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拿错白月光剧本》作者:马甲怪 文案: 苏筱穿书了,新身份是个即将下线的恶毒女配。在男频文里对龙傲天男主百般嫌弃加挤兑的那种。 苏·炮灰·筱表示:或许我还能抢救一下。 为了苟命,她决定改过自新,蹭男主金闪闪的主角气运: 男主心情不好,苏筱贴心安慰,回家修为突破瓶颈。 男主受伤,苏筱送上千年灵植,转眼捡到万年药草。 男主遇险,苏筱飞身挡刀,又获赠法宝。 ...... 于是,众人皆传,怀清剑宗不讨喜的小师妹,竟敢肖想凌霄峰的执衡剑君萧辞。 众人皆知,执衡剑君,冷漠自持,以无情剑之名,名扬四海。小师妹只能是痴心妄想、自取其辱。 众人都等着看笑话。 但是,直到传言中的那位小师妹身陨那日,众人才终于等来消息: 昔日正道之光萧辞一身仙骨尽褪,甘愿堕魔,只求违逆天道,换回所爱。 披着马甲的苏筱瑟瑟发抖,我好像,成了男主白月光? 食用指南:1、女主死遁,不是真死 2、钢铁直女小师妹×自我攻略向醋坛剑君,轻松沙雕小甜饼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配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筱,萧辞 ┃ 配角: ┃ 其它:下午六点更,没有的话就不用等啦 一句话简介:然后不小心攻略了所有人 立意:即使面对逆境也要坚持不懈 第1章 夜幕低垂,乌沉沉的风卷着大片浓愁的云,半空中呜呜咽咽。穿过林叶时,发出尖锐的啼鸣。 苏筱额上布满密密匝匝的薄汗,连鼻尖都渗出两颗晶莹的汗珠。 迎面袭来的厉风令她不得不在地上滚了一圈,发髻松散,垂下几缕墨黑的秀发。脸颊沾上青黄的碎草叶。 若是早知道,逃出来会死得比原文更早,苏筱无论如何不会冒险半夜跑出淮宁城。 她面前立着一只肌肉虬结,胡须欲飞的妖兽。 苏筱前天穿进了这本男频修真文,成了开头三章就会领盒饭的恶毒女配。苏筱自然难以接受炮灰的既定结局,这才半夜逃出淮宁城。 她原本以为,逃离原主陨落的地点,便能逃过死劫。谁知刚出淮宁不远,就遇到这么只难缠的妖兽。 月色下,娉婷娇小的女子肩头有几道醒目的血痕,白衣染血,醒目而狰狞。 缠斗数个时辰,苏筱也未能甩脱这只妖兽。它瞳孔漆黑,没有一丝眼白,一眼望去只觉空寂渗人。 它满嘴利齿咬上苏筱薄利的剑刃,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咯”声,喉间喷出的腥臭的气味熏得苏筱不由屏住呼吸。 苏筱想要运起灵力挥出剑意,周身灵力还未来得及凝聚便被狠狠压散。 右肩还未愈合的伤口溢出更多腥红的血液。香甜的血液气味令苏筱身前那只妖兽更加兴奋,周身覆着浓密皮毛的肌肉更加紧绷。 右手已经有些握不住剑,苏筱咬牙拧转剑身,以左掌撑住锋利的剑身。灵力一瞬间爆发,赤红的光芒似流动的岩浆,在剑刃上淌过。 那只妖兽低吼一声退开,只摇了摇硕大的脑袋,便重新飞扑上来。 它扑过来的一瞬,苏筱认命地闭上了眼。 罢了,阎王叫人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 耳边一声清越的剑鸣。苏筱愣愣掀起眼皮,却见身前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他右手挥动,携着水波清流一般幽蓝的灵光斜劈出一道凛冽剑意。 那只耀武扬威的妖兽巨大的身体裂成两半,重重倒在地上,石油般浓稠粘腻的血液自它躯体中缓缓流出。 苏筱认出来人,心跳却更快,嗫嚅道:“萧......萧师叔?” 萧辞,原作男主,冷酷无情的天才修士。 萧辞手腕轻抖,剑刃上几滴残血悄然落地,三尺寒光清寒默然。他转身,一双点漆墨瞳沉沉,仿佛冻结着亘古不化的坚冰。 萧辞有副极清寒疏离的相貌,头顶着金灿灿的主角光环。 金灿灿的主角光环,并非夸张的描述。 苏筱确实能看到萧辞周身耀眼的金光,那光芒被苏筱称之为“气运”。穿越之初,她就有这种本事,可以看到每个人身上的角色气运。 例如苏筱自己,额间一股黑沉沉的凶厄之气,预示着她炮灰的悲惨命运。 再例如萧辞,作为原作男主,身上的气运金闪闪的,整个人仿佛行走的太阳,会动的奥斯卡小金人。 也是因他满身金光,苏筱才能一眼认出来人。 白衣胜雪,墨发玉冠,仙人之姿。目光疏离冷淡,却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锐利光芒。 “苏筱。”他启唇道,声音凉薄。 苏筱本以为他会像电视剧中常见桥段一样,问一声“你没事吧?” 没想到他后半句语气更冷,只有冷硬的五个字,“交出天寒珠。” 苏筱还未来得及欣喜脱险,便陷入了更迷茫的境地。她愣愣问了句:“什么天寒珠?” 话音刚落,周遭传来嘈杂纷乱的声音,苏筱四下环顾,只见数只和先前一样的妖兽缓缓聚集在她周围。它们喉管里发出低沉的兽吼。 萧辞不为所动,只缓缓收剑,淡道:“交出天寒珠,我将你活着带回淮宁。” 停顿片刻,他声音变得极凉,“不交,便带你尸身回淮宁。” 苏筱心中一凛,她确实不知道什么天寒珠。半夜出逃纯粹是为了逃脱原主惨死于淮宁的结局。 苏筱知道一时半会,自己也解释不清,只道:“萧师叔,你我同出怀清,我相信你不会见死不救。” 道德绑架,苏筱见得多了,用起来自然也炉火纯青。 周遭数只妖兽似乎在忌惮萧辞释出的灵压,在周遭缓步徘徊,嘴中滴下数道唾液,眼神贪婪而凶残。 “同门之谊,我自然不会不顾。”萧辞神情肃然,认真道,“所以,待你死后,我会替你报仇,将这些妖兽尽数灭杀。” 苏筱:...... 她从未见过如此没有道德之人,道德绑架对他毫无效果。 她当即改口,“好吧萧师叔,我拿了天寒珠,还藏起来了。” 反客为主,言外之意昭然若揭——你不救我,就别想找到天寒珠。 萧辞淡淡睨她一眼,抿唇不语。苏筱话音甫落,他周身释出的灵压尽数收敛。 没有灵压克制,妖兽开始蠢蠢欲动。一只体型比先前那只还要大上几分的妖兽张开血盆大口朝苏筱扑来。 萧辞并未出手。 苏筱慌乱拔剑挥出一道淡红的剑光,足尖一点跃出几步以外。 右臂添了一道新伤,血液味道飘散,激起了那些妖兽的嗜血贪欲,一只一只朝苏筱扑去。神情凶残,似成群的鬣狗。 苏筱勉力支撑不到半刻钟,终于脱力,灵脉干涸,五指麻木竟连剑都握不住了。 满目猩红和粘稠的黑血交织,鼻尖尽是铁锈一般的浓腥,身体各处传来尖利的锐痛。 终于,淡蓝的灵光破开满目疮痍,苏筱鼻尖嗅到一股清冽的冷香。 陷入黑暗之际,她只听到一道寒凉之声:“我不喜被威胁。” 那声音冷淡,漠然,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右肩钝痛才将苏筱从浮沉的模糊意识中唤醒。 掀起眼帘,入目是一片熟悉的场景。是她在淮宁的住处。 昨夜她蹑手蹑脚逃了,不料半夜便被抓回来。 苏筱皱着眉,撑起身体,窗外阳光灿烂,日头竟已至正当空。 周身伤痕隐隐作痛,却是在提醒苏筱,自己还活着。 晕着晕着,将死劫渡过去了?原文中,苏筱可是死在清晨。 她心中一惊,踉跄下床走到梳妆台便,撑着身子看镜中人。 这一眼让苏筱怔愣在原地,呆若木鸡。镜中人一双秋水剪瞳,顾盼生姿,发如浓云,眉似远山。唇色因为受伤而有些发白,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意。 关键是,她额间原本黑沉沉的凶厄气运全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有极轻极微薄的一点金光。同萧辞身上金闪闪的主角光环如出一辙。 这是......蹭到了! 苏筱眼神一亮,萧辞救了自己,他的气运影响了自己的气运! 有人自门外踱步缓入,是萧辞。 他淡淡睨一眼苍白的苏筱,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漠然道:“醒了就说说昨夜之事。” 苏筱咬唇,有几分无奈,“我离开的时候,是子时。那时候没见有何异样,天寒珠也不是我拿的。” 萧辞抬眸扫她一眼,道:“不是你拿的。却是在你身上找到的。” 他修长的双指尖捻着一颗冰蓝的珠子,莹润亮泽,灵蕴充足。 那就是天寒珠么? 苏筱愣住,难道原主在她穿过来之前偷了这颗什么珠子不成? 她一时语塞,也开始不确定了,竟不知如何解释。 萧辞起身,高大挺拔身形挡在苏筱身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到瞬息的怔忡。 他举起那枚冰蓝通透的珠子,拇指轻拭,从里面飘出一缕黑烟。接触到阳光的瞬间消弭无踪。 “咒术。”萧辞淡淡启唇,“吸引妖兽。” ——原来苏筱昨夜遇到妖兽并非巧合。原文中,原主的死因正是在淮宁城中遭到妖兽袭击。 因此苏筱即使昨夜逃出淮宁,她身上带着的那枚刻了咒术的天寒珠,依然会引她堕入妖兽重围之中。 若非萧辞追寻天寒珠,找到苏筱。昨晚,她该循着原文结局死去。苏筱那些无谓的挣扎,也不过是给自己另择了个墓地罢了。 “这个是其他人放在我身上的,是故意想要害我。”苏筱有些急切地解释。 “嗯。”萧辞坐下,指节在桌面上轻扣两声,沉闷的两声满是无声的压迫和催促。 他抬眸看着苏筱,声音清寒,“昨夜,白清晓重伤,她身上的天寒珠失窃。而你,恰好出逃。” 白清晓,苏筱的师姐,原文女主,萧辞官配。 怪不得他那样冷淡的一个人,能半夜提着剑到处抓人,原来是因为老婆受伤了。 苏筱嗫嚅半晌,只能坦诚道:“我没有伤害白师姐。是有人打伤她,再将施了咒术的珠子放在我身上。” 萧辞的眼神锐利,“既与你无关,为何离开?” 苏筱语塞,她自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只能无力辩驳:“我怎么会把施了咒术的东西带在身上害自己呢?” 萧辞忽然勾起唇角,笑得冷淡又讥诮,“苏筱自然不会。但咒师,会。” 苏筱:? 他稍稍停顿,身子前倾,一字一句道:“而苏筱从来不会叫我,‘萧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存稿充足,请放心入坑 另:男主和原女主没有感情纠葛,老纯洁了 第2章 昨天,苏筱穿进了这本男频修真升级流爽文,男主萧辞,女主白清晓。而她苏筱,不过是一个前三章就下线的炮灰,另一个身份是——恶毒女配。 苏筱原身出身高贵,自小众星捧月,性子跋扈。入了怀清剑宗后,处处被同辈的萧辞压了一头。便一直心怀不忿。后来萧辞更是因出众天资,被师祖收为百年来第一个弟子。自此辈分高出苏筱一截。 即便如此,原身也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师叔”,只喊他全名。 苏筱却不一样,从小在超市摇摇车上将辈分摇得明明白白,过年时还得被按头喊着一个个不认识的亲戚,早习惯了如何礼貌客套地称呼他人。 昨夜见到萧辞周身气运,认出他的瞬间,苏筱便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萧师叔”。 这样说来,萧辞昨夜就知道自己换了个人,却不仅云淡风轻地救了她,还带回淮宁。 苏筱讪笑一声,不知是身上各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还是心中不安,她额头上渗出冷汗。 苏筱不自觉捏住衣襟,指节用力到泛白,她扯出一个笑,对萧辞说:“昨夜若非萧师叔出手相救,我早殒命妖兽手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那里还敢逾越,直呼萧师叔大名。从前不叫师叔,是我礼数不够。” 萧辞缓步走近,苏筱喉咙有些涩,只挤出“还望萧师叔见谅。”几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不知何时,萧辞已捏好法诀,将她牢牢缚在原地。 清冽的白松香夹杂着些微苦的黑茶气味扑入鼻腔,苏筱脑海中一片空白。 萧辞掌心不知何时躺了柄小小的匕首,泛着凛冽的寒光。他身量很高,站在苏筱面前宛如一尊冷漠的石雕。 冰凉的金属贴着苏筱耳后三寸的地方,沿着脸颊轮廓滑至她尖尖的猫似的下巴,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带走肌肤上本就不多的温度。 ——他在干什么? 苏筱心跳快如擂鼓。 “没有易容......”萧辞收回匕首,若有所思。阳光直射到光滑如镜的刀刃上,反射出冰冷的锋芒,在他眼角闪过。 萧辞昨夜便发觉苏筱身份有异,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等苏筱醒来,才揭穿她身份。 只是,这一次自己似乎错判了真相..... 苏筱的眼睛还怯怯地圆睁着,像只受惊的鹿,满眼湿漉漉的朝雾般的朦胧。因为一番动作,本就松垮的衣襟散开,露出锁骨旁小片凝脂般的雪肤,横斜着狰狞醒目的伤。 事态脱离掌控引起的无端的躁意涌上心头,萧辞蹙眉,骤然同苏筱拉开距离。指尖微动,解开束缚苏筱的法诀。 束缚着自己的淡淡蓝光一挥而散,苏筱心中惴惴,但他方才那句“没有易容”却是清清楚楚落入她耳膜。 ——他......是不怀疑自己了吗? 苏筱犹豫片刻,开口道:“萧......师叔?” 萧辞仍蹙眉,微微垂了眼,长睫掩住墨玉般的瞳孔。 苏筱看不清他神色,也不明他意味。 “萧师叔。”一道女声突兀打破两人之间各怀鬼胎的试探。 苏筱循声看去,是位白衣银簪的女修。她眉目比寻常女子要利落英气些,却是个圆圆的鹅蛋脸型,柔和了几分锐意。 苏筱能看到她周身淡青绿的气运,似一层薄纱笼在身上。来人是纪依云,苏筱与白清晓的师姐,怀清剑宗二师姐,成功活到了大结局。 纪依云目光在苏筱身上停顿片刻,移到萧辞身上,对他道:“清晓醒了。” 萧辞微微颔首,起身随纪依云去看白清晓,似乎不想再与苏筱纠缠。只是行至门口,头也不回淡淡说了一句,“衣服穿好,一起过来。” 苏筱嘟囔着嘴颓坐了好一会。眼下有人要害自己,而她却不知道是谁。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昨夜心不甘情不愿救了自己的萧辞。 偏偏人家的心上人不明不白被重伤,自己还是头号嫌疑人。 苏筱叹了口气,跟上二人脚步。 刚走到白清晓门口,便听萧辞声音,“什么人伤了你?” 榻上美人脸色苍白如纸,脆弱精致,颇有黛玉“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柔弱之姿。她周身也有隐隐的金光,只是比起萧辞来弱了很多,那是她身为女主角的气运。 白清晓蹙眉思忖片刻,轻咳了两声,犹犹豫豫道:“那人,看起来身形和苏师妹很像。” 刚刚走进来的苏筱脚步一顿,有些无措。 随后只见萧辞脸色稍沉,道:“不是她。” 纪依云脸色并不好看,斜睨苏筱一眼,意有所指道:“也不知她昨夜做什么去了。” 苏筱正不知如何辩驳,听见榻上半倚着枕头的白清晓轻轻出声道:“不是师妹。那人只是身形相貌与师妹相似。待我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她声音很虚,仿佛风一吹便能散了一般。 纪依云道:“行了行了,清晓你好好休息。这桩事我们自会查明。” 萧辞却开口又问道:“还记得什么?” 白清晓看起来体力有些不支,还是揉揉眉心,缓缓道:“似乎......有妖兽的气息,但并不纯净。” 妖兽...... “不是妖兽。”苏筱脱口而出。 逃过一劫的苏筱,自然知道真正令原身身陨的,是那颗天寒珠,而非妖兽。 是凶手将这一切伪装成妖兽的袭击。 纪依云斜睨苏筱,轻蔑道:“是啊,有的人,比妖兽还可怕。那颗天寒珠,不就是在人身上找到的?” 苏筱当即噎住,她当然能感受到纪依云毫不掩饰的敌意。但她确实无可辩驳。 她开口想要解释,道:“那天寒珠上面......” 话未说完,被萧辞冷声打断,“凶手是谁,我自会查明。” 说完这一句,他目光淡淡扫过苏筱,转身离开。 苏筱不知怎么,竟明白他意思,忙跟上他脚步。 房内榻上,白清晓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颇有几分默契的背影,喃喃道:“苏师妹和萧师叔......” 纪依云不屑地撇嘴,道:“平日里仗着家族势大,眼高于顶,行事乖张。这次见识过人家修为高深,便换了副脸孔,巴巴地贴上去,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 白清晓轻轻蹙眉,道:“苏师妹若能改了脾性,自然是极好的。” 纪依云翻个白眼,轻蔑道:“改了脾性?你是没见她又是美人计又是苦肉计的样子......” 她一句话未说完,便见白清晓缓缓躺下,神情似乎非常疲惫,只好闭嘴不再言语。只是她眼中仍有愤愤之色。 苏筱与萧辞二人走出一段。 苏筱估摸着纪依云和白清晓应当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才疑惑问道:“萧师叔,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萧辞神色不改,轻飘飘地提醒她道:“你怎知纪依云不是凶手?” 苏筱一愣,她只考虑是潜藏在暗处的人,却并未怀疑会是同门。 但是萧辞这样对自己坦白,是否意味着他不再怀疑自己了? 苏筱想了想,开口道:“纪师姐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先伤白师姐,又将天寒珠放在我身上?没有道理啊......应当不是她吧。” “我不关心她有没有下手的动机。”萧辞瞟一眼苏筱,“我只关心她有没有下手。” 苏筱当即明白过来,萧辞并非全心信任自己,只是在借纪依云来敲打自己。他不信任纪依云,同理也不会相信自己。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嫌疑大。 苏筱闷闷道:“萧师叔,天寒珠一事,我当真不知情。但白师姐受伤,多少同我有些关系,抱歉。” 萧辞神情有些奇怪,他道:“白清晓受伤,你该去对她道歉。同我并无几分关系。” 他顿了顿,道:“况且,你又怎知白清晓并非自导自演。” 话音一落,萧辞见眼前少女脸色倏一变,随即她两眼一闭直直栽倒。 苏筱不偏不倚倒在自己胸前,萧辞脸色有点难看。 他蹙眉垂眸,便见苏筱身上一点血污,星星点点染到自己衣上,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 她脸很小,下巴尖尖,从这个角度显得更娇俏狡黠,长睫羽扇一般浓密,似两只振翅欲飞的蝶栖在脸上。唇色苍白,脸颊旁还有昨夜留下的伤。 萧辞将她带回淮宁已是勉强,自然不可能替她处理伤口,纪依云也忙着照顾白清晓。一整夜竟让她自己生生熬过来了。 萧辞手虚虚扶着她腰肢,免得苏筱滑到地上去。他恍然发觉,这个素日惹人烦厌的小师侄,竟是这样瘦,几乎一只手便能将她整个环住。 像一只柔弱的兔子。 萧辞少有的踌躇了半晌。 最后他蹙着眉,拎着苏筱衣领将她扔回房间,离开时脚步稍顿,指尖轻动,朝她唇间弹了粒养气丸。 作者有话要说: 萧辞:直说了,我怀疑白清晓 苏筱:她不是你老婆吗? 萧辞:?那你呢? 第3章 苏筱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些混乱,一些被遗忘的情节碎片纷至沓来。 苏筱、萧辞、白清晓、纪依云四人下山,便是为了那天寒珠。白清晓身中火毒,需要天寒珠逼出体内灼气,因而天寒珠保存在她那里。 取得天寒珠,他们原应回怀清。中途歇在淮宁城,发生了这些事。 原文中,清晨,白清晓推开苏筱房间,发觉她还残留着些许余温的尸体,身上全是妖兽留下的伤痕,可谓是死相凄惨。 想到这里,苏筱忽然无意识地蹙紧眉头,胸口一阵灼热的疼痛。 她无意识呢喃一声,有什么圆溜溜的东西顺势滑入喉间,顿时,灵力脱缰野马一般横冲直撞。 苏筱仿佛是溺水的人,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唇被自己咬破,渗出滴滴点点的血珠。 终于,她猛然睁眼,用尽全力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额头冷汗涔涔。身体却是火热的,灵脉中的灵力四处奔涌,叫嚣着突破某个瓶颈。 视线模糊,她身子一歪扑到床下,额头重重磕在床角。 脑海一片凌乱的苏筱,没有发觉自己脸颊滚烫如火,肺腔中吐出的空气几乎足够将她气管灼伤。 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身上不停渗出虚汗,淌到尚未结痂的伤口上,一阵一阵的疼痛冲击着麻木的神经。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模糊的影子走近,蹲下来,伸出手背贴住苏筱额头。 仿佛在油锅中煎熬的苏筱感受到这一点清凉,本能地贴近那人,神志不清地呓语。 苏筱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气,听得并不真切。然后有清润的灵力自额头灌入她体内,几乎沸腾的灵力在这样的安抚下渐渐平息,压抑修为许久的瓶颈竟开始慢慢消融。 她再一次陷入黑暗。 纪依云看着蜷成一团,满身血污的苏筱,皱紧了眉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她听得隔壁一声重响,还当苏筱又在暗地里做什么手脚,或是要逃。推门却见她蜷在地上,满头大汗,体内灵力几乎撕碎灵脉。 这是要突破瓶颈的征兆。 虽然讨厌苏筱,但毕竟是同门。纪依云修为比苏筱高,犹豫片刻,她还是以自己的灵力注入苏筱体内,助她引导灵力运转。 没成想,苏筱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苏筱出身高贵,是仙门四大家,苏家的嫡女。娇生惯养,自私跋扈。偏又还生了张楚楚可怜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顾盼生姿,惯会装可怜。 纪依云盯着苏筱,目光逐渐沉了。 ——她不必经过严苛的入宗试炼,便能轻易拜入怀清剑宗。 ——她无知无觉之中便突破金丹三重瓶颈,而一墙之隔的白清晓才刚刚脱离性命危险。 纪依云握紧拳头,霍然起身,眉头蹙的极紧,毫不犹豫转身走出苏筱房间,满目复杂与淡淡的懊悔。 次日,苏筱发觉自己浑身伤痕一夜之间好了大半,体内灵力竟也充盈起来。她好像一夜之间,晋级了。 苏筱起身时,四肢还有些酸胀,像是连夜狂奔了三千米一般。她想起昨夜给自己灌注灵力的人。 在这里,白清晓重伤卧床,自然不会是她。纪依云视自己为眼中钉,更不会如此好心。 苏筱抱胸思忖片刻,便得出了结论:是萧辞救了自己。 原来男主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 苏筱心中感动,念诀除去一身脏污,换了一身月白的襦裙,敲响萧辞房门。 不见有人回应,苏筱提高声音唤了一声:“萧师叔?” 门后依旧一片寂静。苏筱不死心又喊了几句,“萧师叔,萧师叔?萧师叔在么?” 终于,木门打开。苏筱探头进去,萧辞正低头拭剑,眉头不悦地蹙着。他周身金灿灿的主角光环依旧抢眼。 苏筱当即会意,没抓找伤白清晓的凶手,男主不开心了。 苏筱道:“萧师叔,你别担心,凶手一定会抓到的。” 萧辞终于抬眸淡淡扫了一眼苏筱,眼底划过一丝讶异。等到听了她的话,神情却变得莫名其妙。 苏筱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恳切道:“萧师叔,谢谢你救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伤害白师姐的凶手。” 萧辞眉头轻皱,短暂沉默后,冷道:“还有么?” 苏筱愣愣摇摇头。 萧辞重新垂眸,轻拭佩剑,“出去。” 苏筱还未来得及答话,走进房间的小二似乎没料到萧辞这里会有旁人,惊讶之下不小心撞到苏筱。 他手中提着茶壶,里面茶水泼了苏筱满身。 他当即慌了神色,不断鞠躬道歉:“仙子,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小心。” 苏筱拍了拍衣上的水,道:“没关系。” 小二抹了把额头汗珠,朝萧辞道:“道君,实在是抱歉。我再给您重新端一壶茶来。” “等等。”萧辞抬眸。 小二脸色倏忽一变,脸庞涨得通红,“道君,还有何吩咐。” “淮宁的规矩,给客人呈的原是冷茶?”萧辞语气微微上扬,语气中是十足的压迫力。 小二抱紧茶壶,又连声道歉,说去换壶新鲜的热茶,弓着腰后退。 萧辞神色淡淡,一股灵力自他指尖跃出,房门“砰”一声关上。 苏筱被这猛的一声吓到,疑惑地看着萧辞。 他起身,身材高大挺拔,整个人显得矜贵又淡漠。眼型修长,墨瞳锐利。 指节轻扣桌面,萧辞道:“换了热的,蛊虫还能活么?” 蛊虫? 苏筱为他忽然的话震慑,怔忡间,脖子上贴上一道冰冷的线。 那是把锋利小巧的匕首。 小二不知何时圈住苏筱喉管,声音疯狂而凶狠,“蛊虫已经尽数种到她体内,就算你杀了我,她也活不成了。” 说罢,他还在苏筱耳边邪邪笑了几声。 ——这小二就是那个伤了白清晓,又拿走天寒珠害自己的咒师! ——茶水中,有蛊虫! 苏筱心跳骤然加快。 她耳边仿佛浮起那日萧辞的话,冰凉的雪水一般沁入耳膜,“我不喜被威胁。” 小咒师,你自己把路走窄了呀......拿恶毒女配的命去威胁与她向来不交好的男主,实在是又没用,又在萧辞雷区蹦迪。 果然,苏筱见到萧辞眼底冰冷,看着小二的眼神似在打量一具尸体。 噢不,两具。 他确实没考虑被小二扼住咽喉的苏筱的生死。 小二也察觉萧辞眼神变化,声音竟有些不稳,道:“你......不怕我现在就催动蛊虫?” 萧辞没什么动作,那表情似乎在说:请便。 苏筱适时开口,“是这样。他不会救我。但会看在同门的份上帮我报仇,杀了你。”她说话间微微后仰,免得匕首划伤自己咽喉处脆弱的皮肤。 小二与萧辞皆是一怔。 萧辞凝着寒霜般的眼神微动。 ——原来是只会虚张声势的兔子。 剑拔弩张的氛围忽变得诡异。 苏筱接着道:“所以......” 她手腕猛地上托,重重击在小二的肘部,掌心火镰般的灵力骤然迸发。 小二手臂一颤,匕首轻而易举被苏筱夺了去。苏筱转身,一击便将他按到地上,膝盖跪锁在他喉管处。 苏筱将匕首扔到一边,托腮看小二,清丽的眸光中满是真诚,“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主动解了我身上的蛊虫呢?” 咒师,终日与咒术、蛊虫作伴,近身搏斗能力与身为剑修的苏筱更是天渊之别。苏筱有些想不通,他哪来的勇气拿着把小匕首威胁萧辞。 小二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盯着苏筱,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唉。”苏筱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遗憾,道,“你可知这位是怀清剑宗,执衡剑君。” 小二脸色骤然又难看了几分。 怀清剑宗的执衡剑君,以无情剑名扬四海,对付敌人,向来不留情面。 苏筱看到他神色变化,循循善诱道:“而你,可是要当着他的面,残害他的同门。” “你说说,他会怎么办?”苏筱的声音动听婉转,落到小二耳中,竟如鬼似魅。 小二圆睁双眼,道:“你竟是怀清弟子?” 苏筱一愣,“你不知我是何人,便要来害我?” 她正想要问个清楚,忽然听见白清晓柔婉虚弱的声音,“萧师叔,苏师妹,你们没事吧?” 白清晓怎么过来了? 苏筱抬头看她的瞬间,灵脉中忽然传来一阵酸麻。 小二催动了苏筱体内蛊虫,亡命之徒一般扑向白清晓。 他一眼便能确定,那一个最好控制: 白清晓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飘忽不定,显然比苏筱更好对付。 千钧一发之际,小二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似被什么千斤的坠子拖着砸到地上。他没能碰到白清晓。 他四肢束缚在淡蓝的灵光下,像被铁钉钉住。 苏筱有过同他一般的经历,知道是萧辞出手了。 变故也在此时陡生。 小二的身体忽然诡异地抽搐,他的表情也变奇怪,嘴唇紫红。 萧辞皱眉捏住他下颚,可是为时已晚,小二嘴角溢出一道蜿蜒的黑红血迹,随即失去了呼吸。 大约是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咬碎了唇下的咒毒,自尽了。 苏筱第一次见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断气,有些怔愣。 萧辞也未料到他自杀得如此干脆,目光冷寒。 纪依云追着白清晓过来,看清小二尸身的刹那,明白了全部。她嗤笑一声,道:“原来是苏师妹种下的恶因生了恶果,还害了清晓。” 苏筱一愣,疑惑地看向纪依云。 纪依云抱胸,睨着苏筱道:“来这的第一天,你便因茶水太烫,命他跪了三个时辰。全忘了么?” 苏筱脸色一滞,这......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客栈的掌柜和其他小厮闻讯赶来,问清状况后,才知道原来这人是藏在店中的咒师。 掌柜脸色难看,一边向苏筱道歉,一边道:“怪不得近日店里一直丢东西。原来是他。” 后来,他们果真在小二身上搜到了许多灵石灵宝。 一切也都有了解释。 小二本意谋财,又因遭苏筱刁难。这才易容成苏筱,打伤白清晓,盗走天寒珠,却没想到被白清晓识破伪装。 于是他将天寒珠施下咒术放到苏筱身上。 若苏筱因咒术引来的妖兽而死,咒术也会消散。 打伤白清晓,盗走天寒珠的罪名便全落实到苏筱身上。他就能全身而退。 大概是发觉苏筱平安无虞,担心事态暴露,这才又想换别的法子害死苏筱。苏筱一死,死无对证,怎么都查不到他头上了。 虽然一切解释得通,但苏筱仍觉诡异。小二出现得太诡异,死得也蹊跷。 斟酌再三,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些疑惑终归只能同萧辞说。 于是,人散尽后,苏筱蹑手蹑脚推开萧辞房门。 苏筱开口道:“萧师叔,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见到苏筱,萧辞有些不耐地皱起眉,但听到她这句话,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玩味。 他挑眉道:“怎么?” 苏筱嗫嚅一番,道:“白师姐......修为比我高。连我都能轻易制服小二。即便是那小二扮成我的模样,白师姐全无防备,也不至重伤至此。” 萧辞勾唇,眼底游弋过一丝笑意。他闲适地靠着,食指中指扬起,轻轻敲到膝上,像是执棋之人冷眼看着一群跳梁小丑拙劣的表演。 “嗯。”他心情似乎不错。 得了表扬,苏筱得意地扬起唇,凑到萧辞身边,神秘兮兮道:“还有。我觉得那个小二,根本没想过死。” 小二初时便以苏筱体内蛊毒威胁萧辞,后又扑向白清晓。分明是垂死挣扎,想挣扎出一条活路。怎么会忽然咬碎咒毒自尽。 萧辞睨她一眼,似没想到苏筱会有这番见地,神情有些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另:如果发现bug,不用理会哈。是伏笔,嘘。 第4章 经过苏筱自己的一通分析,夹杂着萧辞间或的“嗯”和“哦”,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店小二是被推出来背锅的。 白清晓是因为苏筱而被迫躺枪的。 暗处那人真正的目的只有苏筱。 而萧辞也轻描淡写解释了苏筱身上的蛊虫,并不算多难缠的种类。以她刚刚晋了金丹四重的修为,还能压制数日。待回怀清便能解决。 但苏筱仍是后背发凉。那人已经对她下了两次手了,今晚,不见得就会让她安然度过。 思及此,苏筱忽然心中发憷,后背一阵一阵发凉,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扣住桌沿。 终于,苏筱抬眸,定定看着萧辞,下定决心道:“萧师叔。” “嗯?” 萧辞淡淡抬眼看她,神情淡然,似乎在等着苏筱又神采飞扬地和他说什么新发现。 他眉目冷峻,轮廓深邃,像是一尊没什么情绪的玉雕。烛火跳跃,却又蒙上一层柔和。 这让苏筱多了几分勇气。她咬咬唇,道:“我今晚能待你房间么?” 萧辞:...... 回应苏筱的,是一道不容抗拒的强硬灵力。这股灵力不由分说推着苏筱往外。 被推到门口时,苏筱伸着脑袋,用力掰住门框,道:“萧师叔......” “砰”一声,房门紧紧关合,险些拍到苏筱脸上。 苏筱在门口敲了敲,房内分明有脚步,萧辞却不再理会她。 苏筱垂着头,闷声喃喃道:“一个人真的会害怕呀......” 她声音不大,更多是在自言自语。但修真之人耳力甚佳,听见这一句,屋内萧辞眼神微动。 苏筱语气低落,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的叫声,委屈又可怜,细弱的呜咽着。 萧辞定定坐了一会,手指在膝上轻扣,似在思忖,只是偶尔目光会转到门边的木架上。 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萧辞脸色微沉。 而苏筱刚才见萧辞心意坚决,也自知自己要求有些逾越,实在是没有法子,也只得回自己房间了。 她翻来覆去不敢入睡,只撑在窗前愣愣发呆。耳朵忽然捕捉到一点女人的哭声。 哭声压抑,断断续续,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极其诡异。 苏筱将头捂在被子里,依旧辗转不安,难以入睡。许久,她壮起胆子抱着剑循声而去。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咒术、蛊虫、半夜哭声。 恶毒女配真就没有人权了么?! 苏筱素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几次三番被暗算,神仙也忍不了了。 她气势汹汹寻声而去,却未见人影,只余地上一小截淡紫色的流苏穗子。上面带着一层青绿的薄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是纪依云的气运。 方才在这里哭的,竟是纪依云? 苏筱俯身拾起穗子,辨了许久,发觉是枚剑穗。可是印象中纪依云的佩剑似乎没有挂这些东西。 思忖片刻,苏筱还是将那枚穗子放入了芥子戒,想着寻个时机还给纪依云。 往后两日苏筱过的心惊胆战却又安稳。再没有什么莫名其妙出现在身上刻了咒术的珠子,也没有忽然泼到身上的茶水。但她总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在沿着骨髓经脉蠕动爬行。 她不安地出声:“师姐,咱们还有多久回宗啊?” 纪依云眼风一扫,道:“到了。” “嗯?”苏筱极目远望。重峦叠嶂的山岳之中,矗立着幢幢檐牙高啄的宫宇。新雨过后,空气湿润清醒,每座宫殿的琉璃瓦都是明亮澄净,反射着淡蓝的天光。 充沛的灵气笼着整片山岳,彰显天下第一剑宗的威严。 来迎苏筱四人的,是大师兄司如。老远苏筱便见来人一身青光,气运耀目。这位大师兄,可是日后会执掌怀清的。 “大师兄。”苏筱乖乖巧巧唤道。 司如愣了片刻,依次打过招呼,拧眉看着白清晓,道:“白师妹伤势还未愈么?” 几人在淮宁那段小插曲,纪依云已经提前与司如说过了。 白清晓苍白一笑,道:“没事,过几日便好了。重峦试炼应当还赶得上。” 司如点点头,问苏筱道:“苏师妹,你体内蛊虫如何?” 这大师兄给人一种安稳温润的感觉,说话温和大方,如沐春风。 苏筱耸耸肩,道:“不知道。但是萧师叔说死不了。” ——死不了。萧辞的原话,苏筱原原本本复述了一次。只是学不来他无所谓的语气。 司如道:“你们两个随我去东侧峰。” 随后他转向萧辞,拱手做礼,恭敬道:“萧师叔,多谢对我师妹的一路照拂。待她们伤愈,我亲自上凌霄峰感谢。” 怀清剑宗礼数周全,按理说,司如身为大师兄,是应当送萧辞回凌霄峰的。他这番话,便是向萧辞解释,眼下急着送苏筱和白清晓去看病,下次再登门感谢。 萧辞轻轻摇头,表示不必如此麻烦,随即兀自御剑去了最高的那座峰。 苏筱眯着眼望了望,他身影渐渐埋入云中。凌霄峰高耸入云,峭壁孤寒,原是师祖一人居所。萧辞被他收为弟子以后,便也居于那里了。 师祖他老人家又惯常消失。“凌霄峰那位”,渐渐便指代萧辞一人。 苏筱此时还未料到,自己会在一天后成为凌霄峰的“另一位”。 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东侧峰长老仔仔细细查探过苏筱体内蛊虫,捋着胡子幽幽道:“这......蛊虫极为顽强,不惧严寒,可在天寒地冻中存活数百年。一旦种入人体便会复苏,以宿主灵力血肉为食。将宿主吸成一具空壳。” 苏筱听得冷汗涔涔,道:“长老,你可别吓唬我了。萧师叔说我死不了来着。” 长老笑了一声,道:“急什么。这蛊虫喜阴寒,却惧烈火。” 苏筱狐疑地看着长老,迟疑道:“......不,不会要用火烧我吧?” 长老捋了捋胡子,交给苏筱一块令牌,道:“那倒不必。凌霄峰上,有处火池,名焚乙。你天生至纯火灵根,不惧焚乙池三昧真火。只消在那里待上几日,待蛊虫彻底死尽,便够了。” 苏筱掂了掂那块令牌,“这个,是凌霄峰通令么?” 长老点点头,道:“只是凌霄峰那位素来不喜吵闹,你要多多避着点。早日将蛊虫弄死,还能赶上重峦试炼。” 苏筱还欲再问,长老已经挥挥手不耐烦地请她出去了,招呼下一位练剑挫了腕骨的弟子。 苏筱捏着小小的令牌,不由有些雀跃。听长老语气,这些蛊虫似乎并不难对付。 司如方才送走白清晓,见苏筱抑制不住地弯着唇,疑惑道:“苏师妹?” 苏筱回神,摇了摇令牌,对司如道:“长老说,我只消去焚乙池泡个几日就好了。” 听完这话,司如脸上竟有几分复杂神色,夹杂着难喻的同情。 司如道:“正好,我也要去凌霄峰拜见师祖,我们可一同前去。” 说罢,他念诀唤起佩剑。苏筱眼尖地发现,他剑上悬着的剑穗,竟同苏筱夜里捡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是......情侣剑穗? 苏筱犹豫许久,踏上凌霄峰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师兄。这剑穗还挺好看。” 司如低头瞧了一眼,温和笑道:“是不错。纪师妹的妹妹所赠。她当初不也给了你一条?” 苏筱一愣,道:“啊,是啊,我差点忘了。” 司如没什么大师兄的架子,说起话来温和端方。 苏筱和他三言两语聊得投机,不由夸道:“大师兄,你是我见过说话最好听的人。” 司如笑了:“想来怀清也没什么说话不好听的人罢。” 苏筱歪歪头,想起一个人,拖长了语气道:“那还是有的。” 司如疑惑地看着她。 苏筱斩钉截铁道:“萧师叔。” 司如一笑,宛如三月春风。苏筱正要跟着笑,发觉司如目光落在自己身后。 “苏筱。”熟悉的声音。 苏筱回过头,正见萧辞抱着剑,挑眉看着自己。 背地里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苏筱脸颊薄红,低着头道:“萧师叔。” 唔,一只善于低头的兔子。 萧辞目光淡淡转向司如,道:“司如。” 司如眼底笑意未减,道:“萧师叔。我这小师妹又要劳烦你了。” 萧辞瞟了苏筱一眼,未置可否。对司如道:“天源尊在正殿。” 天源尊,萧辞师父,苏筱和司如的师祖。 司如应了一声,对苏筱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飘飘然去找天源尊了。 留下苏筱一人手足无措。她偷偷瞟萧辞,只见周身气运依旧金灿灿的,神情矜贵又冷漠。大概是没有听到方才苏筱的话。 苏筱展颜笑道:“萧师叔好。” 萧辞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即拂袖转身。 事实上,那天夜里之后,苏筱与萧辞并没有再说什么话。因那幕后之人未再出手,没有线索,便也只能作罢。因此和萧辞更没有什么话说。 何况他还终日冷着脸,连白清晓都不怎么搭理。看得出来,萧辞和她们跑着一趟拿什么天寒珠,真是在极力耐着性子了。 苏筱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上萧辞,毕竟他一言不发,苏筱也不知他意思。 原地踌躇半晌,苏筱还是追上去,问:“萧师叔,你是要带我去焚乙池么?” 萧辞目不斜视,微微颔首。 苏筱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他“哼”了一声。 她皱眉关切道:“萧师叔,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嗓子不舒服么?刚才和司如师兄也没说几个字。” 萧辞站定,盯着苏筱,直把她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才终于开口,眯眼看着苏筱,道,“我说话不好听。” 苏筱:? 执衡剑君原来是个小气鬼? 作者有话要说: 萧·小气鬼·辞为大家送来大年初一的加更,祝大家虎年吉祥万事如意 第5章 焚乙池比想象中小一些,但又比想象中可怕。 苏筱站在池边,冲天火光威势万分,还未进去,便能觉得脸庞烤的灼热。 水池大小的一方,满眼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令苏筱想起什么火山口之类的东西。 她手心攥到冒汗,却也没有勇气跳下去。 她是至纯火灵根没错,但是也是活生生的人啊,这样高的温度,跳下去如果没有当场烤熟都对不起三昧真火的名头。也不知道会不会炼出一双孙悟空那般火眼金睛。 方才萧辞将她领过来,只说了一个时辰之后让她自行离去。 苏筱还没问有设么注意事项,眨眼间,焚乙池边便仅剩她一人。虽然心中害怕,但她也能感到体内的蛊虫在挣扎。 细小的疼痛自周身各处清晰地传来,那些蛊虫在奋力撕咬,吸收苏筱灵力的速度成百倍地提高。任何生物在死生之际都会爆发强烈的求生意志,蛊虫也一样。 苏筱喉管一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血液触及三昧真火的瞬间化为一道青烟。速度极快,但苏筱也看清了血液中几只还未来得及孵化的蛊虫。 比起火,苏筱还是更害怕虫子。她心一横,闭眼踏入焚乙池。 如预料中一样的火辣的疼痛清晰地从身体各处传来,体内灵力不由自主开始运转,一边抵抗火焰一边驱逐蛰伏的蛊虫。 苏筱额头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渗出就被炙烤成一道雾。 灵力在与火焰的对抗中飞速消失,初时一阵剧烈的锐痛以后,那些蛊虫似乎一只接着一只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金丹竟然开始有了充盈之感,她的火灵根在一点点转化这些至纯至烈的三昧真火,纯净的灵力丝丝缕缕沉淀在金丹之中。 苏筱竟觉通体清爽畅快,不自觉盘腿坐下运转起功法。 炽热的火焰竟让她越来越清晰敏锐,周遭一切都变得通透,她几乎能听到很远处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 还有近处压抑的一声低喘。 男人的喘息?! 苏筱猛地睁眼,自入定状态清醒过来,透过交织的火舌隐约看到一个男子轮廓。 像是萧辞。 他也中招了么? 苏筱想起那日场景,竟不太确定那壶茶水有没有泼溅至萧辞身上。 正苦苦纠结见,又听到他喉咙中吐出的一声压抑的气音。听起来很是难受。 萧辞他可不是火灵根。 苏筱连忙走近,那人果然是萧辞。他白玉似的脸庞依旧锐利清隽,直飞入鬓的长眉紧紧拧着,唇也无意识抿成一条线。 状态很奇怪。 苏筱犹豫片刻,道:“萧师叔?” 萧辞似乎听到她的声音,掀起眼帘,眯着眼,定定看了苏筱许久,忽然轻笑一声,喃喃道:“兔子。” 怎么看都是意识不太清醒的样子。 苏筱当机立断把他从焚乙池中拖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萧辞皱着眉,左右轻晃了晃头,长睫微颤,却不再理会苏筱。 猛地从焚乙池中出来,还未习惯外面的温度,夜风一吹,苏筱打了个寒战。 现在已是月上枝头。凌霄峰极高,高至抬头都看不见多少云雾,月白的清光温柔遍照,虽不朦胧,却也婉约有致。 苏筱无奈,俯身去叫萧辞,想要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一低头。柔顺的长发落下肩头,扫到萧辞鼻尖、脸颊。 苏筱正要伸手拨开那几缕发,后脑却被牢牢按住。 苏筱:?! 有力的五指扣在她的发间,指尖轻轻敲了两下。那是萧辞习惯性的敲指的动作。 冷冽的白松气味虽冷淡,却出乎意外的有侵略性。苏筱被这股味道整个包裹,呼吸都是清冷微苦的香调。 苏筱瞳孔缩小,捂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方才她一心想叫醒萧辞,眼下却生怕他睁眼。半晌,仿佛是确定苏筱不会逃开,萧辞的手开始顺着她的长发轻轻摩挲。 