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她一心出家(重生)》作者:打醮翁 文案: 阮宁死后,重生到了一个人人追求大道的修仙界,她弃情断欲,修无情道,从筑基到碎丹成婴,只差一步便得证大道,岂料九重雷劫劈下来,她竟回到了第一世。 彼时,她正不顾众人目光,当众堵了宁国公谢九玄,得意洋洋炫耀将成的婚事。 这桩婚事,是她强求来的。 谢九玄其人,便如那九天玄月,可望而不可即,她望得脖子都要断了,也牵不到他哪怕一片衣角。虽然嫁了他,但后宅冷漠耗尽了她全身气力,只落得个心灰意冷。 这辈子,她不稀罕了。情情爱爱太狭隘,她只想做强者。奈何俗世太烦人,她便将目光瞄准了庙里。 出家,不就可以落个清静,从此一心求证大道么? 于是: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要出家!” 阮夫人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国公爷,不好了,夫人又要出家!” 谢九玄眉头狠跳:“这次是哪座尼姑庵?去迁走。” “……夫人这次看上了一座道观!” 谢九玄想到那满观道士,满头黑线,一字一句:“给我拆了。” 数年间,凡大梁寺院、道观,门口皆有眼睛极为机灵之守门人,若是远远见到国公府夫人那顶鹤纹紫轩轿逶迤而来,便立即闭门谢客。 无他,国公爷一怒,常人抖三抖,没见隔壁观里的道士都改行当屠夫了嘛,阿弥陀佛。 划重点,男主白切黑,黑心莲。追妻火葬场的故事,不喜追妻火葬场勿点。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文案会有改动。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宁,谢九玄 ┃ 配角:太多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谈恋爱不如出家 立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作品简评: 阮宁重生以后远离谢九玄,一心习武,只想成为一代高手。怎奈命运处处跟她开玩笑,上辈子求而不得的,这辈子甩都甩不掉,她已经处处躲避,谢九玄却步步紧逼,上辈子不为人知的旧事也一桩桩浮出水面……本文立意新颖,风格清新,主角自立自强,于困境中依然保有纯真善良,两人互相救赎,彼此依靠,共同匡扶社稷,成就了一段历史佳话。 第1章 001 001 “阮小姐,自重。”一道满含煞气的声音响起。 阮宁睁开眼睛,只觉左肩一阵剧痛,人已被对方掌心煞气震飞出去。 她眼睛一冷,运转体内灵力,一掌袭向对手,一边阻止身体摔落。 只是,她发现……不对劲,体内一丝灵力也没有! “砰”地一声,她整个人摔在青石板上,震起灰尘三尺。 阮宁冰冷的脸僵了一瞬,她明明在妄然山巅渡劫,怎么一睁眼换了天地?而且,她被一个凡人伤了? 她抬起眼睛,眸子里浸了冰霜。 衣袂摩擦声音渐渐逼近,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处。 来人一袭广袖白袍,眉目如画,眸子狭长,瞳孔漆黑,气质尊贵斐然。 垂眸看她时,漫不经心。 阮宁眉目清冷,一手抹去嘴角血渍,全身肌肉紧绷,再次试图运转灵力,但是经脉里依旧空空如也。 她目光犀利,盯着他垂下来那只大袖上金丝镶嵌的花纹,越看越觉似曾相识。 只是修仙岁月沧海一粟,她为了渡劫得证大道,已数百年不曾出世,若是曾经仇家,忘记也有可能。 她冷着脸,心里迅速寻找对应之策。不管是何人暗算,待她修为恢复,定要他后悔。 眼前之人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看着她,眸中带了笑意,声音慵懒低沉,说出的话带着威压:“今日之事,看在令尊面子上,我不予计较,日后再鲁莽行事,阮将军也保不了你。” 刚说完,紫衣侍卫怀中长剑“刷”一声出鞘,寒气四溢,阴森刺骨。 暖春三月顿时犹如凛冬。 刚才显然是他手下留情,如若出剑,她必死无疑。 围观众人面色发白。 阮宁瞳孔一缩,心中情绪翻涌,眉眼冰冷更甚,她咳嗽几声,忍着满嘴血腥,一手撑了地面,白着脸,摇摇晃晃硬是站起来。 她看着谢九玄,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 九幽全神戒备,浑身煞气更甚。 只是,阮宁接下来的动作令所有人诧异。 她盯着宁国公看了一眼,目光中再无痴迷,只一眼,转而惨白着唇看向四周。 满城杏花白,柳树发新枝。 春意盎然。 阮宁脚下晃了晃。 这是她上辈子的情景。她没想到,渡个劫,竟然回到了上一世。 她想起这个场景是怎么回事。 父亲本是戍边大将,此次突然回京,只为了她的亲事。 未婚夫,就是她面前这位大梁摄政王,宁国公谢九玄。 谢九玄是谁? 天下学子奉若神明,衣冠胜雪。 不世出之才,集当世一切大成于一身。 偏偏他还是这大梁最有权力的人。 她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凭他们家家世,怎么可能跟汴梁簪缨世家结亲,更不消说谢九玄这样的人中龙凤。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已病入膏肓。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惜请求谢九玄,用他昔日欠下人情换自己一生无忧。 她被蒙在鼓里,痴迷谢九玄,沉浸在巨大欢喜中,整日追着谢九玄跑。 她长于塞北大漠,骑烈马,饮烈酒,喜欢便大声讲,畅快便高歌一曲。 而汴梁女子生于水畔长于繁华,吴侬软语,眼波娇羞。 汴梁人人说她是疯丫头,不懂礼教。 想到这里,阮宁眸光转到谢九玄广袖那三道金丝绣花嵌衬上。 不怪熟悉,婚后三年,她日日绣那图案,足足能装满一间屋子。 只不过,谢九玄从没用过就是。 他是守诺之人,答应阿爹护她无忧,便给她无忧的生活。是她非要喜欢,非要强求。 今日之事,是她从阿爹处得知已经与宁国公府换了庚帖,婚事板上钉钉后,满腔喜悦跑来堵了谢九玄马车,想要跟他说话。她以为他起码有一点喜欢她的。 只是她忘了,宁国公气质高远,有一人人都知道的怪癖,——任何人不得靠近三步之内。就连他最亲近的侍卫九幽也是如此。 一旦靠近,九幽便一剑斩之。 宁国公这一禁忌,大梁无人不知。 她被九幽一掌震出,还真是他手下留情。 不然,现在在这里的,就该是她血淋淋的尸体。 谢九玄眸光幽深,盯着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转身走向马车。 脊背挺拔,如同雪山之松。 巍峨不可攀。 她上辈子也是直到心灰意冷才明白,谢九玄看似如沐春风,温柔和煦,实际上远隔千里,可望不可即。 他那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么会把儿女情爱放在心上。 是她悟不透,作茧自缚。 “宁国公。”阮宁目光淡然,声音清冷,见谢九玄没有止步的意思,放大声音,足够让所有人听到,“今日之事,阮宁知错,婚事是臣女胡诌,并无此事,多谢宁国公宽恕,臣女日后定自省己身,不再纠缠。” 婚事如今只是两家私下商议,还未纳征,她刚收到消息,宁国公府更不会刻意外传,众人只当她想家谢九玄想疯了,根本想不到婚事会是真的。 这桩孽缘,这辈子她便亲手掐断。 九幽挥鞭“驾”了一声,马车哒哒哒走起来,谢九玄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犹如玉石相撞:“若再犯,九幽的剑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敲在窗弦上,侧脸刀削斧凿,眉目分明,气势卓然,令人不敢直视。 阮宁收回视线,对虎视眈眈的人群视若无睹,转身与谢九玄马车背道而驰。 这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均是一袭白衣。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也是白衣。 汴梁城恋慕谢九玄的人不知凡几,见他永远白衣,于是学他人人白衣。 她手指攥紧,掐得手心泛疼。 如果说这一世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爹娘之死。 父亲用谢九玄昔日一个人情换他娶了自己,她嫁过去不久,父亲撒手人寰,母亲郁郁寡欢,不久也随父亲而去。 天地之大,阮家只剩她一人。 上一世她痴迷谢九玄,嫁给他也永远靠近不了他,作茧自缚,抑郁而终。 直到死,她想见谢九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重生到修仙界,人人追求大道,她弃情断欲,踏入仙途,修无情道,从平凡之人到众人敬仰的妄然仙长,用了二百余年。 对于修仙之人,大道无垠,漫漫生命,情爱早已不值一提。 如今再见谢九玄,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只是她本来差一脚便可得证大道,可惜了。 既然重生,待到救了父母,她便一心修炼。 尘世诸事,均与她无关。 * 九幽握着缰绳,挥动马鞭:“主子,阮自年之女行事莽撞,宁国公夫人的位置她配不上。” 谢九玄将手里医书翻过一页,笑道:“划一处院落给她便是。既是我给出的承诺,没有反悔的道理。” “她不是个老实的,会给主子惹麻烦。”九幽瘫着脸道。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只要不出格,就当府里多吃一口饭罢了。”谢九玄斜倚在榻上,一手捏着医书,眸光不离书卷,漫声道,“若是不安分,拘着便是。” * 谢九玄一走,空气都轻了。 众人看着阮宁,满眼不屑。 “活该,竟然放言已经跟宁国公定亲!真是好不要脸!宁国公府的门楣也是这等北地蛮子能肖想的。” “咱们大梁谁人不知宁国公三步之内不得靠近,她以为自己是谁啊?挨揍都是轻的,就该给她一剑!” “如此没有规矩的粗蛮之人,赶紧滚出汴梁才是,没得污了我等眼睛!” …… 阮宁目光无波无澜,眉眼含霜,轻轻扫过那些人,仿佛看着一群死人。 众人在她目光下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春光灿烂,梨花开遍两岸。 她冷着脸,脚步不疾不徐,沿着记忆中的路回家。 隔了一世再见谢九玄,她心里毫无波澜。修仙界教会她弱肉强食,教她武力决定一切。只要自己够强,不管今日谩骂之人有多嚣张,来日他们也会跪在自己脚下求饶。 她折了一枝梨花,目光漫不经心拂过薄得透明的花瓣。 上一世,直到死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一本未写完的书,自己不过是书里三两句话中的配角。 而这本书的女主林怃然,“宛如白莲开在水中央,出淤泥而不染”。 呵。 那本书札的题记中说,林怃然是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一生曾与三个男人纠葛,三个都是备胎,她真正爱慕的谢九玄却求而不得。 谢九玄那样的性格,确实不会为任何人动情。 这就是一本酸倒牙的情爱话本。 不过,男主如何?女主又如何? 她的爹娘是真,她修仙的经历也是真。 不管书怎么写,她只按照自己的路走,佛挡杀佛。 至于谢九玄,这辈子,谁爱嫁谁嫁吧。 她不稀罕。 * 阮宁走过两条街,一群人挡住了去路。 她眉眼冰冷。 “呜呜呜你们欺人太甚!”一个小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瑟瑟发抖将头埋在小丫头怀里。 “哈哈哈刘秃子!长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 “真乃奇丑无比,天下奇闻,本少爷从未见过如此丑陋之人。” “啧啧啧,刘秃子,不长毛,真难看,吓死人!” 小丫头怀里那小姐气极,忍无可忍指着这群人:“你们欺人太甚!” 众人看着她头顶又是一阵大笑。 阮宁目光一顿,这才发现,这个姑娘头顶不知为何秃了一块,她视线扫过被人打翻在地的黑色帷幕,心中了然。 那姑娘气得眼泪直流,满目屈辱。 她越哭,那些围观嘲讽之人笑得越开心。 阮宁盯着这小姐的脸,恍然想起她是谁。 这人前世替她解过围。 嫁给谢九玄后,她几乎成了汴梁城女子心头恨。后来父母双亡,她一个人更是举步维艰。 但凡京中聚会,她往往是被人孤立的那个。 这也算了,她不在乎。 但是她成日独来独往,有次差点中招。 有人在她茶水中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意在让她身败名裂,好腾出国公夫人的位子。 就是这个因为头发无故脱落的小姐,怯弱地睁着大大的眼睛帮了她。 想到这里,阮宁开口:“明日午时,来将军府找我,你的头发,可治。” 众人一听,笑得更放肆。 “哟,这不是阮小姐么?听闻今日厚颜无耻说跟宁国公定亲结果被宁国公收拾了?做梦也不是这么做的,难道受了刺激疯了?跑来这里胡言乱语。” “哈哈哈贻笑大方,千金老人都没有办法,凭你?” “快滚回府哭去吧,少大言不惭。” 刘婉莹满脸泪水,声音哽咽:“阮小姐不必安慰,我的头发是没救了。” 阮宁眉眼冷淡:“我说有治便是有治,来不来由你。” 说完就走,将身后那群人视为空气。 众人:她这次怎地不冲上来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提前说明一下,文案小剧场出家内容在本文中后期,期待开头就看到的可以点叉啦。 划重点,男主白切黑,黑心莲。 预收文《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戳专栏可见哦~ 姜漫上辈子为了走完剧情回到现实,渣了反派boss林见鹤。 她死后,林见鹤这货干掉男主抱着她尸体跳崖了。 再次醒来,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回到现实,而是回到了剧情的起点: ——林见鹤被人压在冰天雪地里抽得皮开肉绽。 按照剧情,她要救他,成为他心中抹不掉的白月光。 这次,姜漫抖着双腿,选了与剧情完全相反的路:扭头就走,跑得活像有鬼在追。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不招惹林见鹤。 弱小无助等着姜漫救他的林见鹤眸子沉了下去。 那挥鞭子的一瞬间由满脸怒气转成瑟瑟发抖小白菜。 所有人跪在地上望着雪地里容颜绝色那人,脸色惨白如纸。 * 上辈子被人渣,重生以后怎么办? 林见鹤:谢邀,人在戏场,刚碰过面,呵,正要奔赴下一场戏。我要让她忏悔流泪(划掉),永远待在我身边,只能爱我。 小剧场: 林见鹤:“我知道你胆小、怯懦,不敢承认爱我,看见我手里刀没? 我知道你更怕死。 说吧,选哪一个?” 姜漫哭了。 第2章 002 002 阮宁前世追谢九玄确实过分,但凡谢九玄会出现的地方,必定有她的身影。 闹得满城风雨。 人人都识得阮家那风风火火毫无礼数的疯丫头。 如今想来,黄粱一梦。 随着建筑越来越少,宅子渐渐稀疏,她步子迈得越来越缓。 修仙界她无父无母,这一世父母为她计深远,忠厚老实的父亲甚至不惜放下颜面以谢九玄昔日人情换他娶自己,只为了自己能一生无忧。 阮宁停下,抬头看着眼前白墙绿瓦、杏花满墙头的宅子。 临死前她总是梦见这里,梦见塞北。 “宁宁?怎么站门口?发什么呆呢!”一道豪爽的女声响起。 阮宁抬头,鼻尖一阵酸涩。 “阿娘。”她道。 “怎么了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告诉阿娘,阿娘去收拾!” “阿娘,我不嫁谢九玄了。” “什么!” 阮夫人两道眉毛竖起,脱了鞋往她身上招呼:“臭丫头你又混说什么!” 阮宁很久没有这种经历,直接愣住,阮夫人一鞋底轻轻拍在她屁股上她才愕然。 她堂堂妄然仙长,竟然被人打了屁股。 “婚事订好了,由不得你,之前要死要活非君不嫁,如今你老子好不容易帮你定亲,你又不想嫁了?不行!” 阮宁抿唇:“阿娘,我不嫁。” 阮夫人跳脚:“不行!由不得你!” “怎么了怎么了?闹什么呢!”阮将军急急忙忙赶来,看见母女俩僵持,脸色一僵,要退已然来不及。 “你来得正好。”阮夫人撸起袖子,鞋底指着阮宁,“你来评评理,你姑娘说不嫁宁国公了。” 阮将军大惊:“怎么回事?” “谁晓得怎么回事,庚帖都换了,临门一脚她说不嫁。”阮夫人一口气吹得额前两捋头发乱飞。 阮宁看见阿爹,忍不住眼眶发红:“阿爹。” 阮将军心都要化了:“怎么了,谢九玄欺负你是不是?不嫁了不嫁了,爹给你找更好的——哎哟!” 阮夫人狠狠拧了一把他胳膊:“混说什么你!胆子肥了!” 阮将军眼巴巴瞅着阮宁:“闺女啊,真不嫁了?” 阮宁面色冷淡,板了起来:“嗯,不嫁。” 阮夫人一怔,随即脸色一变,手帕直往眼睛上抹:“哎哟,我这造的什么孽啊,这么好的人家,你说不嫁就不嫁了,那宁国公是咱们得罪得起的吗?你这是要你老娘的命啊!我怎么命这么苦,我干脆撞死得了,你们别拉着我。” 阮宁抿唇,眉眼难得带了笑意:“没人拉。” 阮夫人:“……” 她一转身扑进阮将军怀里,使劲掐他胳膊,给他使眼色,嘴上不忘嚎哭:“我不管,我就要这个女婿,整个大梁还有谁比得上谢九玄!亲事不能退。” 阮宁:“今日宁国公有事进宫,过几日我跟阿爹去退亲。” 阮夫人脚下一软:“过,过几日?!” 阮将军前有狼后有虎,不敢开口。 他目光软下来:“宁宁,谢九玄乃当世大能,放眼整个大梁,人品能力无人能出其右。你嫁了他,爹娘也安心,不要冲动行事,你出门前还满心满眼都是他呢。” 阮宁知道父母心里如何想。 她压抑着满腹心酸:“阿爹,你放心,就算没有谢九玄,女儿照样不会受委屈。再说,我追着他,只是因为他好看,如今我觉得我比他好看,何必嫁他。” 阿爹的病既然不想自己知道,她便先炼出丹药来,待阿爹吃了身体康健,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她眼睛弯了弯:“阿爹阿娘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宁国公府门楣太高,我就算攀上了,也不胜寒暑。他不是能托付终身之人。” 将军夫妇看着她的背影傻眼了。 “宁宁怎么了?”阮夫人喃喃。 “她最爱笑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尽冷着脸?” “还有,你瞧她说话的样子,眉眼都不动一下,脸都是板着的。笑起来可渗人了。”还不如不笑。 “哎哟,不是被谢九玄欺负了,受刺激了吧?不行,我得——”阮夫人急急忙忙往脚上套鞋子。 阮将军拦下人:“你就别添乱了,让闺女好好想想。” “你胆子肥了!” “夫人轻点轻点嘶!” * 阮宁将自己关进药庐。 前世她听说谢九玄精通医术,于是兴致勃勃建了药庐,发奋钻研医术。 药材应有尽有。 正好用来炼药。 她盘膝坐在院内青石上,呼吸吐纳,感受天地灵气,没一会儿就蹙起了眉。 “没有灵气。” 修仙界灵气充沛,修仙之人可灵气入体,在体内转化,提炼修为。 她感受了一□□内经脉,凡尘之身,灵根驳杂,比不得修仙界那具纯灵根之体。 这个世界还没有灵气。 她冰冷的小脸一派严肃。她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不能修仙。 炼药还需要外力辅佐,要救阿爹的命,得炼出三阶丹药。 按修仙界的修为算,起码练气三层才行。 不能修仙,她要怎么救阿爹的命? 想到这里,她脸板得更紧,抿紧了唇更加用心感受灵气。 还是没有。 阮宁抬头看了眼开得满树红火的木棉,脑子里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一条路走不通,那便换一条试试。”记不起来是谁说的。 如果不能修仙,内力能不能代替灵力? 阿爹是武将,小时督促她练武,她会一些简单的手脚。 听说这片陆地很久以前以武为尊,人人武功高强,只是后来没落,如今不多的武功秘籍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武者也只有这些大族才能培养出来。 阿爹虽是将军,却也只机缘巧合修了一些内力。普通人无缘得窥秘籍,更不用说拿秘籍修炼。 她回忆了下自己脑海里那些功法,气沉丹田,试着看能不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修炼出内力。 直到月上中天,她呼出一口气,轻轻睁开眼睛。 月光如银,洒在她眸中,如同披了一层冰霜。 她眼睛亮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她感觉到了,丹田里热热的,一股嫩芽般小小的力量在那里休憩。 是内力! 如果当世武者知道她几个时辰便炼出了内力,恐怕要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想起刘婉莹,阮宁捡了几样药材扔进药罐,试着将丹田处的内力向指尖凝聚。 如果是修仙界,炼药需要的是灵力。如今没有灵力,她便用内力一试。 治疗秃头的丹药配方很简单,以首乌等普通药材结合灵力炼制即可。 不过一会,药罐里出现三粒通体乌黑发亮的药丸,清香扑鼻,一闻便知绝非凡品。 阮宁抹了把白皙额头渗出的汗珠,眼睛发亮,可以! 不过,她有些不满:“修为太低,竟只能炼出三颗无品阶的。” 得加快将修为提上去才行。 这一炉药耗去她今日修炼的所有内力,丹田里空空如也,她很久没有这么弱了。 月光集天地精华,她习惯在月光下修炼,虽然不能修仙,这一习惯还是改不了。她将丹药收好,复又盘膝坐到青石上打坐。 再次睁眼,门板被拍响。 “宁宁,刘尚书府的婉莹姑娘递了拜帖。”阿娘的声音含着担忧。 阮宁将最后一股内力运转完毕,睁开眼睛。 一夜轻风,树下落满杏花梨花。 空气中暗香浮动。 她将昨夜炼制的丹药拿好,打开门。 “宁宁啊,咱们家搬来汴梁也有些日子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上门找你玩儿,哎呀,娘得好好招待招待!”阮夫人满面喜色,容光焕发。 阮宁淡淡道:“她有事相求,阿娘不必忙。” “这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来,来者是客,阿娘吩咐人去沏茶!” 阮宁拉都拉不住,转眼阮夫人风风火火走了。 她摇摇头。 前院,刘婉莹戴着黑色帷幕,包裹得严严实实,紧张地走来走去。 她身旁小丫头焦急地望着门口,嘴里嘀咕:“千金先生都说没法子,阮小姐一个闺房小姐真的有办法么?可别是诓人。” “人人都说无药可医,她说可治,就算她骗我,我也要试一试。”刘婉莹抬手抹了一把眼眶。 阮宁踏进门,正好听到这话。 “我从不口出狂言。”她道。 她一身黑衣,裙摆上绣了大朵白色蔷薇,生着一张美得出尘的面目,皮肤白皙,鼻尖一粒小痣。身形清瘦,眉目冷清,气质卓然,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刘婉莹只觉她冷得如同天山雪莲,不染凡尘,跟以往竟不似同一个人:“阮小姐!” 阮宁拿出装有三颗丹药的锦囊,递给刘婉莹:“这里有三颗药,分三日,每日睡前一粒,第四日醒来头发定能生出。” 刘婉莹伸手紧紧攥住,还未开口,阮宁已经赶客:“如此,你我因果已断,走吧。” 修仙之人最重尘缘因果,这是植根在骨子里的想法,即使回到原来的世界,她也没有忘记。前世欠了她一份人情,这次便了断。 * 主仆二人坐上马车。 “小姐,这阮小姐好生奇怪,竟像是变了个人。不过,阮小姐生得绝美,就是学子们追捧的大梁第一美人林怃然,也不及她三分,不然也不会被那些人排挤欺负。” 刘婉莹紧紧握着锦囊,哽咽道:“若是,若是我的头发真能生出来,日后叫我做牛做马,我也报答她!” * 阮夫人安排下人风风火火端了茶水糕点来时,厅堂只剩阮宁一个。 她:“婉莹姑娘呢?” 阮宁捏了一块糕点:“打发走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能打发走呢!好不容易来个人找你玩。” “我不需要。”阮宁咬着糕点鼓起腮帮子。 阮夫人瞅着她那样无言以对。 “行了行了,都端下去,散了吧。” 阮夫人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若有所思看着阮宁:“闺女,真不嫁宁国公府?” 阮宁抿唇:“嗯,不嫁。” “唉。”阮夫人眉间闪过一丝忧虑。 阮宁看见了,心知是因为阿爹身体。 她胸有成竹道:“阿娘,别担心,刚才那刘小姐掉发厉害,头顶秃了一块,我炼了药给她,三日后头发便能长出来。我以后能炼更厉害的丹药,保证你跟阿爹长命百岁。” 阮夫人只当她玩笑话,转过头去,强忍泪水,道:“行,阿娘等着。” * 第四日。 刘婉莹一袭鹅黄广袖裙,梳着坠马髻出现在荣民堂。 许多人盯着她头发越看越吃惊。 “她头发不是秃了?怎地如今看来,反而又黑又亮,不但浓密许多,还甚是好看?” “确实秃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你别说,她这头乌黑秀发整个汴梁也数不出几个更好看的!” “不会是……” 几个那日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那天阮宁说有治,不少人听到,他们只当阮宁胡言乱语。 可是,刘婉莹的头发,千金先生都说束手无策,除了阮宁,他们想不出其他原因。 刘婉莹满面笑容,指挥荣民堂伙计称取药材:“这些,这些,还有那些最贵的,都给我包起来。” 她带来的下人一样一样拿好,竟然装了整整一车。 “婉莹!”一个娇俏姑娘拉住她胳膊,盯着她头发,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你头发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治的,有什么好方子别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啊。” 刘婉莹淡淡笑了笑:“机缘巧合而已。” 没有阮宁吩咐,她不敢妄自传出话去,等伙计将药铺里珍贵药材搬得差不多,她回头对那些缠着她的小姐们客气笑了笑:“婉莹还有要事,就不陪各位了。” 她坐上马车,手止不住摸着自己头发,满眼欢喜。 想到什么,她迟疑了下:“阮小姐似乎不喜外客上门,小桃替我将这车药材送到将军府,就说谢阮小姐大恩。” 果然,一日之内,汴梁城传得沸沸扬扬,阮宁治好了千金先生也束手无策的秃发之症。 那些见过刘婉莹一头浓密漂亮的黑发的,哪怕没有秃顶,也希望能拥有一头乌黑秀发,更别提许多官员人到中年头发稀稀疏疏,甚至到了不胜簪的地步。 一时间,刘婉莹头发牵动的,竟是满城达官显贵、贵妇小姐。 阮将军府门口停满车马,拜帖雪花似的递上来,阮夫人捂着胸口目露精光。 阮宁看她将拜帖在地上摆开,嘴里念念叨叨。 “秦御史,不治。他朝堂上弹劾你阿爹,断你爹粮草。让他秃着吧!” “王夫人,不治,上次敢排挤老娘,秃死她,掉光才好!” …… 作者有话要说:定个时间,每晚九点更新,有特殊情况文案请假。 第3章 003 003 炼出生发丹后,阮宁一连几日闭门不出,没日没夜修炼内力,再用转化的内力炼培元丹。 在修仙界,培元丹可以拓宽经脉,加快灵气吸收和转化。 她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想到运用内力真能炼出来。而且,吃了培元丹后,丹田处隐隐发热,内力运转更为灵活自如。 上一世的妄然仙长绝对想不到自己一个碎丹成婴的大能,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连培元丹也稀奇的地步。 她抿唇,面色冰冷,自己连个弟子都没收,她陨落后妄然山巅辛苦搜集的宝物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老头。 那些门派的老头子觊觎她的宝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照修仙界的划分,练气只不过是修仙的门槛,连入门都不算。突破筑基才算真正踏上修仙大途。 她如今这点功力只能炼出无阶的普通丹药,像生发丹和培元丹这种。 她一连服用了七日培元丹,丹田隐隐松动。 这日,她照例在药庐青石上打坐,在日月精粹最为纯净的时候呼吸吐纳。 夜幕漆黑,满天星光,月色如银。 她眉眼蓦地动了。 薄薄的眼睑缓缓抬起,长长的睫毛如同羽翼颤动,一双漆黑的眼睛睁开,浸了月光,冷冷清清。 她收掌轻轻吐气,眸光很亮,她修为上了一层!按上一世,可以算步入练气了! 阮宁一边琢磨阿爹一阶固元丹的配方,一边将内力运到掌中,一招秋风扫落叶,满树梨花簌簌落地。 她蹙了蹙眉,白皙的脸上萧杀严肃,抿着唇,满头青丝随风飞舞。 “还是太弱了。”她一脸不满走近梨树,“简直是花拳绣腿。”这样的水平,也就勉强自保。 然而她刚刚靠近,一道黑影滑过眼前,如同一只矫健的猫,迅速消失在墙头! “什么人!” 阮宁追到空无一人的长街,连个鬼影子看不到。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若有所思,方才她手掌扫过那人胳膊,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波动。 那股波动非常奇怪,非常特别,靠近的时候,她丹田里内力蠢蠢欲动,增长了一倍不止。 太匪夷所思,这相当于她没有修炼,只是靠近那人,内力便自己提升了。 她眉头蹙起,盯着梨树沉思。 那人身手奇快,就算修为突破一级,她如今也不是对手。 幸好她炼丹在药房内进行,药房设了阵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发觉。 * 阮将军接过阮宁递来的丹药,那丹药香味奇特,通身乌黑,隐隐还泛着一层神秘纹路,他心知自己早已药石无医,只是每日见阮宁固执的眼睛,便不由心软。 “宁宁这丹炼得越来越好了!”他们都知道女儿为了谢九玄学医术,炼丹也只当是她自己琢磨的。 阮宁摸了摸阿爹脉象。 一阶丹药只能固元,阿爹身体转好,只是延缓了衰落,若不能尽快炼出二阶、三阶丹药,阿爹身体还是会垮掉。 只是,她卡在一级好些天,修为迟迟没有突破的迹象。 炼药需要消耗大量内力,以她如今修为,不足以炼出更高阶的丹药。 “宁宁啊,生发丹还有没有了?”阮夫人一脸意气风发的笑容。 阮宁:“没了。”她忙着修炼忙着炼阿爹的救命丹药,早就忘了生发丹这回事。 “没啦?”阮夫人笑容渐渐僵硬。 阮宁目光疑惑:“嗯。” “咳咳,宁宁,还能不能炼出来?”阮夫人目露期待。 “没工夫。”阮宁抿唇想着升级的事,没心情管什么生发丹。 “不行,娘都已经答应林太师夫人了。” 阮宁脑子一静,终于回到正轨,她缓缓抬起眼睛,目光冷淡:“这个人,不给。” “她有问题?” 阮宁:“嗯,心术不正,不要深交。” “真的啊?哎哟我去,那她太能装了,阿娘差点给她忽悠过去!” “嗯,不给。”林太师夫人就是林怃然她娘,上辈子没少给她难堪。她当时念在林太师在朝中地位,不想给谢九玄添麻烦,默默忍了。她还以为自己行为出错,才招了林夫人不喜。现在想想,或许她也跟汴梁很多人一样,看不顺眼自己高攀谢九玄而已。 想到谢九玄,她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阿爹,今日朝廷休沐,正好,我们去宁国公府废了婚约。” 阮将军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上栽下。 “真,真要废啊!”过了这么久,他还以为闺女一时气话,早就忘了这出。 阮宁打开桌上木匣,拿出庚帖和信物,眉目冷淡:“嗯,要废,今日就去。” 阮夫人扭头不想看,挥着帕子:“去吧去吧,答应阿娘的生发丹,记得啊。”她这闺女的性子哟,像她。 * 阮宁连续半月闭门不出,不知汴梁城里因为生发丹都快翻了天了。 阮将军打开门小心翼翼向四周瞅了瞅:“闺女,快走!” 阮宁一坐上马车,阮将军立即挥手让车夫赶车。 他们前脚刚动,后脚便有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风风火火追来。 “阮小姐、阮将军留步!” 车夫见状,鞭子甩得更快,马车一溜烟跑远了。 阮宁目露疑惑。 阮将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今日可算没被堵住。” 他哭笑不得道:“还不是你炼的那生发丹。他们全是各府派来求药的。日日蹲守在将军府门口,愁死老爹了!” 阮宁敛了眸子:“阿爹上朝也被人围了?”刚追马车那群人里还有那日带头挑衅她的家仆。 “那算什么!我家宁宁就是厉害,替爹挣了好大面子,秦御史近日都不见弹劾,我还不习惯哩。” 阮宁眸光晶亮,抿唇:“我日后会更厉害。” “嗯!阿爹的女儿当然厉害!” * 阮宁看着面前白瓦红墙的宅邸,饶是心无外物很多年,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前尘往事如云烟。那时候父母去世,她把谢九玄当稻草,想紧紧握住,只是越想靠近越接近不了。临死前她其实想明白了,他们谁都没有错,谢九玄只是不喜欢她、不在乎她而已。 隔了两世,再次回到这座住了三年的宅子,她心头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宁国公府累世官宦之家,钟鸣鼎食,世代簪缨。 大梁建朝二百余年,宁国公府出过六位皇后。 当今小皇帝已故生母孝仪皇后便是宁国公谢九玄胞妹。 建宁三年事变中,京中大乱,先帝先后逝去,谢氏一朝凋零,宁国公府只剩谢九玄一人。 当时内忧外患,允王叛乱,西南小国趁机偷袭。 就在满朝人心惶惶的时候,谢九玄垂坐京郊,决胜千里,灭敌国,诛贼子,杀奸臣,定江山。 从此宁国公之名响彻大梁,成了大梁人人敬仰的存在。 那年谢九玄也不过十六岁。 老管家将他们引到谢九玄书房。 “阮将军,阮小姐,我家国公爷在书房。” 阮自年摸着胡须哈哈大笑两声:“有劳。” 老管家推开门,阮宁冷淡的目光落在书案后的人身上。 谢九玄一袭广袖白袍,袖口镶嵌三层金丝绣花罗层,衣领交衽亦如是。 除此之外,全身别无二色。 满头青丝以白玉簪绾起,眉如墨画,温润如玉。 应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向来是世家典范。 阮宁印象中,这人从不穿白衣以外颜色,还有三步之内不允许靠近的怪癖,哪怕她前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也不了解这个人。 谢九玄抬起眼睑,一双漆黑的眸子,未语先笑,令人如沐春风。 远远看去,巍巍然然,高姿神仪。 他放下手中医书,向阿爹点头示意,眸光顿了一下,若有所思,俄而视线跟自己对上。 阮宁敛了眉目,屈膝行礼:“臣女见过宁国公。” “九玄,我这人爽快惯了,也就直说,上次恳请九玄答应小女亲事,是在下鲁莽,承蒙九玄宽容。只是,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小女实在配不上国公府,我这次带小女赔罪,婚事就当我一时糊涂,就此作罢吧。”阮自年一脸惭愧。 “哦?”谢九玄目光停在阮宁脸上,“这样说来,那日阮小姐所说是真话?” 阮宁垂下眼睑:“是,阮宁自知才疏学浅,配不上国公爷。往日行事不知章法,冒犯之处,还请国公爷见谅。” “是啊,九玄乃我大梁栋才,高门之女才配得,小女能嫁普通人家,平安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九玄轻笑一声,端了茶:“近日京中盛传阮小姐炼了一种名为生发丹的药,可使秃发之人长出头发,当真?” 阮宁声音平稳,冷静回视:“是真。” “我平日最喜钻研医术,不知是否有幸得阮小姐赠药?”谢九玄斜倚在靠椅上,眸光带笑,声音慵懒低沉。 “臣女需时间炼制,明日遣人送来。”阮宁面色无波无澜,“不过,方子乃不传之秘,恕我不能呈递。” “阮姑娘放心,我不夺人所好。”他漫声道,“阮将军面色红润,较之之前大有改善,亦是阮姑娘所炼之药的功劳?” “是呢,我家宁宁没日没夜炼药,老夫觉得身体好了很多。” “如此可要恭喜了。”谢九玄端起茶盏,“阮小姐师从何人?这样的医术我也自认不及。” 阮宁眉目清冷:“自学。” 阮将军不自觉眉目舒张,摸着胡子嘴角上扬:“九玄不知,小女喜医术,哪有什么名师,都是自己瞎琢磨。她那点唬人的本事怎么比得上九玄,九玄的医术当世无人能及。” 谢九玄眸子一顿:“废除婚约之事,阮姑娘心意已定?” 阮宁抬眸,眉目清冷,淡淡道:“是,臣女不懂事,配不上国公,请国公见谅,婚事还未传开,此时废止,对国公名声也好。” 谢九玄轻笑道:“阮姑娘恐怕是我大梁第一位亲自上门退婚的女子。” “将军府比之宁国公府差之千里,国公爷定能觅得门当户对之人。” “罢了,管叔,拿庚帖来。”谢九玄失笑,“阮姑娘性情与之前大有不同。” 阮自年松了口气:“小孩子不定性。” 管家很快拿了阮府的庚帖来,看着双方还回去,他目光有些复杂。 阮自年一口喝完杯中茶水:“这事是阮府失礼,多谢九玄宽容大量。” 他本想承诺什么,只是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叹了口气,摸了摸阮宁的头:“宁宁谢谢宁国公,这事是阮府不对,日后国公有令,你要言听计从,替爹报答。” 阮宁道:“谢谢宁国公。” 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从管叔身上扫过。谢九玄答应废除婚约乃意料之中,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之前没注意,刚才接庚帖,她碰到管叔的手,在他身上发现了奇怪的波动。 就跟……之前偷袭的黑衣人身上的波动一样奇怪。 按理来说,这个世界的武者以功法为本,她刚才无意拂过管家经脉,他武功不低。记得前世并不知管家会武。 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阿爹跟谢九玄告别她也没留神,一心想着管家和黑衣人的关系,心不在焉跟着阿爹走。 “当心!哎哟这个姑娘,走路不看路的!”阮将军一把拉过阮宁,离九幽远远的,“九幽侍卫啊,今日怎么没有跟在国公身边?小女莽撞,见笑见笑。” 九幽浑身煞气,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阮将军。” 阮宁倏地转头看向九幽,正好对上九幽那双阴森的眼睛。 她面目清冷,心里却不平静。 九幽身上也有奇怪的波动。 而且,他身上波动要比管家和那个黑衣人强烈得多。 如果说管家和黑衣人身上的波动是流水潺潺,九幽身上便是壮阔的瀑布。 碰到管家,她的内力已然翻腾。 而就在刚刚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九幽身上那股波动引得她丹田躁动,修为有突破的趋势。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好多眼熟的小可爱,爱你们么么哒! 第4章 004 004 九幽躬身而立:“主子。” 谢九玄眸光注视着茶盏中绿莹莹的水,眼中含笑,声音慵懒:“皇上如何?” “主子几日照顾,皇上烧已退,太医说无事了。”他想起遇到阮宁,眉间煞气更甚:“阮小姐是否——” 谢九玄摆了摆手:“阮姑娘来还庚帖,婚事作罢,日后不必紧张。我看她改了性子,不会再乱来。” 九幽诧异了一下。 他瘫着脸:“主子,小乙私自闯了阮府,今日惩罚已到期。” “阮姑娘发现了他?”谢九玄起身走到窗前,伸出修长手指拂了拂枣树新芽。 “是。” “真是奇怪。”谢九玄声音低沉,看着院中洒落的梨花轻笑了一声,“午膳在宫中陪皇上吃吧。” “是。”九幽眼波一顿,“阮府是否要派人——” “不必。” * 阮将军入京以后负责禁军训练,每日需去城防营,出了宁国公府,阮宁跟阿爹分开。 走过几条街,刚转过弯,烈烈风声响起,一块石子朝她砸来! 阮宁眸光一寒,向后弯腰躲过。 一浑身金闪闪的玉面公子手摇金扇,圆圆的眼睛不屑地看着她,昂首挺胸: “阮小姐身手不错,不过,本公子今天是来替人教训你的,你日后行事收敛些,这里是汴梁,不要仗着一身蛮力欺负我们汴梁女子,不然有你好看。” 阮宁站定,面色清冷,白嫩手指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剑身薄如蝉翼,剑刃寒气逼人。 九幽是天下第一高手,她没有内力,打他不过也就罢了,什么东西都想踩她一脚。 若是修仙界,众人听她名号逃跑尚且不及,谁敢当面叫嚣? 她一剑遥指,眉眼含霜。 这程秀文就是林怃然第一段缘分,上一世没少找她麻烦。 程秀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只金灿灿的脚踩在下人背上,一手叉腰,金扇子指着阮宁:“给小爷教训教训她。” 阮宁眸子一眯。 片刻之后。 六个壮汉上身衣物碎成一缕一缕垂在腰间,个个身上画了个王八。 他们双手环胸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是我等有眼无珠,求小姐大发慈悲!” 阮宁持剑而立,血珠自剑尖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染红了满地莹白杏花。 程秀文目瞪口呆,一边捂着胸口后退,一边抖着双腿:“你,你你你——” 阮宁眉眼冰冷,轻启朱唇:“说出背后之人,不杀。” 六名家丁头“砰砰砰”磕在青石板上,见了血,鼻涕眼泪满脸:“小姐也知,我家主子脑子真的不好使,小姐心善,饶了我等,我等必禀告老夫人,让世子好好反省,再也不敢了!” 程秀文一张白嫩的脸沾了灰尘,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阮宁:“你这个恶毒女人,今天算你厉害,咱们走着瞧——啊!疼疼疼!” 阮宁一脚将他踢趴在地上,吃了满嘴灰尘。 她右手一动,手腕翻转,剑光滑过,稳稳停在程秀文咽喉处。 家丁满头汗水,寒意从脚底窜入心口,毛骨悚然。 他颤声道:“小姐剑下留人,我家世子身份贵重,你敢!” 程秀文抱着扇子,婴儿肥的脸皱成一团,喃喃自语:“小爷的屁股嘶。” 阮宁眸子微眯:“是林怃然?” 程秀文猛地抬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大:“!” 阮宁掏出帕子擦干净软剑:“滚吧,脏了我的剑,再有下次,扒光了衣服挂城门上去。” 六人哪还顾得上许多,连滚带爬,拽着还想找茬的小世子手忙脚乱离开:“谢小姐!谢小姐!”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这特么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岂不是弱不禁风!想起阮宁满面寒霜剑剑杀招、见血不眨眼的样子,六人打了个寒颤,拉着小世子跑得更快了。 跑出很远,程秀文气喘吁吁回头,看见阮宁盯着她,跟饿狼盯着肉一般。 他打了个哆嗦,抹了把鼻涕:“好凶残的女人,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如此凶残。” “世子爷,阮姑娘长得倾国倾城啊,林姑娘都没她好看呢嘶。” “胡说,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然妹妹比她善良多了。” 家丁哭丧着脸点头:“那倒也是。” …… 阮宁将染血的帕子扔掉,眉眼浸了冰霜:“林怃然。” 上辈子她以为自己得罪程秀文,九幽一掌,伤势还未恢复,碰上程秀文,伤上加伤,回去养了好些日子才好。程秀文身份特殊,为了不给谢九玄惹麻烦,她也咽了这口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林怃然授意……阮宁想起上辈子那些莫名其妙针对和陷害自己的人,她将软剑收回腰间,冰冷的脸上一片萧杀。 不过,她盯着程秀文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程秀文身上也有一股波动?比管叔和黑衣人淡了许多。 刚才踢他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九幽引起的丹田躁动太大,程秀文这点波动便不明显。 但是那六个手下身上又没有。 她沉思着不疾不徐回到阮府,阮夫人向她招手她也没看见,蹙着眉头将自己关进了药庐。 九幽身上波动引起的内力增长抵得上她没日没夜打坐几年,二级已经隐隐松动。 她盘膝坐在青石上,运转内力冲击功法二级的厚壁。 日薄西山,天色暗沉。 阮宁缓缓睁开眼睛。 她眸子很亮,垂眸看了看自己手心,一掌轻轻挥出去,假山石碎成了渣。 阮夫人听见“轰隆——”一声,吓了一跳,忙赶来。 阮宁施施然推门而出:“阿娘?” “这,这是——” 阮宁压了压嘴唇,眼睛晶亮:“我拍的。” 阮夫人脚下晃了晃,伸手摸了摸阮宁额头:“宁宁乖,退了宁国公府,娘给你找更好的人家。” 阮宁:“……” * “夫人,林太师府递了拜帖。” “来的谁?” “太师夫人身边大丫鬟。” 阮宁垂眸。 林太师是当今皇帝的老师,曾在建宁三年事变中拼死抵抗允王造反,一身浩然正气,忠正清廉。 他也是女主林怃然的父亲。 “这——”阮夫人拍了拍手,转向阮宁,“宁宁,她肯定是来求药的。阿娘去打发了她!” 阮宁眸光一转,阿爹三阶灵元丹有一样非常重要的药材,这世上都没有几株。而林太师,恰恰得皇帝赐了一株。 “阿娘,生发丹可以给她,让她拿血根草换。” “血根草?传言千金不换,活死人肉白骨那个?” 阮宁点点头:“嗯。” “这她怎么肯换?血根草这么贵重的东西。” 阮宁眉眼清淡,肯定道:“不换就不换,她早晚要来换的。” * 阮夫人去前厅处理林夫人的事,阮宁一转身翻出阮府,钻入后山。 刚刚突破,内力奔腾,二级相比一级内力强大一倍不止,在院子里试练,动静太大。 太阳落下山巅,天幕暗下。 猫头鹰的叫声不时响起。 树林里很安静。 阮宁抽出腰间软剑,剑刃在暗淡林间发出刺眼寒光。 她的本命法器为一柄剑,渡劫失败,法器应该封印了。 可惜。 这把软剑是父亲追击蛮子,在蛮子圣池里启出的千年玄铁铸就而成的,虽然薄如蝉翼,可以缠至腰间,但削铁如泥。 剑鞘也是稀世珍品,绕在腰上,宛如腰带,上面装饰了宝石、猫眼,五颜六色,很好看。 阮宁面色清冷,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宛如蒲扇。 突然,她目露寒光,飞身而起,右手翻转,软剑流水般泄出,一剑霜寒,千里冰封! “咔擦——” “砰——” 参天大树轰然倒地,月亮露了出来。 阮宁就在剑风劈出的空地上练习剑术。 月光洒在白皙的脸上,眉眼如诗如画。 一个时辰后,她额头渗满细汗,轻轻喘气。 她蹙眉看着东倒西歪的大树,有些不满。 还是差得太远了。 就算按照功法可以修炼内力,但是这个世界到底不以武为尊,即使达到了功法相应的等级,跟修仙界比起来,尚不能达到十分之一。 她又想到那几个身上有特殊波动的人。 不知道他们的波动从哪里来,怎么会对内力有那么大的作用。 她特意试过,阿爹阿娘还有府上一干下人,都是寻常人,不见一丝波动。 得找机会去一趟镇国侯府,至于宁国公府……也要去看看。 功法三级跟二级相比,需要的内力差之千里,阿爹的身体等不得。她得尽快突破三级。 “什么人!”阮宁目光清寒,倏地转身,提剑劈向一颗大树。 她听到了呼吸声。 第5章 005 005 阮宁一剑呼啸而出,霜寒之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冻结剑气所过之处,大树轰然倒地,树后没有一丝人影。 她蹙眉,清冷的目光落在林间。 刚才那一丝呼吸绝对不是幻觉,对方身手一定在她之上,所以才能在她用出一剑霜寒后消失无踪。 夜色更深,月光更白。 阮宁收了剑,眉目清冷。 她横眉扫了眼漆黑幽深的山林,甩袖踏着云步下山。 月光下,她眉目如诗如画,肌肤如玉,莹莹生光,身形纤瘦,脊背挺直如青竹,飞驰在山林间,犹如神女踏歌而行。 许久之后,九幽声音阴冷:“小乙,你找死。” 小乙摸了摸脑袋,一张娃娃脸皱成了苦瓜,黑色蒙脸巾堆在颈间:“九幽大哥,阮姑娘好厉害,刚才那一剑,我感觉浑身都被冻僵了,一动都不能动,如果不是九幽大哥,小乙一定会被阮姑娘抓到的!” 九幽面瘫脸难得生出一丝恼怒,他一巴掌拍在小乙脑袋上,小乙头上黑色布巾掉了下去,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小乙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九幽大哥,小乙知错了,不要告诉主子好不好?” “什么事情能瞒过主子的眼睛?” 小乙张大嘴巴:“啊,主子知道了?” “跟我回去,丢人现眼,被个女人发现,回去后三个月不许出府!” “小乙知错了,九幽大哥不要生气。” * 宁国公府,湔雪堂。 谢九玄斜倚在榻上,手中捏了一本药集。 乌黑长发半干,带了几分湿气,披散开来,铺在白色长袍上,衬得肌肤玉一般莹白。 他目光始终不离书卷,脸色在烛火中若明若暗,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慵懒至极:“我管不了你了?” 小乙头磕在地上:“小乙知错,请主子责罚!” 空气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半晌,“哗啦——”谢九玄翻过一页。 “生发丹阮姑娘明日便会送来,我少盯你半日,你又不老实,说吧,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他看完最后一页,目光轻轻扫在小乙凌乱破裂的衣衫。 小乙皱着眉,有些羞赫:“阮姑娘剑气伤的。” 九幽单膝跪地:“主子,阮姑娘剑术高超,不在小乙之下。” 谢九玄眉毛一挑,干燥的手指捏了书卷扔到几案上:“你没用毒?” 小乙:“啊?主子不是说了,除了主子的命令,不得对没有出手的人用毒吗?” 谢九玄笑了:“她可曾对你出手?” 小乙:“出,出了。” “为何不用毒?”他挑眉。 “阮姑娘剑术好厉害,好漂亮!我看呆了,忘了呼吸,不小心被她发现了,是小乙不对,不关阮姑娘的事。” 谢九玄轻笑一声:“好看?” 小乙脸色涨红:“嗯,嗯,很好看。” “呼吸被人察觉,看来最近偷懒不少,九幽盯着他,一个月内不许擅自行动,好好练功。” 九幽:“是。” “谢主子。”小乙垂头耷脑哭丧着脸出去了。 堂内只剩九幽,他面上刀疤在明灭的火光中杀气重重。 谢九玄啜了口茶,声音慵懒:“还有事?” 九幽面瘫着脸:“阮小姐所习剑术高深莫测,属下未能破解,假以时日——” “我更感兴趣的是她的医术。阮自年上次拜访,浑身死气,油尽灯枯之相,活不过两个月。今日再见,身上死气已去,已然焕发新生,像是枯死的草木发了新芽。你说,他能不能活下来?” “很有意思,不是吗?”谢九玄眉目含笑。 九幽无法回答。他道:“主子该歇息了。”漏壶已指到子时。 谢九玄起身,如云墨发披在身后,他笑道:“小乙,十四了。” 九幽止步内室;“是。” “太平七年了啊。”谢九玄漫笑一声。 蜡烛灭了,室内黑了下去。 * 半夜,宫里突然来人,管家领着人来见宁国公,被九幽挡在湔雪堂外。 “宁国公,皇上不好了!”宫人满面惊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 “吱呀——”门从里边推开,谢九玄衣冠整齐,薄薄一层眼睑泛着青,眉眼不见笑意。 “怎么回事?” “皇上晚上偷偷吃了凉糕,半夜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这会昏迷不醒,刘院正说,说皇上熬不住了,宁国公救命!” “闭嘴!休要胡说!”九幽一脚将人踢开。 * 宫门侍卫远远看见一道白衣墨发的身影骑着马闪电般向宫门冲来,脸色大变,忙大开宫门:“快开门,是宁国公!” “吁——”谢九玄一路疾行,眉目凛然,浑身气息慑人。 他扔下马鞭,踏进幽兰殿。 九幽紧随其后。 殿内灯火通明,太监宫女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参见宁国公。” 太医院院正提起袖子抹了把汗:“宁国公,臣已经按照您开的方子用药了,但是丝毫不见好转,臣无用,无能为力啊!” 谢九玄眸子从他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床帐内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他脸色有些白,一步一步走过去。 背影看去有些萧瑟。 小皇帝眼睛不安地闭着,脸颊瘦得凹陷下去,面色潮红,不停有细汗渗出,鬓角挂着汗珠,嘴唇干裂了,喃喃呓语着“舅舅”。 谢九玄伸出苍白的手指,缓缓向司马徽脉象摸去。 指腹落在他细瘦手腕上的一瞬间,滚烫的温度让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盯着小皇帝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脖颈,声音有些哑:“茯苓,荆芥,牛膝,川芎,司龄,寄奴草各二钱,薄荷水煎服,一个时辰一次。” 太医院诸人立即去煎药。 刘院正抹了把汗,目光期翼地看向谢九玄:“宁国公,陛下——” 谢九玄笑了笑,眸子里情绪不明:“元气大伤。” 刘院正脸色一白,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皇帝出生时早产,险些没救过来,自小羸弱多病,后来又逢允王叛乱,身体一再受损。宁国公医术天下无人能及,这些年多亏他翻遍医书,想尽了法子,才将陛下身体调理得好一些,如今因为一碗凉糕元气大伤,怕是,怕是…… “臣有罪啊,臣罪该万死!”刘院正涕泪横流,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笑问:“陛下身边不能离人,今晚是谁值守?李芝呢?” 所有人噤若寒蝉,哆嗦着不敢开口。 九幽将一名宫女扔到殿前:“主子,李芝撞柱,还有一口气。这是值守宫女。” 谢九玄垂眸,对上宫女惊慌的眼睛,声音温和,缓缓道:“不要怕,说清楚,陛下怎么会吃凉糕?不是吩咐你们寸步不离跟着陛下,如何让他自己乱吃东西?” 宫女眼泪夺眶而出,疯狂摇着头:“宁国公,不是奴婢们的错,今日平南王带着小世子入宫,小世子跟陛下一起玩,不知道说了什么,陛下闹着要吃凉糕,晚上奴婢看着陛下睡着的,陛下躲开幽兰殿的奴才偷偷拿了凉糕吃,奴婢,奴婢真的冤枉啊,求宁国公恕罪呜呜呜。” 满殿奴才面如死灰,嘶声喊冤。 谢九玄眸子盯着奄奄一息的李芝。 李芝满脸是血,眼睑艰难地张了张,气若游丝:“李芝有罪,对不起陛下……” 谢九玄笑了笑,笑容如沐春风:“都拖出去,在前殿行刑。去将平南王府小世子带来。” 幽兰殿太监宫女浑身汗湿,脸色发白,瞳孔急剧收缩,吓得两股战战,喉咙疯狂吞咽唾沫。 殿前行刑侍卫面色冰冷,庭杖打在哀嚎的小世子腿上,白天还生龙活虎的孩子,转眼奄奄一息。 月亮很圆,宁国公坐在一旁,眸中带笑,修长手指一抬,声音在寒夜里让人发冷:“行了。将人抬回去。告诉平南王,陛下病了一场,我要他小世子一双腿。” “是。” 谢九玄眉目含笑,扫了一眼李芝和值守宫女鲜血淋漓的尸体,漫声道:“你们记住,陛下有事,你们便跟他们一样。” 众人哆嗦着磕头:“是……是!” 司马徽吃了药没多久烧渐渐退了下去,脉象平稳,呼吸正常。 谢九玄注视着皇帝瘦弱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九幽开口:“主子。” 谢九玄起身,脸上皮肤白得透明,眼底青黑,眉目间挥不去的倦意。 他慵懒道:“上朝。” * 阮宁吃早饭时将谢九玄要的三颗生发丹交给阿娘:“阿娘让人送到宁国公府,每日睡前一颗,连吃三日,第四日头发就能长出来。” 阮夫人目光炯炯,盯着生发丹活像在看大宝贝:“宁宁——” 她话还没说完,阮宁又递给她一个锦囊:“这个给阿娘吃,很难炼的,那些求药的人不管他们。”她现在一丝一毫内力都不能浪费,得攒着给阿爹炼药。 阮夫人捧着两个锦囊狠狠亲了阮宁一口:“不愧是阿娘的宝贝女儿!” 说完喜滋滋地走了。 阮宁摇了摇头,吃完早饭,一脸正经地上街,逛了一圈,逛到镇国侯府后巷。 她板着脸严肃地左右看了看,趁着没人,翻墙溜了进去。 程秀文睡得正酣,嘴巴吧唧吧唧不知道梦到什么好东西,口水从下巴上留下。 阮宁翻窗进来,拿起床边金色扇子在他脸上拍了拍。 “阿斗……别烦小爷……卧槽!”程秀文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下一刻,立即将被子拉到胸口,紧紧抱住,婴儿肥脸上全是惊恐,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媳妇:“你你你你想干嘛!我我我喊人了!” 阮宁:“闭嘴,不然扒光了扔出去。” 程秀文:“!” “待会我会递拜帖,你最好是不要拒。” “呵,笑话,小爷我有什么不敢……额,不拒,不拒,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卧槽!”他看着撂完话就翻窗而出的人,目瞪口呆,“得加强防卫了,我堂堂镇国侯府竟然让一个黄毛丫头随意出入,说出去小爷我还怎么行走京城!然妹妹岂不是要看不起我了,不行!” 第6章 006 006 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坐立难安,喝口茶,伸长脖子向外看一眼。 阿斗:“世子,你看什么呢?” “什么?”程秀文瞪眼,一扇子拍他屁股上,“咳咳,胡说,小爷我怎么会怕她!哼,待会要是有人来,你给我轰——” “世子,阮将军府的宁姑娘递了拜帖。”管家笑眯眯道。 “轰——咳咳咳咳咳!”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活见鬼一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手指哆嗦指着管家身旁一身黑衣人模人样的阮宁,“你!”怎么进来的? 阮宁行了一礼:“世子好,阮宁于书画有一事不解,特来向世子讨教。” “咳咳,有何不解啊。”程秀文使劲摇晃扇子,鼻子仰得老高。 “听闻世子擅人物,阮宁今日想跟世子比拼。” “喝,谁给你的胆子……哦,你说什么来着,跟本世子比拼画技,这个,好啊!”他喜上眉梢,“阿斗,备纸墨!” “世子且慢,阮宁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程秀文一脸警惕。 “既是人物画,怎么能没有人?”阮宁认真道。 “你是说——”程秀文仔细瞅着她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怀好意。 “还请世子让府上下人一一前来,我们各自选一个临摹。” “这法子有意思!” 半个时辰后。 程秀文包子脸皱成一团:“姓阮的,你挑人就挑人,为何拍他们肩膀?还有啊,半个时辰过去了,我府上就这么多人,你还没挑好?” 阮宁拍完最后一人肩膀,眉头蹙起,眸光盯着程秀文若有所思。 “你,你想干嘛?” 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警告你,这可是镇国侯府,我爹是镇国侯,我娘身怀十八般武艺,我祖母——嘶轻点疼!” 阮宁松开抓着程秀文肩膀的手,眉目清冷:“时辰不早,我就不打扰世子作画,多谢世子款待,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还没画呢!” “世子,这墨还磨不?”阿斗一脑门迷糊。 “磨你的头!等等,世子我是不是被人耍了??” “好,好像是?” “是个屁!” …… 阮宁出了镇国侯府,站在大街上,板着精致的脸表情严肃。 她刚才试了一圈,镇国侯府除了程秀文,其余人身上没有一个有波动的。侯府老封君还有侯爷夫妇她暂时没什么法子近身。 她叹了口气,程秀文比较傻,好忽悠,可是宁国公府她该怎么探。 以她如今的身手,偷偷潜入会被抓住,正当上门也没有理由摸遍所有人。 太阳有些晒,她抿着嘴一脸严肃往家走。 没有找到波动来源,不开心。 “宁妹妹?” 阮宁继续走。 “宁妹妹,是我啊!” 一双胖手扑过来,阮宁脚下一挪躲开,目光盯着来人:“你是谁?” “我,梁茹儿啊,我爹是礼部侍郎,我姑母是当朝太妃。” 阮宁:“不认识。” 梁茹儿肥胖的五官差点变形,她咬牙:“宁妹妹上次不是还想跟我一起玩么?” 阮宁:“不记得。”她转身要走,梁茹儿伸手来拦:“宁妹妹,我找你有事!” 阮宁蹙眉,冷着脸道:“我并不想知道你找我有何事。” 梁茹儿:“……” “等一下,那个,生发丹你究竟怎样才肯给!” “等你秃了我可以考虑下。” “……” 梁茹儿跳脚:“你别后悔!” 阮宁沉思着那些波动到底从哪里来的,不想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我这里有小道消息,跟宁国公有关的!你难道不想知道?” 阮宁刚想到宁国公府,捕捉到这几个字,耳朵一竖,倏地转头:“宁国公?” “是,是啊。”梁茹儿有些傻愣。 阮宁一步飘过来,将她咚在墙上:“什么消息?” “你答应用生发丹换我才告诉你,哼。”梁茹儿看着怼到面前的脸,暗暗嫉妒,脸比自己小,眼睛比自己明亮好看,皮肤比自己白,比自己细腻,眉毛也该死的精致好看,鼻子为什么也小巧好看,就连鼻尖那颗小痣也有点可爱,啊气死她了。 “行。成交。” “真,真的?”汴梁达官显贵遍求不到的生发丹这就到手了?? “宁国公怎么了?” “他,他,哦,宁国公要召世家子弟入宫为皇上祈福。” 阮宁眉眼恢复冷淡,不带感情地看了梁茹儿一眼,手一松,梁茹儿就咚在地上了。 “!” “唉,你不追宁国公了?入宫哎,能天天见到宁国公!”梁茹儿放出诱饵。 阮宁继续皱着眉边走边思考。谢九玄身边有九幽,她又靠近不了,进宫有什么用,不知道谢九玄身上是不是也有波动?等等,九幽。 她一阵风回到梁茹儿面前,眉眼冷淡:“怎么入宫?” 梁茹儿给她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简直要疯:“生发丹给不给!” “生发丹没有,这个给你,吃了……可以变白?”应该可以变白,洗髓伐筋,可以排出体内杂质,对不习武的人来说,就是变白吧? 阮宁蹙着眉头,伸手在袖带里掏了掏,掏出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通体碧色,晶莹剔透。 梁茹儿眼睛一亮,手紧紧攥住:“真,真的?” “怎么入宫?”阮宁抿唇。 梁茹儿咽了口唾沫,一口先把丹药吞了下去,边嚼边说:“还挺好吃的,入宫啊,我听姑妈说的,像我这样有靠山的,肯定是没问题,你,应该不行。”她幸灾乐祸起来。 阮宁:“你刚吃了变黑丸,会变得跟煤炭一样黑。” “!” “你帮我入宫,我给你解药。” “真,真的?” “嗯。” “呜呜呜宁妹妹我错了我刚才骗你的,入宫祈福只要八字没问题朝廷会拟出名额宣告各府。阮府肯定有名额,你放心,我保证你八字没有问题的。真的!我姑母可是当朝太妃!” “好。” 阮宁将人松开,拍了拍衣摆。 梁茹儿傻了:“等等,解药呢!” 阮宁居高临下,眉眼一本正经:“你若做不到,我自有办法让你变黑。” 梁茹儿懵了。 * 阮宁眸光晶亮,脚下步伐轻快。 入宫的话,能天天碰到九幽,她可以趁机靠近,多接触几次,功法三层突破有望! 虽然程秀文那里没什么收获,但这趟没有白出来。 这样想着,她眼里露出满意。 走到一半,碰到两个宁国公府的下人,她想也没想跟了上去,拍了下两人的肩。 二人回头,只看见一个背影。 “谁啊。” 阮宁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掌心沉思。 有波动,虽然比程秀文身上要轻微太多,几乎等于无,但是她感受到了,两个人身上都有。 而且此二人都没有武功。 宁国公府九幽、管家身上都有波动,而且非常强烈,比程秀文身上强烈许多。 这么看来,问题在宁国公府的可能性比较大。 宁国公府到底有什么古怪。 可惜她现在的修为没法偷偷潜入,等她以后修为上去了,一定将九幽捉来关到小房子里,做她的炉鼎,供她习武。 现在,只能找机会多接触,快速提升内力。 用伯乐仙长的话,好像叫“强行碰瓷”? 嗯,这个办法不错。 “嗯?”她抬头望着面前的白翠轩,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这位小姐,您看点什么? 阮宁脚步直直走向柜台,目光直勾勾盯着博古架上那朵白玉小白菜,伸出细嫩手指:“我要这个。” 伙计一瞧,笑了:“这位小姐您真识货,这是本殿镇店之宝。” 阮宁盯着那尊玉雕:“我要。” “您等等,我去找掌柜!” 掌柜满头大汗出来,见着阮宁笑得一脸和气,作了一揖:“阮小姐想要那座前秦年间的小白菜?” “这座白玉白菜是前秦大师之作,算是我们白翠轩年代最久,水头、手艺最好的一尊玉雕,价格不菲,您真要买?” 阮宁想起出门的时候阿娘还念叨阿爹这个月的饷银又不够花。 她抿唇:“多少银子?” 掌柜笑道:“十万两。” 阮宁伸出白皙细嫩的拳头,手掌缓缓打开,露出掌心通体碧绿的丹药,眼巴巴道:“我拿这个换。” 掌柜失笑:“小姐,抱歉,本店只接受真金白银,银票也行,除非您拿出价值等同的古董,不然一概不易。” “哈哈哈哈哈哈阮小姐把白翠轩掌柜当傻子么?什么丹药能卖十万两白银?”来人趾高气昂,一脸倨傲不屑。 “你我就不卖。”阮宁道。 掌柜擦了把汗:“袁少爷。” 袁成碧目光转向那尊白玉白菜,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阮宁:“阮小姐没有银子也敢上白翠轩?罗掌柜,那尊白玉给本少爷拿来,这尊白菜水头不错,寓意也好,本少爷买了,不就是区区十万两。” 掌柜:“阮小姐若是出不起银子,这尊白玉只能拿给袁少爷了。” 阮宁眉头一蹙,盯着袁成碧目光不善:“我先来的。” “若我所知不错,阮将军一月十两银子饷银,阮小姐再等十年也买不起这白玉,何必信口开河呢?”袁成碧嗤笑。 门口已经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闻言指指点点: “就是,谁知道她那丹药是什么东西!” “她不是炼出了一种生发丹么?要是生发丹,十万两,腰缠万贯的商人也不是买不起。” “那生发丹据说通体乌黑,你看她那颗,绿油油的,看着就有毒一样。” “也是也是,买不起也敢来,好大的脸。” …… 袁成碧洋洋自得,目光撇过阮宁手中丹药:“这样吧,阮小姐不妨说说,你手里这颗丹药有什么用,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冤大头愿意出十万两啊。 “或者你能拿出生发丹,本少爷也不是出不起十万两,施舍给你也行,若是没有,这尊白玉雕本少爷便拿走。谁让你穷呢?哈哈哈穷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去穷人那些地方淘换点便宜摆件便是,白玉雕让你拿走也是暴殄天物。” 阮宁目光幽幽地盯着袁成碧,蹙眉思考将他一剑劈了的可能性,她眼睛一亮,转而又暗淡下去,不行,这是凡间,还有律法,阿娘肯定要愁得念叨三天三夜。 啧,好烦人。 袁成碧被她目光看得浑身一冷,总觉得阴森森的。他意识到自己竟然怕了这个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穷酸户买不起就让开,掌柜的,给本少爷包起来!” 姐夫跟林小姐还在等,这白玉雕确实是好东西,怪不得林小姐喜欢,姐夫要买了讨林小姐欢心。 第7章 007 007 伙计一脸严肃在掌柜耳边说了什么。 掌柜脸上笑容僵了僵,一脸恭敬对着阮宁道:“阮小姐,我家主人说了,您可以拿丹药换这尊白玉。” 阮宁目光疑惑地向内堂帘子看了眼,将锦囊里的丹药放进掌柜恭敬捧着的掌心里:“你家主子很识货。” 掌柜闻言浑身一僵,头上汗水直流。 袁成碧眸子一沉:“等等,你家主子莫非是个傻子不成,脑子有毛病啊,真金白银不要,用一颗破丹药换。” 掌柜脸色一冷:“袁少爷说话还请注意些,东西是主子的东西,主子想怎么卖便怎么卖,不劳袁少爷操心。” 袁成碧脸色阴沉,他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日后还怎么得姐夫倚重? 他知道白翠轩背后有人,不然也不可能在汴梁独占鳌头这么多年。 白翠轩得罪不起,他心里将阮宁恨上了。 阮宁不用掌柜的,自己捧了那尊玉雕,越看越喜欢,心里美滋滋的,连打袁成碧一顿都没什么兴趣了。 “这尊小白菜,若是本少爷非要不可呢?”袁成碧拦在阮宁面前。 “你想抢?” “是又如何?我姐夫乃当今皇上嫡亲皇叔,你一个小小将军的女儿,也敢跟本少爷抢东西?”他拿出十万两银票扔到阮宁身上,“识相的话,拿着钱,乖乖将东西给本少爷,否则,休怪本少爷不客气。” 阮宁眸子一眯,将白玉雕仔细放到掌柜的手上:“拿好。” 她将指骨捏得咔擦响,视线扫过袁成碧全身,眸子含了冰霜,莫名瘆得慌。 袁成碧眼皮一跳,嗤笑:“怎么,就凭你这小身板,想跟本少爷动手?你可知本少师从何人?说出来吓死你——嘶疼疼疼!” “啊!” “疼!” “你给我——嘶等着!” 阮宁左勾右拳,照着脸招呼。袁成碧壮硕的身体被阮宁一只瘦弱的手摁着,毫无躲闪之力,他怂怂地将自己抱成一团,脸憋成了五颜六色。 没一会儿,那张脸就被揍成了猪头。 阮宁板着脸,揉了揉手腕。太弱了,要是以前,一拳就能把人轰成渣渣。 掌柜和伙计都惊呆了。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好美!” “这是梁小姐吗?” “好美啊,她怎么了?怎么这么好看!” “啊啊啊她瘦了,好苗条,皮肤也白了,她瘦了这么好看!” …… “阮宁!阮宁!”梁茹儿气喘吁吁从白翠轩门口冲进来,“阮宁!我听说你在这儿!” 白翠轩内外,除了阮宁,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梁茹儿。 这是梁侍郎府那个又胖又黑的梁茹儿?她头上那支太妃赏的白雀簪还别着呢。 “梁小姐?”掌柜这双眼睛从没有认错过人。这次,他有些不敢认。 梁茹儿一把抓住阮宁的袖子,满目欢喜:“宁宁!你给我的丹药太厉害了!你瞧!我变得这么美!” 掌柜咽了口口水,看着手中捧着的锦囊,见惯奇珍异宝的眼睛发出奇妙光芒:“梁小姐,您说的丹药是?” “就是那颗通体碧绿的丹药!吃了以后我立刻就变得这么美了!”梁茹儿转身往阮宁身上扑,“啊啊啊宁宁你太厉害了!” 阮宁躲开:“离我远点,你应该先洗浴一下。”她没想到培元丹肥胖之人吃了竟然还有这种作用。 若是武者,可以用它洗筋伐髓。 所有人看着掌柜悄悄打开的锦囊里那颗通体碧绿的丹药,眼睛发出绿光。 袁成碧以为危机解除,一脸鼻青脸肿凑到掌柜面前:“是这颗丹药?”他难以置信,心里快速闪过主意,这个女人有毛病,一只手就把他摁得死死的。白玉雕看来是抢不回去,如果能把丹药带回去,姐夫说不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呢。 阮宁扫了眼满地银票,一只手伸到掌柜面前:“有纸么?” 掌柜满脸笑容:“有,有。” 伙计已经将一沓纸放到阮宁手里。 阮宁手腕一扬,纸片利刃一般飞向袁成碧,所过之处,衣衫碎裂,袁成碧三脚猫功夫哪里挡得住,纸片无孔不入,削得他仿佛一个跳梁小丑,捂着衣服满屋乱跳:“嘶,疼死本少了!住手快住手!”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 梁茹儿一愣,不忘提醒:“袁成碧,腰带断了。” 话音刚落,白色布料堆在脚上,外面虽有裙罩着,但人人忍不住哄笑出声。 袁成碧面色涨红发紫:“你找死!” 阮宁盯着他脚下:“裤子.掉了?” 袁成碧恼羞成怒:“来人!给本少爷将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抓起来!” “成碧,休得胡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剑眉星目,黑衣蟒袍,气势慑人。 掌柜见到来人,躬身行礼:“见过平南王。” 袁成碧擎着一张猪头脸,站着不敢乱动,两股战战,风凉飕飕的,讪讪道:“姐夫。” 司马剑笑着进来,反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袁成碧脸上,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无法无天!成日不学无术,打着王府的名号胡作非为,我听说你方才欺负阮姑娘?道歉!” 袁成碧难以置信:“姐夫!是她打我!是你——”后面的话在司马剑的注视下渐渐咽了下去。 司马剑目光一片幽暗:“跟阮姑娘道歉。” 他转头看着阮宁,一脸歉意的笑容,“阮姑娘,我这妻弟纨绔惯了,无法无天,本王回去定严加管教,还望阮姑娘原谅他这一回,下次他定然不敢了。” 阮宁眉目冷淡:“不用,本小姐已经教训过了,他还有胆放马来便是,我正好缺个练手的。”又是这个司马剑,上辈子屡次害她,最后虽然死得惨,但她想到不是自己动手,总觉得手痒。而且,他还是书里林怃然第二段情缘。 她目光向白翠轩对面酒楼扫去,方才那二楼有一片白色裙角闪过。 司马剑笑了笑:“阮姑娘真会开玩笑。” 阮宁:“本小姐从不开玩笑。” 司马剑笑容一顿,目光转到梁茹儿身上:“梁小姐真的吃了阮姑娘的丹药?” 梁茹儿狠狠点头:“恩恩,就是宁宁的丹药!她只说可以变白,没想到我变得又白又瘦!” 阮宁再次嫌弃地离她远一点。 洗筋伐髓的味道实在吓人。 司马剑眸光一暗,看了袁成碧一眼。 袁成碧打了个哆嗦,白着脸,不情不愿道:“阮小姐,是我的错,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吧,我真的知错了。” 阮宁皱眉看着他。 司马剑笑道:“既然成碧知错了,阮姑娘原谅他吧,都是本王管束不严,才让他冲撞了阮姑娘,本王在这里也给阮姑娘陪个不是。” 阮宁捧起自己的小白菜:“我看你管束挺严,刚才像只炸了毛的公鸡,这会变鹌鹑了。” “阮姑娘真会开玩笑。” “本小姐从不开玩笑。我说了,不必道歉,本小姐刚才就教训过他了,扯平。” “既然这样,不知本王是否有幸得阮姑娘一颗丹药呢?当然,本王愿意以十万两的价格买下。”司马剑说着,让下人捧着银票端到阮宁面前。 阮宁淡淡道:“没有。” 司马剑:“啊?” 人群反应过来,低声笑开。 司马剑半晌才反应过来阮宁这是回答他那句“是否有幸”,她说“没有”,意思就是他……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暗:“难道阮姑娘炼不出第二颗丹药?” 阮宁:“本小姐看你不顺眼,不卖与你。”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好些人举着银票:“阮姑娘,卖给我吧!” “卖给我吧!我要!多少钱都买!” …… 掌柜这时上前,笑眯眯道:“不知阮姑娘能否将丹药放在本店售卖呢?”见阮宁蹙眉沉思,他又道,“若是阮姑娘看上本店之物,可随时拿丹药换。我们白翠轩乃百年老店,玉器古玩品质皆要高出同行,再者,像姑娘手中这尊玉雕,整个汴梁也只有我们白翠轩能拿得出来。” 阮宁捧着白玉雕:“我要很多这样的宝贝,你们有吗?” 掌柜抹了把汗水,想到里边那位的吩咐,咬牙:“有的有的,只要阮姑娘想要,本店都给您找来。” 阮宁眼睛一亮:“好,成交!”她转头看见司马剑,眉头一蹙,指着司马剑,“我的丹药不能卖与他还有姓林的人。” 掌柜擦了把汗,满口答应:“是是是!” 阮宁从袖带里掏出一个锦囊,她递给掌柜:“只有三颗培元丹了。”她指着梁茹儿,“肥胖之人吃了就会跟她一样,普通人不保证。” 掌柜眼睛发光:“是。” “卖了钱送到将军府来。” “是是是!” 阮宁刚把丹药交出去,司马剑黑着脸眸光暗沉。 门口突然涌进来一大堆人:“我要买丹药我要买丹药!”不知是不是刚跑回去拿银票了。 无数只手捏着厚厚的银票戳到掌柜面前,将店里挤得水泄不通。 掌柜忙扭着肥胖的身躯钻进柜台,笑得见牙不见眼:“诸位明日再来,本店今日还需核算利润,定价明日出。” “二十万两!给我!” “我有钱!现在就卖!” “我等不了明日,我今日就要变美!” …… 阮宁捧着小白菜流云踏步巧妙地溜了出去。 梁茹儿挤在人群里:“宁宁!宁宁你等等我啊,哎哟我的脚!” 第8章 008 008 掌柜花费好一番功夫才将求药之人赶走。 他抹了把汗,弯着腰一脸恭敬进了内堂。 内堂是一处小天井。 院里种了梅兰竹菊,杏花落满墙头,像是堆了一层白雪。 院中一坐一立,一白一紫两道人影。 谢九玄手中捏了一本医书,斜倚着,肤色如玉,鼻梁挺直,眉目分明,垂眸看着书页,修长手指端了细瓷小盏,放到嘴边轻抿。 九幽抱剑立于三步之外,脸上刀疤煞气慑人。 方才白翠轩内发生的事他们亲眼目睹,九幽面瘫脸也不由露出一丝古怪。 尤其当阮宁说出“裤子掉了”这话的时候,他额角忍不住跳动。 他目光几次望向谢九玄。 谢九玄抬眸,面上慵懒含笑:“怎么?” 九幽抿唇:“无事。” 谢九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干燥的指腹翻过一页。 掌柜加快脚步走到九幽面前:“主子,这是阮姑娘给的四颗丹药。” 九幽用内力稳稳放于桌上。 谢九玄看完最后一页,拿出阮夫人送来的锦囊,再拿起掌柜呈上来这只。 很普通的锦囊,混杂了很多药材的气味,他鼻子轻轻一闻,就能认出每一种药材的味道。 掌柜抹了把汗,紧张地注视着。 九幽也不由将目光放在那药效奇特的丹药上。 谢九玄先是拿了生发丹。一共三粒,颗颗通体乌黑,隐隐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泽。 他拇食二指捏起,仔细端详着,闻了闻,漫声道:“何首乌,三十年人参。” 半晌,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生发丹,眼睛里的笑意敛了下去。 “主子?”九幽不由道。 谢九玄将生发丹放进锦囊扔到九幽手里:“给小乙。” “可发现什么?”九幽担心。 谢九玄笑了笑:“只用何首乌和三十年人参炼出的丹药,竟然能生发,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本事。” 他又拿了一粒培元丹,目光难得认真,闻过之后,将丹药放进嘴里。 九幽大惊:“主子!” 掌柜吓得脸色煞白。 谢九玄一怔,漫笑一声,摆了摆手:“无事。都是寻常药材。” 九幽跟掌柜目光紧紧盯着他,两人额头不停渗出汗珠。 半响,谢九玄若有所思举起修长的手。 只见原本骨节不甚均匀的手上,缓缓渗出不明杂质,隐隐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味道。 他将宽大繁复的袖袍拉起,露出一截苍白手臂。 手臂上也渗出不明物。 九幽瞳孔骤然收缩:“主子!” 谢九玄笑了起来,眸光明媚,狭长的眼睛弯下。 他凝视着手上的杂质,挥了挥手让九幽不必紧张。 “不过是普通药材,她是如何将它们炼成有奇效的丹药的?你说,她有没有办法救皇上?”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好像含着无数不可说的情绪。 阳光透过杏树落在他身上,繁复白袍映出斑斑驳驳的光点。 他目光注视着手中书卷,情绪看不分明。 九幽嘴唇动了动,无法回答,他默默垂下眼睑,静静抱剑守着。 远远看去犹如一棵白杨。 默默守护,寂静无声。 * 梁茹儿收到的消息没错,朝廷让京中公子贵女进宫祈福,呈上生辰八字,礼部核实没问题后,下了诏令宣入选者入宫。 阮宁的名字在入选名额上。 宫人将她领到一处特意辟出来的宫殿。 明远殿。 阮宁上辈子很少入宫。 小皇帝在世时,她跟谢九玄参加过几回朝宴,回回都要对付女人们的明枪暗箭。 唯一印象比较深的,是大婚第二日她跟随谢九玄入宫,得了小皇帝一声“舅母。” 那天谢九玄难得没有笑。她便发觉谢九玄不喜自己靠近小皇帝,这是她唯一一次发现谢九玄露出不喜这样的情绪。 毕竟世人眼中的谢九玄完美无瑕,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举手投足都是世家风范。 多少人跟他说句话都高兴得辗转反侧。 她也何尝不是这样。 后来小皇帝病逝,朝廷动荡,谢九玄忙于朝政,她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 再后来她身体一点点垮了,更没有机会入宫。 “宁宁!”一道身影扑过来,阮宁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住了胳膊。 她将手臂抽出,眉眼清冷:“我们不熟。” “宁宁,是我啊,梁茹儿!” 阮宁目视前方:“不熟。” 梁茹儿一张瘦了还是肥嘟嘟的脸凑到她面前,瞪大眼睛:“宁宁,我告诉你,你差点就入不了宫了!” 阮宁闭目运转内力修炼。 见她没反应,梁茹儿失望了一下,一瞬又打起精神:“你知道吗?竟然有人将你的生辰八字弄错了,要不是我担心,特意求了姑母去看,你就被刷下来了!” 阮宁眼睛睁开:“生辰八字弄错?” 梁茹儿眸子亮了:“是啊是啊!真的弄错了,错的那个大不吉利,肯定会被刷下去的。” 阮宁若有所思,跟在茹儿身后踏入明远殿。 殿里放了三列案几,几上摆着笔墨纸砚并一册书卷。 前排均已坐满了人,闻声回头看来。 梁茹儿吃了培元丹后,皮肤变得透亮了,身材也窈窕纤细,原本被肥肉挤得一塌糊涂的五官显露出来,妥妥一张美人脸。 杏眼粉腮,俏丽活泼,眸光流转灵动俏皮,不少人看着她目光惊艳,看一眼,再看一眼,不舍得挪开目光。 只是,当她身后的阮宁走进来,所有人倒吸一口气,看呆了。 她今日绾了高髻,乌黑发间簪了一只金步摇,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耳垂上景泰蓝点翠耳坠衬得肌肤莹白如玉。 那张如诗如画的脸上清冷无波,樱红的唇抿着,眸子里仿佛含了远山烟雨。 鼻尖一粒小痣,令人过目难忘。 她穿了一袭镶了三道靛青嵌层的黑色广袖罗裙。 三道靛青罗层嵌在宽大袖口和领□□衽,罗层上是一团一团白木莲。 远远看去,气质清冷,令人难以将她跟以前那个热情似火的阮宁联系起来。 梁茹儿扫视一圈:“人还挺多的,宁宁,我都打听好啦,宁国公每日都会授医,我帮你抢前头的位子!” 阮宁:“不必。我要坐后头。”她对学医可没什么兴趣,不如清净打坐修习内力。如果不是因为九幽身上的波动,她才不来。不过,上辈子也没有祈福这件事。 她对众人目光视若无睹,就近在门口那张案几后盘膝坐下。作为妄然仙长的时候,这样的目光她见多了。 梁茹儿见她坐了,挨着她也坐下。 殿里案几便坐满了。 众人看见阮宁不拘一格的坐姿,再看看她那张明月清风一般出尘的脸,眼角不由一阵抽搐。 不少姑娘目光火热地看着阮宁,想问问还有没有培元丹。 呜呜呜她们一早打发人去白翠轩抢,结果掌柜的说早就卖空了。 “宁国公到——” 所有人眸光一亮,挺直脊背,端端正正注视着前头漫步而来那人,目光中满是仰慕。 阮宁漫不经心抬头,谢九玄一袭广袖白袍,满头青丝以白玉簪作绾,面如冠玉,眸中含笑,烟云水汽,高姿神仪。 “见过宁国公。”所有人躬身行礼。 谢九玄眸光扫过,漫声道:“免礼。” 他拂袖坐下,眸光低垂,翻开医书,声音低沉悦耳:“本次替陛下祈福,除了每日抄写经文,我会向诸位教授医书。你们桌上都有一本千金方,先从望闻问切之‘望’学起。” 阮宁不时看一眼站在前边的九幽,仿佛看到庞大的内力在向自己招手。 她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待会怎么“碰瓷”九幽。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跟她说祈福还要听课,她已经抛到脑后了。 谢九玄究竟在讲什么,她也没有注意。 清晨阳光温暖却又不刺目,照得阮宁浑身舒适,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丝提升修为的机会,当即闭目开始修炼。 谢九玄讲着讲着,目光一扫,便发现阮宁这个异类。 底下一双双眸子,全都求知若渴,脊背挺得笔直。 只有阮宁盘膝坐着,两只手掐了个兰花指放在膝上,眼睛闭了起来,太阳照得她脸色几近透明。 谢九玄将手中书卷一放,靠在椅背上,啜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望我已讲完,阮宁,你来说说,望者何解?” 半晌,殿内无人应答。 众人一怔,悄悄看了眼谢九玄,忍着害怕迅速往后看去。 这一看,他们惊呆了。 阮宁这货,居然敢在宁国公讲课之时睡觉! 这岂不是堂而皇之的藐视! 不少女子悄悄替她捏了把汗。那可是宁国公啊! 梁茹儿原本听得入神,发现不对立即朝阮宁看,见她闭着眼睛一派神棍模样,她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偷偷瞄了一眼眸光沉沉注视着这里的宁国公,掐着手指推了推阮宁大腿。 纹丝不动。 阮宁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只觉宁宁要完,闭了闭眼睛使劲一推。 这个世界没什么危险,阮宁为了加快修行速度,修炼时五感封闭,外界对她无甚影响,除非她自己醒来,否则一般情况中断不了。 梁茹儿这一推却是用力过大,直接将她推得倒了下去,额头磕在案几上,她才蹙着眉头面含冰霜地醒来。 不少人脸都吓白了。 谢九玄少有才名,未及十六便登科中了状元,一篇《无忧赋》在士林中引起轰动,如今亦常常被众人拿来研读。 世人皆知,这位宁国公秉性端正,乃世家典范,要求向来严苛。 他曾任太学博士,闻名而去的学子将太学挤得水泄不通。 可后来学子们闻国公而生畏。无他,这位宁国公不仅才气过人,他的教学手段堪称可怕。 很多博学之士闻风丧胆。 不过,他调.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成了令人敬仰的直臣便是。 不知胆大包天的阮宁捅娄子捅到宁国公眼皮子底下,会不会被仗责啊?应该不会是逐出去这么简单。 阮宁修炼被人打断,眉头微蹙,面色冰冷,顺着威压最重那道视线抬头,跟谢九玄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 第9章 009 009 阮宁修炼被人打断,眉头微蹙,面色冰冷,顺着威压最重那道视线抬头,跟谢九玄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 她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幕画面。 那是她死前最后一次见到谢九玄。 也是暮春的时候,也是这样阳光温暖的早晨。 小皇帝已经去世了,即使是医术高超如谢九玄者,也救不了他。 她缠绵病榻已久,那日突然想去花园坐坐。 满园杏树梨树盛开,白色花瓣在微风中飘飘洒洒,像是在下雪。 谢九玄就坐在杏树下,白袍上堆了一层白色花瓣。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医书,而是一卷佛经。 他脸色苍白,挺直的鼻梁在晨光里近乎透明,薄薄一层眼睑泛着青,满头青丝披散在脑后。 她的到来惊动了谢九玄。 他抬眸向她扫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明明已经死心,却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得浑身发冷。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直到死,她也想不明白。 现在,阮宁注视着谢九玄清澈见底的目光,记忆里那双深不见底犹如深渊的眸子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谢九玄就那么漫不经心看着她:“我教你们一日,便是你们的先生。学生学艺不精,先生脸上无光。阮宁,自古医者行医,有望闻问切之说,你来说一下,望者何解?” 梁茹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趴在案几上试图给她传小纸条。 阮宁抿唇,看了一眼九幽。 她听说,先生罚学生,一般都是打手心。谢九玄不可能亲自打她,只能是九幽动手。 她眸子一亮:“不知。”阿爹的身体拖不了很久,她必须尽快突破三级,需要的内力太多了。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却犹如一记重雷,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满殿公子贵女瞪着眼睛看她,像是在看怪物。 之前听说她不再不自量力追着宁国公,他们还不信,今日却是有些信了。 将不学无术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而且是当着宁国公的面,阮宁是真敢呀。 怎么办,突然觉得她有点厉害。 正在这时,前排一位白衣仕女温温柔柔道:“先生,这道题学生替她答如何?” 谢九玄摆了摆手。 那是一个拒绝的动作。 他看着阮宁,轻笑一声:“你上前来。” 众人眸子一肃,来了!传说中的魔鬼教学! 阮宁目光一亮,来了!她的内力! 她麻溜利索地走到九幽身旁,手臂甩动间碰到九幽手臂。 丹田蠢蠢欲动,内力运转很快! “过来。”谢九玄眸光未明,苍白的手向她招了招。 阮宁一怔,站在九幽身旁有些不想挪动。 谢九玄就那么眸中含笑,一瞬不瞬盯着她。 阮宁不情不愿挪了挪脚。 她牢记着三步距离。 谢九玄随手一指下首一张案几:“你跟阮宁换了。” 阮宁目光扫过,那里娉娉婷婷坐着一位白衣纤弱的姑娘。 正是刚才要替她答题的姑娘。 听了谢九玄的话,姑娘怔了一下,看了阮宁一眼,一双似水剪瞳仿佛会说话。 阮宁半晌才意识到这位是书中女主。 不过她上一世并不怎么见过她,只在各种传闻中听过她如何如何才貌出众。 林怃然双眸含水,一怔后,温温婉婉笑了一下:“是。” 阮宁抿唇:“我不想坐这里。” 谢九玄声音漫不经心:“否则便站在这里听。” 林怃然冲她一笑,坐到了门口的位子上。 阮宁磨了磨牙,不甘心地看了眼九幽,坐到谢九玄下首第一张案几旁。 程秀文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阮宁后脑勺,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谢九玄目光扫过阮宁板着小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声音慵懒:“今日就讲到这里。阮宁跟我来。” 九幽带着煞气的目光扫了阮宁一眼。 阮宁蹙眉,看着九幽,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胳膊力度甩得有些大,甩到了九幽身上,换来九幽死亡般的凝视。 她仿佛没有发觉一般,继续“碰瓷”。 九幽浑身煞气更甚。往左躲一点。 结果阮宁也向左移,屡次打到他胳膊。 他额角青筋跳动,强忍着才没有一剑了结了她。 这个女人一定记那日他将她一掌击飞的仇,变着法子找麻烦。 殿内众人望着他们背影:“宁国公不是要上刑吧?阮宁要凉了。” 阮宁跟着九幽,一路甩胳膊,内力运转越来越快,一点一点壮大,她抿着的唇角不知不觉扬起,眸子越来越亮。 这趟宫里没来错,若是每日都能这样修习,那岂不是美滋滋? 这样一想,她觉得应该跟九幽搞好关系。 “九幽侍卫?”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九幽忍无可忍,看了眼前头主子的背影,阴森森看了她一眼。 阮宁却把这当做九幽愿意聊天的信号。 她似乎是不经意间拍了拍九幽臂膀:“不知九幽侍卫师从何人?” 九幽面上刀疤更吓人了。 阮宁又偷偷拍了他一把:“有机会可否向九幽侍卫讨教几招?” 九幽面色铁青。不要以为你做的很隐蔽。用这种手段报仇,如今三岁小童都没有这般幼稚。 阮宁蹭内力波动蹭得正高兴,突然发现面前没人了。 她抬头正对上谢九玄似笑非笑的目光。 “阮姑娘在做什么?”他漫声道。 阮宁发现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宁国公在宫里的办公处。 这里离幽兰殿很近,环境清幽,庭院里植了好些树,正是杏花吹满头的时候。 谢九玄就坐在杏树下,一动不动盯着她。 阮宁:“宁国公让臣女来所为何事?” 谢九玄摆了摆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阮宁感觉到什么,转过身去,看着来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 小乙却有些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宁。 谢九玄伸手指了指阮宁身旁的桌几:“请坐。” 阮宁瞅了眼远处的九幽,心知是没办法碰瓷了。 她规规矩矩坐下。 谢九玄挑了挑眉:“阮姑娘送来的生发丹我已收到。小乙按照阮姑娘交待服用了,只是,头发并未生出来。” “不可能。”阮宁眸子睁大。她自己炼的丹药自己心中有数,小小的生发丹,不可能无效。而且,为了保证有效,她都将用量增加到了三颗,其实一颗就可以生效,只是时间会慢些。 谢九玄叹了口气:“阮姑娘面前就是小乙,不信阮姑娘亲自诊断一番如何?或许他体质有些特殊,故而丹药无法生效?” 阮宁半信半疑地走到小乙面前。 这小孩顶多十三四岁,头顶光溜溜的,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她两眼放光。 她凑近看了看,小孩头顶确实没有一丝头发。 “他头发因何原因脱落的?”这么小的小孩,还没到掉发的年纪。 “我,我小时候误食毒药,头发便掉光了。”小乙摸着头有些腼腆。 阮宁蹙眉,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刚刚碰到,她眼睛蓦地睁大。 这小孩身上那股奇怪的波动非常明显,赶得上上次从院里逃脱的黑衣人了! 细细回想那个黑衣人身影,可不就是他这副身材。 她双手环胸,一字一句:“你是不是偷偷溜进过我的院子?” 小乙大眼睛里闪过慌乱,迅速垂头,一只脚磨着地面,心虚道:“我,我听说阮姑娘可以治疗秃发,小乙一时好奇……我不是故意的!” 阮宁眸子闪了闪:“你是不是还跟踪我到后山?” 小乙头垂得更低,耳廓红透:“抱,抱歉……小乙错了,我只是,只是想问问阮姑娘如何生发。”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头都要垂到胸前了:“小乙好想长头发呀。” 阮宁眉眼一派冷淡,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虽然九幽身上波动比小乙浓郁一些,但是九幽随时跟着谢九玄,她不好接近。这个小乙…… 她一脸严肃转头看向谢九玄。 “小乙私自跟踪阮姑娘,我已经惩治过他,此事是我宁国公府管教不严,阮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不知小乙的头发,阮姑娘有何看法?”谢九玄眸中一派真挚。 “看在他年纪尚小,这事便揭过不提,日后不许再如此。”阮宁一板一眼道,“至于他的头发,我需要时间研究,他既是体质特殊,要想生发,需得对症下药。” 最后,她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些紧张道,“他若想治好,需要跟在我身边,直到我制出符合他体质的丹药为止。” 小乙娃娃脸垮了下去,都快要哭了。 九幽也有些意外。 谢九玄看着阮宁,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自己的小九九是不是被发现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谢九玄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事除了她自己,谁都不可能想到其他地方去。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理直气壮,小胸脯不由挺了挺,腰杆直了许多。 现在是宁国公府求她治病,她只是要个病人而已,别人想来她还不要呢。 嗯,非常的合情合理。 “既是如此,小乙便跟着阮姑娘,直到治好为止。”谢九玄道。 还不等阮宁高兴,他又看着阮宁,眸中带笑,好像有什么深意似的:“只是,阮姑娘以为,多久可以治好呢?” 阮宁垂眸。当然是越久越好。 可是谢九玄也不是傻子,拖得太久他要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要么觉得她有猫腻。 “以三月为期,如若三月之内我不能治好,请恕我无能为力。当然,若是宁国公对此有异议,阮宁无话可说。” 谢九玄捏了捏眉头,貌似在思考。 随着他沉思的时间加长,阮宁表面淡定无波,内心却有点紧张。三个月是不是太久了?早知道说两个月也行,不然一个月也不错。她抿着唇,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就在她觉得计划要泡汤的时候,谢九玄终于开口:“以三月为期,小乙便跟着阮姑娘治病吧,多谢阮姑娘。” 阮宁板着脸:“即使是宁国公府,也不能白白让我出手,酬劳不可避免。”这么点小机智她还是有的,不然以谢九玄的脑子,肯定要怀疑她的动机。 谢九玄轻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睛:“当然。不知阮姑娘有何要求?” “十万两银子。”她脱口而出。 “阮姑娘一颗丹药便不止十万两,十万两很合理,成交。” “嗯。”她看了眼瞪大眼睛的小乙,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使劲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嘴唇,“放心,我一定能让你长出头发。” 小乙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主子随手就将他送出去三个月,但是一想到能长出头发,他便兴奋不已:“嗯,我相信阮姑娘!” 阮宁回过头看着谢九玄。 “阮姑娘还有何要求?”谢九玄笑道。 “那我便将小乙领走了?”阮宁抿唇。 谢九玄摆了摆手:“还有佛经要抄,你去吧。” 阮宁眼睛亮了亮,拉着小乙胳膊转身就走。 那股波动好像含着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断催动她丹田,内力运转加快,慢慢提升,功法三级偌大的屏障一点点在填满。 走着走着,她才想起,上辈子并没有在宁国公府见过小乙这号人。 第10章 010 010 走着走着,阮宁才想起,上辈子并没有在宁国公府见过小乙这号人。 “你几岁入的宁国公府?”她有些奇怪。 “小乙一直在宁国公府呀!主子说小乙一生下来就被抱到宁国公府了。”小乙闻到她身上药材的香气,深深吸了几口,好好闻呀。 “一直都在?”阮宁挑眉。她确定自己上辈子绝对没有在宁国公府见过他。而且看谢九玄对此人的重视程度,并非无足轻重之人。 那么,上辈子,这个小乙到哪里去了? “既然你小时候在宁国公府长大,为何我此前没见过你?” “小乙要帮主子找药材呀,一直没有露过面。”小孩脸上都是单纯的笑容。 阮宁仔细盯着他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破绽。正好明远殿到了,她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然妹妹,你累不累,我替你抄吧,我已经抄完了!”明远殿里,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满脸殷勤围着林怃然。 “不必,怃然自己可以。” 程秀文眼睛里闪过失望。 阮宁这才想起还要抄经文。她上前拍了拍程秀文肩膀。 “干嘛?”程秀文扭头。 “跟我来。”阮宁掐了他肩膀一路提溜到自己位子上。 程秀文觉得在然妹妹面前失了面子,气得包子脸鼓起来:“你放开!” 阮宁将一沓纸往他面前“啪”一放。 “干嘛?” “你不是说抄完了,替我抄。” 程秀文瞪眼:“我不!” 阮宁捏了捏手骨,咔擦作响,盯着程秀文:“抄不抄?” 程秀文委委屈屈:“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阮宁:“发现就是你的主意。” 程秀文:“!” 阮宁再次拍拍他肩膀:“好好抄。” * 她不知道谢九玄召人祈福的目的何在,但肯定不是祈福。 他那种人宁信自己也不可能信命。 与其将希望托付给不可捉摸的神灵,谢九玄想必更愿意从医书中找答案。 不管朝廷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打她的主意,便与她无关。 她带着小乙出宫。 马车上她盘膝打坐,修习内力。 有陌生人在,她只是闭上眼睛,五感是打开的。 “阮姑娘,你喜欢这么坐吗?”小乙看她坐姿甚是奇怪,满眼好奇。 阮宁没有吭声。 小乙瘪了瘪嘴,在马车里看了一圈,本本分分坐着,没有乱动。 “阮姑娘睡着了吗?”他有些腼腆。 “闭嘴。”阮宁道。 小乙眨了眨眼睛:“是。” 这个时辰,街上还很热闹,将军府的宅子是新近赏赐,原是一处前朝重臣宅邸。因着那位重臣不喜闹市,故而宅子有些偏。 马蹄踏在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小乙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就在这时,两人眼睛倏地睁开,对视了一眼。 几乎同一时间,二人一跃而下。 一簇箭矢扭曲了空气,携着巨大的冲击穿透马车,射进了道旁榆树粗壮的树干,尾羽颤动不止。 马车夫悄无声息死在一旁。 阮宁抽出软剑,眉眼冷厉。她轻轻扫了一眼,十二个黑衣人,团团将他们围了起来。这些人身上阴煞之气非常重,只是站在那里,却仿佛让人置身尸山血海的战场。 她蹙眉,浑身神经紧绷。 小乙看到为首黑衣人,瞳孔骤然收缩,立即站到阮宁身边。 双方对峙也就一眨眼的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忽然,为首黑衣人动了,身形快如闪电,快得产生了幻影,几乎是一眨眼出现在阮宁面前。 那双阴暗的眸子看着她露出个残忍的笑,似乎笃定她必死无疑。 然而,当他的剑劈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如预料中一般将阮宁劈成两半,而是“当啷”一声,被阮宁手中那把软剑挡住了。 阮宁剑气挥出的同时,一股寒气自双剑交接处迸发,瞬间冻结了黑衣人的双手,并有蔓延至全身的趋势。 黑衣人脸色骤变,迅速挥剑防守。 二人几息之间便过了数十招,刀光剑影,寒气四溢,阮宁一头墨发随风飘起,侧眸冷厉,手中软剑招招致命,十五招后,黑衣人露出颓势,阮宁脚下一个错步,飞身一剑挑了黑衣人脸上布巾,露出其面目。 黑衣人大失所料,迅速退后。 阮宁脸色冰冷,将小乙往身后拨了拨,手紧紧握着剑柄,小臂极其轻微地颤了下。 如果不是小乙挨着她,不会发觉她已快力竭。 “阮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身手不凡。”为首那人露出一张惨白似鬼的面目,目光沉郁邪肆,声音森寒。 他手轻轻一挥,所有人持剑攻来! 阮宁眸光冷冽,雪白的脸上平静无波,手中软剑绾了个剑花,携着巨大寒气向黑衣人沉沉压去。 两人趁机对付小乙。 阮宁见识过小乙身手,知道他不弱,两个人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只是这些人身手不凡,个个都在她之上,仅凭她和小乙万难胜出,得找机会脱身。 小乙脸上丝毫没有笑容,眸中一片平静。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阮宁没想到这个小孩出手即杀招,招式之狠辣丝毫不低于这些黑衣人。 他的武器是一把匕首。 匕首寒光映着小孩鬼魅般的目光,他的身影也如鬼影一般,两个黑衣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刀封喉。 颈部血管割裂,鲜血迸射而出。 阮宁一剑切下一人臂膀,雪白的脸上溅上点点殷红。 她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血腥一阵一阵翻涌,手腕颤得厉害。 小乙迅速跟她背靠背。 阮宁没想到自己还不如一个小鬼。 她之前小看他了。 “阮姑娘,我已放出信号,再坚持一会儿,主子会派人来的。”小乙语气沉静。 为首之人目光倏地钉在小乙身上,半晌,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当年还有漏网之鱼。” 他已看出阮宁力竭,挥了挥手,“将那个小鬼抓回去。” 黑衣人已摸清楚二人出手路数,将他们团团围住,以守为攻,不给他们出手的机会。 转眼间,阮宁身上已中好几剑,脸色苍白发青。 小乙出手重在快,出其不意,如今陷入七人阵中,匕首处处掣肘。 黑衣人似乎是折磨够了,开始逼近,招式越来越毒。 “受死吧。”为首那人一剑飞出,朝阮宁喉咙刺来! 她前左右三面受敌,背后小乙闷哼一声,缓缓倒了下去。 眼看剑刃就要刺穿喉咙,阮宁忽然飞身而起,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滴在剑上,眸子里带着俯视苍生的平静。 黑衣人嗤笑,当她垂死挣扎,七柄剑复又攻上去,突然间寒光大盛,一剑霜寒,千里冰封。 所有人都保持着进攻的样子,冻成了冰雕,一动也动不了。 阮宁内力耗尽,重重摔落在地,一口血喷出,染红了袖口白木莲。 她眸子颤了颤,艰难地挪动手臂,摸到小乙脖子。 还有气。 她思绪渐渐浑浊,脸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眸子虚弱地睁着,视线里渐渐映出一道白色身影。 虚虚晃晃,带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不知道说啥的作者。童靴们你们多留点言啊。 第11章 011 011 阮宁心知自己在梦境中。 眼前是大漠孤烟,塞北荒凉。 雪山经年不化,薄薄一层草地上开了遍地三色堇。 身着红衣的姑娘奄奄一息伏在在烈马上,手钏铃铛洒落一串叮叮咚咚的声响。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天地,给她似曾相识之感。 她好像就在红衣姑娘的身体之中,伤口处传来炽烈的疼痛,嘴唇干裂开来,身体叫嚣着饥渴。 她去往一片绿洲的途中遭遇蛮子伏击,身边随从拼死为她杀出一条血路,她带着一身伤骑马逃走,逃了很久很久。身上的血已快要流尽,力气一点一点消失,最后一口水早已喝尽。 天地在旋转,记不清日夜颠倒了几回。 马儿脚步越来越慢,终于,马也倒了下去。 黄土掩埋了她半截身躯,风将细沙吹进口鼻,她僵硬着身躯,心想,快死了吧。 可是她不想死,她才十一岁,阿爹说要给她寻如意郎君,阿娘箱奁里那套绣得精美如画的嫁衣还没有送给她。 她怎么就要死了呢。 一滴泪水顺着她眼角滑下,落进细沙中,很快消失不见。 她无力地睁着眼睛,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嗓子里冒烟,沙土烫如火焰。 日升又月落。 没有人。 地平线上霞光漫天那一刻,巨大的绝望淹没了她,她感觉到眼睛一点一点阖上,生命走到了尽头。 原来人要死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只看见一片白色影子。 “你醒了?”耳旁传来温柔的声音,好像泉水叮咚,又好像环佩倥偬。 她转了转眸子,看到一张可与日月争辉的脸。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温润如玉,脸上带着担忧,眸子里浸满温柔,一袭雪白衣袍,一边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往药罐里挑拣药材,一边含笑告诉她没事了。 她的心突然间砰砰砰跳个不停,像是怀揣了一头小鹿,慌得不知所措。她不知怎么想起话本里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故事,一个美人因为被人救了就要以身相许,多好笑啊。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们途中遇到你,不用担心,你身上都是皮外伤,如今无事了。”那人语气温和,眉眼像画一样。 她又想起城里那个老夫子摇头晃脑念“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念芝兰玉树,君子端方。 她以前不懂,男人她不是没见过,怎么可能有书中说的那般。 可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那些美好的句子全都堆在他身上也不为过。 他搭了线诊脉,冰冰凉凉的细丝环住手腕,明明没有温度,她却觉得烫得厉害。 仆人给自己喂药时,他手里拿了一卷书坐在远处,嗓音清越,温柔地念着书里的故事,偶尔扫来的目光里全是安抚和温柔。 她看得不舍得移开目光。 那人坐在那里,美好的让人眼睛发酸。 “醒了?”阮宁恍惚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待到看清眼前小乙的脸,方才回神。 原来这就是她前世喜欢谢九玄的由来。原来十一岁时前世那个阮宁就已经将一颗心拴在了谢九玄身上。 这些她早已记不清的东西突然涌现在脑海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九玄悬了丝线诊脉,还是一身白衣,只是他的笑再也不能让人感觉温暖,他的眼神也不是梦里那个少年温柔和煦的眼神。 只是一瞬间,阮宁目光恢复清明,她试着坐起身,发现浑身无力,疼得厉害。 她白着脸,冷了目光,盯着谢九玄:“宁国公是否需要解释一下。” 那些黑衣人虽然一开始冲着自己,但是小乙出手后,他们似乎认出了小乙身份。这些人跟宁国公府脱不了关系。 谢九玄收回丝线,眸子含了一丝歉意:“这件事确实与宁国公府有关。” 不等阮宁开口,他道:“不知阮姑娘是否听过建宁三年允王之乱?” 阮宁蹙眉:“那些人是允王余孽?” 谢九玄点了点头:“是。” 他苍白的手握着茶盏,摩挲了一会儿后慢慢开口。 “建宁三年允王叛乱,皇帝皇后双双自刎,前宁国公夫妇殉国,京城血流成河。后允王之乱虽定,但仍有余孽逃出生天,这些年,他们休养生息,处处跟朝廷作对。” 阮宁:“他们为何杀我?” 谢九玄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中投下一片阴影:“阮姑娘可知当今圣上身体如何?” 阮宁抿了抿唇,脑海里浮现上辈子仅仅几面之缘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皇帝。 “听闻宁国公医术高超,没有什么病是宁国公治不好的。”她没什么感情道。 听了这话,谢九玄轻笑了一声:“阮姑娘高看我了。” 他捏了捏眉宇,眼下一片青色。 “陛下的病,我这些年翻遍医书古籍,能用的方法都用了,能寻的药都寻了,”他看着阮宁,眸子里一片自嘲,“人人都说我医术高超,可是我如今救不了陛下,算什么医术高超呢?” 阮宁并不答话。 “想必阮姑娘亦知,陛下乃胞妹之子,若是寻常人家,他要叫我一声舅舅。当年我赶到宫里时,皇后已奄奄一息,陛下尚在襁褓之中,哭声低得如同小猫一般,皇后将陛下托付给我,将江山托付给我,无论如何,我都要保陛下无恙。” “允王余孽这些年势力扩大,无孔不入,近两年陛下身体每况愈下,那些余孽蠢蠢欲动。阮姑娘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生发丹,培元丹皆超出世人所及,朝廷召姑娘入宫祈福,他们很难不怀疑阮姑娘能治愈陛下。” 阮宁眉眼一冷:“那些人如何认得小乙?” 谢九玄眸子看着阮宁背后那一片天空,“允王进京那日派人围了宁国公府,阖府上下一百零八口人屠杀殆尽,无一活口。小乙,是唯一逃出来的。” * 阮宁醒来不久便被阿爹阿娘接回家。 回来后她愈加发奋苦练。如今除了阿爹的药,那些允王余孽随时有可能出现,她尚且连自保都做不到。 至于谢九玄那日所说,她并不都信。 谢九玄离去前问她是否有办法救小皇帝,她否认了。 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小皇帝活不过两个月。 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她救不了。 救阿爹需要三阶丹药,待她突破功法三级就可以。 小皇帝的身体要比阿爹复杂很多,目前她修习的功法相当于修仙界练气期初级功法,这部功法共有八级,她目前才突破二级。 要救小皇帝,得练成这本功法。那样,她才有足够强大的内力炼出灵元丹。 但是两月之内她不可能练成。 如果按修仙界的修为算,练成这本功法相当于从练气步入筑基,筑基也是修士踏入仙途的一道大坎,有人终其一身都无法突破,她前世那具天灵根之体突破尚且用了一年时间。 两个月时间太短,她来不及。 等到伤势痊愈,她想起查看小乙身体怎么回事。 “阮姐姐,这样坐么?”小乙学她盘膝坐在对面。 阮宁跟他双手相接,试探着运转小股内力到小乙体内。 几乎是刚刚输过去,阮宁眉头就蹙了起来。 她平静无波的眸子起了涟漪:“你这是误服毒.药?” 小乙体内几乎全是毒,她不敢置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就算修仙界那些邪宗炼的药人,也不会比小乙的身体更邪门了。 第12章 012 012 小乙眨眨眼睛:“主子说小乙娘亲吃了很多毒药,小乙生下来就这样。” 他好奇地看着阮宁:“阮姐姐有内力啊?” 阮宁蹙着眉头,让内力在他体内运转一圈。 “嗯。” 这个世界,功法比一切都重要,没有人会当面问武者修习什么功法。就算别人怀疑她哪里来的秘籍,想到阮将军,想必会误认为是阿爹的。 这个小孩的身体已经被毒.药改变了。 她的内力与她心意相通。 内力在小乙体内运转时步步维艰,那毒甚是阴邪,仿佛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对她的内力虎视眈眈。如果不是她对内力非常熟悉,可能会被那毒沾染也不一定。因为就在她要撤出时,她发现那狡猾的毒似乎尾随着内力向她体内涌来。 若是能透过皮囊看清五脏六腑,小乙的身体必是被毒.药渗透,血液中都带着毒。 小乙身上那股波动引得她丹田内力躁动不已,阮宁迅速闭眼指引内力,直到完成三个小周天方才收回手,缓缓睁开眼睛。那丝想要趁机涌入体内的毒被她的内力拍了回去。 她目光有些复杂。那股波动太过奇怪,有了小乙,修习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能察觉他们身上这些奇怪之处。阿爹半只脚踏进武者门槛,她从小耳濡目染,听过不少武者的故事。 但是,这种能令人内力大增的怪事她闻所未闻。想也知道,若是消息传出去,世家必要有一番动荡。 “好舒服呀阮姐姐。”小乙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像有一团软软的云朵包裹着自己,他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阮宁抿唇:“你体内之毒太过阴邪,每日都需跟我打坐两个时辰。” “好啊好啊!” “阮姐姐,你练的什么功夫啊?太厉害了,剑气怎么能将人冻住呢?小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法,主子说天下之剑,唯无形剑为之最,可惜小乙不懂。” “宁国公懂武?”阮宁印象里谢九玄跟大梁所有文人一样,与“武”这个字搭不上边。 “主子不会武,不代表他不懂呀!这世上的事,没有主子不懂的。”小乙满脸崇拜。 阮宁闭目修炼,不再理会,将他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概屏蔽。 不知为什么,小乙身上那股波动似乎被她吸收殆尽了,就好像这股波动只是暂时沾染在他身上,用一点便少一点。 功法三层的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只需再用一把力,她就可以救阿爹。 * 阮夫人掐着阮将军耳朵将人拖到药庐外。 “哎呀夫人,不就是一小小少年?宁宁都说了,是来求药的。” “什么少年!我们宁宁也才十八,只比他大三四岁!”阮夫人狠狠踩了阮将军一脚,急得走来走去,“这一起待着还得了,不行,宁国公府婚事黄了没关系,我们宁宁如今不同以往,媒婆们已经开始上门了,我得好好替她把关,寻一个如意郎君才是!” 说着,她伸长脖子跳起来试图看进院子里去,奈何院墙太高,她连蹦七八下都无法一窥其中。 “你来。”她指着阮将军。 阮将军满脸无奈,伸出健硕的手臂抱起人往上一托:“瞧清楚了吗?都说了治病——” 阮夫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气得一口气吹飞了额角两缕头发。 院中,阮宁跟小乙盘膝面对面坐着,双掌接通。 “行了吧?”阮将军问。 阮夫人咬牙跳下去:“走,你今晚不许睡,去把汴梁城里下至十四,上至三十的未婚郎君画像家世人品全都给我查出来,我要给闺女选郎君!” 阮将军脚下晃了晃:“夫人,你在说笑吧?” “赶紧去!”阮夫人狠狠踩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偷溜出去喝酒!宁宁婚事一日不定,你一日不许喝酒!” “……” * 阮宁身体既已恢复,便得继续入宫为皇帝祈福。 那日街尾刺杀后汴梁城中并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想也知道谢九玄将这事压了下去。 那几个被她剑气冻住的刺客,时辰一到自会融化,谢九玄审了这些日子,想必会有进展。 她比较在意的,还是小乙等人身上奇怪波动的问题。 原来那股波动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一次就会少一点。 她蹙着眉头想事,没料到一个小包子自己往她身上撞来。 她一动没动,小包子“哎呦”一声将自己弹飞了出去。 阮宁看清小包子面目的一瞬间,脚下不由一动,伸手将小孩捉住稳稳放到地上。 那小孩穿一身明黄龙袍,瘦瘦小小,大眼睛水汪汪,睫毛扑闪扑闪像小扇子。 被她放到地上后伸出瘦瘦的手一把攥住了她裙摆。 实在太瘦弱,站在她面前,头只到她大腿处,小小一个。 “你是谁?”即使很努力装得要威严,但他实在太小,七岁的小孩,稚声稚气。 “你身上的味道为什么跟舅舅一样?”阮宁脚下动了动,他手却攥得更紧,怕她跑了似的。 阮宁屈膝行了一礼:“臣女阮宁,参见陛下。” “免了。”小皇帝吃力地仰着头看她,脸太瘦弱,显得眼睛又大又亮,“你今日便陪朕玩。” 阮宁使了巧劲将裙摆挣脱:“陛下,臣女还有要事。”说完她转身便走。 只是,她没想到这小皇帝很执着,竟然扑上来抓她。 眼看他绊了一下要扑到地上,眼睛却还盯着自己一放不放,她抿唇一把将人捞了起来。 “哈哈哈~”小孩咯咯咯笑个不停。 阮宁还没反应过来,小皇帝已经伸出软软的手圈住她的脖子,脑袋搭在她肩膀上,小身体笑得直打颤。 一股奶香钻进鼻子,阮宁浑身一僵。 小孩身体很软,她的手有些无处安放,好像稍微用力就把人捏坏了。 她试图把人放下,但是小孩很聪明,察觉她的意图后一个劲抱着她脖子不放,软软的小手揽着她,滑嫩的脸蹭着她的脸,奶香扑鼻。 “朕命令你不许动!”小皇帝奶声奶气道。然后将脸埋在阮宁脖子上,害羞似的不肯抬头。 阮宁僵在那里,脸色冰冷:“陛下,这样不成体统,请下来。” “乖乖听话,不然朕治你的罪。”小皇帝又将她脖子抱紧了一些,瓮声瓮气道,“你是哪家的?我要让舅舅将你送到朕身边,陪我玩。” 阮宁眉眼清冷,手环着小孩,身体僵硬:“陛下——” 她有心想用力,但是小孩身体实在太软,她怕不小心就会伤到。 她又想到这小孩上辈子也不知是何原因非常黏自己,仅有的几次入宫,也是小孩再三央求谢九玄要见她。 只是她既明白谢九玄不喜自己跟小皇帝亲近,自然有意无意疏远。 上辈子小皇帝最后一次要见她,是他去世前不久。 小孩瘦得脱了相,宽大的龙床,他只有小小一团,不顾谢九玄在场,眼巴巴地说他喜欢舅母,想舅母抱。 她一直知道小皇帝身体不好,吃药如吃饭,很小的孩子,吃喝玩耍都不能任性,一朵花或者一颗糖都可能无意中要了他的命。 她随手给了他一块糖糕后,小孩一脸高兴地吞下,没想到当场便咯了血。 谢九玄赶来时浑身气息可怕,一场折腾,小皇帝缠绵病榻很多日。 从那以后她很久都没有进过宫。 直到最后那一次。 “阮姑娘你在做什么?”一道惊讶的女声打断了阮宁的思绪。 她抬眸,入宫祈福的公子贵女皆目露吃惊看着她,以及她怀中的小皇帝。 “快将陛下放下,你这是大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啊有点短,抱歉这两天事情有点多,明天写长点。作者返程,今天是隔离的第一天,1/14,大家都要乖乖戴口罩呀。 第13章 013 013 阮宁手刚一动,司马徽小手更紧地攀住她的脖子。 小孩的脸软软的,蹭过下巴。她眉眼清冷,眸色不动。 “舅舅从来都不抱我,但是只要我病了舅舅就会握我的手。舅舅身上也好香。”小孩在她耳边笑嘻嘻说悄悄话,得意得连皇帝自称都忘了。 林怃然那一声似乎惊动了远处宫道上的一行人,为首一袭白衣的谢九玄侧眸,望见阮宁怀里的明黄身影,目光一顿,随即往这里走来。 阮宁目光跟他对上,看不清谢九玄眼睛里的神色,总归不是高兴便是。 她不想牵扯进皇家之事中来,抿了抿唇:“陛下,请恕臣女无礼。” 说罢,不顾司马徽皱着小脸耍赖,弯下腰将他使劲要往上攀爬的腿放在地上,两只手稍稍用力,将他的小胳膊拿下来。 整个人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司马徽垂着头,脑袋耷拉在胸前,好像被人遗弃了似的。 阮宁手颤了颤,目光无波无澜退后一步,让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参见陛下。”众公子贵女行礼。 司马徽抬起头,目光平视,小脸不见笑容,板得紧紧的,双手背在身后,很有帝王威严的样子。 他赌气似的不肯看阮宁:“你们是入宫替朕祈福的世家子弟?” “回陛下,是的。在下林太师府林怃然,恭祝陛下圣安。” “林老太师的女儿?” “是。” “老太师很疼爱你咯?” “这……是,父亲慈爱,怃然不胜感激。” 众人半垂下头,目中带着欣赏,对林怃然浑身气度佩服不已。 一袭白衣的姑娘袅袅婷婷,眉清目秀,一问一答,从容不迫。 司马徽皱着小眉头扯东扯西,偶尔偷偷瞥一眼阮宁,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小嘴不由撅了起来。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人跟宫里那些人不一样。 要是他对哪个宫女和颜悦色,其他人恨不得拿出浑身本事讨他开心。 比如面前这个。 “皇上。”就在他皱脸想不通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浑身一僵,脸迅速严肃起来,缓缓转身,声音平稳:“舅……宁国公。” 看见舅舅目光从阮宁身上收回来,他不由脱口而出:“宁国公,阮将军的女儿想必会武,朕武术课正好缺一位教习,便由她担任如何?” 话一出口,他心知舅舅不会答应,眼睛却不由睁大,屏息等舅舅开口。 听了小皇帝的话,众人心里一阵动荡。 皇帝的教习,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汴梁多少家族盯着,就等宁国公选人时将自家子弟报上去。 教习不仅是皇帝贴身近臣,也是最容易接近宁国公的位置。 大梁谁人不知宁国公对小皇帝有多重视,一天中大半时间他都在宫里教导皇帝,替皇帝处理奏折。若是担任教习,岂不是能时时见到宁国公? 这样的机会落在谁家都要放鞭炮庆祝的。 他们忍不住深吸口气,暗暗祈祷宁国公不可能答应。 怎么可能是阮宁! 谢九玄脸上含笑,漫不经心看着阮宁低垂的后脑勺:“看来皇上很喜欢阮姑娘,不知阮姑娘意下如何?” 阮宁目光一转就看到小皇帝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看过来,迅速扭过后脑勺,一会儿又忍不住扭过来,紧张地看着她。 她面色无波,任凭小皇帝目光炯炯盯着她,声音毫无起伏:“臣女才疏学浅,不敢担当此任。” 上辈子,小皇帝教习之位办得很是盛大,汴梁贵族子弟争破了头,她没记错的话,最后夺魁的是一位人品才能都很优秀的贵族之子。 谢九玄有此一问,怕是怀疑她方才故意接近皇帝,试探于她。 阮宁回复之后便垂下眼睑,等待谢九玄和皇帝离开。 她没看见小皇帝眼睛里显而易见的失望,那张小脸皱成一团,难以置信。 “阮姑娘怕是谦虚了。阮将军替我大梁驻守边疆,驱除鞑虏,刻碑而还,将来必定名垂青史。都说虎父无犬女,阮姑娘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皇上看中阮姑娘才能,这教习之位便由阮姑娘担任。”谢九玄眉目含笑,一瞬不瞬看着阮宁低垂的脑门。 他每说一句,小皇帝眼睛便亮一下,最后一句说完,皇帝脸上笑容都要绷不住,虎牙不小心露了出来。他假装不经意往阮宁脸上瞅了一眼。 “嗯,宁国公说得在理,教习之位便由阮宁担任。”说完得意洋洋盯着阮宁。 阮宁眼睛里闪过诧异,忍不住抬眸向谢九玄看去,对上一双深如夜色看不到底的眼睛。 她顿了顿,余光扫到小皇帝扬着小脸,即使努力绷着,还是弯下了大眼睛,笑得得意极了。 “是,谢皇上,谢宁国公。”她垂下眼睑。 众人瞪着眼睛,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教习之位竟然就这样落到了阮宁手中! 他们难以置信。这样的职位,轮到谁也轮不到阮宁啊。 先不说她到底才能如何,就说宁国公替皇上选拔其他老师伴读的严苛程度,这个教习选得也太过轻率! 所有人都觉得是不是因为皇帝病了一场,所以宁国公才如此轻易便答应了皇上的要求。 林怃然轻轻抬眸,扫了阮宁一眼,目光收回时,她看见小皇帝得意洋洋地去牵阮宁的手。 阮宁轻轻握住了那只小手,谢九玄漫不经心负手而立,眉目如画,目光看着那一大一小,眼里情绪不可捉摸。 “宁国公,朕明日武术课挪到今日可好?”小皇帝奶声奶气问。 “不可。”谢九玄丝毫不留情面,“林老太师已在蘅芜殿等候多时,陛下该读书了。” 宫人抬了步撵:“陛下,请。” 阮宁松开瘦得没多少肉的小手,退后一步:“恭送陛下。” 小皇帝见她如此无情,脸拉得老长,一扭头上了步撵。 “摆驾——” 宫人逶迤而行,沿着长长的宫道远去,走得远了,步撵上一只黑色的小脑袋似乎伸了脖子往后看来。 * 今日明远殿气氛有些沉闷。 谢九玄骨节分明的手翻过一页,下首众人跟着翻过一页。 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节奏分明,带着一股漫不经心,所有人仰着头看他,目光中不无仰慕。 阮宁吸取教训,这回跪坐,眼睛看着书卷,双手放在膝盖上,脑中想着功法,气沉丹田,运转内力。小乙对她修习帮助很大,功法二级快要突破了,就差临门一脚。 “血根草,产自西域,喜阴喜寒,二瓣,叶呈丝状,花无蕊,非冰雪之地不生,非至热之时不开。其花难遇,为救命良药。” “先生,传闻血根草可活死人肉白骨,当真如此吗?”门口林怃然轻声开口。 谢九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阮宁,见她方才目光无神,明显没有认真听,听闻血根草却突然抬起头。 他饶有兴致道:“谬传而已,若是世间真有如此神药,世人岂不是挣而抢之?药可救命,必病不至死、药石可医。若是死人,神仙也救不了。”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虽含笑,却有说不出的冷漠。 “学生驽钝,谢先生解惑,日后必不人云亦云。”林怃然杏眼温婉。 谢九玄挥了挥手,看着下首目光垂下去的阮宁:“天下药草不计其数,若要治病救人,必明其效用,习其性情,既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古之医书浩瀚渊博,医之一道无垠无涯,你们出身世家,日后不用行此末途,我之所以授于你们,不过让你们明白习医救人,非一朝一夕之事。” “谢先生教导,学生明白。”众人目光殷切。 阮宁蹙眉若有所思。 谢九玄阖上书卷,干燥的指腹搭在泛黄的书封上:“今日便到此为止。阮宁。”他唤道。 阮宁抬眸。 “你随我来。”他目光含笑。 阮宁看着谢九玄的背影皱眉,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眼见谢九玄已经走出大殿,她起身跟了上去。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还没忘阮宁刚任了皇帝教习一职,今日又被宁国公叫去,不知是何事? 大家你一嘴我一句絮絮议论宁国公究竟为何同意阮宁做这个教习,无论这么想都不符合宁国公一贯行事。 只有程秀文白着一张包子脸苦哈哈得快要哭了。 “世子,你是不是替阮姑娘抄了经文?”林怃然秀美微蹙,目露担忧。 这句话出来,众人一怔,随即炸开了锅。 “她胆子忒大了吧?那可是替陛下祈福的经文,竟然敢让别人抄?这是大不敬!” “世子,你真替她抄了?完了,这下你怕是惹怒了宁国公。” “国公爷最是不徇私,你吃错药了,竟敢干这种事?” “就是,世子你什么身份,阮宁什么身份,你为何要替她抄,白白惹了宁国公不快,得不偿失!” 程秀文使劲摇了摇金扇子,大声道:“行了行了,本世子一个大男人,人家姑娘央求我,我总不能不怜香惜玉吧!多大点事,都散了散了!” 众人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无药可救之人,纷纷摇着头散开。 “怃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秀文眼睛亮晶晶:“然妹妹有话说便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 “既如此,我便要劝世子行事不可再如此莽撞。阮姑娘央求世子抄写经文,此事并不对,经文乃为陛下祈福之用,阮姑娘不懂,世子怎么也不懂?如今宁国公要问责,阮姑娘虽不对,世子亦难辞其咎,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牵连到老太君那里,世子怕是要为难。” “什么?这么严重!”程秀文瞪大眼睛,“这替他人抄写之事在学堂里不过小事啊?” “学堂跟宫里怎能相比,世子还是想好若是宁国公问起,该如何解释才能免得牵连镇国侯府。” 程秀文挠挠头,一时情绪激动,声音大了点:“我并非出于自愿,都是那阮宁逼我的,不过,大不了挨板子便是,我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让她一个小姑娘挨打。”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改了一下本文设定,大家不用倒回去读,不影响阅读,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女主改为修炼内力功法,功法为女主上一世搜集的秘籍,这个世界武者衰落,只有世家大族保有功法秘籍,每一本都极其珍贵,是不传之秘。内力可辅助炼丹。就是把原来的设定用内力和功法换掉了。女主接触小乙等人时,他们身上的波动会引起女主丹田躁动,内力在波动影响下修行速度加快。 大家看不明白也没关系,不影响阅读的。到时候写出来就懂啦。 第14章 014 014 阮宁今日跟小乙修炼提升的内力还未完全吸收掌控,这会看着九幽眼里闪过可惜。 谢九玄负手而立,瞧见她眼神虚无,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漫不经心开口:“你的经文,谁替你抄的?” 阮宁眼睑动了动,没看谢九玄,镇静道:“镇国侯府世子。”她没妄想能瞒过谢九玄,这人一颗九窍玲珑心,心思鬼神莫测。 镇国侯府世代战死沙场,到这一代镇国侯,只剩程秀文一个独苗,全家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谢九玄看在老太君面上,也不会太过为难。 何况,若她所猜不错,祈福不过一个幌子,谢九玄到底在谋划什么,她猜不透。 听她如此理直气壮,谢九玄气笑了:“你胆子越发大了。替陛下祈福的经文也敢偷懒,你是不想要脖子上这颗脑袋了?” 阮宁垂眸站着,也不反驳,只是浑身上下处处透着反骨。 “今日便在这里抄,我看着你抄。”谢九玄拂袖坐下,一只苍白的手捏起茶盏,就那么看着她。 阮宁眉头一蹙,抬眸对上谢九玄含笑的眸子。 “是。”她一声不响坐到早已备好纸笔的几案前,心里纳闷,上一世她见谢九玄一面难如登天,这一世是怎么了,处处透着奇怪。 光斑透过树隙洒在少女玄青衣摆上,白木莲开在袖口嵌层,她雪白的脸清冷,粉唇紧抿,一瞧便知心里不愿意。 连掩饰也懒得做。 谢九玄扫见她鼻尖那粒小痣,眸子一顿,随即垂了眼睑,拿起医书,一页一页细细研读。 九幽抱剑立在一旁,浑身煞气浓郁,即使刻意收敛,仍然让人觉得危险。 阮宁暗叹了一声可惜,不能回去修炼。 她提起紫毫,目光在宣纸上定了定,一手敛袖,扫了眼经文,雪白手腕轻动,纸上龙飞凤舞。 风轻轻吹过纸页,发出“沙沙”声响,一时竟难得安谧。 “臣女抄好了。”不过一个时辰,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安静。 九幽眸子豁然睁开,向阮宁面前几案上扫了一眼,嘴角抽动。 谢九玄以手支额,对着医书上一段记载沉思,被阮宁这一声打断,抬起眸子,瞧见几案上厚厚一沓纸张。 他目光在那张牙舞爪的字迹上顿住,温润的面容有一瞬怔愣,随即轻笑出声。 那声音悦耳至极,仿佛玉石相击。 九幽有些错愕地向主子看去。 谢九玄修长手指将书卷轻轻一阖:“呈上来。” 九幽走到阮宁面前,看着她毫无所动的表情嘴角又抽了抽,抓起她抄的东西用内力传到主子桌上。 谢九玄伸出苍白手指一页一页翻过,脸上表情难以言喻,眉宇隐隐跳动,翻到最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阮姑娘,笔墨不错,抄经屈才了。” 阮宁仍是一脸平静:“不敢。” “我看你是太敢了。”谢九玄将那一沓纸扔到桌上,眼角扫到那欲上青天揽月的狂草,又气笑了。 “罢了,且算你抄完了,走吧。”他揉了揉眉头,眼睑下一片青黑,在白皙的脸上尤其明显。 阮宁敛衽行了一礼:“臣女还有一事。” 谢九玄这会有些懒得搭理她。 阮宁径自开口:“臣女想见见那日刺客。” 九幽目光倏地一动。 谢九玄似笑非笑看着她:“叛党关系重大,那日刺杀阮姑娘之人在叛党中地位不低,若是泄密,叛党极有可能劫人,你见他作何?” “臣女想看看自己的剑术如何。”她武功不及那些刺客,内力耗尽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不得不以血祭剑,第一次实战,她想知道杀伤力如何。 谢九玄:“花拳绣腿,伤了皮毛。” 阮宁豁地抬头看着那张笑容如沐春风的脸。 谢九玄丝毫不为所动,慢慢啜了口茶,广袖如云,风雅至极。 “不过,剑气为冰霜者倒是世所罕见,对付武功比你高不了多少的可用于逃命。” 语气清淡至极,丝毫不把阮宁那点功夫放在眼里的样子。 阮宁胸脯起伏了下:“人是我抓的。” “若是九幽这样的高手,”谢九玄眸子轻轻扫过,眼睛里有着俯视众生的风轻云淡,“再怎么挣扎,一剑毙命而已。” 眼看阮宁冰冷的小脸皱了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他又淡淡道:“功法倒是好功法,你没练好。若是能练得八成,刺客绝无活命机会。” “如今人还在牢里活蹦乱跳,唔,这一招用来冻牲畜倒是不错,解冻后仍是活的。”看着阮宁气呼呼的样子,他又漫不经心补了一句。 阮宁竟不知道谢九玄还有如此毒舌刻薄的一面。 她嘴唇紧抿:“谢宁国公告知,臣女告退。” 她上一世真是瞎了眼,这谢九玄非但不近人情,而且小心眼记仇。早晚有一天,她要将九幽打趴下,到了那时,一个不会武的谢九玄,看谁狂得过谁。 九幽看她背影消失在宫道上:“刺客武功远远在她之上,此女于武学极有天赋,她的功法亦高深至极,将来成就未必在属下之下,主子为何——” 谢九玄笑了笑,眸子瞧着桌上狂草:“都说见字如见人,小小年纪,张狂如斯,这字迹豪放洒脱,不拘一格,不打压打压,她怕是要上天了。” 九幽面露错愕,似是没料到主子竟有如此小儿般无理取闹的时候。 谢九玄似乎发现他在想什么,摇摇头失笑了:“罢了,我跟个小丫头斗什么嘴。” * 阮宁脚步很快,平日要走一盏茶的路,她几息就走完了。 心里恼怒谢九玄的话,偏偏他说得在理,自己武功确实弱,反驳也无法理直气壮。 她握了握拳,脸上一片严肃。 “阮宁回来了?”明远殿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周身,没发现异样。 程秀文正焦急呢,见了她立即扑上来,阮宁一侧身闪开,他扑了个空。 阮宁眸色不善,拳头捏得咔擦响,正要动手。 程秀文见情况不对,扶着腰立即摆手:“姑奶奶,别动手,我就是问问,抄,抄经文的事,宁国公没有问责吧?” 听到宁国公,阮宁脸色刷地冷了。 吓得程秀文以为真问责了,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欲哭无泪。 完了,他生平最怕宁国公,小时候身体不好,祖母打发他在宁国公府治病,明明宁国公比他大不了几岁,也是少年模样,但他就是害怕,尤其他不想喝药想偷偷倒掉的时候,宁国公那双含笑的眼睛看着他,好像看透了他的小心思,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阮宁丢下一句,自去收拾东西。 程秀文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长叹:“可吓死小爷了。” 众人等了这半天,没有热闹可瞧,有些失望。 不知什么时候起,阮宁便一直是眉目清冷,没甚表情的样子。如今她面无表情,旁人也瞧不出来心情不好。 众人目光若有似无在她身上。他们暗地里猜测,阮宁是否也吃了培元丹,所以才有如此美貌。 只是她浑身气息清冷,不知怎么,大家都不太敢靠近。 梁茹儿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她终于逮着机会跟阮宁说话,阮宁出殿门时被她抱住胳膊,甩都甩不开。 “宁宁,我跟你说哦,我怀疑林怃然偷偷嫉妒你。” 阮宁挑眉:“怎么说?” “今日你被宁国公叫走,她跟程秀文说的话我怎么想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她一定是嫉妒你被指为教习,说话阴阳怪气的。” “我知道了。” “程秀文从小围着林怃然打转,你初来汴梁可能不知道,没有人不喜欢林怃然的,那些男人跟着了魔一样,太奇怪了。” “嗯,多谢提醒。”阮宁看见家里马车,把一心趴着她不放的梁茹儿扒拉下去,一步跳到马车上。 “快走。” 梁茹儿依依不舍地蹦了蹦:“宁宁我想和你一起坐车回去啊!” 马车哒哒哒走远了。 “小姐?”小丫鬟嘴角抽抽。 “哎,我就喜欢宁宁这种真性情!” “……”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的文文《三零独宠小青梅》by如沐风,感兴趣可以搜一下哦~ 文案: 1.三零年代末,战乱,天灾。 异常贫苦的家里实在过不下去。 只能送了她去别村当童养媳混口饭吃,也不过是茅草屋人家。 家人却还以为让她进了福窝窝。谁知这“福窝窝”竟是虎狼之穴! 战战兢兢浑身伤的她拼死逃回家。想不到等着她的,依然是那条旧路…… 被侵占的镇,被侵夺的村,被压迫的佃农,她与他,一起勇敢面对…… 原来被迫走上的那条旧路,不知不觉,已经大不一样。 2.得罪媒婆被传言会克死妻,以后找不到老婆的周锐。日子依然潇洒,性子桀骜不驯。既狂又拽,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想不到有一天,他娘给他带回来一位童养媳。 他吃惊过后暗暗观察。惊叹,这真是他生平见过最最怂的人。 别人把她当小丫鬟使,她畏畏缩缩着不敢言,一律照做了。 她心中不安也胆小,吃饭时,坐凳子只敢坐离着他最远处一点点。 动一下都要不平衡摔倒那种。 他无语,一开始对她就有些冷言淡语。 后来实在看不过眼心疼,就决定教她识字懂些道理,好知道反抗。 小怂包在他的教导下,终于出落得勇敢有个性,又美出天际去。 谁知道她竟还记着他一开始的态度,以为他看不上她。一脸淡定说放他寻找自己的幸福? 说什么现在正好不兴旧式婚姻。 他暴走,幸福!他喵的幸福就是她啊! 不然他是闲得慌,才日愁夜愁她是不是受人欺负! 好好的局面,怎么就因他开场小小失误,就走上了追妻火葬场长路! 第15章 015 015 阮宁刚踏入家门,阮夫人便神神秘秘拉着她往主院里走。 “阿娘?何事?”她不解。 “好事!”阿娘把她拉进屋里,将丫鬟全赶了出去。 阮宁被按坐在软塌上,看着阿娘喜滋滋拿出一个匣子,眼睛睁得亮晶晶:“宁宁啊,这些银子都是你赚的呀?” 阮宁看见匣子上白翠轩标记,眼睛也亮了下,伸手捧过来:“我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是我卖丹药的钱。” 阿娘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我们家宁宁就是厉害!” “阿娘,你找我就是为这事?” “哦,不是不是!你等着!”阿娘这才想起把正事忘了,急急忙忙将匣子一合,随手扔到榻上,过了一会儿,从里间拿出一卷册子。 她喜上眉梢,献宝似的“砰”一声放到阮宁身旁几案上:“这个可是阿娘费了老大劲,把你阿爹当陀螺使才搜集来的!汴梁城数得上号的公子儿郎全在里面了,你快看看中意哪个,阿娘让你爹把人捉来,咱们再谈!” 阮宁一张严肃的脸有些破裂。 “你看这个,镇国侯府世子程秀文,年十八,跟宁宁同岁哎!阿娘看这个很不错的,侯府老太君明理宽容,镇国侯夫妇性情温和,这个世子虽然是独苗苗,但是没有膏粱子弟的恶习,关键,人还长得英俊,宁宁,你看,画像阿娘都给你搞来了!” 阮宁嘴角抽了抽,扫了眼画册上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想起脑子里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程秀文,摇了摇头:“阿娘,我不想嫁人。” 阿娘嘴巴一停,眼里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将“程秀文”毫不客气扔到一边,拿起下一张,“算了,这个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傻兮兮的,难怪宁宁不喜欢,你看这个,梁侍郎府公子。” 阮宁脑子里闪过梁茹儿咋咋呼呼的样子,不由说了句:“梁茹儿的哥哥?” 阿娘眼睛“刷”地亮了。 “对,梁侍郎一儿一女,公子叫梁司南,女儿就叫梁茹儿!他家人口简单,宫里有太妃,对皇上有恩,这位梁公子芝兰玉树一表人才,是新科探花郎,打马游街的时候不知被多少人家争抢,如今任翰林编撰,这个好!比那程秀文好!宁宁你看要不要让你爹把人捉来看看?” 阮宁扶额。 “阿娘,我真不想嫁人。”她认真道。 阮夫人不舍地看了眼梁司南,半天才把这一页放到一边:“算了,这个梁司南,不过一般,咱们再看下一个——” “阿娘。”阮宁按住了她的手,无奈地看着阿娘,“我跟阿爹阿娘过不好么?嫁人太麻烦了,我不要嫁。” “你这是孩子气,瞎说。阿爹阿娘不能陪你一辈子啊,日后你要怎么办?” 阿娘双手握住她肩膀,突然瞪大眼睛:“你是不是还对宁国公念念不忘?” 她咬着手帕皱眉纠结:“宁国公长得当然是很好,要找一个比他好的,确实有点难,只是如今婚都退了,宁国公府的武者你阿爹也打不过,不过,宁宁若是喜欢,咱们想办法,抢也抢过来!” 听到宁国公,阮宁神色一冷,可听见阿娘后边的话,她眼角跳个不停:“阿娘,这里不是边疆,你当年抢阿爹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你别胡闹。” 阿娘眼巴巴看着她。 “我不嫁人。阿娘也不许指使阿爹抢人。”阮宁看她还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不由告诫,“汴梁世家大都豢养武者,其中水很深,阿爹若是抢人不成反被揍,阿娘你不心疼啊?” 她拍拍阿娘的手:“嫁人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临走前,阮宁将一粒培元丹放到阿娘手里:“林夫人应该要培元丹换血根草,阿娘记得换回来。” 想到白日谢九玄讲血根草,她眸子轻垂,想必要不了几日,血根草就能拿到了。 “哎,宁宁,你怎么神神叨叨的。”阮夫人瞧着她英姿飒爽穿过回廊走出去了,满脸失望,不舍地又瞅了眼梁司南:“多好的儿郎,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 “要是你年轻个二十岁如何?”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阮夫人眼皮一跳,干笑两声,“呵呵,我能把人打趴下!” 阮将军疑惑地扫了眼榻上画册,阮夫人眉头一蹙,“啪”拍了一把桌子:“说好今日替宁宁看夫婿,你又去吃酒了!” “嘶,夫人轻点轻点!我知错了!” …… * 阮宁走了几步,脚下顿住:“下来。” 一道黑影从墙上飘然落地。 小乙头上戴了帽子,看着阮宁眨巴眨巴眼睛:“阮姐姐。” “以后不能淘气。被我阿爹捉到,我也救不了你。” “小乙知错了,”小乙好奇地看着阮宁,“阮姐姐,阮夫人要给你找夫婿啊?” 阮宁眉头跳了跳:“你听到了?” “那个,小乙不是故意的,我听见阮姐姐马车到了,”小乙挠挠头,“小乙体质特殊,听得比较远。” “这事以后不许再提。”阮宁脸色严肃。 “哦。”小乙一边跟上阮宁脚步,一边在脑子里思索梁司南,他记得是个文文弱弱的小白脸,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 “今日我们过招。”阮宁施展轻功到后山。小乙身上那股波动对她修炼影响很大,内力修行一日千里,如今就在三级的门槛上徘徊,只差一脚就可以突破。 小乙脸上兴奋一闪而过。 他也想跟阮宁交手试试。 阮宁剑术大开大合,小乙一把短匕如云流水,行踪如同鬼魅,极擅近身搏斗,阮宁索性收了软剑,将内力凝注双拳,赤手拼内力。 “你习的是宁国公府的功法?”小乙才十四岁,内力却比她高,她应付得有些吃力。 “是。”小乙喘息加重,不敢放松。一开始他还可以靠内力压制占上风,只是阮宁仿佛天生适合在战斗中进步,她能迅速察觉自己的弱点,数百招之后他勉强招架。 二人你来我往赤手空拳打得酣畅淋漓,突然,小乙动作一滞,阮宁灌注内力的一拳险些打在他脸上。 “交手时不要走神!”她冷喝。 “阮姐姐,停下!出事了!”小乙迅速跳出阮宁三尺之内,目光看着城内。 阮宁察觉不对,扭头向山下看去。 夜色漆黑,城中一处火光冲天。她眉头一蹙,是宁国公府。 “是地牢!定是叛党前来劫人!”小乙说着,迅速施展轻功向那处赶去。 阮宁听到叛党劫人,想都没想,立即飞身前往。 那些人还想取她性命,若是放虎归山还得了。 小乙五感异于常人,他看也不看火光烧起的地方,严肃着小脸带领阮宁向另一个地方飞奔。 “有一个高手。”他语气凝重。 “能打过?”阮宁问。 “不能。”小乙眸子里闪过担忧,“我们只远远跟着,不打草惊蛇。我听到了踏叶流风的声音,那人武功很高,在我之上。”他还有一点没说,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果然,那些人放火不过声东击西,逃跑的方向完全相反。 阮宁不知想到什么:“宁国公府的地牢这般不可靠?不是宁国公故布疑阵?” “主子必是在宫里。一个小小叛党,主子怎会放在心上。” 阮宁已经远远看见了前面隐隐约约有几个人。距离太远,只能看见人影。 “那个高手也在其中?”她问。 “嗯。”前面那些人似乎停了一下,小乙速度又减缓一些,将阮宁押后,不让她再往前。 “不能再靠近了,会被发现。集我们二人之力也打不过。” 阮宁眸子一眯:“你知道那人是谁?”不然怎么可能如此清楚那人功力深浅。 “叛党四大护法之一,北护法破军。” 阮宁有些意外:“是他。” “你听过?” “数年前,听说有一中原武者前往达达圣池取玄铁,蛮子不允,那人连胜蛮子十大高手,杀赫连城而归。赫连城就是达达第一高手。”赫连城不死,达达不破。 阮宁没想到这人竟是叛党。 “想不到竟有人记得此事。”一道阴柔寒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仿佛风的呢喃,无影无形,却令人起了浑身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那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警惕! 阮宁立即抽出软剑,浑身肌肉绷紧,眉眼肃穆。 小乙皱起眉头,匕首横在胸前。 “什么人?”阮宁冷冷道。既然已经被发现,只能咬牙周旋。 “呵,你便是伤了南护法之人?”好像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阮宁瞳孔皱缩,一剑劈出,砍空了。 “小姑娘脾气不小。”还在耳边。 小乙眸光四顾,抓起阮宁袖子,向一处指去:“那是障眼法,走!” 他们绝不是破军对手,如今离开才是上策。 阮宁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她虽好战,但非莽夫,明知必死却要送上去,傻子才这么做。 只是,不等他们飞出,那阴柔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就别走了,把命留下再说。” 小乙额头渗出汗水。 他迅速扔出一颗毒丸。 黑色丸药遇土即燃,大量白烟笼罩视野,二人见机迅速飞奔。 只是,到底是山林,毒丸发挥的作用有限。 阮宁看着前面一脸阴柔,容色艳丽的鬼魅男子,浑身汗毛倒立。 前世出生入死面对危险的警觉让她头皮发麻。 第16章 016 016 阮宁眉眼冰冷,浑身戒备,手中软剑蓄势待发。 “嗤。不自量力。”破军苍白手指轻轻一挥,一道刚烈煞气迎面劈来,阮宁和小乙被压得连退几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破军眨眼便到了面前,如同幽灵一般。 那张惨白如艳鬼的脸贴着阮宁,五指如钩向她脖颈捏去。 太快了!快得阮宁只看见一道虚影,脖子已经落进那只手里,攥得呼吸困难! 小乙眸光一紧,手中匕首泛着阴森森的蓝光,眼看就要划破破军喉咙,谁料破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内力一震,强大威压就将他震得五脏俱焚,飞出去撞在一颗树上。 他咳出一口血,再度飞身而上。 阮宁只觉一股阴寒煞气顺着冰冷的手传到她脖子肌肤上,瞬间蔓延全身,体内气血翻涌,喉咙里血腥弥漫。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她的脸渐渐涨红,呼吸困难,内力却完全被压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难得的美人胚子,可惜了。”叹息声消散在风中。 突然,他戏谑的目光一滞。 阮宁眉梢眼睫皆凝了冰霜。 冰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破军手指处攀援而上,令他半条胳膊瞬间僵硬。 阮宁抓住机会将凝注了内力的一拳砸向破军胸口,借力从他手中脱身。 脖子火辣辣地疼,她抹了把嘴角的血,目光盯着破军,手中软剑寒气四溢。 “呵,有意思。”破军有些意外地挑眉,揉了揉胸口,脸上阴柔的笑更妖异了。 阮宁浑身肌肉绷紧,脚下踏风跟小乙配合前后夹击。事到如今,既然逃不掉,那就想办法,杀了他。 她抿唇,翻身躲过一道内力攻击。 “砰——” 树木轰然倒地,地上砸出一道大坑,足足丈余。 破军似乎一点也不怕朝廷追来,左一掌右一掌逗弄阮宁和小乙似的,看他们狼狈地躲。 阮宁躲得狼狈,绕着破军跑了一圈,喘息渐渐加剧,额头汗水流下,体力不怠,内力也枯竭。 小乙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才他行动滞了一下,破军一掌拍到了他身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还不等她想出对策,破军似乎听见了什么,眉眼一沉,突然欺身而上。 “啧,好不容易遇到个有意思的,可惜,我还有事,不然让你多活一会儿。”声音说不出的诡谲。 “砰——”一掌击得小乙倒飞出去,砸在树上。 阮宁脸色冰冷,飞身而上,手中软剑泛着阴森寒光,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舞过,冰霜急速扩展,冻结剑气所过之处。 “咦?”破军诧异一声,“竟有如此诡异的功法。” 他转而妖异一笑:“可惜了。” 这一声刚落,阮宁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内力吸到手里。 她脸色一变。 “小心,他会吸干你的功力!”小乙大喊。 阮宁倒抽一口冷气,立即挥剑,剑气跟内力碰撞,激荡三千里,气吞万里河,所过之处,草木掘地三尺! 破军眉头紧皱,伸手抹了把嘴角,看见手指上的血色,眸子泛红:“你,找,死。” 阮宁喉咙动了动,手指轻颤,紧紧握住剑柄,目光盯着破军。 破军如同一道幻影,移形换步,携着气吞山河之势冲到她面前! 煞气引得她丹田躁动,内力如同奔腾的大河翻滚咆哮! 她面无表情,翻身躲过破军一击,随即挥舞长剑,寒气呼啸,震得空气颤动,落叶尽数化作利刃涌向一个方向! 小乙目瞪口呆:“这是——”他被阮宁突然暴涨的内力惊呆了。 破军原本不将这小小招式放在心上,只是剑气破开空气,扭曲了空间,而他轻轻挥手扫去时,却发现自己内力凝滞不动。 “轰——”阮宁那一剑狠狠击中,鲜血溅上破军惨白的脸,更衬得阴森诡异。 阮宁不敢放松警惕,长剑挥动,她墨发飞舞,衣袂烈烈,冷酷的目光映着阴森剑刃,薄唇轻启:“一剑霜寒。” “咔擦——” 剑气携着死气,所过之处,草木结霜,遍地死寂。 只是,她眸子蓦地一僵。 破军倒下之处空空如也。 这一招落空了。 她眉头一蹙,迅速站到小乙身边。 “小丫头,我记着你了。”低沉呢喃在阮宁耳边响起,阴森恐怖。 “他走远了。”小乙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死定了。” 阮宁脸色不好:“我功法突破了。” 她目光看向方才破军所在:“奇怪。” “奇怪什么?”小乙打坐吐息,调整内力。 阮宁也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我的一剑霜寒明明封锁了所有方向,他是如何逃出去的?” “这次对方轻敌,我们侥幸出其不意,此人难缠,下次他定有所警惕,以后很危险。”阮宁咯出一口血,随手抹去,运转内力调理呼吸。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破军身上气息似曾相识。” 小乙嘴角一僵:“是吗?” 阮宁皱着眉:“嗯,想不起来。” “世上武者何止千百人,阮姐姐或许什么时候跟人擦肩而过也不一定。”小乙眸子轻闪。 阮宁浑身气血翻腾,骨头全都散架了一般,换成一般人早就晕过去了,她竟似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板着脸调息。 刚刚突破三级,内力暴涨,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原本就被破军打得伤势严重,如此一来喉咙里翻腾的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衣襟。 小乙忙扶住她:“阮姐姐你没事吧?” 他伸手搭上阮宁手腕:“糟了,内力□□。”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阮宁眼睛倏地睁开,目光锐利。 看见来人,她浑身蓄积的力量缓缓放下,眉眼冰冷,面无表情。 “主子!”小乙大喜。 * 宁国公府,湔雪堂。 谢九玄目光落在阮宁雪白的脸上。 少女墨发散乱,脸色惨白,细弱脖颈上几道刺目红痕,衣襟被染成血色,看上去狼狈极了。 偏偏一双眼睛浸了冰霜一般,冷酷,警惕,随时准备蓄力一击。 他眸光一怔,一根丝线轻轻搭在阮宁手腕上。 半晌,声音清淡:“内力暴涨,经脉承受不住,死不了。” 阮宁默不作声,闭眼打坐。 “破军此人阴邪记仇,谁若伤他,他必报仇,”谢九玄漫不经心开口,“此事想必是小乙鲁莽,阮姑娘本不该牵连其中。” 九幽内力如同浩瀚无垠的大海,涌入阮宁体内替她平复内力躁动。 阮宁垂下眼睑,感觉到体内那股野马般翻腾的内力在九幽帮助下缓缓温驯,老老实实盘踞于丹田中。 “多谢。”她淡淡道。 “在下听命行事而已。”言下之意,并不愿意帮她。 阮宁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心虚不敢看自己的小乙,面无表情看向谢九玄:“这么说,此事在宁国公掌握之中?” 谢九玄摆弄着药箱,将那里的瓶瓶罐罐拿起放下,漫不经心道:“嗯,叛党劫人,意料之中。我命人在南护法等人身上撒了夜来香。” 闻言,小乙光脑门快要埋到膝盖上了。 “阮姐姐,是小乙的错。” “夜来香?”阮宁第一次听,只是想也知道是什么追踪之物。 谢九玄点了点头,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夜来香乃宁国公府独有,凡所过之地,夜间自有光芒。” 从刚才起,阮宁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她在破军身上,也感觉到了那股奇怪波动。如果把目前她接触过的几个人按照波动强烈排个顺序,依次是:九幽,管叔,小乙,程秀文,破军。 “破军煞气造成的伤口,较之寻常伤口很难愈合,这瓶药给你。”谢九玄修长如玉的手指捏起一黑色瓷瓶,抛向阮宁,广袖盖住半只手背,指甲干干净净。 阮宁伸手握住,目光平静,凝视着他:“宁国公怎会有专治破军抓伤的药。” 谢九玄侧眸,看着阮宁绷紧的脸,轻笑一声:“阮姑娘怕我害你不成?” 他阖上药柜,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似笑非笑:“放心,阮将军于我有恩,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会害你。” 阮宁抿唇,细白手指攥紧药瓶,淡淡道:“如此多谢。不过此事说到底因宁国公府而起,扯平了。” 她起身,扫了眼小乙:“待到伤养好后再来找我。” 小乙摸了摸光脑门:“知道啦阮姐姐!”他挨了破军两掌,浑身都疼,若不是主子在,他都想疼得打滚。 “阮宁告辞。”阮宁敛衽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谢九玄揉了揉眉宇,眼下一片青色。 “说说阮宁是如何胜的。”他声音低沉。 小乙结结巴巴道:“阮姑娘今日正好突破。” 谢九玄望着窗外摆了摆手:“下去吧。” 殿门阖上,小乙站好,皱着脸担忧道:“主子近日都没睡好。” 第17章 017 017 阮宁从后墙翻进药庐,一晚上都在梳理内力。 一剑霜寒的功法突破三级以后才算能真正发挥威力,若是昨日那一剑破军没有躲开,她必将看到一具冰封的尸体。 晨光熹微,巷陌传来鸡鸣。 阮宁缓缓睁开眼睛,衣衫沾染暮春夜里的寒意,眉梢挂着细密水气。 经脉中内力汹涌如涛涛大河,充满了力量。 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本功法一共五级,在修真界用来给炼气期弟子入门用。五级圆满便是相当于踏入筑基了。 三级者,在这个世界中,是跟小乙持平的武者。 如果将这个世界的武者划一下等级,九幽是最顶层,常人难以达到他的境界。 破军这样的大概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小乙虽比上不足,但是武者衰落,一个家族要培养出一个出色的武者,功法、天赋缺一不可。 普通家族养不起这样的武者,除了累世的大家族。 或许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高手。毕竟大梁世家盘根错节,如同一棵棵庞然大物,太多未知。 “宁宁?” 阿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阮宁将内力收归丹田,想起什么,拿出袖带里黑色的药瓶,打开闻了闻,将白色药膏照着水池里的影子抹在脖子伤口上。 药带着淡淡的莲花香味,昨晚回来抹了一次,伤口明显好转,没有那么可怕。 她又拢了条布巾挡住下巴,这才打开门。 阿娘扶着丫鬟的手:“再去敲再去敲——哎宁宁你醒了?” 阮宁上前扶住她手臂:“今日陪阿娘用早膳。” 她们到达主屋时,阮将军正好耍完一套枪法,雄赳赳地收了势,气色很好,声音洪亮。 “宁宁来啦!”他心情甚好,感觉身体一点也不像油尽灯枯的样子,反而越发强健有力,很有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感觉。 “阿爹身体愈发好了,枪法也更厉害了。”阮宁认真评价。 “哈哈哈哈阿爹亦有此感!多亏了宁宁的药啊!” 一家人用完早膳,阿娘打发丫鬟拿出一个木匣子。 阮宁眸子一动。 “这便是林太师府那株血根草。”阿娘小心打开。 只见黑色匣子里躺着一株叶呈血色丝状的植株,花苞紧闭,亦是血色的。 阮宁伸手拿过,凝视着这株植物。 “不过,宁宁,真如你所料,本来林夫人想要生发丹,阿娘说拿血根草换,她犹豫了很久,直到昨日,她派人来,想要培元丹换,阿娘便替你换来了!” 她瞅着那长得着实怪异的血根草:“这药当真有那么神奇?给你爹炖了吧,补补身子!” 阮宁无奈地看了阿娘一眼:“我能炼出更好的药来,阿爹阿娘会长命百岁的。至于这药活死人肉白骨的说法,不过传闻而已,昨日宁国公授医时便讲了。” “这样啊,难怪那林夫人肯换了,等等,阿娘岂不是吃亏?!” 阮宁小心收起木匣,声音冷淡:“不,这药要看在谁手上,我能让它成为救命之药。 “培元丹对梁茹儿是雪中送炭,对于那些体态纤瘦,皮肤白皙之人,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跟血根草比起来,不值一提。” 倒是对于初初习武的武者,培元丹可以起简单的洗筋伐髓之用,可改善资质。 比起美容养颜,用于习武才是培元丹最大的用途。 她离开主屋,便匆匆回药庐,关起门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材按配方称量好,放入鼎器中。 血根草只此一株,若是炼坏了,她就得另想办法。 为此,她先炼了生发丹,培元丹,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炼了许多固元丹。 如今她体内的内力更加庞大,炼药时明显游刃有余,她的内力对药材有天然的亲和力,可以用内力感知药材,脑子里的配方将其融合、炼化,最后得到比之前品相更好的丹药。 太阳快要升到正空时,她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将目光移向血根草。 * “将军,今日气色怎么这么好!”副将看他虎步熊腰的样子,跟初来京城时大不相同了,“汴梁果真是个好地方,养人!” 阮将军哈哈大笑两声,他身体之事并没有告知他人,想到宁宁给他吃的那颗药,他坚毅的目光若有所思。 宁宁说那药是用血根草炼的,可锻体,可治疗他体内常年征战留下的旧痨。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病,九玄亲自诊断,连他也救不了,那就是救不了了。 副将这样一说,阮将军想起这些日子一直吃宁宁给的药,他已经察觉身体越来越好,再不像大夫刚诊断时那般体虚乏力。 如今更是身体轻便,宛如新生,不由也怀疑,或许宁宁说的是真呢? 这样思索着,他又想起晚上夫人背着他哭红了眼睛,他心里一阵揪痛,脚下步子一转,换了方向:“跟我去趟医馆。” 万一呢? 他拳头隐隐有些颤抖。 医馆是老字号,大夫眉毛胡子头发全都白了,手指搭在他脉象上诊了半天,神色很不好看。 阮将军浑身僵硬,果然是妄想么。他抹了把脸,目光恢复平静。 “老大夫你说吧,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他特地将老头提溜进了内间,就他们二人。 老大夫胡子翘了起来,手指指着他颤颤巍巍:“你!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阮将军被老大夫拿扫帚打出来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病来什么医馆!壮得像一头牛还好意思抢大夫!岂有此理!” 副将跟将军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这,将军,你这身体看什么大夫啊。” 阮自年一臂扣住副将肩膀,狠狠拍了拍,声如洪钟:“没病!哈哈哈哈哈哈!” 副将苦着脸被将军一路拖到了宁国公府。 阮自年这趟回京是因为得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一者,安顿好女儿和夫人,二者,处理手中兵权交接。 如今阮宁婚事作罢,兵权这阵子也交接的差不多,今日便是向谢九玄汇报的时候。 依旧是上次的书房,只是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好。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如今看什么都顺眼。 当然,他最想做的就是回去抱抱女儿和夫人。 宁国公府主子就谢九玄一个,偌大一座宅邸冷冷清清。 春光正好,谢九玄斜倚在树下藤椅上翻阅奏折。 他面前几案上密密麻麻摆了高高四摞,这人手里捏了一只笔,慢条斯理扫过去,批阅后扔到一旁。 那是留待咨议的。 七年前,谢九玄还只是宁国公府大少爷,不过十六岁,还未及冠。上一辈宁国公夫妇,嫁入宫中的谢家大小姐和二少爷尚在。 那时,宁国公察觉允王意图谋反,派谢九玄前来游说借兵。 金鳞岂是池中物,当年那个少年人温润如玉,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负手立在城墙上挥斥方遒的场景却让他记忆犹新。 众人为他折服,当时宁王占领京城,四方守将多已倒戈,他和军中兄弟便是在这样凶险的赌局中选择了谢九玄。 七年过去,比起当年那个芝兰玉树的士族子弟,如今的宁国公手里握着大梁,掌控无数人生死。 同样也肩负着天下大任。 听到脚步声,谢九玄抬头,脸上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阮将军。”他随手指了指椅子,适意自在。 阮自年向来不在乎繁文缛节,大剌剌坐下。 谢九玄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狮峰龙井,江南春茶,阮将军不妨试试。” 阮自年挪了挪屁股,目光炯炯:“述职之事不急,我今日另有要事想请教九玄。” 谢九玄手一顿,眸子里笼着一层薄雾:“可是身体之事?” 阮自年大笑:“不愧是谢九玄!我想请九玄再替我诊一诊脉。” 谢九玄将丝线搭在他手腕上,脸色有些白,鼻子在光照下近乎透明:“我看见阮将军第一面,便知你身体好了。”他声音有些低沉。 阮将军屏息等着,半晌,谢九玄看着他,仍是带笑的声音:“身体大好,恭喜。” 阮自年越发高兴,谢九玄诊的,那便是绝无可能错了。 “这位医者治好了我束手无策之症,实在令人佩服,不知是哪位?我想请教一二。”谢九玄笑道。 “不瞒九玄,我这病,是宁宁炼的药治好的!”他把谢九玄当忘年之交,来往许多年了,很多话跟别人说或许顾忌,但跟谢九玄向来无话不说。 “阮姑娘?”谢九玄诧异。 “此事我也想不通,或许瞎猫碰上死耗子,给这丫头撞上了!我家宁宁真是福星!” 他心情畅快,说起福星,又讲了阮宁出生时敌人退兵,大旱三月天将甘霖…… “这小丫头运气向来好。”最后,他带了几分骄傲总结。 谢九玄眸子望着那颗繁盛的柿子树,轻声道:“确实。” * 翌日,阮宁在明远殿祈福,谢九玄前脚刚走,小皇帝后脚就派人来“请”她。 说是请,那些宫人看着她一个个恨不能抓了她飞奔而去。 因为要替阿爹炼药,她昨日抱恙没有入宫,小皇帝教习一事自然搁下了。 宫人抬着她一路挑捷径疾行,到习武场时,小皇帝伸长脖子望着宫道,包子脸皱成了一团,气呼呼的。 “人呢!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人还没来,不会溜了吧?” 小脑袋转回去,忍了一会儿,又转过来,见宫道上仍是空的,水汪汪的眼睛里有些失望。 “若是,若是今日也不来,朕,朕明日便罚她。” 阮宁眉目清冷,抱臂环胸,看着小皇帝小身板站在那里,眼巴巴盯着宫道。 她依旧不太明白,不过一面之缘,小皇帝为何黏她。 “陛下,阮教习到了。”宫人硬着头皮道。 他们为了在皇帝定的时间内赶到,没有从宫道上走,绕到了后面。 小皇帝顺着视线转过来,小身板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待到宫人手忙脚乱将他扶好,他眼睛瞅着阮宁,握了握小拳头,腮帮子鼓鼓的。 “哼,朕听说你昨日病了?”声音拉得长长的,很有威严的样子。 “是。”阮宁上前,在小皇帝黏住她之前,将一把小木剑放他手里,“今日陪陛下练剑。” 司马徽有些嫌弃地看了眼:“真丑。” 两只小手却攥得紧紧的,深怕有人抢的样子。 小嘴虽然使劲绷了,到底没绷住,眼睛出卖了开心。 阮宁瞧见他的表情,想起这是个说出口的话跟心里想的从来反着来的小孩。 这一点,她也想不通。 第18章 018 018 司马徽的身体,饮食坐卧皆要小心,不能热,不能冷,不可跑,不可跳,不可大悲大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能活到现在,是谢九玄倾尽全力要让他活着。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谢九玄在意的,在她看来,只有一个小皇帝。 上一世,小皇帝死后,谢九玄扶持了宗室之子登基,虽仍是大权总揽,只不过更加不近人情。 阮宁伸手抓住提了剑就准备撒野的小人,声音清冷:“剑之一道,浩浩汤汤,今日从基本功学起。” 司马徽抱紧手里的剑不松手,水汪汪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阮宁手尽可能放轻了。 这小孩软绵绵的,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走,她怕一不小心就捏坏。 “先练马步。”她一甩袍摆,负手而立,“陛下跟臣女学。” 小皇帝将两条小腿分开,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的腿,学她做出个马步的姿势。 “臣数到三,陛下便可休息。”劳累显然不行。教习这个头衔,陪皇帝玩还差不多。小皇帝被谢九玄管得很严,她记忆中,吃块糕都不能随心。因为一块糕点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 “二——” “三——” “可以休息了。” 