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巨巨们全在谈恋爱 作者:紫矜 文案: 闻凉在燕淮南身边呆了五年,作为一名助理温雅有礼,事事稳妥,毫无错处。 然而就在那一天,他决定,不干了。 ……暗恋太特么难了!直掰弯也遭雷劈,闻凉决定放过燕淮南这个钢铁直男也放过自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于是当晚他就穿上了丝袜化上了妆,跑去酒吧彻底放飞自我—— ——却没想到嗨上头时被男人找上了门。 男人刚下飞机,风尘仆仆,见到他时,眸色微动,难掩愕然。 闻凉喝得酩酊大醉,依靠在沙发上。 裙子堆叠到了大腿处,脚下的高跟鞋轻轻一晃便掉落了下去,他打了个酒嗝,涂着鲜红色口红的双唇微启,便是破罐子破摔到近乎挑衅的一句:“没错,是我,闻凉,燕总找我有何贵干?” 男人沉下脸,径直走过去,用西装外套将闻凉包裹得密不透风,便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谈谈你不符合公司流程的辞职信,打不通的手机,搬空的租房,一个人打扮成这样来喝的这顿酒——” 就在闻凉想打人的时候,男人眼帘微垂,轻轻扫过他,缓缓说道: “还有,我想跟你共度余生的事。” * 放肆的人生,热烈的爱情。 这是四个“妖男”的故事。 1、总共四个故事,每个故事各讲一对cp,且每个故事都是7-10W字,1v1,四位小妖男全是受。 2、洁党慎入,本文有多位角色,其中几位有一些过往感情史,都是成年人的恋爱。 3、此文将于2022.1.16入v 4、由于文案不宜过长,所以剩下几个故事的文案简单放一下(根据进度陆续放出) 《极乐鸟》:宋笙 X 江程,成熟温柔美人受 X 小狼狗影帝攻,年下,这是一个叔叔七年前养小孩,七年后小孩长大回来找叔叔的,关于成长和等待的故事。 《神经病》:乌羊 X 傅匀明,欢脱小辣弟受 X 豪门老男人攻(bushi),两个神经病看对眼,你发病来我陪你。 《旧灯塔》:谢竹 X 戚澜,乖巧内向别扭受 X 酷拽直球校草攻。高中时错过,六年后重逢,谢竹曾以为戚澜是他的旧灯塔,往后的时光里只会在他的记忆中闪烁,然而戚澜却重新来到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他永恒的北极星。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凉;宋笙;乌羊;谢竹 ┃ 配角:预收文《我是如何不择手段吸引读者目光的[穿书]》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装大佬们的恋爱 立意:人活一辈子一定要活得潇洒 第01章 辞职信(一) A市,十二月中旬。 这座南方城市整个冬季都不见得会下一场雪,唯有连绵不绝的绵绵细雨,无声无息地将寒意送入骨髓。 深夜十二点,一辆迈巴赫穿过寒夜中略显清冷的市中心,一路往城市更深处驶去。 车内有些聒噪,准确地说,有一个今晚明显喝过头的人格外碎碎叨叨。 “……互宇科技那小王还挺有意思,想法挺多,喝也会喝,诶,咱们改天再单独约他出来聊聊?” “话说我都没怎么注意,老燕你今天到底喝没喝,怎么脸都没红一个?” “不会全让小闻挡了吧,小闻今天喝了多少酒?” 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闻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后座另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平静响起:“你安静点。” 无情的四个字落地,车内安静了一秒钟。 紧接着,噪音来源——洛回嬉笑了起来:“哟,头痛啦,看来还是喝了点的?” 闻凉眼睫微抬,看了眼后视镜,却只看到了嬉皮笑脸往一旁凑过去的洛回,和他身旁抬起的一只手臂。 车内空调温度开得很高,手臂的主人只穿了件白衬衫,袖扣微微挽起,露出的是一小截手腕,和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男性的手。 大概正在揉着额头。 他们今天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就从机场赶去了一趟酒席。 席间对方老总侃侃大谈,连连敬酒,再加上和洛回聊得格外兴致高昂的小王不断碰杯豪饮,后座这个男人不说喝得有洛回这么多,但也是已经到了他酒量的极限。 ——倒是闻凉没怎么喝,偶尔向他敬去的几杯酒,都被后座这个男人挡了。 以他们俩这顶头上司和助理的关系来看,这样也许有些奇怪,可这个男人向来如此,闻凉也早就被动习惯。 闻凉微蹙起眉头,回过身看了眼男人。 车内并没有开灯,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色,所以洛回说这个男人没有红脸,纯粹是酒后找事的胡说八道。 至少闻凉清楚记得他们上车前,男人脸上是有些醉色的。 而此刻,闻凉一回头就和男人对上了目光。 后者的领带早就被扯掉了,白衬衫解开了领口那一颗扣,露出了锁骨与脖颈相连的那一道窝沟,喉结微微一滚动,那脉络分明又优雅性感的线条便格外引人注意起来。 男人放松靠在座椅上的姿态依旧是好看的,他的肩膀很宽,腰腹紧实,高大完美的身材注定了他不管摆什么姿势都能化成一道风景线。 那张半隐于车外照射进来的路灯光中的脸,更是俊美地让人挪不开眼,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一双幽深的黑眸在闻凉回过头来的瞬间,便捕捉住了他的视线。 ——光看外表,燕淮南这个男人容易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有些冷峻,亦有些严肃。 然而一开口——至少在注视着闻凉开口的时候,他的嗓音便不着痕迹地缓和了下来:“我没事。” 坐在他身旁的好兄弟兼合伙人洛回已经醉得迷迷糊糊,说了上句便没了下句,这会儿目光一闪就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 他眯起眼来,屈肘碰了碰燕淮南,贼兮兮道:“诶,你看。” 燕淮南下意识地往窗外扫了眼。 车子飞快驶过,潜藏在城市角落的南安路一闪而过。 洛回意味深长道:“南安路有很多酒吧你知道吧?不过你知道里头有一家gay吧吗?叫薄暮,我听兄弟说,里头还有不少女装大佬。” 话音落地,闻凉下意识地蜷缩了下手指。 洛回还在那说着:“我兄弟说那里头可刺激了,有些小零穿起女装来还挺有味道,话说你知道小零是什么吗——” 闻凉极度平静地扫了眼洛回,目光又回到了燕淮南身上。 燕淮南听到洛回的话后微微一怔,蹙了下眉,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与闻凉的视线再度交集时,燕淮南微微一顿,随后便回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按住了洛回的脸。 洛回:“我说我们找个时间去瞧噗呜呜呜呜——” 他被糊住了脸,嘴里含糊不清地挣扎着。 燕淮南面瘫着一张脸对司机说:“老李……你可以开快点。” 司机轻咳一声:“嗯……好。” * 赶在十二点半前,他们将洛回送到了他家别墅门口,彼时小雨已停歇。 在燕淮南坚定的手动捂嘴之下,洛回很快就昏昏欲睡,被一脚踹下车后又在寒风中一个激灵清醒了起来。 司机开了后备箱,闻凉下车,帮忙将洛回的行李提了下来。 洛回的行李箱相当重,里头塞了不少给他女朋友买的礼物。 洛回醉醺醺地勾住了闻凉的肩膀,笑眯眯道:“谢谢你了啊,小闻。” 燕淮南没有下车,只降下车窗,盯着两人的背影道:“快点回去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嫌我烦,别催了。”洛回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拉住行李箱拉杆正想走,忽然又注意到了被闻凉摆在行李箱上头的一个大礼品袋。 他随手拎出里头一只小礼品袋就往闻凉怀里一塞,笑得风流倜傥:“小闻这两天也辛苦了,差点忘了礼物也有你一份,不用谢哈。” 闻凉一看到那粉红色的礼品袋,和上面某著名内衣品牌的logo时就觉得不对劲,恰好洛回又是将东西横七竖八塞给他的,到他手上时,礼品袋里的东西直接掉了出来。 是一条格外妖娆,格外性感的,黑色蕾丝内裤。 布料少得可怜,整条内裤都是半透明,腰侧两端更是直接以两根丝带相连,看了就让人血脉喷张。 内裤一掉出来,洛回打了个酒嗝,自己都呆滞了下:“呃……” 往这里扫了一眼的司机惊呆了,老脸一红,不敢置信地看看洛回,又看看闻凉,好像误会了什么。 车内的燕淮南愣住了。 闻凉…… 闻凉挑了挑眉梢,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这条内裤的款式,便淡定地将内裤放回礼品袋里,微笑递给洛回,道:“您喝醉了,洛总。” 洛回恍恍惚惚接过礼品袋,喃喃道:“哦,对,这是买给小叶叶的,我拿错了,等等,我找找,我给你买的是啥来着……” “小叶叶”就是洛回的女友。 洛回闷头在大礼品袋里搜索起来。 燕淮南从方才的内裤冲击中缓过神来,脸缓缓黑下。 他深呼吸一口气,对司机道:“……老李,送他进去。” 司机显然从顶头上司低沉的嗓音中品出了其压抑的深层情绪,二话不说,赶紧押洛回进门。 看着洛回嚷嚷大叫着被塞进家门,闻凉好笑地摇了摇头,双手插进大衣兜里,转过身,就对上了燕淮南的双眸。 燕淮南沉默片刻,认真道:“你可以揍他,我没有意见。” 闻凉微一错愕,轻笑出了声,屈指掩唇道:“燕总,洛总只是喝醉了。” 而且他不得不说,洛回的品位其实不错。 那内裤款式,挺合他的口味。 闻凉笑着眯起了眼。 燕淮南深深锁起了眉。 他看着闻凉的笑容,微微敛容,心底莫名有些不开心。 * 等回到燕淮南公寓的地下车库,已经是深夜一点。 燕淮南本想让司机先送闻凉回住处,然而闻凉坚持先送燕淮南回家。 不论怎么说,总是这个在外连轴转了几天,又在方才喝了不少酒的男人更需要尽快的休息。 经过半个小时的安静车程,燕淮南的疲倦更深了一分,走路都有些踉跄。 闻凉让司机在车库等着,自己拉着燕淮南的行李箱,送人上楼。 抵达公寓,开门,开灯,开空调,再将人扶到沙发上。 闻凉松了口气,熟门熟路地去开放式厨房给燕淮南烧了壶水,等待的期间回转过去,走到沙发前,男人靠在那儿,闭着双眼,睡容中都透露着一分倦色。 闻凉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目光描摹着男人的轮廓线。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寒风拍打窗户发出的轻微声响。 中央空调不断送出暖气,温得人头脑都开始发胀。 看了会儿。 闻凉上前一步。 单腿屈膝,轻轻抵上沙发。 男人睡得浑然不觉,那安静的睡颜俊美地像一幅画一般。 闻凉俯下身,手指指背轻轻蹭过男人的下巴。 男人的呼吸均匀,平缓,就和他这个人一般,总是沉稳的,成熟的。 手指顺着男人的下巴,缓缓往下。 身上的淡淡香味,应该不是香水,这个男人不喜欢这种骚气的东西,那应该就是香皂亦或沐浴露的味道…… 指尖轻触喉结。 闻凉的目光就定在了这上面,舔了舔..唇。 真想咬一口啊。 忽然之间,燕淮南眼睫微动,睁开了眼。 看到近在咫尺的闻凉,他微微一怔。 闻凉微笑着道:“燕总,喝点水,洗个澡再睡觉吧。” 语罢,他退了回去,转过身走向厨房。 ……燕淮南坐直身体,看着闻凉的背影,总觉得自己的喉结上仿佛还留有一丝凉意,就像是错觉一般。 闻凉做事有条不紊,很快就给燕淮南泡好了一杯蜂蜜水。 在他的监督下,燕淮南乖乖喝完,彼时酒也稍微醒了些。 见闻凉要走了,他起身跟过去,靠在墙边,看了闻凉一会儿,道:“已经很晚了,不如今晚留在这里睡一觉。” 顿了顿,他补充道:“虽然只有一张床,但两个人够睡。” 闻凉走向玄关,目光扫了眼燕淮南紧实的腰腹,笑着道:“不用了,燕总,不是自己的床就睡不习惯。” 在国外住一间房时,就算是分开睡两张床都已经很难把持,更别说是同睡一床。 闻凉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从燕淮南身上收回了目光。 燕淮南拧了拧眉,有些无奈:“那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他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走回客厅,回来时,递给了闻凉一个小盒子:“这个是送你的。” 闻凉一愣。 看到闻凉的反应,燕淮南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开了下,又回转过来。 他垂眸注视着闻凉,嗓音低沉:“替我妈和姐姐买东西的时候看到的,觉得适合你就买了,就当做是……” 他用了和洛回一样的理由:“辛苦你这几天来回奔波的礼物。” 闻凉定定地看着那个小盒子,心脏慢慢加快了跳动。 他抬眼看燕淮南,扬唇道:“您和洛总都这么客气吗?” 想到洛回那条蕾丝内裤,燕淮南的脸又黑了下来:“他的礼物你要是不想收,可以不收。” 闻凉笑出了声。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这个小方盒。 他当然知道里头不可能会是戒指这种东西,但这不妨碍他浑身都热了起来,就好像血液都加快了流动,顺着血管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弯起了眉眼,笑着道:“谢谢您。” 看着他的笑容,燕淮南的眸色更加柔和。 他伸手揉了揉闻凉的脑袋,轻声道:“好了,早点回去休息。” 等到重新回到车上,老李开动车子,闻凉打开了那个黑色丝绒质的小方盒。 里头摆着一对圆形袖扣,深蓝色漆面,漆面上浮现着一朵玫瑰金质地的小玫瑰。 张扬,却又不过分张扬。 玫瑰绽放在深沉的蓝色之中,带着一丝艳丽,与小王子一般的矜贵。 闻凉伸手抚了抚袖扣的扣面,愉悦地笑眯起了眼,开口就道:“老李,到南安路路口放我下来吧。” 南安路离闻凉住的小区还有十多分钟的路程。 老李一愣,问:“这么迟了还不回家睡觉啊?” “反正明天休息,就出去随便坐坐。”闻凉随口说道。 * 燕淮南洗完澡坐到床上时已经是一点半。 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他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便给闻凉发了一条:“到家了吗?” 翻了下这两天收到的各种留言和邮件,过去十分钟还未收到回复,燕淮南想了想,又给老李发了条消息:“送到家了吗?” 半分钟后,老李回道:“闻助刚才在南安路下车了,我正打算回家。” 燕淮南一顿。 下一秒,闻凉的回复来了:“顺利到家了哦,燕总也早点休息^^” 燕淮南:“……?” 他回忆了下南安路与闻凉住的小区之间的距离,看着闻凉句末那个笑脸,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开个坑 这坑底下还有人吗QAQ 第02章 辞职信(二) 南安路深处,薄暮酒吧。 这不是一家音乐掀天,集体蹦迪的夜店,但到了深夜一点半也并不冷清。 闻凉进了门,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就齐刷刷飞过来几十双眼睛,有睫毛刷得跟卷帘似的,有眼影画得飞上天的,有穿着小短裙翘着二郎腿的,也有一身休闲西装却踩着高跟鞋的。 ——却无一例外,清一色都是长着喉结的男人们。 就如洛回所说,这是一家gay吧。 且大概是聚集着整个A市所有女装大佬的gay吧。 闻凉是这里的常客,自然和他们也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平时在工作场合中看过他一丝不苟一面的任何同事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熟悉的小基佬朝闻凉飞了个媚眼,眼神大意大概是“这么晚了还一个人来这里想必到现在都是无1无靠吧”,于是那媚眼飞着飞着就带上了点幸灾乐祸的得意味道。 闻凉朝那几个小基佬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后者便呛了出来,条件反射似的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恨恨地瞪着这个乱散发魅力的家伙。 不熟悉的小基佬则是露骨地上上下下扫视着闻凉,颇有些如狼似虎,显然是在品评这到底是个1还是0亦或是0.5。 ——当然不是所有人进场都能引起如此大的关注,闻凉有幸得此殊荣,只因他不论是在喜欢男人的男人眼中,还是在喜欢男人的女人眼中,都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品。 今天他算得上是从职场下来后便直接赶到了这里,风尘仆仆,身上犹披着那件剪裁别致的黑色大衣,衬得他身量格外修长。 嘴边噙着一丝微笑,他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脱下黑色大衣放置在了一旁的座位上,于是底下那一身禁欲的白衬衫与西装裤就引得几双眼睛更加直勾勾起来。 闻凉的长相是柔和的,那脸部的轮廓线甚至比许多女性都要柔和,一双丹凤眼不论是垂眸亦或抬眸都形状优美得不像话。 薄唇两角天生便带着一丝弧度,因此不论什么时候,别人看他都觉得他好像是在笑,笑得文质彬彬,笑得温雅有礼,如果再配上那么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就有那么几丝斯文败类的感觉了。 性感得让人狼性大发。 刚有小基佬忍不住拿起酒杯想往这里走过来,就见一道身影风风火火闪过,“唰”一下在闻凉身边落座。 等看清楚那道身影的长相,起身的小基佬抿抿唇,颇有些不甘心地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坐在闻凉身边的,是一个化着精致妆容,有着一头及肩黑发,穿着宽松毛衣与垂质阔腿裤,戒指与耳钉齐戴的……漂亮男生。 没错,尽管乍一眼看去,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辣妹,可这人就和这里所有基佬一样,根本无意去掩盖那召显着男性特征的喉结。 因此,与其说那是一个辣妹,不如说,那就是一个辣弟。 闻凉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听到对方,也就是乌羊,用惊奇的语气说:“怎么这么晚还赶过来?你不是今天陪你家那位刚从国外回来吗,不用休息休息?” 再仔细一看闻凉的脸色,乌羊一愣,意味深长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闻凉瞥了乌羊一眼,唇角扬得更高。 刚好一道身影从楼上下来,一边慢条斯理将长发扎起,一边绕进了吧台后面,看到闻凉,酒吧的店长宋笙温柔笑了起来:“喝点什么?” “随便来一杯吧,度数不要太高就行。” 宋笙笑着调起酒来,而闻凉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十多分钟前燕淮南发来的微信,唇边的笑意更深。 等他回复完,乌羊凑近过来,贼兮兮问:“看来有进展啊?” 闻凉又瞥了他一眼,将手机翻转朝下放置,向后靠去,勾唇,斩钉截铁地落下一句:“他肯定是个弯的。” 话音落地,宋笙和乌羊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疑惑,亦或惊奇的表情。 宋笙继续淡定调酒,乌羊眨巴眨巴眼睛。 只因这句话,闻凉不是第一次说了。 乌羊是个八卦的男孩,不仅八卦,对朋友还极其捧场,他单手搭在了闻凉身后的椅背上,兴致勃勃道:“怎么说?是大直男铁树开花主动来勾引你了,还是你这次勾引他他终于把持不住了?” 闻凉瞟瞟他,勾出口袋里的小方盒,愉悦道:“他送我的。” 这幅得意的姿态,吓得乌羊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将小方盒拿过去打开一看,等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他傻眼了:“这是袖扣?” “不然呢?” 乌羊瞪大眼睛:“袖扣?不是戒指?” 闻凉翻了个白眼,将东西收了回来。 乌羊反应过来了,探究地问:“就这个?出去了一个礼拜,天天住一个房间,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闻凉的笑容微敛,语气听起来却还很淡定:“我又不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去出差了。” 要是能这么容易把持不住,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乌羊屈肘撑住了自己脸,叹了口气道:“你还知道啊?” 至今都没来个饿狼扑食什么的,送了对袖扣就算脱离直男籍,成基佬了? 这一刻,乌羊不禁都有点怜悯起闻凉来了。 轻微的声响响起,一杯色彩绚丽的调制酒在闻凉面前放下。 乌羊顺着酒杯看向宋笙,后者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温柔,但那眼神非常明显地在提醒他,不要扫了闻凉的兴。 乌羊摸了摸鼻子。 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闻凉和那个他们至今不见其人,不闻其名的男人有认识五年了吧…… 五年时间的单向暗恋,至今两人的关系也就停留在,对方送了闻凉一对袖扣而已。 尽管,这似乎也是对方第一次单独、郑重地送出这么一件礼物。 然而,说到底,也只是一对袖扣而已。 闻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容已经有些淡淡。 沉默几秒,他想了想,轻声道:“他还摸了我的头。” 乌羊觑着他。 闻凉闭了闭眼。 唇齿间都是混合着果味的酒香,才刚入口,就让闻凉有了些微醺的感觉。 他轻笑着道:“他看我的眼神也让我觉得和他看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他目光一转,看着乌羊问:“这些有可能都是错觉吗?” 乌羊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些什么。 闻凉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答案。 他回过眸,低垂着眼帘,轻缓道:“我觉得他是弯的,只是他自己没发现。” 酒吧内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基佬迟迟不见闻凉和乌羊之间有什么暧昧氛围,意识过来两人也许是本来就认识的朋友,因而也再次开始按捺不住。 闻凉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乌羊却能清楚注意到那些眼神。 他心想,可惜了,这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当中要是有个大猛1该多好,他绝对想尽办法都得把闻凉和对方给牵上线,这样一来又有那个至今连是直是弯都是世纪谜题的“顶头上司”什么事? 可惜啊,可惜啊。 乌羊眼珠子一转,推了推闻凉,笑着道:“诶,不说你那上司了,我今天刚买了不少漂亮的小裙子,有几条你大概也穿得下,要去试试吗?” 闻凉比乌羊高了有五厘米,快到一米八。 闻凉的唇划开一抹笑。 看他笑了,乌羊直接把他拉起来就往楼上宋笙的老板休息室走,碎碎念念:“有两条我看见的时候就觉得你穿肯定好看,本来还想寄给你呢,你今天来了刚好,要是喜欢直接拿走,就当我送你的……” 闻凉戏谑道:“你一个学生党怎么就这么大手大脚?” “我有赚钱啊,赚得可多了……”乌羊理直气壮的话语消失在楼梯转角。 而这两人消失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基佬落得悻悻,转而又将直勾勾的目光放在了难得露一面的美人店长身上。 店长收拾完吧台,对他们温柔笑了笑,便绕出吧台,推开玻璃门,走到门外点了支烟。 猩红的光芒在夜色中亮起,人美则美矣,却透露着一股疏离,让人只敢远观。 …… 楼上,乌羊的自言自语隔着一道门板,显得有些模糊,而闻凉独自一人站在全身镜前。 他的身上是一件宽松的毛衣裙,长度一直到大腿中间,有些休闲,亦有些慵懒。 两条腿又细又直,裸lu在温热的空气当中。 闻凉平时注重锻炼,当然也不会将自己锻炼成金刚芭比,他将身材控制在有力量……却也不会让初次面对男人的男人感到不适的程度。 在如此一件毛衣裙的修饰下,若是戴上一顶假发,即使不施粉黛,大概也能让人一时注意不到喉结,以为这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女子。 闻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恍惚惚想着,燕淮南一定是弯的。 因为他不会喜欢上直男。 ——他也绝对不要和一个直男纠缠不清。 * 周末很快过去。 周一的早晨充满了绝望和哈欠,无数都市人挤着公交地铁,认命地奔赴着战场。 A市CBD中心有一座设计极其亮眼的写字楼,每到晚上,整座楼夜灯一亮,甚至算得上是A市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而彼时,写字楼一楼只有一堆等待着电梯的打工人。 闻凉赶到公司的时候,燕淮南和洛回这两个不知道几点钟就上班了的男人正挤在茶水间里喝咖啡,一看到闻凉,洛回就笑眯眯道:“哟,戴上了啊。” 他的目光落在了闻凉的袖子上。 那两枚精致的袖扣格外引人注目。 留在国外的最后一天,替女朋友扫货的时候洛回是拉着燕淮南一起去的,燕淮南看中这一对袖口时,洛回也在旁边。 那会儿他对燕淮南想买这对袖扣送给闻凉的举动感到奇怪,却也没多想,后来兴致来了就也顺手给闻凉和留在国内的自家助理买了几瓶酒——没错,是酒,绝不是那天喝多了随手拎出来的内裤,而那瓶酒已经被他放在了闻凉的办公桌上。 高大俊美的男人随着洛回的目光一同落在了闻凉的袖口上,眸中浮现出一些笑意,眼帘微抬,漆黑的双眸便和闻凉对上了目光。 闻凉经过一个周末早就收拾好了那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笑眯眯道:“燕总,洛总,早上好。” 燕淮南向他点了点头,见他转身就走,大概是打算去准备周一的例行会议,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下,开口道:“闻凉。” 闻凉停下脚步,以眼神询问他。 燕淮南反倒有些卡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闻凉,然而心中确实有那么一个疑问,憋了他整整一个双休日。 他开口了,却又没有下文,就连洛回都看了过去。 指腹摩挲了下咖啡杯,燕淮南沉默片刻,低声问了句:“周五那晚休息得还好吗?” 闻凉想了想。 凌晨五点半到的家,六点洗完的澡,彼时天已微微亮,但不妨碍,他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回忆完毕,他微笑道:“休息得挺好的。” 燕淮南:“……” 闻凉疑惑道:“怎么了?” 燕淮南的表情有点形容不出来:“……没事,你去准备早会吧。” 闻凉乖乖应道:“好的。” 等到闻凉走了,洛回一看燕淮南表情:“干嘛?这咖啡这么难喝?” 燕淮南神情凝重地思索片刻,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他道:“一个朋友如果对你撒谎算是什么意思?” 洛回懵逼道:“撒的什么谎?” 燕淮南继续漫不经心:“比如偷偷出去玩,但骗你说他回家了。” 洛回也继续懵逼:“啊?你朋友?” 燕淮南点了下头,瞟瞟他,眼神里尽是疑问。 洛回持续懵逼:“是你朋友,又不是你女朋友,你还在意他背着你偷偷出去玩?” 燕淮南被噎了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洛回又想了想,乐了:“你朋友嫌你无趣,不想带你一起玩吧,怎么,你还不开心了?” 燕淮南:“…………” 他拿着咖啡杯起身,面无表情走出了休息室,洛回连忙跟上,嬉皮笑脸:“行行行,我错了,哎呦,是哪个朋友啊,竟然抛弃咱们老燕一个人偷玩,害得咱们老燕委屈的,快说出来,我帮你骂骂他……” “……你闭嘴吧。” 今天早上的会议格外漫长,所有人打起精神来的同时,目光也不由被坐在会议桌最前头的三个人吸引。 穿着毛衣与牛仔裤,丝毫没有商务人士模样,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转着笔的洛回。 一身白衬衣与西装裤,背脊挺直,眼帘低垂,面容沉静的燕淮南。 敲着键盘记录着会议内容,文质彬彬,俊秀优雅的闻凉。 三个人,都是男人中的极品,又各有各的特质所在。 每到这种时刻,在座不论是男同胞还是女同胞都不禁在心底感叹,会议折磨是折磨人,但好歹能让双眼吸收到一周份的天地精华,也算赚到了。 会议一结束,也不知道是洛回跟哪个高层侃来侃去时流传出去的,等闻凉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一对袖扣,仔细一看都忍不住羡慕地说:“燕总对闻助可真好啊……” 那对袖扣一看就不便宜。 更何况燕淮南本身就家世显赫,又怎么可能会送出廉价的东西? 当然了,心思更细腻点的,就能更准确地抓住重点所在了——那是价钱多少的问题吗?不论是燕淮南还是洛回,他们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送出便宜东西,只有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啊。 譬如洛回一大早放在闻凉桌上的酒,那一看就是这公子哥随手挑的,指不定给七大姑八大姨都带了这么一瓶。 而这对精致的袖扣,那就是独属一份了。 即使他们这家公司发展至今天这种规模,不论是燕淮南还是洛回都有不止一位助理,可是不得不说,闻凉确实是最受燕淮南关照的一位,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燕总对闻凉是不太一样的。 洛回说都说出去了,不论是燕淮南还是闻凉都没有遮掩的意思。 燕淮南正在和身旁的高层谈话,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眸来看了闻凉一眼。 闻凉平时的笑容都是礼貌又克制的,只有私底下和他们相处时,才会笑得格外灿烂。 而这会儿,他正在所有人面前毫不掩饰地展示着他的灿烂笑容,其结果就是闪瞎了一众人,几个女孩子甚至……男同志都红了脸。 燕淮南刚下意识地扬起唇,就被那些暗藏春心萌动的双眼给砸了个正着,不知怎么的,登时嘴角一敛,笑容就收了回去。 他平静道:“礼物大家都有份,下午我会让老李送过来分给你们。” 嗓音低沉磁性,让所有人如闻仙音。 他们愣了愣,随后集体欢呼了起来。 那些春心萌动的眼当然也就纷纷从闻凉身上移开了。 燕淮南放松了些,却紧接着就看到闻凉僵硬地一点一点扭过脖子,微笑中带有疑惑地看着他。 燕淮南:“?” 闻凉一字一句道:“……大家都有份?” 燕淮南愣了下,没多想便点了点头,随后谨慎又疑惑地问:“……怎么了?” 闻凉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微笑道:“没事,燕总,您人可真好啊!” 燕淮南:“……??” 他身旁的高层抖了抖。 显然,不仅是燕淮南,就连对方也感受到了没由来的一股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 燕总:……为什么凶我??? ------------------- 昨天改了个文名,试试看效果,另外也得看看编辑那边文名能不能审核通过,不排除后面还需要再改改的可能性,先跟大家提前说一声(跪 另外,这章下面发一波红包,先预祝大家元旦快乐哦,么么哒 第03章 辞职信(三) 003 辞职信(三) 赶在中午吃饭前,老李准时抵达公司,挨个在各大高层办公室和总经办大开间分发大老板的伴手礼。 员工们喜气洋洋,心潮澎湃,礼物拿到手后那更是惊喜连连。 老李当初跟着燕淮南他们一起去国外出的差。 最后那天,燕淮南被洛回拉着扫街回来,坐在酒店沙发上盯了手中一个小方盒半天,不知道是在沉思什么世纪难题。 彼时闻凉因为单独有事要处理,没和他们在一起。 突然燕淮南就把老李叫了过去,临时报给他一份单子——那是给诸位老总的礼物。 因为那天下午燕淮南、洛回和闻凉还有最后一场会议要开,所以燕淮南让对方公司的一位小助理带着老李去采买。 大老板还说了:“也给底下的员工买些礼物,那些你就看着买吧,回来找我报销。” 吩咐完这些,大老板好像终于解决了某些难题,将小方盒收进了裤兜里,神色也重新回归了往日里的沉稳与冷静。 因此,除开那些高层领导的伴手礼,其他伴手礼算得上是老李花了心思挑选的,虽然顶着大老板的名头,可看着那些员工真心惊喜的模样,老李也不由乐呵呵了起来。 经过闻凉办公桌的时候,他还喜滋滋地打了声招呼:“闻助好啊。” 闻凉正在面不改色敲着键盘,听到招呼声,微一偏头,嘴角上扬十五度,微笑道:“老李辛苦了。”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老李一个哆嗦。 他懵逼地继续往前分发礼物,在开水间找到了燕淮南的最后一个助理,不由小声问:“闻助今天心情不好?” 助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向了老李身后,神色一整:“燕总。” 语罢给老李使了个眼色,捧着马克杯赶紧回工位了。 老李连忙转身,就见燕淮南杵在自己身后,赶紧道:“燕总好,礼物我刚才都已经发完了。” 燕淮南单手拿着杯子,应该也是正打算进去倒水,闻言点了下头,随后几不可闻地飘出一句:“……你也觉得?” 老李:“???” …… 闻凉非常不悦。 他没有抬头去看周围那些叽叽喳喳兴奋得像过年似的同事,但耳朵还是不免接收到了不少讯息。 “每个人都有一份巧克力吗?这巧克力我记得挺贵的吧!” “妈耶,女生还每人一份XXX小香水,我本来还想等元旦打折去买来着!” “男的除了巧克力另外一份礼物是……保健品?哈哈哈哈燕总给你们买保健品?!” “燕总也太大方了吧!” “燕总还是头一次出差回来给我们带礼物诶,是有什么喜事,心情好吗?” “啪”的一声,闻凉重重敲了下键盘,停在了那里。 如果他这会儿头脑冷静,心思清明,那么他随便想想也该想得到燕淮南哪有时间去挑礼物,可惜了,如果就是如果。 当时间到了饭点,闻凉听到了身后办公室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熟悉的脚步一步一步来到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椅背上,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从头顶落了下来:“走了?” 往常,闻凉每天都会和燕淮南、洛回与洛回的几个助理一起吃午饭。 而今天,闻凉盖上笔记本电脑,回头灿烂地微笑:“抱歉,今天中午约了朋友在附近吃饭,就不和您还有洛总一起了。” 燕淮南:“……” 总是有着精准判断力的燕总在这一刻突然有点判断不出闻凉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 闻凉当然是说谎的。 他觉得自己得冷静冷静。 碰上与燕淮南有关的事情,他总是容易失去分寸。 闻凉在写字楼附近找了家面馆,吃完面后在外头放空脑袋转了圈,就回了公司,进了茶水间里煮咖啡。 午休这个点,公司人很少,他们这儿年轻人多,大多数人都会在外头玩到午休结束了才回来。 闻凉喝咖啡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大学时候的事情。 他和燕淮南是同一所大学计算机系的,闻凉大一的时候,燕淮南已经大三了。 那时候刚入学他就听说他们学院有个非常厉害的学长,不谈家世和长相,那位学长还没毕业就已经和好兄弟一起创业,开了公司,一起开发游戏,取得了惊人的市场成绩。 闻凉最初不以为意,毕竟世上厉害的人千千万,他们那所大学更是国内的顶尖学府,厉害的人才大概算得上遍地都是。 可直到在学生会见到燕淮南本人,闻凉才知道什么叫做话不能说太早。 不谈其他的,燕淮南简直精准长在了他的点上。 不仅是长相,不仅是身材,还有他的气质,他的性格,他的谈吐,他的举手抬足。 就好像,这个人就是照着闻凉的心窝子长出来的。 就连一呼一吸,都契合着闻凉心脏收缩的节奏。 燕淮南无疑是一个厉害的人,他对所学的专业有着无比的热情,对自己的事业也有着百分百的动力。 他冷静,聪慧,行动力过人,这是他不依靠家族,就能年纪轻轻将公司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 闻凉当年只在学生会与他相处了短短一年,那一年里,因为忙碌,燕淮南其实也并没有现身过几次,可那零星的几次,闻凉从未能将目光从这个男人身上挪开过。 优秀的男人是迷人的。 闻凉以前总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可最终结果是,他也不能免俗。 当然,那时候闻凉还不能确定自己对燕淮南的心思是不是认真,他只凭着一份冲动,在燕淮南卸下学生会会长职务,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前,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暗藏着飞快的心跳,冷静地问:“学长,要是我毕业了,能去你们公司吗?” 彼时,燕淮南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闻凉第一次与他面对面。 也是第一次清晰看到燕淮南眼底内敛的笑意。 听到他近在咫尺的,低沉好听的嗓音。 他说道:“欢迎。” …… 闻凉其实知道,燕淮南根本没有记住自己。 大三找实习的时候,他通过简历筛选和笔试,来到了面试这一关。 燕淮南和洛回就坐在他的面前,洛回吊儿郎当转着笔,笑着说:“是学弟啊。” 而燕淮南放下简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淡淡地直视着他,道:“请做下自我介绍。” 那一刻,闻凉心底清楚,燕淮南根本不记得他们当初那仅有的一问一答了。 其实也正常。 他笑了笑。 但是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让这个男人记住他,也可以用足够的时间,来试探他们之间那一份可能性。 …… 然后就过了整整五年。 闻凉将手插进额发里,向后捋去。 闻凉向来是一个目标明确,行动果断的人。 他可以很坦白地说,进这家公司,他有四分是为了游戏行业,有六分是为了燕淮南——如果仅仅是冲着工作,当年他大可以有其他更好的机会。 当然,这五年发展下来,这家公司也早已经成为了行业的领头羊,从结果上来说,闻凉还是进入了一家顶尖的游戏开发公司——这也并不意外,燕淮南和洛回两个人的才干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会失败,这也是闻凉一直以来所坚信的。 可他更在意的那件事情,却迟迟没有头绪。 以闻凉的性格,如果一年时间还见不了分晓,他就该及时收手了。 可他竟然拖了五年,整整五年。 这五年时间,他试探出的也不过是…… 回想起乌羊见到那对袖扣时的表情,闻凉深呼吸一口气。 忽然之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闻凉拿出手机一看,是身在老家的妈妈的电话。 他接起电话喊了声:“妈。” 闻母应了声,确认了下闻凉现在是在午休,放下了心,温声询问道:“诺诺啊,元旦回家吗?” 诺诺是闻凉的小名,家里人都这么叫他。 “不一定,年底会很忙,得看情况。” “这样啊……今年五一过后你就没回来过,你爸都想你了,只是没好意思说,哎,”闻母叹了口气,又赶紧道,“那要是能回来,记得提前跟我们说啊。” 闻凉轻笑:“嗯,那肯定的。” 说完,母子俩之间就沉默了下来。 这种尴尬,闻母比闻凉还要难熬。 闻母犹豫了下,道:“诺诺啊,你看,爸爸妈妈也都已经接受那个,你喜欢男人的事情了,要不你就回老家来工作吧……” 闻凉一怔,失笑道:“妈,我又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选择留在A市的,只是这里工作机会多一点。” “也是,也是,”当年闻凉大三的时候,家里人意外发现了他的性向,为此大吵一架,如今虽然两老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愿再跟儿子僵持下去,可当年到底吵得惨烈,现在闻母聊到这回事,都不敢说重话,她斟酌道,“只要你不是想躲着爸爸妈妈就行,本来妈妈是想着,你回老家工作也好,不然你老在外地,我们也担心你,而且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吧,虽然……” 闻母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些不好开口。 闻凉正觉得有些奇怪,就听闻母道:“虽然你现在喜欢男人,可就和男男女女一样,总得找个人定下来啊。” 说到这,闻母压低了声音,道:“我前两天听说,蒋阿姨的儿子,其实和你是一样的。那孩子你见过吧,跟你同龄,你们当初还是同一所初中的呢,那孩子长得不错,现在工作也挺好,性格也温和,你看要是你能回来,我找个时间联系联系蒋阿姨……” 闻凉错愕。 敢情他妈是想给他牵红线呢。 闻凉怎么都没想到他妈现在想法竟然都这么大胆了,还能整出同性相亲来,不由哭笑不得。 他也不好直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只无奈道:“妈,你说的那个人我知道,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闻母一听,又立刻问了:“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妈平时帮你注意注意?” 闻凉又失笑了,这是当同性恋多的跟异性恋似的满大街跑呢?这能怎么注意? 可闻母一个劲催着他,闻凉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脑海中一闪而过燕淮南的身影,他开玩笑似的说:“我喜欢成熟的,比我年纪大的。” 话音落地,茶水间的门被打开。 闻凉讶异地转头看去,对上了燕淮南同样讶异的脸。 * 十分钟前。 在楼下餐厅里随便解决了一顿中饭,等电梯的时候,见燕淮南望着虚空处始终沉默不语,一个大帅哥杵在那当雕像,周围小姑娘瞅着他脸红心跳,洛回就笑了:“怎么,跟你家助理一样心情不好呢?” 燕淮南动了动,微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洛回立刻收了笑容:“干嘛这么看我?” 燕淮南思忖一秒,问:“你也觉得他心情不好?” 洛回登时嗤笑了:“不爽都摆脸上了,那笑脸看得我都瘆得慌,这还不叫心情不好?” 不等燕淮南一脸微妙地动唇问出口,洛回就自顾自嘟哝上了:“好像就是从你说给其他人也买了礼物开始的吧,早上还高高兴兴的,结果那会儿开始就笑得假得一批。” 洛回捉摸了下,笑了:“跟小姑娘吃味似的。” 燕淮南一顿。 刚好电梯门打开,洛回走了进去,燕淮南迟了一步,才缓慢跟上。 等到洛回按了层数,就听到身旁多年好友缓缓道:“但是其他人的礼物,我都是让老李去买的?” 洛回条件反射道:“他又不知道,当时他不在吧,后来你也没提起过。” 说完洛回就觉得不对了,扭头道:“他跟女朋友吃男朋友醋似的,你怎么也跟哄女朋友似的,你们俩没事吧?” 燕淮南一愣。 洛回话说出口了,自己却没当回事,还眼珠子一转,笑得邪恶起来:“怎么,不会真要跟我一起去南安路那家gay吧见识见识了吧?” ……于是洛回再一次被手动捂嘴。 抵达楼层之后,燕淮南甩着手,面无表情踏出电梯,洛回在他身后骂骂咧咧。 回到办公室后,燕淮南开了电脑,回了封邮件,便椅子一转,望着落地窗外的城景,出了神。 洛回嘴贱归嘴贱,可他说的话莫名盘旋在燕淮南脑海中,让他心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燕淮南是个遇到问题就会毫不犹豫马上着手去解决的人,前提是他有明确的解决思路。 可惜的是,现在他大脑中的思绪就像是一团松散,又抓不住核心的柳絮,飘忽不定。 女朋友吃味? 燕淮南拧了拧眉,觉得洛回简直胡言乱语。 他放下这件事,拿着水杯起身离开办公室,前往茶水间。 茶水间没有完全闭合,留着一条缝。 燕淮南直到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里头原来有人,而对方玩笑似的话语就这么传入了他的耳中:“我喜欢什么类型?我喜欢成熟的,比我年纪大的。” 和闻凉撞上视线的瞬间,燕淮南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握着水杯的手下意识收紧,这一刻,没由来的,燕淮南甚至想骂一句自己有病。 —— 闻凉在看到燕淮南进来的时候,心就乱了起来。 他本能地站直了身体,神情微敛。 电话那头,闻母还在说着些什么,闻凉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沉默几秒,索性道:“……那个,妈,咳,我这边午休快结束了,等晚上回去我再给你打电话吧……相亲的事,你还是别操心了。” 那头,燕淮南倒了杯咖啡,听到某两个字眼,动作一滞。 闻凉挂了电话,垂下手,看了燕淮南一眼。 男人侧身对着他,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凉挪开了视线,总觉得好像有些尴尬。 为了掩饰这份微妙,他重新拿起被放置在一旁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笑着道:“燕总这么快就吃完了?” 燕淮南没有看他,缓缓道:“已经一点二十了。” 离上班时间一点半还有十分钟。 怎么着都不算“这么快就吃完”了吧。 沉默。 尴尬。 以闻凉对燕淮南的了解,就算别人为了打消尴尬,没话找话,话语中出现了明显的逻辑漏洞,这个男人也不会刻意戳穿。 这一刻,破天荒了。 心情不好? 闻凉斟酌着看了眼不知何时被关上的门,微微一动,后腰离开了吧台,迈步想走。 也在这一瞬间,燕淮南忽然开口道:“你妈的电话?” 闻凉停了下来,后腰与吧台保留着一厘米的距离。 他应道:“……嗯。” 燕淮南取了一根咖啡搅拌棒,缓慢搅动咖啡,抬眸看向他:“想给你安排相亲?不喜欢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吗?” 闻凉听不出燕淮南的语气。 他也不喜欢和燕淮南聊这个话题。 他和他妈清楚他们谈的是同性相亲,可燕淮南不知道。 这个男人此时口中讨论的,无疑是异性恋的那些事情。 闻凉勉强笑了笑:“……嗯。” 尾音落地,燕淮南停顿了下来,眸色变得更深。 他转身靠在了那一侧的吧台上,单手插进裤兜里,垂眸喝了口咖啡。 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只是嗓音低得像是耳语一般:“你喜欢成熟的,年纪比你大的……还有呢?” 眼睫微掀,再次对上那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眸时,闻凉心里紧了一下。 密闭的,狭小的十几平米空间。 男人姿态随意地靠在那里。 明明严整地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不像回国那天晚上一样,领带被扯掉,顶扣被解开,黑发凌乱,可闻凉莫名就是觉得嗓子一阵发干,只觉得对方的视线,气息,牢牢裹住了他。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后腰失力一般重新靠回到了吧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鸭小可爱们~码完字出去吃饭嘿嘿 第04章 辞职信(四) 004 辞职信(四) 茶水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闻凉定定地看着燕淮南,燕淮南的目光也没有挪开过一瞬,两人的视线就好像锁定在了一起。 闻凉不开口,燕淮南也没催促。 任谁这一刻站在这里都会说一句气氛古怪,可闻凉这会儿心脏“砰砰”跳,哪还有心情分析什么氛围不氛围。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缩进,又松开,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一一闪过。 燕淮南到底听到了多少? 啊,看来是该听的都听到了。 又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等等,那似乎也不过就是顶头上司无意中听到底下员工的小秘密时,一句随意的问话。 待他回答完,燕淮南也许会认真帮他介绍对象,也许会笑着调侃他。 想到这,闻凉为自己小题大做的紧张感到好笑,也感到可悲。 身体慢慢放松。 他重新握紧了咖啡杯,扯了扯唇角笑着问了句:“怎么,燕总想给我介绍对象吗?” 燕淮南漆黑的眼底好像有什么波澜掀了起来。 他看了闻凉片刻,微微眯起了眼,缓缓道:“也许呢。” 闻凉的心脏好像被扯痛了下。 他低垂下眼帘,喝了口咖啡,笑着道:“是吗,那我得好好想想。” 调整了下站姿,认真“想”了几秒钟,闻凉语气轻快地说:“除了成熟的,年纪大的……啊,对了,我从小到大都喜欢成绩好的,聪明的人。” 燕淮南蹙眉。 闻凉说着,却忽然再次抬起眼,盯着燕淮南道:“聪明,果断,从容,不管是在校园里还是在社会上都是佼佼者,靠着那份坚持和冷静,做什么都能够成功,看起来无所不能,但是私底下……也许会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小缺点……” “不,算不上是缺点吧,反倒是很可爱的一面,”闻凉注视着燕淮南,轻笑道,“比如酒量不太好,稍微喝一点就会醉,但不会发酒疯,如果没人和他说话,有可能就会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比如吃不了辣,就算只是一点点辣都受不了,一旦不小心吃进嘴了,也许会一脸冷静地不停喝水;比如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会很乖,很可爱……” 闻凉说得轻缓,说得温柔。 然而那与其说是在描述自己喜欢的类型,倒不如说是在描述一个人。 燕淮南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不知道自己越听越烦躁的缘由是什么,但他知道作为一个关心下属的上司,这一刻该问什么。 于是他问了——是非常不符合他作风,非常不礼貌的打断式提问,语气也非常低沉:“你在说的是你上学时候暗恋过的哪个学姐吗?” 然后他看见闻凉愣在了那里。 紧接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像是没想到燕淮南会这么问,出乎意料地戳中了闻凉的笑点,闻凉甚至笑得颤抖起来。 燕淮南僵住了。 他抿了抿唇,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泄露出来的不满:“……你在笑什么?” 闻凉笑得肩头颤动,摇了摇头道:“学姐?……不是学姐,咳……” 燕淮南眯眼道:“你说得很具体。” 言下之意,他不信闻凉不是在说具体某个人。 又是“年纪比他大”,又是“趴在桌上睡觉”,桌上,难道不是课桌? 燕淮南的大脑在这一刻精密运作起来。 他记得闻凉高中是在他老家最好的那所高中就读的,燕淮南把闻凉安排在身边做助理,熟悉起来之后,曾莫名有兴致地去了解过。 那所高中占地面积很大,学风严谨,高一高二高三全在不同的教学楼,窜楼进入学姐的教室,甚至看学姐的睡颜,可能性不是没有,但非常小。 应该还是大学吧? 大学的一些课程可能会出现不同年级的人挤在一个大教室上课的情况,这样一来,偷看学姐的睡颜也就顺理成章了。 还有喝酒,聚餐…… 大学吧,两人应该是在大学相识的。 燕淮南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冷静地说:“我们不是同一所大学的吗,你说的人我认识?” 也许还是他的同学。 闻凉还在笑,他摇了摇头——他知道燕淮南想岔了,不过他本来也是故意模糊了信息。 要是他说一句他看到的是对方趴在办公桌上的睡颜,那还得了? 当然,他所说的“很乖”,“可爱”,燕淮南应该也打死都想不到是用来形容他的。 可闻凉就是觉得,燕淮南在精英、帅气的一面之下,也有着非常可爱的一面啊。 闻凉好笑地说道:“燕总,您真的误会了,我没有暗恋过哪个‘学姐’,这真的只是我的择偶标准而已。” 燕淮南定定地看了闻凉几秒,像是在狐疑。 闻凉无辜地回望他。 燕淮南板着脸道:“闻助,你没有骗我吧?” 闻凉诚恳道:“当然没有,老板。” 燕淮南眯眼。 闻凉笑得温文尔雅。 几秒钟之后,燕淮南……燕淮南好像好了。 心里的大石头好像被挪开了,心重新升了起来,甚至有几分飘荡。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抬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后,他又想到了什么,探究地问:“你的择偶标准这么具体,还能找到对象吗?” 闻凉这会儿心情也莫名变好了,他笑眯眯道:“找不到就找不到,总不能谈个恋爱还委屈自己吧。” 燕淮南一听,心情更好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给了闻凉一个赞许的眼神:“……你说得对。” 恰好时间到了一点半,该上班了,外头也传来了同事们的说笑声,和走来茶水间的脚步声。 闻凉打开茶水间的门。 就在跨出去的一瞬间,他停了下,偏过头来,轻笑着看了燕淮南一眼。 随后,一句几不可闻的话语从他嘴中飘了出来。 “……更何况,我也没说非得是女性才行啊。” 丹凤眼眼尾那微勾的弧度,就好像撩拨了一下空气,荡起了阵阵涟漪。 闻凉踏出茶水间的瞬间,听到了身后水杯落地的声音。 * 与闻凉擦肩而过跨进茶水间的同事正在说说笑笑,一回头看到大老板杵在那儿,水杯躺在他的脚边,咖啡溅了一地,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西装裤裤脚上,而大老板本人仿佛浑然不觉,只木着脸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几个同事都被吓了跳。 “燕总……您没事吧?!” 大老板听到声音,机械般地扭过视线,看向他们,可那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看他们,而是在透过他们探究其他什么东西似的。 员工们抽搐了下嘴角,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老板这是中邪了?? 可要是他们再仔细观察观察,就会发现自家大老板的眼神中正流露出无数的迷茫,譬如——他幻听了?刚才自家小助理说了什么?不是非得女性?什么不是非得女性?是在开玩笑,还是幻听? 无数的问号从燕大总裁那双睿智的双眼中迸发出来。 然后燕总飘回到办公室,靠在办公桌前,抵住额头,陷入了沉思。 ……这场沉思一直持续到下午的会议开启,都还没结束。 撩拨了一下自家老板的闻凉确实心情很好。 尽管他知道燕淮南那直男脑肯定什么都不明白,可这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那男人迷迷糊糊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闻凉不禁叹息。 周一总是非常忙碌,会议一场接着一场,所幸下午的会议比较随意,燕淮南和洛回都只要坐那听就行了,座位上也没什么讲究。 闻凉进来得早,人缘也不错,因此周围很快坐满了同事。 他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那轻快的动作就像是配合着什么节拍,任谁一看都会觉得他大概在心里哼着歌吧,于是身旁的同事也笑问了句:“心情很好?” 闻凉瞥过去一眼,没说话,却扬起了唇角,目光流转间,简直流光溢彩。 同事是个男同事,但这一刻依旧心里一抖,“嘶”了声,暗道妖孽啊。 下一秒闻凉就察觉到对面传来了一道存在感非常强烈的目光,抬眸一看,男人刚好落座。 他身旁的洛回正和他说着什么,他一边回应,一边目光却黏在闻凉身上,就好像还在探究着午休时闻凉在离开茶水间前说的那句话。 闻凉的笑意更深了。 于是燕淮南的动作一顿,目光也更深邃了。 ……他身旁的洛回见他不理自己,终于察觉到自己这位多年好友正在和会议桌对面的某位人士进行深度的意念交流,顺着燕淮南的目光看看闻凉,再顺着闻凉的目光看看燕淮南—— 洛回:“?” 没事吧这两人?? 会议正式开始,主持会议的人侃侃而谈。 闻凉一本正经记录着会议内容,时不时扫一眼会议桌前方的PPT,时不时目光扫过对面的燕淮南。 而每一次,两人都能视线相撞。 停顿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闻凉淡定地在手机“让我们从零开始”微信群里聊天。 WenL:“我们视线相撞十八次了,十八次!他、肯、定、是、弯、的!” WenL:“不,我觉得我肯定不是单相思[微笑]” 羊咩咩:“品品,这发言是不是有普信男内味了[抠鼻]” WenL:“如果他不是深柜,他对我说的那句话应该不会是这种反应[微笑]” 羊咩咩:“他也有可能是在想:惊!基佬竟在我身边!” WenL:“[再见]” 竹子:“闻哥和大老板说什么话了?” 羊咩咩:“竹子去医院回来了?没事吧?” 竹子:“嗯,没事,话说闻哥跟大老板进度怎么样了?” 羊咩咩:“一言难尽。” WenL:“[锤子][锤子][锤子]” 羊咩咩:“@笙 笙哥来,凉凉又陷入自我洗脑模式了!” 可惜宋笙明显没在看群,闻凉也懒得跟乌羊再多扯淡,话题便没再继续下去,乌羊和“竹子”谢竹聊起了别的事。 闻凉翻过一页会议资料,若无其事一般再次抬了一眼,而这次和燕淮南目光撞上,就连燕淮南身旁的洛回都忍不住了。 洛回屈肘捅捅燕淮南,奇怪道:“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燕淮南一顿,也是直到这刻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地想去看闻凉这一举动有多奇怪,但是被洛回强行唤醒理智又有点不爽。 ——事实上,刚才洛回一直叽叽喳喳打扰他思考就已经让他有些不爽了。 于是燕大总裁头一扭……索性改成盯着洛回看。 黑眸幽深,里头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会议桌对面,见此情景的闻凉收起笑意,微微眯起眼。 洛回被燕淮南看得一个哆嗦,紧接着又感到面上一凉,发现闻凉也冷冷地盯着自己。 洛回:……草,感觉自己要被这对上下级谋杀?! 这场会议,最终在洛回的瑟瑟发抖中结束。 洛回就不懂了,他不就好奇了一下,用得着被双重视线绞杀?? 闻凉走出会议室的时候,皮笑肉不笑地给了洛回一个眼刀,回过头时,心情却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 群里,乌羊正在问他今天去不去薄暮。 闻凉慢吞吞回复道:“今天去不了,晚上要陪他跟其他公司的人吃顿饭,怎么了?” 乌羊直接私聊了他:“礼拜五忘记了,还有件东西也是给你买的!” 乌羊:“[图]” 闻凉点开大图一看,眉梢一挑。 那是一双……丝袜。 连裤袜,薄款,黑色透底,腿根处有着精致的蕾丝纹。 闻凉的脚步停了下来。 乌羊是把袜子摆在床上拍的,蕾丝纹看不清楚,但大致扫一眼也能知道设计和质量都是上乘。 ——闻凉必须很直白地承认,他喜欢穿女装,并非是内心想要变成女人之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喜欢。 高跟鞋、丝袜、裙子、口红。 这些东西,总能让他心痒,也能让他兴致勃勃。 他喜欢穿,他也不介意未来的男人一起穿,两个恋人相处,情趣是一件很重要,也没必要感到羞耻的东西。 此时,闻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会儿,舔了舔..唇,正要回复,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他条件反射偏过头,就见燕淮南和洛回说完话,走上前对他叮嘱道:“闻凉,晚上的那顿饭——” 话没说完,闻凉手机屏幕上的大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男人的目光下意识扫了眼,话语就顿在了那里。 而闻凉感觉到手机一阵震动——他飞快回头,就见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乌羊发来的下一句话。 “你穿上肯定好看[好色][好色][好色]” 闻凉:“…………” 乌羊那三个emoji,直接让闻凉凝固在了那里。 而他身后的男人也瞬间没了声音。 他们两旁有人不断路过,洛回经过时忍不住看了看他们。 可大概是刚才后半场会议,他们的双重目光绞杀让他有了心理阴影,于是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及时闭上了自己这张老犯贱的嘴,加快脚步就略过了他们,颇有几分赶紧溜走的意味。 很快,走廊上就只剩下了燕淮南和闻凉两个人。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闻凉凝固了半晌,大脑也空白了半晌,直到乌羊收不到回音,发来一串“???”,闻凉才颤了颤,灵魂回体,艰难地运转起了自己的大脑。 他再次舔了舔..唇,这次却是因为感到喉咙有点干涩。 心脏“砰砰”狂跳,闻凉深呼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强装镇定地放下手机,然后回过身。 燕淮南的目光还直直落在闻凉方才手机所在的位置,那早已成了一个虚空处。 他好像彻底愣住了,直到闻凉转过身,他的目光才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来到了闻凉的身上。 双眸漆黑,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可毫无疑问,他在沉默等待闻凉的反应。 闻凉微微一笑。 燕淮南被笑晃了神。 闻凉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燕总,您刚才想说什么,怎么没说完?” 燕淮南:“……????” 作者有话要说: 燕总的内心有着大大的疑惑:我看起来有这么好忽悠吗??? 闻凉:事实上,这一章我已经忽悠了您两次,微笑.jpg 第05章 辞职信(五) 燕淮南活了二十八年,这是他头一次体会到类似于喷嚏都打快出来了却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的难受滋味。 他半口气噎在了喉咙那边,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一张俊脸都扭曲了一瞬。 回过神后,他就默然地,深沉地盯着闻凉看。 那眼睛里就写了一行字。 “我看起来有那么容易被转移话题吗??” 闻凉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是的,我相信您有。 闻凉十分镇定,他甚至装作一副恍然的模样,道:“啊,您是想问时间是吗?” “我刚才和那边又确认了下,定的是晚上六点,XX饭店,我们这边五点出发过去差不多。今天老李有事,所以等会儿我开车,晚上我可能就没法喝酒了。” 一通叽里呱啦说完,闻凉还微笑颔首了下,大有“您还有其他疑问吗没有的话我们可以上楼了吗”的意味。 燕淮南眯起眼。 这个男人没什么架子,攻击性的一面也总是面向其他公司的人,平时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一些日常的细节,闻凉几乎觉得他傻得可爱。 但这一刻,闻凉多少能够体会外人在面对燕淮南时的感觉了。 他几乎是硬着头皮地装无辜:“燕总?” 燕淮南一脸高深莫测。 闻凉这会儿是真的猜不透燕淮南心里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笑容几乎快绷不住,心跳越来越快。 然而下一秒,燕淮南忽然动了动。 他单手插进了裤兜里,这往往是他暂时不打算继续往下聊的信号。 果然,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闻凉一眼,便迈步。 闻凉一怔,在燕淮南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听到男人低声道:“先上去吧。” 闻凉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公司占了写字楼四层,高层及总经办都在最高的那层楼。 本来走楼梯上去也省事,偏偏电梯上升层数刚好接近他们这层。 燕淮南上前一步按了上行键,闻凉自然也不可能抛下老板,自己一个人去走楼梯。 于是在燕淮南身后停下。 四周没有来往的同事,气氛安静到诡异。 忽然,燕淮南背对着他开口道:“是朋友吗?” 闻凉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他闭上眼。 该来的还是会来,燕淮南哪有真的那么好糊弄。 他抬手捂额,尴尬道:“……嗯。” 他几乎无法想象燕淮南接下来会说什么话,毕竟这种话题很难和这个禁欲系男人扯上。 燕淮南是否会问他怎么会有这种嗜好? 然后像个长辈似的对他说教让他早日“改邪归正”,抛弃不良嗜好? 闻凉失笑。 他其实并不为自己的喜好感到羞耻,然而有些话题注定没法和一般人坦然地相谈。 要是不相干的人,他可以选择不理会,亦或者干脆直接地嘲讽回去。 可要是燕淮南……闻凉还真不舍得怼来着。 所以他要怎么糊弄这个大直男…… 闻凉心不在焉地想着。 而他身前的男人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要怎么说。 片刻后,他用一种很委婉的语气缓缓道:“……就算是朋友,也要学会拒绝。” 闻凉怔住。 等了两秒,没有听到闻凉的回音,燕淮南偏了偏头,语气严肃了起来:“朋友间的交往也该有一条界线,如果对方越线让你感到不舒服了,该拒绝就拒绝。” 闻凉脑袋死机了,一时有点没理解燕淮南在说什么。 燕淮南索性转过身,眉头拧得紧紧的,看着他郑重道:“闻凉,你太善良了。” 闻凉:“……” 他张了张嘴,呆滞地发出了一个茫然的单音:“啊。” 燕淮南认真道:“任何功能开发出来都有它的作用,譬如拉黑。” 闻凉:“……” 燕淮南眯眼道:“人类的双手除了工作也还有许多功用,譬如揍人。” 闻凉:“…………” 见闻凉始终没反应,燕淮南板着脸道:“闻助,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电梯门很快打开,里头一个人也无。 闻凉嘴巴微张地看着燕淮南,燕淮南拧着眉头,一副“平时脑袋瓜那么聪明怎么到这个时候忽然就听不懂了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的烦恼模样。 他回头看了眼电梯,握住闻凉的手腕将他带进了电梯里。 闻凉颤了颤,低头看了眼燕淮南骨节分明的手。 电梯门合上,闻凉听到头顶上落下燕淮南低沉又无奈的嗓音。 “……闻凉,你听懂了吗?”他重复了一遍。 闻凉迟钝地抬起头。 却没想到距离太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近乎有些暧昧。 燕淮南也怔了一下。 闻凉就像一朵花——这是乌羊曾经给出的评价。 一朵幽冷的花,洁白幽香,也像是一朵妖冶的花,本性里流淌着艳丽勾人的颜色。 闻凉的双眼也像花瓣一样,明明是丹凤,眼型狭长,可那双眼皮的细微褶皱勾勒出来的弧度却像是花瓣,格外撩人。 这双眼睛,若是稍微带上点笑意,便像是带上了几丝情意。 燕淮南近距离对上这双眼,几乎是本能地就僵住了。 心脏猛地一跳,他颇有些狼狈地挪开眼,瞬间撤开了手。 闻凉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他正在艰难地理着思绪,慢慢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随后抿了抿唇,憋出了差点喷出来的笑声,轻咳一声,含糊道:“您的意思是……” 燕淮南深呼吸一口气,按下慌乱,强自镇定道:“没错,你拿他当朋友,但他不一定这么想,如果觉得情况不对了——” 他顿了顿,回过眸来,蹙眉道:“应该说,情况已经不对了,你就不该一味容忍对方。当鸵鸟,一味地避而不谈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闻凉低头,抬手抵住了唇:“咳,我——我想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燕淮南不放心,他突然注意到闻凉脸色不对,瞬间忘了方才的心慌意乱,伸手抬起了闻凉的下巴,关心地瞧着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闻凉是憋笑憋红的。 ——乌羊竟然被燕淮南当成了一个性骚扰朋友的小变态!这要是被乌羊知道,那小家伙得气到原地爆炸吧? 而且燕淮南竟然觉得他很善良? 天知道闻凉早就在各个平台拉黑过无数猥琐男,燕淮南竟然会以为他不懂得“拉黑”功能存在的意义。 闻凉更是曾经将一个企图尾随他的猥琐男揍到痛哭流涕地逃走,可燕淮南竟以为他不敢对别人动手。 这个男人甚至一丁点都没想过,那丝袜根本不是别人拿来骚扰他的道具,而是他自己喜欢穿的东西。 天啊,在燕淮南眼里,他闻凉难道就真的是只小白兔吗? 闻凉内心快笑疯了,但又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好可爱。 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忍住没有大笑出声,可结果就是脸越来越红,那抹绯色甚至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燕淮南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注意到了这抹绯色。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砸了下似的,他愣在了那里,喉结动了动,只觉得嗓子一阵干涩,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胸口升起。 闻凉回过神的时候,意识到两人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了。 燕淮南的手还轻抬着他的下巴,没有挪开。 温热的指腹贴在他的皮肤上,相触的地方,闻凉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因为那一小片皮肤仿佛在微微发麻。 他收了笑,抬眸注视着燕淮南。 而后者亦垂眸,定定地望着他。 两人的一呼一吸仿佛都交缠在了一起,气息相融,彼此亲密不分。 那气息莹莹绕绕,飘散在狭小的电梯包厢中,涌入闻凉的鼻腔,灌进他的身体里,让他有了一种被入侵的错觉。 浑身上下也随之微微战栗起来。 心跳声在耳边不断放大。 燕淮南的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有些出神,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指腹忽然轻轻摩挲了下闻凉的下巴。 闻凉颤了颤,电梯停下。 两人一滞。 燕淮南倏地收回了手,闻凉低下了头。 异样的气息却没有就此消散。 闻凉清了清嗓子,连忙转过身,等待电梯门打开。 下一秒,他感觉到那股有如实质的视线又重新投向了他的背后,不由背脊微微麻痹。 身后,男人低声开口,嗓音有些喑哑:“……你长得很漂亮。” 闻凉一顿。 “社会上会有那么一些,混蛋——他们会缠上你们。” 这是闻凉第一次从燕淮南口中听到“混蛋”这样粗鲁的词语。 “这不是你的错,但是如果以后再遇到,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话,”男人缓缓道,“可以告诉我。” 闻凉动了动。 他轻声问道:“燕总觉得我长得很漂亮吗?” 电梯门打开,门外同事见到他们俩,连忙打招呼道:“闻助,燕总。” 闻凉抿了抿唇。 作者有话要说: 是滴,他觉得(大声呼喊.jpg 第06章 辞职信(六) 那场对话最终没有延续下去。 闻凉心里倒是反复回味过燕淮南说的那句话,想着想着嘴角就不由扬了起来。 可是他也找不到再提起的契机,怎么着都像是有点刻意了。 倒是后来又去了趟薄暮酒吧,才和乌羊提起这回事——然后乌羊完全搞错了重点,穿着超短裙和高跟鞋,一脚踩在了凳子上,惊怒道:“我是变态吗?!变态的是谁,谁是丝袜控来着?!” 闻凉被乌羊死命捏着脸颊,在那头微笑道:“他绝对对我有意思。” 乌羊:“啊?变态丝袜控,说不定你家老板就是被你的美色一时蛊惑——” 闻凉飞快扭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乌羊一噎,顿时消了声。 闻凉慢条斯理道:“所以你觉得,他是有可能被我的‘美色’蛊惑到的,是吗?” “……”乌羊不想说话,乌羊不想回答。 乌羊其实觉得闻凉完全能够恃美行凶。 就算对方真是个大直男,只要闻凉肯豁得出去撩拨,他就不信对方会一点心都不动。 当然,“豁得出去”是个大前提,乌羊过去就是觉得闻凉在那位顶头上司面前尚且存着几分他自己的顾忌,所以才没提这种大胆的建议。 现在,谢天谢地,闻凉自己想通了。 可惜,乌羊此时还在记恨自己被当成大变态的事。 那位顶头上司是闻凉心里的人,闻凉现在很得意,所以乌羊很不爽!他不想回答! 闻凉却压根不在意乌羊那快被噎死的表情,若有所思道:“那如果我勾引勾引他的话……” * 公司每年都会在下半年组织一场周边地的员工旅行,作为员工福利。 时间或早或晚,今年就定在了元旦之前。 每个部门可以自己选择地点,反正总预算不超过标准就行。 今年,总经办和另外一个部门一起选择了A市郊区的一处温泉酒店。 几位老总也不总是每年都参加,忙是一回事,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要是在的话,员工们多少会玩得不是那么自在。 当然,洛回和燕淮南对员工们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两位毕竟是青年才俊,长得帅气英俊,又年轻,公司里不少女孩子看待他们就跟看待偶像似的,巴不得他们多参加参加集体活动。 可惜过去五年,洛回倒是去了三次,燕淮南却只去过一次,唯一一次还半途就回市里忙工作去了。 闻凉本以为今年大概也得是他和洛回带领着两个部门的人一起玩,却没想到询问燕淮南时,后者考虑了一会儿,道:“今年有空,我也一起去吧。” 闻凉讶异,又听燕淮南问:“你们都会去泡温泉吗?” 闻凉心思微动,抬起眸时,和燕淮南撞上了目光。 下一秒,后者放置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燕淮南垂眸,看了一眼。 闻凉的唇角扬了起来:“去温泉酒店,肯定会去泡温泉啊。” 他眯眼笑道:“燕总也得记得带一条泳裤才行——或者我帮您买好带上?” 燕淮南冷不防呛了出来。 他转过头,咳得耳朵都有点发红,连忙摆了摆手。 闻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嗓音干哑:“……不用,我自己会带。” 闻凉的笑意更深了。 他道:“好,那房间的话,安排您和洛总一间?” 在国外出差的时候,是洛回自己说需要老李帮他一些忙,要和老李住一起,闻凉才得以像是跟燕淮南两人独自出差时一样,和燕淮南一个房间。 其他时候,老总和老总们总是住在一起的。 一些架子大点的老总,还会要求住单人房。 闻凉语气轻快道:“可以的话我就让人去订房间了。” 燕淮南顿了顿,随手合上了笔记本,道:“洛回现在睡觉会打鼾,很吵,让他们部门的人去解决他的房间问题吧。” 闻凉的双手微微紧缩。 他轻声道:“那您……” 燕淮南看了他一眼:“我和你一个房间。” * 时间很快来到了温泉游当天。 虽然没出市,而且也就住一个晚上,但员工们还是挺高兴——毕竟没占用他们双休日嘛。 温泉酒店就坐落在本地一个特色旅游景区内,那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 大巴一大早就抵达写字楼下,全员上车后一路往A市北边驶去,一个半小时后到了古镇温泉酒店门口。 办理好入住,大家各自前往房间,之后就是自由活动——也就直到晚上,大家才会一起吃顿饭。 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洛回还挨过来对燕淮南小声抱怨:“小肖现在睡觉都会打呼噜,你让小闻跟我换个房间呗。” 小肖是洛回的助理,也是这次被安排和他睡一个房间的同事。 小肖同志会打呼是洛回最近一次出差才发现的事,小肖本人好像都没意识到,其他同事就更不清楚了。 这次温泉旅行,洛回本懒得过问各项安排,让底下员工自己组织,没想到拿到表格时就发现自己被和小肖安排在了一起——那真叫有苦说不出。 此时此刻,他这话可是当着闻凉的面说的,洛回还就有本事说得面不改色。 闻凉似笑非笑地看向洛回,燕淮南无情道:“你要睡觉,闻凉就不用睡觉了?” 洛回还没来得及反驳,燕淮南看了看闻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咳一声道:“而且你自己不也差不多?人要对自己有点数。” 说完,他就轻飘飘飘进了房间。 洛回停在原地,一脸懵逼。 什么叫人要对自己有点数?什么叫他自己也差不多? 他又不打呼…… 闻凉从洛回面前走过,探究地打量洛回的表情,跟着燕淮南后头走进房间,道:“洛总他……” 燕淮南一顿,镇定地脱掉大衣,语气淡淡:“他一直都不相信自己现在睡觉有打呼,非常不愿意面对现实。” 这话说得,还有那么几分一本正经的不赞同。 闻凉挑起眉梢:“哦……不过洛总毕竟是个帅哥,会不愿意面对这种……症状,嗯,也很正常。” 燕淮南听着,点点头,一脸严肃道:“但是人总要学会认清楚自己。” 闻凉也说不上心里信了几分,掩唇遮笑道:“那下次,也许可以让洛总的女朋友录给他听?” 燕淮南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我会和他女朋友说的。” 语罢,他又扭头看闻凉:“你觉得洛回很帅?” 闻凉认真道:“洛总是很帅啊,要不是他现在有女朋友,公司里应该会有不少小姑娘暗恋他吧。” 燕淮南的眉头拧了起来。 闻凉转身去厕所,轻飘飘道:“不过燕总您也一样。” 闻凉停了下,回过头轻笑道:“啊,我是觉得,您比洛总还要好看,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更喜欢您这一型的。” 房间里的燕淮南定在了原地。 闻凉进了厕所,关了门,笑得愉悦。 * 中饭各自解决,闻凉和燕淮南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无视洛回的微信邀约,出了酒店。 小镇在A市与临市的接壤处,口味偏临市,镇里随便找的一家小店,菜色都是甜口。 燕淮南不吃辣,喜甜,倒是刚刚好。 然而闻凉则和他相反。 点菜的时候,见闻凉一味只点了燕淮南喜欢吃的菜,燕淮南二话不说接过菜单,将两道换成了辣菜。 其中一道,正是辣椒炒肉。 这种地方的辣椒炒肉想必正宗不到哪里去,闻凉却喜悦地唇角轻陷:“您还记得我喜欢吃这道菜?” 他们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如果是碰上别人请客,对方大多会上各种各样的海鲜来摆排场,为了照顾大众口味,多半也不会点辣菜。 如果是他们两人单独吃饭——那基本也是在工作的途中,以简餐为主。 闻凉已经很久没在燕淮南面前点过这道菜了,上一次大概还是在比五年前更早的时候。 燕淮南合上菜单,应道:“嗯。” ——闻凉最初入职的时候,他确实忘记了这个曾经在学生会里有过交集的学弟。 但后来没多久,记忆就回归了。 燕淮南还记得那次是学生会迎新的一场聚餐,这盘菜就摆在那一届新生干部当中最为俊秀的男生面前。 整个晚上,燕淮南看了那个男生好几眼,只因对方一筷接一筷不停地夹着那盘对燕淮南而言是死亡辣度的菜,以至于燕淮南误以为这小孩是从川渝地区来的。 然而闻凉是实实在在的南方人 回想起当时的画面,燕淮南就笑了起来:“我记得那次你把这盘菜全吃完了,那辣椒很辣吧,你被辣得——”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闻凉的唇上。 ——被辣得双唇红润,配上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简直是难以言喻的艳色。 燕淮南觉得嗓子有点干涩,挪开了视线,闻凉没有听到下文,却笑得两眼弯弯。 吃完饭就在小镇里逛。 这小镇说起来是千年古镇,可建筑都是仿古建筑,所幸设计确实不错,江南风韵十足。 “可惜是冬天,要是春天的时候过来,景色可能会更好看。”走在小镇道上时,闻凉裹紧了大衣感叹道。 冬季,枝丫早就变得光秃秃,游客也稀稀落落,寒风扫过,多少有些凄凉。 今天的天亦有些铅灰,不那么明朗。 “不过要是能下一场雪的话,应该会挺不错。” 也许是和燕淮南并肩走在小道上,让闻凉终于有了种两人是在约会的感觉,他无法控制自己有些兴奋起来的情绪,和那不断想要说话的欲望。 就连脚步好像都轻快了起来。 他转过头对着燕淮南笑。 那笑容映入燕淮南的眼底。 闻凉的鼻尖被冻得有些红。 他的脖颈间绕着一圈围巾——也许是不那么会系,那围巾松松垮垮,恐怕遮不了多少风。 闻凉就一个劲缩着脖子,躲进围巾里。 平时总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总助,这一刻显露出了少见的一丝憨态与可爱。 燕淮南看着他,蓦的,觉得好像有一片小小的羽毛轻轻拂过了心脏。 那细微的,似有似无的触感,引起的是一阵再清晰不过的微痒与紧缩。 小镇的道路纵横交错,在右侧一排沿街小铺的另一端小道上,刚好有几个同事经过,瞧见他们,朝他们挥了挥手。 闻凉正想朝那些同事打招呼,燕淮南却停了下来,好像没注意到似的,径直转过身,面向了他。 男人抬起手,低头替闻凉理了理围巾,系得更紧了些。 闻凉一滞,抬眸看他。 闻凉的身高有接近一米八,不算矮,可燕淮南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高大,肩膀宽阔,好像往他身前一站,就能挡住所有的寒风。 燕淮南眼底带着一些温柔的笑意。 他轻声道:“也许以后每年我都该努力抽出时间来参加集体活动。” 闻凉怔怔道:“为什么这么说?” 替闻凉理好围巾,燕淮南双手放进了大衣衣兜里,低头看着他道:“A市不太下雪,但多参加几年活动的话,总能遇上一场吧。” 遇上一场雪。 在公司之外,在职场之外。 在更多这样充满着别样景致的小道上,在这城市里的任何安静一隅。 在他们如此近地,站在彼此面前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好说的,这一章继续发红包(托腮 第07章 辞职信(七) 大直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吐露出来的情话有多致命? ——事后,两人在半途偶遇一群打算涌进桌游店玩桌游取暖的同事,被一起连带着邀请进去后,闻凉在桌边坐下,抵住额头,陷入了沉思。 燕淮南就坐在他的对面。 这个男人显然以前没怎么接触过这类游戏,不过他所有的智商都被天生投注在了除感情之外的所有事物上,因此连解说都没怎么听,他就自然摸透了游戏规则。 闻凉定定地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别有居心,还是有感而发? 凭什么这家伙能一派认真地研究起桌游,而他要在这里为了那么一句话又心动又苦恼? 如果他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就好了。 闻凉闭上眼。 如果燕淮南现在是他的男朋友,他刚才绝对要把这个男人扯回酒店房间,然后…… 闻凉磨了磨牙。 “闻助,来抽卡啊。”身旁的女孩子催促道。 闻凉睁开眼。 对面的燕淮南谨慎地确认完自己的卡牌,和他对上目光后,平静地凝视他,就好像在说“我就是平民牌不用怀疑我”…… 闻凉登时有种被气笑的感觉。 哈,这个大直男! 一群人玩的是狼人杀,规则十分简单,同事们情绪相当高涨,不过到底没敢上来就对闻凉和燕淮南下手。 而没能及时把这两人杀死,或者带节奏把他们给票出去的结果是非常显然的——事后揭晓结果的时候,大家才知道第一个狼人早在第二轮就被闻凉反带节奏票杀了,而剩下那个狼人也在第四局就被燕淮南识破身份,带领一群同事将其投票出局。 这结束得算是相当快。 同事们互相传递眼神,一致觉得他们得大胆起来——只有够大胆,才能玩得爽,下一局不管谁拿到狼人身份,第一个就把燕总给杀喽! 结果第二局,狼人之一竟然是闻凉! 天黑请闭眼环节,当另一位狼人同事和闻凉对上目光时,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了震惊的神色。 闻凉几乎能把他的思想活动给解读出来。 ——闻助您不要感情用事,大家都知道您和燕总关系好,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但是您和燕总现在可是敌对阵营,您要是不把燕总杀了……好吧燕总也不会怀疑您,但是我相当怀疑你们两个会联合起来搞我们其他所有人啊!! 闻凉微微一笑,在同事挤眉弄眼,表情相当痛苦的时候,伸出一个修长的手指,淡定地指向闭着眼睛都帅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同事一愣,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闻凉晃了晃手指。 同事确认自己没看错,捂住胸口,激动地看着闻凉。 于是这一局开局,燕淮南死了。 燕总相当不理解,当轮到他发表死亡感言时,他静静地扫视一圈,所有同事不由低下了头,轻咳的轻咳,喝水的喝水。 然后燕总的目光停顿在了自家小助理身上。 自家小助理又担忧又好笑地看着他,就好像在无奈他怎么第一局就被杀了。 燕总相当熨帖,小助理永远都这么关心他。 然后燕总的死亡视线定在了一脸心虚的另一个狼人同志身上,他眯起眼,肯定地说:“他的脸在发青,是他杀的我。” 狼人同事狠狠裂开了。 ——虽然他很心虚,但是伸出手指头坚定地杀了您的,可是正在一脸担忧地看着您的那位恶魔助理啊啊啊啊!! 同事被无情投出局,燕总满意地颔首。 ——燕总的自信只持续了一分钟。 等到第二轮天黑请闭眼开始,主持人说完“狼人请睁眼”。 燕总就看到自家那漂亮的,无辜的,温柔的,善良的小助理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 眸光一转,便向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燕总心悸了。 燕总僵住了。 燕总的脸上涌现出了大大的困惑。 这局结束后闻凉去倒水,燕总磨磨蹭蹭蹭到他身边,若无其事一般地问:“你在生气?” 闻凉一脸惊讶道:“怎么这么说?” 燕总幽幽注视他:“为什么杀我?” 闻凉看着他,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我、看、您、可、爱。” 燕淮南:“????” * 大家热热闹闹玩了一下午。 彼时经过无数轮单方面的“针对”,燕总已经在深深的迷茫和困惑当中拔不出来了,可每当他试探闻凉,得到的又只是一张完美的微笑脸。 燕总相当郁闷,几次动念试图反杀,可只要他觑一觑闻凉的脸色,他就迟疑了,踌躇了,纠结了…… 然后群众们就眼睁睁看着燕总全程绷着一张帅脸,毫无抵抗地任由小助理宰杀,那茫然中带着几分妥协,妥协中带着几分认命的模样不禁让群众们怀疑燕总这到底是在和兄弟玩游戏呢还是在带女朋友玩游戏呢还是说燕总一直以来的高智商其实是他们的错觉?! 但,总而言之,闻凉爽了。 这诡异的桌游一直玩到五点,一行人才心满意足挪回酒店,到宴客厅吃饭。 …… 晚上要泡温泉,因此今天喝酒的人不多,但年轻人聊天和搞事情的热情永远不会冷却。 毕竟一年里头,能这样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的机会也就那么两三次。 席间大家侃天侃地,聊事业聊生活,这顿饭吃到最后,一群人没喝酒胜似喝了酒。 洛回是个相当有亲和力的人,有同事寻着机会,大胆询问起洛回怎么不把女朋友带过来一起玩。 他们都知道洛回现在的女朋友是一个模特,身高一米七五,长得非常漂亮。 洛回也向来不回避这种问题,大大方方直说人现在在国外工作呢,要过完元旦才能回来。 一群男同事相当遗憾,念头一转,就贼兮兮地问:“那燕总现在谈恋爱没啊?” 问题一问出来就遭到了大家的起哄,显然所有人都爱八卦英俊上司的感情问题。 尤带着好心情,正在喝水的闻凉听到这句话,微微一顿,飘荡了一下午的心在这一刻稳稳落地。 洛回转过头,看向坐在闻凉身边的燕淮南,吊儿郎当笑了起来:“他,28岁了都没谈过一次恋爱,大概打算出家了吧!” 燕淮南面无表情瞥瞥洛回。 一群人哄笑起来。 闻凉握着水杯的手指松了松。 一个女孩子小声道:“应该有不少女生追燕总的吧?” 燕淮南颜好,家世好,本身也有才干,性格虽然严肃了点,但是这样的性子也沉稳,比起爱玩的洛回,燕淮南这样的男人会让人很有安全感吧。 公司里很多小女生憋着没出手,可能只是碍于不想一时冲昏头脑,丢了工作而已。 燕淮南蹙了蹙眉,下意识地看了闻凉一眼。 青年正垂着眸,漂亮的侧脸静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头,洛回嬉皮笑脸道:“那肯定啊,他上小学的时候屁股后头就开始跟女孩子了,礼物情书收到过一堆,但是都说了,他是要出家的人,大概天生没有情根……” 同事们愕然,纷纷大笑。 在笑声中,有人问:“燕总难道对恋爱不感兴趣吗?” 紧接着,又有女孩子迫不及待地问:“那闻助呢,闻助有女朋友吗,都没听人说起过!” 燕淮南动作一缓。 莫名被波及到的闻凉还没来得及出声,忽然有人大喊:“靠,你们看,下雪了诶!” 瞬间,一群人的注意力就全部被转移走了。 他们公司里头大多数都是南方人,从小到大遇到一场雪就跟中奖一样艰难。 现在还没到一月份,能在这个时候看到落雪,实在是让人惊喜。 不论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因此偌大的酒桌边,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闻凉看到窗外雪花簌簌落下时,也有些讶异。 心中紧跟而来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回过头,对燕淮南兴奋道:“……下雪了!” 燕淮南一怔,笑着道:“嗯。” 闻凉想了想,又近乎有些幼稚地问了句:“那您明年还跟我们来吗?” 燕淮南愕然,没想到闻凉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不由失笑。 恰在此时,有同事张罗着想趁着下雪的时候赶紧去泡温泉,甭管气温如何,有情调就完事儿了! 洛回挥挥手让他们去,对燕淮南和闻凉也说了句:“吃得也差不多了,走,一起泡温泉去吧。” 两人顿了顿,闻凉敛了敛神情,和燕淮南齐齐站了起来,跟在大部队后头,慢慢走出到走廊。 窗外的大雪鹅毛一般飘落,缓慢地铺洒在大地上,寒风拍打着窗户。 前头的人群嬉嬉闹闹,兴致高昂的谈话声与笑声温暖了整片空气。 两人坠在最后,一前一后,竟好似隔离出了一小块安静的天地。 闻凉的心中始终盘旋着那几个问题,有些心不在焉。 不想走了会儿,身后的男人忽然主动开口,状似不经意一般重提刚才的问题:“所以,那之后你有交到……女朋友吗?” 闻凉就好像一脚踏在了自己的心跳上—— “那之后”显然是指那天茶水间之后。 闻凉偏了偏头,轻声回应:“才半个月不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交上了……更何况我交没交‘女’朋友,燕总您最清楚不过了吧。” 燕淮南静了静,笑着问:“是我占用了你的时间?” 听到这话,闻凉的笑容再次从脸上泄露出来:“为了……工作,乐意之至。” 说完,他沉默片刻,也装作随意地问:“燕总您呢,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心脏“咚”“咚”的跳着,似乎要比他的步伐还要快了。 闻凉直视着前方,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蜷紧。 他听到身后的男人语气低缓地道:“你信洛回的胡说八道?” 闻凉的喉结滚动了下,手心沁出了汗意。 男人在他身后道:“要是遇上喜欢的人,谁能当得了和尚。” 这句话很难想象能从燕淮南嘴里说出来。 毕竟这个男人向来禁欲。 然而他就是用那种低沉的,冷静的嗓音,不疾不缓地将这句露骨的话吐了出来。 闻凉甚至被吓了跳,反应过来后,耳朵都热了起来。 他忍不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男人双手放在大衣衣兜里,正看着窗外的大雪。 闻凉停下了,他也跟着停下脚步,收回目光,看向闻凉。 那双黑眸中投射出来的目光很温柔。 闻凉曾经也数次被这双眼温柔地注视过,可是没有哪次比得上此时此刻更让他心动。 燕淮南就这样注视着他。 注视片刻,语气认真地,低声对他说道:“明年,我也会跟你们一起来的。” 闻凉瞳孔一颤,指尖蜷缩了下。 这句话没头没尾,他却能瞬间明白燕淮南是在回答什么。 无声无息之中,一股酸涩的,炙热的情绪从胸口喷涌爆发。 有什么彻底地破土而出,疯狂生长,枝蔓肆意张扬,侵袭着整片天地。 闻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闷头琢磨这个男人太久了,又或者像是乌羊说的那样,自我洗脑得太彻底,这一刻他总觉得自己好似真真切切抓住了什么,心脏都几乎停跳。 他们两人的心中停留着同样的问题,他们都在等待彼此的答案,并且也在寻找机会将自己的答案说出口,对吗? 闻凉的呼吸频率开始加快,他的心中涌现出了一股失控般的冲动。 他舔了舔唇,嗓音干哑地喊道:“燕……燕淮南!” 燕淮南愣了下。 这是闻凉第一次叫他全名。 两人还在大学的时候,闻凉只叫他“学长”,进了公司后,闻凉也总是礼貌地称呼他“燕总”。 这三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他们两人一个紧张地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心中升腾起陌生的奇妙滋味。 偏偏闻凉还少见地磕绊了下。 燕淮南回过神后,就笑了出来。 他的笑声顿时惊醒了闻凉——闻凉怔了怔,脸热了起来,闭上眼,对自己无语似的抬手捂住了额头。 燕淮南笑着问:“嗯,什么?” 闻凉将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 燕淮南忍俊不禁:“没关系,其实我早就想说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你也没必要每次都‘您’来‘您’去的。” “我要是当着大家的面直接叫你名字,大家会觉得很奇怪吧,毕竟你是公司领导,年纪也比我大,我不能这样没大没小的。”闻凉闷闷道。 燕淮南的脸微妙起来:“我也就比你大了两岁?” 闻凉说得怎么好像两人差了一个辈分一样。 “两岁可差了两个学年呢,我刚入学的时候你都大三快要毕业了,我毕业的时候你都已经是业界佼佼者了,两年差得可多了。”闻凉觉得自己简直在胡言乱语。 燕淮南听着觉得心里滋味越来越微妙,他幼稚地争论:“也就两年,两年的话我还能等一等和你一起退休。” 闻凉不知道燕淮南怎么思维比他还跳跃,直接就扯到退休上去了,被噎了下之后觉得有些好笑。 燕淮南去扯他的手,好脾气地问:“好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闻凉顿了顿。 他深呼吸两次,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他刚才打算干什么啊,他差点就要闯祸了。 闻凉不是一个喜欢拖拖拉拉的人,但是对待燕淮南,他不得不慎重。 一个行差踏错,可能就整个玩完了。 他必须……小心。 燕淮南察觉到闻凉的手在微微发抖,心头一滞,不由收敛了自己的笑意。 他走近一步,嗓音沉了下来:“到底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 闻凉深吸一口气,放下手。 抬起头时,他已经重新挂上了往日里那张笑脸:“没事,可能今天酒喝多了,刚才头有点晕。” 燕淮南探究地看他:“你今天似乎就喝了一杯?” “您知道的,我酒量不太好,”注意到前方已经走到电梯间的洛回回头来看他们,闻凉吐出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快走吧,洛总他们在等我们。” 燕淮南蹙眉看着闻凉闷头往前走去。 * 回到房间的时候,闻凉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 燕淮南被洛回叫去了隔壁的房间谈什么事情,闻凉一个人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 他的手中,捏着那条他带来的泳裤。 最开始乌羊想给他选一条骚里骚气的泳裤,助他“se诱”大业一臂之力。 可乌羊选出来的那些泳裤款式,闻凉实在难以欣赏,他也并不觉得穿那种奇奇怪怪的裤子就能把燕淮南给诱惑到,因此最终他带来的还是一条简单朴素的黑色温泉泳裤。 闻凉呆了一会儿,笑了笑。 ……一条泳裤又哪有本人来得有诱惑力? 以前出差同住一房时,他光是看到燕淮南luo着上身就会浑身zao热,而如果燕淮南看到他的luo体没有反应,那泳裤又能顶什么用? 话说回来,当初他在燕淮南面前脱上衣时,好像确实没见燕淮南有什么反应。 毕竟,会对同性的身体产生反应才奇怪吧…… 想到这里,闻凉垂下了眼。 这就是他方才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缘由。 不论他疑似捕捉到了多少令他欢欣鼓舞的细节,还有那么一些东西,是无法忽视的,横亘在他面前的。 沉默片刻,闻凉又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没事,至少那个男人还是给出了不少正向的反应。 一步一步来吧,大直男总归也需要一个“开发”的过程。 闻凉想罢,心里轻松了不少。 看了眼时间,他思索了下,给燕淮南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先去温泉池那边了,带上泳衣和一些物品,起身离开了房间。 温泉池是露天的,男女混用,一共两个大池子,三十几个小池子。 屋外的雪就没有停过,这场雪激发了不少人冬日里的热情,因此明明气温寒冷,却有不少人带着衣物兴奋地朝温泉池的方向奔去。 闻凉走在路上的时候收到了燕淮南的回复,说他马上就来。 闻凉笑了笑,思索着等会儿就在门口的地方泡一会儿,等到燕淮南过来…… 忽然之间,他听到了远远传来的争执声,抬起头就注意到了左前方酒店小花园口子上互相撕扯的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非常眼熟,和记忆中某张厚颜无耻的脸对应了起来。 闻凉微微一愣,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章 辞职信(八) 小花园那边光线昏暗,因此争执的那对男女一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若不是闻凉认出了其中一道嗓音,恐怕他也不会往那里看过去一眼。 男人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却依旧显得身影瘦削,仿佛风一吹来就会倒,紧紧擒住女人的手倒是力气大到对方一直挣扎都挣扎不出。 女人喊道:“……你放开我!” 男人急道:“我都说了我是在和兄弟聊天,你闹什么脾气,我不都让他跟你视频过了!” “……”女孩子抿唇,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满带狐疑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的模样。 她又甩了甩手,烦躁道:“你先放开我,你捏得我疼死了!谁叫你这几天整天在跟你兄弟聊天,都不管我!”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先回房间再说好吗——”男人殷勤地改为牵手,十指紧扣把女孩子握得牢牢的。 女孩子想甩却始终甩不掉,只能阴沉着一张脸被男人一路往闻凉的方向扯来。 而男人走了没几步,回过头看到伫立在寒风中的一道修长身影就愣住了。 “闻……闻凉?” 面对面碰上了,闻凉挑起眉梢,目光在那女孩子身上转了一圈,有些似笑非笑。 男人见到闻凉相当惊喜,就如同往常每次那样,他的眼神露骨地在闻凉身上转了圈,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他将女孩子往身后藏了藏,尴尬地笑道:“好巧啊,你今天也来这里泡温泉?” 女孩子被他藏在身后,有些莫名其妙,不满地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啊,我见不得人?” “不是,哎,你……” “这不会又是你哪个兄弟吧,怎么,微信上聊天还不够,直接叫来一起泡温泉了?不然房间我也让给你俩算了?”女孩子嘲讽道。 “你今天到底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玩意儿!”男人没忍住,语气凶了起来。 女孩子脸色一变:“你——” 闻凉开口,嗓音温润优雅:“你女朋友?” 男人抖了抖,连忙回过头对闻凉挤眉弄眼地暗示:“对,是、是女朋友来着……” 大概是闻凉的语气非常平静,男人顿了顿,心思活络起来:“那个,好久没见了啊闻凉,等会儿迟点我请你喝一杯?”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猥琐地在闻凉的身上扫啊扫的,语气里带着点死乞白赖的讨好。 女孩子一听,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你等会儿还要出去?” 男人义正言辞道:“这是我很久没见过的兄弟,难得碰上面了连喝两杯都不行?总不能谈个恋爱我人身自由都没了吧?!” “你——” 闻凉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直接打断了他们,慢慢道:“我倒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改喜欢女人了?” 女孩子一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在扯男人的手。 男人脸色一变,像是不敢相信闻凉就这么把这句话说出口了,有些错愕。 下一秒,女孩子反应过来,“唰”一下猛地回头看向闻凉:“……你刚才说什么?” 男人的心跳变快了,他终于意识到今天依旧不是闻凉好说话的日子。 他僵硬地干笑着说:“兄弟你开什么玩笑,这么久没见了,一来就当着我女朋友的面开这种玩笑是会闯祸的知不知道……算了,既然你不想叙旧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流着冷汗,扣住女孩子的手想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逃跑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女孩子愣愣地扭头看闻凉,好像也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错听了。 可今天她会和男人争执本就是因为男人这段时间行迹鬼鬼祟祟,就算对方解释说是在和兄弟联络感情,女孩子的心里也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 而闻凉的一句话,就好像一道惊雷一般落在了她的脑海里。 男人紧张地催促道:“走啊,你不是想去泡温泉吗,再不去就晚了!” 女孩子执拗地停留在原地,呆愣愣地等待闻凉的答案。 男人心里一慌,表情凶狠了起来,下了狠手地紧扣住女孩子的手腕往他那一扯—— 巨大的力气让女孩子心底没由来地一慌,张开嘴就想呼救。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就反扣住了男人的手腕,微一用力,疼得男人痛叫着松开了女孩子。 女孩子连忙后退一步,握住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腕,惶然地抬头,看向闻凉,嗓子都抖了起来:“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容貌昳丽的青年低头看着她,语气平常地说:“这个社会上确实有很多双性恋,不过据我所知,林阳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喜欢过女人。如果你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那么请不要怀疑你的直觉。” 闻凉歪了歪脑袋,温声道:“——他就是想找你当同妻。” 话音落地。 女孩子浑身的血液冷了下来。 她僵住了,睁大了眼睛,脸色煞白,呆滞在了原地。 而名叫林阳的男人愣了愣,心虚和恐慌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这抹神色被女孩子捕捉到,她的心直直坠落。 ——就算再怎么离谱,再怎么突然,这一刻,女孩子也清楚意识到,闻凉说的是真的。 林阳愤怒地瞪向闻凉,眼睛里充进了血丝,咬牙切齿道:“闻凉,你——” 闻凉曾经有过很多追求者。 男性女性都有,但闻凉并不是一个喜欢随随便便就展开一段恋情的人,因此所有那些人,他都礼貌拒绝掉了。 当然,也会有那么几个个体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但也都被他自己或者乌羊、宋笙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解决了。 林阳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今天不是看到了这个女孩子,闻凉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投注给这个家伙。 偏偏垃圾就是垃圾,做出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没下限。 闻凉对女孩子道:“大晚上一个人回家也不安全,身份证现在有带在身上吗?” 女孩子依旧呆呆地,无法回神。 闻凉微笑:“回神了。” 闻凉温柔好听的嗓音让女孩子颤了颤,眼眶红了起来。 按照此时此刻的情况,下一秒就展开一场大战也不奇怪。 不知道交往多久的恋人竟然是个同性恋,还妄图让她做同妻,愤怒、恶心、崩溃,想要骂人,想要打人,甚至想要报警——这都是正常的反应。 可这个女孩子——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方才也正在再普通不过地闹着脾气,可就在别人以为她会就此崩溃的时候,她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冷静。 她看了看林阳,又看了看温润如玉的闻凉,动了动唇,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好像恶心得不想再多废话一句一样,浑身发抖地闭了闭眼。 所有骄纵、任性、脆弱的一面,都是展现给最亲近的人的。 如果对方是个人渣,那就算要是来个艰难的紧急刹车,都得及时止损。 女孩子用力深呼吸两次,张开嘴,抖着嗓子道:“我……我带了。” “自己去另开一个房间吧,我不会让他跟过去的。”闻凉朝酒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女孩子僵硬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对闻凉哑声说了声“谢谢”,随后冷冷盯了林阳一眼,转身就走。 那眼神惊得林阳鸡皮疙瘩泛了起来。 这女孩子家庭背景很厉害,林阳最开始追到对方的时候惊喜得什么都顾不上,只想赶紧生米煮成熟饭,完成“终身大事”,可到了这一刻,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恐慌起来。 但现在要他追,他也不敢再追上去了,于是他的愤怒全部冲着闻凉发泄了过去:“闻凉你是不是有毛病?做人留一线不懂吗?你特么就不能当做没看到?!你自己也是gay不可能不懂吧?!哪有你这样的?” 闻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连回一句话都嫌恶心。 刚才那一点旖旎心思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林阳被刺激得骂道:“艹,你特么看不起我是吧?看不起我你他妈走啊,来毁我好事干什么?!你看不得别人好过啊?!” 他气势汹汹伸出手想要来揪闻凉的衣领—— 闻凉后退一步躲过,林阳又骂了句脏话直接想要伸手扇闻凉巴掌,却被闻凉伸脚一勾。 林阳绊了一下往前扑去,还没碰到地,就被从后头猛地拽起,直接被砸到了墙面上,重重撞了下脑袋,又被狠狠抵住。 瞬息之间,他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阵发白。 闻凉动手向来狠绝,不留给对方反扑的机会。 他朝酒店一楼的玻璃窗看了眼,这么快的功夫,女孩子已经绕到前门跑了进去,她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对前台说了什么。 闻凉无视的态度简直是在把林阳当蝼蚁。 林阳憋屈到了极点,脏话连篇地骂道:“臭表子,艹你X的你以为你自己多高尚是不是,以后给我小心点,老子见你一次艹你一次——” 闻凉直接拎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掼将他掼进了一旁的绿化带里! 林阳摔得跟一摊肉泥似的,闻凉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将他提了起来,扬起手臂,忽然听到随着寒风递进他耳中的一声:“……闻凉?” 闻凉一怔,抬头看去,燕淮南站在寒夜当中,愣愣地看着他。 下一秒,林阳大吼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向闻凉! 闻凉的瞳孔猛地紧缩,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被林阳扑得倒退一步就要往后摔去——紧接着林阳却被往后一拎,再一次被狠狠揍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他的鼻血直接喷了出来,而燕淮南把他揍倒后就沉着脸转身将闻凉扶了起来,声音也阴沉地可怕:“没事吧?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 闻凉的喉结滚动了下,嗓音干涩道:“我没事,这个人是——” 他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突然间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那头,林阳爬了起来,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骂着:“艹,又来一个?” 等到看清楚闻凉看燕淮南的眼神,和燕淮南的反应,林阳顿了顿,忽然抓住了什么,怪异地笑了起来:“哟,怎么,我说咱们高贵不可攀的闻先生拒绝这么多人是想找个什么神仙对象呢,结果竟然也一脚踩进了坑里,看上了个直——” 燕淮南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闻凉一把推开。 这个总是彬彬有礼的优雅青年,这一刻就好像一头凶狠的狼,扑向林阳,捏紧拳头狠狠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发红包包~ 第09章 辞职信(九) 如今的燕淮南能够清楚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闻凉时,对方的模样。 那是夏季,男生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下身一条浅蓝色休闲牛仔裤,头上戴了顶鸭舌帽,脸蛋小巧,眉眼精致,唇红齿白。 虽然穿得简单,但看得出来是个注重形象的男生,会将自己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是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会喜欢亲近的人。 而他的目光懒洋洋扫过来时,就好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飞到了燕淮南的脸上。 痒痒的,停留在他的脸上,迟迟不去。 直到周围同学对燕淮南叫了声“学长”,闻凉才微微眯起那双好看,明亮的眼,饶有兴致地笑着,启唇,嗓音温润地喊道:“……学长好。” 燕淮南时隔两年再次见到对方,彼时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的男生,已经变成了白衬衫西装裤,文质彬彬的青年。 他总是跟随在燕淮南身边,或者站在他的身后,当燕淮南转过头去时,青年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燕总,怎么了?” 闻凉是个不太会外露的人,但燕淮南自认自己应该是除了闻凉父母之外,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也理应是最了解闻凉的人。 闻凉除了彬彬有礼、理性优雅的一面,也有可爱的一面。 譬如看到辣的东西就会愉悦地眯起眼来,在那种时候,即使闻凉嘴上没出声,燕淮南往往也能猜到这小助理心里大概在哼着歌。 譬如闻凉的酒量就和他一样差,和他不同的是,闻凉一旦喝多了就会很不安分,曾经甚至蹲在街头跟一只小野猫对“喵”十多分钟,喵得小猫咪一脸莫名其妙,从那之后燕淮南就决意不是必须不让闻凉碰太多的酒。 又譬如,这位斯文礼貌的助理,也会有坏心眼的一面,他会无懈可击地笑着,干着捉弄自家顶头上司的事,就好像下午玩桌游时那样。 燕淮南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闻凉。 直到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看到闻凉面无表情,一拳一拳地揍人。 气息冷冽到仿若寒风袭过,能在皮肤上狠狠刮出一道痕迹,连肉带血地翻飞出来。 燕淮南拉开闻凉的时候,林阳已经被揍得整张脸都肿胀,惨到让人不忍直视。 闻凉喘着气,又重重踹了林阳一脚,后者登时嚎叫一声,像只虾一样蜷缩了起来。 “好了,闻凉,冷静下来!”燕淮南按住闻凉,沉下嗓音试图唤回闻凉的理智。 闻凉胸口大起大伏,他死死盯着林阳,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再扑上去一次。 林阳哭着爬了两下,喊道:“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燕淮南一顿,转过身,将闻凉扯到了自己身后,看向林阳。 林阳被这目光看得瑟缩了下,紧接着就听到这个男人,冷静到近乎礼貌地询问了句:“确定想要报警吗?” 林阳僵了僵,燕淮南这难辨的语气让他没敢立刻出声,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而燕淮南身后,闻凉沙哑,又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出来:“想要报警吗?好啊,需要我替你报吗?” 燕淮南不怕林阳报警是有自己的思量,他有信心保护好闻凉。 他却不知道闻凉的底气从何而来,不由感到讶异。 而林阳听到闻凉这句话,果然就想到了什么,脸开始泛青。 事情一旦闹大,势必会扯出他的前女友,和他一个同性恋想找同妻,祸害女生的事情。 到时候不说人警察会怎么看待这起事件,他前女友家里头那边也…… 闻凉把他揍成这样,人家只会感激闻凉吧! 想到这点,林阳顿时觉得自己被憋得心里一阵发慌,憋屈到了极致。 他低声咒骂两句,踉踉跄跄爬了起来:“闻凉你给我等着,别让我下次再逮着你——” “怎么,再被我揍一次吗?”闻凉面无表情接过他的下半句。 林阳大声骂道:“我操啊——” 他还想再骂两句,燕淮南忽然道:“林先生。” 林阳的名字,是燕淮南在刚才的混乱中无意间听到的,他也没听清楚这人叫什么名,只记得姓林。 林阳一听燕淮南开口,心就又慌了——他虽说是个垃圾,但多年猥琐成长的人生经历多少还是让他练就了一些看人的本事,总之燕淮南看起来就不像是他能招惹的。 刚才试图借燕淮南嘲讽闻凉时,他是怒上心头,顾不上那么多,这会儿被揍蔫了,冷静下来,他才开始知道怕。 他后退一步,哆嗦了起来:“干、干嘛!” 燕淮南的嗓音里没有丝毫情绪,他缓缓道:“时间已经很晚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大概有二十分钟车程,需要我们送你吗?” 林阳:“…………” 林阳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噎死他。 这他妈是关心他吗?!这他妈是在关心他吗?!这就差直说让他快点滚了!! 林阳快气疯了,他大喘着气,每喘一口就觉得脸上扯着疼。 可让他再骂,多少就有点无能狂怒的味道了,更何况对着燕淮南他也不敢再继续骂下去,没错他就是有这么怂! 于是林阳咬咬牙,恶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血水,瞪了闻凉一眼,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背影十分踉跄。 林阳一走,燕淮南就转身扶着闻凉的肩膀,皱着眉,严肃地查看他浑身上下。 “我没事。”闻凉垂下头道。 怎么可能没事。 虽说闻凉刚才是单方面暴揍对方,可他下手重,手背关节处多少有几处擦伤。 而且明明刚才揍人时动作那么激烈,闻凉的手却是冰凉的。 燕淮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捂了捂闻凉的手,语气严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你们怎么吵起来的?” 闻凉摇了摇头,情绪很淡:“是一些私事,抱歉,把你也给扯了进来。” 他抽回了手,道:“燕总,温泉我就不泡了,您——” “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有心情一个人去泡温泉吗?” 燕淮南二话不说,避开闻凉手上擦伤的地方,将闻凉的手重新执了过来,带他朝酒店走了回去。 * 碘伏棉签和创口贴是问酒店前台要来的。 安静的房间内,两人相对而坐,燕淮南小心翼翼处理好闻凉手上的伤口,将创口贴一张一张工整地贴上。 整个过程中,闻凉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等到最后一张创口贴也贴好,燕淮南握着闻凉的手,抬眸看他。 