像极了抚摸一只猫或者兔子一类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动作轻柔。 苏筱石化一般,看见萧辞睫毛颤动的幅度开始变大,身□□温也开始变得正常,便知他是要醒了。 没有多犹豫,苏筱决定一个手刀劈晕他。 扬手之际,一双静默沉郁的眼缓缓睁开。浓密睫毛下是一双墨玉一般冷静的瞳孔。 他看着苏筱高高扬起的右手,目光微动,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苏筱脸色一窒,颇不自然地将高高扬起的右手轻轻落到自己脸侧,生硬地将一缕垂落的发别至耳后。 萧辞清醒得很快,很彻底,眼底没有一丝初醒的迷茫。 “你没走?”他蹙眉道。 苏筱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深夜。她在焚乙池何止待了一个时辰? “我,我马上走。”苏筱慌忙站起,没等看萧辞反应,头也不回往来时的路上冲。 苏筱眨眼间跑出极远,才发觉纪依云那条剑穗似乎落到焚乙池边。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找。 萧辞已斜倚着撑起身子,领口微敞,手中捏着那条剑穗,似在安静端详。 苏筱一把扯过,道:“萧师叔,不好意思,这个刚才弄丢了。我,我马上走。” 正要再一次狂奔而去,苏筱忽然想起什么。她站定,咬咬唇道:“萧师叔,你体内也有那个蛊虫么?要不要也去东侧峰长老那里看看?” 萧辞一怔,缓缓站直,像一颗孤直的松。他淡道:“我没事。”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有几分茫然和孤寂,语调却出乎意外的柔了几分。 苏筱眨眨眼,还想说些什么,但看他颇有种云游天外的意思,便没再开口。攥着那枚剑穗冲下凌霄峰。 第二日,去凌霄峰前,苏筱依旧没找到机会将剑穗还给纪依云。这几日他们似乎都忙着准备重峦试炼的事。 这一期的试炼,优胜是萧辞。 原文就是这么写的,通过苏筱对萧辞那点浅薄的认识,他确实够强。 苏筱踏上凌霄峰,远远看见萧辞与司如在说些什么。司如昨天没找着来无影去无踪的师祖,今天又来了。 苏筱走近去,嫣然一笑,道:“大师兄,萧师叔。” 萧辞目光似有似无落到司如佩剑之上,听见苏筱声音,只淡淡应了一声。 司如的佩剑同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剑鞘,剑柄,剑穗一如往常。 他也察觉了萧辞的目光,问道:“萧师叔,我的佩剑有什么问题么?” 萧辞摇摇头,神情恢复如初。 司如又问苏筱,“听说你昨日半夜才回去?” 苏筱愣住,道:“不小心在焚乙池多泡了会,忘了时间。” 司如点点头,赞许道:“师妹的至纯火灵根确实不同凡响。寻常火灵根修士,忍受三昧真火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师妹竟在焚乙池流连忘返了。” 苏筱尴尬地摸摸头,脸上飞起两团红晕,道:“今天一定不会忘了时间。” 司如道:“看样子,不需五日,就这两三天师妹体内蛊虫便能完全清除了。” 苏筱眼神一亮,道:“那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司如方又去了大殿找天源尊。 苏筱自觉地跟着萧辞去焚乙池,但不知怎的,总觉他今日脸色不大好,黑沉沉的,像丢了几百万灵石。 苏筱更加自觉地憋住心中想问的话,一个字都不说,却见萧辞脸色越来越沉。 行至焚乙池边,萧辞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苏筱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抓住他衣袖,恳切道:“萧师叔,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东侧峰看看。焚乙池又不能治百病,昨天我看你......” 萧辞刀子似的目光制止了苏筱接下来的话。 她讪讪闭嘴。 萧辞道:“一个时辰,自行离开。” 苏筱试探说:“三个时辰?” 司如方才说,延长单次泡焚乙池的时间,可以更快除尽体内蛊虫。苏筱可不愿意揣着满身虫子到处跑。 萧辞蹙眉:“一个半时辰。” 苏筱得寸进尺:“两个时辰。” 苏筱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在这么尊冷面杀神面前讨价还价。 萧辞没有答话,眼神却瞧得苏筱心中发憷。 苏筱瘪瘪嘴,“好吧,那就一个半......” “两个时辰。”萧辞冷冷扔下这么一句,拂袖离去。 苏筱顿时眉开眼笑,她就知道,萧辞是个嘴硬心软的好师叔。在淮宁也是这样,做好事不留名。 转身毫不犹豫跳入焚乙池,三昧真火立刻贴着身子腾腾燃烧起来。短暂的不适过后,苏筱又察觉到体内的蛊虫在挣扎。 她陷入了同昨日一样的通透入定的境界。一闭眼,两个时辰毫无察觉地溜了过去。 一声清寒男声将她从入定状态拉了回来,“苏筱。” 苏筱抬眼瞧了瞧天色,粗略一估计,自己这一待竟是两个半时辰。 她慌忙站起身,连连道歉:“不好意思萧师叔,我......” 看清萧辞神情,她剩下的半截话戛然而止。 萧辞神情同昨日一样,只是更难看些,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薄汗布满白玉般的脸庞,眼底跃动着慑人的光。 萧辞几乎在苏筱起身的瞬间,长腿一迈,跨进焚乙池。 三昧真火兴奋到仿佛发现了什么食物一般,比对待苏筱更热烈地贴了上去。 苏筱忽然意识到,萧辞在靠焚乙池压制什么东西。难怪他要求苏筱两个时辰就离开。 而苏筱这一磨蹭竟然又是接近三个时辰! 愧疚涌上心头,苏筱靠近萧辞想要辅助他颤抖的身躯,却被厉声呵止,“回去!” 萧辞的声音既难耐又痛苦,简单的两个字说完,喉咙中又溢出一声轻喘。高大挺拔的身子晃了两晃,竟单膝跪倒在焚乙池中。 苏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可以肯定,并不是火灵根的萧辞,此举完全是在自虐! 顾不得其他,苏筱跳进焚乙池,想如昨天一般将他拖出来,可在触及他身体的一瞬僵住。 萧辞抬眸,那双深潭沉璧一般的瞳孔中掠过一丝青绿的光。看着苏筱的眼神涣散而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小剧场之萧·饺子消灭者·辞: 新年里,惯例是要吃饺子的。苏筱早晨就开始忙活了。 萧辞练剑回来,看见苏筱脸上面粉,皱眉问她:“今日醒这么早?在做什么?” 苏筱:“包饺子啊,你不喜欢吃饺子么?” 萧辞摇摇头,道:“不喜欢。” 他站在旁边看了会,问:“这是什么?” 苏筱举起硬币给他看,道:“这是硬币,一会包进饺子里,谁能吃到,谁就会是新年里最幸运的人。” 萧辞:“无聊。” 半个时辰后,小师弟宁意哭着找上门,血泪控诉道:“小师姐,萧师叔他把饺子全吃完了,一个都没给宁意留。” 苏筱:......是谁说不喜欢吃的? 夜里,苏筱正要熄烛,一双大手从背后环住她腰肢。 两只修长的指夹着一枚小小的硬币,献宝似的送到苏筱面前,然后将硬币塞入她掌心。 温热的气息从耳后缱绻扑来:“吉运鸿泽。” 苏筱一愣,又听他笃定道,“平安喜乐。” 食用指南:1、小师弟宁意在第六章 上场,是个小朋友。 2、小剧场作话随机发放,激情产粮,请勿深究。 第6章 苏筱惶急万分,危险的触觉顺着脊椎爬到心脏。 萧辞身上很凉。 一根细细的淡绿的光芒缠住苏筱手腕,随即萧辞整个人铺天盖地地将她压在身下。 他粗重的呼吸竟比焚乙池中的三昧真火还要滚烫。 那根微弱的青光坚持不到两秒便被烈焰寸寸灼烧成灰烬。 萧辞等得太久,似乎被他所压抑的某种东西摧毁了理智,眼中幽绿的光芒亮起又瞬间熄灭。 苏筱急了,萧辞究竟是怎么了? 他怎么忽然化身绿巨人眼睛放绿光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苏筱似乎明白了萧辞在尽力压抑什么。 ——他的木灵根。 众所周知,男频修真升级流男主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龙傲天。 萧辞也不是例外。虽然现在他还是怀清剑宗执衡剑君。师祖唯一的弟子,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师叔”。但是不久以后,他的木灵根重现,他会从天之骄子一朝堕落成“双灵根的废物”。 这个世界,灵根大体有五种,金、木、水、火、土。而有能力修仙者,灵根数不会超过两个,灵根一多,灵力杂糅,根本无法吸收纯正的灵气,修炼难度成百上千倍的增加。 因而灵根越少,越纯,则资质越好。如今整个怀清剑宗,灵根最纯者,唯有苏筱、白清晓和萧辞三人。 苏筱与白清晓都是真正的纯灵根。白清晓作为原文女主角,自然有最上佳的资质。而苏筱的存在,则是作者塑造的纯纯工具人。借苏筱让读者知道至纯单灵根有多强,顺便写死她这个恶毒女配,让读者开心。 而萧辞不同,他生来水、木双灵根,小时候生生挖掉木灵根,这才是现在大家熟知的至纯水灵根。 后来他的木灵根重新觉醒,那才是原文剧情展开的契机。 而萧辞强沐三昧真火,显然是为了扼杀体内已经重新苏醒的木灵根。 他眼底仍不停掠过青绿的光芒,与冰蓝色交织,一双沉寂冷静的漆黑墨瞳竟似万花筒一般缭乱。 ——不能让他这样自虐。liJia 焚乙池中三昧真火对萧辞不利,对苏筱却有助力。她凝出一股灵力推开萧辞,随即将他扶起,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萧辞摔出焚乙池。 她正要走出去,灵脉见却忽然传来猛烈的灼痛。原来在焚乙池中不能使用灵力? 三昧真火循着她体内方才释出灵力的经脉沿袭着烧上去,直灼痛苏筱心脉。那些还未彻底烧死的蛊虫更是开始猛烈挣扎,在她体内疯了般肆意撕咬,吸取她的灵力。 苏筱只觉五脏俱焚,满目通红的焰火,视线都逐渐模糊起来。她狠狠咬住下唇,逼出几颗血珠让自己保持清醒,奋力朝焚乙池边爬。 一只纤细玉臂堪堪触到池边,她再也禁不住,吐出一口灼热的焰。 被火烧死的火灵根,我苏筱不会是第一个吧...... 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置于焦炭之上。没有灵智的三昧真火愈加狂妄,竟比烧灼萧辞的木灵根时更加兴奋。 温度升高到极点,再高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纯净的火元素似乎要穿透苏筱的每一处皮肤。 煎熬之间,一道力量捉住苏筱手腕,狠狠将她从焚乙池拉出。 苏筱眼前一花,鼻尖便满是白松凛冽的冷香。 “凝神静气。”男声沉稳冷静。 苏筱眯着眼看去,萧辞面容冷峻,方才的混乱似乎是苏筱的一场梦。他总能这样快地重回理智状态。 苏筱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混沌一片,像是小时候贪玩发高烧,浑身难受,没有一点力气。 “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原本隐明,内照行躯。闭塞其兑,筑固灵株......”【1】 ——谁在说话,在说些什么东西?怎么听不懂,好吵...... “吵死了!什么鬼东西,师父你别念了。俺老孙听不懂。” 苏筱陡然精神起来,神情却懵懂,像是个醉汉。她脸庞也是绯红一片,红唇迷迷糊糊地张合,说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萧辞短暂怔愣片刻。 苏筱还在那里喃喃“师父别念了,师父别念了......” 终于,萧辞额角青筋狠狠跳了一下。他抬手揪住苏筱衣领,一掌自她眉心打入一道淡青的光。 苏筱终于安静下来。 除自己以外,萧辞从未见过晋级如此之快的修士。 苏筱的状况,完全是吸收了太多精纯的火源灵力,要从金丹四重晋金丹五重。 可是骤然吸收的灵力没有经过炼化,就像贸然堆在一起的火药,在这种不安定的状况下会忽然爆炸。 萧辞的水源灵力,只能暂时压制苏筱体内躁动的灵气。被短暂克制的火源灵力会更加猛烈地回击。苏筱灵脉,便会毁于一旦,甚至有性命之忧。 唯有木灵根所提供的灵力,能引导苏筱体内的真火。让爆裂的火借木源灵力消耗殆尽,才能救她一命。 萧辞掌中闪过微弱的淡青绿的灵光,颜色如要破土而出的嫩竹。 自他使用木灵根灵力的瞬间起,这株嫩竹就在他的每条灵脉中深深扎下了根。自此,再也不可能如过去那般,将它挖出来。也不可能以三昧真火将其烧灼殆尽。 萧辞略略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那一丝流云,沉黑夜色仿佛自天幕淌入他眸中。半晌,他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而苏筱蜷在萧辞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像极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淡青的灵力涓涓细流一般淌入苏筱身体。 * 清晨薄雾渐散之时,苏筱猛然坐起。 她浑身骨骼硌得生疼,身下床板柴门一般硬,薄薄的褥子根本没法让她调整出一个合适舒服的姿势。 微微转转脖子和手腕,她茫然四望。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具床榻,一方木桌和一只圆凳。 简单的木柜竖在右侧,样式朴素,也不算大。 窗还没关,清晨清寒空气自窗外飘入,苏筱轻轻打个喷嚏,穿好鞋子推门而出。 若非房内清淡到一挥即散的白松冷香,她几乎以为自己又穿了一次。 回忆起昨夜模糊的认知,苏筱心中有了猜测:这......应当是萧辞的住处。 屋内没有镜子一类的东西,苏筱瞟了眼自己的双手,淡淡的金色气运缭绕。 嗯......又蹭到了。 她记得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念叨什么,然后清润的灵力注入体内,沸腾的灵力竟奇异地平静下来,她也陷入沉寂的黑暗。 苏筱走到外面,发觉自己还在凌霄峰。时辰还早,东方朝阳微紫,雾渐渐散了,天空澄净。 循着大致的方位,苏筱逛到焚乙池边。萧辞还在里面,双目紧闭,唇线紧抿。 苏筱心中一紧。 他怎么还在这里? 苏筱驾轻就熟一把扯住他手臂,想将他扯出来。却没想到他缓缓掀起眼帘,瞟她一眼,神色疏淡平静。 有淡绿的光芒在他眼底划过。 双灵根一事,应当是他埋藏极深的秘密。苏筱生硬地别开眼,松手蹲在一边,极力装出浑然不知情的样子。 “你都看到了。”萧辞声音淡淡,语调没有上扬。他十分肯定。 苏筱一怔,不知他是在试探还是不屑隐瞒。 “啊。”苏筱轻描淡写,声音装的很轻松,“昨晚有点没睡好,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呵。”极轻的一声笑,笑得苏筱寒毛直竖。 “是我的第二灵根。”萧辞语气轻松,眼睛却定定注视着苏筱。 苏筱没料到萧辞如此坦诚,也不愿再装,随意坐到他身边,道:“萧师叔水灵根都那么强,再加一个肯定更厉害了。” 萧辞看着苏筱,似乎是想从她眼神中读出一丝作伪。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双灵根的修士之中,从未有人能窥得道途天机。” ——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杂糅双灵根,而是至纯双灵根呢? 苏筱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剧透,以免剧情崩得太狠。 万一剧情崩得狗都不认,天道亲自修正,不就把她这个早该死的恶毒女配抓住了。 萧辞神情孤寂,似乎少了几分初见时的不可一世和桀骜,多了点脆弱和疏离。 苏筱心念一动,柔声道:“萧师叔,就算是双灵根,你也要比大多数单灵根修士强啊。” “嗯。”萧辞瞟她一眼,道,“比如你。” 苏筱:??? 她怎么会觉得这样一个自大狂脆弱?! 少女陡然沉下来的脸色惹得萧辞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眼眸中平静无波的深潭水面,忽漾起微不可查的涟漪,折射出清浅的笑意。 苏筱不满地抿着唇起身,唤起剑诀。轻而薄的初晓剑骤然长大,她气呼呼地踩上去,衣袂微扬,似一只振翅的白蝶,振翅翩飞。 一双墨玉般的幽深瞳孔紧紧追着这只婉转的白蝶,将它纳入眼底。 苏筱半刻不停赶去东侧峰。果然如她所料,体内蛊虫已经尽数死于那场几乎燃尽她灵力的火中。 不必再去凌霄峰,她垂眼,心中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将凌霄通令交还给东侧峰长老,她深深呼吸一气,扬起笑颜道:“多谢长老。” “行了。”长老摆手催她快走,道,“回去准备准备,重峦试炼要开始了。别忘了明日去白石台抽签。” 苏筱来了精神。 从这里往后的所有剧情,原本都是没有苏筱这个人的。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会遇见些什么。 纪依云拉着一位身量不及苏筱腰高的小孩,从苏筱身边擦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苏筱。她有些急切,但又很是不好意思地对东侧峰长老道:“长老,宁意他乱吃东西,噎着了。” 噎着了,还特地来找长老? 苏筱好奇低头扫了一眼,那小孩唇红齿白,小脸滚圆,像只糯米团子。 极冰雪可爱的一个小孩,但他周身黑漆漆的沉郁气运令苏筱心脏停了一瞬。 ——那是......死气。 作者有话要说: _(:з」∠)_看到这里了,那就点个收藏叭~~ 收藏够下周榜单的话,就不用压字数隔日更了QAQ 第7章 即将下线的小孩......苏筱蹙眉在记忆中搜寻许久,才借着“宁意”这个名字想起些什么。 重峦试炼,是怀清众弟子一同入重峦幻境试炼。入幻境前,每人皆会领一方归缘石,如遇危机,捏碎即可。因而像宁意这样八九岁的小弟子也会一同进入重峦境,不必考虑性命危机。 但是...... 宁意身上黑沉郁结的气运,分明预示着他将要陨落于重峦境中。气运不好的人,吃东西都会噎到也是正常的。 大约是苏筱神情太阴沉,宁意怯怯瞟她一眼,往纪依云身后缩了缩。 纪依云发现苏筱,睨她一眼,道:“你怎么在这?” 苏筱回过神,心中已有了决断。从宁意身上收回目光,苏筱对纪依云道:“师姐,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还有,这个大概是你的。” 苏筱从芥子戒中取出淡紫色的剑穗,纪依云脸色一滞,随即一把拿过剑穗,警惕道:“怎么会在你那?” 苏筱觉得,那夜纪依云独自啜泣,大约是不愿旁人知晓。便解释道:“有天早晨捡到的,觉得眼熟就留下了。之前一直没机会给你。” 纪依云眼神怀疑,略看了眼苏筱,抿唇不再言语。 苏筱朝她点点头,摸了摸宁意脑袋,道:“那我先走了。” 宁意本就噎得难受,被苏筱一揉脑袋,小脸登时煞白,嗓音沙哑挤出三个字来,“小师姐。” 纪依云忽出声唤住苏筱,声音很小,生硬道:“谢了。” 苏筱脚步一顿,笑吟吟道:“举手之劳而已。” 第二日,重峦试炼抽签。 苏筱自己房间榻上,铺着重叠层层的软烟罗缎,比萧辞房里冷冰冰的硬板睡着舒服多了,加上连日紧张,苏筱不经意睡过头。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手忙脚乱披好外袍赶去白石台。 白石台周围人声喧嚣,都是这一届参试的弟子。苏筱踮着脚环顾一圈,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白清晓、纪依云、司如等都在这里。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看到萧辞身影。他脸色似乎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木灵根。 他本应是一个人参加重峦幻境试炼,因随心签,才被白清晓选中结伴,怎么也会出现在白石台? 萧辞一袭淡蓝宫服,衣上用银线仔细绣着流云和翠竹的精致纹路,光线下波光粼粼,仿佛流动着液质的金属。身姿挺拔颀长,腰悬长剑负手而立,只是站着,便是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喧嚣声似乎都止在他周身几尺以外。 苏筱看着萧辞,只见他目光游离于人群之外,来回逡巡。 忽然,那道清冷的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白石台上一块一块玉白的方形砖块,隔着不知何处卷来的风和叶,与苏筱的视线交汇。然后,轻微一动。 苏筱悚然一惊,忙低下头,踮起的脚尖也放下。将自己藏在人潮中。 “那是萧辞么?” “小点声,人家是师祖的关门弟子。百年来,就这么一个!按着辈分得叫师叔。” “他不是从来不露面?怎么忽然来参加抽签大会?” “谁知道呢?他前几日还破例,陪白师姐下山去取什么珠子了。” “你说,萧师叔是不是喜欢白师姐?” “谁知......诶,他方才是不是看着这边。会不会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快闭嘴快闭嘴。” 周遭弟子的议论清晰地传进苏筱耳朵。 破例么...... 毕竟人家是女主角,不需要蹭,便能有金灿灿的气运。 苏筱眼睫微垂,希望萧辞知道自己拿了白清晓的随心签,不要太生气才是。 重峦幻境,两至三人一组,按抽签结果选定。可若是抽中随心签,便能在还未配对的同门中,随意选中一位队友。代价是,必须要比常人多闯一轮幻境,能算胜利。 原文白清晓抽中随心签,选了萧辞。 但是这次,苏筱要先抽走随心签。 ——抱歉了萧辞,暂时断一下你的姻缘,后面我一定尽力撮合你俩。 抽签顺序,按弟子位次分。第一个抽签的是宁意。 白石台上立着三方琉璃桌,每张桌上,都有一黄铜制的圆盆,其中盛着满满当当的水。 但若是人手伸进去,便能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触及盆底盛着的特制檀木的签。 宁意抽中甲·乾字。 因为他是第一个抽签的,因此不会知道队友是谁,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走到纪依云身边,害羞地笑了笑。 第二个是苏筱。 她是宁意最小的师姐,也是怀清剑宗除宁意外,辈分最低的弟子。 但凭着向来目中无人的个性,原身倒是在宗内横行霸道。要不然也不会成为一个前三章就下线的恶毒女配。 ——随心签在第三方琉璃桌上的铜盆之中。 苏筱目不斜视,径直朝那里走去。 将手伸入冰凉彻骨的水中,苏筱阖眼在水底摸索。一块块整齐并列的木牌触感格外清晰。 她要找的,是一块形状略微不同的签牌。 事实上,随心签几乎是明牌摆出来的,只要你选的是随心签的黄铜盆,就一定能感觉出它与其他签令的不同。只是许多人并没有勇气去选。 重峦境,每多一层,难度便会数倍地增加,即使挑了同辈中最强者做队友,也难在多闯一层幻境的情况下优胜。 一直以来,便鲜有人突破过第九层,更休论第十层。 苏筱深深呼吸,一把摸出盆底的那张随心签。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忽然响起,纷纷的议论声虽然压得低,苏筱还是能听得清楚其中的一两句。 “这是随心签?!” “她会选谁?” “萧辞吧。当然要选一个最厉害的。不过据说他一贯是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拒绝随心签。” “原来还可以拒绝的么?” “规矩说是不行,但如果是个很弱的选了你,你愿意带个拖后腿的么?再说他本来也是一个人参试,就算不同意也无可厚非吧。” “人家可是苏筱,比你我可强多了。也就在萧师叔面前算‘拖后腿’吧。” ...... 萧辞的目光只在苏筱抽出那张随心签时微闪,随后恢复如常。天源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弟子,问,“这丫头是至纯火灵根。” “嗯。” 天源尊瞧着萧辞,眯着眼若有所思,挑眉道:“如果她选你呢?” 萧辞垂眸,淡淡道:“萧辞不会违背宗门规矩。” 天源尊哈哈笑了两声,抚着胡须身子后仰,眯眼打量白石台上娇小的女修。一身月白襦裙,举手投足皆是袅袅婷婷,相貌动人,一双秋水剪瞳更是顾盼生辉。 “她叫什么来着?”天源尊问。 “苏筱。”萧辞答。 苏筱四下环顾,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泛着冷意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下意识便以为是萧辞。等她扭头看萧辞时,却见他垂眸和师祖说些什么,似乎没有关注白石台上的抽签情况。 她深深呼吸,朗声道:“我选宁意。” 少女的声音清脆坚定,传入天源尊耳朵。天源尊又笑了几声,指着台下不过七八岁的小宁意,道:“萧辞,你输给小娃娃了。” 萧辞抿唇不语,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躁意。 至纯火灵根,金丹五重的苏筱,原应是优胜的有力竞争者,却自己选了个拖油瓶。 众人目光中皆是惊疑不解。 苏筱盯着众人目光步下白石台,纪依云第一个迎上来,劈头盖脸怒道:“苏筱,你什么意思?” 苏筱眨眨眼,道:“怎么了,师姐?我一定不会给小师弟添麻烦的。” “你......”纪依云被她故意颠倒的反话激怒,一时竟说不出话。 她身边的宁意则低着脑袋,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苏筱蹲下身子,对宁意笑道:“小师弟,和小师姐一起好不好?” 苏筱生得漂亮,红唇皓齿,笑起来眉眼弯弯,令人生不出半点敌意。纪依云才会说她“惯会装可怜”。她对宁意毫无恶意的一笑,只看得小小的宁意愣在原地。 小师姐......对自己笑诶。 小孩子都是颜控,喜欢漂亮的哥哥姐姐,宁意也不例外。所有的师姐中,他最喜欢小师姐。可是小师姐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脸色,总是皱着眉毛嫌弃地叫自己走开。 如今忽然被小师姐选作队友,她还对自己笑,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可怕了。 宁意呆呆点了点头。 “乖。”苏筱笑眯眯拍拍小宁意的肩膀,道:“要跟紧小师姐噢。” 宁意挺起胸膛,拍拍自己,道:“宁意一定保护好小师姐!” 纪依云见宁意这么快就叛变投敌,脸色更黑,甩下一声冷哼便转身离开。宁意忙不迭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还不时回头望一眼苏筱。 白清晓也穿过人群走来,她轻蹙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苏筱,道:“师妹,你和小师弟二人.......一定要多加小心。” 苏筱肯定地点点头,对白清晓道:“放心吧,白师姐。遇到危险我先帮小师弟捏了归缘石,再捏自己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白清晓犹豫一会,最终还是问道:“师妹你......为什么选小师弟?” 苏筱挠挠头,理直气壮道:“啊,摆烂。” 作者有话要说: 萧辞:老婆不pick我,是因为我站得还不够高么? 第8章 这次重峦幻境试炼优胜奖励虽还未公开,但苏筱知道,和自己横竖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苏筱作为仙门四大家之一,苏家的独女,并不缺什么天材地宝。与其累死累活争头名,不如试试,能不能救下这厄运当头的小师弟。 既然当初苏筱能蹭到萧辞的主角气运,有惊无险渡过死劫,那么这小师弟也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苟住一条小命。 而苏筱知道萧辞进入重峦幻境后的路线。到时制造一场偶遇,将宁意绑到萧辞身边。若有何危险,作为师叔,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苏筱觉得自己算盘打得很响,计划也没什么缺漏。 看着白清晓,苏筱笑道:“白师姐,你也知道,在淮宁时我体内被种下蛊虫。如今也不知恢复地如何,优胜定然是争不到了,不如带小师弟逛一圈。” 白清晓没想到苏筱真就这么不争不抢,愣了片刻,道:“若遇到什么,可以来找我。” 苏筱看着善良的女主,心中一股暖流。她是第一个对自己态度这么温和的人。其余人,哪怕是司如,都因为原身的缘故,对苏筱多少有些疏离,她自己也能察觉到。 白清晓大约也是重伤初愈,气运金光有些暗淡。苏筱本着劫富济贫的心,还是决定蹭气运最强的那个。 所有弟子抽签完毕以后,分组也清晰了。 萧辞自不必说,当然是孤身一人。司如同白清晓一组。纪依云同另一位师兄一起。 苏筱则同小师弟宁意则是老弱病残重在参与小组。 众人散去之际,苏筱被司如叫住。 “苏师妹。”司如声音温和,表情关切。 “怎么了?大师兄。”苏筱有些摸不着头脑。 司如道:“你体内余蛊都清的如何了?” 苏筱笑笑,道:“长老说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现下好得很。师兄不用担心。” 司如缓缓点点头,道:“昨日未在凌霄峰看见你,只见到了萧师叔。本想去找你问问,可是事务繁杂,便将这事放下了。” 他似乎还有点没照顾好苏筱的歉意。 苏筱连忙摇头,道:“没事的。三昧真火真的很有用,昨夜我还晋了金丹五重。” 司如这才释然,道:“如是便好。你同小师弟一起试炼,一定要注意,不要逞强。” 苏筱点点头,把对白清晓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司如露出几分放心的神色,眉梢坦平,朝苏筱微微颔首。 虽说不为争头名,目的只是尝试救一救可怜的小师弟。但苏筱还是仔仔细细地盘点了自己的灵宝法器,还有用得到的药草丹丸。 萧辞通关速度很快,而苏筱带着宁意,要想“偶遇”,速度不能比萧辞慢。 苏筱一个人或许还能拼一拼,带着宁意却有点难。因此只好动用“钞能力”。苏筱摸着下巴,端详一字排开在桌上的各式法器。 倒是遇到情况就扔一个出去。反正芥子戒中还多得是,氪金玩家就是如此有恃无恐。苏筱想,是不是得把“对不起,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表情包贴在自己脸上。 飞蛇镯,通体银白,鳞片上不知镀了什么金属,莹莹闪着七色的光。镯身似两条盘卧的毒蛇,做工极其精致。尖牙尾部针一般锋利。 五灵伞,能完美适配各种灵根的修士,晴能遮阳,阴能挡雨。可谓居家旅行闯幻境必备。 醉吟木,外观是非常普通的一截枯木,触之才能感觉到其中充沛的灵蕴,注入灵力会散发清香。 ...... 太多了,苏筱堆满了桌都数不完。最后只是一股脑又塞回芥子戒。不过这次她眼尖,发现芥子戒角落中一抹淡紫颜色。 拿出来才发现是剑穗。 苏筱对着夜明珠的光仔仔细细看了许久。和她捡到的纪依云的那个很像,但并不相同。这个分明比司如那个,纪依云弄丢的那个要精致许多。 非常漂亮的五股流月丝拧成,编织得很是精细。原主不知何故,随意弃在角落不知多久。大约是灵宝法器实在太多,便不记得有这么个漂亮的小东西。 苏筱很喜欢人舞剑时,流光溢彩的剑穗。锋芒逼人的凛冽剑锋,剑柄上却栓了一点柔软,教人想起百炼钢绕指柔的一点柔和缱绻。 她仔仔细细将那条剑穗挂到佩剑上,又大概清点一番,才终于陷入柔软的被褥。 苏筱算不得十分娇气的人,只是从小便很认床。有时去朋友家玩,都会因为床太硬而睡不着,偶尔被朋友打趣,叫她“豌豆公主”。 “就算铺了十八层天鹅绒,你也觉得十八层天鹅绒下的小豌豆硌得慌。”朋友这样说她。 那天夜里,大概真的是突破瓶颈太累了,才会在那么硬邦邦的榻上睡着了。 苏筱陷入柔软的被窝,将整张脸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一双眼,怔怔发了会呆,才沉沉睡去。 * “小师姐!”重峦幻境入口,宁意老远看见苏筱,兴奋地打招呼。 但随即又有点害怕的样子,讪讪缩回手,一双葡萄一样晶亮的眼睛带着点试探和讨好,看着苏筱。 苏筱朝他扬起一个笑,走到他身边,自然地牵住他,道:“那小师姐靠你保护了。” 得到苏筱的笑意,宁意才放开胆子,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朝苏筱笑,“宁意一定保护好小师姐。” 纪依云站在他身边,神情有些疲惫,伸手轻轻按了按眉心,欲言又止。只是当她眼角余光瞟到苏筱新换的剑穗时,稍微怔忡了片刻。 领过归缘石,苏筱将宁意那一个塞进他口袋里,强调道:“带好了,遇到危险立马捏碎,不要管小师姐。” 宁意摇摇头,道:“不,我要和小师姐一起。” 怀清宗内众人,对苏筱态度都不热络。前几日,宁意反应更甚,看见苏筱几乎吓得浑身发颤。 苏筱也未料到,对她态度转变最快的,居然是这个小萝卜丁似的师弟。 小萝卜丁周身气运依旧沉黑,或者说,更加沉黑。浓郁的凶厄气运翻滚不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拉入黑色的迷雾沼泽,一张嫩白小圆脸黑得跟焦炭似的。 苏筱狠狠闭眼,暗下决心:小师姐一定带你绝地求生。 “各弟子,依次入境。”一位长老朗声宣布试炼开始。 他声音不大,带着年长者的沧桑和威严,话语极富穿透力,应当是在声音中灌注了灵力的。 重峦境的入口也是虚幻的。似一面竖起的薄镜,立在白石台中央。昨日抽签所用的三方琉璃桌都已经撤下。足有两三个篮球场宽的白石台上空旷无人,仅有镜子般的幻境入口。 说是镜子,其实更似一扇圆窗。透过圆窗,可以窥见幻境一隅。 层林尽染,枫叶红透,连带着光线都变成悠远的暖光,松软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置于其间仿佛能闻见秋日暖阳爆出的醇香。 有两人相视一笑,缓步迈入幻境。 那美不胜收的画一般的景象微微荡漾,像映在水面的风景画卷,很快便恢复原状,唯有角落里的景还在轻晃。 那应当是重峦幻境第一层,千秋林。 宁意有些紧张,道:“小师姐,千秋林看起来好安静,有点吓人。” 苏筱道:“等会进去,到处都是同门师兄师姐,就不觉得安静了。” 她说的是实话。重峦境每上一层,都是一次筛选。千秋林是第一层,所有参试者都可以进入,并不危险,主要用以让弟子们熟悉重峦幻境规则。 极少人会在千秋林被淘汰。也正如极少人能闯到第九层并顺利通过。大部分人都在六到七层捏碎归缘石,回到白石台。 苏筱问宁意,“小师弟,你想去第几层?” 宁意眼珠子一转,豪气万分道:“我要去第十层!” 苏筱:...... 她忘了,小孩子最大的烦恼除了没有足够的零食吃,就是在清华和北大之间艰难抉择。 宁意显然也属于这一类。他兴致勃勃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能考上清北。唔,还得压他那萧师叔一头。 没记错的话,萧辞与白清晓似乎是这一期中唯一成功突破第九层的一组。 苏筱于是捏捏宁意的脸蛋,道:“那我们闯闯试试,瞧瞧第十层有什么。” 小师姐是第一个说带自己去第十层瞧瞧的人。宁意小脸兴奋得发红。 苏筱牵着宁意踏入幻境,眨眼间面前便换了个天地。每队弟子都被送入千秋林的不同地方,在期间寻找前往下一层的入口。以归缘石为引,破出当前幻境。 苏筱可是知晓剧情的人,再加上方向感素来很好。除了“豌豆公主”的绰号,还有一个,便是“行走的卫星导航”。 她有段时间极痴迷野外求生节目,又自己读了许多有关野外生存的书籍手册,只需看看周边地势、林木、和头顶的天空,便能轻易认清方向、 千秋林是第一层,守境灵为霓云雁,怕火。火灵根修士对付它会非常轻松。 然而苏筱却不打算在这里过多浪费时间。其他人玩的是闯关赛,苏筱玩的是竞速赛。 她瞄准方向,拎起宁意,朝南御剑腾空疾驰。 那里是第一层幻境的出口。 ...... 一道光柱冲天而起,还在第一层苦苦寻找出口的弟子们纷纷愣住,木然抬眼看去。 ——有人已经破了第一层? 那边还有残留的紫色灵蕴。对炼器稍有所涉猎的怀清弟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天阶法器?” 怎么会有人在第一层幻境使用天阶法器啊? 这就好比拿着诛邪斩魔的神兵切蚊子,实在是浪费至极! 苏筱拖着宁意闯入第二层,意味深长地笑了: ——不好意思,我玩的是:道具竞速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狂换文名文案封面,大家快看看封面萧哥新造型。 大家是比较喜欢黑发萧哥还是白发萧哥,听听宝子们意见。 第9章 宁意一双眼瞪得圆溜溜,几乎蹦出星星,满心佩服地看着苏筱。 “小师姐,你好厉害啊。” 苏筱拍拍手,擦掉脸颊上一抹灰,笑道:“简单简单。” 方才没估算好距离,朝霓云雁扔法器被波及了一点,沾了满头满脸的灰。 宁意也没好到哪去,白嫩滚圆的脸蛋全是一片焦黑,同他那凶厄的气运倒是如出一辙。 “小师姐要歇会。”苏筱戳戳宁意的脸,“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危险,别走太远。” 宁意重重点了点头,警惕地迈着短腿四周观察去了。 重峦境第二层,嘉山港。这里守境妖兽为鲸鲵,在水中。因而,宁意不会在陆上遇见什么危险。 她细细考虑过,自己与萧辞相处那些时日,只有两次气运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一次是萧辞将她从妖兽口中救下。那次她逃过原书既定的死亡结局。 还有一次,就是在凌霄峰上。她将萧辞甩出焚乙池,然后被萧辞拉出来。 这么说,必须要自己的命运因他而产生的变化,或者与他有关的事因自己而改变,才能蹭到他的气运。 苏筱杵着下巴想了一会。如果说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绑定气运的,像是空中看不见的蜘蛛网般既交错又彼此分离的线。那么萧辞作为男主,他的那根命运丝线就是最强的。因此只有围绕他所动作,产生的扰动才足以改变气运。 否则就像被风吹过的系着绳子的船只,暂时偏航后依旧回到原点,按定好的轨迹航行。 所以,想要救宁意,必须让萧辞主动出手干扰宁意的命运轨迹,最简单的就是出手相救,当然让宁意去救萧辞应当也能达成类似的效果。 但后者显然行不通,连萧辞都没法对付的东西,宁意更不可能有能力解决。 那么,只有第一条路走。 苏筱打开芥子戒,吞了颗丹药。她只想着以高阶法器迅速通关,却忘了,不是所有高阶法器都不需要太多灵力。 方才扔出去的那个,威势甚大,消了她近三分之一灵力。 接下来,得挑个不需要消耗如此多灵力的才行。苏筱低头在芥子戒中取出一个昨夜找出的法器。 做好准备,她抬头喊宁意:“小师弟!” 宁意从不远处跑来,身上气运愈发沉黑。 苏筱目光微沉,拍拍他脑袋,道:“咱们得下水了。” 宁意生怕错过表现机会似的,咧嘴道:“宁意会游泳。” 苏筱抬眸扫一眼水面,“宁意很棒。但是,这次我们不用游泳。” 宁意一惊,“不用游泳怎么下水啊?” 苏筱往他头上贴了张符箓,道:“避水符。下水以后记得跟紧师姐,不要乱看。” 宁意用力点点头。 鲸鲵视力不好,但感知水流波动的能力极强。苏筱要用避水符,带宁意避开鲸鲵,找到第二层的出口。 跃入水中,周遭尽是水波。火灵根的苏筱体内灵力有些压抑。但灵脉中的灵力运转还算自如。 她回头瞧一眼宁意,朝他微微颔首。 这是提前和宁意说好的暗号,朝宁意点头,意思是让宁意离自己近些。 宁意会意,朝苏筱近了一些。 有避水符的存在,他们周身不会被一滴水所打湿。一层空气薄膜将两人包围其中。 越往下潜,光线越差,苏筱也逐渐能感受到鲸鲵平缓的吐息。一串串的气泡颤巍巍地升上去。 巨大的鲸鲵静栖在水底,庞大的身躯几乎能占据苏筱耳朵全部视线范围。更远的地方太黑,苏筱有些看不清。 鲸鲵身下就是第二层的出口。 不需要与它硬碰硬,只要能引它离开就行了。 苏筱将早准备好的小弹珠弹出老远,弹珠直直的轨迹引起了原本平静水流的涌动。鲸鲵的呼吸骤然变急。 一连串的气泡兜头盖脸朝苏筱扑来,她足下一蹬,跃至一边,抓住宁意的手。 被扔像远处的弹珠忽然炸开,此刻,即使是水面都能看到忽然溅射的巨大水花。 鲸鲵尾巴猛动,箭一般像那个方向掠去,搅起的水流让苏筱和宁意二人很是身不由己地漂浮了一阵。 终于看准时机,一头往水底某处裸露的光滑岩石上冲去,手中归缘石迸发赤红的光泽。耀眼红芒熄灭,她已来到第三层。 要更快些了。 第二层的鲸鲵只有一只,且不难对付。难的是发现水底那处出口。既然苏筱和宁意已经启动了,其他的修士也会很快找到那里。 “咳、咳咳。”宁意憋红脸,狠狠咳嗽几声。 他似乎是呛了几口水。身上避水符也不知飘到哪去了。 他气运更差了。 就算是现在捏碎归缘石,他回到白石台,也不知会因噎着还是呛着,这类令人意想不到的理由走向死亡结局。要让他活下去,必须改变他的气运。 苏筱低头思忖片刻,遇到萧辞最好的地方是第五层,他会在那里被魔藤困上一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苏筱都不能确定萧辞在哪里。 只要先他一步到达那里,假意被困,让他出手。也算是达成了“萧辞出手救人”的条件。 念及此,苏筱眉头一凛,也顾不得其他,全力破境。 又两道冲天光柱。 有些弟子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了。 “这是谁啊,这也太离谱了吧。” “会不会是萧师叔?” “也可能是大师兄和白师姐。” 此时被众人议论,自己却浑然不知的苏筱已经领着宁意披荆斩棘来到第五层。 一钩残月晃晃悠悠悬在沉黑的夜空中。 落地还未调稳呼吸,脚底忽然窜出两条尖锐的藤蔓。顶端针一般尖利,每一片叶片都是锯齿状的,边缘极其硬且薄,刀片似的。 苏筱凛神,抓着宁意一跃而起,顺势踩着刀片般的叶飞速掠开,周身腾起火焰一般的灵光。 火属性克木,苏筱对付起来还不算吃力,只是反应不及,眼下斜斜扫了道一寸长的伤。 能困住萧辞一两个时辰的魔藤,绝不止于此。 苏筱凝神挥剑,月牙形的半圆剑意横扫,携着炽烈的火光,那两株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被削成两半。 零落的枝干和叶,落下时横切了许多无辜的树枝,足见其锋利。 与此同时,藤蔓被切开的口子渗出深紫色,近乎黑色的粘液,汩汩冒着泡。 魔藤有毒? 她倒是不记得还有这么个细节。神思一乱,她忽然想起自己脸上被斜划出的那道伤口。 果不其然,半面脸庞已经失去了知觉,麻麻的。 苏筱轻巧停在一棵略高的树上,将怀中宁意放下,朝他宽慰一笑,道:“没事。一会如果打不过,我们捏归缘石出去。” 宁意本来并没有十分惧意,见苏筱一笑,忽然瘪起嘴,神情比哭还难看。 “小师姐,你,你笑得好吓人。”宁意结结巴巴。 半边脸不能动了,那神情自然是有些诡异的。 苏筱不以为然,道:“没事,中毒了,脸有点麻而已。” 宁意反应过来,生怕苏筱难过似的,换了神情,斩钉截铁道:“小师姐就是两边脸都麻了,变成面瘫了,也是最好看的。” 苏筱欣慰地歪嘴一笑,道:“师姐没白救你。” 苏筱的眼神一直在空中来回逡巡。她基本可以肯定,来第五层的,她和宁意是第一组。 下一个,就是萧辞。 东边一道炫目光柱如约而至。 苏筱眼神一亮,一把拎起宁意,道:“走了。” 宁意被颠得头晕,“去哪”两个字在口中来回酝酿,却说不出口。 * 到第五层不久,萧辞便发觉不对。 浑浊的气息四面八方骤然袭来。 萧辞目光一凛,聚起一团灵力朝身后击出。耀眼的幽蓝色的光芒海潮一般涌去,映出一个扭曲诡异的轮廓。 似树非树,似藤非藤,诡谲的气息与一路见到的灵兽妖鬼都不相同。 此物绝非重峦境中应该出现的东西。 萧辞身形一动,佩剑已然出鞘,如虹剑意横扫,过处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铁器碰撞之声。 竟是剑气碰到那些乱舞的藤蔓发出的。 萧辞蹙眉,手腕轻动,身形矫若游龙。这次他使了五分灵力,终于将那些通体碧绿,叶片钢刀般锋利的诡异植物留下了深深的剑痕。 可是,砍落越多,从地下钻出来的就越多。萧辞勉强在其间辗转腾挪,变换方位,可无论他到哪,那些藤蔓都会如生了眼睛一般追魂索命寻来。 体内躁动的木灵根与藤蔓中的某种力量呼应,竟开始在元婴之中蠢蠢欲动。 萧辞体内灵力一乱,剑意尽散。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些有灵智般的藤蔓便顺势涌上。 萧辞余光一瞟,已有了算计,袭来的藤蔓约三百枝,由于错过了时机,他最多砍断两百枝,躲过五十枝,剩下五十枝,落到身上也无大碍。 