阮宁将一脸兴奋的小孩提着站好。 “朕听说,你的剑气可凝为冰霜?”司马徽尽可能威严地问。 只不过太小一只,只到她大腿,站都站得不怎么稳当,这种威严也只有他自己觉得威严。 “陛下想看?” 宫人搬来皇帝专用龙椅,让他坐着。 小皇帝眼睛一亮,转而淡定道:“天下都是朕的,朕什么没见过,雕虫小技罢了。” 阮宁面无表情:“如此,臣女便不献丑了,免得污了陛下的眼睛。” 司马徽腮帮子鼓起,瞪大眼睛看着她。 白嫩嫩一张包子脸,眼睛又黑又亮,睫毛很长很密,嘴巴跟桃花瓣一样又粉又糯。 阮宁不为所动。 “罢了,朕勉为其难看看。”小孩握紧拳头,悄咪咪瞥了一眼阮宁。 阮宁不知为何,觉得有趣。 她道:“陛下身份尊贵,岂可勉强,臣惶恐。” 小皇帝急了,乌黑的眼珠子浸了水,嘴巴撅起来,控诉她:“朕命你给朕舞剑。” 阮宁手指动了动,抬起手,若无其事在小皇帝肥嘟嘟的脸上捏了一下,淡定道:“是。” 她从一旁武器架子上拿了一把木剑,小皇帝正眼巴巴盯着,见她看过来,眼睛眨巴眨巴迅速扭头。 阮宁绾了个漂亮的剑花,剑随她手腕翻转,剑气划过,留下一朵朵洁白透明的冰花,一剑挥出去,演武场旁那颗榆树结了晶莹剔透的冰霜。 一树银白。 只当还司马徽上一世维护她的恩情罢了,她这样想着,抿唇点了点头,给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上一世几次入宫,几次遭人陷害,这个小孩霸道蛮横,但是不让人伤害她,修行之人最注重因果,欠下的因缘要还清。 阮宁有些嫌弃地看了眼空中残留的冰花。 这样花拳绣腿炫耀般的技法,她绝不会舞第二次,丢人。 小皇帝张着嘴巴发出一声惊呼,眼睛发亮。 阮宁将剑投入剑壶,严肃着脸扭头,就看见谢九玄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默默转头看了眼那颗树,若无其事向小皇帝走去,一脸面无表情。 “宁国公。”她行了一礼。 半晌无声,她抬头,见谢九玄正蹙眉盯着小皇帝脸上那块红印子。 阮宁手指僵了僵,轻轻将手往袖中缩了缩,若无其事垂下眼睑。 “你教朕舞剑!”小皇帝白嫩嫩的脸上多了个指印,甚至有些红肿,非常显眼。 阮宁没有抬头:“是。” 小皇帝从龙椅上滑下来,伸手拉了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手里小木剑。 “练剑需从基本功练起,陛下若是勤奋,十年后便可有此成就。”她泼了一盆冷水。 小皇帝傻了,看着她:“十,十年?” “还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闻鸡起舞,废寝忘食。” 小皇帝默默扭头坐回了龙椅上。 “舅——宁国公?” 谢九玄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在他脸上红印那里比了比。 宫人们额头渗汗,个个心惊胆战。他们竟没有注意到陛下什么时候伤到的! 阮宁抬头望天。 * 小皇帝最后一脸失望被谢九玄勒令前去听太师授课。 清心殿。 阮宁有些后悔捏了小皇帝的脸,尤其当谢九玄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盯着她时。 她叹了口气。 “陛下的身体,恕臣女无能为力。”她探查了司马徽的身体,已经脆弱得无法负担一条生命了。 一剑霜寒功法圆满之时,她或许还能一试。只是,时间来不及了,更何况,有些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眼下青黑衬得他脸色更白。 “阮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 阮宁暗暗警惕,这人多智近妖,她只说了一句,他就能看穿人心底一样。 她想了想,伸手拿过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张纸上写下方子。 “宁国公博闻广识,饱览群书,或许知道这些药草也不一定?” 谢九玄扫了一眼:“灵砂草,柏罗根,秉夜可有画像?” 阮宁又提高一些警惕。 方子上列了数十种药名,这些均是她不曾听过的,灵砂草,柏罗根,秉夜是这个方子最重要的三味药材。 以前只是听说谢九玄十六岁为了小皇帝涉猎医术,如今七年过去,他医术之高,甚至超越了成名已久的神医千金老人,接触这么几次,她发觉此人当真天赋异禀。 “其余药材,宁国公均有办法找到?” 谢九玄看着她:“嗯。只有这三味,我也不曾听说。” 阮宁拿起笔在纸上画下这些药草的图像。 九幽传给谢九玄。 “灵砂草,观其根茎,应长于寒冷干燥之处,”谢九玄手指轻轻在叶片处点了点,“此类叶子,多生于山林,依附铃木。” …… 他说完,用能看穿人心底的目光看着阮宁:“此方可救陛下?” “需得炼成药,只是我如今功力不够。” “只能由阮姑娘炼?” “是,别人不行。” 谢九玄垂眸看着纸上方子,半晌,声音低沉:“阮姑娘知道我为何任你为陛下教习?” “不知。”阮宁淡淡道。不过,她现在有些知道了。 谢九玄笑了笑,他起身,眼底情绪分辨不清:“陛下性命关乎江山社稷,他生来体弱多病,虽身份尊贵,却不如寻常人家身体康健的孩子。我研究医术数载,找不到可以根治陛下的办法,如今眼看他身体衰败,我却束手无策。” 阮宁垂眸:“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 “我若要他活呢?”谢九玄目光含笑。 阮宁抬起眼睑,撞进一道深渊般漆黑的眸子,像是一道无形的漩涡,让人忌惮。 她收回视线,表情未变。 她记得前世有次上元节入宫,皇帝带领百官上宫墙接受百姓朝见,场面很是热闹。 那时候爹娘逝去不久,她看着别人万家灯火,只觉自己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就在这热闹之中,一只小小的手钻进了她的手心。 很小,很软。 “舅母,别伤心。”奶声奶气的嗓音说。 她回过神,声音更加冷了:“若是宁国公能找齐配方所列药材,我会尽力。” “阮姑娘有何条件?”谢九玄漫不经心道。 阮宁:“我若救不了,杀了我也没用。若是非要一试,我要九幽。” 九幽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我要九幽助我修炼。”阮宁眉目冰冷。 谢九玄一动不动盯着她,半晌,摆了摆手:“九幽。” “主子。” “你跟着她。” 九幽面瘫着脸,浑身煞气外溢,殿里瞬间凉了一截。 “是。” 阮宁告退,一只脚踏出门槛时,谢九玄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阮姑娘功力还差多少?” “很多。”阮宁声音清冷。 第19章 019 019 阮宁出宫的时候正是汴梁城里最热闹的时刻。 天刚下过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沿街叫卖。 她一路走过,行人纷纷回头驻足。 “小姐,新摘的茶花,嫩着呢,买回去簪花戴吧?” “女郎,糖炒栗子来一点?热乎的!” 阮宁驻足:“怎么卖?” “十文钱一斤!保管又香又甜!” “我要三斤。” “好嘞!”摊贩是个白胡子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笑容憨厚,手脚麻利替她装好。 阮宁扫见秤砣都压不住称了。 她摸出四十文放到小贩手里。 “姑娘给多了!”小贩朝着她背影挥手喊。 卖茶花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蹲在湿漉漉的街口,阮宁扫了一眼。 一会儿,簪了一枚茶花的小姑娘欢欢喜喜抱着簸箕蹦蹦跳跳跑回家了。 阮宁路过一家茶楼,说书人的惊堂木“啪”一声拍响,听书之人挤满了门廊: “话说这建宁三年,允王之乱平定后,叛党余孽四散奔逃,数年来潜伏壮大,如今已然威胁百姓安危!” 众人惊呼一声。 “但是!”说书人声如洪钟,“宁国公派人苦心搜寻,终于找到叛党老巢,昨日一举摧毁贼子藏匿之处,将那乱党连根拔起,简直大快人心!” “哇!” “宁国公自建宁之乱以来,扶持幼主,匡扶社稷,如今天下繁荣,百姓安定,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就是!” “杀得好!宁国公乃我辈楷模,乱臣贼子竟敢污蔑宁国公之名,妖言惑众,真乃罪该万死!” …… 阮宁想起叛党似乎一直在宣传流言,说宁国公有谋国之心,乃当世奸臣。 她摇摇头,加快脚步。 回到家,阿娘见她手里拿了两包东西:“拿的什么啊?” 阮宁将一包茶花放到阿娘怀里:“给阿娘戴。” “哎呀,这么俊的花……阿娘都这个岁数了,戴上能行么……哎宁宁!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阮宁推开药庐的门,小乙正乐滋滋荡刚刚绑好的秋千。 她将糖炒栗子扔过去,也不管小乙能不能接到,直接进了房门,将门关上了。 “不许打扰。”冷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小乙接住阮宁扔来的袋子,狠狠闻了一口:“哇,是糖炒栗子!” 他昨晚还梦见了呢,一觉醒来没吃到,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阮宁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躺在榻上睡觉。 司马徽的事压得她有些不舒服,待一觉醒来,她便开始争分夺秒修炼。 * 眼前有两个人,一个红衣小姑娘,十一二岁,一个白衣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们骑在一匹马上。 小姑娘很闹腾,叽叽喳喳,小脸上全是笑容,白嫩的脸蛋红彤彤的。阮宁看着那笑容,觉得自己也开心了。 白衣少年嗓音温润,笑得柔软,目光很暖和。 “哥哥,汴梁好玩么?” “嗯,好玩。” “比我们燕然还好玩么?” “嗯。” “汴梁的郎君好看么?” “小丫头,你还没到嫁人的时候呢。”少年弯下眼睛,笑容温和。 “我不管,他们都像哥哥一样好看么?”小姑娘不依不饶。 “不好看。” “啊?真的?” “嗯。” “我有个弟弟,跟你一样闹腾。”少年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很柔软的情绪。 小姑娘不乐意那双眸子被别人占据:“我才不闹腾呢!” 少年笑了,声音悦耳:“嗯,你乖。” 小姑娘偷偷笑了。 一会儿,又换了个场景。还是红衣小姑娘和白衣少年。 夜幕漆黑,他们坐在一堆篝火前。 小姑娘瘪了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欺负人,我要告诉阿娘!” “阿娘有没有教你不能撒谎?” “嗝。” 少年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故意板了脸,无动于衷:“调皮鬼,故意指错路,白走一天,你不想念爹娘么?” 一双小手拉住了他袖口。 少年侧眸,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哥哥,我错了。明天我一定带你进城好不好?呜呜呜我就是怕跟哥哥分开才说错路的,你不要生气。” 少年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以后不可说谎骗人。” “哦。”小姑娘破涕而笑。 “这副样子跟个小难民一样。”少年笑道,他坐到小姑娘身后,“我给你重新梳梳头发吧,不然你阿娘明日认不出你。”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姑娘乌黑的发隙里穿梭,很快梳好了一个发髻。 小姑娘一摸:“咦?怎么是男孩子的发髻?” 少年有些心虚,咳嗽一声:“很好看了,宁宁梳男孩子的发髻也很好看。” “真的?” “嗯。” …… 阮宁只觉得身处一片混沌之中,恍惚间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喘不上气来,身体沉重,仿佛有人拖着她往水底游。 挣扎间她猛地睁开眼睛,周遭陌生威压让她瞳孔皱缩,手里的剑猛然出鞘! 一剑劈空,来人脚尖轻轻一点就躲了开来。 她胸膛起伏,面色冰冷。 “谁让你进来的?”她还记得自己入门前说过不要打扰。 九幽看着她像看一个死人,语调嫌弃:“做噩梦了?” 他不管阮宁,径自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主子让我助你修炼,我时间有限,没空等你睡醒。现在开始。” 阮宁喝了口凉掉的茶水,走到九幽对面坐下。 不知为何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这让她不是很开心。 她扫了眼漏壶,戌时。 她冷冷看着九幽:“我们说好的时间是戌时,你来早了。”煞气太重,还害得她做噩梦。 九幽面瘫着脸:“你要我如何助你修炼?内力修行只能靠自己,没有捷径,若是招式,你在我手下一招都走不过。” “这是我的事,你只要配合我便是。” 半晌后,九幽跟她双掌相对,阮宁感受到庞大的波动自九幽身上传来,丹田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隐隐颤动,内力烦躁不安。 她闭上眼睛,默念功法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转。她发现,这个世界除了她,似乎没有人知道这股波动的存在。 只是,关于武者,关于功法,他们家知之甚少。而世家大族往往隐而不说,很多秘密都被埋藏了。 九幽无语地看着阮宁就这样修炼。 他方才试了试阮宁内力,若是普通人,能有这样一身内力可当得一个高手。 只是,以他的角度,这样的武者,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哪怕几十个这样的武者一起上,也不过送死。 这就是大世家为何倾尽全力也要培养高手。一阶之差,可能就是家族末路。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之前,矮矮山峦都以为自己在峰顶了。 “我的功法一共五级,如今突破了第三级,若要救皇帝,必须达成五级圆满。”阮宁道。 九幽是武者,必定清楚其中关键。三级到五级没有那么容易,她只能尽力。 九幽眼神一暗:“你在说笑?” “我只能尽力。” “阮姑娘,哪怕是我,内力在你这个阶段,突破五级至少要一年时间,你认为陛下等得了?” 阮宁:“我会努力修炼,这起码是一条路。事实如此,有些事非人力可为。望你告知宁国公。” 可能是梦到了十六岁的谢九玄,她更加不想拖泥带水。 谢九玄或许是很注重亲情的一个人,梦里他提到弟弟时语气中的柔软和疼爱不是假的。 如今不近人情,或许是谢氏一门惨死对他有影响,只是,都跟她无关。 “尽人事,听天命。”她淡淡道。 九幽眼神终于变了。 他发现这个女人岂止是不纠缠主子,她甚至有些冷漠。 翌日,阮宁陪阮将军夫妇吃早膳的时候,九幽回了一趟宁国公府。 谢九玄眼下青色更浓,在白皙的脸上甚是明显。 “主子。”九幽抱拳跪下。他皱眉,皇后忌日临近,主子睡得越来越不好了。 “何事?”谢九玄翻看着阮宁写的方子。 “阮姑娘若要功成,至少需一年时间,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助她突破,陛下怕是……等不及。” 天下武者都知道,修行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捷径可走。 九幽有些担心。皇上对主子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谢九玄手指顿了顿,半晌,漫声道:“你听她行事便是。” “主子,江南传来消息!”管家一脸激动,匆匆忙忙走进来。 谢九玄抬起眼睑:“说。” 九幽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管叔。 “江南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了二少爷!” “找到了?”九幽眼睛紧紧盯着管叔。 “没有,线索断了。”管家抹了把额上的汗,“信上说,那人跟老夫人极像,隐隐能看出当年小少爷的模子,快找到了,快找到了啊!”老管家老泪纵横。 谢九玄盯着方子,眸子里情绪看不分明。 九幽眼睛里失望一闪而过。当年允王之乱,宁国公府二少爷十一岁,从那天起便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主子推测二少爷在混乱之中卷入灾民,被人带走了。 这些年宁国公府派出去无数手下,四处搜寻,有人称见过二少爷,找不到尸体,他们已经肯定二少爷尚在人世,只是线索往往查到一点就断了,很是蹊跷。 主子也怀疑是否叛党带走了人,只是这次将叛党连根拔起,对抓回来的囚犯轮番审问,他们都说教中没有跟二少爷年龄身份相似之人。 “属下安排小贾跟着主子。”九幽道。 主子身边不许人近身,为防别人冲撞,必须有人跟着。 “都下去吧,江南那边派人去查,若是找到,不论真假,先将人带回来。”谢九玄声音低沉。 “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三八哎,各位小可爱们节日快乐! 第20章 020 020 阮宁打开锦囊,数了数固元丹,准备入宫全都给小皇帝。虽然不能救命,但可以改善他身体的负担,减缓痛苦。 而且,若是髓元丹可以炼出来,有了这些丹药做铺垫,到时候司马徽身体反应也不至于过大。 阿娘瞅了眼,暗暗掐了一把阮将军大腿。 阮将军脸上肌肉抽了抽,不自在道:“宁宁啊!” 阮宁数好了丹药,将锦囊收好,抬头:“阿爹?何事?” “咳咳!那个,梁侍郎府的公子阿爹昨日见了,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那个面如冠玉——” “文采斐然!才华过人!”阮夫人瞪了眼阮将军,两眼放光地补充。 阮宁面色淡淡的,没有反应:“阿娘我该进宫了。” 阮夫人一把抓住她袖子:“哎呀宁宁呀,阿娘看过啦,那梁司南阿娘真是越看越喜欢,你不是认识茹儿姑娘吗?你今日见着茹儿姑娘,去她家玩儿,说不定能见着人呢!” 阮宁摇摇头:“阿娘我走了。” “哎!宁宁!” 阮宁冷冷淡淡走了。 阮夫人跺了跺脚,回头盯着阮将军。 阮将军虎躯一震:“夫人?为夫表现不错吧?哈哈哈哈你给的词儿我都说给宁宁了!” “不错你个头!不行,那林夫人也在相看呢,我怎么能把这么好的女婿让给她?!我得想想办法!” “夫人你别乱来啊!” …… 阮宁马车行至半路,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风风火火跳了上来:“阮姑娘!顺路!” 轻功还不错。 阮宁扫了眼,盘膝打坐,不予理会。 程秀文看着她怪异的姿势:“你这是干嘛呢?” “哎过几日便是皇后忌日,到时候朝廷休沐,咱们祈福定是要停的,你那个皇帝教习之事想必也不用入宫,不知阮姑娘可否有空啊?” 阮宁不理会,他一个人说得口水四溅:“林太师府于城外有一处梅林,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香飘雪海,梅花成雨,林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办赏花会,给各府递上请柬,一同赏花饮酒,吟诗作赋,各府公子小姐都要来的,你去不去?” 阮宁眼睛蓦地睁开,一动不动盯着他。 程秀文被她盯得心虚,使劲摇了摇手里的洒金扇,眼睛在马车里上上下下打量,就是不敢跟她对视。 “你去不去倒是给个准话?” “我何时跟你这么熟了?不去。”阮宁重新闭上眼睛。 昨晚内力一下子提升太多,经脉硬生生承受暴涨的功力,若是普通人,早就痛得满地打滚了,她却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程秀文指着她,包子脸皱出了褶子,纠结半天,长吁短叹:“为何不去呢?宁国公很是尊重林太师,这种场合,老太师以文会友,宁国公也会露面,你当真不去?”哼,别人相信你不纠缠宁国公,他可不信。 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个女人当初追宁国公有多痴心了。 “不去,再废话,将你扒光了扔出去。” “不去便不去,凶什么。” 程秀文不情不愿挪得离她远点,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拍到阮宁面前几案上,“诺,这是然妹妹给你的请柬,宁国公定会去的,你不去可别后悔。” 阮宁运行完一个大周天,经脉硬生生被她咬牙拓宽。 这个世界的武者若是知道她这么做,怕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因为人的经脉相当于一个人习武的天赋,是不可改变的,没有人敢这么做。 程秀文见她脸色发白,额头上渗满了细汗,不由担心:“喂,你怎么了?” 阮宁收掌,将内力回归丹田,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在习武?不会练功出岔子了吧?”程秀文瞪大乌溜溜的眼睛。 “闭,嘴。”阮宁冷冷道。 程秀文拿扇子捂住嘴巴,眼睛眨巴眨巴:“我跟你说啊,习武可不是闹着玩的,宁国公那是天上的月亮,你等凡人就不要肖想了,早点认清事实,哪怕你武功练到九幽那种境界,也没有丁点希望的。” 阮宁一把提起他的后颈,将人扔了出去。 吵得她脑门疼。若不是方才腾不出手,不用等他上来,她就将人踢下去。 “啊——”程秀文手忙脚乱施展轻功稳稳落到地上,“凶,太凶。” 不过,请柬也算送出去了,然妹妹让帮的忙他算办好了! “不来最好,小爷我还不稀得看见你!”程秀文冲着马车跳脚。 真不知道然妹妹邀请她作甚。 不过,想到然妹妹在宫里,他又乐得笑容满面。祈福真是好啊,每天都能见到然妹妹! * 明远殿里,众人围着林怃然。 “林小姐光彩照人,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还要多谢大家捧场,到时我们一起玩。” “好啊好啊,我开春就盼着你们府上的请柬了,可算是盼到了!” 程秀文气喘吁吁跑进来,扫了眼大殿,见阮宁不在,狠狠扇了两下扇子。那个女人害他一路紧跑慢跑才没有误了时辰,真是可恶。 林怃然眼角瞧见他:“世子。” 程秀文立即眉开眼笑:“众位妹妹。” “还要多谢世子帮我递请柬给阮小姐。我们共同拜宁国公为师,同殿学习,如今也算半个同窗,众位都给怃然面子,赏脸受邀,阮姑娘也会来吧?”她笑问。 众人将注意力放在程秀文身上,听了林怃然的话,打趣: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有人不来不成?” “就是,太师府的梅林,多少人想看还没机会呢!” 程秀文傻眼了,他脸色僵住:“这个——” 林怃然也笑了笑:“阮姑娘不会拒绝了吧?” 程秀文心里暗暗骂阮宁拖后腿,事儿精,倒霉催的,他要是说没答应,岂不是证明自己办事不靠谱? “没有!她当然去!然妹妹的面子谁会不给啊!”他心不虚气不喘,眼睛瞪得直直的。 众人说说笑笑:“就是 。” “如此最好了。阮姑娘如今是宁国公面前红人,怃然有心亲近,还怕她事务繁忙,无法得空呢。能来就好了,真是令人开心。”她笑得温婉,在坐众人纷纷让她宽心。 许多公子更是放言:“她若出尔反尔,我等上将军府拖也要将她拖来,林姑娘且放宽心!” 梁茹儿在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人家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便不来,笑话,你们还想上将军府强逼不成?” 恰好阮宁这个时候踏着时间进来。 大家看着她没听到似的,一路走到自己位子上,面无表情,一贯清冷。 梁茹儿的话让众公子有些下不来台。 本来也是当着林姑娘的面,大家讨姑娘欢心,自然怎么好听怎么说。 如今被梁茹儿一戳,心里不爽。 正好阮宁来了,他们立即给自己找台阶。 “阮姑娘来了,正好,林府赏花会的帖子姑娘接了吧,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程秀文是知道阮宁如今脾气的,那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口的祖宗,想起当初被揍的痛,他用扇子遮了脸,默默坐下,想让众人将他遗忘。 阮宁头都没抬:“不去。” 话落,殿里静了静。 众人傻眼了,彼此面面相觑。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林怃然注视着阮宁清冷的脸,捂着嘴笑了笑:“阮姑娘刚才还说去呢,难道姑娘临时有事?” 阮宁:“我不曾说去,有事。” 林怃然蹙眉:“世子方才说姑娘去的,大家都听到了。难道世子听岔了?” 程秀文心想这哪成,怎么能在然妹妹面前丢面子。立即站起来道:“方才阮姑娘说去的,许是临时有事,哈哈哈临时有事。” 阮宁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程秀文,直把程秀文看得缩了缩脖子。 “姑娘家的事无非就是那些,阮姑娘不愿意去,难道是怃然什么时候得罪了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不平。 “阮姑娘好大的架子,林姑娘好心相邀,我们都去,难不成你比我们尊贵不成,三请四请请不动,公主也没这么大的阵势。” “就是啊,瞧不起我们不成?” 阮宁看着林怃然,好像把她看透了一般:“当真想让我去?” 林怃然一脸期翼,笑容无暇:“当然!阮姑娘能来,怃然会很开心。” 众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阮宁想了想:“好,我会去。”正好有件事,她想了了。 谢九玄进来时,目光从阮宁面上扫过,见她冷着一张脸,活像谁欠她钱似的,不由失笑。 林怃然看着这一幕,默默垂下眼睑。 谢九玄打开手中书卷,指腹压到末页,眸中含笑:“此次为陛下祈福辛苦众位,陛下身体好转,祈福日子已满,今日以后,大家便不必来了。” 林怃然蓦地抬头,脸色发白。 “今日给大家讲完最后一章,药方。”谢九玄嗓音低沉,一道光透过棂窗照进来,洒在他脸上。 阮宁将书卷翻好,手掌轻轻翻转,催动丹田,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转。依照昨晚的修炼速度,她必须将晚上增长的内力在白日里吸收掌控,不然会对经脉造成损伤,得不偿失。 谢九玄扫见她的小动作,眸子一顿,随即视若无睹。 “怃然,你怎么了?”程秀文小声担心地问。 林怃然脸色很白。 “没事。”林怃然摇了摇头,目光盯着书卷一动不动,她默默攥紧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大家的脑洞很出色哈,你们可劲儿猜,我不会剧透哒~ 第21章 021 021 “宁宁!宁宁等等我啊!”梁茹儿气喘吁吁拉住她袖子,“我跟你说宁宁,一个破赏花会,本小姐也不稀得去,若是你不想去,不去便是。” 她眨眨眼睛,盯着阮宁的脸,以为她不开心。 阮宁挑眉:“不,我想去了。” “啊?”梁茹儿挠挠头,“你高兴就行!梅花是挺好看的,汴梁一绝,不过,你带个武者去,往年总有小姐半路遇到贼人,出过几次事呢。” 阮宁垂眸:“是吗?” “是啊!近两年倒是没有了,前几年,年年都有小姐出事,以防万一,你可千万别大意!” 她看了看周围,凑近阮宁耳朵:“出事的那几家,死得可惨了,衙门至今都没有抓到人,大家表面不说,暗地里都带了武者,你别忘了!” 阮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宁宁啊。”梁茹儿两个手指头勾勾缠缠,瞟一眼她,欲言又止。 阮宁挑眉。 “你真对宁国公死心啦?” 阮宁眉目冷了:“嗯。” “那就好!”梁茹儿蹦了起来,她笑道,“宁国公虽看着温和,但我总觉得他很可怕,被他看一眼我都瑟瑟发抖,真搞不懂汴梁城那些小姐哪里来的胆子肖想这位。” “而且啊,”她又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那些出事的小姐都跟宁国公有关!家里都准备送她们到宁国公府做个夫人什么的,你说他是不是很邪门?” 阮宁拍拍她肩膀:“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瞎说。” 梁茹儿憨笑两声:“也是,你还要去见皇上吧,我不耽搁你啦,去吧去吧!记得带武者啊!” 阮宁挥了挥手。 她向练武场走去,眸子里深思一闪而过。 * 练武场里,小皇帝看上去又瘦了些,脸色苍白,身形羸弱。乌黑的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不着痕迹地拉近跟宁国公的距离。 谢九玄似乎在闭眼休息,任由他一点点挪近。 司马徽的小手先是不着痕迹攀到了谢九玄宽大的袖袍上,随即悄咪咪一点点靠近谢九玄垂在身侧的手,嫩藕似的指节抓住他一根手指,迅速偷看了看,见他没有发现,眼睛悄悄眯起来,将整只手塞进谢九玄宽大的手掌中。 见谢九玄没有拂开,他小胸脯起了起,松了口气,一只小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咧着虎牙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周围的宫人低着头只当做没瞧见皇帝掩耳盗铃。 阮宁双手环胸,没有说话,看着小皇帝美滋滋地拉着谢九玄的手。 司马徽脑袋转过来,脸上笑容顿时一僵,随即立刻绷紧,装作没有笑过,小眉头却皱了皱,警惕地盯着阮宁。 大概是觉得当前情形有些难以抉择。 若是要维持在阮宁面前的威严,那他势必得抹杀刚才幼稚的行为,立即出言解释一番。 这样一来,舅舅必定发现,要将他推开,那他刚才费了好大劲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说了,舅舅的手可难牵到了。 可若是不理会阮宁,他在这个女人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势必受损,朕好难哦。 阮宁好整以暇看着他纠结。 几息过后,谢九玄“醒”过来,将小皇帝的手拂开,垂眸:“陛下。” 仔细看,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脸色也有些白,仿佛强自忍耐。 阮宁躬身行礼。 她可以肯定,谢九玄不喜人近身。小皇帝虽是特例,但是谢九玄也不会任由他近身,偶尔纵容,足以体现他对司马徽的疼爱。 “阮教习。”小皇帝背着手,声音威严。 “这些药对陛下身体有益,每日午时一粒。若是吃完了臣女再送。”她将固元丹交给小贾,小贾呈上去。 小皇帝板着小脸装作漫不经心看了眼丹药,看见那黑乎乎的样子,露出嫌弃的眼神,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谢九玄拿出一粒,捏在指尖,垂眸看了看:“阮姑娘尽心了。” “此乃臣子本分。” 阮宁看了眼气呼呼的小皇帝,漫不经心道:“此药是甜的。” 小皇帝眼睛瞪大:“欺君可是要砍脑袋的。” “陛下一试便知。正好时辰也到了。”阮宁手指摩挲了下,有些遗憾地看了眼圆鼓鼓的脸蛋。 司马徽目光巴巴盯着那药丸:“舅——宁国公?朕吃药时间到了。” 谢九玄似笑非笑看着阮宁:“嗯。” 小皇帝迅速伸出小手拿了一粒,将信将疑地塞进嘴里,眼睛倏地亮了,眼睛笑眯起来而不自知。 “甜的!” 待到咽了下去,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理直气壮:“朕觉得一日一粒太少,不如一日十粒,那样朕的身体岂不是好得更快?” 说完,他深觉自己的见解高屋建瓴,狠狠点了点脑袋,手又往丹药够去。 谢九玄笑了笑:“大夫说了一粒,便只能一粒。好了,陛下该习武了。” 说完朝阮宁点了点头,便坐到一边饮茶。 桌上堆了高高几摞奏章,看样子他打算在这里批阅。 阮宁将气成河豚的小皇帝提溜到武器架前。 上面全是制作精美的小武器,用桧木、杉木、香杉等做成,既轻便又小巧。 “陛下选一样武器吧。”阮宁道。 小皇帝吧唧吧唧小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药丸上抽回,颇有些怨念地看了阮宁一眼,随手指了个长.矛。 阮宁拿下来放到他胖乎乎的手里。 “这是长.矛,乃将士所用之器。” 小皇帝注意力被吸引:“阮将军便是用这长.矛上阵杀敌,让达达俯首称臣么?” 阮宁点了点头:“是。” “朕要学这个,你快教朕!” “若要学到阮将军的境界,陛下虚得苦练二十年。” 小皇帝傻眼:“二,二十年?比练剑还多十年?” 阮宁眉眼冷淡:“嗯,陛下需得丑时睡,卯时起,不可玩陀螺。” 小皇帝伸出小胖手指数了数:“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他张着嘴巴。 阮宁:“嗯。” 小皇帝咽了口口水,觉得手里的长.矛瞬间不威武了。 他将长.矛递给阮宁,一挥手,包子脸很严肃:“朕更喜欢练剑!” 宫人们脑袋快低到胸.前了。 “陛下,九幽侍卫请见宁国公。”殿外宫人通报。 司马徽摆了摆手:“进来吧。” 他迅速拿起小木剑,离武器架远远的。 阮宁看见九幽难得脚步匆匆,跟谢九玄说了什么,谢九玄手里的笔顿了顿,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她回头,司马徽正按自己说的,抿了嘴扎马步。 没过一会儿,谢九玄起身离开。 * “主子,我们的人在汴梁城外发现二少爷的踪迹,他们一路跟踪,在城内将人跟丢了。”九幽眉眼复杂。 他们派出的人极擅追踪,能让他们跟丢的人,势必不简单。 若真是二少爷,这些年他到底被什么人带走了,是否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不然,为何不曾找来宁国公府? 谢九玄负手立在窗前,凌凌波光在他白色袍服上晃动。 “既然到了汴梁,很快就会露面了。”他轻声道。 “可是,主子——”九幽怕其中有诈。 谢九玄抬手,眸子望着白果树:“找了这么多年,该有结果了。让暗部隐秘行事,不必大肆张扬,此事不宜让人发现端倪。我也想知道,长大后的宁思,是不是跟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 九幽看着他含笑的目光,莫名打了个寒颤。 第22章 022 022 院子里。 “九幽大哥,皇后忌日快到了,主子近日是否更加睡不好?”小乙担心道。 九幽面无表情:“主子的事,不要多嘴。” 小乙懊悔地挠了挠头:“小乙只是有点担心,每年这个时候主子好像都没有睡着过。皇后忌日,主子又会消失不见吗?” 九幽抱剑,声音满含煞气:“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阮宁打开房门,朝着小乙:“小乙。” 她将早已炼好的生发丹交给小乙:“你的身体我已了解得差不多,头发是因为体内之毒脱落,这些药每日一粒。” 小乙大喜:“小乙头发能长出来啦?” 阮宁点了点头:“嗯。” “哈哈哈——”小乙跑到九幽跟前,高兴地抱了他一下。 九幽虽浑身煞气,却也没有动手推开。 “我头发要长出来啦!” 阮宁摇了摇头,扫了眼九幽:“戌时到了。” 九幽自发跟她进去。 “昨日内力暴涨,此事不宜再修炼,否则你经脉承受不住。”九幽冷声提醒。 “此事不劳你操心,我心中有数,开始吧。” 阮宁跟他手掌相接,那股波动一瞬间引得她丹田躁动。 此事若教各大世家知道,她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波动对武者来说诱惑太大了。 她脑子里闪过一缕思绪,不知道这股奇怪的波动到底源自哪里? 但是翻滚的内力叫她无法多余思考,只能将心神集中在功法上。 九幽跟她对上,探查到她体内丰盈的内力,诧异地盯着阮宁的脸。 若是有表情,他大概要瞪大眼睛。 怎么会?一天的时间而已,她竟然已将那些内力全部吸收转化。 他翻遍脑海也没有找到这种记载。 增加的内力势必会冲击经脉,让人痛不欲生,直到那些内力最终炼化成为自己内力的一部分。 经脉是不可改变的,那些内力要想炼化,以他天赋一等的经脉,也需要五日。 阮宁如何在一日之内就将那些内力全部炼化? 他目光复杂,深觉这个女人秘密太多了。 * 翌日天亮,九幽离开,阮宁再次承受经脉欲要爆裂的痛楚,面无表情引导内力冲刷经脉,生生将经脉拓宽。 “宁宁!”梁茹儿的喊声响起。 “宁宁啊,梁姑娘来找你,快些出来!”阿娘也在喊。 阮宁脸色发白,鼻尖上满是汗水。 她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行大周天,随手抹了把汗,走到院中打开门。 “何事?”晨光熹微,一束光照在她脸上,鼻尖那颗小痣格外惹眼。 “宁宁我来找你啦!”梁茹儿扑上来抱住她胳膊。 阮宁脚下晃了晃,伸手抓住梁茹儿,面色清冷,一丝漏洞都看不出。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又彻夜研究医术,一夜没睡?”阿娘拂了拂她鬓角的乱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连忙摇头,“这副样子成何体统,走,重新梳洗!” 阮宁全部心神都用于控制内力,浑身肌肉都疼得隐隐颤抖,没有多余力气,只能任由阮夫人拉着她,将她从里到外都换了。 阮夫人插好簪子,望着铜镜里的人,两眼发光:“我们家宁宁真好看,气质也好,像娘!” 梁茹儿凑到阮宁面前,捧着脸:“宁宁,真好看啊!我若是郎君,一定非你不娶!” 她飞速点了点阮宁鼻尖上的小痣,得意地笑了:“我早就想摸摸看,这颗痣真稀罕!” 阮宁面无表情,盯着梁茹儿,直到把人盯得心虚这才转回头。 “阿娘,你做什么打扮成这样?” “姑娘家家,当然要时时注意好看,你看看茹儿姑娘!谁像你这般不修边幅,好了好了,咱们去见你阿爹,该给你爹请安了。” 阮宁纳闷:“咱们家什么时候兴——”请安这么矫情的事了? 阮夫人捂上她嘴巴,没让她把话说出来,指挥丫鬟婆子跟上:“走了,去见你阿爹。” 梁茹儿压根没发现她们娘儿俩有话没说,只顾着看阮府地理修造,总觉得宁宁不仅人好看,她住的地方也跟有仙气一样,总之就是觉得稀奇! 阮宁一路被阮夫人架着架进了前院。 看着一脸单纯跟着她们走的梁茹儿,她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踏进前院,那间鲜少人进去的书房里传来阿爹爽朗的大笑声,此外,还有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梁茹儿听见那道声音,猛地拍了下脑袋:“对了,宁宁,家兄受阮将军之邀前来帮阮将军忙,我听说后当然要跟来啦!看见你太开心,差点忘了我哥哥也在呢!” 阮宁无力地眨了眨眼睛。 阮夫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不许乱说话。” 阮宁点了点头,嘴巴这才被释放。 阮夫人携着她踏入书房。 阮宁漫不经心扫过阿爹身旁的青年。 一袭天青锦袍,头戴玉冠,面含笑容,眉眼温润,肤色如玉。 她蹙了蹙眉,心头不好的预感加深。 梁司南回首,看见阮宁一张脸冷冷冰冰,面无表情,看着自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一看这姑娘浑身打扮,顿时哭笑不得。 来之前他还有些疑惑,为何从无来往的阮将军要请自己上府品鉴书画,看见阮宁,他不由失笑,对阮将军夫妇这般可爱的做法有些无奈。 世家讲究礼法含蓄,断然做不出这种直来直往的事。 他觉得有趣,不由站在那,依着阮夫人的打算,让这位阮姑娘好好看。 这位姑娘显然不情愿,是被硬拖来的。 他摇头失笑。 阮宁看着阿爹:“爹,女儿前来请安。” 她将一盏茶端到阮将军手里:“阿爹请喝茶。” 阮将军方才拉着梁司南扯东扯西,那些文人的玩意儿搞得他抓耳挠腮口干舌燥,这会正想喝茶,闺女端的茶,他喜滋滋便喝了个干净。 气得阮夫人背地里狠狠掐了他几下。 阮宁:“阿爹有客人,女儿这便告退,不打扰了。” 阮夫人急了,这还没说上两句话呢,起码要等梁公子的文采表现表现,给宁宁留个好点的印象啊。 “宁宁,这是我哥!”梁茹儿兴奋得想把最喜欢的朋友炫耀给自家哥哥。 阮宁给她用力一拉,人便站在了梁司南面前。 梁司南笑了:“阮姑娘,久仰大名。” 她眼含冰霜,点了点头。 “哥,这是宁宁,她可厉害了!” “我知道。”梁司南揶揄地看了眼阮宁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自家妹妹大概不知道自己在火上浇油。 “茹儿每日挂在嘴边。”他道。 阮夫人一听眼睛亮了。顿时觉得这梁司南更加顺眼了。 阮宁点了个头:“阮宁告退。” 之后便往脚上加注了内力,迅速离开。 一出院子,她忍不住喷出一口血。 她抹了一把嘴巴,白着脸往回走。 * “主子,叛党送了一封信。”九幽目光凝重。 “关于宁思?”他嗓音低沉。 “是。”九幽喉咙干涩。 谢九玄伸出手。 九幽忙把信件呈上去。 谢九玄抖开,扫了眼,面上含笑,似乎并不意外:“是宁思的字迹。” “二少爷落在他们手里了?” “看样子是。”谢九玄将信放在金丝楠木桌上。 九幽扫见上面的内容,浑身一僵。 上面写着: “三月三日午时,林府梅林后山顶,宁国公一人前来,不可带武者,若违者,二少爷之命危矣。” “主子岂可以身犯险,让属下去,九幽定将二少爷安全带回来。” 谢九玄凝视着方才写的字,眸中情绪诡谲:“我去。宁思是真是假,只有我知道。”他喃喃道。 * 早朝结束,百官以宁国公为首,退出含元殿。 阮将军想起一事,打算跟谢九玄商量商量,便见林太师先他一步。 林太师是谢九玄的老师,教他四书五经,史学大义。 宁国公声名远播,天下孺子皆以为榜样,林太师功不可没。 “九玄,陛下身体近日见好,你费心了。” “臣子本分而已,老师。”谢九玄含笑。 老太师已有七十高龄,古来稀的年纪。他欲言又止,看着昔日这个百年难遇,聪颖过人的学生,叹了口气。 “老师有话直说便是,九玄自幼时便受老师教导,承蒙老师厚爱,方能有今日学问见解,老师恩情九玄不敢忘。” 林太师又叹了口气:“昔日你性情温和,心地柔软,我还担心你这般单纯的性子日后难以入仕,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唉,造化弄人。” 谢九玄笑了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阴晴圆缺,旦夕祸福,都乃人生无常。” “如今七年过去,陛下亦已长大,你还是不肯娶妻吗?”老太师声音颤抖。 谢九玄看着昔日舌战群儒的一代文豪眼睛浑浊,淡淡笑了笑:“九玄自己这一生都难以预料,便不耽搁他人了。” “怃然她,”老太师叹了口气,“她如今仍不肯嫁人。” 谢九玄垂眸:“林姑娘长大了,七年前我既取消了婚约,便没打算耽搁林姑娘。婚事乃父母所定,此事世上已无人知,不会影响林姑娘闺誉,老师教导之情,学生无以为报,若是再耽误了老师女儿,学生怕是愧疚难安。” 老太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怃然她求我再来问这一遭,我本不打算帮她,只是她幼时承你照拂颇多,不试这一次,她怕是不会罢休。这丫头脾气真倔啊,也不知承了谁。” 说到倔,谢九玄眼前闪过阮宁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摇了摇头:“从小就倔。” 老太师耳朵有些背:“什么?” 谢九玄眸中含笑:“没什么,老师慢走,替我向师母她老人家问好。” 他站在原地看着老太师慢吞吞一步一晃在宫道上走远。 阮将军本打算等老太师说完话便上前,不料竟然听到这种陈年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部分内容本来打算放到下一章,怕你们嫌我短小,又加了进来,哈哈哈,求生欲极强。 第23章 023 023 阮将军摸了摸后脑勺,浑身不自在。 谢九玄回眸:“阮将军。”好像早已知道他在那里似的。 阮将军奇怪了一瞬,转而想应该是偶然。毕竟九玄不会武功。 “九玄,你跟林家姑娘有过婚约之事,我真是碰巧听到,早知如此,我过一会儿再上前便好了。” 他难受得抓耳挠腮。 “无事,只是怕有损林家小姐闺誉,将军为人正直,不必如此。” “那便好。”阮将军哈哈大笑,“我最怕知道别人秘密了。” “将军有事?”谢九玄问。 “哦,是这样,林府赏花会,京城显贵都要前往,叛党那边漏网之鱼很多,我怕有个万一,想跟九玄商议此事。” 谢九玄将阮将军请到清心殿。 “岂有此理,这群反贼无法无天了!”阮将军捏着叛党送来的那封信暴跳如雷。 “此事事关重大,叛党无耻至极,九玄切不可上当。” 阮将军跟达达周旋多年,论起跟敌人过招,他顿时精明起来,“怕是前些日子毁了叛党根基,他们狗急跳墙。宁思少爷是真是假尚无定论,九玄身负皇上信任,不可莽撞。” “我有预感,他是宁思。”谢九玄凝视着那封信。 信上谢宁思落款那里,那个“寧”字,皿上多了一点,写成了血。 谢宁思小时候可爱讨喜,家中人人爱他,养得他娇气懒惰,写字习武通通耍赖,虽聪颖,却连自己名字也写不好。 尤其是宁字,笔画繁多,他总是耍赖跳过。 后来宁国公气极,揍他一顿,他哭得伤心至极,钻到哥哥怀里,一月不肯理会父亲。 谢九玄将谢宁思抱在怀里,捉了他的手,教他写字。这小孩极记仇,偏要将皿写成血。后来他写得一手好字,却还要将皿写成血。 “哥哥教的!”他笑得古灵精怪。 阮将军听他说完,恨不能立即带人将那叛党杀个干净。 “一群小人,打不过就玩阴的,小少爷那么小就被掳走,可恨。” 谢九玄将目光从信上抽回:“届时阮将军带人守在各个出入口,我要亲自去见一见,看他是不是宁思。” * 将军府,药庐。 阮宁盘膝打坐,冲击经脉,小乙坐在秋千上,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小罐子,一股白烟冒出来。他眼睛调皮地眨了眨,将罐子放到地上,伸手挥了挥白烟。 不过一会儿,四周花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阮宁眉头蹙了蹙,睁开眼睛,看见密密麻麻的毒虫循着白烟向罐子靠近。 她声音发冷:“你在做什么?” 毒虫爬进罐子,里边立即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不过一会儿,被吸引来的毒虫全都葬身罐中。 “阮姐姐,我给妞妞找吃的。” “妞妞是什么?”她眉目冰冷。 “就是这个!”小乙将罐子捧起来,让阮宁看清楚里边的东西。 那是一条浑身血红的蛇。食指一般粗,细细长长,吐着黑色的蛇信子。 阮宁蹙眉:“毒蛇?” “恩恩!主子送给小乙的,我养了七年啦,她越来越厉害了!” 阮宁看见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摸了摸毒蛇的头。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蛇竟然颇有人性地扭过头,在他掌心蹭了蹭,眼睛眯了起来。 阮宁摇了摇头:“你将她看好了,不许放出来吓人。我阿娘最怕蛇了。” “放心,妞妞可乖了!她从来都不吓人!” 话音刚落,那蛇看着阮宁的方向,黑豆大小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一眨眼便到了阮宁面前。 小乙大惊:“妞妞!” 阮宁手放在了剑柄上。 小蛇歪了歪脑袋,眼睛里闪过疑惑,试探性地往前挪了挪。 见阮宁没有动作,她开心地摇了摇头,蓄势待发,作出要往阮宁身上扑的架势。 扑到半路,她动不了了。 阮宁捏着她的脑袋,眼含冰霜:“不许上来。” 小蛇好像听懂了,委屈地耷拉下脑袋,整条蛇都瘫在她手上,在风中晃动,宛如一条死蛇。 小乙吓了一跳,忙把小蛇拿下来,纳闷:“她好像很喜欢阮姐姐哎,妞妞最讨厌陌生人的味道了,从来不肯轻易靠近的!” 阮宁体内内力运转完一个大周天,她看了看时辰:“该出发了。” 今日林府在城外梅林举办赏花会,她要去确认一件事。 临走前,她看着小乙准备放下的罐子若有所思:“这条蛇,有多毒?” “见血封喉,顶多一炷香的时间,必死无疑。比世上最毒的毒药还要毒!”小乙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带着吧 。”阮宁道,“或许有用。” 小乙一听,忙让妞妞爬到他胳膊上藏起来:“放心,若是其他人对我们不利,妞妞一定咬死他。破军他……不怕毒,跟我相克,不然小乙不会输的。” * 城外,林府梅林。 谢九玄挥手令所有人不必跟着,一个人朝山上走去。 九幽率人守在出口,浑身煞气如有实质。 他望着主子的背影,脑子里闪过七年前宁国公府浮尸满地,血流成河的场景,迅速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抹去。 禁军们站在九幽旁边,不禁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 九幽身上的血腥煞气比战场上杀敌无数的阮将军还要重。 众人被他身上煞气压得胸口难受。 “九幽大人!”负责园林门口守卫的小兵飞奔而来,“所有客人均已凭请柬入内,梅林各处出入口没有闲杂人等!阮将军让我告诉大人,园林内均是汴梁各家公子小姐,身份已经一一核实,没有可疑之人!” 九幽面色一沉:“知道了,吩咐下去,提高警惕,不得懈怠!若是出了事,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 * 阮宁将请柬交给门口,带着小乙顺利入内。 “阮姑娘,请随奴婢来,小姐们都在前头。林子有些大,姑娘跟着奴婢,小心迷路。” 阮宁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园子内内外外,眉头蹙了蹙。 小乙压低声音:“阮姐姐,不太对劲呀,怎么暗处藏了那么多人,是禁军的气味。难道出事了?” “谨言慎行。”阮宁看了眼领路的丫鬟。 走了半天,小乙埋怨了句:“喂,这林子有这般大吗?走了一炷香了,还不到啊?” 他们越走越深,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丫鬟停下来,笑看着他们。 阮宁挑眉。 小乙有些生气:“你不会是耍我们吧?这里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 丫鬟笑眯眯道:“就是耍你们。” 小乙:“你!” 阮宁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盯着这个“丫鬟”:“胆子很大,园子里禁军这么多,你不怕被抓?” “丫鬟”歪了歪头,摸着下巴:“果然长得不错,真是令人讨厌的一张脸,待会我就把它剥下来做成人.皮.面具。” 小乙脸色一变,浑身警惕。 “你不是林府丫鬟!你到底是何人?混进来有什么目的!” “丫鬟”笑了笑,从脸上剥下一张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我还是更喜欢死人眼睛里留着我的脸。”他的声音一会儿像幼童,一会儿像大汉,一会儿又像少女。 顶着那样一张脸,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24章 024 024 阮宁抿唇,抽出软剑,没有多话,一剑霜寒凌空劈去,寒气划破空气,周遭温度骤降,剑气割裂花茎,梅花纷纷飞舞,冻结在冰晶中,像是下了一场粉色晶莹的雨。 然而此刻,在场的三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丫鬟”腾空而起,碧色水袖利如寒刃,斜斜扬起一道碧波,惊起满树梅花,他猛一挥手,巨大气浪排山倒海而来! 两道气劲半路相遇,击起震荡数百里,从上空望去,梅林像是遭遇飓风,轰然作响,狼狈摇动! 阮宁被震荡余波压迫,连退数步方止。 她抹了把嘴角血渍,眉眼冰冷。 “丫鬟”“砰——”一声斜撞到树上,跌落在地,嘴里咳出血沫。 他喘息如牛,咬牙站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小乙护着阮宁,见他疯疯癫癫,不由提高警惕。 “你是何人?我们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杀我们?” “无冤无仇?我要杀人,不需要理由。” 小乙见他周身气劲变化,极为诡异,提醒阮宁:“此人修的是邪功,小心。” 这世上有一类武者,天生没有习武根骨,但他们不甘平凡,选择走邪路。 眼前这个“丫鬟”显然在此列。邪得令人头皮发麻。 阮宁看着这个人,眼睛里无波无澜:“你今日杀不了我,梅林里到处都是禁军,方才动静过大,禁军已经赶来,你还有什么本事?” “丫鬟”听了阮宁的话,笑容越来越大,邪气四溢,小乙脑子尖叫,阮姐姐疯了吗,这个时候息事宁人保全自己才最重要,刺激他做什么!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阮宁又提剑攻了上去! 只见她一袭玄青束腰石榴罗袍烈烈作响,满头青丝如瀑一般,在剑气叫嚣中随风飞舞。那张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瞳孔只盯着面前敌人,浑身气势如同手中长剑!气吞山河! 小乙蓦地瞪大眼睛! 阮姐姐她这是……要拿这人磨剑??他欲哭无泪,哪有人这样的,抓住机会就要跟人打!而且是不要命的打法! “丫鬟”脸上笑容收敛,目光严肃起来。 “倒是没想到美人武功这么好。不过,更让人厌恶了。” 他划破掌心,鲜血四溢,狞笑道:“你这种人,凭什么都能习武!给我死!” 似乎有一股邪恶的力量顺着他的伤口溢出,令人深感不适。 阮宁皱了皱眉,屏息凝神,剑招流水般泻出,剑气所过,万物结冰,对方手中一根人骨,不知用什么炼成,阴寒之气四溢,血液沾上以后,浓烈死气化作利刃,绕着人骨“仓啷——”一声击在阮宁剑上。 她感觉胸口有些闷,心知对方的血有怪,不可再耽搁,需要速战速决。 许是看出她的打算,对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笑得诡异。 阮宁眉眼冰冷,脚下一踩树干,借力飞出,躲过一道利刃,手腕翻转,长剑携着冰寒之气刺向对方。 “丫鬟”反手用人骨挡住她的剑势,阮宁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剑刺出,直冲喉咙而去! “丫鬟”却在这个时候笑了,那张苍白的脸笑得胜券在握。 阮宁眼神一变,迅速抽剑,对方的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剑刃!阴冷之气顺着剑柄窜入她体内,她感觉身体发麻,无法动弹。 “倒是没想到,还要我用血。” 阮宁感觉一股力量压制着她,让她难以动弹,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她的身体,欲要将人撕裂一般。 “乖乖的,我让你死得不那么痛——呃——嗬嗬——”那张脸上得意的笑渐渐僵住,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疯子。”阮宁趁着小红蛇咬了对方的瞬间,手中蓄积内力一掌击在他胸膛上,震得都空气扭曲了。 “丫鬟”脸色泛青,脖子上两个尖尖的牙印冒出黑色的血。 他死死盯着阮宁:“怎么会……你的内力……” 他“嗬嗬嗬”声音破裂不成语调,看了眼脚下血阵,语气不甘:“你是故意的。” 故意压抑着内力,拿他练剑。 他眸子发红,身体砸在尘土中,不甘心:“卑……鄙……” 阮宁声音冷淡:“邪道害人害己。” 修行之途,这样心性扭曲之人她见多了。 怨天尤人,恨命运不公。 她走出一段距离,想到什么,回过头去:“谁叫你来杀我?” “不……不公,你凭什么……”那人苟延残喘,听见她的话,眸子蓦地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我不会……出卖她的,你休想……害她。” 小乙皱眉看了看四周:“禁军要来了。” 阮宁收回视线,无所谓他说不说。 她已经知道是谁派他来。 林怃然。 她想起上辈子自己也接到了请柬,只是意外伤寒,大病一场,没有来。 现在想想,若是她来,定会死在这人手里。 梁茹儿说得对,之前死去的那些小姐,怕是都死在他手里。 她今日来,只是想确认此事。 她记得书里提过一句,林怃然曾救过一人,得那人倾心,死心塌地跟着,为她做事。 那本书没有写完,只有自己死前的部分,结局无从得知。 她听到禁军靠近的声音,扫了眼倒在地上的“丫鬟”。 “走。” 不知道收到这份大礼,林怃然是什么表情。 小乙迅速跟上。 * 谢九玄望着山顶,眉目浸了水汽。 他脚下顿了顿,继续沿着山道一阶一阶走上去。 气定神闲,漫不经心,一滴汗都没有出。 背后是望不见头的茂密林木。 他脑海里闪过谢宁思小时候。 不可避免的,闪过了谢芷兰。 继而面前出现司马徽那张肖似谢芷兰的脸。 他手指紧了紧,抿了唇,脸上再无人前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赶到时,谢芷兰已经将剑插进了胸膛,苟延残喘。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温暖柔和,从小到大,她都这般看着他。 “宁远……阿姐知道……阿姐知道不怪你,是我们……错了,你是个好孩子……” 她艰难地将染血的手蹭了蹭,使劲将司马徽的襁褓推过来:“他,希望长大后……跟宁远一样……让阿姐……骄傲……” 他远远站着,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顺着她美丽的鬓角滑落,消失在耳畔。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谢九玄目光落在背手立在山崖上的青年身上。 “宁思。”他笑了。 这世上若还有人能认出谢宁思,也只有他了。不用说话,只看一眼,他就知道。 谢宁思转头,露出一张与司马徽三分像的脸。 未语先笑,温润如玉,隐隐有着他过去的影子。 “哥。”谢宁思开口。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 七年未见,却好像没有离开过,彼此依旧熟悉。 谢宁思见他不语,眉目含笑,清隽如画:“哥,七年不见。” 谢九玄眸光带笑。 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如出一辙。 “怎么才回来?”谢九玄问。 他一步一步走近,袍摆在山路上扫过,沾了道旁野花浸染的露珠。 谢宁思笑了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避开了谢九玄的话。 看着谢九玄靠近,他笑得温柔。 “哥,这些年,你想我吗?想阿姐吗?想阿爹阿娘吗?” 谢九玄目光不变:“逝者已矣。” 谢宁思笑了起来:“好一句逝者已矣。” 二人立在山崖之巅,一白一青,狂风涤荡袍摆,衣袂烈烈作响,空气中再无只言片语。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哥,你那么聪明,明知山道有毒,怎么还要来送死?” “我不来,你不能释怀。” “哈哈世上有几人能与仇人释怀?” 谢九玄嘴角溢出鲜血,他却丝毫不在意,风轻云淡:“是啊。我们是仇人。那天晚上,你看见了?” “亲眼所见。” “我看见阿爹的头被砍了下来,我看见你冷眼旁观,任由阿娘撞死在阿爹面前。” 谢宁思笑得温柔极了:“好狠的心。” “这些年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你为何要那么做,一开始还自己骗自己,后来发现,或许我们都错了。” 他看着谢九玄的眼睛,眸中含笑,声音却发冷:“你生来就是魔鬼,没有为什么,怪只怪阿爹没有一生下来就掐死你。” 谢九玄伸出苍白的手,本想摸一摸他的头,半路放弃了。 “听说宁国公不与他人近身,难道恶事做多了,得了病?”谢宁思笑道。 “嗯,差不多吧。”谢九玄望着深渊,目光平静。 谢宁思提起长剑,只是还不待动手,谢九玄突然开口: “宁思,你心性柔软,贪狼狡猾,你们不是一路人。至于你所看见的,我无话可说。无论什么时候,你想报仇,我等着。宁国公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说完,眉目含笑,看起来很像小时候那个温和的少年。 谢宁思看着他的脸,有一瞬恍惚,只是脑海里蓦地闪出阿爹阿娘惨死的场景,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今日必要杀你。既知是局,你还要来,是你欠我谢府。” 他终于敛了笑容,面色冷酷,一剑刺向谢九玄胸膛。 没想到却落了个空。 谢九玄仰面倒下山崖,面上一派从容,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若是死,我也喜欢自己选。”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一如既往淡定从容。 深渊吞噬了他的身影,那抹白色渐渐消失在崖底,直至不见。 “当啷——” 长剑从谢宁思手中滑落,摔在石头上。 * 阮宁跟小乙望着前面那个人,半晌没动。 小乙抬头向上看了看,张大嘴巴:“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阮宁也抬头看了眼,眉头蹙了起来。 她缓缓走近,伸出脚踢了踢那人的腿。 刚踢上去,一阵无边无际的震荡向她袭来,她脑子骤然疼得发昏。 丹田暴.动,内力疯了一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体内气血翻腾,她当场喷出一口血。 小乙大惊:“阮姐姐!” 他把人扶着坐下,离地上那人远远的。 阮宁强自压抑喉咙里一阵一阵翻涌上来的血腥,摆了摆手,只来得及交代一句:“别碰他。”便立即盘膝打坐,调息引导内力。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暗了。 身边除了小乙,还多了九幽。 阮宁强忍经脉撕扯的痛,慢慢站了起来。 她走到地上那个人旁边。 一袭葛布白衣,脸上戴了银色面具,只看得到一截苍白的下巴和嘴唇。 她伸出手,靠近那张面具。 “阮姑娘。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既然戴了面具,必是不想让人看见真面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怒他的后果非我们所能承担。他武功远在我之上。”九幽阻止她。 “你碰他了?”阮宁问。 九幽:“没有,被他身遭罡气震开了。” 阮宁有些意外。 这个人身上,有着超越九幽他们,源源不绝而又浩瀚无垠的波动。 跟九幽他们身上随着修炼渐渐被吸收甚至消失的波动不一样,这个人身上的波动太强了,乃至于她怀疑,他身上的波动永远不会消失。 而且,只是碰了一下,她功力一日之内突破四级,内力大涨。 “将他带回去。”她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有了这个人,司马徽的命有救了,她也可以早些摆脱这些事,一心修炼。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预收文《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戳专栏可见哦~ 姜漫上辈子为了走完剧情回到现实,渣了反派boss林见鹤。 她死后,林见鹤这货干掉男主抱着她尸体跳崖了。 再次醒来,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回到现实,而是回到了剧情的起点: ——林见鹤被人压在冰天雪地里抽得皮开肉绽。 按照剧情,她要救他,成为他心中抹不掉的白月光。 这次,姜漫抖着双腿,选了与剧情完全相反的路:扭头就走,跑得活像有鬼在追。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不招惹林见鹤。 弱小无助等着姜漫救他的林见鹤眸子沉了下去。 那挥鞭子的一瞬间由满脸怒气转成瑟瑟发抖小白菜。 所有人跪在地上望着雪地里容颜绝色那人,脸色惨白如纸。 * 上辈子被人渣,重生以后怎么办? 林见鹤:谢邀,人在戏场,刚碰过面,呵,正要奔赴下一场戏。我要让她忏悔流泪(划掉),永远待在我身边,只能爱我。 小剧场: 林见鹤:“我知道你胆小、怯懦,不敢承认爱我,看见我手里刀没? 我知道你更怕死。 说吧,选哪一个?” 姜漫哭了。 第25章 025 025 阮宁蹙眉盯着地上的人。 小乙不太喜欢这人, 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了:“阮姐姐,这人碰不得,你要他干什么?反正没死, 还是不要管了,免得招惹□□烦。” “而且,他武功深不可测,能让他吃亏, 必定惹了厉害的仇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阮宁警告地看了眼九幽:“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看到, 我将他藏起来,谁都不许说出去, 不然……头发没得治,小皇帝我也不管了。” 小乙紧张地摸了摸光脑门:“我不会说的!” 九幽脸色铁青,目光暗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月亮很暗。 阮宁指挥九幽找来一辆马车, 让他用内力将人送进车里。 九幽一脸阴沉, 却还是乖乖听话将人放了进去, 动作之间颇为小心。 小乙看得心惊肉跳, 唯恐那人醒来找他们麻烦。 “阮姐姐,你是被他身上罡气震伤了吗?”小乙摸了摸脉象, 发现她经脉紊乱。 “差不多。” “好强!”小乙震惊, “我听主子说过,武功出神入化之人,已达到物我两忘,是这世间无可匹敌的存在。不过, ”他皱眉,“按道理,自从武者衰落以来,已没有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了。” 阮宁眉目冷淡,若有所思:“九幽也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来路?” 九幽挥了挥鞭子赶动马车,一脸冷漠:“世间武者何止千百人,大浪淘沙,总有一些人是特殊的。” “那此人是怎么回事?”阮宁问。 且不要说那本只讲女主跟情缘们纠纠缠缠令人酸倒牙的书,就是她重生以来遇到的各种人,上辈子也不曾听过,对于这个世界的武者,她知道的太少了。 九幽却沉默了。 半晌,他望着前方,目光复杂:“天才。武学天才,普通人不可企及的存在。” 阮宁目光笃定:“若是我要留下此人呢?” 小乙一口气没上来,瞪大眼睛咳得胸口疼。 九幽幽幽道:“凭你?找死。” 阮宁抿唇,她也知道,强留是不行,打不过。 只能智取了。 就凭这个人身上那股波动,她也非把人留下不可。 她以为自己早晚有一天能成为这个世界的强者,九幽就是立在峰顶让人仰望的存在,如今她又发现,她只是坐在井底。 外面的天空有多大,她并不知晓,即使她重活一世,这里也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修真界,武者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 夜色黯淡。 马车在黑夜中行驶,九幽拿着宁国公府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将军府后门。 这道门是她专门为自己开的,为的就是方便进出,不惊动家里人。 内力一夕之间暴涨,她只是轻轻碰了那人一下,却比起跟九幽修炼,修行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之前经脉便已经难以承受迅速增加的内力,今日直接突破四级,浑身经脉已在爆裂边缘。 她一路盘膝打坐。 凝注心神,引导内力,缓缓将内力引进经脉中,让其在经脉中循环。 然后一点点增加进入经脉的内力,循序渐进,待到经脉能够承受之后,再次增加内力冲击,如此循环往复,一遍遍折磨经脉,让其硬生生拓宽。 九幽抱剑站在一旁,看着阮宁。 她面无表情,脸色却越来越白,额头渗出的汗也越来越多。 “九幽大哥!”小乙猛地揪住他的袖子,“阮姐姐没事吧?” 阮宁身上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整个人看上去很痛苦。 九幽转头看向马车。 车内的人还是没有声响。他动用了宁国公府的力量一路暗中相助,才能无声无息不惊动他人将马车从城外驶进阮宁的院子。 “小乙。”九幽声音阴冷,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红蛇,“注意你的身份,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小乙手僵了僵,挠了挠头:“小乙知错了。” 九幽盯着阮宁:“她死不了。若是死,早就死了,没有人像她一样修炼的。” 有句话他没说,像她这样修炼,跟邪道也差不多了,恐怕早晚出事。 小乙松了口气。九幽大哥不说假话,他说没事便是没事。 有了这个保证,他又有心情琢磨马车里那人。 “九幽大哥,他到底是什么人?你能打过他么?” “打不过。”九幽冷声道。 小乙倒抽一口冷气。 据他所知,放眼当今天下,九幽大哥的武功已经难逢敌手,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奇怪的人。 他脑子突然一闪:“七年前江湖上有一高手,无名无姓,大家都叫他无名公子,一袭黑衣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他要取的性命从未失手!不会是他吧?!但是,他七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九幽听到这个名字,怔了怔,也是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没想到,会从小乙口中听到。 “等他醒来你自己问。”他冷冷道。 话音刚落,马车里传出声响。 小乙吓了一跳,忙看向马车。至于无名,也只是他瞎猜而已,顿时抛到了脑后。 车帘已经掀开,里面一览无遗。 那人起身,一截苍白的手搭在车门上,目光犀利地向自己望来。 小乙莫名打了个寒颤。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阮宁已经发现这边动静,起身立在他前面,目光直视马车中的人。 双方都没有说话,那人似乎在衡量什么。 “这是哪里?”那人开口,手揉了揉头,嗓音沙哑。 “我家。”阮宁道,“你是何人?” “我?不记得了。”那人盯着阮宁,“我为何在这里?” “你受伤了,我救了你。”阮宁手指紧了紧,“你什么都不记得?” “嗯。”半晌后,那人才沉思着回答。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小乙也松了口气。 想到阮宁要将此人留下他就头皮发麻。 阮姐姐的脾气他也算有些了解,她不说谎,说一是一,说出口显然就是要那么干。 若是此人不从,她真要强留,那就糟了。 “你武功很高。”阮宁道,“仇家想必很厉害。” “哦?”那人看着阮宁,饶有兴趣。 “你若露面,或许有生命危险。”阮宁冷静道。 “所以呢?” “你身份未明,我不能保证你是否是好人,故而给你喂了药。” “毒药?” “是。” 半晌,那人轻笑一声,嗓音低哑:“既知我武功高,你不怕我杀了你?再者,我怎知你没有骗我?” 阮宁面无表情,只是盯着他。 漏壶指向亥时,阮宁眨了眨眼睛:“时间到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人嘴角溢出一缕血。 显然是毒药发作的症状。 “现在可信?”阮宁将手里的锦囊抛过去,“吃了这个,可以压制毒性。在我弄清楚你是好人坏人之前,我不会替你解毒。” 九幽瞪着阮宁,竟没发现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下的毒。 阮宁:“我不是善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救人。总之,你且先在这里呆着,待我弄清你的身份再说。” “若你弄不清呢?” “那你也不能离开,若是你出去为非作歹,我岂不是助纣为虐,放虎归山?” 九幽眼角直跳。 从阮宁说出给那人下了毒开始,小乙的心就提了起来。 他真怕这人惹急了跳墙。 那人却歪了歪头:“我饿了。” 他看着阮宁:“随你,反正我也想不起自己是谁,便在你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罢。” 阮宁看似气定神闲,实则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毕竟这人性情到底如何,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她一概不知。 毒是她随手下的,当时自己内力暴涨,怕此人醒来无法控制,故而紧急之中给他下了毒。 听他这么轻易便妥协,阮宁还有些愣神,她反应过来:“小乙,备饭。” 半个时辰后。 小乙看着坐在桌边那位“大爷”,噘着嘴瞪了一眼,不情不愿捧着食盒踏进去。 “香满楼的烧鸭子!撑不死你!” 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此人每样只尝一口,不正宗不吃,大晚上叫他跑遍全城买吃的,一次两次他忍,十次八次他只想让妞妞狠狠咬他一口,让他中毒而死算了。 “既然不知道我叫什么,你们便叫我……宁景好了。”那人用内力将盛鸭子的盒子带到桌上。 “既然记不起来,为何叫宁景?你不会是欠了一屁股债,跑来这里蹭吃蹭喝吧?”小乙气呼呼道。 九幽捂着他嘴巴将人带了出去。 小乙一边往外走一边骂人,连得罪高手都顾不上了。 “香满楼早就打烊了,他那是什么嘴巴,金子做的不成?他大爷的,我不伺候了!” 阮宁抱臂看着宁景吃。 “好吃?” “唔,不错。” “这间屋子给你住。”她对自己配的毒有信心,对小乙那种体质特殊之人或许无用,但是其他人,根本解不开。 说完她便出去了。内力还未完全吸收,今晚她要解决此事。 房间里安静下来,宁景慢条斯理吃了口烧鸭子。 九幽躬身行了一礼:“您慢用。” “让人收拾吧,我休息了。”他突然道。 “是。”九幽回答。 阮宁在院中青石上打坐,蹙着眉头看着下人将那些菜一样一样撤出来。 宁景站在门口,冲她笑了笑,将门“吱呀”一声阖上了。 * 翌日,晨露染上阮宁眼睫发梢,她正灌注全力引导最后一股内力冲击经脉,突然感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她觉得危险,睁开眼睛。 太阳还未升起,天边染了橘彩。 风清清凉凉吹过。 眼前人穿着不知哪里来的白衣,衣料是上等的绡纱,隐隐有光华流动。 这人给人的感觉又变了。有些冷。 小乙看见他那一身衣服,哼了一声,想起昨夜还要被他指使去给他买衣裳他就气。 阮宁蹙眉:“在我院中,不得穿白衣。” “哦?”宁景挑眉。 “穿黑衣。” “我不喜欢黑衣,就要穿白色。”宁景坐到藤椅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端起小乙新沏的茶,喝了一口便吐出来,“什么茶这般难喝?” 小乙怒目相瞪。 “我要喝君山银针。”他竟然还理直气壮。 小乙:“你——” 九幽将人嘴巴捂住。 阮宁运转完最后一个大周天,将内力收归丹田,感觉体内内力充沛,令人安心。 她打发一名小厮:“去,将阿爹的茶叶都搬来。” 他们家都是粗人,不讲究喝茶,阮将军的茶叶都乃别人相赠或是皇上赏赐,放在那里也无用。 没一会儿,下人们将茶叶一箱箱搬进院子。 宁景打开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子,漫不经心:“洞庭碧螺春,上等的。” 他伸出手鞠了一些在苍白的手掌中,只闻了一下,就嫌弃转头。 “暴殄天物,都潮了。啧啧啧。”他摇了摇头,“不能喝了,扔掉吧。” 小乙跳脚,他是看不出来此人哪里有一点高手风范。 整个儿就一挑事精。 九幽横臂将他箍住,小乙小身板使劲往那边踢,鞋子都被踢掉了。 “老实点,”九幽警告,“不要招惹他。” 阮宁淡淡道:“就这些,不喝便喝白水。” 说完,她喝了口小乙沏的茶。 宁景顿了顿,背过手去,转头盯着小乙看了一眼。 小乙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宁景开口:“高山景行有上好的茶叶,我要喝那个。” 阮宁目光一瞬不瞬看着他,此人毫不相让,笃定了她会退让一般。 阮宁摆了摆手,最后打发人去买。 “你不要故意欺负小乙,他是个小孩,昨日他对你无礼,我代他道歉。” 小乙眼睛瞪大,他什么时候无礼了,明明是宁景自己无理取闹,此人怎么如此记仇! “罢了,我不跟小孩一般计较。”宁景一拂衣摆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真难喝。” 小乙眉头直跳。 九幽向阮宁告辞,临走前看了小乙一眼。 小乙浑身一僵,跟他出去。 “今日乃皇后忌日,主子不在,我要回宁国公府,宁景此人深不可测,你听阮姑娘吩咐行事便是,不要招惹他。” “小乙记住了。”小乙委委屈屈。 * 院内。 宁景看着阮宁,漫不经心道:“让我看看你功力如何。” “为何?” 宁景轻笑一声:“你留着我,不是为了修炼?” “是又如何?” “不如何,我这人呢,生平最爱自在,如今也算无处可去,指点你一二也无不可,便当报恩了。”他有些高兴,“想必我定是个大善人,欠了恩情不还竟有些难受。” “……” 九幽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嘴角抽搐,转头消失在门外。 阮宁舞完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剑风冷酷无情,寒气四溢,院中如同数九寒天。 宁景冻得嘴唇发白。 “功法可否让我一看?” “不能。”阮宁斩钉截铁。 “好吧。” 宁景托着下巴思考半天:“剑气化冰的功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创立此功法之人别出心裁,倒是有些本事。不过——” 阮宁目光紧盯着他。 “你没发现自己有个很大的问题么?”宁景笑眯眯道。 “什么问题?” “你的内力短时间修炼过快,看似已经吸收炼化,实则后患无穷,我虽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但此法与邪道无异,早晚会反噬到你身上。” 阮宁蹙眉沉思。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目前并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她知道自己修的不是邪道,却也跟这个世界的修行方式有很大差别。 本来她也打算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武者修行之法,从中找寻破解之道。 “你有办法?”她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宁景懒洋洋道。 “你有何要求?” “ 我饿了。”宁景躺在藤椅上,浑身骨头被人抽去一般,一点形象都没有。 阮宁探究地看着他,一点也看不出此人身份。 若说是隐士武者,世上哪有这般讲究挑剔的武者,武者修行既苦又累,他一点也吃不了苦的样子;若说世家,他身上那股气质,以及金贵程度倒是符合了,可世家哪有他这样散漫之人。 简直跟谜一样。 她摇摇头,管他是什么人,到了自己手里,就是她的。 阮宁吩咐人摆早饭,顺便让人告诉阿爹阿娘她不过去了。 这次宁景倒是没有挑剔,只是胃口仍然不怎么样,吃了三两口便放下筷子。 小乙咬着包子瞪大眼睛:“今日厨房做的小汤包这么好吃你都不想吃?” 宁景摇了摇头:“难吃,齁咸。” 阮宁蹙眉,看了眼手里包子,分明咸淡适中。 她只当此人又挑剔。 “你喝粥吧。” “就你金贵。”小乙吃得美滋滋,不吃正好,他喜欢。 用过饭点,阮宁盯着宁景:“你有何办法?” 宁景伸了个懒腰:“好吧,你出剑吧,全力攻击我试试。” 阮宁扫了眼院子:“去后山。” 宁景的轻功踏水无痕,身法飘渺如仙,阮宁跟着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眼见落下一大截,她施展全力追了上去。 “出剑吧。”落地的那一瞬间,阮宁发觉他身上气势又变了。仿佛与树林融为一体,随时可以消失不见。跟林中树木、花草一般无声无息。 这种物我无形之境让人望而生畏,之前对他的种种散漫印象全都化为虚有。 阮宁目光一肃,手中剑刃寒光一闪,寒气流泻而出。她没有迟疑,直接用最有把握的招数。 她猜到宁景或许会正面相抵。 但没想到宁景一根手指只是轻轻触了触,她挥出的剑气便如同退潮的水,化为无形,只留下满地狼藉。 仅仅只是一招。 她瞳孔皱缩,眼睛不由睁大。 看不出任何特殊的一招,化解了她的一剑霜寒。 宁景并不意外她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叹息:“太弱。” “你可知,方才在我眼中,你那一剑便如同一张轻飘飘飞来的纸张,当然一触即碎。” 阮宁抿唇,眉眼清冷,再次挥剑而上! “早晚有一日,我会比你强。” 她的声音清淡平稳,无波无澜,却令人心头一震。 宁景笑了,狭长的眸子微眯:“我等着。” 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或挥手,或弹指,或以广袖作刃,气定神闲,一次又一次挥退阮宁进攻,闲云野鹤一般自在。 反观阮宁,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鬓发散落,额头渗汗,衣衫被汗水湿透,握剑的手更是隐隐颤抖,吐息声越来越重,她快力竭了。 “这便不行了?”宁景嗤笑。 阮宁咬牙再攻。 宁景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是越来越认真。 这姑娘之倔,稀世少有。 倔强而聪颖。 以她的根骨,本不能踏入武者之道才对。 可她不但修得一身无双功法,还在淬炼中辟了一条自己的道。 他脑海里闪过大漠中那古灵精怪的红衣小姑娘,一挥袖,阮宁手中长剑脱力,整个人摔了出去。 “可以了,今日便到这里。”他走近阮宁,迟疑了下,缓缓伸出手,忍着不适搭上她手腕。 阮宁躺在丛林中,声音有气无力:“这便是,你说的办法?”耗尽她的内力,让她力竭。 “还挺聪明。”宁景笑了笑,“内力者,存于丹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最大的问题,便是存了太多,用得太少。” 阮宁蹙眉。 “招式也华而不实,高手,不用招式一样可以胜。” 他收起手:“好了,没什么事,内力这种东西,跟人一样,有灵性,你得控制它,不能由它任意妄为。你对它严厉,它便怕你,不敢乱来。” 阮宁第一次听到这种见解,转而想想,似乎有道理。 不过,她目光被宁景手指吸引,她盯着从自己手腕上离开的手指,若有所思。 方才她冒着丹田震荡的危险任由宁景搭脉,只是,接触的那一瞬间,她被那股强大的波动包裹住,丹田里内力充盈起来,非常柔和,丝毫没有上次那般疯狂。 难道跟宁景主动有关系?她百思不得其解。 宁景负手而立,看了眼日光:“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他身影缥缈,一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阮宁起身,拍了拍一身杂草,目光复杂地看着宁景消失的方向。 波动的事情,宁景知不知道? 从今日之事来看,他确实在帮自己。 她摇了摇头,此人是正是邪都未弄清,不可放松警惕才是。 想不清楚的事,暂时便不想,当务之急是修炼。 阮宁刚要施展轻功追上去,一道阴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阮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滑腻冰冷,瘆得慌。 阮宁浑身肌肉绷紧,迅速抽剑挥出,挡住背后一爪。 “仓啷——” 剑与铁爪相击,发出刺耳的声音! 阮宁被震得退后,一脚踏到树干上才缓住退势,没有丝毫停顿,她又挥出一剑,剑风携卷寒气,如同狂风呼啸而去,冰霜裹了落叶,化作冰刃,势如破竹! 破军那张阴柔的脸上笑容越发妖异:“上次放过你,这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冷嗤一声,手中铁爪泛着阴森蓝光,划在长剑上击出刺目火花。 “砰——” 震荡余波狂啸而去,树木纷纷倒地! 阮宁想起宁景说的,内力存的多,用的少。 她看着此时的破军像是看着一块肥肉! 明明浑身酸软,她却跃跃欲试。 一剑霜寒这部功法一共五级,一级一式。她一直极力追求突破,低级招式鲜少用到。 宁景的话启迪了她,这部功法乃大能所创,不该有无用的招式。 是她不能化为己用,方才视为无用。 破军显然吸取上次的教训,以高一层的内力压制她,不给她远攻的机会,拉着她打近身。 阮宁将软剑缩短,缩到匕首大小,灌注内力,再以功法各式周旋。 上午她围攻宁景看似徒劳无功,实则不然。 因为她忽然发现,上次破军在她眼里快得看不出的招式,此时竟然放慢了一般,看得清清楚楚! 比如眼前抓向她咽喉的这招,明显放弃了他胸口的防守。 阮宁手腕翻转,剑刃冲他胸口直刺而去,丝毫没有将袭来的铁爪放在眼里。 破军眸子蓦地睁大,立即退身而去,躲过她当胸一剑。 直到站定,他还惊疑不定地看着阮宁。 才几日没见,阮宁竟然能化解他的招式! 阮宁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手指一摁,短剑变长,她立即欺身而上。 * 宁景飞身下山,却并没有立即回到药庐。他目光一转,突然出现在另一座山顶。 山顶绿草丛生,荆棘繁茂。 一座废亭立在杂树丛中,亭柱虽旧,却是光洁明亮,显然有人擦过。 从这里看不见通向山底的路,很明显,鲜少有人来。 九幽早已等候多时。 “主子。” 宁景伸手拿下面具,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人没找到?” “属下将山围了,没有人下来,后来派人上去,没有发现二少爷。园子宾客离开时,属下一一确认身份,没有异常。死了一个丫鬟,乃是邪宗之人,扮作丫鬟,刺杀阮姑娘,被小乙的红蛇毒死了。” 九幽道:“主子已确认,那人是……二少爷?” 谢九玄没有意外:“宁思从小聪明过人,如今长大,更胜从前。他不想让我们找到,应该没那么容易。” “叛党——” 谢九玄沉思:“他们要利用宁思,他暂时没有危险。” 九幽面色冰冷。 “山崖那般高,主子不该以身犯险。二少爷是谢家的人,主子不欠他。” “欠与不欠,早已说不清。”谢九玄轻笑一声,“就当欠他好了。” 九幽:“阮姑娘救陛下之事,主子下定决心了?” “我会助她修炼,”谢九玄将面具重新戴上,“如果还有人能救,只有她了。姑且放手一搏而已。七年前我就做好准备了,多了一丝希望,不是很好?” 九幽:“是很好,很好。”如果阮宁能救,他会感激她的。 小皇帝对主子来说,不只是皇后托付给他的希望那么简单。 他有时候不敢想,如果当初皇后没有将皇帝托付给主子,会有什么后果。 谢九玄:“宁思怕是隐瞒了身份待在京城。他对此地很熟悉,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离开的宾客没有异常,他应该易容了,去查。” “是。” “替身准备好了?” “是。明日起他会代主子出现在人前,主子放心。” “正好借这个机会探一探贪狼他们的底,自从允王之乱,很多年没见了。”谢九玄望着山下,目光平静。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是动了武。”他道。 九幽迟疑了下:“主子中的毒——” 谢九玄笑了声:“世上没有能毒死我的毒。” 这点九幽再清楚不过,他只是不放心。 * 山林里。 破军看着阮宁犹如看着一个魔鬼。 他苍白的脸上热汗淋漓,竟然泛起了红晕,粗喘着气:“疯女人。” 话音刚落,阮宁又攻了上来。 他忙接招。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谁都不落下风。 破军咬牙切齿:“你内力也要耗尽了吧?这样下去谁都打不过谁,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退开,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阮宁额头上汗如雨下,发髻早已散乱,满头青丝随风乱舞,雪白的脸因潮热变成了粉红。 她面无表情,抿唇:“少废话!” 手下剑招丝毫不见疲软,越攻越猛,兵器相撞声“当当当”响彻山林,惊起飞鸟无数。 破军那张阴柔的脸抽搐不已,他笑不出来,恶狠狠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真要撕破脸不成?” 阮宁手中长剑越挥越快,那些都是功法上最基本的招式,如今在她手里,却可以抵挡破军。她领悟到了点什么,更加不肯轻易放他离开,缠着他一直打。 破军快要崩溃了:“再打下去老子就要累死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死,我跟你讲,你再不停手休怪我不客气!” 阮宁埋头就是一阵猛攻,二话不说只是干。 破军接招接得狼狈,他开始怀疑人生,到底为何要招惹这样一个疯子,如今好了,没有被人杀死,活活被人累死,一世英名何在。 “当当当——”又是一阵交锋。 破军看这个疯女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咬牙,赌了一把,收手不再出招,任由阮宁一剑劈来,自己只管扭屁股逃跑。 “嘿嘿,大爷我不陪你玩了!你这个疯子!” 阮宁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个惋惜的眼神。 破军半空中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下地去。 他觉得身后的目光毛骨悚然,顿时溜得更快了,一阵烟的功夫,无影无踪。 阮宁拿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收了剑踏着轻功回家。 阳光穿透树梢落在她脸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因为热,脸上氤氲成了粉色。 乌黑的眼睛好像雨水洗刷过一般,明亮水润。 看起来柔软了很多。 她踏进门时,宁景和小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阮宁。 不冷冰冰,看得出心情很好。 “跟人打架了?”宁景懒洋洋躺在藤椅上,一根苍白的手指逗妞妞玩,小乙在旁边气得跳脚。 “嗯。”阮宁抓起桌上茶壶,仰起头喝了一气。 “跟谁?”小乙好奇地瞪大眼睛。 “破军。”阮宁声音有些沙哑。 “破军?!”小乙大惊。他可没有忘记上次就是破军险些要了他们的命。 宁景手指顿了顿,抬头看着阮宁:“破军?” 他从阮宁轻快的步伐中推测出什么,挑眉:“打跑了?” 阮宁:“逃走了。”她还有些内力,可惜没有用完。 宁景笑了一声,随即越笑越大:“他来杀你,你将人押着陪你练剑,把人吓跑了?” 从阮宁早上那股执拗劲,他完全想象得出破军是如何被吓跑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得更大声。 阮宁看着他,目光发冷。 小乙看看宁景,看看阮宁,小眉头皱了起来,感觉自己的地位更加不保了。 这宁景一来就帮阮姐姐解决了大问题,日后岂不是更嚣张? 他站起来把阮宁摁坐下:“我给你捶捶肩捶捶腿。” 阮宁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眼睛一亮:“头发长出来了。” 小乙一惊,忙摸了摸:“真的!” 刺刺的手感,手心刺痒。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小乙长头发啦!” “你体质的原因,头发会长得慢些,不过慢慢长,总会长长的。” “嗯!哈哈哈哈哈小乙长头发了!” 他疯了一般满院子乱跑,跑了一圈回来猛地抱了抱阮宁,掉头竟然朝宁景冲过去。 阮宁眸子一变,正要出手,那个位子霎时空了,小乙扑了个空。 宁景坐在柿子树上,看着下面的小乙露出嫌弃的眼神。 小乙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他长头发了,高兴,不跟挑剔精一般见识,哼。 “这是做什么呢?” 阮夫人的声音传来。 小乙立即坐好。 自从下人汇报,说小姐院子里多了个人,还是个年轻男人,小姐还为了他满城买吃的,就为了讨那人欢心,阮夫人就急了。 她一听这还得了!他们家宁宁还没嫁人呢,一天天尽往院子里捡人怎么行。 脚下步子一迈就准备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心怀不轨赖上他们家宁宁了。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怕宁宁跟自己犟,到时候别赶鸡不成蚀把米。得想个万全之策! 在前院里着急打转了一天,终于教她想到了! 她看了看小乙,这孩子不是新的。 阮宁:“阿娘?” 阮夫人高高昂起的头往下放了放,放了一半,眼角扫到柿子树上坐了个人! 她退后一步扶住墙:“什么人!” 阮宁看了眼宁景:“你下来坐好。” 宁景倒也听话,飞身下来,找了张椅子坐进去。 小乙冲他龇牙。 阮夫人身后跟了一众家丁丫鬟,足足二十人,这阵仗,快赶上衙门老爷出巡了。 阮宁喝了口茶:“阿娘坐下喝茶。” 阮夫人哪里坐得住,她眼睛往宁景身上看:“这位是——” “我新招的侍卫。”阮宁淡定道。 “哦,侍卫啊,侍卫咱们家多啊,何必还要上外头招?” “他武功好。” “是吗?” 阮夫人有些没好气地看着宁景,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突然一掌向他拍去! 她这出手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都没有反应过来。 阮宁眸子睁大,来不及想,一掌向宁景挥过去,脚下踏空,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将阿娘推开。 宁景身上罡气若是反击到普通人身上,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 阿娘就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当年抢阿爹那是阿爹见了她走不动道,一动不动任她劫走的。 小乙瞪大眼睛忙接住阮阿娘。 阮宁推开阿娘后,立即运转内力。 别人乱碰宁景只是会被罡气所伤。 她碰到宁景不但要被罡气重伤,内力还会暴涨,失去控制,问题重上加重。 作者有话要说:好险,居然碰上停电!幸好我码完了。 大家记得要在v章留评论啊,给小可爱们发红包,感谢支持,么么哒~ 明天还是零点更新。 第26章 026 026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阮宁推开阿娘,已经做好再次受伤的准备。 身体砸下去时,她面色平静。 只是, 她以为的震荡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砰——”一声,随即脊背砸在地上, 木屑与尘土飞溅。 她被呛得咳嗽不停,身下砸碎的椅子硌得脊背难受。 小乙忙过来将她扶起。 “阮姐姐你没事吧?”他一边拍打阮宁裙摆上的灰尘, 一边瞪着宁景,“你躲什么躲!害阮姐姐摔了!” 宁景抱臂斜倚在树干上, 看着阮宁一片狼狈,他摸了摸下巴:“抱歉。” 看起来没什么诚意的样子,小乙气得牙痒痒。 阮夫人跟着小乙围着阮宁转个不停。 阮宁摆了摆手, 脸色严肃:“没事, 摔了一下而已。” 这比起她原本打算受的伤, 根本不算什么。 她看着阿娘, 看得阮夫人有些心虚,看天看地看花看树, 就是不跟她眼睛对视。 “阿娘, 他叫宁景,日后就是我的侍卫。” 阮夫人:“那你让他住到外院下人房去,府上侍卫都在那里住。” 小乙眼睛发亮,他同意。 宁景摸了摸缠在他手腕上不肯下去的小红蛇, 站在那里,一身骄矜,散漫无形。 阮宁:“不行。” 阮夫人:“为何不行?既然是侍卫,就应当按侍卫对待,还是……他有何特殊?”她压低声音。 阮宁:“总之不行,阿娘你回去吧,对了,日后也不要让我去见什么奇怪之人,不然我搬出去住,住到山中去。” 阮夫人瞪大眼睛:“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多危险,绝对不行!” “那阿娘找爹去玩,我还有事。”阮宁将她推到门外,关上了门。 阮夫人跺了跺脚,绞尽脑汁想办法,愣是无计可施。 怎么办,闺女太像她,一根筋,她掰扯不过。 * 院中。 宁景重新找了张椅子躺进去,双手枕在脑后,小红蛇在他脚下盘旋,被他赶开,两只黑豆眼睛委委屈屈,还不肯走。 “找你主子去。”此人可谓非常的无情,利用完就翻脸不认蛇。 明明前一刻还因为让小乙无蛇可玩,心情甚好。 小乙看着被人抛弃才肯回到身边的小红蛇,嫌弃:“哼,吃里扒外的小东西,下次再给我屁颠屁颠追过去,我就不要你了!” 说完,瞥一眼宁景,见他没看,搓了搓手,昂着头梗着脖子,将一只手伸了下去。 小红蛇迅速窜了上来。 小乙摸了摸它的脑袋,咧着嘴笑了。 宁景瞧见,啧啧啧摇了摇头。 阮宁关完门,坐到宁景对面,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你对武者知道多少?”她问。 宁景闭着眼睛,惬意躺着,嗓音低哑:“你想知道多少?” “所有。”阮宁平静道。 宁景伸出苍白的手指,指了指桌上的茶。 看得小乙又想放蛇咬人。 阮宁一脸平静,提起小茶壶将他空了的茶盏倒满。 茶盏呈红泥色,茶水碧绿清透,两相映衬,格外好看。 阮宁低头倒得认真,长长的睫毛低垂,两道眉毛清清淡淡,皮肤雪白,鼻尖一颗小痣很显眼。 她整个人都是很淡的。 宁景想起这小丫头小时候风风火火,他离开燕然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抹了他一袖子,最后跟出三里地,阮将军等她累得睡着,才将人抱了回去。 脸上糊得脏兮兮,睡得小猪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 “喝。”阮宁放下茶壶,将茶盏推过去,淡淡道,“现在说吧。” 宁景看见她眼中威胁之意,漫声道:“天下武者,大致可分三类。” “第一类,出自累世大家。家族中保有功法,他们搜寻根骨上佳之人,从幼童开始培养,倾尽全力。” “第二类,散兵游勇,机缘巧合步入武者之道,多是江湖草莽,亦有师徒传承。这些人多是半路出家,摸着石头过河,功法良莠不齐,水平么,自然无法跟世家相比。” “第三类,”他啜了口茶,修长手指捏着茶盏,转了转,漫不经心道,“邪道之人。” “邪道之人,没有习武根骨,只能练习邪功,不然,一辈子都是普通人。” “啪——” 宁景轻轻放下茶盏,看着阮宁:“阮姑娘可还有疑问?” “修炼邪功之人没有可与正道高手匹敌之人么?” “有。不然为何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尝试?”宁景扫了眼偷偷爬来的小红蛇,手指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要知道,这么多年,不止武者衰落,邪道也衰落了。当今世上能数得出的高手没几个。” “邪道之首,花无痕,武功可排进前五。” 小乙不知什么时候将椅子从宁景那一头,慢慢搬了过来,听了这话,他脱口而出:“天下第一是谁?” 宁景抬头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呢。” 小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你不会想说是自己吧?”世上怎会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宁景轻笑一声:“若是我,你待如何?” 小乙:“……” “那其他三人呢?”好奇心压过了恼怒,他想听到九幽大哥的名字。 宁景好像猜到了他所想,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唔,其他三个么,几个糟老头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进棺材了。” 他敲了敲桌子:“平南王府一个,千金老人府上一个,还有个哪家的,记不清楚了,老头子没什么意思。” 小乙有些失望,九幽大哥怎么连前五都没排进去。 不可能。 “九幽大哥为何没有进前五?” 宁景:“把他放第一好了。” “嗯?!”小乙猛地睁大眼睛。 宁景看了眼不言不语的阮宁:“今日说得够多了,你这什么小家丁,满脑子问题。” “我才不是小家丁!” 阮宁:“你为何没有将自己排进去?” 宁景双手枕到脑后,慵懒至极:“我怎么能跟这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呢?” “……” 宁景抬头看了眼太阳,目光转向小乙。 小乙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警惕地盯着他。 “我饿了。”宁景理直气壮。 小乙内心崩溃。 尤其是半个时辰后,他跑到城外,望着青山绿水间那个迎风招展的“酒”,满肚子骂人的话对着江水顿时倾泻而出。 骂得正兴起,酒家娘子看疯子一般看着他:“小兄弟,何,何事想不开?” 小乙舒了口气,胳膊一挥:“我要一坛花雕,三年的,桃花树下埋的。” * 太师府。 林夫人打发走查案的官差,揉着脑袋往内院走。 林怃然扶着她。 “夭寿,我就说怎的总是有人出事,原来是邪道之人。”林夫人捂着胸口,“我这心到现在还跳得厉害,想想这么一个杀人恶魔就藏在我们府中,我晚上觉都睡不好了。” 林怃然脸色有些白:“是啊。” “官差方才说了,丫鬟的尸体找到了,还好,死了没几天,这人应该才潜进来。”林夫人脚下一停,看着林怃然,脸色蓦地一变,“不对,要是才潜进来,前几年那几位怎么死的?” 她嘴唇发白:“我想起来,前几年园子里有小丫鬟失踪了。我还以为……逃跑了……” 林怃然手指头紧了紧:“官府会查清的。恶有恶报,如今没事了,娘,天色不早,我身体不适,想早些休息。” “去吧去吧,明日你好好查查府上的下人,身份有异的一律不要留。” “女儿知道。” 夜色很暗,廊檐上挂着一排排灯笼,照得宅子昏昏沉沉。 林怃然扶着丫头的手回屋。 “小姐回来啦。”茉莉打着灯笼在院门口等她。 “厨房送了莲子羹,一直给小姐温着,这时节莲子是稀罕物,皇上赐的,平常人吃不到呢。” 林怃然眼睛一转:“端来吧。” 茉莉朝身后丫鬟看了眼:“小姐,怎么不见花寄啊?” 林怃然侧眸,声音平静:“她早上说家中有事,告了假,我准了。” “小姐就是好心,花寄这死丫头平日里缠着小姐,也不干活,不定是跑出去玩了,我从来没听过她有什么家人。” 林怃然坐下,捏着瓷勺,轻轻搅拌,白白的莲子点缀在晶莹透亮的银耳中,再以红色灰枣和枸杞做饰,看起来很漂亮。 “随她去吧,我身边也不缺人侍候。对了,我上次让她买的纸还在她房里,你去拿来吧,那个赭红色的箱子,在她床头。” 茉莉领了事出去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林怃然肩膀猛然□□,脸色难看至极。 她看着面前那只碗,胸膛上下起伏,眼睛死死盯着,猛然一挥袖子,“哗啦”一声,连碗带羹,全都洒在地上! 瓷片溅得四散纷飞。 花寄的屋子就在主屋旁边,茉莉听到声响,忙抱起小箱子跑回去。 林怃然揉了揉太阳穴,轻轻柔柔地笑了笑:“今日太疲累,连只碗都端不稳,不小心滑了,叫人收拾吧,我睡了。” 看到地上一片狼藉,茉莉一把放下箱子,拉着林怃然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幸好没伤着。” 茉莉伺候着梳洗完,林怃然抱着那只小箱子进去了。 床帐边一只烛火摇曳,林怃然的脸映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外间安静下来后,她从被子里起身,拿出枕头底下的钥匙,目光发冷。 小箱子上有一把黄铜锁,小巧精致。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吧嗒”一声,锁开了。 里边放着一封信,一本功法。 她拆开信,迅速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眼睛里漆黑莫测。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人,只要她看一眼,都喜欢她。 花寄只是无聊时捡回来的小可怜,她喜欢看他黏在身边,眼睛里只有自己,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只是无用了点。 她手指捏得发白,让他杀个阮宁,竟然将自己搭了进去。 * 将军府,药庐。 小乙撅起屁股,从灶炉里掏出几颗烤得焦黄的地瓜,两只手倒腾来去,嘴里嗷嗷叫个不停。 “烫死了!好烫好烫!” 他迅速剥好一个,放到阮宁面前:“阮姐姐,这个给你,可甜了!” 剩下三个他都拢到自己面前,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 宁景喝了口酒,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小乙警惕地盯着他,嘟囔道:“你自己嫌弃不吃,没烤你的份,你别想抢啊!” 宁景嗤笑一声:“我才不吃这种东西。” 小乙一听放了心。 他想想也是,这人吃饭比皇帝还挑剔。地瓜这种炉膛里掏出来的东西,还带着灰,他肯定看不上。 他美滋滋掰开一个,香气扑面而来,狠狠闻了一口:“好香啊!” 地瓜的香味满院子飘荡,一口咬下去,外皮焦脆,让人欲罢不能,内里鲜嫩丝滑,咬下去沙沙的,甜味浸满舌尖,满口余香。 “好好吃!” 阮宁看了他一眼,拿起自己手里那个也咬了一口。 还不错,修真界没有吃过,算起来吃烤地瓜自长大后这还是头一回。 宁景将手里的酒盅放下,扭头看着他们。 一个吃得狼吞虎咽,另一个慢条斯理,却也吃完了。 他闻了闻:“小乙。” “啊?”小乙正在解决第二个。 “很好吃?” “当然好吃。” 宁景敲了敲桌子:“剩下那个给我。”理直气壮的。 小乙没反应过来:“什么?” “给我闻一下。”宁景道。 小乙发觉情况不对,将地瓜挡住,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你自己说不吃的!嗝!” 宁景嗤笑一声:“小家伙,都吃撑了还贪食。” 他用内力隔空取物,小乙没留神,那个地瓜已经到了宁景桌子上。 小乙跳脚:“你不要脸!” 宁景仗着小乙不敢靠近,慢条斯理地伸出金贵的手指,一点点将地瓜皮撕掉,手指稍一捏,色泽鲜艳的囊露出来,黄晶晶的,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他捏起一块,好奇地咬了一口,日常嫌弃:“就这种东西也值得你护着。” 然后,他一口一口,不带停顿的,将那个最大的地瓜吃完了。 ……吃完了。 没用一盏茶的时间。 “嗝。”小乙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家伙平常吃饭挑剔得让人讨厌,一顿饭吃不下几口。 这么大个地瓜,正常情况,他该咬一口就扔掉才对。 因为太过惊讶,以至于他竟没来得及抗议。 宁景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啧,不好吃。” 小乙:“……”不好吃你别吃你这个骗子。 “对了,”宁景貌似不经意道,“地瓜什么味道来着?” “苦的。” “甜的。” 小乙只当此人又欺负人,翻了个白眼,没想到阮宁一板一眼回答了。 * 巳时。 宁景一拂衣摆起身:“走吧。” 他身法极快,眨眼只能看见一个白色影子。 阮宁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他们来到一处宅邸,夜深人静,一盏灯都没亮。 阮宁站到宁景旁边,隔着一点距离,声音清淡:“来此处做什么?” “找人陪你磨剑。”宁景漫不经心道。 “将这个蒙上。”他将一块布巾递给阮宁。 阮宁接过来蒙住脸。 她打量了下这处宅邸,目测是汴梁哪位官员的宅子。 “此处隐藏了武者?” 宁景轻轻一挥宽袖,气劲轻飘飘出去,落在一处院中,却犹如焰火炸裂,将一棵树劈成了两半。 “来了。”他道。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什么人!”一道浑厚的老者声音自那处院落传来,隐隐能感觉到内力压迫! 此人内力在她之上。 阮宁抿唇,缓缓抽出软剑,目光紧紧盯着黑暗中越来越近的影子。 几息之间,那人便携剑而至! 两剑相交,火花照亮了老者的脸。 阮宁蒙面的白色布巾在风中烈烈作响,老者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出剑快若闪电,眨眼间两人便过了数十招! 两剑相击,“当当当”的声音越来越密,阮宁额头渗出汗水,目光越来越冷静。 “当——”长长一声,双方对视一眼,借双剑相撞的力量顺势退后,停了一瞬,却又立即旋身攻来! “何方宵小,梁侍郎府也敢擅闯!” 阮宁眉头一蹙,没想到竟是梁茹儿府上。 她面无表情,目光盯着老者手中的剑。 此人内力浑厚,剑法以快取胜。 而她的剑更注重杀伤力,在速度上欠缺了一些。 这倒是一次不错的实战。 老者隐隐压制,阮宁渐渐应付得吃力。 她眼睛一顿,想到什么,换了种打法。 她引着老者从梁侍郎府一路打到城外,又从城外打到山上,老者或许察觉不对,加快进攻,想要速战速决,奈何阮宁轻功比他好,跑起来比他快。 就这般,他若快阮宁跑得比他更快,他若慢阮宁亦慢。 总之一句话,此蒙面人如同狗皮膏药,打不过了就跑,缓过气再来缠着他打,他愣是没找出此人漏洞。 老者到底上了年纪,喘着粗气,力气已经耗尽,出剑也慢了下来。 反观阮宁,双眼明亮,似乎对此很是热衷。 她的内力已经耗尽,今日目的达到,还有了意外收获,非常满意,于是不再恋战,转身便走。 恰在此时,一道青年声音传来:“这就想走?” 阮宁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青年有些眼熟。 她眉眼发冷,加快速度,全力施展轻功。 必须得把人甩掉。 突然,她感觉有危险,猛地扭身躲过。 身后一道气劲袭来,化作利刃斜飞出去,前方大树轰然倒地! 她慢了一步,此时要跑已来不及。 没想到,梁侍郎府还有一位高手。 她抿唇,目光冰冷,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对方堵住她去路,笑了一声:“既然来了,怎么能连面都不露就走?” 阮宁目光一顿,认出此人是谁。 梁司南。 梁司南似乎笃定她逃不了,见她出剑,气定神闲道:“你打不过我。” 阮宁面无表情,冷冷盯着他,浑身肌肉绷紧。 梁司南笑眯眯道:“不如你说说,来我梁府做什么?说不定你说出来,我就放你走了。” 阮宁丝毫不为所动。 梁司南叹了口气:“罢了,你不开口,我也只能先将你抓了再问。” 他大袖一挥,气劲凝成一柄剑,向阮宁攻去! 只是,剑刃刚挥出,他脸色就变了,迅速翻身一转,躲过一道无影无形之掌。 那道掌力雄浑厚重,若是拍在人身上,难保还有命在。 梁司南惊疑不定地回头,阮宁已经消失不见。 他脸色凝重起来。 * 回去的路上,阮宁眉目含霜。 宁景:“我记得梁侍郎府只有一个糟老头子。那个梁司南多年前恐怕还在玩泥巴,我哪里能记得他。” 他看一眼阮宁没有表情的脸:“咳咳,都是你太弱了。” 阮宁冷冷盯着他。 宁景摆了摆手:“罢了,我出手教训他了,他以后见到你定然躲着走。” 阮宁脸上面巾早已丢掉。 她停下脚步,声音冷淡:“你的手拿出来。” 宁景挑眉:“何事?” 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伸出。 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一只手,有些苍白,好像常年不见阳光一样。 阮宁伸手缓缓接近:“不要乱动。” 宁景顿了顿,在抽手和不动之间摇摆了一瞬,最后垂下眼睑,站着没动,任由她碰了下。 很轻,一触即分。 他浑身一僵,另一只手握紧,防止出手伤人。 一滴汗从他额头滑落,顺着利落干净的下巴滑过喉结落入领口。 阮宁目光在那里顿了下。 “怎么,我的手有何奇特之处?”他又恢复散漫模样,只是眸光深了许多,仿佛笼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情绪。 阮宁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宁景身上的波动似乎跟他的心情有关,他自愿接受触碰,那股波动也会接纳自己,不会排斥。 感觉到丹田里内力迅速充盈起来,她有些心安。 “没什么。”她淡淡道,随即加快速度回到药庐。 宁景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沉静。 小乙见他进门,忙躲得远远的,没想到宁景改了性子,不找他麻烦,径直回屋睡觉。 他挠了挠头:“阴晴不定。” 翌日一大早,小乙出了屋子刚伸了个懒腰,被斜倚在藤椅上的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声没息的!” 宁景打了个哈欠:“睡懒觉可不是好习惯。” 小乙:“呵呵,平日里就你最能睡。”他一低头,大吃一惊:“这是什么?” 台阶上多出来一个大袋子。 他打开一看:“地瓜?” “你放在这的?”他狐疑地看向宁景。 宁景:“或许阮姑娘想吃。” 阮宁眼睫眉梢沾染了夜里的水气,她运转完三个小周天,将内力收归丹田,缓缓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宁景。 宁景:“早膳吃什么?你们那么喜欢地瓜,就地瓜好了。” 阮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自动把此人跟小皇帝归为一类。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或许可以叫#扒一扒那些年谢九玄卖过的人设# 咳咳,哪一个才是真呢? 第27章 027 027 自从救了宁景, 阮宁忙着修炼,忙着巩固内力,突破功法, 向宫里告了假,连续几日不曾入宫。 这日,宫里来人,说皇帝宣召阮宁入宫。 她功法突破四级以后, 内力提升很快,只是四级到五级之间的屏障宛如无底洞, 无论多少内力都填不满的感觉。 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宫人宣召后并不离开:“阮姑娘,请吧。” 身后竟还备了马车。 这是要她非去不可。 宁景早在来人之时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阮宁只得上了马车。 她算了算, 小皇帝那些药还没到吃完的时候。 在宫门处,阮宁正待下车,一眼便看见了宁国公府的马车。 一只苍白的手掀起车帘, 随即是一截线条利落的下巴, 再往上是薄唇, 挺直的鼻梁, 狭长的眼睛。 宁国公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从车里露出来。 阮宁顿了顿,下车行了一礼:“见过宁国公。” 谢九玄负手而立:“阮姑娘今日入宫?” “陛下宣召。”阮宁淡淡道。 “如此, 那便同行罢。”谢九玄迈步, 广袖大袍,摆动间若流风回雪,脊背挺拔,满头青丝流泻在背后。 阮宁声音清淡:“是。” “九幽说你功力已有进境?” “是。” “陛下之疾, 如今有把握?” “五成。” “剩下五成……是药方?” “是。” “你捡到一武功高强之人?” “是。” “此人是正是邪?” “不知。” “是何来路?” “不知。” “阮姑娘如何看待此人?” “不知。” 谢九玄脚下步子越迈越慢,他眉头蹙紧,看着阮宁,气得笑了出来:“一问三不知,这样还敢捡人。” 若是还看不出阮宁敷衍他就瞎了。 他不走,阮宁也只能停下。 “臣女着实不知。” 谢九玄就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目光低垂,身形瘦瘦弱弱。 刻意保持距离。 阮宁在心中默念功法,看见前面步子动了,自己才动。 至于谢九玄为何停下,她是不关心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面半段路谢九玄走得慢条斯理,懒得再开口一般。 于是她落了个清净。 及至走到幽兰殿,谢九玄脚步不由顿下,看着阮宁蹙起了眉。 罢了,怎么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阮宁那就是一根筋,直肠子,不知道拐弯,跟她生气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他想起这丫头昨晚还要碰宁景的手指,见到宁国公却处处疏离,不由冷笑一声。 阮宁全当做没听到。 幽兰殿里传来女子轻声细语,小皇帝稚声稚气的声音偶尔响起。 “陛下,宁国公和阮教习到了。”宫人通报。 “进来。”小皇帝板了板声音,一本正经。 阮宁在谢九玄身后进殿。 “参见皇上。” “免礼。”司马徽声音严肃。 “见过宁国公。”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 谢九玄摆了摆手。 阮宁扫了一眼,见是林怃然,没什么表情地垂下视线。 然后就在视线里看到一个明黄色的糯米团子。 小皇帝身体似乎真的好了很多,脸上不再瘦得皮包骨,有了些许肉,白白嫩嫩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 阮宁没反应过来,裙摆已被那双小胖手抓住。 “陛下。”她声音冷淡,目光警告。 林怃然看见这一幕,脸上带笑:“臣女进宫替太妃抄经,方才见陛下一个人,便陪陛下玩了一会儿游戏,这局玩了一半,陛下可要接着玩?” 阮宁进来之前,小皇帝跟她玩得很开心。她不太担心小皇帝拒绝。 小皇帝稚声稚气道:“朕习武的时间到了。”昂首挺胸,小短腿跨开,做出个蹲马步的动作,相当的勤奋。 林怃然脸上的笑僵住了:“……陛下真勤奋。” 司马徽仰着脑袋,眼睛瞅着阮宁,仿佛在等人夸奖。 阮宁抿唇:“腿迈太开,姿势不对,容易栽倒。” 话音刚落,小皇帝已经一屁股摔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四脚朝天。 宫人忙上前扶他。 岂料小皇帝把那些人挥开,乌溜溜的眼睛里含着水泡,盯着阮宁:“朕摔了。” 阮宁站着没动。 小皇帝两脚在空中蹬了蹬,梗着脖子看阮宁:“朕摔了,要人扶才能起来。” 宫人们忙垂头。 阮宁上前,拎起小皇帝,岂料几日没见,这小孩满肚子花花肠子,顺着她胳膊三两下就钻进了她怀里,一双小胖手环在她脖子上,又黏上去了。 阮宁蹙眉:“陛下。”这声音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司马徽小脑袋往她脖颈里拱了拱,浑身一股奶味,稚声稚气道:“朕摔了,要人抱才不疼!” 阮宁:“……” 她稍微使了点力,司马徽双手揽得更紧,嘴里奶奶的气息呼在她脸上,白嫩柔软的脸蹭着她下巴,像一团热烘烘的云朵,太软了,她怕一用力就捏坏。 围观这一幕的林怃然:……说好的勤奋习武呢? 谢九玄目光顿了顿,看着阮宁无计可施的样子,嘴角勾了起来。 小皇帝身体好了些,力气也大了,阮宁撕了一次,结果他小手搂得更紧,她便没法再用力。 这么小的胳膊腿,她怕一不小心拧断了。 司马徽不下来,她将目光转向谢九玄。 皇帝这个样子,太失礼了。 没料到谢九玄眉目含笑:“陛下难得这般喜欢一个人,阮姑娘便抱着吧。” 说完竟是慢条斯理拿起奏折批了起来。 阮宁感觉他笑容里有瞧热闹的意思。 她面无表情:“陛下抱好了?此举不妥,陛下请下来。” 司马徽撅着屁股小手又紧了紧。 阮宁:“陛下召臣女入宫所为何事?” “哦,朕好几日没习武了,如此下去,何时才能练成绝世武功。” 阮宁抿唇,她蓦地点了司马徽手腕麻穴,趁他惊愕时将人放下。 司马徽回过神来,用控诉的目光看着她。 阮宁面无表情:“陛下该习武了。” 她冷冷地看了眼谢九玄,对此人瞧热闹的行为甚为不满,然后带着小皇帝出去了。 林怃然留在殿里,谢九玄慢条斯理翻阅奏折,见她站着不走,淡淡道:“林姑娘既是太妃的客人,待在后宫便是,幽兰殿乃前朝重地,无事不要乱逛。” 林怃然脸色白了白:“是怃然失礼,宁国公——” 谢九玄没有抬头:“来人,送林姑娘回去。日后没有陛下命令,闲杂人等不得踏入幽兰殿。” “是!” 林怃然走出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谢九玄眉眼低垂,那张脸好看得犹如天神一般,目光专注于手中奏章,从踏进幽兰殿到现在,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若只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了。 自从七年前,宁国公挑起谢氏一族的担子,性情便变了,从前一身温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深不可测,神鬼莫近。 他们两家的婚事是老国公亲自商定,她后来才知谢九玄对此不知情,甚至于,老国公夫妇去世以后,谢九玄便上门退亲。 他对父亲说无心成家,不愿耽搁老师的女儿,父亲气得病了一场,他仍然铁了心要退婚。 婚事终归退了。 但是她愿意等。 汴梁城没有哪个女子比她出色,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当宁国公府的女主人。 早晚有一天,她会嫁进去的。 那些胆敢跟自己争,痴心妄想的女人都该死。 她收回视线,望着天上的太阳,露出一抹笑。 谁都别想跟她抢。 * 今日的司马徽比往日更加别扭。 “哼。”小皇帝扭过头,拿屁股对着她。 阮宁将小木剑放他手里,小皇帝不接,木剑掉在地上。 “你是不是也害怕舅舅治罪,所以躲着朕?” 稚气的声音伤心极了 阮宁愕然抬头,发现小皇帝肩膀一抽一抽,竟似在哭。 她拿着剑的手顿了顿,轻轻戳了戳小家伙圆圆的后脑勺。 “朕生气了嗝。”小皇帝不肯转身。 阮宁从来没见他哭过。 这小孩虽然浑身疼痛,但是很皮实,精力旺盛,总是神赳赳气昂昂的。 她迟疑了下,伸出手,将小孩转了过来。 一张白嫩的包子脸上涕泪横流,鼻涕吹了个泡泡。 司马徽大概觉得丢人,一头扎进她怀里。 阮宁不知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她眼睛里有些茫然,试着拍了拍小皇帝的背。 小皇帝“哇——”一声大哭出来。 阮宁感觉抱了个烫手山芋。 她停下了轻拍的手,刚要拿开,司马徽抬起头,睁着一双肿泡眼:“不许拿走,继续拍。” 阮宁:“……” 她恢复面无表情,继续拍着。 “我要听话本。”稚声稚气的声音闷闷道。 阮宁在是否把人推开之间衡量了一二,看着他肿得眯成缝的眼睛,最终没有推开。 “什么话本?”她淡淡道。 “八个娘亲都宠我!” 阮宁蹙眉:“没有这样的话本。” “有的。”小皇帝眼睛肿了,期待地看着她,“司马吉有。” “司马吉是何人?” “平南王府世子,他上次跟朕玩游戏,要朕躲过宫人,成功吃到放在膳房屉笼里的凉糕,就给朕看。” 阮宁垂下眼睑:“他说给你看你就信了?” 小皇帝挺了挺胸脯:“朕是傻子吗?朕忽悠他讲完了半本,嘿嘿。” “好听?” “很好听,”小皇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宁,“可是司马吉这家伙说话不算数,朕宣召他却称病躲着,可恶,骗子。” 阮宁眼角一扫,发现谢九玄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看着此处。 她顿了顿,将小皇帝放到地上:“好了,今日时辰已到,陛下该进学了。” 小皇帝还待耍赖,阮宁给了他一个眼神。 司马徽扭头,看见谢九玄,嗫嚅:“舅……宁国公。” 谢九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 阮宁没想到出宫时竟然要跟谢九玄一道。 她好不容易趁小皇帝休息脱身,转个弯跟谢九玄打了个照面。 她第一反应是当做没看见,转身换条路出宫。 谢九玄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阮姑娘,出宫?” 阮宁顿了顿脚,面无表情转身:“嗯。” 谢九玄伸手一指前面:“出宫该走这条路。” 阮宁站着没动。 谢九玄笑了笑:“阮姑娘还记着我在幽兰殿没有解围的仇?” 阮宁:“宁国公说笑。” “走吧。”谢九玄一动不动等着她。 阮宁眉眼冷淡,跟了上去。 “陛下倒是很喜欢姑娘。” “臣女的荣幸。” “陛下可不会随便喜欢谁,他喜欢你,定有他的理由。” 阮宁面无表情。 谢九玄漫不经心道:“小孩子喜欢一个人,看眼缘,你合了陛下眼缘,这是缘分。” 远处高阁上,林怃然看着谢九玄跟阮宁一起走,目光渐渐发冷。 第28章 028 028 小乙本来在逗妞妞玩, 突然发现宁景不太对劲。 宁景躺在摇椅上睡觉,本来很平静,此时不断有汗水从下颌滴落, 整个人绷得很紧,放在身侧的手腕突然抽动了一下。 一双浸满寒意的眸子睁开,漆黑的瞳孔直直对着他的方向,像是无边无际的荒凉深渊, 能将人吞进去。 小乙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叫嚣着危险! 他屏住呼吸, 头皮发麻,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一滴汗水滑进眼睛,刺疼。 有一瞬他觉得宁景要杀了他。 “发什么呆,小家伙。”宁景嗓音低哑, 那双狭长的眼睛眨了眨, 泛起涟漪。 小乙生不出抬杠的心, 警惕地盯着宁景:“你, 刚才怎么了?” “梦里有头老虎要吃我,我把它干掉醒来了。”宁景漫不经心地起身, 伸了个懒腰, “好久没睡着了。” 小乙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他刚才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你不会是杀手吧?”刚才那双眼睛,冷漠无情,完全像是在看死人。 “嗤。”宁景笑了一声, “你说呢?” 小乙:“哼,就算是又怎么样,反正如今你中了毒,得听阮姐姐的,不然让你毒发身亡。” 他还是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离此人远点。 阮宁从入定中醒来,将内力收归丹田,视线淡淡扫过宁景。 方才她察觉一阵极其浓郁的杀气,如有实质。 只是还不待她细查,院门响了。 “小姐,梁公子前来拜访。” 阮宁将视线从宁景身上收回,眉头蹙了起来。 梁司南来做什么? 小乙将门打开,门外青衫公子眉目含笑,温润如玉。 “阮姑娘。” 阮宁眉目冰冷:“梁公子有何事?” 梁司南笑看着她,伸出手,掌中之物露出来:“我捡到这枚玉佩,曾见阮姑娘佩过,想必是姑娘之物。” 阮宁扫过:“不是我的。”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梁司南低声笑了:“罢了,我只见过姑娘佩戴,故而以为是姑娘丢的,倒是我错了。说来,这枚玉佩的主人倒是很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他没有细说,而是看着阮宁,笑眯眯道:“不知在下能否进去讨杯茶喝?” 阮宁:“不能,没茶。” 梁司南看着院子里桌上煮沸的茶水沉思。 “梁公子请。”她面无表情将院门关上。 门外,梁司南摩挲着手中玉佩,蓦地笑了。 阮宁关上门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天晚上回去后她就发现玉佩少了,那玉佩是一对,丢掉一个还剩一个,她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梁司南查到她头上了。 看来梁府以后不能再去。想到那个能打的老头,她有些惋惜,她以为还能多练几次。 方才消失的宁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里,他斜倚在树上:“梁司南认出你了?” 阮宁抿唇:“应该是。不过没有证据。” “下次换个老头练便是,反正京城里别的不多,老头子多的是。”宁景漫不经心道,视线扫过远处的青衫,若有所思。 * 阮夫人见不得阮宁整日里闷在药庐里炼药,本以为梁司南找上门两人能谈一谈诗词歌赋,没成想阮宁连茶也不让人喝一杯就关门谢客。 她是恨铁不成钢啊。 一怒之下,她将阮宁赶出了门:“不溜达到天黑不许回来!” 阮宁面无表情看着阖上的大门。 小乙挠了挠头:“阮姐姐?” 宁景抱臂摇头:“啧啧啧。” 阮宁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宁景跟了上去,漫不经心道:“习武一道,在日积月累,你这般苦修,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再者,武者需要历练,你整日闭门造车,这可不行。” “跟人交手,更能发现自己的不足,也能学习他人长处,这是最好的修炼方式。” 这个道理不用他讲,阮宁比他更明白。 她把每次与人交手,都当成对剑意的磨练。 踏上酒楼,堂内食客视线若有似无从她脸上扫过。 一行人坐到窗边,侧头就能看见底下河道行船,渔舟唱晚。 小乙趴在上头往下看。 阮宁要了几个菜,宁景突然道:“做一道烤红薯。” 小二一脸纠结,他还是头一次碰到上酒楼点烤红薯的客人呢。 宁景不知什么时候拿掉了面具,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那双好看的眼睛在这样一张平凡的脸上,让人觉得可惜。 小二就忍不住看了好几次他的眼睛。 眸子狭长,瞳孔漆黑,时时含笑,实在是很出色的一双眼睛。 “哐当——” 隔壁桌上的酒坛砸在地上。 一道金光闪闪的身影摇摇晃晃,醉眼朦胧,白嫩的脸蒸腾着热气,变成了红色,他指着阮宁: “你,我认得你,你是……阮宁!嘿嘿。”他笑起来,随即脸又垮了下去,“嗝,我认得你。” 阮宁扭头,云淡风轻,没有理会。 程秀文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身旁居然连个小厮也没有。 小二苦着脸,忙上前将他扶到桌边做好:“世子爷,您都喝一早上了。” 程秀文将人挥开:“滚,小爷我还能喝,还能喝。”说完抱起一坛又喝了起来。 小二不敢惹他,摇摇头:“从早上来就一直没停过。” 程秀文想起然妹妹,还是伤心不已。 呜呜呜,在他心中然妹妹是最善良的姑娘,小时候京城里那些纨绔欺负他,只有然妹妹跟他说话,陪他玩。 他不想相信,但是然妹妹竟然跟司马剑那个王八蛋在一起! 他哪里不好了,他堂堂镇国侯府世子,还比不上司马剑这个连王妃之位都给不了然妹妹的王八蛋吗? 对,然妹妹一定是一时被司马剑骗了,他得去找她,跟她表明心意,迎娶她过门! 小乙看到程秀文突然站了起来,两眼放光,冲着楼梯就下去了。 果不其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掌柜忙将人送回了镇国侯府,吓得一脑门子汗。 京城谁人不知镇国侯府世代战死疆场,这一辈可就这一个独苗,一家人看得眼珠子似的,若是在酒楼出了事,他别想活了。 “他受什么刺激了。”小乙纳闷。 阮宁慢条斯理填饱肚子,对程秀文之事不太感兴趣。 按照书里进展,如今该是程秀文发现林怃然除了他,还跟另一个男人司马剑有来往,他还亲眼看见林怃然替司马剑擦汗,顿时心灰意冷。 接下来,当然是他去向林怃然表明心意,然后被林怃然三言两语安抚,相信她跟司马剑之间没有什么。林怃然若有似无透露出那么一点对程秀文的意思,吊着他。 她垂眸若有所思,上次林怃然派人杀她不成,反被她杀了最大的助力。这些年林怃然利用那个邪道之人办了不少事,如今折损于自己手中,想必不会甘心。 她喝了口酒,抿唇。林怃然若是再打自己注意,她就杀了她。 “啪——” 阮宁放下酒杯,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吃烤地瓜,速度却丝毫不慢的宁景。 小乙咋舌:“每日都吃,还说自己不喜欢。” 他看着桌上酒肉摇头:“酒不好喝还是肉不好吃?噫。” 宁景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拿出帕子擦手:“走罢。” “去哪?”小乙问。 “我方才看到一有趣之人,让他给阮姑娘练手。” “什么人?”小乙纳闷。 宁景:“往城外去了。” 走下楼梯,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话说昨日又有人家丢了孩子,六七岁的男童,在家里就被掳走了,贼子明目张胆目无王法,百姓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这已是本月第三起孩童丢失案,闹得是人心惶惶!” “传闻那掳掠孩童之人,以幼童血肉为食,以其骨骼作器,乃修极邪之术之人。” “啊!” “我还听说,城外一户农家,夫妻二人跟贼子拼死相抗,最后落得双双身死,小孩也不知所踪。” “太惨了。” …… 宁景脸色有些白。 “走吧。” 他抬头看了眼太阳。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人?”离开酒楼,三人施展轻功快速向城外飞去。 “修邪功之人。”宁景道。 “会不会跟酒楼众人说的那件事有关?”小乙诧异。 宁景:“我看见那人时,只知他修邪功。” 他眼睛眯了起来,小乙觉得他此时气场有些可怕,默默朝阮宁靠近了一些。 “走吧,是与不是,到了便知。”阮宁加快速度追向前面的宁景。 宁景速度太快了。 汴梁城外水陆交通四通八达,码头停泊的船只很多,沿着码头衍生了很多杂七杂八鱼龙混杂的巷子,贩夫走卒,流氓乞丐,娼.妓赌.场,很乱。 宁景站在一家茶寮旁,一袭白衣,衣带当风,望着沸反盈天的码头若有所思。 “这般杂乱,你如何知道那人在哪里?”小乙看着忙乱的码头好奇。 “我用了点小手段。”宁景笑了笑,弯腰从路边草丛中捡起一片叶子:“你们看。” 小乙闻了闻,“好生怪异的味道。” 阮宁有些奇怪:“我闻不到。” 宁景眸中含笑:“这是一种海中雄性大鱼身上鳞片制成的粉末,有特殊气味,若沾在身上,水洗不散,沿途皆会留下气味,可留七日。当然,普通人闻不见其气味。” “至于小乙,他五官灵敏异于常人,非在普通人之类。” 阮宁:“可辨别那人在何处?” 小乙:“这味道,在人群里都没有散去,我已经知道了,走!” 他们一行人,尤其是阮宁的脸,在这里格格不入。 巷中行人视线紧盯着他们,只是忌惮什么似的,谁也没有上来。 宁景闲庭散步一般,漫不经心开口:“上次讲世上武者分为三类。这次我们来说邪道之人。” “武者初始,世上并无正邪之分。后来有一武学奇才,名宁三一。将天下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却也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他是武痴,不能进境令他痛苦不已。长久闭关之后,他辟出一道捷径,可短时间提升功力,也可以让不能习武者与武者比肩。” “他将武者功法一一修改,以此法迅速收获了一批武功高强的弟子,创立邪宗。曾经,拥护邪宗者一度超越了武者。” 宁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当今天下修习邪功者,不过拾人牙慧。邪宗败落后,功法不知散落何处,真有功法之人,早已成一代高手,其余那些,拿的不过是错漏百出的功法,绝世武功不可能练成,命倒是一定会丢。” 小乙:“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宁景笑了:“我就不知道阮姑娘修的是什么功法,可惜啊。” 他狭长的眸子看着前方,修长手指遥遥一指:“就是此人了。” 前方娼馆二楼栏杆处,一浪子搂着名薄衫女子放浪形骸。 小乙挥了挥鼻子:“这味道太浓了。” 宁景指完便抱臂斜倚在一旁:“此人武功在邪派之中也算排得上号,他所修乃正统邪宗功法,非你遇到的阿猫阿狗可相比。既然遇到,不拿来练手实在可惜。或许你能有所领悟。” 阮宁:“多谢。” 宁景摆了摆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眼睛里津津有味:“不一定能打过呢,什么人你都敢上去打啊?” 阮宁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转身就往那里去了。 竟是懒得理会。 宁景笑了一声,低哑的嗓音回荡在巷口,惹得娼馆门口无精打采的一众女子盯着他发呆。 明明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却有一双极出色的眼睛。 笑起来,潋滟生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恢复每天晚上21:00更新,特殊情况文案请假,不会无故不更哒。 本章随机掉落红包,记得留下爪印啊~ 第29章 029 029 阮宁还没走近, 二楼上那人便先与其他人打了起来。 旁边的花娘喊他成武。 这人瘦长脸,吊梢眼,一脚踹飞了冲上去的瘦弱少年, 少年当场喷出一口血。 旁边少年兄长目眦欲裂,握着拳头去拼命,结果被成武从栏杆上踢了下去。 二楼离地数丈高,摔下来非死即残。 众人议论纷纷。 原来这兄弟二人住在巷尾, 父母早亡,是阿姊一人靠浆洗缝补将他们养大, 甚至送他们进学。 成武抢了二人阿姊,抢回去后折磨致死, 二人多日打探,本打算趁他调戏花娘拼死同归于尽,没想到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阮宁手腕一翻, 挥出一道气劲, 垫在摔下来的兄长身下。 成武眸子一眯, 目光定在阮宁身上。 正在这时,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提剑攻了上去。 “竖子太嚣张!” 成武嗤笑一声:“找死。” 一掌挥出, 那人连人带剑倒飞出去, 落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人群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目露畏惧。 “我来!”一名壮汉肌肉虬轧,挥舞着两个千钧重的铁锤,大喝一声虎虎生风拔步攻去! 铁锤从空中挥过, 发出刺耳呼啸。 众人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希望。 只是,大汉铁锤狠狠砸下,却被一只手抵住了。 成武以掌运功轻轻松松化解他一身蛮力,还制得大汉动弹不得。 大汉脖颈青筋鼓起,胳膊颤得厉害,大滴汗珠从他涨红的脸上滑落,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只觉浑身力气在成武面前丝毫没有用武之地,不禁大恸,吾命休矣!他受过那被折辱之死的姑娘一饭之恩,如今也算还了恩了! “王爷,此人欺人太甚!怃然冒昧,不知王爷能否给他个教训,也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汴梁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听见这道婉转的声音,阮宁眉头一蹙,不用扭头,也知道是林怃然。 书里只有林怃然的声音这般特殊,“如百灵鸟一般”。 一听就知道是女主。 她放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收回,抱臂等司马剑出手。 林怃然嘴里的王爷,除了司马剑不会有其他人。 这两人一起出现在城外倒是有些奇怪。 “给他个教训。”司马剑命令道。 阮宁看见一黑衣武者翻身而上,手中双刀携着凌冽寒意劈向成武! 她抬眸仔细盯着成武出手。 宁景既然说她能从邪教功法中领悟到什么,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司马徽时间所剩不多,她若想早日了结此事,必须尽快解决四级到五级的瓶颈。 司马剑这个手下武功比之大汉等人强了太多,二人交手快如闪电,一招一式瞬息万变。 众人欢呼,他们向林怃然投去仰慕的眼神。 “是林家小姐,今日在城外施粥呢。” “林家小姐心肠善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 “这兄弟俩今日有救了,碰上林小姐出手。” “就是就是。” …… 阮宁听不到众人在说什么,她紧盯着二人过招,全副心神放在成武一招一式上,不肯错过一丝一毫机会。 看了几息,她发现武者的一处破绽。 双刀虽配合□□无缝,比之成武双掌更加凶猛,然而成武可攻可守,不像武者,放弃防守一味进攻。 如果面对比他弱的对手,这种招式能快速置敌于死地,他的弱点不会暴露。只是成武显然老奸巨猾,已经发现此破绽。 他身形一晃,掌风拍向武者胸口,武者左手一刀劈向掌风,右手一刀直取成武咽喉! 成武阴险一笑,武者发觉不对已经晚了。 原来成武虚晃一招,待武者双刀出招,一掌便袭向武者腹部。 那里正是他这一招露出的破绽! “轰——” 武者倒飞出去,砸落在地。 方才还围着林怃然称赞的众人张着嘴巴安静下来。 空气静止。 林怃然怔住,她回头,看见司马剑同样沉下的脸色。 武者捂着腹部艰难跪下,脸色发白,额头浸满汗水。 “属下失职。” “罢了,怪我小瞧了此人。真是想不到一条小小的鱼龙巷,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他忍下怒气,扯起嘴角笑了笑,“起来吧。” 他虽然恼怒成武当众令他手下落败,给他难堪,但念及此人武功,心底起了招揽之心。 只是他今日出城只带了这一人,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宜轻举妄动。 方才若不是怃然出口,他断不会这般轻易便出手。 阮宁却是管不了他们的想法。 成武打败武者后怕是认出司马剑身份不凡,恐多生事端,这会已施展轻功离开。 连那兄弟二人也顾不上了。 阮宁抽出软剑,飞身而上,如同一尾飞燕,脚尖在空中轻点,转瞬出现在成武身后。 众人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们面面相觑,眸中充满匪夷所思。 从阮宁走进这条巷子,他们便知此人出身富贵人家,一张眉目若画的脸,举手投足清冷疏离,就连身旁侍卫也自有一股非常人所能有的气度。 这样的小姐,出门自是有人保护。 所以巷子里那些偷摸砸抢的也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现在,这看起来贵不可攀的柔弱小姐她要干啥?! 她想找方才打败三个高手的成武麻烦??? “她的侍卫呢?”众人满街搜寻,不见那气度不凡的侍卫身影。只有个戴帽子的小鬼头,看起来也就十三四,估计是个跑腿的,这会还在那傻乎乎看着,也不见拦一拦。 “完了。”众人心中如是想,总归是个绝美出尘的姑娘,顿时有些不忍。 “小鬼,快去搬救兵!傻愣着干什么!”有人推了推小乙。 小乙挠头笑了笑:“放心吧,我家小姐有办法。” “啊?” 众人摇头:“傻子一个,可惜了那姑娘。” 林怃然瞧着阮宁缥缈如风的身影,脸色白了白,手指攥紧。 她问:“王爷,阮宁能赢吗?” 司马剑嗤笑一声:“痴人做梦。” 不过,他眯着眼睛,发觉阮宁实在跟之前判若两人。 他们身后脸色灰白的武者眸子动了动,眼睛里闪过什么。 所有人抬头看着屋脊上的两人。 阮宁面上无波无澜,挥剑直指。 成武笑了一声:“方才我就发现你不一般。小小年纪,倒是有一身深厚内力。” “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如此根骨,却能有这般功力,想必,功法不错。”说这话时,他眼睛里冒出贪婪的光。 阮宁抿唇:“你若有本事,拿去又如何。” 说罢,长剑破空,剑刃映着她眸中寒光,在虚空滑过一道幻影,斜劈出去。 “当——” 兵器相击声响起。 众人一怔,定睛细看,竟是成武拿出了一把袖剑! 司马剑目光变了。 这个成武,之前竟然连武器都没有用! 他脸色变得铁青。 众人显然从诡异的气氛中发觉什么,看着阮宁,张大了嘴巴。 第30章 030 030 成武一柄袖剑黑如铁石, 剑刃寒意凌凌,挥动间与阮宁剑气相撞,引起巨大波动, 众人被压得后退两步方止。 阮宁提剑或刺或砍,身形灵活,二人出手快得让人眼花,短短几息, 兵器相击的声音“当当当”,转眼已过数十招。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心都提了起来。 “当——” 又是一剑。 成武动了动方才因阮宁剑气而僵住的手,笑得贪婪:“果然是好功法, 世上竟有这样的宝贝功法。” 阮宁目光紧盯着成武,胸脯轻微起伏,雪白的脸上浸出一层细汗, 握剑的整条胳膊微微颤抖。 成武的袖剑虽短, 却极重, 兼之他内力深厚, 她一开始还能应付,渐渐力有不逮, 颓势露了出来。 倏地, 她浑身紧绷,提剑挡住成武劈来的一剑! 这一剑劈裂空气,携着山河之势,乃必杀之剑! 剑气鼓起阮宁衣袂, 在空中烈烈作响。 围观众人倒抽一口气,替她捏了一把汗。 “现在逃走还来得及,这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怎的这般猛。” “赶紧逃吧,还打什么打,我都看得出她胳膊在抖。” “是啊,一看她也打不过。” …… 林怃然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阮宁的身影。 每次成武一剑擦着阮宁划过,她心里都有一丝惋惜。 司马剑渐渐坐直了。 若说一开始二人出手过快,他还只是惊讶阮宁竟有这样的身手,这会儿,阮宁渐落下风,想必很快便要落败。 他嗤笑一声,让你出风头。 阮宁没有被劈中,完全出乎成武意料。 他皱眉,没想到阮宁竟然能挡住:“别挣扎了,你打不过我的,乖乖将功法交出来。” 阮宁嘴角有血缓缓流下,小巧鼻尖渗出汗珠,脸色渐渐发白。 她面无表情,额角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细弱手腕稳稳握着剑,不教成武的剑劈下来。 “有本事,来拿。”她嗓音沙哑。 说完,腰身一扭,身形当空翻过,借力化解这一剑。 不待成武反应过来,她长剑反手挥出,稳稳劈向成武脖颈。 成武冷笑:“不自量力。” 身形一闪,这一剑便落了空。 阮宁睫毛被汗水打湿,几缕鬓发散落,垂在耳边。 她又借机挥出一剑,成武果然没有来攻,而是退身躲开。 她盯着成武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跃到底下一处院落。 成武跟了上来。 “你以为自己跑得掉?”他嗤笑。 阮宁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无波无澜,突然手腕翻转,长剑破空,萧萧剑气奔腾翻滚,仿若雪山崩塌,携着雷霆之势呼啸而至。 成武目色一变,内力源源不断汇聚剑端,剑气如同狰狞的恶龙,斜劈而出,与阮宁剑气相撞,院内树木轰然倒地! 还不待成武得意,阮宁疯了一般连续使出一剑霜寒。 成武眼皮一跳:“你这是找死。” 哪有人这样用内力的,内力是习武之人的根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耗之一空,不然,令别人有机可趁就是自己的死期。 只是阮宁一剑霜寒威力非同小可,就算是成武,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一边连续动用大量内力化解,一边在心里大骂阮宁是个疯子。 阮宁目光紧紧盯着他,确定成武每一次挥出威力巨大的一剑后,会有三息的间隔,这之间,不论她挥剑亦或是防守,成武都在周旋,仿佛是拖延时间。 她抿唇,目光坚定,又是一道剑气挥过去,成武飞身躲过。 不待他反应,阮宁接着连续挥出两剑。 成武旋身躲开,眼睛一眯,心知阮宁瞧出了什么,目光渐渐狠厉。 街上围观众人推开挡在门口的妈妈,望着院中战况。 “哎我说,这间院子成武包了,他不许人进!”妈妈跺脚。 众人没空理她,专注盯着院中二人交手。 司马剑身边武者亮出令牌,花楼妈妈立刻白了脸,忙让人搬来桌椅请他和林怃然坐下。 “王爷您坐,您坐!” 林怃然面上笑得温婉,手指越攥越紧。她以前是一点也没看出,阮宁竟然有如此身手。 让她感到威胁。 早知如此,该早些除去才是。 她看着阮宁虽狼狈却令人惊艳的挥剑,想到谢九玄高不可攀的身影,直觉让她心神不宁。 院中,成武望着阮宁目光发狠:“既然被你发现,那别怪我留你不得。” 说罢,身形如一道幻影,眨眼出现在阮宁面前,手中袖剑泛着森森寒意,凛然刺骨。 这一剑过于快和猛,阮宁没有接。她扭身瞬间消失在原地,身形缥缈,快如闪电,眨眼,人便落在树梢,居高临下看着成武。 只是她虽快,成武的剑却更快。 众人望着她滴血的胳膊咽了口口水。 “她受伤了。”有人惊呼。 “轰——”成武一剑只斜斜划过阮宁胳膊,大半剑气以不可抵挡之势劈开主屋,正面门窗哗啦倾倒,里面景况一览无余。 望见屋中情景的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啊!”他们难以置信。 阮宁眼中只有成武的剑。 血液顺着胳膊滴落她握剑的手指,一滴滴落在剑上。 她仿佛感觉不到疼,雪白的脸上一片冷淡,倏忽从树梢落下,连连挥出四剑,追着成武不要命地疯打,怎么费内力怎么来,她丹田中内力好像用之不尽一样,令成武吃惊。 不过,她虽然猛,成武到底行走江湖多年,眨眼便明白阮宁的打算。 他冷笑:“找死。” 几息后,成武手中剑越来越狠,几乎是压着阮宁在打。 阮宁勉强招架,身上剑伤越来越多。 成武目露兴奋,又一剑划伤她胳膊,看她握剑的手颤抖,剑尖抖得不成样子,不禁快意。 阮宁手臂滴在软剑上的血越来越多,就在成武以为她必输无疑的时候,阮宁挥出了一剑。 看似与之前无异。 成武不禁嗤笑:“你以为你的剑快得过我?白费力气,抓住我的破绽又如何,几息之间,你能奈我何——呃——” 他的眼睛瞪大,喉咙里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渐渐低下看着穿过腹部的剑,难以置信。 阮宁脸色惨白如纸,目光无波无澜:“承让。” 成武终于明白过来。 阮宁为何一直出剑比他慢。 因为她故意的。 故意让他以为她速度比自己慢,故意让他放松警惕,即使察觉她发现自己的破绽,却因为她总是慢了一步,并没有真的将她放在眼里。 他没想到自己行走江湖数十载,着了一个小姑娘的套。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众人的目光从主屋中移到阮宁身上。 “她赢了?”众人睁大眼睛,狠狠闭上又睁开。 “赢了!哈哈哈她竟然赢了!” 所有人欢呼。 尤其在看到主屋内景象后,他们对阮宁的胜利更加高兴。 司马剑面上一片严肃,若有所思。 林怃然脸色发白,目光盯着阮宁虽沾血却无动于衷的脸,不得不承认,此刻的阮宁,让人完全忘记了之前那个追着谢九玄跑的疯丫头。 她一息之间变成了如今坚不可摧的模样。 清冷,强大,有致命的吸引力。 令人厌恶,……让人自惭形秽。 林怃然咬着嘴唇,手指掐进了掌心。 阮宁这一剑并没有刺中要害,给成武一点破绽,她会有危险。 故而一剑刺中,她便立即抽剑。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小丫头,我花门之人岂能白白受你一剑!” 随着话音传来的,是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重重威压! 众人膝盖一软,直接软倒在地。 阮宁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成武眼睛一亮,一掌拍向阮宁,将阮宁打得当空跌落。 她身形若纸,轻飘飘坠落,鲜血洒满衣襟。 实际上,方才那一剑,凝聚了她所有内力。 染了她血液的一剑,会耗空她体内内力,非孤注一掷不可用。 她勉强眨了眨眼睫,看见一魁梧黑脸的壮汉提着成武的身影落下。 风从耳边划过,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要摔了,小乙应该能接住她。 刚这样想着,忽然一股淡淡的清冽气息飘来,随即手腕落入一只宽大的手掌,手指冰凉,指腹一层薄茧。她被那只手一抓,落势渐缓,耳边风声也消失了。 丹田里渐渐充盈起来,四肢虚弱无力的感觉渐去,她睁开眼睛,侧头,看见一截冷硬利落的下巴。 宁景面色冷淡,宽大袖袍轻轻一挥,壮汉降在院中的威压仿佛被一道轻风吹开,众人长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宁景,目露惊叹。 壮汉被他挥得倒飞出去,砰一声砸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你是何人?!” 壮汉看着宁景难以置信。 宁景抓着阮宁的手将她放到地上,抽回手掌,面色发冷: “花门之人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壮汉气得脸色涨红,却没有出手。 此人深不可测,一道气劲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上次他被如此碾压,还是师父考校之时。 他随手抹了把嘴角血沫,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在下花牛,花门大弟子,方才我见这位姑娘伤了我门中弟子,故而出手。前辈虽武功高于我,但也不能随意辱我师门!” 宁景负手而立,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他护在身后的成武,冷笑一声,手轻轻一挥,不知他做了什么,成武抱着手满地打滚,哀嚎不止。 “我的手!我的手!”他目眦欲裂,知道自己的手完了。 方才他们交手之时,已经有人报了官,这会差役将绑在屋中的孩童解救出来,门外闻风赶来的百姓抱着孩子痛哭。 “老天爷啊,娘的心肝,吓死爹娘了。” “呜呜呜老天长眼啊!” …… 哭着哭着,他们将目光转向成武,恨得咬牙切齿。 “就是这个成武?!就是他抢了我家孩子?” 众人狠狠点头:“就是他!丧尽天良!” 这些父母撸起袖子,轰隆隆冲过去,对着成武就是拳打脚踢: “王八蛋!不是人,天打雷劈!” “王八蛋!” …… 花牛看着那些目光呆滞的孩童,再看看这群父母,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眼睛冒火:“成武,我去你娘的,你敢违背师门规矩坏我花门名誉!”气得他连师父骂人的口头禅都用上了。 他看着脸色发白的阮宁,再心虚地看一眼宁景,挠了挠头,一脸歉意:“姑娘,前辈,对不住,我花门中人护短,是我脑子不好使,没弄清楚便错怪了姑娘,我向姑娘赔罪!这个欺师灭祖的王八蛋便交给官府,我自回去将他逐出师门。” 宁景:“花无痕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花牛怒吼:“前辈若再毁我师门,说我师父坏话,休怪我无礼了!” 宁景转身就走,懒得搭理这没脑子的莽汉。花无痕的徒弟,跟他一个德行。 阮宁丹田内力充盈,皮外伤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宁景见她没跟上,侧眸,声音发冷:“还不走,要等血流干不成?” 他右手握了握,好像还残留着刚才细软温热的感觉。 说不出的怪异。却并不恶心。 他抿唇,眸子里一片漆黑。 小乙忙搀住阮宁胳膊:“阮姐姐,回去疗伤吧,你身上好多剑伤。” 他们一行离开,围观众人对着阮宁笑得开怀,尤其那几个父母,若不是阮宁走得快,对着她就差跪下来。 “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姐,不但人美若天仙,武功还奇高,方才你们没见,一把剑舞得嗖嗖嗖的,打得坏人嗷嗷叫。” “谁说女子不如男,以后阮姑娘便是我最喜欢的人,谁若说她坏话,我跟他拼命!” “她太猛了,真是没想到,刚才我都替她捏了把汗,以为她必输的,结果她竟然赢了!” “就是,谁能想到!了不起!” …… 林怃然目光从宁景脸上扫过,皱了皱眉。 听见众人的话,她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沉了下去。 司马剑看着阮宁背影深思:“阮宁的功法,能看出门道吗?” 武者垂头,脸色惨白:“恕属下浅薄,不曾见过此类功法。”宁景方才扫了他一眼,令他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渗入,浑身叫嚣着此人危险。 “她身侧侍卫是什么来头?竟让花门大弟子退避三尺。” “江湖上没有这号人物,许是,许是阮将军手下。”武者头垂得更低。 司马剑暗骂一声废物。 他眼睛里闪过什么,太快,林怃然也没有捕捉到。 不过,她笑了笑,想也知道,阮宁身怀如此功法,又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不可能不遭人惦记。 她嘴角勾起,笑得温柔:“能反败为胜,想来也是稀有的功法。或许是阮将军征战达达时缴获的也不一定。” 司马剑眼底诡谲:“是吗。” * 阮宁回到药庐,才觉身上剑伤有些多。 当时打算耗尽成武的内力,抓住他出手的间隙疯打,虽注意避开要害,剑气只是擦过,没有刺中,但她真没注意伤了这般多处。 小乙数了数:“阮姐姐,一共八处。” 他眨了眨眼睛,凑到阮宁小臂一处,撅起嘴吹了吹:“吹吹就不痛了。” 宁景抱臂目光淡淡扫过:“胜负欲太强,打起来不要命,明知不敌却非要赢,今日我若一个不留神,你的小命就没了。” 阮宁:“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她抿唇:“花牛不在我意料之中。” 伤了成武以后,她本来有机会离开。 不过,到底是放松了警惕。 若是前世,她不会这般不留退路。 阮宁看了眼小乙。掉下来的时候,她觉得小乙会接住她,这个想法让她皱了眉头。 小乙是宁国公府之人,她不该如此信任。 她垂下眸子,将手腕拉起,细白胳膊上一道伤口皮肉翻开,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宁景扫了一眼,冷笑一声,将一瓶药扔给小乙:“若不是我中了你的毒,才懒得救你。” 小乙接过药瓶,打开细细一看,闻到那股清香,瞪大眼睛:“你怎么会有这个!” 宁景懒洋洋躺在藤椅上,狭长的眼睛闭上,闻言嗤笑:“我为何不能有。” 小乙抓住阮宁的手:“阮姐姐,快涂了这个药,涂上伤口很快就消,连疤都不会有!” 他沾了药膏轻轻抹在阮宁伤口上,白色药膏一沾伤口立即消失不见,那道伤口真的浅了很多。 阮宁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药?” 小乙挺了挺胸脯:“这是我家主子做的!非常稀有,一共只有五瓶,是救命的药!对了,林家小姐有次划伤了脸,太师夫人来求,主子扫了眼林小姐伤口,说不必用药,自可痊愈,用他的药是大材小用。林小姐白着脸走的!” 阮宁面无表情:“哦。”这倒是情有可原。谢九玄就是这般不近人情。 宁景听见她这声,眸子睁开:“怎么,你对这药有成见?” 阮宁:“多谢你的药。不过我的伤口只是外伤,用此药是否大材小用了些?”既然是救命的药,就该救命时用。 宁景瞧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气笑了:“爱用不用。” 他一甩袖袍,人已经消失在院中。 小乙才不管他,狠狠挖了一大坨往阮宁伤口涂:“他的药,我们不必心疼,这人本事大着呢,竟然能拿到主子的药……” 说着说着,他眉头蹙了起来,抬头跟阮宁视线对上:“这人,我家主子不会认识吧?” 阮宁看了眼药瓶:“宁国公将药赠与过他人?” “或许,如今主子那里只有两瓶,给皇上留着的。” 阮宁垂眸:“以宁景身手,若要从谁手中得到此药,怕不是什么难事。” “也对哦。”他猛地瞪大眼睛,“他难道是个大盗?!” 阮宁蹙眉:“或未可知。” 二人对着药瓶视线不动了。 如果宁景真是个大盗呢? 反正阮府也没有什么值得偷的。阮宁无所谓地想,就冲着他能帮自己修炼,他什么身份不重要。 “不可能,江湖上压根没他这号人。”小乙推翻之前猜测,肯定地说。 阮宁:“哦。” 第31章 031 031 花牛回到门派, 师父赤着脚躺在屋顶上晒太阳,高大的身躯,长了张娃娃脸, 皮肤黝黑,偏偏穿了红衣裳。显得皮肤更黑了。 花无痕闭着眼睛,没好气道:“受伤了?” 花牛挠了挠头,憨笑:“师父, 我碰到一个高人!” 花无痕转眼消失在屋顶,下一瞬, 出现在花牛面前。 “师父。”花牛恭敬行了一礼。 花无痕两指搭在他脉上,分出内力在他体内探查。 几息过后, 他嫌弃的目光霎时一怔,脸色变了:“这种经脉损伤……你碰到了谁?!” 花牛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京城小姐的侍卫。” “放屁。”花无痕在原地不停地转圈,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怎么可能是侍卫!” 他收回手, 理了理衣领, 再怎么板着脸, 还是掩饰不住眼睛里的兴奋:“七年了!我特么以为这王八蛋真他娘的死了!老子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他怎么可能嗝屁!” 花牛羞愧:“师父, 真的是侍卫, 那家小姐打伤了成武,我出手,被那人反手送了回来。我感觉不到那人武功深浅,给师门丢人了。” 他喃喃道:“那人还说师父坏话!若是, 若是我打得过,我一定教训他,我太弱了,抱歉师父。” 花无痕赤脚被青石板烫得皱了皱眉,他跃到阴凉地,没好气道:“你教训个屁!师父我在他面前也只有挨揍的份,你去送死还差不多!”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大徒弟,喃喃自语:“一看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花牛张大嘴巴:“啊?” “他敢揍师父!”他气得脸色涨红。 “咳咳,”花无痕说漏嘴,揭过这篇不提,转移话题,“他如今在汴梁?” “是的。他是阮将军府上的侍卫,唤作宁景。” 花无痕感到一阵牙疼。 “他,去做侍卫?确定没搞错?”他掏了掏耳朵,“不会是去暗杀大将军吧?!” “这,弟子就不知了。他是何人啊?师父认识?”花牛想起宁景说自己师门时那股嫌弃的语气,不由气呼呼。 花无痕一边剔牙,一边漫不经心道:“哦,老仇人。” 花牛看着师傅那张黝黑的娃娃脸,总觉得师傅有些过于高兴,真是一点也不像听到仇人的样子。 “对了,师父,成武他做了有辱师门的事,近日京城里丢失孩童案件跟他脱不了干系。虽然只是个外门记名弟子,但是挂了我花门的名号,实在丢我花门的脸,我将他逐出师门了。” 花无痕一听,跳脚:“什么!那个王八蛋丢我的人丢到人家面前了!!!老子去宰了他!” 花牛看着前面烟尘滚滚,摸了摸脑袋:“师父什么时候这么好面子了?” “师父不是常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么?”他皱眉不解。 * 林太师府。 林怃然再次打开了花寄留下的信,仔细读过每一行后,小心拿出箱子里那封焰火,手指在火红漆封上摩挲着,半晌,她下定决心,走到窗边,将信号放了出去。 窗棂里吹进来的风将展开的信纸吹翻,正好露出整整齐齐的字迹。 “……若是有一日我身死,小姐遇到危险,放出这封焰火,我师父定会赶来。” * 将军府药庐。 小乙蹲在阮宁旁边,趁她吃饭不练功,叽叽喳喳分享听到的消息。 阮宁嘴里咬着一个包子,一边腮帮子鼓起,面无表情,眉眼不动,也不知听是没听。 宁景一眼扫过去,嗤笑一声。 小乙瞪他一眼,继续说:“……你们猜那成武偷了孩子要干嘛?世上偷小孩的人有,成武一身武艺,何必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宁景慢条斯理喝完碗中白粥:“说了半天,你是一句重点也没讲。” 小乙看着粥里的红薯百般嫌弃:“日日红薯,你自己烤着吃不行吗?非要在粥里煮,哼。” 他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将粥推得远远的。 “包子比粥好吃多了!” 宁景扫了眼包子,懒洋洋斜倚着,嗤笑:“我就喜欢喝粥。” “没滋没味,你不腻啊。”小乙蹙眉,这回是真的好奇了,“怪人。” 宁景双手枕在脑后,眼角扫到阮宁丝毫不为外物所动,吃一口包子喝一口粥,简直当旁边俩人不存在。 他狭长的眼睛微眯,直起身,伸出修长手指,拿起包子咬了口,一口就扔掉了,嫌弃不已:“真难吃。” 阮宁放下筷子,这才分神,看着小乙道:“成武偷小孩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肯说,说什么说了就会被灭口,还不如死在官府手里,好歹死得痛快点。”小乙肩膀耷拉下来,很没有成就感。 阮宁蹙眉,却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宁景闻言,眼睛垂了下去,眸子渐渐冷了。 虽然有些嫌麻烦,阮宁却打算去趟宁国公府,看一看谢九玄目前找到的药材是否有问题。别到时她功力突破了,药材却出了问题。 “我也去我也去!”小乙跟上,“我好久没有回去啦!主子快不要我了。” 他头上发茬稀稀拉拉长出一些,药丸每日都在吃。 体内那些毒药将他体质变得十分奇怪,一颗药下去,只能发挥一成都不到的药效。 倒是宁景有些沉默。 小乙蓦地想起什么:“你那瓶药出自宁国公之手,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宁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是谁,怎么记得药从哪里来?” 小乙挠了挠头:“也是哦。” 阮宁他们前脚一走,宁景后脚便拧着眉消失在院里。 * 宁国公府,湔雪堂。 九幽正在整理奏折,宁景突然出现在书房内,他一怔,立即行礼:“主子。” 谢九玄摆了摆手,一旁扮作他模样的替身戴上面具后行礼消失在房中。 “可是出了什么事?”九幽满面严肃,主子昨日交代最近几日助阮宁练功,不会回府。突然现身,必是出事了。 谢九玄顿了顿,面上冷淡无波:“关于成武之事。” 说完,身影便消失在书房。 内堂的帘子晃了几下。 九幽有些诧异。 主子平日里批阅奏折,有时太晚,便在内堂歇下了。 内堂置有国公常用之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神经不禁绷了起来。 “九幽,阮姑娘求见主子,说要看主子搜集的那几味药材,是否让她进来?”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九幽皱眉,沉思着道:“让她进来。” 皇上的事都是大事,主子应该也是为此事回来的。 阮宁进来时,谢九玄坐在书桌后,垂眸批阅奏章。 依旧一袭绣金白袍,满头青丝以白玉冠束起。 她扫了一眼,行礼:“见过宁国公。” 谢九玄抬头,漫声道:“阮姑娘,请坐。” 阮宁开门见山:“宁国公目前找到的药材,臣女需鉴定一番。” 管家笑眯眯地替阮宁倒茶。 “让人送来。”谢九玄摆手,嗓音低沉。 九幽出去了没一会儿,让人捧着一个个药匣进来。 阮宁起身,走到跟前,打开一样一样仔细检查。 打开倒数第二个匣子时,她目光顿了顿,伸手在那株药材上抚了抚,目光里情绪有些复杂。 “灵砂草。”谢九玄视线在她眼睛顿了顿,扫过匣中药材,淡淡开口。 阮宁点了点头,一直看着这株药草:“是灵砂草,没错。” 随即她将视线移开,打开下一个匣子,只一眼,便面无表情:“这株错了,这不是柏罗根,虽形貌有些相似,但花蕊处不尽相同。” “如今还差柏罗根,秉夜。”她蹙着眉头,“需尽快找齐药材,免得到时候出现差池。” “下一批人三日后到,有劳阮姑娘到时候来鉴定一番。”谢九玄目光扫过灵砂草。 “没问题。”阮宁将灵砂草的匣子合上,“灵砂草喜阴,少见光为好。” 她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一束光线,脸色在光束中白得几乎透明。 “其他药材都没有问题,”她看了眼九幽,“我找到了其他办法修炼,以后便不必劳烦九幽侍卫。” 说完,行了一礼:“若国公没有其他事,阮宁告退。” 谢九玄摆了摆手。 阮宁转身就走。 踏出门槛时,她想起宁景之事,脚下顿了顿,不禁蹙了眉,回过头望着谢九玄:“阮宁有一事想请教国公。” 谢九玄气得笑了,他挑了挑眉:“何事?” 不知怎么,眼前闪过一句“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八竿子打不着的比喻让他脸色一黑。 阮宁拿出袖中药瓶:“这瓶药,宁国公可有印象?是否赠与过他人?” 谢九玄漫不经心啜了口茶:“是我制的药。” 他看着阮宁,果不其然看见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透出光。 “将药给了谁?”阮宁眼睛微微睁大,那是感兴趣的表现。 “啪——” 谢九玄将茶杯放下,缓缓笑了:“我不记得了。” 旁边的小乙挠了挠头,浑身的皮绷得紧紧的。 他感觉到主子似乎有些生气。 “小乙。”谢九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顿。 “主子。”小乙脑子里一个激灵,迅速扫过自己近段时间行事,非常乖巧,丝毫没有闯祸! “去领罚。”宁国公声音低沉。 小乙欲哭无泪:“是,主子。”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要罚,但一定是他做错了!可他最近很乖,真的没有做错事呀。 前往刑堂的路上,他抓着九幽胳膊:“九幽大哥,小乙哪里错了,小乙以后定不再犯!” 九幽嘴角抽了抽:“我告诫过你,你不听,我救不了你。” 小乙摸不着头脑:“九幽大哥什么时候告诫的啊?!” 九幽将胳膊抽出,面瘫着脸,再没有开口。 他在心里想,第一日就告诉你不要招惹宁景,你不听。 他看着这傻小孩,仿佛看到了他日后无数次来刑堂。 不禁替他心酸。 * 阮宁无意插手宁国公府之事,小乙跟着九幽出去后,她便垂眸:“既如此,阮宁打扰,就此告退。” 她将药瓶仔细收好,行礼告退。 谢九玄:“皇上的事多谢阮姑娘费心,送客。” 阮宁扭身,衣带当风,消失在门外。 谢九玄收回视线,一口喝光了杯中之茶,眉头拧了起来:“今日茶叶味道跟往日不一样。” 