青年直到此时此刻都一直垂着眸,没有看过他一眼。 这种得不到视线回应的感觉让燕淮南有些焦灼,他低声问道:“真的不愿意谈谈吗?” 闻凉动了动唇,没说话。 燕淮南竟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理论上来讲,底下员工遇到了这种事件,该给的关怀给到位,对方如果不愿意再谈,那么燕淮南也就差不多该止住。 可是闻凉毕竟不是“普通员工”。 燕淮南抿唇,想再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想放弃,又根本放心不下。 这种煎熬的感觉让他僵持在了那里,和闻凉一同陷入了静默。 片刻后,闻凉动了动。 他轻声问道:“你刚才……听清楚他说什么了没?” 燕淮南一愣,立刻道:“什么?” 他是记得闻凉是在林阳说了一句话之后才彻底爆发的,然而刚才一切那么混乱,那句话燕淮南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什么“拒绝这么多人”“看上”。 燕淮南斟酌了下,询问道:“是感情方面的问题吗?” 问出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同时也泛上了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闻凉抬起眸,终于看向了他。 他试图在燕淮南疑惑又担心的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个男人,是真的没听清楚。 说不上是放心还是失望,闻凉扯了扯唇角,深吸一口气,道:“……差不多吧,不过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是那个人自己在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今晚……谢谢您,燕总。” 见燕淮南始终紧皱着眉头,闻凉安抚道:“您放心,他不敢来找我报复的。” “这种事防不胜防。”燕淮南沉声道。 闻凉笑了:“那怎么办,难道您还要做我的保镖,二十四小时保护我吗?” 燕淮南一怔。 这一刻,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想要说什么,闻凉却站起身,打断了他,温和道:“您放心,我有分寸,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会开车上下班的,而且那个人没那么大胆量,真的。” 语罢,闻凉拿起手机与换洗衣物,和平常一般笑着道:“我先去洗澡可以吗?” * 闻凉一跨进卫生间,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脱掉衣服,期间不小心蹭到了手背上擦伤的地方,顺着手臂传来丝丝缕缕的疼。 闻凉停顿了下,接下来的动作就缓慢了些,等到身上的衣物全部脱完,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几张创可贴。 还能回忆起刚才男人的指尖碰触到他手背时的触感。 闻凉轻轻抚摸着创可贴的边角,慢慢握住了自己的手,闭上眼。 心跳直到这一刻才慢慢平缓下来。 忽然之间,放置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两下。 闻凉睁开眼,看到乌羊发来两条消息。 乌羊:“[图片]” 乌羊:“这傻逼在发什么疯?” 闻凉拿起手机,解锁点开乌羊发来的截图,那是一个A市同城gay群,闻凉也在里头。 截图中,一个名叫“Alex”的人——实则就是林阳,在那边阴阳怪气。 Alex:“今天在XXX这边遇到一个熟人,平时一大群人追他屁股后头他看都不看一眼,我当这人眼光多高呢,结果还是个直男癖!” Alex:“那男的长得是不错,应该也挺有钱,但一眼看过去就是个直男,我就不懂这圈子里怎么就有傻逼这么爱招惹直男,真以为自己多有魅力,是个直男就能掰弯?” 群里有人闲得慌,道:“能满足一些人的虚荣感呗。” “要是能掰弯一个钢铁直男,确实会让人很爽吧[咧嘴]” “但是这么干不厚道啊[笑哭]拖直男下水不太好吧……” Alex:“我就后悔刚才怎么没想到告诉那个直男他身边那个人是个基佬让他小心点呢[咧嘴]” “@Alex说的是谁啊?” 闻凉扫完这张聊天截图,屏幕顶端就跳出来一个弹框,有人在“A市gay群”里艾特他。 闻凉面无表情打开那个群,看到林阳在群里嚣张地把他@出来,道:“@WenL你也不想想人一个直男,要他接受一个男的就够难了,更别说是接受一个人妖。” 林阳的字里行间都充满着挑衅:“你们这种人妖在我们这圈子里都很难有人能接受,你也不至于上来就给人直男上这种地狱级别难度吧?” 林阳一将闻凉艾特出来,群里就没人说话了。 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闻凉、乌羊、宋笙和谢竹他们这几个人,大家都有所耳闻,不太敢招惹。 如果早知道林阳是在说闻凉,可能很多人最开始根本不会搭理他。 于是群消息就卡在了林阳那边,后续一直没人回话,气氛显得格外尴尬。 闻凉看着那满屏的“直男”两个字,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想打字,乌羊却出现得比他更快。 羊咩咩:“@Alex当初死乞白赖想往酒吧里闯,每天跟犯罪分子似的尾随闻凉,被我们揍了一顿才老实起来的人是哪个傻逼啊?最近又皮痒了是不是?皮痒了就来找我啊,我这里鞭子和棍子都有,电.动/棒、捆缚绳不够还有尿道an.mo棒和ru钉,保证能把你这种不被凌ru一顿就不爽的真变态给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来不来呀?[笑嘻嘻]” 于是群里更寂静了,面对乌羊这种说到做到的疯批,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阳更是跟只鹌鹑似的消了声。 闻凉看着乌羊这番话,蓦的笑出了声。 顿了顿,他慢条斯理地跟在乌羊屁股后头发了一句。 WenL:“他刚才应该已经爽过了。” 群里:“…………” 寂静一秒钟,这信息量极大,羞辱性极强的一句话让林阳疯了。 他在群里破口大骂起来,可惜这次不用乌羊出马,群里的人没有再被他的节奏带走,反而兴致勃勃八卦起来。 于是画面一度非常诡异,林阳在那边骂娘,群友在那边嬉皮笑脸地问刚才发生什么了啊,说来听听,林阳你这原来是没爽够才来艾特闻凉暗示他呢?话说你现在人不会在医院吧嘻嘻嘻。 事实是,林阳现在人真的在医院。 于是林阳气吐血了,他气到直接退了群。 他退完群,乌羊就重新来找闻凉私聊,问他:“你人不是在温泉酒店吗,怎么跟他撞上了,发生了什么事?” 闻凉回道:“回去再说,我没事,放心。” 回完,他放下手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不过就是,被泼了盆冷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发红包包~ 两人之间的关系现在是瞬息间千变万化,大家不用太忧心哈~ 第10章 辞职信(十) 那之后的一晚上,闻凉和燕淮南之间没有再怎么说过话。 闻凉几次察觉到燕淮南投射过来的视线,但是他除了“我没事”,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静默到怪异的一晚上过去,第二天中午,一行人用过午餐就乘上大巴,回了市区。 昨晚那场雪全城都有下,一直下到了半夜两点才停歇,今天回去的一路上两旁都是银装素裹。 车上同事们嘻嘻哈哈拍照,闻凉望着窗外的雪景出神,而他身旁的男人亦静默着。 今天是周五,理论上回到了市区,那之后就是工作时间,不过领导都是年轻人的好处就是给福利爽快,剩下半天直接给他们放了假。 那之后,就是连着三天的元旦假期。 闻凉也被燕淮南放了假,燕淮南显然同样准备提早走人,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停顿了下,开口对他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闻凉笑了笑,拒绝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去朋友那里转一转。” 闻凉走后,燕淮南看着他的背影,蹙起了眉。 洛回刚好从后头走了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道:“诶我昨天没开车过来,你顺路送我一程呗?” 燕淮南没回答,洛回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刚从转角消失的闻凉的背影,纳闷道:“怎么了?回来路上我就觉得你俩怪怪的。” 他和助理就坐在燕淮南与闻凉的后座,这一路上,这对对外没什么话,对内却意外挺有话聊的上下级竟然一句话都没交流,让洛回觉得特奇怪。 燕淮南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眉头蹙得越紧——他下意识看了洛回一眼,把想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算了,问洛回也没什么用。 更何况昨晚的事也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只是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却始终挥之不去。 燕淮南沉默片刻,对洛回道:“走,跟我出去找个地方坐坐。” * 闻凉其实并没有直接去“朋友”那里——毕竟宋笙的酒吧要到晚上才开业。 他回公寓睡了顿觉,晚上才收拾收拾去了薄暮。 今晚的酒吧人不多,但是乌羊和谢竹是准点等在那儿了——谢竹比乌羊大了三岁,是个特文静的男孩,可和乌羊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乌羊的跳脱和火爆脾气衬得像个小弟弟。 这两人都穿着女装,甚至连宋笙今天也穿了一条旗袍元素的长裙,在吧台后调酒,大概是下了雪,大家心情都挺好。 闻凉自从实习之后,说不上是出于谨慎的心理还是什么,变得很少穿女装,除非是乌羊把女装带到了店里来让他试,不然闻凉已经不太会直接从家里打扮好出门。 到现在也有五年。 之前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今天看着这几个开开心心穿女装的家伙,他却莫名恍惚了一下。 乌羊对他招招手道:“来了来了,快坐下,我要听故事!” 谢竹被噎了下,看了眼闻凉的脸色,扯了扯乌羊的衣角。 闻凉笑了笑,并不在意,走过去脱掉大衣坐下。 宋笙温柔地问:“喝点什么?” 闻凉道:“随便来一杯吧,反正照旧度数别太高就行。” 林阳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一说起他祸害人家女生想找人当同妻,乌羊就被恶心得直骂人,说下次再看到这家伙他绝对要再补一顿揍。 他在那骂骂咧咧的时候,谢竹问闻凉:“那你那个老板没发现什么吧?” “没有,”闻凉放下酒杯,顿了顿,笑着说,“他压根没听清楚林阳说了什么,事后几次想问都被我挡回去了。” “那就好,”谢竹没多想,道,“你那位老板还挺保护你的。” 明明是闻凉单方面暴揍林阳,可那老板好像全程都把闻凉当受害者似的护着。 谢竹捧着热饮道:“也许他对你是真的有那方面意思呢,你想过什么时候跟他坦白吗?” 闻凉沉默。 乌羊在那边骂完林阳,听到这话就瞥了闻凉一眼,道:“他要是敢说,能拖五年?他要是敢说的话,就没必要用拳头封住林阳那张嘴了,当场让那位顶头上司听个明白不好?” 闻凉垂眸,放下了酒杯。 宋笙叹息道:“羊羊。” 乌羊一噎,撇了撇嘴。 乌羊没有恶意,闻凉知道。 只是五年的时间太久了——对于除了闻凉之外的任何人而言,五年都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 自己是个矛盾体,闻凉也知道。 嘴上信誓旦旦说着燕淮南是弯的,绝对对他有意思,然而身体比心来得诚实,他压根不敢让燕淮南掀开他们这边世界的小小一角。 自欺欺人是件很傻的事,闻凉更知道。 虽然欺骗自己的过程很幸福,可是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恐怕就是个傻子。 而他那“绝不会喜欢上直男”“绝不要和直男纠缠不清”的原则,有几分是因为嫌弃直男容易摇摆不定,有几分是因为根本不敢相信一个直男会真心爱上男人,又有几分,是因为根本不敢将直男扯下水? 林阳垃圾归垃圾,可他有几句话,算是实实在在踩中了闻凉的痛处。 他看着酒杯发起了呆。 今天酒吧人少,可四周的谈话声却不断。 他斜后方角落里有个男的抽抽涕涕说:“艹他爹的,XXX竟然敢劈腿,他到底是想谈恋爱还是只是为了约炮?!” 这人的朋友安慰道:“这种人很多啦,你也知道,这圈子里有多少人只是想玩玩……” 正后方有个熟悉的朋友娇滴滴地说:“我昨天买了件情qu内衣,半透明,超性感的!” “哈哈哈你有对象吗就买情qu内衣?” “讨厌,我要是想找还是找得到的好嘛?!” “能找到的都是0或者0.5吧,你们两个互穿情qu内衣给对方看?哈哈哈哈!” “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左侧方有人低声道:“我最近肯定没法回去了,能在你家住几天吗?” “可以啦,反正我早就搬出来住了,有房间,不过你爸那边……” 那人沉默几秒,道:“……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和你一样搬出来住呗,也许我还能跟你合租,帮你分摊下房租。”最后半句话,说得故作轻松。 话音落地,一阵风铃声响起。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穿一件羽绒服,头发被寒风吹得凌乱。 他仿若一个闯入这里的异类,皱纹遍布,面色难看的一张脸上,布满血丝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扫过酒吧内的一切景象,随即目光定在了闻凉他们身后左侧方的角落。 闻凉和宋笙他们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一个身形瘦削的俊秀青年在看到中年男人的一瞬间凝固在了原地,脸上出现了裂痕。 他的唇哆嗦了两下,几不可闻地道:“……爸。” 宋笙立刻收敛神色,从吧台后头走了出去,而中年男人带着愤怒与难堪,携卷着寒风,冲向青年。 ——这种情况在这里,亦或者在世界上每个这样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都非常常见。 闻凉回过头,低头喝了口酒。 愤怒的咆哮,无法理解的质问,歇斯底里的指责。 恐惧的呼喊,乞求般的哭泣,绝望的喃喃自语。 还有旁观的唏嘘,不忍的叹息,感同身受的沉默。 “你看看这里都是一帮什么妖魔鬼怪,你要跟他们在一起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带坏你的!——是你吗,我有几次看到你和这孩子走在一起,是你带坏他的对不对?!” “不是的叔叔,我——” “爸我这是天生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我们出去说行不行?你别在这闹了!” “是我在闹?我——”中年男人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就因为我还当自己是你爸,我才会到这种地方来找你,不然你以为我会管你?!” “哇好惨,又是一个被爸妈追杀的。” “怎么说话呢,长辈没办法那么快理解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吧……” “是啊,问题是未来如果你出柜碰上爸妈反应是这样的,你难道不受折磨?” “我……” “我都看腻这种戏码了,话说能不能出去吵?” 还有宋笙温和又理智的声音:“先生您好,请您冷静下——” 闻凉喝光了酒,放下酒杯,缓慢地往身后扫了眼。 昏暗的光线,穿着奇装异服的男人们,或麻木或看戏的脸。 还有在脸上响起的巴掌声,推搡间酒桌桌脚从地上摩擦而过发出的刺耳声响。 这是闻凉习以为常的世界。 他用余光看着这熟悉的光影晃动的景象,又好像在一片氤氲中看到了一个长身玉立,站在此处的高大身影。 干净又一丝不苟的白衬衫与西装裤,男人背脊挺直,丰神俊朗,他单手插进裤兜里,微微蹙眉,带着一丝疑惑与不解地望着这一切。 不怎么搭。 一只玻璃杯被摔到了闻凉视野中的一小块地面上,碎成了碎片,酒液飞溅到了闻凉的裤脚。 在父亲的怒吼声与儿子的哭泣声中,闻凉静静地想道。 这一切,终归是和那个男人不怎么搭的。 * 因为那位父亲的闯入,酒吧陷入一片混乱。 宋笙和员工齐上阵才让那位父亲和他的儿子分开,可是事情必然不是当下就能马上解决的,于是不少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宋笙也示意闻凉带乌羊和谢竹走。 今天不是个适合聚会的好日子。 出了门,乌羊和谢竹一阵瑟缩——两人都挺要好看,里头穿的全都是极单薄的小裙子,出门时虽然套上了羽绒服,可真碰上极寒天气,还是挡不住那股寒意。 乌羊挥挥手就走人了,他还是个大学生,住在宿舍里,跟谢竹、闻凉走的不是一个方向,所以独自去打车。 谢竹家离闻凉租的公寓不远,闻凉道:“我打个车,我们一起走吧。” 谢竹缩着脖子,赶紧点点头。 下雪天,车也没那么好叫,闻凉等着半天,叫车app上还是毫无动静。 谢竹在雪地里来回跺脚取暖,感叹道:“天气虽然冷,但还是希望A市能多下两场雪。” 闻凉和他一起抬头看了眼夜空,回想起昨天酒店长廊中,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低声温柔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出神地笑了笑。 “嗯……不过A市一年能下一场雪就已经很难得了吧。” 话音落地,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在路边停下。 紧接着副驾驶座车窗降下,露出了洛回那张诧异的脸:“闻凉?” 闻凉透过车窗,看到驾驶座上的燕淮南时微微一愣。 谢竹也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开口道:“闻哥你朋友?” 话一出口,谢竹反应过来,“啪”一下捂住了嘴,赶紧往闻凉身后躲了躲。 而洛回和燕淮南也都愣住了。 他们看向谢竹的下半身——羽绒服的下摆之下,隐隐约约有露出一小截卡其色格子裙摆。 裙摆之下便是光腿神器和一双小短靴。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女孩子的打扮,可是刚才这个人发出的声音……却明显是男人的嗓音。 洛回晃了晃神,突然想起这里是南安路。 他记得南安路的深处……有一家gay吧。 这家gay吧里头,有不少女装大佬。 第11章 辞职信(十一) 下午离开公司之后,洛回没能成功回家,而是被多年的好兄弟直接劫去了一家咖啡厅。 他本以为从来不知烦恼为何物的燕淮南终于有了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需要他帮忙参谋参谋,却没想到这家伙在咖啡厅坐下后就沉着一张脸望着窗外发呆,一句话都不说。 这特么是来喝下午茶唠嗑的吗?这简直是在冥想! 洛回满头问号,旁敲侧击几次都没能成功,愤愤然想走人,却每次都被燕淮南面无表情地摁回原位。 一直挨到在咖啡厅解决一顿晚饭,也不知道燕淮南心中的问题解决了没,但他至少肯放人了——结果在送洛回回家的路上,他们就遇到了闻凉和谢竹。 此时此刻的气氛有点诡异,谢竹躲在了闻凉的身后,头皮发麻。 他扯了扯闻凉的衣摆,小声道:“哥,不然我另外叫车……” 闻凉下意识道:“不用,我在叫呢,我送你回家。” 他已经回过了神,微微收紧了双手,便对着燕淮南和洛回挂上往日里无懈可击的微笑:“好巧,洛总燕总正准备回家吗?我和朋友在外面吃了顿饭,也准备回家,车快叫到了。”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核心意思就是他没打算搭他们的车。 洛回还没说话,就听到一旁好友沉声道:“那就是还没叫到车的意思吧?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闻凉挡在谢竹身前,依旧微笑着:“真的不用,我们和洛总住的是相反方向,这样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我会送你们到家,”燕淮南直直地看着闻凉,再次道,“上车。” “……” 洛回挑了挑眉,回头瞥了瞥燕淮南,又看了看闻凉,笑了笑,懒洋洋道:“你们俩在闹什么别扭啊?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助理和老板两个人闹起别扭来的。” 闻凉一僵,抿了抿唇。 燕淮南蹙眉看了洛回一眼。 洛回扬了扬下巴:“上车呗,今天车也不好叫,站那不冻啊?” …… ……闻凉和谢竹还是上了车。 上车后,两人也没吭声,或者说,三个人都没吭声,只有洛回有一句没一句地吐槽说今天那家咖啡厅咖啡还不错,就是意面太难吃了,吃得他现在还腻得慌,要是回头他真吐了要算工伤。 今天的燕淮南没让他闭嘴,洛回就一直这么碎碎念地到了家。 下车后,洛回停了停,转身搭着车门笑道:“燕淮南,今天我可是耗费了半天宝贵时光来陪你,不管你一下午在想什么问题,要是哪天你想通了,可得记得告诉我个结果,这样也算没白费我半天时间。” 后座的闻凉条件反射抬眸看了看洛回,后者却没在看他,刚才那一瞬间被视线扫过的感觉就像是闻凉的错觉。 燕淮南微怔,而后低声回应自己的好友:“嗯,会的。” 随后,车子掉头折返,往城市的另一头驶去。 洛回下车后,车内的气氛就静默到让人有些难受了。 谢竹简直坐立不安。 他这会儿大概猜出来开车的男人是什么身份,正因为此,他更觉得今天自己应该是闯了祸。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情绪,闻凉忽然默不作声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竹抬头看他,却突然和后视镜里燕淮南那双漆黑的眼对上。 驾驶座上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你住哪里?” 谢竹动了动唇,看闻凉。 ——他其实并不在意外人的目光,不然他和乌羊他们也不至于光明正大穿着女装就从家里出门。 可是闻凉喜欢了五年的这个男人,却是第一次接触他们这个世界。 谢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闻凉拍了拍他的背。 刚才该发现的也已经发现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 谢竹怔忪,顿了顿,道:“……送我到西星大桥东的那个车站就可以,谢谢。” 是再为明显不过的,男人的嗓音。 燕淮南收回目光,车一路静默地往目的地驶去。 大概半个小时后,谢竹下了车。 闻凉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燕淮南叫了他第二声,他才反应过来。 男人语气莫辩:“坐到副驾驶座来。” 闻凉沉默片刻,下车,走上前,坐上副驾驶座。 车内的暖气很足,和外头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闻凉租住的公寓,燕淮南非常熟悉,因此不用说就一路往那个方向开去。 闻凉本以为燕淮南会问他问题。 不论是他从昨晚到现在的回避态度,还是刚才谢竹的打扮——甚至结合过往的蛛丝马迹,燕淮南可能已经猜测到了一个大概。 这个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单纯的男人应该会有很多疑问吧。 闻凉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自己与燕淮南坦诚相谈的画面,可真到了这一刻,他的大脑却是彻彻底底地放了空,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燕淮南要是问他谢竹是什么情况,他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 燕淮南要是问他刚才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他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 燕淮南要是问他…… 不知道,也已经没力气去想。 闻凉今天真的累了。 而在他的放空之中,车子就在他的公寓楼下停下。 看到熟悉的公寓楼大门,闻凉愣了愣。 一片静谧之中,他听到一旁男人终于开了口,缓缓说道:“刚才那个男孩看起来年纪很小。” 闻凉僵了僵,随即语气平静地回答:“……嗯,比我小三岁。” “是朋友?” “是。” 静默。 燕淮南轻声问:“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吗?” 闻凉收紧双手。 他今天的思维转得有点迟钝,情绪反倒来得比思绪更快。 闻凉说道:“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那个孩子很好也很乖,个人喜好代表不了什么,我们是认识多年的很好的朋友。” 燕淮南蹙眉:“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 闻凉反问:“那您是什么意思?” 五年来,两人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对话。 虽然两人的语气都很平静,可是话语间的焦躁却快溢出这个狭小的空间。 闻凉闭了闭眼。 不该这样的,他不喜欢这样和燕淮南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看着燕淮南道:“……抱歉,我从昨天遇到那个人之后心情就有点不好……等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我知道,你不用道歉。”燕淮南认真地注视着闻凉,语气非常低柔。 他伸过手,可在半途中,他就停止了下来,滞在了那里。 燕淮南直直盯着这只手,似乎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只手是想要握住什么。 然后他忽然问:“元旦打算去哪里玩吗?” 闻凉没注意到燕淮南的异样,垂首揉了揉额头,哑声道:“……可能会回趟老家吧。” 本来想留在A市处理一些电子文件,可是这一刻,闻凉突然想回家静一静。 工作什么的,还是等回来之后再说吧。 “好,”燕淮南收回手,握紧成拳,顿了顿,道,“元旦结束后,我们谈谈吧。” 第12章 辞职信(十二) 其实元旦假期内,闻凉本来还得解决下租房的问题。 他的房租到期了,房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法再给他续租。 元旦结束,闻凉就得搬出现在的公寓。 可闻凉之前因为工作忙碌,迟迟没能选好下家。 当初无意中提到这件事时,宋笙说过,如果闻凉暂时找不到租房的话,可以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 闻凉本不想麻烦别人,打算在元旦三天内约一下中介,可现在…… 现在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元旦结束后,请宋笙吃顿饭吧。 闻凉心想。 * 闻凉的老家和A市同在一个省,坐高铁一个半小时可以抵达。 再辗转公交和地铁,就到了闻凉从小长大的家。 闻凉从出生起就住在这老小区里,家在五楼。 打开家门,第一个冲过来的是他爸妈去年开始养的一只柯基,紧接着闻母擦擦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高兴地喊着诺诺到家了。 于是戴着老花眼镜的闻父也拿着报纸匆匆现了身。 闻凉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本地读的,大学才考去了A市。 A市是省会城市,闻凉考取的大学又是全国闻名的顶尖学府,那本来是一件挺让家里人高兴的事——甭管以后闻凉会不会回老家,留在A市工作几年总归是非常地顺理成章。 可就在闻凉意外出柜,两老和他大吵一架之后,他留在A市这件事情,就有点变了味道。 闻凉本身并没有刻意避开父母的意思。 可他爸妈一直为当年的事情感到愧疚,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待闻凉一直留在A市的行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如今只要闻凉一回家,两老就会旁敲侧击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工作。 这一次也如是,这不是晚饭刚吃上,他爸就又问起来了。 闻父的性格是公认的固执又古板,有时候就连作为老婆的闻母都受不了他——他爸最终会选择接受他喜欢男人这件事,选择与他和解,闻凉其实是没有料到的。 而这个当初恨不得打断他的腿都要逼他“回归正常”的老人家,如今竟也能面不改色地提起同性相亲这种怎么看怎么魔幻的事情了。 “你妈说的那个蒋阿姨的儿子我见过,人是真的不错,而且他最近跟人合伙开了家游戏开发公司——你现在不也是在这种公司里工作?虽然和你们的游戏开发领域不太一样,但总归差不离,你有经验,去他那儿不是刚刚好!” “跟人一起创业,等到以后公司做大了你就是元老。至于人,合不合适也总归要去处处才知道,不处能知道什么!”闻父一本正经地说。 闻母看着闻凉的脸色,小声道:“跟你说了,诺诺说过他不喜欢那一款的。” 闻父皱皱眉头:“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 闻凉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蒋阿姨的儿子名叫罗元成,家也住这个小区,和闻凉是初中校友,当初在他隔壁班。 两人当年一个是自己班学委,一个是隔壁班班长,交集有过不少,只是校外的联系不多,所以升入高中后就没再见过面。 闻凉最初从自家老妈口中得知对方也成了gay圈一员,相当吃惊。 原来对方现在也开了游戏开发公司? 怪不得他妈会特意跟他提起这个人,恐怕是觉得性向和工作领域都与他契合了,非常有缘分吧。 不过终归是乱点鸳鸯谱,闻凉叹了口气,道:“爸、妈,我现在工作挺好的,哪能说辞就辞。” “我是知道你们公司不错,但你难道还要在A市呆一辈子吗?”闻父不高兴道。 闻凉顺口道:“其实我现在的存款也足够付首付了,不然我在A市买一套房?” 闻父闻母登时一愣。 闻母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你一起去A市住?” 这个想法也不是临时从闻凉的脑海中冒出来的,他曾经就考虑过。 他的外婆外公,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其他几家亲戚当年因为争遗产的事情,互相之间闹得很僵,如今几乎已经没什么来往。 他爸妈在这地方其实没有太多的牵挂,朋友是有,可他们在A市也有朋友。 再加上两地之间也就一个半小时车程,来回很方便,让他爸妈和他一起去A市定居,理应不是一件特别异想天开的事情。 住在一起了,也方便闻凉照顾他们。 闻凉认真道:“反正买房现在对我来说负担不太大,也确实差不多该买了,我本来也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闻凉这话一出,两老面面相觑。 “当然,我知道让你们离开老家,去一个新城市生活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适应的事情,”闻凉斟酌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可以考虑考虑这个可能性。” 饭桌上一时安静,两老都在沉默思考着。 饭后,闻凉帮忙收拾完了碗筷,打算去遛狗。 在阳台捉到小柯基时,他爸正开着窗户抽着烟,见他来了,道:“我问你,你是打定主意要留在A市发展了吗?” 闻凉一愣。 闻父慢慢说道:“我知道A市是省会城市,就算你从现在的公司这儿辞职了,那儿的工作机会也很多。不过咱们这儿现在有政府大力扶持,也有不少创业公司开了出来,老蒋那儿子的游戏公司,我是真的觉得挺有前途。” “去A市定居不是一件小事——” 他父亲顿了顿。 闻凉低声道:“我知道。” 闻父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对未来有了很完整的规划,铁了心要留在A市,那么我和你妈肯定是希望能和你住一起的。说到底,房子是你买,我和你妈也没什么负担。问题是,你自己到底想清楚没?” 闻凉张了张嘴。 闻父突然探究地看着他:“你在A市有谈恋爱吗?” 闻凉滞在了原地。 几秒后,他轻声道:“没有。” 闻父抽了口烟,道:“如果工作发展好,又有对象在那儿——我是说认真谈的那种对象,和结了婚差不多的那种处法——那咱们这边牵挂不多,好移动,就由我们去A市。” “但如果还没到这个地步,”闻父将烟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捻灭,转身拍了拍闻凉的肩膀,“那你也别一头热,冷静冷静,再想想。” 闻凉被拍得身体晃动了下。 细碎的额发垂落了下来。 * A市,元旦第一天。 燕淮南平时住在他在公司附近买的一套房里,上下班方便,然而元旦到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用了大半天时间处理完一些工作,他就准备开车回家。 路上接到姐姐电话,说她在南安路那边逛商场,逛得差不多了,让他过去接她一下。 收到定位后,燕淮南抵达南安路,在路边暂时停靠。 停靠地点非常凑巧。 就在薄暮的对面。 时间是傍晚,酒吧刚开始营业。 燕淮南也是直到余光瞥见一些穿着女装却稍显怪异的人影晃进薄暮的店门,才反应过来,微微眯起眼,降下了车窗。 与那天见到的跟在闻凉身边的青年不同,这半分钟时间内,陆陆续续推开酒吧大门的人都有着非常明显的男性体格。 ——高大,肩膀宽阔,就算是在裙子外套了厚厚的羽绒服,也能一眼看出那就是男人。 周围有人投去各种各样的目光,但经常在这附近晃悠的人大概也已经习惯了这幅光景。 于是投以注目的人很快就习以为常地挪开了目光,而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装男人也毫不在意周遭,说说笑笑就在酒吧门后消失了踪影。 燕淮南定定看着那个方向,眸色变幻不定。 忽然之间,有两道身影从他车头前方走过,对话随着寒风飘进了车窗。 “话说凉凉是不是回老家去了?” “嗯,闻哥要元旦后才能回来。” “好吧。” 燕淮南飞快看了过去,恰好其中一道张扬声音的主人也回过了头来—— 乌羊打量了眼,随口道:“靠,豪车啊。” 谢竹顺着乌羊的目光看了过去,最开始只是觉得这辆车眼熟,和驾驶座上的燕淮南对上目光后,他被吓得差点原地摔了一跤。 乌羊连忙扶住他,调侃道:“怎么了,怎么还平地摔了?” “不是,我看到——”谢竹连忙站稳身体,再次回头看去时,迈巴赫的车窗已经升起,车子也已经启动,转眼就开远了。 谢竹愣在了原地。 他应该没认错吧? 那种级别的长相,他应该不至于认错人才对…… …… 车上,燕淮南的姐姐燕秋意将大包小包放到了后座,随即瘫在了副驾驶座上,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却听自家这闷葫芦老弟忽然问了一句:“刚才对面那家酒吧,姐你熟吗?” 燕秋意愣了愣,刚才路对面的酒吧?这条街上酒吧那么多,她刚才也没看,哪知道燕淮南说的是哪家? 等等—— 能让人格外在意的酒吧,这条路上可能也就那一家了。 燕秋意震惊道:“不是吧,你怎么还在意起gay吧来了,你二十八岁了还不谈恋爱不会真的是喜欢男人吧?!” 燕淮南被噎了一下,脸色微妙地想回嘴,可话刚要出口,就被他吞了回去。 他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燕秋意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毕竟燕淮南不想理人就直接保持沉默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她话说出口,自己都开始笑了,显然把这当成了一个笑话:“那家gay吧的gay可是很猛的,一个个都是女装大佬美妆大佬,我见过一些,有的打扮得真的特别雷人,看一次能眼瞎一礼拜的那种,但也有几个,你别说,还真挺好看的,我一个女的见了都自愧不如。” 燕秋意搓起手来:“那小细腿小蛮腰的,屁.股还特别翘……” 于是燕淮南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闻凉的身影。 过去他们出差,住一个房间时,闻凉不太避讳他。 洗澡前,那个青年总会在床边将除了内.裤外的所有衣物都一件件脱下。 青年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和脸一样白皙细腻,燕淮南甚至根本不曾见过比闻凉的皮肤还要白皙的男人。 他的两条腿又细、又长。 光滑的背脊中间是一道轻微凹陷的,弧度优美的沟,那道沟一路延伸至细瘦柔韧的腰,没入挺翘的,被内.裤包裹的臀。 燕淮南不太能直视闻凉的身体,明明同为男人,可是每次一看到,他的心里就会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因此每每到了那种时候,他就会主动挪开视线。 直到青年走进浴室,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不知来源的热度才会渐渐消散…… 前方红灯亮起,燕淮南猛地一踩刹车。 燕秋意整个人都往前倾了倾,被吓得骂了句:“靠,你踩刹车踩这么猛干什么?!” 燕淮南的心跳很快。 他镇定道:“对不起,脚滑。” 燕秋意:“?这是能随便滑的吗??” 到家吃完团圆饭后,燕淮南回了自己房间,倚在窗边,点烟。 他不太抽烟。 最开始创业那段时间,因为工作压力,他抽得比较频繁,后来公司稳定下来,他就迅速戒掉了。 可是今天,他却一支接着一支地抽。 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燕淮南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虚空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五年来,闻凉曾在他面前泄露出来过,却又被他忽视掉的蛛丝马迹。 燕淮南夹着烟,低头用手腕抵住了额头,闭上了眼。 过了半晌,这支烟燃到了尽头。 燕淮南睁开眼,将烟捻灭,几乎是循着本能地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电话。 短暂的“嘟”“嘟”声过后,在他的心跳声中,电话被接通了。 那头传来闻凉温润的嗓音:“……燕总?” 燕淮南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其实在和闻凉做好元旦后谈谈的约定时,燕淮南就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一些端倪。 然而那毕竟是一件和他原先计划好的自己的人生,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 那不是一件简简单单,就能确定下来,想清楚的事情。 他需要对闻凉负责。 得在全部想明白之后,再做出决定。 而此时此刻,他大概亦是为了确认心中的念头,才拨出了这个电话。 燕淮南动了动唇,哑声道:“闻凉。” 闻凉那头传来了呼呼的风声,他大概是在外头。 还未等燕淮南说出下一句话,那头突然传来另一道年轻男人的嗓音。 “闻凉,你真的不考虑回来这里跟我一起干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惊不惊喜呀燕总~ 话说这篇文固定每天晚上六点更新,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吧,其他时候的更新应该都是在捉虫,大家不用鸟我~ 第13章 辞职信(十三) 二十分钟前。 和闻父短暂的谈话结束后,闻凉就默默带着小柯基下楼遛弯,没想到溜了半途遇到了一个熟人。 彼时闻凉刚捡完屎,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拎着的那袋狗屎,再看看穿着羽绒服,手上拎着垃圾袋,刚刚还出现在自家爸妈口中的罗元成,不禁哭笑不得。 这也太巧了。 罗元成扔了垃圾就走了过来。 两人虽然从初中毕业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但罗元成向来自来熟,开口也没有丝毫的尴尬:“好久不见啊闻凉,你现在是在A市工作吧,今天刚回的家?” “嗯,”既然打上招呼了,闻凉也态度自然地聊了起来,“听说你最近和朋友出来合伙创业了?” “对,你爸妈跟你说了吧,”罗元成意味深长道,“我妈和你妈好像最近联系频繁。” 罗元成是很正气的长相,当年读书时也是一身的书卷气,看起来特别乖乖牌,没想到长大后竟有了那么几分离经叛道的味道。 看他毫不避讳地谈起了那件事,闻凉也面不改色地笑着说:“不用理会我妈,她瞎点谱呢。” 罗元成挑起了眉毛:“怎么,看来你很看不上我啊,你爸妈好像对我挺满意的来着。” 闻凉有些惊讶:“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这人说话比以前放肆多了。 罗元成哈哈大笑,耸耸肩道:“现在才是真实的我,以前都是装的,憋了整整二十二年,实在不想再继续装一辈子了。” 闻凉敛容。 他听他妈说,罗元成好像就是在四年前向家里人出的柜。 出柜过程顺不顺利,外人不得而知,不过听罗元成这么说,恐怕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吧。 罗元成兴致勃勃道:“不说这个了,我妈提起你时我还真有点心动来着,你现在是不是在寰游科技?没打算回老家发展发展吗?” “我做的是助理岗,大部分是行政方面工作,技术方面不是特别擅长。”闻凉委婉地说。 罗元成却是一个不太委婉的人:“我们这儿就是缺一个搞行政的啊!全搞技术去了,行政工作没人会做也不行啊!” 他抓住机会,立刻巴拉巴拉介绍起了他和朋友正在开发的项目——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跟闻凉提到核心——谈起工作的时候,罗元成的双眼像是在发着光,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项目有着相当大的热情和自信。 闻凉应该打断他。 没打算去人家公司,还让人家费一番口舌做自我介绍,有点不太厚道。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是他没来得及转移话题,后来罗元成说了下去,他竟也就心不在焉地听了起来。 “……所以技术团队其实已经很完整了,就是行政上确实找不到能管事的人,啊,不过等这个项目结束我还想再招一支团队进来……”罗元成自顾自说着说着就蹲了下去,撸起了小柯基。 这家伙从以前起就是对喜欢的事物特别专注的人,即使两人已经没那么熟悉,闻凉也相信罗元成一旦出手,就能将自己的事业做成功。 燕淮南其实也是这样的人。 不过燕淮南比罗元成多了两分沉稳,凡事在做计划的阶段就会想得很周到。 这两人凑一起,应该会很有话聊吧。 闻凉看着罗元成的发旋,不着边际地想着。 结果想什么来什么——下一秒,他的手机就震动起来,竟然是燕淮南来了电话。 闻凉有些讶异。 燕淮南一般不太会在假期打扰他,最近公司里应该也没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 他默然思索着,忽然之间,元旦前这个男人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浮现在了脑海,闻凉的脸色微微一变。 “元旦结束后,我们谈谈吧。” 闻凉抿了抿唇。 燕淮南到底打算跟他谈些什么? 猜不到,本能也让闻凉抗拒着这个约定。 ……但如今元旦还没过,燕淮南应该不会干出临时将谈话提前这种事。 迟疑一番,闻凉叹了口气,妥协地接通了电话:“……燕总?” 电话另一边,燕淮南沉默片刻,嗓音低哑道:“闻凉。” 闻凉还没来得及听到下文,蹲在地上,没有发觉闻凉接起了电话的罗元成终于把自家公司给介绍完了,抬头来了句:“——闻凉,你真的不考虑回来这里跟我一起干吗?” 他的眼神非常诚恳,注意到闻凉放在耳边的手机,他愣了愣,连忙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闻凉一噎。 ——这时机也太凑巧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燕淮南听到了没,闻凉的心里登时泛起一股特别微妙的感觉,大概算得上是心虚吧。 他深吸一口气,向罗元成微笑示意没关系,随即侧了侧身,道:“咳,不好意思,燕总请问有什么事吗?” “……”燕淮南那边沉默了下来。 看来应该是听到了。 闻凉闭了闭眼,有些尴尬。 他艰难地转动起脑袋,想要解释一下,就听燕淮南低声问:“在和朋友聚会?” “……不是,在楼下遛狗,碰到了熟人就聊了两句,”闻凉试图轻松带过这个话题,“朋友最近也开了家游戏公司,顺口就聊起了招人的事情——” “——所以,我的助理是被挖墙脚了吗?” 燕淮南忽然问。 他问得太直接,闻凉怔住了。 隔着一通电话也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理论上来说这个男人不会正儿八经问这种问题。 因此尽管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但他应该是在开玩笑。 应该是在开玩笑吧? 闻凉不确定地想。 他张了张嘴,结果不待他回答,男人又语气莫辨地轻声问了一句:“也是‘很好的朋友’?” 闻凉:“……” 闻凉现在有些摸不清楚燕淮南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他看了眼罗元成。 这家伙听到“燕总”两个字应该就猜到了电话那头的身份,此刻正在讪讪地挠脸颊。 闻凉揉了揉额头,想了想,刻意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燕总,您是在开我的玩笑吗?” 以他们两人的默契,燕淮南此时应该会笑笑,让这个话题过去。 这个男人向来聪明,能迅速接收到别人释放出来的信号。 却没想到今天的这个男人不太配合。 他声音低沉地,直截了当地回答: “不是。” 闻凉微微一僵。 简单利落两个字,让他滞在了原地。 ……不是在开玩笑啊。 手指微微动了动,好像是在寻求知觉。 而知觉回归的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股从指尖源源升起的麻意。 闻凉记得很清楚,当初公司里有一个核心骨干被挖角,私底下两方大概都谈得差不多了,燕淮南知道后,在保证进行中的项目不会受影响的情况下,根本懒得多废话,直接走了程序。 动了念头想要走的人终究留不住,硬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这个男人在事业上,向来很果断。 当然,闻凉知道今天仅仅是罗元成这么一句话,不至于让燕淮南认真,所以他才以为这个男人理应不会过多纠结于这个话题才对。 却没想到…… 闻凉一时有点哑然。 蓦的,有什么念头隐隐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的心脏悄悄加快了跳动。 他低下头,脚尖碾了碾地面,轻声道:“……燕总,我从来没有过跳槽的想法。” “公司福利很好,前途很光明,同事们也很有趣。” 燕淮南等了等,没等到下文,好似不满似的低声追问:“老板呢?” “老板……”一颗心随着燕淮南的这个追问温热了起来,闻凉说,“老板人也很好。” “好人卡?” 这个大直男竟然还知道这个词。 “老板专业能力很强,对员工也很照顾,是个好老板。”闻凉的唇角开始轻陷。 “还是好人卡。”这个男人说道。 闻凉单手插进了裤兜里,一本正经地问:“那燕总想要什么卡?” “还有哪些卡可以选?”这个男人也一本正经地问着。 闻凉笑出了声。 听到他笑了,燕淮南也笑了。 闻凉的语气轻快了起来:“燕总,您今天打电话过来是特地来寻我开心的吗?” “我本来是想说其他事情,没想到电话刚通就听到有人要挖我助理的墙角,”燕淮南说得相当认真,又有了那一分可爱的味道,“闻助,公司很需要你。” 闻凉忍笑:“好的,我知道了,老板。” “公司还准备明年继续给你加薪,应该会加很多。” 闻凉继续忍笑:“好的,谢谢老板。” 燕淮南正经道:“不用谢我,你的表现全公司上下都看在眼里,给你加薪是走正规审核流程批下来的,不是我想给你加就能随便给你加上去的。” 闻凉忍不住了,他笑着说道:“燕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候其实没必要把功劳撇得太干净,那样会更容易让人爱上你。” 燕淮南突然沉默了。 闻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回过了神来,清了清嗓子。 正有些尴尬地想转移话题,男人却忽然喃喃自语一般地低声问:“是这样吗?” 闻凉一怔。 寒风中,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在电话中静静传递着彼此的呼吸。 闻凉的嗓子有些干涩,冷风从鼻腔灌进他的喉咙里,让他想喝些水。 头被风拍打得晕晕乎乎,闻凉下意识地转了转身,就对上了蹲在地上的罗元成那探究又意味深长的眼。 闻凉定了定神,哑声道:“……燕总?” 燕淮南好像也回过了神。 他轻声道:“没什么,今天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记得早点回来,周二准时上班。” 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这样说,非常地不解风情。 燕淮南最后语气低柔地说了句: “我在这边等你。” * A市。 挂掉电话后,燕淮南又在窗边静默站立了一会儿。 一分钟后,他倏地转身,一边从衣架上拎起一件大衣,一边拨出了另一通电话。 这次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那头的洛回从小孩堆中挣扎出来,得救般地喊道:“怎么说?” 燕淮南低低笑了笑,道:“出来喝一杯,顺便问你点事儿。” “行啊,”能从小孩堆里脱身洛回简直求之不得,他刚应完,又敏感地问了句,“怎么,你心情很好?” 燕淮南打开房间的门,大步走了出去,步履间带着一股想明白后的畅意。 他笑着回应:“嗯,应该算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 第14章 辞职信(十四) 燕淮南这通电话应该算得上是莫名其妙,然而不论是他本人还是闻凉仿佛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挂了电话后,闻凉脸上的笑意始终不退。 方才还稍显冷淡的脸,这会儿就好像染上了光一样,已经变得神采奕奕。 ……罗元成本来还以为闻凉刚才听他介绍项目听得有多认真,结果现在看了他这幅表情,才知道他刚才那状态根本是“兴致缺缺”。 对比太明显了吧,罗元成撑着下巴,叹气地想。 话说回来,寰游科技的老板……他以前有幸见到过两个,虽然不知道闻凉的顶头上司是哪一个,但他见过的那两个反正都是年轻大帅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罗元成也没太在意。 他拍了拍小柯基的脑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调侃道:“牛逼,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跟上司这么调情的。” 闻凉将手机揣回兜里,轻咳一声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应该也快了吧?不然顶头上司听到下属这么说话不别扭?换我以前那老板直接就骂我一顿让我正常点了。”罗元成吐槽。 还能让他像闻凉一样,这么笑眯眯地挂电话? 闻凉愕然,不由笑出了声。 他扬着唇角,垂了垂眼,复又抬起,好似问得很随意:“……你是这么觉得的?” 罗元成一听这话,饶有兴致道:“怎么,当初什么问题都难不倒的学习委员现在竟然连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了?” 闻凉顿时敛了笑,瞥他一眼。 罗元成挑高了眉毛,这回算是彻底看懂了。 怪不得,他说他刚才怎么觉得闻凉不是完全没在认真地听呢。 也许兴致缺缺是兴致缺缺,但某些念头也不是真的没有动过吧? 他依稀记得初中那会儿,这家伙就已经一派精英模样了,眉眼间都是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的清明与狡黠。 闻凉这家伙啊,一旦有什么想法,那就不会仅仅止步于“念头”,而是应该直接付诸行动才对,他向来干脆果断,不喜欢黏黏糊糊。 结果这次竟然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恐怕就是和那个顶头上司有关吧。 看来这家伙的恋爱不太顺利啊。 罗元成贼兮兮笑了起来。 闻凉眯起眼道:“好了,行政主管空缺这事我可以帮你,但不是我自己来,我有个朋友刚好是这儿本地人,最近在找工作。他有五年行政经验,去你们公司应该足够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罗元成赶紧道:“好啊好啊,我要我要!” 闻凉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干脆爽快:“那我回头先给他打个电话,没问题就把他微信推给你。” 罗元成:“行,谢了啊兄弟。” 闻凉挥挥手,不打算继续在寒风里杵下去了,却没想到转身前,罗元成忽然认真说了句:“闻凉,对自己自信一点。” 闻凉脚步一顿。 “打退堂鼓打到这种程度,不像你的风格,”罗元成笑了笑,说道,“咱们学习委员可是向来无往不胜的吧?” …… 直到夜深人静,洗完澡在房间里躺下,闻凉都还在回想罗元成这句话。 以那家伙的聪明程度,想必他已经猜到燕淮南是个直男。 无往不胜? 闻凉在唇间轻轻咀嚼着这个词。 天才都会遭遇失败,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往不胜。 罗元成这家伙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乐观。 闻凉轻笑一声。 最终会不会胜利,闻凉不知道,到头来,他只发现自己终究还是个自私的人,一旦抓到了端倪,尝到了甜味,就好似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把直男拖下水是否会遭天打雷劈? 不知道。 燕淮南和他们这边的世界格格不入? 顾不上。 闻凉就像是一只渴了许久许久的飞鸟,在精疲力竭之际终于嗅到了清泉的味道。 他什么都不想再管,一心只想极力振翅,飞扑入燕淮南这座大山的怀抱。 是生是死,只看这一遭。 * 元旦假期很快过去,最终闻父闻母都没再提买房的事,闻凉也打算冷静冷静,等一切情况都明朗了再说。 回程的路上,“让我们从零开始”微信小群非常热闹,原因是乌羊打听到了一条消息。 羊咩咩:“我听一个朋友说,林阳被抓了![礼花][礼花][礼花]” 羊咩咩:“@WenL他之前不是一直在一个催债公司的老大哥底下工作吗,无法无天了好几年,这次终于被人打断腿,进局子了!好像是被人搞的,这家伙估计得罪了不得了的人。” 闻凉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挑了挑眉,很快,不太在群里现身的宋笙开了口。 笙:“应该和盛泰金融有关系,那家公司老板姓李,有一个很宠爱的独生女。” 宋笙出身豪门宋家,关系网庞大,他会这么说那必定是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并且指向也非常明显——闻凉瞬间回想起那天温泉酒店里冷静地转身离去的女孩子。 乌羊显然也想到了,幸灾乐祸道:“活该啊,让他祸祸人女孩子,对方怎么就没把他老二给废了[咧嘴]” 闻凉想起林阳那张扭曲的脸,扯了扯唇角。 这件事很快就略了过去,聊着聊着谢竹出现了。 他人正在医院,说是这两天头又疼了起来,打算去照个脑ct。 乌羊在群里感叹竹子真是多灾多难,谢竹却来私聊了闻凉,道:“闻哥,前天我和乌羊在酒吧外面好像碰到了你那个老板。” 闻凉一愣。 谢竹:“不过只对上一眼他就开车走了,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谢竹:“他应该是在看酒吧吧?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很多事情。” 闻凉眸色微暗。 他回复道:“嗯,这两天我和他应该会谈谈。” 谢竹那头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也许是被闻凉这个消息给吓了跳,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终,这小孩发来一句:“总要踏出那一步的,闻哥加油啊![握拳]” 闻凉莞尔。 是啊,总要踏出那一步的。 当然,回到A市后没那么快快进到谈话那一步。 闻凉先是花了半天时间整理好了行李,和房东交接好钥匙后,搬去了宋笙的住处。 宋笙不住家,在外单独住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闻凉抵达时,客房已经收拾得很干净,宋笙挽着长发,温柔笑着迎接他:“我这里没其他人,想住多久都没关系,所以房子你就慢慢找吧,不用太着急。” 上班第一天,为了适应下新路线,闻凉特地起了个早,抵达公司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半个钟头。 明明一天才开了个头,可闻凉俨然已经紧张了起来,从在座位上坐下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一直跳得很快。 有多少年没那么紧张了? 闻凉表面维持着冷静,和身旁来来往往的同事微笑打招呼,一边在心里回忆着。 高考时没有那么紧张,因为他对于自己能考上哪所大学有着非常大的把握。 大三实习期来这里接受燕淮南和洛回的面试时也没那么紧张,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喜欢燕淮南到这种地步。 燕淮南啊燕淮南。 他真是栽在这个男人手上了。 闻凉叹了口气。 思绪落地,“笃笃”两声响起。 闻凉抬起头,洛回和燕淮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办公桌旁。 这两人都穿着大衣,身形高大,眉眼英俊,杵在那儿就像是两个男模,每每都会受到员工们享受的注目礼。 燕淮南方才屈指敲了敲他的隔板,他笑着道:“今天这么早?” 闻凉的心猛跳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三天没见,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又该死地英俊了很多。 闻凉蜷了蜷手指,脸上却挂上了与往日别无二致的微笑:“嗯,今天起早了点,燕总和洛总也好早。” 洛回很奇怪,他用一种第一天认识闻凉似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他,引得闻凉敏感地看过去了,才生硬地挪开眼,打了个哈欠道:“今天估计得很忙,就早点来了,早开工早结束呗。” 语罢,他双手插兜里,懒洋洋往办公室走去。 燕淮南留了下来,低声对闻凉说:“要是今天结束早的话,晚饭一起?” 闻凉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应道:“好。” …… 可惜,洛回就像是个预言家。 今天非常忙碌。 忙到平时叽叽喳喳的大开间都只剩下了成片的敲键盘声。 上午一场会议,下午一场会议,期间夹杂无数电话通知和各种各样的杂事,闻凉忙到差点没时间去吃中饭,更别提和燕淮南说上一句话。 更糟糕的是,傍晚时闻凉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电的是与他们有项目合作的公司,他们那边的进程出现了一些问题,正焦头烂额,急需寰游科技这边的团队一起过去帮忙解决。 这个项目燕淮南非常重视,合作公司那边出了问题,燕淮南势必也得过去一趟。 闻凉接电话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公司里,踩着高跟鞋从大开间“噔噔噔”经过,目不斜视,脚步快得如同一阵风一般,引起了不少同事的注意。 是一个打扮优雅,妆容精致的中年女性。 大开间里登时涌现出一阵小声议论。 “诶,那不是燕总的妈妈吗?” “我靠,燕总妈妈这么好看的吗?!” “这看起来跟三十多岁似的,好年轻啊!” 燕母注意到闻凉,扭头对他笑了笑——闻凉跟在燕淮南身边五年,燕母和他很熟悉,也向来对他印象很好,每次到公司来都会和闻凉热情地聊两句。 但显然燕母今天没有闲聊的余裕,闻凉颔首微笑后,她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想必是去了燕淮南的办公室。 闻凉也没放在心上,收回思绪应对这通电话,又了解了下情况,他说道:“好的,我会去问下燕总,迟点再联系你们。” 挂掉电话后,他拿上资料走去燕淮南办公室。 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个进办公室的人过于风风火火,办公室门没有合上,留了一道缝。 闻凉刚想敲门,就听到里头燕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着: “——要不是秋意无意中说漏嘴了,我还不知道!你对gay……不是,淮南,燕淮南,你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闻凉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我端好了,端得很稳请放心(双重狗头护体 第15章 辞职信(十五) 燕母的到来过于突然,燕淮南和正在他办公室谈工作的洛回都愣住了。 她进门后劈头盖脸的一句“儿子我听说你跑去gay吧玩了?!”更是把俩人砸得一脸懵。 洛回震惊地扭头看看燕淮南,脸上就写着一行字:“你这就跑去gay吧自我开发了?!” 燕淮南:“…………” 看到燕淮南那张一言难尽的脸,洛回瞬间意识到事情大概不是燕母了解到的那样。 果然,憋不住事的燕母很快就把燕秋意给供了出来。 原来今天她和女儿打电话,燕秋意不小心说漏了嘴,可“燕淮南问起了gay吧的事情”到了燕母口中,也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跑去了gay吧玩”。 燕淮南捂额,一时间有点失语。 燕母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扔了包说道:“你别告诉我你28岁了还不谈恋爱是因为你不喜欢女人?!” “妈——”燕淮南放下手,开口叫道。 洛回回过神来,忽然上前一步,打断道:“咳,那个,阿姨,您可能误会了。” 办公室门轻轻留着一道缝,他的声音清晰地从办公室内传到了门外走廊。 “我和淮南最近才知道有个朋友是那方面情况。” 洛回的话一出口,燕淮南就怔了怔,眉头皱了起来。 洛回立刻回以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今天他们已经够忙的了,指不定得加班到半夜,燕母这一看就不是能马上冷静下来的模样,要是燕淮南直来直去地丢出一句“没错妈我确实喜欢男人”,他们今天都别想干活了。 什么事不能留着等忙完了再去谈? 洛回头都疼了。 他摊摊手,道:“淮南也就是想关心下那个朋友才会问起那家gay吧的事,就是想了解了解那个圈子,您别这么激动。” 洛回这么一说,燕母停了停,狐疑道:“是这样吗?……哪个朋友啊?” 洛回撒谎简直面不改色:“您不认识的,是跟我们有合作的其他公司一个朋友,反正这件事就是个误会,淮南也没进去那家酒吧啊,只是顺路路过了才问了一句而已。” 燕淮南眉头紧缩。 洛回在那忽悠燕母的时候,刚好有个电话打了进来,燕淮南接起来说了两句就挂了,不禁揉了揉眼角。 今天,至少现在,确实不是一个适合谈这件事的时机。 燕淮南放下手,沉声道:“妈,今天我们这里很忙,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件事的吗?” 燕母这会儿被洛回安抚了一通,已经冷静了下来,讪讪道:“我听秋意说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刚好在附近逛画展,就直接冲过来了……” 燕淮南无奈道:“如果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家吧,其他的等我回家了再跟你谈。” 燕母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燕淮南后半句话隐藏的意思。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个乌龙后,就变得异常尴尬了起来——当然,不论是燕淮南还是洛回都早就习惯了她这风风火火的性格。 燕母心虚地把刚才被她扔掉的包捡了起来,拍拍,见燕淮南起身,连忙道:“咳,行吧,那个……是误会就好……呃,我自己走就行,你别送我了。” 燕淮南只道:“司机来接送吗?” 燕母:“对,在楼下等呢……” “行。” 燕母讪讪地走到门边,开门前又扭头,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但是,如果那件事是个误会,那,那你还联不联系老杨家的女儿了?” 所谓的“老杨家的女儿”是燕父朋友的女儿,比燕淮南小两岁,早很久之前两家就有意让两个小孩联系联系。 女孩子倒是有那个想法,可是燕淮南一直以工作繁忙推到了现在。 燕淮南想起这回事,头也和洛回一样疼了起来。 他想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可要是这么说了,保不齐他妈又会当场揪着他问是谁,于是话在脑袋里一转,就变成了:“妈,我现在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时间……算了,这件事还是等我回去后再和你谈,杨叔叔那边你还是尽早说清楚吧。” 燕母的脸顿时苦了下来。 三人就这么边说边打开门,走到走廊口子上,遇到了前来找他们的闻凉。 闻凉对燕母笑了笑,走过来将手上的资料递给了燕淮南,认真报告起了刚才合作公司遇到的麻烦:“燕总,刚刚S市那边来了电话。” 一通简单利落的交代结束,闻凉询问道:“您要亲自过去吗?” 洛回无语了:“偏偏这种时候来?我们这边已经够忙的了!” 抱怨解决不了问题,燕淮南一如既往地冷静翻了翻手上的资料,翻完后,他头也不抬地报了三个人名,加上他自己一共四个人:“给我们订四张六点左右的机票吧。” 虽然公司这边也很忙,但现在显然是S市那边的问题更重要,该跑一趟的还是得跑。 不过嘴上刚交代完,燕淮南就想起了两人的约定,心里一突,抬眸看向闻凉。 青年已经低头拿手机在订票app上查了起来。 额发微挡,长睫低垂。 燕淮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青年查了会儿,语气正常地说:“有六点二十分的航班,您看可以吗?” 等了两秒,没有得到答复,闻凉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眼神示意他。 那双丹凤眼里的眸色再正常不过。 可是燕淮南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沉默片刻,他说道:“可以。” “好的,那我去订票了。”闻凉在手机上直接开始订票。 燕淮南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侧过身,低声道:“等我回来,我们再谈?” 许是他语气太温柔,燕母敏感地投去了一眼。 闻凉却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只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说:“好的,不急,工作要紧。” 语罢,他将手抽了出去,继续订票。 燕淮南顿了顿。 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他却找不到来由。 闻凉现场订完了票,仿佛也没注意到燕淮南探究的视线,对燕母笑着道:“阿姨要走了吗?我送您下去?” “不用不用,你们去忙吧。”燕母连忙道。 恰好有员工跑来找燕淮南,燕母挥挥手让燕淮南赶紧过去,不用管她。 等到燕淮南带着不放心的眼神走开,燕母才松了口气,小声对闻凉道:“今天真的很忙啊?” 闻凉失笑:“今天事情是比较多,都凑一起了。” “哦,”燕母有些挫败地道,“我也没多想,和秋意打完电话就直接冲了过来……哎,上了年纪之后越来越没脑子了,还好是误会,他只是想关心下朋友,也是,他怎么可能会去喜欢男……” 她突然想到闻凉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顿了顿,尴尬道:“其实就是那方面的事……我看淮南这小孩一直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意思,有点着急。”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免不了俗,年纪大了,我也成了电视剧里那种整天想要儿媳女婿的老太太。” 闻凉静了静,又提起了唇角,微笑道:“燕总那么优秀,总能遇到合适的人的。” “也是,我想我儿子不至于就这么永远单身下去,现在没心思谈恋爱,以后总会有心思的!他就和他爸年轻时一样,木头一根,什么都不懂,可他爸后来遇到我还不是样样开窍,什么都会了,”燕母说着说着就乐观了起来,她笑呵呵道,“哎小闻你是不是也还没谈恋爱?阿姨给你介绍介绍呀。” 闻凉笑说:“我现在也没时间啊,阿姨。” “你们一个两个都一样,就洛回那孩子有时间是吧?”燕母摇摇头,“算了,等哪天遇上合适的人了,我看你们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跑也要追求人家!” 闻凉笑笑。 将燕母送走后,他在电梯间静静站了会儿,面色平静地转身,重新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工作。 * 傍晚五点半,燕淮南带着团队三人出发,老李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闻凉、洛回,还有其他人一直留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才陆陆续续回家。 回到宋笙的住处时已经将近三点,玄关处亮着一盏暖色的小灯。 应该是宋笙为他留下的。 宋笙虽然经营着薄暮这家酒吧,自己却不是天天都在那儿,偶尔也会早早回家休息。 闻凉轻手轻脚洗漱完,回房间后躺下。 夜深人静,疲劳、困倦齐齐涌上来,他看了眼手机。 八点半的时候,燕淮南发来一条微信告诉他已经抵达了S市。 闻凉回复:“好的,公司这边如果有事我会联系您。” 之后就没有了其他的对话。 闻凉闭上眼,回想起傍晚那会儿他在门外听到的话。 “我和淮南最近才知道有个朋友是那方面情况。” “淮南也就是想关心下那个朋友才会问起那家gay吧的事,就是想了解了解那个圈子,您别这么激动。” 听到这里,当时他就转身离开了。 后又觉得自己失去了冷静,深呼吸两次后,他重新回转过去,遇上了那三人。 闻凉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总觉得到了此时此刻,指尖都在微微发僵。 * 公司里的忙碌直到周五才结束。 下班前,他们终于收到消息。 S市那边的问题解决,项目继续正常进行,而燕淮南他们也要回来了,大概是和去的那天一样,晚上六点的飞机。 准点下班后,闻凉回到宋笙那儿,靠在了沙发上。 靠了半晌,索性躺了下来,一句话都不想说。 宋笙还没出发去薄暮。 他刚化完妆,走到了沙发前,抱胸看了闻凉一会儿,温声问:“今天终于不用加班了?” 闻凉闭着眼睛,轻轻应道:“嗯。” 宋笙在他身旁坐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听小竹说你和那位打算谈谈。” “嗯。” “已经谈过了吗?” “一直加班到今天……他人在S市,晚上才会回来。” “原来如此。” 宋笙说话总是很温柔,在闻凉乌羊谢竹他们面前,他也始终像是一个温柔包容的长辈。 安静了会儿,宋笙轻声问:“那准备今晚谈吗?” 闻凉沉默。 他的手机震动了下,大概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但他不想看。 闻凉忽然问:“我是不是一个特别自作多情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想做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失败的,我就总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只要我想,一切都能够按我的计划进行。” “我最开始应聘寰游是因为他,我想试探试探他有没有可能也喜欢男人。” “如果试探的结果是否定的,那我就停手,”闻凉轻声道,“我甚至没有给自己设定一个期限,因为我以为这次试探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但是我竟然用了整整五年时间。” 这五年时间里,燕淮南对他说的任何一个字眼,在他面前的任何一个语气,任何一个神态,任何一个举动,都被他无限放大。 他借这些似是而非的细节来告诉自己,他的试探计划还可以继续,他还可以再等等。 即使清醒过一瞬,可只要燕淮南对他温柔一回,他就又会重新陷入到了周而复始的自欺欺人当中。 多么自作多情啊。 客厅里静了会儿,宋笙轻缓地说:“也许不是你在自欺欺人,你察觉到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呢?” 闻凉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道:“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你可以借这次谈话的机会,问清楚。” “问清楚?我本来以为这场谈话会是……”闻凉突然笑了出来,他的喉结滚动了下,道,“但是好像是我误会了,他想找我谈话,可能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世界的人,想来‘关心下性向特殊的朋友’。” 闻凉嗓音转而下沉,他缓缓道:“可是我不需要他来这样关心我。” 宋笙默然片刻,道:“五年的时间太长了,模糊了你的判断力。” “所以我该停了吗?”闻凉问。 “你还没有和他谈过。” “他要是敢开口跟我说一句不能试试喜欢女人吗,就算是他,我可能也会忍不住想要动手。”闻凉突然笑了。 宋笙也笑了:“看来你以前遇到过这种事。” “我爸妈和我说过。” “那你是怎么做的?” “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学,我就走了。” “那也挺好,让双方都冷静一下。如果今晚他真的对你说了那种话,你也可以直接转身走人。” “不,我会想要揍他,”闻凉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也有可能会哭吧。” “不一定会这么糟糕。” “他妈妈很希望他谈恋爱。” “父母都这么想。” “他妈妈对我很好。” “嗯。” 闻凉抬起手,挡在了眼睛前,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我当初应该离他远点的。” 宋笙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忽然道:“换套衣服,化个妆,跟我一起去店里吧。” 闻凉睁开眼。 宋笙笑着道:“你累了,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辞职信(十六) 闻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拿起过这些东西。 宋笙从闻凉的衣柜里挑了件杏色吊带真丝长裙,比在了闻凉身前,语气柔和道:“今天是羊羊生日你还记得吗?他打算在店里办个派对。” 闻凉的皮肤很白,虽然骨骼依旧很男性化,可正因为白皙,皮骨匀称,所以穿上这种吊带长裙,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看久了甚至会品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我记得,”闻凉声音有些哑,“他叫过我,但是我跟他说不一定有时间去。” “那他今晚应该会很高兴。”宋笙笑着说,将长裙递给闻凉,转身离去。 闻凉缓慢脱下身上的衣物,纤瘦却又不失力量感的身qu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中,增添了一丝旖旎。 换上长裙后,裙摆轻盈垂落至他的膝弯。 回头看到宋笙挑了一条浅色的长袜,闻凉顿了顿,道:“……今天不穿袜子了,反正是开车去,车里和店里都有空调,不冷。” 宋笙闻言,依从地将长袜放了回去。 爱穿女装的男人,会常年注意清理自己身上的毛发。 闻凉的两条腿细长光滑,非常令人赏心悦目。 手臂垂落在身侧,腕线过胯,整个人看起来都如此修长。 穿上一双同为杏色的细带高跟鞋,套上一件黑色大衣。 化上精致的妆容,抹上正红色的口红,最后,再戴上一顶黑色的,长至后腰的长发。 镜子里的美人已经男女莫辨,身材高挑,眉眼如画,脸蛋小巧,那双被眼线笔细腻勾勒过的丹凤看似冷淡,又仿若含情,仅仅是对上一眼就足以摄人心魄,再也挪不开目光。 如果不考虑去追求别人,而是从追求者中挑选心仪对象的话,那么闻凉的候选名单里大概能排上几十,甚至上百位。 他这样的美人,攻击范围根本不限于零还是一,甚至根本不限于性别。 如果只看着自己身后,而不是追寻身前那抹飘忽不定的身影的话,那么他也根本不用经历各番苦恼。 然而人向来是喜欢自寻烦恼的生物。 宋笙收回目光,笑了笑,套上自己的大衣,向闻凉伸出手去。 闻凉转过身,停顿一秒,递出自己的手。 * 抵达薄暮的时候,派对已经开始。 往日里只会放些优雅爵士乐的酒吧染上了乌羊张扬疯狂的风格,劲爆的音乐配合着一帮人的鬼吼鬼叫和嗑药般的混乱舞姿,显现出一种荒唐的热烈与快乐。 宋笙带着闻凉踏进大门之后很快就引起了全场的瞩目。 许久没有好好打扮过的闻凉让酒吧里不少新人目瞪口呆,看直了眼。 他们连忙停下蹦迪,扯着身旁的人问宋笙旁边那个人是谁。 得知是往日里那个西装笔挺,斯文败类的美人,有人就崩不住了,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 男装女装都是极品,这样的极品上哪里找? 乌羊宋笙他们不敢碰,闻凉就……特么也不敢碰啊!! ——对上那双稍显冷淡的丹凤眼,那些人一个个登时如同被浇了桶冷水,讪讪地停留在了原地,只能眼巴巴看着乌羊嗷呜一声扑到了闻凉身上,激动地把他往里头带! 谢竹早在沙发上坐着了,看到闻凉也眼睛一亮,招招手赶紧让他们过去。 宋笙脱下大衣后去给闻凉调酒,乌羊把闻凉在沙发上摁下,激动道:“靠,凉凉你够给我面子啊,今天你好漂亮!” 乌羊明明比谢竹还要小上两岁,谢竹叫闻凉“闻哥”,乌羊却总叫闻凉“凉凉”,十分没大没小。 但闻凉从不介意,这是乌羊表示亲昵的一种方式。 闻凉笑着道:“二十岁生日快乐,礼物之后给你补上。” “不用,”乌羊今天戴了顶爆炸头假发,穿着小短裙和小吊带,十足的辣妹打扮,“来来来,我笙哥和凉凉都到了,蛋糕拿出来,蜡烛点上,先把仪式给过了啊!” 小伙伴们赶紧去冰箱里拿早就准备好的蛋糕,酒吧里的灯也一盏盏熄灭。 趁着最后一盏灯被关掉前,宋笙端着调好的鸡尾酒,递给了闻凉。 闻凉低声道了句“谢谢”,接过酒杯。 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冰凉果味混合着苦涩染上舌尖,他愣了愣。 总觉得今天的口感和平常有些不同…… 可能是宋笙新调试出来的款式吧,闻凉也没多想。 巨大的蛋糕被摆到了一张张拼起来的长桌上,蛋糕有两层,顶层插着一支“20”样式的大蜡烛。 大家唱着蹩脚的生日歌,中文英文都来了遍,随即乌羊在大家的起哄之下,非常给面子地闭上眼许了个愿。 许完愿,鼓起脸颊,用力一吹,开始大大咧咧切蛋糕。 灯再亮起时,谢竹接过乌羊递来的蛋糕,乖乖说了声“谢谢”,余光扫到闻凉,他被吓了一跳:“闻哥……你脸好红啊!” 乌羊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目光从闻凉泛着绯红的脸颊上扫过,落到了他手中的那杯酒上。 乌羊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看向宋笙:“笙哥,你给凉凉的酒……” 闻凉的酒量可是相当差的啊。 宋笙正在喝酒,闻言瞥过来一眼,扬了扬唇,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反正明天是休息日,不是吗?” 几人一愣。 闻凉感觉到放在大衣衣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他沉默片刻,将酒杯里的酒喝完了,笑了笑,道:“没错,反正明天是休息日。” 宋笙询问道:“还要来一杯吗?” “嗯,麻烦了。” 察觉到闻凉今天有些怪,乌羊跟谢竹交换了一个眼神。 恰在此时,有人喊道:“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啊!” “来来来!” “乌羊快过来!” 喊了半天没见乌羊动弹,闻凉扭头问乌羊:“你不过去吗?” 乌羊抓了抓脑袋,想了想,试探地问了句:“那你想不想过去玩?” 闻凉展颜一笑:“好啊。” …… 闻凉知道自己喝醉了。 他的酒量非常差,就算是啤酒,喝个三罐基本也已经意识模糊。 而高浓度的鸡尾酒直接将他送进了意识混沌中。 他看着乌羊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乌羊他们玩这个游戏向来大胆疯狂。 真心话的话,“前面和后面各有过几次经验”是最小尺度,之后尺度只会一路变大,直破底线。 大冒险的话,现场随便找个人舌吻是最简单的刁难,没有这帮人做不到,只有他们想不到。 于是在玩这种游戏的时候,气氛总是一路高涨,尖叫和狂笑充斥着这整个空间。 是放肆,也是疯癫,但这也的确是在人心情低落的时候,最简单的兴奋剂。 闻凉撑着额头,他一直没抽到牌,就在一旁看着乌羊他们疯玩。 时间过了六点之后,他的手机就没再震动过。 那是远在S市的某架飞机起飞的时间。 闻凉在氤氲中垂下了眼帘,好像在思维缓慢地想些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的手臂上忽然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酒吧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这莫名泛起来的鸡皮疙瘩让闻凉想起了温泉酒店那一晚。 那一晚,聚在圆桌边的同事们也是如此热闹。 就在那样的热热闹闹中,窗外突然下起了雪。 闻凉忽的抬了抬眸,扫向正对面的临街玻璃窗。 玻璃窗外是各色的霓虹灯,在夜色的侵袭下,五颜六色的灯光糅杂在了一起,混乱着视野。 闻凉努力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外头天气正常。 没有下雪,没有下雨,更没有刮风,什么东西都没有。 于是他又闭上眼,继续回想那一晚雪夜。 他和燕淮南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中。 燕淮南先开的口,问他后来有交女朋友吗? 他回答了什么,又问了什么,身后的男人嗓音低沉悦耳地回答:“你信洛回的胡说八道?” “要是遇上喜欢的人,谁能当得了和尚。” 闻凉清楚记得他们两人交错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好像踩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忍不住转过了身。 双手插着衣兜,看着窗外的男人也回过了头来,停下了脚步。 闻凉甚至还记得夜色映照下,那个男人脸上的绒毛,让他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或者,轻抚一下。 男人眼睫微垂,好似专注地看着他,启唇,语气温柔地说: “明年,我也会跟你们一起来的。” 闻凉的心猛地跳动。 他脱口而出叫了男人的名字,那之后…… 那之后,他原本是想说什么的来着? 闻凉有些恍惚。 “……凉!” “闻凉!” 意识被猛然拽回到了现实中,闻凉的眼睛蓦地睁大。 他茫然看向唤醒他的人,是个平时和他还算熟悉的小基佬,对方努了努嘴,道:“抽牌呀。” “哦。”闻凉反应过来,笑了笑,缓慢伸出手去,随手摸了张牌。 身旁一个人心急地帮他翻牌一看,登时爆笑道:“靠,你抽中了啊!” “擦,终于抽到闻凉了!” “哈哈哈哈快快快,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闻凉闭了闭眼,觉得头有点疼,他随口道:“……大冒险吧。” “好啊好啊,小芳芳快出题!” “别出太简单的啊!” “小芳芳”是谁,闻凉也不记得了,他只依稀听到乌羊在一旁告诫:“不准太过分啊!不准要求动嘴,也不准要求动手!” “擦,那还玩个屁!” “乌羊你别护短太明显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别想趁着闻凉喝醉了占他便宜!” “那你还把他拉过来干嘛?” “就是啊!” “我难道还要晾着我好哥们,自己一个人跟你们玩得开心啊!”乌羊相当粗暴,“行了,快说想干嘛!” “又不能动嘴又不能动手,那还能干嘛!”这大概是小芳芳的声音,他娇滴滴地说,“那他有暗恋的人吗,不然现场打电话表个白呗。” 这话一出,登时所有人都鬼吼鬼叫起来,只有乌羊、谢竹和宋笙没出声。 几秒后,乌羊低声道:“换一个。” “什么啊,怎么又换,还玩不玩了?!”小芳芳不高兴道。 闻凉忽然睁开眼,笑着道:“他人在飞机上,恐怕现在接不了电话。” 大家一愣。 闻凉伸手揉了揉额头,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发胀。 喉结滚动了下,他轻声问:“只要表白就行了吧?留个言可以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小芳芳是出题人,他来做决定。 他看了眼乌羊的脸色,撇了撇嘴,道:“可以啊,不过我们都得看着哦,不能作弊的。” 语罢,一群人默默挪到了闻凉身边,好奇心顿起,想看他打算怎么操作怎么表白,或者说,他们还想看看闻凉暗恋的到底是个什么家伙。 乌羊扯了闻凉一下:“不然别玩了?” 闻凉被他扯得歪了歪,扭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慢吞吞拿出了手机。 乌羊在心里骂了一句,靠,这已经醉昏头了吧,这难道还真要任由他玩下去? 他纠结地看了宋笙一眼,宋笙垂眸喝了口酒,没有理会。 闻凉拿出手机后,先是翻出了短信。 可惜他对着空白的短信发送页面愣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要去哪里调出燕淮南的手机号,跟傻了一样。 有人催促:“用微信啊,用什么短信,傻不傻!” 闻凉眯了眯眼,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又慢吞吞地打开了微信。 从五年前开始,他的微信置顶就一直都是燕淮南。 打开聊天框之后,页面显示出了五点半至五点五十八分之间,将近半小时内,燕淮南陆陆续续发给他的三条留言。 “今天应该能准点下班?” “我大概八点半到机场,要今晚出来聊聊吗?” “如果觉得累的话,可以改天,没关系。” 看到这三条留言,有人小声道:“怎么,闻凉你今天本来要跟他约会啊?” “都约会了还怎么叫暗恋!” “不是吧,这好像也不是打算约会的样子……” 闻凉盯着这三条留言,每个字飘进了他的视野里,又好像顺着神经,从他的大脑中飘走了。 他对着自己的输入框,动了动手指,过了半天,却不知道要打下什么字。 “快表白呀。” “随便发点什么吧!” “话说这个人朋友圈有没有发照片?我想看看长什么样!” 吵吵闹闹的声音围绕着他,闻凉却在其中发呆。 他指尖微颤,打下了一个“我”字。 周围围观的人正要激动,却见闻凉顿了顿,呆了一会儿,竟又把这个字给删了。 他们一阵失落,有人恨不得把闻凉的手机抢过来替他写,却见闻凉忽然又关了微信。 大家不明所以,还以为闻凉打算耍赖皮不玩了,却见闻凉竟然转而打开了办公app,进入了……离职流程,打开了离职申请页面。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消了声。 有人愣住,有人茫然,问身旁的人闻凉是不是真醉傻了是让他表白不是让他离职啊,还有人意识过来了什么,抬手掩了掩唇,目光复杂地看了闻凉一眼。 乌羊和谢竹反应过来,想去按住闻凉的手,宋笙却忽然开口,温柔道:“让他写。” 乌羊愕然:“笙哥?凉凉喝醉了啊……” 宋笙笑着道:“嗯,就让他醉吧,他理智了整整五年,如今醉一回,让对方小小地苦恼一下,也没有什么,不是吗?” 宋笙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起身,温柔道:“反正,明天大家都是休息日。” 乌羊和谢竹怔住。 …… 闻凉曾经多次设想过跟燕淮南表白的情景。 也许是某天两人私底下相处时,他经受不住诱惑,直接攥住燕淮南脱口而出。 也许是哪天他看着燕淮南的眼神没有藏住,终于被发现,被质问。 也许是…… 然而不论他设想过多少种情况,那种种可能性最后导向的结局,似乎都是他与燕淮南一切关系的结束。 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和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 表白意味着终结。 闻凉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 议论声、起哄声已经渐渐远去,不知不觉之中,闻凉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安静,而他的大脑也混沌到了极致。 心脏在鼓动,身体却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闻凉直直盯着手机屏幕里那已经让他分辨不出是什么,只是凭借着本能打开的空白的输入框,脑海中再次回想起温泉酒店走廊上,那静默的,落雪的片刻时光。 于是他也再次抬头,看了正对面那临街的玻璃窗一眼。 夜色静悄悄的,外头什么都没有,没有雪,没有雨,更没有风。 闻凉闭了闭眼。 他低下头,慢吞吞打下一个个文字。 * 八点半,飞机在A市机场落地。 飞机还没彻底停止滑行,已经有不少人等不及关了手机飞行模式。 燕淮南以往向来会沉稳地等到离开机舱,然而今天也稍显急切地恢复了网络,打开了微信。 随后愣住。 整整两个半小时,他发出的三条消息没有得到一条回复。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因为闻凉总会在他发出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回应他。 燕淮南突然回想起离开A市前闻凉有些怪异的表现,心里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刚想关掉微信,打电话过去,迟来的无数弹框从手机屏幕顶端不断出现,而燕淮南仅仅扫了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条人事经理的微信留言。 他蓦地僵住。 “……燕总,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突然在系统中收到了闻助的离职申请,请问他和您是已经事先沟通过了吗?” 第17章 辞职信(十七) 乌羊他们还在玩,闻凉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 他的手机从手心滑落到了一旁,不断震动,但是他并没有察觉到。 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了层毯子,他静静地睡着了。 * 机场内。 燕淮南一直快步前行,取了行李后就往大门外候车点走去,身后几个团队成员跟得半死不活,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到了外头,寒风直面吹来,一行人打了个哆嗦。 其中一人看到了往这里开来的一辆车,喊道:“燕总,老李师傅来了!” 燕淮南打着电话,听到耳边第六次传来“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放下手机,盯着“闻凉”那两个字,神情变幻不定,心却直直沉了下去。 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老李打开车门喊了声“燕总”,就打算过来帮他们搬行李到后备箱。 燕淮南忽然抬头道:“老李你送他们回去,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打车走。” 老李愣了下:“啊?那我先送您过去就好了……?” 三个和燕淮南一起从S市出差回来的同事被吓了跳,连忙道:“燕总您坐车吧,我们三个打车就行了!” “不用,”燕淮南已经做好了决定,对那三个同事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双休日记得好好休息。” 语罢,他转身上了老李后头那辆出租车。 …… 报给出租车司机的,是一串烂熟于心的地址。 出租车飞驰在高架上,燕淮南第七次试着给闻凉打了电话,却依旧无人接听。 无止境的忙音让燕淮南有些失去冷静。 他第一次陷入到这种程度的混乱和无措中,薄唇紧抿,僵硬片刻,他打开办公app想去看那封离职申请,却突然想起人事经理不点通过申请,申请就转移不到他这边。 他转而给人事经理打了个电话:“他在离职申请上写了什么?” 人事经理小心翼翼道:“……就是正常的离职申请。” 燕淮南的脸变得更沉。 人事经理喘了口大气,讪讪道:“……但也不是那么正常。呃,非常简略的离职申请后面,闻助写了一句接下来的是给您看的内容,让闲杂人等不要继续往下阅读,我就没往下看……” 明明是大冬天,家里也没开暖气,可人事经理的汗都快浸湿睡衣了。 他怎么着都没想到闻助跟燕总之间会突然间发生这种事情。 这一看就知道闻助提交离职申请前根本没有跟燕总知会过啊! 这两个默契无比的上下级吵架了? 吵到什么程度才会说都不说就提辞职啊,而且他头一次看到离职申请还分上下文,下文直接开启一对一密卷的…… 燕淮南闻言怔了怔,脱口而出想让人事经理直接将这封离职申请截图给他。 可话出口前,他的理智就扼制住了。 离职申请的后半部分,闻凉只想让他一个人看见。 喉结滚动了下,燕淮南缓缓道:“你先点通过,这不是我同意他离职的意思,这件事,你也不要和公司里其他人提起。” 人事经理的汗快成瀑布了,他赶紧道:“好的,我懂,那我先挂电话在系统里操作下。” 电话挂掉后,燕淮南紧蹙着眉头等待着系统的信息传递,然而不知道是人事经理那里被其他事情打断,还是系统出现了卡顿,燕淮南始终没能等到系统信息提示那边跳出小红点。 燕淮南闭了闭眼,揉了揉眼窝。 静默片刻,他放弃再次打电话催促人事经理,而是仔细思索起来。 元旦结束,周二那天上午时,他还能感受到闻凉的精神奕奕。 他确定闻凉在期待着两人之间的谈话,他自己亦如是。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与兴奋,也正是这种心照不宣,燕淮南在那一刻能够清楚感觉到,他们两人的心是紧靠在一起的。 然而仅仅三天时间,事态的变化就超出了他的意料。 这几天时间发生了什么? 应该不是公司里出现了问题,不然洛回绝对会告诉他。 这几天他和闻凉之间的交流虽少,但工作方面的事情,闻凉也都做了及时的汇报。 他们两人向来很少在微信里谈及工作之外,所以燕淮南根本没有感受到异常。 ……仔细回忆的话,不对劲似乎就是从周二那天傍晚开始的。 燕淮南睁开眼。 那天他妈来了公司,他走开后,好像是闻凉将他妈送到了电梯间。 是他妈和闻凉说了什么? 不,在走廊上遇到闻凉的时候,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已经很奇怪。 燕淮南眸色微动,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然而那个可能性却让他一时产生了不解。 仅仅是那样,就足以让那个青年的内心发生如此大的波动吗? 可很快,燕淮南的瞳孔就紧缩了下。 他突然回忆起了元旦当天晚上,他约洛回出去喝酒时,对方说的话。 ……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洛回喝了口精酿啤酒,话语间没有太大的惊讶,“你确定自己已经被你家助理给掰弯了。” 燕淮南探究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洛回笑了:“就昨天,昨天看到闻凉旁边那个女装小男生的时候,你应该也想起来了吧——我说过的,南安路那边有家gay吧,里头有不少女装大佬。他旁边那个小男生多半就是了。” “那么问题来了,疑似和gay一起从那家酒吧里出来的闻凉又是什么性向?” 洛回摊摊手:“认识了五年的人竟然有可能是个gay,正常人反应应该都会很惊讶吧,咱们俩又不恐同,不至于光想到这么一个可能性就翻脸,但是你当时的脸色太难看了,感觉就像是——” 洛回咂了咂嘴:“就像是抓到你家小助理出轨现场一样。” 燕淮南被狠狠噎住,想反驳,又无从反驳起。 洛回靠在了椅背上,懒洋洋道:“其实吧,仔细想想之前就有点端倪了,不管是你还是他。” “就说你吧,你当初给他买袖扣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虽然你也不是刻意给他买的,但一个正常老板会在出差的路上看到一件饰品,觉得适合同性下属就直接买了的?” “而且咱们俩都出差多少回了,我头一次见你给这么多员工都带了伴手礼,燕淮南,你当时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奇怪了,所以想给其他员工也送点东西,强行说服自己?” “……”燕淮南沉默片刻,只能憋出一句,“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哦,那就是本能。”洛回揶揄。 燕淮南捂额。 “还有还有,你和他平常就经常眉来眼去,啧啧啧,我就说你俩怎么这么不对劲!” 燕淮南喝了口啤酒,失笑,回想起那些细节时,垂下的眼眸中又浮现出了温柔的神色。 下一秒,洛回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觉得,闻凉喜欢上你,应该是更早之前的事。” 燕淮南一愣。 洛回认真道:“你还记得五年前,那时候咱们搞面试,最后一轮都是我跟你直接上的吧。我就记得那次面试闻凉……” “他看你的眼神有点,怎么说呢,”洛回品了品,眯眼道,“感觉不太一样。” 那个青年看他的目光是礼貌,冷静,大方,一如对方往后五年时间里在职场上的一贯作风。 然而那个青年看燕淮南的目光……总仿佛能直接刺入阳光中一般,浸润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热度与侵略性,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猎物,亦像是飞蛾捕捉到了属于自己的灯火。 现如今想来,那种眼神,俨然是属于真正的闻凉的眼神。 只是当时他和燕淮南两个直男,根本没意识到。 “五年时间,”洛回感叹,“五年时间不短了啊,兄弟。” 燕淮南陷入了凝滞,而洛回屈起手肘,撑着脸颊看他,笑道:“你吧,本来在感情方面就呆得像根木头,而且怎么看都是一个直男,能在你身上磨整整五年,怎么说呢,闻凉能坚持下来还真的挺不可思议的?” …… 出租车在夜色中行驶,窗外光影变幻。 一时听不到任何动静,整个车内安静地像是无人一样,司机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后座却整个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黑暗之中,燕淮南双手交叉握拳,抵住了垂下来的额头。 五年时间。 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和一个他大概以为的,喜欢女人的男人。 当时在听到洛回说出那番话时,燕淮南的内心有愕然,有震动。 他确实有意识到闻凉也许早在之前就已经对他……但他从未想过那个早,是早了整整五年。 而直到此时此刻,燕淮南恍然之间又重新领略到了这五年时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所饱含的重量。 这五年时间里,闻凉想过些什么? 那个总是聪慧,冷静,理智,仿佛无所不能的青年,他的脑海中到底产生过多少思绪? 燕淮南不知道,亦无法想象。 但那一天一天累积起来的,仿佛轻飘飘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直至今日,可能早就已经变成了轻轻一推,就足以溃落下来,将那个青年整个埋在废墟之下的庞然大物。 燕淮南的呼吸变得有些重。 出租车在一座高高的公寓楼下停下。 燕淮南付完钱,下车,直接跑入公寓,引起沿路不少人的注目。 他坐上电梯,按下十五层按键。 ——从记事起,到这不久之前,燕淮南从未对恋爱,感情这种东西产生过兴趣。 ——不是厌恶,也不是刻意回避,仅仅是因为没遇到过能让他内心产生涟漪的人。 ——然而这漫长的空白期,也让他对情爱的觉察力,慢慢钝化。 电梯一路直上十五楼,燕淮南紧紧盯着那不断变化的数字。 ——很可笑,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整天埋头在工作上,从未仔细去看过身旁一眼。 ——他似乎把对方那长久又安静的守候与等待当做了理所当然,然而哪怕一次,哪怕在这五年里,好好探究一次对方注视他的眼神,看看对方的表情,他都能够将这五年的时间,缩短一程。 电梯在十五楼停下,一开门,燕淮南就朝记忆中的房间号跑去,步履焦灼。 ——甚至于,明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产生了改变,他却要拖那么久才发现? 他停在了一间公寓门前,胸口微微起伏。 直直盯着这扇门,深呼吸一口气,他按下了门铃。 电子音响过,胸腔内的心脏跳得非常快,然而等待半晌,却没有任何回音。 燕淮南焦急地又按了两次门铃,但始终得不到回应,脸色不由微变。 ——他觉得自己要对闻凉负责,因此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他迅速地确定了许多东西……譬如他到底想要和那个青年走到哪一步,譬如如果想要一直走下去,他们又需要解决哪些问题。 ——他甚至找洛回出来,询问了后者某一对同性情侣朋友在国外登记结婚的一整套手续。 ——他对未来重新做好了计划,属于两个人的计划,满心怀抱着期待与喜悦,然而对他而言飞逝一般转瞬而过,完全能够耐心等待的元旦与出差归来,对闻凉而言,实则是在漫长的五年周期后头,又加上了整整六天。 ——更遑论,那个青年也许那天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部分对话,误会了什么。 燕淮南觉得,像他这种蠢蛋,在初识爱情的时候就重重跌下一个跟头,恐怕也丝毫都不奇怪! 隔壁的公寓门打开,一个女孩子拎着一袋垃圾出来,看到一旁走廊上杵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时愣了愣。 燕淮南的呼吸还没有平复,余光扫到这个女孩子,他立刻问道:“你好,请问住在这里的人——” 女孩子回了神,道:“啊,我以为你是新邻居呢,你是来找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吗?” “——他元旦最后一天就已经搬走了呀!” 燕淮南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孩子友善地问:“你没他电话吗?” 沉默片刻,燕淮南低声道:“有。” “哦……”女孩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笑笑,“那你再打打看他的电话吧。” 语罢,转身离开。 走廊上又只剩下了燕淮南一人。 寂静。 手机震动了下,燕淮南木然低头。 办公app弹出弹框,提示他收到一则消息。 燕淮南僵硬地驱动手指,进入系统,点开那封终于进入到他后台的离职申请。 离职申请人,闻凉。 “尊敬的各位领导: 从20xx年至今,本人加入寰游科技已有五年,收获良多,感谢各位领导的关心与照顾,也感谢公司的培养与提拔。 抱歉的是,本人因私人感情问题,好像已经无法再工作下去,现向公司提出辞职。 望予以批准^^ ——接下来是给燕淮南的话,闲杂人等请不要继续往下阅读喔,谢谢——” 许是喝醉了,青年的离职申请写得简略,杂乱无章,甚至有些无厘头。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他根本不会写出这样的离职申请。 不,如果是正常状态下,那个青年就算内心再怎么备受煎熬,也会用理智遏制住自己,用那总是礼貌又得体的微笑掩盖住一切,规规矩矩地走完与顶头上司沟通,告知人事经理,认认真真写一份离职申请,等待一个月等等流程。 不给人添麻烦,也绝不将内心随意泄露。 闻凉就是这样一个人。 燕淮南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无法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胸腔之内是什么感觉,似乎是被用力挤压着,挤压到令他觉得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他慢慢滑动屏幕。 这封离职申请的后半段内容,随之进入了他的视野。 燕淮南定在了原地。 相比较于前半段的无厘头,后半段,是非常简单,亦非常安静的一句话,横亘在空白屏幕的中央。 “我本来想着,如果A市能再下一场大雪的话,我就告诉你。” —— 空气凝滞,时间定格,声音消失。 燕淮南盯着这行字。 温泉酒店那一晚的走廊,窗外纷落的鹅毛般的大雪,青年脱口喊出的他的名字,所有一切,一一回闪过他的脑海。 攥紧的手背上青筋凸显。 静默。 长久的静默。 长久到好似时间都已经把这小小一隅给遗忘在了角落—— 燕淮南闭了闭眼,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下一秒,他倏地睁眼,神情沉静下来,转过身,大步大步朝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下一个目的地。 闻凉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零点更新V章,大家记得来看,到时候评论区留言都有红包哟,爱你们~ 顺带提一句,下一篇故事是宋笙的,年下,讲的是七年前叔叔养小孩,七年后小孩回来吃叔叔的故事,成熟温柔美人受X小狼狗影帝攻! 第18章 辞职信(十八) 南安路被A市的人戏称为酒吧街。 这条路上的酒吧很多, 静吧与夜店都有,街上还开有一家大型综合体,算得上是每晚整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当然, 南安路还为部分人所熟知的,是一家开设在深处, 稍显幽静之地的gay吧,薄暮。 这家店的外部装修非常素雅,素雅到几乎看不出来是一家酒吧, 更像是一家小资的咖啡厅。 正门是非常小的一扇, 门顶上挂有一串风铃, 每每开门就会响起清脆悦耳的声响。 据徘徊在附近的人所说,薄暮每晚都不缺大批量的客人, 形形色色的gay都有,有看起来比较正经的, 也有不正经喜欢穿女装的。 穿女装的里头有辣眼睛的,也有美得让人惊叹的。 店长是个美人,和他关系比较亲密的三个gay全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追求者不少, 疯子也很多, 当然,经历过种种不为外人所知的事件, 那些疯子最终都会被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靠近一步。 听起来似乎很精彩。 他们的小世界之神秘也让人感到好奇。 然而那并不是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能进去的地方, 因为—— “叮铃。” 熟悉的清脆风铃声响起,酒吧里的人却一时没有注意到, 蹦迪的依旧在蹦迪, 玩真心话大冒险的依旧在欢呼尖叫。 一阵狂笑声中, 一只黑色高跟鞋突然朝门口飞了过来,“咚”的一声直直落在刚进门的人脚跟前。 鞋跟直接摔断了,歪在了一旁。 “老余你是不是疯啦,你高跟鞋差点甩我脸上!” “哈哈哈哈你们不是要看我用脚指头夹开小芳芳的裤链吗!” “是让你夹但不要甩凶器行不行?!” 一群人说着说着,又好笑又无语地扭过头,往高跟鞋刚才飞走的方向看去。 随即就看到光线昏暗的酒吧入口处,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静默站立在那边。 他们齐齐一愣。 “咦,谁啊,现在才来,我们都玩了好久了。” “是客人吗?今天停止营业啦,门口挂了牌子的,没看到吗?”有人喝醉了,扯嗓子喊道。 还有小零仔细一看那人的模样,尖叫起来:“艹,大帅哥啊!” 乌羊和谢竹正在聊天,宋笙站在开了道缝的窗边静静抽烟,听到吵闹起来的声响,他们齐齐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五官俊美,剑眉星目,一头黑发被外头的寒风吹得凌乱,几捋额发稀碎在眼前,显得那双黑眸更为幽深。 大概一米八七左右的身高,肩宽腰窄,大衣挂在他的身上,起到的完全是模特展示高级成衣的效果。 里头穿着一件白衬衫,顶上微开的领口,从中延伸出来的脖颈曲线和喉结,足以让一众零号疯狂。 男人的手上拉着一个小行李箱,不知是从何处步履匆匆地赶来,一身风尘仆仆。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漆黑的双眸缓缓将整家酒吧扫视而过。 一切都收揽进了燕淮南的眼底。 不大不小的空间里足有二十几个人,其中大半都穿着女装,乍一眼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女孩子们的聚会。 然而若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些穿着女装的人,一个个都拥有着稍显宽大的体格和召显着男性特征的喉结。 他们当中有的还保持着脸上完美的妆容,有的妆已经花到甚至看不清脸。 而这一刻,他们全都齐齐盯着他,眼中绽放出各种各样的神采。 这是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的世界。 然而燕淮南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 或者说,此时NF此刻他根本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些,目光移动到某一处时,就停住不动了。 他的呼吸也随之一滞。 在那些围拢一起玩游戏的人群之后,黑色的沙发上,歪倒着一个静静熟睡的人。 身上盖着的毯子随着他的睡姿只勉强挂在了他的腰上,身上没有穿外套,杏色的真丝长裙包裹着他纤瘦的身体,裙摆堆叠到了大腿根。 那双细长的腿白到几乎有些晃眼,轻轻并拢在一起,右脚下的系带高跟鞋随着别扭的睡姿,有些脱落。 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黑色的长发垂落至腰际,平日里西装笔挺,斯文优雅的青年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陌生到让燕淮南惊愕。 然而即使如此,燕淮南依旧能一眼认出他来。 只是有这么一瞬间,他的脑袋像是被炸了一般,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身体有些发僵,嗓子亦开始干涩,燕淮南一动不动地盯着闻凉,喉结微动,迟迟都没能寻回知觉。 ……在意识到闻凉的性向,意识到他和朋友会出入这家gay吧意味着什么的时候,燕淮南也曾想过。 想过那个青年,会否有着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一面。 那个青年也喜欢女性的妆容打扮吗? 他穿上那些裙子时,又会是什么模样? 一些奇妙的,出格的想象曾经浮现在燕淮南的脑海中。 他事后又常因自己这离谱的想象而感到尴尬、羞愧。 然而再多的想象,都不如这一刻来得具有冲击性。 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闻凉,有人亦眯起眼,带着点敌意上下打量他。 在这种视线之下,某一瞬间,燕淮南猛地回过了神,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目光沉沉地扫了扫那几人,他放开行李箱拉杆,大步大步朝沙发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脱下了身上的大衣。 乌羊反应过来,立刻起身道:“喂,你干嘛?” 谢竹连忙拦住他:“羊羊,他是……” 宋笙捻了烟,挑唇笑了笑。 在一连串的惊呼声中,闻凉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刚才他睡着后,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有一天穿着喜欢的裙子,高高兴兴快要走进薄暮,却在临进门前,被燕淮南和同行的朋友撞了个正着。 这个大直男就这么发着怔,愕然地盯住了他。 而梦里,他自己是什么反应来着? 闻凉就这么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沉着脸的男人。 他愣住了,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的延续,还是现实。 燕淮南的薄唇紧抿着,眉头紧紧拢在一处,英俊的脸蛋因而显得有些严肃。 这是他经常会有的神态,往往出现在他遇到困扰,或者不悦的时候。 闻凉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果哪一天,他真的被燕淮南发现了女装的一面,他会如何? ……无可奈何吧。 燕淮南会震惊,会不敢置信,似乎都再正常不过。 而他该面对的,也总有一天要面对。 只是真到了那一刻,闻凉还是希望自己尽量不要太过狼狈。 他希望自己在燕淮南面前,能够保持体面的一面,直到最后—— 指尖微颤着蜷缩了起来,握紧成拳。 闻凉没有错开视线,他仰头看着这个男人,缓慢呼吸了两次,才掀开唇,用轻笑着的语气说:“没错,是我,闻凉。” ——就算再怎么不敢置信,他闻凉依旧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燕总找我有何贵干?” ——厌恶他,唾弃他,还是远离他? 下一秒,男人向他伸出手,温暖的大衣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 闻凉被这一招打得有点发懵。 赤luo的皮肤瞬时与微凉的空气隔绝开,属于燕淮南的气息笼罩住了他。 紧接着他被勾住膝弯与后背,直接腾空抱起。 闻凉晃了晃,连忙伸手揽住了燕淮南的脖子,扭头,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 这个让他等了整整五年的男人低头看着他,用同样有些低哑的嗓音说道:“找你,是想谈谈你不符合公司流程的辞职信,打不通的手机,搬空的租房,一个人打扮成这样来喝的这顿酒——” 闻凉朦胧的眼神逐渐清明,在清明之后,还泛起了一点点的光芒。 光芒中掺杂的,是不敢置信与愕然。 燕淮南哑声,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我想跟你共度余生的事。” * 寂静的寒夜,一声尖叫打破了凝固住的空气。 从其他酒吧里刚走出来的人们醉醺醺经过薄暮的门口,迷迷糊糊之际被这声尖叫吓得抖了两抖,瞬间醒酒。 而在这声尖叫之后紧跟而来的,是如同丧尸围城般的尖叫齐发。 薄暮酒吧内。 闻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刺耳的尖叫齐唱惊得表情都开裂了。 “卧槽,公——主——抱!” “讨厌,我还以为来了个单身大猛1,结果是有主的嘛!嘤嘤嘤!” “啊啊啊啊我这是在看电视剧吗?!” “大帅哥好帅啊啊啊啊!” “草,这不会就是闻凉暗恋那个——” “拍下来拍下来,尼玛这剧情也太经典了吧!” 在一群尖叫鸡的叽叽喳喳之中,闻凉终于彻、彻、底、底回过神。 他猛地起了身,却忘了自己被燕淮南整个抱在怀里——于是他瞬间感觉到自己往下沉了沉。 闻凉惊呼一声,下一秒男人强壮的手臂又把他往上掂了掂。 闻凉:“……” 他咽了咽口水,紧盯着燕淮南,哑声道:“……燕总。” 燕淮南低头注视着他,认真回应:“是我。” 闻凉张了张嘴,又看向了自己身上这条裙子和挂在脚上的一双系带高跟鞋,条件反射般的缩了缩身体,神情有些僵硬。 却不想男人收紧了手臂,低声道:“很好看。” 闻凉睁大了眼。 燕淮南抱紧他,声音从他的额头上落了下来,低沉又温柔:“但是我希望以后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出门的时候,能让我陪在你身边。” 闻凉猛地抬起头。 这个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认真,他从不开这种玩笑:“不然,恐怕我会很有危机感。” 心脏“扑通”“扑通”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闻凉的手心沁出了紧张的汗意。 他总觉得自己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大脑空白一片,他变得只会盯着燕淮南傻愣愣地看。 瞧见他这副可爱的模样,始终紧绷着的燕淮南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扫视四周一圈,询问闻凉道:“我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谈,可以吗?” 