声音,“死的男子有何突出的特征?” 下人皱眉思索,微微摇头,“不知道,属下也没去过花楼。不过当时路过那门口的时候好像是听人说他长相也就是一般,唯独有个好嗓子,声音甜腻,听着就让人心里发痒,想来这也是他用来拢客的手段吧。” 毕竟就有些女人喜欢声音好听的男子,反正灯一吹都看不到脸,声音好听在黑暗里能格外加分,尤其是叫出来的时候。 下人嘴里的话就像个绳索,一道一道的缠绕在张杳脖子上,慢慢收紧嘞的她难以呼吸。 张杳艰难的喘息着,眼神慌乱绝望,手指紧掐椅子把手,指尖绷的发白。如此看来那日的甜腻声音果真不是幻听。 有人故意给她下套,趁田越出去的时候,找来有花柳病的男子睡了她,已经花柳晚期男子,睡了她…… 光想到这个,张杳就一阵恶心,想到那满是溃疡流脓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她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张杳跑进净室洗澡,不停地搓洗皮肤。看着自己身上的溃疡,她崩溃的吼叫。 事情肯定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分明是有人想毁她前程想要她的命! 张杳脸埋在浴桶的水里痛哭,她才来京城没几个月,行事谨慎小心,根本没得罪过什么大人物,是谁能对她怀了这么深的杀意? 张杳得了花柳,这事起初还能瞒着,可越往后她身体越差,不住的起烧退烧,皮肤痒的发烂,溃烂的部位从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扩散到了脖颈,这根本就瞒不住。 张杳去礼部告假,开口之前却得知沈沉醉给她留了任务,还挺重要。张杳气的眼睛发红,觉得沈沉醉就是故意的,平日里对她不见得有任何重用的意思,怎么突然开始提拔她了? 这事张杳没法做,直接推了出去。沈沉醉被人驳了面子,竟在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公然把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拿到了朝堂上去说,说礼部近期人手不够,新进来的又隔三差五的告假,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皇上皱眉,还未说话就见陈辅站了出来,冷笑道:“强塞进来的人能有什么真本事?遇到事情自然是能躲就躲。” 陈辅说罢直接拱手参奏,说礼部尚书张迁涉嫌以公谋私,将自己本身有污点的外甥女强塞进了礼部,同时有买卖官职的嫌疑。 这一纸参奏惊起千层浪,因为此事还涉及到了安王。 皇上深深的看了一眼陈辅,将此事压下,说等下次再议。众人心里了然,皇上这是偏向安王,想要私下里跟她问清楚情况再下定论。 下朝后,张迁站在台阶处等沈沉醉出来,冷声问她,“我才是你的上峰,礼部若真是有人玩忽职守这事你该先同我说才是,你为何直接越过我把礼部的事情拿到朝堂上来说?你这是越级!” 沈沉醉被张迁说的一怔,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事做错了,忙拱手弯腰赔罪,“我这也是刚从乡下调任上来,不懂规矩,请张大人恕罪。” “你是不懂规矩还是存心,这事你自己心里有数!”说罢张迁气的一甩衣袖转身直接离开。 沈沉醉躬身送她,随后直起腰,双手随意交叠放在小腹前,抬眸看着台阶下张迁远去的背影,嘴角挂着抹笑。 她就是想要张杳死,想让张迁倒台。张杳若是过的好,沈沉醉怎么能睡得着? 柳巷里的那位男子是沈沉醉特意送给张杳回京后的大礼,也不知道张杳喜欢吗。如今张杳告假回家,倒是也不枉费沈沉醉为她费的这些心思。 沈沉醉抬脚缓步下了台阶,回府前先去品味斋买了份糕点。早上出门前,陆小渔躺在床上还未清醒,声音含含糊糊的说想吃糕点,让她回来的时候带点。 沈沉醉俯身弯腰摸着陆小渔的肚子,总觉得肉乎乎的,她想到某种可能,眉头微微皱了皱。 陆小渔嫌弃沈沉醉的掌心热,一把捞过来。沈沉醉本以为陆小渔是要拍开她这扰人清梦的手,正要收回胳膊的时候,却见陆小渔捞起她的手后直接往怀里一抱,又继续睡了。 沈沉醉垂眸笑,眉眼温柔。另只手轻轻撩开陆小渔黏在脸上的碎发,低头吻了下他的眉心,心道算了吧,他若是真想要孩子,这次遂了他的意也是好的。 只要陆小渔开心,沈沉醉可以无底线的跟他妥协。 沈家风平浪静小日子过的美满舒服,张府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张杳染了花柳的事情终于瞒不住,有伺候她的小侍颤抖着求到张迁面前,求张迁把他罚去后院做粗使的活儿,去洗衣劈柴都行,只求不伺候张杳。 张迁从早朝上回来,本就一肚子气,脸色阴沉没好气的问他为何?哪里有人上赶着要求被罚去后院干粗活的。 那小侍哭着往张迁面前一跪,神色害怕,“娘子染了花柳,奴才害怕,这病不仅治不好还会染人,可奴才还不想死。” “你说什么?”张迁呼吸都轻了些,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小侍,“花、花柳?” 小侍抽噎着点头,“娘子最近换下来的衣服总是少了中衣,奴才以为有人偷了去,便趁娘子不在的时候进屋去找,这才发现娘子把中衣藏在火盆里,新换下来的衣服上全是脓液,娘子还没来得及烧……” “这跟花柳病有何关系?”张迁皱眉,觉得小侍大惊小怪吓了她一跳,“许是哪里烂了呢。” “不是的。”小侍哭着将前些日子柳巷里死了个男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张迁,“奴才偷偷确认过,娘子的皮肤全是烂的。” 张迁眼前一阵发黑脚往后退了几步,她慌忙伸手扶住身后的桌子,这才稳住身形。张迁深呼吸几口气,抬脚直接去后院找张杳。 张迁根本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吓了张杳一跳。她端着药碗一阵害怕心虚,饶是她现在把碗藏起来,这满屋子的药味也都藏不住。 “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喝药?”张迁抖着手指着张杳手里的碗,“你去礼部告假为何不先同我说?” 张杳之所以不敢跟张迁说完全是因为心虚,害怕她询问自己生了什么病。 张杳扯扯嘴角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就、就一般的小毛病。” “小毛病?小毛病会浑身溃烂起浓?”张迁气的一把将张杳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上,“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哪里的男子不能玩,你非要去柳巷那种脏地方!” 张杳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明白张迁是知道了这事。张杳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张迁面前低下头哭道:“姨母,我没去柳巷,我这次是被人给算计了。” 张杳将事情说给张迁听,绝望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要害我。” “还能是谁。”张迁心都凉了,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张杳,声音有气无力,“只能是沈沉醉了。” 这事前前后后都跟她有关系,再加上今日早朝上陈辅突然发难的原因也是由沈沉醉引起来的,这事除了她还能有谁? 张迁痛心疾首的弯腰看着张杳,掌心撑着膝盖,声音嘶哑的问她,“你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才能引的沈沉醉锱铢必较到要连自己也一起拉下台? 张杳猛摇头,“我没有。我就、就只是垂涎过她夫郎,可我从来没得手过,两次都没有,我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啊。” 张迁气的肺疼,觉得张杳这辈子毁就毁在了男人身上,她气的拍大腿,“混账啊,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她是个护夫护到骨子里的人,你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她夫郎!” “姨母。”张杳哭着求她,“您救救我啊。” 张迁撑着膝盖起身,腿酸脚麻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朝着张杳摇头,“你就自作自受吧,我算是彻底被你给连累了。” 第113章 有了二胎 下朝后,皇上将安王叫了过来,两人挥退除了殿中省之外的其他人,留在御书房里谈话。 安王今近五十岁,身形发福的厉害,挺着个圆肚子哆哆嗦嗦的进来,身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跟着抖动。她站在书案前瞥着皇上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皇姐,是谁惹您生气了吗?” “啪”的一声,陈辅的奏折被皇上甩到安王面前,“还能有谁?你看看,有人参奏你伙同张迁以公谋私买卖官职。” 安王脸色顿时大变,脸颊上的肉都跟着受惊吓了一跳,慌忙跟皇上喊冤,“臣妹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呢?”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若是同张迁两人清清白白,陈辅怎么可能会随意参奏你俩?”皇上指着安王,“你说说你整日养猫逗狗不好吗,怎么就想起来干这种事儿?” “臣妹、臣妹那是为了还人情。”安王苦着脸,小声说:“而且那张杳我也见过,说话头头是道,是个聪明能办事的人,没陈辅说的那么不堪,臣妹这才自作主张把她招进礼部。” 安王见皇上沉着脸,忙举手发誓,“臣妹向您起誓,我绝对没有收过张迁的一个铜板,这不算买卖官职。”安王小心的看着皇上的脸色,低声嘟囔,“而且您不也说过吗,朝廷应该不拘一格降人才。” 皇上气的一拍桌子,“你竟拿我的话来堵我?你可知道这个张杳曾经干过的糊涂事,且不说这个,只说她去了礼部依旧玩忽职守,若不是因为此事,沈沉醉怎么会在朝堂上提起她,陈辅又哪里会借题发挥?” 沈沉醉?安王已经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只听说她对科举改革很有看法,甚得皇上的心。 “陈辅在折子里参奏你与张迁,这事被朕给压了下来。”皇上叹息一声,看着安王,“朕已年迈,能活几日还不知道,你若是一直这般糊涂可如何是好?” 安王见气氛不如刚才那般紧张,这才傻笑,手搭在肚子上,“皇姐说什么糊涂话呢,您是皇上,自然会万岁,能护臣妹好几多辈子呢。” 皇上摇摇头,不再针对这个话题聊下去,只是再次询问安王,语气认真,“你当真没有同张迁买卖官职?” “没有,”安王手举着,一脸真诚,“您就是借臣妹十个胆子,臣妹也不敢干这事啊。” “既然没有,那便没事。”皇上喉咙发痒,一股咳意抑制不住,忙掏出巾帕轻掩在嘴边。谁知道这一咳竟有些停不下来。 安王吓了一跳,忙跑到皇上面前,接替殿中省的工作替皇上轻抚后背。 “没、没事。”皇上边摆手,边将另只手里握着的巾帕团成一团。安王余光瞥见明黄巾帕上的一抹湿润红色,心里一惊,忙垂下眼眸装作没看见,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事情像是经常发生,殿中省面色平静的从皇上手里接过巾帕,躬身退去一旁。皇上也是神色如常,示意安王没事便退下吧,她还有奏折要批阅。 安王行礼退下,皇上抬眸看着这个皇妹从御书房里走出去的背影,半响儿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曾是朕真心疼爱过的皇妹。” 皇上扯扯下垂的嘴角,看向殿中省紧握的手心。殿中省上前一步将手摊平,掌心里那块明黄巾帕露出来,中间是滩鲜红的猪血。 太女自幼身体孱弱,宫里奉御挨个前来诊断全都一无所获,最后只能猜测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当时君后跟皇上都信了。 近两年,太女旧症复发险些没活下去,君后同皇上反目,觉得是她新宠爱的陈贵君对太女下了毒手,要谋这东宫之位。毕竟宫里前两年新出生了一个小皇女,聪明伶俐惹人喜爱。 皇上对于此事面上不显,嘴上说着是君后忧思过深疑虑太重,实际上却是疏离陈贵君,慢慢削弱陈家势力为太女扶植臣子。 可近期皇上才发觉,她一直留在京里的这位不务正业的臣妹似乎比以往活跃了许多。 当年皇上登基时,安王全力支持,且一副醉心于养猫的架势,对她跟君后格外亲近。因此皇上便将她留在京中,赏了宅子,支持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毕竟皇家最不怕养的就是闲散皇女。 现在看来,安王似乎对皇位有了些别的想法。而太女的旧疾好像也跟猫有关。 皇上得知此事的时候两天两夜没能合眼。 再说安王,从宫里出去之后便随意带着自己的猫主子找了个酒楼,窝在那儿听曲逗猫跟往常一样,一副闲散殿下该有的样子。 只是没多久,便有人敲响安王的门。安王挥退屋里的舞乐伶人,让她进来。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礼部尚书张迁。 张迁今天才受了张杳事情的打击,整个人精神不振,见着安王就求她救命。 “如今正是盛夏,本该是沈沉醉蹦哒的时候,且等秋后就是。”安王摸着怀里的猫,对于这幅顺滑的皮毛爱不释手,脸贴了上去,“乖乖,很快咱们就能换个大屋子住了,到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猫,想想就让人兴奋。” 安王心情好,笑的开怀,看的张迁一愣。往日里安王可比今天收敛多了。 “我皇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今天亲眼见她咳血,那么大一滩。”安王抬手比划了一下,摇头撇嘴,“太女孱弱,皇女们又年幼,她若是撒手而去,这京中能指望的不就是我吗?” 礼部执掌新帝登基诸事,这也是安王将张迁收下的原因。 张迁心头为之一振,虽然知道此事危险,可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了,那便没了回头路,只是……“我那外甥女?” “先养着吧。”安王摸着猫的耳朵,“别被人知道了这事,免得又牵扯到你身上。” 张迁唯唯诺诺的应下了,心里觉得这个外甥女当真是可惜了。至于沈沉醉,这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陈辅参奏张迁买卖官职以公谋私的事情,第二日早朝时皇上给出答复,张杳原本是有举人身份在身上的,只是后来被撸去了而已,严格来说也不是什么以公徇私,但张杳不懂得珍惜机会反而玩忽职守,这便不能容忍。 皇上下旨,革去张杳的官职,这辈子不许去朝堂,至于张迁也有错,罚俸禄半年,闭门思过一周。 这个结果陈辅自然不能满意,觉得皇上太过偏心安王,将原本严重的事情高高拿起轻轻就放下了。 可皇上以身体不适提出退朝,陈辅饶是不满意也没用,只能阴沉着脸出了宫门。 张迁临走的时候特意看了眼身后的沈沉醉,嘴角讥讽。 沈沉醉挑眉,含笑问她,“听闻张杳卧病在床,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曾是她的上峰,按理说应该上门看望一下的。” 张迁想起张杳每天生不如死的样子,嘴角的笑意顿时挂不住了,她沉着脸,冷声道:“不用,她只要看不见你,病很快就能好了。” “那真是可惜了。”沈沉醉笑,“我还以为她挺想见见我跟我夫郎呢。” “你——”张迁脸色憋的发红,想起安王的话,索性一甩衣袖离开。她且要看看沈沉醉还能蹦跶多久。 这两日身体不适的人似乎很多,朝堂上皇上身体不适,东宫中太女旧疾发作,礼部张杳卧病在床,就连陆小渔也觉得头晕眼花。 