他已经摸索出藤蔓的核心,只要所有藤蔓一拥而上,他也能借机一击致命。 纵横的藤蔓交织重叠,网一般铺天盖地,与预期一样,他一道剑意断了两百枝。 只是......剩下的一百枝也断了? 耳边传来少女笑吟吟的声音,“萧师叔,我救了你。” 满目零落的枝蔓间,白裙少女盈盈而立,月色如水在她衣上流淌。她皮肤白净,腮凝新荔,两颊微红,眼中似乎养着两丸清透的黑水银。 她身边还带着那天的小师弟,扯着半边脸,笑得倒是无知无觉。 灵动的眼下那条细细的血痕尤为注目,如雪地里的一线红梅。 萧辞不自觉蹙眉,沉声问:“怎么回事?” 苏筱一愣:“这魔藤可和我没关系!” 第10章 “这魔藤可和我没关系!”苏筱脱口而出这一句,便见萧辞脸色又沉了沉。 被剑意斩断的魔藤断口又开始淌出汩汩的深紫发黑的汁液,不断冒出小泡。 枝叶抽条的声音居然无比清晰。那些魔藤的断口处居然在飞速重生。沙沙的声音宛如响尾蛇的尾,令人不寒而栗。 宁意见着萧辞,眼睛又开始 冒星星。 如果说小孩子都是颜控,宁意就是颜控中的战斗机。 “萧师叔!好巧啊!我和小师姐刚才也被这些东西攻击了。”宁意丝毫不担心三人的危险处境。 萧辞瞟他一眼,轻“嗯”一声,随后又蹙眉看向苏筱。 苏筱察觉他视线似乎落到自己脸上,忙解释道:“萧师叔,这些魔藤有毒,小心别被伤到。我不小心被划了一道,脸都麻了。” 萧辞又“嗯”一声,淡淡撇开目光。 苏筱觉得,他好像不大开心。 ——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么?还是因为发现自己不是白清晓? 已经有小半魔藤重生完成,开始蠢蠢欲动,沿着地面蜈蚣似的爬动。 枝条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萧辞目光中冷意重新积聚。 宁意用力吸吸鼻子,道:“小师姐,这些魔藤闻起来很臭。刚才我就闻到了,这里臭味更浓。” “是魔种。”萧辞声音清晰。 宁意闻到的臭味,是魔种特有的味道。重峦幻境,一切皆是虚妄,意在试炼,绝不会有这种污浊之物。 脚下踩着的地面忽然猛烈晃动,刺出横斜的尖刺,动作缓慢的魔藤速度忽然加快,骤然窜起,交织成硕大的牢笼,自头顶扣下。 瞬息之间,三人皆被困于深绿的藤网之中。 藤网织就的瞬间,苏筱发现了事态的不对。 所有的灵识感应,尽数被隔绝。想要铺开神识感受外界完全是无稽之谈。她敢肯定,在这里面就算捏碎归缘石,也决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到白石台。 不仅如此,体内灵力似乎也有被缓慢抽离的趋势。但凡想动用灵力,灵力便是以平常成百上千倍的速度流失。 鞋底黏上些粘稠的汁液,正是那种深紫色的冒着小泡的毒液。 不知怎的,苏筱想起动物的胃,当下将他们三人困在一起的,正似这些魔藤的“胃”,深紫的粘液正是用以融化他们的消化液。 若是肢体沾到一星半点这些东西,恐怕便会似苏筱的脸一般登时麻-痹,然后被融化成这些藤蔓的养分。 苏筱低头看了眼,深紫的液体缓缓自脚下涨起,已经几乎要没过自己鞋面。 ——可惜了,我这是凤翎织成的鞋。你小小一魔藤,怕是不够格给它留下些什么损伤。 苏筱将宁意拎起,以免他沾到这些消化液。 再看萧辞,他周身覆着一层淡蓝的粼粼寒光,冒着泡的液体根本近不得他身分毫。 宁意终于有了几分惧意,咽了咽口水,问苏筱道:“小师姐,这该怎么办啊?” 苏筱看了眼萧辞,他似乎并不着急,淡淡扫了一圈周围缠得紧紧的魔藤。 苏筱道:“萧师叔?” 照原文,他们仨可能在这藤球中困上个把时辰了。苏筱与萧辞倒是不会有事。只是宁意...... 苏筱皱眉瞟他一眼,那沉黑的气运简直不忍直视。一瞬间明白了他原本的死因: ——在第五层碰上这些东西,有来无回。 得赶紧想法子逃出去。 苏筱抬眸,又看着萧辞道:“萧师叔。” 萧辞睨她一眼。 苏筱道:“麻烦你了,帮我照顾一下宁意。” 未等萧辞回应,她不由分说将宁意丢给萧辞。 火系灵根,灵力最克草木一类。哪怕是魔种也一样。 苏筱咬牙闭眼,抬起左臂,毫不犹豫划了一剑。 剑刃锋利,一划下去鲜血便已涌出,迟了片刻,苏筱才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鲜红血液顺着白皙皓腕滴落,苏筱周身腾起赤红的光芒。 血液永远是最好的媒介,也是最大化灵力的工具。 触及苏筱灵力的藤蔓顿时萎败蜷曲,藤网所织成的牢笼却依旧牢固。干枯的藤蔓化为灰烬落下的瞬间,又有新的藤蔓填补上缺口。 它们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是有什么东西在为它们提供力量,不可能一次毁掉整个藤网,必须集中一点。 苏筱心一横,将几滴温热的血胡乱抹了一手,预备按到一处,破开藤牢。 手腕忽被捉住。 她愕然抬眼撞入一双神色复杂的墨瞳。 是萧辞蹙眉捉住她手腕,力道有些大。 苏筱忍不住“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稍松几分,萧辞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开口。 冰蓝的光一瞬间占据了苏筱的全部视线。 “抱好。”言简意赅,是萧辞的声音。 苏筱察觉有只大手扣在自己腰间,瞬间明白过来,从善如流抱住身边劲瘦腰身。 被自己抱住的人似乎有片刻僵硬。 苏筱脚下一空,浩瀚的水系灵力一瞬间铺开,藤枝组成的牢笼轻而易举被突破开。 她脑海有瞬间空白,早这么厉害,非得等到现在才动手干嘛? 平稳落地之时,苏筱视线方才重新聚焦。目光所至,赫然有两个密不透风的藤球。 还有其他人被困住? 苏筱疑惑抬眼看萧辞。 似在回应苏筱心中疑问,萧辞目光轻动,挥剑甩出两道清光。 那看似坚固的藤球也如薄纸一般碎裂。 两个熟悉的人影从其中跌出。 白清晓、司如。他们脸色都有些苍白,被救出之时,表情还有些讶异。 “萧师叔!苏师妹?”司如有些惊疑。 白清晓也朝这边看来,视线与苏筱交汇的瞬间,微微暗了暗。 苏筱鼻尖是白松的清冽味道,触及到白清晓眼神,才猛然惊觉自己与萧辞太亲近了。她慌忙触电般松开双臂,跳开几步远。 离得远了,苏筱才看见树袋熊一般牢牢抱住萧辞小腿的宁意。他依旧滚圆白嫩,那股沉郁的黑气一扫而空。 苏筱松了一口气,紧张情绪正要松懈,才意识到,方才萧辞的“抱好”,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应当是叫宁意抱好。 这个认知让苏筱脸颊发烫。她偷偷抬眼看萧辞,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方才逾距的动作。 毕竟危急之时,这些事情就不用太讲究了...... 苏筱安慰自己。 宁意蹬蹬两步跑到她身边,讶异道:“小师姐,你没事吧?” 苏筱回神,道:“小师姐没事。” 宁意道:“小师姐没事就好。我看小师姐脸很红,然后发现萧师叔耳朵也红红的。小师姐你快看看,宁意的脸是不是也红了,我们是不是中毒了?” 他......耳朵红了? 苏筱下意识去看萧辞,还未看清,便见他一跃而起,周身蓝光大盛。 眼角余光瞟到白清晓,苏筱露出几分了然神色。 无数冰晶一般细小的冰凌在萧辞周围聚集,旋转,然后朝一个方向猛刺过去。剩余的藤枝似章鱼触手,慌乱地狂舞。 一声巨响,地底爆开一朵长满尖牙的“花”,朝半空中那裹着无数冰棱的人形扑去。 凛冽的寒光被吞噬殆尽。 苏筱心中一紧,执剑冲出两步。 未等她出手,蓝光再一次爆开,那朵“花”被炸得七零八落。 浑浊的魔息被彻底荡涤干净。萧辞负手缓缓落地,姿态潇洒,只是眉头蹙得极紧。 司如轻咳两声,方才被困住,他尽力护住白清晓,因而自己受了些伤。 嚣张的魔藤一瞬间便失去所有生机。 这位萧师叔,确实很强。 司如与他不算熟稔,但打过交道也不少。对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一手利落干脆的剑法,一招一式精准地仿佛剑谱上裁下来的,出招永远简单狠绝,没有半点花里胡哨。 一招能解决的破绽,绝不会留到第二招。 ——但是...... 司如微微仰头,心中疑惑。 漫天冰蓝的光,呼吸间清寒的剑意,都需要大量的灵力。对萧辞而言,是极反常的。不像是他寻常作风,倒像是......泄愤? 他在生气? 什么东西能惹得这位生气? 耳边传来少女有些急切的声音,“师姐,师兄,你们都还好么?” 司如回神,发觉是苏筱,苍白一笑道:“没事。” 苏筱眉头松开,道:“那就好。这些液体有毒,要赶紧解毒才好。” 萧辞不知何时回到他们身边,声音极凉,“自己伤势未愈,倒有闲心关心别人。” 苏筱愣了片刻,识趣地朝司如那边走了两步,让开白清晓身边位置,朝萧辞谄媚一笑。 ——您老婆,您来关心。 萧辞无动于衷,只是看到苏筱动作,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宁意望着满地碎藤,怯怯道:“这些东西还会重新长出来么?” 司如宽慰宁意道:“不会。萧师叔将它躯体连带魔核全部毁掉了。” 萧辞淡道:“魔核不难找,只是有人似乎等不及。”说着,视线若有似无自苏筱手上飘过。 ——原来萧辞方才没有动作,是在寻找魔核?因为见了自己蠢蠢地用血脱困,这才退而求其次斩了所有魔藤? 苏筱后知后觉。 眼前场景忽寸寸碎裂,四周景物爬满交织的裂纹,然后一片片脱色、飘落。 瞬息之间,几人已从幻境跌出,回到白石台中央。 一位长老立于面前,眼神复杂,表情严肃。他道:“重峦幻境中,忽现魔种,试炼就此终止。” 此时又一人出现在白石台上,是纪依云。她应当是在第四层被拉出幻境的。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抢上两步,似有些急切,道:“试炼不能就此终止!” 长老扫她一眼,沉声道:“这是长老们的决定。” 纪依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抿唇不语。 苏筱注意到她的异样,有些奇怪。 ——纪依云为什么不愿意试炼终止?她想夺胜不成?还是......魔藤和她有关? 第11章 事发时,处在第五层与魔藤打过交道的,只有苏筱那五人。除了宁意,其余四个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些伤。 苏筱、白清晓、萧辞、司如几人被齐齐赶去了东侧峰。 宁意也噘着嘴表示要陪着小师姐一起去。被苏筱恶狠狠瞪了一眼才蔫头巴脑跟着纪依云回去了。 东侧峰长老见着苏筱,有些讶异道:“又是你。” 苏筱有些不好意思,“运气有点差,嘿......嘿嘿。” 长老斜她一眼,道:“你这两日应当是跃升两级吧?晋级这样快,却不停受伤,没空稳固根基,恐留后患。要多加注意。” 苏筱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后果,只能低着头连声称是。 看过苏筱,长老又看了看白清晓伤势,摸着胡子语重心长道:“白丫头,你这几日怎么也老往我这跑?” 白清晓脸一红,低声道:“是我修为浅薄,才......” “嗯,没事。”长老张嘴打断白清晓,样子如往常一样急切。 苏筱怀疑,东侧峰的长老是整座怀清最忙的人,比掌门还忙。 长老道:“剩下的都不用看了,都是同一种瘴毒,只是根治需要些时日。” 苏筱偷偷瞧了眼萧辞。他大概是不愿意让长老看的,否则他木灵根觉醒一事就藏不住了。 但是,听了长老说“剩下的不用看了”,萧辞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仿佛真的无所谓似的。 苏筱收回目光。 长老告知,这些瘴毒难清,需要每日服药扎针。为了方便,便安排三人暂住东侧峰。 苏筱原本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夜里吃过药,躺在榻上才觉不妙。 ——这床板,当真是硬啊。 比萧辞那儿的好一点,但是比起苏筱自己的来,就真是相形见绌了。 一夜浅眠。 第二日苏筱方听司如传来的消息。 重峦幻境试炼提前终止,优胜在当时已身处第五层的三组中决出。长老们知晓经过以后,决定将优胜给苏筱和宁意。 苏筱惊道:“不该给萧师叔么?是他救了我们!” 司如解释道:“话虽如此。萧师叔毕竟是长辈.....救下我们,也是应当的。” 说起“长辈”二字,司如也有些赧然。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对长老们说,你和宁意比他先到达第五层。” 苏筱一惊,这人真是出乎她意料的别扭。 但是她又有些为萧辞不平。名义上是师叔,不过也就比苏筱大了不过三岁。冒着生命危险救人,便成了理所应当的事,被人们看淡了么? 苏筱浑然忘记了,初识那日,她自己是怎么行云流水的一套“道德绑架”的操作。 接过司如递过来的一个盒子,苏筱疑惑着打开瞧了一眼,是两仪仙草,这次优胜的奖品。 五百年破土,五百年开花,一千年成熟。 这样一株小小的仙草,足足要两千载岁月才能长成。就算是家大业大如苏家,也拿不出十数来。 苏筱只觉手中捧着一块滚烫的焦炭,让她不知所措。 ——这是原属于萧辞的机缘,他怎么能如此轻易给了自己? 苏筱道:“我给萧师叔送过去。” 司如拦住苏筱,道:“萧师叔向来不在意这些。他既然不愿意得到优胜,你如此贸然送过去,他定然也是不会收的。” 苏筱还想说什么,司如朝她轻轻摇头。 司如道:“重峦幻境混入魔种,此事非同小可。长老们如今也抽不出功夫去办什么庆典,公布优胜归属,你便吃点亏,暗自收下吧。” ——那里是吃亏,分明是偷偷占了大便宜! 不过,苏筱也觉得,就算自己现在送去给萧辞,他也不会要。 他好像就是这么一个别扭又固执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苏筱对萧辞的印象,从“冷酷的高岭之花无情剑君”,变成了“别扭的幼稚鬼”。 再加一条,毒舌。 回到屋内,苏筱看着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发呆,竟不知该怎么办好。 原属于别人的机缘,苏筱就算是拿了,也受之有愧。何况她暂时真不需要这什么两仪草。天材地宝,芥子戒中也堆了不少。 思忖再三,苏筱有了决断。 ——送给白清晓。 白石台抽签,苏筱抽走随心签,严重影响了男女主感情发展的空间,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在者,苏筱想起那日宁意天真的声音,“萧师叔耳朵也红红的......” 想是那时候发现被困之人是白清晓,萧辞才会耳朵红吧,将两仪草给白清晓,萧辞应当也会高兴。 苏筱拿起檀木盒,就出门找白清晓去。 三人眼下皆住东侧峰,在联排的“住院部”中,找人倒是方便。 苏筱抱着盒子走近白清晓门口,忽然听见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白清晓不知在同谁说话,道“师姐,你别急,现下事情未定,两仪仙草应当还有别的机会获得。” ——两仪仙草,师姐...... 苏筱忽然想起纪依云前日里的奇怪的举止。她看起来很不愿意重峦试炼终止,难道是为了两仪仙草?白清晓和纪依云想要两仪仙草? 苏筱踌躇半晌,没有贸然敲门打断白清晓与那人说话。默默退回了房间。 没坐一会,白清晓推门而入。 苏筱悚然一惊,条件反射般站起来,紧张道:“白师姐。” 白清晓见苏筱模样,捂唇一笑,道:“师妹怎么这么紧张?” 方才无意偷听白清晓谈话,苏筱自然有些不安,摸摸鼻子道:“没有没有,看见师姐太开心了而已。” 白清晓一身白衣胜雪,明眸皓齿,眼波如烟,清丽脱俗。一笑更是迷人眼。 苏筱引白清晓坐下,才问道:“师姐,有什么事么?你体内瘴毒可好些了?” 白清晓轻笑道:“我自然是没事了,这才来看看你。” 苏筱感动了。这两日,白清晓倒是第二个主动来看自己的人。 司如是第一个。 那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宁意倒是一次也没来过,也不知他气运是不是彻底改变了...... 察觉苏筱失神,白清晓稍稍提了声音,道:“苏师妹?” “啊。”苏筱回神,对上白清晓一双关切的水眸,“我中毒不深,就脸上划了条小口子而已,你看我现在说话表情,几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了。” 白清晓仔细瞧了眼苏筱,道:“如是便好。这次试炼戛然而止,真是可惜了......” 白清晓眼中依稀透出惋惜之意,苏筱想到方才听到的话,直截了当问道:“师姐,你想要两仪仙草耳么?” 白清晓怔住,似乎没料到苏筱会这样问,略略低头,轻“嗯”了一声。 苏筱顺势将桌上的紫檀盒推过去,道:“两仪仙草在这,师姐你拿去吧。” 白清晓满目惊讶,道:“优胜已经定给师妹了么?” 苏筱支支吾吾道:“萧师叔让给我的,原应是他的。” 白清晓打开盒子瞧了一眼,缓缓摇头道:“这太贵重,我不能要。” 苏筱诚恳道:“我要这个也没什么用。况且若不是那些魔种,优胜是师姐和司如师兄也未可知。那日在淮宁城,是我害得师姐重伤。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要这两仪仙草。” 白清晓还欲推辞。 苏筱不由分说将盒子塞给她,道:“师姐,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今晚会睡不着的。” 白清晓咬唇犹豫片刻,终于收下了,表情真诚道了声谢,才离开。 * 第二日,纪依云来看白清晓。 白清晓迎纪依云坐下,朝她推出一方小木盒。 盒子十分精致,是紫檀木制的,闻之隐隐有木头醇厚沉稳的香气。 纪依云蹙眉:“这是什么?” 白清晓打开盒子,道:“两仪仙草。” 纪依云几乎是瞬间从凳子上站起,惊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白清晓温温柔柔道:“这是......重峦试炼的优胜奖励。” 纪依云更疑惑了,带几分英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她道:“重峦试炼不是终止了么?难道是......已经定下了优胜?” 白清晓不语。 纪依云惊道:“是你和司如师兄?!” 白清晓摇摇头,道:“不是我。” 纪依云了然,道:“那定然是萧师叔了。萧师叔得的奖励给了你。果然......” 白清晓打断纪依云,“师姐。” 纪依云闭了嘴,但神情中却多了几分了然。她看着白清晓递过来的盒子,情绪平复以后,眼眶中竟蓄了些水光。 她声音不稳,道:“师妹,我......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给了我,我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可你也知道,我妹妹她......” 白清晓柔声安慰道:“妹妹一定会没事的。师姐记得替我转告一声,她送的剑穗大家都很喜欢。” 纪依云有些哽咽。 淮宁那日,她忽然收到消息,妹妹病情加重,必须要两仪仙草。可这么珍贵的东西该上哪去找,万般绝望之下,独自跑出房间哭了一顿。 回到怀清,方知今年优胜奖励正是两仪仙草,正如绝望之中又看见点希望。 虽知希望渺茫,但好歹能搏一搏。谁知试炼又半途终止...... 纪依云心情难平,起身时还在说要去找萧辞,谢谢他。 白清晓道:“萧师叔不喜虚礼,不必打扰。” 纪依云才点点头,走出门,却迎面撞上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长身玉立,面容冷峻,目若寒星。不是萧辞又是谁? 他似乎不打算和纪依云寒暄,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纪依云出声唤道:“萧师叔。” 萧辞蹙眉回头,看见纪依云,目光移到她怀中那个小盒子上,蹙眉道:“怎么在你那?” 纪依云一愣,道:“是白师妹转送给我的,萧师叔,实在是抱歉。” 萧辞脸目光沉沉,盯着白清晓,语气带着几分迫人的压力,“苏筱送你的?” 白清晓咬唇,点了点头。 纪依云瞳孔缩小,目光中带几分惊讶,转头看向白清晓。 作者有话要说: v前随榜更,更新时间晚上六点,如果没有就是不更哈,宝贝们不用等太晚。 第12章 白清晓解释道:“两仪仙草是苏师妹昨夜给我的。” 纪依云有些不解,她默认这株两仪仙草是萧辞赠给白清晓的。如今遇见萧辞,他却问是不是苏筱给的。 纪依云迟疑道:“苏筱偷拿了萧师叔的两仪仙草,然后给了白师妹?” 萧辞不悦地蹙眉,道:“不是我的。这期优胜是她。” 她,自然指的是苏筱。 纪依云眼中还有些不解,她问萧辞道:“既然优胜是她,萧师叔怎么会认得这个盒子?” 萧辞讥诮勾唇,反问道:“师侄觉得,我会包庇一个偷了我东西的人?” 纪依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仿佛一开始,自己对苏筱的预设就是负面的。但如今一想,竟然全无道理。 白清晓适时出声道:“不算什么要紧事,萧师叔莫动怒。” 萧辞居高临下瞟她一眼,神色淡然,并无怒色。 白清晓别开目光,有些僵硬道:“师叔怎么会来东侧峰?” 那日长老令他们四人暂住东侧峰。司如、苏筱、白清晓都依言住下了。唯有萧辞道不喜东侧峰人来人往吵闹,回了凌霄峰。 而今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萧辞道:“有事。” 白清晓:“......好。那就不多耽误萧师叔了。” 于是,萧辞当着二人的面敲响苏筱的房门。 白清晓扯出一个笑,对纪依云道:“纪师姐,我担心你不喜苏师妹,这才瞒下此事未明言......” 屋内,苏筱方收拾好东西,预备回西侧峰,忽听门外有人敲。 “司如师兄么?进来吧。”苏筱下意识以为是司如,又来同自己说些什么重峦试炼优胜一类的事。 待门开,她忽觉一阵凉意。 ——不会吧...... 苏筱抬头,朝面前金光闪闪的萧辞客套地笑了一笑,道:“原来是萧师叔。是优胜的事么?司如师兄昨日已经同我说过了。” 萧辞淡淡瞟她一眼,道:“试炼一事,长老请了归元谷的鸿煊真人同究真相,召你前去。” 在第五层遇到魔种,只有寥寥几人,长老要想弄清真相,势必需要从这几人的详细描述中得到线索。 苏筱眨眨眼,问道:“白师姐和司如师兄也会一起去么?” 萧辞摇摇头。 苏筱一张脸登时垮下来,她还预备着回西侧峰好好休息休息,没想到刚“出院”,就被抓去问询了。 苏筱同萧辞同去大殿路上,小声嘟囔道:“为什么独独叫我去啊......” 萧辞目不斜视,专心御剑,似乎并不打算回应苏筱。 掌门同归元谷的客人都在安泉峰,怀清殿。 那是苏筱刚回怀清剑宗时,目光所及最巍峨雄伟的一座宫殿,位于正中,沉稳恢弘。 苏筱跟在萧辞后头,步入大殿。 见正中一人端坐,文质彬彬相貌儒雅,眼神却坚毅锐利。 萧辞微颔首,道:“掌门。” 苏筱随之鞠躬作揖,道:“掌门。” 说不怯场是假的。苏筱面前站着的可是天下第一剑宗的掌门,封明剑尊,当世为数不多的化神大能。就算是苏筱她爹,苏家家主来了,都得以礼相待的人物。 周围还有几人,有一位老者,似是白石台抽签那日坐在萧辞身边的,大约是师祖。 另外两人,服饰装扮皆与怀清众人不同,想来便是归元谷的修士了。 掌门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他伸出手掌,朝向师祖身旁空位,道:“有劳执衡剑君特地跑这一遭了。” 掌门与萧辞算是同辈。但若是师兄弟相称未免有些奇怪,叫他“执衡剑君”尊号倒是合适。 萧辞淡淡道:“掌门多礼了。”说完依旧站着,再没有动作,似乎不打算到师祖身边去。 苏筱心中一松。若是萧辞真走了,大殿正中可就只剩她一人,被一群修仙大能围着问话,她还是有些发憷的。 “咳咳。”师祖似乎嗓子不太舒服,眼神自萧辞身上飘到别处,掩唇咳了两声。 萧辞目光扫过自己师父,道:“师父注意身子。” 师祖又狠狠咳了几声。 掌门适时出声,对苏筱道:“苏筱,不必害怕。这位是归元谷鸿煊真人,与你父亲也算是旧识了。” 苏筱眨眨眼,乖巧道:“鸿煊真人。” 掌门道:“鸿煊真人身边这位,是他的弟子,唤作濮榆。” 苏筱客气点头,道:“濮道友。” 濮榆生的也算好看,清朗俊逸,眉清目秀。虽说不如司如温润,不如萧辞冷峻,倒也是个美男子。 对同辈的关注总是比对长辈要多些的。苏筱抬眼打量濮榆,却看见他满脸不耐的神情。 ——原身,和这位濮榆,有过过节么? 苏筱摸不着头脑。毕竟原身是个纯纯工具人炮灰,着墨不多,很多细节苏筱并不知情。在者,苏筱只是自己仔仔细细读过开头,后面的剧情都是模糊的,就算是对男主萧辞的经历都不甚清晰,更休论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男n号了。 苏筱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听掌门问话。 原来,归元谷对灵植草木研究甚深,所知甚广。因此掌门与长老商议,才请来鸿煊真人与濮榆,助怀清查明幻境魔种之事。 苏筱回忆着,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乐个仔细,独独略去了自己抱萧辞那段。 掌门听罢,点点头,对鸿煊真人道:“就是如此。那日幻境中只有这几位弟子,长老等都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在境外察觉魔种气息,这才终止了试炼。” 鸿煊真人微微颔首,道:“听描述,像是殒魂藤。这种魔藤会以修士灵力为食,并将其化作自身力量。但其枝叶带毒,应是魔化后的特征。” 掌门闻言,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众位长老们商议许久,大约弄清了魔种种类,只需取得一些魔种断枝,便可确认种类。 再入重峦境一事,便交由萧辞去做了。 交代好一切,掌门挥手遣散众人,苏筱老老实实跟着出了大殿,预备往西侧峰去。 “苏筱。”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筱疑惑回头,见是方才归元谷的濮榆。看来原主和这濮榆有些交情。 苏筱客套笑道:“濮道友。” 濮榆挑眉,双手抱胸,微微昂首,向下瞟着苏筱,神情倨傲。 他打量苏筱一番,道:“苏筱,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心悦你。” 苏筱:? 苏筱着实没料到他开口这一句,莫名其妙道:“然后呢?” 濮榆似乎也没预料到苏筱反应,往前走了几步,逼视苏筱,道:“我们的婚事,绝不可能。” 苏筱一惊,道:“我们还有婚约?” 濮榆眼睛一眯,注视着苏筱,从她表情中看不出半分作伪。终于,他开口道:“不是你强求的么,现在又装傻?” 苏筱:? 未等苏筱回应,濮榆继续道:“虽说你近几年确实长开了些,修为......似乎也见涨,但感情一事不能勉强。希望你不要再无理取闹,除了一张脸,你还真没什么能让小爷瞧得上的。” 虽说他话里话外都在夸苏筱长得好看,但其中贬损之意也毫不掩饰。 苏筱气极反笑,也抱胸上下打量他,道:“你?连脸我都瞧不上。” 这话她说得理直气壮,莫说萧辞,就是司如的长相,也是比这位濮榆好的。 濮榆面上一红,不依不饶道:“欲擒故纵这招我见得多了,你再使也是没用的。若非喜欢极了,你怎么会逼苏叔叔同我父亲说亲?若你真的放下了,过几日回苏家,便去同苏叔叔讲清楚,我是绝对不会与你结为道侣的。” 苏筱终于懂了,原来是原主给她留的这烂摊子。她正要反唇相讥,听得另一道女声响起。 “她是我怀清弟子,容不得你来评头论足。”纪依云脸色冷冷,拧眉从一旁走来。 “纪师姐。”苏筱有些讶异。她怎么会过来? 濮榆视线转移到纪依云身上,有些讶异道:“金丹八重?” 纪依云扫一眼苏筱,道:“平日里能说会道,怎么对外人笨嘴拙舌起来了?” 濮榆被无视,脸色有些难看,出声道:“我同苏筱说话,关怀清什么事?” 纪依云睨他一眼,毫不客气道:“无论是谁,拜入怀清,便是怀清弟子,当遵怀清的规矩......若有不足,自有怀清长老管教,轮得到你置喙?” 说罢,纪依云又问苏筱道:“今日谁值守山门?怎么什么人都往山里放?” 苏筱素知纪依云怼人不留情面,却不知见她怼别人原来这么舒畅。她接话道:“这位是,归元谷濮榆道友。倒不是什么误飞进来的蚊蝇。” 纪依云冷哼一声,道:“倒也没什么分别。一样嗡嗡闹闹,着实吵嚷。” 两人一唱一和,全当濮榆不存在的。 濮榆气急,指着纪依云问:“你是何人?” 纪依云指尖逬出一道灵力,将他手指反掰至身后,道:“怀清,纪依云。” 濮榆没料到纪依云直接动手,一时没有防备,疼的龇牙咧嘴。待他缓过神来,脸上神情已是黑得吓人。 眼看两边要打起来,苏筱忙拉住纪依云,道:“纪师姐,我们走。不用理他。” 濮榆腰间玉佩也适时亮起,传出一道鸿煊真人声音,“濮榆,还不过来?” 濮榆面有不忿,留下一记眼刀,老老实实寻他师父去了。 但苏筱看他意思,大有不会善罢甘休之意。 苏筱舒一口气,对纪依云道:“纪师姐,其实你不必牵扯进这事的......” 纪依云看一眼苏筱,道:“就算换做其他怀清弟子,我也不会眼睁睁看外人对他出言不逊。你不用太感激。” 苏筱道了声谢,又听纪依云问:“两仪仙草,是你赢得的?” 第13章 苏筱这才知道纪依云特来寻她所为何事。 她也一并如实说了。 纪依云只说“日后会还你一株。”便再无其他话。 一直到苏筱回西侧峰安顿好,也想不出来那个濮榆此番找茬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真的是被原主缠的烦了? 宁意一边吵吵嚷嚷着“小师姐”,一边旋风似的冲进苏筱房间,一把抱住她,道:“小师姐,你可回来了。” 苏筱皱着眉,纤细食指抵住他眉心,颇不满道:“原来你还记得你小师姐呢?” 宁意委屈巴巴道:“司如师兄也住东侧峰治病,纪师姐又忙,没人肯带宁意去东侧峰看小师姐。宁意可担心小师姐了。” 苏筱才想起,宁意这丁点修为,约莫还是没有掌握御剑这项高级技能。 无怪去哪都是纪依云领着。 念及纪依云,苏筱才问宁意道:“纪师姐......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宁意左顾右盼,似乎是怕人听见似的,一张脸也愁地皱成一团,对苏筱道:“芸芸妹妹病了,似乎病的很重。” “芸芸妹妹?” 宁意点点头道:“就是送小师姐剑穗的芸芸妹妹。” 司如倒是提过,那个剑穗是纪依云妹妹所赠。如此说来,是纪依云的妹妹病了,需要两仪仙草? 苏筱低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宁意趴在苏筱膝盖上,仰着头问:“小师姐,听说今天萧师叔带你去怀清殿见掌门了?” 苏筱点点头。 宁意还未出声,忽然眉头微皱,抱着脑袋轻轻甩了甩。 苏筱登时警觉起来,扶住宁意肩膀,问:“宁意,哪里不舒服?” 宁意睁开眼,道:“不知道,这几天经常头晕想吐。” 苏筱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意低头想了想,道:“大,大概是从幻境出来以后就开始了。” “怎么不早说!”苏筱霍然站起,有些急。 宁意低头嘟嘟囔囔:“我说过一次.....五师姐说我是故意寻借口,去东侧峰看小师姐......” “走,去东侧峰。”苏筱将宁意抓上初晓剑。 宁意的情况与苏筱等不同。东侧峰长老看过,道:“他虽未受伤,但年岁尚小,灵识不稳,被魔气侵扰,这才出现这种症状。” 宁意小脸煞白,道:“那,那怎么办?” 长老道:“需要请师祖出手了。” 他拿出一块小牌,递给苏筱,赫然是凌霄峰通令。 苏筱蹙眉,问:“这么严重么?” 长老摇摇头,道:“若是你灵台被魔气侵染倒好办。只是宁意年岁小,若非修为极高深者相助,恐损灵识。近来为魔种一事,各长老、掌门焦头烂额。师祖那边倒是比较清闲,应当可以替他消除翳障。” 长老口中的“修为高深”,苏筱自己定然是难以企及的了,看来必须得请师祖帮帮忙。 宁意听说要去见师祖,脸垮成一团。可当苏筱带他御剑飞上凌霄峰,皱成一团的眉毛重又舒展开,惊叹道:“凌霄峰好高哇!萧师叔和师祖就住这里么?” 苏筱点点头,“只有他二位居于此。” 宁意四处张望,道:“宁意这几天也要住这里么?” 苏筱摇摇头。 萧辞眼下应当重新入重峦幻境了,不在凌霄峰。师祖他老人家倒是刚从怀清殿回来,应当还在凌霄峰...... “萧师叔!”宁意忽然提高声音。 苏筱愕然回头,果然见到萧辞,他手中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里面装的应该是那些魔藤的碎枝。 他居然这么快就重新闯到了第五层,还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萧辞收剑入鞘,看见苏筱与宁意,也无几分意外神色。他道:“天源尊在歇雨居。” 歇雨居......在哪啊? 苏筱跟上他脚步,问:“是上次那个地方么?” 萧辞“嗯”了一声。他似乎也要去歇雨居见师祖。 苏筱和宁意便跟着他朝歇雨居去。 宁意还有些疑惑,问苏筱道:“上一次,是哪一次啊?什么时候的事?小师姐,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的?” 苏筱敷衍道:“上次就是上次。我也不记得了。” 萧辞却忽然出声道:“十天前。” ——萧师叔你还真是记得清楚哈...... 歇雨居,翠竹青松,曲溪清流。 上次走的匆忙,苏筱也没仔细打量这里,如今再来,方觉环境清幽。 这才是仙人该住的地方。 萧辞立定在一间竹屋门口,屈指轻扣三声,道:“师父。” 屋内传来懒洋洋的一声,“进来。” 萧辞回头看了一眼苏筱与宁意,推门走入竹屋。 苏筱跟着进去,见到师祖大人正眯着眼斜靠在椅上,手中茶杯溢出清淡的幽香,剔透茶水轻荡。 天源尊看了眼苏筱,视线又扫过宁意,方才坐直,道:“苏筱?宁......” “宁意。”宁意乖乖巧巧道。 “啊,是随心签选中的小娃娃。”天源尊放下茶杯,“魔气侵入神识了?嗯......倒是不难办,只是需要些时日。” 苏筱松了口气,道:“多谢师祖。” 萧辞走近,将锦囊递给天源尊,道:“师父,陨魂藤。” 天源尊瞟了一眼,道:“送给掌门去。我又不懂这些。” 苏筱嗅到茶叶清香,不自觉脱口而出,“引风白毫?” 天源尊眼神一亮,道:“小丫头,你懂茶?” 修真界不比现代,人人喝茶养生。在这里,人们只对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有些兴趣,大多浮躁。爱茶者并不多。 苏筱俯身轻嗅,道:“是三月的引风茶尖。味清苦,有回甘......” 天源尊愈听,目光愈亮,身子稍前倾,颇有兴味。 萧辞收好装着魔藤的锦囊,道:“东边也有动作。我怀疑此事与咒师有关。” 天源尊道:“三月毫尖,春饮宜室。” 苏筱自然接话,道:“春日花时,最为合适。只是紫砂壶未免厚重,白瓷更能激发清透之味。” 萧辞被无视,蹙眉道:“前些日子,淮宁的事疑点诸多。” 天源尊道:“淮宁白瓷为最佳!” 苏筱思忖片刻,道:“青瓷也可,以三分滚水沏,桂木为柴徐徐煎之。” 天源尊抚掌大笑,道:“有见地!” 萧辞冷着一张脸,指节轻扣桌面,“当当”两声,唤回聊得正热络的两人。 师祖斜他一记,道:“听见了!这些事一朝一夕又岂能解决。我同苏丫头聊茶,你在这尽插嘴说些惹人头疼的东西。” 苏筱倒是回过神来,想起此行目的,将宁意往前一推,道:“麻烦师祖了。” 天源尊道:“小弟子在凌霄峰住上三日足矣。” 苏筱松了口气,道:“那苏筱就不打扰了。三日后再来接宁意。” 宁意抱住苏筱,不舍道:“小师姐陪宁意一起。” 苏筱正要推辞,听天源尊道:“苏丫头,便在此住上几日,陪老头子饮饮茶。” 苏筱抬眼瞧了眼萧辞,他好像不喜欢吵闹。 天源尊发觉苏筱眼神,眉毛一竖,道:“凌霄峰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说话了,苏丫头,安心住下。萧辞可从来不会陪我喝茶。” 萧辞淡淡睨一眼苏筱,并未出声。 苏筱想了想,道:“那......那便打扰了。” 天源尊满意地捋捋胡子笑了,挥手让萧辞带苏筱和宁意下去安顿,不忘让苏晓捎上桌边的小罐,里面全是引风白毫。 凌霄峰少有人造访,但几间客房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苏筱伸手在桌上轻拭,没有一丝灰尘。 屋内陈设简单大方,苏筱忽觉眼熟,问:“这间房,是我睡过那间么?” 萧辞道:“是的。” 苏筱道:“我还以为是你的房间呢。原是没人住的客房,难怪褥子那么薄,床榻也硬,睡得人骨头疼。” 萧辞睨她一眼,道:“我的更薄。” 苏筱惊讶道:“你不觉得睡着不舒服么?” 萧辞眉目清隽锐利,淡道:“我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 苏筱坐下,托腮看着萧辞,眨眨眼道:“萧师叔觉得,什么是紧要的东西呢?” 萧辞眼光微动,竟说不出来。 苏筱笑笑,道:“萧师叔,不如尝尝师祖的茶?” 她以灵力煮沸半壶溪水,用茶匙拨了些茶叶入水。卷曲的叶登时舒展成清脆的芽,芽面上覆着一层短短的白毫。 苏筱斟了半杯,递给萧辞,言笑晏晏。 苏筱定定看她半晌,没有动作。 苏筱将杯子又往前递了递,目光清澈,带着一丝小小的希冀。 萧辞接过,蹙眉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送到唇边轻啜一口。袅袅清香缠绕鼻息,清爽微苦。 苏筱羽睫轻动,仔仔细细盯着萧辞,等着萧辞反应。 “怎样?”苏筱问。 她清晰地看见萧辞眉头轻蹙,随后启唇道:“微苦。” 原来冷面无情,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执衡剑君,会因为“苦”而皱眉。 苏筱弯唇道:“萧师叔,过会就甜了。迎风白毫胜在回甘。” 宁意听了,也踮着脚,道:“小师姐,宁意也想尝尝。” 宁意一口灌下,皱着眉吐舌,“好苦好苦好苦。” 苏筱自己也端起一杯,浅酌一口。 口腔中弥漫着茶叶微苦的清香,片刻后,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散开。 宁意大呼小叫,道:“真的有点甜味!小师姐,好神奇!” 苏筱眨眨眼,咬着杯沿看萧辞。 氤氲的水汽袅袅上升,在她眼角眉梢晕开湿漉漉的绯红。嫣红的唇上沾着些水光,潋滟诱人。 萧辞垂眸,喉结轻动,缓缓抿一口清茶,“确有回甘。” 作者有话要说: 萧哥,你馋了你馋了~ 第14章 因为住在凌霄峰,加之试炼中受过伤,这几日苏筱便也不需要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上课。 掌门、长老等都在全力调查试炼出现魔种一事,萧辞也一样。无所事事的苏筱选择跟在萧辞后头——蹭气运。 苏筱原本以为萧辞会一口拒绝,没想到他竟对此没什么话,算是默认了。 每天跟着龙傲天男主蹭金灿灿的气运,苏筱只觉神清气爽。 虽说苏筱用来赖在萧辞身边的借口是“帮忙”,但萧辞却没让她做什么,苏筱也乐得清闲。 只是偶尔需要见归元谷那两人的时候,苏筱会寻个借口避着。 第三日早晨。 苏筱和萧辞照例去主峰,与长老们研究魔种之事。行至大殿门口,苏筱眼尖地看见了濮榆身影。 濮榆今日穿着一身绛紫织锦长袍,束着浅色花草纹的宽衣带,一丝不苟,姿容潇洒。他正同自己的师父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殿外萧辞苏筱二人,目光向这边飘来。 苏筱精神一振,立即站直了躲到萧辞后面,生怕被濮榆看见。 也不知先前和他说的话,他听明白了没有。反正苏筱是不愿意再和这个人纠缠不清的。 她想了想,决定先避开与濮榆见面的机会。 “那个,萧师叔,我忽然想起些事,一会回来。”苏筱眨眨眼,对萧辞道。 萧辞闻言,略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苏筱摸摸鼻子,“那个......司如师兄找我。” 萧辞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嗯。” 萧辞比苏筱高出许多,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完美比例。刚好将苏筱整个挡住。 而她脸色慌张,眼神飘忽,也尽数落入萧辞眼中。 ——是因为濮榆么? 萧辞轻轻摇头,眉头微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有这种漫无边际的想法。 待他重新看向殿内,脚步极轻地一顿。 濮榆似乎看到苏筱避而不及的背影,微微伸着脖子看萧辞身后。丝毫没发觉萧辞已走到面前。 萧辞云淡风轻地向左踱了一小步,刚好挡住濮榆视线。 濮榆这才回神回神,对萧辞礼貌一笑,“执衡剑君。” 萧辞目不斜视,径直掠过他身边,一副不愿多搭理他的样子。 修真界素知执衡剑君是这么个性子,濮榆也没有多在意,只是眼角余光仍扫了眼殿外渐行渐远的白影。 掌门见萧辞道,略微起身,道:“陨魂藤被魔息影响,故生魔种。” 连日的调查,萧辞也能料到这个结果,他微微颔首。 鸿煊真人一身灰袍,看了眼掌门,缓缓补充道:“那魔息,与芜镇灵石矿脉中的灵息非常相似。” 萧辞目光清扫掌门,明白他意思,道:“我可以去。” 掌门道:“这位濮榆,濮道友和你一起去。” 萧辞不假思索回绝,“不必。我一人足矣。” 鸿煊真人出声解释:“陨魂藤中的魔息,是怀清弟子身上所附咒术沾染的。濮榆他对咒术及灵植多有研究,能替剑君省下不少时间。” 听到“咒术”二字,萧辞目光轻动,略瞟一眼濮榆,思忖片刻,补充了一句,方才点头。 * 而苏筱随意溜达了一圈,估摸着个把时辰,长老们事情该谈得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飞去主峰。 她远远看见主殿前站着两道身影。一个白衣玉冠,一个紫衣金冠。 是萧辞和濮榆。 她看到那两人,那两个自然也看见她了。 苏筱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萧师叔,濮......濮道友。” 苏筱眼神躲避,尽力不与濮榆视线交汇,不自觉往萧辞身边凑。 濮榆神色有些僵硬,道:“苏筱......” 苏筱警觉起来,“干嘛?” 语气生硬,充满防备。 她神情显而易见地紧张,像只露出牙齿的兔子。 濮榆没想到她这个反应,一时有些愣住。 自第一日与苏筱说过话,濮榆便一直有种感觉:苏筱变了。 那种盎然蓬勃的生机感,灵动的眼神,是过去从未见过的。这几日,他甚至会想,会不会在哪里再遇到她。 萧辞淡淡瞟了眼苏筱,道:“预备去芜镇。” ——芜镇?不正是纪依云家在的地方么? 苏筱问:“是去看纪师姐么?” 濮榆接话道:“去调查陨魂藤异变成魔种的事。” 苏筱眼神更怀疑,盯着濮榆,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我去?” 濮榆安慰她道:“我和你一起去。” 苏筱更惊,不住摇头,脸上写满抗拒。 苏筱找借口道:“可是宁意他一个人在凌霄峰......” 萧辞道:“还有师父。” 苏筱还是有些不情愿,嗫嚅半晌,想说些什么。 萧辞又道:“我御剑,今日可以回来。” 苏筱这才舒眉点点头,“萧师叔也去么?那就好!” 濮榆神眼底浮出难以掩饰的阴郁。 ——如果是从前,苏筱听说有机会与自己独处,一定是喜出望外。而如今...... 濮榆眼神控制不住盯着前方靠得极近的两人。 苏筱御剑速度并不快,便理直气壮蹭萧辞的剑了。 苏筱和萧辞都着白色怀清服饰,衣摆银线细细绣出精致的祥云纹饰,衬得两人容貌愈加出尘。 苏筱是个尖尖的猫一般的下巴,显得伶俐娇俏,两颊又有些微圆,饱满可亲,添了几分娇柔。和萧辞说话,神态放松自然,浑然没有面对濮榆时的警惕防备。 濮榆眉头紧拧,但目光仍不受控制地看向曾经被自己不屑一顾的苏筱。 而那边苏筱却是浑然不觉,她一只手将脑后的发丝拢住,轻声问:“萧师叔,是濮榆他要我过来的么?” 萧辞状似随意地捏出一个避风诀,淡淡道:“是我。” 苏筱有些惊疑,“是他要师叔你和他一起去的么?” 萧辞:“......是我要你一起来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和淮宁的咒术有关。” 咒术,和魔化异变的陨魂藤居然还有关系。苏筱不禁沉默了半晌。 “难怪要我和你们一起来。”苏筱喃喃,“是要我当诱饵么?” 萧辞瞥她一眼,“我在,你还害怕?”liJia 苏筱欲言又止。 因为顾虑这濮榆御剑在他们后面跟着,苏筱声音压得低。为了让萧辞听清楚些,便离他比较近。 以濮榆的视角,苏筱和萧辞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亲密地挨着。虽然不知道苏筱在说些什么,但能看见她红唇张合,表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了然。 两人发丝几乎要纠缠在一起。 濮榆目光沉沉,想起苏筱对自己说的话,心口像堵了团棉花,皱眉别开目光。 芜镇虽不大,居于此地的修士却并不少。