闻凉恍惚地看了看那帮像是追电视连续剧似的眼放精光的基佬们,抿了抿唇,试探地问:“……你是从机场直接开车过来的?” 他注意到店门口放着燕淮南的那只行李箱。 现在……是晚上几点了来着? “我让老李开车送小高他们回去,自己打车过来的,”燕淮南挪了挪视线,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不然大概会产生许多问题。” 闻凉醒了酒,大脑也开始艰难地重新启动。 ……燕淮南竟然真的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 对了……是他之前因为心情低落,没接这个家伙的电话。 可是燕淮南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啊,燕淮南曾经在这条路上遇见过他和谢竹,那他会一路猜到薄暮,似乎也不奇怪…… 闻凉努力地转动着思绪,又想到燕淮南所说的“问题”,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确实……如果让老李他们知道堂堂不闻感qing事的燕淮南燕总离开机场竟然就直奔酒吧一条街,他们恐怕会惊掉下巴。 解释吧,一时没法解释,不解释吧,又会让他们在脑海中产生许多不必要的想象。 闻凉这会儿情绪有些复杂,有对燕淮南突然出现感到的吃惊,有对这个男人刚才那句疑似表白的话而产生的喜悦和不敢置信,还有就是这会儿冷静下来,想到这个问题时感到的好笑。 他舔了舔..唇,道:“……那大概没法回车上谈。” 燕淮南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露出了有些纠结的表情。 闻凉心脏砰砰狂跳着。 他抱紧了燕淮南的脖子,轻声问:“不然去宋笙的休息室?” 燕淮南听到陌生的名字,脸上浮现出疑惑。 一旁,宋笙温柔笑着说道:“可以,楼上门开着,你们要呆多久都没关系。” 意识到不远处站在窗边的长发男人大概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燕淮南颔首致谢,下一秒就听到宋笙笑着提醒道:“不过更多的事情……就还是往前一百米去,开了房再做吧。” 他那细长的手指撩了撩左边的方向。 燕淮南和闻凉两个人都有点宕机,出了酒吧往前一百米是什么地方来着…… ——啊,是综合体旁边的五星级酒店。 闻凉和燕淮南:“……” 闻凉轻咳一声,瞟了瞟燕淮南,注意到后者的喉结滚动了下,脖子和耳朵都悄悄泛上了红色。 闻凉顿了顿,随即垂下眸,一颗心开始缓缓漂浮了起来。 …… 宋笙在二楼有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里头床,沙发,空调,卫生间这些都具备,但到底还是简陋了些,因此没法直接当成一个住处。 开门之后,燕淮南将闻凉在沙发上放了下来。 刚想起身,他就注意到闻凉右脚上那只脱了脚的杏色系带高跟鞋。 高跟鞋只堪堪挂在了闻凉的脚尖上,系带凌乱缠绕着闻凉修长的小腿,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闻凉的余光也扫到了这只脚,他正想弯下腰去,却不想燕淮南再次半跪下来,握住了他的脚踝与鞋跟。 燕淮南的手掌很宽大,掌心也很温热,甫一触摸到他的脚踝,闻凉只觉得一串鸡皮疙瘩沿着小腿一路延伸上来。 他愣了愣,心底泛出各番奇妙的滋味,嗓音好像都软了不少:“……谢谢。” 燕淮南像是对待珍藏品一般,小心翼翼又动作温柔地将高跟鞋重新合到了闻凉的脚上,还像模像样地将环绕在闻凉细瘦脚踝上的系带调整了下,随后抬起头,替他拢了拢大衣,问:“这样还冷吗?” 话出口,燕淮南似乎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闻凉的两条腿还光溜溜的。 燕淮南的眉头紧皱起来。 他想找东西再盖一盖闻凉的腿,闻凉抿唇笑道:“开着空调呢,不冷。” “开了空调也是冬天,这样会感冒。”燕总严肃地说。 “我以前也经常这样穿,真的没事。”闻凉安抚道。 燕总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找到了新的重点,危机感十足地问:“你以前也经常穿成这样来这里睡觉?” “……”闻凉一噎,“我以前,嗯,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五年前……但我也没来这里睡觉,今天是酒喝多了!” 燕淮南注视着他,问:“那会提交那封离职申请,也是酒喝多了吗?” 闻凉愣了愣,没想到这个男人就这么直截了当打开了他们俩之间的问题。 他的记忆瞬间回笼,自己在喝醉酒后,被起哄写下的那封东西也重新浮现在了脑海。 闻凉僵了僵,脸色变化了几番。 燕淮南还没有起身。 他半跪在闻凉面前,握住了闻凉的手,认真地问他:“这五年来,有真的考虑过离职的事情吗?” 闻凉哑然无声。 燕淮南沉稳的声音带着一股能让闻凉冷静下来的力量:“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 闻凉闭了闭眼,说:“没有。” 尽管在濒临情绪崩塌的边缘曾几次动过退缩的念头,但老实说,闻凉并没有认真地动过离职,离开这个男人的念头。 他只是曾经消极地设想过这样的场景。 那封离职申请与其说是离职申请,倒不如说是他缩头乌龟似的表白信。 只有在提出辞职之后,他才能破罐子破摔似的,把藏了五年的心声彻底说出来。 闻凉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看着燕淮南道:“你知道我的,如果我认真动了这个念头,那我早就走辞职流程了,不至于今天喝醉了才……” 燕淮南神情微动。 闻凉哑声道:“……我爸妈想劝我回老家,可是我想都没想,就打算在A市买房……” 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几乎成了印刻在他心底的本能。 即使他几番想要退缩,但他的本能还是叫嚣着想留下来。 燕淮南起身,拥抱住了他。 空调温度开得很高,燕淮南的大衣很温暖,而这个男人的拥抱,则比前二者的温度还要炙热。 闻凉听到燕淮南在他耳边低声问:“出差那一天,我妈在办公室和我们的谈话,你是不是偷听到了?” 闻凉闷闷地点了点头。 “只听到了一半?”燕淮南抚了抚他的脑袋。 “……听到洛回说什么你们发现了一个性向特殊的朋友,你只是想关心关心对方。” “洛回撒谎的,我妈当时情绪激动,他想让我和我妈回家后再谈,所以撒了一个谎,编造的是其他公司一个朋友,”燕淮南缓缓道,“对你,我不是只想关心你,我想和你谈恋爱。” 闻凉的背脊也悄悄泛起了鸡皮疙瘩。 他伸手抓住了燕淮南的衬衣。 “元旦前那一天,看到你和你那位女装朋友一起出现的时候,我有点,”燕淮南组织了下语言,“我很烦躁。” “我用了一天时间想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然后就把洛回叫了出来喝了顿酒。” “你酒量又不好,为什么要叫他出来喝酒?”闻凉蹙眉。 燕淮南立刻安抚道:“没喝多,主要想问问他一些事。” 他松开了闻凉,轻抚着他的脸颊,语气低缓地说道:“闻凉,我以前从来没有设想过,如果哪天我有了心仪的对象,喜欢的人,我会怎么样,但是那天在意识到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的脑袋里出现了很多问题。” 听到那四个字,闻凉的手指蜷缩了下。 两人对视着,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燕淮南低沉的轻语。 “喜欢男人和喜欢女人会有什么区别?第一点,也许是会遭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但这点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对你——” “对我也不是问题。”闻凉马上回应。 燕淮南的眼底带着笑:“那么第二点,你是我的助理,办公室恋爱问题大吗?公平起见是否需要职位调动?” 闻凉一脸讶异。 燕淮南认真说:“但是我想我应该不愿意把你调离到别的职位上,就算依旧同在一个公司也不行,所以我想,这一点带来的影响,只能靠我们努力工作来消除。” 闻凉回过神,失笑出声。 他弯着唇角,应道:“嗯。” “还有朋友,父母,”燕淮南有条不紊地往下叙述,“我这边的,我全都会解决,你那边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也可以——” 闻凉打断道:“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出柜了。” 燕淮南一怔,指腹蹭了蹭闻凉的耳垂,目光复杂地问:“当时难受吗?” “都过去了。”闻凉贴了贴燕淮南的掌心。 燕淮南沉默片刻,再次俯身拥抱住他,道:“我还想过,同性情侣走到最后,要怎么才能和男人跟女人一样,缔结婚姻关系。” 闻凉听到这里,愕然道:“……你考虑地这么远吗?” 燕淮南失笑:“是我想太多了吗?” 他用下巴蹭了蹭闻凉的头顶,叹息道:“抱歉,是我太笨了,我以为把这些提前想好再和你谈才是对你负责,但我其实应该先早一点告诉你,我喜欢你,对不对?” 再次听到这郑重的四个字,闻凉的眼眶酸涩了起来。 他哑声确认道:“……你喜欢我?” 燕淮南低声回应:“是,我喜欢你。” 闻凉微微发着抖。 他慢慢把脸埋在了燕淮南的胸口,闷闷道:“……我也喜欢你。” 他卸下了重负,哽咽道:“我喜欢你很久了,学长。” 闻凉的哽咽声让燕淮南心里一紧,而那声“学长”,又让他有些怔忪。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放开闻凉。 闻凉垂着眼,他的耳朵是红的,嗓子哑得不行:“严格来说,我对你算是一见钟情吧,所以大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我就……” 燕淮南愕然,脸色微变。 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燕淮南伸手插入自己的额发,闭眼道:“对不起,我真的是个蠢蛋。” 闻凉听到这话,红着眼眶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暗恋这种事,又不是说我暗恋了你,你就必须要给我回应。” 他用目光细细描绘着这个男人的面庞,喃喃道:“燕淮南,你能喜欢我,我很高兴。” 燕淮南睁开眼看向他。 顿了顿,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扣住了闻凉的下巴,低下头来—— 闻凉其实没有经验。 也许他的外表和作风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经验丰富的人,但其实他不是。 他对待恋爱,向来严谨,而他遇到的第一个人,也许也是他这辈子唯一能心心念念的一个人,就是燕淮南。 因此他就这么以一片空白的自己,迎接向了这个男人。 双唇最开始触碰到一起的时候,闻凉的头皮几乎就要炸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有电流火花从唇畔相触的地方滋生,窜入他的口腔,一路顺着他的脊背噼里啪啦流入他的尾椎。 那一瞬间他的全身都是麻痹的,差点腰一软就整个人滑落下去。 他感受着燕淮南双唇的温度,和那干燥的唇纹。 独属于燕淮南的气息不断地涌入他的鼻腔,灌入他的身体,他尽情呼吸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男人亲吻他的方式很笨拙。 ——燕淮南也是第一次。 这个男人,亦是一片白纸。 闻凉的大脑里就像是有一串炸药不断引燃。 他逐渐变得亢奋,他亦能感觉到,燕淮南和他一样。 …… 吻,是这个奇妙的神秘世界的第一道门。 闻凉曾经无法想象。 即使看着影视剧中的男女主角们吻得忘我,即使看着小说中作者尽情描述着感受,他依旧无法想象,这个行为到底能带来多大的愉悦。 直至今天。 直到他像是饥饿了许久,亦或者像是干渴了许久的旅人一般—— 直到他一只手本能地抓住了燕淮南的头发,另一只手像是怕自己整个栽倒在沙发上一般扯住了男人的衬衣,拼命地呼吸着,连肩上的吊带滑落了也没有发现。 直到他发现,就连燕淮南这个如此禁欲的男人,也会在这种时候,狠狠扯松了领口,表现出失控的一面—— 小小的休息室内很安静,亦很躁动。 温度不断攀升,气息融合旋转。 十几分钟时间的极致亲吻,分开的时候,两人气喘吁吁。 燕淮南单手撑着沙发,俯视着他喘xi,眸色漆黑成了一团。 而闻凉歪倒在沙发上,抬起手轻轻撩过男人凌乱的额发,绕过男人那双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轻抚吐露着急促呼吸的鼻,和凸显着青筋的脖颈。 闻凉喃喃道:“草,燕淮南,你也太性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也是在零点哦~ 第19章 辞职信(十九) 那之后, 两人窝在休息室沙发上聊了很久。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闻凉从没想过燕淮南这个男人一旦谈恋爱了会坦白到这种地步。 这家伙老老实实地说,他在听说闻凉提交了离职申请的那一瞬间确实是慌了, 他谨慎地请求闻凉下次再有任何不愉快都能直接告诉他。 闻凉其实对于自己喝醉酒后写了那么一封离职申请的事也感到有些尴尬,可听燕淮南这么说了, 他目光一转,问:“我告诉你了,然后呢?” 燕淮南正在低头用目光研究闻凉那微翘的眼线, 不假思索地道:“告诉我, 就不会不开心了。” 闻凉挑起了眉梢。 燕淮南对上他的眼睛, 诚恳道:“我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他不会做让闻凉不高兴的事情,所以如果闻凉有了什么不开心, 那必定是有了误会,只要说开就能解决了, 是这个意思吗? 要说闻凉听到这番话,内心没触动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听到这样的保证啊。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燕淮南, 喃喃道:“你这根木头没准还会是个恋爱高手。” 燕淮南:“?” 闻凉不自在道:“这么儿戏地提交了离职申请, 是我不对, 对不起,人事经理那边……” “那边我已经说过了, 没事,”燕淮南亲了亲闻凉的额头, 低声道,“这一次是我的问题, 你不用道歉, 我才要说对不起。” 闻凉动了动唇, 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 他突然觉得,他和这个男人的恋爱才刚开始,可能自己就要被惯坏了……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沉默了会儿,可好像双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闻凉靠着燕淮南的肩膀,甚至舒服得眯起了眼。 原来和男朋友亲热是这种感觉。 果然很爽。 过了会儿,两人才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漫无边际的事。 “你想在A市买房是真的?” “之前是这么想过,不过我爸妈让我慎重。” 燕总立刻警惕起来:“现在还要慎重吗?” 闻凉笑了:“怎么,你怕我还是会跑回老家?要是我真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燕淮南瞬间陷入了沉思:“我记得你老家那边也有块CBD……” 这是直接想把公司分部开去那儿了? 闻凉赶紧道:“我开玩笑的,过年我会回去跟我爸妈再谈谈,我爸妈之前说过,如果我在A市有了男朋友,嗯,认真谈的那种,他们也可以考虑和我一起在这里定居。” 燕淮南收紧了手臂,瞧着他问:“那我过年和你一起回去?” 闻凉的唇角翘得很高:“这么快就想见家长?燕总,您这是什么速度啊?” “闻助,我连去哪里结婚都已经想好了。”燕总一本正经地说。 闻凉笑出了声。 燕淮南也笑。 闻凉又问:“对了,你看我穿女装真的不会觉得……” “我是真的觉得这样的你也很漂亮,”燕淮南语气始终很温柔,他揉了揉闻凉的脑袋道,“你按你喜欢的方式生活就行,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的话,以后我也会买给你。” 闻凉的眼眶酸涩起来。 他侧过身,环抱住燕淮南的腰,满足地蹭了蹭。 …… 直到快凌晨一点,两人才从楼上下来。 彼时一楼已经少了些人,大概已经回家,沙发上还睡倒了好几个。 谢竹裹着毯子缩在角落,乌羊还在打着哈欠玩手机,宋笙在吧台后整理东西。 注意到两人下来,乌羊立刻站了起来,用挑剔的目光打量打量燕淮南,对闻凉说:“没事了?” 闻凉现在精神奕奕,跟来时完全是两个人,他笑眯眯对乌羊道:“没事。” 听到他们的谈话,谢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叫了声:“闻哥。” 闻凉还没正式在他们面前介绍过燕淮南,借此机会道:“他叫燕淮南,是我老板。” 闻凉在寰游科技工作是他们都知道的,真想探究的话,去网上搜搜大概也能锁定闻凉的暗恋对象。 但他们毕竟是好友,即使各自在不同的年龄层,他们几个人也都有着一样的原则,尊重着彼此的隐私。 因此,只要闻凉还不想说,这三个人就不会主动去挖掘。 而如今闻凉愿意大大方方介绍这个男人给他们,想必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谢竹笑着说:“恭喜呀,闻哥。” 乌羊哼哼唧唧道:“终于。” 宋笙也在笑,他问道:“打算回去了?” 闻凉应了声,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就听宋笙温柔地问:“那今晚还要回去我那里吗?” 燕淮南:“……?” 他反应过来,微微一僵,扭头问闻凉:“你搬家后是住在——” 闻凉黑线地赶紧打断了他:“宋笙和我是一个号的!” 燕淮南一愣,俊脸上浮现出了大大的疑惑。 一个号是什么号? 闻凉无奈地看了宋笙一眼——和这人认识多年,他其实也不是今天才知道这家伙有点腹黑,可这确实是这家伙第一次黑到他身上来。 转头瞅了瞅满头问号的燕淮南,闻凉又觉得好笑。 他扯了扯燕淮南的衬衣,让他低下头来,随即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之前既然做足了准备,那难道就没有去了解过两个男人之间是怎么做的吗?” 燕淮南的身体僵住了。 闻凉的气息拂在他的耳边,轻飘飘的,撩得他的耳朵渐渐充血。 这个青年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细密交chan住了他的五指,随即便带着他的手向自己后背移去。 燕淮南并不知道闻凉打算带他探向什么地方,直到他们顺着闻凉那弧度优美的背脊线,来到一处凹陷的地方。 燕淮南脑子一嗡。 ……那是这个青年柔韧的后腰。 青年蛊惑一般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宋笙和我一样。” “我啊……是下面的那一个。” 燕淮南呼吸滞住,他微微直起身体,双眸幽深地看着闻凉。 闻凉眯起眼,勾唇道:“到时候,请燕总多多指教。” 这一次,这双丹凤眼中浮现的,是毫无掩饰的勾-引。 * ……闻凉被燕淮南捎回家了。 燕总没那么单纯,即使宋笙和闻凉是一个“号”,他也不会让自己的恋人再和其他男人住在一起。 当然,闻凉的行李就得等到有空再去拿了。 闻凉两手空空来到了燕淮南的私人公寓,看到燕淮南给他拿出的崭新衣物,津津有味地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番,道:“你的尺码比我足足大了一号,我穿不来。” 燕淮南不解道:“当睡衣穿,大一号应该问题不大。” “睡衣确实问题不大,”闻凉用食指勾起一条新的黑色内-裤,笑眯眯道,“这个就不太行了。” 燕总一定,直勾勾看着这玩意儿,没能动弹。 实在是因为闻凉勾内-裤的方式怎么看怎么都有点se情,当然,闻凉就是故意的。 他这会儿缓了过来,有心情调戏自己的男朋友了。 他扬着唇角道:“楼下还有家在营业的便利店,我下去买一条吧。” 闻凉的身上还穿着那条吊带长裙,身上披着燕淮南的大衣。 他刚一转身,燕淮南就握住了他的手臂。 闻凉侧过脸来,似笑非笑道:“还是说,燕总想让我底下真空……?” 燕淮南的脖子登时红透了,那张脸更是又黑又红,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想陪你一起下去。” 他揉了揉额头,无奈道:“你别逗我了,我怎么可能会放你穿这样一个人下去。” 闻凉就一个劲地笑:“我以前穿这样也都是一个人出门啊,能有什么问题?要是真有人敢骚扰我,我也会揍回去,你看到过我揍人的吧?” “我知道你揍得过,我只是会有危机感。” 燕淮南拿了钥匙和手机,顿了顿,垂下眸道:“也许我该更正下我之前在酒吧说的话。” 闻凉挑眉:“嗯?” 燕淮南抬起眸,看了他一眼:“也许我没办法保证一丁点都不让你不高兴,因为我可能是个占有欲比较强的人。” 闻凉一怔。 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男人,此时此刻亦注视着他,认真地说:“如果你喜欢自由,那未来我可能会让你觉得我有些烦人,因为不管你想去哪里,我可能都会想跟着。” 说完后,燕淮南不自在地移了下目光,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样有点幼稚,耳朵红得不行。 可过了两秒后,他还是执拗地回转了目光,郑重地询问闻凉:“这样的话,你会觉得有问题吗?” “……” 闻凉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燕淮南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闻凉深吸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燕淮南紧张地走近来,想瞧瞧他。 “你够了。”闻凉的耳朵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 燕淮南以为自己真的说错了话,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懊恼,却见青年就这么放下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转身就急切地拉着他往门口走:“走,赶紧下去把东西买了!” 燕淮南连忙换上鞋,跟着闻凉一起出了门。 青年拉着他大步大步往前走,红着耳朵道:“除了内-裤,还有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还是在零点~ 明天可能会更新两章哦,顺带开启笙哥的篇章,到时候评论区留言也会有红包包~ 大家也不用担心,每一对都会有番外,凉凉和燕总也一样,只是番外得等到正文完结再一一放上来了,么么哒! 第20章 辞职信(二十) 第二天周日, 两人去宋笙那里把闻凉的行李整理了出来。 闻凉的东西是真的不多,就算加上那些如今不太穿的女装,合起来也就是一个24寸的行李箱。 燕淮南盯着这个行李箱看了半晌, 突然问:“你本来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闻凉不是第一次换公寓了,这一点燕淮南也非常清楚。 以往每次闻凉都会提前一到两个月就把下家租房找好, 以免没有着落,这次却迟迟拖延,以至于需要到宋笙家借住。 至于他本打算借住多久…… 老实说, 那几天闻凉始终处于一种极度矛盾的心情之中。 理智上觉得自己该停下来, 离开燕淮南身边了, 情感上又没办法放下来,他纠结徘徊不定, 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需要找下一间租房。 而如果他真的不找了,那也就意味着…… 但就像他昨天对燕淮南说的, 提出辞职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闻凉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藕断丝连, 可唯独对燕淮南, 他就是做不到这么干脆。 所以—— “也许是一两个礼拜吧, ”闻凉想了想,对燕淮南笑道, “等一两个礼拜,心情缓过来了, 就会继续去找中介了。” 燕淮南看着他。 “不过还好你来找我了,”闻凉将行李箱拉链拉上, 站了起来, 笑着给了这个问题最终答案, “我不用再去考虑这个问题。” 燕淮南默然站了起来。 闻凉没有解释太多,可燕淮南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某些缘由。 而此时,他亦没有再纠结这个昨晚他们已经讨论过的话题,替闻凉接过行李箱,换到了右手上,左手则牵住了闻凉的手。 燕淮南低头问道:“不去找租房了,以后就一起住,可以吗?” 闻凉一愣:“……你想直接让我跟你同居?” 燕淮南的单身公寓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当然那张床上可以睡下两个人,他们昨天已经试验过了……不过并没有试验其他“某些事情”,因为燕淮南觉得他加班了几天又喝了不少酒需要好好休息,可闻凉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抓紧那点时间来休息,他们完全可以干点别的……扯远了…… 总之,那张床上的确可以睡下两个人。 闻凉当然不介意跟燕淮南直接同居,毕竟这一段感情在他心中已经藏了五年,如今要是能小加速一下,他只会非常惊喜。 可是—— 闻凉迟疑道:“你妈会去你那边的吧?” 他可是还记得那天燕母在办公室里的发飙。 “我说过,我爸妈那边我会去解决好,不用担心,”燕淮南低下头来亲了亲闻凉的唇,瞧着他问,“一起住吧,好不好?” 闻凉的心跳砰砰加快跳动。 这个男人真是会勾-引人,明明只是个大直男而已。 闻凉不满地想着,扯过燕淮南的手臂,将他拉了下来,加深了这个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下楼坐上车,系好安全带,闻凉抬头看向窗外,眼睛一亮道:“竟然下雪了!” 今天从早上起天就是铅灰铅灰的,闻凉还想着天气不太好,没想到这会儿突然飘起了雪花,雪花还挺大,洁白无瑕的一片片安安静静地不断飘落。 整个城市,登时都沐浴在了这场大雪之下。 闻凉是真的喜欢下雪天,不论是他老家还是A市都太难看到落雪了,而今年才一月份,A市竟然已经下了两场雪。 有多少年没这样过了? 闻凉兴致勃勃地回过头,想说今天中饭就在外头吃吧,找一家有落地窗的餐厅,却没想到驾驶座上的男人凑过来,再次温柔地吻了吻他。 燕淮南似乎很喜欢接吻。 闻凉讶异地想,闭上眼享受着这番亲昵。 而这次吻完,闻凉刚睁开眼,就听到燕淮南嗓音低沉温柔地对他说:“闻凉,我喜欢你。” 闻凉一愣。 燕淮南抬起手,轻抚他的侧脸,认真地问:“我很喜欢你,所以,做我男朋友好吗?” 闻凉脑袋卡壳了,他不知道燕淮南怎么突然又来这么一段,可很快,他就想起了温泉酒店那一晚,和他糊里糊涂的时候写下的那封离职申请。 闻凉内心动容,为燕淮南还记着这件事,为这个男人愿意以如此仪式感的行为,来满足他的愿望。 闻凉哑声笑道:“好啊。” “我也喜欢你,”闻凉弯着眉眼,“我愿意。” 燕淮南也笑了。 弥补了这个遗憾,他似乎很满意,整个人简直称得上是光彩焕发。 闻凉觉得这家伙简直太可爱了,他看不够似的注视着这个男人,问:“燕淮南,等过完年了,我们两个再单独去泡次温泉好不好?” “好,”燕淮南一口应下,“还是上次那家温泉酒店,如何?” “好啊,”做好了约定,闻凉亦扬起唇角,他喃喃道,“我现在真的觉得太幸福了。” 燕淮南启动了车子,出发前,他握了握闻凉的手道:“以后每天都会比现在更好。” * 周一两人一起上班。 闻凉本想让燕淮南在公司前面一个路口把他放下来,结果燕淮南不同意,直接把车开到了写字楼地下车库。 而这样的行为导致的结果几乎是必然的——他们公司开车上班的人并不少——一下车,两人就跟隔着三个车位同样停好了车的洛回撞上了。 洛回见到两人,打了个哈欠抬起手就想打招呼,结果好像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那哈欠硬生生卡在了一半。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目光懵逼地在两人之间来回。 “看什么,我当初不是第一个就找你商量了?”燕淮南很淡定。 “……我靠,不是,”洛回震惊道,“你们两个一起来上班的??你这家伙礼拜五才从S市那边回来吧,今天你们就一起来上班了?!” 燕淮南一脸高深莫测:“成年人的恋爱,我以为你应该比我更懂。” “……”洛回,“你一个母胎solo在那装什么B?!” 闻凉扭头对燕淮南道:“你不想瞒着公司里的人?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洛回:“靠,直接无视我?!” 燕淮南眉头蹙了起来:“你想瞒着公司里的人吗?” 闻凉纠结了下:“我是无所谓,但是你好歹是公司老板。” 燕淮南:“我也不介意,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和你演戏,而且我记得销售部的杨经理老是去找你。” 闻凉:“……呃?” 燕淮南:“说起来,他每次都跟你聊什么?” 燕总问得很认真,表情很探究。 闻凉回忆了下销售部杨经理那跟他炫耀照片里家藏手办,每每炫耀完了又哭诉整个公司只有闻助你愿意听我分享爱好的模样…… 闻凉看着燕淮南眉头紧锁,快憋不住笑了:“那杨经理就是个宅男,不是,燕淮南,你以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以前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我应该是在吃醋。”燕总还很严肃地回答了。 闻凉直接喷笑了出来。 一旁的洛回:“你们两个就把我晾在这里是不是有点过分?” 洛回一旁的人事经理:“没事,洛总,有我陪你……” 突然冒出来的第四道声音把其他三人都吓了跳。 人事经理拿纸巾擦着大冬天的汗,对神色有点僵硬的闻凉憨笑道:“闻助你放心,你那封离……咳,表白……咳,信,我没有往下看。” 没往下看,可就凭借着那份快要从信里挣脱出来的暧昧,人事经理也能察觉到什么。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啊。 不过吧,燕总和闻助一个看起来那么严肃古板,一个如此文质彬彬,没想到这俩人谈起恋爱来玩那么刺激,啧啧啧啧。 人事经理掩唇偷笑着,洛回则抓住了关键词,凑到两人身边眯起眼问:“怎么好像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闻凉抬手捂住了额头,默然无语地往前走了。 燕淮南赶紧追了上去,牵住他的手哄道:“……反正公司里的人总有一天会全都知道的。” “……不要害羞。” 洛回:“????” 为什么要无视他??! * 燕淮南是怎么和他爸妈出柜的,闻凉不知道。 他其实觉得,燕淮南才发现自己性向没多久,这么快就去出柜,可能有些草率,他本以为燕淮南所谓的会去解决他爸妈那边的问题,是指他会暂时先拖延下。 燕淮南却反问他,觉得什么时候出柜合适? 闻凉差点脱口而出,想说等你确认清楚的时候…… 可话还没出口,他就沉默了。 因为燕淮南对自己性向的确认,同时也意味着是他对闻凉感情的确认。 如果燕淮南真的这么做了,闻凉无疑是一脚又靠近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边缘。 燕淮南的左右摇摆,决定了闻凉是能后退一步,退入安全区,还是一脚往前,直接跌入悬崖。 但是面对燕淮南,闻凉终究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 而听了他沉默过后的回答,这个男人目光复杂地看了他许久,对他说:“闻凉,我说过我是一个笨蛋,在意识到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你,而不是闷头在那思考那些本来可以花更久的时间去仔细思考的问题。” “但是好在,我思考的那些问题不是没有意义的,我已经想过我和你的未来,在我说出我喜欢你,”顿了顿,他在闻凉愕然的目光之下缓缓说道,“或者应该说——我爱你之后,这就是一件只要你不离开我,就永远不会改变,甚至就算哪天你离开了我,也不见得能改变得了的事情。” 闻凉看着这个男人,动了动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所以,就安心等我回来吧。” 这个男人吻过他,留下这句话后,离开了公寓。 那天晚上八点,他早早归来,洗漱完后上了床,抱着闻凉又亲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周末跟我一起回趟家。” 闻凉抱住了他,眼眶有些酸涩:“跟你在一起,好像真的什么问题都不用担心,燕淮南,你是超人吗?” “当然不是,”燕淮南一本正经道,“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你来教我,比如……” 这个男人凑到他耳边低语,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耳朵却红得要命。 闻凉被他的气息扫得,憋不住笑了,勾住了燕淮南的脖子再次亲了上去。 闻凉爱死了燕淮南的碰触与亲吻。 他喜欢燕淮南强壮高大的身qu,喜欢他压在他身上的那份重量。 他喜欢燕淮南温柔的唇,和他干净温暖的气息。 闻凉总觉得自己可以和燕淮南亲到天荒地老,就算只是这样简单的唇chi相伴,都能让他像是身处天堂。 两人相拥在一起亲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温存地感受了下彼此的呼吸,闻凉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将手机从床头柜上拿了过来。 燕淮南覆在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他的后颈,闻凉则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母子俩絮絮叨叨聊了聊最近的状态,一些有的没的。 听到听筒里传来闻母一声又一声的“诺诺”,燕淮南若有所思。 聊了好一会儿,闻凉才说:“妈,我谈恋爱了。” 闻母一时没回答,大概是没反应过来。 “是认真的,很认真的那种。” 闻母消音了几秒钟,大概是在消化,随即迟疑道:“那对方……” “他比我大两岁,是我大学里的学长,现在和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嗯,应该说是我的上级,你应该知道……” 闻母俨然已经猜到了他男朋友的身份,闻凉听到了电话那边传来小抽气的声音,忍俊不禁。 “妈,他已经和家里人出过柜,提过我了,这个周末我就会去趟他家里。他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他……”闻凉拨弄着被子一角,说得有一搭没一搭。 而闻母就这么听着。 等到闻凉说完了,闻母感叹一般地叹了口气,而后,她笑着道:“行,那过年的时候,你让他也来一趟吧。” 挂电话的时候,闻凉的唇角已经扬得很高。 他在心里唱起了歌,心情好到无以复加。 忽然,他听到耳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诺诺?” 闻凉扭头,看燕淮南。 燕淮南捏着他的头发丝,问:“这是你的小名?” “嗯。”闻凉翘着唇角道。 于是燕淮南笑了,又叫了声:“诺诺?” 闻凉笑着凑过去,抱住燕淮南蹭了蹭,忽然精神奕奕道:“现在,我们还差一件事没做了。” 燕淮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闻凉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床道:“我去准备准备,你别看。” 他蹲在衣柜前,翻了会儿,随后将一团东西抱在胸前,对燕淮南眨了眨眼,坏笑道:“等我几分钟。” 语罢,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甩门出去。 燕淮南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明所以。 闻凉离开前的表情有点小调皮,燕淮南回味着,心里有点痒,也有点忐忑——还没有恋爱的时候,他就时常觉得自己摸不透闻凉的打算,接不住自己这小助理的招。 于是燕总心不在焉地盯了会儿卧室的门,整理了下被子,又调低了一度空调,看了眼手机简讯,再眼巴巴地瞅了瞅紧闭的卧室大门。 想出去瞧瞧,又谨遵着男朋友的命令,不敢出去。 相当坐立不安。 几分钟后,门把转动,门被打开。 燕淮南哗一下扭头,目光炯炯地看去,随即僵在了那里。 闻凉身上换了一件睡衣。 ……一件女式睡衣。 灰金色的蕾丝小胸..衣,胸..衣之下就是半透明的灰色长纱。 细细的吊带垮过他那曲线分明的细瘦锁骨,挂在闻凉白皙的肩膀上。 明明是个男人,也没胸,但燕淮南愣是跟被下了定身术似的,脑袋里炸空了,嗡嗡作响,眼睛根本挪不开。 闻凉掀开被子,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双手撑在他的两旁,低头问他:“没化妆也没戴假发,会觉得奇怪吗?” 薄纱蹭在了燕淮南的腹部。 睡衣没有遮挡住的皮肤似有似无地感受到了那轻飘飘又细腻的质地,和隔着一层薄纱透过来的体温,燕淮南喉结微动,哑声道:“不会。” 他缓慢地扫过闻凉的身上,抬起手,轻抚着闻凉的脸颊。 闻凉用手覆住他的手背,侧脸蹭了蹭他的掌心。 在暖色的床头灯灯光晕染下,青年眉目柔和,那双线条优美的丹凤眼却又带着一丝邪肆的侵略性,不施粉黛,依旧美得像是只在夜晚出行,摄人心魄的妖孽。 闻凉带着燕淮南的手,慢慢往下。 他俯下身来,在燕淮南耳边轻声道:“我们还有一件事没做,你知道的吧?” 燕淮南的呼吸拉长。 他的掌心被带领着,拂过青年的肩膀,细带,蕾丝,隔着薄纱的,细瘦的腰线。 而闻凉亦将手轻轻放在了燕淮南的腹部,隔着睡衣,他笑道:“我眼馋你的腹肌很久了,燕总。” “你呢,你想要我吗?” 闻凉带着燕淮南的手,最终停在了他的大腿。 触摸到那里紧贴着皮肤的细纱质地后,燕淮南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刚才甚至都没注意到闻凉的下半..身。 他倏地抬头。 闻凉笑得戏谑:“你在我手机里见过这东西的呀,忘了?” 燕淮南的嗓子已经哑得很厉害:“那是——” 闻凉知道他想问什么。 “你当时误会了,送我这双袜子的不是什么变态,而是乌羊,他知道我向来喜欢这种东西,”闻凉笑问,“你呢,你喜欢吗?” 燕淮南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下,只觉得热得头脑发胀。 闻凉眯起眼来,轻轻按住了他的喉结:“很渴吗?”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唇轻触着燕淮南的唇,温热的气息吹拂在燕淮南的鼻间:“渴的话——” 燕淮南的掌心紧贴着闻凉大腿上的细纱。 他听到青年缓缓地低语: “——那就帮我,撕开它。” …… 今年的第三场雪悄悄降临了深夜的A市。 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没多久,整座城市便银装素裹。 某所大学宿舍门口,乌羊围着厚实的围巾三两步跨上台阶,到了屋檐下,连忙掸了掸头顶上的雪花。 扭头看了眼外头这雪景,他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下雪了。” 想了想,又发:“@WenL看到了没?” 过了一分钟,闻凉没有回复,谢竹倒冒了头。 竹子:“闻哥说不定已经睡了。” 乌羊咧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回复:“他哪有那么早睡?” 竹子:“[偷笑]” 城市另一头,某幢居民楼中,整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都是空荡荡的,仅有客厅沙发上一角窝着一个人。 就着窗外这若有若无的光线,谢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笑着看乌羊在群里的回复。 羊咩咩:“要是现在打个电话给凉凉会怎么样[狗头]” 谢竹喷笑了:“别干这种会被闻哥揍的事情。” 以防乌羊继续在群里讨揍,谢竹连忙转移了话题:“话说,明天去薄暮玩吗?” 羊咩咩:“看情况。” 羊咩咩:“@笙 笙哥明天在吗?” …… 南安路深处,薄暮酒吧。 今天酒吧里的人不算多。 墙角处坐着两个小零,其中一个正在百无聊赖地刷微博,忽然刷到了某张图,他激动地叫了起来:“靠啊,帅爆了帅爆了!” 另一个小零被他吓了跳,好奇地凑过去看,见到图中的男人时亦眼睛一亮,兴奋道:“你也喜欢江程?我超喜欢他的!” “他帅惨了好不好,最近上映的那部电影你看了没?” “看了看了!他穿警服的样子也太绝了,我当时在影院里都要晕过去了!” “就是啊,我那天做梦都梦到他穿着警服拿着枪踩我——” “你要死啊,骚死你得了!江程还比你小了好几岁吧,就是个弟弟!” “怎么,做个梦都不行啊!” 两个小零互怼了起来。 忽然,轻微的“咚”一声,一杯鸡尾酒在两人面前放下,被推至其中一个小零面前。 小零顺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看去,看到了宋笙笑盈盈的脸,顿时捂了捂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店长,我们俩声音太响了。” 宋笙又将托盘上剩下那杯苏打水递到了另一个小零面前,温柔地说:“今天人少,没事。” “嘿嘿,谢谢店长啦!” 宋笙笑了笑,转身离去,而身后的两个小零又小声议论起来。 “江程真的不得了啊,我好久没见过年纪这么小,演技又这么好的演员了,应该能拿个影帝奖吧?” “能不能拿影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性感的男人了!” “论骚我是真骚不过你!” 宋笙侧了侧脸,一张极致俊美,又带着些许冷硬,执着与韧性的面孔浮现在了脑海中。 他垂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吧台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下一章留言会发红包哦~~ 第21章 极乐鸟(一) 寒冬过去之后, 春夏紧随而来。 A市,八月。 从上个月开始,A市便进入了一段极为漫长的雷雨期。 不论白天阳光多灿烈, 一到傍晚,天上便开始乌云拢聚, 那之后,总归会下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 今天的雷雨来了两场,下午五点刚把整个城市的路人淋成了落汤鸡, 这会儿晚上十点, 伴随着闷闷滚雷, 雨点又噼里啪啦地砸落了下来。 南安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影,仅有的人也全都躲在了一家家小酒吧里。 离金幕奖颁奖典礼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薄暮酒吧角落里挂着的电视还在无声回放这一届影帝的颁奖过程。 穿着高级定制的西装,身量颀长的男人姿态优雅克制地接过代表着电影界至高荣誉的奖杯, 转过身。 一瞬间,无数星光映照着男人那张几乎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脸。 俊眼修眉,眉形锐利, 眼梢微微上挑, 在轮廓优美的脸上勾勒出些许撩人的韵意。 高挺的鼻梁, 薄而微勾的双唇,无论是哪一处五官都美得恰到好处, 好似是被精心描画出来的,而描画者落笔时, 大概每一分每一秒都饱含着对他的情意。 然而明明拥有着一副如此多情的长相,男人那双极浅的咖啡色瞳仁却冷到像是饱含了万里冰川, 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星光在他的眼底闪烁, 欢呼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人群在他的身边簇拥,他却只是沉静地,默然地接过奖杯,冷静地陈述完获奖感言,一步一步走下舞台。 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多的情绪波澜。 史上最年轻的金幕奖影帝,江程。 明明才二十五岁,身上却已经融合了极其复杂的气质,勾人,却又让人望而却步,美得像一只优雅的白鹭,冷得像一块坚硬的磐石。 但也正是这样复杂的气质,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尚且留在酒吧里的一些人还在小声讨论着刚才的金幕奖颁奖典礼,大部分话题都围绕着江程,话语间无不是对他的崇拜和憧憬。 江程在gay圈很受欢迎,算是他们的天菜。 不过这样一个男人,大概放到哪个圈子里都是天菜吧。 吧台后,宋笙听着那些努力抑制却怎么都抑制不住的兴奋议论声,轻轻笑了笑,转身将酒瓶放到了展示柜上。 恰在此时,酒吧的大门被拉开,清脆风铃声响起。 外头又是一阵闷闷的雷声,随着门缝的开启清晰地传入酒吧之内。 与之一同进入酒吧的,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高大身影。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肩膀宽阔,腰腹窄瘦,两条腿非常修长,浑身上下穿得一片漆黑,兜帽盖住了头,衣服已经被外头的大雨彻底淋湿,看起来非常狼狈。 这道身影进入酒吧后就一步一步径直往吧台走去,不疾不缓。 酒吧内的一些人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第一时间被这家伙完美的身材吸引了目光——小基佬们总喜欢高大强壮的男人。 可这身行装实在有些诡异,这人的脸上还戴了副黑色口罩,可以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因此打量者很快就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目光,有些人甚至对吧台后的宋笙投去了担忧的眼神,怕来者不善。 宋笙刚将展示架整理好,就听到一道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后。 他转过身去,一声“欢迎光临”还未出口,便对上了男人那双浅咖啡色的冷淡的眼。 兜帽没能完全遮住雨,雨滴顺着男人额前的黑发缓慢地往下滑落,挂在了发梢上,欲落不落,点缀着那张冷白肤色的脸。 男人拉下口罩。 这个方才还在金幕奖颁奖典礼上接过影帝奖杯的男人,此时就站在宋笙的面前,启唇,用那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嗓音缓缓道:“笙哥。” “好久不见。” * 江程的到来十分突然。 几分钟后,二楼休息室内。 宋笙很少将人带到楼上的休息间。 但除了闻凉、乌羊和谢竹之外,江程亦是一个例外。 看着男人用他递过去的干毛巾缓慢地擦着头发,宋笙双手环胸靠在墙边,嗓音温柔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程放下干毛巾,在颁奖典礼上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早已凌乱成一团,衬得那张本来已经显得成熟起来的脸,又无端稚嫩了些。 要说他是个高中生,大概也有人信。 当然,只要他站起来,比划比划那身高和强壮的身材,这种幻觉就会立刻被打破。 江程擦完头发就垂眸沉默在那里。 尽管两人已经有一年半没见过面,甚至没怎么联系过,可宋笙依旧对这个男人的潜台词非常熟悉。 就是不想说。 本该正在享受人生中最荣耀时刻的人竟然换了一身如此低调的衣服,雨伞也不带地淋着大雨闯进薄暮里来,却什么原因都不想解释。 宋笙也不在意,好脾气地问:“你二叔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江程立刻抬眸:“不要告诉他。” 看来是和江书景有关系。 这对叔侄吵架了? 宋笙暗忖。 江程抬起眸后,便再没挪开视线。 那双浅咖啡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宋笙,直白的目光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而在接受江程这种仿佛带上了一丝侵略性的目光直视时,宋笙也不由在心里想着,真的是一年半没见了。 不对,从四年前开始,两人见面的次数就已经变得非常稀少,只是从一年半前起,这种稀碎的来往便彻底断绝了而已。 而在这他未能全部知晓的四年时光里,这个孩子果然已经变了许多。 不仅模样变得更成熟更英俊,性子仿佛也变得能够压下更多的事,更让人无法看透了些。 如今,也许那些影迷、粉丝,都已经比他更了解他。 就是这样一个四年都没怎么联络过他的无情小孩,今晚却突然跑进了他的店里来,对他说—— 宋笙扬唇,明明温柔地笑着,语气里却分明带上了一丝戏谑:“想要在我那儿住几天?” 江程沉默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而后,他看着宋笙,轻声问:“可以吗?” 要是江程的经纪人现在在这里,大概会震惊一番。 因为尽管江程此刻依旧面无表情,那金属质感的嗓音依旧冷得一批,可那语气里,确实是带上了一点请求。 请求啊,他何曾见过这个男人对谁这么说话? 这个男人对他二叔兼星娱传媒老板的江书景都常年冷着一张脸! 宋笙若有所思,并没有作答。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了客人的喊声,大概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宋笙侧了侧脸,站直身体说了句:“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先去楼下看看,很快上来。” 刚转过身,按上门把,他的手腕就被从后头伸过来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 紧接着,一股冰冷却又混合着橙花暧昧男香的气息笼罩住了他。 宋笙并不矮,足有一米八身高。 他依稀记得,当年初见江程时,这个男孩也不过比他略高了一点。 而如今,这家伙仅仅站在他的身后,就好似能将他整个罩住一般,存在感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他听到这个昔日的男孩在他的耳后,用早已变得非常低沉的嗓音说道:“笙哥,帮帮我。” 宋笙一顿。 他忽然笑着轻声问:“你今天用的香水是‘蓝色风车’?” 好像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江程过了两秒才回答:“……嗯。” “很可爱的男香,”宋笙笑着将手抽了出去,“很适合你。” “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 下楼后才知道喊他的熟客没什么别的事,就是突然想再尝一杯新品种鸡尾酒。 调完酒笑吟吟递给对方,宋笙觉得有些闷热,抬起手将一头长发扎了起来,束在脑后。 随后,他绕出吧台,走到了门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两声忙音过后,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对方似乎有些忙乱,匆匆喊道:“喂?怎么说啊兄弟,突然打电话给我?” 宋笙从口袋里的烟盒中摸出一支烟,咬在唇间,一边点燃,一边柔声问:“找不到你侄子了?” “哈?什么……”宋笙的发小,也就是江书景迟钝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骂道,“草,他是去找你了?!” 那头的声音更乱了,显然,江书景正在为突然失踪的侄子兼摇钱树忙活。 宋笙的指间夹着烟,形状优美的唇间吐露出一阵烟雾,很快消散在尚未停歇的大雨中。 他的语速始终缓慢,不为江书景那头的嘈杂而影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不让我联系你。” “哎……这,”说到这,江书景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了,他道,“算了,我先过来再说!” 挂了电话后,抽完这支烟,宋笙转身回了酒吧,上了二楼。 打开门,里头早已空空,哪还有那道身影。 宋笙双手环胸,靠在墙边,脸上没有什么的表情。 半小时后,江书景火急火燎赶到,彼时酒吧里已经没什么人,知道江程已经溜了之后,他弯下腰按住了自己的膝盖,仿佛快要吐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走了?!” 宋笙调着酒,挑眉道:“也许你可以看看你的手机?” 江书景立刻拿出手机一看,二十分钟前,就在他刚出发后没多久,宋笙就打来过一通电话,只是他没注意到! 江书景的血真的要吐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许多! 没一会儿,他颓丧地喝着酒把事情发生经过说了出来。 金幕奖颁奖典礼结束后理论上有一场官方举办的酒会,但江书景这边刚好有一个投资方想认识认识江程,谈谈一部电影合作的相关事宜,他就把江程给带走了,又叫了几个业内朋友来,私底下找了个高级餐厅打算吃顿夜宵。 结果中途江书景就接到了助理电话,需要回公司一趟。 他想着江程也不是小孩了,应该能够应付当下的场面,更何况席间还有一个他的老朋友在,能帮他看顾下江程,就放心地离了席,没想到—— ——他第一次如此失策啊,那个想勾搭江程的投资方不是人,在这么多人的场合竟然也敢偷偷给江程的酒里下药,那之后打算干什么几乎不用人说! 听到这里,宋笙停了停动作,看着江书景问:“你还是人吗?江程可是你亲侄子。” 宋笙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而这种柔和在此时此刻具备了致命的杀伤力。 江书景哭诉:“我哪知道那傻逼是这种人,以前也没听到过风声啊,要是知道的话我能把江程往他面前带?!” 宋笙眯了眯眼,问:“江程喝了那酒了?” “我朋友说他喝了一口好像就觉得不对,直接走了,”江书景蔫蔫道,“身体上应该没事,但是那之后他就失联了,也没回家,电话打不通,根本联系不上。” “所以,他是觉得亲叔叔想给他安排潜规则。”宋笙用最温柔的嗓音说了最无情的话。 江书景登时抱住脑袋:“我冤枉啊!我江书景何曾让底下的艺人干过这种事,更别说是亲侄子!” 宋笙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 他摇了摇头,道:“你喝完酒赶紧回去吧。” 江书景揪着头发:“可是他人还没找到……” 宋笙:“他都二十五岁了,能照顾好自己。” 江书景垂着脑袋。 “我也会再试着给他打电话,有消息会联络你,”宋笙将空了的酒杯收回,说道,“好了,回去吧。” …… 十二点,最后一位客人江书景垂头丧气地离开。 今晚大概不会再有客人上门。 宋笙让店里员工提早下班,回家休息,随后早早关了门,收拾好垃圾后,打开酒吧后门。 酒吧后头是一条小巷,小巷的路口就是三只大垃圾箱。 此时雷雨已经彻底停歇,只是那持续了两个小时的大雨让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攒了不少水洼,映射着似有似无的灯光。 宋笙打开后门后,就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左侧。 墙边无声无息蹲着一道黑影,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这里等待了多久。 ……不,时间似乎是可以计算的。 这个人大概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酒吧。 而听到开门的动静,黑影就抬起头来,沉默地、固执地看向宋笙。 就好像一头无家可归,又执拗地认定了主人一般的小野狼。 宋笙揉了揉眼角,叹了口气,有些失笑。 他开口,温柔道:“好了,站起来吧,等我扔完垃圾,和我一起回家。” 四周黑魆魆的,让人看不清彼此的脸。 江程站起身,隐于夜色之中的浅咖啡色双眸逐渐变深。 那确实是狼一般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十一点哦~ 这里再宣传下我的接档文,大家要是喜欢可以点进专栏,收藏文章~ 文名:《我是如何不择手段吸引读者目光的[穿书]》 陶录意外身死后穿进了一篇扑街爽文里。 爽文主角陆无行身为天下第一宗宗主独子,却因拥有天生仙骨而从小被生父囚禁,当做吸取灵力的容器,受尽折磨,遍体鳞伤。 直至二十年后,才终于挣脱枷锁,杀光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将生父一剑刺死于飞升前夕。 从此修真界天翻地覆。 ——偏偏过程里,理应佛挡杀佛的男主角受尽了阻挠,干什么都不成功,杀什么都被反杀,憋屈的不行。 读者忍无可忍,连载一半就全跑了! 系统痛心疾首:“扑街文需要拯救,你的任务就是通过任意选择穿成文中任何角色来改变剧情,只要剧情改得够爽,点击率够高,你就可以积累积分,赢得复活的机会!” 陶录:“ojbk,为了复活,我会不择手段把剧情改爽的!首先,我要穿成——” 系统激动:“你要穿成男主的第一个小伙伴,和男主一起复仇了对不对?!” 然后陶录选择穿成男主第一个要报复斩杀的人渣龙族之王……的人渣儿子。 妖界龙族王殿之外,陆无形被小妖们重重阻拦。 如玉般的容颜,嘴角噙着的那一丝笑也轻柔无比,然而那眼神怎么看都不似是在看活物,令人心生胆寒。 他剑指龙王,轻笑着道:“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龙王捂着额头,装腔作势地扶着妖形陶录的肩膀讥笑道:“儿子,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有狗在叫?” 陶录欢快道:“是啊是啊!” 龙王大笑,下一秒却就被一脚狠狠踹飞到了陆无行脚下,嘴里发出“嗷呜”一声狗叫! 小妖们集体震惊,扭头看向殿前那只圆滚滚肥嘟嘟的二世祖人渣小龙。 陶录感叹:“狗叫得可真响啊!” “???”人渣龙王双目圆睁,嘴里狂吐一口血,“逆子?!!” 系统大为震撼,陶录却咧了咧嘴,悠悠道:“爽文要爽,当然不能按常理出牌喽,穿成男主的小伙伴又有什么意思?”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直直指向陆无行,后者微微挑起眉梢,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陶录英姿飒爽,在殿前立下誓言:“你,今天起,我,罩了!” * 后来,陆无行才知道,他身边曾出现过无数为了他不顾一切的人,其实始终只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近乎不择手段地改变着他的天命,践行着他曾经做下的誓言,将所有东西都捧到陆无行的面前。 然而陆无行最终却紧握住他的手,哑声道:“我其他什么都不要了。” “留在我身边,不要再消失。” “你才是我最想要的。” ps.受会穿越许许多多的角色来改变剧情。 第22章 极乐鸟(二) 离开酒吧之前, 宋笙给江书景发了条信息,告知江程就在他那儿。 彼时江书景刚回到家,抓狂地发微信来问:“你们是在耍我吗?!” 宋笙莞尔, 让他别再大半夜赶过来了,先放江程清静几天, 之后再说。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一进门,江程就不动声色打量了客厅一圈, 宋笙含笑道:“和七年前也没太大变化吧。” 七年前, 十八岁的江程也曾来过这里。 这七年间, 宋笙这所公寓内的布置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连物件的摆放也没怎么动过。 江程低低应了一声。 有些冷淡, 可宋笙知道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宋笙走向卧室,一边走一边道:“时间很晚了, 你先去洗澡吧,换洗衣物我等会儿给你拿过来。卸妆水和洁面露都在洗漱台上,要用就自己拿, 不用客气。” 话语间, 宋笙扯下了发带。 一头在男性当中极为少见的柔顺黑发披散了下来, 早已过了肩。 宋笙是个美人。 见过他的人,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会如此承认。 体型修长, 体态优雅,他年轻时曾也是某国际知名设计师的缪斯, 在时尚圈掀起过一阵哗然。 然而这位豪门宋家次子的喜好令人捉摸不定,那短暂的一段时期过后, 他便温柔婉拒了设计师的挽留, 回到了自己的圈子里, 令无数时尚圈人士遗憾叹息。 他的脸部轮廓柔和,眉眼亦如画,眉峰温柔,一双狭长的眼眸总好似含着从容的笑,一颦一笑皆是风韵。 这种美兼具了男性与女性的特色,那股柔和感却又将二者融杂在了一起,让人感觉不到丝毫违和,只会为他这种性别模糊的美感到心悸。 如今他已经三十二岁,岁月却丝毫没有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驳,反而让他的风韵进一步发酵,变得令人更为沉醉。 但是无论有多少人注视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都不曾回头看过。 他对谁都温柔,可是那份温柔却从未为特定某个人变得特殊。 江程静静凝视着这道背影,片刻之后垂眸,转身往卫生间走去。 宋笙这里还有一些他从未穿过的新衣物。 他将这些翻出来的新衣物放在了卫生间外间,对传来淋水声的浴室说道:“衣服给你放在外面了。” 里头的水声忽然停了停,江程低沉的嗓音隔着一道门闷闷地传来:“……我穿得下吗?” 宋笙停顿了下,微微挑起眉梢,回了一句:“先试试看。” “……” 里头没声音了。 宋笙扬起唇,转身离开卫生间。 等待的期间,他走去了客厅阳台,靠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 夏季也就到了每天的这个时间点,那股燥热才有可能消退几分。 空气中尚且嗅得出雨水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这种古怪的味道却让宋笙觉得沁人心鼻。 他忽然回想起七年前,他遇见十八岁的江程时,也是在夏天。 作为他多年好友的江书景忽然将那个穿着蓝白高中校服的青葱少年带到他面前,漫不经心地介绍说:“这是我侄子江程,他爸是我哥哥……我们家的事,咳,你知道的。” 当时宋笙亦清楚记得,正是半年前某一天,江书景一个大直男在他的酒吧里喝过闷酒,说他那早年跟家里断绝关系的哥哥做生意失败,欠了债跳楼自杀了。 他嫂子自此重病不起,一户人家里头能扛起事来的,瞬间只剩下了他那还在读高中的侄子一个人。 许许多多的债务,也压到了他侄子一个人身上。 江书景当然不可能放任一个少年人担这种担子。 他想把江程接过去照顾。 而半年后的彼时,江书景拍着江程的背,说:“我认识个导演想拍部舞蹈相关的文艺片,相中他做男主角。这小子小时候有一点舞蹈基础,长大后就没学过了。不过好在离电影开拍还有一年时间,这不是已经高考完了,我就把他交给你,你好好教教他吧。” 宋笙从小学舞。 民族舞,现代舞,爵士舞都有涉猎,而江程需要在电影开拍前学会的舞种,正是前两者。 夏日炎炎,江书景一个劲在那边说,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却一声不吭,看不出抵触,也看不出兴奋,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宋笙,像是在审视,亦像是在探究。 这个男生,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深沉。 可到底年纪还小,不像现如今那样难以捉摸。 当时宋笙几乎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正在猜测他的性向。 有些东西是可以从细枝末节里表现出来的,而宋笙从未试图遮掩过自己的本真。 他笑了,十八岁的江程愣了愣,立刻挪开了视线,不知道是在遮掩什么。 江书景走过来,勾搭着他的肩,咬耳朵道:“自从那事发生之后,这孩子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没有生气,反正总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对,所以打算给他找点事情干干。” “而且他家债务不都是我替他们还的吗?这孩子好像总想把钱还我,一根筋得很,可他一个小鬼能找到什么赚钱的工作?真要放他去外头干乱七八糟的活,还不如放在我手底下看着,”江书景叹了口气,“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做他老师这段时间,替我好好照顾他。” 宋笙听江书景说完,心中微动,回过了头。 那个男生不知何时又扭回了视线,正在盯着他的背影,被他抓住了,僵了僵,低下了头,仿佛有些许懊恼。 宋笙当时觉得,这孩子真的非常可爱。 …… 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一股热气从后头涌来,江程的声音在他耳旁忽然近在咫尺地响起:“可以给我一支吗?” 宋笙眼眸微转。 江程身上穿着的黑色T恤和灰色家居裤算得上是刚刚好,宋笙偶尔也会买一些尺寸稍大号的衣服,这些衣服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他没有回答,而是含住烟,轻吸一口,眼睫微垂,目光落在了江程的下-半-身。 轻吐出一阵烟雾,他笑着问:“勒吗?” 内-裤倒统一都是他自己的尺寸。 江程顿了顿。 宋笙心想,如果是七年前那个刚高考完的男生,此时一定会狼狈地抿唇,生硬地回答说“不”吧。 而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只抬眸,眸色深深地看着他,停顿了两秒,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有点。” 宋笙笑了。 “如果穿得实在不舒服,底下还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他友情提示。 江程缓缓说道:“倒也没有到会勒坏的程度,穿一晚上没事。” 这小孩。 宋笙眯起眼来。 江程又默默瞥了瞥宋笙指间的烟,意思很明显。 宋笙不是迂腐的人。 江程十八岁的时候想学他抽烟,他没有答应,只因为抽烟这种事没必要为了想学而学。 但江程如今既然已经学会,那也没必要再做什么规矩。 “咔哒”一声,火苗从打火机喷口中燃起,没一会儿就将江程唇间的烟燃出了一点火星。 宋笙将自己的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曲起手肘撑着下巴,侧脸看着江程抽烟的模样。 像是树苗抽条一般长大的男人早已褪去了一身青涩,身上该有肌肉的地方都有,且块块结实。 肩膀比过去厚实了不少,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标准的倒三角身材,紧实的腰腹,就算是见识过不少优质男性的宋笙也不得不说极为性感。 明明冷得像快石头,却浑身上下散发着荷尔蒙。 姿态随意地抽着烟,沾染上烟火气时,欲-气更是源源不断地蒸腾出来,像是要将夜色都点燃。 宋笙温柔问:“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江程垂眸道:“就四年前,演的角色是个烟枪,那时候学会的。” “当时觉得呛吗?” “有点。” “这种烟呢?味道习惯吗?”宋笙问的正是他给江程抽的这种。 “习惯,”江程低声回应,“是你身上经常有的味道。” 宋笙笑笑,没说话。 江程忽然转头问:“你和我二叔说过了?” “他不是故意的,不知道对方是那种人,”宋笙替江书景说了两句话,“你和你二叔相处了那么久,应该知道他的为人。” 江程又将头转了回去,闷闷地抽着烟,没说话。 心理阴影这么大么? 宋笙心想。 一转念,宋笙又失了笑。 也罢,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才二十五岁。 虽然进入演艺圈也已经有七年,但江书景将他保护得很好,初次接触到那个圈子阴暗的一面,险被同性恋下药迷晕,会被吓到也是正常。 他叹了口气,道:“那你就先在我这边住下来吧,等到心情恢复了,记得回家,你二叔还在等着你。” 这一次,江程一顿,乖乖回答道:“嗯,我知道。” 宋笙拍拍他的肩:“我去洗澡,你也早点休息吧。” “笙哥。”江程在背后叫住他。 宋笙停下脚步,侧身看他。 男人隐于夜色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被烟气所浸染,他的嗓音变得有些低哑:“谢谢你。” “我可能,”他慢慢地说道,“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 宋笙不在意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就走回了客厅内。 没一会儿,便带着换洗衣物进了卫生间。 阳台中,江程收回视线,转过身,重新靠回到栏杆上。 唇间溢出一股青色的烟气,他随手将指间的烟在烟灰缸中捻灭了,转而拾起另一根早就灭了的烟。 他将那支烟含在了唇..齿间,用舌..尖轻轻抵着,触碰着那股残留着的气息,眯眼看着凌晨的夜色。 第23章 极乐鸟(三) 宋笙除了经营薄暮这一家酒吧, 另外还在A市开设有一间舞房,组建了一个舞蹈工作室。 舞房偶尔会对外招收学生,工作室则经常会接一些编舞工作。 宋笙在三十岁以前一直是工作室的负责人, 三十岁之后就退居了二线,将工作室交给了另一位伙伴。 只有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时, 他才会出面。 当然,工作量少了,他平时依旧会去舞房练练舞, 就和七年前一样。 第二天中午简单吃完午饭, 看他准备了一身行装, 江程靠在墙边问:“去练舞?” 即使四年没怎么见面,他依旧对宋笙的习惯记得非常清楚。 “嗯, 你呢,今天有什么打算?”宋笙一边随意地问, 一边对着镜子将头发扎了起来。 今天要练舞,会出汗,所以他没有化妆, 一张素淡的脸却依旧漂亮得惊人。 江程走到了他的身后,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忽然问:“今天那么热,不扎丸子头吗?” 宋笙一顿, 对着镜子看了他一眼。 江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浅咖啡色的眼睛只专注地凝视着他:“我记得你以前夏天经常会扎那种发型。” “确实。”宋笙扬唇, 温柔地说。 “我来帮你。”江程低声道。 宋笙未来得及阻止,江程已经不由分说, 动作轻柔地将他刚扎上去的发带扯了下来。 一头长发将将落下, 就被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捧住。 于是宋笙也不再开口说什么了——大部分时候, 他都是一个极其随和的人,对着江程更是如此。 江程的手指在宋笙的发丝间穿梭起来。 宋笙靠在椅背上,安安静静看着他。 江程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非常认真,七年前就是这样,如今亦没有丝毫改变,而这张冷淡却认真的脸也总是粉丝们津津乐道的大荧幕艺术品。 手掌翻转,手指缠绕,他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偶尔指尖会触碰到宋笙的头皮,却也一触即离,难以捕捉。 在一遍一遍梳理宋笙头发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让宋笙感受到拉扯的疼痛。 宋笙任由他操作,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会儿他的动作,问:“四年里有交过女朋友吗?” 江程的动作停了停。 他抬眸瞥了瞥宋笙,嗓音低沉:“为什么这么问?” “你很熟练。”宋笙语气含笑。 江程抿了抿唇,道:“没有,没谈过。” 顿了顿,他又说:“我之前客串过一个理发师,学过一点。” 他顺顺利利扎完了一个丸子头,全程的动作都保持着与他外表所不相符合的柔和。 扎完了,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宋笙,大概是觉得挺满意,那张万年冰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昨天你说的老烟枪角色也是客串?”宋笙打量了眼自己后脑那团丸子,“我没什么印象。” “我演的主角你就有印象?”江程反问。 宋笙起身,笑着柔声说:“你主演的电影,我都找时间去看过。” 江程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两秒,语气莫辩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去首映仪式,你不用花钱去看。” 宋笙失笑:“为你增加些票房不好吗?我不差这点钱。” 更何况,后来那四年里他们的联系本来就少了,宋笙又怎么可能为了几张电影票特地去打扰江程? 这种事他们彼此都知道,宋笙也不必再多说。 他拿起一旁的墨镜和背包:“好了,谢谢你的丸子头,我要出门了,备用钥匙给你放在了餐桌上,你出门前记得带着。” 江程却忽然跟了上来,道:“我今天没别的事,跟你一起过去可以吗?” 宋笙一怔,有些讶异:“就看我练舞?那会很无聊。” “没关系,”江程淡淡道,“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你跳舞了。” * 舞房离宋笙的公寓不远,路上不堵的话,开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宋笙和江程一前一后经过舞房走廊时,引起了不少注意。 一来是宋笙那如今已经很少见的丸子头,十分亮眼也十分可爱,有些人是最近两年才认识宋笙的,甚至不敢相信宋笙竟然还能扎这么俏皮的发型。 二来则是江程——当然,今非昔比的影帝先生为了不引起多余的骚动,出门总是做了全副武装,昨晚用过的黑色口罩继续戴上,鸭舌帽则是借用了宋笙的。 只是脸虽然挡得严严实实,身材却挡不住。 那是与宋笙修长优雅身段所不同的高大结实,实实在在的男性荷尔蒙一路散发出来,即使他气场冷淡,依旧挡不住四周热烈好奇的目光。 今天不是周末,学生不多,大部分都聚集在第一、二间练舞室。 而在第三间练舞室享受二对一单独教育的那名学生,身份就有些特殊了。 他穿着宽大的T恤,头上绑着一根发带,练得大汗淋漓,一张精致好看的脸上满是纠结,正是如今正在迅速蹿红的男爱豆孙年。 余光注意到宋笙路过,孙年立刻眼睛一亮,停了下来,喊道:“笙哥!” 江程跟在宋笙身后,见宋笙停下了脚步,眼眸一转,冷淡的目光就落在了孙年的身上。 他眯起了眼。 练舞室中的三人一时没注意到他,两名舞者朝宋笙打了声招呼,孙年则直接跑了过来甜甜地喊了声:“笙哥你来啦!” 宋笙笑着问:“练得怎么样了?” 孙年就好像小孩子见到长辈一般,原地撒起了娇来:“这编舞太难了!练了好几天了还是记不住动作!对了对了,我跟两个老师商量了下,有些动作还想改改,就是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孙年以前就在他们舞房里学舞,选秀出道后依旧时常跑来他们这儿,是他们这里的熟人。 这次他为了新歌找上了他们,最开始是想请宋笙编舞,但宋笙前段时间比较忙,就将这份任务交给了两位伙伴。 孙年抱怨道:“笙哥你最近忙完了没啊,帮我一起来想想呗……” 他一边说着,一边狐疑地瞅着宋笙身后的江程,总觉得有些眼熟,一下子又没认出来是谁,只本能地泛起了一层危机感,伸手直接想往宋笙的肩膀上搭去:“笙哥……” 两名舞者走了过来,为难道:“笙哥,有一段编舞可能是需要你帮点忙。” 宋笙往里头走去,孙年搭上去的手臂顿时落了个空。 他僵了僵,讪讪地收回了手,干咳两声,又瞄了瞄岿然不动,疏离到让人不敢随意靠近的江程,撇撇嘴,扭头就跟在宋笙的屁股后头跑了过去。 宋笙好像丝毫都没察觉到方才孙年的动作,柔和地问:“怎么说?” 两名舞者拿出手机,把他们排过一遍的舞蹈放给宋笙看。 宋笙垂首,仔细审视。 几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江程一步一步走进了练舞室,靠在了墙边。 双手插在裤兜里,双眸只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宋笙。 他微微歪了下头,就这窗外照射进来的夏日阳光,无声无息地将视线沐浴在了那道修长的身影之上。 宋笙看完了一段编舞,微一思忖就指出了几处问题,他毕竟比两名舞者多几年编舞经验,提出的建议让两名舞者醍醐灌顶,瞬间有了思路。 而孙年只一个劲在旁边说:“笙哥你就来帮帮我吧!” 他看着宋笙的眼神可谓是毫不掩饰的热情似火,两名舞者登时清了清嗓子,尴尬地挪开了眼,想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宋笙身边从不缺对他热情的男性,孙年以前在他们这儿学舞时就特别喜欢黏着宋笙,只是在选秀出道后,他的这种追求就有点肆无忌惮起来。 难道是有了粉丝有了流量,突然就有了底气,觉得宋笙会更在意他? 然而宋笙的身边,从不缺地位超然的追求者啊。 更何况爱豆在娱乐圈内的定位不同于歌手或者演员,孙年这么一头热地追宋笙,也不怕未来让自己粉丝遭遇塌房? 两名舞者对视一眼,摇摇头。 孙年没有给宋笙开口的机会,卖力地撒娇:“笙哥,这次单曲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你就帮帮我好不好?等最近忙完了我请你吃顿饭?我有一个朋友家里是开高级海鲜餐厅的——” 孙年在这边说着,一道脚步声忽然靠近,紧接着,冷感又漫不经心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你现在还接编舞吗?” 话语被突然打断,孙年噎了噎,不满地回过头去。 宋笙侧过身,见江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笑了笑,回答:“不太接了。” 孙年听到这话,对江程愈发不满——他费了那么多口舌,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句话又让宋笙有了拒绝的借口! 江程却无视了孙年不高兴的视线,直截了当地问:“不太接就是偶尔还是会接?” 他双手插着裤兜,看着宋笙道:“《舞动星河》栏目组导演最近来找过我,想让我上一期节目,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答应——如果我答应的话,你能帮我来编舞吗?用的曲子是《极乐鸟》。” 宋笙一怔。 孙年和其他两名舞者也是一愣。 语罢,江程瞥了眼孙年,冷冷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近期就要录制,很急,如果答应的话,编舞需要马上就开始。” 孙年反应过来,黑了脸道:“等等,请问你是谁?是我先问笙哥的诶,半路截胡不太好吧?!” 两名舞者却一个激灵,震惊地对江程道:“等等,你是——” 《极乐鸟》是一首经典电影插曲,同名电影《极乐鸟》则是一部著名的文艺片,亦是新晋影帝江程当年的出道作,甫一出道就惊动全国—— 作为宋笙的多年好友,他们更知道在那部电影开拍之前,宋笙曾将江程带在身边一年多,教那个当年尚且青涩的男孩跳舞。 而此时他们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声音—— 江程伸出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勾,扯下了口罩,露出了那张俊美至极,几乎全国人都认识的脸。 孙年定住了,他呆了呆,脸上浮现出错愕、不敢置信,脸色则由白变青,由青变红。 他抖着嘴唇,话语卡在了嗓子眼里。 江程冷冷地回答他:“你好,我是江程。” ——江程!真的是江程! 两名舞者激动地捂住了嘴——江程昨天才在金幕奖颁奖典礼上接过了影帝奖杯,今天竟然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扭头看向宋笙,一瞬间好像有无数话语想问。 江程当初拍完《极乐鸟》后就没怎么来过舞房,他们当中有人后来变成了江程的粉丝,试探地问过宋笙。 头两年宋笙还笑着说江程忙着拍戏和宣传,后来宋笙就坦言两人已经不怎么联系。 宋笙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也不会再多嘴,毕竟人与人之间本就是来来去去,交情能否一直维持下去也都看缘分,他们只恨当年江程来舞房时,他们没能未卜先知上前去要签名! 可如今看来,这两人不仅有联系,联系还非常紧密? ——不然这时候本该趁着势头洽谈更多资源合作的影帝,怎么会悠闲地陪宋笙来这里?! 宋笙无奈地笑了笑。 他可从未骗过人,不过他也不想解释太多,眼下这个情况更让他头疼。 孙年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他弱弱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公平竞争?”江程面无表情地说,将以势压人这事做得十分理直气壮。 而公平竞争四个字被他这么冷漠地说出来,孙年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欲哭无泪道:“不不不,其实我的舞编得差不多了,刚刚笙哥提的建议我们改掉应该就没事了!笙哥你帮江老师编舞去吧!” 江程继续用面无表情的脸说着听似客气的话:“这得由他决定,好像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孙年快裂了,他急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带着点哭音朝宋笙求助:“笙哥……” “不要让他为难,”江程冷漠地提醒,“让他按自己的意愿做决定就可以,不用替我强迫他。” 这句话犹如暴击,孙年脸一绿,恨不得当场去世。 两名舞者也惊呆了,一问一答之间,江程明明说得挺冷静,甚至没什么语气起伏,可愣是让人感觉仿佛身处寒冬腊月,冷得瑟瑟发抖。 宋笙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叶子,老余,刚才我说的那几点你们试着改改,不行再来问我,或者问阿青也行。” 阿青就是工作室现在的负责人,是和宋笙一样有着同样多舞蹈经验的前辈。 两名舞者连连点头,宋笙看了江程一眼道:“你跟我来。” …… 走廊尽头的练舞室是不对外开放的。 今天这间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宋笙等江程跟他一起走进来后,关了门就探究地问:“你怎么了?” 江程问:“他是谁?” 宋笙随口答:“阿年。” 江程又问:“阿年是谁?” 江程的问题近乎有些无理取闹,宋笙却还是心平气和地回答:“孙年,选秀出道的爱豆,出道才一年,你没听说过也正常,江程,你到底想问什么?” 宋笙对孙年没有什么偏爱,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觉得孙年学舞认真,特地关照过,可在察觉到孙年的异样之后,他就拉开了距离。 当然,对方不说,宋笙亦不会特意放到明面上来戳破。 那个孩子年纪还小,行事冲动,有些没头没脑。 保持距离,让他的大脑冷静下来,他自然会看清楚宋笙的拒绝,等到这一段时期过去,也自然会回归到自己该走的道路上,从头到尾并不需要宋笙过多的参与,这亦是宋笙留给他的体面。 宋笙也根本无所谓江程刚才对待孙年的态度。 或者说,无关的人会有什么感受不关他的事,他的温柔不至于多到无处可放。 他只是有些在意江程的状态。 江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和他很熟?” “他很早以前就来我们舞房学习舞蹈了。”宋笙的视线更为探究。 江程忽然问:“有我早?” 宋笙一愣。 阳光从玻璃窗外直射进来。 江程正对着窗户,那束耀眼的阳光直直照射在了江程的眼睛上。 他仿佛丝毫都不觉得刺眼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笙,而光斑亦将他这双形状好看的眼睛照得清晰,每一处细节都沾染了异常柔美的光晕。 可即使阳光如此温暖,温度如此灼热,江程与生俱来的冷感依旧没有消退丝毫,甚至在这种光线的化合作用之下,增添了一份邪肆的侵略性。 他看着宋笙,一字一句地问:“有我早吗?” 宋笙回了神,眯了眯眼,说:“没有。” “也是,”江程的嗓音很轻,那一点都没挪动过的视线却召显着这场无声的拉锯并没有结束,“我不记得七年前来这里时有这号人物。” 他歪了歪脑袋,又问:“你叫他什么?” 宋笙没有再回答。 他看着江程,陷入沉默。 练舞室安静了下来,没有丝毫的声息。 阳光静静地洒落在一隅,光束中,晶莹的尘埃上下浮动。 江程垂眸看着宋笙,宋笙亦抬头注视着这个男人。 在这场漫长的、无声的对视之中,宋笙的眉目逐渐柔和下来。 昔日的男孩如今变得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或许是他在宋笙面前并没有砌上那堵面对外人用的墙,宋笙用这片刻凝视的时光,有幸从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之中,隐隐领会到了他不悦的缘由。 宋笙无奈地,带着点歉意地唤道:“阿程。” 没错,七年前,他还是这么叫江程的。 只是四年的时间有些长,他一时没能彻底回到两人往日相处时的状态。 他对孙年的称呼是他对所有熟人都会有的习惯,可他忘了,江程亦是他曾经非常熟悉的人。 宋笙的这声轻唤出口,江程的表情就变了。 他上前一步,从光束之中离开。 光影变幻,宋笙的眼睛一下子没能适应,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江程的神情有些幽暗晦涩。 江程的脚尖几乎与宋笙碰触上。 他与宋笙之间的距离,也急剧拉近,近到呼吸几乎能彼此交融。 江程的嗓音轻到近乎呢喃:“再叫一次?” 宋笙表情微动,内心柔软了下来。 他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江程的脑袋,温柔地唤道:“阿程。”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就看小狼狗装腔作势在线吓唬人(狗头 第24章 极乐鸟(四) 四年的时间让两人之间变得有些陌生, 可江程的这一别扭举动,瞬间把那被时光拉远的距离缩减了。 宋笙其实一直是宠着江程的。 如果不是江程,昨晚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那么就算对方淋成了落汤鸡,他最多也只会借些钱给对方, 让对方去酒店开个房间休息一晚,而不是将对方直接带回家。 只是七年前,他对江程的宠会更加放肆, 放肆到江书景都会感到惊恐。 他本以为他们两人已经很难回到当时那个状态, 他甚至不知道江程打算在他那里住多久, 也许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足以让这个男人想通,回到江家。 可所幸, 即使是如此短暂的时间,他们依旧能找回当初的感觉。 宋笙有些忍俊不禁, 他好笑地问:“然后呢,还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别只闷在心里不说。” 脑袋被宋笙的手轻揉时,江程只是垂着头, 一动不动地任由他。 宋笙倒不是会把别人的头发揉得一团乱的人, 揉完了, 就会温温柔柔地将那凌乱的发丝一点一点顺好。 体贴是刻在这个人骨子里的东西。 听到宋笙的话,江程抬了抬眼帘, 幽幽问:“什么都可以?” 那就是还有的意思了。 宋笙挑起眉梢,道:“你可以说说看。” 只要宋笙做得到, 他就不会拒绝江程。 七年前就是如此。 而江程只是默然地看着他,那双浅咖啡色的眸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许久, 他挪开了视线:“……你不是想跳舞吗?” 语罢, 他转身往墙边走去, 又靠回到那里,似乎打算乖乖当一个观众了。 想看宋笙跳舞就是他另外想要的东西,还是说他只是在转移话题? 不得而知,宋笙也不打算当场再追究。 他笑了笑,走到一旁放下包,当着江程的面换了件上衣,云淡风轻地说道:“节目录制时间告诉我,我好安排编舞进度。” 墙边的江程顿了顿,眸色又深了几分。 “下个月末。” 宋笙换好衣服,打开了音乐,走到了大面的玻璃镜前,早已料到一般地笑说:“听起来似乎确实‘时间紧迫’。” 江程没回话。 心照不宣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提了。 * 宋笙一练就是三个小时,而这三个小时里,江程也真就一声不吭在那看着,全程甚至连靠墙的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结束时,宋笙浑身是汗。 他脱掉上衣擦身,期间一直能够感受到来自身后存在感强烈的一道目光,直直刺在他的背上。 宋笙垂了垂眸,擦干身体,换回了干净的上衣。 孙年早就离开了,叶子和老余还守在前头的练舞室里,就等着宋笙他们出来之后问江程要一张签名。 两人喜气洋洋地围在江程身边,而宋笙站在后头,抱臂看着江程在他们递来的本子上熟练地签下一串艺术字体,饶有兴致。 江程签完了,还扭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要吗?” 宋笙一愣,笑了。 这小孩。 走出舞房后,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夏季的夜色来得很迟,此时是五点,天色却依旧明亮。 宋笙打算开车去薄暮,问了下江程接下来的打算,江程看了眼手机时间,道:“晚上有点事情,不和你一起走了。” “好,如果晚上不打算回来睡觉的话,记得发条消息。”宋笙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江程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 * 今天薄暮很热闹,乌羊、谢竹和闻凉也一起过来聚了聚。 和过去不太一样的是,如今类似的聚会里偶尔还会多出一个人物,那就是燕淮南。 乌羊最开始看燕淮南不太顺眼,因为后者这个大直男曾经让闻凉饱受单恋之苦整整五年,所以每每见到燕淮南他总忍不住挖苦两句。 可后来看着燕淮南眼巴巴地黏在闻凉身边,对周围射向闻凉的虎视眈眈的目光危机感满满,似乎没一次来薄暮是放松的,乌羊又笑死了,直呼活该。 燕总也就乖乖受着,毕竟他也觉得过去的自己是个笨蛋。 今天照例调侃完燕淮南,眼见闻凉又去安抚自家郁闷的老攻了,而谢竹则是在和宋笙讨论想辞职的话题,乌羊闲着没事干,问宋笙讨来了电视机遥控机,把酒吧里那台不太使用的电视机给开了。 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台,跳到电影频道时,乌羊停了下来,兴致勃勃说了句:“诶,在放《极乐鸟》啊。” 话音一落,几人当中,宋笙抬了抬眼。 电影刚放了个开头,主人公阿选在舞蹈教室里对着镜子跳舞。 他的身材在男性舞者当中算是相当完美,每一处肌肉线条都是极致的优雅,他在镜前跳,老师们在门外低声讨论,赞赏有嘉。 那稀碎的声响传入阿选的耳朵里,镜子中的他双眸里绽放出的光芒饱含着对未来的期待,和对舞台的跃跃欲试。 开幕的阿选,是一个热爱舞蹈,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舞者。 宋笙凝视着电影中的江程,忽然回想起七年前那段将对方带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最初他以为江程会是一个很难带的小孩,性格冷硬,看起来十分难以靠近,大概会是一头养不熟的小野狼。 却不想江程很听话。 不爱理人,却很乖。 于是教学就显得顺利了起来。 来自小时候的舞蹈经验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所幸江程的身体可塑性很强,很好tiao教。 第一次看到那个男孩将腿直直抬起来,舒展着肢体,爆发出蓬勃的力量感与生命力时,宋笙难得地兴奋了起来。 他喜欢美的东西。 那些为女性设计的风格迥异的服装是美的,柔顺的光泽亮丽的长发是美的,被极富冲击感的色彩妆点过的各种各样的面孔是美的,而没有任何妆容的人们的面孔本身,亦是美的。 广袤的大自然之景是美的,朴实无华的大地是美的,山川河流,星辰变幻,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到处充满着美丽的东西。 而对宋笙来说,江程亦是美的。 那个男孩身上有着冰冷与炙热两种相矛盾的特质,他可以默然疏冷地像是一座伫立在无人之地的寒山,也可以生机蓬勃地像是一团奋不顾身燃烧的火焰。 宋笙很喜欢。 然而在倾囊相授,百般疼爱的同时,宋笙也曾想过,以江程这样的性格,他到底能否蜕变成一个合格的演员。 越了解江程,就越难想象他化身为另一个人的模样。 宋笙甚至思忖过,如果江程实在没法演戏,而江书景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将自己这亲侄子引向正路,他倒也不是不可以继续接管江程。 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给江程未来的人生铺好路。 ——直到他在影院中,看到荧幕里的阿选。 一个憧憬着舞台,愿意竭尽全力的阿选;一个在万众瞩目中登台,人生刚抵达最重要的阶段,却在落幕后被街上的车狠狠撞倒的阿选。 他看着电影里的那个男孩躺在病床上,浑身动弹不得,满脸绝望地哭泣。 男孩直直地望着阳台,眼泪不断掉落,却连下床、走到窗边、爬上去,都做不到。 影院里的人们为他揪心,而宋笙静静地观赏着,内心感到不可思议。 极乐鸟是一种现实中存在的鸟,也是一种意象。 在意象中,这种鸟一生都在飞翔,它们永恒追求着自由与幸福,一生只会落地一次,那就是它们的生命抵达终点的时刻。[注] 电影里的阿选在短暂的绝望过后,很快遇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位老师,那位老师告诉阿选,他还可以再站起来。 如果能再站起来的话,你还会想要跳舞吗? 这似乎是一件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就连医生也以为那位老师只是在对阿选施以精神鼓励——阿选的情况确实没有糟糕到毫无生路,只要努力复健,他还是有机会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可要重上舞台,这几乎不可能。 然而老师给了阿选这个可能性。 阿选则选择,成为一只极乐鸟。 阿选和江程无疑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也许两人的最终选择会是一样,但江程根本不会有痛苦挣扎的过程,他一旦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目标就会很明确,决不会迷茫。 可江程就是将那样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人物给演活了。 也是那时候,宋笙意识到,江程永远可以带给他惊喜,这个孩子心中的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广阔,并不需要任何人为他铺路,他就能走好自己的路。 于是后来,看着江程逐渐走进星光闪耀之中,宋笙选择后退一步,隐于四周的人群里,静静地注视那个男孩一步一步走上属于自己的神坛。 …… 说来也有意思。 《极乐鸟》是一部主讲主人公阿选涅槃重生的文艺片,但阿选与他那位同性老师之间的隐晦情愫也得到了同样广泛的讨论度。 因为这部影片,江程甫一出道就被人怀疑是否是gay,不过后来他又接了几个角色,其中不乏有和女性角色chan绵纠葛的,因而他的性向疑云也渐渐被打消。 宋笙回想起江程和江书景之间那通乌龙,摇了摇头。 他并不觉得江程会仅仅因为被人骚扰,就心理阴影大到短时间内甚至不愿意和江书景见面的程度。 ——被骚扰这事固然恶心,但按照江程的性格,他应该会直接揍过去,然后质问江书景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一来,误会就可以被打消,这件事理应不会在江程心中留下任何芥蒂。 果然还是因为骚扰他的是一个gay? 江程别说是性向有疑,他应该是对gay避之唯恐不及…… ……不对。 宋笙忽然停了下来。 江程当初在接下《极乐鸟》这部影片的时候,有看出来主人公与老师之间的感情暗线吗? 真要说的话,他宋笙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gay。 如果真的对gay避之唯恐不及,恶心到甚至会让他迁怒江书景的程度,那么江程又何必非要躲到他身边来? 在业界成长七年,他怎么着也该有了其他比宋笙更能让他信得过的朋友。 宋笙眯了眯眼。 也在这时候,手机忽然“嗡”地震动了下,宋笙目光一转,扫了眼,定在了那里。 紧接着,同样看到了那则微博推送的乌羊惊奇道:“我靠,江程人在A市?他半个小时前被狗仔拍到和那个同性恋导演柏宁一起进了一家gay吧诶?” 天菜影帝的消息,同为基佬的薄暮常客们非常关注,立刻有人不满吐槽:“擦,去的是A市哪家gay吧,是我们薄暮不配吗?!” 宋笙双手撑在吧台上。 他看着那则微博推送,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 脸上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注]:极乐鸟意象相关内容引用自百度搜索,后续同样内容不再做重复的注释。 第25章 极乐鸟(五) 那则江程和gay导的八卦新闻一出, 微博和同城gay群登时吵翻了天。 同城gay群里的一帮小零们一个个骚得飞起,不是在尖叫江程难道真是gay,就是在疯狂问他去的是哪家gay吧, 准备立马杀过去。 微博的热度也是节节攀升,相关词条直接爬上热搜第一。 “江程竟然和柏宁认识???” “不是吧, 江程竟然真的是gay吗???……我要去复习《极乐鸟》[doge]” “等一个公司回应,不信谣不传谣[微笑]” “拜托,我们江哥直得不能再直了好吗, 这个热搜对柏宁也恶意满满吧, gay不配拥有同性朋友?和gay一起玩的必须也是gay?!”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 去哪玩不好非要去gay吧?” “话说真的是gay吧吗,别是狗仔胡诌的吧?” “呜呜呜不是吧我的江哥……” “我觉得两人是不是很快要有合作了?gay吧可能只是柏导想去, 江程不得不陪着去的?[笑哭]” 网络上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而薄暮里亦是一阵骚动。 宋笙不动声色地转身上了二楼。 他也没进休息室, 转身靠在了墙上,拿出手机就给江程打了个电话。 毫无疑问是关机,这个时候他的手机消息可能已经多到爆炸。 宋笙转而又给江书景打了个电话, 对面把电话接起就火急火燎问:“喂喂喂?江程那小子在你那吗?!” “……他傍晚的时候跟我分开走了, 现在不在我身边。”宋笙揉了揉眼角。 “草, 所以他现在彻底玩失踪了?!”江书景暴躁到在那头摔了文件,响亮亮的“啪”一声。 宋笙又问:“柏宁的联系方式呢, 你有吗?” “有,但也打不通!”江书景火大地说, “这两人以前就认识,但要去哪玩不好, 非要去gay吧, 这小子难道真喜欢上男的了?!话说他住你那没对你动手吧?” 宋笙:“……” 宋笙被噎了噎, 缓过神后,语气平静道:“还能开玩笑就是还有精神,既然如此就先去网上公关吧。狗仔没再拍到他就是没事,也许他会直接回去我那里。” 宋笙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到有点恐怖。 江书景一腔怒火瞬间被宋笙浇得一干二净,他默了默,讪讪道:“……他真的没对你动手吧?” “江书景,”宋笙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我看起来很柔弱吗?” 江书景:“……呃。” 宋笙慢慢地问:“如果江程让我不舒服了,你觉得我不会动手吗?” 江书景讷讷半天,小声来了句:“……你以前不就对他很纵容,我倒有忍不了他的时候,你有过吗?” 宋笙一顿。 虽然他沉默了,可江书景也没敢再多逼逼。 他叹了口气,道:“……要是那小子真回去你那里了,记得帮我训他两句,别对他太没底线了啊。” 电话挂断后,宋笙看着手机,静默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神色冷静地起身,往楼下走去。 * 江书景那边的团队下了场,然而在没找到江程的人之前,他们没法发什么声明,就怕狗仔再给他们憋出什么阴招。 也不可能压热搜,那简直是做贼心虚。 江书景就只能先让人关注下舆论风向,然后催促宋笙赶紧回家,看看江程回去了没。 宋笙把酒吧交给了员工,提早下班,开车回到了公寓。 在回去的一路上,宋笙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一方面是因为热搜爆出来之前,他脑袋里在思索的那件事。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刚才江书景说的话…… 带着各种各样微妙的思绪,他抵达公寓后直上十八层—— 然后看到了穿着昨天那一身黑色兜帽衫,带着口罩和鸭舌帽,正在开门的身影。 宋笙停了下来,而江程听到了脚步声,亦转过头来,看向他。 ……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门后,宋笙开了空调,语气平和地问。 江程坐到了沙发上,把口罩和帽子摘了,冷静道:“他是前天约的我,我以为他就是无聊想出来玩,没想到是跟男朋友分手了,喝完酒就拉着我去了那家酒吧。” “所以,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过去的?”宋笙来到他的面前,抱臂问,“你们怎么回来的?” “发现被拍之后我就叫他的助理来把他接走了,我是打车回来的,没让狗仔发现。”江程打量着宋笙的脸色。 宋笙听完,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道:“跟你二叔联系一下。” 江程抿了抿唇,解释道:“刚才突然来了很多消息,我只能先把手机——” “我知道,”宋笙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我没在怪你,你二叔找你找得很急,也要找到你之后才能确定要怎么公关,你先给他打个电话。” 确定宋笙真的没在生气,江程才将手机接了过去。 江程和江书景聊的时候,宋笙转身走去厨房那儿倒了杯牛奶,再次揉了揉眼角。 江书景说得没错,他对江程大概是真没什么底线。 下不了口教训,也不觉得江程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大错。 也许是不谨慎了点,但说到底不过就是陪了陪失恋的朋友,问题出在侵犯隐私还带节奏的狗仔身上,不是吗? 宋笙拿着牛奶回到了客厅,听到了从手机听筒里传来江书景大嗓门的教训声。 江程垂着头默然地听着,这一刻难得收敛了那一身的桀骜不驯,一嘴不还地任骂,乖得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宋笙放下水杯,将手机接了过来。 江书景不知道这边换了人,还在那骂:“你看他喝醉了不立马送他回去还任由他发疯吗?那小子喝醉酒能疯成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你昨天才拿了影帝奖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不知道?你几岁了啊?” 宋笙平静地打断了他:“还没骂完吗?” 江书景:“——你是二十五岁吧,不是十五岁了吧?你——” 他的反射弧来得相当迟钝,忽然卡在了那里。 宋笙温柔地问:“公关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江书景:“……我,呃,不……” 宋笙示意江程把牛奶喝了解酒。 江程默了默,听话地拿起杯子喝牛奶。 而宋笙对江书景柔声道:“替网友们着想下,发完声明,让他们早点睡觉吧,江总。” 江书景:“…………” 江书景一口气憋那儿,憋屈极了。 他郑重其事道:“宋笙,溺爱是不对的。” 江程喝完了牛奶,抬头继续看着宋笙。 江书景的嗓音已经小了很多,隔着一小段距离,江程不知道江书景说了些什么。 他只听到这个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真宠坏了,我会负责。” 江程顿了顿。 宋笙挂了电话,对他说:“喝完了去洗澡,早点休息。” 江程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喉结滚动了下,道:“……我想再联系下柏宁那边,确认下他到家了没,笙哥你先去洗澡吧,手机再借我用一会儿可以吗?” “可以,”宋笙很随意,认真对他道,“那我先去了,今晚的事别多想,知道吗?” “……嗯。” 宋笙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江程过了好几秒才从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起身,走向客厅阳台。 他给柏宁助理打了个电话,那头说他们已经安全到家。 柏宁是导演,没有经纪人,也没有挂名哪个公司,只开了个工作室,柏宁自己就是老板。 现在老板虽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但显然也是没办法爬起来拟声明的状态,公关这事助理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江程说:“你先把手机给他,让他过来接个电话。” 挂了这通电话后,他转而再次打给了江书景。 江书景忙得焦头烂额,没想到宋笙竟然又给他来了电话,接起来就纳闷道:“喂?宋笙?还有什么事?” “二叔,是我,”江程开口。 那头,江书景反应过来,眉头一皱,正要问他又打电话过来干什么,就听他这个让人摸不透想法的侄子嗓音低沉地说:“抱歉,今晚给你添麻烦了。” “声明拟定之后可以给我看过一遍再发出去吗?” …… 宋笙洗完澡出来,江程立刻进了浴室。 手机被江程放在了客厅茶几上,宋笙拿起后回了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看了眼微博。 十分钟前,星娱传媒发了声明。 声明倒也没解释太多,就说江程和柏宁是多年好友,今晚也就是简单聚个会,希望大家不要随意发散,为两人留点隐私空间,至于跟踪偷拍者,他们会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随后柏宁转发微博,道:“今晚心情不好,感谢兄弟陪我闹腾了一晚上,至于@星星小蓝,有本事下次别偷拍,直接上来采访我呀[可爱][可爱][可爱]” “星星小蓝”就是最初曝光这件事的狗仔。 柏宁脾气之冲,全网再清楚不过,然而直接艾特对方并进行嘲讽的行为依旧让所有网友哗然。 而且柏宁的意思很明确,今晚江程确实是陪玩的那一个。 舆论风向立刻发生了变化。 “所以我都说了,gay就不能有正常的同性朋友了吗?[微笑]” “柏宁和江程真惨,只是出去喝个酒都要被人在网上这样讨论,各种猜测,各位网友是闲得没事干了是吗?” “带节奏的yxh都等着被告吧!!” “那个,小声逼逼,声明里没提到江程到底是不是gay……” “笑死我了,为什么非要来解释句性向是男是女啊,喜欢男人是犯法吗?” “有一说一,江程就算真的是gay又怎么样?我喜欢他是喜欢他的电影,至于他的感情生活那是他的隐私,和我,和任何网友都没半毛钱关系吧?” “就是啊,江程又不是那种靠粉丝过日子的流量……emmmm大家还是管好自己吧。” “琢磨了这声明十分钟,我觉得江程就是gay。” “狗仔死了,营销号死了。” 宋笙扫视了下热搜广场,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星娱传媒发出的那封声明。 虽然觉得有些措辞可以改进,不过这毕竟是江书景自己公司里的事。 经他之手发出来的声明,宋笙也没有过问的立场。 反正,总体来讲,这次突发事件算是被解决。 如此想着,宋笙的目光却又重新放回到了某一条网友的评论上。 “那个,小声逼逼,声明里没提到江程到底是不是gay……” 宋笙凝视着这行字。 忽然之间,“扣扣”两声,卧室门被敲响。 宋笙顿了顿,抬眸,沉默了下,翻转手机放在了被子上,开口道:“进来。” 门被打开。 江程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天宋笙翻出来给他的那套睡衣。 他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梢上还留有一些水渍,一头黑发颇为凌乱。 说来奇怪,江程的瞳色是浅咖,浅到带上了几分异域色彩,剔透地像是琉璃,以至于他初出道时,很多人误以为他戴了美瞳,然而这就是他真实的瞳色。 而他的头发又黑得像一团墨,被水珠沾染时,就像是一副晕染开的水墨画。 配上他那冷白的肤色,对比鲜明到惊人,这种极致的色彩差异也往往令人挪不开目光。 有人说出浴的江程是人间最美好的景色。 当初在网上看到这条评价时,宋笙回想起曾经跟在自己身旁的那个毛头小子,有些忍俊不禁,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此刻看着这个早已成熟高大的俊美男人…… 宋笙好像,忽然对那条评价又有了新一番的认知。 ……在认知到这一件不着边际的事情同时,他的心中,也升起了某一种预感。 宋笙听到自己用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问:“怎么了?” 就如他所预感的一般。 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慢慢道:“客房的空调好像坏了。” 空气的流动仿佛瞬间缓慢了下来。 宋笙屈了屈手指。 “打不开?” “嗯,客厅那只遥控器我也试过了,不行,应该不是遥控器的问题,就是空调坏了。”江程瞥了瞥宋笙床头的那只遥控器,“换你房间里的遥控器应该也一样。” 语罢,江程盯着宋笙,歪了歪头,道:“所以——” “笙哥,今晚我可以睡在你房间里吗?” 宋笙没说话。 他不开口,江程也就这么等着,没有丝毫的不耐。 在这片刻的工夫里,宋笙说不清楚自己的脑袋里到底想了多少的事情。 他笑了笑,动了动唇:“看来明天我得给维修师傅打个电话?” “嗯,”江程语速不疾不缓,“希望他能赶紧修好。” 宋笙眯了眯眼。 江程没有挪开视线,脸色也始终十分平静。 心理素质倒是比七年前提高了不少。 ……宋笙轻吐出一口气,晃了晃下巴,示意江程进来吧。 江程立刻走进来,关上了门,径直绕到了宋笙的另一边,坐上了床。 宋笙看着他还带着水的发梢,轻声道:“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没那么快睡,一会儿就干了。” 宋笙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转而拿起最近睡前看的那本书,翻到书签插着的那一页,说:“以后吹干了再睡,不然对身体不好。” 江程停了停,随后低低应了声:“嗯。” 江程玩起了手机,而宋笙看起了书。 卧室里很安静,两人仿若相安无事。 五分钟后。 宋笙头也不抬地问:“你不怕我吗?” 这句发问来得突然。 江程一愣,扭头看他,眯眼道:“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昨晚给你下药的,也是一个同性恋?”宋笙一边看着书,一边语气温和地说。 江程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他反问:“那个人能和你相提并论?” 宋笙翻过一页,停在了那里。 江程张了张嘴,可看着宋笙平静的侧脸,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冷静道:“昨晚那件事和对方的性别没关系,我就是恶心那种做法。” 宋笙没有立刻给回应。 他不说话,江程就一直盯着他,宋笙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毕竟近在咫尺。 宋笙终于又启唇问了:“这么多年了,在圈子里没交到其他好朋友吗?” “有,柏宁就是,”江程好像猜到了宋笙的意思,皱了皱眉,脱口而出的回答也近乎直白,“但他们都和你不一样。”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去找其他任何人,所以昨晚,他只会来到他一个人的面前。 “……” 宋笙陷入沉默,也像是在出神。 他轻轻握着书本,修长的手指许久没有动弹。 他这幅模样落在江程眼中,最初,江程还有些烦躁,不明白宋笙到底怎么了,可没一会儿,他突然扫了眼宋笙手里的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江程的身体僵了僵。 片刻后,他握紧了双手,抬眸,直勾勾盯着宋笙,道:“……书看不下去,不如就别看了?” 江程的嗓音带着金属质感,冷,却也非常性感,有时候听他说话,就像是被他拿捏着神经。 宋笙合上了书,转过头看向这个男人,从胸腔里笑出来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江影帝飙戏失败,开始摆烂(。 第26章 极乐鸟(六) 书看不下去, 不如就别看了? 宽敞的房间内,只床两头的柜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输送着冷气,清凉的气息缓缓下沉, 不断流动,却只有床那边, 空气好像是静止的,绷紧的。 宋笙都有点被这句话气笑了。 而方才敲门时,不, 应该说是昨晚找上门时好似还隐忍着什么的男人, 此时此刻又是什么模样? ——说出了那句几乎算是挑明了的话, 尾音落地,这个男人亦直接卸下了伪装, 看宋笙的眼神就像是狼一样,直白地不再掩饰丝毫。 江程盯着他, 缓缓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既然会问他那几个问题,会表现出那种异样,那就代表宋笙已经知道了—— 宋笙眯眼看着江程。 这家伙昨晚在饭席上被人下了药, 受到了惊吓, 所以才会不愿意见江书景, 逃到了薄暮来? 此时此刻这个像一头狼崽子一样的小子,会因为那点事情就长出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不。 ——这家伙从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昨晚那场饭席, 根本只是他登堂入室的借口! 宋笙算是领略到这家伙的演技了,大为惊叹, 只是他以前从未想过这家伙会把精湛的演技用到他的身上来。 他敢打赌,如果现在他反问一句不看书那你打算做什么, 江程会立刻做些什么来回应他的问题。 宋笙当然不会留给这小子这种机会。 他看着江程, 没说话, 只将书本“啪”一声放在了床头柜上。 动作不重,但会造出这种声响,本就是宋笙有些愠意的表现。 江程绷紧了身体。 然而他并没有被宋笙的这一举动吓到,他甚至像是在等待宋笙露出破绽的那一刻,蓄势待发。 七年里,这小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宋笙慢慢地从口中吐出三个字:“变野了。” 江程的眸色变得更加幽深。 他并不打算反驳,这一刻,他的身体已经绷紧到了极致,浑身上下萦绕着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只待宋笙说出下一句话—— 宋笙却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 盯了他一会儿,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宋笙就拉开被子躺了下去。 江程一愣。 每到夏天,宋笙就喜欢开着极低的空调温度,严严实实盖着被子睡。 被子盖好后,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江程。 这一招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也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江程的头上,让他瞬间头脑清醒了一点。 房间里陷入了静默。 静默了一分钟后,江程微妙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不想问我什么?” 宋笙淡淡道:“现在马上出去,或者睡觉,你自己选。” “……不打算直接赶我出去?” 宋笙反问:“明天我不用找维修师傅了?” “……” 江程没吭声。 他盯着宋笙的背影,眸色不断变化。 就算江程房间里的空调真的坏了,宋笙要是真想赶人,也能把人赶去客厅里。 客厅多么宽敞,沙发床虽然没床垫软,但怎么着也能凑合凑合一个晚上。 可是宋笙就是没有赶走他——他还是给了他留下来的选择。 尽管宋笙同样也没有回应什么。 他只是,无意在今晚继续这个话题—— 江程气势汹汹地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纸,宋笙却根本没打算接他的招。 江程抿唇。 可看着宋笙的背影,他静默半天,终究没再开口。 床的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一会儿,江程就关了柜灯,房间里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他缓缓躺了下来。 宋笙闭着眼。 几分钟后,他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热源缓缓靠近。 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孩,身体里就好像燃了一团火一样。 宋笙听到江程嗓音低沉地耳语:“你会容忍我到什么程度?” 这轻轻的一句话,好似是询问,亦好像是一种预告,一种提醒。 宋笙对他宠到了什么地步? 即使他刚刚被撕下了伪装,暴露出了昨晚踏入薄暮的目的,宋笙依旧不忍心让他去睡那只比床垫硬了一点点的沙发床。 而江程—— 对宋笙,他不是一个会适可而止的人。 只要宋笙还忍着他,宠着他,他就会持续地进攻、进攻,再进攻。 他会进攻到宋笙溃不成军,丢盔弃甲,进攻到宋笙再无抵抗之力。 野心明明白白。 宋笙现在还有逃跑的机会。 现在把他赶出房间,还来得及。 宋笙闭着眼,一动不动,气息平稳,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直到身后再没有声息。 