沈央央在院子里的小池塘里捞鱼,陆小渔坐在凉亭处看他,见儿子满脸笑意他嘴角也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爹爹快来。”沈央央召唤陆小渔,“这条鱼好漂亮。” 陆小渔盛情难却只能出去,许是夏季燥热,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做事情总是恹恹的,就想卧在软榻上吹风。 陆小渔抬脚出了凉亭,日头正晒,晃的他头晕。陆小渔皱眉,才刚往前走一步就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往前载下去瞬间失去了意识。 他这一摔可吓坏了身边伺候的下人,主君若是在府里摔倒了,等大人回来岂能轻易饶了他们? 陆小渔身边就属青竹眼疾手快,见陆小渔身形不稳的时候就抬手去扶他,陆小渔正好载他怀里,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沈央央吓的站在原地,手里握着的鱼正好猛的一甩尾逃进池里,沈央央手一哆嗦这才回神,抽噎着往陆小渔那儿跑,扯着哭腔喊,“爹爹。” 下人们慌忙把陆小渔抱进屋里,同时着人去街上请大夫。主君身体一向很好,今天怎么突然说晕就晕了,莫不是天气太热中暑了? 阿炭心焦如焚,一边催促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一边着人去宫门口等下朝的沈沉醉。 沈央央趴在床沿上,眼里带着泪珠,手握住陆小渔的手哭着喊爹爹,青竹就蹲在他身边柔声安抚,说主君肯定会没事的。 大夫来的很快,阿炭忙将床边的沈央央抱开让大夫上前看病。 大夫气喘吁吁的往陆小渔手腕上搭了块巾帕,抬手诊脉。 屋里一干人等都紧张担忧的盯着大夫看,他们一脸严肃,大夫倒是神色轻松的笑了,转身朝众人说了句,“恭喜,你们郎君这是有了。” 第114章 你不一样 沈沉醉刚出了宫门,就见到府里的小厮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一瞧见她出来,立马上前行礼,声音急切,“大人,主君晕倒了。” 沈沉醉脚步一顿,眉头紧皱,边大步往前走边问她,“请大夫了吗?” “我来的时候管家已经派人去请了,就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小厮跑到马车前,慌忙撩开车帘让沈沉醉上去。 沈沉醉心里担忧着陆小渔,有些分神,抬脚上车的时候脚底打滑,膝盖一下子磕在车板上,若不是她手抓着车厢,怕是会摔倒磕着脸。 “大人!”小厮惊呼一声忙去扶她,沈沉醉摆摆手,顾不得自己膝盖上的疼痛,忙坐进马车里,沉声道:“回府。” 沈沉醉回来的时候,下了马车就往主屋里冲,她一脸焦急的大步进来,正要询问主君情况如何的时候,却看到早已清醒的陆小渔正半靠在床头喝汤。 “怎么那么急?”陆小渔把汤碗递给身旁的小侍,不赞同的看了眼阿炭,朝沈沉醉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是阿炭太心急了。” 沈沉醉从进屋起眼睛就没从夫郎身上移开过,瞧见陆小渔面色红润,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往前走到床边挨着陆小渔的手坐下来,一弯腿这才察觉到膝盖火辣辣的疼。夏季衣裳本就单薄,猛的磕在木板上怕是磕了下骨头蹭破了皮。 “怎么回事?”沈沉醉拉起陆小渔的手,另只手探身去摸他额头。明知道他这脸色不像是起烧的样子,可还是自己摸过了才放心。 陆小渔笑,抬手将沈沉醉的手从额头上拉下来,眼睛晶亮的看着她,“我没事,不信你问他们。” 说着看向阿炭青竹,目露期待。 沈沉醉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开口问阿炭,“大夫怎么说?” 主仆三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笑意,阿炭同青竹朝沈沉醉行礼,声音里带着欢喜,“恭喜大人,大夫说主君这是有孕了。” 沈沉醉回头看陆小渔,心里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陆小渔笑,轻声细语,带着撒娇的意味,“已经一个月了,我这才知道,真是马虎。” 想来是陆小渔从江浙来京城没几天就怀上了。陆小渔还有些担心,说他跟沈沉醉都不知道怀孕的事儿,这期间同房过不少次,怕会影响孩子。 一旁的小侍们听的脸色耳热,陆小渔也有些不好意思,可事关孩子,他还是大胆的问了大夫。 大夫笑了,宽慰他道:“无妨,从脉象来看孩子很健康,别担心。” 陆小渔捏着沈沉醉的手,笑盈盈的同她说,“阿醉,咱们又有孩子了。” 沈沉醉心里叹息,其实她原本真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的,觉得有沈央央一个也就够了。 沈沉醉始终以陆小渔的身体为重,当初怀央央时就够艰难了,夫妻两人精力耗费太多,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这两日沈沉醉见陆小渔精神倦怠,加上他葵水日期推迟太久,便猜测许是有了,心里早已有过猜测,此时再听到陆小渔确诊怀孕的消息,脸上并没有太多惊喜的神色。 陆小渔抬眸看着沈沉醉,听她语气平静的说,“既然有了那就生下来吧。” 陆小渔原本雀跃漂浮的心顿时被这句话给一把摁了下来,摔的措不及防。 “阿醉,”陆小渔抿了下唇,拉着沈沉醉的手轻声问她,“你是不是不想再要个孩子了?” “所以你一点都不高兴。”陆小渔摔落的心迟钝的疼起来,像是被人勒紧一样,有些难以呼吸,他垂眸不再看她,双手松开沈沉醉的手臂改成搭在自己小腹上,声音有些低哑,“我其实……还挺高兴的。” 这一幕让屋里的青竹看傻眼了,他心道大人跟主君两人这般恩爱,如今主君有孕这不应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阿炭看着沈沉醉微皱的眉头,猛的想起陆小渔怀央央时的艰辛,伸手拉住青竹出去了。 睡在隔壁的沈央央正好醒过来,先前他担心陆小渔,大哭了一场费了心神,陆小渔醒来后没多久他就睡着了,青竹怕沈央央睡在陆小渔身边不老实,便将他又抱回了自己房间。 如今沈央央醒过来,说要去找陆小渔。 阿炭抬手将沈央央抱在怀里,同青竹一起坐在主屋门口的台阶上,低头安抚沈央央,“主君跟大人有话要说,央央乖,待会儿再过去。” 三人守在门口,屋里只留下夫妻两人。 陆小渔低头抹眼泪,沈沉醉抬手哄他,却被陆小渔一巴掌拍掉。 “我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你知道的,但凡是你生的,哪怕是个猴,我也会当成宝贝疼着。”沈沉醉有些无奈,手撑在陆小渔身体两侧,低头看他,“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陆小渔抽噎了一下,瓮声瓮气的说,“哪个男子生孩子不受苦不受罪?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别人都能生个五六个,为什么我就不行?” “你就不行,你跟别人不一样。”沈沉醉扯着自己的袖筒,抬手给陆小渔擦眼泪,“他们的妻主更喜欢孩子,我更喜欢你。” 这措不及防的情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一时间陆小渔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能泪眼婆娑的抬头瞪沈沉醉,闷闷的说她,“不正经。” 她这个样子,自己还怎么同她用眼泪“好好说话”? 沈沉醉笑,“不哭了!”她抬手掀起自己的衣摆,将宽松的裤腿卷上去,露出磕破的膝盖,“你看,我这听说你晕倒了,脚下一个没踩稳磕成了这样。” 膝盖磕的通红,还蹭破了皮,跟周围完好的皮肤对比下来瞧着格外严重。 陆小渔的注意力瞬间从孩子转移到了沈沉醉腿上,探身弯腰伸手捧着沈沉醉的膝盖,低头吹了一口气,声音心疼极了,“怎么这么大意,我晕在了府里能有什么事儿……都怪阿炭,沉不住气,要不然你也不会急的磕着腿。” 沈沉醉笑了,低头亲了下陆小渔的头顶,“不疼,没事儿。” “现在是不疼,晚上洗澡的时候碰着水就疼了。”陆小渔掀开薄被,也不躺着养胎了,而是起身在屋里将常备的药箱翻了出来,嘴巴不闲着,“现在又不是冬天,天天碰水的,可要仔细一点。” 沈沉醉顺势往床上一歪,靠在陆小渔的枕头上,眉眼含笑的看着陆小渔。她夫郎眼睫毛上还挂着湿润的泪,却已经为她忙活开了。 陆小渔提着药箱转身,一扭头看见沈沉醉躺在他的位置上,立马上前轻轻拍了下她的小腿,想气又想笑,“是你有了还是我有了?” “起来,给你擦药。”陆小渔让沈沉醉坐好,自己拉来矮凳坐在床边给她上药,手法轻柔熟练,显然都是从皮实好动的沈央央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 陆小渔低头垂眸,鬓角的头发从耳侧滑落下来,使的本就温柔的侧脸更显柔和。 沈沉醉看的心里一软,抬手掌心抚着他的脸颊,低声道:“小渔,我想同你好好的过完这辈子。” “嗯?”陆小渔疑惑的抬头看她,神色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他顿了一下,了然,“因为我怀了身孕?” 沈沉醉没点头却也没否认,“央央将来是要嫁人的,哪怕生个女儿出来,你我也没指望让她给咱们养老,所以他们与我来说是锦上添花,你才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的五脏六腑。” 沈沉醉指腹擦掉陆小渔眼尾的湿润,“现在既然孩子来了,那便接着。只是你得答应我,万事以自己的身体为主。” “我问过大夫了,他说孩子很健康。”陆小渔将手里的药搁下,抬手掌心覆盖在沈沉醉的手背上,歪头将脸依赖性的贴在沈沉醉手心里,感受她掌心里的温热,柔声说,“我这几年身体养的好,肯定没事的,你别担心。” “你若是别人家的夫郎我自然一点都不担心。”沈沉醉贴在陆小渔脸上的手改成捏着他脸上的肉,“问题是你是我夫郎,是我沈沉醉将来的老伴儿。” 陆小渔拍掉沈沉醉的手,嘟囔着起身收拾药箱,“照你这么说,你要是别人家的妻主,我才不会想着给你生孩子呢。” 他提着箱子离开床前的时候嗔了沈沉醉一眼,“你要是别人的妻主,这时候还得喊我哥呢。” 沈沉醉突然听他说起这个,顿时来了兴趣,也不躺着了,而是放下衣摆下床随他走动,手背在身后,焉坏的伸头问他,“那我真喊了?” 陆小渔不理她。沈沉醉还真就厚着脸皮喊他,“哥?小渔哥?” 陆小渔听的头皮发麻,说不出的别扭,整个人不自然的回身看她。沈沉醉笑,垂眸低头轻声喊,“夫郎哥哥。” 陆小渔手一颤,手里的药箱掉下来,砸在屋里铺平的板砖上,“啪”的一声。他搓着手臂,满屋子的躲沈沉醉,声音不自然,“不正经,都吓着我肚子里的孩子了。” 沈沉醉的话吓没吓着陆小渔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但药箱落地的声音却吓着了蹲坐在门口的主仆三人。 沈央央眼睛瞬间瞪直,童言无忌的问,“我爹是不是对我娘动粗了啊?” 毕竟两人如果动起手来,站着不动等着挨打的人肯定是他娘。 主仆两人也是一愣,心道不可能吧。他们伺候沈沉醉跟陆小渔那么久以来,还没见两人红过脸呢。 阿炭犹豫了一瞬抱着央央去敲门,陆小渔听见动静立马示意沈沉醉不要再闹了,他清了清喉咙问,“怎么了?” 阿炭侧头看怀里的沈央央,沈央央从他怀里滑落下去,站在地上,小手扒着门缝说,“央央想妹妹了,想去看看她。” 陆小渔颇为无奈的看向沈沉醉,语气嗔怨,“央央一直想要个弟弟妹妹,知道我怀孕的时候都高兴坏了。” 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才一个月,央央便一口一个妹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知道陆小渔这胎是个女儿。 沈沉醉笑,垂眸抬手摸着陆小渔尚且平坦的小腹,“只要她乖乖的不闹你,我其实也挺高兴的。” 两人把门打开,沈央央钻进来,抬手轻轻抱住陆小渔的腰,脸先贴在他肚子上,随后昂头眉眼弯弯的说,“妹妹说见到我很高兴。” “……”陆小渔企图纠正儿子,“也可能是个弟弟。” 沈央央倔强的噘嘴,一口咬定是个妹妹。沈沉醉则问沈央央,“央央是不是更喜欢妹妹?” 沈央央点头,他想了一下,说道:“如果真是弟弟的话,央央也会疼他的,但央央更喜欢妹妹。”他伸手拉着沈沉醉的衣服,昂头问,“娘,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陆小渔听到儿子这么问,嘴角带笑的摇头转身去同阿炭说话,让他进来把药箱收拾了。不用听,陆小渔也能猜到沈沉醉会说什么。 沈沉醉看着陆小渔的背影,一把将儿子抱起来,果真说道:“娘同你不一样,娘更喜欢你爹爹。” 沈央央默默的哦了一声,顿时更加期待陆小渔赶紧生个孩子出来。 第115章 你不能骗我 沈沉醉本来打算陆小渔怀孕期间,陪他好好养胎,谁成想早朝之后圣上竟突然决定让她去趟江南。 陆小渔幽怨的看着沈沉醉。沈沉醉目露无奈,心道自己这不喜欢二宝的事情在陆小渔心里算是坐实了。 入夏后雨水多,这本是常事,可若是雨水过多,这便是灾难了。江南今年雨水格外多,汛期来的凶猛,各种堤坝没能阻挡住江河里的水,大坝决堤洪水泛滥。 江南顿时一片汪洋,百姓流离失所庄稼房屋全毁,一夜之间,街上全是无家可归的人。 八百里加急的书信连夜送到京城,皇上愁的彻夜未眠,连夜召集朝中重臣商议此事。第二天早朝便制定救洪减灾的方案,派遣朝廷大员前去救灾。 洪水不可怕,毕竟水总会退去,可怕的是洪水过后引发的一系列疾病,这其中就属瘟疫最是厉害。 皇上手撑在膝盖上,眉头紧皱,整个早朝都未松开。 饮天监昨夜接到密信后便连夜占卜,观察天象,今日早朝前特意求见皇上,跪在地上说出占卜结果,她道主皇室龙气的主星近期光泽暗淡微弱,镇压不住主星旁生出的邪星,这次江南洪灾便是邪星压住主星光泽形成的结果。 饮天监劝皇上,莫要心慈手软,还是尽早除去身边的祸患为好,同时太女身子孱弱,实在不堪大任,还求皇上以大局为重另立新人。 皇上沉默许久,终是闭了闭眼睛,沉重的抬手,示意饮天监退下。她仰坐在龙椅上想了许久,最终决定由安王殿下带头,沈沉醉辅佐,由二人前去江南平定水灾。 退朝后,皇上分别将两人留了下来。皇上同安王说,“上回就有人对你不满了,你这次拿出点态度来,好好平灾给咱们皇室争个脸面。你这事若是办的好,回来朕给你再盖个大宅子专门留你养猫,谁要是敢参奏,到时候朕替你怼回去。” 安王心里高兴,觉得这次洪灾简直就是自己的机会。她带着沈沉醉去,苦活都是沈沉醉干,功劳全是自己的,到时候她就是想对皇位有想法,也不会有人说她是个草包殿下,毕竟她平定洪灾的功绩摆在那儿呢。而且回京前她还能顺手除去沈沉醉,简直是一举两得。 安王跪谢皇上,说道:“皇姐放心,这事妹妹绝对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绝对不给咱们皇家丢脸。” 皇上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目光温柔慈祥的看着小自己十来岁的妹妹。她拿安王真的是当女儿养的…… 如今姐妹两人走到这个地步,皇上依旧不想同她明面上撕破脸面,不想给安王留下污点,让她被后辈世世代代所诟病,所以皇上想全了安王的脸面,让她走的风光。 安王退下后,等在外面的沈沉醉进来,皇上抬手示意殿中省出去将门守住。 “沈沉醉,朕听君后说你夫郎怀孕了?”皇上话家常似的同沈沉醉闲聊起来,“这是喜事啊。” 陆小渔怀孕的事情沈家并未对外宣扬,这事怕不是君后告诉皇上的,而是她自己刻意去查了,如今只是借着君后的名号说出来罢了。 沈沉醉长身玉立站在龙案前,应了声,“对,内人刚有孕一月有余。” 皇上笑笑,“家里有个儿子,如今就差个女儿了吧?依朕看,你这胎肯定是个女娃。”她看向沈沉醉,“所以这次去江南,你务必完成任务平安回来,毕竟你夫郎孩子可都在京城里等你呢。” 沈沉醉心里一惊,察觉此次去江南的任务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皇上同沈沉醉说,“安王有异心,这事朕只同你一人说。