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特烦恼》作者:晰颜 文案 阳从帝女升为了女帝,宿仇祁宁从世子升为了太子。 昭阳每日三省自身:废太子、废太子………… 祁宁每日三省自身:掌朝政、掌朝政…………追女帝 这其实就是俩没谈过恋爱的人互虐的故事,本文亦可叫做《太子殿下的追妻血泪史》、《殿下超级苦恼》。 顺便提一句,我家殿下是个潜力股,以及男配很受欢迎来着*^O^* 喜欢文的姑娘请收藏起来支持作者啦O(∩_∩)O 片段一: 祁宁喘了口气,嘴角流出一滩血,道:“你把我踢下去吧。” 昭阳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笃定我一定不会把你踢下去?” 祁宁眉头拧成一股,喉咙动了动,没忍住又吐出一口血,“那臣请求陛下把臣踢下去行不行?” 片段二: 祁宁开始揉额角,耐心道:“我没有恶意。” 昭阳怒不可遏:“你这个人就是恶意!” “你难道连信我一句话都不行?” 昭阳也揉额角,“说的都是废话。” 祁宁眉头皱得更紧:“我从没想过。” 昭阳冷冷道:“你说过!” 祁宁垂下眼睛看她:“那是气话,不能信。” “分明就是一贯善于伪装的你,在气急败坏下说的实话!” PS:lv1双洁。这是个死心塌地相爱相杀的故事^O^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昭阳(祁凰)、祁宁 ┃ 配角:男配、女配 ┃ 其它: 冷落绣衾谁与伴,执为繁华又断肠。 第1章 升位 梁熙帝膝下只一女,自幼细心栽培,自知时日不长时一旨诏书,传位帝女昭阳,并封淮王世子祁宁为太子。 昭阳从地上站起来,冷睨旁边跪的祁宁,大太监杜德双腿打着颤,小心翼翼把诏书递给她。 接诏书后,居高临下对祁宁一字一句说道:“你的太子之位,早晚朕会夺回来。” 祁宁脸上没什么表情,径自站了起来,狭长的眉毛舒展得云淡风轻,丝毫不顾君臣之礼,素手勾起昭阳的下巴,“不要让臣等太久。” 昭阳眉头一蹙,毫不客气抬腿重重踩了祁宁一脚。 帝都连绵下了足足七日大雨,熙帝久缠病榻,一旨诏书传下后,数位文武官员冒雨长跪启明殿不起,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昭阳一袭素衣,眼眶掩不住通红之色,从大殿走出来,瞥了几眼跪在百级长阶下的百官,清冷道:“各位既不满祁宁封为太子,朕这便请母上收回成命。” 兵部尚书提着被雨水浸透的官服出列,叩首言道:“臣等并非此意。” 不知什么时候,祁宁也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白玉石高柱之旁,朦胧雨水中,好似从古画卷中走出来的谪仙。 昭阳没有看他半眼,视线一扫百官,眸光如利刃,冰凉开口:“怎么,已如了你们的愿,还想得寸进尺不成!” 都察院御史张廉等待良久,祁宁的到来,心里有了些底气,叩首扬声大呼:“帝女生性傲慢跋扈实不宜委任国之重担,望陛下三思!” 有人开了先例,又有几位官员纷纷叩首大呼陛下三思。 昭阳皱眉,扬手随便指了一位侍卫,“都察院御史以下犯上污蔑国君,拖出去杖责一百。” 滂沱大雨早已打湿祁宁一身衣裳,油纸伞挡不了什么雨,他却是站着,既没有为张廉开脱,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诸官俱惊,求饶之余,直言昭阳苛罚国之栋梁,非贤君所为。 昭平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殿内,叫侍女把大门关上,说外面太吵。 一个时辰之后,雨水已积得可以漫过双脚,祁宁伸出负在身后的右手招来疏水的小太监,道:“去叫他们回去。” 小太监既不敢得罪各位大臣,更不敢得罪祁宁,走到前面,小声说了句:“太子让诸位大人回去。” 祁宁发话,众人不多留片刻,纷提着浸透的官服下摆站起来,向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才各自结队离去。 第二日昭阳苛罚朝廷重臣之事不知由谁遍传了街头巷尾。 帝都因春闱在即,聚集着诸多饱读诗书的能人才子。 这些人中有叫姜离的考生听了,当即摔碎了砚台,愤慨扬言,君人之大德有三:一曰谦虚纳谏,二曰知人善任,三曰恭俭爱民。如此俱违大德之君主,不事也罢。 同来赶考的好友蒙严劝他,太子祁宁德才兼备,亲厚爱民,得储君如此,何弃之。 祁宁坐在一处并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单手肘撑着下颔,月牙白色常服衬得整个人俊雅不凡。听言,几不可闻地笑了笑,问侍从右预道:“昭阳还寸步不离守在启明殿?” “是的。听说谁都不让近身,连伺候上皇的宫女都得由她一一检验后才准许近。”右预顿了顿,又压低了声说道:“伙食更是谨慎得由太监试用后才亲自喂给上皇,后宫的几位男妃连日求见上皇,皆被女帝挡了回去,有出言不逊者,皆受被重罚。” 昭阳的性子就是如此,狠辣果决。譬如数年前昭阳微服国子监,助教许巍因事擅离职守,被罢了官职不说,还被杖责得险些去了半条命。再譬如帝女太傅师庭蔚,因言辞之间不甚激怒了昭阳,隔日便被贬去了漠北苦寒之地,至今未回。诸如此类的事迹,随着昭阳的长大,一件件增多,难以细数。 元帝在位时,得五子三女,尤宠发妻孝德皇后之女,未将皇位传给皇子,而是将它传给了最宠爱的女儿,即梁熙帝。 在太/祖时,因嫡长子昏庸无能,不得已废嫡立贤,开了任君以贤的先河,朝臣虽有反对,但因皇长子之德行着实难委以国之重任,后纷纷以为,任君以贤乃国长存之要。 待元帝时,立女为帝,虽得众朝臣极力反对,然彼时元帝身体尚好,坚持立之,众臣反对无果,时间长久之后,只得认了女帝。 熙帝以来,梁国经济愈发繁荣、军力愈发强盛,帝都东西长一万三千四百米,南北宽九千六百五十四米,占地面积较太/祖时翻了一倍不止,国土更是辽阔,乃九州大陆中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然,梁国的子嗣却是越发少,到了熙帝,只昭阳这一位帝女。纵然有诸多朝臣对其不满几番上奏,可有熙帝护着,谁又敢对她不敬,更何况,她乃未来的储君。如今,储君已成了君主。 朝臣乃至百姓如今对女帝昭阳的接受能力,显然不及对非熙帝所生,而由元帝的长子淮王所生之子——祁宁的接受能力。 从血脉上讲,祁宁也是正紧的皇脉,若当年元帝传位给了淮王,那么祁宁便是皇子了。 祁宁轻酌了茶后,放下杯子:“进宫,给上皇请安。” 右预不安道:“您若现在去,以陛下性子,以及如今的心情,恐怕会将您赶出启明殿。” “她赶她的,我如今是太子,上皇病重,岂有不去之理,”祁宁优雅地站起来,瞥了眼楼下尚在激烈议论的诸考生,平淡道:“你说,明天这帝都本殿会不会成为议论之重。‘太子请安上皇,女帝强以驱之。’” 右预默了片刻,道:“这恐怕有损您的颜面。” 祁宁一步步下楼梯,淡笑着道:“更损昭阳的颜面。” 启明殿中,昭阳伺俸母上用药后,便退出了里殿,在外殿批阅各处的奏章,因诸事繁多,登基之礼暂时先搁置了下来,她预备待母上身体好转之后,再命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举行登基大典。想到还要与升为太子的祁宁一同举行礼仪,昭阳心情不由地糟糕了几分,连握着奏章的手指都显而易见地紧了紧。 偏这时候,杜德来报,太子殿下请见上皇。 昭阳甩手就把奏章扔到了杜德的头上,杜德吓得颤巍巍地跪到地上,手臂圈着的拂尘抖得像筛糠。 一刻钟后,昭阳叫他站起来,杜德没敢站起来,昭阳瞥了他一眼,径自起身向外走去,打开了宫殿的大门。待昭阳走后,杜德才敢站起来。他对新帝尤为害怕,这位主子的心情阴晴不定,脾气更是难以拿捏,稍有不慎就得罪上了。 祁宁就站在门外,殿门缓缓打开,看到昭阳一张往时明媚的脸庞,尽染忧愁之色。 梁国称男皇后为凤君,熙帝唯一的一位凤君,即昭阳的父亲,生得俊美不凡,倾慕者绕帝都三圈有余,昭阳的容貌便是遗传了他的父亲。在梁国,若她的容貌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 祁宁不轻不淡道:“陛下若不想让臣进来,臣可以即刻离开。” 因祁宁与昭阳同辈,他虽为太子,并非昭阳所生,不能自称儿臣,便将‘儿’字省略。 “朕若此时赶你走,明日不知朝臣们怎么造谣朕,”昭阳睨了他一眼,“明知朕不想你进来,你偏还来,以为我不知你的居心么?哪能事事都如了你的愿。” 祁宁道:“陛下以为当真不如臣的愿么?陛下怎知臣不愿见上皇呢?臣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日子拖得愈久,万一,问不到了呢?” “祁宁!”昭阳捏紧了衣袖下的手指,忍怒而不发,默了片刻,“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和陛下的相处模式是,你虐我来我虐你!^O^文慢热,但一定缠绵深情→_→ 第2章 钦州 “祁宁!”昭阳捏紧了衣袖下的手指,忍怒而不发,默了片刻,“进来。” 祁宁简单行礼,走进了启明殿,刚走过外殿,要入里殿的时候,明黄色的衣袖挡在他的面前。 昭阳素来阴沉的脸,嘴角勾起了稍许点笑,声音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朕只准你进启明殿内,未曾说让你进里殿。” 元帝的五个儿子,长子淮王沉默寡言,不得元帝喜爱。二子贪利放纵肆宠宫娥,调戏妃嫔,又染断袖之癖,在元帝严惩不贷后,企图与侯君集密谋造反,最终被贬为庶人,监/禁终生。四年后,病死狱中。 三子温润谦和,但学业平平无奇,加之其母仅为淑媛,份位低,元帝对其的态度一般。 四子聪慧活泼,性子颇像其最爱长女,故而甚得元帝喜爱,朝臣以为元帝或将立四皇子为太子,谁知秋狩之时的一场意外,年仅八岁的四皇子夭折。 至于五皇子出生之时,元帝已是暮年,且立了长女为储君,便更无为君的机会。 昭阳自出生起,说话、认字皆早于寻常孩童,自幼博览群书,藏书阁万卷综书,皆被翻阅。但因她平素的作为远传,朝臣只知帝女昭阳傲慢跋扈,却不知其自幼天赋异禀又年少精进。对其治国之能,从不报希望。 倒是祁宁,因其风姿特秀,言辞温雅,举止谦和与其寡言的父亲截然相反而颇得人赞赏。 深居宫中的昭阳有时会在帝都街市听百姓言论,听闻众人对祁宁的评价之后,愈发对他看不顺眼。当她看了国子监祭酒韩滉(huàng)挑选的侍读名单之后,不发一言,撕碎名单,让其重拟一份。 可怜韩滉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是名单中的哪个让帝女如此不满,以至于当场震怒。战战兢兢回了国子监,召集了左右司业、监丞、主薄以及五位掌教博士,连夜研论帝女的侍读人选。终于拟定了一份众人皆认为是举国上下、各方面综合考量最佳的伴读名单呈去了东宫。 昭阳仅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让单韩滉滚回去,连撕都懒得撕,且从头到尾只瞧了韩滉一眼,随即轻抚了云眠锦缎织成的广袖长裙,漠然离去。 可怜韩祭酒一把年纪被昭阳这一折腾,吓得着实不轻。回了国子监不是抓紧时间召集下属,而是奋笔疾书写出了一份可泣的辞官折子,详细描述了为官数十年来克己守礼,严遵律法,最后望陛下看在自己为官多年辛苦的份上,特准许告老还乡。 熙帝看了这份奏章之后,命杜德宣韩滉进宫。彼时韩滉已经快马加鞭从国子监回到自己的府邸,手忙脚乱地吩咐家丁整理物件,着人唤来正在婆家叙旧的妻子,叫她尽快收拾东西,只待帝王的恩准传来,即刻回乡。 韩滉妻子手足无措地问他出了什么大乱子,还以为他被熙帝罢免了官职,但若是罢免了官职何须紧张至此。韩滉摸了一把雪白的胡子,眯着老眼说得罪了帝女,恐怕这把老骨头没办法叶落归根咯。 这一说,韩滉的妻子也吓得不轻,慌忙督促家丁整理物件。杜德带着熙帝的旨意赶到韩滉的府邸时,整个府邸乱成一团,前门一进,堆着几个大大箱子,叫了几声韩祭酒都没人应个声。 过了半响,韩滉听见杜德的声音,倆眼一花,险些晕了过去。 他以为是帝女将他告状到熙帝跟前,故而杜德带着惩罚的圣旨前来,心想自己任职国子监虽说没有什么功绩,却也没有酿过什么大错,临到老年,晚节不保,有何颜面去见黄泉下得列祖列宗。 杜德见韩滉一副眼一闭就要断气的摸样,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跟他说陛下昭见,欲问详情,请其速速进宫面圣。韩滉这才吊着一口气,进宫。 韩滉的摸样,连着让熙帝也是惊了一惊,让他重新把两份名单给她看时,还特地命杜德给他个凳子坐,生怕他晕在了宣政殿不省人事。 伴读人选本就是千挑万选,韩滉无需回国子监查档案,当场把所有人的名字一个不差的默写下来,呈给了熙帝。 熙帝仔细看了名单上的名字之后,仅笑了笑,让韩滉安心回去,不急着告老还乡,也不用怕昭阳会刁难于他。 两份名单皆有淮王世子祁宁的名字,知女莫若母,熙帝自然知道,是祁宁让昭阳感到很不痛快。 最后也不知熙帝如何劝昭阳,祁宁终究还是成了她的伴读,只不过时间才不到一年,昭阳罢课,势要祁宁滚出东宫。 昭阳刚出生时,因其为女,并不得朝臣重视,但数年之后,熙帝再无所出,昭阳作为熙帝唯一的子嗣,自此受到了朝臣非同一般的重视。然昭阳的性格不同于熙帝,也不同于其父,不喜与人来往。 甚少参与宫廷盛宴,深居东宫鲜少外出,连随侍的宫女都少得她亲近的,故而对她的一些行为,往往只能通过宫中的一些言传。 但纵然是一些言传,随着昭阳的年长,渐渐开始接触政务之后,动手惩治了几位官员之后,朝臣们一致认为,此前所听闻种种事迹,绝非谣言。 因此世子祁宁遭帝女驱逐这一桩事又惹得朝廷乃至整个帝都沸沸扬扬,世子天资聪慧,颇得帝女太傅赏识,故而气量狭窄的帝女妒忌世子的才能,难容世子于身侧。 即便如此,难挡帝女成为女帝之路。若说元帝时,尚有二皇子为得皇位不惜密谋造反,而其余诸皇子明面上没有叫板,也没有被逮到密谋之举,但要说对元帝立女为储君没有点别的想法,背地里没使别的手段,谁信? 可偏到昭阳成为帝王之路,勘称一路顺风,纵然有朝臣极力反对,几番上奏,丝毫没有动摇她储君的位置。 祁宁收回踏进里殿的右脚,侧眼瞅了一眼不远处的案几,两叠厚厚的奏章,眉眼含笑道:“各州官员的急奏耽误不得,臣既为太子,该当为陛下效劳,为百姓之事操劳。” 昭阳没有理会他,拖着长裙走至案几,撩起裙摆坐下,抬手拿起一本奏章审阅。 祁宁跟着走了过去,正伸手要拿一本奏章的时候,昭阳抬眸冷瞥了他一眼,祁宁舒眉淡笑,眸光却是盯着奏章上的字眼,仿若未曾瞥到她冰冷的目光,含着不可辨别的之意,悠然道:“布政使程敬文争执与钦州司道魏灿于司道府,程敬文逾墙窜逃,魏灿下属射中程敬文于股,程敬文反坠断臂......陛下要如何处置?” 昭阳右手指腹微微磨了片刻奏章,而后扔了手里的,对祁宁道:“拿过来。” 祁宁倒是没有犹豫,随手把奏章递了过去,举止得体,还有几分尊敬的意味。 魏灿贞元十四年任职司狱司司狱,官职从九品。后因治钦州山贼有功,擢升为正六品司断事,不到三年又正四品的钦州司道。 昭阳瞥了一眼奏章,道:“若朕没有记错,魏灿升职,里头还有都察院御史张廉的功劳。” 张廉,字公谨。前几日长跪启明殿外直呼帝女不堪国之重任。他是祁宁的人。 祁宁道:“陛下好记性。” 昭阳默了片刻:“这样耐不住性子的人,也敢让张廉力荐?你也有疏忽的时候?” “陛下说的哪里话,”祁宁不平不淡道:“帝都远离钦州,臣对魏灿之德行不过耳闻罢了,他本人如何,未曾接触,如何知晓其本性?” “不知其本性而用之,”昭阳冷哼了一声,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些不都是你一贯的作风么?朕倒有些不敢置信,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祁宁却道:“世人皆有出错的时候,臣亦然。” 昭阳冷淡道:“这事你早知道了罢,你拦不住裴述,这才传到朕的跟前。你今日来启明殿,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裴述,任职吏部尚书,前京兆尹兼太傅裴景让的侄孙,年二十三,贞元二十一年的金科状元。善诗能文,博览经史,富有辩才。 能叫昭阳看得上眼的朝臣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可见数量并不多。在这为数不多的人中,裴述却是其中一个。他年纪轻轻任职尚书一职,在梁国史上少有。而他之所以能任职尚书,则是由于昭阳的青睐。 祁宁恭谦道:“决断之权,全在陛下,臣有何能力阻止?” 昭阳放下奏章,道:“太子认为,依照我梁国律法,魏灿该当何罪?” 祁宁眼皮动了动:“陛下以为,程敬文又该当何罪?” 第3章 康王 昭阳对魏灿有一定的了解,但对程敬文这人却是所知甚少。此人出身平平,因前钦州布政使突然暴毙,一时没有合适的能担职位,没什么差评的程敬文才被擢升为从三品的钦州布政使。 “听你话中的意思是要拿下这个程敬文,”昭阳拢了拢衣袖,“谁的人?” 祁宁没有回答,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摸样,脸上如往常一样,挂着温和的笑。 他要拿下的人,昭阳岂会如他的愿,她偏要保住程敬文,拿下魏灿。 昭阳不再言语,祁宁没有要去里殿给熙帝请安的意思,跪坐在一旁,安静地看奏章,过了些时辰,便行礼告退。 此时恰好黄昏,帝都的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右预已在宫门外备了轿子等。 熙帝的诏书来的突来,祁宁尚未入住东宫,仍是住在淮王府。当然,这其中还有昭阳故意拖延的意思。 梁国的礼法,未举行大典是可以入住提前入住东宫的,毕竟钦天监还得挑良辰吉日,往往有时延,总不能让储君非等着礼成才入住。 但东宫本是昭阳居住的地方,她还未搬出来,祁宁当然也不能入住。 右预早在宫外等候,原以为给上皇请安不过片刻的功夫,谁知太子却去了足足两个时辰,以为是被女帝刁难了,见太子回来,一派清然之态,忐忑的心终于安定。 “殿下,康王给您送了一份礼。” 康王,元帝最小的皇子,年二十九,比祁宁长了不过六岁。平素颇爱饮酒作乐,更爱花街柳巷,对政事不大操心,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偶尔编辑校勘书史,但大多时候都不在翰林院。反正是个没什么要紧的官职,他又是先帝册封的正紧亲王,翰林院首不管他,事实上要管,也未必管得了。 论辈分康王是祁宁的叔叔,但两人的年纪实在相差得不多,康王又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压根没打心眼里把祁宁当侄子看,而是把他当做好友看待。 “礼?”素来温和的祁宁眉头微微一皱。 右预跟着走在轿子边上,道:“康王说这份礼是他千挑万选千思百虑了许久才敲定的,要给您个惊喜。” 祁宁语气中没什么期待,问:“什么东西?” “这属下便不知道了,康王说了是惊喜,哪能准属下一睹,您入宫后,康王便到了府上,命他府中的奴仆抬来了一个大箱子。” 祁宁脸色一沉,让轿夫走快点,思了片刻后,索性让轿夫用跑的。 回到府上,踏进房中,只见床上躺着个只盖了一片薄布的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尽入眼帘。 右预没见过此等景色,一个没忍住,两条血流了下来,双颊涨得通红,忙不迭捂住鼻子,别过眼不去看曼妙诱人的女子,倒退了两步,转身退出屋子。 第二日在进宫的路上,祁宁被碰巧遇到的康王在半途拦住。 “我知你素有洁癖,但经过昨夜你想必也知道那女子是个雏,我送的你保管放心,一定又好又干净。”康王垂着脑袋凑在祁宁的旁边,“昨夜滋味如何?有人跟我打了包票说那女子是精心调/教过的。” 康王纵然压低了声,但他这人生性不拘,自以为压低了声,其实声儿大的让几个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听了去。 祁宁不想与他继续这个话题,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哎,我看你脸色怎么突然有些不大好,”康王拉住他的衣袖,道:“莫不是昨夜太累?既是如此,今日何须起得如此早,初夜么,该当细细回味的。” 祁宁甩衣袖,素来温和的脸上染了几分怒意。 康王讪讪松了手指,眯着眼睛笑:“瞧你害羞的,往时泰山崩倒于前仍风淡云轻的气度哪里去了,哎哎哎,果真温柔乡,英雄冢啊!” 祁宁缓了片刻,神情温和,嗓音清朗:“你今日进宫何事?” 这一提,康王才记起了要紧的时,难得皱起眉头,连带着语气也沉了起来:“谁知道呢,陛下的心思连上皇都猜不透,我更搞不懂。” 虽说也是昭阳的长辈,不曾被昭阳刻意刁难、奚落或者冷嘲热讽过,可康王就是有些怕昭阳。别看他平时好像挺放荡不羁的。 “哎哎,不与你说了,我先去宣政殿,”康王抬脚要走,又霎时停住:“瞧我这脑子。你也是去宣政殿罢?不如你我一同去吧,届时万一有什么事,帮我说几句好话,周旋周旋。” 祁宁轻笑:“陛下与我不和数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帮你说好话,恐怕陛下更不高心。 ” “不和数年你还不是好好的,”康王也是个灵光的人,有些事情,不算看不通透,又道:“可知我昨夜送你的大礼花了多少金子,要知道翰林编修是没几个银钱的职务,我这几日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还不帮我。” 祁宁双手负在身后,悠哉道:“看来你已知自己犯错。” “我不知啊!”康王绞尽脑汁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张了张嘴,道:“真不知道!凭我不参朝政还有什么事情能惹到陛下。” 祁宁思了片刻,道:“听说上个月天翰林院弄坏了几本绝迹珍藏的典籍,此事可与你有关?” 康王闻言一惊,“这事你都知道?” 祁宁没有回答,眉梢几分笑意,善意提醒道:“若真与你有关,你可要小心了,陛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翰林院内各房各处摆满了待纂修实录、圣训、本纪、玉牒及其他书史。上个月张侍郎从锦州回来,给他捎了两壶好酒,一时没忍住,在翰林院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屋子喝了几口,不小心弄湿了两本书。 “灰都积厚了,没什么人翻过,竟还是珍藏的典籍。”康王一颗心提到了嗓门眼,“再说这事也没别人知道,陛下怎么就知道了呢?” “由高祖主持,集三百二十一位高官、学者,三千人抄写,耗时七年编成,分经、史、子、集四类,共三万册的《资通四库》,其中两万八千册放置在宫中的藏书阁,另外两千册则藏于翰林院。若我没有记错,前两日,陛下命翰林院首将那其余的两千册整理后置入藏书阁。想必是崔院首整理典籍时发现书册损坏,并将事情彻查后告知了陛下。” 祁宁说到此处抬首向宣政殿方向悠悠地瞧了一眼,而后又继续道:“崔院首这做法倒是极好的,先不找你问事,偷偷把事情查了个清楚直接告知陛下,非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将一切惩处直接推给了陛下。” 康王摸了摸自个的下巴,伤感道:“看来我这个王做的是越来越没地位了,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叔,崔老头倒是半分面子也不给。若是怕因他作为院首有典籍毁坏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怕陛下重责,才不得已在查证后将我供了出来,好歹也跟我吱个声么不是。” 祁宁又提醒他道:“耽误了时辰,陛下会更不高兴。” 康王拍了一记他的肩膀,问道:“你真不去宣政殿?” 祁宁简洁道:“给上皇请安。” 康王只得失望地走了。 祁宁抵达启明殿外,小太监支支吾吾地告诉他,陛下特令,未得准许,不得见上皇。 “本殿知道。” 祁宁没有为难小太监,在殿外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后便离去了。 回程路上,祁宁遇到正独自走来的昭阳,低垂着头,似乎若有所思,前后鼓起的巷风吹起她的镶金银丝绣五彩纹饰的袖摆、长裙,以及长至垂地的三千青丝,漫长而宽阔的宫巷衬得她娇小的身躯显得十分单薄瘦弱。 相隔十五步左右的距离,祁宁稍微加快了脚步,待相隔不到五步左右,鞠身行礼,“臣,见过陛下。” 启明殿附近早已被内侍卫严格看守,除了太子以外,没有什么人能够靠近,后宫的男妃亦然。 昭阳不用抬眼,也知道行礼的人是祁宁,厌烦地拂手。 得到离开的准许,祁宁却没有离开,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陛下有烦心事?” “滚开!” 祁宁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像这种直接让他滚的话,多年前就已经听过无数遍,这种态度已经算好的情况。 做昭阳伴读的时候,他还被她用书卷当头狠狠砸过,比起身体上的攻击,言辞上的,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国子监千挑万选的侍读,都是些性情不错的孩子,但到底也还是孩子,比不得大人,拿捏得了分寸,但实话说,昭阳的性子,一直让很多大臣拿捏不好分寸。故而当时,有不少孩子在昭阳手头吃了点苦头,譬如被昭阳劈头怒斥。 前太子太傅之子就曾被昭阳斥得死活不去东宫,俩短胳膊拼命抱住走廊的梁柱,凭奴仆怎么拉都拉不走。 其实外面的传言从这个角度来看也是不假的,祁宁确实为人温和柔善、亲厚宽任。哪怕当时被昭阳狠砸,既没有向帝女太傅告状,更没有向熙帝告状,根本是一声不吭地受着,还不带反抗的。 祁宁恍若未闻,又走近了两步,话语几分随意:“想来是康王之事让陛下烦恼。” 昭阳拧眉心,这才冷瞥了一眼:“你的手倒是什么都不放手,连翰林院也伸了进去!” “陛下才是好手段,康王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弄坏根本不是什么珍藏的典籍,”祁宁轻悠悠地说道:“臣来时遇见康王,他还抱怨说都积了灰。若真是珍藏的典籍,藏书的屋子哪能随意让人进入,竟还积了灰。崔院首虽上了年纪,做起事来却还是谨慎仔细的。陛下已经如愿借由毁坏典籍惩戒康王,为何来露出烦恼之色?” “太子既然无所不知,还不知朕烦心什么?”昭阳声线淡漠:“康王素来与你交好,你倒是袖手旁观没帮他。” “臣不过略懂朝中之事,至于陛下的心事,臣如何猜得透,”祁宁轻笑着道:“臣遇上康王的时候,已经提醒他所错何事,怎么能算袖手旁观?何况陛下设局做的滴水不漏,连崔院首也以为是自己失职,没有好好保存典籍,以至于被康王毁坏,臣有何证据为康王开脱。康王毕竟是陛下的亲叔,先帝的皇子,只要不是什么要紧的大错,陛下最多略施小惩,想必康王是受得了的。” “康王如果知道你明知实情却不相告,还以为是他送的大礼让你不满意呢!” 话毕,拂袖离开。 第4章 如雪 连绵数日的雨终停了,霞光划破天空,透进雕花木窗,细细密密温柔的光线笼罩在昭阳的四周,她清醒了过来。 批阅了一宿的奏章,双眼酸乏,睁眼的刹那,被光线刺痛,不得已又闭上眼睑舒缓。 昨夜风雨大,殿外铺满了落叶,掌事的太监正督促着小太监尽快把地扫干净。 昭阳听得心烦,唤来侍女叫他们闭嘴滚出去后,枕着头倒在案几上小憩,刚要入睡,杜德来报,礼部尚书的侍君名册到了。 及笄后,熙帝便亲自着手为昭阳挑选了几位女帝伴侍,彼时昭阳一门心思悬挂在政事上,但凡得了空闲更喜独自在藏书阁翻阅典籍,几位伴侍一一被冷落在东宫。 其中有位性子烈的实在挨不住受冷落,便跑去昭阳在主殿。 彼时昭阳不在,他便在主殿闹了一通,因伴侍是从王公贵族中挑选的,也是身份贵重的人,宫女太监们不敢得罪,只得慌张地跑去藏书阁告知帝女。 三个时辰之后,昭阳才不缓不慢地从:藏书阁回到东宫,袖子一扬命人把所有伴侍全部逐出了宫。 为此愁得熙帝一连几天睡不好,每每见了昭阳,都忍不住在她前面感慨,梁国恐怕要无后了。 若说从前昭阳还可以推脱,现如今她已为帝,便不容易推脱。 朝臣们早已蠢蠢欲动多年,礼部尚书一道又一道的奏折,委婉地陈述了不下十遍侍君之选,昭阳不得不对此事予以考虑。 “呈上来。” 杜德双手承着名册,臂弯一把雪白的拂尘微抖,可见其心中之恐惧。尤怕女帝看完名册,或者仅瞥了一眼,当头又砸到他的脑袋上。他这把年纪,着实禁不起,再砸上几回,魂都能被砸没。 凡入宫为侍君者,不得为官,这是元帝定下的规矩。当年昭阳的父亲,便是放弃官职,入宫为凤君。 但既是帝王枕边之人,自有好处。这也是为何,王公贵族中,有人愿意放弃官职,甘愿入宫为女帝之男妃。 名册中有熟悉的名字,譬如翰林院五经书博士杨柄炎之孙杨缙、兵部尚书姚隐群之侄姚岚等,亦有些不大熟悉的名字,譬如一个名叫苏景的。 昭阳眸光顿了顿,问:“苏景......谁?” 杜德猝不及防,脑袋瓜一愣,缓了半刻,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这苏景乃是近来帝都的一位名士,尤善抚琴,还做得一手好诗,其容貌俊秀,又有君子之风,颇得帝都名士赞赏。陛下此前特嘱礼部尚书,侍君的名单不可单从王公贵族中挑选,平民亦可有参选之机。这苏景想必是出生磊落,又有好名声,故而礼部尚书才将此人推到陛下跟前。” 一番话说完,杜德深深吸气,幸好知道的多,一个不小心答不上来,怕是要去外头挨板子了。 昭阳没有抬眼,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你成日在宫里倒是知道的多!” 杜德腿一抖,差点就要跪倒地上磕头请罪,但见女帝没有别的动作,又不敢说话,只得闭嘴。 除去几个平民出身的人,大多出身官宦贵族的侍君名字都在昭阳的预算之中,并没有让她感到惊讶,待看到后头的时,‘裴述’两个字才让昭阳惊了惊。 裴家世代从政,代代相传的组训便是为官佐君,裴述作为裴家第十一代单传子孙,既担着绵延子嗣之责,又承着裴家荣耀延续之责,岂能入宫为男妃。裴家先祖若全下有知,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指脑怒斥。 昭阳合上名册,思了片刻,手指敲了一记案几,“宣礼部尚书韩弘靖。” 韩弘靖把名册交给杜德时,估摸着十有八/九会被女帝宣召,索性在宫外头候着,听见传召,当即整顿朝服,随传召的太监进宫入宣政殿。 “鸿胪寺卿的二子虞绛今年才十六岁的年纪,他也敢放进宫来?你知可会过了?” 韩弘靖弯着身子,面色沉稳,恭谨道:“回禀陛下,虞绛之所以在名单之中,乃是由鸿胪寺卿推荐,臣与礼部众人商讨后,其各方面均未违背选侍的要求,才得入选。” “那裴述呢?”昭阳抬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名册,眸光深深,“裴述也在名单之中,你可告知他父亲,告知他本人?” “能侍陛下身侧,乃其之福,宗族之幸。”韩弘靖说道此处,话转了个弯,“裴大人曾为陛下侍读,与陛下相处甚好,上皇也曾夸赞裴大人博学多能,臣以为陛下也希望裴大人能常伴左右。” 这话的意思就是——韩弘靖个人认为裴述十分合适,不管裴家愿不愿意,只要女帝喜欢,裴家不愿意也得愿意,裴述若是抗旨,那就是不尊帝旨。这小算盘拨得…… 宫中对诸事虽皆有严格规矩,但对倒也没有严苛的管束。授课结束后,小孩子结伴玩耍也是寻常不过的事。 而裴述不与他人结群,往往喜欢拿本书找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消磨时光。较其他伴读更为喜静。这一点让他成为不一般的存在,因昭阳也十分喜静,对他的态度,不由地好上几分。 这几分的好感,昭阳尚没有要裴述成为自己侍君的地步,何况他任职吏部尚书,于昭阳有用处,又怎会准他入后宫。 就算裴述本人愿意,昭阳也未必会同意! “裴述之才不该耽搁在后宫,”昭阳执笔在名册中划了几笔,“过几日将未除名的领进宫让朕过目。” 韩弘靖双手捧住名册,跪安后躬身走出宣政殿,下了阶梯后唤了声引路出来的杜德,“杜公公,宫中传言陛下对裴尚书素无厌色,甚至颇有好感,莫不是虚的?” 韩弘靖十分费解,叫陛下看得上眼的男子寥寥无几,这难得有个颇有好感的,竟无意收入宫。以陛下专断果决的行事风格,岂会顾忌裴家的意愿。 陛下没提及,他这个做臣子,怎么着也得揣摩着圣意,将裴述的名字加了上去,哪里晓得竟被驳回。 这陛下的心思,果真难以揣测啊。 杜德也是费解,似裴尚书那般才貌兼备又位高权重的青年,过了弱冠之年,早该娶一房妻室生子传宗接代,却迟迟不曾娶妻,难道不是在等着做凤君?帝都诸多王公贵族,陛下偏对裴尚书特别青睐,裴尚书可以说是陛下除了对上皇、已逝的凤君以外最和颜悦色的人。 回道:“这倒不是虚言。” 韩弘靖只得抱着名册回了礼部。 淮王府多出一个妩媚的女子,在太子屋中待了一夜,之后还被太子留下来。全府因此忙开了,又是收拾院落给这位女子居住,又是置办各色衣裳用饰送进院子去。 新来的奴仆是不知为何这女子如此得府上伺候,不由地嘀咕了句,立即被路过的掌事的老奴狠啐了一脸,小东西懂什么,里头住的主子说不定将来要入东宫呢。 祁宁靠着窗修剪盆栽的枝桠,屋门有轻微的脚步声。 一袭白色繁华抹胸,外披粉色纱衣,露出的肌肤如雪般透亮,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叶,眼眸清澈灵动,睫毛纤长浓密,一双滑嫩白皙的双手交叠抵在纤细的腰际,俯身恭敬行礼,青丝滑落胸前,几分诱人。 “太子安好。” 祁宁这才转过身,含笑的眸光轻悠悠地从上到下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 平白无故地被塞进来这么个人,他还没来得及打量到底长个什么样,今天仔细看了看,康王挑人的眼光倒是一向不差。 这一打量,惹得女子面染绯色,俯着身子亦可看眼睑处睫毛不可抑制地轻轻颤动。 “这两日在府中住的可好?” 女子抬起脸庞,娇柔道:“劳太子费心,如雪一切皆好。” ‘如雪’两字,名如其人。 祁宁放下手中的剪刀,向她招了招手:“杵在外头做什么,进来。” “是。”得了准,如雪才敢踏入屋中,微垂着头,碎步走得极为规矩,直至距离祁宁三、四步左右,至步。 祁宁抬手捻起如雪的一缕顺滑乌发,在指尖轻柔地搓了搓,道:“卿之秀色,当世罕有。” 如雪羞得头垂得更低,娇媚的嗓音低低道:“求太子莫要......取笑妾......妾受不起......” 祁宁笑了一声,松开手指,放过她的青丝,问:“可学过打理花卉?” 如雪乖顺道:“会一些。” “这盆春兰本殿交给你打理了。” 话毕,便离开了屋子。 这是赏赐,如雪忙跪地谢恩。 太子身边有了侍妾的事,很快传遍了帝都,这让许多人措手不及。上皇病重,众人忙着谏言疗方,帝女继位,众人忙着揣测圣意。其中有意奉承的,正绞尽脑汁琢磨着讨好的方法。 似祁宁这般温和性子的,先被众人放置在了一旁,谁知康王下手最快,先送了个姑娘过去。这倒不算打紧的,毕竟从前也有人拐着弯子给太子送女人,没有半个留下得。谁晓得康王送的姑娘出人不意地被留了下来。 这叫不少人托着下巴感慨,放荡不羁的康王竟然做了件叫人难以匹及的事,稀奇! 有人评论说,康王这哪叫不参政啊,要么不动手,一动手直/伸东宫。还有人说,也就像康王那般成日混迹花街柳巷,对风流韵事操心操肺的人,才晓得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太子青垂。 作者有话要说: 再让殿下嘚瑟两天*^O^* 收藏评论决定我的码字速度,亲们,求藏,求打分,求留评! 第5章 书贩 帝都集市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等鳞次栉比。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商铺,更有医药问诊、看相算命等行当。 近几年来,昭阳甚少出宫,对帝都诸事虽有耳闻,但还是所知甚少。成日在宫中的杜德都知晓帝都有名叫苏景的名士,弹得一手好琴,她竟然不知。 昭阳以白玉冠束起墨色长发,一袭宽袖冰蓝色锦衣巧妙地烘托出矜贵不凡之姿。素妆褪去几分帝王威压,素来锐利的眸光却难掩慑人之气。 昭阳在街摊点了一杯茶,一盘糕点,却是半点没有动,眸光流转于集市各处。 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文士,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聚精会神听书的街巷小儿,有在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 这一番盛世,她不由地流露出几分欣然之色。 昭阳生来不爱笑,至今让她展露笑颜的场景寥寥无几,自从凤君逝世,熙帝病重,她从未有心情好的时候,本就是冷漠的脸还因此增添了几分阴沉。 可即便是如此,细细瞧起来,却有几分冷艳之色。 但她若是笑起来,宛如凛冽冬雪中乍然迸出的一簇艳梅。 “陛下。” 温润的嗓音,熟悉的身影挡住昭阳的视线。 祁宁撩起衣摆,不待昭阳准他入座,径自在她的对面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酌。 瞥到她身前已没有热气的茶水,道:“臣已经喝了,陛下也可以放心引用。外头不比宫中暖,陛下穿的单薄,在此久坐若不引茶暖身,恐怕会感染风寒。” 昭阳蹙眉瞥了他一眼,“走开!” 祁宁当然能不会离开,俯身拿过昭阳的杯子,倒出杯里已经凉透的茶水,换了一杯热的,修长的手指重新将热茶推到她的面前,笑道:“陛下孤身出宫,若没有个陪同岂不是无聊,不如由臣相陪吧。” 昭阳冷睨他,抬手将茶杯拂到地上。 听到清脆破碎声的摊主忙不迭将揉面的手在衣角搓了搓,跑出来收拾碎片,面露慌张之色,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被祁宁率先打断。 “杯子在下赔。” 俩人身着不凡,非富即贵。小摊主哪敢叫他们赔,虽然不知这杯子如何碎的,但只要不把他这摊子砸掉,已经足够让他谢天谢地了。 “您说的哪里话,不用赔,不用赔。” 昭阳没什么表情,从衣袖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 摆了二十年的摊,卖了二十年的茶水,小摊主见过的贵客不少,却是头次见贵客出手便是一锭金子,当即傻了眼。 祁宁似笑非笑道:“这么大一锭金子叫这摊主如何找零钱。” 昭阳微楞,随即起身离开。 小摊主双手捧着金子要追上去,祁宁拉住他:“方才那位是个没用过钱的主,她走是不要你找零,我劝你不用追。她性情古怪,小心待会儿连本钱都没了。” 昭阳年纪尚小时出宫,熙帝十分不放心,非要让精明的侍女紧跟在身侧,唯恐心肝女儿叫人哄骗了去。说真的,昭阳儿时已是一副沉稳冷淡的摸样,哪怕叫哄骗孩童的人贩子见了,究竟谁吃亏还说不定呢。 “新编国史大纲附新帝秘闻,诸位考生走过路过不可路过,本版数量有限,只此一家,卖光为止。” 小贩扬着一本厚重的书籍拦住昭阳,“看这位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想必文采斐然,若再增小店这本春闱秘本,高中指日可待。” 昭阳蹙了蹙眉,思索片刻后,拿起一本所谓的春闱秘本翻阅,书中简要叙述梁国历史,大篇幅皆是往年礼部所出的考题,以及殿试时帝王所出的考题。 翻到最后几页,记载着她的脾性譬如生性格傲慢、言辞锐利、处事严苛、容貌丑陋以及几桩众所周知的事迹,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小贩见她似乎有几分兴致,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故作神秘道:“公子,这本才是秘宝。” 昭阳挑眉,冷然道:“拿来。” 小贩嬉笑着藏到背后,道:“这可不是能随意看的,里头写着要紧的文章呢。” 昭阳不由得认为可笑,问:“什么文章?” 小贩低声道:“这春闱虽然制度严密,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里头的文章乃是本次春闱的押题,您买走,保管能押中。” 春闱题目皆由昭阳亲自过目后才能采用,如今尚且距离春闱有半月,翰林院学士与中书令才刚接出题之责,连考题都未曾出,街市的押题从何而来? 昭阳心生疑惑,思忖间祁宁悠然地站在她身侧。 “出题考官素来不对外公开,小贩说的不假,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同是朝臣,总归有上层人能够打探到消息。只要知晓本次的考官是谁,便可以进一步探知他的为人如何,性情如何,喜好如何,再根据其以往所出的试题,不难推测今年所出的考题大致方向,”祁宁随手拿起摊上的一本书,翻了几下,又放下,悠然道:“说不定还真有押中的呢?” “这位公子可真是个聪明人,正是如此。”小贩又笑嘻嘻把之前藏在身后的书献宝似的拿了出来,说道:“公子可要买回去?” 祁宁摇头,推开,眯眼笑道:“我可不是参加春闱的考生,你若要卖,她更有要买的心思。” 说罢,眼神在昭阳身上转了一圈,小贩心领神会,殷切地奉到昭阳眼前。 昭阳正扫视着琳琅满目的书籍,目光触及一本名曰《竹年纪事》书籍,抬指抽取出来,道:“陈寿什么人?”此书所著者该是高祖时黎阳告老还乡的学士柳晏,写于高祖三十一年,完于高祖三十七年。 “这年头有人编书为了赚钱,有人编书为了名声,这陈老爷啊是邻州的富商,爱附庸风雅,请了几个穷书生为自己编书,还把署上了自己名字,说白了就是想有个好名声呗。小人这里还有好几本他的书呢,陈老爷银子多,不靠卖书赚钱,他的书价格便宜,买的倒也挺多。” 小贩说道此处顿了顿,又问:“公子您可要买一本?” 昭阳眉头蹙得更深,祁宁在一旁却轻笑了起来,“不止这些呢,这陈寿为了出名改版古书。还有些为赚钱而盗用学者的名讳出书的。” 昭阳最见不得他的笑容,似是在嘲讽自己,心生怒气,将手头的书甩向祁宁的脸。 似是意料之中,祁宁稳稳地接住书籍,不紧不慢地放回书摊,嫌昭阳还不够生气似的,又补充道:“科考前,各地书商闻风而动,编写用书,赶至各州繁盛集市贩卖,更何况春闱。删节版的四书五经、往年考题诸如此类书籍数不胜数,可都是销量极好的。” 小贩听着两位的话,脑袋滴溜溜地转起来,磕磕巴巴问:“二位究竟是不是来买书的?” 祁宁笑得温和,道:“你问那位贵公子要不要买。” 小贩心中忐忑,蓝衣公子刚走近时神情就有些不大好,料想许是踌躇于春闱之事,往时见过踌躇的考生数不胜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浑身散着傲然之气,难以亲近的,凭他贩卖多年,一张嘴早已练得不大会得罪人,这公子生得贵气,想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但说到底也是个读书人,怎地没有半分文雅之气,倒是眼前这笑容温雅的公子反而像个书卷堆里走出来的。 “公子,小人这秘本五十两,新编国史给公子个便宜价,十两。您一同买回去,做个参考,保管有用。”小贩道:“公子若帮小人多推荐推荐,这本《竹年纪事》小人全当赠与公子了。” 昭阳一声不响地走了。 祁宁心情简直不能更好,微笑着跟在她后面。 昭阳停住脚步,回首冷冷注视祁宁:“走开!” 祁宁霎时止步,嘴角还扬着笑:“帝都集市三教九流各色混杂,陛下身份尊贵,稍有差池,举国难安。” “祁宁!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天地可鉴,臣不过是为陛下安危着想。” “隐七!”昭阳声落,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平民装扮的男子,恭顺站到她身后。 祁宁无半分惊诧,谨慎如昭阳,怎么可能真的孤身在外,这附近的影卫必然不止隐七一个。 “陛下想要在集市对臣动手么?京兆尹就在不远处,恐怕会惊动官府的人,若然朝臣乃至百姓都知道女帝与太子斗殴于集市,恐怕有损梁国声誉。” 昭阳没什么表情,给隐七下了个命令,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宁抬指轻揉太阳穴,对挡在身前的隐七说道:“真的要在集市动手么?你有几分胜算?” “足够陛下远离太子的视线。” 祁宁望昭阳远去的背影,“原来是这个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昭阳:祁宁,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祁宁:……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昭阳:呵呵…… 第6章 侍君 内侍府奉宸司主司罗素接收礼部送来的名册后即可命人准备侍君的一应衣物用具,晨起着人通知各位侍君,领至奉宸司洗漱检查,先教习了最简单的宫廷礼仪后,派人通知大太监杜德,侍君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陛下召见。 杜德在整个宣政殿转了几圈没找着女帝的人影,问一路小太监宫女陛下哪里去了,都说不知道。只得去女帝居住的长乐殿,殿外的太监又回说陛下不在殿中。 杜德急得火烧眉毛,又跑去藏书阁。在外头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半点声音。 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声音,唤作往常,若女帝在里头被敲门声打扰,准是一记怒斥伺候,现如今没有半点声音,可见人不在里头。 出了藏书阁,杜德又跑去掌乐司。 女帝素爱琴音,许是去掌乐司听曲子去了。问了掌乐司主司,还是没有人。初春尤寒,杜德一身汗流浃背,气喘不已,在回往宣政殿的途中,累得背靠石狮喘气。 这时远处走来一抹身影,杜德一个机灵,抹了额头的汉,定睛一看,陛下。看穿着,似乎是出宫去了,难怪找不着人。 杜德抬起两条老腿迎上去,俯身道:“陛下,奉宸司已命各位侍君准备妥当。” “宣至华瑶殿。” 昭阳回长乐殿沐浴后,换上一袭明黄色宫装转去华瑶殿。 当日未被昭阳除名的统共有三人,兵部尚书之子姚岚,鸿胪寺卿之子虞绛以及帝都名士苏景。 属虞绛年纪最小,十六岁,姚岚十九。最年长的是苏景二十,比昭阳小一岁。按照梁国的礼制,挑选侍君的年纪只能比女帝小,绝不能比女帝大,顶多同年龄。 鸿胪寺卿虞炎有两个儿子,长子虞袂侧室所出,二子虞绛则是正室所出。但虞绛的生母早逝,虞炎扶了侧室为正室,虞袂则成了嫡长子。 虞绛的后母蔡氏说服虞炎送儿子入宫,但原是打算送亲儿子入宫的,可惜虞袂的年纪比女帝大了足足三岁。最后虞炎决心送二字虞绛入宫,这下蔡氏反倒不愿意了,执意反对,可谁叫她之前说服了虞炎,虞炎反而坚持要送子入宫。 虞绛生母是出身书香世家闺秀,容貌也是极好的,故而虞绛的样貌自然不差。奉宸司所备素白的单衫,衬得整个人纯洁无暇。 华瑶殿内空无旁人,唯有女帝垂眸翻着奏章。虞绛第一个进入殿内,无人随同,生平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女帝,惶恐、好奇、惊讶种种思绪充斥脑门。 昭阳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虞绛腿一抖,跪地,膝盖撞击地面,寂静的殿内余生回绕,惊得女官罗素探头进来。 昭阳道:“可以了,领出去。” 罗素府身进来,拉起虞绛行了个礼,待到殿外,忍不住斥责:“只这点胆子?教你的礼数哪里去了!” 虞绛涨红脸,局促道:“我是不是被陛下嫌弃了?” 罗素念他年纪尚小,又生的惹人怜,怒气消减几分,“若真惹陛下嫌弃,手里的奏章早砸到你头顶了,还能让就这样轻松地让你出来。” 相比较于虞绛,姚岚沉稳许多,端正地行礼后,垂首等待女帝的指示,得到的回应与虞绛一样,都只是被瞥了一眼后让他出去。 唯有苏景行礼后,昭阳竟放下手中奏章,纤长的睫毛微动:“听说你琴弹得不错。” 苏景俯地叩首,嗓音不卑不亢:“回禀陛下,草民略懂琴艺。” 昭阳道:“取琴。” 罗素慌忙命宫女取来摆置到苏景面前。 这是一张宫中最普通的琴。 昭阳道:“换一张。” 谁晓得苏景竟能得陛下如此青垂,罗素着人取来掌乐司的内上乘古琴。 “你弹奏的曲子让朕满意才可留下。” 苏景灿然一笑,抬指轻佻琴弦,时而缓,时而促,又有点点轻缓琴音如古泉流水般,润莹剔透,随起伏的旋律,升华为飞羽飘絮,听者心旷神怡。 琴音勾起昭阳内心深藏的记忆,那时父后尚未去世,抱着年幼的她舍不得松手,亲自教她识字读书,又教她弹琴作画...... 苏景弹奏的是《九韶》,凤君顾筠所作,送给刚出生女儿的琴曲。 一曲终后,昭阳冰冷问:“这曲子你从何得来?”此曲不曾公诸于世,他一个平民又如何得知? 苏景不紧不慢道:“家父苏望曾任职掌乐司副司。” 顾筠辞官入宫后,接触最多的便是掌乐司,与当时任职副司的苏望颇为相熟。这事昭阳也清楚,可她还知道另一件事,苏望一生并未娶妻,告老还乡之时,仍是孑然一身,无半个嗣子。 “养子?” 苏景回道:“草民生父生母幼年早逝,幸得养父怜悯收养,待如亲子,又教习诗书琴曲。” “你弹得很好。” 故而,平民出身苏景赐住长秋宫,而官门出身的虞绛与姚岚则同住一宫,谁更得女帝喜欢显而易见。 有人揣测女帝忌惮外戚势力,譬如姚岚之父位列尚书,更有叔父任职军中,姚氏一族自先帝时便昌盛,怎可再让其姚家子嗣得凤君之位。 翌日正是祁宁搬入东宫的日子,内侍府忙得更不可开交,虽说祁宁性子好,但知晓内情的都知道,这个主是个不好惹的。 昭阳懒得看内侍府的请示,祁宁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半分委屈,一切用度,全是掐的紧紧的,且合乎礼制,挥衣袖让他们按规矩办事即可。 长乐殿所在的未央宫与东宫只隔了一个承乾宫。往后出入,八成得与祁宁抬头不见低头见。昭阳手肘撑着案几,指尖揉捏太阳穴,揉捏了很久,起身去藏书阁散心,而去藏书阁必经过承乾宫正门,东宫的南门。 昭阳经过东宫南门,看到外面又一个白衣女子翘首环视四周。宫中女子,除了内侍局各司的女官,便是宫女,这个女子的身着显然不是女官,又不是宫女。 随侍的大宫女锦瑶道:“陛下,那位太子的侍妾,名曰如雪。” 原来叫祁宁看上眼的是这个样貌的么?倒是颇有姿色。 如雪不曾见过女帝,楞在原地半响不知该如何。 “祁宁没教你最基本的礼仪么?”昭阳坐在轿撵上俯视仰头望她的女子,“还是说太子侍妾的身份尊贵到见了朕可以不用行礼?” “妾见过陛下。”如雪惶恐,双手交叠,跪地叩首。 昭阳冷眼看她跪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瑟瑟颤抖,素薄的衣料在风中凌乱飘摇,不知是风太冷,还是地太冷,她露出的皓白手臂以及雪嫩颈项,泛着红晕,似乎是冷僵的。 既然冷,又何必站在外面。 昭阳没有让她起来,回宫的祁宁走了过来,向昭阳行了颔首礼后,才将视线转移到如雪身上,也没有让她站起来的意思,而是不平不淡地问:“哪里得罪了陛下,说给我听听。” 如雪抬头,脸颊两串清泪,颤巍巍道:“妾、妾不知......” 祁宁微笑着道:“犯错而不自知,也是错啊。” 如雪当头一愣,她原以为太子会为自己求请,谁知太子似乎不帮自己,当即害怕得更厉害,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更多。 “妾方才见陛下一时忘了行礼,妾知错,求陛下宽恕!”如雪又一记叩首,因太过紧张的缘故,没有拿捏好力度,猛地一撞,额头渗出了血迹,甚是可怜。 昭阳抬手一扬,算是放过她。 祁宁只看了她一脸的血:“往后不可再如此,现陛下已宽恕你,快回去处理伤势,留下疤可不好了。” “谢陛下。”如雪站起来,单薄的身子仍在颤抖,抹泪缓慢离开。 祁宁这才对昭阳说道:“陛下何必为难一名弱女子。” “弱么?这天气只穿了块纱布站在风中,身子骨比朕都好。”昭阳垂眼略整衣袖,“如此矫揉造作的女子你也敢留在宫里!” 祁宁轻笑道:“陛下敢收姚岚入宫,臣的如雪算得了什么?” “不正在你的预算之中么?”昭阳冷下脸,“难道你不想借朕的手掰到姚家!” 祁宁丝毫不避讳:“臣想。” 昭阳再没什么言语,命太监起驾离开。 祁宁负手远观她离开,像个没事人一眼踏入东宫,走了没有多少步,见如雪坐在凉亭吹冷风。 “怎么不去屋子里,都冷成这样了。”祁宁抬手勾起她的下巴,细查她额头的伤,道:“这里需要涂些膏药,耽搁了不好。” 如雪难堪地别过头,手指紧拽衣裙,支支吾吾:“宫女们正在整理屋子,妾、妾进不去,这里没有、没有人理会妾。” 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是宫中的人,如雪不过是祁宁带进宫的女子,还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分,若论地位,连宫女都还不如。 祁宁嗓音慢慢悠悠:“哦,这倒是本殿的疏忽。” 第7章 虞绛 昭阳接连失眠了两日,精力十分不济,端坐于案几前,几次撑不住身子,偏睡又睡不着,怎么都是折腾。 窗外几盏八角玲珑琉璃灯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清淡的腊梅香逸入殿内,昭阳神情恍惚般站起来,抬手扶起肩膀滑落的锦缎绣纹披衣,拖着点缀朵朵扶桑下摆,赤着纤细玉足走至窗边,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开。 由此向外望去,瑰丽宏伟的宫殿、如繁星般密集的宫灯一览无遗。 “陛下,夜里凉。” 锦瑶垂首奉上一件厚实的貂衣。 昭阳紧抿着唇,没有言语,末了,缓缓向殿外走去。 明金色的灯光照得殿外亮如白昼,有打盹的太监见女帝竟从里面走出来,惊得魂飞去半条,促然跪地。 昭阳生性喜静,惰于走动,去的最多的也不过是藏书阁。但浩大皇城中的每一处宫殿、宫巷没有她不熟悉的。 宫巷的摆置的灯不如宫殿内四周明亮,半明半暗中,昭阳听到细微的动静。 锦瑶执着灯的手一滞,这大半夜的,怎地会有人站在未央宫外头。 似是寒冷,那人缩手缩脚偎在石柱旁,若不留心,还真看不出是个人。 锦瑶正要上前训斥,昭阳衣袖一拂,走近几步,垂眸看浑身瑟瑟发抖的人,映着月光,依稀可以辨别此人的容貌。 “虞绛?” 瘦削的身子一颤,猛地瘫倒在地。 “抬起头。” 地上的人终于缓缓抬头,一张清秀纯洁的脸盛满惶恐,冻僵的嘴唇轻颤。 正是虞绛。 “陛、陛下......” 连句话也说得不大完整。 “罗素没有教你规矩么?” 到宫禁的时辰后,除紧急要事,各宫人皆不得外出。未央宫附近,更是禁地,除非帝王准许,侍君也不可无诏靠近。 虞绛脸色惨白如雪,断断续续道:“因臣、不知宫中之路、孤身......孤身走至此处,不知如何回去,四周无人、可、询问......” 昭阳对虞绛出生尽悉知晓,分明是家中嫡子,却处处受排挤,当初之所以选他入宫,正是因为知晓此人颇为软弱,这样的人放在后宫,能叫她省点烦心事。可先如今看来,好似并非如此。 “锦瑶引他回宫!” 第二日宫中墙角传遍虞侍君邀宠的事迹。要知道连别宫的宫女太监都不敢随意靠近未央宫,一个刚进宫、瘦弱胆怯的侍君,竟敢在没有女帝召见之下,独自在夜里跑去未央宫邀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杜德道:“陛下,裴尚书昨夜至帝都了。” “宣。” 裴述两个月前受命巡视五州,巡视三州后,一个月后收到帝都八百里加急信件熙帝传位帝女,淮王世子册立太子后,无半分惊讶,继续巡视剩余两州,不紧不慢完成肩头任务。 昭阳拂手让他起身,问道:“程敬文的案子查得如何?” 身着官服不掩俊雅之姿,裴述垂首恭敬道:“前钦州代理布政使陈平在任内亏空万余两银,程敬文交接时对过几次账,开始并没有对出纰漏,待到后来细细追溯时才发现账目有假,几经彻查后才发现亏空。生怕此事一旦泄露罪责至他的身上,不得已设法将陈平亏欠的数目核减。又逢司道魏灿索要用资费,陈敬文几番推脱,这才得罪魏灿。” 昭阳手指敲了敲案几,道:“朕听闻陈平两袖清平卸职,离开钦州时还向大刀苦水,长途川资,回乡靡费,所用不资,囊肿羞涩,恐难支持。为此程敬文特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银两救济于他。” 裴述回道:“臣已命人查过,据陈平所居青州钱庄老板所言,陈平先是取了白银三万两,后又取两千两。” 等于卷钱走人,甩下一本假账。 “你可核对过账目,陈平亏空多少?” 裴述报出一个数:“十万。” 昭阳差点抬手砸了案几上的一盏烛灯。 大殿沉寂了片刻。 “剩余的银两据查,皆入魏灿囊中。” 裴述神态自若,无半分惶恐之色。 次日宣政殿传出一道旨意,犯官吏贪赃满百两者,一律处死,决不宽贷。 在东宫喝茶的祁宁听闻后,拂袖起身,照常去启明殿给熙帝请安。几乎没有间断,却从未被允许进入。 都察院御史张廉塌脸急求见祁宁,被告知说太子去给上皇请安,不知何时才回来,请他先行回去,待太子回来后,再另行通知。 火烧眉毛的要紧事,张廉哪里肯走,魏灿是他举荐的,裴述若再往上头一查,即刻就要查到他的头上。 徘徊在皇城外围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后,里面终于有人出来,塞给他一个纸条。张廉稍打开看了一眼,立即高兴了起来,眉飞色舞踏上马车,命奴仆驱车回府。 于此同时,冷清的一处殿内,挂垂的帘帐翻飞,床中躺着的人儿,双颊异常绯红,额头不断流淌者汗,身上仅着的里衣也湿透了,低声呢喃着。 小太监一看情况有些不大对,跑出去告诉主管事宜的掌事太监,却没得到什么回复,只得跑去邻殿住的姚侍君。 姚岚听闻后便去照顾虞绛,小太监端来水盆,姚岚以湿布给他拭身,降低他身体之热,接连换了好几盆水。虞绛肤色极白,因高烧浑身泛起红色,好似抹了胭脂,豔得勾人。 外头的小宫女往里暼了一眼,不由得羞红了脸。 姚岚手指划过细嫩润滑的肌肤,嘴边扬起笑意:“难怪陛下未曾责罚与你,如此妩媚之姿,料想定是心生怜意。” 随侍外侧的小太监不由打了个寒颤,却又说不出这话哪里不对,虞侍君之姿容确实有几分诱人。莫不是陛下喜欢这样的?可似苏侍君那般清风朗月的,不也得陛下青垂么? 昭阳在宣政殿,奉宸司来禀告后宫之事。 迷路在前,高烧在后。 还不如姚岚安分,昭阳有些后悔允了个事儿精入宫。 “太医怎么说?” “……”来报的宫女不敢说话。 “朕问你话!” 宫女闻声跪地:“尚未请太医医治,奴婢不知。” 昭阳处理起前朝之事称不上游刃有余,最起码也是心知肚明。但后宫的有些弯绕她不是十分在意。譬如以她的思考,虞绛既然病了,应该已是由太医医治,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没必要禀告于她。可事实是,虞绛滞留未央宫附近,触犯宫规,该当禁足。谁知竟生了一场病,这才禀告至她,待指示。 “传太医诊治。” 昭阳思忖完帝都集市贩卖假书、春闱押题之事后,破天荒地走了趟后宫。 虞绛的住处虽大,却是空荡荡的,除了最基本的用具,没有旁的摆设。 屏风处的一盆绿萝,叶片皱巴巴的,蔓茎垂耷泥土,盆中残留几枯黄脱落的残叶,不免增添悲凉之意。 昭阳蹙了蹙眉,隐约露出不忍之色,命人将此处稍作打扫,换几株盆景。 姚岚倍感震惊,昭阳未留别的话,嘱他留心照顾后便离去。 奉宸司前几日对苏景颇为上心,待女帝驾临探病后,见风使舵得极快,虞绛的待遇霎时翻了几翻。 次日昭阳换了身衣裳出门,京兆尹府前一男子击鼓鸣冤,惹来百姓驻足围观。 男子大喊颍州乡试副考官曹敏收受贿赂、泄露考题,又称颍州乡试考场混乱,考官不加以严管,任由贵族子弟请托、替考和夹带,还由富商之子顶替他乡试解元之名。 围观之众有个书生样貌者不禁摇头感慨,纵有篇章传海内又怎敌得过徇私舞弊。 京兆尹府府门大开,出来几名衙役,将男子带进府中,当众宣告定会彻查此事后,驱散围观人群关门。 人散后,祁宁终于得已走近几步,含笑道:“可巧了,又见陛下。” 昭阳心中不悦,抿嘴不言,惯常的态度。 “往时也不见陛下热衷于民间,这几日却是连番出宫。如此体察民情,当为国之幸。” 祁宁的话虽是这么讲,实则他比昭阳跑宫外勤快得不能再勤快。一则本就是在宫外长大的人,二则昭阳不准他在身侧理朝政,成日甚是清闲,除了给上皇请安这一桩事,再没别的事可做。 “你跟踪多久了?” 祁宁一怔,又笑:“怎么能是跟踪?东宫与未央宫极近,臣恰巧见陛下出宫。” “那前几日呢?也这样巧?” “臣说实话陛下不会信,说假话亦不会信,陛下又何必问。” 昭阳神情微动,乍然道:“谁是你放在朕身边的人?” 祁宁光是笑着没有要接话的意思,默了片刻后道:“陛下用人谨慎,臣哪做得到那等事。” 这种事祁宁会说出来,除非脑子进水,傻了。 昭阳心思缜密,又对祁宁提防甚重。两次出宫都与祁宁不期而遇,怎么可能没有半分疑虑,纵然脑中积满操不完心的事,可但凡与祁宁有关的,她总能拎出来近乎本能地三思三思再三思。 “杜德给你捎的口风?” “杜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还不清楚么?如今局势尚不明了,两边不得罪才能保身,”祁宁眸光瞥向某处,转而道:“那不是裴尚书么?也巧啊——” 昭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裴述一袭月白衣袍,身后大幅牡丹耀然盛开艳丽屏画。 “好雅兴,”祁宁轻摇手中折扇走过去,伸负在身后的手,细细触了触屏画,“钦州的案子还未结呢?” 裴述神色淡然,没有言语,面对昭阳鞠身颔首。 祁宁又道:“据钦州布政府幕宾供词,亏空的银两实则已入程敬文私库,裴尚书查案的本事有待提升。” 裴述这才回道:“仅凭一名幕宾的供词不足以为信,私库更有待查证。” “也是,”祁宁收手,又将屏画上上下下大量了个遍后道,“此屏画不错,”又招收唤来买画的老板,“这画多少银子?” 这显然是在抢裴述看中的东西。 老板报了个数,祁宁直接付了银两,让右预将画好生收起来,忽然一只白玉兰般的手出现在眼前。 “拿来。” 手的主人嗓音清冷。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微博:晰颜-晋江 第8章 苏景 右预不敢动,抱着画僵成一块冷木头。 “没听到么?” 右预仍是没有动,只觉得整个人从上到下透心凉,心想明日脑袋或许要搬家了。 祁宁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还不快双手奉上。” 右预这才恭敬地把画双手呈上,昭阳也没有把画给裴述,而是带回了宫中。 姚岚首次被女帝召见于长乐殿,纵然时间仓促,仍细心装扮了一番,他并不介意以/色侍君。 殿内一张雕刻精细纹饰的木质屏上挂着一幅画,牡丹雍容华贵,富丽端庄又芳香浓郁,素有“国色天香”之美称。花开之时繁花似锦、绚丽灿烂,其美丽花姿让人为之倾倒。 “朕听闻你绘得一手好画,想来鉴赏的能力亦是不差,”昭阳略显随意地坐在榻上,抬手指身前的屏画,“今日得了副画,你看看。” 姚岚闻言跪直身躯,细细打量。 昭阳扬手准他起身靠近。 姚岚起身,踱步至屏画,中规中矩站立,刚要伸手触摸,又似乎反应过来场景不对,生生止住手,收回身侧。 “此画笔墨奔放,酣畅淋漓,落笔大胆,不拘小节,一笔一划皆显露不凡的水、墨、色变化深厚功底。” 殿内有淡淡腊梅香气,昭阳闻香微微闭眼,复又问道:“花冠如何?” 姚岚不经意间向榻上瞥了一眼,幸好女帝似乎在闭目养神,并未察觉他这一举动。 “既显牡丹独特端庄华贵与大气,又张扬春意之勃勃生机。” 昭阳微睁眼,“朕今日得了此画,太子却也想要一副,你便也画一幅牡丹,届时朕命人送去东宫。” 姚岚怔了怔,若要画如眼前这般大的,须得花不少时日。同时,他并不认为以陛下与太子的关系,会特地命人送画去东宫。 夜幕降临前,昭阳去了一趟启明殿。 熙帝的身子依旧没有好转,有时清醒,有时昏迷。偶尔低低地吐出几个字,衍之。那是昭阳的生父顾筠的字。 顾筠死于六年前,素来勤勉的熙帝出人意料罢朝整三日,守在顾筠的遗体旁,不吃也不喝,昭阳劝解了几次,才随意吃了些东西。 之后过了几月终于恢复常态,可惜时长不到一年,熙帝也莫名犯病,最严重的一次,晕倒在朝堂不省人事。 当日正是顾筠的祭日,昭阳独自在皇陵祭奠,赶回皇城后听太医说,这是心病。 其实顾筠在做凤君时,与熙帝感情并不如何。但熙帝却只有这么一位凤君,可见他颇得熙帝喜爱。但也有人说,这位凤君是个有手段的,但凡对后位有非分之想的另外几名侍君,皆没有好下场。 昭阳在启明殿呆坐了两个时辰,没见熙帝清醒,回了长乐殿召苏景弹琴。 曲子还是那首《九韶》。 掌乐司不是没有人会弹奏此曲,只是弹不出琴中的韵味。 昭阳时常想起他的父后,幼时脾性暴躁,谁都压制不住,唯有父后,抱她于怀中,右手按弦流畅华丽、左手滑音的细腻、微妙。 时隔六年之久,那熟悉于而,铭刻在心的琴音昭阳一生都难以忘却。 昭阳也不会忘记父后的眼睛、嘴唇、耳朵、手臂,身上每一寸都在汩汩渗血,病痛将一贯俊朗的他折磨地连手指都不会动,像冰冷的死人,却又没有死,血渗得很缓,有规律似的的血珠子一颗颗从肌肤蹦出,直到侵染得素白的被褥像染红的绸布。 幼年的昭阳曾问熙帝她的父后究竟得了什么病,又为什么从不让太医诊治。熙帝没有告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昭阳几经查证,翻阅海量古志才知道,那是一种数百年前研制的剧毒。 先祖时由巫蛊师淬炼,专门给当时受百姓信赖、传达天听的司天台一族所服用的“天心”,以防其欺瞒天数,霍乱人心。但这不过是太/祖用来巩固政/权的手段,司天台族人也不会因为说实话而不受剧痛折磨,“天心”也没有解药。数十年后,世代传承司天台一族子嗣凋零,最后彻底被废除,而巫蛊师也皆被先祖秘密灭口。 懂事后又查出病因的昭阳常守在发病的顾筠身侧,时常听他浑身痉挛又低低呢喃。 后悔,很后悔。 昭阳问,父后,您后悔什么? 顾筠一遍遍动着嘴唇,凄惨冰凉,还是只有后悔两字。 一曲终了,苏景又弹奏了一曲,如此反复,已弹奏了数曲。 “陛下.....” “朕也学过此曲,可惜终未能学得父后所奏神韵。”昭阳缓了缓神,心不在焉道:“你却有几分相似。” 苏景眉眼有几分浅笑,道:“臣出身卑微,又长于乡野,岂敢与凤君匹似。” 昭阳却道:“若心境能更纯碎些,可奏得更好。” 此话一出,苏景神色邹然一滞,搭在琴弦上的右手指一动,一个颤音在殿中想起。 “苏景。” 苏景脊梁一僵,身前的琴被碰倒,他惊慌失措地拾起琴摆正,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惩罚,以为自己所盘算的已经落空。 “朕还没有问过你进宫的理由,”昭阳抬首直视他的双眸,问:“譬如姚岚则牵系着姚氏一族更鼎盛的可能,又譬如虞绛关联着虞炎升官加爵的可能,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苏景浑身透凉,没有片刻迟疑,道:“陛下,臣亲生父母早逝,养父也已逝世,世间已无亲眷。而今所求不过平生喜乐罢了。” “平生喜乐......”昭阳重复这四字,又问:“宫里是能喜乐的地方么?” 苏景回道:“帝之青睐,乃常人平生极乐事。” 昭阳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苏景没有半分迟疑:“臣爱慕陛下。” 爱慕? 二十一年来,昭阳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昭阳一直认为世人对她的态度有两种。 敬畏,以及憎恶。 “理由?” “陛下,”苏景长舒一口气,镇定心神后解释道:“爱慕一个人的理由,臣自己也说不清。臣第一眼见陛下的时候,猝然生出想要靠近的念头,且越来越强烈,心中像有什么要蹿出来。” 昭阳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 苏景垂眸:“陛下很美,是臣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昭阳润泽的红唇勾起笑意,“前几日朕在集市翻了一本书册,上面详细写述朕容颜之丑陋,心肠之狠辣。” 这笑恍惚了苏景的眼,他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道:“陛下通晓古今史事,应知总有些人,仅凭个人喜恶,妄自丑化帝王容貌。陛下无需将此当真。” “是么?”昭阳不止可否,又问:“想不想出宫?” 苏景思忖了片刻,终是说,“想。” 这是实话,他本不该这样讲,可惜他相信,陛下并不会相信。从一开始陛下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他,你的心境不够纯碎,后来又问他进宫的理由。这位女帝心密如针,远不如他想象得容易应对。 “朕准你一月可出宫一次。” 出乎意料的惊喜。 苏景叩首谢恩后抱琴退出长乐殿。 今夜星空极其透亮,因是正十五的缘故,月亮尤其地圆。 东宫之中,躺在榻上之人逐渐转醒,漆黑如潭的眼眸睁开,慵懒的脸与一身披散的长发无不显得魅惑几分。伸腿踏入水池,宽敞的外袍从肩膀处滑下,落在脚踝边。水气氤氲,却掩不住修长的身姿在烛光下映出剪影。 纱幔背后走出来一个婀娜的女子,也是散了墨发,披在在背后,身上唯一所穿抹胸松垮垮的,好似轻轻一触碰便会掉落下来,展露无限诱人春光。群衬短到极致,只恰好遮住最要紧的部位,雪白无瑕疵的双腿交/缠而立。 无声却是最诱人的勾/引。 祁宁先是难得地蹙了蹙眉,贴身里衣入水则湿了个透,他停住即将解开衣襟的手指,默了片刻后,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过来。” 来人正是如雪。 太子沐浴,本是无人伺候的。她却壮着胆子,几乎褪尽衣衫而来。不可谓没有心机。 池边有些水渍,如雪凑近踩了一步,扑通一声,整个人掉进池子里。 祁宁没有动作,靠着池背,眸光幽幽地,似乎在等她站稳后向自己走来。 水花四溅,如雪艰难地从池子里站起来,脚下又是一滑,扑通又掉了下去,松垮的抹/胸彻底掉落,峰峦/起伏,秀色无限。 如雪见太子仍没有半分动静,咬唇垂首扯下最后一块布料,湿透的长发滑落胸/前,凌乱地贴着肌肤,耳边的碎发打起了卷儿,湿哒哒地落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嘀嗒嘀嗒。 滴进人心最柔软之处。 祁宁合上眼,不由地想起多年前的一幕,他闯入东宫,也是此处,恰逢昭阳沐浴,故意将她的衣物悄无声息地挪远,随后果然看到意料中的场景,朦胧水雾中沐浴的人儿,淌水站起来,尚未成熟的身体已展现出少女的妩媚婉约,添之矜贵清冷的气质,轻易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那一年,他十六,还未如现在这般步步为营、精心谋划欲得她手中的帝权。 可那又如何呢?昭阳对他的厌恶,来得比那更早。时光若能回到从前,仍是如此,没什么改变。 “殿下......” 一双手臂缠绕颈项,温热的身躯逐渐贴合。 祁宁眼眸骤然一缩,身体也僵硬,沉默了不到片刻中,推开身前的女子,着湿漉漉的里衣,跨出水池,走了。 哗哗哗! 池里激起一阵阵泄愤的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PS: 我的微博地址: http://m.weibo.cn/u/3538707581 微博名是:晰颜-晋江 菇凉们来加我吧(羞涩^O^) 第9章 作画 裴述身为六州巡抚时追查的钦州案件牵扯出官员贪赃,又因后续爆出的口供与证据皆有待查证,结案再次被推迟。都察院御史张廉上奏,裴述既已归帝都,该担其吏部尚书之责,后续的案件追查该是慎刑司与刑部的职责所在,不该由裴述负责,于此同时,刑部尚书萧邺也上奏申请查案。 借由布政使府幕宾口供将罪责推至程敬文之身,又借案件还需细查为缘由,令张廉上奏转交审查权至慎刑司与刑部。萧邺唯祁宁马首之瞻,案件到了萧邺的手上,陈敬文哪怕没有私库,祁宁也能凭空捏造出个私库让萧邺查证。 而后指正程敬文所言非实,又贪污官银,而魏灿下属射箭实则为缉拿畏罪潜逃的程敬文,实乃情非得已,虽有不妥之处,却是为缉拿罪犯,不得已而为之。如此一来,整个案件,魏灿不但不该降罪,反而还该嘉奖。 昭阳垂思片刻后,召见了慎刑司主司蔡弘,将他任命为钦州贪赃案的主审,后又颁布旨意,命萧邺与裴述为副审,协助调查。 次日早朝结束,张廉跟在祁宁身后欲语又止。 祁宁转身笑着看他,“出了这道门,本殿要去启明殿给上皇请安,你也要跟来不成?” 张廉犹豫片刻后道:“陛下目的十分明了,旨在削弱萧尚书办案的权利。蔡弘行事一贯刚正不阿,又两边不沾,由他做主审,这案子究竟会成什么样子,便不在您的预算之中,微臣甚是不安呐——” 祁宁仍是笑道:“一个魏灿就让你吓成这样?” “殿下您又不是不清楚,陛下不比上皇宽容仁慈,再者半月前臣还在启明殿前公然反对陛下继位,依陛下的脾性,恐怕贬职微臣都不足以消除心头之恨。若魏灿真被定罪,微臣或将连坐啊。”张廉又道:“光是一个裴述已经够微臣头疼了,又来一个蔡弘,微臣岂止日夜寝食难安。殿下,您可有别的应对之策?” “办法总会有的,”祁宁道:“该下手的地方是钦州,只要人证物证皆备,蔡弘又能如何?” 张廉闻言,一张愁云惨淡的脸霎时明朗了,“殿下说的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去办。” 随即笑着拱手行礼后告辞。 祁宁一如既往去启明殿例行请安,在殿外站了一个时辰才回东宫。 “你可回来了,”康王见他回来,像等了许久焦急不已似的,道:“走走走,咱们去醉花坊喝几杯!” 醉花坊,帝都最有名的消遣之地。亦是康王常去的地方,祁宁从前对这些地方并不感兴趣,并未涉足可因康王常与他走得近,还总爱拉上他一块,久而久之,遂成了常客。 较之康王的不拘,祁宁倒是慎重些,出入皆以化名。 祁宁问:“陛下命你修撰的史籍都已完成了?” “怎可能?统共一百八十卷,没个一年半载哪能完成!”康王摇了摇脑袋,“不管这事了,已几日不曾去醉花坊,别说是坊里的姑娘,便是坊里的酒都要惦记我了!” “这才挨了惩罚,又按捺不住,若让陛下知晓,免不了责罚。” “顶多再修个百十卷史籍,”康王破罐子破摔道:“索性革了我这编撰的职位才好!” 祁宁轻笑道:“你倒是想得简单,陛下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你,否则古籍毁坏之后,早革了你的职位。” 正说着,如雪迎了上来,俯身道:“殿下,您回来了。” 康王神色一暗,拉祁宁走开几步,“如雪虽说是个尤物,可身为男子怀中岂能只有一个女子。我已经打听过了,醉花坊新来了位姑娘,不止弹得一手好古筝,酒量亦不输男子。叫什么来着......哦,叫诗筝!” 如雪娇滴滴道:“殿下......” 祁宁侧身道:“康王说要本殿再寻几个女子回宫,让你也有个伴。” 如雪身子僵了僵,齿贝轻咬嘴唇:“殿下喜欢便好。” “成日在宫里多闷,你又是个没事的主,岂不是更闷!走啦走啦!” 祁宁终是被康王拉去了醉花坊。 昭阳召见了京兆尹杜洵询问近日来帝都的各项事宜。杜洵从百姓日常生活至各处商贩店铺一一叙述了个遍。总结起来实际上就是一句话,帝都一切皆好。 昭阳没什么表情,平淡道:“朕听闻几日前有人在京兆府前击鼓鸣怨。” 杜洵一阵老眼昏花,陛下从何得知此事。 “启禀陛下,臣已命人彻查。” 昭阳问:“结果如何?” “经查,击鼓之人是为落榜考生,因心生怨怼而诬告官员,臣念其年轻,训其不可再行诬告之事,拘役了几日后便将其逐出帝都。” 这话若是从裴述嘴里说出来,昭阳不会作它想,但从杜洵嘴里说出来她必存几分疑惑。 杜洵这人办点小事还是耿直公正的,但要是牵扯到其他官员的事,他必存几分后路,掂量事态,能糊弄的便糊弄过去,实在瞒不住的才敢得罪人,已保自身。 哪怕不从这方面考虑,从时间上推测,杜洵结案绝对失却公允。 “颍州地处偏僻,七日之内远不够京兆府派人来回,更何况还要查证当地乡试考场及负责官员。”昭阳眸光一冷,“朕倒不知京兆府的办事效率何时高至这等程度!” 杜洵心想不好,立即跪道:“陛下息怒,若陛下认为此事臣办得仓促,臣这便重新审理,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昭阳揉额头叫他出去。 时值正午,御膳房端来膳食,昭阳没什么胃口,问杜德虞绛的身体如何了。 杜德回说太医院的药一剂喝下去,隔日便退烧,虞侍君到底是年轻人,身子板好。 “陛下!?” 虞绛一惊,手中的颜料落地,溅了一身。 正在绘画的姚岚闻言转身,愣了片刻,行礼。 虞绛高烧不止时,是姚岚让宫女禀告到长乐殿,之后的几日,也是他在照顾虞绛。虞绛心生感激,便非要在他作画时帮他调色,这才有了这一幕。 这样的和睦再好不过,于昭阳而言,省去一桩烦心事。 姚岚的画技着实不错,笔尖蘸嫣红色在白瓷盘中调和,从浓到淡在毛笔上自然过渡。绘画时,笔尖向下以侧锋,绘出花瓣亮部,又以不同大小笔触点出花瓣的前部,待笔上颜色用尽后,间留些许飞白。一朵飘逸洒脱的牡丹呼之欲出。 昭阳看姚岚作画,烦闷的心情顿时消减几分,遂讲了句赞赏的话。 换做其他人,恐怕会心生妒忌,但虞绛却是个心性单纯的,也未曾想过要争宠。虞绛犹记得父亲叫他入书房谈话,要他进宫,为虞家谋一条更好的路。能够摆脱后母、兄长的奚落嘲讽与刻意刁难,当时他竟是欣喜的。 虞绛并非不知女帝脾性,宫中传闻在帝都几乎人尽皆知,他想,只要听话,不争宠,不去惹恼陛下,便不会有什么责罚。也正是因为如此,连着两日高烧,他都不敢让宫女太监禀告至奉宸司,更不敢禀告陛下。谁知陛下非但让太医为他诊治,更亲自探望他。这一切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于惊喜。 “虞绛,你可会作画?” “臣......不会......” 他卑微地垂下了头。 不会么? 看来礼部尚书韩弘靖收了虞炎不少好处。 昭阳道:“不如让姚岚教你作画可好?” 虞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教......教臣作画?” 昭阳略蹙眉,道:“不好么?” 虞绛欣喜道:“谢陛下!” 昭阳扫视了四周,在殿门侧看到一盆橙色海棠,道:“学成后画一幅海棠给朕如何?” 姚岚握笔的手一滞,险些画歪一笔。陛下从头至尾未曾询问他的意见。 虞绛跪地道:“臣定用心学!” 熙帝的身体终于有了轻微的好转,渐渐有几刻中清醒的时候,昭阳不愿她忧心,甚少讲起朝中琐事。 昭阳又独自出宫去了大佛寺,寺庙占地很大,已有百年历史,是帝都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寺内缭绕着诵经声,鼓钟声声,起起伏伏,绵长悠远,檀香阵阵。 点燃香烛,虔诚三拜,祈祷母上身体安康。 昭阳以前不信这些,待至顾筠离世,熙帝病重,孑然一身的她,才面对慈悲怜悯的巨佛,心生祈祷。 寺内拜佛之人众多,旁侧有僧人专为百姓诵经祈福。 “人之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昭阳没说什么,拂衣袖回宫。 锦瑶垂首道:“陛下,侍寝牌。” 昭阳换下男装后坐到塌边喝了一杯茶。 锦瑶端着木牌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以为女帝又要像往常一样,不召任何人。 谁知过了片刻后,女帝竟拿了一块牌子。 锦瑶抬首看字后神色一顿,虞......虞侍君?竟是这个人。 第10章 旧情 由礼部举办的会试将在十日后举行,翰林院大学士柳宴与中书令汪奎足不出户半月,终于敲定试题。 第一场为5篇史论,分平戎、制夷、举贤、变法、治国,第二场由天文地理算术艺学中命5题,第三场择自《梁礼》《兵策》中5题释义。试题涉及政治、经济、文化、吏治等方面,严格遵循了梁国一贯的礼制。 集市所出现的各类假书又或者题押都让昭阳动了整治书铺的心思,她对春闱尤为看重,每一道试题皆细细审核。终不放心,命隐七去集市将书铺的小贩所谓的押题买回,两相对比,竟真发现有押中之题。 第一场“周宜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一题。第二场“《天问》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及“赵燕外交之策,借保全土地之名,而收利益之实,盍缕举近百年来.....”两题皆与题押中所写的相差无几。 昭阳翻了一半后,抵着额头问裴述:“你说,究竟是柳晏与汪奎泄题,还是真让写书之人猜对了题?” 裴述道:“两位皆是陛下深思熟虑后挑选之人,柳大学士为人耿介,平素最痛恨徇私作假,不像是会泄题之人,汪书令为人迂腐顽固,却亦是最守礼制,虽年过七旬,仍兢兢业业。” “你的意思是,真让人猜对了?” “许是有可能,”裴述想了想,恭敬问:“陛下,臣可否一问,题押中有几题猜中?” 昭阳素来对裴述信任,直截了当道:“才翻一半,已中三题。若是整本翻完,不知将中几题呢!” “难怪陛下起疑心,”裴述沉默了会儿,道:“陛下心中是否已有想法?” 综合此前在集市所闻,昭阳很难不起疑心。 “柳晏与汪奎虽不会泄题,但他们身边难免有靠近之人,窃窥试题。这件事需要查证,于此同时,试题也需重改。” “陛下以和理由令柳大学士与汪书令更改试题?春闱在即,时日恐怕不够出题。”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昭阳习惯性地揉额头。 此时被昭阳派去查事的隐七回来复命。 隐七瞥了裴述一眼,没有说话。 裴述心中明了,即刻整衣要退出大殿。 “无妨,”昭阳换了个撑头的姿势,让裴述坐下,才问隐七:“人如何?” 隐七回道:“已死。” 昭阳问:“怎么死的?尸体在何处寻到,几时死的?” “今日卯时属下在都城外两百里外一条河流发现,尸体腹部呈现腐败性膨胀,周身呈现绿斑,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十二个时辰左右。河流中有条船,船底有洞,因河流过深,整条船已几乎沉入河底,属下翻开沉船才发现尸体。” 都城外的河名曰凉河,顾名思义,河水极其冰冷,水深,约莫两个成人那般高。此河全长一千八百米,水势湍急,途径颍州。 昭阳问:“因沉船而亡?” “尸体周身没有受伤的痕迹,亦没有被搬运的痕迹,大约可以证明人是沉溺而亡。” 昭阳转而看向裴述,“你怎么看?” 裴述未问死亡之人是谁,而是问隐七:“船身是否已检查?” “卯时一刻京兆府的衙役赶至,还未及检查船身。” “京兆府的办事效率当真越发高了。”昭阳手指轻柔额角,“那考生在京兆府门前击鼓时衣衫褴褛,定也身无分文,从何得来的船?去查船是否有异处,以及由来。” 话到此处,裴述已知晓是何事。 “臣若没有记错,颍州乡试的主考官窦再思乃静州人,与京兆尹是同乡。” 乡试的主考官由礼部安排,此前昭阳未涉乡试诸事,对各名考官了解不多,何况乡试考官甚多。 裴述又道:“窦再思此前一直在吏部任职,前任吏部尚书告老怀乡之时曾宴请同僚作离别。酒宴之上窦再思感慨家乡偏僻,一离数十年未曾归。当日有同僚醉酒笑说与京兆尹是同乡,睹同乡可解思乡之愁。” 昭阳抿了口茶,道:“论官职,杜洵高于窦再思,他没有必要讨好窦再思卖他个面子。况且朕两日前已命杜洵重新彻查案子,若人突然死亡,他不好交代。有可能是窦再思得知,蓄意杀人。” 裴述叹道:“陛下又有添了一桩烦心事。” “未必是烦心事,”昭阳放下茶杯,道:“裴述,京兆尹的位置你可想坐一坐?” 裴述却道:“臣已是吏部尚书,若陛下要臣兼京兆尹一职,都察院御史势必在宣政殿以头抢地。” “朕会想办法将这个位置拿到手,”昭阳忽然想起一桩事,道:“昨日二皇姑求见朕,欲为她的女儿赐一门婚事,女婿正好是你。据二皇姑所说,此事你父亲亦已同意。婚姻之事,依梁国礼俗,历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非两情相愿,终究是憾事,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裴述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怔了怔后,起身跪地,果决道:“臣不愿。” 昭阳未料到他竟有这么大的反应,抬手道:“起来,不愿便算了,朕不会勉强你。” 裴述若有所思地站起来重新跪坐于案几前。 昭阳难得露出笑意,道:“你可知挑选侍君之时,礼部尚书将你的名字呈了上来。看你今日行为,若当时在帝都,得知此事岂不是也要跪到宣政殿来!” 裴述身子一震,似乎不敢相信耳中所闻。 “若是陛下旨意,臣岂敢违抗。” 昭阳脸上的笑逐渐收敛,神情亦暗淡几分,“你认为朕会以强权逼迫于你?” 裴述呼吸一滞,垂首道:“臣不敢。” 昭阳拂手,“你下去吧。” 裴述抬起头,“陛下......” “让朕静一静。” 原以为裴述与旁人不同,谁知终究是让她失望。 “陛下......” 裴述见她已闭上眼睛,全然没有想要再听的心思,最终只得将解释之词咽回肚中。 出了宣政殿,远远走来一人,一袭金丝线镶锦衣,面含三分笑意。 裴述颔首:“太子殿下。” “裴尚书是被陛下请来喝茶了么?”祁宁勾唇道,“也只有裴尚书有此等好福气,当真羡煞本殿。” 裴述淡淡道:“殿下才是好福气,无事一身轻,醉花坊的古筝可听得舒心?” 祁宁微微一笑:“舒不舒心哪日裴尚书来醉花坊倾耳一听不就知晓了?” 裴述没有继续反驳的心情,默然离去。 右预摸了摸脑袋,回头看了眼裴述的身影,疑惑道:“裴尚书这是在陛下跟前挨骂了?怎么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祁宁敲了一记他的脑袋,“咱们的陛下骂谁都不会骂裴尚书。” “也是,”右预后知后觉摸被太子敲的脑后跟,喃喃道:“陛下一贯骂殿下骂得最厉害。” 祁宁至今不懂,昭阳对他的厌恶究竟从何而来。十岁进宫做伴读,那时的他尚未曾与昭阳作对,对她除去恭敬,还有几分爱慕之。 除夕宫廷盛宴,依梁国礼俗,所有皇族之人皆要一起用晚膳。但一直以来都是小辈坐一桌,由宫女伺候着布菜夹菜,而昭阳身份尊贵从来都是与熙帝及皇叔皇姑们一桌。 祁宁八岁时才被淮王带去宫宴,当时的昭阳七岁,一袭金黄色缎裙系在胸前,裙角点缀着珠花,交好动人,眉心鲜艳欲滴的梅花钿增添几分妖娆。他频频出神,甚至想要更贴近地一睹芳容。 他得知她尤为喜爱琴曲,特地向被梁国奉为琴圣的宋颋学苦学数月。除此之外更潜心学习,读书超越万卷,天文地理无所不涉及,让名声盛传帝都,为被选为伴读做足准备。 可谁知当他怀着欣喜之情踏入东宫,迎面而来是一卷书籍,随后是昭阳冷若冰霜的威吓,滚出去。 放佛置身于冰窟,他只觉得从头到脚寒得彻骨,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得。 昭阳又随手拿起一卷砸过来,对他愤愤说,叫你滚出去没听到么? 所有的期冀被当场揉碎。 最后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府的,望着她最喜爱的腊梅,在庭院中愣愣站了一夜,染了一身风寒,面色惨白如纸。待天际划出一抹艳阳,气若游丝,浑身湿冷地如从水中爬出来似的,袖中的手不住颤抖着。 熙帝告诉他昭阳的脾性素来如此,待谁都是冷漠,偶尔还有几分寒厉,此外还说了些慰藉的话。 但昭阳并非待所有人皆是如此,裴述是个例外。 祁宁从不拿自己与裴述比。不管哪一方面,他从不认为自己输于裴述。只是不懂,昭阳为何如此厌恶自己。 年幼时的爱慕很快被昭阳消磨殆尽。 再后来,互相隔着深仇,再没有什么别的感情。确切地说,祁宁对昭阳再没生出什么情愫,毕竟昭阳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感情。彼此刁难成了常态。 昭阳瞥见一抹人影在眼前,睁开眼,蹙眉:“你来做什么?” 祁宁席地而坐,却不是跪坐,姿势更是随意,道:“上皇病情已有好转,钦天监已挑选出举行礼典的祭日,下月个十一,陛下以为如何?” 昭阳冷哼了一声,道:“钦天监的事,卢深不会自己来宣政殿禀告,还要你动嘴!” “谁叫臣这般闲呢?”祁宁瞅了一眼厚厚的奏章,“陛下何必将所有事都揽在身上,不管臣与陛下有多深的私怨,臣终究是梁国皇嗣啊!” 第11章 怜悯 昭阳只要记得父后之死,就会记得对淮王的恨,以及对祁宁的厌恶。她连看都不愿意多看祁宁一眼,更何况让他伴在身侧?这无异于在她的心尖插把刀,只消一动,浑身剧疼。她清楚祁宁的算计,越是厌恶他,他偏靠得她越听,让她无论如何都不好受。可不让他插手朝政,他整日闲暇,有大把的时间揣摩怎么对付她,这又让她头疼。总之不管怎样,最终不好受的都是她。 “朕让柳晏与汪奎重改会试考题,时日紧迫,恐难以完成。你与他们俩个一同改试题,务必在会试前完成给朕过目。” 祁宁没有丝毫推脱,随口应下,像意料之中似的,末了还嘲讽似的说了一句,原来陛下还是将集市的押题买了回来嘛! 昭阳抬手就要把奏章扔过去,祁宁快了一步利索起身告退。 右预见太子笑盈盈地从未央宫出来,看上去心情不是一般地好,疑惑着问:“殿下这是被陛下夸了?” 祁宁眉眼的笑意更甚,“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本殿的心情就格外的好。” 右预摸了摸鼻梁,讪讪道:“这么说陛下的心情很不好,那您挨打了么……?” 边说眼珠子滴溜溜地将他家太子殿下上上下下审查了个透。只要瞧着殿下的笑,就可以推测陛下的怒,且一般来说,怒气该比殿下的笑还要再翻上几倍。由此可见,没准他家殿下在殿内被陛下动手了。 祁宁笑而不语,悠哉悠哉地走了。 真平公主又来求见昭阳,先问了熙帝的身体状况,最后才讲到赐婚的情况。真平公主大小养在熙帝生母跟前的,与熙帝感情甚好,这赐婚若是由熙帝来批,没准真可能得了应。 “二皇姑,朕已问过裴述,他不愿。如此,朕不好驳了他的意愿。” 若仅仅是自家女儿看中裴述倒也罢了,真平公主尚不会向昭阳求赐婚,宫中传闻她并非不清楚,岂敢与女帝抢人。但礼部挑选侍君结束后,裴述并未入宫。再加之裴述之父亲自登门欲为儿子说亲,她才敢向女帝求一旨婚诏。 既然昭阳已敲定不赐婚,真平公主心知不管她怎么说,赐婚之事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行礼后便离去,脸色不大好看。 而裴父得儿子拒婚,气得两边鬓发白了几根。负手绷着张老脸在院子里徘徊,直到裴述回来,连声问他你究竟想与谁成婚?谁家子嗣到你这个年纪还没有一房妻室?裴述没作声,自顾自踏进院中,裴父被气得不顾仪容身份,扯嗓门大骂,逆子,你这是要我们裴家断子绝孙! 裴述像个没事人似的,平静关上房门,直到晚膳的时辰仍未踏出房门,独自坐在大厅中的裴父也赌气不让下人催他用膳。裴述在房中待了整整一天,除了执笔写字就是随手描画,轻巧的几笔,宣纸上出现个清晰的女子背影。他垂首看画,像痴呆了似的,没别的动作,默身坐着,直到后半夜,抵不过繁重心绪与困意才睡去。 到底是亲生儿子。第二日一早,裴父阴沉着脸,踏进院中,推开未反锁的房门,见儿子趴在案几上睡了一夜,心中生出几分疼惜,怒气亦随之消减几分,可当视线转移到手臂下压着的宣纸,看清上面所绘之人时,才消减的怒气又陡然蹿到脑门,负在身后的手气得直颤抖。 裴述很快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即刻清醒过来,平淡地行了个礼。 “眼不见为净,父亲请回吧!” 裴父一把拿起宣纸欲撕碎,可这却是大不敬的举动,终究没能动手,又阴着脸走了。 这天是休沐日,裴述仍是待在房中,直到慎刑司主司蔡弘登门了解钦州案件的情况才出了房门。 张廉上奏交转案件,背后定然是太子授意,而陛下让他主审,又以裴述与萧邺为副审,其中的意味,蔡弘已然明了。这个案件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得罪一方人。 蔡弘又向裴述要手中所掌握的一切证据与供词,裴述按规章交付,末了还提醒蔡弘好好保管证据。 不知从何时起,昭阳时常感到头痛,她身体一直以来都很好,没什么毛病。儿时在雨中淋雨都不曾感染风寒,生病于她而言是少有的事。 太医令诊治后回说,陛下是思虑过重,劳累过度所至,需多加休息,放松心态,辅之以药物调理,头痛之症即可缓解。 昭阳挥手叫他下去写药方,再看堆成小山的奏章,揉眉心起身出大殿。 “陛下......” 未央宫外,一记熟悉的脆生生的嗓音使昭阳停住了脚步。 果然是虞绛。 “何事?” 虞绛低垂着头,跪地道:“今日是臣生母的祭日......求陛下恩准臣出宫祭奠......” 这一副卑怯可怜的摸样,不免令人心生几分怜惜。 “起来,”昭阳问:“你是想回虞府?” “不、不是......”虞绛起身,却仍是垂着头,好像很害怕似的,前几日还在长乐殿呆了一宿,在昭阳面前的胆子却没有长半分。 昭阳懒得再问,她既要出宫散心,索性带他一起。 虞绛惊喜之间又手足无措,陛下不爱说话,陛下脚步很小,陛下厌人靠近。他谨记于心,小步跟在后面。唇红齿白,面容姣好的男子跟在另一名俊雅不凡的男子身后,怯生生的摸样,像个害羞的媳妇,惹得不少路人频频回首,因垂着头,好几次险些撞到别人。 昭阳忍不住驻足,回首望身后的人,让他走快一点。 陛下亲言,虞绛不敢不从,快步紧跟到身后,直到一处买香火烛纸的地方稍停,买了些祭祀用的东西,十分齐全,装了一个篮子。 虞炎宠妾灭妻,妻子死后坟墓虽葬在虞家祖坟,却挑了一处风水最差的位置。不仅如此,每年到了祭日,从没有亲自上坟祭奠,只是随便差个奴仆烧些纸钱作罢。虞绛被后母管教甚严,每每想去祭奠都被后母拦住,锁于房中。待他十一、二岁时,学着偷跑出府,用精心存下来的几个银钱买香纸、蜡烛、祭品、水酒,到坟前烧纸、焚香、奠酒、行礼。 西坊街的青芒山是诸多官僚权贵墓地所在。 虞绛一头雾水看向陛下。 “不是要去祭奠你生母么?。” 这一日来出乎意料的欣喜太多,虞绛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冷漠疏情的陛下。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不爱言笑,话也说得不多,不经意间细微的举动却流露出怜悯的心意。起初在未央宫外的请求,他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谁知却得到了陛下的应允。仅此已让他感激涕零,不曾想,陛下竟与他一同来到青芒山。 “谢......陛下。” 昭阳视线停留在一片青葱的树木之间,好似回忆起什么,嗓音依旧冷淡,“朕不过是出来散心的,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要耽误了回宫的时辰。” 虞绛行了个礼后快步向山上而去,行至半途中回首望了一眼,见陛下若有所思地仰头凝视,不由地停顿片刻,待反应过来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急匆匆地向山上跑去。 隐七提醒一炷香的时间已过,昭阳才缓过神,眸光转向山间小道,绵长的一条路望不到尽头,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虞绛人呢? 以他怯弱的性子,不可能违背她的话。 “你去看一看。” 过了片刻,隐七抱着虞绛以轻功回到山下,昭阳垂眸看了一眼,“他怎么回事?” 隐七回道:“虞夫人的坟墓位置偏僻,四周亦没有半块平地,属下找到虞侍君的时候,他晕倒在坟墓后下面约两尺左右的地方,坟后有他的脚印,以及几丛才被拔除不久的灌木。故而属下推测,虞侍君是在除去坟墓四周葱郁杂草时,不小心失足摔倒所致。” 白皙剔透的脸庞划了好几道血迹,渗着血。虞绛本就瘦弱,又生得秀气,昏迷的摸样,看着都让人感到楚楚可怜。 昭阳本欲在宫外多待一会,虞绛这个事精,受了伤。眉心因此拧成一股。 如果此刻受伤昏迷在眼前的人是祁宁,她不眨半下眼睛即刻在他胸口插上几刀,让他死个透彻。绝无可能心生怜惜之意,可这个人是心性纯粹、腼腆怯弱的虞绛。 “罢了,你先带他回宫,让太医诊治伤势。” 身为影卫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帝王的安全,隐七没有动,因为此刻在女帝身边的唯有他一人,他不能离开。 昭阳神色凛然,散发威慑之气:“你在违抗朕的命令?” “青芒山人烟稀少,属下担忧陛下一人恐遭危险。” 昭阳最喜独行,若非因为身份以及如今的局势,她不愿意身边总被人跟着,像受监视一般。今日出宫完全是一时兴起,身边只有隐七跟随在侧,他不提,她倒要忘记了。 “十一在哪了?” 十一是个女影卫,往常她与隐七一起跟随在昭阳左右。论年龄排行第十一,所以名为隐十一,是所有影卫中,与昭阳最亲近的一个。 “属下凌晨收到她的飞鸽传书,那时已出汌州,临颍州地界。此时应该已经进入颍州。” 京兆府受命重审案件,报案的考生却身亡,事情牵扯到颍州负责乡试的数十名大小官员。未避免颍州官员与窦再思串供,以及销毁可能的证据,昭阳在得知考生死后,先命隐七重查致考生溺死的沉船,后又命隐九携她的密令前往颍州调查乡试的真实情况、搜集证据。 “传信给十一,查一查溺死的考生家中是否还有亲人。若有,给他们些银两。” 日落西山,昭阳未久留,随即回宫。 姚岚整整一日都在殿内作画,没了虞绛在旁边,他更能凝得住心神,作画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许多。 此时,殿外的小太监来报,虞侍君受了伤,陛下说您与他同住一宫,平日里对虞侍君且对留心照料。 入宫至今,不仅夜里未曾被召侍寝,白日也不曾被召陪伴左右。唯一一次被女帝召见,却是让他作一副牡丹图。之后,又让他教虞绛作画,此次,又以他与虞绛同住一宫为由,命他照料。女帝避他,将他晾在一旁的心思显而易见。 第12章 痛症 被裴述缉拿回帝都问罪的魏灿沉着冷静,没有半点惊慌失措或者悔悟认罪的神色,在囚牢中日日吃好睡好。每到审讯的时候,紧闭嘴巴一声不吭,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不管蔡弘如何询询引诱,全部当做没有听见。 这直接导致案件没有丝毫进展,蔡弘不得已想动用刑法,让魏灿张嘴,可每到这个时候都被副审刑部尚书萧邺的阻扰,还严词激烈指责他这样做便是严刑逼供,违背律法。而外前布政使陈平,一口咬定自己在钱庄所提的银两来自程敬文的感激。 因暂时任职布政使,换位之时,曾举荐由他任职,程敬文因此以数万银子作为举荐的回报,并非他贪污所得,又坚持认为,程敬文所提供的是一本假账。俩人一个沉默,一个嘴硬,又有萧邺阻扰,蔡弘几乎无法审讯。 派去钦州调查私库的下属回禀说,确实在程敬文的一处旧宅找到藏有金银珠宝,再加之他府中幕宾的供词,程敬文的贪污罪等于坐实。 慎刑司审案殿氛围浓重沉郁,萧邺双目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案子已经很明了,程敬文不承认贪污贿赂,但人证物证皆备,已足以定罪。” 蔡弘尚未开口,裴述已经反驳道:“幕宾可以收买,私库亦可以栽赃。” 萧邺的言辞一阵见血:“魏灿他名下不明缘由而多出的银两,无任何其他的证据就被裴尚书认定受贿之罪,而程敬文证据确凿裴尚书却认定其被栽赃陷害。裴尚书断案的能力当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自愧不如。如此不分是非黑白,不辨清廉污秽,何以担任考核、任免官员之职,枉为吏部之首!” 保持沉默的魏灿终于说话,掷地有声道:“下官之所以避而不言,着实因为形势所迫之无奈之举。因与程敬文勾结欲陷害下官之人,身居高位,又深得陛下信任,臣无能力反抗,只得拒不认罪。” 萧邺即刻追问此人是谁,魏灿头颈抬得笔直,眼中射出阴毒的光芒,口齿清晰。 “吏部尚书裴述!” 这让蔡弘惊得后背渗出一把汗,裴家世代忠君,裴述又得女帝深信,魏灿以待罪之身连诬告当朝吏部尚书,不可谓不果敢。 这背后究竟是太子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破拐子破摔。但若没有实证,这样的说辞不过让延缓结案的时间,裴述终究会被洗清嫌疑。 但魏灿的供词牵扯到裴述,他就有了受贿陷害官员的嫌疑,都察院御史一定会就此上奏弹劾裴述副审的资格。 这日审讯完毕后,萧邺挂着胜券在握的笑拂袖扬长而去。蔡弘拦住了没什么表情的裴述,问这案子接下来怎么办他心里有什么底。裴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给了他个建议,魏灿咬得住嘴,陈平未必。 此话犹如醍醐灌顶,因魏灿还有脱罪的可能,而陈平的机会却不大,何况他和魏灿只是单纯的金银关系没什么情分,是最容易被抛弃的棋子。蔡弘心里稍微有了些想法又暗叹裴述看着文质彬彬却也不像表面看起来容易应付。 祁宁还是世子的时候已经很有拉拢人心的本事,再加上淮王多年的苦心经营,故而拿捏在手里的人不少。淮南的心性有几分恃才傲物,行事又有些锋芒毕露。 而祁宁则圆融许多,又懂得精准地握把进退,既不让人觉得他很好糊弄,又不会让人过分恐惧。故而几乎没什么敢跟他叫板。诚然就算有那个胆子叫板,未必能叫他放在心上。 而裴述就不一样了。虽说出身门楣够高,但在官场里混到高层的,哪个是没什么底子的。前吏部尚书告老还乡之后,尚书的位置八/九成是由侍郎何敬担任。何敬熬等多年指望上头压着的前脚走人,他后脚顺溜揽走职位。 不料想被昭阳插了一手,轻而易举地把官职交到了裴述的手上,为此没少干阴奉阳违的事。可裴述也就看着文绉绉,要真较真起来,拿何敬也有的是办法。 他敢接下职位,吏部上上下下早被他摸透,还有个经验老道啰啰嗦嗦的亲爹无时无刻的提点,就算何敬插科打诨煽动下属和稀泥搞乱账,基本上没跳出裴述的预料,在把公务办的有条不紊的同时把何敬给参了,一连降了他两个级别以儆效尤。 昭阳压下了张廉弹劾裴述奏章没有允准,隐约猜到祁宁默许钦州案件越闹越大的目的或许旨在除去裴述,瞬时又止不住头疼。