这都得益于贯穿芜镇的一条灵石矿脉,其中灵息精纯,十分有益于修炼。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出生在这里的许多修士,灵根资质都不错。 纪依云就是如此,她是八阶单金灵根,与至纯灵根仅余两阶的差距。 苏筱也问了宁意许多关于他“芸芸妹妹”的事:纪流芸,三灵根,没有半点修真之能。去岁来怀清看纪依云,送了些自己做的小玩意给姐姐的各位同门。 到了芜镇,濮榆道:“得去镇东看看。” 苏筱瞄了眼萧辞,见他点头,才跟着点头。 苏筱甚至没多给濮榆一个眼神,生怕他误会自己对他余情未了。 这番动作落到濮榆眼中,又令他眉头深深皱了几分。 萧辞启唇,“我去镇西。” 濮榆去镇东,萧辞去镇西...... 两人同时看向苏筱。 萧辞目光淡淡,但苏筱总觉得里面藏着些不容苏筱犹豫的味道。大概是的的确确不喜欢带着个拖油瓶。 而濮榆则微微皱着眉,应当也是生怕苏筱跟着自己。 同时接收到萧辞与濮榆两人目光,苏筱不知为何一阵心虚。 若是和濮榆一起去镇东,苏筱当然是不愿意的。若是和萧辞一起......又怕濮榆误会。 苏筱犹豫犹犹豫豫道:“那......我去纪师姐家看看,就在这里等二位了。” 濮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而萧辞则一字未发,冷然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小剧场之炫砂糖橘: 这是苏筱在怀清过的第一个元宵。为了防止萧辞故技重施,吃完所有的元宵。苏筱决定打发他去买水果。 萧辞:“要什么?” 苏筱想了想,过年必备得是橘子吧。于是她道:“嗯......橘子吧。宁意想吃什么?” 宁意凑过来,两眼放光,“宁意想吃青枣。” 半日后,萧辞回来了。 云淡风轻摆出五个袋子。 宁意:?! 苏筱:! 打开第一袋,宁意乐不可支。 ——整袋的砂糖橘。 打开第二袋,宁意眉头一皱。 ——整袋的蜜橘。 打开第三袋,宁意嘴角一垮。 ——整袋的......红橘。 一直开到第五个袋子,是一袋金橘。颜色饱满,柑橘清香扑鼻。 宁意:? 苏筱:...... 宁意忍着哭腔:“青枣呢?” 萧辞从芥子戒里取出两颗,放到宁意面前,然后轻扣桌面,淡淡瞟了眼宁意。 片刻后,哭声震动整个怀清。 整整三日,宁意没再来找他心爱的小师姐。 整整三日,以苦修自持闻名的执衡剑尊没去峰顶练剑。 众人对此两桩怪事惊奇不已。 第四日,宁意才厚着脸皮摸上凌霄峰。 见到小师姐,宁意:“小师姐为什么脸这么黄?” 苏筱苦笑,“橘子吃太多......” 宁意若有所思,又问:“小师姐腰疼么?为什么扶着腰?” 苏筱沉默了,“......你萧师叔逼着师姐练剑,小师姐腰闪了。” 小剧场食用指南:1、听说只要多多和作者互动,本文章尾就会长出野生小剧场~QAQ 2、小剧场时间设定在大结局后,类似番外。不喜欢请略过。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15章 芜镇有条自西向东的灵脉,由灵脉催生的灵石矿脉大约也是东西分布,在地下横割整个芜镇。 而纪依云家在正中,恰好坐落在灵脉之上。 大约也是这条灵脉的缘故,出生在芜镇的许多人资质都很不错。 纪依云就是其中一个,八阶纯金灵根,距离至纯灵根仅余两阶。而她的妹妹却天生三灵根,灵根极杂,根本无法修炼。 因为资质极差,无法拜入任何仙门,也没有学习修真功法的天赋,因此无法改善体质。纪流芸自小身体并不算好,而近来不知何故,更差了。 药铺掌柜同苏筱说这些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小芸的资质,无论什么灵植药草都无法吸收。只有两仪仙草,能为无法修真的人所吸收。可是,两仪仙草何等珍稀......” 还好,两仪仙草已经给了纪依云。 苏筱沿着药铺掌柜指的方向,找到纪依云家。 出乎意料,那是个极大的宅子,只是没有匾额,看不出是哪家人住。 苏筱走近门口,抬手正要敲,朱漆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探出个穿金戴玉的华贵女子。 梳着油光水滑的发髻,左边插着一支牡丹步摇,右边又是一支镶着海蓝宝的钗子。整个脑袋叮呤咣啷珠光宝气,堆满了昂贵的发饰。 过多的装饰,显得有些赘余和刻意。 而且她没有半点灵力,应当也是个没有资质修仙的。 那女人猛看见门外有人,皱着眉一脸不耐。待看清苏筱面容衣饰,又立即换了副热情的面孔,问,“这位仙子,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呀?” 苏筱客套笑笑,“请问这是纪依云家么?” 女人听说纪依云名字,忙不迭道:“依云她在里面。” 她很是热情地引苏筱入了院。 院子中的景象与外面稍微有些出入。 这样的院落,应该是有些曲溪、假山一类的装饰,但是这里并不是这样,显得有些空荡。 方才的女子一直在絮絮叨叨,原来她是纪依云的姨娘,这里是她的家。 “依云流芸姐妹俩,真是可怜。小小年纪爹妈都不在了。我这不是可怜她们,才收留这姐妹俩......”纪依云的姨娘扬眉介绍。 纪依云房间位置有些偏,距正门很远。 纪依云姨娘将苏筱领至纪依云房外,一把推门进去,提着嗓门喊:“依云,你同门来了。” 纪依云听见这尖锐的一声,蹙眉抬头,看见苏筱,有些惊讶。 “苏筱?” 纪依云坐在床沿,床榻上睡着一个小小的女孩。面色红润,唇色却有些苍白,想必是纪流芸。 她看见苏筱,乖巧道:“苏姐姐。” 她曾经去怀清看过姐姐,应当是见过苏筱的。 苏筱笑道:“纪师姐,纪妹妹。” “你来做什么?”纪依云问。 “诶!依云你客气一点,人家是客人。”纪依云的姨娘横她一眼,这才离开。 纪依云神情有些僵硬,但似乎想起什么,脸色缓和几分。 离开怀清时,苏筱在凌霄峰,似乎一直跟着萧辞在查幻境魔种之事。 想到这里,纪依云问:“是因为魔种的事么?” 苏筱微微颔首,道:“我们来引起陨魂藤异变的原因。” 说着,苏筱目光不自觉被纪流芸吸引,准确地说,是被纪流芸身上的微薄的光亮所吸引。 纪流芸的气运虽然不如纪依云那样明亮,但也不算微弱。但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是,纪流芸的气运似乎在一点点“蒸发”。 苏筱感到诧异,不自觉蹙眉。 纪依云见状,毫不客气道:“既然你是为魔种一事而来,就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苏筱回神,道:“萧师叔和濮榆已经去了,不需要我再去添麻烦了。” 常人的气运绝不会如此。 就算是苏筱自己,经常厚着脸皮蹭萧辞的主角气运,对他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的。萧辞的气运基本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纪流芸的气运流失至此,一定有其他的缘故。 若是真的命数该绝,应该如苏筱和宁意之前一样,周身笼罩着漆黑凶厄之气,绝对不会有这般薄光似的气运。 苏筱的眼神太过直勾勾,纪流芸怯怯问:“苏姐姐,我,我怎么了么?” 咒术、魔息、气运...... 苏筱放缓语气,问:“小芸,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 纪依云出声问苏筱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了医术?” 苏筱随口道:“我有个远方表弟,和小芸状况很像,后来用了些法子治好了。” 纪流芸瞄一眼纪依云,低头思忖片刻,开始回忆,“大概......半个月以前?我和隔壁赵青哥哥去镇西的林子里玩,回来就有些不舒服,大概是着凉了。” 镇西? 芜镇镇西,正是重峦幻境第一层所取景的千秋林。也是灵息最为充沛之处。 苏筱低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难道千秋林里有什么?” 纪流芸摇摇头,解释道:“可是青哥哥什么事都没有......” ——偏偏纪流芸受了影响,气运流逝,而那什么“青哥哥”却没事? 苏筱站起来,对纪依云道:“师姐,我们去看看那隔壁的赵青。” 她朝纪依云使了个眼色,纪依云一愣,冷着脸随她出了房间。 纪依云问:“什么意思?” 苏筱回头确认房门关好,纪流芸听不见她二人对话,这才低声对纪依云道:“这事,可能和幻境里的魔种有关。” 纪依云看了苏筱一眼,手指不由自主攥紧,问:“怎么回事?” 苏筱解释:“掌门他们已经查明,引起陨魂藤异变的魔息,来自芜镇灵脉。而芜镇灵息最浓之处,正是千秋林。” 纪依云不解,“可小芸没有修真的资质才能,按理说不会被魔息影响。” 对于灵根过多过杂,无法修仙的的普通人来说,魔息是威胁极小的。 这些人就像是这世上的顽石、木头,虽然无法吸收灵气,修身修心,但也不会为魔气困扰,堕入无妄心魔。 即使会被魔气影响,也不会像纪流芸这样。 这也是苏筱想不通的地方。 但萧辞也说过,这里的魔息,与咒术还有些关联。 苏筱沉吟片刻,猜测道:“或许不是魔息,是咒术。” 纪依云神情倏变,“咒术?!我们这里并没有咒师,早在百年前,他们便被仙门正派合力绞杀了。” 苏筱犹豫片刻,还是说出真相,“纪师姐,你还记得在淮宁的时候,我被萧师叔救回来,身负重伤么?” 纪依云缓缓点头,当时的事,其实萧辞并未多说什么,一直到今日,她都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伤害白清晓的人也一直不曾浮出水面。 苏筱压低声音,“天寒珠上,有咒术。” 纪依云瞳孔缩小,难以置信问:“你怎么知道?” 苏筱道:“萧师叔发现的。” 若是苏筱发现的,纪依云或许还会怀疑,是否她修为浅薄,错认了。但若是萧辞说的...... 纪依云也发觉事情复杂起来,尤其是还莫名扯上了自己的妹妹。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纪依云斩钉截铁道。 两人才说几句,迎面走来一个小孩,衣着朴素,神情紧张。 纪依云道:“赵青?” ——原来他就是赵青? 苏筱仔细观察眼前的小男孩。他是个很标准的,在小说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配角。身上一点气运都没有。 赵青低头,脸有些红,道:“听说芸妹妹好些了,我来看看她。” 纪依云道:“是好些了,过些日子让她再去找你玩。” 赵青神情失望,嗫嚅道:“好吧......都怪我,拉她去千秋林,害芸妹妹着凉了。” 他还以为纪流芸只是普通的风寒。 苏筱心思一转,问:“那天很冷么?” 赵青想了想,说:“中午还好,我们就往林子里面走了,越走越冷。好像要变天了,就赶紧回来了,出了林子,天气又变好的。忽冷忽热的,芸妹妹就病了。” 苏筱看了眼纪依云,两人对视一眼。 纪依云道:“这个季节,芜镇天气不会这般半日三变。” 或许......不是随着时间,天气产生变化,而是随着赵青和纪流芸往千秋林深处走,位置的改变,令他们察觉了温度的变化。或许林子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千秋林内部的温度。 这下纪依云和苏筱更加确定了镇西的千秋林中有鬼。 看见纪依云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苏筱安慰道:“萧师叔已经去了千秋林,如果有什么,他应该能发现。” 说来也巧,苏筱说完这句话,真的看见了萧辞。 纪依云的姨妈一脸谄媚,领着萧辞走上前来。 “也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刮了什么风,把依云的师妹、师兄都吹到这儿来了。” 萧辞并没有什么表情,但苏筱却看出他一脸的不耐烦。 纪依云大约也是觉得姨妈热情太过,拦住她,道:“行了,这位不是我的师兄,是怀清的剑君,我们有事要商量,你先去忙你的。” 女人听了这话,登时叉腰指着纪依云,像个被点燃的炸药桶,道:“说来说去,不就是炫耀你和你妈一样,资质好,能修仙么? 我待在这里碍你眼了是吧?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收留你们姐俩住我家,你妹妹还不知道在哪条街上睡着。还能安然活到现在才发病?早就不知道......” 大概是提到纪流芸,纪依云终于提高声音制止她,道:“这本来就是我父母的房子......” 女人更激动,喊道:“长大了,翅膀硬了,拜了仙门当仙人了,还要回来争家产!” 喋喋不休的尖锐嗓音直冲耳膜,苏筱默默退远半步,想离远些。 忽然,声音停了。 那不依不饶撒泼似的女人茫然地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辞掐灭指尖灵光,修长五指重新按到身侧剑柄上,不耐地敲了敲。 “聒噪。”萧辞声音冷若寒潭。 他居然给纪依云姨妈捏了个封口诀。 苏筱抬头看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自方才看见萧辞,她便觉得哪里不对,如今终于发现了。 ——萧辞周身的金色气运,居然消失无踪。 他现在和方才的赵青一样,周身没有一点气运。 电光石火间,苏筱忽然知道了千秋林里的东西,在做什么。 ——偷盗其他人的气运。 纪流芸一定是中了招,才会忽然虚弱,并且气运不断流逝。 而赵青,因为本身就没有任何气运,反而什么事都没有。 而萧辞...... 苏筱擦了擦眼,仍然没看到萧辞身上一星半点的气运。难道那些人手段升级了,直接一次把气运偷干净了? 萧辞发觉苏筱眼神,疑惑问:“怎么?” 苏筱收回目光,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第16章 ——千秋林一定有问题。 苏筱问萧辞,“萧师叔,你可在千秋林发现了什么?” 萧辞:“有。” 苏筱看了眼纪依云,与她对视一眼,彼此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事关纪流芸,纪依云有些急切,问:“萧师叔发现什么了?” 萧辞略一沉吟,抬手半空中虚虚一挥。数道蓝色的光线颤颤巍巍自空气中缓缓浮出,有曲有直。 萧辞眼神微动,将那些蓝色的灵丝勾连交错成一幅古奥晦涩的图案。 “是阵图。”纪依云下意识出声惊道。 “嗯。”萧辞神色认真,继续将那幅圆形的图案补完。 更多细小的阵纹浮出,补全了那些微不足道的角落,彼此错落交织,像蛛网密布。 随着线条越来越完整,纪依云神情也愈发奇怪,“这阵法,形似移形阵,却又有不同。坎位的支束,落到了离宫,而且阴阳鱼方向逆天道运行之术......” 苏筱听得云里雾里,但“逆天道”三个字她还是听得清楚明白,心中不由一惊。 如果说人的气运、命数,由天道定,那么“逆天道”,不正是掠夺人的气运么? 她愈加肯定自己方才的猜想。 待萧辞复原他在千秋林中拨出的完成阵图,淡道:“《百阵图》中,没有此阵。” 纪依云闻言,神情凝重缓缓点头。 苏筱问:“也就是说,这是有人在《百阵图》基础上,重新改造出来的阵图?” 萧辞袖袍一挥,半空中虚影般的阵图登时消散。 苏筱道:“还没看清楚!” 纪依云解释道:“此图,需要极擅阵法符箓的术士研究。你对此道了解不深,若是被吸引心神,容易堕入迷茫。” 萧辞启唇,云淡风轻给方才纪依云的长篇大论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逆天邪术。” 掠夺其他人的命数、气运,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东西? 但是那幕后之人又不能如苏筱一样,有双能看见人气运的黄金瞳。他靠什么分辨是否偷到了别人的气运呢? 苏筱一路低着头思索。 纪依云也一样愁眉不展,这奇诡而精细的阵法,大大超乎她所能想象的极限。 世间居然真有人能改造阵法,创造出新的用途,甚至逆天道而行? 阵法阵法,就是依据世间一切的法则,通过人为构筑的灵气通道,用以借万物之灵,达到目的,并不需要完全了解世界的规则。 而此阵,阴阳鱼逆向,意味着这是个逆天道的阵法。运用世间规则而创造出的东西,用途居然是违逆这世间的规则。 好比站在百层的通天塔上,却想方设法毁灭通天塔的地基。 “创造这个阵法的人,真是个疯子。”纪依云不由咬牙道。 萧辞目光中闪过一丝兴味,微微勾唇,“也是个天才。” 苏筱:??! 不是,大哥,你这表情怎么那么像个反派啊!作为男主您老老实实听天道的话,按部就班,该打脸打脸,该升级升级不就完事了,顺利升仙,小的也好蹭个位置啊。 你怎么能夸逆天的坏人是天才啊喂! 苏筱一脸悲愤。 萧辞斜睨苏筱,问:“害怕?” 苏筱狠狠点头,咬牙切齿:“这个人一定很厉害。” 关键不是他厉害不厉害,关键是您老的主角气运都被偷光了啊啊啊! 萧辞云淡风轻勾唇笑了笑。三分凉薄四分不屑再加三分自信满满。 纪依云倒是像个正常人,神情一点都不轻松,她警惕四望,道:“此人修为绝非寻常。甚至......可能比师祖还高深。” 苏筱一口气险些出不来。 她懊恼道:“早知道该等濮榆一起来千秋林的。” 眼下三人已来了千秋林,正往深处走。 每一声干枯的树枝和灌木被踩碎的声音,在苏筱耳畔犹如雷鸣。 纪依云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回忆片刻,问:“归元谷那个?说与你有婚约那人,也一起来了?” “婚约?” 冷若寒冰的一声,居然是萧辞说话。 苏筱一怔,抬眸看萧辞,正巧与他目光对上。 漆黑似墨,幽深得没有一点光亮的一双瞳孔。像被抹去星子的夜空,看得苏筱没来由一阵心虚。 她低头,不由自主捏住自己衣角,手心渗出薄汗。 苏筱声若蚊呐,“嗯,也不算吧。家里人随口提过。” 纪依云不屑道:“濮榆?目中无人,行事乖张,毫无礼义,出言不逊。” 苏筱抹了把额头冷汗,讪讪道:“也......也没那么差啦......” 毕竟是原主死缠烂打求来的缘分,若是真太差劲,倒显得苏筱眼光不好了。毕竟,没人知道这壳子里换了个人。 萧辞轻嗤一声,目光讥诮。 有时候,苏筱真的会觉得,这个“萧辞”,实在是太“萧辞”了。 比如他现在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右手随意搭在剑柄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敲得苏筱心慌。 他身上少了那些金灿灿的气运,这让苏筱很不习惯。 苏筱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纤细修长的指尖缭绕着若有似无的金色气运,那还是早晨她蹭来的。 说来可笑,她蹭来的气运还在,萧辞自己的气运却一点不剩了。 正满心纷乱,思绪不知飘到那里去时。苏筱撞到什么东西,额头一疼。 木质的沉稳温暖的淡香扑鼻,苏筱捂着额头抬眸,原来是撞到萧辞了。 他在什么东西前面停下了脚步。 苏筱自他背后探出头去,一切都如方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矗立的枫树,满地厚实的红叶,空中还飘着几片枯叶,悠悠飞远。 仅凭眼睛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但苏筱能察觉到前方仿佛沿着挖掘好的河沟流淌的水一般的灵力。 纪依云蹲下身子,指尖送出一点灵力,仿佛滴在画纸上的一滴墨,霎时消弭。 随着这一点灵力散开,周遭树木开始震颤,落叶纷纷而下。 苏筱默默握紧了身侧的佩剑,指节用力到发白。这是苏家用最好的陨星铁打造的剑柄,轻而韧,剑锋更是用了苏筱都不知道叫什么的材料,突出一个财大气粗。 体内金丹正在缓缓转动,苏筱深呼吸。 眼前出现一条条笔直的线条,互相交错,交织成一个完全对称的形状,简单却优美。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线条开始一一浮现,展示出这幅阵图的全貌。 苏筱虽记不清萧辞方才所绘是什么形状,但她可以肯定,与眼前这个一般无二。 被纪依云唤醒的阵图发出红光,映亮纪依云难以置信的目光。 “真的是逆天的阵法。”她怔忡喃喃道,“小芸原来是碰到了这些东西!” 萧辞也上前半步,长指随意地拨弄一条阵纹,恍若拨弄琴弦般随意,带着股睥睨的自信。 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碰触,会让这个阵法崩溃。这样复杂繁杂的阵法,崩溃时爆出的灵力,几乎可以移平这座山! 苏筱这回额头是真的冒了点冷汗。 “萧师叔。” 苏筱的声音平静许多。 萧辞转身看苏筱。目光未及,心口一凉。 一截长剑自胸前透体而过。 那是苏筱的初晓剑,穿透了萧辞的身体。 这动静并不小,何况苏筱将这股灵力酝酿了许久,一招爆发,气势恢宏。 纪依云异样,扭头去看,脸色登时灰白,少顷又染上怒意。 “苏筱!你在做什么?”纪依云呵斥道,语气又惊又怒。 “苏筱,你在做什么?”萧辞声音仿佛朔风冰河,眉头微蹙。 好像被捅一剑的不是他似的。 ——对了,被捅一剑的,确实不是萧辞。 苏筱松开初晓,若无其事拍拍手,叉腰笑吟吟道:“还要演么?‘萧’......‘辞’?” 纪依云也当即抽剑出鞘,指着苏筱,“你又发什么疯?” 苏筱过去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可是,纪依云也从未见她如此离经叛道,居然敢偷袭怀清执衡剑君,她们的师叔! 纪依云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动手,可是拔了剑,竟没法下决心真的伤害苏筱。剑尖在眼前抖动,纪依云脸色愈发难看。 苏筱两步挪到纪依云身边,抬手按下她右手高举的剑,道:“纪师姐,他不是萧师叔。” 一蓬火光自苏筱剑刃彭然绽放,立在原地的颀长身影瞬间缩小。 光亮渐熄,原地只有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偶人,当胸插着一柄剑。 纪依云眉头紧蹙,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这个萧辞,怎么会是假的?! 苏筱收回初晓剑,看出纪依云疑惑,解释道:“他说话一点也不像萧师叔。而且,萧师叔身上不是那种潮湿温暖的木头气味,应该是很冷的白松和苦茶的冷香。” 如果是真的萧辞,听苏筱和纪依云说什么“濮榆是苏筱未婚道侣”这种八卦,一定毫无兴趣,眼神都懒得分一个,怎么可能还出声问了一句呢? 他应当会冷冷来一句:“你将来道侣是谁,同我并无几分关系。” 想到这里,苏筱忽然被自己逗乐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萧辞的气运。连纪流芸的气运都是缓慢被吸走的,萧辞那么强的气运怎么可能短短两个时差一点都不剩呢? 纪依云虽然还有些疑惑,但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论对萧辞的了解,她可能确实不如苏筱。 毕竟苏筱前几日都是住在凌霄峰的,对他言行举止一定很是熟稔。 木偶人做工并不仔细,甚至有些粗糙。 苏筱啧啧两声,道:“就这个长相,就别碰瓷我们家萧师叔了吧。” 说着,她上下打量那个装作萧辞的木偶,忽然发现些浅浅的墨迹。 “师姐!你看这里!”苏筱连忙摆手叫纪依云。 纪依云走近看过,脸色变得苍白。 第17章 “师姐,这些是什么?”苏筱有些担忧。 纪依云仔仔细细查看木偶人身上的墨迹,指尖顺着一行行扭曲的文字往下。 也算是巧合,在怀清弟子之中,纪依云算是对这些东西研习最深的一个。 她深深闭眼,道:“这些文字,是洪荒时期的古文,如今认识的人并不多。” 听她这样说,苏筱放了几分心,道:“看来师姐认识。” 纪依云点点头,指着一行字迹,道:“这些文字,是占卜时用的。如今也有类似卜人命数的法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和苏筱解释,“你知道民间算命吧?” 苏筱点点头。 纪依云缓缓道:“民间算命,以人生辰八字,求问上天。而这木偶人身上所绘,大意如此。只是......填‘生辰八字’的地方全是空着的。像是等着人去补充。” 也就是说,这些用以“占卜”的文字,并非用来“占卜”。 苏筱灵光乍现,:“这些东西空着,是为了用其他人的命数来填满!这个偶人或许得到了萧师叔的命数,于是可以模仿他,还那么像!” 纪依云看了眼苏筱,有些被她的猜测惊讶到,思索半晌,道:“应当就是如此。因为你识破了,所以那些属于萧师叔的命格便消失了。木偶人也回归了本来的样子。” ——萧辞的命格,被转印到了木偶人的身上,那真正的萧辞去哪了? 苏筱五指紧握成拳,蹙眉道:“那萧师叔他会有事么?” 纪依云只能摇头,“按理说萧师叔修为高深,当世九成修士可能都不及他。但......能改出这等阵法之人,其修为至少不逊于师祖,天源尊。” 萧辞可能遇到危险了。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树叶簌簌坠落,空气中弥散出腐朽青苔的潮湿黏腻气息。 苏筱心一沉。 几声阴森的冷笑不知从何处幽幽飘来。 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黑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了这个声音,苏筱才知道冰冷的声音带给人的触感也是不一样的。这个陌生人的声音,冷得像没有温度的蛇,吐着信子勒紧你的脖子。而萧辞的声音,则冰得像冻结在雪山上的流云,清逸舒寒。 纪依云神情一凛,将苏筱拉到身边,将那诡异的木偶人踢远,警惕地打量四周。 “阁下何人?”纪依云很是冷静,用灵力略提声音,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格格格.......”尖锐的怪声笑得渗人。 “先问问这小道友,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啊?” 苏筱壮着胆子,大声应道:“你的阵图有问题!咒,咒文也是!” “胡说!”神秘的声音陡然变大,更加尖锐。 这带着情绪的一声,却让苏筱听出那人刻意遮掩的声音中的沧桑嘶哑。 苏筱看到纪依云侧眼奇怪地瞧了自己一眼,给她递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纪依云将信将疑,微微点了点头。 周遭温度骤然降低,阴冷的风不知从哪边吹来,碎发贴着脸颊漂浮。 这大概就是那个叫做赵青的小孩子描述的“忽然变得很冷”。 苏筱几乎可以肯定,这什么阵法已经开启了。 果然如她所想。 被纪依云的灵力点亮,微微显露出阵法网络形状的阵图,亮起了数倍于方才的幽蓝的灵光,恍若聚集在一起的团团鬼火,阴森可怖。 蛛网一般的线条从地底浮起,宛如有形的丝线,缠绕这苏筱和纪依云。 苏筱低头轻捻指尖,那点金色的气韵果真被吸走了。 再抬头举目四望,身边全是纵横交织的灵网,密密麻麻像蜘蛛吐出的蛛丝。而苏筱和纪依云则是误闯入蛛网中心的两只飞蛾,已陷入重重围困。 纪依云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英气的眉毛微竖,抬剑点足,挥出一道弯月般的剑意。 灵力与蓝光相撞,反弹出力道极大的斥力。 苏筱看到,纪依云身上的淡青色的气运光芒也在缓缓减弱。 这阵法,还真是偷人命数的。 苏筱咬牙看向旁边倒在地上的粗糙的木偶人。 幽蓝的鬼火般的光在它脸上投出形状诡异的黑影,看起来就像歪斜着嘴,露出渗人的怪笑。 苍老的声音得不到苏筱的回答,带几分怒意呵斥道:“快说!哪里有问题!” 这声音巨大,自四边八方传来,苏筱根本摸不清说话那人的位置。就像是有人拿着话筒,通过话筒线和你说话,然后将几百分贝的音响摆在你周围,震得你头晕眼花。 苏筱咬唇,也在声音中灌了几分灵力,喊道:“阵图,有一块地方根本就不对!” 苏筱其实对阵法一道几乎是一窍不通,但她仔细观察之下,却能发现这套阵法并不完整。 创造阵法的人或许的确是个天才,苏筱虽然看不懂,但能看到幕后之人执笔,潇洒挥就这幅惊天阵图的样子。就仿佛是一个笔力虬劲的书法大家,信笔龙蛇,挥斥方遒。 唯有东南的一个小角,阵法编排有些奇怪。像是王羲之龙飞凤舞的《兰亭集序》里被宁意这样的小孩添了一笔,显得格格不入。 这给了苏筱一点飘渺的猜想。 苏筱直接指着那块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地方,道:“那里不对!” 迎面一股腥风,黑雾如粘稠的石油,一道佝偻身影霎时出现在苏筱面前。 他两颊瘦得瘪下去,苍老的眼眶里深深嵌着两颗浑浊的灰色眼珠,脸上皱纹刀刻一般。这是一具覆了一层面皮的骷髅。 浑浊的灰色眼珠朝两边兴奋地转着,干瘪的嘴巴咧出诡异的弧度,似乎要将脸凑到苏筱面前。 “小道友,你说说。”他开口,语气中带着股奇异的欣喜,“要怎么改?” 苏筱和纪依云都没意料到这老者如此举止,他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苏筱面前。 纪依云冷喝一声,“放开她!” 老者神情有些奇怪,讨好似的抬头看着苏筱,问:“小道友,我可没抓着你,你说说,这阵图要怎么改?” 苏筱哪里知道,她也不过顺口一说。 面前的老头穿着一身黑袍,头上兜着纯黑的帽子。那张皱巴巴的脸皮上一行行刺青般的晦涩咒文。 对上他的眼神,苏筱忽然意识到:他对苏筱的指点非常渴望。 苏筱清清嗓子,不着痕迹拉开几部距离,故作高深道:“这阵图东南角,是你乱画补上的,对不对?” 老者神情僵硬,脸上写着难看额窘态。 苏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宛如小孩乱画的一处,正是出自这位咒师。这幅阵图,压根不是他创造的。绘制阵图者,另有其人。 老者似乎反应过来,怪笑两声,动作快如闪电,干枯的手指霎时掐上苏筱的喉咙。 他语气阴冷,“小道友,你可不要乱说话。你根本看不出来阵图不对劲,是不是?” 苏筱反手推出一道灵力,赤红的火焰在碰到老者身体时瞬间将其吞噬。 火光渐弱,又是一具木偶。 身上用污泥般的墨迹,一行行写着咒文。 只是,苏筱即使不懂,也能看出来,这具木偶身上,没有空白。 苏筱捂着喉咙,弯腰不由自主狠狠咳嗽几声。毫不迟疑拔出初晓,想要换个位置,跃到纪依云身边。 显然,她刚才那一番胡言乱语,这老者的目标,已经完全变成苏筱了。 可是步伐才要动,苏筱却发现身上缠满发光的丝线。 她彻底成了一只被蜘蛛捕到网上的可怜的飞蛾。 纪依云也一样,满目焦急,却动弹不得。 五阵诡异的黑雾同时在苏筱身边出现,将她团团围住。 五个佝偻的瘦老头围着苏筱,同时发问,“你说!你是不是见过这幅图!” 瘦老头子终于反应过来,若是真懂阵图的人,绝不会说什么东西南北,而是会用十二宫位来指代阵图的不同区域。苏筱虽然说得振振有词,但眼底那丝慌乱可瞒不住他。 苏筱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脖子□□柴似的手掐住,金丹的运转也被阵法压得缓滞。 ——在自己说出关于这阵法的更多信息之前,他绝对不会杀了自己。 苏筱心如擂鼓,艰难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我认识......” 老头手上力道微松,满眼希冀,“你认识什么?” 苏筱清甜的声音被卡得有些嘶哑,她故意把语气拖得很长,“画......画......画这幅阵图的人。” 苏筱声音沙哑卡顿,像个坏了的录音机。 五个老头脸色骤变,干枯的脸上写满被戏弄的愤恨。 “不可能!不可能!我捡到这图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苏筱反应很快,她立即道:“真,真的。是,是我师叔画的。” 一时她脑子里思绪乱飞,想说个师祖师父什么的,脱口而出居然又成了萧辞。 不过师叔一词,听着确实年纪不小。加上修真界,修为高深之人往往福寿绵长,能画出这等阵法之人,还活在世上也不算稀奇。 苏筱脱口而出“师叔”的瞬间,眼前一片极昼般的白,压住所有鬼火般的幽蓝。 鼻尖充斥着白松的冷调。 束缚着自己的绳索似的力量一根根崩碎,苏筱一下子塌下肩膀,侧脸贴上一个能听见沉沉心跳的胸膛。 她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声,尾音发颤,带着余悸,“萧辞?” 很陌生的称呼,但这一声偏偏像羽毛,像丝绸,像拂槛的微风在耳廓轻柔掠过,萧辞心尖没来由一颤。 他左手加大了力道,环住盈盈一握的纤腰,“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萧辞的剑,名夜阑。 长剑轻挥,荡起一泓清水。 莹莹浅蓝的灵光,如洗净的碧空,像覆盖整片青空的穹顶,以萧辞为中心,硬生生撕裂了几道阵法灵丝。 围在苏筱四周的老头也被这力道逼退,乜斜眼盯着苏筱,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又似死死盯着肥肉的饿狗,贪婪而怨毒。 有了先前的经验,苏筱明白这些老头不过也是木偶,就像实时投影的机器,反映着不知藏在何处的幕后之人的举动。 受到扰动的阵法犹如被骤风撕裂的蛛网,灵光霎时减弱。纪依云趁机挣脱,剑影如千万柄自她手中疾射而出的小刀,将无形却坚韧的灵丝切碎。 阵图更加猛烈地颤动起来。 这更印证了苏筱的猜测。这个阵图,不可能是那个干瘦的老头子创造的,否则不会如此脆弱。 萧辞右手长剑发出悠长清越的剑鸣,如游龙清啸。 鼻尖是清冷的白松味道,苏筱乱跳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似乎萧辞总能让她觉得安心。 阵图完全被破坏,只有清水般的灵力似一条小溪护在身边。 苏筱抬头,能看见萧辞形状极锐利清肃的下颌,“萧辞,你放开我,我没受伤,能帮你。” 方才苏筱诓那个小老头子,说是“师叔创造的此阵”,若是现在冲着萧辞喊师叔,实属是将人往火坑里推,不大道义,苏筱便直接叫萧辞大名了。 少女声音轻盈甜润,像是黄莺清啼,只是那点被扼住咽喉导致的沙哑让人难以忽视。 萧辞眼神森寒,缓缓扫视四周,并没有看怀中的苏筱,只是不容置疑道:“抱好。” ——熟悉的台词。 ——在幻境中,被困在藤牢中的时候,萧辞那声“抱好”真是对自己说的? 苏筱一时怔住,双手还是木木地垂在身边。 直到接收到萧辞不满且催促的眼神,苏筱才恍然回神,乖乖回抱,“好。” 这回萧辞没有明显僵住,倒是扣在苏筱腰间的力道更大了几分。 苏筱倒也理解,萧辞估计懒得麻烦保护自己,撂到一边不如揣怀里......啊不是,放身边。 很合理。 苏筱不忘提醒道:“这些老头都是木头假人,没有经脉骨骼。” 他们没有如常人一般的骨骼筋肉,也没有穴位弱点。若是以平常手段,原应刺入某处穴位的剑招非但达不到效果,剑刃反而可能被偶人卡住。而这种情形之下,哪怕只是迟疑一秒,都会添上千万分的危险。 萧辞扫一眼那几个表情扭曲的干瘪老头,薄唇嫌恶地紧抿,不知何故眼底染上几分不耐。 趁着阵法还是被摧毁的状况,萧辞神情一冷,身体离弦的箭一般破空,长剑直指离他们最近的老头。 剑光如一匹白练,干脆利落地斜劈,如水的碧蓝灵光迸发如潮。 木偶人动作并不慢,抬起一只枯瘦如鸟爪的弯钩似的手,袖口猛地释放出一股浓黑的雾。 萧辞手腕微转,长剑如有生命一般旋转,巨大的气流驱散了所有弥漫的黑雾。似乎有双无形的翅膀身后展开,羽翼掀起的巨大气流带着扫清一切的气势。 被挥散的浓雾似剧毒的硫酸,所过之处,树叶都焦黑蜷曲成炭一般的薄片。一只尚不能飞的雏鸟自树枝间跌下,羽毛还未丰满的羽翼挣扎两下,眼眶迅速凹陷,干瘪。 纪依云也挥剑荡开气流,眼神冷峻。 这是咒毒,这老头子是咒师。 虽然知道这股咒毒的黑雾被驱散,苏筱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荡涤一切的海水般的剑意将目标彻底摧毁成裂成三部分的的木块。萧辞剑势未有半分迟滞,苏筱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提醒是多余的。 那些散落木块上爬满如蜈蚣和蚯蚓一般的墨迹,看起来诡异又渗人。 余下四个木偶见状,同时抬起双手,磨得满是破洞的灰袍中喷出沉黑的咒毒。 萧辞足尖一点,在即将被沼泽般的咒毒淹没之时,跃起虚浮在半空。 未飞升的人,就算是修为极高的修士,也没法子长久滞空。一般会以剑为托,御剑飞行。像这样强行浮空,会消耗大量灵力。但萧辞似乎并不考虑这些。 苏筱低头往下看,浓郁的黑雾愈加猖狂,铺满整个地面。 方才被毁掉的阵纹居然在缓缓恢复,断开的线条两段连接起了微若游丝的细线。 好厉害的阵法,还能自动复原! 弥漫的黑雾挡住了大半阵图,凭眼睛,根本看不清阵图,更难分辨阵纹方位。 对于阵法的破坏,绝不能随意处置,否则会遭到力量反噬。这般精密强大的逆天邪阵,被毁坏释放出的力量更是无穷无尽的。 每个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面色也有些凝重。 但苏筱能够有双能看见气运的眼睛。这阵法是靠吸收气运来修复自身的,那苏筱便能看清阵眼。 萧辞的金色气运正流水一般缓缓注入某一处。 苏筱戳戳萧辞前襟,指尖微动,眼睛轻轻眨了两下。她启唇轻动,做出口型,“那里。” 萧辞垂首,眼光微动,轻轻扫过苏筱。 ——你倒是懂没懂啊。 苏筱又戳戳萧辞,纤细白嫩的手指又戳了戳他。 回应她的,是腰上两下轻敲。 苏筱安静下来,耳边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安抚了她的急躁。但她脸上却忍不住有了些热意。 眼前一花,骤然爆开的水蓝的光芒一层一层,仿佛飘在水面的莲花。 苏筱尽力睁着眼,看到金色的气运消失的那一点,激动地抓住萧辞喊:“那里那里!” 剑尖犹如一支劲射出去的羽箭,精准命中苏筱含糊不清指出的方向。 默契地仿佛配合许久的道侣。 剧烈的灵风反扑,萧辞松开夜阑,右掌按住苏筱后脑,足尖轻点跃起。苏筱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微震,“抱好。” 乌金色的剑锋上仿佛有形的水流一般的灵光淌过。所镇那一处爆发出强大的狂躁灵息,而脱离主人掌控的剑却稳如磐石,和主人一样沉稳。 听到萧辞的叮嘱,苏筱连连点头。 毛茸茸的后脑在掌心轻轻摩挲,触感柔顺乖巧,像只猫乖顺地伏在胸前。发间的装饰又像是初生的小鸟的喙,微微啄着手指,挠得人心痒。 指腹带着薄茧的拇指不由自主顺着发丝轻动。 这感觉很熟悉,似乎他在哪里也这样顺过一只炸毛的兔子的柔顺的兔毛。 似乎是在焚乙池边,炽热的三昧真火将体内复苏的木灵根摧毁焚尽之时,火光在灵脉中肆虐的时候,有只兔子睁着担忧的眼睛,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股燥火似乎又重新烧起来了,萧辞微微有些紧绷。 阵法破碎的强大灵息驱散了弥漫的黑雾,四周只余几具东倒西歪的木偶人。 苏筱眼前是一块挺括整洁的衣料,那是萧辞的衣服。 她眨眨眼,睫毛扫到布料上,告诉她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师妹,师......师叔。”纪依云爽朗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迟疑。 萧辞猛地松手,松开什么烫手的炭火一般,蹙眉急急退开两步。 苏筱讪笑两声。 ——师叔你倒也不必这么嫌弃哈...... 指尖似乎还缠绕着柔顺的发丝,萧辞无意识收拢五指。 “下次不要那样。”他冷道。 “啊?”苏筱愣了愣,才知道萧辞在对自己说话。 ——哪样?是不要和纪依云两个人冒险来千秋林?还是不要傻傻钻进法阵?还是...... 没给苏筱太多胡思乱想的空间,萧辞抬手抚平衣襟上被苏筱蹭皱的地方,“痒。” 苏筱:??? “是......是我戳你那两下么?” 萧辞瞟她一眼,算是默认。 苏筱一抖,支支吾吾道:“我,我担心说话被那个人听到,才戳你的。下......下次注意。” 苏筱懊恼的神情太明显,萧辞微微皱了皱眉。 在一边仿佛透明人的纪依云装模作样清清嗓子,看着别处,“那个......还是先看看阵法彻底摧毁了没。还有方才的老头......” “毁了。”萧辞斩钉截铁又从容不迫,“那人逃了。” 他拾起直直插在地面阵图角落的剑,“唰”一声送回剑鞘。 那股子令人厌恶的气息在阵法动荡的瞬间就逃远了。 苏筱仔细看看纪依云和萧辞身上的气运,都稳稳当当,没有流失的迹象。果然阵法已经全毁了。 纪依云第一个想起自己的妹妹,“那小芸应当没事了!” 她语气里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但眼底仍有隐隐的担忧。 苏筱肯定道:“肯定没事的。” 她十拿九稳的样子让纪依云有些疑惑,“对了,师妹,你是怎么看出来那阵法不是那老头子画的?” 苏筱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那一处地方,分明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一看就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就好像有人写字,横会写得平而短,有人习惯稍微斜着点写,笔画写得很长。虽然我看不出来阵法走势,但是这种看纹路冥冥有这种感觉。” 苏筱的意思大概是,面对一种完全陌生的文字,虽然看不懂意思,但能看出笔锋结构,分辨出更好看的那种。 纪依云若有所思。 ——正是因为自己看得懂阵法,学过阵法,这才太注重“文字”的“含义”本身,忽略了写字的风格。毕竟那道阵法,每一处灵力走势都是走得通的。 萧辞在一具木偶身边蹲下,问:“这里为何还有一具?” 方才分明只有五个老头。 而这第六具身上的咒文,也与其他几个不相似。 苏筱愤愤道:“那是模仿萧师叔的木偶人。” 纪依云接话道:“师妹倒是一眼认出是假的了。” 萧辞微微挑眉,“噢?” 他语调难得上扬,目光中似有寒冰初融。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我是土狗我爱看QAQ 第19章 “怎么认出来的?”萧辞问。 苏筱得意满满,掰着手指道:“虽然它模仿得很像,但是,也不过是形似,神韵可差得远了。” 萧辞嘴角微不可查扬起,“如何差得远?” 苏筱故作高深,道:“它虽然有些小动作模仿得很像。但是性格还是有些许差别。比如我和纪师姐谈起我和濮榆的‘婚约’......” ——如果是真的萧师叔你,是绝对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压根不会搭理。更别提那个假人还问了一声...... “婚约?”清冷的一声,打断苏筱接下来的话。 苏筱有些怔住,抬头看向萧辞,他眉头微蹙,看着苏筱。 ——失算了,那木偶人学得还真挺像。 苏筱愣愣道:“啊,家里人随口说着玩的,不算数。” 萧辞目光越来越逼人。 苏筱讪讪闭了嘴。 萧辞想听到的,应该是什么“灵息不对”、什么“操纵木偶的灵力破绽”之类高大上的理由。而不是自己说的什么“说话方式不同”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辨别方式吧。 纪依云出声道:“既然那人已经逃了,我们先回芜镇看看情况。” 萧辞冷着一张脸,微微颔首。 * 等到了纪依云家门口,苏筱才忽然想起濮榆,猛地停住脚步,“对了!还有濮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萧辞目不斜视,径直迈入大门,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在里面。” 苏筱将信将疑。 等到进了屋,苏筱才相信了萧辞的话。 而且不是一个濮榆,是两个濮榆。 像两个丧失生机的破布娃娃,被随意扔在墙角,胸口无力地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两个濮榆都穿着早上见过的那件绛紫的长袍,脸上的每一处五官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连破风箱似的从喉咙中吐出的一声一声的嘶哑的呼吸也是一样的。 每一个濮榆右腹都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应该是利器造成。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满是汗珠,失去血色的嘴唇不停轻颤。 这两人之中,应该有一个是假的。 纪依云问苏筱:“这俩,你能认出来么?” 苏筱蹙眉,有点难。因为两个濮榆身上都有青色的气运薄光,苏筱没办法通过气运来辨别。