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身边的人际关系朕最是清楚,与安王没有瓜葛,这也是朕放心让你陪她去江南的原因。” 太女身子孱弱,皇上虽说是装病,可到底已经年迈,许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她本打算再给安王一个机会,看她是否会收起野心,可如今看来,自己这是等不了了。 安王,先皇当初赐“安”字这个封号给她的时候,除了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之外,还希望她能安分守己。只要安分,就能平安无忧。 奈何安王年纪也大了,竟不如年轻时收敛懂事了。 沈沉醉抬头看向皇上,哑声问,“皇上您的意思是?” 皇上直视沈沉醉,眼神坚定锐利,“这次去江南,要么她回来,要么你回来,两者只能选其一。” 沈沉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起,皇上见她眉头微皱,手搭在膝盖上,缓声说道:“你且放心的去就是,无论结果如何,朕保你夫郎孩子一生富贵平安。” 沈沉醉得了这句话才算是没了后顾之忧,抬手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声音坚定低沉,“臣,领旨。” 从宫里出去前,沈沉醉去了趟翰林院。沈沉醉极少主动来找田越,这次过来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她要去江南了,怕是有段时间不能同她喝茶了。 田越疑惑的看着沈沉醉,心道平时你夫郎孩子热炕头的也没找我喝过几次茶呀,怎么今天想起来说这个了。 沈沉醉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便出宫回府了。 离京去江南的事情不能耽误,今日收拾东西明天便要出发,这事瞒不了陆小渔。沈沉醉想起这事就有些头疼,他才刚怀孕自己就要离京,陆小渔知道了怕是又要担心跟不高兴了。 沈沉醉回来的时候陆小渔正在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肚兜,腿边坐着扯线的沈央央。 瞧见沈沉醉回来,沈央央欢呼着跳起来,一下子跳到她身上,活泼的不像个小男孩。 陆小渔笑着将手里的肚兜搁下来,起身问沈沉醉,“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今□□堂上有事情,就晚了会儿。”沈沉醉抱着沈央央说道:“江南发了大水,淹了四个县,汛情严重。” 陆小渔的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担忧的开口询问,“那怎么办,朝廷这得派人去救灾啊。” 沈沉醉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夸赞她夫郎聪明,“对,朝廷派了我过去。” “……”陆小渔睁圆眼睛看着沈沉醉,瞬间说不出话了。 沈沉醉搁下沈央央,改成拉着陆小渔的手,“你别生气,我争取早点回来。”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陆小渔嘟囔着嘴,抬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幽怨的瞥着沈沉醉,“我才刚怀了她,你这就要出京,你是多不待见她啊。” 沈沉醉大呼冤枉,声音放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本来想着天天陪在你身边照顾你,谁知道今年江南汛情这么严重。” “我知道。”陆小渔叹息一声,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腹,“你是朝廷的官,要以朝廷为主。” 沈沉醉抬手抱住陆小渔,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想着此次危险重重的任务,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陆小渔头枕在沈沉醉怀里,缓了一会儿,又反过来宽慰她,声音故作轻松,“没事,我这才刚有孕,离生产还有好些日子,生孩子前你能回来就行了。我这一回生,二回熟,都有经验了。” 沈沉醉听的眼眶发热,抱着陆小渔的手臂微微收紧。 晚上入睡前,陆小渔给沈沉醉收拾行李,柔声叮嘱她在外要注意安全,如今她拖家带口的,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沈沉醉听的心里发酸,起身将平日里自己放地契账目的匣子搬了出来。 这匣子沈沉醉搁的地方陆小渔也都知道,如今见她突然将匣子拿出来还挺意外,惊诧的问沈沉醉,“这,朝廷难道要官员自己出钱震灾?” 陆小渔不是舍不得,他是想着捐一些出去没什么,可若是沈沉醉连家底都捐进去,这就有点多了,毕竟家里几十口子都要吃饭呢。 沈沉醉原本心情有些沉重,如今被陆小渔这一打岔竟变的轻松起来。 她抬手招呼陆小渔过来,夫妻两人盘腿坐在床上数家底,气氛愉快。 沈沉醉告诉陆小渔,“这宅子是你的,地契就在这儿,你待会儿收好了。这账本是我跟路长歌做生意时的银两记录,月底年底会有银两分红,这个既然是她答应了的,那就不会耍赖。阿炭最近算账能力学的不错,你不懂的就全交给他来做,这孩子喜欢你,心也实在,不会做出卷款逃跑的事情。” 陆小渔捏着手里的地契,轻轻薄薄的一张纸,他竟觉得格外沉重。沈沉醉越是一脸认真的叮嘱,他的心就越是发沉。 陆小渔直觉不对劲,他一把将地契按回匣子里,拉住沈沉醉的手探身低声问她,“这次是不是会很危险?” 沈沉醉一怔,正要否认,就见陆小渔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吓的她顿时不敢说谎了,忙抬手捧着他的脸,“怎么了这是?” “你这跟托孤一样,把钱都托给阿炭,让他养我们爷仨。”陆小渔声音哽咽,手握着沈沉醉的手腕,“阿醉,咱俩风风雨雨那么多年了,有什么事情你都要跟我说,不能骗我。” 陆小渔眼里含泪,语气却是坚定,“我是你夫郎,你不能连我都瞒着。” 第116章 失去联系 沈沉醉看着陆小渔,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她垂眸看着匣子里的地契与账目,突然就笑了。 沈沉醉抬手将匣子关上,“小渔,明日咱们去找大夫看看,若是乘车不影响孩子,你就陪我去江南吧。” 他俩是夫妻,风风雨雨一起过。是腥风亦或是阳光,谁都别想单着。 陆小渔顿时破涕为笑,伸手拉住沈沉醉的手,哽咽点头,“好。” “这次去江南的确有别的事情,再加上洪水过后可能会有瘟疫肆虐,你我过去就行,将央央留下,他还小不适合过去。”沈沉醉起身将匣子又放了回去,同陆小渔一起躺在床上,头枕着一只手臂,怀里搂着陆小渔。 陆小渔想了一下,“不如将央央放在我哥那儿,让他陪熙熙玩。你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也行。”沈沉醉没同陆小渔说她今日还特意去找了田越,原本想着她到了江南后,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田越定然能第一个反应过来自己临行时找她的原因,从而在京中想办法护着她夫郎孩子。 沈沉醉还写了信给路长歌,就差寄出去了。陆小渔刚才说她将匣子交给阿炭是要托孤,其实沈沉醉“托孤”的人选是田越跟路长歌。 沈沉醉搂着陆小渔的肩头,温柔摩挲,轻声说,“睡吧。” “我睡不着,想去看看央央。”陆小渔眉头皱着,想着要跟儿子分离,心里格外难受不舍,现在眼睛就开始湿润了。 若是明日央央知道了消息后大哭大闹,陆小渔心里怕是会更难受。 夫妻俩人默契的对视一眼,显然想法一致,索性起身去陪陪儿子。 央央已经睡了,陆小渔披着薄衫斜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托起沈央央的手,握在掌心里,看着儿子柔软圆润的脸蛋,陆小渔眼眶一热泪水就落了下来。 沈沉醉手搭在陆小渔肩膀上,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抬手将眼泪擦掉,两人看了一会儿央央,才转身回去睡觉。 第二日早起,陆小渔着人去喊沈央央吃饭。饭桌上并未提起离别的事情,只是叮嘱央央多吃些。 沈央央同平时一样,左边吃一口,右边吃一口,吃完就伸手摸陆小渔的肚子,笑嘻嘻的喊,“妹妹。” 陆小渔微微笑,眉眼温柔的摸着沈央央的脸蛋。 饭后,沈沉醉特意将沈央央叫过来,拿出跟大人说话的认真态度,将她同陆小渔要去江南的事情告诉他。 沈央央还挺高兴,问沈沉醉,“娘亲,咱们是又要搬家了吗?” 沈沉醉摇头,“不是搬家,是外出震灾,我可能会同你爹爹一起去,你留在家里等我们。” 沈央央眼睛睁圆,怔怔的看着沈沉醉,眼眶慢慢变红,嘴巴瞬间就扁了起来,“怎么就留下央央一个?你们是要带妹妹自己走,不要央央了吗?” “不是不要央央,而是太疼央央了,才不让你同我们一起过去。”沈沉醉抬手给沈央央擦眼泪,“娘同你好好说话呢,你要是这么哭的话,就没办法继续说了。” 沈央央抽噎的抬手抹眼泪,声音里满是哭腔,“央央不哭,央央乖。” 沈沉醉心疼极了,伸手摸摸央央圆润的脸蛋,“江南发了大水,淹死了很多人,许多跟央央一样大的孩子都没了家,也失去了爹娘,娘这次过去是要去救他们。” “央央知道他们可怜……”沈央央手揪着衣服,搓成一团,憋了半天才抽抽噎噎的哭着说,“可央央……也是小孩子啊,央央也想要爹娘。” 沈央央到底还小,从没自己一人被留下来过,没忍住哭了出来,往前走两步抱住沈沉醉的脖子趴她怀里,哭着说,“娘,央央路上一定很乖,别留央央自己在家,央央害怕。” 沈沉醉被儿子哭的心软,一句硬话都说不出来。 那边陆小渔跟着大夫从屋里出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大夫跟沈沉醉说,“孩子才一个多月,不算稳,我这里不建议他坐车赶路,若是实在想外出的话,那也至少要等三个月,等胎儿稳了再说。” 陆小渔嘴唇微白,抬眸看向沈沉醉,眼睛湿润带着水光。 沈沉醉摸着央央的脑袋,笑着说,“行了,现在不留下你一个人了,让你爹爹跟妹妹陪你一起留下。” “阿醉。”陆小渔皱眉,沈沉醉却下定主意,“这样也好,我先过去震灾,等你胎稳的时候说不定我都回来了。若是到时候我还没回京,你跟央央再去也不迟。” 看来那封写给路长歌的信最终还是要寄出去。 陆小渔的心抽了一下,怀孕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沈沉醉上午同安王一起出发,陆小渔跟沈央央站在门口送她。 沈央央泪眼婆娑,见沈沉醉抬脚要上马车,一把松开牵着陆小渔手指头的手,朝沈沉醉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哭着喊,“娘。” 沈沉醉将挂在腿上的沈央央抱起来在怀里颠了下,叮嘱他,“娘不在的时候,央央要照顾好爹爹跟妹妹,等娘回来带你吃好吃的。” 沈央央边哭边点头,“央央知道。” 沈沉醉看向陆小渔,朝他伸开另只手臂。陆小渔这才红着眼眶走过来,轻轻贴在她怀里。 “没事,不哭。”沈沉醉笑着拍拍陆小渔的后背,一家三口抱在一起。 安王派来的小厮不耐烦的催促,“沈大人快些,江南的难民可经不起耽搁。” 沈沉醉这才松开父子两人,抬脚上了马车。她怕看见陆小渔哭,人坐上马车,手攥紧压在腿上,硬是忍着没掀车帘回头看。 看着马车走远,沈央央没忍住往前跑追过去,陆小渔跟青竹吓了一跳,青竹慌忙跑过去追上沈央央,一把抱住他。 沈央央呜咽着,趴在青竹肩膀上不住的扭头看沈沉醉的马车。陆小渔上前给沈央央擦眼泪,沈央央伸出胳膊要陆小渔抱。 沈沉醉突然离京,父子俩人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这期间陆小渔带着沈央央去了趟饺子老板家里,他坐在屋里同周氏说话,留周熙陪沈央央玩。 陆小渔是大人了,多少会在人前隐藏自己的情绪,而沈央央还小,不舍全写在脸上,整个人情绪不高。 周熙见平日里活泼的小太阳今日乌云密布,就走过去站在沈央央面前看他。沈央央脚踢着碎石头,抿嘴低头没说话。 周熙犹豫了一下,伸手去牵沈央央的手,轻声喊他,“央央?” 沈央央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周熙,眼睛通红湿润,吓了周熙一跳,忙扯着衣袖往他脸上贴,“哭…哭了?” “呜,熙熙哥哥。”沈央央委屈难受死了,松开周熙的手,改成一把抱住他,脸埋他颈窝里哭,“我娘去江南了,离我…呜,好远。” 周熙一怔,缓慢抬手抱着沈央央,轻轻拍打他后背,“哥哥知道了,央央哭吧,我不告诉别人。” 两个孩子抱着哭了一会儿,周熙带着哭累的沈央央去吃东西,两人坐在院子的阴影处说悄悄话。 周熙伸手将央央脸上的泪痕擦掉,沈央央忙用手胡乱的揉脸,嘟囔着说,“哭花了,都不好看了。” 周熙笑,脸上笑容清浅温柔,“好看,央央最好看。” 沈央央被夸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啃着手里的糕点。 等陆小渔再带沈央央回去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发泄的差不多了,拉着陆小渔的手一脸坚定,“央央会照顾好爹爹跟妹妹的。” 陆小渔一脸欣慰,奖励了沈央央一盒品味斋的糕点。 沈沉醉这一走就是两个月,这期间,京里出了几件大事。 皇上病重,太女监国,朝中有人不满太女孱弱的身体,屡次上奏,全被皇上压了下去,皇上重怒之下,处置了一批大臣,一时间朝内噤若寒蝉。 除此之外,张府传出丧讯,张杳死了。据张迁对外宣称,说是突然染了重病,病发的太急来不及救治。因着张杳祖籍在老家,张迁选择秘密发丧,说是将人送回老家落叶归根。 张杳死的第二天,田越突然登门拜访陆小渔。 田越跟陆小渔这是多年里为数不多的一次见面,沈沉醉不在,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田越跟陆小渔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叮嘱他这两日不要出门。 张杳刚死,听说死相很惨,张迁见到外甥女惨死,心里肯定有怒气,说不定会趁沈沉醉不在的时候发泄在她夫郎孩子身上。 陆小渔不解,直到田越告诉他张杳是染了花柳死的。陆小渔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拧了起来。 田越看陆小渔皱着眉,以为他是对沈沉醉的做法不满,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语气不好的说道:“她就是对所有人恶,也会把善留给你。” 陆小渔疑惑的看着田越,没懂她的意思,他不过是在想怎么防着张迁罢了。 田越见陆小渔没听懂,也就没多做解释,话说完她就走了,连口茶都没喝。 田越离开后,陆小渔便下令封闭府门,这两日所有进出的下人全部需要经过盘查,府里的一些衣食起居更是检查仔细。 一时间,沈府里气氛紧张。 莫说沈府,这两日就连皇宫也是气氛严肃,原因无他,安王同沈沉醉这些前去江南震灾的官员全都失去了消息,突然联系不上了。 第117章 瘟疫 陆小渔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今日突然听到宫里传召陆小渔进宫,阿炭心里担忧亲自跟了过来,如今见陆小渔脚步虚浮的从宫里出来,赶紧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他。 阿炭还没来得及问君后召陆小渔进宫所为何事,就见他双腿一软晕在了自己怀里,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 “主君!”阿炭吓了一跳,慌忙弯腰将陆小渔打横抱起,他力气大再加上陆小渔清瘦,抱起来的时候倒是不太吃力。 陆小渔脑子里全是君后那张慈祥温和的面容。