管家笑眯眯道:“九幽说主子近日愿意尝试新的东西,故而沏了新茶,是狮峰龙井,这道茶清香回甘,初入口时清淡,回味却甘,余味悠长,绵绵不绝。” 谢九玄盯着茶盏若有所思,半晌,道:“成武还未招出那些孩童作何用途?” “此事……怕是牵扯有些深。”管家皱纹遍布的脸上有些沧桑。 谢九玄垂眸:“那些孩童骨骼经脉皆是习武的好材料。” 他漫笑一声:“宁思若是跟此事有牵连……” 管家脸色一变:“主子,二少爷生性善良,他定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目光厌倦:“他怕是被贪狼教坏了。” 第32章 032 032 宁景闭着眼睛在躺椅上假寐, 阳光透过树隙洒在他白皙的脸上,鼻梁挺直,薄唇紧抿。蓦地, 他睫毛颤了颤,狭长的眸子缓缓睁开,眼角懒洋洋地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小乙盯着他的脸, 表情甚为纠结难受:“你怎的几日就要换一副面孔,就不能一直用一样的?每日看见不同的脸从屋中走出来很吓人哎, 要不你还是戴上面具吧!” 宁景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双手枕在脑后:“当真想让我戴面具?” 小乙狠狠点了点头。 “我, 不,戴。”宁景笑得玩味。 小乙气得差点跳起来打人。 阮宁睁开眼睛,将内力收归丹田, 视线扫过宁景, 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阮姐姐, 你没发现宁景今日的脸又变了吗?”小乙探头问。 阮宁从青石上起身, 闻言目光在宁景脸上顿了顿:“有什么不同?”她不记得宁景昨日是什么样。 小乙:“还是阮姐姐厉害哈哈哈!” 他冲宁景得意一笑。变吧,反正阮姐姐都没记住, 哈哈哈。 宁景脸色果然黑了。 “宁宁!开开门!”梁茹儿趴在药庐门外喊, 听上去兴奋得不得了。 “宁宁!快出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小乙听到好东西,脖子伸长了:“什么好东西?” 他开门,只露了个脑袋出去:“梁小姐,你有何事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扫了扫, 没看见啥东西啊。 梁茹儿一见门开,眼睛一亮,轰然一声便硬挤进来,目光锁定阮宁,立即冲她狂奔过去,抓起阮宁的手就拉她走:“宁宁,快跟我走!” 结果一拉,没拉动。 她拧了眉头再使劲,还是不动。 她握了握自己抓着的手,是手没错啊,回过头,阮宁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宁宁?”梁茹儿偷偷又使劲,纹丝不动。她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圆圆的脸涨得通红。 “何事?”阮宁开口。 梁茹儿:“我真的有好东西给你,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呢,你跟我去吧?” “什么东西?” “去了你便知道了!” 阮宁抱臂:“我没空。” 梁茹儿嘴巴瘪了,眼眶瞬间变红,泪珠子吧啦吧啦一长串往下掉:“呜哇——宁宁你不爱我了嗝……” 她抹一把眼泪瞄一眼阮宁,见她目光看着别处,丝毫不动容,不禁鼻子一酸,真情实意嚎了起来:“呜哇——” 宁景眼睛一眯,看着梁茹儿犹如在看一个智障。 小乙目瞪口呆,没想到大小姐还有这样不拘一格的。 阮宁已远远听到阿娘的声音,她一把提起梁茹儿脖颈,将人提溜到了大街上。 梁茹儿傻眼了:“宁宁啊……”她见阮宁转身就走,急眼了,一把抱住阮宁胳膊,撅着屁股将她往街上拖。 “你信我,是特别好的东西!” 阮宁瞧见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眉头皱了皱,递过去一张帕子:“擦掉。” “什么?”梁茹儿瞪大眼睛。 “眼泪。”阮宁没看她的脸。 “哦,哈哈哈宁宁最好了!”梁茹儿接过帕子随意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笑眯眯道,“好啦!” 阮宁将胳膊抽出来:“走吧,我跟着。”视线没再往她红红的眼睛上看。 梁茹儿眼睛亮了:“就在前面香满楼!” 待到梁茹儿打开房门,窗边坐着的人回头的时候,阮宁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梁茹儿丝毫没有发现,拉着她走过去:“哥,你快把东西拿出来!” 梁司南这回倒没有卖关子骗梁茹儿,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指:“在那。” 梁茹儿欢呼一声跑了进去。 阮宁目光冷冷地看着梁司南。傻子也知道此人故意引她前来。 梁司南笑眯眯的:“在下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见姑娘一面真是不容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阮宁面无表情。 “既然这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梁司南目光真挚了些,他拿出那枚玉佩,笑看着阮宁,“这枚玉佩跟姑娘身上那一枚,乃是成对的。我查到玉佩由阮夫人买走,姑娘还要否认那日之人是你么?” 阮宁一瞬不瞬看着他,半晌,声音清冷,眉眼不动如山:“是我。” “姑娘可是要对我梁府不利?” “不是。” “可是想从我梁府盗取东西?” 阮宁冷冷看着他:“不是。” 梁司南眸中含笑:“阮姑娘莫要生气,我也是为家族安危着想。” “姑娘昨日与成武一战,我看见了。” 阮宁面无表情。 “姑娘武功不凡。” 阮宁:“你也不弱。”言外之意,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梁司南轻笑出声:“我怕姑娘另有所图,难免担心,如今说清楚,日后我也不会再纠葛此事。” 阮宁扫了他一眼:“我若说谎呢?” 梁司南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自能分辨。” 阮宁本来怕麻烦才否认此事,既然已经暴露,她也没什么不能承认:“我只是找府上武者较量一二,别无他图,梁公子请放心。” “哥!这个钥匙不对啊,匣子怎么打不开!”梁茹儿捧着匣子跑出来,满目不解。 梁司南手里拿出一把钥匙,漫不经心道:“哦,钥匙错了,是这把才对。” “哥!你什么时候这般粗心大意?!” 梁司南上前打开鎏金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阮宁目光定了定。 梁茹儿将东西捧到她面前:“宁宁,你看!上次在白翠轩你非要那尊白玉,这个要比那个好看太多了吧!我一眼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求了好久我哥才肯给我呢!诺,给你!” 她将匣子欢欢喜喜放到阮宁面前,仰着头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匣子里黑色锦绸上躺着一柄碧绿清透的如意,玉质通透,青翠欲滴,如意纹圆润生动,一气呵成,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阮宁:“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收。” “哎呀,宁宁,这是我哥送我的,不要白不要!”她冲阮宁使劲挤眼睛,她哥那个抠门鬼,从他手里抠东西可太不容易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梁司南喝了口茶:“阮姑娘若不收,在下晚上怕是睡不安稳呢。” 他看着阮宁,目光意味深长。 阮宁一瞬不瞬盯着他,半晌,将胳膊从梁茹儿手中抽出来,拿起匣子,对梁茹儿道:“如此,多谢梁小姐相赠。” 她将一个锦囊给她:“生发丹给你。” 梁茹儿眼睛亮了:“啊啊啊我正愁发际线太高呢!我去看过刘婉莹的头发,她发际线都变得很好看!” 阮宁冷冷看了眼梁司南,转身就走。 只是还没走出去,窗外便飞进来一红衣人。 娃娃脸,肤色黝黑,身材高大。 年纪看起来不大,只是有些怪异。 阮宁脚下顿住,目光警惕,手放在了剑柄上。 此人盯着阮宁:“就是你杀了我弟子?” 梁司南喝茶的动作一停,看着来人,眼神变了,他一把将想冲上去的梁茹儿拦在身后。 见阮宁不说话,来人目光不善地看着她,穿着草鞋的脚不耐烦地跺了跺:“是你杀了我弟子?” 阮宁想起梅林死了的邪道之人,看着红衣人若有所思道:“邪道之人?” 这人浑身有股邪气,而且能跟她牵扯上的死人也只有梅林那个。 不知怎么,或许是直觉,她眼角余光往对面一扫,林怃然正站在窗边看着这里。 “他杀我,我便杀他。”阮宁抿唇,脸色冰冷,缓缓拔出了剑。 梁司南目光一变,上前一步:“此事或许有误会——” 话还未说完,红衣人已隔空扫了一掌。 梁司南携着梁茹儿脚下连闪数十步,躲开这一掌。 “轰——” 掌风扫出,将楼外高树劈断了。 阮宁目光严肃了起来。 她不是此人对手,宁景或许还可一战。 红衣人看着梁司南目露诧异:“咦,轻功不错,竟能躲过我一掌。” 阮宁紧盯着红衣人,目光扫过房中,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回去找宁景。 她将内力运到双脚,身形化作一道虚影,迅速消失在屋中。 “好快!”梁司南惊讶。 红衣人目中闪过兴趣,追了上去:“多年不来汴梁,倒是有意思多了。” 对面,林怃然注视着他追着阮宁远去,眼睛里露出一抹笑。 花门,这个宗门的名字谁见了都绕道走。 谁都知道花门门主花无痕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最是护短,尤其是他那些亲传弟子,谁若伤了碰了,都得在花无痕手里剥下一层皮。 她是真没想到,花寄竟然是花无痕的关门弟子。虽然被逐出了师门,但是花无痕会替他报仇。 阮宁,这回任你有再大能耐,也难逃一死。 她笑了起来。 *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阮宁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 只是平日里不到一盏茶的路程,此时却好像千里万里远,明明只是几息,她却觉得时间过去很久了。 “小姑娘跑得倒是挺快!不过,我这人最护短,我那弟子虽然是个王八蛋,但是你杀了他,我得替他报仇。” 红衣人眨眼便追了上来! 阮宁抿唇,额头渗出细汗,她目光专注地盯着前面,冷不防一只手轻飘飘向她袭来,做出一个要抓她的动作。 阮宁扭身躲过,已经偏离了回去的方向。 她面目冰冷,拔出软剑,满头青丝随风乱舞,薄唇轻抿:“一剑霜寒。” 长剑斜劈出去,荡起千层寒冰,势如破竹,剑气以气吞山河之势奔腾狂啸! 花无痕惊叹:“好厉害的功法!” 他纹丝不动,随意挥出一掌,轻松化解了这一剑。 剑气如同寒冰消融,眨眼一片虚无,方才的萧萧剑气仿佛不过是错觉。 一滴汗顺着阮宁下巴滴落,她浑身肌肉紧绷,握剑的手紧了紧。 花无痕盯着阮宁:“再挥一剑看看。” 阮宁抿唇,又是一剑挥出。 这次她看清楚了。 红衣人的动作慢慢在她眼前放大,他轻轻摆了摆手,没有任何招式,仿佛只是随心所欲一挥,她的剑气便如同雾气遇见晨光,眨眼消散,连对方衣角都没有沾到。 这是绝对实力的碾压。 彷如修仙界中练气弟子之遇到金丹,对方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如同捏死蚂蚁一般碾死她。 红衣人目光火热:“再挥再挥!” 阮宁抹了把渗进眼睛里的汗水,眼睛刺得发疼。 她心里有些了然,又是一个觊觎功法的人。 这次,她目光发冷,连续挥出十剑! 不等对方反应,她接着翻身斜劈,眨眼之间又是十剑! 红衣人双掌同出,几十剑对他来说也不过几息功夫。 阮宁要的就是这几息! 她又横扫数十剑,随即轻点脚尖,腰身一扭迅速向药庐逃去! 花无痕玩得不亦乐乎,见阮宁跑了也不着急,先把留下来的这些冰冰凉凉的剑气一一化解,这才追了上去。这个小姑娘有些好玩,他打算揍她一顿就算了,带回去给自己当弟子玩。 他最怕热了,这冰冰凉凉的剑气真舒服。 药庐里,小乙委屈巴巴替宁景削果皮,小红蛇这个叛徒又溜到宁景脚下巴结奉承去了。 宁景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狭长的眸子懒洋洋地耷着,一只手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小红蛇两粒黑豆眼睛亮晶晶的,围着他讨好地吐信子。 宁景嫌弃地挥出一道轻微气劲敲了敲它脑壳。 “傻乎乎的。” 小乙瞪眼:“你说谁傻!” 宁景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看着他。 小乙炸毛了:“妞妞,你再不回来我就把你送人!” 小蛇黑豆眼亮了,脑袋朝宁景凑了凑,蹭了蹭他的脚腕。 仿佛在说:我要跟着这个人!快送快送! 宁景嗤笑一声。 小乙:“啊啊啊你这条吃里扒外的坏蛇!” “咚——” 阮宁从墙上落了下来。 宁景盯着她,眸子一眯。 小乙怔住了,忙上前扶她:“阮姐姐,你怎么了!” 阮宁快速出现在宁景面前,胸脯微微起伏,声音轻喘:“手伸出来。” 宁景目光落在她鼻尖那颗小痣上,细密汗水凝成水滴缓缓流下,雪白的脸因跑得急氤氲了一层薄红,目光似乎也浸了水,扬着水波,垂眸看人时有些软,往日寒冰似乎被热气融化了。 他手指蜷了蜷,缓缓从袖中伸了出去。 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阮宁看了他一眼,伸出手碰了碰食指。 指腹有薄茧,干燥,冰冷。 她很热,倒是觉得有些舒服。 碰到后没有立即离开,她在等内力恢复。方才那么多剑挥出,内力已经耗费一空。 “发生了何事?”宁景垂眸,看着两人相触的手,嗓音低哑。 话音刚落,他目光倏地转向墙边。 阮宁也发觉了,向那里扫视一眼,红衣人来了! 她抿唇,目光严肃,一把抓住了宁景的手,丹田里立即充盈起来。 宁景眸子一怔,后知后觉低头,看见一只细小的手攥在他手心。 手腕细弱,手指白嫩,指腹的茧磨在他掌心,热乎乎的,带着潮汗,他手指轻颤,蜷了蜷,不小心触到阮宁柔软的掌心,一股形容不出的奇怪感觉顺着指尖钻进他体内,一直窜到胸口,他拧了眉,眼神沉了下去。 不待他仔细分辨,阮宁已将手松开,目光盯着红衣人,浑身蓄势待发。 宁景垂眸,缓缓将手收回,手指蜷了蜷,那股若有若无的感觉却黏在指尖一般挥之不去,让人烦躁。 他撩起眼皮,看着花无痕,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花无痕也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脸上一片肃穆。 “你是谁?”他嗓音有些轻颤,不细听,无法分辨。 宁景拧着眉,一掌轻飘飘挥过去,将他当头打得趔趄了一下。 花无痕捂着脑门,一瞬后跳起脚来:“我就说!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武功这么高!你个王八蛋闷不吭声就死得无影无踪了!” 说完便轰隆隆冲过来,只是没踏出两步,又被宁景一掌扫到了墙边。 阮宁蹙眉,对宁景的功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小乙咽了口口水,默默为过去的自己捏了把汗。 “呸呸呸!”花无痕挥了挥尘土,大剌剌坐在地上,盯着宁景,“你大爷的,老子千里迢迢赶来看你死没死,你就是这样招待我的?” 阮宁侧眸:“你认识?” 宁景手指攥了攥:“不认识,倒是猜得到。” 花无痕一听,破口大骂:“卧槽!你化成灰我也认识,别给我装!” 宁景斜倚在树干上,漫不经心看着他,目光嫌弃:“不认识。” 他眸子一闪,扫了眼阮宁:“你追着阮姑娘做什么?” 花无痕看了看他护在身后的阮宁,心里咯噔一下,站起身,眸子闪了闪:“这位阮姑娘杀了我逐出门的徒弟,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真的!她杀了我弟子,还不能让我吓唬一下吗?!” 宁景嗤笑一声:“吓唬?” 他侧过身,目光冷硬,手腕轻转,一道气劲挥出,将花无痕打得满院逃窜。 “卧槽别打了别打了!嗷呜老子的脸!嘶!哎哟!特么疼!” “我就是看她剑法怪好看的,想多看几次而已,真的没动手啊!别打了!” 小乙瞪大眼睛。 阮宁看了一会儿,这人在宁景手里只有挨揍的份。 “这人是谁?”她问。 这样的武功,应该不会寂寂无名。 宁景双手环胸,没骨头似的斜倚着:“这样的脸,这样的武功,还一身红衣,除了花无痕,世上没有第二个人。” 阮宁有些诧异:“花无痕?” 难怪武功这么高了。还很护短。 宁景手指时不时轻点,那些气劲听他的话一般追着花无痕打,花无痕欲哭无泪,一边发足狂奔,一边求饶:“大爷我错了你快停手!” 宁景慢条斯理喝茶。 花无痕崩溃了,他瞥见阮宁,计上心头,脚下上蹿下跳,嘴里叭叭叭:“我可就这一身衣服,你给我打得快全.裸了!再不停手,我就脱了光着跑!” 此话一出,宁景捏着茶杯的手一顿。 花无痕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说得出真做得到。 小乙也想到了这点:“太不要脸了。”武功高手的风范呢。 阮宁淡淡道:“是有点。” 宁景将气劲收回。 花无痕立即滚到桌边端起茶壶仰头喝了个精光。 “啊累死大爷了!” 他一屁股坐下,看着宁景哈哈大笑起来。 阮宁垂眸想了想,发现此人只是追着她跑,若是觊觎功法,不该不出杀招。 否则以他的功力,不可能让自己逃脱。 她有些一言难尽,若不是觊觎功法,这人一直逼她挥剑,难不成是觉得好玩? 她眼角抽动了一下。 “花牛,就是我大弟子,他说你给一个姑娘做护卫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宁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花无痕立即闭嘴。 他目光转向阮宁:“这姑娘不错啊,好苗子,不知姑娘是否有意拜师?你看我怎么样?我跟你讲——” 宁景眉头跳动:“闭嘴。” 花无痕:“你如今叫宁景是吧?不要以为易了容我就不认识你了,你的武功化成灰我都认识,休想骗我。” 阮宁:“你既然认识他,那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家住哪里?” 花无痕嘴巴张大,傻眼了:“呃,他没有名字,是个……高手?家?呃……家我怎么知道,他次次不以真面目示人,我哪里晓得。” 小乙托腮:“那你就是不认识。” “放屁,老子四岁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才九岁呢!” “你比他小五岁?”小乙诧异。 “是又怎么样?不过这不是重点,宁景,你敢装不认识老子!一样的揍人手法,还装!我告诉你,老子不走了,赖在这里了。”说完他躺在椅子上一副无赖样。 小乙:“你是花门门主???好歹是一门之主,怎的,怎的这般……有辱斯文,噫。” 阮宁:“你四岁就认识他了?如何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花无痕闻言,面色僵了一瞬。 宁景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他狡猾得跟狐狸一样,大街上骗我,我们有大仇,是仇人。”花无痕视线乱飘,咕咕哝哝。 阮宁垂眸,也不知信没信。 要说仇人,他对宁景可不像仇人。 “对了,”她抬眸,“谁告诉你,是我杀了你徒弟?” 花无痕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头垂下去:“我给弟子每人一封救命焰火,出事了放信号我会赶过去。你杀的是我小弟子,因为违背师门,被我逐出去了。我收到他的焰火信号,他将信号托付给了别人。”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她只说受人之托,将徒弟的东西还回来,哦,还将我带到你们那座楼对面,说我徒弟要去杀你,然后就死了。”他看着阮宁,“他怎么死的啊?” 阮宁眉目冰冷:“是吗?”她将视线转向小乙胳膊上的红蛇:“被那条蛇咬了一口,毒死的。” 花无痕有些难过:“早就知道他修邪功不会有善果。” 宁景淡淡道:“妇人之仁。” “连骂我的话都一模一样!”花无痕跳脚。 阮宁看着他:“宁景被仇敌追杀,从悬崖落下,被我救了,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别开玩笑了好吧,什么人能杀得他逃命!他不杀别人……呃,”花无痕感觉到来自某人的注视,咽了口口水,话音一转,“以他的武功,我都打不过,能杀他的恐怕世上没有几个吧?” 阮宁蹙眉:“你觉得会是谁?” 花无痕:我特么怎么可能知道。从来只有别人见了宁景就跑的,谁会追着他,不想要命了? 感觉到某人的视线,他挠了把头,看来这话是不能说了。 不知道这家伙躲在将军府要干什么坏事呢。 他心虚地看了眼阮宁,面露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给他做徒弟多好。 阮宁见他目光奇怪,开口问:“花门主也猜不到?” 花无痕怜爱地看着她:“武功高手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一个呢?” 别猜了,小姑娘,猜就是宁景这个王八蛋撒谎! “以后不要乱救人,谁知道救回来的是什么人呢。”还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太可怜了。花无痕看着她更加怜惜了。 阮宁:“你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恕我不会给他解药。” 她淡淡道:“怕他伤人,我给他下了毒。” 花无痕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什,什么?下毒??” 他目光惊恐地看着宁景。天啊,下毒都能忍,宁景不会要杀人全家吧! 宁景冷冷地看着他:“这怕不是一个傻子。” 小乙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洒了花无痕一脸。 他:“……”他为什么要来?宁景死了不好吗? * 是夜,药庐里静悄悄,花无痕房中传来的呼噜声震天响。 阮宁本该在院里打坐修炼,巩固内力。 她今日跟花无痕交手耗尽了内力,后来握了宁景手后暴涨的内力还在丹田里冲撞,并没有完全驯服。 她却收起膝盖上的手,起身蒙好脸,纵身一跃打算翻墙出府。 只是,刚飞上去,宁景低哑的声音从树下传来,漫不经心,带着探究:“不好好练功,做什么去?” 阮宁抿唇看了他一眼,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在月色下发寒。 “有事。” 说完飞身就走。 宁景眉头拧了拧,回想了下事情应该出在花无痕口中那个说她杀了人之人。 他看了眼月色,冷哼一声:“内力不稳,还敢出去找麻烦。汴梁城的人家是你随便说进就进的?” 说罢,一挥衣袖,身形踏空,缥缈如仙,眨眼消失在院中。 留下一地月光,树影婆娑。 静悄悄的。 作者有话要说: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宁,她怕别人哭…… 第33章 033 033 宁景跟在阮宁身后, 跟出一段距离后,眸子一闪,身形停下, 回过头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狭长的眸子里泛起寒意。 “出来。”声音低哑发冷。 他抬起胳膊,一只苍白的手从袖中伸出, 缓缓向拐角阴影处拂去。 “别动手!是我!”花无痕迅速跳出来。 宁景蹙眉:“你跟来做什么?” 花无痕挠挠头,目光虚晃:“月色真好哈哈哈哈哈!我这不是出来赏个月亮么, 好巧,你怎地也在这里?” 宁景冷笑一声, 一道气劲挥出,花无痕疯了一般逃窜。 “好,我说我说!别打了!” 宁景目光向阮宁去的方向扫了一眼, 眉头蹙了蹙, 声音发冷:“说。” 花无痕面上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看上去深沉很多, 与方才判若两人。 “宁景,七年前你为何突然消失?”这人平日里虽然神出鬼没, 但是自从七年前, 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人间蒸发一般,任他找遍天南海北,也找不到踪迹。 他绝不相信他是死了。 宁景看着他, 目光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不要拿骗小姑娘那套忽悠我,你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你若不愿意,没有人伤得了你,去你的掉落悬崖!这七年你做什么去了!” 宁景望着池塘月色,身躯挺拔,遗世独立。 半晌,他轻启薄唇,声音浸着夜晚的寒凉:“此事,与你无关。” “去你的无关!”花无痕猛冲过来,花门招式全往宁景身上砸。 宁景蹙眉,一挥衣袖,将他甩到一边。 花无痕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他看着宁景,咬牙切齿:“老子早晚要杀了你!” 宁景:“我等着。” “你跟允王之乱有什么关系?”花无痕突然道。 宁景脚下顿住,回首:“你已经重振花门,报仇有那么重要?” 花无痕死死瞪着他:“爹娘死在我面前,花氏一族之人的性命,你说重不重要!换成是你你晚上能安心睡着吗?!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每天出现在我梦里!你到底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宁景眸光清淡,脸色被月光照成冷白:“报仇之后呢?” 花无痕一怔,随即冷嗤:“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惧!” 宁景:“你若能查到,便自己去查,我这里你得不到任何消息。” “宁景!你当真不肯告诉我是谁!” 回复他的是一片寂静。 “你当年为何要救我!”花无痕眼睛发红,胸膛剧烈起伏,脑海里又闪出花氏一族灭门那天。 血染红了长阶,到处都是死尸,爹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他要跑出去,被一只手捂住嘴拖走了。 一个九岁的小孩,那些黑衣人残杀他族人时,这个小孩便在一旁,瘦瘦小小,非常惹人注目。 小孩眼睛里笑得温和,眸子里有光,像有星星闪烁。 温和得甚至让人愿意放下所有心防。 可他当时只觉得可怕,怎么会有人看着别人杀人,不但不怕,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来。 那样的笑,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冷。 后来他知道,宁景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孩。 花无痕垂下头,望着长街,突然笑了一声。 杀他族人的那些人,宁景肯定知道是谁。 但他就是不说。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见手背上一道烫伤。 那时候他四岁,一夜之间父母亲族全都死了,宁景将他救走,扔到山里一处茅屋中,每日给他带吃的。 有次他发火要喝粥,宁景竟然一声不吭给他煮,不会生火,将自己弄得很狼狈,脸上沾满了黑炭。 结果他将那碗粥打得稀碎,还烫伤了自己的手。 宁景没生气,耐心地给他敷药。 他怔了怔,想起来,宁景脾气一直很好。不管他怎么闹,怎么千方百计杀他,他都没有生过气。 除了督促他练武时非常严格,常打得他满山乱窜。 他为此没少挨揍。 他明明很有天赋,宁景却说他笨。 该死的还老是拿他弟弟比较,说什么他弟弟很聪明,很乖。 呵。 想到这儿,花无痕又笑了一声,笑得复杂。 七年不见,宁景变了。 * 宁景眸色泛着寒意,往阮宁消失的方向追去。那个方向……他眉头拧了起来。 花无痕的话从背后传来,他垂眸,眼前闪过花无痕四岁的时候。 白嫩的脸,乌黑的眼珠,很小一只,眼睛呆滞,茫然无措,张嘴就要哭喊。 像极了谢宁思闯祸的时候。 他随手便将人捡了回去。 又蠢又笨,天天藏着匕首要杀他。 爬个门槛都能挂上去。 他敛了眸子,将其挥之脑后。 阮宁去了太师府。 他脸色凝重起来。 * 阮宁藏在太师府后巷一棵树上,她一袭黑衣,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算站在阿娘面前,也认不出她来。 小红蛇顺着树干爬到她手腕。 “太师院里没人?” 小红蛇闪着黑豆眼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 阮宁抿唇。跃了进去。 宁景说过,太师府,有一位皇家赏赐的武者,目的在于保护太师,功力在她之上。 而林太师,今日并不在府中。 难得的机会。 她面无表情,身形如一阵风滑过屋宇,落在林怃然房中。 床帐里一道人影,呼吸轻轻起伏。 她缓缓走近,看着林怃然,抽出袖中匕首。 她给过她机会,林怃然不是善类,她也没有任人宰割的习惯。 今日是花无痕,改日就会变成司马剑。 她一挥手,匕刃寒光映着她冰冷无情的眸子,在空中滑过一道弧度,稳稳扎进了林怃然左胸。 正中要害。 她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忽然,一柄剑从背后刺来! 寒意刺骨,速度快得没有躲闪的余地! 阮宁咬牙旋身,尽量躲开要害,剑尖刺进她的肩膀,以千钧之势穿透血肉向后钉去! 她挥出一掌,另一只手握住剑刃,将其从肩膀抽出,趁着对方躲避,立即飞身而退,夺窗而出! 血液顺着衣襟洒落满地,身后那人一声不吭,剑却如同魂灵紧追不舍。 阮宁面色惨白,满手鲜血,一掌挥退长剑攻击,加快速度向外飞出。 “何人在太师府撒野!”一道老者的声音响起,震得阮宁吐出一口血来。 她抿唇,鼻尖汗水聚成水滴落下。 林太师回来了。 听到这道声音,身后紧追之人突然消失不见。 然而阮宁并没有松一口气。 方才那个武者若不是找的时机太好,背后偷袭,未必伤得了她。 林太师的武者,她若没受伤,或可一试。 她捂着汩汩流血的肩膀,迅速挥出两掌,打得瓦片如同漫天冰雹砸落。 “怃然!你怎么了!” “他伤了怃然!给我抓住他!” 林怃然院落里一片慌乱,哭喊声如同沸腾的热水一般喧嚣起来。 阮宁望着堵在身前的老者,眉目冰冷,浑身肌肉紧绷。 第34章 034 034 花无痕从大街上回来后, 躺在院中藤椅上喝酒赏月。 宁景抱着阮宁飞跃进来时,他吃了一惊。 此刻的宁景有些像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浑身气势深不可测, 整个人笼着一层压抑的浓雾,令人望而生畏。 “你怎么——”他诧异,宁景从来不让人近身的啊。 当他看见宁景怀中阮宁发白的脸,目光移到她的肩头, “她受伤了?!” 阮宁肩膀上流下的血染红了宁景白色袖袍,像是白雪上朵朵梅花盛开。 刺目而耀眼。 宁景抱着阮宁, 身形化为一道幻影,消失在原地。 花无痕跟了上去。 宁景将人放到榻上, 拧着眉头,抿唇一言不语,转身从药屉中一样一样拿药材。 白玉一般的手指上沾染了血色, 他却注意不到似的。 花无痕可是知道, 这人最讨厌血了。 阮宁脸色苍白, 眉眼更淡了, 脑袋陷入软枕,乌黑柔软的头发披散在脑后, 衬得脸色更白, 雪一样近乎透明,冷汗浸湿鬓发,额角不断有汗渗出,眼睑无力地翕合着, 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有些不安。 这可真难得,小姑娘跟他打架也毫不示弱,说是修练多年的老怪物也有人信。 这会看上去才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了。 之前冷冰冰的,太冷了,一点也不活泼。 花无痕细细看了看伤口,松了口气,宁景这般吓人,搞得他以为没救了:“没有伤到要害,避开了心脉,就是看起来严重,这点伤——” 话没说完,宁景将他拂到一边,嗓音低哑发冷:“去拿热水。” 花无痕被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一扫,心提到嗓子眼,什么话都咽进了肚子里,乖乖去拿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宁景垂眸,看着阮宁。 他面无表情,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慢条斯理打开,将药涂在阮宁伤口上。 月光从窗棂洒入,落在他身上,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紧绷,眼睛里的情绪看不分明。 阮宁眉头蹙了起来,眉间紧紧拧着,似乎是觉得疼了,眼睑颤动得厉害,额头上细汗汇聚成滴沿着鬓角滑入耳测,有一缕从眼角滑过,像是一滴泪水。 “热水来了——”花无痕第一次用轻功给人打水,他抹了把头上的汗,看见宁景慢条斯理的动作,视线挪到他手里的药瓶时,火烧眉毛一般,“夭寿啦!” 他狂奔过去一看,阮宁伤口的血早已止住,而宁景手中药瓶里已经空了一截。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花无痕心疼得脸都皱了起来,当初他被人砍得半死宁景才舍得给他用,“这点伤还用什么药啊,随便撒点金疮药就好了啊!嘶,暴殄天物!” 宁景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地看着他,直把花无痕看得心底发毛。 他拿过热水,将人挥了出去,连带药材扔进花无痕怀里,“去院里熬药,大火,两个时辰,煎成一碗。” 花无痕抱着药材,咕哝:“我可是堂堂花门门主,给一个小姑娘熬药,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他摸了摸下巴:“当然,本门主风流潇洒,玉树临风——” “滚。”宁景身上重重威压降下,花无痕差点没喘过气来。 他心口一跳,忙飞了出去。 “妈呀,吓死老子了!” 待到蹲在炉火前摇扇子时,花无痕才反应过来宁景不太对! 他一拍脑门:“这家伙在生气啊!”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千年见一回。” 他上次见到宁景生气是为什么呢? 花无痕皱眉想了半天,好像是他阿姐要嫁人了。 这家伙跑到茅屋里,几天没有说一句话。 那时候就跟现在一样,面无表情,生人勿近,压着他练武,能把人逼疯了。 可怜他小小一个,就要受这种折磨。 他记得几天下来他是一点都不敢皮了,唯恐宁景将他剥皮抽筋。 还有一回是他弟弟贪玩爬到柿子树上,结果跌下来摔断了腿。 他决不承认当时听到有些幸灾乐祸。 宁景这家伙天天弟弟弟弟,切,谁稀罕。 他扇了扇火,闻着药罐里溢出的浓郁药味,若有所思:“他待在这小姑娘身边到底想要什么呢?” 宁景从小就很狐狸一样聪明,看起来温和柔软,却是一只小狐狸。 当初灭他花氏的人要他们家功法,爹娘誓死不肯交出,宁景悄无声息将他带走,没有人知道花氏一族还有漏网之鱼。 九岁,就能将一切痕迹消抹得无影无踪,面对的还是一股很庞大的势力。 他猜测过宁景的身份,怀疑他是那个组织中的一员。只是他查了这么多年,七年前本来查到一丝线索,后来允王之乱,全都断了。 那之后宁景消失,所有线索断得一干二净,再也查不到蛛丝马迹。 他怀疑有人故意将痕迹抹干净了。 * 房间里,宁景一点点擦掉阮宁脖颈上的血渍,月光照得他的脸发白,垂下的眸子里笼着一层雾。 修长指尖沾染了血色,他的唇抿得越紧了,眉头蹙了起来。 阮宁眼睑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宁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映入眼中。 她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刚一动,肩膀上一痛,她皱了皱眉。 宁景将沾血的巾帕扔掉,仔仔细细搓洗着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眼睑半垂,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阴影。 阮宁向他手上扫了一眼,那双手都泡得发白起皱了,手指被他搓得发红。 “多谢。”她认真道。 若不是宁景赶到,她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时她自知不敌,只能拖延时间,寻找机会脱身,只是对方越攻越猛,她左支右绌,只能以轻伤换取喘息之机。 对方一掌打在她肩膀剑伤之处,原本封住的伤口血流得更快。 她伸手封住穴道,眼看就要撞在树上,突然有一只手将她拉住了。 一股清冽的气息传来,像是寒露里浸了一夜的草木清香,“轰”的一声,老者栽下地去,追来的侍卫被狂风卷出三里远。 太师府的人眼睛瞪大,满目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 她眼睛无力地睁了睁,扫见一截冷硬利落的下巴。 宁景一只手揽着她,面无表情,见她伤口血流不止,手指迅速点过穴位,迟疑了一瞬,脊背微微弯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阮宁脑子昏昏沉沉:“宁景,我死了,你的解药就没了。” 说完,直到宁景应了一声:“知道。”她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眼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宁景拿起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将洗得发白的手放上去吸干水,扫了她一眼,嗤笑:“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太师府也敢闯。” 阮宁嘴唇干燥发白,她淡淡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没什么奇怪。” 宁景将布巾扔掉,抱臂环胸,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你身上还背着我一条命,自己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我,日后再这般鲁莽,不用别人出手,我先杀了你。” 阮宁嘴里很干,她目光向桌子上扫过去,没看见水。 她躺在天青色的茵褥上,头发乌黑,肌肤苍白,漆黑的眼睛里有些渴望,冷汗涔涔,看起来与平日冷冰冰的模样大相径庭。 带了一丝烟火气。 宁景视线从她发白的脸上移开,将一碗水递到她嘴边,阮宁张嘴要喝,宁景又移开,冷冷扫了眼她左手:“自己没手?端着喝。” 阮宁脸板着,目光严肃,伸出左手从他手里去端碗。 只是她平躺着,根本没办法端平。 眼看碗斜了,水要洒,宁景啧了一声,将碗握紧了,伸出一只手揽进她脖子,硬生生让她的头仰起来。 “喝吧。”他道。 阮宁蹙眉冷冷扫了他一眼,喉咙里实在很干,这人又救了她,她抿唇,张开嘴,轻轻含住碗边,一口一口往下咽,喉咙得到水的滋润,舒服了很多。 宁景半弓着身,一手从阮宁脑后穿过,托着她的头,柔软的头发从他指尖划过,他指尖颤了颤,上次那股奇怪的感觉又顺着指尖钻进胸口,端水的手一抖,水顺着阮宁嘴角流下,流进了脖颈。 阮宁面无表情伸手推了推碗:“我喝好了,多谢。” 宁景将手抽开,阮宁猝不及防,脑袋砸在枕头上,肩膀伤口一抽,她脸皱了皱。 宁景面色平静无波,垂眸看着她:“你刺杀的毕竟是太师府的小姐,明日官府定会追查,你受伤之事不宜让其他人知晓。”他将手缓缓收进袖中,指头无意识地蜷了蜷,眉头拧得更紧了。 阮宁也想到这一层:“嗯。” 宁景蹙眉,脸色冰冷,一句话未说,转身出去了。 脊背挺拔如竹,仿佛皑皑雪山上的青松。 阮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念一想,换做是她,若是拿着她解药的人不明不白死了,她心情也好不起来。 她身体还很虚弱,脑子里昏昏沉沉,这会已经迷迷糊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花无痕黝黑的脸被熏得发青,见宁景出来,他使劲摇了摇扇子:“我刚听到有人说话,阮宁醒了?” 宁景躺在藤椅上,闭目不语。 眉头皱着,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这可真是难得,什么事能难住他?花无痕又想起宁景抱着阮宁进来的那一幕。 “你怎么了?往日别人死在你面前,你都不动一下,更别提将人抱回来了,你从小讨厌跟人接触,我偷偷碰一下头发都被你身上罡气震飞了,你可是揍了我好几天。” 说起这事他就气。 宁景眼睑抬起,一双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花无痕倒抽一口气,迅速闭嘴,扭头,守着药罐,使劲扇扇子,肩膀瑟瑟发抖,总感觉宁景能一掌将他打碎了。 听到风声,他回头一看,宁景身形消失在墙头,他纳闷:“喂,你做什么去,这大半夜的?” 回复他的是衣袍鼓荡烈烈风声。 宁景已经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加更,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周末快乐呀! 第35章 035 035 宁国公府, 湔雪堂。 九幽领命而去,谢九玄负手立在窗边。 管家进来,躬身道:“主子。” 谢九玄随他出门前往地牢。 月光洒落一地, 院落蒙上了一层冷霜。 谢九玄默不吭声,管家笑眯眯道:“阮姑娘没事了吧?” 谢九玄抿唇:“皮外伤而已,死不了。” “阮姑娘还得救陛下呢,可不能出事。” 谢九玄冷笑一声:“这个鲁莽的性子, 早晚出事。” “阮姑娘是个直性子,没有心眼, 多洒脱啊,多少人羡慕不来, 这是天性里带的。”管家望着冷清清的宅子,“主子十六岁时还去过一趟大漠呢,大漠里生长起来的姑娘, 带着草原的烈性, 宁折不弯的。” 谢九玄眉头拧了拧, 似笑非笑看着管叔, 看穿了他的想法:“我能把她怎么样不成。” 管叔咳了咳:“林家小姐按说也是老头子我看着长大的,太师为人正直, 一辈子廉洁奉公, 林小姐如今是学坏了,老太师的正直没有学到,林夫人那一套却学了个十成十。她过分了,这事不怪阮姑娘, 若是花门主真如外人传言一般,阮姑娘便是凶多吉少。老头子倒觉得她干得漂亮。” 谢九玄脚步一顿,冷冷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这般多嘴多舌?” 管家笑眯眯:“不敢不敢,老头子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主子。”地牢门口重重侍卫躬身行礼。 谢九玄走下去,眉目泛冷。 “她那一剑是被何人所刺?” “人已经抓了,就在前面的牢房。此人身份确实有些奇怪。”管家笑眯眯道。 谢九玄停在成武的牢门外面。 “主子。”侍卫行礼,忙将牢门打开。 成武抬头,见是宁国公,吊梢眼愣了下,紧张起来。 这位年少成名的宁国公,大梁没有人不知道他。当年于帐中决胜千里,击退百万雄兵,立大梁国威,说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为过。 他咽了口口水,嗓子发干。 谢九玄坐到椅子上,指关节在椅背上敲击着,漫不经心。 牢房中气压渐渐低沉。成武浑身绷紧: “宁国公,您贵人,何必揪着我不放呢,我不就偷了几个小孩么?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了宁国公府的宝贝。” 谢九玄漫不经心抬起眼睑,浑身气势轰然压下,压得成武腿根发软,直接跪到地上。 他额头冷汗淋漓,瞪大眼睛看着谢九玄,难以置信:“怎么会——” 他又看了看管家,确信这股威压从谢九玄身上传来,他眼睛越瞪越大,脸色蓦地灰白下去,全身抖个不停。 “你,你竟然——”竟然有这么高强的武功。 “为什么——”为什么要隐瞒。天下人都知道宁国公不会武。 谢九玄轻笑一声:“你说呢。” 他斜倚着,漫不经心:“如今你知道了宁国公府的秘密,你觉得是我的刀块,还是那些人的剑快?” 他将一道气劲打入成武体内,成武疼得满地打滚。 “你以为只要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谢九玄脸上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成武却只觉得他是个魔鬼。 半个时辰后。 谢九玄将擦完了手的帕子扔掉,眉眼含笑,笑得让人心底发凉。 管叔脸色凝重,他欲言又止:“二少爷他……唉。” 今晚的主子,情绪有些不对啊。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担忧。 谢九玄眸子里一片漆黑,路过一间牢房,脚下顿住,嗓音低沉:“打开。” 守卫忙动手:“是。” “哗啦——”铁锁打开,里面的武者警惕抬头。 武者眸子里显然闪过疑惑。他不知道什么人将他抓来,他一直在等。看见宁国公的那一刻,他其实松了口气。 他只是奉命保护林小姐,这个理由不论怎么说都没有问题。 宁国公此人最是讲究法度,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他。 谢九玄扫了一眼:“放他走。” 武者眼睛一亮。这比他原先以为的那个黑衣人的帮手出手要好出太多,起码可以留下一条命。 侍卫立即将人放了。 武者躬身行了一礼,立即转身离开。 管家:“主子,这是——” 谢九玄冷笑一声:“他既然在暗中保护,阮宁怎么会如入无人之境进了房间,还刺伤了人?” 管家眼里闪过了然:“他没有出手阻拦,想让林小姐死在阮姑娘手里。他再抓了刺客,也能将功赎罪,或者,他有把握可以脱身。” 他摇了摇头:“此人被平南王妃买通了吧。” 谢九玄走出地牢,东方既白,朝霞满天,清晨光线熹微,映得他脸色透明。 “司马剑那个多疑的性子,他活不过今日。” 九幽抱剑而立:“主子,暗部已消去了所有痕迹,京兆府只能查到叛党头上。” 谢九玄看了眼天色:“将成武放出去,派人跟着,抓到跟他接头的人。” 说完,他戴上面具,身形如风,踏空而行,化作一道幻影,消失在院中。 管叔叹了口气:“上次主子连根拔起,毁了他们根基,如今到处抓小孩,他们这是狗急了跳墙。” 九幽面带煞气:“本就是邪术,早就该毁了。当年若不是贪狼带走宁思少爷,二少爷定不会教主子难过。” 管叔眼里闪过忧思:“二少爷小时候最乖了,都是造化弄人。” 九幽声音发冷:“不论他如今要做什么,敢对主子不利者,格杀勿论。” 管家看了他一眼,面上一道疤,从额头滑过右眼,若是再深一点,眼睛就毁了。 九幽看着偌大的府邸:“我的命是主子救的,谁敢对主子不利,我要他的命。谢宁思也不例外。” 太阳争破云层,洒落天际,为宁国公府笼上了一层薄薄金光。 “主子不会对二少爷出手的。”管家沧桑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 * 宁景回到药庐中时,小乙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他脚步一顿,面色平静无波。 阮宁身上系着皇帝的命,她不能死,这是他昨晚伸手的原因。 他进去时,阮宁脸色好了些,头发披散下来,显得整个人瘦瘦弱弱,此刻正倚在靠枕上,面无表情张嘴喝小乙喂过去的药。 “阮姐姐,下回让花无痕多放点甘草进去,就会很甜啦!” 阮宁左手伸了几次,想将药碗端去,小乙躲开:“阮姐姐,你平日里是很厉害,可是如今病了呀!病了就要让人照顾,乖乖喝药哦。” 阮宁懒得争,两口药而已,她丝毫没觉得苦,胳膊一动确实牵扯到伤口,她便放弃了。 小乙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才对嘛!” 又将一勺药喂进阮宁嘴里。 阮宁面无表情咽了下去。 宁景眉头拧了起来。 花无痕无聊得躺在榻上抠脚:“你做什么去了?一晚上哦。”他笑得不怀好意。 小乙好奇地看了眼宁景,不过,他如今有要事在身,顾不上理他,见阮宁咽了,忙又舀了一勺药喂到阮宁嘴里。 宁景抱臂斜倚在旁边:“依你们这般喝法,药效要过了。” 小乙犹疑地看着他。 宁景冷嗤一声,甩袖走到窗边,坐下喝了口茶。 小乙看了看碗里剩下的药,阮宁伸手:“给我。” 小乙端到她嘴边:“下次我喂得快一些,这样药就不会凉啦!” 阮宁一口气喝完,小乙将一块话梅放进她嘴里:“吃这个就不苦了,小乙最喜欢这个了。” 没过一会儿,厨房送来早膳,小乙自告奋勇,端了一碗粥过来:“阮姐姐,小乙喂你喝粥!粥太烫啦,不能一口气喝光,这个要慢慢喝。” 阮宁面无表情盯着他,小乙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阮姐姐,你受伤了,手不能乱动。” “我看别人生病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啊。”他喃喃,“小乙都没有生过病。” 花无痕瞧着这一幕:“这小家伙哪里来的,倒是挺有意思。” 他喝两口酒,扔起一粒花生米吃进嘴里:“你做什么去了?” 宁景慢条斯理喝茶,懒得搭理他。 “这姑娘昨晚闯了祸,你不怕今天有人找她麻烦啊?”他试探。 那边阮宁拗不过小乙,拧着眉毛张嘴乖乖喝粥。 小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宁景冷冷地看着花无痕。 花无痕举手:“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我喝酒行了吧。” 他嘀咕:“长大了倒是知道晚上出去了,也不知道把我也叫上。” 宁景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找打?” 花无痕闭上了嘴。 吃完早膳,宁景站在药屉前抓药。 花无痕没事瞎晃悠,瞧见他在一个药屉里抓了好几次,不由探头一瞧:“黄连?” 他瞅了瞅纸上一堆药里那占了小一半的黄连:“额滴乖乖,你会不会开药方?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医术?什么方子这么多黄连?” 宁景面无表情:“黄连,清热,解毒,她的伤口可能会发热。” 说完,他将药扔给小乙:“去煎,一个时辰,三碗水煎成一碗。” 药煎好了,小乙屁颠颠捧进来端给阮宁喝。 阮宁喝了一口,盯着小乙看了半天,眉头拧了起来。 小乙又舀了一勺:“阮姐姐,快趁凉了之前喝光,不然药效没了。” 阮宁没有张口,她将左手伸出来:“给我,我自己喝。” 小乙要躲,阮宁眼神一肃:“听话。” 小乙有些怕这样的阮宁,小心将药端到她嘴边:“阮姐姐,你还是不要动手,我端给你,你喝吧。” 阮宁蹙着眉一口气迅速喝光。 她松了口气。 见小乙没反应,她问了句:“话梅?” 说起这个,小乙就气:“宁景那个坏蛋说会影响药效,给我丢了。” 阮宁嘴里苦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她抿唇:“给我一碗水。” 小乙端给她,阮宁一口气喝光。 宁景进来替阮宁把脉,他伸出如玉的手指,缓缓搭在阮宁脉上,眼睑垂下,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手指太冰,阮宁手腕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探究地盯着宁景:“你会医术?” 宁景撩起眼皮:“行走江湖,一副治疗外伤的药总没有问题。怎么,你不信我?” 阮宁淡淡地问:“中午的药为何跟早晨不同?” 宁景漫不经心道:“晚上跟中午也会有所不同。依据病患身体状况,药方也要加以调整。” “有一点发热,喝完药睡一觉,烧退了就好了。”他一派光风霁月,神医风范,让人不得不信服。 阮宁确实感觉脑袋没那么昏沉,她缓缓躺下,闭上眼睛。 自从跟成武比试之后,她已经隐隐探到了五级的门槛,昨晚更是灵光一闪,她得快些恢复才是。 她有预感,五级快要突破了。 宁景见她睡着,将手从袖中抽出,垂眸盯着看了半天。 手指忍不住向掌心蜷了蜷,指尖碰到阮宁肌肤的地方那股热烫挥之不去,他眉头拧了起来。 第36章 036 036 宁景那一瓶药不知道用什么药材所制, 伤口恢复很好,阮宁睡醒以后,身上力气回来了, 不再虚弱无力。 “宁宁,开门。”阿爹的声音响起。 阮宁扫了眼花无痕和宁景,示意他们藏起来。 花无痕指了指自己,阮宁面无表情。 “我可是堂堂花门门主, 我见不得人?!”他黝黑的娃娃脸上满是愤慨。 “小乙,去开门。”阮宁面无表情, 坐在桌边轻啜了口茶,“若让我爹看见你, 你日后别想再来。” 花无痕冷哼一声,闪身离开。 宁景一拂袖,身影缥缈, 一晃眼便不见了。 小乙看见他脸都黑了。哈哈哈。 阮将军进来, 目光在院内一扫:“你的侍卫呢?” 阮宁:“出去采买药材。” 阮宁瞧见他往药庐外面安排了好些人手, “阿爹, 这些人是——” 阮将军大马金刀坐下,斟了杯茶, 一口气喝下去, 面上叹息:“林太师府出事了。林府昨晚闯入贼人,林家小姐身受重伤,如今生死不明。听说那贼人武功高强,还有帮手, 太师府的武者伤得很重,那可是宫里赐下的武者,虽比不上宁国公府九幽,但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环顾了一圈:“宁宁啊,你这药庐太偏,以防万一,阿爹多派些人手来,这贼人不抓住,阿爹不放心呐。” “我那侍卫武功很高,阿爹不必担心。”阮宁伸手把了把阿爹脉象,“阿爹身体很好,日后要常待京城吗?” 阮将军大笑两声:“如今大梁国泰民安,皇上身体日益康健,宁国公让我镇守京城,怎么,宁宁想燕然了?” 阮宁:“随口一问而已。” 上辈子小皇帝死后大梁内部风流涌动,人人都想沾染皇位,外部又有其他部族想要趁乱分一杯羹,如果不是谢九玄,大梁可能会分崩离析。 她:“阿娘呢?” 阮将军眼神闪了闪,有些心虚:“哦,梁夫人邀你阿娘去品鉴牡丹了。” 阮宁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爹:“你们有何事瞒着我?” 阮将军一拍后脑勺,急急忙忙往外走:“啊呀,该死,我想起禁军那里还有要事!你这几日待在家里哪也别去,等贼人抓住再说!” 说着,人火速出去了,好像屁股后面有什么追赶似的。 阮宁喝了口茶。 “阮姐姐!”小乙一脸神秘地进来。 “外面闹翻天了,林小姐被人刺伤,林府请了千金老人前去,人是救过来了,但不知为何一直不醒,林夫人去宁国公府求药了。” “何药?” 小乙往她手边一指:“就是这个!当年我家主子得到一株天山雪莲,将其制成了药,很珍贵的,你的伤口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阮宁:“原来是天山雪莲。” “是呀,只有那一株,这药用一点便少一点,”他有些想不通,“主子为何要给宁景那个坏蛋,哼。” 花无痕挑眉:“这药是宁国公制的?” 小乙挺起胸脯:“是的!” 花无痕摸着下巴,有些诧异:“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当今天下会医术的,他排第一啊,难怪了。” 他看着一身散漫的宁景:“你不会真是偷来的吧?” 宁景懒得搭理他。 “既然如此珍贵,宁国公会将此药相赠吗?”花无痕眼珠子咕噜噜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小乙:“这我就不晓得了,上一次林夫人来求药,主子可是没给。这次林小姐伤得很重,主子已经去林府看病了。” 阮宁垂眸,目光冷凝。 她在自己手上盯了半天,她肯定,昨晚那把刀扎进了要害,不可能活下来。 林怃然竟然没死。 是女主的原因? 伯乐仙长曾经疯疯癫癫地说过,世界就是为主角而存在,主角就是天道宠儿,哪怕是烂书也一样。 阮宁抿唇。 宁景眸子盯着她的脸:“你在想什么?” 他昨晚并不在阮宁旁边,不知道她将人伤到什么地步,林怃然是生是死他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阮宁脸上鲜少的错愕让他有些奇怪。 阮宁看着他:“一个人若是被刺中要害,能活?” 宁景目光一顿,没有错过她眼睛里真切的疑惑。 “刺中要害,当然活不了。大罗神仙也难救。”他道。 阮宁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若是刺中的不是要害呢?”宁景笑了笑。 阮宁脑子里一个激灵。 “不是要害,自然能活。”她道。 “有些人,身体跟别人有些不同。”宁景想到什么,眸子里笼了一层薄雾,情绪看不分明。 “怎么,你碰到了这样的人?”他看着阮宁。 “没有。”她淡淡道,“若说身体与别人不同,你才是最特殊的。” 身上那股波动能助人武功提升,这样的体质若是让心怀莫测之人发现,没有自保之力必定会招来祸患。 她不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是否还有人能发现那股波动。 宁景目光一顿,似笑非笑看着她,浑身气息低沉起来:“有何特殊?” 阮宁面无表情:“你的手冷似寒冰。” 为了佐证,她伸出左手,在他手上碰了下,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看。” 宁景愕然。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她细瘦的腕子,眉头狠狠拧了拧。 阮宁只是想试探一下,宁景的反应……他对自己的体质知不知情? 花无痕看见这一幕,眼睛一亮,迅速飞奔过来伸手往宁景身上拍去,只是还没触到,就被他浑身罡气震飞了。 他:卧槽,无情! “你怎么回事!我才是老熟人!你是不是重色轻友!” 宁景冷冷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堪称五颜六色,甚至有一丝错愕,显然自己也没有料到。 他轻啜了口茶,缓缓挥手打出一道气劲,嗓音低哑:“找死。” 花无痕疯了一般撒足狂奔,消失在墙头:“王八蛋!老子早晚杀了你!” 宁景目光移到阮宁身上,脸上表情一言难尽:“下次不要一言不发靠近。”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眉头拧紧:“手也不可。” 阮宁面无表情。 “哼,都是毛病。老子早晚也给自己搞一身,等我修为再上一层,谁碰我谁死。”花无痕坐在墙头嗑瓜子。 小乙出去了一趟,想要知道林府之事如何了,小孩子,好奇心很重:“外面很乱,官府在搜查刺客。” “说是叛党,林夫人闹着要查,太师都气病了。” 花无痕咋舌:“老太师年过六旬,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小乙狠狠瞪了他一眼:“太师为人正直,你不要说他坏话。” “我说错了?这不是事实么?照这么说,那位林小姐是太师临老才生的,哎呀,老当益壮啊。” 小乙狠狠瞪了他一眼:“林夫人是填房,太师正妻原是林夫人嫡姐,当年难产而死,林夫人后来才嫁进去的。” 花无痕不想跟这小屁孩扯。 “对了,你家主子那药,给了没啊?”他眼睛里打着小算盘。 小乙:“主子说林家小姐没有伤及要害,不必用他的药,更何况那药如今只有一瓶,是留给皇上的。” 花无痕眼里闪过可惜。 小乙皱着脸:“不过,上次明明剩了两瓶,一瓶不知给谁了。” 他看着宁景目露怀疑:“你的药到底从哪里来的?” 宁景懒洋洋道:“不记得了。” 花无痕翻了个白眼,凑到阮宁身边。 “你要突破了。” 阮宁:“快了。” 宁景抬起眸子:“这本功法突破之后,你有自己的功法?” 阮宁眉目冰冷,看着他不说话。 宁景冷嗤一声,脸在日光中白得透明:“我能贪图你的功法不成?” 阮宁:“防人之心不可无。” 花无痕哈哈大笑,笑得满地打滚。宁景一掌挥出,将人挥了出去。 花无痕从墙头爬进来:“小姑娘,别的我不敢保证,功法么,你放到他眼前,他都懒得看一眼。你求着他看他或许才帮你看呢。啧啧啧,可惜了,难得他愿意给你看。” 小乙:“这是为何?” 花无痕:“因为他懒啊,得他指点,你要少走许多弯路。”当年他长大一点,回去门派拿到爹娘藏起来的功法,提防着宁景跟其他人一样觊觎,将那些功法记到脑子里便全毁了。 后来修炼屡屡不得其法,宁景看着他吃瘪,含笑不语。 直到他看不下去,偶尔提点两句,他竟磕磕绊绊地练过来了。 他看明白了,这个人像是一个谜,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功法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不知道他一身功力是如何习得的。 他到如今都弄不明白。 阮宁闭上眼睛盘膝打坐,试着运转功力。她的功法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很多东西解释不清。 如今当务之急是突破五级,绝对实力面前,其他都是云烟。她太弱了。 宁景冷冷扫了眼花无痕。 花无痕摸摸鼻子,乖乖站到一边。 不过,他心里非常诧异。 宁景竟然要帮阮宁。 人家明显对他不放心,他竟然还愿意出手。 所图非小啊。 宁景抱臂站在阮宁旁边:“照你如今的悟性,没有月余是突破不了的。” 他似笑非笑。 阮宁眸子蓦地睁开,面无表情:“你有办法。” “当然。” “有何条件?” 宁景漫不经心:“条件么,先欠着。等我想起来再说。” 阮宁:“成交。” 宁景将一只手放到她背后,淡淡道:“运转内力,过上脘、紫宫、璇玑穴。” 阮宁感受到体内一下子澎湃的内力,跟着宁景指示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转。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丹田中升起,这几日她修炼时屡屡感知到,她知道这是突破的预兆。 只是不知道突破的关键在哪里。 宁景低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从那只手掌中缓缓涌进来一股内力,如同广袤原野,包容万物,她的内力一下子奔腾起来,在原野上翻涌狂啸。 “凝神,打通天池、曲泉、劳宫穴。” 阮宁感觉丹田处升起一股暖流,躁动的内力遇到宁景的内力后渐渐安静下来。 随着内力运转,她这次隐约触摸到了五级那层薄薄的纸,只差一点就可以捅破。 花无痕以为宁景的担心是多余的。这好歹是将军府,大白天怎么会有人闯进来。 可就是那么巧。 武者突破如阮宁这次,是非常关键的,若是有人趁机偷袭,情况便很危险了。 药庐外响起对抗吵闹声时,他还有些纳闷。 等到双方打起来,药庐的门被人推开,他便火了。 平南王府的人说阮宁跟昨夜刺杀有关,非要查探。 将军府也不是吃素的,将军府侍卫将人打得落花流水,司马剑气得脸色铁青。 大门一开,司马剑看见花无痕:“将军府竟然藏匿邪门中人,还说与昨晚之事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九点还有~ 第37章 037 037 花无痕眸子一眯, 站在那里,渊渟岳峙,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司马剑显然认出了他, 心有忌惮。 他目光一扫阮宁,看着阮宁练功的样子,眸子一闪: “阮姑娘怎么了?” 明眼人一见便知是在突破。 花无痕冷哼一声:“汴梁城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平南王做主了?大将军府上也敢擅闯,你当自己是谁?” 司马剑笑了笑:“林太师府遭贼人偷袭, 本王搜查刺客,有人看见贼人往这个方向来, 昨夜,太师府众人看得清楚明白, 那刺客被一高手救走。” 他探究地看着花无痕:“那位高手,不会就是花门主吧?” “放屁。”花无痕一甩衣摆,拉过椅子大马金刀坐在阮宁前面, “刺客跟将军府有个屁的关系, 哪凉快哪待着去。” 司马剑皮笑肉不笑:“花门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无痕冷哼:“老子只吃自己买的酒。” 若是平时, 这种浑水他才懒得蹚, 这次被宁景坑惨了。 司马剑打的主意他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阮将军如今掌管着禁军,司京城安危, 可谓掌着京城最大的兵力。 大梁有谢九玄在, 平南王府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之前可能还盼着小皇帝夭折,如今眼看皇帝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多少皇亲私底下不甘, 小动作更是接连不断。 毕竟,再不抓紧掌握点要职,小皇帝长大了,那可真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他还听说前几月宁国公便废了平南王世子的腿。 看来这个威慑还不足够啊。 啧啧啧,吃了熊心豹子胆,宁国公那是什么人,他没见过都知道惹不起。 看来安稳久了,汴梁城这些人心也野了。 外加前些日子成武之事阮宁给了此人难堪,司马剑心胸狭小,不记仇才怪。 搜查的借口,恐怕也是胡乱安到阮宁头上的。 宁景做事他心里有数,既然救了,就不可能给人留下把柄。 小乙方才还说了,官府查到了叛党头上。 花无痕乱七八糟想着,目光扫了眼司马剑身后那人。 喝,好家伙,连镇府的武者都带来了,看来非要将罪名安到阮宁身上不可。 司马剑冲身旁使了个眼色,一名武者挥剑迎了上来。 花无痕玩味一笑,一掌将人打得倒飞出去。 司马剑这是被宁国公逼急了,打算放手一搏啊,毕竟,林太师德高望重,将军府若是闹出这种罪名,朝臣定不会轻饶。 而且,自古文臣武将不是一派,司马剑把一切都算准了,到时,若是满朝文官死谏,宁国公也无法包庇。 禁军一职,自然要换人了。 他嘴角勾起,一掌一个,将那些侍卫击飞。 司马剑额角青筋跳动。 花无痕在他意料之外,本来捉一个阮宁十拿九稳,现在多了花无痕这个变数,他脸色不太好看。 做出这么大的局,如果败在这里,平南王府就成了一个笑话。 “花门主,我要查的是阮小姐,你们江湖人何必介入到朝廷之事中来?” 花无痕:“阮姑娘乃我近日结交小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司马剑脸色沉了下去。 他手一摆,身后那名武者身影化作一道幻影,迅速出现在花无痕面前。 花无痕眸子里闪过兴奋:“久仰大名,可惜跟了个眼瞎的主子。” 老者一声不吭,掌风携着雷霆之力呼啸而至。 花无痕将他引开,眨眼间,二人掌中已过几十招,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普通人甚至看不出他们如何出招对招。 司马剑眸子一眯,将视线放到阮宁身上。 阮宁居然在突破,只要打断,让她受伤,说她是昨晚受的伤,不用他多费心,传进那些替太师义愤填膺的文臣耳中,阮宁危矣。 “上。”他挥了挥手。阮宁的那份功法,他可是很感兴趣。 数名武者目露兴奋,阮宁身上功法他们听说了,这世上好功法难求,若是能叫他们得到…… 然而,他们还未靠近,那个站在阮宁背后,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侍卫抬起眸子,露出一双清寒的眼睛,瞳孔漆黑,眼底深不可测。 他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所有人仿佛被雷击中,当场喷出一口血来,五脏六腑气血翻腾,砸落在地翻滚呻.吟。 司马剑吃了一惊。 身后将军府侍卫将他带来的侍卫打得连连退败,越来越逼近。 “平南王,待将军回来,这笔账定与你清算!”平南王有备而来,带来的人是他们几倍,要不是小姐朋友在,他们就要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欺负将军府小姐了。 侍卫们个个打得红了眼,气得火冒三丈。 司马剑冷哼一声,看着宁景,目光凝重。 阮宁额头渗出细汗,体内内力奔腾如同大河,她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冲击那层屏障,稍有不慎可能会反噬。 宁景的内力如同一股清凉的风,轻轻拂过,带着安抚和小心,让她体内躁动的内力安静下来,乖乖听从指挥。 发觉她心神有些分散,宁景垂眸,淡淡开口:“不可分心。” 阮宁眉头紧蹙,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流过白皙的下巴,落进了领口。 宁景目光落在她鼻尖那颗小痣上,眸子晃了晃。 倏地,他眉头一拧,侧眸扫向司马剑,一掌将那些围攻上来的低级武者挥开。 司马剑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打了个寒颤。 他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花无痕与老者打得不相上下,飞沙走石,瓦砾横飞,远处传来“轰” “砰”接连对掌的声音。 有他在,老者短时间内空不出手对付眼前这个人。 司马剑浑身肌肉绷紧,看着宁景心里缓缓升起一个疑问。 此人是谁? 阮宁竟然有本事同时让两个这样的高手替她护法。 她何德何能! 宁景挥出一掌后,收敛眸子,提醒阮宁:“凝神。” 他站在那里,一袭白衣,墨发随风摆动,分明有种让人拜服的气质,一张脸却平平无奇。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上,却有双狭长的凤眼,那双眼睛实在出色,看人时无波无澜,仿佛是一道深渊,能将人吸进去。 让人觉得,这人不该长得这样平凡。 司马剑:“这位前辈,本王奉朝廷之命行事,若是与此事无关,还请不要插手。前辈若有何需要,我平南王府全都奉上,前辈如此身手,何必拘泥于一女子身边。” 宁景轻笑一声,眸子弯了弯,潋滟生光:“你算什么东西,滚。” 司马剑脸色黑了。 他咬牙:“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他向身旁示意。 那是一名眼睛阴翳的武者。他早已在旁观察许久,收到司马剑指示,他上前一步,挥袖间,一阵刺鼻药味顺着风向阮宁他们袭去。 宁景眼神冷了下来,脚下寸步未移,苍白的手伸出来,手腕翻转,动作很慢,慢得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是如何动作的。 正是因为看清,所以难以置信。 只见他手掌轻轻一挥,铺天盖地的毒粉仿佛被大风卷起,卷到高空,长了眼睛一般俯冲而下,直冲司马剑和武者而去。 司马剑捂着口鼻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武者忙向他嘴里喂了解药。 他手颤个不停,看着宁景,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宁景低头看了眼阮宁,她眉头皱得更紧,额头汗水流得更多,领口浸湿,白皙的脖颈泛了红。 他细细感知阮宁体内内力情况,眉头拧了起来,一股戾气从眼里滑过,一掌将司马剑挥得倒飞出去:“滚。” 阮宁体内内力躁动不已,五级那层屏障已经冲开一道破绽,内力却突然不受控制,在经脉中暴.动起来。 她脑海里一遍一遍闪过功法,气沉丹田,按照功法运转内力走过穴位,打通经脉,走到丹池穴时,宁景的声音划破混沌,犹如钟罄,化开迷障: “丹池、神阙、玉堂。” 阮宁诧异,这才发觉方才不知为何,竟然走错穴位,难怪内力暴.动。 她脑海里一个激灵,没想到这本功法藏了陷阱,突破之时使人迷障。 她眉目平静,携着内力冲过屏障,只觉灵台仿佛浸入一汪清泉,空灵而清明,周围一切声音动静全都传入耳朵,五感灵敏了数倍不止。 她缓缓睁开眼睛,白皙额头渗满汗水,一缕头发散落耳边,眸子如同水洗,乌黑水润,带着一丝很难得的波动,打破了寒冰:“我突破了。” 宁景垂眸看她,眸子里带着淡淡笑意,轻笑一声,不屑:“这才哪到哪,有什么值得高兴。” 阮宁抿唇,认真道谢:“多谢。” 她将目光转向惊恐看着这边的人,缓缓起身。 “平南王。” 就在这时,小乙领着九幽将司马剑带来的人团团包围起来。 他气喘吁吁跑到阮宁身边:“阮姐姐,没事吧?” 阮宁看着九幽,没有说话。 九幽面带煞气:“平南王,刺客已经抓到,请吧。” 与花无痕过招的老者见势脱身,护在司马剑身边。 司马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视线扫了一圈,一瘸一拐走了。 花无痕挥了挥手:“下次再来啊,老子还没打过瘾呢。” 司马剑气得鼻孔都歪了。 将军府侍卫看着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举着长.枪吓唬他们。这口恶气,他们早晚要出。 平南王府这一脉在汴梁经营日久,根基扎得很深。先帝平庸无能,刑部和兵部由平南王府把持,原本牢不可破如同铁板一般,这些年被宁国公撬得差不多,如今只剩刑部还未清理干净。 宁景垂眸,轻笑一声,目光从方才施毒那人身上轻轻扫过。 九幽目光在院中扫视一圈,对阮宁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 院中安静下来。 小乙惊喜:“阮姐姐,你突破啦!” 花无痕拍了拍她没有受伤的肩:“好样的,不枉费我方才打得那么费力啊。那可是平南王那个老狐狸留给他儿子的武者,可难缠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少岁了,还欺负我这十八岁的子侄辈,老不休的。” 宁景目光从他手上扫过,眉头拧了拧,看得花无痕迷惑:“干嘛?老子今天可是大功臣,我要喝最贵的酒!” 阮宁面色冷淡,但是眼神平和:“多谢门主。” 她突然这么尊长爱幼,花无痕有些不自在:“害,别整这些虚的,拿酒来!” 宁景看着阮宁,冷不丁问了句:“方才你突破时怎么回事?” 阮宁面无表情:“你们的功法是否会在突破时设有陷阱。我方才入了迷障,差点功亏一篑。” 花无痕娃娃脸皱了起来:“你这功法怎么这般像邪功?” 宁景若有所思:“亦正亦邪。创此功法之人非正非邪,故意留了陷阱,练成与否,看运气。” 他眸子看着阮宁,似笑非笑:“显然,你运气还不错。” 说着,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你欠我一份大人情。” 阮宁:“今晚吃地瓜宴。” 宁景嗤笑:“既然你们都喜欢,我便勉强吃算了。” 小乙:“……” 花无痕:“……” 他们用怨念的眼神看着阮宁。 阮宁第一世困于后宅,没有什么朋友。 第二世只有个疯疯癫癫的伯乐仙长,算不得朋友,她救伯乐一命,伯乐还她一命,如此而已。 看着这几个人,阮宁若有所思。他们便跟伯乐差不多了。 都是欠了因果的人。 “今日之事,我欠你们一份人情。” 小乙瞪了眼慢条斯理吃地瓜的宁景:“阮姐姐,不用还呀,你治好了小乙的头发呢。” 花无痕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小丫头一个。” 他对着宁景摇头叹息:“你的味觉还没好啊?这么多年。” 宁景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小乙诧异:“宁景味觉有问题?” 阮宁眉目清淡,扫了眼他手中地瓜:“原来是味觉。” 宁景将地瓜一扔,一掌将花无痕扫到墙外。 冷嗤:“多嘴。” “宁景老子早晚杀了你!”花无痕对月长啸,满腔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九点~ 第38章 038 038 阮将军跟阮夫人收到消息赶回, 见阮宁无事,纷纷松了口气。 二人脸色阴沉,摸了摸阮宁的头发, 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第二天,阮宁刚从打坐中睁开眼睛,小乙托腮叽叽喳喳围着她说个不停。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平南王府如今臭气熏天, 臭不可闻,昨夜不知是谁, 将发臭的泔水粪水围着平南王府泼了一圈。平南王差点气得七窍升天哈哈哈。” “听说去上朝时身上那股味道挥之不去呢!言官参了平南王一本,说他衣衫不洁, 污秽朝堂,不尊陛下,有辱法度, 宁国公令其闭门思过。” 小乙笑得前俯后仰, 得来花无痕一个白眼。 宁景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懒洋洋的。 阮宁眼神一顿。 不用想都知道这种事定是阿爹派人干的, 背后少不了阿娘出谋划策。 这是阿娘小时候作弄死对头的把戏。 司马剑在刑部任职,这次打着搜查的幌子, 师出有名, 顶多被上头批一顿,不会有实质性损失。他做错了事自有朝廷定罪,阿爹虽然是大将军,但也不能杀了他, 这口气只能等以后找机会出。 不过,司马剑那么要面子的人,阿爹这番,能膈应死他。 阮宁身上伤口虽然没有痊愈,但已不影响行动,右手只要不动,便不会疼。 这几日她是练不了剑了。 正好距上次去宁国公府已有三日,她打算用过早膳,去宁国公府看看小皇帝的药材。 如今一剑霜寒这部功法已经圆满,替小皇帝炼药没有问题,只待药材找到就可以开始试了。 她从房间里洗漱出来时,小乙将厨房送来的餐点一一摆好,花无痕翘着二郎腿喝酒唱小曲,被宁景一个眼神看得委屈巴巴闭嘴。 “阮姐姐,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厨房做了新点心!” 阮宁坐下,随手拿起一块春卷。 她对食物要求不高,饱腹就行。 小乙期待地看着她,阮宁给他夹了一个:“不错。” 宁景目光在她手上顿了顿,自己拿了一块春卷,咬了一口,满眼嫌弃:“真难吃。” 阮宁随口问:“你怎会味觉失灵?” 味觉的话,应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宁景如玉的手指捏着瓷勺,慢条斯理,喝了口粥将嘴里奇怪的味道压下去,闻言,抬起眼睑,眸子似笑非笑:“不记得了。” 阮宁:“帮你把一下脉?”看在此人帮了她的份上。 宁景将手一松,勺子敲在碗边,发出一声脆响,他语气冷漠:“不必。” 阮宁不再开口。她医术并不高明,所会只是炼药而已,看了也未必能治。 小乙有些好奇,但是看着宁景的眼睛,默默咽了口口水,吞下了要说的话。 花无痕冷嗤一声:“就你秘密多。”搞得谁稀罕知道似的。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走来一人。 管家亲自领来的。 宁景正对着门坐着,看见来人的时候,眉毛一挑,眸子里平静无波,就那么盯着他走进来。 梁司南见到这么多人,眼里微微闪过惊讶,尤其花无痕竟然也在。 他拱手作揖。 “自那日香满楼一别,在下牵挂阮姑娘安危,奈何脱不开身,近几日没有听到不好的消息,就猜阮姑娘聪明过人,遇难成祥。”他看了眼花无痕,笑眯眯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宁景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阮宁放下碗筷,面无表情:“梁公子有何事?” “我与阮姑娘也算不打不相识,听闻姑娘昨日受了惊,茹儿担心不已,可惜她有事在身,只能拜托我来探望一番,”他眉眼含笑,眼睛落在她拿东西的左手上,目光扫过她右臂,“如今看来,当是无事。” 管家不等阮宁开口,已替梁司南拉了椅子,斟了茶。 阮宁眉头一蹙:“替我谢过梁小姐,不过,我跟梁公子并不熟。”言外之意,茶就算了。 梁司南闻言笑了笑,和和气气,轻啜一口,声音悦耳:“将军府的茶真是好茶。” 小乙目光从宁景身上扫过。 花无痕眼里饶有兴味。他可没忘记,这看起来一身文人气息的大少爷轻功一等一的好。 “太师府遇刺一事如今已结案,官府查出乃叛党所为,”梁司南垂眸喝茶,五官温润如玉,“阮姑娘受惊了。” 他拿出一个盒子:“这是茹儿带给姑娘的。” 阮宁刚要开口,梁司南便笑了,笑得揶揄:“你若不收,信不信茹儿来找你?他可没有我这么好打发。只是茹儿让人做的糕点,她一片心意,阮姑娘就忍心令她难过?” 阮宁冷冷地看着他。 梁司南一点也不受影响,眉目含笑,啜着茶,看着阮宁拧着眉将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交给了管家。 “替我谢过梁小姐。”她冷冷道。 梁司南笑眯眯:“自然。” 宁景一双眸子深不可测,看着梁司南,眼底笼了一层薄雾,情绪看不分明。 梁司南从方才进来,便注意到了此人。 他感觉到这股视线,侧眸,跟宁景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他怔了怔,随即露出一抹笑。 宁景冷嗤一声,甩袖离座。 梁司南笑道:“这位是——” 花无痕笑眯眯道:“侍卫。” 梁司南:“原来如此。” 阮宁见他喝完了一杯茶,面无表情道:“我还有要事,梁公子请吧。” 梁司南叹息一声:“想喝阮姑娘一杯茶真是太不容易了。” 阮宁不语。 梁司南眉目含笑:“既如此,在下不打扰了。” 小乙望着他的背影:“这人笑得真好看。” 花无痕:“世家公子,气质温和,才貌双全,难得啊难得。” 阮宁数了数锦囊里的丹药,装进袖带,对他们的议论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阮姐姐去哪?”小乙见她出门,忙问道。 “宁国公府。” “小乙也去!” 花无痕喝了口酒,嘴里哼起了小曲。 宁景的声音突然响起:“人呢?” 花无痕睁开眼睛:“阮姑娘?去宁国公府了。” 他纳闷地看着宁景:“你到底在谋划什么?这小姑娘除了拼命些,有什么特殊么?我是没看出来。要说功法,这世上哪有你看得入眼的功法。” 宁景懒得搭理他,一挥袖,身形化为一道幻影,消失在院中。 “干什么去?”花无痕诧异。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响的沙沙声。 他骂骂咧咧:“从小到大没长进,哼,以后再理你我是狗。” * 踏进宁国公府,小乙突然想起来几天前挨罚的事。 他迅速在脑袋瓜里搜索,这几日真的很乖,绝对没有闯祸! 他挺了挺小胸脯,眼睛亮晶晶的。 管家领着阮宁往湔雪堂走。 “阮姑娘昨日受惊了。” 阮宁:“无碍,多谢管家挂心。” 管家笑眯眯的:“说起来,我家国公十六岁那年去燕然,回来说见到一个小狐狸一样的小丫头,古灵精怪的,主子当年想起来就笑,说那小丫头临走哭得鼻涕眼泪湿了他半条袖子,跟我家二少爷一样淘气。转眼阮姑娘也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阮宁眉目冷淡:“小时候不懂事,见笑了。” 不过,她蹙了蹙眉,她怎么不记得还做过这样丢脸的事。 她也想象不到谢九玄高兴得笑是什么样子。 管家这次带着他们走了另一条路,有些远,沿途讲了一些府里的建筑。 这些阮宁上辈子无聊时全让人打听过,如今并不感兴趣。 她淡淡垂眸。 “这边是主子小时候住的院子,院里那颗柿子树如今长得越发旺盛了,小时候二少爷最喜欢爬树,有一回跌下来将腿摔折了,主子难得板了脸,几日不理他,可把二少爷急坏了。” 小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他有些好奇:“主子的院子怎么没跟大小姐和二少爷挨着呀?” 这都到宅子最后面了,临山,二少爷他们的院子在最前边呢,隔了一个府邸那么远。 管家望着这座院子:“主子他喜静。”后面他没有再多说,将阮宁领到了湔雪堂。 阮宁进去时,谢九玄还在批阅奏折。 她行了一礼,目光一扫,没有看到药材。 小乙:“见过主子。” 谢九玄手中捏着一支紫毫,眉目低垂,手腕挥动间寥寥几笔落下,阖上折子,他方才抬起眼睑,看见阮宁垂着眼睛,瞧不见神色,嘴唇抿着,想也知道那双眼睛里什么样子。 他道:“阮姑娘有要事在身?” 阮宁淡淡道:“无。” 管家沏了茶,阮宁道谢,眉目不动如山。 气氛有些僵硬。 就连小乙也感觉不太对劲。 他偷偷瞥了眼宁国公,发现主子眼下青黑竟然不见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上次看起来有些淡,他还以为看错。 “主子近日睡得可好?”小乙有些开心。 管家也看了眼宁国公的脸,声音里含了一丝欣慰:“很好,很好。”这么多年了啊。 阮宁目光随意扫过,想起宁国公此人皮肤过于白,眼下青黑总是很显眼,她以为是忧国忧民,忙于政事。难道不是? 谢九玄抿了口茶,闻言蹙眉,好似并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漫不经心道:“阮姑娘功力已突破?” 阮宁:“是。” 正在这时,九幽让人拿着药材进来了。 阮宁目光一转,起身走近。 九幽向她点了点头:“这是第三批,昨晚刚送来,阮姑娘请看。” 盒子由两排侍女捧着,阮宁一个一个看过去,越看,脸色越严肃。 直到所有盒子都看完,她蹙眉:“这些都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 九幽眼里闪过失望。 谢九玄淡淡道:“既如此,有劳阮姑娘。” 阮宁抿唇:“要尽快找到。” 谢九玄点了点头,眸如点漆:“自然。” 阮宁早知此事不会顺利,她既已决定要救,自然不希望失败。 想到司马徽,她眸子怔了怔。脑海里又闪过最后一面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她脸色冷了下来。 阮宁走后,谢九玄揉了揉眉心:“将剩下的人全派出去。” 九幽抱剑而立,面瘫着脸:“成武死了,与他接头之人只是个普通杂役,背后大鱼没有上钩。” 谢九玄轻笑一声:“意料之中,不然也不敢到我眼皮底下来。” 他起身,将手中之笔随手一扔,声音发冷:“此事等找到药材之后再说。” “二少爷——”管家欲言又止。 “他想出现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谢九玄望着那颗高高的柿子树,眸子里情绪未明。 他想起什么:“查一查梁司南,他跟将军府有何牵连?” 管家张了张口:“此事倒不必查,老头子大概知道。” 谢九玄看着他。 “将军上次来还问起这位梁公子,说老头子在汴梁呆的久,向我打听梁公子为人,我看阮将军的语气,似乎是有意——” 谢九玄眉头拧了起来:“有意什么?” “有意此人为婿。”管家道。 谢九玄盯着管家看了半天。 管家抹了把汗。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发上来啦~ 啊穿新鞋子永远磨脚的作者,这会抱着脚后跟哭唧唧!走在上班路上的时候真想扔了鞋子光脚算了,沧桑点烟。 第39章 039 039 半晌, 谢九玄轻笑一声,理了理袖袍,眸子里无波无澜, 云淡风轻道:“宁国公府什么时候管做媒之事了?” 管家:“这,下次见到将军,老头子回他一句不知?” 谢九玄似笑非笑看着他:“阮将军既要择婿,我跟他多年交情, 有事相求,岂有拒绝之理?尽力帮他便是。” 管家:“是, 老头子这就去查,将梁府查个明明白白。” “还有一事, ”他笑眯眯道,“阮姑娘如今功力突破,主子是否要回来了?朝廷之中虽无大事, 但九幽侍卫殚精竭虑, 甚是辛苦, 若主子回来, 他也能缓口气。” 谢九玄眼里没什么情绪:“此事以后再说,皇上的性命不容有失。” 说完, 身影已消失不见。 管家哼着小调儿, 没什么同情心地叹息:“可怜的九幽啊。” * 阮宁回到药庐,小乙见宁景不在,问花无痕:“宁景呢?” 花无痕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走了, 啧啧啧。” 话音刚落,宁景出现在院里,身上气息莫测。 小乙吸了吸鼻子,狐疑地看他:“你方才跟着我们去宁国公府了?” 宁景漫不经心啜了口茶:“你说呢?” 阮宁:“宁国公府高手如云,你若被发现,落到宁国公手里,我不一定能救你。” 宁景撩起眼帘,懒洋洋的:“宁国公?” 小乙:“你不会连宁国公都不知道吧?哼,那是你永远也比不上的人。” 宁景看了他一眼,将小乙看得缩了缩脖子。 阮宁:“总之,宁国公府不要擅自去。” 她自己都不知道,提到宁国公府,她语气会淡下去。 宁景冷冷看了她一眼。 * 阮宁将内力收归丹田,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一剑霜寒功法练成以后,她准备的第二部 功法是“满堂花醉”,跟一剑霜寒一脉相承。乃前世她在一处小秘境中所得。当时只觉此功法有些怪异,并不适合她修练,没想到是一本武功功法。 或许修真界没有出现修仙之人前,也曾是个武者世界。 只是近几日不论她怎么练,丹田里内力都无法随心运转。 这已不是内力无法增长的问题,而是遇到瓶颈了。 天色暗淡下来,她身处一片高山密林之中,旁边泉水潺潺,水汽清凉扑面而来。 阮宁看了眼山峦,太阳挂在天边,一眨眼落了下去。 她起身准备回家。 修练一剑霜寒时走了很多捷径,这种短处在遇见满堂花醉时暴露无遗,修炼速度一下子停滞了。 她明白修练之途不会总是坦坦荡荡,事情总会有解决之法。她不着急。 “咔擦——” 是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如今她五感敏锐很多,此人走近才叫她发现,身手不差。 她目光如电,一掌挥出,“砰”地一声,枯叶纷飞,树木倒地,面容阴柔的男子脚下踏空,笑了一声。 阮宁盯着他,面无表情,缓缓抽出腰间软剑。 “几日不见,听说阮姑娘突破了,不巧,我也是。前两次的账还没有算清,今日一并清算如何?”说着,破军身影化为一道光,向她袭来! 身上剑伤方才痊愈,阮宁已几日不曾拿剑。 她握着剑柄,眸如寒冰,心里一动。 正好试试一剑霜寒真正的威力。 破军也算个不错的对手。 她身形踏空,如同一尾飞燕,衣袂烈烈作响,手中长剑自手中流泻一道寒光,说时迟那时快,剑气与煞气相击,震得树木簌簌作响,余波轰然炸响,“砰——” 汴梁城中,行人被这一声惊得抬头望去,远处山上,密林中树木轰然倒地,震荡激出百里远,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许多宅邸中,面上皱纹遍布的老者倏地睁开眼睛,闪着精光的眸子望向剑气传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已经许久没有新人出现了。” 梁府,梁司南手中拿着书卷,听见山上轰然之声,他缓缓抬头,半响,笑了一声:“还真是小瞧你了。” 天色越暗,林间黑了下来。 阮宁面无表情,手握着剑,看着破军。 破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铁爪。 刀枪不入玄铁锻成的铁爪,此时出现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切口,好像被人一刀切去一般。 他半条手臂结了冰,望着阮宁难以置信。 阮宁淡淡道:“承让。” 破军打了个寒颤,无法相信,明明之前势均力敌,阮宁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提升这么快。 仅仅一招,就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目光发狠,又攻了上来。 他的招式,在阮宁眼里,犹如放慢了一般。 她或提剑而刺,或翻身横劈,或当空斜挑,或飞身逼近,破军在她手底下越打越狼狈,一开始还能稳扎稳打,后来招式错乱,气息不稳,被阮宁步步紧逼,阴柔的脸上大滴大滴汗珠落下,眼神越来越凝重。 “砰——” 另一只铁爪也被阮宁劈断,破军连退数十步方止。 他惨白的嘴角有血慢慢留下,盯着阮宁如临大敌。 他心底涌起无力,自知不敌,不由气得骂娘。 偏偏阮宁丝毫没有放他走的意思,不等他缓过气,又挥剑逼近。 破军忙挥舞着断了的铁爪应敌,脸色铁青:“早晚有一天,等我修为突破,我要杀了你。” 阮宁面无表情,手中长剑挥得虎虎生风,寒气四溢:“我等着。” 破军挥出煞气抵挡她的剑气,一边还要小心不被剑气扫到。 阮宁剑气甚为怪异,竟能麻痹人的身体。 他方才被冻住的一只手,现在还无法动弹。 不等他多想,阮宁一剑又刺来,他忙扭身躲闪,暗骂疯子。 “你们将军府没人了,你大爷的,老子什么身份,你竟然想让我磨剑!” 阮宁闷不吭声,手中长剑挥动间化成幻影,只见剑光过,不见剑刃所在。 寒气刺得破军浑身发冷,他脸色凝重,心里快要崩溃,早知道不招惹这个疯子了。 可惜如今为时晚矣。 他左冲右突,狼狈至极,时而绕到树后,时而从地上滚过,落魄不堪,哪里有一代高手风范。 “我警告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别把我逼急了!” 阮宁不为所动,游刃有余逼得破军不得不反抗。 内力源源不断消耗掉,她鼻尖渗出细汗,目光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剑法。 破军欲哭无泪,脸上的汗顾不上抹:“你惹到我了!” 他一点内力都没有了,这个阮宁就是个怪物,修练狂魔! 阮宁最后见此人躺在地上不肯反抗,她淡淡道:“你走吧。” 破军一听,什么都顾不上,一阵烟的功夫,溜得丝毫不见人影。 阮宁望着结了冰的林子,手指摩挲着手中长剑。 “走吧,跟上去。”低哑的嗓音响起。 阮宁看了宁景一眼,不好奇他什么时候来的,将剑收了起来。 宁景扫过那把软剑,漫不经心:“达达圣池里的玄铁?” 阮宁:“你如何知道?” 宁景看着她腰间缀了宝石的牛皮剑鞘,狭长的眸子懒洋洋:“天下玄铁,皆出自此处。你以为,破军的铁爪,仅凭一把普通的剑,就能砍断么?” 阮宁方才耗尽内力,此时月光洒落树隙,雪白的脸上一层细汗,双颊染上薄红,眉目如画一般。 她脚下顿住,伸出细瘦的手。 宁景对这个动作很熟悉,只是仍有些不习惯。 他将手从广袖中缓缓抽出。 骨节分明,苍白如玉。 阮宁伸手握了握。 宁景垂眸,指尖那股挥之不去的刺麻又出现了。 热气自掌心氤氲,他抿唇。 阮宁一触即分,淡淡道:“走吧。” 宁景收回手,面无表情,脸色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跟着破军做什么?”阮宁问。她怀疑宁景知晓自己身体特殊之处,只是对此保持沉默。不过他不说,自是不想,她无意探听。 “跟着就知道了。”宁景嗓音低哑。 二人离破军很远,一路跟着他到城外,发现他在郊外一处农家院落停下了。 破军敲了敲门后,有人迅速从里面探头,见是他,又左右四顾,发现没有人,这才打开门让他进去。 破军进去后,那门又立即关上了。 阮宁蹙眉。 方才破军敲门时三短一长,显然是某种暗号。 难道此处是叛党窝点? 她将目光移向宁景。 宁景眸子望了望院落旁边那颗高大的枣树。 阮宁会意,点了点头,悄无声息飞了上去。 片刻,宁景出现在她身边,带着一股清冽的晨露气息。 她凝神向院中望去。 破军不在,应该去疗伤了。 院中几人围着篝火赌钱,蓦地,她听到了几个字: “这些人要小孩儿也不知做什么,还搞得这么严,等干完这票,咱们也能拿到功法,学一学做那人上人哈哈哈!” “你去看看,屋里那几个怎么不哭了,给他们送点饭去,可别饿死了,那哥们可损失大了。” 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地拿锁打开门,房间里场景暴露出来,阮宁眸子一冷。 空荡荡的屋子里,绑了十几个幼童,一个个瑟瑟发抖,哭得眼睛发红,望着来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阮宁扭头询问的目光看着宁景,冰冷的脸上一派严肃。 宁景感觉到软软的头发擦过下颌,他垂眸,眼睛里一片漆黑,嗓音发冷:“再等一会儿。” 打开门的大汉将馒头一个个发过去:“都给我吃完,不然今晚拉你们喂狗!” 幼童中有男有女,年龄大都在三到六岁,闻言,脸色发白,哽咽着咬住馒头,眼睛里满是惶恐,眼泪静静地流,没有一个敢出声。 阮宁蹙眉扫了眼院里血渍。 “可惜了死了的那个,根骨最好!说不定能换本厉害的功法!该死的。”篝火旁有人大骂。 第40章 040 040 期间旁边屋里出来一个人, 正是之前被宁国公抓住又放走的南护法七星,此人脸色阴沉,那些大汉对他点头哈腰甚是恭敬。 “南护法。” 七星扫了眼屋里瑟瑟发抖的幼童, 冷嗤一声:“没用的东西。” “那是,他们都是贱命,没用——啊——”话还没说完,便被七星一脚踹了出去。 “护法饶命, 护法饶命,小的贱命, 小的贱命!” 大汉忙趴在地上磕头求饶:“饶命,小的多嘴!小的该死!” 七星目光阴翳, 手掌举起,刚要拍下去,破军冷喝:“七星, 不要意气用事!” 七星冷冷看了地上大汉一眼, 将手收了回去, 甩袖离开。 大汉脸色发白, 一下子瘫软在地。 阮宁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宁景淡淡的声音传来:“七星下了毒, 此人活不过三日。” 他用了传音入密, 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 阮宁:“他们不是一伙的?” 宁景似乎是笑了一声,充满不屑与厌恶,笑得令人发寒。 他浑身笼罩在黑暗中,阮宁只觉此人危险。 “你看。”他淡淡道。 阮宁顺着视线看下去。 七星只差没将厌烦摆在脸上, 冷笑一声,推开院门出去了。 破军扫了眼屋中瑟瑟发抖的孩童,阴柔的脸上一片冷漠:“在七星面前少说话。子时将这些送走,安全抵达后你们自然可以拿到想要的东西。” 众人恭恭敬敬点头哈腰。 破军也出去了,找到了浑身戾气的七星。 阮宁所在的这棵树很高,可以将周围一览无余。 破军语气淡漠:“杀一个普通人,你长本事了。” 七星冷笑:“我想杀谁就杀谁。” “刺杀阮宁之事你本就有错。鲁莽冲动,偷鸡不成蚀把米,让谢九玄连根拔起,害得我们损失了那么多人,如今才不得不兵行险着,冒着风险行事。上面只是叫你来管幼童采办之事,你还有何不服?”破军皱眉。 七星冷嗤:“我说了,刺杀阮宁,是我接到命令,绝非私自行事!” “谁的命令?” 七星抿唇:“不记得了,只有令牌,传令之人没有露脸。” 破军:“谁会没事干陷害你?你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还有,那些幼童关系重大,此事若是办砸,我也救不了你。” 七星面色阴翳:“不必你假好心。” 阮宁若有所思。 七星那次刺杀,竟然还有内幕? 这两人离开,院子里那些大汉一个个脸色难看,尤其方才被七星踹得吐血的那个,一脸阴郁,愤懑不已,唾了一口血水,低声谩骂:“呸,他娘的。” “不就是个狗杂种,跟那些没用的东西还不是一样,得意什么!” “嘘,你想死啊。” 大汉咕咕哝哝地骂着。 阮宁听了听,大汉的意思是,七星当初也跟这些孩童一样,是被他们掳来送给叛党去培养的。 “当初要不是老子,他算什么东西!能这么风光?竟然还成了护法,真是走了狗屎运!” 阮宁拧眉,目光询问地看向宁景。 宁景的脸一半挡在黑暗中,眸子里浸了月色,凉凉的,他淡淡开口:“七星是活下来的。” 言外之意,自然还有没活下来的。 阮宁沉思。 关于叛党,她记得上一世小皇帝死后,司马剑勾结叛党谋逆,没过多久便被谢九玄镇压。那些时日她被困于宁国公府,谢九玄严令进出。 听说过程很惨烈,叛党个个武功高强,以死相拼,谢九玄刚经历小皇帝之死,旋即出手对付叛党,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后来叛党首领突然死了,事情才有了转机。 她有一点想不通,他们若要壮大,为何非要这么小的小孩? 七星年纪不大,小小年纪能有这种身手,功法必定很强。 还是,叛党有其他手段让他们快速变强? “准备,他们要走了。”宁景道。 果然,子时一到,门外来了几辆马车,壮汉将小孩嘴巴塞紧了绑好装进麻袋里,一个一个提着放入马车。 车行驶起来,破军和七星在前面骑马而行。 宁景:“走。” 阮宁跟上。 二人远远缀在后面,看着马车行驶的方向,阮宁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他们要坐船。” 宁景好像早就知道似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下颌绷紧,浑身笼着一层黑暗。 此时的渡口安安静静,他们一到,水边一艘货船上有人认出破军和七星。 壮汉们手脚麻利将麻袋送进货仓,水手将缆绳解下,大帆张开,他们要开船了。 阮宁在想要不要此时动手,宁景摇了摇头。 “这只是其中一批,他们抓的孩童远不止这些。”他开口。 “走吧,跟上去看看。”船开出一段距离后,宁景身形缥缈,脚下踏空,飞身而上。 阮宁注意着船上巡逻的视线,跃到船帆底下。 跟在宁景后面,她总有种感觉——宁景对这条船太熟悉了。 这是条货船,最上层有一排房间,宁景将她带到一间堆满杂物的舱房,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 阮宁:“你对这条船很熟?”一路来,宁景不止对船,甚至是对那些人,他好像都很熟悉。她怀疑这些人要去什么地方,宁景都知道。 “你的脸太惹眼了,需要遮一下。”宁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将那张面具贴在她脸上,冰冷的手指在她脸上动作着,阮宁只得将心底疑问暂且按下。 她目光直视,正对着宁景一截干净利落的下巴。 宁景垂眸,普普通通的面具将阮宁那张脸遮了起来,变成一个五官平凡的小伙,露出一双极有灵气的眼睛,泛着冰霜,没有任何情绪。 他叹了口气,伸手在她眼睛上挡了挡:“这双眼睛……” 阮宁眸光一抬,跟他的眼睛对上。 宁景:“罢了,总不能让你当瞎子。你不要抬头看人,低着眼睛。” 他从旁边衣柜里拿出两套黑衣,跟船上壮汉一般无二。 “穿在外面。” 阮宁疑问太多,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穿上衣服后,从房间出来,一路往下层去。 “破军和七星在三层,二层是那些大汉和水手活动的地方,人多杂乱,不容易起疑。” 看见阮宁探究的目光,宁景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他们要去哪里,我也不知。不然也不用跟着上船。” 阮宁点了下头,跟在他身后下去。 果然,这里聚集了很多送小孩的大汉,二人很自然地融入进去,没有引起怀疑。 阮宁垂着眼睛,不跟人对视。 船舱狭窄,人来人往,难免磕碰,一个壮汉过来,横冲直撞,丝毫不避让。 通道只容一人通过,阮宁眸光一闪,手掌轻轻一转,准备出手时,旁边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宁景:“不要打草惊蛇。” 阮宁抿唇,将手腕抽出,目光打量了下,这是个类似于包间的小房间。 旁边几人在赌钱,对进来的二人只是扫了一眼,见普普通通,随即当没看见。 这几人,有几个是他们在院子里看见的壮汉,另外几人是生面孔。 看来,这些小房间是供他们休息的地方,没有固定,所以互相不认识很正常。 如此却是避免了不少麻烦。 没过一会儿,每个房间有人来送饭。 那人数了数人头,每人一碗。 将饭分发后,送饭之人并不走,就站在门口。 阮宁看着饭菜,一大碗白米,有肉有菜,伙食很好。 她晚膳没有吃,正有些饿,宁景却按住了她拿筷子的手。 阮宁避开众人视线,张了张口:“有毒?” 宁景眸子里一片静默。 旁边几人狼吞虎咽,见他们不吃,探究地看向阮宁:“你们是哪个帮的?这个小兄弟怎么一直低着头?” 送饭之人站在门口,闻言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们。 宁景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我们没有帮,我弟第一次干,害怕,他胃口小,身体不好,吃了干粮,这碗给你们。” 他给阮宁传话:“这毒我有办法。” 那几人听闻此言,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都干了好几年了,只是前些年条件严苛,要的人少,哪像现在,根骨稍好一些都行,这次我们要赚大发了!” 他们将阮宁那碗饭拿去分了。 门口之人探究的目光一直停在他们身上,直到宁景吃得差不多方才收回。 宁景黑着脸,越吃眸子越阴沉。 吃了一半后,他将碗推到一边,拍着桌子骂阮宁:“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弟,半路叫饿,饿死鬼投生啊,害得我也吃饱了,这么好的饭吃不下去,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阮宁冷冷地看着他撒泼,能让宁景脸色难看成这样,饭对他来说必定极难吃。 吃完后,门口之人将碗筷收走,房内那几人又开始赌钱。 阮宁找机会抓着宁景的胳膊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什么毒?”她问。 宁景眉头跳动:“普通毒药,我服过一粒解毒丹,这种毒对我无用。” 阮宁趁他不备,将拇食二指搭到脉象上。 只是还不等她仔细诊个清楚,宁景已将手抽出,脸色不渝:“阮姑娘,我说了,不要突然碰我,若是被伤到,怪不得我。” 阮宁对方才那一团乱的脉象有些想不通,听闻此言,面无表情:“死不了就行,命是你自己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宁景既然无意让她知道,她也不必多思。 她看了眼水面:“他们往北边走,一直走河道,下一个渡口应该是通州。” 宁景负手而立,自从遇见这些人,他身上便笼着一层阴郁气息,若不是他刻意收敛,旁人看见他就得退避三尺。 “通州。”他淡淡道,“看来我猜得没错。” 汴梁到通州,水路得走一晚上。 水面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凉风透过顶层风窗吹进来,驱散了闷热。 大汉们赌钱赌了一个时辰以后打着哈欠熬不住,纷纷倒下,杂七杂八,鼾声震天。 整条船安安静静,只剩下水浪击打船舷的声音。 房间是通铺,以宁景的挑剔,阮宁以为他不肯睡,没想到此人将自己一包,倒头就睡。 她睡在外面,将宁景与他人隔开,以免有人无意碰到他,被他打伤,惹出乱子。 床铺上混杂着霉味汗味,她修行时什么环境都遇到过,对此可以忍受。 宁景竟然可以这么快接受,这令她有些诧异。她又一次怀疑此人身份。 毕竟身处险境,她随时保持警惕,并没有完全睡着,迷迷糊糊间,她发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 第41章 041 041 阮宁察觉旁边有动静, 目光犀利冰冷,猛地扭身,手中匕首泛着森冷寒光, 匕刃上映出一双寒冷的眸子。 待到看清出了什么事,她怔了怔。 一束月光透过风窗照在这一角,宁景脸上布满细汗,鬓角已被汗水打湿, 眉头紧紧皱着,呼吸急促, 胸膛上下起伏,脸色很白。 身体时不时抽动一下。 他梦魇了。 梦里, 宁景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幕。 偌大的空间,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三至十几岁都有。 以小孩居多。 他们的目光全都盯着一个方向,火热、充满渴求, ——那里有一个戴面具的小孩。 五岁左右, 穿一袭黑衣, 戴着面具, 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他们,茫然而柔软。 旁边之人牵起小孩的手, 将他的衣袖拂起, 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小孩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那人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和蔼:“别怕。” 小孩弯下眼睛,露出小小的雪白牙齿,挺了挺小胸脯, 稚声稚气:“我不怕。” 那人拿出一把匕首,抓着小孩的手,在他腕上划了一道,血液滴在碗里。 看着这一幕,底下的孩童推挤着靠近,一双双眼睛在阴暗中犹如饿狼,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将小孩分食殆尽! 小孩握着拳头疼得脸色发白,汗水顺着下颌落进白皙颈间。 大人摸了摸他的头:“乖。” 小孩忍不住蹭了蹭他手心:“不疼。”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待到空碗滴满,大人立即将小孩的伤口包扎好。 底下孩童望着包好的手腕,眼里露出可惜。 大人牵着小孩的手,看着旁边之人将一碗血分作两半,一半倒进水瓮中,底下孩童疯了一般冲过去抢着喝光。 另一半交到了大人手上。 小孩跟着他走出这里。 “宁远今日也很厉害,等他们长大,全都会替你保护弟弟。” 宁景望着这一幕,眸子里无波无澜,眼前画面突然一转,变成了一间石室。 角落里,小孩缩成一团,雪白的脸发青发紫,稚声稚气的声音在抽噎。 “宁远疼,很疼——” “乖,吃了这些药,宁远才能更厉害,其他人都吃了,他们都没哭。” 小孩眼睫毛上挂着泪滴,哽咽着:“真的?” “真的。没哭。” 小孩疼得瑟瑟发抖,咬着嘴唇:“宁远吃。”乖乖将那些可怖的药一点点吃了下去。 宁景手指攥进掌心,一瞬不瞬盯着眼前一幕,眸子里漆黑一片。 …… 阮宁靠近,听见宁景声音很低,依稀在呓语:“疼……阿姐……疼……” 她一怔,花无痕说过,宁景是有阿姐的,好像嫁人了。 她刚要动手将他拍醒,目光却顿住了。 她盯着宁景眼角,平静的眸子波动了一下,半晌,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那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因不安而颤动,此时一缕洇湿缓缓打湿睫毛,在眼尾划出一道痕迹。 像是泪痕。 她浑身僵住,屏住了呼吸。 宁景脸上汗水越流越多,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靨得越深了。 阮宁眸子动了动,手抬起又放下,眼睛里一片空白,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半晌,她脑子里闪过司马徽上次哭的时候。 她犹豫了下,伸出手,在宁景背后轻轻拍了下。 只是一下,宁景就安稳了许多。 她停了停,宁景眉头又皱起,她只得跟上次对付司马徽一样,继续慢慢拍着。 她跟宁景面对面躺着,一只手拍了半天,目光只能放在眼前,她一边拍一边思索功法之事。 月光洒在这里,能清晰看到宁景脸上细细的汗珠,眉如鸦翅,斜飞入鬓,薄薄的眼睑不时颤动一下,嘴上干燥起了皮。 阮宁想着功法,视线不经意一转,突然跟一双漆黑如棋子清明若冷泉的眸子对上。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一瞬不瞬盯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的。 阮宁手一顿,收了回来。 “你被靨住了。”她面无表情道。 宁景一言未发,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白,浑身气息莫测。 他垂眸,感觉背部像有一把火在烧,灼得滚烫发疼。 突然,外面敲了敲锣:“都起了,通州到了!” 船舱里顿时喧嚣起来。 宁景率先起身,拧着眉脸色冰冷,生人勿近。 阮宁昨日趁乱查探过关押小孩的货舱,发现这些人对幼童很是重视,将他们全都放了出来,想必怕憋坏了。 现在,所有人都被赶下来,将小孩一个个装进麻袋放好。 为了防止小孩出声,他们被喂了药,一个个全都睡了过去。 船停下,甲板剧烈晃了晃,阮宁站稳,望着岸边。 很多运往汴梁的货都会经由通州中转,这是个很大的货物集散码头。 天刚刚亮,岸边已是人头攒动,拥挤忙碌。 阮宁看见了七星和破军。他们站在船头,跟岸边一人说了几句话,后面管事的便上前来让他们将货物抗上去。 货物,就是麻袋里的小孩。 宁景自从做噩梦醒来,浑身便笼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阮宁面无表情,无意多打听。 她扛着一个小孩,准备扛起另一个时,宁景将那个麻袋抱了起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宁景额角青筋跳动,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一言未发,面色平静无波,跟上前面队伍。 一行人将小孩放上马车,往郊外去。 车越行驶越偏僻,阮宁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跟上来前,她提出将此事报官,虽然她二人身手对付七星和破军不成问题,但到了叛军老巢,未必没有高手。 宁景淡淡看着她:“官兵随后就到。” 她心知此事疑点重重,一时反倒不知从何问起。 比如宁景什么时候通知的官府?他跟叛党有何关系,如何对他们行事清楚至此…… 就在她沉思时,宁景笑了一声,狭长的眼睛里荡起涟漪,传音入密,懒洋洋道:“想知道我何时报的官?” 阮宁面无表情。 “花无痕报的。” 马车里人多眼杂,宁景挑眉笑了笑,伸出苍白手指,将内力凝注指尖缓缓在车壁上写了两个字。 “花无痕会看到的。”他道,“我留了点东西,他们能跟上来。” 阮宁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车外。 只这一艘船上就有四十来个幼童,看这些人娴熟的样子,显然,船并不只有一艘。 她眉头拧了起来。 “到了,都下来。” 马车停了。 阮宁垂眸,跟着下车。 她眼角扫了一圈,此处偏僻,只一片村庄,鸡鸣狗吠之声传来。 “跟着,不要张望!” 队伍渐渐停了下来。 宁景注视着前面,阮宁顺着视线看去,村口一道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武者。 煞气外溢,面色冰冷,一柄大刀背在背上,侧脸无情。 路过的所有人对着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七星和破军在他面前也甚是尊敬。 阮宁运转丹田内力,面色冷凝,浑身警惕起来。 此人武功很高,那股煞气给人的感觉,跟九幽很像。 宁景垂眸,淡淡道:“那是巨门,叛党东护法。”说着,伸手挡了挡她眼睛,“垂头,不要抬起眼睛。” 队伍越来越短,越来越靠近巨门。 她对这个东护法有些忌惮。 轮到她时,踏进去,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她转身看向宁景,一道阴寒的嗓音响起:“停。” 她浑身肌肉绷紧,手缓缓放到遮住的剑柄上。 “你,抬头。”巨门盯着宁景。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脸色苍白,不见天日一般,眼睛如同一汪死水。 所有人屏住呼吸,静静看着这一幕。 宁景脚下顿了顿,缓缓转身。 阮宁亲眼看到巨门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滑过一道光,紧接着,一道刺眼寒光闪过,她没有看到那把刀如何拔出,长刀已向宁景劈去,眨眼到了他面前!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踉踉跄跄轰然逃离。 破军和七星发现动静前来,阮宁拔出软剑,将他们拦下。 破军看见那把剑,眼睛睁大,看着阮宁这副样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他阴柔的脸上溢出一抹笑,双爪如钩,向她袭来! 阮宁目光一寒,长剑挥舞,寒气四溢,剑气所过,草木成冰! 二人眨眼交手数招! 破军在她手下节节败退,阮宁毫不留情,招招致命,长剑撕破血肉,转眼破军已是浑身狼狈! 七星目光一冷,挥舞长剑自她背后袭来。 阮宁丹田轻微一动,她一个鹞子翻身,跃至上空,脑中灵光一闪,内力倾注剑身。 只见剑气翻滚,犹如万花齐放,一刹间,冰霜如同雪花一般狂啸而至,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冰花锋利如刀,前赴后继,席卷半空,随剑气流泻千里! “轰——” 七星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却仍是抵不过无孔不入的冰花,他额头汗水不断滴落,胳膊渐渐发抖。 破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冰花击在铁爪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他咬紧牙关,不肯轻易退缩。 突然,阮宁飞身而起,长剑斜劈,剑刃映着眸中冷光,挥出时携着破空之声,引得空气颤动,剑气轰然炸开,万千冰花如同狂风怒卷,涌向二人方向! 他们身上伤口无数,狼狈跌落在地,看着阮宁犹如看着一个怪物。 此人到底如何修炼的,短时间内一再突破,这已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了。 阮宁缓缓落地,握着手中长剑,垂眸。 满堂花醉过后,冰花渐渐消融。 巨门在宁景手中,犹如被戏耍的猴子。 短短时间,狼狈不已。 身上早已看不出方才那股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傲气。 他看见阮宁身手,眸子发红,神色疯狂,看着宁景犹如饿狼看着猎物。 宁景轻飘飘挥出一掌将他击飞。 恰在此时,官兵到了。 第42章 042 042 宁景这一参与, 叛党护法落网了三个。 官兵在村落里搜出百来个孩童,全是通州附近郡县掳来的。 村落里有人家生活,这些人负责照顾孩童和叛党起居日常。 这片村落地处偏僻, 穷困潦倒,多了这笔收入来源,便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 掳来的孩子吃了药会忘记从哪里来,忘记自己是谁, 他们跟着叛党教首刻苦习武,在厮杀中保住性命, 长大后出生入死,在血雨腥风中成长。 叛党培养他们的方式苛刻而残忍, 完全当做死士来培养。 优胜劣汰,强者生存,不适者会在竞争中沦为他人脚下尸骨。 只是, 官府搜查时, 那些教导孩童武功的人, 一个也没有抓到。 原来这里还修有暗道, 他们发现不对趁机逃跑了。 显然,此处并非他们唯一落脚之地。 从这个村落的布局和各方面来看, 叛党对这种大规模死士培养早已相当熟练。 之后各项收尾事宜, 阮宁便不再关注。 她倒是没想到会碰见九幽。 看来此事确实事关重大,都惊动了宁国公府。 九幽向她点了点头,便带人进去搜查。 “走吧。”阮宁道。 一天没回去,阿爹阿娘不发现才好。 宁景目光从一直盯着他的巨门身上扫过, 漫不经心,想起什么:“新功法入门了。” 阮宁摸了摸剑鞘:“嗯。” 宁景淡淡一笑:“我见过功法无数,你所习的,是我见过……最花哨的。” 阮宁面无表情。 “不过,也是最厉害的。”他苍白手指拂过树叶上一滴消融的水,眸子静静看着,“将来或许可与我一战。” 阮宁眉眼冰冷:“我要胜的从来不是他人。” 宁景挑眉。 阮宁却无意解释,解了马缰,一跃而上,“驾——” 身影化为一道闪电,随着骏马驰骋。 墨发在风中飞扬,漆黑的眸子坚定而执着,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宁景鹄立许久,若有所思,直到那抹身影消失。 他将手举到眼前,末了嗤笑一声收入袖中。 背后似乎还有一股火在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疼。 他扫了眼官兵进进出出的村落,眉眼沉了下去。 * 阮宁回到将军府,正好被阮夫人堵了个正着。 阮夫人将人都赶走,把门堵上,双手叉腰,脱了鞋子就追着阮宁跑: “你一个姑娘家,说一晚上不回就不回,长本事了你!你知不知道阿娘吓得魂都要丢了!你个死丫头,想吓死你爹娘是不是!” 阮宁:“在燕然的时候,我套马驹几天不回也有的。阿爹呢?” 阿爹既然知道了,没道理不闻不问。 阮夫人追她追不着,累得气喘吁吁,坐下狠狠喝了一大口茶水:“燕然跟汴梁能一样么?” 她压低声音,狠狠瞪了她一眼:“汴梁那些嚼舌根子的,若是传出去,你还想不想有好名声了?阿娘还要帮你找个好人家呢。” 阮宁抿唇:“阿娘,此事不要再提,我不会嫁人的。” “又胡说八道,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这事你甭操心,阿娘自会擦亮眼睛。” 说着,她指了指阮宁额头,“叫你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前两日林府刚出事,今儿叛党又闹起来了。你爹领着禁军严查呢!不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混进城。” 阮宁惦记着刚突破的功法,脚步往外走:“反正我是不会嫁的,嫁人还不如去庙里出家。”这个念头一出来,她想了想,确实比嫁人强。 她这一辈子追求的是武者的最高境界,如果世俗不容,她便抛了这世俗又如何? 阮夫人好笑:“一听就是小姑娘说的话,过两年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她见阮宁往外走,忙拉住人:“做什么去,给我好好坐着,我话还没说完。” 阮宁面无表情:“还有何事?” 阮夫人:“咳咳,咱们家搬来汴梁也有些日子,你一次都没有陪阿娘去别家做客,明日就随我我去。” 阮宁刚要张嘴拒绝,阮夫人掏出帕子在眼睛上抹了抹,眼泪哗啦啦掉:“你是不知道汴梁城里那些夫人多凶悍,你阿娘我弱不禁风,被人欺负都不敢吭声。我只有你这么个女儿,好不容易养大,连陪我去做个客都不肯,我不要活了呜呜呜,让我撞死算了,你不要拉我!” 阮宁面无表情,摊手以示清白。 她扫了眼阮夫人的帕子:“好,明日我跟你去。” 不等阮夫人高兴,她强调,“只此一次。” 阮夫人忙将帕子挥开:“宁宁最乖了!真是阿娘的好女儿!” 阮宁摇头离开,走到门口,她顿住,“对了,下次辣椒抹少点。”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怎么没听清?” 阮宁身影消失,阮夫人将帕子甩开:“嘶!眼睛好辣!这个不靠谱的阮自年,想辣死我是不是!气死我了。” * 小乙见阮宁回来:“阮姐姐你做什么去了,一天没有回来,若不是花无痕发现宁景留了消息,我们要担心死了。咦,宁景呢?” 阮宁想了想,她一个人骑马回来的,宁景,她给忘了…… “应该快到了。” “对了,”她想起什么,坐到小乙旁边,“手拿出来,我诊一下脉。” 小乙乖乖拿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头发:“阮姐姐,小乙头发长出好多啦!” 阮宁点头:“嗯。” 她细细摸着小乙脉象,随即眸子里闪过沉思。 “你体内之毒一生下来便是如此?”她问。 小乙眼睛闪了闪,垂下眸子,手紧张得握了起来:“是啊。” 阮宁:“奇怪。” 小乙:“哪里奇怪啦?” 阮宁沉思着:“我好像摸到了跟你一样的脉象,比你还要乱一些。” 小乙瞪大眼睛:“怎么会!是谁?” 他想到什么:“是不是叛党?花无痕说你们去追踪叛党了。” 阮宁看着他:“你见过这样的脉象?” 小乙忙摇头,攥着手心的汗:“没有。” 他睁大眼睛,带着一丝探究:“阮姐姐说的是谁啊?” 阮宁垂眸:“无意中碰到的,不知是谁。” 仔细诊了半天,她才将手抽回。这样的体质,从小接触毒.药,身体彻底改变,体内之毒太过复杂,没有破解之可能。 “毒.药对你无用?”她问小乙。 “嗯,小乙身体百毒不侵的!”小乙摸了摸头,笑了,“这样不怕别人下毒。我用毒很厉害的!” 阮宁点了点头,宁景的身体应该也是这样。 所以船上下在饭菜中的毒对他没有影响。 她看着小乙的手,眼前闪过那些被叛党抓走的孩童。 叛党培养的死士,身体经过改造,百毒不侵。 她想起小乙的毒对破军和七星都没有用,这说明他们确实可以抵抗毒药。 宁景这一路上奇怪的表现,她不得不猜测,宁景是否跟叛党有关?他曾经也是那些孩童中的一员? 还有他在船上做了噩梦…… 她想找花无痕问问,只是花无痕不在,只得暂时将此想法按下,有机会再弄清楚。 宁景既然不怕毒,她那日所下之毒必定无用。 虽然对于他嘴中所说不记得自己是谁,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但确认此人一直在说谎,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以他的身手,那日从崖上受伤落下,其中曲折可能不简单。 事后几日,她也留意过,赏花会那么多人,除了死掉的花寄,并没有传出只言片语。 阮宁眸子冷了下去,宁景留在这里的目的需要好好思量。如果此人心怀不轨,需要早做提防。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小可爱疑惑男主的名字,给大家说下:宁国公,姓谢,名宁远,字九玄,人称谢九玄。 宁景是他自己瞎掰的化名。因为亲人都没了,喊他名字的长辈没几个,大家都叫谢九玄。 作者私设很多,经不起考据的,愿大家看文开心^_^ 第43章 043 043 阮宁从打坐中醒来, 阮夫人身边的丫鬟在门外叮嘱:“小姐,夫人让小姐前去选衣服,准备出门事宜。” 阮宁:“嗯, 知道。” 小乙摸着妞妞的脑袋:“阮姐姐,宁景还没回来,他不会离开了吧?” 虽然日日看此人不顺眼,但是乍然不见了, 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阮宁目光在宁景平日里躺着的那个藤椅上扫了眼,思索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难道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不回来了? 她眉头蹙了蹙, 嘴唇紧抿:“不知。” 小乙睁大眼睛,看着她出去,包子脸皱了起来。 花无痕整日里神出鬼没的, 现在连宁景也不见了。哼, 他才不是关心。 * 宁国公府, 湔雪堂。 谢九玄坐在窗前, 日光洒在他脸上,为那张眉目如画的面容镀上一层光, 整个人犹如沐浴金光的神祇一般。 他视线顿在指尖, 眉头蹙着,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谜团,眼神里情绪莫测。 “主子可是碰到了棘手之事?”管家问,“阮姑娘那边发生了何事?主子一日没有回去了, 是否该给阮姑娘传个消息,免得担心?” 谢九玄眸子一动,神色平静,将视线从手上收回,嗤笑一声:“她发现了宁景的一些秘密,怕是担心得辗转反侧。” 管家:“主子太小看阮姑娘了。她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看来,竟是个武痴。真不知道这性子是哪里磨出来的,倒是叫人有些不忍。” 谢九玄淡淡看着他:“阮府之事何时轮到你来操心?梁司南之事查好了?” 管家擦了把汗:“是是,阮姑娘自有阮将军操心,老头子多管闲事了。”他将一沓资料递给谢九玄。 “主子,这是有关梁公子的资料。” 谢九玄垂眸,漫不经心翻了翻:“去岁探花郎,原来是他。” “他这探花,还是主子批的呢,妙笔文章,主子难得开口赞人。” “哦?” 管家笑呵呵:“是,芝兰玉树,人品贵重,是汴梁城里炙手可热的好郎君。” 谢九玄指腹在书页上摩挲片刻,对着一行字若有所思:“三年前游历江南,回来后便中了探花?” 他往后翻了两页,视线停住。 “主子?”管家见他半晌不说话,眉目生疑。 “备车,去一趟梁侍郎府。” * 阮宁坐在一群夫人小姐中间,眉目清冷,眸子不经意扫了一眼,脚下动了动。 阮夫人一边跟梁夫人聊天,一边捅了捅她的腰,叫她安分点。 “这就是阮家姑娘吧,哎呀,早就听说了,长得真俊!天仙似的!”梁夫人眼睛一亮。 其他夫人小姐的视线也若有似无往她身上看去。 观之不足,看之有余。 看一眼,还想再看一眼。 阮宁梳了高髻,乌发间斜插一只金步摇,丝绦垂落白皙的耳边,景泰蓝的坠子衬得皮肤雪白,眉眼精致,五官清冷,一双眸子乌黑,充满灵气,鼻尖那颗小痣让整张脸都可亲了起来,嘴唇薄红,令人心旌。 鹅黄衣裙是最新式样,领口和袖口以白色丝线绣出雏菊朵朵,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墨发白肤,美得动人心魄。 梁夫人作为一个女人,也不得不承认,阮宁的美,美在出尘,美得脱俗。 她笑叹:“你这女儿生得好,是我这辈子见过第二个可称得上美人的人。” “第一个是谁?”阮夫人好奇。 “一位故人,不提也罢。”梁夫人摆了摆手,看着阮宁,目光柔软,“看着你家姑娘啊,我就想起那位故人。一样的人品,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阮夫人笑了:“你这是抬举她了,我都替她害羞。这丫头野惯了,我头疼得要命。” 阮宁在一旁坐不住,她扫向梁夫人身旁梁茹儿,盯着她看了一眼。 梁茹儿眨了眨眼睛,不管大人说话,突然道:“阿娘啊,你不是说叫我领着宁宁去看咱们家藏画么?我去啦!” 说着,她钻过来抓住阮宁的手拉着她往外跑。 “哎——这丫头——”阮夫人一个没堤防,阮宁已经跑了。她扶了扶额。 梁夫人笑了笑:“小孩子,哪里跟我们这些老人一样坐得住,随他们去吧。” 她冲阮夫人使了使眼色:“我家书房藏画很多,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喜欢的,宁丫头喜欢就好了。” 阮夫人拿帕子捂着嘴笑了笑:“这样啊,那倒是难得了。” * 一出门,阮宁抽开手,还不待她走开,梁茹儿又抓住她:“宁宁,你要跟着我,我们家路很难记,你会迷路的。” “找个清静的地方。”阮宁道。 梁茹儿带着她走:“就去书房,我哥的书房,藏画很多,他们一会儿估计还要开席,你不想听他们训话吧?” 阮宁面无表情:“不想。” 梁茹儿哈哈大笑:“那我们待在书房,这样就可以躲开!我哥书房里有很多好东西,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梁茹儿一路叽叽喳喳说她哥哥,崇拜之情掩藏不住,眼睛都在发光。 “我哥去岁中了探花,他的文章被宁国公钦点,那可是宁国公哎!世人说他文章千古,能得他一句认可,多少人梦寐以求呢!” “是么?”阮宁淡淡道。 梁茹儿猛点头:“你不知道那些学子就差将宁国公供起来每日上三炷香了!” 见阮宁神色冷淡,她猛地想起阮宁喜欢过宁国公来着,脸色一僵,眼神虚晃:“宁宁啊,你自己说的,不喜欢宁国公的,我一时得意忘形,你别生气……”她摇了摇阮宁胳膊。 阮宁:“宁国公跟我何干,我就是我。” 梁茹儿松了口气:“不说了不说了,还是我哥好,我跟你讲,别看他成日里对我挑刺,可若是有人敢欺负我,他第一个不答应!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若是日后我有了嫂嫂,他也一定会是最好的夫婿。” 阮宁在思索功法。 梁茹儿看她一眼:“宁宁啊。” 阮宁抬眸。 “你觉得我哥怎么样呢?”梁茹儿眨眨眼睛。 阮宁蹙眉,脑海中闪过梁司南的轻功:“武功不错。” 梁司南的书房与梁侍郎的隔了一道镂空雕花回廊,她们二人在这边说话,另一边听得清清楚楚。 梁侍郎感觉到从刚才起便越来越低的气压,不禁抹了把额头的汗。 他战战兢兢回想方才的回话,一字一句皆是事实,不应该有差错才对? 可是对面之人身上传来的冷气还是让他心惊胆战。 梁茹儿的话更是让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梁侍郎额角青筋跳动,暗骂这死丫头,什么时候说人不好,非得挑宁国公来访的时候! 完了完了,这下不要说晋升,今年考绩都悬了,他不会被宁国公发派苦寒之地吧? 这样一想,整张脸都苦了下来。 谢九玄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着茶盏,眉目不动如山,眸子玩味一笑。 尤其当那边传来一句“武功不错”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嗤,目光不屑。 梁侍郎擦了把汗:“小孩子不懂事,臣定好好训导,宁国公见谅。” “啪——”一声,谢九玄将茶盏放下。 梁侍郎心里一喜,这是要走了?也对,宁国公事务繁忙,今日专程来府上,本就够奇怪了。 只是,还不待他开心,谢九玄漫不经心道:“想起许久未跟梁大人说话,今日便一起用膳吧,摆在这里便可。” 梁大人脸色一僵:“是,臣这就让人备饭。” 他又擦了把汗,望着面无表情的九幽,心里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另一边,阮宁跟梁茹儿走近书房,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梁司南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他压得很低,阮宁仅听到只言片语。 “你们……疯了……日后别来……” “谁?” 面前的门突然打开,梁司南眉目含笑,如玉的肌肤上泛了一层薄红。看见阮宁和梁茹儿,似是一怔:“阮姑娘?” 阮宁目光从他身后那个随从身上扫过,淡淡道:“打扰了。” 梁茹儿拉住她:“哥!你有事?” 梁司南侧眸看了那随从一眼:“此次便罢了,日后不要如此笨手笨脚,你走吧,不要来书房了。” 梁茹儿看见地上碎掉的瓷片,大惊:“天啦,这个花瓶碎了!” 她瞪着眼睛看那个随从。 “罢了,一个花瓶而已,让他走吧。”梁司南摸了摸梁茹儿的头发,朝阮宁歉意地笑了笑,“下人粗手粗脚,让阮姑娘见笑了。” 那随从低着头匆匆离开,阮宁回头又看了一眼。 “阮姑娘请坐。”梁司南打断她视线,眸中含笑,“姑娘来可是有事?” 阮宁面无表情:“无事。” 她看了眼梁茹儿。 “哦,哥,阿娘让我带宁宁在府里转转,你这里书画多,我们来看看。” 梁司南看着阮宁,语气揶揄:“原来是上我这儿躲清静。我就说,阮姑娘如此清冷的性子,除了找人比武,我真是想不到什么事情能值得姑娘上门了。” 阮宁看着他不说话。 梁司南笑了:“开个玩笑,阮姑娘可有兴趣跟在下过招?我对姑娘的武功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机会讨教?” 阮宁:“请吧。” 上次只一个照面,她便看出梁司南武功不低。正好,她满堂花醉需要人磨剑,梁司南是个不错的对手。 梁司南笑了,声音温润:“请。” 梁茹儿半天没插上话,看着二人走出去,她眨了眨眼睛,捂着嘴偷偷笑了笑,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宁宁厉害还是她哥厉害。 另一边,梁侍郎对着浑身起息越发低沉的宁国公心里直发苦。 他小心翼翼道:“宁国公,犬子跟阮家姑娘比武,到底粗俗,要不您移步室内,免得他们搅扰?” 谢九玄笑了,笑得人头皮发麻:“不必,此处甚好。” 梁侍郎总觉得更冷了。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回头就将这两个兔崽子好好训斥训斥,尽给他找麻烦! 第44章 044 044 此处院落很空, 墙角一片竹林,青翠欲滴,随风摇曳。 倒是适合比武。 梁司南剑如其人, 于平和之中大开大合,出手随心所欲,招式步步紧逼。 温和却又强大。 阮宁剑气如冰,寒冷至极。 他则和煦春风, 破开万丈深渊。 阮宁一剑霜寒狂风卷地百草冻结,他剑气相击冷静自持。 “当——”两剑对峙, 二人墨发飞舞,一个眉目冷若冰霜, 一个眸中含笑清澈若水。 一击之后,二者飞身退开,脚尖落在树梢。 梁司南笑了笑:“好厉害的剑。” 阮宁:“你也不差。”能化解她一剑霜寒, 说完, 她飞身而起, 长剑如流水。 梁司南看着看着, 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阮宁:“这一剑,你还可接得住?” 说完, 长剑斜劈, 划破空气,剑气凝成朵朵冰花,翻涌如白浪,以雷霆万钧之势狂卷而去! 梁茹儿惊呆了:“好漂亮!” 梁司南沉着冷静, 挥剑斩去,剑刃映出一双温和的眼睛。 阮宁之剑霸道,如冰,冻结万物,梁司南之剑平和,如水,包容万物。 两剑相击,剑气轰一声撞开,阮宁诧异一瞬。 梁司南笑了,嘴角一抹血渍流下,他无所谓地抹了一把:“好剑法。在下自愧不如。” 阮宁:“你很厉害。”虽然比她弱一点,但是如此没有杀气的剑法,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她道。 一袭鹅黄,裙摆上小雏菊随着飘转盛开,面前少女眉目灵动,一举一动动人心魄。 梁司南眨了眨眼睛,一抹复杂闪过:“没有剑不是用来杀人的。” 一墙之隔,梁侍郎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宁国公一动不动的背影:“宁国公?” 绿瓦白墙,其上镂空,刻有福禄寿图,院中景象一目了然。 他探头瞧了一眼,看见自个儿子吐血了,不安地拍了拍手:“这位阮姑娘竟如此厉害……”他儿子的身手自己心里有数,阮宁居然比臭小子还厉害。 方才他还奇怪一向不喜逞凶与人争斗的臭小子怎么会主动提出跟姑娘比武,难道是不服气打不过姑娘,还是……他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喜上眉梢,难道榆木脑袋开窍了?! 谢九玄侧脸刀削斧凿,嘴唇抿着,静默不语。 侧眸扫见梁侍郎脸上喜气,他定定看着,面上无波无澜,看得梁侍郎笑容僵硬。 “宁,宁国公?” “有何喜事?”他漫不经心道。 梁侍郎松了口气,笑得龇牙咧嘴:“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臣就要抱孙子啦!” 谢九玄骤然沉下的面色让他脑子一个激灵,忙收敛笑容:“国公可是要走了?” 他扫了眼桌上没动过的饭菜,暗暗纳闷,说要用膳,宁国公什么都没吃,反而站在这里看了半天。 宁国公什么高手没见过,两个小辈比武有何可看的。 那边院里,梁司南请阮宁坐下,替她斟了茶,面有愧疚:“今日是在下唐突,跟姑娘比武,真是畅快至极,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随心所欲与人论剑了。” 阮宁喝了口茶:“剑法不错,日后可常切磋。” 梁司南笑开:“你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想起阮宁上次招惹他家武者练剑之事,笑得揶揄。 阮宁面无表情。 梁司南不知想到什么:“阮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阮宁:“习武,向剑。” 梁司南:“不嫁人?” 阮宁:“不嫁。” “若有了想嫁之人呢?” “不会。” 阮宁将茶盏放下,目光一瞬不瞬看着梁司南。此人实在太过温和,像春日暖风,润物无声,让人不知不觉回答他,她不由蹙了蹙眉。 梁茹儿方才惊呆了,这会反应过来,先抓着梁司南:“哥,你没事吧!” 梁司南摸了摸她的头:“无事,阮姑娘只用了三分功力,内力有些不稳而已。” “啊?三分功力就这么厉害,那全使出来岂不是更厉害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阮宁。 听到这里,谢九玄深深看了那边一眼,拂袖离开。 九幽跟上。 梁侍郎脸垮了下来。 完了完了,他不会真要去苦寒之地吧??嘤嘤嘤。 另一边,梁茹儿用充满崇拜的目光盯着阮宁,一眨不眨。 “宁宁啊,你那个剑气,美呆了,好漂亮,啊我也想习武了!” 梁司南温柔含笑:“谁小时候嫌辛苦不肯学?如今想学,为时已晚。” 梁茹儿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 她扭头托腮看着阮宁,像看什么稀罕物:“宁宁太厉害了,什么都厉害!” 阮宁喝了口茶。 梁司南觉得这是他见过最有意思的姑娘,一举一动像个老学究,一板一眼,逗一下动一下。 他继续问之前的话:“若是父母之命呢?” 阮宁抬眸:“谁若敢娶,我先杀了他。” 梁司南笑得眉眼弯弯:“那估计没人敢娶了。毕竟命更重要。” 梁茹儿:“哈哈哈哈也对!我们宁宁那是一般人能娶的么?想都不要想。” * 阮宁回到药庐时,宁景回来了,小乙气得上蹿下跳。 “你把妞妞还给我!” 宁景懒洋洋躺着,手指敲了敲小红蛇脑袋,小红蛇高兴得蹭了蹭。 他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有本事来拿。” 小乙:“……”啊啊啊啊有那个本事他一定先揍死丫的。 他气得脸色涨红,腮帮子鼓了起来:“你给不给!” 宁景冷哼:“它自己赖着不走。” 小乙一头撞过去,被阮宁拎着领子放到了一边。 小乙见她,嘴巴一瘪,哭唧唧道:“阮姐姐,宁景他欺负人!” 阮宁蹙眉看了眼宁景。 宁景懒洋洋掀起眼睑,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眼睛像含了漫天冰雪,没什么情绪。 阮宁拍了拍小乙:“别招惹他。” 小乙气得吹了吹头发:“死妞妞,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吃里扒外!哼!” 躺在另一边的花无痕看着这一幕笑了笑。 目光移向宁景时顿了顿,有些不解。 他没猜错的话,宁景应该是在生气? 平日里他虽然也是这副脾气,但大多时候不喜欢招惹那个小家伙。 今日像是专门火上浇油。 他摇了摇头,这家伙,心比海还深,猜不透。 阮宁刚坐下,桌子轰然碎成了粉末。 她拧眉看着宁景。 宁景闭目养神,淡定得仿若此事与他无关。 阮宁一身新衣算是毁了。 小乙气死了:“阮姐姐这身衣服这般好看,可惜了!” 阮宁对此倒是无所谓,她看着一身木屑灰尘,面无表情:“我出去一趟。” 她深深看了眼宁景。 此人一日不见,倒像是在外面受气了。 可是谁能给他气受? 她摇了摇头。 阮宁去自己院落换了一袭衣服,将头发上、耳朵上那些首饰全拿下来。 至于那套衣裙,她扫了眼,想起阿娘早上爱不释手夸夸其谈的样子,将其压在了箱底。 若是被阿娘发现她千挑万选订了好些天的衣服就这么毁了,怕是会没完没了。 晚膳时,宁景故态复萌,将小乙气得上蹿下跳,怒火冲天。 他则慢慢悠悠挑挑拣拣,这也难吃,那也不吃,花无痕被他蹂.躏,被他逼着满城给他买吃的,气得快要胸口碎大石。 阮宁面无表情用过饭,出门练剑,发现宁景跟着。 她:“你不必跟着。” 宁景冷嗤一声:“正好让我看看你功力有没有长进。” 他漫不经心:“怎么,我肯跟你练剑,你有何不满?” 浑身气势低沉,神秘莫测,令人警惕。 阮宁想了想:“也好。” 到了后山,她抽出腰间软剑,眉目一肃:“有劳。” 宁景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最好用尽全力,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阮宁没有废话,一出手即是满堂花醉。 她身体前倾,长剑横劈,剑气扫荡,轰然冲向宁景! 宁景缓缓抬手,轻笑一声,手掌翻转,一掌轻飘飘挥出去,剑气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转而向她袭来,阮宁目色一变! 她立即翻身,躲开反弹回来的剑气。 “砰——” 剑气震断大树,树干裂开,轰隆隆倒地。 阮宁胸口起伏,嘴里轻轻喘息。 一滴汗顺着她鬓角滑落。 她猛地抬眸,面无表情盯着宁景。 好强! 宁景:“就只有这点本事?再来。” 阮宁眉眼冷静,又一剑回身而上。 这一剑凝注全部剑气,快若闪电,剑身化为白光从林中滑过,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然而,这一剑被面前之人两指轻轻松松夹住了。 阮宁身形悬空,内力源源不断倾注长剑之中,剑刃却无法寸进! 她鼻尖渗出细汗,眸子盯着宁景,二人隔着长剑对视。 那只手苍白,修长,玉一般,在月色下泛着冷。 二指漫不经心便截住阮宁倾尽全力的一剑。 蓦地,宁景笑了一声:“你还差了很远。” 话落,一股罡气自指尖震荡,阮宁只觉得手腕一麻,身体已不受控制倒飞出去,长剑从手中脱出! 她面无表情,迅速运转内力止住后退的冲击,身体渐渐站稳,目光盯着宁景,一瞬不瞬。 宁景理了理衣袖,五官平凡,一双眼睛在月色下发凉,没有情绪:“习武没有止境,不要有一点成绩就自满,人外有人。” 阮宁抿唇,淡淡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宁景没有听清。 蓦地,她赤手空拳飞身而上,内力灌注掌心,像一颗流星,飞速滑过,向宁景冲去! 宁景眸子一顿:“今日便到此为止。” 然而阮宁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的招式被宁景轻飘飘化开,却依然执拗,不肯认输。 渐渐地,她鬓发散落,几缕碎发落在耳边,雪白的脸上浸满细汗,看上去狼狈至极,唯有一双眼睛,好像雨水洗过,明亮,清冷,永不服输。 宁景眸子渐渐深了下去。 他手指颤了颤,一股酸麻的感觉自胸口蔓延,上次她的手拍在背上时,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重新袭来,烧得他胸口发烫。 他看着这个身披月光,踏空而来,目光执拗的少女,感觉一股细细密密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将手放到心口。 虽然阮宁一次也无法近身,一次比一次狼狈,但她洞察力惊人,一次比一次更接近,一次比一次更进一步。 如果给她无限机会,早晚有一天,她能凭着这股执拗打败他。 蓦地,宁景笑了笑。 他没有出手,看着阮宁一掌袭来。 阮宁眼前昏昏沉沉,等她发现宁景没有出手时,为时已晚,她一掌击在宁景身上,宁景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这个疯子竟然还在笑,越笑越平静。 最后,他深深看了眼阮宁,垂下眸子,浑身笼在一层阴暗之中。 第45章 045 045 二人坐在青石上, 一个衣襟撒了血,一个满身狼狈。 阮宁内力耗尽,伸出手:“手。” 宁景冷冷看她一眼:“你这是在找死。” 没有将手伸出来。 阮宁面无表情随意碰了他胳膊一下, 一触即离,淡淡道:“为何?” 宁景的脸在月色下白得有些透明:“你再碰一下,碰背后试试。” 阮宁看见他眼睛里的认真,伸手碰了碰他后背。 几乎在她刚一触到的瞬间, 宁景身上爆发出极其可怕的寒意!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立! 咽喉仿佛被人攫住, 天地之大,无处可躲,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身上,她打了个寒颤。 阮宁没有看到宁景是如何出手的,武器从哪里出现她亦没有看清。 距离太近, 离死亡太近, 她只知凭本能抽剑去挡。 阮宁心里知道, 她挡不住。 她只是不能放弃。 那枚武器化作一道光朝她眉心而来, 她的剑慢了一步! 阮宁睁着眼睛,几乎看到了武器带起的波动, 甚至能听到啸声。 不到一息的时间, 却变得漫长。 她终于看清那是一枚什么武器。 六棱刺,半指长,刺尖泛着寒光,倒刺阴森。 她能想象这枚刺射入她眉心后的轨迹, 它会携着万钧之力一下子穿破皮肤,穿透骨骼,倒刺会带出血肉,一击毙命,她没有机会活下来。 太快,太强,她无法抵挡。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她认识到自己又一次面临死亡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上一世死时的场景: 她知道要死了,只是眼睛一直睁着,看着门口,她不知道在等什么,只知道什么都没有等到。 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片白色。那就是她眼睛里最后的画面。 白色? 她一怔,抬眸。 宁景正看着她笑。白色衣襟上染了血。 六棱刺定格在他指尖,苍白手指紧紧捏着那枚武器,太过用力,整只手都在轻轻抽搐。 倒刺划破血肉,红色血液一滴滴落下,指尖泛了红。 “滴答——” 血液滴到她的脸上,顺着眼角滑落。 宁景笑容一顿,伸出手,略有些粗糙的指腹从那里狠狠抹过。 阮宁眨了眨眼睛,目光顿在那枚武器上。 宁景捏着倒刺的手从她额前垂下。 林间一片安静,连夜枭的叫声都消失了。 半响,宁景开口:“吓傻了?” 阮宁面无表情,按理说方才经历了生死,她总该想到点什么。 然而她已经活了三世,死对她而言,早就不算什么。人都有一死,她坦然面对。 只是,活着的时候,她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 宁景:“现在知道我为何说你在找死了么?” 阮宁垂眸,看着他还在流血的手指,拿出他那瓶药扔过去:“你是……杀手?” 这样强烈的反应,若不是在极其残忍的厮杀中,没有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是无法锻炼出来的。 宁景看着她,眸子冷如清泉:“若是呢?” 阮宁抬起眼睑,直视他的目光:“跟我何干?” 宁景:“你不想问些什么?” 阮宁:“问什么?” 宁景定定看着她:“比如,我为何说谎?我待在这里的目的?” 阮宁挑眉:“你的目的是什么?” 宁景嗤笑一声,将那瓶药扔给她,随意扯了衣摆将手指包了:“我为何要说。” 阮宁面无表情,眸色认真:“你的目的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我也不感兴趣,以你的身手,不论是不是心怀不轨,我都要赌上性命。” 宁景手中动作顿了顿,撩起眼皮:“就那么想变强?” 阮宁抿唇:“弱肉强食,强者方能随心所欲。” 宁景:“你一个小丫头,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阮宁:“你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因为知道,所以她每次触碰,此人克制了下意识的行为。 否则,她会跟方才一样,死于那枚六棱刺之下。 宁景冷哼一声:“胆子挺大,若不是走运,如今便是一具尸体。” 阮宁:“你的武器是六棱刺?” 宁景将那枚六棱刺擦干净扔给她,眼睛里不带任何情绪:“这只是一枚小暗器而已,下次你若再乱来,会用什么武器我也不敢保证。” 阮宁:“你不做杀手很久了?” 宁景:“为何这样问?” 阮宁:“你方才出手慢了。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躲过。我猜,你已很久没有与人接触,所以反应慢了。” 宁景轻笑一声,仰头倒在青石上,笑得胸膛起伏,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很敏锐。” 阮宁握住药瓶:“你的药,物归原主。” 她将药递过去:“我不喜欠人。” 宁景懒洋洋的:“不要便扔了。” “我有一事想请教。”阮宁道。 “为何碰我一下内力便可飞速提升?”宁景挑眉。 即使猜到他是清楚的,如此明白地说出来,阮宁还是有些诧异。 她以为是自己多活了几世的原因,所以才会有如此奇怪的机遇。 没想到不是。 她点了点头。 宁景的眼睛在月光下漆黑如墨,嗓音带着冷意:“你才见过几人,这世上说不清的事情多了去了。” 阮宁想起叛党培养死士的方法,将宁景与那些孩童联系起来,对他的过去有了大致猜测。 “你是我见过武功最高的人。”她淡淡道,语气干巴巴的,不甚熟练。 言外之意,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让他做不愿做的事。 宁景看着她:“你在安慰我?” 他冷笑:“你还是专心修练,太弱了。” 阮宁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飞身离开。 她走后,宁景垂眸,看着衣襟上的血,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 翌日,阮宁奉旨入宫。 司马徽的药该吃得差不多了,她又炼了一些。 昨夜之后,宁景似乎没有回来。 小乙早晨又念叨了一番。 花无痕似乎发现什么不对,问阮宁发生何事。 阮宁将昨晚过招之事说了下,末了,提到她打了宁景一掌。 花无痕难以置信,瞪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疯了疯了!”他喃喃着,“他站着没动,就让你打了???” 阮宁没说话。 花无痕面色复杂:“他待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这也是阮宁想知道的。 花无痕摆了摆手:“老子需要静静。这特么刺激太大,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宁景让你打了???” 他再次睁大眼睛看了阮宁一眼,自言自语:“一定是哪里不对。” 以宁景那可怕的身手,他站着让人打,难道是一时不察? 那也没可能。 他可以不察,但他的身体早已练得反应过度,但凡有人靠近,他出手或许比脑子反应还要快一步。 所以定是他故意的。 这特么真是奇了怪了。 他摸着下巴百思不解,要不他也去试试,万一宁景这王八蛋功力退步,能让他杀了呢? * 宫人领着阮宁向皇帝寝宫走。 宫人上次领过她,知晓皇帝对她不一般,就连宁国公也是。 宫道有些长,走路需得一些时间,她怕阮宁闷,恭敬道:“陛下每日都要问姑娘何时入宫,若不是宁国公按着,陛下差点跑出宫去。” 阮宁:“陛下每日习武吗?” 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 小皇帝的性子,在宁国公面前是敬畏,在阮宁面前是千方百计耍赖;宁国公虽然管得严,但对皇上甚是关心,一点磕着碰着都会冷下脸,习武之事,不过皇上一时兴起,阮宁来时,他乖乖听话,阮宁不在,他是不肯用功的。 说到底,才七岁,心性未定。 阮宁没听到回答,扫了她一眼,心里了然。 她面无表情,一心运转功法,炼化内力。 “宁妹妹!”一道声音从侧方花园传来。 阮宁侧首,面无表情。 程秀文一身金光闪闪,摇着一把洒金扇,向她走来。 阮宁看了眼程秀文身旁那位气势不一般的老人,敛衽行了一礼:“老太君。” 老人点了点头:“是阮自年家的丫头啊?居然这般大了。你爹当年还是个伙头兵,一眨眼都成大将军了,时间太快了。” 阮宁没有说话。 老太君笑了笑,眼睛慈祥:“你们小辈说说话,我看看太妃去。” 程秀文见祖母走了,看着阮宁,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那个,宁妹妹,我有事跟你说。” 阮宁面无表情:“何事?我要去见陛下。” 程秀文扫了眼宫女:“你先走,我带宁妹妹去见陛下,我们边走边说。” 阮宁不管他,踏步而行,程秀文紧跟不舍。 他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阮宁一心运转功力,只当没这个人。 “那个,宁妹妹,”程秀文挠了挠头,包子脸上闪过落寞,“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找你麻烦,我如今知错了,日后定不会糊涂行事。” 见阮宁没反应,他乌黑的眼睛失望地垂下:“宁妹妹,你知道么?原来然妹妹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 程秀文自言自语:“小时候,镇国侯是我大伯,后来大伯和大伯母战死疆场,我爹袭了侯府爵位。祖母病倒了,阿娘日日以泪洗面,我爹不会武,好多人说我爹没用,笑话我连武功也不会,是个废物。可是爹娘不肯让我习武,我很难过。他们都有人喜欢,我没有。” “后来,我去太师府,见到了然妹妹,所有人都欺负我,她会对我笑,会跟我玩。” “可是,你知道么,”他眼睛里很迷茫,“然妹妹她说,她只是看我傻,说两句话就乖乖跟着,像个听话的小尾巴,她只是逗我玩。” 他眼眶都红了:“我真心喜欢她的,从小到大,她有委屈,我比她还难过,谁若是欺负她,我一定替她出气,她为什么要骗我!不喜欢我就算了,把我当傻子。” 阮宁受不了,在他哭出来前施展轻功快速离开:“何必非要人喜欢,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别人怎会喜欢。” 程秀文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他欺负自己,她已经找回去了,早就两清。 至于林怃然,书里程秀文可是一直死心塌地,林怃然这是在程秀文面前暴露了真面目? 她摇摇头,面上无波无澜。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要追剧去啦,终于有时间了~ 第46章 046 046 阮宁看见小皇帝第一眼, 眉宇便皱了起来。 宁国公在纠正司马徽的字,她不便这时候上去打扰,只好静立一旁等着。 司马徽小小的身子坐在宽大的座椅里面, 努力挺直脊背,细胳膊颤颤巍巍捏着毛笔,白嫩的小脸上一片严肃。 “啪——” 谢九玄手中戒尺在他手腕轻轻落下:“提笔要有力。” 小皇帝嘴角一瘪,眼泪汪汪, 抬头,谢九玄面色冷淡, 眸子平静如水。 他吸了吸鼻子:“舅——宁国公,朕该休息了。” 谢九玄扫了眼香, 漫不经心:“一炷香时间还未到,今日若写不满,明日便写两页。” 司马徽委屈巴巴, 含泪提笔。 “啪——” 又是一下。 谢九玄眉头拧着:“皇上近日偷懒了?写得不如前几日。” 司马徽眼眶发红, 小胖手握着笔抖了抖, 气鼓鼓:“朕, 朕才不会偷懒!” 他挺直脊背,腮帮子鼓起, 认认真真写了一个字, 写完昂着头看向宁国公。 谢九玄喝了口茶,当没看见。 司马徽又要哭了,看了看谢九玄手中的戒尺,不敢放肆, 含着泪泡继续写。 谢九玄依旧一袭绣金白袍,墨发以玉冠束起,眉眼平静,尊贵斐然,一举一动慢条斯理,什么都不在他眼里。 此时端着茶盏,低头啜饮,眼睑半垂,侧面看去,鼻梁挺直,轮廓分明。 阮宁视线一扫而过,在他手上顿了顿。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如玉,宽大有力。 她的目光顿在那只手包扎的伤口处。 不知怎么,她想起昨晚宁景受伤的手指,或许是错觉,她竟觉得这只手跟宁景的很是相似。 就在她思索时,谢九玄蓦地抬眸,跟她视线对上。 那双眼睛冷静如泉,眸如点漆,带了点探究看她。 阮宁眸中冷若冰霜,淡淡回视,无声行了一礼,随即平静地收回视线。 她淡然地想,宁景跟谢九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只是恰巧都伤了手指而已。 谢九玄是什么人? 天之骄子,谢氏一族大家长,养尊处优,从小受尽追捧,生来活在高处。 宁国公府七年之前的灭门惨案大概是他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 即使如此,他也并未被击倒,扶持司马徽登基,力挽危局,将大梁的未来扛在了肩上。 这是一个,很强大,强大到几乎没有弱点的人。 这样的人,心冷硬似铁,不接受任何弱点。 而宁景,阮宁想到这里,垂下眼睑。 她眼前闪过宁景在船上梦魇时的呓语,那双眼角的湿润让她目光复杂。 宁景自通州回来后便阴晴不定,想来小时候的经历对他影响太大,时时噩梦,靨得梦里难眠。 烙痕太深刻,哪怕他做回普通人,依旧克服不了本能,有人靠近,他身体会先于思考,出手制敌,一击毙命,一切以自己的生命为先。 这是一个看起来强大,其实心里千疮百孔之人。 他跟谢九玄是相反的两个极端。 “阮姑娘?”宫女有些紧张地唤她。 阮宁将思绪拉回,抬头,司马徽和谢九玄拧着眉看她,动作如出一辙,乍一看有些怪异。 阮宁上前行礼:“臣女见过皇上,宁国公。” 司马徽嘴角抑不住地上扬,包子脸刻意板了起来,显得威严:“免礼。” 说完,他便从椅子上溜下去,小短腿迈着稳定的官步,神赳赳气昂昂走到阮宁面前:“阮教习今日为何进宫啊?” 阮宁:“皇上有召。” 她将手里的药奉了上去:“皇上的药该吃完了,这是新的。” 宫人呈给谢九玄。 阮宁垂眸,小皇帝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她抿唇:“臣女为陛下请一下脉如何?” 小皇帝眼睛一亮,昂着脖子,勉强道:“允了。” 阮宁蹲下,抓过他的小手,二指摸到他脉上。 越听,她心越沉,只是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 小皇帝见她诊个脉诊这么半天,觉得她大概医术不行,想嫌弃又怕打击她,故道:“请脉之事自有太医和舅——宁国公,你小小年纪,想必诊不出什么,别灰心。” 他还拍了拍阮宁肩膀以示鼓励。 阮宁:“谢陛下。” 司马徽摆摆手,笑得嘴角压不住:“咳咳,朕习武的时辰到了。” 宫女忙将头低下,眼角抽了抽。 阮宁:“陛下刚习完字,此时不宜习武,臣女有要事与宁国公相商。” 司马徽嘴角瘪了,目光黯下来,控诉地看着她,再看看宁国公:“阮教习是朕召进宫的,舅舅你不能跟我抢!朕要习武!” 说着,他一下子扑进阮宁怀里,杀了阮宁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能躲,不然司马徽这么大冲劲,定要摔着。 一双小胖手迅速攀住了她脖颈,奶气呼在她脸上,阮宁不自在了。 她淡淡道:“陛下,此举不妥,请松手。” 司马徽反而揽得更紧了。 小孩的身体很软,像云朵一般,阮宁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谢九玄淡淡开口:“陛下。” 没有什么情绪的一声,小皇帝从阮宁肩膀望过去,委屈巴巴,眼睛里含了水泡:“朕该习武了。” 谢九玄看着他,眸色不变。 司马徽嘴巴瘪了,小手不情不愿松开阮宁,扭头冲到墙角,拿屁股对着宁国公,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阮宁起身。 谢九玄吩咐宫人:“看着陛下。” 宫人忙躬身应是。 小皇帝狠狠瞪着阮宁和宁国公,眼眶红红的,小胸脯上下起伏,嘴巴噘得可以挂油壶。 阮宁抿唇,将他控诉的眼神抛到身后。 小皇帝的身体…… 谢九玄看向阮宁:“跟我来。” 阮宁跟上。 “陛下身体如何?”谢九玄问。 此处空无一人,九幽抱剑守在一旁。 阮宁听出他语气中的疲倦。 她扫了眼谢九玄眼下青色,淡淡道:“不好。宁国公医术比我高出数倍,想必更清楚。” 她的固元丹只能帮司安徽减轻痛苦,营造出身体在好转的假象。 若是没有髓元丹,他的身体会一天天垮下去,直至走到终点。 “药草还没有找到?”阮宁眉头蹙了起来。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尚未。”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九幽脸色也难看许多。 阮宁:“陛下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谢九玄蓦地抬眸,看向宫墙,墙外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枝繁叶茂:“谁。” 九幽眼神一变,立即追了过去。 阮宁望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宁国公是如何发现的? 看九幽的样子,却是对宁国公深信不疑。 谢九玄面色冷了下来,浑身气势凌然。 宫中守卫迅速传宁国公命令,封闭宫门,搜查贼人。 半晌,九幽回来,杀气外溢,守卫见到他这副样子,脸色发白。 “主子,属下无能,让人跑了。”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阮宁有些讶异。连九幽也追不到的人? 谢九玄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将今日入宫之人造册呈上来。” 众人领命下去。 他看着阮宁:“继续说。” 阮宁开口:“宁国公预计药草还需多长时间找到?” 谢九玄沉默了一会儿:“会找到的。” 他语气淡漠,带着一切尽在掌控的笃定。 阮宁知道若是世上还有谁有这种本事,也只有宁国公谢九玄,此事他若是没有办法,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她淡淡道:“尽快,陛下等不了太久,他的身体已经呈油尽灯枯之相,此事不必我说,宁国公想必比我更清楚。” 九幽心情很是不好,他忍不住:“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他眼神焦急地看了眼谢九玄,瞪着阮宁,语气不甘。 阮宁垂眸:“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找不到……” 后面的话她没说,小皇帝前世的结局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这一次如果改不了,不过跟上一世一样。 宁国公失去这世上最后一份血缘牵绊,再也没有弱点。 九幽身上煞气更重了。 阮宁行礼告退:“既无事,阮宁告退。” 谢九玄摆了摆手,视线淡淡落在她身上,直到消失不见。 九幽:“主子……方才那是……” 谢九玄:“贪狼。” “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九幽道。 谢九玄语气淡漠:“四大护法抓了三个,他该着急了。” “他会劫狱?”九幽问。 谢九玄笑了笑:“不会。” 他慢条斯理拂了拂衣袖上落下的花瓣,眉目冷淡:“他会去找平南王。” 九幽:“属下现在就派人——” 谢九玄回头,脸色在日光中白得透明:“七年前,允王怎么死的,七年后,让他们再来一次。” “原来以为能玩很久。”他语气淡漠,眼睛里闪过一丝厌倦:“没什么意思,罢了。” 九幽脑子里一个激灵,凉气顺着脚底窜入头顶,他瞳孔皱缩,一丝恐惧从眸子里滑过。 “是。”嗓音低哑。 谢九玄离开,脊背挺拔,仿佛皑皑山巅屹立不倒的雪松,千年万年,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无悲无喜。 九幽立即跟了上去。 * 接下来几日,宁景都没有出现。 阮宁每日照常修练,内力耗尽时习惯性找宁景,抬头才发现人不在。 短短几日,这个院子里没有他挑剔的声音,众人竟有些不习惯。 阮宁从打坐中醒来,视线一转,院子里的藤椅上空荡荡的。 小乙独自霸占了小红蛇,却没有想象中开心。 一人一蛇蔫头耷脑。 花无痕那日知道阮宁打了宁景一掌,这几日便喋喋不休。 阮宁若不是打不过,有时想将他一掌扫出去。 怪不得宁景那么对他,都是有缘由的。 他说得最多的,便是宁景小时候之事。 此前,他是不肯多讲的。 “你难道不好奇他到底是何身份么?”花无痕端着碗蹲在椅子上,脸差点凑到阮宁粥里。 阮宁一掌挥出,花无痕轻飘飘落到另一边,躲过这一掌。 “不好奇。” “他若是杀手,那他阿姐是谁?弟弟是谁?也是杀手么?”花无痕嘀咕不休。 阮宁垂眸,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 阿姐和弟弟大概是宁景小时候唯一的温暖,后来,他们应该都死了。 所以成为了宁景的噩梦。 她慢条斯理喝粥,不想开口。 花无痕瞪着她:“宁景已经三日没有出现了,你不担心他?” 阮宁面无表情:“别人能伤他?” 花无痕:“怎么可能!” 阮宁看着他不说话了。 花无痕竟然懂了她的意思,他将碗拍到桌子上:“他武功高,不代表就不会出事啊!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关心!” 阮宁:“再多嘴,丢出去。” 花无痕转身嘀咕:“宁景啊宁景,你完了,这个丫头没心的。” “宁景!”小乙胃口不好,无精打采抬头,却看到宁景站在花无痕面前。 他这一嗓子,喊得花无痕心里咯噔一下。 他僵着脖子抬头,就见宁景抱臂站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有点可怕。 “你说什么?”宁景淡淡问。 花无痕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瞎说。” 宁景似笑非笑:“再说一遍。” 花无痕将屁股抬起来,内力倾注到脚上,目光闪烁:“你个王八蛋,一声不吭又消失,你若是死了,我找谁报仇去!” 说完,他出现在墙上,得意洋洋破口大骂。 宁景一掌挥出,嫌弃不已:“不长记性。” “卧槽!”花无痕给他扇得跌落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小乙扑哧一声笑了。 阮宁看着这一幕,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抬眸,跟宁景视线对上,不知怎么,往他手上扫了一眼。 手指修长,没有包扎,伤口结了疤,弯弯曲曲的疤痕完全破坏了那只手的美感,显得狰狞。 她淡淡道:“回来了。” 宁景:“嗯。” 花无痕趴在地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小乙:“妞妞!” 他气得脸色涨红,完全忘了方才那一瞬间的开心:“吃里扒外,回来!” 宁景垂眸,小红蛇一双黑豆眼盯着他,脑袋在他脚踝蹭啊蹭,见他无动于衷,扭着蛇身围着他转圈。 小乙对这只白眼蛇彻底无语了:“丢人。”他嫌弃死了。 宁景弯下腰,将一只手放下去,小红蛇黑豆眼一亮,迅速缠到他手腕上。 宁景嗤笑一声,指关节敲了敲它的脑袋:“小东西。” 他懒洋洋地躺到藤椅上,对旁边虎视眈眈的小乙视若无物,逗弄小蛇。 小乙更气了。 这条笨蛇! 宁景将蛇头拨弄过去,它立即眼睛亮晶晶转过来,宁景再拨,它再转。 “啧,笨死了。” “不许说它笨!”小乙跳脚。 宁景挑眉:“笨。” 小乙扑到阮宁面前:“他欺负人!” 阮宁面无表情:“妞妞喜欢他。” 小乙欲哭无泪。 花无痕看见宁景手上的伤口,一嗓子喊得所有人眼角一跳: “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怎么会受伤?哪个王八蛋,老子去宰了他!” 宁景似笑非笑扫了眼阮宁。 阮宁面无表情:“被他自己的暗器伤到的。” 花无痕看看阮宁,再看看宁景,嚎得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宁景你这个王八蛋,忘恩负义,你用什么暗器?怎么老子没见过?我可跟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都没!见!过!你太过分了!我要绝交!” 宁景皱眉,嫌弃地看着他:“出门左拐,滚。” 花无痕:“……” 他捂着自己胸口,觉得受到了欺骗。 “你还说自己不用武器,你骗我!你这个负心王八蛋——” 宁景一掌将他轰到了墙外,眉头狠跳:“滚。” 小乙打了个哆嗦,默默收回了伸向小红蛇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你们是魔鬼……说的都是虎狼之词。 第47章 047 047 万家灯火暗下去的时候, 阮宁蒙好了脸出门。 翻出墙,她脚步顿下,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宁景。 宁景双手环胸:“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在汴梁横着走了。” 