何况苏筱本就和这人不熟,想要从言行举止来区别就更难了。 苏筱抿唇,神情凝重摇摇头。 萧辞挑眉,抱胸饶有兴致,仿佛看戏。 她蹲下身子,凑近了仔仔细细看,也觉得两个人一模一样。她抬头问萧辞:“萧师叔,是你把他带回来的么?” “嗯。”萧辞没有否认。 苏筱托着腮,感叹道:“那老头的同伙,下手属实是残忍冷血。” 萧辞疑惑看向苏筱,“你见过他同伙?” 苏筱摇摇头,指着濮榆腹部两个血洞,“你看看这伤口,肯定是那恶人干的。” 萧辞:......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苏筱听见毫无感情的一句,“我干的。” 苏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的嫌疑人萧某。 萧辞云淡风轻,“分不出是哪个,就一起带回来了。” ——所以您是把两人都戳了个半死,方便带回来是么?! 一句质问在喉咙里转了又转,最终还是被苏筱生生压了下来。 萧辞神情认真了几分,“我在千秋林,遇到了古怪的阵法,被困了半刻钟。” “我细读阵纹,发现并不只这一处。有极淡的灵息朝镇东方位延伸,便找了过去......” 萧辞语气不疾不徐,血雨腥风到他嘴里似乎成了平淡无语的睡前故事。 原来他到镇东以后,遇见了两个濮榆,两个濮榆没有任何区别。连灵力都同宗同源,一起攻击萧辞。所幸修为差别不小,即使以一敌二,萧辞并不落下风。但他也不堪其扰,干脆一人捅了一剑,将两个濮榆都带回了芜镇,扔到纪依云家里了。 从纪流芸口中知道纪依云和自己去向以后,就重新回了千秋林,及时从那阵法中救下了自己。 苏筱越听越觉得,萧辞将濮榆“扔”到这里,“扔”这个词非常精准。 这俩“濮榆”样子,不正是被随手扔在墙角的破娃娃么? 萧辞的处理方式一如既往的利落高效。 苏筱哭笑不得,“还好不是我去了镇东。不然也得被师叔捅一剑。” 萧辞睨她一眼,“你当然不会。” 苏筱心念微动,忽然忆起从到达芜镇开始的种种细节。她问,“萧师叔,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把我当诱饵?” 一开始被萧辞拐来芜镇,苏筱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中过咒术,所以被萧辞带来当诱饵。 但是后来,出去探查情况的时候,萧辞分明没有带上自己。 萧辞奇怪地瞟了苏筱一眼,似乎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当然,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诱饵这种东西。” 苏筱嫣然一笑。 萧辞动作一滞,别开目光。 两个濮榆眼皮颤了颤,同时睁开眼,异口同声道:“苏筱?” 苏筱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濮榆,“干嘛?” 两“濮榆”都有些难以置信,硬是用破风箱般沙哑的声音控诉,“你居然认不出我?” 苏筱沉默了,“我该认出来么?” 两个濮榆也沉默了,深深看了苏筱一眼,重重阖眼。 但是被他们这一打岔,苏筱细看之下,倒是发现点不对劲。 两人虽都有青色气运加身,但有一个人的气运明显正在消散。 苏筱“噌”一下站起来,指着那个,斩钉截铁道:“这个是假的!” 另外一个濮榆猛然睁眼,露出几分欣慰和“果然如此”的了然。眼神在说:女人,口是心非。 而被苏筱指证为“假”的那一个则一脸不可置信。 ——太像了。苏筱不由得感叹,这神情,简直和当日在怀清,濮榆听到苏筱说“这婚约我也不想要”时完全一样。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 苏筱拔剑,勾唇嫣然一笑,“还装呢?” 那“濮榆”瞪大眼睛,费力道:“苏筱!你记恨我不愿接受你的心意,趁机报复!” 苏筱无所谓耸耸肩,笑得甜美,“那你说是就是吧,正好,你死了我们就不用再提婚约的事了。” 他身边另一个濮榆听了这话,神情却有些难看。 苏筱毫不犹豫一剑扎下。 火光腾起,灵力渐散,苏筱的剑牢牢嵌在一块木偶之中。她果然没有认错。 饶是萧辞,也被苏筱这利落绝情的一剑震住。 真的濮榆一脸悲愤,“苏筱!你居然如此冷酷。” 苏筱莫名其妙,“我知道这个是假的啊,不杀了留着过年么?我家师叔的假人我不也一剑捅死了。” 濮榆捂着伤口,奄奄一息,“万一你认错了呢?这一剑可真得杀了我了!” 苏筱故意冲他笑,“要不你试试?” 濮榆还欲再说,后颈一股大力,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萧辞蹙眉,扭着手腕不屑道:“聒噪。” 苏筱再次感叹,那木偶人和真人,是真的像啊!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话的语气神态都一模一样。 连台词都一模一样,假萧辞给纪依云姨妈捏封口诀时,也是这俩字,“聒噪。” 难怪那老头发现假人被揭穿时会如此震惊。 正巧,纪依云的姨妈满眼怒意,端着个水盆走过,一副想说什么又难开口的神情。 只有一头发饰叮呤咣啷。 苏筱有些疑惑,喃喃自语道:“封口诀,不是只能管一个时辰么?” 那个假萧辞,的封口诀应该已经失效了才对啊...... 苏筱正暗自疑惑着,忽然听见萧辞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捏了封口诀?” 苏筱恍然大悟,“师叔你又捏了一道封口诀!” “又?”萧辞摇摇头,“我捏了十二道。” 苏筱扑哧笑出声。 ——果然,假的还是不如真的冷酷。 安顿好濮榆。苏筱同萧辞等纪依云,她正查看纪流芸情况。 萧辞端着一杯茶,另一只手搭在膝上轻轻敲着,微微垂眸,锐利的墨瞳掩在纤长的睫毛下。 谁能想到,这一番变故,竟是一日之内发生的。早晨他们才从怀清出发,而眼下暮色才逐渐落下。 苏筱托着下巴,问:“萧师叔,我们要去追那个老头么?” 萧辞浅酌杯中清茶,眉头微蹙。 苏筱有些紧张,“很危险?” 萧辞道,“这茶,不如凌霄峰的。” ——我和你说生死大事,你和我说茶叶不好喝? 苏筱随口客套,“回去之后,我把我的送你一点。” 萧辞这才舒眉点点头,将那茶杯搁在桌上,离自己老远,满眼嫌弃。 苏筱见他神情闲适,忍不住又问,“萧师叔,我们要去追那个老头么?” 萧辞道:“不必。” 苏筱疑惑,“不趁机把他抓回去么?” 萧辞淡道:“我们此行,只是要查出幻境陨魂藤异变真相。真相已明,其他的便不由我们管了。” 确实真相明了,怀清弟子误入千秋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了咒术,在幻境中的第一层触发了咒术,导致了第五层的陨魂藤异变。 虽然证据齐全,时间也都对的上,但许多细节都是一片模糊。 苏筱有些语塞,身子前倾,认真道:“真的不用再管了么?可是我们是仙门诶?仙门不应当顺应天道,惩恶扬善么?” 萧辞微掀眼帘,露出半副幽深却冰冷的瞳孔,“修真,本是逆天而行。生老病死,听天由命,才是顺天道而行。” 听着天道之子说出“修真本是逆天而行”这种话,苏筱恨不得抱着他肩膀,咆哮一声“你醒醒!这顺天道的高贵气运,这福气,你不要给我好不好!” 可惜苏筱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半晌才小声问:“那我们干嘛?” 萧辞毫不犹豫,“回怀清。” 苏筱惊讶,“可是濮榆还有伤。” 萧辞毫不犹豫反问:“濮榆是怀清弟子么?” 这话......苏筱似乎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点。 她弱弱道:“可是我们是和他一起来的。” 萧辞声音有些冷,“若要等他,今日便回不去。” 苏筱这才想起,早晨萧辞带自己出怀清时似乎说过,日落之前会带自己回去。 ——所以......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他却还记挂着那个微不足道的承诺。 真是个固执又守信的人。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线将要隐入云层。微醺的暖光熏得人思绪浮沉温软。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预收《伪装系统后养歪一只龙傲天》,轻松小甜饼。 男主名字想到头秃,有没有才高八斗的小可爱,给鹅子赐个名儿QAQ 鹅子人设是心机黑莲花,算计全世界。 第20章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线将要隐入云层。微醺的暖光熏得人有些晕。 苏筱摇头,“今天不急回去。等濮榆伤好再说吧。” 萧辞闻言,并未多说,起身离开。 苏筱看着萧辞背影,他腰带上的白鹤穿云而过,高傲地展翅。苏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她蹙眉陷入回忆。 白衣的剑修,从水井边缓步而过,神情坚硬冰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袖中修长双指并拢,微微一挑,井边木桶晃悠悠浮空,没入井中,舀出半桶冰凉的井水。木桶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着,平稳地跟在萧辞身后。 他兀自走进空房,脊背挺得笔直。木门霍然合拢,屋内光线昏暗。 满室安静,高大的身影有些疲倦地靠在门后。 萧辞微微仰头,刻意压制的平稳呼吸乱了瞬息,薄唇间溢出两声低低的喘息。长睫释然地颤了颤,锐利的墨瞳流露出几分平日少见的虚弱。 但他也只给了自己两次凌乱呼吸的时间。 片刻以后,他重新睁眼,目光平静,呼吸也调整回了正常的频率,悠长而沉稳。这种呼吸方式,能最高效地吸取灵力,或者让灵力以更快的速度在灵脉中回转。 常人只有在吸取灵气入定修炼,或者爆发自己拼死战斗时才会达到这样的状态。这是一种极难达到的,也极其耗费精力的呼吸方式。通常需要极长的准备,以抵消身体的负荷。 可萧辞永远是这样的呼吸频率,永远让自己处于紧张之中。刚开始时也很难捱,一不小心呼吸就乱了。体内洪水一般的灵力会如脱缰野马,在灵脉中横冲直撞,其中痛苦不亚于以重锤狠击心肺,胸腔都跟着空洞地回响。 时间久了,这个习惯就像刻入脑海,静坐,站着,喝水甚至夜里睡觉,他的身体都像超高速运转永不停歇的机器般运转。经年累月的痛苦也逐渐变得麻木,起初重锤一般的力量,逐渐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可以忽略。 哪怕是现在,他也只允许自己歇息两次呼吸的时间。 一个对自己严苛得几乎残酷的人,大家眼中的“天才”,怀清高高在上的清冷少年剑君。 萧辞抬头,修长的五指从腰侧,沿着腰带划至中间。腰带布料束得很紧,用的材料并非凡品,触之有如触碰有形的流水,柔韧顺滑。 但触感还是不如一只毛茸茸的兔脑袋,萧辞没有发觉自己紧抿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触到腰封的暗扣,用力一按,暗扣“咔”一声弹开。绘着白鹤的腰带散开,露出左腹洇出的一小块红色。 先前因为有腰带束缚,压制伤口的血液流动,所以血染的痕迹并不大。如今束缚的力量一松,大股铁锈味的血如破闸的洪水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半边衣服瞬间被浸透。 被扯下的腰带随意搭在桌上,金属腰封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展翅的仙鹤无力地垂着洁白的双翅。 萧辞面不改色脱下外袍,拉开没有束缚的衣襟,露出左腹一块锐利的伤痕。 那是剑、刀一类的利器刺出的伤口,伤口深而平,血肉微微外翻。附近的皮肤因为失血而变得灰白,像燃尽的白蜡颜色。 伤口处还有裂开的薄痂。 萧辞挥出一点灵光,托起一小捧凉水,浇到伤口上。冲淡的血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很快,又有更多猩红涌出 萧辞取出一个小瓶,咬开瓶塞,苦涩的药味溢出,很快被浓郁的血腥气压制。 他毫不犹豫,一手按住腹部,将药瓶整个倒过来,黄褐色的药粉如纷纷扬扬的黄沙,将红色的伤口掩盖。而伤口的主人没有任何反应,只要睫毛颤了两下。 很难想象,这样深的剑伤。他用的是凡人治轻微皮外伤的跌打损伤药粉。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念诀清理好所有。轻动指尖,在桌面上勾勒出一副复杂的阵图。 蔚蓝的灵光自阵中的阴阳鱼开始,沿着阵图向外扩散,光点每走到线条联结之际,萧辞都会短暂地停顿片刻,略作思忖,然后继续朝一个方向重复。 苏筱推门时便见这幅场景。 天色已晚,月色并不亮。屋内漆黑一片,唯有桌上的阵图发着幽微的蓝光。 光线自下方照在人脸上的时候,总是会有几分诡异,令人骨寒毛竖。无论是谁,看着都像是地底爬出来的恶鬼。 哪怕是萧辞,在这样的光线下,也像只......面如冠玉的帅鬼。 苏筱悚然一惊,看着脸上映着幽幽蓝光的萧辞,支支吾吾道:“萧师叔?” 萧辞从思绪中抽离,抬眼看苏筱的目光还有几分洞隐烛微的锐利。 意识到来人是谁,他指尖点出一道灵光,点燃一根蜡烛,“什么事?” 淡黄的光线铺开,总算减轻了几分阴森的鬼气。 苏筱壮起胆子,走近几步,看看桌上阵图,“萧师叔不是说剩下的事情不用我们管了么?” 萧辞十指交叉立在桌上,挡住半张脸,目光微动。 许久,他才缓缓启唇,“这个阵图,《百阵图》中没有。” ——好耳熟的台词! 苏筱抬眼,奇怪地看着萧辞,这台词,和那个假萧辞说的一模一样! 未等她出声,萧辞又道:“创造这个阵法的人,是个天才。” 这下真是半分不差的台词,从真正的萧辞口中又说了一次。甚至说这话的语气神态,真萧辞和假萧辞都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目光中带着一分玩味和少有的赞叹。 苏筱迟疑道:“可是,这阵心的阴阳鱼,是逆向的......” “是。”萧辞肯定道,“这是个逆天邪阵。” 说罢,他想起什么,挥散了那虚浮的阵图,解释,“你与此道不精,不能久视。” 苏筱听纪依云解释过,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没有系统学习阵法道术,看久了这种复杂的阵法会陷入心妄。 阵图蓝光一散,苏筱敏锐发现桌角的小瓶,疑惑地拿起来一看,“金疮药?” “萧师叔,你受伤了?我就知道!” 苏筱动作麻利,掏出数个瓶瓶罐罐,一股脑堆在桌上,“我有药。” 萧辞略扫一眼,从解暑降温,到跌打损伤,再到冲击元婴瓶颈用的三花聚顶丹,还真是应有尽有。 他扶额,“你准备倒是充足。” 苏筱摸着鼻子笑笑,“芥子戒里装了一堆,常备着呢。师叔你早晨出门急,肯定什么都没带。伤得重么?伤哪儿了?是救我的时候伤的么?” 说着,苏筱开始围着萧辞打转,上下仔细打量,想找到伤在何处。 可萧辞姿态从容淡定,和平时没有半分区别。依旧是姿态挺拔如松,没有一点松懈。 苏筱转到他身前,忽然大惊小怪道:“原来是这里!还在流血!” 萧辞垂眸看向左腹,那里分明没有任何异样。片刻以后,他才面色不佳地意识到,被苏筱诈了。 顺着萧辞眼神,苏筱知道了他伤在何处。 苏筱想碰碰伤口,又不知伤势如何,不敢用力。最终只是指尖轻触,轻声问:“严重么?” 少女眉心微蹙,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切,长睫低垂,烛火的微光落在上面,撒了一层细碎的光晕。 萧辞不知怎么,居然任由苏筱动作。 苏筱纤细的指尖隔着衣服,触到萧辞腰腹,力道温柔得几乎可以不计,“伤在这里么?会不会疼?你自己能上药么?”。 苏筱指尖力道很轻,分明几乎感觉不到,但是仿佛有野火的星子从那白皙的指尖燎起奇怪的躁动。 萧辞引以为傲的,即使是受伤也乱不过两息的呼吸,忽然有失控的趋势。萧辞拍开苏筱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蹙眉,“擦伤而已。” 苏筱踮脚直视萧辞,露出几分难得的嗔怒,“受伤了为什么要瞒着大家?不可能只是擦伤!我就觉得哪里奇怪。萧师叔你来千秋林救我的时候换了身衣服,身上还有血腥气。” 一双翦水秋瞳盛满殷切的关心,柔软而细腻。 萧辞生硬转身,“小伤,只渗了点血。” 苏筱转到萧辞面前,叉腰道,“你让我看看。伤这个位置,只能是剑伤,用了一整瓶金疮药怎么会是小伤。是不是濮榆弄的?” 萧辞忽然冷笑一声,“原来你是来替他道歉的?” 苏筱愤愤然狠拍桌子,“替他道歉?我要按着他脑袋来给师叔道歉才对。” 对于苏筱来说,如果要将认识的人划分为“自己人”和“其他人”两个范畴。萧辞理所应当是“自己人”,而濮榆则属于“其他人”。 “其他人”伤了“自己人”,苏筱毅然决然替萧辞鸣不平。 “按着他脑袋?”萧辞幽幽道,“你们果然很熟。” 苏筱就是再迟钝,也能感受到萧辞情绪不佳。 ——难道是......骄傲的萧辞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濮榆打伤,觉得很丢人? 于是,她安慰道:“萧师叔,不用在意没打过。毕竟他们两个人,以多欺少......” “并非这个缘故。”萧辞神情有些复杂,“第一次从千秋林法阵出来以后,我体内灵力紊乱,才会被濮榆所伤。” 苏筱心一紧,“是......今天那阵法引起的?” 灵力紊乱,只能是低修为,刚入门的修士才会犯的毛病。以萧辞的修为之高深,根基之稳固,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除非——是木灵根再次复苏了...... 萧辞看了苏筱一眼,摇头,“不是那个,还有另外一个阵法。” 苏筱摇摇头,“一个阵法两个阵法的,这些明天再说。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白皙如玉的耳垂爬上一丝薄红,萧辞提了几分声音,生硬道:“不必,说了没事。” “那至少让我帮师叔理一理灵脉。”苏筱不依不饶,“我是火灵根。” 她知道灵根复苏会有多痛苦,无异于在早已构建好的高楼大厦的缝隙里硬生生挤出一棵大树,会将灵脉搅得一团乱。 她是火灵根,至少可以帮萧辞把那棵大树修剪一点,不至于毁掉太多东西,或者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适应。 其实苏筱一直很奇怪,萧辞的木灵根初期应该是比较好控制的,除非动用了木属性的灵力,才会难以扼制。 而萧辞根本没必要去使用木属性的灵力啊。 苏筱眼神真诚而干净,萧辞看出其中深藏的疑惑,也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相貌。 一张冷硬无趣的脸。 他从不会对人有什么怜悯之心,因为他对自己都不曾有过这种情绪。痛苦是弱者必须承担的惩罚。 至于那天的事,萧辞自己回忆起来都是模糊的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软,不惜使用木属性灵力,帮这只兔子减轻灵脉被三昧真火灼烧的痛苦。 或许是长久被压抑的低沉,或许他早就倦怠了不停地扼杀自己的一部分,才会借着这个机会,毁舟为状,不顾一切地逼迫自己接受那丑陋的一部分。 那次以后,他反而觉得解脱。 至纯单灵根的天才修士,实际是个双灵根的废物。修真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怀清的执衡剑君,本就是个完美到苍白如纸的人。可偏偏许多人喜欢这个单薄无趣的纸片一般的人,准确来说,只是倾慕那种自己无法企及的强大。 ——大概也只有苏筱,会在知道自己双灵根的事以后全无芥蒂。或许她只是太顺遂,不明白双灵根意味着什么。 注视苏筱良久,萧辞缓缓拒绝,“不用,回去吧。” 温暖的黄色烛光笼在萧辞身上,却像驱不散的寒雾,将他出尘的相貌都映得模糊而不真实。连同着他的表情,情绪和不可一世的孤傲,疏离而遥远。 这让苏筱忍不住想将他拽回有声有色的人世间。 她真诚地握住萧辞的手,宛如情谊胜似钢铁的战友,“萧师叔,不要害羞。我不会占你便宜的。你是我师叔,我不会对你有什么男女之情的非分之想。” 神情更是坚毅地像要上战场。 短暂沉默,相对无言。然后苏筱呈抛物线被“扔”出房间,却出乎意外地落地很稳,几乎晃都没晃,像是被人轻飘飘托着落下的。 她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每次看到萧哥都哈哈哈,哪里记得他其实是个寂寞如雪无情高冷酷哥呢? 预告:下章或者下下章,章末发小甜饼(~ ̄▽ ̄) 第21章 法阵被毁,纪流芸好得很快,一天过去,已经可以下床蹦蹦跳跳了。 次日早晨,天气很不错,碧空如洗。 趁着姨妈不注意,纪流芸溜进小厨房抓了一把小黄米喂鸽子。 她一直很喜欢动物,动物们也很喜欢她。芜镇有数百只鸽子,这些鸽子都属于同一群,全身都是洁白的羽毛,眼睛明亮,像剔透的小玻璃珠。每一只都机灵非常。 纪流芸吹了声哨,无数鸽子纸片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落在这院中。咕咕声不绝于耳。 “小瓷,好久没见你了。”纪流芸挥手招呼一只胖墩墩的鸽子。 那只鸽子似乎听得懂人话,扑棱着翅膀轻轻落在纪流芸肩上,它的爪子很小心,刚好不会钩破纪流芸的衣服。 成群的白鸽围绕着纪流芸,有的停在枝上墙头,有的落在脚边,更多的拍着翅膀在她周围悬停着飞。 小瓷用圆圆的小脑袋蹭纪流芸的耳朵,伸出头啄她掌心的黄米,惹得纪流芸咯咯笑。 她缩着脖子躲,“小瓷,别闹别闹。” 小瓷歪歪脑袋,咕咕叫了一声。 “你为什么能认出它?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声清寒男声。 小瓷被这一声惊吓,扑腾着躲到树里去。 纪流芸回头,看见白衣的剑修抱胸立在朱红的檐下,怀中斜抱着一柄藏锋入鞘的宝剑。阳光斜落在衣袂,滚着银线的松竹叶面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冰冷寒光,而那竹枝又孤直挺立,带着凌寒的凛冽。 即使半身隐在阴影中,纪流芸也能感受到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这是个比腊月的风雪还冷的哥哥,是姐姐的师叔,听说很厉害。 ——不知道宁意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厉害。 纪流芸低头道:“因为我喜欢小瓷,所以能从一群长得很像的鸽子里认出它来。” “噢。”萧辞声音很轻,语气微扬,含着淡淡的愉悦。 纪流芸脸蛋有些红,转身伸出短短的胳膊,呼唤另一只鸽子,“小雨小雨。” 一只与小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鸽子飞到纪依云身前,收了翅膀抬头“咕咕”叫着。 “这只你也能认出来么?”檐下的人又出声问。 纪流芸背对着他,用力点点头,“对啊。因为我也喜欢小雨。它们两个我都很喜欢,就很容易从一模一样的鸽子里认出它们来了。” 说完这句,纪流芸忽然感觉周遭温度陡然降了不少,一股寒气不知从何处吹来。 “又要变天了么?”纪流芸抬头看看天,却被那日光迷住眼睛,不由自主伸手遮住一点刺眼的光。 ——奇怪,不像要刮风下雨的样子呀...... 檐下和风吹着风铃轻响,方才长身玉立的人不知去了哪。 濮榆躺在床上面色不佳。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因为苏筱完!全!没有关心他的伤势,只一个劲问他还记得什么。 若换了过去,苏筱早就围着他嘘寒问暖,满脸担忧了。 现在苏筱倒也是满面忧色,但是濮榆能看出来,她的担忧没有半分与自己有关。 ——分明其他人都没有受伤,也不知苏筱在忧心些什么。 右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昨夜应当只结了一层薄痂。剑伤总是又利又深,很难愈合,濮榆只能庆幸自己没伤到内脏。 濮榆闭着眼,赌气般懒洋洋道:“不记得了。” 苏筱柳眉倒竖,拍着他的枕头,催促道:“那你仔细讲讲,你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 濮榆闷闷回忆,“我到了镇东,然后发现有动荡的灵息,走了几步,醒来就躺在院子里了。” 苏筱不耐烦,“我知道你被扔到榆树下了,我看见了。” 濮榆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与苏筱争论个清楚,“不是‘扔’,是‘躺’。还有,那不是榆树,是槐树。” “行了行了。”苏筱放弃追问,“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 想从濮榆这里打听点萧辞伤情看来是全无可能了。 他行凶那会估计还神志不清着呢。 纪依云正在拿着纸笔绘昨日所见阵图,才画了一半,丧气地丢下笔,抱着脑袋叹道:“这阵法,真真是高深。” 濮榆听了这话,脸上多了几分喜气。就像考了低分的学生,听说考卷很难,便觉得自己的低分合情合理,不会考虑即使考卷再难,也会有考高分的考生。 此时,“高分考生”萧辞走来,满面寒霜,一身冷气。 纪依云立即站起来,迎上去展开手中阵图,“萧师叔,你看看这阵图哪里不对。” 萧辞扫了一眼,“十二宫位、坤字坎字,都不对。生门往甲字,惊门往丁字......” 他语速很快,纪依云初时还能听清,后来干脆放弃,只一个劲点头。把自己费劲回忆,复写出来的阵法扔到一边。 萧辞一口气说完,淡淡道:“要改太麻烦了。” 纪依云也放弃了,“师叔你还记得吧,那你重绘一个吧?” 苏筱听萧辞说的,听得发晕,在场四人,大约只有她对阵法是一窍不通的。 哦对了,还有个难兄难弟濮榆,大概也不太懂。 苏筱看了眼濮榆,推推他搭在床边的胳膊,小声问:“听得懂么?” “当然。”濮榆眉头一挑,颇有得意之色,“这不是很简单嘛?” 苏筱惊讶道:“你也会阵法?” 濮榆道:“那阵法挺简单的,我应该还能复制下来。” 萧辞听见两人窃窃私语,抬眸冷冷瞟一记。接收到萧辞冰冻光束,苏筱有种上课和同桌传纸条被班主任当场捉拿的心虚。 萧辞抬手,一点灵光从掌中跃出,随后几点灵光在半空中浮出一个简单的阵图。 濮榆一瞟,轻蔑道:“不是这个。” 苏筱横眉瞪他一眼,“嘘,小点声。” 濮榆不情不愿闭嘴,看萧辞手指在半空中翻飞,拨弄灵丝宛如抚琴,将简单的阵图一点点改写成一幅瑰奇的圆形图案。 将这个推到纪依云面前,他又重复了一次,绘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阵法。 响起他昨夜的话,苏筱不由心中一紧。这个她没见过的陌生阵法,应该就是影响萧辞木灵根的那个。 濮榆坐起身体,不顾伤口抽痛,惊讶道:“我遇到的是这个。” 纪依云惊讶道:“原来有两个阵法。” “两幅逆天的阵法?”躺在床上的濮榆也费力惊讶道。 纪依云瞟濮榆一眼,没好气道,“伤没好,小点声。” 濮榆也觉得说话太用力,腹部伤口牵扯得疼,放低了声音问,“两幅逆天阵,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萧辞摇头,“一幅为逆天阵,另一幅,为窥天阵。” 他声音沉静似无波古井,较之濮榆,神情也显得平静得多。 并列浮现在三人眼前,一幅繁复,精细,阴阳鱼逆天而设,是苏筱见过的千秋林中的那个。 而它旁边那个,虽也复杂,但比起它来,则显得简陋得多。这幅简单的,应当就是萧辞所言“窥天阵。”,也是濮榆见过的那个。 萧辞指着那副简单些的窥天阵,道:“第一次在千秋林中,我见到的是这个。后来找到濮榆时,周围所绘,也仅此一阵。” 苏筱若有所思,“那这个就是用来制造木偶的?” 萧辞摇摇头,道:“不够。” 纪依云思忖片刻,道:“这个,是用来算出命格的。” 萧辞微微颔首,“千秋林中,与我形貌相似的木偶,和被我带回来的他的木偶。其上写绘命格之处,都是空白。空白之处应当就是靠这阵法窥见的天机补完。” 纪依云忍不住插嘴,“所以偶人和萧师叔不只是形貌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躺在床上的濮榆不甘示弱,想要证明自己所知甚广一般扯着嗓子道:“我知道,咒师中有这种模仿人的操控偶人之术!” 萧辞冷冷瞥他一眼,“不一样。” 苏筱总觉得他语气里有五分鄙夷和五分轻蔑。 萧辞顿了顿,不知为何目光飘到苏筱身上,“如此说,就是以此阵窥得目标的天机命格,转拓到木偶人身上。” 纪依云想了想,“这虽然也是木偶人,但制造的方法与传闻中咒师的法子应当确实不同。咒师所造偶人,绝不会如此惟妙惟肖,堪比真人。甚至连灵力都复制了......” 虽未见过假濮榆施展灵力,但那假萧辞的手段,苏筱和纪依云是见过的。举手投足的确与萧辞十分相似,连灵力的气息都一般无二。 如果咒师真有这种法子,直接复制几个当时世上最强的修士便可,又怎会被仙门百家联手剿杀呢? 苏筱说出心中疑惑,“萧师叔是被两个濮榆围攻的。说明幕后咒师可以控制偶人,那缘何萧师叔的偶人却似乎不受控制,还主动带我们去看那阵法呢?” 纪依云对此也很是不解,缓缓摇头。 萧辞轻嗤一声,“修为太浅,还能为什么?” 苏筱一时无法分辨,萧辞的意思是濮榆修为太浅才会被控制。还是控制濮榆的人修为太浅,所以只能操控濮榆。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赤-裸-裸的拉踩。 果然濮榆也听懂了,脸绿得和归元谷的白菜似的,无力地辩驳,“怎么不说是只看得上我,才只控制我的偶人呢......”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驳斥的苍白,声音越说越小,戳了洞的皮球一般失了气势。 “不对。”萧辞身子微微后仰,理了理衣上褶皱,语气拖得很长“不是只控制你的偶人。” 萧辞慢悠悠补充道:“不止控制你的偶人,还控制了你......” 末了,他语气加重,从齿间吐出清晰的两个字,“本、人。” 苏筱忽然和濮榆有种同病相怜之感:萧辞也经常这样怼自己。 不过苏筱没发觉,萧辞怼她的频率已经直线下降到几乎为零。连天源尊都要摸着胡子感叹自己的徒弟近来很是心平气和,大有境界进益之相。 濮榆脸色难看,像吞了只苍蝇,垂死挣扎道:“我是一时大意,才会疏忽中招。” 没人有兴趣听他辩驳,都只是在猜测那咒师此举何意。 纪依云疑惑道:“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他无法控制,又为何要制造萧师叔的偶人,来给自己添麻烦呢?” 苏筱也想不通这一点,歪头想了许久,“会不会,因为在制造了偶人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没法控制?” 这似乎是最简单的解释。 但苏筱仍有些想不通,那咒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边偷取人的命数气运,一边又百般折腾,制造出与真人一模一样的木偶。 而且,纪流芸的气运也被偷走,但那咒师并未制造纪流芸的木偶。 苏筱抬头看看濮榆,又看看萧辞。 他们两个和纪流芸的区别...... 就是他们的两人的气运都强太多了! 苏筱猛一拍手,正巧拍在濮榆伤口上,他顿时汗如雨下,大声抗议:“苏筱你干什么!” 苏筱若有所思,缓缓道:“那木偶人,会不会是用来......欺骗天道?” 因为纪流芸的气运很弱,因而细水长流,一点点偷走她的气运并不会引起天道注意。 而萧辞和濮榆,都是气运极强之人,因而贸然动他们的气运会被天道察觉,所以制造出记录他们两人命格的木偶,暂替他们在世间行走。这样,天道便不会发觉咒师偷走了这两人的气运。 可惜,在濮榆身上,他的法子的确有效。濮榆的气运确实有一部分转移到了木偶身上。 但他或许也没想到萧辞的气运这样强,哪怕命格被窥天阵记录,转拓到木偶身上,气运也未损失半分。 纪依云听罢苏筱猜测,缓缓点头,“如果这样说,那似乎一切都通了。” 窥天机,盗气运...... 多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或许正是因为天命被窥得,萧辞的灵根才会受到影响。毕竟在他的命运里,灵根复苏这件事,是天道亲自写定且无法更改的一笔。 趁着大家都在思考,苏筱悄悄瞟了眼萧辞,想看看他脸色是否如常。 但这一眼,她的视线穿透了虚浮在半空中的那幅逆天阵。 这幅阵图的东南角,原本被苏筱看出“笔画”不一样的地方,现在整整齐齐。 那咒师费尽心思补全,却仍显得格格不入的部分,似乎被修正了了。整张阵图浑然一体,意蕴悠长。 现在没有小孩子混进去的稚拙乱笔了。整张阵图,就是一张笔墨飞舞,墨汁淋漓的碑帖。每一处都严丝合缝,看起来精致得像幅艺术画。 苏筱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脑海短暂空白,“萧师叔,你......确定千秋林中的阵图,是这样的么?” 萧辞毫不犹豫,“我不会错。” ——萧辞他......居然下意识补完了这张阵图。 苏筱被自己的发现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萧辞为什么能下意识补全这张图?这张图到底是谁最先绘制的?难道是萧辞?那又为什么会在千秋林出现...... 萧辞最先发觉不对,一手挥散那图。推开桌椅,快步走到苏筱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苏筱?” 他眼中,那双原本灵动的双眸有些呆滞,空得像一面镜子。 “苏筱,醒醒。”萧辞的声音有些辽远,像是不知多远的高楼上传来时有时无的渺茫歌声。 苏筱满眼空洞。 似乎纪依云也在说话,“糟了,她陷入心妄了!” 她听到纪依云在说话,可是脑子仿佛锈住,甚至想不起来,心妄是什么东西。 “苏筱?” ——苏筱是谁? 她有点迷糊。 最后,苏筱仿佛置身于松涛林海,鼻尖尽是白松的冷香,清寒似梦。 萧辞脸色不佳,拥着怀中歪头阖眼的人,周身散出森寒冷气。 作者有话要说: 痛经真是要了我的鸽命了。 明天万字更新,赶早写完赶早发。 或许能在章末写到萧哥痛失(喜迎)初吻。(所以小甜饼并不是小剧场啦QAQ) 第22章 苏筱醒来的时候, 鼻尖充斥着好闻的冷香。最昂贵的男士香水都难调出这样悠远又苦涩的白松的寒味。 她难受地用手腕抵住太阳穴,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一摇头却觉得脑子里有水在荡,从左边的太阳穴冲到右边, 脑子一突一突要炸掉似的 矮个子的小孩旋风一样冲到她身边, 伸出双臂将她搂得紧紧的, “小师姐小师姐小师姐”叫个不停。 苏筱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嘴唇嗫嚅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意半天没听到苏筱回应,抬头看见她茫然的空洞双眼, 反应了片刻, 才试探着问:“小师姐?” 苏筱不知道这小孩是谁,也不知道小师姐是谁, 但她隐隐约约觉得这小孩似乎在和自己说话。 她指着自己,疑惑道,“我是你小师姐么?” 宁意见苏筱依旧呆呆愣愣的, 朝门外身影哭道:“小师姐变傻了。” 苏筱跟着宁意的眼神抬眸,目光轻动, 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来人一身蓝衣, 手握一柄长剑, 面容清隽, 身姿挺拔, 披着一身朝露的清新气味。 萧辞快步走近, 随手将夜阑置于桌上, 手心冰凉,贴在苏筱额上, “清醒些没?” 贴在脑门的手指冰凉,似有一道光从肌肤相触的地方刺破混沌而来, 苏筱的思绪忽然清醒了,眼神也为之一振。 陌生的男人身上萦绕着方才盘旋在鼻尖的冷香。 苏筱问:“我的房间为什么会有你身上的味道?” 萧辞:...... 宁意道:“这是萧师叔的房间。” 苏筱点点头,“原来我叫萧师疏。” 宁意:...... 苏筱似乎能思考,人是清醒了,但是记忆还是一片模糊。 萧辞收回贴在苏筱额头的手,“这是我的房间。我是‘萧师叔’。” “噢。”苏筱恍然大悟,“那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我是不是失忆了?” 她并不认得眼前人,但莫名觉得亲切,觉得自己大概是认识他的。 萧辞有些沉默,他倒是少见失忆了,醒来如此淡定的人。大多数人若是脑海一片空白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会下意识警惕。就像初生的小孩第一反应是哭。 苏筱的模样倒像是个初生的小孩,鬓云雪腮,盛水一般清亮的眸子,鼻子小巧挺翘,红唇动人。细细看,皮肤上还有桃子似的薄绒,光线下泛着微微的金色,似乎能掐出水。 但她神情和初生的小孩没有半分关系,倒像神话怪谈里撕开母体跳出来举着棒槌要和蛟笼恶犬大战三百回合无所畏惧大大咧咧的妖鬼。 萧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无稽的联想。 苏筱坦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清澈,黑水银般的瞳孔滴溜溜四处转,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一间屋子。顺便动了动被床板硌疼的腰和肩。 苏筱在转动手腕,骨缝中发出“咔嚓”的声响,萧辞额角青筋一跳——更像是要跳起来打架了。 苏筱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曼妙玲珑曲线一览无余,丰盈动人。 萧辞喉头上下一动,顺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宁意脑袋按住,扭到侧面。 他嗓音略哑,难得耐心地和苏筱解释,“这是我的房间,你因为邪阵,灵力运转大乱,陷入心妄,所以不记得事。” 苏筱懵懂地点点头,赤脚下床,踩在薄青石板上,有些凉意。 她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想起来?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啊,叫什么名字?他呢?” 萧辞答:“多则一年,少则一日。” 说着,修长手指轻动,送出一道灵力将苏筱推回榻上,“鞋子在旁边。” 苏筱伸头看了一眼,一双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床尾,精致小巧,看纹饰尺寸应该是女鞋。 乖乖穿好鞋子,苏筱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就没穿。” 萧辞:“......来过这里的女子,只有你一个。外衫在那边。” 顺着他目光方向,苏筱走到衣架边,抬手想将外衫取下来,但是领子似乎挂住了,苏筱踮脚拉了半天也没成功。 萧辞无奈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替苏筱拿下外衫,递给她,“怎么动作也变迟钝了。” 苏筱乖乖披好衣服,抬眸看向萧辞。 他很高,长身玉立,站在自己面前存在感极强,一张脸冷得好似霜雪,清隽疏离。 苏筱眨眨眼,“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萧辞。” 苏筱重复:“萧——辞。” 少女声音柔软清甜,似黄莺婉转,“萧辞”二字从她唇间吐出,也多了几分缱绻温和,撩动人心。 萧辞目光微动,看着眼前苏筱,半晌,淡淡“嗯”一声。 宁意凑过来,仰头道:“我是宁意,是小师姐的师弟。” 苏筱似乎有点理清楚谁是谁了,想起方才宁意喊的“师叔”,她问:“萧辞,你是他的师叔,我是他的师姐。那我是不是也得和他一样,喊你萧师叔啊。” “随你。”萧辞转身,拿起桌上被遗忘的佩剑,似乎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他推开门,回头对苏筱道:“出去走走,多看些熟悉的东西,或许想起来。” 苏筱点点头,快步追上去,跟在他后头。 门外有生着一从翠竹,青翠苍劲,直刺往云霄中去,竹叶上撒着点点水痕,旁边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曲折流向远处,水面泛着鱼鳞一般的光,潺潺水声不绝于耳,飞珠逬玉一般。 空气中还浮动着松柏清冽辛辣的气味。目光所及,云烟雾绕。 踏过竹制的小曲桥,拐进竹林边的一条小路,又走到一方小池边。 萧辞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蹙眉看着苏筱,“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是你要带我到处看看么?”苏筱茫然。 萧辞:“......我是让你自己到处看看。” 苏筱继续茫然,“可是我不认识路。” “凌霄峰就这么大。”萧辞道,“你就是走丢了,我也能找到你。” “在哪都能找到么?” “能。在哪都能找到你。” 苏筱依依不舍地点点头,恨不得咬块帕子泪眼朦胧送别眼前人,“那你去忙吧,我自己走走。” 尽管她尽力遮掩情绪,但萧辞还是发觉了她的低落。 原来不是什么妖鬼,只是一只装腔作势的小鸟,懵懂的小鸟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萧辞。因而她所有的安全感也来自他。 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信任让萧辞少有的沉默了半晌。 他向来讨厌弱者,那些人所遭受的苦痛皆来自自己的软弱和懒惰。 但如果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朝你露出肚皮,祈求庇护。居然有种出乎意料的愉悦。 “罢了。”萧辞退了一步,“我带你四处看看罢。” 苏筱眼中的小火苗“蹭”一下燃起来了,亲亲热热凑到萧辞身边,“走吧走吧。” 萧辞还真极有耐心地带着苏筱在凌霄峰转圈。 来到落凰崖,迎面的凉风只灌入领口,袖口。苏筱衣服本就轻,风一吹,展开像是蝴蝶的双翼。鹅黄发带束起的瀑布般的长发也随之起舞。 苏筱原本以为凌霄峰只是一个地名,可站到落凰崖,却发觉凌霄峰有多高,当之无愧称作“峰”。 几乎和云齐肩,漫天的雾,在山下看,大约就是遮天的云。 但她却依旧没想起什么来,“这个地方,我好像没什么印象。” 萧辞垂眸,看见苏筱有些落寞的神情,安慰道:“没事,毕竟焚乙池,凌霄殿,歇雨居......” 苏筱抢白:“我知道了,我们一会儿还会去这些地方对不对?说不定能有我记得的。” “不是。”萧辞欲言又止,“这些地方,我们刚去过。” “我是想说,不记得落凰崖也没关系。毕竟其他的地方你也一样不记得。” 苏筱丧气坐下,任风拂面,“唉,我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萧辞立在一旁,负手而立衣袂轻扬,“因为一个阵法。” 他腰间怀清令牌随风而动,撞到剑鞘,发出叮当的金属脆响。 苏筱道:“阵法......是什么样子的阵法?” 萧辞随手挥出几道灵光,颤巍巍在空中浮现一个圆融的阵图,“这个。” 苏筱看不太懂,但是觉得这个图案诡奇华丽,整齐精巧,看起来像一幅漂亮的字,或者水墨画。 淡蓝的灵光看起来并不强,却并不被风吹散,幽幽发出微光。 苏筱感叹道:“好复杂的阵法。” 说着,她伸手去触碰,看起来明明像是碰到了,指尖却没半点触感,穿透图案而过。 萧辞收了灵力,“这是虚幻的,你摸不到。” 苏筱道:“因为它太复杂了,所以我陷入什么‘心妄’,迷失自我了么?” ——就仿佛一台旧电脑,运行了太过复杂程序,就会死机。 萧辞点点头,目光飘远。 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在穿行,苏筱眯着眼分辨片刻,惊讶道:“御剑!” 萧辞沉默了。 御剑对于修真者来说,实在是太过普通的事情。 而苏筱的反应,就仿佛指着一个正在喝水的人,满脸惊讶赞叹,“你居然在喝水!” 她感叹完了,问萧辞,“你也会么?” 萧辞更沉默了。 御剑对萧辞,比喝水吃饭还简单。 苏筱仿佛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惊讶赞叹地问:“你也会呼吸么?” 萧辞觉得,苏筱大约还是不太清醒的。 他俯身,手指抵住苏筱眉心,淡青绿的灵光在肌肤相触的地方微微闪了闪,试图分一些灵力,让她清醒些。 苏筱目光灼灼,一把抓住指着自己眉心的修长手指,满脸期待:“那我是不是也会?” 