他一脸担忧的拉着陆小渔,轻声说:“你有了身孕这事本不该跟你说的,可她是你妻主,我同皇上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你。” 听见妻主两个字的时候,陆小渔的心就揪了起来,他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君后,只听见那句,“沈沉醉同安王一起,在江南失去了联系。” 君后柔声宽慰陆小渔,说朝廷不会对沈沉醉不管不问的,定然会派人前去江南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陆小渔只看见君后的嘴一张一合的,其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沈沉醉…失踪了? 他强撑着精神从宫里出来,见到阿炭的那一刻陆小渔才后知后觉的感到腿软的已经走不动路了,察觉到阿炭扶着自己,陆小渔才放心的晕倒过去。 沈沉醉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廷众臣对于此事的看法并不乐观。江南洪水刚退朝廷派去的人就失踪了,这事只有这么几种可能。 一是难民□□钳制朝廷官员,这才断了联系。亦或是江南发了瘟疫,为了防止疫情扩散,这才逼不得已封城。 无论是哪种可能,沈沉醉跟安王殿下都是凶多吉少。 太女态度坚决,说人是朝廷的,是死是活,她都要见着人。 安王是皇室,沈沉醉是朝中大臣,这两人代表着皇室脸面,若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失踪了,这打的可是朝廷的脸。一个泱泱大国,竟连两个官员都护不住?!传出去让人笑话。 退朝后有大臣求见皇上,商议江南诸事。第二日早朝时,便准备任命官员前去江南探寻消息。 安王跟沈沉醉在江南失联,一时间江南这个风景秀丽的水米之乡顿时成了虎狼之地,朝廷官员人人自危,竟没一个敢出动请旨过去的。 今日皇上坐朝,太女旁听。皇上瞧见众臣低头不语,心里一阵气闷,发怒道:“朕朝廷上养的都是些废物吗?一遇到事情,连个喘气的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即将入土的人!” “一群女人,竟比不得一个男子勇敢!朕要你们还有何用?”皇上嘴里的这个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陆小渔。 昨日陆小渔回去之后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便做出决定,他要去江南找沈沉醉。陆小渔往宫里递了请求,君后犹豫再三,最终点头同意。 皇上心里其实是不赞同的,沈沉醉临行时略有犹豫,唯一的挂念就是夫郎孩子的平安。如今江南情况如何没人知道,让他一个男子过去实在是太过于凶险,再说了,他还怀着孕,万一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君后却能理解陆小渔,叹息道:“让他去吧,他们夫妻情深,强留陆小渔在京中他定然无法安心,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去江南试试,到时候把我宫里的奉御带去就行。” 皇上虽然觉得陆小渔一个男子去江南并不能做什么,可看在君后的面子上,还是允许了。 连陆小渔一个男子为了妻主都有这种魄力前往江南,她朝中众臣为何就不能?朝中每年花费那么多银两,不是用来养废人的。 朝中众臣面面相觑,既觉得脸上过不去,又不想贸然去江南犯险。 皇上锐利失望的眼睛往下扫了一圈,却见有两人一前一后的站了出来。 率先出列的是田越。她隶属翰林院,主要职责是编纂史书,极少上朝。而今日她却身着官服立于朝堂中央,沉声说道:“臣,愿请旨前往。” 田越在前,参知府在后。参知府调任京城后,如同她在江浙时一样,中规中矩的做着自己本职工作,平日里极少出头说话,以至于皇上都快把她给忘了。 参知府往前走了一步,略微站在田越身后,低头拱手,竖起手中玉板,“臣也愿意。臣曾在江浙任职多年,对于下面的情况很是熟悉,臣请求随同田大人一同过去。” 皇上一时间竟有些欣慰,手握紧膝盖,沉声叮嘱,“安王跟沈沉醉这两人,无论生死皆要带回朝廷。” 田越、参知府两人齐声道:“臣遵旨。” 事情紧急,两人决定当天出发。 退朝后皇上特意叮嘱田越跟参知府,说陆小渔随同他们一起去,他是男子又是沈沉醉的夫郎,让两人路上对他多加照料。 田越皱眉,有心想劝陆小渔不要过去添麻烦,可又想若是沈沉醉出了什么事情,最想见到的人定然是她夫郎陆小渔。田越眉心紧皱,最终因为不想让沈沉醉留下半点遗憾,而把陆小渔一同带了过去。 陆小渔出发那天,林家茶铺的管事突然过来,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递过来一个匣子。 深红色的木匣,里面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主子吩咐,若是沈府有事,哪怕卖了林家茶铺,也要全力相助。”管事的朝陆小渔说,“郎君您有任何吩咐,尽管说便是。” 管事嘴里的这个主子便是路长歌。 都说患难见真情,陆小渔捧着匣子有些动容。他扯着嘴角勉强露出笑意,“也没别的要求了,这些银票我先拿着,等回来再还你。” 陆小渔本不想拿人家银票的,可想着江南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钱傍身总是有恃无恐,便就收下了。 陆小渔要去江南,沈央央自然不能带过去。陆小渔将他送到饺子老板那儿,两人听闻沈沉醉失联后都很担忧,知道陆小渔要去江南后更是惊诧不已。 周氏知道陆小渔的性子,也没多劝,从他怀里将泪眼婆娑的沈央央抱过来,同他说,“你且放心的过去就是,儿子有我们呢。” 沈央央眼里带着泪,却始终没哭,眼巴巴的看着陆小渔,嘴巴抿着。 陆小渔心疼极了,抬手用掌心贴了贴他的脸颊,沈央央眼泪落下来,哽咽着说,“爹爹要注意身体,央央在家等你跟娘回来。” “好。”陆小渔咬牙狠心不看儿子,转身离去,只留下青竹照顾他。 等看不见陆小渔了,沈央央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身抱着周氏的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熙依在周氏腿边昂头看沈央央,薄唇紧抿眼眶发红。 田越跟陆小渔商量,她跟参知府快马先去,陆小渔殿后。毕竟他有身孕在身,虽说已经三个月了,可还是要稳妥一些,不能像她跟参知府这样快马加鞭的赶路。 陆小渔知道自身的情况,也不逞强,“你们先去,不用管我。我既然决定去江南,那就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沈沉醉出事后,陆小渔的反应跟田越想象中的略微不同。她以为陆小渔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呢,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坚韧顽强,在人前没掉过半滴眼泪,将儿子跟府邸交代好了,毅然决然的孤身前往江南。 若是说改观,这次田越对陆小渔的改观最大。她想着,若是真有个万一,她就认下沈央央做个干儿子,以后也不成婚了,就替沈沉醉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就行。 田越心里发紧,祈祷沈沉醉最好平平安安的,她教孩子可没有耐心。 一行人马从京城出发,田越跟参知府先走,陆小渔坐着马车跟在后面。他只将阿炭带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君后宫里的一个奉御,而许默则留守沈府。 经过将近十来天不眠不休的赶路,田越跟参知府终于到了江南。 洪水褪去,江南受灾的地方一片狼藉,房屋被冲毁,庄稼全都趴在地上被泥土掩盖。 田越眉头紧皱,参知府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因为两人带队走了一路,越接近省城,越没发现外面有人活动的痕迹。 按理说洪灾过后,官府本该带人抗洪救灾重建房屋,可乡下的人寥寥无几,派人去打听省城的情况,她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省城已经封锁了好一段时间,前些时日听说城里染了瘟疫,为了怕传染,官府封锁城门,不许外人进出。至于如今城里情况如何,没人知道。 瘟疫。 田越心里一惊,心道果真是这个最坏的结果。 参知府跟田越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早有准备,她吩咐随行侍卫,叫大家把口鼻蒙上,进城后不许接触任何人,否则格杀勿论! 瘟疫与别的疾病不同,一旦染上,生还的希望极低,这般虎狼之病,传染速度还极快。 田越留下一个侍卫在城外接应晚到的陆小渔,如果城里情况不乐观,无论他同意与否,都不许他轻易进城。 侍卫领令守在外面,田越跟参知府带人进了城。 城门守卫森严,大门更是紧闭。田越亮出腰牌,那边依旧是先去通报这才放行。 门打开后,守门官兵朝田越跟参知府赔罪行礼,说,“大人们见谅,城内情况不容乐观,我们也是没法子了,这才封锁城门不许外人进来。” 田越心里揪紧,参知府更是下颚紧绷,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参知府开口询问,“城里情况是哪种不乐观法?” 她们连沈沉醉可能染上瘟疫的情况都设想过了,如今只求个准信。 官兵皱巴着脸,有些犹豫不决。田越掏出腰牌,就差贴她脸上去了。 官兵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京里来的安王,染上瘟疫了……” 田越眼睛睁圆,参知府不确定的问,“是安王?” “可不是嘛,否则咱们也不会封锁城门。”官兵叹息,“染上瘟疫,凶多吉少……” 官兵示意自己话说的太多了,连忙捂嘴,打着哈哈又过去守门了。 田越她们本以为是沈沉醉染了瘟疫,没成想倒下的却是安王。两人既喜又忧。喜的是沈沉醉平安无事,忧的是安王是皇上最宠信的妹妹,她若是染了瘟疫,沈沉醉怕是没好果子吃啊。 第118章 我没事 要说安王吧,也属实倒霉。她同沈沉醉来江南的时候,洪水刚刚退去,疫情只是小范围泛滥,按理说怎么都染不到她身上,奈何她擅长作死…… 刚来江南的时候,沈沉醉指挥江南行省知府组织各县官员统计受灾人数,加急救灾除疫。沈沉醉先以灾民为重,也没想着对安王如何,倒是安王,闲着发慌,总想着如何给沈沉醉添乱。 结果事不如人愿,平日里躺在知府衙门里就知道撸猫听曲的安王,难得想起来做做样子,佯装关心灾情下乡查看。 沈沉醉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眉尾直跳,乡下得了瘟疫的人还没来得及隔离,她这次过去是为了找死? 沈沉醉装作不知道,任由安王往乡下去。 安王也不傻,身边自然有人劝阻,她轻易也不下马车。安王不下车,可她怀里的猫耐不住寂寞。 这位主儿平日做惯了大爷,到任何新地方都随主子一样要先将各处巡视一遍,像是在巡查领地。 安王窝在马车里的时候,它就溜了下去,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跟谁打架打输了,一身的伤。 这可心疼死安王了,抱着猫命令下人去找咬她猫的畜生。乡下那么大,下人无处可寻,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这猫被咬了,安王小心伺候,没成想最后把自己给搭了上去。 大夫诊出安王得了瘟疫的时候,沈沉醉摇头想笑,总觉得这种人怎么会对皇位有想法? 沈沉醉作为安王的随行官员,安王染了瘟疫她能怎么办?只能封了城慢慢治呗。 至于为何封城,沈沉醉给出原因。一是安王染病的消息不能走漏,以免影响造成民心慌乱。二是城里瘟疫蔓延,封城是怕她们随意出城将疫情扩散。 沈沉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跟京城断了联系,这瘟疫的事情若是传到京城,皇上碍于百官舆论定会把安王接回京医治,这不是坏了事情吗。 沈沉醉不是断了与京城的联系,她是要断了安王的生路。 得知京城来的两位官员是田越跟参知府后,沈沉醉心道天要助我。 看见沈沉醉神清气爽健健康康的时候,田越喉咙一紧,眼睛竟有些湿润。参知府笑呵呵的抬手抱了抱沈沉醉,“可吓死我俩了,你这要是有事,你夫郎不得哭死。” 沈沉醉笑着拍了拍参知府的背,心道这俩人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安王染了瘟疫,你俩这时候过来,回京后怕是会被皇上象征性的责备几句。” “我们来的时候都做好了把头挂在了腰带上的打算,还会怕那几句责备?”田越看向沈沉醉,“倒是你,该怎么办?” 明明是功臣,最后却被安王连累,实在不公。 沈沉醉摆手,示意自己不在乎那些。安王的事情是机密,还不能同田越跟参知府说,免得两人遇到事情的时候反应不对被皇上看出来。 “对了,你夫郎来了,就在后头。”参知府想到什么,笑着同沈沉醉感慨,“你真是娶了个好夫郎,知道你失联的时候,挺着肚子也要来找你,皇上还在朝堂上夸他了呢。” 沈沉醉就只听见参知府说的前半句话,她猛的抓住参知府的小臂,语气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在哪儿?” 田越看着沈沉醉的反应冷哼一声,“在后头呢,大概傍晚能到。” “那我就接他。”沈沉醉想夫郎了,在两人面前也不掩饰,“你们先去见见安王,记得隔着帘子不要进去。” 沈沉醉对着两人叮嘱一番之后,便抬脚往城门方向去。 守门官兵看见身着官服的沈沉醉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她要出城,便让人把门打开。 门开了之后,沈沉醉就站在门中央往外看,不进也不出。守门官兵疑惑的看着充当拦门人的沈沉醉,心里不解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大约等了快一个钟头,就在守门官兵想给沈沉醉搬个凳子让她先坐着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车行路的声音。 沈沉醉精神一振,往前迎了几步。 驾车的侍卫瞧见沈沉醉的时候便高兴的侧头对马车里的人说:“郎君,沈大人来迎您了!” 陆小渔坐在马车里,手揪紧,越接近省城他越是担忧,直到听见侍卫的这句话。 “唰”的一声,陆小渔扯开车帘往外看,就见城门下夕阳里,沈沉醉身披橘红晚霞立在那儿,目光朝他这边看来。 若不是有孕在身,陆小渔就从车上跳下来朝她跑过去了。 距离越来越短,沈沉醉的脸也就越来越清晰。陆小渔心里发酸眼眶发热,没忍住哭了出来。 憋了一路,坚强了一路的陆小渔,在看见妻主完好无事的时候,才掉下眼泪,哭着喊她,“阿醉。” 沈沉醉慌忙上前,侍卫勒紧缰绳停下马车,翻身下车准备朝沈沉醉行礼。沈沉醉却飞快的从她身边掠过,朝躬身蹲站在马车上的人伸出手臂。 陆小渔眼里一片模糊,隔着层水雾痴痴的盯着沈沉醉看,抿唇弯腰朝她扑过去。 “我没事。”沈沉醉笑着将夫郎接住,紧紧的搂在怀里,双臂一用劲就将他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搁在地上。 “轻了许多。”沈沉醉心疼的摸着陆小渔清瘦突出的肩胛骨,“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陆小渔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贪婪的闻着沈沉醉身上的味道,手抓紧她的官服,丝毫不怕给她抓皱了。 “咱们先回我住的地方,有什么话慢慢说。”沈沉醉轻扯陆小渔散在身后的长发,掌心轻轻在他腰后拍了拍。 陆小渔这才从她怀里退出来。 两人重新坐上马车进城,沈沉醉搂着靠在自己怀里的陆小渔,低头吻他头发,“听说我夫郎特勇敢,都被皇上亲口夸赞了。” 陆小渔抱着沈沉醉的腰,抬头控诉似的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他都吓的日日不敢入睡。 