半晌,宋笙才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他从不喜欢按着别人的步调走,不论他拒绝或者答应,他都打算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今晚不适合再谈这个话题,不论是他还是江程都最好把脑子冷静冷静。 不过,从昨晚到现在的一切都是江程的兴致忽来,还是蓄谋已久? 宋笙闭了闭眼,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江程不是一个忽然来了兴致,就会对熟悉的人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两人的关系就有可能彻底破裂,不复从前。 所以一旦江程有了行动,那必然是,蓄谋已久,破釜沉舟。 …… 宋笙深呼吸一口气,心情复杂了起来。 黑暗是个好东西,此时此刻,他突然清晰回忆起了过往不少的细枝末节。 譬如江程一直以来看着他的眼神,始终追随在他身上的目光。 江程喜欢盯着他看,现在是如此,以前也是如此。 宋笙总以为这个孩子就是有这样的习惯,从未去深究过那种目光里饱含着什么。 可如今仔细想来……江程似乎只对他这样。 又譬如江程在他面前的听话乖巧,和偶尔冒出来的莫名怒意。 江程在他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乖巧听话的,当然,他会将那种乖巧隐藏在桀骜不驯和冷漠的外表之下,本质上其实对他言听计从。 偶尔也会莫名其妙变得不高兴,但那似乎也是…… 啊。 宋笙想了起来。 譬如傍晚分开那会儿,他提醒江程要是晚上不回来睡觉就发个消息时,这家伙抿了抿唇。 这就是他不太高兴时的表情。 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他说了“如果晚上不打算回来睡觉”? 只是因为这个? 黑暗中,宋笙的心里泛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江程已经二十五岁了,理应早就到了非常注重隐私,也会拥有许多秘密的年纪。 宋笙默认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秘密活动,于是给出了自由的空间,可江程竟然因为这个感到不高兴? 想明白这点时,宋笙无法形容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悄悄抬起手,无奈地捂住了自己额头。 他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江书景当初把江程交给他时,他几乎把江程当做了自己的亲侄子看待。 小他七岁,充满青涩。 宋笙那时甚至不介意一路为江程保驾护航,这种心态和养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如果不是有中间分开的那四年,两人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宋笙指不定真的会一直把江程当做一个大孩子。 大孩子竟然对自己有这种念头,宋笙怎么说今晚都要把他赶出门去清醒清醒头脑不可。 然而——宋笙不想仅仅因为江书景就将江程与其他男人区别对待,那样对江程很不公平——他必须承认,偏偏,他们中间有了那分开的四年。 宋笙出着神。 四年后重逢,记忆中的大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成熟的男人。 就算在这一天时间里,宋笙已经渐渐找回了过去两人相处时的感觉,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身后,床垫轻馅。 男人又靠近了他一点,显然也根本没睡着。 刚才对峙时明明还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可现在冷静下来了,这个男人终究没有放肆到会不顾宋笙的意愿,就肆意碰触他的地步。 有些试探,有些挑衅,大概也不过只是虚张声势。 男人只轻轻将额头靠在了宋笙的后颈,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着,好像在无声诉说自己的依恋。 高大的身-躯,灼-热的体温,青涩不复存在,余下的只有充满男性气息的一切。 ——又怎么能和七年前相提并论? 宋笙轻轻垂下眼帘。 此时此刻躺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今天如果是一个陌生的二十五岁年轻男性追求他,只要合他的胃口,宋笙也不是不能接受。 宋笙从不畏手畏脚,循规蹈矩,他会活成今天这个模样,就代表他本性就不是一个会在乎世俗眼光的人。 所以,问题的本质摆在了宋笙的面前。 如果今天追求他的那个二十五岁年轻男性是江程。 这个男人,符合他的心意吗? 黑暗中,宋笙久久没能入眠。 * 第二天,宋笙睡过了头。 床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空调继续运转着,他身上的被子被盖得严严实实,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然被关了闹钟。 宋笙揉了揉额头,下了床,穿着睡衣打开了门。 厨房里传来动静。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抱胸靠在了厨房门边。 江程听到动静,侧过身见到他,顿了顿,面色如常道:“醒了?” 宋笙懒洋洋靠着,上下扫视江程一个来回。 一件朴素又不搭调的蓝色印花围裙,围裙底下一条睡裤,然后,没有了。 上身结实的肌肉在早餐美味的香气中显得格外秀色可餐,只系了一根围裙吊带的背部宽阔厚实,肌肉线条性感到任谁看了都会想喷鼻血。 宋笙打量完了,似笑非笑。 面对他戏谑的目光,江程淡然自若:“刚做了会儿晨练,觉得热就脱了。” 语罢,他又说:“先去洗漱吧,洗漱完我这边应该也好了。” 十分钟后在餐桌边坐下,宋笙品尝着江程做的面条,看着男人背对着他解下围裙系带,捡起沙发上的上衣套上。 垂首,张开双臂,背部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勃发。 优雅的曲线一直没入裤腰。 宋笙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男人的屁-股上转了圈,忽然在想要是江书景此时此刻在他面前会是什么反应,想着想着又觉得饶有兴致起来。 江程穿好衣服,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瞧了他一眼:“味道怎么样?” “很好,”宋笙也没打算马上再提昨晚的事,和平常一般温声道,“我还不知道你会做饭。” “你以前说过让我少吃外卖,”江程拿起筷子,“所以后来就学了。” 宋笙看着他,弯了弯唇角。 吃完饭后,江程问了句:“我能让助理来一趟吗?晚上有一场酒会要参加,我让他帮我把服装带过来。” 明明谎言都已经被拆穿了,却丝毫没有走人的意思。 宋笙兀自失笑着,当然,他知道不仅江程有问题,他自己大概也有问题。 江程就这么看着宋笙步履慵懒地走进卫生间,远远传来一句听似随意的:“……没关系,随你。” 江程站在原地琢磨了会儿宋笙这种态度,目光灼灼。 江程的小助理名叫牧蓝,是个只比江程小了一岁的男孩子。 牧蓝踏入宋笙公寓的时候,带着巨大的好奇心,只因他从前天江程失踪后到现在,压根不知道江程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江程跟江书景江总闹翻了,住到了朋友家来。 昨晚江书景打电话,让他今天记得跟江程联系一下,把参加酒会的西装送过去,牧蓝听了后非常吃惊——江总这是压根没打算把江程叫回家去啊! 而接收了离家出走的江程的又是什么人? 牧蓝跟了江程四年,压根没见过江程有关系好到能去过夜的朋友——就算是导演柏宁也算不上,因为即使是关系再好的朋友,江程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所以,这间公寓的主人到底是谁? 牧蓝一个劲转溜的眼珠子被江程发现了,江程按了下他的脑袋,丢出来一句:“别乱看。” “哦……”牧蓝缩了缩脖子,连忙收了心思,把西装礼服小心翼翼放到了沙发上,道,“哥你快试试,看看还有没有要调整的地方,现在还来得及。” 服装其实之前已经试过了,没多大问题,江程对晚上那场酒会也没那么上心,每每这种场合都是江书景催着他才会去。 他将西服试穿上身,牧蓝后退一步瞧着,觉得简直赏心悦目。 西装这东西,看起来好像千篇一律,实则不同的设计师有着不同的巧思。 要说前天颁奖典礼上江程穿的那一套西服更郑重,更严肃,那么今天这套西服就多了点玩世不恭贵公子的味道,混合了一些时尚元素,将江程那张冷淡的脸衬出了一丝轻佻的意味,也变得更具攻击性。 当然,轻佻是不可能轻佻的,就算气质再怎么诱惑,江程依旧是让人不敢靠近的大冰山,只是视觉效果上真真拉到了满级。 牧蓝给江程拍了几张照片,“嘶”了一声,说:“哥,头发什么的,你就打算自己随便打理打理了啊?真不找发型师来?” “不用。”江程语气淡淡地说。 这是真打算晚上去过个场就走人吧。 牧蓝抓了抓脑袋。 忽然,后头传来了开门声,牧蓝转头看去—— 然后他震惊地看到一个大美女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一头被精心打理过的波浪卷长发,妆点过后眉眼如画,狭长的眼眸轻轻扫来,牧蓝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抖了抖。 红唇唇角自然微扬,唇珠诱人,大美女穿着一身宽松剪裁的衬衫与包裹着修长双腿的阔腿裤,身段优雅到好像能直接上时尚画报似的。 而且这身高,这这这绝对过一米八了吧,这是超模啊超模! 江程竟然跟超模同居了?!! 牧蓝如遭雷劈,不知道要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大美女见到江程穿上了一身笔挺禁欲的西装,目光不由停驻。 江程听到开门声响也转过头去,一看对方这身打扮妆容,动作也滞了滞,眼神发生了变化。 宋笙关上卧室门,笑着开口道:“这身就是晚上参加酒会用的?” 宋笙一开口,那温柔的嗓音传入牧蓝耳中……牧蓝呆了呆。 ——等等,是男人的声音?? “嗯,”江程应完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眸色幽深地看着他问,“……你打算去哪里?” “临时有点工作上的事情,去见个客户。”宋笙走向茶几,拿了车钥匙。 穿男装亦或者穿女装,全凭宋笙每天的心情。 熟悉他的人,亦对他时不时变化的装扮习以为常。 “空调的维修师傅我叫了,会让他晚点过来,到时候我应该到家了,所以你要提早走也没事,”宋笙取完钥匙后,目光又重回到江程身上,落在了他空荡荡的领口,不知怎么的,开口问道,“领带需要我借你吗?” 牧蓝人还没回过神,他迟钝地思考了下,领带好像被他放在了沙发上,被从西服上摘下来的衣套盖着呢…… 可他刚想去把领带翻出来,就被江程不着痕迹地挡了挡。 紧接着,他听到这位冰山同志面不改色地说:“要,我助理忘带了,你帮我选一条?” 牧蓝:“?” “哦,对了,”江程泰然自若地道,“造型师今天也临时出了点事,没人帮我做造型。” “怎么办,”这个男人歪了歪脑袋,问,“笙哥,你可以帮我一下吗?” 牧蓝:“??” 这人谁??? 第27章 极乐鸟(七) 牧蓝觉得, 自己今天见鬼了。 他看着往日里冷得好像身处在另一个次元,根本不愿意跟其他凡人发生过多交流的男人就这么乖乖地任由宋笙指挥,让他坐下他就坐下, 让他站起来他就站起来,毫无怨言, 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甚至那直勾勾盯着宋笙看的眼神…… 都把牧蓝看脸红了! 不是吧…… 牧蓝突然想到昨晚的热搜,头皮都炸了, 整个人哆哆嗦嗦了起来。 ……江程还真喜欢男人啊? 他需不需要跟江总汇报现在这情况? 等等, 话说江总都放任江程住在这位大美……男家里了, 难不成江总也知道……? 难道江总已经同意了?? 江总这么好说话的吗?! 牧蓝陷入了头脑风暴,而另一头, 宋笙将江程上上下下的袖扣、领口整理完之后,温声叮嘱了一句:“以后穿西装记得要把这些地方都打理好。” 江程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喉咙里应出一声低沉的“嗯”。 虽然依旧和平时一样简单利落,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但一旁的牧蓝能从中听出那一丝与众不同的温柔, 看宋笙的表情也就更复杂了。 宋笙拿起了他替江程选好的领带。 ——在问出是否要借领带那句话之后, 宋笙其实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江程的助理不可能没有带配好的领带, 江书景不会聘用这么粗心大意的员工。 宋笙可以打赌那根领带此时绝对是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可看着江程那正儿八经撒谎的样子,宋笙就觉得好笑, 瞬间也就打消了戳破的念头。 挑选一根领带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没必要为此扫江程的兴。 他给江程挑选的, 是一根时尚款灰蓝色印纹领带。 江程今天穿的西装本身也没那么庄重,和这种风格的领带比较搭配。 蓝色调带着一丝风流倜傥, 灰色调又比蓝色调重, 将那种轻佻稳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度, 不至于过于跳脱。 宋笙将领带绕过江程的领口,手指灵巧地翻转,很快就打好了一个领结。 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江程一番。 颀长的身量,肩宽腰窄的身材,还有那张俊美的脸蛋。 西装是最好的男性荷尔蒙助燃物,此时此刻的江程能让所有人都变得疯狂。 江程抬手,用大拇指抚了抚领结,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好像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笙让他坐下,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发蜡出来。 宋笙这双手虽然不如专业造型师来得巧,但基础发型的打理还是不成问题。 差异在于江程现在用的那位造型师最近特喜欢给他搞中分刘海,宋笙却毫不犹豫地将江程的黑发全部向后捋去,完完全全露出了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从骨相到皮相都是极品,这张脸有一丝一毫的遮掩都是浪费。 宋笙也没把发型搞成背头,一只手轻轻抓了抓,就抓出了一丝凌乱感。 至此为止,风流倜傥的贵公子算是彻底造型完成了。 牧蓝连忙拍了几张照发给了江书景,脸上满是崇拜,有对宋笙手巧的佩服,也有对江程颜值的拜服。 宋笙最后替江程撩了撩几根头发,由衷地赞赏:“很帅。” “你喜欢吗?”这个男人问得好像漫不经心,问题却是逐渐露骨。 宋笙没那么容易着他的道,戏谑道:“我自己做的造型,我当然喜欢。” 江程抿了抿唇。 宋笙扬起唇角将东西都收回了卫生间,远远问来一句:“妆呢,自己会化吗?” 看他步履匆匆,江程说道:“会,急的话你就先走吧。” 只是去参加一场酒会,又不是什么大型活动,本身也用不着化什么妆。 在娱乐圈混迹了这么多年,这点程度的妆容,江程自己还能应付。 ——可话又说回来,妆容自己能应付,这发型自己就不能应付了?那根领带呢? 牧蓝在一旁腹诽。 牧蓝能想到的事,宋笙能想不到? 他轻笑一声,态度几乎纵容。 “行。” 他收好东西后就出来拎起了包,走到玄关,在牧蓝呆滞的目光中换上了一双高跟鞋。 江程走了过来,斜靠在墙上,忽然问:“今天不打算去舞房了?” “今天没时间,打算过两天再去,怎么了?”因为弯腰的动作,宋笙的几捋长发凌乱地垂落下来。 穿好鞋后,他直起身,懒洋洋斜靠在墙边的男人便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起他的发丝。 宋笙一顿。 男人就这么温柔地,缓慢地,将那几捋长发缠绕到了他的耳后。 他好像故意拖慢了节奏,指腹似有似无地碰触到了宋笙的耳廓,激起一阵异样的旖-旎。 宋笙定定地看着江程。 江程就像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 撩完宋笙的头发,他语调低缓地说:“没什么,就是记得……帮我编舞。” 宋笙看了江程好一会儿,笑了声,转身开门走人。 大门合上。 简单的小伎俩被识破,江程也没什么羞愧。 他依旧靠在墙边,垂在身侧的手轻捻着,仿佛还在回味那种触感。 他身后的牧蓝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而门外,宋笙踏入电梯,按下了一楼,回想起江程刚才那句话。 嘴上说着让他记得编舞,听起来却像是让他记得想他一样。 是什么又激发了这小孩拐弯抹角的开关? 宋笙略一思忖,挑起了眉梢。 ……是因为他打扮成这样去见客户? 电梯往下沉去,独自一人的空间内,宋笙兀自笑着。 * 宋笙公寓内终于只剩下了牧蓝和江程两个人。 宋笙一走,牧蓝就小心翼翼地问了:“哥,你和他的事……” 江程眸光一转,瞥了瞥牧蓝,面无表情说:“二叔既然让你来这里给我送衣服,那你应该也明白了。” 牧蓝一听,狠狠咽了咽口水。 ——果然,江总也知道!! 江总不仅知道,他能同意江程住到大美人家里来,就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支持! 江总好开放好通情达理啊! 这一刻,远在天边毫无所知的江书景在牧蓝心中的形象狠狠高大了一截。 打量着牧蓝的表情,江程默默收回了目光,沉默一秒,又补充道:“……所以我和笙哥的事你以后也不用汇报给他。” “我懂我懂!”牧蓝连忙道。 江总都已经允许了,他还有啥好汇报的,江总肯定也没有窥探人家小两口感情生活的癖好啊! 看牧蓝点头如捣蒜,江程的目光复杂了起来。 ……他选择抬起手摸了摸牧蓝的脑袋以示赞赏。 这可是头一遭! 江程竟然对他摸、头、杀! 牧蓝受宠若惊,在这一刻更加坚定了以后绝不对外多逼逼的心,发誓绝对要把嘴巴上的拉链拉得紧紧的! 江程转过身,走到了全身镜前,理了理领口。 以往做完造型,他根本懒得多看一眼,今天却显而易见地看不够,倒不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帅气,在那自恋,更像是对刚刚出门的那个人恋恋不舍。 牧蓝何曾见过江程这样,他坐到了沙发上,试探道:“哥,你和那个大帅哥认识多久了啊?” 他实在太好奇了,江程身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大美人? 要是其他问题,江程不一定有兴致回答。 可对于宋笙,他的话明显比平时要多一些。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好似落在了虚空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当初拍《极乐鸟》之前,他是我的舞蹈老师。” 乍一听到这个秘密,牧蓝大吃一惊:“那就是七年前了?啊,但是……但是我跟了你四年,完全没见过他啊……” 有时候在工作中,牧蓝还需要保管江程的手机,他甚至从未见过宋笙发来的消息。 应该说,江程大概没怎么联系过对方,对方也没怎么联系过他。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两人之间就好像毫无交集地空白了几年,如今又怎么突然走到了一起? 对于牧蓝的疑惑,江程没再回答。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浅咖啡色的双眸深处旋转着浓重的色彩。 * 宋笙在咖啡厅和客户谈了四个小时,沟通过程非常顺利。 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刚坐上车,他就接到了哥哥宋萧的电话。 宋萧开门见山地问:“晚上那场酒会你真不参加了?你每天晚上不就是开开酒吧么,让店员看一个晚上又没事。” 宋萧口里的酒会,是在一个月前就组织好的。 宋家平日里收到的宴会或者酒会邀请数都数不清,宋笙不太参与这些社交活动,所以也并不清楚今晚酒会的发起人是哪一方,他只知道自己早早拒绝过了。 宋笙笑着,意有所指地说:“你们只是想让我去参加一场酒会?” 宋萧被噎了噎,也不好再装模作样下去,叹了口气道:“爸妈就是看你老是一个人,不放心,想给你介绍介绍对象……” 宋笙在初中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也是在那时候就向家里出了柜。 虽然同为宋家子,可宋萧不得不说,他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正常地和这户人家格格不入—— 首先,宋笙当初作为一个初中生,刚发现自己的性向,没有一丁点的惊慌和纠结,就这么冷静地宣告自己以后只会跟男人在一起,不仅如此,他大概还爱了女装。 其次,他们父母听完一个初中生如此的坦言,确认了宋笙彼时并没有交往对象,也没有跟人乱上-床之后,就郑重地告知他以后谈恋爱记得问对方要三个月内的体检报告。 只有风中凌乱的宋萧一人受到了冲击,迟迟反应不过来,直到三天后才握着宋笙的肩膀震惊地问:“你弯了?!” 然后他受到了亲父母的鄙夷,和来自弟弟的包容的微笑。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宋笙的性向始终没有影响家里丝毫,一家四口日子过得非常融洽,唯一让宋父宋母忧心的,就是宋笙完全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喜欢男人可以,但决不能跟某些私生活混乱的同性恋一样,只走肾不走心,怎么着也该找一个人好好谈,好好过日子。 为此,他们开始主动给宋笙物色对象,而今晚酒会当中自然也有一位他们中意的人选。 宋笙屈指轻巧方向盘,对宋萧道:“哥,你知道我从来不玩感情,以前谈的几段恋爱也都是认真的,只是终究不适合才会分开。” 宋萧当然知道,他还知道宋笙就算今年已经三十二了都不缺追在他屁股后头的男人,年纪比他小十岁的都有! 可两老就喜欢操心,他有什么办法! 宋萧只能劝:“爸妈反正也就是想让你见见,你就去见一面呗,不喜欢就不联系。那人你也知道的,是俞家那小孩,你以前也见过他吧?” 宋笙笑问:“所以我都见过了,还有再去见一面的必要吗?” 这句话无法反驳,宋萧又被噎住了。 看了眼时间,宋笙温柔又不容拒绝地道:“哥,我得回家等维修师傅上门修空调,酒会的事情你就和爸妈说一声,我不去了。” 宋萧挫败道:“……好吧,哎,说不过你,本来我还想说今天这场酒会江程也会来。江程你知道的吧?我记得他拍出道作的时候,你还做过一段时间他的老师,前两天他刚拿了影帝来着……” 宋笙的目光随着宋萧这句话凝了凝。 宋萧在那嘀咕:“说起来那俞家小子好像还是他的粉丝,一听说他今晚也会去就兴奋得不行,算了,也是,我看你今天就算去了,人家的心思也不见得会放在你身上……” 宋萧正打算挂电话,宋笙忽然问:“江程怎么会来这场酒会?” “你看你,我跟你说过几遍了吧,你就是不上心!”宋萧责怪道,“今晚这场酒会是《PALETTE》组织的,叫了不少明星来,除了江程还有其他的呢,譬如那谁……” 《PALETTE》是国内顶尖的时尚杂志,宋萧提了,宋笙才想起来这个时尚集团每年确实会组织这么一场酒会,除了许许多多的明星,一些方便到场的名门望族也会收到邀请。 原来如此。 江程今晚要参加的原来就是这场酒会。 而那俞家公子,是江程的粉丝? 宋笙垂眸,若有所思,心里升起某些微妙的思绪。 宋萧还在那边列数今晚会到场的群星,数了一半忽然被宋笙打断。 他听到自家那原本油盐不进的弟弟语气温和地道:“酒会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宋萧愣了愣,吃了一惊:“啊?哦,好啊。” 反应过来了,他立刻敏锐地问:“等等,我刚才说的哪个点突然让你心动了?” 宋笙只笑着回答:“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昨天在评论区看到你们说阿程是诡计多端的1,把我给笑没了哈哈哈哈哈! 第28章 极乐鸟(八) 傍晚六点, A市最奢华的酒店顶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酒会受邀人来自时尚界、金融界、影视圈等各个领域,大荧幕小荧幕上常见的娱乐圈新星、当红小生当红小花, 甚至是资深的艺人老前辈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场。 江程一现身就受到了全场的关注,作为视线焦点的本人却是神情淡漠地扫了扫全场。 很快, 早半个小时抵达的江书景跑了过去,招招手道:“来来来,终于来了。” 江书景一看江程那模样就知道——这小子是一进来就打算找个角落呆着了。 以前江程或许还能在这种场合寻得片刻的清静, 现如今哪还有可能? 他蹲哪个角落都会有人凑过去, 那还不如由他来看着放心! 江程也无所谓。 他跟在江书景屁股后头, 脸上没什么表情,浑身上下透露着股冷淡, 可那容貌是真正的俊美至极,令人想不看过去都不行。 江书景一边走一边低声问:“这两天你没给宋笙添麻烦吧?话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住?” 自从江程家发生变故之后, 江书景就做主把江程和他妈妈带回了江家老宅。 江程他爸当年跟家里闹翻,断绝了亲子关系,让江爷爷和江奶奶伤心欲绝, 可后来人都没了, 两老自然也不可能会再继续心存埋怨, 这几年来对江程和他妈妈都很好。 这不,江程在外住了三天, 江书景已经被他妈揪耳朵质问了好几次,只怕再下去自己耳朵都要被揪掉! 听了江书景的话, 江程只淡淡道:“心理阴影哪有那么快能好。” 江书景一听这话,差点一跟头往前栽去! 他见鬼似的扭头瞪着江程, 怀疑道:“你骗谁呢?我这几天算是回过味来了, 那件事情哪里至于让你有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你不回家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书景话音刚落,江程就微蹙起眉头,停下了脚步,默然盯了江书景片刻,道:“二叔,那天是你带我去吃那顿饭的。” 江书景脸色一变:“不是,我也不知道——” 江程直视着他,目光幽幽:“我更不知道你介绍给我认识的朋友会给我下药。” 江书景脸绿了:“我冤——” 江程别开视线,低声道:“那天那杯酒我只喝了一口就有点晕头转向,如果整杯都喝下去了,事情会变成怎么样不好说吧。” 江书景表情扭曲:“那天晚上有我朋友在,那个人不至于——” 江程缓缓道:“有你朋友在,那个人都敢给我下药。” 江书景:“…………” 江书景被彻底噎死了,他无语了! 所幸很快就有人端着酒围了过来攀谈,不然江书景不知道自己要被亲侄子怼到什么地步! 江程自出道起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大荧幕,第一部 电影《极乐鸟》算是给他的演艺圈之路开了个极漂亮的头,那之后的几部作品,他次次都能带给人新的惊喜,也次次都能将电影票房带到新的高度。 在电影圈,他本就炙手可热,如今获得影帝头衔,风光更是无量。 今晚这场酒会有不少人是冲着他来的,几乎是排着队想跟他谈合作。 可江程不爱社交不爱说话也是出了名,所以当江书景挡在江程面前替他交谈时,那些人也并不觉得失礼。 期间江书景替江程介绍了不少制作人、导演,未来可以合作的资方,还有时尚圈名人等等。 全程,江程礼貌应对,但兴致并不高。 他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眼手机时间,喝了几口酒。 片刻后,他走到江书景身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去趟卫生间。” 江书景应接不暇,头也不回地点了点,江程便对周围人颔首示意,离开了酒会会场。 看他离开,不少人面露遗憾。 不过他们也知道,要和江程合作,还是得跟江书景谈才行,于是愈发将江书景围拢了,你一嘴我一嘴聊得热情。 江书景应付着这些人,余光里忽然有什么一晃而过。 他的视线往出口处一飘,嘶了声,总觉得跟在江程身后出去的那道身影……怎么看起来特像那天晚上无耻地给江程下了药的猪头三呢? 江书景心里打了个突,试图去回想今天这场酒会的邀请名单,可很快,他的视线就被其他身影挡住,注意力也被面前这些话不停的人给转移了。 …… 江程进男士卫生间后洗了洗手。 本就是图个清静,所以洗完手后也没有马上回到酒会中的意思。 他拿出手机,转身靠在了洗手台边。 扫了扫收到的各种微信消息,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便在通讯录里头找到了一个人。 昵称为单字一个“笙”,头像是一道黑色的,线条优美的侧脸剪影。 江程凝视着这个头像。 这张照片是许多年前国外某著名摄影师以友人的身份为宋笙拍摄的,对外只在前者的ins里展示过。 点进对话框,江程垂眸看着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次微信聊天,还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 他在零点之际发出一条:“新年快乐。” 五分钟后,宋笙温柔回复了一句新年祝福,还发了一个红包。 只是江程没收。 再往上翻,从四年前开始,两人之间的交流就大多停留在了节日祝福上。 每年江程生日,或者大年三十,宋笙都会给他发红包。 他记得宋笙曾经说过,这是长辈给小孩的福利,小孩只要好好收下就可以了,只是江程并不想要这种福利。 最开始的时候还会为了不扫宋笙的兴,不高兴地放置一段时间之后,又打开手机默默收下。 江程也曾回红包过去,只是宋笙从未收过。 而到了最后一次聊天,江程没再收下那个红包。 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就定格在了这里。 江程出神地看了这些对话许久,手指微动,将宋笙重新设置为置顶。 设置完了,他在对话框中输入“到家了吗”四个字。 可还没来得及发送,忽然,“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重重打开。 江程飞快抬头,只见三天前那晚给他酒里下药的某金融公司ceo,人称胡老板的肥头大耳的男人一脸不怀好意地走了进来,不仅关上了门,还转动了保险栓。 “江影帝啊江影帝,要找到你还真不容易啊!”胡老板冷笑着。 来者不善。 江程站直身体,将手机放进了裤兜里,漠然看向这个啤酒肚的男人。 胡老板吐了口口水,满是戾气地说道:“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得把那晚的事情掰扯掰扯清楚?” “那天晚上,到底是谁搞了谁啊?” * 宋笙回到公寓的时候,维修师傅刚好上门。 客房的空调确实出了点问题,不过问题不大,花了半小时功夫就修好了,之后宋笙换了身衣服,又去厕所里补了补妆。 看到卫生间里多出来的剃须刀洗面奶等洗护用品时,宋笙双手环胸,笑了出来。 那小子,还真打算在他这儿久住下去了。 宋笙已经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态,江程这死皮赖脸的行为到他这里竟然只让他觉得又好玩又无奈,他大概也是没救了吧。 宋笙摇了摇头,拿出卸妆巾抹掉了正红色的口红,换上了裸色。 开车抵达酒店时,已经是七点。 酒会场所在顶层,宋笙一路走向宴会场时,吸引了沿路不少人的目光。 和早上出门时不同,宋笙将长发高高扎了起来,身上换了一套剪裁别致的西装。 西装是中性风,将身体线条修饰得特别优雅,尤其是腰线收束得格外纤细。 走路步步生风,马尾也随之在背后微微摇晃。 性格使然,宋笙即使没什么表情时,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柔和的,中性美在他的身上挥发出了百分百的吸引力,沿途引得不少人为他驻足。 宋笙脚下依旧踩着双高跟鞋。 他步伐利落地朝酒会入口走去,一边回复宋萧催促的信息。 忽然之间,右侧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撞到了哪扇门上。 宋笙脚步一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紧接着就听到了闷闷的痛吟声和哀求声,其中夹杂着一道低沉的熟悉嗓音。 “……对不起,我错了!别打了!” “……我就是觉得、觉得那天晚上你其实是看到了我下药的吧,那、那这怎么看你也是主动喝下去的啊……算不上我陷害你吧,是不是啊江先生……”这道声音讨好地说。 宋笙一顿,微微挑起了眉梢。 江程说了什么,宋笙听不清楚,只听到被打的那人求道:“……今天我来堵你是我脑子出问题,是我活该被打,我就求求你跟你二叔说清楚行不行,你、你这么坑我肯定也是有目的的对不对!你也利用了我啊,不至于要把我搞那么惨吧,我最近可是……” 那人在诉苦,隔着一道门,模糊了不少话语。 宋笙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后退一步,靠在了右侧某间会议厅紧闭的门前。 他听到江程在卫生间里说道:“……我二叔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被打的那人情绪激动:“你可不能在这时候撇清关系啊,事情都是在这三天里发生的,不是你二叔干的就是你身边其他人干的,你你你,你可要跟他们说清楚的啊!不然我就曝光,我让你上热搜——” 那之后的对话,就听不清楚了。 上一秒还在气势汹汹威胁的人,下一秒又怂得跟只缩头乌龟一样,又哭又笑地讨好。 没一会儿,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一个脸部肿胀,又青又红,还流着鼻血的肥胖身影狼狈地冲了出来,左转,从宋笙面前跑过,压根没注意到宋笙这第三个人。 看那方向,应该是打算走人了。 顶着那张脸,想必也不可能回到酒会会场。 很快,另一道不紧不慢的步伐也传了过来。 宋笙位于走廊的凹陷处,隐于走廊灯光的阴影之中。 他无声地看着颀长俊美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的右手手背上擦出了一道血痕。 他只垂眸扫了一眼,就不在意地将双手插进了裤兜。 同样没有注意到宋笙,他右转就重新走进了酒会会场,冷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宋笙回想着这两人刚才的对话,若有所思。 ……那天,江程是故意喝了那杯酒? 沉思片刻,他敛了神情,起身。 …… 江程回到酒会中,立刻被江书景拉了过去。 江书景社交社到口干舌燥,大口喝了杯酒,抱怨道:“你去趟厕所怎么用了那么长时间,便秘啊?” “……”江程眼刀扫了过去,启唇,木着脸道,“我碰到了‘胡老板’。” 江书景差点把酒喷出来! 回想起刚才他余光扫到的那抹身影,他急了起来:“怎么,他对你干什么了?你没事吧?他人呢?艹他爷爷的他还敢来你面前晃?!” 江书景骂人骂得难听,江程的脸色却因为他话语中的维护缓和了下来:“没事,他已经走了。” 思绪一转,江程忽然问道:“二叔,他公司那边……你插手了?” 江书景一点都没打算否认:“废话,给我侄子下药,道个歉就完事了?我江书景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现在不让他吃点苦头,以后指不定还要祸害多少人!” 江书景虽这么说了,江程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思索了下,他倾身附到江书景耳边,缓缓道:“胡光耀这三天搞砸了好几个项目——” 江书景听江程在耳边低语,听着听着脸色就古怪起来。 江书景拧着眉头道:“前一个是我搞的,后一个不关我事,他别自己翻车也赖我头上吧!” 江程听了这话,垂眸沉吟起来。 就在这时,酒会现场突然哗然。 就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江程从沉思中下意识抬头,目光和众人一起,直直落在了会场入口—— 刚踏入会场的男人,也在万众瞩目之下抬起眸,一眼就和江程对上了目光。 宋笙轻轻一笑。 江程的瞳孔猛地紧缩。 他没想到宋笙会突然出现,而看着宋笙这身打扮,他张了张嘴,绷紧了身体,呼吸都差点滞住。 低低的议论声迅速蔓延开来,江书景吃惊道:“宋笙?他怎么也来了?” 宋笙的现身让酒会中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场酒会中有美女吗? 有,数都数不清。 这场酒会中有帅哥吗? 有,多到目不暇接。 然而宋笙……全场几乎没有人能和他比拟。 他的长相无疑是柔美的,却又不失英气,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得到了一种完美的融合。 双眸含笑,顾盼神飞,再加上大胆的穿着和打扮,仅一个照面,他就让全场人印象深刻。 立刻有人低声询问起来:“这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是演员还是模特?” 还有人曾见过宋笙,惊喜道:“是宋家——那个宋家的次子,宋萧的弟弟!” “什么,是男的?” “是男的,而且喜欢男人,他们家挺开明的,他也活得很随心所欲,从来没掩饰过性向!” “宋笙怎么会来?他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吗?” “靠,今天真是来对了!” 美人在任何场合中都是聚焦点,更何况宋笙不仅是宋家人,本身更有着不得了的人脉与资源,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所有人都想结交、攀谈的对象。 一些人的眼神立刻发生了变化,也有人按捺不住想要马上上前。 宋萧等了宋笙半天,终于把人给等来了,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他当然能察觉到会场中微妙的气氛转变,走到宋笙身边之后,他就用防狼似的目光扫射周围一圈,吓得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讪讪后退一步。 宋笙忍俊不禁:“哥,不用这样。” “怎么不用了,没看到有些人眼神都恨不得把你给吃了?”宋萧低低吐槽。 宋笙弯眼笑了起来,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 他重新看向江程,唇边的笑意更深。 江程缓慢地扫视着宋笙这一身打扮,喉结滚动了下,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心脏开始飞快跳动。 江书景没察觉到江程的细微变化,兀自思忖了下,就乐了起来:“我知道了,宋笙他爸妈一直想撮合他跟俞家那小子,但是宋笙不愿意!今天俞家那小子也在这里,他家里人故意哄他过来的吧!” 话音落地,江程就放下了酒杯,朝宋笙走去。 江书景没反应过来,连忙道:“喂,人家是来相亲的,你过去干啥!” 他这句话一出,江程的脚步变得更加飞快。 另一头,宋萧也没注意到宋笙的眼神,连忙对人群中的俞家小子招招手,同时对宋笙道:“喏,俞家那小孩在那呢,你快过去和他聊聊,聊过后才知道合不合——啧,我和你说话,你在看哪呢?” 在江书景和宋萧的懵逼之中,也在全场的关注之中,江程就这么大步来到了宋笙的面前。 江程目光深深,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宋笙笑着回答:“之前收到过《PALETTE》的邀请,只是今天才临时决定要来,没想到和你是同一场。” 宋笙的回答很简单,其中也有不少值得深究的点,只是此时此刻的江程显然没有理智思考太多。 他的视线就好像黏在了宋笙身上一样,低声道:“你这样穿……很好看。” 宋笙扬唇,嗓音温柔:“虽然今天白天已经夸奖过,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再说一遍——今天的你也很帅气。” 江程抿唇,眼底浮现出了笑意。 他难得一见的笑容让周围人倒吸一口气,震惊不已。 宋萧的脑袋有点打结,他不明白现在算是什么状况。 他看向不远处的江书景,而江书景那懵逼的表情召显着他也正在脑袋打结。 就在这时,被宋萧招手呼唤过来的俞家儿子走到了跟前。 他眼巴巴地看看宋笙,又眼巴巴地看看江程,一脸纠结:“呃,那个,我……” 江程忽然回过神,笑意一收,盯着宋笙问:“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和人相亲?” 宋笙似笑非笑:“我听说今天这里有不少你的忠实粉丝?” 俞家小子脸一绿:草,我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极乐鸟(九) 气氛十分微妙, 状况十分尴尬。 俞家小子是个雷达非常敏锐的人。 他当机立断,尬笑一句“啊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就转了个身。 宋萧动作也飞快,忙道一句“哎别走别走聊两句啊”就把俞家小子原地摁住。 俞家小子:“……!!!” 于是江程身上放出来的冷气更足了, 宋笙笑得更意味深长了,俞家小子也抖得越发厉害了。 宋萧奇怪道:“跑什么, 你们俩也难得见个面,聊聊再说么。” 俞家小子抽着嘴角提醒:“不是,萧哥, 我怎么觉得气氛不太对呢……” 俞家小子今年二十八, 比宋笙小个四岁, 家里人最开始试图给他和宋笙牵线时,他是相当高兴的。 宋笙是个大美人啊, 盛世美颜,性格温柔, 这种大美人谁不喜欢? 虽然听说宋笙和他一样是个零号吧,可他们gay圈本就猛1资源匮乏,多的是两个零在一起, 轮流做1的, 撞号根本不是问题! 就算宋笙一直对这场牵线无意, 可俞家小子觉得求爱就是要耐心,所以他也耐心等待着和宋笙见面的机会。 ……可是不该是这种气氛!! 不是说宋笙单身, 现在没有暧昧对象嘛,那江程是怎么回事?! 这么个冰棍就杵在这儿散发着酸味呢, 难道就他一个人闻见了?! 话说回来他还是江程的粉丝……天啊他不会那么悲惨,暗恋对象和崇拜偶像谈起恋爱来了吧?! 俞家小子想着想着, 一张脸就悲伤了起来。 宋萧不明所以, 他觉得俞家小子就是看江程在场, 不好意思——江程是他偶像,在偶像面前相亲怎么都会有点放不开手脚的对不对? 于是他给江书景使了个眼色:赶紧过来把你侄子带走啊! 江书景连忙放下酒杯走了过来,屈肘碰了碰江程,咬耳朵道:“走,别耽误人家谈恋爱,跟我继续认人去。” 这句话一出,江程身上释放出来的冷气简直能把周围一切都给冰封了。 他执拗地看着宋笙问:“你是为了相亲才过来的?” 江书景觉得江程怎么关键时刻智商掉线呢,啧了一声,直接想把人给拖走。 却不想江程钉在了原地,伸手握住了宋笙的手腕,抿了抿唇,低声喊了句:“……笙哥。” 看着江程这幅模样,宋萧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说呢,他虽然是个直男,可和宋笙呆久了,他也见多了那些追在宋笙屁股后头跑的男人。 江程现在这熟悉的表情让他暗道不妙。 他突然想起来,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好像就是在他说了江程也会到场后,宋笙才对这场酒会积极了起来。 本来他也没想到那方面去,一来宋笙和江程这几年已经不怎么来往了,二来江程可是江书景的侄子,而江书景就比宋笙大了四岁,三来……江程虽然有过两次性向传闻,可那不都是谣传吗! 然而,这会儿怎么看,宋笙和江程之间的氛围好像都是那个意思…… 宋萧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亲弟弟,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江程,脸色古怪了起来。 宋笙听到江程那一声“笙哥”时,心就软了。 他并没有要让江程误会的意思。 他不太参加这种社交场合,今天会过来,当然只是因为江程。 他拍了拍江程的手,温柔道:“不,今天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到场的。但是我得先跟小圆谈谈,你先跟你二叔走,一会儿我去找你。” 小圆是俞家小子的名字,全名俞小圆。 江程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却更重了。 他看了看俞家小子,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宋笙的动作不由为之一顿。 江程被江书景扯了扯,终于还是放了手。 转身之前,他跟小孩子似的回头,不甘心地望了宋笙一眼。 宋笙站在原地,看着江程这副模样,心里泛起了微妙的涟漪。 这个男人明明之前见到孙年时还会冷着脸怼天怼地,此时竟对着俞小圆表现得这么……不安? 为什么? 因为俞小圆是“名正言顺”的相亲对象? 宋笙内心微动,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差点就想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呢?他眯了眯眼,笑了。 现在还不行。 回想起刚才在走廊上听到的那番对话,宋笙收回了目光。 他和江程之间,还有其他事情需要问清楚。 宋笙转过头,对忐忑站在一旁的俞家小子笑了笑,道:“小圆,抱歉。” …… 不远处,隔着大半个场地,江程时不时地扭头去看那两人。 他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只看到宋笙温柔地笑着说话。 当然,宋笙对谁都是这幅表情,从这当中瞧不出什么端倪。 于是江程探究的目光放在了俞家小子身上。 俞家小子一开始木着一张脸,可听宋笙说着说着,他就渐渐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他转过头来瞅瞅江程,又回过头去对宋笙偷偷摸摸说什么,逗得宋笙笑得更厉害了。 江程一僵,握紧了双拳。 江书景在一旁喊了他半天,不见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纳闷道:“人家在那聊天,你在一个劲看什么?” “快来,我带去认识认识吴老师,你啊,别拿了个影帝就开始骄傲,演艺方面你要学的东西可还多着——” 被江书景催促着,江程不得不回过头。 面前的是演艺圈老前辈,他勉强收了心思,敛容颔首,跟着江书景叫人。 …… 宋笙和俞家小子自然不是在谈情说爱。 俞家小子其实从见到江程和宋笙两人站在一起之后,就已经料到这场相亲估计得泡汤,因此听宋笙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太过失落。 相反,他很快就好奇起了宋笙和江程之间的状况。 ——这俩人怎么认识的啊?这眉来眼去的是已经谈上了还是在搞暧昧呢? 可惜,宋笙只笑而不答,口风紧得要命,让俞小圆心里痒痒的。 没一会儿,会场内又是一阵哗然,两人向酒会入口处看去,俞小圆疑惑道:“那是谁?” 姗姗来迟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外国人。 会场内不少人惊呼出声,只因对方是国际某顶级奢牌的首席设计师,是时尚界的重量级人物。 最近确实有消息说他来了中国,只是没人想到《PALETTE》的主编今天竟然还能把这位人物给请到场。 许多人顿时躁动起来,可没有介绍人,他们也不敢就这么鲁莽地上前,只能原地焦灼,内心催促着《PALETTE》主编赶紧现身,替他们引介引介。 而这位处于视线焦点中的设计师扫了扫全场,目光就往某一个方向投去。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宋笙身上,俞家小子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识趣地打住了话题,和宋笙笑了笑就跑开了。 宋笙转身,朝设计师走去,两人微笑着来了一个贴面礼。 周围人脸色微变,没人想到宋笙和这位顶级设计师竟然认识。 寒暄完后,宋笙笑着朝江程招了招手。 江程的余光本就一直黏在宋笙身上,见状,他顿了顿,江书景震惊道:“靠,宋笙竟然还认识这种人物!” 这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嫉妒的目光投注在了江程的身上。 宋笙笑道:“阿程,快过来。” 江程目光微动。 他转身,向宋笙一步一步走去。 * 酒会直到晚上十点才渐渐散去。 后半程,江书景几乎啥都没干,直接被宋笙撇在了一边。 宋笙带江程认识了不少人,人脉可是比江书景都还广。 江书景乐得休息,也乐得享受其他同行投来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视线,只在心里得意洋洋地想,嘿,他们阿程就是有两个疼他的叔叔! 羡慕吗?这可羡慕不来啊! 酒会结束后,江书景心中的另一位“好叔叔”宋笙带着江程离开了酒店。 宋笙多喝了些酒,有些醉意,没法开车。 本想叫代驾,凑巧的是,江程的助理牧蓝留了个心,把江程送到酒店后,一直在旁边的咖啡厅等候着。 于是牧蓝担起了司机的责任,将两人送回了家。 到家后,宋笙靠在了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憩。 他能够听到江程不停来回走动的声音。 先是开了空调,再是去厨房烧了水,随后打开冰箱,大概是在找可以解酒用的牛奶或者蜂蜜。 过了好一会儿,江程才来到宋笙的面前。 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轻轻碰上了宋笙的脸。 宋笙睁开眼,看到江程手上拿着一片卸妆棉,哭笑不得。 这家伙竟然想替他卸妆? 江程抿了抿唇,说:“你可以继续睡觉,我会小心点。” “我还不至于醉到这种程度,可以自己卸妆,”宋笙拿过江程手里的卸妆棉,好笑地说着,“真没交过女朋友?我看你做起这些事情来倒是熟练。” 江程一愣,皱眉道:“我交没交过女朋友,你还不清楚吗?” 宋笙挑了挑眉。 宋笙不说话了,江程也把话给咽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又嗓音沉沉地问:“你呢?今天和俞小圆聊了什么?” “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为了和他相亲才跑来参加这场酒会的,”宋笙动了动,曲起手肘,撑着自己的脸颊,慢慢说道,“今晚我到底是为了谁才来的,你真的看不明白?” 江程停住。 ……今晚后半程,宋笙几乎没有离开过他身边。 某个念头划过脑海,江程绷紧了身体,哑声道:“……你在参加这场酒会之前,不是不知道我也在吗?” 宋笙眯眼笑了起来:“我这么说,你就信了?” 宋笙这句话一出,江程的气息滞了滞。 ——宋笙不是偶然和他参加了同一场酒会。 他特地换了一身妆容,和客户见完面后匆匆赶来了酒会会场,是为了…… 江程的喉结滚动了下,眼中亮起了惊人的光亮。 他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宋笙,好像一时之间不敢确认自己理解的意思是否是正确的——以宋笙的性格,不论江程对他的感情是否发生了转变,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照顾他,关心他,可特意将这点宣之于口,无疑是在给江程平添那方面的希望。 宋笙理论上不会做这种事情。 除非,宋笙对他也…… 江程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等待了这么久的某一刻,会如此轻易地到来。 然而在宋笙温柔的视线之下,他的心脏已然鼓动了起来,不知何时收紧的双手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波动。 看起来总是冷静沉着,甚至在试探时总是充满了攻击性的一个人,在此时此刻流露出了一丝忐忑。 宋笙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被江程收入眼底。 他紧紧盯着宋笙的脸,看着宋笙启唇,心跳声几乎快要代替他耳边所能听到的所有声响。 而就在这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的一刻,他听到宋笙戏谑地说道: “——毕竟我也会撒谎啊,就和你一样。” 刹那间,江程的瞳孔猛地紧缩。 宋笙牵过江程的右手。 他温柔地将这只手翻转,露出了背面,那一道被江程藏了半天的血痕。 江程倏地一动,想要收回手去,宋笙却没让。 他牢牢握着江程的手,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大拇指指尖轻轻描画过这道伤疤的边缘。 那微痒的,温柔的抚-弄,却让江程的心沉了沉。 “……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不言而喻。 宋笙抬起眸,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 “阿程,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笙哥要开始教育小孩了~ 第30章 极乐鸟(十) 老实说, 宋笙并不在意江程对他用的这些小伎俩。 不论江程背着他做过多少事情,宋笙都知道江程绝不会伤害他。 事到如今,他更明白江程一切行为的本质目的, 只是为了他而已。 如果宋笙还把江程当做一个小孩——小孩有再多的心眼,宋笙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他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继续顺着。 可江程并不愿意仅仅做一个小孩, 不是吗? 那么,宋笙对待他的方式,自然也会发生变化。 有些事情, 有些欺瞒, 他不会再以轻描淡写的方式, 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必须明明白白说清楚。 和昨晚是同样的情况,可就算是江程, 此时此刻也感受到了宋笙的态度差异。 昨晚,宋笙释放出来的愠意是清晰可见的。 宋笙将不悦表现在脸上时, 往往代表他其实没有那么生气,所以当时江程可以凭借着内心那股奋不顾身的冲动,进行几乎是自爆似的刺探。 他将自己的yu望, 他所渴-求的一切, 都赤luo裸地展露出来。 他试图以强势的面貌伪装自己, 狼狈地虚张声势着,以期能将这一场试探的节奏重新掌控回自己的手里。 他失败了, 因为宋笙看穿了一切。 他也成功了,因为宋笙并没有将他赶出房间。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 包容地接纳了他的刺,他的冲动和颓败。 可这一刻, 宋笙并没有在生气。 他就和往日里那样温柔地微笑着, 静静地注视着他。 江程攥紧了双手。 在酒会中对他温柔备至的男人, 这一瞬间以他最惯常的温柔在他与江程之间划下了一道线。 这让江程觉得一切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他和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宋笙等待着江程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里静到听不到任何声音。 忽然,不知是谁的手机震动了下,嗡嗡两声。 两人谁都没有去看。 江程动了动。 他缓缓直起身,道:“……我和胡光耀的对话,你都已经听到了,不是吗?” 宋笙仰头望着他,语气平静:“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要喝那杯酒?” 时间好像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一晚。 江程直直地盯着宋笙的眼,目光却好似看到了那一晚酒店包厢里晃动的灯光。 他从卫生间回来,打开包厢门的瞬间,看到胡光耀将酒杯放在了他的位置上。 江书景的朋友正在和身旁的人聊天,整个空间里好像只有江程一个人注意到了胡光耀做贼心虚般捻动的手指,和他酒杯里噌噌冒出来的气泡。 江程慢慢地扫视了胡光耀一眼,后者拿纸巾擦了擦汗,眼神躲闪,手指哆嗦。 而江程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原位上坐下。 垂眸看着那杯酒,他扯了扯唇角,几乎下一秒就想将这杯酒甩到胡光耀的脸上。 可是不知道是否是酒精作用,握住酒杯时,冰凉的杯壁刺醒了他的神经,窗外,夏季闪电划过夜空,江程忽然间回想起了方才不久前,他站在颁奖典礼舞台上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无论台下坐着多少人,无论多少摄像机对准了他,在镜头后面又有着多少的观众—— 在那片星光闪耀中,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他在心底悄悄安置了许多年……如今,似乎终于觉得自己可以伸手触碰一下的身影。 而彼时,酒店包厢中,他握着那杯被下了药的酒,醉意朦胧之下,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荒唐拙劣的念头。 …… 江程缓缓说道:“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我想回到你的身边。” 即使心里已经料到,可亲耳听到这番话,宋笙内心还是产生了不少情绪波澜。 他保持着冷静,问:“光是戳破胡光耀的行径还不够,非要喝下去不可?” 江程轻声道:“不喝下那杯酒,你和二叔会相信我被这件事吓到了需要逃走,逃到你身边去的地步吗?” 宋笙顿时被气笑了。 “所以是为了圆你的戏,是吗?为了圆这出戏,你宁愿冒着会身体受损的风险?” 江程看着宋笙的脸,想起三天前那晚,他淋着雨走入薄暮,走向吧台,走向背对着他的这个人。 这个人的背影,和七年前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当时,江程无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心跳飞快,有那么片刻时间,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明明两人曾经朝夕相处整整一年,江程无比清楚宋笙有多在意他,可他觉得自己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很漫长的时间,才真正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而宋笙呢? 这一次,他转过身,会是什么表情? 会惊喜,还是惊讶? 会责怪他四年来都没怎么联络吗? 还是根本不提之前那四年,只和七年前一样温柔地叫他一声“阿程”? 又是否,会以崭新的目光看待他呢? 不知道。 江程的胸腔快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冲垮了,但是在宋笙转过身来的瞬间,他将这所有的一切死死压制下去。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才能让自己冷静地喊出一声:“笙哥,好久不见。” …… 江程抿了抿唇,道:“我只喝了一口。” “你觉得自己只喝了一口,不会有多大的影响,是吗?”宋笙反问,嗓音严厉了起来。 江程张了张嘴,他已经意识到宋笙真正生气的点是什么,有些哑然。 宋笙坐直身体,盯着江程问:“阿程,之前那四年时间的空白,是你刻意制造出来的,对不对?” 宋笙不是笨蛋。 到了这种地步,很多事情不用江程说,他已经能猜到。 江程看他的目光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发生变化,事到如今这个男人还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处心积虑地回到他身边,试图试探他,改变他看待他的眼光——这足以证明这么多年来,江程对他的感情从未改变过。 既然如此,这中间四年的空白又是怎么回事? ——只消一转念,宋笙就已然明白。 江程就是故意的。 这个男人故意拉远了和他的距离,故意和他分开这么长久的时间,只为四年后他重回宋笙面前时,宋笙不会再将他当做一个小孩子看待! 宋笙自己也必须承认,如果江程一直在他身边长大,即使有一天江程真正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宋笙也很难改变对他的态度。 他会永远把江程当做一个孩子。 真想让宋笙改变看待他的目光,那就远离他,像小鸟离巢一样自己学着翱翔,开拓领土,再以崭新的姿态回来——这确实是正确的做法,宋笙决不会为此责怪江程。 真要说起来,这四年里单方面担负着那份情感,无法诉之于口的人,是江程。 宁愿饱受折磨,也要换取四年后这一天的人,也是江程。 自我压抑的人是江程,自我克制的人是江程,在那一千多个日夜里不知道有过多少纷乱思绪,不知道默默做过多少努力的人是江程! 宋笙根本什么都没做。 他什么都不用做,江程就会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到他的面前来!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轻松的事情吗?! 但是—— 宋笙直直盯着江程,嗓音沙哑了起来:“阿程,四年时间还不足够让你相信你已经足以改变我对你的看法吗?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走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江程一僵。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程度?” 时隔这么多年,宋笙确实偶尔还是会和以前宠小孩一样宠江程。 但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已经切身体会到江程长大了。 也许在江程对他告白之后,他依旧会感到不可思议。 但他绝不会再如同对待小孩子一样,想也不想地就将江程划出自己的世界。 ——江程那四年的克制已经切切实实地生效、发酵。 所以,明明不用再附加以如此迂回的方式、如此荒唐的手段,也可以啊。 江程的喉结滚动着。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着宋笙这番话,脸上渐渐浮现出来的,却是空白。 他轻声喃喃道:“……我可以吗?” 宋笙的瞳孔微微一颤,有些愕然。 这一刻,所有的骄傲好像都从这个男人身上血淋淋剥离了下来。 “我也觉得很荒唐,”江程扯了扯唇角,“明明应该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回到你身边,但我好像就是想不出来。” “我想了整整四年,始终害怕你会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我。” “这件事没办法能这么快就改变吧?”江程垂眸道,“所以我想,我可以先找个理由重新和你朝夕相处,相处的时间多了,我就会有更多的机会让你意识到我真的长大了。” “喝下那杯酒是个馊主意,我知道,那天我的脑子不太正常,”江程的嗓音变得嘶哑,“我也知道到头来我还是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明明不想让你把我再当成一个小孩子,结果还是像小孩子一样死皮赖脸留在了你身边。” ……他可能根本没有成长吧。 这样的他,又怎么能要求宋笙将他当做一个成熟的大人来看待? 想到这里,江程忽然放松了身体。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再也没有了任何伪装,这一刻他终于得以以最真实的自己来面对宋笙。 江程抬眸,凝视着宋笙,轻声道:“……笙哥,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想叫你哥了。七年前我就痛恨自己为什么才十八岁,我想努力长大,想变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单方面受到你和二叔的照顾,相反,我可以照顾你们。” 宋笙收紧了双手,直直看着他。 “我想照顾你,变成一个可以让你依靠的人。我想让你像欣赏男人一样欣赏我。” 也希望总有一天,你的目光能主动追寻我。 “我爱你,我不敢期望你能对我抱以相同的感情,但就算只是一点,”江程张了张嘴,低声道,“就算只是一点也好。” “但我好像还是做错了。”江程笑了笑。 宋笙却只觉得这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这一抹笑给狠狠攥紧了一般。 笑完,江程看着宋笙,沉默片刻,轻声道:“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 宋笙的胸口酸涩,简直快要被那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窒闷吞没。 他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站起身,道:“阿程——” 却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宋笙僵了僵。 这一次明显是来电,嗡嗡声持续不断,大有不接电话就不挂断的意思。 声音来自江程的衣兜。 江程动作有些迟钝地低了低头。 宋笙把话给吞了回去,抬手插进了额发中,压了压自己的冲动,道:“先看看是谁的电话。” 江程看了看他,将手机拿了出来,来电人是江书景。 宋笙只觉得更焦躁了,他侧过身,叹气道:“你先接电话,接完电话我们再谈。” 沉默几秒,江程接通了电话,放到耳边,低声道:“二叔。” 下一秒,他微微一愣。 * 深夜十二点,市中心医院急诊大厅。 江书景抓了抓脑袋尬笑道:“哈哈哈哈闹乌龙了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那会儿嫂子又是吐又是发烧,我真的差点以为又出事了,才会这么急地给阿程打了电话,没想到只是急性肠胃炎哈哈哈哈……” 江书景笑得尬,他面前换了身便装赶来的宋笙和江程也是表情各异。 江程的爸爸当年做生意失败跳楼自杀之后,江母就倒下了,病因是胃癌,中期。 其实本来就已经有了征兆,只是受到了当时那一遭重大打击之后,病情才彻底爆发。 所幸发现得不算晚,江书景把娘俩接回家后,给江程的妈妈找了全国这方面最好的医生,在及时的手术治疗,和长期的休养之下,江程妈妈已经顺利度过了五年生存期。 只是如今但凡江母有一点胃部的不适,家里人就会特别紧张,更别说江母今晚是又吐又发烧。 江书景一个三十六岁的大男人,差点被吓得车都不会开了。 还好,到了医院后经过化验检查,医生诊断江母只是患了急性肠胃炎,至于会不会牵涉到旧病复发,那就要看之后的治疗情况。 当然,医生的意思明显是不用太担心这方面。 江母从诊疗室走过来,气色虽然有些憔悴,精神却还好。 听江书景这么说了,她无奈道:“我都跟你说了不用叫阿程过来,这都几点了,搞这么大阵仗!” 江书景讪讪地挠挠脸颊。 江程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微蹙着眉道:“化验单呢?我看一下。”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点炎症,也不严重。”江母虽然这么说了,但江程还是执拗地把化验单接了过去,低头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看他这副模样,江母笑了笑,心里还是熨帖的。 江书景又凑到宋笙耳边问:“你怎么也跟来了?” 宋笙瞥了瞥他,这一刻是真没有说话的心情。 江书景噎了噎——见了鬼了,宋笙竟然都有连笑脸都懒得摆的一天? 那头江程打算去替江母付款配药,江母也好几天没见儿子了,既然还有劲头,那自然是跟着江程一起去。 半夜的急诊大厅人可不少,估摸着还要等一会儿,江书景用下巴示意了下外头,道:“出去抽根烟?” 宋笙看了眼江程的背影,顿了顿,转身跟江书景走到了急诊大楼外。 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宋笙接过江书景的烟,点燃,垂眸轻吸一口。 江书景吐出一个烟圈,道:“哎,你还是跟七年前一样,带孩子似的地带他啊,他都几岁了,来一趟医院就让他自己打车来呗。” 宋笙抬了抬眼:“只是跟他一起来了趟医院,我就成带孩子了?” “我也不是单指这一件,就说你现在对他总体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上次他不是那个么,被狗仔拍到,惹了祸,你连让我多训他两句都不愿意。”说起那回事,江书景依旧有些不满。 当然,像今晚在酒会中那样,让宋笙充分发挥长辈优势,多带江程认识认识大人物,江书景还是觉得可以的。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双标多鸡贼。 宋笙沉默片刻,说了句:“如果真是像七年前那样,我连一句话都不会让你训。” 江书景登时被怼得咳了起来,吐槽道:“真把他当你家孩子啦?!” 宋笙只沉默地抽着烟。 漂亮的面孔隐在了夜色之中,江书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今晚的他不怎么高兴。 江书景妥协道:“是,和七年前比你还是有了点长进的,但总归还是宠!你小心别把孩子给宠坏了!” 以前也没怎么觉得不对,可此时此刻听着江书景一口一个孩子,就连宋笙都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他吐出烟气,垂首揉了揉额头。 他又想起了刚才江程对他露出的那种笑,心脏像是被扯着一样疼。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对江程的态度会对他造成这种程度的影响,以至于这个已然成熟长大的男人至今连堂堂正正向他踏出一步都不敢。 诚然,江程也没能伪装地很好,光这三天里就已经暴露了数次,昨晚甚至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可不论在身上套了几层外壳,本质上,这个男人却是在用近乎小心翼翼的姿态…… 宋笙觉得心里憋得慌。 也许以后他有必要在江程面前规避掉会让江程误解的态度,可转念一想,让他改变,真的很难。 他已然转换了看江程的角度,不再将他当做一个小孩子,而是将他当做了一个男人。 不论是江书景还是江程,他们误以为他没有丝毫的改变,不外乎是因为他对江程宠小孩般的宠法。 他对江程的宠溺来源于他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yu望,本质上其实和江程是小孩还是大人无关,抛却这种宠爱只会让他不知道要怎么跟江程相处。 所以,要怎么才能解决掉这个可能会在未来留下隐患的问题? 问题又究竟在哪里? 思绪到了这里,倏地有什么划过脑海。 宋笙眉头一松,凝眸看着指间那一抹火星,和悠然无声的烟,一颗心好似也随着这道青烟袅袅升起。 他忽然笑了笑,道:“江书景,人真的要学会开拓一下思路,才不会陷入死胡同。” 江书景一脸懵逼:“啊?” “你让我别宠小孩可以,但让我不宠江程,我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 江书景满头问号。 宋笙转过头。 江书景愣愣地看着这个眉目温柔的男人,笑着对他说:“因为我宋笙,对喜欢的男人也是这么宠的。” 只是因为喜欢。 这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一下 第31章 极乐鸟(十一) 急诊大厅内。 江母还是被江程按在了座椅上。 她看着江程在自助服务机前结算付费, 结算完了便转身去西药窗口拿药。 他身量颀长,本身就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即使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也挡不住别人好奇的目光。 有好几次, 江母看见有人偷觑着江程说悄悄话,心里不由一紧。 可江程大概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 全程都表现得很自然,这幅坦然的态度也让那些人渐渐打消了狐疑,各自散去。 江母松了口气。 她看着江程礼貌地从医务人员手中接过药品, 低头查看盒子上贴的标注, 一时之间好像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当年给江程他爸办完后事的当天晚上, 也曾发生过这样的场景。 当时正值江程高三,理论上是最要紧的时候, 又刚好是工作日。 母子俩几乎三天三夜没睡觉,一切终于结束, 她本该让江程早早上床,准备第二天早上回校,偏偏她身体不争气, 竟在那个时候病倒了。 而那一天晚上, 她浑身无力地坐在急诊大厅空位上时, 也是这么看着当时穿着一身校服,尚且还带有一丝青涩的江程为她来回奔波。 …… 江程是个性格很冷的孩子, 和他爸一点也不像。 他爸脾气很冲,曾经满怀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死活不愿意听江家两老的话,走两老安排好的路。 本来若是和两老好好谈谈心, 也许也能彼此互相理解, 这并不是什么非要闹到决裂才能解决的问题。 偏偏江程他爸的脾气就能冲到为此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江程就不像他爸, 甚至和他爸是冰火两重天。 和她也不像,她的性格更懦弱一些。 江程不知道是像谁,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冷静,当年他爸出事之后,他闷声不吭地就扛起了整个家庭的担子,从不抱怨什么,也从不崩溃,他好像永远只会看向前方,不会停留在原地,更不会回首过去。 这种冷静的性格,曾一度救了江母。 因为她崩溃了。 在江程他爸跳楼自杀后,她的大脑空白了。 她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背负着那巨额的债务她和江程要怎么活下去。 她躲在屋里绝望,甚至一度冒出过荒唐的、极端的念头。 而就在她整个人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慌张无措,觉得自己快要被脚下的淤泥一点一点吞噬的时候,是江程走到了她的面前,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别怕,还有他在。 江程替她操持了丈夫的葬礼;在她病倒后,他带她深夜打车到了医院,为她奔前赴后;身体检查结果出来,被告知有可能是癌症时,是江程紧握住她的手,没有让她再度陷入崩溃;而在最终确诊后,也是江程坚定地说,妈,病一定要治,钱我会想办法。 江母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江程的冷静感染了。 事实上,她并不是不知道,江程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冷静?坚强?聪慧? 也许吧,比起他的同龄人,江程确实如此。 然而再怎么冷静,他依旧会在看到父亲的遗体时浑身僵硬,许久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再怎么坚强,他依旧会在父亲的葬礼上长久地沉默,亦会在看到她的检查结果时脸色微微发白。 再怎么聪慧,他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又要去哪里找钱来替她治病,替他爸遗留下来的债务还款? 她都知道。 十八岁的江程,能做的事情是非常有限的。 这不是什么天马行空的小说,主角身上动不动就会降临什么奇迹,现实赤luo裸摆在他们的面前。 只是那一段节奏飞快的,发生了许多事情的时间里,她太崩溃了。 她需要留出让自己重新拼凑起来的时间,所以自私地选择忽视了这些细节,选择忘记江程也会害怕、痛苦、茫然,而这个需要想尽办法将他们家的问题一件件解决的孩子,这个肩负起了无数远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问题的孩子,本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 将近一千万的债务,她的病,江程要怎么解决? 替她将江程从这场泥沼里救出来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江书景。 江书景带他们回到了江家,告诉他们不用再担心江程他爸留下的债务,也告诉他们,她的病,他们江家一定会尽全力,找最好的医生来医治。 江书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江程肩上挑起的担子卸下了。 他得以让江程回到最轻松的状态,去参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而另一个人,则是—— 江母转过头,看了眼急诊大厅之外浓重的夜色。 江程走到她的面前,瞧了眼她手边放的水杯,道:“妈,消炎药先吃了吧,还有一盒胃药回家用热水泡着吃。” 江母回过神,连忙道:“诶,好。” 她接过药丸,和水一起吞下。 江程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感受到那股高温时,眉头紧蹙。 “药都吃下去了,温度很快就会降下去的,没事。”江母温声道。 江程抿了抿唇,道:“过段时间应该要去做胃镜检查了吧?” “对,我记着呢,你放心,”江母连忙转移了话题,问,“诶,阿程,你这几天……是和小宋先生住在一起?” 提到宋笙,江程顿了顿。 “你二叔说你最近有点事,没法回家,和朋友住在一起,那个人果然是小宋先生吧?”江母试探道。 江程沉默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让江母心情复杂了起来。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阿程,你可以坦白告诉妈妈,妈妈不会生气。” 江程转过头,幽深的目光投向了急诊大厅之外。 这种目光该如何形容? 江母缩了缩手指,又想起了七年前那时候的江程。 参加完高考,卸去了一身担子后,这个孩子每天都会来医院陪她,而她也以为他们的生活可以慢慢重回正轨。 她向江程道歉,她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长辈,那一段时间里对江程的不闻不问是她做过的最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事情。 江程只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想这些事情。 江母便放松地以为,一切真的过去了。 接下来,她只要好好地治病,等身体好了再出去工作,努力偿还江书景替他们担负的债务…… ——直到她发现,江程时常会出神。 除了每天来医院陪伴她,他好像没有了别的事情要干。 其他高考完的学生都在兴奋地查阅着每个学校的资料,挑选着未来想要就读的专业,江程拿着学校下发的高校一览表时,竟是在发呆。 她还发现这个过去虽然早熟,却从不过度思虑什么的孩子,竟然总是目光沉沉。 直到那时候,她才意识到,很多事情根本没有过去,一个家庭的剧变带来的影响哪有这么快能够消失? 而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江程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那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江书景的发小,名叫宋笙。 江母依稀记得,江书景把江程送去宋笙身边一周后,曾请宋笙来江家里做过客。 宋笙和江程在庭院里聊天时,江书景私底下和她说: “……嫂子,前段时间你身体不舒服,我也没机会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为什么非要给江程这孩子找点事情干?因为这小子竟然一门心思想赚钱!” “他才刚高考完,哪来的门道去赚钱?哎,嫂子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欠我人情,但是,咱们是一家人是不是?钱的事可以以后再说,你们真的别当个负担放在心上。”江书景抓着脑袋,看向窗外。 彼时,宋笙正弯腰看着庭院里江爷爷种的一盆花。 江程双手插在衣兜里,默然站在他的身后。 宋笙转过头去笑着和他说话时,江母看到,已经足足半年多没有阴云消散过的江程的脸上,露出了微怔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和宋笙说了什么,宋笙便笑了笑,回过头去。 江程却始终凝视着那个青年的背影。 夏日炽烈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浅咖啡色的双瞳染成了一种令人难以解读的色彩。 江母心中微动,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番。 江书景说道:“我呢,刚好有个导演朋友相中了阿程,想找他拍部文艺片,讲跳舞的。宋笙跳舞非常厉害,我就让他带阿程一年,看看到时候这小子能不能派上用场。” “嫂子你就安心治病,别担心他,宋笙会把他照顾好的。当然了,我也不是说非要让阿程混娱乐圈,我就是觉得现在得找些东西来刺激刺激他那走偏的脑子,这不手头上刚好有这资源,就让他试试看。如果回过头来他说他有其他的事情想做了,我当然也不会拦着。” 江母了解了江书景的意图,愧疚道:“我们母子俩真的太麻烦你了。” 江书景听了这话,却是扯了扯唇角,苦笑一番,喃喃道:“我只恨自己行动得还不够早。” 江家两老是老来得子才有了江书景。 江书景和江程他爸足足相差了十六岁——江程他爸当年离家出走时,江书景才十一岁,能明白什么,又能做什么? 后来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即便想做,也得寻找契机。 而这契机到来的时机,终究还是荒谬了一些。 …… 此时此刻,江母心情复杂地看着江程的眼神。 认识宋笙之后的阿程……发生了许多许多超乎他们想象的改变。 老实说,四年前江程忽然选择和宋笙断了联络的时候,江母非常惊讶。 她当然看得出江程对宋笙怀抱了什么样的感情,可是在认识宋笙之后,江程整个人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一样——他的眼睛里重新有了东西,迷茫从他的身上消失了,他再一次寻找到了可以为之前进的方向——宋笙对他的影响如此之大,江母内心撼动之余,根本不敢开口阻拦什么。 她心里想着,他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她不会再要求阿程什么,只要他能活得幸福快乐就好。 万万没想到,江程竟会是主动放弃的那个人。 江程根本不是这种说放弃就放弃的性格,所以江母那会儿还以为是宋笙有了恋人,江程不得不被迫打住,她甚至担心这个情窦初开的孩子会不会再次一蹶不振。 然而江程没有。 目标并没有从他的心中消失,即使离开了宋笙的身边,他好像依旧非常明确自己要前进的道路通往哪个方向,他所注视着的背影,也始终存在于他的前方。 七年时间,加上《极乐鸟》,他拍了数十部电影,一年里头除了拍电影,陪伴家人之外,休息时间几乎等于没有,他拼了命地学习、吸收、钻研、坚持,从未让自己停下来过,最终以金幕奖史上最年轻的最佳男主角身份,站上领奖台,接过了奖杯。 这个孩子大步大步往前走去,加快脚步,飞奔起来,他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冲向的那个方向,其实从未改变过。 …… 江母牵过江程的手,仰头看着他道:“阿程,喜欢的话,就放心去追吧。” 江程一愣,猛地回过头来:“妈——” 江母苦笑道:“人活一辈子能有几件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你为了和我一起替我们家还你二叔那份钱,已经耗费了整整七年时间,是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江程愕然,回过神后,他单膝半跪下来,嗓音沉沉道:“妈,我不仅仅是为了还二叔钱,才会选择把七年时间都用在拍电影上。” 诚然江书景替他们负担的近一千万债务和江母的癌症治疗费用,不是普通工作带来的收入能够还得起的,然而江程最终选择了走上影视这条路,并不仅仅是这个缘由。 “妈,你真的误会了,”江程缓缓说道,“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演戏,我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你没必要把之前那七年当做是我在偿还什么,倒不如说是二叔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找到一件我喜欢做的事情。” 江母微怔:“你喜欢演戏?” “喜欢,”江程抿唇,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像没想到她竟然会对这件事误解到这种程度,“这份工作很有意思,我愿意在这上面花一辈子的时间。” 江母张了张嘴,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又是哽咽又是好笑:“我还以为你——” 她一直以为江程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演戏,只是为了尽快还清欠江书景的钱,好能够堂堂正正地追求宋笙,才会在演戏这条路上走下去。 江母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有时候觉得,就和江书景说得一样——不论如何,江程手头上有件事在做,总好过自己闷头想些有的没的。 没想到根本是她误会了! 江程站了起来,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我不会仅仅为了赚钱,就把时间耗费在对我而言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这点,亦是在和宋笙朝夕相处的那一年里,他慢慢领会到的。 在他昏头昏脑,不知天高地厚的那段时间里,温柔又强势地敲醒他,让他看清楚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别被那些他当下根本负担不起的责任砸晕脑袋的人,是宋笙。 让他在静心练舞的时光里,慢慢认识到电影、演艺,发掘到其中乐趣的人,是宋笙。 而让他明白一旦心中有了冲动与yu望,那就算前路看起来再怎么艰难,也可以鼓起勇气去追寻的人,也是宋笙。 改变他的人是宋笙,让他成长的人是宋笙,这个男人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段时光里日夜陪伴在他身边,而往后的岁月,江程再也无法将这个人从自己心中拔除。 然而—— 江母连忙推开他,抬起头来问:“那你跟小宋先生——” “妈,”江程打断了她,停顿了下,道,“我跟笙哥之间的事,你还是先别提了。” 江母不解:“你跟他还是没有进展?” 江程扯了扯唇角。 他将江母扶了起来,轻声道:“因为我做错了一些事情。” 而他与宋笙之间,主动权从来不在他的手上。 * 时间已经将近一点。 急诊大厅在静谧中忙碌着。 江程和江母气氛微妙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门外的两人之间气氛也格外微妙。 江书景手头上的烟都快燃到底了,再下去火星都得烧到他的手指,而江书景就这么大张着嘴巴,跟痴呆了一样望着宋笙,就好像刚刚受到了一番巨大的冲击。 江程脚步停了停,狐疑道:“二叔?” 江书景一个哆嗦,僵硬地扭过头来,看了看江程,又僵硬地扭回头去,瞪瞪宋笙。 江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他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江书景张了张嘴,却跟哑巴了似的。 宋笙笑了笑。 一旁刚好有个垃圾桶,他捻了烟,温声道:“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问江程:“阿姨的药已经配好了吗?” 江程看了看他,低声回答:“……嗯,消炎药已经吃过了。” “那就好,”宋笙笑着对江母说,“阿姨今天早点休息,药吃下去,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应该就能好很多了。” 江母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只能应道:“谢谢你啊小宋先生,这么大晚上了还陪阿程过来。” 宋笙随和道:“没事,都是应该的。” 语罢,他又对江程说:“阿程,今晚你就回家休息吧,阿姨生病了,你应该也放心不下。” 江程一顿。 他沉默地看着宋笙。 宋笙温柔的嗓音顺着晚风送至他的耳边:“至于明天——” 江程的指尖僵硬起来。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 呼吸变得缓慢,血液的流动仿佛也随之慢了下来。 双手双脚是什么感觉,江程已经不知道了,他只能紧紧盯着宋笙的双眼,看着这个男人双唇轻掀,温柔说道: “明天,如果没事的话,记得回来。” “……”江程一愣,“……什么?” 看他这幅呆愣的模样,宋笙忍俊不禁。 他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道:“你已经知道错了,对吗?” 江程还没反应过来,只迟钝地点了下头:“……嗯。” 应完了,江程又反应有些迟缓地再次补了一句:“对不起。” 听起来乖乖的。 “嗯,”宋笙语气轻柔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可以做到吗?” 倏地,江程回过神来,目光骤变。 心脏悄悄加快了跳动,他的指尖微颤,心中涌现出了一丝愕然和迟疑。 他小心翼翼地瞧着宋笙,嗓音干涩地回答:“……我不会再隐瞒任何事情了。” 顿了顿,他飞快道:“也不会再乱喝什么酒。” “很好,那么,”宋笙笑得眉眼如画,“教育时间,就到此结束了。” “接下来的话,是我以男朋友的身份对你说的。” 轰的一声,江程的脑袋似乎随着那三个字彻底炸了。 耳朵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瞬间远去。 呼吸乱了节奏,不敢置信和惊喜冲进了他的胸腔,然而出门前的那番谈话让他不敢这么轻易地就去触碰那种可能性。 江程呆愣愣地,宋笙却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扯近了,在他身体紧绷起来的瞬间,凑到他耳边,温柔的气息喷洒着他的耳廓。 “阿程,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 江程的呼吸已经变得无比滞涩,整个人好像僵成了一块石头。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到简直不像他:“什么……样的?” 凑在他耳边的人,用近乎蛊惑的温柔嗓音说道: “我喜欢能够乖乖接受恋人的取悦,也懂得如何取悦恋人的男人。” 这一刹那,江程清楚听到了自己脑袋里那根弦原地绷断的声音。 宋笙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戏谑道:“这是你从明天起,要开始学习的课程。” 第32章 极乐鸟(十二) 宋笙向来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 直截了当的一番话, 效果十分爆炸。 江程仿佛中了定身术,一动都没法动。 江母吃惊地捂住了嘴,江书景则已经彻底石化。 只有宋笙, 浅笑吟吟,连夜色仿佛都沾染上了他眼尾的笑意, 旖-旎氤氲了起来。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 回家路上,宋笙坐在出租车里, 受到了江书景的信息轰炸。 江书景:“?” 江书景:“???” 江书景:“你泡我侄子?宋笙你是人吗?” 江书景:“你不怕他妈马上被抬回急诊大厅???” 宋笙慢条斯理地回复着。 “阿姨今晚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就不太对, 你确定这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江书景:“????” 这家伙好一会儿没来理会宋笙, 也许是在那头对身边的人求证什么。 宋笙笑了起来,心情不错地等待着。 等待期间, 江程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坐上出租车了吗?” 宋笙调整了下坐姿,笑着回复:“嗯, 已经在路上了。” 随后,聊天框的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下一条消息,却迟迟没有发送过来。 宋笙莞尔, 几乎能想象出来江程这会儿反复输入文字, 又删掉, 再重来,双唇紧抿的可爱模样。 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江书景回过了神, 又问:“你真打算跟他谈恋爱??你别宠他宠过头了,这种事可不能乱宠啊!!” 看来这中间几分钟, 江书景那边已经进行过了一轮坦诚的对话。 面对江书景这个问题,宋笙却是反问:“江书景, 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为了迁就别人、同情别人, 就会同意恋爱的人。 如果不是真心喜爱江程, 这一场关系里,宋笙绝不会点头。 这一点,江书景非常清楚。 于是,江书景也沉默了,微信重新归于平静。 宋笙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夜色。 * 第二天,宋笙直到中午十一点才醒来。 一醒来,就看到了江程在早上八点发来的微信留言。 “醒了吗?” 宋笙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回复道:“已经醒了,阿姨今天怎么样?” 宋笙换完衣服时,江程的回复也已经发了过来:“烧已经退了,胃口也好了很多。” 宋笙:“那就好。” 江程:“我现在过来,可以吗?” 宋笙进了卫生间,笑着回复:“嗯,等你过来。” 洗漱完之后,宋笙收拾了下客厅,拿出笔记本,打算回复一些邮件。 然而在沙发上坐下的瞬间,宋笙忽然注意到了玄关鞋柜上昨晚被江程遗落下来的备份钥匙。 也不知道是什么牵动了宋笙的直觉,他的心里冒出来一个荒谬的念头。 宋笙顿了顿,又看了看两人的微信对话,目光定在了江程发出第一则消息的“上午8:01”这个时间点上。 随后,他看向公寓的大门,起身,走了过去,转动门把,开门。 长长的公寓走廊上非常安静。 男人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靠在一旁的墙面上,照常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手里,却捧了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 他低垂着头,好像在发呆。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惊醒,转过头来,一双浅咖啡色眼眸和宋笙对上,瞬间变得不知所措。 宋笙张了张嘴,好气又好笑地问:“——你到底几点到这里的?” 江程站直身体身,口罩下的嘴动了动,宋笙不知道他原本是不是打算胡诌一个数字,可大概他马上就想起了两人昨晚的约定,于是僵了片刻,低声道:“……八点半,我到了这里才想起来,昨天钥匙忘拿了。” 宋笙捂了捂额头。 八点半。 现在可是快十二点了。 而这家伙竟然还为了不让他知道自己被关在门外一个上午,试图伪装成刚从家里出门,再在门外等上大半个钟头? 江程捧着那束花,默默看着宋笙,就好像是一只等待主人责问的小狗,耳朵都蔫了下来。 这幅模样看得宋笙想教训都教训不出口,他又瞥了瞥那束花,内心微动。 活了三十二年,他还是头一次在交往的第一天就收到这么大一捧玫瑰花。 简直就是毛头小子才会想出来的求爱方式。 然而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单纯热烈的求爱,很让人心动。 宋笙好笑地看了江程一眼,道:“过来。” 江程立刻上前一步。 宋笙接过花,嗅了嗅,扬唇说:“谢谢,我很喜欢。” 江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宋笙语气温和地说:“下次被关在门外了就给我打电话,就算是半夜三点我睡着了也要打,知道吗?” “……嗯,”看宋笙捧着花转身就要往里头走去,江程扯下了口罩,哑声道,“笙哥。” 宋笙脚步一停,侧过身。 江程凝视着他,那色彩浓重的眼底,掩藏着一丝稍有不小心就会忽视掉的不确定和忐忑。 宋笙心里一软。 江程面对他时,何曾有过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 这个家伙之前一直将所有的心思都死死隐藏在了冷静的外表之下,直到现如今才袒露出那一份稚嫩。 真要说起来,江程今年毕竟才二十五岁。 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伪装得太过冷静成熟,以至于宋笙都差点忘了…… 宋笙的眼神柔软下来。 他伸过手,动作温柔地将江程牵进了门,随即上前一步。 江程顺势后退,背脊压在了门上。 “咔哒”一声,门锁重新关上。 而门后,寂静的客厅内,宋笙勾住江程的脖子,仰起头。 柔软的触感落在了江程的唇上,蜻蜓点水。 然而瞬间,江程的大脑却像是被雷轰了一样,一片空白。 他的呼吸停滞住了,身体紧绷成了一块石头,肌肉显而易见得僵硬起来。 吻完这一下,宋笙也没退开。 他的鼻尖轻触着江程的,呼吸缠-绕间,嗓音轻缓暧昧地问:“既然不想叫我哥了……就换一个称呼吧?” 江程的喉结滚动着,浑身上下僵硬得好像立刻就会爆炸。 他双手扶着宋笙的腰,声音哑到了极致:“……笙笙?” 宋笙挑起眉梢,琢磨着这个称呼。 江程的呼吸还有些乱,他又哑声问:“……阿笙?” 宋笙沉吟。 江程:“…………” 江程:“……笙哥。” 宋笙顿时笑出了声:“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没关系。” 看宋笙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江程就知道宋笙是在逗他了,僵了僵,微微抿了抿唇。 宋笙边笑边道:“阿程,你前面两天表现得那么镇定自若,是在装腔作势吗?” 江程:“……” 他微微扭过头去,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 宋笙歪了歪脑袋,故意追寻着他的视线,戏谑道:“还知道luo体穿围裙勾-引我?谁教你的?” 江程:“…………” 宋笙笑眯眯道:“啊,还有那天出门前,撩头发那一套——” 江程猛地回过头,按住宋笙的后脑勺,低头侧过脸就吻了下来。 这一下吻得很重,宋笙的唇都被江程的牙齿磕了下。 男人好像也有些懊恼自己因为没有经验而表现出来的笨拙,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宋笙被磕到的地方,反复地一下又一下。 高大的身躯,整整七年都没从他身上挪开过的视线,一颗只向着他的,烈火一般灼热的心。 还有这生涩,笨拙,却甜蜜的吻。 又叫他怎么不喜爱。 宋笙将花束放在了鞋柜上,情不自禁地两只手都环绕上了江程宽阔的肩。 他喜欢这世上所有美的东西。 而这么多美丽的事物当中,只有江程在他心间占据了最大的位置。 七年前,江程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将所有视线都放到他的身上。 七年后,亦是如此。 ——其实宋笙看待江程的目光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他曾无数次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影院中,仰头静默地看着大荧幕上,各种模样的江程。 这个男人能穿着笔挺斯文的西装,戴着金边眼镜在对手面前冷静谈判;也能穿着迷彩服扛着枪,为了心中坚守的家国,在雨林里奋力搏杀;他更能胡子拉碴地坐在街头,喝着酒跟人插科打诨,待人群散去时,醉醺醺地在街边躺下,望着星空,忆起幼时的梦。 宋笙看着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不断成长,不断变化,就好像一坛酒一般,随着时间渐渐发酵出令人沉醉的魅力。 江程是gay圈天菜? 也许吧。 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轻而易举地就能吸引住别人所有的注意力,而宋笙又怎么可能真的感受不到呢? 这根火引子已经摆在他们之间,江程根本不明白,其实只要他轻轻一笑,火星便会瞬间亮起,燃烧一切—— 等到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倒在了沙发上。 宋笙懒洋洋躺在江程的身下,眼尾都染上了一丝绯红。 两人的呼吸一样急促,江程的手撑在了沙发椅背上,竭力克制着那股冲-动,手臂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宋笙捏了捏他肩上的肌肉,似笑非笑道:“快要炸了?” 江程的瞳孔猛地紧缩,咬牙切齿起来。 这下真的要爆炸了。 宋笙踢了踢他,眯眼笑着说:“小鬼,去厕所解决完再出来。” 江程当然也不可能打算现在就干什么。 他深呼吸一口气,抿唇不满地看了宋笙这撩火的人一眼,起身。 宋笙缓缓半撑起身体,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他懒洋洋看着江程的背影。 黑色T恤的领口被他刚才rou躏得皱了起来,男人的后脖颈是绯红色的,肌肉鼓鼓囊囊,到现在依旧是紧绷的一个状态。 宋笙舔了舔-唇,回想起江程的身材,笑了笑。 江程刚下沙发,打算往厕所那儿走去,就听到身后轻飘飘传来一句:“……以后在床上,还是叫‘笙哥’吧?” 江程差点一个趔趄。 他猛地扭头看宋笙,宋笙已经调整回了坐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就这么笑着瞧他,戏谑道:“这也是取悦男朋友的一环?” “……”江程张了张嘴,用力克制住自己,随即眸子暗了下来,哑声道,“我会取悦你的……笙哥。” 男人最后那两个字,咬得非常缓慢。 金属质感的嗓音,听起来冷,实则暗藏着一股火热。 宋笙眯眼笑。 江程盯了他一会儿,又深呼吸一口气,走姿比刚才更僵硬了。 等到卫生间门“砰”一声被关上,宋笙无声地笑了起来。 年轻人,火气可真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这里终于下雪了,你们呢~ 第33章 极乐鸟(十三) 半个小时后, 江程从卫生间里出来,宋笙已经坐在笔记本前安安静静处理起了工作。 除了经营一间舞房及一家酒吧之外,宋笙也有在做其他的投资, 日常的事务并不少。 江程看了看他手边放的两片吐司,皱了皱眉, 转身就进了厨房。 而等到宋笙回过神时,一碗香喷喷的意大利面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 宋笙一怔,江程在他身边坐下, 道:“酱是直接用冰箱里剩下的一只番茄炒出来的,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宋笙弯了弯眉眼, 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意面的软硬适中,是筋道又适口的程度, 用鲜番茄炒出来的酱汁酸酸甜甜,夹杂着些许黑胡椒味, 非常鲜香。 丰富的口感与味道瞬间替代了吐司面包单调的甜,胃好像也顿时活了过来。 “很好吃,”宋笙毫不吝啬地夸赞, 他温柔地说, “谢谢你, 阿程。” 听到这句评价,江程的眉宇放松了些。 他看着宋笙低头一口一口吃着面, 眼底带着一丝温柔与满足。 宋笙听到身旁的男人低声说道:“你喜欢的话,以后三餐我都做给你吃。” 宋笙一顿。 江程轻声说道:“家常菜我也会做一些, 你喜欢吃的那些菜,我都学过。” 宋笙抬起头来, 看着他笑问:“以后不打算出去工作了?” 江程一愣, 更正道:“只要不在拍摄期间, 我有时间就可以过来做饭。有时候取景地就在A市,我晚上说不定也可以回来。” 宋笙虽然也会做饭,但一个人的时候,很少动手下厨,大部分时候都是几片面包一只煎蛋或者煎牛排煎鱼排应付了事,这个习惯从七年前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而江程也从没遗漏过。 或者说,他之所以会去学那些家常菜,正是因为他牢牢记得宋笙的许多习惯。 宋笙听江程解释着,内心触动之余,也不由忍俊不禁。 要是让别人知道堂堂影帝满脑子想着怎么回来给他做家庭煮夫,他会被口水淹死吧? “你妈和你二叔呢,他们都同意你以后长住在我这边?”宋笙温柔地问。 江程动了动——宋笙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面上,底下是一层毯子——他坐在了宋笙身边,缓缓道:“我妈好像很早之前就知道我对你……” 江程将昨晚回程路上,他们那辆小小的车子内发生过的谈话一一告诉给了宋笙。 江母七年前就知道江程对宋笙怀抱的感情,她亦亲眼看着江程暗藏着这份感情,坚持了整整七年。 如今江程终于得偿所愿,她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江书景则发了好一通脾气,毕竟他亲侄子可是和他发小在一起了,这对他来说简直魔幻。 他当年可是清楚宋笙的为人,知道宋笙不会对直男出手,才放心将江程交给宋笙的,谁知道宋笙是没怎么,他亲侄子却疯狂了! 亲侄子闷声不吭暗恋他发小整整七年不说,如今还使小手段——没错,他已经知道了那天晚上的真相,而江程也老老实实地道了歉,气得江书景给他狠狠来了个脑蹦子——登了他发小的堂,入了他发小的室! ——但是气归气,气完了,江书景也没话好说,他干不出棒打鸳鸯的事。 想起江书景昨晚那副呆滞的模样,宋笙就觉得好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揉了揉江程昨晚被弹脑蹦子的地方。 江程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又侧脸亲了他一口。 宋笙笑着道:“别闹,还没吃完。” 江程舔了舔-唇,哑声道:“番茄味的。” “是你自己炒出来的酱料。”宋笙戏谑。 江程凑过去继续吻他,含糊道:“……我觉得比我炒出来的更好吃一点。” * 今天宋笙没出门,江程也在公寓里陪了他一整天。 江程非常黏他。 宋笙处理邮件时,江程没事干,就坐他身后抱着他,看他敲键盘。 宋笙让他去玩ipad,江程不满地说他又不是小孩了,ipad有什么好玩的。 晚饭也是江程做的,他大展厨艺,两个人的晚饭愣是被他倒腾出了四菜一汤。 宋笙相当惊讶,江程则是紧紧盯着他试吃后的反应。 看宋笙眯眼笑了,江程才笑了起来。 饭后,江程去洗碗,宋笙则回卧室继续处理邮件。 等到工作彻底结束时,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宋笙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起身离开房间,扫了扫整间客厅,最后在阳台那儿找到了江程。 他背对着宋笙,戴了只蓝牙耳机,一边拿着ipad看着里头的东西,一边低声说话,正在打电话。 他的唇间轻咬着一支烟,轻吸一口,便将烟拿下,继续和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应该是在讨论剧本。 宋笙双手环胸,斜靠在墙上,看着江程的背影。 这个男人在他面前还会泄露出一丝幼稚,但是一旦投身入工作中,整个人就会变得非常沉稳,也非常迷人。 江程和电话那头的导演商量着剧本里的某处问题,忽然间感觉到有什么轻轻划过他的背脊,顿时肌肉紧绷了下。 他猛地回过头,宋笙浅笑着覆到了他的身后,用气音说道:“继续。” 江程的眸色闪烁,喉结滚动。 电话那头的导演琢磨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段对话直接删了?” 问题问出来,却没有得到回应,导演愣了愣,问:“江程?” 江程回过神,回过头去,喉头干涩道:“咳,抱歉……苏导,刚才没听清楚。” “哦哦,我是说,你觉得这段对话删了更好是吗?” “对话太长了,对剧情也没什么推动,我觉得可以考虑整段删除。” 宋笙的手轻轻环绕过江程紧实的腰。 江程必须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注意那双几乎是在他身上撩火的手,嗓音却已经沙哑了起来:“……当然如果编剧老师能有更好的想法的话,倒也可以将这一段利用一下,主角和配角……” 江程说得很慢,宋笙依靠在他的背后,享受着夏日的晚风,热,却不躁。 好一会儿,江程才挂了电话,捻了烟。 他默默地握住了宋笙的手,宋笙闭着眼道:“阿程,其实你没必要那么着急成长。” 江程一愣。 “面对工作的时候能够沉稳就行了,在家里人面前,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成熟也没关系,”宋笙睁开眼,笑着道,“因为就算是你幼稚的一面,我也喜欢。同样,我会宠爱你,也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罢了。” 江程张了张嘴,转过头来,和宋笙对上了目光。 宋笙温柔地说:“更多地对我撒点娇吧。” 江程的眼底掀起了波澜:“……笙哥。” 宋笙扬起唇角:“不是不想叫我哥了吗?” 江程也抿唇笑了:“大概我也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宋笙笑着松开了他,牵过他的手,道:“晚上一起看一部电影,先陪我去楼下便利店买些啤酒零食。” 便利店就在公寓楼楼下。 两人走进去,店员抬起头喊了声“欢迎光临”,随即被这帅哥靓女给惊艳得愣了下。 等仔细一看发现那“靓女”实际上也是帅哥时,店员就更加呆滞了。 宋笙去拿啤酒,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江程则去拿薯片。 等到江程来到收银台边上,他发现宋笙拿的那几罐啤酒中间,还夹杂着一盒套。 江程一僵。 那店员收银的动作跟他一样僵硬。 宋笙见他过来,笑着问:“就这些够了吗?没别的想吃的?” 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泰然自若。 这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也让江程心里稍稍升起了一丝郁闷。 江程闷声不吭拿过那盒套,重新放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宋笙挑起眉梢。 随后,江程转而拿起了同一品牌另一个型号的套子,放到了收银台上。 宋笙扫了眼。 刚才他选择的型号已经是不小的尺寸,而江程换的这个型号,则比他刚才那盒前面还要多少两个X。 江程瞥了瞥宋笙,而宋笙从这无声的目光之中,品出了“你在小瞧我什么”的意味。 等到江程付完钱跟宋笙先后走出去,他就见宋笙先是肩膀抖了起来,随即,抑制不住的轻笑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江程抿了抿唇,耳朵有些热了起来。 他生硬地说:“……型号不适用,会勒得不舒服。” 宋笙笑个不停。 他抬起手拭了拭笑出来的眼泪,问:“所以第一个晚上我借你的那条内裤,勒得到底严不严重?” “勒得很痛。”江程这次恶狠狠地说了。 宋笙笑得更厉害了。 “但是我想穿。”江程甚至不要了脸皮。 不,为了宋笙,他早就不要脸皮了。 “抱歉,是我的尺寸配不上你了,”宋笙勾唇问,“那,到底勒坏了没?” 江程的耳朵更红了,他咬了咬牙,低声说:“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宋笙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歪头靠在他的肩上,意味深长地说:“那我期待你的表现,影帝先生。” * 八月中旬的A市,三十四度左右的高温蒸了接连三天,终于在第四天,也就是七夕节的晚上七点时,轰一声,伴随着闷雷砸下雨点来。 宋笙之前连着三天没出门,更没在酒吧里现身。 常客们都问他这几天去哪了,宋笙笑着回答有其他事要忙,暗地里却不住地揉腰,不由感叹自己真的年纪大了,根本扛不住三天一盒套的消耗法。 而此时此刻,那个折腾了他整整三天的小鬼发来一条微信,说道:“我和苏导谈完了,现在过来,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宋笙笑着回消息,闻凉、谢竹、乌羊三人就坐在他面前。 闻凉打量了他半天,斩钉截铁道:“你谈恋爱了。” 乌羊感叹道:“空窗这么多年,终于啊终于!” 谢竹好奇地问:“是我们见过的人吗?” 酒吧角落里挂着的电视机不知何时又被人打开,停留在了电影频道上,时隔才短短几天,电影频道再次放起了《极乐鸟》,仿佛百放不疲,观众们亦好似百看不厌。 ——不论多少次,酒吧内总有那么一帮小零看得捧着胸口,沉醉不已。 宋笙瞥了眼屏幕上扮演着舞者阿选的江程,莞尔道:“也许,都见过?” “也许?”闻凉和乌羊顿时探究起了这个字眼。 宋笙笑意更深。 随着一阵风铃声响起,两道身影踏入了酒吧,江书景吐槽的声音响了起来:“靠,都已经到了,结果这雨还是下起来了,我伞都没拿!” 几人转头看去,只见江书景死皱着眉头,拍打着从下出租车到进酒吧门这短短距离中淋在了他身上的雨水。 他身旁站着一个更高大,看似与他年纪相仿的英俊男人,男人一进来就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酒吧内一圈,泛着灰调的眸子扫过坐在吧台边的几人时,目光在乌羊身上扫得格外缓慢,就好像将短短一瞬都拉长成了一个慢镜头。 乌羊侧过脸,无声地打量了这陌生的,却好看地要死的老男人一番,轻咬了下舌-尖的吸管。 男人眯眼笑了起来,眼尾随着这抹笑漾出了几丝笑纹。 江书景率先走过来道:“我带我朋友来坐坐。” 刚好这个时候燕淮南也到了,闻凉转移阵地,和他男人找了个角落去窝着。 乌羊和谢竹今晚都有点事,得先走一步。 于是江书景索性带着他朋友在吧台前坐下,点了两杯酒。 江书景这朋友,宋笙也曾见过,他笑着道:“傅先生?” 傅匀明温文儒雅地笑着,颔首道:“宋先生。” 一来一往之间,不需要更多言语。 江书景既然会把这位“傅先生”傅匀明带来这里“坐坐”,那想必这里正是合这位胃口的地方。 酒吧内已经有不少蠢蠢欲动的目光落在了傅匀明身上,然而气质使然,即使傅匀明笑得文雅,他给人的感觉亦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江书景可不管那些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屁股一坐下,他就开始斜眼瞧宋笙,凉凉地问:“我侄子好不好玩啊?” 宋笙一边调着酒,一边戏谑回答:“年轻力壮,我很喜欢。” “草,”江书景差点喷出来,“你别挡着我的面开车行不行!那可是我亲侄子!” “是谁先开这个口的?”宋笙将第一杯调好的酒推至傅匀明面前,得到十分绅士的一声“谢谢”。 江书景磨着牙道:“我特么……我这几天真是越想越不爽!那小子,这种事都敢瞒我七年!” “他也瞒了我七年。”宋笙挑眉。 宋笙就算这么说也挡不住江书景满腹的牢骚。 “我啊,这两天就在琢磨以前纳闷的那些事情——” “他之前几年拍戏特别拼命,剧本一本接一本不停,我一个当老板的都要被他这种不用睡觉一样的拼命三郎工作模式给吓死了,”江书景皱着眉头道,“而且除了最基础的生活费,拍戏得到的片酬他几乎一分没要!” 想起当初他帮江程家垫付的一千多万债务,江书景就叹气:“明明我跟他说了好几次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计较这种东西!” 宋笙听了,轻声说道:“别说你们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才带他回了家,就算他真的在你们身边长大,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心安理得接受任何人的一千多万。” 这份来自江家的慷慨情义压在江程身上是有多少的重量,七年前宋笙就再清楚不过。 “是,他确实是这个性格,只是我本来觉得他没必要还钱还得这么猛,好歹留点钱给自己吧,他早前几年片酬也不多啊,”江书景接过宋笙调好的酒,猛喝一口,道,“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他看了宋笙一眼,啧了一声。 心里有了喜欢的人,而喜欢的人比他年长七岁,成熟,稳重,清风明月,江程一个什么都没有,还需要依靠家里才得以勉强重归正常人生活的毛头小子,又哪来的底气去追求? 有了目标,自然会想要跑得快一点,更快一点。 而江程,这看起来面冷心冷的小子,向来是一旦点燃,就会奋不顾身的性子。 宋笙垂眸,问:“一千多万,他全都还清了?” “是啊,就在他拿金幕奖的那一天,”江书景扯了扯唇角,“分毫不差,全还齐了。” 宋笙沉默。 “几个电影大奖里,只有金幕奖从没出现过三十岁以下的影帝影后,他今年算是终于打破了记录,”江书景喃喃道,“二十五岁啊,别人说他多有天赋,压根不知道他这几年花下去的功夫有多少。” 宋笙安安静静听着,江书景笑了声,摇摇头道:“你说说看,两件事加起来,他那天得有多上头?” 宋笙回想起那天电视屏幕中,镜头下接过奖杯的男人,也跟着轻轻笑了笑。 “怪不得那天我总觉得这小子在镜头前有点走神,我敢打赌,那时候他的心思就已经飘到某个地方去了。”江书景瞟瞟宋笙。 宋笙莞尔。 “哦,说来还有——前几天他和柏宁出事时那个申明,当时他让我给他看过再发出去。我当这小子是要改什么,结果他就只把原先申明里一句关于他性向的话给删掉了。” 宋笙闻言,眯眼道:“是他让改成那样的?” “对啊,”江书景又喝了口酒,“那时候这小子跟我说,性向这东西没必要强调,我听着还觉得挺有道理,强调他性向正常,那不就是说同性恋不正常?这不是歧视吗?” “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他删掉那一句根本就是为了让他叔叔我以后不会惨遭自打脸,是在为以后做铺垫!” 宋笙失笑。 江书景嘲讽道:“明明那时候你还没答应和他在一起吧?他想的倒是挺多了。” 酒意上头,江书景变得更加啰嗦了,嘴里一直没能停下来,大概也是这几天郁闷得紧,需要一个倾诉的口子。 “嘿,你还不知道,他最近打算成立工作室了。我估摸着他以后绝对是要出柜的,这是打算把事儿自己揽下了,不想牵连到星娱传媒!这小子,就是心思多,一点都不知道依靠依靠他二叔我,哼哼!” 宋笙擦完酒杯,看江书景这么快一杯酒就要喝完了,笑着问:“再来一杯?我请客。再给我讲讲阿程的事吧,近来的,还有更早几年前的。” …… 酒吧之外,大雨滂沱。 