萧辞:...... 大概是苏筱的神情太兴奋,他居然没有第一反应抽出被苏筱攥在掌心的手。 “不会。”萧辞启唇,吐出两个无情的字。 “你现在,与凡人无异。” 苏筱愁眉苦脸,扯了一根身边的小草,圈在手指间摆弄。 ——这就是说,自己是个只能算一加一等于二的计算机。这哪叫计算机啊这根本是计算器好不好?按两下还能给你唱歌的那种。 “看来我只能‘hello,world’。”苏筱喃喃。 其实苏筱现在整个人都是混沌的,脑子里的东西仿佛都是掰开的碎片,一会是修真界的功法灵植,一会是现在的车水马龙。碎片一般的记忆拼成了一个极其光怪陆离的世界。 脱口而出的一句“hello,world”,连她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语言,但她就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事实上,这是一句暗号,或者说一句咒语。所有接触过编程的人,无论是普通程序员还是算法工程师,抑或是黑客,在这个领域中了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世界。” 无论是谁,无论学习何种语言,用计算机写出来的第一个程序,一定是在屏幕上显示出这两个简单的单词,同陌生而深奥的世界打一个招呼。 像是初入世界的人天真而欣喜地同这个世界问好。苏筱正是这个状态,睁开眼一无所知,脑子里各种瑰丽奇幻的碎片令她思绪纷乱。她就像刚破壳的雏鸟,既好奇又胆怯。 萧辞疑惑:“什么是‘hello,world’?” 自苏筱醒来到现在,说话一直东倒西歪。这句陌生绕口却出乎意外具有韵律感的话,竟是目前为止她说出的听起来最有意义的一句话。萧辞确定这是一句有意义,而不是胡言乱语吐出的一串呓语,但他依旧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苏筱懒懒答:“就是,‘你好,world。’。” 萧辞似乎对超出自己认知的陌生的东西有一种奇妙的求知欲,苏筱终于有种“你也有不懂的东西了吧”的小人得志之感。 她老学究似的,边说话边摇头晃脑,“‘hello’就是你好的意思。‘world’呢,就是......” 清寒的男声打断了苏筱的滔滔不绝,“hello,苏筱。” 苏筱愣住。 萧辞看着苏筱,神情认真,不知为何,他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种一点名为“温和”的东西。 “‘hello,world’和‘hello,苏筱’是一个意思,对么?”萧辞对苏筱道。 苏筱听到积雪消融,河面坚冰缓缓开裂,初春的河水温柔流淌的声音。 world,是世界。 在萧辞那里,他用“苏筱”两个字代替了“世界”...... 苏筱心脏沉重地跳动,不知何故。 她低下头,闷闷问:“苏筱,是谁?” 萧辞:? 他很难看着苏筱告诉她你就是苏筱,这就好像要你对着一只鸟叽叽叫唤两声,告诉它它是一只鸟。而萧辞并不想对着一只鸟叽叽叫。 ——他是一个正常的人。 * 将凌霄峰整整转了个遍,苏筱和萧辞回到歇雨居,萧辞脸色很是很沉重。 天源尊见了都得惊讶,自己的面瘫徒弟居然能做出如此生动的“无可奈何”的表情。 萧辞只是在后悔,这一圈逛下来,苏筱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她不仅保持着两步一个问题的超高问句输出频率,还越问越离谱。 比如,“萧辞你是不是年纪很大啊,不然为什么会是我师叔?” “我听说修真之人相貌通常保持得很好,那你到底几岁了啊?” 萧辞一开始还敷衍几句,后面直接保持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歇雨居——萧辞决定一整晚都保持沉默。 因为苏筱又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宁意是师祖的儿子么?” 萧辞:“不是。” 宁意今天来找过苏筱以后,便去了天源尊,据说是苏筱的师祖那里,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苏筱不由脑补一个鹤发鸡皮的老爷爷慈爱地捋着垂到膝盖的胡子,宠溺地看着顽皮的小孩边闹边笑的样子。 多么父慈子爱的场面,不对,如果是父子,年龄差好像有点大了。 苏筱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师祖的孙子?” 萧辞:...... 窗外青竹丛生,鸣溪潺潺。 苏筱见萧辞双指并拢,掌心向上,指节微勾,桌上茶壶便平稳地直飞出去,盛了满满的溪水回来,不由感叹,“我什么时候也能恢复啊。” 萧辞掌心腾起灵光,簇拥到茶壶周围,温度快速上升。 不是火灵根,并不意味着不能使用灵力让温度升高。 苏筱托腮,手肘搁在桌上,看萧辞行云流水取出叶面有一层浅白细绒的茶叶,洒到壶中,滚水冲过,又重新煮了一次。 茶叶的清香顿时在整间屋子里四散开。 这是师祖的引风白毫,他送给了“知音”苏筱,苏筱慷慨地分了萧辞一小半。因为她发现萧辞开心的时候就像坏掉的atm,不停往外吐钱。苏筱就能蹭到很多气运。 当然她现在是不记得这些了,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萧辞斟了两杯,一杯放在苏筱面前,一杯端在自己手里。 苏筱嗅嗅气味,感叹道:“萧辞你泡得好好,是不是很喜欢喝茶啊?” 萧辞浅酌一口,等着那甘甜顺着舌尖弥漫。袅袅水雾之中,朦胧映出眼前人的轮廓。 他道:“不喜欢。” 苏筱奇怪道:“可是你看起来动作很熟练。” 她尝了一口,入口微苦,回甘悠长。苏筱道:“茶汤味道也很好啊。” 萧辞慢悠悠瞟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习惯了。” 苏筱问:“不喜欢又习惯了。是因为那个苏筱么?” 萧辞:...... 在落凰崖,当苏筱问出“苏筱是谁”这个令他头疼的问题,他当即选择了沉默,只说“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但是好像因为他的语焉不详,苏筱产生了一些奇妙的误解。 萧辞害怕苏筱追问出类似于“苏筱是你的女儿吗?”此类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之言,只得扶额解释,“你叫苏筱。” 苏筱灰暗的眼神被点亮,直直看着萧辞,“那个分辨出偶人和真人的苏筱是我啊!我就说这名字耳熟,隐隐约约记得我名字里有个‘筱’字来着。” 之前,在凌霄峰四处看的一路上,萧辞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次。 虽然以萧辞的关注点,不会提什么“纪依云的姨妈看起来很像恶毒后妈”这种事,但他会蹙眉强调“纪依云的姨妈是个很聒噪的人。” 如果说整件事情是一团迷雾。 萧辞的讲述,便是将迷雾中暗藏的刀枪剑戟全部擦亮,摆出来出来,放到明晃晃的日光下,让鬼影重重的悬疑片的氛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暴-力血-腥片。 好在苏筱总算听他的描述弄清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了自己的状况。 苏筱疑惑问:“那他们现在哪里?纪依云和濮榆。” 萧辞回答:“在怀清。” “我整整晕了三天啊......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苏筱蹙眉深思。 萧辞淡道:“发生了什么也与你无关了。”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会不会因为我耽误你们事了啊?”苏筱有些担忧。 “还有什么事?咒师最擅隐匿踪迹,阵图也非一时能研究出什么,反倒是你自己......”萧辞意味深长道。 苏筱有些尴尬,“我哪里知道就看了那么一会会就陷入了什么心妄。” 萧辞拿杯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变得清冷锐利,直直看着苏筱,“通常,久视会陷入心妄,是因为会不自觉被阵图中所蕴天地法则所吸引,修为不够,道术不精,就会迷失在这种心境中。” 他接着道:“还有一种。就是心绪难平,又被阵图吸引心神。” 苏筱知道萧辞意思,听他描述,在当时的清醒下,她自己原本不应当变成这样。 且不谈她根本没有和纪依云、萧辞坐在一起研究那阵法,以她金丹五重的修为,也断不会这样轻易中招。 苏筱好像想起点什么,她低头沉思,半晌才道:“我看到一个和萧师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然后我把他捅了。然后,好像就晕了。” “捅了”两个字说得云淡风轻,萧辞真有种是自己被捅了的错觉。 但是苏筱显然还没彻底清醒,她说的是千秋林中发生的事,而她真正晕过去,是在纪依云家里。 萧辞:“等你清醒了再说。” 苏筱肯定地点点头,“我觉得我明天就能想起来所有的事情的。我脑子里的东西已经拼得很完整了相信我。” 萧辞狐疑地看她一眼:“那你说说,那天是什么天气?” 苏筱一手横抱,一手搁在上边托着下巴思忖,“那天应该是晴天......” 萧辞目光微动。 苏筱得到他肯定的眼神,来了自信,“那天应该是晴天,天上还在下雪,彩虹的光是绿色的。早上好像没吃桂花酥......” 在苏筱的下一句话出来之前,萧辞扶额打断,“好,你很清醒,所以先睡觉。” 苏筱霍然站起,不满道:“你明明不相信我。” 萧辞道:“我相信你,那天确实是下雪的晴天,但是彩虹是红色的,而且早上你吃了桂花酥。” 萧辞认输了,他现在在朝一只兔子喵喵叫——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苏筱叹气,“好吧看来我确实不太记得了。” “嗯。”萧辞道,“睡吧。” 苏筱乖乖躺下,但看到萧辞出去的瞬间从枕头上弹起,“萧辞!” 萧辞蹙眉转身,“不舒服?” 苏筱摇摇头,“你别走。” 萧辞:? 苏筱低头,攥着衣服小声嘟囔,“我是病人诶,你怎么能留病人一个人。” 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是怎么信誓旦旦说自己清醒了。 “我在隔壁。”萧辞解释。 “不行。”苏筱有些不讲道理。 先前的苏筱不会这样,面对萧辞时总是一口一个“萧师叔”满脸乖巧。有时候看起来怯怯懦懦的,但骨子里是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 就像白石台抽签,没人猜到她居然有勇气抽走随心签,更没人想到她会选择宁意。 但萧辞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她在藤牢中毫不犹豫割伤自己放血的坚决。在有些事情上,她有种超乎萧辞意料的倔强。 真正流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一次在淮宁,一次就是现在。 萧辞固守最后的底线,“于礼不合。” 苏筱连忙冲萧辞招手,像极了哄骗良家妇女的心机无赖,“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说出去的,没人知道。” 萧辞表示拒绝,毅然决然离开。 房间登时变得空荡荡,苏筱无奈又重新躺下。 辗转反侧,苏筱敲了敲墙。 “萧辞,萧辞,萧辞萧辞......”苏筱将手圈在唇边,作喇叭状。 窗外忽然闪过什么东西,苏筱精神一振,露在被子外面的半截藕臂赶紧缩进去,只露出一双眼。 白色的纸片晃晃悠悠,飘到苏筱面前。纸片上有些奇怪的字,龙飞凤舞的,更像是画画的笔触。 “别敲了,你敲的那边是空的。我在你对面的墙后,有什么事?” 苏筱好奇,伸手抓住那小纸片,问:“你怎么听得到?” 又一张小纸片晃晃悠悠,“修真之人,耳聪目明。” “这小纸片好神奇。” 终于,萧辞揉着眉心亲自来了,“这不是小纸片,是符箓。” 他不想再浪费符箓和符墨了。 苏筱还没开口,便听他道,“我在这,睡吧。” 苏筱心满意足。 萧辞在一旁软榻将就,高大的身体蜷在榻上看上去有些局促。长剑靠在他肩膀处,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主人。 或者说,更像是萧辞和剑一起守护苏筱。这让苏筱有些耳热。 脸红耳热的后果就是,她整整半夜都没有睡着。 或许并非因为萧辞,而是苏筱真的开始清醒了,记忆想一叠录影带,此刻正在缓缓恢复。从末尾开始回放,而最末尾的地方,是一幅完整而精密的阵图。 阖着眼,忽然想到什么,苏筱额头渗出一点薄汗。 她猛然睁眼,还觉得有点晕。柔和清光自窗沿洒入室内,一片安静,流水声显得比白日里大上许多。萧辞的呼吸声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苏筱动作时布料摩擦的声音都比他的呼吸声大。 苏筱踌躇半晌,终于忍不住低声唤道:“萧辞?” 没有人回应。 月光云影忽然变得冷寂幽深,鼻尖那点属于萧辞的白松的冷味似乎在逐渐飘散。沉寂的一切都在敲打苏筱的神经,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费力地呼吸,像条干涸的鱼。 有人自角落的阴影中快步走来,步伐透露出一丝慌乱。 苏筱眼前一黑,无数记忆纷至沓来,像是高清的视频在脑海中划过,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一只大手及时握住她肩膀,防止她磕到床角。 苏筱短暂混乱之后,思绪似乎重新变得清晰。她狠狠甩了甩头,抬眸看见身侧一脸冷霜扶着自己肩膀的人,微微一笑。 “萧师叔......”苏筱尽力安静,深深呼吸,“我想起来了。” 萧辞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嗯。” 苏筱思索片刻,还是缓缓道:“萧师叔,那天在芜镇,我晕过去之前,看到你复原的阵图了。” 苏筱这回没有说错她晕倒的时间,应当是真的清醒了。 苏筱深吸一口气,轻轻抚上萧辞的握在自己肩侧的手。柔软细腻的指腹温热,萧辞一怔。 没等他怔愣太久,苏筱径直起身,走到窗边。 月色如轻乳鲛紗,在她身上晕出温柔脆弱的银边。她低头,神情虔诚又安静,长睫轻颤若蝶,丝缎般的发沿着她低垂的脖颈滑到身前,露出一小块光洁柔腻的肌肤。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又似乎在担忧什么。 萧辞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苏筱置若罔闻,身子前倾,兀自探出手去,然后“咔嗒”将窗子合拢。 “有点冷。”她吸吸鼻子。 萧辞:...... 他就不该期望苏筱说出什么有价值的高深的话。 苏筱站在桌边,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萧师叔,你应该记得,我当时误打误撞猜出,阵法并非那咒师绘出。有一角是不完整,然后被他拙劣补齐的。” 萧辞点点头,目光中寒意渐渐凝聚。 苏筱看着他,眸光清亮,“但是,萧师叔你重绘、复现的阵图,在我眼中是完整的。浑然一体,像一笔写就、笔力虬劲的碑帖。” “你无意中补全了那幅阵图。”苏筱接着说,“就好像......” “就好像那幅阵图一开始就是由我所创?”萧辞挑眉问。 苏筱神情复杂,点头。 这就是她当时惊讶乃至心绪不稳的原因。 萧辞也站起来,随手在空中点了几下,淡青绿的光芒星子般点点亮起,“这是星图。占星卜算,皆依此道。” “这些星图,依天道意志而出现,反映了世间万物生死枯荣的法则。阵图,也是如此。所有的阵法,中心的阴阳鱼都是正向,代表顺应天道,以求聚灵。再以其外的阵法纹路的绘制,引导灵力,达到目的。” 点染出的星图发亮,替代了被窗纱挡在外面的月华,一片黑暗之中,似乎真的置身夜幕星空。 萧辞道:“因此,所有的阵法,皆有其脉络可循。而我所做的,不过是根据其中隐藏的脉络,勾勒补全整服阵图。” 他在向苏筱解释。 ——原来他不是无意识绘出的那幅图,而是靠着自己对阵法一道旁人难以想象的钻研和游刃有余的理解。 苏筱问:“可是我们不是要研究那个咒师所作所为么,萧师叔复原阵图是为何故?” 萧辞哂笑一声,态度轻蔑,“那咒师修为甚至不若纪依云,有什么可担忧的。真正操控一切的,是背后绘制出这幅阵法的人。你当真以为这种阵图是能被人随手捡到的?” “淮宁城中那往你山上种蛊虫的咒师,百般掩饰,最后还是被灭口。他所作所为,原因尚且未明。被仙门百家联手剿灭近百年的咒师忽然重现人间,手握逆天道的阵法,这才是关键。” “噢。”苏筱乖巧点头。她想萧辞现在大概就是一整个大无语的状态。 他随手补全的阵图居然让苏筱心绪起伏到陷入心妄的境界。 萧辞不由分说将苏筱拉到门前,“水自高往低,月东升西落,竹春荣秋败......皆为命数。人生老病死,方顺天道。” 苏筱手腕被他攥在掌心,触着他指腹和虎口处常年习剑练出的茧,有些微微的麻痒。 萧辞道:“记得么?我说过,修真问道,才是逆天而行。若是如此,那阵法也算不得多‘邪’。” 他侧脸映在竹影之中,清隽俊逸,剪影桀骜孤高。 ——他......在安慰自己么? 苏筱呆呆地点头。 萧辞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苏筱,掌心的肌肤竟有升温的趋势,他不着痕迹松手,垂眸看着苏筱,“即便是逆天之道,也不必畏惧。我们本来就走在一条逆天而行的路上。” “更何况,有我在。不要怕。”一双湛湛黑眸寂寂生辉。 萧辞不擅长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只能告诉苏筱,不要害怕。哪怕阴谋正在所有人的头上徐徐展开,像一张漆黑不透光的大幕,也不必惊慌,不必失措。 他看过苏筱许多表情,开心、失望、难过、惊喜......唯独不愿看到的,是害怕。 害怕是孱弱的情绪,而苏筱她,身边有萧辞。 或许在苏筱一无所知安静睡着的时候,萧辞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动心悸皆为何故。 两人对视,目光凝然,风过竹梢,叶声如潮。 苏筱低头,轻声问:“可是你受伤了,那人很厉害......我先前忘记了这些事情,所以没问。那,那你的伤好些了么?” 萧辞神情变得僵硬,因为有一只手轻触自己腰腹的位置。他低头能看见苏筱素净无饰的毛茸茸的发顶和衣领处露出的一小截不安分的的白皙的锁骨。 “谢谢你。”苏筱真诚道,“一开始我真的很害怕。” 然后她展臂轻轻抱住萧辞,轻声谢他。 分不清是灵根复苏的躁动,还是来自身体深处某种陌生而强烈的欲-望,萧辞鬼使神差将纤细的少女笼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服亲吻着蝶翼般的蝴蝶骨。 “放开。我伤好了。”萧辞不知是在命令自己还是在命令苏筱,向来的冷硬的语气带着一丝哀求和认输的味道。 “我的木灵根有些难控制。”他说。 他微微弯着腰,越来越重的呼吸喷洒在苏筱耳畔,好像正午沙漠中吹过的一阵渴望甘霖的灼热的风,呼啸着将她的理智拉扯得一片混乱。 半夜的风很凉,近在咫尺的人却是火热的。 苏筱想要松开,却被箍得更紧。“你放开呀......” “抱歉。”萧辞低声道歉,却更用力。 温度在急速升高。 不知是谁主动,或许是两个人都难以自抑。苏筱环着萧辞腰的姿势变成了勾着他的脖子,萧辞按在她肩膀后背处的手缓缓移到了腰间。 颀长的白衣剑修为怀中的少女弓着身子,似乎要将她整个嵌入身子。 鼻尖相对,彼此的睫毛几乎能在眨眼间擦过。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清醒。”苏筱呢喃,“我想起来了,萧辞。” ——我想起来,我喜欢你。 苏筱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这句话,或许这句话只是在脑海中短暂地盘旋了片刻,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冰冷的唇坚定地将她的声音尽数堵住。灵巧的舌无师自通地撬开嫣红若桃花的唇瓣,贪婪地汲取令人为之疯狂的甜蜜。 苏筱逐渐有些站不稳,身子仿佛要化成水,最终只能藤蔓似的攀在萧辞身上,而环着自己腰间的双臂铁钳一样紧,隔着衣服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炙热。 月光晒得她有些恍惚,湿润的风拂过脸颊,苏筱难以呼吸,可萧辞已经坚定地侵略她的感官。 气息纠缠,一寸寸蚕食着苏筱的理智,可她的理智也只够抵着那肌肉俢韧的胸膛,拒绝他的进一步靠近了。 不知何时已半卧在绒绒的青草上,半个身子浸在岑净的流水中,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几乎要蒸腾出热气。 萧辞仿佛失了理智。这情形好像焚乙池边,他木灵根复苏时发生的一样。 苏筱被吻得头晕,想给他一点灵力让他清醒一些,却被以十指紧扣摁的姿态摁进水中,溅起几颗晶莹水花。 萧辞埋首在苏筱颈侧,低声说着什么。 苏筱一开始听不清,直到他咬自己的耳垂,喃喃低语。 萧辞向来冷静自持的声音变得低哑,烈酒浇过一般郁烈,“清晓。” 他说,“白清晓。” 冷雨轰然降下,苏筱脑海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为萧哥发声:萧哥现在过去以后,都只喜欢咱女儿,老纯情了! 这里叫错名字是有原因的,大家伙冷静冷静!!!后面给他安排小型火葬场赎罪! 这个属于剧透范畴,不能再解释了 QAQ 总之请记住萧哥是男德班班长! ●3●本章评论前五发小红包,感谢支持~ ps:预收求收藏么么 第23章 苏筱猛然睁开眼, 背后满是冷汗。 身下铺着柔软的褥子,被她睡得有些皱了,身上也是柳絮白云般轻柔厚实的褥子, 有股好闻的梨花淡香。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 脑袋还有些发晕, 用手背敲敲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应该是自己的房间...... “苏筱。”萧辞的一贯清寒的声音此时却让苏筱心跳失速。 她极不情愿地扭头,看着萧辞尴尬一笑,“萧......师叔。” 目光所及,屋内陈设, 分明是梦中萧辞的房间。 苏筱肯定自己做了一个荒诞无稽的梦, 梦里那无比真实的,唇齿间暧昧的气息纠缠让她恨不得以头抢地。 萧辞动作一滞, 眉头微蹙,“怎么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苏筱敢肯定自己笑得极其难看,不然萧辞的眼神也不会这样奇怪。 她浑身不自在, 指甲无意识深深掐入手心,“那个......萧师叔, 我, 我应该是刚醒吧?” 萧辞莫名其妙, “当然, 凌霄峰会睡到正午的也只有你了。” 大概是见苏筱神情实在是扭曲, 他长腿一迈, 两步走近, 垂首看着苏筱,“神识明澈了么?” 苏筱连忙点头, “保证清醒。萧师叔,我这是在你房间么?为什么这些东西, 好像是我自己的啊?” 萧辞放下手中的盒子,“不然你想用我的么?” 苏筱忽然觉得合理了。也确定了自己昨天只是做了一场梦。 以萧辞的性子,应该不会让自己用他的东西。 这样想着,心里也放松了些。她起身走到桌前,发现盒子里是一碟桂花酥。酥皮金黄焦脆,顶上撒着晒干的桂花,香气扑鼻。 苏筱惊喜道:“新鲜的桂花酥!” 萧辞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轻“嗯”一声。 苏筱问:“萧师叔你不是一贯不喜欢这些东西么?怎么忽然想起买桂花酥了?” 苏筱大概不记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下雪的晴天,彩虹是绿色的,早上没吃桂花酥。” 萧辞道:“我觉得你醒了可能会想吃。” 苏筱对萧辞的未卜先知和难得的贴心震惊,“不愧是萧师叔,连我哪天醒都能算出来。” 萧辞神情忽然沉了。 苏筱恍然未觉,“纪师姐和濮榆,还有纪师姐的妹妹,他们都还好么?” 半晌,没见萧辞回答,苏筱扭头看他,怔在原地。 苏筱试探问,“萧师叔你怎么了?” 怎么脸黑得跟炭似的。 萧辞沉声问:“你还记得什么?” 苏筱答:“我在芜镇,看到那副阵图就晕过去了啊,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纪师姐说什么‘陷入心妄’了,然后醒来就是......” 萧辞墨瞳幽深,有种要将苏筱看穿的锐利,“还有呢?” 他的反应让苏筱又开始不确定了。 ——那段记忆,不会真的发生过吧?难道自己真亲了萧辞?! 苏筱无意识握拳放在胸前,低头嗫嚅,“应该......应该没有什么了吧?我应该没有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做什么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的事......” 萧辞目光愈来愈晦暗。 哪怕苏筱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股凛冽的寒气。最终,她磕磕绊绊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吧?” ——我应该不会真的亲你了吧? 苏筱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 “呵。”萧辞一声冷笑,将苏筱吓得一哆嗦。 “当然没有。”萧辞冷道。 “那就好!”苏筱如释重负,拼命让自己忘记那旖旎的梦境。 即便如此,她看见萧辞,还是浑身不自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居然去吻萧辞。 苏筱思绪纷乱,机械地往嘴里塞桂花酥,脊背挺得笔直,左手无意识攥紧搁在桌上,整个人局促又紧张。 犹豫半晌,她还是放下手中味同嚼蜡的桂花酥,红着脸对萧辞道:“萧师叔,打扰你这么久,我,我今天就回去。” 萧辞定定看着她,眼神犀利,冷淡启唇,“好。” “心妄真是太可怕了。”苏筱拍拍手,站起来,“你都不知道我梦见什么了。” 苏筱心有余悸,后怕地拍着胸口,用力抿唇。 萧辞用力阖眼,又半掀眼帘,长睫微垂,声音轻了不少,“很可怕的梦?” 苏筱拼命点头,以此掩饰自己的紧张。如果萧辞知道自己梦里居然胆大包天轻薄他,这不得提着剑砍死她苏筱。 毕竟原文里,萧辞可是男德学院优秀学员,堪称荣誉毕业生。 未对白清晓动情之时,那叫一个冷酷,把老婆扔敌人堆里不管,自己去找boss玩1v1真男人大战的事干过不少。 而直男开窍以后,感情从不拖泥带水,忠犬属性暴露无遗。表面还是冷冰冰的,实际上是个醋坛成精,对白清晓和其他女修,那叫一个双标。 只可惜结局不是很好,毕竟是男频升级流爽文。 在绿江,修无情道的男人,没一个成功。但在男频,这铁律便不存在了。 白清晓因故陨落,萧辞无情道得证,孤独飞升。 想到这里,苏筱又觉得萧辞还是挺惨的,最好是别动情,最后痛失挚爱就不会那么钻心剜骨。 她说:“萧师叔,我梦见我为情所困,陷入心魔,道心崩碎灵根尽毁。” 她越说,萧辞的脸色越沉。 “然后呢?”萧辞问。 “然后?”苏筱道,“然后就醒了,还好只是个梦。萧师叔,还是你的无情道好。” …… “无情道,太上忘情。道心明净,最为难得。”沧桑却不失力量的声音,缓缓说出这几个字。 “萧辞,你想好了么?”天源尊神情少见的认真,虽白须白发,整个人精神矍铄,目光如炬,比寻常的年轻修士还要有神。 萧辞一手执剑,长身玉立,孤直如松,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他安静点点头。 只有在天源尊面前,他会收起难以靠近的的桀骜和疏离。 “怎么突然决定?”天源尊起身,缓步按下案面平卧的砚台,柔和的白光过后,虚影般的书架将天源尊和萧辞师徒围在中间。 萧辞淡道:“我心悦一个人。” “噗。”天源尊一口茶扑出。 萧辞脚步一动,侧身避过,“师父,当心别呛着了。” 天源尊颇没形象地用袖口擦嘴,意味深长道:“我就知道你对人家图谋不轨。当日白石台抽签,我问你那小姑娘叫什么,你回的那叫一个快。” 萧辞不解看向天源尊,“弟子记功法也向来过目不忘。” 天源尊一屁股坐下,翘着腿眯眼看萧辞,“那你说说,和你们去淮宁的,还有两个丫头叫什么?” 萧辞微微蹙眉,“纪依云,白......” “白清晓。”天源尊替萧辞回答,“白清晓,可是个至纯灵根的丫头。也只有你不记得她名字。整个怀清,至纯灵根只有你、苏丫头、白清晓三人。” 苏筱,至纯灵根的资质,仙门苏家的独女,天源尊怎么可能不认识? 天源尊虽表面总是一副不问世事,淡泊避世的样子,但好歹活了数百年。抽签时,他就发觉自己的小徒弟目光游离,似乎在人群中找谁,恐怕萧辞自己都没有发觉。 苏筱上台,天源尊才确认萧辞在关注这个苏筱,故意问了一句,没想到萧辞答得行云流水。 天源尊叹口气,“也只有你,会不记得白清晓。” 天源尊素知萧辞性子,情感寡淡,冷酷孤傲,从无同理心,不会关注旁的人或事。永远在自己和他人之前竖起高墙。也不知那苏丫头是怎么忽然让和尚动心的。 不过天源尊自己倒也很喜欢苏筱,琢磨了好多天怎么骗来凌霄峰当自己的二弟子。 天源尊清清嗓子,神情重新变得庄重严肃,“如果真要放弃无情道,你应该知道,这无异于从头开始。” 萧辞颔首,似乎是想到什么,耳根染上一丝薄红。他神情坚定,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天源尊叹了口气,他素知自己这徒弟固执,认定的事情便不会再改。 他挥挥手,四周虚幻的书架陡然变得清晰,“你找找有用的典籍。中途转弃修无情道,我也不知会如何。若能从头开始倒也罢了,我只是担心你会灵脉尽损,从此......唉,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 “什么时候办结契大典,别忘了为师就行。” 萧辞神情终于动摇了,他垂眸想要解释什么,一点湛蓝的光芒在掌心凝聚,其中混杂着依稀的青绿,“师父,我的木灵根彻底复苏了。” 天源尊目光凝然,“你又用了木属性灵力?” 萧辞颔首,无所谓道:“不用也不过延缓数年,没什么意义。” 天源尊深深看他一眼,“放弃无情道,以双灵根资质从头开始......这太难了。若不放弃放弃无情道,以你现在的修为,不见得就会因双灵根而陷入瓶颈。” 萧辞深深朝天源尊鞠了一躬,“所以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望师父允准。” 萧辞道:“将我逐出师门。” 天源尊眉头一皱,一巴掌拍到萧辞后背,“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我天源尊的名头,岂会害怕被你一小辈所动。想给师父落个抛徒弃子的名声,那可不成。” 萧辞目光定定,毫不退让,“我弃无情道之事,不会告诉她。后果我一己承担。” 天源尊挥挥手,有气无力道:“罢了罢了。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忽然如此坚决?” 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萧辞声音不自觉轻了几分,“我吻了她。” 天源尊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你,你这个登徒子!” 萧辞:? 师祖大人很是不满,自己早早看好,只等着那一天骗来凌霄峰当弟子的新鲜水灵的小白菜,居然被自家徒弟先盯上了。 他半晌才颤着手捋自己的胡子,问道:“既然你二人两情相悦,你不该瞒她。” 萧辞难得沉默片刻,缓缓道:“那时候她似乎并不很清醒……而且她大约对濮榆也有情意。” 后半句多少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但萧辞恍然未觉。 纪流芸的“虽然鸽子都长得很像,但我能认出来自己喜欢的两只”的言论让萧辞从“苏筱心悦我”和“苏筱心悦濮榆”的怪圈中得到了真理般的结论——苏筱既喜欢自己又喜欢濮榆。 昨夜,虽然灵根失控,让他有些难耐,但一举一动皆是出自本心。直到苏筱红唇微肿晕在怀中,他才意犹未尽放过她。 但萧辞可以肯定苏筱是不清醒的,她的眼神都是迷茫一片。 这让萧辞少有地陷入自我怀疑:苏筱是否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才会如此。或许她那时的神识还是混沌的。 将苏筱抱回床榻时,她还是无意识地眉头紧锁,似乎睡得不太舒服。萧辞心念微动,去了趟西侧峰替她取了她自己的锦衾和软枕。 早晨,他便去找了天源尊,说明了自己想要弃修无情道一事。 回忆停在了这里。 萧辞抬眼看向苏筱,她眨眨眼,呆呆问:“怎么了?萧师叔你看着我干什么?我保证我现在是神识清明的,绝不会胡言乱语。” 萧辞勾唇,漠然轻笑,“濮榆和鸿煊真人都在西侧峰,你要是担心,现在可以去。” 说罢,他起身拂袖离开。 苏筱觉得哪里奇怪,追上两步,拉住萧辞,“萧师叔,我真的没做什么吧?如果真有什么,我不太清醒,实在是抱歉,你不要当真......” 萧辞不着痕迹收回衣袂,“没有,你什么也没做。放心。” 苏筱讪讪立在原地,不知道萧辞为何忽然又疏离起来,是因为自己的逾距么?但那一定是个梦,萧辞还在她耳边低喃“白清晓”诶!!如果是真的才更棘手吧? 该怎么和萧辞说,说师叔你认错人了所以被我强吻了?怎么想都会被恼羞成怒的萧辞扔进妖兽窝里喂狼。 苏筱惴惴不安回到房间,将头埋进臂弯,甚至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心妄,会揭示出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渴求。难道自己陷入心妄以后,满脑子只想着占萧辞便宜不成?! 可是白清晓是萧辞的官配cp啊!人家两人身上都飘着金光闪闪的气运呢! 金色气运!苏筱猛然抬起头,神情有些惊惧。 无论是梦里还是刚才醒来所见的现实,她都没有看到萧辞周身一星半点气运。 “小师姐小师姐小师姐!”宁意迈着短腿冲进来,一把抱住苏筱,“小师姐,你可算醒了。上午萧师叔说你在休息不让我来找你。” 苏筱掰过宁意的小脑袋,也无法看见任何薄光。 宁意看到苏筱打量自己的眼神犹如看一个陌生人,满眼震惊。宁意怯怯问:“小师姐,你,你不会又忘了宁意吧?” “又?”苏筱警觉。 作者有话要说: 萧哥委屈:我无情道说弃就弃,结果你告诉我就当是一场梦醒来一点都不感动。 第24章 苏筱敏锐地抓住了宁意的“又”字, 警觉问道:“小师姐什么时候不记得你了么?” 宁意眉头一皱,“昨天啊,昨天小师姐就不记得宁意是谁, 而且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也不认得萧师叔。” 苏筱心中一紧, 结结巴巴问:“小,小师姐昨天就醒过一次么?” ——完了,自己可能还真干了胆大包天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的事。 苏筱神情紧张看着宁意,等待这圆头圆脑的小师弟给自己下最后的判决。 如果她昨天真的醒过一次, 那发生的一切就不是梦。这个认知让苏晓手足无措。 宁意点点头, 一本正经地回忆着,“当时萧师叔喊我‘宁意’, 小师姐还答应了一句。” 宁意模仿着昨天苏筱的样子,指着自己,夸张地睁着眼睛, 戏精上身似的,“小师姐说, ‘啊, 原来我叫宁意啊’。” 苏筱眉头一皱, 这好像和她的记忆有些许出入。她记得, 自己那时候明明问的是“我叫萧师疏么?” “然后呢?”苏筱问宁意。 宁意答:“然后萧师叔让我领着小师姐在凌霄峰转圈圈, 还说看到熟悉的东西小师姐说不定能早点想起来。” 这又和苏筱的记忆不同了。 她记得是萧辞带自己在凌霄峰转悠的。 苏筱松了口气。 自己昨天确实醒过, 但是发生的事情好像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大概自己昨天的状态就像是在梦游。做了哪些事情她并不是全无印象, 但是其中许多细节被扭曲过,和现实不太一样。 那......自己亲萧辞这件事呢? “小师姐小师姐小师姐!”宁意伸着脖子喊苏筱, “小师姐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来,要不要宁意去喊萧师叔过来?” “不要!”苏筱声如洪钟。 宁意吓了一跳。 苏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尬笑两声,道:“萧师叔忙,不用去打扰他了。” 宁意倒是不讲客气,大喇喇挨着苏筱坐下,“师祖说了,让宁意和小师姐把凌霄峰当自己家,不用在乎这些虚礼。再说了,小师姐都在萧师叔这躺了四天了,也不差再麻烦他......” “打住。”苏筱捂住宁意叭叭的小嘴,脸涨的通红,“行了,小师姐没事,我们今天就回西侧峰。” 宁意却不愿意了,“不行,宁意不回去。” 苏筱:? 宁意道:“师祖已经帮宁意驱除了魔翳,还说宁意是个修仙的好苗子,这几天还在教宁意御剑呢。” 苏筱利落起身:“那我回去。” 其实苏筱很想去问萧辞,最后那段记忆是不是真的。但那嘶哑的声音低喃出的一声“白清晓”却像刺一样深深扎在心口,又像是一块巨石堵得她眼角发酸。 或许萧辞说的是两个字而非三个字呢? 才刚刚冒出这个想法,苏筱就狠狠摇头将它扔了出去。萧辞将“苏筱”叫成“白清晓”,这离谱的程度不亚于别人叫萧辞“执衡剑君”的时候,叫错成“执衡太君。” 根本不可能好嘛! 光风霁月飘逸仙人变成了带着绿帽蓄一撮小胡子的外国人。 绿帽,绿帽又是什么东西?谁会给萧辞戴绿帽,濮榆吗?怎么会是濮榆啊我又不喜欢他。不对,怎么和我又扯上关系了,要戴也是白清晓的锅吧。 ——啊我究竟在想什么! 苏筱揉乱一头秀发,神情痛苦。liJia 宁意一步一步,挪到门口,目光满是恐惧。昨天的小师姐是傻子,今天的小师姐好像是疯子。 要赶紧去找萧师叔,他房间要被小师姐炸了! 宁意才摸到门框,惊闻一声怒吼,“回来!” 宁意心惊胆战地回头,看到状若疯癫满脸通红的苏筱,扯出一个笑,“小师姐。” “你和不和我回去?”苏筱问。 其实她只是在征求宁意的意见。若是宁意回去,那苏筱就顺便带他一起回去,若是宁意还想在凌霄峰和师祖学御剑,那她就自己回去西侧峰。总之,得赶紧逃离凌霄峰这是非之地。 但大抵是苏筱表情太过狰狞,宁意嘴唇颤抖良久,弱弱道:“我,我跟小师姐一起回去。” 眼看苏筱一把拿起本命剑,作势要御剑,宁意忙问:“不用等萧师叔回来,和他说一声么?” 苏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斩钉截铁大声道“不用!等他干什么,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问他,你昨天是不是被我亲了,然后再问你为什么亲我的时候喊别的女人的名字吗?这是什么修真狗血情感大戏,苏筱拒绝。 宁意还是依依不舍:“还有师祖。” “那现在去和师祖老人家说一声。”苏筱毫不犹豫。 看着苏筱满脸急切,宁意终于忍不住了,“小师姐,你是不是偷拿了萧师叔什么宝贝,急着跑路啊?” 苏筱刚想问,你个小兔崽子觉得你小师姐是那种鸡鸣狗盗之辈吗,就听见宁意继续道:“宁意知道了,师姐,你肯定不止偷了一个。” 苏筱:? * 回到西侧峰,弟子所居之处,苏筱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她看不见气运了。 无论是普通弟子,还是纪依云、司如这种重要角色,他们的气运统统在苏筱眼中消失了。 如果说气运与命格相连,那么苏筱能看见气运的本事就是无消耗版的“窥天阵”。 而从心妄中醒来的苏筱,失去了这种逆天的技能。因为那道复杂的逆天阵么? 苏筱想不出答案。 一副有关命格的精密阵法,修正了苏筱能看见气运命数的bug,就像是人体的某种自我修复功能。 癌症通常是人体自身的原本有生命周期的细胞,忽然变异,无限制地增殖,挤占正常细胞的生存空间和营养供应,导致人体的急速衰弱。每个人体内的某个角落,都会产生这种变异细胞,只不过大多数在恶性增殖之前就会被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清除掉。 如果说穿进这本书,然后拥有看见气运能力的苏筱就是那个变异的细胞,拥有了其他人没有的能力,甚至逃过死亡,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癌细胞”。 找这么推论,她苏筱简直就是“癌细胞”本胞了。 天道一旦发现这个不受控制的变数,就会毫不留情将她抹杀。 而苏筱失去看见气运的能力,或许意味着,这个不受控制的“癌细胞”已经被天道所觉察。 那么苏筱最好的做法就是循规蹈矩,老实本分不作妖,不改变这个世界的任何发展,让它按照原定的剧情走下去。 按照这个理论,对剧情的任意干涉都是天道不可忍受的。 至于萧辞,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换句话说,这个世界都是围绕他所构建的,他就是天道的亲儿子,一切的一切都在为他的飞升铺路。他的改变最容易被天道发现。 苏筱手不自觉紧紧攥成拳,手心渗出一层汗珠。如果失去看见气运能力真的是天道对她的警告的话,那她接下来最好的苟命方式就是——离开萧辞,避免因为自己而造成剧情的大变。即使无法完全避开萧辞,也得将他往原定的人生轨迹上推:灵根复苏,跌入谷底,与白清晓相伴相恋,最终勘破无情道孤独飞升。 这个故事里,没有苏筱的位置。 “苏筱,找个位置先坐下。”纪依云拧眉看着苏筱,关切道。 苏筱自凌霄峰回来,先是到处晃了一圈,然后就在屋内走来走去,不停踱步,时而满脸忧愁,时而舒眉轻叹,甚至会露出害羞的神情,撞到桌椅板凳都未曾察觉。 宁意给纪依云递了个眼神,“我就说小师姐疯了吧。” 纪依云凝重点头,“好像是有点。” 两人相视一眼,看向苏筱的眼神充满担忧。 纪依云出声叫苏筱坐下,她似乎也没有听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于是纪依云也不怕她听到自己和宁意说话了,“宁意,你小师姐这种症状,多久了?” 宁意想了想,道:“两天,小师姐昨天醒来就不太正常了。” 纪依云忧心忡忡,“心妄,恐怖如斯。” 宁意问:“到底什么是心妄啊?师姐,萧师叔和师祖也说小师姐陷入心妄,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子。宁意也会陷入心妄么?师姐你呢?” 纪依云道:“心妄就是面对超乎自己理解能力的东西,会陷入妄想,以为自己懂了,或者拼命想要弄懂,最后识海沉迷。师姐没有陷入过心妄,一般是修为太低的人才会如此。你白师姐也很精通阵法一道,改天你可以去问问她。” 宁意奇怪道:“可小师姐是至纯灵根,金丹五重诶。” 纪依云犹豫片刻,没有告诉宁意,让苏筱陷入心妄的,是逆天的阵法。 她只是解释道:“《百阵图》中的阵法,哪怕是最复杂的那种,不会让你小师姐变成这样。我们捡到的那个实在是太复杂了。” 宁意似懂非懂点点头,“那宁意学会了,能让小师姐变正常一点么?” 纪依云摇头,和蔼地摸着宁意的脑袋,“你会比你小师姐还傻。” 宁意打了个寒战。 今天的纪师姐和小师姐,都好恐怖噢......还有萧师叔,那表情吓死人了。 苏筱终于回过神,脱力般坐下,深深埋首好一会,才痛定思痛道:“师姐,我想学阵法。” 纪依云迟疑道:“要不,过些日子再商量商量?” 苏筱摇摇头,“不行,我要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筱想要弄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失去看见气运的能力,或者说,一开始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 可在纪依云听来,苏筱的意思变成了:“我要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变傻。” 纪依云一句“你傻一段时间就好了”在喉间转了又转,又害怕刺激苏筱,只委婉道:“你也知道,最近各长老都在调查那咒师之事,我......我也要照顾小芸,没什么人有空教你了,要不你去问问你那‘执衡剑君’?不过他这几日应该比长老还忙,应该也没什么空子教你。” 苏筱猛然抬头,“执衡太君?不行,我绝对不会去找萧辞!” 纪依云沉默了,小心翼翼提醒,“是‘剑君’。” 苏筱回神,“噢,口误。对了,方才师姐说白师姐也很精通阵法,那我去找她教我?” 