沈沉醉顿了一下,凑近陆小渔的耳朵,低声说,“因为安王染了瘟疫。” 陆小渔惊的眼睛睁大,第一反应是抬手扯沈沉醉脖子,去看她身上可有不适。 沈沉醉笑着抓住陆小渔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柔声说,“我若是有事,刚才怎敢过去抱你?” 陆小渔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小渔一路颠簸劳累,如今见了沈沉醉,心里提着的那根弦才算是松了下来。如今窝在沈沉醉怀里,随着马车有节奏的颠簸行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沉醉看着陆小渔疲惫的眉眼,心疼的低头轻轻吻了他一下,探身将折叠好放在一旁的大氅拿过来,单手抖开披在陆小渔身上。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门口,这里被暂时作为接待官员的驿馆,门口灯火通明,灯笼上写着个沈字。 知府衙门留给安王住了,如今她染了瘟疫知府衙门后院被封锁起来,沈沉醉自然不会把陆小渔带去那儿。 驾车的侍卫掀起帘子询问性的看向沈沉醉。沈沉醉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俯身将陆小渔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轻缓的下了马车。 后面马车里的阿炭已经候在一旁,手里拿着件更厚的大氅。如今已经深秋,晚上比较冷。 阿炭见陆小渔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将大氅盖在陆小渔身上。 沈沉醉抱着陆小渔进入驿馆,抬脚上台阶的时候,沈沉醉感觉到陆小渔抬手轻轻搂住她的脖子,显然是想借力,让她抱起来不那么费劲。 沈沉醉勾唇笑,陆小渔头埋在她怀里,脸被大氅遮去大半,隐在阴影里。她柔声道:“睡吧。” 有了这句话,陆小渔当真放心的睡下了。等他熟睡后,沈沉醉着阿炭在屋里守着,叮嘱他,“除了我,不许任何人进屋。” 阿炭点头称是。沈沉醉到底关心儿子,刚才没来得及问陆小渔,这时候便问阿炭,“央央呢?” “留在周郎君那儿呢,府里交给了许默,主君将京城一切都打理好了这才决定来江南寻您的。”阿炭眼里带笑,提起陆小渔时一副自豪模样。 沈沉醉心里柔软,朝屋里看了一眼,这才抬脚去了知府衙门。虽然沈沉醉想陪陆小渔好好困觉,可田越跟参知府都在知府衙门呢,她不去不合适。 沈沉醉知道自己比田越参知府去的晚,安王定然会刁难自己。自从安王染了瘟疫后,便觉得是沈沉醉害的她,对沈沉醉百般为难,平日她过去,赶上安王清醒的时候,安王总要大发脾气。 沈沉醉权当她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姑且先忍忍。只是今天陆小渔来了,沈沉醉就不想再陪安王在这儿干耗着了。 沈沉醉过去的时候,把京里来的奉御一起带去了知府衙门。她今个可是带了奉御,安王若是敢朝她甩脸色,沈沉醉就敢让奉御回去。 这是宫里君后送来给她夫郎一路安胎保命的,可不是用来替她续命的。换句话说,安王死的越快,沈沉醉她们就越能提前回京。 第119章 安王死了 沈沉醉带着奉御到知府衙门的时候,田越跟参知府都坐在正堂里等她。 参知府一见着沈沉醉就压低声音抱怨,“以前也没听说过安王脾气这般暴躁,见着人就打骂驱赶啊?” 两人刚过来拜见安王,就被她一阵谩骂,问两人是来给她送终的吗? 沈沉醉朝内室瞥了一眼,所有近身伺候的小侍全带着面纱包裹严实,做事谨慎小心,就怕染上这要命的瘟疫。 沈沉醉上前两步带着奉御站在门口朝内室行礼,田越跟参知府紧跟其后,“臣沈沉醉参见安王。” 这边声音刚落,那边屋里就传来摔砸东西的动静。里头伺候的小侍拼力拦着,出声劝阻,“求殿下爱惜身体莫要动怒!” 沈沉醉轻车熟路的往旁边一闪,故意说道:“臣给您找了大夫。” “大夫?什么大夫能治好本王的瘟疫之症!”安王抄起床上的玉枕往外砸,“你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奉御闻言还朝沈沉醉说,“安王要心情平静方能养病,这般怒气攻心只会加重病症。” 奉御就站在门口,等着随时被召唤进里屋给安王看诊,却没成想从里面扔出来一个枕头,正砸在她的脑门上。 沈沉醉早已站在一旁自然无事,倒是可怜了奉御,被砸的哀叫一声,慌忙伸手捂住额头。 “奉御。”沈沉醉没想到安王会扔玉枕,立马上前查看奉御额头上的伤情,朝屋里皱了皱眉。 奉御疼的摆手,额头被砸破了皮渗出血来,没多会儿就肿了起来。她看向沈沉醉,声音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回事,微微发颤,“老臣是奉君后的旨意来给陆郎君安胎的……” 安王这个脾气,若是瘟疫没能给她治好,安王岂不是要她来陪葬? 沈沉醉点头,“这是自然。”奉御的话正合了她的意,沈沉醉顺势往下说道:“我瞧您这伤的也不轻,不如先回去包扎一下。” “对对对,我这被砸的头晕眼花。”奉御捂着额头,手搭在沈沉醉的小臂上,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忍心的说道:“我回去后给安王开点药,先吃着试试。” 沈沉醉点头,着人送奉御回去。 安王在屋里听见动静,大声问,“奉御呢,还不赶紧过来给我看病。” 沈沉醉声音平静,“安王贵人多忘事,奉御刚站在门口就被您一枕头砸晕了过去,哪里还能给您看病?” “沈沉醉!”屋里安王气的要杀了她,却被伺候的小侍给按了回去。 田越跟参知府面面相觑,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却没多问多说。有时候知道的越少越能保命。 晚上沈沉醉将田越跟参知府带回驿馆休息。她回来的时候陆小渔还睡着,这一路奔波可把他给累坏了。 沈沉醉垂眸亲吻陆小渔额头,轻手轻脚的躺在他身边,将人轻轻揽进怀里。 陆小渔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第二日早上醒的倒是挺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沈沉醉睡在身边,整颗心都踏踏实实的窝在肚子里。 他不舍得去扰沈沉醉的觉,就安静的睡在她身边,也不起床,直到沈沉醉醒来。 “什么时候醒的?”沈沉醉的手下意识的搭在陆小渔肚子上,因着刚醒,声音略微有些低哑,“饿吗?” 陆小渔眉眼弯弯的摇头,“刚醒没多久。” “我起来让你给你摆饭。”沈沉醉亲了下陆小渔,抚着他的脸颊皱眉说道:“这里比不上京城,你且再苦些日子,咱们也在这儿待不了多久。” 陆小渔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眼,搂着沈沉醉的脖子轻声说,“有你陪着我就不怕苦。” 沈沉醉笑着亲他眉眼,两人腻歪一会儿就都起床了。 田越起的最早,她同参知府奉旨来救灾,不可能只领旨不办事。因为有着沈沉醉,省城里的疫情已经被控制。 众人饮用的井水跟河水由专人检测,确定里面没有腐败动物的尸体才可以打出来喝。同时被褥衣服都用开水先烫一遍,吃的东西也格外小心。 对于已染瘟疫的人,则专门隔离起来,请来省城里的大夫集中治疗。对于无药可治的,只能焚化。 百姓一开始对此很是抗议,觉得家人死了都不能留个全尸,这是对死者的不敬。沈沉醉冷着脸说,若是他们不同意尽管把人拉回去,将这一家子轰出省城自生自灭。这才压住那些反对的声音,毕竟她们不会因着一个死人去断了全家的生路。 省城里的知府对沈沉醉治疗疫情的手法倒是钦佩的很,夸她年纪轻轻手腕却很果断老辣,对于她的法子全力支持。外头有沈沉醉,她就负责伺候好府里头的这位就行。 可如今安王情况却是很不乐观,她已是晚期,奉御的药根本无济于事,只能勉强吊着半条命。 江南行省的知府跑前跑后伺候,就怕安王死在了江南,她甚至询问沈沉醉,是否要尽快回京?这江南的疫情已经稳定住了,接下来由她来看着就行,还是先将安王带回京城,看还能不能再抢救抢救? 沈沉醉同田越跟参知府两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提前回京。知府松了一口气,差点给三人跪下。这安王死在京城,甚至死在路上都行,就是不能死在知府衙门,不然圣怒之下,她怕是要给安王去陪葬。 陆小渔来了江南还未能逛逛,每日窝在驿馆里也不敢随意出去。外头疫情虽然已经被控制住了,可若是有个万一又该如何?如今他是双重身子,可不敢随意冒险。 而且陆小渔也没心情出去,沈央央自从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他身边,如今猛的一走就是一个月,让他如何不想? 在路上的时候陆小渔满心想的都是沈沉醉,来不及去想儿子,如今一闲下来那些积累的思念全都喷涌而来,想的他偷偷掉眼泪。 好在没住几天这就要回京了,陆小渔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随口说道:“也不知道你我都不在央央得哭成什么样子。” 沈沉醉默默的伸手抚着陆小渔的肩头。陆小渔回头看她叹息一声,“也都是没办法,你我回去后多陪陪他吧。” “好。”沈沉醉搂着陆小渔柔声说,“这次回去,我肯定能多出许多时间来好好陪陪你们。” 陆小渔当时没听懂沈沉醉的话,只当她是说来哄自己开心的,直到回京后沈沉醉被停职在家陪他,陆小渔这才明白过来其中深意。 安王死了,死在了路上。 沈沉醉怕疫情传染,下令就地焚化,只带回京一捧骨灰。 这事可惹恼了朝中众臣,以礼部尚书张迁为首上奏,她们说沈沉醉自作主张无法无天,眼里没有皇权,连王爷的尸身她都能随意处置了! 尽管奉御站出来说沈沉醉的做法是正确的,是为了保更多人平安,防止疫情扩散。奈何病没染到众臣身上,她们就不知道这病可怕。 皇上也是生气,朝上当场停了沈沉醉的职,连带着田越跟参知府都被禁足家中。顿时,沈沉醉就闲了下来。 朝中有抨击沈沉醉的,自然也有替她说话的。沈沉醉平灾有功,不能因为安王的事情就将她身上所有的功劳全都否定了。 这事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阵,皇上先将安王风光下葬,弄了个衣冠冢,随后才解了田越跟参知府的禁足,同时渐渐委派些重要的公务。 皇上明面上虽然停了沈沉醉的职,背地里却着君后不住的往沈府送东西。说是可怜陆小渔为妻奔波,回来就生病休息,这些赏赐是用来安慰他的。 陆小渔气色红润的看着满屋子的赏赐,有些闹不明白君后这是什么意思? 这皇家夫妻俩是唱曲儿出身的吗?怎么红白脸轮着来,打个巴掌再揉两下? 陆小渔看不懂,朝中众人却能读懂风向。安王这才死了多久,后宫就不断地给沈府送东西,这不是明摆着要明贬暗奖吗? 先前安王的同.党慢慢缓过劲来,皇上这怕是已经知道了安王的那点事情,只不过是全了皇室的脸面,全了这份姐妹之情,才让安王走的风风光光的,没落得个抄家幽禁死后无法入皇陵的下场。 圣上到底老了,心软了下来,不似年轻时那般杀伐狠厉,只不动声色的处置了安王一人,留给她一个以身救灾的好名声。这个名声足够让她府里的那些宠侍跟猫主子们好吃好喝的过完此生了。 读懂皇上此举的含义后,礼部尚书张迁夜夜惊吓的不能安睡,最终还是试探性的向朝廷递了个请求辞官回家养老的折子。 张迁在折子上说,自己年龄大了精力不如从前,再加上外甥女去世的消息对她打击过大,她想退位让贤,推荐沈沉醉担任礼部尚书,自己则回家养老。 这折子写的声情并茂,写出了一位老臣任人唯贤的忠心,丝毫不提安王的事情。折子递上去,皇上若是没准,那便说明这些都是她多想了,张迁便可以心安理得的接着当她的礼部尚书。可若是皇上准了,则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张迁折子递上去的当天,圣上就给了回信。只一个字,准。 皇上念在张迁任劳任怨多年,临了又格外识趣的份上留了她一命。 张迁站在尚书府里接旨,含泪朝皇宫方向跪拜,磕了三个响头。众人只道是君臣情深,却不知张迁是在叩谢皇上的不杀之恩。 张迁动作迅速的收拾东西离开京城回了老家,她这一走礼部尚书的位置可就空闲了下来。 田越大胆举荐沈沉醉,皇上依旧是只给了一个字,“可。” 沈沉醉任职礼部尚书,朝中众臣噤若寒蝉,没人敢站出来提一个反对的字。 曾经寒门出身的沈沉醉,如今一跃成为朝中新贵,日后若是相见,怕是都要颔首低眉的喊她一声沈尚书了。 第120章 沈尚书 沈沉醉回京后,先回皇宫复命,由陆小渔去接央央。等领了停职在家的旨后,才去饺子老板家里将夫郎儿子接回家。 沈央央来到周氏家里的时候,陆小渔正在院子里跟周熙俩玩办家家呢,猛的听见有人喊他,立马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等看到喊自己的人是陆小渔后,沈央央高兴的攥着布娃娃蹦了起来,扭头朝周熙兴奋的说,“我爹爹回来了!我爹爹回来了!” 说罢沈央央便飞快的朝陆小渔跑过去。 阿炭吓了一跳,想上前拦住沈央央,怕小公子不会控制力道再把陆小渔给撞倒了。陆小渔却摆手示意没事,他半蹲下来,扎马步似的,伸手接住跑过去抱住他脖子的沈央央。 “呜……”沈央央高兴的哭起来,抱着陆小渔的肩膀控诉,声音呜呜的,“央央以为你跟娘亲不要央央了。” 陆小渔被儿子哭的心都疼了,连忙哄着亲他脸颊。沈央央泪眼婆娑的抬头环视一圈,没看见沈沉醉,小手不安的攥紧陆小渔的衣服问,“娘呢?” “她先去皇宫了,待会儿就来接爹爹跟央央回家。”陆小渔掏出巾帕给儿子擦眼泪,抬头看见文文静静的站在两人身旁的周熙,不由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蛋,“这些日子央央多亏熙熙照顾了。” 周熙抿唇笑,微微摇头,轻声细语的说,“央央很乖。”说着还伸出嫩.白的小手给沈央央擦眼泪。 周氏挽着陆小渔的手往屋里走,垂眸看他肚子,瞧见陆小渔眉宇间略显疲惫,可整体气色不错,他便知道这次去江南实属有惊无险,“身体没事吧?” “没事,马车赶的慢。”陆小渔笑,抬手轻柔的覆在小腹上,“好在孩子也乖。” 周氏附和着说,“也是,这次不像央央那回凶险,可见是个比央央还要乖巧的孩子。” 沈央央一手牵着周熙一手牵着陆小渔的衣服,闻言不服气的昂头噘嘴反驳,“央央也很乖。” 陆小渔垂眸,笑着揉他脑袋,附和道:“对,央央最乖。” 陆小渔在周氏这儿坐了好几个时辰,期间沈央央不住的伸头往外看,哪怕他没问,众人也知道他在等沈沉醉。 门外马车声响起的时候,就属沈央央跑的最快,慌忙去开门。 沈沉醉站在门口,一低头就见儿子朝自己奔跑过来,像个小炮仗似的一头撞她腿上。 “央央,想娘没有?”沈沉醉笑着捏儿子的脸,沈央央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搂着沈沉醉的脖子哭的说不出话来。 沈央央窝在沈沉醉怀里抽噎,哭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周氏出来后同沈沉醉打趣的说道,“央央都等你半天了,刚才困了都没舍得睡,巴巴的睁着眼睛等娘亲来接他回家。” “回家。”沈央央声音含糊不清,脸埋在沈沉醉怀里,撒娇依赖的磨蹭。 沈沉醉眉眼温柔的拍拍沈央央的背,柔声说,“好,娘带央央跟爹爹回家。” 夫妻俩人又再次感谢饺子老板两口子对央央的照顾。周氏佯装生气的嗔陆小渔,“怎么一家人竟说两家话呢?你若是再这般,咱们也不要来往了。” 周熙没分清周氏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眼睛瞬间就吓红了,抬头看着趴在沈沉醉怀里的央央,小声喊周氏,“爹爹。” “你看你,都吓着孩子了。”陆小渔摸了摸周熙的脸蛋,弯腰柔声朝他说,“你爹说的是假话。” 两家人又说了几句话,沈沉醉这才扶着陆小渔上马车。到沈沉醉抱着儿子上马车的时候,沈央央都没从她怀里抬头。 周熙只当沈央央是睡着了这才没同他说再见,肯定不是有了爹娘就忘记他了。 周熙薄唇抿着,眼尾刚才的那抹红色还未褪去。 突然,沈沉醉伸手撩开车帘,沈央央困顿的小脸从里面露出来,强撑着精神同周熙说话,“熙哥哥,央央回家了哦,过两天来找你。” 周熙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露出粲然笑意,抬手朝沈央央挥手,应了声,“好。” 