阮宁没有说话, 施展轻功向西面飞去。 这一晚上,她挑了汴梁西边三个家族的武者。 内力耗尽,汗水打湿了鬓发,呼吸轻微加重。 彤云酿雨, 伸手不见五指。 她提剑走着,宁景悄无声息缀在身后。 蓦地, 他走上来,伸出手碰了下她胳膊, 语气在黑暗中充满不耐:“这个时候,若是仇敌来攻,你死定了。” 内力从丹田中鼓噪, 空空如也的经脉一下子充盈起来。 阮宁开口, 嗓子因干涩而沙哑:“多谢。” 宁景一触即离, 冷哼一声:“我待在将军府, 正如你说的那样,为了躲避仇敌, 你不必怕我对将军府不利。” “咔擦——” 闪电划破苍穹, 大地在雷声中震颤起来。 宁景的眼睛被光照亮,整张脸在电光之中恍如神铸,夜幕在其身后,青丝被风吹得缭乱, 这个人好像天生生于黑暗,与黑暗契合得毫无违和。 阮宁一愣,竟然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 “下雨了,回吧。” 大雨倾盆,两人瞬间就被淋成了落汤鸡,阮宁将那一瞬间的奇怪感觉抛之脑后。 * “你们听说了吗?汴梁最近出了个斗战狂魔,挑遍各大世家,从无败绩!” “不止!此人每每夜半三更出动,我有幸见过,身长八尺,面目狰狞,极其凶险!” “哎,不对,听说是一美貌娘子,被负心汉抛弃,从此疯魔,见了美貌女子便要毁其容貌,甚是阴毒!” …… 梁司南越听,脸上笑容越大,他弯了眼睛,看着阮宁:“面目狰狞?身长八尺?身世凄惨?” 他摇了摇头:“他们若是见到本人,怕要吓一跳了。” 阮宁盯着他:“说吧。” 梁司南:“先喝杯茶,此处茶水甚为难得,用的是黑龙潭汲来之水,君山毛针,淡而不平,回味余甘,寻常人来,老板都舍不得沏。” 阮宁一口气喝光,“啪——”将茶盏放下。 干脆利落,看得梁司南半晌说不出话来。 底下茶客们讨论正到了激烈之处,争吵声大了起来。 “我亲眼所见,是个身形娇小貌美如仙的女郎!” “胡说!明明蒙着脸,身长八尺,黑面獠牙!一双眼睛铜铃一般大!” “到底有没有蒙着脸呐?” “蒙了脸!” “蒙了脸你们怎地知道长相 ?” “废话,你若是见了那飞沙走石剑气如虹的景象,你也能猜出她是如何美貌!” “明明是凶蛮!” “我敢赌,一定是美貌之人,那双眼睛在月色下比月光还要冷,美极了……” …… 众人只当此人疯了。 梁司南扶额低声笑了:“你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阮宁眼神冰冷,含了一丝探究:“你从哪里听说的柏罗根?难道昨日皇宫里那个人是你?” “宁国公这般大的动作,如今知道此事之人恐怕不止我一人,至于姑娘说的昨日,”梁司南眸中含笑,眼睛里闪过一丝真实的疑惑,“昨日发生了何事?宫里出事了?” 阮宁淡淡道:“无事。空口无凭,你说有柏罗根的消息,我要见到证据。” 梁司南:“姑娘为何对宁国公的事如此上心?莫非……此前传言不假,你对他……” 阮宁:“身为大梁人,当为大梁着想,大梁乱了,对你有何好处?” 梁司南眸子一怔,转而扑哧一笑。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推到阮宁面前。 阮宁打开。 看见纸上所画,她眼睛闪了闪,抬头盯着梁司南:“这画,你从哪里得来的?” 梁司南:“我早年游历各方,见到奇异的花草,便会画下来。” “在哪里见到的?”阮宁步步紧逼。 梁司南:“这是我多年前所画,走过的地方太多,记不清具体是何处,我可以将当时走过的路线给你。” 阮宁:“你为何来找我?找宁国公不是更有用?若是能让宁国公欠下人情,你日后仕途岂不坦荡?” 梁司南笑眯眯道:“不,我就喜欢找你。” 阮宁盯着手中的画仔细看了看,确定是柏罗根没有错。 作画之人画技高超,枝叶花蕾栩栩如生,细致到就连花瓣上的露珠都很逼真。 梁司南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阮宁垂着眸子,没有瞧见。 “有了它,皇上便会没事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阮宁:“还有另一味药,不过,已经在路上了。” 她迅速起身:“此事多谢。” 说完便告辞了。 梁司南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最后闭上了嘴,从栏杆处看着她出了茶楼一路往宁国公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有点短哈。不过今天也有六千呢Orz 第48章 048 048 谢九玄将画拿在手中看了许久。 阮宁坐在下首, 抬眸扫了一眼。 谢九玄开口:“九幽,临出来,让人照着找。” 九幽领命而去。 阮宁目光不由再次扫过他包扎了的手指。 谢九玄蓦地看向她。 “这画从何处来?” “梁司南。”这个问题在阮宁意料之中, 她如实回答。 谢九玄眸光一深:“阮姑娘跟梁家公子走得很近?” 阮宁:“几面之缘。” 谢九玄:“梁公子为何不自己呈上来?” 阮宁:“这就要问梁公子。” 谢九玄理了理衣袖,背手走到殿外,目光望着远处,嗓音低沉:“梁司南三年前曾去江南, 一度失去行踪,想必是那时前去游历。” 阮宁此次来, 便是呈递柏罗根的线索,如今事情办完, 她并不想多耽搁。 “此事梁司南能收到消息,想必其他人也能收到,若是别有居心之人, 怕是会对皇上不利。”那些不想皇帝活下来的人, 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挠。 谢九玄眼睛盯着墙外, 眸子里一片漆黑, 脸上表情平静无波。 “阮姑娘不必担心,请回吧, 如今你也牵扯进来, 注意安全。”他目光看着一个方向没动。 阮宁察觉他语气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谢九玄此人难以捉摸,她起身告退。 只是,刚退到门边, 一阵寒意令她蓦地抬头。 一墨发黑衣之人手持长剑向谢九玄劈去! 长剑煞气四溢,寒意刺入骨髓! 刺客身手极快极狠,誓要取谢九玄性命! 阮宁迅速抽出手中之剑,迟疑了一瞬。她有一丝迟疑,脑海里迅速判断谢九玄死了会如何。 谢九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那个眼神让她浑身一冷。 他漫不经心看着刺客的剑逼近。 剑风吹起他满头青丝,剑气鼓荡衣袍,几缕发丝断裂飘散,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一片平静,眸子如同一汪大海,静静看着那把剑刺来。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站着,既没有惊惧,也没有慌张,有的只是漠视。 阮宁不知道他是有把握刺客伤不了他,还是真的不在乎生死。 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她,面对生死,也会挣扎躲避。 能给她迟疑的时间不过一瞬,眨眼那把剑就要刺进谢九玄咽喉。 阮宁长剑脱手,化作一道流光,“当当当——” 眨眼与刺客之剑过了数招。 她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双眸冷静,盯着对手。 “退后。”她对宁国公说。 回复她的是一声愉悦的低笑。 她蹙了蹙眉,没空理会谢九玄如何笑得出来。 这个刺客连脸都不遮一下,眼睛给她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出现得这么巧,难道一直埋伏在宁国公府,专门等九幽走了才出来? 阮宁长剑横在胸前,剑刃寒光映着她犀利的眼睛。 “不论你想做什么,今日不可能得逞。” 九幽听到动静应该会很快过来,她拖到那时即可。 刺客眉眼含笑:“这是我跟宁国公之间恩怨,姑娘何必多管闲事?” 阮宁盯着他的笑,眸子恍惚了一下。 “有我在,你杀不了他,或许你可以改日来。”不当着自己的面,她没必要多管闲事。 刺客轻笑一声,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浑身气息柔和,丝毫不像亡命之徒。 阮宁脑海里一个激灵,这个人的眼睛,跟司马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她心里一阵疑惑:“你是何人?” 敢明目张胆来宁国公府行刺,不知是走投无路了还是太过狂妄自大。 那人又笑了笑。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也笑得温和。 如果此人不是刺客,他身上水一般舒服的气息很容易教人让下心防。 阮宁脸色变得冰冷,眼睛里裹上寒霜。 这样的笑容让她想起一个人,——曾经的谢九玄。 太像了。 来人扫了眼她身后的谢九玄,叹息了声:“早就知道你不可能乖乖去死,上了你的当。你把我逼到如今地步,我也只能鱼死网破了。” 谢九玄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所作所为,对得起你姐?” “小孩之事……我不知情。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只要你死了,我活不活着都无所谓,至少我可以安心去见爹娘。”那人眉目笑容始终没有放下,“至于我阿姐?你又算谁?若不是你,她怎会死,你没资格提她。” 说完,他深深看了眼阮宁:“抱歉。” 他手中长剑蓦地扬起,剑光轰然炸开,一剑化作千万道影子,分不清哪一道是真,哪一道是假。 阮宁浑身汗毛倒立,只觉巨大杀气将整座大殿笼罩起来,这是一个极出色的杀手! 他竟能将杀气收敛得一丝不漏,让人卸下心防! 阮宁眼睛盯着这个人,迅速挥舞长剑,翻身而起,一剑霜寒流泻而过,寒气与剑影相撞,冰霜被剑影寸寸击碎,点点晶莹当空洒落,像下了一场冰雨。 “砰——” 剑影消失,阮宁眼睛微微睁大。 竟然没有一道剑光是真。 她视线扫过破了她一剑霜寒的那把剑。 “你打不过我的。”那人温和道。 说完再次挥剑攻上来。 剑气与他这个人格格不入,携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寒意入骨。 一滴汗从阮宁额角滴落。 她脸上神色渐渐凝重。 长剑在她手上翻转,剑气搅动空气,震颤引得衣袍烈烈,“轰——” 她飞身而上,满堂花醉如同狂风过境,巨大冲击吹得草木摇摆,万千冰花快如离弦之箭,“砰”一声,与剑影相击! 巨大气浪冲击开来,阮宁被余波击得后退,“噗——”一口血自喉咙里喷出。 她握紧了手中之剑。 谢宁思深深看着阮宁,眸子里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再次挥起长剑:“你宁死,也要挡在他面前?” 阮宁提剑抵挡,“当当当——”眨眼数剑相击,快若闪电,没有一丝间隙。 “我说了,待我离开,你改日再来。当着我的面,不行。”她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珠坚定而执着,嘴唇紧抿,血渍将她嘴唇染得鲜红,在雪白的脸上红得耀眼,整张脸都变得鲜活而张扬。 谢宁思手上攻势更加凶猛,剑气所过,瓦砾横飞,枝叶狂舞,院内一片狼藉。 阮宁眼角扫过谢九玄,谢宁思笑了笑:“他哪里都别想去,我今日必取他性命。” 阮宁心沉了沉,不再分心,专心应对。这个人对宁国公府很熟悉。他知道谢九玄将人全都派了出去。 唯一的九幽如今去了宫里,宁国公府还有人保护谢九玄么? 刀光剑影,飞沙走石,高手过招,生死眨眼之间。 阮宁全力以赴,拿出全副心神应对。 如今的谢九玄在她眼中只是宁国公,他若是死了,大梁必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阿爹阿娘,无数百姓都要经历动荡。 谢九玄可以死,但宁国公不可以! “当——” 她挡住此人一剑,握剑的手隐隐颤抖。 “不要逞强了。”对方劝她。 “少,废,话。”阮宁身轻如燕,剑光映着眉目之间寒光,化作三千繁花,袭人香气侵蚀而来。 谢宁思闻到香气的一瞬,眼里闪过诧异:“花香?” 转而,他立即发现不对,屏住呼吸,眉眼一肃。 花香可让人神志不清! 他深深看了眼阮宁,抿唇,手中长剑攻势越猛,剑影将阮宁包围,让她无暇□□。 阮宁没想到会在这时突破。 剑随心转,她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抵挡每一道剑影的攻击,还得分心注意着谢九玄,以免杀手趁机出手。 很快,她胳膊上破了一道伤口。 继而是手臂。 谢九玄静静立着,目光望着阮宁嘴角那抹血渍,眸子深若古井,手几次动了动,却又慢慢按了下去。 阮宁胳膊上挨了一剑。 他心口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谢九玄脸色发白,表情越发平静。 阮宁手臂受了一剑。 他眸子颤了颤。 谢宁思已经意识到时间拖得太久,出手越发狠厉,不再留情。 谢九玄面上冷若冰霜,眸光一颤,落在手指包扎好的伤口处。 上次管叔问他何时抹去宁景的身份,他意识到事情发展超出了掌控。 他接近阮宁,只为助她修练,救司马徽的性命。 阮宁修练既成,他就该抽身才对。可是一股莫名的情绪将他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看着六棱刺朝着阮宁眉心刺去,理智告诉他,此人的存在是一个隐患,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从此消失。 他从来宁肯错杀,也不会手下留情。 只是,六棱刺即将刺穿阮宁眉心时,他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心骤然颤了一下,一个声音在心里催促,让他握住了那把六棱刺。 手指鲜血淋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肌肤刺破,血液流出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令人厌恶。 他想,司马徽还需要她来救,阮宁还不能死。 想到这里,谢九玄蓦地抬眸,望着阮宁,手掌轻挥,击穿侧面那一道墙,管家站在那里,满目焦急,飞身而上:“阮姑娘,我帮你!” 他冷冷看着谢宁思,掌风霸气雄浑,迅速扭转局面,阮宁得以喘息。 她捂着胳膊退出战局,站在谢九玄三步远的地方,盘膝打坐运功疗伤。 谢九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睫轻颤,眸子垂了下去。 管家来得正是时候,阮宁只受了两道轻伤,若再晚一些,她难保要受重伤。 院中,管家逼得杀手步步防守。 阮宁定定看着,雪白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上一世,她在宁国公府三年,从来不知管家也会武功。 这让她越觉得,上一辈子,她活得太糊涂了。 “咳咳。”喉咙里的血腥再也压不住,一股血喷了出来。 雪白的脸,鲜红的血,刺得人眼睛发疼。 谢九玄将一瓶药扔给她:“吃下去。” 阮宁打开看了一眼,认不出是什么药。 宁国公有求于她,起码此时没必要害她。 她垂眸,吃了一颗,翻腾的五脏六腑平定了下去。 阮宁此时有些不想呆在宁国公府,内力运转完一个周天,杀手眼看没机会杀谢九玄,深深看了眼她,眨眼消失在院里。 管家没有去追。 阮宁身形瘦削,腰束得不堪一握。 她起身,对着谢九玄行了一礼:“阮宁还有事,告辞。” 一截雪白的脖颈挺直而倔强,傲生生立着。 眼睛漆黑、坚定、执着,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情绪。 谢九玄心口有些闷,他淡淡道:“今日多谢阮姑娘,我欠你一个人情。” 阮宁:“臣女应做的。” 说完,扭身而走,背影孤寒,仿若山巅雪松,遗世独立。 管家望着她的背影:“阮姑娘……唉。” 他看了眼宁国公,有些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谢九玄敛眸:“谢宁思说他不知幼童之事。” 管家眼睛一亮:“二少爷定是不知的。” 谢九玄:“等到陛下无事了,就将此事彻底了结吧。” “阮姑娘那里——”管家有些期翼。 “等她救了陛下,让阮将军替她请封郡主。”谢九玄捏了捏眉宇,“这是她应得的。” 管家:“宁国公府日后,便与阮姑娘扯不上关系了。” 谢九玄眸子里漆黑一片:“宁国公府需要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管家:“唉,老头子糊涂了,糊涂了。”他摆了摆手,背影沧桑。 他叹了口气,如果大小姐还在就好了。 谢九玄眼里古井无波,他看着手指上包扎的白布,手指蜷起,布巾化为粉末,伤口崩裂,鲜血四溢。 一眨眼,他的身影消失在院中。 * 宁景出现在药庐时,小乙咋咋呼呼围着阮宁,一脸焦急:“快用这个药,阮姐姐你怎么又受伤了呀,太不小心了。” 花无痕看见他手里那个药瓶,一阵肉疼,想说什么,叹了口气又闭嘴。 他眼角瞥见什么,猛地扭头:“卧槽,你怎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吓死人啊!” 宁景从黑暗中走出,将一瓶药放到阮宁面前,一句话未说,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脸色有些苍白。 花无痕大吃一惊:“卧槽!这药你哪里弄来的?!有钱有势也要看宁国公给不给,你怎么拿来了一瓶?偷的???” 宁景似乎累了,没有开口。 小乙捏着药瓶,打开来闻了下,忙让阮宁吃了下去:“阮姐姐,这个要比你刚吃的那颗好,我记得主子放在密阁之中,只为皇上拿出来过。” 他还有句话没说,这瓶药对主子来说不一般,它跟已故的谢家大小姐有关。 不过,他也知道,这药,除了主子自己给,别人不可能拿到。 他不由对宁景身份怀疑了起来。 阮宁视线从宁景脸上扫过,见他指尖愈合的伤口鲜血直流,也不见包扎,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啦,忙得飞起来了! 今天的男主也是有点狗的一天呢,会虐的会虐的,给你们比心心~ 第49章 049 049 “小姐, 前院来了客人,将军和夫人请小姐过去。” 阮宁:“什么人?” “是梁府公子。” 阮宁皱眉,梁司南找她何事?还要通过阿爹阿娘? 宁景眸子睁开, 视线向她背影扫了一眼。 * 阮宁到前厅时,梁司南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阿爹阿娘笑容不止。 她一来,梁司南便停住话头, 笑眯眯冲她点了点头。 “宁宁,护国寺今日有大法会, 茹儿姑娘邀你一同前去,这会正在城外等呢, 梁公子来接你,你成日闷在府里,跟茹儿姑娘去玩吧。” 阮宁抿唇:“阿娘, 我还有事, 我不去。” 阿娘暗暗瞪了她一眼, 将她推搡到车上:“死丫头, 谁家姑娘跟你一样的,我不管, 你娘我今日要吃护国寺素斋包子, 你给我带一份回来。” 阮宁看着她,阮夫人丝毫不为所动。 阮宁:“我真有事。” 阮夫人开始拿帕子抹眼睛:“我——” 还不等她哭出来,阮宁已低头钻进了马车厢,从车窗里淡淡看着她。 阮夫人得意地笑了:“这才对嘛。好好玩啊!” 马车哒哒哒走了起来, 走出不远,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笑。 阮宁皱眉看着梁司南。 梁司南骑马跟在车一侧,低头看来,眸子里忍俊不禁:“确实很少见阮姑娘出府,平日里在府里喜欢做什么?练剑么?” 阮宁不语。 梁司南揶揄:“我猜是练剑。” 阮宁扫了眼车外,街上人来人往,她淡淡道:“你有何目的?”如果是梁茹儿,早就到府里来找她了,怎么肯在城外等。 梁司南:“被你看穿了啊。” 他笑道:“没想过能骗过你。毕竟阮姑娘聪明得很。” 阮宁不语,啜了口茶,脸上一片平静。 “阮姑娘可知,近来我们两家走得很近?” 阮宁定定看着他,眼神冰冷。 “你也猜到了,两家准备议亲。”梁司南道。 “我不会答应的。” “可你总要嫁人的。不嫁给我,将来总要嫁给一个人,你怎知将来那个人会比我更适合你?” “我不会嫁人。” 梁司南笑了,看着她,仿佛在笑她幼稚。 马车出了城门,跨上官道,果然没有梁茹儿。 阮宁有些烦躁,她心知梁司南既然开诚布公跟她谈,说明双方父母均已默许,她得把这事掐死在萌芽。 “此事绝不可能,你不要白费心思。”她严肃道。 “我知道你一心修练,嫁给我,我不会干涉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梁府人口简单,我也不会纳妾,跟将军府的日子不会差很多,茹儿也喜欢你,她还可以跟你作伴。你若想要人练剑,我可以陪你,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才对。” 阮宁:“虽然我不知你在打什么算盘,但此事绝无可能。” 梁司南摇了摇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再好好想想,我会一直等的。” 马车停在护国寺山下,梁茹儿远远看见,向她招手:“宁宁!” 阮宁淡淡道:“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她向梁茹儿走去。 既然到了,给阿娘带份素斋。 梁茹儿叽叽喳喳抱怨:“我本来要去将军府接你,我哥非嫌我麻烦,将我打发了,气死我了!” 阮宁一阶一阶踏上去,不声不语。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梁茹儿擦了把汗,羡慕地看着阮宁干净白皙的脸,“你怎么不流汗呀!” 阮宁:“我是武者。” 梁茹儿捂住嘴:“啊我差点忘了。” 看来护国寺很热闹。 山阶上三三两两的人。 梁司南走在二人身后,阮宁的话并没有让他打消念头。 他仍然是一身温和,偶尔插一句进来,逗得梁茹儿或惊或笑。 突然,前方一阵骚乱,人群慌张起来,阮宁抬眸,眼睛骤然睁大。 她立即飞身而上,接住摔下来的小孩。 孩子的父母差点当场晕过去,看见阮宁将人接住,大大松了口气。 阮宁将孩子递给他们。 小孩这时候才发觉害怕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经历了方才那番惊险,众人露出善意的笑容。 孩子母亲抱着孩子轻哄着,一边对着阮宁连连鞠躬,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这是我的命根子啊,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呜呜呜。” 小孩父亲也连连弓腰。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她用上了轻功,很快消失在山阶上。 梁茹儿刚还高兴呢,眼见人没了,赶紧让梁司南拉她上去:“快,宁宁怎么丢下我自己上去了,哥,我走不动了,你快带我上去!” 梁司南望着阮宁消失的方向,没说话,一眨眼也消失了。 梁茹儿跳脚:“哥!你怎么也不等我!” 护国寺立寺数百年,香火旺盛,大雄宝殿供着镀金佛像,阮宁抬头望了一眼,没有进去。 她径直去了膳房,替阿娘买了素斋。 护国寺厨房做的素斋很有名,逢年过节,他们会做一些素点心送到各府,表示一点心意。 * 梁司南半路被一道人影拦住。 “梁公子。”九幽道,“我家主子有请。” 梁司南笑了。 他没有说话,跟上九幽的步伐。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座禅房,曲径通幽,竹林环绕。 九幽推开门,坐在桌前的人影抬头看过来。 梁司南眼睛里笑意褪去。 谢九玄淡淡道:“坐。” 九幽抱剑立于谢九玄身侧。 梁司南:“见过宁国公。” “不必多礼。” “宁国公召见所为何事?若是柏罗根,画我已交给阮姑娘,凭宁国公府实力,相信很快便能找到。” 谢九玄一瞬不瞬盯着他,漆黑的眸子犹如一口古井,深处的旋涡能将人吸进去。 梁司南掀起眼睑,眸中含笑,跟他对视,丝毫不惧。 “谢宁思。”谢九玄嗓音低沉。 梁司南:“宁国公糊涂了?” 谢九玄敲了敲桌子:“你想做什么?” 他身上气息骤冷,犹如暴雪席卷荒原,禅房里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梁司南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笑道:“宁国公。” 谢九玄看着他。 “阿姐是不是你杀的?”梁司南脸上笑容消失。 “不是。”谢九玄脸色平静。 梁司南笑了一声:“你虽没有动手,她却是因你而死的。” 他死死盯着谢九玄:“还有阿爹阿娘,你害我至亲,宁国公的位子坐得可安稳?” 九幽面色一沉,上前一步。 谢九玄伸手,九幽冷冷地看了眼梁司南。 “这是你与我之间恩怨,不要将无干之人牵扯进来。” 梁司南:“你指谁?” 谢九玄垂眸,视线盯着茶盏中载浮载沉的茶叶,语气清冽,“任何人。你说幼童之事你不知,我且信你;你既惦记着皇帝的药,何不去见他一面。”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他长得很像阿姐。也很像你。” 梁司南眸子冷了下去:“不要跟我提阿姐!” 谢九玄:“以你之资质,修练一辈子也不可能超越九幽,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权势胜我,我任你宰割如何?” 梁司南拳头握紧,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他冷嗤:“小时候,你用一副温和的皮囊骗过所有人,在背后捅了阿爹一刀;如今,你用这副虚伪的样子骗得所有人相信你是圣人,只有我知道,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你弑父弑母,害死嫡姐,谋夺宁国公之位,你算哪门子的圣人!” 谢九玄静静看着他,眸子一动不动:“是,你所说皆是事实,那又如何?” 他淡笑一声,对按捺不住的九幽摆了摆手,眼睛里含了笑容,跟十六岁的谢九玄如出一辙,让人难辨真假。 “如今活着的,是我。”他看着梁司南那肖似谢夫人的一双眼睛,“活下来的,才有资格书写过去。” 他起身理了理衣袖,狭长的眼睛里是俯视众生的强大:“叛党蹦跶得够久,我已经烦了,大局已定,想要报仇,你只有一条路能走。” 梁司南眼睛里充满恨意:“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谢九玄笑了,苍白的脸上一派平静:“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太多了,你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说完,他便推门出去了。 背影如松如柏,从过去到现在,梁司南无数次看着他背影离开。 他心蓦地抽痛了一下。 “到底为什么啊!”他眼眶发红,吼了出来。 明明小时候对他们那么好,明明曾经那么好……到底为什么要杀了爹娘! 谢九玄脚下顿了顿,想起谢芷兰临死的话,没有回头。 风吹起白袍上披散的墨发,他一步一步走远,慢条斯理,一如过去,从不回头。 九幽回头看了梁司南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二少爷,大小姐之死,是意外,跟主子没有关系。” 扔下这句,他忙离开。这已经算他多嘴了。 * 阮宁没想到来趟护国寺也能碰到宁国公。 膳房里包子刚放进蒸笼,小师父教她半个时辰后来,她便随处走了走。 越走人声越少,她心想着回去解决梁司南之事,没有注意方向,直到差点撞到人,才猛地刹住脚。 抬头一看,宁国公面色苍白,额头细汗渗出,她只差一点就撞了上去。 谢九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阮宁退到三步之外:“宁国公。” 不管上辈子这辈子,她没有走进过三步之内。 九幽竟然不在,难得。 谢九玄:“你在这里守着,不要教人靠近。” 说完,他拂袖坐到一旁树桩上。 阮宁看着他脸色,不知此人出了何事。总归身体不舒服就是。 不过,与她何干? “宁国公,此处僻静,不会有人来,臣女还有事,不便久留。” 谢九玄睁眼,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阮宁平静回视。 “还是你希望我吩咐阮将军让你去宁国公府当差?”谢九玄嗓音发冷。 阮宁眉眼淡了下来。 她没有回话,背转身,站着没动。 虽然妥协,却不情愿。 谢九玄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了起来。 第50章 050 050 阮宁等了一会儿, 不见九幽人影。 她听见谢九玄呼吸微微加重,回头看了一眼。 宁国公脸色更白了,静静坐在那里, 不知在等什么。 她目光漫无目的望着汴梁城,蓦地,视线顿住,严肃起来。 “城里怎么了?”远远地, 城门紧闭,烽烟四起。 不知怎么,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九玄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她, 嘴唇有些白。 “城门关了?”他问。 阮宁猛地看向他:“发生了何事?” 她能想到的,只有平南王谋逆,可书里发生在小皇帝死后, 难道司马剑眼看翻身无望, 铤而走险了? 阿爹他们怎么样了? 谢九玄有些艰难地起身, 走到崖边, 静静望着城里:“烽烟起了。” 阮宁担心阿爹阿娘。 谢九玄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阮将军驻守京城, 阮夫人在宫里。” “皇上呢?” “他很好。” 阮宁想到什么:“不对, 宫里没有皇帝。” 以谢九玄的多谋,怎么会把皇帝放在宫里当靶子。 她看了眼身后护国寺,脑子里一串念头闪过,大梁信佛, 护国寺大法会,城里皆空巷,家家户户出来上香。 汴梁如今几乎是一座空城! 这一切根本就在谢九玄算计之中。 梁司南邀她出城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她立即飞身下山:“宁国公恕罪,臣女有事,九幽侍卫想必很快便来,自有他保护国公安危!” “刷——” 九幽从天而降,横剑立在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九幽?”她抿唇,“让开。” 她眸子里泛起冰霜,此时若还不知自己中了套,她便枉活几世。 “宁国公这是何意?” 九幽面瘫着脸:“阮将军将姑娘托付给宁国公,叛党事未了之前,姑娘不得下山。” 阮宁:“我阿娘的安危谁能保证?” 她拔出剑来:“让开,我的安危我自己做主。” “阮将军身为我大梁将军,守土有责,汴梁在,他在,汴梁亡,他便以身相殉。至于阮夫人,留在宫中是她自己的选择。”谢九玄脸色苍白,薄唇渐渐泛青。 他一动不动看着阮宁,眸子里似乎含了另一层情绪:“你可知为何?” 阮宁眉目冰冷,心尖蓦地一疼。 上一世,阿爹死后,阿娘便日日以泪洗面,整个人好像没了生气,行尸走肉一般,她日夜陪着,这是她唯一的亲人,那时她已对谢九玄心灰意冷,不敢想象如果连阿娘也离她而去,日后她要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可阿娘就在她眼前一点点耗尽了自己,悄无声息没了。 明明前一晚精神了很多,眼睛里都有了笑容,搂着她说了很多话,她以为阿娘好起来了,能陪她很多年。 她说,成亲嫁人,有时候看运气,她运气好,嫁给了阿爹; 她说,人这一辈子,运气是有数的,老天一定是看她过得太好,才收走了阿爹。 阮宁早该察觉不对的。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着谢九玄:“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驾宁国公。” 叛党个个死士出身,出手狠辣,她得保护爹娘。 “阮姑娘,陛下药材已经全部送来,请姑娘替陛下炼药。不要逼我出手,你不是我的对手。”九幽道。 阮宁没有废话,直接挥剑朝谢九玄攻去! 九幽面色猛地发冷,执剑阻挡:“你做什么!” 他没想到阮宁不过虚晃一招,明知他将宁国公安危放在第一位,待他回守,立即掉头飞身下山。 身影飘若游云,几个飞纵间便消失在山林。 “皇上的药待今日事了!”阮宁的声音在山涧中悠悠传荡开来。 九幽一惊:“主子!” 他万万没想到阮宁会用这一招。 “诸位大臣都在前殿等着。”他没忘了最重要的事。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涧,向汴梁看了一眼,眉宇拧了起来:“走。” 不知为何,九幽松了口气。 至于阮宁,她的身手,自保足矣。 大臣们着急地走来走去,见到宁国公,立即安静下来,躬身行礼。 谢九玄:“说。” “平南王府私兵一万已阻截在南岭,领兵之人均已伏诛。” “城中布防均已妥当,叛党不知行事泄露,已入圈套。” “宫中暗部已布置妥当,定活捉平南王和叛党一众人等。” …… 谢九玄若有所思:“一切按计划行事。” 待到众人议完,九幽道:“宫里布下天罗地网,贪狼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在劫难逃。” 贪狼跟他们的恩恩怨怨,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谢九玄想着下山的阮宁,修长手指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九幽不语。宁国公觉得为难的时候便会这样,当然,这样的情况寥寥可数。 “叛党密探也已放下山去,即使宫中陷阱落空,待贪狼上山,暗部亦可将人拿下。” 贪狼武功是高,但他孤身一人,他们以百人陷阱围剿,不怕对付不了他。 更何况,山上还有自己。 这些年,贪狼极少露面,只在背后操控,但没有宁国公在,他武功不可能超越自己。 九幽冷静地想着。 谢九玄淡淡道:“你下山,贪狼狡猾,若他不上当,或许殃及无辜,你亲自去,将人拿下。” 九幽:“可主子体内之毒这个时候紊乱,属下需得在一旁护法,怎能离开。” 谢九玄:“护法有管家。”他嘴唇已经泛青,眸子里是不容置疑,眉尖拧着,带着一丝压迫,“立即下山。” 九幽躬身行了一礼,扭身离开。浑身煞气很重。 他心里有个不太敢信的猜测,如果是因为阮宁…… * 阮宁在山上时便看到了城中战况,城墙上大梁旌旗猎猎作响,大梁兵呈一面倒的攻势,叛党节节败退。 有宁国公在,此役结果早已注定,她只是不能放心阿爹阿娘。 她飞身进入城中的时候,长街上尸体遍地,血流成河,厮杀震天。 一小股叛党在空巷中流窜,躲避大梁兵追杀。 他们显然已意识到计划泄露,功亏一篑,满目仓皇,一身狼狈。 阮宁一落地,恰好跟这股人撞上。 她面无表情,持剑而立。 剑锋映着满地血渍。 青丝如瀑,肌肤雪白,眉眼如画的美人,背后却是尸山血海。 她实在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叛党如惊弓之鸟般警惕地停下,往后退,待到看清她长相,被血染得看不清的脸上露出狰狞笑容。 “一看便知是大家小姐,大梁兵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杀了她!” 他们惧怕,更多的却是憎恨。 “杀——” 他们从小接受严酷训练,在残忍厮杀中咬牙活过来,如今却要栽在这里,他们不甘心! 这个柔弱的女人,接受他们的报复吧! 阮宁眉眼淡扫,手中长剑轻轻一挥,剑霜如同寒冰,携着漫无边际的冷意横扫过去,十几人霎时身躯麻木,缓缓倒地。 他们瞪着眼睛难以置信,怎么会? 他们竟然死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手里。 风呜呜吹过,卷起的血腥浓郁而令人作呕。 阮宁转身,没有看背后,毫不犹豫向前走去。 厮杀声从宫门方向传来,阿爹在那里。 “好厉害的剑法。”一道轻柔的嗓音传来。 阮宁顿了顿,眼神骤然一冷,手中长剑倏地横劈过去,剑风划破空气,引得风声呼啸! “砰——” 这一剑却落空了。 阮宁纵身飞跃,脚尖在空中轻点,落在房檐一角,这才定睛去看,出声的是什么人。 来人一袭黑衣,面色苍白,看上去不过一羸弱书生。 阮宁却知道,这绝不是什么羸弱书生。 她的手握紧了软剑,浑身戒备。 “你就是阮宁?”那人面容温和,却有一身邪气,看着她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阮宁抿唇不语,面上冷若冰霜。 “在下,贪狼。”他目光扫过长街中手下尸体,丝毫没有惋惜难过。 “宁国公真狠,让我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你说,我该怎么报复他好呢?”贪狼看着阮宁,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一滴汗从阮宁鼻尖滑落,她握紧长剑,先发制人,以最快的速度挥出自己最有把握的一剑! 满堂花醉。 贪狼眼睛眯了眯,身影快速一闪,阮宁剑气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向他袭来! 蕴藏着巨大寒意,光是杀气便可要了普通人性命。 漫天冰花犹如箭雨,将他团团包围起来,封住所有退路,留给他的仿佛是一个死局。 贪狼唇角勾了起来。 阮宁眉头一跳,心道不好。 果然,贪狼之剑力重千钧,砰一声,骤然轰开剑气,两剑相击,阮宁连退数十步方止。 很强,跟九幽不相上下。与九幽武功说不出的相似,简直像是师出同门。 她胸口起伏,眼睛盯着贪狼。 贪狼挑眉:“不错,能接我一剑之人,这世上不多了。” 阮宁运转内力,浑身警备。 对方剑气很邪,以煞气伤人,功法一定跟九幽有关。 她脑海里迅速翻过记忆,贪狼,是叛党之首,允王之乱时屠了宁国公府,见势不对,携允王党羽杀出重围,逃离汴梁。 上辈子被宁国公所诛。 宫门的方向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阮宁猜测,叛党失败了。 这个想法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却提了起来。 叛党败了,此人不逃,抓她无非想要她做人质。 “看来你猜到了。”贪狼笑了一声,身形几个飞纵间朝阮宁攻来。 阮宁提剑相挡。 此人剑身煞气不一般,阮宁旋身躲过一击,骤觉心口一紧,立即屏住呼吸。 “反应很快,不过晚了。”贪狼数剑刺出,阮宁时而翻身,时而纵跃,长剑挡得密不透风。 贪狼竟一剑都没有刺中。 阮宁眉眼冷静,发现贪狼出手虽狠,却避开要害。 他要人质,必然要活的。 阮宁眼睛一定,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挥出,丝毫没有顾及贪狼避开要害的一剑! 贪狼目光一冷,勾唇:“还真是只聪明的小狐狸,不过,我也不傻。” 他旋身躲开阮宁致命一击。 “刺啦——” 阮宁手臂中了一剑。 贪狼看着自己伤到的肩膀皱眉。 “还真是小看你了。”刚才那一剑若不是他反应快,阮宁会以一剑换他要害一击。 “够狠。”他眸子眯了起来,“你该加入我们,天生适合邪道。” 阮宁胸脯上下起伏,额头汗水密密渗出,一双眼睛冷静而洞察。 贪狼似是察觉什么,浑身煞气强烈起来:“看样子宁国公比我想象中还要狠一点。” 宫门方向的厮杀声已经消失。 阮宁脑子昏沉了一瞬,她咬了咬唇,牙齿刺破血肉,疼痛给她带来清醒,然而只是一瞬。 贪狼剑上煞气有毒。 她捂着胸口,手渐渐握不住长剑。 “不知道谢九玄见到你,会是什么表情。这么多年不见,这份大礼,我想他会喜欢。”贪狼温和的声音里含了无尽残忍。 第51章 051 051 阮宁渐渐落在地上, 用最后一丝清醒支撑自己盘膝打坐。 丹田这几日一直处于奇怪的状态,方才与贪狼过招时内力不甚稳定,这套功法没有先例可循, 她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本打算找机会跟宁景讨教,没想到先遇到了贪狼。 她眼睑无力眨了眨,脑子里昏昏沉沉, 望着贪狼靠近,试图运转那股躁动的内力。 无论如何, 不能落到他手里。 这样想着,她没发觉丹田里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习武之人的丹田便犹如一口深井, 内力便是永远不会枯竭的井水。至于井底到底连接着怎样的水源,没有人知道。 而阮宁的丹田,此时便有无尽内力自井中溢出, 顺着经脉飞速运转, 速度之快, 前所未有。 她若清醒, 必要大吃一惊。 只是她最后的力气全都用来蓄力,只等给贪狼最后一击, 没空视察内腑。 贪狼自信此女身手不可能破他煞气, 面上闪过志在必得,脚下一步一步靠近,每走近一步,他就仿佛看到谢九玄脸上的平静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凄凉。这个画面实在大快人心,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阮宁已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只要抓了她。 别人不了解谢九玄,他怎么会不了解呢。 那可是个连仇人的儿子都能放走的人。 多可笑,他竟然还做了宁国公。 谢九玄对宁国公三个字有多憎恶,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明明比他还黑暗,明明跟他是一样的,却总是假惺惺做好人。 他垂眸,盯着阮宁。 大概实在太高兴,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笑得眼睛弯下来。 “小姑娘,我带你见见真正的谢九玄。他会愿意跟我做笔交易的。”这点他很肯定。 谢九玄此人,看起来强大,谁知道他小时候会抓着别人衣角哭呢?那时候,别人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善意哄一哄他,他什么都可以给。 要他的血也给,就是这般傻。 虽然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谢九玄,但后来知道后,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玩弄人心,老奸巨猾,还是宁国公那个老狐狸厉害。 而阮宁,据他观察,对谢九玄来说绝对不一般。 谢九玄和阮宁婚约之事别人查不出,他却查得出来。 以谢九玄如今地位,就算七年前欠了阮将军人情,他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偿还?婚约,对别人来说或许无所谓,对谢九玄,绝不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贪狼哼笑一声,不管如今多强大,他都记得谢九玄小时候眼巴巴看着谢芷兰哄谢宁思入睡的样子。 那双眼睛充满渴望。 对温暖和亲情的渴望。 他既答应了娶,就代表阮宁被他放在了心里。起码是他认同的亲人。 他们这些人,有的在厮杀中迷失自己,彻底沦为杀戮工具;有的心性不坚,受不了黑暗压抑,自我了结;还有人咬牙忍着,痛苦地活;更有人雄心勃勃,誓要做那人上人,也尝试尝试控制别人的感觉。 他就是那最后者。他要做最强者,凭什么他生来要沦为他人脚底贱泥! 想到这里,他伸手去抓,眸子因兴奋而睁大。有了阮宁,他不愁没办法让谢九玄上钩。 想到谢九玄的血,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突然,“砰”地一声,贪狼眼睛怔了一下,眼珠动了动,似是难以置信,脖子咔咔僵硬地低下,看见阮宁收回的手掌。 “砰——” 他瞪大眼睛,被阮宁一掌震出,整个人犹如一块破布,倒飞出去,狼狈地砸在墙上,人体撞在硬物上,发出巨大声响。 闷闷的,听着就就很痛。 这一切太快,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待他反应过来,迎接自己的,便是漫天疯卷的冰刃! 寒意从心底升起,剑气蕴含深沉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贪狼咬牙,长剑快若闪电,“当当当”剑刃与冰刃交击,他手腕震得发麻,血液从嘴角渗出,喉咙里一阵阵压不住的血腥,五脏六腑翻腾撕扯! 漫天剑意震得他丹田动荡,内力一寸寸断裂,无法汇聚,经脉中空空如也。 他倒抽一口冷气,骇得脸色僵硬,睁大眼睛,拼命压榨丹田,企图运转内力,将阮宁一掌拍死。 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他心口颤了颤,难以置信。 方才在他手下任他揉搓压制之人,如今带着可怕的杀气,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世上,除了谢九玄,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狼狈得毫无还手之力! 阮宁自冰霜中走来,长剑所过,气吞山河。 贪狼后悔了,方才他明明有机会给她致命一击,是他大意,给她喘息的机会,如今竟落得如局面。 他竭尽全力试图逃出生天。 阮宁游刃有余地挥剑,每一剑都携着万千冰刃,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尽。 她眸子里一片淡漠,静静看着贪狼挣扎。 冰刃刺破血肉,贪狼挥剑抵挡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方才,灵台恢复清明时,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时候贪狼已经被她一掌击飞。 她却完全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阮宁忙运转内力,视察丹田,这一看,她大吃一惊。 丹田已与之前不同,内力浩如烟海,长剑仿佛知她心意,劈向贪狼,这一剑,他毫无还手之力。 她突破了。 满堂花醉六级原来是这样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玉碎后方是圆满。 如果没有这一劫,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领悟。 贪狼嘴里的血越流越多,手中长剑没有一刻停止过抵挡,他那双日光下浅色的眸子浸满了不甘,看着阮宁,喉咙里发出如同风箱拉扯一般沙哑难听的声音:“你,谢九玄……他教你的,对不对?” 这世上除了谢九玄,谁还有本事让一个普通人习得绝世武功? 他喉咙里血腥涌上来,在这股味道里,他想起小时候喝过的水。 掺了谢九玄血液的水。 他倒在地上,回忆着那股甘甜,喉咙里发出嗬嗬气音。 没有了谢九玄,他的功力已经停滞很久。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一败涂地。而且,没有败在谢九玄手里。 这叫他怎么能甘心。 阮宁蹙眉,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跟谢九玄何干? 这个人浑身经脉已断,一身武功算是废了。 “等等……”贪狼嘶吼。 阮宁扭头看他。 贪狼眸子猩红,含着对谢九玄的恨意:“谢九玄——” 话还没说完,就被九幽一掌打断了。 阮宁看着九幽皱了皱眉。 “主子不放心此人,我就是为他前来的。没想到阮姑娘打败了贪狼。” 九幽内心很是震惊,只是面瘫脸上看不出来。 他深深看了眼阮宁。 刚才阮宁中毒时他便来了,就算阮宁没有突破,他也不会让贪狼把人带走。 只是后面那一幕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直至此刻,他还是无法完全抽离出来。 这世上除了宁国公,从来没有人让他感到威胁。 而阮宁,让他抑制不住有种拔剑的冲动。 她武功已经在自己之上了。 阮宁想起谢九玄脸色,心想必定身体有事,这个时候九幽不在宁国公身边守着,让她有些奇怪。 话到了嘴边,她却咽了下去。 “贪狼交给你们,我还有事,告辞!” 城里很安静,她急于去见阿爹阿娘,没空在此处耽搁。 只是,刚刚飞身而起,她就感觉丹田一疼,失去力气,整个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坠落。 大滴大滴汗珠从惨白的脸上滑落,内力化作刀刃在经脉中肆虐,说是经脉具断也不为过。 她眨了眨眼睛,迅速运转功法,内力却丝毫不受控制。 九幽发现不对,忙扭头,看见阮宁从空中坠下,整个人情况很糟糕,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忙施展轻功去接人,有人却先他一步。 看见那个人,他瞳孔睁大,随即惊讶转为担忧。 “宁景。”他道。 主子来这里做什么?他体内之毒此时正是严重的时候,该打坐调息才是! 经脉寸寸断裂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阮宁猝不及防之下疼得几欲昏厥。 眨眼间,她咬牙试了所有办法,内力却根本无法控制。 她想起方才突破,眉目因疼痛而紧蹙,心沉了下去。 难道这部功法的最终目的便是毁了武者? 刚才贪狼经脉寸断,她看到他眼中万念俱灰。 如今轮到自己,她只觉得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快要捏碎了。 疼,经脉疼,五脏六腑疼。 只是这些疼,都敌不过心口传来的疼。 经脉碎断对武者来说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她永远只能做一个普通人。 像上辈子一样,困于后宅,菟丝草一般的普通人! 她狠狠咬着嘴唇,血液从嘴边浸出,冷汗打湿鬓发。 雪白的脸,殷红的唇,乌黑却黯淡下去的眼睛。 谢九玄垂眸,心颤了颤。 他将人抱进怀中,柔软温暖的身体,带着馨香,轻飘飘落进他怀里,像云一样。 他眼睑轻颤,泛青的薄唇紧抿,眉尖狠狠拧了起来,浑身冷气四溢。 九幽看着谢九玄抱着阮宁,身形如幻影,几个纵身间消失,心里闪过不详的预感。 他让人将贪狼带走,迅速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谢九玄小时候吃过的毒比饭还多。 他体内之毒比起小乙,复杂数倍不止。 因着体质特殊,这些毒并不能要了他的命,只是每隔几年都会发作一次。 九幽没料到毒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此毒发作之时最为耗费心力,宁国公需得闭关调息,不宜运功。 如今阮宁那副样子,九幽眼睛里复杂一闪而过。 他知道经脉对武者来说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阮宁若是废了武功,以她的性格…… 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 阮宁昏昏沉沉之间只觉落入一处冷冰冰的地方,幽幽冷香犹如雪山松柏,带着雪的清冽,松的苦香。 她一刻不停地跟丹田之中内力作斗争,哪怕只剩一条经脉呢,哪怕给她一点希望也行。她紧紧闭着眼睛,眼睑不安地动着,整个人被汗水浸湿,犹如水中泡过一般。 谢九玄将掌心贴着阮宁后背,内力源源不断渡进去。 阮宁体内经脉风卷残云,内力犹如无主的苍鹰,盘旋九天,桀骜不驯,虽一时受到压制,他的内力一离开,便挣扎得更厉害。 他眉眼凝重起来。 “疼……”阮宁嘴唇泛白,整个人都笼罩在极度绝望和不安中,汗水打湿了睫毛,顺着眼睑滑落,滴在谢九玄手背,让他的心烫得发疼。 谢九玄抿唇,垂眸看着阮宁,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她鬓发理了理,指尖从她鼻尖那颗痣上滑过,抹掉眼角湿意。 他张了张口:“阮宁。” 声音沙哑,带着颤,不知道说给谁听。 阮宁疼得每一寸肌肤都在发抖,雪白贝齿狠狠咬在唇上,鲜血直流,唇色染得殷红,衬着雪白的肌肤,整个人美得灼人耀目。 谢九玄两道长眉黑如鸦翅,紧紧蹙着,深邃的眼睛笼着阴郁,似乎有什么欲要破笼而出。 他伸出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捏着阮宁下颌,让她将嘴张开。 他脸色越发白,眉眼越发深,手指在阮宁嘴唇上擦过,抹掉那些刺眼的血痕,少女的唇温软湿热,疼痛仿佛透过呢喃从她嘴中传到他心底,烫得他心尖刺疼。 “阮宁。”他垂眸,一瞬不瞬盯着阮宁,浑身弥漫着可怕的气息。 阮宁整个人坠在绝望中,从未有过的脆弱,好像一触即碎的冰花。她眼睑翕合,精致的眉眼间一片黯淡,像是有人将她的光芒全部攫走,只剩下一具躯壳。 谢九玄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声,眸子里情绪复杂,血液顺着他嘴角流下,衬得脸色更白,嘴唇红得艳丽。 内力源源不断从他掌中渡进阮宁体内,却好像泥牛入海,不见一丝涟漪。 他嗓音低哑,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没有人听清。 说完,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又恢复之前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轻轻将阮宁抱起来,让她背对自己而坐。 一股强大的气息将此处笼罩,谢九玄双掌触到阮宁背上,眼睛闭了起来。 脸色白得更厉害了。 九幽赶到时,看着眼前一幕目眦欲裂。 谢九玄用内力将阮宁笼在其中,他看见那股强大的力量,脸色大变。 自古以来,武者经脉毁了,便是断了习武之道。 若想续经脉,唯一的办法,便是内力高强之人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以自身内力做媒介,再借以天下无双的药物,方能成功。 刚才,九幽便觉事情不妙。 没想到一语成谶。 谢九玄用内力将阮宁经脉稳定,脸色已经白得几近透明。 他将人放下,咳出一口血来。 九幽眼里闪过焦急:“主子,她一个女子,武功没了便没了,命还在,不必——” 谢九玄一手支着塌,侧脸线条利落,眉目如画。 若是一眼看去,谁都会以为是汴梁城里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 他低声道:“出去。” 九幽好像料到他要做什么:“主子,你体内之毒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方才动用大量内力已经伤了元气,若是再给她——” “出去。”谢九玄眉目笼在黑暗中,浑身威压轰然释放,九幽只觉寒意凌然,一股凉气顺着脚底窜到心口。 他脸色灰白:“主子——” 谢九玄捂着胸口又咳出一口血来,他眉眼扫过,携着刀锋寒刃,一寸寸刮过,九幽如同置身于万丈深渊,血液寸寸结冰。 他不敢再劝,抹了把脸退出去,守在门口。 他抬头,跟管家对视。 “管叔……主子他要给阮宁血。” 半晌,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 沉默在两人中间扩散。 密室中。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谢九玄满头青丝垂在白袍上,肌肤白玉一般,一截苍白的手腕从袖中伸出,寒刃割破肌肤,鲜红的血滴落。 他垂眸看着阮宁,狭长的眸子漫不经心,眸色深得令人心颤。 血滴在阮宁的嘴里,她喉咙滚动,咽了下去。 恍惚中,阮宁只觉浑身暖洋洋的,方才折磨她的疼痛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洋溢着冷松香气的温暖,从她丹田中轻轻拂过,沿着经脉,一路抚平伤痛,轻柔得如同和风煦日,令她舒服得想要叹气。 在这温暖中,她隐隐约约看见一道身影,渺渺兮若九天玄月,皓皓兮如仙人踏雪行歌。她的心颤了一下,猛地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截苍白的手腕。 五指修长,白玉雕琢一样。 手腕上几道刀痕,看得出,出手果决狠厉,皮肉翻开,殷红的血染在玉一般的肌肤上,有些刺目。 她喉咙不由自主咽了一下,血腥味弥漫开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松气味飘在鼻端,意识到宁景做了什么,她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将宁景的手拿开。 “你在做什么!” 宁景脸色白得透明,鬓发湿透,额头上一层冷汗。 那双淡如琉璃的盯着她看了一眼,淡淡道:“好了就出去吧。” 阮宁的手有些发抖,她拿出宁景给她的药,不由分说,抹在他伤口上,因为手抖,药瓶几次跌落在榻上。 宁景斜倚着,一言未发,漫不经心看她动作。 药抹好后,阮宁撕了一截白布,将他手腕包好。 空气安静下来。 阮宁已经感觉到经脉中丰沛的内力,她知道一定是宁景做了什么。 “你的血……”她抬起眼睑,看着那双淡得快要散开的眸子。 不知是不是离得近,那双眼睛颜色变淡了,不再是漆黑,或许因为虚弱,狭长的眼睛无力地耷拉着。 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她的心窒了窒。 宁景:“你若再不出去,我可真要死了。” 眼睛挑起,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我要运功疗伤,你去门外护法。” 阮宁方才趁机替他把了脉,宁景体内一片糟糕,经脉虚乏无力。 “你怎么了?我让人找大夫。”宁景语气不似玩笑,她医术并不出色,不敢耽搁。 宁景眼睛缓慢地动了动,看着她飞身而出,无声地笑了下。 他从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过慌张。他暗想。 眼前闪过以前那个笑逐颜开的小丫头,他摇了摇头。 体内的毒再次肆虐起来,宁景眉头拧了拧,眸子里戾气闪过,双掌运转内力,缓缓压制毒性。 * 阮宁醒来后就被宁景放血给她喝的场景怔住,一心担着宁景伤势,没有注意到这是什么地方。 等到出了密室,她视线一扫,顿时站住。 竟然是宁国公府? 九幽跟管家看着她:“宁景怎么样?” 阮宁:“他要疗伤,宁国公在何处?” 其他事暂且放后,宁景需要大夫,宁国公医术高超,在宁国公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九幽面色一沉:“主子不在府中。” 管家许是看出她的目的,“国公公务繁忙,此时无法返回,阮姑娘若要大夫,我派人去请千金老人。” 阮宁行了一礼:“有劳管叔,多谢。” 千金老人脾气古怪,以将军府的名义去请,未必能请来,宁国公府一定能让他来。 管家打发人去了。 他视线从阮宁殷红的唇上扫过,望着密室,眉目间有些担忧:“姑娘出来时宁景可好?” 阮宁抿唇:“不好。只是,他说不要人打扰。” 九幽浑身气息很冷,阮宁感觉到他身上敌意,但她此时无暇他顾。 “管叔,我们怎么会在宁国公府?” 她经脉断裂之后脑子里便昏昏沉沉,后来的事情一概不知。 九幽冷声道:“宁景说需要密室,我便带他来了。你当时经脉损伤,宁国公府最近。” 阮宁点了点头,想起刚才醒来看到的那一幕,脑子里嗡的一声,冲击好像还未过去。 睁开眼睛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宁景的眼睛。 半垂着,眸子里一片宁静,晶莹剔透,里边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将视线挪开,看到了那一截手腕。 习惯让她反应平淡,但是心口好像被人打了一拳,隐隐发疼。 她脑海里又闪过那双眼睛。 宁景当时在想什么? 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起来一片荒芜,她当时只觉得苍凉。 活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阮宁注意到时辰:“九幽侍卫,我阿爹阿娘没事吧?” 九幽冷声道:“无事。” 主子这次计划全盘都在掌握之中,平南王和叛党余孽如同瓮中之鳖,唯一的变数…… 九幽扫了眼阮宁。 他眉头紧蹙,心狠狠提了起来。 主子亲自出现,是对他不放心,还是……对阮宁太过不一般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加班,我没疯:) 第52章 052 052 阮宁不知道宁景的血是怎么回事, 也就止住了向九幽和管叔打探的念头。 潜意识中,她觉得这样会给宁景带来危险。 她知道宁景有很多秘密:能助人修练的体质、无双的武功、似乎黑暗的过去……如今又多了一层。 ——百毒缠身。 所以百毒不侵。 阮宁从没有想过,这么多秘密竟然会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她不由猜测, 宁景父母是什么人,他知不知道自己出身?他小时候到底怎么长大的?他从小到大便是如此强大么? 如果不是,这样体质的小孩,落到叛党那样的人手中, 究竟遭遇了什么? 光是这样想着,她心里便一阵一阵不舒服。 宁景放血那一幕对她冲击太大了, 直到现在,她依然觉得指尖发冷。 她碰到宁景手腕时, 那双手冷得如同冰霜,凉气顺着指尖一直窜进了心里。 脑海里思绪纷杂,她习惯性坐下盘膝打坐。 丹田里充沛的内力总是能让她安心。 无论什么时候, 修练是她最快摆脱外物的办法, 任何事, 在她修练时都会忘记。 只是, 这一次,她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 阮宁不敢乱来, 之前内力失控, 差点走火入魔经脉俱碎的一幕让她心有余悸,察觉自己心神不宁,内力并不稳定,她立即收手。 九幽抱剑在旁:“阮姑娘真乃武痴, 这种时候还不忘修练。” 阮宁听出他话中讽刺,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在为宁景不平?” 九幽不语。 阮宁想起宁景眼睛里那股熟悉之感,心里升起不安,探究道,“宁景跟宁国公府有何关系?” 管叔拍了拍九幽肩膀,笑眯眯道:“他不是阮姑娘的人么?怎么跟我宁国公府扯上关系了?” 阮宁沉默了一会儿,“贪狼关在哪里?”宁景若跟叛党有关,应该没有人比贪狼更清楚他的来历。 欠了偌大一份救命之恩,不做什么,她心里那股不舒服挥之不去。 困扰着她,让她心神不宁。 阮宁将一生寄于修练,经脉断裂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这是否就是自己这辈子的终点?老天让她重新回来,救了阿爹阿娘,了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要收回多余的恩赐。 阿娘也说过,人这一生的运气是有数的。 她能得两世重活的机会,已经不是简单的运气可解释。 这样想的时候,她松了口气,罢了,了无牵挂来去如风。 她逃避了武功废了成为普通人这条路。 她不愿意走上辈子的老路。 至于宁景为何救她,阮宁垂眸,应当是还人情。不然,没有理由暴露自己的秘密,损耗修为。这份恩情太大了,压得她心口沉甸甸的。 “千金老人来了。”管家道。 阮宁猛地抬头。 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身仙风鹤骨,由两个小童相携而来。 红光满面,一瞧便知不是寻常人。 “是谁病了?”老人吹胡子瞪眼,一开口就破坏了那股仙气。 管家笑眯眯的:“稍等片刻,伤者正在运功疗伤,待会有劳千金先生了。” “哼,宁国公府也有请老夫诊治的一天,宁国公呢?” “今日城中发生何事,老先生总不会不知吧?国公不在府中。” “若是寻常病症,我可不治。” “老先生若是不治,回头我家国公治好了,外人又该传先生医术不及宁国公啦。” “你!”千金老人脸色涨红,别别扭扭道,“哼,老夫不会给他机会的!” 管家笑眯眯的。 距离阮宁出来半个时辰,她担心宁景出什么事,轻轻推开密室门。 若是有个万一,旁边有人好照应。 密室门口一道石壁,将视线隔断。 她转过石壁,抬头,眼睛睁大:“宁景?” 白衣墨发的青年斜倚在地上,头枕在塌边,侧脸对着石壁。 眉若远山,肌肤如玉,眸子淡淡看着手腕,脸上表情很是厌恶。 阮宁怔了怔。 宁景被这一声打断,懒洋洋看了她一眼。 阮宁走近,试探性地伸手:“你的毒怎么样了?” 宁景垂眸,睫毛颤了颤,任她把脉:“死不了。” “千金老人来了,让他替你诊脉?”她没问宁景刚才在想什么,总觉得那一瞬间宁景身上展露的东西太真实,她下意识避开。 “嗯。”宁景嗓音有些哑。 阮宁一掌将门打开:“进来吧。” 血液的事情,待到回去后再问他。 她将宁景那只受伤的手遮起来,脑海里闪过谢九玄悬丝诊脉的情景,在宁景另一只手上绑了丝线。 千金老人两指搭着丝线,气得胡子又吹了起来。 “我家国公爷从来不用手,都是用丝线的,老先生不会不行吧?”管家笑眯眯的。 “胡说!老夫怎会不行!”老人气呼呼瞪了宁景一眼,闭上眼睛,认认真真开始听脉象。 越听,他眉头皱得越紧。 等到眼睛睁开,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宁景,好像在看什么稀世怪物:“百毒之体,天生奇筋,没想到没想到,世上真有如此体质。” 宁景拧眉,将丝线断了。 阮宁:“他身体还好么?” 千金老人眼巴巴盯着宁景,摆了摆手,不耐烦:“百毒之体,每隔一段时日便要毒发,用内力压制即可,要不了命;他碰巧损耗大量内力,这才导致发作严重了点,死不了。不过,他这内伤可比毒严重多了。” 小童忙奉上纸笔,老人挥笔而就:“按这个方子抓药,不要妄动内力,好生调养生息,待内伤痊愈即可。” 阮宁将药方接了。 按理说诊断结束,大夫该离开了。 可这老人屁股踏踏实实坐着,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管家笑眯眯道:“老先生可还有事?” “诊金呢?” “老先生的规矩当然清楚,稍后自会奉上奇珍。” 老人摇了摇头,鬼鬼祟祟看着宁景:“小伙子,你想不想修为更上一层?想不想学老夫天下无双的医术?想不想再也不受毒发困扰?想不想——” 宁景满头黑线:“不想,送客。” 千金老人最后是被架出去的。 “跟着我吃香喝辣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九幽脸沉得吓人。 阮宁亦是一脸无语。这千金老人怎地如此奇怪。 不过,此人医术并非虚言,他既然说宁景没事,那便是没事。 她将药方收好,准备告辞。 只是还不待开口,密室内突然出现一人,靠近九幽,向他汇报了什么。 九幽脸色当场就变了。 阮宁脚步顿住。 “阮姑娘。”九幽面有急色,“皇上出事了。” 阮宁算算时间,小皇帝确实没剩多少日子。 她看了眼宁景,宁景脸色似乎更白了些,惨白的唇给更白的脸色衬着,竟显得有些血色。 “宁景,你暂且待在宁国公府如何?” 宁景不能动武,她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宁国公府至少是安全的。 她担心皇帝,分了心,没注意到宁景身上不对劲。 管家和九幽都注意到了。 宁景点了点头,眉目一片静默。 动作有些僵硬。 阮宁疾步而出,跟九幽商讨:“宁国公在何处?皇上的药呢?” 二人施展轻功,九幽带她去宫里。 “都在宫中,皇上已经昏迷,如今在宫里。” 九幽拿着宁国公府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宫。 幽兰殿一片死气沉沉,太医急得满头大汗,个个脸色发白,如丧考妣。 宫人急急忙忙进进出出,每个人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 * 宁国公府。 阮宁跟九幽离开,管家立刻看向谢九玄,眼睛里一片担忧:“国公,可要入宫?” 谢九玄将脸上易容面具揭下,露出原本面目,脸色很白,眸子里一片黑暗:“备马。” 管家抹了把汗,心里七上八下,他没想到,一天之中出了这么多事。 “走。” * 谢九玄到时,阮宁只来得及扫一眼。 但只是这一眼,她就发现宁国公脸色惨白,看上去不对劲。 明明是大热夏天,此人于白袍外裹了披风,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睛仿佛深渊,对视一眼,好像能将人吞噬,浑身冷气让整个大殿凉了一凉。 太医院院首正一身冷汗替皇帝扎针。 司马徽已是奄奄一息。 阮宁来时,司马徽已经这样了。 一段时日没见,小孩好不容易圆起来的脸迅速瘪了下去,仿佛被吸干了血肉,瘦骨嶙峋,看上去丝毫不像七岁幼童。 反倒像四五岁,瘦小得可怕。 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紧紧闭上,眼睑不安地颤动。 阮宁没空多想,将全部心神放在药炉中,再次确认药材后,将内力凝聚指尖。 炉中火焰炙烤着药材,体内丰盈的内力浩如烟海,源源不断从指尖渗出,浸入药炉之中,内力与火焰融合,缓缓作用在药材之中,药庐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九幽面色严肃,在一旁替她护法。 看见这一幕,他心里一惊。 谢九玄不知何时站在阮宁对面,垂眸静静看着药炉中发生的一切。 他摆了摆手,管家领悟,命人将此处隔开。看见这一幕的,也只有宁国公府之人。 小皇帝的喘息愈加痛苦艰难,听得人心头压抑难受。 大殿内沉穆肃重,所有人屏气凝神,脸色难看得快要哭出来。 皇上若出事,这一殿之人性命难安! 一滴汗从阮宁额头滑下,她面无表情,一眨不眨盯着药炉,控制着内力,浑身肌肉紧绷。 她该相信自己,这颗药在她能力之内,不会出问题的。 但是,万一呢? 第53章 053 053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便被阮宁摒弃到角落。 没有万一。 不会有万一。 她抿紧了唇,火焰映在脸上,跳动在眼睛里, 清冷的眸子好像有了温度。 阮宁调动全身力气,将内力细细划分,留一小股从丹田处流出,顺着天泉、曲泽、劳宫穴汇聚指尖。 那只手平稳, 冷静,没有一丝颤动。 她的心跳都浅了。 一切离她而去, 唯有眼前药炉。 谢九玄负手立着,眉眼冷静, 脊背挺拔。 看上去坚不可摧。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宁国公尊贵斐然,权掌天下,司马徽去了, 他仍是宁国公, 不过是重新扶持个皇帝登基, 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小皇帝先天不足,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清楚的, 这样的小孩, 若不是养在皇家,又有宁国公倾尽全力救治,早就夭折了。 这一切,他们心中早有预料, 当它发生时,除了担心牵连,众人都有种终于到了这一天的叹息。 小皇帝很小,他们当然惋惜可怜。 除了惋惜,也没有更多情绪了。 照顾小皇帝的每一天,他们都以为这小孩活不过今天,没想到一日日下来,活到了现在。 但也到尽头了。 人果然还是斗不过命,皇帝又怎么样呢。 众人叹了口气,没有命也无用啊。 管叔和九幽比谁都难过,比谁都担心。 他们看着小皇帝长大,看着他从瘦瘦弱弱的小婴儿长成如今的模样,有着乌黑的眼睛,白嫩的小脸,笑起来露出小白牙,性子不知为何随了宁国公,想要的从来不说。 喜欢板着脸学宁国公,喜欢偷偷靠近宁国公,屡教不改,每次都要喊舅舅,宁国公罚了几次才勉强改过来。 他们将担忧的目光放在宁国公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宁国公看中小皇帝,不过是方便把持朝政。要说宁国公对一个七岁稚儿能有多看深感情,他们是不信的。 感情或许有,不会有多深。 比起自身,世家大族更看重家族利益,一个小儿,有用便用之,无用便弃之,这才是权谋之道。 但是管叔和九幽都知道,小皇帝对谢九玄来说绝非一个工具。 这些年看着宁国公走过来,他们心底都有个可怕的猜测:当年谢芷兰将小皇帝托付给谢九玄,是否早就看穿了一切,一个无牵无挂之人,大仇得报之后,他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七年来,宁国公打理朝政,替小皇帝治病,倾尽全力,尽其所能,看似强大,无坚不摧,实则只是在履行对谢芷兰的承诺,认真扶持司马徽。 他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想到这里,两人浑身发冷。 * 谢九玄十五岁时武功臻至化境,从此五感敏锐异于常人。 大殿内外,所有声音在他耳中全都放大数倍,宫人们紧张颤抖的心跳、冷汗滴落的声音。 这些声音中,司马徽痛苦的呼吸声令他浑身僵住,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有些缓慢地走到司马徽身边,手轻轻搭上去。 脉象是他日日都听的脉象,如今疲乏无力,纵使他阅遍医籍、汗牛充栋又如何?他救不了。 小孩的肌肤温热,被汗水浸湿,他的心上好像敷了麻沸,密密麻麻的酸麻泛滥开来,以致于忽略了与人肌肤接触带来的不适。 “舅舅——”司马徽喃喃呓语。 声音很低,谢九玄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垂眸淡淡看着司马徽,才发现自己没有认真看过他。 小巧的鼻子,因难受而撅起的嘴巴,不安地晃动的眼睑。 眼睛睁开的时候最像谢芷兰。 像乌黑的葡萄,浸了夜的清凉,能看进人心底,笑起来彷如泛了涟漪,让人安心。 谢九玄拧着眉,认真想了想,可能那双眼睛太像谢芷兰,他便很少看了。 七年前那一幕好似近在眼前,襁褓中瘦小的婴儿,一眨眼长成了小孩模样。 当时的心情他记不太清,那一夜太乱了。 这些年其实很多事他已记不太清。 但有些东西,早已烙印在骨子里,不是一句记不清可以拂过的。 比如……谢芷兰的死。 谢芷兰倒在血泊里那一幕,想起来便让他脑子里一阵一阵抽疼。 谢九玄眼睑颤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司马徽的额头。 他的脸色并不比小皇帝好到哪里去。 感受着指腹人体的温度,他心里一阵一阵不适,腐烂的记忆翻开,映得他眼睛发红。 * 红墙绿瓦的宅子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爬在树上摘柿子,碧绿衣衫的姑娘在下面仰着头着急。 “宁思,你小心点呀!” 小男孩调皮一笑,轻轻松松从树上溜下来。 阿姐细声细气替他梳头发,一边点着他鼻子,说他淘气。 谢宁思攀着她的背撒娇,稚声稚气。 小孩脸上汗珠在日光下亮晶晶的。 没一会儿,谢宁思躺在阿姐腿上睡着了。 阿姐拍着他的背,轻轻哼着歌。 谢九玄站在一棵树后看了很久。 腿都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去。 心里发软,他鼻子有些酸,难过来得毫无预兆。 直到阿姐看见了他,漂亮的眸子弯下,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向他招手:“宁远,过来。” 他不知不觉走过去,那里好像有种格外吸引他的力量。 阿姐将他抱到另一边,让他躺下,细瘦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刚才的歌。 她握住他的手腕,发现他不自觉瑟缩了下,眸子垂下,看着他手腕上伤口怔了怔,眼睛湿了,随即笑了笑,温柔地注视他的眼睛:“宁远最乖啦,是不是累了?睡吧,阿姐在。” 他闻着阿姐身上温暖的气息,浑身都暖洋洋的,脸忍不住蹭了蹭阿姐,抿唇软软地笑:“嗯。阿姐好香。” 画面一转,方才温软的怀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望不见头的尸山血海。 谢九玄打了个寒颤,冷意钻进骨骼之中,冻得四肢百骸发麻。 “宁远。” 听见这道声音,谢九玄扭头,眸色一寸寸凝结成冰,煞气卷起漫天风沙,天地为之变色。 两个人站在那里。 小孩一袭黑衣,脸色发白,浑身在抖。 旁边大人将一把匕首塞到他手中。 “宁远,握紧了。”他指着地上妇人,“你可知她犯了何罪?” 小孩牙关打颤:“不,不知。” 小孩认得妇人。在甲子巷卖糖糕。 他还记得巷里的桂花香,妇人脸上总是带着柔柔的笑。 摊位前总是围着一群仰着脑袋不肯离去的小孩。 小孩路过,被这奇异景象吸引,歪着脖子,睁大眼睛站在那里看了半天。 妇人看见他,怔了下,似水的眼睛弯下来,走到他跟前蹲下:“你叫什么呀?” 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糖糕甜甜的香气袭来,他吸了吸鼻子:“我叫宁远,好香。” 妇人扑哧一笑,白皙的手打开,露出白白嫩嫩的糕点:“桂花糕。” 小孩眨巴了下眼睛。 “吃吧,给你的。” 小孩喜滋滋吃了下去,白嫩的脸上沾满糕点屑。 可能妇人跟阿姐身上气息太像,很暖很软,他一看见就想靠近。 妇人柔软指腹轻轻替他拂去,眸子里闪过一抹忧伤:“日后不可一个人乱跑呀,要是被坏人抓去了,你爹娘会难过的。” “不会的。”小孩羞涩地看了眼妇人,“要是我娘像你一样就好了。” 妇人眼眶发红,声音颤抖:“为什么呀?娘亲是独一无二的。” “我娘从来不抱我,阿爹也是,我好羡慕弟弟呀,”小孩皱着鼻子,有些难过,“不过,我阿姐很疼我!我最爱阿姐了!” 小孩的情绪变化很快,妇人哭笑不得。 “没有爹娘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不说而已。” “真的么?可是阿娘很喜欢弟弟。” “真的,宁远乖乖听爹娘的话,爱护弟弟,他们怎么会舍得你难过。” 她泣不成声,将小孩揽在怀里,馨香柔软,小孩忍不住蹭了蹭,弯着眼睛偷偷笑了。 “嗯,宁远最乖了。”他摸着手腕上的刀疤,挺了挺胸脯,宁远连放血都不怕呢。 小孩被糕点铺那股香甜的味道吸引,一有空便迈着小腿跑来这里。 妇人每次都将他抱在膝头,任他吃得满脸渣屑,温温柔柔地替他擦去。 小孩不止一次想,要是阿娘也这样对他笑就好了。 有次看见妇人哭了,他伸出小手沾了泪水,皱了眉头:“为什么哭呀?是不是宁远吃太多了?” 妇人破涕为笑:“不是,我想起自己的孩子啦,他应该跟你一样大了。” “他人呢?” “他……被坏人抓走了。” “啊!” “所以宁远千万不要乱跑,被坏人抓走就见不到爹娘了。” …… 谢宁远手抖得厉害,匕首跌在地上。 男人声音沉了下去:“宁远不乖。” 小孩煞白着脸将匕首抓起来,蹲得太猛,差点一头栽在血泊之中。 妇人哀伤地看着他,一把剑插在她胸口,鲜血汩汩流出。是方才宁国公插进去的。 “宁远,她是坏人,你若是连坏人都杀不了,日后如何保护弟弟?” “阿……阿爹,她……是坏人?” “她曾经杀人无数,你说是不是坏人?” 妇人眼睛里闪过忧伤,积蓄力气,握住胸口长剑,狠狠贯穿胸膛。 鲜血汩汩流出,她张了张唇,断气了。 小孩眼睛瞪大,泪水盈眶。 男人错愕,随即大怒,狠狠推了一把谢宁思。 “用匕首割破她脖子!” “阿爹……” “我宁国公府不养废物,这点本事都没有,不配做我的儿子。” 说着,他眉目间闪过不耐,直接握了小孩的手,带着他手中匕首插入妇人脖颈。 鲜血溅了一脸,谢宁思瞪着眼睛,一刹间如同置身万丈冰渊。 妇人肌肤还是热的,那温度如同火焰,附着在他身上,烧得他浑身发疼。 鲜血滑腻,跗骨之蛆一般,钻进他血肉,好像要跟他融为一体。 他牙关打颤,骨头里好像钻进了无数尖刺,扎得血肉模糊。 “呕——” 他跪在地上,吐得喉咙发疼。 宁国公拍了拍他的背:“宁远可不要让阿爹失望啊。” 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地上,小孩疼得身体痉挛。 “不许哭。”男人声音发冷,“今日念你第一次,且饶过你,下次若还这般无用,便跟贪狼他们一起受罚。” “记着,若要做我的儿子,不能是废物。” …… 谢九玄脑子里一抽一抽发疼,他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从司马徽脸上收回。 那股温热挥之不去,黏腻地附着在他身上。 他皱眉,捏了捏眉宇,脸色白得可怕。 “药炼好了!”管家喜极而泣的声音响起。 谢九玄抬眸,眉眼平静,仿若死水。 第54章 054 054 阮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轻轻松了口气。 她拿着药一阵风似的来到司马徽床前,抬起小孩下巴,将药从干裂的嘴唇中塞了进去。 此药入口即化, 很快便消失在嘴里。 她顾不上君臣之礼,将小皇帝扶起,盘膝坐到他身后,以内力引导他体内经脉, 让药物自丹田发挥作用,蔓延全身。 髓元丹药效强大, 若是没有人引导,对人体刺激过大, 司马徽可能承受不住。 太医院众人见她如此鲁莽,大吃一惊,只是还不待开口, 便见宁国公静静坐在一旁, 浑身气势吓人, 并没有出声。 他们面面相觑, 盯着阮宁动作。随即,他们反应过来, 阮宁她离宁国公不足一臂距离! 所有人瞪大眼睛, 死死看着那点距离,心中波澜起伏。 这是怎么回事? 宁国公他可从不让人靠近! 谢九玄黑沉沉的眸光缓缓动了动。 他将视线放在司马徽脸上,看着他呼吸平复,脸上泛起红润, 恢复活气。 蔓延在谢九玄经脉之中那股毁天灭地的黑暗悄无声息散去,渐渐地,他的视线移到阮宁身上。 方才炼药耗费太多心神,阮宁这会闭着眼睛,雪白额头上浸满细汗,鬓发湿了,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一截白皙的颈子立着,脸上细小绒毛在光影中清晰可见。 双手坚定抵着司马徽瘦弱的身体,长时间控制内力,她胳膊有些轻微颤抖。 谢九玄就这样看着他们,眼睛一眨不眨。 太阳从中天西斜,最终摇摇欲坠挂在山头。 天色暗了。 殿内还未掌灯,昏昏沉沉。 宫人和太医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稀奇地盯着阮宁。 哪怕不知道阮宁做了什么,但从小皇帝渐渐平复的呼吸,他们已经意识到小皇帝不用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消息足以震惊前朝啊! 内力走完最后一个周天,阮宁眼睛颤了颤,缓缓睁开,细碎水光在眼中波动,和着夕阳柔和的光线,将她的脸照得美轮美奂。 众人看呆了。 算上炼药的时辰,阮宁双手一动不动保持了将近大半日,又耗费大量心神控制内力,此时浑身麻木,竟没有力气起身。 她静静坐着,等待麻木过去。 这时,她敏锐地发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阮宁猛地扭头,跟谢九玄那双深如泉水的眸子对上。 暮光自他身后洒落,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光线很暗,唯有他是亮的。仿若黑暗中一盏古老的魂灯。 神秘而强大。 她心头一颤,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在谢九玄身上看到了宁景的影子。 “皇上没事了,慢慢休养,身体会与常人无异。”她开口,嗓音沙哑。 谢九玄伸手,一股苦松香味扑鼻而来,不待看清他的动作,阮宁突然想起谢九玄的禁忌,立即退后,从司马徽身后离开,距谢九玄三步远。 站定以后,她看到谢九玄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叠白帕,动作顿在那里。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九玄方才想做什么?那帕子是朝她的脸伸来的? 不可能。她立即否定。 果然,谢九玄顿了一顿之后,捏着帕子,替小皇帝擦了擦汗。 阮宁小腿钻心地疼,又麻又疼。 她面无表情忍着。 这时,太医终于反应过来,知道小皇帝转危为安,而且可以恢复与常人无异,他们头上脑袋算是保住了,大着胆子恭喜宁国公一番,又围着阮宁讨教她的救人之法。 奈何阮宁油盐不进,任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嘴巴都没有张开一下。 太医们绞尽脑汁奉承了半天,阮宁眉头跳动。若不是腿麻,她立即告辞。 “下去吧。”谢九玄开口了,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太医们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霎时噤声,纷纷抹着冷汗告退。 大殿安静下来。 管家和九幽竟也退了出去。 阮宁行了一礼,忍着腿麻躬身告退。 若不是皇帝寝殿,用轻功会好一些。 “阮姑娘。”谢九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阮宁顿住,小腿硬邦邦的,又麻又疼。 她转身:“宁国公?” 谢九玄坐在皇帝床帐前,巍峨若玉山将倾,气势慑人。 她将心头那股违和感按下,只想快些去宁国公府接宁景。 “今日之事,多谢。”谢九玄声音低沉。 “臣女本分,当不得宁国公谢。”阮宁道,“陛下身体已经无碍,臣女告退。” 她垂眸,半晌,谢九玄才道了一声:“退下吧。” 一道人影风也似的冲进来,带起的风吹荡起阮宁裙摆。 她错愕看去,竟是梁司南。 “皇上如何了?”梁司南满头大汗,清隽的脸上一片憔悴。 他冲到皇帝床边,胸口剧烈起伏,手颤巍巍贴近小皇帝的脸。 从这个角度,阮宁看到他脸上的痛苦。 那双温柔含笑的眸子里全都是痛苦。 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因为梁司南眼角湿了。 不知怎么,阮宁目光向谢九玄扫去。 正好跟谢九玄漆黑的眼神对上。 她心里一个激灵,复杂纠葛的情绪全涌上来,她躬身行了一礼,迅速退出。 心口仿佛被人敲了一闷棍。 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隐隐之中那股预感,搅得她心神不宁。 阮宁走出幽兰殿,腿上酸麻已经褪去,太阳坠落,暮色四合。 她将宁国公身上那股怪异抛之脑后,迅速出宫。 谢九玄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舅舅?”司马徽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梁司南眼睛一亮。 司马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暗想,这谁啊,哭丧着脸。 谢九玄看着他:“醒了?” 他将手指从小皇帝脉象移开。 脉象平稳有力,体态康健。 司马徽从没有这样舒服过,舒服得好像可以飘到天上去。 他忍不住,鼓着腮帮子:“朕该吃饭了。” 谢九玄没有管梁司南,梁司南也好似没看见他。 小皇帝赖着谢九玄,对梁司南颐指气使:“你是何人?” 梁司南心里一酸。他想说自己是舅舅。 可他离开这么多年,若没有梁司南的身份,他连入宫见小徽都做不到。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臣梁司南。” 司马徽挥舞着小手,让宫人给他夹菜:“朕今日高兴,赏你一同进膳。” 梁司南静静看着他,那双眼睛真的很像阿姐。 * “人怎会不在?”阮宁在密室里找了一圈,没有宁景影子。她脸色冷了下来。 管家:“许是有事离开了。” 密室门口没让人守着,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无人知晓。 阮宁以为宁景回了药庐,可等她回去,药庐也没有。 今日城中出了大事,小乙应是在外办事,只有花无痕躺在宁景常躺的那把藤椅上。 “宁景没有回来?”阮宁有些担心。宁景不能动武,这个时候碰到仇家就糟了。 花无痕浑身气息不对劲,拿着酒坛拼命灌酒:“别给我提宁景。” 阮宁不喜多管闲事,只是今日心绪杂乱,花无痕又是宁景故人,她便多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花无痕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有些怜悯。 阮宁皱眉。 花无痕笑了笑:“今日宁国公下了好大一盘棋。” 下人将灯点上。 花无痕也不要她听,喃喃自语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幕跟七年前多像啊,所有人都以为是允王反了。” 阮宁淡淡道:“难道不是?” 花无痕大笑出声:“他骗了世人!咳咳——” 一口酒呛进咽喉,花无痕咳得眼睛都发红了,他将酒坛扔到地上,“啪”一声,酒香四溢,瓷片飞溅。 阮宁探究地看着他:“你知道宁景在何处?” 花无痕笑了:“他不会出现了。” 阮宁心里一颤:“他在哪?” 花无痕笑得意味深长:“就在你身边啊呕——” 看着伏在树下呕吐的人,阮宁心里升起淡淡疑惑。 她将心里那一股不安压下,摇了摇头,花无痕喝醉了。 宁景武功巅峰时尚需在此处避难,如今不能动武,能到哪里去? 花无痕的话不可信。 带着这样的肯定,她推门而出,去主院看望阿爹阿娘。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从九幽口中听到跟亲眼见到毕竟不同。 主屋灯火通明,阿娘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阮宁心定了定。 阿娘这样说话,阿爹必定没事。 “小姐来了。”管家先前领将军吩咐去药庐请阮宁用膳,不料人不在。 前去宁国公府打探的人说阮宁入宫了,皇帝召她。 知晓人没事,将军夫妇都松了口气。 阮宁刚踏入,就被阮夫人抱了个满怀。 阮宁拍了拍她的背:“阿娘在宫中没发生什么事吧?” 阮夫人摁着她坐下,喜气洋洋:“无事,有宁国公在,能出什么事?” 她跟阮将军心虚地对视了一眼,等着阮宁发火质问。 结果阮宁丝毫没提今日将她支出城外之事。 “无事就好。”她道。 阮夫人仔细瞅着她的脸:“宁宁,怎么了?有心事?” 阮宁替爹娘夹菜:“没有,奔波了一日,有些累。” 阮夫人松了口气:“吃完快去休息,今日提心吊胆,幸好是过去了。” “对,叛党之事了结,平南王造反不成,多年隐患去了,日后可以安稳很长一段日子。我们可以安安心心给宁宁找夫婿。” 阮宁恹恹的:“我不嫁人。” “不行!”阮夫人提高嗓门,她想到什么,神神秘秘道,“宁宁,你不知道,阿娘今日算是见了好大一出戏,全京城的夫人都看了场笑话。” “什么笑话?”阮将军大口吃肉。 果然,阮夫人将筷子放下:“忠勤侯府寡居的世子夫人,这些年竟被二伯一家关在庙里磋磨。今日也不知她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进宫见了镇国侯府老太君一阵哭诉,太妃就在上首,二伯一家的脸色,那叫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 阮将军大怒:“竟有这种事?世子当年同前镇国侯战死疆场,没留下子嗣,世子夫人可是封了诰命,他们岂敢?!”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个无儿无女的可怜女人,他们也容不下。这一家心肠歹毒,霸占侯府,欺负世子夫人软弱,若不是此次宁国公召所有人入宫,恐怕就要等到她的丧事了。” 阮夫人叹息:“好生生的人,给他们折磨得皮包骨头。” 她看着阮宁,意有所指:“女人这辈子一定要嫁个好人家,若是不嫁人,阿爹阿娘去了,你一个人如何立世?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庙里苦寒,我怎么忍心宁宁落到那个境地?阿娘只当你年纪小浑说,亲事爹娘已在准备。” 她摸了摸阮宁的头发:“宁宁日后定会很幸福的。” 阮宁心绪杂乱,眉眼冷淡,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一定写到出家~ 第55章 055 055 夜里, 阮宁在院中打坐修练。 蓦地,一道杀气冲她而来! 仿佛来自幽冥地狱,强烈到周围空气也在不安颤动! 阮宁睁开眼睛, 眸中寒光四射。 “仓啷——” 她抽出长剑,没有转身,手腕翻转,长剑仿佛长了眼睛飞刺出去, 剑气冷若冰霜,院中霎时犹如数九寒天。 来者闷哼一声, 动作滞住了。 阮宁回头,看着来人。 花无痕拍了拍掌, 眸中诧异一闪而过:“三日不见,阮姑娘令人刮目相看。功力提升这么快?” 这名老者,可是能跟他打成平手, 阮宁一剑制敌, 他心里翻起巨浪。 世上武者他见过许多, 从没有见过进阶这么快的。 简直不可以人来衡量! 就算是宁景那个怪物, 也未必有她这么快。 老人腹部插着一把剑,闻言苦笑一声:“年轻人, 很厉害, 老夫甘拜下风。” 他同样大吃一惊,方才一剑他十拿九稳,若是上次见到的阮宁,他完全有把握避开花无痕取她性命。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 这才短短数日,阮宁竟又突破,武功早已在他之上。 老人浑浊的双眼难以置信:“你是如何做到的?”这简直不可能。 他从未见过武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提升这么快。 “平南王伏诛,你逃了?”阮宁没有回他的话。 老人正是平南王府那位武者。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老人额头渗出汗水。 “谁要你来杀我?”阮宁挑眉。 “王爷。这是王爷死前夙愿。” “我跟他的仇怨,至于让他临死都不忘?怎么说,都应该找宁国公报仇才对。” 老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夫只听吩咐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阮宁:“这是柿子挑软的捏?” 她将剑上血渍擦干净,收入剑鞘中,刚坐下,却突然想到什么,看着老者,“这个命令,是司马剑亲自下的?” 老者错愕一瞬,好像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阮宁:“是司马剑亲口所说?” 司马剑伏诛的场面她虽不在,想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吩咐手下来杀人。而且,司马剑此人,都要死了,不让手下找宁国公报仇,反而来找自己?说不过去。 老者喃喃:“主子行事之前已留了密信,他说若是事败,便叫老夫了却他这最后一桩心愿。” 阮宁眼睛眯了起来。 脑海里冒出三个字:林怃然。 她握了握剑柄。 将军府侍卫发现此处剑气轰倒树木的动静,火速赶来。 阮宁让他们将这条漏网之鱼交给官府。 花无痕眸子里有些玩味:“小姑娘,咱们来比一场如何?” 他眼睛里沉郁一扫而光,不知想到了什么,颇有些跃跃欲试。 阮宁沉吟一瞬,长剑对着他:“来。” 高手对决,招招致命。 阮宁游走在生死之间,长剑划破空气,与花无痕兵刃相接,院中飞沙走石,树叶乱舞。 他们从院中打到屋檐,又从屋檐打到街上。 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不知惊醒几家好梦。 阮宁游刃有余,花无痕招式在她眼中一清二楚,她漫不经心抵挡,然后出招,看着花无痕狼狈接招,对自己目前实力有了初步评估。 如今,她可以打过九幽了。 “当——” 花无痕接了阮宁一招之后连续后退,数步方止,一缕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粗喘着气,笑得夸张,狠狠抹了把嘴角:“你厉害。除了宁景,这么些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阮宁收剑:“承让。” 花无痕:“你武功已在我之上,九幽未必是你对手。日后想做什么?”他似是不经意地问。 阮宁皱眉:“练剑。” 花无痕笑得意味深长:“哦,练剑啊。” * 阮宁跟花无痕回到药庐时,宁景跟小乙都到了。 阮宁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 清晨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洒落天际,小院里百花飘香。 宁景懒洋洋躺在藤椅上,侧脸轮廓分明。 “平南王府派人刺杀你?”他淡淡问。 阮宁:“应该不是平南王。” 她坐下去:“脉象让我看一下?” 宁景将手放到桌上,没出声。 即是默许。 阮宁将手指搭上去,被他手腕寒凉一冰,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之前还不明白此人为何体寒至此,现在懂了,百毒之体,身体早就异于常人,能活着已是奇迹,这点冰冷跟生命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 她垂眸听了半天,内伤有些重,埋在心里的疑惑自然而然便问了出来:“那日我为何会走火入魔?” 她想了很久,自问修练方法没有任何问题,她也没有急于求成。 除了六级这次突破快得有些出乎意料,其他都很正常。 怎么会走火入魔?甚至要毁了她经脉一般。 一束淡淡的光清清凉凉照过来,洒在身上,宁景睁开眼睛,狭长的眸子里仿若波光粼粼的水面,细碎的光盈盈其中,阮宁心口一滞,那股熟悉感又来了。 她眉毛拧了拧。 搭在宁景腕上的手指浸了夜晚清凉,温温的,宁景抬眸,看见她脸上细小绒毛在晨曦中泛着淡淡金色,他手指动了动,将指腹压在粗糙桌面,淡淡开口,“你的功法不可再练。” “什么?”阮宁睁大眼睛。 宁景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甚至带着威严,“你的功法,不能再修练下去,若是继续,等你练到九级圆满,等着你的便是死局。” “你有何依据?”阮宁眸中一片平静,心却狠狠提了起来。 “还记得上一部功法圆满之时,我提到的陷阱么?你的功法进阶很快,的确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上乘功法,但它的创造者却并非仁慈之人,他给后辈留了死局。这是他的一个恶意陷阱。” 阮宁不语。 宁景眉毛拧了起来:“听到了没,功法不可再修练下去。世间功法千千万,一定有更适合你的。” “怕是停不下来了。”阮宁道,“我不修练,功法也在快速突破。” 她视察了一下丹田,自从昨日突破,丹田中内力增长速度突然快了一倍不止,即使她什么都没做,功力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提升。 她本以为是突破六级后的正常情况,如今一想,这是不正常的。 按道理,功法修练越到后面,越难突破才对。 宁景伸出修长手指,捏住她手腕,静静诊视半晌,脸上表情冷了下去。 阮宁给他冰得一个激灵,挣了挣,宁景手指捏得很用力,她竟没有挣开。 意识到他在把脉,阮宁不动了。 冷淡的眉眼间霎时笼上一层冰霜。 她眼前闪过刚重生在修仙界的时候。 明明前一刻还在病榻上等谢九玄最后一面,意识到怕是等不到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心里是心酸还是释怀,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很累;再次睁开眼睛,她浑身是伤,倒在尸骸之中,血液腥臭让她恶心。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是一个被魔族屠戮的村庄,她阴差阳错重生在那里,成了唯一一个幸存者。 那具身体身负极品灵根,村庄被屠就是因此而来。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怀璧其罪,遭人觊觎抢夺,逃了很久,才拜到了宗门之中。 当问及她要修何道时,阮宁眸中一片平静:“无情。” 逃亡之中,她领悟了一个道理:是她太弱,所以只能在后宅之中等谢九玄一个眼神,是她太弱,所以成了他人角逐之物。 她只有一个目的,——变强。 长剑所向,便是吾心,她想要的,自己去拿! 院中安静下来。 本来打算开口的小乙脸上表情僵住。 花无痕将打量的眼神从宁景身上收回,“或许只是你的猜测呢?我没见过这样的功法,也没有前人练过,不到最后,谁知结局如何?” 宁景深深看了他一眼,“确实没有人练过。我翻遍典籍,从未见过关于类似记载。” 他眼睛里浮起一层薄雾,“我甚至怀疑,这功法根本不属于此间。” 阮宁深吸口气:“我的功法,我心中有数。你有内伤,好好休养吧。” 她将千金老人开的方子交给小乙,让他替宁景煎药。 宁景浑身气压低沉,看着阮宁:“既然你知道,那你说说,有何破解之法?” 阮宁眉眼冷淡,“你是不是想要我废去一身功力,从头开始?” 宁景没有说话,眉眼间肉眼可见闪过烦躁,“你若不停下,日后同样要失去一身功力。” 阮宁:“只是你的推测。我为什么不赌一赌另一半可能?” 宁景眉头跳动:“你不要一意孤行。” 阮宁盯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呈现出令人不懂的固执:“我不会放弃的。” 宁景看见她眼中复杂难解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一阵揪心。他印象里,阮宁就是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天真大小姐,她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怎么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神?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变强?”他张了张口。 阮宁抬头看了眼太阳,刺得眼睛发疼,胸口闷闷的。 “我要的东西,我自己去拿。不强的话,怎么拿到?” “你是将军府大小姐,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必这么拼命?”花无痕不解。 小乙握了握拳头:“阮姐姐,你想要什么,告诉小乙,小乙一定帮你!” 阮宁没有说话。 她垂眸,淡淡地想,有时候执念会变成习惯,习惯会成为她活着的目的。 如果当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她第一世就活过了,重复有什么意义? 宁景一眨不眨看着她,眸子里一片黑沉:“你,想要什么?” 第56章 056 056 阮宁抬头撞进宁景的眼睛里, 被那无垠黑暗惊得心口一滞。 下人得阮夫人吩咐端了午膳进来,正好化解了诡异氛围,阮宁抿唇, “用膳。” 她没有回宁景的话。 想要什么?想要阿爹活着,她已经做到;想要潇洒世间,无拘无束,不受困囿, 她正在努力。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她只当宁景开玩笑。 上辈子,伯乐仙长不止一次问过她, 想要什么? 她无心外物,只想变强, 只想傲然世间而已。 小乙也被方才宁景身上那股威压震得不敢喘气,这时忙坐得离他远远的:“哇,糖醋鱼。” 只有花无痕, 如同局外人, 将宁景身上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他瞧着阮宁那冷淡的模样, 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沉默,小乙也不敢大声说话。 宁景浑身冷气嗖嗖嗖往外冒, 夏日闷热都消了几分, 小乙甚至觉得有些冷。 他瞅了眼热辣辣的大太阳:“嘶——” 这个宁景,越来越过分了。 他悄悄瞥了宁景一眼,吓得脸色发白。 娘嘞,好吓人。 用过膳, 宁景扫了花无痕一眼,随即身影消失在院中。 花无痕转而也不见了。 小乙围着阮宁:“阮姐姐,他们背着我们密谋什么呢!这两个人不对劲!” 阮宁坐在树下,喝茶乘凉:“他们本就相识,有事相商很正常。”况且花无痕这两日肯定出事了。 “宁景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是谁了?!” 阮宁垂眸,心想,宁景一开始就是撒谎。 “或许吧。”她有些无所谓。 不知为何,她觉得浑身有些无力。可能重生以来一心扑在修练上,乍然停下,有种无所适从的仓皇。 “什么叫或许吧?这家伙不知道骗了我们多少事呢!”小乙鬼鬼祟祟朝四周看了眼,确定没人,悄悄道,“阮姐姐,我跟你讲,这个宁景越来越不对劲了,他今日那个眼神,好吓人哦,他会不会突然发狂啊?” 阮宁摸了摸他密密的头发:“不要担心,我如今功力,拼尽全力可与他一战,不会让他做坏事的。” “真的?”小乙眼睛亮了。 “真的。”阮宁点头。 “可是,阮姐姐,你真要一直修练下去么?宁景不是说……功法……”小乙包子脸皱起来,眼睛里很担心,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阮姐姐,宁国公府藏书楼有无数上乘功法,你救了皇上,若是请赐,主子必定会答应的!” 阮宁眉目清淡,漫声道,“你不懂。上乘功法是很多,但适合我的没有。” 她这具身体骨骼普通,本就不适宜习武,是因为一剑霜寒和满堂花醉功法特殊,再加上宁景有助他人修练的体质,她才能提升到如今的境界。 换成这世间的功法,她苦练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高手。 小乙脸垮了。 阮宁感受到经脉之中丰沛的内力,感受到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手不禁握了起来。 * 谢九玄离开药庐,身影乘风而行,白衣若仙。 花无痕盯着他的背影,狠狠咬了咬牙。 谢九玄在一处山涧停了下来。 暑气被山间清泉消去,唯余清凉。 花无痕语气嘲讽:“宁景?宁国公?谢九玄?”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岩之上,面上一片宁静,漆黑双眸凝视山泉,嗓音低沉,“你认为是谁,便是谁。” 花无痕气炸了,掌风完全失了章法,狠狠往他身上拍去:“我就说你是王八蛋,竟然骗我这么久!亏我还把你当朋友!” 谢九玄没有动,九幽突然出现,煞气横扫四合,花无痕被他压得连退数步。 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谢九玄淡淡看着他:“冷静了?” “冷静个屁!”花无痕抹了把汗,出了一口气,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消散不少,他一屁股坐下,“你今日若是不跟我解释清楚,小心我告诉阮丫头!” 谢九玄闻言,笑了一声,却让人浑身发冷,“你大可一试。” 花无痕彻底毛了:“你这个王八蛋,知不知道什么是心虚!” “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若是要将时间浪费在骂人上,轻便。” 谢九玄垂眸,花无痕猜到他身份,不足为怪。 七年前花无痕本就查到了蛛丝马迹,是他抹掉过去,将所有线索抹得干干净净。七年不曾动武,宁景这个身份也有七年没有出世。 这次京城之事,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难免跟七年前允王之乱联系起来。 花无痕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想起些什么不足为怪。 花无痕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是谢九玄?” 谢九玄没有出声。 以他的性格,没否认便是默认。 “七年前允王之乱根本是你一手操纵对不对?去他的允王谋反,根本就是你灭宁国公府的障眼法!好大一盘棋,骗过了天下人,宁景,我真是小瞧你了。” 花无痕越想越气,“灭我满门的是宁国公那个老匹夫!老子还没动手,他怎么能死!你还我仇家!” 这么多年,他苦练武功,到处搜查线索,只为了找到仇家,结果他早就死了?还死在宁景手里。 九幽再次挡住他疯狗似的打法,面瘫脸上煞气沉重。 “闭嘴。” “你还有理了!你这个骗子!”花无痕掌风胡乱拍出,山林中一片狼藉。 九幽气得胸口起伏。 “他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各凭本事,怪你技不如人。” 九幽最后将人点了穴扔到谢九玄面前:“主子。” 花无痕似乎平静下来,看着谢九玄:“建宁三年,你挑拨允王反叛,允王以为京城在他掌控之中,熟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早已布好陷阱,等他跳进来。允王反叛大旗一立,你便带人围了宁国公府,杀宁国公及其爪牙,栽赃嫁祸给允王,自己落了个干干净净,是也不是?” 谢九玄没有开口。 花无痕继续说:“你常说的阿姐是皇后吧。” 他感觉到宁景身上一霎间冷下来的气势,有些怜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没有料到允王这个蠢货竟会不受控制,他看见皇宫就疯了,带兵杀了进去,杀了皇帝,逼死皇后,你解决了宁国公府,赶去皇宫时,一切都晚了。” 他笑了笑,说不出是悲凉还是讽刺:“宁景啊,你看,你阿姐命不由己,被宁国公送入宫中,她对你那么好,最后却要因你而死,怪不得这些年你要销声匿迹。换成是我,我也要疯。” “闭嘴。”九幽额角青筋直跳,“允王叛乱乃宁国公鼓动,他们暗地里合谋篡位,主子四处奔走搬来救兵,平定大乱,大小姐之死跟主子无关! “要怪就怪宁国公那个老匹夫!心狠手辣,连亲生女儿的生死都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他利欲熏心,先允王一步夺取皇宫,允王怎会狗急跳墙!他竟然宁肯派人守着传国玉玺,也没有保护大小姐,都是他的错!” 花无痕狠狠盯着谢九玄。 这么多年,他靠着一股恨活着,就为了手刃仇人,如今仇敌早死,他心中霎时空了,不给自己一个念头,他不知道活着做什么。 谢九玄:“前宁国公作恶多端,与他有血海深仇者无数,你虽没有亲手杀他,他却算死得凄惨,你执着这么多年,该放下了。” 花无痕垂头不语。 他呆呆的,眼前是常常梦见的尸横遍野,爹娘惨死,仇人剑上血液殷红。 “你呢,你杀他,他不是你爹?”他喃喃道。 花无痕只从宁景口中听过阿姐和弟弟,从未有父母。他还以为宁景无父无母。 他隐隐从宁景过去中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宁国公对待宁景,根本像是在培养一个天赋极高的杀人工具,他真是宁国公的儿子? “不是。”谢九玄的声音浸了蚀骨森冷,让人毛骨悚然。 花无痕打了个寒颤。 不是。 不知该庆幸还是替他可悲。 他想起宁景小时候。渴望亲情,紧紧抓着阿姐和弟弟,每次提起来总是笑得柔软,好像那是他所有的温暖。 宁国公利用小孩对父母的濡慕,利用宁景心软,逼他杀人。邪道之中,也没有比他更恶心的魔头。 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死的?听说被叛党千刀万剐?便宜他了!就该做成人彘,日日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对!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宁国公夫人呢?她也参与了?”如果是这样,一头撞死太便宜了。 “她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九幽冷冷道。 “为何不杀了她!撞死太便宜她了!” “她身不由己。”九幽面无表情。不过,就算身不由己,她看着宁国公作恶,将那些小孩当蛊一样养着,纵容他的恶行,其罪也是不可饶恕的。 花无痕还有一事不明:“他既不是你爹,那你亲身父母是谁?如何会成了谢府大公子?” 此言一出,林间霎时仿佛被冰雪掩盖,铺天盖地的压迫席卷而来,黑暗而压抑,飞鸟走兽感知到危险,乱飞乱撞,花无痕倒抽一口气冷气,知道自己说错话,却不知道这句话为何成了谢九玄的逆鳞。 一碰就死。 他感觉咽喉仿佛被人掐住,吸气困难,浑身汗毛倒立,整个人被那股危险逼得几欲奔逃! “一炷香到了。” 半晌,谢九玄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宇,淡淡看了花无痕一眼:“回去宗门,好好教导徒弟罢。汴梁不是你久待之地。” 花无痕狠狠喘气,出了一身虚汗。 他心绪大起大落,见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那点忌惮立即抛到九霄云外:“你是怕我坏你好事吧?说吧,你待在阮宁身边图谋什么?为了小皇帝对不对?!” 谢九玄盯着他,不言不语,浑身气势却吓人。 花无痕坐在地上,一副无赖相,“你不说我也知道。” 方才一番打斗,山林中鸟兽乱扑腾,这会安静下来,连树叶簌簌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那一声踩断枯枝的“咔擦”声响起时,几人立刻就听见了。 谢九玄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正好对上了阮宁的眼睛。 如同一望无际的冰原,冷风呼啸而过,留下一片冷寂。 所有情绪消失不见,平静得令人窒息。 九幽浑身僵硬,他为何没有察觉到? 花无痕也傻了,瞪着阮宁,看她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 “宁国公?”阮宁开口,声音冷若寒泉。 花无痕一颗心坠下去,完了完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谢九玄除了最开始一怔,随即便一脸平静。 他低声一笑,缓缓伸出苍白手指,将脸上面具揭下,一双深如冰渊的眸子静静看着阮宁:“也罢。” 一声叹息飘散在风中,山泉汩汩流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第57章 057 057 阮宁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们刚才一番话还回荡在耳边,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脑子里,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狠狠攥着手掌,掌心传来丝丝痛楚, 提醒她这是事实。 宁景,谢九玄,宁景,谢九玄…… 她张了张嘴, 唇色发白,怎么也不会想到, 这样两个不论身份地位还是性格行为完完全全相反的人,竟然是一个人。 谢九玄,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她上辈子兜兜转转,连这个人的真面目都没有摸到。 密密麻麻的的酸涩自心口蔓延至全身,早已麻木的胸口窒了窒, 她用尽力气, 缓缓吸气。 怪不得每次看着宁景的眼睛……那股怪异的熟悉感总是让她心悸……那双眼睛曾经让她辗转反侧, 早已印在魂魄之上, 见到就会唤起曾经的记忆,所以每次面对那股熟悉感, 她都止不住地不安。 她害怕曾经弱小的自己。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涧清溪旁,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漆黑的眼睛碾碎了日光,静静看着她。 看不出任何情绪。 阮宁上辈子见到最多便是谢九玄这副模样,她没想过,这辈子, 会跟谢九玄牵扯上。 花无痕的话一遍遍响起,如同一团乱麻,太乱了,她试图找出头绪,将其理清,身体却僵硬得动不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心口不适压下去,一字一句问:“宁国公,是为了陛下?” “嗯。” “我有些问题,说不说由你。”阮宁想起曾经的一些疑问,如今似乎都可以解释。 她没有等谢九玄的反应,似乎他如何回答都无关紧要。 “之前刺杀我的七星、破军等人,一开始你便知道他们身份对不对?他们是从宁国公府出去的?”阮宁想着他们几乎跟小乙一样的体质,一样的不怕毒,如出一辙的武功路数,只觉心中那股埋藏已久的谜团层层剥开,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是。”谢九玄没有犹豫,声音平稳。他好像知道阮宁在想什么。 阮宁冷静地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小乙身上的毒……你们也骗了我。” 谢九玄笑了笑,几乎有些赞赏地看着她:“是。” “你们的毒……是一样的。” “是。” “阮姑娘!”九幽目光锐利,几乎有些警告。别人不知道,这些对于宁国公来说,都是封存多年的腐烂记忆,如今接二连三翻出来,他自己想起都浑身不适,更不用说宁国公自己。 谢九玄摆了摆手,静静看着阮宁:“阮姑娘还有问题?” 阮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疲累,她活了几辈子,风里火里来来去去,心早就百炼成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酸涩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该生气吗?好像是的。 该伤心么?并没有。 她只是默默看了谢九玄一会儿:“我知道了。我救陛下,宁国公助我习武,如今陛下已经无碍,我们恩怨两清。” 大概是上辈子没来得及说的话。上辈子若是等到谢九玄,她大概也会说一句,就这样吧。 说完,她摇摇头,几个纵身消失在山间。 没有什么不能理解,这就是谢九玄之所以成其为谢九玄的地方。 上辈子或许还有怨念,为什么这个人那么冷血;现在她大概明白了。 就像她多活两世,并不将情爱放在眼中;谢九玄在黑暗中潜行,注定冷漠。 阅历不同,自然无法有共鸣。 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他们的纠葛,就到此为止。 花无痕怂得不敢说话。 谢九玄身上传来的压迫让他呼吸困难,他顺着谢九玄视线看向阮宁离开的方向,什么都没有。 “两清挺好,挺好……”他在谢九玄注视下缓缓闭上嘴巴。心里却骂骂咧咧:看你那样儿,明显不想让人走对吧,那你倒是说句人话!你嗯什么嗯,嗯有个屁用,哭死你,难过死你,该! 当然,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敢瞎逼逼出来。 他记得有一回,宁景阿姐嫁人的时候,他跑来茅屋,眼睛是红的。大概哭过。 那时候他还嘲笑这家伙像个姑娘,女孩子嫁人,那不是天经地义? 如今才明白,谢芷兰入宫,将一辈子都搭进了前宁国公的野心。 谢九玄难过,大概替阿姐难过,也为自己的无力难过。 他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被谢九玄漆黑的眼睛看得倒抽一口冷气。 没哭。 也是,宁国公何许人也。如今就算哭,也是让别人哭。 想到这儿,他不知怎么,替阮宁捏了把汗。 那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个□□烦。 “那啥……现在怎么办?”他擦了把汗,忍不住问。 谢九玄将视线收回,任日光照在脸上,眸子里一片黑暗,深不可测。 “哎!” 花无痕拍拍屁股,对着谢九玄消失的背影无语。 “要走打声招呼啊。”他骂骂咧咧跟了上去。 将军府是去不成了,阮宁怕是会将他打出来。那丫头如今可是能把他摁着揍呢。 唉。 * 阮宁回到药庐,小乙往她身后瞅了瞅:“阮姐姐,宁景呢?” 阮宁眉眼一晃,记起来自己看见那座山头打斗的动静,担心宁景不能动武,若是遇到仇家就麻烦了,所以循着动静赶去,没想到阴差阳错,撞见谢九玄和花无痕摊牌的一幕。 她抿唇:“小乙,你的头发我已治好,你并非我将军府之人,如今便回宁国公府去。” 小乙笑容僵住:“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头发不是还有月余么?” “不必,你已好了,回去吧,此处终归不是你的归属。” 小乙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很明白阮宁说出的话便是真的,她不会开玩笑。 他眼眶红红的:“我知道了,谢谢阮姐姐给我治头发,我就是担心,姐姐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为何这么突然?” 阮宁坐下喝了口茶,浑身抬不起力气:“我没事。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日便离开吧。” 小乙扑过去抱着阮宁嚎啕大哭:“阮姐姐你不要忘了我!我把妞妞送给你!” 阮宁感觉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她垂眸,跟小红蛇乌溜溜的黑豆眼对上。 小蛇蹭了蹭她手腕,丝毫不知自己被主人抛弃了。 她摇摇头,将它还给小乙:“它是你养大的,我并不会养,你带走吧。” 小乙一步一回头,红着眼眶终于走了,院中安静下来。 阮宁盯着茶盏半晌没动,末了,她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累极了似的,躺进被褥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意识消散之前,她隐约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 翌日一早,阮宁被前院中喧嚣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平平静静梳洗,将头发简单绾成一个髻,捡了几件衣物鞋履,放入包裹之中。 她环视一圈,屋中摆设都是她亲手布置,当初立志要学医,总以为多学一点,就离宁国公更近一点,兴奋得整夜难眠。 想到这里,她抿唇,拿出纸笔,垂眸,挥动手腕,面无表情写下一封信: 阿爹阿娘,女儿志在山河,不愿嫁人困于后院。如今武功大成,当乘风而起,游历山川,阅天下事,踏马平川。不必牵挂,待女儿归来。 不孝女阮宁。 她伸出细瘦手腕,展了展纸张。 日光照到她脸上,在她眸中抖落一片碎钻,长长的睫毛铺展开来,宛如展翅欲飞的蝴蝶羽翼。 * 今日一早,梁侍郎府的礼仪队喜气洋洋跟着媒婆,上了阮将军府。 消息一息之间传遍茶楼酒肆,沿途小儿一路跟着来瞧热闹。 阮将军阮夫人坐在中堂之上,媒婆笑得宛如弥勒佛,一连串吉利话抖落下来,阮夫人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 “去,将小姐请来。” 阮夫人让下人招呼媒婆喝茶,彼此说些喜庆话。 “梁夫人是真喜欢阮姑娘,梁家公子人品贵重,家世也好,姑娘日后嫁过去定和将军府一样自在。” 阮将军对梁司南这个后生也是满意的。 他们也舍不得将女儿嫁出去,只是古往今来,没有姑娘不嫁人的。 还好,如今只是定亲,定亲之后再等两三年才到出阁之日,宁宁还能在他们身边待几年。 这样想着,阮夫人和阮将军松了口气。 这桩婚事他们相看了很久,汴梁城中,家世比梁家出色的,人品不及梁司南;人品比得上梁司南的,家世背景复杂,宁宁嫁过去必定不得清净。 比较来比较去,还是梁司南最符合他们心中女婿人选。 姑娘家最好的年纪,若是不能定下稳妥的亲事,他们便一直不能放心。 宁宁年纪还小,不懂以后的路还长,她说不嫁人,那都是孩子气话。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定下来,他们很满意。 媒婆喝了两盏茶,还不见阮宁来,有些疑惑。 阮夫人也诧异,又派了丫鬟前去催。 “姑娘家见人,难免羞涩,多梳洗打扮一会儿也是有的。”她笑对媒婆。 媒婆忙笑:“也是也是。”遂放下心来。 只是,没过一会儿,两个丫鬟脸色苍白跌跌撞撞跑进来。 阮夫人发觉情况不对,命人将院门掩上,厉声道:“慌什么,怎么回事?” 大丫鬟将手里的信颤颤巍巍递给阮夫人。 阮夫人一看,两眼发晕,住院内一片慌乱。 * 宁国公府。 谢九玄手中笔顿了顿,纸上俊秀飘逸的字迹间落下一滴黑墨,生生破坏了整幅笔墨。 九幽额头汗水滴落,只觉书房中犹如暴风肆虐,他咬了咬牙,才忍住浑身毛骨悚然,没有拔腿逃出。 谢九玄身上重重威压落下:“梁府去将军府提亲?” 声音清冷低沉,宛如玉石相撞。 九幽硬着头皮:“是。消息确凿,梁府公然上门……必定是两家议好的。” “出去。” 九幽立即消失在书房。 谢九玄垂眸看着那一团墨渍,末了,笑了一声。 “咔擦——” 紫毫化为霏粉,散落纸上,将墨渍遮掩得一干二净。 第58章 058 058 岁暮天寒, 彤云酿雪,阮宁眨了眨眼睛:“要下雪了,走快些。” 嘴里呼出的气凝成了白雾, 将她精致的眉眼笼得若隐若现。 “驾,驾,走快些。”小尼姑修竹戴着毛茸茸的帽子,浑身裹成了一个雪球, 小腿踢了踢身下人的肩膀。 她坐在一个虬髯大汉的肩膀上。 大汉脸都绿了,脸色气得通红, 恨恨看了阮宁一眼,却不敢反抗, 憋屈地架好小尼姑,跟自家兄弟抬着几大筐米面蔬菜往山顶青峰庵去。 阮宁跟在他们后面,双脚从雪地上走过, 没有留下脚印。 修竹咯咯的笑声在林间飘荡, 大眼睛水汪汪的, 兴奋地朝阮宁挥手:“施主, 骑大马真好玩!” 大汉们累得气喘吁吁,闻言气得要命。要不是忌惮后面那个可怕的女人, 他们真想将这小尼姑扔下山去。 想他们曾经也是这一带响当当一群人物, 天王老子都不怕,凭着一身胆识本事,吃香喝辣睡女人,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官府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就因为这个女人, 他们的好日子一去不回头,如今竟沦为这个女人的杂役!气煞我也! “再快些。”阮宁淡淡道。 大汉咬牙,听听这是什么话!这么长的山道,他们抬着这么重的东西,还得伺候没大没小的小尼姑,换成普通人,早就累死了! 真把人当牲口呢! 大汉咬牙切齿扭头,气势汹汹,威武雄壮,只是,刚一对上阮宁那双眼睛,浑身一软,噩梦般的记忆涌上心头,忙扭头抬起东西往前走。 那速度,活像有鬼在追。 修竹笑得更开心了。 大汉欲哭无泪,废话,能不害怕么! 他们就不该招惹这个女魔头,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回想那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他们几个兄弟刚抢了一户人家,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正准备去妓馆美滋滋,就碰上了这个女人。 好家伙,他们以为自己瞎了,愣是使劲擦了几次眼睛才相信这是个真人。 那姑娘穿一身短打,头发简简单单绾了一个髻,素面朝天。 可就是这样的装扮,都掩盖不住她浑身气质。 他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反正就他娘的跟天仙下凡似的,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还有那一身肌肤,神仙也不一定有她漂亮。 想想,荒郊野外,天仙美人。 他们老大一瞬间有了好点子:“把她抓了卖了,一定值千金!” 几个大汉有些羞涩,一手捏着衣角,一手扛着大刀,轰隆隆就冲上去了。 啊,千金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美人一招把他们揍趴下,揍了一遍又一遍。 揍得他们哭爹喊娘。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唉。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大雪落下之前赶到了庵里。 强盗中厨艺最好的大汉非常有自觉地去厨房烧菜,这厨房是阮宁来了之后指使大汉在青峰庵外新搭的。 其他人等躺在庵门外气喘吁吁。 毕竟是尼姑庵,他们一群大汉自己搭了屋子住在山里。 青峰山上有座青峰庵,庙庵破败,只有一个老尼姑和一个小尼姑。 门口挂着两副对联,进门就是罗汉堂,两侧厢房住人。 院中种了松柏,小小一方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 小尼姑修竹落到地上,被阮宁提溜着越过跟她身子一样高的门槛,稚声稚气喊:“师虎,窝肥来啦!” 老尼姑从罗汉堂出来,双手合十:“阮施主。” 阮宁点了点头,将修竹放下。 厢房里点上灯,三人围着用膳。 “信寄出去了?”主持问。 “嗯。”阮宁点头。 话音刚落,庵门敲响了。 阮宁眉头一蹙。 “咦?有人来啦?”小尼姑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 阮宁起身,主持拍了拍她的肩:“施主不必担忧,往常也有过往之人借住,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着,老尼姑披上僧袄,开门出去。 “主持在吗?我乃官差,官府发布檄文,特来告知。” 阮宁脚尖轻点,飞身落在墙上,她往下一扫,来人果然穿着官差服饰。 只是,这么晚了,官差来庙庵做什么? “吱呀——”主持打开门,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官府有令,青峰庵中僧侣三日内一律迁离庵中,前往承光寺落户,若有违者,按令法办。” “这……发生了何事?老身已在青峰庵待了几十年,怎么突然就让搬走呢?青峰庵怎么办?” “此乃上头的命令,我等只管执行,承光寺自会收留你们,庙里不许留人。记清楚了三日内离开。” 官差满面菜色,很不耐烦:“老子一天爬了几座山,就为了通知此事,附近庙庵尼姑一律迁往承光寺,照办就是,哪那么多废话!” 阮宁垂眸,若有所思。 她离开汴梁后游历了很多地方,满堂花醉的功法即使不修练,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层一层突破。 走到青峰山下时,她感觉到九级都快要突破了。 当时天色向晚,正好碰到一伙强盗,将人收拾了一顿后,又碰到了艰难背着粮食的老尼姑。 她心念一动,决定先在这里落脚,等九级突破再说。 若是如宁景所料,她会成为一个废人,那么在没有人知的庙庵里度过不失为一个清净的办法;如若武功还在,她到时继续上路便是。 于是,她在这里住了下来。一晃就是半年。 来的时候暑气尚重,如今已是寒冬。 距离她离开汴梁,已有一年半时间了。 她回过神,官差问清楚庵里几口人,将相应的落户公文给了老尼姑。 “一人一份,凭僧碟和公文去承光寺,自会有人替你们安排,若是丢了,后果自负!” 官差下山去了。 强盗们大概听见动静,扛着大刀轰隆隆冲了过来:“来者何人?!” 他们也以为夜晚投宿的大都心怀鬼胎之人。 老尼姑笑得和蔼,冲大汉挥了挥手:“官差,没事,去歇息吧。” 带头那个矮个子老大很不爽老尼姑那奇奇怪怪的笑。 笑话,谁人见了他们强盗不是哆哆嗦嗦的,这老尼姑笑得这般开心,瞧不起他们啊! 刚准备上前,不知哪里来的念头让他猛不丁抬头,就跟阮宁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上了。 于是乎,一伙人如同来时一般,轰隆隆消失了。 老尼姑笑呵呵关上了门。 她回屋时,阮宁已经在厢房里吃饭。 修竹眨巴着眼睛:“师虎拿的什么?” 老尼姑摸摸她的头:“我们要离开青峰庵,去承光寺啦。” “承光寺在哪儿?” “承光寺啊,是一个很大的寺庙,香火鼎盛,信客众多,很热闹。” “那里有观世音像么?” “有,塑了金身呢。” “哇!” “好好吃饭。” “哦。”修竹小胖手握着汤匙,努力往小嘴巴里喂饭。 修竹是老尼姑捡回来养大的,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可能是个女娃,被附近村子的人家丢了。 老尼姑平日里脾气很好,做事总是慢慢吞吞,对任何事情都笑呵呵的。 但阮宁看得出来,她这会比往日要更开心一些。 老尼姑一直担心她若是出事,小尼姑没人照料,若是能去承光寺,修竹便有了托付之处,不怪她高兴。 “阿弥陀佛,施主,官府三日后必来查看,你可想好要去何处?若是不曾想好,可跟我们一道去承光寺。那里也可供你修行。” 阮宁沉思,承光寺在闹市,人来人往,太过喧嚣。 “我会另找一处清净之地。”她道。 “施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知道官府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老尼姑问。 阮宁:“大梁庙宇众多,僧侣抢占土地,不事生产,此惯例自建朝由来已久,朝廷此番整顿,还百姓土地,像青峰庵这种小庵,并入大寺之中,大寺之中作威作福之人由朝廷法办,还俗耕田。” “当真?”老尼姑大为惊异,“土地之事由来已久,附近村庄土地大都归世家所有,百姓多为佃户,那些大庙名下田产众多,若是将他们法办,恐怕要多出好多土地哩。” 阮宁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蹙了蹙眉,一个名字不由得冒了出来。 ——谢九玄。 上一世,土地问题在她死前一直没有解决。毕竟此事牵涉盘根错节的世家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谢九玄,也不能随心所欲。 听说前些日子小皇帝在西山猎场举行围猎,亲自射了一只兔子。 看来,谢九玄准备拿世家开刀了。 “照如今情景,施主能去哪里呢?何不就此回家,施主出来这般久,家人该挂念了。”主持有些担忧。 “朝廷诏令刚颁发不久,不可能一下子落实到所有州郡;要说土地复杂,离汴梁越近,庙宇越繁盛,僧侣与世家联系也越紧密。那里暂时应该没有动作。”阮宁雪白的脸上很冷静,“我心里已有打算,主持不必担心。” 这里离汴梁不远不近,此时下发诏令,她猜,更远些的州郡早已行动。 朝廷要动手,必定从世家薄弱的地方一点点渗透。 她眼睛里情绪有些复杂,谢九玄这是先动僧侣,等世家发觉不对时,早已被他一点点蚕食,一切都在这人掌控之中。 缜密得可怕。 时间不早,阮宁洗漱完毕,回房熄灯。 看着漆黑的屋顶,她脑海里思绪万千。 功法突破之前她不会回汴梁,如此,只能向汴梁走,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她发现,比起世俗,她喜欢庙宇的清净。一直待在庙宇中修行也不错。 迷迷糊糊中,她陷入了睡眠。 第59章 059 059 翌日, 阮宁在一阵刺眼的白光中睁开眼睛。 院中传来刷刷轻扫的声音。 她照例运转内力,视查内腑,一切如常。 阮宁揉了揉太阳穴, 心里有些沉。 不知道为何,尤其这一月来,她一觉睡去,总是睡得很沉, 连基本的警惕也消失了。 太异常了。 她也试过晚上打坐,但到最后仍是会睡去。 试了好些次, 结果都一样。 偏偏除了越来越强大的内力和一日比一日接近圆满的功法,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她也只能将此归为功法快要圆满带来的异状。 这也更加重了她内心的负担。 修竹咯咯的笑声传来, 阮宁轻轻吸了口气,梳洗好了打开门。 院中积雪数尺,山上冷风吹得树木摇动不止, 白雪簌簌落下, 落在修竹脸上, 小尼姑懵懵地仰头, 眼睛里满是好奇。 大汉们夯吃夯吃挥舞着扫帚和铁锹,黝黑的脸上满是认真, 没一会儿, 院里便多出几个大雪堆。 “小尼姑,你瞧。”矮个大汉指着其中一个雪堆。这人穿一身灰色短打,长了张圆圆的脸,很喜庆, 也是所有大汉中最年轻的。不论是个子还是武力,他都不像那群人的老大。 偏偏他是。 修竹晃晃悠悠扭头,惊奇地瞪大眼睛。 “啊!”她兴奋地叫了一声。 这位阿大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啧啧啧。这是雪人。” 他们的名字按阿大阿二一直排到阿四。 “雪人?” “雪人。” 修竹一个激动,迈着小短腿爬到了雪人身上,把雪人胳膊碰掉了。 阿大一脸嫌弃。 修竹一呆,咧开嘴就要哭。 “不许哭!” “呜哇——” “卧槽!老四你快让她闭嘴!” …… 阮宁摇了摇头,踏进膳房。 阿四已经将早膳摆好了。 庵里食物简单,粥和包子。 老尼姑慈眉善目慢悠悠咬着,听着外面吵闹声偶尔笑笑。 没一会儿,阿大提溜着哭红了眼睛的修竹进来,将她放到她的位子上。 “喂,老尼姑,昨晚官差来干什么?” “明日起你们自可离去。我们要搬走了。”阮宁道。 “什么?!” “不行!你们上哪儿去?大爷我给你当了半年杂役,本还没收回,你想走就走?想得美。” “你想要什么?”阮宁声音冷淡。 阿大黑着脸:“你个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能住庙里的穷光蛋有什么?我不管,大丈夫面子比天还重,你打了我的脸,大爷我没打回来之前,休想甩掉我们。” 阮宁将目光从粥里收回,淡淡看着阿大。 那眼神,跟看个智障似的。 阿大感觉自己被冒犯到,气得脸色通红。 “就这样,我是告知,并非向你寻求意见。明日随你们,官府不允许庵里有人居住,不想被抓,明日便离开。” 阿大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修竹学他的样子嗷呜一口咬下去,只咬到一个小褶子,她郁闷地瞪着阿大。 “看什么看!” 修竹被吓得眼眶又发红。 阮宁:“想挨揍?” 阿大闭嘴。 老尼姑笑眯眯道:“诸位施主本心向善,回去好好种地,莫要再做强盗了。” “闭嘴!”阿大出去时将门摔得震天响,院子里传来其他几人担心的询问声,被阿大一声吼得闭嘴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阿弥陀佛。” 用过膳后,阮宁在院中练剑,老尼姑收拾行囊,修竹磕磕绊绊在她屁股后跟来跟去。 院中一脚,阿大四人鬼鬼祟祟凑在一块,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 第二天,阮宁轻装简从,扛着修竹下山。 阿大四人委委屈屈抬着老尼姑的行囊,山下有早已等候的马车。 阮宁将修竹放进车中跟老尼姑道了一声:“后会有期。” “施主一路保重,阿弥陀佛。” “驾——” 车夫扬起马鞭,刺眼的阳光照在雪地上,车轮碾过雪地,发出沉闷的声音,积雪中压出两道深深的辙印。 阮宁收回视线,将手中包裹扔给阿大几人:“付你们的劳役费。若是再做坏事被我抓到,可没有劳役这么简单。” 说完,她脚尖轻点,身形化为一片孤帆,乘风而行,缥缈如云,几个纵身间便消失在视野中。 “老大?” “愣着做什么?快追!” “嗷!” * 阮宁很久没有耗费这么多内力赶路。 山河大地一担装,四大皆空相。 她的脚下是厚厚冰雪,耳边长风呼啸;长河落日将她的脸映成橘红,无尽星火闪耀其中。 一股快意自胸中直抒而出,令她浑身每一处都如同被阳光浸透。 这股久违的自由之感令她叹了口气,精致眉眼间仿佛冰雪融化,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风停了,她立在晨曦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寒霜凝在阮宁的眉宇和睫毛上,鼻头微红,漆黑的眼睛里有一抹光。 她抬头看着山上庵门,踏步而行,衣摆在风中烈烈作响。 “笃笃笃——” 阮宁伸出细白的手,握住门上铁环,轻轻叩响。 “吱呀——”一个小尼姑探头一瞧,倒吸一口气,“这,这位女施主,有何贵干?” 阮宁行了个佛礼:“想在贵庵借住一些时日,不知可方便?” “这——” “自会奉上香油钱。” 小尼姑脸色通红,看着她那张脸,眉目间闪过焦急,使劲推她:“施主,本庵禅房有限,并无空余,施主请回吧。” 阮宁瞧见她神色有异,眉头一蹙。 “怡静,什么人?”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怡静脸色一白,忙站到一边:“师,师父,一位过路人。” 那老尼姑看见阮宁的脸,似是怔了怔,接着道:“施主可是要借住?” 怡静狠狠握紧了手。 “是。”阮宁道,“看来贵庵不便,如此我另寻他处便是。” “都是小尼姑怕生人,我们这小庵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人,施主别见怪。请跟我来吧。” 阮宁瞧她慈眉善目,心想先住几日再说。 她将目光移到怡静脸上,小尼姑忙慌张地低下头,脸色通红。 对于自己这张脸,阮宁也觉得有些招摇,偏她不会易容,只能随意些。好在她一身武功,并不在意。 她跟着老尼姑进去,发现这座庙庵比青峰庵气派一些。 大殿颇有气势,弥勒佛笑眯眯的,佛像足有屋顶高,庵里供奉的佛不多,都是常见的那些,僧人们都住在后院禅房,主持单独开了一个院子。 “施主便在这里住着吧。平日里我们在讲经堂做功课,施主请自便。”老尼姑将她领到禅房。 房间干干净净,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檀香味。 “多谢主持。”阮宁道。 这间房通向后山,若她想练剑,也很方便。 “阿弥陀佛,午时我会命人将膳食送来。” 阮宁行了个佛礼,将主持送了出去。 小尼姑怡静回头瞧了她一眼,察觉阮宁视线,慌慌张张转过去,跟在老尼姑身后,消失在竹林间。 阮宁盘膝坐在榻上,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她一路消耗掉的内力,几句话的功夫,又丰盈起来。 就在她闭目养神之时,突然听到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自屋后靠近。 她睁开眼睛,静静等着。 从进入这座庙庵起,她就感觉到暗中有些视线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 那些视线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打量,跟主持所说庵中尼姑怕生人对得上。 但她隐隐觉得有一股违和感,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主持和怡静目光清明,除了有一丝苦闷,看得出不是坏人。 可能遇到了难解之事。 阮宁起身,脚步踏在地上,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不像靠近她后窗那个,她已经听出是怡静的脚步声。 她站在窗户旁,看着窗户被人轻轻掀开一道缝隙,随即一张纸条塞了进来。 阮宁突然出声:“什么人?” 怡静吓得脸色发白,撒腿就跑。 阮宁开窗,只看到一片衣角转过竹林。 她弯腰捡起纸条,展开来。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列字:“戌时后不可点灯,听到任何声音都不可开门!” 阮宁眼里若有所思。 午膳时,一位面生的尼姑给她送了素斋。 很丰富,让她有些诧异。 尼姑有些腼腆,眼睛很漂亮,脸色通红:“施,施主,有何需要你叫我就行,我叫怡秋。”说着,双手不安地在衣摆上绞着。 “多谢怡秋师父。”阮宁道。她看得出这位师父很紧张,再次印证了主持的话。她们好像真的很怕生人。 “无事无事,我一会来收拾。”说完,人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太奇怪了。 食盒里足足装了五盘菜,小葱拌豆腐,清炒茭白,百合莲子粥,清蒸茄子,栗子煲。 每一样都很精致,看得出很用心。 她想是怡秋做的。 虽然是素斋,但是鲜味十足,色泽清透,茭白鲜嫩,百合香甜,茄子软糯,冬日里能有这么多菜色,很不容易。 菜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尼姑们的态度让她有些疑虑。 可惜附近只这座庵,她有些累了。 权且休息一晚,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这些尼姑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一个个都很胆小,别人欺负她们还差不多。 庵中非常安静,甚至就连尼姑们诵经的声音也听不见。 晚膳仍是怡秋送来,跟午膳一样丰盛。 怡秋有些慌张,收碗筷时将一只碗砸落地上。 阮宁要帮她捡,她吓了一跳,抱起食盒便跑了。 夜幕黑了下来,阮宁盘膝坐在榻上,静静等着。 怡静说晚上不要开门,若有事发生,应该在晚上了。 第60章 060 060 戌时一过, 外面果真有火光亮了起来,将整座明月庵照得煌煌如昼,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喧哗。 明显有外人进来。 联想到白日里主持们面上的担忧之色, 恐怕来者不善。 阮宁静静细听了会儿,起身将窗户打开,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她循着火光来到诵经堂,悄悄伏在屋檐上, 视线往下看去。 大堂之中两伙人呈对峙之势。 一方是以主持为首的尼姑。 另一方以一面色虚浮的锦衣公子哥为首。 对方来势汹汹,身后兵丁随从凶悍蛮横, 杀气腾腾。 “将怡秋小美人给爷交出来,不然, 我把你们这明月庵砸了。” 阮宁白日里只见到怡静和怡秋,没想到明月庵有数十尼姑。 只是这会个个面色惨白,跪在佛像前紧闭着眼睛, 拨动手中珠串不停地念经。 她们中间围着的, 正是怡秋。 “畜生, 佛祖在上, 你就不怕报应么!”主持气得浑身发抖,一字一句用力至极。 “老尼姑, 都一把老骨头了, 最好是识相点!那怡秋本就是小爷看上的,以为出家就没事了?告诉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把这贱人逮回去!乖乖过来, 不然……信不信我将这些尼姑都杀光!” “畜生!怡秋已皈依佛门,乃佛门弟子,岂能容你羞辱!” 阮宁扫了眼吓得发抖的怡秋,白日里没注意,这才发现,怡秋五官出色,体态风流,偏偏有双极为纯真的眼睛。 媚态与天真浑然一体。性子又极为胆小。 那满脸虚浮的公子姓梁,看架势,跟一方诸侯郡守少不了关系,不然也不会如此嚣张。 老尼姑挡在前面,被他一脚踢开,怡秋被他捏着脖子,宛如一条濒死的鱼。 这些尼姑们怎么会是那些壮汉对手,转眼间便被绑了起来扔到一边。 怡秋浑身簌簌发抖,垂死挣扎。只是她那些拳脚落在贼人身上,丝毫不起作用。 “敢给我逃,以为逃了就没事了?”姓梁的目光阴沉,“你不是喜欢佛祖么?喜欢当尼姑是不是?我教你当个够!” “啊——” 怡秋被摔出去,眼看要撞在柱子上。 阮宁手腕翻转,挥出一股内力,阻挡她的落势,让她轻轻落下。 那些家丁将灯油泼在尼姑们身上,引来阵阵惊叫。 阮宁面色冷了下来。这些人竟狠毒至此,想将十几个人活活烧死。 怡秋没有受伤,这点异动却引起姓梁的警惕,他身旁武者面色严峻,浑身威压释放,轰然炸开,将一殿丝毫不会武的尼姑压得趴在地上,脸色惨白,手脚发抖。 武者的威慑对寻常人伤害很大,轻则损伤肺腑,重则一命呜呼。 武者不对普通人动用内力是基本常识。 此人嚣张至极,丝毫不把这些人当人。 对付阮宁的威压震在普通人身上,后果可想而知。阮宁轻飘飘挥出一掌,将这些压力散去。 “什么人!”武者猛地向阮宁方向挥出一掌,震碎了屋顶! 对方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他这一招,武者脸色难看。 姓梁的面色沉了下去:“缩头缩尾,见不得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 阮宁深深看了眼在梁全示意下将火把扔出去的家丁,长剑斜劈过去,冰霜冻结了火焰,家丁被剑气划伤,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砰一声撞在地上。 梁全脸色一变:“谁!” 武者拔出长剑,目光紧紧盯着剑气划出的地方,喉咙紧张地咽了下。 这样的剑招,是个高手。 他眼皮跳了一下,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沙”“沙”“沙”—— 是衣摆摩擦的声音。 来自背后! 梁全和武者猛地转身。 主持眸子里亮光一闪而过。 怡静呆呆地看着门口。 众尼姑怔住了。 当看到人的那一刻,梁全脸上表情僵住,目光渐渐痴迷:“美人。” 他身旁武者虽怔了一瞬,却很快反应过来此人危险! 忙捂住梁公子的眼睛,警惕地看着阮宁,浑身蓄势待发:“你是何人?我们乃领州郡守府之人,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试图以身份吓退对方。 在领州郡,梁公子横着走,这个名头是他最大的保障。 阮宁面无表情:“此乃佛家清净之地,不由你们放肆,立刻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武者额角青筋跳动。他将全副心神放在阮宁身上,竟让梁全抓到机会从他手上挣脱。 “美人!你跟我走吧,我爹是郡守,在领州郡,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只要你跟我回去,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这破庵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如何?” 说着,他满目痴迷冲着阮宁靠近,身后武者心惊胆战,刚要出手,阮宁快他一步,一掌轻飘飘挥出去,将人击飞。 “找死。”声音冰冷。 “砰——” 梁全喷出一口血来,还不知死活痴痴望着阮宁方向:“跟我回去,我以妻位相聘。”这样的人间绝色,叫他拿什么换,他都愿意。 那一颦一蹙,冷冰冰的样子也让他心神颤动。 阮宁眉眼含霜,身上杀气溢了出来。 武者一看不好,先发制人,剑招狠辣,出手快若闪电! 他虽看不出阮宁深浅,但凭她年纪,也猜得出顶多跟他平手。 大梁最顶级的那几位武者早已盛名在外,这小丫头虽功法奇异,但绝不是那些高手。 他的武功可是曾有幸得九幽大人指点,顶级高手之下,他未必会输!不然,郡守也不会将他派到最宝贝的公子身边。 这样年少轻狂之人他见过不少,从来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讨到好处。 兵不厌诈。 他眸子里闪过一抹阴狠。 老尼姑脸色也凝重起来,手中佛珠转动越来越快,额头汗水滴落。 怡静紧紧握着拳头,替阮宁捏了一把汗。 她没想到这位女施主长得那般漂亮,竟有一身这样的武功。 在门口看到她时,她的心狠狠跳了跳,这张脸被看到,一定会给她惹事的!所以白日里她才偷偷提醒,叫她躲开,没想到她非但不听,还自己找来了。 方才阮宁那一剑确实给了她一丝希望。 但是,梁公子身边这位武者在领州郡无人能敌,据说放在汴梁也可排进前十,这样一个投身庙庵的姑娘,怎么能跟武者对抗! 她不忍心阮宁落在梁公子这个禽兽手里:“施主,你快逃!” 她们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女施主是无辜的。 阮宁听到这一声,眉毛一挑,眼睛盯着武者挥来的剑。 武者以为她怕了,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小丫头,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看清形势,我便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心知自家公子是什么德行,不能杀了她,得留着性命,以后有的是她受的。 只是,眼看那一剑就要刺进阮宁肩膀,就差那么几厘,武者等待的情景却并没有出现。 他想象中长剑穿透血肉那美妙的声音,切断骨头时那张嘴里流露的闷哼,以及鲜血喷溅的温热……这种种美妙,全都若梦幻泡影! 武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只见,长剑停在阮宁身前几厘,便再也无法前进了。 武者额头汗水滴落,握剑的手上青筋暴突。 “咔擦——” 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武者手中长剑竟寸寸裂开,化作粉末碎在地上。 那可是玄铁! “咣当——”武者手一软,剑柄落在地上,他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宁。 将玄铁化为霏粉,他甚至没看到她如何出手,这是何等高深的内力! 他浑身颤抖,哪怕是那位九幽大人,他能做到吗? 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阮宁拍了拍手:“滚吧,领州郡守亲自来,在我这里也讨不了好,识相的话,滚远点。” 梁全再昏聩,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乃太守独子,自来在领州郡横着走。他母亲娘家势大,这个武者可是母亲托外公替他找来的,武功之高,从未有人在他手里讨过好去。 如今竟然败给了一个小姑娘? 他不敢相信,但不得不信。 性命和美色之间,当然还是命更重要。 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他终于清醒几分。 尤其阮宁碎了武者的剑好像犹不解气,又给了他一掌,将武者打到了明月庵外。 “砰”地一声,明显是人体落地的声音。 诵经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梁全心口一跳,冷气顺着脚底窜入心口。 阮宁那张美若天仙的脸霎时犹如淬了毒的利刃,随时可以要他的命。 他脸色发白,脚下一软,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竟是吓尿了。 家丁们屁滚尿流逃的逃,跑的跑,终于有两个兵丁担心郡守要命,拖着梁全往外逃。 “我,我爹是郡守,你敢……”他吓得神志都不清醒了。 众尼姑被这一幕惊呆。 她们没想到阮宁竟这般厉害。 那可是郡守府上的武者!她竟能完全压制! 阮宁刚收回视线,就被冲过来的怡静吓了一跳。 怡静大哭着冲过来抱住她的腰:“呜呜呜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听话!你要是打不过就完了!” 阮宁浑身一僵,缓缓伸手,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脸上表情有些不自在:“放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 待到所有人松了口气,主持让大家回禅房休息。 阮宁没走。 主持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有话要说。” 阮宁面色冷淡:“一切岂非在主持意料之中?” 老尼姑慈眉善目:“阿弥陀佛。老身只是赌了一把。” 她看着阮宁,温和吐出几个字:“施主的脸。” 阮宁抿唇。 “施主风尘仆仆,一看便知长途跋涉,久经旅途。这样的人该有些本事。施主的容貌说声惊为天人也不为过,可施主浑身气度却更从容。这意味着——施主的脸从未成为困扰,也就是说,你有足够的把握解决麻烦。” “若你猜错了,岂不是枉害了一个人?” 主持浑浊的眼睛很平和:“纸条施主看到了?” 阮宁猛地抬头。 “后院离诵经堂不近,若是躲灾,不失为一处好去处。施主若无把握,老身自不会勉强。” 阮宁:“没想到小小庙庵主持,如此多谋。” 原来纸条是主持授意的,如果自己没有武功,躲在禅房也不会出事。主持就是赌一把,赌赢了,她们性命得救。 “看在纸条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了。”阮宁道,“郡守府对我身份有顾忌,不会很快来找麻烦。我若离开,你们怎么办?” “阿弥陀佛,山人自有妙计。”主持笑了笑。 阮宁倒是有些好奇,不过她又有些困,救一回是顺手,此处麻烦,并不适合久留,看主持并不是说空话之人,看来果真有办法。 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挥了挥手自回去休息。 第61章 061 061 昨夜又下了一晚上雪。 屋檐上全都裹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被。 怡秋拿着扫帚推开庵门, 哈着冷气抬头望去,猛地怔住。 山崖边站了个人。 白衣墨发,眉目若画。 瘦削挺拔, 渊渟岳峙,浑身贵气令人望然生畏。 那人缓缓侧眸,一双漆黑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深不可测,山风鼓动袍摆, 刺骨寒意霎时涌来。 怡秋打了个寒颤。 怡秋想关门逃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她嘴唇哆嗦:“施, 施主。” 她曾被梁全抢入郡守府中,见过很多大人物。 面前这一位, 浑身贵气遮不住,只远远隔着,那股气势也令她胆寒。 她握紧了扫帚, 脸色发白。 这样的人一大清早出现在明月庵外想做什么? 怡秋猛地扫见对方鹤氅上一层积雪, 心里震了震, 视线不由得从那人泛着寒气的墨发上晃过。 此人在山上站了一夜? 怎么可能! 谢九玄看了眼大石上明月庵三个大字。 “告知主持一声, 有人应约前来。”他嗓音沙哑,像是久未说话, 又像是字斟句酌。 怡秋“砰”一声关上门忙跑向主持院子, 空留扫帚丢在雪地上孤零零的。 * 九幽带人赶到山顶时,便见宁国公负手立在明月庵门前, 肩上积了雪,墨发沾了湿气。 脸上神情捉摸不透。 这一年多来, 宁国公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日复一日心惊胆战,被他身上越来越重的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主子,属下来迟!”所有人跪地行礼。 谢九玄摆了摆手。 “主子,我们直接进去——”没有让宁国公等的道理。 “等门开。”谢九玄道,声音好像浸染了冬夜寒气,带着凉意。 九幽:“是。”他看了眼明月庵,垂下眼睑。 早在主子扔下他们,披星戴月赶来的时候,一个名字就隐隐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打了个寒颤。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 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抬头望来,看见谢九玄的时候,瞳孔微缩,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 谢九玄并没有说明身份。 九幽领会主子意思,上前一步:“此事涉及机密,我们到庵中谈。” 老尼姑脸色发白,手隐隐颤抖:“好。” 她退到一旁,做出个请的意思。 谢九玄迈步,缓缓踏了进去。 九幽等人随后。 谢九玄平静的眸子淡淡扫过佛殿,没有丝毫停留,转而落在通向后院的小径上。 “施主请随我来。”主持远远保持距离,脸上挂着僵硬的笑领路。 “明月庵有出家之人十五,山顶土地贫瘠,我们自己种些粮食。郡中信客有时会来进香,往往捐些香油钱。佛祖金身是一富商塑的。”主持越说语气越僵硬,因为她身前那位贵人身上气势越来越沉。 猛地,那人脚步顿住。 主持脸色一白:“施主?”她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方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任何问题。 她随着谢九玄视线望去,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原来是阮姑娘在习剑。 阮宁所住禅房跟主持院子隔了一片矮矮竹林,从前院尽头可直接望见那座禅房。 阮宁正在禅房前空地上练剑。 她身法凌厉,眉目冷肃,轻盈如风,剑气如虹。 主持一个门外人也看出剑法不俗。 “这是借住本庵的过路人,今日便会下山,施主请随我来。”主持以为贵人对外人不满,忙解释了一通。 话说完,没料谢九玄仍然站着,负手而立,目光望着那个方向,半晌不动。 主持心里好几个念头闪过,最后,她脸色发白,阮姑娘该不会犯了什么大事吧? 她心知此人来自汴梁宁国公府,阮宁若是招惹了他们,恐怕吉凶难测。 阮宁帮她们逃过一劫,主持有心解围,但眼前之人浑身气势令她不敢轻举妄动,尤其九幽看出她想上前的意思,挡住了她。 * 谢九玄冷冷看着阮宁,胸膛里那颗自布局收线起便蠢蠢欲动的心跳得越发急促,一下又一下,催促着他,蛊惑着他,令他烦躁不已。 他手指忍不住蜷缩,明明恨不得把她抓回去关起来,脚下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按下那颗不肯安分的心,压抑得泛了疼才涌出一股快意。 他静静等着,时间慢慢过去,不知在等什么。 谁也不敢打扰他。 阮宁似有所觉,停下动作,扭头看来。 长剑随着她的动作劈开一层白雪,雪自半空簌簌落下,将她笼得朦朦胧胧。 二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谢九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无垠的黑暗。 阮宁眸中诧异一闪而过,视线一瞬即离,立即扫向其他人。 谢九玄浑身气势更冷了。 主持打了个哆嗦,替阮宁捏了把汗。看来,阮姑娘果真犯了案。这可如何是好。 见阮宁没有动的意思,谢九玄径直向阮宁院中走去。 主持见状,忙开口:“施——”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两个侍卫拦住了。 九幽目光复杂地看了眼阮宁,远远跟着宁国公。 “不必跟来。”谢九玄声音泛着冷意。 九幽脚下一顿,站着不动了。 阮宁还沉浸在见到谢九玄的惊讶中。 这里离汴梁虽近,骑马却也要一日路程,如今正是谢九玄计划关键时候,他突然出现在领州郡,不得不令她怀疑。 而且,她并不想见到谢九玄。 她拧着眉头思索时,谢九玄已经走到院中。 “阮姑娘。”他没什么情绪道。 “宁国公。”阮宁行了一礼,随即敛眸静立,不言不语。她与谢九玄,这辈子除了宁景,没有其他交集。宁景也不过是假的,是这人为了小皇帝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是个假象。 这样想着,她心里越发平静。 “阮姑娘怎会在此?”谢九玄看着她冷静自若的样子,心里那股念头几欲冲破牢笼。他攥紧手掌,捏得手骨发疼,身体越疼,他心里越平静。 “机缘巧合。”阮宁淡淡道。 “阮将军担心不已,既然碰到,不妨跟我说说,离家出走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我回去也好安一安你父母一片拳拳之心。” 阮宁嘴唇动了动:“我已在信中告知爹娘。” 言外之意,不劳烦宁国公。 谢九玄胸口气闷,怒极反而笑了:“我也很好奇,你一个人在外头闯荡,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我常年闷在京城,倒是连出去走走的机会都没有。” 阮宁:“都是平常之事,没有什么新鲜。” 谢九玄冷笑一声:“你打算将我晾在院中?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为了避免心里那个蠢念头又跑出来,他狠狠攥住手掌,将视线移开。 他怕再看一会阮宁避之不及的表情,会压不住心里的念头。 阮宁看了他一眼,眉头拧了起来。 这是她不高兴时候才会做的动作。 谢九玄心里蓦地一疼,胸中那股郁闷之气烟消云散。 “罢了,”他捏了捏眉宇,“等我办完差事,你与我一道回去。” 他说得笃定,没有留反驳的余地。 阮宁声音冷了下去:“宁国公,臣女还不能回去。” 从方才到现在,谁都没有提起宁景这个名字,就好像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被人遗忘了,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自从阮宁知道宁景是谢九玄这个事实,她好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不生气,不难过,更不伤心。 谢九玄当时心绪复杂,他等着阮宁来找他要解释,结果却等到她离开汴梁,消失得无影无踪。 收到梁司南上门提亲的消息,他心里被不知名的怒气充斥,若不是多年来早已习惯隐忍,他甚至忍不住想将梁侍郎捏死。 还不等他弄明白这股怒气因何而来,阮宁就消失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弄清楚心里那股复杂难解的情绪由何而来。 后来他渐渐生出一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随时间越来越强烈,若不是他压着,怕是早已付诸行动。 现在,听到阮宁拒绝回去,谢九玄心里的念头又翻腾了起来。 掌心血肉模糊,他淡笑如风:“为何?” 阮宁:“臣女还有事没有办完。” “你的功法,快要突破了吧?”谢九玄突然道。 阮宁一窒。 功法是宁景跟她之间的话题。 她并不将宁景看成谢九玄。 谢九玄好像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宁景之事,时隔这么久,你不想问?”他的话背后好像有一张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将眼前人吞噬殆尽。 阮宁若有所觉,看了谢九玄一眼。 那双眼睛依旧明净清澈,像被雪水洗涤过,将人的心都照得明亮。 谢九玄垂眸,感觉到掌心丝丝缕缕的疼。 半晌,他道:“算了。宁景之事是我欺瞒在先,此事是我不对。” 阮宁有些诧异。 事实上,自从见到谢九玄,她发觉此人瘦了很多,宽大的鹤氅裹着苍白的脸,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 谢九玄会认错,她万万不曾想过。 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九玄。 阮宁将心里那股不知缘由的沉闷压下去:“国公折煞臣女了。” 谢九玄像是累了,眼睑半垂,将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浑身气息低沉,生人勿近。 阮宁看着他离开,知道谢九玄生气了。 生气?她皱了皱眉。 * 九幽等人见宁国公从院中出来,脸上非但不见高兴,反而越发平静,平静得令人头皮发麻,心里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年多来,宁国公脸上越平静,往往意外着他心情越糟糕。 谁若是在这样的宁国公面前捅娄子,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给自己收尸。 主持更是两腿发软,对阮宁处境更加担忧,对自己接下来准备的话由原来的五分把握变成了一分。 第62章 062 062 主持不知谢九玄真实身份, 只以为他代表宁国公府前来领州。 宁国公府在大梁有着不一般的意义,提起宁国公,要比皇帝更有威慑力。 尤其见识了此人身上气势, 主持将多余心思全都收敛得干干净净,老老实实将事情原委陈述明白,并将自己承诺的东西奉上去。 “那梁氏一族乃领州郡豪绅,多年来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 这些都是老身这些年搜集的罪证,希望对大人有用。” 主持从寺庙之事中看出某种不寻常的气息, 觉得自己等的时机到了。她察觉到宁国公府正好也在等一个契机,她正好可以提供这个契机。 她托老友将一封信送到宁国公府, 阐明自己手中有梁氏一族罪证。 只是信送出去不久,就出了怡秋之事。 阴差阳错收留怡秋,惹得梁全上门, 若不是阮姑娘昨夜出手, 明月庵危矣。 老尼姑料到宁国公府的行动不会太迟, 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般快。原本以为至少会晚一些时日。 谢九玄翻了翻:“从建宁朝之前就开始记了。” “是。” “啪——” 谢九玄将册子合上。 主持知道自己的价值已经没有了, 很识趣地告退:“阿弥陀佛。” 主持走后,九幽看着那些册子面无表情。 “主子, 梁氏一族罪行, 暗部早已搜集妥当,这尼姑虽掌握了些东西,但远远不足以推翻梁氏一族在领州郡的统治。若是因为阮姑娘——” 谢九玄指关节敲在桌子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九幽闭上了嘴。 “她能潜伏隐忍这么多年, 心性坚韧,倒是难得。”谢九玄漫不经心道。 “她跟梁氏有仇或未可知。”九幽心里一动,硬着头皮,“主子若是想让阮姑娘回京,只需让人召她回去便是,何必耗费心血如此布局?只要阮将军夫妇在京城里一日,她早晚要回去的,况且,主子已跟阮姑娘——”他在谢九玄的视线中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一句。 “这次不一样。”谢九玄收回视线,似乎有些困惑,他盯着手指,仿佛能从上面看出什么来似的,“你不懂。这跟报仇不一样。” “有何不同?当初主子利用允王彻底清缴前宁国公势力,他那么狡猾的一个人还不是败在主子手里,阮姑娘怎么也不会更厉害,对付她不是更容易?” 谢九玄:“闭嘴。不要拿她跟那个老东西比。” 九幽也知说错了话,只是对宁国公如今的状态有些担心。 他从有记忆起便在前宁国公死士训练密室中长大,那里不见天日,只有敌人。 一次他险些在厮杀中死掉,是主子救了他。 从那以后,他不管上头是谁,只认自己的命是这个人的。 * 阮宁见到谢九玄后总觉得太过巧合,想起主持说的妙计,难不成就是指谢九玄? 主持到底有什么本事引得谢九玄前来她并不关心,从昨日老尼姑想利用自己化解困境,她就看出这人不简单。 她站在窗前看着墙上冰雪,抿了抿唇,转身将东西收拾好,准备下山。 昨夜遇到麻烦,她便知这事不会善了,如今宁国公在这里,后续便不用她操心。 谢九玄必定是冲着梁氏一族而来,领州郡恐怕会有一番大动作,说不定大梁都要动荡一番。 毕竟要动世家,这场仗注定困难重重。 不过,明月庵众人不会有危险是无疑了。 此时离开最好。 她怕再待下去,阿爹阿娘得到消息赶来,她就走不了了。 丹田近日越发躁动,她并不想突破的时候待在有谢九玄的地方。 若是功力还在,她尚且可以无动于衷;若是一无所有,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阮宁出了院落,沿着竹林小道往前院走,只是,走到尽头时,有人挡住了去路。 “阮姑娘,主子吩咐,姑娘暂时不能离开。” 阮宁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怒火,她冷冷道:“我要走,你拦不住,让开。” 那侍卫面无表情,重复命令,脚下纹丝不动。 阮宁眼睛眯了眯,不想跟一个小兵计较,深吸了口气,身形化作一道风,衣摆拂动间已跃至空中,脚尖轻点,眨眼出现在明月庵外。 只是明月庵外的阵仗让她顿了顿。 