又翻到裴述告萧邺妨碍审案的奏章也一并跳过。要么俩一起被撤掉,要么都不撤,昭阳选择后者。 锦瑶端来太医令开的缓解头痛之症的药后垂首退出殿内,昭阳紧抿着唇瓣,清冷的眸光停伫在盛着乌黑一片的鎏金瓷碗之上,右手大拇指与食指磨砂着一份没有翻阅过的奏章,久久没有动。 昭阳自出生衣食方面都是被打点得谨慎妥帖。熙帝对掌上明珠宝贝得紧,不管各州进贡了什么珍品,都是让人先拿来给昭阳过目,只要她看着喜欢的全部都留下。 可惜昭阳甚少对什么东西露出喜爱的神色,收东西收得全凭心情。心情好的时候,眼前的珍品能叫她稍微多看上一眼,心情不好的时候,看都不看就叫杜德全部搬回去。 可全部都搬回去杜德不好向熙帝交差,这种时候若是顾筠在场就会很好办。昭阳向来比较听顾筠的话,但凡他稍微诱导几句,昭阳就会留下一两件不为难杜德。 于喝药也是一样。昭阳身体一直都很好,但不意味着没有生病的时候。七岁的那年在藏书阁看书,最后因困倦在里面睡了一宿。寒冬腊月,藏书阁内幽暗清冷,次日清晨,昭阳起了轻微的咳嗽。太医令诊断后即刻开药房命人煎药亲手端去东宫。 结果昭阳没有动,数九寒天太医令急得汗流浃背。顾筠得知后赶到东宫哄了不到一刻钟,一滴不剩地把药全部都喝完了。而今唯一能够哄得住昭阳的人已经不在。 碗中药已经褪去温热不再冒出热气。昭阳才才终于有了动作,松开奏章,撩开平铺的裙摆,拿碗站起来,尽数倒入一株半人高的稀贵盆景。积蓄的操心事太多,喝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何况她十分排斥药的味道。 祁命自从被任命和大学士柳晏、中书令汪奎改命会试试题,翰林院观文阁大门足足封闭了三日。一切用食,全部由专门负责的人送到阁外。 才不过二十出头的他,在朝廷之中的势力不亚于昭阳。笼络人心或者把人拿捏在手中揉扁搓圆的手段尤为出色。 柳晏已年过六旬,身体不比四旬的汪奎,更远不及祁宁。顶着时日紧张的压低,兼之三日不分昼夜思虑试题,难以负荷身心双方的压力,头晕眼花。 出题不仅凭借对各方面知识熟练地掌握,最重要的利用所学编出透析考生真实水平的试题。这对祁宁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从把出题作为折磨人的令一种方式,祁宁随笔一挥就是让考生痛不欲生的试题,保管他们终生铭记。 虽在观文阁三日未出,给昭阳心头添堵却半点没有停下。紧跟萧邺也递了奏章弹劾裴述,再三恳请陛下免去裴述副审之职。 昭阳已预料,里面密密麻麻写的一溜串笔墨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把奏章压到了最底下无视。 随后柳晏与汪奎带来试题,重改的八题中,她一眼看出其中有五题出自祁宁的手笔。精准、孤僻、狠辣,旨在让考生光扫视试题就先被褪去三分自信。 昭阳甚至可以想象,祁宁敲定试题前在脑中把预设考生可能破题的角度全部都顺了一遍,跳过最容易让考生有想法的题目,换以最难有论述余地。 寒窗苦读数十年的考生碰到如此刁钻难以着手论述,甚至想不出可以取材论证谈理的案例,极有可能一头撞死在会试考场。 其实柳晏在看到太子的试题时,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却被他说服。反而觉得太子虽然年轻,却有已然足够沉稳与老练,出题既深思熟虑又独特精道。 他身居观文阁数年潜心修学古籍,不参与朝政数年,对太子文采为人虽有所耳闻,但终究了解浅薄。但仅揣摩所出之题,可以推敲太子出脑中藏书万卷,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昭阳看祁宁一贯不顺眼的很,连带着看他所出的试题也不怎么顺眼。这一点祁宁了然于胸,所以他故意耗费唇舌说服柳大学士采纳了多数他所出之题,让昭阳一看就头疼。不管她全盘否定还采纳部分,他都无所谓。 历来梁国纯粹科举出身能够爬到高位的人并不多。 裴述虽也是科举进入朝堂,但他出身簪缨世族,起点比寻常考生高了十几倍不止。初次任职即在吏部担任正五品的官职。 而寻常考生往往都是在翰林院担任比较低的职位,熟悉朝中律法和为官各项适宜。而后根据其表现分派到六部,但也基本是从七品官职开始做起。 而历来在科举拿到好名次的国子监学生居多,其中大多是贵族世家子弟。对祁宁而言,他连这些出身不俗的学生都看不上眼更何况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可以利用价值的寒门子弟。 梁国律法规定,凡事没有犯过罪的国人通过乡试取得规定以内的名次都可以参加会试。加之所有会试考试试卷都是一样的,不存在对寒门学生不平等的现象,要说祁宁出题够残忍,那也是对所有的考生一并残忍。 第13章 嫉妒 此刻祁宁已经在帝都集市一座酒楼轻摇着白底黑字的折扇,唇边微扬着笑意,听旁人侃侃而谈。 右预脸绷成苦瓜:“殿下,您可算出来了,张大人找了属下好几趟呢?要不是无诏进不了宫,东宫的门槛恐怕都要被他踏坏了。” 祁宁漫不经心问:“哦,他知道本殿哪儿去了么?” “属下没说,张大人约摸已经打探到。昨晚没在叫人在宫城外拦属下。前几日还一天三趟呢叫人在那装扮着望风。今早晨倒是没再见着,”右预打量了自家殿下,又道:“属下在观文阁附近偷偷打量了柳大学士,瞧着瘦了不止一圈,神色也颇为不济。您仍旧是那么精神奕奕。翰林院的伙食您吃得还习惯么?您晚膳是回东宫用还是去醉花坊?” 祁宁敲了一记右预的脑袋瓜,轻笑着道:“年纪不大,怎么和薛詹士一样唠叨。” 右预撇嘴,“属下不问,回头又得挨薛詹士一顿数落心粗。” 祁宁翘首,尾音拖得长长的,“哦?” 右预耷拉脑袋,“主要还是因为殿下您的储在宫里的如雪……”因她还没个位分,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称谓,顿了顿,“如雪侍妾问了属下不止二十遍……” “哦,”祁宁又笑着问:“本殿不在的几日她都在做什么?” “您不是赐给她了一盆春兰么?这几日除了来您的主殿问您在不在,大多都在伺弄春兰。属下觉得吧,她似乎不大会做伺弄花卉这等事。您从前总在早晨浇水,用的都是泉水。属下记得没错,您浇水的时候都是从盆边开始,一滴都不落入花苞内,叶大多浇,叶细则少。属下看她浇得水都漫过了盆子才心不在焉地收回手,也没有殿下您那般耐心分毫不差把握水量又不偏不倚。” “哦,”祁宁又问:“你以为如雪生得如何?” 右预惊得瞠目结舌,磕磕巴巴道:“殿下……您这问的是何意?属下很惶恐。” “若本殿没记错,离开东宫时可没让你在暗地注意如雪的举动,你倒是细致得连她怎么浇花都观摩了个全程。莫不是看上了如雪?”祁宁抬手优雅地抿茶,“说起来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如本殿把她赐给你可好?” 一个血气方刚的小少年,成天见着如花似玉的姑娘披着薄纱在眼前晃过他能没点别的想法么?更要命的是,有回还瞧见这姑娘连沙衣都不披,仅遮了羞涩部位走进他家太子殿下的浴池,鼻血怎么止都止不住,双眼似被勾了去,竟不愿避视。 右预抽噎着讨饶说属下错了,祁宁笑说送你个大美人都不要,右预差点就哭了出来。 采纳了手上这份试题,昭阳心里会很不痛快,不采纳也不痛快。不得不承认,这份卷子若不是出自他的手笔,和以往命题风格没什么两样,必然叫她不满意。 昭阳支着下巴一瞬不瞬盯着挥纵畅快淋漓的笔墨,瞧出这张卷子执笔书写的人还是祁宁,霎时又添了几分心堵。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嘴纯抿成了一条细线。 长乐殿内肃静得似能听见心跳声,大学士和中书令纷纷捏着冷汗。这样足足维持了一刻钟,默而不语的昭阳终于点头允了。 祁宁得知消息的时候已回了东宫在大殿内用膳。如雪陪在身侧正给祁宁夹着亲手做的菜,看他眉眼露出清朗如春风般舒适的笑,说可惜了今日没去宣政殿,陛下既不情愿又终究采纳的摸样一定可爱极了。捏住筷子白皙嫩滑的芊芊手指不由一抖,外酥里嫩卖相极好的黄金凤尾虾随即掉落碗外。 祁宁关切地问:“怎么了?” 如雪稍整心绪回说:“许是最近身体有些不适,这才失手滑落,殿下勿怪。” “哦。”祁宁没多问,似乎漠不关心,却偏偏又对太子詹士嘱咐说明日请太医来看看。 薛詹士低垂的眼珠子往坐在太子身侧的如雪扫了一眼,面容红润,显然气色尚佳。全然不似身体抱恙病态。这借口找得忒牵强,偏太子真信了。只得退出去命人走趟太医院通知太医。 裴父虽然已经不做官,但对朝廷的事悉数上心的很。儿子被弹劾的事情他也风声极快地打听到了,随即揣着一颗沉郁的心去问裴述详情,但刚踏进屋门就有些忍不住怒气,张嘴先指责他说,出这么大的事,瞒着像什么话,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做父亲的。 裴述正在房中更换衣裳,他不习惯侍女伺候,衣食住行大多都是自己亲手打理。看到怒气冲冲的父亲未及敲门直接闯了进来,挑起了眉,道:“父亲平素最讲究克己守礼,怎么连进入他人的屋门需要敲门示意,待主人同意后方可进入的礼数都抛却脑后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父给你筹划婚事,你什么时候遵从过?”裴父沉脸,“你身上担的不止是你个人的荣耀,更是我们裴氏一族的荣耀,传宗接代光耀门楣是你的职责!” “所以在父亲看来,女人只是生育的工具么?较之家族的荣耀妻子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是么?娶谁都一样,若出生贵门又知书达理最好不过是么?”裴述妥善地穿戴好衣裳,侧身拿起一旁的官服挂到落地木架之上,冷漠道,“父亲,儿子已经强调过很多遍,除了婚事,其他的事儿子都可以遵守裴家祖训。” “张廉与萧邺弹劾,你还能在尚书的位置坐多久?钦州的案件你到底是如何办的?竟被魏灿指作受贿诬陷良臣的官员!为父从前是怎么教你的,行事切记谨慎,万不可让人握住不利的把柄。”裴父又道:“张廉对你任职吏部尚书一直不满意,遭他弹劾倒也算预料之中。但这萧邺素来与你没起过什么争执,同任副审,何故弹劾你?” 裴述踏出房门:“朝堂的暗流涌动、风云变向,已经不是您能够猜透的了。父亲年纪大了,还是好生在家颐养天年,只要儿子还在,总归不会让宗室蒙羞,让族人受罪。” 这话说的是让裴父不要再对儿子的事指手画脚。 裴父气得大拍桌子,“你这逆子!” “此话父亲已经骂了几年,儿子已听得习惯了。” 裴述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留裴父怒目摔碎了一桌的瓷杯。 试题敲定,距离会试只剩下四、五日时光。 昭阳素衣视察帝都城东南方礼部即将举办会试的贡院后,天色已案暗。进入街坊,沿途已经挂起了灯,虽不是节日,却是挂着各式各样的,把绵长又弯绕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昼。 梁国虽有宵禁,但时辰比较晚。故而街坊四处驻足着男女老少,衣着亮丽,远远望过去像一片花海。 昭阳第一次在夜间滞留于宫外。忽而听闻锣鼓敲奏的声音,四周正赏着衣饰或小玩意儿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像声源地欣然跑去。 “陛下,前方人多杂乱.......您.......” 隐七恭敬地提醒,谁知女帝的身影却已经不见。 昭阳随着涌动的人流而动,忽有什么东西扯住她的衣角,警觉性极高地侧身凝眸,却是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裳,竖着两个包子发髻的小女孩儿,左胳膊挽着花篮,大约是被人群挤住的缘故,已隐隐有歪掉的趋势。 小女孩儿叫俊哥哥侧身间冷厉的神色,吓得霎时松了手。 昭阳见她害怕,放缓了神色,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柔和些,问:“卖花么?” 显然她自认为已经柔和的语气还是没能让小女孩儿在刚才被吓怕的神色中缓和过来。 “是......是......” 昭阳挑了一支磬口梅,花瓣圆润,色泽深黄,蕊心略紫,香气极佳。在腊梅诸多品种之中,她较为喜爱的一种,故而在色彩斑斓的诸多花枝中,一眼扫中。 拿了花就要付账,昭阳这才想起她今日视察贡院并没有随身带银两,一时愣住。买花时的停滞,大片拥堵的人流已汇聚到了前方喧闹之处,小女孩儿扬着稚嫩的脸蛋儿,怯生生地等待她付账。 “十、十文钱......” 生平第一次捉襟见肘,昭阳又不好意思将花放回去,正思忖着拿什么抵账,身前出现一袭冰蓝色素锦长衫。 裴述。 小女孩儿得了钱,道了句谢谢便跑开了。 裴述行了个简礼:“磬口半含仍索笑,檀心通体自生春。陛下最爱的果然是腊梅......” 昭阳想起之前裴述被祁宁抢走一副牡丹,又最终被她抢走的事,道:“抢了你的屏画,你很不高兴?” “怎么会,陛下喜欢,臣自然会双手奉上。” 裴述实则对牡丹并不十分喜爱,只是当日在集市看到时,发现那是一副真迹,遗落在集市被当做赝品贩卖有些可惜才动了买走的心思。但不管他喜不喜欢,只要她喜欢,他都愿意双手奉上,这是实话。 一贯认为裴述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昭阳绝无可能从他什么都情愿的角度去想。 “裴述,其实你可以不用如此。你我认识数年,我何时以身份欺压于你?你若喜欢那画,提一句又何妨?”昭阳垂首扔了手中的腊梅,眸光转而凝视灯火阑珊的集市中心,凉凉开口:“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我也很相信你。可你也像他们一样认为我行事狠辣不留情面么?或许你为了身上的重担不得已事事谨慎,不敢有逾越之举,但起劲为止,我可曾苛责于你?” 裴述俯身拾起地上的腊梅,“陛下误会了,臣并非喜爱那画。” 有些话说不得,因为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心中没有他。 说了,是错。 “殿下......” 耳旁传来如雪柔婉的嗓音,祁宁才拉回凝滞的思绪,又收回驻留已久的目光,说道:“你可知道前面两人分别是谁?” “妾识的人不多,那两位公子光是背影看上去便是不俗,恕妾一介无知女流,如何识得?” “裴述在帝都的名声可不小,你未进宫前不曾见过?身着冰蓝色衣裳的人就是他......”祁宁冷笑,“也是,他从来不去烟花柳地,不碰任何女子。” 如雪惊讶道:“您是说,那是裴尚书?” “瞧把你给惊的,”祁宁又道:“而着绯色衣裳的是女帝陛下!” 后方大佛寺的钟声响起,在这处较为宁静之地,显得尤为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殿下的内心是:裴述究竟哪里好?哪里好?哪里好? 第15章 恨意 “端王谋反却有我父亲参与。但当年四皇子死的时候你都没有出生,凭什么认为是我父亲设计?仅因他参与谋反推断在此之前四皇子的死,也是我父亲一手策划或者暗地推动的?昭阳,你只要认定人做坏事,就认为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做的。在你眼里就这么容不下一丁点沙子,看待什么事都看得这么决绝么?”生平第一次直呼她的封号,祁宁停止了手中挑情的动作,漆黑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的脸庞,“譬如今天你身中催/情药,也毫不犹豫认为是我做的。因为我一直以来都不让你好过,因为你认为我想报杀父之仇,是不是?” “你的行为足够证明!”如果不是,怎么会一路跟踪到藏书阁,且知道她身中这种下三滥的药。如果不是,怎么突然在夜晚来到长乐殿。能够在她的酒中做到悄无声息下药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一时松懈让他有机可趁,这样的错,绝不能再犯! “你就是这样推断的?”祁宁不由地笑,“那我应该在酒里下毒/药才好。譬如‘天心’,让你日日受折磨难道不比玩弄你的身体来得更有趣?更何况,‘天心’无解,你如果承受不住死去,我就能以太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登基,岂不是一举两得?陛下神思倦怠防备之心减弱的时机实在难得,我岂会轻易错失?” “嘶——”肩膀传来痛楚,祁宁侧眸一看,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真的一点都不肯吃亏......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还手?让你咬了两次,该还回来了!” “巫师遗址已被我亲手烧毁,而淬炼的配方百年前已毁迹......残存的‘天心’也在大火中不复存在!你父亲用在我父后身上的是最后的‘天心’,而今世上再也没有它。你想用它来折磨我,没可能!”颈边有唇齿细微磨砂,似吻似咬,一丝丝移动都在摧残她极度脆弱的神智,令她身体燃烧的热不断攀升,几欲破体而出,她再也难以开口说话,紧紧死咬着嘴唇不松开,怕一松口就是让她难堪的呻/吟声。 “肤如凝脂大抵就是如此......”祁宁放纵地细吻,终没有似她那般恶狠狠地撕咬,“出血多可惜,还是让臣好好享受之后再和陛下算账!” 一道亮光闪过,藏书阁出现一抹身影,手中执着一柄锋利的刀,“属下来迟,求陛下恕罪!” 来者是隐七。 祁宁翻身将昭阳压到身下,垂首贴到昭阳精巧透红的耳边,“以前你从不愿对我多说哪怕一句话,今天恐怕是十几年来说的最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因为被我挑逗得忍无可忍愤恨不已,原来是在拖延时间。可惜,光一个隐七还不是我的对手!陛下的盘算可能要落空了。” 藏书阁内突然又出现一道身影,祁宁抬首,那人出现在书架之上,又是一名影卫。 “我该早些对陛下下手的......错过了难得的机会......”祁宁拉起她腰际褪落的衣衫盖好,笑着道:“虽然对陛下做了些不符合礼法的事,但陛下也没有吃亏,咬了臣一身的伤。” 昭阳不再有言语,她今日所受,日后必当奉还。 祁宁瞥了一眼隐七,又瞅了眼书架上站立的女子,道:“你们俩个打算联手在藏书阁与本殿耗,还是救你们的陛下?” 女子抽出腰后的刀,狠劈向祁宁,祁宁起身轻巧一退,避开攻势。女子趁机将昭阳从榻上抱起来,于此同时,隐七也挥剑向祁宁,速度快、准、狠,每一击都刺向他身体几处要穴。 祁宁翻身躲过,含笑着道:“照这个打架的方法,不出半个时辰,藏书阁就会被毁坏,这里是陛下最喜爱的地方之一,也是梁国最完善的书卷宝库。你想毁了这个地方,本殿还舍不得呢!本殿将来登基还得重修,浩大工程,平白增添一桩烦心事,本殿不比陛下有能耐,日理万机不辞操劳!” 右预在东宫等了很久,眼瞅着天都快要亮了,他家殿下才从未央宫方向回来。即刻抬脚关切地迎了上去,却瞧见殿下唇畔深深的齿印,以及肩膀衣衫隐约露出鲜红的血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响吐不出一个字。维持着楞楞的状态,直到他家殿下踏进东宫大门才彻底换过神,紧紧地跟了上去。 而昭阳的头痛症在这一夜之间发作得愈发厉害。藏书阁一夜的经历,犹如插在心尖上另一柄拔不去的锐刀,只稍微回忆一星半点恨不能将祁宁拆骨剥皮。而他手指碰触在身体上引起的种种感受,更是让她几欲作恶,接连两天两夜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 起初只是轻微的头痛,倘若按时照药方服药,辅之以适当心态调节,合该药到病除,怎可能更严重?太医令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很明显女帝陛下并没有听从医嘱。可既然女帝陛下的症状愈发严重,不管怎么着都是太医院治症无能的错。有时候,最难的不是病,而是病人没有配合的心思。随着太医令频繁的进出长乐殿,女帝头痛症很快不动声色地传遍帝都。昭阳案几的奏章出了清一色的钦州案件之争,就是拐着弯谏言治疗之策无论哪一种,都让她头疼。 姚岚的牡丹画已全部画完,但他没有急着送去长乐殿,而是先搁置在了东宫。他隐约知晓女帝陛下的头痛之症忽然发作厉害与太子脱不了干系。而这他手里的牡丹画又是女帝声明要送给太子的,这个时候把画交给女帝绝不是好时机,但确切地讲既然与太子有牵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好时机,只不过眼下的更糟糕罢了。 熙帝少有清醒的时候,可每次见到女儿昭阳,都很清晰地发现她愈发消瘦,稍微一握手腕就可以握到骨头,锁骨凸得更明显,淡漠冷然的眼眸,深藏着令人心碎的憔悴。 熙帝也好,顾筠也好,纵然俩人之间有着隔阂,可对唯一的女儿却是发自肺腑的疼爱,这是两人之间唯一的默契。 “母上,昭阳得的是心病,喝药治不好,只要有祁宁在的一天,昭阳的心病永远好不了。” 熙帝知晓太医令一定没有办法劝昭阳喝药,试着劝说同样是失败的结果。其实不用劝说,熙帝心底也约莫知晓劝说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今为止,劝说之类的话熙帝说过不下百遍,成功的寥寥无几。 杜德拦下了前来觐见女帝的裴述,唤来正要端药进殿的宫女,把碗给了裴述,老泪纵横地恳求说,上皇嘱咐了务必要陛下喝药,老奴思来想去,也只有裴大人您有可能做到这等事,您可要救救老奴,上皇说了,老奴办不好这事就唯老奴是问。 裴述眼底闪过几不可见心疼之色,垂眸接过药碗端踏进长乐殿,过了一会儿,人没有出来,但却有个宫女端出来已空的碗。可想而知,女帝已经喝了。杜德热泪盈眶,他不过是试一试,原没抱着多大希望,谁知真成功了。这以后只要捡着裴述进宫的时辰准没错。 昭阳与裴述谈话到一半,苏景前来请求准许出宫一趟,昭阳当即允了。她见到苏景才想起虞绛此前在青芒山受了伤,不知好的怎么样,便问了锦瑶。 锦瑶答说,因多为皮外伤,经御医诊治用药,已无大碍,只需再敷几贴膏药,蹭伤之处便能痊愈,且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裴述维持着半跪的坐姿,仪态典雅端庄,唯有眼睑微微颤了颤,似乎心有波澜,终是难以压抑,显露了几分,最后又被生生压制住,恍惚那轻微的颤动是一场错觉。 昭阳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只嘱咐说让奉宸司上点心。 锦瑶垂首说是,犹豫了会儿又道,陛下,听说姚侍君的牡丹画已经作好了。 昭阳头微微抬起,脸颊染了愠色,眸光锐利地慎人。锦瑶即刻闭嘴不说话,交替叠着双手按在腰前,行礼退出大殿。 大殿静默了会儿,昭阳又撑起下巴没什么心思地翻了翻奏章,看什么字都没有表情,裴述禀告完吏部诸项适宜,最后才提到钦州案件的近况。 魏灿还咬着口,陈平倒是有些松了。提供口供的布政司府幕宾所说的另一本账本被主审官张廉苦思了许久,最终递到裴述的手上,才被发现了些破绽。 昭阳现在特别经不起祁宁胜一筹的情况,对裴述所寄的期望尤其大,所幸裴述没有叫她失望。 今日是女帝暂停早朝的第二天,召见朝臣的第一天,而裴述作为第一个觐见的。刚出宫门就被候在外面的几位同僚拦了下来,纷纷问小裴大人啊,陛下身体状况如何啊,心情如何啊,今日适不适合汇报公务啊。 裴述稍稍犹豫,杜德抢先说,依老奴之见,各位大人近期还是不要面见陛下的好,有什么事都写在奏章上,写清楚了就好。 听杜德这样讲,几位大人霎时明了,面面相觑,暗想毕竟小裴大人是与众不同的。 裴父对朝政还是一如既往地操心。裴家世代要说是顶顶的忠良,那倒也未必如此。譬如裴父,在忠良与荣耀不可兼得之时,以裴父的心性毅然选择后者。他教育裴述也是如此,只不过从来没有成功过,在他眼里,唯一的独子也是个听不进去的。而越是不听他的,他便越发操心操肺。 这两日正值裴述堂姐裴清回娘家的日子,顺着来大伯府上探望问好,带来了六岁的孩子。 小孩子脱离娘亲拉扯的手腕,一下子东跑西蹿的,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宣纸,裴清忙不迭叫孩子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小孩子却不放,好玩似的一张张扔起来。 裴述恰好碰到,几乎慌乱地把宣纸一张张收起来,裴清也跟着捡,待看清宣纸上所绘,笑着说:“大伯愁着述堂弟不娶媳妇,原来是已经有了如意的姑娘,瞧着可真是个顶漂亮的女子,也难怪真平公主的嫡女你不大喜欢。既然已经有了意中人,便向大伯父提一提,依堂姐来看,这画上女子神韵竟有几分矜贵之色,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如此也算门当户对,大伯父该是不会反对才是。” 裴述没有言语,如珍似宝的一张张轻柔地叠好。 裴父咬着牙,那是陛下。 裴清陡然冒出一身冷汗,能画得如此神韵俱到。这情感绝非常人能及,述堂弟竟对陛下用情至此。这是绝不能被裴家宗族允许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对陛下大约是爱恨交织,恨是恨她对自己的残忍,曾经爱慕的践踏,以及一如既往的冷漠无视。而爱则长久深埋已然根深蒂固。咱们陛下就不用说了,直接被太子折腾得身心都不好了,非一般地厌恶,稍微被他碰一点点都会厌恶得要死,何况触碰了那么多,没有当场呕吐已经是最大的极限。对谁都可能有个宽容的度,但对祁宁,一点点细微的事都足以让她憎恶。至于裴述,爱在心口不能开,忍忍忍忍忍。 第16章 心冷 右预清晰记得太子的教诲,太子心情好的时候,陛下的心情就很不好。反之也亦然是这个逻辑。但这两天连素来反应迟钝的他都发现情况较之往常不大对劲。未央宫整日整夜充斥着黑压压凝重的氛围,东宫竟也是如此。 他不止一次听说未央宫的宫女太监私底下连日来叫苦不迭,以此推测女帝的心情必然糟糕透顶。可他家英明神武玉树临风又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心情照理应该好的不得了才是,谁知却在栖梧殿闭门而不出。 右预环抱着双手杵在东宫栖梧殿外仰头望宫中偶然飞过的鸟儿,百无聊赖地数起两个时辰内空中合计飞过多少只。复又无聊地腾出一只手掰算殿下有几日没有去醉花坊听曲登仙楼喝酒、十里亭狩猎、天籁馆看戏、...... “右公子......” 每回听到这脆生生又甜腻腻的嗓音,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软软敲击似的。右预越来越发觉如雪勾人的本事越发厉害,避祸似地立即走得远远的。 如雪抚着肩头欲落不落的薄衫,脚步轻缓柔雅地走近右预,稍稍低头问道:“殿下可在里头?詹士吩咐妾叮嘱殿下按时敷药,请右公子代为通知。” 右预作为护卫在太子身边多年,都一回被人称作公子。悉数帝都被人以公子相称的非富即贵或才华出众受人追捧。扪心自问,他不过是个等级稍微高那么一些的侍卫,尚且不至于身份非同寻常或者才华出众到足够被以公子相称的地步。为此右预曾纠正过称呼,可如雪却说,公子仪表堂堂又武艺高超,担得起公子二字。右预起初十分苦恼,而在他家太子殿下含着笑问如此称呼是否有些舒心感后,越发苦恼至极。 右预涨着通红的脸推门进入大殿内,祁宁仅着丝质里衣端坐着写字,薄薄唇畔的齿印已然有些淡褪,但尚未完全好透。 右预未来及得说话,祁宁已经率先开口,“让她进来。” 如雪虽极尽心思百般讨好顺从太子,终究尚未得到位份,但在东宫的地位差不多就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主人。一干服侍的奴仆除了照料太子殿下的衣食住行就是照料如雪的,一切吃穿用度几乎达到了太子妃的额度。 “东西给我,你们先退下。”走至殿门外,如雪脱去薄衫递给侍女,双手接过侍女端的药,走近内殿。 侍女们彼此心知肚明,说得好听点她那叫亲力亲为,而往深处想实则用心可惧,连给这些个侍女见太子的机会都不给,摆明着妒忌心极盛,全心全意谋算着专宠,竭力不使任何人有一丝一毫可乘之机。 祁宁仍在写字,狼毫挥纵之间是‘如雪’二字。 如雪跪坐到他身侧,将端盘小心翼翼地摆置到桌边,睫毛颤动得像蝶翅,惊讶道:“这是妾的名字!” “不然呢?”祁宁眸光清明,眉梢含笑,将手里的狼毫递给她,“你来写写。” 如雪恭顺乖巧地接过笔,更贴近些,俯身露出一片大好春光,正要动笔之间又犹豫了一会道:“妾该写什么字?” 祁宁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轻笑着说道:“方才本殿写了你的名字,你写一个本殿的名字如何?” 在被送近太子身边之前,如雪受过非常好的调/教,琴棋书画等等,皆有不错的先生教导。她自知字写得绝远不及太子,却未必比世族女子差。 祁宁手肘撑着地,半躺着欣赏她写字,若有所思。 “殿下,写好了,您看。”如雪欣然拿起宣纸递至他眼前,等待太子指点评价。 祁宁瞥向字,怀中突然落入个娇柔的身躯,不及一瞬的犹豫后,搂住娇躯,正要仔细赏析时殿门被推开。 “大白天的闭门作什么?”康王前脚踏进,后脚停滞在门槛外霎时不动了,“哦哟,这么有情调啊......” 祁宁拍了拍如雪的后背,口吻轻柔:“乖,起来。” 康王大大咧咧地带来的两瓶好酒放到桌上,“我听说你最近闭门不出特地过来给你纾解纾解,谁知道竟是在流连温柔乡。哎,这来得多不是时候呢!”话毕又狠狠地瞅了眼尾随而来的右预,“你这孩子怎么不晓得跟本王只会之声呢?这要万一不巧进行到要紧的时候,本王这么冒失地闯进来岂不是硬生生饶了你家太子殿下的兴致。” 右预脱口而出:“殿下才不会白日宣......”后面一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宣?宣什么?啧啧,到底是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康王笑嘻嘻打趣道:“我说方才怎么见你守得离殿门远远,原来是害羞啊——以后你家殿下进醉花坊的时候,也该把你带进去见见世面,怎么说都是东宫第一侍卫,没点眼力怎么能行!” 祁宁轻拍了一下如雪的手,她心领神会地收拾案上的笔墨纸砚,康王又打趣着道:“瞧着架势你俩像心意相通、锦瑟和谐的眷侣。” 祁宁也打趣道:“怎么,后悔把如雪送到我手里了?” “哪儿的话,”康王打开酒盖,倒了一杯下肚,道:“既然是送出去的,岂有后悔的道理,何况醉花坊有那么多精灵的姑娘,本王才不会寂寞。” 右预听得纳闷,这如雪要不是他亲眼见着是个活生生的人,真会叫他认为太子和康王谈论的是样东西。 “听说陛下最近动了让你娶一房妻室安定的心思,你今天特地来找我该不会是为了这桩事吧?” “你又知道了?还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耳朵!”康王话到一半才注意到祁宁的异样,惊讶道:“哟,嘴唇怎么了?”眸光又幽幽地瞥向如雪,以为俩人激情过度才留下如此销魂的痕迹,又暗自感慨这如雪看上去娇滴滴的没想到竟生猛到咬了太子的嘴,又想莫不是太子就是喜欢这种瞧着温顺可人然则在床事上有点野性略显桀骜的女子? 祁宁没做任何解释,全由着康王胡思乱想,反正他即便解释,依照康王的思维方式也不会相信。 右预觉得康王那张嘴一贯收不住什么秘密,今天叫他误会殿下与如需成日在东宫耳鬓厮磨,指不定明日整个帝都都晓得这个事,这岂不是要毁掉殿下一直以来风评极佳的品格。 祁宁笑道:“哦,你是不预备说了。不说也好,省得我帮你伤脑筋,最近陛下心情很不好。稍微有一点点叫她不顺心定然讨不了好。也省得陛下又怪罪到我头上来。” 康王闷声道:“你又知道陛下会怪到你头上。不就是帮着出个主意么?你这是不想帮还是怎么地……” 祁宁手指优雅地揉了揉额角,“以陛下的形式惯例,通常三思之后得出决断。你能反驳得了么?你反驳得了今日还能备着美酒来东宫与我共享?在你没有解决的情况下最先想到最能出主意的人除了本殿还能有谁?再换个说法,哪怕给你出主意的人当真不是我,陛下仍旧会最先怀疑到我身上,并且有可能深信不疑。” 右预忍不住道:“这么说来,殿下不管出不出主意都一样嘛!” 康王摸了摸脑袋,失了喝酒的兴致,“你这是不帮的意思?” 如雪将笔墨纸砚收拾妥当后,一直跪坐着没说话。 祁宁道:“你早该成家,拿什么理由拒绝?要么让御医禀告陛下说你身患隐疾,不好耽误了别人家姑娘。但这样的理由你自己能接受得了么?” 诚然康王很不能接受,满怀失望愁眉惨淡地回了自个府邸。 待他走后,如雪才将药端到案上服侍太子敷药,先以勺子沾了些膏药轻柔地涂抹至太子的唇畔。俩人凑得很近,几乎脸贴着脸的架势,右预慌忙退出殿内。 肩膀上也有深入骨的齿印,如雪低垂着头解开太子的里衣,每一个动作极尽轻柔,却带着刻意挑逗的意味,白皙的手指时不时地触碰一点点露出的肌肤。 跟在太子身边已经有一段日子,如雪心中已约莫有底。太子不似外面传言清心寡欲,实则常乔装游走烟柳之地。对投怀送抱的女子虽不是个个来者不拒,但至少绝不会阴冷拒绝。刚入宫时她曾忐忑不安日夜忧愁太子受了她之后,会不会接着收其他女子,然而并没有。 殿内无形之间弥漫着极佳的氛围,如雪从上药的姿势全然转换成引诱,双手搭在祁宁的背上,腿也渐渐地向他腰际绕去,唇角轻轻地扬起,刻意咬了咬下唇。 此时祁宁若没有丁点反应,那他就是个圣人。可惜他从来不是圣人。慵懒地半躺着审视她极尽所能的同时,手终于有了动作,一把搂紧如雪的腰。 “殿下.......” 音色拿捏得当、消魂至极,似催促,似娇羞。 祁宁指尖点了点她精致的下颔,“去狩猎。” 太子一旦开口,证明绝没有回转继续的余地。又是一次透心凉,如雪不得不故作乖巧且含着笑说,妾从未狩猎过呢?今日总算能够打开眼界?太子能否教一教妾? 祁宁应允,由她服侍着穿戴衣裳后意气风发地踏出栖梧殿。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是个温柔的太子~~ 第17章 无奈 裴述既已发现布政司幕宾所提供账本的异常,很快研究中其使用的秘招。字虽是出自程敬文的手,但却不是他写成的一整串。而是从他平素所写的文章或者笔录中取所需用到的字,拼凑成句。单平铺着查看,难以察觉异常。审问期间,裴述当众将账本放入水中,里面的文字,一个个散开,浮在盆中,坐实他作假诬告的罪名。 作假被拆穿,陈平惊慌之下松了嘴,回头被气急败坏的魏灿骂得狗血喷头,紧跟祖宗上下十八代也被问候了不下十遍。陈平目眦欲裂,一下子什么都召了,暗暗发誓死也要拉上魏灿。导致再被提出来审问时,狱卒怎么扯都扯不住俩人互揪厮打的势头。 “后生可畏啊——”蔡弘任职慎刑司已有数年,也曾处理过不少案件。这一次,虽心中已然知晓程敬文大多是被冤枉的,却也因知晓多半太子在背后做推手,鼓动都察院御史阻扰定罪,甚至企图将裴述牵连入案,加以治罪,心底难免促生几分不安与踌躇。而在审案期间,又缝刑部尚书萧邺百般阻扰,更难以完全沉着冷静地查找分析可能的破绽。倒是魏灿被指名诬、,尚有嫌疑在身裴述却镇定自如地若,且在萧邺的刻意刁难之下,非但无丝毫愁色,反而一举揭开假账。 这份沉稳办案的能力,绕是他这个为官多于数十年的前辈都不得不心生敬佩。裴家兴盛时,嫡系一脉大多与皇室子嗣结为姻亲,庶出的血脉都能与帝都门楣颇高的世家结亲。但他们虽于大梁历代帝王更迭之间屹立不倒,却也并非世代荣耀、功绩显赫、受帝王宠幸,甚至面临没落窘境。这世家传至裴述之父时,在位的元帝对裴父已有些疏远,裴父一生兢兢业业,最终不过坐到侍郎的位置,裴氏也因此显露出几分消颓。 直至熙帝即位后,有了重用的念头,裴家的荣耀又跟着升起。彼时裴述渐成年,在帝都已展露头角,文韬武略都颇受人看好。昭阳谏言熙帝,若要重用,待裴述金榜及第之时。虽然熙帝的建议一贯被女儿忽视,但她却时常参考女儿的建议,故而笑着问说,裴炎尚未年迈到无法为官的年纪,昭阳怎么倒是先考虑起尚未参与科举的裴述。即便是要用他,一个新秀年轻人能担当何种大任,母上可不能因他得中状元便任命为高官,如此行为,将会遭到群臣谏止。 昭阳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裴炎身为一族之长,本该谨记先祖教训,而他的行事之风,已与训言有所偏颇。诚然比较于他的父亲、祖父,不曾做出贪污腐败之事,但他却是个过分注重荣耀的人。正是因他有这般私心,皇祖父才对他渐生疏远。 熙帝又笑说,昭阳你这不也是有私心么?母上固然打算重用裴家,你却知晓母上不会对他父子二人都加以重用,所以打算压制裴炎,擢升裴述。 大梁以往的历代帝王,即便对这嫡亲的子嗣,哪怕是即将委以国之重任的嫡子仍不可能完全推心置腹。同样的,即便身为太子,也无法对父亲尽述肺腑之言,尤俱不经意间让父亲心生不悦,产生改立的念头,无论如何言辞之间须得谨慎地掂量着何话该讲,何话不该讲。 可昭阳不必也不曾考虑必须在母上面前谨言慎行。她素来专断,要是换个帝王,哪怕膝下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子嗣,没准能被活生生气得吐血。可熙帝的脾气一向很好,又认为女儿家未必就得温婉贤惠,她的昭阳就该有这份霸气与傲慢。 昭阳回道,母上说的不错,昭阳确实对裴述有点偏心。可这并非纯粹而无所凭据的偏心,裴述较他父亲正直,如今虽然尚且年轻,但只需给他几年的时间,能力与手腕必超过裴炎。 熙帝幽幽地问她是不是喜欢裴述。 昭阳摇头说不是。 裴炎若知道官位止步于侍郎直至卸任未曾得到擢升乃是当时受到帝女的阻扰,八成耐不住怨恨。 因会试即将结束,再经过殿试,吏部便要着手安排中榜考生的去处。钦州案已无需裴述再着手,后续结案工作蔡弘已预备全揽过去。萧邺没什么言语,眼睁睁看着案件反转无余地,太子又没有指示,他也想即刻抽手,只不过被查出的所谓程敬文的私库让他尤其不放心张廉能不能把尾巴扫干净以免惹祸上身,只得继续关注后续的审理。 东宫数日闭门,都察院御史从早晨到半夜踌躇不定地在自个府邸的庭院中徘徊。多不容易听闻康王进了东宫,似乎还交谈了一段时间才出去,心想太子这回他也该再次拜访,谁知派出去的人回说太子又不在东宫,不知去了哪里。张廉一阵头晕眼花,揉搓着手掌揣测太子这番躲避没准打算不管这桩事弃自他而去了。 精明强干的张夫人劝说,老爷何须为了这么一桩事日夜寝食难安,您最多也就是举荐错了官员。谁还没有个一时疏忽的时候。您便上奏说魏灿、陈平奸诈狡猾,他的所作所为您亦是被瞒在鼓里的,全因受蒙骗才举荐的魏灿。原以为他会为百姓解忧解难,谁知却辜负您的一片期望,而今甚亦痛心疾首,悔不当初。陛下最多斥责几句,还能因此把老爷您撤职了不成。 张廉如今没别的选择,只得如夫人所说上奏。可惜他明显低估了昭阳的狠厉,第二日上朝,除被罚三年俸禄,停职三月闭门思过,朝廷上当众被数落得脸面尽失,成为以儆效尤的范例。走出轶天殿殿门老远,都能听到同僚遮掩的嘲笑声。 这日下了朝,杜德见裴述就要离宫,一把老骨头跑的贼快,追上去道:“裴尚书这就回去了?不去见陛下么?” 一身严谨官服难掩裴述绰约风姿,一向很能惹小宫女们翘首眺望,轶天殿这般庄严蔚然之地也不例外。 杜德咬嘴给小宫女们使了个狠厉的眼色,才把她们吓得扭过了头。 裴述道:“杜公公,这才刚下朝。” “这朝堂之见哪能算,”杜德凑近几步,压低声道:“老奴实话说了吧,只要裴尚书您在宣政殿,陛下的心情便好很多。再说您还能哄得陛下喝药,老奴是天天盼着您能来宫里,全是为了陛下的身体着想啊。” 裴述眼睑轻轻一颤,“杜公公,我是朝臣。” 杜德张了张嘴没说话。 裴述又道:“钦州案已近结案,今日陛下心情定然舒畅许多。” 杜德只得回了宣政殿。 裴父在庭院捋胡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四平八稳地落地,却仍是叹气不已。 裴清道:“述弟并非第一日在朝为官,历经之事必然不少。此次能一举揪出破绽安然身退,大伯您非欣喜却是叹气,这是为何?” 裴清早丧父母,裴夫人念其外祖家路途遥遥,家中子嗣甚多,未免忽视这丧父丧母的孩子,便将她放在身边做女儿养着。纵然婚姻之事被大伯做主嫁与非喜爱之人,仍对嫡亲的大伯抱着尊重与关怀。虽然不爱丈夫,可丈夫家世不俗,为人亦谦和。这世上本无完美的婚姻,能拥有与自己相敬如宾的丈夫,于她这样的孤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没有什么后悔与怨怼。 裴父脸色阴沉道:“这逆子一日对陛下牵肠挂肚,大伯何来欣喜?” 裴清道:“从前清儿听闻陛下垂爱述弟,上皇为还在东宫身为帝女的陛下挑选亲侍时,却未曾召述弟入宫,原以为是陛下尊重述弟的不愿的心意,竟不想述弟对陛下已有深厚的情感。感情之事,伯父逼得越紧,述弟便会越抵触。而今陛下登基,宫中已有几位侍君,却未有动让述弟的心思,而述弟的年龄也渐渐增长,想来以后也不会有召述弟入宫的可能。大伯父何须如此担忧?” 裴父冷哼一声:“若陛下欲召述儿入宫,只要他尚未成婚,何时都可以。哪是过了可入宫的年纪能阻止的!” “您说的是,清儿这几日便也劝劝述弟早些放手。” “劝?他如今位高权重,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看在眼里,除了陛下,还能听得进谁的话?劝能有什么用!” “述弟这份感情恐怕已根深蒂固,要想尽根拔出却非易事。清儿想,许是述弟少与女子接触的缘故,才全身心对陛下难以了情。帝都之中不乏灵秀的世家女子,以清儿之见,男女之间有适当的相处才会互生好感,平素未曾有过来往便要成婚着实有些为难。不若给述弟创造些机会先认识些不错的女子,或许他会发现这世间尚有别的女子能叫他动心。” 裴父如今是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由裴清试一试。 挨批受罚又丢脸面的张廉愁云惨淡找太子谈话。 “你这假账的做法都弄得出来显然是把裴述当小孩子看。本殿让你毁掉真账本可没让你捏造出本假的来。”祁宁悠然地倒了杯茶,道:“受顿训,丢点颜面。这没什么,以咱们陛下的脾性,往后受训丢面子的朝臣少不了。你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现下最该担心的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解决捏造程敬文私库的事,以免蔡弘查出来把你牵扯进去。” 张廉委屈说要不是您前几日闭门臣也不至于如此啊,这回您可得给臣出个万全之策,臣可不想再出分毫差错,要不然陛下没准抄斩臣全家。 祁宁笑道:“你家中夫人是上皇乳母的女儿,陛下念着这点情分也不会抄斩你全家,顶多斩你一个。” 张廉眼皮直跳,颤颤巍巍道,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不就等于斩臣全家么?陛下哪是念情的人,康王是陛下的皇叔还不是被陛下挑三拣四百般折腾,臣的丈母娘就算是陛下的乳母,未必见得陛下会留几分情面,更何况还是上皇的乳母。您有精力调侃臣,不若给臣出个主意。 祁宁道好,轻声说了几句,张廉欢欣若狂,心满意足地告退。 右预见张大人走远后,道:“殿下,这张大人可真烦人。合着把他受责归咎于您袖手旁观,可您也没不管啊。之前不是给出了主意么,谁叫他自个操太多心,弄了本假账,偏偏还被裴大人轻松识破。岂能怪您嘛!” 见太子未答,右预抹了把下巴,试着问:“您之前该不是故意一直避而不见的吧?” 祁宁瞧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但默认的意思很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更啦!!!! 第18章 道歉 数日前昭阳曾命十一去颍州暗差当地乡试秩序,然乡试早已结束,无法当场暗差探访,只得对当地参与的考生以及其他百姓身上询问一些信息。十一少有被外派的任务,去颍州前做足了一套又一套探访策略,结果都没怎么用得上。在茶楼酒肆等地随意打听就有官员徇私舞弊之言,但她也抱着落榜考生心有不甘因此埋怨妒忌的打算,料想少不了闲言碎语污蔑。 探查几日后,又听闻一桩有意思的事,说是当地有个卖茶叶的老板,祖上原是读书人,爷爷辈做过县官,家中有位读书的独子。这老板打听到有位考官走凉河水路到颍州的时日时,特地在凉河码头等着,比预期的迟了一日,他就在码头多等了一天一夜预备给考官接风洗尘,再让考官眼熟自家儿子。昭阳问上榜了么,十一摇头说没有,因价格没谈拢。 这其中也有部分熙日料病重,疏忽管理的缘故。但梁国国土辽阔,人口众多,哪能事事面面俱到。历代几届科举,不乏有徇私舞弊者,不乏有夹带代考者,屡揪不止。 昭阳心中约莫有数,却终究是所闻甚少,故而眉头紧蹙,问还有别的么? 十一回道,如果考生家境贫寒,既不能贿赂考官,又不能请他人代考,只得自己夹带。陛下您或许听过将经文藏在衣服鞋袜里,或抄写在衣物身体上,又或者随身携带的物品,诸如笔毫,蜡烛等,这些方式只消官员仔细搜查,大多能被识破。属下在颍州听闻了一桩稀奇的作弊事。 昭阳手指揉了揉额角,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十一略压低声道,有个夹带文稿的考生,用防水的油纸卷紧,系一根细线,塞于体内,原想到了考场上再抽出来,谁知线却断了,非但取不出夹带的文稿,甚至当场抽搐,被取消应试资格逐出考场就医。 昭阳思了片刻命锦瑶把礼部尚书叫来。 连日会试,韩弘靖忙得手忙脚乱,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宣政殿,焦急之下踩空了一级台阶,摔得鼻梁红肿,鼻孔血流。锦瑶眼疾手快命宫女拿块帕子递给他。 韩弘靖小心翼翼擦血迹,可这一跤摔得够重,血流不止,非得捂着才行。可要是以帕捂面,成何体统?那要是任由血流见女帝,又成何体统? 锦瑶不急不躁道,“要么韩尚书您在殿外稍些会,奴婢先行去向陛下禀告您已到宣政殿,您整整仪容再进来?” 韩弘靖又弯腰揉了揉磕疼的右膝盖,道好。 昭阳召见他没别的什么事,只是要他在最后一场会试前增加一项事,要求考生在考前,进入贡院偏院的浴池沐浴之后,换上统一的礼服,再由差役带领进入考场。 韩弘靖站着愣了半响,“沐......沐浴......礼服......梁国历届科举,从未有入考场前统一考生沐浴换衣步骤。” “从前没有,今日开始便有了,往后也一样。明日朕便会下诏,最后一场会试将在两日后举行,沐浴换衣务必安排妥当,统一的礼服朕将命制衣司三百女工连夜赶制。”昭阳对血腥味一向很敏感,斜视了眼韩弘靖的脸,眸光触及淌血的鼻子霎时沉凝了几分。 女帝根本没有要与礼部商量的意思,语气及态度都是最直接的命令。韩弘靖无言可对,垂首称是,并勤恳地表示必不负陛下嘱托。 回府对着自个夫人大倒苦水,心想陛下这是故意给他找麻烦,他哪儿得罪了陛下,正值会试收尾的节骨眼偏临时要考生沐浴更衣后再入考场,哪是两日能解决的事。 次日诏书一下,宣告考前沐浴更衣,可让考生感到精神舒爽,又利于考场发挥,又简述以此体现对圣贤之尊敬。举帝都哗然,陛下这办法也是绝妙了,过去未防止作弊而搜身,遭到不少考生抵触,认为被人脱衣检查身体有辱其读书人的尊严。这下好了,沐浴换衣,还是由礼部差役拿来的统一礼服,几乎杜绝夹带。 祁宁对会试没操半分心,把玩着茶盏评价,陛下与考生是有多大的仇,这是要吓死他们么? 他这话说得并非没有任何根据。诏书虽然下达,但被封闭在贡院的考生却仍是一无所知。临上考场前,一头雾水地被差役领去偏院了浴池,被告知入考场前需沐浴换衣时,当即有两位晕死过去。第一批考生沐浴后,浴池的水面浮起湿透的碎纸屑,也不知是谁私藏的。赤条条躺坐在池中的考生面面相觑,有稍稍偏头大量身旁人的考生,以示这纸屑并非出自他。也有脸红耳赤的考生,不知是因夹带被发现,还是单纯地对见到这等丑事感到难为情。 看守的差役啧了啧嘴,挥手让他们上来更衣,很快有其他差役进来换水。 授命偏院视察情况的隐七待所有考生沐浴更衣后,即将所见所闻禀告于宣政殿,这导致女帝的脸比夜色还暗沉,而礼部尚书则又被召进宫一顿怒斥,下台阶时又摔了一跤,整个人就着台阶滚一遭了,鼻青脸肿,回府时差点没叫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夫人认出来。 韩夫人眼泪婆娑,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不想要脑袋了么。 韩弘靖疼得也眼泪直流说夫人勿激动,手轻点。 韩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擦药的手动得重了些,忙放轻力道,又问,老爷您堂堂正三品的礼部尚书,到底怎么回事? 韩弘靖叹气说自己摔的。 韩夫人瞠目结舌,楞了半响才缓过神,仍结结巴巴问,您没事把自个摔成这样? 韩弘靖瞪眼,妇道人家懂什么! 韩夫人闭嘴不说话,谨慎给夫君擦药。 昭阳每日必去启明殿看熙帝,无论有多忙、多累或多心烦意乱,更无论熙帝是否清醒。而每一趟往返启明殿与长乐殿,她必以步行,从不坐轿撵。这是一种虔诚而真挚的心意,熙帝是昭阳认为仅剩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她在没能找出办法救治父之后,明知本没有救治办法前提之下,仍深深遗憾愧疚,因此无论如何她都希望母上能活着。 可熙帝病情反复,偶好转,有清醒的时日,或又数日昏迷,间断反复。每每昭阳凝视熙帝睡颜,越发以为每一刻时光都是上苍微薄的怜悯。 同身为启明殿的常客祁宁,自从藏书阁一事后连续数日不曾出现,早朝也称病不上。 大太监杜德的虽长守启明殿,私底下却已打听到前几日太子捎着东宫宠妾兴致颇不错地去狩猎,有这等狩猎体魄不可能没有来启明殿的几分精力。故而对于太子不来的真正理由,一直推敲不清。 眼看天色渐暗,杜德甩了把拂尘,只等陛下一走便也去歇歇脚,谁知老远处走来一抹优雅矜贵的身姿,杜德像被厉雷震惊般地抽了抽老骨头,缓了片刻后识趣地退开几步,未料到太子并没有走近的打算。 昭阳推门而出,瞥见祁宁的那一刹那以最快的速度转移视线,恍若未见般地向台阶走去,却在走至第十三级时被祁宁挡住,他一手反靠在身后,一手轻悠悠晃折扇,风流倜傥,道,若陛下至今仍然为藏书阁之事耿耿于怀,臣向陛下表示真挚的歉意,是否能稍微抒怀一些。 道歉么?昭阳微微皱眉,勾起嘴角,不屑道,这就是你道歉的样子?太子殿下真金贵,道歉还能如此坦荡随意自得。 祁宁收敛随意姿态,收拢打开的折扇,一本正经问,那陛下希望臣如何道歉,或者陛下要如何才能接受臣的道歉? “若非青天白日朕还以为撞见鬼了么?你竟然会道歉?最理直气壮的人不是你么?最擅长玩弄手段的人不是你么?你不是一向很会给百官出好主意么?这么会出主意的太子,怎不知给自己出个好主意?在你心底谁能比你自己更尊贵?给朕道歉?声称抱病东宫,没吃药还是药吃多了!”昭阳冷哼,眸光转向巍峨宫殿最高的楼宇——皓月楼,纤细修长的手遥指顶端尖耸之处,一字一句道,”除非你毫不用武从上面跳下来,否则道歉之言纯属儿戏。” 祁宁微步侧身,视线触及她手指的方向霎时被耀光刺痛,眼睑微颤,道:“臣所说的确实是儿戏。” 昭阳冷言,有意思么? 祁宁回说,怎么会没有意思? “你以为朕会相信么?可笑!祁宁,你说的每一句话朕都不可能相信,”昭阳扭头,换了个回未央宫的方向,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此愚蠢的招数也使得出来,被宠妾伺候得脑子都跟着蠢了么!” 祁宁脸上最后一抹笑意消失殆尽,僵直着身躯伫立直到昭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后,向殿外老眼昏花强撑着不打瞌睡的杜德招了招手。 “陛下的头痛之症如何了?” “您问老奴?”杜德哑然,“竟连您都不知么?哎,老奴便更不知。想必您也知如今的太医令是个嘴最紧的,要不然哪能坐到这个位置。别说陛下病况如何,连陛下用得什么药老奴也是一概不知。陛下所用之药依惯例一应由太医令亲力亲为,老奴只担了端至长乐殿这最能惹陛下盛怒的一事。前几日有裴尚书进宫劝陛下喝药,老奴观陛下神色,似乎有所好转,这几日裴尚书未进宫,陛下又不喝药了。” 祁宁温言道:“杜公公这几日辛苦了。” 杜德恭顺回说,老奴职责所在,谈何辛苦。又关切问您身体可好些了。 祁宁笑言好多了便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道歉什么的,果然不适合太子。今天在车上听到一首老歌,有句歌词唱:错错错,是我的错。还有句:你总说是我的错,可你自己总太过自我。突然发现有几分贴合这章....... 第19章 婚事 康王不管怎么说都是昭阳的长辈,搁寻常百姓家哪有侄女给小叔指婚的道理,可昭阳身份不同,只要她想指婚,没什么不符合礼制,毕竟君臣之礼在先。 昭阳打算给康王指的婚事,是裴述二叔的嫡长女裴惠。在她敲定之前,召开裴述问了问他的意见。 裴述表示,慧堂姐对风流男子尤为深恶痛疾,曾发誓绝不嫁给出入烟花柳地的男子,所以她绝不会愿意嫁给康王。而康王若娶了他这位堂姐,往后的日子绝无可能如现今般潇洒自在。 康王从未想过要娶一门妻室,过受束缚日子。娶妻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人生中最痛不堪言之事。而裴慧又对他这样的人深恶痛疾,可见俩人若是成婚,少不了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可说真的,要换成别的姑娘,哪里压得住康王这等性子的人。 昭阳对裴慧略有所闻,正是知晓她是个生性强硬的女子,她与康王谁更甚一筹尚未可知,未必会吃亏。 裴述沉思了片刻后道,康王虽放荡不羁,脾性却不坏,慧姐嫁与他实则不委屈。 他又默了默,道:“臣不明白,陛下为何对康王的婚事如此上心。其实陛下指婚,他二人皆不会对陛下抱有任何感激之情,反而心生怨怼。而康王是否成婚,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陛下照管他这么一个人总归能照管得过来。” 案几的茶水渐凉,锦瑶扶裙跪地,俯身小心翼翼地换了两杯热的。 昭阳若有似无地浅笑,道:“皇祖父膝下子嗣单薄,临终前曾有遗憾,未能见得幼子娶妻生子。倒也不是全然为了皇祖父的遗憾。” 祁宁自从主动道歉被昭阳狠厉拒绝后在东宫默然伤神了半个时辰。当然这所谓的默然伤神全是作为东宫第一护卫的右预自个单方面的想象。在右预看来,他家太子殿下永远是一副眉眼含笑,温和近人的摸样,连稍微有点愁绪的时刻都少有。上一次叫他神色不济还是夜尽天明从未央宫回来时,不单心情非常不好,连身上都挂了点伤。这回竟然又去向陛下道歉,不管道什么歉,右预心想见属下都认为陛下能够接受释怀的难度不亚于要太阳打西边出来,何必自讨苦吃。 更让右预郁闷的是,太子殿下闲着没事儿又缠着女帝不放自讨没趣了。女帝陛下压根把身旁的您当做摆设啊不连摆设都不如。 小二端来前来问两位要什么。 祁宁问有雪霁么?那位公子挑剔得很,喝茶只爱雪霁,别的连碰都不愿意碰。 小二笑着说,咱们茶馆卖的最好的是淞罗,全帝都最好的淞罗,与街边小摊的与众不同,您要不要尝尝。 昭阳手肘抵着桌子不发一言。 祁宁拍了拍小二的背,“有雪霁便来一壶,若没有便算了。本公子劝你一句,不要试图说服那位公子,否则是自讨苦吃。哦,对了,本公子爱和淞罗,也来一壶。” 正说着,楼梯处踢踏踢踏步履匆匆,踩得木板直作响。 裴清走上二楼,找了处位置坐下,左等右等,每每听到脚步声便向楼梯方向望去。过了一刻钟,终于把要等的人给等来了。 来人姓汪,名诗雨。中书令汪奎的嫡孙女。 汪诗雨双手紧握裴清的手,两人相扶着落座,她道:“自清姐嫁去秣陵,而今已一别三年,可算有了见面的时候。” 裴清脱口而出道:“这要搁在二十几年前,纵然清姐婚假后得有回门的日子,那也多不过几天,哪能有如今这么多时日。” “是啊,只不过,此番一别,再见不知何时。”裴清绵长一叹。 汪诗雨也叹了叹,又道:“清姐何时到的帝都?可去过你二伯府上,年前我偶然间听得一桩事,说是你那继二伯母偷偷给你的三堂妹裴慧订了桩亲室,非但离帝都旅途遥远,还不是什么好人家。清姐你还记得四年前我那大表姐么,单是当年见她回来时的凄惨样,连陪嫁的那些个嫁妆都没能带齐,孤身带着孩子,身子又弱,拿最好的药材日日不离嘴吊了两年,终究还是没了。哎……每每想到我那早逝的大表姐我便格外心痛,又想到你也嫁得远,不知日子过得如何?那陈家可是有规矩的人家?夫婿待你可好?” “我都好,若真遇上难事便见招拆招。我到底是大伯母亲手带大的,婚事虽说是大伯父指的,可到底大伯母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倒是你说的我那慧堂妹之事可当真?继二伯母当真如歹毒至此?” 汪诗雨道:“此事我也是听祖母提起的。” “哎,二继伯母被扶正后非但私吞了二伯母的嫁妆还把二伯母留给慧妹的嫁妆也拿了去。以她的性子,拿走了还能吐出来多少。哎,可怜的慧妹……不管怎么嫁,嫁妆都没法看,如何能得夫家重视。”裴清抹了抹眼睛道:“好在她性子硬,未必肯依了继母。” “瞧我提这事做什么,不说你如今远嫁,便是没有,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凭白给你添堵罢了。好了好了,咱们不提这事了。” 背对而坐的昭阳,眉眼轻微一动。她自出生就是这大梁顶金贵的人,很难想象女子的婚姻竟然有这般的艰苦。至今为止,纵然她不愿意纳侍君入宫,被朝臣每日烦得不得不纳侍君。但到底纳谁?如何对待,都由她说了算,她若想折腾他们,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她没有那个闲心罢了。照汪家女儿的说法,这裴慧的终生大事被拿捏在继母手里,嫁了人,后半辈子又被拿捏在婆家手中,也真是够可怜的。难怪裴述那日坦言裴慧嫁给康王实则不委屈。 同坐的祁宁盈着笑风轻云淡地品茗,“看来裴家上一代的没落,不单是裴炎不得祖父宠信,这树大根深的裴家,连点家务事儿都治理不清,还谈什么朝政。也难怪裴老头子当年再疼嫡二子终究没把族长的位置交给嫡二子。这要是交了,裴家能比今日更不济。管不好后院的人,管一族又怎么管的了。” 裴清整了整仪容,道:”此次约汪妹妹相聚,实则还另有用意。以你我的关系,我便也不买关子,直截了当问你一句,可否对我述弟有意?” 汪诗雨笑道:“裴尚书玉树临风又位高权重,若说无意那是假的。清姐曾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要撮合我与裴尚书不成?” 裴清也笑道:“正是此意。你大约不晓得我大伯为述弟的婚事已忧愁甚久。以我大伯挑儿媳的准则,势必要品貌出身皆为上乘才得以同意。你祖父乃当朝中书令,你在帝都的名声又一贯很好。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若对我述弟有意,岂不是更好?” “清姐你可真是......我对裴尚书有意又能如何?试问这帝都之中的女子,能有多少个不爱慕裴尚书的。”汪诗雨压低声儿道,“你可听说真平公主为其女延昌郡主求赐婚的事,求的就是裴尚书。可最后还是没能求成,听说是被裴尚书拒了。想必你也不知道吧,延昌郡主已经闹了好几回了,誓言非裴尚书不嫁,真平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向来都是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疼的,可还能怎么着。再去求陛下赐婚让裴尚书不得不从?难不成我也要祖父求到陛下跟前去么?女帝陛下连真平公主的面子都不给,哪还能给我祖父面子?最重要的得裴尚书对我有意才行。” 裴清焦急打断她道:“你误会我了。你可知我为何要问你对我述弟有意?如今他对旁的女子都看不入眼,自是不会主动追求女子,所以这不得倒着来么?我想你若对述弟有意,便主动些,由我在旁边帮衬着,要论胜算,岂不是高了几成么?” 汪诗雨沉吟了片刻,讷讷道:“清姐你说旁的女子是何意?莫非裴尚书早已有了意中人?” 不仅汪诗雨震惊,连昭阳都有些震惊,愣愣地将茶碗放下后,右手食指与中指轻点着桌面,眸光沉沉,似乎在聚精会神地等待另一女子的回答。 祁宁以扇柄戳了戳右预笔直贴在腿外侧的手背,身子稍偏,好似漠不关心又偏偏带着打趣的口吻,道:“你来猜猜看,咱们挑剔的裴尚书究竟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右预觉得太子每回向自个提问都有些莫名奇妙,呆呆道:“属下哪儿知道啊。这裴尚书没事说话不超过三句。属下更是没与他搭过一句话,连熟都称不上,哪能揣测得清。” 祁宁意味悠长地望了一眼昭阳,转而嫌弃地瞅了一眼右预,眯眼不轻不淡道:“你怎么这么蠢?” 右预小声控诉道:“属下再蠢还不是殿下您挑来做护卫的......” 祁宁侧脸望他,“你说什么?” 右预忙不迭闭嘴。心想他说得都是事实嘛,殿下您要是嫌属下愚蠢,怎么不把属下给撤职了。 “你的蠢还不至于给本殿惹麻烦。诚然本殿是懒得换人,毕竟万一与你一样蠢呢?岂不是浪费本殿的精力。”祁宁眉间渗笑:“这裴清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汪家女儿配裴家,门当户对。这汪诗雨是个温雅的性子,与咱们裴尚书结为连理,想必是琴瑟和谐。裴炎愁着裴家香火延续都快愁死了,陛下不若就给裴尚书指了这桩婚事皆大欢喜。” “欢喜?谁欢喜?别人的事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昭阳面无表情,冷冷道:“那把汪诗雨许配给你如何,给你宫中姬妾做个伴。” 祁宁收敛笑容:“陛下若要指婚,臣自然照单全收。但陛下舍得把汪家往臣手里放么?”又道:“陛下指责臣对他人婚事指手画脚的,可陛下不也对康王的婚事指手画脚了么?哦,是了,陛下乃大梁帝王,君权在握,插手大梁任何一件事都是理所应当,岂能用指手画脚来形容,该感恩戴德才是。” 第20章 厌烦 搁朝臣面前,祁宁一贯仪态矜持、软语温言,少有话中带刺的时候,大多是漫不经心或风轻云淡的意味。可只要在昭阳面前,每一字每一句都戳她心肺,字字句句似琢磨好的,非要让她不痛快不好过。哪怕偶然间毫无刻意奚落嘲讽的意图,可单凭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口蜜腹剑,不怀好意。 而昭阳对他的说话语气及态度,早已从一开始的不得不逼迫自己面对,到现如今习以为常的忽略。在她看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叫她不好过,而她又不屑于跟他喋喋不休各执一词争执,祁宁看似无争又随和,也不过都是些忽悠人的表象,根本不是个消停的人。昭阳自幼养成帝王脾性,绝对做不出似街头巷尾与小摊小贩争执不休的妇人。 另一边裴清抿了抿嘴道:“你我情同姐妹,自该坦诚相待。我便无需瞒你,有是有,可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你全然无须在意,那不止是大伯死都不同意的事,更有为难之处。述弟亦心中明了,只消给他一些时日,总归会放下的。” 汪诗雨却紧追不舍问:“是什么样的女子?姓甚名何?为何绝无可能,莫非她非帝都之人,或家境清贫出身低贱?” “哎,不是不是,猜伤脑筋你也猜不到的。勿问了。”哪里是门第低啊,实则高不可攀啊。裴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女帝说出口,大伯千叮咛万嘱咐的前头,万不可随意告知任何一人,她亦是晓得拿捏分寸的,自是谨记于心。 听到此处,祁宁饶有兴致地俯身向端坐的昭阳,刻意凑得极近,昭阳眉头紧蹙,下意识地向另一侧挪动,搭在桌面的手已渐握成团头,冷睨警告,“你再靠近试试?” 祁宁轻抚额头微笑,低声道:“这不是怕被她们听到又怕陛下离臣太远听不到臣讲话嘛!” 昭阳眸光厉如刀片,终于又开口说话:“你闭嘴。” 右预心想殿下您真是够了,没事靠近陛下做什么?您不知道陛下周身三尺之内寒如冰窟么?您不知道陛下不说话时很可怕而一但张嘴说话更可怕吗?您不知道陛下那么那么厌弃您还主动凑近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找骂么?上个月底您打未央宫回来,嘴上肩膀都是伤,还说没事,分明就是挨打了好吗您还嘴硬。 汪诗雨正要继续问,见楼梯上走来一人,霎时愣住,眸光凝视。裴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正是堂弟裴述来了,笑着指引他过来这里坐。 裴述清晨出门前被他的这位大堂姐叫住,说是今日要出门一趟买些东西届时会在茶馆小坐歇息会儿,待他回府的时候来茶馆寻一寻她,顺着捎她一同回府。故而在吏部处置完公务坐马车回府的裴述在路过茶馆的时候便进来了。可当裴述踏上楼梯时,最先注意到的人并不是裴清,更不是汪中书令的孙女汪诗雨,而是一声长衫素衣的昭阳。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只消一眼他都可以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一如之前在集市偶遇。这不单是对她身量以及坐姿的熟悉程度,更是长久相处以及日夜萦于心尖所产生的几乎本能的认知。 裴清向汪诗雨使了个眼色后便含笑引着堂弟来桌边落座。裴述脚步滞缓,眸光不动声色地流转于两桌之间,最终没有向昭阳行礼,而是恍如未识地在堂姐所指的位置入座。 帝都的这座东坊茶馆,乃是东边一带最热闹的地方。馆内三层楼,每一层都聚簇着闲谈闹笑的人。这其中不乏世族贵胄、书生才子不乏平民百姓。裴述出吏部府门之前换下红黑色朝服,一身轻袍缓带,举止优雅从容。 汪诗雨虽说曾偶遇裴述多次,大多是裴述与她身为中书令的祖父有要事相商登门时遥遥地瞥见过几眼,远瞥见他一身端庄官服相貌堂皇,而今日见他换做常服,又感到说不尽描不清的温柔缱绻,真真是有吸引帝都世家女魂牵梦绕的资本。 裴清焦急地瞅着毫无动作言语的汪诗雨,开口打圆场道:“方才在集市遇见汪妹妹便一同来这茶馆稍坐。述弟可识得汪妹妹,中书令汪奎的孙女。” 堂姐的意图裴述一眼能看出,微一蹙眉,道:“嗯,认得。” 汪诗雨强作镇定整顿心绪,灿然一笑,似娇嗔道:“啊,原来仅是识得。” “述弟公务繁忙,又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也难怪仅是识得。”裴清笑意盈盈地道,“汪妹妹是帝都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师从的是咱们大梁的琵琶国手崔衍缙。” 祁宁轻摇着折扇斜眼悠悠地道:“臣怎么没听说过裴尚书还爱听琵琶曲?哦,陛下最懂裴尚书,陛下知道么?” 同身为习武之人的耳力一贯比常人好得多,纵然在这四面不休的嘈杂声中,仍然能清晰地听到祁宁所说的话。 祁宁又不紧不慢道:“爱不爱听实则不重要,待裴尚书喜欢这汪家姑娘,自然而然便爱听琵琶曲了。” 昭阳抬手揉了揉额角,再次郑重警告:“你闭嘴!” 祁宁眉目不转望着昭阳,“上一句权当臣自言自语,陛下恼羞成怒做什么?” 昭阳所有的耐性被消磨殆尽,抬手将祁宁面前的茶杯摔碎后便起身优雅地离去。 一阵清脆的瓷器破碎声终于引起裴清的注意,她好奇地转过身去瞥了一眼,看到个十分熟悉的面容,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待这个人即将从后背走过,最近的一瞥才终于想起,此人竟然与女帝陛下的容貌极其神似。述弟作画素来惟妙惟肖,既是心中之人,所绘神韵气质必然半分不差,而她竟然在此人身上感受到那宣纸上所绘之神韵气质,陡然呆滞在原地。 祁宁低首望了望被杯中溅出茶水浸湿的衣衫前襟,洁癖极重的他显然难以接受。右预胡乱摸了摸衣袖,企图摸出一块手帕来,可惜他一个习武护卫,身上带把佩剑是常事,哪有带块帕子的道理,自然是摸不出来,可情急之下的右预显然忘了这桩事。 “您......您没事吧,要么您先回宫换件衣裳,还是属下给您去拿一套来。” 祁宁一直以来很懂得享受,穿衣住食必属精品,至今为止没有委屈过自己半分。帝都各大商铺虽说不乏金贵之物,稀有之品,可到底绝不可能与宫中数万举国顶尖裁缝、绣娘、御厨等等所制衣食祁宁的衣着风格自成一派,从衣料、纹饰、配饰等的样式到取材皆与众不同。虽说没有昭阳那么挑剔苛刻,平时也爱在宫外搜罗美食,流连酒楼茶馆,但于衣物,绝对只着宫中所制。 裴述平素衣着总给人以一种高山仰止返璞归真的清远,而祁宁则是给人一种闲洒轻灵风流恣意的慵懒。 汪诗雨固然将全副精力都集中到了裴述的身上,未将那一记杯碎声听入耳,但当她看到裴清扭头后失魂般毫无动静时也终于向后望去,只见后桌坐着一个风流俊逸的男子,身边碎了一片青色瓷片,一手持着把精致的纸扇,一手抵着桌子撑着下颔,坐姿似卧似作,随意自得。 以她平素对帝都的所闻,似这般的男子,纵然容貌再好,总归是不能惹的,小姑娘家的极容易被哄骗了去。裴尚书风仪虽如皓月,不染尘埃,又如之清冷,难以接近,总让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搭话,打数遍腹稿,在脑中试着想过数遍裴尚书可能的回应,才敢试着说出口。但到底似裴尚书这般的品貌气度,最是优雅规矩的,绝对是纵然不得已要在万花丛中过,也是片染不沾身。如此男子,才是夫婿的极佳人选。 “清姐,马车已在馆外等候,述尚有要事,先告辞。” 裴述礼貌起身离去,失神的裴清来不及叫住他,眼见他急促地下楼,不禁忧心忡忡。方才那位矜贵的公子必然是乔装的女帝陛下。她方才与汪妹妹的一番言论不知有没有落入她的耳中。所说她由始至终未提及女帝,可到底女帝与述弟关系匪浅。若方才她的言辞之中有让陛下不快之言,可如何是好?女帝陛下行事一贯狠厉果决,是否会影响裴家声誉,又是否会影响述弟的前程。 裴清如坐针毡,此刻什么样的坏想法泉涌而出。莫非陛下离座是因听到她们言谈心生不悦所致?天啊,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啊? “清姐!清姐!”汪诗雨见她面色惨白一派,嘴唇颤动,连手指都在微微地抖动,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唤她,又焦急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裴清已吓得毫无反应。 另一边祁宁皱眉起身,收拢折扇负手在后,快步向楼梯走去。右预紧跟在身后,小声喊了一句,”殿下,您要回宫还是......” 因恰好挨着汪诗雨而过,她不可避免地听到这喊声,当即也是愣住。 殿下.......能被称作殿下的,现如今整个帝都只有一位。那便是上皇的侄子,女帝陛下的表兄,东宫的太子祁宁。 汪诗雨手一抖,也打翻一个茶杯,磕磕巴巴道“太.....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PS:龟作者来更新了。 起早贪黑忙碌,我真的不是在偷懒好吗? 预备先完结《兄长》,故而《女帝》这边更得少请不要弃我好吗? 第21章 殿试 昭阳出了茶馆冷淡从容地瞥过沿途的百姓,裴述由始至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既不上前行礼,却又久久不离去,直到昭阳半垂着头进入宫门驻足了半个时辰才转身离开。 当裴述原路返回经过茶馆时见到自己的马车仍然在外面,迟疑了片刻后再次踏上茶馆的楼梯。裴清与汪诗雨皆吓得不轻,心绪凌乱到浑身颤抖不已。 尤其是裴清,回府后仍惶恐不安,裴述扶她进屋后安慰说,陛下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人,更不会刻意去为难一个女子。 以裴述对昭阳的情意,不管昭阳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好的,哪怕当真到了所有人都认为女帝陛下处置着实过分苛责,可在裴述眼中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触。 先不论裴清此刻心绪紊乱到难以自持,哪怕此刻她灵台清明都不会把裴述的安慰话当真。毕竟她想以女帝陛下的聪明才智十有八/九已经猜到述弟真正所爱的人究竟是谁。 事实证明裴清太高估了女帝陛下的情商。 回宫后的昭阳在锦瑶以其余几位宫女的精心伺候下舒适沐浴后撑着下颔坐在长乐殿中漫不经心翻阅《兵策》,她最爱以看书来打发时光,更爱以看书来沉静心绪思考问题,然而此刻即将举办的殿试以及京兆尹尚未解决的颍州乡试贿赂案皆没有成为她所思考的重点。 锦瑶忐忑不安地跪坐在旁伺候,将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也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 隔日殿试前裴述前来禀告六部及各司暂缺的职位,昭阳右手食指与拇指翻着字迹端正隽雅的清单,末了问了一句:“你的心上人是谁?” 若她此刻没有将视线停滞在桌上的缺职清单,只需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素来冷静自若的裴述已经紧张到浑身僵硬,再稍稍细看甚至可以察觉他薄薄的嘴唇都在轻微地颤抖。 昭阳没有听到回答这才抬首,清澈的眼眸触及他神情的刹那闪过不解与惊讶:“你这是什么反应?”顿了顿,又道:“依裴清所言,你已有心爱之人,却无与她在一起的可能。我虽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倒没有要你为此的意思,毕竟这是你个人的私事,我不便过问。可你与我相识十几年,怎么能连心上人是谁都藏着掩着。此前真平皇姑前来求婚是也可拿这理由拒了。” 头一阵阵作疼,裴述姣好的眉略微蹙起,尽管浑身神经紧绷得将被扯到极限的弓弦,仍强忍着痛楚维持着平静的仪容,只是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用最平静的声音回复。 “从未见你紧张成如此摸样,那女子在心中当真珍爱至此?”昭阳也蹙起了双眉,搭在宣纸上的手指不由地转换成紧捏的力度,“你这样掩藏着,莫非她是敌国的女子?” “......不是......” 心爱的人在面前问心爱的人是谁,该如何回答。 裴述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昭阳长舒一口气:“不是便好,其余的我便不再多问,你下去罢。” 裴述行礼退出长乐殿回府,一向不爱喝酒的他,在书房举杯畅饮,由唇齿间滑入的清酒却如最烈性的酒带着灼烧的味道灼得喉咙发疼。 他想起临出长乐殿时锦瑶的一句话,裴大人,您若是永远不说,必定会后悔的。 早在数年前上皇问他是否喜欢昭阳时的否定,他便开始后悔了。若当时未曾否定,昭阳会不会对他产生些许男女之情,而不是像今日这样问他心爱人是谁都能如此沉静,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 裴述走后昭阳愣神了许久才如常处理朝政,嘱咐礼部将明日殿试各项事宜安排妥当后难得去后宫走了一趟,像批阅奏章一般扫过沿路的几处宫殿。 这里的宫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女帝驾临,做事便散漫了起来,拿着笤帚扫地时有说有笑地交首谈论,瞥见女帝走来惊吓得身子一软撞到青花石上。 昭阳面无表情地在众人的跪首中走过,进入虞绛和姚岚所居住的宫殿停留了一刻钟,漫不经心似完成任务般随意询问了几乎,所问无非是他们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以及虞绛的画艺学得如何诸如此类种种后便拂袖离去。 次日帝都宫城一阵礼炮鸣响,五百多名出自梁国各地成绩出众的考生经过会试筛选后,共有三十六名会试成绩斐然者进入宫城参与殿试。 浩大的仰止宫的敞地上摆置了三十六张桌凳以及笔墨纸砚等一应用具,每一样都是精品,皆属上乘。两侧已然坐正就绪的文武百官在炮鸣声中翘首目官身着统一服饰的老生由礼部担值的官员引入仰止宫。 而在这一处敞地的十八级白玉石砌就雕刻着精妙绝伦栩栩如生龙腾图的台阶之上,昭阳着一袭精贵典雅的盛装,一张本就姣美到无可挑剔的脸绘了精致的妆容衬得整个人明媚无比。 生平第一次进入皇宫的考生们被四周的一切殿宇摆置深深震住,再瞥眼两侧的百官,紧张的心变得更忐忑。 这要是没有点强硬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否能够走到制定答题的位置上都是个问题,毕竟自大梁开始给天下读书人做官的机会,以春闱选取人才,不乏有考生在殿试这一最后环节承受不了压力而发挥失常或者表现失态。 祁宁坐在最首的席位上,眉目含笑地扫过所有考生,跪坐在他身后方的右预问殿下您笑什么呢?属下瞧着这些个考生都快要紧张死了。 祁宁嘴角扬起的笑意不减,说你等着看他们一个个把今日当做一生中来最惨痛的经历、最恐怖的噩梦。 右预起初并不充分理解,说到底不就是答题么,至于这么严重么? 昭阳首出策问寥寥数字直指诸子夺嫡与君臣二心,听得两侧官员都惊了一惊,前者毫无疑问针对太子祁宁而后者则毫无疑问警示在场的所有官员,以及尚未得到官职即将有可能任职的考生。 这还不算什么,在短短的三个时辰之内,随之而来的其余策问题之多达到了大梁史上之最,从吏治、民生民食、孝廉教化、求贤得人到刑狱、经世致用、军备武功再到施政理念、革明积弊、开矿解禁、学术正统。成功地让三十六名考生在初春之季汗如雨下,衣衫由内而外淋漓湿透,像在深水中浸泡许久后被打捞上来一般,只消稍稍用力便可以拧成一盆水。 祁宁勾了勾搭在桌上的手指,对右预说道,你看,他们吓得连笔都捏不稳。 答题结束,内侍将答纸一张张收起来,几乎大半的考生实在坚持不住瘫倒在桌面上,片刻后又几乎同步地强撑着坐端正,而很明显支撑着身体停止的脊梁骨都在抖动,脸色惨淡到好似活生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久久惊魂未定。 昭阳阅卷的速度快到令在场所有官员都叹为观止,三十六份卷子从头到尾只花了半个时辰,而对于官员们而言短暂到难以置信的时间对于战战兢兢的考生而言却恍如隔世般漫长,内心所受的煎熬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 而在这同时,有胆大的考生在战战兢兢中将余光谨慎地向十八级台阶上望去,企图一睹女帝容貌,是否当真如传说中面目可憎,然而女帝座驾前摆着一张琉璃珠帘,再加视线之遥远,根本无法看清处女帝容颜。 右预观察到这一现象,情不自禁地感慨,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要知道属下到现在都不敢直面陛下,这考生的胆子还挺肥的嘛,竟不怕与女帝四目相对。 祁宁优雅地坐着,食指抵着下颔,施施然地向右预所观望的方向瞥了一眼,笑说,若本殿没有记错当日上皇传位诏书下达后有个考生在酒楼摔碎了砚台,愤慨扬言‘君人之大德有三:一曰谦虚纳谏,二曰知人善任,三曰恭俭爱民。如此俱违大德之君主,不事也罢’,嗯,叫什么名字来着......姜离,好似就是他。 右预早忘了这茬事,被他家记性一贯很好的殿下提及才回想确实有这么一桩事,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说这厮竟然还敢参加殿试,不要命了么,他究竟是如何通过会试的? 祁宁笑说,你忘记本殿也是阅卷官么? 右预霎时哑然。 祁宁又笑道,此人文笔着实不错,诚然能够到帝都参与会试文笔大多不错。只是觉得这人有些胆子,往后定然有趣。 右预心想您直接说就是想给女帝陛下找麻烦不就结了,跟属下还玩什么拐弯抹角。 祁宁又问道,你以为陛下生得如何? 右预一头雾水,您说什么? 祁宁换了个坐姿,修长的手指稍稍望另侧一指,你看那个,似乎也在悄悄仰望咱们的陛下,企图一窥容貌。 右预摸了摸脑袋,总觉得殿下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连修饰词都用得奇怪。这些个考生们从未见过陛下,有好奇心自然难免。 这殿试的排名该当由昭阳定夺,可当她翻阅三十六份答卷后满满皆是失望,能叫她看得上眼的寥寥无几。 从殿试结束到公布成绩的两天之内,昭阳闭门宣政殿未出,迟迟难以定夺,直到第三日清晨才将排名拟定。 第22章 仇恨 榜单名册一二三甲等拟定公布,帝都街头人头攒动,拥挤嚷嚷着看榜。三十六名考生毫无疑问对殿试当日的状况尤记于心,且绝大多数揣测十之七八成中榜无望。这其中看到榜单中出现自己名字时禁不住热泪盈眶,而落榜的考生则目光呆滞地凝视,毕竟早在殿试之后设想了落榜的惨状而今真正发生,接受得异常平静。很快,落榜的考生们借静坊庙院及闲宅居住,开始闭门苦读,投入到了下一轮备考复习中。 依照梁国的制度,考生中榜后至受职之前还要经过掌管文官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的吏部的一轮考核,其中考核优秀者则到相对重要的职务任职,而考核成绩一般者大多先被塞进翰林院做几年编撰,或扔进国子监做七品助教、八品主薄,又或者外派任职知县等官。 昭阳对这些考生几乎没有满意的,若非裴述劝阻,早把他们全部外遣,连翰林院都不愿塞。 纵观整轮春闱,先是颍州曝出的作弊行贿受贿,后是贡院考生在沐浴更衣露出的夹带事迹,昭阳对这一群被筛选出来的所谓举国最优秀的考生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这其中不乏出自梁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的考生,国子监历来受帝都世族追捧,奉为读书人必经之地,在帝都乃至整个梁国享有最高的声誉。 但在昭阳看来,唯独招收正六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的制度摆放在前,国子监不过是让贵族世家延续或维系权利地位的地方。当她还身为帝女在东宫时,曾试图更改这一制度,而她之所以会产生这些想法的,最初的缘由还是因为被她剔除帝女伴读名单的祁宁在国子监读书,由此才对国子监有所注意。 但她试图更改制度的想法连一贯对昭阳的提议尽量斟酌予以批准的熙帝都没有赞成,出乎昭阳意料的反对,而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她这种斩断梁国权贵延续权利的手段毫无疑问将遭到梁国上上下下乃至盘踞在其余州郡贵族公然一致的反对。 熙帝劝说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上行事必须循序渐进,又在当时身在东宫做伴读的裴述的劝说之下昭阳才放弃这个提议,可这并没有让她彻底打消动国子监的念头。 国子监纵然是权贵子弟享有之地,可毋庸置疑的是身在国子监能够接受的教育是任何州郡无可比拟的。从执掌一应事务的国子监祭酒到其余各职官员皆经过层层挑选,任职者必定学问斐然。 再者国子监藏有的典籍大多由翰林院提供,藏书之多,涉及范围之广是梁国任何地方书院所望尘莫及的。这直接导致权贵子弟的起点比寒门学子的起点高了不知多少倍,在加上出身帝都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他们对朝政官员的了解程度更比寒门学子多得多。 昭阳因祁宁加重对国子监的注意,可还没有到对所有监生都产生偏见的地步。最终让她决心提议废除权贵子弟才得以入学的制度是在某天她突发奇想带上裴述暗访国子监后才得出的决断。 国子监位落帝都北坊,坐北朝南,内有三门六堂九院十一楼,周围环绕着长廊,四面架设精致的小桥横跨水池使殿宇与院落相通,殿宇为重檐黄琉璃瓦攒尖顶的方型殿宇。外圆内方,环以园池碧水,四座石桥能达三门。 昭阳与裴述扮作打杂活的侍从行走于其中,彼时正值休课时间,近半数的监生围在课堂外的槐树或姿势随意地翘腿坐在石桥之上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街坊女子或前朝后/庭趣闻,甚至有监生苦思斟酌如何在晚修后逃出国子监寻花问柳、春风一度,又或者打听近日来帝都最受欢迎追捧的舞女歌姬。 在昭阳听到额头青筋一阵阵直跳的同时,有个监生一把拽住了裴述的衣裳,灵巧地架住裴述的脖子,笑呵呵地问他会写字么?写两个给本公子看看。话说着从另一只手拿出纸笔塞给裴述。 裴述的书法风格运笔中锋铺毫,点字意到笔随,润峭相同,构以字立形,相安呼应,疏密得宜。昭阳翘首看他收敛一贯的风格,随意地写了几字。 却引来监生可惜了在这里打杂,不如去我家府上做教字先生的建议。 又正紧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塞进裴述怀里:“照抄三遍,回头给你银子,价钱好商量。” 昭阳问:“怎么个商量法。” 监生轻蔑地瞅了她一眼:“本公子在跟你说话么?边儿呆着去。” 昭阳额头的青筋又跳了跳,裴述忙不迭问他价格如何。 监生则趾高气昂道:“这院子里的奴仆本公子都熟得很。你是新来的吧,本公子又不差钱。还能忽悠你不成?按着咱们这的规矩,这样厚的一本抄一遍十文。” 停顿了片刻后又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你的字写得太好了,还是按照本公子的字迹来,哝,拿着,按着样子写,本公子再给你加两文钱。” 昭阳又插问:“若掌教博士察觉该当如何?” “我说你烦不烦,哪这么多废话!”监生懒得瞅她直截了当对裴述道,“本公子敢这么做自有道理,你只管抄着就是了。明日午时还是这里,把抄本拿给本公子。记住时辰,晚了本公子让你在这待不下去!” 这事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昭阳使了个手段,挑了一处他亲爹原户部侍郎的刺贬出帝都,让这个监生在国子监待不下去。 同时身在国子监的祁宁根本不没料到昭阳会纡尊降贵来到这里,还扮作打杂的侍从。正习惯性地摇晃着折扇以最慵懒闲适的姿态听其他监生津津乐道地谈论帝都大大小小的事,时不时插上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出主意。祁宁所出的主意毫无疑问精准且有可执行的价值,引得监生们阵阵称好。 彼时的昭阳勘称霸道,抿着唇对裴述道:“我要拆了这个地方。” 这话把淡然镇定的裴述吓了一跳,“此事待殿下回宫斟酌后再定论不迟。” 昭阳又想起在国子监掌握大局的祭酒仍然是两年前给她挑选伴读把祁宁列于名单之上的韩滉,不由地怒意更深。 所以最终熙帝没接受昭阳的提议,但安慰昭阳的时候,让韩滉告老还乡,更换祭酒一职。 吏部考核由裴述亲自负责,三十六位考生对这位帝都最年轻的权臣皆有所了解,其中本就出生帝且有着国子监生出身的考生对裴述的所知更甚。但这些几乎仅仅限于认知,却几乎从未见过深居简出又常伴女帝左右的裴述本人,在亲眼见到之后纷纷不由地露出钦佩以羡慕的神情。除了三、四个复考中榜的,其余考生的年龄几乎与裴述不相上下。 裴述其人容貌明如皓月,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会觉得他光是看起来就是极为温雅的。因此有大胆的考生在裴述提问期间随聊了几句以拉近关系,在被裴述几次面无表情地忽略而过后彻底死心,不由地质疑,这么个冷漠谈不来话的人到底是怎么让女帝陛下青垂的。 考核结束后所有人不约而同产生一样的想法,走出吏部府门后有部分考生聚首谈乱,唤作姜离的考生分析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陛下不也是这般心性的人嘛,否则何以裴尚书如此受宠信。众人恍然大悟,姜兄弟说得极是,正是这个理,正是这个理啊! 昭阳因处理殿试,暂时将颍州作弊行贿受贿的搁置在一旁无暇过问,待将安排榜生入职交给裴述后便算着要京兆尹交代处置的结果。 京兆尹压根没把这茬事放在心上,原以为陛下已经忘了,谁知道又被提及,搪塞道:“颍州路途遥远,派去调差的衙役尚未回来,加之时隔已久,很难掌握确凿的证据,而指正的考生已死无法提供别的证据,案子仍然在调查中。” 昭阳垂眸问他:“那以你的估算,结案需多久?” 京兆尹支支吾吾道:“臣也拿不准何时,毕竟这案子......” “看来不削官,是提不高京兆尹的办事效率了!十天之后仍无结果,案子移交慎刑司。”昭阳眉眼动了动,“你么,哪来的回哪儿去。” 京兆尹腿脚打颤滚出了宣政殿。 昭阳想起许久没有听苏景弹琴就把他召到宣政殿听了两曲,随后换了身装束策马前往皇陵,利箭在耳畔划过的刹那,昭阳反应极快的加快速度于此同时环视四周,随即又是一支利箭精准无误疾驰而来,迫使昭阳不得已翻下马背,未料想一阵驰骋的马蹄声在后方传来,正翻马落地的昭阳在看清来人的刹那手脚一滞,重心不稳落地。 来着正是祁宁,他弃马运功飞向昭阳却未能及时接住坠落的她,双手落空,昭阳坠落在他的面前。 祁宁感受到身体撕裂的疼痛,垂首只见一根精致却又锋利的发簪插入腹部,耳边是她冷冽的声音。 “你筹谋今日多久了,借钦州与颍州的案件,让我派出身边的影卫查案。又窥视我的行踪,以暗器击伤马腿,企图令我坠马而亡,见我未死,终于现身要置我于死地了么?” “可惜不是所有的事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祁宁下意识推开她,“所以你是故意坠马!为了让我现身!让你有机可乘!” 温热的呼吸,吹拂她的耳畔,明明是暖的,却如阵阵凉风。 “我没有想要杀你,否则刚才簪子刺中的直接是你的心脏。”额头不断有血液流出来,昭阳疼得浑身僵硬,手撑住地面勉强站起来:“至少我不能这么仓促地杀你。” 月牙白的锦袍绽出大朵大朵嫣红的血梅,昭阳虽没刺穿他的心脏,可这根束发簪子很长,直穿他的后背,鲜血飞溅到后面的荆棘丛,刺眼夺目。 “太子意外死于大佛山,没几个人会相信。同样的,女帝死于大佛山,也不会有人相信。昭阳......”祁宁拔出簪子,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封号,褪尽往日温和的神色,眸光冷淡,“我们俩个谁死,世人都会怀疑活着的一个。而我们俩个都死,则变成另一种局面。康王、瑞王甚至真平、文安公主都有继位的可能。你以为,想夺帝位的人,只有我么?” “两位皇姑的虽有继位的可能,可上面还压着两位皇叔,怎么轮也轮不到她们。而以康王的能耐及其在帝都的风评,朝臣最可能拥戴的是瑞王。但他平日行踪皆在我掌握之中,手中既无政权又无兵权,有心夺位,也无力撒下这么大的一张网。” 昭阳揪住一丛灌木,尖锐的刺扎入手掌,让她因失血过多昏沉的大脑保持清醒,惨白的嘴唇带着无法抑制疼痛的颤抖,“我若死了,裴述不会轻易让你继位,影卫也会竭力全力刺杀你。但你若想继位,除非我死,否则别无可能。难道你要等我老死么?祁宁,论起年龄,你我不过一岁之差。谁先死在尤未可知。再者,你真有耐心等我老死?我可以不对你动手,你永远只是太子,将来我生下子嗣,还可以改立太子。我等得起,可你等得起么?” “一根簪子伤不了我几分。”祁宁忍剧痛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扔掉手中拔出的簪子,一步步走向昭阳,血不断地涌出,掉落在泥土中,“你说的对,我恨你,我等不起,如不就这样杀了你也好。” 几乎同一时间,祁宁一手拧住昭阳的左肩,昭阳听到骨骼移动的轻微声,左臂脱臼,而于此同时,昭阳以右掌击中他的胸口,狠狠一击,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一脸。 臂膀与头部双重痛感,昭阳已难以支撑身体,像枯枝败叶般瘫倒在地喘气。祁宁身上两度遭受重击,也好不到哪里。 两败俱伤的局面,谁也没有料到。 第23章 俱伤 康王松开提着湿漉漉的衣袖,擦了把两颊淌着雨水拉住右预的手腕,“祁宁人呢?不是说有事回东宫么,你怎么还在外面?” “您怎么不撑把伞?”右预见康王淋得像水里捞出来似的,便把一本就不大的伞向康王头顶挪了挪,又道:“殿下说有急事要去处理,闪个身就没见到人了,也没让属下跟着,属下不知道啊——” “什么事情着急成这样,瞧这雨下的,停了再出去办不成么?哎,算了算了,等他回来本王再去找他,”康王夺过右预手里的伞,道:“借本王用用。” 右预暗吐一口血,这康王怎么跟个无赖似的,还跟他一个侍卫抢伞,醉花坊那么多莺莺燕燕,这随手一挥还不是一个个捧着伞送到跟前任凭挑选。 四月的帝都一向多雨,前段时间连着晴了几日,这次一下起雨来,像是铁定心的要把前几日没下的份一次补足。 待康王在一片雨蒙蒙中不见身影时,右预才思量起康王的话,太子连对康王都说东宫,却偏偏对他这个随身护卫都没有讲便匆匆忙忙离开醉花坊,要回东宫竟然不捎上他一块回去,看样子根本不是回东宫嘛。 右预冒雨回宫,见如雪在雨中撑着把伞远远眺望着见人来急切地跑上来几步,却因没有看到太子后杵在原地发愣。 兢兢业业的薛詹士直跑上前来左顾右盼,眼睛迷成一条线:“殿下呢?怎么只有你回来了?殿下哪儿去了?” 右预在祁宁身边待着久了,凡是祁宁没交代的,他都不会直说,而是找了个借口:“哦,康王......殿下被康王邀去了府上......” “不是说回宫用膳的么?这康王也真是......自个游手好闲倒也罢了,还成日缠着殿下......”薛詹士抱怨着,余光向如雪扫过,转而对右预道:“原以为殿下回宫用膳,这如雪便非要亲手下厨,此时又眼巴巴地在外头等着,雨冷风大,这瘦弱的身子骨能受得住多久,若染了风寒本我岂不是得挨殿下怪罪,偏偏这如雪任凭怎么劝都劝不动。既然殿下不回宫用膳,你便去告诉她一声不用等了,也好叫她死心。” 右预推辞说:“您去告知一声也是无妨的,何必叫属下去......” 薛詹士怀揣双手沉凝着脸色,“你以为,本詹士说的话,她能信?” 右预无言以对。这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想不到心思却沉得很,也难怪殿下只将她当个物品摆置在宫中。 另一边,双双从山道上滑落的祁宁与昭阳,维持着攀附枝干隐藏在峭壁树丛中已有一个时辰,四周间断有箭射来,可惜始终找不到目标,屡屡失手。 “现在还怀疑是我动的手么?如果真是我派人在这皇陵一带行刺,何至于此将自己置于如此地步。”祁宁胸前的衣襟已湿得透顶,雨水冲刷着衣料上浓重的血迹,一双皓白的手因紧揪锐草遍布刺痕,连自己他不经意间瞥过一眼都觉得丑陋至极难以忍受。 而昭阳则比祁宁更糟糕,神识不间断地处于迷离状态,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精力来应对祁宁的话,可偏偏还要听他啰嗦。 “今天这个日子太容易让人抓到行刺的机会,只要稍微打探就知道每年的今天女帝陛下一定会到皇陵祭拜顾凤君。唯一变动的只是女帝陛下出宫的时辰......”祁宁嘴唇颤了颤,腾出只手伸到昭阳肩膀上,轻微触动,见昭阳身体有明显的颤动,一颗心才终于沉浸下来,缓缓说道:“差点以为陛下疼死过去了......有反应说明至少没有完全脱力。” 昭阳似魂魄被抽离后骤然归体般惊醒:“谁告诉你我出宫的时辰?” 祁宁其实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这么问,怀疑的人还是自己,沾着水泽的睫毛一颤,苍白的嘴唇张了张,道:“陛下可真会抓重点。不管什么事,最先怀疑的人一定是我。这一次又怀疑是我将消息走漏给别人,借刀杀人。但在中途又忍不住亲手动手这才现身,而现今沦落至此全部是因为受到陛下给予的意料之外的伤,而同时受到射箭者攻击则是因为机会难得策划者者希望一箭双雕。所以我这算是自作自受......陛下心底是不是很庆幸策划者连我一块动手?” “你敢发誓未央宫没有你按插的人手?”昭阳忽然觉得身体又有了些力气,揪住枝干的手不由捏得更紧,皆此稳住身子不下滑,又以疼痛清醒头疼,“借刀杀人不是你使得最顺手的手段么?你为什么回来皇陵?难道还是得知消息专程来救我的不成?” 祁宁慢慢将眸光从昭阳身上收回,投向烟雨朦胧缭绕的山顶,凝望了片刻,渐渐地,瞳孔似乎也朦了层厚重的雾纱,“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回答与否对陛下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不是么?” 昭阳步步紧逼,“这算是承认未央宫有你按插的人手......”昭阳厌烦人多,更不喜欢有宫女太监在眼前晃,平日里最基本的清理工作都必须在昭阳睡醒之前完成,她尤其见不得一排排的宫女太监在殿宇四周清扫整理的场面,因此在白天长乐殿外以及附近的宫女太监们并不多,可以大大缩小怀疑的范围。而能够打探到出宫的时辰,此人有九成的可能在长乐殿当值。 祁宁有一瞬的眼花,手亦随此稍松了松,待蓄力调整过后才稳重身形,回道:“承认与否同样不重要不是么?尚有余力谈论这个毫无作用的话题不如想想如何应对现在这个局势,”说着,侧眸瞥了眼昭阳,“左肩上一尺的峭壁上插着一根箭,若向下,可能要了你的命。” 昭阳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有箭射到她的附近,且还距离得这么近,最重要的是这一箭飞来她竟没有察觉,果然是之前意识松懈才没有察觉的么。 “箭向左偏射中的就是我,可见是要我们都死,”祁宁垂眼向下望去,“继续僵持终究不是摆脱的办法。往下滑比向上爬容易,你还能动么?” 两人之所以能在重伤的前提条件下支撑到这个地步不单是手上攀着枝干,更重要的还是脚下踩着的嶙峋横石。 昭阳不曾试想有朝一日和祁宁共同面临如此窘境,而祁宁的体力比她好,她需要来自祁宁的帮助。这让昭阳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她宁可疼死也不要祁宁的帮助,但事实却是没来及得疼死先掉下去摔死。她自出生有意识起就见过不少人死,曾经也体验过濒临死亡的痛感。人若孑然一身,死一点也不可怕,可若有牵挂,又怎么能够舍得死去。 “优柔寡断不是你的风格,生死存亡的当下,活下来才最重要,现在多犹豫一刻,只会让面临的危险增加一分。”祁宁再次腾出手伸向昭阳,声线淡漠道:“还是说你怀疑我会把你推下去?如果我真的要动手,刚才趁着你神思倦怠的时候就可以动手,既然你连箭射近的身影都没有察觉,又怎么可能察觉到身边我的动作。你不是说信誓旦旦我们谁死都不可能被相信,又为什么不敢笃定我会对你伸以援手?” “怎么带我下去?”昭阳蹙眉,为避免碎石滑落产生动静,极尽可能维持身体平稳。 祁宁径自将手伸向她的腰际搂住,冷静从容道:“你也可以松开一只手同样搂住我。若我骤然松手,你尚有回旋的余地......但若仍然厌弃,总之随你......我无所谓......” 昭阳再度陷入神识恍惚的境地,回想起藏书阁一夜的种种,至今犹如芒刺在心尖,能够忍受祁宁的触碰已经是最大的忍耐,又怎么能够做到主动搂住祁宁,无乱在何种情况下不得已需采取这样的措施,于她而言都是对尊严的酷拷。 这一次祁宁没有给昭阳犹豫的余地,强势地将她搂住,顺着陡壁稳地向下滑去,即将滑至可以歇脚的半山腰时,昭阳听到利箭没入躯体的声音,听的异常清晰,因它几乎擦着脸颊划过才没入祁宁的右肩,祁宁闷哼了一声,手中的力道不由地骤减,昭阳来不及捏紧在这须臾前所松开的壁上密集垂挂的枝干,这无疑加重了祁宁的负荷,最终导致两人双双坠落。 裴述凉亭望着瓢泼大雨心神不宁,裴清几次试图让气氛缓和些皆以失败告终,若非她即将回婆家也至于明知今日天气不佳仍然将汪妹妹请到府上来。 裴清惋惜之余转念一想,何不借此机会让他送人回府,也算是增加了独处的机会。 裴述显然没有听清裴述在说什么,待裴清提起披肩站起来吩咐下人备马时才终于问道:“清姐要出府?” 裴清笑着道:“天色已晚,是该送汪妹妹回去了,这大雨清姐出门多有不便,劳烦述弟替清姐送送汪妹妹。” 汪诗雨今日得以被裴清邀到府上,则说明裴父对她颇为满意,否则以裴家拘谨的门风,纵然是裴清邀请世家女子入府,也是该回避府中男子的,何况两人正直青春年少,更应当避嫌。裴家门风如此,裴清说到底也是寄人篱下,更懂得遵从规矩,故而她尚未出嫁前,从未邀请汪诗雨至家中。这也是俩人相识数年,汪诗雨却从未见过裴述的缘由之一。 裴述很明显地在犹豫,汪诗雨很想做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但事实证明她做不到,如今有清姐牵线,她与裴尚书相处便已经如此得艰难,若清姐离开帝都,恐怕连再碰面都是难上加难,怎么能够舍得措施珍贵的独处时光。 “好了,就当是帮清姐一个忙。”裴清唤来赶车的小厮,细声又吩咐了些事,其一便是将马车驾得越慢越好。 裴述只得答应。 裴清送至府门外,望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后正要回后院,有一身着简素的女子撑着伞飞奔而来,溅了她一身水。 “裴尚书可在府中?”十一虽身为影卫,可教养从来都是极好的,只如今失态紧急由不得她先和和气气道个歉。 裴清抽出衣袖中的手帕擦着身上的水渍,微微蹙眉问她:“姑娘是谁?找述弟所谓何事?” “公事!请让我见裴尚书!” “公事......”一个姑娘上门来谈公事?这后宫之中有女官,可前朝是没有女官的,吏部自然也不例外,这姑娘怎么可能是来谈公事的,裴清回道:“述弟已出门,姑娘若谈公事,该去吏部找述弟才是,怎么找到府上来?” “裴尚书所去何处?” 裴清漠然道:“这我便不知了。” 今天什么日子,陛下在皇陵遇刺不知身处何处,太子的行踪也跟踪不到,来通知裴尚书,他人又不知去了何处。十一头涨成一团乱,扔掉伞一个纵身运功飞走。 裴清吓了一跳,这姑娘莫非是来寻仇的。 昭阳再醒来四周已暗黑到看不清任何东西,传来祁宁虚弱至极的嗓音,“陛下打算踢死臣么?以臣现在的状况,陛下用不着花费力气踢,得不到医治臣同样会死。” 第24章 绝望 半山腰横凸地前翘后低,昭阳和祁宁滚入最深处,她自问对帝都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这不包括知晓在皇陵四周围峰峦重叠的山中还有这么个深凹的洞。