沈央央也高高兴兴的又缩坐回去,他坐在马车里,趴到沈沉醉腿上坐着,拉着陆小渔的手抱在怀里,这才肯再次睡去。 夫妻俩人心疼的看着儿子,等马车走起来后,陆小渔才压低声音问沈沉醉宫里情况如何? “没事,就是停职在家休息。”沈沉醉声音很轻,怕吵着儿子睡觉,态度不以为意,“刚好有时间多陪陪你俩。” 陆小渔眉头拧了起来,当时决定焚化安王的时候,这个结果也不是没想到过的,只是亲耳确信皇上停了沈沉醉的职,陆小渔还是心疼。 他妻主辛辛苦苦震灾,顶着瘟疫的风险冲在前头,结果就因为一个自己作死才染上瘟疫的王爷被否认了所有功劳,这实在是不公。 陆小渔抬手摸摸沈沉醉的手臂,顺着小臂将手塞她掌心里,自己侧身靠了过去,柔声安慰,“没事的阿醉,就权当休息了。” 沈沉醉本来想着陆小渔若是担心,她便跟他说实话,皇上这是做样子给众臣看呢,其实并非是要把她革职了。可她见陆小渔还反过来安慰她,便将这话咽了回去。 若是偶尔能装作可怜挫败来博取夫郎的疼爱也挺不错。 沈沉醉在家的这几天,日日晚睡晚起,什么时候央央来闹她,她什么时候才懒洋洋的起床,平日里也不出门,一副颓废至极消沉在家的模样。 这是外人的看法,陆小渔倒是没从沈沉醉身上看出丝毫颓废消极,只觉得她像是卯足了劲让自己好好休息放松。每日在家陪他吃饭散步,教儿子读书识字,悠闲自在的很。 这期间田越跟参知府来看望过她,三人也不聊朝堂政事,而是把酒言欢,沈央央偶尔会跑过去讨块糕点吃,同时得意洋洋的在人前表演自己新学的诗词背诵。 这样舒服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入冬那日,按着习俗该吃饺子。俗话说入冬吃饺子,冬天里不会冻掉耳朵。 就在沈沉醉洗手挽袖给陆小渔包饺子的时候,门人过来通知她宫里来了人,让她出去接旨。 陆小渔闻言精神都恍惚了一下,若不是君后日日着人送好东西过来,他都要以为沈沉醉这些日子是辞官回家专心给他养胎了呢。 夫妻俩人洗手出去,先换了身正式的衣服这才跪下接旨。陆小渔因为有孕在身特许站着接旨。 传旨的不是旁人,正是皇上身边的殿中省。 旨上说沈沉醉任职右侍郎时改革科举有功在前,这次又平定江南洪水瘟疫,论功行赏,任命沈沉醉为礼部尚书,官居二品,赐三进三出的宅子一座,外加众多赏赐。 昔日里那位寒门侍郎,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尚书大人。陆小渔惊诧的看着沈沉醉,沈沉醉将圣旨递给他,自己起身招待殿中省,着阿炭送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如今路长歌生意越做越大,沈沉醉可以说是不差钱。 殿中省先是恭喜沈沉醉,随后又是叹息一声,状似不经意的说起太女的情况。 这些日子都是皇上撑着身体上朝,只因为太女旧疾复发。殿中省说沈沉醉如今已是礼部尚书,可要时时刻刻的替皇上分忧啊。 沈沉醉心思一动,拱手行礼说是,躬身送走了殿中省。 陆小渔痴傻似的抱着圣旨坐在屋里,不敢相信沈沉醉竟突然升为尚书了。 “怎么了?”沈沉醉笑着将圣旨从陆小渔手里接过来,“不高兴做尚书夫郎还是不想住大宅子?” 陆小渔摇头,“只是没反应过来。”他伸手拉着沈沉醉的手,担忧的问,“不会再降下去吧?” 沈沉醉笑,“不会。既然上来了,我就没想过让它再下去。” 第121章 二宝 沈沉醉跟陆小渔说的也并非是大话。皇上已经年迈,太女身子孱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否则皇上怎么也不会升她为尚书后还赏了她一处大宅子,为的不过是笼络大臣的心。 “才刚安定没多久,说实话一时间还真不想搬家。”陆小渔叹息一声,摸着手下的家具茶几,这些都是两人亲手购置的。包括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也都是花了心思的。 沈沉醉说:“那便先不搬,你身子重,不适合操劳,一时半会儿的顾不上搬家也是正常。”她单膝蹲下来,抬手摸着陆小渔隆起的小腹,“等孩子出生后再搬也不迟。” 陆小渔心里高兴,嘴上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皇上不会怪罪吧?” “不会。”沈沉醉站起来,伸手去牵陆小渔的手腕,“皇上肯定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怪罪于我,但咱们若是再不去把饺子包完,央央怕是要嚷嚷了。” 既然沈沉醉说了没事,陆小渔也就不再过问,而是把圣上赏赐的大宅子放到了一旁,全权由沈沉醉安排,他就安心在家养胎。 这个冬季似乎过的很快,春天也来的匆忙。陆小渔还没什么真实感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等着生产了。 阵痛是夜里开始的。陆小渔小腿抽搐的时候把沈沉醉惊醒了,有了央央的例子,沈沉醉立马知道陆小渔这是发动了,赶紧起床披上衣服让人把稳夫请进来。 产房早已在一个月前就提前布置妥当,如今只需把陆小渔抱过去就行。 沈沉醉被留在外头,因为央央在哭。府里主君生产动静大,那时候沈央央还没睡便跑了过来,说要看妹妹。 可等沈央央进来后听见屋里陆小渔间断性的痛苦叫声后,不由吓得哭了起来,一步也不肯离开沈沉醉,小声说要找爹爹。 沈沉醉也担心陆小渔,可央央还小,见到男子生产的过程怕是会受到惊吓。 最后还是青竹将沈央央从沈沉醉怀里诱.哄着接了过来,让沈尚书去产房里陪主君生产。有大人在,主君定然会安心不少。 陆小渔瞧见沈沉醉进来的时候,强撑着的眼泪就疼的落了下来。沈沉醉拉着陆小渔的手,认真的同他说,“不管是男是女,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已经去找奉御求了药,以后不生了。” 陆小渔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咬牙关勉强点了下头。沈沉醉抬手擦去他额头的汗水,心疼的劝慰道:“疼就喊出来,央央被青竹抱出去了。待会儿饺子老板过来,到时候有周熙陪着他,你就别担心了。” 刚才陆小渔压抑不住的叫出声吓着沈央央了,他听到外面儿子的哭声后便咬紧牙关,轻易不肯再出声。如今听沈沉醉这么说,才像得了解脱似的,攥紧她的手指说,“阿醉,我疼。” 生孩子肯定是疼的,好在陆小渔这是第二次了,有了先前的经验,这回比上次生央央时还要轻松许多。 陆小渔痛了两个时辰,都到夜半的时候,才将孩子生出来。 稳夫抱着孩子满脸笑意的上前恭喜沈沉醉,“尚书大人,是个女娃。” 沈沉醉看了眼孩子,并没有伸手去抱的意思,而是柔声同陆小渔说,“真让央央猜对了,是个妹妹。” 沈央央天天摸着陆小渔的肚子一口一个妹妹的叫,这若是生个男孩出来,他怕是会很失望。 陆小渔就撑着一口气呢,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才疲惫的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神色满足,轻声呢喃,“总算是给你老沈家留了条血脉。” 沈沉醉一直都说不在乎男女,可陆小渔从心底还是想给她生个女儿的,给她在这世上留下一条沈家血脉。 这胎若是儿子,陆小渔虽不会说什么,可多多少少会留有遗憾,好在如今一切圆满。 陆小渔声音很轻,若不是沈沉醉离他很近怕是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你怎会这般想,只要是你我的孩子,男女我都喜欢。” “我知道。”陆小渔笑,手拉着沈沉醉的手,声音嘶哑,“不只是为了你,也为了央央。” 给央央生个妹妹,相当于给他找了个依靠,日后不会像他小时候那般会因为家里没女人而被欺负,毕竟他同沈沉醉总会老去。 “央央有你我呢。”沈沉醉挑开黏在陆小渔脸上的头发,“将来定不会有人欺负他。” 陆小渔笑,半是撒娇的口吻,“想要个和你很像的女儿。”他到底是疲惫极了,没同沈沉醉说几句话便累的睡着了。 那边孩子包裹好了,稳夫看向沈沉醉,试探性的叫她,“大人?” 这沈尚书宠夫的名号果真是名不虚传,别人家夫郎生了个女儿,那妻主都跟看见金疙瘩一样,两眼发光。唯有沈尚书,得知生了个女儿就矜持的看了一眼,心神都搁在夫郎身上,生怕他会站起来跑了似的。 “我来抱吧,让他睡会儿。”沈沉醉这才起身接过女儿,怀里包裹好的小团子生的白嫩,一张脸平平整整的,因为刚哭完眼角还挂着泪,竟有些好看,一点也不像央央小时候,脸又红又皱丑的跟只小猴子。 稳夫见沈沉醉盯着女儿的脸看,就笑着解释,“郎君吃的好,孩子长的自然好,这也是为何生的慢的原因。”因为沈沉醉的女儿长的比一般婴儿要大一些。 沈沉醉垂眸看着女儿,从孩子脸上也看不出她长得更像他们夫妻中的谁,“不如就叫沈倾雨吧。” 爹娘是在夏季倾盆大雨时相遇,一见倾心,这才有了后来种种。沈沉醉想,沈倾雨,沈沉醉倾心于陆小渔。 外头等着的人听见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才松了一口气。青竹将央央跟周熙领进来。 沈央央趴在门上敲门,“娘,爹,妹妹。” 稳夫将门打开,屋里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飘了出来。他怀里抱着孩子,笑着同众人说,“大人说了,小娘子叫沈倾雨。” 至于孩子她亲娘沈沉醉,则一心顾着她的夫郎呢。沈沉醉将陆小渔蒙的严严实实的,又给抱回两人屋里休息去了。产房里味道那么冲,陆小渔哪里能睡的安稳。 周氏眉开眼笑的接过孩子,“倾雨好听。”他抱着孩子蹲下来,让眼巴巴等着的沈央央跟周熙看看妹妹。 沈央央小心翼翼的伸手戳沈倾雨的脸颊,轻轻一碰立马把手又缩了回去,惊喜的睁圆眼睛小声惊呼,“好软!” 周熙也好奇的轻轻摸了一下,婴儿的脸蛋果真又软又弹,他想了一下,觉得像极了煮熟后刚剥皮的鸡蛋。 “妹妹最好看。”沈央央笑嘻嘻的盯着沈倾雨,没忍住低头轻轻亲她额头,小声说,“哥哥会疼妹妹的。” 沈央央看完妹妹就立马跑屋里去看陆小渔,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目露担忧。 沈沉醉将儿子提溜到床沿上坐着,“爹爹困了,睡会儿就好,央央别担心。”她问,“看过妹妹了吗?” “看过了,好好看。”沈央央笑成月牙眼睛,“跟爹娘和央央一样好看。” 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妹妹后沈央央还能想起来他那老父亲,沈沉醉很是欣慰。她笑,揽着儿子看着夫郎,“因为咱们是一家人。” 陆小渔生了个女儿,这事本该自己关起门来热闹热闹就行,奈何沈沉醉作为朝中新贵,陆小渔想低调都不行。 宫里送来赏赐,朝中也有人借着孩子满月酒的机会巴结送礼,寿眉县的陈县丞夫妇更是特意赶来,陈夫郎一见面就跟央央亲香,说可想坏他了。 央央已经有些记不住这个爷爷了,毕竟他们一家从寿眉县走的时候央央还小,但因着两家时常通信,没多久沈央央这个自来熟的就又跟陈夫郎亲热起来,一口一个爷爷的叫。 路长歌来京里查看生意,顺道来看望沈沉醉陆小渔,带着给孩子的满月礼物。 沈倾雨的这个满月酒办的热热闹闹的,比起沈央央来不知道盛大了多少倍。 陆小渔怕有人拿这事说给央央听,引的儿子多想,以为父母是重女轻男。陆小渔犹豫片刻,还是特意把儿子叫过来解释了一下。 沈央央已经快四岁了,比起小时候更是机灵百倍。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只盼望着妹妹能够快些长大,这样就能跟在他和周熙屁股后面跑了,像条小尾巴一样。 一想到这个,沈央央就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笑到沈倾雨朝他吐泡泡。 第122章 成亲 沈倾雨一岁的时候,沈央央已经开始入书院启蒙。原先只是在京城中一个普通书院里,后来有次陆小渔进宫时沈央央跟去了,君后瞧了一眼格外喜欢,询问几句后,听闻也在念书识字,便许他进了太学院。 从此沈沉醉早朝时沈央央都要跟着起床进宫,傍晚再由青竹去接。 刚开始沈央央还一阵新鲜,觉得念书有趣。如此早睡早起熬了一阵后,他就有些懒惰松散起来,恹恹的走到马车前被沈沉醉提溜着胳膊搁在马车上,脑袋垂的跟只霜打过的小青菜一样。 “累。”沈央央不高兴的揪着书袋,疑惑的问沈沉醉,“娘,你说央央为何要读书呢?央央又不考功名。” 太学院里不乏男子读书,可他们都没沈央央用功。他们同沈央央说,“别那么认真,咱们学个皮毛就行,又不考科举。将来能吟诗作对做做样子就行。” 沈沉醉低头看儿子,反问他,“那央央一开始为何要读书?” “因为喜欢。”沈央央昂头,脸上带着光,“觉得好玩。”他说完迟疑了一下,小脸皱起来,“可他们跟我都不一样。” “你没必要跟别人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没必要为了和别人一起玩耍而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沈沉醉摸着儿子的脑袋说,“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修身,为了做人,与你而言,无关乎功名,只为了自己。” 沈央央皱巴着脸看着沈沉醉,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沈沉醉笑,声音温和,“你记住男子也能读书,而且可以读的很好就行。” 沈央央那张跟沈沉醉六分相似的脸上露出同样的笑,“虽然听不太懂,但就是感觉很厉害,央央听娘的。” 沈央央心情愉快起来,整个人提起了精神,抱着书袋开心的说,“他们不同我做朋友也没事,我还有熙哥哥。” 央央其实不太乐意去太学院的,因为他原先同周熙一个书院,两人坐一桌,平日里面对面背书,比谁背的更快更好,很是快乐。 沈沉醉同沈央央说,既然去了,就好好观察在太学院里的好处,这样才能适应环境。 沈央央每日在太学院里念书,傍晚回家。青竹将他从马车上刚抱下来,他便急哄哄的往屋里跑,嘴里高兴的喊着,“倾雨。” 屋里传来清脆兴奋的尖叫声作为回应,一个步子还不稳的女娃娃从里面左一脚深右一脚浅的走出来,看见沈央央后更是小跑着支棱着胳膊朝他奔过去。 沈央央慌忙蹲下来张开双臂,由妹妹撞进自己怀里,满脸笑意的将她抱了个满怀。 沈央央双手抱着沈倾雨站起来,往前挺着腰,用肚子撑着沈倾雨不让她掉下来,走的缓慢。沈倾雨支棱着手去摸沈央央的脸,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喊,“蝈蝈。” “是哥哥。”沈央央一脸认真的纠正,“不是虫。” 沈倾雨笑的更开心了,露出下面的两颗牙,又喊了一遍,“蝈蝈。” “……是哥哥。” “蝈蝈。” “……” 陆小渔笑着从屋里出来,将沈倾雨抱起来,伸手牵着沈央央的手,问他,“累不累?今天学了什么?” 沈央央摇头,说着今日又新学了什么,以及太学院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说话的时候还不忘了去逗沈倾雨。 沈央央说完疑惑的在屋里看了一圈,“娘呢?” “近日礼部有些事情,所以你娘回来的有些晚。”陆小渔让沈央央去处理功课,自己则将捣乱啃书的沈倾雨带出去遛圈。 皇上最近有退位的意思,已经着礼部动手准备。 沈沉醉近日的确忙,一是为新帝登基,二是为新宅子忙碌。 皇上赏赐的那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已经修缮了快一年,都是沈沉醉抽空去看着。当初陆小渔怀孕不想动弹搬家,这宅子就闲了下来。 如今沈倾雨已经一岁了,那个两进两出的宅子就显得小了些,沈沉醉便想着近些日子该搬家了。 同时沈沉醉也想给陆小渔补个婚事,这是她欠陆小渔的。 沈沉醉回来的时候,陆小渔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吃过晚饭睡下了。见着她回来,陆小渔着人将温着的饭菜端上来,自己又坐下陪她吃了点。 灯光下陆小渔垂眸盛饭的侧脸极其温柔,看的沈沉醉整颗心不由柔软下来,她掏出怀里早已准备好的用金丝绣着鸳鸯戏水的纱布红盖头,递给他,含笑问,“小渔,想不想嫁给我?” 