纪依云微微蹙眉,道:“可是《百阵图》她都未曾学完,教你恐怕......” 开玩笑,原女主是什么人,冰雪聪明天生修仙的料,学什么不是一眼会。现在说起来苏筱倒是想起来,白清晓应当是个术法天才人设,对天地间的灵力自有感知,阵法简直是小菜一碟。 苏筱肯定道:“白师姐肯定能教我。” 纪依云还想找借口安抚苏筱,却听门口温温柔柔的声音,“苏师妹,你好些了么?” 循声看去,正是白清晓,苏筱心跳忽然空了一拍。那是......萧辞放在心尖的人啊。 白清晓看见苏筱,轻道:“苏师妹,你哥哥苏寄书来怀清了,说是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这本书明天要上千字榜啦,榜单排名和订阅率有关。如果照常发新章会拉低名次,所以明天晚点更哈,么么。 v后的所有榜单都和订阅率有关,所以求求大家千万不要养肥我 QAQ 第25章 苏寄书...... 苏家年轻一辈里最有才干之人, 据说年纪轻轻已经开始掌管族中大小事务了。不知这位大驾光临,来找苏筱是为何意。 苏筱见到苏寄书时,不由紧张地深吸一口气。 苏寄书见了苏筱, 开口便道:“筱筱, 听闻近来你屡番遇险, 现下可还好?” 苏筱点头如捣蒜:“好着呢好着呢,一切都好。” 苏寄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围着苏筱看了一圈,方长舒一气,“看起来气色也还不错。” 苏筱忙不迭点头, 问:“二哥哥来是有什么事么?” 苏寄书摇头, “没什么大事。家主和夫人忧心,特地遣我来探望。” 苏筱道:“好着呢。” 苏寄书点点头, 神情变得凝重,“近来似乎又有咒师出没,你在外万般小心。家主说, 让你近日回去一趟。” 苏家人倒是忧心过重了,她苏筱在怀清如果能出什么事, 那全天下都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毕竟天下第一剑宗, 可非浪得虚名。 苏筱也不大想回去, 毕竟她非原身。这要是露什么马脚, 别说是天道了, 就是苏家人也不会让她落个全尸。 苏筱道:“多虑了多虑了, 我能有什么事呢?” 说完, 苏筱干笑两声“哈哈。” 苏寄书想了想,也点头道:“倒也是, 毕竟濮公子也在怀清。” ——不是,这和濮榆有什么关系啊。 苏筱这才想起来, 她和濮榆的婚约作废的事,还没知会家里人。 苏筱道:“还有件事,得托哥哥回去和父亲母亲说说。” 苏寄书警觉,“什么事?” 苏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就是那个婚约......” 苏寄书拍拍苏筱脑袋,大手一挥,安慰她:“你放心,这事我们已经同濮家谈妥了,只等择良辰吉日,办结契大典就是。” 苏筱愣了好一会,才说:“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和濮榆,我们都想这婚约作废。” 苏寄书脸陡然沉了,神情也认真几分,“筱筱,你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他没想到一直软硬兼施,痴恋濮榆的苏筱忽然变了态度。 如今苏家、濮家,并列仙门四大家,占去两席。这两家,都是手握灵石矿脉,族中不乏修为高深之士,在整个修真界,都是举足轻重的。 这两家结为姻亲,更是非同小可。 虽说苏家只是因为苏筱喜欢,才与濮家商议婚约,但也绝不是儿戏,想退便退的。 苏寄书知道,苏筱父母溺爱,若是苏筱真的十万个不情愿,退婚的事,苏父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放软语气,“筱筱,你若是和濮榆有什么吵架拌嘴,一时赌气便罢了。退婚一事还是......” “不是苏筱一个人想要解除婚约。”濮榆摇着扇子由远及近,朝苏寄书微微颔首,“我也想。” 苏筱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濮榆还是肚子破个洞缠绵病榻满脸苍白的样子。不成想濮榆居然恢复得这样快。 濮榆察觉到苏筱眼神,瞟她一眼,“怎么?又后悔了?” 苏筱撇嘴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 苏寄书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神情疑惑。半晌,只得道:“此事我没法做主。筱筱,改日你回去,自行同家主商量。” 苏筱点头。 苏寄书又说了几句,这才急急走了,说是要去徽启城,临走嘱咐苏筱这几日一定回一趟苏家。 苏筱连连点头,差点没把脖子点断。 苏寄书走后,濮榆看着苏筱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乖巧。” 苏筱没好气,“你没看出来的事儿多着呢。” 濮榆还欲再说,忽听苏筱问:“你伤好了?” 濮榆脸色有些微窒,“当然,那点小伤。四天当然好了。” ——那萧辞的伤应当也差不多了。 苏筱点点头,兀自转身要走。 濮榆一把拉住苏筱,“诶诶诶,急着走干嘛?小爷我有话和你说。” 苏筱蹙眉回头看他,满眼写着不耐烦和“有话快说”。 濮榆支支吾吾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萧辞修的无情道。” 苏筱莫名其妙,“这不是,修真人都知道么?执衡剑君,无情剑道。” 大概是苏筱表情太过坦然,濮榆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几分怀疑,“你不是心悦萧辞么?” 若是含着一口水,苏筱大约能一口气全喷到濮榆身上。她脸霎时变红,“谁说的?!” 濮榆道:“怀清弟子都这么说。” “谣言!”苏筱斩钉截铁,“不信谣不传谣。” 濮榆却忽然变了神情,“那你为何忽然要解除婚约?” 濮公子,出身仙门大家,又得归元谷真传,修为在同辈之中也算是凤毛麟角,自认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因此,濮公子向来自信,甚至说是自负。因此,在苏筱第一次跟他说想要解除婚约时,他自信满满觉得苏筱是在“欲擒故纵”。 可是,这些日子与怀清众人共处,不可一世的濮公子受到了空前的打击。 这打击来自萧辞。 年纪轻轻,元婴修为,尊号执衡。而且单论相貌也可以说和他濮榆不相上下。 若是苏筱移情萧辞,濮榆尚可接受。可若不是因为萧辞,濮榆就想不明白苏筱为何忽然转变心意了。 苏筱道:“因为不喜欢你了。” 她神情认真,没有半分作伪。 濮榆了然,“那就是喜欢萧辞。” 苏筱扶额,“我不喜欢萧辞。” 濮榆神情变得奇怪,“苏筱,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又不喜欢萧辞呢?这世上没有比我们两个更优秀的修士了。” 他语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怀才不遇,痛心疾首的味道。 苏筱被他的理直气壮惊道,半晌竟不知如何回复。 濮榆疑惑:“苏筱,你该不会是被我伤透了,给自己下了缠情蛊吧?” “缠情蛊是什么玩意?”苏筱无奈,“你别乱猜了行不行,我谁都不喜欢,说清楚了么?” 濮榆还真作势要在苏筱面前显摆一番,“缠情蛊缠情蛊,是为缠情,能让人的感情被压抑。就好像被蚕吐出来的丝结成茧缠住一样。” 苏筱转身就走,懒得和他多说,“那你就当我给自己下了缠情蛊好了。” 濮榆追在苏筱后面,“不可能,这世上没有缠情蛊了。” “我自己又养了一只不行?”苏筱脚步不停。 濮榆步子大,倒也不会被苏筱甩在后头,“你这么着急干嘛?” 苏筱道:“我要去找白师姐。” “白清晓?”濮榆想了想,“我刚才还遇到她了。就是她叫我往这里来的,说苏寄书来了,要见见我们俩。你找白清晓做什么?” 苏筱道:“我想学阵法。其他人没空教。” “我教你!”濮榆又一把拉住苏筱,“我可以教你,我会。” “行啊,那你先给我解释清楚,心妄是什么?”苏筱打了个哈欠,枕在手臂上昏昏欲睡。 濮榆翻着《百阵图》,满头大汗。 濮榆其实并没有撒谎,他对阵法真的还算精通,起码《百阵图》早印入脑海。若要绘什么,简直是信手拈来。 但是就像许多人自己懂却没法让其他人也懂,濮榆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窍不通的苏筱解释这些复杂的阵图。 只能动一句西一句,一会说星宿,一会说宫位,听得苏筱头皮发麻。 自信的濮公子也极其少见地有了几分窘迫。 听到苏筱问心妄,濮榆来了精神,别的解释不清楚,心妄还解释不清楚不成。 濮榆道:“心妄就是陷入内心的境界,一般是因为......” 心妄具体是什么,苏筱已经听萧辞和纪依云解释过两次了,每个人说得都比濮榆清楚,她本意也并非想知道心妄的成因。 苏筱挥手打断自我沉浸的濮榆,问:“我从心妄中醒来之后,有一段时间忘记了很多东西,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别人描述的和我记忆中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濮榆想了想,道:“类似于民间的鬼压床,你觉得你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对于我们,就是神识。你的神识其实有一部分还没有完全回来,停留在心妄之中,所以会造成记忆的偏差。” 苏筱若有所思,“只是偏差么?” 濮榆点头。 难怪宁意说的和自己记的不一样。苏筱又问:“会不会有些事情你明明没做,但是却在记忆中出现呢?” 濮榆道,“这也是有可能的。一般会在心妄中扭曲的记忆会有三种。一是曾经发生过的,被你的神识转移到另一个时间,第二种,是真的发生了,但是被扭曲了一点,就像湖面看自己,你能看见你自己,但是因为湖面并不平整,所以看到的你自己的脸都是歪的。” 苏筱:“你的脸才是歪的,那第三种呢?” 濮榆清清嗓子,“第三种,就是你极其渴望发生的,你以为它发生了。” 苏筱沉默了。 如果按照濮榆的第一种解释,那就是,自己在这之前就亲过萧辞,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二种,自己真的亲了萧辞,但是细节在记忆中发生了一些扭曲,比如萧辞说的可能不是“白清晓”。 第三种,自己极度渴望......不可能,绝不可能。 苏筱仿佛被判了死刑,痛苦的将头埋在臂弯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濮榆贴心询问:“听不懂吗?我可以讲简单一点。” 苏筱有气无力,“我希望我没听懂。” 缺心眼子的濮榆终于反应过来,面带喜色,“你是不是梦见我了?” 苏筱:...... 濮榆大大咧咧坐在苏筱旁边,揽住她肩膀,安慰道:“没事,不丢人,这很正常。你果然还是......” 苏筱猛地抬头,横眉冷道:“闭嘴。” 濮榆眨眼,在嘴唇上做出一个缝针的动作,神采奕奕。 苏筱思忖一会,决定先将此事放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关于命格和气运。 苏筱问:“你还记得那两张图,有一张叫‘窥天阵’的,《百阵图》里也没有么?” 濮榆想了想,缓缓摇头,肯定道:“没有。” “算了,”苏筱道,“你把《百阵图》借我,我自己回去看看。” 濮榆皱眉道:“万一你又陷入心妄如何是好?” 苏筱道:“不会,上次是意外。那张图有些特殊。” 濮榆严肃起来,“你想窥天道么?” 苏筱点点头。 濮榆摊开《百阵图》,指着其中某一页,道:“可以用这个,这个是正经正道阵法。” 苏筱两手一摊:“那你给我看看。” 濮榆伸出食指在半空轻点,一边画一边说:“我先说清楚,这个阵法只能测算出一点点运气。比如可能这些天会摔跤什么的。” 濮榆已经开始为自己可能的失败挽尊了。 苏筱点头表示明白。 阵图成形,濮榆取了一滴苏筱的指尖血,融入阵中。 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苏筱眯着眼怀疑道:“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濮榆垂眸,喃喃自语,“奇怪......阵法分明成了。你的命格怎么会是完全空白的?” 苏筱闻言,右手骤然握紧,还真是如她所想。天道下,苏筱这个人已经死了,命格气运也全然不存在了。 自己就像个黑户,幽灵般在这世上游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凌霄峰, 歇雨居。 月华如水,竹影婆娑。横斜月影映出两个相拥的影子。 一个身形挺拔,容貌清肃冷峻, 一个娇小玲珑, 面若春晓之花。 两人四目相对, 彼此眼神中汹涌着要将对方淹没的情潮。 高大的身影微微弯腰,将少女揽入怀中,虔诚吻上嫣红的唇瓣。 不知饕足地唇齿辗转,他轻喃一声, “白清晓。” “咔嚓”一声, 水镜碎裂,唯美缱绻的画面如颓败的昙花败落。镜面反射着冷寂的光线, 四分五裂躺在地上。 萧辞深深蹙眉,右手无力地撑在桌案上,死死按着太阳穴。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背凸起青筋, 像极蜿蜒的怒龙。 ——还好她不记得。 萧辞缓缓起身,踱步到门前曲折的清清溪流边。地上摔碎的水镜被踏过, 发出被碾碎的响声。 萧辞抿唇不语, 释出一道灵光彻底将那些被摔破又踩碎, 棱角分明的碎块碾成齑粉, 细碎的冷光微闪。 萧辞看着伏低在地面的青草, 神情沉郁, 眸光晦暗。 那水镜称溯回, 是为法器。安置在某一处,便能记录其间发生过的事。歇雨居, 正有一方溯回水镜。而萧辞方才所看,正是那晚发生的一切。 高大身形是他自己, 而那一抹倩影是苏筱。 一直到两人气息交缠,萧辞都是有印象的。 但他不知,自己那时居然喊出了一个平素没有半分交集的陌生人的名字。仿佛是心智被何物所摄。 萧辞盘膝坐下,手腕微动,一柄长剑自远处飞出,稳稳停在他眼前。剑锋泛着乌金色的光泽,锐利得仿佛能割裂空气,光滑如镜的剑刃映出半张清隽的脸。 捏出一个剑诀,蓝光陡盛,夜阑剑上乌金的锐光被湛蓝的灵光所取代,周身散发着海洋一般的磅礴气势。几滴水珠从溪流中飞溅出,被灵力捕获,安安静静地漂浮在某一处。 一颗、两颗、三颗......最终在萧辞周围组成一幅复杂完整的星图。每颗“星”的位置同天幕之中分毫不差。 蓝光璀璨,萧辞睁眼时,已踏在一片虚无之中。周遭沉黑似墨。 周遭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他环顾四周,抬掌从掌心窜出一团幽幽蓝火,明明无风,那团灵火却摇摇欲坠,仿若风中烛火。 有了这一点光亮,萧辞周遭总算能映出若隐若现的环境。 那是一片无际的海洋。足下踩着的,正是平滑如境的水面。 萧辞目光一凛,身形往下狠狠沉去,无际的水漫过头顶,分明是自己的识海,却充满令他窒息的沉寂。 萧辞右手五指一收,蓝光被掐灭在掌心。 不知沉了多久,终于踩着点实在的东西。萧辞拍出一道碧绿的光,那光芒在水中宛如一支利箭,破开水幕,撞在某样东西上,绽开一朵稍纵即逝的花火。 灵力炸开照亮四周的瞬间,萧辞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锁链缠绕的一颗巨木,沉在水底,那光芒映出三个深深的字,正是当日他无意识低喃出的人名。 平静心海陡然掀起狂风,萧辞犹如一片残叶,衣袂被暗流揉乱。他手中缓缓凝出虚影般的长剑,携着滔天怒意发出一道剑意,却也未能削去那三个字。 腥甜的血自喉间涌出,沿着唇角一滴滴坠落,灿若红色碧玺,缀在墨绿的草叶上,片刻后才变为普通的红。 平稳悬在半空的剑狠狠颤抖随后“锵”一声落下,与溪底卵石相击,水声中传来清越的长鸣。 那深深镌刻在识海深处的三个字,居然会是“白清晓”。 萧辞睁眼,陡然起身,浑身散发着萧索肃杀的寒气。 人们形容对某事念念不忘,常说“刻在脑海”。 而类似这种将某种东西深深刻在识海中的术法,据传是流明教秘术。 流明教教徒分布四海,隐匿于各大宗门。表面上可能是归元谷弟子,怀清弟子,但一旦流明教教主有所图,各弟子便会纷纷响应,里应外合。 据传当年仙门合力剿灭天下咒师,便有流明教参与。 流明教徒之所以如此忠心,倒也不是为功法,天材地宝一类,也不是为情义。所有的“忠”,皆来自于那名为“魂枷”的秘术。一般被下魂枷的流明教徒,都是在神识尚幼便被种下术法。 一旦中此秘术,心神被束缚,神识中亦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几无解法。 萧辞眼神变得凌厉森寒,唇边泛起讥诮的冷笑。右腕一动,躺在水底的夜阑破水而出,被牢牢捏在掌心,成股水流被剑气切割成细小的分支,滑落到剑尖。 萧辞周遭漂浮的水珠也仿佛失去了支持,纷纷坠落,宛如一场淋漓不尽的春寒冷雨。 一道清寒剑光自怀清最高的凌霄峰飞掠而下,流星一般坠落在西侧峰。 “白清晓呢?”萧辞拦住一人,冷声问。 “萧,萧师叔?白师姐她说去找归元谷的濮榆道友了。” 说?的弟子只觉眼前一道虚影,萧辞身形已然凭空消失。 * “怎么会这样?”濮榆还是满眼不可置信。 他用手指比对每一条阵纹,每一处细节,抬头低头,却发现不了任何错误。 苏筱倒是不意外,这和她的猜测别无二样,“可能有些别的差错吧。” 濮榆摇头,“不会出错。” 某种程度上,他和萧辞属于同一种人,极度自信。 濮榆咬破自己右手食指,指甲沁出一颗血珠。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地血珠重新投入法阵。 内外嵌套的阵图登时有了反应,由内向外,像是投入波心的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血珠散开,犹如铺开的红雾。 阵纹也变成了红色。 苏筱虽看不懂变化,但也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妙,“这是什么意思啊?” 濮榆眉头紧锁,沉思半晌,“……血光之灾。” 苏筱讶异,“多大的灾?是手指割破还是肚子又被人开个口?” 濮榆道:“应该不算太严重。” 苏筱沉重地拍拍他肩膀,道:“注意安全。” 既然是小伤,濮榆也不很在意。他只是看着变成红光的阵图,找不出那里出错,“你换只手指,再取一滴血试试。” 苏筱两手藏在身后,摇头,“不用了,免得我也算出什么血光之灾,怪不吉利的。” 濮榆起身抓苏筱的手,“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天道注定的事,还能改不成?” 苏筱生怕他看出端倪,连连后退,一时不察竟被绊倒,仰面跌落在榻上。濮榆伸手想拉她,不知怎么回事,竟也被她拉着朝前倒去。 一时两人呼吸交叠,气息缠绵。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濮榆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呼吸尽数洒在苏筱脸侧,热的吓人,让苏筱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知怎的,她竟还想起了萧辞。 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萧辞的呼吸落到耳畔,拂过发丝就像拂过心脏,让苏筱只想融化。 濮榆也察觉不对,想撑起身子,还苏筱自由,却使不出力气。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沸腾不安地冲得他头晕。 苏筱当机立断推掌送出灵力,濮榆被骤然推开,他借势翻身,拉着苏筱滚了一圈,右手牢牢按在苏筱肩头。 苏筱现在整个人朝下压在濮榆身上,双手摁在他胸前,动作说不出的暧昧。 “你干什么?!”苏筱急了,指尖一勾,本命剑御风直直向濮榆面门冲去。 濮榆抬手挡住苏筱唤来的薄剑,翻掌一拍,按定在身边。 “别乱动。”濮榆的声音嘶哑。 苏筱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他异样了。手忙脚乱想要起身,却惹得濮榆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翻身重新将苏筱压在身下,埋首在她颈侧,恨恨咬牙道:“说了别动!” 两人一番动作,褥子都掉下半截,床帐也落下一边。 苏筱心中慌乱,但隐隐也鞥察觉濮榆在克制自己。她压着喉咙,尽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粗犷些,“你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濮榆双目赤红,额上布满汗珠,“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先别动!” 苏筱不敢眨眼,圆瞪着眼睛盯着头顶。濮榆要是再敢进一步,苏筱可得毫不犹豫让他断子绝孙了。 濮榆闭眼,不敢再看苏筱面容,撑在苏筱耳畔的手死死用力,指节都泛白。 苏筱不敢说?,她怕濮榆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她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濮榆给废了。 濮榆也不敢说?,他害怕自己理智崩盘。 好一会,濮榆才觉得热意退下一些,但仍不敢动弹,只闷闷开口问:“苏筱,你当真想要解除婚约了吗?” 苏筱只微微点头,仍谨慎地不敢动作。 濮榆叹了口气,额头顶着苏筱的锁骨,“真不是因为喜欢萧辞?” 苏筱静默一瞬,斩钉截铁道:“不是,他是我师叔,我不喜欢他。” 她敢肯定自己对萧辞没有多强烈的感情,顶多是蹭气运蹭得略频繁,这才惹出些流言。 但那已经记得不甚分明的月夜中,不知从何而起的热烈感情令苏筱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晕眩。 她倒是真的希望萧辞当时说的是“白清晓”,而不是“苏筱”。她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去违逆天道。 当个“黑户”挺好的,安安心心当她的苏家大小姐,未来仙门四大家的族长,还背靠着天下第一剑宗......日后司如、纪依云这些人,日后可都是跺跺脚,修仙界就要抖两抖的存在。 苏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尽力忽视掉心中一点小小的不甘。连濮榆什么时候放开她都没有察觉。 “喂,苏筱。”濮榆离苏筱远远的,“你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 苏筱回神,“你说什么?” 濮榆?锋一转,“你是不是被刚才的杀气吓到了?” “杀气?” 濮榆点点头,“方才屋外有很重的杀气,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 苏筱挑眉一笑,利落起身握剑在手,剑刃上流淌着犹如熔岩般的红色,“少跟我扯什么杀气不杀气。那有杀气之前呢?你把我摁在那算怎么回事?最好先给我解释清楚。” 濮榆蹙眉道:“真有杀气。” 苏筱横剑放在他喉间,杀气腾腾问:“那你没发现,我现在也是浑身杀气么?” 濮榆咽一口口水,“你听我解释......” 苏筱咬牙切齿恶狠狠道:“好,你解释。” 濮榆面上潮红渐褪,满脸尴尬局促,“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吃错药......可能,可能是灵力行岔了?” 他尾调的不确定让苏筱眉头紧蹙,“灵力行岔了?倒是个好借口。” 濮榆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将苏筱横在自己面前的剑往下压了压,“其实我也没觉得灵力行岔了,就是突然......” 苏筱眉头身子前倾,手中剑又压了压,“行,那我灵力也不小心行岔,就当扯平了。” 濮榆惊讶抬眼,脸一红,“也不是不行。” ?音一落,被苏筱一脚踹翻。 “灵力行岔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你灵力行岔不也是动手动脚?” 濮榆捂着胸口哀嚎,“那个动手动脚和你这个动手动脚可不一样。” 两人都没注意,屋外暗处,有一人自阴影中露出身形。 剪影窈窕纤细,一张脸欺霜赛雪,黛眉红唇,眉目清逸脱俗。 “你怎知萧辞会来?”她身后分明没有人,却传来沧桑嘶哑之声。 白清晓低头,若无其事道:“本来想去凌霄峰找他,将人骗过来。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来找我,这真是巧了。” 空气隐隐抖动,一人掀开兜帽,露出干瘪骷髅似的面容,手指仿若枯柴,皱巴巴的。他整个身子隐在斗篷之下,只露出一颗头,看起来像是悬浮在空中,诡异得很。 那正是千秋林中逃走的老头,他低声问:“你用的什么术法,会不会被那两人察觉?” 白清晓轻嗤一声,捏着圆润漂亮的指甲,“合欢宗的法子,最低级的那种。效用并不强,以濮榆之修为很快便能克制。低级术法好处便在这里,效用过了就散了,不可能被发现。” 她顿了顿,露出几分笑意,“他们连方才在站在门外的萧辞都没发现。” 说罢,她斜望一眼“悬浮”的那颗头,神情变得狠辣,“倒是你,出现在怀清,就不怕被发现?”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有白道友相助,怎么会被发现呢?” 虽是这样说,但他还是重新戴上帽子,身形隐匿于周遭环境之中,“那小丫头说,你给我的阵法是方才那位执衡剑君所绘?” 白清晓摇头,“她不过信口胡诌罢了。事成以后,我自然会给你完整的。” 老头将信将疑,“若你真有完整阵图,能窥天道,修命格。明知是天道给你的东西,又怎么会怕被人夺走?” 白清晓转身走远,俏脸逐渐没入阴影,露出几分狰狞,“本属于我的东西,哪容的旁人觊觎?此事与你无关,若你再轻举妄动,就莫怪我翻脸了。算着日子,你的寿数怕是又要完了吧?” 苍老的声音流露出几分谄媚,“白道友自有道理,老朽不问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提示:已经很明显了哈,会黑原女主黑原女主!!!大纲就是这样设定的,已经埋了一万个伏笔了55555。介意的宝子们不要喷我QAQ 第27章 “苏筱, 你怎么不早些学阵法?我觉得你天赋和我有的一拼。”濮榆认真道。 连着两天,苏筱都会找濮榆学习阵法知识。 苏筱横他一眼,“你若是想夸自己可以直接夸。” 这两日下来, 苏筱算是摸清了濮榆这人。一个高傲的自负少爷, 有时二得离谱。 濮榆身子往后一靠, 双手抱胸长叹道:“唉。小爷的天资,还需要强调么?” 苏筱目光牢牢黏在面前摊开的《百阵图》上,对濮榆一番自夸爱答不理。 “也就你那师叔能和我比了。”濮榆对萧辞始终耿耿于怀。 苏筱不由抬头,好笑道:“我看是你喜欢他吧?一天到晚念念叨叨。” 濮榆闭眼, 翘着二郎腿不再言语。半晌, 才缓缓道:“苏筱,没人说你变了很多么?” 苏筱心中警铃大作, “怎么?不和你结为道侣就是‘变了’?” 濮榆摇摇头,道:“不知道,就是很奇怪。从前, 你虽然有时很可爱,但大多时候尖酸又刻薄。” 苏筱默默不语。濮榆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前后矛盾的话。 濮榆接着道:“小时候, 有一次, 仙门会宴, 你特别喜欢一种仙果, 吃完了还伸手拿我的, 就好像从来没吃过似的。” 苏筱道:“我只是饿了。” 濮榆摇头, “我去找你哥, 说你抢我的仙果。就是苏寄书。然后他告诉我‘我妹妹从来不喜欢这种仙果’。你说你奇怪不奇怪?” “你下一句是不是得说‘你真善变’。”苏筱道,“你是想说, 我从前喜欢你,忽然一下就不喜欢了?你倒也不必把自己比作果子。” 濮榆坐直, 认真道:“归元谷专研灵植草木。无论何种灵植,两仪仙草也好,九宫叶也罢,生长之处灵力的纯净程度和充沛程度便决定了它们的品质。” 苏筱问:“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濮榆一本正经道:“你就很特别。有时候给人的感觉像只被宠坏的松鼠,有时候又像只被抛弃,在街头抢食的小狗。就像是两个人,一个被百般宠溺,另一个满心戒备,心机深沉。” 苏筱道:“你若是想骂我,也不必说这么长一串铺垫。” 濮榆道:“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 苏筱托腮问他,“那你现在又要用什么品种的动物来指代我呢?” “兔子。”濮榆捏着下巴道,“兔子。就是那种平时看起来很乖巧,实际上长了一嘴尖牙,逼急了会咬人那种。” “明白了,下次踹你的时候轻一点。”苏筱收回视线。 她真是多虑了,就濮榆这简单头脑,哪能看出来什么端倪? 濮榆道:“我看人很准的。” “嗯嗯。”苏筱应付道,“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的血光之灾吧。” 濮榆沉默了,他几乎忘了这茬。 眼看着时间已过去两日,根据卜算的结果,那“血光之灾”就在这一两日了。 苏筱见他神情陡变,不由笑了声,“你明日便回归元谷了吧,可别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如今状况,早比先前眼中得多。若真是区区魔种倒还好解决,只怕真是咒师卷土重来。我和师父也该回归元谷坐镇了。”濮榆起身,一边叹气一边作势要走。 苏筱将《百阵图》合上,递给濮榆,“看完了,都记下了。” 濮榆有些讶异,“你都记下了?” 苏筱点头,“大概吧。” 她不大想打击濮公子,免得他又开始自吹自擂。 濮榆释然,“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两天记完《百阵图》呢?” 苏筱连连点头,心道萧辞可是一天就记完了呢。 送走濮榆,苏筱被远处高耸如云的凌霄峰吸引视线。 据说萧辞前两日开始闭关了,自那日起,怀清上下无人再见过执衡剑君。苏筱猜测,他大约是需要调整灵息,适应他的双灵根才选择闭关。 当然这和她苏筱没什么关系了。 她最关心的还是如何防止苏父苏母发现异样。 * 找借口拖延了几日,苏筱终于被催着回了苏家。 苏家是一派典型的江南园林模样,不同于怀清的红墙金瓦。同纪依云家的宅子相比,更是规格相去甚远。 进门白玉的九曲廊桥,穿庭而过,两边植着□□的莲花和层层叠叠的睡莲,清波微荡,莲叶中托出一个清灰色的亭子,掩映在松枝间。 连地面都铺着细碎的黑曜石,各种植物修建得自然飘逸又不失规整。 苏筱埋首默默往前走,尽力控制自己陌生的神情,以免露出马脚。 苏母见了苏筱很是开心,拉着苏筱去见苏筱的爹,“好久没回来了,得有半个月了吧,都金丹五重啦?” 苏筱跟着笑:“是啊是啊,这段日子宗门事情多,没找到空回来。” 苏母道:“听说你们遇见咒师了?” 苏筱点点头。 苏母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这些人不是百年前便被剿灭了么?居然还有漏网之鱼,近来蠢蠢欲动,看来是有所图谋了。你受伤没有,濮榆呢?” 看来苏寄书还没告诉苏母,苏筱想要退婚之事。看苏母神情,分明是将濮榆当未来女婿看了。 想到濮榆被捅得满面苍白躺在床上,苏筱昧着良心道:“濮榆他只受了点小伤,三四天便痊愈了。我是没有受伤的。” 苏母道:“筱筱没事就好。” 见到苏父,苏筱有些紧张,低声唤了句:“父亲。” 苏父手中捏着一叠纸页,苏筱认出,那是萧辞曾给她传音用过的符纸。 听见有人来,苏父抬头,见到苏筱,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他起身,对苏筱道:“金丹五重了?看来近来修炼不曾荒废。” 语气中颇有赞赏之意。 苏筱也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晋了两级,只不好意思笑笑。 苏父又问:“寄书说,你有事要告诉我们?” 苏母道:“筱筱一路御剑回来,路途遥远,身心俱疲,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苏父摇头,盯着苏筱,神情虽平常,但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力。 苏筱心知,自己与濮榆的婚事,是原主闹了许久才如愿以偿的,而如今又要反悔,也不知苏父苏母会作何反应。 踌躇半晌,苏筱低头心虚道:“关于女儿的婚约......” 苏父眉头一蹙,“濮榆那小子,又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苏筱摇摇头,道:“我和濮榆都想解除婚约。” 苏父苏母闻言,皆是一怔,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十分震惊。 他们这女儿,自小便喜欢濮家那濮榆,稍大些便整日喊着要和濮哥哥做道侣。颇有,他不从我我就去修无情道的气势。 怎么如今竟回心转意,不想同濮榆结契了? 苏父缓缓走到苏筱面前,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苏筱,“当真?” 苏筱不敢与他目光对视,只把头低得更深,闷闷应了一句。 苏母倒有些惊讶,拉苏筱坐下,问:“发生了什么事,同爹娘说,我们一定替你做主。” 苏筱连连摇头,道:“女儿只是看开了。道途漫漫,求索多艰,若是与心意不通的人强行结为道侣,也挺累的。” 苏筱以为苏父苏母会生气,却没料到苏父一掌拍到桌上,笑道:“好!为父明日便着寄书去同濮家商议退婚一事。” 苏筱呆呆问:“爹不生气?” 苏父看起来心情不错,“爹早说濮榆配不上你,可你又死心眼,非认准他。如今醒悟,爹高兴还来不及。” 苏筱还有些怔愣,她没想到这件事情竟解决得如此简单。 苏父苏母对这宝贝独生女儿真是不讲道理的溺爱,难怪原身性子刁蛮又任性。 苏筱原本还有些不安,直到一张符纸飘进屋内,赫然提的是退婚一事。那是来自濮家的传音。 濮榆这家伙,做事还是挺有效率的。怀清分别那日,苏筱便同濮榆商议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起替退婚之事,这样事情也简单些。 未曾想苏筱才对苏父苏母提及此事,濮家退婚的传音符都到了。 苏父眉头一皱,怒气冲冲道:“居然被濮修然那老东西抢了先,” 苏父和濮榆的父亲,少时相识,明里暗里两人争了半辈子,互有胜负。 论结道侣,苏父比濮榆父亲早上两载,论下一辈,濮榆父亲又先有了濮榆。后来苏筱出生,两个爹攀比的对象成了濮榆与苏筱。 苏筱五岁练气,十岁结丹。濮榆四岁练气,九岁结丹。 苏筱拜了怀清剑宗,濮榆入了归元谷。 本是不相上下,可苏筱却单方面喜欢濮榆,这让苏父很是憋屈。 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失了兴趣,退婚居然还晚了濮榆父亲一步。苏父越想越憋屈。 苏母瞧出他情绪,无奈一笑,对苏筱道:“你先回房吧,你爹正在气头上。” 苏筱惴惴不安,小声问:“气我提退婚的事么?” 苏母笑道:“气你提的太晚。” 说来也好笑,濮家苏家家主,执掌仙门大家数十年,不争势力,却为这等事情明争暗斗大半辈子。 苏筱在苏家的房间同怀清没什么两样,都是极尽奢华,突出一个“享受”。屋内许多高阶功法典籍,随意塞在床头柜角桌下,看得出来原身对这些东西毫无概念。 苏筱从桌脚下抽出一本书,上书三字《百阵图》。 没想到原身其实研究过阵法。 苏筱翻开几页,初时还有旁注笔迹,到后面几乎是崭新的一本,没有动过了。 像极了苏筱上学时看书,看了几页没兴趣,就随手丢在一边。 大概原身对这些东西确实没什么兴趣。苏筱将《百阵图》随意放在一边,兀自又绘了一个卜算的阵法。 是那日濮榆用过的,当时算出苏筱命格一片空白,着实令濮榆自我怀疑了很久。 苏筱正想再试一次,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忽然怔住。 不对,不对。 原文的白清晓分明是个阵法道术的天才,可是那天苏筱问纪依云,说要让白清晓教自己阵法。 纪依云回答的是什么? ——“可是《百阵图》她都未曾学完,教你恐怕......” 白清晓怎么可能连《百阵图》都没学完?! 难道白清晓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替代了?现在的白清晓,不是原文女主白清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苏筱越想越不对劲, 越想越古怪。 终于,她霍然起身,挥手唤来本命剑, 趁着夜色连夜离开了苏家。若是事情顺利, 明日早晨之前赶回来, 暂不会被苏父苏母发现。 苏筱心中算盘打得响,未注意自己御剑飞出一段,身后有水波样的薄光微微荡漾。 那是苏家的护族法阵,唯有苏家血亲可自由出入, 严格程度不亚于凌霄峰的封印。 屋内一方半圆形的光罩, 某一处光晕微微颤动。 苏母叹了声,“筱筱这丫头又跑出去了。” 苏父起身, “我去追她回来。” 苏母拦住,“她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也不该时时管着她。” 苏父面露犹豫,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唉,罢了, 她也该历练一番。” * “白清晓”人在怀清, 苏筱自然不可能赶回怀清, 当面质问她, “你是不是白清晓。” 苏筱如今也失去了看气运的能力, 要想凭气运辨认白清晓是决计不可能的。如果拿着“白师姐分明是个阵法天才, 你个冒牌货”这样没有道理的话去指认白清晓, 说不定还被倒打一耙。 毕竟白清晓是不是白清晓,苏筱也不能肯定。 但苏筱不是原来的苏筱, 却是板上钉钉的事。白清晓若是假的,顶多幕后之人再损一具偶人便是, 但她苏筱如果被人发现是假的...... 修仙界对付夺舍的人通常是什么手段来着?剖灵骨,挖金丹,挫骨扬灰,神魂俱损? 苏筱想着便不寒而栗。 如今只能去白清晓拜入怀清之前生活的地方找些线索,最好能证明白清晓不是白清晓。 苏筱御剑,不消半刻钟便到了九尧城。 这里是白清晓曾经生活的地方。 白家虽然不如苏家势大,但也绝非什么小门小户。白清晓的叔父,正是这九尧城的城主。而白家,也算是九尧城中声明最为显赫之宗族。 苏筱自芥子戒中取出一根梨花发钗,向其中稍微注入灵力,那花瓣居然缓缓盛开。真如枝头鲜花一般,仿佛有淡香浮动。 此为法器,可匿行踪。 苏筱将发钗插入发顶,身影立即消失不见,仿佛凭空消失。 苏筱别的不多,法器符箓倒是不要钱似的多。 苏筱倒也不急着进去,打算挑个高处看看情况。默念剑诀身形轻动飘到一颗枝叶繁盛的树上,恰好能将大半建筑收入眼底。 里面灯火明亮,每间屋子的窗纸上都映出朦胧光影,但再要仔细分辨就看不清了。像这种宗族所在,一般会有护族法器或阵法,若非进入内部,并不能完全将里面的事物看得清楚分明。 虽说身形已然隐匿,但她还是下意识将自己藏起来。她躲在一根茂密的树枝上,身子伏得很低,身边不远处还有一窝酣睡的小鸟。 绒羽稀疏,两三只挤在一起。小鸟都没觉察苏筱动静,她觉得自己隐藏得应当是极好的。 大半房屋内都有光芒,唯有几间屋子隐在黑暗之中,那应当是没人居住的处所。白清晓如今身在怀清,房屋应当是空置的。那些没烛火的房间,有一处是白清晓的。 苏筱拨开挡在眼前的几片叶子,想看得更分明些,树叶轻擦发出“沙沙”的微响。 就这一点动静,苏筱背心被指上一道冷寒的剑气。 她终于明白了濮榆所说杀气为何,果真是逼得人不敢动作。 苏筱哪里能想到,这树上还有白家的暗卫。 身后那人没有说话,苏筱亦不敢动作。她现下身形在那人眼里应该是不存在的,只要自己不动作,那个人应当也摸不准这一剑是否能制苏筱。 苏筱额上几乎要渗出一点冷汗,这人的气息,苏筱一点也没察觉,这意味着他的修为应在苏筱之上。 如果要打破僵局,苏筱动作的一瞬间一定要非常快,否则下场就是被一剑穿心了。 默默倒数三声,苏筱骤然起势,向身后击出凌厉的一道剑气,同时迅速借力跃开。 这一下已经是苏筱的极限速。方才身边那鸟窝中的雏鸟,才刚察觉动静,睁眼的瞬间,苏筱已经被那人灵力狠狠拍到背后,剑意擦着身体划过,几缕墨发被悄无声息割断,无声飘扬。 苏筱控制不住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重心不稳就要从树梢跌落,眼疾手快拉住一根细枝,重新跃上去。那一招便令苏筱眼前一片金光。可怕的是,即使他出手了,苏筱仍然感觉不到他的位置和修为。 神识仿佛被禁锢,根本无法铺开感受四周。 只是来找点线索,可别把小命交待在这了。苏筱足尖一点,唤出本命剑就要逃。 还未来得及窜出半尺,手腕间忽传来一股大力,强硬地拽着苏筱身子跌向后面。 苏筱有些着急,执剑回刺,携着凶狠剑势的一剑本是直直向后刺去,笔直的轨迹却忽然被什么挡开,不受控制歪向一边,半边没入树干。 苏筱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还未回过神来鼻尖窜入一股冷松的寒香。 “萧?!”苏筱刚刚出声,便被捂住唇。 花朵般湿润柔软的唇瓣贴着手心,好似朝露的轻吻。 迅疾的一道灵力自树下箭一般冲过来,眼看着就要击中自己。苏筱瞳孔缩小,而身后萧辞却冷静地仿佛全然没有发现这道灵力一般。 苏筱松开握剑的手,急急握住萧辞捂着自己嘴唇的手,“呜呜”地想说什么。 “嘘。”冷静的声音带着灼热的鼻息在耳边轻嗡。 那道黄色的灵力快要接近时,忽然失去力量,在苏筱眼前轻颤两下,如盛放后凋落的烟花,落入水中,激起空气中一点涟漪便消弭无踪。 在它消失的瞬间,苏筱看见一点淡蓝的微光。 放出灵力的那人拧着眉,目光锐利似鹰隼,隔着繁盛的枝叶,让苏筱有种被钉穿的错觉。 可是连方才被吵醒的雏鸟都重新阖眼安睡,那人也发现不了任何异样。 苏筱乱跳的心脏也随着从背后传来的沉稳的鼓点逐渐平息。 苏筱整个人被环在萧辞身前,就像从背后被人拥住,一时寂静。 半晌,苏筱打破寂静,轻轻挣扎两下,离开令自己脸颊升温的氛围,低声问:“萧师叔?” “你怎么在这?”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都压得极低。 苏筱收剑入鞘,抬头看见熟悉的人逐渐露出身形,像是水染后浮出的画,面容清隽冷峻一如往昔。 “嗯......我......”苏筱支支吾吾。 “我来调查些事情。”萧辞没什么显得坦荡许多,没什么隐瞒的意思。 苏筱问:“是和白师姐有关的事么?大家都说师叔在闭关,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萧辞启唇,似乎想要解释,但想起什么似的,只点点头。 苏筱道:“我也是为这事来的。” 萧辞朝苏筱伸手,像是要抚她的脸,苏筱一怔,下意识侧脸闪开。 萧辞将苏筱反应尽收眼底,淡淡摊开手,一只盛放的梨花发簪安然躺在掌心。 原来刚才的动作,苏筱的法器掉了都未曾察觉。 她连忙接过,拿起发钗的时候,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萧辞微凉的掌心。苏筱急忙缩手,低头道了声谢。 萧辞微微颔首,神情平静。 苏筱道:“关于白师姐,萧师叔你有什么发现么?” 萧辞闻言,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苏筱,没头没脑说了声,“抱歉。” 苏筱带着疑惑看他。 萧辞道:“那天,我说出了‘白清晓’三字。” 听到萧辞真这么说了,苏筱有些释然。还好不是她记错了,萧辞真的说的是白清晓。 自己也不用担心什么破坏剧情了。 但释然过后,心中不知何处翻上来一股闷闷的难受,像是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拖沓出一场阴雨,浇得人心情郁结。 苏筱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摆手道:“没事没事。师叔认错人罢了,我那时神识也不甚清明,师叔你不用当回事。” 萧辞微微蹙眉,“一点都不在意么?” 苏筱扯出一个笑,“没事,就当一场宿醉就好。” 萧辞定定看着她,眸光比夜色还要晦暗。良久,勾唇道:“好。” 这事可算是过去了,苏筱扭头看向白家,问:“师叔你是前两天就来了么?可有什么发现?” 萧辞道:“不曾,一切正常。” 苏筱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白师姐,肯定不对劲。” “嗯。” 苏筱看向萧辞,问他道:“萧师叔,你是怎么发现白师姐不对劲的?” 问过以后,苏筱方觉得自己真是多嘴,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萧辞自然能看出来白清晓换了人。 