她与祁宁明显判断错误,以为看到山腰有凸出的横石可以歇脚,谁知落地不稳后直接滚进小洞中。 昭阳被祁宁折脱臼的臂膀虽然已经被她及时复位,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攀持,摆臂时肩关节处剧痛不断。这里太黑,无法根据天色来判断时辰,只能听到外面大雨如瀑布拍打在树枝上的阵阵响声,不断有雨水涌入这片凹地。甚至可以从周围弥漫的雨水中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她无法估计是祁宁流的血更多还是她流的血更多,也无法估计在醒来前昏迷了多少时辰。 祁宁闷哼了一声:“我现在动不了,只要留口气不死,其实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依据声源昭阳大致判断祁宁位于右侧前方,方才不过稍微动了动腿,最多只是蹭碰到他的腿而已,这丁点力道怎么可能是踢,更况论踢死他。 昭阳对他这种夸大其实的话不作理会,背靠石壁坐起,脱下被枝桠割破的外衣,顺破口撕下一块绸缎,伸起右手,左手拿绸缎绕过右臂下缠绕肩膀两圈后勉强打了个结,又撕下一块,撸起裤脚取出嵌在血肉中的碎石绑住绸缎止血,整个动作流畅至极,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儿。 祁宁疼得要死,仍然乐此不彼地主动跟昭阳说话:“你不是很恨我么?现在可以报复的机会来了,怎么还不动手?踹几脚之前也能解解气。” 昭阳揉了揉太阳穴,唇角抽了抽:“你闭嘴!” “闭嘴恐怕不行。这里太冷太黑,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岂不是安静得能撞见鬼?”祁宁又道:“寻常姑娘沦落到如此境地恐怕只会慌乱大哭,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其实姑娘家害怕是常事,没必要故作镇定。”话到此处又把最后半句\\\'这样很难讨人喜欢\\\'咽了下去。 如果把后面半句说出来毋庸置疑会遭到昭阳恶毒厌弃。昭阳哪用得着讨人喜欢,所有人都该讨她喜欢才是。 可祁宁没说昭阳就已经很厌弃,冷冷道:“再废话把你踢下去。” 祁宁喘了口气,嘴角流出一滩血,道:“你把我踢下去吧。” 昭阳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笃定我一定不会把你踢下去?” 祁宁眉头拧成一股,喉咙动了动,没忍住又吐出一口血,“那臣请求陛下把臣踢下去行不行?” 祁宁的声音忽然近在身侧,昭阳惊了一惊,下意识地侧身,却正好碰到不知怎么爬过来的祁宁,听到身体骤然倒地的声音,尾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咳嗽。 昭阳一直琢磨不透祁宁的心思,以前琢磨不透,现在同样琢磨不透。又譬如此时此刻,明明已经重伤得要死还要百般挑衅她的耐心,倒死都不让她畅快。 “都成这样还不能消停点?凭你现在的样子,死,也是被你自己折腾死!” 祁宁捂着嘴唇咳嗽:“死不死是我自己的事,折腾受苦的也是我自己.....咳咳......陛下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死活。” 咳嗽声听得昭阳心赌,扭转身不再面对祁宁,虽然洞内漆黑的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昭阳仍然不想面对他。 “这一次是你救我,但若果你想要同等的回报,这绝无可能。你救人的初衷是为己......”昭阳顿了顿,又缓缓道:“我还有力气,却没有动你,已是对你最大的容忍。” 隔了长久,昭阳才听到祁宁的回应,嗓音低沉到不可思议,有气无力。 “昭阳,你也是为已,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论起来还是我不计前嫌对你施以援手,若换做你,在能够独自离开的前提下,一定会弃我于不顾。” 昭阳直截了当道:“对。” 在被昭阳毫无犹豫击中胸口的时候,祁宁后悔之前为什么不掐真的死她最终伸出去的手转而拧伤她的肩膀,可偏偏滚下来的刹那又很后悔为什么没忍不住怒气拧伤她,甚至于撞地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顾一切将她护在怀中,直至气空力尽、意识涣散。 不可否认,祁宁扔抱有一丝期冀。可有些事就像命定无缘一样,她的回答就一直以来如他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几乎从没有意料之外。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甚至尝试着以性命为代价,所得到回复的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祁宁自诩辨事通透,行事游刃有余,唯独在昭阳的事上,打小栽跟斗,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栽跟头。祁宁曾经为昭阳的生辰费尽心思准备礼物,想讨她欢心,让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可惜知她的所有生辰他都不在受邀请之列。然而就算是这样,祁宁也精心准备了好几年,唯恐突如而来的受邀导致他来不及备礼。事实却是没有一年受到邀请,他从来不受昭阳欢迎,哪怕他身为淮王世子,她的表亲,依礼俗本该参与,仍然被她逐出宾客名单。 昭阳的心就像是石头做的,滴水总归也有穿石的时候,可怎么也穿不进她的心。 祁宁曾经妒忌裴述可以常伴她左右妒忌到想将整个裴家驱逐出帝都。他还妒忌储在后宫的男人,凭什么他们可以不费任何力气得到昭阳的青垂,而他费劲心思就只会增加她的抵触与厌恶。 祁宁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他几乎绝望地发现,昭阳对其他所有人都可以心存怜悯,可唯独对他,只要曾经受到过伤害,哪怕最直接的伤害并非来自于他本人,她都可以做到至死不忘。 洞内又沉静了良久,唯有两人喘息声,又过了一会儿,渐渐唯剩昭阳的气息。 昭阳估算着十一和隐七一定已经在皇陵四周查找,她现在的情况虽然比祁宁好但腿脚的伤势严重走出这个山洞都是难事,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祁宁,显然绝无可能。 她又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为什么要带上祁宁? 思考中再也没有听到来自祁宁的任何声音,又忽然不知所措。 “祁宁......” 没有回声。 昭阳默了默,又尝试着唤了一声“祁宁”。 俩人认识十几年,几乎谁都没怎么喊过对方的名字,倒是祁宁偶尔肆意直唤她的封号,可到底交集甚少,这样肆意的时候在元帝驾崩熙帝继位乃至昭阳如今登基期间唯有寥寥几次。昭阳唤祁宁的名字就更少了,平日都不稀得搭理他,说避之如毒蛇都不为过,只不过不是因为害怕,纯粹的看着不顺心不顺眼。 两声后仍然没有回应,昭阳伸手试探着向他的鼻尖触出,不小心碰到脸侧,没引起祁宁的反应,等她将手指探准鼻梁,才发现真的几乎没有呼吸,指尖不由地一滞。 直到祁宁奄奄一息之际,昭阳才察觉他浸泡在水中,不出半个时辰或许真的会死。他可以死,但绝不是死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昭阳咬牙忍着剧痛,俯身握住祁宁的双肩,试着将他一点点拖出凹地蓄水处,缠着锦缎的双腿每一步蹭地借力都直疼得骨头发麻,经络震颤。她不由地怨恨,明明没有滚到这最里面,做什么还要爬到她的旁边,他的脑子是不是落地被撞伤了才会做出自找死路的愚蠢举动。 “你真的笃定我一定会救你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为难我么......”昭阳每拖拽一步的调整喘气使得肩膀的伤势更加严重,缠住的绸缎浸透血色,可她既然要救,不管怎么都得忍着。 被拖拽的祁宁发生几不可闻的闷哼声,如果这个时候时洞里有一点光亮都可以清晰地发现祁宁的脸已经惨白到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而薄薄的嘴唇却嫣得发紫。 昭阳浑身都在疼痛,不止疼,还冷得瑟瑟发抖。身上的衣裳都是湿透的,穿与不穿根本没什么两样,抵御不了分毫寒冷。她又从外衣撕扯下几条绸缎,探向祁宁的腰身,摸到湿粘的血肉心中骤然一颤,手中的动作不由地轻柔了些。 昭阳不是没有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她的生父顾筠当年因‘天心’浑身渗血的程度绝不亚于此。 昏死过去的祁宁被昭阳的动作疼得唇畔又发出细微的闷哼声。 昭阳惨淡的脸庞忽然露出点笑,“现在知道疼了,方才挪到我边上的时候就不疼么?” 她以为祁宁意识全无,谁知下一刻他竟吐出了个字:“疼。” 正附在祁宁身上系绸带包扎伤口的昭阳手一抖,立刻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甩手系到一半的结,“你在拿我开玩笑是不是?既然醒了自己系。” 祁宁嘴角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系不了......” 昭阳咬了咬唇:“我不管!” “你......”祁宁再挤出一个字,又很费力地讲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管我就真的死了。” 昭阳咬牙切齿,她觉得刚才那么拼命忍痛救他好像就是一场笑话,“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如果觉得昭阳对祁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刻薄冷血这就对了,她就是这么个人,反正不是个那么容易讨好的人,算仇算得清清楚楚。用她的思维模式就是,你是救了我,可你可以不用救我,你救我有你的目的,所以我没必要为此感激。同样的,我要救你是我决定的事,所以就算忍痛,也还是要做到,这跟感情没半毛关系。 太子的追求之路总结就是:追求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 PS: 文案上的微博地址重新修了修,应该可以点击了,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是这个地址: http://m.weibo.cn/u/3538707581?jumpfrom=weibocom 第25章 盘算 裴述从应允送回汪诗雨到踏入马车内由始至终处于漫不经心的状态。汪诗雨既想搭话又不想被厌烦,手指绞着帕子发愁,最终忍不住问,裴尚书有心事? 裴述眼睑微动回说无。 一个‘无’字完全没有可顺着交谈的余地,汪诗雨哑口无言,笃定裴尚述必定有心事。 马车淌着水走得缓慢,行至中途却不知怎么地轮子忽然坏了。赶马的小厮跳下车,走近窗边,半弯着腰恭敬地问,公子,车轮坏了。 裴述不由地揉了揉眉心,他这一整日都没什么精神,隐隐地总觉得哪里不对。 汪诗雨拉开浸透水的锦缎窗帘,翘首向外望了一眼,说道:“先在前面的画坊歇一歇,你且去我府上通知管家,让他派人来接便是。” 小厮回说好,撑开一把打伞,汪诗雨由侍女扶着下马车,走入画坊,随后裴述也下了马车。 汪诗雨瞧见他脸颊沾了雨水,掏出一块绣帕递了过去。 裴述楞眼遥望着茫茫苍空,半天没有接,汪诗雨大失所望,尴尬地收回了手。 侍女碧玉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家小姐的衣袖,凑近耳边低声说道:“以奴婢看,这裴尚书怎如此冷淡,您一片心意,纵然不收,好歹也回应一句。您看裴尚书连看都不看您一眼,净瞅着这倒霉天气出神,您堂堂中书令嫡孙,何需放低身段至此?” 汪诗雨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裴述一人,纵使遭受这么一两回冷落,内心任然是一腔热血,尚且见不得人数落他的不好,当即沉了脸色,压着声儿训斥道:“你懂什么?这又何尝不是说明,裴尚书高风亮节。倘若今日我这一递帕子他便收了,岂不是说明有旁的姑娘递帕子裴尚书也有极大的可能收于手中。你可愿意你的意中人如此?” 碧玉被她家小姐这番言论所震惊,难道小姐您就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灰心,您现在是拿一颗热心在捂一块冰。 “小姐,您忘了,清小姐说过,裴尚书已有心上人,”碧玉提醒道,“没准裴尚书这会正思念他的心上人呢?您想啊,这样大的雨,裴尚书会不会想他的心上人此时有没有被雨淋湿,可有地方躲雨?又或者他的心上人此时正在做什么,是否如他思念她这般思念自己......这么想您还能坚持得了么?” 汪诗雨宛如从头到脚被活活浇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捏着帕子的手指抖了抖,“不行,回头必须问问清姐,那女子究竟是谁?若是清姐执意不讲,至少我也知道她女子有何等长处,让裴尚书如此牵挂。” 碧玉微微颔首,说道:“诗词歌赋您无一不通,便是古筝琵琶也是这帝都数一数二的,那女子又岂能与你相比!您好歹也是夫人的掌中宝,要叫夫人知晓您还跟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置气,岂不是会斥责您作践身份。” “什么作践不作践的,懂些诗词值当什么?这帝都之中,但凡世家女,哪个不是通学的,拿这些根本不够看,”汪诗雨又说道:“真平公主的嫡女沈桑芸纵然娇生惯养,可该学的手艺半点没落下,你可瞧见裴尚书对她上过心。母亲说过,但凡宫中宴请真平公主没一回落下过,沈桑芸见着裴尚书的机会比我多得多了。可裴尚书不还是拒了婚事么,可见这才学啊并非裴尚书所看重的。那女子定然有寻常女子无所及的过人之处,既是如此我学一学又何妨,怎能称作作践。我若如此看待,便是低看了裴尚书的眼光,更是低看自己。” 碧玉噘着小嘴碎碎道:“可奴婢常听说太子殿下不仅生得俊雅非凡,连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您说您怎么偏偏就对裴尚书上心了呢?太子殿下不好么?您要是太子妃,将来可就是皇后娘娘了。” 汪诗雨抬手捏了记碧玉的手肘,嗔责道:“这话你也敢讲,当真是我待你太好了不成?你可知祖父每日里在愁些什么,这太子与陛下素来不对盘,未来是个什么局势谁说得准,便是我祖父身为中书令也是整日战战兢兢的,你这丫头懂个什么?我这辈子是不求什么大荣华大富贵。你看母亲,嫁给父亲可有什么好日子,仗着外租家身份没什么说话的权利,家中什么事都是父亲说了算,若非祖父是明事理的,体谅母亲持家辛苦,家中哪还有母亲的地位?你可记得去年中秋父亲的打算,那可是要把我送去淮王府啊——要不是外祖母识破父亲这点心思,我险些上了父亲的当。” 听这么一说碧玉才会想起去年一团糟的中秋宴,扯了扯她家小姐的衣袖,压着声儿道:“所以您才这么恨老爷?” “毕竟是父亲又怎么能是恨,只是心寒罢了。”汪诗雨一脸苦涩道:“且不论未来是个什么局势,便是现今,东宫已储了一位侍妾,甚得太子殿下宠爱,简直是专宠的地位了。我这一嫁过去岂不是日日要与那侍妾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可是太子殿下一直以来也是洁身自好的人呐,现如今不过才有一位侍妾而已,这帝都之中谁家没一两个侍妾的,殿下这才一个,简直洁身自好地不能再洁身自好了。” 汪侍雨气得又狠狠捏了捏碧玉的手臂,“我看你这么中意太子殿下,干脆去东宫服侍太子殿下!” 碧玉弱弱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您别生气......” 画坊中今日没什么买画的客人,进来躲雨的居多,大多是些沿路摆摊的商贩,七嘴八舌谈论今日诸事如何如何,又抱怨该死的天说变脸就变脸,淋湿一堆货物。 画坊的老板是个雅人,听不得这嘈杂声,赶忙叫这些人都安静些,否则都将他们赶出去。一听到要被赶出去,这些人才消停些,瞥见门口站着两个妙龄姑娘,纷纷翘首望去。 这让汪诗雨一时不知所措,毕竟一个姑娘家的,这么直勾勾地叫人打量着,谁能不害羞,谁能不气愤。 这时画坊门前来了个挑着杂货担的,走近门的时候东西蓦地散了一地,汪诗雨愣眼看裴尚书竟然主动俯下身帮助约莫四十出头的小贩捡起散落的东西,又不止怎么地,捡起了一件浑身一震后又掉落到了地上。紧跟着裴尚书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讲,一头扎进漫天倾洒的忙忙雨中,速度快到不消片刻就已经望不见影子。 而门前的小贩捡完货物后,踏进画坊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 汪诗雨一头雾水,赶忙跑去询问那小贩,激动道:“裴尚......裴公子人去哪儿了?” 小贩则吃惊地望向她,“这位小姐问谁?什么裴公子?” “就是方才在门外帮你捡东西的公子,他怎么忽然走了?” 小贩回说道:“小人怎知道那公子为何离开?小人又不认识那公子?您问小人,小人问谁去?” “胡说!”汪诗雨气得面红耳赤。 “小姐,小姐,您——”碧玉忙不迭拉住,劝说道:“大庭广众之下,您切莫忘了仪容。” 汪诗雨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去寻心上人了啊——” 宫中一切如常,虞绛把受昭阳赏赐的盆栽全部搬进殿里,唯恐名贵娇弱的细致嫩叶受风雨肆虐而被毁坏。姚岚见他亲自冒雨去殿外搬,捧着的姿势又勘称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绘笔,眉眼荡出点笑,打趣道:“哪有这么娇弱的,御花园各色金贵花种比比皆是,这要是到了雨天都要搬进殿宇中得以保全还了得?” 这不说倒还好,一说刚刚从外头淋雨抱盆栽进来的虞绛还没换下湿漉漉的衣裳,想起前两日天色明媚,搬了殿里的春兰去御花园作画,如此还摆置在怡心亭内,即刻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殿内外的掌事太监暗抹一把汗,没见过这么不拿自个身体当回事的主,不就是搬个东西,用得着您亲自动手么,这殿内外候着的这些个小宫女太监都是摆设不成,您随便指派个给您取来便是,身子又不好,这一折腾没准又要闹个风寒之症。 您虽然得陛下宠幸吧,可也不兴这般闹的,谁不晓得陛下最烦事儿多,嫌得都不怎么管后宫的琐事,几乎全权交给奉宸司管理,这奉宸司主司向来不是个好惹的主,您就是再得陛下宠幸,同样也不兴这么给奉宸司找麻烦的。 姚岚瞥了眼袖手站在殿内一动不动的掌事太监,翘首问他:“你家主子都出去了,你还愣在这做什么?” 掌事太监交叠着双手仍旧不动,语气倒是恳切,“没有虞侍君的命令,奴才自是不敢妄然行动。” 姚岚冷嗤了一声,“原来是换不动你们这些奴才,难怪他事事亲力亲为,连指派奴才般东西的念头都不曾想便焦急跑了出去。他是脾气好、不计较,你们倒还真拿他不当一回事。” “姚侍君说的哪里话,您同虞侍君交往甚好,怎么也不见您帮着搬,”掌事太监稳稳道:“奴才是下人,依宫规没有主子命令确实不可擅自行事。奴才眼下也为虞侍君焦急着呢,也不知这天是怎么了,雨势如瀑布,虞侍君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宫规里难道没有叫你们照料好主子这一条,”姚岚举得虞绛要么是脾气实在好的没话说,要么就是以前在虞府里地位低得连下人都使唤不动,所以什么事都几乎本能地不会交代给奴仆去做,要不然怎么区区一个殿内的掌事太监都敢这么跟主子说话。 姚岚又察觉,单是这么个态度对虞绛倒也罢了,竟连其他人也是如此,可见这掌事太监不单是嚣张,还摸准了不是他殿内的奴仆,便是被他说上两句,自个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姚岚停顿了片刻,缓缓道:“这槽糕的天气也不知给主子送把伞,依本侍君看你愚笨的脑子根本担不了这掌事太监的职位,回头本侍君便与陛下提一提,叫你去奉宸司重学宫规。” 这下掌事太监倒是懵了,他还真怕姚侍君把这事提到陛下跟前。众所周知陛下自继位以来对后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可不上心不代表就不会拿来当回事。以陛下脾性,要么不知道还好,知道了绝对不单是罚回奉宸司,而是直接扔进慎刑司。 “姚侍君提醒的是,瞧我这脑子,这就去送伞。”话毕顺溜地跑出去提伞。 姚岚的生父是兵部尚书的长子,生母则是元帝胞妹的亲侄女。他还位常年不归帝都的嫡亲叔父是守卫梁国以北领土的镇北将军,他的出身无疑是三位侍君中最高的。姚岚清楚地知道他亲爹的要他入宫的目的,也清楚地知道女帝陛下知道他父亲的用意,所以即便是被搁置在一旁几乎不闻不问,仍然相当地镇定,既不会主动投怀送抱,至今没有做出刻意刁难苏景或者虞绛的举动。 虞绛因几次受女帝召见伺候左右而受到奉宸司主司罗素的重视,在一切吃穿用度上从不克扣,但也仅此而已。罗素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单凭虞绛现今得宠的程度远远没有到她一个执掌后宫一应事务的正三品女官帮忙收拾他管不住的下人。 前段时间姚岚忽然来了兴致,打听了鸿胪寺卿虞炎的家事,现今虞府的嫡长子,是由被扶为正室的侍妾所生的庶子。姚岚估摸着虞绛的生母的脾性大约也是个柔软的,要不怎么正房夫人都没生,庶长子倒是先有了,可见虞绛在府里的日子。 元配发妻过世不足百日就扶正了气死发妻的妾室为正室,虞炎这个鸿胪寺卿做的挺有本事。梁国的地位尊卑素来十分严谨,若有人当庭举荐,这妾室十成扶不了正室。 姚岚抚了抚额头,不晓得该说虞炎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异想天开。坦白讲,就凭虞绛这个软弱的心性,能在这宫里待几年。姚岚对于女帝的生父,凤君顾筠的事迹略有耳闻,这位被上皇深藏在后宫从不准许插手任何事务的凤君其实一直很有本事与能耐。当年被元帝钦点为上皇夫婿的时候,使了不少手段推脱,最终虽不知怎么地答应成为凤君,可与上皇的关系一度冰冷到极点。 上皇不比如今的陛下性情冷漠,后宫储着优秀男子亦多上许多,可上皇唯一的子嗣唯有与顾筠所生的帝女昭阳。这期间也没传出什么闹剧或者阴险的谋害,至今延悠殿关着的几名上皇的侍君,被关的缘由和顾筠没有半点牵扯关系,由此可见他的手段了得。 虞炎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敢把称不上半点聪明伶俐的儿子送进宫来,究竟是这继室撺掇的手段了得,还是虞炎一把年纪头脑不中用到不自量力的地步,指着儿子在官运上更上一层楼。 其实,若不是他与苏景都不屑于对虞绛动手,否则解决他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然而照现在的情况他与苏景不动手,没准他也会栽在身边的奴才手里,毕竟谁也吃不准女帝会对他上多少心思。姚岚发觉虞绛过去的二十年生活虽然惨淡了些,但进宫后的生活明显比从前好了不少。 虞绛每个一时半会估摸是回不来的,姚岚估摸着时辰,今日教得也差不多了,洗净手后回寝殿,随伺太监丰原是他母亲精心打点的可靠心腹,跟着在后边打伞挡雨动作十分细致。 “公子您何必对虞侍君如此上心?虞侍君过得如何都与您毫无任何关系。”丰原说道,“夫人嘱咐过,虽则虞侍君的出身不足畏惧,可也不能就这么放心地来往。您更不应该为虞侍君出头,为他出头于您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虞侍君若任如今日般软弱,您就算同情他一时为他出头,可还能一直帮衬着不成。以奴才来看,虞侍君是个会生事的主,万一拖了您下水呢?您如今在这宫中虽不说须得小心翼翼,终归入了陛下的后宫,便不再如这世间寻常公子。最要紧的是,虞侍君实则是您的对手,平日寒暄几句礼尚往来倒也罢了,着实犯不着为他的私事上心。” 姚岚慢条斯理说道:“你还当真以为我要告到陛下面前去不成?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陛下的心思都扑在朝政上,难为我能见陛下一面,还要当面提这些琐事。确实有些越俎代庖多管闲事,罗素身为奉宸司主司,必定对这宫里的下人熟悉得很,明知虞绛这个性子,还不给他好好安排个打点殿内外事务的掌事太监,看样子也怎么把虞绛放在心上么不是。” “奉宸司的心思可不是都放在了苏侍君的身上么?早前苏侍君的琴弦被个粗心的小宫女给弄坏了,主司特地去掌乐司要来上等琴弦送去苏侍君宫里,还特地给换了心灵手巧的宫女专程给苏侍君收拾琴具。” 丰原又说道:“夫人说过,像虞侍君这样性格软弱到懦弱的人于陛下而言无须设防备之心,故而比较讨喜,可这讨喜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毕竟陛下是个性格刚硬的人。倒是苏侍君,出身虽不高,却是清清白白的。奴才还打听过了,他的养父是前掌乐司副司,生前与陛下的生父顾凤君还颇有交情,难怪陛下对格外与众不同。夫人与老爷至今想不通,这个闻名帝都的名士,怎会愿意拘泥在宫中这一方天地,听说他在帝都交友甚广,是个颇爱游玩的人呢。” 姚岚凝视着朦胧雨幕,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是一见钟情......” 丰原震惊,“怎可能?他一介布衣平民何曾见有机会得见陛下容颜?苏侍君是礼部拟定入宫后才头一次见到陛下的吧。” 姚岚瞥见宫门外抱琴而过的苏景,不置可否道:“我也不信......” 锦瑶吩咐着太监们将未央宫角落蓄积的雨水疏通干净,瞧见苏景冒雨而来,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执伞迎了上去。 “苏侍君先回宫,陛下此刻尚未回宫,待陛下回宫召见,奴婢会命人来通知。” 苏景远远眺望未央宫主殿长乐殿了片刻后便离去。 锦瑶估摸着许是因雨势过大,陛下才迟迟没有回宫,思忖后便预备派人前去皇陵接驾。 没有寻到裴述的十一只得先回宫将陛下遇刺的事情告诉锦瑶,先将太医令带走。锦瑶听闻后震惊不已,迟迟回不过神,一把折伞突地掉在地上,待镇定身形后,拉住十一坚持要跟随去皇陵找陛下。 十一劝诫道:“锦姑姑您也是弱女子,皇陵地势险峻,如今天气又不好,您便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这宫里还得由您照管着。” 锦瑶流着泪道:“......可我如何放心得了陛下......” 十一狠心拒绝道:“我不能带您去。” 雨水如漫天瀑布肆虐,狠狠冲刷着泥地,通往皇陵道路所留下的马蹄印记被冲刷得不留痕迹。沿路唯有顺陡势逶迤而下的潺潺水泽弥漫着血迹,只能循着混着血流淌的雨水而上寻找事发源头,再以此作为搜索的出发点展开。 隐七调出皇陵中所有侍卫,然雨下不断,无法以火把照明,坡道路滑,连侍卫不小心行路都有可能掉落。待命在旁的太医令捋着湿漉漉的长袖,浑身透心凉,从看到蜿蜒的血迹开始,太医令便开始推断女帝的重伤程度,以及失血程度,若全是女帝陛下所流之血,恐怕凶多吉少。 女帝从出生的一刻起无疑遭到所有人狠狠的妒忌。太医令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垂想着女帝陛下的两位可怜皇姑,同样是生了女儿,偏就女帝陛下到了元帝亲笔起名。元帝取名为凰,赐封号昭阳,这荣耀,同辈的手足根本无可匹敌。所有孙辈中,还有一个得了元帝赐名的,便是淮王世子。太医令还记得元帝没什么表情地给了一个宁字,其中的蕴意不言而喻,就是要他安分守己。 梁国百年前建国以来,曾经战乱不断,国土历经分分合合。这其中大多的战争不是来自外族他国的侵犯,更多的则是皇族自身的内乱。诸子夺嫡是历朝历代长久不衰的戏码。元帝对比尤为深恶痛疾,相较于膝下的几个儿子,更喜欢女儿,晚年得皇孙昭阳出世,欣喜之余宠爱则更甚。 孰轻孰重没长眼睛得都能精准掐算。除此之外元帝晚年最大的乐趣便是逗昭阳笑,坦白讲女帝这个打出生就不爱笑的小孩真的让所有人想不通到底哪里能惹得元帝宠爱至极。毕竟自古以外小孩招父母长辈不喜的理由有许多,但讨喜欢的至少乖巧可人。可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理由充足的。譬如太子之父淮王就不爱笑,成日一副淡漠的表情就不见得元帝对他有好脸色,这么一想,太医令瞬间释怀了。 十一率先攀下血源点山壁,因光线不明,每一步都艰难异常,花费半个时辰找了一支箭。 太医令拿到这支箭从头到脚抖得像筛糠,箭头还沾有毒,竟在这瓢泼大雨的洗刷下仍然存留,可见这幕后出手的人是何等谨慎,何等得考虑周到,何等想至陛下于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 裴尚书的内心是: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可你永远不知道。 嗯,六千多字,手指酸了,回头再来查错字。下章放太子。 第26章 云烨 十一来不及细问,很快又返回峭壁,陆陆续续又发现两三支箭,而位置不断偏移血源点,思忖着跟随箭的位置找到陛下踪迹的可能性相当大,便更谨慎仔细地攀爬在峭壁上。 汪诗雨在画坊边哭边说的猜测倒是一点没有错,裴述确实去找昭阳了。画坊的一幕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他按插在帝都各处的眼线前来传递消息。 裴述赶到皇陵的时候,十一与隐七等人恰好找到昭阳与祁宁所身处的位置。裴述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太医令把要喊出的裴尚书三个字默默地咽回肚子里,心想这动作可真够干净利索,眨眼不到的功夫人影儿没了。 昭阳与祁宁都处于了昏迷状态,裴述眸底隐隐泛红,轻柔地抱起淌着水中的人儿,唤了声:“陛下......” 唯有回音空荡荡地响彻在耳边。 黑暗潮湿,雨水泛滥的小洞之中,昭阳像是死了一般,四周充斥着血的味道,原本精致艳丽的脸庞宛如寒冬中飘零的雪。 裴述想脱下身上的衣裳,可他的衣裳也是湿透的,给不了她暖意,便抛却一切礼数将人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陛下,唯恐她下一刻消失不见。 直到十一与隐七在旁边劝说必须快点将陛下送去医治,裴述才恍如隔世般清醒,抱起昭阳离开。 在东宫迟迟没能等到太子归来的右预终于想起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又想到过去好几年,太子殿下都曾经在这个日子去过皇陵,立即赶了过去。没人知道太子也受到刺杀,直到有侍卫上来说太子殿下也在里面,右预脸色一白,攀着峭壁下去一看,竟然真的在里面。他抬眸见裴尚书怀抱着女帝陛下上山顶,又有十一和隐七在旁协助,而他家可怜的太子殿下却被遗忘在血泊之中无人问津,眼泪一瞬间泉涌而出。 祁宁被抬到行宫住处经历的一路颠簸又把他从昏迷的意识中唤醒,右预见他家殿下半途清醒一阵热泪盈眶,心想着该不是回光返照吧,伸出两根手指在祁宁眼前晃了晃,问道您说这是几? 祁宁没理会他,嗓音极度虚弱但仍是气度极佳,“昭阳呢?” 右预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太子殿下换下湿漉漉的衣裳,一边忍不住抱怨。您还有心思担心陛下呢?您都快残废了,哪来的心思管陛下现下状况。陛下就是状况糟糕到半死不活您能怎样,陛下就是状况好得能活蹦乱跳您又想怎样? 右预不高兴地回道:“这儿都是陛下的人,陛下好着呢。您后背中了箭,胸前挨了一掌,腹部还被什么东西戳了个洞,手臂和肩膀各有粗细不一致的伤痕。请恕属下不能懂啊,您到底是怎么把自个折腾着这个样子。” 同时中这么多致命招也是绝无仅有了。想当年您与属下在北漠又是受到陷阱又是被围杀都没弄成这副德行,这才几个刺客,至于打斗到这个份上。再说不是还有陛下么,您俩联手竟然落败至此,这年头又是什么地方冒出高手来了,简直是高手中的翘楚,您俩伤成这样都没杀掉半个,甚至为了保命还攀峭壁。 祁宁皱了皱眉,“轻点!” 吓得右预手一顿,正要蹭到腹部的伤口,又蹭出一溜血,“属下不是御医也不是侍女,干不来这等细致的活,要不还是把如雪侍妾唤来伺候殿下。” “不用唤她,”要是换做往常,祁宁还是挺享受如雪伺候的,但眼下他没那个心思应付人,根本不会想要把如雪唤过来。更何况把她唤来,指不定见不见得了这种血腥场面,十之八九比右预更不济。又问:“太医令呢?” “哦,说是先给陛下看伤势。不过宫中的女医已经来了,擦药包扎还是得由女医着手,应该很快会来,”右预将换下的衣服摆置到一边,道:“属下已经派人通知云公子,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咱们不等太医令来也无妨。” 右预说的这位云公子姓云名烨,与祁宁相交甚好,是他父亲淮王生前身边其中一位亲信,即如今在东宫担任太子詹士薛詹士的表侄。自称医术尚佳,曾今动过入宫为御医的念头,可惜因薛詹士与淮王的关系,打消了成为御医的念头。 云烨虽然对他表舅的人生志向没什么观点,颇尊重他的选择,但是难免觉得委屈,毕竟他是深深受到了影响。 右预听见外面敲门声便知是人来了。 云烨毫无疑问是个样貌俊俏的少年,他至今没有因为医术闻名,倒是在行医的过程中,以容貌出了名。祁宁曾经还打趣过他,咱们梁国医者的颜值是普遍都不行得不得了么,你这么个小白脸竟然能出名。云烨气得咬牙切齿大吼说你他妈也是一张小白脸你凭着脸蛋出名了吗?老子能出名那是老子的本事,你管我用什么出名,你管得着么?祁宁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回应,要么改天我去日行一善行个医,看看能不能以脸出名。云烨怒不可遏说你跟我瞎抢什么饭碗,淮王府够有钱了,我连温饱都还没解决呢? 右预见着这个一直叫嚣着常年处于窘困边缘的云公子一身锦衣华服像个贵公子的摸样,哪像吃不上饭的穷光蛋表示非常的无语。 云烨一进门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祁宁没什么好态度,诊治的动作一气呵成后才问他:“哪个高手把你揍成这副德行?” 这话右预也问过,结果完全被祁宁避开,听云烨这么一问,右预才终于又想起来,跟在床边垂着脑袋好奇心极重地紧跟着问:“您当真连刺客长相都没看到?” 实际上祁宁伤成这样跟刺客没太大的关系,最关键的原因是他和昭阳打了一架,且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打到两败俱伤,在这两败俱伤的惨状之下遭受刺客的再度射箭袭击才沦落至此。无疑是他有生以来除了讨好昭阳以外,做得最最愚蠢的事。 祁宁双眼眯了眯,虚抬手臂叫他们出去,别烦他休息。 云烨怒道:“你爱讲不讲,总之关键我不是给你白诊的,该付的诊金不能少。噢,还有这身衣裳的钱也得算在里面。要不是来给堂堂太子医治,我不至于花钱买这身衣裳。” 右预哭笑不得,原来云公子还特地先去买了身衣裳。 昭阳与祁宁同住在行宫暂时休养生息,毗邻而住,昭阳醒来就能听到隔壁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没忍住推开门去叫祁宁闭嘴跟他说你吵死了。 裴述来不及拦,又担心她身体,只得跟在后面。 祁宁斜眼瞥了眼裴述,神情冷淡,转而一脸真诚地对昭阳说道,臣忍不住就是要咳嗽这没办法啊,陛下要是实在没办法忍把耳朵塞起来。 昭阳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拎起旁边挂着的衣裳甩到祁宁的脸上后怒气冲冲地离开。 裴述缓了片刻,给了右预一个建议,其实该把太子的嘴捂起来不是么?怎么能委屈陛下。 右预跪坐在床旁边心想殿下您又没事找事吧,明知陛下最嫌烦,您没事还咳嗽个什么劲,您是内伤加外伤没错,可染风寒的明明是陛下好吧,您整日咳嗽个什么劲。别说陛下一个那么喜静的人都嫌烦,属下也很烦的好不好啊。 云烨蹲在墙角松开捂着的俩耳朵,一脸沉浸,拽了拽右预的衣角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女帝陛下么?好迷人、好可人啊——” 右预险些晕了晕,揉了揉耳朵,问:“云公子您说什么属下没听清楚,您再说一遍。” 云烨跳起来道:“我说陛下好有个性好招人喜欢,你是聋子吗?” 右预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小点声,您再这么大声,回头把陛下招来,砸您头上没准就不是衣裳这么简单的了。” 祁宁叫云烨滚出去,把右预叫到床边来,问他:“裴述什么时候走?” 右预道:“属下不知道,这得看陛下决定何时回宫,要不然这几天裴尚书都会在行宫。您是觉得裴尚书伺候在陛下身边不合适吧?属下也以为并不合适,昨天连太医令都在念叨着这事,跟锦姑姑建议说将几位侍君唤来行宫照料陛下的起居。” 祁宁嘴唇动了动,半响没说话。 “殿下.....”右预弱弱唤了声。 “闭嘴!” 这口气,简直和陛下如出一辙。右预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太子用这种极度不耐烦的语气。 右预指了指桌上还冒着丁点热气的瓷碗,问道:“那您还喝药么?” 祁宁忍痛翻转身,片刻后似乎想通什么,又翻转回来,“拿来。” 没有滚出去的云烨笑得花枝乱颤,凑到祁宁耳边嬉笑着道:“你是不是还喜欢陛下?不是早就心死了么?我就说不大可能,当初淮王拿剑抵着你的时候都没见你坑声服软放弃,可见哪有这么容易死心。” 祁宁眸光瞥向右预,清冷地问他,“诊金付了么?” “尚未。”这还没回东宫呢,右预出来又没带什么钱,当然没有付。 祁宁哦了一声,道:“不用给了。” 右预一头雾水疑惑地啊了一声。 云烨怒道:“凭什么不给我诊金?什么人啊,你堂堂一国太子,还想赖账不成?” “赖账?本殿赖你什么账了?有本事你把证据拿出来证据。诬告太子的罪名很严重,你想满门抄斩么?”祁宁面无表情地道,“哦,是了,你家也只有你一个,于你而言,算不上满门抄斩。” 云烨踹门气冲冲走了,嘴里一口一个不要脸。 昭阳把太医令叫来问祁宁的伤势,太医令回说太子的需静养三月调理身体。 “若朕没记错,祁宁中了箭,箭上有剧毒。怎没提起解毒?” 太医令一本正经回道:“臣昨日为太子诊治时,太子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应该是已经解毒。臣以为应该是太子身边一名唤作云烨的大夫为太子殿下解的毒。” 昭阳垂思了片刻,问裴述道:“自前晚云烨来到行宫,可曾离开?” 裴述回道:“不曾。” 昭阳习惯性地揉额角,刚扬起手腕,肩膀忽地一疼,不由地皱眉更深。挥手让太医令退下,垂首喃喃道:“不曾离开.......难不成他有先见之明,知道箭上涂抹的是什么,连解药都备好了......” 裴述道:“陛下心中有疑惑,何不当面一问?” “他若有心隐瞒,当面问也问不出什么端倪。”昭阳让隐七去查云烨。 裴述没再建议,估摸着时辰已经到了该午休的时刻,便道:“诸事先放一放,陛下该休息了。” 昭阳一直以来没有午休的习惯,有这休闲的时光,她更愿意拿来翻书。 “睡不着......”昭阳扫了眼殿内看到一盘棋,“陪我下棋。” 裴述少见的固执道:“陛下,您需要休息。” “你不用这样担心我的身体。你希望我多休息无非是不希望我成天为朝政烦心。可你不知道,有时候睡觉是一种折磨,当人睡不着的时候,更容易想太多的事。”昭阳脸上闪过不悦的神色,却没有动怒,而是唤来锦瑶把棋盘搬到过来,执起一枚黑子,眼底露出一点笑,道:“倒是下棋最让人省心,该你了。” 宫中大部分人都认为陛下最听得进裴尚书的话,其实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裴述很少有能够说动昭阳的时候,绝大部分意见相左的情况下,裴述所秉持的观点并没有宫人们所认为的那么客观。昭阳所执意的事,他实则很难做到劝说,理由很简单,毫无疑问她会很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咳嗽的内心是:就是不让你俩好好说话,就是要吵死你俩,嫌我烦来打我啊! 然后陛下当然会来,总之目的达到了。挨打算什么呢?你这么想杀我我都能忍^O^ 山海几经翻覆,惨伤深锁,痛痛痛。 第27章 骨灰 起劲为止悉数昭阳最不待见的人之中,祁宁毫无疑问占据第一位,而这占据第二位的,则是曾经担任她史学老师的梁国史学届的泰斗姬言。此人是顾筠的同门师兄,在东宫诸位授课老师中唯一一个敢打昭阳手心板的太傅,虽然仅限于敢。东宫所有伴读,没有一个不是勤勉好学的孩子,昭阳亦是如此。 唯独姬言的课,昭阳一直很不怎么上心,甚至有时索性称病不去。上课本就是为帝女专程安排的,帝女称病不上课,这课自然不用继续上。因此每一季学时,史学课所占据的少之又少。 自顾筠逝世后姬言便不曾在帝都出现,这一次是头一回。 裴述身为姬言的学生,对他的到来,必然做到出门相迎。 裴述在行宫偏殿请姬言落座休息,倒了杯茶递过去,“陛下身体无大碍,再修养几日便可动身下山回宫……先生要见陛下么?” 姬言先喝茶解渴,后道:“我也就是听说了这桩事,恰好路过顺道过来看看。” 裴述眉眼动了动,态度颇为恭敬道:“皇陵地处帝都北面,帝都通往州郡的通道皆在东南方向,先生这顺道顺得似乎并不怎么顺。” 姬言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你这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学昭阳一样坏心眼。从前帮昭阳抄课业看在你一贯认真又勤勉的份上,要不是掂量着你这孩子是被昭阳给欺压,才帮她抄课业,故而没有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完事,现在想起来其实压根不那么回事。” 裴述又重新给姬言倒了一杯茶,道:“先生,您应该知道,陛下如今对您心有怨怼,您既然不愿意交出凤君的骨灰,那么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帝都。” 当年顾筠尸首火化后骨灰葬入皇陵,然而几天之后陵墓发现被人精密撬过的痕迹,昭阳花费整整一年的时间追查,终于发现,正是辞官的姬言盗走骨灰,且之后便在梁国彻底消失。这一度让昭阳愤怒到差点拆掉整座东宫,自此之后姬言的行踪几乎消失不见,根据影卫探察到的消息他游走于各国之间,居无定所。 “身为师弟的师兄,为兄者为父,带走他的骨灰有什么错?”姬言顿了顿,又道:“我既然敢来,也不怕昭阳下毒手。师弟的骨灰在我手上,她又敢拿我怎样?” 裴述声音淡淡的,“凤君是陛下最尊敬的人,您应该清楚陛下对凤君的感情,何故执意带走骨灰。” 姬言没什么表情道:“即便熙帝驾崩,我也不可能交出骨灰,让他二人合葬。” 裴述身出昭阳伴读的年龄段,大部分的光阴都在东宫上课,这期间见过顾筠的面不少,但几乎从来没有看到顾筠和熙帝同时出现的场面,可想而知,俩人的关系并不乐观。 “不管凤君在世时与上皇关系如何,先生必须认清一点,凤君对上皇,又或者上皇对凤君,皆属真心。生前已然不能圆满至此,先生又何必让上皇与凤君死后亦不得圆满。” 姬言神情冷淡:“小裴,你不是师弟,怎么知道他愿意跟熙帝合葬?他这辈子活得最苦的一件事就是被关在后宫一生不得自由。” “先生说的是,可先生又如何知道凤君不愿与上皇合葬?仅因为凤君在后宫之中与上皇关系不和?”裴述道,“若凤君尚未离世,先生问他是否后悔入宫,恐怕凤君的回答不如先生所想。先生没有此等经历,不知道这世间的感情,纵然含着血泪心酸,又有多少人在历经之后不悔所受之痛苦。在学生看来,若凤君想离开帝都并非一件难事,而以上皇的性情,若凤君当真要离开,亦不会多加阻扰。由此可见,即便凤君与上皇的关系再不融洽,凤君都不愿意离开上皇。您年长于学生,凤君与上皇的情感究竟如何,该当比学生看的更通透,您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姬言手指绕着杯沿滑动,冷笑,“我不信。” 裴述没有继续劝说下去的打算,转而直截了当地问道:“两日前的刺杀,到底与先生有没有关系?” 姬言捏着的茶盏骤然碎在指尖掌心,眉眼一凛,“你怀疑是我谋划?” 裴述俯身收拾散落的碎片,一字一句道:“毕竟先生出现在帝都的时间过分巧合,学生也不过是个猜测……若有确凿的证据,此刻也不会请先生在此处喝茶。” “你这性果决的性子倒是跟昭阳如出一辙,我教你三年史学,你倒是一点不顾师生情分。” 裴述轻轻摇头,“若是学生丝毫不顾师生情分,刚才就该将先生拿下送入慎刑司。” “我不会对师弟的孩子动手。”姬言起身,拂了拂衣袖,踏出门槛。 姬言走出门不远后,昭阳就从另一边走出来,远望着姬言的背影,道:“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姬言盗走骨灰做的天衣无缝,辞官之前更没有任何有违梁国律法的行为。昭阳根本没有理由正大光明地缉拿他,何况他还是她父后的师兄,她的老师。然而没有人知道姬言这一次出现后下次再出现是什么时候,所以她不得不把握难得的时机。 “陛下怎么知道姬言会来?” 昭阳淡然一笑,“行刺的事你不用怀疑姬言,不可能是他动的手。” “陛下的意思是……” 昭阳手指动了动,很快可以听到四周轻微的动静。 “他喜欢父后……” 裴述稍感震惊,缓了缓后问:“上皇知道?” “嗯,”昭阳转身走回寝殿,“父后一直是个向往游历各国的人,母上觉得亏欠父后,所以任由姬言带走了父后的骨灰。否则,皇陵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盗的。” 这日晚间康王骑着一匹马赶到行宫,虽没得到昭阳的准见,仍兴致不减地跑去隔壁殿外敲门。 蹲在墙角打瞌睡的右预正巧给这敲门声给震惊,打了哈欠前去开门,瞧见康王一张喜形于色的脸,说您好兴致啊—— 康王推开右预一边自顾自走进去,一边问太子睡了么? 右预瞧了眼躺在床榻之上盯着头顶帐幔不知思考什么人生问题而发愣足足两个时辰的太子殿下,百无聊赖地叹气说,没睡呢?难不成这个点您打算拉着殿下去外边溜达一圈,属下可先跟您说好了,殿下这几日行动不便得很,离床以外的行动都很难进行。 康王啧了一声,停住脚步,头向后一扬,挤了挤眼睛说道,怎么这么蠢,你家殿下都多少天没有……嗯,你懂么? 右预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道,您说什么?什么…… 康王不得已跑回两步,抬手敲了一记右预的脑袋说道,本王把如雪领过来了,要不要谢谢本王啊—— 右预腿差点一软说您没事把这祖宗带来做什么?您赶紧给送回去,前日殿下遇刺后属下便问过此事,殿下一点都没有要把如雪侍妾叫来伺候的意思,你别瞎做主张。 康王垂脑袋想了想,说道,反正本王先把人叫过来,用不用他自个看着办? 右预额头冒汗,您这话说得好像如雪侍妾是个东西似的。这皇陵处的行宫本建得不大,除了殿下与陛下住的这两处,唯有南面尚有两处住房,昨日又让宫中的女官住了,眼下没有地方给她住。您要么还是再送回去? 康王百思不得其解,说你这孩子还真是傻,这里面就不能住人了么? 右预这才明了康王的意图,差点惊得跳起来,又怕惊动正处于思楞状态的太子殿下,捂住嘴抖手指说,“您这么成天净想这些东西。殿下往时确实往醉花坊走得勤快些,可那些姑娘们殿下大多看不上眼,都不碰的。眼下殿下已行动不便,您怎么还……” “他碰不碰你能比本王知道?!”康王不再理会右预,跑出床榻边在祁宁眼前晃了晃手掌,“流芳居新来了位琵琶绝佳的女子兮乐,改日你身体康复,我带你过去听听,指法身段品貌皆比醉花坊的诗筝而有过之无不及。” 祁宁一动没动,连个眼皮也没抬,直到康王忍不住摇了摇床才如梦初醒般回神问道:“什么?” 康王努力揉了揉额角打趣道:“有什么事值得你费心成这样?” 祁宁淡淡地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你的婚事。” 康王霎时什么好兴致都没了,抱怨道:“你知道那个裴慧长得什么摸样么?比……”比字咬了半天没咬出后文,蹭地蹿起来扯来右预,愤恨道:“比他还魁梧,哪个半点女子该有的摸样。差了诗筝十万八千里,更不要说跟兮乐比,根本没法儿比。娶她我还不如给兮乐赎身娶进门呢好歹养眼。凭她那倒霉样……我……我这光看着都吃不下饭。往后怎么过日子,这抬头不见还低头见得!” 祁宁揉耳朵,皱眉道:“要给你指婚的是陛下又不是我,你冲我吼什么吼,不知道陛下在隔壁么?” 康王两腿也一软又回头问右预问:“陛下能听见么?” 右预诚诚恳恳道:“这两天殿下咳嗽了几声都把陛下召来发了一顿火,您猜您的嗓门在这入夜静谧的行宫陛下要想不听见得有多难?” 康王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告辞道:“我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话毕风一样地冲出殿门跑了。 右预回过神后追到门口小声喊了句:“您带来的东西还……” 祁宁打断他的话,问什么东西。 右预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是东西……康王把如雪侍妾带来了,说是给您解解闷。” 祁宁搭在被角修长的手指抵着纹饰轻轻转了转,缓了片刻,问道:“她人呢?” “啊——”右预拍了拍脑袋,“康王没提及,属下没问。” 祁宁眉目不动,“把她找出来……” 又停顿了片刻后, “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把如雪送来?为什么要把如雪送来? 作者君:……→_→ 第28章 怜惜 祁宁让右预给都察院御史张廉传话,朝廷风生水起了几桩急事,裴述不得已离开行宫。 然而祁宁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裴述前脚刚走,锦瑶后脚就把虞绛领来行宫陪伴昭阳。他不光人来了,还捎带来两株盆栽。 祁宁幽幽地瞄了两株盆栽许久,右预贴心地建议道:“您要是觉着这两株盆栽看着碍眼,属下可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把它们给咔嚓了。” 祁宁瞥了右预一眼,嘴边稍有点笑,“你不如把他咔嚓了。” 右预抹额头说不敢。 虞绛这人最得昭阳喜欢的是心思单纯带点儿天真,人心向恶容易,向善却艰难万分。这份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境实在太过难能可贵,这是昭阳身边人所没有的,也包括她自己。昭阳有时候羡慕虞绛,易随遇而安,对任何事情都不善于计较,不汲汲于贵权,也不深陷于怨仇,似乎活着很艰难,却活得比任何人都简单。然而羡慕的同时,昭阳完全做不到对任何一件事妥协,她本能地趋向于快刀斩乱麻。 虞绛平素在宫里便十分地谨慎小心,从来不会发脾气,就算被宫女太监无视,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善。他知晓陛下因受行刺重伤才不得已在行宫暂时修养,生怕一不小心又给陛下惹麻烦,踏入行宫后每一步都十分地小心翼翼,连在前面带路的锦瑶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这份谨慎。 锦瑶有些心疼这个孩子,道:“虞侍君在行宫之中大可不必如此,这里没有宫中那么多的规矩。你只需安静地陪伴在陛下身侧便好,陛下素来待你甚好,不会为难与你。” 虞绛听话地点了点头。 锦瑶叫他先在下面稍等,等她上去通知陛下后再领他进寝宫。 虞绛不敢多走一步,好奇地打量了四周,不知从哪里走来一名盛装女子叫他端碗,他不知道她是谁,然而似曾相识居高临下的语气,让他恍然在瞬间回到被继母当做下人使唤的屈辱场景,意识在痛苦地反抗,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手指在宽敞的衣袖中搅动,仍然在痛苦地做着挣扎,却见女子盛着愠怒走近,将盛着香气四溢清粥的碗递到面前。 “叫你端着为何不动?你是聋子么?” 虞绛一愣,怯生生地低了低头,手指在宽敞的衣袖中搅动,像曾经对继母唯命是从般地端过女子手中的碗,失神之下手指落空,粥洒碗碎。 瞳孔骤缩,惊慌失措抬首间一只扬起的雪白手已向脸庞扫来,正要被扇到的刹那,却听到一声惨痛的叫声。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对朕的人动手。”昭阳站在殿门外,发髻斜插的三支精致金钗,其中一支正不偏不倚地插入女子手掌心。 “陛下......”女子瘫倒入地,身体压在破碎的瓷片之上,“如雪以为他是......如雪知错......” 他头垂得很低很低,昭阳一步步踏下台阶,走到他身边,皱眉叹气,“奉宸司没有给你备几件像样的衣裳么?”复又轻拍他肩膀,“抬起头来,为什么要低头?” 他咬着唇,声音都在颤抖:“是臣......臣失手碎了碗。” “你是打碎了碗,可谁规定你要给她端碗,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配指使你。往时只知你性子软弱,怎么竟还有些自卑。别人要你做事,难道你连对方是谁都不会问一问么?”昭阳伸手把他藏在衣袖下的被烫得通红的手拉起来,“她嫌烫手,难道你不会烫么?” “陛下,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以为他是行宫的下人才......” 昭阳冷眼扫过去:“闭嘴!朕准你说话了么?” 如雪不得不紧抿双唇。 昭阳一抬手锦瑶便恭敬地走过来。 “陛下?” 昭阳拂了拂衣袖往回走,风轻云淡道:“明日不要让朕在行宫看到她。” “......”锦瑶缓了片刻,问道:“太子那里,陛下可有交代的。” “交代?什么时候,朕惩治个人还得给他个交代?”昭阳看到祁宁不知什么时候从寝殿出来,正披着风衣倚在门外,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身上,不由地冷笑了一声,“你大可试试把她留在行宫,但朕可不保证她能活着回东宫!” 祁宁道:“臣会派人送她回宫,不劳陛下费心。” 昭阳没个回应,转身看还站在原地的虞绛,道:“上来,朕让太医令给你看看。” 右预拍了拍胸口,幸好他没起动虞侍君的心思,这要动还了得,陛下不得把他的皮给活剥了。 “殿下......”如雪死咬着唇,大把大把眼泪往下掉,可怜至极。 祁宁叫右预去把她扶起来,平淡道:“往后别再这么不知分寸。” 这就算了么?如雪竟然有些喜出望外,她惹到了陛下,太子竟然没有半点要责罚她的意思,只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祁宁也转身往回走,倒是如雪却是不肯离开行宫。右预怎么拉都拉不起来,一个头涨成两个大。 “哎,你......你还是快些回东宫,陛下要整死你,有的是办法,只不过陛下不屑于整死你罢了。你若识趣,就不要给殿下惹麻烦。” 太医令又被召入寝殿,他到底是个男子不方便给陛下看伤势,思忖着陛下为什么不唤女医,谁知要他看伤的人是虞侍君。但当他看到虞侍君的时候,半点看不出哪里有伤,直到锦瑶把虞侍君的手腕抬起来放到桌子上,才发现不过是烫伤这么点芝麻小的事,涂抹点儿膏药便能好的事,犯得着他堂堂一个太医令亲自动手么? 虞绛到底不傻,他能看被召来给自己看伤的太医令心情很不好,歉疚道:“劳烦俞太医了。” 太医令根本想不到虞侍君会说这样的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地轻了许多。 昭阳斜靠在塌上翻书,锦瑶蹙着眉头道:“陛下,您旧伤未愈,太医交代过,这几日切不可动武,方才您.......您现下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 锦瑶还是很不放心,建议道:“您左肩骨裂口尚未愈合,方才出手恐怕伤及裂口,还是让严医女来一趟较为妥当。” “不用,”昭阳瞥了眼跪坐在矮桌边的虞绛,放下手头的书卷,说道:“若觉得在这殿中无聊,朕准你在行宫四处走动,想出去便出去吧。” 陛下执意召医女,锦瑶只得作罢,再听陛下的意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虞侍君陪伴在身侧,若准他随意在这行宫中走动而不陪在身边,那将他召来的意义何在? 虞绛规矩地跪坐在矮桌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双眸干净清澈,静静道:“臣想陪陛下。” 昭阳眼睑微动,平淡道:“你能坐多久?” 虞绛轻声道:“陛下看多久书,臣就能坐多久。” 昭阳似乎想到什么,问道:“以前在虞府可曾被罚跪?” “没......”虞绛咬唇,“有。” 昭阳皱了皱眉:“有,还是没有?” “......有......” 昭阳轻轻扬了扬手,虞绛规规矩矩地起身走至榻边半跪。昭阳抽出一份奏章给他,虞绛先是一愣,后谨慎地双手接过奏章。 “这是你父亲的一份奏章,说是长子已到了适婚的年龄,望朕能给他指一桩婚事,上面含蓄写了中书令的嫡孙女。他可有托人带消息给你,要你在朕面前提一提这桩赐婚?” 这当然有,他入宫之前,继母日日耳提面命要他在陛下面前给父亲谋高位,要他给陛下进言,给兄长谋个好亲事。这不过,这些话他从来没有提及过,继母自然而然地想尽办法托人带消息提醒于他。 “继母曾提醒过。”虞绛点头默认。 “汪奎怎可能把孙女嫁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她倒是想让朕给汪家施压,当朕是蠢的不成?” 锦瑶对虞绛说道:“陛下从来不听枕边风,你这继母的盘算必然落空。” 虞绛磕头道:“臣明白,臣知道兄长是什么样的人,不能害了中书令家的小姐,所以臣不提。” 昭阳抿了抿唇,轻拍他的肩膀,“这是你继母之过,没有你认错的道理,莫非在你眼里朕是个不辨是非的人?” “陛下待臣很好,只不过......臣总是给陛下惹麻烦......臣觉得对不起陛下.......” “麻烦么?”昭阳几不可闻地笑了笑,“若连这些事都算得上麻烦还了得。” 虞绛咬唇,坦诚道:“臣很没用,臣知道。” “你在跟谁比?朕什么时候要求你画技得像姚岚一样好,琴技得像苏景一样好?朕可曾要求你身怀其他长处?朕既然选了你,你自有与众不同之处。何必拿自己跟他们比。”昭阳顿了顿,道:“朕对你也不是没有别的要求。下次若有人刻意欺负你,你要试着欺负回去。” 虞绛眼眶微红,乖巧点头。 昭阳却摇头:“罢了,要你去欺负他人并非一日两日能做到的。” 虞绛缓了缓,像是鼓足勇气般才终于敢说出口道:“姚公子很关心陛下的伤势。” 昭阳面无表情,清淡地拂过:“他关不关心,朕清楚。” 这几日在行宫之中,所有膳食都是锦瑶筹备,虞绛自知没有别的本事,唯独做膳食稍微有些擅长,便主动要去帮锦瑶。 锦瑶伺候在昭阳身边多年,一直以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故而垂首道:“做膳食的事,该当是由奴婢来做,不劳侍君动手。” 虞绛很失落,只得跪坐回原地。 昭阳叫住正要出去的锦瑶,道:“他想做善事便让他做吧,手正受着伤,你看着点便是。” 虞绛磕了一记头,一阵欣喜若狂,意识到自己太冲动后,又谨慎小心地跟到锦瑶后面。 锦瑶引他向厨房方向走去,路上笑着道:“这么多年,陛下的膳食,甚少经过他人之手呢!” 祁宁勉强从床榻爬起来看完如雪被昭阳训斥的一幕又勉强回到床榻后,支持不住地晕了晕,醒来时已日落西山。两殿毗邻而建,规格甚大,祁宁所在的内殿正好斜对着昭阳所在外殿。 祁宁叫右预去把窗户开了。 右预惆怅道:“殿下,山里头冷,这个时辰不宜开窗。您刚醒,也不宜吹冷风。” 祁宁手指敲了敲床沿:“去不去?” 右预只得开窗,恰好看到对面虞侍君正盛汤给陛下,心想殿下刚醒来没准饿了,道:“殿下您饿不饿?” 太子殿下正戳心戳肺地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殿下也就是暗恋,同时也没有去逼陛下,我喜欢你你也得喜欢我。年纪小的时候难免渴望得到回应,稍微大点儿心寒了拿到我喜欢你与你无关来慰藉以及,再到现在看陛下跟谁亲近都受不了,然而受不了也得受着,对,他活该! 第29章 真相 “您饿么?属下去给您做晚膳。” 祁宁半响才回他一句,“你做的是给人吃的么?” “......”右预欲哭无泪,这行宫除了他没有东宫的人,如雪才来了一天又被陛下赶了回去,这不又没人给做膳食了,“属下已经很尽力了,云公子说了,您最近不能食荤腥。属下煮个粥的本事还是有的。” “本殿不饿。” 右预更欲哭无泪了,“您今晨也说不饿,如雪侍妾给您做的早膳您没用,正午也说不饿,这回还不饿,您忘了您昨日也没有用膳这事了么?您身子撑得住么?” 这时被气走的云烨又折了回来,换了身粗布衣,见祁宁透过窗户正出神地把虞绛给望着,抓起一盘瓜子磕起来,正想说两句,却见祁宁仍把虞绛给望着,吐掉瓜子磕,轻飘飘地说道:“还真别说,你什么都能学,虞绛这份心性你这辈子也学不来。陛下喜欢他也情有可原嘛,那要是换我我也不喜欢你。”又回头瞄右预,“唉我说刚来的路上碰到一姑娘,像是刚刚哭过,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甚是惹人心疼。看装扮不像宫女,也不像个正紧的夫人,谁家的?” 右预嘴角抽了抽,手指向太子殿下。 祁宁蹙眉,冷淡道:“怎么?” “我就是给点建议。”云烨甩手扔掉瓜子,提起裤脚凑到祁宁边上,真心诚意地分析道:“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在这稍微奉劝你几句。你呢,要是还这么死心塌地对陛下伤心,就别有事没事跟陛下对着干。陛下讨厌你才是常态,要是喜欢你那就是变态。” 祁宁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死心塌地?” “哎哟你别不承认,”云烨双手插腰站起来,笑嘻嘻对右预道:“你没觉着你家太子很要面子吗?比我还要面子好吗?”又扭转头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时候偷偷在书房里绘过陛下的画像,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观摩就被淮王给烧了。你敢说你不是情根深重?谁昼夜不歇独自跑去积雪深山寻找腊梅树种差点冻死在里面出不来?谁费尽心思护花养树还推脱是我需要拿来做药材才在栽种在后院?压根就是你想送陛下梅酒还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推到我身上害我挨了表舅一顿狠批!” 云烨因表舅薛詹士与淮王的关系,小时候在淮王府寄养过几年。打小不管读书还是习武样样被祁宁甩得老远,玩什么都完不过祁宁,唯一能让他站于上风的就是把祁宁爱慕帝女的事情拿来说事,为此没少挨祁宁的打,可就算挨打仍然乐此不彼。他只要看到祁宁那一脸沉闷到惆怅到无奈到绝望的神情浑身上下顺畅得不能再顺畅。 “你要么真心实意地对陛下,别联手淮王算计陛下。要么断情,干净利索地把皇位抢过来,”云烨揉了揉手臂道:“我这还等着你大权在握,封个太医令当。” “联手算计......”祁宁不明就里地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云烨讪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榔华晏陛下的酒不是被你调换才让凤君中毒的么?你们事前的谋划我毫无察觉,直到事后无意间听到表舅与人密谈才得知。当时还以为你当真是放弃了,哪知道这些个年过去旧情又复燃了。这可是深仇大恨啊,我亲爹要是被人害死,那我也得跟人拼命,更何况是陛下。听说陛下打小被凤君放在手心里疼的。我亲爹待我可没这么好,光给了口饭吃,又去世得早。” 祁宁脸色很苍白,“不知。” 否认智商不高自持情商绝佳的云烨恍然大悟,磕磕巴巴道:“当真......你不是在诓我?这个不好玩!” 祁宁紧抿着嘴唇,收回凝视虞绛的视线,嗓音喑哑至极,“难怪她这么恨我......” 云烨目瞪口呆地看祁宁失魂落魄地踏进内殿,抬起右手狠狠捏了把左手臂,心想难道当年祁宁因数年未得陛下邀请,终于忍不住换装入榔华晏,把自酿的梅酒调换给陛下品尝,却不知被淮王在酒中下了‘天心。虽然陛下拒绝瑞王的敬酒没有饮用,却意料之外被凤君转手代饮。 不管中毒的人凤君或是陛下,谁死都是淮王乐见其成的,所以当年祁宁花费那多心思精力反而是给淮王创造下手的机会。淮王怎么可能真的相信后院的腊梅是他种的,不予以阻碍并非对祁宁暂时的放纵,而是利用了这次机会,这亲爹够狠! “殿下这几日心情已然很不好了,您怎么还......” 云烨一听倍感不痛快,“我怎么知道真相会是这样?要不是我无意把这些话翻出来,祁宁岂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陛下恨他的缘由究竟是什么?你担心什么,难不成你家殿下会去寻死不成?” 右预愤恨道:“我看殿下现下的摸样就像要死的,用不着去寻死!” 云烨没什么表情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他根本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榔华晏调酒做得天衣无缝,我还以为他当真下了狠心要报复陛下的无情,毕竟因爱生恨也是一种常态。谁晓得这就是个误会。可你说他难过什么呢?就算凤君不是被他害死的,陛下以前不也没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喜欢,所以结果都是一样的嘛。这就没什么可伤心的了,不早就伤心透顶了么不是?” “云公子您别说了行不行?殿下听得见.......” 云烨从外殿跑进内殿,两手一摊坦荡荡道:“可以啊,那你得把诊金给我,我都快饿死了,正打算出去觅食,快给钱!” 祁宁赏了云烨一个字。 “滚!” 过去,他不懂昭阳为什么厌恶到连碰他都觉得恶心至极,怎么能够狠心在他以生命为筹码救她之后仍然做到无动于衷。他明明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为什么她总要把他想得罪恶至极,现在终于明白,原来她的厌恶不是没有理由的。原来他的做过伤害她的事,而他并不知。 她对他,从一开始便没有好的态度,他又害死凤君,她恨他,理所应当,合情合理。以她的性格,只要还活着,永远不会忘记仇恨。 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如果他不是淮王的儿子,他和她从出生起便不会处于对立的场面。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很后悔当年调换昭阳的酒。可这世上,同样不能后悔。 从行宫回到东宫后,祁宁把自己关在东宫足足三天,谁都不见。都察院御史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康王施施然来了几趟,也没得到准见。连云烨的表舅即打点东宫一切事务的太子詹士薛采都没有见的祁宁的面。每每只能在寝殿外徘徊,最后负手叹气离去。 东宫对外宣称,太子伤重难愈,无法见客。 昭阳案几的奏章为此又厚了几叠,无一不是对太子伤况关心问候。为此连她都不得不亲自去东宫探望,聊表关怀。 这无疑让她异常愤怒,沉着一张脸到东宫的时候,吓坏了一众宫女太监。候在殿门外的右预小心肝直打颤,他是让陛下进去还是不让陛下进去?这要是不让陛下进去,陛下回头没准就把他给办了。可他要是让陛下进去,回头把他办了的就是太子殿下。 右预望了眼风清日朗的天,推开殿门进去禀告,换做其他人,禀告这个过程完全可以忽略,可陛下不一样啊。 祁宁披衣凝视着白釉冰纹瓷瓶,瓶身雕刻的冰裂细纹丝丝缕缕缠绕,似乎也缠在心尖,碎裂蔓延痛彻心扉。 颓废。 右预下意识地想。 “殿下,陛下来......” 右预话到一半,殿门已经被推得更开。昭阳已经拖着长长的裙摆踏入。 祁宁叫右预出去,转坐到殿正中央的案几旁,做了个请坐的姿势,昭阳面无表情地整整衣裳落座,祁宁这才坐下来,抬手给昭阳倒了杯茶。 昭阳没有动,视线干净利索地扫了一边祁宁,冷冷道:“我派太医令给你诊治,被你搪塞回绝。看你这样子,伤势养得应当不错,既然能下床能走动,倒茶都能倒得稳妥,闭门又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亏待你,宣政殿堆满关怀你伤势的奏章,连我都比不过你更得朝臣关心。怎么着,你就是想这么让我难堪?” 祁宁很是无奈,辩解道:“臣无意如此,朝臣们的行为与臣何干?” “没关系?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拉拢这么多朝臣,给他们出主意又让他们为你卖命跟我作对,竟然还敢事不关己地撇清关系?凡是有因有果,若非你与他们关系非同一般,何至于此?” “陛下说的不错,可陛下有没有想过,虽然臣与他们关系匪浅,他们对臣的关心就是真的么?臣让他们豁出性命推翻陛下的政权,他们就会做么?只不过是建立在各自利益上的关系,当利益产生冲突,与臣所维持的交情随即不复存在。所以,陛下所说的那些上奏关心,只不过是他们站在自身利益的立场之上所采取的措施。若臣当日在皇陵与陛下遇刺后不幸身亡,今日陛下所看见的奏章,则可能是痛斥臣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且字字句句表明对陛下的忠诚。”祁宁沉沉一笑,牵动胸前的伤口带来深深的痛,刺激着神经,亦然不动声色如常道:“臣不是认为陛下所感到难堪烦恼是不应该的。只是,从客观上而言,陛下不应该归罪于臣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觉得太子有点可怜是什么鬼? PS:我很伤心,为什么你们都不给我留言……我们太子很不讨喜吗?陛下很不讨喜吗?太子不够喜欢陛下吗? 第30章 遗言 “陛下说的不错,可陛下有没有想过,虽然臣与他们关系匪浅,他们对臣的关心就是真的么?臣让他们豁出性命推翻陛下的政权,他们就会做么?只不过是建立在各自利益上的关系,当利益产生冲突,与臣所维持的交情随即不复存在。所以,陛下所说的那些上奏关心,只不过是他们站在自身利益的立场之上所采取的措施。若臣当日在皇陵与陛下遇刺后不幸身亡,今日陛下所看见的奏章,则可能是痛斥臣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且字字句句表明对陛下的忠诚。”祁宁沉沉一笑,牵动胸前的伤口带来深深的痛,刺激着神经,亦然不动声色如常道:“臣不是认为陛下所感到难堪烦恼是不应该的。只是,从客观上而言,陛下不应该归罪于臣不是么?” 果然,祁宁的思维根本和她不一样。拿如雪欺负虞绛这桩事来说,如果不是如雪被他宠得放肆,怎敢在行宫之中,在她的殿门外,随心所欲地指使人。归根究底是他管教不周、宠溺纵容所致,根源处自于他身上,而他却不可能认为是他的错,而是如雪不懂得拿捏分寸罢了,所以与他无关。昭阳瞬间没心思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她来东宫的目的,若真的只是被朝臣的奏章折腾得厌烦不得已来走场面,未免显得无能。 “日在峭壁上,你信誓旦旦地保证,刺杀一事跟你毫无关系。可你受箭中毒,”昭阳眉峰一凛,“云烨精准无误、恰到及时给你解毒的事,如何解释?” “解毒?”从受重伤昏迷到醒来,所有的心绪都被满满的绝望与痛心填满,他甚至不不曾关心过受伤的状况。而云烨的及时解毒,让本来就没有费心思在伤势上的他更不曾提问刺客的箭有没有毒,云烨没有提及,右预也没有提及。加之,昭阳将刺杀一事的种种细节全部封锁,不准任何人透露,祁宁身在行宫的日子,当然也不知道当时的箭头淬了毒。 昭阳咄咄逼人地冷笑:“揣着明白跟我装糊涂!不是云烨给你解的毒,还有谁能给你解毒?你自己解的?哼,如果当时的刺杀与你毫无关系,云烨如何知道你身在皇陵受到刺杀,如何知道你身中箭毒,如何及时地为你医治?真是遗憾啊,当日的箭没能射在我身上!白白浪费了你一番谋划,险些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话到此处,又道:“我倒是说错了,你怎么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呢?你分明是给自己把后路都留足了,别说是中一箭,就是中个两三箭,医治解毒的后续工作早已准备充分。我竟看不懂你到底使得什么计,苦肉计么?又什么意义?难不成我会被你真诚打动然后决心把退位于你?你不如捅死我顺理成章地继位不是更好么?犯得着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也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可笑我当日还真以为你要死了,拼命给你包扎伤口减少血流以争取生机。” 祁宁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些话消化掉,殿内沉寂着,唯有半掩雕花窗透近来的光线在打转,“陛下能不能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这么尖锐,”他喘了口气,终是平缓道:“这事臣会问云烨,设计刺杀的幕后黑手臣也会彻查清楚给陛下一个交代。” “交代?我可受不起你的交代?除了峭壁上的残留的箭,毫无其他的线索,你能怎么查?无从查起的案子如何揪出幕后黑手?”昭阳神情依旧是冷冷的,“你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不信!” 祁宁再次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陛下希望臣怎么做?” 昭阳被他这番话问得心神一窒,袖手打翻眼前他亲手倒的茶水后毅然离去。 祁宁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轻微地晃了晃。 右预听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手忙脚乱地跑进去见太子神色不济又手忙脚乱地要去请太医。 祁宁手肘抵着案几,道:“把云烨叫来。” 于是在外面晃悠得潇洒自得的云烨被右预带入了东宫。 云烨的解释很简单,他来帝都纯粹是巧合,而所谓的解药则是在被右预通知来医治的路上有人扔给他的。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 云烨坦诚道:“不知道啊。你该不会怀疑我是同伙吧?我跟陛下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我害她做什么?” 祁宁冷然道:“你不是想当太医令么?” 云烨目眦欲裂:“想当和不择手段想当是两码事!你、淮王、表舅,你们跟上皇、陛下的仇怨跟我可没关系!我活得已经够累了,哪有心思去做谋害陛下这种事?再说我的脑子谋划得来那种事么,很明显不可能啊——” 祁宁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我知道了。” 随后太子詹士薛采被右预通知到寝殿一行。正在叮嘱太监摆置新进贡贡品的薛采整了整衣衫,似是已有预料似的,问都没有问什么事,交代完细碎的琐事后便向寝殿走去。他知道,当他将解药扔给表侄后,刺杀内幕极有可能暴露,但他别无选择。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如果太子中毒身亡他所作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薛叔。” 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祁宁会尊称薛采一句叔。薛采在淮王府时当管家,在东宫当太子詹士,虽然都是下人的身份,但他却是淮王拜把的兄弟,论辈分,可以被称一句薛叔。 “殿下既然已经猜到,老奴无话可说。”薛采躬着身子道:“殿下受伤非在老奴意料之中,老奴深感愧疚。” 祁宁没有追究,却是问道:“刺杀的事不可能是你一手策划,射箭者并非是你的人,还有谁参与其中?” 薛采道:“确实是由老奴一手策划。如果殿下是质疑为何射箭的刺客会连殿下也下手,这纯碎是意外。老奴也不知道殿下跟在女帝身后,而雇卖的刺客并不认识殿下,所以才会连殿下一并下手。此事确是老奴疏忽。” “雇买?”祁宁淡然一笑,“父亲去世后,手底下的幕僚与杀手都跟着薛叔过活,薛叔做事向来谨慎稳重、策划周全,刺杀陛下这等至关紧要的事,不可能靠雇买的杀手。既然不是薛叔派的人,则说明另有合作者。” “殿下这几年的心思多花在从老奴手里夺权,如今老奴手里还能有几个人?”薛采自知太子心细如针,被他推断至此便不作掩饰,直截了当道:“殿下猜测得不错,老奴确实有合作者。但彼此都隐藏了身份,因此并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 祁宁也直截了当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说。” 薛采干净利索跪地,身板挺得笔直:“殿下认为老奴自作主张,老奴认罪,绝不辩解。但殿下必须铭记,王爷之死乃上皇与陛下所致,殿下身为王爷嫡子,王妃难产早逝,是王爷一手将殿下带大。王爷英明一世却客死他乡,尸骨不全。殿下身为人子,无论如何,杀父之仇都不可不报。” 祁宁没说话,沉默了许久,道:“如何报仇是我自己的事,薛叔往后不要再自作主张。” 薛采却道:“殿下,这世上女子有很多。殿下何必单恋一人,数十年念念不忘,更何况,那人无心无肺,从来不曾对殿下有过半分好脸色。老奴自知无权利插嘴殿下的私事,可纵观这些年殿下的恕老奴斗胆,殿下似乎已没有为王爷报仇的打算。殿下迟迟不对女帝下狠手,老奴迫不得已只得自作主张。” 祁宁冷冷地问:“你这是在逼我?” 薛采恭敬地叩首磕头:“老奴不敢。殿下虽非老奴亲子,老奴却一直把殿下当做亲子对待。绝不敢,也不忍心逼迫殿下。只是殿下,您要明白,女帝陛下是个什么样心情的人殿下应当有深刻的体会,睚眦必报、专断狠辣,对仇敌不留余地。您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情,只是自讨苦吃。” 祁宁抬手揉额角,“你出去。” 薛采磕得额头鲜血直流,却仍然无动于衷,固执地磕头,嘴里凄惨地念叨:“殿下,王爷的遗言您不能忘。” 祁宁撑着桌角起身,踱步至薛采身旁,冷然注视了一眼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色,负手离开寝殿,留下一句话,“我记得。” 薛采跪着跟在祁宁后面呢,不依不饶地喊道:“殿下......” 祁宁甩开他扯住衣角的手指,眉目清冷,“你非要逼我立下不得好死的誓言?” 薛采一怔,血红的双眼瞪得老大,“老奴不敢。” 祁宁神情冷冷的:“你有什么不敢的呢?今日你能自作主张,明日你也能自作主张。” “老奴......”薛采脸色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明日下午两点。 第31章 单恋 昭阳回宣政殿捏碎了两个杯,锦瑶在外面候着,老远见到京兆尹杜洵晃晃悠悠地走来,心想这个时候简直就是赶着来找死的,连同候在外面的小宫女都为这位大人感到同情。 锦瑶向杜洵行了一礼,道:“杜大人,您这个时候来,恐怕不合适。” 杜洵怀揣着一份奏折,手都在抖,道:“多谢锦姑姑提醒,只是殿下此前交代臣处理颍州案的期限已到,臣不得不向陛下汇报案情。” 至于案情有什么进展,看杜洵从宣政殿出来后回京兆尹府写了一份辞职信就知道毫无进展。 昭阳朱笔一挥,准了。次日在早朝征求朝臣关于京兆尹一职的人选。 此前与裴述合作处理钦州贪污案的慎刑司主司蔡弘提议吏部侍郎裴述可担任京兆尹的职位,话一出口招来诸多人的反对,其中以都察院御史张廉和刑部尚书萧邺的反对声最为强烈。 礼部尚书韩弘靖是个只顾门前雪的,他跟裴述没什么仇,跟张廉与萧邺也没什么仇,垂首站着做旁观者,心想陛下跟裴尚书那是什么关系,就差同床共枕。不出来蔡弘平时愣头愣脑的只会审理案子,想不到看人的本事还有几分,知道陛下对裴述的青睐,这就索性把裴述往京兆尹的位置推一推。 “陛下,虽我梁国一贯以年资作为择臣任职最重要的审评条件,但不可否认,人的能力,并非因年龄的增长而增长。杜大人任职京兆尹数十年,遇到小事虽处理的不失公允,大事就和稀泥,可见这些年来,杜大人办事的能力没什么长进!臣以为此前裴尚书巡视六州期间功绩昭然,协助审理钦州案又一举识破魏灿诡计,可谓能力不俗。常言道能者多劳,裴尚书虽年轻,其处事能力远超过历职数十年的官员,绝对有能力兼京兆尹一职。” 张廉反驳道:“六部向来各司其职,如果因为京兆府缺了京兆尹一职,就从六部抽取官员兼任,必会造成吏部政务紊乱的现象。帝都若暂时挑不出可以担任京兆尹职位的人,可以外调取其余州郡功绩斐然的官员。” 蔡弘道:“张大人这话本官却是不懂了。在帝都抽取吏部官员会造成吏部政务紊乱,那么外调其余州郡就不会造成政务紊乱?若单是因有可影响造成被调部门政务而制止调官任职,那我大梁岂不是什么官都不能调任?” 众人听着两人针锋相对,彻底打消了趁着杜洵辞官把自家亲族之人望京兆尹的位置上推的念头。这其中有人把视线瞄转到兵部尚书姚魏的身上,心想这姚家伸手都伸到了陛下枕边,京兆尹这个要职,竟然不去争一争当真是匪夷所思。若裴述任职,往后有些事就难办了,若是调去外地官员,谁知道是不是个容易打点关系的,只怕是同样难办。 张廉脸沉道:“科举结束,虽已有不少中举的才子外调担任官职,如今尚有留在帝都任职的。蔡大人若担心其余州郡因调官造成政务紊乱,正好将这些才子调去填补空缺,又可锻炼能力,岂不是一举两得。” 蔡弘驳斥道:“张大人说的固然有理。可张大人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中举的才子尚未有任职的经验,即便外调也需要从低位做起,岂能一上任便担任要职。而能从其余州郡调来担任京兆尹一职的官员,定然是职位颇高又经验丰富者。试问,缺了如此要职,一个才通过春闱的才子如何能够扛其重任?届时,非但处置不好地方事务,反而会让百姓受苦。” 张廉没想到会被这么堵一嘴,双目紧紧盯着蔡弘,暗自咬牙切齿。 “哼,裴尚书再能干也是个常人。帝都之大,京兆尹总管大大小小事宜,还有各州郡难以决断的事宜,远比吏部的事务多。裴尚书有□□术同时兼顾吏部与京兆府不成?” 这时,兵部尚书姚魏跪出列,铿锵有力道:“臣以为,张大人与蔡大人说的各自有理。正如蔡大人所言以裴尚书之材担得起京兆尹一职,而张大人所言裴尚书无□□术难以统管吏部与京兆尹。故而臣建议,若裴尚书担任京兆尹一职,便卸下吏部尚书一职,择吏部侍郎升任尚书一职,空缺的侍郎一职则逐曾上调,如此最终空缺的低位可由春闱才子担任。若裴尚书仍然担任吏部尚书一职,京兆尹的职位则也有下一级官员暂时担任,试其能力是否足以胜任,于此同时陛下可以考量其余适宜任职者,再作安排。” 这个说话算是最折中的,众人心底各自打着小算盘,小心翼翼地抬着头隔着一道薄薄的珠帘揣测着女帝陛下的决断。坦白讲,上皇一贯很能听取朝臣的意见,可新上任的陛下就不一样。尚在东宫的时候连教授课业的帝女太傅的话都不怎么听得进去,插手处理朝政更是果决专断。尚书连同御史再怎么谏言或阻止最终还是陛下金口玉言说了算的。 这一点礼部尚书韩弘靖深有体会,春秋期间,会试前几天陛下忽然提出要考生沐浴更衣后才能进入考场,把他给吓得不轻,这出其不料的,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给。 中书令汪奎也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赞同姚大人的建议。” 昭阳挥袖:“此事再议。” 这日正是裴清离开帝都回夫家的日子,裴述并非去上朝。 同去送别的少不得有裴清的挚友汪诗雨。帝都城门外有茶铺凉亭,常有送人出城或接人回城的人在此处喝茶暂停。 裴清早早打点好行李,距离出发的时辰还早,先拉了汪诗雨亭中说贴己话。 “原想促成你与述弟,谁知你与述弟如今毫无半分进展。哎,到底是时日不够。此事我对不住你。” 汪诗雨道:“我知清姐好意,你已为我尽力。说到底是我没用,入不了裴尚书的眼。只是,妹妹有一句话,今日定是要问一问。” 裴清见她神情凝重,道:“何事?” “清姐,我当真想知道裴尚书喜爱之人究竟是何人?这几日以来,我日日吃不下睡不着,苦想着裴尚书喜爱之人究竟是何等摸样、何等性情?可我对裴尚书了解甚少,纵然绞尽脑汁又如何想得出那女子的摸样性情。清姐你说要我试一试,可我若连裴尚书喜爱什么样的女子都不知,又如何让裴尚书对我动心?” 裴清心下一沉,想了想道:“我不能告诉你。” 汪诗雨一听差点要哭出来:“为什么啊——” 裴清见她欲哭的摸样,忍不住就要说出口,但思及大伯的嘱咐,生生止住,真切道:“我真的不能讲。” “清姐,你就告诉我吧,算我求你。” “你......这......”裴清掐着手指,“你......” 汪诗雨眼泪很快流下来:“我便是输也要输得清楚明白!” “知与不知,你又能如何?我曾告诉过你,述弟与她绝无可能,你何须担心,总归述弟是要娶妻生子的。”裴清安慰她道:“你若有耐心便多等等,我已探过大伯的意思,他极为同意你与述弟的婚事。若你祖父也有意,便更好了。” “清姐你忘了,此前裴尚书连真平公主的提的婚事都拒了,纵然我祖父同意又能如何?” 裴清淡淡道:“你当我大伯是吃素的?他总有办法逼得述弟成婚。” “......逼......” “是啊,大伯唯有述弟一个亲子,家业香火都得由述弟传承,你说大伯真会由得他到如今这个年纪仍不娶妻?再推上个一两年,族里的宗亲长辈也会相继催促婚事,届时述弟还能推得了?”裴清整了整衣袖,低低道:“若可以,我何其忍心见述弟被逼婚,可眼下别无选择。妹妹,姐姐说与你交情好,为你打算,说到底也有几分自私。哎,早知今日会害你至此,当初我便不该提出让你与述弟相识之事。谁不愿意嫁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男子,你若觉得婚事是逼来的很难堪,便放弃吧。” 汪诗雨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打算,沉默了没做声,目送裴清上马车离开后,唤住回程的裴述。 “裴公子......”这一次,她没有称他为裴尚书,撇下侍女踱步至裴述的身侧,行了个礼,道:“耽误裴公子一些时间,诗雨有几句话想与公子说。” 裴述一袭青衫,淡然平静,彬彬有礼:“请问。” “诗雨知道公子已有心上人......” 裴述脊背一僵,秀美的脸庞上那份淡然的神情在微微晃动。 “......观公子的反应,果真是如此......”汪诗雨觉得很心痛,紧攥手指掐入掌心,“诗雨很想知道那女子究竟是谁,可也知道如此打听确有逾越之嫌。只是诗雨实在很不明白,公子既如此爱她,何不娶她,公子既敢拒绝真平公主求陛下的赐婚,应当是连性命都不顾的,却又为何不娶?” 裴述沉默了很久。 汪诗雨连忙解释道:“诗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公子与心上人实在不易,以公子的能力,何至于娶不到心上人而痛心伤神。” 裴述又沉默了很久。 汪诗雨看他的神情,竟然有些不忍心,难道连这一问都叫他如此痛苦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他的话。 “......因一厢情愿......” 汪诗雨忽地心碎了,道了句告辞离去。过去的路上坐在马车里不停地流眼泪,脑中回想着一厢情愿四个字。羡慕、妒忌、愤恨统统涌上心头,原来不是门第之差、不是身份之差,而是裴尚书痴心喜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啊。他的心上人不爱他,可他却痴痴爱着。 汪诗雨哭花了一脸的妆容,哭倒在侍女怀里,颤抖喑哑道:“怎么会是这样呢?碧玉,我没有希望了,没有了......” “小姐,您会嫁个好人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明日下午两点。 第32章 姚母 姚岚明显感受到从行宫回来的虞绛性子开朗和大胆了许久。以前教他作画的时候,他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摸样乖巧地听着,从无异议,有不懂的地方也不敢问,也不敢问他画得好不好,现在却是大胆了很多。 姚岚画得累了,半躺着虞绛一笔一划地临摹,挑起细长的眼睛滑过他瘦削的肩膀,被绸缎掩着严严实实的胸膛,细嫩修长的双腿,又自下而上停留在他雪白的脖颈,不由地想,虞府待他一般,他究竟是如何生得如此嫩白,竟连他都输了去。 “姚公子,我这一笔是不是有些细了,”虞绛衣袖挽得极高,露出一大截白皙的手臂,执着笔侧身回望姚岚,因长时间维持着作画的姿势,不免有些疲惫,光洁的额头微微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兴致却仍然不减。 姚岚嘴角生出点儿笑,候在身侧的丰原不由地抖了抖,他家公子这笑是什么意思。 虞绛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脸颊红了红,难为情地别开眼,叹气道:“果然我没有作画的天赋,这牡丹花瓣如此层叠复杂,每每画得不好看。” “拿来,”姚岚起身,走到他身边跪坐,伸手向他要笔。 虞绛有些犹豫,若每次他画得不好,都要姚公子帮他添置几笔,他岂非永远没有进步。 “怎么,不要我帮你修正?” 俩人的姿势贴合得极近,因都是男子,丰原并没有作他想。可心底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是我自己来画。”虞绛难得坚持,仰首望着画幕,思忖着如何将画细的一笔添粗,不经意间打翻了作画的颜料,不经意间染了俩人一身,惊慌失措地拿衣袖给姚岚擦去颜料,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你这是越弄越脏,你看看你的衣袖。” 虞绛羞愧不已。 丰原站出来打圆场道:“公子不若今日提前沐浴。” 姚岚轻巧了笑了笑,问虞绛:“这宫里有处温泉,你去过么?” “没有。”他都是在浴桶里洗澡,那一处温泉远远地望过,却是没去用过。 “这不等于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位置,不是每个宫都有温泉的,”姚岚道:“准备准备,一会儿一同去泡温泉。” 虞绛呆呆地坐在原地:“.......” 姚岚先回自己的寝殿拿衣裳,心想虞绛的动作肯定很慢,喝了两杯茶酒才缓缓地向偏殿的温泉走去,看到一幕美景。 温泉池中水汽氤氲,白雾蒙蒙,虞绛正一件件脱着身上的衣裳,剩下件里衣,踏入水中,却没有站稳,一个不小心,一头栽了进去,扑腾扑腾了好几下才靠着池背坐稳,泛着粉色的秀颜变得更为红润,白皙的手指搭在里衣的衣襟上,似乎在苦思脱还不脱。 姚岚觉得很好笑,都是男子,有什么可介意的,怎么被他弄得好像是个贞洁的妇女似的,遂边脱边踏入水池。 虞绛听到脚步声,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 姚岚脱了个精光,舒适地坐在水池之中,见他挺直着脊背一动不动,没忍住笑出声,“泡温泉而已,又不是上断头台,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不是说陛下要你胆子大些么?泡个温泉胆子都这么小,这儿有你的仇家不成,还是我会吃了你?” “我只是......只是不习惯与人共浴......” 姚岚眯起眼睛打量他,“还不习惯?难道你不曾与陛下共浴?照理说,你与女子共浴能够面无羞赧之色,与男子共泡温泉应当更不会如此......嗯,羞涩......” 这一说,虞绛一张脸红得更厉害,连耳根都红透了,“我没有、没有与陛下......共浴......” 原来没有啊——看来他们的这位陛下是个不近□□的,虞绛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多次留宿长乐殿,竟然连一同沐浴的事儿都没有,更诓论别的。 姚岚起了捉弄他的念头,身子向水中一滑,滑到他身侧,一手搭在他肩膀处,轻声在他耳边呵气道:“真是白白浪费了与陛下独处的机会。你应该学会主动一点懂么?” “主动?”换个说话那不就是去勾引陛下吗?虞绛差点把头伸进水里,他根本不会做勾引的事情,更别说还是对女帝陛下,只要陛下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便会本能地将宫规在心底默默回忆好几点,唯恐出半点差错,哪儿还有心思对陛下....... 姚岚翘首见他抿着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受惊吓缩起瘦弱身躯的小兽,又升起一股使坏的劲儿,一手探到他唯一仅剩的里衣衣襟上,轻巧地解开衣结,“我来教你怎么勾引陛下。” 虞绛吓得彻底滑进水底。 “姚公子......你......你松手......” 姚岚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被他撤掉里衣而露出的粉嫩的锁骨,嘴边噙着得逞的邪笑,“好,我松手。” 薄薄的里衣被甩得老远,虞绛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索性躲在水底不肯出来。 “喂!你这样不会闷死吗?这要是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姚岚拍了拍他滑腻的脊背,带着轻柔的指法,惹得虞绛浑身震颤。 虞绛终于承受不住水里的闷气,探出半个头,眼睛泛着水泽,可怜兮兮道:“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还不到一刻钟呢?”姚岚一本正紧道:“我教你作画教了那么久,总该有些回报吧,陪我一同泡个温泉都不行么?” 这话说得虞绛没有办法了,虽说是陛下要姚公子教他作画,但姚公子若觉得嫌麻烦完全可以敷衍了事,可他偏偏教得非常认真,使自己受益匪浅。一直怀着要回报的打算,若连他这小小的要求都决绝,委实太混账了。 “......好......” 于是俩人静静地泡了半个时辰,虞绛泡着泡着趴在池沿睡着了。 姚岚将在外面的候着的丰原叫进来,指了指虞绛说道:“给他穿上衣裳送回殿。” “公子您呢?” 姚岚瞪了他一眼,“本公子自己不会穿么?” 丰原闭嘴给虞侍君穿完衣裳后送回寝殿,又折了回来果然看见他家公子还在温泉池内。 “公子啊,您是觉得虞侍君好玩么?奴才觉得您有逗着虞侍君玩的心思,不如想想怎么去逗陛下......” 姚岚斜睨了他一眼,“陛下是能用逗得么?陛下又不是虞绛!” “可您成天光在后宫呆着也不是办法啊——夫人昨日跟奴才通信了,您如今的情况很不妙啊。” 姚岚手指揉额角,“母亲的意思是要我去爬陛下的床......” 丰原愣了愣,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夫人的建议是陛下可以对公子冷淡,但公子绝不能对陛下冷淡,需主动缠陛下。” “母亲这想法固然不差。可母亲没有铭记一点,陛下不是个寻常的女子,地位尊卑摆在面前,你家公子我怎么能去缠陛下?”姚岚不急不躁地道:“日子还长着呢,不宜操之过急。” “可虞侍君都已经伺候过陛下,万一有了长子,没准就是虞侍君的,老爷为此很是忧愁。倒是您还能无动于衷?” 姚岚轻笑道:“虞绛到现在还是个雏,长子之事你叫父亲安心些。再者,就算陛下当真怀了虞绛的孩子,想让孩子没有也不是那么难。虞绛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倒是苏景。此前我让你叫父亲去查一查他,可有什么消息?” 丰原回道:“所有关于苏侍君的事,唯有众所周知的一些。苏侍君是前掌乐司副司的养子,至于他父母是什么人,生前是做什么的,又为何愿意入宫,通通难以查证。” “让父亲派人继续注意着,昨日早朝的事我都听说了,颍州乡试考官受贿,考生入帝都鸣冤枉死的案子至今仍无确凿的证据,杜洵也太不堪用,竟递了辞官信。这案子就算查不出个水落石出,他顶多落个查案不明的罪,尚不至于被革职。”姚岚迟疑了会儿,“莫非陛下已经知晓了个大概,逼杜洵查不出案子混出京兆府?” 丰原道:“据老爷所说,颍州案杜洵实则参与贿赂之中,若当真要给陛下个交代,把其余的几位考官的受贿的证据搜索出来交到陛下手中,杜洵也难逃罪责。所以这杜洵估摸是故意拖延时间毁掉所有证据,以辞官来保住身家性命。” “这个做法倒是够干净利索。乡试距今时日久远,证据哪是说查就能查到的。父亲总说杜洵行事善和稀泥又不够果断,保命倒是做得够精明够果断。”姚岚一边起身穿戴衣裳,一边道:“父亲可有皇陵刺杀陛下凶手的线索?” 丰原压低声道:“暂时没有,老爷此前怀疑是东宫所为,得知太子也重伤这年头便消了些,可想到当年淮王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可想太子耳濡目染的,怎么说都得学去几分,不见得使不出这苦肉计。恕奴才斗胆,陛下会不会怀疑是老爷所为?” 姚岚脸色阴沉:“陛下死了对咱们姚家有什么好处?你家公子我又不能去继承皇位。而能继承皇位的人里,有哪个是跟咱们姚家交好的?” 丰原倒抽一口气,“公子说的是。那您说,会不会与真平公主有关?真平公主是陛下的长辈,这长辈拉下脸面向晚辈求情,却被拒得彻彻底底,等于被狠打了脸面。搁在上皇面前,怎么说也得安慰几句,在别的事上慰藉真平公主,陛下却没有半点动静,真平公主哪气得过。奴才记得夫人说,真平公主是早年丧母才收敛气性,压根不是和善温顺的人,发起狠来没几个人能奈何。别看平时在人前端着公主的仪态,早年赵驸马被同僚诟病浮躁不堪大用,偶然被她听了去,愣是把驸马的同僚的夫人亲眷算计得颜面尽失,最终那同僚在帝都声誉尽毁,真平公主虽不握大权,弯绕的小手段却是多。” “这事还用你提醒?母亲没少在真平公主手里落过委屈。”姚岚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宫里传过一桩事,早年真平公主的独女沈桑芸在宫里落水,陛下恰巧路过,指派了宫女太监去救,却没有亲自去救,而是站在一旁看着。按理陛下身为东宫储君,兹事体大,救人的事合该由宫女太监去做,真平公主却为此很怨怼,再加上沈桑芸因此落下了点小毛病,真平公主有几年没好脸色,背后说陛下对手足的死活不伤心。当年母亲留着心眼沿着水桥摸索了一遍,沈桑芸根本不是意外落的水,而是自己小心翼翼踩着湿地一步步滑下去的。后几番探听得知,陛下也不是恰巧路过,而是正靠着水桥看书。” “延昌郡主是打算自己落水诬陷陛下?那时她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这诬陷储君的事也做的出来?” “你想想上皇与真平公主是什么关系,非嫡亲的姐妹。同样是女儿,陛下却是储君,十二三岁的沈桑芸心底能没点妒忌?” “难道真平公主不知道女儿是自己滑下去的,还怨怼陛下?” 姚岚抬手敲了丰原的头,“难不成做娘亲的要去怨怼亲生骨肉不成?难道真平公主不曾妒忌上皇?她只要这么一想,反而同情女儿。” 丰原问:“夫人有没有告诉上皇?” 姚岚白了他一眼:“母亲怎能巴巴地跑去讲给上皇听。又不是体面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意外落水恰巧路过,是陛下编的。当时沈桑芸不省人事,偏不巧附近的宫女太监又都是陛下的人,陛下开口,沈桑芸随身的侍女还敢说什么,本来落水就是沈桑芸故意的。至于陛下事后有没有把事实告诉上皇,这就不得而知了。” 丰原惊讶道:“陛下就这么轻易放过要害自己的延昌郡主?” 姚岚望温泉中氤氲的水泽,忽而笑道:“谁知道呢?没准是陛下没心思在小姑娘的妒忌心上费神,毕竟那段时日,陛下正跟咱们如今的太子殿下闹着。” 第33章 算计 昭阳自幼习武身子骨本就不错,又难得配合太医令所配的药,加之锦瑶在膳食上的精心打点,身体恢复得很快,唯独肩上的伤仍需要好长一段的休养。 慰问太子身体的奏折一直没停过,这次昭阳倒是把面子事做足了,太医令一天两头跑。 锦瑶对此喜出望外,上皇由始至终最担心的便是陛下不做表面功夫。 借着陛下近日里的骤然改变,锦瑶顺着把今日帝都举办的郊游会给提了出来。 昭阳堆满厚厚奏章的案几上微微抬头:“你认为朕也当去观摩?” 锦瑶颔首道:“陛下日夜处理朝政,该适时出去散散心。” 昭阳平淡道:“帝都四月春的郊游从来不单是吟诗作赋赏花饮酒这般简单。端心机的文人才子指着郊游一展风采以攀附权贵,谋一条仕途路;而权贵则接之明争暗斗,以挫敌手气焰。