陆小渔惊诧不解的看着沈沉醉,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惊是喜,迟疑的伸手接过盖头,“这、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都有两个了,怎么还提嫁不嫁的。 话虽这么说,陆小渔拿着盖头后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沈沉醉站起来,将盖头从陆小渔手里抽出来抖开盖在他头上,陆小渔下意识的低头垂眸。盖头是材料是纱布,盖在头上依旧能看到外头的景物。 “就说答应不答应吧?”沈沉醉手拉着陆小渔的手,低头看他,见他抬头看自己,一低头就同他额头抵额头。 陆小渔竟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微微往后躲了一下,又被沈沉醉追上来。 他笑,“答应。”孩子都有了,他还能反悔不成? “那便好。”沈沉醉笑,松开陆小渔,撩起衣摆坐下来拿筷子吃饭,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那你这几日就好好准备准备做我的新郎吧。” 陆小渔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整个人脸都亮了一下,抬手将盖头抬起来看着沈沉醉,“你要娶我啊?” 问完陆小渔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忙改口说,“你要给我补婚宴?” 沈沉醉咬着馒头点头,“补个大的。” 陆小渔一下子笑了出来,垂眸动作缓慢的将盖头又从手里落了下来,心里说不出的甜软,化成一滩温热的糖水。 婚服沈沉醉已经偷偷准备好了,前些日子府里来了裁缝,说眼见着快要深秋了,要做新衣服,想来是借着这个由头重新量了他的尺寸。 沈沉醉不仅量了陆小渔的尺寸,还量了两个孩子的尺寸,给两个做了身红彤彤的衣服,准备让两人捧红绸花。 沈沉醉补办婚事,喜帖送出去的时候还有人惊诧不已,想着沈沉醉这不是已经有夫郎了吗?这怎么突然又办婚事了,是再娶还是纳侍? 新任礼部尚书沈沉醉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宠夫,再加上手里捏着君后奉旨宠夫的圣旨,旁人给她送礼的时候轻易不敢送她美人,生怕落的个破坏人家两口子关系的名声。 如今沈沉醉再娶,莫不是娶了哪位皇亲国戚家的少爷?否则怎么敢这般大摇大摆。 可等喜帖打开之后,之前所有的猜测顿时破灭。人沈沉醉哪里是再娶,她前前后后娶的不就只有这一个吗。 两人成亲那天,陆小渔起了个大早,宫里给君后梳妆的老人来了,特意替陆小渔梳头整理妆容。 陆小渔活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被人伺候的这么精细,连跟头发丝都被梳的服服帖帖的。 昨天晚饭时喜服就被送了过来,陆小渔当时摸着衣服眼泪就落了下来,转身抱住一旁的沈沉醉哽咽着喊,“阿醉……” 沈沉醉笑着拍他后背,“欠你的,我一一偿还。” 陆小渔摇头,他从不觉得沈沉醉亏欠了他什么。 因为老规矩说,成亲前新人不能见面,昨晚沈沉醉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大宅子,决定今天一起过来接陆小渔过去。而他的娘家人周氏带着周熙留在沈府陪他。 周熙今个穿着银白色锦袍,衣摆袖口绣着花纹,纤细的小腰用玉带系着,头发挽起来,看着竟比女人还要儒雅文静,整个人透着股秀气的清隽。 他陪着周氏坐在屋里等新娘来接,好奇的听两人说话。 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成亲那晚的具体细节自然不需要叮嘱,两人聚在一起聊的都是别的。 吉时到了,外面响起炮仗的声音,周氏连忙坐起来,将红盖头给陆小渔盖上,自己带人过去堵门。 沈沉醉一身红色喜服,带着两个孩子骑着马而来。她倒是不太会骑马,好在这马温顺,由人牵着往前走就行。众人只以为是两个孩子小,怕马跑快了吓着孩子,倒是不知道这娘仨都不会骑马。 到了沈府门口,沈沉醉先抱着沈倾雨下来,随后把她递给一旁的许默才去抱沈央央。 娘俩站在门口的时候,动作一致的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手牵手往屋里走。 周氏用出浑身解数为难沈沉醉,奈何她会文有钱,怎么样都有招,外头更是有一群起哄的文武百官,嚷着,“快些快些,沈大人一夜都没见着夫郎了,快急死了。” 门打开,陆小渔被周氏扶着胳膊走出来。周氏代替陆小渔的长辈询问沈沉醉,“今日这人交给你,你可否能待他如珠似宝?” 沈沉醉还没说话,就听沈央央忍不住说了,“我娘疼我爹疼的像心肝一样,小叔您放心。” 他的话惹的众人不由笑出来,一时间沈央央不解的左右看,心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啊。 周氏也笑,将陆小渔的手递到沈沉醉手里,“行了行了,这就把你的心肝还给你。” 沈沉醉笑着牵过陆小渔的手。不知为何,陆小渔觉得沈沉醉牵他手时牵的格外紧,像是怕丢了一样。 两人往外走,沈央央往周氏身后看,一眼就看到白玉一样的周熙,慌忙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眉眼弯弯笑嘻嘻的夸他,“熙哥哥今天真好看。” 周熙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的说,“央、央央也好看。” 沈央央一身红,瞧着格外活泼可爱。两人站在一起,就像白雪配红梅,让人一眼看过来就忍不住再看第二眼。 有不少人事后都笑着问沈沉醉这是她家的一对儿双胞胎吗?得知不是后还挺遗憾,说两人好的跟一对儿似的,这若是一男一女该是多好。 沈沉醉笑,看着俩孩子,觉得是男是女又何妨,俩孩子玩的好就行。 第123章 相遇十年 沈沉醉骑马在前,身后跟着陆小渔的马车,两个孩子同周氏乘一个车。前头是吹打班子开路,后面是武将压车,一众人马热热闹闹的好生气派。 车队停在新的沈府门口,沈沉醉翻身下马来到轿子前。有人起哄,让沈沉醉把夫郎抱出来。 沈沉醉还真一弯腰进去,将陆小渔整个打横抱出来。这一举动引的陆小渔惊呼出声,忙伸手抱住沈沉醉的脖子,外头立马响起一阵口哨欢呼声,直道:“沈大人威武!” 起哄的都是礼部里的年轻人,平日里穿着官服一本正经拘谨的太狠,如今就趁着今个热闹好生撒欢。 沈央央牵着周熙,两人一人拽着红绸花的一边,跟着走在沈沉醉身后两侧。沈倾雨还小,只能被青竹抱着见证父母的热闹。 沈沉醉跟陆小渔的长辈早已去世,两边主位空着,上面摆着三个灵位牌。沈沉醉让人将沈母摆上去的时候犹豫许久,格外的不情愿。 最后还是陆小渔劝她,说若不是沈母两人也不会相遇,而且她现在是礼部尚书,若是不摆生母灵位牌日后怕是会落人口实。 如今沈母灵位牌摆在上头,也不知道她若是能看到如今这幅场景是何心情,许是会高兴吧,会到处跟人吹嘘,毕竟沈沉醉有出息了。 两人恭恭敬敬的三拜高堂后,才跪下听旨。 皇上年迈没来凑热闹,但朝中能来的大臣全都来了,想来是皇上给沈沉醉脸面,着人给她充场。 皇上同君后虽然没来,却派殿中省过来作为代表,同时传了口谕,表达对两位的祝福,君后跟东宫那边更是送了珍贵的贺礼。 接完旨后,沈沉醉将陆小渔送回洞房,两个捧花小童都领了装着铜板的红包,高高兴兴的手牵手去玩了。沈沉醉叮嘱青竹看好孩子后,便去招待满堂宾客。 沈大人平日里不爱应酬,今个逮着机会不少人都想灌她酒。奈何沈沉醉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就红了脸,没办法只能找来礼部的两位侍郎代替,自己先逃了。 陆小渔同周氏在喜房里坐着,摸出床上的花生桂圆剥给三个孩子吃。 周氏笑,“我瞧着这院子是精心装扮过的,想来沉醉是费了心的。” “对,这些全是她跑前跑后忙活。”陆小渔把花生米塞沈央央嘴里,自己嘴角一直含着笑,“每一个家具都是她看着置办的。” “有沉醉在,你安心的当个甩手掌柜就行。”周氏听到门外有动静,猜到是沈沉醉回来了,他忙把床褥整理了一下,招呼孩子们过来。 沈沉醉推门进来,本以为屋里就陆小渔一人,还想着装醉呢,没成想一开门屋里这么热闹,孩子们齐声声的朝她喊,“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喝酒就脸红的沈尚书在孩子面前立马端起大人的架子,含笑说,“赏小红包。” 沈央央高兴的蹦起来,跑过去拉着沈沉醉的衣摆,“娘你快些过来,爹爹今天可好看了。”他刚才把头伸进盖头里看的。 周氏笑,抬手将孩子们都牵了出去,沈倾雨还咿咿呀呀的伸胳膊要沈沉醉抱。沈沉醉弯腰伸手从床上被褥下摸出一颗红枣递给她,沈倾雨立马什么都忘了,咯咯的笑,捏着枣被抱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后,沈沉醉看着地上的花生壳不由笑着坐在陆小渔身旁。 陆小渔也笑了,整理身上衣裙,“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了,都找不回少年时的羞涩紧张了,看着花生桂圆想的都是孩子们爱不爱吃。” 沈沉醉伸手,手心搭在陆小渔手背上,攥了一下,“不同的年龄段感受不同,你我等七老八十了再办一次,那时候定然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陆小渔一怔,随后嘴角漾开笑意,“好。” 今天之所以不紧张羞涩,不是他同沈沉醉的热情退却了,而是两人早已熟悉融为一体,从最初的大火沸腾变成了温火慢炖,等以后七老八十那就是小火收尾了。感情如做菜,咸淡只有自己知道。 沈沉醉牵着陆小渔喝了合欢酒,用小金秤挑开陆小渔的红盖头。虽然没有那种初见时的陌生惊艳,但沈沉醉还是被今天的陆小渔惊的眼前一亮,忍不住盯着他看。 陆小渔扭头看她,沈沉醉笑,倾身附耳小声对他说,“真好看。” 陆小渔耳朵一麻,侧头小声同她说了两个字,惹的沈沉醉心里一痒揽着陆小渔的腰倒在床上,随手挥落两边的红帐子,遮住满床涟漪。 外头龙凤呈祥的红烛哔啵的发出燃烧灯芯的声音,饶是声响再大,也没盖过帐内的喘息声。 陆小渔其实也没说什么,不过小声的喊了沈沉醉一声,“妹妹。” 屋里两人已经歇下,屋外院子里众人还在热闹。周氏带着孩子们回房内,让他们先睡下了,今日三个孩子卧在一张大床上,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他则同阿炭许默一起招呼府里的客人,忙到后半夜才歇下。 沈府的热闹直到凌晨才散去,下人们清洗收拾完毕都领了红包去休息,唯有守夜的下人同灯笼们一起尽职的看门护院。 夜半,众人都歇下了,婚房里沈沉醉却披着外衫掀开帐子起床,趿拉着鞋去一旁拿来大氅又回到床边,随后从床上将包裹严实的陆小渔抱起来,起身去旁边的耳房。 那里早已备好热水,留两人洗漱。 陆小渔同个孩子一样,舒舒服服的被沈沉醉照顾着。 陆小渔头枕在木桶沿上,侧眸看沈沉醉替自己洗漱,眼睛许是被水中热气熏染的,竟有些发热。 他同沈沉醉,两人十六岁时相识,至今已经近十年。两个孩子,大的都快五岁了,这么些年来,沈沉醉一直待他如初,始终宠爱,陆小渔想,自己是何等幸运才能遇到这样的人。 他伸手,湿漉漉的指尖搭在沈沉醉手腕上,歪头朝她笑,无声说了句,“想再——” 后面三个字陆小渔声音很轻,沈沉醉根本没听到,分不清他说的是想再要一次还是想再要一生。 沈沉醉挑眉,索性按着自己的意思去理解,抱着人又来了一回。 第124章 喜欢太女吗 沈沉醉成亲前就在忙碌皇上退位太女继位的事情,历时两个月,这事终于落实。司天监同礼部一起选了个好日子,这天新帝登基。 已经入冬,沈央央等太学院学子有幸一同来大殿观礼。众人簇拥下的太女一身明黄衣袍,唇色微白,许是常年生病身体孱弱的原因,整个人神色略显温和,身上没有丝毫身居高位者的威严狠厉。 太女登基时,众臣就在担忧。太上皇年迈,新帝孱弱,小太女年幼,如今的朝堂竟有种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这事显然太上皇心里也有数。她沉思许久,想了一个主意。 太上皇闲来无事去太学院闲逛,碰到一个男孩觉得挺机灵的,提问几句后更是惊喜不已,询问名字才知道面前这孩子竟是沈家公子沈央央。 太上皇对沈央央百般夸赞,说他一个男孩沈沉醉都能把他教导的这般优秀,若是女孩,那岂不是会教育的更好? 于是太上皇决定将沈沉醉于太学院挂个闲职,教导今年刚三岁的小太女。 太上皇甚至同新帝商量,想给沈央央和小太女定个娃娃亲,毕竟以沈家夫妇的容貌,现在就漂亮好看的沈央央长大了肯然是个美人胚子,而且沈沉醉教出来的孩子活泼大气,性子好,能担起东宫的担子。 新帝比较温和,没直接拍板将这事定下来,而是领着小太女亲自私访了一趟沈府。 得知新帝过来,陆小渔格外拘谨,总怕府里的哪处不满意会惹新帝不高兴。沈沉醉笑着安抚他,说新帝随和,不是这种挑小毛病的人。 沈沉醉心里倒是也好奇新帝为何而来,直到看见她抱在怀里的小太女,眼尾不由一抽。觉得新帝此行怕是冲着央央来的。 新帝先同沈沉醉客套几句,果真说起今日太学院休息怎么不见央央呢?她垂眸看着小太女,含笑随意似的说道她自己挺喜欢央央的。 沈沉醉心里一跳,明白了新帝的意思,她手指攥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松开,决定让人去把沈央央喊过来。 沈央央在哄妹妹呢,沈倾雨最近刚会跑,可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蝈蝈”了。 “央央。”新帝招手让沈央央来自己跟前,将小太女的手递给他,“能带她去玩会儿吗?我同你娘有事要说。” 沈央央爽快的点头,牵着小太女的手说,“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新帝微微笑,看着两个孩子手牵手出去才侧头同沈沉醉说,“沈大人别紧张,朕不是那种独断的人。” 沈沉醉垂眸低头说,“臣不敢。” 君臣两人坐在屋里喝茶谈了会儿朝堂上的事情。等到快傍晚,陆小渔都以为新帝要留下来吃晚饭了,她才起身说要离开。 沈央央同小太女疯了一下午,两个人逗着沈倾雨玩的不亦乐乎。小太女是个沉稳腼腆的人,做事前总喜欢歪头先观察,随后才加入沈央央跟沈倾雨俩人你追我赶的游戏。 沈沉醉领着沈央央将新帝母女送到门口,这时新帝突然弯腰开口问沈央央,“央央,喜欢太女吗?” 沈沉醉松开沈央央的手,沉默的站在一旁。 “喜欢。”沈央央说的毫不犹豫,他眉眼弯弯的拉着一旁小太女的手,亲昵的喊着她的乳名,这还是下午小太女亲口同他说的。沈央央拥有种能力,就是很容易就能同别人打成一片,让人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喜欢他。 新帝心里一喜,还没说话呢,就见旁边的小太女也是一脸开心,轻声同新帝说,“我也喜欢央央哥哥跟倾雨妹妹。” 沈央央扭头朝她笑,小声说,“下次哥哥还带你捏倾雨的小脸蛋,但是你要轻轻的哦。” 小太女欢快的点头,难得有孩子气的晃着沈央央的手,“也想见熙熙哥哥。”央央对小太女说他还有个很喜欢的人,下次带她见见,他们一起玩耍。 沈央央笑的更开心了,清脆的开口,“好,给你见。”说的好像是周熙是他的一样。 新帝愣怔的看着眼前的这幕,随后直起身看向沈沉醉。沈沉醉笑,抬手摸了摸沈央央的脑袋,“还请陛下原谅童言无忌。” 小太女难得有朋友,沈沉醉哪怕知道沈央央不该同她称兄道妹也没有出声阻止,只当孩子还小都不懂事。 新帝像是理解了沈沉醉的意思,低头同太女说,“那以后你也去太学院读书好不好?这样就能经常见到央央了。” 太女点头,读书这事她父后已经同她提过了。 “朕同母皇都觉得沈卿教孩子教的好,毕竟央央这般优秀。”新帝微微笑,“朕同母皇原本想将沈卿挂职于翰林院教教小太女,如今朕却觉得让小太女来沈卿家里学习会挺好。” 沈沉醉心里一惊,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她忙撩开衣摆要跪谢,新帝一把扶住她,拉近两人的距离,轻声叹息,“太女还小,由她替我分担已是对不住她,她在沈家能过的快乐些,那便让她过来吧。” 这便是放弃了最初那个把沈央央定给小太女做夫郎的打算。 