一排排黑甲兵肃杀骁勇,带着黑暗气息,守住下山的方向。 “阮姑娘请回。” 他们一开口,浑厚的声音在山崖上回响,震耳欲聋。 阮宁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谢九玄竟要将她拘在此处,他凭什么? 阮宁缓缓伸手,将腰间软剑拔出来,眉目冷若冰霜。 “不自量力。” * 竹林中的侍卫见阮宁出了明月庵,立即发射了信号。 一切都在主子意料之中。 谢九玄跟九幽正在商讨梁氏一族,听见信号声音,他几乎如一阵风般消失在禅房之中。 九幽有些错愕。 谢九玄出现在庵外时,阮宁被黑甲兵围着,长剑如人,冷漠坚定。 他飞身落入对峙之中,伸手接过阮宁的剑。 寒意从剑刃渗入指尖。 “你想去何处?”他道。 “宁国公什么意思?我既没有犯法,也没有作恶,宁国公派出这么大的阵仗,莫不是我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阮宁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语气几乎含了嘲讽。 她真的是气坏了。 很奇怪的是,谢九玄情绪并没有变化。 他只是淡淡看着阮宁:“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不知怎么,阮宁有股不好的预感。 “宁国公府将与将军府结亲,此事由皇上金口玉言,昭告天下。婚事定在九月初九。将军府派人四处找你,你却躲在这里,可想过后果?”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怎么会?” 她迅速思索为何会这样,离府那日明明是梁侍郎府提亲,就算爹娘答应了婚事,也该是与梁府结亲;而且,她既然离开,便足以表明自己的决心,爹娘一定不会答应梁府! 宁国公府更不可能。 她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国公有何证据?”阮宁脑子里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若是谢九玄所说是真,皇帝为何要这么做?谢九玄怎么回事? 九幽将一卷明黄传过来。 谢九玄将它放到阮宁手里:“打开看看。” 阮宁觉双手重若千钧。 细汗从鼻尖上渗出,她的手一动不动。 “怎么,怕了?”谢九玄挑眉。 阮宁抿唇,哪怕知道谢九玄拿这种事说谎的概率低之又低,真的看到圣旨时,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寒。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块明黄帛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盯过去,好像要把布帛盯出一个洞来。 谢九玄将圣旨从她手中抽出,见她这副表情,面色有些发沉。 “宁国公,”半晌,阮宁开口,声音平静,“这是你的意思吧?你想要什么?” 她定定看着谢九玄,怀着最大的警惕和忌惮。 谢九玄心尖一疼,密密麻麻的刺痛从胸腔蔓延至全身。 他有些奇怪,从小到大,什么样的伤他都受过。从没有觉得疼。 冷风打在人身上,山崖边两人静静对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压抑。 蓦地,谢九玄轻笑一声:“阮姑娘聪明绝顶,不妨猜猜我的目的?” 不知为何,阮宁轻轻松了口气。只要有目的,就有化解的办法。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婚事不可能。宁国公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真是没有办法了,此事除非与阮姑娘成亲,否则绝无其他办法。” “不可能。” 谢九玄手指捏着阮宁剑刃,生生阻住了她的攻势。 她功力今非昔比,对上宁景,会发生什么事还未可知。 阮宁动手将剑收回鞘中,心知此事不解决,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宁国公不妨说说有什么目的。”她冷冷道。 谢九玄细细感受着由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那股绵绵不绝的疼,竟有种诡异的满足。 他脸色有些白,也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原因,一瞬间看起来有些虚弱。 阮宁抿唇,一定是看错了。 谢九玄自来强大,没有什么事能伤害他。 “如果是因为我救了陛下,宁国公大可将功劳安在千金老人身上。” 谢九玄指尖还残留着她剑上那股寒气。 闻言,他看进阮宁眼睛里,“阮姑娘难道一辈子不嫁人?还是说,你已有了意中人?” 最后几个字飘散在寒风中,莫名有些阴森压抑,令人忍不住发冷。 阮宁是真的不清楚谢九玄想要什么。 这世上根本没有东西能让谢九玄牺牲婚事才能达到目的。起码她想不到。 她只能想,谢九玄想对将军府做什么?联想到他打压世家,铲除豪绅,她心里一沉,难道阿爹做了什么事,让谢九玄有了猜疑? 就在她越想越远时,谢九玄开口了,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我此番来领州,大梁必定要经历一番动荡。” 阮宁没有说话,心中细细分析整件事。 谢九玄接着道:“此事策划多年,如今时机成熟,只是一旦开始,朝廷必定经历血雨腥风,阮将军掌管禁军,守卫皇宫,乃汴梁最后一张盾牌,若是他动摇,陛下将会陷入危险。这,是我决不允许发生的。” 阮宁眼睛睁大:“我爹一心忠君,你不信他,还想用我控制我阿爹?” 谢九玄一脸平静:“你功力突破在即,到时候会怎样尚且未知,当真放心父母?” “我拿性命发誓,我阿爹绝不会背叛朝廷,宁国公根本不必——” 谢九玄:“圣旨一出,木已成舟,你只要乖乖待嫁,不要想着逃跑。” 阮宁气得发抖,手中长剑险些忍不住挥出。 她深深吸了口气,冷静道:“那事成之后是不是可以解除婚约?”九月初九,还有八个月。 八个月,她深知世家之事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解决。 谢九玄看着她握剑的手指攥得发青,抿了抿唇,心已经疼得麻木了。 他淡淡道:“你为何不肯嫁到宁国公府?” 阮宁有一瞬间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很真挚的疑问。 她没有多想,面色很冷,眼睛里闪过厌倦:“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宁国公没有听过么?更何况你为何跟将军府结亲我心知肚明。我没兴趣玩这种游戏。” “正好。那便依你所言,待事情尘埃落定,解除这桩婚事便是。不过,在此之前,阮姑娘哪里都去不了。” 说完,他鹤氅在寒风中划过凌冽的弧度,离开了山崖边。 阮宁面色冰冷,心里有些沉。 第63章 063 063 阮宁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而且是非常不愉快的梦。 宁国公府挂满了白幡,天上乌云密布,阴沉沉的, 压得人心头沉闷。 她随着一阵风不知不觉来到灵堂,看清牌位的刹那,一股凉气顺着脚底窜入身体。 牌位上写的赫然是:妻阮氏女阿宁。 她浑身发冷,脚下顿住, 没有再靠近一步。 棺材孤零零摆在灵堂中央,两个小童跪在火盆旁烧纸钱, 除此之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跟她活着的时候没两样。 她心里涌上一股悲哀, 胸口传来窒息般的难受,好像被人攥在手里,用尽力气捏碎一般。 她捂着胸口缓缓坐下, 只觉得疼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想到什么, 她伸手抹了把脸, 将颤抖的手指伸到眼前。 干的。 阮宁低声笑了笑, 她就说,怎么可能会哭。 一阵狂风吹来, 她隐隐约约听到前院传来哭声。 那声音沧桑而悲凉, 好像失去雏鸟的大雁,回旋在天空中久久不散。 阮宁几乎立刻认出是管家的声音。 管家哭什么? 他有什么好哭的,她冷漠地想。 胸口的疼痛逐渐蔓延至丹田,阮宁只觉整个人要撕裂了一般, 巨大的疼痛攫住了她的身体, 她狠狠咬牙,意识到不对。 不对,这是做梦,梦怎么会疼。 她粗喘着挣开混沌,眼前一片漆黑,浑身湿漉漉的,好像从水里泡过,房间里一片狼藉,她体内失控的罡气横冲直撞,将整间屋子摧残得犹如狂风过境! “啊——”巨大的痛苦袭来,她脸色惨白,挣扎着盘膝打坐,试图运转内力,抵消这种痛苦。 没用。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脸上滑落,鬓发一缕一缕湿漉漉的垂下,她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肌肉都在颤抖。 疼。 太疼了。 从来没有这样疼过。 乖驯的内力变得暴躁,并且极具破坏力。 它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在丹田中膨胀翻滚,罡气寸寸割裂肌肤,更可怕的是,丹田中酝酿着更强大的力量。 满堂花醉最后一层。 她眼睑颤动,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如月,头发散乱披在肩上,身形单薄瘦削,一阵风就能吹倒。 谢九玄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阮宁,脆弱得让人心惊。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睛里平静无波,手脚麻木,顿了顿,才靠近。 只是,手还未碰到阮宁,一股杀气袭来,他不得不侧身躲开。 谢九玄眼睛里错愕一瞬,没有想到,这种时候,阮宁还保持警惕。 月亮挣开云层,银辉洒进窗棂,照在阮宁脸上。 她睁开眼睛,目光充满杀意,没有一丝感情。 虽然没哭,但眼尾发红,衬着苍白的脸,在月色下如同鬼魅一般。 谢九玄迅速点了穴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检查她身体情况。 几乎是手指握上去的一瞬间,他的心便沉了下去。 “你要突破了。”谢九玄身上带着深夜寒气,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神秘,并没有传进阮宁耳中。 她连睁开眼睛都吃力。明明几息之间,她却觉得过了几千年那么长。 疼痛折磨着她,方才做的梦又闪现出来,谢九玄的存在加深了她心里的烦躁。 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问:谢九玄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连我死了也不出现? 脑子里走马观花闪过无数片段,胸口闷痛不见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一句话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早已脱口而出,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映在她眼睛里的是谢九玄错愕的目光。 时间定格,谢九玄眼睛里的情绪渐渐放慢,她清清楚楚在里面看到了诧异,沉默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像期盼小木马的小孩。 这太奇怪了,一定是她看错了。她将这种念头挥开。 谢九玄张口说了什么,阮宁一个字都听不见。 她丹田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伴随着巨大疼痛的,是丹田中排山倒海突破的内力,没有任何预兆,但她就是知道,她突破了。 满堂花醉九级。 那股力量强大得可怕,谢九玄被一瞬间的罡气冲击,嘴角有血流下来。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内力如同它出现一般,又如流水般散去。 阮宁仿佛看见自己的身体从年轻力壮渐渐走向衰老颓败。 身体里的力量一点一点在消失。 谢九玄的脸映在面前,巨大的绝望笼罩下来,阮宁脸色白得可怕。 她浑身都在发抖,像是怕极了黑夜的小孩,只想将自己蜷起来,躲进箱子里。 “阮宁。”谢九玄的声音穿透混沌,响彻耳边。 阮宁打了个哆嗦,眼睛里渐渐发狠。 上辈子她已经还清了,她一遍一遍警告自己,不能重蹈覆辙,不要跟谢九玄牵扯,可谢九玄为何要来招惹她! 她只想平平安安清净自在过完这一生,现在却连武功都要失去。 她胸口起伏,一股无名之火眨眼间烧遍全身,手中长剑咔咔作响,她所有理智在听见谢九玄口中出来的“阮宁”二字时崩溃得一干二净。 阮宁阮宁,幼时那个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荡,脑子仿佛要裂开一般一抽一抽地疼。 “刺啦——” 阮宁脸色很白,紧紧抿着唇,双手握剑,手很稳。 长剑穿透谢九玄胸膛,引得他闷哼一声。 她睁着眼睛,目光被剑上渗出的殷红刺得发疼。 “我再说一次,我最恨别人威胁,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不要将我牵扯进来。”她张了张嘴,嗓音发哑,“不要试图靠近我。” 说完,她将长剑抽出。 这时的她理智得可怕,她审视了那一剑,确认不会要了命;又将丹田视察了一番,内力仍然在源源不断流失。 染了血的剑刃收回鞘中,阮宁没有看谢九玄,也就没有看到他眸子里那深不可测的情绪。 她冷静地思索完一切,准备起身离开。 身体里那股漫无边际的疼痛好像已经麻木,或者有什么其他更痛的地方。 反正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突然,她整个人僵硬了。 阮宁缓缓低头,看见一双修长的手,白皙手掌上染了鲜血,极致的白跟耀眼的红,对比鲜明。 那双手紧紧环在她腰间,寒气顺着手臂传到她身上。 紧接着是一股带着雪松冷香的气息,缓缓靠近,最终在她耳边停下。 “你想去哪里?”声音鼓荡在耳边,甚至感觉到喉结震动。 阮宁打了个寒颤,理智回笼,她伸手去掰谢九玄的手。 谢九玄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充满磁性,含着真正的愉悦。 “不管你去哪里,都跑不掉的。” 阮宁用上了内力,在那双如玉的手上留下了印痕。 不知为何,她没敢回头。 她狠狠将谢九玄甩开,几个纵身间便消失在房中。 以她如今功力,哪怕内力在流失,但是消失得干干净净之前,没有人拦得住她。 她迅速离开了。 至于谢九玄最后那句话,她只当为了一剑之仇。 想起那一剑,她思绪杂乱不堪,根本理不清当时的情绪,没有缘由地不想想起,将它压到心底。 屋中,谢九玄看着阮宁离开的方向,脸色苍白,眸色漆黑。 他耳边似乎还漂浮着阮宁身上的气息,温暖的,柔软的,好像还停在他怀里,像春风一样拂过。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鲜血从伤口流出,染红白衣,他却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谢九玄脑海里闪过无数方案,有无数种办法将阮宁抓回来。 他一遍一遍想着,千万种计谋,无论哪一个,都能达到目的。 这些向来是他最擅长的。 不论是人心还是利益,他算无遗策。 当年得知宁国公非但不是亲生父亲,还是害他失去父母的仇敌,他冷静得让管叔心惊。 他常常看穿别人眼中看怪物一般的惊惧。 那又如何? 他谢九玄行事,何曾惧怕别人目光。 不过三年时间,宁国公一辈子机关算尽,最终一无所有。 宁国公死的时候,眼睛里红血丝遍布,狰狞地看着他,死不瞑目。 谢九玄冷静地想着这一切,冷静地分析阮宁。 胸口仿佛被人挖空,冷风呼啸,冰雪淹没了荒原,他有些茫然,伸手摸了摸,不疼。 分明不疼。 那股几欲将人淹没的窒息感从哪里来? 九幽冲进来时,被宁国公脸上表情惊住了。 谢九玄像是一座冰雕,脸色比雪还白,眼睛呆呆地望着窗户方向,里面一片茫然。 他的表情让人觉得,觉得……他很伤心。 好像失去了重要东西的幼童。 九幽心口一滞,看着他胸口血迹,嘴唇颤抖:“主,主子。” 谢九玄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荒芜一片,死寂如深渊。 九幽“砰”一声跪在地上:“主子一定要保重身体,皇上还在京中等您回去!” “拿药来。”谢九玄垂眸,声音冷静。 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错觉。 九幽忙将药递了上去。 他注意到谢九玄白玉一般的手有一道道痂痕,深深破坏了那双完美的手。 待到看见剑伤,九幽心里松了口气。 方才没有看清,剑伤避开了要害,不会有危险。 即使如此,九幽心情还是很沉重。 包好伤口,谢九玄漫不经心道了一声:“滚吧。” 说完,人已经躺进了被褥,眼睛闭上了。 脸色在月光下莹白如玉。 九幽今日受够了惊吓,他目光复杂,看了眼四处漏风的门窗,一声不吭将窗户堵上,关门出去了。 谢九玄闻着被褥里温暖的气息,感觉身体渐渐暖和,仿佛有一双手轻轻拍着背,哼着歌,他眼皮越来越重,抱着满怀柔软,意识坠落深渊。 第64章 064 064 阮宁下了山, 脑子里一片混沌。 冰冷的雪打在脸上,她的手这才开始颤抖,神志仿佛才回到身体。 她脸色白得厉害, 眼前一遍又一遍闪过殷红的血,刺疼了她的眼睛。 血腥味挥之不去,她浑身发冷,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雪越来越大, 荒野中阴风怒号。 阮宁没有方向,只是源源不断消耗内力, 远远看去,如同一阵风般轻盈。 等她停下时, 丹田里一丝内力都没有了。 经脉中空空如也,无论她用什么法子,再也没有办法使用内力。 她精疲力尽, 意识不受控制, 眼睑越来越重…… * “施主总算是醒了。这么大雪, 施主发着烧还到处乱跑, 幸好我们路过,不然在雪地里埋一宿, 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阮宁眼睑无力地眨了眨, 认出这是明月庵主持。她们迁往灵岳寺了。 她想起什么,猛地坐起来,在自己丹田里检查了一番。 主持看着她脸色一瞬间白了下去,整个人呆呆的, 眼睛里的压抑让人心惊。 “施主?”她从怡秋手里接过药碗,“你身体还虚,好好养两日,烧退了就好了,不要担心。对了,你正好晕在灵岳寺山脚下,我们如今就在灵岳寺,施主安心养病便是。” 怡静小尼姑揪着阮宁衣角:“施主,你怎么了?很伤心么?” 阮宁静静躺下,脸上很平静:“主持,我想一个人待着。” 老尼姑看出她情绪不对,她们才走了没多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到了这个岁数,红尘之事早已堪破。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怡静的头。 “走吧,施主需要静养,我们不要吵她。” 一阵衣摆摩挲声后,“吱呀——” 门关上了。 屋里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阮宁浑身无力,蜷在被褥中,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狂风呼啸,吹打着窗棂,好像刀刃,刮在她心上。 她心里一片荒芜,脑子里全是空白,不知道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就这样,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不见人。 怡秋和怡静急坏了,围着主持团团转。 “师父,都三日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要,要不,师父,我做一桌好菜,阮施主闻见香味,说不定就饿了?” 主持闻言,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怡秋,去做点吃的,怡静,去叫阮施主。时间该差不多了。” 两人闻言,眼睛亮了。 * “施主开开门好不好?”怡静踮着脚尖努力往屋子里看。 只是有屏风挡着,她什么也看不见。 敲了许久的门,屋子里一丝声响都没有。 她皱着小脸,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骇然闪过,双手使劲开始拍门:“施主,你再不出来,我就叫人撬门了!快出来吃饭!快——” 声音戛然而止。 门从里边打开,阮宁脸颊瘦削,面色惨白,眼睛里平平淡淡,看着她:“小尼姑。” “施主你终于想通了!”她已把阮宁看成大好人,不怕她,一点也看不出初见时的羞涩,抓了阮宁衣袖,“怡秋做了吃的给你,你是不是饿坏了?” 阮宁倒没有觉得饿。 她只是使不上力气,只得由着小尼姑拉着走。 也是时候吃东西补充体力了。再饿下去,她这条小命怕是要没了,她冷漠地想着。 主持见怡静拉了人来,视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一眼看见阮宁,她就知道此人心性坚韧,绝不可能轻生。 哪怕是一时坎坷,她也会咬牙走下去。 三日,跟她所料差不多。 阮宁坐下。 怡秋盛了一碗青菜粥,冲她羞涩地笑了笑,放到她面前:“小心烫。” 米粒煮得晶莹剔透,软糯细腻,青菜切得很细,融在米粒中。 香气扑面而来。 阮宁久未入食的肠胃终于感觉到饥饿,叫嚣着吃。 她道了声谢,伸出细瘦的腕子,捉住瓷勺,舀了一勺,轻轻放进嘴里。 大米香味和蔬菜甘甜混在一起,粥煮得很烂,从舌尖上滑过,引得味蕾流连忘返,她咽了一口,温暖的感觉一直进入胃里,让人想发出舒适的叹息。 一碗粥喝完,阮宁额头浸出细汗。 她浑身暖洋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主持一直没有说话。 阮宁脸上表情从出来以后,便一直是平静的。 不管发生了何事,在将自己关起来这几日,她已经想清楚,并考虑好了解决办法。 “灵岳寺如今由主持师父掌管?”阮宁突然问。 “是,除了一些小尼姑,寺中以前的主持和长老已被朝廷法办,如今由师父管理。”怡静道。她以为阮宁只是随口一问。 “主持师父,”阮宁抬头看着主持,表情很是认真,“你收我为弟子可好?” “什么?!”怡静手中筷子掉在地上,发出“啪啦”一声。 她惊呆了,有些傻眼,“施,施主要出家?” 怡秋也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在阮宁身上,想确认她是否在开玩笑。 主持念了句佛偈,半晌,才道:“施主已经想好了?” 阮宁点了点头:“这几日我都在想,没有比庙里更适合我的去处了。” 主持目光复杂:“能否告知老尼施主出了何事?几日前我见你,尚且意气风发,出家需了断尘缘,不可意气用事。” “主持认为我是意气用事之人?” “不是。” 阮宁看着桌面:“我与尘缘之间的因果早已斩断,如今废人一个,日后在寺中修行,清静无为也好。” 将自己关在房中这三日,她一开始茫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后来想到爹娘,心想,他们还活着,这辈子就不算白活;她想,不就是武功没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只是她不想再跟谢九玄牵扯,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看起来他们的牵扯都没有好结果。 那天晚上功法突破,她整个人混混沌沌,刺了谢九玄一剑或许因为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或许上辈子死的时候心里到底有怨,那一剑她不知道怎么刺出去的。 她有些疲倦,刺杀大梁摄政王,这个罪名不小。 出家之后跟尘世没有牵扯,不管是什么样的罪名,她担着就是。 主持见她心意已决,垂下眼睑,“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我答应你。” 阮宁:“多谢师父。” “不过,我再给你三日,三日后正好是吉日,若你还是不改初心,到时我便为你剃度。” 依阮宁的想法,越快出家越好,她不想耽搁。此事若是让她阿爹阿娘知道,定是要闹翻天的。但看主持的样子是不肯退让的。 她想,三日也不够消息传到汴梁,到时尘埃落定,阿娘顶多哭几嗓子,木已成舟,她也没有办法。 “好。”她道。 怡静半天没敢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些伤心。 她是师父从小养大的,没人要才让师父捡来。 如果山下日子过得好,没有人会愿意当尼姑。 初见阮宁,她只觉得这个人真是美极了。 她的眼睛那么亮,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好看。 这样的姑娘一定过得恣意洒脱,后来她还救了大家,武功那么高!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姑娘! 她把阮宁当自己的一个梦来看的。 “怎么了,小尼姑?”怡静噘着嘴哭得很难过,阮宁有些诧异。 “没,没事。”怡静擦了擦脸,“你放心,我可以让你做师姐。” 阮宁有些错愕,随即哭笑不得:“怕我跟你抢师父么?” 怡静脸色爆红:“没有。” * 阮宁那天夜里下山的时候,小乙便一直暗中跟着。 主子交代过了,要他隐匿踪迹,不让她发觉,暗中保护。 跟踪是他们暗部绝学。从前宁国公送他们进入地下密室中训练起,他们便长久待在黑暗中,五感在那种环境中训练得超出常人,敏锐至极。 为了隐藏起来,躲避厮杀,他们每个人走路都没有声音。 他们是黑夜中幽灵一般的存在。 阮宁功法不稳定,随时会出事,若没有人盯着,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他跟着她下山,看她在冰天雪地里漫无目的横冲直撞,最后晕过去被明月庵僧人捡到带去灵岳寺。 小乙一直谨遵宁国公命令,寸步不离,他将阮宁这几日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 知道阮宁武功尽失,心灰意冷。 他也知道阮宁不是软弱之人,她早晚会走出来。 但他没想到,阮宁的走出来,是出家。 阮宁说出让主持收她做弟子的话时,小乙怔住,随即脸色大变。 他揪着早已长长的头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怎么行? 阮姐姐是宁国公府未来夫人,若是出了家,主子怎么办? 他没忘记阮宁那一剑穿透的时候主子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不管谁看见,都揪心难受。 小乙纠结半天,心急如麻,最后,他咬咬牙,闪身到山林之中,召出一只苍鹰。 这是宁国公府专门传递消息用的,从小用特殊香料饲养,只有特殊香味才能引来。 他将一封信放到苍鹰脚上竹筒里,将它放飞。 阮宁如今没有武功,他不敢离开,主子收到消息一定会有办法。 他有些担心,阮姐姐下定了决心,若是真的一心出家执意不肯回头怎么办? * 这天睡觉前,阮宁不死心再次视察丹田,仍旧空空如也。 她闭上眼睛,静下心来细细检查经脉,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前几日心绪杂乱,或许潜意识中将失去武功看得太可怕,她没有正面审视。 如今尘埃落定,她反而可以冷静分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内力为何会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 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等个红绿灯,一百秒红灯结束后我刚要过,结果还是一百秒红灯。 我:“……”这是bug吧?? 第65章 065 065 梦境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将阮宁困在其中,无论她怎么走,都找不到出路。 她气喘吁吁, 不知哪里来的想法,狠狠挥掌,向迷宫袭去,突然间迷雾散开, 眼前清晰起来。 一座宅邸出现。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 她的心沉了沉。 这是宁国公府, 她怎么又梦见这里。 阮宁脚下没动,人却随风飘了起来, 出现在一间屋子里。 她意识到这是哪里,四肢僵硬,转头去开门。 结果门打不开。 她站在那里没动, 眼睛从屋中讲究细致的摆设上扫过, 很多忘记的东西一股脑全涌进来。 这是谢九玄的寝室。 曾经她作为这座宅邸的女主人, 也没有踏进来过几次。 屋子里很安静, 一个人都没有。 恍惚间,阮宁听见里屋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 她脚下不受控制一般, 熟练地绕过屏风, 走入内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看着前面,瞳孔骤然收缩。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安详的人。眉目清隽, 五官棱角分明。 瘦得脱了相,薄薄眼睑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睫毛垂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阮宁的心颤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伸到了这人的心口。 几乎是她放上去的一瞬间,原本躺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她心口一跳,迅速将手收了回来,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 谢九玄那副样子,她还以为…… 谢九玄目光漆黑深邃,直直看着她的方向。一开始阮宁以为他看见了自己,不过想到这是梦里,又有说不出的古怪。 过了半天,谢九玄目光还是没有动,她顺着视线看去,发现那里被屏风挡住了。 这是梦,上辈子根本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谢九玄一直好好的。 想到这里,她往外走,即将绕过屏风时,不知怎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心口仿佛被尖刀刺中,疼得鲜血淋漓。 床上之人不知什么时候看着她,眼睛里浸满了黑暗和悲哀,那股浓重的悲伤从他身体里蔓延至整间屋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自己。 阮宁打了个寒颤,用尽全力跑了出去。 …… “呼——” 阮宁睁开眼睛,感觉浑身被汗水浸湿,也不知道在梦里挣扎了多久。 她粗喘着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里空荡荡的,视线望着漆黑的屋子,心跳咚咚咚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不知道这个梦境为何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心底不舒服。 “只是个梦而已。”她喃喃自语,手却不自觉按了按胸口,一阵密密麻麻的疼从那里传出来,不剧烈,却绵绵不断。 她眼前闪过刺谢九玄那一剑,手又开始发抖,那些血好像渗进了骨头里,带着阴冷寒气,让她浑身发冷。 阮宁将自己蜷了起来,厚厚的棉被压在身上,脑海里还是一幕一幕重现当时的画面,避开了要害的,她当时什么都不清楚,但只有一个念头很清晰:避开要害。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谢九玄已经离府很久,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谢九玄在的时候,身边丫头每日都会喋喋不休说宁国公做了什么事。 快死的那几日,她问过管家,管家说谢九玄快回来了,语气甚至有些欢快。 她死的时候,管家还说宁国公就要到了。结果她还是没等到。 …… 这一晚她再也没有睡着。 翌日,几人吃早膳时,怡静见她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担忧地问:“施主,你昨夜没睡好么?脸色很憔悴。” 阮宁心口仍不时刺疼,她脑子浑浊,眼前全是殷红的血,心神不宁。 “无事。” 怡秋看见她把红薯皮往嘴里喂,不由动手制止:“施主?” 阮宁低头看了一眼,将皮扔了,然后便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我想尽快出家。”她突然抬头看着主持。 “阿弥陀佛,佛门剃度亦有规矩,我说了三日便是三日,一日也不能提前。” 阮宁闻言皱了皱眉,总觉得不安定。 主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 阮夫人接到阮宁要出家的消息,脚下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夫人!” 下人们七手八脚忙将人扶着坐下,管家拿着那封信双手颤抖:“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阮夫人胸口起伏不定:“把信拿来。” 她不死心,喘着气又看了一遍,看完简直心急如焚,指着管家:“快,快去备马车,我要连夜赶到灵岳寺!这个小王八蛋,一声不吭就走了,现在还要出家,这是要我的命啊!” 管家知道情况紧急,立即派侍卫首领挑出一队人马,保护夫人去往领州。 他心里担忧不已,正焦急地伸长脖子往门口望,就见阮将军骑着快马到了门口。 “将军!”管家三两步奔过去,长话短说,“小姐人在灵岳寺,想不开要出家,夫人要亲自去,这如何是好啊!” 阮将军大步流星,宽大的手掌抹了把额头的汗,坚毅的眸子里闪过担忧:“人都准备好了?” “已准备好。” “她要去,谁都拦不住。若非我有要事在身……唉!” 两人踏进院里时,阮夫人已经换好了短打,扮作男子模样,将鞭子往腰间一绑,气势汹汹就准备走。 阮将军抱了抱人:“宁宁是我们的女儿,她想做的事,只要她开心,就让她去做。你舍不得我知道,路上小心,若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我们要阻止她,不能让她日后后悔。” “我知道,这丫头自打跟宁国公府退亲就一直不对劲,谁家姑娘年轻时没受过点挫折,我以为她会想通的,没想到……死丫头,竟然敢出家!”阮夫人哽咽着抹了把脸。 “行了,路上小心,尽快回来。外面不安定。”阮将军替她擦了擦脸。 * 灵岳寺。 主持用完早膳回到禅房,刚拿出佛经,翻开一页,突然觉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蔓延开来,她心口一滞,猛地抬头。 一个人坐在檀木椅上,目光漫不经心,气势凌然,令人心惊。 主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 她不知道这人何时出现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她几乎有些哆嗦着说完这句话。 此人面色白如纸,身上气势愈加深沉,浑身笼着一层黑暗之气,似乎从刀光剑影血腥战场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谢九玄目光注视着手中长剑,声音近乎温和,跟他浑身气势反差极大。 “灵岳寺钟灵毓秀,是个好地方。” 主持不敢说话。 “我听说,阮姑娘要出家,你给了她三日时间?”说这话时,他眼睛抬起,难辨喜怒。 主持心高高提起,终于知道他为何而来。 “此乃佛门规矩。”主持小心翼翼道,“再者,阮姑娘大恸之下所做决定,当不得真,为免日后后悔,三日时间可以让她想清楚。” “刷——” 谢九玄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拿起桌上长剑,拔出的一瞬间,寒光刺目,屋内温度霎时冷如冰窟。 主持心口跳得厉害,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把剑通体乌黑,邪气四溢,不知用什么材料铸成,乌黑之中仿佛有死气蔓延,泛着幽幽光泽,光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谢九玄手指从剑身上轻轻滑过,黑色剑刃衬得手指莹白如玉。 他语气云淡风轻,每个字却重重敲击在人心上:“不管她能不能想清楚,你若是想不清楚,这条命留着也是无用。” 说完 ,他轻轻扬起剑,剑尖恰好对着主持咽喉。 那双眼睛,无论谁见了,都会想逃。 执剑的时候,那双眸子里平静若水,没有一丝生气,活人在他面前,也是死人。 主持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人捏住,她浑身僵硬,没有一丝怀疑,只要自己违背他的意志,只要那把剑轻轻一动,她就再也见不到太阳。 “嗬嗬——”主持喉咙里因害怕无意识发出气音,“我……我都答应。” 她屏住呼吸,额头上冷汗直流。 谢九玄定定看了她一眼,将剑收回,漫不经心道:“你既已答应了她,怎好无故反悔?” “我自有办法令阮姑娘信服!”她双腿打着摆子,汗水湿透领口,“老尼发誓,这辈子绝不替阮姑娘剃度,否则死后不入极乐。” “哦。既如此——” “老尼也不会露出马脚,让阮姑娘怀疑,请贵人放心。”尼姑心中五味成杂。 “她身份贵重,”谢九玄淡笑一声,眸子里黑暗沉沉压下,“你们佛门,不想招惹祸患,便好好记着。她只能是俗世之人。” 说完,他深深看了主持一眼,随即消失在房中,老尼姑只捕捉到白色鹤氅一角。 “呼——”冷风穿堂而过,门板拍得来回作响。 老尼姑身上汗水被寒风一吹,衣服冻得硬邦邦的。 她直勾勾看着洞开的大门,完全没有看清楚那人如何离开。 “哐当”一声,她两腿发软,直到这时才敢顺着坐下,没料到打翻了木鱼。 她动作缓慢,将木鱼摆好,念了句:“阿弥陀佛。” 目光有些复杂。 这位阮姑娘,是招惹了个不得了的人啊。 那贵人浑身贵气,一看便知位高权重;使剑时犹如夺命阎罗,狠厉无情。这样一个人,生杀予夺,性情不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里是善罢甘休的性子。 阮宁的剑清冷大气,正义凛然,跟这位根本不是一路的。 她发了半天呆,半晌觉得冷,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阮宁身上没有烟火气,第一眼看见她时,主持便觉此人跟佛门有缘。 她身上有股世外之气,透着看破红尘与世隔绝的疏离。 贵人的话犹在耳边,主持摇摇头,阮宁这辈子是出不了家了。 第66章 066 066 谢九玄从主持处出来, 面色冰冷。 突然,他察觉不对,侧头, 身形一下子顿住。 阮宁正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 谢九玄怔了下,随即垂眸笑了一声。 笑声里难辨情绪,但丝毫没有做坏事被人撞见的心虚。 阮宁看了眼禅房, 道:“宁国公,请跟我来。” 说完, 她率先迈了出去,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 恍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脸色不好, 雪白的脖颈埋在火红狐裘之中,脚下每一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敲在谢九玄心上,让他首次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两人停在后山峰顶, 狂风猎猎, 刮在脸上如同刀子。 阮宁手中长剑直指谢九玄, 眼睛里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怀疑, 语气很沉,“宁国公,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只是一介女流,朝堂之事不是儿戏,我知道你接近我另有所图,但是——” 她深吸了口气, 极力控制自己气得发抖的手:“天下女子都为你趋之若鹜,你何必不放过我一个?我只想清净过一生,不想牵扯进去。你若要利用,有的是人自愿,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她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语气中的怒火□□裸表露出来。 谢九玄眸子一动不动。 阮宁脸上因生气而染上薄红。 她目光冷冽如刀,胸口起伏不定:“你位高权重,我人微言轻,宁国公若要天下寺院拒我,我自然无可奈何。只是,你当真以为天下都在你掌控之中?”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谢九玄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不是利用。”这声音如同呢喃,在呼啸的寒风中实在不容易听清。 然而阮宁听见了。 “不是利用是什么?我爹忠于朝廷,宁国公多疑,不择手段,欲要以我钳制我爹,不是利用是什么?” 谢九玄:“……天下女子跟我何干?你又怎知她们是我想要的?” 他脸上表情很平静,看过来的目光却如同深井,幽深而危险:“若我说,我是真心求娶呢?纵使天下女子千千万,她们也抵不上一个阮宁。我想娶的只有一个。” 阮宁面色冰冷。 她手中剑插到雪地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胡言乱语。” 谢九玄眸中带着笑意,摊开手,“你看,这双手沾满血腥,别人一靠近,我就忍不住杀人。你是唯一一个例外。如果我说,没有利用,没有不择手段,我只是……想让你留下呢?” 阮宁:“宁国公什么时候为了目的连自己都可以牺牲了?这样的谎话都说得出来,欺骗别人很有意思?还是我刺了你一剑,你想利用这种手段报复?” 谢九玄叹了口气,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是不肯信,还是……不敢信?” 阮宁猛地将剑挥出,离谢九玄咽喉一寸之地:“我说了,我只想清净过一生,不想跟什么宁国公府扯上关系,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握紧手中长剑,目光决绝:“我不愿意的事情,没人能强迫。” 谢九玄丝毫没有将那把剑放在眼里。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阮宁,像是要从眼睛里看透她整个人。 山崖上冷风回响,四下无声,双方对峙,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半晌,谢九玄低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沙哑,“我以为你会信呢。” 他有些苦恼:“难道是太久没有骗人,水平不如以前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好骗,给一颗糖就喊哥哥,走的时候哭得我半条袖子都湿了。” 阮宁嗓音冰冷:“我的想法已经说得很清楚,宁国公请回吧。” “我……或许做得不对,但你要出家,绝无可能。”谢九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无可估量的危险。 阮宁浑身杀气险些抑制不住。 谢九玄垂眸看着她手中长剑,睫毛上沾了雪花,眨动间融成了细小的雪粒。 “别的话你可以不信,这句,你一定要记好了,”他狭长的眸子里闪过笑意,“你不能出家。” 阮宁深吸了口气。 “寺庙而已,你若想玩,随你。他们没胆量跟我对着干——”说着说着,谢九玄怔了下,目光迅速移到阮宁脸上。 阮宁笑了一声。 眼睛弯下,嘴角牵起,虽然只是轻轻一下,但谢九玄知道她笑了。 有些惊讶,以至于他没有继续说话。 阮宁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笑得出来。 而且是在这种怒火险些压制不住的时候。 “宁国公想娶我?”她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仿佛那根本就是错觉。 谢九玄有些料不准她此时反应,但也笑着点头。 阮宁扯了扯嘴角:“你想娶我就得嫁?” 她将剑收回来,“既然不能出家,我为何一定要嫁给你?要论大梁我最讨厌谁,非你宁国公莫属。” 谢九玄脸色沉了下去。 阮宁冷笑:“如果一定要嫁人,那也得我自己选。我选谁都不会选你宁国公。” 谢九玄蓦地出现在她眼前,冰冷的手捏住她手腕。 阮宁:“你宁国公管别人出家,管别人嫁人,还管别人喜欢谁不成?” 谢九玄眸子里黑暗席卷,浑身气势骤然大变:“你喜欢谁?” 阮宁垂眸,眼睛里情绪难测,她挣了挣,手被谢九玄死死捏着。 她拧着眉:“我看梁司南不错。” “轰隆——” 谢九玄一掌挥出,旁边山崩地裂。 崩塌的雪簌簌落下,扬了阮宁满头满脸。 她眸色冷如寒冰,心里却有些疲累:“你是宁国公,只要你想要,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是我这个人偏偏跟所有人不一样,我不要的东西,谁也别想强加给我。” 谢九玄闻言,身体僵硬,握着她的手颤了颤,转而又狠狠抓住。 阮宁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指拉开。 她无视谢九玄黑暗阴郁的眼神,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拉开,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唐。 上辈子她求而不得,这辈子她不想要,谢九玄却偏偏要纠缠。 不是荒唐是什么? “这辈子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 离开的时候,阮宁说了这句话。 谢九玄没有阻拦,整个人被定住一般,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任由寒风吹打在身上。 * 阮宁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上,脸上平静无波。 她以为谢九玄会永远高不可攀,永远也不可能喜欢谁。 谢九玄如今的改变,如果是上辈子的她,或许会兴高采烈,高兴得昏厥过去。 但他遇见的是重生的自己,有些事情,时机不同,心境不同,就再也不可能了。 “宁宁!” 阮宁复杂的心情还未收拾好,就被冲过来的阮夫人差点扑进雪地里。 她忙将身体稳住:“阿娘?” 主持等人从院子里离开,留她们单独说话。 阮宁很诧异,将视线从主持身上收回:“你怎么来了?你不在汴梁待着,如今外头很乱,阿爹怎么放心你——”说着说着,她便想到此事是怎么回事。 “是宁国公告诉你我在这儿?”她眼睛里怒气一闪而过。 阮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抱着她不肯松手:“你个死丫头,你想吓死爹娘啊是不是!呜呜呜一声不吭就跑了,这么久都不回家!” 说到这个,她拉着阮宁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嘴里喃喃:“外面坏人那么多,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欺负呜呜呜——”她整个人崩溃得说不下去了。 阮宁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我武功好,没人敢欺负我。” “死丫头……不听话的死丫头……”阮夫人哽咽着趴在她身上,哭一声在阮宁身上拍打一下。 阮宁有些无奈:“阿娘你多大人了,坐好了说话。” 阮夫人拿袖子摸着眼泪,偷觑她一眼:“……你要是敢出家,我就不活了,爹娘还在,你出的哪门子家,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阮宁:“宁国公告诉你们的?” 阮夫人心虚地到处瞟,就是不看她。 阮宁替她沏了杯茶,坐下来,手指捏着茶杯,无意识攥着:“宁国公——” 没想到阮夫人跟她同时脱口而出:“宁国公——” 两人一怔,阮夫人立即道:“宁国公怎么了?是他传信给我和你爹,不然我宝贝女儿都要去抛下我们去当尼姑了,我做娘的难道还不能知道?!” 说着她又冲动了起来。 阮宁将她按下:“你放心,我不出家。” 阮夫人:“真的?” 阮宁:“我不说谎。” 阮夫人松了口气。 “不过,我的婚事是怎么回事?”阮宁问。 阮夫人摆了摆手:“那梁司南你既然那么不喜欢,甚至不惜离家出走,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你人都走了,我还能让人家梁府娶个空人回去不成?” “其他人呢?”阮宁挑眉。 “什么其他人?”阮夫人喝了口茶,一路紧赶慢赶,她要渴死了。 “除了梁府,你们没有说其他亲事给我?” 阮夫人差点被水呛住,闻言忙拍着胸口保证:“一个梁司南就让你跑得影子都见不着,若不是还知道送信回来,你爹怕是早就辞官找你去了!哪还敢给你说亲。” “当真没有亲事?” “没有没有!” 阮宁沉思。谢九玄又骗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要写到我最喜欢的部分了~ 第67章 067 067 阮夫人好不容易捉着阮宁, 无论如何都不肯立即回程。 用过晚膳,阮夫人缠着阮宁,要她讲这两年外面的事。 阮宁坐在床榻边, 阮夫人抱着枕头躺进里侧,扯着被子说什么都不肯去自己房间。 “就是一路走走,看山看水,没什么好讲。” 阮宁散了头发, 拿阿娘没办法,打算就这样睡觉时, 身体突然僵住,脸上表情也变得奇怪。 阮夫人发现不对:“怎么了?” 阮宁不说话, 立即盘膝打坐,双手搁在膝盖上,掌心朝上, 眼睛闭了起来。 阮夫人很清楚这是武者修习功法的姿势。她有些想不通的是, 阮宁怎么突然开始修行, 分明刚才还一副准备歇息的样子。 她怕扰乱阮宁心神, 不再说话,只是用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女儿的脸庞, 两年不见, 她眉眼又长开一些。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眼睛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看着她飞蛾扑火, 看着她长成如今的模样。 看着看着,她眼睛湿润了。忙抹了把脸。 阮宁没办法解答阮夫人的疑问,她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的身体甚至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几日来,她已经习惯了丹田中空空如也的空落感,而现在,她感觉到一股内力如同涓涓细流,从丹田中流淌而出,沿着经脉流到四肢百骸。 仿佛原本贫瘠干裂的土地上降落一场甘霖,滋润了每一棵枯草、每一朵枯萎的花。 经脉缓缓舒张,身体犹如徜徉在温软的云朵之间。 阮宁调动内力,它仿佛有了生命,随着阮宁心意流转,时而调皮地翻滚扭动,时而欢快地蹭蹭经脉,时而又生气一般迅速膨胀起来。 阮宁惊讶极了。 她一点点熟悉着新生的内力,在经脉中运行了两个大周天,这个过程很舒服,她沉浸其中,以致于再次睁开眼睛时,天竟然都亮了。 日光在雪地上照过,穿透窗纸,照在禅房里,亮得有些刺眼。 阮宁低头,看见阮夫人在里侧睡得正香,头上簪子都忘了取下,看来是不知不觉睡着的。 她伸出自己的手,心随意动,将一股内力凝聚在指尖,霎时,屋内被杀气席卷,一股可怕的强大气息笼罩在头顶,阮夫人猛地睁开眼睛,浑身警惕。 “你往后躲。”她目光冷静。 跟着阿爹经历无数生死,阿娘对杀气很敏锐。 阮宁将内力收回,屋内沉沉压力顿消。 阮夫人揽着阮宁,目光锐利,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很可怕。”她低声道,“宁宁躲到里面去。” 阮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阿娘,没事了,刚才那股杀气是我运转功法出现的,没有其他人。” 阿娘不知道她修练的功法,更不知道此前她曾武功尽失。阮宁也不打算让她担心。 阮夫人惊讶地看着阮宁,伸手去摸她手腕,察觉到她体内磅礴的力量,霎时目瞪口呆。 * 大雪初晴,阮宁心情很好。 本该是与主持约定出家的日子,有了谢九玄插手,阮宁也不必与主持为难。 用过早膳,她自提了剑去后山峰顶练剑。 走出庙庵,她目光变冷,盯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出来。” 说话的同时,掌中一股劲气震荡出去,引得空气颤动,树上积雪犹如风沙,洋洋洒洒抖落下来。 “砰”地一声,掌风击在树上,树木拦腰截断,栽倒在地。 一个人影出现在阮宁眼中。 “阮姐姐别打了,是我!” 小乙心有余悸,方才他要是躲得稍微慢一点,他此时就成了那棵树。 他拍着胸口一脸后怕。 阮宁手顿住:“小乙。” 她不奇怪谢九玄派了人跟着。不然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 小乙:“是我,阮姐姐。你武功恢复了?!” 他眼里又惊又喜,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小小少年长高了一截。 阮宁:“回去。你的武功跟踪不了我。” 小乙挠挠头:“阮姐姐,主子他——” 阮宁蹙眉:“回去,不要让我动手。” 小乙眉眼丧气:“好吧。” 临走前,他想到什么,回头:“阮姐姐,主子只让小乙跟着你,没有吩咐其他事。” 说出口,又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可要具体解释,他也解释不清。 宁国公做事从不解释,别人如何想跟他无关。 阮宁脚步停了一下,随即一言未发,施展轻功飞到了峰顶。 晨光熹微,她长剑斜挑,剑气震荡,冰雪奔腾,山崖上犹如一幅壮丽的画卷,画中的那个人有着最坚定的眼神,满头青丝随风乱舞,晶莹剔透的眸子如同水洗。 眉眼作山河,胸中有沟壑。 漫天冰雪,她就是唯一的一抹颜色。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崖上,嘴唇勾起,眉眼含笑。他低头缓缓笑出声来,目光移到手中那一纸方子上,掌力一震,纸张化作粉末,纷纷扬扬落下。 阮宁练到半途时就发现了谢九玄的存在,确定他没有危险,阮宁走完手里招式才最终停下。 她胸脯微微起伏,嘴里微微喘着气。 谢九玄从对面山峰飞过来,衣袂在风中作响。 阮宁视线在他脸上顿了一下。 她是真不明白谢九玄想做什么了,也知道从来没有看明白过。 这人做的事情令人捉摸不透,又随心所欲到不讲理。 她摇摇头,不喜多言,提剑准备离开。 谢九玄挡住阮宁去路。 阮宁蹙眉不悦。 “阮宁,你昨日说谎了。”谢九玄道。 “你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喜欢谁。” 阮宁冷冷道:“宁国公,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她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整个人揽了过去,她的脸撞在冷冰冰的胸膛上,冰雪的气息袭来,混着雪松香气。 阮宁一怒,一掌击出,谢九玄却死死箍住她肩膀,纹丝不动。 阮宁发觉他身体晃了晃,卸了力一般砸在她肩膀上,她手中动作一僵,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宁国公,你,做,什,么。” 半天,谢九玄还是不动,箍着肩膀的力气消失了。 阮宁眸子里凝了冰霜,一掌狠狠击出,谢九玄倒在地上。 她吃了一惊,目光在自己手上扫过,随即落在谢九玄身上。 她一掌用了多少功力自己清楚,谢九玄绝对没有弱到这种地步。 阮宁转身要走,身后却没有一丝动静。 她顿住,扭头看向地上悄无声息那个人:“宁国公。” 那人躺在雪地里,嘴角一抹血液流出,滑过苍白的下巴,滚入衣领之中。 阮宁抿了抿唇,一步一步走过去。 谢九玄紧闭着眼睛,嘴唇干燥苍白,长长的睫毛垂下,看上去温和无害。 阮宁发觉不对,忙拉过他手腕诊脉。 往日里冰冷的肌肤竟然热得发烫,阮宁手忍不住抖了抖。 这一听,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看着谢九玄无知无觉的脸,有些难以置信。 阮宁以前替宁景诊过脉,那时除了奇怪的毒,身体很正常。 而谢九玄此时身体状况,简直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比起两年前,这具身体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败。 他烧得很厉害,体力透支,似乎……还有些外伤? 她目光一顿,停在胸口位置。 那里,她迷乱之中曾经刺过一剑。 她心里觉得不可能,但是手渐渐伸出去,将那里的衣服拨开。 看见伤口的一刹那,阮宁忍不住脸色一变。 剑伤狰狞恐怖,伤口早已发脓溃烂,仿佛吸血的水蛭,吸食着人身上的生气。她的手颤了颤。 这是—— “你想做什么?”谢九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眼睑缓慢眨了眨,有些吃力,眸子里却含了一丝戏谑。 他摇摇晃晃起身,将衣服整理好,苍白的脸上一派平静。 “抱歉,方才我大概是困了。”谢九玄笑了笑,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阮宁:“伤口,为何不用药。”她攥紧手指,一字一句开口。 谢九玄漫不经心:“哦,忘记了。” 他看着阮宁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蓦地笑了,那张脸笑起来仿若春花绽放,令人无法忽视。 “你担心我?”他笑道。 阮宁面色严肃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她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谢九玄的眼睛,好像要看进他心里。 谢九玄摇了摇头,漫声道:“小小伤口而已,难不成你以为是因为你刺的,故而我才不肯用药?那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阮宁眉头忍不住跳动。 谢九玄似乎知道将人惹毛了,换了个话题:“昨日看你脉象,并无大碍,本想试试能不能让你重新修练,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你如今武功,当今天下也没人能打得过你了。” 说着,好像是印证自己的话,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胸腔起伏,听得人皱眉。 阮宁知道自己方才两掌让他内伤加重。 她抿唇,面色冷了下来。 待到咳嗽停下,谢九玄苍白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眼尾有些湿润,眉目鲜活,容色绝尘。 “婚约之事只是开了个玩笑,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大抵是无聊,才做这些无聊之事。你放心,日后我忙着对付世家,不会有时间找你麻烦。当然,若是世家不太中用,说不定我会早些脱身。” 这人很奇怪,也不管阮宁有没有在听,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阮宁目光探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谢九玄脚步顿住,回过头看着阮宁,目光很奇怪,“你讨厌我?” 阮宁不语,好似默认。 谢九玄低声笑了笑:“那真是可惜。我可是很喜欢你,你若也喜欢我——” 阮宁握了握手中的剑。 谢九玄瞧见了,戏谑道:“开玩笑的,不必当真。”这句话飘散在风中,仿佛带着叹息。 阮宁对谢九玄这般难以捉摸的脾性无语。 她忽略了心里那一丝疑虑和烦闷,收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打一波广告!预收文《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戳专栏可见哦,感兴趣的走过路过收藏一个~ 姜漫上辈子为了走完剧情回到现实,渣了反派boss林见鹤。 她死后,林见鹤这货干掉男主抱着她尸体跳崖了。 再次醒来,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回到现实,而是回到了剧情的起点: ——林见鹤被人压在冰天雪地里抽得皮开肉绽。 按照剧情,她要救他,成为他心中抹不掉的白月光。 这次,姜漫抖着双腿,选了与剧情完全相反的路:扭头就走,跑得活像有鬼在追。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不招惹林见鹤。 弱小无助等着姜漫救他的林见鹤眸子沉了下去。 那挥鞭子的一瞬间由满脸怒气转成瑟瑟发抖小白菜。 所有人跪在地上望着雪地里容颜绝色那人,脸色惨白如纸。 * 上辈子被人渣,重生以后怎么办? 林见鹤:谢邀,人在戏场,刚碰过面,呵,正要奔赴下一场戏。我要让她忏悔流泪(划掉),永远待在我身边,只能爱我。 小剧场: 林见鹤:“我知道你胆小、怯懦,不敢承认爱我,看见我手里刀没? 我知道你更怕死。 说吧,选哪一个?” 姜漫哭了。 第68章 068 068 阮宁发现谢九玄有些不对劲, 但这辈子的谢九玄完全推翻了她以前的认知,她根本无从判断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谢九玄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对劲也因而无法证实到底是他本性, 还是另有缘由。 上辈子她以为宁国公为国为民,肩负大义,是再正直端方不过的人,但是这辈子谢九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 甚至有些邪。 他笑的时候,她无法肯定是因为高兴;他面无表情时, 她不能判断他是否生气。 她上辈子所以为的那些,全都是假象。 而谢九玄表现出来的, 不过是他想让人知道的。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已知的那些关于谢九玄的过往,是否也在他掌握之中。 他心里在想什么, 根本无从揣测。 这让她有些迷茫, 也有些……警惕。 这人太危险了。 谢九玄那天临走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让阮宁沉默, 那道伤口也让她夜里睡不好觉, 她恍惚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仔细想也没有所以然, 至于谢九玄戏谑之语, 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唯一的安慰是,他这回倒是说话算话,说不出现,果真没有再出现过。 阮宁也没有多余时间思考这件事, 因为她遇到了更棘手的事情。 ——早已破坏得七七八八的剧情不知道为何,竟然又走了回来。林怃然的第三段情缘出现了,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 谢九玄跟世家动手不是说说而已,阮宁自己一人倒也罢了,她不能让阿娘涉险。 离京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一行人拜别主持,阮宁摸了摸怡静的头,跟怡秋点头示意,便下山回京。 车队行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阮夫人担心阮将军,急着赶回去。 阮宁向车外探了一眼。 侍卫统领来报:“夫人,有一男子倒在路旁,观其衣着打扮,应是哪户公子。” 阮宁隐约觉得这个桥段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 她抿唇:“留下银钱,将人挪开,继续前行,不要耽搁。” 阮夫人见女儿安排了,也不多话:“照小姐说的办。这里并非荒郊野外,总有人路过,我们急着赶路。” 没多久,车队就走了起来。 “宁宁啊,那人不对劲?”否则依着阮宁的性格,怕是懒得开口。 阮宁闭眼打坐,薄唇张了张,吐出两个字:“麻烦。” 果真,他们晚上在驿站整顿歇脚时,那“倒在路边”的公子,跟他们前后脚到达。 当时天色薄暮,阮宁一行人坐在大堂用膳,秦明月打门口进来,目光便看向阮宁一桌。 阮宁一脸平静,喝着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心里盘算着秦明月的下场。 她能杀林怃然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这个秦明月上线晚,她早已忘记还有这么个人。 如今程秀文看清林怃然真面目,司马剑又早早被谢九玄收拾了,想必这两年林怃然没少花心思在秦明月身上。 说来也奇怪,这林怃然虽温婉端庄,长得也过得去,但也不至于让天下男子趋之若鹜,这几个人着了魔一般维护,一副被蛊惑的模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谓剧情,真是可笑。 秦明月翩翩公子,一副好皮囊,不然也不会让林怃然出手相救。 他温文尔雅,径直走来向阮夫人行礼,自报家门:“在下秦明月,乃千金老人弟子,今日晕倒路边,得了将军府银钱,本想回了汴梁亲自上门道谢,没料到这般巧合,竟然遇见。” 阮夫人听他说是千金老人的弟子,心里的堤防便放松了许多。毕竟千金老人人品还是有保证的。 阮宁夹了块煮得软糯的羔羊肉放进嘴里,入口即化,沾了汤的鲜美,落入胃里,散去赶路带来的寒气,浑身都暖和起来。 她慢条斯理捡着胡辣汤里满满当当的料,不时动筷,看上去有些冷。 秦明月将话题自动转到阮宁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府上千金。” 他很聪明,看出阮宁如传言一般,打完招呼便回房休息,阮夫人本来还以为他另有所图,见他离开,倒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阮宁眸光深了深。 夜晚,阮宁在床榻上打坐,三更过后,天地俱寂,阮宁眼睛蓦地睁开。 她听到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动静。 秦明月既然能让千金老人收为弟子,当然不是平庸之辈。尤其他作为女主的情缘,怎么都算是书里最优秀的人之一。 据阮宁所知,他武功高强,除了九幽,很多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此人继承千金老人衣钵,医术得其真传。 想必这也是林怃然派他来的原因。 就是不知道,林怃然是想要她的命,还是另有打算。 阮宁静静等着。 那股微不可闻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目光看着门口处,借着月光,看清到底是何物的一瞬间,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也不免脸色一冷。 密密麻麻的毒虫顺着缝隙钻进来,铺满了地板,这些毒虫行走间悄无声息,若非她如今五感敏锐,怕是在梦中要被这些毒虫吃了。 秦明月显然是有备而来。 阮宁手掌轻轻挥去,毒虫在她掌风下化为霏粉,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远处屋檐上,秦明月察觉不对,眼睛蓦地睁开,望着阮宁房间方向,目光严肃起来。 “怎么?”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秦明月浑身一僵,猛地扭头。 阮宁一剑刺出:“杀人者人恒杀之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秦明月瞪着眼睛,只觉杀气铺天盖地,弱者屈服强者的本能让他双膝发软。 阮宁手中之剑携着不可抵抗的冰寒之气向他劈来,宛如阎王,执掌生死,势不可挡! 这一剑,他是躲不开的。 “刺啦——” 长剑洞穿,他竭尽力气避开要害,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砰”地一声,一股白烟翻腾而起,遮住阮宁视线。 阮宁没堤防他走投无路还能挣扎求生,心知他逃了,听声辨位,一掌挥出,发出打在人体上的沉闷声音。 待她飞出去,秦明月已经不见。 她扫了眼剑上殷红的血,不知怎么想起这把剑从谢九玄胸口抽出时,也是这样刺目,她抿唇,撕了衣摆将剑擦拭干净。 至于秦明月,她垂眸,早晚还会遇到。 中了她一剑一掌,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林怃然,就算杀不死,她也有办法收拾。 秦明月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他擅长观察,举一反三,万事俱备才会出手。 从林怃然处知道这个人处心积虑要除掉她,一剑差点刺穿她心肺,他便没打算留下阮宁性命。 他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不多,但凡他要的,决不允许他人沾染。 阮宁犯了他的大忌。 此次林怃然得到阮宁行踪,尤其她人不在汴梁,乃绝好的杀人机会。 他自然不会放过。 对于阮宁武功,他早已了然于心,此次动手,心中有必然的把握。 如今的结果却让他从未有过的狼狈。 那股强大的内力笼罩在上空时,他连呼吸都困难,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了。 “咳咳——”他一路奔逃,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汗水打湿鬓发,寒意自心底一阵阵涌来。 他捂着胸口,只是点了穴位止血,却连停下来上药都不敢。 那个女人实力太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碰上这样的对手。 当今天下,又有谁的武功比她还高?! 他粗喘着气,浑身肌肉紧绷,身体早已麻木,他只是凭本能逃着。 他要回去带林怃然离开,他不该招惹的,阮宁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存在。 * 昨夜阮宁刻意控制了动静,其余人等都不知道出事了。 一行人用过早膳,赶了一天路,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汴梁。 一到城门口,阮宁便知道出事了。 汴梁城墙上一排排士兵严阵以待,城门口守卫森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抓捕。 他们一行人带的护卫太多,险些被拦下,还是换班的统领认识将军府侍卫统领,核实无误后让他们进城。 汴梁街上不复之前热闹,好些店铺关了门。 侍卫统领大抵是知道事情严重,紧紧护卫在马车旁边,加快速度赶到将军府。 老管家见他们回来了,心惊胆战地将人迎了进去。 “我走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么严重,如今这是怎么了?”阮夫人一路上心惊肉跳,唯恐撞上什么事。 天子脚下这般森严,必定是大事。 阮宁扶着阿娘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眉头拧了起来。 “唉,皇帝前日下诏,要推行新的土地法令,这两日朝堂上都闹翻了天了,那些街上的店,都是各家各府的,皇上这诏令一下,那是要生生从世家身上割下一块肥肉啊!街上铺子全都关了,世家拧起来不同意,对峙好几日了!” “哐当!”阮夫人手中茶杯落在地上,碎成了渣,她道,“岁岁平安,岁岁平安,阿弥陀佛。” “将军他人呢?他没事吧?!” “夫人放心,将军统领禁军,守卫皇宫,那些人岂敢。” 阮夫人手有些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阮宁很清楚,土地攥在世家豪绅手中,宁国公想从他们身上割下来,此事绝不简单。 大梁建朝多久,这些大家族就盘踞了多久,其中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宁国公要撬动这块肥肉,那就是在鹰嘴里夺食,世家们联合起来造反也是有可能的。 “宁国公呢?”阮夫人想起什么,眼睛亮了。 “宁国公府闭门拒客,拜帖雪花似的递进去,连个影儿都没见!”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封面好丑!等我弄清楚封面上字体再换上去,太忙了,没时间找人问。大家忍忍,现在这个自带的太辣眼睛了。 第69章 069 069 没几日, 朝堂上见了血。 世家抛出弃子试探宁国公,宁国公也无意让他们失望,将人拖出去斩了。 他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犯上作乱者死。 一时间风向陡变, 拧成一股绳的世家内部开始出现裂痕。 之后便是小家族倒戈和大家族几次出手,汴梁城乱了一阵子,听说宁国公府夜里少有安稳的时候。 刺客没有断过。 菜市口的血也没有断过。 皇宫早已围得铁桶一般。阮将军每日绷紧神经,早出晚归, 忙得脚不沾地。阿娘从庙里回来,不知怎么开始信佛, 每日都替家里人念经。 阮宁见她忧心忡忡,由她去了。 她每日听着朝堂上发生的事, 心里也松了口气。 宁国公每日上朝,起码身体是没问题的,伤口应该好了。她并不是担心, 只是不想有牵扯。 她以为这事会按着宁国公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 世家不得不妥协, 胜利终究属于强者。 那之后大梁历史便会踏入新的一页, 百姓会过得更好。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却将她平静的心湖打乱,原先埋在心底的怀疑犹如滔天巨浪, 给了她猝不及防迎头一击。 即使在梦里, 她也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冷得如同一具尸体。 这次的梦接着她上次做的梦。 她头七这天,主院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是管家的声音。 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引过去, 见到了谢九玄。 那副样子的谢九玄她从没有见过。 倚在床头的男人半阖着双眼,眉目依然出色,身上穿了孝服,只是浑身没有一丝活人气息,脸色惨白而平静,嘴唇干裂,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好像只是睡着了。 阮宁浑身一颤,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主子啊!”管家捂着心口老泪纵横。 一时间,房中安静下来。阮宁觉得脚似乎麻了,不然怎么每走一步都跟走在刀尖上一般? 她的手抖得无法控制,颤颤巍巍放到谢九玄胸膛,一丝动静都没有。 “哐当——” 她脚下一软跌了下去,一个人影冲进来,直接从她身上穿过去。 是九幽。 九幽似乎也不相信,他甚至顾不得尊卑,去诊谢九玄脉象,只是无论怎么诊,那里都是悄无声息。 他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惨白一片,挥掌将屋中轰得碎木横飞。 阮宁觉得荒唐,心里却冰冷一片,她淡淡地想,谢九玄会死? 不可能。 这是梦。 她不由得抬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谢九玄半垂着的眸子。 无法言喻的悲伤蔓延着,她无意识地盯着那双眸子,丝毫不觉得它属于死人。 那双眼睛里只有平静。 她的心蓦地抽疼起来。 “你是怎么看着他的!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他!”九幽掐着管家的脖子,两个人眼睛里都是无法宣泄的悲哀。 管家没有丝毫力气,他无意识喃喃:“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活着就是折磨自己。” 九幽气急,将人扔了出去,撞倒一地东西。 “这么多年,他没有替自己活过啊。大小姐走了,把小徽留给主子,那就是他活着的希望;小徽走了,还有夫人在,如今夫人都走了……”管家瞬间老了几十岁,“夫人走了,主子大概心死了,他活得太累了。” 九幽一拳打在柱子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啊!” 阮宁仿佛被人当胸一剑击穿,视线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谢九玄手上。 那双手本该修长如玉,如今却布满伤痕,其中一只手里握着一株药草,握得很紧。 “主子算好了时间的,我们都已经采到药了!老天爷太不公平了,连最后一面也不让他见到,老天对他何其残忍!” …… 阮宁醒来时头疼欲裂,她恍恍惚惚起身,听见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 “大事不好了,宁国公昨晚遇刺了!” 她脚下不稳,摔在地上,“砰”地一声。 “小姐?”丫鬟摔了盆,大惊失色,忙将人扶到床上。 阮宁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脑子里一圈一圈震荡着,等那股晕眩消失,床前早已围了许多人。 阿娘握着她的手满脸泪水:“宁宁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阿娘。” 阮宁眨了眨眼睛:“阿娘。” 阮夫人抱着她嚎啕大哭:“坏丫头你吓死阿娘了!” 阮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息困难。 “宁国公怎么了?”她恍惚中听见了什么。 丫头看了阮夫人一眼,不敢多嘴。 阮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睛,神色平静下来:“宁国公怎么了?他能有什么事,那么多高手暗中保护呢。” 不知为何,阮宁有些心神不宁。 她喝了口水:“阿娘,我没事了,昨晚做了个噩梦,魇着了。” 大夫上前把脉,开了方子,证实没有大碍,只说受了惊吓,喝一剂药,休息休息就会好。 阮夫人打发人送走大夫,摸了摸阮宁的头:“什么梦能把人魇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昏过去的时候嘴里说的话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清,总算醒了,菩萨保佑。” 阮宁视线扫过窗外,太阳竟然西斜了。 她蹙了蹙眉:“阿娘,我没事了,你歇着去吧。” 阮夫人提心吊胆一整天,这会放下心来,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她交待丫头守着阮宁,让人扶着回去歇息了。 阮宁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梦里的景象。 她喃喃:“只是做梦而已。” 但是,真的只是梦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几世的记忆纠葛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谢九玄那双半垂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好像有什么未说的话。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半睡半醒,只觉得光线越来越暗,四下越来越静,不知什么时候,她猛然惊醒。 床边立着一道人影。 她挥出劲气,那人闪身躲过。 阮宁看见那张脸,吃了一惊:“九幽?!” 九幽面色沉沉:“请阮姑娘跟我去趟宁国公府。” 阮宁心里一颤,脸色不太好看:“去做什么?” “去了便知。”九幽虽隐忍,但是阮宁发现他似乎有些着急,额头上浸了汗水,眼睛不时催促。 如果换了其他时候,阮宁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 偏偏此刻心里乱得找不到源头,她说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心口始终沉甸甸的。 待到她醒过神来,已经到了宁国公府。 她想起早上醒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宁国公出事了?”她说得艰难。 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想过谢九玄会死。 上辈子不甘心的时候想过他有朝一日后悔,最难过的时候想过他要比自己还难过……但她从没想过谢九玄会死。 九幽带着她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密室。 非常隐蔽,若非九幽带着,她决计找不到。 她的心沉了下去。 九幽推开门,管家似乎一直在等,看见阮宁,他脸上悲喜交加,眼眶湿润:“阮姑娘,你随我来。”他走得踉踉跄跄,整个人笼着一层悲伤。 这股气息让她想起那个梦,梦里管家也是这样悲伤。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 “这边。” 密室修得富丽堂皇,细致讲究,脚下是金丝羊毛毯,脚踩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阮宁越走越慢,仿佛尽头有什么吃人的猛兽,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恐惧。 “到了。” 管家推开门的瞬间,阮宁心口一颤。 她竟然在害怕。 害怕跟梦里一样,见到一具尸体。 “阮姑娘?” 阮宁缓缓抬眸,谢九玄的身影撞进了她的眼睛。 他悄无声息躺在白色茵褥上,脸色苍白,眼睑轻垂,睫毛安静地垂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阮宁浑身一软,梦境和现实交织,她一手撑墙才没有软下去。 九幽似乎发现她身体不适,扶着她走了进去。 或者说,他以为阮宁要走,不让人离开。 “阮姑娘,老头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然也不会违背主子命令去找你。” 阮宁手在发抖,看着管家嘴巴一张一合,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声音。 “阮姑娘?” 阮宁一个激灵。 “你——”管家发觉阮宁有些不对,眼睛里有些担心,刚要上前,却见阮宁闪身到了宁国公身边。 他一惊,阮宁已经将两根手指放在宁国公手腕上。 显然是在诊脉。 九幽将剑收了回去。 管家松了口气。将阮宁请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阮宁只是突然清醒过来。 一个梦而已,她怎么能把梦当真。 她看到这具身体胸膛轻微起伏了,他是个活人。 阮宁垂眸听着脉象,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她重复了上次的动作,将谢九玄胸口衣襟分开,露出那道伤口。 果然,伤口溃烂,更加严重了。 管家和九幽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没想到,宁国公平静的表象下,伤口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两人显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阮宁目光复杂,心情沉重, 她面色冰冷:“拿药来。” 管家忙将一瓶药给她。 又将热水端给她。 她拿刀将腐肉剜干净,清洗伤口周围,然后将药敷了上去。 期间谢九玄除了疼得厉害的时候蹙了眉毛,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可见是隐忍惯的。 “怎么回事?”处理完伤口,阮宁又发现谢九玄双手掌心、手臂上同样布满了伤口。 这人身体虚弱至极,不是一日之功,长年累月消耗过度,再加上伤口,这才昏迷不醒。 管家擦了把汗:“主子不让人近身,谁也靠近不得,不得已,这才找了姑娘来。” 他没有说的是,宁国公睡着了谁也叫不醒,就好像是……不愿意醒了。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甜食真是诱人的小妖精!呲溜,吃完心情飞起来~ 第70章 070 070 “遇刺的是谁?”阮宁问。谢九玄身上显然没有其他伤口, 那么遇刺的只能是其他人。 前后联系起来,不难猜出谢九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要谋定而后动,给世家机会, 让他们出手。 恐怕谢九玄早已挖好了陷阱,只等着他们跳进去。 “一切都在主子掌控之中。”管家回答,“土地法令之事僵持太久,该要有个结果了。阮将军届时也可以松口气。” 阮宁没说话, 朝堂之事,向来没有人玩得过谢九玄。 她敷完药, 确定谢九玄死不了便回去了。 又是几日过去,阮宁渐渐忘了噩梦, 每日研究功法,练习剑术,试图弄明白功法的特殊之处。 阮将军依旧早出晚归, 外面发生了几件大事, 宁国公被刺的消息传出, 所有人蠢蠢欲动, 都想趁机推翻他,将土地法令扼杀在萌芽。 只是, 他们没想到, 这不过是宁国公布置的一场戏。 按捺不住者全都落入了圈套。 一些人被抓,一些人流放。杀鸡儆猴,鸡也杀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如何收拾猴的问题。 世家底蕴深厚, 不可能连根拔起,谢九玄以子孙封荫为诱饵,换他们退让一步。 俗称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 那些人看出宁国公手腕强硬,硬碰吃亏的只会是自己,故而无可奈何退了一步。 这一退,退出了大梁历史上关键性的一大步。 后来他们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宁国公早已从薄弱处着手,合纵连横,将世家打压得不成气候。 * 朝堂稳定下来,转眼已到了端午。 皇帝大宴群臣,阮宁作为阮将军独女,是要入宫拜见皇帝的。 夫人小姐们进宫后在御花园里攀谈相交,阮宁一进去就给梁茹儿缠上,阮夫人很放心让她跟梁茹儿去玩。 “宁宁宁宁!”梁茹儿风风火火将她拉到僻静处,“天啦,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你不在,我都要闷出病来了。” 她鬼鬼祟祟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凑近阮宁耳朵:“宁宁,没想到你差点成了我嫂嫂!” 阮宁抿唇:“不要胡说。” 梁茹儿脸垮下来:“唉,要是真的就好了。不过算了,当姐妹也不错。宁宁这么好,我哥才配不上呢,哼。” 她絮絮叨叨:“我哥这两年奇怪极了,见一面都难,每日都忙,不知道忙什么,连妹妹都不见,活该。” 远处突然有喧哗传来,梁茹儿注意力转移,忙看过去,不知道看见谁了,脸居然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阮宁顺着她视线,看到一群穿礼服的朝臣,大都是青年才俊,为首那人紫色袍服上绣有饕餮纹,宽大袖袍上金丝绣边,压了一道又一道繁复花纹。 蓦地,那人仿佛察觉,侧眸看来,跟阮宁视线对上。 阮宁面无表情。 似乎有人提问,谢九玄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行人转过宫墙,看不见了。 阮宁注意到队伍末有一年轻官员红着脸往自己旁边瞧了一眼。 她侧头看见梁茹儿同样红透了的脸,道:“心上人?” 梁茹儿脸轰地一下红得透彻。 她捂住阮宁嘴巴:“瞎说什么!” “梁小姐原来已有心上人?” 听见这道声音,梁茹儿脸色刷地白了。 阮宁回头看见林怃然,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敢出现。 秦明月如果不是傻子,就该警告林怃然以后见了她绕着走。 林怃然跟两年前相比差别很大。 两年前,此人温婉,如今倒有些盛气凌人,眼神里多了很多东西。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梁茹儿,话里话外暗藏机锋,随即视线转到阮宁身上,一瞬不瞬看着她:“听说阮姑娘回老家祭祖?都怪我那时候被歹人刺伤,连姑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说完叹息了一声。 “你咒谁呢!谁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梁茹儿气得眉毛直跳。 林怃然后退一步,捂着胸口心有余悸:“梁姑娘好凶,你别吓我,我这人胆小。” 她身后那一帮姐妹看不过去,上来推了梁茹儿一把,梁茹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阮宁将她扶好,手中气劲悄无声息打出去,那帮人脚下不稳,一个搡一个,连连摔在地上。 林怃然对她早有防备,将一个小姐挡在前面,自己挑衅地看了阮宁一眼。 阮宁有些无语。怎么两年不见,林怃然脑子不见变好,竟然还敢挑衅。 她手腕翻转,准备趁乱让她出个丑,结果被人拦住了。 “你们在做什么?以多欺少?”小皇帝声音很有些威严,他一出现,这些大家闺秀噤若寒蝉,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好。 这些人方才拉拉扯扯,鬓发散乱,形容不整,实在有碍观瞻。 阮宁将手收回去,看向声音来源。 司马徽乌黑的眼睛正盯着她的方向,她一转头,两相对视,少年唇红齿白的脸上蓦地泛起红晕,腰杆板得更直,气势很足,胳膊一挥:“来人,将这些人拖下去,各打十板子。宫中喧哗,成何体统。” “是,陛下。” 阮宁发现,她竟然能看穿这小孩在想什么。她暗暗摇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别扭。 林怃然没想到皇帝连她都要打,她堂堂太师之女,若是因为礼仪被打了板子,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她将宫人挣开:“陛下,臣女方才跟阮姑娘叙旧,并不知发生何事,臣女是无辜的。” 小皇帝正恼怒阮宁这女人见了他竟想装不认识,有人在旁边吵吵他就更烦了。 “还不赶紧拖走?” 宫人不敢耽搁,忙将人拖了下去。 林怃然万万没想到自己下马威还没完全施展,就被小皇帝半路腰斩了。 她气得咬牙,脸上色彩斑斓,又气愤又羞耻。暗恨阮宁就是克星,遇上她就没有好事。明明她不在的时候自己顺风顺水。 至于秦明月说的离这个女人远点,她根本不屑。 阮宁算什么东西,她林怃然自小汴梁长大,样样比她出色,凭什么皇帝也好,宁国公也好,偏偏对她特殊。 她威胁宫人:“我爹乃林太师,皇上的老师,你敢对我行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那宫人哪里不知道这些:“这是皇上的命令,林姑娘,得罪了。” “啪——” 板子落了下去。 “啊!”林怃然惨叫。 梁茹儿笑得抖了一下,碍于皇帝忙将头低下去,差点笑出声来。该!这个林怃然越来越不像样,没少给她难堪,报应不爽。 阮宁规规矩矩退避到一旁,垂眸不语。 司马徽气狠狠瞪了她一眼。 两年时间,足够皇帝身边换一茬人。 这些人都没见过阮宁。他们见皇帝生气,以为是阮宁二人的原因,宫人站出来:“大胆,这两个也拖下去。” 梁茹儿懵了。 那些宫人还没碰到阮宁,司马徽先急了。 他气鼓鼓的迈着步子过来,将宫人呵斥下去:“滚!也不看看她是谁!” 宫人被他一脚踹在地上,闻言瑟瑟发抖:“皇上饶命,奴才有眼不识泰山!” “你们都给朕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这是大将军的女儿,是朕的恩人,日后见到了规矩点。” “是,皇上。” 挨完板子刚看到这一幕的林怃然:“……”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看见宫人们对阮宁的敬畏,她狠狠捏住了手掌。 她总觉得,阮宁在抢属于她的东西。 皇帝的偏爱,众人的艳羡,那些本该是属于她的。 司马徽别别扭扭瞪了梁茹儿一眼,扯着阮宁的袖子:“你跟朕来。” 梁茹儿感到肥肠无辜,她做错什么了皇上瞪她? 阮宁的力气足以挣脱司马徽,但她看着小孩健健康康的,脸雪白雪白,像只鼓起来的汤圆,耳垂粉粉的,露出来的脖子肉乎乎的,白面包子一样,准备挣脱的动作便顿了一顿。 宫人自然不敢让皇帝一个人乱跑,当然也不敢公然跟皇帝作对。 他们远远缀在后面,既不打扰皇帝说话,也不会让人离开视线。 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皇帝终于停了。 他气呼呼盯着阮宁:“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外面哪有汴梁好,说走就走了!” 阮宁眼角一跳:“陛下,请注意措辞。” 皇帝:“哼,你为何不给朕写信?朕可是听说了,将军府每隔一月都能收到信。还写那么长。” 阮宁眼睛眯了起来:“皇上偷看了我的信?” 皇帝眼睛里慌张一闪而过:“怎么可能!” 阮宁双手环胸,一瞬不瞬看着他。 小皇帝鼓了鼓腮帮子,心虚道:“朕,朕就是好奇!谁叫你不给朕写信的!”说着说着,他又理直气壮起来:“你太过分了!” 阮宁本想教教他做人的道理,刚一低头,小孩眼眶又红了,狠狠吸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这个骗子。” 阮宁手掌一颤,出口的话变成了:“抱歉。” 她确实没把司马徽放在心上,只是一段萍水相逢的缘分,过了她就忘了。 这小孩不知道为何粘着她。 小皇帝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就知道!” 他扑进阮宁怀里,死死抱着不撒手:“大骗子!说好教我习武的,说不见就不见!” 两年前还是小小一只,如今及腰高了。 阮宁不习惯与人亲近,抿着唇去拉人,结果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拉不开。 要么就得用上力气。 小孩子胳膊腿很软,她有些不太敢用力。 正纠结间,眸子突然跟一个人对上。 谢九玄穿着紫色官袍,头戴玉冠,正好整以暇看着这一幕。 阮宁怔然,一瞬间分不清是宁景还是谢九玄,抑或是十六岁的谢九玄。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71章 071 071 不怪阮宁多想, 实在是这段时间谢九玄给她的印象有些奇怪。 “皇上。”谢九玄声音低沉。 小皇帝闻言,双手一僵。 阮宁趁势后退一步。 司马徽只得站好,规规矩矩。 “群臣在等, 皇上该出席了。” “朕知道了。”皇帝瞅了阮宁一眼,不情不愿在宫人的簇拥下往大殿的方向走。 谢九玄静候一旁,皇帝走远了,他还好整以暇站着。 阮宁站着不动, 谢九玄看着她笑了:“阮姑娘不走?”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再不走就要落到皇帝后头了。” 阮宁觉得今日谢九玄实在有些奇怪。 她迈步, 谢九玄与她同行。 “我还没有向姑娘道谢。”谢九玄语气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宁国公客气。” …… 来时不到一炷香的路,出去时阮宁只觉得走了很久, 她跟谢九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终于走了出来,她轻轻松了口气,脚步刚迈出, 没想到谢九玄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阮宁一惊, 怎么都没想到谢九玄能做出这种失礼的举动来。 “宁国公!”她语气冰冷, 不知道是怕人看见还是怎么。 毕竟是皇宫, 人多眼杂。 谢九玄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疑虑,道:“礼尚往来, 我且帮你看一看脉象。” “若是问了, 阮姑娘看样子是不肯诊的。”他倒是很清楚阮宁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阮宁欲要抽手,谢九玄握得紧,他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今日一并还了。” 阮宁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谢九玄便顺势松开。 “看样子恢复很好,没有什么问题。”他认真听了半天才道。 阮宁心里闪过疑惑,却不想问谢九玄,便压了下去。 谢九玄怎么对她武功恢复之事这么了解? 她抬头看了谢九玄一眼,发现他脸色依旧不好,眼下黑眼圈有些重,嘴唇有些干燥。鬼使神差地,她目光从谢九玄手上扫过,谢九玄却自然而然将手收了回去。 即使这样,她也发现了那双手上细小的伤痕。 那样一双完美的手,任何伤口都太显眼了。 “阮姑娘再不走可要让皇上等你了。”谢九玄戏谑道。 阮宁给他这一番调侃,心里不知怎么有些火气,很想怼一句:你自己不也没走,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也只是一时意气,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已经听到开宴的锣鼓响了,这是提醒众人宴会快开始了。 她快速离开花园,往大殿的方向走。 至于谢九玄奇奇怪怪的举止,她抛到了脑后。 这次大宴在祈年殿举行,文武百官,公侯亲王,均携家眷出席,阮宁到时,人已到得差不多。 她的出现倒是引得不少人注目,好几家少年郎看着她转不开目光去。 阮宁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她的注意力被龙椅下手第一位上坐着的人吸引了。 她非常笃定,那里坐着的人,看似跟谢九玄有着一样的面孔,却并非谢九玄本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但她就是很确定。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跟她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又移开视线。 这下阮宁更肯定了,这不是谢九玄。 她怀着一肚子疑问坐到阿娘身旁,目光不时往上首看去。 林怃然从进殿开始,目光就没有从宁国公身上移开过。 方才宁国公对阮宁点头的那一幕她自然看在眼里。 她死死攥着手掌,指甲潜进了肉里。 “皇上驾到——” 众人跪拜行礼。 小皇帝视线从阮宁脑门上扫过,声音很有威严道:“平身——” 他挺着身板在群臣视线中走到上首。 皇帝落座,唱礼官员宣布奏乐。 众人这才坐好,将目光放到大殿中央。 阮宁视线漫不经心从林怃然身上扫过。从方才起,她就察觉到林怃然那带着浓重怨气的目光。 官员向皇帝说着喜庆话,她喝了口桌上果酒,察觉不对,往旁边桌上扫了眼,发现有些不同。 梁茹儿看了眼上首,偷偷侧过头跟阮宁说话:“宁宁,皇上没找你算账吧?” 她闻见阮宁桌上酒的味道,眼睛瞪大:“卧槽!” 她这一声,惊得旁边几桌侧目,她忙捂了捂嘴巴,瞪着阮宁桌上那整整一小坛酒,傻眼了。 阮宁皱眉:“怎么了?” 梁茹儿咽了口口水,把自己的杯子拿过来:“嘿嘿宁宁你给我倒一杯。” 阮宁给她倒了一杯。 梁茹儿一饮而尽,砸吧着嘴巴,两眼放光,还要顾及在座众人,压低声音,激动得脸色涨红:“宁宁啊,你走了狗屎运了,这可是西域心进贡的琉璃酒,拢共没有几坛,你这里竟有整整一坛!” 她推推阮宁,舔着脸又要了一杯喝了:“我上次在我姑姑宫里才能有一小杯喝呢,回去以后日思夜想,馋死我了,没想到今日能喝这么多。” 阮宁若有所思,抬头正好对上小皇帝气呼呼的视线,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 应该是司马徽让人放的。 她垂下眼睑,觉得这个小孩性子太别扭了。 宴会中间是各家闺秀献艺的环节,这个机会难得,又是当着满朝文武,所有姑娘卯足了劲准备,都想要大放异彩,赢一个好名声回去。 毕竟这样的机会难得,若是能让人眼前一亮,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阮宁是没有准备的,梁茹儿跟她一样。 两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在一边喝酒吃菜。 阮夫人和梁夫人在前面多少挡住了一点,但是附近几桌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梁夫人面子上过不去,掐了梁茹儿好几把。 “死丫头,回去收拾你。” 梁茹儿浑不在意。美酒当前,千金难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再说了,她才不愿意辛辛苦苦天天练舞习琴,多烦闷啊。 小皇帝借着喝茶,用款大的袖袍挡住了憋笑的脸。 他看见阮宁和梁茹儿跟整个宴会格格不入,其他人想破脑袋想出头,想引起别人注意,这俩坐在后面喝酒吃菜好不悠闲。 “阮姑娘?” 阮宁冷不丁被人叫到,还是一声极为尖细的嗓音,她眼角忍不住一跳。 抬起头来,全殿人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放在她脸上。 阮夫人掐了她一把。 阮宁面无表情:“何事?” 那太监浑身一抖:“请姑娘上来表演一番。” 阮宁目光扫向林怃然。 林怃然冲她露出个轻蔑的笑。 小皇帝道:“听说阮姑娘才艺双绝,林姑娘有幸得见,故而举荐阮姑娘今日在众人面前展示。” 他算是看准了阮宁压根没听,给她透露点信息。 阮宁点了点头:“舞剑可以么?” 众人闻言,霎时一惊。 天子面前不得带兵器,亮出刀刃更是大不吉利。 大家把目光投向宁国公。 没有人比宁国公更重视小皇帝了。 宁国公最是重规矩,定不会同意。 林怃然也是这样想的。 她当然知道阮宁会舞剑,但是除了舞剑她还会什么?她今日凭白丢脸,一定要在阮宁身上找回来的。 “宁国公”似在沉思,众人的心也随着他的沉默提起。 九幽突然出列,将怀中长剑双手递给阮宁:“阮姑娘,请。” 小皇帝笑了,拍了拍掌:“既然宁国公默许,那便开始吧。” 林怃然面色一沉。 众人也是吃惊。他们吃惊,不仅是宁国公竟然默许,而且还由于九幽这番双手恭敬地将剑递过去,这代表什么? 九幽可是天下第一武者,一身傲骨,除了宁国公,从没有见他对谁低过头。 他把自己的剑给阮宁,这意味着什么? 想到其中关键的一些老油条顿时打起了精神,仔仔细细向阮宁看去。想要看出阮府这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叫宁国公另眼相看。 林怃然鼻子差点气歪了。她咬着嘴唇,目光紧紧盯着阮宁,暗想就算她会舞剑又如何,姑娘家舞刀弄枪始终难等大雅之堂,等会待她表演了琴艺,一定将她压得颜面全无! 阮宁接过九幽的剑,缓缓抽出。 她暗想,就当是小皇帝那坛酒的谢礼,哄他开心算了。 至于林怃然,她待会收拾。 长剑煞气重重,握剑的少女五官精致,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却又寒冷似冰,她双手握住剑柄,剑尖在下,向皇帝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扭身飞起,脚尖轻点,身形如一阵风般跃至上空。 所有人瞪大眼睛抬头看着她。 只见丝丝寒气随着剑气倾泻而出,暑热褪去,殿内一片清凉,众人还不及反应,眼睛突然睁大,嘴巴张开,发出无意识的惊叹:“啊!” 少女长剑所过,一朵朵冰花自剑刃开出,她时而翻转,时而轻跃,时而旋身,晶莹剔透的冰花绕着她旋转,万千花瓣自她手中绽放,一阵怡人的香气袭来,令人心醉神驰。 这副景象,美得惊心。 花瓣落下,众人伸手去接,那薄薄的六瓣,纹路清晰而精致,有种脆弱的美,令人惊叹,落在掌心不过一瞬,便化了,大家不禁惋惜。 小皇帝伸手,让冰花落在掌心,看着冰化了,他抿了抿唇。 阮宁收剑,向皇帝行礼:“献丑。” 众人满眼赞叹:“妙哉妙哉!真乃奇闻!” “此舞只应天上有啊!” “老夫竟不知天下还有如此奇妙的剑术,当真大开眼界!” …… 小皇帝鼓了鼓腮帮子,大手一挥,将南海夜明珠,西域玛瑙……一长串的赏了下去。 林怃然脸色黑得几乎滴出墨来。她掌心掐得鲜血淋漓,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气得几欲昏厥,想到阮宁哗众取宠,用如此夺人耳目的方法压她,无论待会她多出众,众人心中震撼在前,无论她琴艺多高,都不可能压下去阮宁的风头。 更可恨的是,皇帝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那南海夜明珠、西域玛瑙……都是顶级的贡品,往年都是孝敬太妃,太妃喜欢她,自然会赏她,阮宁又凭什么得到那些东西。 她看着众人眼睛里的惊叹,只觉得心一阵阵下沉。 “怃然。”林夫人点了点她的手,“去吧,好好弹。” 林怃然猛然一惊,忙温婉一笑。轮到她弹琴了,众人都看着她。 梁茹儿两眼放光盯着阮宁:“宁宁!你信不信,你家门槛明日就要被人踏平了!” 她瞥了眼林怃然,拍手:“哈哈哈林怃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该!让她拿你当垫脚石哈哈哈。” 阮宁啜了口酒,眯着眼睛看了眼林怃然。 左手轻轻一动,一道微不可查的气劲打了出去。 九幽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角一抽。 阮宁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看着大殿中央。 第72章 072 072 林怃然抱着琴坐下时, 脸上还挂着温婉的笑。 林家小姐琴艺出众,近两年风头很盛,求亲的人家直从金光门排到了春明门。就是林夫人不知怎么想的, 始终不曾定下亲来。这也引得汴梁城里众多少年郎越发盼望自己能抱得美人归。 方才阮宁珠玉在前,众人大饱眼福,回味悠然,仍有些沉浸在那一幕带来的震撼之中, 对林怃然的期待稍微降了一些,但毕竟是林怃然, 名动京城的才女,她的琴艺也难得听闻, 众人不由打起精神,目不转睛盯着殿内。 林夫人点了点头,对林怃然很快镇定下来很满意。 林怃然沐手焚香, 低眉敛目, 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一串低沉若泣的声音飘荡开来, 众人心里一紧,暗自期待。 林怃然眼角余光发现众人反应, 脸上带笑, 双手拨弄琴弦。 “铮——” 琴音却粗嘎难闻,仿佛初学琴艺的幼儿,不知轻重。 众人哗然。 梁茹儿都怔住了。 林怃然一惊,面色大变, 跪在地上:“皇上,定是此琴被人动了手脚。” 众人看着林怃然惊疑未定。方才那琴音,实在粗鄙,令人难以置信。难不成林小姐欺世盗名?可她哪里来的胆子在金銮殿上说谎? 小皇帝打了个哈欠:“你怀疑琴有问题?那换一个人弹弹看好了。” 他随手指了个姑娘,那姑娘紧张兮兮坐到琴前,静心凝神,动手弹了起来。 琴音淙淙,如高山流水,余音绕梁。 林怃然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众人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了。 林怃然还待再辩,此事有蹊跷,琴没有问题,那就是她的手受伤了! 林太师没有给她机会开口,跟皇帝请罪将她带了下去。 众人心里也有些嘀咕,有那往日里听过林怃然琴音的,此时不禁怀疑是否是障眼法?此事究竟怎么一回事? 无论心里怎么想,他们对林怃然的品行都有怀疑,纷纷打消了上门提亲的想法。 林怃然又气又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她甚至想一头撞死算了。 林夫人脸色很沉,冷冷看了她一眼。 林怃然眼眶发红,心里暗暗发狠。 阮宁漫不经心喝了口酒。 她只是对林怃然手上穴道动了点手脚,这人杀不了,在她眼前跳来跳去又很烦,索性把她的傲骨一节节敲碎了,待到没有可以依傍的,就知道老实做人了。 林怃然在那里想了很久,不知怎么就想到阮宁,想起秦明月那日从城外来,满身是伤,说要带她离开,还说阮宁很可怕,武功无人能敌。 她自认为出身尊贵,身边又从来不缺高手,秦明月不过是她随手救下的一个江湖人而已,她怎么会舍弃一切跟他走? 那日秦明月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没有出现,她暗骂白眼狼,胆小鬼,没想到今日突然想起他说的那番话。 皇帝仪仗离开,宴会散席,林怃然怀着满腔恨意将阮宁堵在无人角落。 “是不是你做的手脚?”她顾不上装温婉,想起方才丢脸,恨不得将阮宁挫骨扬灰。 阮宁双手环胸:“林小姐,你明知我不好惹,三番两次来挑衅,你是蠢还是没脑子?” 她伸手捏住林怃然脖颈,掐得她面色青紫:“即使不杀你,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痛不欲生,以后放聪明点,知道吗?” 林怃然没想到她竟敢! 这可是皇宫! 阮宁手捏得越发紧了,她漫不经心:“知道了吗?” 林怃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恐惧,她呼吸不到空气,胸腔传来窒息的疼痛,眼前一片昏暗,死亡仿佛就在耳边,她疯狂点头,涕泪横流。 阮宁将手松开,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林怃然粗喘着气瘫软在地:“你,你——”她喉咙喘息犹如风箱,浑身都在发颤。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阮宁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林怃然哭得满脸泪水,羞耻和恐惧让她几欲疯狂。 夜幕降临,阮宁转过弯,被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宁国公?”阮宁蹙眉。这人不出席宴会,却在她面前晃。 谢九玄笑了一声:“刚才出气了?” 阮宁不语,心里警惕。 天色不早,她耽搁一步,爹娘或许在等,她敛衽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谢九玄却蓦地抓住她袖子。 这是今日谢九玄第二次拦住她了。 阮宁面色不虞。 “我有个问题,”谢九玄脸色在月光下更加苍白,显得有些病态,“想请教阮姑娘。” “宁国公但问便是。” 谢九玄一字一句:“我那日说的话,并非玩笑。” 阮宁糊涂了一下,不知他说的是哪一日。 谢九玄:“你,做宁国公夫人可好?” 阮宁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忽然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 正是从面前之人身上传来。 “我也以为是玩笑,”他低低笑着,“可心里难受。你躲着我。” 他甚至是有些委屈了。 阮宁浑身汗毛倒立,立即将谢九玄的手甩开。 “宁国公喝醉了。”她冷冷道。说完四周扫视了一眼,没发现人。 “九幽。”她声音冰冷。 结果并没有人出现。 阮宁拧起了眉毛。 谢九玄的眼睛里流淌着月光,细碎光亮闪动,阮宁深吸了口气,将人扶着走,准备待会交给九幽。她肯定九幽在找人。 谢九玄将头倚在她肩上,细软的头发扫过她脸颊,阮宁不耐:“不要乱动!”她心里有些讶异,这人的头发竟然是软的? 听说头发软的人心软,谢九玄,心软? 她摇了摇头,传言果真当不得真。 她想到什么,蓦地停下,将谢九玄推开。 谢九玄昏昏沉沉差点栽倒,清澈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阮宁:“宁国公,你自己回府吧。” 谢九玄低笑:“好啊。” 阮宁怕这人在装醉。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总之还是不招惹的好。 走出几步,她回头一看,那人斜倚假山,抬头看着月亮,眉头蹙着,若有所思,一只手捂着胸口,好像有些难受。 谢九玄正好回头看她,两人目光对视,阮宁无动于衷,谢九玄蓦地露出个笑,像是一朵花在夜色里绽放。 阮宁蹙眉,脚下加快,迅速离开。 谢九玄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如今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 翌日,公鸡报晓,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凉气,阮宁穿一袭短打,提着剑推开门,却被院中那人惊了一惊。 那人穿白衣,手中握着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闻声看来,“切磋一下如何?” 阮宁:“我该叫你宁景还是谢九玄?” 那人偏头沉思片刻,笑道:“宁景吧。” 阮宁面无表情:“此处是将军府,你不请自来很失礼,请你离开。” 宁景定定看着她,目光漆黑,半晌,笑了一声:“唔,昨夜是我不对。” 阮宁不语。沉默蔓延开来。 宁景叹了口气,很苦恼似的:“你这样讨厌我么?我以为你会喜欢宁景呢。” 阮宁眉头拧了起来:“你走吧。” 宁景不知将剑收到了哪里,一眨眼便消失了,他没有走,倒是一闪身出现在阮宁面前,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喜欢什么呢?武功么?” 他皱了皱眉,“你武功比我高了,还喜欢什么呢?” 阮宁觉得他有些反常。忍不住道:“宁国公,你不用上朝?今日是大朝会。” 她看了眼日光,很显然,这人没有上朝。 宁景:“你担心我?” 他好像有些高兴,脸上露出笑容:“不用担心。” 阮宁额角直跳:“请你离开。” 宁景脸色有些白:“唔,还没有切磋。” 阮宁实在头疼,将他撂下,自顾自在一旁练剑。 只是不知道是旁边多了个人还是什么原因,总是静不下心来,一炷香时间一过,她便轻喘着气飞身落下,收剑入鞘。 回头往宁景的方向一看,她有些发怔。 宁景趴在桌上睡着了,眼下青黑在莹白的脸上醒目刺眼,看得出来,应该挺长时间没有睡好觉。 她眉头不知不觉拧了起来,看着宁景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九幽悄无声息出现在院里,看见宁景松了口气,发现他睡着了,九幽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阮宁擦了把额头细汗,走到一边,探究地问九幽:“宁国公怎么了?” 太不对劲了,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 九幽沉默不语。 阮宁:“人醒了你们便离开,日后还请不要来了。” * 将军府的姑娘在端午宴上大放异彩,许多少年郎第一次见她,回去以后茶饭不思,托媒人多方打听,迫不及待打发媒人上门提亲。 刘尚书府便是其中一个。 媒婆胖乎乎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身后队伍吹锣打鼓披红挂绿好不喜庆。 她捏着帕子走在队伍前方,逢人就笑,腰杆挺得倍儿直,昂着头像只大公鸡。 “王媒婆这是得了哪家的请,上谁家提亲呐?”有人问。 媒婆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这是东街刘尚书府的担子,老婆子承蒙看重,要去将军府提亲呢。” “原来是将军府!” “大喜事啊!” …… 刘媒婆听众人艳羡,脸上喜气更浓。她当媒婆三十个年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没有提不来的亲,自信这次也是妥妥当当。 这样想着,脸上笑容更甚,肥胖的屁股扭得越发厉害,随着锣鼓节奏扭着胖乎乎的身躯,走得好不张扬。 蓦地,她只觉腰上一疼:“哎呦!” “怎么了怎么了?” “哎呦,腰扭了!疼!” “快送医馆!”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提亲仪队茫然停在大街上,进退不得,这没有媒婆还怎么去提亲? 第73章 073 073 阮宁走在街上, 对身旁的尾巴很是不满意。 只是不管她出手还是劝说,宁景都不走。 她心累得很,索性进了茶馆。 没想到茶馆里热热闹闹,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还是跟她有关的话题。 阮宁已经坐下,再起身难免惹人注目,她看着窗外, 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被她忽视的宁景自己倒了一杯。 “这都第五家了!”有人激动道。 “你们说这将军府邪门不邪门?凡是上门去提亲的,没有一个能顺当走到将军府, 那媒人不是闪了腰就是崴了脚,要不就是突然晕过去, 当真吓人!” “该不会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吧?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刘尚书府那媒人,好端端的, 腰就给闪了, 青天白日, 太邪门了。” …… 阮宁听到将军府, 凝神仔细听了半天,没什么大事, 也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坐她对面的宁景, 斜倚在靠背上,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大堂,神情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堂客不小心跟他眼神对上, 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嗫嚅着闭上了嘴巴。。 旁人见他住口,奇怪:“还有呢?阮家小姐当真有问题?你怎么不说了?” 堂客不知怎么脸色刷地一白,屁滚尿流离开了。 众人纳闷:“这人有病啊。” …… 阮宁目光在大街上随意看着,突然在一队挂红敲锣的仪队那里顿住。 茶客们比她眼尖,早已认出那是哪家的提亲队伍,讨论得更加热火朝天了。 “是王大人家!去将军府提亲的!” “将军府?不是都出事了?他们怎么还敢?” “这你就不懂了,正是因为出事了,好些人家蹑手蹑脚,尤其那些大族都打消了念头,王大人才有机会啊!再说了,万一呢!万一只是那几家运气不好,那王大人岂不是挣了天大的便宜。” 宁景冷笑一声,“啪——”将茶盏放下,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茶盏,眉眼低垂,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堂客见他气势矜贵,骂人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憋屈地扭过头去。 队伍渐渐靠近,从他们窗下走过。 宁景突然开口:“你说,怎么什么人都敢上门提亲?你真不怕亲事成了?” 阮宁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不牢你费心。” 宁景笑了一声,那媒人正好走到窗下,他眼里戾气闪过,竟然准备出掌。 阮宁没想到他疯到这种地步,她出手拦住宁景招式,两人双掌交锋,快如幻影,转眼过了数招,“砰”地一声,茶桌登时四分五裂,碎木分溅,茶客大惊失色,高声尖叫四散奔逃。 阮宁一边拦下他招式,一边拧着眉毛:“你疯了?” 宁景眼睛里戾气丛生,出掌越来越狠,阮宁引着他向外,两人越过屋檐,飞过街巷,来到郊外空地。 阮宁招式大开大合,包容万象;宁景狠辣无情,招招致命。 她渐渐察觉不对:“宁景,停下。” 宁景却仿佛根本听不见,沉浸在对战之中,即使是阮宁,也不敢稍有分心,因为此时的宁景,完全不像一个会思考的人,他的目标好像只有一个:杀了眼前的人。 阮宁不得不拿出全副心神,一边接招,一边寻找破绽。 只是一炷香时间过去,宁景招式密不透风,一丝破绽也没有。 她如果要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将他制住,是不可能了,她沉心静气,做好了打伤人的准备。 这样想着,她不由喊了一声:“谢九玄!” 对方突然顿了顿,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 就是这个时候! 阮宁五指闪电般在宁景几处穴位上扫过,随即拉过宁景手腕,两指搭上去,发觉他丹田内力紊乱躁动。 她将人押着坐下,试探性地将内力输进去,引导宁景体内内力顺着经脉流转,将紊乱的内力安抚下来。 待到走完一个小周天,阮宁额头汗珠在光下闪闪发亮,她睁开眼睛,便见宁景目光定定看着她。 说不出的奇怪。 阮宁联想到近些时日宁国公行为怪异,又连日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上朝也是替身,心里不禁有个荒诞的猜测。 她动了动嘴唇:“宁景,如今是哪一年?” 宁景蓦地嗤笑一声:“你是傻了不成?” “你说是不说?” 宁景斜倚在树上,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疯了?” 阮宁不语,目光从他手上那些伤痕扫过。 以谢九玄的功力,谁能伤得了他? “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宁景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像一根根细针。 不等阮宁回答,他低笑一声:“算了。” 阮宁不知怎么,觉得那故事好像很重要,她扯住宁景袖袍,道:“说吧,什么故事?” 宁景深深看了她一眼,手中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用最不经意的口吻说道:“唔,有一对江湖夫妇,大隐隐于市,卖糕点为生,日子么,过得平平淡淡,跟许多普通人一样。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夫妇的朋友前来庆贺,却发现那孩子天赋异禀,乃不世出的良药,其血可解 百毒,可令武者修行一日千里。” 阮宁脸色渐渐严肃,宁景见了,轻笑一声:“故事而已。当不得真。” 阮宁张口:“那夫妇后来呢?” 宁景起身,情绪说变就变:“时候不早了,回吧。” 阮宁发觉宁景很有激起人心里火气的本事。 她面无表情转身:“不要再来找我了。” 刚走出没几步,一伙人围上来:“站住,打,打劫!” 阮宁浑身气势一冷。 “小情侣幽会呢?身上银钱全交出来,不然给你们绑了送到汴梁大街上去。” 宁景笑了一声。 阮宁深吸口气:“滚。” 强盗们面面相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把你情郎抓回去卖命。” 阮宁额角跳了跳,她放出威压,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山贼一个个两腿发软,手中锄头“哐哐当当”落在地上。 他们张大嘴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姑奶奶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把我们当个屁给放了吧,求求了!” 阮宁再也忍不住,一掌将人轰飞:“滚。” 宁景“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俯后仰,眼尾泛红,眉眼透亮,阴郁不翼而飞。 阮宁:“你想跟他们一样?” 宁景摆了摆手:“不敢不敢,女侠饶命。” 阮宁前脚走,他后脚跟上,喉咙里愉快的笑声断断续续,阮宁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你——”阮宁定定看了宁景一眼,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施展轻功,快速飞身离开。 宁景脸上笑容一寸寸消失,那张脸渐渐笼上阴霾,仿佛被深渊吞噬。 他看着阮宁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九幽突然出现,躬身道:“主子,该吃药了。” 谢九玄浑身戾气四溢,席卷天地,九幽只觉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谢九玄身影消失在原地,威压散去,九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闷不吭声跟了上去。 * 阮宁一路思索着宁景说的故事。 依她了解到的,八成跟他的身世有关,只是这人阴晴不定,她也不能确定完全是真。 若是真的……六月暑热的天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宁宁!”阮宁推开院门,梁茹儿扑了过来。 不待阮宁开口,她自己道出了来意,显得迫不及待:“宁宁,你想不想去一趟江南?” 阮宁脚下一顿:“去江南做什么?” 梁茹儿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扭扭捏捏道:“最是江南好风景啊,我爹被宁国公派去江南郡两年了,我娘让我去看望我爹。” 阮宁挑眉:“看望你爹?” 梁茹儿点头。 “你脸红什么?” 梁茹儿跺了跺脚:“哎呀,宁宁!” 阮宁冷漠道:“不去。” “为何不去啊?你们习武之人不都讲究历练?听闻江南多才俊,武者多高杰,我哥哥信中说增长了许多见识呢!” 阮宁只重复道:“我不去,日后有机会再说。你多带些武者,路上小心。”汴梁到江南,一路乘船顺运河而下,往来商道很是繁荣,官府很重视,没有贼寇,很安全。 梁茹儿有些失望:“好吧,我以为你会去呢。” 阮宁有些奇怪:“梁大人怎会去江南?” 说起这个,梁茹儿也纳闷:“别提了,我爹走的时候只说自己糊涂,谁知道呢!不过江南官场自古浑浊,我爹都去了两年,还没料理清楚呢,一把年纪,本来以为要安享晚年,没想到还得折腾这么一遭。” 那日梁茹儿失望而归,不过想到江南那里能见到的人,不由满腔喜悦,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阮宁接下来几天指点阿爹习武,父女俩俩有空就在院中切磋练习,直把阮夫人郁闷得不行。 她被外面的传闻搞得头大,每天挖空脑筋琢磨是不是有人故意败坏他们宁宁的名声呢,是不是哪家夫人嫉妒她,故意找人害了媒婆,好断了宁宁的好姻缘。 想来想去,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看谁都不像,直把自己愁得吃不下饭。 看着阮将军那喜滋滋的模样,她更气了。 合着就只有她搁这儿操心,这父女俩乐不思蜀呢! “阮自年!你给我过来!” 阮宁摇摇头离开,没过一会儿,院中传来阮将军的声音: “嘶——夫人,轻点,轻点!” 阮宁推开药庐的门,院子里空荡荡的,她目光在藤椅上扫过,眉头拧了起来。 说起来,自从那天过后,宁景倒是好几天没有露面。 朝堂上倒是一切正常,宁国公府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只是,想起宁景近日不同寻常,她不知为何,总是有些静不下心。 第74章 074 074 阮宁半夜突然醒来, 眼角一跳,立即拔剑。 她的床前幽幽地站着一个人影。 “宁国公?”月光照在谢九玄脸上,那张脸苍白而平静, 眼睛漫不经心看着她,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视线从阮宁手中泛着寒意的长剑上轻轻扫过,随即又回到阮宁脸上。 阮宁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眼看见谢九玄袖袍上血渍斑斑, 不由开口:“你受伤了?” 谢九玄眼睛里蓦地涌出戾气,一把乌黑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里, 眨眼便向阮宁胸口刺来! 阮宁一直戒备,见他如此, 立即出剑,双剑相交,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月光似乎有些冷了, 阮宁不知怎么打了个寒颤。 她横剑于身前, 浑身肌肉紧绷, 双目盯着谢九玄,心中几十个念头眨眼而过。 谢九玄方才抬剑, 阮宁才看清他手腕上伤痕交错, 青紫发红,在如玉的肌肤上狰狞刺目,像是被铁箍禁锢后反复挣扎摩擦出来的伤口。 她眉目冰冷,提剑迎上谢九玄招式, 剑刃相击,擦出火花,寒意与煞气冲撞,余波震倒了屋内摆设,碎木横飞,瓷器四溅,两人衣摆翻舞,长发四散,打得不可分交。 阮宁一边对打,一边分析谢九玄。 谢九玄似乎发现她不专心,眉眼戾气更甚,阮宁不妨,被他一剑当胸刺来,她瞳孔皱缩,猛地翻身。 “刺啦——” 乌黑长剑滑过手臂,伤口霎时溢出血来,血滴随着剑刃在半空中滑过殷红的弧度,一滴滴洒落在地。 阮宁翻身后立即运剑相抵,只是这一剑挥过去,谢九玄却好像被人定住了,一眨不眨看着她流血的手臂,整个人没有魂魄一般,丝毫没想起要接招。 眼看长剑朝着谢九玄喉咙去,马上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他仍一动不动,阮宁咬了咬牙,强行收势。 内力反震回来,喉咙里涌上一阵血腥,阮宁抹了把嘴角,依然保持警惕。 她提着剑,语气森寒:“宁国公?” 她手臂还在滴血,殷红的血顺着白皙手腕滑落,洒在银白的地上,犹如罂粟花开。 谢九玄目光顿在那一滴滴血液上,眼睛渐渐发红,面上的平静仿佛镜子碎裂,逐渐变成恐慌。 乌黑长剑在他手中颤抖,煞气轰然震荡开来,阮宁眼睛睁大:“住手!” 然而已经晚了。 谢九玄喷出一口血,脚下踉跄几步,目光渐渐清明。 他看着阮宁,眼睛颤了颤,面色苍白如纸,薄唇鲜红似血,好似一尊脆弱的薄瓷,一触即碎。 一股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扩散,他几乎有些茫然地回顾,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伤了阮宁。 地上的血刺疼了他的眼睛,他的心也开始抽疼,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灼烧。 长剑在他手中颤抖,他手指用力,骨节扭曲,血腥在喉咙里翻滚,被他压了下去。 他脸上表情最终趋于死水一般的平静。 阮宁这才发现,谢九玄不知什么时候竟瘦削到这种地步,脸上棱角更加分明,握剑的手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往前走了一步,谢九玄嗓音沙哑,眼睛漆黑一片:“站住,不要动。” 阮宁心中怒火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只觉得冷:“你怎么了?” 谢九玄低声笑了起来,苍白的夜里,那笑声令人由心底生出悲凉。 他将一瓶药扔过来,阮宁伸手接住,认出是那最后一瓶疗伤圣药。 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胳膊有些疼,真是奇怪,方才她一丝一毫都没有感觉到。 谢九玄转身就要走,快要走出院子时,丢下一句话:“日后尽可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他喃喃了一句:“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杀了你。” 还不待阮宁细问,他已消失不见。 阮宁蹙眉,看着手中的药若有所思。 侍卫们这才撞开院门冲进来:“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高手过招,眨眼就是生死,几百招也不过数息之间。 阮宁:“无事,方才我练剑,动静大了一些,我若不叫人,你们不必来了。” 侍卫们张着嘴巴退了出去。方才那股煞气波动,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啊,他们小姐这般厉害! 阮宁将剑收回鞘中,回屋,撕开衣服查看伤口。 只是看着血流得多,伤口其实不重。毕竟以她如今功力,若不是分神,谢九玄是打不过她的。她一边涂药,一边思考今晚之事,越想,眉头蹙得越紧。 按理说,这谢九玄不分青红皂白来杀她,怎么都该给个教训才是,但谢九玄当时的眼神,她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 疯子。 她手指比划着这两个字,一股说不出的茫然突然涌上心头,她摇了摇头,将之抛到脑后。 此后几日,向将军府提亲的仪队该出事还是出事。 阮宁自己没发现,她总是留意着外头消息。 只是除了这个,其他一切平常。 阮夫人扔出一粒花生米砸在阮宁脑门上:“宁宁!” 阮宁猛然回神。 “吃饭就吃饭,走什么神?饭喂到鼻子里去了!” 阮宁嚼着菜,状似不经意地问阿爹:“朝堂上一切正常?” 阮将军:“杀鸡儆猴才多久,那帮老狐狸聪明着呢,不会这么早就跳出来,平静得很。” “宁国公府呢?”说出这几个字时,阮宁自己都怔了怔。 她想补充点什么,阿娘目光倏地盯着她。 阿爹道:“宁国公府能有什么事?” 阿娘看着阮宁:“宁宁这几日总是去喝茶,倒比往常活泼多了。” 阮宁“啪”一声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饱了。” 说完人就走了出去。 阮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阮宁伸手放在心口,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她不知不觉走出大门,一路飘荡进茶馆里。 堂客七嘴八舌说着天南海北的事,阮宁坐了一下午,好多堂客视线往她那里飘,她只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不早,她走出茶馆,脑子里乱七八糟,走着走着,停下脚来,抬头一看,竟然是宁国公府,她睁着眼睛,眉毛一拧,手指攥了起来。 她来宁国公府做什么? 感觉手里攥着东西,伸手一看,是谢九玄上次给的那瓶药。 她脸上严肃化开,渐渐平静下来。 伤口已经痊愈,这药倒也不必欠人人情。 所以她是来还药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石头落下,有种果然如此的轻松。 一定是因为欠了人情,所以才坐立难安。 阮宁脚下一动,刚要上前,宁国公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老管家送千金老人出来,两人神情严肃,尤其是管家,眉间拧着深深的“川”字,脸上是化不开的沉重。 他看见阮宁,先是一惊,随即激动起来,老眼闪过泪花:“阮姑娘?你这是——” 阮宁还不及开口,他已拉着阮宁,将人往府里迎。 阮宁眼睛四处飘了飘,没看老管家,抿唇道:“我来还药。” 管家也不知听没听清,他迎着阮宁:“阮姑娘真乃稀客,你是要见宁国公吧?” 阮宁喉咙里有些痒,她四处探看,府里很安静,静得几乎不同寻常。 她蹙眉:“宅子里,没人?” 管家笑容一僵:“哪能呢,今日都派出去了。” 他将阮宁迎到客堂坐下:“阮姑娘稍等,我去告诉国公一声。” 阮宁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茶。 管家出了客堂,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施展轻功,穿过花园,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最后来到一处很隐秘的密室。 九幽抱剑守在入口处。 管家:“今日可好?” 九幽脸色阴沉:“不好。” 管家脸色有些白:“阮姑娘来了。” 九幽眸子动了动,嘴巴却闭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主子那日去找阮姑娘,他回来时是清醒的。”管家喃喃,“我想着,阮姑娘是不是可以——” 九幽握紧怀中的剑:“万一阮宁出事——” 两人同时想到那个后果,不禁心里一冷。 “宁国公出事了?”阮宁心中觉得宁国公府不对劲,所以跟着管家,见他着急到这种地步,心里不好的预感便更强烈,听了半天,显然宁国公在这密室之中,但是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她有些不明白,索性站出来问个清楚,也省得搅得她不安宁。 却说管家和九幽猛然听到阮宁的声音,俱是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儿?你偷偷跟来的!”管家脸色变了。 九幽长剑横在身前,浑身杀气腾腾。 阮宁:“宁国公在里面?” 管家刚才也是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想明白事情缘由,他倒也没那么担忧。毕竟阮宁出身将军府,不会危及宁国公府。 他本就想让阮宁跟宁国公见一面,这样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 阮宁既然已经跟了来,他咬咬牙,跟九幽对视一眼:“我去问问主子如何?”主子或许愿意见阮姑娘呢?不,不是愿意,他一定想见的。 九幽没说话,只是将路让开,放管家进去。 阮宁心中怀疑更甚,宁国公定然是出事了。 管家进去不久,她依稀听到什么声音传来,只是这密室很深,声音也很轻微,听不清。 不一会儿,管家脸色发白地出来,眼睛有些红。 阮宁上前一步,管家叹了口气:“主子不见你,阮姑娘,请回吧。” 阮宁手指闪电一般,迅速点了二人穴位。 九幽目眦欲裂,脖颈上青筋凸起,管家也难以置信:“阮姑娘你想做什么?” 阮宁:“我只是确认宁国公出了什么事,不会对他不利,放心。” 说完她便闪身进去。 密室很深,侧壁用夜明珠照亮,脚下地毯莹白,看灯烛雕刻,应该建成已久,有些年代了。 她听到铁锁碰撞的声音,脚踩在地毯上,软软的,她的心却有些沉。 拐过几道弯,面前出现高高的台阶,直通到地下去。 铁锁碰撞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她一阶一阶下去,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谢九玄为何要待在这里?她心里好像有答案,又觉得不可能。 上辈子的谢九玄好像已经离她很远,完全没有存在过一般,简直犹如幻影。 思绪纷杂,她没发觉自己已经下到了最底端。 脚踩在平地上,她从思绪中回神,缓缓抬头,瞳孔倏然一紧。 坐在那里的人白衣墨发,脸色苍白,形销骨立。 他闭着眼睛,薄薄一层眼睑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犹如蝴蝶羽翼,振翅欲飞。 阮宁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这点动静引得谢九玄睁开眼睛,他看见阮宁,眸子怔了怔,随即冷声道:“滚。” 他的手腕上锁着两道足有碗口粗的玄铁锁链,直牵到两壁,将他牢牢锁了起来。 那日她的猜测没错,伤痕果然是铁锁禁锢摩擦出来的。 她眼睛颤了颤,将目光从他手上移开。 那双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翻开,令人不忍直视。 她目光平静,将药瓶拿出来:“我不喜欠人,你的药,还给你。” 谢九玄目光在她眼睛里探究着什么,听了她的话,抿紧了唇:“不要扔了便是,走吧。” 说完他似乎是不想看见她,将头扭了过去。 阮宁缓缓走近:“你——” 话还未说完,她翻身躲过谢九玄袭来的气劲。 谢九玄眼睛里涌上戾气,阮宁心道不好,飞身躲过几道掌风,封了他的穴道。 谢九玄平静下来,眼睑垂着。 阮宁张了张口:“你——” 只是还未说出来,就被对方打断了。 “呵,”谢九玄低低笑出声来,“你想不想知道那对夫妇后来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很好,瓜有点多,嗝 小可爱们看文开心啊 第75章 075 075 谢九玄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暗室中, 给这里笼罩了一层阴翳诡秘的气息。 “那个女人,孩子丢了没多久,她就疯了。疯了以后她杀的第一个人……”说到这里, 他嘴角轻轻勾起,“是她自己的丈夫。” 阮宁心中疾风骤雨一般倾塌一片,面上表情却死死不变。 谢九玄睫毛颤了颤,眼睛里闪过一丝惋惜, 仿佛不能让她变了脸色很可惜。 “后来呢?”阮宁握紧手掌,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竭力平静下来。 “后来?”谢九玄斜躺下去,只留下一个侧面轮廓。 “后来, 唔,她疯得越来越厉害,杀了不少人, 死了。”他漫不经心, 带着旁观者置身事外的冷漠, “不过, 死了不是挺好,活着不如死了。” 阮宁坐到一处石椅上, 摩挲着剑柄, 久久无语。 谢九玄仿佛不想理她,阖上眼睛。 石室上方有一束微弱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肌肤近乎透明,眉山眼水依稀比少年时多了几分坚毅。 阮宁屏息凝神, 没堤防谢九玄睁开眼睛,带着一丝探究,语气幽幽道:“你还不走?” 阮宁眼神平静:“伤口还是上些药的好。”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声音渐渐消失,不久,密室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谢九玄目光从出口收回,嗤笑一声,眼睛里戾气从生,他仿佛再也压抑不住体内滋生的暴虐,掌风在石室中肆虐,一应器物皆落了个“毁尸灭迹”的下场,铁链“哗啦啦”的声音连绵不绝。 等到头顶天色暗下,汗水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滑落,青丝散乱,唯有阴冷煞气久久不散。 * 阮宁出去时,管家和九幽还在门口候着。 “阮姑娘,主子他——”管家抹了把汗。 阮宁:“宁国公将自己关进去多久了?” 九幽:“月余。” “是,主子察觉不对便将自己锁了起来,说起来,这些日子主子几乎很少清醒,上次挣脱竟然去找了姑娘,回来时人是清醒的,还好有惊无险。”管家道。 阮宁似乎又听到了密室中传来的声音,这次,她知道那是铁链撞击的声音。 她道:“宁国公以前也这样过?” 管家擦了把汗:“建宁三年,大小姐出事那晚,是第一次。” 他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画面,脸色白了白,浑身发抖:“主子将自己关在这里,不让人进去,几日后……我们进去时,主子他,浑身是血,已经不成人样了。” 阮宁走出一段距离,想起什么,站住,回过头看着管家:“这病,能治好吗?” 管家张了张口,瞬间老了几十岁一般,脸上带着浓郁的沧桑。 他只说出一句:“姑娘有空,多来看看,主子他会高兴。” 当天夜里,阮宁将剑架在千金老人脖子上,问了宁国公病情。 “这病在脑中,需得平心静气,我虽千金圣手,对此也无能为力,药物不过隔靴搔痒,并不能药到病除,这等病情极其罕见,老夫一生不过遇见三次……”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怕是祸及子孙。” 阮宁一怔。 “什么叫,祸及子孙?”她张了张口。 “那前两例一为祖母,一为其孙女,江湖世家,正道之人,发病以后六亲不认,屠戮无辜,师门大义灭亲,方才平息众怒。” “那孙女呢?” 千金老人瞪了她一眼,絮絮叨叨:“死了,得了这病,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一把挥开脖子上的剑:“要不是看在那家伙可怜巴巴的份上,你这小丫头敢对老夫动手动脚,我第一个饶不了你,走吧!” 说完哐哐当当开始整理药材。 阮宁:“谢了。” 她闪身出来,在院中撞上秦明月。 秦明月愣住:“你来做什么?” 他望着窗户里师父忙碌的背影,瞬时了然。 阮宁没有停顿,身影如幻,消失在院中。 秦明月看着看着,忘了收回视线。 * 阮宁回去后将药庐里的书籍翻得乱糟糟,清晨,阮夫人推开门一看,简直吓了一跳。 “宁宁啊,你这是做什么呢!一夜没睡?哪个要救命也用不着你一宿翻医书啊!还不如直接去求千金老人。” 阮宁趴在一堆书里,衣衫不整,鬓发散乱,毫无形象。 她眨了眨眼睛,幽魂似的飘到床上,躺上去,声音平静:“小红,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阮夫人心疼得要命,暗搓搓骂死那给阮宁找麻烦的。 她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别打扰阮宁休息。 关上门,她捏着手帕喃喃自语:“宁宁最近不太对啊。” 走出一段距离,她声音蓦地拔高:“不会是哪家花言巧语的酸秀才给她吃了迷魂药吧!” 话本里写的那些心黑手狠的负心汉她可是熟得不能再熟,骗他们家宁宁这样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那可不是一骗一个准?? 想到这里,她风风火火就往前院去了。 下人们满头雾水。 * 虽然阮宁让人把她叫醒,但是阮夫人看她这么累,怎么肯,她直接将下人赶出去了,勒令不许打扰小姐休息。 阮宁醒来时,肚子里一阵饥饿传来,视线一扫,太阳高高挂在正空。 她猛地起身,梳洗一番后让下人摆膳。 阮夫人盯着她仔细瞧,越想心里越慌。 “宁宁,今日不出门了吧?” 往日里阮宁不出门她担心,如今天天出门,她更加吃不下饭。 阮宁低头喝汤:“要出去,有事。” 阮夫人手里筷子掉了。她暗想,不好,果然不对劲。 “去哪里?……见谁?”她试探性地问。 阮宁吃饭比往日里快了一些,阮夫人没吃几口,她已经填饱了肚子。 “我走了。” 阮夫人左想右想不对劲,伸手找来一个人:“远远跟着小姐,看她去了哪里。” * 阮宁自家药庐中收藏的医书当然不及宁国公府,她翻遍古籍,不过找到只言片语,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她再次出现在宁国公府,着实出乎九幽意料。 “开门。”阮宁没什么表情。 九幽深深看了她一眼,将门打开。 再一次踏进这个密室,阮宁心里极其冷静。 地下轰隆隆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夹杂着镣铐哗啦啦的撞击声,管家似乎在说什么,引来更加凶猛的攻击。 阮宁眉眼一肃,施展轻功,飞身入内。 她视线在石室中一扫,伸手将躲得狼狈的管家提到一边,闪电般出现在面色阴冷的谢九玄身边,伸手点了他穴位。 谢九玄浑身一僵,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嘴唇干燥:“滚。” 阮宁看见地上食物一片狼藉,又看了看谢九玄愈加瘦削的脸。 “再拿份吃的来,还有热水,干净的布。” 管家擦了把汗,总算松了口气,不禁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忙出去了。 谢九玄扭头:“你还不滚。” “咔哒——”他手腕上镣铐解开了。 谢九玄一怔:“你做什么?” 阮宁面无表情:“你打不过我。” 她抿了抿唇:“所以安静一点。” 谢九玄额角青筋直跳:“你这是自找死路。” 阮宁:“你把自己关起来,是因为怕滥杀无辜,有我在,你杀不了人。” 谢九玄冷嗤一声:“不知死活。” 阮宁不受影响:“我比铁链有用,你要是发作,我就点你睡穴,或者揍你一顿。” 谢九玄静静坐着,不动了,僵硬着,眼睛里漆黑一片,不知在想什么。 管家打破了这里的安静,看见宁国公身上枷锁去了,他不禁往阮宁脸上看了看。 将装菜的食盒放下,除了热水和干净的布,他还带来了许多瓶瓶罐罐。 “这些都是主子炼的药,虽不及圣药,但对伤口很有好处的。”他笑眯眯说着,扫了眼宁国公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眼睛有些红。 说完,谢九玄眸子里戾气似乎又有蔓延的趋势,阮宁及时道:“我会看着,你出去吧。” 桌椅都给谢九玄轰成了碎末,阮宁将饭菜放到谢九玄面前:“吃吧。” 谢九玄手掌刚一动,就被阮宁拦住。 她探究地看了眼他眸子里的戒备,心沉了沉。 管家准备了两副碗筷,阮宁拿起其中一副,先从茶壶中倒出两杯水,自己那一杯先喝了,才将另一杯递给谢九玄。 谢九玄看着她将一杯茶喝了一半,眼睛动了动。 阮宁还递着那杯茶:“喝。” 这次,谢九玄皱了皱眉,伸手接过,盯着阮宁喝了一口。 阮宁杯中剩下的茶喝完,谢九玄才又喝了一口。 她垂下眸子,情绪分辨不清。 她又每样菜往自己碗中夹一筷子,然后再往谢九玄碗中夹一筷子。 谢九玄必要她吃过才肯放进嘴里。 阮宁用过膳才来的,她没吃几口便已饱了。 只是,她筷子一放,谢九玄说什么也不肯再用,好像那些菜里下了剧毒一样。 阮宁只得再倒了茶喝,她喝几口,谢九玄才肯喝一口。 她观察着谢九玄一举一动,说他是个疯子,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警惕;说他正常,他又实实在在随时要动手杀人。 “啪——”阮宁喝不下去,她将茶杯放下。 谢九玄便也不肯再喝了。 他脸色一直是苍白的,眼睛如黑曜石,透亮,随着阮宁的动作而转动。 阮宁视线扫过他手腕,抿了抿唇,缓缓伸出手去,同时戒备,预防他随时出手。 没想到直到她抬起谢九玄的手,他也没动手,只是目光探究地盯着她,好像在研究一件东西。 阮宁拿起干净布巾将他手腕伤口周围擦洗了一遍。 那些伤口狰狞丑陋,生生将一双完美的手毁得差不多,这人倒像是没有知觉,丝毫不觉得疼。 只用漆黑的眼睛静静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或者什么都没想。 “那瓶药呢?”阮宁问。 这样的伤口,深可见骨,再多箍些时日,这双手就废了。寻常药物怕是没用。 谢九玄眨了眨眼睛,没反应。 阮宁再问一声:“昨日给你的药瓶在哪?” 谢九玄沉思了半天,看上去像是在发呆,随即伸手,从衣襟里掏出来那个药瓶。 就放在最贴近胸口的地方,他很宝贝似的,攥在手里。 阮宁伸出一只手:“拿来,给你疗伤。” 谢九玄眼睛里闪过戾气,手指握紧。 阮宁深吸口气,道:“给不给?” 可能听出她话中威胁,谢九玄眉头拧得很紧,不情不愿将药瓶放到她手里。 阮宁面色冰冷,一点点将药抹在他伤口处,随即用布包扎起来。 手上那些细小伤口她用其他药涂了一下,这人不觉得疼,清凉的药物涂上去他反而要缩手,阮宁警告地看他一眼:“老实点。” 他也就安安静静不动了,目光盯着阮宁,像一个木偶。 偶尔眼睛里闪过的杀气提示着这不是一个善茬。 作者有话要说:夏天快到了~ 第76章 076 076 月上中天。 露水顺着石壁滴落, 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谢九玄脑子里昏昏沉沉,时而叫嚣着杀人,仿佛恶鬼咆哮;时而又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拂去纠缠不休的恶魇。 这些时日,他时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多数时候混混沌沌,清醒时已不知几日过去。 他轻笑了笑, 闭上眼睛,月光洒在脸上, 清清凉凉,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 溅在池中,发出响亮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静静盯着漏壶,细数水滴, 漫不经心, 脑中思绪飘飘荡荡, 最终定格成一个人的影子。 一切云雾散去, 只剩下这一个身影是清晰的。 他打起精神,想要看清是谁, 那身影却如一阵风飘散。 无边戾气自漆黑的眼中涌现, 周遭空气颤栗起来,铁石化为齑粉,石室中犹如山崩地裂,凡掌风所过, 风卷残云,一片狼藉。 谢九玄轻轻喘气,狭长的眸子盯着金灿灿的日光,心里涌起说不出的烦躁,想杀人。 他目光阴沉下来,冷气席卷石室,温度骤降。 就在他全身肌肉颤抖,盯着出口,杀气凝为实质,几乎要破门而出时,门突然开了。 紫衣人影踏着细碎晨光走来,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只有她是亮的。 只是一刹那,室内温度便已恢复正常,杀气消失不见,空气都轻了许多。 谢九玄眼睛平静,视线从漏壶上扫过,声音有些冷:“辰时末。” 阮宁有些诧异。千金老人说了,这病发作期间,患者失去神志,不会记得做过什么。哪怕是杀人,醒来以后也会忘记,更遑论记时间这种事。 她昨晚离开时看见谢九玄阴沉的眼神,不知怎么留了句:“你若不出这道门,明日辰时我来给你送饭。” 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能看着时间。 同时有些警惕,幸好按时来了,不然他冲出去,难免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她将手中食盒打开,菜一样一样摆好。 她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告诉管家的原因。 而且,管家似乎并没有很了解谢九玄。 她只是随口一提或许他更喜欢加了地瓜的食物,管家却惊了惊。 “主子从没有说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不好吃啊!” 这句话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阮宁摆好碗筷,抬眸,发现谢九玄静静盯着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招手:“用膳。” 谢九玄目光从食物上扫过,神情不动。 阮宁今日没用膳就来了,她按照昨日,给两人盛好粥,将一碗递给谢九玄。 “拿着。” 谢九玄身形颀长,即使有病,身上成年累月养出来的尊贵也是骨子里的,光是坐着,也自有其气度风华。 他倒是听话,将碗接过去。 白粥里煮了地瓜,米粒晶莹剔透,颗颗饱满,丰盈诱人,地瓜像熟透了的山里红,点缀在一片莹白之中,大米的香气混合着一丝甘甜,舌尖味蕾跳舞一般,香味扑鼻而来。 阮宁自己先吃,谢九玄才跟着吃。 阮宁暗中注意着谢九玄情绪,吃了一口,他眼神顿了顿,随即跟着阮宁的步调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比起昨日,显然,他喜欢这份食物。 阮宁放慢进食速度,视线从他手腕扫过。 一夜不见,手腕伤口又裂开,手臂上新添了许多其他伤口。 再看看石室里的狼藉景象,猜也猜得出这人昨晚做了什么。 谢九玄脸上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长久没有好好睡觉,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她递了一块地瓜,谢九玄蹙眉盯了一会儿,放进嘴里,眉毛松开,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你现在在想什么?”阮宁淡淡地问。 谢九玄吃东西动作不停,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想你什么时候杀了我。” 阮宁一顿,抬头看着他:“我为何要杀你?” 谢九玄吃着他的地瓜,不再说话,长长的睫毛铺陈开来,犹如扇子,随着眼睛眨动轻轻颤动。 “你怕是忘记了,你百毒不侵,毒不死的。”她冷冷道。 所以吃个东西这般警惕为哪般? 谢九玄仿佛没有听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跟她说话。 “啪——” 阮宁放下筷子。 谢九玄眼睛颤了颤,也将筷子放下。 阮宁这次没有给任何提示,直接抓起他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伤口。 他也没有反抗。 阮宁侧眸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开始擦洗伤口上药。 冰凉的药膏抹在火热的伤口上,谢九玄手抽了抽,阮宁抓紧,没让他抽出去。 谢九玄视线落在她半垂的眼睛上,随即滑到鼻尖那颗小小的痣上面。 他喉咙有些干涩,不知不觉伸出玉一般的手指轻轻碰了下那颗痣。 一触即离,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红晕从莹白的耳垂上蔓延至整个耳廓,骨头里仿佛充满了泡沫。 阮宁专心处理伤口,一股冷松气息突然袭来,鼻子上一阵冰凉,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待到反应过来是谢九玄的手指,他已经收回手去。 “老实点。”她抿唇,将其归为疯子一时兴起的行为。 谢九玄却好像有些执着,趁她不注意,不时要把手伸过去轻轻点一下。 阮宁不甚困扰,封住了他的穴位。 谢九玄动不了,便用阴沉的视线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阮宁岿然不动,有条不紊将伤口处理完,额头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将谢九玄衣袖放下,轻轻松了口气,正要伸手解开穴道,却发现他闭着眼睛,脑袋斜靠在石壁,睫毛安安静静垂着,只能听见轻缓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阮宁手顿了顿,随即动作放轻,没有动他,缓缓起身,目光有些复杂。 据管家所说,谢九玄这病发作以后,旁人无法近身,食物也只是在偶尔清醒时用一点,病着的时候见人杀人,谁都不敢到他跟前去。 发作时,他是不吃不睡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转身,正要离开,背后突然传来阴冷的声音:“去哪里?” 阮宁回头,他眼睛虽然睁着,却难免困倦,即使充满杀气,却没那么有威慑。 更何况,他还打不过阮宁。 “把食盒送出去。”她提了提手上食盒,证明没有说谎。 “不行。”谢九玄使劲睁了睁眼睛,语气阴森,“没有我允许,你不能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若他不是困得睁不开眼睛,这威胁倒有几分效用。 阮宁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坐下,开始打坐修练。 石室中安静下来,只剩轻微的呼吸声。 谢九玄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看出她没有离开的意向,这才减轻了抵抗,任由眼睑慢慢阖上。 即使这样,每隔一会儿,他仿佛受惊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阮宁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才放松警惕。 阮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她将目光放在谢九玄脸上,薄薄的眼睑下面,眼睛时而颤动,仿佛随时准备睁开眼睛。 阮宁挥出一道气劲,打在他睡穴上,这才让他睡沉过去。 她迅速闪身出去。 管家和九幽在门口候着。 “阮姑娘,昨夜里边闹腾了一宿,主子没事吧?” “睡着了,我出去一趟,你们守着。” “什,什么——睡着了?!” 管家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睡着了,终于能睡一会儿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他也知道让阮姑娘做这件事很不合理,但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制约宁国公了。 如果不让阮宁来,就只能按宁国公的办法,将他锁起来,关到恢复正常为止。 但是什么时候会正常呢?千金老人都束手无策,想起那个女人,管家打了个寒颤。那个女人可是疯了一辈子。 九幽有些不自在:“你做什么去?万一中途醒来,他见你不在……”这话他有些难以启齿,说到底,阮宁不知为什么肯踏进来,但是她对宁国公决绝的态度他是见过的。 阮宁没空多话,她也怕谢九玄醒来发疯。 “你们守着门,我去去就回。” 几个纵身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花丛中。 管家叹了口气:“主子快些好起来吧。” 名震天下的宁国公,若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不知多少仇家要借着由头搅起风云。 九幽抱着剑,刚待说什么,密室里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两人齐齐变色。 * 阮宁出了宁国公府,解开拴在门口的红马,挥鞭赶往梁府。 她也不知道谢九玄何时醒来,所以得抓紧时间。 一刻钟,一刻钟之内她得赶回去。 不是不能继续锁着谢九玄,而是他那双手,已经快要废了。 即使不用镣铐,发作时谢九玄也会将自己伤得乱七八糟,像昨晚,那伤口虽然在愈合,到底还是再次裂开了。 圣药就那么一瓶,谢九玄恢复正常之前,谁都无法保证还能炼出来。 就算他控制不住自己冲了出来,九幽跟管家拖一点时间是可以的。 她眼睑直跳,马鞭挥得更用力了。 “驾——” 梁府。 下人们将东西装上车,梁夫人拉着梁茹儿的手依依惜别:“路上警醒一点,丫鬟不能离开身边,到了那边打发人回来报信,别让阿娘担心。” 梁茹儿一脸郁闷:“知道啦知道啦,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放心吧。” 她听见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阮宁,有些惊讶:“宁宁?” 阮宁胸脯起伏不定,她轻轻喘着气:“梁姑娘,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可否等我半日?” 梁茹儿想也没想:“好啊!” 她笑开了花:“当然好了!我求之不得呢!” 梁夫人也松了口气,有阮宁在,她莫名安心:“有个伴也好,半日不算什么。” 阮宁交代完便说回去收拾东西,下午在梁府门前汇合。 她打马而去,如同来时一般风驰电掣。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断章的时候,都觉得断在这里好像不太好,会往后写一点,然后小可爱还是觉得卡住了,捂脸,我尽力了(*^▽^*)阅读三分钟,写字三小时,我跟乌龟差不多~ 第77章 077 077 阮宁飞奔到宁国公府, 将马扔下便纵身飞往后院,她听见交手的声音,煞气波动远远冲过来, 她心头一惊,忙加快速度。 后院。 谢九玄目光扫过九幽和管叔,眼睛里一片淡漠。 修长的手指从袖袍中伸出,随手一挥间, 两人瞳孔皱缩,立即闪身躲避。 “主子!”管家满头大汗, 躲得狼狈至极。 九幽抿唇,嘴角一抹鲜红流下, 他心里一沉,翻身避过又一掌。 “轰——”花草尸体狼藉,泥土飞溅。 谢九玄胸口杀气蔓延, 他眯了眯眼睛, 浑身煞气如有实质, 招招狠辣无情, 不留一丝余地。 九幽跟管家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立即分错开, 双方配合,分散宁国公注意力,取得一丝喘息之机,尽量拖延时间。 即使这样, 不到一炷香,他们已经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勉力招架。 谢九玄眼中戾气更甚,对他们阻挡的行为烦躁至极。 即使这种时候,他出手仍有自己的章法条理,漫不经心,却威力巨大,一身威压沉甸甸压在两人心头,仿若当头罩着一顶巨大的铁钟,令人心神俱颤! 谢九玄嗓音嘶哑:“滚!” 若说方才还有些耐心,时间拖得越久他便越烦躁,仿佛急着去做什么;招式愈加狠厉,管家受了一掌,人倒飞出去。 阮宁赶到时,谢九玄一掌冲着九幽心口,九幽浑身狼狈,已无力避开,阮宁飞速滑过,将他带到一边,反手跟谢九玄对了一掌,“砰”地一声,方才那处已劈开一个大坑。 九幽咳出一口血:“多谢。” 阮宁将他放下,立即应对谢九玄。 谢九玄一看见她,目光便定在她身上,眼睛一眨不眨。 阮宁身形化为幻影,飞掠至谢九玄身边,伸手点了他穴位。 谢九玄死死睁着眼睛,狠狠看着阮宁,眸子里戾气退去,转为幽幽的阴郁。 阮宁眼角一跳。 她也不知道谢九玄这是病情加重还是怎样,她担心谢九玄奋起反抗,强力冲击穴道,那对他没有好处。 “你出来做什么?”她问。 谢九玄冷冷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久不见天日,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院中一草一木,仿佛第一次见一样,带着警惕与排斥。 小乙带领暗部抓住一些发现动静想要一探究竟的探子,将人敲晕押下去。 宁国公出事以来,暗部加派人手数倍,将宁国公府守得如同铁箍一般,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宁国公又难免闹出动静,是以各方明里暗里派人打探。 他向宁国公行礼,对阮宁笑了笑。 阮宁点头算是打招呼,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不知怎么惹了谢九玄,他眸子里戾气闪过,长剑飞旋如同暴雨,直冲小乙而去! 小乙吃了一惊,忙闪身,好险才避开。 即使这样,那把剑煞气过重,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阮宁没想到都封了穴位,谢九玄还能出剑,她出手夺过那把漆黑长剑,剑身阴冷,一股死气顺着手掌蔓延而上,寒意凌然,一看便知,这是柄死亡之剑。 阮宁不知道谢九玄平素将它放在何处,反正从来没有见宁国公佩剑,几次都是凭空施展,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柄剑邪气太重,只是一招之间,谢九玄浑身暴戾又有复发之势。 阮宁已经封了他穴位,这会只能试着跟他商量,让他平复下来。 “这把剑,杀气太重,我暂时替你拿着如何?”她试探着拍了拍谢九玄肩膀,将剑收了回去。 管家错愕,不禁抹了把汗,暗想:阮姑娘是这个商量怕是要糟。剑对于宁国公非同一般,那把剑陪他日久,不止是一把剑那么简单。 他担心阮宁危险,暗暗蓄力,准备随时解难。 显然,九幽也如此想,他松开抱剑的手,浑身蓄势待发。 谢九玄不知这帮人所想,他的视线从阮宁手上扫过。 就是这只手,方才拍了他的肩膀。 他伸手将那只手抓住,仔细看了看,似乎觉得有些怪异,眉毛拧了起来。 他很奇怪,明明所有人的靠近都令他想要杀人,这只手为何碰了他,他却无动于衷。 或者,也不能说是无动于衷,他心口跳得有些快,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他将视线移到阮宁脸上,不禁皱了皱眉。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面无表情。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要找什么,可是找什么,他又记不清。 越想,头便疼得越厉害,阴郁慢慢堆积,脑子里叫嚣着杀人。 杀了人,就会痛快,就会解脱。那个声音如是说。 谢九玄攥着阮宁的手,越攥越紧。 阮宁发现他情况不太对,反手捏住他手臂:“宁国公?” 谢九玄满目阴郁杀气,狠狠盯着她。 阮宁:“你老实一点,不要想着杀人。” 似乎为了加重威慑,她又道:“不然继续把你关进去,关进去只有你一个人。”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反正谢九玄老实了下来。 就是不知为何攥着她的胳膊不放。 阮宁若是动手准备拂开,他便幽幽盯着,好像她要做的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样。 索性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阮宁皱了皱眉随他去了。 