从东坊到西坊,足够三驾并驱的巷子都塞满了各式马车,沿着凉河一带更是车马如流,人头攒动.......不去也罢。” 锦瑶自知陛下不喜人多之处,却是惊讶陛下将帝都盛况知晓得淋漓尽致,迟疑了片刻后,道:“往年观赏的席位都摆置在沿河露天处,难免受赏景百姓干扰。今年主场的遂平公主包了迎河的闻芳园,月前使人将每处雅间打点妥当。陛下若不喜人流众多之处,于闻芳园雅间坐坐也是清净的,还能遥遥望见大佛寺袅袅的香火。” 昭阳捏着奏章的手指稍稍动了动,问道:“东宫呢?” 锦瑶先是一愣,后正紧地回道:“太子向来不拒绝宴请,已收了遂平公主昨日使人传到东宫的请帖并回言按时出席。算算时辰,此时应当已在去往闻芳园的路上。” 宣政殿寂静如常,帝都集市此时已炸开了花。凉河上缓缓行使着精美绝伦的画舫,沿河置满各色名品花卉。衣着光鲜靓丽的才子小姐们或踮脚观望着画舫中生平的歌舞表演,或对着凉河吟诗赋词。 祁宁发束镶碧鎏金冠,身穿白色绣竹叶宽袖长袍,腰上白玉掐镶金玲珑腰佩,皓白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捻着一柄象牙折扇,似乎有些困意,细长浓密的睫毛微颤,稍扬着头,神色宁静而安洋,眸光时明时暗,透过雕花镂空的马车窗,望着攒动的人群直到马车徐徐在闻芳园停下。 使人候在楼外迎客的奴仆脚步极快地跑去禀告遂平公主。 祁宁才下马车,见遂平公主迎面而来,仪态优雅地行了个晚辈礼,“二皇姑。” 遂平公主早在天蒙蒙亮便梳洗穿衣打扮来到闻芳园,琉璃、玛瑙的珠串熠熠生光,腰际束着五彩宫绦,细步走动之间,轻盈晃动,含笑道:“是二皇姑考虑不周了,早该派人开条路出来。这一路拥堵,太子想必已是累及,楼上席位已经备好,二皇姑叫了善医馆擅长推拿按摩的医女,太子先去楼上舒舒身子。” 这时,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姑娘,遂平公主虽然没见过,但已经猜出是个什么身份。 如雪恭敬地对着遂平公主行了个大礼。 遂平公主向来看侍妾不怎么顺眼,但偏偏这个是太子的侍妾,凭着这个身份,遂平公主也得多看她几眼。 祁宁向闻芳园望了一眼后,甚是体贴道:“二皇姑主场少不了一番忙碌,侄儿自行去便是。” 遂平公主便先离开。 祁宁哗啦抖开手中的折扇,眼波如流水,神色奕奕,全然不似重伤初愈,踏步向闻芳园里走去。 行至半途被一只手揪住绣着祥云纹饰的衣袖,瞥眼见云烨可怜巴巴的脸,诚恳地请求带他一并上楼。 祁宁拒绝得潇洒肆意,云烨心头差点涌出一滩血,不得已抛开脸面更诚恳地请求。 祁宁轻松地摆脱云烨的拉扯,低声道:“除非你帮我做一件事。” 云烨下意识退后一步。 祁宁走近一步,轻描淡写道:“放心,不会要你去杀人放火。” 云烨很犹豫,咬着牙齿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事得先跟我说明白!” 祁宁神色一厉:“你管我做什么?要么答应,要么滚。” 云烨心一狠:“好。” 祁宁和云烨上楼,后面跟着如雪。踏步到遂平公主备好的席位,几位貌美如花的医女便走了上来要给他按摩捶背。祁宁一脚把云烨踢进迎面而来的医女堆里,语气几分威胁:“你们要是若伺候得不好,本殿叫你们往后都不用再伺候人!” 云烨惊慌失措:“你叫我帮你做的事就是这个?” 祁宁淡淡道:“当然是别的事。” 云烨暗吐一口血:“那你把我推上去做什么?我才不要人伺候!” “我不管。”祁宁头也不回地拐了个弯。 才到二楼雅间坐下,听见对面一阵阵掌声。 右预寻着声音望去,见一布衣长衫的男子正坐回席位,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看着有些熟悉,张了张嘴道:“今年春闱的会元安世杰?刚才吟诗的人是他吧,他一个士子能叫真平公主及其余几位宾客拍手称好。真平公主最瞧不起寒门出生的学子了,莫不是属下眼花了?” 吏部留帝都几位考生大多被打发到了翰林院编纂史籍。这时候若不攀附一二帝都权贵就只能在翰林院编个七八年史籍。谁甘心大好的青年时光浪费在这里,有贵人主动招揽必然要迎合上去,没被招揽的,也要尽力一试博取一线机会。 祁宁眯起眼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确实是三皇姑。” “殿下想到了什么?” “三皇姑夫占着户部侍郎的位置政绩平平,没办错事已经是他能力可为的极限。三皇姑少不得要为他谋划一两个得力助手,且助手得是靠的住、倒不去别人家的。故在夫家几个晚辈里挑了书读得不错的侄子。可惜这侄子也就在家里彼此比比还不错,放到人才济济的春闱就不够看。陛下不是上皇,没照顾三皇姑的面子,给她侄子个入仕的机会。其实,三皇姑也没有不知进退到非得要个三甲的位置,不过想让侄子在会试被录取,得个贡士的出身。虽不及三甲能被授个好点儿的官职,但只要先能当个官,往后提拔有的是机会。可惜会试没能被陛下除名。” “会试出卷审卷的是您与中书令几个,真平公主侄子没有被录取这不是得怪您与中书令么?若是殿试没得个好名次那才该去记恨陛下才是?” “被录取考生的卷子最终得陛下过目才能敲定。本殿自然给了三皇姑的面子,寻着卷子标记将赵录岩的卷子呈了上去。可陛下手里能让他过了?本殿与中书令等人所审的考卷,卷侧的考生名字都是密封的,但陛下查卷时却可以开封考卷。赵录岩那点水平的卷子能被呈上去,陛下必有所怀疑而查看此人名字。你说,陛下看到名字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春闱上照顾亲族或功臣是梁国历来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三皇姑已经把事做到这个份上,陛下还是拂了她的面子,她怎么顺得过去这口气。再添上给桑芸表妹求婚不成,又被打了脸面,她能不气得咬牙切齿!” 右预道:“所以真平公主打算捧安世杰给自己长脸面?” “你就只能想到这些?长脸是这么长的?”祁宁道:“上头一个状元一个解元,捧谁不比捧安世杰好,非得捡着最末的?” 右预猜测道:“也许这状元与解元不屑于攀附,唯有这会元才起了这心思,真平公主没得挑才不得已收了他……” 祁宁淡笑:“以三皇姑的性子,主动送上门来的根本看不上,能叫她稍微看几眼的状元都未必。而今看她推的会元,这其中的目的自然也就更深了。” 右预一头雾水:“那您说真平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把脸面打回去!陛下亲点的殿试三甲,会元的才学却高过状元,你说是不是陛下眼瞎!” 右预惊诧:“这真平公主也敢做?” “当然敢!”祁宁眸光闪过一道厉光,“坐在这的,几个家中没有子嗣参与春闱?偏前三甲半个没落到,心底平,可又不敢明着跟陛下叫板。三皇姑这么一捧,必然顺势跟着起哄,谁还管安世杰到底有没有高于状元的才华。他便是没有才华也得有!三皇姑再使几个人在帝都宣传一番,想不红都难!此届春闱,落榜者远胜于前几届,事情一旦传开,因落榜而愤懑的考生必然借机公开质疑殿试的公平公正,甚至谣言陛下有眼无珠!而今天的场子谁安排的?二皇姑!陛下若彻查,最终也只能怪罪到安世杰的身上,三皇姑最多一句看走眼了事,无任何损失。吃亏吃到底的是安世杰!不被罢官算是祖上积德三生有幸,要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想都不用想!” 右预道:“说不定事情没闹这么大,陛下不追究呢?” 祁宁手轻摇着扇子,道:“吏部负责考核官吏,像安世杰这样的人,裴述会放过他?” 遂平公主和真平公主打小不对盘,未出嫁前住宫里的时候,连奉宸司给所备的每个季度的衣裳都要比一比,要是谁的绣纹不比对方精致,都要气得去元帝面前抱怨。为了件衣裳都要闹弄得元帝很是头疼,因都是小公主,争来争去也就是些小事,远不及膝下另外两个费尽心思夺皇位的儿子,因此只是把俩人叫过去斥责了几句,没心思管她们。 争来争去难免产生诸多不愉快愤恨不平的事,俩人又都不是气量宽阔的人,年少无知时输掉的、吃过亏统统记得清清楚楚,已婚嫁、为人母还记恨着,逮着机会既要压一压对方。拿四月约定俗成的郊游会来说,在元帝及之前,所有帝都的权贵都是各家办各家的,虽然有互相宾客往来,倒也没有想今日一般,正四品以上官员及有爵位的人家齐聚一楼的浩大场面。 率先提出统筹办晏安排的是真平公主,遂平公主听说后当即叩首到宣政殿对熙帝说,三妹一个人主持这么大的场面,她这个做姐姐不帮怎么都过意不去。真平公主当然不愿意让她帮忙,生怕遂平公主在她的宴请上使坏,怎么都不答应。要论长幼,熙帝最年长,两个妹妹在眼前争执她又不能全部拂了面子,却又不能只照顾一个,最终只得叫她们轮流主办。这又怎么能阻挡得了俩人争斗的气劲! 右预心想真平公主这个主意打得可真好啊,一箭双雕啊,但转念一想,遂平公主又不是傻子能不防着真平公主使乱,说道:“万一闹大,遂平公主难辞其咎。她一定不会由着安世杰压过状元的名声传出去?真平公主就没考虑过遂平公主能看穿此事而出手压制!” 祁宁嗤笑:“二皇姑当然不傻,三皇姑又怎么会不考虑二皇姑出手压制的情况。但眼下你不是看到了么?三皇姑在前头捧人,你围四周看几眼,可看到二皇姑的片影?三皇姑这是挑着二皇姑不在的时机把事给办了,等二皇姑察觉事态成了定局,想挽回都难!” 右预灵光一动,欣然道:“这个时候若是状元沈堰看不过站出来与安世杰比试,赢过安世杰。真平公主的算计不就落了空? ” 祁宁轻描淡写地浇了他一盆冷水:“谁知道现在沈堰被堵在哪个地方,没准被三皇姑派人打晕藏在某个地方不省人事。” 右预抹了一把汗:“真平公主可真能干!” “三皇姑的能干还不止于此……”祁宁眼眸一眯,啪嗒收起折扇遥遥指向前方,“走,咱们也前去围观……” 右预一阵紧张:“殿下,您要是去了,到时候穿出去捧安世杰的人就是东宫的太子殿下——此时您应当避嫌方为上策……” “慌张什么?”祁宁鄙夷地暼了他一眼,转而温柔地对如雪道:“外面人多拥挤,你先留在这里。” 如雪咬了咬嘴唇,有些不情愿道:“是。” 祁宁走出雅间刚踏了两三级楼梯,云烨跑过来劈头盖脸一阵臭骂。 祁宁一脸无辜道:“我栓着你脚了?” 云烨气噎,张了张嘴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祁宁手一挥,收起折扇,斜眼睨他:“薛叔叫你跟来的?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云烨跳开一大步,讪笑:“表舅向来看我游手好闲不大顺眼,怎么可能叫我跟来。再说不是还有右预在么,我的三脚猫功夫给你做护卫远远不够。” “若不是薛叔叫你跟着我,从医女手里逃出来的你做什么非要在这等我?”祁宁不想跟他多费唇舌,直截了当道:“薛叔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给比他多一倍。” 云烨咬牙怒道:“亏我还把你当挚友,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个趋利避害的人!我若不答应表舅跟着你的行踪,表舅也会找别人。与其被藏在暗处的人跟踪,我来做不是更好么?以咱俩的关系,你要是做出什么于表舅而言不妥的事,我还能帮你编个谎!你倒好逮着我当箭牌使不说,还枉费我一片好心!我这么巴巴地跑来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个没良心的!” 祁宁听得耳朵疼,抬手揉了揉,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云烨脸色骤变,笑着道:“我要东边擅音坊旁的药铺。” 祁宁若有所思;“......擅音坊旁的?” 云烨坚决道:“就要那间,地段位置最好,别的我不要!” 右预见他家殿下似乎没想起来,出言提醒道:“殿下,那药铺是张大人的。” “张廉的?” “是啊!前几天刚被张大人弄到手的,这不还给您送来了不少珍贵药材么?您忘啦!” “是张廉的么......”祁宁一边盘算着,一边爽快道:“如你所言就那间。” 右预吃了一惊:“您又要骗张大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解释 遂平公主特地派了身边的侍女时刻关注着太子的动向,见太子从二楼下来,即刻迎着上去说道:“殿下,公主为殿下订了画舫,特邀了擅音坊的歌女,现今离开晏尚早得很,您可要过去听听?” 既然侍女都这么说了,祁宁没有拂了遂平公主安排的好意,打消看安世杰出风头的念头。走到一半,想起把如雪还留在雅间里,于是嘱咐侍女去将如雪领来。 侍女恭敬道‘是’,直到祁宁在画舫中听完两支曲子都没见如雪来,这才准备下船去找,恰好碰到两个姑娘在吵闹。 “笨手笨脚的东西!弄脏了本郡主的衣裳道歉就算了事了?哪儿这么容易的事?你可知本郡主这身衣裳是帝都绣技最好的绣娘耗费半月精心制造的,你一句道歉值当什么?”鹅黄衣色姑娘余光撇到祁宁,挥手吆喝道:“宁表哥你过来给桑芸评评理,免得别人说本郡主仗势欺人不讲道理。” 祁宁眉眼闪过一丝不快,随后换上笑容,摇着扇子走上前去,先安慰赵桑芸道:“是弄脏了衣裙么?闻芳园有雅间可以换衣,二皇姑应当备了衣裳。” “用不着二皇姑的,我带了换穿的。”赵桑芸一门心思怒目而视对面的女子,语气里对遂平公主也丝毫没有半点尊敬之意。 “这位是……”祁宁打量着眼前身穿橙衣的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延昌郡主的大表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汪诗雨按捺住被侮辱的委屈和气愤,对太子殿下行礼问好。 祁宁道:“原来是汪书令的女儿……” 赵桑芸冷哼了一声:“母亲常说中书令最是克己守礼,谁晓得竟教导出这么没规矩的孙女!冲撞本郡主不说,光凭一句不情不愿的道歉就想将此事揭过!” 侮辱汪诗雨倒也罢了,赵桑芸故意将她祖父也抬出来,表面上称赞她祖父克己守礼,实际上却是在暗骂她祖父不会教养孙辈。 汪诗雨忍不住愤懑道:“踩了郡主的裙子是臣女不对,故而臣女对郡主的道歉乃是出自真心,不知为何到了郡主耳中却听出不情不愿?郡主不接受臣女的道歉,究竟想怎样?” 此事多半是赵桑芸故意找汪诗雨的麻烦,祁宁知道他这个小表妹对裴述上心到茶饭不思,而裴述的堂姐裴清插手撮合汪诗雨与裴述这个小表没必然有所察觉,心里生了妒意才刻意刁难汪诗雨。 祁宁连续数日没去上朝,张廉和蔡弘为京兆尹位置在朝堂上一番唇枪舌战,最终让昭阳采取折中办法的还是汪奎,可见汪奎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赵桑芸公然找汪诗雨的麻烦给她难堪,让汪家的面子往哪里搁。汪家上下全是克己守礼的读书人,今日汪诗雨这么被赵桑芸指骂没规矩,汪奎没准能气吐出血来。 祁宁摇扇光站着没说话,他已经看到三皇姑身边的侍女神色慌张地跑来了,料想三皇姑已经知道特地叫侍女过来收场。 “竟然敢这么跟本郡主说话?你问本郡主想怎样?做错事还有理了不成?”赵桑芸一把掐住汪诗雨的手腕。 “郡主您先放手!”侍女跑得满头大汗,一把扯开赵桑芸的手,“公主正找您呢,您先随奴婢过去。” 赵桑芸甩开侍女的手,不悦道:“母亲有什么事我一会过去便是。” “公主交代了,您必须现在就过去……”焦心的侍女最后才看到祁宁,脚下差点跌一跤:“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祁宁微微颔首。 赵桑芸不满道:“你先回去,告诉母亲我马上过去。” 侍女急得没控制住声儿,大声道:“不行!” “你——”赵桑芸气得直跺脚,末了指着汪诗雨鼻子道:“踩本郡主裙子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话毕,不甘心地跟着侍女离开。 右预长舒一口气:“幸亏真平公主身边来了侍女,要不然以延昌郡主方才的怒意,那是要汪小姐跪下来的架势。” 祁宁摇扇继续向闻芳园走,慢条斯理道:“小表妹估计忘了,汪诗雨的父亲,汪严令是户部尚书,恰是她父亲的上司,三皇姑都要用心巴结,这出其不意地倒让小表妹给毁了。汪诗雨是汪严令的独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不会让三皇姑父好过。” 右预一惊:“郡主刚才还扬言不会就此了事,看样子回头还要找麻烦。” 祁宁轻笑:“她不会再敢找汪诗雨的麻烦。” 这话说的不错。赵桑芸被侍女叫回去后,被真平公主单独领到一件屋子劈头盖脸一顿狠骂。 “你找谁的麻烦不好,偏要去找汪诗雨的麻烦!你父亲若是不在户部汪严令还不容易下手,可偏偏你父亲正好在他手底下办差,他要难为你父亲,还不是几句话的事情!你以为母亲是上皇的妹妹汪家就不敢给你父亲找麻烦了吗?你母亲我的脸面在上皇面前还稍微有点分量,现如今是掌权的是昭阳!昭阳从没把我当小姑待过!汪家的分量在昭阳的眼里比我、比赵家重得多了!昭阳就是知道汪家要刁难你父亲也不会对汪家怎么样!你父亲这些年来没做出什么功绩,汪严令使个绊子,昭阳没准顺势降了你父亲的官!你自诩的聪明伶俐哪里去了?” 赵桑芸被骂得差点气晕过去:“汪诗雨不对在先,难道汪家都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她不对在先?”真平公主对自己养的女儿还是知根知底的,一语戳破:“难道不是你故意让她踩着的?哼,找麻烦你就不会多动脑子找个高明点的办法,踩衣群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只会叫人笑话延昌郡主气量小斤斤计较!传出去好听吗?你要是不改改你这个脾气,裴述看不上你那也是你自己活该!” “您怎么能这么说?裴述看不上女儿他就看得上汪诗雨吗?您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 真平公主忍不住打了女儿一巴掌:“你喜欢裴述母亲不仅不阻扰还为你拉下颜面去求昭阳赐婚,母亲做的还不够吗?你还想母亲怎么样,去宣政殿撞柱逼昭阳同意赐婚吗?我养你养这么大,你的良心呢?” 这边俩母女吵得厉害,另一边汪诗雨揉眼睛跑向闻芳园南面的雅间,哭着撞击母亲江氏的怀里,把自己怎么受委屈抽噎这讲给江氏听。 江氏怒拍桌子:“咱们汪家你祖父还在,由不得别人这么欺负到头上来。纵然你父亲跟前母亲说不上几句话,但此事我会与你祖母说,你祖母素来最疼爱你,断然没有叫你这般受侮辱而忍气吞声的道理!你到底是你父亲的独女,你父亲也断然不会眼睁睁看你受委屈,又有你祖母开口,整治不到赵桑芸还怕整治不了赵正么?” 祁宁回到雅间却没看到如雪,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折扇一收,若有所思道:“你去派人去找一找。” 右预派人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得折回来。 祁宁脸色阴暗半晴,缓缓道:“楼里的雅间查过了么?” 右预迟疑道:“雅间内有宾客,不方便进去。” 祁宁道:“再过一刻钟是二皇姑开宴的时辰,此刻歇息在雅间内的宾客势必赶去大厅,探着没什么动静的雅间进去查一查。” 右预恍然大悟:“如雪侍妾不是人多走丢的?” 闻芳园的占据的地面虽然大,里面的弯弯绕绕的走廊楼阁也多,但祁宁并非让她来哪个楼阁,而是让侍女叫她去凉河的画舫,从她所在的雅间出门直接左转下楼即可,如此简单不可能单纯地走丢。 右预又出门去找,下楼没走出多远又折回去,“殿下,属下看到陛下了?” “昭阳?”祁宁神色顿时暗沉下来,捏着折扇的手指发出轻微的声响。 右预心想如雪不见了都没见您脸色不好看成这样。 昭阳不想惊动人,来的时候也没有事先知会一声,纯粹地在凉河四周走动。换做往常不会有人认出来,谁知偏偏遇到了遂平公主随身侍女,一下子认了出来,不得已来闻芳园参与午宴。 听到廊檐下靠着几个偷懒的侍女在窃窃私语,遂停住了脚步。 “哦,你说殿下储在吹雪殿的那位么?吃穿都是太子妃的用度又怎样?名不正言不顺!凭她的出身,这辈子撑死了就是个妾,要想翻身只得再去投个胎,还得投个好胎才行。你们想想,殿下若有心思要给个扶个位,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要我说,有如雪与没有如雪,于殿下而言也就是多养个人。东宫又不缺多养个人的这丁点银钱。” “这话我便不赞同了。如雪侍妾虽说现今仍然是个侍妾,可东宫没人跟她争啊。殿下如果都没有再娜个妾的心思,指不定她加把劲生下个儿子,殿下就会把太子妃的位置给她。她出生再不好,现如今都是入了东宫的人。只要殿下想、殿下愿意,陛下会阻挠殿下纳如雪为妃?咱们心底都清楚,陛下哪会管殿下娶谁为妃。我猜殿下就是取个乞丐回来,陛下也是不会管的。” “我就说你不懂了吧,殿下是什么身份,要娶当然得要娶世家女才配得上。如雪除了长得好看点还有别的用处吗?她能给殿下带来什么?这女人啊,光有脸蛋可不成,还得有能力,这没能力吧,至少出身得好看吧。” 锦瑶神色一厉,正要探出头教训这几个嘴碎的侍女被昭阳抬手止住。 “祁宁要是真纳了如雪为太子妃,朕乐见其成。” “奴婢认为,太子不过是拿如雪做挡箭牌。” 锦瑶想了想道:“说起这个如雪,方才十一姑娘告诉奴婢,她在西面暗楼看见如雪……旁边似乎没什么人……” “她不待在祁宁身边去那偏僻的地方做什么……”昭阳蹙了蹙眉,“你叫十一去看看。” 锦瑶道:“是。” 昭阳又稍作停顿听廊檐下侍女讲话,忽然听见侍女一声低低的惊诧声,微微探出一看,祁宁正绕着走廊过来。 昭阳没好态度,沉着声问:“什么事?” 祁宁看了锦瑶一眼,目光如电。 锦瑶默了默道:“殿下有话直讲便是,奴婢不会干扰殿下讲话。” 祁宁冷冷道:“本殿身上仍有伤,想对陛下不利也不是陛下的对手!” 昭阳抬了抬手,锦瑶会意,这是要她先走远的意思,随即行了个礼离开。 祁宁正要开口,昭阳懒懒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在石凳上坐下,伸手闲散地拂了拂衣袖。 “如果你是来解释刺杀一事大可不必,陈词滥调的话我没耐心听!” 祁宁微闭眼轻轻地吸气,平稳呼吸后一针见血道:“既然猜到我想与你解释刺杀之事,既然没有耐心听,为什么还要让锦瑶避开昭阳,你其实想听的是不是?” 昭阳的语气愈发没有好态度,冰冷道:“你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什么时候咽回肚子里?什么时候做不出手?我若不让锦瑶离开,你会离开吗?” 祁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刺杀的事不是我做的……昭阳你身边……总而言之你要注意身边亲近的人……” “这些无用的废话用得着你告诉我!”昭阳一听他唤自己的封号,眼角眉梢都是怒意,本来还平静的心底一下子窜起火气,他总有本事叫她轻而易举地动怒,然而她偏偏还压不住这股陡然升起的怒火:“你有完没完?我们什么立场!轻蔑我连几个身边人都管不好么?” 祁宁开始揉额角,耐心道:“我没有恶意。” 昭阳怒不可遏:“你这个人就是恶意!” “你难道连信我一句话都不行?” 昭阳也揉额角,“说的都是废话,当我蠢么?如果只是单纯地告诉我警戒身边人而推卸怀疑何必么?刺杀不是你做的又怎样?不是你做的你就不想我死么?” 祁宁眉头皱得更加紧:“我从没想过。” “我不是你的脑子,你想没想过我不知,”昭阳冷冷道:“你说过!” 她的记性很好,当日在皇陵山路上,祁宁真切地说过。 你说的对,我恨你,我等不起,不如就这样杀了你也好。 祁宁垂下眼睛看她:“那是气话,不能信。” “不能信的气话?那分明就是一贯善于伪装的你,在气急败坏下说的实话!”她避开他的目光,又转过身去。 其实昭阳并非坚定地认为是祁宁所为,值得怀疑的对象有很多,而指向祁宁最关键的则是他中箭上之后却极快解毒的事实,而祁宁有足够的理由对她下手。 祁宁缓了很久,说道:“你信我这一次。” 昭阳随手抚着衣袖上的纹饰,眉头一挑,出人意料爽快地道:“好。” 祁宁一听就知道她根本不信,说‘好’不过对他不耐烦而敷衍的话。 此时十一忽然过来,瞧见祁宁一脸警惕,诚惶诚恐地望向昭阳,担忧道:“您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锦姑姑呢?怎么没有在您的身边?莫非……” 昭阳看她惊吓的样子,安慰她道:“无事,”手指向一侧远处,“锦瑶在那。” 十一这才大舒一口气:“吓死十一了。” “让你去查的事呢?” 十一顿了顿,难以启齿,看了看祁宁,又看昭阳,愣是没把话说出来。 “怎么了?” 十一凑近昭阳的耳边,低头以极小极小的声音禀告。 昭阳一听,笑了,神色莫名地看向祁宁。 祁宁少见昭阳有这样的笑容,却知道她这样看着自己一定不是好事,并且十之八/九与他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昭阳,能叫祁宁这么低声下气也是没谁了……^O^ 第35章 赔礼 祁宁少见昭阳有这样的笑容,却知道她这样看着自己一定不是好事,并且十之八/九与他有关,事实证明祁宁在这方面的猜测相当准确。 右预把整个闻芳楼寻遍找到如雪后又找到祁宁来禀告时,气喘吁吁却又支支吾吾。 无非是如雪被虞翊睡了。 难得机敏的右预瞧瞧命人将如雪藏起来随着运蔬果的推车运出闻芳园,剩下虞翊被他敲晕暂时塞进床底。 祁宁望了望昭阳,沉默了片刻,语气清淡:“分出两个人将虞翊打一顿,断他几根肋骨,扔进凉河。” 右预抬脚要走,又转回来问:“不用打断腿吗?” 祁宁手指抚了抚扇面:“随意。” 右预眨了眨眼睛,哦,那便断一条罢了。 昭阳看着主仆二人交谈完毕后,指了指右预,侧身对十一说道:“你去跟他打一架。” “跟他?”十一懵懂地揉了揉拳头,锦瑶笑着提点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你阻止虞家大公子被打。” 因虞绛入宫,昭阳对虞家颇有了解,虞翊在帝都的名声并不好,爱调戏府中的侍女,也爱流连烟花柳巷。但他绝对不敢公然在遂平公主的宴请上强/迫一个姑娘,即使他有足够的胆量做出让虞家颜面尽失的举动,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强拖走,更何况这个姑娘还不是一般的姑娘。东宫太子的侍妾他也敢染指,虞家上下都不用活了。另外。纵观帝都,身份地位最高的除了她,唯有祁宁,如雪已身为东宫宠妾,犯不着去讨好一个寺卿家的公子,不可能自愿与他发生关系。唯一的可能是两人都受算计。 祁宁与朝臣的交情一般都比较不错,在昭阳看来,没什么人会算计到他的头上,这倒是头一次,她觉得很新奇,而更新奇的则是十一告诉她如雪在床单上留下的落红。 如雪再不济,至少受过调/教,诱人的本事不该比醉花坊的姑娘差。这么个大美人成天摆在眼前,祁宁竟然能不碰。昭阳无法解释通这个问题,认为十一判断错误,那极有可能只是普通的血迹。 祁宁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流转在昭阳身上,她此刻神情极为柔缓,不似往常刻薄冷厉,而能叫她有这样神情的,唯有他不好过的时候。但这只是她所认为的。于他而言,一个如雪他一点都不心疼,他看如雪与看醉花坊的女子并没什么两样,既然那些人没能叫他看上眼,如雪毫无疑问不例外。他不心疼如雪,但不代表轻而易举地拂过不追究,毕竟虞翊动了他的人。 右预简直快哭了,他到底是揍虞翊还是不揍,难不成真的要在闻芳园与陛下的影卫打一架。这一打远不止于拆了闻芳园,最起码这附近的几处花丛是必毁无疑。他不是没有跟十一交过手,她出手的架势一点都不像长的那么温柔。 然而祁宁很快打消了惩治虞翊的念头,想到动虞翊无异于帮虞绛出气,他就不怎么上心惩治虞翊。 祁宁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有人想借虞翊拉下虞绛,你能忍着让我丢脸的机会不让十一捅破替虞绛周全,我也能忍着不揍虞翊。” 昭阳终于瞥了他一眼:“若虞翊不是个好色之徒,而是洁身自好的佳公子,谁更委屈尤未可知。” 祁宁下意识地顺着昭阳的话想到裴述,抿着唇说道:“所以你认为,若此事发生在裴述身上,委屈的不是如雪,而是裴述。” 昭阳神情一点点冷下去:“裴述没这么蠢。” “裴述当然不蠢,但既然我能被算计,难保他没有失虑的时候。难道在你看来,论算计裴述能赢过我?” 昭阳脸色微沉:“你不会就这么放过虞翎……” “这是当然,”祁宁没有掩饰,“你对虞绛很好,我不信你没有要动虞炎的念头。但虞炎这个人偏偏在公事上老实谨慎,抓不出什么把柄,唯有从家事上入手。眼下已经有人套了虞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不是可惜。” “如雪已经被带走,现在动虞翎有什么用?证据呢?”昭阳抿了抿唇,他倒是想得既能维护面子又能出气的好办法,完全与她背道而驰,既然还敢这么跟她谈,她想做的就是把事情彻底捅出来,可惜十一没有及时采取措施而让右预抢了先机。 祁宁知道昭阳想做什么,损了个如雪或丢脸面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要紧事,就算在背后被人说三道四这些他也通通无所谓,关键在于既然有人把如雪通过康王送到他身边,除去一个如雪,还会有更多。今日刚到闻芳园,二皇姑便借推拿按摩之名塞给他一堆姑娘,算计他身边位置的远不止三皇姑,既然已经有个能被拿捏在手里的人,何必再换一个。 眼下昭阳显然很不高兴错失机会,祁宁直接了当把他另外的想法说出来:“不过是差个人,闻芳园里面姑娘多得是,随便敲晕一个扔到虞翎身边他都逃脱不了干系。你认为谁合适,敲晕人的事情让右预去做,当做我这一次的赔礼如何?” 昭阳看了他一眼,赔礼?本来就是各凭本事的事,十一没能占得先机下手,他赔什么礼。昭阳越来越不懂祁宁的心思,他究竟想怎样? 祁宁见她没有回应,试着催促道:“虞翊藏不了多久,你再不下决定,虞家人早晚会找到他。” 昭阳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不用你插手。” 祁宁蹙了蹙眉,又试着劝说:“你没做过这种事,没有经验,”又看了眼十一,说道:“她也不像是做得来这种事的人。这园里的人实在太多,想敲晕一个人带走难做到不让其身边人发现。若是对园里的侍女下手,却又不够治虞翊的罪,最多虞炎领着儿子给二皇姑赔罪,借口醉酒犯错。虞绛如今在宫中颇得你喜欢,二皇姑不会和他计较什么。但若是世家女就不......” 昭阳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有其父必有其子。” 祁宁蓦地心中一窒,“......什么......” 为了给虞翊治罪,平白无故毁掉一个姑娘的名节这种事昭阳不可能会做。而在祁宁看来,无关紧要的人落到什么样的下场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事,何况帝都之中本来就不少这种事情。 祁宁愣了半响后似乎终于明白了点什么要解释,昭阳却要起身离开,正要说几句被她冷冷的神情给堵了回去。 昭阳走出雅间踏上曲折蜿蜒的长廊,祁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去正厅的路不止这一条。昭阳走了几步,又停了几步,锦瑶反应极快地停住脚,偏十一没注意到,越过昭阳,偏不巧廊外冒冒失失地跨上来一人,两人互撞着又撞到了柱子。 眼前侍女装扮的女子昭阳看得很眼熟,那女子抬眼看到十一吓了一跳,又看到昭阳转头就要跑,谁知衣裳的后领却被揪住,只得回头可怜兮兮地叫道:“小姑......” 这女子正是昭阳祖母胞兄慕甸的曾孙慕盼盼,比昭阳小三岁,但论辈分得唤昭阳一声小姑。早年慕家受尽波折,到今天慕旬膝下孙辈唯有慕盼盼的父亲慕责一人,上面两个兄长兼一个长姐都离世得早。而慕责膝下则只有慕盼盼一个子嗣。慕家一位皇妃兼后来熙帝这位储君,始终不得熙帝提拔,最后借由慕甸养病之名,在宜阳划了一块地将慕家移出帝都,慕甸到死都没再回过帝都,也没再见过胞妹。他知元帝的用意,便勒令家中子孙不得入朝为官。 八年前年仅十来岁的慕盼盼背着包裹,由几个奴仆护着来帝都传递祖父病逝的消息,慕盼盼的祖父正是熙帝的长表兄慕晏,早年瑞王谋反的时候她被鞭刑逼迫写书退让储君之位,是慕晏冒死把她从暗牢救出,半途遭遇两路劫杀,为护她被砍去一条腿、射伤一只眼,死撑着口气把她送回帝都后卧床数载未起。熙帝是把这位长表兄当长辈来尊敬的,她看着幼小的慕盼盼就想到当年受这位表长兄的舍命相助,闻丧讯眼泪流了三天,最后让昭阳替她去送终尽孝。 慕家这一代独剩慕盼盼,昭阳对她自然格外的好,想到她突然出现在帝都,最先担心的便是她的安危。 慕盼盼见小姑似乎没有生气,笑咧咧地扯住她袖子晃啊晃地,撒娇道:“盼盼想小姑了,是特地来看小姑的。” 昭阳伸手捏她的脸蛋,似笑非笑道:“难道盼盼知道小姑今日一定会来闻芳园?” 慕盼盼眯起眼睛警惕地看向她身后的祁宁,她在八年前来帝都的时候见过祁宁一面,这一面就已经足够她把他的样貌记得清清楚楚。她打小在祖父病榻前来回转,听说很多淮王的事,其中也包括淮王世子。祖父对淮王恨之入骨,她亦对淮王恨之入骨,也恨淮王世子,觉得他也不是个好东西。后来这位淮王世子被立为太子,祖母及家中的长辈日夜忧心,寝食难安,她就觉得他更不是个好东西。 “小姑,盼盼回头有事与你说。” 慕盼盼对祁宁印象深刻到至今记得他的容貌,祁宁却只是依稀记得这个姑娘,但细看她的容貌,尤其是眼睛,与昭阳有几分神似。宜阳慕氏也不过是看着安分,这几年却一直很不安分,慕盼盼来帝都绝非看望昭阳这么简单。 开晏的时辰越发近,昭阳先让锦瑶领慕盼盼回宫,免得她在闻芳园出事,可慕盼盼却死活不肯走,最后昭阳只得由着她,却又不放心,直到她连声保证说绝对事事小心才作罢。 昭阳和祁宁到正厅的时候,里面正窃窃私语得厉害,虞家大公子失踪两个时辰寻不到人、太子宠妾如雪失踪、春闱会元才压状元等。虞炎急着找到儿子,恨不能亲自去找,偏偏陛下要来,他不能离席,怎么着都得等一场宴席结束,坐立难安。 遂平公主既然主持闻芳园的所有事宜,自然在每一处都叫人看得仔细,虞炎儿子失踪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她正忙着怎么解决安世杰,派去寻找状元沈堰的人却又迟迟不会,找不到状元找解元也行,偏生这个解元也不知去了哪里,气得恨不能扇真平那一张嬉笑的脸皮三个响亮的耳光。等她从侍女口中得知如雪不知所踪再派人去寻找,最后把园子里各处安置的侍女全部都叫过去闻了一边才知道如雪进了暗楼。暗楼名为暗楼,实则一点都不暗,不过是被几颗植了数百年的老树遮住了光才被唤作暗楼。 既然没什么光,自然没什么人会去那里,遂平公主心里隐隐察觉不对劲才亲自去看了一趟,结果没看到如雪,却看到昏在床底衣衫不整的虞翊。听说祁宁也在找人后来却又不找了,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估摸着如雪已经被他带走。 遂平公主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祁宁不追究她当然不会捅出来,唤人将床铺等一应物品收拾干净换新后,又着人给虞翊灌了几壶酒后扔到床上,等虞家人找来了,也就是喝醉了酒。 闻芳园正厅四处都是敞开的,摆了十几桌的席位。官宦之家,女眷人数最多,这十几桌的席位中,以女子居多。这里有大部分人并未有幸见过女帝的容颜,忍不住要小心翼翼地观摩。昭阳本不喜爱热闹的场面,喝了几杯后便先告辞,遂平公主笑着挽留又递了几杯酒,昭阳抬手喝了,又借口朝政繁忙,先离席。遂平公主便知趣地跪送昭阳离席,紧跟着众人也跪送。 昭阳不爱喝酒,酒力更是一般,几杯下肚,隐约有些头疼,她握住十一的手腕,“去河......”一想到河边人更多不是醒酒的好去处,转而到闻芳园后的平坡坐了会,让十一去把慕盼盼和锦瑶找来,半个时辰后一同回宫。 第36章 对策 “小姑,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质疑你待考生不公平!那个安世杰当真这么有文采怎么不当着状元的面去比一比?这不是在打小姑你的脸吗?还有那些围观的士子,没中榜分明是自己才学不到家,怎能埋怨小姑眼瞎?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讲得出来简直枉读圣贤书!考不中活该!” “安世杰不过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昭阳眼皮一撩:“虽然二皇姑一心向着祁宁,但如今坐在帝位的人仍是你小姑,二皇姑不会蠢到把事情做绝了。在我与祁宁尚未有胜负分晓,她不敢这么设计生事造谣。倒是三皇姑,敢争敢为受不得半点委屈。当年三皇姑看上二皇姑父魏子衍,无奈魏子衍心属二皇姑,三皇姑因此心生恨意,除了没少给魏子衍脸色看,还几次阻碍他的仕途。可想而知此前她为让女儿与裴述成婚向你小姑讨婚事被你小姑拒绝,她必然郁结于心。捣腾出让天下士子质疑春闱选才不公,不失为她一贯的手段。” 慕盼盼揪着心窝问:“小姑你一点都不忧心吗?万一这些士子们闹起来,——” 昭阳乍然冷笑道:“让他们闹。” 状元沈堰的文章写成什么样子,安世杰的文章写成什么样子,亲自审阅的昭阳最清楚。这一届春闱纵然让昭阳很不满意,但三甲之中的前两个可不是她随便挑的。对付这种质疑与骚乱最直接简单的办法不过是让沈堰与安世杰比一比罢了。 锦瑶一听陛下无所谓士子们闹起来,忍不住道:“梁国从来没有士子这么闹过。若他们当真闹起来必然被记载入史册,这万万不可啊。” 昭阳不以为然,道:“既然他们愤懑不平,朕索性叫他们看清楚自己斤两。三日后帝都庙会,叫礼部筹办擂台赛比试但凡有不服者叫他们与沈堰一比就是。至于安世杰,务必让他第一个上。他若当真才学高过沈堰,朕给他状元的位置无妨,他若高不过,会元位置也不用要了,着裴述在官册上将安世杰除名,逐出帝都,永不再用。” 慕盼盼此前还担心她的小姑名誉受损,这一刻却燃起对小姑深深的崇拜,逐出帝都,永不再用,安世杰这辈子玩完了。小姑果然是小姑,处置人何等干净利索。 任何一个帝王都要脸面,尽管错了,也绝不可能承认,必然想方设法掩盖,谁胆敢提出来无疑活的不耐烦。真平打着让昭阳把天下士子统统激怒的主意,让昭阳与士子之间关系走到最极端的地步来动摇她的政权,甚至让帝都所有权贵也参与其中来反对昭阳,让她头疼愤怒却又不能全部治罪而无可奈何。事实证明,昭阳最不怕来这招,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 锦瑶却有些担心:“比试难免有发挥失常的时候,若沈堰一不小心输给了安世杰.......” “没有万一,”昭阳淡淡道:“沈堰才学不差,纵然临场发挥失常,可不是还有朕与裴述在么?” 锦瑶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 “沈堰若能以其正常发挥的才学比过安世杰当然最好,”昭阳沉吟片刻道:“若是迫于周遭压力发挥失常,朕当然也不会让他输。既然朕让礼部办了擂台赛,怎么可能真的让沈堰输?届时让隐七给沈堰传个话,让他放宽心即可,不用担心丢朕的颜面,最应该寝食难安忧心不已的人当是安世杰。” 锦瑶想了想,说道:“奴婢担心太子殿下出手阻扰。太子殿下与真平公主素来交情不错,此事既然真平公主做了,必然不能让安世杰输在擂台上,细数能够并且胆敢帮真平公主得罪陛下您的,非太子殿下莫属。奴婢以为,只要真平公主开口,太子殿下定欣然接受,场面恐怕不容易控制。” “朕怎么会忘记他?”昭阳抿了抿嘴:“祁宁动手由朕拦着。而三皇姑那边,她给二皇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无需朕提点,二皇姑也会阻挠她。在朕与祁宁未见明显胜负之前,二皇姑不会轻易站队,毕竟不管权利握在谁的手里,她都是正紧的长辈,谁都不能轻易亏待了她。而要确保沈堰在比试上能够赢过安世杰,对裴述而言绰绰有余,朕不出手无妨。依照梁国的礼俗,帝都盛大的四月郊游连寻常百姓都会参与没道理士子们差这点时日闭门读书,沈堰今日不曾出现在凉河附近,事有蹊跷,恐怕二皇姑对他使了点手段。但沈堰毕竟已经是朝廷命官,她不敢真把他如何,最多打晕了藏几天。擂台比试的风声先别传出去,待天黑隐七回来,让他先找到沈堰再派人暗中保护他,以防二皇姑下毒手。” “盼盼熟读大梁律法,”慕盼盼低低道:“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即便是公主也不能,重则足以赐死。真平公主当真有那胆量?” 昭阳低笑道:“论罪凭的是证据,若三皇姑能够做到不留半点足以将她治罪的蛛丝马迹,她怎么不敢?” 锦瑶忍不住道:“上皇对真平公主已经够好的了,赵驸马的能力远不足以胜任侍郎一职,若不是真平公主非要争侍郎这个位置,根本轮不到赵驸马。再说真平公主的府邸,地段是最好的,占地比遂平公主的大了一半,府中奴仆也比遂平公主府上多。各州进贡的珍品从来没少送去真平公主的府上,往时真平公主向上皇讨要点什么,只要不太过,上皇也都应了。即便是这样,真平公主也没见得满足,仍以为委屈。要论委屈,遂平公主才是真委屈。陛下不能让真平公主这般肆意下去!” “母上对三皇姑生母舍命相救的感恩之情早就在她不知足的贪婪中一点点消失,之所以不惩戒三皇姑不过是因皇族子嗣凋零。因此只要三皇姑不涉谋逆,母上都能由她。从前三皇姑不敢这么算计母上,若淮王得权,以淮王的性子不可能容得了三皇姑肆意而为,因此三皇姑由始至终采取中立的态度。但现如今祁宁为东宫太子,祁宁待她一贯得好,但她若真以为祁宁继位待她会更好简直异想天开。”昭阳冷笑:“今日刚到凉河那一幕你也看见了,以祁宁的能耐要阻止沈表妹为难汪诗雨不过一两句话的事,可他偏偏什么都不做,由得沈表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汪诗雨逼得差点忍不住哭出来。沈表妹自幼得三皇姑宠爱不假,可这汪诗雨在汪家的分量就轻了么?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容易记仇、最受不得委屈,更何况当众受的委屈,她势必回去哭诉家人。” 锦瑶想了想道:“汪家姑娘正是要嫁人的年纪,平白无故被人诟病不懂礼数无教养,门当户对的人家必然不稀罕上门提亲,以后说亲恐怕困难。若延昌郡主骂的只是汪家姑娘一人倒也罢了,她却将汪书令不会管教子孙也骂出来。休说汪家教导子孙一贯守礼,便是教得不像样子,也断然轮不到延昌郡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别人家孙女。故而真平公主此番与汪家的仇是结大了。” 昭阳忽展容一笑,道:“三皇姑当年想给三皇姑父可不止是侍郎的职位,而是汪严令的尚书位置,母上没应允才退而求其次要侍郎的位置。三皇姑父占着户部侍郎的位置成日无所事事,恐怕三皇姑还不知道,汪严令想弹劾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若今日处理朝政的人是母上,汪严令还能容三皇姑父。但朕继位以来,打压无政绩官员,尤其自京兆尹辞官后,汪严令上呈奏章末尾总有两三句话含沙射影三皇姑父不堪侍郎之职。祁宁明知由着沈表妹为难汪诗雨是将汪家与三皇姑的关系推向形同水火的地步却不插手。三皇姑父若遭到弹劾,三皇姑难免又要求到祁宁跟前请他帮忙。这几年来,祁宁帮的是不少,她竟以为祁宁待她是真的好,殊不知其中有不少是祁宁在背后半推半就促成。” 慕盼盼啧了啧嘴:“太子当真太有心机了。真平公主已偏向他,又何必算计她。” “三皇姑现在欠得越多,往后越没有脸面向祁宁提要求。而祁宁一旦要她做点什么,她则难以推辞。”昭阳眯起眼睛,道:“三皇姑至今没有察觉自己实则被祁宁拿捏在手里,还妄想祁宁继位她所能得到将更好,是不是很可笑。” 慕盼盼忽然想起要紧事,道:“小姑还记得太子现如今的宠妾如雪么?如雪是祖母托走商的熟人买来,请嬷嬷专门教养最后转手到康王手里,就是打算送到太子身边给小姑你做眼线。可谁知道如雪见了太子后却再也不听祖母的话,现如今祖母手里拿捏着她胞弟的命,如雪若再敢不听话,祖母也不同她说好话,直接要了她胞弟的命。” 昭阳揉眉心,“祁宁对如雪不上心,想通过她从祁宁嘴里知道点什么又或者对他做点什么事毫无可能。她现在有祁宁做依靠,不忌惮舅母的威胁也在情理之中。听闻表舅母的身子这些年来一直不大好,帝都的事叫她不要操心。” 慕盼盼纳闷道:“小姑说太子对如雪不上心?这怎么可能,她分明已经宠冠东宫。” 宠冠东宫?呵,就算祁宁没有追究如雪受辱这桩事,昭阳也不会认为祁宁真的把如雪捧在手中独宠。正如锦瑶所说,如雪不过是他拿来摆脱其他麻烦的一枚棋。他一向很懂得如何利用人心,对像如雪这样出身的女子,给她足够的依靠、足够的地位以及众所周知所谓的宠爱,最容易捕获她的心为自己所用。毫无疑问这一切他做得非常好,恰到好处地把如雪拿捏到手里,以及借此推掉张廉、萧邺等人费尽心思推上来的美人。 “盼盼,了解祁宁,绝不能依靠帝都之人的所言所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是他做得最得心应手的事。”昭阳眼神有点乱,食指揉了揉眉心,又问:“暗楼的一出也是舅母安排的?” 慕盼盼不明白小姑讲的什么,呆愣地凑近给她揉太阳穴,疑惑道:“小姑你在说什么?” 昭阳给了锦瑶一个眼色,锦瑶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给慕盼盼讲了一遍后,慕盼盼跳起来道:“不是祖母安排的!盼盼扮作侍女给她传话叫她去暗楼等主人,当时就是想给她个警告。谁知我要赶过去不巧被个庸医缠住了,与他争执了几句,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小姑,后来小姑又让锦姑姑看着我,我脱不开身便没有去见如雪,又料想她离开雅间许久定然已经回去,便没有再去暗楼寻她。小姑你说......她跟虞家大公子......”慕盼盼话到此处情绪激动起来,“这不等于给太子戴了绿帽子!?” 锦瑶叹道:“可惜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已经将这桩事彻底掩盖。” 十一内疚道:“陛下,此事是全是十一的错。十一只想着先来告诉陛下,未料到十一前脚刚走,后脚太子殿下的人到了,白白错失先机。” 昭阳揉额角,“那往后你知道如何处理了么?” “凡于太子不利的,不管三七二十一,闹大了先。” 作者有话要说: 昭阳:三皇姑至今没有察觉自己被祁宁拿捏在手里…… 祁宁(无奈):我拿捏谁也不会拿捏你…… PS:一忙起来就没精力写文,没看到收藏留言涨起来就更没精力,感谢一直在追文的姑娘们。 第37章 醉酒 宴上美酒佳肴,云烨喝得东倒西歪躺在一块石头上。右预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云先生!云先生!” 云烨怀揣着喝光的酒壶恹恹地转了个身没反应。 右预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回头问他家殿下,“您看是属下唤人把云先生先送回去还是让他现在这里躺会儿。” 打从午宴开始祁宁就没拿云烨正眼看过,这会正支着下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右预长长地舒气,鼓了鼓勇气,说道:“自陛下来了之后,殿下您的眼神就没从陛下身上移开过,连如雪侍妾究竟是被谁算计了您都忘了叫人追查。您现在就是把对面的平坡望穿了又怎样,隔这么远您根本看不清陛下的脸,最多能看清个身量。” 祁宁皱眉瞟了右预一眼,右预这才觉得自己说的是不是过了,反映过来两腿颤了颤,随后听到身旁噗通一声,转眼一看,云先生已经被他家殿下一脚踢进小湖里。 四周围很快有人看过来,祁宁抚了抚绣着金丝线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散开折扇摇了摇,眼神又落向远方。云烨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脑子稍微清醒了几分,左顾右望,木讷道:“我怎么掉水里了。” 右预忙不迭说道:“你喝醉酒了,自己转了个身掉下去的。” 云烨见旁人都在大量自己,率先从水里爬起来,提着湿漉漉的裤脚凑近右预,“我真的是自己掉下去的?” “莫不是云先生以为是属下把你推下去,属下做什么平白无故地把你推进湖里,”跟着太子久了,右预多多少少也学会点糊弄人的本事,故作正紧道:“这园子里这么多人,云先生醉酒掉进湖里叫他们看见是好事吗?这对殿下而言是好事么?” 云烨总觉得不对劲,可再看祁宁他根本连个眼神都懒得瞥过来,又听右预讲得头头是道,心想当真是醉得躺不稳掉下去的也没多想。周遭打量在身上的目光打实在太多,云烨一手扯了扯右预衣袖,一手捂着脑袋,“快有没有换用的衣裳快给我。” 右预招了招在园子里端水果的侍女,让她带云烨去换衣裳,待转过身,他家殿下已收了扇子负手在身后有离开的意味。 右预紧跟上去,“殿下您这就走了么?方才康王派人传话说一会同你去凉河边听曲您忘了?” 祁宁完全没印象,皱眉:“什么时候?” 右预呆愣了半响,莫不是他亲眼看着他家殿下点头纯碎是他恍神后的错觉,说道:“您坐在这之后,云先生喝醉之前。” 祁宁似乎想起点什么,有印象,不过他现在没心情搭理康王,便道:“你派人告诉他本殿有些喝醉了,头疼得厉害,不去了。” 右预喉咙上下滚了滚,“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醉了酒的,万一路上不巧碰到康王,岂不是漏馅了。” 祁宁双眼一迷,扬眉看向右预,冷冷道:“找借口这种事还要本殿教你么?” 右预一下子没了声,心想殿下爱咋地咋地,他不管了,反正今天殿下从头发到脚都很不一样。往常来这等宴会,殿下哪一次不是跟几位大臣们有说有笑谈得风生水起。今日倒好却孤零零地光坐着发愣,遂平公主都差人来了好几趟请殿下过去坐一坐都找理由推了。在这之前他家殿下在画舫听曲的时候还眉开眼笑地夸赞了琴姬曲技不错,并十分平易近人亲切和蔼地指点了琴姬几处指法,可见心情十分地不错。而现在的这些反常右预下意识地认为与如雪受辱无关,因他家殿下至今为止都没有要他去查一查到底是谁算计了如雪,反而除了老远望着女帝陛下出神还是出神。 这就是殿下喜爱一个人下意识的表现么? 殿下你完了。 祁宁拿折扇敲了一记右预的后脑勺,“去做一碗醒酒汤。” “啊?”您又没醉,喝什么醒酒汤。 另一边昭阳已失了兴致,很快打算回宫休息。但她不放心把慕盼盼留在郊外,也要让她一起回去。慕盼盼当然不想回宫,她好不容易才到帝都,又运气十分好地碰上郊游会,又热闹又有好玩好看的,她才不要回宫去,可怜兮兮向昭阳求情。 昭阳听得头疼,想她在宜阳成日被表舅母管在府里确实有几分可怜,难得来一趟帝都让她玩玩也无妨,又嘱咐了几句叫她小心的话放她走了。 待慕盼盼走后,锦瑶担忧地道:“陛下,慕小姐恐怕不是受了慕老夫人的意思来帝都的。” “盼盼今年十六,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恐怕是表舅母已有孙婿意中人而这个人盼盼很不满意她才从宜阳偷跑到帝都来。”昭阳坐着有点累,但她历来所受的礼仪教养都要她时刻保持着最端庄的仪态,即便再累,她也不会就着地上的草躺下去以求舒适,她只会换个端坐的姿势。 “若是如此,陛下将如何?” “不出几日,宜阳定然会来信,表舅母知道盼盼此番是来请朕帮她躲过婚事,言辞之间必定委婉。盼盼若当真看不上表舅母所中意之人,以表舅母对盼盼的宠爱,怎可能要她嫁个不喜爱之人,”昭阳又道:“表舅母真正担心的应当是盼盼看上帝都的男子......” 锦瑶一听,建议道:“若是因这个恐怕更难办,慕小姐是最坐不住的,又正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姑娘,在帝都转上几圈,那些风流公子士子们少不得围上去献殷勤。慕小姐打小长在宜阳又是被深养在府里的,平日里除了些亲戚里的少年男子们,别的恐怕没见过几个,最容易被哄骗了去。” 昭阳也恰好考虑到这一点,便对锦瑶吩咐道:“你去找盼盼,看着点。” 锦瑶走后过了一阵子,昭阳还坐在平坡上看下面人来人往,看缓缓而行的画舫,听舫中传来歌姬曼妙宛转的嗓音,看凉河边锣鼓声响阵阵,斗狮舞龙...... 这一番盛况看得昭阳疲惫略消减几分,殊不知祁宁又走近了。 昭阳的脸色在刹那间转为狂风暴雨前的冷肃,“你又来做什么?” 祁宁从背后伸出一个茶盅的同时,平静地在她身边坐下:“醒酒汤。” 这个时候不止昭阳觉得祁宁是不是有病,连右预都觉得他家殿下有病。 昭阳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一次开口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松缪与茱萸两种酒都是烈性极强的,你平素不爱喝酒,极温和的也撑不过三杯。那两种酒于你而言一杯下肚都足以醉,何况你还喝了三杯。”祁宁说得很慢,从右预端的盘里拿出一个杯子,从茶盅里倒出一杯递给昭阳,“喝过头便不会头晕了。” 昭阳微微垂了眉,余光扫过祁宁看似真诚的脸,忽地抬手又揉了揉眉心,她有种拿祁宁没有办法的气愤。明知道她连他的话都不信,又怎么敢喝他递过来的东西。拒绝甚至打翻杯子都是最可能的结果,他特地跑过来用这么一副真挚的表情来做什么呢? “不看见你头就不晕。” 类似的话祁宁已经听过好几遍,他对这种回应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承受能力,平淡道:“那么方才我不在,你又揉额角又揉眉心是为什么呢?醉了就是醉了,有什么不可承认的。” 昭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醉不醉关你什么事?这杯子里盛的是什么,要么你先喝完!” “好,我喝。”祁宁神色如常地整杯喝完,又倒满一杯,“这下你愿意喝了?” 昭阳下颔一紧,神色一厉,嘴角一扬,“我不可能用你用过的杯子。” 祁宁冷静道:“你的头痛之症本难以根治,这次又喝多了烈酒,只会疼得更厉害。昭阳你置气可以,但为什么要不理智到让自己活活受罪。你现在不喝,头疼又难受,回宫后锦瑶未必劝得了你喝药,明日你还能如常上早朝么?恐怕连看长乐殿都晃得厉害。” 他的这番说辞毫无疑问很有道理,可昭阳不愿意去听。 “我头疼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疼死都跟你没关系!哦,我疼死了你倒是能顺便继位还是有关系的。”昭阳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真的会喝他拿来的醒酒汤,拍了拍衣裳站起来就要走。 祁宁反应极快地拉住她的手腕,用的力道很足,恰好是昭阳曾受伤的左手臂,她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祁宁脸色忽地一白,手指僵了僵很快松了手。 好不容易养好的伤被他一扯昭阳又感受到肩甲裂开的感受,她现在不止头疼,连手臂也痛感十足地折腾起来,一下子没站稳,踩住自己的裙角摔回了地上,不由地气狠了,“滚开!” 右预腾出一只端盘的手捂了捂耳朵,不敢去看他家殿下的脸。 第38章 寻找 十六年前秋狩,裴述的父亲裴炎一箭失误射了遂平公主之夫魏子衍,当时的情况,也是魏子衍控制不住马匹才出现在裴炎的箭前,实际上也怪不得裴炎,箭都射出去了,哪能追得回来,魏子衍被射中也得怪他不够小心没看清周遭情况。可遂平公主很不高心,并且、因此耿耿于怀,倒是魏子衍脾性不错,也不记仇,回头还劝了遂平公主。彼时裴炎年轻气盛,既然是误伤,稍作解释后便没有再说什么,魏子衍养伤期间着人送药问候并非亲自登门探望,这让遂平公主更加气愤,气愤里头还夹杂着几分怨恨,认为她与驸马受人轻视。再加上真平公主有事没事在旁添油加醋地嘲讽,遂平公主至今郁结于胸,对裴家一贯态度不大好。 她不高兴,真平公主自然就高兴了,轮到她举宴,送去裴家的请帖一天送两遍,重着送。裴炎不傻,两位公主之间的争斗他当然看得出来,每每找借口拒了,或者仅让裴述去。然而那时候裴述大多的时光在东宫陪昭阳,昭阳不喜这些宴会不去,裴述当人没空去,最后裴家没有人出席。可即便是如此,轮到真平公主举宴的年头 ,仍然乐此不彼地往裴府送请帖,因遂平公主从来都是连送都不送的,为此帝都已经有不少闲言碎语,真平每年听着这些话心情就比较不错。 以前遂平公主还不怎么在意与裴家的关系,拖着一年是一年,现如今昭阳已经掌权,凭着裴述与昭阳的关系,遂平公主都不得不对裴家改变态度,请帖也送去了裴炎手里,表明她愿意放下之前怨结。遂平公主愿意了怨,裴炎哪有不了的道理,着人回复按时出席,裴述也前往通行。 父子俩一前一后,裴炎虽然甚少参与这些场面,但到底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但凡在场的还能有哪个是他不认识不熟悉的,席地而坐后少不得与过去的同僚聊上几句。裴述随坐在旁,不可避免被夸赞小裴大人年轻有为之类的话,这让裴炎觉得十分地有面子。 这是一场宴会,没有人会把所有的话题都停留在朝政之上,很快谈着谈着就谈到家中的子女,尤其是现如今家里正有适龄或要娶妻或要嫁人的官员。历年的宴会之上,少不得有人趁着帝都的世家子嗣在场细细打量以筹划何意的人选。裴炎出席也正抱着这个念头要给裴述再挑一挑妻室。汪书令的孙女无疑让她很中意,但这事还得谈一谈汪家长辈的口风。汪奎年迈,这些热闹的场面已经不再参与,但他的儿子儿媳却是在的,裴炎决定先探一探汪诗雨父母的口风。 那边汪严令刚被妻子叫去雅间听女儿哭诉了一番出来,正冷着脸坐在席位上思忖着真平公主以及他的驸马赵正。女帝陛下与太子的关系如何汪严令心知肚明,但依照父亲的指示,作为臣子,在君臣之道上尽自己的职责就是,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不要插足陛下与太子之间的恩怨争斗,但这个根本难以做到。他要除去赵正,第一得罪的就是真平公主,而这几年来真平公主和太子越走越近,无疑牵扯到太子。而女儿中意裴述,裴述又深得陛下信任,一旦与裴家结亲,无异于将汪家和裴家绑在一起站到陛下的一边。汪严令听到裴炎宛转地表达了欲聘他女儿为儿媳,既没有果断拒绝,也没有表示出赞同的意思,而是同样宛转地表达要回去听长辈的意见。 这是合情合理的回应,正在裴炎的意料之中。待裴炎与汪严令交谈之后,裴述冷脸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气飘渺道:“我断然不会娶汪诗雨,父亲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将来场面收不住可就不好了。” 裴炎闻言色变,沉声道:“不想娶延昌郡主为父已经不与你计较了。汪书令的嫡幼孙女不好么?才貌出身都与你相配!为父已经听清儿说了,那汪家女儿恰好也正喜欢你!你还想怎样?” “儿子还是那句话,娶妻的事不劳父亲插手。”裴述从席位上站起来,拂袖离开。 裴炎差点怒骂逆子,想到今日的场合,硬生生忍住怒火。 裴述离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昭阳,但东郊之大,他无法确定昭阳究竟是在周遭漫步还是已经回了宫中,只得寻着感觉在沿着凉河四周寻找直到日暮沉沉。帝都素来有宵禁,但盛行郊游会的前后几日却是没有宵禁的,故而到了傍晚,照样人头攒动,比之白日的热闹丝毫不承让。 裴述找了很久,仍然没有找到,却意外地遇到慕盼盼。 慕盼盼对裴述的印象极其深刻。因当年小姑从帝都赶来为她祖父奔丧时,随同的还有裴述。那个年纪的裴述已经出落得十分不同于寻常的孩童,慕盼盼一见到裴述便很喜欢缠着他玩,不过裴述却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小姑身后。彼时她年幼还不懂什么情爱,听得母亲说裴述大约是很喜欢小姑。于是慕盼盼就拿这个事来威胁裴述出府归来的时候给她捎带点东西,没想到裴述真的每次回来都给她带。 当时的慕盼盼也没想太多,觉得可能是因为裴述要给小姑买东西才顺带给她稍的,或许根本不是因为她幼稚的威胁。之后几年来,慕盼盼也听闻帝都很多事,觉得母亲所言的实在很有道理,裴述就是很喜欢她小姑。 慕盼盼朝裴述奋力招手,喊道:“裴述!裴述!” 裴述脚步顿了顿,没什么表情,扭头就要走。他对慕盼盼当然也有印象,印象中她是个最爱缠着昭阳撒娇的小姑娘。 “你转什么啊,我在叫你呢!”慕盼盼抬脚跑过去,“你站住!” 被拦住去路的裴述这才皱眉正眼看向她,“何事?” “没事我就不能叫你了吗?多年不见,好歹是旧识,你这样不跟我打声招呼抬脚就走这算基本的礼貌吗?”刚才她看得不算仔细,走近后又把裴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啧啧赞道:“难怪延昌郡主那么痴迷你,真是长得越来越好了啊——” 若她不是昭阳疼爱的侄女,裴述大约不会理她,听她讲的又是无关紧要的事,急于寻找昭阳的裴述又要离开。 慕盼盼看他急匆匆的样子,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在找小姑?” 裴述很明显地一滞,慕盼盼欣喜地跳起来,欢笑着道:“果不其然!不过我告诉你,小姑午后就说要回宫,此时必然早已不在东郊。你就算把东郊翻遍也是找不到小姑的!” 听了慕盼盼的话,裴述才彻底放弃找人的念头,他竟然忘了,以昭阳的性子显然不会在如此热闹的场合待上一整天,他纵然翻遍整个东郊也确实找不到她。 慕盼盼嬉笑着道:“裴大人不是成日在小姑身边么?今日不过是不巧错过了小姑,往后见面的时日多得是,犯不着如此焦急嘛!若是担心小姑的安危你大可放心,十一在小姑身边守着呢,小姑虽然醉了酒,但有十一在无妨的。” 醉酒......若非因为知晓她不胜酒里,裴述不会如此焦急。午晏上他看到她喝下三杯遂平公主的酒就知道她会有醉酒的迹象,若不是被他父亲牵制着,他必然早早离席随她而去。上一次在皇陵遇刺的场景让他犹记于心,每每想起总是心疼,又恐怕她再出意外,除了担忧还是担忧,以至于在四处寻了半天。 慕盼盼见他陷入沉思不由地摇了摇头,远远看见一辆马车挤着人群而来料想是来接裴述回去的,等到马车靠近停止裴述上车后,及时地踏上一只脚,“不行,你得送我回宫,这儿离宫太远了,你是小姑的臣子,自当为小姑办事!” 裴述越过她从马车跳下,吩咐赶车的小厮,“送这位小姐到宫门外。” 慕盼盼一看他管自个走人,立即跳下来跑过去,“你回来!你回来!谁叫你走了。” 裴述没理她,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慕盼盼气鼓鼓喊道:“哼!你走啊,你敢走回头我就去给小姑说你爱慕小姑很久很久了!” 裴述停下来,眼神幽冷,负手转身,“这句话你已经威胁过很多遍。” “再多遍裴大人不还是受威胁嘛!”慕盼盼笑呵呵地跑到裴述边上,挤眼颇有成就感地拿手肘碰了碰裴述的左臂,“怎么样啊,你是就这么把我落在凉河边,还是把我送回宫,再回去?” “我最讨厌受人威胁,”裴述不咸不淡道:“以前不过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才由你胡闹,以后这句话不管用了。你要告诉昭阳,尽管去就是。你说了,昭阳也未必会信你所言。” 不管用了?这下慕盼盼急了,猛地拽住裴述的左臂,手指揪得紧紧的,话说得已经很没有底气:“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回头我可真的去告诉小姑了。你,你要不再仔细,考虑考虑!” 裴述轻而易举地掰开她的手指,眼神有几分压抑却故作轻松道:“不用考虑。” 慕盼盼只觉得心头倏地一颤,他这个样子分明看起来很不好受,根本就是承受不住的样子,偏偏还要装作不在意,这不是找虐么?但见他又如此坚定不移,不由地长叹一口气:“算了算了,盼盼只不过是跟小裴大人闹着玩而已,回头小裴大人别在小姑面前告盼盼无理取闹的状就是了。” 最终裴述还是把慕盼盼送到了宫门外,慕盼盼送腰际掏出一块令牌给侍卫,侍卫当即恭敬地请她进去。 慕盼盼跑回几步去找正要离开的裴述,热切地问道:“你还要去见小姑吗?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可以好心带你进宫。” 裴述道:“不用。” 慕盼盼惊讶:“你找了小姑半天,不是急着想见小姑是什么?” 裴述转身,没有回答。 慕盼盼摸了摸脑袋,她搞不懂裴述在想什么,但是她敢笃定,要是他再这样下去,他与小姑之间十之八九这辈子只能是君臣关系。 第39章 疲惫 锦瑶听从昭阳的命令去找慕盼盼未果,回到原地后除了看见一只摔碎的茶盏却没有看到女帝陛下的身影因此惶恐不安,蹲下后对着碎片观摩了片刻后决心先回宫。 此时已经回宫的昭阳正在启明殿看望熙帝的身体状况。慕盼盼比锦瑶先回宫,碍于宫规只能在未央宫外等候,站了半个时辰后才远远看到锦瑶回来,差点流着泪儿扑上去。 东郊一片热闹非凡,闻芳园内歌舞助兴,祁宁兴致恹恹,有一句没一句搭着康王神采飞扬的话,神色始终不大好。半途中,遂平公主差来几个美人来伺候,祁宁一时失神忘了拒绝,康王笑呵呵地招了美人上来倒酒,待倒完一杯后递给祁宁。 “今天你是怎么回事,午后叫你去听曲你叫右预来跟我说你醉了,我看你连喝酒的兴致都没有到底是怎么醉的酒?二皇姐特地差人从万里之遥的茗都买来的美酒不合你的胃口么?还是这些个从妍城调养出来的美人儿不合你的眼?”康王眯了眯眼睛,手指向舞女纤细的腰身,啧啧称赞:“若裴慧有这等身姿我娶了她倒也不算怨,可偏偏她远不及这些舞女的万分之一。” 祁宁还沉静在被打碎手中茶盏的一幕,昭阳怒极攻心几欲吐血的场景尤其让他心痛难忍。他自以为只要他态度足够得好,她总归也能对他态度稍微好那么一点。可事实证明,即便他做到连一点点不悦的脾气都没有,由始至终和颜悦色至诚至恳她仍然无动于衷。他清楚地知道,她的脾性一贯认定一件事情几乎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可他一直以为,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至少可以提高她转变态度的可能。 祁宁靠着椅背心神涣散,生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惫的神色。 右预贴心地将殿下面前的酒杯移开,转而到了一杯清凉的茶水,低声说道:“殿下若是累了,不如先回东宫吧。” 康王急促地放下刚要喝的酒,两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右预,“回东宫?回什么东宫!历来散宴都是到了后半夜的,哪这么早回去的?”又转而看向祁宁,问道:“你这么焦急回东宫做什么?”迟疑了片刻后又接着道:“说起来似乎在午宴上就没有看到你储在东宫的侍妾如雪,难不成让你早早遣回了宫?既然遣了回去就好好在这里享受嘛,女人么,你不能专宠一个,这宠着宠着,难免侍宠而娇见不得你对旁的美人倾心。” 右预眼角跳了跳,道:“如雪好歹是您送给殿下的,您怎么说也该偏心如雪才是,怎么还劝着殿下收别的美人。” “她又不是本王的什么人,入得了你家殿下的眼说明本王挑人的眼光还不错,她有那个福气。至于之后她能否守住你家殿下的恩宠那得靠她自己的本事,”康王嗤了一声,“谁规定本王送个人就要惦记着她得不得好?天底下的美人儿这么多,何必守着她这一株,要换做本王,本王才不稀罕捏一株。” 右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康王鄙夷地瞅了他一眼,□□道:“这里面在坐的,谁府里没有一两个美貌的姬妾。娶妻少不得娶贤娶德,这妾室么若不是纳来讨欢心的,还要她们做什么!魏子衍与二皇姐算是这帝都里头情投意合的夫妻了吧,府里还不是有两三个美貌的侍妾。你看二皇姐与魏子衍置气没有,这些侍妾不过是偶尔消遣的,论身份地位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哪里能跟二皇姐比。二皇姐也不会将她们看在眼里,更不会跟这些人计较什么,若看得不顺眼,要赶出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魏子衍不会舍不得更不会拂了二皇姐的意。如雪正如这些侍妾,本王偏心她做什么!” 懵懂的右预说不出康王这番言论哪里不对,毕竟康王说的不假,帝都的权贵大约都是如此。可又觉得他家殿下才不是这样的人。 坐在祁宁右侧的云烨隐晦地笑了,抬手肘碰了碰他,压低了声道:“要不我说你怎么追不到陛下,原来你竟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你们这些权贵有钱有权,在偌大的府邸养几个小妾消遣在你们看来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我却是以为,你但凡喜爱一个人,必然要对她全心全意的好,又怎么能分得出精力对其他女子用心。再说陛下是谁啊,你还敢在东宫养着如雪,你以为这就够清心寡欲了么?在陛下眼里,你就好比可任她随意挑选的男子,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与别的女子有关系的男子。眼下陛下收入后宫的侍君不管怎么看,这方面至少比你好得不得了吧?” 云烨言辞之间提到昭阳,这才终于引起祁宁的注意。 云烨见他不置可否的神色,以为是他所说的受到了无声的反驳,因此愤愤不平道:“我说错了么?我没说错啊!你以为你谁啊?除去身份地位,看你跟看普通男子有什么区别么?哼哼,你也就是长得比别人好而已,但你这一款坦白说也没有裴述那么受欢迎么不是?要不然汪奎的孙女怎么就没有喜欢上你,偏偏去喜欢了裴述呢?裴述那般似返璞归真般儒雅高远的,叫帝都姑娘们远远望见便觉得如沐春风,想不倾慕都难。再说哪个姑娘会愿意自己嫁的夫婿总在外头听美人弹曲消遣,还时不时带回家来温软相存的?女人都是小心眼的,遂平公主面子上体现得大度贤惠,背地里就没有咬牙切齿的时候?我才不信!” 祁宁冷着脸看了一眼云烨。他身边就算没有如雪,昭阳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她不在意,遣如雪出宫完全无济于事。更何况,他留着如雪究竟是为了什么,以昭阳的聪慧绝不可能猜不到,她可以错误地判断为任何一种缘由,但绝无可能错误地认为他对如雪当真喜爱到独宠的地步。 右预哭笑不得:“云先生不是学医的么,哪里学来这些?” 云烨皱了皱眉头,缓慢道:“你若是大夫,并且每日专程找你看诊的不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或者已经婚嫁的妇人居多,你想不懂都难!” 右预想了想,给了个建议:“先生可以在脸上划上几刀。” 云烨也哭笑不得道:“我还得靠脸吃饭呢!” 右预哦了一声,心想,那么按照云先生你的那套说法,未来也不会有姑娘喜欢你的,谁叫你在女人堆里混饭吃。 康王一边拍掌称好,一边美酒不停,末了还与人对诗词,兴致越发高涨。祁宁听四周热闹声却是越来越觉得头疼,食指揉额角揉得更厉害,他忽然能够体会昭阳为什么那么厌恶热闹的场景。她似乎从来都不快乐,尽管熙帝与顾筠从不因为俩人之间的关系而疏忽对昭阳的关爱,反而对她宠爱至极几乎有求必应,她却仍然从未展颜开怀。起劲为止她所展露笑靥的时刻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祁宁尽量撇开眼不去看周遭的景致,可惜每过片刻都有人轮着来他面前敬酒,后又有遂平公主起兴题词接诗,他不得不摆出兴致绝佳的神色,整场晚宴演变成一场难耐的折磨。 临到结束,祁宁不知喝了多少酒,脚步有些虚浮,眼尖的遂平公主一手捏着酒杯与人交谈,一手召来随身侍女吩咐拦住太子在闻芳园过夜。 康王的手脚更快,醉倒摸不着东南西北却精准无误地拉住祁宁的衣袖,非要在闻芳园住下。 很快遂平公主也走了过来,二话不说让侍女扶着太子殿下去休息。 右预没来得及把他家醉酒的殿下给扶回来,被遂平公主拦在身后。 “宫门已关,太子此时回不了东宫,本宫早已备好住处,今日太子便留在闻芳园。” 右预无可辩解,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家殿下身边。 等跟着走出很远之后,却见他家殿下推开侍女说回宫。 皇城的宫门已关,但以祁宁的身手翻个宫门没什么难度,虽然城内有禁卫军时刻巡防,但如果看到翻进来的是太子殿下还能把太子抓起来不成。 祁宁不是没有醉酒,他今日喝得确实有些多,身上的伤也没有痊愈,翻过城墙差一点摔倒地上。右预的身手虽不及他,但到底是身体健朗的,翻墙落地干净利索,半点大的响动都不曾发出。 皇城之东出人意料灯火通明,右预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惊讶道:“殿下,似乎是东宫的位置。” 落地不稳的祁宁未来及喘气赶回东宫,在距离宫门不到半米左右看到昭阳正从另一侧启明殿的方向而来。 两人相遇,谁也没有说话,这样隔了一刻钟的时间,东宫始终传来侍女们的嘈杂声,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如雪跳个湖让你急成这样从二皇姑的酒宴上赶回来翻墙回宫,现在到了东宫却又不进去是什么意思?” 祁宁平淡道:“跳湖?” “不知道啊......”昭阳没什么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似乎并不相信他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留言,你们竟然不喜欢祁宁!他不够好吗?不够对昭阳一心一意吗?裴述真的很讨你们喜欢吗?所以你们要我换男主吗? 第40章 探病 第二日昭阳以头疼之症复发为由罢朝,但准了请求觐见的裴述商量安世杰才压状元的谣传。 裴述赞同昭阳让安世杰与沈堰一比的决定,但并不赞同若安世杰输掉比试被驱除出帝都终身不再录用的做法。 “臣以为,无论会元与状元才学之争结果如何,输的最终都是陛下,因春闱三甲的人选都是陛下定的,陛下不宜对安世杰惩罚过重。第一,他不过是个年轻的士子,难免意气用事、行事考虑不周,罚得过重,会让士子们认为陛下对待刚入仕途的士子不够宽容。第二,臣还是那句话,陛下对安世杰惩罚得越重,士子们会认为,陛下选的状元虽然才德兼备,这会元却是不德行有失,归根结底依然是陛下选才不佳所导致。” 在朝政之上,裴述的意见,昭阳还是很听得进去,而他的建议几乎都十分地中肯。 “安世杰不过是被三皇姑利用的棋子,恐怕他在宴会上一时得意都不曾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若还有点脑子,今日就应该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但这并不意味他不需要给自己造成的后果负责任。”这一届春闱是让昭阳很不满意,可中榜的也不是真的差到没法看,不过是昭阳挑剔罢了。梁国之大,帝都那么多士子,少他一个绝不稀罕。 裴述回道:“陛下想给他点教训,等谣言之事告一段落后不迟,臣会着手处置,必然给陛下一个满意的处置结果。” 昭阳抵着下颔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正如祁宁昨天所说,她今天头疼得厉害,走出长乐殿的时候,头脑中整个寝宫都在晃悠,此时坐在宣政殿也是一阵阵发晕,因此在与裴述对话的整个过程之中,她始终都是低着头的,直到整段对话结束,才稍稍抬起,却看见裴述一张泛白的脸。 “病了?” 他忍了很久,终于没忍住捂着唇抑制着咳了两声后回道:“无碍。” 昭阳心中不忍,道:“你先回去休息,身子要紧。” 昨天裴述在凉河四周围找了昭阳半天后并没有再次回到闻芳园的席位上,自从裴述走后,裴炎与人交谈时不时望着园内的路不住地张望,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一张还能挂得住笑的脸渐渐地凝重起来,直到日落西山晚宴开始仍然没有见到儿子归席的裴炎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遂平公主含着笑问怎么不见小裴大人,裴炎只得回说身体不适先回了府。遂平公主察人观色的不差,听裴炎的回答,知道多半不是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故没有再问。 晚间裴炎早早回了府饶了一圈问下人,全部回说没有,气得砸了厅堂桌上一套上好的茶具。近日来他对裴述娶妻的逼迫更加咄咄逼人。闻芳园宴会,拒婚在先,离席在后,裴述知晓他一旦回府,势必面临父亲一顿怒目指骂,因此不得不采取回避的措施,在大佛寺山脚避雨的草棚内靠着木栏坐了一宿,次日清晨扶着木栏站起来身子几分摇晃,面色惨白。 负责伺候裴述起居的奴仆鲁末昨夜见公子没有回来,便先回自己的屋子睡了,清晨醒得早想着先去公子屋里看公子是否已经回来,谁知道却见公子倒在床榻上浑身冰凉,身上没有盖着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府,这么没盖被子却受着凉躺了多久,差点没忍住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颤着手提起被子为公子盖得严严实实。 正把被角掩到公子脖子的时候,却见公子忽然睁开了眼,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揭开被子就要站起来。 鲁末见公子神情恍惚,忍不住说道:“公子,您病了,需要休息。我已经叫人去请了大夫,你就先躺床上吧。” 裴述没听叫似的,左手捂着唇角,右手撑着床沿走下去到外室的案几前坐下,声音喑哑:“磨墨。” 鲁末站着没有动,他是裴府的家养奴,打小跟着公子长大的,知道公子甚少生病。但每每生病,即便是再严重,也从来不怠慢任何事。以前抱病读书,现在抱病处理政务。鲁末觉得很心疼,可他再心疼也没有用,因为公子从来不听劝,而老爷也从来不关心公子的身体,更不会去劝他休息。 裴述执笔,紧蹙眉头,催促他:“快磨墨。” 鲁末咬着嘴说道:“政务永远是做不完的,公子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人病了应该休息,纵然怠慢了公务,陛下也不会怪罪于您的,您又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 裴述停顿了笔抬头看他:“你有劝的功夫,不如快些将墨磨好,别误了我上朝的时辰。” 鲁末长叹一口气,颤着手磨墨。 裴述撑着病写的正是这一日上朝要呈上去的奏章,但进宫后得知取消早朝的消息才来到宣政殿递奏章,这一趟折腾裴述的状况就更糟糕了。 昭阳叫裴述回去休息,又让锦瑶唤来太医令去裴府走一趟给裴述诊治。 两个时辰后太医令从裴府回来将裴述的情况一一讲述。 昭阳得知裴述回府晕过去的事,怔了怔,眉眼间露出毫不遮掩的关心。 等太医令告退后吩咐锦瑶出宫去裴府。 锦瑶一向对裴述的态度极好,自然也关心裴述的身体状况,但她更担心的则是女帝陛下的身体,眼下俩个都病着,不宜互相探望。她料想今日不上早朝,而裴述还是请求见陛下一定是担心陛下头痛症复发得厉害,放心不下才撑着病也要来宣政殿。在锦瑶看来,裴述放心不下来探望无可厚非,但陛下又岂能撑着病再去探望他,何况刚才裴述的情况陛下也是看到了,纵然神色不济,却也没有严重到非得赶着去探望病况的地步。 “陛下,您还头痛着,眼下不宜去裴府,您若不放心裴大人的身体,奴婢去裴府探望便是。” 昭阳揉额角,微微摇了摇头,“从前朕还在东宫的时候,每一次生病没有他不来探望的时候。他病了不来东宫伴读,朕却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今日他撑病来宣政殿,不亲自去朕仍然不放心。” 裴府之中,裴炎正在厅堂对着府着一众奴仆发怒公子回来竟然没有人去禀告他,一个个都要造反了么。话说到这里,府门外的小厮跑进来禀告说陛下来了,裴炎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裴述不准鲁末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父亲,就连鲁末安排去请大夫的奴仆也在半途中被叫了回来。因此裴炎根本不知道儿子生病的事情,对女帝突然驾临自家府邸一头雾水。 昭阳皱着眉道:“裴述病了,朕是因此特来探望的。原来裴爱卿还不知道儿子病了。 ” 裴炎弯着老腰,垂首毕恭毕敬回道:“请陛下恕臣失察之过。” 昭阳眉眼轻微一动:“这是你们的家事,按理朕管不着。” 裴炎头垂得更低,“臣以君纲。臣等身为陛下的臣子,自是受陛下管教。” 昭阳没心情与裴炎多讲,话过两句就说道:“你先下去吧,朕去看裴述。” 裴炎惊了一身冷汗。 昭阳进去的时候,裴述正一边咳嗽着一边喝药,忽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抚眼睛,昭阳拦住他的手指,轻柔地说道:“是我,不是你又头晕了。” 裴述从未有过的失态,掉了手中盛着药的瓷碗,溅得素白的被子乌黑一片。他的视线却急促地转移到昭阳的身上,忧心忡忡地问道:“可溅脏了陛下的衣裳?” 昭阳低首遮掩衣袖,摇头道:“没有。” 裴述却在那一刹那看到衣袖间乌黑的痕迹,唇角不由地发白。 鲁末听到动静跑进来,看见被子脏了,忙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新的要给他家公子换,见到女帝在场,脚停在床榻边没有动。 昭阳嘴角微微抿起来,转过身,“你换吧。” 鲁末这才准备将公子身上盖的被子取下换新的,只不过没来得及将新的盖上去,他家公子取了床边挂着的外衫站了起来。 这是昭阳第一次进入裴述的屋子,里面很宽敞,摆置的物件却很少,一切都很朴素。案几上正平铺着宣纸,一支笔正搁置在墨台之上,蓦然生出心疼的情愫,转回身见裴述从床榻起来,蹙了蹙眉头道:“你应当娶一门妻室,否则身体病了,身边连个贴心照顾的人都没有。” 裴述脊背僵了僵,一阵头晕眼花,勉强稳住后回道:“臣有身边有鲁末,不碍事。” 昭阳缓了缓神色:“这妻子与奴仆终究是不一样的。” 裴述走至矮桌边席地坐下,道:“是不一样。只是臣暂时还不想娶妻。” “在外头不用拘着君臣之礼,我不在意这些。”昭阳微微一笑:“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这世上最难得不过情投意合,你二人若彼此心属,婚事也不该耽搁了。有什么难事你说给我听听,能帮的我一定帮。” 裴述忽地捂住唇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重,脸色比之前更惨白。 东宫对外宣称如雪是不小心滑落湖中才导致溺水,对东宫诸事一向殷勤的都察院御史张廉听闻后即刻携着一堆药来东宫表关心,祁宁敷衍了几句后想起昨天承诺要给云烨的药铺,便问了问张廉在帝都刚拿到手的药铺的经营状况,又关切地询问了他最近送来东宫的药材是不是很破费。张廉乐呵呵地表态只要殿下身体好,他那点儿药材算什么,就是把整个铺子都送上也是值得的。 祁宁顺势道:“既然张大人如此真诚,本殿不收岂不是让张大人失望,那铺子本殿便先收了下,回头让右预去张大人府上取地契。” 张廉手一抖,差点滑落茶杯,疑惑地啊了一声,睁了睁眼睛,问:“殿下您说什么?” 祁宁给了他三个字,取地契。 张廉当场就懵了,他说的全是客套话啊客套话,殿下怎么能厚脸皮当真了呢? “本殿还要去看一看如雪,张大人公事繁忙,先回府去吧,”祁宁抬手召来右预,吩咐道:“你随张大人回去,将地契取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廉还能说下官不给吗? 右预跟着张廉走出殿外,行至中途又先折了回去,祁宁见他跑回来,便问什么事。 “殿下,属下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忘了跟您禀告。” 祁宁微微舒展的眉头动了动:“什么?” 右预道:“裴尚书病了,病得很重。” 祁宁面无表情道:“还有呢?” “陛下因病罢了早朝,却亲自去探望裴尚书了。” “......” 右预看见他家殿下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血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到地下,又听到他家殿下咬牙说,去裴府。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差别就是祁宁伤重的时候在东宫一日日等昭阳最终好不容易等来了,却是迎面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作者君有时候觉着昭阳这个性格是不是过了,太子略可怜不是么?他也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错不过错在他是淮王的儿子,但他这个儿子胳膊肘始终向着昭阳拐,可偏偏昭阳不领情。 第41章 找茬 凭昭阳与裴述的关系,驾临裴府不算出乎意料的事,但太子殿下也同样纡尊降贵探病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但凡没有眼瞎的都知道俩人是政敌。 右预也很想不通,殿下去探望裴尚书,这是打算去气死裴尚书,还是去裴府把自己气死。等到这一场探望结束后,右预才发现,他家殿下气得不轻,但裴尚书似乎也气得不轻,所以俩人谁都没有比对方好过。 裴府一连迎接两位举国最尊贵的客人,裴炎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但他更在意的是太子殿下此行的目的,言辞之间频频试探祁宁的意图,但毫无例外被祁宁一一避重就轻地拂过。 坦白讲祁宁来裴府完全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所作出最直接的决定,当他听到昭阳亲自来探望裴述的病况,脑中已经设想出无数种俩人之间交流的场面,他甚至能够想象昭阳没准会给裴述掩一掩被角诸如此类亲昵而在她看来不过寻常之间关怀的举动,这些统统让他感到极致的不愉快。 妒忌,这种他已经尝过无数遍的滋味,但尝过无数遍的滋味并没有让他产生抵抗的能力,反而只让他更加郁结于胸。 等他走近屋子的时候,看见伺候裴述的奴仆鲁末正将熬好的药端进屋子,裴述拿起药碗,轻轻拿勺子划了划后仰头就要一饮而尽,被昭阳抬手拦下。 “还烫着,稍微凉一凉再喝。”她端庄地坐在裴述的面前,眉眼之间略显疲惫,却隐隐有些悦色,神色也十分和悦,纤细手指正搭在裴述皓白的衣袖之上,俩人隔着一张四角方圆不大的楠木桌,一副岁月静好的摸样。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俩人是谁,恐怕会以为他们是一堆锦琴瑟和谐的夫妻。 昭阳听力极佳,正在生病的裴述也没有因此耽误耳力,走廊传来轻微却又略微急促的脚步都没有逃过俩人的耳朵。即便祁宁刻意隐藏脚步声,但他心神紊乱情绪烦躁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泄露。反倒是右预,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上如履薄冰般谨慎。 祁宁脚步停滞在门口,进不去也退不出,园内卷起一阵风吹在身上竟有几分寒冬腊月的侵骨寒意。此刻他内心安慰自己,能够得到昭阳如此厚待的,裴述也不过是其中一个,但这种槽糕头顶的安慰反而让他更加郁闷得几欲吐血。别人可以得到她如此亲善甚至称得上疼惜的对待,譬如虞绛,这个在他看来并没有任何足以吸引昭阳片刻注意力的男人,他懦弱的性格应该召来的是昭阳的嫌弃而不是怜惜却偏偏让昭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温柔对待。 他想起在皇陵重伤到快要死去的一幕,她对他的态度由始至终都没有哪怕半分的不舍,如果他身上没有太子的身份,如果不是为了梁国的稳定,昭阳一定会毫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掐死他或者将他踹下山洞。她不会因为他以性命为代价护她而产生一丝一毫的犹豫,她一如既往的果决让他几乎绝望。 昭阳没有开口说话,她甚至没有侧身去看祁宁一眼。裴述放下手中的药碗,转过身面容清瘦却透出几分刚毅,语气平淡地说道:“请恕臣抱病之躯,便不给殿下行礼了。” 祁宁踱步走近,撩开下摆席地而坐,冷冷道:“以本殿所见,裴尚书尚且能坐能动,抱病之躯也没有病得很重,这就连个基本的礼都行不了,当真有辱我梁国朝臣之能为。” 昭阳蹙眉怒道:“你这是专程来裴府找茬的?既然这么看裴述不顺眼谁逼着你来裴府?你看他心烦,我看你更心烦!” 这算是直接撕破脸面的暴怒了。 在昭阳眼里裴述算不上外人,她没有刻意维持融合场面的必要,拿犀利狠毒的言辞直接对付祁宁是她最痛快的回应。 右预听得一阵风中凌乱,他家殿下果然被狠狠地大脸,果然是来找虐来了。所以说来裴府做什么呢?赶走张大人的时候您不是说要先去看望溺水的如雪侍妾么,转念却亟不可待地跑到裴府来,这里从上到下都不欢迎殿下您不知道吗?您何必来这里活活受气! 祁宁神色沉沉地看着昭阳,相较于对裴述截然不同的态度,以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我陈述的是事实,他确实能坐还能动。” “照你的意思是要裴述躺着只剩最后一口气才算病情严重?”昭阳连被他视线望着都感到不好受,冷冷地开口:“不亲自到裴府探病并不会让你产生任何名誉上的损失,太子纡尊降贵来到政敌家中怎么想都让人难以解释。现在人已经看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如雪还没醒吧,你不去她床边装一装恩宠的摸样,特地跑到裴府是来找裴述的茬,还是来给我添堵?不管怎样,两者你都已经做到,现在可以走了么?” 她字字句句全部都是对裴述的维护,祁宁面上沉静,心底早已难受得要死,“能不能别这样?” 他这样的话昭阳一律不予理会,倒是裴述听了却艰难地咳嗽起来,抬起碗的手在唇边轻微的打颤,溅出几滴药汁。 昭阳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金丝线掐边绣帕递给裴述,嗓音温柔道:“喝完药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这几天吏部有什么事都放一放,其他事也暂时不用管。先把身体养好,晚间我会再让太医令走一趟。”又抬手让鲁末走过来,吩咐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 祁宁抿着唇,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切。 昭阳起身居高临下与他对视,取而代之的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厌烦语气:“你走不走?” 祁宁僵着脸似乎在凝神,默了片刻后,低声开口:“我若不走呢?” 言语不能解决的问题那么就只剩下动手。昭阳捋了捋衣袖,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 俩人认识至今,上一次交手是头一次,很快又将迎来第二次交手。 祁宁此刻可以说比重病的裴述好不到哪里去。他瞥了一眼被裴述握在手里的绣帕,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对方的手指一根根切断,然而说话的声音却是轻飘而无力。 “你不用动手,我走就是。” 昭阳这才转身离开,祁宁很快起身不发一言地离开。 鲁末见两座大山一走,紧绷的神经才终于缓缓放松,长舒一口气,心想可算是走了,要不然他都觉得头顶的房梁都快要塌了。 “公子,您快喝药吧,再慢就凉透了。” 裴述却不知怎么地失手摔落碗,右手按在案几上撕心裂肺地咳嗽,吓得鲁末魂飞去半条,惶恐地跪到他家公子身边轻轻拍后背顺气。 “您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似乎气血攻心导致呼吸不畅的样子。 裴述没有去用左手中珍贵的绣帕,而是以衣袖擦去唇角的血迹。他有些头晕,但又很清醒。并且清醒地认识到一个由不得他不承认的问题,祁宁喜欢昭阳。 你如果喜欢一个姑娘,喜欢到每一次呼吸都会忍不住去想她的摸样,对在她身边所出现的情敌又怎么会没有任何的警惕。 裴述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祁宁行为的剖析,一步步收拢朝中的势力,却在涉及昭阳切实权利上屡次放手,他曾试图分析祁宁这些不合常理的做法是否有更大的盘算,但迄今为止他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动作。然而纵观今日他与昭阳的对话,似乎一切都已经很明了。 如果祁宁因此收手,那么于昭阳而言无疑省去一桩最重要的心头大事。 裴述凝视着帕子上精致绝伦的绣纹,维持着坐姿足足半个时辰没有动,直到鲁末催了一遍又一遍催到眼泪都流下来几乎泣不成声才终于听到鲁末的声音。 裴述动了动沾着血的唇:“你哭什么?” 鲁末抹了把眼泪鼻涕,指着自己脸问道:“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裴述看都没有看他,淡淡道:“鲁末。” 鲁末破涕为笑,又伸出手指比划,“您认识这是几吗?” 裴述这一次没有理会他,而是道:“你出去,我要休息。” 返途中右预折去张廉府上取地契,回宫碰见一脸笑嘻嘻的云烨。 “云先生好。” 云烨一把搂住右预指了指紧闭的殿门,拍他的肩膀,“快去进去通报一声,我有事见祁宁。” 右预诚恳地建议:“今天不合适,云先生改天请早。” “改什么天啊,他担着太子的身份却过着全帝都最悠闲的日子,能有什么烦心事!”云烨松开右预,推开殿门探入一个头,不料当头一个瓷器不偏不倚砸过来。 “祁宁!你下手也太毒了!你这是要砸死我啊我是你仇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是我写男主的三观出了问题?支持男主的声音如此微乎其微。这真是一个消磨码字热情的打击! 第42章 心结 云烨憋着一肚子怒火坐在殿门口拿袖子抹血,嘴里念念碎:“你这迁怒的也太过分了!有本事你拿瓷器去砸裴述啊,你敢去砸吗?我无缘无故成了你的出气筒我多冤啊!” 右预连忙捂住他的嘴:“云先生你少说两句吧,殿下在外头受了气,你还这么说,是要气死殿下吗?” 云烨瞪眼扯开他的手,一本正紧道:“才多大点事气成这样?最多也就是看到陛下对裴述体贴关怀,你就这点气量看不下去了。那陛下与侍君软语温存的时候,你是不是要去把长乐殿掀了?你也别去妒忌裴述,你跟他压根不在一个起跑线上。陛下从小对他不仅印象好,态度更好。你呢,打小就没叫陛下拿正眼看过,谁叫你是淮王的儿子?天底下有些事就是这么不公平,可有什么办法?我要是不摊上表舅这亲戚,没准现在已经是梁国的御医了,哪像现在名气没地位,我医术一定比宫里的那些御医差了吗?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奇奇怪怪的病症我比他们见的还多!” 右预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地契给云烨,说道:“这是之前殿下答应给先生的地契,先生可以闭嘴了吗?” 云烨欣喜若狂接住地契看了又看,被砸的头瞬时也不疼了,几乎是跳着跑进内殿,对正在闭眼沉思的祁宁说道:“其实嘛我还是比较支持你的,毕竟当年你为了博她开心连命都不要了,谁晓得最后却闹到误毒了顾筠的局面。这一切说到底你也是受害者,被亲爹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吧?那时年轻不管是经验还是手段都略输给亲爹,但仍然绞尽脑汁去保护喜爱的姑娘可每每被她厌弃的滋味也不好受吧?看你这些年熬得也不容易,淮王好歹是你亲爹,除了在陛下的这桩事上确实做得够狠毒,除此之外可以称得上是个不错的父亲。自从淮王妃难产逝世后,淮王府从来没有别的女主人,可见淮王也是个忠情的人。看在你给我地契的份上我就给你提个建议吧,被冤了这么多年,找个机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陛下,或许会让她对你的态度有所改观。陛下应当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一直觊觎帝位又对顾筠下手的人是你的父亲,一切都与你无关。” 祁宁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如果她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当然会解释给她听。可事实是我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甚至连听下去的耐心都没有。同样的情况,换做你,你又会怎么做?” “啊?”他竟然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这还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云烨惊了惊,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恩怨情仇没见过。别人亲手杀了心上人全家最后都抱得美人归。像你这样,一不是亲自动手,二不是故意设计,两相对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仇。但有一点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当时调酒不过是想看陛下喝完后是否喜欢,并没有告诉陛下是你特地为她酿制的,事后顾筠中毒的迹象也是在几年病发才察觉,连熙帝都惊讶顾筠中毒的缘由,怀疑到淮王的头上纯粹是因为淮王一直以来怀有不轨之心,事实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陛下为什么在数年前就已经对你万分警惕,难道陛下早已知道顾筠中毒,并且还是因为你调酒的所导致。” 祁宁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找不到解答,唯有昭阳知道。 八岁第一次见昭阳频频仰视她出神的时,他分明看到她也有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那目光清澈、娇俏,甚至有几分温婉的意味。那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回忆。九岁一整年他在外历练,等回到帝都后却不一样了,他学什么都积极所能学到最好,不是为了将来与她抗衡夺位,不过是为了能够进入东宫成为她的侍读仅此而已。为此他交好朝中的大臣,让帝都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同于冷漠的父亲,以此博得不错的名声,曾添能够成为侍读的可能。然而一切的努力,都在昭阳劈头盖脸的砸书中付之一炬。 云烨见他抿着唇没有说话,长长叹气:“哎,我理解你心里的苦。这就叫做有缘无分。看来把心思花在陛下身上是不够的,你还得去庙里多烧香。哦,必须是月老庙,让月老给你俩牵根线,要不然这辈子你都没希望!” 祁宁不信神佛,云烨的建议在他看来毫无用处,最后再次闭眼叫他滚出去。 云烨信誓旦旦地嚷嚷,不听我的建议?哼!你早晚会后悔的! 右预捂住耳朵问:“云先生,你真的是大夫吗?” 云烨揉搓手指说:“我不是?难道你是吗?如假包换!” 昭阳敲定给一场擂台笔试,准备由汪奎这位大学士出题以示公正,为此召见了沈堰与安世杰。前者淡定从容,后者踏进宣政殿前在长廊摔了一跤。 两天后的比试祁宁没有参与其中,昭阳省去对付他的心力,安世杰频频状况不佳,裴述无需出手沈堰都赢得稳稳当当。一场席卷帝都的谣言在笔试之后,谁都不敢再提,不仅仅是因为沈堰的才学得到印证,更是因为他们看到安世杰颜面丢尽的惨状。 裴述的病一直拖着似乎不大见好,太医令日日往返裴府与宫廷,每晚入睡两条老腿都打颤。 昭阳抵着额头质问数次,太医令一脸菜色,哽咽道,起初虽是由风寒引起,以微臣所开药方服用几日辅之以休息必当痊愈,并非微臣不尽心,而是裴大人似更重的是心病啊。若是身病,微臣自当想尽办法医治,可若是心病,纵然微臣用尽一切法子,也是无济于事。 心病?昭阳猜不出裴述心病的由来,因此问了锦瑶。 “你来说说看,裴述得的是什么心病?” 锦瑶猜不出来,她唯一所知的不过是裴尚书心属于陛下,在裴尚书患病期间,陛下对他的关怀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还一度亲自探望,这心病之症应当不是因陛下而起。 “罢了,你不了解他,连朕都猜不透,你又怎么猜不透,过些日子得空朕再去看他,问一问就是了。” 慕盼盼不知何时跑过来,听到谈话,毫不避讳道:“小姑小姑,盼盼先去帮你问问如何?” “你这是又想溜出去玩了?”昭阳指了指按上一份书信,说道:“宜阳来信,要你尽快赶回去,否则这辈子就不要再回去了。” 慕盼盼撅嘴:“祖母最疼盼盼了,她才舍不得不要盼盼,这只是祖母的威胁,盼盼才不上当。” “帝都之中你没有熟悉的人,难道真要在这里待一辈子?