夜幕漆黑,然而南安路作为酒吧一条街,向来不缺少绚烂的灯光。 各色灯光借由地面的水洼反射着,在无人的道路上留下一地璀璨。 江程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只精致的礼品袋,垮过一小块水洼,站在了薄暮街对面的弄堂口。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了那面小小的玻璃门上,看到了里头坐在吧台前摇头晃脑的江书景,和吧台后那只递过酒杯的,修长的手臂。 周围无人,只有雨点不断砸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江程突然想起了四年前。 那一天是宋笙的生日,虽然是秋季,但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他从剧组杀青回来之后,片刻不停奔去了商场,用他身上仅有的钱小心翼翼挑选了一件当时的他所能买到的最精致的礼物,赶来了薄暮。 当时,他好像也是站在了这个位置。 只是那一天,他没能跨过这条街,走进那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笙哥和阿程的故事明天就结束了,也许会有小可爱疑惑为什么辞职信篇章有二十章,极乐鸟篇章只有十几章,其实字数是差不多的,只是我V后的每章平均字数会增加一点,章节数就被压缩了。 明天会双更,顺带开启乌羊的篇章~ 乌羊和傅叔叔的篇章名字叫神经病,这就是两个神经病看对眼,你发病来我陪你的故事,豪门老男人(bushi)X欢脱小辣弟! 第34章 极乐鸟(十四) ——意识到将当下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是不行的, 是什么感觉? 四年前,当他隔着一条街看到宋笙将一名陌生男人送出酒吧时,江程心里冒出了这个疑问。 如今他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的面容, 只记得那天对方穿着一件灰色风衣,比宋笙高出半个头, 举止非常绅士。 宋笙打着伞将对方送到路边,两人又说了什么,对方轻轻拥抱了宋笙, 随即转身上了一辆车。 雨声充斥着耳边的整个世界, 江程听到自己因为一路奔跑而还未平复的急促呼吸, 一下又一下。 他静静地看着那辆车子驶离,宋笙撑着伞转过身, 想要回到店里——却在那一瞬间,好似用余光注意到了对街的他。 于是宋笙重新回过身, 讶异地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那时候,江程应该立刻跑过去的。 去找宋笙本就是那一天他的目的。 跑过去, 将礼物送给宋笙, 趁着零点之前说一句“生日快乐”, 就能完成那一天他给自己的使命。 可惜的是,当时他没能动弹。 就像是被下了定身术, 也好像是突然间神魂离开了躯壳,那一瞬间江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他只依稀记得宋笙看了他一会儿,便迈步朝他走来, 穿过街, 来到了他的面前。 大雨之中, 江程听到了除自己的呼吸之外的第二道声音,来自这个他所迷恋的男人。 “怎么愣在这儿了?”宋笙抬起手,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略有探究,“跑过来的?” …… 江程其实并不是在那一天才真正意识到,他和宋笙之间的关系必须改变。 毕竟宋笙对他的态度几乎没有掩饰过——对那个男人而言,这种东西又何必掩饰? 他就是将江程当做了亲侄子看待,两人的年龄差就摆在那里,江程也是由江书景亲手交到他手里的。 作为一名长辈,宋笙对江程宠溺、包容,几乎算得上是完美,只是江程想要的并不是这种关系。 他迟早得主动踏出那一步。 主动地将他与宋笙之间的那根纽带撕碎、重建。 只是即便《极乐鸟》拍摄结束,而他投入到了另一轮拍摄工作中,很难再与宋笙朝夕相处,他依旧做不到不思恋这个男人。 有些东西,轻易地就能刻入骨髓,再也丢不掉。 有些习惯,一旦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也许一辈子都改不了。 在没法与宋笙见面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渴望见面,渴望和他说话,渴望宋笙对他笑,亦渴望触碰他。 这种无止尽的渴望像是一头野兽,在他的身体里叫嚣、撕扯,将他的理智摧毁殆尽。 但所幸,只能说是所幸—— 那一天、那一刻,宋笙望着他的眼神,将他狠狠拽回了现实。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形之中撞击了他的大脑,非要让他清醒过来不可一般。 江程再一次清楚意识到,即使宋笙在意他,那种在意也并非源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而是源于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无论宋笙望着他的眼神有多温暖,望着驾车驶离那人的眼神有多淡漠,可一种看小孩的眼神,和一种看男人的眼神,又如何相提并论? 看看他吧。 将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待他吧。 他已经二十一岁。 仅仅七岁的年龄差,真的至于化成一道鸿沟,无法跨越吗? 江程的心在那场大雨中渐渐沉落。 理智重新回归了他的身体。 他亦知道,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已经到来了。 …… 大雨持续不断地落着,闷雷阵阵。 江程撑着伞,慢慢穿过无人的大街。 四年前的那一天,发生在那条弄堂口的对话只有寥寥几句。 “怎么愣在这儿了?跑过来的?” “……生日快乐,笙哥。” “这是送我的礼物?谢谢,是香水?”男人轻笑地看着手中的小礼物,而后抬起头温柔道,“进去坐坐?” “不了,明天还得早起去B市。”他以目光凝视着那个男人的容颜。 “B市?剧组那边呢?” “已经拍完了,今天刚杀青,明天去B市是别的工作。” “江书景给你安排的工作这么密集?”男人眯起了眼。 “不怪二叔,是我让他这么排的。刚才和你在一起那个人是谁?朋友吗?” “几年前交往过一段时间的人,今天顺路路过这里,所以进来聊了两句,怎么了?” 这个男人向来坦诚,而他的答案亦没有出乎江程的意料。 顿了顿之后,他低声道:“笙哥——”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沉默过后,他扯了扯唇角,轻声道:“不,没什么。” “笙哥,我们下次再见。” …… 后来那四年里,江程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哪一天他从任何人口中听闻了宋笙的喜讯,他是否会后悔? 下定决心暂时淡化与宋笙之间的联系,是否有必要? 宋笙会感到疑惑吗?会对他生气吗?或许将一周几次的微信联系缩减成一周一次,将每周一次的电话缩减成每月一次,就能…… 不行。 江程终究知道,他必须对自己狠下心来,才能专注地完成当下的自己该完成的事情。 而宋笙——江程亦清楚,作为同样对他有着期许的人,宋笙绝不会因为他投身入事业当中而生气。 因此很多东西,就先忍下来,抑制下来吧。 等到他彻彻底底成长之后,再谈。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他是否有可能会永远失去拥有宋笙的机会? 也许。 他从未和宋笙做过任何约定,宋笙当然不可能在原地等他。 那个男人如此优秀,从不缺少追求他的同样优秀的男性。 哪天拥有了新的恋人,也毫不奇怪。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虽然人人都想要追求同等的回应,但并非必须有回应,爱情才能维系。 江程觉得,即使到头来他只能永远看着宋笙的背影,他亦大概能这样遥望一辈子,追随一辈子。 …… 酒吧内,江书景已经很醉了。 他的好友傅匀明笑呵呵望着他,而宋笙亦笑着听他醉醺醺说起从前的江程。 说起江程曾经有次拍悬崖戏,虽然那悬崖就是个道具,后期会把道具做成一道悬崖,可毕竟是非常危险的动作。 导演都主动开口劝江程换专业替身了,江程却还是想自己上阵。 结果这段戏效果是非常好,可是和道具撞击的过程中,江程手臂上的肉也是狠狠被擦掉了一整块。 江书景锤着吧台,痛心疾首说,宋笙你看过那部电影,应该记得那个镜头吧?那可不是血包,那是真的江程流出来的血!我赶到医院后就对那小子痛骂一顿,结果他还有脸说一点都不痛,他是丧失痛觉了吗一点都不痛?!还好那伤口没留下疤,真是气死我了…… 就在这碎碎念中,风铃声响起。 宋笙怀抱着满腔复杂又柔软的心情抬起头,和江程对上了目光。 今天他亦全副武装,帽子口罩一件不少,只有那双luo露在外的浅咖啡色眼眸清澈地倒映着宋笙的身影。 而这一瞬间的对视,亦仿佛浓缩了整整七年的时光,让宋笙的心脏微微紧缩。 江程走到吧台前,扯下口罩,倾身吻了下宋笙,嗓音低柔道:“七夕节快乐,笙哥。” 宋笙闭上眼感受着温柔的吻,手中被塞了一个小礼袋。 他睁眼低头一看,张了张嘴,道:“香水?还有……” 在似曾相识的小香水旁,还有一个黑色丝绒盒。 江程看了看烂醉如泥的江书景。 傅匀明非常有风度:“他我会看着,你们随意。” 江程和宋笙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笙笑了笑,江程拍了拍江书景的背,得到了他二叔一个晕乎乎的酒嗝。 而后,宋笙牵着江程的手,上了二楼。 吧台边,傅匀明突然听到江书景嗤笑道:“老傅,你知道前段时间有个傻逼给我侄子下了药吧?” “知道,”傅匀明悠悠喝了口酒,笑着说,“被你侄子利用的那个。” “草,”说起这件事,江书景还是来气,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听说那傻逼最近项目连连翻车,江程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当那傻逼自己搞砸了工作赖我身上,后来我打听了下,才知道——原来是宋笙动的手!” “那家伙,闷声不响的,都不来跟我商量商量,不然咱俩联手肯定能再搞点大事情!江程虽然是故意喝的那一口,可狗东西下了药就是下了药,就该好好收拾收拾……嗝!” 傅匀明笑而不语。 江书景说话已经语无伦次,他喃喃道:“宋笙那家伙对江程真的是宠,把江程交到他手上我是放心,只是老傅,我怎么有种送儿子出嫁的感觉呢……呜呜呜呜……” 二楼,进门后,江程就拿出了那个黑色小丝绒盒。 摆在里头的,自然是两枚戒指。 戒指的设计并不浮夸,白金质地,中间镶有一颗钻,靠近指腹的位置则刻有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宋笙笑了,江程牵起他的手,低声道:“这不是求婚戒指,求婚戒指和结婚戒指我之后都会再去定做——” 宋笙笑意更深,江程耳朵红了起来,抿了抿唇:“我知道我想得远了点,但是我不想让你误会我没有考虑过以后。” 看他一副急于表白的样子,宋笙笑出了声,道:“帮我戴上吧,阿程。” 他当然知道这是情侣对戒,是表达占有欲的东西。 宋笙非常乐于享受这种恋人间的情趣。 江程瞧了瞧他,见他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便也抿唇笑了起来。 他们互相为对方戴上戒指,戴完后,江程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宋笙,吻完了又握住了宋笙的手,左瞧瞧右瞧瞧,看了好一会儿。 这副模样,简直称得上是兴奋。 宋笙忍俊不禁,等江程看满足了,便拉着人坐到了沙发上。 他拿出了小礼品袋里那瓶小香水,饶有兴致道:“‘蓝色风车’?” 那天雨夜,江程出现在他面前时,身上喷的便是这瓶香水,而四年前宋笙生日那天,江程送给他的,亦是这瓶香水。 江程揽着宋笙说道:“我一直觉得这瓶香水很适合你。” 橙花、柑橘、柠檬,这三种都是清爽、温柔的味道,是让人渴望亲近的气息。 “四年前送我一次,现在又送我一次?” “香水放久了,味道可能已经散了不少,那瓶别用了,以后就用这瓶吧。” 顿了顿,江程抵了抵宋笙的额头,注视着他说:“希望你能喜欢这个味道。” 宋笙定定地看着他,问:“阿程,你是觉得四年前你送我的那瓶香水我肯定一次都没用过,是吗?” 江程一愣。 宋笙好气又好笑地说:“那瓶香水我早就用完了,如果不是用了很多次,你觉得我能那么容易分辨出这瓶香水的气味吗?” 江程还没回过神,宋笙又道:“这瓶香水不便宜,你当时才赚了多少钱,给我买了这么件礼物,我怎么可能会光放着不用?” 江程张了张嘴。 宋笙捏了捏他的脸颊,无奈道:“阿程,重新修正一下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吧。” 江程久久没能说出话来,片刻后,他将手插进了额发里,笑了声,像是在笑自己的蠢笨,好一会儿,他才深呼吸一口气,覆住宋笙的手,哑声道:“嗯。” “顺便告诉你,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嗯。” “用在你的身上,我也很喜欢。” “嗯。” 江程将宋笙揽过去,亲吻着他的唇。 楼下,《极乐鸟》进入了尾声。 舞者阿选在聚光灯下不停地旋转、舞动,他就像一只极乐鸟,振翅追求着自己想要的幸福,永远不会停止飞翔。 当他落地的那一刻,那必定也是他的生命抵达了终点的时候。 电影插曲悠扬响起,外面雷雨渐歇,一切都柔和安宁了下来。 …… “那支舞我已经编好了,要学吗?” “好。” …… “我爱你,笙哥。” “臭小鬼。”男人笑着,温柔地呢喃。 “我也爱你,阿程。” 作者有话要说: 笙哥和阿程的番外也会在这篇文正文完结之后放出来~么么哒! 第35章 神经病(一) 又一年三月, 春寒料峭。 宋笙和江程两人的进度非常快。 江程从片场杀青回来一周后就忍不住,悄悄向宋笙求了婚,宋笙含笑应允。 这件事把乌羊、闻凉和谢竹他们惊得好几天才回过神来, 没人想到宋笙会比闻凉先一步踏入到婚姻殿堂。 燕总也被刺激到了,要不是闻凉及时把人给摁住, 恐怕燕总当场就要打电话让人设计订婚戒指——闻凉是觉得结婚这种事不用急,可以慢慢来啦,但燕总显然多一天都已经等不下去。 再说回宋笙和江程—— 宋笙和江程一致打算低调行事, 等到去国外把手续都办好了再在网络上公开, 乌羊则觉得订婚这么大的事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 于是风风火火在薄暮里头搞了一场神秘派对。 神秘派对,自然神秘在主题不公开。 前来参加派对的小基佬们全都不知道这一晚是为了庆祝什么, 但这不妨碍他们兴致高昂地在酒吧内蹦迪。 期间江程悄悄过来,和宋笙两人上了二楼, 底下一楼群魔乱舞,这场奇妙的派对,也就这么顺顺利利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 …… 春季的早晨尚且泛着凉意。 晨曦一丝一缕穿过云层投落到大地上, 弥漫在南安路上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散去。 薄暮酒吧内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 每每派对后的第二天早上, 几乎都是这个光景。 穿着各种小裙子, 化着各式妆容的小基佬们有的横躺在沙发上,有的趴在酒桌边, 有的直接睡在了地上。 腿压着腿,胳膊压着胳膊, 鼾声四起。 要是有人这时候闯进来,一定会被这幅形似躺尸的光景给吓得踉跄。 所幸,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闯入这片禁地。 忽然之间, 一阵手机闹钟不知道从哪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迅速蔓延至整个酒吧大厅。 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沙发上的某道人影被惊醒了。 这人睁开眼,哗地从沙发上弹坐起,动静大得把睡在旁边的人给直接吓醒。 “……我靠,乌羊,你干嘛……” 乌羊本人,却还双眼半睁,茫然地瞪着虚空处,显然根本没完全清醒过来。 一旁的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坐起,踹了踹他:“醒醒,回魂了。” 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被吵醒。 “几点了……” “七点了我草……” “啊好困,我想再睡会儿……” “……老娘要去上班了……” “赶紧回家卸妆换衣服……” 在这片哈欠声与抱怨声中,乌羊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他慢吞吞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贴身的一字肩黑色毛衣,经过他一晚上扭曲的睡相,早就变得皱巴巴,露出了大半个肩头。 虽然在这里的大家都是男人,可这些都不是正常性向的男人,其中甚至有不少小零饥、渴到同型号的男人都可以——于是乌羊那半露的肩头吸引来了不少若有若无的目光。 乌羊朝那几个人一瞟,他们立刻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没人会想大清早就惹他不爽。 乌羊嗤笑一声。 一帮怂货。 他打了个哈欠,找到了自己昨晚甩在沙发周围的一双高跟鞋,穿上后下了地,狠狠伸了个懒腰。 这片刻功夫,不少目光还是忍不住挪到了他的身上。 乌羊很辣。 这是所有来过这家酒吧,见过他的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的长相其实有点娃娃脸,脸颊带点婴儿肥,嘴唇小而微嘟,一双眼睛很大,形状秀美,是类似于杏眼的形状。 搭配上那头波浪卷假发,他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精心制作出来的最为清纯可爱的BJD娃娃,五官好看到无可挑剔。 偏偏他的化妆与穿衣风格向来走的是大胆性感的路线,一年四季超短裙不离身,妆容艳丽,他又特别会打扮,每每现身酒吧,都美艳到让人挪不开眼。 明明才21岁,那股性感却好似一颗炸弹,在他的身上彻底炸开。 看电视上那些女星在红毯上争奇斗艳,还不如每晚看乌羊变装来得养眼——这是酒吧不少常客给出的评价。 而此时此刻,他穿着一身昨晚的贴身毛衣和小皮裙,又细又长的双腿被一双小高跟给托起,伸懒腰时伸展开的身体,无疑是大清早薄暮里头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伸完懒腰,乌羊抓了抓头发,目光在四处搜寻谢竹——他知道宋笙和闻凉昨天半夜就走了,谢竹应该和他一样睡在了酒吧里。 抓了会儿,乌羊不耐烦了,直接把假发给整个扯掉,露出了底下一头黑色碎发,和额头上,经过一晚上的脱妆,隐隐露出来的一道狰狞疤痕。 瞬间,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疤上,眼神各异。 乌羊自然能够感受到那些目光,但他无所谓。 他在吧台那儿找到谢竹,把人叫醒之后就打着哈欠来到了酒吧外头。 春天的早晨,温度不高。 两个女装男孩站在街边,其中一个手上还拎着一顶假发,这场景自然吸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惊奇注目。 谢竹打了个哆嗦,问:“羊羊你打算怎么回去?” 乌羊犯困地说:“打车呗,你呢?” “我也打车吧,今天我请了假,我打算直接去医院。” “你又身体不舒服啦?” “嗯,最近总是心脏不舒服,”老病号谢竹笑了笑,就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他看向乌羊的那顶假发,道,“羊羊,你不会就打算这么拎着假发回学校了吧?” “戴了一晚上,头痒。”乌羊嘟哝着,还是哗一下,跟盖锅盖似的把假发往自己头顶上盖上了。 这盖得实在草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头顶上这堆是假发。 谢竹笑得抱腹,笑完了两人就道了别,各自去打车。 乌羊不知道谢竹后来打上车没,反正他杵在路边等了半天没等到空的出租车,更没在叫车app上叫到车,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啧了一声,只能转身,去A市随处可见的公共自行车停车点借了辆自行车。 他将高跟鞋脱了,扔在了车兜里。 把包包的肩带勾了脖子上,皮包本体刚好压在他的皮裙上。 两只脚踩上自行车脚踏板,一蹬,在晨风中,在不少惊诧的视线之下,他就这么淡定地骑上了回学校的路。 乌羊向来不畏惧于别人的目光。 不畏惧于别人震惊于他的妆容,不畏惧于别人将目光投注在他额头上的疤痕,更不畏惧于自己的性向,我行我素到了极点。 他爸非常厌恶他这点,但乌羊的态度向来是:你不爽我,又关我屁事? 他自疯癫,周围人想看就看,心情好了,乌羊甚至不介意对那些人咧嘴笑一笑——尽管大部分时候,他的邪恶笑容只会把那些人给吓跑。 当然了,由于昨晚他疯了一整夜,直到四点才躺下,这会儿他还有点没精打采,自然也懒得理会周围人。 乌羊不知道第几次打了个哈欠,眼看前方跳转红灯,连连刹车停下。 忽然,他感受到了一股存在感极其强烈的目光,来自左边。 乌羊警惕地扭头看去。 ——看到了一辆黑色宾利。 乌羊就在非机动车车道的最左边,黑色宾利则是在机动车车道的最右边,他们二者之间就隔了根白色栏杆。 宾利车降了一道车窗,驾驶座上,穿着白衬衫与西装裤的英俊男人曲起左手手肘,抵着自己的额头,正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他。 男人袖口半挽,右手手腕带着一块名贵腕表,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岁,然而那张脸蛋却好看得要死,带着一丝成熟风韵的桃花眼裹挟着一丝戏谑笑意,从容惬意,多金英俊。 乌羊则赤着脚,单脚踩着地,挂在头顶上的假发经过一公里晨风的吹拂,早就歪得没边,脸蛋美艳,行装诡异。 一阵风吹过,乌羊愣住,随即微微眯起眼来。 傅先生,傅匀明。 他的心中冒出了这个名字。 最近半年江书景没少往薄暮跑,其中好几次是带着这位傅先生一起来的。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家伙? 乌羊在心里嘟哝着。 上班路上? 他的公司是在这个方向吗? 他们两人无声对视着,突然,搁在乌羊大腿上的包往下滑了滑。 乌羊右后方停着辆电动车,车主是个男的,一直往乌羊的喉结和他腿上瞟,眼见乌羊那包要滑下去了,男人的眼神变得直勾勾起来,甚至忍不住往乌羊那靠了靠,电动车车头直接碰到了乌羊的小腿。 乌羊飞快扭过头去,脸沉了下来,冷冷道:“你tm再敢蹭过来一点试试?” 电动车车主登时一僵,脸猛地涨红:“什么东西?我哪里蹭了?你这人妖——” 眼见乌羊就这么将车兜里那恐怖的高跟鞋给拿了出来,电动车车主一个哆嗦,顿时脸色变绿,赶紧往后倒退一米,搞得后头的人骂了起来。 乌羊冷笑一声,也在这时,他感觉到什么东西飞到了自己身上。 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小老虎抱枕??? 乌羊错愕地往黑色宾利车里看去,老男人似笑非笑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在交通灯变绿的瞬间开车驶了出去。 乌羊:“…………” 他把话咽了下去,心情微妙地将那奇奇怪怪的抱枕压在了大腿上,顶着一头黑线继续踏上回校的路途。 * 九点,乌羊成功抵达宿舍,在室友们见怪不怪的眼神中进了卫生间,一通卸妆洗头洗澡后,清清爽爽地走了出来。 大三,课不多,乌羊的三个室友都在打游戏,见他出来了,其中一个室友抬了抬眼,啧啧道:“看你化妆卸妆就跟看变魔术的。” 倒也不是说乌羊妆前妆后两个人的意思。 乌羊妆浓,但不是那种会让人面目全非的浓。 只能说,上了妆的乌羊是个辣妹,卸了妆则就恢复成了他本真的清纯样貌,欺骗性十分强。 那杏眼红唇小脸蛋,和小姑娘似的,水灵灵地让人恨不得凑上去咬一口。 要不是额头上那道陈年旧疤,这张脸简直称得上完美。 乌羊笑骂他一句,懒洋洋道:“我上床睡会儿,下午上课前叫醒我。” “中饭不吃啦?” “不吃了,困。” 乌羊说着,就想往上铺床上爬去。 上去之前,他下意识看了眼被他搁在椅子上的小老虎抱枕。 室友也注意到了,随口道:“你咋买了这么丑一个抱枕回来?” 乌羊扭头看他:“你也觉得丑吧?” 室友一懵:“啊?这不是你买的吗?” “我怎么可能会买这么丑的东西,”乌羊挑眉说着,又忍不住瞟了两眼,一蹬脚就上了床,低笑着小声嘟哝,“审美奇怪的大叔。” * 乌羊他们这所大学是A市本地非常优秀的大学,在全国亦名列前茅。 大多数学生就和乌羊及其室友一样,看起来懒散,实则对待课业都非常认真,从不迟到逃课,因此老师们也格外省心。 乌羊睡到下午一点才被叫起来,懒得再打扮化妆,直接套了件卫衣牛仔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碎发出发了。 他们新闻传媒专业的大部分课程都集中在同一幢教学楼,而这幢教学楼就在学校行政中心的旁边。 乌羊跟在室友们屁股后头走进教学楼前,余光看到了一旁西装革履走入行政中心的一行人,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笑呵呵的明显是他们学校的校长,而他身旁被他客气招待的一道高大身影,却像是…… 乌羊的脚步顿了顿,脸色狐疑起来。 他眼花了吗? 今早上才撞见一次,怎么可能现在在学校里又撞见了? 而且那大叔没事跑来大学干什么? “乌羊你看啥呢?” 前头传来室友的喊声,乌羊收回思绪,赶紧走了过去:“没什么。” 专业课开设在一个小教室里,整个系聚集起来也就稀稀拉拉没多少人。 乌羊一走进去就和坐在教室里的乌停云撞上了目光。 乌停云朝他笑了笑,乌羊没搭理他,径直就在第一排坐下了。 室友嗤笑道:“你这哥哥还挺会对你摆笑脸。” 乌羊扯了扯唇。 室友们也没多吐槽,谁都知道乌羊最不耐烦听到他这没血缘的哥哥相关的事。 四十五分钟过去,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乌羊慢吞吞起身,走出了教室。 后排位置上,乌停云看了他一眼,继续记笔记,没一会儿听到身旁的好友兼室友余启阳随口说了句:“我去上厕所。” 乌停云连忙点了点头,等到余启阳走出去半分钟了,他才意识到了什么,手颤了颤。 犹豫片刻,他放下笔,起身跟着离开教室。 …… 乌羊在厕所放完水后就去洗手走了出来,却见一个人靠在外头走廊上,似乎是在等他。 乌羊脚步一停,莫名其妙道:“干什么?” 他知道这人叫余启阳,是乌停云的室友,好哥们。 不过他可不记得自己和这家伙有什么交情,需要这家伙避开乌停云来找他私聊。 这里是走廊转角,人不多,余启阳对他道:“乌羊,你怎么跟乌停云关系一直这么差?” 乌羊更莫名其妙了:“都大三了你还来问这个?而且关你什么事?” 他眯了眯眼:“怎么,乌停云有话想跟我说?” “倒也不是,”余启阳抿了抿唇,忽然站直身体问,“其实你跟乌停云的事我也管不着,我就随口问问,主要是想跟你搭个话。” 乌羊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搭讪说得这么明白的,心里瞬间也懂了。 乌羊那了然的目光让余启阳轻咳一声:“你微信能不能给我一个?” 乌羊来了点兴趣,打量余启阳一番,探究道:“你天生就是弯的?” “也不是,”余启阳很坦白,“就是喜欢你。” “乌停云知道这件事吗?”乌羊的笑容更探究了。 “不知道,我没跟他说,他只是我朋友又不是我妈,我喜欢谁还要跟他汇报吗?如果追到你,和你谈恋爱了,那我肯定会跟他说一声,”余启阳顿了顿,认真道,“我知道你跟他合不来,我也说了你俩的事我管不着,但我同样不会因为喜欢你就跟他绝交,你会因为这样……就把我排除在外吗?” 老实说,余启阳这么坦白的态度还挺让乌羊改观的。 乌羊笑了。 余启阳面色微动,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希冀。 紧接着,他就听到乌羊斩钉截铁地说:“会。” 余启阳僵在了原地。 乌羊也很坦白,他懒洋洋说道:“所有跟乌停云沾上关系的人,我都不会去碰,所以,抱歉了。” 余启阳张了张嘴。 乌羊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拿出一支来咬在了唇间:“我要抽会儿,你走吧。” 余启阳咬了咬牙,问:“所以必须要我跟乌停云绝交了,你才会考虑我?” “你想听实话吗?”乌羊点燃了烟,不客气道,“我觉得会跟乌停云做朋友的人,就不可能会是我喜欢的类型。” 余启阳愕然。 “所以与其选择跟乌停云绝交,跑来追我,不如还是好好维护你们之间的友情?”乌羊嗤笑道,“不然我怕你两头空。” 余启阳的脸色已经难看地不行。 “行,我懂了。”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大步大步走开。 乌羊看了眼他的背影,收回了目光,往窗边一趴,懒洋洋地叼着烟看着外头的明媚春光。 忽然之间,和这面窗户相对的,相隔仅五米左右的行政中心走廊窗户被猛地拉开。 英俊老男人同样正抽着烟,优雅地侧身靠在窗边。 乌羊被吓得一哆嗦,烟差点从嘴里掉出去。 老男人乐了,乐得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快乐呀~ 第36章 神经病(二) 余启阳沉着脸回到教室时, 乌停云已经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乌停云回想着刚才偷听到的对话,脸色不断变幻,背脊僵直, 心思有点乱。 见余启阳坐下后一直一言不发,他咬了咬唇, 没忍住心里那股冲动,装作若无其事般地问:“怎么了?怎么上了趟厕所回来这么不高兴?” 余启阳动作一停,忽然扭头问他:“你跟乌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啊?你真没瞒我什么事吧?” 他的三连发打得乌停云措手不及, 乌停云愕然道:“啊?我……” 余启阳紧紧盯着他的面部表情, 乌停云心里一慌, 立刻委屈道:“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我要是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就好了,我还用得着对他这么战战兢兢吗?” “你如果非要让我找个理由出来, 无非就是我妈跟他爸再婚了呗!但我妈又不是小三,他爸和他妈离婚了难道还不能重新结婚了?关我和我妈什么事啊!” 余启阳抿了抿唇, 憋着股火似的抓了抓头发。 也在这时,乌羊踩着上课铃声回到了教室,余启阳忍不住地看他, 看了两眼又懊恼地低下了头, 这幅纠结烦恼的模样落在乌停云的眼里, 让他的心直直下坠。 乌停云看向前排乌羊的后脑勺,双手暗暗攥紧。 * 乌羊恍恍惚惚回到教室, 等到老师重新开始讲课,室友屈肘捅了捅他:“回魂了, 想啥呢?” 乌羊慢慢地坐直身体,握住了笔, 然后猛一扭头, 问:“咱们学校是不是快校庆了?” “啊?”室友愣了下, 道,“哦,好像是吧,干嘛,你还对校庆感兴趣?” 乌羊死活想不通那位大叔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学校里,总不可能是什么特聘教授吧? 也不可能是作为什么企业家来演讲的啊。 那大叔刚才对他奇奇怪怪笑了半天就被助理叫走了,助理嘴里说的话是“傅总,再不走会议就要迟到了”,所以大叔是要回公司了吧,这么点时间哪有工夫作什么演讲啊。 乌羊想来想去,只有唯一一个可能——大叔是他们校友,今天是趁着校庆前回学校看望校长,指不定还为他们学校做了什么“贡献”,这种事最近倒时有发生。 回想起刚才那老男人笑得妖孽的模样,乌羊眯了眯眼。 ……话说回来,这大叔来了酒吧好几次,但乌羊除了对方是江程二叔的好友之外,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还挺神秘。 如此想着,乌羊终于动了念头,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在浏览器里输入“傅匀明”三个字。 可惜,并没有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叫傅匀明的人很多,但看起来没有一个像是能跟那位大叔对上的。 乌羊轻哼一声,放下手机,选择先听课再说。 …… 这堂课结束后,他们今天就没有了别的课程,学生们陆陆续续往宿舍的方向走,乌羊却在一脚跨出学校大门的时候被乌停云叫住了。 乌停云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羊羊,你等一下!” 一见到乌停云,乌羊脸上就开始不耐烦。 他这幅模样让乌停云心里怄了怄,乌停云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才能憋出一个笑脸:“羊羊,这周六我生日,你回家帮我一起过,好不好?” 乌羊忍不住嗤笑一声。 乌停云一僵。 乌羊真是不懂,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人能活得跟乌停云一样虚伪。 他们俩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乌停云是他妈和前夫生的孩子,在他妈和乌羊他爸结婚后才改姓乌。 乌羊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若是他们俩人能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乌羊也犯不着整天对着便宜哥哥摆脸色。 但他和乌停云都非常清楚——他们之间的账,可多着呢。 乌羊语气淡漠道:“我没空,还有乌停云你笑得累不累?累了就歇歇,现在咱们旁边也没别人,你装给谁看?” 乌停云的脸差点就要扭曲起来了,他努力忍着,装作不知所措的模样道:“啊?你在说什么啊?” 乌羊无语了都,他没兴趣跟傻逼多费口舌,转身就想走,结果一辆车忽然停在了他面前,逼得乌羊连忙刹住脚步,骂了句:“有病啊,会不会停车?” 车窗降下,乌羊的爸爸,当然也是乌停云的爸爸乌建齐沉着脸道:“你骂谁呢?” 乌停云连忙叫道:“爸爸!” 乌羊快烦死这两个人了,绕道想走人,乌建齐厉声道:“你站住,还有没有教养,见到你爸都不知道叫一声?!” 乌停云劝道:“爸你别生气,羊羊今天好像心情有点不好。” 乌建齐怒道:“他哪天心情好了?!” 乌停云转头就对乌羊喊道:“羊羊,你快过来,别闹脾气了!” 乌羊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转过身,冷眼看着这两个人。 见他终于转过身来,乌建齐脸色也终于好了点,乌停云对乌建齐温声道:“爸爸,我在跟羊羊商量礼拜六过生日的事情呢,你也劝劝羊羊,让他回家一趟啊。” 乌建齐冷笑道:“还要老子求他回家?他爱回不回,整天穿得伤风败俗的样往那乱七八糟的酒吧里跑,老子还嫌他丢人!” 乌停云小声:“爸,你别这么说——羊羊,你快来道个歉,话说今天爸爸是来接我一起去吃一顿饭的,你跟爸爸道个歉,和我们一起去啊。” 乌建齐立刻皱眉道:“去吃那顿饭是要穿正装的,家里压根没准备他的正装,去什么去?” 乌停云:“啊,那……” 乌羊忽然道:“你们俩戏唱完了吗?” 乌停云和乌建齐登时看向他。 乌羊呵呵一笑,比出一个中指,一字一句道:“傻、逼、离、老、子、远、点。” 乌停云微微一僵,乌建齐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砰一声打开车门吼道:“你个畜生说什么?!” 乌羊却已经双手插着裤兜懒洋洋穿过马路。 乌建齐想追上去,却碍于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不敢动手,只能隔着一条街吼道:“畜生你给我回来!” 纤瘦的背影连头都没回。 乌建齐气得一张脸铁青,乌停云也没想到乌羊竟然嚣张到了对着亲爸都敢骂傻逼的程度,被惊得不轻。 回过神后,他终于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尴尬地赶紧上前把乌建齐拉住,哄了半天,才把人哄回车里。 乌建齐气得气喘吁吁,骂道:“畜生,贱货生的东西,没一点教养!” 乌停云顿了顿。 虽然闹得难看了点,但他把乌羊叫住,本意就不是为了真的让这对父子俩和解。 此时此刻,听着乌建齐恨恨地骂着乌羊,他的嘴角不由扬了扬,却又立刻抑制住。 他轻咳两声,道:“爸,别气了,算了,咱们赶紧出发吧,今天这顿饭不是很重要吗?” 说起这回事,乌建齐也冷静了下来。 乌停云试探道:“对了,爸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位傅先生,今天到底会不会到场啊?” 乌建齐启动了车子,皱眉道:“不知道,要到晚上才会知道了。” 说起这回事,他瞥了眼学校大门,突然道:“我今天才听说那位傅总好像还是你们校友,最近你们学校不是快百年校庆了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一趟。” 乌停云眼珠子转动,心思活络起来。 乌建齐叮嘱道:“要是真在学校里碰到他了,记得上去问个好。” 乌停云赶紧点头:“我知道。” 车子一路驶出去,乌建齐提醒了下乌停云等会儿晚上吃饭时要注意的事项,没一会儿就又开始骂起了乌羊。 “对了,那小畜生是不是到现在还在那个什么网站上发些乱七八糟的视频?” “啊?哦,好像一直有在发吧……”乌停云握紧了双手。 乌建齐的眉头拧在一起,冷冷道:“丢人现眼。” 乌停云垂了垂眸。 他偷偷翻开手机,打开某个视频网站,翻到了关注列表,看了眼乌羊的粉丝量。 已经快两百万了。 乌停云咬了咬唇,心中排山倒海的嫉妒重新席卷而来。 * 对乌羊来说,和乌建齐吵架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所以这场发生在校门口的争吵根本影响不到他丝毫。 又过了几天,到了周末,他打算去薄暮玩,出门前好好打扮了一番,顺便录了个视频。 ——拍摄美妆视频这门行当,他从高中就开始干了,到现在已经有五年。 钱赚了不少,除了日常开销,乌羊的存款数额也已经增添了不少个零,室友们经常开玩笑求他包养,每每都被乌羊笑踹。 今天他亦熟练地一边化妆一边对着镜头讲解,仅仅十几分钟功夫,就把妆化完了。 起身后,他心情不错地选了一顶长毛假发戴上,拿卷发棒随意卷了卷,又挑了件吊带小黑裙穿上,披了件宽松版型的皮衣外套套在外头。 其中一个室友打游戏间隙起身打水,看到乌羊这身打扮眼睛都直了,不由感叹:“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多好啊!” 乌羊上下打量他,开玩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室友连连摇头:“不可以不可以!” 乌羊大笑。 他大大咧咧下了楼,一路引得不少男同学喷口水。 “草那美女是谁?” “什么时候咱们宿舍能放女生进来了?” “你醒醒,那是乌羊!” “哦草,怎么又是他!” “玛德老子上大学三年为数不多动心的那二十几次竟然都是他!” “是他是他还是他!” 乌羊撩撩头发,经过宿舍一楼时对着宿管阿姨笑了笑,宿管阿姨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远去,喃喃道:“造孽呦……” 坐上的士,花了半个多小时来到薄暮,乌羊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吧台边的闻凉,眼睛一亮飞扑了过去:“凉凉今天也来了?!” 闻凉正在和宋笙聊天,笑着接住他就问:“那天你跟小竹是不是都在店里呆到第二天才走?” “不然呢?”乌羊意味深长地道,“我和竹子回家也没男人玩啊,那么早回去干嘛?” 闻凉登时干咳一声,正在调酒的宋笙含笑摇摇头。 乌羊转过身,一屁股坐到了闻凉身边,咧着嘴正想继续调侃来着,却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敏锐地目光一转,落在了斜对角处。 ——斜对角处,坐着两道眼熟的身影。 其中一人正端着酒,眯眼笑着看他。 乌羊心一跳,挑起眉梢。 他微微直起身,懒洋洋地扫扫傅匀明,又扫扫他身旁的江书景。 江书景一个大直男,自从侄子跟宋笙谈上恋爱后,他也整天跟着往薄暮里跑,好像丝毫都不觉得有什么违和。 此时此刻他正紧皱着眉头打电话,而坐在他身旁的傅匀明喝着酒,一双桃花眼就这么噙着笑,眼波流转。 一个大叔,整天笑得那么妖孽,也不知道是想勾引谁。 乌羊腹诽着。 刚腹诽完,就看到一个小基佬忍不住,朝傅匀明走了过去。 嚯。 来了来了。 和江书景不同,傅匀明的身上毫不遮掩地散发着同类的气息。 英俊,身材高大健壮,虽然年纪不小,可年长者迷人就迷人在那股成熟的气韵,勾唇对人笑一笑就能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也是因此,这老男人每每在酒吧现身,那些小零的眼神就跟502一样的沾他身上撕不下来,仿佛一个个都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给生吞了似的。 乌羊晃悠着自己那穿着高跟鞋的小脚,就这么慵懒地看着斜对角那头。 小基佬端着酒和傅匀明说了两句话,傅匀明将目光从乌羊身上移开了,抬起头,仅仅目光相触,前者的脸就红得不行,羞涩不已。 乌羊眯起眼来。 那头,男人忽然又瞥了乌羊一眼,桃花眼笑意更深。 乌羊晃悠的小脚一停,哼哼了声就挪开视线。 过了两秒,才转着眼珠子又悄咪咪看回去。 傅匀明还在笑,小基佬却已经悻悻地转了身。 酒吧里其他虎视眈眈的视线也因为这一幕而热情退却了些。 总是如此。 这个老男人身上总有股从容的调,给人的感觉又苏又渣,似乎相当玩得开。 但事实上,好像从来没见他领哪个小零回去过。 乌羊心不在焉接过宋笙递过来的饮料,就着吸管喝了口,一喝就不满地问:“怎么是可乐?” 闻凉顿时喷笑,宋笙也笑了,乌羊气呼呼道:“我要喝酒!” 宋笙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柔:“少喝点酒,今天这杯算我请你。” “我有的是钱!”乌羊哼哼唧唧。 闻凉笑骂:“小鬼。” 就在这时,风铃声伴随着好几道脚步声响起。 “哇,就是这里?” “我去……” “啊,那些穿裙子的也都是男的……?” 听到这些稀碎的议论声,酒吧内所有人顿时向门口投去了目光。 那是将近十个年轻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醉意,好像是喝完酒过来的。 看到被他们簇拥在最中间的乌停云时,乌羊一愣,随即冷下了脸,“砰”一声放下了可乐。 声响传去,乌停云看了过来,眸光闪动。 他笑着道:“啊,羊羊,你果然在这里啊。” 听到乌停云这句话,他身旁那些人震惊了。 “我草,乌停云这是你弟?” “嘶,还挺好看啊……”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他弟可是男的诶,哈哈哈……” 嬉笑声传来,酒吧内不少人的脸色已经敛了起来。 乌停云微微扬起唇角,可是余光注意到身旁见到乌羊就再也挪不动眼神的余启阳后,他嘴角的弧度又消失了。 乌羊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歪了歪脑袋,冷冷盯着他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过了啊,”乌停云捏了捏拳头,微笑道,“今天是我生日,我想着你不愿意回家,那我就来找你。” 乌羊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牵动唇角,怪异地笑了笑:“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唔,后面两章可能有一丢丢重口味,当然对在座的各位来说可能其实也没那么重口(。 第37章 神经病(三) 店里的小基佬们都是人精, 虽然乌羊和乌停云才打了个照面,可他们已然看出来,两人之间有过节。 至于乌停云那帮人, 显然也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会光临薄暮, 大概纯粹只是想来店里拿他们当猴观。 谁还乐意被人当猴看呢。 有小基佬立刻不爽地开了口:“喂,想找事麻烦出门左拐!” 乌停云的朋友们愣了愣,其中一人马上阴阳怪气怼了回去:“怎么, 这酒吧还只接受特定客户呢?那怎么不在门口挂牌子写清楚啊?” ——薄暮当然不是只接受gay, 小基佬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来观猴的异性恋, 但这么成群结队来的,确实还是第一次碰上。 瞬间, 酒吧里不少小基佬们放下了手中的手机或者酒杯,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乌停云他们。 乌停云他们也立刻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警惕了起来:“怎么,还想打群架啊?” 角落处,江书景打完了电话, 伸长了脖子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来闹事?” 傅匀明的目光从乌停云身上轻飘飘扫过, 又落在了乌羊的身上。 他喝着酒, 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门口,乌停云面露尴尬道:“对不起啊羊羊, 我只是想带朋友来找你玩,如果你们不欢迎的话——” 立刻有小基佬嗤笑了出来, 轻轻骂了句“绿茶”,引起一阵低笑声。 乌停云脸色一变。 他身旁的余启阳回过神来, 皱眉道:“乌羊, 你哥只是想和你一起过生日, 你和你朋友至于这么敏感吗?” “就是啊,对你哥态度也太差了吧?” “停云热脸贴冷屁股啊。” “走走走,没劲,别玩了。” “凭什么?他们不想让我们进去我还非要进去了,有本事以后在店门口放个性向扫描机器人,不通过就不让进啊!” “哈哈哈哈哈哈!” 来者不善,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赶走的。 闻凉面无表情放下了酒杯,宋笙淡淡瞥了瞥乌停云,看向乌羊,轻声问:“羊羊?” 这事,是乌羊自己解决,还是由他来? 就在气氛僵持的对峙之中,乌羊忽然笑了。 他盯着乌停云,慢条斯理开口:“不想走?想和我玩?” 如果乌停云足够敏锐,那么此时此刻他一定会掉头就走,拔腿就跑。 然而他今天会带着一大帮朋友——尤其是余启阳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让乌羊难堪,更是为了让余启阳认清楚乌羊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身处在什么样的一个世界里。 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走? 他恨不得把余启阳摁在这里,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乌停云的心脏加快了跳动,他眼眸闪烁着光芒,语气惊喜道:“我们可以留下来吗,羊羊?” 乌羊爽快道:“可以啊。” 乌停云还来不及感受得逞的快意,就听到乌羊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这么想玩,那我们大家一起陪你们玩玩,怎么样?” 乌停云一愣:“……啊?” 乌羊一句话落下,店里的小基佬们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们有的挑起了眉梢,有的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纷纷调整了坐姿,气氛变得更为微妙。 乌羊扭头问宋笙:“笙哥,今晚关门一天,让我哥在咱们店里过一过生日,不影响吧?” 乌停云他们更加怔楞了。 乌羊竟然直接要求酒吧的店长关门? 他们更没想到宋笙就这么温柔地笑了笑:“没事,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于是一个小基佬立刻起身,慢悠悠绕到乌停云他们身后,“砰”一声将门关上。 直直此刻,乌停云他们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劲,然而后路已经被断了,一群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面面相觑起来。 乌羊扬了扬下巴,懒洋洋道:“进来啊,愣在门口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玩吗?” * 三分钟后,乌停云一行人在酒吧正中央拼接起来的桌子边坐下。 他们身后围了一圈人,对面还坐了一圈人,所有嘲讽冷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如坐针毡。 如果说最开始他们进这家gay吧是为了观猴,那么此时此刻被观的猴无疑成了他们自己。 乌停云的朋友中有人这会儿已经开始后悔跟进来了。 今天他们去乌停云家参加生日会之前,压根没听说之后还有活动,来这家gay吧玩玩是乌停云后来突然冒出来的主意。 他们以前听说过乌停云有个喜欢穿女装的基佬弟弟,只是除了余启阳,其他所有人都只在照片里见过乌羊,从没亲眼看到过他。 是个人都有猎奇心里,当时他们酒意上头,气氛又热烈,没多想就轰轰烈烈跟着一起来了。 他们想见识见识乌羊到底是个什么人,也想看看gay吧里头又是什么个光景。 压根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诡异的局面。 乌停云的心里其实也打起了鼓,可坐都坐下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退缩。 他镇定地对乌羊笑道:“羊羊想玩什么?” 乌羊翘着二郎腿,晃悠着小脚,对小基佬们道:“你们想玩什么?” 小基佬芳芳就靠在他背后的沙发上,闻言娇滴滴道:“那不然还是玩大冒险呗!” 他特意对乌停云他们眨着眼强调道:“‘真心话大冒险’的大、冒、险,只玩大冒险哦!” 一听这话,乌停云的那些朋友就松了口气—— 刚才气氛搞这么紧张,他们还以为这帮gay打算对他们干什么,结果也不过就是这种惩罚游戏……谁还玩不起啊。 他们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乌羊也嫌弃道:“你们好没创意啊!” 小芳芳打了他一下:“讨厌,玩这个最爽嘛!” 这一下把乌停云那些人的鸡皮疙瘩都给打了起来。 余启阳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乌停云用余光注意着他,看他露出这幅表情,心里放松了一些。 他拼命压住自己的嘴角,温声道:“那我们就玩大冒险吧,这里有牌吗?” 牌自然是有的,真心话大冒险都成他们店里的固定节目了,那几张牌只差没被那些小基佬们给玩坏。 宋笙和闻凉没参与他们的活动,只在吧台边不动声色地看着。 江书景和傅匀明也没参与,他们始终坐在角落里,乌停云一帮人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存在。 乌羊拿到牌后说了下规矩:“每个人抽两张牌,拿到两张同花色牌的人接受惩罚,没有人拿到就重新洗牌,没问题吧?” 乌停云点头微笑:“没问题。” 于是乌羊把纸牌打乱,手一挥就把牌撒在了桌面上,让大家自己抽。 乌停云那边参加游戏的总共是十一个人,乌羊这边则是十个,二十一个人抽完牌后,统一亮牌。 第一个要接受惩罚的,不凑巧,刚好是小芳芳。 小芳芳扭捏道:“讨厌,怎么第一个就是我啊,行吧,你们说惩罚什么吧?” 乌停云的朋友们瞬间幸灾乐祸,他们交换了下眼神,坏笑起来。 要让这个死基佬干什么好呢? 是让他自己骂自己“死同性恋”十遍呢,还是让他去外头马路上拦直男要手机号? 他们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想着各种羞辱人的方法。 乌停云却眼珠子一转,看似大方地说:“要不然第一轮让给你们,羊羊,他是你们朋友,你们来想惩罚项目吧?” 乌停云身旁的人正想得起劲呢,闻言一愣,不满道:“啊?那多没劲?” “就是,那不是放水吗!” 乌停云劝道:“你们别这样,玩游戏是为了开心嘛!” 他暗暗心想,要是让这几个人上来就想一些恶劣的惩罚手段,那未免就有点太赤裸裸了。 乌羊坐在对面,看穿了乌停云的念头,讽刺地笑了起来。 乌停云这个人,明明烂成了一摊泥,却总是执着于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好人,就算那种伪装脆弱地一撕就破,可只要还有那么层遮羞布在,他就能心安理得。 乌羊也不客气:“行啊,那我说了啊?” 乌停云的朋友们有些不爽,然而今天毕竟是乌停云生日,他想在乌羊面前摆大方,他们也拦不住。 他们都觉得乌羊一定会把这一轮敷衍过去,指不定就只是让这死基佬唱个歌干什么的,肯定无聊透顶。 有人撇撇嘴,有人故意打起了哈欠。 却不想下一秒,乌羊伸出一根手指,随意一抬—— 他指着小芳芳身旁一个男人,懒洋洋道:“跟这家伙she吻十秒钟,she头都露出来,用手机录好了回头发微博。” 乌停云和他的朋友们顿时全都愣住。 小芳芳扭头一看身旁那人,来了句:“你谁啊?” 那人嫌弃道:“你又是谁啊?” 他们虽然都是乌羊朋友,但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小芳芳扭头问乌羊:“非得是他啊,我不能自己选?” 乌羊还是那句话:“爱玩不玩呗。” “嘁。”小芳芳翻了个白眼。 随后,他在乌停云他们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自拍模式,对着他身旁那个基佬就干脆利落地亲了过去—— 这一顿亲的,那叫一个响声大作。 乌停云他们以前不是没有玩过真心话大冒险,也不是没在这个游戏里让别人接吻过。 可是接吻几乎算得上是这个游戏里最刺激的环节,往往只会用在关键人物身上,而且被指定接吻的人每每都要扭捏半天,才会在大家的围观起哄下,轻轻和对方碰一下嘴唇。 他们压根没想到,乌羊他们上来就给他们表演了一顿she吻…… 甚至于,他们能清楚看到小芳芳和那个基佬两人的…… 而且还自拍…… 他们全都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两人亲得忘我,而一旁围观的基佬们全都起哄了起来,等到十秒钟亲完,小芳芳“啵”一声最后来了一下,给那基佬抛了个媚眼:“你吻-技不错啊,迟点给我个微信?” 那基佬也摸了摸嘴唇,笑得意味深长。 乌羊屈肘捅了小芳芳一下:“还上瘾了?” 小芳芳:“老娘空虚整整半年了,遇到个技术好的还不许勾搭下?” “哈哈哈哈哈草,还让你爽上了芳芳?” “不行啊乌羊,这惩罚力度还是太轻了不够刺激!” “就是,场子热起来,之后的惩罚力度不许比这还轻啊!” 乌停云他们看着这帮基佬们眉飞色舞,突然间意识到,这帮人玩的大冒险,和他们玩的大冒险,可能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上的游戏…… 他们慢慢僵硬了起来,汗也无声无息地从背脊渗出。 乌羊从嬉闹中回过眸来,笔直看向乌停云他们,勾唇道:“我们,继续?” 乌停云瞬间汗毛倒竖。 他僵硬地笑着:“哈、哈哈……嗯……” 第二轮,抽中的是乌停云的朋友。 小基佬们不怀好意地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抖了一下,非常猥琐地原地认怂,讨好道:“求放过啊,来个轻一点的惩罚好不好?刚才那样的我hold不住啊!” 小基佬们顿时笑翻了:“刚才那个就hold不住了?she吻是我们这最轻的惩罚了诶!” 这人流着汗道:“我以前玩得没那么疯啊,让我适应一下嘛姐姐们?” 怂归怂,可这人也够机灵,这声“姐姐”属实是把一群基佬们给叫爽了。 于是小芳芳语气轻快地说道:“那你找个人,把他上衣脱了,这里有盘蛋糕,把奶油抹他n头上tian掉。” 那人登时苦了脸——这惩罚游戏他不可能找女生做吧?除非他想被人报警抓起来。 可找男的做,他也不是gay啊,这怎么下得了嘴啊! “都没让你跟他嘴对嘴亲诶,不会这都不行吧,”小芳芳叉腰,“男人可不能这么怂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退缩不是显得太没种? 于是这人为难地看向了自己的友人们—— 友人们一个个尴尬地避开了目光,冷汗狂流,身体微微往后倾去,显然谁都不想配合。 这人一路看向乌停云,乌停云僵硬地别开头去。 于是这人最后只能苦道:“余启阳……” 乌停云猛地回头,脸色大变。 余启阳看了坐在他们对面的乌羊一眼。 乌羊身上的皮衣外套早就脱下。 他穿着一身小黑裙,慵懒地坐在那儿,只戏谑地瞧着他们,不说话。 余启阳抿了抿唇,在乌停云勃然变幻的视线之下,脱掉了上衣。 他勤于健身,运动量充沛,身材自然也不错,上身肌肉结实,腹肌八块。 顿时,小基佬们尖叫了起来,乌羊吹了声口哨。 余启阳又看了乌羊一眼。 乌停云忍不住出声道:“等等,启阳——” 余启阳烦躁道:“总不能僵这儿了吧?行了,要来快点来,但是别搞太恶心了。”后半句话自然是对接受惩罚的那人说的。 那人松了口气,他本身也不是基佬,怎么可能对男人感兴趣,赶紧拿奶油在余启阳胸前点了下,飞快地tian掉了,都没敢碰到余启阳的皮肤。 这一轮算是过去,乌停云他们这边的人真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都已经想找理由跑路了,乌羊他们却好像故意似的,根本不留给他们休息的空隙,紧接着就开始可第三轮,让他们暗暗叫苦不迭。 而第三轮,抽到相同花色牌的人,成了乌停云。 乌停云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手中那两张牌,张了张嘴,一时有点发不出声。 他听到了乌羊慢吞吞地说着话,一个字一个字,像是恶魔的呓语:“这一轮,怎么玩好呢?” 乌停云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乌羊。 他这个弟弟,笑得恶意满满。 “乌停云,你也要我们轻饶吗?” 乌停云的手指几乎把手中的牌捏变形。 他能够感受到两旁传来的目光,有同情,也有看好戏。 而乌羊呢? ——乌羊那双漂亮的眼睛轻慢地笑着,那嘲讽的目光,根本就是在看一个小丑。 乌停云露出了一抹笑,只是太过用力,因而笑得有点扭曲。 他放下手中的牌,努力让自己冷静道:“……不用,就,正常来吧……” “是啊,再让下去就不好玩了吧!”小芳芳玩着自己的假发。 “乌羊,他是你哥,别太过分了。”余启阳提醒道。 乌停云听到这句话,攥紧的双手微微松了松。 他眼神诡异地看着乌羊,看着乌羊笑啊笑啊,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几秒种后,乌羊调整了下坐姿。 他倾身,从桌子上拿起了果盘里一颗草莓,一边把玩着,一边笑道:“乌停云,找个男的,脐橙位,让对方用嘴把这颗草莓的汁儿榨进你嘴里。” 轰一声,乌停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身旁的朋友们全都倒吸口冷气,一想到那个画面那个感觉,一张张脸就五颜六色地变幻起来。 乌停云有那么片刻好像根本失去了知觉,感官全都消失了一样,一动都没法动。 然而瞬间,他又猛然想到了什么,灵魂归体,手指微微一动。 坐在他对面的乌羊捕捉到他瞬间的变化,勾唇笑了笑。 他悠然补充道:“不准再找余启阳。” “!”乌停云倏地睁大了眼睛,心脏重重一跳。 而乌羊嘲讽的眼神直直刺入了他的眼底。 乌停云脸色一白,不仅因为计划被打破,还因为他的心思竟被乌羊看穿—— 乌羊经过刚才那一轮,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想不到啊想不到。 他这位在别人面前总是装得如此乖巧,循规蹈矩的便宜哥哥,竟还有着这样一面。 乌羊将那颗草莓抛给了乌停云,舒舒服服靠回到了沙发上:“羊毛不能总逮着同一只羊薅嘛,对不对?” 他好整以暇道:“换一个人来吧。哥哥,请。”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昨天的评论区,我觉得我应该是低估你们了(抽烟.jpg 第38章 神经病(四) 乌羊的话音落地, 酒吧里一点声音都再听不见。 所有人微妙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乌停云的身上,而乌停云的脸也慢慢涨红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乌羊,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 很快, 余启阳反应了过来,沉着脸道:“乌羊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过分?”乌羊觉得可笑, “最开始想找我玩的不是他?怎么,临到头玩不起了?” 乌羊这句话说完,小芳芳立刻用手扇起了风, 嫌弃地说道:“哎呦, 真没劲呀, 一开始那么气势汹汹的,我还以为这群人有多好玩呢。” “就是啊, 这群人怎么回事,玩个游戏催一下动一步, 还能不能行了?” “哎,没劲没劲!” 乌停云的那些朋友也被小基佬们的嫌弃抱怨给搞得脸涨红了起来。 有人忍不住推了推乌停云,小声道:“随便找个人玩掉这一轮算了呗?” 乌停云猛地转头看向他, 那种近乎有些扭曲的目光把对方给吓了跳。 对方回过神后也不爽了起来:“这么看我干什么?!最开始非要来这家gay吧找你弟玩的不是你啊?我们可是在陪你玩诶!” 对方冷淡下来的声音惊醒了乌停云, 他咬唇低下了头。 其他朋友也不耐烦了起来。 “还玩不玩了?” “刚才老杨抽到牌, 不都豁出去玩了……” “就是……” “真玩不起就走人,别耗下去了, 丢不丢脸啊!” 在这成片的抱怨声中,乌停云听到了一声讥笑。 他颤了颤, 倏地抬眸,对上了乌羊嘲弄的眼神。 那眼神里清清楚楚传递着一句话——你整天前拥后簇, 交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帮朋友啊? ——瞬间, 乌停云听到了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 他的面容几乎狰狞! 从小到大,他最恨的就是乌羊这种嘲讽的态度! 好像不论他做什么都是在哗众取宠,好像不论他做什么都是小丑! 乌停云狠狠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他猛地站起身,尖声道:“玩,我玩,行了吧?!” 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候落荒而逃,他更不要让乌羊继续看他的笑话! 风水轮流转,他不信这个游戏玩下去,就玩不到乌羊他自己身上! 乌停云怒到胸口不断起伏,他左右转头,青着脸开始搜寻这轮惩罚游戏的合作对象—— 然而他的那些朋友竟一个个都慌忙扭开头去。 用嘴将草莓榨汁到乌停云嘴里,这也太恶心了,谁都不想沾上这轮惩罚游戏。 眼见着根本没有人愿意帮他,乌停云的脸又涨红起来,他绝望地看向余启阳,眼睛里都漫起了雾气。 然而乌羊想出来的这个惩罚实在太损了,就算是余启阳也有些迟疑,更何况乌羊刚刚已经说了规则—— “喂,说了不能找同一个人吧?”乌羊闲闲地用脚踢了踢桌脚。 乌停云几乎是带着恨意地看向乌羊。 乌羊却丝毫不惧,甚至还有心情笑:“实在不行,求求我们这边的基佬们呀,他们里面肯定有人愿意帮你。” 乌停云一愣,反应过来后,骂人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小基佬们却一个个笑了起来。 “就是,你可以来拜托我们哦!” “我们倒是不介意的呢!” 乌停云快要被气疯了,然而他身旁的人一个个都移开了视线,根本不愿意看他,他一个人孤零零杵在那儿,羞耻得汗都快要浸湿后背。 乌停云实在受不了了,他闭了闭眼,在心里飞速做了好几遍心理建设,才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基佬群中长相最清秀的那个人,带着哭音道:“就、就他……” 注意到对方凉凉的目光和双手环胸的姿态,乌停云不得不忍着极大的屈辱,改口道:“麻、麻烦你帮帮我……” …… 酒吧角落。 自从乌羊和乌停云他们一大帮人玩起来之后,大直男江书景就一直都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 此时此刻,看到乌停云跨--坐到一个基佬腿上,被对方按着额头,被迫仰起头,满脸痛苦地接受对方用嘴榨草莓汁…… 江书景抓起了脑袋:“卧槽,卧槽,这在干嘛,现在的年轻人都玩这么疯的吗?!” 他身旁的傅匀明竟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肩膀微颤,似乎看戏看得相当开心。 江书景见鬼似的扭头看向他,面部表情更加扭曲了。 别看他和傅匀明玩得挺好,其实这种“玩得好”仅限于特定情况下,在某些时候他根本不会去碰傅匀明。 他深知这个男人脑子不正常,时不时就会发病,而现在显然就是“那种时候”了。 江书景顿时坐立难安起来,恨不得当场跑路。 说起来,他最近会经常往薄暮跑,也不过是终于发现宋笙这家酒吧气氛好,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可以让他一边喝酒一边谈事。 如果早知道会遇到这么刺激的事情,那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来的啊! 这一瞬间,江书景的屁股上好像长了针一样,刺得他在沙发上一挪一挪的,他干笑道:“那个啊,老傅啊,咱们要不……撤了算了?” 傅匀明听到这话,晃了晃酒杯,头都不回地笑问:“为什么?” 江书景:“…………” 救命啊!!! 他深呼吸一口气,又颤悠悠道:“那不如……” 我先撤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帮年轻人又抽了一轮牌。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江书景忽然间就看到乌羊站起身,一步一步往他们这里目标明确地走了过来…… * 三分钟前。 一颗草莓榨完汁,红色的汁--水已经滴得乌停云满脸都是,还有不少溅在了他白色的衣领上。 周围都是起哄声,还有人在拍照,乌停云的胃里翻江倒海,心脏狂跳,他觉得自己简直在接受酷刑! 他狠狠推开对方,屁股凌空后,他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配合他完成了惩罚的那个基佬悠悠地嚼着草莓渣,嫌弃地开口说:“乌羊你下次能不能别想这种馊主意,这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我们啊?” 一群人狂笑起来,乌羊嚣张道:“哈?那你们动动脑子啊!” “拜托,我们是看在你和他有仇要报的份上,特意让给你想的诶!” 乌停云抖了抖。 他听到乌羊嗤笑道:“有仇要报?你们当这是武侠片还是狗血剧?” “——要不是他非要找上门来犯贱,我才懒得理他。”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已经算得上是相当chi裸,相当难听。 乌停云的那些朋友都被吓了跳,不禁暗暗咋舌,心道乌停云这个弟弟是真的不好惹,他们今天跟着乌停云来这一遭,真是来错了。 余启阳却始终不明白。 他狠狠皱着眉头,忍不住道:“乌羊,你和乌停云之间到底——” 乌停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砰一声双手撑在了桌面上,打断了余启阳未完的话语。 他狠狠盯着乌羊,咬牙切齿道:“我们玩下一轮!” 余启阳错愕道:“你还要玩?” 乌羊眯眼看了看乌停云,靠回到了椅背上,懒懒一笑:“好啊。” “那就继续玩呗。” 这一轮抽牌,乌停云这边的人脸色都已经不太好看了。 直到拿上牌了,他们才一个个暗骂自己今晚真是酒喝多脑子傻了,他们为什么要傻乎乎陪着乌停云玩下去啊? 刚才就该直接走人,难道还会有人拦着他们?! 他们沉着脸不说话,只有乌停云一个人,犹如陷入了绝境的赌徒,内心疯狂期盼着能逆风翻盘一局。 他激动地抓过来两张牌,紧张地翻牌一看,见两张牌是不同花色,暗暗松了口气。 转瞬他又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对面乌羊手里的两张牌。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充入了血丝,任谁都能猜出这一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旁,余启阳看了看他,眉头深锁。 忽然之间,乌停云跳起来,尖笑道:“是你!乌羊,这一局是你!!” 所有人一惊,齐齐看向不知何时亮了牌的乌羊。 乌羊表情淡淡地坐在那儿。 他的面前,摆着一副同花色的牌。 ——这一局,乌羊成为了那个受惩罚的人。 乌停云这边的人齐齐松了口气,放心了。 当然,他们再也不打算参与乌停云和乌羊之间的纠纷,只齐齐退到了一旁,各怀心思地看戏。 乌停云激动坏了,他的内心充满了兴奋的快意。 不等其他人说话,他就拍着桌子,近乎疯狂地喊道:“这一轮我来想惩罚!没问题吧?!你惩罚我我惩罚你,这很公平吧?!” 他根本不打算给乌羊开口的机会,说完这番话,就立刻喊道:“我惩罚你现场找一个男人,脐橙位,你、你要跟他she吻,脱掉他的衣服she吻!” 乌停云嫌这样还不够偿还他刚才的屈辱,眼珠子一转,伸手指向果盘,报复道:“让他用嘴把葡萄榨汁进你嘴里,你必须全部咽下去!!” 余启阳愕然地看着他此时这幅狰狞的面孔。 而乌停云的朋友们脸色也已经变得相当微妙。 其实,他们当中心思敏感的人平时并不是没有发现乌停云虚伪的一面。 只是看在乌停云的后爸有钱,对他又好的份上,他们假装不知道乌停云的真面目,和他保持着来往。 乌停云享受着大手大脚花钱,在他们这帮朋友面前撑场面的虚荣。 他们也享受着白吃白喝,把乌停云当冤大头哄的那份方便。 他们更知道乌停云内心其实很讨厌乌羊这个弟弟。 该说是嫉妒对方的那份张扬,还是乌停云本性里就充满了掠夺的yu望? 每每提起乌羊这个从初中起就没怎么回过乌家的弟弟,乌停云的语气里都充满着一股让人感到不适的怪异。 也许也就余启阳一个人至今都还什么都察觉不到。 只是没人想到,乌停云今天会被乌羊逼到连伪装都顾不上的份上。 如果把乌停云现在的这幅模样给录下来,回头乌停云自己看了录像,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他们面面相觑,还真有人不嫌事大,偷偷摸摸拿出手机来开始录像,有人偷笑了起来。 那头,乌停云兴奋地把惩罚一口气说完,才意识到乌羊根本没有丝毫惊慌。 不仅没有丝毫惊慌,乌羊甚至是一副“想好没,没想好我再给你两分钟想想”的态度。 乌停云更加恼怒,他咬咬牙,充满恶意地道:“怎么,还要我给你挑人吗?那让我朋友帮帮忙怎么样?” 乌停云抬手一指,指向一旁一个胖子。 胖子本来在看戏,被指后脸色大变,骂道:“乌停云你是不是有病?关老子什么事!” 乌停云根本已经没心情理他,他一心只想羞辱乌羊,根本不愿意错过乌羊脸上任何一丝耻辱的表情。 乌羊却让他失望了。 乌羊站起身,闲闲道:“拜托,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好不好?” 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声,倾身在果盘里挑了颗葡萄,摘下:“既然要公平,那么人我也自己挑,没问题吧?” “那你挑啊,”乌停云握紧了双拳,“只能在酒吧里头选人,你赶紧选,好让我见识见识你们同性恋都是怎么玩的!哦对了,不准找余启阳!” 他幸灾乐祸地补了后半句话。 余启阳脸色微动。 乌羊却翻了个白眼:“谁要找他了?” 这幅态度让乌停云恨得牙痒。 他觉得乌羊现在就是在嘴硬,装冷静。 他可是看过了,整个酒吧除了他们这一帮人之外,就只剩下了一群娘兮兮的基佬! 他这边不可能会有人愿意帮乌羊,唯一一个余启阳,他已经堵住了这个缺口,至于其余那些基佬,一个个都是哗宠取宠的丑八怪,不管乌羊要找谁,他今天都要录下来,把这当做乌羊一生的黑点! 他呼吸急促地摸出了手机,却见乌羊起身后,竟直接转身要往一旁走去,不由一愣。 也在这时,乌停云才想起吧台边还有两个在旁观的美人。 那两个美人和乌羊关系似乎很亲近,如果乌羊找他们帮忙,他们不一定不愿意! 乌停云脸色一变,正想找借口堵住乌羊这条路,却见乌羊根本不是朝吧台走去的,而是朝着……酒吧的另一处角落? 那边还有人?! 乌停云愕然,拿着手机连忙跟在了乌羊的屁股后头。 乌停云的朋友们也紧跟上去看戏。 至于小基佬们,他们了解乌羊,知道这种程度的惩罚根本吓不到乌羊那个小疯子,比起这,他们更想知道乌羊打算找谁来完成这个游戏。 登时,一大帮人乌压压朝着角落处涌来—— 角落处光线昏暗。 乌停云有些近视,今天也没戴隐形眼镜,一时半会儿只依稀看到有两个高大的男人坐在那儿。 他内心狐疑,只见乌羊一步一步悠闲地走过去后,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下。 随后,他们听到乌羊对着一个男人懒洋洋道:“喂,大叔,我知道你注意我很久了。” 一旁的江书景直接喷了出来,捂住了胸口拼命咳嗽。 他惊恐地看着乌羊,满头大汗地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根本不想参与到这场疯了一般的惩罚游戏当中。 一群人站在乌羊的身后,压根看不见乌羊找上的男人是谁,只能看到乌羊线条窈窕的背影。 乌停云烦躁得不行,他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两下,实在忍不住了,往旁边绕了绕,又靠近了一点—— 有人跟着他一起挪动脚步,然而走了没几步,乌停云竟停在原地不动了。 那几个人推了推乌停云:“再往前走走啊!” 乌停云惊愕地定在原地,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乌羊面前那个英俊的男人,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沙发上,傅匀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乌羊,没说话。 乌羊在心里哼了声。 装腔作势的大叔。 他睨着傅匀明,屈起一条腿,跪上了沙发。 傅匀明嘴角的笑意加深。 乌羊继而又屈起另一条腿,跪在了傅匀明的另一边。 他以火爆的姿势跨--坐在了傅匀明穿着西装裤的大腿上,慢吞吞道:“我这好哥哥好像对基佬的世界相当感兴趣,今晚总也不能让他白来,大叔你就帮我一起教教他男人和男人之间要怎么玩才够爽,如何?” 乌停云回过神,惊慌地失声喊道:“等等乌羊,他是——” 话还没说完,乌羊将那颗葡萄丢进了自己嘴里,揪住了傅匀明的衣领,低头狠狠怼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神经病(五) 乌停云从他十二岁那年和他妈一起进入乌家门那天起, 就知道乌羊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 和在一个暴力狂亲生父亲手下活了十二年而变得自卑敏感的他不同,乌羊极其嚣张、张扬、我行我素。 在乌停云卑微讨好乌建齐,以图这个后爸能像喜爱亲生儿子一样喜爱他时, 乌羊一脚踹开了这个家,毅然决然住了校, 从此之后再没怎么回来过。 后来乌停云才知道,乌羊根本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乌建齐和前妻离婚时,两人谁都不想要乌羊这个负担, 结果前妻出国, 乌建齐碍于情理才不得不将乌羊收下。 在知道这点后, 乌停云惊喜不已。 他更加卖力地讨好乌建齐,以图这个后爸能比起亲生儿子更喜爱他。 然而那个时候, 乌羊又在干什么? ——乌羊竟毫无畏惧地在学校里出了柜,且竟没有一个朋友因此而远离他、讨厌他。 彼时乌停云被乌羊吓得不轻, 他也曾感到不解,为什么和他一样年纪小小的乌羊能大胆到如此程度。 他不知道乌建齐在家里得知这件事情时,大发雷霆吗? 他不害怕哪天回家后, 被乌建齐打骂吗? 他不担心乌建齐断了他的生活费, 让他连饭也吃不上吗? 他不…… 事实是, 乌羊确实什么都不害怕。 他天不怕地不怕,既不害怕乌建齐打他, 也不害怕乌建齐不给他钱。 他根本不回家,所以乌建齐也打不到他, 要是乌建齐非要去学校打,那自然有老师拦着。 乌羊也根本不拿乌建齐的钱, 因为乌建齐虽然可以用钱威胁他, 乌羊亲妈的抚养费却是每个月冷漠地准点转入他的账户。 到了高中, 乌羊更是学会了自己拍美妆视频赚钱,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乌羊将感情与利益分得很清楚,将自己想要的和厌恶的也分得很清楚。 亲生父母于他而言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等同于抚养费的符号,一旦等到他能挣脱所有的束缚,他连法律规定他可以获得的那些东西都不会要,毫不犹豫地就会展翅飞走,飞到所有人再也追不到他的地方—— 他一定会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来支撑自己想要的世界,他更不畏惧于别人的目光。 乌停云羡慕乌羊。 羡慕到了极点,他却无法让自己变成乌羊,于是那种羡慕,开始经年累月地变化,逐渐转变成嫉妒。 他变得想要更多地去掠夺乌羊所拥有的东西。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试着抢走了乌建齐对乌羊的关注。 然后,他抢走了乌羊在乌家的房间。 再然后,他抢走了乌羊的玩具和衣服。 他还跃跃欲试想要抢走乌羊的朋友。 抢走其他人对乌羊的关注。 更甚者,想要抢走乌羊所有的自信与骄傲。 高中,他哄着乌建齐花钱让他上了乌羊那所学校,甚至和乌羊分到了一个班。 班里有任何人想亲近乌羊,他就要去和那人做朋友。 他暗暗散播乌羊喜欢男人的消息,让那些尚且还没有和乌羊建立起深厚友情的高中同学对乌羊避退三舍,他为此感到洋洋得意。 通过干这些事情,他好像看到他与乌羊之间命运的天平,稍稍向他倾斜了一点。 乌停云觉得很开心。 然而后来他失算了——随着时间推移,他惊慌地发现乌羊身边的朋友依旧越来越多! 乌羊的身上就好像有一种光芒,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的身上,他的身上更好像有一种热度,让所有人都想要靠近他,被他感染。 乌停云嫉妒极了。 他不明白乌羊凭什么能够活得如此幸运。 他的心也开始膨胀,让他变本加厉。 他拼了命才勉勉强强和乌羊考上同一所大学,又让乌建齐花了不少钱才和乌羊一起进入了同一个专业。 他在大学里干着同一套拉帮结派的事情。 他排挤乌羊,但他知道这还不够,于是他在别人面前装作对乌羊关爱有加,背地里又故意刺激乌羊,他将乌羊塑造成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乌羊名声败坏,被人冷落时,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快意。 他知道乌羊明白一切,他也冷眼等待乌羊向他求饶的那一天。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在仰视着乌羊,他厌恶极了这种落差,非要将乌羊从高处狠狠扯落下来,反过来仰视他,哀求他不可! 然而——然而他又失算了! 也不记得是哪一个瞬间,乌停云就是忽然发觉到,好像不论他怎么做,乌羊始终只拿看待虫蚁一样的目光看待他,对他嗤之以鼻。 乌羊真的惊慌过吗?没有。 乌羊又真的在意过他所夺走的那些东西吗?没有。 乌羊根本对他不屑一顾,也根本懒得理会他,始终只顾自己舒舒服服地活着,他甚至快活地在大学里穿起了女装。 他为人爽快,张扬得像一团火,充满生机与活力,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讨好别人,慢慢的就有人自然而然开始好奇他,靠近他,喜欢他。 乌羊身边的朋友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这甚至像是一种不可抗力,曾一度让乌停云茫然到了极点,他不明白自己和乌羊到底差在了哪里,为什么他需要费尽心思才能获得的一切,乌羊根本毫不费工夫也能得到呢? 乌停云嫉妒到疯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正摧毁乌羊,这甚至变成了他的执念,可他最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来他活得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想要夺走乌羊的一切,却屡屡失败,而到头来乌羊竟轻而易举地就将他人生中第一次爱慕的人给夺走了—— 乌停云承认今天他是带着冲动跑来薄暮的。 当他发现余启阳到了乌家帮他庆生,却全程心不在焉,甚至在蛋糕切完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乌羊平时住哪个房间时,他对乌羊的恨意已经彻底抑制不住。 他简直想狠狠撕了乌羊,可是他竟忘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试图摧毁乌羊,却从未如愿过! 而如果今天出门前,他知道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这种程度的话,他绝对会拿一盆冷水泼醒自己,绝不会让自己踏出那一步! …… 此时此刻,乌停云苍白着脸后退一步。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坐在沙发上那个男人的脸,指尖微微颤抖,脑海中清晰回忆起了三天前那一晚发生的事情。 他、他妈妈还有乌建齐以一家人的身份参加了一场酒会。 乌建齐很有钱,他开有好几家公司,在普通人之间绝对算是富有,然而和那场酒会其他受邀人相比,乌建齐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在参加酒会前,乌建齐就向他们明确了一个目标——能认识多少人就认识多少人。 乌停云的妈妈需要努力结交那些豪门太太,乌停云也要努力和那些豪门公子豪门小姐搭上关系。 卑微点也不要紧,最重要的还是得想办法先挤入那个上流圈子。 而那场酒会中,那些他们所要努力讨好的豪门上流人士还齐齐另有一位期待现身的对象。 乌建齐只知道对方姓傅,被称为傅先生。 他们不知道傅先生具体经营了多少产业,只知道这位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乌建齐甚至根本没见过那位傅先生的长相,那天去酒会的路上,他叮嘱乌停云如果在他们学校校庆期间见到傅先生,要上去问好,可事实是如果傅先生来去低调,那么乌停云根本连哪个人是傅先生也不知道! 幸运的是,那晚酒会,最后傅先生现身了—— 仅仅现身了片刻功夫。 那片刻功夫里,所有人,包括乌建齐都殷勤地上前簇拥,乌停云却只远远看了傅先生一眼。 那个上了些年岁的男人个子极高,长身玉立,样貌极其英俊,他并没有什么架子,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却不知怎么的,就是令乌停云感到难以靠近。 那种天然的落差感,他曾经只在乌羊身上感受到过。 和乌羊不同的是,乌停云甚至不敢想象去和傅先生搭一句话,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根本和他们乌家人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 而乌建齐费尽工夫,觍着脸要死要活都想要结交的那位傅先生,此时此刻竟然—— 酒吧中。 沙发上的两人像是兀自展开了一场游戏。 傅匀明笑着等来了乌羊这一个嚣张的吻,在所有人的尖叫声和起哄声中,两人都没有闭上眼,互相近距离地盯着对方。 乌羊将葡萄推进了傅匀明嘴里,傅匀明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理会那颗葡萄,而是就着这个上下的姿势猛地勾住了乌羊的she尖。 葡萄差点掉下去,乌羊被吓了跳,连忙把葡萄给叼回来,转瞬,两人之间的气势已经互相调转,乌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狠狠缠住了。 傅匀明吻--技很好,他逗弄似的有条不紊地侵入,很快让乌羊暗道不妙。 来感觉了。 乌羊有什么反应,傅匀明最清楚。 察觉到老男人眼里戏谑的笑意更甚,乌羊不爽起来,他揪住了傅匀明的头发,往上坐了坐,姿势变得更为强势。 傅匀明没有丝毫不悦,他甚至享受于此,享受着乌羊热情和强势的吻。 两人吻得太过热烈,甚至可以说是相当se气。 小基佬们当中有几个人本就觊觎傅匀明很久了,他们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多少人曾经试图对这个神秘的男人出手,却每个都悻悻败归。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会儿乌羊大大咧咧往对方腿上一坐,对方竟然就上了勾。 不对——看此时此刻这两人天雷勾地火的,这个傅先生根本就是一直在等着乌羊出手吧! 敢情这俩早就暗戳戳勾搭上了,搁这不动声色玩情--趣呢! “好啊,乌羊你到底什么时候偷跑的啊,都不告诉我们!” “可恶,怎么谁都喜欢乌羊呀!讨厌!” “啊啊啊啊啊!” “别忘了要脱衣呀!” “还有葡萄,帅哥你要把葡萄汁儿榨乌羊嘴里啊!” 乌羊从来没接过这么火热的吻,此时此刻已经有点迷迷糊糊。 当然他也没忘记这场游戏的规则是什么,一只爪子已经偷偷摸摸把傅匀明身上的衬衫扣解到底,就快要情不自禁摸上老男人的fu肌了—— 忽然之间,他的手腕被扣住。 乌羊气喘吁吁地瞪着傅匀明。 傅匀明笑出了声,猛地扣住乌羊的腰往前一顷。 乌羊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去,傅匀明的手臂却挡着他。 只是两人之间,终于变成了傅匀明上,乌羊下。 乌羊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他能清楚感觉到傅匀明在他嘴里的每一寸动作。 那颗被他们俩推来挤入忽略了很久的葡萄,此时此刻也终于迎来了它的登场。 这一瞬间,乌羊抖了抖,忍不住紧紧抓住了傅匀明的肩膀,腰倏地有些瘫软。 要死,这个老男人也太会了吧! 乌羊颤抖地感觉到傅匀明慢条斯理地将葡萄的皮一点一点撕咬掉。 两人唇chi的触碰,那稀碎渗透出来的酸甜,好像磨着乌羊的神经一样,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所有围观的人亲眼看着乌羊的喉咙在缓慢地吞--咽。 他不服输的双眼里也终于漫上了一层水雾,抓着傅匀明肩膀的手指越收越紧,把白衬衫都给抓皱得一塌糊涂。 小基佬们已经兴奋到嗨破天! 乌停云的朋友们被惊呆了,有几个人已经咽了好几次口水,脸都涨红。 余启阳僵成了石头。 而没人发现乌停云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这一场吻结束时,乌羊嘴唇上的口红都没了,他以近乎扭曲的姿势跪坐在傅匀明怀里,气喘吁吁,好半天,一双眼睛都有点茫然。 傅匀明笑眯眯一收手臂,将乌羊拢了回来,于是乌羊便趴到了傅匀明的胸前。 乌羊回过神,满脸绯红。 他深呼吸一口气,轻咳两声,将嘴里的两颗葡萄籽给吐了出来,还有一小片葡萄皮。 乌羊嘴犟道:“皮真难吃。”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行。 傅匀明乐出了声。 他伸手撩了撩乌羊被汗黏在脖颈上的假发发丝,温热的指尖碰触到乌羊脖颈间的皮肤,引得乌羊顿了顿,眸光一转,无声地看了看傅匀明的眼。 老男人笑得漾出了几丝笑纹,渣苏渣苏的感觉。 乌羊磨了磨牙,开始有些心猿意马。 就在这时,在成片的尖叫声中,他听到乌停云颤抖道:“傅……傅先生。” 乌羊迟钝了一两秒,才微微一愣。 紧接着,那些还在兴奋欢呼的人也迟钝地停歇了下来。 傅先生? 乌停云认识这位……? 在陡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傅匀明的从容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轻飘飘扫了乌停云一眼,把玩起了乌羊的小手,语气轻缓地问乌羊:“你爸是乌建齐?” 乌羊更加怔楞了:“你认识我爸?” 不对。 乌羊收敛了方才那一身醉态,理智回归了大脑。 他微微挺直了背脊,问:“你跟我爸还有乌停云都很熟?” 傅匀明好像没察觉到乌羊的态度变化似的,只道:“算不上,只是有点印象。” 说着,他仔细瞧了瞧乌羊手指上涂的黑色指甲油,发现竟然是可以撕拉的,饶有兴致地撕下一条来。 乌羊:“……!!” 乌羊倏地收回手,怒道:“靠,你干嘛?!” 傅匀明乐得不行,笑着说:“指甲油带了吗?我可以帮你重新涂抹上去。” 看傅匀明对待乌羊的这幅态度,乌停云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他开始不知所措,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流下来。 乌羊都被傅匀明整无语了:“谁会把那种东西随身带着啊!” 说完这句他就警惕地拉回话题:“话说,你真的跟他们不熟?” 傅匀明还想去捉他的小手,随意道:“我努力花了半个小时才想起来你爸的名字?” 乌羊卡壳了下,任由老男人重新捉住他的手开始兴致勃勃撕指甲油,兀自在脑袋里推了下时间。 半个小时前…… 也就是从乌停云他们进酒吧那会儿起?! ……要花这么长时间才能把乌建齐那三个字给想起来,这都是乌羊需要送上一箱六个核桃的程度了。 乌羊哑然,同时心里对这位奇怪的大叔感到更加无语和好笑。 他听到乌停云弱弱地喊了声“傅先生”,扭过头去。 乌停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哪还有刚才的嚣张和疯狂,只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到了这一刻,乌羊脑筋一转,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虽然容易脱线,但并不蠢笨。 这位大叔能让乌停云害怕到这种程度,他和乌建齐之间是什么样的地位关系,也就一目了然了。 原来如此。 这大叔还挺深不可测啊。 乌羊眼珠子一转,觉得有意思,哼笑了声,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侧坐在了傅匀明的腿上。 傅匀明失去了乌羊的小手,也不过就瞧了瞧他,笑眯眯顺势搂住了乌羊的腰。 乌羊晃着脚尖,似笑非笑道:“怎么,对乌建齐的生意不感兴趣,但是有兴趣搞他儿子?” 不少人被他这句直白的话吓得吸了口气。 傅匀明却笑得相当开心。 他好脾气地问:“所以,你这边结束了吗?” 听到这句话,乌停云一惊,连忙张开嘴想要说结束了,却不想乌羊不满道:“啊?当然没了!” 他才不要让这场游戏以他受惩罚来落幕。 乌羊邪恶地扫向乌停云,在后者惊恐的视线之下,朝小芳芳扬了扬下巴,坏笑着道:“把牌拿到这里,我们再来一局。” 小芳芳眼珠子一转溜,娇滴滴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扭着屁股就飞去拿牌。 乌停云晃了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一刻他真的恨不得掐死今晚出门前的自己。 他不敢想象,要是乌建齐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他会变得怎么样。 一想到那个后果,他的大脑都空白了。 * 乌羊想继续玩,傅匀明也不拦着。 反正乌羊既然还要利用他来吓唬乌停云,那么人自然也还得乖乖坐他怀里。 将衣扣一颗颗重新扣好后,傅匀明就这么一门心思玩着乌羊的可撕拉指甲油,听着一群人在那抽牌,一会儿有人松气,一会儿有人起哄。 乌羊其实并不觉得今晚他或者乌停云会运气“好”到再抽中一回。 他非要再来玩一轮牌,无非是想把乌停云今晚受到的心理阴影给狠狠钉实了,省得乌停云哪天皮痒了又来他面前犯贱,浪费他时间。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乌停云今晚的运气还真“挺好”,这一轮竟然又给他抽中了,这中奖率高到乌停云的那帮朋友都无话可说。 他们心知傅匀明的身份不简单,此时此刻这场合哪还有他们开口的余地,于是一个个都乖乖当起了鹌鹑,就等着乌羊发号施令。 乌停云崩溃地坐在那里,胆战心惊望着乌羊的双眼里满是乞求,眼泪真的快要掉出来。 乌羊对乌停云这中奖率也感到惊奇。 他坐直身体后纠结了下,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更加损人的惩罚方式。 傅匀明大概不想再浪费时间下去,温声问:“不如我来?” 乌羊愣了下,说:“哦,好啊。” 乌停云僵了僵,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颤声道:“傅、傅叔叔……” 嚯,都从傅先生变成傅叔叔了。 这喊得真叫一个楚楚可怜,任哪个长辈听了都会不忍心下重手捉弄吧。 乌羊挑起眉梢,冷眼看着,心里其实倒已经没什么所谓。 毕竟该给乌停云的教训也给的差不多了,这一局让大叔给他放点水也没什么。 于是乌羊懒洋洋靠到傅匀明怀里,闲闲地晃着脚,就等着傅匀明把这一轮给结束掉。 乌停云眼巴巴地看着傅匀明,傅匀明那脸上挂着的和善笑容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从头到尾,这位傅先生虽然对乌羊特殊以待,但是对他也并没有表露出厌恶。 也许这个男人根本不想掺和到乌家的家事当中,只是纯粹想尽快结束这个游戏,才会开口。 再加上这位傅先生看起来这么清贵,应该不至于和乌羊一样…… 正当他这么心怀希冀地想的时候,傅匀明扬了扬下巴,寻常地笑着,道:“在这桌上随便选一样东西吧。” 所有人一愣。 乌停云看向他们中间那张酒桌。 酒桌上东西不多,只放了几只空的精酿啤酒瓶,一盒烟,一只打火机,和一份果盘。 果盘里只剩下了两只橘子。 乌停云不知道傅匀明是想干什么。 目光在这几样东西之间转了转,他心里打着鼓,忐忑地选择了一只橘子,战战兢兢地再次看向傅匀明。 然后这个男人文雅地说了三个字:“放进去。” 所有人面露茫然。 放进去? 放到哪里……? 乌羊也茫然地扭头看向傅匀明。 这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擦了擦乌羊那被他撕得一干二净的指甲面,见他懵逼,又乐了:“你这哥哥不是对男人之间的事情很好奇吗?” 乌羊张了张嘴。 乌停云反应了过来,脸色骤变,愕然惊恐不已。 角落处,光线昏暗。 傅匀明英俊的脸半隐在阴影中,他温和地笑着,说道:“——那就放进去,让他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淡定(挥挥手.jpg 第40章 神经病(六) 乌停云惨白着一张脸, 神情恍惚地一步一步艰难挪进厕所之后,整个酒吧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声儿都不敢出。 别说乌停云那帮朋友,就连小基佬们, 有些都被吓到了。 他们玩得疯归玩得疯,但一般不会动别人的身体。 他们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最儒雅的这个男人, 竟然轻描淡写地就…… 如果刚才乌停云选的不是橘子, 而是啤酒瓶, 那岂不是?!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们咽了咽口水, 总觉得p眼好像都要当场裂开了,冷汗哗啦啦淌了下来。 江书景更是被吓得早就逃到了宋笙和闻凉那边去, 这边简直是直男地狱,他实在吃不消呆下去了! 沙发上,傅匀明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 还在兀自玩着乌羊的手指, 跟小孩似的。 乌羊看了他一会儿, 本来想说些什么。 可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乌停云闹到这种程度都是自作自受, 他又有什么好替他说的? 他转而伸出手指戳了戳傅匀明的肩膀,问道:“喂, 大叔,你和乌建齐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傅匀明捉住了乌羊的手指, 笑着说:“两天前?三天前?” “……”乌羊无语了, “我是不是真的要送你一箱六个核桃了?你也还没到这个年纪吧?” 傅匀明又大声笑了。 乌羊撇撇嘴, 回过头去。 沉默片刻后,他装作随意地问:“什么场合遇到的啊?乌建齐现在谈生意还带上乌停云了?” 傅匀明的手指轻轻缠绕起了乌羊的发丝。 他忽然凑到乌羊耳边,笑着问:“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 温热的气息拂在了乌羊的脖颈间。 乌羊立刻闭嘴,推了傅匀明一把,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掸了掸自己这身小裙子,理了理假发,回头睨了傅匀明一眼,傅匀明笑得像只老狐狸。 恰在此时,所有人向厕所的方向看了过去。 ——乌停云出来了。 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余启阳和小芳芳,两人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表情微妙。 余启阳是傅匀明让进去的。 方才傅匀明说出惩罚内容之后,不等大家回过神,又笑眯眯指着余启阳,让他进去帮着点自己朋友,直接把余启阳整得站在原地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说不帮吧,显得不够朋友。 说帮吧,那难道真要他帮忙把橘子塞进乌停云那里?! 这实在损极了,乌羊都啧啧惊叹。 而眼看着乌停云和余启阳要进厕所,小芳芳脑子一转,怕这俩人在厕所里互相放水,于是举起手来自告奋勇表示要去“监督”——小芳芳也是个神人,都到这地步了还不怕事大,当场他就赢得了小基佬们敬佩的目光。 此时,三个人在厕所里磨磨蹭蹭二十分钟终于出来,乌停云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每走一步,他那屁--股里头塞的一瓣瓣东西好像就要被挤出来。 全场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乌停云受不了那股异物感,更受不了这种屈辱,头一低,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大家再看他裤子,ku裆那儿颜色似乎深了点。 如果不是被吓尿了,那就是…… 一时之间,有人连连吸气,有人暗呼“妈呀”“靠”“这是橘子榨汁了啊”。 不知道是谁,竟还轻笑了声。 这声嘲讽的轻笑成了压垮乌停云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僵了僵,涨红了脸,哭着就跑了起来,直接冲出了酒吧! 余启阳愕然愣在了原地,伸出手想拦,却没拦住。 乌停云带来的那几个朋友面面相觑。 那个没忍住笑出来的就是他们当中某个人,乌停云被气哭了,他们都有些讪讪,却也没什么羞愧感。 还是那句话,今天可是乌停云非要带他们来这里的。 当然,乌停云都走了,他们自然不会在这里再呆下去,一个个吐吐舌--头就跟着溜出了酒吧大门。 余启阳也打算走了,可走之前,他顿了顿,握紧拳头道:“乌羊,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乌羊狐疑道:“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余启阳看了看傅匀明,再看向乌羊,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憋闷。 乌羊默了默,不耐烦地抓了抓假发,抬脚往酒吧外头走去。 三月的夜晚尚且带有一丝凉意。 今晚月明星稀,是场好风景。 方才酒吧里气氛太火热,出来吹了吹冷风,乌羊的心情也平静了点。 他听到余启阳低声说:“乌羊,今天的事情我替乌停云跟你道声歉。” 如果说最开始余启阳还看不明白,那么等到乌停云逐渐陷入疯狂之后,他再迟钝也都察觉到了——乌停云今天最开始就是来找乌羊麻烦的。 尽管最后他成了全场最惨的那一个,可如果他最开始不来酒吧,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 乌羊听了,却是嗤笑了声,问:“你以什么身份来代他道歉?” 余启阳抿了抿唇。 乌羊懒洋洋道:“省省吧,有这功夫,还不如以后看着点乌停云,让他别犯蠢。” 余启阳烦躁道:“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会和乌停云做朋友是因为我们被分在了同一个寝室,比起你,我肯定最先和他熟起来,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吧?!” 这番话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 “我知道啊,”乌羊双手环胸,仰头看着那轮月亮,语气淡淡道,“我跟你是没什么过节。” 余启阳忍不住走近一步:“那你——” 乌羊慢慢道:“但是和乌停云沾上关系的人我就是不想碰。” 余启阳愕然。 乌羊转过头,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生理性地犯恶心,你懂吗?” 夜风轻轻吹啊吹。 身上的燥热终于被吹散了,飕飕的凉意悄悄爬上了背脊。 余启阳浑身发冷,他站在原地盯了乌羊好一会儿,问:“……所以,只要和乌停云沾上关系,对你来说就永远没机会了,是吗?” 乌羊干脆利落:“对。” 谢天谢地,这家伙可总算明白了。 余启阳忽的笑了,笑得有些怪异:“那里头那个老头呢?” 乌羊被噎得差点呛了出来。 老头?! 那大叔四十岁肯定没到,老归老,但也没到“老头”的地步吧? 余启阳冷笑道:“我说错了吗,他跟你至少差了十岁吧,你就喜欢比你年纪大这么多的男人?你别忘了,他跟乌停云也认识,比起你,乌停云甚至好像更了解他吧,这你就受得了了?” 余启阳这番话说得算是恶意满满,乌羊都被气笑了。 他反问:“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男人又关你什么事,你太平洋警察啊管这么宽?!” 余启阳恼怒地还想说话,却直接被乌羊打断:“还有,你应该还记得礼拜三那天我在学校里跟你说过的话吧?” “我说过——‘会跟乌停云做朋友的人,就不可能会是我喜欢的类型。’。” 乌羊的语气冷了下来:“我说的也没错啊——你看,会和乌停云做朋友的人,脑子就是不怎么正常。” 余启阳微微一愣,听懂之后,勃然大怒。 “那大叔和乌停云认识归认识,但‘沾上关系’,怎么着都得是‘交情好’才能算吧?对那大叔来说,乌停云根本连屁都不是,你又拿什么跟他比?” 乌羊歪了歪脑袋,眯眼道:“滚,以后别再来跟我讲话,不然小心我吐你身上!” …… 余启阳愤怒地转身走人了。 不知何时,闻凉和小芳芳也从店里走了出来。 小芳芳在那吐槽:“哎呦,我刚才进厕所之后就后悔了,你们都不知道厕所那儿现在是什么模样,打扫卫生的阿姨今天可是惨了哟,乌羊那哥哥刚才真是橘子没塞进去几片,那屎就哔哩啪啦——” 闻凉窒息地捂额:“这种事就别说了!” 小芳芳:“诶嘿!” 闻凉深呼吸两次,才努力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他看向乌羊,试探地问:“羊羊,你和那位傅先生……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乌羊哼哼了声:“熟?哪里熟了?” 闻凉瞄瞄他,眼神不言而喻。 都上嘴啃成那样了,还不熟? 乌羊嘴硬:“就亲了口而已,亲谁不是亲,要不是你和笙哥都有男朋友了,我刚才绝对亲你们!” 闻凉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想了想,道:“那位傅先生,家世不简单。” 宋笙宋家已经算是豪门中的豪门,而那个男人的家世,则是比宋家还要厉害。 当然,不论是闻凉、宋笙还是江书景都并不了解傅匀明的背景到底复杂到了什么程度,也许就和宋笙一样,即使背景再复杂,傅匀明也能做到不让前者影响自己的恋人丝毫。 但就算只说傅匀明这个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简单能相处的。 闻凉不知道要怎么说,最后只能提醒乌羊道:“你自己想清楚点。” 乌羊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幼稚,也并不是恋爱脑。 闻凉相信他自己心里有数。 果然,乌羊点了下头,轻声道:“我知道。” 风铃声再次响起,门被打开,傅匀明和江书景走了出来。 两人和他们相隔一段距离,江书景今晚已经被吓得灵魂出窍了,颤悠悠挥了挥手,就一脸菜色地走了人,想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再叫傅匀明来薄暮喝酒。 而傅匀明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眯眯目送好友远去之后,转过头,遥遥看向了乌羊与闻凉这边。 身段好,模样好,年纪大又如何?成熟的风韵也是一道非常厉害的加分项啊。 这老男人光是往那一站,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勾人的味道。 乌羊舔了舔--唇,对闻凉说道:“凉凉,我差不多也要走了。” 闻凉张了张嘴。 思虑过后,他并没有阻拦,只叹气道:“嗯,早点休息吧。” 他尊重乌羊的决定。 却不想乌羊应了一声,就这么……倒退一步。 闻凉不禁一愣。 远处的傅匀明挑起了眉梢。 乌羊咧嘴笑了。 他和余启阳说的是真心话。 他讨厌的,仅仅是会和乌停云做朋友的人。 大叔和乌停云又不是朋友,两人只是认识而已,乌羊才不会因此而讨厌大叔。 但乌停云先他一步了解这大叔的身份,这大叔还要对他故弄玄虚,乌羊就不爽了。 也不能就他一个人不爽对不对? 所以,他必须要让这大叔也不爽回去。 乌羊就这么坏笑着,倒退两步、三步。 傅匀明侧过身,探究地看着他,动了动脚,似乎想要追上来。 可大概他也看出了乌羊纯粹作弄他的心。 ——今晚,乌羊是无论如何不会跟他走的。 于是傅匀明也笑了,他停住脚步,眯了眯眼,笑容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奈。 乌羊乐出了声,像只小蝴蝶似的在夜色中转了个身,脚步轻快地离开。 他哼着歌,迎着晚风,心中莫名升起一种预感。 他和这大叔,应该很快会再见面的。 第41章 神经病(七) 酒吧这事过后整整一礼拜, 乌羊都没再见过乌停云,据说是生病请假回了家,乌羊终于地落得了一段时间的清静。 一周后A市开了一场漫展, 乌羊和cos圈的朋友约好要去帮忙化舞台妆,于是周六一大早就起床, 匆匆赶了过去。 漫展的人流量相当大,cosplay比赛场馆更不用说,直接坐满站满。 后台, 乌羊和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帮他们化完妆后, 将人送上舞台。 为了感谢乌羊今天的帮忙,cosplay社社长大方地送了他一套女装cos服。 乌羊觉着来都来了, 漫展氛围总得感受下,于是爽快地跑去厕所换上了cos服和假发, 给自己改了改妆。 出来之后,不少路人看直了眼,吸气声此起彼伏。 乌羊这套cos服对应的角色是一部热血动漫里的人气女配, 走的性感路线, 脾气火爆, 甚至有点疯批,一身女仆装, 脚踩一双吊带丝袜,要是有反派前来犯贱, 这女角色掀起裙子就能从裙摆底下掏出两把枪来疯狂扫射。 而乌羊呢—— 他的长相本就是偏艳丽的那一挂,两条腿又细又长, 穿上女仆装和吊带袜, 那姿色简直绝了。 他也曾看过那部动漫, 对那个女角色非常熟悉,改妆改得相当契合,再加上那一身桀骜不驯的天然气质,直接就把一众宅男宅女给镇在了原地。 ——这不得是原角色走进三次元,破了次元壁? 乌羊当场就被团团围了起来,一群人想给他拍照,还想跟他合影,热情到乌羊差点绷不住。 好不容易从重重包围中脱离了出来,乌羊拉着从舞台上退下来的好友道:“走走走,出去吃顿中饭,顺便去外头逛逛,这里人也太多了。” 漫展展馆选在了偏僻的郊区,附近只有一个会议中心,今天疑似在开什么金融峰会,其他没有任何饭店。 乌羊和朋友两人转了半天,最后只能在漫展展馆与会议中心之间找了处无人的地方,端着盒饭吃。 “乌羊你可以啊,”好友是个直男,却也忍不住地戳戳乌羊的肩膀,摸摸乌羊的大腿,“下次要是我们搞这部的舞台剧,干脆找你来cos这个角色得了。” 乌羊登时就笑了:“我才不要,我哪记得住那些台词和走位啊?” “九年义务制教育这么多篇语文课文英语课文都背过来了,还怕这?”好友忍不住掀了掀乌羊的裙子,爆出一口粗话,“我靠,你这tm真是男人的腿?!” 简直又白又细,那吊带的部分任谁看了都要把持不住啊! 乌羊一脚把他踹翻,两人笑作一团,就在打闹之间,乌羊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目光。 他警惕地往四周扫了扫,最后扭头往身后会议中心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远远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愕然地望着他,隐隐还带有一丝震怒和厌恶。 另一个人西装笔挺,斯文禁欲,用玩味的目光轻飘飘上下扫视乌羊一番,就勾唇笑了起来。 乌羊愣了愣,觉得有意思。 他就说他和那大叔很快就会再相遇吧,只是他没想到,再相遇的时候,还会有乌建齐在场。 * 今天这场金融峰会,乌建齐事先知道傅匀明将会作为重要嘉宾受邀与会,他也为今天做足了准备。 中午会议一散,他连忙跟上了傅匀明,好不容易才甩掉其他人,一路跟到了会议中心外面,抓紧时间介绍着自己这边的项目。 可费尽口舌,也没见傅匀明的脸上有任何波动。 这个男人始终笑眯眯的,不会让人觉得难堪和尴尬,但也绝对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乌建齐绞尽脑汁,满头大汗,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说,却见傅匀明忽然脚步一停,直勾勾看向某个方向。 乌建齐疑惑地顺着后者的目光看去,结果大吃一惊—— 乌羊怎么会在这儿?! 不止如此,乌羊身上竟然穿着那种…… 乌建齐铁青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乌羊的妆容,终于想起来,他们旁边这展馆最近好像在搞劳什子漫展,里头全都是一帮乱七八糟的年轻人! 他最讨厌这种不着调的小孩子,更厌恶乌羊这个让他丢人现眼的儿子。 傅匀明会注意到乌羊,必定是因为这小子穿得伤风败俗,想到这,乌建齐差点没屏住,当场就要跑过去骂人。 可所幸他还有理智,连忙往下吞了吞快到嘴边的脏话。 他假装不认识乌羊,赶紧对傅匀明道:“傅总,那边是什么漫展,都是一帮小孩子,乱的很,我们往这边走吧,我记得这边应该有一家咖啡厅——” 乌建齐话还没说完,傅匀明就动了。 他一步一步径直朝着乌羊走去。 乌建齐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意识到傅匀明走向的目标是乌羊,乌建齐脸色微变,瞠目结舌,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他咽了咽口水,慌张地跟了上去。 傅匀明走到乌羊和他朋友面前的时候,后者也懵逼了下,不明白这个陌生的帅气大叔找上他们是想干什么。 傅匀明却开口就是饶有兴致的一句:“这衣服挺有意思。” 乌羊瞥瞥跟在傅匀明屁股后头走过来的乌建齐,戏谑道:“大叔,这也太巧了点吧?” 说好的不熟呢,怎么现在还和乌建齐聊上了? “是,我也觉得挺巧。”傅匀明好心情地说着,只是他的巧和乌羊的巧说得绝不是同一件事。 他伸手捏了捏乌羊身上女仆装上的蕾丝,又往前面的漫展集市扫了眼,含笑扬了扬下巴,道:“你穿那套肯定更好看。” 这大叔还真是不认生啊,上来就聊上cos服了。 乌羊心中腹诽着,一边却也扭头往傅匀明指的方向看去——漫展集市上挂着的cos服很多,但乌羊敢打包票,这色大叔看中的绝对是其中一套缎带绑缚服。 那是另一部动漫里某个女角色的标志性服装,全身都以一条浅粉色的缎带包裹,重点部位裹住了,其他地方却都会luo露出来,是出了名的抖M服。 乌羊瞬间乐了。 乌羊的朋友也喷了出来——不是,这大叔也太直白了吧?!那套衣服简直色到爆了啊! 乌建齐更是彻底傻了,这两人怎么会认识的?而且看起来竟还彼此都很熟悉! 乌羊回过头,伸出脚懒洋洋踢踢傅匀明的腿,戏谑道:“怎么,我以为大叔你的兴趣是啤酒瓶香烟盒打火机和橘子?” 现在还对cos服感兴趣了? 乌羊这随意到甚至像是在调情的动作,让乌建齐一阵心惊肉跳。 傅匀明却大笑起来。 他扫了扫乌羊差不多算吃干净的盒饭,笑着道:“走,去那边看看。” “你还真对漫展感兴趣啊?”见傅匀明自说自话地走了,乌羊和朋友示意了下,站起身把饭盒扔进了一旁垃圾桶里,优哉游哉地跟着傅匀明走去了漫展集市。 “诶,傅总,这——”乌建齐被落在原地,简直不知所措,心脏狂跳。 可不管是傅匀明还是乌羊都没理他,他在原地踌躇半天,咬咬牙,决定厚着脸皮跟上去。 傅匀明这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明明穿得文质彬彬玉树临风,却就敢这么以一身格格不入的着装悠悠混入到漫展当中,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围稀奇的眼神。 他对自己的yu望也毫不掩饰,目的明确地走向了那套缎带绑缚服,相当有兴致地让店铺铺主取下来。 乌羊简直觉得好笑,他屈肘戳戳傅匀明的腰:“大叔,你真这么想看我穿这套衣服?” 傅匀明头也不回,低笑着说:“我的爱好相当广泛。” 这句话,算是回答乌羊刚才那个关于“兴趣”的问题。 乌羊一品,啧啧称叹。 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 行吧,这大叔要是真敢买,他还真敢穿。 乌建齐站在一旁看见这一幕却受不了了,他上前一步试图阻拦傅匀明,涨红着脸道:“傅总,那个,乌羊是我儿子……他是男的!” 乌羊自己喜欢穿得乱七八糟也就算了,别人怎么能再给他买这么稀奇古怪的衣服?! 他不管傅匀明是压根没发现乌羊的性别还是故意的,反正他得拦着! 这话一出,乌羊笑意微收,脸色冷了下来,店铺铺主愣了愣。 店主也是个人精,只稍一判断就知道该看哪个人的脸色。 见傅匀明没叫停,他还是小心翼翼用晾衣架把衣服取了下来,递给傅匀明。 傅匀明接过,漫不经心地问:“他是你儿子?” 乌建齐擦着汗连连道:“对对对,他是男孩子,不能给他买这种衣服啊,而且怎么好意思让傅总您来——” 傅匀明将衣服往乌羊身前拎了拎,语气寻常随意地道:“刚才看乌先生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 这话一出,乌建齐所有的话都刹那间卡在了喉咙里。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乌羊微微一顿,看了傅匀明一眼。 男人的脸上依旧不见什么情绪波动。 他好像只是问了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一边问,一边只认真瞧着这件衣服搭配乌羊的效果。 大概是挺满意,他抬起眸,笑着问:“喜欢吗?” 乌羊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乌建齐,又看了看只专注望着他的傅匀明,心中微动。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可能是,有点愉悦。 第42章 神经病(八) 乌羊慢慢扬起唇角。 漫展集市上人来人往。 他们这里的三人组合太过古怪, 引来了不少目光。 乌建齐僵在了原地,而傅匀明还在泰然自若地等待着乌羊的回答。 乌羊又扫了扫身前这件cos服,慢吞吞道:“你喜欢这件衣服?” 傅匀明相当诚实:“喜欢。” 乌羊笑了。 他哼哼着道:“那就买呗, 反正又不花我的钱。” 傅匀明勾唇笑,店主高高兴兴地将衣服打了包, 递到乌羊的手上。 全程乌建齐都被晾在一边,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来形容,简直青红交加, 尴尬至极。 还有什么比想要装作不认识亲生儿子却被戳破更尴尬的? 而戳破这一点的, 偏偏还是这个他万万不能得罪的男人! 乌建齐这儿已经彻底慌了, 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手心上全都是汗。 见傅匀明带着乌羊转身还要继续往前逛, 乌建齐魂魄归体,上前一步道:“那个, 傅总……” 傅匀明正在和乌羊低语,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乌建齐试图挽回自己在傅匀明心中的形象,提了提嗓音, 强笑道:“傅总, 是这样的, 您可能有些误会,我和羊羊之间——” 傅匀明嗓音低沉悦耳, 笑着打断:“不是不认识?” 乌建齐一个激灵,连忙摇头, 赔笑道:“不是,当然不是, 羊羊可是我亲生儿子, 刚才我只是没看清楚, 眼花、眼花了!——羊羊,不好意思啊,爸爸刚才没认出你来!” 乌羊嘲讽地嗤笑一声,没理他。 他知道乌建齐会变脸,两人怎么说也相处了二十多年,乌羊对乌建齐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和见风使舵再了解不过。 每看一次,都觉得被污染了眼睛。 他不想听傅匀明跟乌建齐两个人接下来笑呵呵地互相客套,就算心知傅匀明可能只是表面应付,他也会觉得烦。 于是他兀自加快了脚步。 见他要走,傅匀明却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了身边,道:“走这么快做什么?” 乌羊冷不丁踉跄后退一步,不满道:“诶,你拉着我又干什么?” 一阵风吹过来,将乌羊的假发吹得有些乱。 傅匀明比乌羊高了足足十五公分,乌羊有些纤瘦,傅匀明则非常高大,两人有着相当大的体型差。 见乌羊眼睛瞪得老大,男人笑了,抬起手来,替乌羊挡住了那些风。 他慢条斯理理了理乌羊凌乱的发丝,问:“你怎么说?” 乌羊眯起了眼。 傅匀明笑道:“你听到他说的了?” 乌建齐张了张嘴,傻傻地指了指自己,满头问号。 乌羊却简直要被惊笑了,不是,这大叔实在太奇葩也太损了吧! 乌羊虽然讨厌乌建齐,可他以为正常人到了这地步应该不会再非要把那层纸给捅破才对。 这也是他不想听下去的原因,因为接下来两人之间会发生的对话,势必是一场客套。 偏偏这大叔不走寻常路,非要来问他“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他的嘴里可说不出什么好话—— 想到这里,乌羊对上男人那双随意笑着的眼,却突然卡壳。 男人慢慢撩着他的发丝,目光流转间,夹杂着一丝戏谑。 乌羊愣了愣,忽然冷静了下来。 等等。 他差点忘了。 这大叔根本不是正常人。 而他自己……好像也不是正常人啊? 他盯着傅匀明。 两人对视着,片刻之后,乌羊高高挑起了眉梢。 ——对啊,他们俩可都不是正常人啊,为什么非要按正常人的路子来? 这么一想,乌羊终于懂了傅匀明的意思,也终于卸下了全身的防备。 他意味深长地“哦”一声。 傅匀明笑意也更深,他耐心地理着乌羊的假发,等待着他的回答。 乌羊转头看向乌建齐,这个从出生起就几乎没管过他,甚至恨不得与他撇干净关系的,所谓的亲生父亲。 乌建齐僵硬地,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求乌羊千万别在这种时候再浇火。 