这厢谢九玄老实下来,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管家和九幽。这个想法之前一掠而过,她并没有实施的打算,今天早上见到谢九玄,不知怎么就决定去做了。 近几日来她做的事情,她从没有细究缘由。每次细想,内心深处仿佛都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洞悉一切,令她无可遁形。 做就做了。她这样想着。 宁国公于国于民都不能出事。她只是在做一件只有她能做的事。至于其他的,等谢九玄病愈之后再说。 “以宁国公如今的病情,让他关在密室之中并非长久之计。且不说他身体能不能扛过来,就是外头那些探子,一个月他们探不出什么,可若是三月、四月,乃至半年呢?土地法令才刚开始,如果这个关头宁国公出事,外头那些人能将他吃了。”阮宁道。 管家对此早有忧虑,只是无可奈何。 谢九玄对他们所说一丝兴趣都无,他仔细探究着阮宁脸上表情,对管家和九幽两个人很是不满意,目光对上他们总是闪过杀气。 若是杀气能要人命,管家和九幽早就命丧黄泉了。 阮宁淡淡道:“梁茹儿要去江南,我可以带着宁国公一起去。到时候他以宁景的身份做掩,方便我看着他。” 她警告地看了眼谢九玄,让他老实点:“以我的身份,若是频繁出入宁国公府,也会惹人猜忌,带他离开汴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是最好的办法。他如今这副样子,想必也无法料理政务。” 谢九玄被阮宁一眼看得有些不太高兴,转而杀气腾腾盯着管家两人。 管家打了个哆嗦:“就按姑娘的主意吧,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今之计,让主子尽快恢复才是要紧。” 九幽面瘫着脸道:“可行。” “只有一事我比较担心,主子这样,若是出手伤人——” 阮宁:“在外面我会盯着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出手。” 就这样,三人决定好了谢九玄动向,管家收拾了些宁国公的东西,让他们路上带着。 阮宁将包袱扔给谢九玄:“你的东西,自己带着。” 堂堂宁国公,何时这样被人使唤过,管家眼角跳了跳。 谢九玄只是皱了皱眉,却也将包裹接了过去。 “易容如何是好?”管家有些愁。 易容是宁国公自己研究古籍钻研出来的旁门左道,世上没有几人会的。 阮宁将包裹打开,将一沓面具放到谢九玄面前,想了想,道:“宁景。” 谢九玄脑子里是混沌的,记忆如同乱麻,所有人都是灰色的。 这声“宁景”,他却很肯定是在叫他。 他盯着阮宁,眼神非常专注。 “你换成宁景。”阮宁指了指面具。 谢九玄伸手在面具上摩挲着,随即从里面挑出一张,无疑就是宁景的。 他扫了眼管家和九幽。 两人非常有自觉,风一样消失在远处。 阮宁看着他漫不经心动作,一会儿,那张脸就变成了宁景的样子。 她点了点头,将包裹包起来:“走吧。” 谢九玄却皱眉看着她,站着不动。 阮宁:“怎么了?” 谢九玄眸子里戾气闪过,很是烦躁,狠狠盯着她。 阮宁从他脸上扫过,从他不满的眼神中想到一个念头,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可能,谢九玄就算是疯了,也不至于变得幼稚吧。 可谢九玄幽幽看着她,令她有些……不这如何是好。 她试探性地说:“易容,做得挺好的。” 谢九玄目光里不屑一闪而过,竟然理了理衣袖,走到了门边,回头看她,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不是要走,站着做什么?” 阮宁目光复杂。 她是真没想到。宁国公方才是,要人夸奖?? 她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来到了将军府。 上次留信离开,阿娘看样子吓得不轻。 她便带着宁景去找阿娘此行。 谢九玄目光放在阮宁后脑勺,眉头时不时拧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可解的谜。 事实上,他只是漫不经心在想,这个女人武功有些厉害,跟他相比差不了多少,一击必杀貌似有些困难,但若是真的出手,未必杀不了。 他目光从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上闪过,若是捏住脖子掐死,他得从正面出手,这个女人貌似对他没有戒备,他不屑利用。 他啧了一声,眼睛一眯,若是用剑划破喉咙,鲜血迸出—— 阮宁回头,见他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目光诡异,怕他趁自己不备伤人,阮宁伸手扯过他袖子,警告他:“你打不过我,不要妄想打什么坏主意。” 谢九玄满脑子杀人的谋划霎时烟消云散,他被阮宁拉着,犹如木偶一般跟着走,目光落在那只抓着他的手上,心口传来扑通扑通的跳动,声音大得出奇,他蹙了蹙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伸出一只手碰了碰胸口,薄唇抿了起来,苍白的耳垂上不知何时染上了红晕。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今日沙雕行为欣赏:坐上了反方向公交,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关于这文的进度,5月份肯定会写完,不会拖到6月,上学的小可爱就好好上学吧,小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的呀~ 第78章 078 078 “什么?!”阮夫人简直不敢相信。 她看见阮宁身边的宁景, 这段时日来的一切怀疑都有了明确指向,她手指有些颤抖,指着宁景, 眼睛睁得老大,简直难以置信:“他,他——” 阮宁握了握她的手,抱了阿娘一下:“别多想, 阿娘,梁姑娘一个人不安全, 我陪她一程。” “不行!” 谢九玄眼睛眯了眯。 将军府侍卫莫名打了个寒颤,举着武器悄悄后退了一步。 阮夫人看着宁景, 犹如看着一个蛊惑她闺女的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浑身怒气简直要将宁景吞了:“不行!” 谢九玄手腕动了动。 阮宁淡淡扫了他一眼。 谢九玄遗憾地将手收了回去,脸上一片无辜。 他漫不经心看着阮夫人, 心里想着如何趁阮宁不注意将人杀了。 阮夫人瞪了瞪:“休想!” 侍卫们忙觉不好, 纷纷拿着武器挡在自家夫人面前, 一脸苦哈哈, 欲言又止。 还是阮宁察觉谢九玄情绪不稳,随时有可能爆发, 她拍了拍阮夫人:“就这样, 阿娘若是汴梁呆腻了,带上侍卫来江南游玩。” 说完,她顺手点了阮夫人穴位,吩咐一旁侍女:“将夫人扶回去歇着, 阿爹回来了记得跟他说一声,我去江南玩了,不必担心。” 谢九玄看了阮夫人一眼,她突然瞪大眼睛,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你,你——”她确信那个臭小子刚才那个眼神得意洋洋,很有些不屑看笑话的意思。 “给老娘回来!阮宁!死丫头!” 阮宁警告地看了谢九玄一眼,眸子里有些怀疑:“你方才做什么了?”阿娘虽然冲动,但不会无缘无故动气,谢九玄定是招惹她了。 谢九玄一脸淡定,很是平静地看了阮宁一眼,冷哼了一声。 阮宁面无表情:“别想搞小动作,那是我阿娘,你若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谢九玄手掌攥紧,眼睛眯了起来,浑身杀气腾腾,心里琢磨着现在、立刻、马上折回去将那个女人杀了的可能性。 “走吧,时辰到了。”阮宁的声音打断了他心里谋划,他有些惋惜地垂眸,罢了,他且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放那女人一马,算她走运。 阮宁行走在外,东西带的不多,轻装简行,只一个小包裹,被她斜背在肩上。 梁茹儿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忙招手:“宁宁!” 阮宁脸色柔和下来,脚下步子加快了一些。 谢九玄瞧着梁茹儿笑得像朵菊花似的脸,眼睛眯了起来。 梁茹儿笑容一僵,觉得浑身一冷。 她抬头看了眼大太阳,皱了皱鼻子,喃喃:“奇了怪了。” 阮宁走近,梁茹儿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竟然还跟了一个人:“这是——” “宁景,我的侍卫。出发吧,时辰不早了。”阮宁将谢九玄一略而过。 毕竟他身份特殊,越少人注意到越好。 谢九玄眼睛里情绪诡谲,漫不经心扫了梁茹儿一眼。 梁茹儿张口刚要打招呼,愣是僵住了。 她咔咔转过头,看着跟上阮宁的谢九玄,眼睛里闪过纳闷:她怎么觉得此人对她有股很深的敌意呢?? “茹儿姑娘?”阮宁登上马车,见她还在那里发呆,有些奇怪。 “哦,好,这就出发!”梁茹儿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冲着阮宁跑过去,暗想,一定是她想错了! 阮宁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茹儿姑娘,我们分开乘坐吧。” 梁茹儿不知怎么,突然抬头看向谢九玄,结果就看到此人露出有些得意的眼神,好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甚至用有些淡漠的眸子居高临下看着她,很是不屑的样子。 他还冷哼了一声! “卧槽!”梁茹儿心里一震,这人真的对她有敌意! 她咬了咬牙,看看阮宁,看看后面那讨人厌的家伙:“好吧。” 马车从长街驶过,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到了汴梁城外渡口,一艘大船停在那里,码头上人来人往。 梁茹儿咬着手帕,皱紧了眉头,暗暗发狠,那家伙不过一个小小侍卫,竟然敢对她不屑!岂有此理!且等着,到了船上,到处都是他们梁府的人,她非要这家伙好看不可! 马车晃晃悠悠,她揪着手帕,越揪越气,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一个疑惑:那家伙为何对她有敌意?她做什么了她? 她冷哼一声,管他呢,这家伙彻底得罪她了! 一下马车梁茹儿就发现事情更不对了,怎么她每次靠近宁宁,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就要冲着她放冷气。 更奇怪的是,宁宁每次都纵容他! 每次都抛弃她走到那家伙身边! “小姐,你看房间还满意么?” 梁茹儿视线从紧邻的两间房中扫过,不由得意一笑,扭头对阮宁道:“宁宁,你先选!” 她也不知道为何,抬高下巴不屑地看了宁景那家伙一眼。 阮宁:“你是主人,你选了便是,房间而已,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梁茹儿点了点头:“也是,那我左边宁宁右边好了!” “嗯。” 梁茹儿差点笑出声来,因为阮宁一声“嗯”落下,宁景脸色彻底黑了。 她险些拍掌。 阮宁走到门口才发觉不对,不由回头看着谢九玄:“宁景,跟着。”这人如今很危险,绝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否则其他人随时会有危险。 她既然将人带了出来,就要保证别人的安全,不能让他伤及无辜。 话音刚落,梁茹儿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扑在地上。 谢九玄眉目舒展,不屑地看了梁茹儿一眼,趾高气扬地踏了进去,活像一只斗胜的孔雀,要是能开屏,此人绝对会让所有人所有人惊掉下巴。 “宁宁啊,”梁茹儿眼角狂跳,有些不赞同,“这,他一个男子,你,不太方便吧?” 谢九玄眼睛倏地射出寒刃。 梁茹儿浑身一冷,却还是挺着胸脯:“他的房间自会准备,整条船都是我们的,房间有的是,你不用怕委屈了你的侍卫。”她特意强调了侍卫两个字。 谢九玄眼睛里嗖嗖嗖冒出寒气,就差将梁茹儿射成筛子了。 阮宁放下包裹,闻言,脸上表情不变,很认真道:“不必,我晚上打坐修行,他需得保护我们安全,待在我房中最为妥当,若是有贼人,他可随时出手。” 听了这话,就连梁府下人都点头,没有什么比主子的安危更重要了。 梁茹儿险些一口呕死,话便不过脑子:“那让他待我房间里好了!”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下人们隐晦地瞧了瞧谢九玄那张相当出色的脸,彼此面面相觑,他们该不会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吧?做下人的,可最忌讳知道太多。 大帆扬了起来,波浪敲打船舷,他们打了个哆嗦,小姐不会灭口吧? 梁茹儿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她就是觉得此人心怀不轨,若是教他跟宁宁待在一块,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宁宁这个小古板只会习武,对人情世故可没有她精通! 这样一想,她雄赳赳抬起头,目光盯着谢九玄,话却是对阮宁说的:“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宁宁,怎么样?让他待在我房间,免得打扰你修练!” “不行。” “不行。” 阮宁斩钉截铁。 谢九玄眸子里一片黑暗,瞧着梁茹儿,浓郁杀气席卷。 这两人同时开口,简直像是早就商量过一般,梁茹儿张着嘴巴愣住。 阮宁将谢九玄拉了进来,关门前只说了一句:“此人修行偷懒,我得盯着,茹儿姑娘不必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得了你。”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梁茹儿胸脯开始起伏,她指着门,手指哆哆嗦嗦。 下人们有些惊讶:“小姐?” “啊!那个王八蛋他那是什么眼神?!”梁茹儿跳脚。 房间很大,外面是一间小厅,内里是卧房,阮宁盘膝坐到客堂榻上,向对面一指,对谢九玄道:“你坐那里,修练吧。” 谢九玄视线在房中环视一圈,并没有按她所说开始修行,反而坐到了软塌另一边,与阮宁不过隔着一道方桌。 他盯着阮宁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阮宁察觉,睁开眼睛,视线撞到谢九玄眼睛里。 瞳孔剔透,带着探究,纠结与杀意交错,阮宁几乎瞬间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想杀我?”她挑眉。 谢九玄不说话,一瞬不瞬盯着她。 阮宁没什么情绪,又闭起眼睛打坐。 不一会儿,她察觉什么东西靠近。 猛地睁开眼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她眼前,细小伤痕破坏了肌肤美感,手腕伤口更是丑陋。 阮宁警告地看着谢九玄,让他老实一点。 谢九玄抿唇,丝毫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手指轻轻在她鼻尖那颗小痣上碰了碰。 一股淡淡的冷松香气袭来,鼻尖掠过一丝冰凉,冷冷的,仿佛雪花落在肌肤上,转瞬消融,只留下一点寒意,久久不散,让她的心跟着一颤。 “做什么。”她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攥住谢九玄的手。 此人碰了一下之后,眼睛里蠢蠢欲动,显然还想再碰一碰。 谢九玄笑了笑:“哼,练功有什么意思。” 阮宁:“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你自便,不要打搅我。” 她是用警告的语气说的。 谢九玄眼睛里情绪分辨不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阮宁再次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她额角跳了跳,一把攥住谢九玄再次偷袭的手,一字一句,嗓音冰冷:“信不信我将你穴道封了?” 谢九玄慵懒地靠在榻上,长发披散,狭长的眸子里漫不经心:“隔壁那个丑八怪,我要找机会杀了她。” 久违的,阮宁感觉一股怒气从胸口升起,只是还未上升的喉咙,就被谢九玄接下来的话灭了。 谢九玄话音一转:“当然,若是我不无聊,自然没工夫找那丑八怪麻烦。你若是练功,我可真是无聊极了。” 阮宁半晌无语。 就在谢九玄忍不住想要抬起眼睑看一看时,阮宁竟冷笑了一声,直接将他穴道封了。 “老实待着。” 她闭上眼睛前,目光跟谢九玄平静无波的眸子对上,心里无语,唔,疯了还知道谈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公司活动,来晚了,提前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 给大家假期推荐一部电影呀,《三傻大闹宝莱坞》,应该很多人看过,刷了好多遍,很好看哒~ 第79章 079 079 这条水路果然一路平静, 他们遇渡口便下船上岸休整,顺便采购一番,如此走了十日余, 再有两日路程就到临安。 唯一让阮宁头疼的,是谢九玄不知为何跟梁茹儿不对付,谢九玄不止一次差点出手,梁茹儿不知此人危险, 两人针锋相对,每每用膳时都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鉴于此, 她提议各自在房间里用膳,没料到梁茹儿说哭就哭了。 “呜呜宁宁你不爱我了!喜欢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心肝, 不稀罕了就弃如敝履,呜呜我不活了——” 下人们脸都绿了,个个将脑袋垂到胸前, 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他们大小姐为何如此这般, 好羞耻啊, 脚趾头都要抠破地板了! “砰——”谢九玄面上平静带笑, 眼睛黑沉沉的,放在桌面上的手也没见怎么动, 手下那张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嗝——”梁茹儿傻眼了。她看看桌子, 再看看谢九玄的手,浑身一冷,脸色气得涨红,扑到阮宁身边, 抱着她胳膊瑟瑟发抖:“宁宁,这家伙怎么回事??他想杀我?” “轰隆”! 又一张桌子作废。 下人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打头那个大丫鬟眼疾手快将梁茹儿扯过来,忙站到阮宁身后去。 谢九玄嗓音低沉:“过来。” 阮宁磨了磨牙,深吸了口气。她总觉得自己心绪起伏是越来越大了。 难道入世久了,情绪也慢慢回来了? 更何况如今的谢九玄行事随心所欲,时时令人产生敲晕他的冲动。 所有思绪一瞬之间,她对梁茹儿点了点头:“回去歇着吧。” 说完,伸手封了谢九玄经脉,深深看了他一眼,警告他回房待着。 这人如今解穴的本事是日渐精进,不提什么时候就被他逃脱了。 谢九玄轻笑一声,颇为闲适地离开,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直把梁茹儿气得跳脚。 丫鬟团团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冲动:“小姐!” 梁茹儿伸脚去踢,鞋子踢出老远,谢九玄关门时转身,居高临下,带着不可一世的冷漠,如同看蝼蚁一般扫视了他们一眼,“哐当”一声,门关上了,隔绝了一切。 梁茹儿抹了把汗,琢磨着:“我到底哪里得罪此人了呢?宁宁对他这么重视,太讨厌了。” * 阮宁对谢九玄的态度就是不理会、冷处理,除了不能离开视线,他想做什么随他。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谢九玄越来越不安分了。 比如现在,阮宁闭上眼睛打坐,谢九玄便坐在她身旁说些不知由来的废话。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甚至有些怀疑,宁国公他日若是清醒,想起自己这副模样,不知会不会气得晕过去? “唔,我已经试过,里间那道墙不能承受我一指之力,若我趁你不备,破墙过去,那丑八怪定当场毙命。你说,我是用掌拍死她好,还是提剑割了她的脑袋?” 谢九玄一瞬不瞬盯着阮宁垂下的睫毛,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他手指冰凉,触在上面,睫毛便会颤动起来,仿佛蝴蝶羽翼,脆弱又美丽,明明可以捏碎,他却下意识收了力道,轻轻地,悄悄地拂过。 他的心也会跟着颤一下。 阮宁打坐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懒得理他,谢九玄不高兴,他觉得胸口郁闷,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血腥。 “算了,这样太便宜了,先下点毒怎么样?” 阮宁在他第五次伸手来拨睫毛时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眸子里含了冰霜。 谢九玄嗤笑一声:“打坐有什么意思。” 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做错事的心虚。 阮宁伸手替他把脉,目光从那些新添的细小伤口上轻扫而过:“穴道又解开了?”她眉头拧了起来。 谢九玄眼睛里绽出一丝愉悦:“呵,小小穴道就想困住我,你想什么呢?” 阮宁对此人如今的玄言玄语一律当做耳边风,很淡定地重新封了他的经脉,面无表情道:“其实我本可以不管这桩闲事,任由你锁起来。” 谢九玄浑身气势一冷,杀气腾腾。 阮宁没有抬头,垂着眼睑,继续道:“说到底,你宁国公会如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九玄看不见她的眼睛,完全摸不透阮宁此刻情绪,心给一只手狠狠捏住,与痛苦同时蔓延的,是抑制不住的暴戾。 他脸上笑容消失,眼睛盯着阮宁,越是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心里暴戾就越冲动,仿佛笼中猛兽,张着血盆大口,下一瞬便能将人吞噬殆尽。 “你看着我说。”他嗓音嘶哑。 阮宁抬头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 谢九玄视线落进那双溪水般平静的瞳孔中,浑身杀气顿时消失,几乎压抑不住的暴戾也缓缓平息。 他笑出声来,胸膛震动,低沉的声音在房中回荡。 “你可真是——口是心非。”他深深看了阮宁一眼,突然做了一个出乎阮宁意料的动作。 冷松气息扑面而来,阮宁没堤防一头撞在硬邦邦的胸膛上,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上,那一小块肌肤微微颤栗,心跳声扑通扑通自耳边传来,鼻子撞得发酸,她整个人怔了怔,随即脸色一冷,举掌便要劈下去。 “你在做什么。”一字一句,堪称阴森。 谢九玄眸子里阴沉一片,脸色有些白,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脑子里纷乱嘈杂,各种声音欲要撕裂整个人一般,吵得他头疼欲裂。 “别动。”他声音沙哑,手臂收紧,脑袋埋在阮宁肩膀上,呼吸渐渐加剧。 阮宁抿唇,收了内力,劈向他后颈。 谢九玄倒了下来,压在她肩上,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头发软软的,硌得脖颈发痒。 她脸上复杂一闪而过,将人提起来放到一边榻上,伸手去摸脉象。 可能是心绪起伏较大,谢九玄体内丹田紊乱。 她运转内力,渡入谢九玄体内,缓缓引导,将他体内躁动的内力平复下来。 一缕头发乱糟糟挡在谢九玄脸上,阮宁手掌,将头发拨开,指尖触及冰凉的肌肤,不由一颤。 她面无表情起身,推开门出去。 梁茹儿听见房门响,立即出来:“宁宁,有人要见你!” 阮宁挑眉。 “是我。” 船停在此处有些时间,梁府下人们上岸采买,秦明月想必方才上的船。 阮宁跟他,可没有什么话说。 “何事?”她声音平静。 秦明月扫了眼梁茹儿,梁茹儿知趣地招呼下人都退了。她自己也钻进了房里,目光在他和阮宁身上滴溜溜转。 秦明月苦笑一声:“阮姑娘,在下此次前来,是向姑娘赔罪。” 见阮宁无动于衷,他道:“可否进去说,此处人多眼杂,我有要事同姑娘说,不宜让外人听到。是关于林小姐的。” 阮宁没有多话,只推开门,做出“请进”的动作。 秦明月见到躺在卧榻之上沉睡的谢九玄,脚下顿了顿,显然对于有另一个人存在有些忌惮。 阮宁径直走向里间,淡淡道:“他昏过去了,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你最好长话短说。我对那林小姐不怎么感兴趣。” 她只是见秦明月神色有异,提起林怃然面上竟露出厌恶之色,有些奇怪。剧情看起来是很强大的,林怃然那三个男人可是唯她马首是瞻,出了什么岔子居然让秦明月开始厌恶林怃然了? 阮宁站在窗边望着河面。 秦明月面上有些尴尬:“上次之事,是我不对,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算不上手下留情。” 秦明月噎住,看出她当真是不在意的,不由得内心自嘲,倒是他多虑了。 “阮姑娘,”他脸色严肃起来,“此前我刺杀你,并非出自我本意,我怀疑林怃然手中有蛊惑人心智之药。” 阮宁倏地抬眸:“怎么讲?” 秦明月脸上再次浮现厌恶:“我意外受伤,得林怃然相救,醒来后不知为何,便对她言听计从,若按我本性,绝不至于此。” “上次被姑娘打败,我连夜逃回,本想带林怃然逃离,”说到这里,他面色扭曲,对林怃然憎恶到骨子里了,“岂料她不肯,还怨我废物,不能取你性命。我被她一怒之下赶出,浑浑噩噩回到师父身边。” “此后我又见过你一面,在师父的医馆之中。”他道,“千金老人便是我师父。” 阮宁等他说出谜底。 秦明月见她丝毫不奇怪,便知她早已查清自己身份。 “从那以后,我发觉自己记起来很多东西。比如受伤之时跟林怃然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咬了咬牙:“那根本就不是我!根本就是被林怃然控制的另一个人。” 阮宁深吸口气,终于明白了剧情有多强大,这分明是为了女主光环,强行控制配角走剧情。秦明月认为自己被林怃然控制了,那个人不是他,那个人做的事情他不屑去做,其实不过是成了剧情的牺牲品而已。 阮宁眯了眯眼睛:“如今呢?你对林怃然的痴恋没有了?” 秦明月忙摆了摆头,心有余悸:“我发现离她越远,神志越清醒,受到迷惑的影响越小。她一定用了邪药,可惜我查遍医书,问了师父,也没有找到世上何时有了这般恶毒的药物。” 阮宁:“既如此,你将此事告诉我是何意?指望我替你除了她?” 秦明月感受到她身上寒意,猛地摇头:“不敢不敢,她有此邪术,又盯着你,誓要取你性命,姑娘还是小心些。我只是做错事,以此来取得姑娘原谅。” 阮宁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走吧。” 秦明月苦笑一声,目光从她脸上离开,闪过一丝失落,“如此,在下告辞,姑娘日后当心!” 刚转过身,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拦腰推到一边! 他瞳孔皱缩,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一道强有力的劲气呼啸而过,耳廓热辣辣地疼,好像齐根斩断一般,他脸色当即白了。 “轰——”隔墙在掌风下哗啦倒塌,梁茹儿的尖叫声响起,刺耳而恐慌! 阮宁将秦明月推到一边,抽回掳在腰间的手,飞身截住谢九玄攻击。 谢九玄杀红了眼,阴沉沉盯着秦明月,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节日快乐!地表温度60,作者要蒸发了orz 第80章 080 080 秦明月方才被谢九玄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反应过来便立即刹住退势,即使这样,随着“梆”地一声, 他整个人撞在窗边,半边身体都撞麻了,足见阮宁方才用了多大力气将他推出去! 以她的功力,这样没有轻重, 显然情急之下没有控制住力量。 那这个让她也紧张的人,就非常令人忌惮了。 秦明月全身叫嚣着危险, 当前形势,若要保住性命, 逃走才是上上策。 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阮宁交手那人,心不住下沉。 这人浑身煞气如同台风过境,一双眼睛冷如寒冰, 深不见底, 令人望之生畏。 他咬了咬牙, 抽出长剑:“阮姑娘, 我来帮你!” 谢九玄闻言低声笑了起来。 他越是笑,身上气息越低沉, 杀气越浓, 出手也越狠。 阮宁此时才了悟,原来她之前封穴轻而易举,是因为谢九玄不反抗。 而现在,她的手每次靠近, 谢九玄一个闪身便换了位置,她要摸到穴位,必须先跟他打一架,把他打趴下才行。 秦明月的去而复返却加大了这种难度。 她不但要对付谢九玄,还得保护他。 “你快走。”她一边冷声警告,一边出手截住谢九玄欲要将秦明月碾成渣渣的攻击,神经高度紧绷。 谢九玄眉眼间狠厉闪过:“他是谁?” 一招未平,一招又来,两人身影快如鬼魅,掌风呼啸如狂风。 秦明月眼睛里只看见谢九玄狠辣的杀招,他不能让一个姑娘替他冲锋陷阵,挥了长剑便攻上去! 阮宁眉头狠跳,抬眸一扫,谢九玄苍白的脸上一片淡漠平静,眼睛里却如同万丈深渊,危险至极! “宁景!”她鼻尖有汗水滑下,两人掌风相对,“砰”“砰”“砰”震得大船摇晃不停,引来岸边行人张望惊呼。 “砰——”阮宁又挡住谢九玄袭向秦明月的杀招。 “宁景,你冷静一点。”阮宁分析着他的招式,一边拦截,一边找破绽,一边找了个机会将秦明月踢了出去。 “这里没你的事,快走。”她冷冷道。 秦明月懵了。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相识的。 可叫他此时离开,他却不能放心。这个叫宁景的看起来犹如地狱恶魔,功法狠辣,杀气四溢,黑暗至极。 阮宁乃将军后人,光明正大,万一栽在此人手中怎么办? 谢九玄见阮宁处处护着秦明月,心中戾气轰然炸裂,杀意再也抑制不住,脑子里叫嚣着杀了他! 血液急剧流动,经脉中内力咆哮翻涌,头疼欲裂,眼前几乎一片血红。 只有阮宁是白的。 身体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杀招流水般泻出,杀人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在说:杀了他。 “砰——” 阮宁接了谢九玄一掌后飞速翻身后退,连退数步方止。 她盯着谢九玄,额头汗水打湿了鬓发,胸口起伏不定。 突然,她瞳孔皱缩:“宁景!” 谢九玄笑了笑,乌黑的剑长啸一声,引得空气战栗不止,直冲秦明月而去! 阮宁没料到他都疯了,还跟自己使诈,佯装出掌,引得自己后方出现破绽。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秦明月! 她心紧了紧,立即飞出软剑去截。 谢九玄武功巅峰时尚且棋差一招,更不用说如今病了。 阮宁剑速比他快了许多。 秦明月浑身僵硬,差点以为自己要埋尸此处。 “快滚!”阮宁冷喝。软剑截住长剑,擦出刺耳的声音,火光四射。 秦明月苦笑一声,看出自己给阮宁拖了后腿,心沉了沉,立即翻身向岸边掠去。 阮宁轻轻松了口气,谢九玄真的疯起来着实棘手,秦明月逃走她便不会束手束脚。 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谢九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缥缈数步,非要杀了秦明月不可。 阮宁脸色冷了冷,追了上去。 她却不知,自己越是阻拦,谢九玄心中杀意便越重。 秦明月打不过谢九玄,跑起来却是很快,落到岸上,几个纵身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阮宁不能让如今的谢九玄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万一他觉得这些人碍眼,一挥手要杀人就糟。 “宁景。”她截住谢九玄,将他往人少的地方引。 谢九玄却静静站着不动了。 浑身气息极冷,杀气一丝都没有收敛。 她心里一颤,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危险。 阮宁一向相信直觉,尤其是生死关头练出来的直觉。 她立即出手封了谢九玄穴位,将人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今日这事,不知道秦明月哪处挑动了谢九玄的神经,致使他出手杀人。 追根究底,是他不对。 但她不能跟一个疯子计较,尤其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 阮宁想了想,道:“谢九玄。” 谢九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一动,静静盯着她,眼中杀意很重。 “那人,”她一提起这个,谢九玄浑身更冷,她张了张口,解释了句,“那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不会对你有威胁,你出手杀——”话说到一半,她脑子里不知掠过了什么,一缕思绪飞快,好像想到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觉得自己也有些不解。 那一丝快得抓不住的念头好像就在眼前,却隔了一层迷雾,仿佛触手就能破开,她却突然有些退缩。 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嘴边的话自动转了个弯:“罢了,我跟一个疯子说什么,走吧,船还在等——唔——” 水面洒下淡淡金光,两只鸳鸯交颈相缠,涟漪一圈一圈荡开,船上歌声飘散,牧鱼人踏着夕阳回家。 芦苇随风摇曳,间或扑凌凌惊起几只野鸭,发出“嘎”“嘎”“嘎”的叫声。 阮宁闻到河水的味道,炊烟的味道,食物的味道…… 更多的,是一股清冷而又带着甘苦的雪松香气。 她的思绪好像随着渔人的歌声飘远了,魂魄好像离了身躯,在芦苇上空俯视,冷静地望着地上的人。 箍着她的手臂坚硬似铁,洒在脸上的呼吸激起一片战栗,后颈一阵瑟缩。 夕阳余光贴在在脸上,温温热热,却不及嘴唇上的温度来得烫热。 她眼睛睁大,脑子里轰然炸响。 谢九玄脑子一阵一阵抽疼。 从方才起,他整个人便混混沌沌,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蛊惑他。 他盯着阮宁,纵使非常想要杀人,却克制着自己,这个人不可以。 杀谁都行,她不行。 可越是压制,他头越疼,眼前天地晃动,山川震荡,他像是踏在呼啸的海浪之上,漂浮不定,无所凭依。 眼前人有一双清冷透彻的眼睛。心里的贪欲蛊惑他要据为己有。 很想,想得心在发疼。 让这双眼睛里只有自己,光是想一想,他便忍不住愉悦。 几乎没有犹豫,他便纵容了心底那丝贪欲。 她的脸是温热的,嘴唇柔软,一股清淡香气袭来,他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味道。 桂花?不是,桂花太浓。也不是芍药。 他垂眸看着阮宁眼睛,清晰地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愉悦自嘴角蔓延至眼角眉梢,他手臂收紧,忍不住一再停留。 一丝细碎得可以忽略的疼从嘴角处传来,他蹙了蹙眉,回想了下,方才鬼使神差,不知怎么亲了下来,好像失了力气,嘴唇砸到了牙齿。 没等他继续想明白,阮宁从震惊中回神,狠狠给了他一掌。 “砰”地一声,直接将谢九玄击飞出去。 她雪白的脸因生气而染上薄红,一贯清冷的眼睛荡漾着一层水光,整个人鲜活了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不知是气的还是气的。 她指着倒在芦苇丛中的谢九玄,手指有些哆嗦:“谢九玄,你疯了。”她喃喃了两句,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疯子。” 谢九玄轻笑出声,愉悦至极,眉眼绽放,犹如最灿烂的花开。 他咳嗽不止,嘴角血渍渗出,胸膛因笑声而震颤。 “我知道了。”他薄唇勾起,瞳孔漆黑,晶莹剔透,脸色红润起来,夕阳给他脸上洒了一层金光。 “我知道了。”他低喃着。 阮宁走近,一把提起他的领子,心中好似岩浆流动,能将人烧成灰烬。 谢九玄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阮宁,静静看着。 阮宁面无表情又给了他一掌,随即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谢九玄晃晃悠悠起身,跟在她身后回去。 他眼睛里浮动着细碎波光,眼底情绪浓得化不开,一只晚归的鸟雀扑闪着翅膀改变轨迹,绕开了谢九玄。 他身上那股浓郁的黑暗气息令人不安。 阮宁浑身笼罩着寒意,她脚步停下,“你走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坐标西安,最高温度37,后悔出门orz 第81章 081 081 阮宁心里一团乱麻。她浑身僵硬, 木偶一般走着。 嘴唇仿佛被热水烫了,滚烫发麻的感觉挥之不去,她麻木地转移视线, 方才那一幕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应该将谢九玄狠狠打一顿,她想着,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心跳如擂鼓, 令她少见地心烦。 “阮宁,”谢九玄突然回头, 狭长的眸子盛满愉悦,“你在原地踏步么?” 阮宁深吸口气, 眉头拧了起来:“谢九玄,你该庆幸自己病了。今日之事,若是换个正常人, 我定让他在河里泡上三天三夜。”她说得咬牙切齿。 谢九玄眼睛眯了起来, 身上气息发冷, 幽幽道:“那未免太轻了些, 我会将他的皮扒了,将肉一寸寸剁碎了, 扔河里喂鱼。” 太阳落山, 一阵凉风吹来,没来由地发冷。 阮宁皱眉:“这次我就当你疯得不轻,没有下一次。” 码头已经到了,梁茹儿在船上向他们招手。 “等你病好了我就离开。”她乱糟糟扔下这句话, 堵住了谢九玄未出口的话语。 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超出了掌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守初心,切断心里不切实际的东西,免得重蹈覆辙。 谢九玄立在岸边,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浮光跃金,眼底却不满起来,仿佛孩童想要一样东西,要不到便不肯走。 他低声笑了笑。 阮宁浑身气息发冷。但是好歹,刚才这番打岔,那股不知所措的慌乱消失无踪,她找回了理智,重新镇定下来。 谢九玄眸子里情绪莫名,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梁茹儿扑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 她靠近阮宁:“宁宁,秦公子——” 谢九玄阴森森看了她一眼,梁茹儿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阮宁拍拍她的肩膀:“启程吧。他事情办完,离开了。” 梁茹儿紧张地点了点头:“哦。” 她以为阮宁会像之前一样跟宁景进屋,结果阮宁让宁景进去,自己将房门一关,守在门口。 宁景阴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是何意?” 阮宁面无表情:“我在外面守着,你老实待着,晚膳自会叫你。” 她此时不想跟谢九玄待在一起。 里面没有声音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老实下来,还是另有所图。 阮宁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当真是“守着”。 “宁宁。”梁茹儿凑到她耳边悄悄说话,“这个宁景,他是不是偷偷仰慕你啊?” “哐当——”阮宁没控制好,一把掰断了座椅,椅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晃晃悠悠摇着。 梁茹儿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眼睛却闪出光芒:“宁宁!” 她刚要说什么,房门被一道煞气掀开,宁景那家伙负手立在门边,狭长的眸子情绪莫名,看着她们两个:“这种事情,也值得偷偷说。” 他的目光只在梁茹儿身上扫过,随即便停在阮宁脸上不动了。 一副阴郁的样子,衬着苍白的脸色,怪吓人。 梁茹儿傻眼了。 一天连续出这么多状况,阮宁已经麻木,她相当冷静:直接动手准备关门。 谢九玄伸手挡住,戏谑:“这蠢丫头难得聪明一回。” 说完,他趁阮宁不备将人拉了进去。 “砰——” 门阖上了,梁茹儿反应过来,使劲拍门:“宁宁!宁景!你想做什么!” 阮宁额头青筋直跳,全部注意力放在谢九玄的眼睛上,手掌刚一翻,就被谢九玄握住。她脸色冷下来。 “只是想起有件事忘了说。”谢九玄将她手腕捉住,“说完就放开。” 阮宁倒也不怕他,若是打起来,谢九玄打不过她。 她只是不喜欢被人控制,闻言,道:“好,手松开,好好说话。” 谢九玄看见她眼睛里的排斥,松开了手。 阮宁说话算话,站着没动。 谢九玄叹了口气:“外面那个蠢货说的是真的。” 阮宁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不知是今日受刺激太多还是怎么,她脸上一派平静。 “所以?”她淡淡地反问。 谢九玄:“所以你是否有一些喜欢我?” “没有。”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阮宁便斩钉截铁地开口。说完她自己心里颤了颤,有些不好的预感。 答得太快,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果然,谢九玄盯着她的眼睛,神色令人不安。 就在阮宁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很难招架的话来,她心底瞬间准备了好几条退路反驳的时候,谢九玄却退后一步,有些失望似的:“我知道了。” 阮宁松了口气,心底却有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好比她全副武装,结果对方举手投降,这让她蹙了蹙眉。 梁茹儿锲而不舍,终于找人将门打开,她冲进来,看见这两人离了两步远,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气喘吁吁僵住了。 “宁宁?” 阮宁第一次产生了类似心虚的情绪。 她方才依稀记得要跟梁茹儿说句什么,结果跟谢九玄交锋太费心神,不知怎么将她抛到了脑后。 “你怎么不回我一声啊,我以为这个坏蛋——” 谢九玄看过来的眼神成功阻止了梁茹儿的脏话。 她喘着气,觉得奇怪极了,眼睛在阮宁和宁景身上扫来扫去。 阮宁牵着她,将人带了出来,关上门。 “没事,你只记着他打不过我就行。我不会有事。” 梁茹儿:“我这不是怕么。”她挠了挠头。 “说真的,宁宁,你跟他——”她如今有心上人,想起来就开心,几日不见就会想念,若是有女子跟心上人说话,她心里就生气。 宁景今日行为,处处透着对秦明月的排斥杀意,他盯着秦明月腰间看的那个目光,她瞧得明明白白。 这家伙铁定是觊觎宁宁美色了。 “不要瞎想。”阮宁皱了皱眉。 “你要提防着点。”梁茹儿提醒,“那家伙阴险得很。”竟然连她这个姑娘都不让接近阮宁,想着法儿赶她,这是多么可怕的占有欲! 她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人,气死她了! 谢九玄抱臂斜倚在门里面,梁茹儿嘀嘀咕咕自以为隐秘的话,一字不漏传进他耳朵。 他垂着眼睑,整个人笼在阴影之中。 苍白的脸上带着漠视苍穹的平静。 * 船到了临安,梁大人早早收到消息,安排人在码头接他们。 梁茹儿一眼瞧见她哥,挥手大喊:“哥!” 行人被她喊声吸引,回头一看,见是两位美貌女子,不由惊叹,停住脚不肯走了。 梁司南摇了摇头,走上前,向阮宁打招呼:“阮姑娘。” 视线转到宁景身上时却顿住了。 谢九玄淡淡地看着他。 阮宁挡在谢九玄前面,以防他出手。 梁司南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将脸上情绪掩饰过去:“走吧,我爹安排了接风宴,都是江南这边特色。” 梁茹儿两眼冒光,攀着梁司南叽叽喳喳一路问东问西。 阮宁从他们谈话中了解到,梁司南是随着梁大人离京的,说起来上次见他,还是在小皇帝寝殿。他那副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样子,好像是替皇帝担心。 察觉梁司南视线若有似无总是向谢九玄扫来,阮宁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将他的视线挡住。 谢九玄如今情绪不稳得很,说疯就疯,万一梁司南惹恼了他,她接下来便有得忙。 幸好谢九玄似乎对此人不怎么感兴趣,情绪很平稳,一直到梁府宴请结束,都没有闹出任何意外。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月上中天,阮宁盯着谢九玄躺下,自己在另一头打坐。 倏地,她睁开眼睛,看着坐起身的人。 谢九玄声音幽幽的,在安静的夜里有几分阴森。 “一刻钟。”他道,脸色在月光下莹白如玉。 阮宁重新闭上了眼睛。 谢九玄身影消失在房中,阮宁静静数着时间,同时听着外面动静。 * 谢九玄闪身来到院中竹林。 一个人背身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月亮。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谢九玄双手环胸,目光无波无澜。 梁司南目光复杂:“宁国公。” 谢九玄不置可否:“你只有不到一刻钟时间,说清楚。”他皱着眉,很有些不耐烦。 他比较惦记计算着时间的阮宁,他很清楚,一旦他超时,阮宁肯定觉得他出去闯祸了。 光是想想,他就烦躁。 “好。”梁司南脸色很白,“我没有做过坏事。” 说完,他苦笑:“他们做的事,没有让我知道。可能因为我自小性格软弱,他们怕我捅出篓子。” 谢九玄不语。 “至于梁司南这个身份,”他叹了口气,“我是无意中遇见他。他被贼人所伤,我路过救下,如此而已。” “当时他离家出走,伤得很重,时日无多,觉得对不起家中父母;而我一心报仇,得知了他的身份,知道这是绝无仅有的接近你的机会,便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答应了。”梁司南道,“他愿意将身份给我,只要我替他侍奉高堂。” “哥,”他脸色越发白了,声音有些颤抖,“我错了。” 谢九玄张了张口:“活着吧。” “至于你的身份,”他顿住脚,“你自己看着办。若要回来,你还是宁国公府二少爷。” “哥!”梁司南眼睛湿了,“从今以后我不姓谢,我就是梁司南。” 谢九玄身影消失在原地,一阵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月光看起来有些冷。 梁司南抹了把眼泪,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想起小时候那些事情,哥哥总是会消失,每次出现都会给他带喜欢的东西。他不止一次见过哥哥手腕上的伤口,被他随便糊弄过去了。 他怎么那么笨,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宁国公府,他想起那些人,浑身血液都在发冷,心口撕裂一般疼。 他以为的父亲竟比魔鬼还可怕。 是他们谢府对不起哥哥。 是他错了! 第82章 082 082 梁司南自斟自饮直喝到天光大白。 这几年, 他过得混混沌沌,他知道,一句“对不起”比起这些年欠的, 简直像个笑话。 可他真的很没用。 一方面是自己亲生父母,一方面是从小敬之爱之的兄长。 他记忆中父亲是慈爱的,母亲温柔而耐心,阿姐善良又漂亮, 哥哥永远明亮温和,不管他要什么, 哥哥都能给他找来。 谢宁思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人生的前十年, 他在所有人呵护中长大,后来他抱着满腹仇恨,只求杀了谢九玄替父母阿姐报仇, 他活在痛苦和仇恨中, 日日折磨自己。 “咳咳咳咳——”谢宁思狠狠抹了把脸, 想起那些对谢九玄的算计, 曾经给他的那一剑,他胸口疼得几近窒息。 “哐当——”酒坛砸在地上, 谢宁思醉醺醺躺下, 双眼发怔。 建宁三年宫变那晚,他因为调皮藏在阁楼上,想让别人来找。 那天晚上的雨大得出奇,屋檐上挂了一排排水帘, 他好奇地盯着看,天色已晚,院里静悄悄的,还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他有些得意。 突然,铁蹄铮铮,大地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地面颤动。 他瞪大眼睛,使劲往远处看,便看见这辈子都难忘的一幕: 黑色铁甲仿佛流动的水,眨眼间便围住了宁国公府。 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红晕照在那些黑色铁甲脸上,露出一张张冷漠肃杀的脸。 他当时心里一紧,突然害怕起来。宁国公府周围全是黑色的铁甲,层层包围,水泄不通。 夫子说凡大罪,抄家,灭族,徙三千里,子孙为奴。 他瞪着眼睛,牙齿打颤。 就在这时,门外熙熙攘攘的铁甲军迅速让开一条道,一人一骑出现在眼睛里。 他穿了盔甲,气息阴冷,眸子黑如深渊。 “破门。”声音低沉,犹如阎罗。 谢宁思差点破口而出的“哥哥”消失在喉咙中,他傻傻看着谢九玄带领兵甲破门而入。 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杀戮。 他从来不知道宁国公府有那么多没见过的人,那些兵甲手中提着一个又一个人,他们瑟瑟发抖跪在院中,随着谢九玄挥手,齐齐倒下。 他冷得浑身发抖,瘫软在窗边,勉强才能趴住。 然后,他的呼吸停止了。 他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两个人,太过紧张害怕,以至于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颤抖的声音。 那是阿爹阿娘! 他心里有可怕的预感,猛地看向谢九玄,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谢九玄陌生得可怕。他不肯相信那是他哥哥,一定不是,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想要大喊阻止他,但不知为什么,喉咙仿佛哑了一样,只能发出虚弱的气音。 手起刀落,阿爹的头颅在雨水中滚动,染红了院子,整座府邸霎时变得阴森恐怖。 眼泪夺眶而出,他死死捂着胸膛,心口仿佛有一把刀在割,有一把火在烧,他软成一滩水,站起来都困难。 “起来啊!”他死死咬牙,一次又一次试图站起来,想要爬到阿爹身边去,替他擦一擦脸上的泥水,但他起不来。 阿娘凄惨的哭声在风雨中呜咽,他无声嘶喊:“你们滚啊!住手——” “当——” 阿娘轻飘飘倒在雨泊中,眼睛望着谢九玄,仿佛泣血。 他嘶吼出声,只是还没传出去,就被人捂住嘴巴拖走了。 那之后,他不吃不喝疯疯癫癫,脑子里只剩下爹娘惨死和谢九玄冷漠平静的眼睛。 他安慰自己那不是哥哥,哥哥不会那么做的,不会的。 那些抓了他的人每日都告诉他谢九玄做了什么,宁国公府如何如何。 一开始,他把这些人当敌人,故意离间自己和哥哥,尽管他们是阿爹手下,但他更愿意相信哥哥。 渐渐地,他再也麻痹不了自己。阿爹死了,谢九玄继承宁国公府,成了新的宁国公,允王叛乱,宁国公府遭叛党血洗,无一生还。 他嚎啕大哭,终于骗不下去了。允王伏诛,阿爹身死,这怎么可能是允王做的!不就是宁国公府,谢九玄为了权利连亲情都不顾了! 他人生中所有最痛苦的事情全都一齐发生,有时候,他都在想,那一日若是没有藏起来就好了。 自己也死在谢九玄手下,就可以和爹娘团聚,不必日夜痛苦。 “哥!”梁茹儿惊了,“哥你在做什么?!”她爹屡次说大哥几年来心情郁郁,借酒消愁,常常醉得人事不省,她还不肯相信,可今日才见面,这就喝了一夜酒,烂醉如泥,她不信也得信了。 肚子里的火嗖地一下冒出来,她把人扶起来:“你疯了,快跟我回房去!” 梁司南眯着眼睛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动。 “你不要命了?”梁茹儿气死了,拖着他走。 “我得活着。”梁司南喃喃道,不断重复,“哥要我活着。” “你哪来的哥,醉得不轻!” 梁司南一个翻身,抱着酒坛斜躺在屋顶上喝,梁茹儿在下面打转。 他不能原谅父母,但是他们没有对不起自己;是谢府对不起谢九玄。但是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他大口灌酒,希望麻痹自己,把一切都忘掉。 两年前,平南王一案中,贪狼等人伏诛,前宁国公留下的势力被剿灭殆尽。 当初就是贪狼将他带走,告诉他谢九玄犯下的种种恶行。 而实际上,父亲利用哥哥的血培养死士,逼他去杀人。 他那善良温和的哥哥,背地里却手染鲜血。 他亲眼见过哥哥替受伤的灰雀包扎伤口,几天后将那灰雀放飞了。 他还傻傻不舍:“哥!留着给我玩多好,干嘛放走!”事后还跟哥哥赌气。 谢九玄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养熟了再把它丢了,它在外面活不下去的。” “为什么活不下去?” 哥哥只是笑而不语。 贪狼这些人,吸着谢九玄的血长大,逃走以后,发现武功止步不前,方觉没有谢九玄,他们再也无法寸进,便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他们想利用自己给谢九玄下套,而自己被仇恨蒙蔽双眼。 “呵。” “哥!你快下来!”梁茹儿跳脚。 梁司南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嗬嗬笑了几声。 他这辈子活得太失败,一事无成。 身为人子,他憎恨父母;明知谢九玄想要什么,心里却不能跨过那道坎。他从小便知,哥哥最是心软,对自己予取予求,小时候他以为那是纵容宠爱,如今看来,是他眷恋亲情。 他活得多难啊,被人蒙蔽,认仇人为父,为了保护宁国公府,甘愿放血替父亲培养死士;他那么小一点,所有人都向他索取,没人关心他疼不疼! 梁司南捂着心口,一抽一抽泛疼。他抹了把眼睛,阿姐要是活着就好了。 他有些痛恨小时候不知世事无理取闹的自己,只有阿姐真的关心谢九玄。 想到这里,他心疼得窒息,对父亲的憎恨从没有这样强烈过。 想扇自己一巴掌,为过去那些无知鲁莽。 阿姐死了,这世上最伤心的人,应该是谢九玄。 任何一个亲人,对他来说都是活下去的稻草。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谢九玄小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活下来的? 换做是他,一定以死解脱。 梁茹儿眼见自己没辙,找了下人准备将梁司南带下来。她就不信了! 梁司南望着月亮,想起两年前,他冲进宫去见小徽。 他一直都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亲人。但他就是没有勇气去见一面。 直到谢九玄让人将他从护国寺带下山,告诉他贪狼伏诛,小皇帝快不行了。 当时他身份败露,被谢九玄关在护国寺好几日,心里只有大仇无法得报的挫败和失落。他以为谢九玄会杀了他,就像当初对付父亲那样。 没想到等来的是小徽不行的消息。他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耳边嗡嗡作响,他踏入幽兰殿,扑到司马徽跟前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着那张肖似阿姐的眼睛,他放声大哭,好像要把灭门那晚没有哭出来的声音一齐释放。 心里对谢九玄的恨意更甚,更恨老天不公。 他能感觉到心口恨意堆积,只想当场跟谢九玄同归于尽。 “公子,皇上没事了。”那个七年前还只是谢九玄院子里一个下人的管家笑眯眯道。 梁司南怔住。 “是真的,刚服了药,不信你摸摸脉象。” 他忙抓起小徽的手腕,脉象平稳,不是死相!大喜大悲,大起大伏,他脑袋一空,随即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管家坐在床头看着他。 他将此人当成谢九玄的帮凶,恨不能杀之后快。 管家许是看出他眼中恨意,叹了口气:“二公子,唉。” 他讲了一段很长的故事。 梁司南越听脸色越僵硬。 “我爹,夺人子,杀他父母?”他嘴唇颤抖,“胡说!不可能!” “我知道不论谁对谁错,二公子总是难过的。”管家叹了口气,“只是,事实就是如此啊!” 他父亲跟谢九玄亲生父母甚至是至交好友。孩子满月宴,宁国公出席,偶然发现谢九玄血脉特殊,心生贪婪,此后设计将人偷来,当做谢府儿子养大。 “二公子小时候没见过主子身上伤口吗?宁国公府大少爷,娇生惯养,何至于日日刀伤不断,日日羸弱!”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呼吸困难,只想离开。 人生第一个十年是谎言,第二个也是谎言,那他岂不是活得像个笑话? 他逃离京城,却总是介怀,忍不住寻找蛛丝马迹,试图证明管家撒谎。 然而知道越多,他心越往下沉。 他终于知道,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 “逮住你了吧!”梁茹儿气喘吁吁,看着被两个武者抬下来的梁司南挑眉。 她捏着鼻子,满眼嫌弃,“一身酒味,臭死了,去给他洗洗!” 梁司南醉醺醺被人抬走,梁茹儿则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怎么一直喊哥哥?”她纳闷地摇了摇头。 她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自从两年前消失一段时间,就变得如此颓废了。 第83章 083 083 阮宁计算着时辰, 一刻钟还差一些的时候,她眉眼严肃下来,准备前去查看。 谢九玄可能出事了。 “吱呀——” 她打开门, 身体保持往外冲的架势,差点撞在来人身上。 谢九玄准备推门的手缓缓放下,轻声道:“我回来了。” 阮宁心口一跳,转身回去。 谢九玄突然伸出手将她揽了过来。 他像是走了很久, 很累了一样,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闻着她身上清淡的味道,感受着她身上温暖, 睫毛轻轻颤了颤,闭上眼睛。 阮宁脸色一变,伸手便推。 谢九玄揽得更紧:“就一会儿, 阮宁。” 那声音几乎要散了。 阮宁浑身僵硬, 手按在他胸膛上, 心跳声清晰地传到她掌心, 她蹙眉:“再不起来我便动手。” 谢九玄轻笑一声,“阮宁。” 他这一声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情绪, 如同孤寂冷夜中突如其来的呢喃, 她的手僵住,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清浅呼吸喷洒在颈间,她鼻端全是谢九玄身上那股冷松味。 “起,起来。”她极力克制声音。 谢九玄一直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下巴忍不住蹭了蹭,惹来阮宁更强烈的反对。 他低声笑了笑,眉眼绽放,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愉悦至极。 阮宁忍不下去,准备给他一掌时,他突然起身,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离得阮宁很近。 呼吸相交,彼此能看进对方眼底。 她睫毛颤了颤,盯着谢九玄的眼睛,不肯退后。好像退了就输了。 谢九玄眉眼带笑:“阮宁。”他好像喊上瘾了一样。 疯了。阮宁淡淡想着。疯得不轻。 “你没打我,是不是有些喜欢我?” “轰——”阮宁脑子空白,她怔了怔,“什么?” 谢九玄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情绪:“你没打我,是不是——” 阮宁:“谢九玄!” 她胸口起伏:“你是不是病好了?”她跟谢九玄对视,眼睛一眨不眨,没有表现出一丝他想要的情绪。 半晌,谢九玄率先移开视线,并没有失望,只是淡淡道:“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 阮宁没忍住,直接将门关上,竟是把谢九玄关在了门外。 “疯子。” 谢九玄嘴角勾起,眼睛亮如星辰。 * 阮宁轻轻将手放到胸口,听到砰砰砰的心跳,眉头蹙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盘膝坐下,凝神修练,将心底杂乱的情绪全都压下。 翌日,梁茹儿要逛临安,阮宁招架不住她软磨硬泡,索性也无事,便答应去看看。 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是怕了谢九玄疯言疯语。 一早上,谢九玄倒是老实本分,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 她心里闷了一口气,左看右看都觉此人有些碍眼。 只是不管心中如何想,她脸上自是一派平静,没有显露丝毫。 “阮姑娘?”这位总督府少爷袁青,昨晚宴会上也出席了。他一见阮宁顿时惊为天人,晚上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今日一早便守在梁府门口,果不其然撞到了。 他方才说了一长串临安好吃的好玩的,可惜阮宁心不在焉,没有听见。 梁茹儿倒是被他说的吸引了。 “好啊!有劳袁公子了!”她欢天喜地道。 袁青:“在下作为东道主,应该的。” 他放慢一步,跟阮宁同行:“阮姑娘可喜欢吃蟹?”说完,他只觉温度骤降,浑身一冷,不由得看了看天空,心里纳闷一瞬。 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降温了? “吃蟹好啊!听说醉香楼的青蟹很出名,宁宁我们去吃吧!”梁茹儿兴高采烈。 阮宁点了点头:“好。” 她察觉谢九玄身上杀气,不动声色将袁青隔开一些。 谢九玄眼睛眯了起来。 袁青昨晚就注意到了宁景,此人虽气质出众,却坐在阮宁下首,应当是侍卫一类,他并没有多想。 今日他才发现阮宁视线总是若有若无注意着宁景,他心里便在意起来。 “阮姑娘,这位公子是——” 阮宁:“我家侍卫,宁景。” “原来如此,贵府侍卫都有如此气度,可见一斑啊。” 阮宁:“袁公子再不走快些,梁姑娘回头该找不见了。” 袁青拿扇子砸了下脑袋:“看我,跟阮姑娘聊天实在有趣,都忘了正事。” 江南官场向来水深,袁青出身总督府,可谓人精中的人精,尤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这一番交谈也算跟阮宁初时,他果断加快脚步:“前面就到醉香楼了,我们走吧。” 阮宁出手拦下谢九玄欲要挥出的劲气,眉头拧着:“老实点。” 她深吸口气,三两下封了谢九玄穴道。 “一个初次相识之人,他哪里招惹你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你最好安分些。” 谢九玄冷声冷气:“你今日不跟他说话,我便不出手。” 阮宁心头一跳,惊觉自己情绪起起伏伏,全是谢九玄造成的。 她抿唇:“成交。” 于是,接下来的饭桌上,梁茹儿见到了奇怪的一幕: 袁青几次三番示好,阮宁要么盯着手中青蟹点点头作为回应,要么干脆沉浸吃蟹,不搭理人家,总而言之一句话——两耳不闻,一心吃蟹。 袁青是个聪明人,发觉她脸上隐忍的情绪之后,只默默将比较肥的蟹放到离她较近的地方,不再打扰。 至于旁边那个侍卫身上传来的敌意,他笑了笑,将军府的人很是护短啊,看样子怕他拐走他们家小姐呢。 袁青不再一心追着阮宁说话之后,打开扇子跟众人讲起临安好玩的事情来。 他说话风趣,言之有物,大家听得入神,阮宁也不禁放慢进食速度,听他讲那些故事。 谢九玄眼睛眯了起来,手里原本就难吃的食物更加难以下咽。 他突然出声:“难吃。” 所有人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看见他眼睛里的认真与嫌弃,不由看了看手中肥美鲜嫩的蟹肉。 “难吃?”梁茹儿不能认同,“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青蟹了,汴梁都吃不到这样道地的。” 谢九玄只看着阮宁:“不好吃。” 阮宁感觉众人又将视线放到自己脸上,她揉了揉眉头,吩咐一旁的小二:“把你们店里招牌甜食上来一些。” 谢九玄轻飘飘扫了袁青一眼。 袁青一怔,视线在他脸上顿了顿,随即看见阮宁警告地看了眼宁景。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虽是警告,却有一种他人插不进去的亲近。 必定是亲近之人才能有的默契。 袁青心思转了转,刚才他似乎在宁景脸上看到了不屑和蔑视,仔细一想却觉得经不起推敲。 他并没有出格之举,不至于此。他将这种感觉压下去,只当自己太过多虑。 小二很快送来店里非常有名的甜食,其他人沉迷吃蟹,对甜食没有什么兴趣。 阮宁让小二将精致的盘子摆在谢九玄面前。她自己也是无意间发现,谢九玄似乎对甜食更中意一些。 果然,接下来谢九玄很老实,仔仔细细品尝着那些小点心,没有弄出什么幺蛾子。 阮宁尝了一个便转头吃蟹。 还是青蟹更好吃一些。 袁青一边讲趣事,惹得梁茹儿兴奋不已,一直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 一边分神注意阮宁,更多的,却是在研究宁景。 他对宁景方才那个眼神莫名介怀。 “宁公子既是将军府侍卫,想必武功了得?在下曾与梁公子切磋,对其武功深深拜服,不知宁公子与梁公子相比,谁更胜一筹?” 阮宁手中动作顿住,脸色绷了起来。 谢九玄修长手指捏着一个胡萝卜兔子形状的点心,缓缓抬起头来,漫不经心扫向袁青。 梁茹儿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她忙截住话头:“哈哈,宁景武功远在我哥之上,不可相提并论~” 她冲袁青挤了挤眼睛:“袁公子故事当真有意思,还有吗?” 兄弟,别上赶着找死啊!她可是非常清楚宁景有多暴躁!这坏蛋你不招惹他还看你不顺眼想杀人呢,你还招惹他?!不是找死是什么? 袁青心中早有预料。 看见梁茹儿表情,他便知道此人不一般,笑了笑道:“汴梁当真卧虎藏龙,有机会定要去见识一番。” 一场争斗消弭于无形之中,梁茹儿松了口气,不敢再一心吃喝,分出心神来观察桌上的人。 这一观察,她就发现了那些甜点的诱人之处。 “宁宁,我要那块兔子糕。” 盘子中只剩下一块,栩栩如生,灵动可爱,肉乎乎的,梁茹儿两眼放光:想吃! 阮宁手刚伸过去,谢九玄便将那兔子拿走。 梁茹儿咬咬牙:“宁景!你什么意思?” 谢九玄:“这些,是我的。你想吃,自己叫。” “啊啊啊宁宁你看他!”梁茹儿头发都要炸了,“你根本吃不完,小气鬼!” 谢九玄不屑道:“吃不完也是我的。” 说完,捏着小兔子耳朵,手指轻点,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可把梁茹儿气坏了。 她小胸脯剧烈起伏,恨不能把这家伙拖出去狠狠揍一顿。 奈何打不过。 她狠狠瞪了一眼:“小二!给本小姐照着这些,每样上两份来!吃不完给本小姐送给街边乞丐!” 小二吓得脸色发白,唯恐这暴脾气的小姐将他拆了,收到吩咐麻溜儿跑了。 “是!” 袁青对宁景身份多了一层怀疑。 梁茹儿明显忌惮他,真的只是因为武功? “本小姐大度,才不跟你一个小小侍卫计较呢!”梁茹儿故意坐到阮宁身边,她也是气昏了头,实在没辙,才想出这招膈应坏蛋。 果然,谢九玄脸色黑了。 她冷笑:“哼。”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突然就想到一个好计策! 谢九玄怕什么?怕宁宁啊! 再准确一些,他为什么怕宁宁? 因为他喜欢宁宁啊! 她两眼放光,对袁青道:“袁公子,虽然宁景武功高,但是我们宁宁武功比他更高!” 袁青吃了一惊:“当真?” 阮宁容貌太出色,有种清冷出尘的美,让人不敢亵渎,他实在想不到,她竟然是个高手。 梁茹儿忙点头:“我骗你做什么,宁宁,你自己说。” 阮宁被他们搅得头疼,安安生生一顿饭,如今吃得硝烟四起。 她还记得不能跟袁青说话,否则谢九玄疯起来,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阮宁不语,梁茹儿拍了下桌子:“宁宁默认了!” 谢九玄磨了磨牙,觉得这个女人甚是碍眼。江南人生地不熟,他若是把人杀了…… “宁景。”阮宁发现他身上杀气腾腾,不由提醒。 梁茹儿感觉不妙,忙缩回脖子。 正好她要的点心小二送了来,她得意地看了宁景一眼,直接捏住一直兔子,哇呜一口吞了下去:“哼——咳咳咳咳咳咳——呕——” 袁青吓了一跳,忙拍着她的背,叫她把东西吐出来。 梁茹儿咳得撕心裂肺,眼泪哗啦啦流。 谢九玄皱了皱眉:“点璇玑穴。” 袁青还未反应过来,阮宁手指如飞,迅速点了一下。 梁茹儿“呕”了一声,整个人失去力气,靠在阮宁手臂上,一脸后怕:“吓死了。” 她别别扭扭看了眼谢九玄:“那什么,多谢了啊,不过若不是你小气,我也不会噎住,扯平。” 谢九玄冷笑一声,一脸不屑于嫌弃。 袁青擦了擦汗:“方才真是凶险,这位宁公子竟然还懂穴位?” 阮宁让梁茹儿坐在椅子上歇息,并不回答。 梁茹儿也纳闷:“看不出来,你懂的还挺多。” 谢九玄:“读过医书而已,我的点心还未装好,若死了人,沾染死气,怕是不好了。” 梁茹儿气得倒仰,亏她还以为此人仗义! 去他的! 第84章 084 084 自打那日, 袁青三天两头上门。 梁茹儿乐得看谢九玄的热闹。 宁宁那么好,凭什么便宜他!她一双火眼金睛,看人最准了, 宁景绝对绝对不是好人! 这天早上,阮宁照常在院中练剑。 谢九玄目光望着她的方向,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心里闪过七七八八的念头。 “宁宁!” 梁茹儿身后跟了个碍眼的人。 谢九玄眸子暗了下去, “啪”一声将茶盏放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阮宁每日早上都要将一套剑法练一遍, 这会儿还早,她才走到中途, 指望她自己停下是不可能的。 今日也是巧了,袁青虽每日登门,却还是头一次来这么早。他盯着阮宁练剑的身影目瞪口呆, 神色渐渐痴迷。 不怪他望之驻足, 实在是阮宁此人处处与平常女子不同。 论美貌, 世间能及得上她的少有, 可她却不仅仅只有美貌。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少说也了解了一些阮宁的品性。 世间财色, 于她都是平常, 长成这般模样,竟然跟个苦行僧一般,只知埋头习武修炼。 这让那些姿色平平成日里搔首弄姿的女子更显平庸了。 他于痴迷中生出无尽怜惜,心里想着, 若是能得夫人如此,他必珍之爱之。 谢九玄心头火起,毫不手软,一掌就朝他挥过去! 可怜袁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差点命丧黄泉。 阮宁隔空截住谢九玄掌风,两人对了一掌,霎时狂风乱舞,树叶簌簌作响。 袁青此时方知躲过一劫,不由后怕。 他擦了把汗,纳闷不已,这将军府家教怎地如此严苛,他只是看了眼阮姑娘,这侍卫竟想杀人,怕是有点过分了吧? 梁茹儿也吓了一跳。她虽时时挑衅,但是宁景也没有真的伤人,上次她噎住,此人还出口提点,救了自己一命。 不知怎么,她就完全放松了警惕。 方才真是吓死人,宁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是真想杀人! “袁公子哈哈哈宁景就爱开玩笑,他跟你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她还得打掩护。 阮宁剑只练到一半,脸色有些冷。 她发觉自己心绪平静,无波无澜。 看来已经被谢九玄磨得差不多了。 一开始还生气,后来麻木,到如今竟已当做平常。 她总觉得照这样下去有些危险,但自己既担了这个责任,除非谢九玄当真做出她无法忍受之事,不然她总要等谢九玄恢复正常。 梁茹儿还在对着袁青打幌子,阮宁算是客居,袁氏是地头蛇,宁景对袁青出手,总是不好。她“刷”地收了剑,跟袁青道了声:“抱歉,宁景病中情绪不受控制,方才出手并非他本意。” 谢九玄既然出手,就已经做好了惹阮宁不虞的准备。 他静立一旁,等着阮宁封他穴道,或者警告,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袁氏。 阮宁那声“抱歉”一出,他眼睛一顿,盯着阮宁,脚下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可后面的解释牢牢印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心里蓦地闷了起来。他近乎手足无措,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阮宁认真地看着他,袁青万年风云不变的厚脸皮竟有些烧。他算是看出宁景这个侍卫在将军府地位不一般,摆了摆手:“阮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再说,我相信你的武功。” 阮宁点了个头:“袁公子请便。” 她方才虽然在跟袁青说话,余光却没有离开谢九玄。 可令她觉得不同寻常的是,往常总是不安生的人,从方才到现在,竟然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太不对劲了。 往常每次做坏事被她拦住,谢九玄要么杀气腾腾,要么冷嘲热讽。 如今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太让人不安了。 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怀疑谢九玄情绪在崩溃边缘。 袁青听出她送客的意思,识趣地道别,临别称赞:“阮姑娘剑法当真如同神仙一般,太妙了!” 梁茹儿还得负责善后,她悄悄看了眼阮宁和谢九玄,难得没有捣乱,乖乖送袁青出门。 人都走了,阮宁立即转身看向谢九玄:“你怎么了?” 谢九玄还在发怔。 他眸子里神色莫名:“你不必道歉。” 阮宁摸了摸他的脉象,平稳有力,没有异常。 她松了口气,只当他又在疯言疯语,淡淡道:“人在世上,一句道歉算什么?” “当然,”她话锋一转,眼睛有些冷,“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 “你可以叫我道歉。”谢九玄道。 “你?”阮宁怀疑地看着他,“算了吧,白日里看着你我已经够麻烦了,我不想晚上还得牢牢盯着你。” 谢九玄心里那股郁闷被她这句冷嘲热讽讥得霎时一空,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露出来的笑声却是愉悦的:“你知道就好。” 阮宁心里也松了口气。此人还能冷嘲热讽,看起来心情不错。 只要不再想着杀人就行。 这样看来,谢九玄的病比起在汴梁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起码没有控制不住自己连她也杀。 两人各自心里都有些高兴。 梁司南端着一碗药,瞧见两人脸上都有些笑容,不由吃惊。 要说谢九玄笑一笑应该不算什么,但这会他笑得明显很愉悦,很有些小时候温和的样子。那时候谢九玄还是很单纯天真的。 再说阮宁,他什么时候见阮宁笑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阮宁发现脚步声,回头看见梁司南手里的药:“怎么是你送来?” 千金老人给谢九玄开了镇静宁神的方子,阮宁让梁府帮忙煎药,一到时间,管家就打发下人送来。 梁司南还停留在先前的疑惑中,闻言,回道:“正好过来看看。” 除了接风宴那日,阮宁在府中也见不到梁司南,只听梁茹儿唉声叹气,说她哥哥颓败得不像样。 当日她没有注意,今天一看,此人脸上竟是有些沧桑,昔日那份踌躇满志的少年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厚重。 “有劳。”阮宁请他坐下,将药放到谢九玄面前,“喝。” 谢九玄脸上笑容顿时不见。 阮宁清楚此人不喜苦,伸手从袖带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整整齐齐四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点心。 “喝完,这个给你。” 梁司南目光一顿,盯着两个人若有所思。 他耳边依稀回想着梁侍郎两年前唉声叹气的唠叨:“唉,早知如此,我去提什么亲!嫌命长吗!个小兔崽子,不求上进,瞧瞧你那损塞样,将军府的小姐也是你配的,我一把老骨头还要去江南打拼,呜呜呜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 梁侍郎如今看见他那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能说的纠结样,梁司南拧着眉头,突然有些明白了。 这两个人…… 不愧是老狐狸,居然这么早就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爬上来更新了QAQ真的好累啊,有时间再捉虫。明晚更新时间是12点~ PS,今天的雨下得比依萍要钱那天还要大。 第85章 085 085 “不过, 这位……宁公子,怎么会喝药?”梁司南将二人感情问题暂时押后,问出了这次来最主要的原因。 他视线是看着阮宁的, 好像在刻意回避跟宁景对视。 阮宁淡淡道:“静心凝神的药而已。” 梁司南抓着不放:“可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情绪暴躁易怒,夜里难眠。”阮宁说完,不忘警告谢九玄,“全部喝完。” 谢九玄只得端起碗将碗底剩下那些慢慢喝下去。 待到喝干净, 他不经意间将碗底亮了亮,脸上透着些许自得。 阮宁这才将糕点推过去。 谢九玄好像就在等她这个动作。 梁司南眼角抽了抽, 总觉得两人这举动默契得有些过分了。 他看着谢九玄拇食二指轻轻捏了白白胖胖的小兔子,一口放进嘴里吞掉。 这动作平常人做可能显得粗犷, 可由他做来却有说不出的风度,丝毫不损他那芝兰玉树的气质。 而且,这样的谢九玄竟莫名多了一丝童稚, 他忍不住笑了笑, 同时心里酸涩起来, 不由得很感激阮宁。 可能阮宁的出现, 算是老天对他的另一种补偿。 “不过,梁公子问这个做什么?”阮宁对梁司南此人有诸多疑问, 像是当年小皇帝出事那次, 仔细想想,他一个侍郎之子,皇帝病危这样关键的时候,他怎么能进去幽兰殿? 还有他当时表情实在太过慌张悲哀, 一个臣子,不至于此。 再有就是他自平南王府一案后离京,性情大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很值得深思。 如今他借送药来打探谢九玄病情,不由得她不多想。 阮宁视线从药碗上扫过,刚才将药推给谢九玄时,她探过,药没有问题。 她的话一出,梁司南和谢九玄同时顿了顿。 梁司南道:“正好遇见,阮姑娘算是府上贵客,哪有姑娘身边有人生病,我们做主人的却不关心的道理?” 阮宁垂眸:梁司南这一番话应对得很漂亮。但是掩盖不了他眼睛里一瞬的停顿。 “一个侍卫而已,梁公子客气了。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便要离开了。”阮宁抛出一个诱饵。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竟是梁司南和谢九玄同时抬头,异口同声。 谢九玄拧了眉头,手稍微一用力,糕点便捏变形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难不成阮宁认为他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看来一直装乖也不行,今晚正好拿那袁青开一下刀。 梁司南有些心虚。 他不敢回视谢九玄,心里却有些关心谢九玄的身体,如果他这次离开了,自己以后大概只能在朝堂上见到宁国公。 是宁国公,而不是谢九玄。 像如今这样没有宁国公府牵扯,他还能感受到小时候似曾相识那种淡淡的熟悉。即使不说话,但只要走近一步,哥哥便会等着。 他只希望他们能多停留一些时日。汴梁,他大概是不会回去的了。 阮宁淡淡看着梁司南,自动忽略了谢九玄。 她道:“要走的时候自然得跟主人道别。”梁司南显然有问题。 “这样啊。”梁司南喃喃着,“起码等病养好了再走。” 阮宁目光凝注,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 梁司南走后,谢九玄垂头盯着最后那个小兔子不知在想什么。 阮宁不经意道:“前几日你记得璇玑穴可救梁姑娘,是不是医术已经恢复了?” 谢九玄疯了以后只知道杀人,记忆大概是错乱的,有段时间连医术都记不清了。 谢九玄脑子里神经一紧,抬起眼皮,道:“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言外之意,还没好。 阮宁却若有所思道:“医术既已记起,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那你可察觉梁司南的怪异之处?”她又问。 谢九玄眉头一挑:“他怎么了?” 阮宁狐疑地看着他:“此人处处不同寻常,以你的洞察,没有查过?” 谢九玄揉了揉太阳穴,咕哝道:“我病了。” 阮宁吸了口气:“罢了。” 也是,虽然有好转,但说到底,谢九玄还是个疯子。能指望他跟宁国公一样不成? “这个人两年前能进幽兰殿,必定有人帮忙,那人地位恐怕不低;他今日来,或许是查到了你的身份,特意前来试探。他可能还跟两年前平南王府旧案脱不了关系。宁国公成了疯子一事若是教心怀叵测的人拿去做文章,你麻烦必定不轻。”她道。 可是等她抬起头,发现谢九玄这厮已经背靠躺椅,闭上眼睛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温和无害。嘴唇上甚至沾染了些许糕点碎屑。 这样的宁景跟曾经十六岁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一样的温和无害,一样的……带着让人向往的气质。 她视线倏忽被烫到一般移开。 过了一会儿,又仿佛不经意间再次扫过。 谢九玄动了动脖子,阮宁一惊之下突然回神。 她浑身一僵,脸色刷地冷下来。 谢九玄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阮宁匆忙离开的背影。他从没见过阮宁这样几近于气急败坏的样子。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冷静而强大的。 他蹙了蹙眉,不由猜想,方才装睡被发现了? 那也不至于拂袖而去。 他抬头看了眼暗淡下来的天色,叹息一声:老天也在帮忙。 想到阮宁刚被气走,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怕是会气得想打人。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气得跳脚的小人,他被自己的想象愉悦到了,不由轻笑出声。 随即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白色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阮宁走出不远,不能放心谢九玄一个人待着,心中那丝怪异被她压到心底,立即扭身回去。待到找遍屋里屋外,院内院外都不见谢九玄,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千思万绪自心头掠过,她皱着眉思索谢九玄会去哪里。 只是无论他去哪里,都可能会出手杀人。 她飞身融进漆黑夜色,脸上神情凝重,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临安城很大,谢九玄武功那么高,来得及阻止吗? 远处有座宅邸亮得晃人眼睛,阮宁一眼便注意到了。 正要将视线移开,她却猛地回头,立即加快速度向那里飞去。 谢九玄今日要杀袁青她怎么忘了! 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若要杀人还不简单,这会的临安府却是安宁祥和,街尾巷陌犬吠传来,夜市繁华,并没有人仰马翻的事发生。这就说明谢九玄还没有出手。 他有更想杀的人! 总督府很森严,却拦不住阮宁。 她如同一只敏捷的豹子,在铁箍一般的防卫下来去自如。 袁总督就这一个儿子,想必保护严密,可她不敢掉以轻心。 总督府太大了,她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多,速来平稳如水的心竟也着急起来,她没有时间找袁青的院子,只得提了一个胆小如鼠的下人,威胁带路。 等到了袁青院外,她将人打晕扔到一旁。暗想,就算他指认,自己不认,袁总督拿不出证据总没有办法。 她也是急昏了头了。 院子里很平和。 阮宁扫见袁青坐在窗前读书,视线扫过屏风,瞳孔骤然收缩。 谢九玄果然在。 或许是察觉到阮宁出现,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谢九玄突然就向袁青出手! 阮宁来不及多想,两道劲气同时挥出,一道击中袁青昏穴,一道闪电一般向谢九玄手腕击去! 谢九玄只迟疑了一瞬,手腕便被劲气伤到,内关穴猛地一疼,他脸色霎时苍白。 袁青毫无知觉昏睡了过去。 阮宁顾不上许多,抓了谢九玄就离开。 内关穴乃手腕上一处关键穴位,若不是形式危急,她也不必下此重手。 可如果教袁青发现,该怎么解释清楚整件事? 她的手揽着谢九玄,任由此人浑身轻轻发抖靠在她肩上。 谢九玄仿佛是痛极了,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额头汗湿一片,从她下巴上扫过,冰冷濡湿的感觉传来,她心里一颤,原本也想过抓到人该怎么警告,此时全都忘记,只想快些赶回。 就算她闭着眼睛,也绝不会打错穴位。 可这一次,她有些不确定了…… 她方才一心几用,是不是打到了谢九玄身上其他命穴? 感觉谢九玄身上冷得出奇,她一边躲过总督府数十高手,一边拧了眉,心里着急起来。 “疼。” 阮宁感觉他的睫毛刷子似的从自己脖子上轻轻扫过,随着主人的颤抖而颤抖,让人想到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她抿紧唇,汗水流进眼睛里也顾不上,飞速绕开最外一层防卫,终于飞了出去。 “呼。”她长出口气,脸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汗水。 她胡乱抹了一把,立即去看趴在她肩上的人。 谢九玄高出她许多,能趴在她肩上实在不容易。 她将人扶起,靠墙放下,拿过手腕细细查看。 看见内关穴那里一处青紫,她松了口气。 “没点错。” 知道要不了命,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便松了下来。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灯笼,高高挂在墙上,余光将这一角照得昏昏沉沉。 谢九玄倚在墙角,脸色苍白,额头覆了一层汗,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蓦地,他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子看向阮宁。 可能是灯火,也可能是夜色,也可能是因为疯子,阮宁从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 原本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走吧,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谢九玄:“你怎么不封我穴道了?” 阮宁转头:“你信不信,我将你捆了拖回去?” 她心里有些郁闷,方才明明要警告一番,出口的话好像没过脑子。 她怀疑自己受谢九玄影响了。 跟疯子待久了,人好像会变傻。 她摇了摇头,还是得尽快让谢九玄恢复,她越来越觉得有种未知的危险在等着自己,继续待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明晚也是12点。 第86章 086 086 “起来, 回。”阮宁皱眉看向倚在墙角不动的人。 “你自己下手有多重心里没数么?”谢九玄无奈道,“起不来。” 阮宁神情严肃,认真盯着他, 好像在判断真假。 她沉思了一会儿,默然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管是哪一辈子,谢九玄不至于说谎。 更何况,示弱的谢九玄, 让她说不出重话来。 “走吧。”她将肩膀借给谢九玄,把他扶了起来。 谢九玄身体晃了晃, 压在她身上,呼吸之间有淡淡的气息拂在脖颈上,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有劳。”谢九玄声音低沉。 “轰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雷声轰隆隆震得大地颤动,大雨来得毫无预兆。 两人被雨水当头砸下, 瞬间打湿全身。 阮宁抹了把脸, 另一只手抱着谢九玄的腰, 施展轻功迅速向前掠去。 街上人流炸开, 眨眼便跑得七七八八,只剩小贩收拾残局。 雨点密集如注, 砸在脸上刺疼, 三步之内看不清人影了。 夏天的雨若是冷起来,比深秋还要凉。 谢九玄打了个喷嚏。 阮宁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肩膀上的压力减轻很多, 谢九玄并没有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雨水顺着睫毛流下,有些落进了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 “谢九玄?”感觉洒在脖间的呼吸有些热,尤其跟冰凉的雨水比起来,更加热了。 她一边赶回去,一边将内力运到掌心,从谢九玄后背传到他体内,试图让他温暖一些。 谢九玄身上冷得厉害,她甚至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谢九玄?”谢九玄没有回她,她又问了一声。 谢九玄还是没有说话,发烫的脸贴着她的下巴,蹭来蹭去,鼻间呼出的气息热烫。 突然,她感觉有什么热热的,柔软的东西摩擦过她的喉咙。 意识到那是谢九玄的嘴唇,阮宁浑身一抖,险些将人扔出去。 “冷。”谢九玄冷得瑟瑟发抖,在她脖子里寻求温暖。 阮宁眉头拧紧,加快速度,内力源源不断往他体内渡入。 “谢九玄,你冷静一些!就快到了!” 原本应该觉得冷,阮宁却不知怎么热出了汗。只是给雨水冲掉了,看不清。 她渡入的内力仿佛入了无底洞,一丝效果也没有。 谢九玄身上越来越冰了。 她速来从容不迫的脚步乱了。 梁府一片漆黑,院落隐在黑暗之中,好像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砰——” 阮宁一脚踢开房门,叫厢房里出来查看的下人烧一桶热水,自己扶着谢九玄迅速将人放到榻上,捉了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谢九玄,醒醒。”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胸脯起伏不定。 谢九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手触上去冰得厉害,脉象上看来,他这是得了风寒? 她点了灯,抱了一床被子紧紧捂在他身上。 谢九玄冷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变青了。 “姑娘,你要的热水好了。”两个下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行动训练有素,不该问的一律不问。 阮宁提起笔迅速写了张方子:“替我熬一碗药来。”方子还是记忆里翻医书记下来的。是最简单的治风寒的方子。 下人低着头退了出去,还替她关上了门。 阮宁顾不上他们怎么想。谢九玄又在喊冷了。 她又唤了几声,这人额头不停渗出汗水,只是喊冷,几床被子盖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转好。 “谢九玄,你去热水里泡一泡。”她低头靠近,试图将人叫醒。 话刚落下,谢九玄一双手臂猛地伸出来,揽着她脖子迅速往下拉去。他可能是感觉到了阮宁身上温暖,一个劲地想把阮宁按进自己怀里。 只是两人之间隔了那么多棉被,他心有余但事实不允许。 阮宁一个不防栽在厚厚的棉被上,谢九玄又使了力气往下摁,她鼻间全是晒过太阳的味道。 察觉脑后的手越来越用力,她拍了他一巴掌:“老实点。” “冷。” 阮宁怀疑自己从谢九玄的声音中听到了委屈。 她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经历都堪称奇怪。 她思索的时候,谢九玄又喊了几声冷。 声音因生病而沙哑,又带着虚弱,任她铁石心肠,也有些纠结。 终于,当谢九玄又道了声冷的时候,阮宁抹了把额头:“罢了。” 她近些时日叹气是越来越多,退让也越来越多。 她掀开锦被,将冷得蜷缩起来的人扶起。 晃晃悠悠到了浴桶边上,她用上内力,把谢九玄推了进去。 “扑通”一声,水花溅了阮宁一身。 索性她衣服本就湿透,也不差这一点。 看谢九玄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她封了穴位,火速闪身到自己房中将湿衣服换掉。 换了一身干衣再次踏进来时,她竟有些犹豫。 到底还是担心胜过其他,她还是进来了。 热水好像是有用的。 谢九玄仰头靠在浴桶边缘,侧脸到削斧凿一般,鼻梁挺直,被水打得湿漉漉的脸上染了些许绯红,竟像是喝醉。 她忙过去把脉,才发现脸上发红不过是他烧得更厉害的缘故。 “谢九玄,醒醒!”她心里着急,手不自觉紧紧捏着谢九玄手腕。 “阮姑娘,你的药煎好了。” 阮宁忍不住伸手从谢九玄睫毛上滑过,叹了口气,起身打开门:“放下吧。” “姑娘不需要我们服侍喂药么?” 问话的是个小姑娘。 阮宁这才发现,方才抬浴桶的时候还是两个壮汉,这会来送药的,竟然换成了小丫头。 若不是这药简单,她一眼就能辨别出没有问题,两个小丫头恐怕被她抓起来了。 “不用,出去吧。”她拧着眉头,视线从她们红扑扑的脸上扫过。 小丫头脸色发红,低着头往门口退,退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谢九玄。 “出去。”阮宁声音严肃。 小丫头慌慌张张跑开去。 阮宁盯着谢九玄,伸手将药端了起来。 喂药的时候,她才有些后悔方才没叫小丫鬟靠近。 若是小丫头靠近,他定要醒来杀人不可。 一勺药丝毫没有咽到喉咙里去,全都顺着下巴流进了领口。 阮宁眼神严肃,拿着汤匙的手比拿剑还要紧张。 她拿过干净的布擦了擦谢九玄脸,小心翼翼又喂了一勺。 结果还是没有咽下去。 这人从骨子里排斥吃药,即使神志不清,说不吃就不吃。 她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谢九玄紧闭的牙关,道:“怪不得我。” 说完,捏着谢九玄的下巴将药送进嘴巴。 他不得不吞咽。 第87章 087 087 谢九玄眉头狠狠拧着, 身体不老实地动来动去,一掌差些将阮宁手里的药碗打翻。 阮宁双手空不出来,警告道:“谢九玄!” 昏迷之人怎么会讲道理, 更何况这人还病着。 她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阮宁叹了口气,狠狠捏了下巴将药灌了进去。 看起来是有些报复的意味。 她冷哼一声,“啪”地将干干净净的药碗放下,看着谢九玄皱着脸很是嫌弃恶心的样子, 不知怎么扑哧一声笑了。 笑完她立即绷紧脸。 “活该。” 她试了试水温,已经没那么热了。这药见效起码得过一会儿。 在谢九玄额头上摸了下, 摸到一手潮热濡湿的汗水,额头是很烫的。谢九玄下巴上还有残留的药渍, 方才她喂得粗鲁,谢九玄咽不及时洒了一些出来。 阮宁拿了布巾替他擦了。 擦完,她将布巾扔掉, 双手环胸盯着谢九玄, 眉眼间有些严肃。 旁人只当她在思考什么极严重的问题。 确实是比较难解决的问题。 阮宁在想, 总不能让谢九玄穿着这身湿透了的衣服入睡。真若如此, 他非得烧傻了不行。本来就已经疯得不轻,再若是傻了, 她怕是没法把人还回去。 总不能带出来一趟, 不但原先的病没治好,还得了更严重的。 想想就不行。 她阮宁做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可要怎么给他换衣服??? 她自己来?不可能。 让下人来?会出人命。 这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她眉头紧紧皱着, 一脸严肃。 院子里雨打芭蕉噼噼啪啪扰得人心烦,她摸了把水温,立即将谢九玄从水里捞出来,扶到了榻上,先拿过布巾将他头发上的水擦一擦。 阮宁自己的衣服又湿了。谢九玄身上滴落的水将地上浇得犹如屋顶漏雨一般。 偏偏这人不老实,好像觉得她身上多热似的,拨开了又凑过来,拨开了又凑过来。 阮宁点了他的穴,他才安安静静不动了。 柔软的发丝从指尖划过,她心里闪过一阵异样,总觉得谢九玄的头发不该这样软才对。 都说心软的人头发软,看起来也不见得。 她自己的头发垂在肩膀上,跟谢九玄的放在一起,她的头发明显要粗硬一些。 等擦到前面,她视线不由在谢九玄脸上扫过,手里动作一顿,眼睛垂下,落在那一截苍白的下巴上,胡乱揉了一通:“来人。” “阮姑娘,有何吩咐?” 阮宁回头一看,见又是那小丫鬟,眼睛一个劲地盯着谢九玄看。 这还不是谢九玄真正的容貌,若是那副真容露出来,小丫头这辈子别想嫁人了。当年那些痴迷谢九玄的汴梁姑娘们,嫁了人还对他念念不忘的大有人在。 更不消说不肯嫁人的那些了。 “去找两个小厮来。”她松开扶着谢九玄肩膀的手,谢九玄没了支撑,一下子倒在榻上。后脑勺撞在枕头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样小丫头便看不见了。 “是。”丫鬟有些失望地下去了。 阮宁摇了摇头,将布巾扔到谢九玄脸上:“害人不浅。”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九玄的呼吸声清浅可闻。 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行为颇有些幼稚,不由僵了僵,迅速伸手将布巾扔开。 “阮姑娘。”小厮来了。 阮宁耳廓染了一层淡淡红晕,衣服被谢九玄打湿了,方才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鬓发散乱,眼睛竟然有些水润。 总之,看起来很不……嗯整齐。 小厮只进门看了一眼,脸刷地红了,立即低下头去,老实本分。 “你们过来。”阮宁道。 小厮们心砰砰砰直跳,紧张地靠近。 “替他把衣服换了。”阮宁声音清冷,将一旁干净整洁的衣物指给小厮。 小厮们忙回到:“是。”换衣服是小事,他们可以办好。 看着谢九玄躺在榻上无知无觉的样子,两个小厮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里却有些羡慕。 这个侍卫本事一定很了得。 两人很快上前,准备动手换衣服。 阮宁却站着没动。 小厮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了。那桶沐浴的水、这侍卫人事不省的样子,如今又要换衣服…… 两人脸色突然爆红。 “等等。”阮宁声音有些严肃,“宁公子不喜旁人近身,昏迷之时可能会出手伤人,你们警醒些,尽量不要碰到他。我就在旁边听着,若有不对我会出手,不会让他伤人的。” “好,好的。”小厮抹了把汗,想多了。 阮宁说完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两人深吸了口气,开始动手。 湿透的衣服脱起来很不容易,尤其谢九玄身材精瘦,比小厮高出许多,躺在那里实在比较难办。 而且,这位宁公子虽然是侍卫,一应服饰却比富贵人家的少爷还要金贵许多。 他身上衣物繁复,层层叠叠,穿了好几层。 小厮不敢碰到他的身体,只提了衣物,两人合力使劲扯掉。 好不容易脱掉最外面一层罩袍,两人热出了一身汗。 “快些。”阮宁有些担心。 罩袍好脱,接下来的衣物得解腰封。 偏偏宁公子这枚腰封用玉扣搭成,很是精细,只有小丫鬟们知道这么精细的物件,小厮有些手足无措。 阮宁听到没动静了,不由蹙眉:“怎么了?” “阮,阮姑娘,这个腰封解不开。” 阮宁不知怎么听到谢九玄呼吸又重了。 她深吸一口气,几步走过去:“我看看。” 小厮也没法多想,明显这人病着呢。 阮宁绷着脸,扫了眼那玉扣,直接动手,将腰封化成了粉末。 “好了。快些换。”她又转过身去。 小厮目瞪口呆,忙道:“好,好。”两个人还有些懵。 腰封揭开,衣服全都散了开来。两人低头夯吃夯吃跟衣物较劲,一层一层,很快就脱完了。 阮宁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浑身都不自在,跟有什么虫子在身上爬似的。 听到小厮说脱完了,她松了口气,脸上不知为何有些热。 这事换谁都自在不起来。 虽然活得久,但这样听别人脱衣服,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深吸口气,摒弃杂念,仔细辨别谢九玄的呼吸,准备随时出手。 小厮将最后一件湿衣服扔了,迅速将干净温暖的里衣盖在宁景身上,怕他着凉。 可这衣服脱起来不容易,穿起来就更不容易了。 尤其还不能碰到人。 小厮看看阮宁的背影,想到她方才化玉扣为齑粉的功力,觉得心里有底。 一个人咬了咬牙,伸手将谢九玄扶了起来,好让另一个人穿衣服。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 阮宁发觉谢九玄呼吸窒了一瞬,立即转过身去,险险将小厮挥开,让他躲过谢九玄致命一击。 小厮吓得脸色惨白,那把泛着寒光的六棱锥方才就在他眼前飞来,只差一掌的距离,就要射进他额头了! 阮宁也出了一身冷汗:“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谢九玄不知何时将衣袍乱七八糟披在身上,好歹将腰部以下裹住了。 就是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有些沉,眸子里还有未褪去的狠戾。 浑身杀气如有实质。 若不是阮宁出手及时,那两个人此时便成了死尸。饶是已经见过一次,再见到谢九玄这副样子,她仍然有些陌生。 谢九玄猛地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眼珠子乌黑剔透,犹如琉璃。 刚才形势危急,阮宁神经紧绷,唯恐谢九玄伤人,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救人上,无暇多想。 这会危机解除,她脑子里闪过七七八八的画面,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方才转过身,谢九玄身上只一件里衣半搭在腰部,劲瘦的腰肢,肌肉分明的胸膛…… 她脸上几乎烧了起来。 阮宁视线移向别处,看似很冷静无情地开口:“你发烧了,那两人方才帮你换衣服,既然你醒了,那就自己换吧。换完盖好被子去床上睡一觉,等热发出来就好了。房间明日再收拾。” 她一口气说完,抬腿就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危险似的。 谢九玄从刚才到现在,脑子里一直一抽一抽地疼,根本听不清阮宁说了什么。 曾经的训练让他的身体在陌生人靠近时本能地醒来了,意识却还因高烧而有些混沌。 他本来浑身戾气,看见阮宁,潜意识里便泄了那口气,放下了警惕。 病中的人做事不经过思考,他只做心里驱使他去做的。 所以他拦住了阮宁,整个人扑了上去,抱着人不放了,犹如一株大型藤萝,一圈又一圈缠着阮宁,越缠越紧。 阮宁浑身都开始发烫。 她伸手去推,只摸到一片劲瘦光滑的肌肤,指尖犹如被烫到,立即蜷缩起来。 “谢九玄!”她真是昏了头了,刚才思绪混乱,竟没有注意到谢九玄扑了上来,被他抱了个正着。 “起来。”她手脚无处安放,声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带着细细的颤抖。 谢九玄抱着眼前人,顿觉心中满足,心底空荡荡的那一块被填满,仿佛塞满了柔软温暖的云朵,浑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愉悦。 他好不容易抓住的,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放。 所以他牢牢抱住了,怎么都不肯放手。 阮宁连点穴都用上了。可是不给她逃离的时间,这人已经挣扎着冲破穴位,死死抓着她不放手了。 她磨了磨牙,手抬起又放下。 罢了,一次又一次冲击穴道等同于看着他找死。 这人疯着,她没有。 她深吸了口气,狠狠拍了谢九玄一巴掌,谢九玄顿时闷哼一声。 她气急之下竟忘了这人上半身还光着,一巴掌下去,“啪”地一声,清脆又响亮。 她脸色刷地一变。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她挣了挣,谢九玄手臂犹如铁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执着,死死不肯松手。打他也不松。 躺在床上的时候阮宁脸色相当冷静,简直称得上面无表情。 她在心里给谢九玄记着,明日醒了一桩桩找他算账。 感觉腰间手臂又紧了紧,身后那个疯子将头埋在她颈间,热烫的气息几乎灼伤了皮肤。 她在脑中默念清心诀,将谢九玄当成个摆设。 就是一个发烫的摆设而已。 可是越念,身后的存在感越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脑子里还一遍遍闪过自己先前看到的画面,拼命要忘掉,可脑子里画面就是越清晰,甚至连一丝一毫细节都放大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宽慰自己,这是幻象,只是一扫而过的画面,她不可能看得那么清楚。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乃至渐渐停下。 阮宁昏昏沉沉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她一直跟那些画面做争斗。她素来明白欲要制敌,气势上首先要强过敌人的道理。 这套道理她在梦中也没忘掉。 所以一整晚,她都在不屑地打击那些画面,让它们明白它们并不算什么,自己活了几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就是几块肉,有什么好看的。可她打击跑了一个,后面又有无数个。 她一遍又一遍受折磨,整个人恍恍惚惚,乃至醒来对上一片光滑劲瘦的肌肤,再对上谢九玄迟疑的目光,她还以为在梦中。 “呵,我见过的裸.体多了去了,你这算什么。”为了证明自己当真不看在眼里,她还伸手颇为不在意地拍了拍。 这一拍,她便觉手下肌肤细腻温润,还带着体温,太过真实了。 真实得像是真的。 她的脸刚好对着一片胸膛,肌肤上每一寸纹路,甚至连胸膛轻轻起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阮宁脑子清醒过来,整个人都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 ̄︶ ̄) 第88章 088 088 谢九玄刚醒来时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 他只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怀里还抱了个人。 杀意几乎立即从心底涌起,看着那个趴在他胸膛上的后脑勺,他想也不想一掌就要击碎! 可就在这时, 那颗脑袋开始说话了。 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他不能立即反应过来。 他几乎有些迟疑地低下头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阮宁那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他心里将阮宁从小到大接触过的男子全都想了一遍,将情绪全都控制在思考这件事上, 就连那些人要如何抓起来刑讯拷问,招了以后是挖眼睛还是剁碎了喂狗, 他都一一想好了。 想完这些,他心里杀意才勉强压下去一些, 于是一脸平静地开口:“你还看过谁的?” 声音称得上友善,循循善诱。 他心底早已扛起了大刀,就等阮宁说出一个名字, 那把刀就会落下。 阮宁自问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加起来, 她从未面临过这样堪称修罗的场面。 她刚才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如今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已经统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只觉得脸上发烫, 脑袋发晕, 恨不能时间倒回去。 如果床上有个洞,她会立即飞身遁走! 遁走!她脑子里迅速抓住了这两个字,想也不想,就准备翻身逃走。 可她错估了形势。 昨晚入睡之前谢九玄可是一直抱着她。 她此时猛地一翻身, 非但没有逃脱,反而被谢九玄看出意图。 他用力一拉,阮宁一头栽了下去。 嘴唇刚好砸在谢九玄嘴唇上。 万籁俱寂,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阮宁目光惊愕,等到嘴上疼痛传来,她才回神,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忙要起身。 谢九玄却伸手一按,她的唇又落了下去。 这下,谢九玄也呆住了。他只是看阮宁要走,手不知怎么就按了。 “你——”他刚开口,嘴唇一动,触碰到阮宁的唇。 他浑身都颤了颤,骨头里好像充满李细细密密的泡沫。 阮宁的唇很软,很热,呼吸间带着淡淡冷香,让他喉咙发痒。 嘴唇先于意识,忍不住亲了亲。 他脸色带着红润,肌肤过于白,以至于脖子到耳廓蔓延的绯红明显到阮宁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可能对方看起来比她还要羞涩,以至于她竟然没那么羞耻了。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脸顿时变得五颜六色。 眼前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将谢九玄推开?! 她垂眸,盯着谢九玄,目光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和审视。 这人像是亲嘴鱼一样,乐此不疲地将嘴唇凑上来,雪松的味道一起钻到鼻端,然后柔软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 很软,软得她甚至不能相信这是谢九玄。她印象里,有关谢九玄的一切都该是坚硬冰冷的。 柔软温暖与他不搭。 可能人的嘴唇都是这样软的。反正她也没试过其他。 她审视内心,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 谢九玄还沉浸在亲嘴这个新奇的“游戏”上,阮宁的手却坚定而强硬地放到他胸膛上,准备将人推开。 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谢九玄神志不清,她却是清醒的。 “宁宁!听说有人病了,你没事——” “吧?” 梁茹儿张着嘴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身体保持冲进来的姿势,脖子咔擦一声,扭到了。 在她的视线里,阮宁和谢九玄交叠在床上,两人脸上泛着红晕,眼睛含了水波,嘴唇贴在一起,谢九玄光.裸着上身,阮宁一只手放在谢九玄胸膛上,看上去好像在……抚摸。 这画面,情.色极了。 空气安静得可怕。 梁茹儿五指张开,死死捂在眼睛上,一脸生无可恋。 “我……要不要重新进来一次?”她结巴道。 阮宁第一反应竟然是谢九玄没穿衣服! 这导致她做出的第一件事就是扯了锦被向谢九玄盖去。 事后回想起来,她无数次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分开。 “阮姑娘,听说宁公子染了风寒,我这里有——” “药。” 梁司南瞳孔地震,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脸餍足地亲嘴,阮宁甚至压在谢九玄身上,还扯了被子。 他在叛党中长大,风月之地,九流之人,他什么没见过。 两人这分明……这分明是…… 他浑身发抖,阮宁想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外人的面,竟然还不分开?还要在被子底下! 他哥昨晚烧得那样严重,定是没有意识的! 难道是阮宁??! 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他哥那样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人! 阮宁扯过被子后听到梁司南的脚步脸色已是大变。 可梁司南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全都看到了。 阮宁面无表情,心里已经麻木了。 被梁茹儿撞见已是说不清了,再加上梁司南,她浑身是嘴也无从开口。 沉默在蔓延。 满屋子轻悄悄的。 所有人都太过震惊,阮宁也在恼怒这事的后续,以至于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忘了什么呢? 她垂眸,跟谢九玄剔透的眼珠子对上,洒在鼻间的呼吸提醒她:她忘了把谢九玄推开。 ——谢九玄这厮,竟然还在执着于玩亲嘴游戏, 她心里已经麻木不仁,竟然很是淡定地将谢九玄推开,然后从被子里起身,顺便毫不留情将面露不满想要跟着起身的谢九玄摁了下去,同时警告:“老实待着,不然打爆你的头。” 她甚至将手指掰得咔擦响。 可见心中有多想打人。 看见这一幕的梁茹儿眼睛亮了。 果然,宁宁还是她心目中的宁宁!一个宁景算什么!走了一个以后还有的是! 宁宁才不会以身相许。 梁司南则是完全不同的想法。 他心里五味成杂,找了很多理由来为谢九玄开脱:一定是他哥没有亮出真实面貌! 看,光是如今这副易了容平平无奇的容貌,就能让阮宁把持不住,化身禽兽;若是真实容貌露出来,他简直想象不到阮宁会怎样跪地哀求。 她绝不可能这样淡定!更不可能这样无情! 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替哥哥难受。没想到,阮宁竟是这样的人!趁着人家生病行禽兽之事,事后竟然翻脸不认人。 阮宁说了那句话以后,谢九玄果然老实躺着不动了。 并非他有多听话,而是他从小受礼仪约束惯了,不喜人前衣衫不整。 方才亲阮宁入神,一时没有注意也就罢了,如今既已注意,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人观瞻的癖好。 他淡淡垂下眼睑,眼睛里露出一丝愉悦来。 梁司南瞧见,心彻底沉了下去。 阮宁一颗心经历几番风吹雨打,颇有种任它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看上去挺唬人的。 她很平静地打发两人:“走吧。” 梁茹儿和梁司南就被她唬住了,乖乖跟着她走出去,嘴里要问的千万个疑问也不敢问了,眼睛也不敢乱瞄了,整个人规规矩矩,犹如夫子面前的学生。 “吱呀——” 门关上了。 天色还很早,太阳只在山头露出半张脸,院子里雨水打落一片残叶枯枝,风吹到墙角,铺了厚厚一层。 空气中有微微凉意,呼吸之间飘来泥土的气息。 阮宁甚至还有闲暇回想两人刚才说的话。 看来都是听说了有人生病,心里担忧,一早来看。 梁茹儿听了半茬,以为是自己病了。 梁司南打听得很清楚,知道生病的是宁景。他刚才冲进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来着? 阮宁回想了下,眼睛一顿,抬头直视梁司南。 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你很担心宁景?” 梁司南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幕的震惊以及阮宁此人的无情之中,盯着她看时目光中不由带着幽怨。 “当然。只要是府上客人,我都担心的。” “是吗?”阮宁吐出两个毫无意义的字。 她可以肯定,梁司南进门时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可能当时情形,闯进来的第二个人让她吓得不轻,她条件反射回头一看,就记住了那个表情。 “当然。”梁司南肯定。 阮宁则在心里分析梁司南担心宁景的原因。 梁茹儿瞧见梁司南那副幽怨纠结的表情,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她眼睛里闪过狐疑,立刻想起他们家曾经可是差点跟宁宁结了亲的! 难道……他哥对宁宁情根深种,当年被阮府拒婚,从此心灰意冷,大受打击? 这样就可以解释得通他为何两年来郁郁不乐,不求上进了。 她为自己猜到如此曲折的故事而雀跃,嘴角刚扬起来,想起这并不是话本,心情立即沉了下去。 她哥那么喜欢阮宁,看见刚才那一幕,心怕是都要碎成一瓣一瓣的了。 想到这里,梁茹儿抱了抱梁司南:“哥,只要你勤学奋进,像以前那般,日后定能娶到一个中意的姑娘!” 梁司南这厢替他哥不值,梁茹儿的话听得他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乃梁府嫡长子,娶妻自然娶贤。” 说到“贤”字,他不自在地看了眼阮宁。 阮宁:“你们回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头疼不已。 都怪她平日里行事太过随意,像是两人今日直接闯进来这事,还真怪不了他们。 一开始,他们也是待下人回禀后再来见她的;最简单,也会敲了门,等允许后再进。 奈何她不是在打坐就是在打坐,下人时时询问她觉得麻烦,便告诉他们想来直接进来便是。 若是有避讳,她自会插门。 再者,她五感敏锐,往往人刚进院子,她便察觉了。 没想到,今日栽了跟头。 先是被谢九玄惊得六神无主,后又兵荒马乱,哪里还顾得上听有没有人来? 她叹了口气,一脸沧桑麻木。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我笑得不行。 忘了说以后更新时间都是晚上12点之前,12点再来看吧,早睡的醒来再看~ 第89章 089 089 可能身体底子有亏损, 谢九玄这场风寒来势汹汹,总也不好。 自那天他险些杀了人,阮宁轻易不让人靠近。 她亲自端了药放到他面前:“喝吧。” 这人皱着眉头看了眼药, 并不伸手,嘴里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咳。 阮宁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抑。 谢九玄咳得越发厉害,却仿佛不想示弱, 扭过头去,只留下一个固执的后脑勺。 阮宁抿唇不语。自那天之后, 她就很少开口了。 谢九玄却好像对此不满,几次三番试图挑起她的怒火, 未果后,整个人情绪都沉了下去,每每都要跟阮宁做对。 就像……闹脾气的小孩。 比如现在, 让他喝药, 他就不喝。 阮宁将药碗放下:“记得喝。” 留下这句话便往外走。 她让人将窗户钉了, 只留了门, 她自己不想跟谢九玄处在同一空间内,每日改为在院中打坐。 “阮宁。”谢九玄扭头, 眼睛阴沉沉的, “我要糕点。” 阮宁脚步一顿,想也没想,将手伸进袖带去拿东西。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在擅自行动, 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随手往袖带里放糕点这事,也是一样的。她甚至想不起来这样做的动机何在。 至于那个更深层次的理由,她拒绝去想。 目光淡淡地盯着手中的东西,她心想,拿都拿出来了,总不能扔了。那样倒显得刻意。 故而她一脸平静地转过身,将糕点放到谢九玄面前。 “喝完药再吃。” 只是这次,她却没能潇洒离开。 因为她的手,被人攥住了。 她挣了挣,没挣开。 谢九玄嘴角抿成了直线:“做什么去?” “习武。” “那天——” “意外而已。”阮宁冷漠无情,居高临下俯视,“药趁热喝才好。” 谢九玄手猛地握紧,阮宁甚至觉得有些疼了,只是她脸色一变未变,就那么看着谢九玄。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谢九玄恢复了正常。 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的冷意让她想到上辈子的宁国公。 阮宁眉头一蹙,迅速将手甩开。 谢九玄:“我不喝。” 阮宁眼风如刀,丝毫不受威胁:“爱喝不喝。” “砰——” 谢九玄气笑了:“那日之事我们今天必须说个清楚。” 阮宁刚要张口,却被谢九玄一句话噎得浑身僵硬。 “那日明明是你脱了我衣服,后面也是你扑上来,你说不认就不认了,我怎么不知道阮姑娘是这样的人。”他幽幽地盯着阮宁,一身阴郁气息,活脱脱被占了便宜的样子。 阮宁只觉得一口血卡在喉咙里。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她嗓音沙哑,涌起一股无力感。 “此为其一,”他竟然还条缕分明,逐条分析,“其二,你脱我衣服致使我染风寒,日日受苦药折磨,阮姑娘非但不陪伴宽慰,反而冷言冷语。” 说着,他又撕心裂肺咳嗽起来,简直是对方才话语最有利的“证据”。 “其三,这世上,男女同床共枕,甚至肌肤相亲,难道不该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他耳廓,他一本正经道,“你亲也亲了,看也看了,如今打算翻脸不认人?要知道,我绝不会和除了夫人之外的人做出如此违逆礼教之事,你既把什么都做了,就该承担起责任来。” 这还不算完,最后,他声音铿锵有力,总结陈词,站在道德的高度企图让阮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阮将军以宽厚诚信为立身根本,你这样做,把将军府置于何地?如此逃避责任的行为简直令将军府蒙羞!” 说完,气势汹汹地盯着她,一身正气可令日月黯然无光,脑门上明晃晃写着“讨伐负心人”。 阮宁嘴角抽了抽,脸色因脑子里突然冒出的画面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 这人胡说八道倒打一耙的本事她算是见识了。 而且,她爹在战场上出了名的刁钻狡猾,宽厚诚信?谢九玄从哪里现想的词??? “衣服,并非是我脱的,”她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道,“再者,是谁再三亲了上来?不是我吧?” 谢九玄冷笑一声:“总而言之,你便是占了我夫人的便宜。你要么还给我,要么——” “要么什么?”阮宁这会是横看竖看都觉得此人脑子不是那么正常。 正常人问得出这种问题?还给他?怎么还?她迅速将脑子里不合时宜的画面压了下去。 “要么跟我成亲。不然你以为呢?”他挑着眉,“你占尽了我夫人的便宜,你赔我一个夫人好了。” 阮宁深吸一口气:“药凉了,我再让人煎一碗。” 谢九玄猛地抓住她袖摆:“你还没说。” 阮宁侧头:“说什么?” “你得赔我。”他冷冷道。 如果忽略他耳廓上淡淡的红晕,倒是显得很有威慑。 “哦,不可能。”阮宁毫不留情,就连背影都透着冷漠。 谢九玄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手因为阮宁方才一击还在发麻。 “宁公子——”梁司南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谢九玄推开门,目光从院中扫过,平日里阮宁便是盘坐在那株白木莲下打坐,这会很难得不见人。 但他也知道,她定是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何事?”他道。 梁司南脸上闪过不自在。他们兄弟中间隔了太多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小时候那样毫无隔膜。 但他总是希望哥哥好。 他所认为的好,就是无论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很显然,如今他想要阮宁。 想到这里,梁司南有些兴奋地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抽出几本书扔给谢九玄:“这些都是我朋友的珍藏本,此人号称临安第一公子,爱慕之人不知其数,传闻中临安府性子最野的娘子最后也对他死心塌地。若想知道如何让姑娘动心,问他就对了。” 谢九玄目光从书上扫过,嗤笑一声,不屑道:“旁门左道。” 手却将书收了起来。 梁司南瞧见,想起这人小时候明明喜欢糕点,偏故作冷漠,甚至说那糖糕粘牙,总是挑毛病,他便一直以为这人是不喜甜的。 直到后来……他瞧见阿姐喂谢九玄吃,用的借口是:“阿姐也觉得粘牙呢,不如宁远替阿姐吃了吧?” 这个时候,谢宁远才会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用温和的声音道:“粘牙,难吃。” 他心里一阵酸涩,揉了揉眉头道:“我可是从昨天一直跟那云若年喝到今天,才拿到这些,他压箱底的都给我掏空了。哥你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他头晕晕乎乎往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赶紧道:“对了你的身份尽早告诉她吧,云若年都说了,小的隐患埋着埋着可能会变成大事,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谢九玄眉头皱了皱,抬眸看见阮宁端着药来了。 他一脸肃穆地看着只从封面看就有些不正经的书,来不及翻开,顺手便压在桌面上几本书底下。 阮宁本以为谢九玄还会跟她挑刺找借口不喝药,没想到他乖乖喝了。 直到拿着空碗走出门,她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她摇了摇头,把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谢九玄能老实下来再好不过了,她有什么可疑虑的。 说实话,那一日的事情她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 但是谢九玄已然不讲道理让人招架不住,她若是再显出窘迫岂不落了下风? 输人不输阵,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却说阮宁出门后,谢九玄目光从敞开的门口飘过,先从东面飘到西面,再从南面飘到北面,就连哪个墙角站了几个侍卫他都数得一清二楚。 阮宁将碗交给下人,坐到白木莲下打坐。 这个方向正对着房门,正好可以看见谢九玄坐在桌边,桌上还高高堆着一摞书。 谢九玄盯着她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视线转移到旁边那一摞书上。 随后渐渐下移,移到梁司南带来的那几本。 他耳边回荡着梁司南的话,视线又在屋内环视一圈,坐姿调整了好几回,最后的最后,似乎确定排除了一切不稳定因素,他这才一本正经地抽出了其中一本。 他的动作自如极了,漫不经心中透着不急不躁,仿佛那就是一本《孟子》,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他做出平日里读书时候的姿势,一手扶着书背,一手翻开。 “春闺记事”四个字赫然撞进眼帘。 他轻轻皱眉:“咦?” 这样的书名,实在让人想不到什么好地方去。 以他从小读的诗书礼仪,这样的书根本就是不堪入目,他本该当即丢弃,并把梁司南捉来好好教训一顿。 谢宁思如今越不像话了。 他心头拂过这些想法,手却自动翻起了书。 只见开篇第一行写的便是:“若要谈起林府小姐与我互定终身的故事,就不得不从一场雪开始讲起。” 这本是最简单的话本开头,寻常纨绔早就看腻了。可谢九玄从小谨遵礼仪,何时见过这种书? 第一句话便抓住了他的心思。 互定终身?他心里一动。 他端坐桌边,神情严肃,抿了唇,捧着书看得入神。 不知情的,定以为他在琢磨什么难解的经学问题。 阮宁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偶尔向谢九玄的方向扫一眼,发现这人一下午都没有动过,一直坐在桌边读书。 这太奇怪了。 若是正常的宁国公,这当然没什么。可带着谢九玄出来这段时日,她又不是没想过让他乖乖看书不要搞事,可那些书都堆灰了也不见他翻一翻。 今日奇了怪了。 她看了几次,确实是在看书没错。 算了,何必一惊一乍,阮宁忍不住摇头,视线却再一次忍不住往那里扫过去。 谢九玄翻页的空隙察觉到阮宁的注视,很警惕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见她没有过来的意思,这才将脊背挺得更直,一只手捏着书,脸上表情更加严肃。 阮宁淡淡地想,大概在看前朝史一类的,她记得桌上有这本书。 这样严肃,也只有史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晚了~ 第90章 090 谢九玄看着看着, 手指猛地一顿,“啪”一声将书阖了起来。 动作过分用力了,声音很大, 引起了阮宁注意。 她以为谢九玄有什么不对,不由提高警惕。 孰料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又一脸平静地打开书,继续看起来, 并没有闹出其他动静。 阮宁等了一会儿不见异样,遂将视线移开。 谢九玄察觉她不再注意, 轻轻舒了口气,手中的书一下子重若千钧。 他眸色嫌弃, 几次移开目光,手松了又紧,松了又紧, 几乎差点就将其捏碎了, 可临到了总是停了手。 这一次没有销毁的后果便是他一页接一页看了下去, 直看到太阳西斜, 暮色四合还没有看完。 阮宁手里又端了药进来。 桌上规规矩矩放着几册书,她一眼扫过, 心中好奇是哪一本让他看了一下午。 谢九玄主动接过药, 沉着脸一口气喝完了。 他目光漫无目的,好像心里牵挂着别的事。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阮宁一直在观察谢九玄。 她总觉得这人今日有些不对劲。 应该就是从下午看书开始的。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又无从判断。 谢九玄没有目的的视线跟阮宁对上,他从思绪中回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话本里的场景。 他看的过程中没少批评词不达意, 文理不通,但就这样有辱视听的书他竟然津津有味看了一下午。 甚至到这一会儿只想知道后续如何,连饭都不想吃了。 想到这儿,他放下了筷子。 阮宁皱眉:“不吃了?” 谢九玄:“唔。” 阮宁不知为何也没了胃口,但她坐着没动。 谢九玄等了一会儿,月亮爬上树梢,阮宁捧了一杯茶在喝。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日子里是很平常的,只是阮宁近几日很少跟他同处一室,故而乍一看到,他心里生出一种时间错乱的荒谬感。 他想着话本,想着那些让他不屑的画面和故事,想了又想,有些纠结道:“若是有人要你的功法来换我,你换不换?” 阮宁用一种很是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可能谢九玄盯得执着,她想了想以表郑重,吐出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精准毒辣:“为何要换?” 或许谢九玄表情凝固得可怕,她补充了句:“以你的武功,抓到你跟你要功法不是更好,何必舍近求远找我交换,明知我不换——”她还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坚持。 谢九玄气笑了。 “你不能说句好听的?” 阮宁垂眸喝茶,声音冷淡:“一时花言巧语搭起的不过是空中楼阁,假的你也听?” 谢九玄:“若我想听又如何?” 阮宁想了想:“你想听,我却不想说。” 谢九玄:“……你方才是开玩笑?” 他琢磨着阮宁刚才那句话,越想越愉悦:“你竟然会开玩笑?” 阮宁有些恼怒:“说吧,你是不是打算晚上偷偷行动?” 谢九玄绝对无辜:“并没有。” 阮宁:“没有你喝药那么勤快?兴奋到饭都吃不下?” “是不是想着要出去杀人呢?”她目光锐利。 谢九玄:这次当真没有。 然而他自己不知道,阮宁却无比熟悉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动作。 这人从方才吃饭起,心里便在打算别的事情,一直心不在焉。 她眼睛眯了眯。 “戌时还有一碗药。”临走前她提醒。 谢九玄:“唔,知晓。”语气里有些放松,似乎在等着什么。 阮宁回头,见他视线往床的方向看,心里疑惑更甚。 “吱呀——”门合上了。 谢九玄静静坐了一会儿,随即起身走到床边,将枕头下压着的书拿出来。 再次对上春闺记事四字,他竟不再觉得粗俗。 随手翻开,便是方才他问阮宁那个问题的出处。 不过书中青年问的是:若是拿林府前途换我你可会换? 林家小姐断然摇头:不会。 谢九玄唇角勾起,虽然他换了问题,但阮宁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他翻到自己折了痕迹的那页,垂眸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用自己缜密的心思将每件小事记下。 蜡烛一截一截变短,月亮越爬越高,谢九玄看得入神,以至于阮宁推门进来时他没有来得及提前听见脚步声。 手里的书变得烫手。 不过,他只是晃了一下神,随即便镇定下来,手扶着书背,将书名盖住,合起来倒扣在膝盖上,宽大的袖袍垂下,掩去了一大半。 阮宁视线从那上面扫过:“这书……从哪里来的?” 她记起下午谢九玄也是捧着本这样的书一直看,没想到晚上他挑灯在看。 谢九玄理了理袖摆,漫不经心:“一些杂书闲谈罢了。” 阮宁却抓住他话里一丝破绽:“我何时在这里放了杂书闲谈?” 她将谢九玄的奇怪行为与书联系起来,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桌上放着的几本书不管是数目还是内容,全都没变。 那就奇怪了,谢九玄手里拿的既然不是她买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谢九玄主动拿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气喝完放到了一边,人直接掀起被褥躺了下去:“唔,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他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出乎阮宁意料,以至于她有些惊到了。 此时此景,谁能想到这人之前为了不喝药可是什么法子都使过? 她心中疑惑更甚了。 视线触及被褥里露出一角的书,她若有所思地离开。 谢九玄拧着眉抹了抹额头的汗,有些意犹未尽地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阮宁心中怀着对谢九玄秘密的疑惑,早早端了药进去。 谢九玄还睡着。 她视线从床铺上扫过,一眼瞧见跌落在地的书。谢九玄手半垂在床边,看样子书是从他手中掉落的。 她怀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莫名心情走近,将书捡了起来。 在此之前,她心底有无数种猜测。 医书,功法,毒术,杀人之术,都有可能,她甚至连极其诡异的邪术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过谢九玄竟然会看话本。 还是每句话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本。 她倒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呆了。 她随手翻开一页,恰好看到不可描述的一幕。 虽然只是两个主人公亲吻,但是执笔之人显然深谙此道,写得藏而不露,暧昧丛生,渲染十足,她只觉得脸上温度升高,烫得厉害。 阮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九玄从哪里得来的这种书?他看这些想做什么? 她捏着话本,记忆揭开一角,埋葬的前尘往事一幕幕侵袭而来,她这才想起,上辈子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搜集市面上的话本,每每坐在花园里,一边读一边等谢九玄下朝归来。 那是她不多的绝对可以遇上谢九玄的机会,平日里很难找到他。 而话本里那些个故事,总是弥补她对谢九玄的向往。 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总是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主人公轰轰烈烈相爱。 她那时候大概每日期盼谢九玄会像话本里的痴心人那样突然回转了态度,从此神仙眷侣,恩爱不离。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话本。 仔细想想,上辈子她无知无畏,而谢九玄太多秘密,她从来没有走到他的眼中。 而这辈子……她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谢九玄翻了个身,阮宁不知怎么瞬间便将书收进了袖袋。 仿佛在心虚似的。 直到收完,她才知道事情不对。她为何心虚? 可谢九玄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因为他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 他的眼睛里有些探究:“你在做什么?” 谢九玄视线扫过她袖子,显然已注意到她方才动作。 他是不太愿意让阮宁看见那本书的,总觉得有种小时候功课没做让夫子失望的忐忑。 可阮宁这会的神情却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已不止一次发现阮宁身上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看似无悲无喜,实则在她的脚下,好像蔓延着一道泥泞的长路。 她就是满身伤痕从那里走来。 有时候,他觉得他们是同一种人。 一般来说,固执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阮宁对武力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她在借此躲避什么? 在谢九玄近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下,阮宁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她脸色发白,脚下不知怎么退了一下。 这完全是无形中的反应,并不在她控制之内。可能是刚才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那种浓烈的忐忑心情影响了她。 这一步恰恰证实了谢九玄的猜测。 她其实是怕他的。 他的心往下沉,面上却带了轻松笑意,用调侃的语气道:“你看了?” “没有。”阮宁几乎是立即否认。她眸色认真,却挡不住发红的脸。 这让她看起来艳若芙蕖。 谢九玄眸色深了下去,他开始嫉妒很多人,也认为很有必要不让别人看见这副样子的阮宁。 阮宁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可她不喜身处下风。 于是她“咣当”一声将药碗放到谢九玄面前,不动声色扳回一局:“趁热将药喝了。” 谢九玄脸色果然黑了。 她心里冷笑,叫你得意。 谢九玄瞧着她眼角眉梢那股活泼,依稀有些年少时的影子。 他皱眉将药碗推开:“凉了,重新煎一碗吧。” 阮宁一脸严肃:“别想逃掉。” 谢九玄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指在她脸侧捏了下:“放心。” 阮宁一掌将他扫开:“不是只有你能出手伤人,老实一点,否则我不能保证你次次都能平安。” 说完,她衣带当风,端了药碗往外走。 背影看上去依旧潇洒。 等她踏过门槛,谢九玄懒洋洋道:“你要把我的话本带走不成?” 阮宁脚下一顿,耳垂红了,声音却一板一眼:“没收了。” 说完人便消失在原地,直接施展轻功飞走了。 谢九玄轻笑出声,像是看透了她心虚。 那声音悦耳至极,低沉慵懒。阮宁抿唇,只觉耳朵滚烫。 第91章 091 091 这日, 袁青又上了门。 与往常矜贵公子模样有些不同的是,这次他脸上有些阴郁。 梁茹儿吃了一惊:“袁公子碰到了什么事?” 袁青摇头不语,看着阮宁欲言又止。 “阮姑娘。”他道,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同去梨亭苑?” 阮宁对戏是没什么兴趣的。 她想也不想拒绝:“袁公子请别人罢。” 袁青对此早有预料,他只是有些遗憾。 因着家世和聪明,他从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男人女人,聪明的, 愚笨的…… 阮宁绝对是人群里最独特的那个。 青年慕少艾,没有谁会不动心。 他亦然。 “听说梨亭苑老板收藏了一柄绝世好剑, 汴梁有闻名前来、意图收购者,皆铩羽而归。他不卖,却肯教识货的人一饱眼福。”袁青抛出了诱饵, 试图引阮宁上钩。 揣摩人心是他从小就会的道理, 因势利导, 总能达到目的。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阮宁果然有兴趣了。 她道:“那就去看看。” 袁青笑了:“阮姑娘定不会失望。” 梁茹儿倒是觉得袁青有些别的打算, 她自告奋勇前去,却被袁青拦了:“那老板脾气古怪, 此次我只能带一人前去, 梁姑娘若是想去,下次如何?” 梁茹儿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不知怎么觉得袁青这厮走了狗屎运。 偏偏宁景这家伙风寒不见好,天天吃药, 这会儿还睡着了。 若是宁景醒着,袁青怕是惨了。 宁景绝对会直接将他揍出去。 “行吧。”她无精打采道。 阮宁使的是剑,听闻好剑,当然有一睹风采的想法。至于袁青的目的……她也不必多想,若是有所求,她力所能及,帮与不帮全在她;若是无所求,她便承了这个人情,找机会还回去便是。 一柄绝世好剑值得亲自去一趟。 “那便说定了,明日不见不散。”袁青眸子里情绪化去一些,笑得春风化雨。 阮宁点了点头。 “什么不见不散?”袁青刚离开,谢九玄恰好推开了门,目光望着袁青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刚醒来的慵懒。 阮宁心底早有打算。 谢九玄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只是她不打算提前说,毕竟并非光明正大。 于是她略过这个问题,主动走近,替他把脉。 谢九玄又咳了起来,老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他咳嗽的声音。 阮宁也很奇怪,这里虽然没有千金老人那样的名医,但不至于连个风寒也治不好。 但谢九玄这场风寒断断续续已经好几天了。 谢九玄视线落在手腕处,阮宁的手指细长,骨节玉一般白嫩,比他体温略高些,搭上去有些温热。 指甲修剪得很短,露出圆圆的弧度,指甲盖晶莹透亮。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美。 他以前从未觉得有人就连指甲盖都透着令人愉快的气息。 只是他的愉悦并没有持续。 他发现,阮宁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说明她避而不答,心里有鬼。 谢九玄眼睛眯了眯。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梁茹儿察觉他身上气息变化,偷偷看了眼阮宁,脚下悄悄往后挪,企图在不引起宁景注意的情况下逃走。 她总觉得继续待下去会殃及池鱼。 阮宁有自己的考量,她把完脉,沉吟着,完全没把谢九玄的话放在心上,随口敷衍:“没说什么。” 谢九玄察觉她有所隐瞒,心情骤降,黑沉沉的视线一扫,便瞧见往外溜的梁茹儿。 他想也没想一掌拍过去,梁茹儿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直喊夭寿了。 “刚才那袁青做什么来了?”他嗓音与平时无异,但就是让人浑身发毛。 梁茹儿瞅瞅阮宁,刚才怂了的胆量立刻鼓胀起来。 废话,出卖朋友和保命之间,她当然不会出卖宁宁了!要是被这家伙知道她还想跟着去凑热闹,怕不是会半夜跑来杀人。 “我们,就随便聊聊,随便聊聊。”她干笑。 阮宁将手拿下,视线落在他袖摆上,顿了一顿,伸手将他袖子捞了起来。 谢九玄将梁茹儿吓得不轻,看着那丫头落荒而逃,冷哼一声,注意到阮宁拉了他袖子,不由得低头去看。 阮宁摸着袖摆上不知怎么划出的口子若有所思。 “这衣服还是京城里带来的。”她道。 谢九玄平日衣物都是管家准备,他自己于这些很少关注。除了小时候夜里行动,对夜行衣那身黑色习惯性厌恶,其实并无明显喜恶。 管家却不知怎么觉得,他既厌恶黑色,那便是喜爱白色。 自此宁国公的衣物皆是白色。 他看着阮宁纠结的样子,话脱口而出: “我去燕然那一年,”他道,“包裹里有件紫色衣衫。” 阮宁诧异抬头,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那件衣服绣得很是精美,她卧病在床,小小年纪不知世事,却也看出那东西对少年来说不同寻常。 十六岁的少年,身上袍衫在沙漠里穿得褴褛,却留着那件不肯穿。 “哥哥,这件衣服这么好看,你怎么不穿呢?”以小阮宁的想法,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立刻就用才是。 谢九玄当时怎么说的,阮宁已经记不清,但她记得他当时神情。 可能就是那样的温和,让她小小年纪觉得安心,一直记了很多年,直到长大相见。 “所以?”阮宁从记忆里抽出思绪,注视谢九玄的眼睛。 “你不是问我为何不穿么?”说到这里他笑了下,“我当时告诉你了,看来你忘了。” 阮宁觉得这个问题里包含着陷阱,不管往前还是后退,她都是输家。 她准备避而不答。 然而谢九玄并没有给她答题的权利。他直接公布答案,让她落入网中: “以前,”他道,“宁国公夫人最喜欢挑衣料。” 阮宁立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前宁国公夫人,曾经的谢夫人。 “阿姐,宁思,还有我,衣物多得穿不过来。很多花样,很多颜色,全是谢夫人挑了料子让府上绣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很是耗费。” 阮宁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平静。 “什么颜色花样都有。”他话音一转,“那件紫衣却不同。”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那是她亲手绣的。原来她绣工那样好。我长到十六岁,第一次见。” 阮宁沉默了。 “她说是给我的生辰礼。”谢九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这是独一份的。阿姐和宁思都没有。” 阮宁不想再听,她知道谢九玄这些事应该从未跟别人讲过,她心里生出一种逃避的恐慌。 谢九玄按住了她的肩膀,没有看她眼睛,半垂了眸子,轻笑:“那时候我真是欢喜。” 阮宁猛地起身。如果她跟上辈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大可将此当故事听听。 可既已知道一切,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能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听谢九玄以嘲讽的口吻调侃那些悲惨过去。 “你这件衣服破了,我让人重新给你置办一些。”她行为失了章法,不小心将茶盏带到地上,摔得稀里哗啦。 那声音清脆而炸裂,令人头皮发麻。 谢九玄却好像讲故事上瘾:“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喜欢白衣。” 这话说明关于宁国公的种种传言,他心知肚明。 却懒得纠正。 阮宁作为一个上辈子穿了很久白衣的人,乍一听到这话,本应有种被耍的憋屈感。 但她没有。 她好像对此早有预感。 说到底,那些以为穿了怎样的衣服就能让人喜欢的姑娘,都将自己放得太低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他目光扫到阮宁一袭黑色短打,眼角一跳,“我不喜黑色是真的。” 他说得挺认真。 阮宁回得也认真:“我知道,但我喜欢黑色。” 谢九玄眉宇纠结起来:“不,你并不喜欢。” 他很认真地跟阮宁讲道理:“你只是习惯这样穿。事实上,这世上还有很多颜色,不一定非黑即白。” 阮宁双手环胸,静静看着他忽悠。 刚才那些真心话好像一个错觉,谢九玄好像也是随口那么一说。 阮宁却不能当做随口一听。 她拧眉,有些烦。 “将外袍脱了,我先让人去补。” 谢九玄照做。 “我真的不喜欢黑色。”他又强调,刚说完,却又有些想改主意,“如果你来做的话,黑色我也会穿的。” 阮宁眉头一皱,静静看着他。 谢九玄漫不经心道:“怎么?” 阮宁一口气噎在胸口。她算是明白,谢九玄跟她在这掰扯半天,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说的不是衣物颜色,而是她的手工。 “那是给我爹的寿辰准备的。”阮宁抿唇。 她声音冷了下来:“我不会给别人做衣服。” 那会让她想起不太愉快的过去。一件一件衣服绣得整整齐齐叠在箱奁之中,全都成了压箱底的货色。 她做的衣服,从来没有穿到谢九玄身上。想到这些,她不再停留,拿了衣服就离开。 谢九玄这次没有拦。他已察觉阮宁情绪冷了下来。 他捏了捏眉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92章 092 谢九玄想了想, 还是跟着阮宁走。 他很有种如果这个时候不跟上去,以后也抓不住的不妙预感。 “你跟来做什么?风寒未愈,你不老实待着, 想多吃几天药不成?”阮宁语气冷漠。 谢九玄伸了个懒腰:“风寒而已,你不也说了,我自己医术了得,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他在试探阮宁的情绪, 试图打破她方才莫名竖起的壁垒。 阮宁不知他意图,却无形中陷入他制造的语境, 跟着他的话题走:“随你。反正吃药的是你。” 三言两语,她因一些回忆而笼罩在心头的阴郁被他无形化去, 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 “对了,回头你拿套衣服给我,我让人照着尺寸做。”她还能重新规划一下手头计划。目前在她看来比较要紧的是谢九玄的衣物。 谢九玄此时心里很想知道她何时学会的绣工。 说来郁闷, 他近几日日日看阮宁坐在院中绣那件男士衣袍, 玄青色, 绣的是山云饕餮。 纵使见过比那更精美的服饰, 他却意外在意那一件。 阮宁甚至用平日打坐的时间赶工,可见重视。 他憋着一口气暗自猜想, 想来想去自己从京城只带了两套衣衫, 有没有可能,是绣给他的? 人一旦有了某种符合期待的猜测,便会擅自用各种理由为它添加筹码,并在心底将其提前肯定为事实。 他排除了阮宁人在江南, 送衣物给其他男子的可能,最后只留下自己这一个可能。 而他带的衣物又是那么少。 甚至为了加重筹码,他“无意间”将两件衣物都划破了。 这下不可能也要变成可能了。 他压抑不住内心愉悦,每日都要站在一旁仔细看一会儿。 一针一线,穿透布料又穿过来,那双白嫩的手飞梭来去,山、云、日、月都在她手中成型。 他心里饱胀,颇有成就感,好像是自己绣成一般。 阮宁绣好那天,他心怀期待,坐在一旁换了几个坐姿,喝了一壶茶,喝得肚子都胀了。 可她只是仔仔细细将衣衫叠好收了起来。 再也没拿出来。 这下他心态崩了。以结果看,阮宁并不是给他做的。 他心里蓦地涌起怒火,就差抓着她问给谁的。 可理智到底占了上风,他漫不经心,旁敲侧击打探。 简直拿出了应付朝堂老狐狸的深谋远虑,变相运用孙子兵法。 原来是给阮自年的。 不是给其他什么男子,他该松一口气;可他竟连阮自年都嫉妒了起来。 他盯着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服,送给阮自年,只要想想他便睡不着觉。 明明眼前有更需要它的人。 想起他目的暴露时阮宁骤变的神情,谢九玄叹了口气。 生平第一次急功近利,连谋定而后动都忘了。 甚至引起对方警惕,打草惊蛇,若是对敌,这完全是个不懂战术的昏头将军才能干出来的事。 可他谢九玄居然也这么干了。 竟是为了一件衣衫。 阮宁拿着衣衫走在前面,谢九玄跟在一旁。不少侍女偷偷向谢九玄看。 侍女嫁侍卫也算良缘,宁公子武功又高,人又好看,小丫头们盯着他有些日子了。 阮宁自然注意到了。她视线一转,扫了一眼谢九玄,见此人道貌岸然,脸上笑意盈然,眼睛好看得不像话。 她脚步突然顿住,神色有些古怪。 谢九玄视线没离开过她,以为出了事,问道:“怎么了?” 阮宁:“这些小丫头里面就有绣房的。” 谢九玄没反应过来:“什么?” 阮宁喉咙里咕哝了一下,淡淡道:“没什么。” 却已有大胆的丫头围了过来。 正是绣房的。 她们看见阮宁抱着一件男子衣物往绣房走,便猜到她的目的。 再仔细一看,那衣衫不正好就是宁公子的么?今日早上她们偷偷路过,还从门口见他穿着呢。 了解了这些,她们再也坐不住了。 那可是宁公子的衣物呀! 若是给他缝了衣服,日后不就可以给他送衣服,这一来一回,可不就认识了? 多少话本故事里缘分就是这样开始的呀。 “阮姑娘可是要去绣房?”小丫头红扑扑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是。”阮宁已猜出她目的,她手里握紧了衣服。 “小的正是绣房绣娘,我针线最好了,姑娘将衣物交给我,保证缝得一丝破绽都看不出来!” 谢九玄猛地看向阮宁。 平日里他的衣物是怎么打理,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各府大都一样,猜也能猜到,必是管家交给下面的小丫头打理。 以前很正常的事情,此时却令他心生不满。 他盯着阮宁,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阮宁眼神一顿,手猛地抓紧,像是本能握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等她反应过来,立即烫手山芋一般将衣衫扔过去。 谢九玄的衣物而已,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东西? 她这样想,冷眼看着衣衫就要落在小丫头怀里,心里压下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小丫头很单纯,立即笑了,一边笑一边偷偷向谢九玄看。 阮宁垂了眸子,无悲无喜。若有若无的孤寂笼罩着她。 “啊!”小丫头尖叫一声。 阮宁抬眸,脸上表情惊愕。 谢九玄半途截去衣衫,浑身煞气逼人,小丫头被他吓得失声尖叫。 “闭嘴。”他冷声道,简直像个阎罗。 小丫头快要哭出来了。她见过最凶的人物也不过送猪肉的屠夫,宁公子看着那样清隽和善的人,怎么会是这样。 明明是恶魔,偏偏做善人。 她打了个哆嗦。 阮宁反应过来:“没事,你下去吧。” 她安抚地看了眼小丫头,拍拍她的肩膀,心头却可耻地松了口气,她在心里千方百计给自己松这口气找了理由:上辈子的影响。上辈子她走火入魔,不允许任何小丫头有接近谢九玄的机会。 她总想着,只要她把他包围起来,早晚有一天他就是她的。 这想法真幼稚。 她又在心里检视自己锁好的重重心房,发现松动的,再次锁了起来。 小丫头红着眼眶跑向姐妹们寻求安慰。 谢九玄抱着衣衫脸色冰冷。 好像要赌气似的。 可谁得罪了他呢? 阮宁:“你将衣服夺回来,是打算自己缝么?”她心情还好,话里却带了刺,也可能是调侃。 全看听的人怎么想。 恰好谢九玄此时心情跟她形成极大反差,他听到阮宁心里有刺。 阮宁又往回退了一步,将那颗冷硬的心再次加固了。 他甚至想不通这件事哪里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他心里不可抑制有些沮丧。 这沮丧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令他措手不及,唯有用怒火掩藏。 沮丧的原因大抵是挫败,也是棘手。 因为阮宁毫不在意,所以他上下求索,小心翼翼,甚至明知有去无回,却还是踏上不归路,隐瞒自己已好的事实。 他像孤注一掷的赌徒,在这一轮赌上所有。 “忘了告诉你,”他神情认真,临时给自己编一个习惯出来,“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 阮宁眼睛微睁,像是了然。 她点了点头,回想一番,却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 可能觉得此人毛病颇多,未免伤及无辜,她拿过衣物看了眼。 那道破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滑过,沿着袖子划过,她眉宇微皱:“这像是……” 谢九玄察觉她态度松动,快要松口,怎么会让旁的事情搅和了他的打算。 他随手将衣服团起,将那破口隐藏:“这衣服扔了,再置便是。” 阮宁注意力果然转移,眼睛里闪过不赞同:“给我吧。” 谢九玄心里不可抑制涌出愉悦,面上却一派冷静自持:“你要它做什么?” 阮宁无奈:“一道口子而已,这件衣物价值何止千金,临安府可买不着这样的。” 谢九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咳嗽两声:“好。” 这一声再怎么压,也没压住上扬的唇角。 眼角眉梢透出活力。 阮宁观察着衣物纹路,思索怎么下针,倒是没有注意。 不然,她又要缩回去了。 阮宁拿着衣服怎么来的,又怎么返回了。 她不想让此事分去太多心神,回去当即拿了针线开始动手。 谢九玄津津有味坐在一旁观看。 原先不甚起眼的袍子在他眼里突然发了光,跟这世间一切衣物都不同了。 太阳也顺眼,树木也顺眼,就连风也顺了他的心意,令人满意。 他脸上带笑,眸子明亮。 阮宁视线不小心跟他对上,有些纳闷:“风这么大,你不头疼?” 谢九玄头发都被风吹得乱了。 自她将阿爹的衣衫绣好收起来,这人便不喜待在院子里,拉着脸,问就是头疼,要回屋睡觉。 这会风可大多了。 “不疼。”谢九玄漫不经心,视线盯着她针脚。 一道白色山月纹在缝隙中缓缓舒展开来,映衬在白色的料子上,有种若影若现的灵动。 他用视线描摹,仿佛等待新衣的稚童,满心期待。 阮宁需得心无旁骛才不会心生杂念。 她专注于手中针线,明明连风声都会忘掉,却总是能察觉谢九玄的视线如影随形,牢牢盯着她的手。 “风大了,你回屋待着吧。”她手指有些不受控制,于是迁怒干扰者。 谢九玄固执坐着不动,甚至伸手抓住椅子扶手以示决心:“屋子里闷。” 他甚至有些委屈。 阮宁张了张口,以虚张声势掩饰:“就算绣得难看,那也没办法。要么你自己补。” 谢九玄给予她充分肯定:“很好看,我喜欢。” 他重复了一次,语气认真,毫不敷衍:“我只穿你缝的。”他在偷偷掺杂私念。 可阮宁听了前面一句就低下头,眼睑也垂下,手里动作麻木而僵硬,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也没有看他一眼。 她一针又一针缝着,好像和自己较劲。 谢九玄看着看着觉得不对,猛然道:“你憋气做什么?!” 他害怕阮宁手里的针伤人,先去抓她的手,可还是迟了一步。 阮宁每一针都用了力,一针下去,几乎透穿手指。 他声音平静,捉了她的手,将针拔了扔掉,连带那件衣服也抛到一边,立即低头将她指尖渗出的血抹掉擦药。 他注意力在伤口上,没有看见阮宁抬头一刹那的眼神。 或许看到了,但此时已顾不上。 阮宁刚才听到谢九玄那句“很好看,我喜欢”耳边便是轰的一声。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酸涩涌上心头,涌到鼻尖,她抑制呼吸,低着头轻轻张开嘴,仿佛在无声呐喊。 这是上辈子憋在心底的委屈。她以为压下去就不复存在,但其实他们埋藏在心里深处。随时都会跑出来。 完全不顾她如今才是身体主人。 “拿剑的难免被剑伤,拿针的想必是一样的道理。”她平静开口,声音已经如常。 “嗯,疼不疼?”谢九玄没有反驳,替她将手指包好了。 阮宁眉头皱了,目露嫌弃,将包得胖了三圈的手指伸到他面前:“谢九玄,你会不会包扎?这手还能做什么?” 谢九玄将方才扔掉的衣衫捡了起来,轻轻拍打灰尘,仔细抚摸山岳纹,笑道:“这手都伤了,你还不让它休息?朝臣尚且有休沐,你作为主人,未免太过刻薄。” 阮宁看着他,哑口无言。 这像是宁国公说的话?拿人跟手指比? 第93章 093 093 阮宁要赴袁青的约。 谢九玄浑身压抑着低沉的情绪, 总之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旁敲侧击,甚至暗暗威胁,阮宁均不为所动。 她心里起了某种恶趣味, 看着谢九玄在那里皱眉烦躁,心里竟隐隐愉悦。 “你知道那袁青请你的目的何在吗?”他不赞同地开口。 “唔,看剑。”阮宁低头给梨亭苑主人备了一份礼。 谢九玄看到,脸色更差了。他堂堂宁国公还没有收到过阮宁送的东西。 “他另有目的。”他背弃君子之志, 恶意中伤他人。 “什么目的?” 谢九玄又不开口了。他心里恼怒,调任袁总督的任命几日前便下发, 袁青来的那日,恰好已知道自己要离开临安。 日后山高路远, 他怕是见不到阮宁了。 这恰是谢九玄想要的。 本来调往占城的合适人选不止袁总督一人,可他一眼扫过手下报上来的名单,再三思考, 于公于私, 袁总督去便是最好的结果。 于公, 占城匪寇横行, 民风剽悍,百姓深受其苦。袁总督昔年治理临安颇有建树, 这是个人才。 让他去占城走一遭, 正好松动松动筋骨。 于私,他不想再在临安看见袁青。 可怜袁总督,不知道自己是被儿子坑了。 调令由朝廷快马加鞭送来,但是袁总督人脉广, 想必在此前就得知消息,他们不能随口张扬,毕竟朝廷官文还未下发。但到底心里有了准备。 不过,谢九玄没料到袁青这厮的准备就是找上门来。 他竟还想赶着离开前打阮宁主意。 想想就令人烦躁。 话本里都是怎么写的来着?他要走了,难不成想让阮宁跟他私奔不成? 谢九玄脸色一黑,这个想法袁青最好连想都没想过。 眼看阮宁东西都收拾好,院中来人,通报说袁青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谢九玄目光倏地看向阮宁,威胁意味很浓。 “知道了。”阮宁将画卷了起来,拿好,看样子准备出门了。 “我可不能保证不会杀人。”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阮宁晾够了他的性子,嘴角压不住轻轻弯了弯。 “走吧。”她声音平静。 谢九玄还在威胁:“我杀人——”听到阮宁的话,他猛地顿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你一早就有打算。”他暗想,怎么忘了最重要的,阮宁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的。 阮宁面无表情:“走不走?” 虽然能跟她同去这点让他有些满意,想到待会袁青憋屈的脸色他便愉悦。 但是,想到袁青不知道要做什么,即使只是看到这个人,他也很不满。 马车是袁府派的,很是用心。 车夫告诉阮宁:“我家主子在梨亭苑等着姑娘。” 谢九玄脸色黑了。车夫吓得缩了缩脖子。 “知道了,走吧。”阮宁上了马车。 直到谢九玄的身影也消失在马车里,车夫这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额滴娘嘞,好吓人。 江南到处都是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是与汴梁不同的婉约精致。 他们的戏曲也温和似水,缠缠绵绵。 远远的,阮宁就听到那股带着江南水汽的吟咏。 绵绵不绝,柔韧纤细。 她自来是不喜欢听的,总觉得戏曲百转千回太柔了,听得人犯困。 谢九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阮宁跟他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他们都听出来了:这唱曲之人武功不低。 “一会你跟着袁青进去,我会暗中跟着你们。”阮宁道,“袁青说老板只让带一个人进去。” 谢九玄笑出声来:“好啊。”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 马车停下,袁青早已等在那里。 他上前来准备扶阮宁下车,却没有注意到马车夫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他看见车上下来的人,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谢九玄漫不经心:“走吧,袁公子。” 随即嗤笑一声。 袁青眼睛望着马车,不肯动:“阮姑娘?” 他握着手,手心里有汗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但他就是做了。 阮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有些歉意道:“抱歉,袁公子,我这个侍卫必须跟着我。你带他进去,我自有办法跟着你们。” 袁青还想再劝,他有些懊悔这临时编出来的理由,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哪有姑娘出门不带丫鬟侍卫的呢?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他若再矢口否认,那无疑会让阮宁觉得他用心不良。 虽然他确实。 “好,那你小心点。” 他心不甘情不愿带着谢九玄进去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谢九玄嘲讽。 袁青:“宁公子在说什么?”袁青气得要死,却还得维持表面笑容。 他暗骂这恃宠而骄的侍卫无法无天了。他袁少爷在临安横行的人物,怎么就招惹他了?还得处处吃闷亏。 他不就是对阮姑娘有好感,……或许不止是好感。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自己即将离开,以后都见不到阮宁,心情立即丧了起来。 谢九玄见打击到了,目光里闪过满意:“我们将军府的小姐,定然要世上最好的人方才配得上。” 袁青恹恹地看他一眼:“那是自然。” “袁公子居守江南,有长辈庇佑,顺风顺水,看似坦途,实则缺乏磨砺。你可有自己的事业?”谢九玄居高临下。 毕竟若要论能力,天下谁人及得上宁国公? 从各方面来看,袁青都是完败。 袁青被他接二连三打压,心头恼火,偏偏这人对阮宁来说很是重要,他并不想给阮宁留下任何坏印象。 阮宁还说了她会跟着。 于是只能笑道:“在下不才,帮父亲做事。” “再者,爹娘就我一个儿子,袁府偌大家业,打理起来也需耗费不少精力。来年开春,我打算参加春闱。”春闱是他新加的,青年人争一口气,说了出来却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参加春闱,若是入了殿试,或可求娶心想事成呢? 谢九玄一眼看透:“是吗?” 他没什么感情道:“别人十年苦读一朝登科,袁公子今日立志明年就想高中?” 