新帝决定,日后每周太学院休息的时候,便将小太女送来沈府跟沈沉醉学习,学习内容不限,但每周回去后会询问小太女学习心得。 新帝带着小太女离开后,沈沉醉母子俩人才转身回去。沈沉醉问央央,“跟太女在一起玩开心吗?” “挺开心的。”沈央央皱了下眉,“我总觉得小太女心里装了很多事情,总是不太开心,我其实逗了她许久,她才松口说陪我玩。” 小太女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心智比同龄孩子成熟很是正常。想必是身旁不住的有人告诉她要沉稳,这才造成她小小年纪身上不敢有孩子气。 沈央央扭头往后看了一眼,伸手拉了拉沈沉醉的袖子示意她蹲下来。沈沉醉疑惑的低头看他,顺从的屈膝半蹲附耳过去。 沈央央凑过去小声说,“娘,皇上是不是想让我给小太女当童养婿啊?不然怎么老问我喜不喜欢小太女。” 沈沉醉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事竟被他给看出来了,她看着儿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沈央央嘟着嘴巴一脸认真的看着沈沉醉,“我喜欢和小太女玩,但是不能跟她一起住在宫里。” 沈沉醉乐了,没想到沈央央想的竟这般深远,她好奇的问,“为什么?宫里可什么都有。” “那也不喜欢。”沈央央故作老成的摇头叹息,“累。” 在宫里念书已经处处是规矩,只有回到家里才能自在的喘息放肆,这若是天天活在宫里,那岂不是每一刻都要拘谨着生活?太累了。 沈沉醉能想到沈央央的感受,一时间觉得儿子长大了。没成想沈央央却是嘟囔着脸,低头揪着手指头扭捏的说,“她比我小,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沈沉醉默默的看着儿子,沈央央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想的这么深远。 沈央央嘿嘿笑,“但是她要是我做我妹妹,我就能带着她玩,因为我是哥哥,是妹妹眼里的大人,要负责让她们开心的玩耍。” 沈沉醉犹豫了一下,问沈央央,“那你喜欢周熙是因为他比你大吗?” 沈央央毫不犹豫的摇头,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表情,“央央喜欢熙熙哥哥,见他第一眼就喜欢,是没有原因的。” 沈沉醉睨他,心道那你怎么不喜欢小太女就满嘴的原因了?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突然撒娇了。”沈沉醉打趣着儿子,扶着膝盖站起来,她伸手递给噘嘴看她的沈央央,让他牵过来,“你喜欢谁都可以,将来想嫁谁也都行。” 沈沉醉说,“我同你爹其实也不想让你嫁进皇室,因为太过于拘束,我俩希望我们的央央肆意活泼一辈子。” “不过小太女是无辜的,你若是喜欢同她玩就同她玩耍吧,私下里拿她当妹妹也行,但是人前不可以这么喊她。”沈沉醉低头看央央,央央抿唇看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沈沉醉笑,晃了下央央的手,“小太女年龄虽小,可也是要面子的人,你总得在人前给她留点脸面吧。当别人的面喊她妹妹,她会害羞的。” 沈央央一下子笑了,“我是哥哥,给她面子。” 母子俩手牵手回去,定亲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早朝时新帝下口谕,说让沈沉醉当太女的老师,跟她学礼明理。 朝臣一阵喧哗,有人觉得沈沉醉到底年轻,可能不太合适给太女当老师,也有人认为沈沉醉当老师也不是不行,但顾忌安危,不能让小太女去沈府学习。 新帝不管朝臣如何议论,这事直接拍板定下。 众人心里想,沈沉醉这是卖了儿子换来的荣耀?一时间对她情绪复杂,羡慕嫉妒不屑都有。 沈沉醉却是不在乎,事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离帝师只差小太女长大后登基这一步了。 第125章 曾经 沈央央十岁那年,太上皇逝世,太君后随她一起去了。事情发生在夜里,满朝文武跪在殿前,低头听那丧钟由皇宫响彻整个京城。 天气寒冷大雪纷飞,虽说太上皇去世乃是喜丧,可皇帝依旧因为伤心过度晕厥了两次,本就孱弱的身体还染上风寒。小太女已经八岁,跟在皇帝身旁忙前忙后,成熟沉稳的不像个孩子。 沈沉醉身为礼部大臣,皇丧一事就落在了她身上。这段日子沈沉醉都快累瘦了一圈。 太上皇同太君后两人合葬送入皇陵那天,皇帝咳了一路,回去之后就吐了一口鲜血。 皇帝身体本来就差,一直念着太女还小强撑着,如今看来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这些事情太女都知道,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沉稳的像是已经十六岁,默默的担起自己的担子。 皇帝也没瞒着太女,而是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别太担心,语气乐观,与她而言生死似乎早已看淡,“我的这些岁月都是偷来的,能多陪你一天就多陪一天,能看着你长大,我已经不遗憾了。” 皇帝因为身体问题就君后一个夫郎,也就太女一个女儿,她当皇帝的时间不长,却是个尽职的帝王,是个很好的母亲。 太女眼里蓄着泪,握紧皇帝的手,声音沙哑的说,“那你就再多陪我几年,看我娶夫生女。” “才多大,就想着娶夫了?”皇帝笑,听她主动谈起娶夫,就顺口问了句,“我看你同央央玩的挺好,不然让他当你夫郎可好?” 太女闻言一怔,随后孩子似的拧眉说道:“不好,他太活泼了不沉稳,不能当我的夫郎。” 皇帝听她满嘴嫌弃,不由深深的看着太女,她却主动低下头。这几年沈沉醉把太女的确教的很好,饶是太上皇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好,那就不娶。”皇帝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太女的手背。 太女抿唇,宫里不适合沈央央生活,她希望沈央央做个小太阳,哪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亮着都行。 皇帝想到什么,又问,“我记得还有个周熙呢,他性子挺温和沉稳的,听说还维护过你呢。虽说家世不行,可你若是喜欢,俩人两情相悦,他家世低些也无妨。” 太女眉头拧的更深了,“也不喜欢。” 周熙这个人在外人看来性格温和稳重,其实只是天生性子寡淡而已,对所有事情情绪都是淡淡的,太女唯一一次见他发火是有人背后说了她与沈央央的闲话。 外人只道周熙是维护她,其实周熙却是维护沈央央。闲话传出来的时候,多数对男子不公,伤的是男子的名誉。 皇帝叹息一声,心道我儿不行啊,身边那么优秀的两个男孩子她一个都没拿下,“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还得再活个几年才行。” 她怕自己死了太女一心搞事业更讨不着喜欢的男孩子。 太女闻言破涕为笑,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现在莫名消散。 如此又过了两年,皇帝退位养病,由年近十岁的太女登基。 太女年纪轻,但性格沉稳行事果断,小小年纪处事时已经露出狠辣果决的气势,颇有太上皇年轻时的样子。众臣心里欣慰,心道担惊受怕多年,好在沈沉醉没把太女养废,我朝自太上皇以后,总算是后续有人啊。 太女登基,朝廷有了些许变动,不大不小。 先是一直在翰林院里修书的田越,虽说至今依旧单身一人,但书修的不错,有望成为阁老。 其次是在沈家当账房的许默,因着太女一直在沈家念书,她便得了个机会,能够通过考核入职翰林院修书。 至今朝廷依旧没办法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许默不能言语无法去朝堂上任职,但翰林院修书却不需要经常说话,倒也适合她。 许默入职翰林那天,跟陆小渔求了阿炭为夫,陆小渔许了,阿炭叔公也没意见,所以两人年底成亲。 最后则是沈沉醉。 沈沉醉封为帝师辅佐新帝,官居一品,其夫郎陆小渔为诰命,同样官居一品,享受朝廷俸禄,而俩人之子沈央央被封为郡王,享受郡王待遇。 众人心里大惊,沈沉醉被封为帝师这事众人没有任何意外,她们惊诧的是沈央央被封为郡王。众人本以为皇帝登基后会迎娶沈央央进宫为君后呢,没想到却是间接认他做了哥哥。 陆小渔捧着圣旨迟迟没回过神,“我这、我这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诰命了?” “爹爹做的可多了。”沈央央已经长成了少年,出落个越发明媚好看,“太女在咱家念书的时候,不都是你照顾她吗?所以这诰命是你该得的。” 像他,捧着个央郡王的封号就捧的心安理得。 至于沈倾雨,新帝希望这个妹妹将来能入朝为官,就没给她封号。 陆小渔还是没觉得自己像个诰命,他同儿子说,“突然吃起皇粮了,还挺不习惯的。” 沈央央挽着陆小渔的胳膊笑着问他,“是不是以前穷苦的时候连粮食都不敢想,更别提皇粮了?” 陆小渔点头,叹息道:“我生你的时候,咱家的日子已经挺好的了,所以你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倾雨更是一点苦都没吃过,所以你俩不知道也不敢想象我跟你娘以前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陆小渔拍着臂弯里儿子的手,“咱们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全靠你娘一点一点拼搏出来的。” “倾雨啊,”陆小渔喊女儿,“所以你要好好念书,做个有出息的孩子。” 沈倾雨长的很像沈沉醉,性格脾气也是,更有她身上的那股聪明劲,闻言笑着点头,“爹爹放心,我懂的。” “小笨蛋,你才不懂得,功课还比不上熙哥哥呢。”沈央央抬手戳着妹妹的脸蛋。沈倾雨侧头张嘴作势要咬他手指头,两人瞬间打闹成一团,叽叽喳喳的跑远了。 陆小渔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不由垂眸笑,看着手里的圣旨,心里一阵感慨。若是二十年前,他根本不敢去想自己能有今日。 夜里,陆小渔躺在沈沉醉身边入睡,梦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那日阴云突至,整个天空都是沉甸甸的铅色,云层里隐约划过几道银白色。本来在街上摆摊卖竹篓的陆小渔见变天了,慌忙手忙脚乱的将东西收起来,提着就往家的方向跑,他洗的衣服还在外头晒着呢,不知道爹爹在不在家。 陆小渔本来就急,想在下雨前跑回家,偏偏腰带上的荷包破了,今天卖竹篓得来的碎银子铜板顿时落了一地。 陆小渔慌忙停下来,将竹篓搁下,弯腰将银子铜板捡起来,仔细的数着,见一个不少才将荷包破洞扎起来,把银子铜板重新放回去。 这些都是血汗钱,是他眼馋糕点无数次都不舍得花出去的钱。父子俩过日子,家里没有女人,过的不免会拮据一点。 那时候陆小渔憋着一口气,他想着自己不靠男人也能带着爹爹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时,暴雨突至。 倾盆大雨哗的一下浇下来,陆小渔慌不择路的跑着,最后看前面有处躲雨的屋檐,几乎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脚上的布鞋已经被他穿了好几年,鞋帮子起毛破洞,鞋底更是被磨的光滑的很。 陆小渔上台阶的时候,脚底打滑,险些脸朝下的摔在地上。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 陆小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攥着那人的小臂借力爬上台阶,这才抬头说谢谢。 抬头后两人对视,彼此都是一愣。陆小渔没想到对方是个女人,一时间竟有些不自在,垂眸松开那人的手,边佯装整理被雨打湿的衣服,边偷偷观察身边的人。 这人长的好好看,身上气息干净温和,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陆小渔脸上发热,却装作落落大方的样子,趁雨小的时候,背起竹篓落荒而逃。他怕两人站一起久了,她会看到自己漏洞的鞋子和已经洗的发白的衣服。 只匆匆一面,这人便印在了陆小渔心里。回到家的时候,衣服已经被父亲收了起来,陆小渔松了一口气。 张氏就猜到儿子要淋雨,已经烧好了热水。陆小渔躺在浴桶里的时候,想着那位一同躲雨的女子,微微咬唇,偷偷红了脸。 陆小渔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就只那匆匆一面,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一个说要靠自己养爹爹的人,竟开始想女人了? 陆小渔懊恼的伸手把脸捂住,可只要一想到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那人了,他心里就一阵失落。 从那次以后,陆小渔每次上集卖竹篓的时候,总会刻意从躲雨的那处屋檐下走过,路过那条路的时候步子总是下意识的走的缓慢,但凡听到周围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他总是忍不住回头看。 可惜,从未再遇到过她。 陆小渔还为此失落过好几天,直到张氏说要带他去继母家里。那天,陆小渔再次见到了陪他一同躲雨的人,知道了她叫沈沉醉。 从此,这个名字就烙在了他心里。沈字,也是陆小渔学写字时最先会写的。 天亮了,陆小渔悠悠醒来,看着头顶的床帐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他下意识的伸手往旁边摸,沈沉醉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了?” 陆小渔痴痴的仰头看沈沉醉,看的沈沉醉由一开始刚睡醒时的意识不清到彻底清醒,目露担忧的伸手用掌心贴在他额头上,“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小渔眼里慢慢泛出笑意,柔声说,“我没事。” “那这是怎么?”沈沉醉还是不放心。 “真没事。”陆小渔如二八年华时一样,钻进沈沉醉怀里,被愣怔着的她下意识的搂住。陆小渔脑袋在她怀里拱,柔声说,“阿醉,谢谢你。” 若不是你,我至今还徘徊在那条巷子里。 沈沉醉更担心了,手轻轻拍着陆小渔的后背,决定回头喊奉御来给陆小渔看看,“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别瞒着我。” “我真没事,”陆小渔仰头亲了一下沈沉醉的下巴,“就是觉得好爱你。” 沈沉醉认真的看着陆小渔,见他面色红润,的确不像生病的样子,这才放心。脸上露出笑,低头回吻他额头,柔声说,“我也是。” 沈沉醉今日没有早朝,外头凌晨时开始下的雨如今非但没有停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屋顶的砖上,外面屋檐下早已形成一道雨幕,两人已经睡不着,索性起来吃饭。 沈沉醉同陆小渔起床,两个孩子还没过来,他俩便端着茶盏喝着温水坐在屋里看外头的雨,轻声细语的说着话。 没多久,孩子们就由下人撑着伞从外头走进来,沈央央提着衣摆欢快的跨过门槛,开口喊爹娘,沈倾雨跟在后头。 陆小渔上前询问两人有没有淋着雨,说若是下次再这般下雨他们便留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就行,不用特意过来。 沈央央噘嘴,直道爹爹嫌弃他跟妹妹俩碍事了,惹的陆小渔嗔他没大没小。陆小渔着人端来热水,让他们先喝口热水再吃饭。 沈沉醉捧着茶盏嘴角含笑的看着眼前的父子三人,只听他们说话都觉得有趣。 外头雨声哗啦,屋里叽叽喳喳,沈沉醉抬眸往外看了眼,仿佛透过雨幕看到了什么,不由垂眸一笑,侧身喊陆小渔也给自己添杯热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