表舅母绝不会同意你嫁在帝都,这一点盼盼你要记住。” “盼盼知道,哎呀,小姑你就不要为这些事操心了。”慕盼盼凑近昭阳恳求道:“小姑你就让盼盼出去吧,盼盼保证绝对只去裴府,别的哪里都不去。” “裴述久病未愈,你不要去烦他。”昭阳揉了揉眉心:“锦瑶,让隐七保护盼盼。” 这就是同意了?慕盼盼欣喜地抱了抱昭阳,蹦跳着跑出宣政殿。 裴述久病未愈,熙帝的病况却是惊喜地好了许多。这几天来,昭阳最多的时光都是在启明殿陪母上说说话。 熙帝年轻时就是个美人,生得很像她的母亲彤妃,只不过元帝对彤妃并不大喜欢,这其中也有彤妃是个冷美人的缘故,不懂得讨好帝王的技巧。元帝后宫嫔妃众多,久而久之一开始还颇得元帝喜欢的彤妃就渐渐没什么吸引力了。倒是熙帝性格不像她的母妃,打小就很爱笑,嗓音软软蠕蠕的,听得元帝很喜欢,总让他想起早夭的胞妹,幼时被他抱在怀里也是这般可爱的摸样,为此元帝对熙帝多了几分疼惜怜爱,这其中也含着元帝对早夭胞妹的疼爱。 如同熙帝不像生母的性格,昭阳的性格也不像熙帝,倒有几分像彤妃。 已经病痛折磨,偶得清醒的熙帝面容尚有几分倦色,先是问了问昭阳最近朝廷是否有棘手的事情,被昭阳摇头否定。 熙帝露出些笑容,耐心地教导她:“昭阳,朝臣不是你的政敌,不可一味采取敌对的态度,即便是与你对立的朝臣,亦有可以利用之地,甚至转换他所站的立场。” 昭阳握着母上的手,脸上也有些温暖的笑:“母上又要让昭阳学习祁宁了?” “昭阳仍然那么讨厌他?” 昭阳脸上的笑意渐失,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母上,你难道忘了,父后是怎么死的?” “母上记得。然是非恩怨应当分明,祁宁的性格不像淮王。”熙帝反握住她的手,“淮王妃难产逝世时,淮王正在北疆企图掌控兵权,若不是府里的嬷嬷把刚出生的孩子照顾得好,恐怕祁宁早就死了,这孩子其实也很可怜。” “母上怎么突然为祁宁说起好话?” “不是为祁宁说好话,而是昭阳你对他的偏执太深。母上听杜德说,昭阳的头疼之症不仅时常复发,经御医诊治不见效反而更严重。这病症的源头正是祁宁。母上知道你舍不得你父后,而淮王已死,因此祁宁成了你痛恨的发泄处。”熙帝眉眼温婉,嗓音轻柔,“昭阳,你才不过二十出头,不能就这样怀着仇恨过一辈子。” 昭阳固执道:“昭阳对祁宁没有偏见,他从来不是个好人。” “昭阳,你可以把祁宁当做政敌,但你不应该因为政敌而过分地投入太多的感情。长此以往,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母上不希望你一生都是如此,你可明白?” 她漠然道:“昭阳明白这个道理,可惜昭阳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熙帝沉默了许久,温暖的目光停滞在女儿的脸庞,眼底藏着满满的疼惜,垂思冥想了许久,忽地流露出难以置信神色,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要说点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只有我觉得男主一直很可怜来着吗? 祁宁过去对昭阳如何,现在对昭阳如何,比较客观的情况,大多初中云烨的话中,亲们前后章节翻一翻就知道,祁宁对昭阳真的不差,当然裴述对昭阳也是很好,但他们俩人又有区别。譬如各自的身份立场以及性格方面等等……昭阳对祁宁是有很大偏见与误解的,所以有时候她的想法并不能作为客观情况…… 好了,之后会有男女主有爱的相处场面~你们不要骂我天雷滚滚就好!! PS: 昨晚睡前一直在刷评来着,结果没刷出新评,伤心欲绝地倒头睡觉~~求评求藏啊亲们! 第43章 噩梦 两天后熙帝身体渐好的传遍帝都,主张支持祁宁的一派怀揣着忧虑寝食难安,以张廉为首秘密地进行了会面。熙帝自继位以来,以其亲和百姓与朝臣的形象一直以来颇得好评。作为帝王,熙帝并不差于梁国历代皇帝,唯一不足的便是膝下只有昭阳一个子嗣。朝廷之中的老臣曾经在淮王死后,委婉地建议熙帝将祁宁过继为子,熙帝与淮王之间的纠葛他们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然而淮王世子祁宁的德行在帝都好评如潮,虽然不是熙帝亲生所出,但以他的血脉,足以继位。但这些企图让祁宁继位的老臣最终都被昭阳一个个罢免官职,而今所剩无几。 昭阳在与熙帝的谈话中提到前不久回到帝都的姬言。 熙帝蹙了蹙眉,问道:“你将他囚禁了?” 昭阳点头,她知道瞒不过母上。 熙帝沉默了片刻后,问昭阳当真要知道她父后的骨灰何在。昭阳眉目坚定,姬言一日不说,她就关姬言一日,直到他愿意说为止。 熙帝眼脸动了动,“昭阳,你放了姬先生罢......” “不放。”昭阳回答的果决干脆,姬言曾做过她的老师不错,但她不可能因为这点关系就放过姬言。况且她与姬言也没什么师生情谊可言。 多年来熙帝试图改变女儿固执的性格,但几乎每次毫无意外以失败告终,女儿对认定事务的固执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熙帝嗓音有些喑哑,眼眶微微泛红:“若母上当年再生一个孩子,昭阳你便不必如此了。” 昭阳没有说话,隔了好一阵子才握住熙帝的手,眼神坚定不移:“母上不用后悔,所有的一切都是昭阳选的,即便再苦,昭阳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囚禁姬言的事情被散布会产生什么后果都在昭阳的设想之内,但只要给他按一个罪名,流言蜚语便能消减许多。” 熙帝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将隐瞒已久的话说了出来:“母上知道你父后的骨灰在哪里。你父后十岁以前是在怀岫长大的,怀岫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当地百姓常年过着与世隔绝古老生活,你父后曾经期望能够再回一趟怀岫,但母上一直误以为,他若再回怀岫,恐怕不会再愿意回到帝都,故而一直以来不准他离开帝都。所以姬言一定是将他的骨灰葬在了怀岫。” 昭阳神情凝滞,望着熙帝:“为什么父后从来没有对昭阳提及?” “或许看着你渐渐长大,他舍不得离开帝都了罢......”熙帝脸上有着淡淡的忧愁,她与顾筠的一生从头到尾都是满满的遗憾,直到他人不在,回忆起往昔相处的点点滴滴,即便是俩人冷战最严重的时候,在御花园偶遇都是彼此不言不语擦肩而过的场景都让她无比的怀念。她从来看不懂顾筠这个人,而他又最擅长隐藏最真实的情绪。 “这一生母上欠你父后诸多,即便想补救再无机会。他一生过的不快乐,母上的一生也过得不快乐。有时候母上在后悔,当年为什么要从你皇祖父手里接过这个帝位,如没有它,与你父后之间的猜忌是不是会更少。可每当想到这里,又会后悔,若不是母上得你皇祖父宠爱,被寄予继位的厚望,你父后又怎么会来到你母上的身边。时至今日,你二皇姑与三皇姑都嫉恨母上,她们从来没有想过,母上最羡慕她们。人活一辈子,几十载的岁月也不过弹指一瞬间。昭阳,你要让自己过得好些。” 昭阳维持着端坐的仪态,平静如水,脸上看不出任何动容的神态:“现在便很好。” 熙帝继续道:“你父后之死,连母上都已经释怀。昭阳,你告诉母上,为什么时至今日你都没有放下?” 这一次昭阳的情绪终于有了点变化:“母上不要再问了。” 熙帝眼底满是担忧,但却一语戳中重点:“这里仍有隐情对不对?” 昭阳避而不答,歇了不过片刻,在熙帝下一次开口追问之前,借口宣政殿仍有要事告退离开。 第二日天气正好,熙帝在启明殿内由宫女扶着走动,想起昭阳不久前纳入宫的几位侍君,便让杜德去把人唤来。 熙帝对姚岚略有印象,因她母亲乃是元帝胞妹嘉合长公主的亲侄女,时常伺候在嘉合长公主跟前,因此熙帝对她的母亲颇为熟悉,便含笑聊了几句。 姚岚微微抵着头,应对如流。 熙帝又转而看向苏景,想起杜德的提醒,道:“孤还记得你养父,他所做的琴曲而今还挂在掌乐司的大殿上。” 苏景深深躬身,伏地叩首道:“父亲在家时常回忆在宫中作曲的时日,晚年亦笔耕不辍写下不少曲谱。” “他是这么个人。当年病了还惦记着修缮古谱,要不是顾筠拦着,他真能从床榻上爬起来。” 熙帝淡笑着,又将实现移向虞绛,知他胆小,没有多问,让杜德将他们带出去。 出殿后,姚岚扶住脚下虚浮的虞绛,笑着道:“上皇没有问你话,你也紧张成这样,那要是问你话了,你岂不是连个字也说不上来。” 虞绛仍然有些缓不过神。 “你待在陛下身边的时光比我还多,连陛下的身边都能待着了,怎么怕起了上皇?”姚岚缓缓道:“你从小长在帝都,难道不知但凡是陛下喜欢的,上皇亦跟着看好几分。你我既然被陛下选入宫,上皇断不会为难于你我。苏公子,你说是么?” 苏景负手听着,不置可否,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作了个揖告辞离开。 昭阳回了宣政殿,伏在案上看了两本奏章,撑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又忽被噩梦惊醒,醒后已是临近天亮,身上披着风衣。 跪坐在一旁的锦瑶听到轻微的动静后很快站起来走到女帝的身边跪下:“陛下又做噩梦了?” 昭阳脸色苍白,没什么力气,睡前搭在奏章上的手指正紧紧拽着薄薄的纸叶,葱白般的手指隐约可见青筋。 “朕可说了什么?” 锦瑶是顾筠安排伺候昭阳起居的心腹,也是长乐殿所有侍女中昭阳最信任的,因此才得以贴身伺候昭阳。 除了头疼症,伴随着昭阳多年的,更有噩梦。其实头痛症之所以产生,归根究底,还是源自于昭阳多年来不间断的噩梦。 锦瑶从没有对外提起过,包括对熙帝。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昭阳不准许,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锦瑶的忠心耿耿只对昭阳,而不是对熙帝。 昭阳习惯于一个人就寝,少有让锦瑶守在内殿的时候,所以锦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昭阳开始做噩梦。锦瑶首次这一现象是昭阳某次在东宫书阁翻古籍睡着后她恰好守在一旁,再后来又是一次偶然守在旁。渐渐地,锦瑶开始注意起来,为此刻意多待在昭阳身边,这才发现原来女帝早已被噩梦缠身许久。 而事后,女帝总会问,她说了什么。 锦瑶的回答,不是她也困倦走神未曾注意,便是回答您没有说梦话。但事实是,锦瑶曾经听到女帝喊出过一个名字,声音压抑得很低,她听得并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是故去的顾筠。 这一次锦瑶的回答也不例外,她从衣袖中拿出手帕,轻柔地擦拭女帝额头流出的汗水:“陛下没有说梦话。” 昭阳像是放心般地舒气,抬手撑住额角,使劲揉了揉,叮嘱锦瑶:“不要说出去。” 锦瑶点了点头,倒了一杯:“奴婢知道。” 昭阳喝过水后,问道:“东宫这两日有什么动静?” “一个时辰前奴婢看东宫方向掌了灯直往宫外,十一姑娘探视后发现是太子出宫去了西市方向。陛下还记得太医院一位叫做董光允的老太医么?这位太医昨晚暴毙了,不知是什么原因。董光允的宅子正在西市边上,太子应该是得知情况特地过去慰问。”锦瑶端来洗漱的金盆,“董光允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董友仁死于瘟疫,次子董友义死于意外,董友仁死前未曾娶妻。次子董友义倒是有一子,但正室夫人身有隐疾,去年年底没熬过,过世了。董光允的夫人则在长子去世后便伤心过度去了,而今董光允这一走,眼下董家就剩下幼孙了。” 董光允是当年被昭阳派去止安县救治瘟疫的三名御医之一,当年董光允还带去了正学医的长子,后来长子染上疫病,死于止安县。原本昭阳是要指责他擅自做主携带家属,但后来在熙帝的劝说下,见他丧子,又在治瘟疫上有功的份上才不予追求。董光允辞官不过四、五年,昭阳还记得这个人,至于他家的这些变故倒没怎么上心,帝都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昭阳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更不要说裴光允已经辞官几年。 “董光允是老臣不错,祁宁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一个已辞官的太医去世,没有他东宫太子去慰问的道理。他一定有别的原因。”昭阳叫来十一,让她走一趟西市,查查祁宁去的目的。 锦瑶将洗漱的盆端走后,备上早膳,都是养胃的一些膳食,又道:“还有另外一件事,薛詹士昨日去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听说是如雪侍妾快要不行了。” 昭阳喝了一口粥,淡淡地问:“不是已经救活了么?” 锦瑶回道:“又割了一次腕。” “她倒是能折腾。祁宁什么态度?” 锦瑶道:“救得活救,救不活听天由命。 ” 昭阳笑了笑:“确定如雪是自己割的手腕?” 锦瑶啊了一声,“陛下此话何意?” “太子妃的位置至今空着,东宫也只有如雪一个,太子詹士薛采时淮王拜把的旧部,为了太子的前程着想,薛采必定在太子妃的人选上做一番谋划,如雪则成了碍脚石。谁知道是她自己割的腕,还是在昏睡中被人割了腕。” 锦瑶又问:“那么陛下认为,薛詹士考虑的人选是谁?” “汪奎之孙女,汪诗雨。”昭阳放下汤匙,平淡道:“可惜祁宁看不上。” “您之前提过,汪小姐钟情于裴尚书,所以.......” 昭阳顺着她的话道:“所以如果裴述娶了汪诗雨,薛采的计划就落了空?” 锦瑶顿了顿,道:“陛下是否......” 话到一半被昭阳打断,“用不着朕动手,祁宁也会阻止薛采。”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女主对男主没感觉啊摔! 太子表示,连读者都不跟本殿一条心这文真是没法编了...... PS:跪求评论和收藏!~~~~~ 第44章 秋巡 自裴述病后,昭阳对他关怀备至,因此祁宁的脸上连着阴沉了好几天,要不是确定身体尚好,真会叫人以为太子也病了。祁宁最近连听宫女禀告如雪身体状况的心思都没有,因此所有人都觉得如雪已经失宠,绞尽脑汁筹划寻个姑娘送去他身边。 其中有不少人特地邀请康王去听曲,拐弯抹角向他讨教太子喜欢的类型。 康王最爱听曲,以及边听曲喝酒。十几杯下肚摸不清东南西北仍然没吐出一句箴言,直到醉醺醺的康王抱着柱子拍掌叫好,以张廉为首的几名官员才不抱任何希望垂头丧气离开。这些人估计是失望透顶过了头,走时还忘了买账,最后在隔壁药铺的云烨给康王买了账,还请了小厮把康王送回府。 昭阳又去了一趟裴府,裴述的病看上去好了许久,但气色却不见好,明眼可见心事重重。向来只有别人想尽办法安慰昭阳的份儿,昭阳少有纡尊降贵去安慰别人的时候,裴述毫无疑问是例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安慰能够起到任何作用。 昭阳并不清楚他心病的由来,也始终不明白他的心意,所有安慰的话如同插在裴述心尖一把又一把锐利的刀,相反地,只不过让裴述的情况更糟糕。 同去的慕盼盼寻着鲁末问东问西,见对方的回答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觉得十分无趣,而出了屋子又被裴府的下人盯得紧紧,防贼似的,出了院子则被裴炎的一张严肃的老脸盯着看,最终抵不住裴府凝重的气愤,麻溜地出府去东市转悠,不凑巧在一家首饰铺子赶上一场掐架。 她长在宜阳府里,家中唯有长姐与长兄,没有旁的弟弟妹妹,从小到大都是被长兄长姐哄着长大的,只有她与人闹脾气的时候,年长的哥哥姐姐们大多让着她。而祖母一贯注重教养,她若是气得过了,也由不得她胡闹,必会出面训斥几句。是以长到这个年纪,慕盼盼的脾气虽不算好,但绝对不坏,这也是昭阳一直喜欢她的缘由。 在吵闹的正是在郊游会上就结下仇的赵桑芸与汪诗雨,无非是汪诗雨先看上的首饰正要买了,却被赵桑芸给夺了过去,这一次汪诗雨倒是没有退让示弱的意思,据理力争。反倒是店铺的老板识得赵桑芸的身份,先说首饰不卖了,转而又殷勤地奉送到赵桑芸的手上。 慕盼盼一个没忍住为汪诗预打抱不平,说落赵桑芸仗势欺人,顺着把店铺老板也数落了个遍。慕家老太太是个厉害的,慕盼盼打小被她带大,所谓耳濡目,骂人的本事抵不过在宅院混了几十年的妇人,但绝不会输给没什么经验的姑娘们。 赵桑芸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直接气得跳脚。她的气性本来就挺大的,对汪诗雨尚且顾忌汪家地位,以及母亲的教诲而不动手,但要她由一个不知来历的姑娘说落而不还手毫无可能,抬脚就是要踢过去。 慕盼盼伶俐机敏,躲过了赵桑芸的脚踹,赵桑芸自己没站稳,踹空一脚,身体向后一扬,扭伤了腰肢,摔倒在地上动不了。 这一闹就把真平公主给召来,赵桑芸想要是母亲知道自己又跟汪诗雨起争执不免又要被训话,于是打定注意闭口不提,张口就是慕盼盼把自己推到了。 真平公主一来,慕盼盼才意识到赵桑芸的身份,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她一个在帝都无依无靠的还敢不要命地去给别人出头,简直不知道该说自己是有勇气还是太愚蠢。要是祖母知道了这事,必定会指着她行事不懂得掂量自己的分量,只顾着脑子一热就冲上头去,不被人伤了都算好的,万一被伤了,那也是活该,谁叫她自己冲动。 对面正是云烨的铺子,此前在郊游会上被慕盼盼称作庸医的正是他。云烨在铺子外头张望了很久,始终没有上去调节,姑娘家的争斗太过麻烦,尤其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不免脸皮薄,负气些。他一个男人上去劝架,没准左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毕竟从前他就挨过耳光,这种亏吃过一次,这辈子他都忘不了,再去体验一回,除非他脑子有病。 慕盼盼垂着头没吭声听真平公主训话,心中却是郁闷想吐血。公主的女儿就很了不起吗?陛下还是最疼她的小姑呢?但又想到真平公主是小姑的姑姑,事情要是闹大了,等于给小姑惹了麻烦。即便回头小姑不责怪她,回到宜阳,祖母都训她个七晕八素。 最终云烨看着小姑娘的一脸委屈样终于也没能忍住出去打抱不平。 云烨是祁宁的发小,虽早年离开了淮王府,但近来又跟着祁宁出席遂平公主的酒宴,真平公主对他很有印象。虽蹙着眉看向云烨,脸上的怒气稍稍消减了几分。 慕盼盼被训斥得额头滴着冷汗,看见云烨倒是气劲十足地喊了句庸医。 云烨哭笑不得,暗想我这个庸医都来救你了,你这姑娘能不能留点口德。 “云先生认识这丫头?” “认得。”云烨一本正紧道:“未央宫与东宫离得近,进出东宫时偶尔见过慕姑娘从未央宫出来。” 未央宫住的人是谁全帝都都知道。真平公主没缓过神,按住侍女的手臂喘了喘气,脸色越发难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而问云烨:“云先生莫不是看错了,陛下与这丫头的身量可不一样。” “盼盼年纪还小,过几年长大些,身量自然也高了。”从裴府出来没见到慕盼盼,听府外的侍从说是去了东市方向,昭阳这才寻了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真平公主先是一怔,脑中将云烨的话和昭阳的话连起来理出一个名字‘慕盼盼’,宜阳慕氏的嫡幼孙女。 云烨笑着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姑娘家生了点误会。” 昭阳眉目不动,淡淡地道: “误会?” 慕盼盼小手拉她衣袖:“小姑,盼盼发誓绝对没有闯祸。” 昭阳佯装嗔怒:“没有闯祸怎么被三皇姑训话?莫不是三皇姑仗势欺人?” 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就是真平公主在仗势欺人。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云烨生怕引火烧身,已经动了趁人不注意溜走的念头。 真平公主缓了片刻后,连连表示只是一场误会,还给慕盼盼到了个歉。 慕盼盼这人不记仇,只顾着捏着昭阳的衣袖求她不要生气,本来也没有要哭的,待真平公主一行人走后,却是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昭阳最招架不住她这样,拿袖子给她擦脸: “哭什么?小姑怪你了么?” 慕盼盼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姑你是不是准备明天就让隐七遣盼盼回宜阳?” 昭阳回道:“没有。” 慕盼盼眼泪汪汪:“那小姑以后是不是不再准许盼盼出宫了?” 昭阳再次回道:“没有。” 慕盼盼又继续问:“盼盼再留在帝都是不是会让小姑很头疼?” 这回锦瑶笑了,回道:“慕小姐不要想太多,陛下昨日给宜阳回信,秋巡时带慕小姐回宜阳,顺便去探望慕老夫人,这也是上皇的意思。” 慕盼盼闻言当即止住了抽泣声。 梁国一直以来有个惯例,新帝继位需巡视疆国州郡。起初昭阳并没有让钦天监准备秋巡的打算,帝都的一切都不算稳定,熙帝又在重病中,要昭阳离开帝都,无论她如何都不能放心,但眼下熙帝病情好转,钦天监又将行程提了上来。 钦天监呈上秋巡吉日后,姚岚几次宛转地表达了想同去的心意都被昭阳拒了,反而苏景不费半点唇舌被添加在随同的名单之上。如果可以,昭阳最想带走的人应该是祁宁,他留在帝都始终让她很不痛快,但他若是待在身边同样让她不好受。然而不管怎样,祁宁如今身为太子,尽管昭阳可以忍受与祁宁相处,她都不能将一国储君也同样带出帝都。 临行前两天,慕盼盼收拾完着从昭阳殿里央求来的供品后,翘着脑袋深深遗憾裴尚书不能同行。 这是理所应当的,昭阳离开帝都,虽然帝都的事宜由熙帝来打理,但到底熙帝身子不如从前,裴述留下来协助处理朝政是最好的。 到了临行前一天,熙帝扶着宫女自重病以来第一次踏出启明殿来到长乐殿,昭阳正蹲在一株树下挖土装入一个罐子里。 熙帝也蹲下来,手掏了一掊土装入罐子里:“昭阳想去怀岫,所以钦天监重提秋巡才没有驳回。” 昭阳将装好土的罐子封装,问熙帝:“母上有什么话想带给父后?” 熙帝眼底有些湿意,从怀里掏出一个月牙形的佩饰:“把这个埋进去。” 昭阳接过佩饰,指尖触摸才察觉佩饰的表面看似完好,实际上却有不少裂缝,她垂首看了很久,才终于记起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似乎见过父后寝宫见过这样的一块佩饰,那时她把玩过,完好无缺。 “这是你父后的东西,你去还给他。” “母上,不留么?” 熙帝没什么别的言语,由宫女扶着回启明殿去休息。 次日凉河边一艘大船前百官送别,帝都的官员大多被留,然而随行的名册中,包括都察院御史张廉及慎刑司主司蔡弘。俩人在荆州案子上结了下仇,又因京兆尹一职在朝堂唇枪舌战,站在船板上彼此都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昭阳坐楼船的第二层翻书,没有去看一众跪地的百官,直到夜幕降临。 锦瑶掌了灯,楼外亦都掌了灯,也有巡查的侍卫在来回走动。忽然,似乎窗沿边有什么声音,锦瑶手心冰凉一片,几乎本能地想到刺客,捏住烛灯的手指不由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手背青筋直爆,她小心谨慎地走到女帝身边,俯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提醒窗外有动静。 昭阳从不认为这一趟行程有顺利的可能,遭遇行刺是必须的,但没有想到这才离开帝都没有多久,就有人胆敢动手。船仍然在沿着帝都一带前行,此处发生任何动静,都城上的守卫军都可以清晰地察觉并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行刺成功的可能太低。 她抬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个杯子盖在蜡烛上,室内骤然一黑,而几乎在同一时刻,窗户里翻进一个湿漉漉的人。 凉河,顾名思义,以其水之冰冷而闻名,秋夜之水,更携三分彻骨寒气。 昭阳眉眼一动,劈手夺过锦瑶手中的烛台向来人身上砸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祁宁是我的心头好,裴述也是我的心头好,不如让殿下和裴尚书去私奔吧? PS:求评,求收藏!!! 第45章 转变 此刻都城外凉河的一条支流中右预和云烨正从水里爬起来,后面跟着一群身穿紧身黑衣的死士。 云烨抹了一把脸对那些人吼道:“你们是不是傻,追错人了懂不懂?没见过祁宁还是怎样?你们见我长得像祁宁吗?我比他英俊多了好不好啊?你们都是瞎的吗?” 为首的死士炎禄一听,心下一震,当即走上前去亲自确定,伸手就要去捏云烨的脸。 云烨嫌弃地躲开:“别拿你们脏兮兮的手碰我的脸,我们做大夫行业的,有洁癖的懂不懂?” 淮王手下的这批死士,跟着他十几年,淮王死后,由薛采领着这批人。即便他们常年藏匿,但对小主人祁宁不可谓不了解。胆敢伸手去摸,若面前的人真的是小主人,那么抬手就是一记掌刃,绝不会仅仅躲避。 炎禄不再去看云烨,难怪从得知小主人离开寝殿到潜出帝都一切都十分地顺利,原来自己已经中了小主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视线转移到云烨身后右预的身上,这个年幼时由自己调/教出来的徒弟,行事已经越来越有小主人的风格,当年教他的那些追踪躲避的手段,而今全部都用到了他这个师傅的身上,恐怕这个徒弟眼中已经没有他这个师傅,也不会再听他的任何命令。 寒意怒气涌上心头,炎禄眼眸之中已露出显而易见的煞气。 右预到底有些害怕,年幼时在暗牢接受昏天黑地训练的场景自从来到太子身边后已渐渐忘却,然而只要看见师父那张面带煞气的脸,仍然能够让他轻而易举地想起最不堪回忆的那段凄惨时光,曾经烙下惧怕的心理阴影,至今也是如此,尽管现今他已经长大,依旧抵不过内心最真实的反应。 云烨行走江湖,有名望的没名望的伤者救治过不少,曾经遇到最悲惨的场面就是被人拿刀子抵住脖子给人扎针续命,手底下的濒临死亡的伤者随时有可能咽气,他也随时有可能被拿刀威胁的人剁成肉泥。 “要跟踪的人跟错了,你们还在这里耗着干什么呢?难不成恼羞成怒要拿我们两个的人头去复命。”云烨拍了拍右预的肩膀以示安慰,“你们这些人在祁宁面前一口一个小主人叫得忠心耿耿,一转身却毫不迟疑地听从表舅的命令。我倒是好奇,你们到底是谁家养的?我没记错的话,淮王只有祁宁这一个儿子吧?我怎么觉得你们嘴里说得好听,做事却完全再打自己的脸呢?不要狡辩说祁宁对你们有所防备,处处避开你们。谁会对一批从不听从自己命令的死士交付信任?你们也不配得到信任不是么?” 炎禄没有说话,做了个手势带着身后的死士快速离开。 等人走后,云烨瘫倒在地上,被祁宁叫起来做替身导致他整晚都在死士的追踪下做斗争,身心都达到了极限。 右预蹲下来提起衣角拧水,问:“云先生还走得动吗?您打算回帝都还是.......” “回帝都?我还回得去吗?祁宁不在帝都,我敢回去吗?”云烨抖了抖衣袖上不断留下来的水,满心满眼都是遗憾:“好不容易得了个药铺,总算有个稳定的饭碗,想着每天有不少银子收入能过上稳定生活了吧,这就被祁宁弄得没法在帝都待下去。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有薛采这么个表舅,还有祁宁这么个发小。他不要命地去追心上人,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攒不到聘礼叫我怎么去娶心上人啊?” 右预惊讶:“云先生已经有了心上人?” “有什么有,没有!”云烨从地上站起来,凉河的水他才泡了不到一刻钟便冷得要死,简直不敢想象祁宁一路潜着河水去追楼船,说不准还没追上楼船先冻死在河里,“你不冷吗?咱们先去弄身干净衣服换上。哦,对了,祁宁计划与你汇合的地点是哪里?等换完衣服,咱们就先去汇合点等他。” 右预支支吾吾道:“殿下说云先生再跟着就碍眼了,要你回帝都去。” 云烨跳脚:“要用的时候就把老子招来,不要用的时候把老子踢开!他做梦!我咒他追不上楼船!哼哼!” 云烨的诅咒可实现性为零。因祁宁不仅一路潜在水里追上了楼船,还成功地进入昭阳就寝的室内。 昭阳扔掉手中的烛台,站着没有动,冷眼倒在地上的人,似乎在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那人在漆黑中闷哼了一声。 “昭阳,是我。” 这一声宛转喑哑,似翻山越岭,走过一遭艰辛的历程而而来。 锦瑶如临大敌,脑子飞速地考虑着所有可以实行的应对之策,然而身体却僵硬到一动都动不了。明明可以在帝都为所欲为的太子,却偏偏借着月色躲过都城守卫的视线潜到女帝身边,莫不是打算亲自下杀手。 昭阳拢了拢身上的披衣,被打开的窗户迎面而来凉凉的晚风,吹乱了身后一袭散落的长发。 相比较于锦瑶的震惊,昭阳显得异常的镇定,因为从窗户被打开的一刻,昭阳透过一缕缕照进来的月光精准无误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那张英俊中带着秀雅的脸庞被凉河刺骨的河水泡得失去往日耀眼的神采,以及泛着浓浓血色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飘逸潇洒的韵味。 “叩叩——” 室外有敲门声,来人的脚步却很轻,似乎是刻意压低脚步声,但却没有让人以为是鬼鬼祟祟的意图。 昭阳不用想也知道在这个时辰谁会过来,向外室的门望了一眼,平淡地道:“应该是苏景。锦瑶,你先出去。” “奴婢担心......”锦瑶犹豫不绝,她不止是担心,而是非常担心。 昭阳向躺在地上喘气的祁宁走了过去,蹲下身子,伸手在他的脖子处比划了两下,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先出去。” 锦瑶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祁宁一直抬着眼睛看昭阳,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在自己身边蹲下,又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边似威胁般的比划。其实他还有点力气能够站起来,但看她走近,又觉得十分地难得,索性躺着看她靠近。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是没有一点点的期待,比如她可能伸手拉他起来。然而现实总是很打击人,她伸出来的手,只是为了在他的脖子上做比划,这比凉河的河水更让他感到心寒。 但在这之前,昭阳拿烛台砸他的那一下,出手绝对算不上重。她遇到这种情况不是抬手一掌劈过去,也要随手拿起身边的物件砸过去,这些都在祁宁的预料之内,他其实可以等待她入睡再翻进去,他可以绝对做到让她毫无察觉,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惹她恼羞成怒。所以他刻意在窗外发出点动静让她察觉,再结结实实挨她这一下,才能让她稍微平静一些。 祁宁现在对昭阳的期待很低,只要她有那么一点点心平气和的态度都足够让他受宠若惊,并为此感到欣喜,受什么都觉得是值的。 昭阳不会懂他心中所想,她已经不懂他很多年。楼船离开帝都时她始终有些不安,而这份不安不外乎祁宁留在帝都,让祁宁也离开帝都时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但现今祁宁就这样出乎意料地出现,她因不能理解祁宁的做法而感到十分地愤懑头疼。 “我们谈一谈。”昭阳理了理裙摆坐到祁宁的身侧,垂眼看向他。 祁宁沾着水泽的睫毛动了动,启唇再次发出一个喑哑的声,唯有两个字,“我冷。” “你活该!”昭阳吐出三个字,斜眼向窗边望了一眼,又转回来,祁宁始终没有要爬起来与她端坐着对话的意思,终于开始有点忍不住,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动。你冷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潜水过来的,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捂热?你不如直接去死! 祁宁身上的水一点点在地上荡开,浸湿了昭阳的裙角,她没有穿鞋,此时是赤脚,蔓延的水渍侵袭了她的脚底,真真切切的凉意让她感到心头也是一凉。她再次看向祁宁,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动容之色,提起裙裾站起来,绕过祁宁向床边走去,拎起来一床被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开始犹豫,在床边直直站了片刻。而祁宁的眼神始终牢牢地锁着她,似乎在期待下一刻发生温柔的场面。 然而如同昭阳在很多时候并不懂祁宁所作所为的目的,猜不准他下一刻切切实实的打算,在很大程度上,祁宁对于昭阳下一步的动作,也有摸不准的时候,尤其在这种场面上。 所以昭阳是直接把被子扔到了他身上。 祁宁再次发生闷哼声,一床被子的重量不会比烛台砸过来的分量重,但失望的感受总归是不好受,他至今为止还是没有接受被她厌弃的事实,又试着开口道:“昭阳,你能不能让我先换身衣裳再谈?” 得寸进尺! 昭阳揉了揉额角:“你不要太过分!” 祁宁诚恳道:“只想换件衣裳而已,我现在冷得厉害,或许仍能与你交谈,但不能保证下一刻不会因为受冷过度而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每天都在打击中度过,你们不会懂我有多坚强~ 第46章 不走 昭阳最终还是把锦瑶唤进来,让她去拿一套奉宸司给苏景准备的衣裳。举目整个楼船上的男子,也唯有苏景身量的衣服祁宁可以穿。 锦瑶把衣裳端给祁宁脸上毫不掩饰不愉快的表情。而要穿奉宸司准备给情敌的衣裳,祁宁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了换衣裳的时候,又是一阵麻烦,昭阳不得已需要回避将内室让给祁宁。 等一切都结束后,昭阳已经坐在外室打着瞌睡快要睡着,若不是锦瑶在旁边时不时提醒着,恐怕已经睡了过去。 祁宁换完衣服出来,昭阳已经被他磨磨蹭蹭磨得失了对谈的兴致,抵着下颔无精打采道:“要么离开楼船回帝都,要么睡在外室,总而言之,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在这里。” 竟然给了一个睡觉的地方,祁宁受宠若惊。 而锦瑶吓了一大跳,想要开口劝,却想不出别的办法,很明显太子根本不会离开楼船。只得将外室稍作收拾,拿来一床被子铺在地上。 祁宁这辈子虽然不想昭阳出生就有整个梁国,但到底也是活得金贵,生平头一次需要如此拮据,只能打地铺睡觉。这事是让云烨知道,又能拿来做话柄,喋喋不休念叨上好几年。 昭阳转身走回内室,合衣躺在床上,正要入睡的时候,外室有轻轻的脚步声。原本睡眠就不好,一点点轻微的动静都足以把她吵醒,换个场景她绝对让祁宁滚出去,但现在她绝对不能让祁宁滚出去。 这不能怪祁宁,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不曾料想到昭阳对声音的敏感到了这种程度。入夜前潜入水底一路游着过来,其实他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所以他只是起来拿水果填肚子。 昭阳手指按着脑门走到外室,祁宁正坐着小心翼翼地剥葡萄皮,见她出来,扬了扬指尖刚剥好的葡萄,气定神闲地问道:“吃么?” 昭阳暗吐一口血,咬着牙齿:“你再游回去,行不行?” 祁宁不慌不乱地将葡萄放入嘴中,拿起茶壶到了一杯,向前推了推,眸子里盛着真诚的笑意,坚定而固执:“我不走。” 楼船游过两岸点着灯火的州郡,光亮星星点点映在纸窗上,昭阳可以看清他丰神俊朗的眉眼,她见过淮王妃,是个难得的美人,他的容貌生得很像他的生母,那是一种笔墨难以勾勒的绝美。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独处,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打量前眼前的人。与过去几年所不同的,无需经过刻意的揣摩打量,她都能察觉到他眼中失去了一种叫做傲娇自得运筹帷幄的神采。 “你说我总是习惯于把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方向考虑,那么现在你来解释一下,不走的理由是什么?” 祁宁一怔,抬手视线对上她,却是没有任何别的动作,迟疑了片刻后,反问:“昭阳认为是什么?” 昭阳眉头微微一皱:“我问你,你倒好又把问题推给我。你觉得我会怎么想?能怎么想?无非是你想更近距离掌握动向。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祁宁见她没有走近的意思,只能把刚才推到对面给她斟满茶水的杯子拿起来喝掉,喝完后沉闷了半响没吭声。 昭阳脸色变得微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脑子?我不管你到底想来做什么?难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藏在楼船上?还是明天一早向船上的官员宣布太子也跟来的消息?像话吗?” 祁宁语气平淡:“你可以借此治我的罪,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么?昭阳,现在在机会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为什么没有想到治我的罪?” 昭阳被问得脚下后退了一步,确实没有想到,根本没有去考虑这个问题,她满脑子都在想祁宁跟来的缘由,没想过拿他身为国之储君肆意离开帝都这桩事治罪。但仔细一想,她能够给出的惩戒无外乎斥责几句,祁宁身上没有任何官职,她也不能拿摘掉官职作为惩罚,而除了废除太子之位,其他毫无作用的惩罚对祁宁而言都是不痛不痒的。 而现在两人共处一室的事情传出去无论如何都不好听,所以昭阳还得帮他瞒着。 昭阳整宿都睡得不踏实,祁宁也睡得不踏实。 第二日同船的慕盼盼在大清早闯入昭阳的屋子,推开门就看见地上睡着个人,打水而来的锦瑶手中的脸盆咣当一倒。 慕盼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哭出来去抱锦瑶的腿:“锦姑姑,这这这谁啊?” 锦瑶也不去拾地上的盆,跑上前捂住慕盼盼的嘴,把她拉出屋子关上门。 这边慕盼盼还没有稳定情绪,另一边苏景穿戴整齐地踱步而来请安,锦瑶眼疾手快松了按在慕盼盼嘴上的手,好在慕盼盼到底算机灵,没有掐着这个节骨眼问东问西。 “慕姑娘早。” 慕盼盼勉强从脸上扯出一丝笑意,“苏侍君早。” 锦瑶向苏景行了个礼,苏景颔首,亲和地向她问好,明明已经看到门前掉落的水盆,却知趣地装作没有看见,笑着问道:“陛下起身了么?” 生怕苏景也一个不小心闯进去的慕盼盼抢先道:“没有,盼盼方才也是要去找小姑的,可惜小姑尚未起身,”又胡乱道:“盼盼昨天看见苏侍君左右手下棋,想来是没个人对棋,盼盼棋艺不精,想请苏侍君指点一二。” 苏景仍然是温和的笑,做了个姿势:“慕姑娘请。” 慕盼盼向锦瑶挤了个眼色就随着苏景向楼船上的一方棋室走去,只是锦瑶在宫中待了二十几年,虽察人观色的本事不及历事三朝的杜德,却也是个眼尖的人,苏景越是表现的平淡,越是表明他心中已有所想,只不过刻意地不提罢了。 锦瑶望着苏景走远,回过去将地上的脸盆拾起来,向前垮了几步后又退回去,心想还是去换一盆水再进去。 祁宁一直没有睡着,若果来人是锦瑶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他不用转身去看来人的脸也可以推测出敢这么冒失跑进昭阳屋子的人必定是被她一贯宠爱的慕盼盼。 睡在地上的滋味很不好受,祁宁此时的脖子都是酸痛的,昨天被昭阳砸到的肩膀就更不用说了,睡了一晚反而比被砸的时候疼得更厉害。夜里也很疼,一床薄被掩不住夜里的凉气,祁宁整宿几乎是倦缩着身子,听着船游过缓缓的水流声,试图让自己不去想太多,终究还是没有睡着,直到外面已经隐隐约约有光亮时,抵不过身体本能的疲惫才要睡去。 这又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因昭阳似乎也睡得并不安稳,宽敞的屋子总能把轻微的声音放大,她每一次的翻转身都落入了祁宁的耳中,祁宁数着她翻身的次数输到天亮,然后就听到了慕盼盼的推门声。 昭阳在锦瑶的伺候下梳洗,而祁宁只能自力更生,所幸锦瑶也给他端了一盆水,盆边还挂着一块干净的毛巾。 这心酸的场面是叫右预看见八成就要抹眼泪哭了。 洗漱之后是用早膳,昭阳恩准祁宁同坐,两人面对面,昭阳始终没说话,拿筷子夹菜都没拿正眼看他。 锦瑶准备的早膳都是以昭阳的口味准备,即便太子在,她也不会特意为太子安排一两道菜。祁宁昨夜只是拿水果填了填肚子,后来怕吵到昭阳睡觉没有吃,不合胃口的早膳也只能勉强自己填饱肚子。 “一个时辰后,楼船会在钦州码头靠岸,什么时候下船,怎么下船你自己想办法。”昭阳拿帕子擦了擦唇角,“下船后,你回帝都。” 祁宁手里的筷子滞了滞,“其他的事我可以听你的,回帝都,不行。” 昭阳蹙眉,咬着问了句:“你说什么?” 祁宁已经顾不上填肚子,松了捏在手指中的筷子,正襟危坐道:“我早解释过,皇陵遇刺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从来没有动过要伤害你的心思,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可以用行动来证明给你看。皇陵刺杀案到现在都没有查出凶手,我相信你心中有猜忌的人,但你大可先把我放在一边。我之前告诉过你,要你注意身边的人,这一次秋巡,也是对方下手的最好时机。”话到此处,昭阳的眉眼之间已经露出不耐烦听的神色,祁宁撇开眼不去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不是在低估你的防范之心。只是再好的防范,莫过于在知晓敌方身份的前提下,毕竟敌暗我明始终是最吃亏的。” 昭阳的动作一滞,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从筷子间掉落,眼神黯了黯,“你不要告诉我,你特意跟来,冒着种种风险,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是,”祁宁垂眼,伸手将她掉落的菜肴夹进她的碗里,语气温柔而诚恳:“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怕你落入陷阱,怕你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我不走...... 作者君:你不走,我的读者没准走了....... 第47章 陪伴 昭阳被震得半天缓不过神,最后甩手扔了筷子,向屋外走去。 祁宁紧跟着又接了一句:“我说的是真心话。” 昭阳踏出门槛后,伸手狠狠地把门摔上。 锦瑶尾随其后:“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盼盼呢?” 锦瑶回道:“慕小姐拉苏侍君去下棋了。” “她还会下棋?”昭阳漫不经心道:“去看看。” 慕盼盼已经接连输掉三局,每一局都输得很惨,苏景致力于让棋,仍然没有挽救慕盼盼的颓势。 慕盼盼抵着小脑袋苦思冥想,长长叹气,“听锦姑姑说苏侍君最擅长弹琴,弹奏的《九韶》尤其得小姑喜欢,依盼盼看来,苏侍君的棋艺也是好得没话说。” “只是略懂一二罢了,”苏景轻笑着道:“慕姑娘学过棋么?” 慕盼盼坦言道:“虽然没学过,但至少看人下过。从前小姑和裴尚书时常对弈,盼盼看得多了,以为也学了几招,谁知道那些招数都用不起来。” 苏景道:“既然没有学过棋,慕姑娘下得已经很好了。以慕姑娘的聪慧,只需有人稍加指点,必然能下得很好。” “盼盼对下棋才没有兴趣呢?比起学棋,盼盼宁可围观别人下棋。苏侍君可与小姑对弈过?” 苏景淡淡道:“不曾。” 慕盼盼脸上露出惊讶,但是很快压了下去,转而问了个犀利的问题:“苏侍君喜欢小姑吗?” 苏景含笑回答:“喜欢。” 慕盼盼低头转着手里的黑白子,道:“盼盼觉得苏侍君并不喜欢小姑。” 苏景没有当即反驳,而是以极其平静的态度和温和的语气问道:“慕姑娘何以下此结论?” “盼盼年纪虽小,可也不傻。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没有亲身体验过,却至少亲眼看见过。”慕盼盼摇转了会儿黑白子后又放开,认真道:“盼盼一直以来都认为小姑和裴述很般配,裴述也很喜欢小姑。你们都不喜欢小姑,却能够待在小姑身边,而喜欢小姑的,却不能待在小姑身边。裴述看小姑的眼神,和你看小姑的眼神不一样,从你的眼神中,盼盼看不到任何喜爱之情。” 苏景仍然是含着浅浅的笑道:“慕姑娘是在为裴尚书鸣不平?苏某不过一介布衣之身,入宫乃是得陛下恩准,一切的主导权都在陛下手里,慕姑娘似乎在抱怨苏某阻碍了裴尚书。那么苏某告诉慕姑娘,阻碍裴尚书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所谓事在人为,以裴尚书与陛下的关系,可谓近水楼台。似苏某这般的,若要得陛下垂爱,堪比登山之难,诚然今日苏某凭着布衣之身入宫,但这只是侥幸罢了。至于苏某对陛下的感情如何,陛下自会判断,慕姑娘何以为陛下定论?” 慕盼盼对苏景的印象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没想到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算了,盼盼说不过你,你们一个个都挺厉害的。” 苏景注意到她的用词,迟疑了一会儿:“你们......” 慕盼盼忽地说道:“总之,不管你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小姑不是你们可以算计的人。” 昭阳走过去的时候,慕盼盼和苏景已经没有在下棋了,气氛似乎很浓重,见盼盼的脸色不大好,问道:“怎么了?” 苏景站起来向她行礼,垂着头道:“是臣惹慕姑娘生气了。” “是下棋输了?”昭阳瞥了眼残留的棋局。 慕盼盼顺势道:“苏侍君的手艺太好了,盼盼连输三局。” 昭阳稍微分析了残局上棋子的走向,淡笑道:“盼盼,苏景一直在让棋。” 慕盼盼见小姑在为苏景说好话,颇不高兴地扬了扬下巴,侧身看见楼船即将靠岸,遥望码头,已经跪满了统一黑红色朝服的官员。 “小姑,你看,快靠岸了。” 这时,驶船的几个侍从也赶来禀告。 昭阳想到祁宁还在船上,因此折回了所住的屋子,不巧凑上祁宁在脱衣服,里衣的衣襟解开大半,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你脱衣服做什么?” 昭阳直勾勾地望着祁宁,反倒是被她望着的祁宁感到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指了指桌上一套侍从服:“换衣服。” 昭阳抚了抚额角,语气冰冷:“你哪里来的衣服?” 十一从窗户跳了进来,禀告道:“陛下,有个侍卫在船尾被袭击......衣服被......”一抬眼,瞥见光着半个身子的太子殿下,半跪的腿一倒。 “知道了,”昭阳指了指祁宁,“袭击的人在这。” 十一羞红着脸又跳了出去,太子殿下的身段真不是一般地好,啊不,呸呸呸,好个屁! 祁宁拉拢身上的衣服,又轻咳了两声:“昭阳,你要看着我换衣服?” 昭阳又抚了抚额角:“你不用换了。州郡的官员不识得你的身份,帝都的还会认不出你么?恐怕老眼昏花的张廉只要瞥见你的侧脸都能把你认出来,换身衣服抵什么用?下船后,你自己给百官解释。” 实际上祁宁嫌弃从侍卫身上剥来的衣服嫌弃得要死,可谁让这船上没有备用给侍卫的衣服,只能勉为其难拿来凑合。昭阳一松口,祁宁当即扔了桌上的衣服。 船只靠岸,以昭阳为首,身后站着数十位官员在钦州地方官仰望中一步步走下摆置在船岸之间斜长的踏板。 张廉此人最爱摆谱,跟着女帝下船也偏要跟得最近,以彰显自己的地位。蔡弘这一路都跟张廉作对,见他想凑近,刻意用身体去将他挤开,气得张廉拿脚踩了蔡弘的脚背,蔡弘眉目不动,趁人不注意急速踢了张廉小腿一脚。 张廉猝不及防,幸好被人从侧边扶了一把。他正好奇是谁手脚这么利索,转身吓了一大跳,一副撞见鬼惊吓过度的摸样。 祁宁收回手摸了摸脸颊,“几日不见,张大人见到本殿就吓成了这样?” 张廉瞪大一双老眼,似乎难以置信地又眯起眼睛细细瞅了瞅,磕磕巴巴道:“殿下......”活的? 祁宁含笑道:“你没看错。” 张廉仍然有些晃神:“您不是在帝都么......您打哪儿来?” “你打哪来,本殿就打哪来。” 张廉懵了,可臣没瞧见您上船呐,您也不在秋巡的名册之上啊—— 相较于张廉的震惊,蔡弘则显得平静多了,拱手俯身行礼:“殿下安好。” 祁宁温和道:“蔡大人有晕船症,这一路辛苦了。” 蔡弘恭敬地回道:“能随陛下秋巡乃臣之幸,万万不敢提辛苦二字。” 祁宁没再搭话,径自走到昭阳身侧,在一众官员惊疑的目光中有条不紊地下船。 蔡弘在后面拉住张廉的衣袖,沉着声道:“张大人早知道殿下也同行了罢,还装作不知道的摸样。恐怕殿下得以上船,也是张大人着手安排的吧?本官看你如何与陛下解释。” “蔡弘!你休得胡说八道!”张廉气得涨红了脸,“此事并非本官安排。即便当真是本官安排,殿下的出现,陛下恐怕早已知晓。陛下都不曾说什么,你若知趣,就该揣着明白装糊涂,否则是自讨苦吃!” 蔡弘揣着双手道:“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未得陛下准许擅自离开帝都,已违反梁国律法应当受到惩罚。” “难不成你慎刑司要把殿下拉进去关几天?”张廉横眉怒目:“殿下是储君,为这点事,只需禁闭于东宫数日,轮不到你慎刑司拿人!” 蔡弘不依不饶:“兹事体大,慎刑司可以拿人!” 俩人只管争执得厉害,后面跟着的几位官员内心一片万马奔腾,钦州的百官都等着呢,陛下都走出老远了,您俩咋还在这唇枪舌战呢?然而碍于官职在两位之下,又不好开口,谁都不想去做出头鸟,提点两位大人赶紧下船。 最后折回来的是祁宁,他看了眼张廉,又看了眼蔡弘,道:“两位在这杵着,赶着丢谁的脸?” 张廉和蔡弘这才互瞪了一眼下船。 钦州几个月前因布政使程敬文与司道魏灿的事惊动帝都,搅得上下官员人心惶惶,在职为官的,没有几个敢摸着良心说为官数年清正廉洁、没收过半点贿赂,生怕帝都降职彻查所有官员的身家账目。 十天前钦州知州李舜为给女帝安排住所操碎了心,为了让女帝住的舒适,特意着急工人连夜赶工,把自家宅子的东院的住房全部翻新了一遍,装饰得比主院漂亮奢华了几倍不止,一砖一瓦到睡榻帘子统统经过彻夜不歇的考量。李舜原打算把自己和夫人住的住宅让出来给女帝住,后来想了想,这住宅是他夫人二人住了好些年的,哪能让女帝住臣子住过的地方,宅子东院的客房几年前修葺着,至今为止尚未有贵客入住,翻新给女帝住最合适不过。至于陪同的大臣们,则安排到驿馆住下。 李舜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妥当,甚至还把女帝边上的屋子都装饰得十分精致,为的是给陪同女帝的侍君住。他觉得这辈子在职期间能够得见女帝容颜已经是人生一件幸事,谁知道他还有幸连着太子的面也见了。 昭阳一直走在前面把祁宁甩得老远,祁宁越过跪地的众人很快跟着走上前去,李舜提着朝服站起来跟上去前去给女帝领路,误把祁宁当成了侍君,还在心底感概了一把要不怎么能陪在女帝身侧,原来竟生得如此好看,甩了在钦州被奉为第一公子的云惔几条街不止。 李府家门口已经跪满了奴仆,以李夫人为首的女眷也跪在园内,昭阳轻轻瞥了几眼后便向李舜所指的方向走去,李舜一边领路一边思忖着回头怎么跟女帝身后的侍君搭话,扭头又看见这位侍君后面还有位俊俏的男子,当即懵了。 他早就打听过,只来了一位侍君姓苏,名景,后面的是哪位? 李舜引女帝进屋后,小声问祁宁:“苏侍君,敢问后面的那位是......” 祁宁脸僵了僵:“你在问本殿?” 李舜被他的自称惊了惊,衣袖里的手直哆嗦:“您您您......您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听说你们非但要本殿走,还要把本殿扔下船......哼哼,你们都失败了...... 第48章 软禁 李舜引女帝进屋后,小声问祁宁:“苏侍君,敢问后面的那位是......” 祁宁脸僵了僵:“你在问本殿?” 李舜被他的自称惊了惊,衣袖里的手直哆嗦:“您您您......您是......” 祁宁没去瞧李舜,而是把视线停留在昭阳旁边的屋子,脸上稍微荡开点笑意,再缓缓向李舜看去,亲切地道:“李大人这屋子装饰得甚得本殿之心,辛苦了。” 李舜脊背一僵,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做了个引路的姿势,“殿下随臣进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臣这就叫人去改。” 祁宁笑着道:“干净舒适便可,别的本殿不计较。” 李舜当即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安顿好两尊大佛后才小跑到苏景身边,绕过一个长廊,将他带到后边的屋子。 苏景从头到尾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满,也没有对屋子的布置提出任何意见。 李舜从三天前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夜更是一宿没睡,跑到东院里转了十几圈,屋里屋外全部审查了个边,连院墙角的花花草草都不放过,唯恐出丝毫纰漏。当他前后一通将人都安顿好后捶着两条老腿感慨,这容易伺候得叫人出乎意料。 李家上下都在前院待命,为了保证宅院的稳定有序,养的鹦鹉都叫下人先放到别院里去,以免乱叫时吓到了女帝。厨房则特地请了钦州做菜最好的,只不过刚要下手就被锦瑶叫了出去。 当昭阳在屋里吃着锦瑶精心做的膳食,祁宁只动了一下桌上的菜肴后就没再动筷子,每一道都像没放盐似的,淡得让人毫无食欲。半个时辰后,祁宁把菜肴撤了,并把李舜了叫过去。李舜还以为太子殿下有别的什么吩咐,谁知道却被问了一句,李大人家买不起盐么?顿时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可怜兮兮地问,殿下您说什么。祁宁一连两天没吃上一顿合胃口的饭菜,脸上终于没什么笑容,对李舜说,你自己回去想。李舜只得退出屋子回去想怎么回事。 祁宁又在屋里坐了半个时辰,期间一直关注着隔壁的动静,先是听见苏景前来给昭阳请安,两人谈话的声音很轻。昭阳的声音一贯很轻,即便生气发怒都是平平静静地压着声,除了对祁宁以外,对其他任何人都很少有扬声愤怒的时候。可见平常的谈话,声音更轻,轻得耳力极好的祁宁,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都听得不大清楚。苏景的嗓音也压得低低,却隐约可以听见些轻笑声,彰显着两人交谈不错的状况。 这些不免又让祁宁一阵失落伤神。 “叩叩叩——”门外有人敲门,传来柔软娇怯的嗓音:“殿下,民女来送衣裳,您看看满不满意?” 祁宁皱了皱眉,让她进来。 来人是李舜之女,李嫣。李夫人从丈夫嘴里得知太子殿下也来了钦州并且住进自家宅院后激动得直流眼泪。家中女儿生的样貌不差,正直适龄的年纪,能让太子殿下瞧上再好不过了,遂绞尽脑汁想办法让女儿去太子跟前多走动走动。 李嫣得准许后没听到太子来开门的动静,便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祁宁一向很有让姑娘们小鹿乱撞,面红耳赤的能耐,这还是他什么都不做光坐着时那一副矜贵优雅的仪态。要是稍微开口说两句调侃的话,似含着潺潺春水温柔目光绝对足以让姑娘们直接倒在怀里。祁宁从前被康王拉着去醉花坊听曲,那些歌姬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想凑过去。 祁宁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昭阳,她屋子还多了个苏景有说有笑,让他一阵心烦。没心思去理会一个来送衣裳的姑娘,见她还不走,才问了句:“谁叫人送来的。” 这语气多少有点不耐烦的意味,李嫣受到了惊吓,把头埋得低低的,脸红到了耳根,嗓音更加怯生生:“家父听陛下吩咐给殿下准备换洗的衣裳,因此嘱咐小女将衣裳送来。这些都是小女去铺子里挑的,不知道合不合殿下的身量,殿下不妨先试试,若不合适,小女这就让裁缝去改。” 祁宁面无表情道:“先放下,合不合适之后再说,你出去。” 李嫣身子颤了颤,忙不迭行了个礼告退,然而走出房门的一刻,仍是鼓着胆子向内望了最后一眼,见太子始终心不在焉,满心的失落。 李嫣走后,祁宁没有去看桌上的衣裳,而是继续坐了半个时辰,但却没再听到什么动静,最终坐不下去,走去昭阳的屋外敲门,三声后没有回应,推开门一看,里面并没有人。问了院子外的侍卫才知道,昭阳已经前往府衙视察公务,而他则很明显地被刻意留在了宅院。 身为知州的李舜同样被留在宅院中,从天未亮忙碌到即将天黑的李舜没敢去休息,一直在门前徘徊来徘徊去,一边愁着府衙的公文是否能够通过女帝的视察,一边又想着买不起盐是什么个意思。眼前陡然一黑,抬头一见是太子殿下,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到地上,捋了捋袖子敢忙行礼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去府衙的路怎么走?” 李舜顿了顿,瞥见女儿正在远处翘首望着,心中顿时起了个主意,建议道:“不如让小女带殿下去府衙。” 祁宁向身后瞧了一眼,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裙撑的姑娘,脸颊微微红着,有几分羞怯之色,面相有些眼熟,应当是之前来他屋里送衣裳的姑娘。一直以来,祁宁对于主动献殷勤的姑娘,都抱着不拒的态度,只要对方的言谈举止不逾越,他乐意与她们调侃交流几句。但现在他已经失了这种兴致,既然连被留在东宫的如雪他都已经不在意,别的姑娘,他没有心思再去应付。 “本殿不是路痴,李大人说明位置即可。” 这就是很明显的拒绝。李舜不是傻子,话里的意思听明白了几分,当即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再站在太子后面。 等祁宁得知去府衙的路线,并且赶到那里,昭阳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此时天色已经暗沉,正当他折回李宅的时候,云烨和右预找了上来。 俩人风尘仆仆,见到祁宁都相当激动,后者直接抱住他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前者习惯性张嘴一通怒骂。 祁宁拍了拍右预的后背,哄小孩子似的安慰他。 “我呢?我呢?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 祁宁已经习惯坑云烨,也习惯了他的种种抱怨与怒骂,语气相当的平淡:“不是让你回帝都么?是你自己要来的,怪我做什么?” “我回帝都表舅能放过我么?”云烨蹲地上喘气,抹了抹脸颊的沾染的尘土,“我决定现在钦州待一段日子,你什么时候回帝都,我再回帝都。” 祁宁不甚在意:“随你。” 云烨又弹了弹衣裳沾着的土,伸出一只手,趾高气昂道:“给钱。” 祁宁面无表情道:“没有。” “你没钱?”云烨当即从地上跳起来,抓右预的手臂,激动道:“你不是说他身上有钱吗?” 右预使劲扯云烨的手,“我是说殿下没准带了些银两,可没说一定带了银两,是云先生你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殿下一定带了银两!” 云烨快要疯了,原以为右预身上有银子,谁知道这厮身无分文,最后还是他把身上仅存的一块佩饰拿去典当才换了点钱,就指着祁宁身上有银两,谁知又是个身无分文的。这主仆俩人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出门都不带钱不怕饿死吗? 很明显,云烨所考虑的问题,从来不是祁宁所考虑过的问题。 最后祁宁为了稍微安抚云烨,答应给他筹备银两。 右预紧张兮兮地问:“殿下,您要向陛下去借钱吗?” 云烨冷哼了一声:“他敢吗?他就是敢,陛下会给么?给他俩耳光还差不多!” 祁宁冷眼看他:“你不想要” “这是我想要就能有的吗?关键你要的到吗?”云烨根本不抱希望,冷着脸不住哀叹。 祁宁当然不会去向昭阳伸手借钱,正如云烨所说,昭阳真的有可能直接给他两个耳光,她一向很做得出来。相识到现在,他挨的耳光不少,倒不是受不起她的耳光,只是习惯于不向昭阳提这方面的请求。 云烨的嘲讽越来越能掐中祁宁的痛点,祁宁赖得理他,扭身回李宅,嘱咐右预去一趟驿馆找张廉,向他取钱。 途中碰到同样回宅子的苏景从对面走来,祁宁脚步放慢,看了他一会儿。苏景却是快步走上前,颔首行了个礼,向他问好。 李舜一直守在门口,见俩人回来,先是问好,后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苏侍君,陛下是否仍在府衙,如今天色已晚,臣是否要命人在沿途点灯,以便陛下回宅。” 祁宁是从府衙的衙役口中得知昭阳已经回去,而从李舜的话里却得知昭阳还没有回来,呼吸陡然一滞。 相较于祁宁的震惊与担忧,苏景变现得十分平淡,只见他不慌不慢地说道:“慕姑娘拉了陛下去散步,要晚些再回来。” 祁宁嘴唇微抿,神情凝重,问:“她在哪?” 苏景眸色微暗,嗓音不温不火:“臣离开的时候,陛下和慕姑娘正在三里外的秋风斋,至于现下么,臣就不得而知了。” 李舜听着俩人的对话,总觉得火药味十足,正想着要不要在沿着秋风斋点灯时,听到太子殿下压着怒气喊了他的名字,当即跑上前去听话。 “苏侍君一路侍奉陛下极累,着人好生伺候,陛下未回来前,不要再出门了。” 李舜愣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暂时软禁的意思,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苏景脸上平淡如水的表情终于挂不住:“臣是陛下的人,太子没有权利将臣禁足。” “本殿有。”祁宁眸光一厉:“就凭本殿是储君,除了陛下与上皇,你们都得听本殿的。” 苏景转而看向李舜:“李大人以为呢?” “臣......”不知道啊——苏侍君很明显颇得陛下喜欢,李舜实在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去得罪陛下。 “半个时辰之后,若本殿与陛下皆未回府,就按本殿吩咐做。” 祁宁留下这句话骑马离开,门外来自帝都的禁军统领陆搌已经从太子的话中察觉出了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本殿软禁苏景,才不是因为妒忌,你们懂么? PS:不知道有木有姑娘最近在高考,我在这祝大家都高考顺利~O(∩_∩)O~ 下章更新:周五晚十一点(maybe!!~(@^_^@)~最近在准备笔试面试,我尽量赶赶看十一点能不能赶出来~~若没有,请等第二天~~)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第49章 迷路 祁宁无法相信昭阳是否当真去了苏景所说的三里外的秋风斋,但这个方向倒是和在府衙外侍卫所说的是同一个方向,只能先沿路一路找寻过去,他既害怕自己没有留意到细枝末节,又怕速度太慢无法及时赶到昭阳身边,策马奔腾的一路饱受煎熬。 祁宁没有遇到昭阳,而是扶着锦瑶和慕盼盼的十一,慕盼盼昏迷不醒,脸颊有擦伤的痕迹和残留的血迹,锦瑶额头不止地流着血,正用力推开十一。而这四周躺着几具尸首,十一手里的剑还在淌着血,俨然是刚刚结束一场厮杀。 锦瑶推开十一的手,坚持道:“慕小姐交给我,陛下跟丢了,你先去找陛下,我担心陛下有危险。” 十一踌躇不定,她离开,手里的两个人怎么办,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祁宁差点就直接从马背上掉下来,走到十一面前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锦瑶愤恨地揪住祁宁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来的可真是时候,怎么每一次陛下遇刺都能碰上太子殿下?今天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找到陛下!” 祁宁急得要命,没功夫说服锦瑶相信自己,料想十一也不会告诉他昭阳究竟去了哪里,只能一掌拍晕了锦瑶转而去找人。 半个时辰后,祁宁已经没有办法看清眼前的路,只能凭着感觉走,天色稍亮时他还能察看到昭阳在沿路留下的标记。 然而标记杂乱无章,让他始终无法敲定究竟是将哪些标记串联起来走,只能把有可能组合的标记串联起来都去走一遍,找不到人再退回从另一个方向走,但时间不给他机会,天色已黑,仅仅凭借林中透进来微弱的月光无法辨别昭阳留下的标记位置。 昭阳是个路痴,她不是没有走过山路,只是至今为止独自走过的山路也只有去皇陵的那一条,那条路最简单不过,沿着修葺成的路笔直走到底就是。然而这乡间野地的山路弯弯绕绕,不要说去追刺客,昭阳连自己现在身处在什么位置都无法辩解。 沿途没有碰到半个活人的身影,转来转去非但没有从山林间从出来,反而似乎越走越深。 她本想从此刻手中救出劫持的盼盼,谁知却在追踪的途中追错了方向。起初她并不担心盼盼遭遇危险,刺客劫持盼盼而不下杀手的目的无非是打着诱杀她的注意。 谁知她在追的途中迷失了方向,失去作用的盼盼极有可能被下手。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急躁起来,但是眼下再急也没有用。 她不再继续乱走,蹲坐在一方草丛中等待隐七和十一找过来。坐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撑不住,向身后枝繁叶茂的大树挪了挪,靠着树干仰头凝视被繁茂枝干遮住的月亮。耳边闻着远处传来野兽的嘶吼声,一声声嘹亮,一声声凄厉。 此情此景,昭阳再坚强,没有因为遭遇刺客的变故而感到惨淡,却因为此刻在茫茫山林中蜷缩着等待救助而感到深刻的孤独和隐隐的害怕。 她想到上一次,身受重伤,差一点就会死去,但那个时候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到害怕和孤独连个字,甚至在神智不清的时候都能够坚强地咬牙跟祁宁针锋相对。 当时祁宁的受伤程度一点都不比她轻,让她一度已经他已经昏厥过去,当整个洞中唯有不断倒流进来的雨水声时,她动了动他的身体,却还能听到他低低的嗓音。 如今想起来,那时他虚弱的回应,竟给了她不一丝安慰。 昨夜与祁宁同屋而眠,她几乎整夜没有睡着,今日又是一阵奔波不曾停歇,即便在危险重重的林中,她仍然感到沉沉的困意。 头顶都几片树叶飘落下来,她抬手接了一两片,在掌心里揉了揉,开始质疑自己等的人究竟是隐七和十一还是在等祁宁。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质疑,甚至鄙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祁宁。她不应该想起他,更不应该冒出他会来的念头。 她不断地在否定念想,不断地批判自己的想法,直到听到一声熟悉却喑哑的呼唤。 “昭阳。” 她低垂着头揉搓着掌心中已经残破不全的树叶,眼眶有湿润的水珠掉落出来,没有抬头,心想自己肯定是疯了,怎么能听到祁宁在唤她。 祁宁蹲下来,手掌抚上她的长发,似乎怕吓坏了她,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有没有受伤?” 尽管他再小心翼翼,昭阳仍然受到了惊吓,她不可置信地抬头,俩人鼻尖相抵,足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容貌。 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来恨这个人。 这个人现在站在她的面前,满眼深情意切的担忧。 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祁宁仔细地上下察看,却见昭阳始终没有别的反应,这与往常的她不一样。 她应该厉声质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凭什么找到她? 质问他的这一场遭遇是不是又是拜他所赐。 质问他擅自离开帝都就是打着更方便害她的主意。 甚至可能会直接对他出手。 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得让他害怕。 祁宁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搂进怀里,双臂环得紧紧,低声道:“对不起。” 昭阳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为什么?” 祁宁一怔,他不懂她问的为什么,是为了什么。 “我是问你......你来找我,”昭阳伸手猛地将他推开,“这是为什么?” 祁宁定定地看着她,眼眸如海,昔日的种种误会涌上心头,她由始至终不相信他,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一个声音。 俩人互相凝视着,过了不知多久。 “我担心你,很担心。你信我好不好?” 话语一落,氛围又陷入沉寂。 她维持着抬首的姿势,看着眼前眉眼如画的男子。 “我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到可以放弃所拥有的一切,抛弃掉尊严和身份,喜欢到可以放弃一切的仇恨......” 他重新靠近她,握住她的手,拂开她掌心的碎叶,“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仇恨,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也没有恨过上皇,恨过顾筠。父亲一生致力于夺位,做过很多不应该的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怨恨的。 “如果真的要恨,我应该恨的人是自己。我喜欢你,从不愿站在于你敌对的立场。” “即便一次次被你厌弃,仍然甘之如饴地背叛父亲。” “那日在皇陵山路上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气话,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 “我知你一直恨我,但昭阳,即便再恨,你也不能伤害自己。” 他说:“昭阳,你不要害怕......我不会......” 昭阳已经听不下去,从他温暖的掌心中抽回自己完全冰冷的手,说了一句不着调的话:“我饿了。” 祁宁滞了滞,毫无血色的面孔向四周望了望,“你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先去折枝干生火。” 昭阳蜷缩着没有动,最后点了点头。 祁宁站起来走开几步,又折回来,脱下身上的外套,细细密密地盖到她的身上。 昭阳抬头愣楞地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十年铸成的铜墙铁壁似乎在渐渐地瓦解。 他的眼神始终温柔而坚定:“昭阳,我不知道你此刻在想什么,但你不要趁着我去拾枝干而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敢保证下一次还能不能把你找到,这里太大了,我没有任何把握。” 昭阳撇开目光,不再去看他。 没有得到回应的祁宁根本不敢离开,直到昭阳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才敢起身。 祁宁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翼翼,林子里根本没有路,全是繁盛的灌木,连他都有随时迷路,找不到出发点的可能。 昭阳折了一根树枝,在泥土上漫不经心地划着什么。 祁宁回来的很快,出乎昭阳的意料,当她听到他摩擦石头生火的声音,忙不迭伸脚将泥土上划着的字踩乱。 祁宁忙着生火,想着她饿了,要尽快生完火让她取暖后去寻找野果,他不知道,她慌张踩乱的是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心中中已经有了动摇,只不过理智却让她仍然坚守着最后的固执。 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够不畏惧昭阳的身份。 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够抛弃尊严和不怀仇恨。 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够像他那样,即便伤痕累累,依然从不放弃对她的执着,却也从不强求她能如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自己。 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求任何回报,只不过希望她对自己能稍微改变敌视的态度,能够试着去相信他,仅此而已。 一个人要爱另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对她唯一的所求,不过她看自己的眼神能够有那么一丝丝温柔。即便这可能要花费一生的时光才能换回,依然义无反顾。 祁宁摘来了果子,用衣袖仔细地擦了擦,要递给昭阳的时候,又收回了手,细心地将果皮剥掉了大半才给她:“有些涩,若吃不下,我再去找别的。” 山林里已经黑的什么都看不清,辨路都是难事,更何况找野果。 昭阳接过他手里的野果,看见他手腕上被灌木刺伤的一道又一道的疤,深浅不一地渗着血色,触目惊心,蹙了蹙眉,瞥眼咬了口野果。 涩,真的很苦涩,她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果子。 祁宁见她蹙眉,以为全是因为野果的味道,道:“不好吃就不要吃了,我再去找一找,这四周围那么大,不止这一种野果,再换别的就是。” 昭阳纵然锦衣玉食,却也没有那么娇气,她向来很坚强,同样也很能忍。果子再苦涩,不过是暂时拿来果腹,也不是完全吃不下去。 祁宁忍不住她这么受委屈,顾不上疲惫与同样的饥肠辘辘,又去找了一圈,找到了另一种野果,先摘下来试吃,味道没有那么苦涩,才摘了不少回去。 隔着噼吧噼吧燃烧的柴火,昭阳抬首看了着远处跌跌撞撞走回来的人,拿了一根身边堆好的树枝,挑了挑跳跃的火花,几乎是颤着声的低吟。 “祁宁,我是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绝对是甜的*^O^* 第50章 坦白 “但我不想喜欢你啊.......” 是不想喜欢你,而不是不喜欢。 眼前的这个人,早在她还不懂什么是喜爱之前,就已经闯进了她的心里。 “你说的对.......”她低首,目无焦点,“与其说我恨你,我恨的其实也是自己。你一直以为榔华宴调酒做得滴水不漏,但是由采自绒雪山独有梅所酿出酒的味道我又怎会闻不出。不喝瑞王敬的酒,是知道父后一定会替我喝下我只是想让父后知道你的用心,谁知却此害了他......我想了很久,想我为什么那么蠢,你终究是淮王的儿子,我竟会信任你.......父后聪明谨慎一生,却因我受尽苦楚死去。所以我恨你,我想恨你,我必须恨你!” 祁宁怀里的果子落了一地。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原来她一直都是喜欢他的。 “......毒......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前世今生的回忆再度被清晰的拉开,昭阳闭上眼睛,湿湿的水珠在两颊滑落,冷冰冰地坠入颈项,“榔华宴后我去找悄无声息离开的你,那时第一次出宫,就像今天一样不认路,在帝都街巷不知转了多少圈直到黎明......” 祁宁踉跄蹲下,颤手拂去她眼睑的泪水:“是我那时过于伤心,不曾察觉你.......” “我不知道你跟着来寻我......昭阳......我以后不会再丢下你......” 昭阳推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祁宁,我死过一次。 死在帝都街巷的黎明,死你父亲的手里。 我喜欢你的时候,还不知何为喜欢,却已经连性命都不顾。 但这些话,昭阳没有说。 两人明明很近,此刻因昭阳的沉默,却又宛如隔着不可跨越的千里之遥。 熠熠火光下,祁宁紧紧拥着昭阳的身躯,心口传来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昭阳始终没有任何回应,祁宁低首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此前楼船的平整舒适的床榻都难以让她入睡,此刻却能安然入睡,究竟是累极了,还是她终于愿意接受自己? 祁宁就这么抱着她坐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昭阳睁眼开,却见一只袖子挡在脸前,随手扯开,才发现树外淅淅沥沥有小雨落下来。 雨不大,却给清晨的林子染上一抹迷离之色。 昭阳看着眼前的景致,刚想要说回李府的话又收回了口。 倒是祁宁率先站起来,将她抱起来,“耽搁了一宿,你一定很不放心,我们回去吧。” 昭阳因他的举动受到了惊吓,张了张嘴道:“放我下来。” “我抱你不好吗?”祁宁抬眼望了望天,“雨虽然不大,但走出这林子肯定是要淋湿了,我这样抱你,可以遮些雨。” 昭阳紧蹙眉头,显然她并不能接受祁宁抱她,语气也很坚决:“放我下来。” 如果换做以前,同样的话昭阳说上两边,祁宁无论如何也会遵从她的意愿。多年来,他在昭阳面前一直很退让,少有得寸进尺的时候。无意惹她不高兴时召来她刻薄的话,或者毫不留情地动手他几乎不会还手。 皇陵上所发生的,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手,那也是在被她逼得快要疯了,产生不想活下去的念头才出手,即便是那样,他也不过拧了她的肩膀,而昭阳的出手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不放。” 以前是怕她对自己更厌恶,但现在已经知道她喜欢自己,他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昭阳被他的坚持愣了愣,抬手就要一掌劈到他的肩头,最终手掌在半空落下。 她又被自己的举措下了一跳,竟然下不了手。 这一连串的反应对祁宁而言岂止受宠若惊,内心简直欣喜若狂。 十一来得很不是时候,昭阳正对着祁宁的脖子咬了下去。 “......” 十一呆若木鸡,眼前的场景是什么?太子似乎一脸很享受的样子,而陛下虽蹙着眉头却似乎没有盛怒之色,怎么看都像是在打情骂俏。 昭阳僵了僵,面上闪过尴尬之色,耳根隐隐泛红,踢了一脚祁宁的腿,“放手。” 这种时候祁宁知道他要是再不放手那就是在作死,昭阳翻脸绝对是无疑问的事。 十一很快撑着伞走上前去,而祁宁跟在后面。因十一只有一把伞,遮雨轮不到祁宁,他只能继续淋雨。 知州府衙的衙役和帝都的禁军同在寻找,走出林子一半的时候,可以看到满目寻找的衙役和侍卫。 李舜哭倒在昭阳面前,鼻尖抵着杂草丛生的泥地,“臣督查不力,求陛下降罪。” 张廉及蔡弘等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紧跟着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全等着降罪惩罚。 昭阳揉了揉额头没说话,径直越过李舜等人坐上马车离开。 李舜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问张廉等人,“几位大人呐,陛下这是个什么意思?” 张廉觉得李舜督查不利把自己搭上,憋着一肚子的火,“你问本御史,本御史问谁去?” 倒是蔡弘为人宽厚,安慰李舜道:“以本官之见,陛下此时未曾降罪,李大人还是可以放宽些心的。” 李舜听蔡弘一讲,顿时安心了许多,他早听说蔡弘被陛下亲点审案,颇得陛下信任,由此可见,蔡弘的话应当是有几分道理的。但李舜很快又想到一桩事,战战兢兢问:“昨日太子殿下离开时留了几乎话,勒令下官将苏侍君禁足,这事等陛下回到下官宅院,下官该如何应对是好?” 蔡弘惊了惊:“你把苏侍君关了?” 张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关得好!” 蔡弘推了张廉一把,“苏侍君与你素无恩仇,你这人怎么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张廉哼了一声,也推了蔡弘一把,“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本官不过是相信殿下的决断。” 说是被关禁足,也不过是让苏景待在自己的屋中而已,不是真把他关在牢里。 回李宅的路上,昭阳没听十一提及苏景被禁足的事,直到回去后才知道。 昭阳没有先回屋休息,而是先去看了苏景,祁宁也没有去休息,就跟在她的后面。 昭阳扭头看他,“你先回去。” 祁宁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人是我关的,但不是因为吃醋。” 吃醋这两个字被他不加掩饰得说出来,昭阳额头青筋跳了跳,决定不去理会他。 十一则已经风中凌乱,这才过了一夜,画风全乱了是什么鬼啊。 苏景安稳自若地坐在桌案前,上面摆着一张琴,室内有淡淡的清香,焚烧着熏香,见到昭阳推门进来,起身走到面前行礼。 昭阳抬手虚扶,平淡道:“即刻起你的禁令解除,可以自由走动。” 苏景望了一眼祁宁,迟钝了半刻。 祁宁关他不过是因为他单独率先回来,陛下的失踪跟他有无关系,祁宁毫无证据,这样的关押其实并不符合律法,只要陛下想要追究,一定可以。但事实是,陛下并没有这么做。 苏景只得道谢。 昭阳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借口休息离开,进屋前祁宁拦住她,忧心忡忡问:“昭阳,你是不是故意的?” 昭阳微起裙裾走近屋内,淡淡道:“你指什么?” 祁宁微微颔首:“故意在晚间去散步。” “你不是说我身边有要害我的人么?与其等着他人制造机会,不如我来制造一个,”昭阳倒了一杯温水,“只不过没料到他们会先拿盼盼下手。” 那些人恐怕也没有料到她会在追人的过程中迷路。结果让人哭笑不得。 祁宁走近几步,握住她的手腕,沉吟道:“若我没有找到你,你要怎么办?” 昭阳沉默了一会儿,眉眼露出悠远平静的神色:“不怎么办。”顿了顿又道:“你以为我会怎样,难道我要哭吗?哭能解决问题么?” 深情意切的氛围骤然被打破。 祁宁深深地看了一会儿,哭起来确实不像昭阳能做出来的事。 昭阳又默了片刻,眸光阴冷地看向祁宁,蓦地道:“你是不是在笑我路痴?” 祁宁摇了摇头:“没有,我怎么会笑话你。” 他说这话时,尽管装作一本正经的摸样,眉眼中仍有掩不住的欣喜之色。 昭阳深吸一口气,“你有。” 祁宁收敛起笑意,做满脸无语状:“好,你说有那就有。” 趴在窗户边,听完全程对话的十一终于没撑住,手那么一抖,啪嗒掉了下去,摔得鼻青脸肿。 天啦噜,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品收藏数一直都没涨,一万点伤害→_→ 第51章 置气 帝都一切如常,唯有东宫称太子旧伤复发宫门连日紧闭。康王对祁宁的旧伤操心得很,一天三趟地跑,但都没有得到太子詹士薛采的准许,最后把康王给惹火了,指着薛采好一顿痛骂。骂完后回府忧伤了三天三夜,薛采什么人啊,他兄长淮王的拜把兄弟........ 随后康王再也不去东宫了,转而每日去启明殿给长姐熙帝请安。熙帝对手足一贯很好,对康王这个幼弟也很和善,康王来了就让人给他搬个凳子坐,这让康王觉得自己也不是个没分量的,要知道在昭阳跟前,他向来只有站着的份儿。只不过,熙帝总要提及康王的婚事,这让康王凳板还没坐热就想找个借口跑。 这日请安后,康王思忖着寻个借口先走,正要碰见裴述前来述职,也不知他奏章上写了什么,熙帝的脸色一下子很不好看。 康王低低地问:“皇长姐,你没事吧?” 熙帝扶着座椅看向裴述:“什么时候的事?” “前夜。”裴述自得知讯息后一夜未睡,神情极其憔悴。 熙帝神色晦明,沉思了许久,手里的奏章翻了又翻,让康王先出去。 康王心知有重要事,当即抬脚告退离开启明殿。 等他离开后,熙帝才道:“帝都之事孤自有考量,孤知晓你牵挂昭阳,继续让你留在帝都也是勉强,明日你便去找昭阳罢。” 裴述难以置信,猛然抬头:“上皇此言当真” 熙帝意味深长道:“东宫闭门,料想你也推测出祁宁不在宫中。昭阳这孩子总归让孤不放心,你去陪他,孤放心些。” 裴述何尝不想离开帝都,可惜他身为吏部尚书。昭阳要他留在帝都,他便唯有留在帝都。如同熙帝不放心昭阳,裴述同样很不放心。他做事一向稳重细心,却连连在处置吏部事务上屡屡分心出错,连上朝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在家中则更不用说,裴父连连骂了好几天不孝子,裴述都没心思去理会,闲暇时对着窗前的枇杷树出神。 身在帝都,心却不在。熙帝的恩准,对他而言,等同于受束缚的解脱。 然而他不知道,那时的解脱,只是他在陷入绝望前命运给他最后的怜悯。 他不知道,他只比祁宁认识昭阳迟了一年,而这一年,却是隔了一生。 他不知道,昭阳对祁宁深厌,实则源自曾经最纯碎不顾一切的爱。 他唯一知道的,是昭阳对他并非男女之情,这个让他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的事实。 昭阳不会懂裴述的心意,他从来不说,她也从来不猜。若说她费心最多的,无异于一年又一年与祁宁在朝堂势同水火的斗争。 此时昭阳正写完一份密函交给联络帝都的影卫。因不放心受伤的慕盼盼,让十一把她从驿站接来李宅居住,由此云烨也被祁宁叫了过来。 云烨这厮向来眼尖,单走了一趟就察觉出些不对劲,问诊的时候见祁宁站在屋里没被赶出去时把脉的手都抖了抖,觉得实在稀奇。而最稀奇的是,他从来没见祁宁有这样心情好的时候,眉眼间难掩的欣然之色怎么看都跟以前大不一样。 诊完慕盼盼的伤,云烨利索地写完药方后再去看祁宁,他已经不在屋中,听了奴婢的话才知道他去了厨房。 等云烨在回去时顺路过厨房张望了一眼,差点吐出一口血,手指着正在厨房揉面粉的祁宁,磕磕巴巴问右预:“这是你家殿下吗?是你家殿下吗?” “是啊——”右预话锋一转,真诚地问道:“云先生你怎么结巴了?” 云烨拿小药箱砸了他一脑门,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本先生哪里结巴了?” 这就让右预很委屈了:“云先生也才不过比我大几岁......殿下您说是不是啊——” 祁宁正专心致志于揉面粉,他没有什么经验,一边用手揉一边加水,粘了一手却揉得并不光滑,嫌云烨和右预太吵,扔了俩人一脸面粉叫他们滚出去。 云烨泪流满面:“自己没经验手笨把火气撒在我们俩身上!” 右预捂住他嚷嚷的嘴:“云先生咱们到外头说话去。” 云烨扯开他的手:“他今天有病啊,没事下什么厨,你见他进过厨房吗?别没事把人家李舜的厨房给拆了!” 右预回道:“明日中秋,殿下想做月饼。” “做月饼?”云烨冷笑道:“他还愁吃不到月饼吗?张廉恐怕第一个眼巴巴地奉上来!这宅子里的仆人难道都死光了,再不济,还有这些仆人做,他犯得着亲自动手,丫没事找事闲得慌!” 祁宁没跟右预说为什么要做,所以右预也不是很明白,脑袋瓜转了转,道:“听说自己做的,吃起来跟别人送的不一样。殿下他……” 云烨眯眼睛看了祁宁的背景半响,喃喃道:“他还有亲手做给自己吃的癖好,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右预摸了摸脑袋,含含糊糊道:“那先生以为是什么?” 云烨啧了啧:“就说你是小孩子吧还不认,你要是能看出点端倪来,能算半个大人咯。” 右预一脸焦急:“先生倒是说啊——” 云烨把药箱往后背一甩,扭头就走:“本先生不说。” 右预只好弱弱地跑进去问殿下,脚跨进去一步又停下来。 天可怜见的,他才离开那么一会儿,整个厨房都白了。 殿下到底是在揉面粉团?还是刷墙壁?甩得到处都是雪白的面粉。 直到天际一抹霞光更甚,折腾足足一个下午的祁宁还没有要收手的念头,而被他强迫试吃的右预扶着墙角一直吐。 “殿下,方才的味道已经很好了……您就别做了……” 祁宁就不会这么想,他当然想做最好吃的,可事实证明要比上帝都几十年经验的厨师仍然绰绰有余。 做了几盘始终不满意,祁宁抬眼望了望窗户,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去敲昭阳的门,里面没有回声,心想她大约在府衙看卷宗又看得忘了时辰。 锦瑶受着伤,昭阳体谅她,不要她跟来,苏景便自荐担起了研磨的活。 昭阳没料到祁宁会来,这两日来他都很安分,不插手她处理钦州事,等她回李宅时却总可以看到他在院子坐着,那时大约是在等她回去。 眼前人的身影遮住了烛光,昭阳停顿了狼毫,抬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笑容,声音却如往常一样清朗,“是时候该回去了。” 苏景眼睑动了动,提醒道:“殿下请挪一挪位置,遮住陛下的烛光了。” 祁宁哦了一声,劈手夺过苏景手里的墨,动作之迅速让苏景猝不及防,连退数步。 “苏侍君辛苦了,后续殿下这里由本殿伺候着,苏侍君尽早回去歇息吧。” 苏景低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溅了几滴墨汁,从衣袖掏出一块赶紧的帕子,慢悠悠地擦了擦,没有要走的意思。 祁宁研了一会儿墨,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这话带着赶人的不耐烦,苏景脾气再好,却也有些忍不住。 “太子殿下有什么资格让臣离开,臣听陛下的。” 祁宁冷冷看着苏景道:“你这是跟本殿说话的态度?” 苏景嘴角动了动:“殿下的态度又能好到哪里去?臣不过以礼换礼。” 昭阳被吵得心烦,咔嚓捏断了手里的狼毫,推开桌案上的卷宗,起身就走,十一眼疾手快扶起堪堪要倒的椅子,快步跟上前去。 祁宁见昭阳被气走,不免把火气撒在苏景头上,本该好好放下手里的磨却正大光明地甩到苏景身上,翘着唇角不屑道:“......手那么一滑......” 苏景面上一青,手捏在袖子里,强忍着。 外面正在下小雨,昭阳一路步履飞快,十一撑伞撑着很是费力,一把伞根本遮不住斜着飞来的雨水,但快不过眨眼的片刻,手里的伞被人夺了过去,仔细一看,竟然又是太子殿下,这阴魂不散的。 眼见撑伞遮雨的人从十一变成了祁宁,昭阳走得更快,嫌弃似得离开祁宁撑伞的范围,也不在乎淋雨与否。 祁宁一下子就有些后悔了,他刚才不应该和苏景置气,看苏景再怎么不顺眼,找个昭阳不在的时候,把他拖走狠揍一顿就是了,做什么偏偏忍不住在昭阳面前挑衅。 “方才是我不对,昭阳,你不要生气了。” 祁宁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却被一把甩开。 祁宁急得脱口而出一句:“你若还生气,我去向苏景道歉行不行?”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万一昭阳真的要他去向苏景道歉呢? 他就是能做到当着昭阳的面揍一顿苏景,也绝对做不到当着她的面给苏景道歉。 昭阳停下脚步,扭头看他,面色清冷,雨水打湿了脸颊边几缕发丝,祁宁忙不迭把伞罩在她的头顶,几分欣喜:“你不生气了?” 昭阳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眼,额头淌着水,衣衫都是湿漉漉的,袖子里正要劈过去的一掌收了回去,暗暗摇了摇牙后,最终还是在他盈着欣喜笑意的眼眸凝望之下,抬腿踢了他一脚。 十一再一次风中凌乱,这算是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吗?陛下您为什么不劈那一掌?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苦尽甘来啊苦尽甘来,昭阳还是心疼我的....... PS:隔日更。 第52章 讲理 祁宁觉得他这辈子没有被踢得这么痛快过,手上的伞严严实实罩在昭阳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情深意切地把昭阳望着:“不够的话,多踢几脚。” 这要事换做以前,昭阳一定毫不客气赏他几脚,她向来心很硬,对谁怜悯心疼也不会对祁宁怜悯心疼。不过搁现在吧,以昭阳执拗的性子,没准还是会赏祁宁几脚。 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祁宁喜欢昭阳的这份感情从来没有改变。 昭阳沉默了一下,祁宁既然这么说了,当时在皇陵重伤到只剩最后一口气都没死,她是决定再给他几脚,反正踢不死人。 可眼前之人这么一副衣衫湿漉潦倒的摸样,又稍稍有点下不了脚。 昭阳行事一向果断刚硬,起劲为止没有犹豫再三的先例。 祁宁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昭阳接下来的动作,面上装的再镇定从容一副任君为所欲为的摸样,心里早已万马奔腾欣喜若狂,按捺了片刻仍然没能按捺住这份欣喜,脱口而出道:“昭阳,你是心疼我的。” 十一率先忍不住搓手掌,太子殿下这是想干嘛。 昭阳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看着祁宁,这是让他继续往下说下去的意思。 祁宁没叫昭阳失望,在这飒飒秋雨之中笑得如沐春风,缓缓道:“虽然你不承认,但事实证明,昭阳你......” 话到一半,昭阳嘴角抽了抽,利索地踹了他两脚:“我怎么?” 这两脚比最先挨的可一点都不轻,带着三分运功的气劲,祁宁被踹得差点腿一倒跪地上,浑身上下每一根经络都在喊疼,手里的油纸扇堪堪晃了几晃。 十一心情大好,捂住笑得合不拢的嘴。 要说之前她还看不出陛下和太子之间不正常的状态,那么现在她算是彻底明白了。 论年龄她比陛下还长几岁,可是不管从哪方面看陛下都比她成熟了不止多少倍。陛下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超乎常人的刻苦,让同龄的伴读很难达到同样的高度。、 曾经在东宫的日子,陛下在里面听太傅上课,她攀着房檐听课,听到太傅请陛下答疑,陛下的每一个回答都勘称完美,让太傅可无挑剔。 诚然,没有哪个太傅敢挑陛下的刺,但她也是读过书的,听得出来陛下答的着实不错。 她十三岁被陛下挑中跟在身边,一晃十年。这十年里,除了被派出去查案以外,几乎所有的时光她都在陛下的附近,一点都不比锦姑姑陪在陛下身边的时光少。陛下的喜怒哀乐,她都清晰地看在眼里。 也许,别人觉得陛下不好,可她在这么多年里,眼看陛下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朝政上,几乎不曾有过快乐,无论如何都是个好君王。 也有人觉得陛下冷血刻薄,但陛下又真正动手处死过几个人呢? 她时常觉得陛下是可怜的。 陛下坐在千万人瞩目的位置上,一点都不开心,却日复一日兢兢业业,毫无怨言。 有次听上皇和陛下对话,上皇问陛下,昭阳,你后不后悔? 陛下回说,能做母上和父后的孩子,她很高兴。 陛下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真的高不高兴,旁人哪能半点看不出来。 后来她又听陛下说,母上,昭阳自出生起,您与父后就想给昭阳最好的,整个梁国都是昭阳的,昭阳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也没什么要不到的。人活着,怎么活都是一种活法。昭阳这么过,就够了。 那时她觉得,陛下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姑娘,可陛下从来不表现得自己像个姑娘。 今日她却觉得陛下终于也像个姑娘了,但也不像个寻常的姑娘,骨子里的霸道劲却没有分毫的改变。 十一觉得,她崇拜的陛下,该当是这样的。 苏景从府衙出来一路赶回李宅就看到这么一幕,匆匆的步履一滞,驻足站在雨中。 十一听见声音,转过去看见苏景,惊了惊:“呀,苏侍君,你怎么也没带伞?” 雨里站了四个人,只有一把伞,还是十一专门用来给昭阳遮雨的,后面跟出来的,一个个都没带伞。 十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叫什么事?合着都是想来凑陛下的伞。 “先来后到......苏侍君只能委屈你淋雨了,”十一指了指被太子殿下撑着的那柄伞,“您瞧,便是两个人用着都艰难,三个是必定用不了。” 这回苏景没有要避让的意思,他只停滞了一会儿,很快又跑上前去,说了跟之前祁宁所说如出一辙的话:“太子殿下辛苦了,给陛下撑伞的事,还是由臣来做妥当。” 祁宁挨了两脚正疼得厉害,眼见苏景走过来,跟没挨似得即刻站正了,那斜眼不屑地瞥苏景:“照你这话的做法,是要本殿去淋雨,把遮雨的机会让给你是不是?” 苏景显然没料到太子会这么讲,微微一愣,不过这一次,苏景没有敢于落下风,反应极快地地应对:“臣体量殿下辛苦,才担了这差事。眼下殿下不也在淋雨么,遮与不遮没什么区别么不是。” 这一回,苏景没有像府衙里头那么拘束,话语里头嘲讽挑衅的意味也很明显。 可惜,祁宁向来更不拘束,别看他在人前一副平易近人的摸样,看起来挺亲切挺容易相处的,那不过是他懒得跟人较劲,觉得没有必要。起劲为止,没有谈得上能够让他较劲的人。但要是真较劲起来,祁宁绝对是够狠的,顺便也不大顾及脸皮这种事。 “本殿乐意,你管得着么,让开!” 十一脚下一滑,这是要开打的节奏么? 苏景脸僵:“真没想到,殿下竟然如此不讲理。” 祁宁眼皮抬了抬,冷冰冷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苏景神情难看到极点。 祁宁还嫌不够又顺嘴添了一句:“本殿乐意讲道理就讲道理,不乐意就不讲道理,你能怎样,想打架么?” 苏景只能默而不语,身份地位摆在眼前,他没有资格造次。 这时,右预跑来了,手里拿着一把伞,“殿下,殿下......” 祁宁一见他来,脸瞬间就黑了。 来得真不是时候。 右预天真地跑到他家殿下身边,又贴心地把伞遮过他家殿下头顶,自己则心甘情愿地任凭风吹雨打。 但是等等,为什么殿下没有一点要夸他细心的意思? 夸他? 祁宁不敲他的脑袋全是因为他正给昭阳撑着伞,要不然就直接一脑袋敲过去。 此时连十一都觉得这个场面有点不大好。原本呢,右预没有来,就让太子给陛下撑伞回李宅就是了,她与苏侍君淋个雨就是了。 虽然委屈了苏侍君,但很明显委屈谁也不能去委屈太子殿下,更重要的是那也得有那个本事去委屈太子殿下。而更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执意撑伞打得根本不是避雨的主意,要不然伞怎么能全在陛下的头顶。 现在可好了,右预又带来一把伞给太子殿下撑着,难不成就这么三个人结成一排走。 十一又抹了把雨水,这叫什么事。 “拿来。” 这个时候昭阳终于发话了。 祁宁先愣了楞,很快反应过来她目光正盯着他的手,故不知道:“什么?” 昭阳看他把伞柄捏得更紧,转而伸手出人意料夺走右预手里的伞。 不明白状况的右预,当即就懵了,傻傻地望向陛下撑伞离开的背影,喃喃道:“殿下,陛下这是......” 祁宁没工夫理会他,甩手把伞扔到他头上,“别跟来了,再跟来明天就给本殿回帝都去。” 右预简直委屈得要死。 苏景把地上的伞拾起来送到他手里,淡淡地道:“拿好。” 右预抹了把鼻涕,竟有些颇为感动的意思,想了想,道:“这伞给苏侍君用吧。” 苏景脸上露出点笑,温和道:“不要,你用就是了。” 右预半楞后再次确定天真的再下雨,却搞不懂今天一个两个都不要伞是怎么回事,话说回来,苏侍君这为人倒是不错的。 另一边,昭阳从头到尾走得都很快,祁宁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见她又在生气,没敢再追上去。 每日都候在宅院门外的李舜刚把老腰弯下去行礼,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女帝就风风火火地走他面前走过,然后太子殿下也从正抬起来的眼前走过。 