毫不留情,一针见血。 袁青脸上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他暗骂哪里来的莽头侍卫,若不是看在阮姑娘面子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气死他了。他袁青在自己地盘上何时吃过这种亏。 “宁兄真是不留一点面子给我啊。”他只得以自嘲化解僵局。 谢九玄嘴里发出不明意味的气音。 那声音含着讽刺。 袁青胸膛起伏不定,他暗暗咬牙,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今日还有最重要的事。 “这边。”他默不作声将原本就三步远的距离拉得更开一些,远远看去完全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这人有毛病,让他隔着三步远说话。 太奇怪了。 袁青似乎对此处很熟。 谢九玄一路走得漫不经心,目光四处打量,很快就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们在院外听见的唱曲声原来在最深处。 而且,这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好像全部人都聚到戏台那处去了。 谢九玄眼睛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 就算客人没有,下人总该有一个,为何连下人也不见一 第94章 094 094 谢九玄对袁青是不必客气的, 他怎么想就怎么问,语气里不止有怀疑,还高高在上, 颐指气使:“园里下人呢?” 袁青被他的态度噎得不轻。 这侍卫怎么就不能懂点礼数,对自己的身份心里没数么? 可他是世家公子,最注重风度仪态。 于是,他笑答:“在戏台那边, 今日我有些事请老板帮忙,故而借园子一用。” 话里话外都透着些神秘和期待, 青年人的爱慕眼睛里藏不住。 谢九玄脸色冷了:“听闻袁大人要调任,袁公子日后怕不在临安了吧?” 袁青脸色一变, 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阮姑娘知道了?” 他有些失落,喃喃道:“竟一点都没提。” 谢九玄继续冷嘲热讽:“所以将你的小心思收起来。我们家小姐,你想都不要想。将军不会看上你的。” 袁青也是天之骄子, 从小骄纵长大, 闻言生气了:“你怎知阮将军看不上我?我父亲乃封疆大吏, 自问配将军府门当户对, 我一无不良嗜好,二也算一表人才, 与阮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闭嘴。”谢九玄眉头狠跳, 凶巴巴道,“癞□□想吃天鹅肉。” 袁青:“……”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配不配得上你说了不算,只要阮姑娘肯答应,我会一辈子爱她, 永远对她好。”袁青涨红了脸说出埋藏心底的终极想法。 “轰——” 谢九玄一掌拍到假山上:“再胡言乱语杀了你。” 他身上气息森冷,语气如同寒冰,能冻死人。 袁青打了个寒颤,这回却不肯轻易低头:“阮姑娘不会让你动手的。” 他眼神坚定:“我会亲口告诉阮姑娘。” 谢九玄心里杀气翻涌。 他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凭你也配?” 袁青:“我自认不输给任何男子。” “我说了,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我要亲自问阮姑娘。”他心中生出无限勇气,觉得爱情就该是这样,有阻拦,有反抗,才成其为爱情。 谢九玄要气疯了,简直想当场把这玩意儿掐死。 他阴森森地笑了:“找死。” 阮宁一看情况不对,也顾不上许多,闪身出现在谢九玄身边,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她察觉到谢九玄身上浓烈的杀气。 恰在这时老板正好出现,一眼望向阮宁,眼睛里吃惊闪过,立即向袁青确认什么。 袁青点了点头。 老板笑了。难怪袁青栽了,原来是这样一个姑娘。 换谁都要栽。 他发现几人气氛有些僵,忙笑脸相迎:“袁公子来了?想必这二位就是公子朋友吧,走吧,剑已经备好了,就等有缘人呢。” 袁青:“阮姑娘,看来老板与你有缘,走,一起去看看。” 阮宁站在谢九玄身边:“如此多谢老板了。” 她将手中谢九玄手中的画拿过来,结果谢九玄握得紧,她用了点力才抽出来。 “小小心意。” “姑娘真是客气了!”老板笑眯眯接了,引来旁边两个男人侧目。 “贸然上门,打扰。”阮宁道。 “这边。”老板替他们带路。 中途经过戏台,那是一座八宝楼式样的建筑,色彩明媚,美轮美奂,面向观众的台子上正在唱着,底下男男女女或摇金银丝绣花鸟的团扇,或拍打着湘妃竹制的折扇,细细品味,沉浸其中。 侍者穿着轻纱薄衫穿行其中,衣带随风拂起,偶尔低头添茶,姿态优美。 看来,这戏园子背景不小。看客都是贵人。 阮宁一眼扫过,随即跟上主人,同时不忘提醒谢九玄:“不要惹事。” 谢九玄在寻找袁青这玩意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来看去,总觉得问题出在戏台那里。 于是他道:“看完剑便回,戏就不必听了吧。” 阮宁点了点头:“嗯。” 谢九玄冲着袁青后脑勺冷笑一声,引来袁青黑脸。 阮宁一眼就看见了那把剑。 “好剑。”她眼睛一亮,不由走近。 剑身古朴厚重,凛凛寒气自剑刃传来,手还未靠近,便能感到久远的杀意。 剑柄乌黑,不知什么材料铸成,与剑身如出一辙的神秘。 “我可以摸吗?”她的手悬在那里,做出一个握剑的动作。 她看着剑着了迷,却不知道,有人看着她入了神。 这把剑当然是美的。它的美在神秘,在古朴,在强大。 而阮宁站在一旁,与那把剑身上的神秘合二为一。 这一刻,她像是天生的剑客,一身坚定。 老板怔了一瞬:“当然可以,不过要小心,这把剑很锋利。” 袁青的眼睛定在阮宁身上。 她点了点头,表示会小心,然后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剑拿了起来。 “仓啷——”剑鸣萧萧,仿佛自远古而来,苍凉而沉重。 阮宁将另一只手放到剑刃上,森冷透过指尖传到体内,而于阴冷之中,她却感觉到一股暖流。 她眼睛蓦地一睁。 “这是何人之剑?” “无名氏。”老板和袁青异口同声。 “这把剑的主人一身正气。”她沉吟着,“剑杀过很多人,煞气很重,内里却不失温和。好剑。” 她重复了两次好剑。 谢九玄上前一步,垂眸看着这把剑。 事实上从方才看到这把剑,他便沉默着。好像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站在那里,太过安静,以致于其他人都要忘了他的存在。 现在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剑刃。动作里有几分轻柔,像是安抚一个脆弱的稚童。 “这是元丰廿三年铸的。”他一开口就是笃定的,引来老板惊讶的眼神。 “元丰廿三年,蓟城有个刘长山,这把剑便是出自他手。剑刃用当时一渔民偶得的海外之物炼成。炼成之日寒光大作,刘长山声称此乃他这辈子炼过最好的剑。为了配这柄剑,他拿出祖辈珍藏,铸成剑柄。” 老板和袁青面面相觑,倒吸一口气:“难道说,这是……” 谢九玄低笑一声:“倒是没想到,它流落在这里。” 阮宁察觉谢九玄情绪,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却并不能完全肯定。 她将剑交给谢九玄。 谢九玄却推给了她,将手抽离。 “一把剑而已。”他漫不经心道,“你喜欢,给你。” 他说得那么认真,阮宁不由看进他的眼睛。 谢九玄抬眸,对老板道:“这剑,本是你无意得之,你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剑我要带走。” 他的态度是那么理所当然,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 换做任何人,都该恼怒了。 老板虽然也有些气恼,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就凭这位一眼说出剑的来历,便可知他与此剑是有渊源的。 剑,确实是他无意所得。因他喜收藏,又觉得此剑特别,故而藏之。 他是真心爱惜。 “这位公子既能说出此剑来处,想必与剑的主人颇有渊源,可否告知?” “不能。”谢九玄毫不留情拒绝。 老板无语了。哪有这样狂的人。 既想要别人手中的东西,又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 这特么谁会给他啊!连个台阶都不给别人。 他气得倒仰。 袁青看了看阮宁,对老板道:“不如我用我家那柄剑跟你换如何?” 老板哼哼唧唧:“不换。” 阮宁注意力全在谢九玄身上,手里的剑已经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好剑。 它跟谢九玄有了关系。 她看着老板:“如果我想要,老板如何才肯给?” 老板生气了:“不给不给,这是我的剑,哪怕你是皇帝呢,还能抢不成?” 阮宁手腕翻转,眨眼便将剑架在老板脖子上。 汗毛还未碰到剑刃,便已经切断了。 老板浑身涌起一股寒气,瞪大眼睛,腿脚发软:“你,你——” “说吧,条件是什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阮宁面无表情持剑的样子很冷。 不要说老板,袁青都吓到了。 “阮姑娘,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他不敢靠近,被阮宁一身寒意慑住。 这时候别说跟阮宁说明心意,光是看着她杀气腾腾的样子,他便退缩了。 只有谢九玄怔愣一瞬,随即笑开,眸光灿烂,眉眼如画。 他笑得不能自已,愉悦传达到每个人耳朵里。 阮宁耳朵悄无声息红了。 她有些懊恼,想不通怎么做出的这事。 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等词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她仿佛看见阿爹提着鞋底追着她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喊:“无法无天了,你老爹什么时候教你打劫的本事了?我竟没发现你有做强盗的天赋,你当将军女儿真是屈才,该去占了山头当山大王才是!” 可做都做了,懊恼也无济于事。 她将剑逼近一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你要钱财还是前途都满足你,不会让你吃亏,说吧,用什么换?” 老板抹了把汗水:“姑娘小心一点。” 他吓得小心肝直抖,就怕阮宁一个不小心将他脖子划破了:“我换,我换还不成么?” “嗯。”阮宁对他的识趣感到满意,刷地收了剑,“说吧。” 她扫了眼谢九玄,示意他听着。 老板不管要财还是其他,谢九玄有的是。 老板粗喘着气,苦笑一声:“姑娘好身手。” 他视线从屏风后扫过,自家武者没有冲出来救他,显然知道不是阮宁对手。 “此剑对我很重要,一时情急方才出此下策,老板见谅。” 老板摆了摆手:“其实你这小侍卫若是好生跟我谈,我本意是愿意给他的。” “罢了,罢了,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这柄剑当年由一乞丐捡拾而来,到我当铺里换钱,我给了那乞丐千两银子。如今你拿千两赎回便是。” * 直到回到梁府,谢九玄脸上愉悦的笑都没有撤下来。 阮宁一身冷气,板着脸不说话。 她怀里还抱着那把剑,本来是给谢九玄的,但是他只道:“这把剑其实更愿意跟着你。” 阮宁有些不解。 谢九玄解释了一句:“它剑气中正,而我本性阴寒,与它相斥。你不是喜欢?拿着吧。” “这是你亲生父亲的剑。”阮宁有些艰难地说出这个事实,她本意是告诉谢九玄这把剑对他意义不同寻常,不能轻易赠人,她也不会收。 谢九玄却道:“父亲会愿意我把它给你。” 他眸色认真:“你喜欢,就给你。” “若是你不要了,便将它埋了。不要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夕阳给他的脸镀上一层薄薄金光,他的眼睛里盛满细碎水钻,耀眼夺目。 这一刻,阮宁好像看到他把自己的心敞开,双手捧到了她面前。 她僵住了。 第95章 095 095 “谢九玄, 你是不是好了?”阮宁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她内心杂乱,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问出的这个问题,近来几次三番浮现在她心头,正好被她搬出来救场。 谢九玄虽也算心怀不轨,但没料到她语出惊人, 而且一针见血。 他以笑容掩饰:“你说呢?” 阮宁很认真地看着他:“谢九玄,你不要骗我。我之所以带你出来, 是基于对皇上、我爹,以及大梁百姓的责任, 是因为你是宁国公。我身为大梁子民,不能看着它倒下去。但是你不能骗我。” 谢九玄嘴角缓缓放下:“你替这个考虑,替那个考虑, 就没有一点……是——” 阮宁:“你曾经救过我的命, 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我不会恩将仇报。” 言外之意,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谢九玄嗤笑:“我不稀罕。” 最终又是不欢而散。 谢九玄将心捧到阮宁面前, 她却将自己的心上了十八层锁,层层壁垒高墙, 唯恐被人窥见一角。 * 梁茹儿瞧见阮宁脚步匆匆走出来, 忙上前:“宁宁啊,又有人来找你了!” 她一脸知道许多秘密的样子,很是神秘地引着她从镂空的墙里面向外面看。 只见远处众人围着一红衣男子,此人身材雄壮, 皮肤黝黑,阮宁几乎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可据她所知花无痕回了门派,他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 “这人仗着一身武力潜进来,结果被阿爹身边的人发现了。”梁茹儿两眼发光盯着众人围攻花无痕。 阮宁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花无痕身上有伤,否则以他的身手,怎么会在梁府这些人手中左支右绌,被拦了这么久。 她眉头蹙了起来:“让人住手,我认识他。” 梁茹儿瞪大眼睛:“当真?” 阮宁已经飞身上前,三两下从一群侍卫的围攻之中将花无痕带了出来,旁人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侍卫们:“阮姑娘,此人凶神恶煞,非良善之辈。” 阮宁替花无痕把了把脉,发现他受伤很重。 她顾不上许多,只丢下一句:“他是我朋友。” 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阮宁,你要小心点,有人在找你。”花无痕靠阮宁支撑才没有倒下,说话的声音快要飘散了。 “别说话,我找谢九玄替你治伤。”她脚下飞快。 谢九玄刚刚才跟她赌气而散,见她扶着一个人来,眼睛迅速眯了起来。 待到看清是何人,他不动声色上前。 不等阮宁开口,他搭了线替花无痕把脉。 “很重的内伤。”他道。然后手指快速隔空点了几处穴道,替他封住体内暴.动的内力。 阮宁问花无痕:“不可能是梁府侍卫,他们伤不了你。谁干的?” 花无痕苦笑一声:“太快了,没看清。” 不怪阮宁觉得难以置信,花无痕自己都如在梦中。 他这会感觉好了许多,回忆道:“我不确定那人是否提前打探我几个弟子都不在门派之中,所以趁机偷袭。总之,我不是ta对手。” “还有,ta的目标是你。”他肯定道,“ta在找你们。” “那人武功什么路数?”阮宁问。 “狠毒,邪功。”花无痕毫不迟疑,极其肯定,“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你是说,找我和阮宁?”谢九玄抓住了话里的其他信息。 花无痕:“是。” “那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在哪里。” 阮宁目光犀利起来:“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看身形,较为瘦弱,是女子的可能性大一些,但不排除是较为瘦弱的男子的可能性。” “我看他对你敌意很重,杀气腾腾,你招惹过什么人?”花无痕在谢九玄的帮助下疏导内力。 谢九玄给了他一颗白色丹药,吃下去顿时觉得身体又是自己的。 “他既然能知道谢九玄跟我在一起,京城会不会出事?” “显然这人知道很多事情。” 花无痕体力上来了,人也精神了许多:“所以老子才不远千里带着伤赶来通知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不要掉以轻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该死的王八蛋。 敢揍他,他会让其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他弱叽叽地抱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大汉做出弱不禁风的动作,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但他自得其乐并且虚张声势:“你们一定要给我往死里揍。” 大爷的,他自己打不过怎么了,他有的是帮手。 等着吧弱鸡。 第96章 096 096 阮宁本来跟谢九玄之间气氛僵硬, 有了花无痕打岔,两人合力替他疗伤,手不小心碰到一起, 彼此动作皆是一僵。 阮宁迅速抽手,面上云淡风轻,却掩不住眼睛里那一瞬的不自在。 谢九玄笑了笑,问她:“你可有怀疑之人?” 阮宁眉头一皱, 沉思着:“没有。要论对武功的了解,我不及你们。” 想到这里, 她又看了谢九玄一眼。 “怎么?”谢九玄挑眉问。 “没什么。”阮宁回答。 谢九玄将她眼里那一丝迟疑看得清楚。 他温声道:“江湖上近百十年并没有出现这样的高手。但以如此身手不可能寂寂无名,这样一来, 便只有一个可能——” 花无痕和阮宁彼此对视一眼,纷纷了然。 “有人练成了先人秘术!”花无痕激动道。 他挠着头神神叨叨:“既然这样,一定是留有记录的高手, 翻翻书, 一定可以找见记载!” “快, 谢九玄, 你藏书最多,快将书拿来, 我们一起找找!” 他的情绪于激动之外多了些紧张。在花无痕身上很少见。 他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物, 世间高手,他大都交过手,没道理对一个敌人忌惮至此。 那人一定还有可怕之处。 这一点,阮宁能想到, 谢九玄也一定能想到。 “你为何如此紧张?”谢九玄漫不经心开口。 花无痕浑身一僵:“有,有吗?” 阮宁和谢九玄淡淡看着他。 “还很着急。”阮宁肯定道。 花无痕咽了口口水:“那啥……你们武功虽高,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多知道些敌人的情况也没有坏处不是么?” 谢九玄:“你要的书,我并没有带来。” 花无痕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晴天霹雳:“什,什么?” 谢九玄看着他不语,脸上表情很平静。 “那怎么办?”花无痕顾不上身上还有伤,他喃喃自语,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坐不住似的。 谁都看得出他身上焦躁。 “到底怎么回事?”阮宁拧着眉,“有话说清楚,不要支支吾吾。” “哪是我不说,是根本说不清!”花无痕一屁股倒在椅子里,“那个人很强大,可能会伤了你,我想做些准备。”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没有跟他交过手,所以不清楚。”说到这里他又烦躁起来,“谢九玄,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来找你们,我以为自己侥幸逃脱,可现在越想越怀疑是那人故意放我一马。” “他是不是算准了我会向你们示警?”他眉毛跳动,眼睛里火气闪烁,还夹杂着烦躁。 “该来的挡不住,既然是冲着我们来的,早晚有那么一天。”谢九玄的声音很平和,很好地安抚了花无痕内心的焦躁。 他负手而立,渊渟岳峙:“修邪功便是自取灭亡,这个道理你最清楚不过。” 花无痕虽然还是担心,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一路劳顿,他几夜未眠,这会儿稍一放松,便不由自主睡着了。 阮宁跟谢九玄关了房门出来,很有默契地一路往树林深处走去,谁也不说话。 林间偶有发黄的叶子飘落,脚踩上去,窸窣作响。 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太阳挂在山头,洒下最后余晖。 两人并肩行走,踏过小径,穿出丛林,沿着山道漫步。 谁都不说一个字,却仿佛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阮宁心里一片平静。 她在酝酿即将出口的话语,企图达到一招制敌的目的。 上辈子,上上辈子,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谢九玄这样平静而闲适地并肩走在一条小径上。 上辈子决绝,修无情。 上上辈子参不透,执迷不悟。 如今看来,两辈子都没有摆脱植根在骨子里的倔强。 上辈子她以为堪破了,醒悟了,一头扎进无情道。她始终想不通怎么会没有飞升,现在她有些明白,真正的参透不是无情道,也不是有情道,而是即使有情,却也可无情。 就像她现在要说的话。 拖了一路,从霞光漫天走到暮色四合,她终于停下来。 谢九玄仿佛早已料到,他也停下,转头望着山下万家灯火。 “还能认出哪一盏是我们院里的灯么?”他温声含笑。 “谢九玄,你早就好了。”阮宁声音平和。 又是一阵沉默。 湖面在月色下泛着凌凌波光,青蛙吹鼓了肚皮叫成一片。 “袁总督调任是你的手笔。这是其一。”她一出口就是斩钉截铁,一如她的剑,不给人留丝毫余地。 谢九玄的脸在月色下有些冷清,身上又恢复了些宁国公才有的气势。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辩驳。 “其二,你早就想起了所有的事。你的过去,花无痕……你全都记得了。”她没有说出口那把剑的主人,谢九玄的父亲是个沉重的话题。 “其三,”她淡淡道,“你一边不承认早已病好,一边却刻意让我发现。” 说到最后这一点,她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那你呢?”谢九玄低头看她,眼睛里流淌着月光,“你一边知道我已经好了,一边却欺骗自己,你又是为什么?” 阮宁张了张口:“你想要我承认什么?” “心里有你么。”她抬眸直视谢九玄。 谢九玄不放过她眼睛里一丝一毫情绪,最终在平静的表象下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笑了笑,退后一步,像是十六岁那年见她醒来,温声道:“别紧张。” 阮宁心里突然生出无限安宁,她冷静道:“我承认,我曾经……中意于你,如今……不算无动于衷,但人这一辈子,活下去只要有一个理由就够了,喜欢你并不是我活着的理由。事实上,这件事什么也影响不了,没有它,我依然是我。” “嗯,很不错的想法。”他对她予以肯定,“但是,我却和你恰恰相反。” “我活着的理由……从来很少,”他皱眉,显然不习惯解析自己。 可能是月色太美,也可能是今晚的蛙鸣让他有了说点什么的欲望,总之,生平第一次,他在一个人面前吐露内心想法。 那种感觉,犹如初生婴儿赤.身裸.体来到人世。 很,不安。又带着一些期翼。 他垂眸看着璀璨灯火,嗓音低沉悦耳。 “小时候,想着要成为强者,保护家人。”他轻笑一声,“很幼稚天真,却也是最真实的想法。” “离开燕然不久,知道了身世。” 阮宁的心蓦地一揪。 “报了仇,以为可以将阿姐救出来。” 他越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话里略过的就越是惊心动魄、痛彻心扉。 “最后只剩了司马徽一个。”他支着下颌坐下,“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了。” “江山,百姓。”他伸手一指。 风声呜呜,百草摇曳。 谢九玄回眸看她:“不过,现在多了一个理由。” “谢九玄,”阮宁打断了他的话,“你既已痊愈,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她说出了酝酿不知多久的话:“你有你的桥,我有我的道,我最后送你这一程,日后,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转头,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去,心里并没有很大起伏。 其实早在她发现谢九玄恢复时就该快刀斩乱麻,只是她一再犹豫,拖到了今天。 谢九玄显然无意再掩饰,见到花无痕,说起旧事,暴露无遗。 他步步试探,她越陷越深。 如今抽身还来得及。 乌云遮住了月亮,黑暗突然袭来,蛙声不知什么时候被呜呜的狂风代替。 谢九玄望着阮宁的背影,看着她向黑暗走去,仿佛要融进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在收尾啊,所以有点卡文,还有几万字吧应该。 5月是地狱模式,跪了orz 第97章 097 097 不知什么时候, 蛙声消失殆尽。 风吹来一阵寒凉,引人打颤。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神秘气息。 谢九玄望着阮宁背影,目光倏地一寒, 长袖骤然挥出,六棱锥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眨眼向阮宁背部射去! “叮——” 六棱锥击打在泛着蓝光的剑刃上,发出刺耳声音, 摩擦产生的火花照亮了持剑人蒙面的脸,好一双狠毒的眼睛! 阮宁迅速拔出长剑, 眉目冷凝! “什么人?”她冷声道。 刚才她心神不定,思绪飘飘荡荡, 差点给人可趁之机。若不是谢九玄出手,方才那一剑,纵使躲过要害, 剑上之毒也无法避免。 此人功法诡异, 手段阴毒。 除了谢九玄, 阮宁已经很久没见过令她浑身叫嚣危险的人物了。 这人很危险。 谢九玄身形如风, 长剑如虹,寒意霜冻了四野, 鬼魅般出现在阮宁身边。 林怃然没想到他这样快。 她无声无息潜伏, 蓄谋已久的必杀一击,被谢九玄轻飘飘挡了。 想到方才二人谈话,她心揪得犹如滴血! 她盯着被谢九玄护在身后的阮宁,杀气有如实质, 声音沙哑难听:“我只要她的命,你一定要多管闲事?” 阮宁眉头一皱,从这句话中听出不同寻常。这个人……认识谢九玄,而且,不想动他。 她扫了眼谢九玄易容的脸,心头闪过一丝怪异。 谢九玄眉眼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高在上,神祇一般漠视一切。 他的回答,便是一剑轻飘飘挥出,落剑犹如共工撞倒不周,三千煞气化作无尽利刃,便是铁人也要被他劈开! 阮宁手握长剑,飞身而起,满堂花醉呼啸如狂风,裹挟刀霜剑雨,与谢九玄煞气一道,不给敌人丝毫喘息之机。 他们配合天衣无缝,仿佛默契合作已久。 这更让林怃然如鲠在喉。 她冷笑一声,声音嘶哑犹如地底阴暗生物,令人不适。 阮宁瞳孔骤然一缩,闪过一丝错愕。 谢九玄眼睛也顿了顿。 只见原本应该被他们二人长剑所诛之人,凭空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见。 剑气杀意漫天,“砰”一声在地上劈出巨大鸿沟。 脚下土地震颤不止。 那原本该承受这一剑之人,不见了。 这功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诡异。 阮宁背对谢九玄,调动五感,浑身戒备起来。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大敌当前,一切以对敌为重。阮宁不知为何,总有种忽略了什么的不安。 谢九玄平静的声音传来:“无法分辨。” “仓啷——”阮宁手腕翻转,长剑猛地斜劈出去,与林怃然之剑狠狠相撞! 她仿佛凭空出现在阮宁身侧,除了靠近那一瞬间,阮宁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气息。 太不正常了。 寒冰自阮宁掌中蔓延,剑气化作寒意,冻结了泛着幽幽蓝光的长剑,向林怃然手腕袭去。 然而,寒意接触那只手的瞬间,却仿佛毒蛇碰到苍鹰,立即掉头退散。 阮宁惊愕一瞬,迅速变换招式,以内力相攻。 对方内力雄浑如日月之光,竟也与她不相上下。 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三招,每一招不过一眨眼。 谢九玄将对方每一招都看在眼里。 他眯起眼睛,掌风如刀,挥开她砍向阮宁后背的暗器。 某一个瞬间,阮宁觉得对方那双怨毒的眼睛似曾相识。但她想不起来何时跟这样一个高手结下仇怨。 谢九玄出手似乎激怒了对方。 来人攻势更猛,眼花缭乱,招招狠毒。 以阮宁和谢九玄武功,当今世上,能跟他们任何一人走过百招都可称得上高手。 这人却像是专门针对他们,尤其阮宁。 她总觉得此人对她的武功很熟悉,处处克制,精心准备,一招一式都深有用意。 阮宁一剑眼看刺穿对方喉咙,那人却又消失不见。 谢九玄一掌落空,旷野轰然震颤。 阮宁眉眼冷肃,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可看清了?”她问。刚才拖时间,因为谢九玄需要看清对方招式,从而判断来路,找出破绽。 谢九玄:“ 你我不要分开。恐怕……有诈。” 阮宁皱眉。她目光如刀,看向黑夜,“她在拖时间。” 她语气肯定。 真要拼武功,对方不是他们对手。 但是来人显然很清楚这一点,一直避免跟她正面交锋,诡异伎俩却层出不穷,一招一式专门克制她一剑霜寒和满堂花醉。 而且,对方一直不跟谢九玄交手,只缠着阮宁,三两招后便消失,过一会儿又突然袭击。 对方在等什么? 阮宁凝神静气,持剑以待。 不管等什么,都是等不到的。 看不出来路便看不出来,何必一定要知道。 她侧头看了谢九玄一眼。 “好。”谢九玄低笑一声,领会她的意思。 之前她拖时间,想弄明白来者路数,谢九玄与她配合;如今不再有耐心,谢九玄含笑答应。 阮宁握剑的手蓦地一紧,忽略心底那丝轻颤,抿唇:“来了。” 几次交手,她已能凭直觉判断对方从哪个方向来。 谢九玄似乎看出她想自己解决。 以阮宁身手,若不是故意放水跟对方周旋拖延时间,对方必定不会安然到现在。 这是场毫无悬念的打斗。胜的只会是阮宁。 理智和内心都是这样判断。 但他目光放在阮宁身上,浑然不知身体警惕犹如绷紧的弦。 宁国公曾只身在夜色中潜行,利刃收割无数性命。无论哪一次,他都从容且淡漠,自己的身死也不放在心上。 可这一次,他手中长剑越握越紧。 他想,倒不如让他出手,将这不知哪里来的东西斩了。 阮宁若是伤到一根头发,他也不愿意。 林怃然心里恨及。她脸上浸满了汗水,眼睛却亮得惊人。 “当——” 阮宁一剑击穿对方肩膀,兵器刺入人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嗬嗬嗬。”林怃然眼睛里闪过兴奋的笑,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笑意渗人。 阮宁皱眉,察觉不对,迅速抽剑,剑气震碎了对方脸上黑布。 那张脸露出来,阮宁眼睛里有一瞬错愕。 “林怃然?” 谢九玄若有所思。 林怃然冷笑一声:“怎么?很意外?” 阮宁没有废话,准备速战速决。意料之外却又并不震惊。 如果是林怃然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踏身半空,她经脉陡然一滞。 阮宁心里一紧,立即回身。 然而林怃然费尽心机,一直在等这一刻。 “去死吧!”她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狠毒,全力一击朝着阮宁攻去。 长剑如同一颗流星,泛着诡异蓝光,骤然滑过半空,阮宁的心脏位置就是它的目标。 太近了,阮宁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飘落,浑身像是被人定住,一动也动不了。 她睁着眼睛看那把剑刺来,心里想的是方才跟谢九玄说后会无期了。 这下当真要后会无期,她心头涌起不甘。 一切发生得太快,谢九玄大脑停顿一瞬,恐怖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失去控制,那一瞬间从他身上爆发的寒意让阮宁即使身处混沌,神思也恢复一瞬清明。 “噗呲——”长剑刺进人体的声音。 阮宁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雪松气息扑了满鼻,她睫毛一颤,脸色猛地煞白如雪。 “谢九玄!”她回头看见林怃然惊愕的脸,血液缓缓从她嘴角流下,那双恶毒的眼睛因震惊而瞪大,眼泪和血水将那张脸描画得恐怖而僵硬。 阮宁的手在谢九玄背部摸到滑腻濡湿。 她身上开始发冷:“谢九玄?” “没事。”谢九玄轻咳了一声,喉咙里仿佛在压着什么,那沙哑的声音里犹带笑意。 “我百毒不侵。”他平静道。 阮宁的头被他按在怀里,风从耳边吹过,吹来血腥和三色堇混杂的气味,浓郁得让人直犯恶心。 她头要抬起,谢九玄不让。 “别乱动。”他嗓音缥缈,好像要散了。 阮宁经脉中内力凝滞,犹如不会武功的废人。 她突然害怕起来。 林怃然那一剑刺进了哪里? “谢九玄。”她嗓音发颤,“林怃然要死了。” 谢九玄方才一击切中要害。 “我知道。”谢九玄笑道,“刚才想起,那功法我是见过的。只是读的时候太小,才一时想不起。她要杀你,死有余辜。” “砰——”两人栽在地上。 谢九玄发出一声闷哼。 阮宁立即爬起来检视他的伤口:“谢九玄。” 那把剑上的毒诡异至极,谢九玄伤口周围已经溃烂。 “这是什么毒?”她的手抖得厉害,用力咬牙,狠狠握住,镇定下来,立即动手封了谢九玄几处穴位,防止毒扩散。 谢九玄嘴唇泛了青,眼睛紧紧闭上,没有回应。 阮宁从袖带中拿出谢九玄给的药,看着伤口,心里涌起不可抑制的慌张。 她猛地低头将嘴唇凑上去,准备将那森森泛蓝的毒替他吸出来。 “别乱来。”却是谢九玄一只手吃力地挡住阮宁额头。 “此毒阴寒,碰都不能碰。回去。” 他即使虚弱,说出的话却令人信服。 “相信我,我没事,让我睡一觉。” 阮宁垂眸,不再看他,手中动作迅速,将一瓶药洒在他伤口。 林怃然躺在地上,死死看着这边,吃力地朝这边爬过来,手脚沾了污秽泥土,丝毫看不出曾经千金小姐的样子。 “该死的是你,你害了他。”她的眼睛里无尽哀伤怨恨,眼泪夺眶而出,鲜血大股大股自嘴里流出,随着她爬动,留下一道弯曲轨迹。 谢九玄最后一剑刺中她腹部,五脏内腑俱被震碎。 她活不了了。 阮宁全部注意力都在谢九玄身上。 “他会跟我一起死。”林怃然眼睛发亮,神情偏执,又哭又笑,“他杀了我,我们一起消失,嗬嗬嗬。” 她的嗓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嘶哑犹如恶鬼。 第98章 098 098 阮宁抿着唇, 汗水自鼻尖滴落,她的脸雪白,手不时痉挛。 她顿了顿, 等手臂有力气了,便撕下柔软干净的里衣替谢九玄包扎好伤口。 随后,她扶着谢九玄,运转内力, 渡入谢九玄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将毒挡在五脏六腑之外。 谢九玄嘴唇上青紫稍微淡去一些,看起来不再那么渗人。 “没用的。”林怃然脸上泛起一阵红光, 诡异极了。 阮宁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她大概了解林怃然这个人。 因为女主光环,一直是众心捧月般的存在。 但自她重生, 女主光环便不起作用了。于是这个女人心里日渐不满, 甚至滋生恶魔。 阮宁扶着谢九玄, 内力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 “你一开始就给我下了毒。”她道, 声音肯定。 从一开始,林怃然就在拖延时间等自己毒发。 她想起来最开始心底那丝异样的来源, ——空气里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林怃然要的从来不是正面打败自己。 她只要杀人的结果。 至于人是剑杀还是毒杀, 只要死了,她便达到目的。 真正的不择手段。 “处心积虑。”阮宁面无表情。 “你本就该死。”林怃然道。 “我才是他从小定下的未婚妻。”她喉咙里喘息犹如破风箱来回拉扯,粗嘎难听。 “能嫁他的,只能是我。”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动着, 血快要流尽了。 “小时候,我去宁国公府,他带我玩。别人他……他很少带的。若不是宁国公府出事……” 说到这里,她眼睛里爆发出强烈渴望,手艰难地去够谢九玄的衣袖。 就差一点了。 只差一点。 “若不是……他早就娶我了。” 她咬牙,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四肢瘫软像是不属于自己,天地都在旋转,可谢九玄那张脸是清晰的。 她伸出的手再也无法更近一步,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触碰到。 巨大的悲伤将她笼罩,一滴泪水顺着灰白的脸滚落。 她从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辈子,哪怕死了,她连谢九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过。 “解药。”阮宁不抱什么希望地垂眸看她。 “没……有。”林怃然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依稀有了曾经婉转动听的影子。 说完,微弱挣扎的手垂落在地。 她死了。 眼睛犹自望着谢九玄,充满了不甘。 花无痕赶到这里,目眦欲裂:“谢九玄怎么了?” 阮宁双掌放在谢九玄背上,额头汗水大滴大滴滚落,脸色看起来不比谢九玄好多少。 “中了毒,你看看林怃然身上有没有解药。”她□□乏术。 花无痕脚下踉跄,手忙脚乱搜寻起来。 “没有。” “没有。” …… 他一边找一边喃喃,眼神焦急,动作越来越没有章法。 “刺啦——”林怃然随身包裹被他撕碎,东西落了一地,狼藉满目。 “没有。”他僵着手抬头。 阮宁终于将毒压住,她收回手,脑袋一阵一阵抽疼:“我来。” 她将林怃然身上也搜了一遍。 什么都没找到。 花无痕想将此人大卸八块。 “放信号给宁国公府之人。”阮宁抿唇道。 花无痕想说什么,被阮宁打断:“快些。” 烟花在夜空中炸响,虽灿烂,却转瞬即逝。 阮宁先是中毒经脉受阻,后又强行替谢九玄压毒,此时丹田早已不堪重负,勉强维持神志而已。 花无痕将人事不省的谢九玄背在身上。 阮宁垂眸,一抹失望闪过。 她还期待着,谢九玄会突然醒来。 可他没有。 * 谢九玄昏迷前便认出了所中之毒。 与林怃然所习邪功一样,出自前朝至毒之人手中。 这世上的毒,不论是否见血封喉,于他而言,都只是在众多所中之毒中,再加一味而已。 要不了他的命,却也不会让他好受。 即使在梦中,他都感受到了烈火焚身的煎熬。 毒是至毒,他再如何,还是普通人的身体。 即使小时候在宁国公诱哄下吃了数不清的毒,身体早已异于常人,但是,中毒之后所有毒药药性,仍然会在他身上体现。 比如这味毒,让他浑身发烫,伤口反复溃烂不止。 林怃然那一剑刺向阮宁的时候,他或许可以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阻止。 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至于让自己伤重。 可那是阮宁。 是只要她皱一下眉,他都会不自觉将视线黏在她身上的人。 在那一瞬间,他能想到的、最快速不让阮宁受伤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或者说,生平第一次,他抛开理智,身体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天色黯淡,房间里还未掌灯。 刚睁开的眼睛有些畏光,他闭眼等了许久,才复又睁开眼睛。 外间传来花无痕的声音,千金老人絮絮叨叨跟他说些什么。 谢九玄听了许久,脸上表情渐渐冷了下去。 他想起来一件事。 林怃然出现之前,阮宁跟他说了后会无期。 他垂了眼睛,神色未明。 靠欺骗得来的终将都会失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吱呀——” 小丫鬟端了药进来,砰一声砸碎了碗,瞪大眼睛捂嘴惊呼:“宁公子醒了!” 外面一阵忙乱,随即涌进来好几人。 谢九玄目光特意搜寻一番,心渐渐沉了下去。 即使料到阮宁言出必行,最多等到千金老人判断他身体无碍就会离开,他还是抱了那么一丝期待。 可显然,这丝期待也落空了。 他嗤笑一声,随手将递来的药碗打翻:“出去。” 花无痕满腔激动霎时化作怒火。 果然这厮最知道如何气人。 “这药熬了很久,你身体什么情况心里能不能有点数?!” 谢九玄浑身冷气:“出去。” 花无痕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半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你怕是不知道,这药是阮宁煎的。” 果然,谢九玄脸色不对:“你说什么?” 花无痕得意了:“阮宁没日没夜守着你,药煎了几个时辰,她方才被梁姑娘劝走去休息了。” 谢九玄看着打碎在地的瓷碗,药汁泛着苦味,在房间里蔓延。 他眸子发冷,挥出一道劲气,直朝花无痕打去:“滚。” 花无痕两腿倒腾,逃得飞快:“怪我?是你自己打翻的好不好!恼羞成怒!” 谢九玄眉头狠跳,又一道劲气打出,花无痕嗷地一声:“卧槽,你杀人啊!” 说完一阵风似的不见了,院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小丫鬟瑟瑟发抖立在谢九玄下首,害怕极了。 谢九玄弯腰蹲下,垂着头,墨发滑落。 他伸出修长的手,将碎瓷一片一片捡起来。 瓷片胎薄,冰裂纹,薄如蝉翼。谢九玄手指衬上去,说不出的雅致。 小丫鬟忙蹲下准备帮忙。 “不要动。”谢九玄淡淡开口,声音里无尽威严,“踩碎一片,拿命相抵。” 他随口威胁。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手脚不稳,险些摔倒。 谢九玄脸色一冷,宽袖拂去,将人拂到门边。 “不能越过一步。”他面无表情。 阮宁刚躺下,听闻大夫汇报谢九玄已醒,想也没想,理了衣服,匆匆赶来。 恰巧撞见这一幕。 谢九玄昏睡时,药物基本都是她喂。 他排斥陌生人,鉴于这伤跟她脱不了关系,或许出于愧疚,或许是其他,总之她纵容了谢九玄一次。 不喜欢别人,那她就亲自动手。 这几日她思绪动荡,若是手中没有事做,脑子里便会漂浮着七七八八的想法。 本该谢九玄确认没有危险后离开最好,因为那时不必面对,但是她拖到了现在。 谢九玄醒了。 她无法忽视刚听到消息那一瞬间心里猛地消失的大石头,整个人都轻了。 “药打翻了?”她问。 谢九玄将瓷片全都捡了起来,放进一块绒面红巾帕上,仔仔细细放好。 “嗯,不小心。”他道。 “小心手。”阮宁话音刚落,谢九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莹白的手指上立即划开了一道血口。 殷红的血流过苍白手指,很刺目。 谢九玄不怎么放在心上,拿过帕子随手擦了扔掉,继续摆弄那些碎瓷。 阮宁:“药不能不喝。我重新拿一碗来。” 没一会儿,她端了药来,神情平静。 谢九玄面无表情:“待会再喝。” 阮宁将药放下,竟也没多说什么。 谢九玄手中动作一顿。 往日里阮宁必定会冷嘲热讽一番,药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如今要离开了,便如此云淡风轻么?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那毒药绝非善类,谢九玄昏迷好几日,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手腕骨节凸起,侧脸瘦削,嘴唇紧抿着,看上去不太高兴。 阮宁心里奇怪,明明方才情绪还不错的样子。 她因愧疚宽容了态度,所以处处纵容。 但是,这在谢九玄看来,无异于无所谓、不在乎。 身体还在跟他挑衅。 不可抑制地,他心里情绪累积。 脑袋又开始发晕。 一个不小心,再次打翻了阮宁放在一旁那碗药。 “噼啪”一声,空气安静了一瞬。 阮宁淡淡道:“我再去盛一碗来。” 殊不知,她越是表现得出乎寻常的宽容,谢九玄心里便越是不舒服。 他道:“你……既然要走,怎么不趁我昏迷的时候离开?” 阮宁脚步顿住,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走了。 背影里透着一丝愠怒。 谢九玄笑了一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削单薄,眼睛因咳嗽而泛了红。 他道:“你……”他没说完,以为阮宁就这样离开了。 他看着绒布里包裹的碎瓷片,心里百转千回。 布局朝堂,与人对敌,他习惯于针对敌方弱点出击。 对上阮宁,什么办法都是空中楼阁。 第99章 099 099 花无痕一身狼狈踏进来, 便看见谢九玄绝无仅有的一身孤寂的样子。 他身上不时传来抽疼,那都是谢九玄挥出的劲气打的。 想到此处,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自己这是千里送沙包, 专门挨捶来了?! 气死大爷了! 他眼珠子一转,捉弄人的念头止不住冒出来。 “阮宁被你气走了。”这话不算假,来的时候他碰上阮宁,那丫头难得一脸郁气, 显然生气了。 也是,谢九玄这厮一天不气气人, 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 谢九玄冷冷看他一眼,威胁意味十足。 花无痕虱子多了不怕痒, 打挨多了皮不疼,更何况,这么难得让谢九玄吃瘪的机会, 错过了不知要等到何时。 这时候不抓住机会, 那就是傻子。 大爷他像是傻的吗? 那必须不是! 他拉过椅子坐下, 语重心长, 老气横生:“九玄呐,你说说你, 阮宁那丫头, 虽说不能指望人家一心向武的为着你这样的回心转意,但是你表现也不能太差劲了吧?人家衣不解带守在你病榻旁边,整夜整夜不睡觉,你一醒来就找事, 打翻药不说,现在还把人气走了!” “你说,你这是人干事??” 他装腔作势,眼睛瞥着谢九玄神情,心里暗搓搓期待。 谢九玄脸色平静,只问了一句:“她果真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问花无痕,还是在告诉自己事实。 换做平时,以谢九玄的精明,花无痕想骗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他这会偏偏着了魔似的,不知为何好像认定了阮宁离开。 也不知道平日里的精明洞察都到哪去了。 花无痕咽了口口水,更造谣的话有点说不出口。虽然他想看谢九玄笑话,但只是玩笑而已,并不希望他真的心中难过。 他挠了挠头,一脸尴尬:“你怎么就认定阮宁会走呢?” 谢九玄漆黑的目光压在他身上,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行了行了不说了。”他惊觉闯祸,忙打住话题。待会阮宁回来谢九玄自会知道阮宁没有离开,他此时解释谢九玄看样子也不会信。 “你昏迷这几日,宁国公府传来消息,已经查清了林怃然之事。”他企图用公事转移谢九玄注意。 不论什么时候,这一招都是有点用处的。 可这回他没能引起谢九玄注意。 这厮垂眸坐在那里,冷冰冰的,对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 “随宁国公府消息来的,还有一张奇怪的纸,上面只写了:九月九将近,宁国公所办之事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花无痕拿出纸条,百思不得其解,“你跟谁约定什么了?” 谢九玄目光移到纸张上,手轻轻用力那纸便从花无痕手中落到他掌心。 他垂眸淡扫,浑身越发冷了。 花无痕嘶了一声:“讲讲?” 谢九玄漫不经心开口,一张口就让花无痕炸毛。 “你皮痒了?”倒好像这人方才都在走神,这会才清醒似的。 说来也怪,花无痕听着这熟悉的嘲讽语气,竟有种莫名的亲切。 意识到这一点,他火烧屁股似的窜起来,炸毛道:“你才皮痒!” 谢九玄轻咳起来,他其实还未恢复,身体有些虚弱,咳嗽起来听着压抑沉闷,总归不会舒服就是。 花无痕冷哼:“好好的药不喝,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说吧,京城传来什么消息?”咳嗽稍压下去,谢九玄抽出一丝心神,转移自己的注意。 花无痕瞬间上钩,自发讲了起来。 “就是那个林怃然啊,”他道,“太师之女,循规蹈矩的大家小姐,谁能想到她竟然偷练了邪功?” “要说功法的来源,还得从我逐出去的那个弟子说起。林怃然这个女人看起来不起眼,但是查下去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花无痕眉头挑了起来,显然其中大有文章。 谢九玄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应和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 他有没有听花无痕是顾不上了,他说起此事滔滔不绝,自己也深有疑惑。 “这个女人似乎是鸿运当头,从小到大所遇奇事不断。就说我那逐出门的弟子花寄,本因为心性不正,私下修炼邪功,违背我门师规而被逐了出去。” “花寄本性不善,就连我这个师父,他也未必放在心上。可偏偏林怃然机缘巧合救了他一命,花寄便死心塌地跟着,甚至愿意为奴替她卖命。” “这太奇怪了。” 花无痕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个女人手段之毒,阮宁恐怕远远不是对手,你知道吗,她十三岁便毒杀了林府后院怀有身孕的妾侍,林太师府除了这个女儿,此后再无所出。这哪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 谢九玄冷淡的目光看着他,简直犹如俯视蝼蚁。 花无痕感觉自己又要生气,忙抚了抚胸口,暗道不气不气:“行了行了,她当然不能跟阮宁比,我这不就是找个对比吗!” 疯球了了,这厮也离疯不远了。 “还有还有,天下的好事都像给她一个人遇上了一样。”花无痕忙提起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你说她一个千金小姐,走到哪里都能碰到半死不活的家伙,还偏偏都给她救了。救了以后那些人就对她死心塌地,她想做什么都有人替她去做。” 谢九玄转动茶盏的手指轻微停了一下。 花无痕继续道:“我敢打赌,阮宁早就发现了此人不对劲之处。” 他说得气劲,早已忘记观察谢九玄神情,没有发现谢九玄转动茶盏的动作越来越慢,在他说到阮宁时已经停了下来,眼睛里一片沉思。 “阮宁第一次提剑杀人,杀的就是林怃然。但是她失手了。” 谢九玄已经将目光放在花无痕身上,评判着他嘴里说出的话。 “就是这件事,我怀疑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因为这次失败后,她再也没有正面对林怃然出手。以她的武功,后来明明有很多机会。” “那么,她到底为什么放下了杀心?” “啪——”谢九玄放下了茶盏。 花无痕立刻回过神来,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你想到了?” 谢九玄冷淡道:“你可以走了。 花无痕满腔期待顿时化为愤懑:“谢九玄!” 都怪他太天真,竟然想不开同情这个王八蛋。 他气呼呼起身,眼睛里射刀子:“你不说,我自己问阮宁去!哼!” 谢九玄:“站住。” 花无痕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事不许再提。”谢九玄给他浇了盆冷水。 花无痕脑袋浇了个透心凉:“为何?” “阮宁不说自有她的道理。你去问她也是一样的结果,不必自讨苦吃。”他竟然好心解释了,却还不如不开口。 花无痕憋屈得很。 他气得甩袖而出,放下狠话:“呵,你就好好养病吧,我找阮宁去了。” 还有比这更简短有力的气话么?! 没!有! 谢九玄眼神一下子沉得滴水,花无痕拍拍屁股一溜烟飘走了。 叫你丫的给小爷拽。 治不了你! 阮宁端着药差点跟花无痕撞上。 她蹙眉从屋里收回目光:“你做了什么?” 谢九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花无痕好心情中道萎靡,脖子一梗,施展轻功迅速消失。 他也就是气气谢九玄,阮宁要是动起手来,那可太吓人了。 阮宁皱眉,端着药踏进屋里。 谢九玄听到她的声音就怔住了。 他是真的以为阮宁已经离开。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身体已经坐直了。 阮宁将药放到谢九玄面前,看着这人还泛苍白的脸,抿了抿唇,难得解释了一句:“药刚熬好,放一会儿再喝吧。” 谢九玄:“你怎么还没走?” 话说出他眉头便皱了起来。 阮宁被他一哽,面无表情:“若是没有人盯着,你不吃药怎么办?” 谢九玄眼里闪过意外,语气缓和下来,试探着问:“药得吃多久?” 阮宁淡淡道:“旧疾刚好,又添新疾,要养很久。” “谁开的方子?”谢九玄压下眼中隐约笑意,将药碗端起来。 “千金老人。” 好像为了证实她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千金老人那气呼呼的声音,花无痕喏喏赔不是,这人显然打翻了老头子的药。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片刻后千金老人的声音也消了下去,蔓延的沉默里好像多了些什么,谁都没有出声打破,却自有一种熟稔的默契。 谢九玄一声不吭喝完了药。 阮宁端过来疗伤的药物,替他处理剑伤。 她手偶尔触碰到谢九玄身体,指尖忍不住轻颤,被她很好地遮掩了过去。 谢九玄安静端坐,神情闲适自如,脸上易容卸掉了,露出本来面目,除了有些苍白瘦削,整张脸出色得不似真人。 阮宁拆开绷带,狰狞的伤口渐渐露出来。 肌肉分明的胸膛上,一道狭长的伤疤盘踞其上。 阮宁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消失了,她眼睛有些发酸,忍不住眨了眨,轻轻将药抹上去。 “你可知林怃然从何处习得邪功”谢九玄浑身肌肉绷紧,睫毛轻颤,眼睛里若有所思。 这话,更像是没话找话。 对于宁国公来说,这样一句话未免有问别人“用过膳了吗?”这样没有实质意义问题的嫌疑。 “大概知道。”阮宁轻轻道。并没有细究谢九玄语气怪异之处。 她松了口气,手中动作加快,仔仔细细观察着伤口,随后包扎起来。 “哦。”谢九玄漫不经心道。 阮宁不由看他一眼,不小心撞进那双盛满细碎波光的眼睛,立即移开目光。 淡淡的光洒进来,温暖和煦,照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好了。”阮宁回过神,松开了手,神色恢复平静。 “伤好得挺快。” …… 两人自己估计都不太清楚说了些什么。 第100章 100 100 林怃然番外 怃然, 出自论语,意为失望。 林怃然自从识字起,便对名字含义保持了缄默, 并在心底里憎恨那个赋予她这样一个名字的人,——林家老太爷,一个老不死的东西。 听母亲说,那个老东西临死前盼望着能抱到孙子, 日盼夜盼,吊着最后一口气, 结果盼来一个孙女。 老东西当场就气得咽气了。 咽气之前却给她留下这样一个名字。他怎么就没死在开口之前? 她无数次在心底惋惜。 她也并非没有求过父亲,但是父亲此人迂腐正直, 对老东西的话奉若圭臬,让他违背遗愿,简直是要他的命。 哪怕那样一个名字曾让她在学堂里抬不起头, 教人指着耻笑无数次, 父亲也从来没有犹豫过半点。 看, 死人一句话, 让她小时候每天哭泣委屈。 林怃然抱头大哭时,一笔一笔将所有人的耻笑记在心里, 并替父亲划上一笔又一笔罪孽。 他们都欠她。迟早, 她要让所有人后悔。 出生因为不是男孩,气死祖父,得到了一个带着羞辱意味的名字。这件事的影响对林怃然来说,却不仅仅在出生那一天。 它一直折磨她到长大。 男孩, 男孩……母亲做梦都想生下林府嫡子。 可老天似乎偏偏与她作对,她越想得到,便越是得不到。 奇奇怪怪的药流水般送进来,变成了腥膻乌黑的药汁。 母亲一脸麻木,仰头一饮而尽,如同饮水一般。 喝完,她用帕子擦擦脸,看着她的目光复杂而诡异。 每当这个时候,林怃然都觉得屋子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些药味让她恶心得想吐。 有一次,府上有个下人生产,是男孩。 她对男孩有着本能排斥与反感,她责打了满面喜色的下人,所有人脸色惶恐,弥漫的喜色荡然无存。 她满意了,蹦着跳着蹦向阿娘的屋子。 “阿娘……”她脸色煞白,“这是什么?” 浓郁的血腥气钻进鼻子,搅得体内翻江倒海,恶心一阵一阵往喉咙处涌来,她再也忍不住,抱住花瓶吐得头昏眼花。 阿娘面前那只碗里,活生生盛着鲜红腥膻宛如人体内脏器的东西。 “胎盘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没用的东西。”林夫人眼神淡漠,“将小姐抱下去。” 林怃然大病一场,高烧不止,连续几日噩梦缠身。 她梦见碗里的胎盘变成了一个男孩,母亲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男孩吞了下去。 每当这时,她总是在心悸中惊醒。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那个男孩满月时,她避开府上之人远远扫了一眼。 那一瞬间,她心底滋生出无限恶意,竟觉得这男孩碍眼极了,甚至想掐死他。 意识到这个想法的瞬间,她只是淡淡皱了皱眉。 她暗暗在心底祈求母亲求过的那些神佛,不要让母亲生下弟弟。 弟弟在她心里早已是一个令人反感的存在。就像母亲屋子里常年萦绕的恶心药味,就像夜夜缠她入梦的胎盘,让她从心底生出排斥。 阿爹阿娘有她一个就够了。谁来跟她抢都不行。 从很小的时候,林怃然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好像生来与别人不同。 从很不起眼的小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大事,冥冥之中好像有人牵引着她,总是让她得到想要的。 一开始,只是诸如分食杏子橘子这样的小事。 一盘杏子,众人咬一口立即皱了脸,连声吸气,甚至有两个小少爷连礼仪都顾不上,当场吐了出来。 “酸死了!” 所有人,无一例外。 脸色一个比一个后怕。 林怃然嚼着嘴里甜香的杏子,眼露诧异。 所有人定定看着她。林怃然又摸了一颗,咬下去,甜得醉人。 “不酸吗?” “不酸,很甜。” 那人半信半疑拿了一颗,只是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立即:“呸!”吐了出来。 “酸掉牙了!” 林怃然将其归为运气。不过,当这样的小事遇见次数变多,她也意识到自己运气比别人好。 在遇见后来的事情前,她从来没想过这运气能给她带来什么。 那时候是冬天,母亲屋里添了炉子,厚重的帘子将屋子裹得严严实实,让人讨厌的药味更浓郁了。 她每每请了安便回自己院子。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是的,七岁,她有了自己的院子。 母亲将身边的翡翠送来服侍她。 这天,雪很大,外面很冷,阿爹连日早出晚归,家里多了巡逻的下人。申时院门便已落锁。 处处都透着不同寻常。 她依稀从下人嘴里听到,京城涌进了一批贼人,每到夜里便出来杀人,已经死了好多人。 她将此当做故事听,听过就忘。 没想到,她自己竟然会与贼人有牵扯。 当时她睡得沉,猛然听见咣当一声,翡翠嘴里惊呼尚未喊出,便被人堵住了。 “翡翠?”她有些害怕。 一把刀的寒光突然向她刺来,七岁,她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不同于在心底暗暗替别人计划的死亡,那是真正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手脚发冷,脑袋里空空如也。 就在她不甘时,那把刀停住了。 紧贴着她的鼻尖,再往前一指,她脑袋都会开花。 从这以后,她在心里替别人标注死亡时,虔诚了许多。 贼人为何会停,她一开始不懂。 后来遇到的多了,慢慢发现了缘由。 这跟只有她能吃到不酸的果子一样,是只有她能得到的庇护。 渐渐,她为此感到一丝得意。 尤其后来她发现,那个她曾经去看过的男孩长大到会走路能认人的时候,她只是随手丢了不喜的糕点给他,这小孩只要看见她,便会露出一脸傻笑。 她嫌弃极了。 又脏又邋遢的下人小孩而已。 后来她又试着做过几次类似的事情。结果大都相差无几。 只要她表现出一点亲和善意,那些穷苦小孩便会死心塌地听她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哪怕是放火,哪怕是打人。 她指使他们去打兵部尚书府的小公子。 那家伙就是带头捉弄她名字的人。她心里第一个给他记了仇。 这时候似乎可以报了。 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被打得很惨。 她很高兴。 之后她便将那群小孩抛之脑后。 哪怕听说兵部尚书府将他们抓起来严厉拷打,她也丝毫没有愧疚。 他们自愿的,不关她的事。 她喜欢上了这个游戏。从此热衷于救人。 倒是没想到无意中有了好名声。 有一次,她救了宁国公夫人。 过了几日,她带了谢大公子拜访。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宁远。 一个瘦瘦弱弱,气质温和的少年。 眼睛像黑葡萄一样,说话一板一眼,极其无趣。 让她想到阿爹。 不喜欢。想起阿爹她就想起阿娘近日来总是大发脾气,因为阿爹从外面救回来一个女人。 她垂了眼睫,静静听阿娘和谢夫人说话。 阿娘最重礼仪,自从外祖家败落,她唯一可以骄傲的,便只剩一身大家培养出来的礼仪气质。 她将这些严苛地传给了林怃然,不允许她有一丝一毫失礼。 林怃然讨厌这些。 她站得不舒服。 瞧见旁边站着的少年,她便也将他讨厌上了。 那少年有双洞察的眼睛,俊秀的眉眼间全是温和。 她不信他是真的温和。于是心底生出一丝恶念,瞪了他一眼。 她猜测中的皱眉或者不赞同都没有在那张小小年纪便出类拔萃的脸上出现分毫。 反而,他笑了,似乎看出她心底积攒的恶意,开口道:“母亲,林府园中有几样花草,我从没见过,可否请林小姐带我前去看一看?” 林怃然皱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夫人温温柔柔的,林怃然几乎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跟她阿娘不一样。这个女人眉间没有忧愁。 谢夫人开口,林夫人当然放人。 就这样,林怃然带着谢九玄出去。 一出门,不等她开口,谢宁远便道:“你想玩便去,花园的路我认得。” 林怃然最不喜欢顺着别人的想法走。 她偏偏要带着谢宁远去。 谢宁远也只是跟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她心底恶意涌动,眼珠子一转,便想起对她言听计从的那些下人小孩。 于是她故技重施,刻意释放善意,笑得一脸天真:“你怎么知道我想出来玩呀?” “我有个弟弟。”他这样说,浑身温和,气质像玉一样。说起弟弟,眼睛里荡起笑意。 林怃然突然有些讨厌那个未曾谋面的谢府二公子。 那天她破天荒释放出很多善意,笑得脸都要僵了。天知道平日里只要她露出一个笑脸外加几句刻意的好话,旁的人都会对她露出笑容,再暴躁的人也会软和了脾气。 换成那些学堂里的小孩,早就仰着脖子眼巴巴看着她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满足她的要求,听她的话,做她想要的事。 可这次,她失败了。 谢宁远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你弟弟好还是我好呀?”她不死心地问。 谢宁远起身,丝毫不在意白色袍摆上沾染的泥土,带着些疑问看她,仿佛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问题。 他只是盯着花丛:“不知可否让我摘几支花回去?” “不许。”她想也不想拒绝。 谢九玄也没有失望,笑了笑便作罢。 林怃然暗暗讨厌这个家伙。 可是,没过多久,阿爹说替她跟谢宁远定了亲。 听说是宁国公府主动提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得意。 只是这得意并没能持续多久。 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孕。 母亲为了求子常年喝药,脸色疲惫,身子臃肿,又兼之操劳府中事物,不过三十,人却苍老。 那妾侍二八年华,豆蔻梢头,站在母亲身边,嫩得如同早春新发的緑芽。 母亲却成了映衬她的枯树。 父亲将她带回来后母亲日日睡不着。 千防万防,两月后,她还是查出了身孕。 母亲拿出好几种毒.药。 任何一种下去,那女人都别想平安活下来。 可最后母亲也没有把药下下去。 这是最令林怃然不解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了解母亲,并认为她是最硬心肠的人。 从没想过,她会宽容。 林怃然不懂,也不屑。 母亲下不去手,但她却决不允许。 就算那个弟弟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她也不会开心。 更遑论从一个妾侍的子宫里孕育。 她将毒.药藏了起来,交给那个下人的小孩。正好,那孩子长大,在妾侍院外跑腿。他很听话,很顺利将□□下到妾侍膳食中。 几个月后,妾侍不小心跌了一跤。 一尸两命。 大夫告诉阿爹:“是个成形的男胎,可惜了。” 林府后继无人,京中人人都知。 阿爹目光从她和母亲身上扫过,满是疲倦。 林怃然总觉得,阿爹一瞬间老了,头发也白了。 那毒药出自外祖,除了母亲,没人能察觉。 待到将人都打发走,母亲狠狠将她拖进屋里,浑身颤抖,眼睛盯着她:“是不是你?” 林怃然点头。 或许她在等一份夸奖。 但母亲只表现出冷漠和复杂的神色。 从此,林怃然发觉母亲躲着她。 她在心底暗暗生气,觉得母亲背叛了她。 那种看怪物的眼神,她不喜欢。 没多久,父亲官至太师,林怃然成了太师府唯一的女儿。 她学会让更多人喜欢亲近,哪怕她在心底讽刺这些人都是傻子。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谢宁远。 不过,当她发现谢宁远对其他人比对她还要敷衍,她竟莫名地在心底找到了一丝平衡。 她无意中观察谢宁远,发现这人身上有些迷。 她被这种特殊吸引,谢宁远越是不跟其他人一样对她的特殊才能表示欣赏,她便越是要证明自己的优势。 尤其出了妾侍怀孕事件,她骤然发觉自己并不如所认为的那样高枕无忧。 她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这一切,成为一个仰仗庶弟鼻息的人。 这是她绝对不会允许的。 哪怕将林府的东西扔了,便宜乞丐,她也不愿意便宜跟她抢夺东西的庶子。 放眼大梁,文有太师,武有宁国公,所有同龄一辈中,她确实最看好谢宁远。 她要嫁的人,当然必须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物。 将来定会让所有人羡慕。 除了这人眼里只有他弟弟,其他都令人满意 他弟弟若是死了最好。 她可不喜欢有人跟自己相提并论。 这之后,她又救了一个人。 她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且将这种优势发挥出来。 比如救人,令人为自己所用。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她这里相当简单。 救的这个人是花寄,一个邪道中人。 她第一次接触邪道之人,发现也不过如此。 被她救了,照样供她驱使。 这个还更加死心塌地。 之前那个下毒的男孩到底被林太师查出,投进了天牢。 她并没有紧张,男孩果然一个字都没说,咬牙死了。 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曾经替她打了兵部尚书府公子的那群小孩也一样,严刑招供也没有说出她。 虽然她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总之,救了花寄以后,她多了一个可供驱策的下人。 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没高兴多久,允王叛乱。 宁国公府一夜被屠,帝后殉难,满朝哗然。 谢宁远退婚。 林怃然不敢相信。 她使出百般手段说服父母,无论如何,谢宁远想退婚,她不同意。 可婚事最后还是退了。 她将这一笔给谢宁远记着,发誓日后定要他后悔。 可事情发展出乎意料,谢九玄性情较之先前,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任凭她怎么想走到离他近一点,都没有办法。 他在建宁三年叛乱中表现出来的决断、魄力,让他声名大振,宁国公之名天下皆知。 他还有这绝世无双的好容貌。 这些足以驱策未出阁的姑娘前赴后继向他扑去。 她们学他穿白衣,期待他看一眼。 林怃然沉寂了一段时间,照做了。 可以前每每陪谢夫人前来时总会带着她的谢九玄,此后再也没有答应她的拜见。 唯一能让她说服自己的,便是自己见不到的人,别人更见不到。 这样一想,她心里稍平和一些,沉下心来,耐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七年。 花寄替她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杀了许多妄想谢九玄的人。 她以为迟早有一天,等到谢九玄身边只剩下她一个,这个人一定会多看她一眼。 可是,这里出现了一个变数,——阮宁。 这个女人她注意了一些时间,打算找个机会杀了。整日上蹿下跳,实在碍眼。 在漫长等待中,她早已将宁国公夫人之位视为己有,凡觊觎者,都该死。 对付这样的女人,她早就熟练。 赏花会是个好机会,她派出了花寄,心情甚好,只等替她收尸。 却没想到出了意外。阮宁没死,花寄却死了。 她是有些可惜的。 一是可惜阮宁没死。 二是可惜花寄这样一个好帮手白白死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意外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便是她的噩梦。 阮宁刺了她一剑,险些要了她的命。 随后便是程秀文突然反水,司马剑一败涂地,就连秦明月,也离她而去。 突然之间,她曾经得来不费吹灰之力的东西,全都失去了。 更让她难以相信的是,她默默等了很多年的谢九玄,多少年来对人保持疏离的谢九玄,开始对阮宁不一样了。 她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从根源——阮宁身上解决。 只要阮宁死了,一切就会恢复。 只要她死了。 可她发现,她杀不了这个女人。 她不仅有旁人不及的美貌,还有绝世的武功。 她心底滋生无尽怨毒,这个世上,明明只有她一人与众不同,阮宁突然蹦出来,好像将她所有运气都吸走一样,让她变得平庸,她自己却一日日强大。 这种不甘和怨恨日日折磨她。 她要杀了阮宁。 她突然渴望武力,渴望亲手刺穿阮宁喉咙。她翻出花寄留下的旧物,翻出那本被他称为绝世秘籍的功法。 然后,没日没夜练功。精心准备,专门克制阮宁。 后来,她发现真正的谢九玄竟和阮宁一起离京,心底恶意突然爆发,再也不能忍受,她知道花无痕与阮宁关系匪浅,因此故意施压,放他离开,随即循着轨迹找到临安。 她精心准备了毒药,蛰伏等待。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她还是失败了。 谢九玄那一剑倾注漫天煞气,她才意识到,一开始,她就在赌。 显然,她输了。 死的时候,她有无尽不甘,仿佛命运就在眼前,冥冥之中应该属于她的,全都消失不见。她心里第一次很难过,前所未有。 第101章 101 101 阮宁包好伤口, 动作麻利替谢九玄将解开的衣袍迅速拉好。 她面无表情,谁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出异样。 谢九玄对她虽不能说有十成了解,七成却是有的。 他知道阮宁性格里有些固执, 有时候他也有些怀疑,阮将军夫妇那样的性格,怎么会养出阮宁这样将自己龟缩起来的女儿。 有时候,她谨慎到过头, 仿佛一只刺猬。 他不止一次怀疑,谁伤害过她。 可他查了一次又一次, 派出去的人将燕然,将将军府查得底朝天, 就差掘地三尺。报上来的消息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线索。 他无数夜里深思,每天思索她在想什么, 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就比如此时, 阮宁脸色平静, 眼睛却垂了下去, 不跟他对视。 这是她不自在的表现。 他接触很久,才察觉她这一点习惯。 不由有些愉悦。 他也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低沉悦耳, 惹得阮宁再三隐忍却没忍住, 抬头看他笑什么。 谢九玄撞进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含笑道:“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有意无意,他轻轻握住了她的袖子,阻止她离开的意图。 阮宁有些奇怪, 谢九玄能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好像有意无意知道了这个人的所有。 这样一想,她避开了谢九玄的视线,开口:“什么事?” 未知激发了她的好奇。 “你不是怀疑梁司南?”谢九玄道。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谢九玄很少看到她情绪这样直白的时候。那双眼睛睁大时,微微有些圆,睫毛卷翘,直勾勾看着他,很像……一只猫。 不过阮宁好像察觉他注视的目光有些专注,立即收敛神情,眼睛恢复了淡漠。 谢九玄有些惋惜,却更觉得她像一只性格淡漠的猫了。只有好奇时会睁大眼睛,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他甚至走神,脑子里出现那个画面。 “谢九玄。”阮宁声音有些冷。 也将他走偏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一副高人模样:“梁司南就是谢宁思。” 若不是阮宁刚才叫他没反应,恐怕当真就被他这副仙人模样骗过去了。 她皱眉,却无暇思考更多。 这个消息已经足够让她想半天。 梁司南就是谢宁思。 这意味着她给司马徽炼药那日,梁司南闯进幽兰殿完全是谢九玄默许,意味着谢府真正的血脉还在人世。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梁司南是否会对谢九玄不利?毕竟这个身份太好做文章了。 可随即她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立即抿唇,沉默不语。并让胡思乱想的脑袋停下来,开始默背武功心法。 谢九玄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告诉她这件事。 不止这件,应该是所有事。 其实如果仔细回想,谢九玄发现他在阮宁面前,已经少有什么秘密。 就连最让他不喜的失去理智这件事,也完全由她一人抗下。 她的强大和坚强都出乎意料。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一眼看穿阮宁,就像她小时候、初入京都之时,完全不知世事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一个。 有时候,却要辗转反侧日思夜想,才能猜透她一个眼神蕴含的情绪。 “建宁三年,他被宁国公府逃走的死士残党掳走,在那些一心拥护前宁国公的死忠之士身边长大。后来遇到病入膏肓的梁司南,受其所托,又想杀我,故易容成梁司南。” 阮宁想起当时梁司南故意接近之举,顿时皱眉。 “建宁三宁,”谢九玄脸色平静,看着阮宁,“你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关于建宁三年,阮宁从无数人嘴里听说,无数故事版本从她记忆里掠过。 对谢九玄来说,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不想。”她想也不想道。 谢九玄无奈地看她:“可是我今日难得想说。” 这些事,任由外人传得沸沸扬扬,他却从来都不开口提及。 可能是今日格外适合,也可能因为他心底有些打算。 总之,他像一个老者,用淡漠的口吻讲述那些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事。 阮宁不自觉注视他的眼睛,从那里只看到平静与强大。 不管谢九玄说得多么从容自在,却掩盖不了宁国公这个人的残忍贪婪。 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 她发现自己只是想想谢九玄小时候吃过的苦,心里便很不舒服。 她的脸色越发沉凝。 谢九玄失笑:“你的表情,好像提剑比武一样严肃。” 阮宁抿唇,不开口。 “你厌恶宁国公?”他好像不经意一问。 阮宁确实厌恶。她甚至几次握住了剑柄。 这股郁气突如其来,惹她生气。 可能是谢九玄故事讲得太好,也可能是宁国公这样的人确实该死。 她沉浸在谢九玄延伸出来的情绪中,甚至没有发现谢九玄语言中的陷阱。 “谢夫人,你又是如何看待的?”谢九玄又轻飘飘抛出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问题。 阮宁身上警惕的触角安逸舒适地龟缩着,没有察觉任何危险。 她淡淡道:“她确实没有动手杀人,却看着凶徒杀人而无动于衷,哦,她还包庇凶徒。” “她也参与其中,死有余辜。”她用淡漠的语调下了一个结论。 谢九玄眸子里忍不住泛起一些笑意,惹得阮宁不虞。 合着她在那里生气,这人自己经历的事,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 她莫名有些生气。 “那陈元山呢?”谢九玄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陈元山正是临安一个比较有名的匪徒。 曾经暴起杀了一户人家几十口。 阮宁不知道他问陈元山做什么,只淡淡道:“陈元山,该死。” 她自己都没察觉,提起陈元山,她语气淡漠,说的就是一个该死之人,没有多余情绪。 而说起宁国公夫妇,她眼睛微眯,厌恶遮掩不住,浑身都在泛冷。若是有普通人在,定要被她这一身煞气吓到。 她在动怒。 “你更讨厌宁国公夫妇。”谢九玄肯定道。 他问了一连串无意义问题,阮宁神思反应过来,察觉不对,刚抬头,就撞进谢九玄一片愉悦的目光里。 那种高兴甚至是喜形于色的。 这样的谢九玄令她吃惊。 “你在替我生气。”又是一个肯定句。 阮宁猛然意识到什么,浑身防备起来。 木槿花的香气从窗户飘进来,夹杂着柿子成熟的甜香。 一道雷声响起,半边天空罩上乌云,远处传来行人嘈杂的奔跑声。 空气很闷,闷得人心里发慌。 阮宁思绪飘到街上,想象着那些雨点落下来,带来清凉。 谢九玄独特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震耳发聋:“若是……我如今上门求娶,你可会答应?” 他问得克制而矜持,仿佛生怕惊到阮宁纤细的心。 他窥见了一丝曙光,便想牢牢将她抓到身边。 可他还是低估了阮宁对于他坦白心思的恐惧。 阮宁无从分辨那声音是真是假,只觉一切犹如幻境,像在梦中。 但她几乎立即否认:“不会。” “不可能。” 她死死抑住跳动不安的心,脸色发白,夺门而出。 她回答之快速,让谢九玄怔愣。 他甚至怀疑,阮宁根本没有思考。 她本能拒绝。 前一瞬因她在意而升起的丝丝喜悦如同水雾消散无踪,谢九玄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长长叹息了一声。 阮宁可能都没有发现,她离开得慌张而忙乱,哪怕故作镇定,也掩盖不住她颤抖的手。 谢九玄心里,泛起绵绵密密的疼。 虽然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但人总是更愿意欺骗自己相信那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样一想,他也释怀。 她就是看似固执强大,却又脆弱得可怕。 他是有耐心陪她慢慢熬的。 此想法刚出,他心情稍有上扬,花无痕气喘吁吁冲了进来:“谢九玄,你做什么了,阮宁这次当真离开了!” 谢九玄上扬的心情戛然坠落,从天到地。 他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花无痕,一字一句:“再说一遍?” 花无痕一脸无奈:“祖宗,你又怎么惹人生气了,她带着包裹走的,这会恐怕都到城门口了。” 谢九玄闭上眼睛,身体躺到靠椅背上,看起来浑身疲惫。 “你不去追?”花无痕着急死了。 谢九玄只是摆了摆手,揉着太阳穴,勾起唇角,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若一心离开,就是将她困住又有什么意思?” “不是吧,你这就放弃?”花无痕瞪大眼睛,“你是谁?你绝不是谢九玄!” 谢九玄才不会放弃。 谢九玄冷冷看了她一眼,浑身气压极低。 花无痕这才发觉他心情很不好,甚至到了压抑的地步。 他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谢九玄漫不经心,眼睛看着阮宁刚才端进来的药碗,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无痕擦了把汗,灰溜溜出去,直到走远,才拧着眉头暗暗骂骂咧咧,却也赶紧派人去跟着阮宁。 阮宁明显心神不宁,不管是失去她的行踪还是遇见危险,都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不论谢九玄有什么打算,确保阮宁安然无恙都是必须的。 * 阮宁从来很少带什么东西出门。 谢九玄一番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无从多想,从谢九玄房间飞身离开,立即带走包裹,骑了马便出城,随意选了方向狂奔离开。 一路上既没有顾及所行目的,也没有注意时间流逝。 她只知道天黑了三回。 她将谢九玄连带他突如其来的求娶带给她的惊惧死死压在心底深处,层层锁了起来。 外表看上去,她依旧是那性情淡漠,无动于衷的阮宁。 她也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环境。 这是一座很有诗意的城镇。栀子花沿街盛开,香味浓烈,一阵一阵直把人淹没其中。 她察觉腹中饥饿,停在一座酒楼前。 小二牵了马去喂草,她踏进酒楼,选了一处临街位子坐下。 酒楼里三三两两聚集着几处人,离她最近那一桌说得最热闹。 “听说了吗,临安巡抚梁大人府上出事了。” “何事?” “梁少爷至交好友,一位姓宁的公子死在刺客之手!梁公子都要把临安府翻过来了。” “嘶,可怜年纪轻轻。” “谁说不是。” “……” 阮宁浑身僵住,脖子咔咔转过去,死死盯着那一桌人。 那些人被她视线吓到,脸色一白,意识到此人不善,彼此对视一眼,立即起身。 只是,不等他们逃走,阮宁已经如同幻影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浑身寒气疯涌,几乎冷得人打颤。 “这,这位小,小姐可有,有事?”胖子被脖子上的长剑吓得双腿打摆子,唯恐面前这个可怕的女人失手将他脖子割了。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阮宁嗓音因长时间不开口而沙哑。 若是细听,会发现她声音颤得厉害。 甚至就连握剑的手,也几乎失了力气。 只是胖子几人只顾害怕,没发觉她身上异样。 几人满头大汗忙把刚才说的又说了一遍。 说完立即撇清关系:“这消息我从一个临安府过来的商人口中听说,他今日刚到,也可能是他胡说八道!” “滚。”阮宁刷一声收了剑,人已经消失不见。 众人定睛一看,她骑上那匹枣红色宝马,箭矢一般从长街上消失。 几人面面相觑,不由摸着脖子打了个寒颤,立即奔跑离开。 * 阮宁驱使着马,耳边风声呼呼而过。 她眼睛里有一丝迷茫,思绪停顿,完全无法思考。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前也只有一条路。 当街纵马,人仰马翻,叫骂从她身后传来,她全都没有注意到一般,只是挥鞭,让马跑得快些,再快一些。 汗水从她脸上滴落,飘散在风中,又落在哪个人手上。 有人看着大太阳迟疑:“下雨啦?” “驾——” 阮宁嗓子里快喊不出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眼眶发红,视线里好像蒙了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但这条路,明明只走过一次,也并没有去记过,此时却好像印在心底,牢牢指引她该往哪个方向走。 “驾——”她颤抖的声音远远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不是马上结束呀,只是说一下大致进度,还有好多内容没讲清楚呢,5月忙成狗,完结的flag是倒了,那就立个6月完结的叭! 第102章 102 102 马停在临安府城门前。 阮宁离开不过三日, 却再次踏入这座城里。 逃离的时候她内心凌乱,不知道何去何从,胡乱选了个方向便埋头向前。 如今回来, 总觉得一切都变了。 长街上人流一如往昔,她无暇旁顾,只觉路很长,总也赶不到。 如果她不是完全陷入内心慌张, 便该注意到城里风平浪静,人们安逸如往昔。 可她太急了, 从来没有这样急过。 人们只看到一道身影风一般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鼻端还残留着淡淡栀子香气, 他们恐怕以为自己眼花了。 栀子香,恐怕是余姚来的吧。那里如今正是栀子开的时候。他们临安可没有这种东西。 梁府大门开着,下人脚步从容, 面色不见丝毫惊惶。 阮宁翻墙而入, 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谢九玄住的院子。 她的目光只有眼前的路, 速度快得任何人都难以察觉。 或者, 察觉了,但他们想起主人吩咐, 只当没有察觉。 看见院门的那一刻, 阮宁一路上高高提起的心毫无预兆拧了一下。 她的脚突然就停住了。 院门紧锁,里面却有一道呼吸。 平稳,有力。 她伸出推门的手停住,无数种念头在心头划过。 明明一路不曾停歇, 从听到消息,到如今赶到,她没有想过回来的缘由,也没有想过回来的目的。 她只是回来了。 想到那些人说的话,她心里没来由得升起害怕,很奇怪的情绪,突如其来,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赶路时只记得要赶回来,如今站在院门前,她不敢迈出一步。 里面的人,是谁? 她抿唇,迟疑了一下,最终翻墙而入。 院里枣树下坐着一个人。 他看着阮宁,面色很好,气息平稳。 没有受伤的痕迹。 阮宁心口那块大石移开,忍不住轻轻喘息。 随即,遗忘到脑后的其他情绪一股脑涌上来。 她僵硬着,瞬间明白自己被谢九玄骗了。 她一个闪身出现在谢九玄旁边,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听脉象。 什么受伤濒死,什么血流如注,命悬一线,全都是胡扯。 她声音里还带着喘息,因气愤微微颤抖,“谢九玄,你疯了?你故意放出假消息?” 她眼睛里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从她进门起,谢九玄便垂着眼睑,视线没有往她脸上看过。 他静静坐着,像一株安静的树木,根系庞大,荫蔽阴凉,不容小觑。 阮宁说完,他抬眸,目光深邃,很平静地开口:“你看,你在骗自己。” 阮宁浑身一僵,握住谢九玄的手松开,任由那只手垂落下去。 她到这时才明白,谢九玄打的真正主意。 “我想过,若是你不回来,就放你走。”他深深看着阮宁,“可你为什么回来了?” 阮宁脑子里嗡的一声,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为什么回来了? 阮宁犹如被人当头棒喝,脸色变得苍白。 她此时的样子,脊背挺直,仿佛千斤重担压着也压不弯;眼神里总带着一股坚定。 她一直这样,用无坚不摧的外表,层层掩盖真实的自己。 谢九玄心里不可抑制泛起丝丝心疼。 可他也知道,不逼她一把,让她坦然面对自己,阮宁永远也不会看一眼外边的世界。 她只会将自己的心藏起来,不见天日。 折磨着别人,却何尝没有折磨自己? 他起身,走到阮宁面前,垂头看着她,用很轻和的声音:“你有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声音太具蛊惑性,阮宁睫毛轻颤,像是蝴蝶薄弱透明的翅膀,颤在谢九玄心上,让他身体里所有坚硬都化作柔软的细流,只想将她包裹起来,让她高兴,让她露出一个笑容。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年少读史的时候谢九玄对此嗤之以鼻,并将其列为最愚蠢的亡国之君,没有之一。 而如今,他伸手摸了摸阮宁柔顺的头发,所有思绪全都凝在眼睛里,他不受控制弯下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企图将所有勇气和力量传递给她,替她扫去心底阴霾,替她承受所有痛苦,只要她高兴起来。 哪怕是烽火戏诸侯呢,他淡漠地想着,原来人人都有做昏君的潜质。 “闭上眼睛,”他声音犹如低沉的琴弦,古老而悠远,令人沉醉,“用心去想,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鼻端是淡得几乎要飘散的栀子香,怀里的人柔软温暖,软得让他一颗坚硬的心化成水。 阮宁浑身的刺仿佛触到最柔软的云团,她被团团包裹,处于一个最安心的所在。 她太累了,理智渐渐昏睡,唯一的一丝清明摇摇欲坠。 谢九玄的声音犹如一束温和月光,洒在她一片黑暗的内心深处,将她藏得很深很深的角落照亮。 她痉挛了一下,那是仿佛被人一层一层剥开,赤.裸.裸站在人前的恐惧和羞赫。 她想蜷缩起来,藏到黑暗里,但有双手环住了她。 “嘘,别害怕。”谢九玄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手臂将她抱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像是最从容不迫的猎人,有着最为致命的耐心,手段高超,心性了得,诱惑猎物露出柔软之处。 阮宁紧闭着眼睛,神色不安,身体忍不住挣扎痉挛。 她锁得坚固的地方裂开了缝隙,缝隙越来越大,那道墙轰然倒塌,藏在里边的东西露出了真实面目。 她很害怕,手忍不住环住谢九玄脖颈,越抱越紧,本能寻求安心。 谢九玄将她抱了起来,垂头在她耳边轻哄着,替她拂去不安。 他带着阮宁斜躺在榻上,将人揽在怀里,手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看到了什么?” 他注视着阮宁,目光里盛满细碎温和。 “谢,九玄。”阮宁嘴唇颤抖,声音仿佛在哭泣。 她确实哭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鬓角,无声无息,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她很不安。 被她深深掩藏,层层上锁的,不过是谢九玄。 谢九玄手臂用力,将她揽得更紧。他低头吻去她眼角泪水,苦涩在唇边蔓延,他喉结颤动,声音令人安心:“不哭,睡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 阮宁好像被他这句话安抚,身体传来的痉挛颤抖消失,不安转动的眼珠也平静下来。 谢九玄神色复杂,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内心柔软无以言表。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淡淡的满足充斥心间,怀里这具躯体,像是老天给他的糖,抱着她,山川大地,清风雨雪都变得可爱起来。 谢九玄三个字,他从不觉得这样动听。 阮宁嘴里说出这三个字,他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酸涩。 呼吸相闻,彼此温暖,他将搭在阮宁腕上的手松开,眉头拧了起来。 精疲力尽。 这是累得睡着了。 他抬头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与灰尘,手指在鼻尖那颗小痣上顿了顿,随即轻轻将人放开,准备起身。 只是刚一动,阮宁双手紧紧揽住他脖子,睫毛不安地颤抖起来。 他静止不动,伸手轻拍她的背,声音温和:“睡吧。” 花无痕悄咪咪踮脚进来就看见这一幕。 他五指张开捂住眼睛,指缝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谢九玄淡淡道:“过来。” 花无痕被好奇心驱使,噌地一下靠近。 看见阮宁乖乖躺在谢九玄怀里睡着,他瞪大眼睛。 谢九玄蹙眉有些不虞,伸出手,宽大的袖袍将阮宁遮得严严实实。 花无痕:“……” 得嘞,你是大爷。 “让厨房做些软糯易入口的吃食,一个时辰后让丫鬟过来替阮宁梳洗。”他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怕吵到阮宁。 花无痕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冷哼一声,换来谢九玄死亡注视。 他讪讪压低声音:“行吧。” 怎么觉得他对上谢九玄总是会吃亏呢。 走出门,他拍着脑门想,自己干什么来了?怎么就成了听谢九玄吩咐的下人了?? 想明白的他瞬间炸毛,但想想阮宁这小丫头那副狼狈的模样,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去厨房。 谁叫大爷他心善,没办法,就是这么好一人。 * 阮宁醒来时身上衣服换过,一身清爽。 她神色怔怔,渐渐反应过来昏睡前说了什么。 谢九玄三个字回荡在耳边,她脸色蓦地僵住,眼睛里闪过难以置信,薄红自脖颈蔓延至两颊,染得眼尾都泛了绯红。 她手指蜷紧又放开,不知所措,如坐针毡,目光迅速在屋里扫过,立即掀开锦褥起身。 “吱呀——” 门开了。 阮宁动作僵住,立即躺进被褥,转头向里,只留一个后脑勺在外面。 离开临安的几日她浑浑噩噩,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吃没吃,喝没喝,急忙赶回来又是一天没有进食,全靠一口气强撑着,见到谢九玄时,意识已经开始昏沉。 后来睡过去是必然,身体已到了极限。 但她昏沉中被谢九玄套出话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该生气的,但是如今腹中饥饿,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想,等填饱肚子,再找谢九玄算账。 只是此时还不太想看见谢九玄。 她连头发丝都泛着尴尬。 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这只是一个误会,但她还是来了。 来得那么急。 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总之,她如今不想看见谢九玄。 谢九玄让人将饭菜放下。 他负手站在床头,看着阮宁后脑勺:“我在外面就听见你醒了,不饿?” 阮宁稳如泰山,一动不动,打定主意将他耗走。 谢九玄:“你不起,我抱你过去吃。” 阮宁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出去吧。” 谢九玄手蜷了蜷,半晌,道:“好,粥要喝完。” 阮宁:“嗯。” * 阮宁竖起耳朵听见谢九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便立即起身。 她真的饿了。 身体有种极度劳累过后的疲软,却也有充分休息后的舒适。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食物香气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她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到那碗粥时,蓦地顿住,神情有些怪异。 那是一碗用冰裂薄瓷盛着的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瓷器自然是名贵而精致的。 吸引她的却是粥。 粥炖得软糯,米粒晶莹饱满,粉色虾仁若隐若现,点点葱花泛着绿意,可谓色香味俱全。 光是闻着,都让人咽口水。 阮宁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递到嘴边吹了吹,一口吃到嘴里。 除了虾仁,里面还有莲子、百合、蟹肉、鱿鱼、海蜇丝、烧鸭丝…… 一口下去,粥的软糯绵滑与层层剥开的丰富食材相辅相成,味道鲜美,意犹未尽。 咽下去后,嘴里还满是丰富鲜美的味道,莲子微苦而后甘,百合甜美如在舌尖跳舞,虾仁鲜香,鱿鱼肥美,烧鸭余味悠长,海蜇则令人难忘。 她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盯着碗里的粥看了一会儿,方才看似不紧不慢、不失礼仪,实则速度远远超出平日里吃饭的速度,将一碗粥喝完了。 像是料到她腹中饥饿,这碗粥不少,足够她填饱肚子,却又并不很多,会让她难受。 “当——”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声响。 阮宁松开手,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其他盘子里的菜。 有那碗粥在,其他所有菜在她眼里全都成了陪衬。 她的视线又停顿在空荡荡的粥碗上。 一些她曾经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 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极力回想。 这碗粥的味道实在令人难忘,只要吃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所以第一眼看见,她就不解,甚至诧异。 上辈子,她明明也吃过这粥。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从管家处得知谢九玄要出远门。 她已病了很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得知这个消息,她知道谢九玄会来看她。 谢九玄经常出远门,一去便是很久。每次离开之前,他会来看她一次。 那一次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谢九玄了。 她能记得所有细节。 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谢九玄穿着绣金白袍,头发用玉冠束起,一如既往疏离淡漠。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阮宁注意到他手上有一块红印子,好像被什么烫到。 她有些担心:“手怎么了?” 谢九玄漫不经心将手收回袖中,把粥放到她面前:“无事,喝粥吧。” 她被粥吸引,早已闻到香味。 “什么粥?”丫鬟小心翼翼将粥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她张口,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 那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了。 “不像汴梁的。汴梁没这样的粥。”她咕哝着,吃得很高兴。 谢九玄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平静:“南方来的厨子,岭南一带的做法。” “唔,这样啊。”阮宁点了点头,一口接一口,全都吃了下去。 她很久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后来谢九玄走了,她有时想起那碗粥来,管家不由为难:“夫人,那个厨子家中有事,回岭南去了。” 她不由有些惋惜,喃喃:“真是做得一手好粥。再找个岭南来的厨子吧。” 管家应了去找,可不知怎么回事,做出来的都没有那么好的味道。 她身体越发不好,也没有更多精力想这些琐事,后来到底也没有再吃到那样的粥了。 阮宁思绪飘回来,盯着盛粥的碗,暗想:难道前世那个岭南厨子到临安来了?还偏偏那么巧,在梁府干活? 她心中涌起些许奇怪,未免也太巧了。 吃饱了以后身体开始有力气,她站起身,生出前去见见那个厨子的想法。 院子里很安静,下人们可能得了吩咐,没有前来打扰。 她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梁府的厨房她没有去过,飞身翻到墙上,在西南看见一处炊烟旺盛之地,心知应该是厨房了。 她沿着小径缓缓走去,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就将这个岭南厨子带回去。 大宅的厨房总是很忙碌的,远远就听到菜刀剁在粘板上嘚嘚嘚的声音,还有翻炒声、炸食物的声音、柴火噼啪的声音,下人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你们说这金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连那侍卫也跟世家公子似的。” “可不是,那相貌,那气度,哎呦说是金尊玉贵世家大族也有人信呐。” “啧啧啧,听说武功可了不得,没见府上梁少爷也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样的人,按理说配不上京城贵女,你们说他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啊?” “哎哟想啥呢,人家娶谁也轮不到你啊,你瞧瞧你的脸。” “说什么呢,我想给我妹子介绍啊,我妹子才十八,水灵灵的,俊着呢!” “我看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怎么说?” “宁公子明显心中有人。”妇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别人看不出来,我可太知道年轻人慕少艾是什么样了。” “说具体点。”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妇人环顾四周,吊足了众人胃口。 “快说快说!” “今儿未时,总管不是将我们都打发走了么?” “是啊是啊!厨房一个人也不留,真不晓得搞什么,晚上一大堆菜没准备好呢。” “我走到半路想起来,我那菜刀没拿,这没拿刀让我剁馅儿,万一别的厨房刀不趁手怎么办?所以我半路溜回来了,想趁着没人,把我那菜刀拿上。” “厨房果真没人,我拿了刀,从小后门走,甭管谁来,只要不是在厨房待得久的,保管发现不了我。” “我本来都要出去了,你们猜我发现了啥?” “啥啊,快说,急死人哩你!” “我发现有人来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我吓了一跳啊,赶紧从小后门跑出去了。可我好奇,到底是怎么个事,要把厨房空出来干啥,我就偷偷从墙缝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吃惊不小,你们猜来的是谁?是那宁公子!他在那里做饭哩!” “啥?!” 阮宁脚步一顿,只听妇人大嗓门说道:“那金贵公子他在熬粥!” 她心上犹如被人打了一拳,翻江倒海,眼前一阵恍惚。 妇人还在说:“我好奇么,就多站了一会儿,看他把粥熬完了。你们别说,这么金贵的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那手,真跟月亮一样,又白又好看,可倒腾起灶火也不像很生疏的样子。” “还有啊,那粥的味道绝了!隔着老远,香味飘得满鼻子都是,可馋死我了。” “不过,到底是金贵的人,估计没怎么颠过勺,可惜手,被烫着了,好大的水泡哩,看着就吓人。得亏宁公子,竟然一声不吭。” 她抿唇羞赫地笑起来:“你们是没看到他熬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谁看了都想嫁!” “噫——”众人鄙视唏嘘。 “可惜我生得早了!若是晚个十年,我非他不嫁!” “得了吧,梦里什么都有。快说说这怎么就跟他有心上人联系起来了呢?” “他熬粥的时候那副样子,明显给心上人熬的啊!不然你以为他熬粥做什么?” “讨心上人欢心?那他心上人谁啊” “这……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得长成啥样呢。” …… 阮宁一阵幽魂似的在梁府里飘荡,梁茹儿拦住她,发觉她神情恍惚,以为她还没恢复: “宁宁,我哥说你累得昏过去了,怎么不好好歇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宁视线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哪里,她拨开梁茹儿,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里?”梁茹儿跟上,前面就出府了。 想起她哥的交代,她担心起来:“你还没恢复,再多休息几日?” 她以为阮宁又要走。 阮宁停下,若有所思:“烫伤的药有没有?” 梁茹儿一怔,嘴上立即应道:“有,我屋里就有,你随我去拿?” 阮宁乖乖跟上了她。 她想着,上辈子,谢九玄那只手该是烫伤,她当时一眼扫过,肯定还有不曾注意的地方,伤处可能不止那一处。又想到厨房下人说谢九玄手上水泡,她仔细想,也想不起。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或许谢九玄藏起来了。 谢九玄怎么会熬粥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且,既然熬了,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阮宁带着这些问题,跟梁茹儿去她屋里拿了药,便回自己院子了。 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听到花无痕的声音。 他在跟谢九玄说话。 “人在呢没出府!老子不经吓,你给我正常点!难道你想把人关起来不成?” 谢九玄没出声,但是花无痕声音猛地拔高:“大门外你的人梁府的人,就差围三层了,抄反贼的家也不带这样架势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阮宁脚下踩到枯枝,花无痕喝了一声:“什么人!” 比他更快的,却是谢九玄的身影。 他出现在院门边,注视着阮宁,声音很温和:“做什么去了?” 阮宁眼神有些复杂:“随便走走。” 花无痕抹了把汗,心累得挥了挥手:“老子用膳去了。” 谢九玄这王八蛋彻底栽了。 阮宁:“发生了什么?” 问的是花无痕方才那番话。 她其实心知肚明,只是找个话头。 谢九玄:“唔,他总是这样,习惯了就好。” 阮宁:“哦。” 她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谢九玄袖子,那袖袍太过宽大,她看不见谢九玄的手有没有受伤。 她握了握手里捏着的烫伤药,抿唇:“进去吧。” 说完,走在前面。 院里摆着桌椅,茶水是泡好的。 她坐下,开口:“喝茶?” 谢九玄道了声:“好。” 阮宁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阮宁。 出去一趟回来,阮宁身上有些奇怪。 他思考着这些,心中百转千回。 阮宁将茶盏放到他面前,目光却没有移开。 谢九玄右手刚要抬起,想到什么,很自然地换了左手,捏住茶盏。 手背上,一道红痕,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过去。 “手怎么了?”阮宁问。 谢九玄垂眸看了一眼,漫不经心:“无事,身体可好些了?” 他在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阮宁这回却没有上当。 她捉住谢九玄手腕:“这是烫伤。”她语气肯定。 作者有话要说:急着出门发出去,一看评论倒吸一口气,我的天。终于补回来了! 第103章 103 103 谢九玄是什么人, 只稍微一想,便从蛛丝马迹判断出阮宁态度奇怪的原因。 他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一时兴起。 被她察觉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他将手放在阮宁面前:“将药拿出来吧。” 阮宁的表情便是告诉他, 她发现了。 她发现了,却不故意回避,反而当面试探,那就是有所准备且想要负责了。 谢九玄轻笑一声:“粥好喝么?” 阮宁移开视线:“竟然不知宁国公熬得一手好粥。” “好奇?”谢九玄目光含笑, 难得的戏谑。 阮宁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 可她心里却百爪挠心, 若是换成任何一件事,她也不会感兴趣。 可那碗粥对她总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是真的……想知道。 心里再如何想, 她面上却看不出来。 她让谢九玄将两只手平放到桌面上。 乌黑檀木桌,修长如玉的手,格外耀眼。 阮宁拿出梁茹儿的药, 先将左手手背那处烫伤抹了。 至于右手手腕处一颗硕大的泡, 她轻轻碰了碰, 被那薄得透明的肌肤惊到, 手一触即离。 谢九玄将视线从手腕处收回,丝毫不把那点伤放在心上。 他漫不经心开口:“很多年没熬过, 只记得配方, 火早就忘了如何生。倒是没想到合你口味,也算……物尽其用。” 阮宁的手温热,谢九玄皮肤却总是凉。 药膏也是凉凉的,经由她的指腹轻轻涂上去, 丝丝灼烧的痛全都给清凉带走了。 她抬头看了谢九玄一眼,觉得谢九玄嘴里“物尽其用”这四个字,不算什么好词。 谢九玄正好撞见,不由道:“怎么?” 阮宁垂眸,睫毛处一片阴影。 “何时学的?” 谢九玄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自来从容,很少这样直白露出苦恼的表情,阮宁不由仔细看了他一眼。 这个表情里故意做给她看的成分比较多。 “唔,很久了。”他显然有些不太愿意提起,或许又是一份不怎么舒服的回忆,阮宁已经察觉。 她及时打断,视线扭转,记得谢九玄有一套银针,就在床头位置。 用来挑破水泡再好不过。 谢九玄却没有顺着她给的台阶跨过这个话题。 他用很平常的语气道:“学了很久,只做过一次,的确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得有十年了。” 阮宁手指顿住,十年前,那就是谢九玄十六岁之时。 “是那时学的。”谢九玄肯定她的猜测。 他自己也少有想起,这时说给她听,只因为看出她想知道。 阮宁:“粥的名字是什么?” “无名。” “没有名字?”阮宁有些讶异。 那样好吃的粥,不应该。 谢九玄失笑:“就是一碗粥而已,讨了你的欢心,不见得能讨别人欢心。” 他这话总归是有另一层意思。 阮宁:“怎么会……想做这个?” 谢九玄将手收了回去,视线半垂,仔细回想:“当时暑热,谢夫人胃口不好。”他眉眼带着思索。 “我又刚好吃了那么一碗有些奇怪的粥,做得很不错。” “大概……想做给她吃?”他有些漫不经心,揉了揉太阳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谢夫人吃了吗?”阮宁问。 谢九玄动作一顿:“没有。” 阮宁心里便有了答案。谢九玄的十六岁,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数字,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谢九玄沉入深渊,后又从深渊爬起,覆了宁国公所有势力,代价便是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这是我喝过第二好喝的粥。”阮宁道。 谢九玄闻言挑眉:“第一好喝的是什么粥?” 即使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听到阮宁这样说,他还是对那第一好喝的粥产生了淡淡敌意。 阮宁说这句话,不乏戏谑。 第一好喝的,是上辈子那碗一直没有喝到的粥。 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有故意为难谢九玄的意思在,转移话题道:“右手那颗泡,我替你挑破上药。” 谢九玄却制止她伸来的手:“不必,我自己来。” 阮宁看着他。 “唔,那粥我能做得更好。”谢九玄状似不经意道,“你那第一好喝的粥是什么粥?” 阮宁轻而易举就看透他打什么算盘,心下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她抿唇,诚恳道:“无名。” 谢九玄:“无名?” 阮宁:“对。” 谢九玄眉头拧了起来。 他盯着阮宁:“粥里面都有什么?” 阮宁:“记不清了,太久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样的恶趣味,故意看谢九玄情绪变化。 她更没发现自己嘴唇几次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谢九玄却全都看在眼里。 他哪里是那么笨的人? 他只是难得见她高兴,配合她。 第104章 104 104 两人之间很少有这样东扯一句, 西扯一句的时候。 无形中好像距离拉近,熟稔了。 谢九玄不知道那碗普普通通的粥是如何改变了阮宁的想法,分明前一刻她还在躲避。 “我们该回京了。”谢九玄道。 他目光注视着茶盏。 阮宁在这一刻, 突然就懂得他在等什么。 她看着谢九玄,发现重生以来,她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人。 她一直在逃避,视线很少切切实实落在他身上。 而这恰恰是心虚的表现。 她认真回忆, 与眼前之人做了比较,发现记忆早就扭曲模糊, 只剩一个被她反复印刻的影子:高不可攀,不近人情。 “若是你做错一件事, 后来醒悟,但发誓永远不再重蹈覆辙,可有一天, 你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件错事你可还会去做?”阮宁问谢九玄。 “什么样的错事?”谢九玄问。 “……或许害人害己。” “那又是为何而做?”谢九玄换了个问题。 阮宁睫毛颤了颤, 淡淡道:“没有缘由。” 谢九玄笑了:“既认定是错事, 且发了誓,必然是悔恨的。悔恨, 便是可舍弃的。既然这样, 重来一次,却还要犹豫,这说明什么?” 阮宁闭上了嘴巴。 谢九玄道:“一者,说明这人只是一时意气, 情绪上头,随意发誓——” 他观察着阮宁,见说到这句时她眉头跳动,显然不乐意。 他若有所思:“二者,说明对此人来说,这件事,已非简单的对与错,而是她想不想,愿不愿意,换言之,这是她想要的,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一样。”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谢九玄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琢磨着阮宁问这个问题的缘由,将阮宁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心中转过几百道弯,丝毫没有它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阮宁从来不是会问出无足轻重的问题的人。 而且她在他的答案中明显受到了启发。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阮宁一丝心结,不由一边思索,一边快速开口:“你既然问我,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只要那件事是我想做的,不论是对是错,我都会去做。” 阮宁心中翻江倒海,如同打翻了五味碟。 “为何这样说?”她问。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还是我,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谢九玄笑道,“难不成你以为重来一次,人就会脱胎换骨,彻底蜕变成为另一个人吗?” 阮宁对他的话是不赞同的。她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若是没有第一世,就不会有第二世的阮宁,而若是没有上一世,也不会有这一世的阮宁。 任何人都不会把如今的她跟第一辈子那个天真热烈的丫头联系起来。 谢九玄却道:“当然,人身上某些东西会改变。她可能由弱小变得强大,也可能由自私变得慷慨,但这些,真的足以从内心改变一个人吗?” 阮宁:“为何不能。” 谢九玄从她眼睛里看到某种坚持。 他退后一步,给她一个不会感到压抑的距离,负手立在窗前,指着院里的枣树道:“冬天树木枯萎,你甚至可以将它枝干全部砍去,只留一截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它是死了。” 阮宁不由顺着他的手,望见了那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枣树。 “可只要春日到来,它必然经由春雨滋润,发芽、生出新的枝叶。” “或许只要三年,它又会结出果子。” “它是一株枣树,便会结出枣子。就这么简单。” 阮宁拧着眉头:“你这是诡辩,白马非马。” 谢九玄:“你要如此说也可以,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东西,是在骨子里的,永远也不会变。” 阮宁不由想到谢九玄身上两世的那种违和感。 “那你呢?”她道,“你也不会变?” 谢九玄不知道她指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她指的是很重要的事。 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 “我?”他沉思着,“我为人处世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阮宁垂下了眼睛,再也不发一言。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在为人处世的范畴以内。” 阮宁:“时候不早,你歇着吧,我走了。” 她将药膏放在桌上。 谢九玄鹄立原地,看她身影一路远离,直到最后消失在花丛深处。 他在想,阮宁问出那个问题,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 阮宁脑子里实在是乱。 乱得理不出头绪。 人哪怕重来多少次,还是那个人,最根源上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谢九玄这句话一直在她心底打转。她欲要反驳,心里却有个声音与他“沆瀣一气”。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第105章 105 105 谢九玄抛出回京的话题, 是他不得不回去了。 九幽虽然能暂代他处理一些不紧急的事宜,但他也不可能从此逍遥自在,真的扔下京城之事不管了。 回京这日, 天朗云清。 谢九玄在阮宁紧闭的院门口站了一炷香时间。 阮宁已将自己关在院中,不露面好几日。 辰时太阳初升,露水压弯了草木,沉甸甸缀在枝叶上。 谢九玄脊背挺拔, 似青柏坚韧,眼角眉梢似乎沾染初秋夜里露重, 笼罩着一层薄薄水雾。 一道门,隔着两道呼吸。 谢九玄抿唇, 扫了眼手中通体玄黑之剑,开口时声音里似乎含了水汽。 “这把剑,我留给你。” 他弯腰, 缓缓将剑立在墙边。 那剑即使隔着剑鞘, 依然令人感到寒意。 这把长剑犯杀戮, 故而他将它束之高阁。 但也是这把剑, 陪伴他走了很长的岁月。 这是一把他打算死后一同带入棺材的剑。 如今他留给阮宁。 “你的软剑虽好,却已经不足以匹配你的功法。这把剑很适合你。” 阮宁性情平和, 恰好克制这把剑的杀气, 他们相辅相成,再合适不过。 护卫在梁府外列阵以待,只等他现身,便回京城。 他叹了口气:“我走了。” 没有人说话。 他笑了一声:“我在京城等你。不论什么时候, 只要你来。” 他最后看了眼院门上那株万年青,理了理袖口,转身离开了。 乌黑长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泽,剑柄处依稀用不甚熟练的笔迹刻了宁远二字。 一阵风来,“吱呀——”门开了。 阮宁目光凝在剑上,注意到那两个字,她眉头蹙了起来。 “真丑。” 可看着看着,她不禁失笑,仿佛看到一个小小少年,路都走不利索,却从敬重的“父亲”那里得到这把剑,“父亲”诱哄他以此为器,永远护卫家人。 小少年克制着喜悦,珍而重之刻下名字。 一同刻进去的,是他那颗柔软善良的心。 * “走吧。”谢九玄将目光从梁府大门处收回,声音沉凝。 护卫长自从暗部调上来,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守护主子。 宁国公如同传言一般强大而让人生畏。 这是神一样的存在,是他们誓死效忠之人。 众兵卫身穿铁甲,立在那个男人四周,围观众人立即屏息,脚下不由往后退,数步才止。 他们望着站在最中央那人,眼睛里流露出好奇与敬畏。 一时间,长街上竟然鸦雀无声。 谢九玄一开口,便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他说完便上了马车。 临安府官员同梁大人一道躬身目送车马远去。 待到确保马车里那人听不见了,其中两位眼睛里直像梁大人射刀子:“梁大人来临安,我等自问不曾怠慢,你可倒好,这位在你府上待了那么久,你竟是瞒得滴水不漏,坑得我们好苦。” 这两位,今日过后就要收拾收拾摘了头上乌纱帽,回家种地去了。 盖因他二人作威作福作到了宁国公眼皮子底下。 梁大人笑眯眯的:“二位大人一路走好。” 两人气得倒仰。 待到这两人也散了,梁大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脚下踉跄一步,忙靠在儿子胳膊上:“哎呦喂,快给你爹扶好了。” 梁司南对于谢九玄离开的忧伤就被他爹一撞撞得四散消失。 他把梁大人扶好了,没好气道:“至于么?他能吃了你不成?” 梁大人忙:“嘘!好的不灵坏的灵!快呸呸呸!” 梁司南无语,却不得不照做。 梁大人摸着心口,脸皱成了菊花,忧思长叹:“唉,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平安度过呢。” 梁司南:“爹,你别自个吓自个。你看看那俩,宁国公若对你不满,还留着你做什么,给他找堵?” 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梁大人恍然大悟:“对哦。我何德何能让那位忍着啊,这么说,他对我是满意的?” 梁司南将他交到两个强壮的下人手里:“扶大人回去歇着。” 他自己有些不放心阮宁。 谢九玄离开了,阮宁却没有随行。 这两人之间近日古怪,他不好打搅,没有过问。 可他不放心。 他停在阮宁院门外,扣响门环。 院里静悄悄的,半天也无人应答。 他如此反复,扣了足足一刻钟,方才意识到不太对。 他也顾不上许多,立即翻墙而入:“阮宁?” 院里空无一人。 梁茹儿恰在此时跟他抱着同样的忧虑到来。 她惊愕:“没人?” 梁司南皱眉:“你去房里看看。” 然而,梁茹儿检查了所有房间,都没有阮宁身影。 最后在书房里,她找到了一封阮宁留下的信。 “她离开了。”梁茹儿有些担忧。 梁司南将信读了一遍:“既是她留下的,那便没什么好担心。以她的身手,当今世上难逢对手。” 他担心的倒是另一个人。 第106章 106 106 谢九玄以手支额, 端坐着,目光望向马车后渐行渐远的临安城。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谁也猜不透在想什么。 花无痕屁股底下长了刺一样动来动去, 出梁府的时候他就想问了,只是当时人多,不方便。 后面便是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莫名其妙就有些不敢问。 可不问吧, 他实在憋不住了。 谢九玄自打上了马车,那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任谁都看出他心情不咋地。 “阮,阮宁呢?”他嘴一抖, 嘴边的话就抖出来了。 问完,整个人都抖了抖。 谢九玄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淡淡从花无痕身上扫过, 轻飘飘的, 却吓人得很。 花无痕不禁扯出个僵硬的笑:“宁宁她——” 话说一半, 便在谢九玄蹙起的眉头和杀气腾腾的眼神中说不下去了。 他咽了口口水:“宁宁不跟我们回去啊?” 谢九玄:“宁宁是你叫的?” 花无痕:“……”狗男人, 活该被抛弃,他还想安慰他来着。 谢九玄心情确实算不上好。 甚至可以说有些坏。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落过。 小的时候, 看见宁国公和谢夫人抱着谢宁思, 很亲近,他便羡慕。宁思当然是惹人疼爱的,他抿起唇,安慰自己, 他是兄长,不能像宁思一样撒娇。 可他也想不起自己像宁思那般大的时候,宁国公和谢夫人有没有抱过他? 他能记起的有限回忆中是一次也没有的。 他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是太小,所以不记得。 但他期待那个怀抱,期待父母的肯定和鼓励。 所以即使放血,他也咬牙一声不吭,果然,“父亲”夸他做得很好。 刀子割伤那点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忍不住扬起唇,笑得克制而羞赫。 后来跟死士一起训练,每日流血流汗,他牢记“父亲”的话:护卫家人,对敌人,不能心慈手软。 他的剑第一次染血时,他呕吐,连日噩梦。 他听到宁思跟谢夫人抱怨黑夜里有鬼,想要谢夫人哄他睡着才走。 谢夫人拍着他的背,哄他到半夜。 她自来轻声细语,很是温柔。 他一度想靠近,想汲取那种温暖。 但是谢夫人似乎不喜他。 她对他总是淡淡的。 他小时候为此哭过多次。 后来是宁思发现他夜里睡不着,抱着自己的枕头,死活赖在他床上,要跟他一起睡。 奶娘请来谢夫人也无用,他抱着他不肯撒手。 谢夫人无法只得放任。 谢九玄敛眸,脖子里似乎也残留着谢宁思当时胖胖的手臂环上来的温暖。 那天晚上,睡梦里是温暖的。 “你快看——”花无痕眼睛瞪大,望着马车后面,手不敢碰谢九玄,忙唤他。 谢九玄收回思绪,觉得花无痕有些聒噪。 他心情不太好,每当这种时候,习惯一个人待着。 无形中又想到阮宁,心里那股失落更甚了。 就像是小时候渴望来自父母的亲近却一直要不到,如今他想要阮宁,却也是要不到。 想想就心里泛疼。 他也是常人,七情六欲他都有。 得不到的时候,人会嫉恨,会贬低来使自己得到安慰。 他眸光明灭,淡淡想着,若是老天在他面前,他就将它丢到江水里喂鱼。 这也算迁怒。 花无痕不知看到了什么,激动得语无伦次:“她来了,你快看啊——” 或者,将花无痕赶出去骑马比较好。谢九玄对他的聒噪不满。 他这样打算,便也就这样做了。 眼睑懒洋洋抬起,伸出手准备给他一掌。 只是,当视线扫到窗外,他整个人顿住,如同被人定身,眼睛看着逆光而来的人,一眨不眨,深怕一眨眼那人便会消失。 “驾——” 阮宁墨发飞扬,眉目内敛平静,她背后太阳初升,光芒万丈。 谢九玄的心不受控制,如同擂鼓。 他想,这个场景,大概是永远也忘不掉的了。 阮宁嘴角轻微弯了下,很小的弧度,却在谢九玄眼中放大。 那个笑像是在他心上盛开的花。 然后他就看着阮宁弃了马,踏着光,飞身落入马车里,坐到他面前。 花无痕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这会没有多余思绪分给花无痕。 他眼里心里,只有眼前之人。 阮宁没有说话,她沉思着,好像在思索如何开口。 但谢九玄何等聪明,光是她追上来,便已经预示了什么。 理智告诉他是他想的那样。 可心并没有放下去。 他的心提了起来,像是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囚,只等一声令下。身上不知不觉竟出了汗。 “谢九玄。”阮宁神色认真。 谢九玄抿唇,手指蜷缩起来,脊背挺直,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 “我觉得,宁国公夫人这个称呼,听起来还不错。”阮宁声音里还带着轻微喘息。 谢九玄猛地看向她,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大,死死盯着阮宁不放,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阮宁被他目光烫到,睫毛轻颤了颤,开口:“如果这次也是我——” 她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落入一个充满雪松气息的怀抱。 谢九玄越抱越紧,好像稍微松一些她就会跑掉。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声音有些颤抖,气息不稳,胸膛起伏厉害。 阮宁:“你说的,看清心底想要的是什么。” “这就是它想要的。” 谢九玄手指一颤,呼吸洒在阮宁脸颊,千言万语,读过那么多书,此时却只有一句:“多谢。” 他喃喃着:“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没有求而不得的。多谢。” 他本来以为,老天不会给他任何糖,就像前宁国公死前诅咒一样。 阮宁心里蓦地一阵心酸,她眨了眨眼睛,伸手环住了他。 心里千般思绪,万种感情,如同洪流将她淹没。 本来以为有许多话要说,关于前世,关于这份兜兜转转的感情。 话到嘴边,她却只能颤抖着嘴唇,更用力地抱紧谢九玄,任由剧烈翻涌的情绪将她淹没。 她突然想流泪。 任时光匆匆,岁月流逝,心底那个人却从没有变过。她也曾经埋怨,凭什么不能让他也爱她呢?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份圆满呢? 求而不得大概是世上最痛心的遗憾,不管过去多久,始终盘踞心底,永远烙印在她一言一行之中。 这一世,求而不得的却成了谢九玄。 她扪心自问,这绝不是她故意报复,也不是想从谢九玄这里证明什么。 上辈子她或许只是看透谢九玄没有爱给别人,他并没有对她不起。 那么,这辈子,她知道了他小时候受过怎样的苦,知道他经历怎样的磨难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就更没有理由迁怒这个人。 他只是没有给她想要的。 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行尸走肉般所求为何,又怎么能让她拥有? 谢九玄放下长剑离开时,她在远处树上目送。 她能看见他浑身疲惫,眼底低落。 他转弯前回过一次头,那个眼神让她一震。 几天来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问题一下子都消失了。 她心里有个很强烈的声音,它告诉她:你不想他跟上辈子的你一样难过。 她很在乎这个人。哪怕她用千层万层伪装将自己包裹,心底小心翼翼藏着的,却还是最出那份喜欢。 她只是害怕了,失去了最初的勇气,用逃避来保护自己。 马车里没有言语,却自有情绪蔓延。 谢九玄理智渐渐回笼,他松了松手,手上力道不至于将阮宁箍痛了,却还是不愿意松开。 “宁国公府的兵卫怎么没有拦你?”他耳廓隐隐发红,嘴边是什么话就说什么,完全失去朝堂上与人交锋的警惕。 阮宁抿唇,眼睛里不自在一闪而过。 “哦,或许是认得我。”她这样说道。 谢九玄反应虽比平日里慢了些,却察觉其中不对,挑眉:“不会。” 他终于肯放开阮宁,却是抱着她将她揽得近了些,两个人挨着,面对面。 他的眼睛盯着阮宁:“定是你做了什么,否则他们不会放你靠近。” 阮宁有些恼怒,这人方才明明还一副要哭的样子,如今就翻身爬到她头上来了。 “你去问。”她嘴倔,却挡不住脸上泛红。 谢九玄若有所思:“真要我问?” 阮宁见他向车窗外伸手,当真要问,当即动手将他穴位点了:“不许去。” 谢九玄失笑:“你不说,他们早晚要报上来的。难得你想让我听他们说?” 看阮宁恼羞成怒很好玩,他不知不觉有些沉迷。 阮宁眼角一抽,她可不想丢人第二次。 “哦,我说我是来求亲的,他们便退开了。”她本来做好了硬闯的准备,岂料那些兵卫竟是立即让了路,她也有些奇怪。 谢九玄笑出声来,竟丝毫不觉得羞耻。 阮宁:“堂堂宁国公,让人上门求亲,好笑?” 谢九玄以手支额,眼睛狭长而好看,愉悦盛开,颇为自得的样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阮姑娘要留名野史了。” 阮宁:“为何是野史?” 谢九玄竟当真思索起来:“青史好像也行?” 他很有兴趣的样子,拉着阮宁讨论史书上该如何写:“梁元祐十年,阮氏女生性不羁,追宁国公车马十里,扬言求亲,公应许,旁人大惊。” 说着,他笑得眉眼弯下,阮宁双手环胸,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严肃着脸道:“不错,不过这并不足以记录在史册上,回京之后我自会亲自上门提亲,宁国公做好留名史册的准备吧。” 谢九玄眨眨眼睛,笑容卡住了。 阮宁嘴角暗暗上扬。 她暗想,治不了你。她早就发现谢九玄此人童心未泯,最爱捉弄人。 第107章 107 107 回京, 铺天盖地都在议论林怃然。 昔日众心捧月的太师府大小姐,如今成了汴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怃然尸体由临安府梁大人派人送回,不知她习的什么邪功, 总之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林老太师和林夫人看完更是当场晕了过去。 谢九玄自来能做一分的要做十分,更不用说林怃然这样敢对阮宁下杀手的。 他本来就已令人在查,此时查得更彻底。 将林怃然过往所犯罪行全都查了出来,昭告天下。 京城几家梅林外遇害的小姐, 林府一尸两命的妾侍,曾对她出言不逊之人……小到收拾一顿, 大到取人性命,她行事狠辣, 出手果决,恶毒得令人后怕。 这位林家小姐,平日里温婉端庄, 施粥行善没有落下过, 在京城一众千金中自来是最受人喜爱的, 谁也想不到她那么善于伪装, 甚至骗过了所有人。 很多人至今都难以相信。 林怃然没有出嫁,又死得不光彩, 按礼不得葬入林氏祖坟。 林太师到底心软, 不忍她埋在乱葬岗,只是任他如何求情,族人坚决不允许。 最后无法,只能葬在乱葬岗。 阮宁回京时, 此事最大的风波已经过去,只剩人们口头闲言碎语。 她从街上走过,茶楼里三三两两还在说此事。 九幽抱剑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身影引起一些人注意,他们嘴边的话停下,转为:“那不是阮姑娘?九幽侍卫为何跟着她?看起来还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其他人也望着他们走向宁国公府:“话说,这几日阮姑娘前往宁国公府是不是勤快了些?每日都去?” “你们不觉得,是宁国公府每日请阮姑娘前去么?” 众人看着九幽若有所思:“近日有事发生?” 所有人都想不通。 另一边,阮宁转过弯,就瞧见宁国公府门边一个小童撒腿往里面跑去。 她眼角一抽,装作没看见。 九幽则是暗暗摇头。 谢九玄在书房批阅公文,突然,他动作停下。 管家以询问的目光看去,就看见宁国公目光看着门口的方向。 他眨了眨眼睛,小童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阮姑娘来了!” 管家眼角一抽,脸皮子差点挂不住。 他看着桌上还剩不少的公文,仿佛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这些人的悲惨命运。 果然,谢九玄嘴角刚勾起,看见手上厚厚一摞公文,眼神便冷了下来。 他手中批阅的动作加快,察觉管家不动,定定看了他一眼:“还不磨墨?” 管家眼角又是一抽,手快速转动起来。 一把老骨头,他也是很不容易了。 阮宁来时,看见的就是谢九玄很忙的样子。 她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快午时了,今日对剑法有所领悟,她来的晚了些,倒是没想到谢九玄今日这么忙。 往日她来的时候,谢九玄已经忙完了。 “我去厨房看看。”阮宁道。 谢九玄浏览公文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心里却一笔一笔全都替这些官员记了下来。 这个王大人,写的折子又臭又长,一堆马屁,贬。 这个刘大人,通篇读下来,文墨十几页,夸夸其谈,言之无物,浪费时间,贬。 …… 管家瞥见他那力透纸背大大的叉,足以见心情如何,不由为这几位默默点了蜡烛。 谢九玄身为宁国公,肩负重任,每日要处理的公事不少,阮宁若是哪日来得晚了,他必定派九幽来。 就像今日。 她这才察觉此人太过粘人。 管家跟她有同感。 这不,阮宁打了个招呼去厨房,想是安排膳食之类的,管家压根没觉得有什么。 可宁国公他批了两份公文,眼睛便不时要扫一眼门口。 待到公文下去一些,他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阮姑娘在厨房做什么?” 管家眼角又抽了抽,挺直脊背,招呼门口那人:“小乙,阮姑娘在做什么?” 小乙:“在厨房安排午膳。” 管家心定了定,暗想:还好他早有准备。人在就没事,这回总能安生了吧。 谢九玄嗯了一声,手底下动作是越发快了。 管家仿佛看见那些官员痛哭流涕的场面。 紧赶慢赶,阮宁回来时总算都批完了。 谢九玄嫌弃似的将笔扔下,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起身往阮宁那边走。 管家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眼惨遭抛弃的毛笔,暗叹:这人呢,总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想当年,宁国公对这支笔那是何等爱惜,如今说扔就扔,人性呢? 阮宁一眼注意到小乙:“小乙回来了?” 小乙摸摸头发,咧着嘴笑了:“要办喜事啦,小乙也要帮忙。” 管家揽了小乙笑眯眯退下。对他的没心没肺也是操碎了心。 屋里只剩阮宁跟谢九玄两个人,小乙方才提到喜事,两人面上都有些不自在。 她看着桌上饭菜:“今日很忙?” 谢九玄:“尚可。” 他很快放下筷子,状似不经意提起:“关于提亲之事——” 阮宁好笑地看着他。 谢九玄抿唇,对她食言而肥不满:“你说要提亲。” 都过去几日,迟迟不见动静。 阮宁喝了口汤:“唔,鸽子汤很好喝。” 谢九玄用控诉的目光盯着她。 阮宁放下碗筷:“哪有女方上门提亲的?那日我开玩笑。” 再者,她真敢提宁国公的亲,阿爹阿娘非给她将门锁上不可。 谢九玄盯着她看了半天,轻笑一声:“真是小看你了。” 阮宁:“我若真要提亲,你不怕?” 谢九玄拿起筷子,慢条斯理:“有什么好怕?你当这几日我在等什么?” 阮宁:“咳咳。” 翌日,阮宁在院里练剑,远远的,她便听到乐声向将军府靠近。 她摇摇头,暗想谢九玄昨日才打算提亲,不可能会这样快。 只是不等她将一套剑练完,便已经察觉不对了。 仪队显然很隆重,那样多的人靠近,她心里就有了预感。 除了宁国公,大概不会有人这样兴师动众提亲。 将军夫妇一出门就被眼前一幕怔住。 谢九玄亲自来提亲。 他峨冠博带,站在最前方,行小辈礼。 一路上心里大喊卧槽的围观百姓此时只想跪了。 这特么是什么样的排场!做梦也梦不来啊! 宁国公提亲! 对!没听错!就是那个宁国公! 他来提亲了! 比起宁国公这个人,后面那些闪瞎眼的仪队也都不算什么了。 所有人眼中只有最前面那个人。 那是他们大梁的宁国公啊,多少人心中永远屹立不倒的神话,高高在上,无法企及。 哪个少女没有穿过白衣? 谁没有偷偷看过宁国公那张人神共愤的脸? 他们以为宁国公永远只会屹立云端,如神祇般高不可攀。 可他居然向阮宁提亲了! “天啊。” “不行,我要晕过去了,我受不了这个打击。” …… 郎君们也满是失望惋惜: “悔之晚矣,我本也想上门提亲!” “我也……唉!” “自从长街一见,回去便再也忘不了,本以为还有机会,谁料到,唉!” …… 这边一片唉声叹气,士气低迷。 不说出来还不知道,一说出来大家彼此面面相觑。 原来许多人暗暗有提亲的想法。 大家难兄难弟同病相怜,不禁相看凝噎,眼睛发红。 “事已至此。” “不必太难过。” “宁国公倒也配得上阮姑娘。” “也是,换了其他人或许还可来一个抢亲。” 不少人蠢蠢欲动,不过想想宁国公和阮宁的武力,怂了,忙把不合实际的念头压下去。 “嘶,怎地变冷了?” 众人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天:“确实。可是太阳这般大,好生奇怪。” 他们只觉得如同置身冰渊,汗毛都立起来了。 实在诡异。 有那察觉不对的,顿时满头大汗,脚下生风:“在下先走一步,诸位保重。” 没一会儿,聪明的便溜光了,只剩下傻乎乎的几个还在那翘首以盼,企图能再看阮宁一眼也好。 将军府门口,阮将军请谢九玄进去。 谢九玄理了理袖子,狭长的眼睛微眯,手指微动,他身后小乙立即将那几个傻瓜记了下来。 他抹了把汗,为这几个掬了把同情泪。可怜见的。 两家互换庚帖,将军府接过活雁。 看到这对大雁,将军才点了点头。 算是看到谢九玄诚意。 小乙看着那对大雁抹了把汗。谁能想到今日看起来浑身上下无一丝不妥的宁国公,两个时辰前还在山里捉大雁呢。 管家也说不急在这一两天,但宁国公明显一天也不想等。 门外看热闹的人群越挤越多,姑娘们艳羡地看着这一幕。 “竟然有活雁,这都秋日了,从哪里捉来的?” “宁国公府什么样的人家,随随便便派出去都是高手,还怕捉不来一只雁?” “那也说明宁国公重视阮姑娘。前几日镇国公世子向刘府提亲,不就没有雁么?” “许是没捉到呢?” “那是不上心罢了。我看宁国公是极喜欢阮姑娘的。” 不管嘴上怎么说,她们心底都是羡慕的。 阮夫人打发人叫阮宁安生待着。阮宁有些好奇谢九玄是如何提亲的,身形一闪,便钻进一处茂盛树冠之中。 树叶掩住了她的身形,她可以清楚看到前院景象。 谢九玄好像心有所感,抬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露出个笑来。 阮宁有些心虚,目光四下探寻。 待谢九玄移开视线,她又看过去。 她得承认,今日谢九玄,当真好看得很,实在令人移不开目光。 那些姑娘们的话一字不差传进她耳朵。 昔日,她也是这些姑娘们中一员。 她暗暗给谢九玄记下。 第108章 108 108 宁国公府。 管家为了大婚连轴转了一个来月, 眼看到了大婚这日,阖府上下提点交代妥当,又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 确认不会出一丝岔子,每一处都极完美,他这才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老了啊,年轻的时候这点事算什么, 他本还想活到主子的孩子长大成亲,替他们操持喜事, 如今看来不中用了。 他捶了捶老胳膊腿,挥手让小跑腿的将水端出去, 自己拉过被子躺下了。 明日就是大婚,他睡到太阳出来又该忙活明日迎亲昏礼事宜了。 睡着前,他还在心里默默清点着明日要做的事。 梦里一片忙乱, 他双脚犹如踩了风火轮, 四处跑动招呼宾客, 睡梦中状况百出, 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有了麻烦。 他疲于应对, 忙得脚不沾地, 腿突然一蹬,人清醒过来,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原来是做梦。” 将他吓得不轻。 他浑身酸疼,这一觉, 丝毫不解困。 月亮还挂在天边,显然,天还早,甚至不到五更。 离天亮至少一个时辰。 迎亲中午才开始忙,他还可再睡一觉。 只是,耳朵刚贴到枕头,他突然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几乎立刻翻身而起。 宁国公成亲,他们做了万全准备,绝不可能教人前来捣乱。 他推开门,老眼还一阵阵模糊,太困了,都没有完全睁开,上下眼皮子简直快要粘起来一般。 可是再困再眼花,他也绝不会认错宁国公。 他眯成小缝的眼睛缓慢睁大,不由自主又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主子?” 宁国公回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继续扭过头去看着月亮发呆。 如果管家没看错的话。 那确实是……发呆。 他一扭头,看见湔雪堂前山石上露出的裂缝。 同为习武之人,管家几乎一下子看出那掌风出自何人之手。 他渐渐张大嘴巴,话语还未出口,花无痕骂骂咧咧出来了。 “不就是成个亲?大半夜发什么疯,老子睡得正香,你特么在这练掌风?”他娃娃脸,瞪着眼睛浑身冒火,显然气得不轻。 管家咽了口口水,忽然想起他是被梦里一声巨响惊醒。 现在看来那已经不在梦中,而是宁国公半夜……嗯,练武造成的动静。 谢九玄却一个劲盯着月亮看。 “你老盯着月亮做什么?祖宗!”花无痕形象全无,躺在椅子上,试图跟谢九玄讲道理。 “你盯着它它也不会立刻落下去把太阳换出来。” 谢九玄不为所动,浑身气势不减,沐在夜色下,不知在想什么。 不管他平日里掩饰功夫如何厉害,这个时候不睡觉,谁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管家有些哭笑不得。 花无痕眼皮子打架,麻蛋谢九玄成亲,他也很累的好伐,他需要休息! 谢九玄安静了半晌,看起来老实了。 花无痕捂着嘴巴,骂骂咧咧地回屋了。 管家眼睛勉力睁开:“主子,还早呢,礼服明日午时试都过早,昏礼更是太阳落山之后,回去歇着吧。” 他后面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实在困乏,脑子里一团乱。 他还得回去补一觉呢。 “轰——” 这一声直接在他耳边响起,震耳欲聋。 瞌睡一下子就跑光了。 他惊得脚下一跳,险些蹦起来。 “主子?”管家有些欲哭无泪。 谢九玄抿唇,眼睛从假山上移开:“手误。” 管家:“……”他目光从假山上扫过,又看了看宁国公,什么都顾不上了,忙安排人连夜修补。 若是明日宾客来,见到宁国公府这样,那可太失礼了。 主子成亲,一切都要尽善尽美才可以。 “谢九玄王八蛋老子杀了你!”花无痕再次被吵醒,整个人在爆发边缘,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了。 谢九玄挥手间教会他如何迅速清醒。 “嗷!”花无痕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这下别说瞌睡,死人也能给他叫起来。 一炷香后。 花无痕双手托腮,老管家以茶会友。 他们中间围着的,正是谢九玄。 “我说祖宗,不就是成亲?谁跟你一样,大半夜激动醒了。说出去你宁国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花无痕很愁。 管家眼皮子打架:“这倒也寻常,主子的父亲成婚时,比主子可紧张多了。”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那个江湖人士。 谢九玄将视线转到他脸上。 老管家依旧眯缝着眼睛:“那位公子大婚前十余日,夜夜惊醒,梦到夫人不肯嫁了。” 此言一出,谢九玄目光锐利起来,也不知道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 花无痕扑哧笑出声来:“阮宁或许,大概,有可能——” “闭嘴。”谢九玄冷冷吐出两个字。 花无痕哼了一声:“堂堂宁国公,成个亲居然还紧张,笑死人哈哈哈哈哈。” 管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花门主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啊。 果然,一眨眼功夫,他又被谢九玄挥出的劲气追得满院子上蹿下跳了。 管家摇摇头,主子每次用这一招,何尝不是一种幼稚?他敢保证,主子只是看着花门主狼狈的样子好玩而已。 守夜的下人远远听见湔雪堂传来的声音,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听到宁国公的声音了呢? “后来呢?”谢九玄有些不经意地问管家。 管家笑眯眯道:“公子自己吓自己而已,他太在乎夫人啦。夫人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反悔?” 谢九玄抿了抿唇,“管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 管家:“主子有话要说?” 谢九玄望着月亮,眼睛里盛满细碎银光。 “请封诰命的折子收好了吗?”管家等了半天,就听宁国公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起这个。 他目露惋惜,还以为能听到主子剖析内心呢。 心里可惜,嘴上却忙道:“当然。不过阮姑娘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样子。” 谢九玄定定看了他一眼,反驳:“她说宁国公夫人听起来不错。” 如果他语气中的愉悦和若有似无的显摆不是那么露骨,管家就信了他没有徇私。 “再者,她在哪里都不需要低别人一等。大婚后折子立刻呈上去。” “是,主子。” 公鸡终于打鸣了,管家想起自己补不回来的眠就觉心痛。 谢九玄却仿佛了却心事,终于肯回屋了。 管家忍不住:“主子当真是紧张得睡不着?” 谢九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你说呢?” 待到踏入屋中,谢九玄声音淡淡飘来:“我只是……很高兴。” 高兴得脑子里乱糟糟,思绪都要抓不住。 一想到阮宁,嘴角便止不住上扬。 睡不着。 身体里内力犹如舞动手脚的小儿,翻腾奔涌,不知停歇。 除了练掌力,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让内力平息。 管家长出口气,挥手打发两个人将累倒直接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花无痕抬进屋子里去。 他自己,见床就倒,吩咐小童,午时前务必叫醒他。 * 宁国公大婚这日,汴梁城如遇百年盛事。 好像所有的人全都涌到街上来了。 长街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鞭炮声都无法盖住人群的声音。 “宁国公府迎亲,退后。” 禁军列队,长剑发着寒光,兵卫身上盔甲彷如利刃,脚步踏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地面隐隐颤动,威势深重,人群收敛了些,往后退。 奈何人太多了,即使宁国公府早有预料,做了周全打算,中间仅供队伍走过的空地还是有些窄。 很多小孩子伸手去抓迎亲仪队的礼服,吓得父母忙抓住了他们的手。 “可千万碰不得。” 谢九玄骑在黑色骏马上,绯红袍服衬得他肤色如玉,眼睛漆黑而深邃,浑身气势若高山流水,让人望而生畏,心生敬仰。 不少人喃喃:“宁国公。” 人群中依稀可见哭得稀里哗啦的女郎。 “宁国公说一生只娶此一人,呜呜呜连妾也没机会了。” 有人开始嫌弃自家夫君:“不要说权势,就说长相,差了人家十万八千里,就算权势长相都不比,就比一心一意,你也都比不上,要你有何用!” “我,我也没纳妾啊!”汉子冤死了。 “你也没说不纳!” “……” 话说,此次婚礼后汴梁和离者一时增多,不过都是后事了。 队伍从宁国公府吹吹打打,一路走到阮将军府。 阮将军手上很多战场上下来的兵蛮子,将军成亲,他们都来凑热闹,顺便也帮帮忙。 谢九玄停在大门外。 将军府的兵卫们看着谢九玄,先是咽了口口水,随即一人仰头灌了一坛酒,胆子便壮了起来。 这可是将军嫁女儿,多好的闺女,给谁都是可惜了,不好好刁难一下怎么成? 出的难题是一早琢磨好的,几人凑一起想了很久。 也真是为难他们几个大老粗了。 为首的汉子声若洪钟,酒劲上头,黝黑的脸上泛起两坨红,很是好笑。 “先来做首催妆诗吧。” 人群推搡了起来,因为谢九玄下马了。 他站在那里,脊背挺拔,眉目若画,端端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绯红礼服上是金丝绣成的山月纹,袍摆、袖口以翠羽、珍珠、玛瑙作饰。 满头墨发一半以金冠束起,一半垂落身后,金冠上鹤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展翅欲飞。 那是大梁国公的冠。非大礼不用。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当真是看呆了长街上的女郎。 她们挤啊挤啊,将退伍挤得七七歪歪。 “宁国公要作诗了!”此言既出,人群挤得越发厉害了。 禁军以长剑威胁,都浇不灭那些姑娘家们伸长脖子看宁国公的激情。 生平头一次,禁军觉得自己的战斗力毫无用武之地。 第109章 109 109 阮宁端端正正坐在房中, 全福太太正在替她梳头。 这位宁安王府老夫人经过大风大浪,一口气活到古稀之年,膝下子孙满堂, 是世人眼中五福俱全之人。 老人家年事已高,手极热极软,捏着梳子轻轻从阮宁头上梳下去,笑眯眯的嗓音说一句:“一梳梳到头, 富贵不用愁。” 那双握过岁月也经过苦难的手摸了摸阮宁的头发,梳子又梳下去:“二梳梳到头, 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阮夫人在一旁看着, 不由鼻尖一阵酸涩,眼眶红了起来。 梁茹儿也忍不住,猛地眨了眨眼睛。她拍了拍阮夫人的手, 安抚她:“宁宁只是嫁人了, 她还会回来的。” 阮夫人忙露出个笑容, 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望着阮宁的目光从所未有的专注。 大抵世上的父母都是如此,女儿在身边时总怕有朝一日自己撒手离去, 不能将她托付给信任之人;可真到目送她嫁人这一日, 心中总有无限不舍。 从得知有喜那一刻高兴到不知所措,到十月怀胎、看着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再到小小黄毛丫头长大了,会跑会跳, 她心中一点一点充实起来,小心翼翼守护着她唯有的宝贝,唯恐有人伤害她。 他们从汴梁回京时,小丫头心心念念的是谢九玄。 那时候她就有一种女人的直觉:阮宁的劫或许在这里。 她知道那是怎样一个人。 阮宁不知世事,不懂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历经磨难,心早已枯死,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或许早已在黑暗中扭曲了心性。 阮宁是清澈的湖泊,而谢九玄却是深不见底一片漆黑的汪洋。 他的阅历让他不会轻易被人打动,他遭受过的磨难让他心若磐石。 对任何女人来说,他是致命的吸引,却也是致命的深渊。 她很害怕那天真的小丫头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她也不能剥夺她眼睛里那层明亮的光。 果然,到了汴梁,一切都如她预感那样。 将军身体越来越糟,她感觉魂魄仿佛渐渐要离开躯体,随时都会跟着将军离开。 可她无法放下她的宁宁。 她成夜成夜睡不着。 将军知道她担心什么。他总是说:“丫头长大了,迟早要嫁人的。她不在这里摔跟头,或许会在别处,你总不能一辈子护着她。圣人千虑,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你该试着放一放手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谢九玄或许不会回应她,但他会护她不被外人所欺。” 最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们一样,很多夫妻相敬如宾也是一辈子。宁宁有她自己的路,得靠她自己去走。只要你在她身边,她就有勇气做任何事。就像小时候,你不也放开了手让她一个人骑在马背上吗?” 她已经泣不成声。她知道那跟骑马不一样。 骑马,她叫她死死握住缰绳,绝对不可以松手她便不会松;可若是宁宁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她还会听她的,该松手的时候松手吗? 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她的宁宁从小就倔,最喜欢的小马驹,可以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但是只要她认定了,就永远只认那一个。 小马驹死了,给她更好看、更珍贵的,她也不屑一顾。 她宁可不要一匹马,也不允许别的马取代小马驹。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老夫人脸色红润,年纪这样大,声音却还是平稳。 阮夫人在她的声音中回神,目光又放在阮宁脸上。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些事,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上辈子似的。 她蓦地笑了,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小丫鬟们睁大眼睛盯着阮宁看。 她的妆已经大成,发髻也盘好了,整个人漂亮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全福太太那双看遍美人的眼睛里都不由闪过赞叹,最后一梳子梳下去:“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谢夫人。”阮宁行了一礼。 让老人家替她梳头,她有些过意不去。 此事明显是谢九玄从中作梗。上辈子的成亲事宜她分明记得谢九玄不曾插手,这辈子此人本性暴露无遗,时常让她头疼。 屋里布置得喜气洋洋,目之所及,到处是红色的。 此时此刻,阮宁竟记不得上辈子是怎样一种情形。 “迎亲的已经到大门口了!”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进来,引得屋内众人手忙脚乱。 阮夫人第一个着急忙慌:“快,礼服还未穿呢!” 梁茹儿将宁安王府老夫人扶到一边坐好。这种场合她只有眼看着的份。 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老夫人笑着说了句:“这丫头是个有福之人。” 梁茹儿从那双让她时常感到心虚的眼睛里看到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却又不太明白。 但对老人所说的话,她是无比赞同的,不由附和:“那是肯定!宁国公打不过我们宁宁,若是敢欺负她,看宁宁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老夫人大笑出声:“许多年不出门,汴梁又多了些有意思的丫头。” 她想到谢九玄这么多年头一次踏足宁安王府,指明要她给阮府的丫头做全福太太时的情形。 说起来,上次见他,还是他十六岁时。 建宁三年,他刀不血刃灭了允王,屠了宁国公。 那一身的煞气与血腥,像是地狱里走出的魔头。 猜中当年真相的,无一例外,全都在汴梁沉寂了下去。 宁安王府何尝不是。 可能会遗憾,但比起家破人亡,子孙俱在便是另一种满足了。 她看着阮宁目光复杂,原本以为那少年茕茕孑立煞星之命。 想不到啊想不到,竟会动了情。 她不由笑了笑,而且是真心。 “还未到时辰,怎地来得这般快?!”阮夫人急得要骂娘。 她指挥丫头们一水排开,将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服饰全都排好,麻利地吩咐大丫头们帮阮宁穿衣。 丫头们动作利索,很是干练,有条不紊一件一件替阮宁穿。 从今以后,除却宫里不算,阮宁便是大梁地位最高的女人,她的这身礼服由几百个顶级绣娘绣制而成,金色光华在靛色绡纱上缓缓流动,凤凰浴火展翅,七彩尾羽灼灼生华,领子交衽和袖口处镶嵌了一圈圆润饱满的珍珠,极尽华贵之能事。 大梁以山月象征永恒,礼服裙摆曳地三尺,铺展开来便是山月、星辰,绣娘们不凡的绣工令人吃惊。 礼服甫一上身,原本就美的人更是多了说不出的尊贵。 屋里众人倒吸一口气,发出惊叹的声音。 阮宁侧头看见铜镜里的自己,眉头动了动,有些不太自在。 这样盛装打扮,想到谢九玄已经在门外,她心跳就有些快。 阮夫人使劲眨了眨眼睛,抱了抱阮宁:“我们家宁宁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宁安王府老夫人看着阮宁:“难怪了。” 梁茹儿惊呆了,回过神来差点扑上去:“嗷!宁宁你太好看了!” “快,将头冠戴上。”阮夫人接过丫鬟捧着的金冠,小心翼翼替她戴上。 金冠上垂下的流苏将阮宁的脸隐在后头,依稀可见出色眉目,更见风华。 将军府外。 谢九玄动也未动,一首诗便道了来。 汉子们暗想:知道宁国公才华高,没想到这么高。不行,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就娶到人。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嘿嘿。 “一首怎么行,凑个吉利,天长地久,起码要九首。” 大汉们得意洋洋盯着谢九玄,就等他答不上来。 人群里有人笑出声来,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几位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哈哈真是傻得可爱,这世上论作诗,宁国公还从来没怕过呢。” “谁还记得宁国公十几岁便在流觞诗会一口气作了几十首诗,每一首都值得细细品味,到如今都没有人能超越。” 不过当年之事到底年代久远,时至今日,世人可能只知其诗,却不知当年之事。 这几个知道的则是有些兴奋了。 宁国公已经很久没有诗作流传出来,也不知道是不写了还是全都收了起来。 倒是没想到今日碰巧跟着人群来瞧热闹,竟还能遇上这等好事。 他们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来听。丝毫不觉得大汉们的题目是为难,甚至还有一丝高兴。 谢九玄今日与平日里很有些不同,他收敛了身上煞气,多了些贵公子的气质,少了许多高高在上的冷漠。 这样的直接后果,便是人们没有那么怕他。 虽然敬畏,却多了一丝亲近。 他们敢在人群里起哄:“作诗,作诗!” 谢九玄自己么,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内心里却并不这样从容。 近乡情更怯,没有来的时候,觉得月亮落得太慢,太阳出来得太迟,这一天度日如年。 到了这扇门前,心跳得快了一些,不知名的力量催着他往前。 他薄唇轻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说出超过九首诗。 人群沸腾,一度压过了乐声。 汉子们大张着嘴巴,心态有些崩了。 谢九玄丢下一句:“承让。” 人群露出善意的笑。 大喜的日子,做什么都是寓意好的。 里面趴在门缝里偷听偷看的一群人跺了跺脚,知道门要开了,忙用上了逃命的速度跑回后院去向阮夫人报信。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 阮宁一听,心不受控制跳动起来,像是揣了一个小鹿。 她有些莫名,总觉得自己不像是会因此而紧张而激动的人,但事实告诉她:不,你就是。 她忍不住摸了摸胸口,嘴角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勾了勾。 阮夫人不小心瞥见,眼皮一跳。暗道:谢九玄上门求亲那会,她见过谢九玄看宁宁的眼神,爱意是藏不住的。 她还想着日后可以少操些心。 如今看阮宁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懂。 他们家宁宁,一如既往的倔。 认定的,就不会松手。 她的感情就比谢九玄浅么? 阮夫人摇了摇头,不见得。 “时辰要到了!”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小丫鬟们偷偷躲在窗缝里往外瞥。 院门打开,门外依稀可见新郎,她们不由得转头看了眼阮宁,内心尖叫:娘亲,救命,这是什么神仙眷侣! 阮宁清晰地从乱糟糟的脚步声里听到一声不同的。 节奏、轻重,完完全全跟所有人不同。 她不用看,肯定那一定属于谢九玄。 她拜别父母,阿爹阿娘两鬓有了稀疏白发,他们眼眶止不住发红,却强忍住泪水。 在这种离别情绪中,阮宁心里滋生出不舍。 她跪下磕头,既有这辈子的,也有上辈子的。 “阿爹,阿娘。” 阮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忙拿袖子抹了抹,弯腰将阮宁扶起:“汴梁才多大,想家就回来,你的武功,谁能拦得住你不成?” 一屋子人笑了起来。 阮宁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是啊,没什么难过的,多笑笑,阿娘。” 阮夫人露出个笑,偷偷掐了阮将军一下,暗暗道:“都是你惹的,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害得我在闺女面前丢脸。” 阮将军心里那丝心酸霎时不见,只剩满脑门问号。 明明是看见夫人哭他才不由得有些伤心,怎么变成他先哭的了?? 阮宁眼里露出一丝无奈。 “时辰到了!” 出嫁的女儿要由兄弟背上花轿,一路上脚不能沾地,否则寓意不吉。 阮宁没有兄弟,便请了家族中一位堂兄背她。 远远地,她看着谢九玄立在那里,她慢慢靠近,谢九玄的眼睛注视着她。 他今日很好看。墨发,红袍,眉目分明,矜贵自持。 人群里,她第一眼看见的永远是这个人。 哪怕刻意忽视,却也无法否认。 她眼里只看到一个谢九玄,谢九玄眼里只看到一个阮宁。 在他们四周,却有无数人,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有人惊叹。 “他们站在一起,就是在讽刺我,是我不配。”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美貌啊,阮宁出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她怎么那么美!” “我晕了,我已经晕了,让我做会梦,别把我打醒。” …… 也有人嫉妒。 “宁国公那样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纳妾,我早晚会有机会的。” “他一定是被阮宁骗了,等他见识足够多的女人,早晚会抛弃她。” “希望到了那一日,可以看她痛苦流泪。” …… 有人对他们的恶毒话语感到不适,默默远离。同时心想,宁国公从一开始,眼睛就只看得到阮宁。而此前那么多年,他又何曾看过别人? 她摇摇头,最后羡慕地看一眼阮宁,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谢九玄骑马走在前面。 他的身后就是轿子,轿子里坐着阮宁。 她今日梳了发髻,即使有凤冠做挡,依旧难掩风华绝代。 