可这世上哪有任由你伤害别人,却不允许别人报复你的道理呢,对不对? 乌羊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我不知道诶,他不认识我,我好像也不认识他吧?” 乌建齐原地碎裂了。 傅匀明登时笑眯起了眼。 乌羊还故意挽住了傅匀明的手臂,道:“大叔,这个人好奇怪啊,别理他了,我们赶紧走吧。” 傅匀明笑得肩膀微颤,还在那儒雅地说:“这位先生姓乌,和你同姓,下次见到了,记得喊一声乌叔叔。” 这句话一出,乌建齐裂得更加破碎,他站在原地颤抖地张了张嘴,一脸不敢置信。 傅匀明说得一本正经,乌羊也跟着他唱戏,小下巴一扬一扬的:“哦,原来如此,‘乌叔叔’,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还真是有缘分啊。” “不过认错儿子就过分了吧,我和他长得像吗?” 傅匀明摇摇头,笑眯眯地顺着他:“不像。” 乌羊夸张道:“就是说啊,我和他根本一点都不像,他怎么会认错人的啊,好奇怪哦!” 傅匀明忍不住了。 他大笑着,逗猫似的挠了挠乌羊的下巴,说了句:“你真可爱。” 两人渐行渐远,彻底把乌建齐甩在了身后,乌建齐自然也再没脸跟上去。 如果这一刻地上有沙子,他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埋起来。 …… 等到走远,乌羊终于破功,乐得停不下来。 从小到大,他虽然气过乌建齐无数次,但今天绝对是最好玩的一次! 他抱着傅匀明的手臂,喘着气轻快道:“喂,大叔,谢谢你给我出气。” 他其实知道今天傅匀明和乌建齐会一起出现,肯定是金融峰会给了后者纠缠上去的契机。 最开始见到这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是有些不爽,不过现在这些不爽已经统统烟消云散了。 这大叔也太有意思了。 傅匀明低笑着问:“很开心?” 乌羊哼起了歌,以表达他内心之畅快。 傅匀明还是那句话:“真可爱。” 他真是爱死了乌羊这副模样。 乌羊心情好,傅匀明心情也好,那之后一个小时,两人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逛完了一整条漫展集市,期间傅匀明还特别有兴致地给乌羊买了对猫耳朵和一根猫尾巴,口味相当大叔。 傅匀明道:“下次穿着来酒吧?” “让我穿成这样去酒吧,是想让我被人拍下来当天登报吗?”乌羊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被乌羊怼了,傅匀明也不恼,只道:“那下次等到只剩我们两个人,再穿给我看?” 只剩他们两个人? 乌羊睨着傅匀明,一眼看穿这个男人的一切意图。 傅匀明不躲不闪,光明正大地袒露着自己的yu望,还有兴致将猫耳朵给乌羊端端正正戴上。 也不知道多吃十多年的米饭,是不是就是会脸皮厚一点。 这大叔怎么色起来就这么面不改色呢? 乌羊也不回答,磨了磨脚尖,任性地转移了话题:“大叔你下午不用去上班了?” 傅匀明挑眉看着他,清楚他那点小伎俩。 乌羊也不脸红,坏坏地道:“老板带头旷工不好吧!” 傅匀明顿时乐出了声。 时间确实已经差不多,他不再跟乌羊较这个劲,看了眼腕表,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跟我朋友的车回去。”乌羊一边说,一边乐滋滋地摸了摸头顶上的这对猫耳。 傅匀明“嗯”了声,随后大概是手机上收到了什么消息,停在原地低头回复着。 这老男人工作起来,就没有了那股骚里骚气,眉眼低垂,还挺像模像样。 西装笔挺的,让人特想扑上去把那身高级定制的衣服给扒了。 乌羊看着他,舔了舔--唇,忽然眼珠子滴溜一转,故意拉长了声音道:“至于穿不穿那身衣服让你看嘛……” 这钩子效果很好。 男人瞬间再次抬起头来,眸色深深地看着他。 乌羊开心极了。 他坏笑着转了个身,欢快道:“等我哪天心情好喽!” 傅匀明放下手机。 他挑唇笑着,单手插进裤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 这一天回到宿舍时,已经很迟了。 乌羊将大包小包放下,累得瘫在了椅子上,三个室友惊叹道:“哇,你在漫展上买了什么啊,怎么这么多东西?” 有一个室友把两件cos服给扒拉了出来,瞬间喷笑:“怎么都是女装啊,一件女仆装,另外一件……我靠,你可以啊乌羊,这么性感的衣服也买?!” 乌羊扭过头,看见那件粉色缎带cos服时,又回想起了傅匀明那张老狐狸似的笑脸。 他的心底痒了起来,兀自扬起了唇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开心。 手机不断震动着,乌羊知道是乌建齐打来的电话。 不止是电话,从下午起,乌建齐还发来了无数的微信,乌羊不用看就知道乌建齐想问什么,又想骂什么,他根本懒得理会。 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好像只剩下了一个人。 乌羊手撑着下巴,靠在椅背上晃悠着自己的两条腿。 也不知道人心情好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容易冒出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乌羊打开手机,开了场美妆直播。 收到直播提示的粉丝们纷纷上线,进入直播间,没一会儿,这场直播的观看人数就超了一万。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神经病(九) 直播间里刷满了粉丝们的弹幕。 “咩咩猝不及防开直播!” “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婆你终于开直播啦!!” 乌羊是个大学生, 这一点他的粉丝们都清楚。 他拍摄美妆视频和做直播都是在宿舍中进行,每每都会将自己安装上去的帘布给拉上。 今天亦如是,拉好帘布后, 乌羊卸干净妆的脸蛋出现在了镜头前,粉丝们一阵尖叫, 敏锐的粉丝发现,今天乌羊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他平时在视频里都是走酷酷拽拽的调,说话节奏轻快, 梗也特别多,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懒洋洋的, 四平八稳。 今天他却好像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一双杏眼特明亮, 眉眼也始终挂着笑,看起来……好甜啊! “咩咩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今天干啥去了吗?” “怎么笑这么甜啊!” “谈恋爱了?” 瞄到最后一条弹幕, 乌羊正在上底妆的手停了停,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傅匀明。 他勾起唇角,哼了声, 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拿粉底刷敲着粉底盒, 理直气壮道:“你们有没有在认真学习啊?今天我教的可是独家手法诶,错过这次就没下次了啊!” “呜呜呜呜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在听了在听了!” “在做笔记了在做笔记了!” 粉丝们一片哀嚎, 乌羊乐得笑了起来。 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化完一个完整的妆容后, 弯腰将一个礼品袋抱了上来。 “这是什么?” “咩咩今天果然出去购物了吧?” “今天是购物分享?” 乌羊说道:“今天跟朋友去了趟漫展,看过我微博的应该都知道吧, 在漫展上买了些东西, 跟大家分享下。” 粉丝里头也有不少二次元, 听到乌羊这么说,弹幕密集起来,粉丝们全都很期待。 乌羊拿出来的第一件东西,就是cosplay社社长送的那套女仆装,他换上衣服,戴上假发,转了个圈圈给粉丝们看。 一个人身材如何,那些普通的T恤裤衩是真的体现不出来。 可一旦穿上精致的服装,身材的优缺点就毕露无遗。 乌羊的腰很细,腿也又细又长,身段比不少女孩都要好,粉丝们看了简直嗷嗷尖叫。 “我今天有在朋友圈看到照片,那个人是咩咩吗?!!” “卧槽,我今天也看到照片了!朋友圈里都传遍了!” “咩咩破了次元壁?” 乌羊倒也不是第一次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小火起来,比起粉丝们的激动,他显然对接下来的东西更期待。 “喏,还买了两个立牌,两个胸章,给你们看看,做工都还不错吧?” “……这件T恤买回来就是做个纪念,穿是不会穿的,哈哈哈哈!” “还有两个盲盒,我来开一下……” 一通忙活过后,礼品袋也几乎见了底。 拿起下一件东西时,粉丝们几乎肉眼可见,乌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很难形容。 瞬息之间,男生身上锐利的锋芒似乎尽收,身上流淌出了某些柔和的气质。 乌羊直起身,将那对猫耳戴到了头顶上,坏笑道:“怎么样,这对猫耳的品位是不是挺大叔的?” 直播镜头前的男生黑发凌乱,娃娃脸上挂着一丝邪恶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个甜美的小恶魔。 那对猫耳竖起在他的头顶上,毛茸茸的,衬得那张小小的脸蛋也更加肉乎乎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好可爱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容我截个屏!” “什么叫品位大叔呜呜呜这不是挺可爱的吗,我也成猥琐大叔了吗?” 乌羊看到那条弹幕,大笑起来。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朋友圈发咩咩照片那个朋友说他后来有看到咩咩和一个西装大叔在逛集市街……” 这条弹幕很快飘过,有多少粉丝们看见了,没人知道。 但确实有几条“???”弹幕出现。 也有人问:“大叔是怎么回事?” 乌羊没有刻意去回应话题,只好心情地说:“今天这些东西有一些是我自己买的,还有一些是有人送的,喏,这根猫尾巴和这对猫耳朵都是同一个人送的。” 乌羊戴上那根猫尾巴,背对着观众展示了下,笑着吐槽:“品位是不是太差了?” “哪有!明明这么可爱!!” “哪个朋友啊,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不得再给咩咩买套猫猫服!” “胡说,朋友的品位明明很好!” “都是神秘大叔买的???” 粉丝们的小礼物雪花般纷纷砸落,直播间的气氛也被推至顶点,观看人数已经到了九万。 乌羊重新坐下来,摸摸头顶上的猫耳朵,翘着唇角哼哼唧唧道:“你们说什么呢,平时我朋友他们送我的东西也不少,这种礼物我真是第一次收,这品味还不够俗套啊?” “我就爱俗套怎么样,呜呜呜呜!” “一边吐槽一边笑眯眯的,你明明很喜欢吧!” “口嫌体正直啊咩咩!” “到底是哪个朋友送的啊,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男朋友送的?” 粉丝们都知道乌羊的性向,而看到那条弹幕,乌羊的嘴角也扬得更高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这是种什么心理。 就像有些粉丝发现到的那样,乌羊平时没少收到礼物,但今天他确实格外兴奋。 那大叔和他统共也没认识多久——或者说得直白点,两人眉眼来去已经很久了,真正说上话却是礼拜三那次。 那次两人还直接亲上了嘴,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特别莫名其妙的发展,但放在乌羊和那大叔身上,却又好像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他们两人,大概算是臭味相投了。 而从那大叔手上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礼物,他竟然会这么高兴。 原来一个人竟然能对另一个人造成这种程度的影响吗? 乌羊歪了歪脑袋。 他以前并不是没有交过男朋友,但确实是第一次有这种体会。 直到这一刻,乌羊似乎也终于搞明白了点自己开这场直播的心理是什么。 大概是……想炫耀? 乌羊笑了起来。 他将最后那件粉色缎带cos服拿出来。 这件东西一出现,粉丝们纷纷尖叫。 “卧槽,刺激!” “这什么,情qu服吗???” “我想看!咩咩快穿!” “啊啊啊啊这是XXX的服装啊啊啊啊啊咩咩快穿啊我想看你穿!!” “这衣服也太性感了吧?” “斯哈斯哈斯哈,掐人中.jpg” “快穿快穿!” 乌羊笑死了:“想什么呢你们?这件衣服也是一个人送我的,我都还没穿给他看过,要是就这样穿给你们看了,回头他得找我算账吧。” 他抖抖这件衣服,往自己身前比划了下,勾唇道:“我就是给你们展示下。” 直到这一刻,再迟钝的粉丝也察觉到了。 “我擦,你绝对谈恋爱了吧?!” “是谈上了还是还在暧昧期?” “反正肯定是有男人了[哭]” “这件衣服和猫耳猫尾巴是同一个人送的吧?” “我老婆有狗男人了[哭]” “你不穿就不要勾引我们!!!指指点点!!!” “好家伙我今天刚在现实中被朋友喂狗粮,看直播还要被咩咩喂狗粮!” 乌羊乐得在镜头前笑个不停。 也在这时,从成堆的小礼物中,忽然有个土豪砸了两个深水鱼雷,足足一百万,空降乌羊粉丝排行榜第一名,把所有观众都给惊了一跳。 乌羊本来笑得正嗨,看到这土豪,被吓得口水卡了喉咙,呛了出来。 要知道这平台主播不少,为主播刷礼物的土豪也不少,但乌羊向来明令禁止粉丝们刷大价额的礼物。 他不靠直播赚钱,美妆视频的播放流量和相应品牌方的推广费已经能为他带来足够的收入,直播只能算是他偶尔给粉丝们的福利,粉丝们只要记得上来看一看就行。 乌羊的粉丝也都还算听话,每每在他直播期间只刷些小礼物,偶尔有无意间刷进来的路人兴奋地怒砸一两万,都被乌羊退回去了。 可这次这路人土豪竟然直接砸下一百万……这特么是哪来的傻大款啊! 粉丝们都惊呆了,弹幕齐刷刷“卧槽”“土豪”“妈耶”“???”,乌羊回过神后,扫了眼这傻大款的id,竟然是一串数字…… 这一看就是才刚注册没多久的用户,连id都是默认的,没有经过修改。 数字哥还发来两条私信。 一条是:“真可爱。” 另一条是:“联系方式交换一下?” 乌羊无语了足足半分钟,回过神后,他敲敲桌面,不客气道:“数字大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这儿不收大额礼物,这两个深水鱼雷我后台点退款了,三到五个工作日后你记得查收下哈。” 说完这,他又嘲讽道:“还有,有这钱去三次元好好过日子,认真找个对象多好,来网上钓什么主播?你再怎么夸我可爱我也只会打爆你的狗头!” 他对着镜头比了个中指,在粉丝们惊叹大笑的弹幕当中,哼哼着结束了直播。 那数字大哥的乱入,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 这场直播被粉丝录了屏,经过乌羊的同意后,放到了某站上。 乌羊在漫展上的那套cos妆本就已经在圈内引起了一阵热议,当有人发现白天漫展里那个coser竟然是某站两百万粉丝的大up主后,两个圈子都轰动了。 乌羊直接出了圈,当天晚上竟还爬上了热搜的尾巴,微博粉丝、某站粉丝和直播平台粉丝暴涨,推广合作也再次跟雪花似的纷纷飘来。 这些都暂且不表。 乌建齐锲而不舍地骚扰了乌羊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乌羊实在不堪其扰,接了他的电话。 乌建齐噼里啪啦甩了一堆问题过来:“你和傅总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他怎么对我是这种态度,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可以说是相当急了。 乌羊等他放炮似的放完,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想了想,道:“你不如去问问乌停云?” 乌建齐一愣:“什么?” 乌羊觉着,要不是乌停云,他和那大叔指不定到现在都还在眉来眼去,应该没法一下子这么拉近距离。 他也从没在那大叔面前说过乌建齐的坏话,当然,那天晚上他可能多少有些泄露出了对乌建齐的厌恶,但要是没有乌停云,他们也聊不到那个话题不是? 所以为什么大叔对乌建齐是这种态度……那不是问乌停云更方便? 乌羊这句话让乌建齐心里“咯噔”一声。 他急匆匆挂了电话。 乌羊没去管他,几分钟后,一个室友从食堂打中饭回来,稀奇道:“我刚路过403,怎么好像听到乌停云在里头哭哭啼啼的?乌羊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乌羊咧了咧嘴,只道:“他关我屁事。” …… 乌建齐也没这么容易放弃乌羊这一边。 他想突破傅匀明已经很久了,尽管周六那天算是被羞辱了一顿……可在生意和钱面前,面子又算得上是什么? 三天后,他突然出现在校门口,堵住了乌羊,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特别和蔼。 他语气讨好道:“羊羊,爸爸请你吃顿饭,咱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乌羊对他的变脸术啧啧称奇。 整整二十多年,乌建齐对他不是疾言厉色就是冷言冷语,这真是乌羊第一次听他这么温柔地说话,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 他嗤笑一声,根本没有上车的意思,直截了当道:“你是想问那大叔的事情?” 乌建齐养了乌羊这么多年,也知道乌羊的脾气,不拐弯抹角了:“不是想问,你应该也猜到爸爸现在生意上需要傅总的帮忙,你既然和傅总这么熟,那……能不能帮帮爸爸?” 最后半句话,乌建齐的声音压得很低。 乌羊盯了他很久,觉得有意思:“你以前不是一直嫌我喜欢男人,丢你的脸?” 乌羊初中出柜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乌建齐都想尽办法想闯进学校,把他揪出来毒打。 乌建齐是个愚蠢、自私、古板、封建的男人,绝不容许孩子超出他的掌控,更不允许孩子丢他的脸面。 因此,他讨厌乌羊至极。 而如今,这个男人竟觍着脸来对他做这种暗示? 乌羊的嘲讽意味太过明显,乌建齐的脸涨红了下。 其实周六那天最开始发现乌羊和傅匀明之间气氛微妙的时候,他是觉得挺难堪的。 要知道傅匀明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乌羊才二十一岁,两人这年龄差…… 说出去,人家只会以为他儿子给人拿去当玩物给包养了! 乌建齐当然觉得没脸! 可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那天回去之后想了想,就觉得傅匀明喜欢乌羊是好事啊。 不论傅匀明对乌羊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玩玩,他们家里有人能入那位的眼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不趁这个机会利用利用,难不成他还要为此得罪傅匀明不成? 想通这一点,乌建齐心里顺了不少,该放的脸也就能放下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羊羊,爸爸知道你聪明,不跟你玩文字游戏。爸爸确实保守,接受不了喜欢男人和穿女装这种出格的事情,但如果你能帮爸爸和傅总牵上线,那么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爸爸绝对再不插手。” 说完了,乌建齐拍了拍乌羊的肩膀,一副似乎自己做了很大牺牲的模样。 乌羊简直觉得滑稽。 他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乌建齐,道:“现在你就觉得自己能插得上我的手了?” 乌羊这句反问把乌建齐给噎住了。 乌羊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过年都是去朋友家吃的团圆饭,有时候节假日直接睡在薄暮那儿。 等到大学毕业,他都打算全款买房了,他和乌建齐还有半点关系吗? 乌建齐到底是凭什么觉得,直至如今,他还有机会插手乌羊的人生? 乌羊不明白别人的父母怎么都这么正常,就他摊上了这样一对父母。 哦,倒是可以把他妈妈拎出在外——他妈妈虽然对他亦无情,但好歹没干过什么骚操作,每个月准点给他打抚养费,除了无情之外,到底还算是个正常人。 可乌建齐,脑子绝对不正常。 乌羊一句话堵得乌建齐脸上五颜六色起来。 乌羊讥笑一声,抬腿打算走人。 乌建齐急了,一把抓住他道:“你帮爸爸一下能怎么样?爸爸赚到钱了,以后这些钱不都还是你的?” “你拿我当傻子吗?”乌羊冷冷道,他开始不耐烦了,“还有,我跟那大叔没熟到那地步,我连他联系方式都没,你歇歇你的心思吧!” 乌建齐愣了愣:“你们还没交换联系方式?” “没,你放不放手?”乌羊的语气已经十分危险。 乌建齐眼珠子一转,喃喃道:“傅总还没你的联系方式?” 乌羊一顿。 意识到乌建齐在打什么主意,他心火顿起:“你想干什么?” 乌建齐放了他的手,后退一步,笑了笑道:“行,你不帮爸爸就不帮爸爸,但是等哪天傅总联系你了,记得态度好点,傅总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跟他维护好关系了,你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乌羊愕然,见乌建齐说完就打算回车里了,他连忙跑上前,质问道:“你想拿我的联系方式来拍他马屁?!” 乌建齐坐回到驾驶座上,关上车门,降下车窗道:“你和傅总本来就快发展成那种关系了,给他个联系方式不是很正常?你不给,爸爸帮你给。” 说完,乌建齐合上车窗,启动车子。 乌羊不得已倒退两步,看着这辆车子绝尘而去,在原地愕然半天,回过神后骂了句脏话,踢了下脚下的石子。 他抓了抓头发,心情糟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急,你们想看的很快就会有了_(:з」∠)_ 第44章 神经病(十) 后面三天, 乌羊不知道乌建齐是不是真的去找傅匀明干了那种蠢事,反正他没等到傅匀明的电话,跑去薄暮也没碰到人, 整整三天心情都糟糕透顶。 直到周五晚上,他和室友们吃火锅的时候终于接到了一通电话, 但不是傅匀明打来的,而是乌羊的另一个朋友。 乌羊早年就在各大网络社交平台上混迹,各领域的朋友都挺多, 娱乐圈的也有涉及。 给他打电话的正是一个小网红, 最近签约了一家影视公司, 准备正式向娱乐圈进军。 乌羊本以为对方联系他是有了什么事业上的喜讯,没想到一接通电话就听到对方压低了声音喊道:“救命啊乌羊, 我现在在XXX酒店五楼西楼男厕所,你方便过来吗?方便的话快过来救命!” 乌羊一头雾水, 对方却只含含糊糊说电话里说不清楚。 乌羊想了想,不放心,火锅也不吃了, 花了半个小时时间打车抵达酒店, 在男厕所找到了对方。 这小网红名叫林野, 是个年纪和乌羊差不多的男孩子。 乌羊找到他的时候,林野一个一米八的高个子就这么蹲在隔间蹲坑上, 焦虑地一边咬手指一边抖腿。 见乌羊来了,林野扑了过来, 脸色苍白,眼睛通红, 紧张得牙齿都打哆嗦:“我电话里真是没好意思跟你说……我我我经纪人想让我爬床, 他说我光靠自己在娱乐圈是永远混不出头的, 必须得找个靠山才行,大家都找靠山……还说今天来的大佬很多,让我自己选一个,我好纠结,我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了,我到底要不要干这种事啊?” 乌羊一听就愣了,冷脸道:“你经纪人让你干这种事?!” 林野脸色难看地点点头——他倒不是没法跟男人上--床,他本就是个双性恋,但是爬床这种事也太挑战底线了。 林野当初会选择进入娱乐圈,心中必定是有野心的,总想有一天能混出头。 可让他出卖身体……这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到的事情啊! 林野从今天吃这顿饭开始起就在纠结,到现在人家包厢里饭都快吃完了,还是踏不出去这一步,焦虑得满头大汗。 乌羊听到这番话当然很生气,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论娱乐圈内是不是人人都要靠金主才能混出头,至少林野经纪人这么说了,那想必那个经纪人就是个没本事的。 林野也没什么背景,之后势必还要在那个经纪人手下混很长时间,今天逃避得了这个问题,明天还是得面对。 乌羊就问:“那你自己到底怎么想?” 林野六神无主:“我不知道啊,我没干过这种事!” 乌羊帮他捋顺这个逻辑:“如果你抵死不从,这条路肯定还是能走下去的,只是可能会艰难点。” 林野咽了咽口水:“我会不会直接被雪藏啊?” “这不至于,”乌羊笃定道,“如果艺人不接受潜规则就要被雪藏,那影视公司签艺人的成本也太高了点吧,只要不是得罪了谁,就没到这程度。” 乌羊说话轻快,认真起来时,身上会多几分超乎年龄的成熟。 林野紧张地盯着他,听着他的话,慢慢地就冷静了下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呼一口气,道:“我、我会认真拍戏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呢? 乌羊看着这个比他还要大上一岁的人,心里想道。 不过他不会在这种关头给人泼冷水就是了——林野才刚进圈,很多想法自己都没捋清楚,很多可能性也还没展现,能不走上歪路子,那是最好。 等到未来他在圈内混久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不必再参考朋友的意见,到时候他想选哪条路,乌羊都不会插嘴。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林野深呼吸几次,脸上终于出了点血色,他感恩道:“还是乌羊你厉害,你一说我好像就想明白了。” 乌羊笑着屈肘戳了他一下,吐槽道:“你刚才在电话里喊救命,我还当你出什么事了,被吓了跳。” 林野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终于放松,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声道:“诶,你不知道,其实这次来的业界大佬里头,有两个还真的长得不错,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据说都是单身。” 两人走出厕所,乌羊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看着人家大佬长得好看,还真心动过啊?” 林野诚实道:“说实话,如果都是啤酒肚地中海,我可能真的都不需要你过来,自己就能想通了。” 乌羊笑死了:“你好啊,说到底就是你也动了色心呗?” “诶小声点,包厢就在前面右转,”走到了拐角,林野悄咪咪一探头,把乌羊也给拽了过去,小声道,“你看你看,就是那两个,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 乌羊对什么大佬不大佬的没兴趣,只是林野都把他拉过去了,他也就这么看了一眼。 结果—— 乌羊瞬间笑意一收,脸色微妙了起来。 右边走廊上只有这么一个包厢,这会儿可能是吃得差不多了,有两个人已经走了出来。 正正是江书景和傅匀明。 江书景正在皱着眉头打电话,而他身旁那个男人则是走到窗边,从裤兜里摸出了一盒烟。 男人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夜色勾勒着他的侧脸轮廓,英俊到了极致。 林野就在乌羊身旁小声道:“喏,你看那个矮一点的,那个姓江,我经纪人建议我爬他的床!其实他旁边那个更好看的傅总背景更厉害,但我经纪人说这个傅总从来不包养明星,人也不好搞,还是别去碰比较好,其实我个人还是更喜欢那个傅总的颜值——哎呦,你打我干什么?!” 乌羊收回手,磨了磨牙,没好气道:“那那个江总就喜欢包养小明星了?” 他和江书景不熟,但对方来了酒吧那么多次,乌羊觉得江书景也不像是喜欢干这种事的人。 果然,林野摇摇头,坦诚道:“也不,但我经纪人说江总看着好搞定。” 乌羊愣了愣,顿时喷笑出来。 不知道人家江书景本人听了这个评价作何感想啊? 忽然之间,林野倏地缩回头:“卧槽,被看见了!” 乌羊的心跳了跳,再次转头看去时,刚好和江书景对上目光。 江书景挂了电话,惊奇道:“诶,你不是宋笙店里那个……乌羊?你怎么在这儿?” 江书景是扯着嗓子喊的,他的话音落地,乌羊的喉结滚动了下,而在他的心跳声中,靠在窗边的傅匀明,自然也回过了头来。 男人今天依旧穿着白衬衫西装裤,长身玉立,肩宽腰窄。 明明年纪这么大了,身材却甚至不输那些男明星,那一身成熟内敛的气韵特别迷人。 他刚咬上一支烟,和乌羊对上目光后,似乎也有些讶异。 可转瞬,男人就眯眼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妖孽。 他背对着窗外的夜色,换了个姿势,慵懒地靠在墙边,似乎在等乌羊过去。 乌羊心中微动。 只是现下见到这个男人……他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偷看都被抓包了,林野也没法再缩下去,只好讪讪地探出头来道:“江总好,傅总好。” 打完招呼了,他偷偷拽拽乌羊,惊奇道:“你和江总认识啊?” 乌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江书景也觉得巧:“哟,你们两个还认识啊?诶,那个方向是不是厕所来着,我也去上个。” 江书景神经大条,就这么兀自走进了厕所,林野看看乌羊又看看傅匀明,终于恍然——看来乌羊不仅和江书景认识,还和傅匀明认识。 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林野咂了咂嘴,压下心中的好奇,道:“要不我先进去?要我等你一起走吗?” “……不了吧,我今天应该不出去玩了,”乌羊迟疑了下,道,“你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家吧。” “行,”林野拢拢乌羊的肩膀,“兄弟,今天谢你了!” 他溜进了包厢。 傅匀明一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刚才拢过乌羊肩膀的手臂扫过,又回到了乌羊身上。 乌羊沉默片刻。 有那么几秒钟,他想过要不就直接转身走人。 可到底没胜过心中的yu望。 他挪了挪脚,慢吞吞走了过去。 窗户开了一小条缝,傅匀明抽着烟,抽烟的姿势也特别好看。 等到乌羊走近了,傅匀明语气轻缓地问:“凑巧来的?还是被叫过来的?” “关大叔你什么事。”乌羊嘀咕。 傅匀明看着他这副模样,静静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蓦地笑了:“心情不好?” 乌羊一看傅匀明这笑脸,就知道这老狐狸大概什么都猜到了。 他的语气不痛快起来:“你收了?” 傅匀明有点乐。 两人就好像天生地心意相通,不用多费口舌,彼此就知道彼此是在指什么。 傅匀明咬着烟,从口袋里夹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笑道:“你是说这个?” 乌羊看了眼。 纸条虽然被对折,但折得不工整,有两个数字露了出来,乌羊仅一眼就知道那是他手机末尾两个数字。 乌羊都被气笑了。 乌建齐竟然还给傅匀明递纸条! 他脑子有问题吗?都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要用上塞纸条这种小学生手段? 傅匀明似乎也觉得好玩,他当着乌羊的面打开这张纸条,又看了眼上面的数字,似笑非笑道:“你爸倒有点意思。” 乌羊瞅了瞅他的笑脸,拉下脸来,两只手往衣兜里一插,转身道:“算了,我走了。” 傅匀明把他拽了回去,依旧在笑着:“气我收了这个?” 乌羊忍了忍,没忍住,道:“一个手机号,没这么金贵,我就是讨厌自己被当做你们俩的交易筹码。” 乌羊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如果今天的对象不是傅匀明,而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那个人胆敢背着乌羊跟乌建齐玩起这种游戏来,乌羊二话不说就会把人踹了,再也不会理会对方。 偏偏这个人是傅匀明。 乌羊……乌羊还真下不定决心把这坏大叔踹走! 他现在烦得简直想打人。 乌羊的眉头紧皱着,因为烦躁,牙齿紧咬,一张娃娃脸也微微鼓了起来。 傅匀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脸蛋,越看笑意越深。 他伸手抬了抬乌羊的下巴,笑着道:“谁说你是交易筹码了?” 乌羊别开头,觉得这大叔就是看他生气了,准备忽悠人。 他才不会被忽悠! 傅匀明却不容他躲避,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悠悠地抽着烟,道:“我只是收了纸条,并没有答应他任何条件,这算得上是交易?” 乌羊一怔。 傅匀明吐出一口烟,屈指蹭了蹭乌羊的下巴,低笑道:“我以为……我只是看了一出好戏?” 男人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语气意有所指。 乌羊的心猛地跳了跳。 他有些愕然,睁大眼睛,倏地抬眸看向傅匀明:“等等,你——” 傅匀明眉眼戏谑。 乌羊张了张嘴,不可思议道:“你——你耍了他啊?” 见乌羊终于明白了过来,傅匀明乐得不行:“你爸费尽心思给我塞纸条的模样真的很有意思,你想象不到吗?早知道我该录下来给你看看。” 傅匀明摇摇头,话里还有几分遗憾的滋味。 乌羊:“…………” 不,不用录像,傅匀明这么一说,乌羊瞬间就幻想到了乌建齐转着小眼珠子,纠纠结结,想办法偷摸摸给傅匀明塞纸条的样子,不由抽了抽嘴角。 再看傅匀明这会儿笑得不行的模样,乌羊也反应过来了。 也是……这大叔要是真想跟乌建齐做生意,那早就做了,何必非要等到这种时机? 还是那句话,乌羊的一串手机号没那么金贵。 要是平时,乌羊应该能想到这点,偏偏一看到这大叔,他就是情绪来得特别快。 乌羊不禁懊恼,懊恼完了,自己都对自己无语。 他看着傅匀明的笑脸,有些没好气。 可慢慢的,他忍不住抬起手捂住额头,跟着“噗”一声笑了起来。 看他笑了,傅匀明的心情似乎也变得更好,一时之间,走廊尽头,两个人就这么笑个不停。 哎,乌羊刚才真的憋屈得不行,可傅匀明三言两语的,就把他心里头那块大石头给轻轻放下去了。 这大叔手段也太好了吧? 为什么和这大叔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容易快乐起来呢? 乌羊不由感叹。 笑了好一会儿,乌羊深呼吸一口气,高高扬着唇角,道:“诶,不是,那他是什么时候给你塞得这纸条啊?” 他一边轻快地说着,一边从傅匀明手中拿过那纸条一看。 纸条皱得不行,乌羊估摸着乌建齐自己在干这小学生行径的时候内心应该也挺挣扎的。 “就今天。”傅匀明任由乌羊抢走纸条,只惬意地揽着他的肩,抽着烟。 “今天?那他知道自己贿赂失败了吗?”乌羊瞟瞟傅匀明。 “不知道吧?”傅匀明思索了下,道,“你爸离开的时候,似乎非常开心。” 乌羊:“……” 两人一对视,再次一起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傅匀明凑到他耳边轻笑道:“你刚才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乌羊想起自己刚才那副模样,有点不好意思。 他屈肘捅了傅匀明一下,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不满道:“大叔,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你可以问我要手机号,你为什么非要等到乌建齐给你啊?” 乌羊沉下脸来,装凶道:“难不成你就想跟我玩玩?” 傅匀明看着他的模样真的很宠,就好像不论乌羊怎么抓挠他咬他,他都不会生气一般,只笑眯眯道:“我问了啊。” 乌羊莫名其妙:“你哪里问了?” 他又没失忆,他跟这大叔统共也没聊过几次,两人说的每一句话,乌羊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傅匀明吐出一口烟,凑到乌羊耳边,戏谑道:“我问了——‘联系方式交换一下’?” 乌羊懵在了原地,压根没反应过来。 傅匀明就这么撩着他的碎发,嗓音低沉悦耳地说:“对了,我也没有在网上钓主播的兴趣……我只是觉得那天镜头里那小孩,特别可爱。” 轰一声,乌羊瞬间觉得自己脑子都炸了。 他懵逼地瞪着傅匀明,最开始是愕然,不敢置信,紧接着……还是不敢置信! 乌羊原地跳了一下,抓狂道:“那个数字哥是你?!你、你看我直播?!” “嗯,很有意思。”傅匀明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乌羊砸了他一拳:“你还给我砸一百万?!你钱多没地方花啊,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把钱退你了,平台抽成的那一部分也退不回去的!” “没事。”傅匀明依旧这么笑着说。 乌羊捂住了脸:“大叔你是不是有病啊,就不能用正常的方式来问我联系方式啊!” 竟然用这种弯弯绕绕的方式来勾搭他! 这什么鬼情--趣啊! 傅匀明笑出了声,任由乌羊骂他。 等到乌羊骂完了,他长臂一伸,一把将乌羊搂了过去。 舒舒服服将人搂进怀里之后,他揉了揉乌羊的脑袋,眯起眼,懒洋洋地抽烟。 乌羊也就这么乖乖靠在傅匀明胸前。 这小小的空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乌羊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能嗅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维持着双手捂着脸的姿势,好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给包裹了。 这种感觉令他浑身剧烈战--栗,全身上下似乎都热了起来。 与之同时升起的,还有一种强烈的yu望。 这种yu望叫嚣着,波涛汹涌地涌向此时此刻他紧靠着的这个男人。 乌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为什么这个大叔这么会勾人,为什么他就是这么喜欢和这个大叔在一起呢?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脑电波如此适合的两个人吗? 乌羊想不明白,费尽心思都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喉结滚动着,他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默默放下了手。 片刻后,双手慢吞吞绕过傅匀明的腰,环抱住。 头顶上落下来一声轻笑。 乌羊的心脏颤了颤。 他鼓着脸,抬起头。 男人也正垂眸,笑看着他。 食指和中指夹着的那支烟,快燃到尽头。 乌羊哑声道:“我也想抽。” 傅匀明扬唇,笑了笑。 他搂着乌羊,手腕一转,将那支烟递到了乌羊的唇前。 乌羊就着这个姿势,伸出she尖,将烟含进了唇间。 他的眼尾沾染着绯红,轻轻吸了一口烟。 缓缓吐出时,烟草味与男人的呼吸无声交融在了一起。 傅匀明的眸色渐渐变深。 包厢里其他人终于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准备各自离开。 看到靠在墙边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时,他们被狠狠吓了一跳,瞠目结舌。 不是因为这是两个男人,而是因为其中一个人,竟是傅匀明。 其中有一个女星脸色微变,语气微妙道:“傅总,您……” 傅匀明姿势不变,眸光微转。 女星噤了声。 傅匀明扫了扫她浑身上下,忽然笑着对乌羊道:“这条裙子,你穿上应该会很好看。” 乌羊明明没喝酒,眼神却已经有点醉意。 他迟钝地转头看去。 傅匀明语气随和地问那女星:“哪个牌子的?” 女星的脸上五颜六色,她尴尬道:“啊,是XXX……” 傅匀明回过头来,挠了挠乌羊的下巴,很自然地问:“去看看?” 乌羊一愣:“现在?” 傅匀明站直身体,将乌羊也给抱直了:“现在。” 乌羊懵逼道:“我一个男的去那种大牌店直接试女装……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傅匀明如此反问,把乌羊问住了,“反正喜欢就试,试过就买。” 男人牵住了他的手,笑着问他:“去吗?” 乌羊定定地看着傅匀明。 男人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一如之前每一次那样。 而在这样的对视中,乌羊的心里,好像也有什么彻彻底底地落定。 他勾起唇角,狡黠道:“大叔,你又发病了吧?” 傅匀明笑眯眯,并不反驳。 “好啊,”乌羊反握住傅匀明的手,语气轻快,又坚定,“去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把羊羊的心情由坏变好这一点,傅叔叔向来能力挽狂澜(狗头 第45章 神经病(十一) 乌羊是一个十分疯癫的人。 这是他身边的人给出的一致评价。 他会穿着裙子在男生宿舍楼里乱晃, 被变态骚扰了当着老师的面就敢暴揍,前男友犯贱他会真的买来鞭子抽,喜欢上谁了就会去勾引。 乌羊从未碰到过和他一样疯的人。 直到他遇到傅匀明。 只是傅匀明的疯更安静, 更内敛,如果没有踏入他的领域, 那么外人也根本感受不到这种疯狂。 这是一个儒雅的疯子。 却就是这么令人着迷。 …… 黑色宾利行驶在夜色中。 傅匀明的助理开着车,后座时不时传来两人的笑声。 抵达品牌直营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离商场关门还有半个小时。 傅匀明带着乌羊进去, 品牌店店长关了店, 进行了最高等级的vip服务。 男人好心情地在货架前挑选着那些设计精美、材料高级的服装, 一件两件三件四件—— 乌羊捧着那堆傅匀明丢过来的衣服,好笑地问, 大叔,你今晚是想累死我吗? 男人思忖了下, 轻描淡写说那就直接全部刷卡带走。 店员们亮起了眼睛,乌羊好气又好笑。 他定定地看了傅匀明一会儿,咧了咧嘴道, 大叔, 能陪你这样疯的人, 也就只有我一个了吧? 货架前的男人一顿,泛着灰色调的眸子转过来, 乌羊却已经回过头,优哉游哉地走进了更衣室。 男人看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 身后的店员们则看着他。 他们摸不清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没有人能读懂此刻这个男人的表情。 他仿佛只是沉思了会儿。 随后,便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笑得非常愉悦。 …… 乌羊的身材非常匀称。 今晚他没有化妆, 也没有戴假发, 但是穿着那些女式成衣, 踩着高跟鞋出来时,依旧让一众店员看愣住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裙子,他似乎都能驾驭住,不论是什么样的风格,好像都能在他身上得到融合。 当South wind然,这也许是源于他并不会为自己身为男人却喜爱女装而感到羞愧——自信永远是最好的调和剂。 乌羊试的最后一件衣服,是一件纯白色的吊带裙。 吊带裙的设计很简洁,却也很有巧思,布料贴合皮肤,剪裁几乎能将身材曲线完美衬托出来。 乌羊没有胸,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也是他穿女装时唯一会令人感到怪异的地方。 但这其实并没有太大影响。 他的皮肤白皙,双腿笔直,一头黑色碎发懒洋洋地搭着,额发下有一道隐约可见的陈年疤痕。 疤痕下,则是那双漂亮,又桀骜不驯的眼。 他一步一步走到傅匀明面前。 傅匀明仰头,眸色深深地看着他,伸手搂住他的腰,轻笑道:“真漂亮。” 乌羊慢条斯理道:“爽了?” 这一晚上,他换了足足二十件衣服。 傅匀笑了起来,目不转睛,向一旁递出卡。 店长机灵地接过,走去柜台的步伐都透露着一股喜悦。 乌羊觉得好笑,转身一屁股坐在了傅匀明的腿上,晃悠着小脚道:“你的助理呢,就这么打发人回家了?” “没人会喜欢当电灯泡,他宁愿去旁边的咖啡店坐着等。”傅匀明又招手示意一个店员过来,让对方取来了首饰盘,饶有兴致地从中挑选了一串项链。 乌感觉到冰凉的颈链贴合到了自己的皮肤上,开玩笑道:“大叔,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玩那种变装游戏啊?” 颈链扣扣上,傅匀明盯着乌羊那锁骨骨沟里躺着的一枚小小宝石吊坠,又拿起了一对耳钉,语气随意:“那是什么?” 乌羊见男人一门心思地打扮他,有点无言。 傅匀明轻轻撩起他的碎发,将那对耳钉戴上去,冰凉的银针缓缓刺入窄小的耳洞。 乌羊的耳洞是高中时打的,大二之后就没再怎么用过。 合已经合不起来了,乌羊便只定期做着清理,偶尔来了兴致想要戴耳钉时,总是会把自己弄疼。 奇怪的是,傅匀明为他戴上这对耳钉时,他竟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只有那微凉的触感,一瞬而过。 戴完这对耳钉,傅匀明揉了揉他的耳垂。 乌羊侧过脸来看他。 男人则将视线从他的耳垂,不动声色移到了他的双眸上。 无声之中,视线jiao缠。 品牌店店员们在一旁看着,已经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 他们在这种地方工作,见多了富二代,也见多了金主带着情人来扫货,但从未碰到过今天这种情况。 那个英俊的男人,几乎为他怀里的男孩买下了店里最贵的那些衣服,不仅如此,他还用一件一件的宝石点缀着对方,似乎是想要将那个男孩点缀成这夜晚里最美的那颗星星。 乌羊蜷缩了下手指,忽然问:“大叔,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傅匀明搂着他,直言不讳:“你很漂亮。” “你呢?”他轻笑着问。 乌羊也笑了:“你很帅。还有呢?” “你的性格很合我的胃口。”傅匀明又拿起了一枚戒指,挑了乌羊的食指,往上戴。 乌羊看着他:“你的性格也很合我的胃口。” 戒指滑至手指根部,璀璨的钻石点缀着乌羊修长的手指,很美。 傅匀明不知道第几次看向那首饰盘,乌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了回来:“有完没完了?首饰再多下去就俗套了。” 傅匀明乐了。 冷不丁的,乌羊又轻声问:“你对你以前的那些情人也会这样?” 这个问题一出,傅匀明缓缓看向他。 乌羊没有挪开视线,只安安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直至此时,乌羊其实都并不知道傅匀明这三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当然,他不在乎,也不害怕。 所以他懒得问傅匀明今晚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那个酒店中,又是以什么身份令乌建齐与乌停云如此胆颤。 他真的不在乎。 只是这个男人的举手投足,他身处的环境,无一不召显着这个男人过去绝对不缺交往的对象。 而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眨也不眨地,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堆到了乌羊的面前,用最温柔最宠溺的态度,令他沉迷。 这种甜蜜,又是这个狡猾的老男人与生俱来的本领,还是一贯为之的伎俩? 乌羊并不惧怕真实的答案。 但他必须得得到答案。 夜色已深,外头街上来往的车辆已经非常稀少。 路灯散播着静谧,这种静谧也悄无声息,蔓延至了这装修精美的品牌店当中。 乌羊一瞬不瞬地盯着傅匀明,企图捕捉住这个男人所有的表情变化,将他的所思所想洞悉于心。 奇异的是,就如傅匀明每一次给他的感觉一样——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细节变化。 他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即使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乌羊,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似乎对于乌羊竟然会问出这种话,感到有趣。 然后,他掀开唇,嗓音低缓地说:“你刚才说过,能陪我这样疯的,只有你一个。” 话音落地,空气里安静了几秒钟。 几秒钟的时间,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迅速变化,交融,捏合,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乌羊笑了。 他扬起了唇角,轻轻靠到了傅匀明的肩上,蹭了蹭傅匀明的脖颈,闭上眼,懒洋洋道:“很晚了,回不了宿舍。” “带我回家吧,大叔。” * 傅匀明住的地方,离乌羊的学校十万八千里,几乎横跨了整个A市。 那也几乎是A市最有钱的人住的地方。 将两人送至别墅后,傅匀明那兢兢业业的助理终于正式下班。 傅匀明没有开灯。 今晚月色很好,他们就着这月色微光直接上了二楼。 傅匀明的卧室是最大的那一间,里头单独配有一间卫生间。 乌羊踢踏着拖鞋,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自然,打着哈欠问:“有新的洗漱用品吗?我想先洗澡刷牙。” 卧室里,傅匀明解着袖扣,挽起袖子,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道:“先用我的。” “好吧。” 乌羊来到了洗手池前,看着上头摆放着的唯一一个漱口杯,从中拿起那支灰色牙刷,饶有兴致地打量。 没一会儿,男人也走了进来。 他从后头抱住乌羊,亲吻他的耳朵和脸颊。 两人相差了十五公分,乌羊几乎是整个陷进了傅匀明的怀里。 他舒服地眯起了眼,轻声道:“不然一起洗?” 男人发出低笑。 他将乌羊转过身来,低下头,温柔的吻落在乌羊的鼻尖,唇,眼角,额头,还有那道疤。 他漫不经心地问:“疤怎么来的?” 乌羊环抱住了傅匀明的腰,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嗤笑一声,道:“小时候被狗咬的。” 他说得随意,男人也笑了声,不知道信没信。 他抬起乌羊的下巴,缓缓地,用力地,tian过那道疤痕。 乌羊闭上眼,轻轻吸着气,浑身微微战--栗。 随后,傅匀明一把抱起他,走进了浴室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神经病(十二) 第二天, 乌羊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整个人不由有点发懵。 直到手机嗡嗡的震动声停止, 他才迟钝地想起来—— 这里是傅匀明的住处。 随即,昨晚的回忆慢慢回笼。 乌羊扭头一看。 男人就睡在他身边, 下巴上长出了胡渣,没了那股斯文败类的调调,多了几分颓废, 还有就是……似乎比平日里还要性感。 这大叔的侧脸太过优越, 每一处线条都生得优雅。 他的睡相也很安静, 很无害,和昨晚那个作恶到深夜的, 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乌羊欣赏了会儿,哼哼唧唧着艰难翻了翻身, 动起来时,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打碎重组了一般。 他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捞了手机过来一看,嚯, 已经中午十二点, 他总共收到了乌建齐的五条微信留言, 三通未接电话。 下一秒,乌建齐的电话就又来了。 简直锲而不舍。 这连翻的震动声终于扰醒了傅匀明。 男人微微蹙了蹙眉——乌羊还是第一次看这大叔露出这种表情, 有些稀奇——翻了个身,长臂一捞, 他就把乌羊给捞了过去。 从始至终,他没有睁开过眼睛, 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以行动表达着自己的疑问:谁的电话? 既然都醒了, 乌羊也没什么顾忌,懒洋洋接通电话。 电话一通,乌建齐急吼吼质问:“怎么现在才接电话?都几点了,你不会才睡醒吧?!话说怎么样,傅总昨天联系你了没?怎么说?他心情还好吗?” 连珠带炮。 问的问题也没太出乎乌羊的意料。 这家伙昨天拉下脸来塞了小纸条,今天势必是要确认下成果的。 乌羊人被傅匀明搂在怀里,房间里也很安静,即使没开免提,乌建齐的话语应该还是能一字不漏传入傅匀明的耳中。 乌羊瞟了瞟男人,后者始终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他眼珠子转了转,勾起唇角,坏坏地笑了笑。 那头,乌建齐焦急等待着乌羊的反馈——他敢肯定傅匀明是对乌羊有兴趣的,昨天拿到了乌羊的联系方式,两人应该有交流了才对! 就算乌羊不高兴他干这种事情,有小脾气,但乌建齐看得出来,傅匀明在这种事情上应该挺有处理经验,乌羊再怎么早熟也才二十一岁,肯定能被傅匀明哄得好好的。 乌羊被哄好了,傅匀明应该也会开心,傅匀明开心了,那他想谈的事情也就成功一半了! 乌建齐心急如焚地想知道现况,又期待又紧张。 他还想起了四天前他和乌羊分开时闹的不愉快,敷衍地说了句:“你别生爸爸的气,爸爸也是为你好,快告诉爸爸,你和傅总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他满怀着兴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电话那一头安静了两秒钟,却是出现了一声啜泣。 这声啜泣砸得乌建齐脑子一懵。 乌羊幽幽地哽咽道:“乌建齐,你以为你真的是在帮我吗?你以为那个大叔真有那么喜欢我?他难道会看不出你的心思?我不知道你给他我的手机号时他是什么反应,反正他给我打电话来时,就说、就说——” 乌建齐心里慌乱起来:“他、他说什么?” 别墅中,床上。 乌羊锤着床,爆发出一声哭嚎:“他说你小心思太多,自作聪明,有你这样的爸,他看到我都倒胃口,他以后都不想再见到我!他嫌我们恶、心!” 这句哭嚎一出,电话那头的乌建齐脑子一空,不敢置信。 乌羊捋着自己的碎发,一张小嘴叭叭的,抑扬顿挫地抽泣:“他还说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我,不知道你在揣测他什么,他只是觉得我有意思,但回头仔细想了想他觉得和一个女装男谈恋爱还不如直接找女人谈恋爱好,不然我脱了衣服他ying不起来这也不行吧!” “他还说难道你不懂?你身为一个男人不懂吗?难道你对一个女装男ying得起来?!!” 乌建齐张了张嘴:“啊?这,不,我——” 他的语言系统出现混乱,直接傻在了原地。 而这头别墅中,乌羊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他机敏地往旁边瞄了瞄,傅匀明睡不下去了,正睁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乌羊再次想起了昨晚…… 乌羊心情微妙地挪动了下自己的pi股,那一整块地方的酸痛扯痛让他“嘶”了声,咂了咂嘴。 电话里,乌建齐结巴道:“但、但是他昨天收下纸条时,心情好像、好像还不错?” 乌羊立刻眯起眼:“哈?那大叔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什么时候翻脸过了?他那天和我一起羞辱你的时候不都是笑眯眯的?” 乌建齐:“…………”好像说得有点道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乌羊清了清嗓子,继续演道:“哎,反正我听了这番话我也受不了了啊,昨晚我听说他在XX酒店和人吃饭,就跑过去堵他,结果、结果,呜,他当着我的面就勾搭了一个小美女走了!走了!” “他还甩下一句话,说以后我和你,尤其是你!!你再出现在他面前一次,他就要给你好看!呜呜呜乌建齐,你就说你怎么赔我吧,我的大好恋爱已经被你搞砸了,你再想想你以后要怎么办吧呜呜呜嘤嘤嘤!!” 乌羊一番话噼里啪啦砸完,恶狠狠挂了电话!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乌建齐现在会是什么一副鬼样,抱着肚子笑个不停。 傅匀明懒洋洋撑起身体,乌羊一头栽倒进他怀里,而男人就这么从后头搂着他,一边咬着他的后颈,用牙齿轻轻磨着他的皮肤,一边低笑道:“你脱了衣服我ying不起来?” 乌羊还是在笑。 傅匀明的双手轻fu着他的身-躯,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一晚上都还未消去的暧昧:“我勾搭一个小美女走了?” 乌羊的笑声微微变了调,他低声道:“诶,大叔,我还累着呢……” “累吗?”傅匀明戏谑地笑着,声音慢慢轻了下去,“我怎么看不出来?” …… 再起床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乌羊顶着鸡窝头,行动艰难如一个百岁老人。 傅匀明洗完澡,从浴室中走了出来。 男人只下半身穿了条家居裤,上半身赤luo着,优美的肌肉线条展露无疑,他用毛巾擦着湿发,看见乌羊这副模样就乐个不停。 乌羊有些不爽,他也实在是不解,问:“诶,大叔,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这问题乌羊早就想问了,只是今天才找到了契机。 这大叔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体力跟他好像就不在一个次元呢? 凭什么他都累得走不动了,这家伙还有力气舒舒服服地冲澡? 傅匀明听到这个问题,笑着过来抱住他,低头亲了一口,反问:“你觉得我几岁?” 乌羊睨他:“三十六肯定有了吧?” 江书景都三十六了,这两人看起来年纪相仿,应该差不多。 傅匀明笑而不语。 乌羊狐疑:“不止?三十七?” 傅匀明继续笑。 他勾住乌羊的膝弯和后背,将他轻轻松松一把抱起,抱进了卫生间。 乌羊伸手搂着他的脖子,震惊道:“三十八?三十九?” 傅匀明终于大笑出来。 “三十九?大叔你三十九了?!”乌羊踢着腿,“你再大个几岁都能当我爸了!你个老男人,吃我这颗嫩草你都不会觉得羞愧吗?!” 傅匀明将他在洗漱台前放了下来,搂着他的腰轻笑着在他耳边问:“那你呢,你有恋父情结?” 乌羊被狠狠噎了下! 他回头锤了锤这男人:“别恶心我,我恋个屁的父!” 傅匀明笑个不停,乌羊哼哼着挤牙膏,而傅匀明就这么低头,继续亲吻着他的肩膀。 他很喜欢抱着乌羊,也很喜欢亲吻他,就好像怎么品尝都不够一般。 乌羊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过度亲昵的人,过去即使是在热恋中,他也时常会被男朋友抱怨总有些冷淡。 奇异的是,他和傅匀明之间的化学反应令他变得和过去非常不同。 他们彼此之间的荷尔蒙仿佛紧紧纠缠在了一起,这种高度配适的感觉就像是两个完美契合在一起的齿轮,乌羊自然而然也会沉迷于这种严丝合缝的亲密。 他像一只猫一样,蹭了蹭傅匀明的侧脸。 在将牙刷塞进嘴里之前,他看着镜子中的他们两人,坏笑道:“但以后在床上,我倒是可以试试看叫你爸爸。” 不用到床上,他当场就得到了傅匀明的回应。 他的腰快被勒断,肩膀被重重咬了一口。 * 傅匀明无疑是乌羊见过的最奇妙的男人。 奇妙的点在于,这个男人看起来令人捉摸不透,实则却也并没有那么难搞懂,有时候甚至幼稚得有些可爱。 譬如饮食喜好—— 即使已经是下午,乌羊依旧打算点早餐点心吃。 他不知道傅匀明打算吃什么,只歪在沙发上刷着点餐app,嘟哝道:“我要吃烧饼油条和豆浆。” 靠在窗边,抽着烟打工作电话的男人思索一秒,道:“我要蒸饺,豆浆要甜的。” 乌羊顿了顿,扭头看他。 男人轻吐出一口烟,注意到乌羊的目光,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秒,傅匀明挑起眉梢道:“要甜的。钱我转你。” 乌羊也挑起眉梢:“哦,我要咸的。” 傅匀明顿了顿,放下烟,认真道:“甜的好喝。” 乌羊哼哼:“咸的才好喝。” 傅匀明眯眼看着他,似乎并不怎么赞同。 乌羊勾唇道:“我咸的你甜的,我点了,钱不用转。” “我不管你和你以前的情人是怎么相处的,”乌羊点完餐,懒洋洋道,“反正我要按我的方式来。” 大叔送给他的礼物,他会收。 他以后也会给大叔送礼物。 但他绝对不会做那种凡事都要依靠大叔而活的金丝雀。 他也绝对不会什么都顺着这个男人来。 傅匀明靠在窗边,窗台上放着一只玻璃烟灰缸。 他若有所思地瞧着乌羊,垂下手,将烟在烟灰缸里弹了弹,随即再次将烟放进唇间,轻吸一口。 窗户大开着,春日里的风不断灌进来。 乌羊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歪在沙发上玩手机。 明眸皓齿,张扬艳丽,简直是这晴空下最令人享受的风景。 男人只轻笑着道:“穿件外套,别感冒了。” * 乌羊在傅匀明那儿赖了一整个双休日,周一才回了学校。 他觉得他和大叔应该算是在谈恋爱了。 不过鉴于傅匀明的脑子不怎么正常,乌羊十分好奇他们这场恋爱到底会是怎么个谈法。 ——结果竟还挺正常的。 周一下午的课刚结束,乌羊一脚踏出校门口,面前就停了一辆宾利。 周围聚集来各种惊叹的目光。 车窗降下,傅匀明的助理对乌羊礼貌道:“乌小先生您好,我带您去见傅总。” 乌羊乐了。 才刚腻完一个双休日,连一天都等不了,就急着要见他了? 大叔还挺粘人哈。 乌羊想了下,自己之后也没什么事,于是就这么上了车。 等到上了车,他才反应过来——不对,正常个屁,他压根没给大叔看过自己的课程表,这大叔怎么知道他这节课是今天最后一节课的? 果然神经病就是神经病。 乌羊更加乐了。 傅匀明的助理姓林。 乌羊也没问林助要把他送去什么地方。 直到宾利穿越一整个A市,最终在一幢地标性建筑下停下,乌羊已经说不上来这到底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 这是某大型传媒集团的写字楼,A市是这个集团最初的创始地,在这近二十年间,该集团已经将分公司开到了全国各地,集团本身涉及的领域也包含了影视、综艺、游戏开发、社交媒体、金融,等等等等。 这是一头庞然巨物,全国上下所有人应该都听说过这个集团的名字,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也与它息息相关。 当然了,作为一个小网红,乌羊活跃在各个圈子里,以前多少也听说过,这个集团的对外工作都是由某个老总出面,实际上真正的老大另有其人,只是非常低调,性格有点古怪。 此时此刻,乌羊仰头看着这座高楼,想着那古怪的男人,不由失笑。 林助带着他直上顶楼,将他送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人,林助只道:“这间是傅总的办公室,傅总正在开会,很快就会过来,乌小先生可以休息会儿,我给您去倒杯茶。” 林助非常周到。 他不仅送上了红茶,还送上了一些甜点,有饼干有蛋糕。 乌羊就这么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咬着饼干,瞧着这偌大的办公室,想象着那位大叔西装笔挺地在这里工作的模样。 再回想起之前那整整两天,那个男人是怎么和他在那幢别墅里不要脸厮混的,乌羊眯眼笑了起来。 不过这场会议开得有些久,乌羊一个人觉得无聊,过了会儿就忍不住起身走了出去。 林助正在接电话,见乌羊出来,他愣了愣。 乌羊比划了一下手势,轻声道:“我去楼下逛逛,大叔出来了让他给我发消息。” 林助欲言又止,乌羊却已经双手插进衣兜,坐上电梯直达一楼。 经过一楼前台时,他听到一个男人对着座机听筒烦躁道:“……我只想见傅总这么一次,我知道我没预约……林助你就不能帮我问一下傅总吗?你怎么知道傅总不想见我?!” 乌羊的脚步一停。 直觉使然,他扭头一看,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风衣,虽然戴着口罩,但看得出来长相挺漂亮,似乎还有点眼熟。 乌羊绝对在电视或者网上见过他,应该是哪个小明星。 林助刚才就是在和这个人通话? 大概最终还是吃了闭门羹,男人挂了电话,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过身来。 瞧见乌羊就这么站在几步之远,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男人警惕道:“干什么?” 这时,前台也注意到了乌羊,连忙站起身——林助带乌羊进写字楼时,就已经跟她打过了招呼。 她礼貌颔首:“乌小先生。” 前台这有些郑重对待的架势让男人心思一动。 可惜他耳朵有问题,“乌小先生”四个字落到他耳中,他竟听成了“傅小先生”,登时他就眼睛一亮:“傅、傅小先生?” 乌羊:“…………” 乌羊玩味了起来。 下一秒,他收到了傅匀明的微信。 “在哪?” 乌羊瞥了眼,慢吞吞回复:“就一楼。” “不上去了,还想约会的话,你完事了下来找我。” 乌羊那点小情绪没遮没掩,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到。 很快,傅匀明回复道:“行。” 就这一个字,乌羊都能想象到那大叔笑着探究的模样。 他锁了屏,好整以暇地看向不远处那个男人:“诶,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乌羊(冷笑):给我赶紧滚下来! 傅匀明:行,似笑非笑.jpg 不知姓名的小明星: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到了春日里的寒意?哆嗦.gif 第47章 神经病(十三) 傅匀明开完会后和几个高层一起坐电梯抵达一楼。 电梯门一开, 他就看到了坐在大厅沙发上张扬漂亮的男生……和他旁边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男人对着乌羊,激动地满脸通红,手舞足蹈,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而乌羊就这么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听着, 小脚尖晃啊晃的。 男人说到激动处,伸手想过去揽乌羊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傅匀明挑起眉梢, 迈步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高层们愣了下:“诶, 傅总——” 小明星的手还没碰到乌羊, 乌羊的肩膀就被另一根手臂揽了过去。 紧接着,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 男人轻笑着问:“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小明星抬头一看, 看到傅匀明,他瞬间如遭雷击,人傻了。 乌羊舔了舔--唇, 冷笑道:“啊, ‘叔叔’, 你这么快就下来了?” 那从牙齿里咬出来的“叔叔”两个字,让傅匀明一顿。 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乌羊的脸色, 又瞥了眼他身旁那个面色僵硬的陌生男人,思忖片刻, 懂了。 “诶,叔叔, 怎么样, 有没有兴趣捧一捧娱乐圈新星啊?”乌羊笑得很古怪, 语气更古怪,“毕竟人家都在楼下蹲守一个月了,见也不见不太好吧?侄子我可是非常在意啊。” 小明星目瞪口呆,他忽然意识到不太对,看看乌羊又看看傅匀明,整个人都僵了起来。 乌羊醋味很浓。 傅匀明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缓缓道:“我对其他人没兴趣。” 一句话让小明星脸猛地涨红。 小明星霍地站了起来,脸都绿了,他问乌羊:“等等,你、你到底是谁啊?你不是傅总的侄子吗?!” 刚才听前台称呼乌羊为“傅小先生”,他一看乌羊这优秀的长相和稚嫩的年纪,就以为这是傅总的哪个亲戚——总不可能是儿子吧,那大概就是侄子之类的? 小明星想着要见傅总不容易啊,那撞见傅总的侄子还不得抓紧机会,于是拉住了人就开始聊,想方设法想套出点傅总的私人信息,行程啊手机号啊或者哪天住酒店能不能递张房卡啊,聊上头了,他还跟乌羊哥俩好地畅想了下勾搭上傅匀明傅总之后的辉煌人生! 结果、结果—— 这特么又是亲嘴又是捏下巴的,这能是一对叔侄?! 这一刻,小明星整个人都要裂了! 乌羊还在假笑,阴阳怪气道:“是啊,叔叔我可是你的侄子诶,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动手动脚的?你可要自重点哦!” 看来是相当不爽了。 傅匀明盯了他一会儿,有些乐。 他揉了把乌羊的脑袋,任他先把脾气发完,随后看了眼那小明星,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乌羊别了下脑袋,想躲开男人的手,男人又顺势将他的手握住了。 电话应该是打给林助的,男人语气淡淡地交代:“……照片给到保安,让他们认清楚人……嗯,以后碰到这类情况都这么处理,不用问我。” 听到这话,乌羊顿了顿。 而小明星的脸色刷一下惨白。 这是以后连写字楼大门都进不了的节奏。 要说吃林助的闭门羹,小明星还能忍,毕竟这是只有他、林助和前台知道的事,丢脸也丢不到哪里去。 可要是以后被保安拦在外头,那么多员工进进出出围观,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一想到这,小明星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恶狠狠瞪了乌羊一眼。 乌羊也冷冷盯回去。 小明星登时被冻得哆嗦了下,心态也崩了。 他拎起包“嗷”一声就泪奔地冲了出去,背影相当壮烈。 乌羊:“…………” 这戏剧的表情变化用在演戏上多好,有这演技哪还用得着找金主捧,不得早就红了? 他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傅匀明看着,勾唇笑。 碍事的人走了,他索性转身在乌羊身边坐了下来,一边继续和林助说事,一边玩着乌羊的手指,轻笑着道:“……餐厅也订好了?……嗯。” 挂了电话之后,他捞过乌羊,没有过问乌羊刚才都恶作剧了些什么,只笑着道:“还在生气?” 乌羊瞄了瞄杵在不远处直愣愣看着他们俩的几个西装笔挺的高层,不自在道:“……有人看着呢。” 傅匀明捎过去一眼,几个高层登时回过神,讪笑着四散开。 没有围观的人了——或者说,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普通员工注意不到这沙发里的一角,而大厅常驻的前台也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往这里投来八卦的眼神,于是一时之间,两人有了这片刻的私人空间。 乌羊顿时开始发难,他一想起刚才那事就直哼哼:“大叔,你还挺招蜂引蝶啊?” 天知道他下到一楼看到那小明星时有多不爽,他都已经暗暗磨牙盘算着等这大叔下来后要怎么找他算账了,亏得这老男人还挺会,一套操作把乌羊的不爽消去了不少。 但是,账还是得算。 乌羊本以为他都不爽得这么明显了,这只老狐狸总得说些好听的话来哄他吧。 却不想傅匀明瞧了他一会儿,竟戏谑地丢出一句:“彼此彼此?” 乌羊登时竖起眉毛,瞪大眼睛:“?几个意思?” 怎么不好好反省下自己,还怼上他了?! 乌羊这气吼吼的模样让傅匀明大笑。 他玩着乌羊的几根手指,笑完了,就漫不经心地道:“平时酒吧里盯着你的眼睛也不少。” 这句话的语气有些难辨,乌羊愣了愣。 他心里一动,仔细瞅了瞅傅匀明的表情。 傅匀明也抬起眸来,直白地看着他。 “……” 没一会儿,乌羊慢慢翘起了唇角。 他趴到傅匀明肩上,意味深长道:“怎么,大叔你也会吃醋?” 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发现。 他瞬间就不在意什么小明星大明星了。 傅匀明眯了眯眼,没有回答,只将他的下巴勾近了,tian了下他的唇。 乌羊闷闷地笑,伸手搂住了傅匀明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和傅匀明接吻的滋味实在太好,更何况乌羊刚刚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原来也会为他吃醋,心里别提有多好玩。 当然,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就算这里只是个低调的角落,也不宜太过放肆。 几秒种后,乌羊率先推开,傅匀明却还嫌不够似的凑近来又多亲了两下。 乌羊笑了出来,哑声道:“诶,别亲了,等到没人了再亲。” 傅匀明又低笑着咬了口他的耳朵:“真够招人。” 他紧扣住乌羊的手,站起身来,道:“走。” 到了地下车库,进了车子里,乌羊又被抵在副驾驶座上亲了好久,才被放过。 彼时他已经嘴唇红肿,整个人都在发着软。 看着傅匀明撩了下头发,一脸神清气爽,还能开车,乌羊仰头大叹:“不公平。” 傅匀明笑出了声:“那就以后跟我一起去健身房。” …… 等到车子上路,乌羊也终于能心平气和跟傅匀明聊刚才的问题。 乌羊是个随性的人,不在意的事情他问都不会问,在意的事情他就会打开天窗地谈。 他问道:“大叔,平时这样来找上你的小明星是不是挺多的?” 傅匀明开着车,坦然道:“不清楚,这类事情应该大多被林阳处理掉了,他不会特意报告给我。” 他看了眼乌羊,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以后不会再让你碰到这种情况。” 乌羊听着,哼了哼,还算满意吧。 不过—— 乌羊斜眼看他:“你说我招人,你也很招人诶,这你总清楚吧?礼拜五那天晚上,后来从包厢里出来的那些明星,好几个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傅匀明笑个不停。 当然,他笑的是乌羊这语气,对于乌羊的问题,他却是真的没注意:“是吗?” “真不知道?你注意力都到哪去了?”乌羊狐疑。 傅匀明瞥过来一眼,轻笑道:“也许都到一个漂亮的小孩身上去了?” 乌羊:“……”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在心里腹诽,老奸巨猾! 前面路口的绿灯跳转,车子停下。 两人一时没说话,却都噙着笑,这小小空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滋味。 乌羊晃着小脚,心里美着美着,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又想起了刚才和那小明星谈话的内容。 停顿了下,乌羊开口,听似玩味地说道:“诶,大叔,你知道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傅匀明投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乌羊懒洋洋道:“他们说你啊,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很会玩的家伙,感觉像是能开后宫的那种,估计情人也换了不下三位数。” “结果呢,你既不包养明星,身边有过的人也不多,无数知情人士私底下对来对去,怎么对,得出的都是这个答案,但他们就是死活不信啊。” 不仅如此。 方才,那个小明星还小声说着:“你可别告诉你叔叔啊——其实吧,大家都知道傅总性格古怪,很难相处,听说以前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因为这点,跟不长久,所以不管怎么看,傅总其实应该都是私底下换人换得很勤的那种类型吧?” 那小明星没头没脑地跟乌羊说着这种话,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这个“傅匀明侄子”这里得到真实的答案。 此时此刻,傅匀明听着乌羊说的话,只不在意地笑着。 “大叔,你的名声到底是怎么被败坏到这么惨的?”戏谑地说完这句话,下一秒,乌羊的语调就冷了下去,“也挺有意思,有些人,人没自己见过,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红灯跳转,傅匀明轻声道:“你不相信?” “我只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东西。”乌羊淡淡道。 他身边这个男人,天生好像就带有一股风流的气质,这是乌羊自第一天认识他起就能感受到的东西。 如果看到他和傅匀明站在一起,乌羊估计他身边的所有朋友都会提醒他小心。 因为这个男人,绝对是一个危险分子。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长着眼睛,有着脑子,可以通过亲眼所见进行自己的判断。 这个男人活到这个岁数,有过过往的感情经历很正常,就连乌羊都谈过好几个男朋友。 更何况傅匀明有权有势又英俊。 找上他的人怀着什么心思,他又看上了对方什么,那些人和他之间又会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不论是哪种情况,都很正常。 然而有过感情经历和爱玩,是两码事。 那天在品牌店里,乌羊会问傅匀明那个问题,只是因为他第一次想知道自己在一个人心中的分量到底重到了什么程度。 是因为他喜欢傅匀明。 而不是因为,他觉得傅匀明将自己当成了玩物。 他不知道大叔以往交往过的那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他的身边呆不长久,他也不知道这些谣言到底是怎么散播到了这种程度,但是对他而言—— “如果不相信你,那么最开始我就没有和大叔你谈恋爱的必要。” 乌羊缓缓说道。 而方才—— 大厅中,在那个小明星试探的视线之下,乌羊最后咧嘴笑了笑。 他说道:“诶,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这么没头脑的吗,什么没根没据的谣言也会信?” 小明星一怔,瞬间尴尬起来:“啊,这……” 乌羊笑眯眯道:“要是下次再让我听到有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可是会忍不住揍人的哦。” 小明星被吓了跳,咽了咽口水,一脸讷讷。 乌羊嗤笑着,一字一句冷冷道:“毕竟,我还算是个挺护短的人。” …… 宾利平稳行驶。 傅匀明没说话。 空气里很安静。 开到前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打了下方向盘,右转,拐进一条人少的小道上,停靠在了一个路面停车点。 停下后,乌羊被捞了过去。 男人揽住他,亲吻着,jiao缠着,两人的呼吸都紧密缠绕在了一起。 炙热的温度甚至让乌羊感受到了某种歇斯底里,这种疯狂大概来源于他们两人本性。 整整十分钟过去,两人才分开。 乌羊气喘吁吁,抬眸看着傅匀明。 男人抚着他的唇,轻笑着,低哑的呢喃声钻入了乌羊的唇间。 ——伤脑筋。 ——真是让人喜欢得要命。 乌羊勾着男人的脖子,喘着气坏笑。 ——这么伤脑筋啊? ——那怎么办呢? 男人眸色变深,低下头来咬了口他的唇,笑声闷闷。 关起来,藏起来。 把你一辈子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神经病(十四) 也不知道是不是谈起恋爱来的日子太过舒心, 不知不觉间,时间走得特别快。 乌羊他们学校的校庆定在了四月份。 校庆前半个月,乌羊应了校话剧社的邀请, 打算和他们一起准备一场表演,届时会登上校庆舞台, 表演给众多回校校友们看。 说起这事儿时,傅匀明表现地相当感兴趣。 乌羊躺在床上敷面膜,见状问:“怎么, 那天大叔你也打算来吗?” 两人在一起之后, 乌羊曾问过傅匀明之前怎么会去他们学校。 结果和他当初猜想的别无二致, 这大叔就是回母校“做好事”去的。 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乌羊就觉得好笑, 他挑起眉道:“对了,说起来我还没把你那个丑丑的抱枕还给你呢, 校庆那天要是你打算过去,记得来趟我们宿舍楼啊。” 傅匀明一听就问:“不喜欢那抱枕?” 问得还挺一本正经。 乌羊抽了抽嘴角,忍无可忍:“大叔, 你以为谁的审美都跟你一样差吗!” 竟然还好意思问他这种问题! 傅匀明顿时大笑。 笑完了, 他一下一下揉着乌羊的脑袋, 想了想,道:“看那天有没有时间吧。” 听了这话, 乌羊也哼哼着没再往下问,撕了面膜, 拍拍光滑的脸蛋,让精华液快点吸收。 傅匀明在旁边瞧了他半天, 津津有味跟看戏似的, 乌羊别别扭扭睨了睨他, 结果就被男人整个拽进了怀里。 那之后则又是一夜无眠。 …… 校庆当天,乌羊没有课,整个白天都泡在小剧院里跟人排练。 下午最后一场排练结束,所有人都累得坐在原地不想动弹,乌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咩咩,有人找!” 乌羊转过头,只见连通后台的地方,傅匀明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含笑望着他。 周围不少目光投注在男人的身上。 学生们虽然不认识傅匀明是谁,但是看他一身名贵西装的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更何况,傅匀明这人奇葩归奇葩,但相貌英俊,外在气质也着实不错。 和他不熟的人只会以为他是个优雅的绅士,没人会知道这个男人只是个优雅的疯子。 而见到傅匀明,乌羊就笑了起来。 其实这一个月下来他们几乎天天都会见面,都不用他打电话,只要他当天的课程一结束,林助就会准点把车停在校门前。 乌羊一个好好的住校大学生,活得跟走读生一样,每天都睡在傅匀明那里。 人不可貌相,这大叔是真的粘人。 那天晚上傅匀明嘴里说着什么“看有没有时间”,乌羊其实也根本没信,他就知道这大叔肯定会来的。 结果嘛,这不就来了? 当然,尽管早有预料,但看见这个男人的瞬间,乌羊的心里依旧流露出一股甜意,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这该死的热恋期,怎么就让人这么心情愉悦呢。 乌羊如此感叹着,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轻快走了过去。 乌羊的性向不算秘密,见他跑去傅匀明身边,不少同学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吃惊的有,好奇的有,八卦的也有。 而目睹傅匀明低头温柔亲吻乌羊,一帮纯情大学生瞬间就脸红红地挪开了视线。 傅匀明打量了下乌羊这身打扮,摸了摸下巴,笑眯起了眼:“有意思。” 乌羊他们演的这出话剧是一部学生原创的喜剧,主角是个男孩子。 故事讲的是,主角的姐姐被恶霸当街强抢去做媳妇儿,主角趁着大婚前混入恶霸的宅院,救出了姐姐,却自己穿上了姐姐的嫁衣,等在了洞房,誓要让恶霸付出代价。 乌羊演的正是主角,身上穿着的也正是那一身红色的嫁衣。 虽然没有化妆,但是他整个人依旧被这股红衬得像朵花儿一般,看起来特娇艳。 傅匀明舔了舔--唇,抚了抚乌羊的腰线,嗓音低哑地问:“这身衣服是租来的?” “当然,怎么?”乌羊狐疑地说完,注意到傅匀明那明显暗下来的目光,顿了顿,坏笑起来,“诶,大叔,这里是后台,可不兴发qing的啊。” 傅匀明眯了眯眼,挑起他的下巴又吻了下,还在那若有所思:“要是有个红盖头会更好。” 这看来是真的相当喜欢乌羊这身装扮了。 乌羊闷笑。 “不行,我得把这身衣服换了。”他这么说着,推了推傅匀明,小眼神对他一瞟一瞟的。 跟这个男人谈了一个月恋爱,乌羊深知傅匀明发起qing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当初那套在漫展买的缎带绑缚服,他们只玩了一次就被傅匀明给玩烂了。 这套戏服别说是被玩坏,弄脏了都得完。 听到乌羊这句话,傅匀明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乌羊才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小蝴蝶似的转了个圈,从傅匀明手里溜了出去,轻快道:“你在这等我,我换好衣服就带你去宿舍!” 傅匀明缓缓吐出一口气,单手插进裤兜,笑着看他跑进了更衣间。 * 宿舍离校区不远,就十分钟路程。 理论上来说,傅匀明这么一个大老板哪来的空闲在大学城里闲逛,偏偏对于乌羊,傅匀明好像有着耗不光的兴致,无论乌羊想干啥,他都会乐呵呵地答应,于是两人还真就这么手牵手地慢慢荡了回去,一路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进了宿舍楼后,傅匀明闲庭信步,瞧瞧这瞧瞧那,似乎看什么都觉得挺新鲜。 这副模样还挺可爱,但乌羊也有些疑惑:“大叔,你们以前住的宿舍楼应该也是在这里吧?” 他和傅匀明虽然差了十八年,但他们学校宿舍区的位置应该没有大变过,最多只是翻新,扩大过几次,怎么这大叔搞得好像第一次来一样? 结果傅匀明回答:“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不住宿舍。” 乌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他瞪向这个男人:“不住宿舍……你那个时候就在外头有房子住啦?” 傅匀明笑眯眯回答:“是啊。” 可恶,万恶的有钱人! 乌羊鼓起的脸颊上明明白白写着这行字。 傅匀明忍俊不禁地把他拽了过来,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揽住了他的腰,在他耳边厮磨:“怎么这么可爱?” 乌羊哼哼着要把他推开。 就在这时,前头403的宿舍门打开,乌停云从里头拎着水壶走了出来。 撞见这一幕,他愣在了原地。 乌羊也瞬间收了笑,脚步停顿。 三人面对面,一时之间,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微微凝滞。 乌停云好像花了几秒钟时间才缓过神,他不敢置信地看看乌羊,又看看傅匀明,满脸愕然。 乌羊皱了皱眉,不知道乌停云在吃惊什么。 那晚酒吧里发生的事情乌停云自己也看见了,他和大叔会谈恋爱不是挺正常的,至于这么意外吗? ……等等,难道是因为那通电话? 乌羊恍然。 乌停云日常跟乌建齐生活在一起,乌建齐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乌停云会知晓也不奇怪。 估计他也以为乌羊被傅匀明甩了,结果没想到他们俩当着他的面亲亲我我的,他就震惊了? 乌羊在这暗暗思忖,忽然感觉到搂在他腰间的手动了动。 他敏感地看了眼傅匀明。 也不知道这男人认出乌停云没,还是压根已经忘了乌停云的脸,反正傅匀明只低头望着他,笑道:“已经到了?” 乌羊反应过来:“哦,没呢,我们那间宿舍在走廊最里面。” 他指了指前头。 傅匀明嗓音温雅:“那,走吧?” 乌羊连忙点点头,又瞥了乌停云一眼,向前迈出一步。 两个人就这么跟乌停云擦肩而过。 从头到尾,傅匀明甚至没往乌停云那里飘去一个眼神。 乌停云低下头,狠狠咬住了下唇。 * 乌羊没太在意刚才那出小插曲,毕竟在他看来,他和傅匀明谈没谈恋爱,跟乌停云乌建齐根本一点关系都没,他就算耍了他们又怎么样? 于是回到寝室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已经恢复了。 他们寝室里这会儿正好没人,他把傅匀明按到了自己座位上,哼着歌就爬去自己床上,拿那丑丑的抱枕。 傅匀明也好似全然没把刚才走廊上的偶遇放在心上,只惬意地坐着,不动声色扫视了周围一圈,问:“你们这里都是四人一间的宿舍?” “对啊。”乌羊抱着抱枕从床上下来,转身就对上了傅匀明饱含深意的眼神。 乌羊:“?看什么?” 傅匀明扫扫他怀里的抱枕,勾唇道:“每天抱着睡的?” 乌羊一僵,大脑就这么连上了线,立刻凶神恶煞地反驳:“是因为床下面没地方放,我才把这抱枕放床上的,才没有抱着它睡觉!” 这反应。 傅匀明又乐了,笑得肩膀微颤:“行。” 他示意乌羊过来,乌羊别别扭扭地走过去,男人含笑望着他,将他一拉就拉到了大腿上。 傅匀明将乌羊手上的抱枕放到了桌面上,搂住了他的腰。 两人看着彼此,傅匀明玩了会儿他的手指,撩了撩他的碎发,随后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低下头来,吻他。 在这细细密密的吻里,乌羊的身体很快软了下来。 傅匀明一边吻着,一边低声呢喃:“和室友相处得不错?” 乌羊被亲得头脑发热,也不知道傅匀明怎么突然就关怀起他的宿舍生活了,只混混沌沌地回答:“唔……我室友人都挺好的。” “是吗,”男人吻得更深,不断辗转,嗓音低哑,“大四要开始实习了?” “嗯……” “还打算继续住宿舍?” “嗯……嗯?” 乌羊已经迷迷糊糊。 傅匀明缓慢轻抚着他的后颈,慢条斯理地在他唇间问:“……和室友一起?” 乌羊艰难地从这零零碎碎的问题里理出一条思路来。 他推开傅匀明,气喘吁吁,纳闷道:“实习公司要是不给地方住,我们肯定得回宿舍来啊,怎么了?” 傅匀明看着他,挑起眉,说了句:“下个学期退了宿舍费,住到我那边去。” 乌羊一愣。 他瞬间头脑清醒了点。 在傅匀明大腿上坐正了身体,乌羊惊讶道:“大叔,你这是正式想让我和你同居了啊?” 这段时间乌羊虽然天天睡在傅匀明那,但毕竟没有真正发展成同居关系。 如果乌羊彻底退了宿舍费,那性质就不太一样了。 傅匀明怎么突然提到这回事? 乌羊眼珠子一转,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但他又觉得不至于,试探地问:“不是吧,大叔……难道你是在吃我室友的醋?” 饶是乌羊脸皮再厚,问出后半句话时也有些迟疑。 结果,傅匀明懒洋洋抚着他的唇,看了他一眼,竟然没否认。 乌羊怔了怔。 他蜷紧了五指,慢慢提起唇角,咧嘴笑了起来。 不是吧…… 竟然真的是这样? 天啊,这大叔怎么谁的醋都吃啊?他的三个室友可都是铁直的直男啊! 乌羊简直要乐死了。 他勾唇道:“但是我本来打算毕业后就去自己买房的诶,怎么办?” 他趴到了傅匀明的胸口,摇头晃脑地撒娇:“我早就想买房了,买个房,写上我的名字,感觉应该特别爽吧。” 傅匀明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他轻笑着,慢条斯理道:“钱,你自己存着不是挺好?” “房子,可以送给你。” 这是铁了心想让乌羊同居过去了。 乌羊将脸埋在了傅匀明肩头,笑个不停。 他一边笑着,一边闷闷道:“大叔,你的房子都要送给我了,那这是要跟我定终身了吗?还是说哪天跟我分手了,那套房子就当做是分手费?” 乌羊这人,谈正经事的时候也喜欢开玩笑,但这往往是他为了给自己留出暗自思考的时间。 此时此刻他在思考同居的事,问出这句话,其实是没怎么过脑子的。 却不想,男人眯了眯眼,忽然说了句:“乌羊,我没有兴趣和你玩分手游戏。” ——乌羊的笑容瞬间怔在了唇边。 这是傅匀明第一次正儿八经叫他的名字。 很奇异的感觉。 被从男人唇chi间念出来的那两个字,好似一道电流,顺着他的耳道迅速窜入了他的身体,往他的四肢百骸带去一阵麻意。 乌羊下意识地收紧了双手,抓皱了傅匀明胸前的衬衣。 他慢慢直起身体,心脏怦怦跳着,而傅匀明也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的回避,目光像是一把剑,刺入了乌羊的心底——这种侵略性,才是这个儒雅男人的本性。 没有兴趣和他玩分手游戏? 这话说得着实有点难听,但是—— 乌羊牵了牵唇角,轻笑着问:“是没兴趣跟我玩分手游戏,还是不想跟我分手?” 傅匀明垂下眼睫。 他的手指缓慢地划过乌羊的无名指,好似有意,又好似无意。 乌羊的手指条件反射地颤了颤,脸上虽然还保持着笑容,但不知何时悄悄屏住了呼吸。 傅匀明的指尖在他无名指根部的每一寸滑动,仿佛都能激起他的阵阵鸡皮疙瘩。 下一秒,男人抬眸,嘴里轻缓吐出三个字,清晰无比:“是不会。” ——不会和他分手。 乌羊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无法准确形容听到那三个字时,心里涌现出的是什么。 但也许,这就是心脏被一个人紧紧攥在手中的感觉吧。 令人窒息,令人害怕……却也令人兴奋,令人战栗。 乌羊缓慢地呼吸,心脏重重地跳着,哑声道:“但是大叔,谈恋爱分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怎么就能这么笃定?” 他回想起了乌建齐和他的妈妈。 ——就算是结了婚的两人,也会离婚。 他还想起了刚在在走廊上碰到的乌停云。 ——即使互为家人,也能形同陌路,甚至如同仇人。 这世界上所有的关系都脆弱不堪,轻易就能被摧毁,又有什么是一定能持久的? 傅匀明听着他的话,笑了声,好似已经看透了他。 于是他好整以暇地问:“那不如我们打一个赌?” 乌羊一愣,开玩笑道:“……赌什么?赌我们会不会分——” “赌你——” 傅匀明打断了他,勾起唇,缓缓说道: “——未来那一天,到底是会穿上白西服,还是红嫁衣。” 这句低沉的话语砸下,乌羊的脑子轰的一声,空了空。 他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傅匀明,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男人嘴里蹦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 不论是白西服还是红嫁衣,都指向着同一个未来。 那个未来,分明不存在“分手”这个选项。 傅匀明,根本就没有给他们两人之间留下分开这个可能性。 乌羊彻彻底底地呆住了,为这个男人的霸道,也为他的疯劲。 见他露出这幅呆样,傅匀明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慢慢摩挲着乌羊的下巴,嗓音低缓地说道:“乌羊,我从不做无悬念的赌博。” “要赌,我只会赌些更有意思的东西。” 乌羊始终都是愕然、呆愣的表情。 傅匀明似笑非笑道:“当然,要是西服和嫁衣你都喜欢——” “那么,我们也可以全都尝试一遍。” 整个寝室瞬间变得无声无息。 春日里的风携卷着花香不断地从阳台涌入,阳光照射到了宿舍的一角。 窗帘随风飘啊,飘啊,春意不知不觉盈满整个寝室。 铺天盖地。 某一瞬间,宿舍门被扣扣敲响。 有人在外头喊道:“乌羊你是不是在寝室啊,还有些道具咱们落在这里了,你帮我一起带带过去啊。” 喊声隔着一道门,有些闷,恍如隔世。 却好似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阵阵涟漪。 寝室里。 乌羊默然盯了傅匀明很久。 直到某一刻,他终于绷不住,闭上眼,笑了出来。 傅匀明优雅地垂首。 他执起乌羊的手,绅士一般温柔亲吻他的手背,像是在虔诚地完成某种仪式,而乌羊深呼吸一口气,哑声道:“傅叔叔,你真是非要我为你昏了头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神经病(十五) 乌羊其实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与某个人携手共度一生的未来。 很奇怪, 他并不是悲观类型的人,只是大脑中关于“永远”这个字眼,似乎从未有过相关的画面。 有的只有过去他真心喜欢过的那些男人对他说“对不起”时, 低垂下来的头颅。 别开眼,低声说“我感觉我还是更喜欢女孩子”时, 尴尬的脸。 抽着烟,喃喃着“有点腻了”时,那放空的眼神。 很寻常。 毕竟在他十一岁的时候, 他爸妈也是当着他的面, 彼此用那种麻木又不耐的表情, 签的离婚协议。 乌羊也其实并不是从小就对“家庭”这么冷漠。 他曾期待过他的爸爸妈妈能回头看看他,能够像寻常父母一样——不用将他捧在手心里, 仅仅是能够牵着他的手,对他笑就可以了。 然而事实是, 当年他妈妈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一般地甩掉了他,头也不回地就出了国,乌羊甚至是在一个月后才从乌建齐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 而往后的这十多年里, 乌羊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联系, 除了每个月准点到账的抚养费,就再也没有其他。 乌建齐则将他扔给了保姆, 一个月只回家两三次,这样过了一年, 就带回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与乌羊同龄的乌停云。 那之后, 乌羊对于家庭的信念, 算是彻彻底底地崩塌。 …… 乌羊出了寝室, 跟前来叫他的话剧社社员一起走向摆放着道具的402。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那道伤疤。 时间太久了,在头发的遮挡下,不仔细看其实都看不出这道疤痕有多狰狞,只有乌羊自己触摸时,能感受到那种凹凸不平的粗糙。 他不知道傅匀明平时是怎么对着这道疤下嘴的,那个男人在吻他,或者做ai时,总是很喜欢tian吻他这里,就像是野兽在抚慰伴侣的伤口一般。 乌羊垂下眼,牵起唇角,笑了笑。 真奇怪。 明明是个和他一样我行我素的人,很难想象那个男人真正爱上某个人,会是什么模样,但是傅匀明就是以他自己的风格,这么告诉乌羊了。 ——他被他放在了的心上。 乌羊低下头,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切,慢慢的,笑容扩大,直到笑出声。 走在他前头的话剧社社员被吓了跳,扭过头见鬼似的问:“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笑得这么瘆人?” 乌羊笑着抬起头来,一双杏眼明亮地像是映入了整个太阳,语调也像春风般明快:“诶,我说我刚刚被求婚了,你信不信?” 那个男人竟然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他们可以有一个家。 话剧社社员目瞪口呆,像是以为他傻了,嘴里艰难蹦出来一句:“乌羊,你没事吧?!你醒醒,晚上我们就要登台表演了!” 乌羊看着社员那张愕然的脸,大声地笑了出来。 是吗? 是啊,看,没有人会相信在那样一个简陋的寝室中,在那样冷不丁的时刻,他们之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然而神奇的是,傅匀明就是做到让乌羊相信了。 那个男人以他的强势和笃定,轻而易举地,就让乌羊的脑海中,第一次描画出了未来的画面。 乌羊笑着笑着就捂住了脸。 哎,那大叔也太厉害了。 他比不过啊。 他们跨入402寝室。 乌羊笑个不停的模样让话剧社社员摸摸胳膊,冷汗涔涔。 他始终觉得乌羊见鬼了,不过今天的事情挺多,他决定等忙完了再找乌羊八卦! 402是他的寝室,寝室中间堆着好几样道具,全都需要搬到小剧场去。 社员清点了一下,又拍了下脑袋,道:“忘了,还有几件东西我丢在了隔壁,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拿过来。” 乌羊应了一声,社员就跑了出去。 而乌羊蹲下来,好心情地捡起那些道具,一边继续回味着傅匀明方才在寝室里说的每一句话,一边嘴里哼起了歌。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乌停云的声音,低低的一句:“你骗了我们?” 乌羊的歌声一停。 他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回过头,瞥了乌停云一眼。 乌停云站在402的寝室门口,他从刚才走廊上偶遇乌羊和傅匀明之后就一直坐立难安,不仅有震惊,不敢置信,还有嫉妒和难以接受。 直到此刻,他终于找到了质问的机会。 对于他的问题,乌羊却是笑了声,懒洋洋道:“是又怎么样?我有什么义务非要告诉你们不可吗?” 乌停云攥紧了双手。 有了酒吧那一晚的闹剧,他面对乌羊时已经不再浪费精力伪装。 应该说,自从在朋友面前丢尽颜面,又被余启阳彻底疏远之后,乌停云再没有了伪装的必要。 可是为什么他落得这么惨的地步,乌羊却能活得越来越痛快? 不应该这样的。 乌停云不甘心。 他本来都快要将乌羊的一切都夺走了。 于是他盯着乌羊,忍着心中的妒火,嘴里冒出一句:“你跟那个人不会长久的。” 乌羊听了,哼笑一声,回过头继续捡道具。 见乌羊不作反应,乌停云上前一步,像是诅咒一般说道:“他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两个相差太多了,就算他喜欢你,他们家族也接受不了你这么一个人妖。” “哇,好刺耳,”乌羊嗤笑,“乌停云,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是必须依靠着父母而活的爸宝妈宝啊?” 乌停云愕然:“什么?” “你再怎么刺激我,那个大叔还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诶,你倒不如直说算了,比如——我怎么能和这种人谈恋爱?你都没得到过的东西,我凭什么能得到?那个人看不上你,又凭什么看得上我?吧啦吧啦吧啦。” 乌羊直接戳破了乌停云那层遮羞布,无情地将他脸上所有的虚伪面具都撕烂了下来,把他的所思所想一一道尽。 乌停云在难堪中浮现出一丝惊慌失措,倒退一步。 做过再多无耻的事情,这个人依旧害怕彻彻底底的无所遁形。 乌羊毫不留情道:“你啊,能不能别再做一个学人精了?” “你就是你,变不成其他任何人,也夺不走任何人的东西,”乌羊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给出了乌停云致命一击,“你可能到现在都没认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 “你一直以来所以为的,那些你从我手中成功抢走的东西,其实啊,都只是我不要的垃圾罢了。” 一句话,直接让乌停云呆在了原地。 他胸口大起大伏,嘴唇在发抖,强笑道:“乌羊,想挽回面子可不是这么挽的?” 乌羊勾唇:“是吗?” 乌停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你只是因为留不住那些东西,所以才把那些东西说成是你不要的垃圾。” 乌羊歪了歪脑袋,讽刺地笑着看他。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直直落在男生那双桀骜不驯的眼上。 那双眼中闪烁的光芒,简直比阳光还要耀眼。 乌停云浑身颤抖,歇斯底里道:“你凭什么……” 凭什么,什么都打不倒他? 凭什么捻灭不了这该死的光? 凭什么他就不能陷进泥里去,被肮脏的、潮湿的泥土污染,掩埋? 乌羊看着乌停云那张扭曲起来的脸,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对了,还有就是这个。 这张欺骗性十足的脸。 十二岁那年初见乌停云时,这个人躲在他妈妈的身后,怯怯注视乌羊的模样看起来让人很有保护欲。 彼时乌羊还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可爱的哥哥,一个在他与亲生父亲已经产生了无法挽回的裂痕之后,依旧能与他手牵手一起长大的兄长。 ——直到乌羊被这好哥哥,从楼梯上推下来的那一天。 乌羊也不懂,自己怎么好像就拿了灰姑娘的狗血剧本。 他的浑身上下都在剧痛,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他爬不起来,就眼睁睁看着乌停云站在楼梯上方,惊慌失措,害怕地哭。 起因其实只是乌停云想要他的一个玩具,而他没给——他让给过乌停云不少玩具,但只有那一个不行,那是他自己手工制作出来的,最喜欢的一个女装小娃娃。 乌停云把他推下来应该也是失手,他们班里的男同学互相打闹都经常闹出事——当时还小的乌羊是这么替乌停云想的。 可当乌建齐赶来时,乌停云却哭着说他没有推人,是乌羊自己跌下去的。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怕乌建齐责骂,乌停云一边这么为自己辩解,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对不起。 而乌建齐被他的哭声吵得不耐烦,哄了两句不见好,便转头看向尚且躺在地上,痛到爬不起来的乌羊,皱了皱眉,严厉道,趴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爬起来! 嘶,这就好像有点离谱了吧? 当时的乌羊沾了满手的血,觉得可笑。 得,反正也没摔断哪根骨头,只是额头上留了道疤而已,不算大事。 他也曾思忖过,等到乌停云冷静下来了,会不会哪天偷偷跑来找他,认认真真道个歉。 只要他说一句,弟弟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只是怕爸爸会骂我,乌羊就能不计前嫌,毕竟他不能要求谁的胆子都和他一样大,能抵挡住乌建齐的怒火。 然而事后,乌停云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一如既往地对着乌羊摆着笑脸,一口一个充满了讨好的“羊羊”,却绝口不提那一天发生的事。 那之后,乌羊就算是知道了。 他身处的这个家庭,真真正正地是无可救药。 …… 当然了,对于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乌停云也绝没有可能忘记。 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时不时地就会将目光投向乌羊的额头。 可那并不是什么愧疚、歉意的目光,而是…… 此时此刻,乌停云有些失去理智,于是他又将目光放在了乌羊那道疤上。 这道疤是在他们两人之间砸下第一道裂痕的斧头,是乌停云一切掠夺欲望的开始,亦是他从乌羊身上夺走的第一件东西。 那张完美无瑕,张扬漂亮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消不去的丑陋的痕迹。 乌停云是这么觉得的。 最开始,他看着这道疤,内心浮现过愧疚、心虚、害怕。 可后来,他看着这道疤,内心涌现出侥幸、暗喜、得意。 然而事到如今,他竟荒唐地意识到,也许他真的,从头到尾都没能夺走过乌羊的任何一件东西。 他死死盯着乌羊,从牙齿间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你就不会自卑?” 乌羊一听,乐得要命。 他反问:“凭什么我要自卑?就凭我从小父母离婚?” 他走近乌停云一步,嗤笑道:“就凭,我爸爸妈妈没一个要我?” 他再走近一步,直视着乌停云:“就凭,我喜欢男人,喜欢女装,别人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看我?” 他彻底走到了乌停云的面前。 乌停云僵在了原地,屏住了呼吸。 而乌羊当着他的面,像是看穿他所有想法一般,缓缓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重重按在了自己额头的那道疤上。 他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就、凭、这?” 乌停云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乌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砸在了他的脸上。 —— 像是自尊彻彻底底被砸落进了泥土里碾碎,乌停云再也受不了了,他转身冲出了这间寝室。 然而就在冲出门的瞬间,他又好像被什么吓到了,惊叫一声,原地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他惊恐地面对着门的右侧,脸色变得更为苍白,好像所有的血液都褪去,倒退一步,就飞快转过身,掉头就跑,仓皇地像是恨不得原地消失在这个地方! 寝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乌羊挑眉看着这整个过程,乐得从嘴里嗤笑出一声,放下了手。 紧接着,一只脚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傅匀明走了出来。 男人双手插着裤兜,看着乌停云逃走的方向,眼神晦涩平静。 下一秒,他侧过身,目光投向乌羊。 他轻轻靠在了门框边。 两人注视着彼此。 傅匀明递出一只手。 乌羊笑了。 * 热闹欢乐的校庆过后,一切再次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井然有序地走了下去。 乌羊没有问过傅匀明那天撞见乌停云两次,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让乌羊觉得自己无需问,傅匀明肯定知道他不想谈这种无聊的事情,他也知道傅匀明根本不把乌停云放在眼里。 暑假一开始,乌羊就在傅匀明的再三提起下,彻彻底底搬进了傅匀明的家。 他当然不会真的伸手要这房子,他还和傅匀明认认真真做了约定,以后不要以这种方式来讨他的欢心。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才开始同居。 这下好,老男人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一个大忙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整天和乌羊在别墅里厮混。 连续半个月过去,乌羊终于忍不住,筋疲力尽地吐槽:“我觉得我快被你搞大肚子了。” 傅匀明亲吻着他的脖颈,低笑地胸膛都在震动:“是吗?那,什么时候到孕期?” 乌羊脑袋打了下结,忽然想起来,孕期那什么会增强…… 乌羊用力锤起了傅匀明的背,绝望道:“大叔,你还有没有下限了?!” 乌羊觉得自己必须出去找实习了,傅匀明也许天生神力身体好,但他再这么下去迟早j尽人亡。 结果就在第二天,乌羊得知了一个消息。 乌建齐,出事了。 第50章 神经病(十六) 收到消息的时候, 乌羊正和闻凉、谢竹在外头吃饭。 自从和傅匀明谈恋爱后,乌羊去薄暮的次数就少了很多,刚好暑假有空, 他就想请大家聚个餐。 本来还叫了宋笙,结果江程最近去国外拍戏了, 宋笙刚好想给自己放个假,就跟着一块飞出了国,大概要一个多月后才会回来。 但是关于乌建齐的消息, 还正是宋笙在微信上告诉他的。 宋笙转发给了他一则别人发来的微信讯息和一张照片。 那人说道:“诶, 这家公司是不是你店里那个小孩家里开的啊?他们的项目出事了, 好像是一个月前闹出来的,老板大概想跑路, 被那些投资人上门堵了,闹挺大的, 你之前有听说不?” 这个人发来的照片以乌建齐那家金融公司所在的小幢写字楼为背景,一楼聚集了不少人,一面玻璃墙面被砸碎, 还有人疑似拉了血红色的字幅, 每个人都脸色铁青, 气势汹汹。 乌羊看到这则消息愣了下,宋笙在微信上问他:“羊羊, 你已经知道了吗?” 宋笙不是个会问废话的人,他之所以会将这则消息转发给乌羊, 正是因为最近几次见面,他觉得乌羊不像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模样。 而事实是, 乌羊确实不知道。 暑假前, 经乌停云之口得知他和傅匀明在谈恋爱之后, 乌建齐就又开始骚扰乌羊,质问他为什么撒谎,命令他必须回家一趟,还要他想办法把傅匀明也带回来。 乌羊觉得可笑,索性把乌建齐和乌停云都拉黑了,之后就没有再收到过这两人的任何消息。 他还曾想过,以乌建齐那种无耻的作风,发现自己被拉黑后,会不会直接来学校堵他,或者换个号码骚扰他,结果他想象的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乌建齐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现在想来,大概那之后没多久,他的金融公司就出了问题。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乌羊不了解金融更不了解公司运营,但他知道这么多年来乌建齐偷鸡摸狗的事做过不少,与其说乌建齐是“终于出事”,倒不如说是某些问题“终于压不住”,被爆出来了。 但是—— 乌羊眯了眯眼,意识到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乌建齐公司出了事,他理应更加要抓住傅匀明这根救命稻草才对,结果他竟然一点动静都没? ……还有,乌羊虽然跟金融圈完全不搭边,但傅匀明身处庞大的商圈,理应不难收到这种消息,可是这么一个月来,那大叔每天跟他昏天倒地,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乌建齐一个字,还要等到宋笙发来消息了,乌羊才知道…… 餐桌对面,见乌羊看了眼手机之后就没动过筷,闻凉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谢竹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乌羊想了想,起身道:“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吃。” 他起身离席。 他们今天选择的餐厅是市中心大型综合体楼下的一家街边店,吃的是海鲜烧烤,年轻人很多。 乌羊出了餐厅门后走了几步才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已经到了夏季,夜幕还没完全落下,火烧云燃烧着天际,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火热。 乌羊靠在墙边,给傅匀明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男人低沉悠然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已经吃完了?” 他们约好今晚等乌羊吃完饭就一起回家,这会儿傅匀明应该还在公司里。 乌羊勾唇笑:“才刚坐下没多久,哪有那么快吃完?” 男人低笑:“那是想我了?” “大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啊?”乌羊好笑道,“我们才分开没几个小时吧?” 他上午都还被傅匀明捎去了公司,在那间办公室的沙发上无所事事地躺了半天,乌羊觉得自己都快被傅匀明养成米虫了。 乌羊在这边吐槽,傅匀明也不在意,只笑了两声,好兴致地问:“那是什么事情?” 乌羊敛了敛容,沉默片刻,问:“乌建齐的公司出了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听到这个问题,傅匀明那边顿了顿。 随后,轻描淡写回了个:“是。” 果然,傅匀明早就知道了。 “……”乌羊低头,单手插进衣兜里,问,“……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想知道吗?” 傅匀明大概正在走动,乌羊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男人一边工作一边回答他。 乌羊愣住了。 “你要是想知道,以后我会告诉你。”傅匀明如是说。 这不是什么非常严肃的事情。 可以说,可以不说。 只要乌羊想知道,他以后能第一时间知道关于乌家的任何动向。 问题是,他想知道吗? 乌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没说话,傅匀明也就没出声。 他给傅匀明打这通电话,本意是想问男人为什么要瞒着他。 而现在,傅匀明把问题抛回给了他。 关于乌家的任何事情该如何处理,选择权其实始终在他的手上。 傅匀明之所以这一次什么都没有提起,只是因为他对乌羊的选择,做了预判。 乌羊能持续不断地听到傅匀明那边的动静,男人在繁忙的工作中,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乌羊也终于抬头看了看天。 余晖一丝一丝被抽离。 今天是个好天气,星星点点已然闪烁起来。 没有乌云的遮挡,这天空多么清亮。 乌羊笑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道:“大叔,你真够了解我的。” “我不想知道。” 不想再听到乌家的任何一件事情,不想再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们之间的所有亲情,早就在这几年里被消磨光了。 要不是想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解掉,乌羊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傅匀明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 说到底,他们两人的默契非同寻常。 傅匀明大概坐了下来,乌羊听到了椅子挪动的声音,紧接着,男人嗓音低缓地说道:“只要你想,以后他们和你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乌羊一听这话,心里好像有什么酥酥麻麻地蔓延开来。 其实他知道,如果这一个月他真的知晓了乌建齐那边的事情,他这段时间绝不会过得那么轻松开心。 有些东西可以不去在意,但就是会影响心情。 傅匀明的做法看似霸道,实则却是在乌羊允许的界限内,替他预先解决掉了所有会烦恼到他的问题。 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猜透他的所思所想,能在他说出口之前,就将一切都做好,安排好,如果不是真的把人放在了心上,是不会做到这种地步的。 乌羊扬起唇角,语气重新轻松了起来:“所以是大叔你想办法让乌建齐不来骚扰我的?” “算不上什么办法,”男人语气戏谑,“你爸爸非常好吓唬。” 乌羊愕然,紧接着喷笑出来:“你吓唬乌建齐了?怎么吓唬的?” “没那么麻烦,一个人只要知道哪些东西不能碰,自然就会远离,”傅匀明漫不经心地说着,又笑问,“大概几点吃完?” 正好,乌羊解决了心中的困惑,也不打算再继续聊乌建齐的话题。 闻言,他道:“诶,至少再过两个小时吧。” “行,”傅匀明温柔地说,“到时候来接你。” “嗯,”乌羊闭了闭眼,迎着夏日的晚风,喃喃道,“傅叔叔,现在我是真的有点想你了。” * 餐厅里,乌羊离席后,服务员将最后几盘海鲜送了上来。 闻凉下意识地道了声谢,抬头和服务员对上目光时,却怔了怔。 服务员一开始注意到他的目光,还以为他是在看他的脸,不自在地摸了摸额头。 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闻凉,脸色瞬间变了。 恰好,不远处餐厅的门被打开,乌羊走了进来。 服务员如遭雷击,面色涨红,他又看了看闻凉,转过身就脚步飞快地躲进了后厨。 谢竹注意到闻凉的异样,疑惑地问:“闻哥,你在看什么?” 恰在此时,乌羊也在原位坐了下来,问:“怎么?凉凉你在看啥呢?” 闻凉收回目光,看向乌羊。 乌羊这会儿心情似乎不错,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吃得脸颊鼓鼓囊囊,像是小仓鼠一样。 ……要是让他知道了,就该吃不下去了吧? 闻凉心里如此想着,笑了笑。 算了,没必要倒这个胃口。 他将刚才那起小插曲放下,问:“怎么,事情解决了?”