俩人一前一后隔着差不多的距离,李舜弯腰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弯腰,两个动作做完后直按腰身深深感慨是自己真的老了。 昭阳这一路虽有伞但仍然沾了不少雨,锦瑶很快命人去抬热水,伺候沐浴更衣。祁宁就更不用说了,他从头发到脚没有一片地方是干的,但这雨淋得他十分乐意。 屋外又有人敲门,祁宁正要出去唤仆人抬热水沐浴,门一打开,看见个穿着雪白衣裙的姑娘。 因此时天色已经略黑,又是背着光,祁宁看不清她的脸,倒是这一身衣裳撑着点屋外的灯光异常显眼。 “殿下,您是先用膳,还是......”来人是李嫣,被她母亲撺掇着,又跑到了祁宁跟前来,“听父亲说殿下是淋雨回来了,殿下要先沐浴热热身子么?” 听她一讲,祁宁很快就知道是谁了,东宫没有太子妃,果然哪里都不安分。 祁宁幽幽地道:“李姑娘。” 李嫣猛地一抬头,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叫她,心里顿时暖暖的,双眸满含期待地望着。 “晚上不要穿白衣出来吓人。” 下一刻,李嫣一颗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我心里只有昭阳,真的。 PS:明天继续更,别忘给俺打分*^O^* 第53章 中秋 中秋之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镜。梁国的中秋,富者多自搭彩楼,贪者多寄圩酒楼,好游者则或登于山、或泛于水,而又必备核肴酒浆,文人赋诗,俗士讲古,往往通宵达旦。 钦州程的中秋也不例外,只不过今年鉴于女帝身处钦州,身为知州的李舜含泪拿出大把的银子,把城里办的更热闹。 可惜,昭阳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凑热闹,最多只会去看几眼,也不喜欢身边被吵得很热闹。因此李舜精心筹划的在城中央举办的歌舞宴会被取消。昭阳又嫌李舜等官员待在身边烦,就叫他们都各回各家。 李宅前院张灯结彩,昭阳坐在亭内,最后剩下张廉蔡弘几个从帝都跟来的朝臣。张廉这人也是好玩乐的,要他就这么待着,他也站不住,眼巴巴地想走,却又不敢说。唯有蔡弘几个兢兢业业地站着。但最后这些人不管是忠心耿耿站着,还是满心满眼的不愿意全部被祁宁轰走。 昭阳本意也是不要这些朝臣们陪着,只不过她还没有想要措辞,祁宁先动了嘴,倒也省得她想。 祁宁落座后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放到石桌上,揭开盖子,拿出一个盘子,推到昭阳面前。 “这是什么?”昭阳揭开盖着月牙白帕子的青色瓷盘,映入眼帘的不是她所设想的月饼,而是一只只精致小巧的兔子。中秋应该吃的难道不是月饼么?她早听十一说,太子殿下这几日在厨房花了很大的心思。合着他折腾了这么多天,费心费力做的不是月饼,而是这些兔子状的小糕点。 祁宁脸上带着点浅浅的绯红,像个羞赧的少年,这完全不像平时的他,唯独声音里爽朗的愉悦:“月饼。” “祁宁,”昭阳抚了抚额头,颇有些无奈地道:“我是不怎么爱吃月饼,可不是没有见过。它是圆的,不是这个样子。你捏成兔子的摸样,是成心逗我玩么?” 祁宁当然知道月饼是圆的。两天前他在厨房揉面粉的时候就想做成圆的,始终做不出满意的口味后彻底放弃。 中秋佳节,他不用猜也知道赶着送月饼的人能从李宅排到钦州城门外。早晨苏景也给昭阳端了一盒,必定是出自名厨之手,祁宁心想拼手艺一定输了。最重要的是,昭阳根本不爱吃,做的好吃与否不是关键,不如把形状做得别样些。 至于为什么偏偏捏成兔子的摸样,祁宁其实也没想太多,只不过觉得兔子可爱,像昭阳一样,顺手就捏了,“......你不喜欢么......” “母上说最难得的是一份心意,做成什么样倒是无所谓。”昭阳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蓦地说道:“午时苏景出了一趟李宅,听锦瑶所说是去买做天灯的用具,到这个时辰都没有回来,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祁宁心虚地避开昭阳的眼神,他想对苏景动手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前不敢动手,是怕昭阳恨死自己,现在知道自己与昭阳两情相悦,还能忍着苏景? 不可能。 苏景要是像虞绛一样安分,他也不屑于动手,偏苏景根本不是个安分的人。 昭阳笃定地笑了笑:“他这个时辰都没有回来,我只能想到是你动的手,不是把他拦截了,就是把他打晕了扔河里,要么就是别的方法。总之,这种事情你以前就没有少做,现在做起来更得心应手。” 祁宁低低嗯了一声,不满道:“谁叫他处处与我作对!” 昭阳手指敲了敲桌子:“你搞清楚,是谁与谁作对。他惹你了么?哪一次不是你去惹的他?你还拿身份欺压他,又哪一次不是你赢的他?午时锦瑶把他送来的月饼放在桌子上,一个时辰之后就不见了。虽然桌上叠了许多,但锦瑶做事向来细心,每每数上好几遍,少了一样还能不知道。又是你让右预趁锦瑶不注意偷走吧?” 上一次昭阳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在半年前和祁宁在皇陵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昭阳平时话不多,更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听起来似乎含着怒意,其实并没有怎么生气。 祁宁故作努力回忆了一番:“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又不高兴道:“民间有句俗话,一个巴掌拍不响,苏景也就看着温润,这种人往往一肚子坏水,你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骗了。” 昭阳瞪了他一眼:“你多大年纪了,幼不幼稚,犯得着连点小事也斤斤计较。” “怎么能是小事?”祁宁一本正经道:“他心怀不轨,当然要防着。” “你是防着我对他暗生情愫?还是防着他对我下毒?”昭阳淡淡道:“我若要尝,他拿来时便尝了,还要费心特地等他走后再尝?你不是知道我不爱吃么?” 祁宁心一横,直截了当道:“那既然这样,扔了就扔了嘛——” “这不是扔不扔的问题。你这是心眼小,你以前分明不是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昭阳一口气提不上来:“你怎么不干脆当时在楼船就把他扔进河里!” 祁宁抿了抿嘴,认真道:“确实有这么想过。”只不过那时右预不在,他又和昭阳睡一个屋子,无暇抽身。 昭阳一听他还有过这个念头,差点又是一口气提不上来。 祁宁扯了扯她的衣袖:“昭阳,你一直帮着苏景不是么?” “因此你觉得委屈了?我用得着帮你说话么?我不用帮,你都已经很厉害了。你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昭阳缓了缓,问:“你说我帮他,我哪里帮着他了?你拿身份压他的时候,我拿身份压着你了么?祁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理取闹了?” 祁宁闷声置气道:“才一个苏景,你便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若是以后我与裴述起争执,你是不是会像以前一样,对我下手不带丝毫犹豫。” 昭阳脱口而出道:“裴述不是会跟人吵架的性子!” 祁宁深深地看了她片刻,低低地道:“昭阳,你喜欢的人......其实是裴述吧,那时你在林子里说的,其实都是骗我的罢......” 昭阳愣了愣,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差点就要把喜欢他的话再说一遍,缓了缓后道:“你若是非要那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你告诉我,究竟把苏景怎么了?” 祁宁却不依不饶:“你看,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昭阳,你喜欢的果然是裴述。” 昭阳揉了揉额角:“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我不想要帝位,当初坐上这个位置,不过是为了能让你多注意几眼。”祁宁酸着一张脸,诚恳道:“你就是我的正事,别的都不重要。” 昭阳被震得反应都慢了半拍。 “你不要胡思乱想。” 祁宁眸光沉了沉:“昭阳,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什么信心。即便是在你表露心意之后,你仍然能够做到风淡云轻。可我不能,毕竟你身边有那么多的人......” 昭阳手撑住下颔,笑了笑道:“你也有如雪。” 祁宁顿时一急:“只是拿她骗骗别人,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的么?我发誓绝对没有碰过她!” 昭阳被他带得差点又要忘了正事。 “现在不谈这个。我是怀疑苏景,所以你还不能对他直接下毒手,有些话我得问他。” 祁宁不是没有猜到昭阳把苏景带出来的用意,但知道是一回事,有时候冷静就是另外一回事。譬如他看到昭阳身边伴着衣袖飘飘的苏景,不管昭阳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就是忍不住想对苏景动手,若是昭阳再稍微维护苏景几句,他整死苏景的心都有了。 要整苏景其实是件容易事,祁宁早就试探过,苏景根本不懂武功,是所以只要他想,办法有的是。 祁宁对苏景的提防程度不会比昭阳差,自昭阳在皇陵遇刺后他从未停止追查与薛采的合作者,会把苏景怀疑在内对祁宁而言理所应当。他曾派人去前掌乐司副司的苏望的旧宅,宅子在六年前已经被变卖,因地处偏僻,附近居住的人很少。几经辗转终于打探到有用的讯息,然而还不足以构成苏景意图杀昭阳的动机,直到一个月前,前太医院御医董光允无端暴毙,祁宁才将所有的线索联系一起,推测出苏景的动机。 “你频频与苏景独处,给他制造下手的机会,只是想问他杀你的动机?” 昭阳知道的不如祁宁多,她对苏景仅仅怀疑而已。 “你之前不是也说过么,敌暗我明,终究是吃亏的。与其等着别人下手,不如先做好防备等人下手,至今我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昭阳停了停,继续道:“根据隐七的调查,苏景是止安县人。我猜不出苏景的动机,如果非要推测,能扯得上关系的,那便是我十二岁那一年处置过荆州止安县爆发的瘟疫,当时瘟疫先在止安县蔓延,知县拖着疫情不报打压患者,使无法得到救治的患者四处逃窜求医,导致临边县逐渐感染,直到临县的官员将事情上呈帝都事情才得以暴/露。当时帝都派了太医院四名太医赶往瘟疫区,令太医将确诊没有患病的百姓安置在邻县,对患疫病的百姓尽全力诊治。又着户部备足药草、粮食等发往疫病区,最后疫情得到了控制。如果苏景留在我身边的目的是为了报复当年处理瘟疫的事,这没有理由,当时我所做的,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 “董光允死前身体一直健好,甚至答应孙子要带他去南市买一对鹦鹉。”祁宁道:“不止董光允,另外三位祖籍并非帝都的御医,在一年前相继去世,苏景确实有报复的动机。当年止安县的疫情究竟如何,你所听到的都是来自四位御医的禀告。或许其中有别的隐情,导致苏景因此憎恨昭阳你决策的错误。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迁怒,这也很正常,可能苏景曾经有个不错的家庭,却因为一场瘟疫,导致父母双亡。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胆敢策划谋杀一国之君,已经是死罪。” “我知道该怎么做。”昭阳言简意赅:所以,苏景他人呢?” 半个时辰之后,祁宁带着昭阳去了一个偏僻的屋子,果不其然,苏景正被他捆着。昭阳进去的时候,他清醒着,脸上有深浅不一的伤。 苏景一见俩人同来,一下子明了。 “还以为瞒了过去,原来陛下始终不曾相信苏景。” 像昭阳这种性格的人,纵是喜欢一个人都能做到拿十年的时间去怨恨猜忌,根本不可能做到对一个毫不了解的陌生人产生信任。起劲为止,帝都之中,真正能够让昭阳放心的,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苏景远远排不上。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昭阳问:“是因为止安县的瘟疫?” 他冷笑:“原来陛下还记得,那么陛下可知道,当年封县,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县城发病之时,苏景与父亲在外地探亲,回至县城才知道瘟疫之事。正准备离开,谁知先被知县派的衙役阻止,后来又得到帝都封县的指令。为了避免感染瘟疫,豁命在夜里找到士兵看守较少的地方县城。但却遭到士兵的残忍杀害,为了防止疫病蔓延,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祁宁面无表情地指正道:“昭阳当时的指令是把确诊没有患病的百姓安置在邻县,对患疫病的百姓尽全力诊治。” “尽全力诊治?”苏景又是冷冷一笑:“帝都的御医们只顾着保护自己,整个止安县乱作一团,唯有当地的大夫拼命救人,但都无济于事,最后一把火烧光了所有。” 昭阳眼前突然一黑,差点就要站不住,祁宁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身子,安慰她道:“昭阳,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与你无关。”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又何况是帝王。”景苏望着昭阳,一字一句道:“你心狠手辣,根本不配做一个帝王。” 祁宁冷冷道:“恐怕董光允膝下二子遭逢意外丧命,并非是一场意外。你要报复,要讨回公道,可你给过别人公道么?别的御医本殿不敢笃定,董氏一族世代行医,祖上功绩显赫。董光允一生兢兢业业,长子也死于瘟疫。唯有二子继承家族香火,却也受到牵连,留下嗷嗷待脯的孩子,幼年失恃。所幸还有位年迈的祖父照料,如今祖父也死在你手里,论心狠手辣,你当之无愧。” 昭阳踉跄了一下,脸色愈发难看,头疼得厉害,双耳也越来越听不进声音。只想着她用人不当,导致了一场人祸灾难,是她的错。 祁宁担心昭阳受不住晕过去,遂抱起她就要离开。 昭阳握住他的手腕,“你放了苏景罢。” “不放。”祁宁拒绝得很干脆也很坚定,又道:“昭阳,他不会因为你放了他,就因此收手。一旦他有了机会,仍会杀你,不除必留后患。” 昭阳顿了顿,道:“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回到宅院里,重伤初愈的慕盼盼正满地挑天灯,见小姑被太子抱在怀里,一脸敌意:“你对小姑做了什么?” 祁宁刚要叫她不要吵,昭阳径自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看向盼盼手里的天灯,道:“小姑也想点一个。” 慕盼盼当即把手里的奉上,“这个给小姑,”又拿来一支笔递给小姑。 昭阳没有写字,点燃内烛便松了手。 院子堆了好多天灯,祁宁从里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拿起来。 昭阳见他拿笔写了几个字,便转过去问他写了什么。 祁宁写的字不大,转过身拿手遮起来没给她看。 昭阳伸手作势去夺他手里的灯,试了几次无果,道:“待会儿你放天灯的时候,还是会叫我看到的。” 祁宁想了想,道:“那便等你睡后再放。” “祁宁此生,非死不离昭阳。”昭阳噗嗤笑了:“你写的是不是这一句?” 第54章 翻账 合家欢乐的日子,远远都可以听到喜悦之声,刚刚经历各过一场厮杀的裴述,衣袍处处沾了血迹,抬眼望了望天际一轮明亮的皓月。 “喂——”同样跟他经历过一场厮杀的还有一个姑娘,那姑娘扔了手里滴着血的刀子,也抬眼看了看月亮,长长叹气:“真凄凉啊——” 裴述收回视线,这才低头仔细看了看帮他解决刺客的姑娘,黑色中难以辨得真切,想了想,叫出一个名字:“游纭?” “我说小裴大人呐,我这都腿伤了,你就不会过来扶两下?咱们梁国的民风什么时候迂腐到扶个伤患就授受不亲了。要不说你怎么追不到昭阳,就你这么懂礼数,还守礼数的,昭阳怎么可能对你有别的情意。恐怕那时昭阳就是突然真冒出个男女之情,都会被你那一副清清如水故作坦荡的模样扼杀在摇篮里。” 游纭蹲在杂草丛生里,专注于撕裙角的同时不忘奚落裴述,“昭阳要么不下决定,一旦下了决定几乎没有回转的可能。从前我就觉得昭阳她是喜欢祁宁的,只不过那时因着顾叔的病况,我不能让她直面现实。人这一生吧,尽情活着都嫌短,又怎么能把时光都浪费在憎恨里。现在她终于看清了,想必顾叔九泉之下有知定然是高兴的,我也挺高兴。当然啦,你一定高兴不起来。” 游纭的话句句戳中裴述的痛点,但毫无疑问,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他的优柔寡断、犹豫不绝。他怕昭阳知道他的感情,从此连君臣都做不了,可不告诉昭阳,他又有遗憾。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踏出至关重要的一步去追求昭阳。祁宁比他果决,比他不顾一切。 黎明的夜色昏暗交接,游纭看不清裴述的脸色,不过她随便那么一猜就知道,这厮肯定难受得要死,心想他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终于稍微生出了点同情心,开始分析安慰:“你也不用太伤心。你要相信,天底下两情相悦的真不多。好不容易两情相愿最终能够走在一起的也不多。不过嘛,就是因为很多人没有在一起,所以所谓的美满才值得珍惜来之不易。你和昭阳,其实也就差那么一分半点缘分。” 不过游纭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其实也是没经验的。 裴述转移了话题:“听说游小姐被逼婚,揍了未及成婚的夫婿,最后被父亲揍了,于是从家里逃了出来。” 游纭哔咔把裙角撕坏了大半:“你听谁说的……不对,这事我那极为要脸皮的爹给遮起来的,没多少人知道,你打哪儿弄来的消息咱俩不怎么熟吧,帝都的事够你忙活了,你还有闲心窥探我游家的事儿……” 游纭努力想了想,觉得游家和裴述绝对没有什么仇,自己和她好歹还有两三年同修之宜,又远无怨,近无仇的,没事探察她家琐事纯属有毛病,想来想去唯有她之前把这事在信里跟昭阳说了,昭阳是她告诉的裴述,于是撇了撇嘴道:“别拿我逃婚说事,我这逃得叫有魄力!一般人能有我这能耐?你不是一样到了成婚的年纪?你爹没少逼你成婚吧?你敢像我一样逃个试试?你敢么?不敢少在这奚落我! ” “不是所有人都像游小姐身无所负,”裴述又听到一阵衣料撕坏的声音,终于也蹲下去:“你再撕下去,衣衫不整,一会儿怎么回客栈?” “你又不背我回去,我腿伤了,不赶紧包扎起来,血流光了怎么办?”游纭滞了滞,抬手抚了抚衣襟,“衣衫不整?我怎么衣衫不整了,这不是穿得好好的么?” 裴述咳嗽了两声,“你的裙子......” 游纭暗吐一口血:“不就是露两条腿嘛——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姑娘露腿不成?行了,我不介意,你也别介意。” 裴述:“......” 李宅灯火通明。 祁宁陪在床边昭阳,极其地不安分。 最后昭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你再亲一个试试?” 祁宁睁眼说瞎话:“没亲。” 昭阳嗖地坐起来,气得脸都涨红了:“没亲?你还敢说没亲?” 这些日子,觉得自己以前确实对祁宁做的有些过分,这才试着对他好一点,算是一种弥补。她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试问,有那么一个人时不时地在脸颊亲两下,怎么没有半点察觉。 祁宁真诚地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温文尔雅地笑道:“昭阳你可以亲回来。” 昭阳咬牙齿冷笑:“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祁宁把脸凑过去,“左边还是右边.......两边也无妨的......” 昭阳伸手捏住他的脸:“不是说好,放完天灯回去么,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回去!” 这一手捏的挺重,祁宁倒是挺享受的。 “今日中秋,我想陪你一晚。我想这样陪你过节已经很久了。但是,昭阳,每一次宫晏我都不在受邀之列,不要说待在你身边这么久,甚至连与你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会知道,那一个个热闹的日子,都是我最绝望的日子。” 眼前的这个人带着真挚的口吻诉说着过去种种,听得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是不是比想象的更过分,是不是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深深地让他感到心痛与绝望,甚至于他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潇洒都是对痛苦的掩饰。 昭阳开始心软,捏着祁宁脸颊的手也开始渐渐放轻。 谁知这个时候,祁宁蓦地冒出一句:“昭阳……你还亲不亲……” 苦肉计! 祁宁动不动就翻旧账就是想让她心软。 昭阳一下子捏得更紧,“翻旧账是吧,我也给你翻一翻,从前你人在国子监,手从来没少伸进东宫罢。你把毁裴述功课栽赃到前资政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柳肃的孙子柳缙头上,害得柳缙不止被罚站挨手心板数回,还差点被他祖父打断了腿。裴述为了赶功课,数次不休不眠执笔到清晨。毁坏同窗功课的事一次两次倒有可能真是因为柳缙处于妒忌裴述才做出来,毕竟他也有过挑衅裴述的先例。可柳缙再蠢,还能蠢到把同样的事做上数遍?” “分明就是你设计的!你设计一两次也就算了,连个人也不换,让他背了那么多次黑锅。气得柳肃觉得颜面扫地拿鞭子追着柳缙绕东宫一顿打,柳缙嗓子都哭哑了还发毒誓说绝不是他做的,柳肃哪里肯信。最后若不是我母上拦着,柳肃差点就要大义灭亲。” 听她提及,祁宁终于又想起柳缙这个人,不过他之所以对柳缙有点印象,倒不是因为此人当年被他算了数次,而是因为这人一直对昭阳心怀不轨。祁宁觉得当年对柳缙下手还算轻的,不过是栽赃他毁了裴述的功课而已,根本不算一件严重的事。 “你给裴述使点小绊子这个不跟你计较,可柳缙他招你惹你了?差点把命搭上,他当年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平白无故被你算计,冤不冤?被亲祖父满东宫追着打,落下笑柄,本来胆子挺大的一个人,后来连出个门都战战兢兢,唯恐别人提起他小时候的丑事。” 祁宁抿了抿嘴,道:“他自找的!谁叫他趁着你看书没注意,想亲你的脸!” “你是认为我看书太专心,连身边多出个人都没有察觉,会叫柳缙得手是么?”昭阳咬牙道:“柳缙也就在别人面前胆子大,我平时多看他一眼,他都害怕,他根本不敢!” “国子监有个叫卓云监生,被你撺掇着把心都挂在了醉花坊的歌姬身上。原本一个守规矩老老实实的读书人,被风花雪夜迷糊得脑子一热,门禁后偷跑出去与那姑娘私会,最后书也不读,索性带着那未赎身的姑娘私奔出了帝都。卓家老太太一把年纪拄着拐杖连夜带着仆人去都城外找,找了三天三夜没找回来,因此一病不起。” “除了这个,你还变着花样教监生作弊骗过掌教博士,带坏了多少监生?整个国子监根正苗红的监生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韩滉那蠢货竟在年末把你大肆夸奖了一番,还把你捧为监生之中的典范,要其他人都以你为榜样,向你学习。光你一个已经把国子监搅和得乌烟瘴气,他们若一个个都跟你学,我大梁算是要完了。” 祁宁歪着头将脑袋靠在了昭阳的肩上,昭阳的左肩受过伤,他不敢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上面,只轻轻地以额抵着她的锁骨,细细摩挲着小声道:“你不让我进东宫,国子监太无聊了,我总要找些事做......” 昭阳瞥他一眼:“闲的慌就尽做这些损人不利已的事?” “昭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苦心......”祁宁幽怨地望着她:“国子监独收正六品以上官员子嗣,是让贵族世家延续或维系权利地位的地方。你曾试图更改这一制度,连上皇都没有赞成。强硬的手段是不足以让国子监的制度动摇,势必梁国上下乃至盘踞在其余州郡世族公然一致的反对。不如让国子监从里面烂了,重新立一个地方。主意是我出的不错,可要不要做是他们的决定。国子监仍有不为所动、品行极佳的监生,可见那些走歪的都是因为自己心术不正。 “至于那个卓云,逃跑是他自己想的,还求我帮他躲过巡城的守卫......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不容易,避个守卫不算什么难事,我不过是随手那么一帮.....” 昭阳顾着数落往事,祁宁在她锁骨不要脸地蹭了又蹭没心思跟他计较,很快他又得寸进尺,只得道:“你手放哪里?” 第55章 处置 敢这么跟昭阳动手动脚,也只有祁宁做得出来,这一得不要命,二得不要脸。前者祁宁早就不要了,后者从今以后也不要了。并且,祁宁认为,如果他不向昭阳走近一步,而期望昭阳能够主动向他走近一步,几乎没有可能。 祁宁默了默,信誓旦旦道:“我发誓只搂一下......就一下......” 昭阳最招架不住他这样,同时也很不习惯搂搂抱抱,但祁宁只要逮着机会就要跟她亲近,这叫她很是为难。她一感到为难,就忍不住要动怒甚至骂他。 但这一次她先忍了忍,道:“你以前做的混账事我现在先不跟你计较。但我问你,苏景你到底打算做怎么处置?” 这个时候还要提到苏景,祁宁暗暗地不开心了,咬牙道:“按律处置。”按律处死! 昭阳道:“你手里没有证据,不能把苏景压入慎刑司。” 祁宁正色道:“除了他亲口承认,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而一旦承认就是死罪,苏景一定会咬紧嘴不放。审问之事不需要先找个罪名把他压入慎刑司,只要是个没人的地方关起来审,待他认罪,再把罪状交给刑部便可。纵然他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人,要他认罪,有的是办法。即便他嘴咬得再紧,也只需我多费些心想些法子一一试试。” 昭阳顺着他的话,愣了愣:“你多费心?” 祁宁听着也是愣了愣,呆呆道:“是啊!他苏景算个什么?担得起昭阳你为他费心费力么?这钦州府衙的卷宗你都看不过来,还要为了他辛苦,他凭什么?他配么?昭阳你不要再管他了,我定处置妥当。”他非但要苏景把做过的认了,还要让右预去刑部翻一翻历年卷宗,挑十几个足以处死的重罪按到苏景头上,让他死几十次都不够抵罪!这样,昭阳也护不住,苏景必死无疑。 “我辛不辛苦不用你操心!”昭阳低头看了一眼跃跃欲试企图攀上她腰身的另一只手,嘴角动了动,啪地一下拍在他手背上,“谁说要把苏景交给你处置?” “昭阳你辛苦我怎么不操心?我不仅操心,更心疼你那般辛苦,可你又不准我分担。苏景之事唯有你我知道,不让我处置,昭阳你打算自己审么?”祁宁一想起苏景讲出隐情时昭阳自责不已的摸样便心疼得紧,为此想了一千种满满折磨苏景的办法。以昭阳的心性,根本做不来严刑逼供的事,并且他也认为,这等血腥残忍的事一点都不适合昭阳。 因此苏景让他来审问简直理所应当,岂料想昭阳却不让,只得提醒道:“昭阳,你不能心软!他要你命时,可没对你心软!姓苏的根本没良心,在宫里的你待他还不够好吗?他却没有半点感激之心!简直狼心狗肺!昭阳你难道忘记了,苏景上一次在皇陵苏景险些害你丧命!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轻易放过他,单这一条就已经死罪难逃!” 提起这个昭阳一下就来气了,双颊染上愠色,怒道:“谁让你来皇陵!你若不出现,我便不会分神!一支暗箭根本伤不了我分毫!我也不可能对你动手!与你打到两败俱伤的局面!差点让刺客得手!” 祁宁将这些原本是要让昭阳知道,苏景有多么过分,她不应该手下留情,结果昭阳根本没往这方面想,竟还生起了怒气,委屈道:“我解释了,可昭阳你不信......我当时是真的被你气昏了头才说了些糊话......昭阳.......不提这事了好不好?” “提的人不是你么?你想提的时候便不管不顾地提出来,不想提的时候就想轻易避过,哪能都让你如愿了!”昭阳冷着脸道:“你自己想想,我怎么能不怀疑你?暗箭射出你到了,赶着这么凑巧!换谁不会想你是特地来看我死没死透!” “......”祁宁面色一窘,决心拂过这个话题,转而道:“那苏景这一次在十里外秋风斋又企图杀你,还有,昭阳你还记得半年前你身中□□么?当日在场的唯有你、苏景与我,那时你坚信下药是我做的,如今可明白,下药的人只能是苏景,不是我。他几次三番设计于你,昭阳你为何还要对他手下留情。你对别人总是那么好,对我却处处绝情。” 听他这么说,昭阳的怒气非但不减反而更甚,抬手拍开他抵着锁骨的脑袋,抿着唇没说话。 祁宁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昭阳又出乎意料生气了。他发誓自己只是借机表示下自己有多可怜,接二连三背黑锅,顺便再提醒一下昭阳,对别人都那么好,对他应该更好才是。 这么僵持了一刻钟,祁宁终于想通昭阳恐怕是在为当日他在藏书阁欺负她而生气,顿时慌了,忙不迭握住昭阳的手,赔罪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糊话,昭阳你别生气了......外面天都亮了,累了一天了,快些休息罢。你若还生气,明日我再给你赔罪。今日先放一放,好好睡一觉。”见她蹙了蹙眉头,又满心满眼地心疼,道:“是不是头痛之症又犯了,我给揉揉。” 昭阳闻言,微微失神,神情终于慢慢地缓和下来,目光也渐渐柔软,叹了叹气:“你也回去休息罢,别再这坐了。” 这话祁宁听出几分心疼的意味,听得他差点喜极而泣,但为了不惊动昭阳,他得表现的平淡些,免得把她惹心烦。 “我不累,就在这给你揉揉额角,昭阳你放心,一定不会揉疼你的。” 昭阳推推他的手,“叫你回去休息便回去,你在我边上,我哪里还睡着着?” “你当我不存在就是了。”祁宁又想,昭阳固执又倔强,这一定是她心疼自己才找的借口,于是浅笑着解释道:“昭阳你一定不明白,其实回去了才睡不着呢,想到你就睡在隔壁,我恨不能把墙拆了才好。” 谁知昭阳当头给他一棒,“那么照你的意思,因为你睡不着,所以就不用管我睡不着了,是不是?” 祁宁差点就要吐血:“昭阳,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方才都已经说了实话,怎么就不是这个意思?”昭阳冷眼看他:“那你再解释解释,把话圆得像样点,你再圆啊?” 祁宁心想这个时候解释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只得听话地道:“好,你睡,我这就走。”站起来后又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若是头疼得厉害你便叫我......” 昭阳已经不想去看他,她着实有些犯困了,抬了抬手,示意他出去。 可惜这夜最终谁也没能好好睡个觉。李宅的后院不止怎么地起了大火,因后院植树颇多,一下子统统都烧了起来。因已经很晚了,纵使是个佳节,府里一通欢庆后都歇息了,唯有几个守夜的仆人看着宅院。但这几个仆人到底也犯困,打了几个吨就瞧见后院起了火,赶过去火势烧起来才想起要声张开来求人帮忙。 最先从屋子的跌跌撞撞一边系衣服一边嘱咐下人的当属李舜,他是又气又急,指派下人扑火时完全顾不住身为一朝官员的仪容开口全部都是用骂的。幸好李夫人沉得住气,穿上衣服急匆匆地跑出来劝他不要声张,小心惊动陛下和太子,李舜这才懊恼地闭了嘴。 昭阳住的地方虽然与之隔得有些远,但火势烧起来,红通通的光还是看得很真切,仆人来往间的嘈杂声也能听得到。 披了衣服走出屋子看情况,祁宁比她出屋子更早。 这个时候,李夫人携着女儿以及几个侍女匆匆赶来,见到女帝和太子远远站在屋外,脚步一滞,心想完了,宅子里的两尊大佛已经都给惊动了。 李夫人一紧张,什么话都说不上来,直接跪到地上先请罪。 “惊扰了陛下、殿下安寝,请陛下、殿下恕罪。” 李嫣一见娘亲跪了,当即一股脑儿地跪到地上。 李舜着宅里的心腹盯着火势,自己也跑了过来,因他是男子,不能随便进入,只能在外头焦急地转悠,听见自家夫人请罪,内心更是一阵煎熬,好好的过个节,后院起了火,这倒霉催的。要让他查出是哪个不长眼的奴仆惹的火灾,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昭阳蹙着眉头没说话,祁宁瞥了李家母女一眼,极度厌烦又嫌弃地摆了摆手,“有这闲暇功夫,不如先去后院看着火势,还嫌闹腾声不够大么!” 李家母女只得悻悻起身疾步走出院子。 等火势扑灭天已经亮了,住在驿馆的朝臣问询纷纷赶来。 张廉和蔡弘最先挤进李宅,彼时李舜鼻尖抵着地面,正跪在大厅请罪。 张廉怀揣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摸样,蔡弘拱了拱他的手臂,小声道:“张大人没少收李舜的塞的银子,这个节骨眼忘了揣进兜的银子了?” 张廉眼皮抖了抖,但很快想到了反击,明知站在边上就是蔡弘,故意道:“哎哟,这不是蔡大人么?本官不是眼花了吧?蔡大人好酒量,在准女婿府上喝酒到三更天还有这精神?瞧,啧啧,这站得——蔡大人还站得住么?” 蔡弘脸沉,“那是本官的家事,张廉你管的太宽了。” 张廉皮笑肉不笑:“你我同朝为官,将来女儿婚嫁,少不得也要送上点礼,关心关心也是应当的。” 俩人以为自己站在角落没人察觉,却不知昭阳早就看到了,只是见俩人都无精打采的,懒得理他们。 昭阳手指抵了抵桌子,“身为钦州知州,你连自家的宅院都看不好,也难怪连府衙卷宗乱七八糟!” 李舜悚然抬头,很快又低了下去,早在得知陛下要来钦州,他就花了不少心血重整,以为能够瞒过去,谁知道还是被察觉了。 张廉和蔡弘这才意识到氛围凝重,纷纷闭嘴不言。 大厅之内一阵寂静,都唯有众人努力压低的呼吸声。 斥责了李舜,昭阳眸光在所有朝臣上转了一圈,警告他们若与李舜一般,在其位不谋其职,企图蒙混过关,轻则削官夺爵,重责入狱。 昭阳此时也是极累,祁宁心疼得紧,便开口起火一事交给他处置,至于李舜的官职是削是留,再定夺不迟。 锦瑶做了些早点,昭阳稍微吃了点便不大有胃口。她知道陛下不爱喝纯碎草药熬出来黑漆漆的药,特地做了看起来清淡的汤药。 可惜昭阳还是不答愿意喝。 她盯着碗看了会儿,见祁宁踏进来,指了指道:“这是让锦瑶给你熬的,你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祁宁脚下一滑,一脸感动又不可置信的表情,“昭阳你说什么?” 昭阳笑着道:“还不快过来,趁热喝,凉了便失了好味道。” 她这么一笑,祁宁就有些晕头转向,心想虽然不是昭阳亲手做的,但好歹是昭阳特意让人给他做的。诚然若是她亲手做的,大抵他还得先心疼一会。可有这份心,已经叫他难求了,哪里有不喝的道理。 “苦的......”整个喉咙涩涩的。 “这是药么,当然是苦的,难不成是甜的。”昭阳又指了指桌上的一叠甜枣,关切地问他:“还觉得苦,就吃这个。” 祁宁这才清醒过来:“昭阳,我喝了你的药,你喝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儿太多了,简直快把我整崩溃了,更得太迟真是抱歉。以及隔日更~~~ 第56章 火因 祁宁这才清醒过来:“昭阳,我喝了你的药,你喝什么?” “我喝什么?喝不喝?这些你就不用管了。锦瑶做的汤药,白白浪费了可惜,左右也是补身子的药,给你喝也是一样的。”昭阳把锦瑶叫进来,让她把桌子收拾干净,锦瑶瞥了眼太子的唇角,隐隐有些水泽,一下子明白了几分。 祁宁以前就听说裴述很有劝昭阳喝药的本事,昭阳头疼症犯得厉害的时候,杜德天天盼着裴述去宣政殿禀告公务,就是指望裴述能劝一劝,顺利完成上皇交代他的任务。 对昭阳的病症,祁宁从头到尾也关心得很,但太医令嘴严实的厉害,被他威胁了几次仍然不肯多说半句话,逼得他不得不常常去宣政殿外转悠,从杜德嘴里打探。杜德不是大夫,祁宁从他嘴里所得知的不过是昭阳头疼得大约有多厉害。 但杜德大多在启明殿伺候熙帝,去启明殿也唯有送药的时候,他说的未必可以全盘参考。而昭阳一贯很能忍,有个病痛也不愿意叫人知道,杜德观察数月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 祁宁则更不知道她的头痛症到底严不严重。 她的病,也是祁宁的心头病。 祁宁想了想,正襟危坐道:“昭阳,病了要吃药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你骗我别的都可以,这个不行。” 昭阳只是心血来潮让他尝尝苦药的滋味,就算不给他,她若是不想喝,还会直接倒掉。但考虑到锦瑶的一番心意,才让祁宁喝了。祁宁一向来很没有正紧的样子,突然这么正紧让昭阳惊了惊。 但也只是稍微惊了惊,短促的惊讶后,并没有半点要听进去的意思。 “反正已经骗完了。” 祁宁很无奈地望着她,道:“下次这个方法就不管用了。” 昭阳噗嗤笑了:“谁说我非得给你喝不成?若非要费点心思,我不如直接倒了省力。” 祁宁就更无奈了,思忖了半响,幽幽地试问:“那若是我给你做的呢?” 他这么想,锦瑶伺候在昭阳身边多年,亲手做的汤药,昭阳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的。那么,换做是他呢?昭阳是不是会更不忍心一点。 事实证明这种想法是极其错误的,在昭阳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种威胁。她收敛起笑容,冷冷地瞥了祁宁一眼:“不要以为是你做的,我就会卖你的面子!想都不要想!” 祁宁只觉得浑身一寒,神情更无奈,忽然想到什么,以一种极其幽怨的口吻道:“昭阳,你果然喜欢的是裴述!” 一言不合就提裴述! 昭阳决心不去理他,径自整了整衣裳起身,踏出门槛前,回头瞄了他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是,让你没事乱吃醋! 自个待着吧!我走了! 趴在墙角的十一眼角抽了抽,咋又吵架了? 昭阳从李宅后门出去,才走了一段路,祁宁就已经疾步跟上来,等祁宁要追上的时候,昭阳怀里突然撞进一个人。 昭阳下意识就要出手,祁宁已经赶在她之前掐住怀里人的脖颈。 “咳咳,小姑......我......”慕盼盼蓬头垢面,被掐得差点就直接断气,费了老大劲才挤出几个字。 昭阳吓了一跳,提声对祁宁喊道:“快松手!” 祁宁不悦地松了手,皱眉道:“慕姑娘弄成这副摸样,倒是一点不输给街头要饭的!” 昭阳向来护着这个小侄女,此次也不例外:“你闭嘴,别把她吓坏了。” 祁宁撇了撇嘴:“她快把我吓死了才是真的......” 昭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先低头看怀里的盼盼,“怎么了?” 慕盼盼抬起脏兮兮的脸,狠狠道:“小姑,昨天那场大火,是云烨放的。” 昭阳问她:“盼盼,你的意识是,云烨故意纵火?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宁听到慕盼盼的指控,神色黯了黯,平静道:“这其中应该有误会,云烨没有理由纵火。慕姑娘是亲眼所见,还是从别人口中无意间得知?” 他话音刚落,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人,咬牙切齿道:“胡说八道!老子没事在李舜家防火是想找死啊?我和他有没仇!” 说这话的人,正是云烨。 昭阳冷眼瞥了他一眼,云烨很快识趣了收敛了话锋,声音也渐渐地变轻,解释道:“我没想到会起火,这只是一场意外。当时看后院堆了那么多天灯,顺手拿了一个点燃,没想到它飞到半空掉了下来,把所有的天灯都点燃了,才起了那么大的一场火。” “你不会赶在所有灯烧起来前叫仆人抬水灭火么?”祁宁凉凉地笑了笑:“你还能再蠢点!” 云烨被他说得两眼发直:“这叫什么话,我俩是发小,你个没良心的净帮外人说话!哪是我不想叫人扑火!要不是这个慕家小姐非逮着我当贼,还要告我纵火,我早叫人去扑火了!要不是她,那火势根本烧不起来!” 慕盼盼拿脚踢云烨:“你就是贼,偷本小姐的灯还有理了!” 云烨眼珠子瞪得老大:“你再敢踢一下试试,不要以为有陛下护着你,我云烨还真的就不敢动手了!” 慕盼盼还拿脚踹他,嘴里嚷嚷着:“庸医庸医!偷人天灯的庸医!” 云烨走开几步,额头的青筋都在跳:“对,我是庸医,慕小姐身上的疤,我云烨不治了。” 慕盼盼不以为然:“本小姐才不稀罕!照你的药方,脖子上疤一点没见好!” 云烨拿衣袖擦去脸上的污渍:“你当那是灵丹妙药,涂两下就能治好伤疤?它要是灵丹妙药,那我云烨就是活神仙!我是神仙还稀罕给你治?你以为你谁啊?要不是祁宁让来!哼!求我还不来呢!” 慕盼盼一听还要过去踢他几脚,被昭阳一把拦住。 “小姑......” 昭阳揉了揉眉心,“所以,你们俩个昨晚去了哪里?” 慕盼盼垂下头,向李宅西边的一个胡同望了眼。火势滔天的时候,她第一个想法就是闯大祸了,第二个想法就是逃。 云烨当然也要逃,他一介草民惹下这么大的祸,那是要砍脑袋的,也想着趁着没别人发现先溜为上。 俩人都在外头躲了一夜。本来打算谁不也说,只当做一场意外。可早晨看到有官员进出,又有衙役进入调查。慕盼盼便有些耐不住了,与其等事情被查出,她打算先跟小姑说明真相,顺便把责任都推到云烨头上。慕盼盼越想推卸责任,就越把云烨当做故意纵火的始作俑者。 云烨不是傻子,当慕盼盼向女帝解释时,也从躲藏了半宿的地儿跑出来。有机会当着女帝的面解释,他也要把话解释清楚。免得到时候自己做了冤大头。别的他不敢说,至少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最起码,因着祁宁最近跟女帝比较不错的关系,不会轻易把他直接关进牢笼里。 昭阳叹了叹气,扭头看向祁宁,似有询问的意思。 这绝对是少有的时候。以她的性子,什么事情都得按照自己的判断来,根本不会去询问祁宁的意见。公事是公事,她会有自己的判断,不管与祁宁的关系如何,她绝不希望在这方面受到祁宁的影响。其实祁宁一向很懂得分析利弊,也最擅长迂回折中手段,否则也不会受诸多朝臣好评。而他给出的意见建议,从客观的角度,应当也很中肯。所以如果祁宁给出的判断,昭阳其实并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跟着他的思考走,因此祁宁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她的考量与决策。 祁宁不是不知道昭阳的这些想法。只是很多时候,祁宁实在忍不住要说几句,但少有坚持到底的时候,因为选择坚持的后果无疑是遭到昭阳的怒火。昭阳生气绝对能做到完全不理会祁宁,可很明显祁宁做不到。 “听刚才的一些话,直接导致失火应当问责的人确实是云烨。”这一次昭阳看似在询问他的意见,祁宁认为,还是以昭阳为重,毕竟慕盼盼是她疼爱的侄女,所以祁宁几乎下意识地决定委屈委屈云烨,最不济到时候他想个办法把云烨从牢里捞出来安慰安慰就是了。 云烨听着心脏脾肺都要炸了。 “祁宁,你有没有良心!从小到大,我帮过你多少忙?给你背过多少黑锅?这次为了掩护你出帝都,连好不容易得到的药铺都扔了!你不帮我倒也算了,还把罪名往我身上揽!狼心狗肺!” 祁宁不为所动,悠悠地道:“你是个男子,总要让着姑娘,如此方不失气度。” “气度?”云烨一口气提不上来:“命都快没了,气度能当饭吃?再说这种事跟气度有什么关系?我是点了个灯没错,可要不是被这个慕家小姐逼得,早去灭了火先!她才是导致火势严重的罪魁祸首!” 祁宁眼睛都没眨一下:“正是你点的灯导致后院起火,这在你之前的描述中已经承认。以事实论罪,根本不算冤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啦,又晚更啦,旁晚正码字着,收到系老师请吃饭的消息,和同学们喝到在店门外吐,找了代驾才回来,头晕得一塌糊涂。 第57章 跟随 云烨彻底无辩解之地。 慕盼盼没想到太子还会帮她说话,为此感到出乎意料,一份忐忑的心情霎时安稳了几分。 “昭阳,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置便如何。”祁宁平淡地说道,漂亮的凤眸中一片真意温情。 云烨泄气般地蹲着,后背靠着墙,咬牙切齿地暗暗把祁宁骂了八百遍。 此次后院起火事件,可轻可重。最主要的关键,在于昭阳住在李宅,从重论可以论罪到株连九族的谋逆罪。但要从轻论,如果事件认定为一场单纯的失火,那么则李舜必须承担一个顾虑不周之罪。 李舜尚未查出事情的真相,此时慕盼盼和云烨则已经相继讲出。熟悉云烨为人的人是祁宁,昭阳对他所知甚少,而她之所以在慕盼盼受伤之后,放心地交给云烨,完全处于对祁宁的信任。但昭阳没有忘记一点,薛采是云烨的表舅。云烨能尽力医治慕盼盼和云烨有没有动要害她的念头这是两桩事。 云烨先被关押到大牢。 慕盼盼则被昭阳带回李宅。 “小姑......”虽然即将被定罪的人是云烨,但看到小姑阴沉的表情,慕盼盼料想少不了一顿训斥,乖乖地跟着回屋,低垂着头。 昭阳淡淡道:“过两天游纭会来钦州,她会带你先回钦州。” “纭表姑......”慕盼盼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她大小最怕的不是嫡亲的祖母,而是这位远房的纭表姑。但凡这位表姑来到宜阳,她就少不了要被捉弄。她只要想到这位表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对劲,“那小姑你呢?为什么要纭表姑带我回宜阳?盼盼不要她带,小姑你也是要路过宜阳的,为什么不让盼盼一起走,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让小姑生气了么?盼盼认错就是了。小姑你又不是不知道,纭表姑一言不合就动手,我从小到大被她收拾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我最怕她了!” “小姑要先去一个地方,至少在半个月内不会路过宜阳。”昭阳道:“起火的事,幸好没有闹出人命。若云烨所说属事,盼盼,你也有错。云先生是请到李宅的客人,你不该失了礼数。” 慕盼盼正咬唇想着解释,祁宁忍不住先开口:“昭阳,你要去哪里?” 昭阳先没有回答祁宁的疑问,而是交代慕盼盼,“此次你纭表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若欺负得你过了,你就偷偷找人去告诉你游祖父,这么一来,你纭表姑一定没有闲心逗你玩。” 慕盼盼以前就做过告状的事,可是她那位纭表姑根本不怕,回头又想着法子收拾她。 “小姑……能不能让盼盼自己回去……” 昭阳当然不能放任她孤身回去,尤其是在这次遭受劫持之后。 慕盼盼试图一边哭一边讨价还价,全部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不得不接受被游纭护着回宜阳的事实。 昭阳把对慕盼盼的交代和要她带给家中长辈的话全部说完后,看了眼屋里唯独剩下的人。 慕盼盼前脚才踏出屋子,祁宁已经缠到昭阳身侧,不管不顾地把头埋进她脖颈里满满地蹭着,他喜欢极了这个滋味,上一次的感受至今记忆犹新,可一听到昭阳说要去一个地方,心脏就打了颤。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个意义非凡的地方。而昭阳打算避开朝臣单独行动,这个计划她一定已经想了很久,并且把时间都算好了。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她也不曾提及,今天她提了,可见距离离开的日子也不远了。无论她去哪里,他都一定要陪着。 秋季微凉,祁宁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昭阳的肌肤,他身体紧紧贴着昭阳,满满的依恋,满满的不舍。同时也宣告着相随的决心。 昭阳看着祁宁,他如此脆弱地依偎在她身边,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忍:“你真的一定要跟着我?” 祁宁伸手环住她的腰身,眼眸温柔深情:“我这一辈子,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唯一渴望的,不过是能得到你的心。这条路我走了十年,曾经一度崩溃到要放弃,幸好我没有放弃。今日的一切都来得很不容易。你要我怎么再离开你……” 以前哪里能看到祁宁这么大胆子地往昭阳身上凑。当然更不可能往别的姑娘身上凑。他最多就是拿捏一副矜贵的模样打趣姑娘,把她们诓得手足无措羞涩至极,却偏偏与她们保持着距离连手指都不动。醉花坊的姑娘,祁宁半个都没有碰过。而东宫里唯一的侍妾如雪,她的几次诱惑也皆以失败告终。 其实,祁宁一直很洁身自好。但这种话他绝对不可能说出去,他也不能说,否则就是无止尽的麻烦。 昭阳最受不住他讲这种话,每每听到脑子就会乱成一团,她企图用比较正紧的话与他交谈,可氛围被他渲染得叫她根本说不出几个字。只能无可奈何地呆愣了片刻。 别人家姑娘大多情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不容易面红耳赤羞答答。昭阳却相反,虽然她从来没有那么面红耳赤露出小姑娘家家羞涩不已的娇怯模样,但却是一点点招架不住祁宁这么不要脸的撒娇。 “不过就是分开一段时日罢了,从前那么多时光都忍下来了,这难道都忍不了?”昭阳只能无奈地说道:“况且又不是一去不回,也不是危险的地方。” 祁宁径自在她额头亲了口,“昭阳,人的一生,说短不短,可说长却也不长。我们明明那么近,明明彼此熟悉,却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而以后......”待秋巡结束后,回到帝都面临的事将更多。他身上担着的太子身份、上皇对他看法,还有朝臣对他与昭阳之事的态度,这些都需要经过时间的磨合,其中以上皇尤为重要。只要上皇反对,昭阳一定不会拂了上皇的意,那么他与昭阳将绝无可能。 昭阳目不转睛地看着祁宁,第一次见他流露出深深的惋惜与极度担忧的神色,道:“这不像你,祁宁。” 祁宁微微地扬起头,与她目光交织:“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不可否认,昭阳其实是孤独的,即便身边有锦瑶等人陪着,可她们取代不了另一种身份的存在。 眼眶有晶莹的泪水打转,昭阳颤了颤泛着水泽的睫毛。 祁宁轻柔地吻去她眼中流出的泪水,“昭阳,不要再克制你的感情。你相信我,相信我一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昭阳神色默然,祁宁吻着她的眼角,一点点移动着向下,每一步都极尽轻柔,饱含着深深的眷恋,直到亲吻到她的唇畔,以舌尖轻轻触了触,见她没有抵抗,撬开唇攻城略地。 低低浅浅的喘息声在屋子里轻悠悠地想起。 她眸色媚然,衣衫间沾染的腊梅熏香一点点在空气中荡开,好似花开朵朵。 祁宁一手稳稳地搂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轻巧地解开她衣襟繁琐的衣结,手指灵活地钻进衣衫里,隔着丝滑的里衣,覆盖在她胸前的柔软执掌,急切地拢揉。 昭阳脑子里嗡地一声乱作一团。她根本想不到祁宁动手这么快,这么直接。他的这些动作不禁让她想起藏书阁那一夜,指尖滑动她的身躯,那激麻刺激的感受让她差点控制不住理智,吟哦出声。 唇舌纠缠了一会儿,祁宁便放过她,转而攻击她的锁骨,用牙齿轻轻地滑过,又以舌尖品茗似的触碰。 昭阳想让他停下来,却被他带来的承受不住的感受一度冲昏头脑。 但祁宁的动作若仅停留于此,这绝无可能。手中的人是他心心念念了数年的人,虽然是他在撩拨,可谁又知道,他的昭阳,根本无需要任何的动作,只是这样羞怯却又隐忍之态,都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不够,远远不够。 祁宁觉得他忍了那么多年,已经快要忍不住了。而昭阳的不排斥,不反抗,更是助长了他这股疯长的念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隔着里衣揉捏根本满足不了他心中的空虚和急切的渴望。终于在抚揉了数次后,解开了里衣的一结,距离掌中的丰盈又进了一步。 攀岩在屋外的十一几次从墙沿掉了下去,但幸好每一次都被她稳稳地控制中,没发出半点干扰的声音。不过她敢确定,这个时候哪怕真的发出那么一点干扰声,估计也干扰不到里面的俩人。 十一到底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见到这种场面,既感到羞涩,又感到手足无措。她亲眼看到她最崇拜的女帝陛下被太子抱在怀里,俩人看起来衣衫整齐,但实际上,太子的手根本就是伸进了她家陛下的衣衫里,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定然在做那让人面红耳赤的事。 “呃嗯......” 一声抑制的娇喘,从昭阳的口中溢出。 她衣衫完整,可那温凉的手指毫无阻隔地捂住了她的丰盈,肆意捻弄着,使坏似地誓要她完全溃败。 “……你住……” 后面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祁宁再一次封住她的唇,不同于之前的深情柔吻,而是热切地卷缠着她的软舌,也越来越急躁越来越重。 里面的事态越来越不对劲,十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已经看到太子搂住陛下的一只手向裙沿伸入。 作者有话要说: 羞涩……*^O^* 第58章 第58章 里面的事态越来越不对劲,十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已经看到太子搂住陛下的一只手向裙沿伸入。 “别……祁宁……你住手……”他的手指已经慢慢地探入她的腿间,酥酥麻麻地游荡,急切却又按耐着渴望,仍然在不断地、努力地挑拨她的渴/望。昭阳被他弄得浑身发颤,每一根神经都像从未经受过一丝一毫引逗似的,霎时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刺激。 她从来都是最端庄沉稳的,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明坐在榻上却被祁宁大胆地上下齐手抚摸挑逗,一股羞愧之感油然而生,更加让她异常敏感。他手指每一次意犹未尽的拢捻都叫她难耐至极。 “……停不下来了……”祁宁现在比她还要难受,天知道他做这些事挑逗她连连震颤,自己比她还要经受不住。她的肌肤那样的滑,触感那样的真是。长到这个年纪,他从未碰过别的姑娘,即便像如雪那样丰盈的女子玉/体横呈在前,仍然不能勾起他哪怕一丁点触碰的欲/望。他脑子想的是昭阳,唯独做得到触碰的人也只有昭阳。 数年前年纪更小一点的时候,康王曾拉着他去醉花楼找姑娘,非要往他身上塞,还在酒里下了点□□,他虽然避开那酒,偷偷换了让康王喝下,但那一也着实不好过,听了一宿男女交/合激/情四溢得声响,听得他连喝清茶的兴致都没有。 祁宁从来不敢轻易碰别的姑娘,最多也只是在言辞上调戏几句,但也从来不过分。祁宁的容貌生的好看,连醉花坊的姑娘也自愧不如,风度与气质也是极佳的,很坊里的姑娘喜欢,绞尽脑汁展示各种能耐勾引祁宁,可惜皆以失败告终。她们企图以醉酒引祁宁上床,可祁宁的酒量到底有多好,她们一直不知道,因为每一次到最后,醉倒的全是她们,以及早就不省人事的康王。而祁宁就从后门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走了。 可这些都不代表,他是个禁/欲的人。 当祁宁的指尖碰到昭阳幽径处的敏感时,那是从未被造访过的地方,被突然的侵入,不知所措地娇产连连,昭阳柔软的身子实在抵不住那份被她压着的情/欲,在他的怀中不住的颤,只想合拢,拢得更紧,将他挤出自己的身体,但这反而让祁宁差点直接疯掉,他停在那里,怕伤了她,进不去一点点,可又同样做不到退出来,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昭阳折磨得丧失理智。 他贴着她的身躯,能够明显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可他也同样清楚自己也再颤抖,浑身上下燥热得紧,只想把所有的束缚全部除去,可眼下停顿又销魂至极。让他差点就要忍不住更进一步伤害她。 “……祁宁……”昭阳发出一声压抑的声儿,期望他能停下来,退出去,她实在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她也受不了在白天做这种事。 “疼……昭阳……我很疼……”祁宁脸上全是汗水,他忍得快要死了,尤其是身体里的某一处地方,早就涨得要死,渴望得到释放。可偏偏被压抑了那么久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安慰,这种感觉真的太让人崩溃。温软香玉在怀,他明明已经最真实地触摸到她的身躯,明明已经造访到她最柔软的地段,就等着那一处也能够得到如此的厚待,可她却要他停下来。怎么能不疯啊,他也是个正常人啊,这个时候没有直接把她扑倒扯掉她身上所有碍眼的衣服已经很机智了。 昭阳根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自己难受,甚至有点轻微的疼痛。她其实并不怕痛,但这种情况下跟别的不同,当然比较不能忍受。可现在为所欲为的人是祁宁,她都已经这么由着他,被他磨得几乎失去理智,他竟然还能委屈地喊疼,好像他从头到尾都是最受疼的一个人。 “走开……” 祁宁打定主意今天非要和她耳病厮磨,才不会轻易地罢手,尤其在看到她诱人的表现后觉得更加不能罢手,苦等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是他的,她的人也应该是他的。谁都不能碰—— 想到这里,祁宁又想到曾经接受到侍寝准许的虞绛,他就妒忌的发狂。可以前的那些都已经不可挽回,他亦不可能去质问昭阳为什么要让虞绛侍寝,这个人根本没有资格动她的一根手指头,更不要说触碰她的酮体。 又想到这个人曾几次留宿长乐殿,就越发不能忍了。不管怎么样,今天绝对不能轻易罢手,除非昭阳一掌拍死他,到这个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昭阳的一连串反应都出乎他的意料,完全像不懂人事的小姑娘,似乎也听不清他话里的意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谁知道下次能与她这么亲近是什么哪一天。 祁宁不想等了,牙齿细细密密磨着,低吟道:“不走……昭阳,现在走会死人的……” “胡说......”昭阳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喘了几下,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胡说八道,被你折磨的人是我!” “你不信.......”祁宁任她咬着,也不反抗,沉默了不到片刻后,依依不舍地伸出探入她上衣的那只手,换而握住她揪住他后背衣裳的手,引着她直接盖到他最脆弱但此刻正火热得要命的地方,“我没有骗你。昭阳你那么聪明,难道这样还不明白么?” 昭阳惊讶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做法太直接太快,完全让人跟不上节奏。那东西抵着掌心的感觉让她脑子又是一阵空白,羞愤地挣开他的手,怒道:“祁宁,你个不要脸的!” 她这么一动,祁宁差点又把持不住,太磨人了。 昭阳手指掐住他的脖子,“松手!” 祁宁被她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深入她裙底的手被她挤压的死死,完全动不了,眼睛里染着浓浓的情/欲,喑哑道:“昭阳,你放松些......我才能出来......” 放松?昭阳当头一愣,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放松地下来,她抬头看祁宁,胸膛伴随着呼吸而不住地起伏着,优雅而修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白皙的脖颈处喉结清楚地滑动, 这副摸样,竟让她看着十分地不忍心。 祁宁趁着她愣神之际,执起她恰在自己脖子里的手,轻轻地、温柔地试着亲吻着白皙嫩白的手背,再缓缓地移动到纤细的手指上,伸出舌尖,悠悠地滑过,似舔舐,却又似吮吸。而他的眼神,却始终凝视着她的脸庞,眼眸中映出她无措的摸样,他眼底有些温雅的笑意。 昭阳紧绷的神经被他蛊惑地一放松,身下传来他进一步动作更敏感致命的感受,猝不及防地怒喊道:“混蛋!” 她以前是没少骂过祁宁,但从来没有这么粗鲁地骂过人。以昭阳数十年来所接受的教养,她一直都是很矜贵自持的。这声‘混蛋’,绝对是她快要被祁宁惹疯了才骂出口。 祁宁一边思忖着怎么更进一步,一边认真地回答:“嗯,我是混蛋!” 昭阳气得脸涨得更红,抬手拍了他身上挺起的东西一下:“你出不出来?” 这拍得可是要命的地方,虽然昭阳下手不算重,但也足够了。‘啊’地一声差点就要从祁宁嘴里喊出来,幸好他咬住唇强忍住了,讪讪地将手从她的裙子底下撤出来,手指尖沾着黏黏的东西。 昭阳不敢去看,伸手去推他的身体,“下去!” 祁宁拿出衣袖里的绣帕擦干净又藏进衣袖里,继续环住她,一脸委屈又恳求道:“昭阳,我现在真的不能走......你帮帮我好不好......” 昭阳咬着嘴唇不说话。 祁宁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昭阳,你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 这个时候还不明白那她就真的傻了。 “那是我爱你的正常反应......”祁宁喑哑的嗓音不断地发出请求,再次抬起手,拉过她的,隔着衣衫锦缎覆盖在上面,“......动一动,昭阳,你动动......” 昭阳反应了半响,看见他双眸红得快要滴血,手心处越来越烫,似乎因为不满足于现状而在颤动着,期待着,她更深一步的动作。如果说刚才的那些很羞人,眼下的场面比刚才好不到哪里去。她不知该该怎么做,看到他难受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不是该让着他一些。 “......昭阳......” 又是沉沉的渴求声。 她手指不受控制地蹭了一下,蓦地感受到它颤得像狂风暴雨中摇颤的枝桠,但却偏偏迅速茁壮成长。脸上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红潮又热了起来。 不经意触碰很诱人,祁宁口中发出轻轻的吟喃声,但他想要的更多啊——这还不够!所以他做了个疯狂的举动,快速解开亵裤,拉住她的手零距离地按在小祁宁上。 这一切动作来得非常快,昭阳全过程处于愣神中,几乎没有任何抗议地由着他按住自己的手动,直到掌心被一股黏热的东西撞击,看他瘫倒地偎在她身上,豆大的汗水直直地往下掉,滑落在她的锁骨上。 窗外一声什么东西砸到地上。 昭阳扭头看过去,十一摸着后脑勺站起来,正好和女帝四目相对,十一一个激灵,抬腿抹泪纵身飞走了,其实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啊——只是听到了几乎说话声而已——太子殿下真的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这章标题……咳咳,你们自己想…… 第59章 第59章 昭阳完全忘了十一的存在,直到十一从墙头掉下来被她发现在想起,一个叫做‘颜面无存’的词在她脑子里游荡,所以她最后把祁宁从窗户推了出去。 虽然没有......嗯,但到底也是得到了安慰,祁宁乐滋滋地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 晚膳时锦瑶如同往常一样准备了一桌佳肴,考虑到最近陛下和太子的关系,便问道:“今日殿下还未过来,是否要奴婢去催一催。” 昭阳正要拿起筷子,伸手的刹那想到午后这只手所做过的事,手指一抖,又听锦瑶提起祁宁,眉头皱了皱:“不管他!” 她还让锦瑶把门关上。 锦瑶迟疑了片刻,最后转身去把门掩上,正好这个时候看到太子殿下走来,又转回身看向昭阳。 “关门!” 昭阳还是叫锦瑶关门。 锦瑶当然听她的,随即把门关上。 祁宁趴在门外敲门,敲了几下里面都没给开门。 他想,昭阳脸皮薄,大约还在午后的事上没缓过来,没关系,多给她些时间就是了。 嗯,夜里再来。 可怜的云烨被关得饥肠辘辘,衙役给的饭菜根本难以下咽,云烨死活不吃。 祁宁不是真的没有良心,从昭阳那边吃了闭门羹后,想到早晨被关进牢房的云烨,让右预去买了些饭菜,提了个食盒去牢里看望他。 负责看管的是李舜的手下,没见过祁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他闲庭漫步般从自己身边走过,全然不把自己这个牢头看在眼里,手里的刀一横,气势汹汹道:“哪来的杂毛,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是你能进去的地方吗?想找死吗?” 祁宁纡尊降贵来到这种地方,没什么心情跟一个牢头解释身份,懒洋洋地指了指右预,“你问他。” 然后,右预桌上的一套刑具套在了牢头身上,目送他家殿下进去后,幽幽对牢头讲:“我真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从府衙外进来,一路都是衙役,你就没想过能进来是一般人么?哎,看来你是妒忌我家殿下太过于风度翩翩了......” 云烨无疑不想见到祁宁,破口大骂:“你个见色忘义的混蛋!你还有脸来?你现在倒是过得滋润了,过得如愿了?你想过我吗?哼!当初要不是我指点,你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真相!你能有今天那得感谢我给你提点分析!” 祁宁把食盒放到地上,他现在确实过得有些滋润了,往后定然要过得更滋润。只不过昭阳脸皮太薄,他又不能做的过了,得一步步来,这过程虽然销魂难耐,倒也不失乐趣,只要是昭阳,做什么他都觉得满心满眼地欣喜。 “你还吃不吃?” 云烨压根没把滋润俩字定义为祁宁所想的那些面红耳赤的事情,只是单纯地认为祁宁和女帝之间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尖锐罢了。在他看来,在女帝面前,祁宁压根没有话语权,以前还有点反驳的意思,现在就是一副女帝说什么都对,做什么都赞成的态度,看起来也没有地位,祁宁要想拿下女帝,仍然前途路漫漫。但看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忍不住问道:“老实说,你和陛下到哪一步了?” 祁宁鄙夷了他一眼,嬉笑道:“你还有心思管我?” 云烨哼哼了两声,揭开食盒的盖子,闻到一股香味儿,有佳肴,角落还有一小瓶酒,霎时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你良心发现啦?还是吃完这顿我就要去死啦?竟然这么丰盛!还有酒!” 祁宁拿走食盒里的酒,冷冷撇了他一眼,“我若真没良心还会来见你?” “哼!”云烨低头扒饭,他快饿死了,如果祁宁不来,他只能考虑勉为其难把衙役给的饭菜吃了,毕竟饿死事大。他才二十几岁,没有娶妻,还不想死呢!但对于祁宁亲自来这件事他还是有点不理解,毕竟他被关在这里,祁宁的身份很尴尬,他有可能被论为谋逆罪,而他与祁宁之间的关系,以及祁宁来牢房探望,都极有可能被别人当做攻击的把柄,实在没有必要光是为了给一顿饭亲自来。 祁宁把刚才拿走的酒瓶扔给他,平淡地看云烨狼吞虎咽。 最后云烨被他看得差点吃不下饭,一个鸡腿咬在嘴里,磕巴道:“你别看我行不行,弄得好像我多可怜似的……这鸡腿做得不错,哪里买的……算了,回头我去问右预……” 祁宁双眉舒展开来,挑了一处赶紧的地方拂袖坐下,淡淡道:“以我们的交情,今天确实也应该为你说几句话。可谁叫你自己先认了!你认了失火因你而起时就没想过这是谋逆罪?若非我与昭阳如今关系好,否则我险些被你拖累!” 云烨暗吐一口血:“这么说你这是专程来向我问罪的?你个不要脸的!我叫我给那位慕家小姐治伤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会拖累你呢?保不准我就毒死她呢?你叫我扮成你的样子跟右预引开死士跟踪的时候想过我会拖累你吗?帮你的好事你倒是不记,现在倒还跟我算起账来!” “你自己惹的祸,把火气撒到我头上做什么?”祁宁不是专程为了安抚他才来的,而是有事找他才来的,但见他情绪如此不稳定,不得不先安抚几句:“你既然承认了火势因你而已,无论如何都得先关起来,要不然怎么说得过去。至于你有没有别的想法,这个得看昭阳的决断。这点倒是可以放宽心,昭阳很是心善,不会叫你受苦的。” 云烨哼哼了两声,心想你说得好听,合着关在这里的人不是你哟! 祁宁见他有些镇定下来,便开始正式提出此行的目的所在,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云烨只觉得九雷轰顶,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祁宁片刻,一脸的不可置信,松了手里的筷子一把掐住大腿,暗自感慨那位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不可亵渎,怎么看都是拿不下的节奏,没想到已经跟祁宁进展到了那个地步。 这才离开帝都不过半个月啊。 祁宁不耐烦地推了推他,“到底有没有” 云烨默了默,摇头:“我是个大夫没错,可我没事也不配那玩意儿啊。” 祁宁闻言,笑了笑,道:“康王不是找你要过么?” 眼见被戳穿,云烨也不含糊,只得道:“行吧,可那是在帝都。眼下在钦州,这又没有我的铺子,你给我药材么没有问题。” 祁宁拍了拍云烨的肩膀,道:“需要什么,只管告诉右预。过几天我和昭阳要离开钦州,务必在这之前完成。” 云烨揪住他的袖子:“你得想办法放我出来!” 祁宁点头,这是成交的意思。 此时的李宅东院里,锦瑶利索地将桌上的膳食收拾干净,换来侍女将烧好的热水抬来伺候昭阳沐浴。 锦瑶倒了一盏温热的芦淞饮到昭阳的手边,低低道:“陛下今后打算如何?” 昭阳轻唤了一声:“锦姑姑。” 锦瑶一怔,疑惑地看向这位她伺候了数年的女帝陛下。 昭阳手指掐着杯子,凝视着温温的茶水,喃喃道:“你说,母上会接受祁宁么?” 锦瑶怔了怔,陛下这是已经打算接受太子殿下了?若陛下做出这个决定,那么......以上皇一贯对陛下的宠爱,只要是陛下执意的事,少有驳回的时候。然太子殿下的身份尴尬,这可不是一般的事。 昭阳见她一时答不上来,便问道:“那么......锦姑姑呢?” “奴婢......此时陛下何须问奴婢,奴婢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最关心的、最心疼的人是陛下。奴婢只盼望陛下过得欢喜,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人陪伴在身边,只要陛下喜欢,奴婢自是尽心伺候。”锦瑶恭恭敬敬道:“陛下不缺富贵、不缺权势,所缺的不过是过得欢喜舒心。世间最难得的是情投意合,若陛下有心仪之人,而那人又待陛下真心诚意,奴婢为陛下感到高兴。” 她又道:“至于上皇那边,这便得看他如何待陛下好。上皇再如何明事理,也不可能对淮王之子毫无怨怼。除了出生无可扭转,只要他不能让上皇挑出哪里不好,上皇应当会接受。” 昭阳静静地听着,蓦地放下手里的茶盏,道:“可他过去的所为,恐怕母上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最重要的是,昭阳过去事事与祁宁作对,没少在熙帝面前告祁宁的状,痛斥祁宁所使的手段。怎么可能挑不出哪里不好,分明就是没有一处好的! 锦瑶又是一怔:“陛下已经决定要将太子收入后宫?” “这是自然,”昭阳叹了口气,道:“只是现在还有很多麻烦......水凉了,扶我起来。” 换上睡袍,昭阳赤脚踏入锦瑶在屋子里新铺的棉毡,踩下去软绵绵的几乎没过脚踝。锦瑶唤侍女来将水抬出去后便拿着换下的衣服去洗了。 昭阳拉开内室的帘幕,听见窗户轻轻一动,眨眼的功夫,跳进一个人来。 “吓着你了?”祁宁带着温柔的微笑,优雅地拂了拂有些乱的衣角,“昭阳,你还没睡啊——” 废话,她站着难道像睡着吗? “我要睡了。” 祁宁笑:“嗯。” 昭阳无语道:“那你还在这做什么?” 祁宁憨厚道:“等你睡着。” 昭阳揉了揉额角:“不要你等。” 祁宁不在意道:“昭阳你不用管我,困了快些睡就是了。” 昭阳心想他八成是又来陪她入睡的,只要没别的……咳咳……随他吧。 于是拉开层叠素白的帘帐坐进去,正要躺下的时候,帘帐上拂过一只手,昭阳额头的青筋跳了跳,警惕地看着他。 祁宁整个身子进入帐子里,安安静静的望着她,面容恬静如梦,伸手掠了掠昭阳落到腮边的一缕碎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下一刻,抱住坐在床边沿的昭阳滚进里面,“昭阳,我们来做白天没做够的事吧……” 第60章 第60章 祁宁太粘人了,昭阳现在有点后悔了,他以前就够闲了,以前还有事没事跟她作对找存在感,现在等于连这点事儿都没了,闲得成天想着怎么往她怀里蹭。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昭阳觉得他要是再这么下去,自己早晚真的被他逼疯了。 “白天不是已经……已经……”昭阳被他压着身子,双手也被他反压着,出于太过去震惊,还没缓过来自己正处于非常糟糕的劣势,只是被他的举动吓得面红耳赤,“你要不要脸,整天就想着做这些不要脸的事。” 祁宁伸手摸了摸她红彤彤的耳朵,觉得他的昭阳实在可爱无比,这么一想,身体的热度顺当当地又上升了一个度,给了她的唇畔一个缠绵的亲吻:“看到的时候就想了……”又故作委屈至极地叹气:“果然,我的喜欢,远甚于昭阳你的喜欢……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长情,昭阳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么……” “你冷静些……别冲动……”她试图让祁宁打消这个念头。 祁宁才不起来,保持着不把重量压到昭阳身上的姿势一点都不感到艰难,还能不羞不臊地解释:“自从知道昭阳你也是喜欢我的,我就一直很冲动,是不是这样,现在就不能算很冲动。况且,昭阳你恐怕不知道,若真正冲动起来我绝对不是这样的。应当是直接把昭阳你推到,然后不管不顾地做我想做的事。可惜我舍不得这么委屈你……” “……”这样压着就不算委屈了吗?把她脱光了才算委屈她吗?什么逻辑?昭阳眸光一厉,“所以你压着我的手,曾经也压过如雪?你现在的这些冲动,曾经也冲动在如雪身上?还有醉花坊、擅音阁、媚香苑的那些姑娘们?” “我发誓绝对没有碰过她们。至于如雪,昭阳你不是都知道的么……二皇姑的宴席上如雪失踪,最后被你的侍卫十一发现,那残留的处子之血足以证明我从未对她做过那些事。”祁宁手一颤,没想到昭阳会提到这些人。帝都的传闻不尽然假,他确实洁身自好,甚至从没有和任何姑娘发生关系,不是她们不够有诱人的手段,纯粹他没有那个心思,也看不上那些人。 但谈到如雪,祁宁觉得自己其实很委屈的呀,闷闷地道:“昭阳,你不知道她有多坏,使劲办法引我上钩!好在我意志坚强,脑子想的人都是你,只想跟你做那些,所以每一次都避开了……” 脑子你想的人都是你! 昭阳满脸黑线,咬着嘴唇,道:“少在我面前装委屈!归根结底的缘由,不过是你模棱两可的态度,若你稍微给她点颜色看看,叫她乖乖待在自己的地方不要有非分之想,她敢三番五次勾引?” 少年按着她的手指腹轻悠悠地画着小圈圈,似刻意的挑逗,低低的音色带着软软的撒娇意味,弱弱道:“难道不是因为我生得秀色可餐么……” “......”眼前之人眉眼如画,五官精美,肌肤嫩滑,昭阳长吸气,道:“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其实亏了?我看你是乐得戏弄她!” “没有,绝对没有!”祁宁眉梢动了动,戏弄这个词可不能盖到他的头上,要不然昭阳会觉得他很轻浮,就爱捡着姑娘逗趣来着。 “算了。”昭阳不跟他计较这个事,平心而论,如雪不算是个单纯商量的姑娘,她也懂得争宠,懂得步步为营,也足够沉得住气。 祁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昭阳的神情,见她没有生气,讨好似地吻了吻她的唇角,认真而专注道:“昭阳,我喜欢你十年,熬过一道又一道的坎,坚持到现在。我想得到你的承诺,可以吗?” 昭阳滞了滞:“承诺?” 祁宁头垂得更低,下颔抵着她的,眸子里映出她呆滞的容颜,怎么瞧都觉得无比喜爱,又亲了亲她的耳垂:“从我喜欢你那一刻起,便开始争取与你在一起的可能,即便忤逆父亲也无所谓。权势、地位与财富,这些东西我统统不要。未来不管怎样,只要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只要昭阳你不放弃我,什么样的困难对我来说都不是难题,都能走得下去。我会一直陪伴你,至到死亡把我们分开,这是我的承诺。” 昭阳静静地听着,看他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按着她的手一点点变得更紧,似乎有些紧张。相识数十年,在昭阳的眼里,祁宁做什么都很胸有成竹,也几乎顺风顺水。恐怕他活到今天,所有期待、欣喜、愤怒、绝望、恐惧等等情绪,全部都来自于她。 眼前的这个人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矜贵潇洒,唯独在她的面前总是伏低做小,骂他打他,他都受着。 昭阳想她这辈子不可能再对除了他意外任何一个人产生男女之情,也不可能再对任何一个人交付真心。 “你这是在不安么?”她主动蹭了蹭他的脸颊,温柔地微笑着道:“祁宁,我若没有下定决心,便不会告诉你最真实的想法。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也做好了应付阻碍的准备。我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这后果即便再艰难,我都有毅力应付。你要遵守你的承诺,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有湿润润的东西滴落到脸庞,昭阳眨了眨眼睛,对他的反应感到不可置信,愣愣道:“哭了......你哭什么......” 喜极而泣? 祁宁微微地喘息着,情不自禁地松开压制昭阳的手,转而解她的衣裳,焦急道:“昭阳,我真的忍不了了.....” 这声音太让人耳红了。 她握住他的手,嘴角勾起点笑:“若是我不愿意呢?你要怎么?” 祁宁急得眼睛都红了,身下的那处已经涨疼得厉害,可昭阳却还在难为他,这个时候若是不让昭阳顺心,恐怕会让她气上好几天。祁宁只得倒在昭阳身上,握住她的手掌放到身体最灼热的部位,退而求其次:“可以用手么?” 昭阳脸红了一下,掌心的触感让她联想到白日的场景。自从彼此表明心意后,他就从不掩饰对她的喜爱,频道的肢体接触让一直很抵触这些事的她竟然很能接受。或许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人是祁宁,她喜欢的这个人。手心处在轻轻的颤动,那份渴望她深刻地感触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触碰它,没有了最初的惊慌失措。 他牵引着她的手,移到衣襟处,率先揭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指导着她慢慢地向下移去,拉开亵裤,那充血的贲张一下子弹了出来,拍打到她的手掌上。 昭阳羞赧地闭起眼睛,不敢去看,直到祁宁不停地亲吻她的眉眼才受不住地挣开,他俯身在她的身上,衣衫半解,尤其是下方,那处红黑色泽,形状看起来精致却又似乎凶猛无比,让人害怕。 祁宁忍着安慰她不要怕,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握住,教她如何用柔软的掌心包裹起来,上下移动。 他丝毫不抑制动/情的呻/吟,一声声从口中溢出,半开着嘴唇。 昭阳被他诱惑得失了心神,竟主动去吻他,学着他每次亲吻自己的方式,尤其是他在自己脖颈细细磨砂时的惯用诱人方式,微微启唇,舌尖抵着他胸前的圆点,轻柔缓慢地舔舐,又试着以牙齿触碰,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转而轻轻地吮吸。 这些动作虽然生疏,却偏偏因为生疏而备有刺激感。 拜昭阳所赐,祁宁受她这些刺激整个身子都在不挺地颤抖,额头、手臂青筋暴起,握着她的手动作越来越快。 眼看他被折磨成这样,昭阳终于不再为难他,低声道:“你想要,我给你。” 此话犹如特赦令。祁宁径直褪下她身上所有的衣衫,一阵疯狂地攻城略地,直到吻到腰际的时候才慢慢地放缓动作,移到那早已有些湿润之处,将她的双腿分开,温热的呼吸喷洒到她最神秘之处。急躁却仍然轻柔缓慢地分开那娇羞无比的花瓣,色泽香艳,颤巍巍的花核可爱精致至极。 最隐秘的部分暴/露在他的眼中,昭阳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紧蹙,一股热流直直向下奔流而去,意识到那是什么,脸涨得通红,娇羞地试图收拢双腿,躲开祁宁的打量。 而祁宁已经率先伸出一根手指,混着蜜液,深入探进了她的幽谷。昭阳承受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下,而侵入她最隐秘地方的他却不放过一分一毫机会,力道极到好处地揉揉她的花瓣,温柔却又不失点粗暴,由轻缓变重,却又控制着不伤害她。等到她适应了后,才再往她的幽谷中伸进了第二根手指。 昭阳被他弄得整个人软到提不起力气,呼吸更加地急促,眼前是他滑腻白皙的肌肤,挺立的红缨,再度吻了上去。 祁宁的下身发胀的感觉愈加地强烈,第三指在她的甬道中挤压着,轻刮着,勾出她更多的蜜汁,但现在还不能进去,还要再忍一会儿。他这样告诉自己,更加用力地让她身体能够更好地适应。修长的手指不断前进,竟然遇到了薄薄的阻碍,震惊得往后一退。 昭阳娇喘连连,咬住红缨,迷乱着看近在眼前的容颜,催促道:“......你快些......” 祁宁低喘着浑浊的气息,极速抽回手指,用他的灼热抵住她的幽谷,猛地抱住她,一声低低的嘶吼,冲进她的体内。一边安抚她,一边在两人交会处抚摸着,尽最大努力让疼痛降到最低。 “你轻点......轻点......”昭阳知道他忍得苦,可他撞得也太重了。 而他疯狂地揉捏柔软玉兔,又一波波不停地撞击。 “祁宁……你怎么这么坏!”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捂脸…… 陛下捂脸…… 作者君……没脸了已经…… PS:求收藏文啊菇凉们 第61章 第61章 “要疯,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一路来那么多人想杀你,屡试不爽。”游纭气喘吁吁,手里捏着血淋淋的剑,“一个个功夫那么好,打得我快累瘫了。我给个建议,咱们还是乔装躲起来,能省事则省事,这么每天打也不是个办法,没准哪天真挂了呢?我一点都不想死,真的。” 裴述扶这树干喘气,胸前不断有血流出来,脸色惨白得吓人,似乎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 游纭走过去,扶着他坐下,看了看他胸前插/着的一枚暗器,伸手解他的衣衫,说道:“我帮你□□止血,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淬毒,若是有毒就糟糕了。” 裴述握住游纭的手腕,“你转过去,我自己来。” 游纭暗吐一口血,“你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啊?我最不喜欢像祁宁那种在长得娘娘腔的男人了,像你这种小白脸我也最讨厌了好不好?我一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给你治伤,我都还没介意什么,你哪来的介意劲儿。” 裴述不松手,解释道:“你脱的是我的衣裳。” “废话,受暗器的人是你,当然得脱你的衣裳。”游纭显然没有理清裴述话里的意思,又道:“你这样拖着不处理伤口不疼么,赶紧把伤口处理了,我们都是要睡觉休息的好吗?” 裴述不愿松手,游纭趁着裴述不注意,给他肩头一个利刃,把他直接劈晕。紧接着径自解开裴述的衣衫,把他上半身脱了个光,拔出胸前的利器,拿从裙角扯下来的布给他包扎伤口,顺便借着月光打量裴述的身材。 唔,太瘦了,手感倒是不错。 裴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游纭正啃着不知从哪来打来的野兔,烤着吃。 “你醒了?肚子饿吗?我就分给你……”游纭从扯下一只腿递给他。 裴述和昭阳都是惯吃素食的,唯有游纭是个无肉不欢的。从前三人学武的时候,游纭每天最热衷的就是琢磨着打一只野鸡还是野兔烤着吃。 裴述却垂着头打量自己的衣衫。 游纭哭笑不得:“你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裴述向来寡言,以前跟游纭的交谈也不过,现在也同样如此。而游纭却不一样,她是最吵的,学武的时候也不专心,时常被她那位要求严格的父亲惩罚,最后受不住惩罚逃走了。 “没有。”裴述的解释很简单,随即站起来准备赶路。 游纭一手拉住他,“小裴大人,你身上的伤需要换药,先把草药换了不迟,”一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堆草药,“这些都是我清晨采来的,可费了不少力气。浪费了你对得起我么?” 裴述愣了愣,“为什么?” 游纭啊了一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你中毒了?不对啊,看你的脉象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脸色也很正常,只是虚弱了些,应当没有中毒的才是。” 裴述神色莫名,并没有解释。 昭阳被祁宁折腾了将近整整一宿,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竟然还有要动的精力,只得严重警告祁宁从她身体里滚出去,他才撅着嘴不甘不愿地抽出,这过程脸颊贴着她的锁骨还不忘再蹭几下,以示不难满。 昭阳对他这种幼稚至极的撒娇举措表示很无奈,准备起身再去洗个澡,祁宁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披了件薄薄的纱衣把刚摆好沐浴用具的锦瑶赶了出去。 锦瑶不甘心地敲了敲门,祁宁不理会她,顺便幽幽地警告她,别把动静闹大了。于是,为了她家陛下的颜面,她只能把事情掩着。可与此同时,锦瑶觉得,陛下真的是被带坏了。 昭阳没什么力气,靠在后背浴桶上还在打瞌睡,她身上布满了太多吻痕,全部拜祁宁所赐。祁宁看得心神荡漾,脱了纱衣也跳进浴桶里,坦诚相待地与昭阳黏贴在一起,意图不轨贴着她的胸脯蹭啊蹭,蹭得舒服至极,又有些别的念头从脑袋里冒出来。 昭阳拍了一记他的后脑勺,警告道:“你再动下试试。” 祁宁瞬间不敢动,迟疑了片刻后,刚想说,我不动,换昭阳你动好不好。视线触及她疲惫的容颜,才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忍着吧。他看得出来,昭阳其实跟纵容他,要不然绝不会由着他缠了一晚胡闹。 昭阳抬了抬眼眸:“你不是要伺候我沐浴么,怎么还愣着?” 祁宁躲躲闪闪不敢去看她的身体,半眯着眼睛为她擦拭。 昭阳闷闷地哼了一声,又轻轻地呻/吟了一声:“那里别乱动,我自己来。” 祁宁睁开眼,脸颊微红,耳根有些烫,某处也不要命地烫了起来,磕磕巴巴道:“你不方便,还是我来比较好。”话落手指伸了进去,可那紧致的感觉包裹着叫他直想疯狂,昨夜美妙的滋味霎时历历在目,意犹未尽。原来清心寡欲了多年,一旦被勾起这些压抑的欲/望,只消轻轻一动,即刻烽火燎原势不可挡。 清洗干净的过程于谁都很难耐,昭阳倒是忍得住,祁宁却是好几次徘徊在失去理智的边缘,简直是痛苦而甜蜜的折磨。 锦瑶一直守在门外,生怕早晨太子殿下一个没忍住又去折腾陛下,不过她担心的事到底没有发生。 祁宁到底最心疼昭阳,舍不得她辛苦。老老实实服侍她沐浴后还贴心地给她按摩,虽然手势力道没有锦瑶专业,但到底按得细心,至少能让昭阳感到些舒适。 换上衣饰后,十一敲了敲窗户,昭阳开窗拿了她手里的密函,打开后蹙起了眉头。 “不是一两天的事了,隐七之前怎么不禀告?”昭阳顿了顿,又道:“务必保证裴述的安全。” 祁宁偷瞄了几眼密函,撇嘴道:“不就是遭到追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呵,主意倒是打得好,即便他不主动禀告,也有隐七会通知昭阳你。这么个委婉的做法,不就是想博你同情么?心眼这么坏!” “你闭嘴!谁的心眼有你坏?”昭阳瞪了他一眼。 祁宁咬了咬嘴唇,做可怜状:“昭阳,你怎么又训我……” 昭阳有些受不了,别开眼懒得去看他,“你别挑裴述的刺就事了。” 祁宁眉头动了动,“他也可以挑我的刺啊——” 昭阳不敢想象往后的场景,她觉得裴述性子好,祁宁呢就是个带刺的,看谁都不大顺眼,以前就没少跟裴述作对,现在看着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忽而叹气道:“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祁宁吓了一跳,昭阳有这个想法是要给他点狠厉瞧瞧了。忙不迭地端起瓷碗,拿了一根调羹,勺了粥送到她唇边,讨好道:“先用膳,昭阳你饿了吧……” 昭阳摇了摇手,“没胃口,你自己吃。” 祁宁耷拉脑袋,一脸担忧,“不吃怎么能行呢?没有胃口也要吃一点点。” 昭阳仍然摇手,又道:“李舜这知州的位置坐的始终叫我不顺心,该不该撤了他的位置……” “先不着急撤了李舜知州的位置,”祁宁吹了吹粥,递过去,正紧道:“他这人虽然浑了些,但也没有那么差。这些年来治理钦州虽然没有什么功绩,但钦州也算是安稳,而且这个人胆子小,为官这么多年,顶多就是受点小贿,数额大的碰都不敢碰。为人处事也算圆滑,这么些年来没见弹劾他知州位置的奏章。” 昭阳不咸不淡道:“你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 “吃不下了么?”祁宁放下瓷碗,而后才不紧不慢道:“以昭阳你的性格,固然是容不下李舜这样的官员。但为官者,到底也是寻常人,没有谁能够做到最好,没有谁没有一丁点毛病。李舜这人办事虽然浑了点,却从来没有闹出过什么事,可见他也不是浑得过了。一个士子从九品的小官熬到知州的位置花了大半辈子,不图点小贿怎么对得起自己?这话虽然难听了些,可昭阳你不得不承认,当真为官清廉到极致的毕竟是极少数。而这极少数的,又有极大部分因为在为人处事之上不够圆滑,难以向上走。运气好一点,能够坐着位置坐到老,运气差一点,则被排挤最后不得不辞官回乡或者被陷害。李舜出身贫民百姓,能够走到这个位置,实则挺不容易。” 昭阳揉了揉额角道:“但不能因为他这份不容易,就让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 “是,昭阳你的道理固然没有错,”祁宁静静地看着她,道:“但退一步讲,眼下罢了李舜的官,一时之间要找个来顶替的着实不容易。现如今帝都尚且缺着几位官职,从帝都调过是无可能的。而若要从钦州挑,时间仓促未必能够挑得出来的人就一定比李舜好。等秋巡之后再做考虑也不迟。” 昭阳揉着额角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祁宁的观点。 祁宁见她有些累,便顾不得用早膳,先去给她揉额角,昭阳拂了拂手:“你先吃。” “你累我哪里还有胃口。”祁宁一边专心致志地揉着,一边建议道:“今日还是在宅院里休息罢,昭阳你揽的事太多了。钦州的其他事务交给蔡弘几个去处理,事后叫他们交份汇报就是了。看你这样累,我好心疼。” 昭阳平淡道:“我以前也是这样,哦,对了,你还总给我找麻烦。” 祁宁手指抖了抖,瞬间颤巍巍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昭阳又平淡地道:“我没有在跟你算账。” 祁宁扑到进她怀里用撒娇的口吻道:“那昭阳你去怀岫能不能带上我?” 昭阳低头看他,厉声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说的,”祁宁被她吓得不轻,“昨天晚上。” “不可能。”昭阳晕了晕,她怎么记不清祁宁有问过,也记不清她回答过,几乎没什么印象。 “就是昨晚你亲口告诉我的呀,”祁宁说道此处,给她了一个缠绵的亲吻,一本正紧道:“锦瑶是你的人,她不可能告诉我。我又不会读心术,若不是昭阳你亲口告诉我,怎么可能知道。” 昭阳匪夷所思,她的记性不差,不可能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 祁宁耳根红了红,讪讪地问:“昭阳,你要想起来吗?” 昭阳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脸怎么又燥起来了,不由气愤地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又想做什么?” “你别这样看我,”祁宁有些受不住,吸了几口气,“是昭阳你要想起来,我才……” 昭阳一眼看穿他又在想那些不要脸的事,不由地揣测两者之间又什么关系,蓦地脑子里闪过一幕,那时正是最激情的时刻……于是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滚!” 作者有话要说: 早九晚八的工作真是要命,从公司回来洗漱后直接十点,累得身心疲惫。IT狗的生活太苦逼了,明年考虑要跳槽到早九晚六的公司。 第62章 第62章 李舜躲在宅子踌躇得吃不下睡不着,他觉得这辈子的官位到头了。宅子里闹出失火的事不管怎么着都有他一份责任。同样的李夫人也很是踌躇,原是想着凑着这难得的机会,还能给女儿谋一桩好婚事,谁晓得自家老爷的官职都要不保了。俩夫妻对坐着唉声叹气,愁得白发一下子多出好几根。而东院迟迟没有传来发落,更让夫妻俩寝食难安到什么坏想法都冒出来。 直到祁宁去前厅让右预把李舜叫过来,叫他在官位上好好做。祁宁说话一向比较温婉,言辞又比较恳切,霎时把李舜一颗颤巍巍的心肝抚得平平的。 李舜连连叩首,感激涕零。 祁宁顺着提了提云烨。 李舜举掌扬言发誓,云先生是殿下的好友,下官定然将云先生伺候得妥妥当当。 失火一事全因云烨引起,李舜能说出这番话,祁宁倒是有些惊诧,可见李舜也是把关系摸清了。即便生再大的火气,也不能暗地里收拾云烨。 云烨明知失火可能带来危害却因害怕承担责任而逃走导致火势更为严重,必须要承担惩罚。昭阳嘴上没有要松口放过云烨的意思,但其实也没有想怎么为难他。祁宁一心为她考虑,提都不敢提,她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诚然她曾一度认为不应该轻易地放过云烨。然而她又不免产生矛盾,到底该不该计较。 云烨之罪可重可轻,而重轻之间全然在于昭阳的想法,她若认定云烨意图谋乱,纵火之意乃在于她,则是株连之罪。她若认定云烨乃无心之过,又因他救治盼盼有功,放过他也不是说不过去。 等祁宁回到屋子的时候,昭阳正睡醒,便开口问了问他的想法。 祁宁除了惊诧还是惊诧,惊诧之余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想法,坦诚道:“我听你的。” 昭阳一时不言,半响后缓缓道:“再关他几天吧。” “只这样?”祁宁非但不高兴,反而生出些不开心,他的昭阳谅解别人怎么就那么容易。 昭阳疑惑地把他望着:“你这是不高兴了?” 祁宁确实有些闷闷不乐。 昭阳忍俊不禁,抬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不高兴个什么劲?难道还要我再多关他几天?” 祁宁张了张嘴,很是委屈地道:“昭阳,你以后也要对我好一些。” 昭阳哭笑不得地掐了掐他的手臂:“你能不能正紧些,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或者你希望我怎样?” 这些天来,昭阳做了很多的反思,她也觉得确实固执了些。一般,她不计较往往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譬如她那位三皇姑的女儿,一直以来都骄纵得厉害,对她的尊敬还抵不过三皇姑对她的尊敬。但她没心思对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总之一年到头也不过宫宴上看见,只要做得不过分,她完全不在乎。但相反的,当昭阳一旦真正在乎起一件事,谁都不可能改变她的任何决断,这份固执和独断一度让身为母亲的熙帝无可奈何,花费多年尝试改变她的这个性格,没有丝毫效果。 而今的昭阳却考虑做些改变,从前她绝不可能有这个念头,可渐渐地跟祁宁相处得近了,却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大约是祁宁事事顺遂她的心,而她终于也愿意偶尔顺遂他的心。 “比如……”祁宁扬起脑袋,眉眼含着真挚的笑,“你可不可以主动亲亲我?” 昭阳嘴角抽了抽,最后掐了一记他的胳膊,赏了他一个惯用字,‘滚’。 祁宁很受伤,趴在床沿死活不走,死皮赖脸这种事情他如今越发顺手。昭阳觉得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揉着额头问他,“你以前戏弄醉花坊的小姑娘也用过这样的法子?” 祁宁暗吐一口血,怎么可能,明明是只可远观不可亵般端着一副矜贵样的好不好,为什么昭阳总是把他往坏的方面想呢? “不回答,这是默认了?”昭阳揉了揉手掌,眉眼含笑,她本就生得极好看,因几乎从来不笑的缘故,一直叫人觉着有些害怕,可要是笑起来,那当真是明媚无比。 祁宁一颗心肝有些把持不住,被她直勾勾地望着,看得心神荡漾,当即眼下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凑近在她唇畔印下缠绵的吻。 昭阳使劲掐他,气得差点直接咬他,“问你话,你再闹试试?” 祁宁不甘不愿地结束亲吻,脱口而出道:“昭阳你要剖心么?若你忍心,便剖我的心看一看。” 昭阳心底微微刺痛了一下,继而按下心头的波澜,咬了咬他的唇,“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总归不能当真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一看!” 祁宁脸白了白,更委屈地控诉道:“昭阳,你这是在欺负我!我怎么可能对别的姑娘献殷勤,又怎么可能对她们有好感,你明明都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的心一直就只记挂着你一个……” 昭阳幽幽地瞅了他一眼:“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撒娇耍赖,这么不要脸呢?如果不是做的多了习惯了,怎么能这么顺手?” 祁宁想说是因为他天赋好啊,再说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学啊,正急着要解释,昭阳打断了他的思路,“裴述没有耽搁行程,两天后会到钦州,你把苏景交给他。” 