他心知中意这个人,丝毫与她的容貌无关,却在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忍不住心跳加快。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云朵,柔软而温暖,所有的阴冷,所有的狂风骤雨全都消失,他忍不住弯下眼睛。 阮宁悄悄从轿中往外看去,正好跟谢九玄这个笑容对上。 谢九玄嘴角一僵,随即若无其事转过头。 耳廓红了。 阮宁内心的轻松建立在他人的紧张之上。 发现谢九玄可能比她还不自在,她便完全自在了。 “落轿——” 阮宁面前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白皙,掌心有旧疤。 她将手放到那只手中,有些凉。 她用力过大,手指插入那只手指缝中,形成一个紧紧相握的动作。 待反应过来,她欲要抽出,却被谢九玄更紧地握住。 “别动。”谢九玄轻声道,声音里有一丝商量。 阮宁目光在两只手上盯了一眼,不动了。 之后谢九玄牵着她拜堂,引来宾客注目。 谢九玄不着痕迹地露出两人交握的手,听见众人低头细语,彼此惊讶,他便会压一压唇。 阮宁是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他的小动作。 她又挣了挣,谢九玄:“别动。” 他步子迈得小了些,走动时袖子摆动变得稍大了些。 于是便能很清晰地让别人看到他握着阮宁的手。 阮宁:“……”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她以为谢九玄是这样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我以为是那样的时候,他又是这样的。 所以,这人,他是在,炫耀? 跟她有同样领悟力的还有花无痕。 他瞧见谢九玄那暗搓搓高兴的表情,眼角就是一抽。 这特么有什么好炫耀的。谢九玄成个亲,人都变傻了! 然后一个时辰后,谢九玄用实际行动告诉花无痕,就算傻了,那也是智商碾压。 拜过堂后,阮宁由丫鬟引着去了主院;谢九玄并不能脱身。 他只来得及看阮宁一眼,就得出去招待宾客。 宁国公府只他一个主人,梁司南即使来了,也不能代表谢府招待宾客。 谢九玄充分发挥花无痕的作用。 拿他打头阵。 有要拼酒的,花无痕上。 潜进来捣乱的,花无痕上。 谢九玄一个眼神,花无痕打个酒嗝,欲哭无泪:“错了,祖宗,知错了。” 管家打发人将这醉过去的可怜倒霉鬼扶到房中歇息。 月上中天,宾客已散,深秋寒意涌上来。 他踏着一地月光,伸手推开了主屋之门。 阮宁坐在那里,抬起头来看他。 “散了?”她问。 “嗯。”谢九玄眼睛注视着阮宁,酒意酝酿,四肢百骸都有些酸软。他喝酒没有注意,一晚上下来,灌了许多,这会眼前朦朦胧胧,像是蒙着一层迷雾。 有种雾里看花的神秘。 礼仪嬷嬷来之前考虑过很多事情,甚至想过宁国公若是不愿意靠近夫人她该如何做。 万万没想到事实完全出乎意料。 甚至于,她不得不怀着十二万分的愧疚打断二人注视,赶紧道:“国公请坐到夫人旁边。” 正合谢九玄的意。 谢九玄坐下来,他身上淡淡雪松混合了酒的清香飘进阮宁鼻子里。 她甚至闻得出,谢九玄身上水汽的味道。 他洗漱过才来的。 她这样想着,礼仪嬷嬷将她二人衣摆打了个结,绑在一起:“永结同心。”她非常清楚宁国公忌讳,没敢碰到他。 丫鬟端着一个盘子走近,阮宁看见一把纯金铸就的剪刀。 礼仪嬷嬷拿起来,分别剪了二人头发,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九玄目光被两那两撮头发吸引,看了好几次。 嬷嬷又端来两杯酒:“合卺酒,从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阮宁伸手接过,抬眸看着谢九玄眼睛,一起喝了下去。 “礼成!” 嬷嬷们喜气洋洋地将桂圆枣子往床上扔来,砸了阮宁一身,扔完所有人笑眯眯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顿时空荡荡的,只剩了阮宁和谢九玄两个人。 阮宁动了动身子,床上一堆乱七八糟,硌得慌。 谢九玄突然凑近,她心蓦地一跳。 第110章 110 110 “干什么?”阮宁忍不住往后躲了下, 目光紧盯着谢九玄。 谢九玄手一顿,缓缓低下头来,越靠越近, 越靠越近。 这人肌肤堪比细瓷,莹润白皙,烛火摇曳中,就连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不自在目光一晃, 却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盛满细碎光点的眼睛,漆黑如点墨, 薄薄的眼睑,眸子狭长而深邃, 此时带着笑意,眼睛弯下去,荡出一片笑纹, 愉悦自他身上蔓延, 搅动阮宁心湖, 将整间屋子都点亮了。 阮宁仿佛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 久久无法回神,一颗心也好像给人握住, 肆意揉捏, 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由自主伸手抓住这人抚上她睫毛的手。 一股不同于她体温的温度自掌心蔓延,她睫毛一颤,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别闹。”阮宁有些自在道。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这样亲近过,即使做好了准备, 她也……忍不住迟疑。 这不是比武,更不是练剑。 她束手束脚。 可谢九玄笑了,仿佛一朵花开,她甚至自耳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他笑得她心扑通扑通乱跳,脸上不自觉发烫。 这人高兴得完全不知收敛,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股愉悦奇异的让她心里膨胀出一股酸软,再多坚硬也融化消释,她感觉到了内心的妥协和纵容,不由垂下眼睫。 她想,修仙界邪宗双修功法她都能面不改色翻完,谢九玄这人行事虽不受约束,骨子里却最是守礼,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他还没自己看的多。 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一想,她找到些底气,眼睛又看回谢九玄脸上。 又撞进了他带笑的眸子里。 他好像就在等她自己撞进去似的。 “噗。”谢九玄笑出声来,揉了把她的额头,声音极好听,“这冠太重了,拿下来吧。” 阮宁拧了把眉毛,不过还是乖乖低下头,等着他将凤冠取下来。 确实很重,脖子酸得慌。 不过,他这一笑,倒是缓解了阮宁紧绷的神经。 她不知不觉中松了口气。 刚才谢九玄离得太近了,近得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那凤冠用了很多珍珠、宝石,已经是她的品级可以用的上上之品。 她由堂兄背着上花轿时,不知多少人望着凤冠霞帔惊叹。 谢九玄却丝毫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取了后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动手解阮宁衣袍。 阮宁眼睛猛地睁大,忙按住他的手。 谢九玄垂眸看着她。 她一双杏眼瞪着他,薄红的唇泛着水光,犹如沾了露水的樱桃,呼吸间似乎还有馨香。 他喉咙有些发痒,眼睛却不自觉带笑,伸出手摸了摸那水润饱满的唇:“衣服不舒服,重么?将礼服去了罢。” 阮宁同意这一点,心稍稍放下,谢九玄却在此时凑近她耳朵,低声道,“宁宁。” 她不受控制抬头去看谢九玄眼睛,却低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她一转头,嘴唇就擦过了谢九玄的唇。 薄薄的,有些凉,很……软。 察觉到自己竟然在回味刚才那个不能算吻的触碰,阮宁忙板正脸。 旁边谢九玄又笑了一声,仿佛看透她所思所想。 阮宁有些恼怒,暗想,你可以亲,我怎么就不可以。 于是,她先发制人,双手按住谢九玄,整个人扑上去,嘴唇目的性极强,精准碰到了谢九玄……的唇。 还是很软,还有些酒的清香。 她忍不住咬了咬,甚至还……舔了舔。 这事完全不在她意识思考范围之内,等回过神,感觉到嘴中的味道,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哈哈哈哈哈……”谢九玄笑得不能自已。 他斜倚在床上,墨发缭乱,衣襟不整,胸膛若隐若现,眉梢轻轻挑起,眼睛好看得不像话。 阮宁耳朵忍不住泛红。 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想,不怪她。 要怪也怪谢九玄长这样。 谢九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玩味道:“好吃吗?” 阮宁面无表情,可惜红得透明的耳朵出卖了她。 谢九玄声音里满是愉悦,整间屋子都被他感染了。 “看来味道不错。”他说完,阮宁心头猛地一跳。 一缕头发轻轻扫过她的脸。 谢九玄低下头来,她尝过味道的嘴唇亲了上来。 “轰——” 阮宁眼睛微微睁大,手不由拉住他的袖子。 谢九玄垂眸,手托住她的后脖颈,轻轻抚摸:“别动。” 阮宁更紧地攥住一只袖口,浑身都软了下去。 谢九玄将脸埋在她脖颈里,说话时气息拂在肌肤上,引起一阵阵战栗。 “宁宁。”他不知怎么了,一晚上喊了很多次。 阮宁浑身软如烂泥,想给谢九玄一掌,却连手指都懒得抬起。 她自认为板着脸,给了谢九玄威慑。 殊不知在谢九玄眼里,她只是气鼓鼓地吹起了腮帮子,眼睛里汪了一池春水,带着她自己没有察觉的慵懒媚意。 他抱着阮宁,感觉抱住了所有。 阮宁只觉昏昏沉沉,待到风平浪静,身体不时还会一阵战栗。 她精疲力尽,汗水打湿鬓发,脸颊绯红,比跟人打斗三天三夜还要累。 谢九玄还在她耳边呢喃:“宁宁。” 阮宁嫌吵,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脑袋瓜窝到他怀里睡过去了。 谢九玄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盯着她看啊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月亮一点点变淡、消失,太阳出来了。 门外几次响起脚步声,见到房门竟还没开,又迟疑着走开。 阮宁醒来时,人还有些迷茫,她浑身酸痛,简直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 脑子也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她直愣愣发了会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神魂仿佛才回到身体,她感觉到脸蹭着一片滑腻肌肤,手揽着的……也不太对劲。 她眼睛慢慢睁大,昨晚的记忆渐渐苏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肌肉分明的胸膛,乌黑墨发泼洒在上面,若隐若现,更添诱惑。 阮宁猛地起身,却没料到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嘴里不由“嘶”了一声,人砸在谢九玄怀里。 从她醒来,谢九玄便一直在看着她。 她所有反应和动作全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像是小孩子认识了爱不释手的小伙伴,连睡觉也要手拉手,谢九玄便是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这么高兴?”他戏谑道。 阮宁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总翻涌出昨晚谢九玄潮红的脸和低沉的喘息,想着想着耳朵红透了。 “在想什么坏事?” 阮宁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正好此时嬷嬷又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她忙道:“该入宫了。” 谢九玄将她揽了起来。 阮宁伸手推他,“做什么?” “唔,下午再入宫。”谢九玄咕哝着。 “不行,”阮宁深觉不妙,企图以理服人,“你堂堂宁国公岂能这样失礼,小皇帝一定在等你,怎么能让他失望。” 谢九玄抓住阮宁的手,放到她心口:“口是心非。” 阮宁眼角一跳。 她脸刷地一下爆红。她心跳太快了。 小皇帝在宫里伸长了脖子等啊等,等啊等,等得午膳都没心情吃,可直到午时,宫人才一路小跑给他报信:“宁国公和国公夫人入宫了。” 司马徽噔噔噔从龙椅上跑下来,一溜烟跑到了门口,突然顿住。 他小脸一板,眉毛拧着,腮帮子鼓起来,双手往背后那么一背,又慢慢走了回来。 宫人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 司马徽胖胖的手一指:“给朕将今日所有奏章都搬来。” “啊?” 司马徽眼睛一瞪。 宫人忙抹了把汗:“是。” “快些!”小皇帝有些着急地看了眼宫墙。 宫人不知怎么心领神会:“马上!” 谢九玄跟阮宁到幽兰殿时,看见的就是小皇帝小小身躯坐在宽大龙椅上,胖手捏着一支毛笔,满脸严肃,垂头盯着奏章,看完,手里笔轻轻划几笔,宫人忙把他批好的双手捧过去放到一边。 司马徽又开始看下一本。 殿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小皇帝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音。 宫人们死死低着头。 领二人进来的老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明让他去宫门接人时,皇上还两眼放光,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怎么才一会儿,又生气啦? 是的,所有人都看出来,小皇帝在闹别扭。 他们这个别扭的皇上啊。 阮宁是隔了几年才见他,小小奶团子长成了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那张脸有两分像谢九玄,出落得芝兰玉树。 她可太了解这小家伙了。 老太监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她看到了,不由伸手轻轻拍了拍谢九玄的手。 司马徽的眼睛倏地望过来。 阮宁行了一礼:“见过皇上。” 老太监趁机道:“皇上,您都忙了一早上了,该歇歇了,宁国公和国公夫人来啦。” 司马徽鼓着腮帮子,从比他脑袋还高的奏章中抬起头:“没看到朕在忙吗?让他们先侯着。” 这是生气阮宁他们来迟了呢。 谢九玄是从来不惯着他的,他还挺乐意见到司马徽勤于政务,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皇上,臣告退。” 阮宁没动。 司马徽已经瞪着眼睛,用控诉的目光看着他俩。 可他也死死咬着嘴巴不出声。 阮宁拉住谢九玄,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谢九玄还挺纵容小皇帝呢。 “皇上用过午膳了吗?” 宫人忙道:“还未。” 司马徽扭过了头,嘴撅得老高。 “不知皇上可否赏脸一起用膳?听闻宫中新来了厨子,做得一手好素菜。” 小皇帝耳朵动了动,身板挺直了些。 谢九玄将这小东西的心思摸得透透的,若是平时,他未必会哄。 一个皇帝,司马徽如今心性是不够的。 阮宁看了他一眼。 谢九玄嘴边的话换了:“那便一起。” 第111章 111 111 小皇帝眼睛一眨, 谢九玄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这个小孩,是他看着长到如今。 谢芷兰用最后一口气,将他推到自己脚边。 他还记得当时这小孩脸上溅了血。 他娘亲的血。 谢芷兰咽气时, 他大哭不止。 那个时候,他自己也混混沌沌。 大仇得报,阿姐惨死,如果没有司马徽, 他或许会如一抹孤魂,飘荡在人世, 直至消散于烟尘。 司马徽的哭声惊醒了他。 他那时候漫不经心地想,养一天, 算一天。 这小孩活着一天,他也就多活一天。 就当,欠阿姐的。 那时候他还不懂医术。 一场风寒险些夺去小孩性命。 宫中御医束手无策。 千金老人断言天生体弱, 夭折之命。 他便开始学医。 到底将小孩养活了。 只是, 他寻遍医书, 也找不到根治司安徽的办法。 时间一日□□近, 司马徽身体一日日败落下去。 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朵花枯萎,可人却没有办法。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管家和九幽时常出现在四周, 脸上惊惶不安。 他其实, 有些厌倦了。 如果说阿姐将司马徽交给他时,他心底只有一丝怀疑,那么,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 他便越来越清楚,她大概知道,没有这个小孩,他活不久的。 司马徽,是她赠的祝福。 司马徽之症到了后来,他已经穷极力气,图穷匕见。 阮宁的出现,犹如最后一根稻草。 阮宁没注意到谢九玄那一瞬间的沉思。 她的目光放在小皇帝身上。 这小家伙脾气别扭,还很爱哭的样子。 谢九玄方才说要走,他脖子梗得直直的,眼睛却发红。 她叹了口气,从他身上,她不知怎么看到了谢九玄的影子。 虽然要哭了,但是也没有真的哭过。 谢九玄并不会哄他。 就在她想这些的间隙,小皇帝眼睛偷偷瞥了她一眼,又立即扭过去。 真可谓将别扭发挥到极致。 她开口:“皇上可还记得臣女?三年前,我做过皇上的教习。” “哼,”司马徽冷哼一声,“朕记性好着呢,比你好多了。” 说到这里,像是勾起让他很气愤的事情似的,他连别扭都顾不上了,转过头气呼呼看着阮宁,开始控诉她: “你这个坏女人,你坏!”说着说着他还眼睛红了。 人也走到阮宁跟前,扑到她腿上,软软的拳头落在她腿上。 不疼,她忍不住摸了把小家伙的头。 这小孩是真的伤心了。 她有些内疚,当时离开,她并没有想到这个小孩。 没想到他这么小,却记到现在。 她蹲下去,揽住小孩肩膀,拍了拍他的背:“皇上乃一国之君,多尊贵的身份,不哭。” 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司马徽原本只是哽咽,这下子犹如泄闸的洪水,嚎啕大哭,脑袋埋到阮宁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坏女人,你把我忘了呜呜呜,你不来看我,你坏。” …… 阮宁哭笑不得。 她轻轻拍着小孩的背,这还是几年前她找到的哄司马徽的办法。 却行之有效。 每次他都会乖乖任她拍,慢慢安静下来。 她又想起谢九玄似乎也喜欢这个动作,心底便埋了个浅浅疑惑,是不是司马徽小的时候,谢九玄这样哄过他的? 不然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你嫁给舅舅,朕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舅母了?”司马徽趴在阮宁耳朵边悄声道。 他很高兴的样子,脸颊边露出两个酒窝:“你做了我舅母,以后便能日日进宫陪我,是不是?”高兴得连朕都忘了。 阮宁:“不能。” 司马徽脸上笑容一僵,眉头拧了起来,就差当场给她哭一个看看。 阮宁:“日日进宫我不能保证,但三五日想必可以。” 司马徽立即低头,掰着两只手上的小胖指头算了算,好像也不算很亏的样子。 他勉强道:“行吧,说话算话,朕的话是圣旨,你要是骗我,我就,我就罚你。” 阮宁摇了摇头,将袖中带来的一把没有开刃的漂亮的剑递给他。 小皇帝眼睛一亮,迟疑着:“给朕的?” 阮宁:“是,边陲的小玩意,算是赔罪礼,皇上就不要生臣女的气了。” 司马徽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地东摸摸西摸摸:“朕才不会生气呢。” “不知皇上武艺学得如何了?”阮宁的话打断了谢九玄的思绪,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面前之人身上。 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整个人就差挂在阮宁腰间让她别着走了。 才一会功夫,他便眉飞色舞,全然忘记了方才还在生闷气这回事。 这个性格,当真是像极了小时候的谢宁思。 司马徽抓着阮宁垂落的手,脚下一蹦一跳的,另一只胖手里紧紧握着阮宁给他的剑。 谢九玄淡笑一声,揶揄地看了阮宁一眼。用一把小剑就把人哄好了。 他还不知道阮宁为何对司马徽有些纵容。 阮宁面色平静,低头跟小皇帝对话。 “朕的武功,朕的武功可厉害了,刘公公他们全都不是我的对手!”小家伙激动得两眼放光,脸颊红彤彤的。 阮宁嘴角一抽:“刘公公是——” 从宫门口给她引路的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笑眯眯道:“正是老奴。” 阮宁看着这一老一小,陷入沉思。 司马徽挥舞着华丽的小剑,那剑三尺长,不知用什么材料铸成,极轻,司马徽握着也不费吹灰之力。 剑没有开刃,亦没有鞘,却晶莹透亮,吸引眼球。 司马徽就被吸引了。 阮宁当时也不知道为何偏偏留下这个。今日出门前,她在众多箱奁中一眼瞧中这个,觉得跟小皇帝最合适。 小家伙就像这把未开刃的剑,尊贵,华丽,珍宝一般。 待到开刃,必是一把利器,所向披靡。 午膳摆在禾风亭中,还未走近,小皇帝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白生生的脸颊红得犹如烧熟的虾子,偏偏嘴硬:“刘公公,朕让你早上吃了再来你不听,肚子都在叫了!快下去吃饭!” 刘公公牢牢把锅背上,笑眯眯道:“皇上说的是,都怪老奴,这就去将不争气的肚子填饱。” 司马徽忙抬头瞧了眼阮宁,嘀咕:“刘公公老了。” 话音刚落,他肚子恰到好处又叫了一声。 没有了刘公公替他背锅,其他宫女太监均离得远。 司马徽意识到此时窘境,他显然打算揭过不提,装作没有听到。 偏偏谢九玄看热闹似的:“皇上饿得肚子都叫了。” 司马徽鼓着腮帮子,脸色大红。 到了饭桌前,坐又成了问题。 皇帝的位子已经摆好,阮宁和谢九玄都在下首。 但是小皇帝一看见便不愿意了。 他拧着眉头抓着阮宁的手不放。 谢九玄和阮宁之间便硬生生插了个司马徽。 谢九玄又不高兴了。 阮宁果断道:“用膳。” 后来事情不知为何发展到了两人较劲一般往她碗里夹菜。 明明宫人就在一旁候着。 她无语地看着碗里高高一摞菜。 事情的起因只是司马徽别别扭扭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并且不乏炫耀地夸赞:“这个很好吃,朕最喜欢了。” 阮宁夹起来吃了,味道确实很好。 礼尚往来,她便给司马徽也夹了一筷子。 好吃不好吃她是不知道的,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味道应是不错。 这事本来没什么,可谢九玄随后也给她夹菜。 有人效劳,她何乐而不为,也吃了。 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她扶额,捏着眉宇,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 不愧是谢九玄养大的。 这脾性,这执拗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别看一大一小,往她碗里塞菜的时候,那抿嘴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行了,你们自己吃,不必管我。” 谢九玄似笑非笑看了眼小皇帝,对阮宁道:“用过膳皇帝还要批阅奏章,我们回家去看一看后院,去岁移植了些西域菊花,其中一种名曰绿菊,倒是好看。” 阮宁对花倒是没什么兴趣。 她身体还不太舒服,回去只想歇一歇,于是道:“嗯。” 谢九玄冲司马徽淡笑了下:“皇上每日要按时用膳,大梁江山社稷肩负在你身上,若是没有好身体,何谈君临天下?” 司马徽虽然对他做甩手掌柜表示不满,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信任亲近谢九玄,再不愿意阮宁离开,也只得咽下。 不过到底是气不过。他本来打算缠着阮宁,陪他玩一天的。 阮宁走时,他抓着阮宁的袖子,再三确定:“朕五日,不,三日后宣旨召你入宫陪朕玩,你不许不来。” 阮宁想了想,如今没有什么事,倒不如继续做回小皇帝的教习,或许会有另一番收获也不一定。 不过此事暂时只是想想,具体还需跟谢九玄商议。 她便也没有告诉小皇帝,只道:“好。”算是回答了小皇帝召她入宫玩耍的意图。 阮宁即将走出宫墙时回过头看了一眼,小皇帝还站在亭子里看着,也看不清小家伙在想什么。那副孤零零又伸长脖子等待什么的样子,让她有些莫名的心软。 可能,是因为想到了谢九玄。 小时候的谢九玄,也这样眼巴巴希望有人陪他。 明明前世修真界,她也曾利刃染血,诛杀魔头。 人们说起来,都是“那个冷血的妄然仙长”。 阮宁皱着眉,叹了口气。 谢九玄:“他是皇帝,并非如你所见那般不知世事。你不能太纵容他,不然让他依赖你,并非好事。” 阮宁抿唇:“唔。走吧。” 她将那一幕暂时抛诸脑后。 只是印象太深,小皇帝孤零零的身影总是冒出来。 回到宁国公府,管家有些纠结地迎上来:“几位大人在书房侯着。” 谢九玄脸色一冷,交代阮宁:“让厨房熬一碗养神汤,你先回去歇着,我处理完公事就来陪你。” 阮宁自认并没有表现出不让他离开的意思:“你有事去忙便是,我要回去睡一觉。” 想到浑身酸痛有谢九玄的原因在,她更没有挽留的意思。 谢九玄脸色再冷了一个度。 他握着阮宁的手:“走吧,只是离开一会,你怎地这般黏人?我先送你回去。” 阮宁:“……”宁国公你又自己想些什么?? 总之,谢九玄将她送到院里,看着她躺在床上,又亲手给她盖了被子,摸了摸她的头:“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阮宁:“嗯,你再不快些,大臣们要等急了。” 谢九玄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你实在不想,我也可以将他们打发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说完,他还露出一副“看我多纵容你”的表情。 阮宁脸色古怪一瞬,为他自己胡想瞎想给自己加戏苦恼。 她只想睡觉,良心可鉴,她眼睛快要睁不开,想不了那么多乱七八糟。 可她看着谢九玄的眼睛,嘴边的话自动变成了:“唔,公事要紧,快去吧。” 谢九玄于是露出“无可奈何但谁让我这么喜欢你”那种奇怪的表情。 “睡醒了就能看见我。”他还再三强调。 阮宁心底疑惑更甚,只连连点头:“嗯嗯嗯。” 谢九玄终于一步三回头走了。 可太不容易了。 阮宁迷迷糊糊间不知怎么,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谢九玄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只是来不及深想,她便睡着了。 皇帝太小,谢九玄身上兼着大梁诸多要事,大臣们找他,都是紧急之事,等到所有事情处理完,太阳已经西斜。 他有些懊恼,急忙往主院走,甚至用上了轻功,将迎上来的管家远远扔在后头。 管家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得抹了把满头大汗,喃喃:“夫人只是去了厨房,想必没什么。” 这样想着,可是联想到主子那急匆匆的样子,他又有些不确定,忙又加快脚步追上去。 一把老骨头,他太不容易了他。 谢九玄用上轻功,几息之间便到了院外。他停下脚步,理了理袖口,迈步不疾不徐走了进去。 他眼睛里已经染了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只是,推开门,看到空荡荡的床时,他脸上笑容消失,脸色有些白。 床褥整整齐齐叠着,躺在那里的人不见了,风吹得门板作响,屋子里霎时空旷冷清。 门口小丫头打着哆嗦:“夫人醒来就出去了,并未交代去何处。” 管家赶到时,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 他满头大汗:“主子,夫人去厨房了!”同时心里大惊,主子怎么都不查一下,这样一副认定夫人离开的样子。 可太吓人了。 谢九玄目光盯着管家,像是判断他的话。 管家忙道:“人在呢,就在厨房,夫人说交代几样菜式。” 屋里压力终于消失,丫头们吓得快哭了。 谢九玄又朝厨房去了。 管家:“下次夫人要去哪心里得有数,不然主子发起火来你们也看到了。” 丫头们忙点头称是。 可太吓人了。 谢九玄这次没有用轻功,他走到厨房时,阮宁手里捏了几瓣桔子,目光在厨房旁的桔子树上游移,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九玄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一松,他将阮宁揽过来,紧紧抱着她,鼻端全是桔子香气。 “在做什么?” 阮宁早在他还未进来时便听到了谢九玄的脚步,她道:“桔子有些酸。” 谢九玄挑眉:“酸?” 阮宁喂了一片到他嘴里。 谢九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 阮宁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嫌弃得不得了的表情,脸色不由有些古怪,眼睛里也有些笑意。 “很酸吧。” 谢九玄无语地看着她,皱着脸将嘴里的咽下去,道:“扔了,不许吃了。” 阮宁哈哈笑起来。 回过神发现,谢九玄盯着她,虎视眈眈。 阮宁嘴角一僵,将头转到厨房方向:“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嗯,走吧,带你去看花。”厨房里一片忙碌,晚膳还得一会儿。 阮宁还惦记着谢九玄刚才那副表情,不由脱口而出:“你刚才吃到的是什么味道?” 谢九玄表情有些奇怪,不太确定道:“酸?” 阮宁:“是酸。” 谢九玄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味道敬谢不敏。 两个人行走在宁国公府花团锦簇的小径上,阮宁有个问题到了嘴边,谢九玄却已经察觉似的,开口道:“小时候尝毒药,味觉便越来越不灵。不必担心。” 阮宁:“有没有办法?”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我从出生起,因为体质特殊,前宁国公想让我做他手里杀人的傀儡,他要我日夜修行,尝遍百毒。” “七岁时我已经百毒不侵。吃任何东西都是一种味道——最毒的毒草味道。” “这种情况直到十六岁。我不再吃毒药,味觉也慢慢发生变化。” 阮宁抓紧他的手,谢九玄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弯下:“那是味觉在一点一点恢复。酸甜苦辣,我都尝到了。” 阮宁嘴唇动了动,谢九玄揽着她的头转了个方向,雪松气息沁人心脾,她的眼睛看向前面,慢慢睁大。 “这是——” 她见过很多这个世界难以解释的瑰丽景象,论壮观与恢宏,这一角花圃远远不及。 但是,她却忍不住为它吃惊。 那是一片花的海洋。 连绵不绝,无边无际。 她睁大眼睛,有些怀疑此处是否真实。 谢九玄牵着她的手,踏进花瓣层层堆积的苗圃中,脚底传来软软的触感。 她伸手从一朵绿菊上拂过,那当真称得上是“怒放”。 千丝万缕争相绽放,因为昨夜秋霜,它们开得更有骨气了。 “什么时候种的?”花朵沉甸甸缀在枝头,压弯了随风摇曳的细枝,拂在手上,凉凉的,显然不可能是假的。 谢九玄牵着她往里面走,语气里很愉悦:“想你的时候种的。” 阮宁脚下一滞,险些绊倒。 谢九玄轻笑出声:“每次想到你逃跑,我就暗暗想将你捉回来要如何。” 阮宁警惕地看着他。 “可我又怕自己一时冲动,悔之晚矣,你再也不回来了。”谢九玄望着这些花,道,“开始只是无意中种了一朵。” 他没有说完,阮宁却看着这片花海沉默了。 这么多花,谢九玄亲手种下去的。 他千百次克制自己。 而她知道这人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的心蓦地一疼。 她突然道:“你近来读什么书?” “读春——”谢九玄思绪漂浮,张口吐出两个字却突然反应过来,轻轻一笑,嘴里的话没有丝毫停顿,“山居。” 那是一本前朝隐士写的游记。 但不是阮宁想要的答案。 她总觉得谢九玄行为怪怪的,暗地里怀疑他是不是读了什么奇怪的书。 没想到套不出他的话来。 她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这些花,很好看。”她抿唇道。 谢九玄修长手指从一朵黄色花枝上拂过,漫不经心道:“小的时候,我还想过在这样的花田里打滚。” 阮宁:“嗯,皇上应该也会喜欢。” 谢九玄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我小时候可没有他那般娇气。” 阮宁奇怪的觉得,他话里这是带着一丝炫耀?? 她眼睫颤了颤,看着谢九玄:“他口是心非的毛病跟谁学的?” 谢九玄:“你看我作甚?” 阮宁:“唔,你好看。” 谢九玄轻咳一声:“虽然我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就觊觎我的英俊,但还是……要收敛一点。” 阮宁:“……” “为何收敛?我们是夫妻,我看你,名正言顺。”阮宁暗想,不就是说话,谁怕谁。 谢九玄眼睛一顿,眉头有些纠结:“你怎地,这般不矜持?” 阮宁:“……” 第112章 112 112 婚后阮宁每日生活并没有大的改变, 除了一样。 谢九玄。 “夫人,主子回来啦,正找你呢。”管家笑眯眯走到阮宁面前。 她让人在花圃这边搭了个亭子, 每日无事时便在这里翻看宁国公府典藏的功法秘籍。 闻言,阮宁将书阖上:“不是说要接待使臣?怎地回来这样早?” 此时午时刚过,按理来说,谢九玄今日回不来。 管家看了旁边丫头一眼, 小丫头忙把阮宁的披风披好。 他一边引着阮宁往外走,一边解释:“主子不想让夫人一个人用膳, 正好可以让皇上历练历练,便先回来了。” 阮宁:“……”小皇帝怕是要气得捶墙。 她道:“你们主子怎么行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再这样下去,别人要说他色令智昏了。” 自从成了亲,不管谁邀请谢九玄, 除非是非他不可的场合, 不然, 他一律推掉。 就连每日朝会, 他也是露个面就回来了。 要知道,以往的宁国公可是披星戴月往返于皇宫与宁国公府之间, 堪称一代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典范。 他变化这样大, 别人怎能不好奇。 如今汴梁议论纷纷,坊间都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再这样下去,她早晚要成了百姓谈资。 管家:“咱们宁国公府头一回有了另一个主人,主子这是高兴呢, 兴许,过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阮宁眼角一抽,脚踩在枯叶上,无语望天。 三个月来,谢九玄非但没有收敛,黏人的本事可是越见长进。她看不到这人有改变的迹象。 “他以前,可曾这样过?” 管家:“哪能呢。主子以前,孤零零的,对谁都不亲近。夫人离开京城的那段日子,主子日日种花……” 说到这,他示意丫鬟离远一点,苦口婆心道:“有时候在花圃里一坐就是一晚上。老夫远远看着,心酸呐。从小到大,没人对主子好过。他小时候多软和的小孩,后来硬是被逼成如今这样的心性,唉,主子把夫人当命根子啊,那时候夫人刺了他一剑,他愣是不觉得疼一样,呆坐了一天一夜,血流得好吓人。” “要换成寻常人,就该死心了。可是他倔啊。他不肯,非要拖着伤口去找你。夫人是不是也觉得皇上别扭?唉,那都是跟主子学的!” 有些事当时不觉得,如今想起来刺心。 阮宁只是心疼伤了谢九玄。她想给那时候的谢九玄一个怀抱。 甚至于,如果能回到他很小的时候,她很想抱一抱那个小小的谢九玄。 管家悄悄松了口气。 唉当下人就是这一点不容易。 以前呢,他要操心主子想不想活的问题。 如今,这个问题倒是不必担心了,他一把年纪却还要担心主子夫妇和睦的问题。 天知道他老人家一辈子还没有过心上人呢,可真是太为难他了。 “不过,他第二日便找了来,算上赶路的时间,哪里坐得了一天一夜?”阮宁冷静地打破了他的内心嘀咕。 管家抹了把额头,尬笑:“是吗?哎呀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啊,记性不行了,这点事都记不清楚。” 阮宁看穿他想方设法给谢九玄说好话,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世上还有人这样替谢九玄着想。 “走吧,再晚一些,你家主子要赶过来了。”阮宁丝毫不怀疑谢九玄的行动力。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一落,谢九玄就出现在拐角处。 管家又抹了抹汗,操心不已。唉,他家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主子如今是一去不复返了,哦不,对外人,主子依旧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主子。 但是一对上夫人,那可全完了。 这不,还不等他退下,谢九玄移形换步间便出现在阮宁面前,牵了她的手细细问她今日做了什么,笑得那叫一个高兴。 矜持?那是什么? 宁国公府下人早已训练有素,哪怕宁国公当着所有人的面抱起夫人,他们也能凝神敛目,面不改色,该干嘛干嘛。 阮宁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秘籍扔到谢九玄手里:“看了一下午这个。” 宁国公府典藏秘籍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能够引起哄抢的宝物,但是在阮宁和谢九玄这里,好似跟话本草纸没两样。 谢九玄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你感兴趣?” 阮宁伸手握住他的手,不老实地将手指戳来戳去,随口说着自己的想法:“前两日入宫,小皇帝嚷着想学,我便到藏书阁挑了挑,这本适合他。” 谢九玄眼睛眯了眯:“他还想做什么?” 阮宁丝毫不觉得出卖了小皇帝,眼睛抬起来,看着谢九玄,有些发亮:“我的武功也算自成一派,如今眼看没有突破的迹象,我想,是时候收个弟子了。” 谢九玄眉头一挑:“弟子?” 阮宁点了点头:“收弟子,创师门。” 她一下午都在琢磨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收个徒弟调.教不失为一件有趣之事,若是武功失传, 想想有些可惜。 谢九玄不动声色道:“你打算收几个?” 阮宁举起手指看了看:“目前就小皇帝一个。”谢九玄的话给了她启发,她补充道:“你说得对,师门得有师兄弟师姐师妹,光有小皇帝一个是不够的,日后还要再添几个才是。” “不过,收徒也要讲究缘分,此事急不得,我先想想如何教小皇帝才是正经。” 眼看快要到湔雪堂,阮宁才想起自己要问谢九玄宫里发生了什么,一路上说起收徒,都要忘了。 她便转开话题:“东平此次来大梁,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喜欢凑热闹,东平使臣来,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使臣带来的人也很多,外面吵吵闹闹,她一个人躲在府里图清净,谢九玄吩咐下人不要打扰她,她自然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谢九玄嗤笑了一声,道:“东平老皇帝不行了,大皇子带着九公主来我大梁,你觉得,他们意欲何为?” 阮宁:“小皇帝才十岁。” 谢九玄脚下顿住,有些不高兴了,抿着唇道:“东平野心勃勃,比起皇帝,你不觉得他们图谋更大么?” 阮宁挑眉:“宁国公,皇帝最大。” 谢九玄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到她脖颈里,声音在阮宁耳边颤动,含着一丝委屈:“他们觊觎你夫君。” 阮宁:“他们敢。” 谢九玄:“是呢,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阮宁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顺着他:“那便给点颜色看看好了。” 谢九玄胸膛颤动,笑出声来:“让他们知道宁国公夫人的厉害。” 围观众人:“……”我是谁?我在哪?我应该在地里,不应该在地上。 招待使臣的宴会在晚上。 阮宁由众人围着侍候大妆、一件一件穿诰命礼服时,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她在心底反思,上次穿这要命的礼服时,她可是下过决心,能不穿便不穿。 还有那繁琐的妆容,化出来好看是好看,可她并不在乎那点好看。 光是上妆,她便足足坐了一个时辰,随丫头们摆弄,脖子都要僵了。 堪称活受罪。 有这功夫,去练会剑不好么?吃东西不香么? 可一转头看见谢九玄的眼睛,她心里那些浮躁又都消失不见了。 那东平公主觊觎的可是谢九玄。 她眼睛眯了眯,往镜子里看了眼,胸膛挺了挺,视线挺锐利。 “成了。”替她上妆的是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手艺最好,曾经在谢皇后宫里服侍过。 阮宁那张脸本就美,经她的手上妆,更是于清冷上增添了几分华丽、几分浓烈张扬。 再加上一袭精美尊贵的诰命服,堪称夺人心魄。 老嬷嬷捂着心口,连她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宁国公与阮宁身上衣衫一脉相承,都是靛青中嵌了紫,裙摆鹤纹展翅欲飞,衣襟与袖口绣着山月,阮宁衣襟处镶了一圈圆润饱满的白珍珠,衬得她肌肤如玉,脖颈修长秀美。 “时辰差不多了。”管家提醒着。 谢九玄本在一旁看阮宁上妆兴致勃勃,心情愉悦。 此时要出门,他眉头一拧,看着阮宁若有所思,突然指着老嬷嬷:“将妆去了罢。”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管家却哑口无言,欲哭无泪。 当初是你非要夫人上妆,如今不让上也是你。 我的主子,再这样下去,他老头子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在夫人面前天天夸你了。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阮宁看着镜子道:“走吧,入宫。” 她挽了谢九玄就往门外走了。 众人松了口气。 在宁国公府,他们永远知道一个规矩,只要夫人点头,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谢九玄眼睛暗了下去,将这笔账记在东平头上。 到了宫门处,阮宁想到什么,松开谢九玄:“女眷由安上门入,我们分开走。” 谢九玄抿唇,身上气息冷了许多,前来寒暄的东平使臣端着笑脸,还未走近就被那股寒气震得站住了脚。 “宁国公。” 谢九玄淡淡点头,甩袖离开。 两个东平使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大梁摄政王。 想到谢九玄在东平的传说,他们齐齐多了个哆嗦。 阮宁走得并不快,原因是身上诰命服并不轻便,裙摆又长。 她身边还是跟着于嬷嬷。 安上门直通后宫。 如今后宫里只一个老太妃,年事已高,除了东平公主入宫这样的大事,轻易不会叨扰她老人家。 阮宁大婚后不常在人前露面,今晚宫中大宴,汴梁五品以上官员均携家眷入宫,宫道上已经点起了灯笼,高高挂在宫墙上,前前后后都有人。 她慢条斯理走着,心里又琢磨起收徒之事,便有些入神。 察觉有人撞过来,她脚下一动,身形闪过,带着于嬷嬷躲开来。 “哎呦!”一个小丫头摔倒在她方才站的那块地上。 十五六岁,声音脆生生的。 一群人慌慌张张跑来:“玲玲,没事吧?” 阮宁垂眸去瞧,那小丫头出落得极其标志,眉眼张扬,眼睛滴溜溜的,这会气呼呼向阮宁看来:“你做什么要躲开!害本小姐摔了!” 于嬷嬷要上前,被阮宁挡住了。 她将目光放在那小丫头身上:“那你又是何故,非得给我使绊子呢?” 她虽然在走神,但是陌生人这样多,自然分出一丝心神留意四周。 这小丫头的动作逃不出她的眼睛。 她又从那群小姑娘脸上扫过,全都是生面孔。看来她确实有些日子没有出门,新长大的小姑娘都不认得她。 “绊你怎么了?你身上衣服哪来的?你是自己脱,还是让我的人脱?”那叫做玲玲的,目光已经变了。 她盯着阮宁身上衣服,小小年纪,眼神里已经冷酷恶毒。 阮宁目光落在跟在这几个人最后那个衣衫不整的小丫头身上。 “她的衣服呢?”她问。 吴玲玲嗤笑一声:“她是什么身份,贱货一个,配不上衣服,被我扔了。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自己脱,还是让我的人给你撕下来。” 此处距离灯火有些距离,阮宁身上诰命服又并非鲜亮颜色,在夜里并看不太清其上花样。 吴玲玲自认为认得汴梁所有贵人,阮宁这样的脸,不管她穿什么,吴玲玲都觉得碍眼。 太碍眼了,那张脸。 她本打算绊她个狗吃屎,再趁机教训一顿,将那张脸毁了。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吴玲玲险些咬碎了一口牙。 于嬷嬷气得眼睛冒火。简直放肆!无法无天!要不是阮宁拦着,她立刻叫人将这帮没有礼教的丫头抓起来! 阮宁漫不经心道:“这两个,我都不想选呢。” 吴玲玲冷笑一声:“那就怪不得我了。” “来人,”她身旁两个丫鬟走上前来。 阮宁扫了眼,心里了然。 怪不得在宫里都敢横着走,敢情是家底深厚。 两个丫鬟都是武功与小乙差不多的高手。 这是下定了决心要给她好看。 阮宁对于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一个丫头感到疑惑。 但吴玲玲不给她疑惑的时间。 她的丫鬟已经冲了上来。 于嬷嬷忙将阮宁挡在身后。 阮宁理解她在宫里训练出的那一套以身护主的忠肝铁胆。 但是,她觉得这小丫头有些欠收拾。 她一根手指将嬷嬷拨到一边。 吴玲玲的侍女已经冲到了阮宁面前。 最后面被她们剥了外袍的丫头惊呼了一声,捂着嘴巴瑟瑟发抖。 吴玲玲嘴角上扬,期待着接下来阮宁那张脸被毁的美好画面。 只是,突然,她嘴角僵住,眼睛缓缓瞪大,表情定格。 阮宁只是动了动手指,轻轻拂过,两个丫头竟然已经倒了下去。 谁都看不出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直跟着吴玲玲作威作福的那帮小姑娘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们只是在叫嚷阮宁死定了。 吴玲玲脸色白了。那是她刚满十五岁阿爹送给她的死士。 阿爹说他们这样的死士,吴氏举全族之力,也养不出十人。 这两个,是阿爹身边的。 否则,以她的身份,还不够资格。 阿爹明明说,除非对上宁国公府,否则汴梁任何一家都不会擅自跟她动手。 为什么这个女人一根手指头就将他们吴氏最优秀的武者杀了。 她心里滋生害怕,害怕之中又滋生恶意与歹毒。 一定是侥幸。 这个女人她从未见过,她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毁了她吧。她心底有个声音催动。 她伸手探进袖袋,抓住一个瓶子。 当初给她毒药的人说过,只要肌肤粘上一点,立即肠穿肚烂。 她试过很多次,每次都很过瘾。 阮宁早已看出这姑娘心术不正,也猜到自己并非招惹了她,而是她在嫉妒自己这张脸。 她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自以为是之人,不免想到林怃然。 还真是,如出一辙的不讲道理。 她摊了摊手,在她还没有将毒药拿出来前,已经用内力自己拿走了。 阮宁捏在手里,挑眉:“又是毒药又是死士,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吴玲玲怒从心头起:“不问自取,你这是偷窃!” “什么偷窃?”黑暗中,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来。 这条宫道上出现的少年,所有人不做他想,立即跪下:“皇上。” 阮宁扫了司马徽一眼。 小皇帝走到她身边,目光从她手里瓷瓶上扫过。 吴玲玲脸上俨然换了副模样,泫然欲泣,一副饱受欺负与折磨的样子:“皇上,臣女吴玲玲,乃京兆尹之女,臣女与众姐妹一同入宫拜见太妃,岂料半道遇见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女人,毫无礼数,野蛮至极,非但故意绊倒臣女,如今还倒打一耙,诬陷臣女偷盗,实在心肠歹毒,求皇上做主啊!” 阮宁无语至极。 司马徽脸色古怪。 他看了眼阮宁,又看了眼吴玲玲。 吴玲玲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动容,不由得意地笑了。 只是,笑容还不待绽放,就被小皇帝接下来的话打断,整张脸都破裂了似的。 小皇帝道:“舅母,你要自己动手,还是我替你收拾这个坏女人。” 他语气里不乏讨好与亲近,是个人都感觉到小皇帝跃跃欲试的心情。 所有人瞬间石化。 舅母。 舅母。 这个称呼如同一阵狂风,吹得他们天灵盖一凉,猛然清醒过来,舅母!皇帝的舅母,不就是—— 她们猛地后退一步,离吴玲玲远远的。 吴玲玲还未曾反应过来。 她只知道自己看错了人,踢到铁板。 她立即认错:“臣女不知这位夫人是皇上舅母,舅,舅,母?”她眼睛缓缓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阮宁。 她的迟钝甚至持续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将军府小姐,宁国公夫人。” 小皇帝挺着胸脯,与有荣焉地对她的认知予以肯定:“没错,眼睛不如拿去喂狗,京兆尹之女连一品诰命服都认不得?” 吴玲玲脸色惨白,心底不甘化为更深更深的嫉妒,她狠狠磕在宫道上,羞耻又悔恨:“臣女知错,求夫人大人大量,原谅臣女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阮宁没说什么,只捏着毒药漫不经心道:“这药,我便收了。” 说完,她被小皇帝牵着向前面走。 “对了,”阮宁脚步停下,“最后面那丫头跟上。” 吴玲玲恶毒的目光狠狠盯着吴七七。 吴七七看起来比她小一些,十二三岁出头。 外袍没有了,只瑟缩着肩膀,小心翼翼跟上皇帝仪队。 于嬷嬷看不过去,替她披了件衣服。 司马徽得意地仰起头,向阮宁邀功:“朕方才是不是很有气势?” 阮宁:“嗯,多谢皇上解围。” 她语气里有一丝纵容,一听就是故意哄小孩子的。 吴七七抬起头怔怔地看了眼他们。 阮宁像是感觉到了,冲她道:“你过来。” 吴七七不安地上前。 小皇帝带着些敌意看她。 阮宁漫不经心:“吴玲玲是你什么人?” 吴七七低声道:“回夫人,是嫡姐。” “她经常欺负你?” “阿姐喜欢开玩笑。”吴七七不安道。 阮宁突然笑了一声,司马徽都诧异地看她。 吴七七脸色发白。 阮宁:“有些事,只要做了,不要侥幸地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这次我不追究你,你随嬷嬷去换身衣服吧。” 路上,司马徽好奇:“是这庶女算计嫡姐?她早就认出了你的身份?” 阮宁随口道:“认出身份是真,算计也算也不算。” “那究竟怎么回事?” 阮宁:“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得清楚,你可以问她本人。” 司马徽拧着眉头,喃喃:“那丫头看起来闷不吭声,倒是诡计多端。” 他想到什么:“不对,吴玲玲今日闯下的祸,必要殃及吴府,她这样做,岂不是连自己也害了?” “不聪明,笨得很。”司马徽嘀咕。 阮宁笑了笑:“或许她就愿意看吴府倒霉。她自己不介意。” 司马徽:“……” “哼,不说就不说,我并不感兴趣。”他别扭道。 阮宁:“那就好。” 小皇帝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阮宁也有些无奈,她不知怎么就有些恶趣味,想逗一逗小皇帝。 第113章 113 113 阮宁觉得吴七七这个小丫头很有意思。 完全将鲁莽的吴玲玲玩弄掌中。 她也是教训了两个丫鬟后才察觉一丝不对, 回想了下,这丫头明明认出自己身份,却装作不知, 引了吴玲玲上前。 将人心算得一丝不差。 通俗一点说,就是把吴玲玲玩死了,吴玲玲却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司马徽摇了摇她的手,气呼呼道:“朕远远见过那东平公主, 长得不比你差,听说武功还高, 你可不许输给她!” 阮宁拍了拍他脑门:“为何不能输?” 司马徽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能输!她可是对舅舅虎视眈眈!” 阮宁意味深长道:“哦?” 司马徽小嘴叭叭叭说起东平公主, 企图将她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形象,吸足阮宁的憎恨值,最好一见面就将人秒杀。 于是宫道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阮宁手里牵着司马徽, 漫不经心闲庭漫步, 司马徽皇帝形象已经抛之脑后, 一路上蹿下跳, 张牙舞爪,小脑袋上表情夸张丰富, 声情并茂, 讲得绘声绘色,不知道的,以为出身说书之家,从娘胎里耳濡目染。 宫人们头都弯到了胸前, 有个小宫女忍笑忍得忘了看路,“哎呦”一声被绊倒,摔了出来。 实在是皇上每次见了宁国公夫人,都太像个小孩子,太……可爱了。 小宫女捂脸。 司马徽拧着眉头不悦地看了眼打断自己的小宫女,手臂大气地一挥:“笨手笨脚,下去。” 小宫女忙捂着脸退下了。 阮宁从宫女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不由面色古怪扫了眼周围宫人,心下了然。 这许多人也算看着小皇帝长大。 小家伙确实是……有些讨人喜欢。 虽然他喜欢故作威严,常常将自己当成宁国公那样高大的大人,却不知道他别扭幼稚的本性也算是人人皆知了。 “咳咳,”阮宁掩住笑意,不然小家伙要追根究底,“东平公主原来这样厉害?” 司马徽深深点头,想要引起她的警惕之心,点了两下反应过来不太对,腮帮子立即鼓起来:“你怎能助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阮宁擦了擦他脑门上的汗,淡淡道:“陛下方才一路所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东平公主长得好看,武功还很高。” 司马徽:“那她也没有你好看,更没有你厉害,所以你要把她比下去。” 阮宁拍了拍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有些奇怪他情绪竟这样激动。 她想起小孩子们斗蟋蟀,赢了便欢天喜地,输了垂头丧气。 大概,司马徽也是这样的心理? 他把她看成自己的“蟋蟀”了? “你不能输。”走出老远,司马徽语气有些低落道。 阮宁听出不对,让宫人离远点,蹲下看着小家伙眼睛:“怎么?” 她总算看出来,这小孩有心事,而且跟她有关。 司马徽死死低着头,手攥着她的手:“你若是输了,那东平公主就要嫁进宁国公府去了。你会难过的。” 阮宁捧起他的小脑袋,果然,小家伙眼睛都红了。 她拿手指敲了敲他脑门,又晃了晃他的脑袋:“皇上啊,这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你听,还有响儿呢。” 司马徽狠狠吸了一鼻子,眼睛怒瞪,伤心一扫而空,难以置信道:“你,你放肆。” 阮宁哈哈笑起来,忍不住在他脑门上响亮吧唧了下。 司马徽粉白圆润的脸刷地涨红,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凶人:“放,放肆!” 阮宁站起身,重新牵了他,一边走一边道:“既然那东平公主将你吓成这样,看来确实不好对付,你等着我收拾她吧。放心。” 她又忍不住将小家伙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司马徽脸色红彤彤的,小眉头紧紧拧着,眼睛里纠结得不行,嘴角扬起来又压下去,扬起来又压下去,阮宁一眼瞧见,嘴角抽了抽。 “皇上,我听了个笑话,讲给你听听。乌龟在河边洗澡,看见一只□□,乌龟骂道:‘没见过我这样的美人吗?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翻了个白眼,说:‘别开玩笑了,没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么?’”【注】 “扑哧。” 阮宁说完,司马徽笑得前俯后仰,她摇了摇头,看吧,小孩子。 这笑话还是伯乐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讲给她听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这个。 大概当真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笑。 司马徽脸绷不住了,伸手抱住她脖子,奶乎乎的气息扑来,别别扭扭地问:“这笑话勉强好笑,可还有更好笑的?” 阮宁忽略他仍在笑着抽搐的肚子,无情道:“没了。” “没了?”司马徽有些失望。 太妃的宫殿已经到了,阮宁远远将皇帝放下来。 司马徽想起正事,也顾不上笑话,脸上表情又威严起来。 “朕要去前殿处理政事,你自己当心。”他压低声音道。 阮宁:“不必担心。” 她看着小家伙坐上步撵,摆了摆手貌似潇洒地扭头,眼睛不由弯了弯。 看来是特意去接她的。大概那东平公主让他感觉到威胁,所以提前要她小心。 她摇了摇头。 阮宁进去时,殿内候着的一众女眷目光都向她看来。 她们心底对于阮宁此人,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可能还有憎恨她的。 只是阮宁站得太高,离她们太远,并非她们伸手能够到的。所以这些人,对她羡慕好奇的居多。 阮宁容貌当得起美人二字,眉目间又有股淡淡的冷清,靛青诰命服这样的颜色压在她身上,反倒相得益彰。 在座有很多见过世面的大家夫人,阮宁身上诰命服,她们也曾见过其他人穿。 只是那些人大都年过七八旬,垂垂老矣,而阮宁,不过双十年华,年轻得让人恍惚。 真是,让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女人。 尊贵的地位,最有权势的男人,独一无二的爱情,她全都有了。 怎能让人不妒? 她得是修了十世福缘,才能这么好命吧。 阮宁对众人心中想法不甚感兴趣,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向她示好,哪怕她们心底想法恶毒不堪,面上都是和善的。 她向太妃问安,问老太妃最近身体可好。 两人一问一答消磨了许多时间,其他人不时附和,殿内一片和乐融融。 至于有些人眼底瞧热闹的心态,可把阮夫人气得不清。 阮宁坐到她身边,拍了拍阿娘的手。 阮夫人咬牙。 阮宁知道她气什么。 按理来说,东平公主虽然是一国公主,但也没道理让老太妃并一众人这样等她。 方才她跟老太妃说话,太妃脸上都露出了倦意,这东平公主竟然还没来。 架子不是一般大。 至于那些看热闹的,无非是外面没少传这东平公主放话非宁国公不嫁之事,都乐意看她身陷麻烦之中。 她啜了口茶,淡淡道:“太妃累了,扶太妃入内歇息吧。” 老太妃浑浊的眼睛看向她,露出个笑容:“确实乏了,比不得你们年轻。”她向宫人示意,宫人利索地将老人扶了进去。 有些人面面相觑,眼睛里止不住的兴奋。 这是还没见面就给了下马威,一见面还得了! 阮宁轻轻放下茶盏,在小几上碰出“当”的清脆响声。 她语气清淡,却又有说不出的冷:“太妃于皇上有恩,虽无子嗣,却如同皇上亲母,对她不敬,可有将我大梁放在眼里?” 众人在她目光下猛地一冷。 那些看热闹的嘴角僵住。 是啊,这不只是妇人之间的事,他们大梁太妃被人这样怠慢,那东平公主根本没有把大梁放在眼里吧?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清清灵灵的铃铛声音。 众人向门口望去,眼睛不由睁了睁。 是个美人。 而且跟阮宁堪称伯仲。只是阮宁之美,在冷清,在气韵。 而此人之美,在眉目顾盼,灵动若飞。 她一进来,未语先笑:“明铃来晚了,大梁的皇宫太复杂,我迷路了,抱歉让大家久等,我给大家赔不是。” 在座夫人们个个都是后宅高手,一看便知这小丫头不简单,属于“小妖精”里最难对付的那一类。 瞧她那笑得单纯的眼睛,声音里不自觉上扬的娇软,堪称男人杀手。 她们有些紧张起来,这丫头可千万别祸害到自个家里来。 仔细一想,人好歹一国公主,地位高着呢,轮不到自家那老头子,不由松了口气。 明铃让身后众人端上来众多礼物,一一分给诸位夫人。 “是我东平最有名的工匠做的首饰,小小礼物,望诸位喜欢。” “是褚翠轩出的。”有人感叹。 褚翠轩专供东平皇室,偶尔才有一些流到民间。 他们的首饰千金难求,这明铃公主一出手便是每人一样,手笔很大啊。 明铃又将一尊鎏金佛像呈给太妃身边嬷嬷:“听闻太妃信佛,这尊佛像由我东平相国寺开过光,定能增添佛缘。” 阮夫人已经想叉腰骂人了。 说这东平公主不是故意的她才不信呢。 她进来半天,给众人送礼,连已经离开的太妃都没忘,却像是没注意到阮宁。 亏得阮宁还漫不经心在那里喝茶。 也有人注意到阮宁貌似被这公主忽略,手里的首饰瞬时烫手起来。 今日一见,她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阮宁能否坐稳宁国公夫人的位子? 毕竟,东平公主实在是太出色了。 她们还听说,她武功极其高。 “这位夫人是——”明铃像是才注意到阮宁,“抱歉,我眼神不好,差点没注意到夫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身后宫人们空着的手,突然眼睛一亮,伸手从自己发髻间取下一支金步摇,“这个是明铃生辰时父皇送的,送给夫人,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阮宁眼神有些玩味,伸手接过:“那就,多谢公主。” 同时,她心里无聊极了。 本以为众人所说武功极高是真的很高,起码可以让她过个百来招。 她就是冲着这点来的。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跟除了谢九玄之外的其他人打得痛快过了。 可现实让她失望。 谢九玄招不来高手就算了,招来一个麻烦,她默默将这笔账记在他头上。 众人眼珠子差点掉下。 听闻阮宁脾气并不温和。 她们还担心两人打起来可怎么收手。 这就没事了? 阮宁伸手去接步摇,明铃眼睛眯了眯。 她心里有一丝犹豫,忍痛看着阮宁拿走那支步摇把玩。 她没想到自己算错了。 这阮宁非但没有生气,还接了她的步摇。 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 那可是她最最喜欢的,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支来。 “唔,精雕细琢,巧夺天工,那便多谢公主如此大方了。”阮宁又淡淡补了一刀。 明铃脸上笑嘻嘻,心里气得吐血。 作者有话要说:【注】:笑话来自网络。 第114章 114 114 众位夫人一看有火.药味, 不由精神起来,脊背坐直一些,暗搓搓竖起耳朵。 “时辰不早, 宴席快开始了,没得让皇上等各位,走吧。”阮宁起身扶着阿娘离开。 众人无端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嘲讽,视线若有似无落在明铃身上, 只见她笑得越发明媚:“夫人说的是。” 哇哦,是个狠角色。 太妃不出席, 女眷中确属阮宁地位最高。 众人忙跟在她身后。 阮宁能听见她人窃窃私语,甚至就连明铃气得喘气声重了些都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有些无聊, 想回家去研究秘籍。 都不用仔细想,她都可以预料到这个明铃一会要干什么。 她对这种水平的武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已经有几位夫人被明铃笼络, 这会围着她夸夸夸, 什么武功极高, 脸蛋绝美。 阮宁摇摇头, 这位不会是被人夸多了,夸得自己都信了吧? 有可能。 她扫了一眼, 明铃脸上显然对自己的武功是极自信的。 阮夫人翻了个白眼, 暗搓搓搓手:“待会她定要挑衅,找你比试,给老娘狠狠揍她一顿。” 阮宁眼睛眨了眨:“好啊。” 说实话,她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不虞。 尤其觊觎的还是谢九玄。 觊觎什么都可以, 唯独谢九玄不行。 女眷们跟着阮宁依次落座,没多久,皇帝并谢九玄几位大臣便到了。 谢九玄今日难得穿了白衣以外颜色,更衬得丰神俊秀,恍如仙人,众人不由偷偷多看几眼。 行礼过后,东平国大皇子带着明铃上前献礼。 众人又露出惊艳神色,明铃公主美貌果真不同凡响。 谢九玄落座,阮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谢九玄斟了茶放到她手边,又剥了一个桔子给她:“皇帝说有人惹麻烦?” 阮宁习惯了,端起茶喝了一口。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相处起来便是如此自然,像是早已一起生活许久的老夫老妻。 她不知道谢九玄温水煮青蛙,一点一滴渗透到她每日习惯之中,这种渗透太细微,她丝毫没有发觉。 就像桑蚕吐丝,待到发觉时已经困在茧中了。 谢九玄以每一处细微的爱和体贴,要牢牢将她困在自己织造的蚕茧之中。 如果没有得到过,他可能会痛苦一些时候;但是已经体会过那种温暖和满足,他就要抓着紧紧不放。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任何企图伤害阮宁的,他都不会放过。 那个胆敢放肆的吴玲玲,注定凉凉了。 阮宁跟谢九玄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机会不多,所以大家也不知道他们私下里怎样相处。 想象中,也无非同许多其他夫妻一般,相敬如宾便是最好的了。 而且,宁国公身份那样高贵,他那样的人,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怎么可能愿意为一个女人弯下腰。 然而,现实惊得他们嘴巴差点合不上。 宁国公替阮宁斟茶,替她剥桔子,替她布菜,他什么都替她做了,那么自然,像是早已做过千百次。 阮宁不时抬头看她,仍是那股淡淡的表情,话却多了许多,她丝毫没察觉谢九玄这样有何不对,显然已经习惯。 习惯了谢九玄将她捧在手心,事事以她为先。 那可是谢九玄啊! 哪怕换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女人们也不会这样难受。 怎么说呢,谢九玄眼睛里的纵容和宠爱如此直白,就差说出来他眼中只有阮宁这句话。 不少夫人看了看自家夫君,鼻子里突然有些酸酸的。 都是女人,谁没有幻想过这样一幕。 可现实都是残忍的。 阮宁怎么就那么好命。 她幸福到,她们除了羡慕和心酸,竟然连嫉妒都心有余力不足。 一时间,大殿里除了东平皇子和明铃公主献礼的声音,气氛莫名沉了许多。 夫人们视线舍不得从阮宁那里收回来。 那样的氛围,真是让人向往。 也有那夫妻恩爱的,不由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铃在东平时,便听闻大梁宁国公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宁国公夫人亦是美貌倾城,明铃不由心生惭愧。” 小皇帝警惕地望着她。 明铃莞尔一笑:“听闻宁国公夫人出身将军府,想必夫人武功非同凡响,不知明铃可否请教一二?” 小皇帝心里大骂,偏偏脸上丝毫不能露出来。 他真是讨厌极了这个满眼算计的女人。 明铃又笑了一声,声音如同铃铛碰撞,她看向谢九玄和阮宁那一桌:“夫人可否赏脸,教教明铃?” 她将自己放到极低,将阮宁捧得极高。 阮宁若是丢脸,将是几倍的丢人。 正所谓站得高,摔得惨。 心机可够深的。 阮宁面无表情吃完最后一口桔子,没有看明铃,定定看着谢九玄。 目光堪称可怕。 谢九玄扶额,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若是不高兴,打残了打废了都有我收拾。” 阮宁想了想,觉得不划算。 谢九玄一眼看透她的心思,淡淡道:“就是个让你活动活动筋骨的小玩意儿,东平未必将她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送来大梁?” 阮宁:“我不喜欢。” 谢九玄察觉她眉间不虞,眼睛里愉悦闪过:“唔,不喜欢那便揍她一顿出气。我就是看你整日闷在府中,这不,送上门给你当沙包的,夫人勉为其难练练手?不会再有下次了。” 阮宁哼了一声,不相信。 谢九玄想什么,她大概知道。虽然明白,但是她有时候发愁。以前她怎么没看出来这人如此小孩心性,占有欲又强。 “下不为例。”她警告。 “唔,下不为例。”谢九玄真诚道。 阮宁心里将信将疑。 众人都在等她,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那些了解她武功的,诸如梁司南和梁茹儿,这会暗搓搓期待阮宁揍人,别提多兴奋了。 不了解她的,总体还是担忧的多。毕竟阮宁若是输了,输的可是大梁的脸。 可看见谢九玄脸上那丝愉悦,大家心里咯噔一下,宁国公怎么回事?媳妇都要挨揍了,他还笑得出来?莫非早已移情别恋? 可看他眼睛看着阮宁的样子,不像啊。 搞不懂。 所有人心里都有疑问。 东平这位公主的武功,从她微服逼退一伙打劫强盗之后便迅速流传开来。 传成什么样的都有。 总之一句话,高手,非常厉害。 阮宁会武他们是知道的,可她的武功真的可以赢么? “公主客气了,武者切磋乃常事,不切磋武功何以精进?公主请。”阮宁飞身落在明铃面前,身影干净利落,相当漂亮。 谢九玄目光在阮宁身上,看出她眼睛里淡淡不高兴,嘴角不由扬了扬。 她讨厌东平公主,她吃醋了。 高兴之余他只想跟阮宁回家。 不由淡淡地想,不如将这碍眼的公主拉下去算了。 可看阮宁明显准备收拾人,他便有些遗憾地熄了心思。 罢了,晚一些才能回去抱媳妇。 明铃心里稍稍讶异,从方才轻功看出阮宁武功不弱。 不过么,碰上她算她倒霉。 今日,她定要将阮宁打得爬不起来,让她再也当不了宁国公夫人。 她心里一狠:比武之时出现意外,不是常有之事么? 阮宁察觉她身上杀意,眼睛不由冷了冷。 明铃心里按捺不住的兴奋,仿佛看见将阮宁踩在脚下,宁国公夫人的位子在向她招手。 她明媚的脸因激动而泛红,越发娇艳。 众人屏息凝神,来了! 只见那明铃一阵风般冲了上去,杀气腾腾,墨发如刀,铃铛发出铛啷啷的声音,听得人头脑发晕,使劲睁了睁眼睛才定下神来,众人心里不由一惊,这铃铛可惑神! 糟糕! 阮宁淡淡站在那里,看起来弱不禁风。 大家为她提了口气,她的武器呢! 袖子好歹甩一甩啊,别站着不动啊,要挨打的! 好些人不知为何心里疯狂替她捏汗,只差站上去替她了! 你倒是动一动啊! 明铃已经到她身前,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阮宁这才不紧不慢抬起手。 大家心里不忍,完犊子,阮宁要挨揍,要不要闭眼睛,不忍心看。 没想到她这样弱,一定是太弱了,来不及出手。唉! 明铃也相当自得,觉得自己速度过快,一定吓到阮宁,她连动都忘了动了。 她不禁更加看不起这个女人,空有一副美貌又怎样,论武功,还差得远。 她心中快慰,眼睛里暗含杀气,手闪电般向阮宁伸去! 谢九玄眼睛眯了眯,身上霎时冷了下去,周围众人瑟瑟发抖。 阮宁么,她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明铃已经送上门来。 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点了点她手腕。 大殿中央,明铃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天地泣鬼神,吓得众人打了个哆嗦。 他们满脸懵逼,面面相觑。 他们方才眨眼了? 还是集体失忆? 为什么觉得记忆缺失了一段? 这尼玛不对吧? 他们的记忆停留在明铃揍人前夕啊,没看见阮宁动啊,明铃怎么自己先嚎上了? 还有没有明白人了,说说什么情况啊? “承让。”阮宁淡淡扫了眼明铃,下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很神秘了。 大家咽了口口水。 卧槽,这是,高手?? 明铃动静搞得大,声势吓人,原来是纸糊的老虎,阮宁才是真狠人啊。 苍天。 “来人,将明铃公主扶下去治伤。”小皇帝压着嘴角道。 东平国大皇子刚想开口,又被谢九玄堵了回来:“比武之时受点伤在所难免,只能怪夫人武功太高,大梁一定派最好的太医替公主疗伤,皇子想必担心公主,今日宴会便到此为止。” 司马徽眼角抽了抽。 若说宁国公没有炫耀夫人武功高的意思,他名字倒过来写。 阮宁:“公主冲得太急,撞在我手上了。” 她有些惋惜,连歉意都没有,就是在诉说事实。 东平皇子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险些气死。 众人脸上抽筋,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夫人你也太嚣张了,好歹要注意表情,带一点抱歉。 你特么竟然有些惋惜! 惋惜什么?没有上手打吗? 谢九玄早早散了宴会,与阮宁上了马车,眉眼温和愉悦,嘴角扬起来:“夫人可是吃醋了?” 阮宁盘膝打坐,老僧入定:“无。” 谢九玄将她抱过来,挪到自己膝间,蹭了蹭她的头发:“我很高兴。” 阮宁眉头跳动:“谢九玄。” 谢九玄还沉浸在喜悦中,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胸膛里满胀的喜欢,越来越喜欢,哪怕她在怀里,他都觉得不够近。 阮宁淡淡道:“三日之内,不许靠近我三步。” “!” 谢九玄脸色一沉:“不行。” 阮宁冷哼一声:“不行也得行。不然五日?” 谢九玄盯着她眼睛,阮宁丝毫不为所动。 他眉头拧得快打结了,不甘心地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嘴唇,直到阮宁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三日。”他不情不愿道。 阮宁理了理衣襟,走下马车,领着嬷嬷回湔雪堂了。 管家踌躇:“主子?”往常不是跟得很紧,怎么站着不动啦?又出了什么事? 谢九玄浑身气息冷得恨,甚是冻人。 他一甩袖子:“将兵部官员召来,商讨东平之事。” 管家望了望圆圆的月亮,作孽哟。 谢九玄走出两步又停下,黑着脸道:“上一道折子,将京兆府尹的罪证递上去。” 管家:又是几家凉凉几家愁啊。 到底谁又挑拨他们主子和夫人的感情啦?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这大半夜的,汴梁的官可真是太不好当了。 简直不是人干事。 第115章 115 115 丫头替阮宁除去钗环, 服侍她梳洗完,熄了灯出去了。 “吱呀——” 门阖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剩一片冷冷月光。 半晌后,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过去不久,又有翻身的动静传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阮宁终于不耐烦, 掀开被子,目光盯着床帐, 发呆。 她一只手不由伸出去摸了摸外侧,那里往常是谢九玄躺的。 难不成谢九玄不在, 她还能睡不着了? 这是什么毛病。 她将被子往上一拉,罩住脑袋。 没多久,窸窸窣窣坐了起来。 她眼睛里闪过懊恼和不解, 当真睡不着。 这谢九玄邪门了。 今晚月亮很圆, 洒在地上, 像是深秋寒霜。 她脑子里全都是谢九玄, 赶都赶不走。 带笑的,生气的, 懊恼的, 故作镇静的,假装若无其事的……全都在她脑海里。 她这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彼此了解这样深。 她甚至,比了解自己还要更了解谢九玄。 阮宁不由低头笑了笑, 月光照得她脸颊透明,仿佛深水中的睡莲,神秘又宁静。 忽然,她听到一阵微不可查的动静,目光不由锐利起来。 她躺在床上,面朝内侧,耳朵注意着那阵细微的响动。 一会儿后,她脸色变得古怪。 那是一个人衣摆被风吹动的声音。 此人武功高强,连脚步声都没有。 声音向她的屋子靠近。 她眉头跳动,脸上表情纠结半天,最后犹豫了下,将眼睛闭上,呼吸也放平缓。 房门推开,雪松的气息飘过鼻端,还带着深秋的凉意。 谢九玄在外间站了半天,也不见动。 阮宁磨了磨牙,认真思考现在醒来会怎么样。 可不知怎么,她始终保持着那副入睡的样子,一动也没动。 站了一会儿后,谢九玄终于动了。 他来到阮宁床边,低头凝视她的脸。 阮宁莫名其妙想打喷嚏。 她手指蜷紧,集中注意力压制喷嚏,并在心中做好第二套方案:若是当真没忍住,那便装作才醒来。 不然如何解释她明明醒着却没有阻止谢九玄靠近这种心虚事? 绝对不能暴露装睡的事实。 她握了握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谢九玄在她身旁躺下。 阮宁悄悄松了口气,赶紧睡着,谢九玄太敏锐,她怕自己暴露。 谢九玄如同每天晚上入睡前那样,伸出手臂将她揽了过去。 他垂头,带了些凉意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那是一个带着克制与珍重的吻。 阮宁知道面前这具身体蕴含着怎样强大的力量,但当他拥抱时,总是小心翼翼。 每次都让她的心忍不住轻轻颤动。 她忽然知道这人在外面站半天是在做什么。 他在等身上寒意散去。 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动加快,快得她担心起来,怕谢九玄发现。 还好,并没有。 谢九玄将头埋在她脖颈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阮宁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 面前的人眉目如画,肌肤在月光下莹润白皙,没有一丝瑕疵。 她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温温地洒在她脖颈上。 他像抱着一个爱不释手之物,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这一刻,阮宁突然觉得心中胀胀的,无限爱意涌动,她第一次认识到,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 她的手从鸦翅般的眉宇上拂过,轻触他的脸颊,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宁宁。”谢九玄嘴里蓦地吐出两个字,非常清晰。 阮宁脸上笑容僵住,手一动不动定在那里。 她没有发现自己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红晕,眼睛甚至带着慌乱紧紧盯着谢九玄。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宁等了半天,并未等到谢九玄的下半句话。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谢九玄只是在梦中喊了她的名字。 她眉头纠结,伸手将谢九玄脑袋拨到一旁,眼不见为净,心虚地闭上眼睛,困意几乎立即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意识便陷入一片漆黑。 迷迷糊糊中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真是奇怪,明明之前怎么都睡不着,这会却像是很困似的,谢九玄还能助眠么? 翌日,谢九玄一动,阮宁便睁开了眼睛。 她冷冷地盯着谢九玄,无声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谢九玄笑容如沐春风,一看便知睡得极好。 他皱眉苦恼道:“我有夜游的毛病,许是在此处睡惯了,夜里没有知觉便找了来。” “还有两日,不若夫人晚上将门窗关了?”他还煞有介事地说。 阮宁嘴角抽了抽。 如果这人昨晚没有偷偷亲她额头,如果不是她一直醒着,亲眼目睹,她怕是信了这个邪。 “这一日不算,还有三日。”她将嘴唇抿直。 谢九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外人面前,宁国公总是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 这副模样的谢九玄,只有阮宁见过。 他其实只是个普通人。高兴了会笑,不高兴会生气,难过了会伤心。甚至他比许多普通人想要的还要简单。 他只是习惯伪装,善于掩饰。 上辈子阮宁跟许许多多其他人一样,都只看到他美好的一面。 他背后伤疤从来没有人知道。 谢九玄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淡淡不赞同,跟她讲道理:“圣人有言,言必信,行必果,夫人昨日立了三日之约,今日便推翻重来,此为失信于人,人无信无以立足,况夫妻之间乎?” 阮宁无语地看着他:“三日,一日也不能少。” 这些日子,论她对何事感触最深,非谢九玄得寸进尺的本事莫属。 她深觉两人太过形影不离,成亲至今,每日分开甚至从未超过三个时辰。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九玄未免太过黏人了些。 谢九玄见她不为所动,揉了揉眉头:“昨日连夜商讨东平之事,又兼之京兆府尹贪污案揭发,商讨至深夜,头至今仍有些疼。” 他说着,颇为苦恼地皱起眉头,看上去当真有些不舒服。 阮宁:“……” 她可信了你的邪。 不知是谁,睡得比她还早,沾枕头就睡着了,都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堂堂宁国公,真是可曲可伸。 她这样想着,嘴角险些忍不住勾起来,不由有些想笑。 “当真头疼?”她道。 谢九玄:“玩笑而已。” 阮宁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谢九玄挑眉。 “躺下来,我替你揉揉。”她也不提三日之事了。 谢九玄更不会提,他头倚在阮宁膝盖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身体里的疲惫仿佛重了起来,连手也不想抬起。 阮宁没好气道:“半夜召大臣议事,你不睡,别人也不睡么?” 谢九玄:“夫人不许我靠近,夫君自当勤奋勉励,不然何德何能讨夫人欢心?” 阮宁冷冷看着他。 谢九玄叹了口气,终于不开玩笑了:“昨夜收到东平消息,东平皇帝驾崩了。” 阮宁手顿了顿。 谢九玄:“那东平皇子和公主过两日就会收到消息,想必很快便离开。东平内乱之势日久,老皇帝死得突然,没个三年五载,平定不下来。” 阮宁垂眸替他揉着穴道,没问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京兆府尹呢?流徙?”吴七七那个隐忍狠厉的丫头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谢九玄伸手环住她的腰,声音有些含糊,带着浓浓的鼻音:“抄家,女眷没入官籍,男子徙三千里,怎么?” 阮宁偷偷摸了把他的头发,淡淡道:“随口一问而已。” 天渐渐明亮起来,嬷嬷那着急的脚步在门外响起几次,阮宁推了推谢九玄:“宁国公,该上朝了。” 既然东平皇帝昨日驾崩了,谢九玄必定要入宫跟小皇帝交代的。 谢九玄有些不高兴地扫了眼门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于嬷嬷年纪也大了,不若让她回家安享晚年?” 阮宁定定看着他。 “既然你喜欢,那便算了。”他眼里闪过淡淡惋惜。 阮宁叹了口气。 她率先起身,简简单单梳洗一番,提了剑便去院里习剑。 本以为这次谢九玄会在宫里待上许久,结果他还是如同平时一般,没多久便回来了。 陪阮宁用早膳,又陪着她研究功法,若是阮宁有疑惑,他随手指点,语气慵懒,满满一屋子功法,他全都了如指掌。 渐渐地,阮宁发现,谢九玄竟是将全部时间都用来陪她。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甚至她专门回家一趟,请教阿娘。 可阿娘并不放在心上,反而高兴。 “傻姑娘啊,你成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阿娘点了点她的额头,唉声叹气,“别整日抱着功法研究了,再这样下去,非学痴了不可。” 阮宁有些郁闷地回了宁国公府。 她其实很喜欢谢九玄陪她研究秘籍,陪她练武。 甚至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在花圃中坐一下午,那种安宁的氛围也令人愉悦。 阿娘的话暂时压制住她心中微不可查的怀疑,她便将那股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或许正如同阿娘所说,就是她胡思乱想。 “吴府下狱了。”谢九玄道。 阮宁阖上手里看完的功法,并没有反应过来。 她抬头看向谢九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疑惑。 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提醒:“京兆府尹。” 阮宁:“哦。”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谢九玄单独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你好像在意吴府之事。”他道。 阮宁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她对吴七七印象有些深。但是这样也不足以证明她在意吴府。 他从哪里看出那一丝一毫的情绪的? “你在想什么。”他问。 阮宁:“吴府,我并不在意。” 她捕捉到谢九玄语气里的一丝焦虑,下意识安抚。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日都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啦。 第116章 116 116 这日, 梁茹儿邀请阮宁外出游玩,她本不欲去,奈何梁茹儿死缠烂打的本事实在磨人, 她拗不过,被她拖着去了。 “宁宁,你怎么嫁了人就越发不爱出门了,是不是宁国公不许你出门?”她气呼呼的, 活有阮宁说是她就立刻冲到谢九玄面前理论的意思。 阮宁视线看了看车窗外骑马护卫的九幽,梁茹儿也看到了, 身上气焰立即熄了下去,怂怂的缩了缩脖子。 阮宁:“你说呢?” 梁茹儿嘟囔:“还不是都怪你, 你躲着我!” 阮宁不知想到什么,“我有个问题请教你。” “什么问题?!”梁茹儿眼睛亮了。 “算了。”阮宁摇了摇头,望向窗外。她是觉得谢九玄近来常常出神, 心里似乎装了事。 她又想不到能有什么事让他连续好些日子气息低沉, 心情始终没有好起来。 哪怕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她却轻而易举就察觉了。 她都想不明白, 梁茹儿更不可能了。 她叹了口气,不是说女人心海底针, 怎么到了她这儿, 男人女人掉了个个儿呢。 “什么算了!不行。宁宁,你都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必须告诉我,不然就是耍我, 我要生气的。” 阮宁:“抱歉,刚要问你,转头就忘了。” 梁茹儿半信半疑,猜测:“该不会你跟谢九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吧?” 她瞪大眼睛,捂上嘴巴:“呸呸呸,快忘掉快忘掉,怎么可能,我乌鸦嘴胡说八道。” 阮宁看着她没说话。 “真,真的?”梁茹儿傻眼了。 “假的。”车外九幽拉住缰绳,队伍停下。 阮宁提起裙摆下车,梁茹儿紧随其后。 汴梁城外一片火红的枫叶林,树叶金黄,秋意很浓。 走着走着,阮宁想起什么,问九幽:“可交代了我们回去的时辰?” 九幽抱剑,面瘫着脸:“无。” 他这一年来不知被谢九玄派到了何处,刚刚才返回宁国公府。 阮宁大致猜测他从东平来,却并没有细究。 听了九幽回答,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可有交代我们去了何处?” 九幽不解,这有什么好交代,不就是出府一趟? 阮宁沉默。 她跟九幽视线相触,彼此都是面无表情。 阮宁:“你回府一趟,交代清楚我们在哪里,何时会回去。” 九幽抱剑:“主子交代,夫人的安危最重要,恕九幽不能离开。这样,我让侍卫回府报信。” 阮宁:“随你。” 她捏了捏眉头,希望谢九玄今日回来没有那般早。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因为谢九玄每日几乎准时出现在府中,陪她用膳,跟她聊一聊趣事,再一同研究武功功法。 想到谢九玄找不到人的样子,她脑壳疼。 梁茹儿跟着她走出两步,有些奇怪:“出府一趟而已,宁国公竟然这样兴师动众吗?” 阮宁心里生出一股不安,眼皮一阵阵跳动,她突然道:“茹儿,我得回府,下次再陪你出门。” 梁茹儿:“哎?宁宁!” “呜呜呜宁宁你有了夫君再也不爱我了!” 阮宁从马上回头:“抱歉,下次。” 然后便扬起马鞭,箭一般窜了出去。 九幽紧紧追随其后,他也认识到事情的严重:“夫人,发生了何事?” 阮宁:“府里不知我们去了何处。。” 她说完便扭头赶路。 九幽还不知道府中的很多变化。 自从她嫁进来,宁国公府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九幽望着她的背影,眉目不解。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阮宁远远便看见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向城门口冲出来。 她眼皮一跳,“驾——” 那队人看见她忙松了口气:“夫人。” 阮宁视线从周围百姓身上扫过,道:“回府。” 一到宁国公府,她将马鞭扔了,大步向湔雪堂走去。 管家擦了擦汗,上前来:“主子也是担心夫人,外面凶险着呢。” 阮宁不为所动,踏进门里去。 谢九玄手里捏着本书,抬头向她看来:“回来了?” 阮宁淡淡道:“嗯。” 她坐下喝了口茶。也没提醒,谢九玄书拿倒了。 可能这一幕太让人讶异,以至于她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房里一片安静。 谢九玄不时翻动书页,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管家将手笼在袖中,视线在二位祖宗身上飘来飘去,明明深秋寒凉,却只觉得越来越热,额头上汗水不住往下掉。 跟随阮宁回来的九幽默默站在管家一旁,沉默着。 他至今还不很清楚,夫人只是出门一趟,怎么府上全都是紧张兮兮的模样。 他离开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久到管家脚都要发麻了,他挪了挪脚,将重心换了个脚。 “管叔别站着了,坐吧。”阮宁道。 管家从善若流,拉开椅子便坐下。 “外面景色好吗?”谢九玄放下书,替阮宁倒了杯茶。 “唔,很漂亮。”阮宁道。 她心中那股淡淡的恼火已经平息下去,更多地在思考问题的原因。 看见那队冲出城来的人马,她就意识到,这些时日以来发现的不对劲并非是她胡思乱想。 谢九玄是真的不对劲。 “你随我来。”她猛地起身,准备好好谈谈。 有什么话不可以说清楚,她并不打算猜来猜去。 他们一直向花圃走去。 深秋了,百花凋零,花圃里只剩竹子,平铺了一片绿意。 两人脚踩在枯枝残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谢九玄扶住她肩膀,将她揽了过去。 他整个人压在阮宁肩膀上,压得她差点没站住。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谢九玄身上铺天盖地的焦虑和烦躁,像是压抑了很长时间,将他自己团团困住,不得解脱。 她心口一滞,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怎么了?”她问。 “我做了个梦。”谢九玄的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浓浓不解和焦虑。 阮宁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一个梦——”她眼睛猛地睁大,嘴唇颤抖着,“而已。” “梦到什么?”她心提起。 谢九玄更紧地抱着她:“梦见什么,醒来都不记得了。” “我只是,很难过。”他咕哝着。 阮宁紧紧环住他:“下次会告诉你去哪里。” 关于上辈子的事,她没有想过告诉谢九玄。 如果老天让他知道,她顺其自然。 如果他不知道,那便不知道好了。 “所以你最近患得患失,就因为一个梦?”她试图将话题往轻松的地方引。 谢九玄:“我总觉得,那并不只是一个梦,可惜,记不清了。” 阮宁缓缓将他推开,深深看着他:“既然心里有事,为何不说?” “十日内,不许跟我说话。”她冷酷无情道。 谢九玄:“……” 第117章 117 117 是夜, 窗外落了雪。 谢九玄皱着眉头半夜醒来,浑身气息黑暗而阴沉,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阴郁烦躁。 他静静坐立半响, 视线无神,如同一座冰雕。 阮宁蓦地动了动,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他手心。 他一怔,才回过神, 盯着阮宁伸出被子的手脚蹙了眉头,低头将她的手脚轻轻挪进去, 被子拉到她脖颈。 他就着低头的动作,嘴唇轻触了触阮宁的唇。 仿佛冻僵手脚的人坐到了温暖的火炉旁边、饥肠辘辘的旅人喝下一口热气腾腾的肉汤, 他身体里冷彻骨髓的寒意渐渐散去,僵硬的四肢恢复正常,大脑也清晰起来。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侧躺下去, 伸手将阮宁抱进自己怀里。 他的手在颤抖。 阮宁睡得无知无觉。 她在谢九玄身边一直睡得很安稳。 谢九玄有时候醒来, 看见她这样毫无防备、安稳平和地睡着, 总会有些高兴。 他思绪飘忽,并没有完全从方才的梦中平复, 心里一阵一阵发冷, 手臂无意识越抱越紧,等到他发觉时,阮宁拧着眉头,一副要醒来的样子。 他手臂一僵, 轻轻松开。 阮宁翻了个身,脚又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谢九玄无奈地笑了笑,用被子将她裹紧。 他就这样侧身抱着阮宁,目光凝视着她的脸,一寸一寸,连细小的绒毛都令他心生喜欢。 那双眉毛带了些英气,却很漂亮,眼睛闭着,睫毛浓密卷翘,鼻子挺直而秀气,鼻尖有颗小小的美人痣,嘴唇粉嫩红润,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温热,拂在他脖颈上。 他细细描摹,目光专注。 半晌,他失笑:“若是你不在,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段时日,他常常做梦。 梦非常压抑,他好像整夜整夜都在找一个人,最后总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记不清梦到什么,那种绝望压抑却仿佛从灵魂传到四肢百骸。 让他止不住地心悸。 那种绝望,即使隔了梦境,依然让他不舒服。 一次两次他并不放在心上,可连续一个梦做了月余,他便不耐起来。 除此之外,他又在阮宁周围增加了防卫。 甚至一个时辰见不到她,他就会无法忍受。 似乎梦中那种永远找不到她的绝望立即就要出现。 他意识到自己日渐焦虑,时时都想将阮宁放在眼皮子底下,甚至想将她关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 这种想法很危险。 以阮宁的聪明,发现不对劲是必然的。 他叹了口气。 “谢九玄。”阮宁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他,“半夜不睡觉,叹什么气?宁国公府穷得揭不开锅了?” 谢九玄盯着她,失笑,“你何时醒的?” 阮宁:“又做梦?” 谢九玄将头埋到她脖颈间,两个人交颈相缠,亲密无间,“嗯,又做梦。” 淡淡温馨围绕在两人身边,谢九玄于千万思绪中随意抓住一缕:“我记得,你刚入京时,明明很喜欢我来着。” 阮宁猛地抬头,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谢九玄:“难不成都是假的?” 阮宁:“陈年往事,你还记着。” “若非当时在我眼皮底下,我会怀疑你被人掉包了。” “你性子变了太多。” “然而有一事我确实不甚明白,至今也没有想清楚。”谢九玄眸色清澈,“你为何要退婚?” 阮宁伸手将他拉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我看你想太多才做梦,快睡,明日还要早朝。” 谢九玄刚一动,阮宁拍了他一下:“不许动,睡觉。” 谢九玄咕哝了一句:“该不会当真在骗我?” 阮宁伸手捂住他嘴巴,另一只手缓慢而有节奏地轻轻拍在他背上。 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在谢九玄看不见的地方,她视线有些恍惚。 谢九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若是你不在,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她听见了。 她也就可以猜到,谢九玄大致梦到了什么。 他们两个上辈子过得都不好。 她能再三重生,谢九玄梦回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 她一直在等一个结果。 如今看来,谢九玄并没有想起上辈子。 他只是受折磨一般,一遍遍重复着上辈子最痛苦的那段记忆,醒来就忘掉,梦中却受尽煎熬。 她有些心疼。 也不知道这个人做错了什么事,老天从来没让他好过过。 耳边呼吸声传来,她眼睛弯了弯。 谢九玄睡着了。 也不知道那梦他还要做多久,阮宁叹了口气。 谢九玄如今越来越紧张她了。 她出个门要事无巨细交代清楚,被花无痕撞见一次,花无痕笑得直不起腰。 可又有什么办法,哪怕他疯了她也要陪他走下去,更何况只是噩梦。 翌日,谢九玄去上朝,阮宁练完剑后坐到桌边,大丫鬟照例替她端上一碗粥垫垫肚子。 她要等谢九玄回来一起用膳的。 阮宁只看了一眼,手便将剑放下了:“粥——” 丫鬟笑了笑:“主子今日在厨房待了一刻钟,这粥炖到现如今正好。” 阮宁:“放下吧。” 她伸手端过来,香气飘来,她心口有些发胀:“他什么时候去的厨房?” 她回想了下,却没有印象。 明明没觉得谢九玄中途离开过。 “主子梳洗时。”丫鬟道。 阮宁垂眸,盯着碗里的粥,只是不知为何,食欲化作了反胃,粥的香气也催得她喉咙里一阵翻涌。 她皱眉:“谢九玄离开后粥里又加了东西?” 丫鬟发觉她脸色不对,忙道:“没有。主子吩咐只让看着火候,待夫人练完剑方才端来,旁人绝不敢随意乱动。” 阮宁胃里翻腾,只是到底有些不舍,她还是强忍着舀了一勺放到嘴边。 这一勺她却没有喝下去。 她干呕得厉害。 丫鬟吓坏了,立即喊人。 九幽闪身进来,立即察觉阮宁情况不对,他第一眼也怀疑那碗粥。 阮宁运转内力,视察经脉,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起身离桌边远了些。 她闻不得那个味道,一闻就犯恶心。 离得远了,终于好些。 她不由也怀疑那碗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这里出了事,九幽一惊吸取了教训,立即派出一名部下通知宁国公。另一边,他命人立即将千金老人请来。 说话时,面瘫脸上都有些焦虑:“许是无色无味无形之毒,恕我愚钝,并无法分辨。” 所有人都慌了。 阮宁却觉得不是毒。 可要说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她却也说不上来。 她只是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却无知无觉。 第118章 118 118 这个时间宁国公还在大殿上议事, 宁国公府派去的人只能心急火燎地候着,额头上大汗淋漓,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 阮宁并没有闲着, 她继续探视内腑,运转内力。 如果是毒,不可能探查不出。 可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就是令人奇怪的地方。 偏偏身体除了恶心干呕,并没有其他不适。 “千金老人来了!”小乙提溜着老头, 一阵风似的将人拎了进来。 老头子拍着胸口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过分,太过分了!” 管家笑眯眯的压着老人的肩膀:“我家夫人身体不适, 还请老先生诊断。将府里那株栝楼拿来。” 千金老人眼睛一亮,摸了摸胡子,向阮宁看去:“夫人面色红润, 康健之相, 怎么——咦?” “怎么样?是否中毒?”九幽问。 阮宁却从老先生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兴奋。 她道:“怎么?” 千金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 将手收回来, 摸了摸胡子:“哦,我还以为宁国公府要断在谢九玄手上呢。” 管家瞪眼:“胡说什么!” 千金老人没好气看他们一眼:“亏你活了这么多年, 连妇人有孕和中毒都分不清?” “什, 么!”管家瞪大了眼睛,随即便是狂喜。 阮宁面色古怪,她伸手摸上自己脉象,仔细听了听, 确有一息滑脉。 谢九玄箭一般冲到门口,便听见千金老人的话,他一片抽疼的脑袋渐渐清明,那些话一字一句浮现在他耳边。 “有孕。”他喃喃重复。 随即他大步进去,伸手搭在阮宁脉象之上。 阮宁见他额头有汗,这个时辰也比他往日回来早了些,心里知道他怕是着急担心了。 怀孕之事她并没有特别想过,突然听到也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有些茫然,茫然之外有些高兴涌上来。 想到会有个像谢九玄的小包子,她觉得倒还有趣。 谢九玄拧着眉头听了半天,听得千金老人心里七上八下,暗道自己该不会诊错脉了吧,又一想怎么可能! 区区滑脉,他怎么可能诊错。 可谢九玄半天不说话,他又没底。他堂堂神医,也只有在谢九玄面前才这么没地位了。 哼,气煞我也。 阮宁拿帕子擦了擦谢九玄额上的汗,拍了拍他的手:“听出来了?” 谢九玄一怔,仿佛才回过神,他眼里的情绪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怎么。 管家见状忙招呼众人出去。 谢九玄伸手抱住她,阮宁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可见一路赶得有多急。 “滑脉。”谢九玄道。 阮宁:“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谢九玄:“于嬷嬷呢?”若不是于嬷嬷没在,不可能连有孕都分辨不出。 “我打发她去外头了,还没回来。宫里的事都处理完了?”阮宁替他梳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谢九玄低头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两人目光相视,阮宁看进他眼睛深处,道:“不要担心,没事的。” “我再从宫里调几个老人出来。”谢九玄神情严肃。 阮宁这才发现他在紧张,他有很多计划,说话失去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从饮食到衣服,从下人到小孩怎么养,跳跃极大,阮宁甚至跟不上他的思维。 “出生还要半年,你都想好以后十几年的事了?”阮宁无语。 谢九玄抿唇:“我高兴。” 阮宁看出来了。他很高兴。 她也不由心生喜悦,不久之后会有个小家伙爬来爬去,还不错。 “我教它习武练剑,日后它定是大梁武功最厉害的。”她跃跃欲试。 谢九玄:“那我教它读书与医术。” 两个人倚在榻上聊了很久,直到阮宁睡着。 谢九玄替她盖好毯子,眸子看了她很久,渐渐弯下,露出个笑容。 他想过会有个长得像阮宁的小家伙,“爹爹”“爹爹”地叫他,高兴的时候一蹦一跳,不高兴噘着嘴委屈。 没想到这么快它就到来了。 他会将它捧在掌心,他没有的,他全部都要给它。 只是这样想着,他便觉得心中像是塞满了柔软棉花。 他低头亲了亲阮宁的唇,又生出想将这个人揉进骨子里的冲动。 他想,阮宁已经是他骨血的一部分。 * 元祐十一年,暮春,三月卄九。 司马徽小眉头紧紧皱着,不时在原地转圈,伸长脖子往院里望去:“怎么还没出来?” 一旁太监擦了擦汗:“皇上,这生孩子没那么快的,您要不坐下歇歇?” 司马徽瞪他一眼:“朕能坐得住?” 他咽了口口水,慢吞吞走近负手立在最前头的宁国公,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谢九玄却像是没发现一般。 司马徽大着胆子又拉了拉:“舅舅?” 谢九玄低头,目光直直看着他。 “舅母会没事的。”他看着宁国公的背影,总觉得太难过了。 “朕马上就要做哥哥了!”他眼睛亮晶晶的。 谢九玄摸了摸他的头:“嗯。” 他听见屋里偶尔传来的痛呼声,怔怔地想,原来生孩子会这么疼。 阮宁那样坚强的人,疼成这样。 他的心便好像被一只手捏住,渐渐握紧,细细密密的疼由心脏蔓延至全身。 他一只手攥得青紫,却浑然不觉,借着这丝疼,他生出一股平衡。 她疼,你怎么能不疼。 “舅舅!”司马徽惊呼,被他血肉模糊的手惊住了。 谢九玄抽出袖子,淡淡道:“回去坐着。” 司马徽打了个哆嗦,不由焦急地往院里望。 他知道只有阮宁才劝得住宁国公。 突然,一道响亮的啼哭在破晓的晨光中滑过天际,响彻众人耳边,天光乍破,万物苏醒,所有人眼睛一亮,伸长脖子往里看去。 “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嬷嬷喜气洋洋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司马徽看见她怀里抱着一火红茵褥包裹的小婴孩。 谢九玄推门而入,大步越过嬷嬷,走了进去。 司马徽踮着脚尖看了眼小弟弟,眼睛亮极了。 嬷嬷道:“瞧多好看的小少爷,长大了定跟咱们宁国公一样出色。” 嬷嬷将小孩放到摇床里,司马徽趴在一边看得入神。 甚至于,他偷偷动了动手指,点了点小家伙的嘴巴。 热乎乎的,很软很软,烫得他指尖一颤。 公公抬头望天,装没看到。 谢九玄脸色有些白,他进去时,阮宁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看见小家伙了?”她轻轻道。 “嗯。”谢九玄拿过帕子替她擦汗。 “还,疼么?”他低声道。 阮宁:“嘶,这可比跟人比武挨刀子疼多了,不然我能叫那么惨?” 谢九玄忍俊不禁,一身压抑的气息散去,明快了许多:“以后都不受这种疼了。” 他亲了亲阮宁的唇,气息拂在她脸上,像是含了无数心事,最后却只轻轻落下一个颤抖的吻:“睡吧,我陪着你。” 阮宁有些累,她意识渐渐昏沉:“别害怕。” 谢九玄坐在一旁,不时替她擦汗,眼里心里都装满了。 嬷嬷将摇床推进来,放到阮宁床边。司马徽已经被强制带回宫里去了,临走时回头无数次,差点就带不走了。 谢九玄方才匆匆扫过一眼,这会才细细看他的小孩。 他和阮宁的,儿子。 他觉得这小小的、弱得不能再弱的小生命,跟他牵连在了一起。 他握着阮宁的手,低下头狠狠吻了吻。 阮宁醒来时觉得力气恢复了许多,旁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脑子有些懵,盯着小家伙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这是她生的。 她生的。 想来真是神奇。如梦似幻。 小家伙像一团小面团,白嫩白嫩的。 眼睛圆溜溜的,正盯着她看,嘴巴一张一张,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阮宁刚伸手要碰,小家伙张开嘴巴,毫无预兆大哭起来。 她吓了一跳,谢九玄进来将她按了下去:“别动。” 嬷嬷听到哭声忙进来将小家伙抱起来。 她摸了摸小孩屁股,笑道:“这是尿啦!” 阮宁稀奇地看着嬷嬷给小包子换尿布,刚一换完,他就不哭了。 她抬头去看谢九玄。 谢九玄装作很淡定:“嗯,换完就不哭了。” 嬷嬷会心一笑,将小家伙放到阮宁旁边。 一股奶香味传来,小包子软软的手摸到阮宁的脸,又热又软。 她盯着小包子看了看,问谢九玄:“他像谁?” 谢九玄沉思着:“鼻子嘴巴像你。” 他好像有些不情愿:“眼睛不像。” 阮宁拿指头点点小包子的鼻子:“眼睛像你,多好看。” 小家伙竟然张开嘴巴,像是要咬她的指头。 阮宁忙拿开:“他饿了?” 嬷嬷上前:“刚喂过的,小孩子都这样,看见什么都想吃。” “哦。”阮宁稀奇地看着小家伙,跟他大眼瞪小眼。 “对了,名字呢?”她问谢九玄。 这几个月来,谢九玄背着她每日翻书,别以为她不知道。 “谢之之,小名。” “大名呢?” “……还未想好。” “扑哧——”阮宁笑了。 谢九玄抿唇:“大名自当慎重。” 阮宁胡乱点头:“嗯,之之,你爹爹还没想好你的大名呢,之之之之之之。” 小包子伸手抓她头发,全然不知道阮宁叫的是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精神得很。 谢九玄也伸手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 阮宁看见,不由也笑了笑。 “咿呀——” “小主子这是笑了?笑了!”嬷嬷惊喜道,“老身从没有见过这么早就会笑的小孩呢。” 阮宁握着谢九玄的手,将小包子的手包起来,“谢之之。” 嬷嬷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温和的宁国公。她笑了笑,悄声退了出去。 第119章 119 119 小孩总是一天一个样, 而谢之之是个格外粘人的小孩。 只要他睁开眼睛看不到阮宁,就要哭。 比起小皇帝的别扭和谢九玄的闷不吭声,这小少爷脾气相当嚣张。 阮宁试过不管他, 让他去哭,想着哭累了总要歇下,谁想谢之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子眼睛都红了, 越哭越伤心,就是不肯停。 她没办法, 只得现身。 谢之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小嘴巴一抽一抽地直打嗝, 嚎哭声戛然而止。 他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笑了起来,还咿咿呀呀冲她手舞足蹈。 阮宁将他抱起来, 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小霸王, 这性子谁也不像。” 嬷嬷刚才被小少爷哭得心都要碎了, 这会抹了把脸笑起来。 “咱们家的小少爷, 霸道些好,压得住。” 阮宁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哼, 你爹会教你好好做人的。” 有了谢之之, 阮宁大部分时间都被他占去了。 一日,她将谢之之交给谢九玄,自己去前院吩咐厨房。 等到回来的时候,便瞧见谢九玄训儿子。 谢之之刚出生时谢九玄很是放肆地宠过他一阵, 那时候谢之之倘若要天上的月亮,谢九玄也会让人给他去找。 后面大抵是冷静下来,便收敛了许多。 他对谢之之的宠爱当然不比她少,只是他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渐渐将爱藏了起来。 当然,谢之之越长大越古灵精怪、令人头疼也是一个原因。 谢九玄在他面前这样威严,他都丝毫不害怕,胆子大破天,若是再宠爱一些,这小家伙当真要无法无天了。 昨日夜里谢之之撅着屁股赖在他们床上非要跟她睡,谢九玄的脸那叫一个黑哦。 这已是这个月第十回 了。 这个月才过半旬而已。 想到这里,阮宁叹了口气,脑壳疼。 “阿娘!”谢之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声音奶乎乎的,撅起屁股就要从凳子上蹦跶起来。 谢九玄敲了敲戒尺:“坐下。” 谢之之噘着嘴眼泪汪汪向阮宁看来:“阿娘。” 阮宁扶额。还有一点,这小家伙很爱撒娇。 简直了。 她假装没听到,坐到谢九玄一旁,看他教的什么。 原来在临字。 再看谢之之,两只手上、袖子上染得黑乎乎的,白嫩的下巴上都染了一块。 旁边的嬷嬷欲哭无泪,她多想给小主子洗干净,可是宁国公好吓人。 小主子太可怜了。 阮宁没看见的时候,谢九玄淡淡扫视了谢之之一眼。 谢之之抽了抽鼻子,小胖手委屈巴巴握住毛笔,在纸上画字。 之所以是画,盖因实在不能称之为写。 “手腕用力。”谢九玄拿戒尺敲了敲小家伙白生生的胖腕子。 “啪——” “呜哇——阿娘,爹他欺负窝,呜哇——好疼——” 阮宁放下茶杯。 她知道谢九玄只是碰了碰他,不会真打疼。 也就是听了个响。 但是谢之之哭得这样厉害,她又怕谢九玄不小心手重。 她看了谢九玄一眼。 谢九玄抿唇,浑身气息冷了下来。 “谢之之。”他漫不经心道,“再哭就写到今日天黑,一个人睡觉。” 谢之之哭声戛然而止。 他长长的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小嘴巴委屈极了:“爹爹欺负窝,之之要跟阿娘睡。” 谢九玄嗤笑一声:“不行。” “呜哇——”谢之之这次是真的哭了。 哭得可伤心可伤心。 他噔噔噔扑到阮宁怀里,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身:“阿娘最喜欢之之呜呜呜,之之要跟阿娘睡。” 阮宁看了看谢九玄,谢九玄气息低沉。 她咽了口口水:“改日?” 谢之之哭得更伤心了。 改日复改日,改日何其多。 爹爹是个骗子呜呜呜。 阮宁听他咕哝,不由面色古怪,将小家伙拎起来:“你昨日夜里闹得鸡飞狗跳,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把小鸡放被窝里做什么?” “小鸡陪我睡。”小家伙气呼呼的,还不忘眼泪汪汪撒娇,“阿娘陪我就不要小鸡了。” 阮宁哭笑不得:“好吧,就今晚。” 谢九玄脸色黑了。 “哈哈哈哈哇哦!”谢之之高兴得小脑袋甩来甩去,小短腿够到地上,转着圈撒欢,活像一只吃了肉骨头的小狗子。 他还得意洋洋地趴在谢九玄膝盖上炫耀,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崽子,阮宁替他捏了把汗。 果然,谢九玄冷笑一声,“不可以。” 他把儿子拎起来,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犹如恶魔:“娘亲跟爹爹睡,你别做梦。” 谢之之傻眼了,反应过来:“呜哇——” 阮宁扶额。 谢之之哭累了,睡着以后被嬷嬷抱进了房里。 阮宁对谢九玄说:“你别老是欺负他。” 谢九玄漫不经心:“我没有。” 阮宁:“有没有我还看不出来?” “对了,我今日出门,怎么暗中的人又多了?” 说到这个她便想起谢九玄之前的种种奇怪来。 中间有谢之之缓冲,谢九玄身上那股不安和强烈的控制欲看似消失了,可近来却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谢九玄:“我不放心。” 阮宁想了想,也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也就揭过了这一茬不提。 “下次别派那么多人了,他们加起来也未必顶得上我一个,让他们跟着之之吧。” “之之身边有人保护。”谢九玄也固执得很。 阮宁发现再说下去有要吵起来的趋势,她凑近谢九玄,盯着他的眼睛:“你还做梦吗?” 她这话没头没尾,可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都知道她指什么。 谢九玄捏了捏眉宇,眼睛里漆黑一片:“我不喜欢这个梦。” 阮宁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脸颊蹭了蹭他的脸:“谢九玄,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谢九玄手僵了一瞬。 阮宁道:“你看,我阿爹阿娘搬到燕然三年有余,之之刚出生不久阿爹便去驻守,我提了很多次要去一趟,却总是被各种事情耽搁,至今也没有去成。” 谢九玄沉默不语。 阮宁目光有些复杂:“第一年,之之离不开我;第二年,我行礼都打点好了,临走京城里突然出了事,你忙得分不开身,所以我没走成。” “我将阮将军调回来。”谢九玄道。 阮宁:“阿爹不想回来。他喜欢那儿。” 阮宁:“不许派那么多人跟着我,今年我要去一趟燕然。” 谢九玄想了想,点头:“好。” “当真?”阮宁没想到他这般爽快。 “当真。”谢九玄摸了摸她的头。 阮宁有些高兴。 “谢之之——” “他不过爱撒娇,你不管他自会好转,俱是因为他深知你会纵容,所以肆无忌惮。。” “他太小,不然带他去见见阿爹阿娘。不过阿爹总要回京,到时候也能见到小外甥。”阮宁有些不赞同他的话。 她又不是没试过。更小的时候就试过,没用。 这是个倔小孩。 谢九玄既然点头,阮宁便迅速行动起来。 她出门一向轻简,嬷嬷替她收拾了个轻便的包裹出来,装上些府中做的糕点也就是了。 自从有了小少爷,府中厨子变着花样做吃食,点心为一绝。 阮宁三年没有出过远门,当真觉得恍如隔世。 她本还有些担心,怕谢九玄又要搞出什么阻止,结果他没有。 高兴之余,她竟还有些失望。 她摇了摇头,莫不是傻了。 出发前一晚,她特意陪谢之之睡。 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闹了很久才睡着。 她和谢九玄隔着小家伙笑了笑。 一夜无梦。 离开不能当着谢之之,不然他能把房子哭塌了。 阮宁是悄悄起身,悄悄背着包袱离开的。 眼见大门近在眼前,阮宁紧了紧包裹。 谢九玄没来,暗卫也没来。 她松了口气。 她怕谢九玄临时变卦,提前说好不要他来。 看来这次是真的。 她已经有些不舍了。 谢之之虽然很粘人,但是她毕竟从没有离开过。 小家伙肯定要哭的。 她抿了抿唇,坚定地踏出去。 只是,还不等她另一只脚也踏出门槛,谢之之撕心裂肺的嚎哭就从背后响起: “呜哇!” “娘亲不要之之了!” 阮宁满头黑线。她眉毛纠结,没有回过头去。其实趁现在闪身离开还来得及。 谢之之毕竟小,哭累了睡着就好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起,后面的哭声更悲惨起来。 小家伙的哭声里是真的害怕和伤心。 语气哽咽,声音软软的,一个劲地说她不要他了。 阮宁听他哭过很多次,从没有一次这样严重和伤心。 她眉头打结,在谢之之又一次撕心裂肺哭起来、跌跌撞撞向她冲来时,她忍不住转了身。 “没有不要你啊,阿娘只是出门一趟。”她试图解释。 但小祖宗哭得直打嗝。 阮宁甚至收获了一众下人默默的注视。 她意识到,这次可能也走不成了。 唉。 她认命地蹲下,张开手臂:“过来吧。” 谢之之眼泪一停,风一般冲过来,犹如一个小蹴鞠撞进她怀里。 她揉了揉小家伙潮乎乎的头发,一边替他擦脸一边教训:“小祖宗。” 谢之之眨巴眨巴红肿的眼睛,冲刚走出来的谢九玄得意地轻轻哼了一声。阮宁没听见。 计划再次泡汤。 她以手支额,看着花圃里扑蝴蝶的谢之之,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比如,谢之之怎么那么快发现她离开的? 她若有所思,深深看了眼谢九玄。 谢九玄:“怎么了?” 阮宁盯着他无辜的眼睛:“暂时没什么。” 第120章 120 120 阮宁之前几次没走成,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些意外事件中谢九玄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她只是……纵容了他。 她有些,舍不得谢九玄难过。 她知道谢九玄自从做梦以后,埋藏在骨子里的暴戾与疯狂始终折磨着他。 平日里, 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一如既往,平和而强大。 可是这次她很郁闷。 谢之之怎么偏偏就醒了呢。 她手□□法半天没有翻动一页,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烦躁。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心浮气躁了。 谢之之一头栽进了花丛里, 那是一从百合,全给他砸得七零八落。 他的头朝下, 趴在花丛上一动不动,胖乎乎的屁股撅着。 阮宁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跟谢九玄两人相视,彼此心领神会。 谢九玄的表情吧,有些一言难尽。 也难怪, 堂堂宁国公, 从来不知道小孩子的世界也是很有心机的。 他儿子屡次刷新了他的新认知, 有时候都被气笑了。 他们并不出声, 只用眼角余光静静观察。 谢之之脑袋微微偏了偏,张着嘴巴向阮宁和谢九玄的方向看。 发现爹爹和娘亲并没有注意到他摔了。 他眨了眨眼睛, “哎哟!” 阮宁嘴角一抽, 垂眸,手翻了一页功法。 她怕忍不住笑出来。 她看书时不喜欢人多,这片花圃没有下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谢之之的声音没有吸引来爹娘的注意。 他又趴了一会儿, 阮宁和谢九玄还是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 他拧着小眉头,张开的嘴巴慢慢闭上了。 正好一只黑色的大蝴蝶从眼前飞过,漂亮极了。 他眼睛一亮,什么也顾不得,屁股一撅就爬了起来,追着蝴蝶跑了。 阮宁摇了摇头。 这小兔崽子屁股一撅她就猜到他想干什么。 刚才他们要是看他一眼,谢之之准要大哭。 也不知道这么小一个人,哪里来的那么多心眼。 他爹都没他心眼多。 谢九玄仿佛看透她想什么,嗤笑一声:“小笨蛋。” 阮宁:“花无痕也叫你儿子小笨蛋,你怎么收拾的?一个月没敢上门来了。” 要知道自从谢之之认人以后,花无痕简直在宁国公府安家了。 谢九玄眉眼睥睨,冷漠道:“我儿子,只有我可以叫他笨蛋。花无痕找死。” 阮宁:“……” “吧唧!”谢之之又要摔了。 声音很响,阮宁和谢九玄立即出手,在他摔疼之前用内力轻轻将他放下。 “嗷呜——好疼——呜呜呜阿娘——” 只见谢之之原本朝着地上扑去的身体蓦地腾空,无形的力量托着他,慢慢将他放下。 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惊异或者害怕。 相反,他大大的眼睛里迅速含了两汪泪水,嘴巴张大,嚎啕大哭。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谢九玄拧着眉头,颇为嫌弃地盯着谢之之。 阮宁知道他只是博取大人注意,要是没看见还好,一旦看见,别指望谢之之会偃旗息鼓。 这小家伙,跟谢九玄完全反着长的。 最后还是谢九玄将他拎了起来。 他盯着谢之之含着泪泡的眼睛,冷漠道:“你怎么这般吵闹?” 谢之之都不想跟他说话。 他张开手要阮宁抱:“娘亲呜呜呜抱抱嗝——” 阮宁在谢九玄黑得不能再黑的眼神中,摸了一把小家伙汗湿的额头,将他放到谢九玄怀里:“让你爹抱着吧。” 父子俩同时嫌弃地看着对方,撇开了头。 阮宁:“你带他去洗洗,一身的汗和泥。” 谢九玄稳稳地抱着谢之之,脸上要多冷漠多冷漠,那双手却很稳,很小心。 阮宁有时候想,谢九玄没有的,谢之之全都有了。 而他们的性格竟然是截然相反的。 小孩子真是相当神奇的存在。 谢九玄抱着谢之之去洗澡。 他们走远了,谈话声却还传过来。 谢九玄冷漠而嫌弃,谢之之不遑多让。 “阿娘说最喜欢之之,之之长大一定比爹爹厉害。” “嗤。” “之之长大了就要天天跟阿娘一起扑蝴蝶,之之把好看的都给阿娘。” “呵。” “之之最喜欢的卤蹄髈也给阿娘。” “你恐怕还没搞清楚,你吃的玩的,都是我的,娘亲也是我的。” …… 谢之之一路哭着被谢九玄抱走了。 阮宁无言以对。 她警告地看了眼谢九玄,转身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打算吩咐厨房晚上给谢之之卤蹄髈。 当然,谢九玄也不能忘。 不然一碗水没有端平,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哪一个用控诉的眼神看她她都受不了。 吩咐完厨房,她有些不放心谢九玄一个人给谢之之洗澡,越走越不放心。 谢九玄还没有给谢之之洗过澡,万一给淹着了就糟了。 她用上了功力,飞花拂柳,向着湔雪堂飞去。 远远的,她听到谢之之的吵闹和谢九玄漫不经心的声音。 阮宁轻轻松了口气,正打算落下去走近,谢之之接下来的话却令她脚步顿了下来。 谢之之道:“哼,爹爹要是今晚赶我走,我就告诉娘亲你早上掐醒我,掐得可痛可痛了呜呜呜,娘亲最喜欢之之了,她会骂你的。” 阮宁心里涌起一阵火。 里间传来水声,谢九玄嗤笑:“你有证据吗?” 谢之之:“证据是什么?” 谢九玄:“谁!” 他将光溜溜的谢之之随手一包,拎到床上,人眨眼间掠到门口,掌风震开了房门。 阮宁深深看着他。 谢九玄抿唇。 “我说你怎么答应的那么轻松,原来早有对策。”长时间积累的火气被点燃,饶是阮宁性子平和,心里也气得不行。 她能明白谢九玄不想她失望。 但是搞这么一出欲擒故纵,当她真不会生气啊? 阮宁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谢九玄脸色变了。 “不许跟上来。”阮宁警告地看着他,告诉他她是认真的在生气。 谢九玄还是忍不住走了一步。 阮宁一掌拍过去,轰的一声。 “不许跟。”她正生着气,谢九玄孤单落魄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她迅速移开视线,硬下心肠,飞身离开。 气没消之前,她要将谢九玄冷置一段时间。 不然他不长教训。 谢之之听见阿娘的声音,捂着小被子跑出来,什么都没有。 他憨憨地抬头看爹爹:“阿娘?” 谢九玄浑身气息低沉,一应下人低着头瑟瑟发抖,只有谢之之什么都察觉不到。 “阿娘过几日回来。”他声音莫名低了许多。 谢之之有些懵。 他举起手指头,掰了掰,打算数数过几日是什么时候,结果手一松开,小被子掉到地上,他的小鸡.鸡都露出来了。 他忙弯下身子去捡被子。 下人们原本撞见夫人对主子生气,很害怕的,都快想要钻进地底去了。 结果瞧见小主子这一出,笑又不能笑,憋得那叫一个痛苦。 谢九玄视线扫了一圈,众人将头深埋下去。 他拧着眉头用内力将被子拿起,包裹住谢之之,一只手将人夹在手臂间,转身走进屋子里。 “窝要阿娘!爹爹欺负之之!”谢之之扭动个不停,脸都涨红了。 谢九玄将他拎到床上,淡淡道:“哭一声,一天不能见你娘。” 谢之之吸着鼻子,傻了。 * 阮宁生气跑了出来,连个方向也没有。 她一口气飞到城门外,看着面前的几个方向,不知道往哪里去。 如果不是谢九玄使手段,她已经去找阿爹阿娘了。 但是此时在气头上,谢九玄情绪不稳定。 燕然离得太远,她脚迈出一步又停住了。 身后有脚步声停下。 阮宁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九幽。 她没吭声。 谢九玄让九幽跟着她,她默许了。 哪怕是生气的时候。 她没打算将人赶走。 那样的话谢九玄怕是要发疯。 “夫人,属下身上有银钱。”九幽面瘫着脸。 阮宁接过他递来的银票:“谢之之哭了没?” 九幽:“没有。” 阮宁骑上马随意选了个方向。 九幽隐去了行迹。即使是阮宁,不去注意的话,有时候也会忽视他的存在。 她选这条路盖因陌生,且一看便知人少。 甚至可以说杳无人烟。 这是她骑了半天马得出的结论。 这半天,她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出门时天已近黄昏,又跑了这么些时候,太阳西沉,暮色四合,茫茫四野,全都昏暗下来。 “吁——”她收住缰绳,身下的马鼻子里喷出热气,蹄子扬了起来。 这样的荒野里,黑漆漆的,所以那座点了灯的地方便格外引人注目。 她驱动马匹,一点一点靠近。 原来是一座庙庵。 有些破败了,门口点着两个粗布做的灯笼,都写了“庵”字。 她伸手捏住门环,试着扣了扣门。 里边有人窸窸窣窣走来。 阮宁望了眼夜空,暗想天晚了,便在此处歇一晚,明日再动身。 这几日就在附近溜达溜达,晾一晾谢九玄。 “什么人?” 门“吱呀”一声推开,里头探出个圆溜溜的脑袋。 “可否借宿一晚?”阮宁问。 小尼姑盯着她的脸发呆。 阮宁后知后觉方才想起气糊涂了,忘了易容。 她耐心地看着小尼姑。 “进,施主请进!”小尼姑红着脸结结巴巴。 阮宁随她进去了。 九幽一路跟着她,直至庙庵外。 他面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还记得阮宁可是曾经一心要出家的人。 如今都有了小主子,夫人该不会还有这样的想法吧? 难道生气到了这种地步吗? 这一晚上,他盯着庙庵苦苦思索了一整夜,可谓替小主子操透了心。 第一缕日光穿透云层之时,他暗暗想,等阮宁醒来他再观察一个时辰,一有不对便立即传信回宁国公府。 决不能让小主子伤心! 夫人要是出家,小主子不得哭淹了宁国公府。 至于主子……已经是大人了,自己的心要自己操了。 第121章 121 121 花无痕上次来宁国公府, 陪着谢之之在花圃中扑了半天蝴蝶,谢之之这个笨蛋一只都抓不到,只知道追着蝴蝶跑, 花无痕看不过去,捉了一只给他,好家伙,他还不要, 非得自己捉。 他气得骂了句“小笨蛋”,偏偏被谢九玄撞见了。 然后他就被撵了出去。 谢九玄这个王八蛋, 小孩面前也不给他留点面子,气死他了。 “谢之之呢, 把你儿子拎出来给我玩会儿。”花无痕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这个月他都没敢上门,以谢九玄的小心眼子, 才不会那么容易忘掉。 好不容易一个月, 他算着日子就来了。 一个月足够谢九玄放他平平安安进来。 谢九玄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 眼神凉得很, 要是一般人,早就吓跑了。 可花无痕是谁, 他什么时候怕过? 咳咳。 他稳如老狗, 丝毫不慌。 “不然我就不走了。”他伸长脖子往四处望去,奇了怪了,谢之之那个娇气包爱哭得很,今儿怎么也没听见哭声。 谢九玄抬起眼睛, 脸上表情堪称可怕。 花无痕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老天,谁惹你了?” 他后知后觉发现谢九玄这家伙生着气呢。 他怎么这么倒霉撞上了。 就在他慌得一匹,思考要不要先闪人,下次再找机会偷走谢之之去玩时,老管家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主子,不好了!” 花无痕望向门口,管叔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抖得就跟那寒风里的破布条似的,他都有些心疼老人家。 瞧谢九玄把人吓的。 什么信啊,至于么—— “主子不好了,夫人她要出家!” “咣当!”花无痕脚下没站稳,连人带椅子摔到地上,砸得地面都晃了三晃。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下死定了,完了完了。 房间里死静一片。 花无痕憋着气想偷偷换一侧躺着,胳膊麻了,谢九玄突然开口,吓得他忙装成一只鹌鹑。 “告诉九幽,夫人要是出家,他就去宫里伺候太妃。”谢九玄声音沉得滴水。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一双眼睛让人胆寒。 花无痕第一反应是捂住裆部,同时为九幽捏了一把汗。 忒狠了。 管叔将九幽传来的信递给主子。 谢九玄垂眸扫过,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身上气压极低,房间里凉飕飕的。 花无痕翻了个身,凑到谢九玄手边瞧了一眼那信,并在谢九玄出手前掠到了门口。 九幽说夫人出了城门直奔庙庵而去,且流连在此,有出家打算。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没头没尾的。 “阮宁离家出走了?”花无痕不可思议地问。 管家冲他使了使眼色。 花无痕瞬间明白,难怪谢九玄脸色这般黑。 他心里有点毛毛的。 好端端的,阮宁怎么又想要出家了。 他可还记得上次阮宁闹出家,谢九玄半死不活的样子。 如今只怕更甚从前。 谢九玄这王八蛋虽然狗,但把阮宁当命根子。 阮宁要是不跟他过了,呸呸呸!谢九玄把阮宁当命根子,阮宁难道没有把谢九玄当宝贝么? 这两个人顶多闹闹脾气,怎么可能出事。 九幽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谢九玄手指攥得很紧,稍稍一用力,那张纸条便在他手中化成齑粉。 * 九幽远远找了棵树待着。 天亮了,庵中有了人走动。 起初还轻悄悄的,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扫地的、打水的、烧火的、做饭的、念经的,各种声音全都响起来了。 九幽全神贯注盯着阮宁。 夫人正在舞剑。 他在心里猜测阮宁动身的时间。 可是眼看早膳用过,午膳也过了,她仍然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九幽心便沉了下去。 该不会,真如他猜测那般吧? 那可就糟了。 他直白的脑子里全都是阮宁当初出家刺了主子一剑,主子不惜带着伤长途跋涉追着她走,谁劝都不听。 还有谢之之,他一日见不到夫人都要哭的。 阮宁借住在庵中,按礼应该拜访主持。 只是小尼姑说主持在做功课,她便一直等到晚膳后。 只是个借宿的陌生人,主持便给她讲了讲佛经,阮宁耐着性子听着,出来时天上已经布满星辰。 她本想明日一早离去,但是主持提到这条路每隔几日便会有商队经过,庙庵也向旅客出售水和食物补贴一些银钱。 于是她打算再待几日。 等那队汴梁来的商队走了,她再走。 她想从商队那里听听看汴梁的新消息。 此时还不能回去,从商队那里打听便是最稳妥的办法。 又想到谢九玄,她眉头蹙了蹙,往九幽的方向看了眼。 今日九幽盯得有些紧,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 九幽隔着一段距离跟她对视,不由屏住呼吸。 他对主持说的佛经杂谈没有在意,只注意到阮宁说她打算多待几日。 说这话时,她语气沉思,显然在做重要决定。 她要出家。 九幽脑子里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面瘫着脸,迅速掏出纸笔写好字条,手忙脚乱装进竹管,吹了声口哨,一只白头鹰落在他手臂上,爪子一下子抓破了他的袖子。 他绑好竹管,将白头鹰放飞,心沉甸甸的。 不能坐以待毙,哪怕只是个误会,也要让主子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阮宁等了两日,谢九玄有没有知错她不知道,她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气愤早就消散如烟,剩下的时间总是在想谢之之有没有哭,谢九玄在做何事。 有时候一个念头起来,甚至想着要不回去算了。 可随即她便皱起眉头,对自己如此没有原则感到不可思议。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若是这次轻轻放下,谢九玄下次不但会故态复萌,还会变本加厉。 他控制欲本就强,若是再不加以引导和控制,他早晚控制不住自己。 对他们二人都没有好处。 这次恰恰是个机会,她便顺水推舟,让谢九玄独自冷静冷静。 谢九玄控制欲越来越强,这样下去不行。 她等了三日,那队商旅终于来了。 她暗中听到他们说汴梁哪家□□美艳,哪家娶了新媳,哪家升了官,哪家降了职,哪家菜好吃……偏僻没有人提到宁国公府。 她只想知道谢之之和谢九玄的消息,一丝半点也行。但是没有。 她抓住一个小家伙问了,宁国公府美誉哦传出任何消息。 她有些失望,却又放下心来。 没有传出消息,那便是没事。 九幽躲在树上,密切注视着庙庵旁的动静。 阮宁套话的场景在他看来,便是她提前适应庵中生活了。 他更加忧虑了。 他手中还捏着主子传来的信。 夫人若是出家,他就要进宫当太监了。 自己的腰部以下凉飕飕的。 他做了许多考量,全都是夫人若要出家,他该采取什么办法应对。 首先,必定要阻止。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得逞。 要怎么阻止便成了最紧迫的问题。 他打不过夫人,靠近也靠近不了。万一主子还未赶来,他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这个问题他思索至今,仍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他又不擅长使毒。小乙在就好了。 还有便是,主子既然收到消息,为何还没有采取措施? 阮宁对于宁国公府这些人天马行空的想法丝毫不知。 她见过商旅后便不打算再呆下去,准备等太阳下去一些,没那么热的时候便动身。 此时虽然入了秋,但中午还是异常炎热。 九幽是在下午收到了管家传来的消息。 主子已做了准备。 他眼神定了定,视线又定格在阮宁那里。 突然,他眼睛微微睁大:“嗯?” 只见阮宁背着来时的包袱,干净利落跃到马上,“驾——”箭一般驰骋出去。 九幽吃了一惊,忙下树骑马去追。 同时他暗暗吃惊,想不到阮宁早就知道主子的对策了。这么快就跑。 看来她铁了心不肯回去。 阮宁骑着马漫无目的飞奔,她在克制着掉头回去的念头。 起码再过三日,三日后她便返回。 也不知道谢之之是不是哭惨了。 谢九玄夜里还睡得好不好。 她无奈叹气。 祖宗啊。 她听着风呼呼从耳边吹过,不知怎么想起一件事。 关于收徒。 这件事谢之之还没有怀上的时候她就有了打算。 后来有孕,身体反应太大,便不了了之。 谢之之出生的头一年她□□乏术,被这个小恶魔折磨得根本想不起收徒之事。 好不容易谢之之三岁了,她那日在花圃里看小家伙撅着屁股扑蝴蝶,脑子里突然就闪现收徒之事。 想到就做。 司马徽早已有武者教习,这个内定徒弟名额是没了,她便琢磨着去其他地方收些小徒弟。 正好也可以陪伴谢之之。 她很是高兴地跟谢九玄提了这个想法,谢九玄赞成。 这个骗子。 她收一个,没几日小孩便反悔不来。 多几次后她便察觉不对。 谢九玄背后搞事。 他还理直气壮说是谢之之干的。 有这样当爹的? 再联想到这次让她生气的源头,谢九玄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空气中有淡淡的稻香,她心里无奈又有些好笑。 也有些心酸。 唉,谢九玄啊,真是让她没有办法。 九幽跟着阮宁,面瘫脸上生无可恋。 他琢磨着找个办法跟阮宁说两句话,看看她在想什么。 最好当然是能劝他回去。 不过这显然有些难。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有了主意。 “夫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快黑了,我们得快些赶到下一个城镇。”九幽策马追上阮宁。他担心的不无道理,阮宁也是他的主子,若是考虑不周,便是他失职。 阮宁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好,可能要下雨。 她只是淡淡看了眼九幽,却没有说什么。这让九幽心定了定。 先靠近,然后可以试试劝她回头。九幽握了握拳。 阮宁目光刚要收回,却在一座山头看到什么:“你看那里。” 她指着山头上的道观。 九幽:“道观?被主子知道——” “就借宿那里。”阮宁冷冷看了他一眼。 她穿着男装,易了容,看不出丝毫女子模样。 九幽叹了口气:“可是主子那里——” “驾——”回应他的是阮宁扬鞭策马的背影。 他满头黑线,认命跟上。 宁国公又要生气了。 小主子也会生气。 道观跟尼姑庵可不一样啊,那里那么多陌生男子。 这个念头刚一转过,九幽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着阮宁策马奔驰的身影,喃喃:“糟糕。” 阮宁能识破主子对庙庵的手段,说明她已猜到主子做了何事。 她知道在庙里出家是不可能了。 所以她是故意朝着此处道观来的! 出家不成,她转投道观! “驾——”九幽脸黑沉沉的追了上去。 同时快速放出信息给宁国公府。 “吁——” 阮宁抬头望着道观。 道观看上去颇为破落,九幽自发上前,敲了半天门,方才有人姗姗来迟。 本以为观里不会有什么人,可是一进去,人并不少。 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阮宁挑眉,跟九幽对视一眼。 她说了兄弟二人路过,眼看天要变了,想借宿一晚,观中众人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活像盯着肉包子。 这样赤.裸裸的恶意,阮宁无奈了。 怎么偏偏这样巧,遇上了土匪窝。 那些人大概见她身材单薄,而九幽身手看不出来,便以为他们二人真如她所说,只是普通商旅,所以明目张胆表示要害人。 阮宁勾唇,话不多说,一掌击飞身边偷袭的那个开门之人,身影快速移动,眨眼十余人全都倒下了。 九幽的剑方才□□。 他又默默插了回去。 阮宁坐到正堂的椅子上,居高临下望着院子里哀嚎打滚的强盗:“把他们绑起来。” 九幽认命地开始忙活。 他暗暗想,这里既是强盗窝,那阮宁当道士貌似是不可能了。 想到已经送出去的消息,他丝毫没放在心上。 只要阮宁不出家,其他一切都不算问题。 主子的名单上顶多再加一座道观,反正是个强盗窝,多了就多了。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此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闪电划过,照亮了众人。 阮宁拍了拍手:“让他们今晚好好反思反思,明日送他们去见官。” 九幽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宁国公府。 暗部的人接到九幽传信,吓得魂不附体。 这几日宁国公府上头罩着一层乌云,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这封信犹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剑,拿着它的人快要哭晕了。 “国公爷,不好了,夫人又要出家!” 这人几乎是连惊带吓狂奔到宁国公面前,怕晚上一息就来不及阻止了。 花无痕趴在房顶上听见,“咣当”一声当空摔落,在地上砸了个响儿。 谢九玄眉头狠跳:“这次是哪座尼姑庵?去迁走。” “……夫人这次看上了一座道观!” 谢九玄前两日刚处理了尼姑庵之事,尼姑庵他尚且不能容忍,想到那满观道士,他满头黑线,一字一句,堪称咬牙切齿:“给我拆了。” 部下抖着腿立即下去办事。 花无痕感觉到头顶视线,默默趴在地上装死。 随后谢九玄教他领会了什么叫不能得罪谢九玄。 前两日尼姑庵之事刚过去,今日又来了个道观,谢九玄方才是气狠了。 这会冷静下来,他又恢复大佬的风度。 却,更可怕了。 从谢府出去后,他满肚子牢骚,觉得不吐要憋死。 正好醉仙居新酿老远就飘进了他鼻子里,一口气喝了十坛,他醉醺醺地将说书老人一屁股怼下去,“啪”一声敲响了惊堂木,“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声音浑厚,别说,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如果他不打嗝就更像了。 “嘿,话说宁国公这王八蛋独断专行,宁国公夫人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越想越气,怎么办呢?” 底下众人倒抽一口气,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像看个傻子。 花无痕迷迷糊糊中觉得众人那种目光挺像在说:活着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打了个嗝,继续道:“她越想越气,想着想着,还真教她想到一个念头——她要出家!” “啊!”原本走到门口不打算蹚浑水的众人也停了下来,回头听他讲。 众人又想到宁国公前些日子做的事。 “啊!我说怎么迁庙庵!” “宁国公不想夫人出家!” “天啊,我竟然懂了。” 花无痕嗤笑一声:“还没到精彩处呢!” “快说快说!” “宁国公将庙庵迁了,这宁国公夫人是别想出家了。可是,你们以为她会这样算了吗?”花无痕躺在桌子上,酒水洒进了脖子里。 “那还能怎么办?庙都没了,还出哪门子家?” “不愧是宁国公,釜底抽薪用得妙。” “只有我想知道,夫人会不会气得更不想回家了吗?” “我也有这样的夫君。” 花无痕:“呵,告诉你们,阮宁这个女人,庙庵没了,她转投道观了!” “啊!” 花无痕得意地看着他们吃惊:“宁国公就是个王八蛋。” 他被人抓走的时候,酒馆大堂围得水泄不通,全是听见消息跑来听他讲宁国公夫妇的。 “作孽哦,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想不开。” “竟敢骂宁国公,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宁国公要拿那道观怎么办啊?”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也要迁走?” “可能,或许,不止。” 第二日他们就知道那道观怎么了。 “听见了么,那座道观里的道士,全被捉去杀猪啦!” “噗——” “道士,杀猪?” “本来只是杀猪,后面不知怎么,说先杀一月猪,然后充军。” “天啦。宁国公夫人好可怕。” “我听说啊,所有的道观都慌了。” 第122章 122 122 阮宁在道观中待了三日。 不多不少, 正好三日。 她离开时,只以为九幽会通知县衙派人将那群假道士带走。 她并不知道她之前出家对宁国公府众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谢九玄那段时间自我折磨实在吓人, 再兼之此次她确实生了谢九玄的气,如此种种,直接导致九幽一见她投身庙庵便想当然以为她又要出家。 短短几日,九幽阴差阳错以一己之力为她编织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故事。 汴梁城里流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想到回去, 心头难得有几丝急迫。 阮宁不出家,九幽心头大患解除。 想到传回去的那些消息, 他有一瞬心虚:“夫人,你没想要出家?” 阮宁:“出家?” 她挑眉:“我出家你家主子答应?小主子能行?” 她探究地看着九幽:“对了, 这几日你向谢九玄传了什么消息?” 九幽面瘫着脸:“主子交代,不得让夫人离开视线,夫人有任何异动都要注意。” 阮宁气笑了。 可能几日未见, 此时想见谢九玄的心情压倒了一切, 她听完九幽的话, 只是忍俊不禁, 甚至都能想到谢九玄冷着脸交待时字斟句酌的样子。 “行了,回吧。” 九幽讶异:“回府?” 阮宁:“不然?” “回, 我给小主子传信。” 阮宁一扬马鞭, 身形如同一阵流星,在荒野中飞泻而过。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望着前方,目光坚定, 心也随着平野宽阔起来。 那些跟谢九玄斤斤计较的心思都淡了,只剩心底的不舍。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他们两个人很少为什么事吵过。 最多,就是她警告谢九玄,让他收敛些,不要让那么多人暗中跟着她,不要整日整日粘着她,不要欺负谢之之…… 可这些事想起来,她并不觉得烦,只觉得心中发软,嘴角会不自觉上扬,眼睛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弯了下来。 有时候,偶尔的摩擦未尝不是生活中另一种趣味。 寻常夫妻,想必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两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偶尔吵一吵,也是不同的色彩。 北方吹来的风仿佛带着麦田的气息,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见谢九玄的心情愈发迫切了。 她心中豁然开朗,在这一刻突然生出跟谢九玄携手到白头的想法。此前,她并没有想得那样长远。 她很想谢九玄了。 随着城镇渐渐繁华,河道上大船来来往往,汴梁城逐渐出现在远处天边。 码头上号子声嘹亮而旷远。 “驾——” 阮宁眼睛里有光,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宁国公府中。 宁国公府。 老管家慈爱的目光放在白嫩嫩的小包子身上。至于主子?都是大人了,哪还用得着人,他老人家眼里只有小主人。 “你完了。”小包子得意道。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看起来狼狈得很,语气却相当不可一世。 他手里攥着管家刚刚从白头鹰腿上取下来的消息。 当然,他不认识几个字,那是管家爷爷念给他听的。 阿娘要肥来了!他要告诉阿娘爹爹欺负他! 谢九玄对他那副尊荣不太看得入眼。 他拧着眉,很是嫌弃。 这几日谢之之日也哭夜也哭,别看现在像个人,哭起来六亲不认。 除了他娘。 谢九玄轻轻啜了口茶,不太想看他,垂下了视线。 “你把道观端了,娘亲回来肯定不搭理你了,嘿嘿。”谢之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得意极了。 谢九玄抬眸,漫不经心道:“唔,近日没有管你,功课落下许多,你阿娘这个人,最是不喜别人不上进。” 谢之之脸上笑容僵住。 他的小脸皱起来,凶巴巴看着谢九玄。 谢九玄不理他。 “爹爹?”他撅起嘴巴。 谢九玄还是不理他。 他眼睛红红的:“呜呜呜爹爹我错了,你别告诉娘亲。” 管家心都要碎了,太过分了!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小主子哭了,不就是没做功课吗! 谢九玄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现如今知道错了?” 谢之之憋屈点头。 谢九玄:“你自求多福。我要去城门口接你阿娘,记得补功课。。” 他理了理衣摆,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炫耀。 谢之之扬着后脑勺看着看着,悲从中来,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呜哇——爹爹欺负窝!” 管家心疼死了:“不哭不哭,夫人当然最喜欢小主子了,管爷爷这就带你去等夫人!” “真的?”谢之之嘴巴闭上,眼泪说停就停,亮晶晶地盯着管家。 管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但又说不上来。 他抱起小家伙:“当然!” “管爷爷真好,我最喜欢管爷爷了!” 管家脑袋幸福得要晕了,笑眯眯道:“爷爷也最喜欢小少爷啦。” 小乙暗暗摇头,管叔又上当啦。 * 阮宁只是离开了几日,今日进城来却觉得汴梁陌生许多。 简直像……换了一群人。 她要回家,自然没有再易容。 汴梁认得出她的人也不少。 可现在,整条街上的人齐刷刷抬头向她看来,那种奇怪的视线,令她怀疑自己没穿衣服。 显然不可能。 她嘴角抽了抽,牵着马继续往前,忽视掉那些诡异的目光。 “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问九幽。 九幽将长剑竖在身前,蓄势待发。 这些人身上虽没有杀意,但是显然不同寻常,此处不安全,他们最好尽快离开。 “不知,夫人,此处不安全,我们快走。” 阮宁目光隐晦从众人身上扫过。 那些人以触碰她的视线,立即心虚地低下头,佯装做事,可等她转过头,又往她身上看。 她皱了皱眉,心下疑惑不定。 若是几个人也就罢了,可是整条长街,所有的摊贩和路人,甚至于酒楼二楼窗口,一排排的人都像看皇帝巡游一般盯着她看。 这感觉,可不怎么好。 她牵着马转过街头,茶馆中说书先生讲得唾沫,底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如果话题不是跟她有关,她压根不会注意在说什么。 当听到宁国公将游云观里的道士全都赶下山当屠夫时,她停下了脚,目光古怪起来。 “不知宁国公夫人何时回京,如今天下道观与佛寺可视她如猛虎。” “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们说,宁国公夫人若是回了京,知道了宁国公所作所为,会不会气得再次离家出走?” “扑哧!” “以夫人的脾气,大有可能。” “他们感情好好啊。”有个声音突然道。 “倒也是。”有人唏嘘。 这桩事在短短几日内便传得沸沸扬扬,纵然有权贵高门之中匪夷之事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个人的行为都像是小孩子斗气。 即使只是一个故事,许多人也从中体会到一股甜蜜。 若不是宁国公很爱夫人,若不是夫人很受宠,这事都不可能发生。 众人讨论好奇之余,都在猜测阮宁回京后的反应。 “依着这位夫人的行踪,她定是不知道此事,我很是好奇她回府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会不会揍宁国公一顿啊?就好像我娘揍我家那捅了娄子的小弟时那样。” “这位姑娘,你还别说,有那画面了。”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几日时间,宁国公就从那高高在上的温雅公子,变成了宠爱娇妻爱吃醋的幼稚之人。 不怪众人,实在是花无痕此次太过分,流言全都嘴里传出,谢九玄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阮宁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 她算是明白长街上众人看着她做什么。 和着她不在这几日,谢九玄过得轰轰烈烈。 心中又有淡淡火起,她冷冷地盯着九幽。 九幽面瘫脸,眼睛有些虚:“或许有误会。” 他有些不解,此事怎会传成如此这般。 同时,他心中升起淡淡心虚。 实际上,管家还没有敢告诉谢九玄关于此事。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提起。 花无痕酒醉醒来,立即便知大祸临头,包袱款款早就跑路了。 管家提心吊胆几日,还是没敢开口。 谢九玄上朝时众人视线若有似无向他看来,这在平常也是有的。 大臣们想要揣测他的心情好坏,没少这样做过。 因此,他没有察觉出异样。 直至他打开府门。 阮宁牵着马站在门口。 那一瞬间,阮宁身后跟着的所有假装路过之人,全都停下脚步。 他们一眨不眨盯着这一幕。 谢九玄眼睛里笑容刚刚闪现,眉头就皱了起来。 人群里好似有什么声音。 以他们二人耳力,不可能听不清。 那只是人群激动的惊呼。 阮宁面无波澜,已然放弃挣扎。 这笔账,就记在谢九玄头上吧。 谢九玄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很快只看着阮宁。 人群里似乎又有惊呼。 他走出一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阮宁将马交给九幽,大步流星走过去,抓住谢九玄的衣袖,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宁国公府大门中。 人群里传来失望的声音。 “唉看不到了。” “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啊。” …… 九幽面瘫着脸,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知今年又要被发配到何处去了。 还有,汴梁的百姓莫不是当真换了一批,怎的几日不见,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喜欢以前那批。 * 宁国公府静悄悄的,下人们见到阮宁跟谢九玄走在一起,悄无声息全都躲了下去。 谁也没有说话。 谢九玄手心渐渐冒汗。 “宁宁。”他开口了。 阮宁心里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谢九玄,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不等谢九玄回答,她又道:“外面都传成什么了。” 谢九玄的情绪自见到她的欢喜,到对她沉默的不安,再到如今的克制。 他道:“外人怎样说,是他们的事。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只这么一句话,便如同最致命的刀,正中要害,拨动了阮宁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她本来还有好些质问的话,很多虚张声势吓唬他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抱住谢九玄,将头埋在他怀里:“别想蒙混过关,这笔账给你记着。” 谢九玄眼睛弯下:“好。” 阮宁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了眼天,咕哝道:“骑马回来的路上,我经过一片旷野,一眼望不到头。我一个人在那样的天地间独自行走,小得不值一提。那时候我就在想,谢九玄若是跟我一起跑就好了。” “天地那样大,我们那样小,天地那样长久,我们只能活几十年,很快就白发苍苍了。等到我们头发都白了,还骑马一起飞驰,麦田是金黄的,池塘里蛙声一片,我们倚在棂窗边,给小孙儿讲小时候的事。” “好。”谢九玄静静抱着她,又说了一句,“好。” 那是承诺,亦是欢喜。 阮宁耳边,谢九玄胸膛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每一下都跟她的心脏跳动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谢九玄的呼吸撒在阮宁脸上,两人气息相缠。 “我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我很……不好。”他说得很艰难,这些他一直想要隐藏,仿佛深怕喜欢的人发现自己的不堪一般只想长久埋葬的东西,如今却由他自己生生剖露给阮宁看。 这很残忍。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谢九玄摸了摸阮宁的头发,目光柔软,“若没有你这次警醒,我只会深陷其中,最后不知道会不会伤害你。你是对的,我越来越控制不住心底的那股黑暗。” “几年前我重复做梦,令人厌恶的梦。每次我都要经历失去你的痛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那种痛苦让我既害怕又越发忍受不了你不在眼前。” 他笑了笑:“我差点就要伤害你了。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阮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温柔,我偏执成性,我不能忍受你不在的日子,我嫉妒你看过的任何一个男子……你能接受这样的我?” “为何不能?”阮宁斩钉截铁地问。 “我就喜欢你,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我喜欢的。我认定的,就不会后悔。” “我都说了要跟你白头,你再这样质疑当心我后悔。” “不行。”谢九玄亲了亲她的唇,“不许后悔。我都记下了。” “娘亲?”一道奶乎乎的声音响起来。 阮宁猛地推开谢九玄,扭头看去。 谢之之扬着脑门,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们,里面全是跃跃欲试:“阿娘抱抱之之~” 他还张开了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阮宁松手,却被谢九玄拉住。 他一把扣住阮宁手腕,眸子有些沉。 蓦地,他浑身一僵,握着阮宁腕子的手在她脉象上擦过。 眼看阮宁迈步要向谢之之跑去,他使了巧劲将人拉回来,弯下腰抱起阮宁,大步往湔雪堂走。 谢之之美滋滋等着娘亲的抱抱,半路被谢九玄截胡,忙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太过分了! 之之生气了! 阮宁很懵:“怎么了?”谢九玄突然抱她做什么,光天化日的。 谢九玄脚步很急,却没有立即回她的话。 她看见谢之之跌跌撞撞跟着跑,不由扶额:“你儿子!你抱他啊。” 谢九玄:“不管他。” 他风驰电掣般将阮宁放到屋里榻上,两指搭在她脉上。阮宁此时突然明白过来。 可能已经做过母亲,她这次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完全不知道发生何事。 她已经有了预感。 “你有身孕了。”谢九玄道。 阮宁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样啊。”她结结巴巴道。 谢九玄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宁宁——”他语气突然变得郑重。 阮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口应他:“嗯?” “谢谢。” 谢九玄在想,谢谢老天将这样一个人送给他,谢谢她愿意爱他。 “不客气。”阮宁也学着他的语气。 说完,两人相视,不由都抿唇笑了。 谢之之挂在门槛上,眼睛红红的,朝着阮宁软软地喊娘亲。 两人之间温馨的氛围霎时被打断。 谢九玄按住阮宁不让她动,转头逗弄谢之之:“进来。” 谢之之鼓了鼓腮帮子:“爹爹坏呜呜呜——” 谢九玄便如同瞧热闹一般欣赏自个儿子奔溃大哭。 阮宁拍了他一下,谢九玄这才不情不愿地迈动自己那尊贵的长腿,走到谢之之面前,一把拎起小孩脖颈,将他拎了进来。 “啧,没用的笨蛋。” “!”谢之之跳起来咬他。 谢九玄嗤笑一声,坐到阮宁旁边替她削苹果。 谢之之黏着阮宁想要她抱抱,阮宁快要心软的时候,谢九玄将谢之之拎到了自己怀里。 “谢之之,也就是你才三岁,我还抱一抱你,这样的好日子以后不多,你心里有点数。” 阮宁嘴角抽了抽,这是当爹的说的话?? 谢之之气得小眉毛拧成了毛毛虫,扑腾着想往阮宁怀里跑。 谢九玄不放。 阮宁吃着苹果,看着父子俩斗嘴相互看不顺眼。 淡淡日光照进来,为这里的一切蒙上了温暖和柔软。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来,笑得温和。 * 元祐十六年夏,宁国公夫人产下一女,宁国公大喜,取名谢之华。 时年谢府小世子谢之游五岁,小小年纪,已是京城一霸。 汴梁街头巷陌,没有人不认识他。 听说前几日又气走了夫子。 这位小世子上有皇帝和父母,下有一群小弟,属于汴梁横着走的哥。 适逢护国寺大法会,本该是一场盛事,但庙内众僧侣有些不安。 方丈转动佛珠,闭目念经,过一会儿,睁开眼睛,拉长了声音:“子慧,一切可都妥当?” 门外和尚提着的心放下一些,开口:“禀方丈,一切如常——” 然而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慌张张跑来,小和尚喘着粗气大喊:“方丈——不好啦——宁国公夫人的轿子上山了!” “啪——” 方丈手抖了下,脸上稳重不再,有些着急地起身,一把推开门:“快,关门,谢客!” 活像土匪强盗上门来打劫了。 小和尚知道事情不妙,两条腿倒腾得如同飞火轮,一溜烟转身跑去交待了。 宁国公夫人如今是佛门头号劲敌。 宁国公将游云观道士全都驱下山,活生生在市集里杀猪。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小和尚可千万不能步了道士后尘。 “阿弥陀佛。”方丈望着小和尚飞奔而去,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庙外,被拦住的众人面面相觑,本还有些气愤,好端端的大法会,竟然关门谢客,这是什么道理!忽然想到什么:“不会是那位夫人来了吧?” 此言一出,本还想骂人的人收敛脾性,乖乖钻进轿子里,下山。 半晌后,一顶鹤纹紫轩轿落在庙前。 阮宁拧着眉头看向那关上的庙门。 九幽抱剑,面无表情:“夫人,咱们回府吧?小少爷等着。” 阮宁面色古怪:“这帮和尚在想什么?就算我要出家,难不成还能在和尚庙?” 九幽嘴角抽了抽,暗道:那可不一定,你可是连道观都不放过的人。 阮宁此次来护国寺只是临时起意。 她从山脚路过,看见护国寺便想起谢之之生辰快到了,想着来替他和谢九玄还有闺女求份平安符。 “要不,我们强攻?”九幽并不想在此多耽搁时间,若是回去晚了,宁国公府那一大两小都不是好惹的。 想到此处他便头疼。 小主子和小小姐太会撒娇了,他实在招架不住。 阮宁想了想:“算了。” 她笑了笑,磨着牙齿:“回去找谢九玄算账。” 如今道门佛门视她如同洪水猛兽,就差在门口立一张牌子,上书:阮宁不得入内几个大字了。 这全都是谢九玄干的好事。 当然,那个喝醉了酒胡说八道的花无痕也算一个。此人被记仇的谢九玄逮到后充了公,成了衙门里不必发放月钱的白工。 算算也有一年时间了。天天跟在谢之之屁股后面哭嚎。 谢九玄不知多嫌弃。 “噗——”阮宁忍不住笑了笑。 她的轿子远了,庙门口树上钻出几个光脑门,狠狠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走了。” 方丈缓步走来,摸着胡子笑了笑:“你们警醒些,宁国公夫人万万不可放进来。” “是,方丈。”不用方丈说,他们可不想做屠夫,那帮道士太惨了。 …… “数年间,凡大梁寺院、道观,门口皆有眼睛极为机灵之守门人,若是远远见到国公府夫人那顶鹤纹紫轩轿逶迤而来,便立即闭门谢客。” “无他,国公爷一怒,常人抖三抖,没见隔壁观里的道士都改行当屠夫了嘛,阿弥陀佛。”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惊醒听故事的人。 底下有人道:“你又不是和尚,瞎念什么阿弥陀佛。” 说书先生:“我就爱念,你管得宽。”这人皮肤黝黑,一张娃娃脸,又续了胡须,不伦不类,偏偏穿一身红,实在辣眼睛。 若非故事好听,堂客早就将他嘘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姑且算是六月份完结了吧! 故事算是讲完了,竟然快四个月了,谢谢很多小可爱陪伴支持,下一本会更好看!我拿我茂密的黑长直发保证【bushi 番外会不定时掉落,想写小棉袄团宠的番外,得想想,其他还没什么想法,大家可以留言,我看有没有特别想写的,万一呢【不要脸的狗作者试图勾出一些奇思妙想 然后会捉虫什么的,就酱紫,我自由了哈哈哈,先去喝杯快乐水冷静冷静,我怕我激动得。 下一本写《我始乱终弃了一个病娇》,开文前文案会有改动~ 文案: 姜漫上辈子为了走完剧情回到现实,渣了反派boss林见鹤。 她死后,林见鹤这货干掉男主抱着她尸体跳崖了。 再次醒来,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回到现实,而是回到了剧情的起点: ——林见鹤被人压在冰天雪地里抽得皮开肉绽。 按照剧情,她要救他,成为他心中抹不掉的白月光。 这次,姜漫抖着双腿,选了与剧情完全相反的路:扭头就走,跑得活像有鬼在追。 这辈子,她绝对,绝对不招惹林见鹤。 弱小无助等着姜漫救他的林见鹤眸子沉了下去。 那挥鞭子的一瞬间由满脸怒气转成瑟瑟发抖小白菜。 所有人跪在地上望着雪地里容颜绝色那人,脸色惨白如纸。 * 上辈子被人渣,重生以后怎么办? 林见鹤:谢邀,人在戏场,刚碰过面,呵,正要奔赴下一场戏。我要让她忏悔流泪(划掉),永远待在我身边,只能爱我。 小剧场: 林见鹤:“我知道你胆小、怯懦,不敢承认爱我,看见我手里刀没? 我知道你更怕死。 说吧,选哪一个?” 姜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