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乌羊笑眯眯道,“对了,凉凉你跟你家老板是不是已经准备要买房了啊?” 燕淮南自从知道宋笙和江程订婚之后就一直心急火燎,这不,终于把进度赶到了和闻凉一起买“婚房”。 说起这事,闻凉脸上也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对,房子已经选好了,到时候装修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得嘞,”乌羊吊儿郎当地回着,嬉笑道,“我应该暂时就住大叔那儿了吧,不过他也跟我说好了,之后可以按照我的想法重新装修一遍。” 闻凉调侃:“你们那间大别墅装修起来可有得折腾。” “哈哈哈哈!” 谢竹坐在一旁,只安安静静地笑着听他们聊,一如既往地文静。 乌羊话锋一转,突然道:“诶,竹子你怎么还不交男朋友,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1,我好帮你注意注意啊。” 谢竹一愣,没想到话题怎么就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失笑道:“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类型呀。” 乌羊哼哼道:“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一直都这么说,你这是要出家了啊?我当初给凉凉介绍猛1不成功是因为凉凉死磕在一根木头身上,难不成你也是?” 谢竹怔了怔,垂下眸,随即他抿唇笑道:“真的没有啦,我最近也忙着重新找工作,哪来的时间谈恋爱?” 前段时间谢竹还是辞了职,他的身体也始终不太好,老是医院和家两点一线。 乌羊叹气:“行叭。” 闻凉好笑地吐槽:“你别因为我们三个都谈恋爱了,就给小竹乱牵线。” 乌羊振振有词:“我这是怕他寂寞!” 谢竹掩唇笑着,乖巧地说道:“不会,我知道你们不会落下我的。” 乌羊:“那是当然啦,我们四个关系那么铁!” …… 三人在这边吃,后厨那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盯着他们,胸膛起伏,眼白里充入血丝。 他们店铺服务员统一着黑色装,配有一顶鸭舌帽。 身旁有人来来往往,他紧张地将鸭舌帽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自己的额头。 再次看向餐厅里的那三个人,他嫉妒地咬紧了下唇。 忽然之间,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来一看,连忙接起电话,压低声音问:“喂?怎么说?” “你问我的事情我去查了,揍你的那几个确实不是那帮投资人里头的,是你爸对家公司浑水摸鱼找来搞事情的人,这说到底还是你爸自己捅娄子的锅啊,你问来又有什么用?揍都揍了。” 电话那头的人是混道上的,乌停云偶然认识的对方。 自从乌建齐公司出了事,乌停云手头上所有钱就都被乌建齐收了回去,后者拿了钱后直接消失踪影。 乌停云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接受不了这种身无分文的感觉,可他和他妈如今根本找不到乌建齐的人,又能问谁要钱? 乌停云别无他法,心理斗争了好一番,最终选择拉下脸出来打工。 打工得来的收入其实也非常有限,但所幸,仅仅是调查这种小事情,花不了大钱。 乌停云盯着坐在餐厅里头的乌羊,那副春光明媚的模样,咬牙问:“你确定那几个人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为什么非要……非要打我的脸?!” 电话那头的人一听,惊笑了:“人家打你难道还要任你挑位置呢?这当然是哪里揍得爽揍哪里啊,把你揍得鼻青脸肿的,乌建齐看了才会害怕,他害怕了,才会出来还钱,他现身了,事情可以闹得更大,这就是人家的目的啊!” “但是……”乌停云还是不信。 他颤抖地抬起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指腹之下是一片狰狞的凹凸不平。 半个月前他从家里出门,走了没多远就被几个人扯进了弄堂里一顿揍,乌停云手无缚鸡之力,被揍懵了,回过神来时浑身剧痛,脸上全都是血,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留了一道可怖的伤痕。 伤痕太深,去医院里缝针的医生当时就说会留疤,事实是半个月过去,这道伤疤依旧丑陋地横亘在乌停云的额头上,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 乌停云不相信这是巧合!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为什么偏偏……偏偏就是额头这个地方?! 电话那头的人觉得有意思:“我就这么说吧,你老爸的对家以前被你爸使脏手段搞过,人家一直记恨着呢,现在你爸翻车了,他们怎么着都得找补回来。用的手段确实是不怎么光明,揍你的那帮人没把你捅了已经算你运气,你额头上留道疤又怎么了?” “你不信这是巧合?怎么?难道以前你给谁额头上也搞过这么一道疤?现在怕是来因果报应了?”那人玩味地问。 乌停云一惊,脸色煞白:“不是!我、我没有——” 那人也懒得听他辩解,忽然道:“对了,真要说有什么不是巧合,还得是你爸公司的问题被人爆出来这件事吧,你倒不如问问你爸得罪过什么人没。” “能把你爸干过的所有脏事儿一股脑丢出来,这还真不是随便什么普通人都能干出来的,不止是这样,对方肯定也早就知道你爸和对家的那些纠葛,这是算准了你们往下摁的,够狠啊。” 乌停云愣了愣。 一瞬间,有什么划过了他的脑海,令他浑身一僵。 然而那一道思绪闪现得太快,乌停云没有准确抓住,亦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心中只留下了一股悚然的感觉。 餐厅中,乌羊收到了傅匀明的消息,道:“诶,钱我刚才已经付过了,大叔人已经到了,我就先走了啊。” 闻凉和谢竹道:“行,我和竹子叫到车就出去。” 餐厅外,一辆黑色宾利沿街停下。 乌羊起身朝大门口走去。 今天显然依旧是林助开车,傅匀明从后车座下来。 白衬衫的袖扣挽起,男人随性地靠在车上,好看地像是一幅画。 他摸出烟盒点了支烟,笑着看乌羊打开餐厅的门,脚步轻快地走向他。 ——后厨,乌停云呆呆地看着乌羊的背影,忽然挂掉电话,疯狂地冲了出来,沿路惊动不少人! 餐厅外,乌羊走到傅匀明面前,和他说笑着,傅匀明抽着烟,抬起手撩了撩乌羊的碎发,替他打开车门,轻笑道:“先进去,等我抽完这支烟。” “烟鬼。”乌羊哼哼着,往车里头一钻。 傅匀明笑睨他一眼。 ——乌停云扑向餐厅的门,猛地打开,往前一步,却被什么重重绊倒! 当宾利的后车门“砰”一声被关上,他也狼狈地往前扑倒在地面上,鸭舌帽掉落下来。 这一跤磨破了他的手掌,几乎就要撞碎他的膝盖,乌停云痛到头晕眼花,根本站不起来。 心脏狂跳着,耳边嗡嗡作响,他什么都顾不上,凭借着一股直觉与怒火,脱口而出道:“乌——” 一双脚,就这么踏入到了他的视野当中。 乌停云一僵,所有声音都被掐断。 他的嘴唇颤了颤,刹那间好像被浇了桶冷水,头脑清醒过来。 而紧接着垂落下来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 手腕上,戴着一块奢华名贵的腕表。 仿佛慢动作回放一般。 乌停云看到那只手将掉落在地面上的黑色鸭舌帽捡起。 动作自然地拍了拍。 轻轻盖到了他的头顶上,替他正了正。 他僵成了一块石头。 男人好似打量了他一会儿。 也许是在打量那顶鸭舌帽,也许是在打量那道疤。 随后,开口,嗓音温和儒雅,就像是在谈论天气如何一般,在他上方轻缓地说道: “很适合你。” 四个字,轻描淡写。 却重重砸落在乌停云的背脊上,几乎令他断了呼吸。 “……”乌停云艰难地,呆呆地抬起头,鸭舌帽随着他的动作歪到了一旁。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却并没有看他。 夜色下,这个英俊、文雅的男人只是望着不远处,轻吐出一口烟。 似乎觉得差不多了,他便抬起手,将烟捻灭,丢进了一旁的公共垃圾桶中。 烟蒂混进了一堆垃圾里。 瞬间就被腐臭掩盖。 * 乌羊在车里等了没多久,傅匀明就坐了进来,“砰”一声车门合上。 乌羊凑过去,一个劲地嗅。 他其实很喜欢傅匀明身上的烟草味。 傅匀明知道他这点小癖好,轻抚他的后颈,低下头来逗他。 两人的呼吸交融,很快乌羊就屏不住笑了。 林助还在前头呢,可不能这么没节操。 他歪倒在傅匀明肩头,回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和闻凉谢竹聊的那些话,心情就好地不得了:“诶,大叔,我刚才和凉凉他们聊起装修呢。” “聊了些什么?”傅匀明揽住他的肩,惬意地笑问。 乌羊的心中便再次构想出那个未来。 “三楼阁楼以后就改造成我的工作室,留给我拍视频做直播好不好?” 傅匀明瞧着他那副光彩焕发的模样,忍俊不禁:“好啊。” “卧室旁边那个小房间我想改成衣帽间,我衣服可多了,不能一直堆在衣柜里!” 傅匀明凑近过去吻他的额头,低笑:“好。” “还有,床单我喜欢暖色调的,窗帘也是。” “行。” “沙发我喜欢布艺,现在二楼那张长方形餐桌移到一楼去,我们以后就在二楼吃饭,摆一张小圆桌就可以。” “按你喜欢的来就好。” 乌羊听着男人低沉的嗓音,感受着温柔的fu弄,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猫,可以在傅匀明的怀里窝一辈子。 他蹭蹭傅匀明的脖颈,轻声道:“那,傅叔叔,以后我就把你那儿当家了。” 傅匀明低头,以吻回应。 炙热缱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旧灯塔(一) A市, 九月末。 进入秋季之后,被热气蒸腾了整整一个炎夏的城市便慢慢降了温。 树叶洋洋洒洒落下,铺满道路的两旁, 微凉的风扫遍每一个角落,携卷着一缕淡淡的桂花香。 今年的中秋节, 宋笙和江程两家人打算一起吃一顿饭,亲家互相之间熟络熟络,顺便一同商量下怎么举办婚礼。 闻凉父母来了A市, 被邀请去了燕淮南家中, 亦是一桩喜事。 乌羊则被傅匀明捎回了傅家。 也不知道傅匀明的爸妈都是什么样的人, 得知自己儿子找了个年纪小这么多的男朋友,又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乌羊和傅匀明都不是正常人,似乎也用不着担心他们俩会应付不来。 几个人一边见家长, 一边在“让我们从零开始”微信群聊天,谢竹坐在薄暮里,看着聊天记录, 时不时地轻笑出声。 羊咩咩:“基因突变真神奇, 大叔的爸妈都挺正常的, 怎么就生出了大叔这么个神经病[狗头]” WenL:“你不怕这聊天记录被你家大叔看到吗[笑哭]” 羊咩咩:“不瞒你说,他就在旁边看着呢, 还在那笑[白眼]” 竹子:“[捂嘴笑]” 羊咩咩:“诶,竹子等会儿我来找你玩怎么样, 你现在应该在薄暮吧?” 羊咩咩:“我们今天不打算在大叔爸妈家睡,路过南安路的时候我让大叔把我放下!” WenL:“今天我爸妈睡在淮南他们家里, 我们可能没办法出来了[叹气]” 笙:“等会儿迟点我和阿程会去薄暮转一趟, @竹子打算几点回家?我们开车去, 可以送送你。” 谢竹看着群聊,心里暖暖的。 他弯了弯眉眼,回复道:“没事,你们不用特意赶过来,我再坐会儿就回家啦。” 回复完这行字,谢竹的身边有人坐下。 小芳芳今天穿得相当妖艳,身上一条黑色吊带真丝长裙将身段衬得修长,双脚踩着一双恨天高,更是将整个人又拔高了一截。 他本身也不矮,这双恨天高直接将他抬成了一个巨人。 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戴着一顶黑长直假发,小芳芳拍拍谢竹,娇滴滴地问:“诶,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乌羊他们呢?” 和小芳芳不同,今天谢竹没有穿女装,只是很普通地穿着一身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一头黑色碎发搭在白净的脸上,看起来又乖又嫩。 不认识他的人,大概会以为他还是个高中生,实际上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出社会工作两年了。 谢竹长得亦是好看的,一双眼睛生得特别明亮,扇形的双眼皮文雅精致,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泛起绯红,看起来就像是缀着一朵小花儿一般。 鼻梁高挺,一双唇天然就唇色红润,好似果冻。 比起宋笙、闻凉、乌羊三人,谢竹的美非常文静,静到若是不注意,其实很容易让人忽略他。 但若是仔细瞧上一瞧,没有人会不暗暗惊叹——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 此时此刻。 听了小芳芳的问题,谢竹不由失笑:“他们三个都得回家吃饭呀。” 小芳芳立刻竖起眉毛:“什么呀,以前除了店长得回家,闻凉和乌羊不都每年过来这里跟我们一起过的?所以怎么着,今天都和老攻聚餐去了?可恶的现充!” 小芳芳是个有趣的人,谢竹很喜欢他,每每听他说话就忍不住笑。 可笑了没两声,谢竹的眉头就微微蹙起。 他揉了揉自己的胃,脸色有些苍白。 见谢竹这幅模样,小芳芳连忙问道:“怎么,胃又不舒服了?” 谢竹是个老病号。 倒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只是小病不断,三天两头要跑医院。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杯冰饮料下肚,胃又抽痛了起来。 小芳芳立刻扭头去找服务员:“诶,人呢,我让人给你倒杯热水。” 谢竹的身体有些僵硬。 胃好像被一只手拧紧,绞动一般,那种疼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连带着心脏似乎都抽疼了起来。 他不敢呼吸,只能僵着身体感受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 跳到第五下的时候,这一阵绞痛终于缓了过去。 拧住胃的那只手松开了,谢竹的身体也得以放松,颤抖地吐出一口气来。 彼时,背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小芳芳没看到服务员,想起身去找,谢竹拉住他,哑声道:“没事了,现在不痛了。” “这么快不痛了吗?”小芳芳狐疑地问,“你要不要吃点胃药啊?” 谢竹抿唇笑:“嗯,回去会吃的,前两天刚去过医院,有配药回来。” 小芳芳都无语了:“你啊,小小年纪怎么就成了个药罐子?是不是平时根本不运动?是不是平时都熬到很晚才睡?我跟你说……” 小芳芳开始了养生哲学,谢竹无奈地笑着,乖巧地一边听一边点头,应道“是”“我知道”“嗯嗯记住了”。 直到半个小时后,小芳芳收到了朋友的短信,终于停止了他的养生课,站起身撩撩长发,开心地说:“嘿,有人约我,我得走了。” 谢竹忍俊不禁——小芳芳的不爽来得快,高兴也来得快,实在是个跳脱的人,也怪不得他和乌羊特别合得来。 谢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 小芳芳和朋友约在前头一个商场门口见面。 这个时间点,南安路这边交通繁忙,谢竹打算和小芳芳一起走过去,到下一个路口再打车。 路上,小芳芳拢紧了外套。 A市的秋天昼夜温差很大,白天也许还能飙到三十度,可一到晚上,瞬间就能降到十五度以下。 夜里出门若是不带上外套,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今天路上的行人也不少,两人走在一起,小芳芳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穿上恨天高后,他是真的超出了一米九。 谢竹不算矮,怎么着也有一米七八,被他衬得却像是个小矮人似的。 只能说所幸小芳芳的男性特征不明显,化完妆穿上女装也算是个美人,大部分人看到他和谢竹的组合,只会惊叹“好一个身高差情侣”,而不是“好一个身高差……人妖基佬情侣”。 不然落在他们身上的就不止会是惊叹的目光,还会有噼里啪啦闪烁的镜头了。 当然,不论是哪种情况,他们两人也都不会在乎。 小芳芳一边走一边闲聊:“小竹子,他们三个人倒是都找到男朋友了,你呢?没有恋爱的打算?还是没有喜欢的人?” 谢竹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踩过一片片落叶,轻笑道:“……唔,两种都可以算?” 小芳芳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谢竹会是这么个回答,不由震惊:“啊?不打算谈恋爱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吗,你爸妈都……一直这么一个人下去,不会觉得很,无聊吗?” 小芳芳想说出口的字眼,其实是“孤独”“寂寞”,只是这两个字眼又好像稍显矫情。 关键他也没法理解。 说句实话,他从来没遇到过出了柜还不打算谈恋爱的gay。 如果没有和某个同性在一起的欲望,又何必出柜? 这个社会没那么包容,既然没有那个需求,就没有为自己添麻烦的必要。 而对于他这个问题,谢竹沉默了下来,大概是没法回答。 他一步一步踩着落叶,好似在思索,抬起头看着前方时,那种落在虚空处的眼神,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小芳芳捕捉住了一个念头。 见多了gay,他对这种表情不算陌生。 他开玩笑道:“不会是喜欢上了一个直男,死磕在他身上,打算断情绝爱了吧?” 话音落地,一阵秋季的晚风吹来。 这阵风横贯整条道路,迎面拂来,吹乱了谢竹的碎发,完整露出了他那张漂亮的面庞。 他安静地笑了起来,转过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眸,看向小芳芳,轻声问道: “如果压根没想过要和对方在一起,还能算是死磕吗?” 小芳芳一怔。 说完这句话,谢竹就回过眸去,重新盯起了自己的脚下。 他喃喃道:“我和闻哥的情况不一样。闻哥还没和燕哥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不论怎么样,他们都算是朝夕相处,有彼此试探的机会。而且闻哥比我大胆很多,就算会害怕,他还是敢踏出那一步,但是我——” 说到这里,谢竹止住了。 他又笑了笑,道:“反正,就当差不多是你说的那样的吧,只是我没想过要在那个人身上死磕罢了。” 至于不打算谈恋爱,没有喜欢的人什么的…… 也许等到哪一天,那个人在他脑海中的印记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这一切就会改变。 谢竹只能静待那一天的到来。 小芳芳的表情复杂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变故却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谢竹忽然停下,看向前方,脸上露出了怔楞、愕然的表情。 下一秒,一道声音从前头传来:“咦,谢竹?” “草,是谢竹吧?!” 小芳芳回过头去。 前头是一家网红烧烤店,门口人头攒动,其中直愣愣杵着一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俨然一副节假日还需加班打工的社畜打扮。 他大概喝了酒,两颊酡红,双眼迷瞪,指着谢竹时,满脸惊喜。 男人再转了转视线,对小芳芳来了个仰视,震惊道:“我靠,这是你女朋友?” “……”小芳芳拢了拢外衣,低声问谢竹,“这谁?” 谢竹回过了神,指尖颤了颤。 他的嗓音低了下去。 “……我的,高中同学。” * 这场偶遇来得相当突然。 叫住谢竹的男人,名为何佳伟,正是他们高中班里的班长。 何佳伟喝醉了酒,被小芳芳的身高惊到不停打嗝。 所幸他确实醉得厉害,竟然走近了都没看出来杵在他面前的“高个美女”实际上是个“高个基佬”,只一个劲拍着谢竹的肩膀揶揄道:“行啊有本事啊,女朋友竟然是个模特!” 两人自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或者说,高中班里没有任何人在毕业后见过谢竹。 何佳伟调侃完了小芳芳,就问谢竹怎么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手机号换了都没通知过任何人。 小芳芳看谢竹在那沉默,想了想,出声道:“怎么说,走还是留?” 何佳伟又被吓了跳。 他抬起头,懵逼道:“我怎么好像听到美女你的嘴里发出了男人的声音?” 小芳芳皮笑肉不笑:“哦,也许是你喝醉酒幻听了呢?” 何佳伟:“是、是这样吗?嗝,这幻听好牛逼,竟然是实时男女声同声传译?!” 谢竹听到这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他笑了,小芳芳放松了点,低声问:“你没事吧?” 谢竹垂眸:“……嗯,没事。” 何佳伟又对谢竹说:“诶对了,刚好班里打算过段时间开同学会,谢竹你也来啊!来来来,咱俩先加个微信,前段时间我搞了个班级微信群,回头我就把你拉进群里!我跟你说,我们班就差你一个还没进群了,今天可终于让我给逮着你了……” 何佳伟说个不停,热情似火,一如高中时那样。 谢竹抿了抿唇。 他闭了闭眼,轻吐出一口气来。 最终还是交换了微信。 何佳伟的同事们付完钱,陆陆续续走到了店外,找到何佳伟就笑话他怎么发起了酒疯。 谢竹将人交给他们,何佳伟却说着高中同学好不容易碰见,死活要拉谢竹一起去下一摊。 谢竹好说歹说,才让何佳伟放弃。 等到一群人离开,萧瑟的凉意重新回归身上。 小芳芳站在谢竹的身旁,开口道:“所以,‘那个人’也是你高中时某一个同班同学?” 不然,无法解释谢竹为什么时隔多年与老同学重逢,会是这种情绪状态。 谢竹看着何佳伟离开的方向,没有回答,好似是在发呆。 小芳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敢跟闻凉一样,踏出那一步?” 谢竹扯了扯唇角:“那一步是那么容易踏出去的吗?” 好半晌,小芳芳才回答。 “确实不容易。” * 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 谢竹没有开客厅灯,脱了鞋后,赤着脚走到了沙发上躺下。 家里非常安静,四周黑魆魆的。 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年年如此。 谢竹躺下后,手背抵着额头,闭眼安静了好一会儿。 某一刻开始,手机不断嗡嗡震动,像是有无数消息不间断涌入进来。 过了几分钟,谢竹睁开眼,拿起手机。 何佳伟将他拉进了班级微信群,短短片刻,群消息已经到了几十条,其中有好几条在欢迎他进群,亦或问他怎么失踪了这么多年。 好似大家根本没有分开过这么多岁月一般,这些老同学聊起天来,语气依旧非常熟稔。 谢竹回想起他和小芳芳分开前,后者说的一番话。 “但是小竹子啊,有时候就算你和一个人之间隔了一千米的距离,只要你愿意踏出一步——就算只是踏出那条线也好!剩下那九百九十九点九米,对方说不定也会愿意一个人跨越过来。” “但如果你连那条线都不敢踏出去,那么就算哪天对方站到了你的面前,你们两个人也还是碰不到对方呀。” 小芳芳拍拍他的脑袋,道:“咱们啊,都是普通人,能活到几十岁都不知道,人生苦短,你确定连这么一丢丢可能性,都不去尝试吗?” 谢竹盯着那些消息弹框,盯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某一瞬间,他看到弹框中出现了一条消息。 “所以 @澜 你这家伙同学会还来不来啊?” 谢竹的瞳孔颤了颤。 发出这条群消息的昵称,他不认识。 这条消息也瞬间被其他新消息覆盖。 “他现在回A市了肯定得来吧?” “就是,都回来了还不跟我们聚一顿说不过去啊兄弟@澜!” “人呢?” “他现在可忙着呢哈哈哈!” “他现在在做什么啊,这么忙?” …… 被千呼万唤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在群聊中。 谢竹雕塑一般定在了那里,许久没能回过神。 整个人就好像被“澜”那个字下了蛊,身心仿佛都出现了短暂的错位,灵魂轰然燃烧,身体却无法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谢竹蓦地动了动,僵硬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胃又开始绞痛。 好疼。 他翻了个身,看着自己的锁屏页面,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挪动手指,慢吞吞解锁,点进微信。 ……算了。 群都加了,不论怎么说,还是得和大家打一声招呼。 如此想着,谢竹的手指挪到了群聊聊天框。 点下去之前,却冷不丁注意到“通讯录”那边冒出了一个小红点。 有人加他好友? 谢竹愣了愣。 是谁? ……应该是班里哪个同学吧? 速度好快啊。 他转而点进“新的朋友”,心不在焉地想着,也许是和他坐了两年的那个同桌?那个家伙是个自来熟,动作向来很快。 又或许是经常找他帮忙发卷子的英语课代表?那个女生也算是高中三年里为数不多和他比较熟的人。 还是…… 而在看清楚最新好友信息的瞬间,谢竹猛地睁大了眼睛,哗地一下坐了起来。 屋子里始终静悄悄的,只有一道呼吸声无端加快了频率。 谢竹死死盯着那条由“澜”发来的好友认证消息。 “我是戚澜。” 短短四个字。 谢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血色,他心跳愈快,胃里的绞痛也更甚。 他捂住了胃部,喉结滚动。 12班同学群,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同学会的事,不少同学都在问戚澜会不会到场。 这并不奇怪,当初高中三年,戚澜不论是在班里,整个年级,还是整个学校,都是最常被人提起的人物。 在同学间受欢迎,在老师间受喜爱,那个耀眼的男生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当之无愧的聚焦点。 然而无论群里同学怎么艾特,戚澜始终没出现。 谢竹盯着“我是戚澜”这四个字,嗓子干涩了起来。 小芳芳的话语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人生苦短,你确定连这么一丢丢可能性,都不去尝试吗?” 谢竹大口地来回呼吸几次。 咬咬牙,他动了动手指,点了“通过”。 下一秒,他重新倒回到了沙发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他忽然又开始后悔与何佳伟交换了微信,后悔没在薄暮多停留片刻,后悔…… 谢竹睁开眼。 ……不,冷静,冷静,其实没必要这样。 虽然这么多年来他刻意远离了高中班级,但是他们班里到底有不少同学留在了A市工作生活,终有一天,他会遇上其中一两个。 不论小芳芳说的那种幸运的事情是否真的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有些东西,是没法逃避一辈子的。 想通这一点,谢竹好似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手机。 戚澜发来一条消息。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52章 旧灯塔(二) 暗恋这种东西很奇妙。 谢竹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 不论怎么说,戚澜在他心里的印记总该淡化了一些。 然而仅仅是看到对方发来的这四个字,他的心中就一阵阵地泛起酸涩, 这种感觉竟和八年前根本没有丝毫的区别。 他到底有没有长进啊? 谢竹对自己感到一丝无言。 他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删了又重写, 来回好几遍,最终还是没滋没味地发过去同样几个字。 “嗯,好久不见。” 发完, 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无趣。 可发都发出去了, 也没法改。 他只能扯来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 默默地等着回音。 然而等了会儿,一直没等到下一条消息。 谢竹终于意识到也许是对方客套地寒暄完之后, 也没有其他话好说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他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太过在意。 点开了12班群聊, 里头热闹得很,只因戚澜终于出现。 “所以说澜哥你同学会到底来不来啊?” “好久没见了,必须来啊!” 澜:“到时候看吧, 有时间就去。” 他甫一出现, 群里的消息就开始成倍增长, 不少同学都冒了出来。 “你现在在干什么啊这么忙?” “澜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不至于开同学会的时候都要去陪女朋友吧?” “那不如把女朋友带来啊!” “就是就是!” “哟~~~~快让我们见见澜哥女票!!” 澜:“没女朋友,见个屁[白眼]” “擦, 不可能!” “澜哥还光棍着呢?佳伟都找到女朋友了诶?” 何佳伟冒出来骂了句:“几个意思?爬!” “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了hhhh!” 何佳伟:“@竹子小竹子呢,看到群消息没?” 谢竹一怔, 连忙发了条消息进群里。 竹子:“大家好久不见^^” “哇哦~” “竹子来啦!” “失踪多年的竹子被找回来了!” 零零落落的欢迎冒出来几条,但很快, 话题又重新转到了同学会上。 谢竹不觉得有什么失落, 毕竟他在班里向来是存在感很低的一个人。 他趴在沙发上, 安安静静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聊天,几个曾经班里最活跃的男生调侃戚澜,而戚澜偶尔冒出来,怼回去一句,大家嘻嘻哈哈。 时间慢慢地就走到十点。 谢竹心想,差不多该睡了。 重回高中班级,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波澜起伏。 直至此刻,胃部的疼痛似乎也已经消退了不少。 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吧。 当年他远离高中班级,一部分原因在于戚澜,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自己的性向,可只要不和他们再有过多的接触,应该也影响不了他的生活。 谢竹吐出一口气。 然而刚起身,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他愣了愣。 戚澜竟然又单独给他发了条消息。 “上大学的时候换的手机号?” 没想到戚澜冷不丁提起这回事,谢竹抿了抿唇。 他拿起手机,慢吞吞回复道:“嗯,学校统一发的。” 这一次,戚澜的回音来得很快。 “怎么不说一声。” 谢竹张了张嘴。 他在输入框里踌躇许久,发出很没说服力的一条: “……忘了,不好意思。” 发出去之后,谢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觉得因为这劣质的撒谎,自己的耳朵都热了起来。 太劣质太敷衍了,戚澜一眼就会拆穿的吧? 谢竹恨不得丢掉手机,不想再看了。 果然,这一次,隔了好几分钟,戚澜才发来一个字:“哦。” 谢竹又拿起手机,盯着这一个“哦”字瞧,也不知道是想瞧出来些什么。 戚澜:“那,同学会去不去?” 谢竹沉默许久。 他咬了咬唇,打下一行字。 “得看有没有时间,不确定。”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戚澜迟迟没回。 谢竹下意识地看了眼班级群,这会儿大家的话题已经从同学会转到了男女朋友身上。 戚澜在群聊里,有人调侃他没有女朋友,不会是有男朋友吧? 戚澜:“皮痒了就周末出来约约,篮球场见。” 有男同学立刻道:“擦,约哪个球场,老子干死你[咧嘴]” 戚澜:“[咧嘴]” “老文很吊啊,别被澜哥打死哈哈哈哈哈!” “我押一毛钱老文被--干翻[狗头]” “啊?这用得着押吗,有人押你对家跟你玩吗?” 绰号老文的那个高中同学跳脚:“淦,你们等着,这两年我球技可是精进了不少的,绝对能把老戚干趴下[中指]” 戚澜:“那我等着[笑]” 群里又一阵笑翻。 而下一秒,谢竹再次收到了戚澜单独发来的消息。 戚澜:“周六打算和老文他们出来玩玩,一起来吗?” 谢竹一怔。 说心脏没有加快跳动,是假的。 高中三年,他和戚澜之间说不上非常熟悉,他好似从未进入过他们那一个兄弟圈。 但也说不上陌生,因为他们两人坐了整整三年的前后桌。 同在一个班级念书,同在一个城市生活,寒暑假、双休日也常有交集。 私底下,戚澜更是偶尔会叫他出来一起玩。 过去,每每收到戚澜这样的邀请,谢竹总是二话不说,就怀揣着喜悦与兴奋应下。 但是现在……现在他不想再赴这种邀约了。 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小芳芳说的那种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无法保证自己重新见到戚澜,是否会让自己八年来的自我克制功亏一篑,又是否会在戚澜面前泄露出端倪,让老同学间的气氛变得尴尬。 更别说,他和其他同学根本没那么熟悉,去了也只会觉得不自在。 谢竹垂了垂眸,回复道:“双休日有点事情,你们好好玩吧^^” 回复完,他立刻又补了一句:“要去洗澡睡觉啦,有空再聊[笑]” 他的终止对话信号很明确。 戚澜只过了几秒,便发来:“行。” * 这一晚,谢竹难得地没有失眠到凌晨四五点才睡着。 只是依旧不是一场好眠,梦境一个接一个地来,谢竹睡得非常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高考分数下来那天,大家都在班级Q--Q群里激动地聊天。 他们班大部分人考得不错,群里喜气洋洋,也不知道是不是兴奋过了头,忽然有个人提起,隔壁班那个谁谁谁是同性恋诶,你们知不知道? 一个个八卦的问号在群里迅速冒出来,而电脑这头的谢竹暗暗一惊。 “哪里听说的?还是亲眼看到什么了啊???” “听他们班的人说的,对象好像还是外面的,已经工作的男的[抠鼻]” “我去,看不出来啊!” “他们班的男生是不是要被吓死了哈哈哈哈!” “肯定的吧,gay竟在自己身边,鬼故事啊!” “应该没有艾滋吧?” 一帮在十八岁年龄上下的男生和女生们。 做出那种发言时,其实并不一定带着多大的恶意。 也许是刚拿到了高考成绩,兴奋到昏了头脑,也许是没过脑子的口嗨。 然而那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那两种不同人群之间的壁垒,依旧让谢竹犹如被一桶冰水浇下,浑身凉得一个哆嗦。 朝夕相处了三年,理应已经彼此间非常熟悉的同班同学,刹那间就好像与他之间分隔出了一道粗线。 他们在线的那一边,而他在线的这一边。 他看不清他们谈论起同性恋时,脸上的表情,也听不清他们的嘴中,发出了怎样的笑声。 谢竹捂住了耳朵,惊慌地后退。 他甚至不敢仔细去看,戚澜是不是也正懒洋洋站在他们当中,脸上挂着嘲弄的笑,用陌生的,看穿一切的眼神,冷冷地望着他。 …… 梦境猛然一转,谢竹又来到了大二那年的春季。 彼时他已经彻底和高中同学断了联络,独自一人生活在大学所在的那个城市。 那年五一他没有回家,假期第一天晚上,他赶完作业,赴约和偶然间认识的一个同校gay一起去gay吧玩。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踏入gay吧,带着点紧张与忐忑。 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穿着女装的男人,震惊不已,又有点,心痒。 谢竹便知道了。 他不仅是这边的人,他还要再次跨越一根线,直直跨越到,与普通人相距最远的那个世界当中——那里才是他真正的乐园。 要接受那样的自己吗?还是抗拒? 谢竹曾挣扎过。 某一刻,他却醒悟到,自己已然下定决心,不再勉强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那又何必再去抗拒那一根已经跨越过一次的线? 于是他被带进了gay吧小小的厕所,换上了女装。 又被按在了座椅上,一个小妖男细心地替他化妆。 妆容完成,所有人都发出惊叹,而谢竹看着镜子里截然不同的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彼时,他其实清楚自己这种来自内心的女装诉求,有着一定的根源。 只是他太兴奋了,一时半会儿没空去想。 那一天,他也没机会想清楚。 因为他在离开gay吧后,就迎面碰上了偷偷来到那个城市,想给他一个惊喜的爸妈。 多么荒唐,多么戏剧化。 所有的兴奋瞬时蒸发,错愕与恐慌填满了胸腔与大脑,梦境也瞬间旋转,扭曲起来,糅杂成了一团灰褐色的,沉暗的色调。 …… 谢竹在睡梦中挣扎着。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 光怪陆离的梦接踵而至。 他梦到他与爸妈之间长达半年的争吵与冷战,梦到他爸爸鬓间不知何时添上的白霜,梦到他妈妈躲在房间里偷哭。 他梦到他自己也在哭,不知所措地不断掉着眼泪。 然后他妈妈从房间里冲出来,抱着他哽咽道,好了好了,不吵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你要走上的这条路,真的很难,外面的人会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你,但不论以后怎么样,爸爸妈妈始终会站在你这边。 家庭是永恒的港湾。 这句话当然不适用于所有的家庭,但绝对适用于他们的家。 那是谢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难以描述的心酸。 这也是他爸爸妈妈给他的,真正无私的爱。 可是他最后连这唯一的港湾,也失去了。 睡梦中的谢竹又开始哭,哭了会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窗外,天色渐亮。 他的梦境,最终回归了最为宁静的那一刻。 高中教室中,窗外的傍晚夕阳光斜射进来。 班主任在开着班会,讲着些有的没的事情,堂下有的人在自顾自做作业,有的则在偷偷聊天,大家各干各的,教室里弥漫着低低的议论声。 而他的身后,有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撩着他的发尾。 男生轻轻笑着,带着一丝戏谑,在他耳后轻声道:“小竹子,看黑板啊,在看哪呢?” …… 谢竹微微一颤。 他在晨光中睁开了眼。 * 眼睛肿了。 谢竹在刷牙时,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得出了这个结论。 除此之外,一个晚上的乱梦颠倒让他的头隐隐作痛。 谢竹甚至没胃口吃早饭,在沙发边呆坐了会儿,回想了下最近这是自己第几次犯头疼了,最终拿出手机,预约了一个就诊号。 中午,打扫了下空荡荡的家。 刚放下拖把,前公司同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问的事情不外乎是他在离职前早已交接过的那些工作——也不知道交接的时候对方到底听了些什么,明明是谢竹早已经重复过好几遍的事情,对方却跟失忆了似的,还得在电话里一一问一遍。 谢竹耐心解答完,那人抱怨道:“烦死了,真是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走之前都不说清楚啊!行了,之后有问题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谢竹愕然,还未来得及辩驳,对方已经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谢竹盯着自己的手机,深呼吸一口气,这次,直接把所有前同事都拉了黑名单。 还有问题再打电话给他? 他再接这种电话他就是猪! 谢竹烦躁地在客厅餐桌边坐下。 头疼,心跳快,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谢竹闭着眼,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家里静悄悄的。 太安静,也太空荡。 谢竹不知道放空了多久,最后慢吞吞起身,拿了画板来,开始无所事事地画画。 画画是他从小到大的爱好,大概也算得上是他唯一的特长,他微博上为数不多的两三千粉丝,都是因为他的画关注过来的,这份特长有时候也能为他提供一些收入。 谢竹三两笔花了个人物,当人物的形象逐渐清晰,他的注意力也终于开始集中。 不知过了多久,班级微信群又开始闹腾,手机震动声不断。 谢竹被吵到了,拿起手机,心想还是开个免打扰吧,无意中却扫到了戚澜的名字。 有点不争气。 他忍不住点进去看了眼。 不知道前面聊了些什么事情,何佳伟出来说:“老戚他现在没在上班啊,他在读研究生呢,你们不知道?” 群里有几个男生是戚澜的好兄弟,一直有联系,对于何佳伟透露出来的这件事没有丝毫惊讶。 其他大部分同学则吃了一惊。 “我靠,澜哥竟然考研了?” “……牛逼!” “那他现在是在A市读研吗?哪所学校啊?” 何佳伟:“就X大呗,好像是生物方向吧,现在整天闷在实验室呢,所以才说他忙啊!” “我去……” “以前的学渣变学霸了啊!” “澜哥基因突变了?” “怪不得,礼拜六澜哥约的篮球场就在X大啊!” “礼拜六你们打算去X大玩吗??” “打完篮球晚上再出去吃饭呗。” 谢竹愣了愣。 A市有许多顶尖学府,闻凉曾经就读的那一所大学是其中之一,乌羊读的大学也是其中之一,而与这两所学校并肩的另一所大学,则就是何佳伟口中所说的X大。 戚澜在高中时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当年他高三的时候突然改头换面猛读书,一口气冲上了一所外省的985已经震惊了全校,如今竟然还考上了X大的研究生…… “……”谢竹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挪动手指,点入了戚澜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内可见,此时此刻里头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没有。 谢竹放下手机,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板,突然就画不下去了。 他趴到了桌子上,心想,不如……还是赶紧再找一份工作? 但是,不想和陌生人交谈。 不想勉强自己和各种各样性格不合的人相处。 不想上班。 失眠,头疼,心慌,焦虑,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整个人好像被挤压到了极点,快要爆炸了。 他简直像个废物,只想躲到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安安静静地自己一个人缩着。 “嗡嗡”两声,手机再次震动。 谢竹动了动,疲倦地瞥了一眼,微微怔忪。 这次,是乌羊发来的微信。 “竹子竹子,周六出来玩呀,我约了笙哥和凉凉,咱们去玩桌游[礼花][礼花][礼花]” “到时候穿女装来,咱们搞一场女!装!大!趴!” 语调欢脱。 小太阳般的人,就连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热度。 谢竹仿佛被拧紧一般的心瞬间松了,暖意源源不断地流入进来,覆盖了整个胸腔。 他弯了弯唇,将手机够了过来,回复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旧灯塔(三) 周六, 他们约在了常去的一家桌游馆见面。 桌游馆就在南安路的尽头,他们上了二楼,那是桌游馆店长专门为他们开辟出来的领域, 一般店里不忙时,不会将客人安排上楼。 闻凉把燕淮南给带了出来, 可惜最近江程在外地拍戏,傅匀明则在出差,两个人凑不上时间, 乌羊只能又叫来了包含小芳芳在内的五个与他们比较熟悉的小基佬, 堪堪凑齐了十个人。 于是画面一度非常滑稽。 所有人都在乌羊的号召下穿上了各种各样的女装, 打扮得漂漂亮亮,妖里妖气, 中间只夹杂着燕总一个正常男人,像是被妖精们环绕的唐僧。 有那么好一会儿, 燕总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直接僵成了一根木头。 闻凉见他局促,对自家老攻心生怜惜, 便一直陪在他身边没走开, 可看着闻凉那穿着一字肩黑色毛衣裙, 锁骨分明的模样,燕总的耳朵又更红了, 红得简直能滴出血。 乌羊今天穿着超短裙,他一脚踩在桌子边, 啪啪啪甩着卡牌,吆喝着大家快点开始, 瞬间就把气氛给炒热了起来。 一个半小时后, 谢竹退出战斗, 撩着被热汗黏在了脖颈上的假发,来到了窗边。 窗户开着一条缝,宋笙正靠在墙边抽着烟,秋季的凉风无声无息地拂动。 瞥见谢竹过来,他温柔道:“不玩了?” “嗯,德国心脏病我玩不好,反应能力不行,就先休息会儿吧。”谢竹腼腆地笑着,说起话来时给人的感觉特别乖巧。 他松了松领口,就着吸管喝着气泡水,转身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拿出了手机。 本来只是无聊想刷刷朋友圈和微博,却无意间看到了班级群的群聊消息,顿了顿。 “澜哥他们现在还在外面?” “我们刚吃完饭,准备找地方再玩玩。” “嚯,老文来了,今天被虐了一下午还健在呢?” “给我爬!” “哈哈哈哈去酒吧吗?” “不知道,还杵在马路边找地方呢,话说这昼夜温差怎么这么大,我快被风吹得冻干了!” “是不是傻,怎么不找完地方再出来啊[笑哭]” “玛德吃太撑了出来走走不行啊,鬼知道这温度降这么厉害[白眼]” “笑死,真要去酒吧的话南安路那边比较多[狗头]” “是啊,我们也打算先去南安路来着,赶紧走人了,路边真冷[感冒]” 南安路三个字让谢竹微微一怔。 今天一早起,班级群里就开始闹腾,和戚澜约出来玩的几个男生比较话痨,输了几个球,被抢了几次篮板,来围观戚澜打篮球的女生数量比起几年前高中时丝毫不减……什么事都要在群里吐槽。 谢竹本没想要去关注,可是总归有需要使用微信的时候,不经意间就会看到一句两句,一整天被搅得心不在焉。 他放下手机,缓缓吐了口气。 南安路? 虽然他们这家桌游馆也在南安路……但南安路这么长,也碰不上吧。 谢竹揉了揉胃,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 一旁,宋笙侧过身瞧着他,瞧了会儿,他吸了口烟,温声问道:“今天白天又去医院了?检查结果怎么样?” 宋笙的提问将谢竹拉回了神。 白天乌羊在微信群里问谢竹人在哪,他就这么回了一嘴,没想到宋笙就记挂了在心里。 这个男人总是这么温柔。 谢竹抿唇笑道:“没事,这几天老是头疼,就去挂了个号看了看,ct照出来没问题。” 反正每次看病都是这样。 他带着一身毛病跑去医院,然而检查出来要不是小问题,要不就是根本没有问题。 谢竹在就诊前其实也曾想过这一次会不会依旧是无用功,但头疼不见好,只能去医院试一试,可最终也不过就是配了两盒止痛药回来。 听了谢竹的回答,宋笙若有所思地问:“这几天是不是又没睡好?” 失眠也是谢竹的老问题了。 谢竹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宋笙缓缓吐出烟气,捻了烟,想了想,忽然道:“小竹,你没有想过找个室友一起住吗?” 谢竹一愣。 宋笙的语气认真又柔和:“一直一个人生活也不是办法。” 不远处,桌边爆发出一阵尖叫和喝彩,乌羊以极其帅气的操作按响了铃铛,小基佬们激动地面红耳赤。 而窗户这边却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竹默然片刻,笑着开口道:“也有很多人为了工作不得不出来一个人租房住,我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啊。” 宋笙温和地注视着他:“但是他们回到家就不是一个人了,出来打工的人,一年里头总有回家的机会。” 谢竹,却没有。 亦或者说,他一直住在家里,那个家却没有家人。 谢竹的笑容滞了滞。 他哑声道:“……也有很多老人失独,晚年不得不一个人生活。” “你是失独老人吗?”宋笙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孩子。” 谢竹垂下了脑袋。 “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别人住进你家里去,”宋笙拍拍他,意有所指地提醒,“但是小竹,你得想办法改变下现在的生活状态。” “我们都很担心你。” 一句话,瞬间让谢竹的眼眶酸涩了起来。 他说不出话。 不远处,玩完手头这一局,乌羊终于抬起头来喊道:“笙哥,竹子,我们打算换游戏玩了,你们赶紧过来啊!” 宋笙弯下腰,对谢竹轻声道:“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们说,知道吗?” 不仅是乌羊,闻凉也望了过来,笑眯了眼,朝他们两人招招手。 他们四个人认识很久了。 闻凉最早和宋笙认识,然后是谢竹,最后才是乌羊。 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性格,可他们四个人就是这么成为了朋友。 诚然,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各自都会遇见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人组建新的家庭,但是他们并不会就这样离开彼此,这是如今唯一能让谢竹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还有联结的地方。 谢竹深呼吸一口气。 他打起了精神,点点头,笑着说道:“嗯,我知道的,笙哥。” * 乌羊的活力很容易感染人。 只要是和他在一起,似乎没有人是不快乐的,小芳芳他们又向来很疯,玩到最后,他们一个个甩起了外套和假发,若是有人这会儿闯进来,必定会被这里头这群魔乱舞的样子给吓个一大跳。 谢竹看着他们发疯,跟着咯咯咯笑个不停。 他今天穿着一件卫衣裙。 本来就生得纤细,大号的卫衣裙更是将他衬得小巧可爱。 笑得开心了,脸颊上便浮现出一抹绯红,在那张被简单的妆容装点过的脸蛋上晕染出艳丽的色彩。 乌羊被精酿啤酒灌得有点醉,他赖在了谢竹的身上一个劲喊着:“竹子我要给你换装!你那么漂酿,穿什么卫衣裙,给我穿吊带裙吊带袜细高跟啊!” 大家哄笑。 谢竹的脸有些红,他无奈失笑,努力地扶着乌羊哄道:“羊羊,我们坐下来好不好?” 乌羊醉后就像是只蚱蜢,跳上跳下不得安宁。 闻凉头疼道:“我把他按下,小竹你去问店长要杯蜂蜜水来,赶紧给他醒醒酒。” 谢竹连忙点点头。 几个人合力才把乌羊制住,谢竹打开门朝外头走了出去,微凉的空气迎面而来,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今天的桌游馆人气十分火爆,在二楼都能听到一楼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仅如此,好像还有脚步声朝楼上走来,听起来是一大群人。 一楼位置不够了,有客人要上二楼来? 谢竹一边想着,一边却并不怎么在意。 他的骨骼并不粗壮,一般人不太容易注意到他是一个穿着女装的男人,只要低调,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更何况他们一群人是在包厢里玩,没什么影响。 如此想着,谢竹走向楼梯。 某一刻,他忽然停下脚步。 对了,这家桌游馆的店长经常失踪,他现在雇的那两个店员又是新招的,不一定清楚老板的私人物品诸如蜂蜜罐之类的东西放在哪里。 于是他原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想先在微信上联系下老板。 结果乌羊竟从包厢里挣脱了束缚,如野马般冲出来,从后头扑住了他:“竹子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谢竹被吓了跳,整个人被扑得晃了晃。 小芳芳跟着从包厢里追出来,把乌羊从谢竹身上往下撕,吐槽道:“哎呀你这疯子,怎么喝醉酒了这么疯呀,真受不了你,给我下来!” 谢竹哄道:“羊羊乖,我给你去要蜂蜜水,你回去等我好不好?” 乌羊抱着他的手臂,含含糊糊地摇头:“我要跟你一起去!” 小芳芳:“哎呦,这烦人的小鬼头!” 谢竹哭笑不得,身上拖了个人,不方便下楼,他便抬起手,再次看向微信,寻找店长的聊天框。 然而不经意间,班级群群聊又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谢竹整个人愣住。 群里,就在一分钟前,老文说道:“不去酒吧了,我们在南安路这边找到了一家桌游馆,我发个定位,你们要是有人想要来玩赶紧过来啊!” 一群人应好,有人准备马上出门,而谢竹不知怎么的,心中一紧,忽然升起了一股预感。 南安路的桌游馆……? 他张了张嘴。 前方,那零零碎碎的脚步声终于移动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与此同时,一道抱怨声响起:“外面的天气也太冷了吧,简直跟入了冬一样,我都差点想让老板开热空调了。” “哈哈哈哈老文你行不行啊,怎么说也是整天在运动的,身体也太虚了吧?” “我擦,这是岁数懂不懂,岁数到了!” 谢竹好像被下了定身术。 身旁,乌羊还在发酒疯,小芳芳还在头疼地吐槽,而谢竹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了头。 两道人影最先出现在楼梯口。 时隔多年,多少与高中时已经不太一样。 褪去一身校服,老同学们穿着各自的休闲装,一个插着裤兜,一个抓着头发。 紧接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都是熟悉的面孔,只是有的变高,有的变瘦。 他们说说笑笑着,涌上二楼。 而坠在最后的,是一个个子极为高挑的男生。 男生穿着一件黑色潮款兜帽卫衣,下身一条牛仔裤,打扮很简单,却因那颀长的身高与宽肩窄腰的衣架子身材显得特别好看。 男生低头玩着手机,可即使从这样的角度,依旧能看清楚那俊美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五官精致得不像话。 和前头那几个人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气氛不太相同,男生的周围萦绕着一股漫不经心的调,只在老文喊道“老戚我们坐哪里”时,才懒懒地抬起那双形状撩人的眼,微冷的黑眸直直扫过来—— 瞬间,谢竹的心脏咚地重重跳了一下,整个人如同被电击了一般,麻到无法动弹。 “唔,不走了?”乌羊晕晕乎乎地问,“看啥呢?” 他在谢竹面前晃了晃手。 谢竹的嗓子仿佛哑了一样。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行人迎面走来。 两拨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老文他们嬉闹着,最先注意到几步之遥的三人当中,死死盯着他们看的谢竹,疑惑地投来了视线。 而下一秒,走在最后头的俊美男生也好似注意到了这边这道存在感极其强的目光。 黑眸一转。 他淡淡看向谢竹。 那是,看陌生人的眼光。 谢竹无声地颤了颤。 ——他变了好多。 变高了。 变得更加挺拔。 也变得更加好看了。 瞬息的念头闪过脑海,谢竹僵着脸,后退一步。 他急促地呼吸着,转过身,近乎仓皇地大步大步往包厢里逃了回去。 * 半个小时前,马路边。 一群人杵在路口,商量着到底去哪家酒吧,男生们想去夜店,女生们则想去静吧,两方始终争执不下。 见戚澜一直玩着手机没说话,老文屈肘戳了他一下:“你呢,诶我说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跟谁聊天呢?” 这话一出,几个女生的目光顿时若有若无地聚集了过来。 事实上,几个女生今天为什么会跟着出来,原因老文他们都很清楚。 戚澜大学四年在外省读书,自高中毕业后就没怎么出现在班级聚会中过,如今他终于考研考回了A市,又还是单身,别说同班女生了,就连当年其他班级的女生如今听闻了这个消息,都有点坐不住。 处于视线焦点的戚澜听了老文这句话,却是微微一顿。 他的手机屏幕上停留着一个微信聊天框。 从三天前中秋节到现在,这聊天框被他点开数次又关上数次,直到现在,他始终没能成功发出去一句话,不由有点烦躁。 他锁了屏,懒懒撩了撩眼皮:“你是我妈,还管我跟谁聊天?” 老文:“擦,那你赶紧说说去哪啊,老子都快被冻死了!” 几个同学笑了起来。 “至不至于啊老文?” “我看你羽绒服都要穿上了吧?你这样真等到冬天该怎么过啊?” “澜哥你看看去哪吧,反正是去酒吧,随便挑一家算了!” 这话一出,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见戚澜才出来的,由他来做决定,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酒吧? 戚澜的脑海中不知怎么的,浮现出了当年那个人那张稚气的脸蛋。 看起来又乖又认真的一张脸蛋。 还又乖又认真地对他说:“未成年人不能去酒吧,还有,戚澜同学,喝酒伤脑子。” 一本正经的语调,拐着弯地暗暗怼他。 听起来,又好笑,又怪让人心痒的。 戚澜扯了扯唇角,笑了声,道:“去什么酒吧。” “啊?”几个人愣了愣。 戚澜懒洋洋道:“都没地儿跑了,就知道去酒吧玩?酒有什么好喝的?” 老文见鬼道:“你一个高中就跟着舅舅跑去酒吧鬼混的家伙在说什么鬼话?” “洗清革面了不行?”戚澜瞟他一眼,“没看我今天一滴酒都没沾?不喝酒了,不去酒吧,真要续摊就找家桌游馆玩玩吧。” “我擦,那你不早说!” 戚澜嗤笑道:“我这是在等你们想出点新花样呢,谁知道你们想了半天还是去酒吧,有没有新意啊。” “我去,还吐槽上了!” “哈哈哈哈行行行,桌游也行,走,我记得南安路走到底有家挺不错的桌游馆,就去那儿吧!” “可以可以,走起走起!” 一群人立刻调转方向,往南安路深处继续前进。 戚澜拖着脚步坠在队伍最后头,老文走到他身边,探究地问:“你想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一整天心思都不在这啊,有心事?” 戚澜别开了眼:“没什么。” 他双手插着裤兜,不疾不缓地走在路边,神色淡淡。 不过就是不明白。 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个小家伙为什么变得对他,这么冷淡。 * 此时此刻。 老文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小美女”呆愣愣盯了他们几秒,掉头就跑。 那犹如见鬼似的条件反射让老文僵在了原地,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扭头问其他人:“我脸上长毛了还是长角了?” 身旁那人抽着嘴角道:“不,你脸上长横肉了,我今天看见你就说你又胖了不少,你还不承认,你现在看看,人家美女被你吓成了什么模样?” 老文:“卧槽,至于这么夸张吗?你没唬我?” 戚澜瞥了谢竹逃走的方向一眼,道:“别杵这儿,往里走走。” 老文他们被唤回了神,抬步继续往里头走去,一边忍不住又看了看被留在原地的小芳芳和乌羊。 嘶,这两个也都是美女啊,长得好看,打扮得又好看。 几个男生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小芳芳回想起谢竹刚才的反应,若有所思地瞥了瞥他们一行人,把醉得一脸懵逼的乌羊扶了起来。 乌羊打了个酒隔,低声嘟哝:“艹,竹子去哪了?” 他踉踉跄跄地调头,往回走去,小芳芳见他走得四不平八不稳,连忙扶住他:“哎哎哎,小祖宗哟,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啊?” 音量够大,话一出口,一口男人的嗓子就把老文他们给吓了一大跳。 他们一脸震惊,万万没想到这两个“美女”竟然是男的! 乌羊跑到了包厢门口,对着紧闭的门一个劲地敲,晕乎乎地喊道:“开、嗝,开门,我跟芳芳还在外头呢!” 门被拍得“砰砰”响。 谢竹躲在包厢里头,所有人都懵逼地看着他,而他背贴着包厢的门,听着乌羊可怜巴巴的呼唤,冷汗哗啦啦流了下来。 门外,乌羊一个劲喊着开门。 老文他们从两人身后路过,还在用打开新世界大门的眼神悄咪咪瞅着两人。 戚澜波澜不惊地跟在他们身后,没有兴致多投去一眼。 直到乌羊醉醺醺地喊了声:“——竹子,你落下我们啦!” 戚澜迈出一步。 然后硬生生顿在了那里。 停下,是因为听到“竹子”两个字时的条件反射。 而转瞬,他就突然回想起刚才那道调头就跑的身影。 ……好像,有点熟悉。 戚澜脸色微变,倏地转过头,看向背对着他的乌羊和小芳芳,还有,堵在他们身前的那道门。 门内。 闻凉抽着嘴角问:“……小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乌羊太闹腾,闹到好脾气的谢竹也终于受不了了?? 谢竹咽了咽口水,弱弱道:“……闻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闻凉:“呃,那,那个,唔。” 门外的乌羊扯嗓子喊:“竹子,我想尿尿了!” 小芳芳:“我擦,那厕所是在你的后头,你进包厢干什么,走,跟老娘去厕所!” 乌羊:“我不,我要竹子陪我!” 小芳芳:“你特么是小孩找妈妈吗?!” 谢竹的心脏扑腾扑腾跳着。 他忽然想,这么多年过去,戚澜他们不一定能认出他,更不一定,会在听到“竹子”这两个字时,就想到他。 也许是他,反应过度了。 谢竹的手心沁出了汗。 将乌羊和小芳芳就这么堵在门外实在是让他心生负罪感。 他犹豫着转过身,手握上了门把。 也就在这一刻,他听到隔着门响起了,那一道比起当年的少年感,多了几分低沉,却依旧熟悉的嗓音。 “……谢竹?”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旧灯塔(四) 谢竹曾经很认真地想过, 自己到底喜欢上了戚澜什么地方。 这个家伙整天没个正经,校服不好好穿,外衣拉链总是只拉到一半。 不好好学习, 上课时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据说还老在外头打架, 是个不良少年。 嘴里冒出来的没一句正经话,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不认真。 而谢竹喜欢的, 是正直、严谨、内敛的类型——理应是这样才对。 可偏偏, 为什么就是让戚澜这个人, 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拐点? 为什么,戚澜会是那个让他发现了自己性向的存在? 想不明白。 高中三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情。 ——也许是因为他当初不小心被这个恶劣的家伙发现了一些难堪的小秘密。 ——也许是因为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这个人嘲笑, 像是看落汤鸡一般轻飘飘扫过就被甩在身后,可这个人却停了下来,收敛了眉眼, 认真地问他, 喂, 需不需要帮忙。 那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询问他。 谢竹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戚澜。 ——也许是因为他恍然意识到, 只要他求助了,这个家伙竟然就真的会将他挡在身后, 看似难以靠近的这个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靠近。 他的背影很高大, 肩膀很宽阔, 明明和同龄人一样稚嫩, 却就是能让人产生无法比拟的安全感。 ——也许是因为,他发现这个看似随心所欲的家伙会趁着老师上课,恶作剧般地玩弄他的发梢,可是只要他鼓起勇气认真训上一顿,这家伙就会懵住,乖乖地收手。 意外地好相处。 意外地细心。 意外地温柔。 就像是一个陷阱一样。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起了这个家伙。 喜欢他那桀骜不驯的眼,喜欢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喜欢他懒洋洋拖慢了语调的嗓音,也喜欢他的自由,放肆,勇敢,决心。 戚澜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闪闪发光起来。 * 桌游馆二楼。 在喊出谢竹名字的瞬间,戚澜就知道自己找错了时机,顿了顿。 不应该那么心急。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不论如何不该在这种情况下问出口。 果然,下一秒—— 他身后的一群人懵逼道:“谢竹?哪里有谢竹?草……等等,你是说刚才那个跑掉的小美女是?” 几个老同学目瞪口呆。 谢竹在高中三年没太大存在感,他们对他只留下了乖乖牌的印象。 而刚才那个见着他们就跑的女装大佬,是他……? 戚澜心跳很快,刚才骤然间的发现令他有些不太冷静,可听到身后这群人的对话,他很快皱起眉头,低低啧了声。 不行,得想个办法先把这帮家伙支开才行。 今天他本来只是跟老文约了出来打篮球,没想到后来跟来了这么大一帮人。 戚澜现如今虽和这些老同学已经没了什么交情,但别人想跟来,他没道理拦着,老文更是个没心没肺的,对谁都热情。 结果竟然就这样碰上了现下这种的场面。 乌羊趴在门板上,怒喊道:“竹子,我憋不住了!” 有个老同学太好奇了,他伸手按住乌羊的肩膀:“兄弟,你说的竹子难道是——” 乌羊迷迷瞪瞪扭过头:“啊?竹子当然是——” 一旁的小芳芳当机立断,直接上前捂住了无恙的嘴,尖叫道:“乌羊,你怎么要吐啦?可不能吐在这里啊,太恶心啦!” 乌羊:“唔唔唔???” 他哪里要吐了?? 紧接着,他们面前这扇门砰一声被打开。 趴在门上的乌羊冷不防往前倒去。 老文他们被吓了跳,后退一步。 戚澜的瞳孔猛地紧缩,浑身一僵,屏息,幽深的双眸直直看去—— 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女装谢竹。 那是一个戴着假发化着妆,穿着一字肩毛衣,身形修长,眉目如画的陌生漂亮男人。 戚澜一怔。 乌羊摔进了这个人的怀里,抬起头,打了个酒嗝道:“咦,凉——唔!” “???”他的嘴再一次被死死捂住,乌羊的表情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捂住他的男人微笑道:“呀,羊羊,你怎么醉成了这样?来,要吐就进来,慢、慢、吐。” 他手一甩,无情地把乌羊给甩进了屋内。 全程乌羊没能再发出一丁点声音,进了屋里他就被另外两个小基佬速速锁喉封嘴处理。 乌羊:“?@#%¥&*!!” 堵在门口的闻凉在老文他们震撼的目光之下做完这番动作,便抬起眼帘瞥向戚澜。 他语气淡淡地问:“……怎么,有事?” 一句问话,警告与提防的意味很浓。 戚澜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瞥了室内一圈。 一时数不清有多少人,入目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女装男人。 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派对,不言而喻。 只是,没有看到记忆中那张面孔。 回想起刚才当着他们的面逃走的那抹身影,戚澜的喉结滚动了下,眸色暗了下来,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一群老同学则面面相觑。 这可是一整个包厢的女装大佬啊,简直惊呆他们了。 刚才那个人真的是谢竹? 几个人没敢再出声,只好眼巴巴看向最先喊出谢竹名字的戚澜。 闻凉也平静地等待着他。 这片小小的空间,安静到落针可闻,气氛莫名紧张。 有那么一瞬间,戚澜直觉似的瞥了眼闻凉身侧那扇门。 门只开到了一半。 闻凉的眼眸随着戚澜的视线也不着痕迹地转移了下。 下一秒,小芳芳捏着嗓子道:“闻竹你快过来呀,乌羊真的要吐啦!” 闻凉:“…………” 戚澜也:“…………” 闻竹? “竹子”是面前这个男人? 刚才当着他们的面逃走的那个人好像不长这样也不穿这样吧? 简直把人当傻子骗。 戚澜差点被气得笑出声。 不过—— 他往后瞥了瞥身后那群人,深呼吸一口气,忍了下来,开口对闻凉道:“……看错人,抱歉打扰了。” 他抿唇又看了下那扇门,烦躁地转过身,对老文他们扬了扬下巴:“走吧,别堵这儿。” 老文一愣,低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谢竹吗?” “都说看错人了,这一个包厢里面你们有看到他吗?”戚澜面无表情地说着,直接双手插裤兜里走人。 见他走了,老文他们只好连忙跟上。 老文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些什么,闭嘴不再吭声。 其他几个人则没想那么多,听戚澜这么说,便就这么信了。 “所以真的看错啦?” “我就说嘛,谢竹怎么可能……” “靠,刚才真是惊呆我了!” 老文看了眼戚澜的脸色,开口道:“行了,别说了别说了,赶紧找个位置坐下!” 一群人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闻凉将目光从他们的背影上慢慢收回,砰一声关上门。 然后和大家一起,齐齐看向一直躲在门后的谢竹。 谢竹尴尬地垂着脑袋,低声道:“麻烦你了,闻哥。” 闻凉双手环胸。 他叹了口气,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 要亲口陈述自己的暗恋史与逃避史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不仅仅因为这段感情一言难尽,更因为他的暗恋对象与他们一墙之隔,同在二楼的另一端。 小基佬们是最为八卦的,谢竹却承受不住他们的激情采访,涨红了脸缩到了角落里当鸵鸟。 多亏宋笙和闻凉看不下去,放过他,替他挡了挡,谢竹才获得了片刻安宁。 他团成一团在角落里当蘑菇,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被看到了…… 竟然就这么被看到了…… 谢竹心有余悸,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也始终停留着方才的画面。 戚澜坠在那一群人的最后,漫不经心撩起眼来的瞬间。 谢竹闭了闭眼,只觉得心脏一缩一缩的,紧张得胃又开始疼了。 忽然,攥在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下。 他睁开眼一看,脸色微变:“!” 是戚澜发来了微信。 戚澜:“[定位]真的不出来?” 谢竹的心率飙到了一百二。 他敢发誓,这个人是在试探他! 二楼另一端。 一帮人已经开始热热闹闹玩起了桌游,戚澜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盯着手机,看着聊天框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眯眼等待,用舌尖顶了顶脸颊。 包厢内。 谢竹对着输入框打字又删除,咬着唇纠结半天,还是打算装死。 “没法来呀,今晚加班[哭]” 包厢外。 看到回复的戚澜:“……” 老文喊道:“老戚你抽牌啊,你在看啥?” 戚澜随手抽了张牌,不甘心地继续打字,打算直接点。 “刚才看到一个人挺像你的。” 包厢内。 谢竹收到戚澜的回复,抖了抖,脸涨得更红,内心惊慌失措。 他咬咬牙,决心将装死进行到底,颤抖地回复道:“哈哈,是吗。” 包厢外。 “……”戚澜盯着这四个字。 哈哈,是吗? 他从胸腔里气笑出来一声。 老文:“老戚,指认狼人了!” 戚澜磨磨牙,抬手一指。 扮演上帝的同学幸灾乐祸:“老文你全票通过,你死啦!” 老文:“我擦?!” 包厢内。 手机嗡嗡震动。 戚澜:“加班到几点?” 谢竹抓着头发,身后一群人默默围观他。 包厢外。 戚澜收到回复。 谢竹:“呃,可能要加班到天亮,明天大概要睡一整天来休息吧……” 戚澜:“…………” 好家伙,把明天的路都给堵死了。 包厢内。 戚澜发来回复的速度越来越快。 戚澜:“什么公司啊[微笑]加班费有按劳动法给吗?” 谢竹手忙脚乱还来不及回复,又收到一条。 戚澜:“没的话明天我就去劳动局举报[微笑]” 隔着屏幕,谢竹都仿佛想象到了这个家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顿时裂开,双膝跪地。 包厢外。 天黑闭眼完第二轮,戚澜看了眼手机,没回音。 他屈指敲着桌面,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回音。 呵,彻底装死了是吧? 他冷笑,立马打开淘宝,输入“连衣裙”三个字进行搜索。 零点一秒的时间,页面跳出来成片成片的小裙子。 戚澜本来是想用这些小裙子来进行进一步的刺探。 他对这种女性服装相当陌生,毕竟他从来没交过女朋友,更没有过给女生买衣服的经历。 他以为自己只要随手截张图过去就行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见识了一帮女装男人,内心世界受到了冲击,他在看到这些裙子的瞬间,竟然天赋异禀般,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幻想这些裙子如果穿到那个小家伙身上…… 戚澜僵在了那里,脸色变得相当微妙。 包厢内。 谢竹装死装得彻底。 他没回复,等了两三分钟后也没见戚澜有什么回复,他便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 没想到他刚想站起来,手机又震动一下。 戚澜:“[图]” 戚澜:“喜欢吗?” 谢竹一看那几条粉粉嫩嫩的飘飘仙女裙,晃了晃,咚一声再次跪到了地上。 包厢外。 戚澜收到回音。 谢竹发来一条:“…………?” 戚澜的身体向前倾去。 屈肘抵在大腿上,他掩住唇,目光游移了下,耳朵有些泛红。 他轻咳一声,也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他也回了个:“?” 谢竹:“??” 戚澜瞄瞄屏幕,又回了个:“???” 谢竹:“????” 谢竹:“我为什么要喜欢这些!!!” 那三个激动的感叹号让戚澜一顿。 虽然是自己把人给惹毛的,可时隔三天,谢竹对他,终于从那尴尬疏离的态度,转变成了当年在他面前时会有的模样。 戚澜无声地扬唇笑了起来。 啧。 终于舒坦了。 老同学喊道:“澜哥,闭眼睛闭眼睛啦,天黑请闭眼。” 戚澜懒懒应了声。 闭上眼睛前,他笑着拿起手机,按下语音按钮,低声说了句话。 包厢内。 谢竹已经抓狂地把假发抓得一团乱。 身后的小基佬们默默开视频,决定留下这段谢竹发疯的宝贵录像。 而当手机再次震动,显示戚澜发来了语音时,谢竹整个人犹如中了定身术,定在那边不动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浑身热得沁出了汗。 他已经说不上自己到底是紧张,忐忑,还是心动。 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咽了咽口水,慢慢拿起手机。 犹豫地摁下了六秒钟的语音条,放到耳边。 耳边响起了男生低柔的嗓音。 “小竹子,我刚才看到的,真的不是你么?” 谢竹的耳朵颤了颤,红了。 他垂下眼,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缩了起来。 第55章 旧灯塔(五) 谢竹最终没有回复戚澜那条微信。 戚澜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两人的对话, 便定格在了那一条语音。 谢竹其实知道人都有猎奇心理,在选择坦然面对自己的性向与癖好之后,他曾经经受过许多异样的目光。 当然, 理论上,他知道戚澜并不是那样的人。 可就算只是一点点——其他人再怎么看他, 他都无所谓——可就是戚澜,哪怕他只流露出一点点微妙的眼神,谢竹应该都会非常、非常地难过。 那天, 他躲在小基佬们的中间, 沉默地离开了桌游馆。 踏上楼梯时, 他好像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一道目光。 然而很快,醉醺醺的乌羊就蹦了过来, 小芳芳连忙扶住了他,两人彻底遮挡住了他的身后, 那股若有若无的感觉也很快就消失了。 到了楼下,谢竹在秋季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深呼吸一口气,双眼中浮现出一丝茫然。 * 辞职后的生活非常安逸, 也非常盲目。 谢竹始终不想再去找工作。 在家里发了好几天的呆, 他最终还是决定在画画上搏一搏, 于是开始每天奋斗于数位板。 至于班级微信群—— 那天结束之后,那帮人当中意外地没有人在群里提起他们在桌游馆遇到了女装大佬之类的事情。 谢竹本还想着, 如果真有人多嘴地在群里八卦这件事,他看不爽了, 大不了直接退群。 这一次退群,他大概再也不会跟班里的人有半点牵扯。 但没想到, 一切都很平静。 那帮人只在群里分享了那一天大家一起拍的照片。 有在篮球场拍的, 有在餐厅拍的, 也有最后在桌游馆拍的。 谢竹放大了那些照片,看着每一张照片里都被簇拥在中间的戚澜,出神地用手指描画着这个男生的眉眼。 表情淡淡的,和过去一样拽。 不,也不是完全一样,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男生身上终究还是多了分沉稳,看起来可靠了许多。 那张招人的俊脸也长得更开了些,以前的戚澜是小妖孽,现在的戚澜则是大妖孽,恐怕直至如今,追在他屁股后头的女生也不少吧…… 不知道,他谈过恋爱了没有? 谢竹漫无边际地想着。 中秋节那天,戚澜在群里说过他没有女朋友。 那应该是指“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这家伙这么招人,大学期间应该有谈过恋爱才对,除非他身上哪个零件坏了,或者脑子坏了,不然谢竹才不信他会这么清心寡欲…… 这家伙的初恋肯定早就没了。 初吻肯定也没了。 初夜大概也—— 谢竹默默腹诽,扯了扯唇角,想着想着又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蜷起了身体。 他退出群聊,点开那一天戚澜发给他的语音,放到自己的耳边。 “小竹子,我刚才看到的,真的不是你么?” 男生低沉的嗓音非常温柔,就和当年高中时和他说话的语调一模一样,明明两人已经六年没见了。 而他呢,则是跟磕了药,中了瘾似的,一遍一遍地反复听着这同一句语音。 这种傻子似的行径,也跟当年没有丝毫区别。 原来真的有些东西是时间改变不了,也根本抹去不了的。 谢竹捂着胃,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 这种精神自虐式的行为,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谢竹的胃病变得更严重了。 明明有在吃药,可这胃的状况就是一路奔着恶化的方向跑了过去。 在难受了两天都没好转之后,谢竹蔫蔫地再一次来到了市中心医院,挂了他经常去看的那位专家号。 陈医生是消化科主任医师,见到谢竹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开了张单子,让谢竹去验血。 化验结果显示谢竹确实有炎症,当然,就算问谢竹最近吃了什么,谢竹也只能说最近都是在家里吃的,不是泡面就是外卖,要说具体是哪样东西吃坏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陈医生连连摇头,在那说:“你啊,生活作息,饮食习惯真的要改,不改,你的身体会一路坏下去。” 两人已经非常熟悉,陈医生话说得也比较直接。 谢竹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被老师训话的学生,蔫嗒嗒的。 陈医生一边开药,一边又旧事重提:“还有,你这胃一直不好,我还是建议你找时间来做个胃镜。” 谢竹张了张嘴,犹豫道:“但是胃镜……” 陈医生猜到他要说什么,道:“现在可以做无痛胃镜,不痛也不难受,一点感觉都没的呀。” 谢竹当然知道无痛胃镜这种诊疗手段,可是—— 他抿唇,小心翼翼问:“……无痛胃镜是要打麻药的吧?” “那当然了,就是得打麻药,打完睡一觉,也就十几分钟时间,醒来就做好了,”陈医生理所当然地说着,开完单子,见谢竹垂着眼沉默,他愣了愣,“打麻药你也怕?” 谢竹将头垂得更低了。 “……”陈医生无奈,“真那么怕,找你爸爸妈妈来陪陪你嘛,有人陪总不怕了吧?” 谢竹的指尖颤了颤。 “小竹小朋友,身体可得管好啊,胃这么一直坏下去真的不行,你啊,仔细考虑考虑吧。” 谢竹听着陈医生的劝,最终只轻轻点了点头:“……我回去再想想,谢谢陈医生。” 医院里每一天都非常拥挤。 许多人在家属的陪同下来看病,他们病得实在走不动,家人便将他们按在了座位上,叮嘱他们,喏,在这坐好,等我回来,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转身奔赴各个窗口。 挂号,付费,拿药,取单子。 形形色色,来来往往。 谢竹长得瘦弱,孤零零地穿梭在其中,就像是一条闯入了大海中的小鱼,一不小心便要被浪冲没了身影。 他去药房窗口领了药,满满当当的药盒装满了他的双肩包。 谢竹是坐公交来的,公交站在医院后门,他出了门诊大楼,便默默向通往医院后头的走廊走去。 走到中途时,被一道声音给原地叫住。 “小竹?” 谢竹本来一直在神游,这道声音将他唤回了神。 他抬起头来,茫然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住院部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病号服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头上戴了顶毛线帽,面容憔悴,但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在这里遇到谢竹,她显得非常惊讶。 谢竹也面露愕然:“……张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被他称作张老师的女人,正是他们高中班级整整三年的语文老师。 谢竹连忙走了过去。 和普通的师生关系不同,谢竹在高中毕业之后,至今都保留着每年都会去看望对方的习惯,两人联络频繁,非常熟络。 只因,张老师对谢竹而言是非常不同的存在。 这位老师,是他整段学生生涯中,对他影响最大,也最重要的一个人。 谢竹每年会去张老师家两到三次,也不敢多打扰,今年第一次是三月份去的,那会儿张老师尚且精神矍铄,怎么现在就来市中心医院住院了?完全没听到什么消息啊! 谢竹走过去后伸手想扶,张老师挥挥手道:“没事没事,我在楼上躺累了就想下来走走,你不用扶着我。话说,你是来医院看病的?身体哪里不舒服呀?” “我……我最近胃不太好,刚才已经看过医生了,”谢竹没说太多自己的事情,只关心道,“倒是张老师你生了什么病?怎么还住院了?” 说起这事,张老师的脸上一派轻松。 她是乐天派,碰到什么问题都会用最放松的状态去面对,当年她也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其实也就是四月份的事儿,摸到这里有肿块,就来医院查了查,结果嘛,就是那种东西。”张老师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口。 她说得随意,谢竹却脸色微变。 他看向张老师头上那顶毛线帽,直到现在才注意到,那帽子底下不见丝毫的头发,心直直坠了下去。 自从自己家里发生变故之后,张老师对谢竹而言已经成了唯一一个如今还会惦念着他,而他亦会惦念着对方的长辈。 不是亲人,却与亲人一般重要。 谢竹知道癌症这种病现如今不见得一定是绝症,张老师还能这么有精神地下楼散步,就代表她的情况还算乐观,可乍一听到这种消息,他还是止不住地失措。 张老师看他这幅表情,却是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化疗已经做完了,前几天刚动完手术,都挺顺利的,你别担心。” 谢竹低声道:“老师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张老师笑了,逗他:“和你说了,你是能替我动手术啊?” 谢竹憋了憋,没憋住:“我好早点来看你呀!” “有什么好看的啊,三月份不刚来老师家里看过?”张老师温柔道,“真要再来看老师,等老师出院了再来看。” 谢竹红了眼眶。 “哟,这就眼睛红了?哈哈哈,”张老师笑了起来,摸摸谢竹的眼睛底下,调侃道,“我确诊的时候眼睛都没红,咱们小竹倒眼红了?” “张老师……”谢竹咬牙,憋闷道,“你别逗我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真的要跟我讲,不然我会很担心的!” 谢竹说完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懊恼道:“——诶,不是,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张老师笑得前仰后合。 也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笑着点点谢竹,接了电话,道:“哎,什么,你这小孩怎么也来了?……行行行,我吗?我人就在一楼啊,你们在哪?” 谢竹听这电话的意思是有人要来看望张老师。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但是也不想这么快就走。 张老师住了院,他先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总得留下来陪陪。 眼见张老师打着电话,调头要往住院部大楼内走回去,谢竹连忙上前两步,再次扶住她。 没想到张老师看了他一眼,竟还把他的手反握住了,笑眯起眼来,兴冲冲的模样。 谢竹一愣,满头问号地跟着张老师往前走。 “到了到了,我们到住院大厅了,你们是在……”张老师拽着谢竹,张望了两下,目光定在了右前方,“哎呦,看到你们了!” 她挥了挥手。 谢竹往那方向看去,人顿时傻了。 那头,何佳伟、老文、戚澜三个人杵在那。 何佳伟看见他们,也伸出手来挥了挥。 戚澜站在一旁。 他个子极高,长相英俊,打扮也很潮,不论站在哪儿都是目光的聚焦点,来来往往总有眼神往他身上瞟。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在打量周遭,察觉到了何佳伟的动作,便转过身来,撩起了眼皮—— 然后与谢竹直直对上了目光。 戚澜愣了愣,显然也有些猝不及防。 谢竹后退一步,咽了下口水,心脏开始狂跳。 怎么来的是他们? 这时机也太凑巧了点吧?! 怎么就在这里遇上了?? 谢竹低下头,尴尬地想找洞钻进去,张老师却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三人走近了,还高兴地说:“看,你们来得多巧,小竹刚好也在,你们几个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吧?” 何佳伟吃惊道:“谢竹?” 何佳伟的爸爸和张老师是老同学,当初张老师生病,他是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的,早前就已经来看望过几次。 前两天戚澜问起几位老师的现况,说打算有空去拜访拜访,何佳伟感慨着当年看起来这么吊儿郎当的男生如今竟然都成熟到会提起这一茬了,便提了一嘴张老师生病的事情,几人约好了找时间来医院一趟。 他没想到今天谢竹竟然也在,而且看他与张老师之间的相处模式,两人之间并不生疏。 何佳伟纳闷道:“张老师,原来你跟谢竹还这么熟啊?他换了手机号之后就跟我们失联了,还是前段时间我碰上他,才加上他的微信,把他拉进了班级群,早知道我就问你了嘛!” 何佳伟比较粗线条,说出这番话时也没察觉到其中的微妙之处。 张老师听了,却是微微一怔。 她并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谢竹跟班里人断了联。 她以为整个班级大家互相之间应该彼此都有联系方式,最多只是现实中没什么机会碰面,没想到…… 谢竹顿觉尴尬,头垂得更低。 他觉得今天自己一直在表演自己颈椎的柔韧度,回去大概要在一身毛病上再添上一项颈椎病。 老文跟在何佳伟的身后慢吞吞走过来,见到谢竹,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 桌游馆那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浮现在脑海。 那天结束后,回去路上有几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重新八卦起了那几个女装大佬,结果戚澜冷着脸怼了几句,那几个人见气氛不对,便闭了嘴,没敢再提。 老文也是那会儿才醒过脑来。 其实那天跟来的那些老同学,老文也是很多年没见。 说有多好的交情,谈不上。 但他是那种见着谁都能侃几句的人,所以再怎么没交情,他都能把气氛活跃起来,玩得嗨了,他觉得再多点人过来一起玩,热闹热闹也挺好的。 可直到那天晚上最后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丝尴尬。 当然,关于谢竹,他自己也没敢在戚澜面前开这个口。 一来他不知道戚澜那天到底是真看错还是假看错,二来他总觉得戚澜那天的反应怪怪的,没搞清楚前他也不敢随意问。 可疑问确实是憋了一肚子。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戚澜—— 结果这家伙也不知道听到了何佳伟的话没,就定定地盯着谢竹瞧,目光直白地毫不掩饰,跟要吃人似的。 老文嘶了声,觉得自己要是谢竹,这会儿大概会觉得头顶都要被盯穿了。 老戚这是几个意思啊? 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还是也在琢磨几天前女装大佬那事呢?但是表现得这么直白也不太好吧! …… 正如老文所想,谢竹这会儿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脑袋要被戚澜盯出洞来了。 他知道戚澜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低着头,能看到对方那双标志性的大长腿。 时隔六年,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站得那么近。 那道从头顶上落下来的目光,更是犹如实质,就跟射线似的照射着他的脑袋。 谢竹的脸上迅速充血,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在噌噌噌增高。 早知道来看望老师的是他们三个人,他就找个理由先走人……大不了在医院旁边的咖啡厅坐会儿,等到他们走了他再…… 谢竹满脸局促,社恐脑在高速旋转,一边转,他还一边在心里懊恼地暗骂,到底在看什么啊,他头顶上难道长花了吗?!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盯,盘旋着的那股诡异气氛,现场大概只有何佳伟一个人感觉不到。 一旁,张老师不动声色地打量谢竹与戚澜一番,想了想,笑着道:“行了,别杵在这儿,一起先上去吧,回病房咱们再聊。” “行,电梯在那,走走走。”何佳伟没头没脑,乐呵呵地往电梯间走去。 谢竹犹豫了下,挪了挪脚,转身想跟上张老师。 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身后那人轻飘飘说了句: “总算把你给捉住了。” 谢竹差点跳起来,人都歪了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正了些。 他听到戚澜在笑。 这下好,谢竹上至耳朵,下至脖颈,全都红了个透。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旧灯塔(六) 谢竹觉得, 自己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受刑的…… 回到张老师所在的病房后,几个人在病床边排排坐。 谢竹没多想, 坐在了右数第三个位置,而戚澜紧接着进来, 就在他右边一屁股坐下,谢竹才恍然惊醒。 病房空间不大,床与墙壁之间的距离狭小。 戚澜人长腿长, 往那一坐, 直接堵死了谢竹出去的口子, 谢竹这会儿连找借口尿遁都得请这位大爷高抬贵腿,想想就放弃了…… 何佳伟跟张老师在那聊, 谢竹一直朝他们那边撇着头,尽量不往自己右边看, 可是戚澜的气场太过强大,就算不看,谢竹的感观、注意力也全都在他身上。 绷着神经坐了十分钟, 他就觉得腰酸腿疼起来。 戚澜在一旁瞧着他这幅僵硬的模样, 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 不禁暗暗磨起了牙。 他们是六年没见了吧? 他干了什么需要对他这么提防? 就因为那天桌游馆的事?所以这是不打自招了吧,那天那个人就是他? 戚澜就一个劲盯着谢竹的后脑勺, 越瞧越不爽,忍不住用膝盖碰了他一下, 低声道:“这么绷着不累?” 谢竹差点被一口气呛到。 他连忙并了并腿,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他懊恼自己这不争气的生理反应, 明明当年高中的时候也没敏感成这样啊! 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了吗…… 谢竹咬唇。 戚澜又轻轻碰了他一下。 谢竹:“!!” 他扭过头, 瞪了戚澜一眼。 好烦! 戚澜一顿, 竟勾唇笑了起来。 谢竹:“?” 笑什么,他在瞪啊,瞪啊!! 戚澜却笑得越来越过分,他甚至抬手抵住了唇,那双招人的眼睛里都满是笑意。 这个家伙生得太好看,只不过平时总是冷着副脸,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儿,所以才会吓得一些人避退三舍。 可一旦笑起来,这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妖孽。 更别提他要是一边笑得灿烂,一边又专注地注视着某一个人…… 谢竹的心脏砰砰砰乱跳。 他涨红着脸,慌张失措地回过头去,两只手暗暗攥紧。 戚澜不动声色瞥了眼谢竹那两只小拳头,目光又扫过他低着头,抿着唇,从头红到脖子的模样,轻笑出声。 和高中时根本一模一样么。 眼睛瞪这么凶,结果一点都不吓人,还这么容易害羞,简直可爱地要死。 有些人大概就是从小吃可爱长大的吧? 或者他的基因就是可爱基因?可爱基因表达出来的东西就是可爱,所以才能浑身上下都这么可爱? 戚澜不着边际地想些有的没的。 也在这时,张老师忽然把话题引到了谢竹这边。 张老师的病其实真的已经没什么大碍,她的肿块虽大,但并没有彻底开始扩散,手术过后只要按计划做放疗即可,比起这,她更想聊些其他的事情。 何佳伟问起她跟谢竹是怎么一直保持联系的,张老师见谢竹低着头,笑了笑,道:“小竹他毕业后每年都会来看我啊,今年上半年还来我家做过客呢。” 何佳伟惊讶:“我也经常去老师你家里啊,怎么就从来没碰到过!” “今天这不就碰到了?”说着说着,张老师想起来,问了句,“对了小竹,你胃怎么不舒服?医生怎么说的?” 一听张老师这话,几双眼睛挪到了谢竹身上。 戚澜敛了敛容,问:“怎么,你今天也是来看病的?” 谢竹顿了顿,含糊应了声,道:“就是一点肠胃炎,没什么事。” 张老师不认同道:“刚才你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没想起来,你整天犯胃病,医生没让你去做胃镜?” “……”谢竹干巴巴道,“……说了。” 张老师:“我就说!确实,还是去做个胃镜好,你这胃病这么下去可不行!” 张老师想当然地以为医生既然对谢竹提出了这个建议,那谢竹自然会答应。 只有戚澜看着谢竹垂着眼不吭声的模样,蹙了蹙眉。 后来,几个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 张老师难得见到老文和戚澜,问了问两人的近况。 她早就通过何佳伟的嘴巴听说了戚澜考上X大研究生的事儿,得知戚澜还有往博士生往上读的意愿,更是惊喜不已。 谁能想到当年班里那个最吊儿郎当的人如今竟然能收了一颗心思,学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人生啊,真的没有一步看到老的道理。 有时候转变就是来得这么突然,一个人的轨迹,就是能这么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至于这转变的契机,也许是一瞬间的念头,也许是片刻的大脑放空,也许是视野里一闪而过的某张画面,又也许…… 戚澜侃侃而谈,往自己左边瞥了眼。 又也许,是某个人呢。 聊了一个半小时,张老师稍见疲态。 一行人不打算继续打扰下去,纷纷起身,告别过后离开了病房。 谢竹落后一步。 他替张老师放平了枕头,待张老师躺下去了,询问道:“老师你哪天出院?” “也就这两天,”张老师笑着道,“你别过来了,我女儿会开车来接我的。” 谢竹抿唇,点了点头:“那老师你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去你家里看你。” “好,”张老师顿了顿,道,“小竹,你当初没把新手机号告诉同学,是因为怕他们说你吗?” 谢竹的动作停滞在了那里。 张老师是当年第一个发现谢竹状态不对劲的人。 高二那年,亦是在张老师的心理疏导下,谢竹才能以最为平静的方式,认清楚自己的性向,不为其所影响,不为其所混乱。 他能一门心思投入到高考当中,获取不错的成绩,多亏了张老师的爱护。 他能摒除对爸妈的逃避心理,并非从离家远近的角度出发,而是从学习生涯本身来考虑,以此来选择就读的高校,这也多亏了张老师的开解。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些变故,在张老师的教导和父母的爱护下,谢竹也许会一路走得非常安稳。 然而,他终究是个不争气的孩子。 此时此刻,谢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张老师谈当初高考分数出来后,班级同学间曾发生过的对话。 严格来说,那些对外班同学的议论纷纷其实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谢竹都不会选择去靠近以那种口吻议论少数人群的群体。 张老师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谢竹不说,她也猜得到。 她想了想,说:“不论是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班级都是一个集体,集体里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咱们说人与人之间相处要看三观合不合,三观相合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一个班级四五十个人,真正能一直交往下去的人,其实真的是少之又少。” 谢竹眼睫微颤。 他抬眼,看着张老师。 张老师拍拍他的手:“所以交朋友得过滤,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我想跟你说的是,别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谢竹懂张老师说的意思,他低声道:“老师,我不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我知道不是整个班所有人都讨厌同性恋,但是——” 他当初会远离所有人,是几个因素交织在一起导致的结果。 但关于其他的那几点因素,谢竹就耻于说出口了。 他别开了眼。 张老师轻笑,只说了句:“勇敢点。” 谢竹一怔,讶异地看向张老师。 张老师笑着道:“只要够勇敢,生活中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你看看我,老师我也是个例子呀。” 张老师穿着一身病服躺在床上,却笑得活力四射,乐观阳光,一如当年。 谢竹内心触动。 他意识到张老师意有所指,眼眶酸涩起来。 * 离开病房后,谢竹走了没两步就看到戚澜靠在走廊栏杆边。 医院的弧顶是透明玻璃,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下来,洒在每条走廊的边缘。 沐浴在阳光中的男生,好看地就像一幅画。 谢竹脚步一停,戚澜就好似有感应似的回过了头。 他站直身体,双手插裤兜里,语气自然道:“我倒不知道你跟张老师这么亲近。” 谢竹沉默片刻,道:“……我跟张老师一直很亲近啊。” 他往电梯那儿直直走去,戚澜就这么跟在了他的身后,自然而然的模样。 谢竹低声道:“老文和班长呢?” “我让他们俩先走了。”戚澜在他身后懒洋洋道。 这是打算私聊的意思了。 虽然已经猜到会这样,可真正面临这状况,谢竹还是一阵心紧。 医院的电梯非常繁忙。 电梯门打开,一拨人出来,一拨人进去。 谢竹不擅于抢位,最后挤进电梯的时候,已经接近边缘。 戚澜在他后头一步跟了上来,将他往里头护了护,几乎贴上了他的背。 电梯门合上,谢竹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 他能嗅到环绕在自己周身的,来自身后男生身上干净好闻的洗衣液味道。 总觉得,这家伙好像真的又长高了不少。 他记得高中时,他的头顶到这家伙的鼻子差不多,可如今,他的头顶竟只到这家伙的下巴…… 如此用后背若有若无的感触丈量着,谢竹的头脑也快晕眩。 抵达一楼,电梯门一开,他大步大步走了出去。 戚澜从后头追了上来,攥住了他的手:“走慢点。” “谢竹,你躲我什么呢,我是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 “我没有。”谢竹嘴硬。 也许得多亏戚澜攥住他手腕的力气够大,不然他真怕自己那微微的抖动泄露出来。 多少年没有触碰过他了? 自己这根手臂的反应,根本不受控制。 戚澜气笑道:“没躲就走慢点,看着我说话。” 谢竹简直想甩手逃跑,可是抬起手来的瞬间,张老师说的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他哽住了,停在了原地。 谢竹喘着气,大脑有些空白。 ……该说老师不愧是老师么。 终究什么都瞒不过去。 谢竹闭了闭眼。 勇敢? 要勇敢吗? 但好像不论如何,这么一直躲避也不是办法。 毕竟这一次,戚澜都站在他的面前了。 谢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垂下了手。 戚澜走到他面前,看他这幅模样,皱眉道:“我当初是不是干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你要说出来我才能知道啊。” 谢竹低声道:“……没有。” “没有?”戚澜不信,“没有那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活了这么二十四年,戚澜真是破天荒地开始自我反省,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儿。 这要是被他爸妈知道,都该惊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竹低着头。 片刻后,他轻声道:“……跟你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有问题。” 戚澜一听,又追道:“你有什么问题?” 谢竹:“……你能不能别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戚澜:“……” 他被噎了噎,气笑道:“我是在关心你!” 谢竹抿了抿唇。 他抬起头,看了戚澜一眼,又挪开眼,小声道:“……反正有些事情你就别问了。” 戚澜真是要被他这小样儿给气死。 他忍了忍脾气,问:“那胃病怎么说?你是不是压根没打算去做胃镜?” 谢竹:“…………”这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戚澜,戚澜不吃他这套了,捏了捏他的脸颊,凶神恶煞:“快,给我老实交代。” 戚澜冷下脸来时确实能吓唬人。 可他现在对谢竹那根本不是冷脸,完全是在吓唬小孩。 谢竹不争气地红了耳朵,自暴自弃道:“我怕麻醉不行吗?!” 戚澜一愣,惊讶道:“麻醉你也怕?” 这语气! 谢竹瞪他:“你全麻过吗?” 戚澜:“没有。” 谢竹:“那你说什么!!” 戚澜:“那你全麻过吗?” 谢竹:“……没有。” 戚澜:“那你怕什么?” 谢竹:“…………” 谢竹也要被气死了。 他气得喘起了气,恶狠狠地瞪着戚澜,戚澜看了他一会儿,就这么笑了起来。 “?!”谢竹咬牙道,“我问过朋友,他们说全麻根本不像睡过去那么简单,是跟死过去了一样,一秒钟意识就沉下去了,而且麻醉本身也会有风险啊!” “你怎么想这么多?”戚澜听了失笑,“小猪猪,你也挺会胡思乱想的嘛。” 一听到“小猪猪”这三个字,谢竹僵了僵,立刻一拳朝戚澜锤了过去。 这是高中时戚澜私底下给他取的昵称。 跟着人家喊他小竹子,戚澜怎么品怎么觉得不够特殊,他觉得小猪猪跟小竹子也差不多,小猪猪听起来还可爱,多好啊。 谢竹却很气,他记得有次他留下来帮班主任准备家长会,听到戚澜的爸妈喊他小狗崽子,于是为了还击,谢竹就喊戚澜小狗。 小狗戚澜听了这绰号,脸上变得五颜六色,可半晌过去,他便眯眼笑了起来,吊儿郎当道,行啊,以后你喊我小狗,我喊你小猪猪,这样很公平。 谢竹差点吐出一升血。 此时此刻—— 谢竹这一拳,戚澜受得相当开心,他倒退一步,被锤了也没个痛样,毕竟谢竹能有多大的力气啊。 谢竹磨磨牙,转身就走,戚澜却勾住他的手指,将他又重新勾了回来。 得,再闹下去,真得把人给重新气跑。 戚澜扬起唇,低下声哄道:“麻醉有什么好怕的,身体健康不是更重要?胃镜该做还是得做。” 谢竹不想理他,还在生气。 戚澜见状,认命地转移话题:“好了,别生气,走,上次没能跟你好好聊天,今天我请你吃饭,赏个脸好不好?” 谢竹颤了颤,小声道:“什、什么上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澜意味深长地道:“我没跟你说清楚?上次我在桌游馆见到了一个小美女——” 谢竹立即转过身,一巴掌糊住了他的嘴! 他急得脸涨得通红,连眼梢都染上了绯色,眼睛里覆着一层水光,因为慌乱而微微颤动,波光潋滟。 戚澜本还欲继续调侃,看到这一幕,却笑容一顿,整个人定住。 ……心底就好像被一片羽毛轻轻扫了下一样。 怪痒的。 谢竹慌得不行,他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这一段,绞尽脑汁。 明明都秋天了,背上却沁出了一层热汗。 戚澜眸色幽深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慢慢扯了下去。 谢竹张了张嘴,想要抢先辩驳。 戚澜却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着说了一句: “怎么都六年过去了,还这么可爱?” 谢竹蓦地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呆了呆,飞快低下头,脸红得像是被煮熟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旧灯塔(七) 戚澜说出了那句话, 自己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谢竹却闷头闷了一路。 在公交上,戚澜笑着逗他, 小猪猪耳朵怎么这么红? 谢竹只很没气势地怼他,你不要烦我。 戚澜笑死了, 说,好好好,不烦你。 他就这么扣着谢竹的手腕, 怕人跑了似的, 将人一路拐到了市中心。 * 他们赶在饭点之前进了一家市中心的火锅店。 没一会儿, 整个商场几乎所有热门餐饮店的门口都排起了长队。 谢竹一屁股坐下后,才恍然意识到, 这好像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在外头吃晚餐? 高中时吃食堂总不能算吧? 他抬起眼,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戚澜, 男生正在低头点餐。 发梢微微垂下,遮挡着戚澜的眼,高挺的鼻梁和双唇却依旧优越。 ……至于以前节假日一起出去玩的时候, 那基本也不会只有他们两人, 毕竟大部分时候, 戚澜在哪里,人群就在哪里。 当然, 这个家伙看似朋友很多,但其实也只是看似罢了。 真正能和他深交下去的, 只有那么几个。 就像那天和他一起去桌游馆的那些人当中,大概也只有老文一个人被他真的当兄弟看待。 谢竹想着些有的没的, 戚澜忽然抬起头来, 戏谑道:“你想吃什么就点, 别光盯着我看。” 谢竹愣了愣,脸又轰一下红了! 什么啊……眼睛长头顶上了吗?! 他立刻拿出手机来扫码点餐,嘴唇紧抿,脸颊微鼓,动作里都带着一股被拆穿后的羞愤。 戚澜看着他这幅模样,乐得直闷笑。 菜上得很快。 锅底咕嘟咕嘟煮开之后,戚澜边下菜边语气寻常地问:“你现在是在上班吗?” “……没,辞职了。” 戚澜一听,顿时似笑非笑起来:“哦,是那次礼拜六加完通宵的班之后辞的?” 谢竹想起那天桌游馆两人在微信里来回聊的那几句,心知这家伙肯定什么都明白了,也懒得再撒谎,干巴巴道:“辞了有三个月了吧。” 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实属是当场摆烂。 戚澜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磨磨牙道:“你为了躲我还真是费尽心思,小猪猪,你现在撒谎脸都不会红一下了。” “……”谢竹觉得自己在这家伙面前脸红次数还是挺多的,他小声回嘴,“你才猪,你这只小狗!” 戚澜觉得自己也真是有病。 以前高中的时候听谢竹骂他小狗还会有点点郁闷,可如今听他这么骂自己,他竟然只觉得高兴,这种感觉大概就跟小猫挠了自己一下似的,大概有点疼,但也就一点点,更多的是觉得可爱,想rua。 于是他就这么哼笑了起来,见谢竹要去辣锅里捞菜,又敛了敛容,叮嘱道:“你胃不好,少吃点辣的。” 谢竹随口回答:“我蘸油碟,没事。” “那也很油。”戚澜认真道。 “……”谢竹瞪他,“那你还拉我来吃火锅!” 戚澜一愣,笑道:“这家店的菌汤锅底也挺好吃的,你尝尝。” 谢竹简直想撂筷子了:“那有本事你跟我一起只吃菌汤锅啊!” 谢竹发脾气简直是戳中了戚澜的笑点,他就这么笑个不停,哄道:“行,等把这辣锅里的东西捞完,咱们俩就一起吃菌汤锅,行吧?” 谢竹骂道:“戚澜你是不是有病?” 哪有来吃火锅,都点了鸳鸯锅,还只吃清汤不吃辣锅的啊! 不都是吃辣锅吃得受不了才拿清汤锅缓缓的吗! 戚澜这家伙真是跟高中时一样奇葩! 偏偏谢竹越骂,戚澜心情越好,谁叫谢竹天生一口软乎乎的嗓子,说起话来软乎乎,骂起人来也软乎乎,戚澜就是觉得好听。 小猫咪再怎么骂骂咧咧也是喵喵喵。 这是一个道理。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有病,”他吊儿郎当地说着,笑完了,语气又认真起来,“我很久没吃火锅了才想来吃一顿,忘了你有胃病的事儿了。” “今天就先吃菌汤锅,等你胃病好了我再带你来补一顿辣锅,好不好?” 这么低声哄着他的戚澜,一双黑眸里带着笑意,坠着温柔的星星点点。 谢竹一颤。 要说最怕吊儿郎当的人认真。 谢竹曾经不止一次被这样的戚澜击沉过,此时此刻亦如是。 只要一听戚澜这么耐心地和他说话,他就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整个人就好像被一阵戳破的气球,迅速地软踏踏了下去。 谢竹耳朵泛着红,没吭声,那双筷子却终究是放弃了辣锅,慢吞吞往菌汤锅里伸了过去。 见状,戚澜扬唇笑了起来。 这种安安静静的乖巧,也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有了先前那几句斗嘴,两人之间的气氛彻彻底底地放松,那之后的聊天就随意了很多。 戚澜问谢竹之前在做什么工作,谢竹问戚澜现在整天在实验室里干什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了解着彼此这六年来的生活。 谢竹本以为,戚澜很快就会寻找机会问他当年为什么和班级断联,又为什么会穿上一身女装。 对于这两个问题,即使戚澜最终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态度,谢竹依旧觉得有点难以回答。 尤其是面对戚澜,他实在是无法开口。 但幸运的是,戚澜并没有问。 也不知道是一时忘了,还是他已经清楚谢竹对于这两个问题有多敏感,有意无意地在回避——不论如何,这确实让谢竹松了口气。 “……所以你之后还想继续考X大的博士?”谢竹垂眸道,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出国。” 他们班后来出国的人不少。 戚澜的姐姐早年在国外结婚定居,当年很多同学都以为戚澜不论高考结果如何,未来大概率都会出国。 谢竹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 听到这句话,戚澜笑了声,没否认:“之前考研的时候是有考虑过出国。” 谢竹动作一顿,抿紧了唇。 却没听到下文。 他忍不住抬眸看去,问:“……然后呢?” 戚澜正在喝可乐,饶有兴致地瞧着不远处火锅店的尬舞表演,闻言,回过眸来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怎么的。 这一眼让谢竹的喉结滚动了下。 他低下头,赶紧吃了口东西,假装自然。 戚澜的指腹蹭了蹭玻璃杯。 他放下杯子,轻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出国后会后悔吧。” 后悔? 谢竹一愣,想问后悔什么。 却没来得及,戚澜突然拿起手机,大概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他垂眸看着,没一会儿,弯了弯眉眼,低低笑了起来。 谢竹一僵,心里沉了沉,迅速低下头。 戚澜在他面前会笑得特别多。 当年高中的时候,许多人都觉得戚澜难以靠近,冷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很凶,然而事实是谢竹和戚澜熟悉之后,不知道看了多少年戚澜的笑脸。 也许是拿他当小弟看待,也许是觉得他好玩,喜欢逗他取乐,戚澜经常对他很温柔。 因此此时此刻戚澜身上展现出来的柔和,谢竹理应是非常熟悉的。 很神奇也很矛盾,但这确实是戚澜身上非常常见的一种特质。 可仅仅因为戚澜此刻的笑容不是对着他的,他的心就直直沉了下去,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 是女朋友发来的消息? 不对,他说过自己现在没有女朋友。 那是暧昧对象? 没有女朋友,但已经有暧昧对象了吗? 谢竹瞬间觉得嘴里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几乎是生理反应,胃开始抽搐,又疼又想吐。 他放下了筷子,喝了口水。 水是冰的,一下肚,胃里面疼得谢竹直接苍白了脸。 他缓慢握紧双手,垂下眼。 所以说,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再见面。 他讨厌自己变成这种德行。 …… 戚澜回完消息,拿起筷子继续想吃东西,却见谢竹不知何时停了筷:“怎么,这么快吃饱了?” 谢竹低垂着眼,轻轻应了声:“嗯。” 戚澜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谢竹的不对劲,心下只想着,胃口好像比高中时小了很多。 说起来,人也比以前瘦了不少。 以前就够瘦弱,现在则更甚,纤细得跟小树苗似的,好似一折就会断。 这家伙这么多年来到底怎么照顾自己的? 戚澜心不在焉地思索着,见桌上谢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不知道是收到了什么讯息。 谢竹僵在那,动作迟缓地抬了抬手。 他拿起手机,微微抬起了脸。 也是这时,戚澜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不知何时,脸上的表情也莫名变得疏然冷淡。 戚澜心里微微一滞,有些不解,刚想开口询问,下一秒就顿住了。 仅仅是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谢竹就弯起唇,脸上重新浮现了一丝血色。 他正在给乌羊回消息。 乌羊问他今晚去不去薄暮,谢竹这会儿胃疼得很,想了想还是打算等会儿直接回家休息。 乌羊:“行吧,今天店里就我一个,无聊[羊羊叹气]” 谢竹:“你家傅叔叔呢?” 乌羊:“哦,他又出差去了[微笑]” 乌羊:“他最好别回来了[微笑]” 那股怨念隔着手机传递过来,谢竹不由轻笑出声。 他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放下手机,就听到戚澜漫不经心地问:“……交女朋友了?” 谢竹愣了愣。 他? 女朋友? 他朝对面看去,戚澜低头吃着东西,头也没抬,就好像随意地问了一个见怪不怪的问题一般。 谢竹又看了眼手机,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被误会了,有些愕然。 他张开嘴想解释,却忽然想到什么,沉默了下来。 戚澜问完这个问题,就食不知味地给自己塞了最后两筷子。 这个问题不过是老朋友多年重逢后再正常不过的寒暄,何佳伟组建了高中班级微信群后,戚澜自己就这么被人问过数次,。 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从没在意过。 可不知道怎么的,对着谢竹问出这个问题,他心里就是有点古怪。 连带着等待谢竹答案的这几秒钟时间,都好像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谢竹很文静,站在群体之中很容易被忽略,但是只要注意到了他,就很难再挪开眼。 他很漂亮,那种漂亮和普通男生的漂亮不太一样,是更…… 戚澜回想起谢竹情绪激动起来时绯红色的眉眼,那双水水的眼眸,还有软乎乎的语调,喉结滚动了下,彻底觉得嘴里的食物变得没滋没味。 谢竹交女朋友了吗? 好像就算交了也不奇怪,戚澜一直以来都觉得会忽视掉谢竹的人眼睛真的很瞎。 可是一想到这家伙交了女朋友,他心底又开始烦躁。 他都没交过女朋友,这家伙却交过了? 这家伙最好没交。 戚澜这么想着,抬起脸,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淡淡道:“怎么不说话?” 谢竹看着他,说:“交了。” 戚澜倏地僵住。 第58章 旧灯塔(八) “交了。” 火锅店里非常喧闹。 四处都是热气蒸腾, 店员吆喝着“欢迎光临”,桌旁顾客来来往往。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好似与这种喧闹隔离了开来。 异常安静。 戚澜直直盯着谢竹, 听到这两个字之后,就僵在那一动不动。 …… 有些问题, 当初失去联系的六年里没仔细考虑过。 