人是祁宁抓的,白白地交给裴述处置,祁宁哪里肯甘心。可他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因昭阳也只可能把苏景交给裴述。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意味着他就得接受裴述凭白得好的事实。 祁宁虚做了个‘我很不开心’的神情,紧紧抿着唇不说话,活活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摸样。 昭阳修长的手指戳了戳他俊秀的脸庞,微微扬着头,唇边带着点淡淡的笑,喊了声他的名字:“祁宁?” 这么一声叫,似乎有些试探他是否生气的意味。祁宁很满意这样的后续,继续抿着唇不说话,就差把一张俊美不凡的脸鼓成包子。 昭阳又抚了抚他散落肩头的发丝,低低笑着又叫了一声:“祁宁。” 见他耳根微微有点红,身子却做得端正,一副不为所动‘继续生气’的摸样。 昭阳收回手,叹了叹,自言自语道:“原是想与你说明日启程去怀岫,可见你现在这副置气样,想来没有心思商量去怀岫的事,更没有心情与我同去。哎,前几日还死缠着非要同去,谁知晓这就不想去了……” 祁宁目瞪口呆了片刻,继而飞快地打断她的话,“怎么会不想?分明做梦都想!昭阳你一定是误会了!” “可我觉着你不想!”昭阳面无表情地揭开被角下床,不去理会他的解释。 祁宁焦急地握住她的手并按住被角,后悔道:“我错了我错了,方才不该置气。昭阳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他死死地按住被角,昭阳躺回被子里,侧了个身不去看他。 祁宁彻底凌乱了,乱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哄人,呆楞了片刻后才恍然明白,磕磕巴巴道:“昭阳,你这是在调/戏我?” 昭阳被他的用词震得咬了咬牙齿,完全搞不懂他得出她调/戏他的结论是怎么考虑的。 祁宁这么一想觉得实在太对了,欣喜地隔着被子环抱住昭阳,对着她一个劲儿亲了亲。 这次轮到昭阳差点吐血,她决计没有要调/戏他的意思,方才不过是看他起了故意置气的心思反过去将他一招而已。什么调/戏完全都是他脑子进水胡乱推测得出的结论。 昭阳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一掌拍到他肩头:“你想多了!” 这一记力道不轻,祁宁闷哼了一声,半个身子摔进床里。 昭阳只想到一个“装”字,从床上站起来,拿嫩白的脚趾碰了碰他的手臂,催促道:“快起来,去收拾你的东西!” 祁宁这才欢快地爬起来。 翌日四人行,昭阳此前让隐七查怀岫的具体位置,得出约莫在大梁西偏南的泽城一带。钦州是最靠近这一带的州城,昭阳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柳州,位于大梁的难偏东,而后的行程也是向东边一带。因此再去柳州之前,昭阳必须先去怀岫,完成一桩多年的心愿。 当昭阳知道顾筠骨灰所在,曾动过要带回帝都葬入皇陵的念头,但是熙帝并不同意。 熙帝和顾筠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让人琢磨不透。若说俩人之前没有感情,可顾筠却从来没有要背叛熙帝的举措。若说俩人之间又感情,可帝都从来没有顾筠受宠的传闻。事实上也是如此,俩人唯一的默契,不过在于关心昭阳这么一桩事,俩人最能平心静气谈论的,也只有与昭阳有关的事。顾筠身为凤君,顾着熙帝的面子,可熙帝也给他身为凤君应有的权利。而在其他方面,几乎各过着各的生活。 昭阳怀抱着她从帝都带来的瓷瓶,回忆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直到她长大,从未听她父后说过对母上的感情。可不管怎么样,昭阳只清楚一点,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没有感情,是不会耗费一生的时光,陪伴在她的身边,始终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尽头。 一路上昭阳满腹心事,行至一家客栈稍作休息时仍频频失神。等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时,身边只剩下了祁宁。 “锦瑶呢?” 祁宁左右张望了一眼,咦了一声,“方才还在的……” 昭阳回想了下,扶她下马车的人是祁宁,似乎下马车的时候就没看到锦瑶。 “十一呢?” 没有她的指令,十一不可能擅自离开她的身边。 祁宁也惊诧道:“竟然不见了?” 昭阳沉默了半响,问祁宁把人弄哪里去了。 祁宁愣愣地表示没听明白。 直到昭阳伸手拧他的胳膊,他才招供刚才在路上甩掉一路守护的十一,又把锦瑶劈晕了让右预带走。昭阳当即掀了一桌子佳肴,脸一阵青一阵白,祁宁一身锦衣全沾了菜色,缩到凳脚边不敢说话。 四周吃饭的客人纷纷把目光转过去,店老板弯着腰急匆匆地跑过来劝说:“这位夫人别生气,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是,这动手总归是不对的。” 又去扶祁宁,压着声儿道:“你家夫人脾性可真大,你可要小心些。” 第63章 第63章 昭阳看了店老板一眼,那眼神犹如片片雪花刀,凛冽刺骨,把对方看得直哆嗦,当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反而堪堪退了几步,掩到祁宁的身后,而昭阳转身踏步上楼。 店老板鼓着胆子正要说点什么,祁宁掏出银子塞进他手里,店老板当即又闭了嘴,眉开眼笑地掂着银两,想这位公子出手阔绰,不妨对这对外地来的夫妇提点几句,谨慎地左右瞅了一眼后压低声儿在祁宁耳边说道:“公子,你家夫人生得太貌美了,可要看紧了,咱这个地方不大安宁,常有漂亮姑娘被偷走。” 祁宁才没有心思想这个,抢谁总归不可能把他的昭阳抢走,他现在只想着昭阳什么时候能气消,看刚才昭阳的反应,这个过程必定要承受她无数的怒火。 昭阳自记事起,锦瑶就已经伺候在她的身边,论熟悉她的衣食习性除了顾筠以外无人能比。昭阳并非养尊处优到极致,受不得没人伺候照料,只是祁宁趁着她不备,对她身边的人动手不,让她无论如何都很生气。同时,她也很清醒,祁宁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知道他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跟她独处而已,但昭阳仍不可能认同祁宁没有经过她的准许而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是夜在小店客房休息,没了锦瑶,祁宁势必得担起伺候昭阳的活儿。昭阳的头发是锦瑶打理的,叉掉繁琐的发髻并不没有祁宁想象的那么简单。 祁宁手指笨拙地拆着发髻,不经意间勾到一缕轻轻一扯,昭阳看着镜子后面小心翼翼的人,迟疑了片刻,淡淡地说出一个字:“疼。” 话是这么说了,可昭阳根本一点都不疼,祁宁勾到那一缕缠住梳子的头发时,动作简直可以用谨慎两个字来形容,生怕扯疼了她。昭阳先迟疑,再面无表情地说疼,根本就是刻意为难他。 祁宁即刻麻利地道歉,并一脸恳切地发誓一定不会再弄疼她。 昭阳看着镜子里他的容颜,轻微地动了动眼睑,“好,你继续。” 这话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祁宁差点手指都在抖。自作自受! 昭阳想让他不好过,有无数种轻而易举的办法。 整个过程结束,祁宁诚惶诚恐地道了一次又一次的歉意,只要有一点点让昭阳感到不舒服,都能引起她皱眉挑剔。 等祁宁放下梳子,昭阳突然转过身,方才皱起的眉眼间有些轻微的笑意,“明日,你要怎么给我梳头?” 祁宁站得腰都酸疼了,听到这句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比起拆掉发髻,显然梳理起来更艰难,光是现在已经被昭阳嫌弃指摘得不成样子,他简直不敢想象明早昭阳会不会气得拿起边上的小花瓶砸到他脑门上。 “你看,这些事情你都做不来,我也不需要由你来做。你的感情,我清楚。我也给出了承诺,你知道。我们才不过二十出头,人的一生说长也不长,接下来的时光,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昭阳眸光镇定地望着眼前瘦削的少年,他睿智聪慧,自小就是梁国的翘楚,无乱哪一方面的才能,毫无疑问都是梁国极佳的,可这么聪明的他,做出来的举动却是这么的稚气,“锦姑姑是这个世上,除了母上和父后最关心我的人。我恨你入骨的时候,她同样恨你入骨。我接受你的时候,她也能抛下前嫌,同样接受你。你把她从我的身边不明不白带走,有没有想过她会害怕,害怕你对我做出不利的事,甚至怀疑你在钦州所作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迷惑我的心神,让你有机可趁。我可以信任你,可她能信任你么?” 祁宁跟昭阳不一样的,所有人都觉得昭阳狠厉,出手不留情面,可她也是最重情义的。而祁宁恰恰相反,所有人都觉得他脾气好,其实他只是都不在乎而已。 从头到尾最能影响他情绪的人只有昭阳,最能让他精神崩溃到找不着支撑的也只有昭阳。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去考虑其他人的想法。 昭阳身边永远有那么多关爱她的人,他只是从来没有要求那些人离开她,他甚至觉得那些人就应该对昭阳好。可矛盾的是,他又希望昭阳的身边只有他一个。 能够获得昭阳的准许去祭拜顾筠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惊喜。尽管他一再恳求昭阳能够带一起,可始终没有把握能够得到准许。顾筠是昭阳的心头痛,也是他们之间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隔阂。 纵然得到了昭阳的亲口承诺,可他很清楚,还有熙帝那一关。顾筠是昭阳的心头痛,又何尝不是熙帝的心头痛,让她最疼爱的女儿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无疑会遭到熙帝的反对。 他相信,以熙帝目前的身体状况,昭阳一定会被说服。昭阳可以做到爱他,却不在他的身边。可他做不到。 有些东西一旦触碰到,尝到甜头,就松不开手了。 他渴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到她的感情,好不容易能够像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做梦般拥她入怀。 怎么可能做到再回到从前,永远只能远远地望着她。 即便搬入东宫,住到离她最近的地方,却也只能在窗边遥遥地望着未央宫长乐殿高高的八角玲珑灯。 而后,整夜整夜地失眠。 祁宁也有头痛症,然而祁不习惯头疼的时候揉着额头。他在人前想来举止优雅从容,绝不会露出真正的感受。 梁国祁氏一族自史以来出情种。梁熙帝重病,何尝不是因为顾筠离世。她这一生,只得昭阳一女,何尝不是专情。而她一生与顾筠之间的郁郁不合,却也是因这份情而起。 若俩人生在寻常人家,可能没有那么多的猜忌、顾虑。可若彼此不是彼此,又是否能够相遇呢? 祁宁不止一次想过,他若不是淮王的儿子,和昭阳之间是不是能相处得更好。 祁宁甚至想过为什么他不是裴述呢?他若是裴述该有多好,他会有那么多的时光待在她的身边,享受着她的特殊对待。 可他又悲哀的想过,他若真是裴述又该怎么办? 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昭阳对他的感情。 若他是裴述,那么,昭阳喜欢的人,是不是就不再是他了…… 这是一个死题,无解。 昭阳能够带他去祭奠顾筠,说明她已经彻底放下对他的怨怼。 祁宁一直以来都是很矜贵的,唯独对昭阳放下所有的身段和自尊。处处为她考虑,事事为她着想,尽可能地顺遂她的心意。 祁宁自出生起便失了母亲,淮王纵然把他带大,却从来没有给过他身为父亲最正常最平常的情感,以至于祁宁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即便是亲生父亲,他也能做到始终默默地站在昭阳的一边,不动声色地反抗父亲。甚至于在他死后,从未想过要报仇。 薛采一次又一次地逼他,逼他报仇,从不曾动摇他的意志。 薛采觉得世子疯了,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做到可以抛却仇恨。 祁宁也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疯了,昭阳那么嫌弃他,他仍然能够笑着主动去招惹她。 祁宁才是最冷情的人,别人的想法他都不在乎。当然也不会去在乎锦瑶,在乎十一等人。可他不敢告诉昭阳,他确实一点都不在乎锦瑶怎么看他,也不可能在意这个侍女的担惊受怕。 因昭阳跟他是不一样的,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人,而他却唯有她一个。 祁宁没有做任何的辩解,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对昭阳撒谎。 昭阳仍然维持着冷淡的表情看着脸色渐渐苍白的少年,心里却渐渐疼了起来。她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过分了。可是她控制不住,一旦生气起来,她的语气,已经习惯那么尖锐。她想到被她震慑得一个个跪在宣政殿大气不敢出的朝臣,忽地觉得不该这么对祁宁。 “让我静静。” 昭阳披散着一袭长及膝的青丝,提起裙子站起来,向外室走出推门而出。 祁宁看着她走出去,很快追了出去,环抱住她的腰身:“昭阳,我错了。” 昭阳没有去看他,而是说道:“你是有错,我也有错。” 祁宁不松手,眼底出现一抹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有错呢…….” 她生气是应该的,她对他笨拙的动作生气也是应该的。 事实证明,他做得还不够好,无法做到得心应手地照顾昭阳。尽管她生来尊贵,那些细微的事有无数的侍女们可以打理,可若眼前的这个是最心爱的人,那便是最甜蜜的事。 昭阳低首望向他环着腰身的手臂,修长的手指交叠着。 任何一个男子都应该都顶天立地的理想,若他愿意与她长长久久在一起,那么永远只能退居深宫,朝堂之上再无他的位置,如同她的父亲。 “祁宁,我问你,你真的能放弃现在的位置么?” 祁宁先是一愣,后果断地道:“当然。”又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昭阳,我早就说过了,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祁宁,”昭阳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自己的性格,母上一直拿我很没办法。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脾性不好,所有令我生气的人无疑都会遭到惩戒。” “祁宁,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一无所有,而我与你置气,你在宫中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祁宁反应过来,快要感动得哭了,昭阳这是在为他考虑,可那些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也相信他能如顾筠一样,做到整个皇宫除了熙帝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敬。 只要她是爱他的,他有足够的耐心做到不论在任何的情况下都不离开她的身边。 “祁宁,我害怕,有一日,我们会变成母上和父后那样。我的性格比母上冷硬,你会很可怜的……” 第64章 骨气 “长这么大还没受过什么伤呢,这几天全受遍了,”游纭拿没受伤的手拉住裴述的一片衣角,“你不是一向都很温雅的,怎么看见我一个姑娘受伤也不主动抱我一下?我走不了,你快过来抱我!” 游纭是个习武之人,腿上受点上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分明是能走路的,却还要人扶着,裴述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扶着她。 可游纭就不这么想了,她是个习武的没有错,可她一点都不想习武,全是被她那位爹给逼得。当年就是受不了吃苦才逃走的,要不然也不于跟昭阳连比都没得比的程度。昭阳做什么事情都是极其刻苦。 游纭就不一样了,她头顶上有三个嫡亲的哥哥,用不着她去撑家门,用她娘亲的话就是,姑娘家么,找个好人家嫁了,一生就足够圆满了。诚然,她一点都不着急嫁人,要不然也不会从家里逃跑,但至少她母亲的意思是,姑娘家是用不着并且也不应该受苦的。深受她娘亲大人的影响,游纭打小就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 “游姑娘,我们已经进入钦州的地界,天黑前必定可以到达李宅,如果你再拖下去,天黑前未必到得了李宅。你若是走不动,便先留在这里休息。裴某尚有要事,先走一步。” 游纭很不高兴,怒道:“你受伤的时候,我有没有抛下你,不仅给你取出刀片,还摸黑帮你采药治伤。做人要有良心,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不知道感恩两个字怎么写么?不知道怎么报恩的么?我救你一命,你竟然就要抛下我不管了?说得过去么?你好意思么?” 裴述很是无奈,停住脚步,转过身去,语气冷冰冰:“游纭,你受的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无碍于行走,何必非要我扶?要救我的人是你,要采药的人也是你。我没有要求你,你大可一走了之。” “所以你还觉得我拖了你后退?而我救你也全是一厢情愿?其实你一点都不领情,你还挺被迫的?”游纭气得跳起来,一下子又崴了脚,疼地坐回去,眼珠子狠狠瞪着他,咬着牙道:“滚滚滚滚滚!” 裴述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没有走。微微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游纭扬起头,看了他一眼,向另一个方向转过去,没有听到别的动静,再转回去,裴述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不是很急么?你怎么还不滚?” 裴述道:“我背你。” 游纭揉了揉耳朵,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裴述转过去,背对她蹲下来,道:“上来。” 游纭脸上乍出一朵花,扶着墙沿站起来,轻巧地一跃,扑倒他的背上,似教训的口吻说道:“早这么着不就好了嘛!” 裴述想了想,问她:“你究竟想怎么样?” 游纭扯了扯他的耳朵,“小裴大人真是健忘,我小时候在你手里吃过多少亏?是时候该还回来了么不是?” 裴述滞了滞,不明所以,却是坚定地道:“不可能。” “瞧,你到现在都没有觉悟,”游纭只得挑明了道:“你在我爹面前抖露过多少事,你还记得么?要不是看在昭阳的份上,哼哼——” 裴述听她提及,才想起了个大概。游纭所谓的吃亏,其实就是她因为懒惰,不想习武,为此想出一个又一个偷懒的主意罢了。裴述不会去告状,不过是被游先生问起来才讲出来的。 而在裴述眼里,并不是说不得的事。游纭太懒了,什么都学不进去,他若不对游先生坦白,那就是害了游纭。裴述从不认为这是让游纭吃亏。没想到她记恨了这么多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救我?” 游纭啊了一声,想了想,哭笑不得道:“我当然要救你啦,难不成眼睁睁看你受那么重的伤袖手旁观不成?你又不是我仇人。再者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未必会受那么重的伤。我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么?” 裴述把事情想象得太严重了,游纭嘴里说着要把小时候吃过的亏讨回来,却没有要伤害他的意图。其实也就是玩点小报复,哪能牵扯到生死。裴述之所以会这么想,全是因为他在官场混得久了,生生死死的事情见过的,经历过的太多。 而游纭,是游家唯一的女儿,是游夫人宠在掌心的宝贝,以及她三位兄长疼爱的嫡亲妹妹,纵然出身武学世家,仍然没见过什么真正的血腥,性格也不坏,只是骄纵了些而已。可有这么个骄纵的姑娘在身边,显然不是容易应付的事情。昭阳为什么要让游纭跟他一起来钦州呢? 此时乡野小客栈里,昭阳和祁宁还面面对视着。 早已是打烊的时辰,老板算完账,打了个瞌睡随便瞧了眼便见这对貌美的夫妻现在长廊上,眼尖的瞧出情况不大对,便叫来正要去休息的小二看着点,可别叫那位夫人再砸了什么东西。砸了东西还是小事,把客人们都吵醒可就不好了。来往客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惹到脾气更大的主儿可就难办了。 祁宁向下望了一眼,给小二使了个眼色叫他走开。 小二在原地楞了会儿,心想老板有嘱托不敢走,只能挪得远远的,几乎看着店门,蹲在那儿看着,祁宁就不再为难他了。 昭阳生气起来,不发火最起码也是冷战。无论哪一种,后果都不是很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一开始是热恋,最后随着时间的消逝,那份曾经最浓烈的情感可能渐渐地随之变淡,又可能因为一桩桩积蓄起来的矛盾,压倒最后的忍耐,最终走向消亡。一次的冷战,是一次矛盾,是搁在心头的一把刀。 昭阳的思考方式一贯很悲观,几乎本能地往最坏的情况考虑。 但她遗漏了非常重要的一点,祁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昭阳不理他没关系,他会想尽办法去缠她。 除了厚脸皮以外还特别能撒娇讨饶。 事实证明数年后也是如此。以至于被祁宁亲手教导的俩小包子支着小脑袋一本正紧地问他,“爹爹明明说男子汉大丈夫是最要有骨气的,即便到了生死关头也万万不可失了骨气。可爹爹却不是这样的,方才还信誓旦旦要说服娘亲,可娘亲皱个眉毛,你就开始求饶了。非但答应阿释的没有做到,还没有丁点的骨气!哼!” 祁宁瞅着怀里的俩小娃娃,伸手挨着捏耳朵,“跟昭阳讲骨气,我是不想活了么?莫非你们希望明日跟着为父滚出长乐殿?” 其中一个小娃娃嘟起粉嫩嫩的小嘴,“哼,才不是呢!爹爹休想骗人!分明只有你才会被赶出去!爹爹最坏了!总是把哥哥和阿释一起拖走!” 昭阳的一生何其幸运,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契合她到没有底线的程度,并且这个人的性格极其得好。 顾筠郁郁而终,很大程度上跟他的性格有关。他是个性格极其冷淡的人,从不善于表达感情。昭阳很像顾筠,所以她不懂得怎样去表达内心的感情。而祁宁自从得到她的回应后,无时无刻都在表达他对她的爱意,但又恰恰是他最真实的流露。 所以他给昭阳的回应是,“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其他的事,都由我来解决。” 意思就是,你可以生气,你可以在生气的时候弃我于不顾,但这不是你应该改变的,而是他应该去想办法化解的。 昭阳听了,脸上有点淡淡的笑,却是道:“可没有说不计较你擅做主张带走锦瑶,撇下十一的事。” 祁宁笑着回说:“你想怎么着都行。” 昭阳负手在身后,也笑着道:“可看着你这样,我又觉着不高兴。我总归不能把你关起来,骂人的话也不是我最擅长的。为难你做些不顺手的事,你似乎也很受得来,反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说,我到底是在为难你,还是在为难自己?可如果就此抹过,我又不高兴。不如这样好了,你派人把锦瑶和十一送回来,然后你回钦州去。” 祁宁垂下了头,没说话。 这回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伤心了?”昭阳扯了扯他的衣袖,眉眼间仍然是浅浅的笑意,“好了,与你开玩笑的。你回去了,谁来给我认路?” 祁宁又是开心又是郁结,难道他就只有认路的作用么? 怀岫就是个小地方,居住的人也不多,稀稀落落地坐落着人家,院子围得大大的,有鸡鸭在栅栏内啄米。一条约摸五尺的河流经过,有村名在河里捕鱼,有孩童赤脚趟在潜水处摸鱼,老人拄着拐杖在自家院落外走动。许是有陌生人来的缘故,在院落外的村名纷纷用打探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来人。 昭阳很不能接受从头发到脚被远远打量着的感受,抵触地避开这些人的目光不去看。 但是她不知道顾筠的坟究竟在哪一处,盲目地翻山越岭去找,显然不是个可取的办法。 祁宁当然知道昭阳的这些不习惯,她并不会和村名打交道,毕竟从她出生起,永远都是别人想着怎么跟她打交道,这其中尤属东宫最初的那一批宫女为甚,能够留下来伺候的,最终都是能够最快明白帝女简短的几个字要她们去做什么的宫女。 昭阳偶尔出宫,与帝都街市的百姓也很少有接触,她只会观望来来往往的人。即便与人有交谈,话也不过寥寥几句。若是锦瑶在,那么就是她去传达昭阳的话,问一些昭阳想打听的事。 昭阳正要尝试着开口的时候,祁宁就已经提前一步去打听。昭阳缓缓地跟在他的后面,接受者村民冒失的打量,原以为即便是询问也难以问清楚,谁知只是问了一户人家。 家中的老人听到了后,便道:“姓顾啊,这里已经没有姓顾的人了。” 昭阳默了默,走上前一步,问道:“已经没有?这是何意?” 老人却没有多说。 祁宁料想是对方是不便对外来人透露太多,便试着打消对方的警惕,说道:“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此次前来特地是来祭拜的。我妻子的父亲便是顾家之人,出生于怀岫。只可惜从未听起过祖父家,还望老人家能讲述一二。” 老人这才说道:“顾姓在大梁不是稀有的姓氏,可在我们怀岫却是独一户人家的。老朽爷爷辈的时候,顾氏这户人家便迁徙到怀岫扎根,那时的怀岫穷得什么都没有,顾家的主人是个极为心善的,便帮着村民们生活。顾家子嗣向来一脉单传,可惜这一辈的公子不知怎么的,才十几岁的年纪便离开了怀岫。所有人都知道顾家祖上是发了誓,子子孙孙辈都不准离开这里的。再后来,有个人带回了公子的骨灰。果然是已经去世了……”话到此处,拿老眼昏花的眼睛仔仔细细瞧着昭阳,“姑娘你的父亲是顾家之人,莫非你父亲便是……” 昭阳道:“我父亲姓顾,名筠,字言卿 。” 老人家激动道:“是了是了,正是这名字,这么多年了,很少有人记得公子的名字了。村子里的年轻人没见过公子,老一辈的,活到老朽这个岁数大多病逝了。老朽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若不是清明去给公子上坟,怕是也要忘记公子的名字了。”老家人瘸着腿从屋子里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一副陈旧却保存极好的对联,“这是公子十三岁写的,写得可好看了,便是村子里教书多年的先生也写不出公子这般好看的字,算算也有三十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证明我还活着活着活着!! 第65章 祭奠 老人家激动道:“是了是了,正是这名字,这么多年了,很少有人记得公子的名字了。村子里的年轻人没见过公子,老一辈的,活到老朽这个岁数大多病逝了。老朽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若不是清明去给公子上坟,怕是也要忘记公子的名字了。”老家人瘸着腿从屋子里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一副陈旧却保存极好的对联,“这是公子十三岁写的,写得可好看了,便是村子里教书多年的先生也写不出公子这般好看的字,算算也有三十年了……” 昭阳手指缓缓触摸着那熟悉的字迹,问道:“老人家可有纸笔?” “有的!有的!”老人家又从同样的箱子里拿出陈旧的纸笔,颇为恭敬地递给她,“家里人都是不识几个字的,这纸笔还是当年公子用过的。” 昭阳径自磨墨,纸笔写下一副对联,笔迹与顾筠所留如出一辙,置笔后道:“我想知道父亲葬在何处,还请老人家带路。” “好好好!”老人家从桌子边拿起拐杖,拄着走出去带路,祁宁见他行动颇有不便,生平第一次去扶除了昭阳以外的人,却又频频回头看向昭阳,眉眼之中全是关切之色。 这里的山路从未经过修葺,与皇陵相差甚远,每一步走得极其不容易。昭阳一身衣裙虽远不如在宫中的繁琐,却到底是及地的裙子,走起来十分不便,她只得一手稍稍提着裙子。祁宁明明走得很慢,而昭阳明明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仍然要一步三回头看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 行至半山腰,老家人腿脚酸痛走不动了,祁宁扶他靠树休息,半步不歇走到昭阳,担忧地问她累不累。 昭阳几不可闻地笑了笑:“你把我当谁呢?你我都是习武的人,哪能连这点体力都没有。老人家是上了年纪,莫非我也上了年纪不成?不要瞎担心。” 祁宁伸手环住她,醋醋地道:“昭阳,在你的心里,我排在第几?” 昭阳只觉得莫名其妙,顿了顿,回道:“没有想过。” 祁宁迫不及待道:“那昭阳你现在想一想。” 昭阳轻咳了两声,脸颊有些微红:“你这样像什么话,老人家还在边上呢,正紧些,松手!” “这有什么关系,方才我不是与他说了,你我是夫妻。夫妻之间抱一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祁宁下巴蹭着她的锁骨,又道:“昭阳,转移话题是不行的,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能排到第几?” 昭阳好气又好笑道:“以你的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非要我亲手说再伤心一遍么?” 祁宁垂着头,喃喃道:“秋巡回去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这怎么可能?太快了,以昭阳的估算,最快也要一两年以后。先不论熙帝的态度如何,便是祁宁的身份都是一个重要的麻烦。 储君的位置绝非轻而易举可以撤销的,除非祁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否则难以撤销他东宫太子的位置。 昭阳果决道:“不行!” 祁宁哀伤地望着她,如墨般的眼睛泛着点点泪光,“昭阳,我想和你尽快成亲,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想名正言顺地和你睡在同一张床上。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每晚都能拥着你入睡。你知不知道,若我回帝都,再看到虞绛和姚岚,我的心会很痛,我会忍不住对他们出手。虞绛倒也罢了,姚岚的心思,姚家的企图,昭阳你还不知道吗?即便你不碰他,可他又怎么甘心不得到你?” 昭阳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心软,道:“即便不管其他事,筹备婚礼至少需要几个月时间,秋巡之后是绝无可能的。再急也不急着非要在这之后成亲,等母上身体更好些再论。” 她所考虑到的,祁宁又怎会不知道。他只是莫名地生出一股害怕的情愫,怕时间一长产生变数。 顾筠在昭阳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在熙帝心里的分量就会有多重。若熙帝出手阻扰,他这一生怕是没有办法和昭阳成亲了。 祁宁陡然产生一个极端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身体霎时僵了僵。 昭阳察觉到他的异常,问:“怎么了?” “无事。”祁宁摇了摇头。 昭阳若是个寻常的姑娘,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容易被搪塞过去,可昭阳不是。她很容易察觉到祁宁的异常。 故而又问了一句:“真的?” 祁宁挤出一个笑容,环着她腰身的手臂环得更紧,“我能有什么事?我最担心的就是昭阳你了。” 他始终很不安,昭阳于情感方面再迟钝,经过他时不时迫切想要成婚的请求,也能够猜到即便得到她的亲口承诺,他仍然很不安。 昭阳无法用其他的方法来安慰祁宁,毕竟对祁宁而言,最有效的莫过于两人成亲。这在短期内,显然没有可能,只能再一次安慰他,“祁宁,我的诺言一直有效,除非你先违背你的诺言。” 他温柔地回道:“我不会。” 晚霞落山之前,终于抵达。墓族的选址很有考究,却不曾符合大梁的风水格局。昭阳自幼博览群书,于九州其余各国的风俗有所涉猎。左右护砂,环抱拱卫,溪水分流,藏风聚景。近案似几,又遥相呼应。深藏于其中的墓族位置所占据的并非是一般的格局。 老人家喘着气,引昭阳到一处墓碑前,墓碑上寥寥几字,生卒之年,眼眶有些红润。 祁宁从包袱中拿出一个瓷罐递给她。 老人家问道:“姑娘,怎不见公子的夫人前来……” “家母身体抱恙,受不得长途颠簸。”昭阳蹲下身,把从未央宫带来的土小心翼翼地铺上去,眼看晚霞已渐渐落了下去,便对祁宁道:“你先送老人家下山。”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祁宁不可能放心,坚持不愿意。 反倒是老人家摆摆手,“这路啊,老朽熟得很,慢慢走就能下山了,不用送,不用送。” 祁宁凑到昭阳耳边轻声道:“老人家都这样讲了,我就不送了。昭阳你不认路,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即使你在原地等我来接,还是让我不放心。我不要离开你。” 昭阳摇头:“这里没有危险,你不用担心得寸步不离。我不乱走,就在原地等你。” 祁宁仍坚持不愿意。 坦白说老人家会不会出事他才不管,谁能比得上他的昭阳重要,他连自己都舍得,没有任何人比昭阳重要。所以要他去护送素不相识的老人下山,他才没有这份心。 眼见年轻的小夫妻要闹矛盾了,老人家就自己动身下山,一辈子长大山里的人,走过的路跟吃过的盐一样多,哪有什么危险顾虑。 待昭阳和祁宁下山之后,先去找了老人家的住处,确定他是否已经安然在家。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怯生生地望着祁宁,脸上染了一片红,磕磕巴巴问:“你们是……” 昭阳问道:“这里住的老人家在家么?” 小姑娘楞楞地回道:“外公已经睡下了,二位是……” 小姑娘顿了顿,后才想起外公的话,想到这两位便是外公提及的小夫妻,当真是好看至极。 “既然已经睡了,我们便告辞了。”祁宁拉起昭阳的手,转身就要走。 小姑娘忙跑出来请俩人留宿。 祁宁回首瞧了眼那风吹就能倒的小院,看着里头统共只有两间可供休息的屋子。让他和昭阳睡哪儿?打个地铺不如赶到外面的客栈住得舒适。当即婉拒了。 小姑娘仍然挽留,祁宁拒绝得相当干脆。 等俩人走出老远才发现,骑来的马匹不见了。已经拒绝留宿,哪有再回去的道理。祁宁收拾了一处草地,仰头看向昭阳,伸出手:“困不困,我抱着你,你先睡一会儿。” 昭阳摇了摇头,没有半点睡意。她终于明白父后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不是梁国人。可竟然没有人知道,难道当年淮王也不知道么?这完全可以作为拿来掰到她父后的把柄。 祁宁见她站着没有动,径自搂了她的腰身进怀里,低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据我所知,我父亲确实不知道顾筠的身世。我父亲既然不知道,那么皇祖父也一定不知道。姬老先生早已仙逝,如今尚且在世的,除了姬言,或许唯有你母上一人知道。梁国之大,有数不清的山野村庄,怀岫这个地方从未出名过,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是听你提及。可不管你父后是不是梁国人,他从未伤害过梁国的利益不是吗?况且,这个世上,应当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他的出身底细拿来做文章。” “是么,”昭阳冷不丁地说出一个名字,“薛采。” 薛采从前在府里担着总管的职务,与淮王非但是上下属关系,更是拜把的生死之交。真要论起来,祁宁称他一句叔都不为过,昭阳不会忘记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祁宁没有说话,手心有些出汗,不可否认,从前的每一次考虑,每一次与昭阳的对话,他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个人。一则怕引起她不高兴,二则他扪心自问薛采的存在确实是麻烦。 “裴述连连受到刺杀,恐怕都出自薛采的手笔,淮王生前门客众多,握在薛采手里的死士恐怕也不少。你依依不舍地陪着我,难道不是怕薛采的埋伏。他总归不能让你出事,你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薛采也只能收收手。如此一来,针对裴述的刺杀则会更紧追不舍,既然我这里拿不下,至少也要把裴述杀了不是么?” 祁宁仍然无话可说,她所猜测的全部都对。唯有一点不对,不是因为薛采,他才寸步不离,而是他几乎本能地想这么做才寸步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家创业公司工作是一种怎样痛苦的感受。老板加班到凌晨四点,又八点起床去谈业务,还能和对方公司谈得风生水起,能够创业的人果然都不是一般人。鉴于这段时间太苦,算有点良心的老板取消了周六的加班。一个月下来感觉自己老了十岁,真是心疼自己。每天都想着辞职,然而尚未找到下一家公司,最近被学长推荐到一家公司,简历过去后还在等待面试安排,希望有好的结果让我摆脱加班的苦恼。 也心疼追文的你们,这么乌龟的作者也是少有了。 第66章 魏溯 昭阳盯着祁宁看了一会儿,靠着他的臂膀微微闭了闭眼,休憩前说了一句话,薛采必须死。 祁宁怕她夜里受冷,把外衣脱下来严严实实地盖到她的身上,或许是有些疲惫的缘故,看她的眼神温柔中带着朦胧。 他说,好。 她听到了。 第二日朝霞攀上云顶之际,两人便启程,先是步行,后在集市买了马匹。昭阳一夜在祁宁怀里睡得很舒服,这就意味着祁宁整宿都会很痛苦。因昭阳只要感到轻微的动静,都可能清醒过来。而她的一夜好眠则意味着祁宁至少维持着姿势整整一宿没有动,这非常人足以做到,可见这一宿他有多不容易。 所以祁宁的眼底是红的,昭阳看了终究是有些心疼,因她也是通医理的,留宿客栈时写了张药方让店小二去煎个药。不过她到底没有亲自开过药方,又担心出岔子,便把正在铺床的祁宁叫过来,问道:“你看看,这个药方对不对。” 祁宁一头雾水,“谁……谁身体不适”又磕磕巴巴,“昭阳,你不舒服么?” 昭阳伸手轻敲了一记他的额角,竟察觉有些烫,原本觉得他眼底通红,想着约莫是昨夜没有好好休息,加之清早赶路才导致面色不佳,不料想竟然还起烧了。 以手背拭了拭额头,又碰了碰祁宁的,确实烫很多。 “头疼不疼?”昭阳一边问着,一边又盯着宣纸看了会儿,捏成了一团,“还是找个大夫看一看放心些。” 祁宁听得眼睛发晕,想到昨夜的不欢而默,这突如其来的优待简直让他手足无措。 起个烧不是什么大事,祁宁没有在意,可昭阳既然在意了,他就没有理由不顺着昭阳。当即抹了抹头,说疼。 这附近哪有什么大夫,也没有药铺,小二给昭阳的建议是凉水或酒擦拭身体。 见昭阳蹙着眉,祁宁清了清嗓子,“没事,睡一觉便好了。” 当天夜里,两人睡一张床,祁宁熄了灯就开始脱衣服,全脱光了爬进被子里,把昭阳惊了一跳,“你脱光做什么?” 祁宁嗓音哑哑的,弱不禁风道:“有些热,脱掉舒服些。” 正值深秋之季,客栈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也只是稍微暖了一些,两人一冷一热。 祁宁没白浪费一身的热度,爬进被子里就把昭阳抱在怀里,把她缠得紧紧的,嘴唇还不规矩地在她锁骨里磨蹭。 不过是碰了碰她,他的身体就有了反应,昭阳很无奈地在漆黑中看着他,“你不是热么,热还抱我?” 祁宁义正言辞道:“可是昭阳你冷啊——” “生了病还想图谋不轨,”昭阳拍了拍他赤/裸光滑的背,“松开。” 祁宁抖了抖,可怜兮兮道:“昭阳,这个被子盖得好不舒服,有点痒,你帮我挠一挠好不好?”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昭阳揭开被子起身穿好衣裳,唤小二打来一桶冷水,打湿毛巾递给他,转了过去。 “头疼——”祁宁在床上躺着像个死人不动,却只说头疼,言下之意就是我动不了,昭阳你帮我嘛! 昭阳警惕心十足:“想都别想!” “只是擦一下而已,我保证不乱动!我发誓!”祁宁索性不要脸地揭开被子,昭阳起身时在床头点了一根小蜡烛,一下子什么都一清二楚的, 昭阳扭头过去看到一幕春光,恼羞成怒:“你到底从哪些学来这些不要脸的举动,生病了还那么多乱七八槽的想法!”踢开门出去了。 祁宁只得自己动手,还老老实实把里衣穿上了,昭阳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见他挺乖的,便没说什么和衣躺下睡了。 第二日祁宁的烧迟迟未退,好在十一和锦瑶赶来了此处,锦瑶伺候昭阳多年,包袱里永远不忘备着药,只是想到要把自己备的药拿给太子殿下心底就忍着一股怒气。 十一就更别提了,自从被祁宁甩开,她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严重打击。 昭阳安慰了她好一会儿仍然很不高兴。 “陛下,十一是不是很没用?” 昭阳轻笑了笑:“他比你年长,又比你有经验,最擅长糊弄人的手段。若是他设计的,你中计也不算冤枉,以后长记性就是了。”又问她,“裴述到钦州了么?” 十一点点头,“游小姐也来了,裴尚书受了伤。” 昭阳顿了顿,问:“可伤及性命?” “云先生说不严重,多亏游小姐的及时处理。”十一又道,“其他的,因十一与锦姑姑急着先来寻陛下,便不知了。” 此时的钦州城内,裴述正从关押苏景的地方回李宅,游纭忽地蹿出来,正好扑到他身上,处于本能的防范意识,差一点就要对游纭下狠手。 游纭转个身躲到裴述身后,手指了指前面。 前面走一人,来人仪表堂堂,言行算得上得体,裴述并未有敌意,转而问游纭,对方是谁。 游纭冷哼了一声,“不是在帝都做了几年官么,还不知道人不可貌相么。不要觉得他仪表得体就觉得是个好人。我跟他有仇!” 裴述稍微想了想,思及游纭是逃婚而来,此刻在眼前的,恐怕是她未及拜堂成亲的夫婿。 “在下姓魏,单名一个溯字。”魏溯拱手作揖,一派谦谦君子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裴述。” 魏溯神色莫名,顿了顿,眉眼间露出点微笑:“原来是裴尚书,久闻不如一见,裴尚书比传言中更俊朗。” 游纭又是冷笑,“是么,可难得你嘴里也能吐出夸人的话。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才是人中龙凤么。说出这种夸人的话很不自在吧,坦白说裴述确实生得比你好看,你心底不自在也没用。” 魏溯脸色变了变,终维持着浅浅的笑,看起来甚是礼貌,并不介意游纭的明朝暗讽。反而主动走近游纭,伸手就要把她搂进怀里。 游纭似乎早已知晓他会有此举动,在腰身被他触碰到的前一刻就逃离开躲到裴述的身后,扬言道:“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即使你在我爹面前能装一副好样子,你在我眼里仍然是个人渣。”游纭把裴述往前推了推,“你动过我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动他。”又低低地在他耳边道,“你要是让他欺负我,我看你怎么跟昭阳交代。” 魏溯收回手,看向裴述,微微笑道:“纭儿被家里人宠坏了,让裴尚书见笑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的好。”又深情款款款对游纭道,“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回哪个家?我家还是你家?我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回我家?我又是你什么人,凭什么回你家?”游纭怒不可遏地瞪向他,“把嘴放干净点,谁跟你是夫妻!与你有关系我都觉得脏!” 这话就很不给面子了,魏溯脸上却仍然维持着一副好态度,耐心道:“纭儿你的礼仪教养呢,怎可胡说八道。你我既是夫妻,自是与我回家。” “呸!依我梁国的礼法,没拜堂的都能成夫妻了,这梁国上下的姑娘可不都成你女人了?”游纭冷笑,“也对,你魏公子可不就喜欢左拥右抱么,最好全天下的姑娘都是你的女人。” “纭儿,”魏溯打断她的话,真挚道:“我待你一片真心,千里迢迢前来寻你,你怎可如此侮辱我?” “你这么不要脸的人,竟会觉得我侮辱你?我说的可不都是事实么?”游纭直视裴述,问道:“你信一个从没照面过的陌生人,还是信我?” 裴述负手而立,淡淡道:“昭阳嘱咐要你送慕盼盼回家,你不能跟他走。” 游纭激动地挽住他的手臂,欣喜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够义气!” 魏溯见她光明正大挽着别的人的手,脸僵了僵,“男女授受不亲,裴尚书又是帝都重臣,纭儿你如此作为成何体统?” “呵,我什么时候守过那些规矩?以前你管不着,现在同样管不着,以后更没你什么事!少对我指手画脚,我做什么都没有你可以训话指摘的余地!”游纭气呼呼道:“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仗着丁点关系对别人管头管脚。我游纭长这么大,亲爹都管不了,你还妄想我对你言听计从?妄想把我拿捏在手里?简直做梦!” “纭儿!”魏溯终于露出怒气,当即怒喝打断她。 游纭挽着裴述的手没有松,笑着说道:“忍不了是吧?这又不是在我游家,你何必忍着?别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你一个大男人,难道也要搞博人同情的戏码么?用这些后院妻妾争宠使的手段多丢人!” 这就是游纭的性格了,什么话她都敢拿到台面上来说。可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亲爹反而觉得女儿胡说八道。游纭曾经考虑过换种方式,也学学魏溯的套路。然而事实证明,她根本做不出温柔娴淑的样子,尤其是魏溯很会拿这一点在私下里对她动手动脚,让她完全无法忍受。所以最后决定彻底抛弃做乖巧的姑娘的想法,即便逢场作戏也不行,磨光魏溯所有的耐性。可这个人根本不要脸,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魏溯不能当着裴述的面拿游纭怎么着,只能从裴述下手。 “纭儿不懂事,裴尚书是明理的人。”魏溯盯着他的左手臂看了一会儿,言下之意,是要他主动拂开游纭的手。 裴述确实也这么做了,却道:“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但我答应昭阳在先,她不能跟你走。” 前一次,裴述提及昭阳两字,魏溯没有在意,这一次再听到,魏溯才把名字听了进去。 这是个什么人?魏溯想了想,陡然想到当今的女帝陛下,身为帝女时的封号便是昭阳二字。 魏溯还在发愣之际,游纭拍了一记脑袋,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想到让昭阳帮个忙呢?如今整个大梁都是昭阳的,解决一桩婚约还是挥挥手的事。” 魏溯脸色很不好看,只得放弃带走游纭的打算,换做留一阵子。 这么死皮赖脸不走游纭真的是气炸了。昭阳还要她送盼盼回慕府,眼下有魏溯跟着,她哪里还敢独自送盼盼回去,没准在路上就被魏溯给劫回去了。若说曾经没有好好学武有没有后悔,游纭从跟魏溯结识后便开始后悔了。 不过游纭现在也不怕了,一切等昭阳回来。 第67章 心痛 昭阳一行回到钦州,右预老远望着,见到祁宁激动得话都说不大利索,几乎就要扑着上去了,“殿下,您连个信都不回要急死右预了!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您回个信报个安好不成么?” 祁宁眉目不动,咳嗽了两声,越过他跟上昭阳的脚步,很快前面出现了裴述等人。 情敌见面,倒没有分外眼红的场面,谁都不跟谁说话就是了。 昭阳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似乎思索了片刻,裴述一步步走近,正要俯身行礼,疏忽被抬住了手臂。 “裴述,辛苦你了。” 只这一句话,裴述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抬首看向出现在梦中的女子,数月不见,音容如常,却隐隐感到什么已经发生了变化。心中一滞,似乎有什么再也挽不回来,再也不如从前。 祁宁匆匆赶到她的身侧,拿着一种警惕的眼神望看向他。 裴述一直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如此场景摆在眼前,无疑对他是一种冲击。更何况,他心底,其实早已明白了什么,只是从来都不承认,并且也任何可能太低而已。 被甩在后头的右预跑上前来,察觉到静默无言氛围,正要跳出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动了动脚退后几步。 毕竟,他家殿下跟陛下是个什么情况,他是略知一二的,而来钦州不久在此之前又连连遭到刺杀的裴尚书恐怕毫不知情。 右预忽然生出一种同情,又生出一种猜想,其实殿下明知裴尚书一路处处受到刺杀,却从来只是过问裴尚书是否活着,却从不出手相助,八成是打着拖延的主意。 “咳咳——”祁宁适时咳嗽了两声,似乎有点冷,拢了拢薄薄的衣裳。 昭阳侧身看了他一眼,又转而看向右预,嘱咐道:“去拿件厚的披衣来。” 裴述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嘴唇动了动,微微敛了敛眉,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睛却慢慢地移开,似乎很不忍。 祁宁早料到这于裴述无疑是一大打击。以前,他妒忌裴述。现在,换裴述妒忌。 “外面风大,你们一个个都在外头看什么呢?”游纭从李宅跳出来,身姿矫健,一边说着,一边乐呵呵地向昭阳跑去,“啊呀,好久不见了,昭阳我好想你啊——” 昭阳微微一笑,道:“我一直在帝都,是你不来而已。” “帝都的礼节太多了,我不习惯,”游纭拍了拍胸脯:“不过,我决定以后就在帝都过了。” 话毕,拉起她的衣袖就向宅内走去。 十一和锦瑶也跟着进去,宅外只剩下裴述和祁宁。 秋风瑟瑟,霞光卷起层层红云,却有冷肃之情。 祁宁是真的感到冷,方才的咳嗽是装的,可病着也是真的,他也觉得病着很好。 “裴尚书有话要讲?本殿冷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讲也不妨。” 他说着,便自顾自地绕过裴述向内走去。 裴述站了很久,看着远处,李宅门外是并不宽敞,他望着对面的墙面看了很久,又仰头望天,许久之后,才转过身子,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从昭阳屋子里絮絮叨叨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游纭终于把昭阳惹烦了,把她赶了出去。 “裴述呢?”游纭走出东院都没有看到裴述的人,转去南院也没有看到他,再出来的时候,才看他心不在焉地回来。 “喂!” 出乎意料的,裴述被惊了惊。 游纭止不住哈哈地笑起来,半蹲在地上直不起腰。 “被我吓到了?小裴大人也有被吓到的时候呀——” 裴述不理她,径自向屋子走去。 游纭笑了一阵子去踹他的门:“你不去找昭阳么?这个时辰休息忒早了点吧,要不跟我去喝两杯也行啊!” 裴述推开窗户,闭上眼睛。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过去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无比清晰。而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在听到她对祁宁的关怀,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也许,今后,连仅仅是站在她身边的陪伴也将离他而去。 他清楚的知道,祁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数不清多少次在夜里描绘她的容貌,尽管朝夕相处,仍然感觉到心中缺少什么。 直到后来才明白,缺的是她的那一份喜爱。 而这份感情,却早已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从未属于过他。 今后,也不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等了那么多年,他以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终有一日能够等到。 父亲的逼婚,他可以想尽办法耗。 可如果她心中早已有人,即便耗到生命的终止,也无济于事。 裴述的脸色愈渐变得苍白,瘦削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只不过在这夜色之中,难以叫人看得真切。 游纭虽平时桀骜不驯,看着是个心粗的,却到底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她也了解裴述,虽然这人打小就是冷漠无言的性子,却也从来没有这样过。之前被她缠着闹的时候,至少也会理她一下,今天却什么声儿都没有,最重要的是,竟然一副丢了魂要死不活的摸样,这就不单单嫌她烦这么简单的事情。 再联想到昭阳,以及跟随昭阳一起回来的祁宁,脑袋瓜子一转,很快明白个中缘由。 游纭离开帝都数年,昭阳和祁宁之间是个什么关系,她约莫知道,反正俩一直不对盘,至于祁宁对昭阳的那点心思,游纭又何尝不清楚。 只不过没想到,俩人竟然有同进同出的时候,这一点,于她也出乎意料。 游纭拿手指扯了扯裴述的袖子,清了清嗓子,复压低声道:“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你喜欢昭阳就要告诉她嘛,这下好了,出来秋个巡,什么都来不及了。那什么……你看开点,啊——” 这些话无疑等于在裴述心尖上插刀子,也只有游纭自认为自己说的一套话很中肯。 “不理我啊?”游纭悻悻了垂了垂头,叹气:“年轻人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呢?过个把年,再回过头来看,也就那样了……再换个说法,反正你现在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嘛。人心不贪,日子就可以照样过么不是?” 裴述拧着眉没有动,若不是他身子隐约的颤抖,真叫人以为是个死人。 过了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一句,似乎在回答,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不懂……” 见他终于有点回应,游纭又开始絮絮叨叨。 “我怎么不懂了,我懂的,我懂的。无非是情到深处无以自拔,拔不起来就不要拔了,让它烂了完事也不错呀!” “很烦恼么?” “喝酒么?” “走啦走啦,薄情馆酒一绝,喝两杯去!” 最终裴述被游纭拉了出去,彼时锦瑶正端着做好的膳食正回东院。 “游小姐不一起用膳?” “不了,我跟裴述去喝两杯,锦姑姑帮我知会昭阳一声。” “是。” 锦瑶点了点头,端着盘子继续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向两人远去的方向望了望,微微摇了摇头,一脸惋惜之色。 东院内云烨正在给祁宁诊脉,只是搭了把手当即一脸郁闷。 “宫中御药只个小风寒简直就是浪费,你这分明就是没有好好吃药。练武的人底子都不错,哪能拖这么多天?”云烨收回手:“好言奉劝一句,别拖太久,小心咳出血来。装柔弱也要有个度,小心把身体搭没了,后悔都来不及。” 祁宁听完后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你可以走了,昭阳那里怎么说,不用我教吧?” 云烨手指摸了摸下巴,颇有趣味地道:“今日女帝陛下和你回到钦州,稍微懂点的都能看得出来,裴述似乎很伤心呢。再顺便提一句,方才来的路上,我远远地看见游家小大姐拖着裴述去喝酒,想来裴述这一次受打击不小。简直让人从他身上看到当年你的光景,这风水转得。我说,你现在很得意吧?” 祁宁这才有点动静,优雅地理了理衣袖:“管你什么事。”又顿了顿道,“听右预说你跟慕家小姑娘近来相处得不错,怎么,是做好尊我一声姑丈的准备了。” 云烨摸着下巴的手指都得像筛糠:“呸!没有的事!” 祁宁斜眼笑道:“那你抖什么抖,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右预可什么都没有说。” 云烨啊了一声,怒道:“你有毛病啊!” 锦瑶做了一桌子饭菜,原本以为游纭和裴述也要一起用膳,结果两人都出去了,屋子便只剩下昭阳和祁宁。 “薄情馆?”昭阳思索了这个地方,听闻里面都是些样貌出众的小倌,“她真把裴述拉了去?” 锦瑶垂了垂头,回道:“是。” 祁宁乐呵呵地给她夹菜,风轻云淡地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裴尚书还有这爱好,难怪裴炎挑谁家姑娘都不中他的意,原来是喜欢男的呀。” 锦瑶眉头动了动,道:“殿下,裴尚书是被游小姐拉去的。” 祁宁轻飘飘地道:“裴述若不想去,游纭拉得动?” 锦瑶闭而不言,垂首默在一旁。 昭阳拿筷子敲了敲桌上一个冒着些热气的碗:“还不喝药?” 祁宁一头雾水,提醒道:“昭阳,我尚未用膳。” 昭阳挑眉看他:“你方才不是不想吃了么?” 祁宁愣了愣,不再多言,默默拿筷子扒饭。 第68章 美色 游纭向来很会胡闹,行事时常全凭一时兴起,昭阳也不知裴述是怎么地,竟真会被游纭拉了去薄情馆。一顿晚膳昭阳心不在焉,最后还是没忍住想去看看。 祁宁就很不高兴了,裴述和游纭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出个门还要被人惦记着安慰,最重要的还是让他的昭阳惦记着安慰,连环刺杀都没死的人,去个薄情馆还能叫里面的小倌给害死不成?裴述不止好大的面子,身为朝廷命官,却涉足声色柳巷…… 昭阳换了个坐姿,撑着下巴看向祁宁,他却毫无知觉地陷入沉思中,琢磨着十足十的罪责准备让都察院御史张廉上奏,这个心思倒也没能瞒过昭阳,往时她走哪,祁宁哪一次不是第一时间就要跟了去,这次倒是没见得那么殷勤,见他食指抵着下颔,薄薄的嘴唇边微微有些笑意,就知道这厮又在想什么主意,当即扣了扣桌子。 “你又在想什么损人的招数?” 祁宁差点被吓得飞去半条魂,颇有奉承的意味:“怎么能呢?苏景的案子还要裴述审……” “是么,我指裴述了么?”昭阳哭笑不得,“他要去哪里是他的自由,你少使些损人的手段,损了他的颜面,便也是损了我的颜面。” 祁宁很伤心:“昭阳你太偏心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你便这般警告我。” 昭阳更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逻辑,所谓警告,自然要趁着你下手之前,否则有何意义。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哎……” 锦瑶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皱着眉头道:“薄情馆这般地方,陛下还是勿要去了。” “那地方不是只卖艺不卖身的么?” 锦瑶吸了一口气,所谓只卖身不卖艺,若真被人看上了,哪有不能卖的,即便明面上没有卖身,人却早已是别人的,权势与金钱,哪一样都足够让薄情馆的小倌跪足磕头。可这些要怎么说给陛下呢? “明日便是启程的日子,阿纭若拉裴述搅出乱子势必耽搁行程。”昭阳整了整衣袖,“想来小倌也有过人之处。来钦州这些日子,尚未四处逛过,甚是可惜。” 锦瑶眼见劝不住,焦急地看向祁宁:“殿下,您不说两句?” 祁宁揉额角,不咸不淡道:“本殿陪着去就是了。” 之前吧,锦瑶担心她的陛下纵着殿下,纵着纵着万一让人爬到头上去可不得了。眼下却泛起另一层忧虑,自凤君走后,没个人能劝得住陛下,可这往后若一直没个人能劝得住,归根结底也不是件好事。 历来声色场大多在繁华的地段,唯有薄情馆却是在偏僻之处,可却是那僻静处最堂皇之处,进出其中的有男有女,入内是一片纸醉金迷、欢场笙歌。悉数梁国历史上的帝王,也曾出现荒/淫无道的帝王,酒池肉林、夜夜笙歌,这薄情馆倒是个民间纵乐的佳所。 昭阳久居深宫,不曾见过这般的场景,虽博览群书,早已从字里行间中所有了解,可亲眼见着倒是头一回。钦州尚且如此,帝都的几出名馆,岂非更甚。 入耳有放声狂笑之声,有哭泣哀求之声,有婉转悠长的歌声,又有情迷意乱的□□声。 昭阳的长及膝的发黑亮柔滑,锁骨处裸/露的肌肤润泽通透,抹了胭脂的唇畔鲜艳欲滴,精致玲珑的鼻梁高挺,眼眸如海水般蔚蓝澄澈,额间几捋被晚风轻拂的秀发,轻飘飘地晃着,直直地晃进祁宁的心窝,让他不由地想起她白皙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那销/魂至极的场景。 并非第一次涉足这般场所,可却是生平第一次认为,连这风中都有旖/旎的味道,不由地呼吸急促,只得生生地别开眼不去看身侧的昭阳。 昭阳微微皱眉,伸手搭了搭他的肩膀,“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入内却似乎看起来身体不适。 此处弥漫的淡淡清香,含有催/情的成分,身边又有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若非场合不宜,祁宁早就忍不住扑倒她亲吻上去了,哪里忍受得了。 昭阳的心思可没有祁宁那么多,她只想着是否要着手整顿一番帝都的声色场,这地方实在荒唐。 一处雅间,一处亭台楼阁,皆簇拥着男男女女,或饮酒作乐,或交/颈而卧,分明有门有帘,却似乎都不甚在意,未曾关得严实,偶然一瞥,皆是半遮半/露的旖旎风光。 在昭阳看来,任何一个品行端正的人,都不应该来这种地方。游纭固然顽劣,可到底还是个姑娘,又怎能来这般乱糟糟的地方,又想到裴述…… 十一是跟着人出门的,得到消息陛下也来了,早早地在入门附近等候着。 “阿纭和裴述呢?” 十一回道:“游小姐和裴述都在楼上的雅间。” 昭阳和祁宁进去的时候,游纭正醉的东倒西歪,屋子里有四名小倌正在弹唱,裴述在案几前撑着额头,目光呆滞地盯着酒杯,衣着严整,似乎有些微醉,却在听到有人入内的声音便在同一时刻抬起了头,正与昭阳对视。 相识十年,昭阳第一次发现,那眼神复杂又朦胧,似乎含着千言万语,却最终静如止水。 裴述尚且能站起来,如往常一般,行了个礼。 昭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裴述是怎么了,因此连想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只得看着裴述走出了屋子。 忽然游纭猛地拍掌称好,昭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惊醒,走向游纭的身边,却突然见她吐了起来,忙不迭给她拍背顺气。 谁料想游纭吐完了还想喝,昭阳看出她并非贪杯,而是心底不痛快。 昭阳也有心底不痛快的时候,过于与祁宁僵持的时候,九成的时光都不怎么痛快,可再不痛快,她也没有借酒消愁的习惯。 祁宁倚在门口,淡淡道:“或许是因游老先生安排的婚事。融城魏家庄的长子魏溯,听闻也是一表人才。” 此人游纭在书信里跟昭阳提过。 “游纭的婚事怎么论都是游家的家事,游老先生又曾是你的老师,于理于情,你未必会同意帮她这个忙。可你若当真见她如此痛苦,念及多年交情,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 “不愿成亲便不成,游老师还能逼着她上花轿不成?到底是嫡亲的女儿,哪有胳膊肘往外拐,心疼别人家儿子的道理。” 昭阳看着倒在地上醉醺醺的发小,默了默,对还在弹唱的小倌道:“你们都出去,拿身姑娘的衣裳来。” 小倌们行了跪礼后便出去了,祁宁见她要十一给游纭换衣裳,便也出去了,瞥眼见裴述在楼下的凉亭,走了过去。 十一在屏风后给游纭换衣裳,昭阳听到门推开的声音,瞥见一身着蓝色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五官端正,却掩不住眼里的异样。 来人正是魏溯,阅女无数,生平头一次觉得跟眼前的美人一比,以前见过的都不算什么。魏溯,强作镇定,发誓不能惊扰了美人。往时他尚能镇定自如,眼下却实在难以控制。 观此人步履轻盈应当是习武之人,昭阳尚未开口吻,那人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自报姓名:“在下姓魏,名溯,敢问姑娘芳名。” 里头十一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当即就要出来,昭阳手指轻叩案几示意她暂时不要出来。 魏溯见美人不答,却是笑意吟吟道:“姑娘不说也无妨,原本姑娘家的芳名便是不该随便说出口的。” 昭阳不由地笑了笑。 魏溯看得心扑通扑通乱颤,反正这里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还端什么礼仪。在融城要顾着面子,又怕被游纭抓住把柄,他可不能乱来,现如今嘛,可不容易遇见个美人,若不享受,岂非对不起自己。 魏溯倾身向前嗅了嗅:“姑娘身上很香,用的是什么香料,当真让人着迷。” 十一猛地打了个寒颤,这人莫非不想活了。游纭正被她换着衣裳,不舒服地转了个身,碰了碰屏风。 “什么声音?”魏溯警觉般地向声源处望去。 昭阳不急不慢道:“是你惊着我睡着的妹妹了。” 魏溯是跟踪裴述和游纭而来,在进入薄情馆后被裴述不动声色地甩开,一时找不到是哪个雅间,误入此处却发现个美人,也没心思再去找游纭。薄情馆并非青楼,以小倌闻名,这姐妹俩来自出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紧的姑娘,他大可放开了去。 因着游纭的婚事,魏溯被拘谨了数年,此次当真是耐不住也不像再忍耐,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俯身在她颈边又嗅了嗅,不禁道:“姑娘的身子真是香,犹如雪夜的腊梅,沁人心脾。” 昭阳缓缓退后,眸光清冷。 魏溯不禁笑了笑:“来这儿找男人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你何必装的矜持。只要你从我一次,把我伺候舒服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被同事坑去魔都,凑人头在客户公司工作两周~O(∩_∩)O~昨晚回来被朋友拉出去浪了半天,然后爬回来更新........是不是人神共愤!!! 第69章 教训 魏溯见美人不答,嬉笑着道:“莫非你还没伺候过男人,也是,来这儿的么,必然是找人伺候的。美人若觉得不好意思,先让我伺候你舒服了,再换你伺候我如何?” 昭阳依然没吭声,魏溯有些焦急了,又补充道:“事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昭阳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莫过于此,“你能给什么?” 她话才一落,就见门扉一开,一支簪子刺穿魏溯的手掌钉在墙上,祁宁沉着脸踏进来,“先要你一只手,再要你的脑袋如何?” 门口倒下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倌,白皙的手指按住头顶因少了发簪束缚而即将散乱的发髻。 祁宁懒得看魏溯半眼,气呼呼又发作不得,只忧心地把昭阳上上下下瞧了遍,“这人没有脑子,你就由得他放肆,若伤了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祁宁把昭阳往心尖上捧,往时有些亲热都要获得她的首肯才敢继续,便是动情到身处都要顾及她的感受,从来都舍不得让她不好受。 别的就跟不要说了。 光是听着魏溯肮脏的言辞祁宁就受不了,偏生她倒是无所谓。若非他折回来,昭阳岂不是要被这厮占了便宜去。 祁宁快要气疯了。 “十一还在里头,打起来也需我动手,你气什么!”昭阳手指扣了扣桌子,“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他,要他脑袋的事先不急,”转而看向目眦欲裂的魏溯,平淡道:“方才你说我要什么便给什么,莫非融城魏家庄富可敌国了?若当真富可敌国也不算什么,整个梁国都是我的,那富可敌国的财富自然也是我的。倘若你能将吴国的疆域拿到手里,那倒是令人佩服。” 魏溯浑身哗哗上蹿下跳的暴怒一时之间灭的惨不忍睹,努力消化着眼前美人的话。 祁宁倒是坐不住了,看魏溯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迫不及待道:“那昭阳你让我先挖了他的眼珠子可好?” 门外的小倌吓得魂飞去半条,手臂不停地颤抖,头发散的乱糟糟,一张清秀的脸惨白得像死人,勉为其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逃走了,又不知怎么地噗通一声在哪出摔了一跤,竟连屋子里都听到骨头撞击硬物的声音,可见摔得有多重,又可见被吓得有多重。 昭阳瞪了祁宁一眼,“听说在这里的大多身世可怜,你看你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祁宁满不在乎道:“借了一根簪子而已,回头让右预给他根新的就是,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此时十一才从屏风出来,手里抱着已经睡着的游纭,捏了一把汗道:“真看不出来,游小姐看起来瘦瘦的,抱起来却这么重。陛下,若这般从城北抱回去,可要累死十一了。” 先是陌生男子的一声“昭阳”,后是陌生女子的一声“陛下”,彻底呆愣的魏溯已经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险些被他放纵调戏的美人,乃是当今上皇的独女,现如今梁国的帝王。可一直以来,传闻女帝面目丑陋,这话他是不信的。 凤君顾筠的容貌是众所周知的俊俏,上皇甚得先帝宠爱也是因其伶俐可人,父母皆是如此,女帝的容貌又岂能差了去,却不知竟能……想到此处,不顾手掌心正流淌着的鲜血,魏溯又大胆地将目光看向那女子,却在此时硬生生看出几分凌厉之色。他先前是把女帝当成了寻常女子,又起了强烈的侵/占之心,才全然没有想到那眼神的冷肃。 这次祁宁是真的忍不住了,抬手就拿茶盏向魏溯的脑门砸了过去,魏溯早对他有所防备,却也没料到这么快他又出手了,防不及被磕出半脸的血。 魏溯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他才融城呼风唤雨,还没有什么人敢这么对他,今天却是什么都遭受了,一口气血提不上来。 祁宁垂着眼眸看他,“你还有话要说?以本殿之见不如省省力气,提不上气是不是很难受?本殿这就送你去死。” 魏溯咳得死去活来,终于勉强说出一句话:“你凭什么随便杀我!” “本殿杀你是你的福气,一般人没这福气,你们魏家祖上一定是积了不少德,才让你这个孙子走运。”祁宁像是自我证明一般转而看向身边的心上人:“昭阳,我这辈子没杀过多少人,也没有随便杀过人。” 若连杀人都要他亲自动手,养着的那些死士要什么用,还要右预随伺在身边做什么。昭阳懒得跟他废话,眼瞧着魏溯就要被活活气死了,他倒是还有闲心跟她扯些无关紧要的。 魏溯气得吐出一口血,他已经推断出男子的身份,当朝的太子,可太子和女帝分明势同水火啊。 十一觉得这个叫魏溯的真傻,其实惹了陛下也没什么,陛下总归不会让自己吃亏。并且在陛下眼中,魏溯也就是个平常百姓,故而对魏溯那点心思,不见得就会要了他的命。可谁叫魏溯命不好,偏偏碰上太子殿下,他就是有那点龌龊的心思叫太子殿下看出来都别想活,更何况还肖想对陛下动手动脚,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啊。 手里沉甸甸的游家大小姐睡得香,不知道这位行事大胆的游小姐到底是故意算计好的,还是歪倒正着。若是刻意算计,这招可真是高啊,反正被太子记恨上了,魏溯就别想什么婚事了,有没有机会活命都有未可知。若是歪打正着,游小姐的命可真好。 “你身为当朝太子,岂可随意杀人,这是草菅人命!” 祁宁笑了笑,道:“草菅人命?亏你想得出来!你在魏家庄就没读过书?没学过梁国律法?觊觎女帝是什么罪!不诛你魏氏九族已是仁心之举!游老先生莫非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才看上你这么个蠢女婿!听闻魏家祖上也是出过几个京官的,到了这几代却是越来越不堪用。本殿看到你,便晓得为何不堪用了。本殿杀你不过动动手指的事,莫非你以为本殿身为太子还要跟你讲些道理?” 魏溯不想死,血淋淋的脸颊,恐怖至极,张嘴道:“我若未曾回客栈,随性的侍从必然担心我的安危寻到这薄情馆来。薄情馆虽是声色场,里面若死个人,绝非轻易能糊弄,我父亲定当查出凶手。” 祁宁冷哼一声,耐着性子让他瞑目,“即便你父亲真有能耐查到本殿的头上又能如何,他敢告本殿么?”又忽地道,“既如此,本殿也不留这个后患,索性将魏家庄一同灭了省心。左右也不过多几条人命,本殿不在乎。” “你——”魏溯又气得吐血,他当真没有想到,太子如此狠辣,竟要灭他满门。 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你引以为傲的资本在别人的眼中却一文不值、不堪一击。 十一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心想太子殿下不亏是实力派。以及,其实殿下也不用再出手了,这个叫魏溯的,已经被气得差不多了。 可是殿下你当陛下是摆设么,定生论死这种事,陛下说了才算好吗? 你还要灭人家全族,这事又是你说了算的吗? 等等,她家陛下怎么不发话了? 十一把眼神转到昭阳身上,才发现她家陛下竟然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太子殿下,眉梢间似乎生出点笑意。 这叫什么?莫非是看太子殿下折磨人,竟察觉略有几分风采。 十一凌乱了,她不懂。 总归她只明白一点,太子殿下在某些情况下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以后没事不要跟他硬碰硬,陛下说的对,她的经验及能力还远远不够。 昭阳有点渴了,手正要动身前的杯子,却见祁宁及时地按住她的手,一本正紧的道:“这里的东西脏不要碰,你渴了,咱们这就回去。” 昭阳却笑着道:“方才阿纭喝的也是这个,她喝得,我如何喝不得?” “这是酒啊昭阳,你不爱喝酒的。况且游纭随性才不嫌这地方脏,昭阳你不要跟她学这些坏习惯。”祁宁想到还有脚边的魏溯,正要送他最后一程,却被昭阳拦了下来。 “阿纭看不上他,几次三番都因为婚姻一事与他争执。他若就这么死了,恐怕魏家庄不会放过阿纭。” 祁宁停住掌风,分析道:“这人活着也不会放过游纭。只要游老先生不退婚,以他的脸皮断无退婚的可能。昭阳,你要帮游纭,杀他不失为一个简洁的方法。而魏家人若知他死在薄情馆,还有什么脸面找游纭的麻烦。” “给个教训足够了,犯不着要他的命。”此人既然心术不正,必有行为不轨的把柄,着右预搜查交到游老师面前一切,婚事定然不成。昭阳拂了拂额角,薄情馆的香气闻得她不好受,道:“我有些累了,走吧。” 祁宁很体贴地凑过去道:“是不是觉得身子乏力,我抱你回去。” 昭阳反手拍开他的脸,“像什么话!”拂袖走了。 祁宁手指飞速地魏溯身上点了几处,干净利索地废了他的武脉,正急匆匆的跟上去,瞥见裴述过来,道:“善后的事有劳裴大人了,本殿先走一步。” 裴述进屋时看到魏溯几乎只剩一口气的惨状,竟有些不忍。早知被魏溯跟踪,也知魏溯打的什么主意,故而在游纭喝得烂醉时担心魏溯寻到乘机侮辱,并未离开。虽不知详情,可能让祁宁费心的,必然是魏溯得罪了昭阳,再联想到那日游纭痛斥魏溯的为人,事情的原委全部明了。 “裴……裴尚书……”此刻苟延残喘的魏溯,不得不求助裴述,他需要医治,若再耗下去,他真的会死。 裴述嘴角有些笑,似是自嘲般的,“你认为我裴述品行好就会救你……” 魏溯呆滞。 裴述转身,淡淡地道:“你想活下去,那就努力撑到薄情馆的小厮来推门。我是不会救你的。” 明月星稀,比起薄情馆内的热闹,外头的巷子清净非常。 祁宁全程致力于牵昭阳的手,以及亲吻。 “放开!” “那你让我亲一下,我发誓就一下。” “……” 某人还很不要脸地使劲蹭她。 “昭阳你是不是有点难受,我也很难受的,亲亲就不难受了。” “……” 十一抱着游纭吃力,落后一大截路,突然看见旁边多出个同行的人,先吓了一跳。 “原来是裴大人啊——” 脑袋瓜子一转,猛地把游纭塞给裴述。 “属下实在是力乏,麻烦裴大人抱游小姐一程。” 梦里的游纭觉得自己放佛要掉下去,逮着什么东西立刻缠着抱住。 深秋之季,十一抹了把汗,飞一样地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的,菇凉们没有看错,又更了一章。嗯~下周末见~ 第70章 别情 “属下实在是力乏,麻烦裴大人抱游小姐一程。” 梦里的游纭觉得自己放佛要掉下去,逮着什么东西立刻缠着抱住。 深秋之季,十一抹了把汗,飞一样地跑走了。 月色拉长两道身影,投注在斑驳的窄路。 一人昏醉不醒,只依稀觉得有些冷,紧紧揪了可触手的衣角。而另一人,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无过于此了。 他心底有痛,却不知痛得如何发作,只忽地呛了声。 次日昭阳一行人离开钦州,宿醉后的游纭听闻魏溯被收拾的喜讯,上蹿下跳得整个人精气神好了不止几倍,欣喜地收拾行李送慕盼盼回家。 临近年底昭阳正回帝都的路上,收到游纭的来信,信上说魏溯不知怎么活着回到融城,后来魏家先提了退婚,虽然她那位古板的老爹觉得很丢面子,最终婚约仍然解除了。 昭阳看了信中的内容,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她来看,魏溯受了屈辱,既然还活着,势必报复在游纭身上,不可能先提出退婚。 忽地想到什么,心思一转,搁置手中的信纸,扭头看身侧正半趟,似乎正浅眠的祁宁,抬手敲了敲他的额角。 “你对他做了什么?” 祁宁懒洋洋地动了动腰身,半醒不醒地嗯了一声,似乎又昏昏欲睡过去了。 昭阳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再装睡,让十一把你扔下去。” 祁宁揉了揉眼睛,撑住下颔,咳了声,低低地说了四个字。 断子绝孙! 昭阳叹道:“这还不如杀了他。” 祁宁风轻云淡道:“谁叫裴述没动手,他小子又命好,及时被薄情馆的仆人发现送去医馆救治。” 昭阳道:“你已经废了他的武脉。” 祁宁却笑道:“再多废点,也无妨了嘛!” 正讲到此处,听到帝都城门大开的声音,祁宁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了起来。 自昭阳离开后,帝都诸事皆由熙帝处置,朝中的重臣被昭阳带走了几位,却也因为这几位不在,帝都反而更为安静。 从乾坤门到未央宫,跪满了宫人,离开帝都久了,再次见着这场景,昭阳竟生出些陌生感。长乐殿外跪着姚岚和虞绛,俩人一袭华服锦衣,恭敬地行了跪拜的大礼,昭阳虚扶了俩人起来。 俩人得了恩准,随入长乐殿,姚岚毕恭毕敬地问候了几句,昭阳垂着眼,附和着应了几声后,让俩人先回去。三月之别,虞绛的胆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由始至终只是循礼站着。 姚岚先走出大殿,虞绛走得有些慢,他就在远处等着虞绛走过来,等人走近了,蓦地道:“看来父亲传来的讯息是没有错的,未央宫和东宫的关系不同往常了。” 虞绛知道他说未央宫指的是女帝陛下,也知道东宫指的是太子殿下,却不知道他所说的关系不同寻常是何意。 姚岚忽地笑了,轻轻摇了摇头:“你这个小呆子啊,怎么还不知道呢,我平日里告诉你的可不少啊——” 虞绛一脸迷茫,听得‘小呆子’三个字,身子不由地颤了颤,促狭地低下头,磕磕巴巴道:“你怎能,怎能随口胡说!” 姚岚嬉笑着:“我怎地随口胡说了?哪里随口胡说了?”又忽地道:“你觉得‘小呆子’不好听?” 虞绛想起什么,把头埋得低低的,马上想要逃开。 “咱们俩住在一个宫里,你想逃到哪里去?”姚岚扯了扯他的衣角,“若今晚,女帝诏你侍寝,你待如何?” 恍如晴天霹雳,虞绛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哆嗦道:“我、我、......” 姚岚见他吓成这样,终于说道:“放心,她以前不碰你,以后也不会碰你。” 这些话被他讲出来,虞绛就更害怕了,牙齿咬着唇,惶恐地逃回了宫。 他想起那个淅淅沥沥的雨夜,想起那些不堪入目场景,又想起之后的一幕又一幕,羞愧与恐惧,让他不知所措。 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却做了触犯死罪的事。 虞绛觉得自己活不了。 俩人不知,昭阳就站在长乐殿门外,在八十一级高的台阶上远远望着,等二人的身影消失后转而去看熙帝。 虽说清醒的时日长了,熙帝的身体却也没有明显的好转,昭阳将秋巡诸事一件件讲给熙帝听,直到暮色降临,杜德在外面敲门问是否传晚膳也被忽略了去。 熙帝听爱女讲述,略有所思,直到最后,问道:“祁宁呢,你与他同行,却没有提到他。” 昭阳本不想把她和祁宁之间的事早早地坦白,可这是早晚的事,她不想逃避,直截了当道: “我喜欢祁宁,像母上喜欢父后一样。” 熙帝嗯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小时候读书,不喜欢国子监的老师,母上就不让国子监掌教博士做你的老师。你喜欢看书,母上命翰林院遍查藏书阁拟定书册,扩充藏书。你想学政务,母上就教你批阅奏章......你是母上的心头肉,母上总希望事事顺遂你的心意。” “昭阳知道。” 熙帝又接着道:“你有心上人,母上很高兴。可这个人却是祁宁......母上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也知晓长辈之间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你们。可昭阳啊,母上也是个寻常人......” “昭阳知道,昭阳与他之间的事不急,慢慢来。” 、 夜色皇城,不比外头总有三三两两的声音,连禁卫军的脚步声都是极轻的。 只睡了两个时辰,祁宁就清醒了过来,摸着夜色轻手轻脚地进入未央宫,再靠近长乐殿却没有那么容易,四周处处是隐卫,不休不眠守着。 祁宁睡不着,不到白天也见不着昭阳,站了一个时辰后,并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绕远路从南面的宫殿折回,正巧撞到一幕。 衣裳被剥尽的男人躺在地面上,而坐在他身上的男人却衣裳整齐,一只手正从裤子掏出什么,而另外一只手,映着月光正探入到身下男人的下半身的后面。 祁宁抚了抚衣袖,坐在墙头,夜色中视物绝佳的他很快看出这俩人正是虞绛和姚岚。 姚岚手不停地抚摸着虞绛,哄着他:“乖,放松些,不要把腿合得这么拢。” 虞绛咬着嘴唇,哭泣地说道:“你别碰我了,陛下已经回来了。你再这样,再这样......” 姚岚转而握到他腿间的硬物,听到身下人抽泣的更厉害,整个人颤抖得也更厉害,手心里越来越湿腻腻,嬉笑着道:“你也喜欢的不是么?你看,这里都已经这样了。” 虞绛觉得很难看,依照梁国的礼制,他是女帝陛下的人,万万不可与旁人发生关系。他听说过,从前熙帝储在后宫的侍君,因耐不住寂寞,与宫女发生关系,后被发现后赐死。而他如今与姚岚......这又是何等罪孽? “陛下虽然待你好,可她从不碰你,你有什么可愧疚的?”姚岚不停地动着手,“舒服么?要我用力些,还是轻些.....” 虞绛已经被弄得浑身无力,撩拨得情难自禁,细细密密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渗出,瘦弱的后背低着冰凉的地面却还觉得太热,认命般地吐出一句话:“......左右我是早该死之人......若非受陛下怜悯入宫.....现如今.......随你.......都随你......” 姚岚还是笑,动作略显粗/暴进入,神情却很平静,手下的拨弄也没有停止,半是笑,半是认真地道:“你不会死的。” 虞绛的嗓音已经带了哭腔,似乎很痛苦,又似乎隐隐地被引出从未有过的愉悦:“死罪......这是死罪.....” “说你是小呆子,还真是小呆子。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才会被定为死罪。陛下还要拿我们做幌子呢,怎么会因这件事被定为死罪。难道仅仅因为这是丑事?你以为陛下会在乎?只要没人揭发,即便陛下知道,也会当做不知道。你可懂?” 虞绛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出身卑微,若论价值,他定当是毫无价值的,故而哭着道:“你何必这般捉弄于我......何必......” “捉弄?”姚岚忽地狠狠地咬了咬眼前的一枚樱红,“捉弄人需要把自己搭进去么?哪个捉弄人以自己的身价性命为代价?” “你——”虞绛最后没说出什么话来,滚烫的液体忽地一股股射入他的深处,身体一阵失控的痉挛后,受不住失去意识。 姚岚行事也算谨慎,两人又是同在一处宫殿,互相毗邻,屏退了下人,在里面做起这些事又有哪个知道。其实昭阳回来,他本该收敛,谁料想,虞绛自从见过女帝后便羞愧地想死,正巧被他撞见,才有了这收不住的一出。 祁宁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额角,不动神色地回了东宫。此事若昭阳知道,恐怕吃惊不已,连他都感到惊讶。离开帝都的这段时候,他倒是没有注意这两位的动静。一方面姚氏既然送子入宫,便是做好支持昭阳的打算,势必不会做出不利昭阳的事。另一方面,姚岚若要得到想要的,唯一的途径便是令昭阳生下长子,亦或者长女才有可能。而昭阳秋巡并未带他,被留在帝都的姚岚不值得费心留心。 短暂的惊讶后就是欣喜,有了这个意外的把柄,剔除两人不过是迟早的事。 若姚岚行事循规蹈矩,祁宁还得考虑埋个什么坑让姚岚跳,眼下姚岚自己给自己埋了个坟,他便只需等昭阳点头。 于是,当初被东宫的太子殿下嫉狠得咬牙切齿的虞绛,从此看起来就不那么不顺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今天码字到一半,想起上周跟学长约了饭,连滚带爬出门去应邀,趁着上菜的空当一本正经地拿手机码字,学长好奇凑过来,吓得我魂飞去半条。 顺便问了我在忙什么?把我给尴尬得不要不要的。 第71章 算计 昭阳又陪着熙帝说了些话,临走时杜德在门外欲言又止,昭阳看了他一眼,叫他有话直说。 杜德历事三朝,早已上了年纪,当值到后半夜,挽着拂尘的手臂撑住一把老腰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几步,垂着脑袋低声道:“近来真平公主给上皇请安请得越发勤快,本来真平公主没事来陪上皇说说话是好事,可真平公主每每出了启明殿的脸色都不大好,恐怕是有求而来,老奴以为,如此反倒于上皇修养不利。” 昭阳哦了一声,问道:“你猜猜,什么事?” 杜德头低了低,道:“老奴愚笨,猜不出来。” 昭阳瞥了一眼杜德,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没再说什么,径自回了长乐殿就寝,刚进去就听十一回禀说太子殿下偷偷来过了。 昭阳嗯了声,洗漱后换衣就寝。 接下来的半个月,昭阳循例上朝,每日在宣政殿批奏折。 自从女帝回帝都,百官忙着揣测女帝圣意、揣测东宫于未央宫的关系。而女帝自从秋巡之后,一道又一道新的政令从宣政殿颁布到各州,中书省及六部忙得人仰马翻。 唯独东宫最安静。 而东宫越安静,百官则更人仰马翻。众所周知,早在女帝登基之前,朝中百官大多心照不宣地分为两党。 祁宁与朝廷大臣素来交好,除了私下里当面表态的大臣,在行事上已经偏向他的早已有不少。这两党人表面上和气,暗地里则是水火不容。譬如都察院御史张廉与慎刑司主司蔡弘。张廉凡事总要先瞧一瞧东宫的意思,可东宫对于未央宫的新政令却迟迟没有点回应。 张廉不是个傻子,毕竟跟着秋巡了一趟,隐隐约约揣测到了些事情,半个月下来,两鬓的头发愁白了不止一撮。 这个月的下旬,正是康王的生辰,康王喜热闹,每回生辰总要半个宴会,又恰逢熙帝身体好转,便要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喜庆喜庆,揣着请帖跑去启明殿给熙帝请安。 熙帝对这个最小的弟弟一向极好,但她已不爱那些热闹的场面,便没有要去的意思,反倒是问他何时准备娶妻收敛闲散的性子。 康王生怕他这位长姐忽然给他指门亲事,当即揣回请帖告退。 东宫收到请帖的时候,祁宁正百无聊赖地修剪着寝殿内盆景的枝桠,看也没看直接问右预:“昭阳呢?” 右预迟疑了会儿道:“康王不敢去宣政殿,听说已经差人送回去了,尚不知道陛下的回复,大抵宣政殿的折子堆成了山,陛下没闲心看康王的帖子。” 祁宁手里的剪刀咔嚓又剪坏了一根长得完好的枝桠,“昭阳不去,本殿也不去。” 右预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先等宣政殿的回复,再回复给康王。 “殿下......” 祁宁瞥了他一眼,“怎么?” 这半个月来,东宫的盆景都快被剪光了,眼看着又是几株名贵的品种又要葬送在太子殿下手中,右预终于不忍心到出声提点:“您再剪,这株就剪没了。” 祁宁手指没停,又是一记咔嚓,剪断了一根。 右预眼角抽了抽,因为陛下最近不见殿下,所以殿下这是拿盆景来宣泄愤懑不满么? 云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来,右预吓了一跳,却听见他道:“东宫的剪光了,不还有张大人家的么,改明个让张廉送几盆来就是了。” 右预伸手推了推他:“云先生,薛詹士说了,您即便是殿下的好友,也要守这东宫的规矩。” 云烨半个苹果咬在嘴里:“你是听你家殿下的,还是听薛詹士的?” 右预耿直道:“当然是听殿下的。” 云烨拍了拍右预的肩膀,道:“既然你家殿下都没有发话,那你拦我做什么,看来你还是比较喜欢听薛詹士的。” 右预一愣,忙把云烨请进去。 云烨暗忖这孩子真是好糊弄,大大咧咧地抬脚正要进去,就见祁宁正转身瞥眼看他,“谁叫你进来的?” 一阵被打脸的尴尬。 “咳咳,”云烨捂住嘴角佯装没听到,讪讪地把脚踏了进去,“我就来说几句话,嗯,那个擅音坊旁的药铺我不要了,要不再还给张大人?” 只会医术不擅经营的后果就是亏空药铺的钱。 祁宁换了一株盆景,一边专心致志折腾,一边若有似无地问:“你打算离开帝都?因为慕家的那个小姑娘?” 云烨被呛了一脸。 祁宁又打击道:“慕家老太太断不会把孙女嫁给你的。” 云烨欲哭无泪:“我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孽,所以这辈子才什么事都顺心不了。” 右预愣愣地道:“那个,殿下说过事在人为,云先生就不要伤......” “小孩子懂什么!” 入夜前未央宫准了康王的邀请,随后东宫也应邀出席。 康王向来是个不务朝政、贪玩享乐的人,虽然身为亲王,可手无实权,因此趋炎附势的朝臣看不上他,而检身正已的朝臣则怕被康王坏了名声,时常退避三舍。 而帝都两尊佛皆出席康王的生辰宴,百官这下坐不住了,纷纷想着法子也去凑一凑,恨不得能从这宴上探知这两尊大佛如今的关系。 所幸康王没叫人失望,请帖挨家挨户让人送过去。 出席宴会,就没有不送贺礼的道理,是夜开宴前,康王府院子里满地都是贺礼,花园子里满园都是朝臣在与康王攀谈,又私下里讨论康王真是好福气,一下子能请来两尊大佛。 祁宁心系未央宫的一举一动,从右预探来的口风得知昭阳已出皇城,便换了身衣裳去康王府,临到府门外才得知昭阳并未到。 满园子都是人,裴述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处,却仍然有人兴致勃勃地跑过去与他搭话。 祁宁一进去,群臣一拂衣裳下摆齐齐跪地行礼,视线顺着整个园子饶了一圈,让他们不用多礼。 张廉一见太子殿下,立即甩开几位同僚前去攀谈。 此时右预才从外边过来,低声附在祁宁耳边道:“属下打听到,陛下是先去见裴尚书了。”等他说完这句话,视线一转,就看到裴述就站在园子里,虽偏远了些,以他的视力却绝无可能看错,当即懵了:“何以裴尚书在此,陛下却未至?” 大佛山脚的小池塘里,映着一弯下弦月,簌簌的冷风吹皱一池如镜的水面。 昭阳一袭月牙白长裙,双袖白底靛蓝梅花,垂头看了眼倒地的锦瑶,目光一滞,抚了抚额角,身子一晃,也渐渐倒了下去。 风中飞扬的白色粉末很快消散,几个本要射箭的黑衣人齐齐收回了箭,就见一个女子从树丛中走出,拿一根绳子将昭阳的手脚绑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黑衣人将昭阳抬到后山洞里,听凭女子发落。 只见那女子拿出一柄刀,正思忖着要从哪里下手划几道,突然又回转了心意,视线转到几个黑衣人的身上,道:“你们几个把衣服脱了!” 几人怔然,不明为何? “我要你们在我面前玩死她!” 几人不敢,纷纷退后一步。 “人都抓了,还有什么不敢!”女人蹲下来掐住昭阳的脸,“我的这位女帝长姐可是个大美人......” “放肆!桑芸你疯了,怎可绑架陛下!”真平公主带着几名心腹匆匆忙忙赶来,一个巴掌扇到女儿脸上,“今日康王生辰,所有人都在等陛下,你竟敢......” 赵桑芸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装在石头上,后背撞出一大片血,恨恨道:“女儿就是做了如何?您当年若跟上皇争一争,如今这梁国就是女儿的!母亲不敢,可女儿敢!” 真平公主气不可遏,又是一巴掌拍下去:“你混账!” “女儿混账也是被她逼的!她从一出生,整个梁国就是她的!可女儿呢,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女儿什么都没有!女儿从小就喜欢裴述,可裴述却喜欢她!偏她还不知足,在后宫储了一个个男宠!”赵桑芸撑着站起来,“同样是皇祖父的孙女,凭什么她坐得帝王之位,我却坐不得!你们都怕她,我不怕!” 真平公主脸色灰白:“我同你说过多少遍,即便如何愤懑不平,她都已经是梁国的帝王。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为了一个裴述,你就要断送你父亲和母亲的性命!这么多年来,我教你知足,你就没有一个字听得进去?这梁国帝王的位置,即便不在她手里,也断无可能在母亲手里,你怎么这么蠢!” “就算女儿坐不得又如何,女儿既然要不到裴述,也不要让她好过!女儿今天就是要让她受尽屈辱!”赵桑芸恶毒道:“等朝臣寻到此处,我要让裴述看看,他的心上人是如何被□□至死!他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裴述不喜欢昭阳,就会喜欢你了么?”真平公主又是一巴掌拍过去:“若能让你如此轻轻松松便将她绑架,她早活不到今日,趁着她还未醒,快把人放了。” “女儿不放!母亲说绑架她不容易,可女儿不就已经绑架了她么?”赵桑芸声泪俱下:“母亲何以到了这个地步都不支持女儿,您不想她死吗?您不是一直都厌恶她么?您当年妒忌上皇,却始终无机会。您做不到,如今女儿做到了,您何以不支持女儿?” 真平公主倒退两步:“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 赵桑芸回道:“女儿模仿裴述的字迹,邀她在宴会前到此一聚告以要事,待她到此后以迷药令她失去意识。” 真平公主猝然道:“你就不怕此事被戳穿?若昭阳未应邀,你当如何?若昭阳看穿字迹并非出自裴述亲笔,你又当如何?” 赵桑芸被问得无言以对,只大喊道:“总之她现在在女儿手里,您说的那些都已无可能了!” 真平公主似乎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迟迟不准女儿动手,母女俩足足僵持了半个时辰。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真平公主下定狠心,却晚了,她看到远处提着火把寻来的御林军,别无去处可逃。 赵桑芸手一抖,匕首落地,真平公主面如死灰,却在第一时间拾起落地的匕首,猛地向昭阳的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刻,被疾驰而来的利剑射下。 昭阳睁开眼向她,被绑住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从后背伸出来,“即日起,真平公主与延昌郡主前往皇陵追念先祖,静思已过。” 第72章 醋劲 昭阳睁开眼向她,被绑住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从后背伸出来,“即日起,真平公主与延昌郡主前往皇陵追念先祖,静思已过。” 赵桑芸不甘心,她觉得这辈子既然已经毁在昭阳手里,疯一样地扑到匕首边,捡起来又向昭阳刺去,可手肘却被昭阳轻而易举地桎梏住,只能哭喊道:“我恨你,我恨你,恨透了你!” “桑芸,你小时候那些害我的手段,我从来没有计较过,却不知你长大了,还是这个样子。”昭阳夺下匕首扔到远处,目光清冷地看着她,道:“我与裴述认识多年,他的字迹最熟悉不过,你既然那么喜欢他,怎么模仿的字迹还是叫我一眼看得出真假。” 真平公主见女儿受制于人,也扑上来企图徒手掐昭阳的脖子,可她到底是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昭阳躲开也不费什么力气。 “三皇姑,这些年来,但凡你要的,只要不过分,母上都会给你。你虽非母上嫡出的姐妹,母上待你却比二皇姑更宽容,你既然不知足,那便算了。” 真平公主发抖吼道:“她有的那么多,梁国都是她的,分我一半又如何?说到底不是嫡亲的姐妹,她哪能真待我好?当年若非我执意抢赵正,她还想促成遂平和赵正的好事!我要她给赵正一个好差事,她同意了吗?这就是待我比遂平更好?莫非还要我对她感恩戴德? “还有你!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姑姑!家宴里我这个做长辈亲自敬酒你喝过吗?生辰宴你来过吗?我低声下气为桑芸求婚事,你是怎么拒绝的?不过是一道旨意,你就那么舍不得?桑芸是你的妹妹,你就不能给她一个好婚事!这天下男人有多少,你给桑芸一个合心意就不成吗?” 昭阳抿了抿嘴角,不想与她多说,轻蔑地笑了:“你说的对,到底不是嫡亲的,既然赵桑芸不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合心意的夫婿?” 真平公主被呛得语噎,“你——” 赵桑芸哭喊道:“母亲,女儿早说了要下手,都是你犹豫不决,这才让她脱手......” 昭阳捂了捂额角,低头看她:“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既然知道字迹是假的,怎么还可能落入你的圈套?若非你以为不是御林军来救驾,我便当真活不成了?连杀个人你都杀不好,拿什么来跟我争?” “胡说!我明明看见你昏迷了!” 昭阳叹了一口气:“这当然是装样子给你看的。” 