毕竟那些年里光琢磨那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去了,哪还想得到其他什么有的没的。 可如今一考虑起来,心底就跟被蚂蚁爬了似的难受。 而听到对方亲口说出答案, 戚澜觉得……自己心里好像霍然空了一块。 他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就是一瞬间好像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了, 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表情, 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他就这么凝固住,举筷子的手也就这么停在了那里。 谢竹别开了眼。 他的指尖有些凉, 在微微发抖。 他努力握紧拳头,佯装随意地说:“就前段时间刚谈的。” 就这样吧。 他这样说了, 就算之后再谈起女装的事情,当话题往危险的边缘试探而去时,他也会有更好的辩驳依据。 “对了, 说起来, 我跟何佳伟遇到的那天也和女朋友在一起, 还挺巧的。”他提起唇角,语气轻快, 交握的双手却非常用力。 一个喜欢穿女装的男人,他的性向会是如何, 并不难猜测。 戚澜现在可能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那方面去,所以能和他如此相处自然, 但他们最终避免不了那个话题。 一旦他和戚澜坦诚, 不提他会怎样, 戚澜一个直男,自己也会不自在的,不是吗? 所以,没必要。 就这样吧。 今天这次见面过后,他们两人还会不会再见面都是个未知数。 没必要把局面搞得那么尴尬。 此时此刻,他只要假扮成一个性向正常,却有点特殊癖好的直男就可以了。 谢竹说的时候只盯着那口锅看,说完了,视线也没从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里移开。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一直没听到来自戚澜的任何回音。 他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问:“你吃完了吗?吃完的话就把锅关了吧。” ……然而还是没反应。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好像连动都没动一下。 最终,谢竹也僵在了那里。 这算什么意思? 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戚澜已经认定他是gay,知道他现在在乱撒谎了吗? 谢竹咽了咽口水,心跳越来越快。 气氛凝滞,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地抬起眼帘,鼓起勇气朝对面看去。 戚澜僵着脸坐在那里,脸色可以说是很难看。 谢竹一愣。 ……这好像不是一个识破撒谎者的人该有的反应。 谢竹的脑袋有点卡壳,不知道戚澜这种表情是几个意思。 不高兴?生气?为什么? 谢竹思索了下,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是在空窗期?” 所以看不爽他交上女朋友了? 谢竹这句话问出口,戚澜总算有了反应。 他扯了扯唇角,语气淡淡道:“得以前交过女朋友,分了手之后才能叫空窗期吧。” 谢竹:“?” 反应过来后,他呆呆道:“啊,什么,什么意思?你、你还没交过女朋友……吗?” 戚澜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差。 他放了筷子,将火锅给关了,低声道:“没交过女朋友很奇怪吗?” 谢竹彻底呆住了。 戚澜没交过女朋友? 这个家伙至今都还没交过女朋友??? 看到谢竹这幅不敢置信的模样,戚澜的心情已经降至谷底,他冷笑道:“是啊,我也很震惊,我都还没交过女朋友,你倒是交上了!” 谢竹有些混乱,他心跳飞快,脱口而出道:“……那刚才给你发微信的不是女孩子?” “什么?”戚澜皱了皱眉,狐疑道,“刚才?你是说我外甥女?” 谢竹:“……” 外甥女?戚澜姐姐的女儿?? 哦,他姐姐比他大五岁,有女儿了好像也不奇怪。 想明白这一点,谢竹更加:“…………” 他……他恨不得为自己刚才心里冒出来的那点嫉妒钻进地里去,一辈子都不想出来了。 谢竹涨红了脸,汗哗啦啦淌了下来。 戚澜关了火也没起身的意思,他靠着椅背坐在那儿,拉着脸,一副又烦躁又郁闷的模样。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眼问:“你女朋友对你穿女装的事没意见?” 谢竹被吓了跳,整个人都弹了弹! 来了,来了,这不就是他预想中戚澜终究会问的那个问题吗? 谢竹本来都做好心理准备撒谎撒到底了,可就因为刚才那出乌龙,他这会儿脑袋乱得要命,说出来的话也带着股结巴:“啊?呃,她、她不介意啊……” 戚澜本来问出这个问题也没多想,就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谢竹真的交了女朋友。 可谢竹这反应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坐直身体,这会儿可以说得上是目光如炬,语气也很危险:“你结巴什么,谢竹你不会又在撒谎吧?” 谢竹:“……” 这家伙都不叫“小竹子”“小猪猪”了,直接改叫“谢竹”,一双眼睛也跟雷达似的反复扫描他的面部表情,让谢竹压力好大。 这到底什么状况啊!! 谢竹咽了咽口水,没底气道:“我、我没在撒谎啊,我为什么要撒谎……” “你没撒谎你结巴什么?”谢竹这幅模样让戚澜的心跳也快了起来,他的眼神顿时犀利,问题也一个个砸了过去,“那你倒是说说,你女朋友今年几岁,哪里人,工作是什么,又姓什么?!” 谢竹……谢竹是临时想到的谎言,哪来得及完善这种细节设定!! 对了,小芳芳,套用小芳芳的人设不就行了? 谢竹实属是被戚澜给带歪了节奏,一时之间竟没想到他完全可以拒绝回答,只狂流着汗,绞尽脑汁嘴角抽搐地道:“她今年二十八岁,就是A市人,工作,呃,应该是自由职业,姓氏……姓方?呃不对,唔,对,就姓方……” 小芳芳姓氏是什么来着?! 谢竹绷不住了,和小芳芳认识这么久,他好像只知道小芳芳叫小芳芳,压根不知道小芳芳原来的姓名叫什么! 而他的几个磕绊也迅速让戚澜抓住了! 戚澜这会儿就跟审讯室里的警官似的,眯起眼,语速飞快:“自己女朋友在干什么不确定,姓什么也不知道,你还说你没撒谎?小猪猪,你不会是觉得到这个年纪还没谈过恋爱很丢脸,所以想给自己撑撑场面吧?!” 戚澜这会儿算是活过来了! 而谢竹的脸红到快淌血,什么觉得没谈过恋爱很丢脸,他才没那么白痴!! 他羞恼地发出了无力的呐喊:“我……我才没有!!” 戚澜挑起眉梢,压根已经不信,嗤笑道:“而且你说你女朋友二十八岁,比你还大四岁,呵,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搞姐弟恋的样子啊。” 谢竹快被损死了:“……戚澜你不要歧视,凭、凭什么我不能搞姐弟恋……” 戚澜凉凉道:“是是是,你能搞,所以你有个姐姐女朋友,好像姓方,应该是自由职业,还良好接受自己男朋友的女装癖设定——” 谢竹被怼到彻底绷不住,“女装癖”三个字又刺激了他的神经。 刹那间,他站起身,拍了下桌子大声道:“女装癖怎么了?!” 戚澜被吓了跳,懵逼地仰视他。 谢竹恶狠狠地瞪着他,喘着气。 他的脑瓜子嗡嗡嗡作响,说话也彻底不过脑子了。 他盯着戚澜咬牙切齿问:“我有女装癖,有意见?” 戚澜:“…………” 戚澜:“呃,这是没有的。” …… 走出火锅店,已经是八点。 外头灯火辉煌,市中心是商业圈,年轻人非常多,四岔路口等着过马路的人成堆成堆。 谢竹气鼓鼓走在前头,戚澜讪讪地跟在后头。 眼见一辆电动车歪七扭八飞驰而来,谢竹还一个劲往前走去,戚澜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小心。” 谢竹被吓了跳。 等到电动车擦着他的边飚走,谢竹抿了抿唇,又闷声不吭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公交车站。 他在那板着脸等车,戚澜就站在他身后,摸摸鼻子。 谢竹瓮声瓮气:“你干嘛还跟着我?” 戚澜轻咳一声:“我送你回家。” “……”谢竹闷闷道,“我又不是女孩子。” 戚澜瞥了瞥他。 比他矮了一个头,又漂亮又乖,虽然在他面前爱发脾气,可那种模样也可爱得要死。 这是必须护送到家,他才能放心的。 于是戚澜轻声道:“又不是只有女孩子才需要护送。” 谢竹听了,耳朵泛红,又不说话了。 戚澜继续瞄着他。 小家伙脸颊微微鼓起,不过戚澜也不能确定这白白嫩嫩的脸颊是不是被他气鼓的,毕竟谢竹的脸天生带点婴儿肥,不生气的时候也这样,让戚澜很想戳上一戳。 他别开眼,看看其他处的风景。 没一会儿,目光又重新回到谢竹身上。 他忍不住了,凑过去试探地说了句:“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竹微微别开脸,不理他。 戚澜看着那绯红色的耳垂,鬼使神差般说了句:“小猪猪,我真没觉得女装癖奇怪,我买裙子送你好不好?” 谢竹唰地转过头,错愕地看向他。 戚澜咳了声。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可是从桌游馆那天起,他就不怎么正常。 不管是在街边店还是淘宝店看到正在售卖中的各种可爱女装,他总是会设想那些衣服穿在谢竹身上,会是怎样的风景。 跟个变态似的。 但就是忍不住。 戚澜是个诚实面对自己欲--望的人。 他会克制,但他不会掩饰。 于是他牵住谢竹的手,低声道:“去吗?” 谢竹的心脏快飞出来了。 他从未想象过会从戚澜的嘴巴里听到这种话,人都傻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还有某种异样的感觉从他的胸口噌噌噌冒了出来,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男……会这样吗? 不对女装癖感到恶心,应该就是直男的极限了吧? 还有直男会在不出于想恶搞的动机下,给别的男性买女装的吗……? 会有这样的人吗? 还是戚澜太过特殊了? 谢竹想不明白,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公交车在两人面前停下。 谢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他哑声道:“……先上车。” 戚澜有些失望。 但也还好。 他心痒痒地想着,去网上买也挺方便,只是以后如果有机会,还是得把这小家伙拐出来,现场试女装。 公交车上人很少,后排大片大片的空位。 两人坐下后,车子很快启动,车内的灯为了节能而熄下。 昏暗的车厢,仅靠路两旁五彩缤纷斜射进来的灯光维持着光线。 车载电视上放着无声的广告,前排零落坐着的乘客有的望着窗外发呆,有的兀自刷着手机。 非常安静。 谢竹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的左臂与戚澜的右臂相碰,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上车之后,戚澜便没再说话。 谢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自己的脑内在打架,没有一秒安宁。 某一刻,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身旁。 戚澜正在望着窗外,余光见他转过头来,便与他对上了目光。 勾人的黑眸里映照着窗外的星星点点。 谢竹一颤,轰然一声,脑海中所有的思绪又全部褪去了,只余留下胸腔内的心跳声。 他再次低下头去。 “?”戚澜笑了笑。 谢竹的家离市中心不算太远。 三十分钟后,两人下车,一步一步往谢竹所在的小区走去。 秋季微凉的晚风拂来,戚澜看着他们走向的这条路,出了会儿神,蓦地笑道:“你们原来没搬过家,还是住在这个地方。” 谢竹心不在焉,也没察觉到戚澜话中的异样。 高中时,有一次期中考前,英语课代表让谢竹帮忙组织过一次差生补习会。 本来补习会安排在了英语课代表家里,她家里却临时要招待客人,大家便商量着说要不然去肯德基或者麦当劳。 但是那种地方又太嘈杂。 谢竹想了想,最终说,来我家吧。 他没想到的是,那次补习,戚澜竟也到了场。 这家伙明明是来补习,却没个正经,闲闲地坐在那里时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戏谑的目光扫向穿着居家服的谢竹,等到休息时间,便立在客厅壁龛前,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的全家福。 谢竹经过他的身后,他拽住了谢竹的手腕,轻笑道:“小竹子,你小时候原来长这么圆?” 谢竹小声反驳“谁圆了”,戚澜便撩撩他的碎发,扬唇说“是啊,是谁呢”。 似笑非笑的语气,像是逗小孩似的。 谢竹觉得被戚澜的指尖蹭过的地方痒痒的,耳朵里也痒痒的,痒着痒着,他便慢慢低下头去。 脸颊微微发烫。 …… 谢竹以为戚澜只是随意发出的感叹,只低低应道:“一直都在这里啊。” 戚澜看了他一眼,垂眸,扯了扯唇角。 谢竹住在六幢三单元302,楼层不高。 有时候看电梯停在高层,懒得等待,谢竹便会直接爬楼梯,也不累。 等到开了家门,谢竹打开客厅大灯,犹豫了下,转身问:“……你要进来坐坐吗?” 戚澜想了想,道:“不了,你爸妈还没到家吗?” 谢竹一僵。 没等谢竹回答,戚澜顺口道:“应该也快回来了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揉了揉谢竹的脑袋,笑着道:“改天再约你出来玩,好吗?” 谢竹慢慢地点了点头。 戚澜又凝视了他一会儿,收回手,即将转过身去。 谢竹忽然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买裙子?” 戚澜一愣,没想到谢竹冷不丁问这个问题,转身的动作也停顿在了那里。 他轻咳一声,目光游移:“……没为什么,就是想买呗。” 谢竹的心跳很快,嗓子也有些干涩:“你不觉得……恶心吗?” 戚澜一顿,拧眉不解:“这有什么好恶心的?” 谢竹咬唇。 他又问:“……我说我交了女朋友的时候,你、你就是因为自己没交过女朋友才生气的吗?” 戚澜沉默。 谢竹的指尖又开始发抖,他盯着戚澜,心跳快到快要骤停。 某一刻,戚澜抬起手,抓了抓头发,低声道:“也不是。” 谢竹的呼吸滞住。 戚澜放下手,双手插兜里,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我说不清楚,反正——你谈恋爱了让我挺不爽的。” 说起这,戚澜又盯向谢竹,歪了歪脑袋问:“所以,你到底谈恋爱没?” 他还没有听到谢竹亲口说出的回答。 谢竹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他身体里蕴含的勇气向来不多。 那仅有的一丁点勇气,一定都在此时此刻被他全部拿出来了。 他轻声道:“骗你的,没谈。” 戚澜一怔,很快抿唇笑了起来。 就好像彻底卸去了什么重担一般,他的神情甚至说得上是放松与愉悦。 可很快,他又听到谢竹哑声问: “戚澜,你只知道我喜欢穿女装,但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第59章 旧灯塔(九) “戚澜, 你只知道我喜欢穿女装,但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谢竹的一句话落下,戚澜好似又愣在了那里:“……什么?” 楼道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 谢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心脏在飞速地跳动着,他告诉自己, 豁出去,就豁出去一次吧,都说到这地步了难道还要再缩回去吗?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收紧、松开, 复又收紧, 这种紧张甚至传递给了戚澜。 戚澜不自觉绷紧身体, 嗓子变得有些干涩。 他张了张嘴,低声又问了一遍:“代表……什么?” 谢竹握紧拳头, 深呼吸一口气,抖着嗓子大声道:“这代表我唔——咳咳咳咳!” 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过了头, 说到关键的地方,谢竹竟然被口水给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得小脸通红。 戚澜被吓了跳, 面露愕然。 回过神后, 他上前拍起了谢竹的背,拍着拍着, 忍俊不禁,“噗”一声笑出了声。 谢竹:“?!” 他呛得厉害, 戚澜这声笑让他僵了僵。 戚澜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他笑道:“小猪猪, 怎么说着说着还能被自己口水给呛到?是要说什么啊, 这么激动?” “……”谢竹, “咳咳咳咳!” 他羞恼地涨红了脸,咳个不停,眼睛里都泛起了水光。 戚澜快笑死了,他好笑地问:“要不要进去喝点水?没事,我就在这等着,等你呛完了,听完你的话我再——” 谢竹忍住喉咙里的痒意,咬住牙,低声飞快道:“我喜欢男人。” “——走行不——” 戚澜戏谑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也蓦地滞在了脸上。 楼道中再次安静下来。 只是这一次,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不再流动。 戚澜僵在了原地。 他以为那句轻飘飘飘进耳朵里的话是他听错了,亦或者是他大脑产生的错觉,然而他缓慢地将目光投向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谢竹不知何时复又低下了头。 他低着头,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垂落下来的发梢,在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害怕戚澜听到他这句话后的反应。 而这亦代表,刚才那句话,确实是他说出口的。 瞬间,戚澜的脑袋轰然一声被炸得一片空白。 谢竹低着头,看不到戚澜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紧张的气氛。 他的心脏跳得快到几乎让他感到难受。 必须大口大口地呼吸,才不至于缺氧。 这种孤注一掷的冲动,快要让他疯掉了。 他咽了咽口水,哑声道:“……我喜欢穿女装是因为我喜欢男人。” “我会跟你撒谎说我交女朋友了,也不是因为我怕一直单身被人瞧不起。” “而是因为我怕你哪天意识到我的性向,会……会觉得我恶心。” “我就想着,只要我说了我有女朋友,你就不会想到那方面去了,但是……” 谢竹咬了咬牙,抬起头,眸光颤动地注视着戚澜,道:“但是你说那样让你很生气,我就想,不然还是跟你坦白算了。戚澜,你——” 他吞咽了下,嗓音哑到了极致,深呼吸几次,才让自己把话完整地说出口:“你会觉得我这样很恶心吗?你、你能接受吗?” 谢竹说完这番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耗空了。 他需要扶着门框才能继续站立在原地,紧接着他就屏住呼吸,开始紧盯着戚澜的表情,忐忑地等待着他的每一寸变化。 戚澜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信息量太大,任谁突然之间听到这么一番自白都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然而谢竹眼睛里的水光猛地惊醒了他。 谢竹并不是紧张到想哭,这只是他生理性的反应。 那一层薄薄的水光覆在他的眼眸上,随着他的每一次紧张呼吸而颤动,充分召显着他内心的不安与忐忑。 戚澜回过神,觉得自己左胸腔内,那颗心脏重重跳着,快要爆炸了。 好像有什么快要冲出来,但是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谢竹喜欢男人。 戚澜的呼吸有些乱。 他只能机械地摇头,启唇,哑声道:“……我,我没觉得恶心。” ——谢竹喜欢男人。 垂在身侧的双手蓦地收紧,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 戚澜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恶心?” ——谢竹喜欢男人。 戚澜的喉结缓慢滚动,有什么炽热的,滚烫的情绪狠狠冲上了头。 他的嗓音哑到了极致,耳朵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男人喜欢男人也不过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 谢竹紧张了半天,终于闭了闭眼,重重地松了口气。 他弯了弯腰,背上不知何时都沁出了一层汗,他张开嘴,用力地呼吸着,平复着气息。 戚澜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厌恶的表情,太好了! 但是松完这口气后,谢竹又有点微微的失落。 虽然这想法有点让人难为情,但是在戚澜说想给他买小裙子,说自己会因为他交了女朋友而感到不爽时,他确实还以为…… 谢竹抿了抿唇,纠结了一小下,又直起身,小声试探道:“那、那你还有其他话想要问的吗?” 比如…… 他红了耳朵,小心翼翼地向戚澜投去目光。 戚澜竟还在呆滞。 他呆滞地摇了摇头:“没,就,都挺好的。” 谢竹:“…………” 谢竹:“……那也没什么其他的想说了吗?” 戚澜呆滞持续中:“一切都很好。” 谢竹:“…………” 戚澜:“…………” 谢竹的头脑冷却下来,默然片刻,他干巴巴问:“那,你要回去了吗?” 戚澜呆滞.jpg:“小猪猪你……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 谢竹:“……我说完了。” 戚澜:“……哦。” 谢竹:“……你可以走了。” 戚澜:“……哦。” 谢竹:“……再见?” 戚澜:“…………哦。” 两人相对而立。 微妙在沉默中发酵。 …… …… 门砰一声关上。 这结尾结束得令人猝不及防。 关上门后,谢竹靠在门背上,久久不能动弹。 他望了望自家天花板,有点无语。 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就这样? 就这么平静地……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可无语完了,谢竹低下头,出了会儿神,又重新地,慢慢地牵起了唇角。 ……算了,没事。 虽然没能听到戚澜口中说出其他的话,可有些东西本来就只是他的妄想。 现实点来讲,戚澜没有因为他喜欢男人而感到反感,就已经是他目前所能设想的最好的结果。 他鼓起勇气踏出的这一步,没有踏错。 谢竹弯了弯眉眼,眼睛里亮闪闪起来。 他又兀自琢磨了会儿方才戚澜那傻呆呆的表情,琢磨着琢磨着,便无声笑了笑。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在戚澜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谢竹起身,一边偷笑着,一边去洗漱。 而门外。 若是谢竹家门外装有摄像头。 若是谢竹此时此刻正在看着摄像头拍摄下来的实时画面。 他就会看到,戚澜在门关上后,持续地呆滞站立了足足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僵硬地转过身。 然后抬起手,向墙面重重锤去,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戚澜将头抵在墙上,两眼震惊,单手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胸口。 ——谢竹喜欢男人! ——他为什么会这么惊喜?! 靠,简直开心到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旧灯塔(十) 这一天, 戚澜后来下楼梯的时候都在恍恍惚惚。 他和谢竹其实都知道,他们之间还遗留了许多问题。 只是他们重逢到现在,时间太短了。 有些问题不是立刻就能触及的, 于是戚澜也告诉自己耐下心来等待,等到谢竹愿意开口的那一天。 可明明脑袋里还塞着这么多的疑问, 突然之间,那些疑问就全都消失了。 充斥在戚澜脑海中的问题,全都变成了—— 小猪猪真的没在忽悠他? 今天应该不是愚人节吧? 谢竹喜欢男人?!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他自己又为什么要这么开心? 说起来, 最开始听到谢竹说自己交女朋友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他的心跳怎么就不能冷静下来? 戚澜的脚步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非常乱。 他的喉结滚动着, 嗓子阵阵干涩。 下到一楼时,一楼的住户刚好打开门, 将分类好的垃圾袋放在了门边。 两人冷不丁照上面,彼此都顿了顿。 戚澜率先打了招呼,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礼貌地点了下头。 后者回过神, 收敛起惊讶的表情, 也连忙点了点头,笑了笑。 戚澜便打开了单元楼门。 凉风扑面, 即使如此,内心的那股燥热还是消褪不去。 戚澜深呼吸一口气, 抬起手,抵住额头, 闭上了眼。 完了。 他完了。 * 谢竹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 他想着只要和戚澜吃完这天的饭, 之后他们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他现在没有工作,就算出门,大多数时候去的也是薄暮。 而戚澜是研究生,整天都闷在实验室里。 他们两人的日常生活理应没有任何交叉。 那之后,只要减少微信上的网络,他们就能慢慢回归两条平行线的关系。 这样才应该是最好的状态。 可在和戚澜坦白自己是gay,且没有得到任何负面反馈之后,谢竹觉得……自己好像过年了一样。 就是,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还可以的话—— 他觉得自己还是希望,能再和戚澜聊聊天。 有机会的话,也想和他再见见面。 这种兴奋的情绪,也许是一时的惊喜所致。 但确实让谢竹精神好了许多天。 这些天里,但凡戚澜给他发消息,他都积极地回复了。 偶尔他也会绞尽脑汁,强行想出些话题,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发消息给戚澜。 戚澜从未晾着他过。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聊起那天最后发生的那段对话,只彼此分享着自己的日常生活。 戚澜会拍一些宿舍、校园、实验室的照片给谢竹看。 X大是一所风景非常优美的校园,不少外地人来A市旅游时,甚至会把X大当做打卡地点。 戚澜说谢竹随时可以过来,直接来实验室找他也可以。 他可以带他在X大里头逛逛,也可以带他去X大后头的公园里骑行。 相比起戚澜丰富的研究生生活,谢竹的日常生活就无聊单调了许多。 除了一张绘图板,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分享的。 于是他开始试着下楼,在小区里转转,在小区周围转转。 不管是路边的小花,还是飘下来的落叶,只要是他觉得有趣的,他就会拍给戚澜看。 这好像还是这三年来,他第一次持续那么多天都保持着兴奋的状态。 谢竹没有错过这种绝佳的精神状态,他变得更有动力投身入画画当中。 每天上午,当戚澜进入实验室,没法再使用手机,他便也专心致志开始工作。 他开始创作条漫。 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两个男高中生的故事。 一个是乖乖牌A,每天都在认真学习好好做人,是老师眼中非常优秀的学生,也是家长眼中非常听话的乖孩子。 但他有一个隐藏了许久,耻于坦言的问题——那就是他非常懦弱,懦弱到即使升上高中,还常被初中同学找上门勒索。 另一个是吊儿郎当,英俊帅气的富二代B,每天上课都在睡觉,除了打游戏打篮球还会打架,老师见了他,又喜爱又无可奈何,家长对他很无语,同学们拥护他。 所有人都以为他游戏人间,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他们并不知道,他其实也有着温柔细心的一面。 两个男生,同班一学期,却无甚交集。 直到他们在校外第一次相遇。 乖乖牌A被初中同学堵在了街边,他低着头,而那些初中同学搭着他的肩膀,嬉笑着说,给点钱吧?或者不用给钱,直接跟着他们一起去玩,到时候负责结账就好啦。 小A啊,你家挺有钱的,应该请的起这个客吧? 富二代B恰巧和兄弟们路过,他双手插着裤兜,漫不经心地从乖乖牌A面前走过—— 然后脚步一停,倒退两步,来到了乖乖牌A面前。 彼时,乖乖牌A呆呆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富二代A。 富二代B瞥了瞥他身旁那几个混混初中同学,嗤笑一声。 他懒懒问,喂,需不需要帮忙? 他们的故事,由此开始。 谢竹这个微博马甲早前就累积了不少粉丝,条漫一出,老粉丝们惊呼劳斯竟然开始画漫画了! 他们激动地留言点赞转发,评论区里全都是嚎叫。 “好狗血的开头,但是我喜欢[doge]” “我就爱这种俗套的展开,所以这是bl吗[doge]” “我记得劳斯是男孩子吧,所以这到底是不是bl呢[doge]” “肯定是甜甜的HE对不对[泪汪汪]” …… 随着大量的转发,条漫第一话的阅读量越来越高,反响可以说是非常不错。 谢竹看着这些留言,忍俊不禁。 俗套吗? 好像是很俗套,但这也确实是他和戚澜之间发生过的真实故事。 至于—— 他的目光挪到了其中几条评论上。 “肯定是甜甜的HE对不对[泪汪汪]” 谢竹凝视许久,放下手机,锁屏,望着窗外秋天的景色,发起了呆。 * 不知道是不是连续七天的打鸡血耗光了谢竹那本就短小的精力条。 条漫发出去的当天晚上,谢竹骤然间觉得疲惫起来。 晚餐吃的是一顿外卖,也许是餐品不太干净,他的胃病又开始发作,一阵阵地绞痛。 胃药喝了下去,稍有缓和,却也仅仅是缓和而已。 谢竹靠在沙发上蜷缩了很久,拿起手机一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八点的时候,戚澜发来过一条微信,问他明天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谢竹的大脑有些反应迟钝,他盯了这条微信好几秒,才慢吞吞回复:“好呀。” 戚澜没有回音,也许是在回宿舍的路上。 谢竹爬起来,去洗漱。 洗了一半吐了一次。 半小时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把自己塞进了被窝。 这一晚,谢竹睡得不太沉。 他做了许多梦。 有些梦是这两三年里反复梦到过的。 比如,他梦到大二那年他穿着女装,在酒吧外头和还在找酒店的爸爸妈妈迎面撞上。 他爸妈震惊错愕的表情让他对当下那样的自己心生羞耻与难堪,那种心情几乎令他不敢与两人对视。 他梦到那之后整整半年,只要他回家,他们之间不是冷战,便是争吵,可不回家,他妈妈又会哭着打电话给他,让他回去,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圆,令人感到绝望无力。 他还梦到那寻常的一天,他又一次和爸爸吵完架,在客厅掉着眼泪,终于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该妥协,为了生他养他的父母,有些事情,他是不是该退让一步呢。 说到底,他永远不可能和心中那个人在一起,就这样假装成正常人,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就在他这个念头产生出来的瞬间,他妈妈哭着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抱住他,说好了,好了,不吵了,就这样吧。 这道裂痕,在他下定决心伸出手之前,他父母流着泪,先一步将其抹去了。 那一刻,谢竹睁大了眼,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 这是很难跨越出去的一步——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如此。 可他年近五十的父母终究是为了他,努力跨了出去。 他们彼此血脉相连,他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外面的世界也许会抛弃那极少数的特殊个体,但他们身为父母,却终究不会。 他们爱他,也想要保护他。 如果劝他回归“正常人”会伤害他,使他崩溃,那么这一步,就由他们来咬咬牙走。 从此以后,不会再为他的性向问题,发生任何争吵。 他们会永远在他身边。 …… 谢竹真的很爱他们。 他的父母是很寻常的一对父母,同时他们也是很不寻常的一对父母。 一些打破了传统理念的东西,有时候真的不到打碎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地步,就塞不进去他们的认知里。 这个社会还没有那么开明,谢竹也不想强逼父母接受什么,他们为了养育他长大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不想给他们再增添这样的麻烦。 然而事实是,他们只用了半年时间就理解了他,包容了他,这甚至在众多最终与父母和解的同性恋人群中,都是非常快的速度。 谢竹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他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也对他们很感恩,他曾经甚至想过,未来也许他并不会去找什么男朋友。 但这辈子,他们一家人能这样永远在一起,也就够了。 于是,梦中的谢竹也挣扎了起来。 一切停在这里就可以了。 没必要再往下去——不要再往下去了。 谢竹拼命哀求着,他就像是在追逐着一只注定要往远方飞去的小鸟,一边努力地奔跑,一边伸出手想要去挽留。 梦中的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他害怕自己最终什么都留不下,被孤零零遗留在这荒芜的世界里。 所幸—— 所幸,梦中,他竟真的留住了那只小鸟。 他惊喜地将小鸟捧在了掌心,于是画面也再一次展开。 他还在这个家里。 他爸爸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他睡眼惺忪地出来了,皱眉嘟哝了句,睡得越来越迟,再睡可以直接吃晚饭啦。 谢竹偷笑着,他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好笑地问,今天想吃面条还是炒饭? 谢竹说,吃面条吧,辛苦妈妈!对了,今天是不是有人要来做客?等会儿下午我来帮你打下手呀。 妈妈掩唇笑着,说,行行行。 至于是什么人要来做客呢? 谢竹一边刷着牙,一边却想不起来了。 直到这忙碌的一个下午过去,门铃终于响起。 他踢踏着拖鞋跑去开门,站在门外的英俊男人双手插着衣兜,勾唇笑着看他。 男人打量谢竹一番,意味深长地笑,第一次看你穿围裙,怎么以前不穿穿看呢? 谢竹红了脸,小声道,我爸妈在里头呢,别乱说话。 他妈妈后脚从厨房里走出来,热情地说,小戚快进来呀,别在门外站着。 戚澜便收敛起那一身吊儿郎当,笑着道,阿姨好,叔叔好。 他换了鞋,走进屋内,牵起谢竹的手。 当谢竹妈妈转过身去时,他低下头来,偷偷亲了谢竹一下。 谢竹颤了颤,扭过头去看他。 两人相视而笑。 梦境里的一切都渐渐沉浸在了阳光之中,氤氲美好。 …… …… 不知道是被什么唤醒的。 也许是枕头边手机收到讯息时发出的震动声。 也许是窗外楼下有人路过时大声在说话。 谢竹缓慢撑起眼皮的时候,唇边尚且带着一抹笑。 直到看到熟悉的卧室天花板,他微微一怔。 今天好像是雨天。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知道几点了,透过窗帘的缝隙,外头照射进来的天光不太明亮,但雨天的天色总是如此阴沉。 卧室里很安静。 门外的客厅很安静。 连接着客厅另一头的主卧似乎也很安静。 小书房很安静,厨房很安静,卫生间也很安静。 每个角落都很安静。 一如这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里每天都会有的模样。 没有父母,亦没有戚澜。 这偌大的一个家里,根本没有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活人。 现实才是那片荒芜的雪地。 谢竹昏昏沉沉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动了动,缓慢抬起手来。 他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迟钝地想着—— 发烧了啊。 * X大。 一整天过去,临近下午四点。 戚澜离开实验室,脱下身上的白大衣,几个同学从他身后经过,笑着道:“诶,等会儿我们打算去吃火锅,戚澜你一起不?” 戚澜懒洋洋道:“晚上有约,不去了。” “哟,有约?”同学品着这个字眼,八卦心顿起,“怎么,你有情况啊?” 戚澜挑唇笑骂,应付掉他们,心情不错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笑容却微微一顿。 他和谢竹的聊天记录始终停留在昨晚那一段对话。 “明天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一个小时后,谢竹回道:“好呀。” 后来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消息,又问了一句:“明天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却直至此时此刻,谢竹都没有回复。 戚澜锁屏,从柜里拿出自己的包背上,心不在焉地想着,是没看见,还是忘了回?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拨了个电话过去。 忙音一遍一遍反复,直到耳边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电话都没人接起。 戚澜脚下停住,心里一沉,蹙起了眉头。 第61章 旧灯塔(十一) 戚澜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下了一整天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停在雨棚里的自行车没有沾上丝毫雨水。 直到跨上自行车前,戚澜总共试着给谢竹打了三次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抿了抿唇, 又发了一条微信过去:“我下课了,你还在家吗?” 微信刚发完, 那头班级群里忽然有人艾特他。 是一个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不怎么有交情的同学。 “@澜 有个以前隔壁班的女同学问我要你的手机号,我已经给她了,兄弟不用谢[咧嘴]” 这句话一出, 群里开始起哄。 “卧槽, 桃花啊!” “是不是五班那个XXX啊, 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澜哥呢[笑哭]” “咱们老戚要有情况了?[doge]” “yoyoyoyoyoyo——” 戚澜看得简直莫名其妙,也根本没心情理会。 其实从加进这个班级微信群到现在, 除了中秋那一晚,他几乎没怎么参与过群聊。 那一晚何佳伟突然把谢竹拉进了群, 最初戚澜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而那个名叫“竹子”的人,用的头像甚至都和几年前的Q--Q头像一模一样, 没有变过。 那一瞬间, 戚澜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甚至没多想, 第一时间就飞快地去加了好友。 可是在通过好友验证之后,他却大脑卡壳卡在了那里, 整个人僵住了。 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高中时, 他和谢竹绝对说不上陌生。 但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也维持得非常微妙。 戚澜有自己的一帮兄弟, 谢竹从未踏入到他们的这个圈子中来, 甚至于他的好几个朋友, 可能都并不知道私底下他和谢竹之间的关系那么特殊。 但谢竹于他而言,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他偷偷在心坎上藏了一个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动声色地占有着,因为不想让别人发现珍宝的光芒,所以他将其紧紧掩在了怀里。 然而那个时候的他终究太年少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段关系,所以后来他也曾几度后悔高考结束后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多联系谢竹几次。 以至于后来谢竹突然断了联,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那六年的空白,也让他这么一个从来不知道忐忑为何物的人,第一次有了踌躇。 他开始假装平静地对谢竹打招呼。 当看到对面那边发来同样疏远而礼貌的回复时,他的心里就像是被针扎了一小下。 可是没办法—— 很多问题没办法就这么问出口。 他从来都知道,谢竹是多敏感的一个人。 他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他们的关系再次拉近的那一天。 而当下,他也只能一边在群里,心不在焉地和一群人瞎侃,一边寻找着现如今的他与谢竹能够有所交集的地方,绞尽脑汁地捕捉着他们之间能够再一次拥有可能的机会。 彼时,戚澜根本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执着。 可是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就是惦记了谢竹整整六年。 …… 此时此刻,戚澜又翻到了谢竹的聊天框。 他发出去的那条消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聊天框上端甚至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戚澜眉头紧锁,有些烦躁不安。 今晚他就是下定决心摊牌去的。 他并不知道谢竹在这之前有没有交过男朋友,仔细想想他也根本不知道谢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但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如果谢竹已经有男朋友了,那他就死心;如果谢竹没有男朋友,那他就表白。 总而言之,他不想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也不想再活生生拖出一个六年。 可是谢竹那边竟突然又失了联。 戚澜烦躁地抬起手,插进额发里。 他盯着那聊天框,眸色暗沉下来。 就在这时,班级群那个人又跳出来艾特了他两次:“@澜 怎么还不通过美女好友认证啊[咧嘴]” “@澜 快点,美女等着呢[咧嘴]” 戚澜本就已经够烦躁,接二连三的艾特直接让他心头冒起了火。 他放下手,切去班级群,反问了一句:“我同意你把我的手机号给出去了?” 本来正在起哄的班级群忽然一静。 要是高中那会儿,戚澜这时候可能已经直接骂脏话了,高中毕业之后他可是修身养性了不少。 然而就算没带脏字,是个人也感觉得出来戚澜这字里行间的火气。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说道:“靠,你发什么火啊,我还不是把你当兄弟才这样?” 戚澜冷笑道:“我跟你很熟?谁跟你是兄弟?” 这两句反问问得对方瞬间哑了火。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总有那么些人或冲着戚澜的家世,或冲着他的人际关系,想要和他搭上点关系。 要是平时也就算了,戚澜根本懒得搭理,可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候还要来烦着他就别怪他翻脸。 戚澜根本不管群里面尴尬起来的气氛,冷冷回道:“拉黑了,以后谁再随便把我的手机号给出去也一样统统拉黑。” “还有,我有喜欢的人。” “再tm乱牵线别怪我翻脸。”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骂了脏话。 而他的三句话一出,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戚澜没再理会群里,切回谢竹那边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回复。 他垂下眸,蓦地扯了扯唇角。 他才不会放任他们之间又拖出一个六年。 他毫不犹豫地跨上了自行车,直接出发。 * 从X大骑行到谢竹家大概要三十分钟。 这一路上,戚澜的脑子里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很多问题,他这几天在兀自思索的过程中,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比如,当初谢竹远离班集体的原因。 当年戚澜也曾听说过某个班男生被爆是同性恋的消息,只是当时他忙于现实中的其他事情,并没有多加关注。 但如果那个时候谢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那么他会因为班里,甚至整个年级里那些嘴碎的人对那个同性恋男生的非议而感同身受,产生抵触情绪,也很正常。 只是戚澜很懊恼,谢竹竟一同远离了他。 这是不相信他的意思吧? 可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不会因为他喜欢男人而加以有色眼光? 就因为这样,他们竟然时隔整整六年才重逢。 甚至于重逢后,谢竹对他的逃避,多少也还有这一份原因在吧? 戚澜几次想起这件事都有点生闷气。 但是很快,他又自己想通了。 就如他一直以来所无比清楚的,谢竹是一个内心很敏感的人。 戚澜依稀记得当年有一次班会主题是友情,班主任让大家玩了几场游戏,嘻嘻哈哈结束后,班主任让大家静下来,写几张纸条。 有什么话想对哪个同学说的,写下来,放进讲台的小箱子中,班会结束后,班长会将每一封“信”传递到收信人的手上。 这封“信”可以匿名也可以记名,戚澜当初收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匿名信,只有其中一封,让他收敛了一身的不正经,认真地阅读了。 那封信上只写着一行字。 “谢谢你那天出现在我的面前,为我停下了。” 课后,戚澜拽住了谢竹的后衣领,直直把人劫去了楼梯转角的角落中,堵着人坏笑着问:“这是你写的?” 彼时,谢竹红透了脸,还嘴硬地说不是,他才没有。 可戚澜认得出他的字迹。 戚澜有些开心,也觉得有些好笑,他问:“就这点事还值得你这么郑重呢?都过去多久了?小竹子,你的内心也太纤细了吧?” 当时的谢竹见糊弄不过去了,便破罐子破摔地怒瞪他:“我就是‘内、心、纤、细’,不行吗?!” 张牙舞爪的反问让戚澜一噎,有些讪讪。 可反问完,谢竹自己又低下头去。 他鼓着脸,鼓了半天,小声道:“……对我好的人,我都会记得。” 他别开脸,红着耳朵道:“戚澜,你也一样。” 戚澜当时听着谢竹这句小小声的话,怔了怔,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傲娇,脆弱,倔强,可爱。 这是戚澜对谢竹最初的印象。 柔软地像是一团海绵,纯洁地像是一团棉花。 这是戚澜后来渐渐无法将目光从谢竹身上移开后,有的没的想到的比喻。 忍不住地靠近那个人的同时,戚澜也曾不止一次好奇过,到底是怎样的父母能生出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孩,又是怎样的父母能养育出这样一个内心柔软的小天使。 后来他见到了谢竹的父母,那确实是一对很温柔的父母,他们对谢竹也抱有着显而易见的浓浓的爱。 当时,戚澜就在心里想,小家伙就是在这种爱里纯真长大的啊。 谢竹的这种纯净,让他不会忘记任何人对他的好。 所以当戚澜被人找茬,还手将人暴揍,却被通报批评,被找家长,又被同学害怕时,除了他的几个铁哥们,只有谢竹会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皱着眉头认真告诉他以后碰到这种事情不能莽,得从长计议。 他一边说着这种让戚澜觉得可可爱爱的话,一边捧着他满是血痕的手,露出了类似于心疼的表情。 而当年,谢竹与张老师之间必定也发生过什么,谢竹直至如今都会去定期看望张老师,必定也是基于他那份良善的本真。 可是,谢竹太纯净了。 纯净到,但凡有一丁点污渍侵入他,都会在他的内心产生剧烈的波荡。 而在戚澜没有注意到的时刻,当年那种波荡已然让他小心翼翼守护了三年的这个人,产生了裂痕。 普通人对特殊群体的非议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吗? 对普通人来说,当然是。 对于口出非议的人来说,如果他们觉得不寻常,那么他们也根本不会非议别人。 可对于被非议的人而言,仅仅是一声笑音,都有可能是一把利刃。 ——不论是他戚澜,还是其他任何人,又凭什么要求谢竹在遇到那种情况时,必须内心坚韧? 没道理去责怪谢竹。 戚澜当年为了自己的那一份偷藏珍宝的私心,从未向任何人表达过,谢竹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因此就连谢竹也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说他当年对谢竹伸以援手是“恩情”,那么后来那些岁月里,谢竹对他的关心照顾与偏袒,也早就已经把那份“恩情”百倍还了回来。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东西在维系着。 所以,他又凭什么责怪谢竹当年的不告而别? 甚至于,他几乎可以想象到—— 也许正是因为他对谢竹而言,同样是特殊的,所以谢竹才会比起任何人,更害怕从他这里得到令人难堪的反馈。 戚澜在那一幢老旧的单元楼门外停下。 他飞快停好车,喘着气跑到门前,按下302的门铃。 ——但是他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他已经明白了。 时隔六年,这一次他们应该可以好好把心里的话告诉对方了,是不是? 欢快的音乐门铃响起,戚澜的心跳飞快,他努力平复着呼吸,等待着,等待着。 然而等到足足半分钟过去,都没有人回应。 门铃自动消声。 戚澜的喉结滚动了下,他直勾勾盯着那电子门铃,双手握紧,复又松开。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绊住了谢竹的脚步。 但即使告白失败,他也完全可以像谢竹的父母家人一样陪伴着他,亲情也好友情也好,只要谢竹愿意接受,他都可以给。 只要时间足够长久,他相信不论谢竹的内心有多少裂痕,最终都能被愈合。 戚澜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 下一秒,一楼住户出来,“咔”一下打开了单元楼门。 看到戚澜,这位阿姨愣了下,下意识道:“噢,又是你啊。” 戚澜怔了怔,连忙道:“谢谢阿姨。” 这位阿姨摆摆手,提着垃圾袋走了出来,好笑地道:“你到底找的是哪户人家啊,怎么这几年里来了四次,三次我都看你被关在门外头啊?” 戚澜拉开门走进去,颔了颔首,说了句:“……我找的是302。” “302?”阿姨一愣。 随后她掩了掩唇,低声说:“哦,怪不得,你三年前来过一次吧,你当时要是说是来找302的,我就知道了。” “那段时间那户人家的小孩在忙他爸妈的丧事,不在家,所以你肯定找不到人呀。” 戚澜都要准备爬楼梯了,他满脑子都想着等会儿见到谢竹要怎么说,如果谢竹的爸妈也在,总得忍一忍,把谢竹带出来之后再—— 结果听到这一句话,他的脚步硬生生停下。 浑身的血液骤然冷了下去。 他猛地回过头,哑声问:“……什么?” “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阿姨惊讶道,“那小孩的父母都去世三年了,去世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家里,哎,好像也没个亲戚可以走动,朋友也没几个……” 阿姨摇摇头:“就这么一个人,也蛮可怜的。” 戚澜僵在了原地。 他的脑子里嗡嗡嗡一片,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 谢竹不知道自己烧到了几度。 迷迷糊糊之际,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单元楼下那边传上来的门铃声,可等到他仔细去听,又什么声音都没了。 谢竹便想起床。 可只是坐起来一点点,他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又想着,算了吧,就这么躺着吧,躺着总行了吧? 然而剧烈疼痛的脑袋,飞快跳着的心脏,不断从身体里噌噌冒出来的热气,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告诉他,如果一直这么躺着,他会出事。 谢竹缓了好一会儿,昏昏沉沉去摸手机,好一会儿才摸到,拿到眼前一看。 竟然是下午四点半了。 有三通戚澜的未接电话,和两条他的留言。 一条是昨晚的,戚澜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一条是半个小时前的,戚澜问他还在家吗。 谢竹想起两人今天的约定,抿了抿唇,解锁,打开微信。 他想和戚澜说他生病了,可是进入微信后,他却注意到班级群好像在争吵什么,似乎还和戚澜有关。 谢竹不解地点进去一看。 群聊记录不长,他轻而易举就看到了戚澜那一句不客气的宣告。 “还有,我有喜欢的人。” 谢竹僵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缓缓放下手,望着窗的方向发呆。 这片刻时间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可能其实什么都没想。 毕竟,很多东西他早就在脑袋里设想过了。 谢竹只是单纯地发着呆,等待着自己那好像被紧紧攥住的心脏重新被松开,等待血液重新流入,心脏慢慢恢复正常的跳动……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到自己的肺部好似动了动,重新能够发出一次呼与吸。 呼…… 然后,他闭了闭眼,慢慢坐了起来,垂着头。 ……很累,很难受,浑身上下都在痛。 ……不能这么躺下去,得去医院。 ……但是真的好难受。 谢竹喘--息着,垂着头安静片刻,慢吞吞打开“让我们从零开始”微信群。 今天群里很安静,他犹豫了下,迟钝地动着手指打字,可才打出两个字,他就停顿了下来。 ……不行,现在是饭点,麻烦他们不好。 ……更何况只是发个烧而已。 ……不能这么没用。 他垂着头,将那些字一一删除。 又沉默了会儿。 捂着胃,缓慢地下了床。 然而真正踩上地面之后,他的胃就翻涌了起来。 谢竹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冲出房间,冲到了厕所,跪在了马桶前吐了起来。 一次次地吐着,直到眼泪都冒了出来,胃还在一阵一阵地紧缩,却什么都再也吐不出。 谢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咳了几次。 好一会儿,才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他扶着瓷砖墙,缓了缓,吃力地站起身。 ……换一身衣服,打辆车去医院,到医院就好了。 他缓慢地思考。 ……对了,还得跟戚澜说一声,今天他没法赴约了。 谢竹转过身。 他看着没有灯光,昏暗寂静的整个房子,某一瞬间总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也在无声无息之中浸入到了这种寂静里,渐渐变得透明了一般。 秋季的气温下降很快。 他的指尖微微发着凉,喉咙里却冒着热气,这种极致反差让他觉得有些奇妙,这种奇妙感又让他好像不似活在人间,而是还在睡梦中一样。 轻飘飘的,大概往前栽去的话,也不会有痛觉? 毕竟,他在做梦啊。 谢竹困倦地如此想着。 ——直到那细微的“叮咚”一声,从客厅玄关传来。 谢竹的瞳孔紧缩了下。 他恍恍惚惚地偏了偏头,侧耳倾听,以为自己幻听了。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叮咚”接连响起。 ……不是幻听。 按门铃的人似乎很急切。 ……是谁? 物业? 邻居? 他不记得今天有什么事需要物业或者邻居上门。 还是说,他们在这里装了摄像头,知道有个人快死在家里了? 谢竹觉得有些荒谬,当然,他的脑子已经糊成了一团,本就已经没法再进行正常的思考。 他只能撑着乏力的身体,拖着脚步,每一脚,都好似踩在了云朵上。 短短几步路,变得无比的漫长。 直到他终于挪到了门前,按上门把,用力地转动,推开—— 他呆呆地仰着头,看着门外那人。 戚澜喘着气。 他的黑眸里转动着谢竹看不懂的神色。 他看着谢竹这一副模样,哑声道:“……生病了?” 谢竹呆了很久。 他以为自己真的还在延续那个梦,不然戚澜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直到他注意到戚澜不像梦里那样笑着,而是双眼微微泛着红。 他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谢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被戚澜用力握住。 “谢竹,”戚澜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嗓音嘶哑地又问了一遍,“你生病了,所以这一次才没办法回复我的,是吗?” “……” 谢竹的神魂终于降回到了身躯里。 “……嗯。” 他轻轻应着,出神地注视着戚澜,半晌,扯了扯唇角,笑了笑。 他疲惫地喃喃了一句: “……你来啦,戚澜。” 这句话落下,戚澜眸色骤变。 他再也忍不住,将谢竹用力拉了过去,紧紧地拥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 第62章 旧灯塔(十二) 谢竹陷入到了温暖的怀抱中。 戚澜将他抱得很紧, 紧到有些令人发疼的地步。 可是这种疼痛反而给了谢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他觉得好舒服。 他闭了闭眼,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想就这样睡过去。 但是还不行。 他努力撑着眼皮, 喃喃道:“……我要去医院。” 戚澜的嗓音低哑到了极致:“我带你去。” “……不用这么麻烦的。”谢竹低声说。 戚澜反问:“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怎么自己跑出去?” “……”谢竹垂下了眼,“不可能次次生病都刚好有人在我身边, 我总要自己学会处理这些问题。” 他往后的人生还有漫长的几十年。 这句话一出,戚澜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被捏碎了。 他将谢竹抱得更紧,紧到谢竹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 “从今以后,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戚澜缓缓地哑声说道,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话音落地,谢竹蓦地睁大了眼。 他的额头抵着戚澜的肩膀, 无声的几秒钟,水光充盈了他的眼眶。 他喃喃道:“戚澜, 你在说什么啊。” “你听不懂吗?”戚澜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小竹子, 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谢竹浑身发起抖来。 他的头脑彻底清醒。 他抬起头, 大睁着双眼看着戚澜, 水光却模糊了他的视线。 戚澜的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神色。 这个总是吊儿郎当的人,这一刻以他最为郑重的面容, 最为郑重的语气,对他说道:“原本我今天想约你出来, 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小竹子, 我觉得我应该暗恋你很久了, 只是我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 “之前那六年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我没办法就这样接受这个结果,”戚澜低声说道,“你知道吗,大二那一年五一,和大三那年的寒假,我都来找过你。” 谢竹愣了愣,随即面露愕然。 “但是那两次,我在你们楼下等了一整天都没有把你和你爸妈等回来,”戚澜扯了扯唇角,“很可笑吧,我一直觉得直接找上门的行为很唐突,犹豫了很久选了这么两个日子,结果没有一次碰上你们,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搬家了。” 谢竹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低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大二那年五一我没回家,我爸妈去我学校找我了。大三那年寒假,他们……” 戚澜紧握住他的手,低声哄道:“不用现在说,等你能说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好吗?” 谢竹的头脑又重新开始晕眩。 他吸了吸鼻子,迟钝地点了点头。 而戚澜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把那句话说出了口:“小竹子,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他轻声说,“能够以朋友的身份呆在你身边也是可以的。” “就算是做朋友,我也愿意一辈子陪着你。” 如此说着的戚澜,顿了顿,表现出了他身上从未有过的窘迫和渴切。 他别开眼,难为情地补充了句:“……但我还是希望能做你的男朋友。” “我想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戚澜回转过视线,凝视着他,轻声道,“做你的男朋友,也做你的家人。” 谢竹呆了好久。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还在做梦,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 他暗恋了这么久的戚澜,怎么会跑来主动跟他表白呢? 然而因为生病而疼痛的身体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内心的酸胀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戚澜紧握住他的那只手,也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在刚刚,他收到了戚澜的告白。 谢竹的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后,戚澜没忍住,低下头来瞧他。 他没能看到谢竹的表情。 但是他能看到,一滴滴水珠就这么往下坠去。 低着头的谢竹,哑声喃喃道:“……糖吃太多了,就会再也吃不了苦的……” “……戚澜,你在喂糖给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戚澜一怔,随即内心震颤,喉结滚动。 胸口涌起各种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抬起谢竹的脸,问:“小竹子,对你来说,我是糖吗?” 谢竹的眼泪不断掉下来。 他抽噎着,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戚澜牵动唇角,终于笑了。 他抵住了谢竹的额头,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是你的糖啊。” “那你可以放心吃一辈子,因为我不会再让你吃苦的,”戚澜笑着,低哑地说道,“你倒是得小心,别一不留神被我甜蛀牙了。” 谢竹哭得打了个嗝。 他终于有力气又哭又笑地骂出一句:“戚澜,你还要不要脸。” * 天再次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被戚澜停放在单元楼下的自行车终于还是沾上了雨水。 戚澜将自行车暂时挪进了单元楼里头,随后打着伞,拥着换好了衣服,烧得两颊通红的谢竹走出了偏门,上了前来接他们的出租车。 开往医院的路上,谢竹昏昏欲睡,好几次捂着胃,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戚澜见状,紧锁着眉头,将他搂过来,动作轻柔地替他揉着。 谢竹靠在他的肩上,这种亲昵的姿势让他有些难为情,可是这种依偎着的温暖又传递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浸入了他的浑身上下,令那些侵袭他的疼痛与难受,褪去了不少。 谢竹觉得,戚澜大概不仅是他的糖,还是他的药。 但这种话,他决定等他舒服一点了,再找机会悄悄告诉戚澜。 进了医院急诊大厅,在戚澜的奔赴下,谢竹很快就挂上了盐水。 谢竹一整天没吃东西,空腹挂盐水也不太好,就算可能还会吐,多少也得吃一点。 于是等到谢竹在输液区坐下了,戚澜又立刻去外头买了粥回来。 一通忙活好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 戚澜扔掉垃圾,走回来后用手贴了贴谢竹的额头,问他:“感觉好点了吗?” 谢竹点点头,看着戚澜重新在自己身边坐下。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种有些发呆似的视线让戚澜笑了,他捏了捏谢竹的脸颊,笑问:“还没回神呢?怎么,第一天谈恋爱啊?” “……”谢竹小声道,“就是第一天谈啊。” 戚澜一愣:“你之前也没有谈过恋爱?” 谢竹红了脸,有些别扭地说:“……我一直都只喜欢你啊,跟谁去谈?” 戚澜:“……” 他有些错愕,随后他抬起手掩住唇,也不知道是不敢置信还是激动,耳朵跟着红了。 他视线转了转,又回过来,轻咳一声,假装镇定地问:“……也是从高中的时候起?” 谢竹被他弄得也不好意思极了,可是戚澜都主动跟他表白了,他也没道理自己藏着掖着。 谢竹看向另一边,小声道:“……从高二开始吧。” 竟然这么早! 戚澜差点呛出来。 可很快,他又飞快地含糊说了句:“……我也差不多。” 仔细想想,高二那会儿他就会因为看到谢竹和其他人走得近而感到不爽了。 ……怎么想都是吃醋吧。 两人一个看左边,一个看右边,耳朵都红得透透的,旖旎的气氛在不断发酵。 谢竹觉得自己这会儿头脑发晕,心跳飞快,这肯定是被戚澜甜晕的,不是被烧的。 他抿了抿唇,又悄悄回过头,试探地问:“那你刚才下午在群里说你有喜欢的人……” “当然是你啊!”戚澜立刻回过头来自我澄清,等说完,他才回过神,又轻咳一声,“原来你看到了?” 谢竹红着脸点点头。 看他这副模样,戚澜也跟着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脸红,一个赛一个的坐立难安。 要不是怕别人投来怪异的视线,戚澜都想脱件衣服散散热了。 这种又甜蜜又尴尬的气氛持续了没一会儿,谢竹率先轻声笑了出来。 他一笑,戚澜僵了僵。 他以为谢竹在取笑他在群里的豪言壮语,懊恼道:“你笑什么?” 谢竹笑个不停:“笑我刚才看到你那句话,还难过地觉得快死过去了,结果你说的那个人竟然是我……” 谢竹这句话一出,戚澜顿了顿。 他沉默地看着谢竹。 他没办法想象谢竹是怎么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如果两人立场互转,这个时候他就算不会正儿八经地生气,应该也很难笑出来。 戚澜慢慢收紧双手,哑声道:“你——” 谢竹弯着唇,温声说道:“没事啦,毕竟我也不是暗恋你一天两天……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到我当初为什么在换了手机号之后没跟你们联系了吧?” 谢竹低头拨弄着自己的衣摆,轻声细语陈述着那一段时间他遇到的事情,他的一切心理变化。 “……高中那会儿我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之后,有一段时间挺慌的,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又觉得很混乱,你应该记得吧,那段时间我一直躲着你。”谢竹看向戚澜,笑着问。 “……嗯。”戚澜心情复杂地低声应道。 “后来是张老师最先发现我的不对劲的,嗯,怎么说呢,学会跟张老师倾诉也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是张老师的开导让我好了不少,我接受了我喜欢你,或者说我喜欢男人这件事情。” 谢竹低头笑着说:“而且那会儿不是全班人都知道你爸妈不准你早恋嘛,你自己也说对谈恋爱没兴趣,所以那时候我可以很放心地暗恋你,不用担心哪天你会突然和哪个女生在一起。那之后的两年……我其实过得挺开心的。” 他抬起头,对戚澜浅笑着说:“真的,我一直觉得我能和你在一个班,能和你认识,真的太好了。” 戚澜凝视着他,哑声道:“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挺烦我的,我老是惹你生气。” “那些都不是真的生气啊,”谢竹失笑,顿了顿,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其实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很开心的。” 他回过头去,抿了抿唇,又慢吞吞道:“但是我们大学不是考去不同的城市了吗?” 戚澜沉默。 沉默片刻,他伸手捋了捋发,低声道:“……我那个时候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我也是啊,”谢竹苦笑,“等到进入暑假了,才意识到……” 他们的高中三年,彻底结束了。 班里所有同学都将会各自奔赴不同的未来,他们两人也是。 没有了每天都必须赶赴高中母校的必要,没有了每天没完没了的作业的牵绊,没有了那些所谓的第二课堂,暑期实践。 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什么? 谢竹对戚澜余留下的,是难以启齿的爱恋。 而戚澜对他呢? 每每思及此,谢竹就难以拨出那通电话。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借口去见戚澜。 此时此刻,戚澜听着谢竹说的话,陷入了沉默。 那个暑假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那一个漫长的炎炎夏日,他们两人就这么在那阵阵蝉鸣中,在暗暗的苦恼与踌躇中,消磨掉了。 谢竹继续述说着。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另一个班某个男生是同性恋的消息,也迅速在年级里传开。 谢竹感到惊慌的同时,偶然间又听说校花要找戚澜表白。 戚澜听到这里,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谢竹也愣住了:“啊,当时大家私底下都在说……” 戚澜的脸色不太好看:“何婷雨是来找过我,但她是来问我要老赵联系方式的,他们两人到现在都还在谈着——” 说到这,戚澜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低低骂了句脏话:“……你们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大学的时候读2+2一起出国了。” 谢竹有些震惊,何婷雨就是校花,而老赵是戚澜的好兄弟之一,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 等到默默消化了这一则八卦,谢竹看着戚澜在那里兀自懊恼的模样,抿唇无奈地笑了笑。 “反正……就是各种因素相加吧,”谢竹低着头说,“我不敢跟你表白,也做不到看着你和别的人谈恋爱,我本来以为再长大一点,我就能更好地应对这种事情。” 戚澜动了动,无声地看着他。 “但我其实根本没什么长进……就算是到了现在,对你的事情我还是会容易胡思乱想,我……” 他一直在默默揪着衣摆的手被握住。 谢竹抬起头。 戚澜笑了笑,轻声问:“小猪猪,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啊?” 一瞬间,谢竹颤了颤,觉得自己又被击中了。 这个人从未伤害过他。 他因为胆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缩,而面对着他们之间那遥远的距离,这个人大步大步地,毫不犹豫地独自走了过来,走到了他的面前,还捧着他的脸温柔地告诉他,没关系,他都明白。 可这个世界上哪有让人单方面付出的道理呢? 谢竹一时间情难自已。 他再次哽咽起来。 戚澜被吓了跳,连忙给他擦着眼泪,又苦笑不得:“怎么又哭成这样了?” “对不起,”谢竹掉着眼泪,坦诚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戚澜。” 这直白到彻底的表白让戚澜的心脏都差点停跳。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几乎已经形容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见谢竹的眼泪根本擦不完,和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他只能把谢竹抱过来,喃喃道:“小猪猪,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样的吧?” 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戚澜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一句,他对谢竹真的是当宝贝看待。 顺着他,宠着他,守护着他。 虽然这中间六年,他不小心把谢竹给弄丢掉了,可是那种心情,却从未变过。 所以—— “别哭了,好不好?”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谢竹的脑袋,无奈地笑着说,“虽然听起来可能会有点肉麻,但是我真的会心疼。” 谢竹抓皱了戚澜的衣服。 他闭了闭眼,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外头的雨不停地下着。 随着夜色越来越浓,输液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只有角落里,两个男生依偎在一起,轻声絮语。 “……大二的时候,我被我爸妈发现我喜欢男人了。那天我和朋友去了gay吧,第一次试着穿了女装。” “……你竟然还敢一个人跑去gay吧。”戚澜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说了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呀。” “你竟然敢跟其他男人一起去gay吧。”戚澜磨起了牙。 谢竹笑出了声,蹭了蹭他的肩头:“你别吃这种醋啊。” “那个人竟然还让你穿女装。”戚澜一脸不甘心。 “是我自己想试的啦,”谢竹顿了顿,说,“……那个时候可能想着,如果我是一个女生就好了,如果是女生的话,我就……” 谢竹没有说下去。 戚澜看了他一眼,说道:“小猪猪,我事先声明,我很想看你穿女装,但这绝对不是把你当女生的意思,应该说你是个男生,穿上女装才会更让我兴奋——” 谢竹被他说的话狠狠吓了跳,回过神后,他红着脸,难为情地屈肘捅了他一下,又瞄了瞄四周,示意他这种羞耻的话不要说得这么大声。 戚澜揉了揉自己的腰侧,脸上却没点疼的表情,反而笑得很不要脸。 他摸摸谢竹的脑袋,又问:“……后来呢?” “……后来和我爸妈吵架了嘛,”谢竹靠在椅背上,喃喃道,“吵了蛮久的,有半年时间,后来就和好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有没有人信,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因为那半年的争吵怨恨过他们,”谢竹抬起头,看着医院的天花板发呆,“没办法呀,喜欢男人这件事情,当初连我自己都花了很久才接受,更别说我爸妈了,所以他们最后能选择理解我,我就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我觉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以后会不会真的和男人谈恋爱,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始终喜欢你。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可能会到老都很遗憾吧,但是只要能和我爸爸妈妈好好活到老,我觉得我的人生肯定也就圆满了。” 说到这里,谢竹沉默了很久。 戚澜没有去惊扰他,只是长久地凝视着他。 直到谢竹动了动。 他回过头来,笑得和哭一样悲伤:“但是人生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啊。” “是车祸。肇事司机不是酒驾也不是报复社会,而是突发心脏病,过去体检时都没有检查到心脏有什么问题,可是意外就是突然发生了。” “这种原因,我甚至都没办法去怨恨那个人。” “然后……”谢竹说着说着,又陷入到了出神当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又沉默了许久。 “……我不是没有朋友,虽然因为性向和我自己性格的问题,真正的好朋友很少,但那几个朋友对我都很好,他们跟我说过好多次,有任何困难都要和他们说,但是……” 但是有些位置空了,就是永远地空了。 乌羊、闻凉、宋笙,他们都愿意对他伸出手,然而谢竹能依靠他们一次,两次,三次,可他也在内心问自己,他难道还能依靠他们一辈子吗? 诚然,就算他爸妈还活着,他也并不是说要依靠两老而活。 他渴求的那种依靠感,是任何东西都取代不了的,融入骨血中的,心灵上的依靠。 是不论他离家多远,回家多晚,都有人会在家里等待他,迎接他的那种依靠。 是家啊。 朋友很重要,家人也很重要。 可他的家人,却永远都没有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当每天必须面对着那间空荡荡的房子时,谢竹不禁变得日复一日地想念他的爸爸妈妈,他开始幻想死亡,也开始畏惧死亡,陷入到了非常矛盾,也非常扭曲的泥沼当中。 “……我曾经很没骨气地想过,与其这样活下去,不如跟我爸妈一起。” 注意到戚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也很凝重,谢竹握住他的手,笑了笑道:“不用这种表情啦,我根本不敢死……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做胃镜,不敢打麻药吗?” 谢竹就这么慢慢说起了小学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里养了只小狗。” “我到现在都记得,有一天那只小狗被送去宠物医院做绝育,结果就这么简单的一场小手术,那只小狗也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谢竹垂眸说:“后来老师们说,应该是术前检查没有做,风险没被筛除掉,小狗是因为麻醉死亡的。” “是个意外,而且学校老师们以前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也是后来才意识到那家宠物医院不正规。这种小宠物医院,肯定不能和我们这些给人看病的三甲医院相提并论,但我总是忍不住地想……” 谢竹仿佛在望着虚空处:“我想着那只小狗,想象着如果哪天我躺上手术台,在麻醉的那一瞬间像是死去一样睡着了……如果我也没能下手术台,是不是就会这样,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就真的死掉了呢?” “第一个接到消息的会是谁?替我处理丧事的又会是谁?大概会是羊羊他们吧,但就连这样,我都觉得好像麻烦他们了。”谢竹想着这个问题,竟然笑了出来。 “谢竹。”戚澜低低叫了声他的名字。 “生命真的好脆弱啊,”顿了顿,谢竹继续喃喃自语,“爸爸妈妈去世后,我开始失眠,不知道是不是失眠太久,身体负荷不了,心脏也变得不太好。” “有几次心跳很快,浑身冒冷汗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然后我又开始想,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家里,是不是直到尸体腐烂发臭,才会被人发现……” “谢竹!”戚澜将他的脸掰了过去。 他好像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黑眸却阵阵都是波澜。 谢竹望着他,喉结滚动,嗓音干涩:“羊羊当初问我这样一个人生活会不会寂寞,我否认了。” “——但其实我撒了谎。” 谢竹低声道:“戚澜,我好寂寞啊。” 听到这句话,一瞬间,戚澜的眼中似乎也有什么彻底崩塌。 “以前和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我还动过念头,想着要不要试着搬出去住,那时候觉得一个人出去住也没什么,大家不都这样吗?” 谢竹扯了扯唇角:“可现在想想,好天真。” “那时候就是因为心里非常清楚,家里永远会有人等着我,所以才能这么天真地以为,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可实际上,一个人活着,真的好难过。” 谢竹的声音低了下去。 “难过得都快死掉了。” 他闭上眼,垂下头。 戚澜抱住他。 “以后还会有人在家里等着你的。” 他一遍一遍地摸着谢竹的脑袋,哑声说着。 “我会在家里等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哦! 第63章 旧灯塔(十三) 戚澜让谢竹和他做了一个约定。 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 以后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要对他们说出来。 这番话,其实宋笙也对谢竹说过。 只是这一次, 戚澜说得更加郑重,也更加明白。 人生来就是群居动物, 没必要逼迫自己独立生活,更何况,很多愿望, 很多需求能不能实现, 最终只有大声说出来, 说给别人听了,才能知道。 戚澜问, 如果你那几个朋友知道你傻傻地在脑袋里思考那些事情,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谢竹默然。 下一秒, 不远处传来了乌羊的声音:“靠,他们在那边!” 谢竹被惊醒。 他错愕地抬起头,竟看到乌羊出现在输液室的门口, 朝这边跑了过来, 宋笙和闻凉跟在他后头。 “羊羊, 笙哥,闻哥……你们怎么来了?”谢竹有点懵。 戚澜揉了揉他的脑袋, 道:“出去买粥的时候我不是忘了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你?你的朋友打电话过来,是我接的, 刚才忘了和你说。” 谢竹这才想起,出发来医院之前, 是戚澜去他屋里帮忙拿了手机, 之后他的手机就一直揣在了戚澜的兜里。 他们在这边说着, 乌羊跑到近前,停下后微妙地上下打量了戚澜一番,又仔细看了看谢竹的脸色,喘着气道:“我刚才打电话想问你今天来不来酒吧,结果是你朋友接的电话,说你发烧来医院了,我不放心就来看看,笙哥和凉凉刚好也在,就一起开车过来了……竹子你脸色也太差了吧?你的胃到底怎么回事,医生没让你去做个胃镜看看吗?” 乌羊噼里啪啦一通说,闻凉和宋笙走过来,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戚澜,朝他颔了颔首。 闻凉关心道:“还烧着吗?现在还难不难受?” 他伸手过来贴了贴谢竹的额头,放心了点:“好像已经不怎么烧了。” 宋笙则看着谢竹,温声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烧起来的?” “……”谢竹一僵,立刻低下了头去。 这幅愧疚不安的模样让宋笙叹了口气。 闻凉和乌羊顿时也明白了。 乌羊竖起眉毛:“那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医院?竹子你不会是自己爬不起来又不好意思麻烦我们吧?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还来这套?!” 谢竹显而易见地忐忑起来:“对不起,羊羊,我……” 戚澜揽住了他的肩膀,眯眼看向乌羊,提醒的意味很明显。 他把谢竹生病的事情告诉他们可不是为了让谢竹再来挨顿训的。 注意到戚澜的视线,乌羊也立刻瞪了回去。 他就说竹子的手机怎么会到一个陌生男人手里,结果刚才一看到这家伙,他就想起来这不是那天他们在桌游馆碰到的那个竹子的高中暗恋对象么? ……啧,手都搭到肩膀上去了,这家伙速度还挺快啊! 乌羊与戚澜两人的视线交锋明明白白。 谢竹变得更加手足无措,尴尬不已,宋笙无奈地摇摇头,叫了声“羊羊”,乌羊才哼了声,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宋笙转向谢竹,他的语气始终很温柔,但这次也很严肃。 “小竹,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好吗?” 谢竹颤了颤,哑声道:“……嗯。” “羊羊现在实习期经常要加班,可能没法抽身,但我和闻凉总有时间过来,不要因为不好意思麻烦我们,就不肯开口。” 乌羊立刻反驳:“我也可以跟领导请假过来啊,工作哪有朋友重要!” 谢竹的眼眶又酸了起来。 他重重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应道:“……嗯,对不起。” “不要对我们说对不起,”宋笙顿了顿,道,“你爸爸妈妈才是最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人。” 这句话一出,谢竹收紧了双手,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类似的话语,宋笙其实有意无意和他说过很多次。 但好像直到今天,谢竹才清醒地意识到,这句话到底饱含着多大的重量。 戚澜给他擦眼泪,心中五味杂陈。 他屈指刮了下谢竹的鼻子,轻声地戏谑道:“怎么六年不见,变成一个小哭包了?” 谢竹哭得打着嗝,为自己申诉:“爸妈去世后,我、我就没哭过了,今天、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 见他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乌羊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刚才是我太凶了,但我也不是在凶你啦,我是担心你啊……” 乌羊一脸纠结,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哄,这可真不是他的强项啊。 闻凉伸手揉了揉谢竹的脑袋,也跟着温柔地哄道:“因为今天小竹生病了,身体太难受了,所以才会这么想哭的,对不对?” 哄小孩一般的哄法,却哄得谢竹连连点头,破涕而笑。 看他笑了,一群人交换眼神,便也笑了起来。 …… 那之后,他们就这么在输液室里陪着谢竹。 你一句我一句的,在温馨的气氛里,那三瓶吊瓶竟也很快就挂完。 晚上九点,小雨早已停歇。 一行人走出医院。 见谢竹和戚澜走在一道,闻凉细心地问了句:“你们两个……” 戚澜立刻说:“我会把他送回家,今晚会留在那边照顾他。” 他生得英俊清朗,说起话来也郑重诚恳,看他今天对待谢竹时全程那种小心守护的模样,闻凉和宋笙多少放了心。 乌羊小声嘟哝了句:“我也可以过去照顾竹子……” 闻凉屈指扣了下他的脑袋:“别过去当电灯泡。” 乌羊:“……@#¥%#&!” 谢竹:“!” 他缩了缩脖子,涨红了脸,被闻凉那句话搞得有点难为情。 那张病了一晚上的脸终于出现了健康的血色,闻凉和宋笙相视而笑。 “好了,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闻凉笑着对谢竹说,“等到病好了再来酒吧玩,我们等着你,好吗?” 谢竹弯起唇。 他点了点头,语气乖乖地说道:“……谢谢你们,闻哥,笙哥,羊羊。” “谢什么,小竹,其实朋友也是家人,”闻凉意有所指地说着,调侃道,“当然我们现在没办法住一块儿,要是想要赶到你的身边,总还得花上一点路上的时间,但是我们三个一定都会过去的。” 在谢竹微颤的眸色中,闻凉轻笑道:“等到老了,我们还可以进同一家养老院一起生活,那时候,不就更像一家人了?” 谢竹一愣:“养老院?” 他不知道闻凉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 说起这事,乌羊也笑了起来:“对了,竹子你今天没来酒吧还不知道,我们说起以后老了一起进敬老院,凉凉说他以后一定要挑一家风景好的,我说我要吃得好的……” 闻凉瞟瞟他:“吃的不会差很多,风景差得可就多了。” 乌羊:“那是凉凉你味觉不够灵敏才觉得吃得差不多……” 闻凉觉得好笑:“我的味觉不够灵敏?羊羊,你真是……” “……” 斗嘴声和轻笑声与夜风缠绕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种温柔的,舒人心脾的曲调。 戚澜听着乌羊和闻凉在那头你来我往,笑了笑,转过头看向谢竹。 他撩了撩谢竹那被风吹乱的碎发,垂下手臂,牵住了他的手。 宋笙接起江程打来的电话,一边笑看着这幅场景,一边温柔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快回家了。 谢竹望着这一切,忽然之间觉得,未来好像终于展现出了它的尖尖一角。 那荒芜的雪地里,有一处早已存在,却被他忽视掉了的小雪包。 温柔的风将小雪包上的积雪轻轻吹落。 露出了底下的,一棵翠嫩嫩的芽苗。 *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 戚澜给他倒了杯温水,督促他把药吃下去之后,拿新买来的体温计给他量了量。 温度终于降到了三十八度以下。 还有些低烧,但睡一觉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 戚澜松了口气,甩了甩温度计道:“已经很晚了,我来收拾这里,你快先去刷牙洗脸,早点上床休息。” 说完,他开始理摊了一桌子的药盒。 谢竹看着这一幕,看着他的背影,总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戚澜理完了桌子又直起身想去厨房烧壶热水,却忽然被扯住了衣角。 他回过头。 谢竹眼巴巴地望着他,和他对上目光了,又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 戚澜心里一动,扬起唇,轻笑着地问:“怎么了?” “……你晚上睡哪里?”谢竹小声问。 戚澜看他这幅赧然的模样,心里止不住地乐。 他努力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故意说:“这是你家,当然是你让我睡哪我就睡哪。” 这句坏心眼的话让谢竹僵了僵。 他立刻缩回了手。 戚澜优哉游哉地说:“反正现在天气也不冷,你让我睡客厅也没问题。” 谢竹:“…………” 戚澜装模作样往厨房那边走。 没一会儿,一小阵旋风从他身后略过。 低低传来一句咬着牙的:“……等会儿来我房间。” 戚澜抬起眼,只看到了谢竹那往卫生间窜去的背影,这么看着,还挺有活力。 戚澜闷笑起来。 …… 等到零点,谢竹卧室的门被轻手轻脚打开。 戚澜没有带换洗衣物过来,身上穿的内裤是谢竹没有用过的新内裤,型号有点小,穿着有点勒。 谢竹还给戚澜翻了套睡衣,可是戚澜没有穿。 谢竹缩在被窝里,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戚澜那时隔六年,比高中时还要好看不少的体格。 颀长的身躯,纹理分明的线条,一块一块的腹肌,还有那让人想要喷血的人鱼线…… 戚澜就这么态度自然地掀开被子,躺了上来。 谢竹连忙转过身,往床的边缘飞快挪去,戚澜见状低笑了起来:“小猪猪,我是女生吗,你还要搞非礼勿视这一套?”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谢竹快羞得不行了。 “内裤还有点弹性,勉强能穿穿,你那套睡衣我要是强行穿上去,估计得直接撑破。” 谢竹听到戚澜吊儿郎当的声音,莫名还能感受到身后袭来的一股热气。 明明他才是刚刚还在发烧的那个人,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戚澜身上的那股热气扑得他鸡皮疙瘩都一粒粒泛了起来。 ……是因为戚澜经常运动吗? 是因为经常运动,才会这么火气十足吗? 谢竹咽着口水,脑袋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跳飞快。 而下一秒,他就被扯进了一个怀里。 谢竹的心脏差点骤停。 戚澜当然能感受到他身体那一阵的僵硬。 他止不住地笑着,胸膛都在震颤:“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谢竹懊恼地在被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戚澜特夸张地倒吸一口气,谢竹识破他的演技:“你再装!” 戚澜笑得要死,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他收了收手臂,将谢竹抱紧了,轻声问了句:“明天我把我的东西带过来?” 谢竹一怔。 他蜷缩了下手指:“……你真打算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吗?” 戚澜的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我说过我想照顾你,你呢,你愿意让我搬过来吗?”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几乎能清楚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片刻过后,戚澜听到谢竹哑声说了一句:“……嗯,愿意的。” “不过……不是要你单方面照顾我的意思,”谢竹轻声说道,“我也会照顾你,就是……单纯想和你在一起。” 戚澜无声地笑了。 谢竹说完这番让人不好意思的话,喉结滚动一番,没忍住,翻了个身,面对戚澜。 戚澜侧躺在那儿,双眼含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谢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描画着戚澜的眉眼。 “戚澜,”谢竹喃喃道,“你知道我高中那会儿,梦到过你多少次吗?” 戚澜眸色微动。 他低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谢竹:“嗯。” “我现在感觉也好像在做梦一样。” “我明白,”戚澜说,“我也和你一样。” 他们彼此,都是对方年少时的梦。 “那为了让我们更加体会到现在这一刻是现实,”戚澜凑近过来,低声说道,“我们一起来做一件事,好不好?” 谢竹的眼睫微颤。 他悄悄屏住呼吸,闭上了眼。 而戚澜低沉的尾音,最终消融在了彼此的唇间。 窗外的夜晚,乌云不知何时散去。 月明星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如既往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明天是最后一章,这篇文的正文内容就正式结束了,后面会有四章番外的哈! 第64章 旧灯塔(十四) 第二天醒来时, 已经是中午十点。 谢竹睁开眼睛之后,迷迷瞪瞪了好一阵。 这大概是他这三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上。 没有做任何梦,中途也没有醒来过任何一次, 就这么实实在在地睡了十个小时。 烧无疑已经退了,肢体的酸痛, 脑袋的疼痛,胃里的难受消失得一干二净。 充足的睡眠才能让身体恢复到最健康的状态。 谢竹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轻松, 他甚至迷蒙地不想掀开眼皮。 可很快, 他就听到了隔着一扇门响起的轻微走动声。 ……记忆瞬间回笼。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谢竹唰一下睁开眼,心跳了跳, 咽了咽口水。 ……然后,他翻了个身, 趴在了昨晚戚澜睡的那一边。 无声的几秒钟。 他猛地抱紧了被子,来回翻滚了好几圈,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 一张脸红扑扑的, 满是赧然。 * 戚澜正在厨房里煮粥。 当他听到脚步声的时候, 他也用余光注意到了从后头伸过来的一根对他欲抱不抱的手臂。 戚澜顿时乐了:“想抱就抱, 你自己男朋友你还不好意思抱?” 谢竹被吓了跳,爪子顿时缩了回去。 戚澜勾起唇, 直接侧身,一抬臂, 勾住谢竹的肩膀,将他勾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病一场的缘故, 戚澜总觉得谢竹好像又瘦了不少, 那小脸, 简直快瘦脱相了。 他不爽道:“后面得给你好好补一补。” 他非得把那点肉补回来不可。 谢竹不好意思地垂着头,讷讷地没话找话:“……你竟然还会煮粥。” “我现在还会做八大菜系呢,都是大学时自学的,”戚澜哼笑,“等我晚上给你露一手?” 谢竹赶紧点点头,又为戚澜那自夸的语气暗暗偷笑。 粥差不多已经煮好,戚澜关了火,谢竹帮忙盛出两碗,拿到了客厅。 当两人在客厅餐桌上面对面坐下时,谢竹又恍惚了起来。 好久没和别人一起吃早饭了。 他望了眼窗外。 昨天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今天终于放了晴。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真真是秋高气爽。 谢竹的心好像也被这灿烂的晨光照射得暖洋洋的。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坐在他对面的戚澜身上。 戚澜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由抬起头来。 而谢竹对他弯起了眉眼,乖乖地笑了笑。 戚澜:“?!” 他差点把勺子给掉了,暗含警告:“小猪猪,你最好不要一大早就勾引我。” 谢竹迅速神色一敛,满头问号:“?我哪有???” “你刚刚明明就笑得特别勾人。”戚澜舔舔唇。 “?!”谢竹脸涨红了,羞恼道,“我哪有!我就是很普通地笑了笑!” “你不在我这个视角,你不懂,你刚刚笑得特别甜——” “啊啊啊啊啊啊你闭嘴快吃早饭不要再说了!!!” 一通热热闹闹的早饭吃完,谢竹又被戚澜赶去自己玩,不让他抢着洗碗。 戚澜说得特别义正言辞,谢竹这才大病初愈,干什么活,真要分摊家务事,那也得等他养好了再说。 谢竹拗不过他,只能踢踏着拖鞋,跑去阳台收昨晚忘了收的衣服。 阳台设在主卧,也就是他爸爸妈妈原先睡的那间房间。 谢竹将自己那几件衣服叠好,抱起时,戚澜也已经收拾完了厨房,正靠在门边看着他。 这间房间非常整洁。 即使三年没有人住,床单与被褥也一直铺在那里,房间地板上纤尘不染,就好像每天到了晚上,依旧会有人踏入这间房里休憩,待到早晨才离家一般。 谢竹走出来,戚澜看了眼这间空荡荡,却始终充满着家的味道的房间,笑了笑,替他关上了门。 今天是双休日,戚澜没课,打算晚点再回学校拿东西。 于是午饭之后,两个人就歪倒在沙发上,戚澜玩手机,谢竹画画板,两人各干各的,时不时聊几句天,气氛温馨。 “你在画什么?”戚澜玩了一半,瞄了眼谢竹的画板,总觉得上面的人物长得有点眼熟。 谢竹第一反应是遮住画板,等戚澜眯起了眼,表情有点不满,他才偷笑着把手挪开。 戚澜仔细看了看画板上的那个漫画人物,怎么看怎么眼熟,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谢竹见他眉头紧皱,认真回忆的模样,弯了弯唇,道:“我告诉你,但是你不准笑话我。” 谢竹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拿了出来,告诉了戚澜自己的微博账号。 而等到戚澜看到谢竹画的第一话条漫,他就被惊到了。 谢竹的画画天赋是在学生时代就展现出来的,高一还有美术课时,谢竹的作业总是能成为全班最亮眼的那一个,那大概也是谢竹整个高中三年在班级里存在感最强的时候。 戚澜曾经问过谢竹,以后是不是想成为画家,或者漫画家。 可那会儿谢竹却是低头想了想,笑着回答了句,我没那么厉害啦。 然而如今,他笔下画出的人物栩栩如生,故事动人心弦。 六年时间,他的画功没有丝毫的退步,反而精进得令人震惊,这也足以代表这么多年,他内心其实并没有真正将画画的梦想放下过。 “所以你之前到底怎么想的,不专心画画,反而进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公司里工作?”戚澜看着谢竹画的漫画,忍不住问。 谢竹刚刚才和他吐槽过他工作的上一家公司那些糟心事。 谢竹近来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和那家公司糟糕的人际关系,工作环境也有着一定关系。 “以前就是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吧。” 谢竹坐着,戚澜屈腿躺着。 戚澜很高,足有一米八--九,躺在那就跟个男模似的,谢竹甚至觉得自己家这小小的沙发都快装不下他这么个大高个了。 然而即使这么委屈巴拉地躺着,这个人依旧是好看地像一幅画一般。 谢竹用视线描绘着戚澜的眉眼,轻声道:“其实……” 他吐了两个字,戚澜抬起眼,疑惑地等待他的下文。 谢竹一下子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他回过头去,手指抠了两下沙发,垂眸笑着说:“其实很多事情我本来都不敢做,但是你说我能做到,我试着去做了,才发现,啊,原来我真的做得到。” 当年刚升高中时,他的性子懦弱到了极点。 长辈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谢竹也不敢说,但他确实懦弱到被初中学校里那些流氓找茬找到了高中校门口,都不知道要怎么反抗。 “刚”这个字好像就不存在于他的基因里一样。 直到戚澜出现在他的面前,以强硬的姿态,强硬的语调让他记住,他完全可以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喜欢的人大声说“不”,谢竹才第一次鼓起勇气,“刚”了起来。 仔细想来,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慢慢发生了改变。 当然,直至今日,谢竹也不可能完全变成像戚澜、乌羊那样强硬的人,可是因为戚澜,他的身上确实发生了不少好的转变。 而他会在辞职后的那一阵茫然时光里,再次拿起画笔,可能多少也是因为,他始终记得那年高中,戚澜在听到他说“我没那么厉害啦”那句话之后的反应。 当时的戚澜挑起眉梢,慢慢说了句—— 我一个什么都不行的人还整天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牛逼,你这么厉害的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妄自菲薄? 想到这,谢竹笑了起来。 他回过头看着戚澜,笑着乖乖说道:“你看,到现在,你说过的话还在影响着我,是你让我觉得,我可以做到那些事情。” 戚澜过去是他的灯塔。 他一度以为那座旧灯塔也许只能永远在他的记忆中闪烁。 然而如今,那座旧灯塔跳出了他那年少时的梦,成为了属于他的,永恒的北极星。 谢竹轻声道:“谢谢你,戚澜。” 戚澜凝视着他,放下手机,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抱着谢竹,揉了揉谢竹的脑袋,低声说道:“你记得我高中那会儿,是高三的时候才开始认真读书的吧?” “嗯,”谢竹想起这事,忍不住说,“你明明很有学习天赋呀,怎么不早点开始学呢。” 要是再早点开始,戚澜当时肯定能考上更好的本科。 当然,他现在已经变得非常了不起。 “不喜欢学呗,学习有什么意思,”戚澜懒洋洋道,“但是升高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天,脑子突然转过来了,就觉得,我要是再不认真学习,等到高考结束,各奔东西了,我跟你之间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谢竹一愣:“……是……因为我?” “对,”戚澜捏捏他的发梢,笑着道,“在你后桌坐了三年,看了整整三年你认真学习的背影,怎么着也该受到点积极的影响了,是吧?” 谢竹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也许是惊讶与甜蜜的交织。 “所以,我们两个一直是在互相影响,”戚澜戏谑道,“这大概就是,天生一对?” 谢竹被他没个正经的语气哄得笑出了声。 他趴在了戚澜的胸前,嘴角根本放不下去。 戚澜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也在笑着。 “诶,小猪猪,那你那个故事是打算就照着咱们的故事画,还是要二次创作?” “还不知道呢。” “啧,行,反正记得一直把我画得那么帅就可以。” 谢竹没忍住锤了他一拳,吐槽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呀?” “这是我在自恋吗,你的粉丝也都说攻很帅,”戚澜不要脸地说着,似笑非笑道,“对了,你画得还挺攻受分明哈。” 谢竹僵了僵,立刻涨红脸,扑腾了起来:“你才攻受分明!你才分明!” 戚澜笑得要死。 …… 两人后来还聊了更多的事情。 戚澜说,今年冬至,谢竹去扫墓的时候,记得带上他。 两人既然交往了,他怎么也得去见一见两老,更何况,很多事情他本就不会再放任谢竹一个人孤独地去做。 谢竹全职在家画漫画的决定,他也全力支持。 诚然不一定会成功,但谢竹还年轻,完全可以去做各种各样的尝试。 不过,漫画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画,身体健康却必须管牢。 戚澜盯着谢竹,就这么盯着他预约了下个礼拜一的专家号。 “这次必须得把胃镜给做了,别怕,到时候我肯定会陪你去的,不会有麻醉风险,也不会死,你会好好醒过来,然后和我回家。”戚澜从后头搂着谢竹,认真地说。 谢竹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一想到全麻胃镜,还是忐忑地整个人发紧。 看他这副模样,戚澜调侃道:“胆子真小。” 谢竹鼓起了脸。 戚澜闷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咱们小猪猪真可爱哈。” “你哄小孩呢。”谢竹嘀咕。 戚澜笑个不停。 笑完了,他用下巴抵着谢竹的头顶蹭了蹭,忽然又轻声问了句:“要不要再预约下心理咨询?” 谢竹一顿。 戚澜玩着他的手指,语气温柔绵长:“不勉强你,看你自己需要不需要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很多时候一些想不通的,堵在心里的事情,其实和医生聊一聊就好了。” “反正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谢竹的心里酥酥麻麻。 他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戚澜歪了歪脑袋瞧他。 谢竹抿唇笑着,说:“嗯,那就,试一试吧。” * 下午,谢竹又去床上睡了会儿。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到戚澜进了房间,亲了亲他,低声说了句:“那我回学校一趟,很快回来。” 谢竹睡意朦胧地点了点头,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手机在一阵一阵地震动,不像是有电话,更像是接连不断的消息在涌入。 谢竹揉了揉眼睛,茫然地从床头柜那儿将手机摸过来一看。 登时如遭雷劈,睡意飞散,人都傻了。 老文、何佳伟,还有高中时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同桌、英语课代表,全都在私聊他,问他和戚澜是什么情况。 谢竹解锁,点进班级群一看,才知道戚澜趁他睡着干了什么好事! 昨天这家伙在群里怼了人之后,班级群里头又吵了几句就安静了下来。 其实就和张老师说的一样,一个班级四五十个人,又怎么可能人人都合得来。 有人觉得戚澜脾气大,就这点事也值得发火。 有人觉得擅自把戚澜手机号给别的女生的那个家伙脑子有病,被戚澜骂了也是活该。 本来就都是塑料同学友谊,这下直接破裂,群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古怪。 但是一天过去,几个正常的老同学觉得擅自给人戚澜手机号的那家伙有病归有病,可他们又何必因为他弃了这个群? 于是今天下午这会儿,又有人在群里聊了开来,还有人八卦地问戚澜到底喜欢上了什么样一个人,怎么看样子像是还没追上啊。 这世上竟然还有戚澜追不到的人? 戚澜出现了。 谁都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很好。 他故弄玄虚地说了句:“追到了,人你们都认识。” 这话一出,几个同学被他搞得心痒痒的,拼命追问到底是谁。 老文却忽然语气诡异地问:“……你头像……?” 然后所有人才发现,戚澜今天新换上的头像…… ……那是一个男生的睡颜。 ……那是一张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的睡颜。 ……那是镜头拉得很近,明显偷偷拍下的睡颜。 ……那…… ……那特么不是谢竹吗?!! 瞬间,群里又没人说话了,但这次大家不是被气氛给尬走的,而是被震惊到呆掉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谢竹的私聊快挤到爆炸了! 几个和他熟悉的家伙全都在问他和戚澜是几个情况! 谢竹手忙脚乱回复了几条,然后截了图去质问戚澜:“???[图]” 谢竹:“你在干嘛!!!” 很快,戚澜回他:“[图]” 那是一张戚澜在阳光下的自拍照,相当帅气相当英俊。 谢竹:“????” 戚澜:“拿去做头像。” 戚澜:“情侣头像get√” 谢竹……谢竹觉得戚澜傻了,他绝对傻了!! 他也不是生气,他只是有点跟不上戚澜的节奏,还觉得有点震惊!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戚澜发来的那张自拍照,问:“……你就不怕老文他们接受不了?” 戚澜:“他们如果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成我的兄弟。” 谢竹怔了怔。 戚澜:“安心,更何况总有一天咱们还要请他们吃饭,这柜总是要出的。” “至于群里,让他们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不是更加省得有人乱牵线?” 谢竹心中微动。 他明白了戚澜的意图。 其实说到底,他自己在班里就是个透明人,戚澜才是受欢迎的那一个,今天戚澜光明正大地出柜,挡掉的是他的那些烂桃花,安的则是谢竹的心。 谢竹抿唇,心里暖暖的。 不过…… 他又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请老文他们吃饭?” 他不是抠门不想请客,只是纯粹有些困惑这说法。 对于这一个问题,戚澜回得特别贱。 戚澜:“身为有伴侣人士,难道不得关爱关爱凄惨的社会单身狗?” 谢竹一愣,随即喷笑了出来。 隔着屏幕他都能想象出来戚澜那副拽拽的模样。 这话要是给老文他们看见,他们又得气得牙痒痒了吧。 戚澜说没事,气不过就篮球场见,看看到时候到底谁虐谁。 谢竹说别立这种flag,小心哪天真的翻车。 戚澜又拽拽地质问你还不相信你老攻我? 谢竹简直受不了他! 两人又嬉笑了两句,戚澜说他很快就回来,谢竹乖乖应了声好。 他脸上始终带着笑。 放下手机,下了床,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伸了个懒腰。 暮色将至,天空看起来又高又远。 谢竹又拉开了一点窗。 微凉的风灌了进来,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他深呼吸一口气。 有什么窒闷在他胸口已久的东西,终于顺着这股缓慢的吐息,离开了他的身躯。 取而代之,一种清爽的,充满活力的气息,流淌进他的血液,奔向了四肢百骸。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明天,后天,大后天…… 以后,应该会一天比一天更好吧。 谢竹出神地这么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了他爸爸妈妈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再回想起他们,他的心中不再只有痛苦和压抑。 这些灰色的情绪,好似终于被洗净,余留在他心中的,只有曾经这一切带给他的温度。 谢竹望着远处,无声地笑了笑。 某一瞬间,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谢竹想了想,关上窗,走向了衣柜。 * 戚澜在微信上和老文他们插科打诨完,刚好到了单元楼下。 谢竹已经把开单元楼门的密码告诉了他,戚澜打开门后,又撞上了一楼那户住户的女主人。 对方很自然地打招呼:“今天又来啦?” 戚澜笑了声,道:“以后平时就住这儿了,阿姨。” 阿姨愣了愣,惊讶道:“哦,这样,诶,你和302那个男孩到底是……” “我们是高中同学,”戚澜顿了顿,扬起唇道,“但也不仅仅只是高中同学。” 阿姨反应过来,却没领会到戚澜的后半句话,只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你们是高中同学啊,怪不得……也好也好,两个人住一起才有点烟火气嘛,现在年轻人也经常搞合租,你们刚好是高中同学,这还挺方便的……” 听着对方这么说,戚澜也没有戳破。 他笑着和这位阿姨点了下头,就往楼上走去。 他们是高中同学。 但也不仅仅只是高中同学。 更不只是朋友。 以后,自然也不只是恋人。 戚澜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转过楼梯转角,继续往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走到三楼,他用钥匙打开门。 抬起眼帘,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身影时,他定在了原地,瞳孔猛地紧缩。 谢竹穿着一件一字肩的衬衫裙。 衬衫裙看起来轻飘飘,裙摆只到大腿中间,再往下,就是两条又细又长的腿。 虽然是男人的身体,但不觉得奇怪,甚至可以说,非常漂亮。 谢竹没有戴假发,也没有化妆,他就以这样最本真的自己面对着戚澜,红着脸,又软又乖地说:“你回来啦。” 戚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喉结滚动了下,他盯着这幅模样的谢竹,哑声笑道:“……穿成这样来迎接我?这是什么奖励吗?” 谢竹双手背在身后,非常难为情的样子。 他垂着头,小声说:“从今天起,我打算慢慢让你认识所有面的我。” “就从喜欢穿女装的我开始,”谢竹如此说着,复又抬起头来,红着脸问,“……你喜欢吗?” 软软的语调,带着一点期待与试探。 特别勾人。 戚澜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他的呼吸被拉长,喉咙一阵干涩。 换掉鞋,走进来,他放下了手上所有的东西,走到谢竹的面前。 “喜欢,”他低下头去亲吻谢竹的唇,眸色深深地注视着这个人,哑声呢喃,“小竹子,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的。” 谢竹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勾住戚澜的脖子,仰起头来,迎接这个吻。 以后,不只会是恋人。 但此刻,先从恋人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正文到此完结啦!先跟大家说一下,可能下篇文还是会先开《这里禁止暴力[无限]》,因为原先宣传的《我是如何不择手段吸引读者目光的[穿书]》我可能还得捋一捋设定,重新写一下文案,但是写肯定还是想写的,所以大家可以去我的专栏看看,要是喜欢可以先收藏下!今年我想努力点,所以尽量勤快开坑(对手指 番外总共有四章,咱们每一对都会有一篇独立番外,到时候我会在内容提要栏写明是哪一对,大家注意看哦!休息两天,礼拜四开始更新番外,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