赵桑芸一下子被气得晕了过去。 随后除去御林军以外,远在康王府的朝臣都纷纷赶来,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如此场景,昭阳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遍,只挥了挥手。 “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京兆尹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康王这个时候已经没想着自个摆了几桌酒却没来得及动筷子的生辰宴了,只觉得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大抵也有他的责任在,即刻走上前请罪了。 这一场闹剧,实质上源自于昭阳的促成。 昭阳拂了拂手,对康王道:“改天挑个好日子,皇叔再办一场罢。” 康王平时放荡不羁,胆子其实很小,哪里还会想给自己补办一场,他也不敢偷偷瞅几眼倒在地上的妹妹和外甥女,以后想起今天日子,大约心里都会有阴影。 真平公主是个善于交际的,一直以来和朝臣的关系都还不错。但这个所谓的关系还不错,没有好到能够让人搭上身价性命去求情。 待昭阳离开后,朝臣们都心照不宣地各回各家,没有为真平公主求情的。 谋杀帝王,证据确凿,毫无可以辩解之地,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求饶呢。 何况只是被禁足在皇陵,这已经是天大的饶恕。 十一备好了马车,上车前昭阳转身看到祁宁就在后面,向他伸出一只手,“一起回宫?” 祁宁脸色不大好,但见她白皙的手臂上留有被掐出痕迹的淤青,到底还是心疼,走上前几步,细细看了看,颇为委屈道:“你不让我来宣政殿倒也罢了,连赵桑芸设计你的事也不告诉我......” “我不是让十一传话给右预了么?”昭阳又道:“你来找我,没必要差御林军来。” “赵表妹既然动了杀你的心思就留不得了。”祁宁扶她上车,眼神专注道:“昭阳,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昭阳反问他:“嗯,什么?” 祁宁凝神片刻,没有接话。 反倒是昭阳笑道:“恐怕明天赵正要跪在宫门外了,听母上说当年赵正心属的并不是三皇姑,但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三皇姑待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怎么能没有半点感情,桑芸又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没有不求情的道理。你帮我想想,怎么打发他?” 祁宁眼眸闪过一道厉光:“凭赵正能掀起什么浪,他若舍不得妻儿,一并押去皇陵思过,一家团聚。” 昭阳微微一哂:“以前还一声姑父叫的亲切,现在翻起脸来可真可怕。” “那都是过去的事,哪有什么亲切,权宜而已。”祁宁撩开窗帘,瞭望了一眼,看到皇城将近,忽地一把抱住心上人的腰身,闷闷不乐道:“昭阳,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昭阳点点头,道:“唔,我也想你。” 祁宁亲亲地吻了吻她的唇角,“胡说,宣政殿的奏章堆得比人还高,每日批到黄昏,你哪有想我,分明是我一人在单相思。” “你若这么想,我也没有旁的办法。”昭阳没有抵触他缠绵的亲吻,道:“母上过不去心底的坎,我们都不能着急。况且你的身份......你在帝都的名声那么好,恐怕请辞都有些说不过去.....还有张廉和萧邺几个一贯支持你,恨不得你能夺位......” 祁宁似笑非笑道:“请辞书早已写好了,他们若觉得往后官位坐不下去,告老还乡就是。” 昭阳长叹:“你这个人啊——” 论没有良心,非你莫属。 祁宁缠着她的脖子啃咬了一阵,却又生怕弄出痕迹,惹她生气,只辗转吸吮,还是弄出了点点红色,一边担心一边却又忍不住所求更多,自此回帝都后,已经很久没有亲热过了。 昭阳揉了片刻额角,闷闷道:“手放哪里呢?” 祁宁佯装咳嗽了两声,讪讪收回意图不轨的手。 “等你辞去太子之位,过两年,我们再商议筹备婚事。”昭阳正襟危坐整理仪容,“在这之前,你便忍着。” 祁宁呜咽了一声:“哪能这么久?” 昭阳伸手敲了一记他的额角,下手轻得很,“莫非你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儿叫别人父亲。” 她这是指世人会误以为女帝的骨肉乃是与后宫的两位侍君所生。 祁宁半响无语,他想先掐死那两个! 次日赵正前去宫门外求情,有交好的同僚劝他,赵正仍是跪地不起。 可见真平公主这么些年来,总算有一件事情做得好,就是让这个原本恨自己的丈夫最终产生不舍的感情,十几年的夫妻没有白做。 最后赵正自请前去皇陵,昭阳便批准了他的请求,他若不自请,昭阳也是这个打算。 真平公主的事,昭阳虽没有公开,但帝都之中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向来以严厉著称的女帝,竟然只是把人禁足在皇陵,连封号和身份都没有拿掉,岂止是仁慈。 熙帝从头到尾没表态,大约是觉得既然已经把政权交给女儿,不便再参与政务。况且,这一回却是是真平母女做得过分,熙帝到底最心疼自己的女儿。 启明殿至此以后少了真平公主每日请安,却多了祁宁。 起初,熙帝只是稍微寒暄几句就叫他回去。 这么一来一回了两个月,一向耐性还不错的熙帝也觉得厌烦了,后来所幸懒得与他寒暄。 祁宁再进去的时候,就见熙帝在左右手下棋,也不愿怎么搭理他。 其实吧,从前熙帝对他还是有点笑容的。 只不过眼下这个人是为了她的女儿来的,熙帝就有些不大看得顺眼了。 昭阳也常去启明殿走动,不免遇到祁宁。 回程两人还能走上一段路。 祁宁一边走,一边道:“听说弋国想跟梁国结亲。” “是有这么一桩事,可惜我们梁国没有未成婚的公主。” 祁宁眉眼一动:“弋国只是个小国,他们想结亲,我们就的结么,更况论还要给个公主。若非昭阳你已为帝,还胆敢聘你不成?” “你这醋劲可真大!” 祁宁敛了敛眼睑:“贞元十二年弋国曾与梁国起过边疆之争,后弋国战败,随使臣而来的有弋国的第七位皇子,曾被扣帝都半年为人质。你可还记得那七皇子?” “你是指当年那个被我看几眼都害怕得腿抖的孩子?” 祁宁嘴角抽了抽:“昭阳,你与他同龄。” “被作为弃子派遣来敌国的,在母国必定不受宠。那孩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怎么看都比同龄的小上几岁。胆子也不大。”昭阳顿了顿,又道:“这弋国怎么都是与我梁国有过旧仇,竟还想着结亲,邑丰帝可真是想得通透。” 祁宁分析道:“九州天下,齐国始终抱有问鼎天下的念头,曾想通过吞并紧挨荣国边疆的岭南意图靠近荣国,可惜最后岭南被荣国收入管辖。齐国大约是想先把弋国吞并了,需绕过仓颉山 ,远是稍微远了点,但打这么个小国,只要旁人不插手,拿下是没有什么问题。弋国与梁国为邻,这是想找个靠山,让齐国投鼠忌器。” 昭阳有些惊讶:“齐国与荣国争过地?岭南?若我未记错,荣国掌控岭南一带,几乎未费一兵一卒。我曾听母上提起过那位年轻的世子,甚有谋略。原来还有齐国参与其中搅局么?你从何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你们还记得我吗? 第73章 终章 祁宁只提了提,哪晓得昭阳竟夸起人来了,他虽未曾带兵打仗,可自认若当着上阵,未必就会输。 “问你呢?怎么不答了?那位世子是荣国已故长公主的嫡子,在荣国颇有权势与地位。听闻是娶了养妹为妻......” “昭阳你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我哪里还有答话的心思?” “我连那位世子的面都没有见过,更何况人家已有妻室。”昭阳眯起眼眸看他:“你醋什么?” 祁宁孩子气地撅嘴:“怎么不见昭阳你夸我几句?” 昭阳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就是。多大年纪了,怎么突然像个孩子......” 祁宁沉吟道:“景池珩的妹妹身患疾病,几年前为备齐医治的药方隐瞒身份来梁国寻药。只不过他想要的,恰好在我的手上,于是便有了些交情。”又忽然转而道:“梁国既未有问鼎天下之心,却不可不防齐国独大。依我对景池珩的了解,他为护妹妹一世太平,必定是不愿见九州烽火燎原。是以日后齐国若动了侵犯梁国的心思,荣国可以是结盟牵制的合作者。” 昭阳忽然笑了:“过去我还担心你为了与我争皇位,联手外人做出卖国的事.....毕竟悉数.自古夺位者,不乏又采取此手段。竟不想你还为梁国的将来考虑......” 祁宁很是伤心:“昭阳你怎么那般想,无论如何,我都是梁国的血脉。再者咱们梁国的事,什么时候论到别人插手!何况,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你争到底!” “罢了,不提这个。弋国要结亲到也好,省得我还要担心他们与齐国结盟,被利用来对付咱们梁国。邑丰帝虽然年纪大了,倒也不糊涂,既然当年母上只是取了几处重要关隘的城池,未想吞并弋国,便想如今我也没那个吞并的心思。” 祁宁赞同道:“弋国那么穷,吞了过来不得给他们养百姓么?即便咱们养了,百姓念着亡国恨,哪会感激?费力不得民心又与我梁国无什么好处的事,谁稀罕做!” 两人话讲到一半,锦瑶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大口大口喘着起:“三公主与郡主在皇陵生了病,正闹着回公主府治病,因被守陵的侍卫拦着,正满皇陵地骂陛下您与上皇!” 昭阳一听,皱眉道:“皇陵岂是能大声喧哗的地方,让隐七去传话守陵的侍卫,若她们再闹,统统打晕关起来。你去一趟太医院,找个太医过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病了。” “是。”锦瑶领命,又匆忙地走了。 祁宁接着道:“若生病是假,便是欺君之罪,加之大闹皇陵惊扰先祖,可夺封号,贬为庶人。” 昭阳听罢,道:“如此三皇姑恐怕会去寻死。” “我知你当时同意将赵正也禁足皇陵,不免有让他劝着三皇姑的打算。可以三皇姑的性子,赵正是劝不了的,日子越久,她心底的怨恨只会一天天加深,势必不会安安分分待在皇陵。被贬为庶人是迟早的事,寻死也是迟早的事。”祁宁又道:“她既然要闹,你也不妨将她贬出帝都,至于她今后是死是活,不能怪你心狠。” 昭阳叹了口气:“便如此罢。” 讲到此处,已走到未央宫附近,祁宁正要目送她进去,却见她转身走回来,伸出一只手道:“我们下去走走。” 祁宁犹豫了片刻,毕竟是在宫中,人多口杂,昭阳头一次主动向他握手,他很感动,却生出不敢握的念头,反而是昭阳见他迟迟不伸出手,主动扯了扯他的衣袖。 帝都冬日的夜晚却有些寒冷,昭阳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祁宁纵然依依不舍,也抵不过见她受冷,腾出一只手轻轻一捏她的面颊,含笑道:“外面冷,进去罢。” “我不怕冷,出去走走罢。” 昭阳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一个人,顿了片刻,“仔细想起来,此前东宫倒还有一个对你念念不忘的。” 祁宁被吓了一跳:“她都已经死了,昭阳你还惦记她作甚么,多晦气!你晓得我对她决计连怜悯之心都没有的!” 东宫侍妾如雪,对外宣称病故,实则上吊自尽。 昭阳颊齿含笑:“好了,我知道。” 祁宁牵住她的手,道:“其实,裴述心属于你,你早知道了罢。” “嗯?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当日被赵桑芸设计,佯装中计,我猜你应当是听到了什么,但见你未曾有旁的表态,后未做多想。而除夕宫宴,汪大学士提出有与裴家联姻之意,意欲促成孙女汪诗雨嫁与裴述,我见你看裴述的眼神约莫有些愧疚之意,便猜测你已知晓。后来你几次疏远裴述,更是确定了我的猜测不假。你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述,故而有些不大愿意见他。” 祁宁讲到此处忽然笑了:“裴述有一点推测的不假,若你知他心意,或有避开之意。如今算是证实了他的推测。不枉他苦心隐瞒,谁知被赵桑芸破坏了。不过这也得怪他自己,昭阳你不是说了么,谁叫他这么招帝都的姑娘喜欢,如今栽在了这份喜欢上。他一心牵挂与你,势必不会娶汪诗雨,只是裴父期盼裴家子嗣已久,岂能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 “汪大学士家的门楣不低,汪诗雨在帝都也有贤良淑德名声,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述再不愿,逼急了,裴父却是会不顾他的意愿与汪家定亲。你若不想见他受制于父亲,找个机会让裴述出帝都避一避。” 昭阳含笑道:“你这是为他好还是为你自己?让裴述出帝都避一避?这注意你也想得出来。你就不怕等裴述回来,裴父早已与汪家提亲、说媒、定亲。只等押他去迎亲!亏你讲得出来!” 祁宁淡定道:“裴父最看重名声,断然做不出押子迎亲这等事。再者汪大学士纵然能允孙女的心意,却也要顾全汪家的面子,裴述不在帝都,裴父独自做主,未得裴述本人的意愿,汪家也是不敢贸然答应的。届时婚事成不了事小,败坏了女儿的名声,让汪家落下笑柄事大。” 昭阳哭笑不得道:“你方才说逼急了裴父会不顾裴述的意愿与汪家定亲。现如今又说汪家势必考虑裴述的意见。这一前一后的说辞,可见裴述是否离开帝都暂避并非其中的关键。只要裴述坚持不愿意,汪家也会作罢,裴父便无可奈何。你这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想在帝都看见裴述?还敢说不是为自己好?” 祁宁飞快地接道:“我这是为昭阳你考虑啊——现如今你既因见着裴述尴尬,乘此机会让他离开帝都,又可让裴述避免父亲逼婚,乃一举两得之计!” 昭阳斜眼睨他:“你当我会信你么?你从来就不是个会为别人考虑的人!更何况是裴述!” 祁宁只得辩解道:“当然主要是为你考虑!” “你有理总行了吧!”昭阳道:“昨日裴述递了折子,说是要离开帝都几日。折子我还没有允,他怕是不愿见我为难,主动请离,殊不知他越是如此,我这心里越过意不去。” 祁宁听罢,咬牙切齿道:“好个裴述,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让你过意不去,让你为他牵肠挂肚!” 昭阳忍不住掐了掐他的手掌心:“注意你的用词!什么牵肠挂肚?哪来的牵肠挂肚!” “总之他就是不安好心。既然如此,方才昭阳你也说了,裴述未必需要离开帝都以避婚事,那他呈上来的请求,也无需批准了。” “你这个人!”昭阳手指掐得更厉害:“怎么总想着算计别人呢?事已至此,你何必让裴述不好过!” 祁宁忍着痛不还手,风轻云淡道:“那么昭阳你批准罢,他不在帝都也挺好的。” “你呀你呀,明明怎样你都不吃亏,却还要斤斤计较!” 祁宁何等精明,涉及到昭阳的,更是百倍的敏锐。想起过去的多年裴述一直待在昭阳的身边,这份不可挽回的时光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如今还不想尽法子让裴述离得远远的。 昭阳仰头看头顶星星点点怒放的梅花,开在这冬日之中,却是最为艳丽的摸样。想到当年宫宴,也是在大株大株的梅花树下,看到他,远远看了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明明知道他是谁,却还是搅起了一阵涟漪。 “不知当年我看上你什么,明明长得好看的小公子,帝都从来就不缺......” 祁宁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可敢胆敢觊觎帝女长达十年之久就未必有了。” 昭阳幽幽一叹:“咱们帝都的姑娘们偏偏都钟情裴述。同样是帝都的翘楚,你却落后一大截。” 祁宁立即道:“天地良心!那是因为本殿花容月貌以至她们自惭形愧!” 昭阳斜眼睨他:“明明是你比较招蜂引蝶,正经人家的姑娘觉得你光长得便很靠不住!” “说明那些人都太蠢了,只有昭阳你知道,我是个正经的人。” “是是是,全天下唯有你最正经,旁人都是最不正经的!” 坐落于帝都中央的皇宫占据了近乎四分之一的面积,十一细心提前支开宫女太监,俩人携手绕着皇宫走,一路虽长,一生的路则更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之后呢会写几章番外,写写昭阳、祁宁和双胞胎的日常,嗯,前文提到过—— 以及还考虑给裴述单独写几章番外,让他有个圆满的归宿。 我上一篇文《论兄长与夫君》的还有个番外欠着呢,打算补起来,于是掐指一算,后续要写的竟然还蛮多的。 另外,作者君最近把前一个公司给辞掉了,(就是前面讲到过那个加班到人神共愤的公司!)目前正入职一家新公司熟悉项目,作为一枚负责任的开发人员(虽然水平低又没什么经验,但有一腔热血),从早到晚都在看代码,甚是辛苦。最近洗头,一把一把地掉头发,看得我心慌慌o(╯□╰)o 《女帝》更文的整个过程可以说是走走停停,难为坚持到最后的亲们,咱们一定是真爱。作为一个业余的,并且写文很挫的作者,感谢你们一路来的支持,其中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也感谢你们的提点。 最后不说再见(还要更很多翻外呢!) 我的微博是“晰颜-晋江”,欢迎关注~~~~ 最后我的新文《忠犬男神的花式作死》开坑了,文风如文名,给你不一样的感受,这款男主你也值得拥有。姑娘们快去我的专栏收藏起来吧~~~ 第74章 番外-—宁宁的烦恼 昭阳和祁宁的情投意合,无疑对某些朝臣而言是巨大的打击。一个已经很难搞了,而原该敌对的两个统一战线,简直要命。在梁国皇族祁氏最年轻的一辈中,什么大问题都不算问题,只在于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手段。当祁宁请辞太子之位搬离东宫后的第二个年头,女帝和前太子成婚的喜讯也颁布了下来,过程完全没有经过与朝臣的商讨。 昭阳以为,无论是否经过商讨,结果都是不会变的,是以没有商讨的必要。以及,她的婚事,轮不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来反对。或许别的诏书可以,但这一道婚诏绝无他们可以指点的余地。 但此时也并非毫无征兆,其中混了几十年官场还得罪昭阳的张廉在祁宁请辞后已料想到,揣着手习惯性地在家中后院踱步,反反复复跟发妻抱怨,这当了一辈子的官,突然当着没什么劲了,你说我现在去告老还乡,陛下会不会先把以前的账给算清了先。张夫人回说你是老臣了,陛下总得顾及上皇的颜面。张廉想了想还是先派人去探探祁宁的意思,结果被告知叫他不要胡思乱想。 说实在的,论胡思乱想的,全帝都绝不止张廉一个。毕竟俩人结怨多年是群臣心照不宣的事,当年太子请辞震惊的所有人茶法不思,不知情的朝臣愣是想白了头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以为太子有什么把柄落在女帝手里,不得已被迫请辞。谁能料想这是为了将来成婚的第一步。一想到以后要与政敌嬉笑相迎,有太多的人挠着脑袋表示切换不过来新的相处方式。 筹备婚礼需要半年的时光,礼部以及奉宸司致力于完成绝不让女帝皱眉不悦的婚礼,每一样东西务必金贵精致,毕竟国库不差钱,所有物件的规格都用最上乘的。以至于昭阳看到可从未央宫门平铺到长乐殿正殿门外长的清单都觉得奢侈浪费。 期间昭阳对祁宁道:“既然是两个人的婚事,一应事宜的安排也应该考虑你的意见,”她指了指案上折又折清单,“你先看一看,觉得有哪些不喜欢的,或者有别的喜欢的,我再通知礼部和奉宸司去改。” “我没有意见,你同意就好。”自从诏书颁布后祁宁就处于面临盛世惊喜的场景中,有什么比等了那么那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更重要。他对什么都没有意见,只要昭阳满意就好。 昭阳有些犹豫,再次确认:“真的没有?”以前不是很挑剔的一个人么? 祁宁也犹豫了一会儿,双手支着下颔,道:“别的倒是有。” 昭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考虑到他在婚礼事宜上都听从她的安排,还是问了问:“先说来听听。” “......我明天能不能来给你研磨......”自从搬出东宫后,祁宁见到昭阳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再这么下去他快相思成疾,因病早逝了。(右预:不对吧,属下明明记得您两天前夜里才刚翻过一次宫墙......) 昭阳再次将清单一一浏览,一边认真地看着,一边回答他:“宣政殿不缺人。” 祁宁的内心很受伤,怎么能不缺人?很缺人好不好!锦谣砚的墨,肯定没有我砚的好! 锦谣毕恭毕敬道:“奴婢砚了三十四年墨。” 祁宁:“......”年纪这么大的人了,手脚能有我利索吗?关键是我啊,我,昭阳,那是不一样的呀! 昭阳还有很多奏章要看,暂时没有旁的时光,半刻钟后抬起头见祁宁还在,对他道:“你先回去罢,若觉得无趣,便种种花修修草打发时光。婚礼在半年后,算起来也不长。” 祁宁很伤心,半年后都不算长,半个月都长得让他能得相思病了。自己宅子的花花草草有什么可修理的,要换做长乐殿他乐意每天伺弄。 可惜昭阳不给他这个机会。 早在几个月前祁宁就提及过,昭阳却一本正经地对他道,这些事不需要你来做。 问题是他心甘情愿一点都不觉得有失身份啊——他管别人怎么想么,谁都休想阻碍他与昭阳亲近。 诚然,如果这个人是昭阳,祁宁含着泪也要说都听你的。 昭阳的办事效率极高,凡与婚礼相关的事宜以最快的速度处置妥当,半年后的黄道吉日风和日丽,一切事宜勘称完美。 礼仪结束后,昭阳搭着祁宁的手,问他:“你当年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喜欢你,你有什么打算?” 半刻中后,没有任何回应。 昭阳终于发现了他的不正常,似乎从婚礼开始他就很不正常,以前话挺多的一个人,婚礼前明明好几天没见面,难道不应该激动不已么? 事实上祁宁就是太激动了,以至于不敢相信,全程都处于心脏乱跳。 终于等走过跪地的众人后,昭阳再问了一遍。 这次祁宁终于魂归了,反应了半拍,道:“当然要用抢的。” 昭阳咦了一声,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会死心,大大方方地成全呢?君子不都应当如此么?” 祁宁佯装咳嗽了两声:“唔,昭阳,我以为,在这种事情上做君子的人是蠢货!” 昭阳:“......”到底为什么要拿他跟君子比么? 这日从天蒙蒙亮折腾到夜晚,最后昭阳回到长乐殿就见祁宁已经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衣躺在床上,昭阳先吓了一跳。 天冷受凉了?受凉了还脱掉衣服是蠢么?脱了还不盖被子? 昭阳走近拿手背触碰祁宁的额头,却见他忽然道:“臣等陛下很久了......” 那一副娇滴滴的摸样,堪比等待帝王临幸的宫妃。关键昭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从他嘴里讲出‘臣’,‘陛下’等词,当下的场景,讲出这些,无疑有些煽情。 可惜昭阳并未察觉这是祁宁故作勾/引的手段,毕竟当年姚岚可是脱/光了企图躺进她的怀里。 咳咳,以昭阳的博学多识,即便是宫妃勾/引皇帝的戏码,最起码也是半遮半露的。所以祁宁这个蠢货究竟在做什么? “生病了,额头倒是不烫,让锦谣去请太医来看看。” 祁宁很郁闷,握住昭阳的手往自己的胸膛放:“昭阳,你也略懂医术,你来帮我看。” 昭阳略有所思后,缓缓道:“今晚召太医过来确实有些不妥,”随后反手探向他的脉搏,惊道:“跳得这么厉害——” 祁宁解开衣带,一把搂住昭阳滚到床里面,沉沉道:“亲亲就好了—” 年轻人精力旺盛,不止能一夜香汗淋漓,还能夜夜香汗淋漓,怀孕堪称水到渠成。 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在昭阳这个年纪,孩子势必不止一个,而最大的,极有可能已经上了学堂。 是以昭阳颇为欣喜,而同样是晚婚的祁宁却惶恐不安。 他的母妃因生他过世,为此他心底有些阴影,而在听御医讲述怀孕的各项事项后,祁宁硬生生因昭阳光怀孕生子得了重度抑郁症。 一天十二个时辰前后不离地跟着,连昭阳去上朝,他也要在殿外最近的某处紧张兮兮地看着。 像昭阳这种身子骨本来就比寻常女子好几倍,又受到最精细照料的情况,到底要怎么才能有危险? 怕摔倒么? 笑话,带着个球,昭阳也能用轻功翻墙。除非她脑子进水,没事自己去摔一跤来吓吓祁宁! 事实上昭阳在被他疯狂的照看下不止一次产生过这种念头,但考虑到万一真的把他吓坏最终一次又一次打消了念头。 直到一个月后,昭阳实在忍不住道:“你若再这样,这孩子便不生了!” 祁宁很抑郁地道:“那太危险,不行,”又坚决地再次声明,“绝对不行!” 昭阳那手指捏他的脸:“生也不是,不生也不是,你到底想怎样?我快被你烦死了。” 祁宁委屈得不行,“昭阳......”他最近明明连话都比以前少了很多好不好啊,生怕打扰她,生怕惹她心烦。怎么会被烦死呢?嗯,御医说了,女子怀孕时性情会有些变化,昭阳大约也是因怀孕才会如此的。 于是,昭阳不想跟他说话了! 六个月后,昭阳的肚子越来越大,其实因为昭阳比较瘦,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只有祁宁觉得总有些不对劲,惶恐地把太医院院首叫过来问话。 得到的回应是:兴许陛下怀的是龙凤胎...... 这么说,他就要有宝贝女儿了。嗯,长得像昭阳一样好看的女儿。 祁宁为此抑郁症终于稍微好了一些,当即兴冲冲地跑去找昭阳,“我们要有女儿了,太医说极有可能是龙凤胎。” 昭阳执笔的手一抖,墨水花了宣纸,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补充道:“还有儿子。” 儿子是来抢昭阳的,女儿才是小棉袄。 此后祁宁的心事又多了一桩,那就是给女儿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好,一连想出好几个都不满意,问昭阳有什么意见。 昭阳不想理他,便道:“以你的学识,势必能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你觉得好便好。” 然而直到昭阳临盆祁宁都没有想好名字。 等医女把两个男孩抱到祁宁的面前,祁宁一颗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他的小昭阳呢? 两个都是儿子? 说好的龙凤胎呢? 聂院首你等着! 远在帝都皇城外的东边的某处宅院的聂老院首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溯。 几天后昭阳问祁宁,“你给孩子娶的名字呢?” 只见他嫌弃了看了两眼昭阳怀里抱着的两个球,“一、二。” 锦谣差点脚滑晕倒,祁一、祁二?谁家给孩子取名这么省事?您的学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此处应有掌声。 第75章 番外—祁家小儿初长成 母上说身为皇族的一份子,即便我再不争气,最起码也要有文化。而为了让我学习文化,必须向阿执学习,每日与他一同上课。我与阿执一同出生,因为不讨父后的喜欢,又生的摸样无分毫差别,父后没记得谁是兄长谁是弟弟,于是在周岁抓阄的时候预备自作主张决定究竟谁是兄长。而成为兄长的,毫无疑问将成为梁国皇位的继承人。 听锦姑说当时父后提着我的一条小胳膊让我做兄长,至今想来若非母上觉得阿执的性子更适合些,我一定会想去撞墙。 母上的眼光果真不错,用锦姑的话说,他的性子一如他的名字一样,一个执字,做什么事都带着一股执着的劲。而我的性子也如名字一样,放肆随性。而取这两个字的人,则是我那位凶声恶煞极其不待见我与阿执的父后。 我还听说当年父后随便丢了两个字给我和阿执,要不是母上揪着他的耳朵叫他重新想一个,恐怕我和阿执就要顶着全天下最省事的名字。 为此父后还振振有词地与母上讲道理,说我写的字那么难看,就应该起简单的,省得丢脸难看。对此我毫无观点,觉得并无什么所谓,只是觉得可惜了阿执。 太傅教国学史论,我被烦得头疼,便想起这桩事,打了个纸条给阿执,问他对我们那位不靠谱的父后作何感想。阿执一向读书用功,往时给的纸条也不见回几个,要么总是到课后才姗姗来迟般地给我个回复,而这一次却回得很快,他说不可妄议。 我失望透顶,所有人都说他聪明有胆识,理所应当他对父后应当有长如史册的意见,谁料想他竟如此害怕父后,连议论都不敢。纵然自记事起,我便时常被父后收拾,我也绝没有怕他的,最多就是先讨个饶,挨一顿打,完事后该干嘛继续干嘛。可是阿执不一样,但凡是父后说的话,他都谨记得很。 有时候我心疼阿执那么听话,有时候我却又很不高兴。我与阿执身为双生子,难免被拿来做比较,而阿执如此优秀,每每当我背不出文章时,老太傅就会揪着一撮白花花的老胡子的恨铁不成钢数落拿阿执如何如何,我如何如何,对比着滔滔不绝地一通数落,听的我不仅头疼,坐着腿都疼。 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在老太傅讲完,‘二殿下如此懒惰,将来如何堪当大任’,没忍住揪他一翘一翘被气飞的胡子,郑重地警告他,‘老头,要堪当大任的是阿执,莫非你要本殿将来跟阿执手足相残吗?信不信本殿先让你残了!’ 这话把老太傅堵得晕了过去,此日拖着一把老骨头跪倒宣政殿外向母上请罪出言过失。 讲道理我并非把此时放在心上,也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也没有非要给老太傅扣上一个教唆皇子手足相残之罪,搞不懂这老头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自己去请罪了。 锦姑说过,只要不是什么大是大非之过,母上一贯是很通情达理的。所以母上没有怪罪老头,反而给了他两天休假,叫他回去好好调养,而我则被罚抄十遍兵策。 天可怜见的,我连拿笔都嫌烦,竟然被罚抄十遍,况且是兵策。统共十二卷,每一卷打开能从宣政殿铺到皇祖母的启明殿。 都说打仗的不如文官能搞墨水,谁来解释下我梁国打仗的将军竟然著述了这么多的墨水。 分明是抄写一个月都抄不完的节奏啊摔! 我只好含着泪去找阿执帮忙,彼时阿执与父后习武归来,手脚处处皆是被父后摔伤的伤痕,想到他这些年来多刻苦多不容易,我稍微有些不忍心,可想到那足足十遍都要自己书写,我就更心痛了,硬着头皮也要求阿执帮忙,故而见他一回来便哭着滚过去要他务必看在手足情深的份上帮我抄写八遍。 “八遍?”阿执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我,皱了皱眉头,语重心长地与我说道:“阿释,你的字迹与我相差甚远,若被父后发现是由我代抄,恐怕不止追罚八十遍如此简单——” “你这是嫌八遍太多?嗯.....对半,阿执,你帮我抄一半好了。”我一边抹泪一边抱住他的腿。 阿执蹲下来看我,“阿释,你掐着我的伤处了。” 我讪讪地松开手,又欣喜了一阵,“这么说来,阿执答应了?” 阿执揉了揉腿脚,坐到地上,如母上一般的口吻说道:“你如此懒惰,至今连字都写不好,若非老太傅嘴严实,一旦被传出去,可是要被全天下人笑话的。” 他们笑话他们的,我又听不见,有什么打紧的。会写字便足够了,做什么要写得好看,好看有什么用?能当膳食吃吗? 我看着他,道:“阿执,你只有我一个弟弟。” 阿执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自然只你这一个弟弟。” “那你帮我抄呗——” 阿执又揉了揉额角,动作像极了母上,温和地说道:“回来的路上,父后已叮嘱我,绝不可帮你。阿释,你已经长这么大,最起码应当能读书写字,方不丢脸面。你可知先如今帝都的世家,生怕自家女儿嫁与你。” 这就让我很生气了,“哼哼,我还看不上她们呢!”我又想了想,“娶妻这种事,阿执想得会不会太多了。你我如今才十一啊——” 阿执沉沉地道:“母上与父后在这个年纪已经能应对朝政。阿释你......” 我不晓得他为何这么讲,总觉得吓了一跳,愣愣地道:“莫非阿执不想承了母上的位置?别吓我啊!” 阿执嘴角抖了抖,把我赶了出去。 我与母上面前哭诉了好几回,父后拧着我的脸斥责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我发誓这些都是跟父后学的,他一把年纪还不要脸地跟母上撒娇,莫非只准他撒娇,还不准我抹几把眼泪?何况我还是个孩子,怎么做都是不过分的。 只可惜我哭了几回都没有效果。最后十二卷兵策叫我抄了足足半年,因父后不准我耽误课业,而老太傅又拿我当贼一般盯得紧,防着我上课抄写,半年来上课如上坟,心塞得我恨不得去跳城墙。 过了一年,母上已渐渐准阿执处理政务,恰逢齐国与临国交战,阿执便时常与父后对坐推测两国局势。我虽不懂兵法,却不妨碍听懂两国交战的战况。我与阿执还小的时候,齐国曾动过吞并弋国以进一步靠近我梁国的策略,只不过后来碍于我梁国与荣国的邦交,遂暂时断了念头,转而针对临国才登基不久的新皇帝。出乎意料,战局开了半个月,齐国的军队却始终只能僵持在临国之外。 又过了半个月,急于攻城略地的齐国弃用名将魏宴,变更军队部署及军规,错误坚持进攻战略,导致十万大军葬身于藏嘉谷,临国虽丢失两座城池,却也让齐国损失惨重。 战况传到帝都的时候,母上正处理完朝中政务,父后抵着下颔与阿执讲着藏嘉谷的地貌,分析着临国佯败后退、诱敌脱离阵地,进而分割包围、予以歼灭的战略,见母上一来,立即凑上去拉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阿执说父后心中也是有个将军梦的,只可惜父后这辈子是不可能上战场,一来梁国极力预防战争,二来以父后的身份不便于上战场,三来母上不允许父后上阵杀敌。 有时候我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要不是与阿执生得一模一样,我当真以为自己是捡来的。打小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也不爱搭理朝政,用母上的话说我如帝都街头那些世家里的某些混小子一般净喜欢游手好闲。其实我也并非以无所长,至少我会种花养草,宫里人都说我伺弄得好,在帝都街巷开的花坊生意也十分地好。 起初我不敢告诉母上,生怕她把我的花坊给拆了,然而母上尚未动手,父后倒是偷偷摸摸拆了我的花坊好几回。 阿执致力于做一名优秀的继承人,而我则致力于做一名优秀的花匠。 每回从母上殿中出来,头发半白的锦姑总是哀哀地望着我道,“二殿下,您身份尊贵,怎可混在街巷麦花卖草,如此有失身份。” 母上是锦姑打小照料的,又照料我与阿执长大,是以我对这位老人颇为尊重,便与她道:“下次锦姑来坊里,阿释叫人挑几盆好的赠锦姑。” 锦姑长长叹气:“二殿下......哎......” 年纪大的人哎,总是喜欢叹气。 春风十里不如你 第76章 番外——裴述篇 一声哀叫,血水源源不断地从女人的脖颈的动脉流出,淌了一地,蜿蜒地流下木制阶梯,滴答滴答掉落到硬石地上。裴述不禁皱眉,实现转向满手是血,手握尖刀,刀尖滴着血的女子。 “裴述,对不起,我没忍住杀了她。” 她看起来还比较平静,还懂得道歉,似乎很理智,可脸上楞滞的神情却让人感到有些……陌生……或者说,同情。 祁宁给临国的计划引入齐军入藏嘉谷毁掉十万大军,却也毁了谷中百年的宁静,使其变成亡灵聚积之地。 是他从她手里拿到藏嘉谷隐秘的地图,也是他把她从藏嘉谷中带出来,他承诺过老谷主要保护她的安全。 簌簌的风肆虐般地拍打开脆弱的窗扉,血气在四周蔓延。裴述听到远处有人群靠近的声音,又看了看满地流淌的血,视线再转向冉伊的身上,平淡地道:“走吧,逃。” 冉伊向后倒退一步,惊醒般地扔掉手中的烫着鲜血的尖头,眼底尽是脆弱与迷茫,她开始蜷缩起瘦弱的身躯,目无光彩地呢喃。 “她又对了,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杀她,她知道莫麒快要到了,我杀她会引来无休止的报复的,裴述,我害了你。” 夜月色笼罩在她的身上,裴述可以看到她在不住地颤抖。 这里是齐国,而她杀的是齐国的继承人莫麒的情人——沁染。 裴述只得把她抱起来,时间紧迫他无暇处理现场,“抓她的时候就知道会引来莫麒的报复,无所谓杀了她。你与她有仇,能够让你亲手杀她,是对我愧疚的慰藉。” 冉伊抬起头看他,她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从没有和男人有如此亲密接触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蜷缩在他的胸膛,曾经面临谷中追求者仰慕地握手,都让她觉得排斥,可裴述的触碰,她却不排斥,甚至有些不可言喻的安心。 她知道正是眼前的这个人毁掉了藏嘉谷——那个她自出生便生存,却也困束了她一生的地方。 “你无需愧疚的,战争让藏嘉谷成为炼狱,却也从此让外人不敢靠近,而通往外界唯一的道路已经中断,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进入谷内。” “你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死于外人的手下,以何种屈辱受尽折磨的方式死去,因此老谷主是感激你的。” “裴述,我也是感激你的,尽管我在谷内长大,可我却期盼有一天能够离开那里。” 她的眼神渐渐地回暖,即便瘦弱的身体仍然在颤抖,言语却异常的冷静。 是的,这个姑娘一直都很冷静,即便她用小手割开了沁染的动脉,即便在这之前沁染说了很多让她崩溃的话,他在外面却没有听到她崩溃的呐喊,只是看到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裴述抱着她在夜色中离开暂住的小屋,奔走于密密丛丛的山野,“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你去梁国。虽然那是你陌生的地方,但你放心,莫麒拥有的权利无可能在梁国为所欲为。” “那你呢?”冉伊小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问道:“你也离开齐国吗?” 裴述给出的回答是:“等战争结束。” 冉伊感受到掌心中不正常的温度,不禁抖了一下,又把手掌贴心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不由地感到害怕,来不及问他别的,担忧地说道:“你的额头很烫,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里太冷才让你发烧了,但现在你得停下来,我们得先在附近寻找可以退烧的草药。” 山野里不远处有举着火把追得杀手,裴述一刻也不能停下脚步,背着冉伊的双手紧了紧,没有回答她。 冉伊急了,拍了拍他的背,却引来他一阵咳嗽,又急得缩回了手,不知所措,只得不停地说道:“裴述,你得停下了,运用内力会让你烧得更厉害,你需要休息,需要敷药来降低热度,快停下来!你快停下来!” 踩着杂草丛生的山路,裴述一言不发地朝着远方跑着,眼前的事物渐渐地模糊,他强迫自己清醒,去看清前方的障碍,避开它们,然后不断地跑着,不能停,一旦停下就有可能被抓的危险。 莫麒的残忍手段是他早就目睹过的,落入他的手中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丛刺传入他的双腿,被刺伤的皮肉流出黏糊糊的血液,迎着冷风拍打在脸庞,裴述仍然没有停。 冉伊不敢再喊,她怕被追杀者听到,只能紧拽着胸口祈祷他的病情不要越来越严重,祈祷追杀者能够慢一些,祈祷他们能够尽快地摆脱。 心悬在胸口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又回到幼时被沁染追捕的场面,母亲带着她穿梭在藏嘉谷中,而沁染带着人不停滴追着,最后母亲为了救她,将她藏在一个地方,独自奔跑来引开追杀。她躲在丛林中只能看着满目的夜色,听着耳边簌簌的风声,恐怖席卷全身所有的经络。等夜色过去,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无生机的沉浸,她看到被放干血的母亲倒在丛中,痛苦得就要死去。 沁染为了维持青春与容貌,以族人的血为食,是残忍血腥的魔鬼,而那个被叫做莫麒的人也必定是个残忍的人。因为沁染喜欢同类的人。 冉伊咬破手臂,血水争先恐后地流出来,她将手伸到裴述的面前,催促着他道:“快喝我的血,虽然不能尽快地治愈你,但可以缓解你的病情,藏嘉谷人最常吃桑娅草,它被融入我们的骨血,越长久越过治愈的功效,甚至超过它的本身。喝了他会让你的身体好受些!” 裴述闻到属于桑娅草特有的迷人沁香,却没有动。喝她的血,裴述做不到。 “快喝啊——”冉伊见他不动,又是一阵急促地催促:“喝我的血会让你好受些,你快喝一点!” 裴述点了她手臂处的穴位,阻止她的失血,道:“我不想。”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喝点血而已!”冉伊仍然没有放弃:“你若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裴述看到一条河流,在游到对面与顺着河流向下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问她:“你会浮水么?” 冉伊点了点头。 “好,我们去下游。” 说罢,抱着她跳入水中。 冉伊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河水弄得她眼睛红肿,却还是看清裴述有意识涣散,导致他将河水喝了进去。 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冉伊努力让身体向上一点,吻住他的唇,并试图度气给他。 俩人在水中纠缠着,他试图摆脱,而她试图缠着,最后他终于放弃。 冉伊高兴地将气不断地渡给他,似乎忘记了男女之间应当有矜持,她从一个连与男子握手都不曾有过的姑娘,到与男人亲吻都未曾感到害怕,尽管那是为了渡气,但到底唇齿相依。 她的味道很好,齿间似乎都有桑娅草的味道,尽管裴述从未食用过,可当他闻到她血的味道,似乎自然而然地能够感受出桑娅草的味道。 河水将裴述泡的冰冷,冉伊把他从岸边拖上来,脸上呈现骇人的白色,冉伊有种窒息的感觉,害怕他会死去,一如当年为救自己的母亲。 “裴述!裴述!” 她不断地叫唤他的名字,生怕他听不见,又不管脏乱匍匐在地上,倾身在他耳边叫唤,然而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她摸了摸他的手,仿佛触碰到冰块。 怎么会这么冷? 冉伊试图将他拖到岸边草丛,却在不经意间扯破了他的衣襟,看到他脖颈处有红色的线条。她太熟悉这种血色细线,这是沁染擅长的毒。 怪不得他会发烧,原来身体受到毒素的侵害,已经变得脆弱。 不过,还好,尽管沁染已经死了,还有她,对,她的血。 冉伊挽起湿漉漉的衣袖,再次咬破细嫩的手臂,将破口堵在裴述的唇边,让血流入他的口中。 会好起来的,只要他能喝进去。 冉伊在他身边坐着,再抬头,看到雪白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下雪了………… 纯洁的雪花,一落到她的臂膀处,就沾染了血色,她很疼。 雪也很冷,融化在她身上,夺走她的热度。 裴述!裴述! 他也会很冷的。 冉伊这才想到,不能在这无遮拦的地方待下去,会被冻死的。 她撑起裴述,走一步,顿一步,以她的身躯和力量,根本不足以撑起裴述,稍微多走几步,就能栽倒,摔了几次后,把裴述给摔醒了。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裴述,眼神里满是道歉。 裴述看到她另一只手衣袖上的红色,明白是她拿自己的血,才唤来他的清醒,闷声走着,伸出手托住她瘦削的身子,一步步走着。 漫天飞舞的雪花是那么的漂亮,在此夜,却有夺人性命的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兑现前面的话,也会给裴述写一篇~至于写多长,我现在大概有个大纲,看空闲的时间以及留言,篇幅可长可短。 冉伊不强,却也不弱。 第77章 番外——裴述篇2 四处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落脚处是一个败落的草棚,她冷得嘴唇都便成了紫色,纤细的臂膀的破皮血流处凝结成暗红色,对比皙白稚嫩的肤色,触目惊心得渗人。 裴述耗尽力气,四肢僵硬地歪倒在一旁,仍用力起身,生了一个火堆。 “别、别丢下我……” 宛若随风而落的枯枝败叶,她在瑟瑟发抖,手指紧紧拽着裴述的衣角,恐惧般地呢喃。 裴述被她拽着衣裳,动不得,可维持着这个既不是躺着又不是坐着的姿势,他很累。 “别丢下我……别…….” 孱弱的她仍然在害怕地呢喃,似乎在做一个恐怖的噩梦。 裴述不清楚她的过去,也不想参与她的未来,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噩梦,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总而言之,只要把她送到梁国,就可以结束他对老谷主的承诺。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低低的啜泣,有泪水从她的脸颊潸然而落。 裴述终于有些不忍心,耗力抱着她,温润的嗓音轻轻地安慰她:“没事了,我在这里。” 迷迷糊糊之中,冉伊感受到微微的暖意,同样僵硬冰冷的四肢不由自主地向那微弱的微暖靠近,身体极其缓慢地挪动,似乎碰到了什么,听到轻轻的一声闷哼,意识有些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裴述,她正压向他的腹部,忙不迭地道歉。 她的脸上沾染了细碎的草屑,裴述抬手,轻轻地拂去,艰难地转过身不去看她,“把衣服烘干。” 有轻柔的雪花飞进来,驻足在冉伊的脖颈处,引起轻微的颤抖,她纤细的手指触向自己的衣襟,慢慢地解开衣结,褪下外衣,直到剩下贴身的衣服。 半个时辰之后,冉伊终于烘干了衣裳,可等她穿上后,却发现裴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冉伊有些懊恼,褪衣的羞涩让她难以与他对话,并且因此忘记他的身体也承受着冰冷的侵袭。 “裴述!裴述!” 她一边叫唤着他,一边帮他脱去湿透的衣裳,尽力把他挪动到火堆边上。 她不烘衣服,方才已经被火苗烫伤了好几个手指,而这一回又不知要烫伤好几处。 她的身体已渐渐有了暖意,再次触摸他的身体,相对比的冷意更加地明显。 相识半年,或许根本称不上相识,她只知道他的名字,他是梁国人,而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跟着他离开藏嘉谷,甚至愿意听从他的安排,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裴述!醒醒!” 冉伊将烘干的衣服给他换上,又再次唤了他的名字,仍然没有反应,只能再次咬破手臂,将血喂给他。 倏的,白而看不到一丝血色的手指,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看似了无生机,却又力道十足地紧握着,眼眸缓缓地张开,沉静地看向她,“不要再给我喂血了。” 冉伊很惊诧,怎么忽然就醒了,方才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没事的,只是流点血而已,你病得有些严重,方才又昏了过去,我怕你醒不来。”冉伊抬着手臂,“都已经流出来了,喝一点对你有好处的。” 裴述强撑起身体看向她苍白的脸,问道:“不知道雪什么可以停,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有人家的地方,你若再弄伤手臂,我未必有力气为你止血。你又有多少血可以流?” 冉伊看见拧着眉头,试图缓解这凝重的氛围,一边抬了抬手臂,一边轻笑着说道:“没有关系的,伤口不大,不会流太多的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麻烦么?”裴述没说什么,而是从衣袖中扯破一条步,抬起她的手,将布缠绕在她的手臂上,然后打了一个结,见她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失口而出,“疼不疼?” 冉伊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尤其是这样关心的话。 她知道,他的话很少,也似乎很不懂得关心自己,势必也是个不会关心他人的人,谁料想他竟然会担心她疼不疼。 “不、不疼,不疼的……” 小小的脸颊似乎又清瘦了不少,下颔越发尖尖的,一双眼眸通红着。 她看起来如此地脆弱。 其实,裴述是清楚的,她不仅是看起来脆弱。 只是她不说而已。 他问:“你怕我?” 冉伊愣了愣,“不怕,”又想了想,“我为什么要怕你?” “没什么……”裴述又不再问,他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看来是被她烘干的,“你休息吧。” “我不累,我能照顾自己,倒是你,”冉伊认真地说道:“不要因为照顾我,累病了自己。” 裴述却道:“是我考虑不周,不应该把你带到草庐,莫麒的人遍布齐国,被追踪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是我把你陷入困境,照顾你是应该的。” “不对,”冉伊反驳道:“如果不是我要跟着你,以你的能力要逃脱应当是可以的,是我拖累了你。” 裴述无言,听她继续道:“你说要等战争结束,我猜你身上一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却因为我命悬一线。” 起初,带她离开藏嘉谷,裴述是有些后悔的。他来到齐国,万事都需要隐秘行事,带这样一个瘦弱的姑娘离开,无疑会拖累他,更何况,她还不是个普通的姑娘。莫麒的情人沁染一直在追踪她的下落,她被发现,也会顺带暴露他的行踪。 一丝不太好的感觉在胸口蔓延,裴述强迫自己去压抑那份感受,收回那份驻留于在她的目光,转而视向漫无边际的白色。 白雪皑皑,又是一次落雪,又是一年即将过去。 冉伊凝视着他,她总能很轻易地看穿人的情绪,他的眼中有孤独与寂寞,甚至,迷惘。 他有心事,他在想念一个人,可这个人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 冉伊正要开口,碍于戳他的伤心是不对的行为,只能避而不言,眼见火堆不如之前旺,便想弄些柴火,好让它烧得暖一些,让他们度过这个寒冷又难熬的夜晚。 有铃铛互相撞击的清脆声,在风中若有似无悠远的传来,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是伴随着沉缓、有节奏的步伐,而引起的碰撞。若这只是也单纯的雪夜,听到这旷野中如此轻悠的韵律,颇有让人沉醉的意味。 可这不是个单纯的夜晚,它有无休止的追杀,和一旦被扑将面临的血腥与残暴。 这清脆的声音无比的熟悉,当年母亲带着她逃窜,身后这样的声音如同魔鬼般不休不止地跟随着,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唤,呼唤着将她们撕裂。 莫麒偏好音律,他的死士身上系着铃铛。 杀人时,铃铛随着死士的动作而发出声响,令人战栗。 不待冉伊动手,裴述已先一步灭了火光,他抱起她,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不要说话,不要害怕。”又将一把匕首送进她的手中。 冉伊点点头,听话地将匕首藏好。 催命的铃铛声越来越近,幸运地是,听铃铛的声音,应当只有一人。 可她还是担心裴述,他的身体中毒,拖着病,他的脸色并不好,或许一会动手因要保护她会明显地落于下乘。 她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人来帮他,可在这漫无边际的皑皑白色中,迎接他们的唯有追逐的敌人,而没有救助者。 火堆被熄灭不久,仍有星星点点的光,对方一定能够察觉到他们就在附近。然而却迟迟没有动作,很有耐性地在等待,等待着裴述先动手。 裴述拥着冉伊的姿态也没有动,目不转定地看着那黑色的人影。 这是一场拉锯战,或许谁先动手未必输,可谁都没有先动。 冉伊身上有冷汗出来,她死咬着嘴唇,尽量控制平静,不去影响裴述。 不知过了多久,来人终于失去了耐性,冉伊看到一道快速的刀光映在雪地上,心跳骤然加剧,全身紧绷,好似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刀光之间,她感到身体被极速的挪动,听到什么东西刺穿的声音,直到血溅到纯白之上。 冉伊稍稍转眼,就看到一侧的人,倒到了地面上,干脆利落的动作,隔断了来人的喉咙,那人手上的刀,很明显偏移地过了,不曾伤到裴述分毫。 她紧紧地拽住他的一片衣角,苍白无血色的手指捏得生疼,仍惊恐未定。 裴述将沾血的手在衣袖上擦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部,安慰她道:“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 冉伊牢牢地抱紧他,他的身体不热,可她却只想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裴述眼中终于露出温柔的痕迹,又安慰她:“不用害怕。” 冉伊点了点头,从他身上下来,只握住他的一只手,坚强地说道:“我能自己走。” 踩着脚下厚重的积雪,两人握着手一步步前行。 脚印是危险的东西,他们只能走得更快,走出这片区域,一刻也不能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萌这种骑士与被守护公主的类型啊~嗯,这一定不是一场虐恋,我保证~ 趁着假期再更一章,下周要上七天班真是恐怖~ 第78章 番外——裴述篇3 危险却比想象来得更快,他们尚未走出这片狂野的尽头,便听到迎面而来叮当的奏乐。 到底有多少人呢? 铃音一阵又一阵,交织着,又清脆地奏想着。 冉伊苍白的脸扬起,颤抖的睫毛,被眼泪润湿,她看向纷纷扬扬落下的鹅毛雪花。 裴述只能以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捏紧了剑,嘱咐她:“抱紧。” “我们……”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是不是出不去了……” 裴述回道:“不会。” 冉伊擦了擦眼泪,停顿了片刻,松开搂住裴述的另一只手,“你走吧,我留下,他不会让我死的。” 裴述垂首望着她:“我不可能留下你。” 她视线转到他的身上,目光忧忧地望他:“你已经做到了最大的努力,不算违背诺言。没必要为了我付出性命,你肩上还担着责任。若是在这里出事,你的责任要怎么办?莫麒和沁染一样,都是渴望维持容貌与青春的人。藏嘉谷的通道被隔断,我是他最好的血源,他不会让我死的。还有……你也知道沁染的容貌,我与她有五、六分的相似,或许他……总之,我还有逃出去的机会,你没必要在此为我豁出性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要他抛弃她了。 没有任何人希望被抛弃,可她却不止一次地提出他可以这么做。 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无依无靠。 除了他,还有谁会管她的死活呢? 她虽未经世事,却也很聪明,分析与推断,也不乏道理。 裴述不愿意放下她,不仅仅是为了诺言,他很清楚,还有几分怜惜。 “抱紧我。” 冉伊却站着没有动,大有要抛开的架势,侧眼向前方一瞥,道:“我去引开一部分人。” 眼前的人那么瘦小,即便是跑着,也跑不远多少,却还想帮他去分散杀手。 裴述伸手把她重新捞回怀里,平淡地道:“你跑不了多远,他们抓你易如反掌。” “我、我……” 她急得说不出话。 漆黑的苍穹有星点的火光,裴述看了眼她,紧了紧手中的剑,被冻裂的手指有血渗出来,染着剑柄,他却恍如未知,只是如平常般地道:“只需撑一撑就好,你若见不得血腥,就把眼睛闭起来。” 冉伊听不懂他的话,却很肯定地不闭眼。她连杀人都做过,血腥的场面,年纪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她不怕。 她不是胆小鬼,不会连这点都承受不了。 “裴述,你不用顾虑我,我什么都不怕的。” 假的,实际上她怕的要命,她怕裴述真的被她害死了。 此话一落,厮杀迭起。 漫天的雪花被染成殷红色降落,仿佛它原本就该是这个触目惊心得颜色,可偏偏又有几分妖艳的美,甚至美得渗人。 浓郁的味道,让她想起无数个噩梦的夜晚,被追逐厮杀的日子,梦到被放干血的母亲和其他惨死的同族。 尽管她拼命告诉自己,那一切都已经过去,可当再次闻到那浓郁的味道,那一幕幕画面争先恐后地在脑中肆虐般地回放,逼她尖叫,逼她疯狂,逼她宁可也去死,好过就这样活下来。 “像你这种没有用的人,只会害死人,你也会害死屋外的那个人——” 沁染死前的话不断地重复在她的耳边。 她不怕死,可她怕害死别人。 裴述!裴述! 她呼喊着,拼命呼喊着,却没有什么回应。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昏死过去。 只是徒劳地喊着裴述的名字,看见他还在不断地厮杀,看到他染了一身的血,分不清是杀手的,还是他自己的。 喊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她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惊讶了片刻后又转过去对外面的人小声喊道:“景池珩你太厉害了,她醒过来了,你快来看看。” 冉伊还是有点头疼,手脚也有些疼,身体并不能大幅度挪动,只能看着小姑娘向她跑来,却没看到那个叫做景池珩的人进来,听她的话,似乎是这个人救了她。 裴述,他人呢? 他是否脱身,是否…… “云姐姐说了,大病出愈不易情绪激动,你先躺好,”小姑娘拉过一张凳子坐到床边,双手撑住下颔望着她,道:“你可以叫我缇缇……嗯,不过你好像比我小好多岁…..”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忽然蹲下去,从床底救出什么东西来。 冉伊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直通体雪白的小狐。 “原来跑到这里来了,怪不得我找不着,皮痒了是不是,看一会景池珩怎么收拾你!” 话到此处,外面走来一个穿着裘衣的男子,浅笑着向缇缇伸出手,嗓音沉稳:“给我。” 缇缇猛地抱住小狐,拿眼睛瞪他:“给你不得剥了它的皮,这里是很冷,可我们不差裘衣啊——不给!” 景池珩负手到身后,微微弯着身子,视线与她平齐:“嘴上说着要教训它,偏生我动手又舍不得。” 缇缇斩钉截铁道:“你把它给我,那就是我的了,我说不行就不行!” 景池珩抬手理了理她跑进来时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而看向冉伊,简洁地道:“裴述在隔壁的屋子里,凌似云正在给他治疗。” 面前的两个人,冉伊从未见过。 她很疑惑,但听得出来,应当是被他们救了。 缇缇抱着小狐一下下摸着它柔软纤细的毛,道:“我们是盟友,不会害他的。” 冉伊猜测道:“你是梁国人?” “不对。”缇缇正要说什么,又扭头问景池珩,征求同意:“我能说漏嘴么?” “随你。”景池珩又蹲下身,拿帕子拂去她发间因雪花融化而成的水珠,“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你在这里听话一些,不要出去乱跑。这里冬天很冷,街上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好玩的,回来给你带冰雕。” “冰雕?什么样的?能雕成小狐这样的吗?”缇缇顿了顿,又兴高采烈地道:“雕成你那样也可以啊,我要两个,一个小狐,一个你!” 冉伊看到那矜贵的男子笑着道:“那雕一个缇缇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那得你亲手雕,别人雕的我不要!” 冉伊不知道怎样形容眼前的俩人,似父女,又似兄妹,可却又给人情侣的感觉。 “我们是荣国人。” 冉伊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对这个最东边的国家所知甚少,她本来就出生于藏嘉谷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只对最邻近的临国和齐国了解的最多,这其中又以齐国最多。 藏嘉谷一战后,齐国因一夜损失十万大军,包括此前跟随齐国大将魏宴的诸位优秀的将领,导致齐国不但损失兵马,还损失将才,不得不停战。 当时临国对齐国的军情知晓得几乎透彻,佯败后退、诱敌脱离阵地,到分割包围、予以歼灭,将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原来还有荣国参与其中。 缇缇抱着小狐亲了亲,她知道冉伊在想什么。景池珩从来不让她操心政事,却不会避而不言。所以对于藏嘉谷一战的内情,她也是知道的。 譬如由梁国那位凤君出谋划策,而景池珩手中的‘流阙’则负责窥探齐国的军事机密,裴述则是桥接三国的枢纽。 最辛苦的人就是他了,稍有不慎,被齐国的人刺杀,也可能因临国的不信任或者沟通失败而被囚禁甚至暗杀。 难为他还能活到今天。 “不提那些事了,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会让云姐姐给你看一看,”缇缇想到两人被谢钰带回来时,一身的血,景池珩还企图把她眼睛遮起来不给她看,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后遗症。 “哦,你肚子饿不饿啊,我有很多好吃的,景池珩的手艺可好了,他做得蜜饯也很好吃,你喜欢吃甜食吗?你吃蜜饯吗?我有很多种,你喜欢什么果肉的呀?” 冉伊有些不忍心拒绝,只是她实在没有胃口,裴述身上的毒也不知道有没有解开,她想亲自去看一看,才能稍微安心,便道:“我想去看裴述。” “哎哎哎,果然心上人比什么都重要,”缇缇抱起小狐,对冉伊道:“云姐姐不喜欢别人打扰她治疗病人,等她结束后,会来通知你的,你先等一等罢。”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冉伊才得到凌似云的通知,她撑住身子向门外走去,却见凌似云递给她一根木杖。 室内裴述如枯死的树枝,了无生机,冉伊只是望了一眼,泪珠就从眼角滑落。 凌似云面无表情道:“高烧中毒又耗损大量内力,还能杀掉那么杀手连混了那么多年江湖的谢钰都有些震惊。只能先给他退烧,治疗外伤,解药我还在研究中,听景池珩说冉姑娘认识下毒之人,不知道对毒有没有一些了解,能提供一点点讯息对我也很有帮助。不过我有些好奇,那么烈性的□□,却毒发得那么晚?” 作者有话要说: 简直不相信我更新了→_→ 第79章 番外——裴述篇4 凌似云面无表情道:“高烧中毒又耗损大量内力,还能杀掉那么杀手连混了那么多年江湖的谢钰都有些震惊。只能先给他退烧,治疗外伤,解药我还在研究中,听景池珩说冉姑娘认识下毒之人,不知道对毒有没有一些了解,能提供一点点讯息对我也很有帮助。不过我有些好奇,那么烈性的□□,却毒发得那么晚?” “我认识下毒之人?”冉伊这辈子认识的人除了藏嘉谷里面的就已经不多了,听到凌医女的话,她只能想到一个人,“莫麒?可我们一路都没有碰到他——难道在……” 好聪明的姑娘! 凌似云点了点头,“你想的对,就是下在了沁染的身上。连她自己恐怕至死都不知道呢!莫麒在她身上下的毒,再出卖她被裴述劫持,随后再跟踪她找到裴述和你。毒对内力深厚的人越有效,对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没有效果的。当然,你身上也染了毒,你也碰过沁染对不对,裴述在劫持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经中了毒,这毒的潜伏期有些久,不会让人轻易死了,毕竟还要找到你。” 冉伊不解:“可莫麒最宠爱沁染,众所周知……为什么要出卖她?” “世人皆以为太子宠爱太子妃至极,然则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到今天算是终于明了,若非我检查沁染的身体,不会发现这潜藏的毒素。”凌似云顿了顿,“至于为什么,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莫麒销毁了沁染的尸首,而如今的太子妃还好好地在齐国的国都。” 冉伊一怔,“竟连葬礼都不给一个……” “等替身死后,葬礼自然便有了,”凌似云忽地笑了,“差点忘了,裴述延迟的毒发恐怕是源自于你的帮助。以景池珩的猜测,你们藏嘉谷冉氏一族天生奇脉,又兼之自幼以桑娅草为食,血液有非同常人的功效。我看你身上唯有两手臂处有伤,伤口是明显的齿印,当然肯定不可能是裴述咬的,是你自己咬破手臂喂他的吧。” 提及天生奇脉,冉伊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凌似云。 凌似云像是意识到什么,解释道:“我们没有喝人血的癖好,不会伤害你的。” 冉伊这才稳住身形,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裴述?” 缇缇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跳进来,抱着小狐一本真经道:“听你们聊了半天,可算说到正经事上了,有什么解毒办法么,云姐姐你赶紧说来听听?” 凌似云哭笑不得地摊了摊手:“缇缇以为解毒就像景池珩做膳食一样容易吗?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神医,也不是神。挥挥手就能解毒么?” 冉伊却陡然道:“莫麒一定有解药。” 缇缇嘴角抽了抽,“该不是打算拿自己去换解药吧?据我听景池珩的分析,这个人可是个变态。想来也是极其不容易相处的,你自己送上门他也未必会给解药,说不定还会虐待你。” 看着弱不禁风的姑娘,却不想竟有如此勇气。 凌似云钦佩之余,说道:“你把自己搭进去了,等裴述醒了肯定又要去救你,这就没完没了。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我会想办法,不过在这之前……” 冉伊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抬起手,抚开袖子:“你要多少都可以。” 凌似云向来都是个冷性子,难得有不忍心的时候,道:“今天不着急要,你的体质比缇缇好不了多少,我怕再让你失血又要晕倒了。” 这天夜里裴述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凌似云告诉冉伊,要他神智清醒只需要两三天时日。 可这两三天于她而言是如何地漫长。 她心底牵挂着裴述,始终没有任何睡意。 庭前的积雪堆的漫过了膝盖,高大的松柏叶被雪压折了枝,断落下来好几片大的。 冉伊坐在裴述屋外的长廊前,望着皑皑白雪出神,忽地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跑了出来,紧跟着身穿厚厚裘衣的小姑娘也跑了出来,不用看也知道是活泼开朗的缇缇姑娘,约莫比她年长七、八岁,看起来却还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之间她踩住小狐的尾巴,恶狠狠地将它抱起来,“跑啊,看我不把你皮扒了,做成狐皮小围脖!嗯哼!” 身后有沉沉的脚步声,冉伊闻声转头,果然是景池珩,这对兄妹……或者说夫妻,几乎形影不离,有缇缇闹腾之处,势必有景池珩跟在后面。 “喜欢裴述,你要做好受苦的准备。” 冉伊向室内一望,暖炉中有淡淡的烟,裴述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她喜欢裴述,信任裴述,可以毫无理由地信他,甚至也可以为救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乎隐隐有些知道,他心底有伤,埋在让人看不穿的地方。或许他的性格原本便不会表达感情,也或者正是因此,才让他无论如何看起来,总是郁郁不欢。 “裴述十几年前便有心上人。” 她听到自己颤抖得声音问:“那他的心上人呢?为什么没有与他在一起?” “并非两情相属。”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没有关系的,本来,她也不奢望裴述会喜欢自己。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她越明白。 裴述对她,不过是处于诺言与责任。 可就是因为这个,她才爱上了这个人。 这两天她在想,离了裴述之后,她要去做什么呢? 之前,受到老谷主的鼓励,让她去外面看一看,不要一辈子待在谷中直到年衰而死。 可这外面,除了裴述,她没有熟识的人。 她懂得织布缝衣,懂得打理生活,可直到她离开后才发现,即便会懂得生存的基本能力,在举目无亲的异乡似乎有些活不下去。 除了裴述,她不知道该去相信谁,将来又能够嫁给谁。 或许她不应该嫁人,自己过一辈子也好,可到底是孤单。 曾今想过能不能陪在他的身边,可他却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会给她安排一个安顿的地方,可那个地方,没有他。 其实她想问的, 裴述,你回来看我吗? 会偶尔来一次吗? 一年, 或者,两三年也好。 这些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怕裴述知道自己喜欢他,反而更要远离她。 这是她的直觉,直觉告诉她,裴述会这么做。 “你哭啦?” “景池珩,我的帕子呢,给小冉。” 她拿衣袖擦了擦,“没有,只是外面有些冷……啊——改到喝药的时辰了……” 跌跌撞撞地跑开,身后是缇缇的声音。 “小冉,你的裘衣掉了……” 天气再冷,又哪有心冷。 她跑到屋后的墙角,捂住胸口的衣襟,身体慢慢地从墙面滑落,摊到在地上,等了半刻钟,才扶着另一只手旁的柱子,缓缓地起来,向厨房走去。 凌医女说两三天,可已经过了四天,裴述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这天夜里,她说不着,就走到裴述的屋子里坐着。 她坐在床脚边等,时光仿佛那么漫长,漫长到她可以回忆过去的所有时光。 她等着等着,忽然觉得这样也好,若是裴述真的醒不过来,她就这样陪着他也好,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 “冉小姐,夜里冷,你不该坐在这里。” 处于医者习惯会在夜间来探望一次病员的凌似云抚了抚衣裙,道:“裴述不是醒不了,他只是不愿意醒。他若没有求生的意志,我也没有办法。” 不愿意醒…… 冉伊默念着这几个字……咬了咬唇:“若能见到他的心上人呢?” 凌似云一滞,缓了缓:“不可能的。” “为什么,难道她已经……” “并非如此,但也绝不容易……”凌似云又道:“他不想活,也并非因为见不到心上人,只要他活着回到梁国,第一个见的人必定是她。人呐,有时候活着总要有个奔头,有让他牵挂的人。只不过这些他统统都没有……他之所以能与死士撑那么久直到谢钰赶来,大抵怀着务必让你活下去的念头,等你平安了,没有别的了。” “可他身上还有责任……” “藏嘉谷计划已成,齐国被迫停战,最重要的任务已经达成。剩下的,未必需要他来做。梁国之大,并非没有能人。”凌似云看了看裴述,仍无别的迹象,估摸着时辰,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小院来了一个人,奴仆装扮的,名唤鲁末,几乎是哭着进裴述的屋子。 “公子——公子——公子——” 凌似云听不得这样的哭喊,沉了脸色喝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闭嘴!再哭滚出去!” 鲁末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你是谁——” 凌似云揉着太阳穴,沉声道:“你若还希望你家公子有醒来的一天就给我闭嘴!” 鲁末脑子倒是灵活的,一下猜到这位就是医女,忙不迭地求她一定要就他家公子。 凌似云很是头疼,“我若要救人,便一定就到底,若不久,你求我到死都没有用。” 鲁末只得含着泪闭嘴,等缓了缓神,他才看到冉伊,恭敬地走上前问候:“您是冉小姐吧,奴才是公子的侍从,从小跟着公子长大的。公子画的画像可真好,分毫不差,奴才一眼就能认出来。” 凌似云蓦地冷笑道:“他倒是都安排好了,若出意外,还有人记得安顿你过日子。” 屋子里多出一个照看的人,每每冉伊要去煎药的时候,鲁末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小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奴才去煎药,冉小姐陪着公子便是。” 冉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裴述的近侍,应当知道裴述的心思,又为什么对她这样一个陌生人如此恭敬,裴述得以至此,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 鲁末既然如此珍重他家公子,或许对她应当有仇恨才对。 然而并非如此。 冉伊每日给裴述喂药,他昏迷不醒,喂药极其困难,偏他又一心求死,没有丝毫起色。 鲁末总是掩着衣袖抹眼泪,期间给冉伊讲述他家公子的过去,每日讲完,最后嘴里总是要念叨一句:“公子这辈子,为了家族,为了梁国,从来没有为过自己,却落得这样……” 临国北方的深冬,皑雪融尽,仍一片寒索,唯有一两只孤鸟从长空掠过。 凌似云写了很多药方,很多应对之策给她,又告诉她定时会派人送来药材,她则与景池珩等人要离开临国。 她很希望凌医女能留下,可她没有足够留下对方的理由。于情于理,凌医女已经做到尽心竭力。 她送他们离开,听鲁末低低地说道:“冉小姐不如与他们一道离开。” 她说哪里都不去。 第80章 番外——裴述篇5 小院里住了三个人,一切都还算很好,除却冷寂了些。冬日里本就萧索,四周几乎没有什么活物。 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鲁末在院外的小池凿开一大块厚厚的冰,从水底能捞上几条鱼。 “冉小姐,凌医女来信了。” 冉伊每天做的不过等裴述醒来,等凌医女来信。 换新的药方,又将裴述服药后的病况传信给凌医女。 除此之外,便是跟裴述说说话。 十几日的时光,她把自记事起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了一遍。 鲁末每次端药进来的时候,会看一看他家公子,又赞叹她的声音很好听。 若非公子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鲁末必定是希望能够带公子回梁国。 这临国的北边太冷了,屋内片刻离不开暖炉,外面天寒地冻,怎么看都不适合长居。 可公子醒不来,暂时也只能长居于此。 临近春初的时候,北方的冰冻依旧没有融化,却有娇阳高照的日子。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冉伊从跪坐的床边站起来,揉了揉酸麻的腿脚,起身准备将屋里的被子搬出去照太阳。 正提起裙裾的手被什么暖暖的握住,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顺着温暖的来源望去,那是一只素白的手,骨节修长,十分地好看。 这手的摸样,她记得很清楚。 想起藏嘉谷的初遇,也是这样的一只手,将她从泥潭中拉起来。 “我想了很久,没有想出活下去的出路,听你说若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冉伊,我带你出谷,不是让你活不……” 裴述的脸色如雪一样白,看起来没有分毫精力,可话语却掷地有声。 他的话没有说话,就有个娇小的身躯轻轻地扑进他的怀里,带着低低的啜泣。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裴述手足无措地被她压在床上,过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伸出另一只隔壁,圈住她的身子,手在后背轻轻地拍着。 如此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是她每个不眠夜里渴求的,感受到他胸膛跳动的心脏,终于能够安心下来,他醒了,他能活着了。 裴述的声音轻飘飘地在她的耳边:“你方才,可是要去做什么?” 冉伊这才反应过来,脸唰一下变得通红,慌张地从他怀里出来。 鲁末正好端药进来,啪嗒药碗碎了一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里面的人,眼泪也哗啦啦地留下来。 这天真是个好日子。 冉伊觉得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也莫过于此了。 冉伊出去后,裴述搭着鲁末的手臂,想要出去晒晒太阳,被搀扶着到走廊外,正看见那娇小的身影抱着被子,路面还有些滑,走得极缓慢,却叫人看着总以为要摔着。 果不其然,被裙裾踩着整个身子一震。 裴述推开鲁末,接住冉伊,身体的痊愈没有那么好,反而两人双双摔去,幸好有床被子垫底,身子砸在上面倒也没有多硬疼。 冉伊急得不得了,从他身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扶他:“有没有怎样?” “没事。”裴述借力握住她的手臂,却瞥见她的眉梢蹙起,似乎隐忍着疼痛,当即明白了什么,松开手转而抚开她的衣袖,视线所及之处,那白嫩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齿痕。 他早该料想到会是这样。 冉伊忙不迭收回手,再去看裴述,却见他的脸色更白了,眉头也皱得很厉害。 “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伤者了?”又转而急促地对鲁末道:“快些拿纸来,给凌医女写封信。”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身子还未好,又因她伤着了,冉伊很内疚,又很心疼。 裴述动了动唇,有些艰难,从前清润的嗓音,因伤病显得极其苍白无力:“不用,无事。” 冉伊跟着他虽然不久,却也知道这个人有多坚强,不重伤到死都不算有事,只得作罢,待等将被弄脏的被子又抱回去后,偷偷地写了份信,塞给鲁末,叫他去镇子上找凌医女留下的人去传信,便跑去小厨房准备午膳。 池子里有些养着的鱼,之前冉伊都没让鲁末捞上来,见裴述醒了,就想着要做一顿好的,待鲁末回来,让他捞了两尾鱼上来。 鲁末见识过冉小姐做菜的本事,即便在这荒凉的地方,冬雪覆盖,没什么好的食材,冉小姐也能做出精致可口的菜来,虽食材简陋,可味道确实不差,做出来的鱼汤味道自然也好的很。 裴述没有躺在室内休息,而是穿了裘衣,坐在室外的长廊上,这个位置向左前方看去,正是小厨房的位置,他视线清凉而专注地望着那娇小的身影在里面忙碌却又仅仅有条,她做膳食的手法很熟练。 冉伊转身将后面桌子上切好的姜片拿起来,正迎上裴述静若湖水的双眸,他与她目光相触,纤长的睫毛轻轻地一动。 她有些呆了呆,很快眉眼弯弯,露出微笑。 那笑容如同这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温暖着孤独与寂寞了数十年的心。 裴述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他懂得情,更是深情之人,也为情伤,可此刻,望着她的笑容,即便那颗跳动着不知为何的心脏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却也在这同时,为她感到心疼。 心疼,是啊,心疼。 怎么会不心疼呢? 一个弱小的姑娘,到底要有什么样的勇气才会愿意守着一个可能永远醒不来的人,在这孤寂无人烟的地方,等待着。 她不知道,外界通往藏嘉谷的通道断了,可藏嘉谷内也因此几乎毁灭,不知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她不知道,他之所以带她出来,是为了给她一个可以生活的地方,来弥补对藏嘉谷的罪孽。 “冉伊,你离开吧。” 阳光照进屋内,染了一室光亮,裴述微微低着头,却没有动调羹。 冉伊抬眼看了看窗外,埋头吃饭,固执地道:“我不会走的,除非你上伤好了,然后你把我送去你让我去的地方。” 裴述一怔,她想来都是很听话乖巧的摸样,少有如此固执的时候,可偏偏是这样的人,一旦固执起来,却总是出人意料的决绝。可裴述也很坚定,他不能让她留下来,这地方不是个久待之地,他迟早会离开,在这之前,她先离开最好。 “不行。” 这次的语气显然有些重了,裴述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即便是生气,也不会像那些粗鲁的人一般,面相凶恶,他的教养一直以来都很好,再加上他的脾性,因此一贯都比较的温和。 连鲁末也很少见他说重话,唯独在裴府跟老爷争执的时候,才说出几句重话,但语气也是极其平静的,而那平静的语气,也总能把老爷气个半死。 今日的公子,很不像往时的公子。 冉小姐很好,为什么要让她走呢,何况她一个人能去哪里? 冉伊终于抬起了头,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直直地看着裴述,坚定道:“你不许也没有用,除非你把我打晕叫人带走,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裴述没有再说话,敛了敛眼,让鲁末出去。 鲁末很担心,生怕出什么事。 莫不是公子真的要把冉小姐打晕。 公子不像是会这么做的,可若公子真的要让冉小姐离开,怕是也只能这么做了,可是谁来带冉小姐离开呢? “出去。” 这下鲁末不得不走了,退出房门之前,他还担忧地看了看冉小姐,却见冉小姐坐得端正笔直,半分不为所动。 冉伊清澈的眸子看着他:“你说吧……” 裴述一时之间,把想说出口的话都收了回去。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说什么我都受得了……” 裴述缓缓低下头,长长的墨法,掩住清美出尘的脸,他冰凉的手指拿起调羹,又缓缓地说道:“饭菜要凉了,快吃吧。” 冉伊滞了滞,片刻后,莞尔一笑,将可口的鱼肉片夹给他:“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 躲在房外惴惴不安地偷听着的鲁末终于舒了一口气,转而去厨房煎药。 而此时距离小宅外三十里的路上,一辆精致的马车,铺着厚重的毛毯,里面坐着个男子,正抚摸着身下女人的腰臀,犀利的眼眸露出嗜血的光芒。 “裴述啊裴述,你挑拨父皇弃用魏宴,偷窃我齐国军机,操纵北临军队,设计我十万大军葬身藏嘉谷——你的命到底有多硬,一次次从我手里逃脱,可这一次,你身中剧毒,还能在逃么!” “啊——” 身下的女人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雪白的身体渐渐地流出血液,不断地挣扎着,却逃不出男人的手掌心,只能被他玩/弄着。 “真好闻,若能流多一点就好了,”男人手下一用力,血流得更多了,“你的味道虽然好闻,可没有沁染的好闻,更没有她的……好……呵呵,等我把她抓住了,一定要一点点喝她的血…..再养着她,直到失去桑娅草的味道……” “啊——不要——啊——殿下,求您——啊,啊——求求——求求您——放过——放过妾身——啊——啊——” 男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笑着道:“不是让你别叫吗?你叫起来有沁染好么?难听死了,还不快闭嘴,不然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唔——” “沁染也死了,裴述呵——这么个美人你也舍得下手….” 女人咬住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可身体的疼痛还是让她失去了理智,仍然……. “啊——” “你不要舌头,本殿也没有办法了——如你所愿~~哈哈——” 马车仍然在疾驰中,忽然从里面滚出一个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东西,沿路有来往的稀少的人,不小心一看,吓得摔倒在地上,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小宅里又有飞鸟到了,裴述伸出手,接住它。 冉伊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从外室跑进来,“凌医女的吗?” 裴述松开手,望了一眼苍茫的天,“莫麒来了,我们该走了。” 冉伊立即跑出去找鲁末,请他想办法弄一辆马车来。 鲁末很是为难,“冉小姐,此处荒凉,镇子上也是贫穷,哪里来的马车——” 裴述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了一件裘衣,盖到冉伊身上,“走吧,不用马车。” 冉伊系好裘衣,拉住裴述的衣袖,忧心忡忡道:“你身上的毒,没有解药,凌医女只能帮你暂时恢复体力,你若运气用功,毒素又会入侵你的五脏六腑,凌医女回荣国了,届时谁来救你——。” “人固有一死——”裴述道:“难道在这里等莫麒来么?” 进退两难之境啊。 裴述反握住她的手,向宅外走去:“我们走吧。” 这天的夜里,精致的马车抵达小宅外,莫麒派下属搜遍小宅,连地都挖了,却没有找出人来。 逃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呢? 莫麒抬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里面满满的一壶茶水,又转去其他屋子看了看,小厨房有切了一半的食材,去了鳞片的鱼。 半刻中后,小宅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在夜色中宛如诡异又艳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来晚了,命苦的作者君最近因为工作问题很是头疼~周末出去跟朋友浪啊浪,总算把心情都浪得再次积极上向上了~ 咳咳,顺便提一句,我的新文开坑了,这次换风格——请搜《忠犬男神的花式作死》不一样的男主在等你 第81章 番外——裴述篇终章 火光冲天,冉伊心中一阵失落,毕竟是居住良久小宅院,就这么没了。 该往哪里走 眼前三条路,一条似乎是通往连绵群山的山路,一条有明显的齿轮痕迹和脚步印记,应该是莫麒追来的的路,另外一条四周都是荒凉的田地,一望无际,看不到头,也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冉伊刚要开口,身后刮过一阵阴冷的风,浓重的血腥味儿,眼神一晃,裴述已经抱着她退开几步,正要拉鲁末一把,却见他已经被利剑穿过肚膛。 “鲁末!” 冉伊不由地尖叫,双手捂住嘴唇颤抖。 莫麒一身湛蓝色锦衣沾满了血迹,握着利剑的手有血不断的流出来,双目充血,完全不像个正常人! “又中了你的计啊~裴述!放出消息将孤引到临国边境,设下埋伏,就是为了至孤于死地么?可惜了,你低估了孤的实力,凭那些人杀不了孤,”莫麒抽刀指向裴述,刀尖落下一滴又一滴的血,“孤是齐国的继承人,未来的皇帝,不会就这么死了。而你们,今天都要死在我手里!” 莫麒的性格不死不休,若他继承齐国的皇位,势必引起更大的威胁,都不能留着他继续活着。只能一赌,赌莫麒得知自己的藏身之处,必然追杀至此,与其被发现,不如先发制人,借机设下埋伏。 他不是低估了莫麒的实力,只是调用临国境内的杀手数量有限,而从齐国调人又耗费时间,他怕等不到莫麒死,自己就先死了。 簌簌的风,侵袭着瘦削的身体,只轻轻地运功,裴述便感受到毒素侵入血液蔓延肆虐,那张俊美的脸,再一次染上死寂之色,苍白的嘴唇淡淡地开口:“能杀了你,我死也安心。” “大言不惭!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拿什么杀了孤?孤杀你倒是易如反掌!”莫麒用力握紧剑柄,眼底是满满的嘲讽与嗜血:“孤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肉馅,把你的全身骨头敲碎磨成面粉,做成饺子吃进肚子里,让你死无全身,什么都不剩!” “裴述不知,殿下竟然有此癖好。只是裴述要奉劝殿下一句,凡事不要下定论太早,殿下此时并未胜于我!”裴述手里没有武器,只能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他将冉伊放置在一边,低声嘱咐道:“一旦抓住时机就逃跑,走第一条路,去镇子上找凌似云的眼线,让他们带你出临国。记住,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特殊之处,那会给你带来危险。”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我们裴家的信物,等你到了梁国,有这个,不会有什么人为难你。” 这话像是在交代临终前的遗言,上一次遭遇追杀的时候,他都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她,而这一次却说了出来。 说明这次,他真的可能会死! “我不要!” 冉伊将双手放置在身后,“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希望你活着啊——” 裴述将玉佩放进她的衣襟里,没有半句关于生死的话,而是再次郑重地嘱咐:“一定要跑快一些。” “到这种时候,你们还有心思打情骂俏!当孤是死人吗?”莫麒凌厉的眼神视向冉伊:“孤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乖乖随孤,孤向你保证,齐国的皇后之位将赋予你!你若执意跟随裴述,那么休怪孤心狠手辣!” “你给我十次,一百次都没有用!你不过是想要我的血而已,活血才有延年的功效,我是不会如你的愿的,我宁可自刎,也不会让你得到好处!” 莫麒这一生受人拥戴,哪怕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女人,还不是城府在他的脚底下,成为他身下肆意被玩/弄的女人,偏偏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看不起他。 “孤身份尊贵,是梁国未来的皇帝,你竟然看不上孤,真是该死!” “沁染为了你不惜伤害族人,而你却利用她到死!莫麒,像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懂喜欢的!”她的眼神清澈澄亮,丝毫没有恐惧之意,言辞置地有声: “即便你是这九州共主又如何,我喜欢的那个人叫裴述!我喜欢他时,不知他身份!不知他来历!我只知道自己喜欢他!他在我心里比什么都好,什么都比不上!哪怕他有喜欢的人,可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情!” “譬如现在,即便我可以假意缝迎,以博得求生的机会,或者如你所说将来还有一个所谓的皇后之位,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稀罕,我也不会丝毫违背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一个人,必是要全心全意地为他好。他若能喜欢我,这最好不过,若不能,便罢了。此事并非能强求,至少我付出过,并未永远不会后悔!” 这些话,听起来是在说给莫麒,但又像是在说给裴述听。 他一步步退却,她却一步步前进,她从不向他要求任何回报,却一次次表明自己的决心。 这一次却是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冉伊看着裴述,他比她年长许多,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那淡漠如水的眼睛,却似乎承载着所有岁月逝去的痕迹,像是饱经过无数的伤痛和沧桑,那里掩藏着他的过去,掩藏着他的伤心事。 她想抚平他的伤痛与沧桑,尽管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力,可她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那么喜欢你,那么珍重你,为此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她不求你的任何回应,只希望你好。 如此,是不是可以让他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愚蠢!愚蠢至极!孤这辈子,第一次碰到你这么愚蠢的女人!”莫麒不禁大笑:“不过啊,孤转变主意了,杀了裴述,孤不让你死,孤要把你关起来,看着裴述怎么被孤吃下去,哈哈哈——” 冉伊探到衣袖中的匕首,那是在之前遭受追杀时,裴述给她防身用的,她一直带在身上,想不到今天竟然能够派上用场。 如果真的有那一刻,她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莫麒是个变态,怎么可能真的不让她死。 于生死,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谁知道他下一刻又会打什么主意,改变什么想法。 “我不希望你死。” 裴述的声音,清如四月的春风。 冉伊抬起眼眸,露出一个笑容:“我也不希望你死,但如果你死了,我给你做个伴。” 这次莫麒等不及了,没有再多说废话,扬起利剑就想裴述而去,剑势汹涌,挑向他的心脏所在之处。 裴述手中没有锐利的武器,只能暂时躲开他的攻势,拾起的枝桠被砍掉一截,运功翻身到莫麒的身后,街竭力反刺。 “咳咳咳——” 血很快顺着他的嘴唇汹涌而出,沾染了裘衣。 冉伊心里一阵抽痛,手用力紧握了匕首,在衣袖中轻轻的颤动。 莫麒的攻势越来越猛,越来越疯狂,看到裴述流血,他放佛激动无比,反而不期望将裴述一击至死,转而打算一点点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看他身负重伤却还要拼劲全力苦苦坚持的摸样比什么都好看。 折磨死人的乐趣,哪有折磨活人来的好。 无视身上的几处伤口,莫麒转而攻向裴述的手脚。 轻敌的后果,便是他得意的笑声还没有传出,一股凌厉的杀气破空而来,很快便觉得胸膛有刺穿的疼痛,等再回神时,看到裴述已经倒在雪地之上,大片大片的血从他的身体中涌出来。 没有锋利的武器,以气凝成的利刃,穿透胸膛,这一击,是拿命在赌。 竟然,赌赢了。 莫麒不可置信地垂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像是被凿了一个洞。 竟一时之间,呆滞在原地。 “不可能,孤不会死,孤怎么会败,孤怎么又会输在你的手里!” 在这刹那之间,又有什么东西,刺向他的脖子,他如被控制的傀儡一般僵硬地侧脸,看到冉伊的脸。 这个女人!早知道刚才先杀了她! 冉伊利索地抽回匕首,退来很远,她怕莫麒一会还有力气回过头来给她一剑,她不会武功,根本抵挡不住。 愤懑!不甘! 莫麒像个疯子一般嘶吼起来,然而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胸膛的创伤以及脖子上被隔断的动脉,导致他浑身功力迅速溃散。 裴述满身是血,向冉伊伸出手,“把匕首给我……” 冉伊忙不迭扔到他手里,却见他将匕首奋力扔向莫麒。 天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冉伊几乎是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走了一步,就跌到一步,走一步,又跌到一步,连走路都走不稳,地上全是血,但不是她的,她一点伤都没有。 五步路的距离,却是如此的遥远,仿佛要走尽一生,才走得到他的身旁。 如果,真的要用尽一生的时光,她也愿意。 可是,神明啊,你告诉我,他不会死是不是? 他怎么能死呢? 他的一生,那样痛苦,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呢? 世上有那么多人活着,他也应该要活着的啊—— 她终于跪倒在他的身边,冰凉的手指触向他的脸庞,却听见他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答应!” 我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想我死! 你早说过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我不是你的什么人! “冉伊…….你不要死……” 她胸口很痛,痛得头晕,却含着眼泪大喊道:“我不会答应你的裴述!我早说过了,你死了,我跟你作伴!是你把我带出藏嘉谷的!你不能把我抛下!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要活下去!你必须要活下去!” 他的目光含着痛苦,也竟然有眷恋,明明什么力气都已经提不上来,却还能轻轻地拉一拉她的衣袖。 一定要他说吗? 好。 “我舍不得你死……” 什、什么…… 他的声音好轻,轻得如同蝶翼。 她低下头,亲吻了他的脸庞,他的眉眼,他的唇畔…… 他已经没有别的力气,仍由她轻吻,那温软中带着些许冰凉的触感,恐怕会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世间有来生吗? 如果有,能不能,在来生,能够早一点,更早一点遇到她。 他轻轻地合上了眼,唇边带血的笑容,如同盛开的西番花。 “裴述……” 她在哭泣,而这哭泣声却听起来越来越轻,可他知道,她一定哭得很厉害。 这个柔弱的姑娘,其实是个很固执的姑娘。 她能好好地,开心地活下去吗? 可是能怎么办,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述……” 冉伊轻轻地靠倒在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啊,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景池珩你看那是什么?好像是人啊?啊呀!好恐怖啊!你快抱我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心疼女主啊啊啊啊,也好心疼裴述啊啊啊—— 写完这章也算圆满了我以前的一个想法,并非所有的男二都是属于女主的,既然女主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为什么男二就不能有呢?另外,在这个长篇的番外里,裴述就是男主!!他的一生,说苦,其实也不算苦到头,但说不苦,却也是受尽无奈,冉伊是他人生中最温暖的一幕,纵然短暂,却已然足够了。 我的故事都是好的结局~小裴亦是! 番外里世子和小郡主客串出现,如果有姑娘看不懂,但有兴趣的话,可以翻一番我专栏里的另一篇文《论兄长与夫君》 …… 小裴不会死~毕竟我们小郡主和世子赶来啦~ 支持到这里的姑娘们,我们绝逼是真爱,非常感谢,大家真是很不容易的~~~ 最后我的新文《忠犬男神的花式作死》开坑了,文风如文名,给你不一样的感受,这款男主你也值得拥有。姑娘们快去我的专栏收藏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