萧辞目光沉下来,“我的识海中,有魂枷,名‘白清晓’。” 听到一个陌生的词,苏筱问:“魂枷是什么?” 萧辞道:“神魂之枷,将某样东西深深刻在识海,永世不忘。” 苏筱点点头,“没想到,萧师叔修无情道也如此痴情。” 萧辞蹙眉,“我前两日才发现此事。魂枷非我自己所种。” 苏筱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态严重,“是其他人干的?!会有什么后果么?怎么会是白师姐的名字?” 萧辞摇头,“不知是谁,不知是什么时候种下的。但随着那夜我的木灵根彻底复苏,才显出原形。” 不知怎么,苏筱居然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解释的意味。 他的意思似乎是解释,只是因为那魂枷,他才会说出白清晓的名字。 苏筱没发觉自己嘴角忽然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会是白师姐么?” 萧辞摇头,“正在查。”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魂枷,我一定会解开。” 其实解不解也无所谓啦反正你们最后都要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苏筱微微低头,“萧师叔,我觉得白师姐不是原来的白师姐。” 苏筱编了个故事:“白师姐从前很喜欢一种仙果,可是这些日子她好像忽然不喜欢了。换了个人似的。” “你的意思是,白清晓也是偶人所化?”萧辞问。 虽说口味突然变化算不得什么不可辩驳的证据,但是苏筱也编不出其他更靠谱的借口。何况她现在看不见气运,更没法区别。 苏筱连声解释:“也不是啦,就是觉得有一点点奇怪。” 我可没有黑你老婆的意思噢。 苏筱以为萧辞的问句是表达不满。 没想到萧辞微微一笑,将苏筱往怀中一带,“相信你。” 苏筱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场景倏忽猛烈变形,极强的灵力相撞,在她眼前撞出绚丽的花。 是方才看着这边的人,他还是发现了苏筱和萧辞! 萧辞带着苏筱身形轻飘飘一转,一道剑意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过去,劲风刀子般锋利。 鬼使神差地,苏筱悄悄伸手捂住萧辞颈侧,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安全些。 苏筱以为萧辞会直接开溜,没想到他顺势从苏筱腰间抽出苏筱的剑,展臂挥出一剑,气势如虹,雷霆万钧。 仿佛一剑荡平山海。 然后剑刃上激发出一道弱得仿佛秋风卷落叶的可怜巴巴的剑意。 苏筱:..... 萧辞:...... 萧辞:“听话。” 苏筱:“?” “让它听话。” “噢噢,”苏筱拍拍剑柄,“听话。” 毕竟是苏筱的本命剑,多少有些认主。苏筱同它“交流”过以后,萧辞用着果真顺手许多。 一道又一道剑气逼得方才那人躲闪不及。 苏筱原以为萧辞会离开,却没料到他念诀闪身带着苏筱撞入白家护宅阵法。 凛冽如坚冰般的剑意恍若一把巨剑,逼得原本透明的防护阵显出颜色,力道激撞。那不知由多少灵力运转的大阵居然生生被斩开一道裂口。 那阵法也在顷刻间自我修复完成。 一时人声嘈杂,无数白家族人破门而出,脚步声嘈杂无序,每个人脸上都充满迷茫和警惕的意味。 苏筱躲在一座假山后,猫着身子露出一双眼睛朝外看,“我们就这么闯进来,这不是自投罗网,等他们盘查,我们俩就被瓮中捉鳖了么?” “你觉得我们应该逃?”萧辞问。 他声音虽然离得近,但苏筱看不见他人,大约也是用了什么隐匿行踪的法器或功法。 苏筱环顾四周,只见往来的人步履匆匆,往一处赶去,身上都悬着明晃晃的剑。 苏筱弱弱道:“当然得逃,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今日逃了,明天还能来偷窥。这要是被抓住了,一人一剑也得把我砍成沫了。” “我在你右边。”萧辞忽然道。 “噢噢。”苏筱往右边靠了靠。 萧辞道:“他们也同你一样的想法,自然没料到我们有胆子趁乱闯进来。况且我们今日既被发现,他们一定会加强防备,再想进来就不那么简单了。” 苏筱暗暗在心中给萧辞竖起拇指,不愧是你。 苏筱心虚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钗法器,生怕它又掉下来。 忽然察觉有人替自己扶了扶,苏筱登时警惕,“你为什么可以看见我?!” 萧辞道:“元婴以上,看穿你这法器很容易。” 苏筱不自觉又往假山后缩了缩,“那白家元婴以上的人,岂不是也能看见我?” “自然。”萧辞的语气很平常,听不出什么担忧。 “算了,要不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苏筱有些担心,“你是怀清的执衡剑君,我也是怀清的弟子,我们都是白师姐的同门。就是找个借口大摇大摆进来也不难,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跟做贼似的。” “大摇大摆进来倒是简单,但就没法大摇大摆四处找线索了。”萧辞理直气壮,“何况会让白清晓警觉。” 说罢,他将剑还给苏筱。 苏筱一边收剑一边疑惑,“萧师叔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剑啊?” 萧辞道:“用我自己的,恐怕被人认出来。” 苏筱连连点头,夸赞道:“还是萧师叔想得周到。” 一点微凉覆上双眼。 苏筱再睁眼已经能看见萧辞虚幻的身形,“萧师叔你这招厉害。” 萧辞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很普通的道术。” 如今外面都是人,苏筱和萧辞两人也不便轻举妄动,便窝在这假山后头小声说话。 苏筱在想,是谁会将魂枷种在萧辞识海之中。萧辞和白清晓是否彼此心悦,能对谁有影响呢? 苏筱想不通,眉头无意识紧蹙。会是哪些藏在阴影处的咒师么?先盗取白清晓的命格,然后以白清晓作饵,真实目的实际上是萧辞的命格? 苏筱目光不自觉落到萧辞身上。 萧辞斜睨苏筱,“怎么?” 苏筱连连摇头,“没事没事。” 萧辞狐疑道:“你看我怎么像看......”犹豫了很久,萧辞还是继续道,“看一块肥肉。” 他也很不愿意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但是苏筱的眼神实在太过直白。 苏筱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萧师叔会被人下魂枷。” 萧辞目光晦暗,“自然是能从此事中得到好处的人。” 苏筱沉默片刻,问:“白家?” 修□□从来都是实力为尊。有许多小门小派,因为出了一个单灵根的天才而一夕崛起,亦有钟鸣鼎食的仙门望族,因数代培养不出一个天资过人的修士而没落。 若是萧辞没有发现这被深种在识海之中的魂枷,与白清晓结同游契,那白家无疑会因此声名鹊起。就是跻身如今的仙门四大家,改成仙门五大家,也不是不行。 白清晓本身就是单灵根的修士,若再添一个萧辞,白家定然自此昌盛。 如是说来,萧辞对自己的比喻,“一块肥肉”还是挺合理的。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萧辞修的是无情道啊。 苏筱说出自己心中疑惑,“萧师叔你不是修的无情道么?怎么会有人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萧辞垂眸看一眼苏筱,月色朦胧,像极了那天。 他喉头轻动,淡道:“修无情道,也并非不能有情。弃修无情道,令修他道便是。” 看他神情七分认真两份坚定,苏筱鬼使神差问:“萧师叔动过放弃无情道的心思么?” 萧辞没有回答,只是墨瞳幽深,定定看着苏筱,仿若幽深寒潭,摄人心魄。 答案在他眸中喷薄欲出,苏筱却扭头躲开,生硬转开话题,“今晚月色真美啊。” 萧辞也随她目光微微仰头,“嗯。” 不知是在回答哪一句。 苏筱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声:“萧师叔,如果是天道呢?” ——是天道安排,让你爱上白清晓,才会在你的识海中深深刻下这个名字。 萧辞云淡风轻,“那我便逆了这天道。” 万里无云的晴朗夜空骤然卷起乌沉沉的浓云,隐隐有雷声翻滚。这是晋级渡劫时才会有的天象,凭空出现,实属诡异。 苏筱:“萧师叔。” 萧辞:“嗯?” 苏筱咽一口口水,看向天幕,“违逆天道这话,咱以后还是别说了。” 萧辞:...... “大约是有人要渡劫了。”萧辞起身,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还真是凑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苏筱心虚道:“师叔你确定这雷不是来劈你的么?” 萧辞莫名其妙:这是元婴雷劫。我五年前就晋了元婴。” 言下之意, 这雷不配劈我。 苏筱道:“可是你刚才说要违逆天道欸……” 萧辞欲言又止,蹙眉看向苏筱,那表情仿佛在说“我们怀清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怂货出去别说我是你师叔实在是丢人” ——不愧是天道之子, 多少有点叛逆在的。 苏筱悻悻闭嘴。 “白师姐房间是哪一间呐?”苏筱左顾右盼, 做贼似的小心翼翼。 “那个。”萧辞朝一个方向微抬下巴, 随后看向苏筱,“你不必像做贼似的。” 缩着脖子弯着腰左顾右盼,像只小老鼠。 苏筱闻言,瞟了一眼萧辞, 只见他脊背挺直身形如松, 下颌微扬,游刃有余云淡风轻。 苏筱道:“萧师叔你可真是......理直气壮。对了, 你怎么知道白师姐房间在那?” 苏筱语气中淡淡酸意。 萧辞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两日都趴在树上看小鸟?” 苏筱当即明白萧辞是在说自己,小声辩解道:“我没看小鸟。” 说罢,她又心虚地瞧了眼半空中隐隐有雷声低吼的浓云, 脖子又缩了缩。 白清晓的房间看起来一些都十分正常。因为无人居住,生活的痕迹并不多。桌上倒扣着几个小瓷盏, 还叠着一两个小巧精致的点心盘。 苏筱做贼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想找点线索。 萧辞神识铺开, 如海般磅礴, 又刚刚好停在这间屋内, 没有溢出半点让人察觉。 屋内的一切在他识海清晰反应, 纤毫毕现, 连同空气中微扬的灰尘都清晰可查。 片刻后,苏筱听见他平静道:“什么都没有。” 平平无奇的屋子, 寻常的修炼功法和典籍,帘幔静垂。 苏筱表情有些难看, “什么都没发现,那我们大费周章不是白来这一趟?” 萧辞收了神识,若有所思踱步,目光在家具物件上流连。 终于,在苏筱憋不住想问的时候,萧辞缓缓道:“和你很像。” 这屋子和我很像,还是白清晓和我很像? 萧辞道:“除了你,我没见过谁会用那样的锦衾和软被。” 苏筱:“......” 她总觉得萧辞是在变着花样指桑骂槐,批评她小资情调。毕竟以他的理论,修仙清苦,毋需追求这些体肤之享。 苏筱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萧师叔你和大家不一样罢了。” 睡觉跟睡木板似的,突出一个关爱脊柱健康。 萧辞沉默了,他的某些习惯确实似乎与常人有些出入。而且除了苏筱和自己,他确实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习惯。 屋内有莹莹的夜明珠的光辉,像隔了一层纱洒下的月色,朦胧而虚幻。 苏筱垂头丧气,“算了。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抬眸,却看见萧辞露出很少见的怔忡,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无声地敲着。 苏筱确信萧辞眸中那是一种名为温和的光影。 萧辞又对苏筱重复了一次,“她和你很像。” 苏筱不知怎的笑了笑,干巴巴道:“所以那天萧师叔会认错?” 因为觉得自己像白清晓,所以认错人,所以在难以自抑的冲动下吻了自己? “是她像你。”萧辞抬眸,目光中那一点温和像是三尺寒冰下微暖的流水,“不是你像她。” 白清晓的生活痕迹,和苏筱几乎如出一辙。娇气又精致。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与咒术、流明教的魂枷有关的东西。 干净透明地像一张白纸。但是白纸后面总会藏着什么。 萧辞看着苏筱,“过来。” 苏筱以为萧辞有什么发现要给自己看,老老实实凑过去。 她脚步一动,耳边便擦过一道凛冽的剑意。冷寂冰寒,似朔风冰河。 萧辞眸光一凛,在苏筱动作的瞬间激发出一道剑意,指向屋外的某处。 几乎在这瞬间,屋外传来一声闷哼。 苏筱方知自己和萧辞大约是被发现了,连忙追出门去。 地上残留着一块深深的水渍,但苏筱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水渍,而是血。 “被发现了!”苏筱压低声音冲萧辞道。 “自投罗网。”萧辞声音冰寒,却带着几分隐隐的兴奋。好像他才是那个“网”。 夜阑出鞘,萧辞身形倏一动,羽箭一般朝远处去。苏筱连忙捏出剑诀跟上。 两道光芒似流星追出白家宅邸,待苏筱追上萧辞,惊觉来到一片碧波万顷的湖面。 一道白影孤悬于粼粼波光之上,周身散发着令人难以忽略的压制力。 湖面已被一层薄膜似的蓝光覆盖,那是萧辞的灵力。 苏筱御剑追到萧辞身边,“还好没被追上。” 萧辞道,“在湖底。” 苏筱愕然。她以为是自己和萧辞被发现了,仓皇逃出,却没意识到是萧辞在追人。 苏筱问:“方才门外的人?” 萧辞点头,道:“等我。” 苏筱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萧辞身形一低,斩开湖面上那道粼粼波光,不由分说沉了进去。 苏筱心一横也想跟着下去,临了却撞在轻柔的水面上,“砰”一声,很是迷茫了一会。 萧辞那道灵力,封锁了所有人。 苏筱只能在飞回岸边焦急地等着他。 看他神情,那绝不是白家的人。 平静水面似海水般潮涌,苏筱心中焦急却也帮不上半点忙。 旭日将出,薄光遍照,那道封印着水面的灵光才仿佛雾一般蒸融无影。 终于有人自水下破出。 苏筱急急上前走了两步,待看清楚了,双脚又生根似的停住。 是萧辞,他怀里还揽着一个人。 那眉眼清逸脱俗,长睫低垂,盖住漂亮的眼瞳,唇色苍白得令人心生怜意。 萧辞看到苏筱,直直向她飞来。苏筱却忽然有种要逃的冲动。 萧辞踏着初生微亮的朝阳紫光,揽着命定的爱人,那场景说不出的和谐。 除了他的眼神依旧寒凉这一点小小的不和谐。 苏筱想问,萧辞追的是谁,为什么会带着白清晓从湖底钻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太多,攒在喉间一时堵住,苏筱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萧辞将白清晓丢在一边,蹙眉看向苏筱:“额头怎么回事?” 苏筱后知后觉捂着额头,那是之前想追萧辞,磕到他留在水面的禁制撞青的一小块,触着还有些疼。 “没事。”苏筱往后退了半步,扭头将那一小块青紫藏在阴影中。 “撞在禁制上了?”萧辞思忖片刻,问道。 苏筱本想否认,但不知怎的,咬唇点了点头。 萧辞道:“原来那声响是你撞上来了。” 他沉下水面以后,听到一声闷响,还以为是那咒师要逃,迎面撞上了禁制。 他伸手仔细覆在拿一小块淤青上,恰巧隔了点距离,不会让苏筱感觉到疼痛。 微凉的触感像冰水淌过,苏筱不发一语。 萧辞道:“下回在原地等我就好。” 苏筱倔强地扭头避开萧辞的治疗,生硬道:“白师姐怎么样了?” 萧辞答:“死不了。” 苏筱抬眸看她一眼,心想萧辞睨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越来越强了哈。那满面苍白病弱西子的样子我一个女的看了都心疼。 她挥手挡开萧辞的手,小步跑到白清晓旁边,探了探灵脉,道:“很虚弱了。” 萧辞面色不佳,冷冷应道:“这个应该是真的白清晓。” 苏筱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辞简略地说了大概。 他与苏筱在白家寻找线索时,神识察觉到屋外有人,便放出一道剑气试探。追出去时发现是上次千秋林中的老头。老头一头扎进湖中,萧辞便索性将整片湖水封住,瓮中捉鳖。 没想到那老头竟又是偶人。 最重要的是,湖底有一片同千秋林中一模一样的阵法,白清晓昏迷在阵心,周身生机正在流逝。 萧辞道:“我便将她带出来了。” 苏筱蹙眉看了眼白清晓,面容苍白到透明,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苏筱道:“这么说,怀清那个白清晓,真的是假冒的。” 萧辞不置可否,目光依旧盯着苏筱脑门上一块淤青。 苏筱有意避开萧辞目光,因而并未察觉,只是将白清晓从地上搀起,交给萧辞,“先把白师姐送回去吧。” 萧辞没有答复。 苏筱道:“既然已经救出了白师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她也默念剑诀唤起本命剑,头也不回踩上去往苏家方向飞。 天亮之前得到家才不能被发现。 何况英雄救美这种戏码,她若是还赖在旁边,像个十万伏的大灯泡似的,倒也太没有眼力见了。 但飞了没多远,苏筱忽然嗅到一股水一般令人迷醉的香气,瑰丽而诱惑。 方才的雷云忽然闪出一道电光,苏筱看清半空中凝出淡绿的浓雾。裸露在外的皮肤触到这种绿雾传来火一般的灼痛。 浓稠的绿雾中有星星点点的幽光。 那是一双双幽绿的复眼,无数妖冶的幽冥灵蝶不知何时将她团团围住,自体内发出这股糜-烂的浓香。 苏筱心道不妙,御剑急速下降,试图逃开妖虫的包围。初时鼻尖闻到的近乎腐烂的迷醉香气却有减淡,但那团妖虫如影随形跟上苏筱下降的速度以后,那股味道却比先前还要浓郁几分。 苏筱屏住呼吸落到地上,运起灵力,自金丹中爆发出的灵力将离得近的几只幽冥灵蝶灭杀,却有更多的灵蝶前赴后继。 这现象很是反常,幽冥灵蝶是食腐生物,一般极少主动攻击人类。尤其是天象异变,有人行将度雷劫。这类昼伏夜出的生物应当极为害怕这种来自天道的至纯的灵气,更不会出现。 咒术,吸引妖兽的咒术。 苏筱心中发寒,那些咒师,淮宁城的事果真没那么简单。那暗处蛰伏的咒师又来了。 对付萧辞、白清晓倒也罢了。苏筱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炮灰,这些咒师一而再地攻击自己是为何意? 苏筱来不及细想,拔剑挥出一道剑气,在无数幽冥灵蝶中斩出一道细细窄窄的通路。虽然只有一瞬,但是这一瞬间足够苏筱看清周围。 她似乎慌乱之中来到方才那湖的另外一边。 浓绿的雾气更浓。 那味道已经不是糜烂的香,而是浓郁到近乎发腥,苏筱有点想吐。 这些幽冥灵蝶重在数量多,攻击性似乎不算很强,只是这些雾气似乎能麻痹人的思维。 苏筱体内金丹急速升温,本命剑听从苏晓意志,仿佛活过来,拥有了生命一般。剑刃逐渐变红,像是被精火锻烧过,雾气接触到剑身仿佛瞬间蒸发,变成无害的水汽。 不断有“滋滋”的声音冒出,半透明的水汽不断上升,像是苏筱手中的剑在呼吸一般。 她早已释放灵力,让自己周身空出约莫半米的空间,以免那些幽冥灵蝶继续如今她的意识。 对付这种成群的东西,得用一剑万千意的招式。 苏筱果决挥剑,身姿如燕,轻灵迅捷,每一次挥剑都是在蓄力,最终周身燃起仿佛带着火焰的龙卷风,吹得她发丝都高高扬起。然后在一个瞬间,灵力瞬间释放,仿佛火浪吞噬了所有暗夜中食腐的生物。 干瘦的老头自树后怪笑着露出半个身子。 苏筱神情一凛,又是他。 方才萧辞追的那人,也是他。 “小道友,你的阵法造诣很高啊。上次为何装作一窍不通?”老头的话听起来很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同晚辈交流,声音却粗哑难听,像砂纸。 老头说的没错,苏筱方才那一招,用了《百阵图》中的阵法:风行阵。 她每一步都踏在阵图的小阵眼上,步伐移动在地面拉出一道道阵纹,最终阵成的瞬间搭配剑气扫尽了那些幽冥灵蝶。 苏筱警惕地看着他,并未开口。 那老头拍拍手,湖水开始猛烈震荡,“这湖底的阵,其实是为你准备的呀。” “为我?”苏筱一边与他说话,引他分心,一边将手背至身后,送出一簇火苗般的灵力。 老头道:“你是无上空命格啊。上次我还没发现呢。” 无上空命格,苏筱虽然听不明白。但也意识到,那应该指的就是濮榆替她卜算时,算出的一片空白。 那老头子对苏筱比苏筱对自己还要了解。 苏筱骤然起身,一剑破空,那老头不躲不闪,直到苏筱将剑刺入他心口。 一具木偶倒在地上。 “空白命格,就像一张白纸,有无限的可能。”老头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 苏筱愕然转身,看到那老头子摘下兜帽,眼中是志得意满的笑。 苏筱明白了,自己再行攻击不过是徒耗灵力,那老头子有无数个偶人,代替他在这世间行走。苏筱根本抓不准真正的那个。 “你想要什么?”苏筱蹙眉冷声问。 “要你的命格呀。”灰黑衣服的老头伸手,枯柴鸟爪似的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抓,“有了你的命格,我给自己改命,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元。” 苏筱劈出一剑,“天道安排你去死,你便去死好了!” 她这一剑并非冲那老头去,而是朝四周激发。 她落地的瞬间便被困在了一个类似水晶的地方。那老头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和她说话。苏筱的每一丝呼吸都锁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中了。 方才悄悄送出去的灵力也在这里迷了路。 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荡平一切的剑势只引起了景物微微的波动。 苏筱心狠狠一沉。 同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自己的身体,体内灵力仿佛决堤一般复归外界。 那老头干瘪如骷髅的脸一点点恢复健康的红润血色,满脸陶醉“她让我不要动你,她怎么能知道寿元将近的滋味呢?” 苏筱知道,阵法在湖底。 她往身上贴了个避水符,埋头往水底直冲。 那老头子没有追来阻止,仿佛是笃定了苏筱只能垂死挣扎。 苏筱体内灵力一点点被抽去,剑锋上火一般的炽红之色也开始逐渐褪色,仿佛被冰凉的湖水浇熄。 她徒劳地朝地面的阵图挥出一剑又一剑。 阵法的确在逐渐崩溃,但苏筱的灵力消耗地更快。 手腕也近趋于无力,为了节省灵力,苏筱干脆撤了避水符,湖水一下子涌入鼻腔。 灵力消耗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手中长剑上染着的最后一点颜色潮水般褪去。窒息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 身子无力地往下坠落。她张张嘴,一串细小的气泡朝上飞去。 直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斩浪劈波,一只温热的手坚定地拉住苏筱。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唇上就贴上一点柔软。 珍贵的空气从失去温度的唇间渡来,苏筱瞳孔缩小,眸中映出一个冷峻的面容。 萧辞很快捏出一个法诀,挡开令人窒息的水流。放开苏筱时,双唇很可疑地停顿了片刻。 苏筱猛咳两声,惊讶地看着萧辞。 他拽着苏筱急速向下,加大的水压将法诀维持的气泡压缩地越来越小。 终于,萧辞右手猛地一动,捞起什么东西。是苏筱脱力从手中滑落的剑。 他中指指腹在苏筱手腕内侧轻轻碰了四下。 ——让它听话。 苏筱没空震惊于他们二人莫名其妙的默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尽力伸手虚搭在萧辞手上。 剑光如游龙,骤然横扫。 苏筱不由在心底叹一声,不愧是萧辞,用别人的剑都能用出这样的气势。 湖底深深镌刻在岩石上,以术法刻蚀的阵图刹那崩碎。 握着苏筱的腰将她带出湖底,萧辞蹙眉稳稳落到岸边。 酝酿整晚的电光终于难掩愤怒地发出第一声威慑性的怒吼,朝苏筱和萧辞劈将下来。 萧辞抬腕一转,比方才那剑气还强千万倍的剑气与天雷相搏,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苏筱有点累,“白师姐呢?萧师叔怎么会找到我。” 萧辞道:“我用夜阑将她送回去了。”难怪他身侧剑鞘空空如也。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说过,在哪都能找到你。” 方才苏筱扫出的一下,虽然被水镜吸收,但也因此造成了些许的灵力波动,萧辞注意到了这点波动,这才闯了进来。 苏筱有些没力气,本就命薄如纸,更遭不住这一下,但她还是坚定地推开萧辞。 萧辞放开苏筱,她尽力站住,脚步有些虚浮,再睁眼,惊奇地发现萧辞周身的金色气运重新出现了。 先是因为那阵法失去了看见气运的能力,现在又着一回道,苏筱竟又奇迹般地能够看见气运了。 但她并不高兴。 萧辞的金色气运正在已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消失。 苏筱压下喉间一口腥甜,缓缓道:“萧师叔,你还是快去找白师姐。” 萧辞蹙眉不答,握剑的手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脸上是苏筱从未见过的愠怒之色。 苏筱苦笑两声,“萧师叔,别忘了你的魂枷。” 听起来像是十分中肯的建议,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神情。 萧辞道:“嗯,那你觉得我应当如何?” “将她带回去,带回凌霄峰,对她嘘寒问暖以免魂枷发作?” 萧辞一声冷似一声,最终声音仿佛被冻住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利的冰碴。 苏筱感觉得到,他在生气。 “我厌憎身不由己。”萧辞道。 苏筱不由自主将手紧握成拳。 萧辞只是定定看着苏筱,问:“如果真的有人在操控我的命运,想要让我堕入深渊。因白清晓放弃无情道,因双灵根被众人厌弃......” 萧辞道:“我只能听从么?” 苏筱不停摇头。不是,你是天道之子,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你的路会比谁都坦荡,这个世界都是为你所构筑的。 苏筱的神情尽数落在萧辞眼底,最终他轻笑一声,“苏筱,你什么都知道。还是说,你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萧辞远比苏筱想得要敏锐。 原来桩桩件件,他都看得分明。他甚至看出苏筱能窥天道。 苏筱想要解释,告诉他事情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但是浓云渐聚,电光与雷声都在云中怒吼咆哮。有雨水滴答落在身上。萧辞睫毛上垂坠着透明的雨水,翻卷的电光不时映亮他的侧脸。 “天道竟然这样霸道,一定要将无关的两个人扯到一起。”萧辞冷嘲一声,“我和白清晓,你和濮榆?” 苏筱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机械地点头。 他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只是手背凸起的青筋暴露了几分情绪。 一道惊雷再次劈下,这次萧辞久久未动,直到雷光几乎要在眼前炸开,他才挥手劈没这一道天雷。 萧辞周身的气运愈加稀薄,天道对他的眷顾似乎就要消失。 漆黑凶厄的气运攀上他的脊背,宛如恶鬼修罗。 他的面容依旧俊逸冷硬,轮廓流畅精致,每一处都恰到好处,身形挺拔,在雷电的耀光中勾勒出固执的轮廓。 “苏筱,这是你要给我的命么?”仿佛苏筱只要说,让他回去守着白清晓,他会义无反顾重新走上那条光明的道路。 他的话似乎惹怒了上天,一道胜似一道的狠绝雷劫带着天道的怒火惩罚着曾经的天道之子。 他浑然无觉,只机械地抬手斩开天道的怒火,苏筱看到他唇边溢出一点红色。 “萧辞。”苏筱看着他,“我想活下去。” “我的命格,停在淮宁那一夜。我本该在那天死去的。现在的我命格是一片空白。可以生,也可以死。” 你若是顺应天道,则魂枷无虞,继续当你的天命之子,我也可以继续当我的天道小透明。 可若是逆天而行,你死,我也死。 有什么东西在苏筱心中碎裂,她终于体会到与那天一般汹涌的感情。 原来,她体内真的有缠情蛊。 作者有话要说: 一滴都没有了QAQ 第30章 修真界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 苏家的女儿因故陨落了。 第二件事,怀清的执衡剑君道心崩碎仙骨尽褪,一夕入魔。 濮榆得到消息时, 看着传音符纸沉默了半个时辰, 然后扬手将它扔进火堆烧了。 归元谷地处险峻, 出入只有一条路,平素被术法封印,旁人极难寻到。谷中弟子数量也不多,时常外出游历。 往来之人既不多, 消息也多依赖传音交流。 濮榆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出谷亲自验证传言是否为真。 大多数修士最为诧异的, 大约是萧辞堕魔一事。没有谁会把苏筱陨落和执衡剑君堕魔两件事关联在一起,但濮榆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件事是存在因果关系的。 因为他自己居然也动了违逆天道, 堕魔以求邪术的念头,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濮榆不敢相信苏筱忽然就那么陨落了。 据说是被某位元婴修士渡劫的劫雷劈到了,然后当场殒命。 传闻中那位渡劫修士如今影子都找不到, 于是又有人道其实这一场雷劈死了两个人。 濮榆坐在九尧城的茶馆中,身子隐在一道帘后, 听着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据说那一日, 这九尧城天地失色, 日月无光, 天雷一道狠似一道。”一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那神情仿佛是亲眼见过那般景象一般。 “你又可曾亲眼见过?”另一人不屑道。 方才说书先生般滔滔不绝的修士脸色微红, 争辩道:“全九尧城的人都见过, 难不成我在这里胡编乱造?” 打断他说话之人拍桌道:“我可是亲眼见过。那雷劫,那里是区区元婴雷劫?” 又有几人聚到一起, 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原本是听他炫耀自己亲眼所见, 但又听他在那里夸大其词,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说真的。”说话那人见众人要散,猛起身涨红脸。 “得了吧。比元婴雷劫还强的,只能是化神雷劫,当时化神期修士仅天源尊一人,他可在怀清好好呆着呢。”一人反驳他。 “真的......”那人还欲再说,人却已经散了,聚到另一处听别人说去了。 这茶馆虽不大,三三两两聚了数堆人,附耳听去,说的不过都是那一件事。 关于一个倒霉鬼被别人的雷劫误伤劈死的事。 说话那人见没人搭理自己,垂头丧气坐下,忽然桌面上丢下一袋灵石。 他抬头,看见一人俊朗潇洒,气度非凡,淡紫衣衫金冠束发,微微拧着眉看向自己。 “你还看到了什么,都告诉我。”濮榆坐下,一条腿翘起,抱胸看着方才说话的修士。 濮榆道:“都说清楚了,要多少灵石都有。” 那修士咽了一口口水,清清嗓子道:“那天我正好在这九尧城,本是去徽启探亲,中途便发现天象不对,于是就在此处歇脚。那天,我就在这茶馆之中。” 濮榆颔首,“继续。” 那修士道:“那雷劫酝酿了半夜,忽然劈下来,第一道时我还没注意,待听到雷声出去看时,便见第二道天雷落下。” 濮榆问:“在哪个方向?” 修士遥遥一指,“西南的湖边。” 濮榆拧眉看向外面,目光往西南边投去。今日听四个人说过,一个说是西南,一个说是东北,一个说是正西,一个说是正东。 每个人都信誓旦旦,仿佛亲眼看到一般。 整城人的记忆都出了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而且这些人都是修士,神识较常人更坚固稳妥,出现这种情况,就像是有神明在暗地里修改了所有人的记忆一般。 濮榆起身,抬脚往九尧城西南方向走去。 目前为止,只有这一个描述得最为清楚,而他的修为是最低的,似乎受到这种神秘的影响也是最小的。 濮榆要往西南出城,需要斜穿过整座九尧城。城中聚集了许多修士,濮榆并不想引人注目。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想引人注目,往日他无论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刚要出城,忽然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拉住。濮榆拧眉回望,是个低着头的小乞丐。 他一甩袖子,却被攥得死紧。 濮榆丢出一袋灵石,那乞丐却看也不看。 在濮公子终于要失去耐心之时,才听见乞丐压着声音开口,“道友,我看你这几日有血光之灾啊。” 濮榆大惊,一把捉住小乞丐手腕,“苏!” “嘘!”苏筱一把捂住濮榆的嘴巴,蹙眉冲他摇头。 一头鸟窝般的乱发下是一张陌生的糊着黑灰的脸,饶是如此也难掩本质清丽动人,一双眼睛尤其明亮。 濮榆会意,找了处僻静地方,布好隔离法器,问:“你没死?怎么换了张面容?” 苏筱翻了个白眼,“死了。” 濮榆摸摸自己额头,“那是我幻觉了?” 苏筱道:“我真死了。” 濮榆伸手捉住苏筱手腕,微弱的脉搏起伏告诉濮榆,苏筱是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没有半分修为?! 苏筱抽回手,叹了口气,“如你所闻,我死了。传言是真的。” 濮榆不解地看着苏筱,“那你是什么东西?” 苏筱没好气道:“你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呸呸呸,你才不是东西。” 她看起来精神倒还不错,只是脉搏怎么会弱成那样。 苏筱看出濮榆疑惑,道:“原来的苏筱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钮祜禄·筱。 濮榆有点呆滞,“你疯了?” 苏筱道:“没有。你现在不要叫我名字,你叫出来说不准我就真死了。” 濮榆摸不着头脑,问:“到底怎么回事?你那个萧辞真堕魔了?” 苏筱狠狠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理论上来说是不会的。” “什么理论?” 苏筱道:“简单来说就是,我骗了......” 她伸手朝上指了指。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濮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好端端的,你骗......那个什么?” 苏筱道:“记得怀清时候你给我卜的那一次么?我的命格是空白的,然后被......发现了,所以他要劈死我,纠正错误。” 濮榆问:“人的命格绝不可能是空白的。即使真是空白的,那它是怎么发现的?” 苏筱道:“大概是有人想用我的空白命格,给他自己写东西续命。然后就被那个发现了。” 两人说话如同加密电码,用沉默或“那个”或“它”来指代高高在上的某个东西,或者说某个意志。 苏筱隐瞒了一点,天道不仅仅是针对苏筱,更重要的是针对萧辞。天道想要惩罚他,看架势,如果他硬要违拗天意,天道甚至会抹除他。另寻一个人替代他气运之子的身份。 濮榆道:“所以你现在是个什么?孤魂野鬼?” 苏筱睨他一眼,走到阳光下,又安然走回来。 濮榆点点头“不像。” 苏筱道:“我自己算过了,我现在身上有个陌生的命格。所以你不认识我的脸了。” 濮榆问:“陌生的命格?是谁的?你没有易容么?” 苏筱摇摇头,“我以为原先的命数被天道收回以后,我会变成一个连命格都没有的人,谁知道现在又有了一个,而且是非常合理非常正常的那种。” 就好像你偷渡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却被塞了张照片上和你本人一模一样的身份证。苏筱可以凭着这个身份证正大光明的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行走在人世间。 苏筱的面容其实并没有变化,只是在所有认识苏筱的人眼中,这张脸是一个陌生的人罢了。 濮榆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回去告诉苏伯伯?” 苏筱道:“不行,如果我太招摇,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前几日死掉的那个人,它也会发现的。” 就好像拿着□□去警察面前耀武扬威,然后被一个当场拿下。 苏筱道:“本来想去归元谷找你,但没找到入口,便回来这里看看其他的线索了。” “什么线索?” 苏筱没有隐瞒,“白清晓,和咒师有关。或者说她根本不是白清晓。我之前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阻止我继续调查此事,甚至不惜抹杀我的存在。” 濮榆道:“夺舍?” 苏筱摇头,表示自己现在也不太清楚,然后对濮榆道:“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去一趟怀清,取一滴宁意的血,看看他的命格。” 苏筱想过了,如果自己的空白命格是因为侥幸死里逃生,那么宁意也应该和自己一样,拥有空白的命格。 如果不是......她另一个大胆的猜想可能就成真了。 濮榆问:“那你那个白师姐,怎么办?你现在去揭发她?” 苏筱道:“我自有安排。” 濮榆看着苏筱,忽然俯身按住她后脑,脸庞猛然逼近。 苏筱一脚踹出,可惜没有修为,踹在濮榆身上就像是棉花,“你又来?” 濮榆站直笑笑,“确定了,果然是你。没换人。” 苏筱无语扶额。 濮榆问:“那以后,该叫你什么?” 苏筱想了想,“苏小小。” 两人说定,濮榆去怀清替她看看宁意的命数。苏筱转身离开之际,濮榆忽然出声,“苏小小。” 苏筱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濮榆道:“你是怎么骗过它的?” 苏筱看起来面色正常,精神奕奕。但濮榆知道,要想骗过天道,岂是那么容易? 她一身修为几乎尽失。 苏筱脸色微微一变,“也就被雷劈几下的事。下次你可以试试。” 濮榆还想再问,苏筱却已经跑远了。 她靠在阴影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戒指,那是她的芥子戒。 不得不称赞它质量还是挺好的,即使被天雷劈了也没坏。里头的东西也大多完好,只是有些需要以法力催动的苏筱暂时用不了。其他的,在这修真界保她一条小命是够了。 修士们对一个没有半分修为的小乞丐能有什么想法呢? 苏筱小心翼翼将戒指又藏进口袋,重重叹了口气。低头随手拉住一人,“请问道君,抚州该往哪里走啊?” 那修士不耐烦道,“往东走。” 苏筱松手道谢。 揣着一口袋的宝贝,自顾自往东行。 不会御剑,这普通人要去抚州?走上三年五载也不知到不到得了。 苏筱哪里在意这些。 她只知道抚州靠近堕魔冥渊,她真正要去的是堕魔冥渊。 世人皆言萧辞堕魔,苏筱不相信。 她死了,一切都该回归正常才是。 苏筱想不通,蹲在池边往脸上浇了一捧水。既然大家都忘了她这张脸,那也没必要掩饰什么了。本来她还预备着易个容什么的。 清澈的池水洗净苏筱故意抹在脸上的灰泥,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微微挺翘的鼻子,嫣红的唇瓣,双眼如星辰明亮。 她颓然阖眼,闭目朝池中走去。长睫轻颤,秀眉紧锁。 自那天以来,苏筱一闭眼就能感觉到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三天前,苏筱看着萧辞,一字一句道:“萧辞,我想活。” 然而萧辞的目光满是偏执,周身漆黑的气运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朝苏筱微微摇头,然后嘴角扬起一个凉薄讥诮的弧度。 他分明是在笑,可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苏筱知道萧辞是误会了什么。他以为天道是要毁灭他,而不是帮助他。 苏筱开口想解释,然后一道天雷落到她头顶,她戴在手腕的护身法器裂成两半落到地上。 大约是这道天雷震击,竟然震碎了她体内的缠情蛊。濮榆开玩笑的时候曾说过,那玩意能封闭人的感情。 腥甜的血从喉间涌出,苏筱终于触碰到了一点端倪,可是萧辞看她的眼神决绝坚硬,没有半分动摇。 电光石火间,苏筱猛然意识到有人一直想要阻止自己和萧辞交流。 淮宁那晚莫名其妙的咒术,意在杀死苏筱。幻境中莫名魔化的陨魂藤,千秋林中的算计...... 这缠情蛊就是苏筱初穿越时,被种下的,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蛊虫,去沐几天三昧真火便得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蛊虫并没有危及苏筱的生命,只是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情感尽数封印起来罢了。 最好下手的,是白清晓。 那晚也是如此,苏筱刚刚意识到白清晓有问题,萧辞也通过魂枷发现端倪,就刚好顺藤摸瓜一路追着那咒师“救”了白清晓。 太巧合了。 苏筱猛然意识到,自己自一开始就被捏在手心了。然而她意识得太晚了,天道的怒火绝不是现在的苏筱和萧辞所能承受的。 苏筱只能选择“死”。让自己这个变数消失,一切回归正轨。 苏筱一头扎进微凉的池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连日的紧张让她神经崩到了极致。 她好像就快触到事情的真相,又好像还蒙在一团迷雾中。 忽然小腿传来一阵抽痛。 ——淦,抽筋了。 谈笑间御剑飞驰几万里,一道剑气横扫十州的苏筱,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普通人,下水不做热身运动容易抽筋的那种普通人。 她手忙脚乱挣扎半天,冷水往鼻腔口腔里灌。 腿上用不出力气,抽筋的疼痛让她有些面目狰狞。 ——大仇未报,就要淹死在这了。不会吧不会吧。 苏筱努力拍水,想往上浮,抽筋的小腿却越来越疼。好不容易脸浮出水面呼吸了一口,身子便如同坠了十斤的石头一样往下沉。 苏筱张张嘴,又是一串细小的水泡咕噜噜朝水面浮去。 又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朝她游来。 苏筱忽然就想哭,一激动更多的水往鼻子里灌。她觉得自己的肺里应该已经灌满了水。 被捞出水面的苏筱被呛得眼泪直流,水龙头一般哇哇吐水。但仍紧紧抱住身边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喃喃“萧辞萧辞萧辞萧辞”。 被她紧紧抱住的人有一丝怔愣,“你说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不是萧辞。 苏筱猛然回神,眼泪登时止住,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大师兄司如。 苏筱将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大师兄”死死按在喉间。 司如看苏筱的神情一脸陌生,还带着几分戒备。 “姑娘,你方才说什么?”司如蹙眉问。 他们现在是不认识这张脸这个人的。苏筱只得装傻,“啊?我不知道。” “姑娘方才可是在说,‘萧辞’?” “可能是吧,呵呵。”苏筱低头,捏了捏口袋里的芥子戒。 太过欲盖弥彰的神情动作,司如语气带了几分迫人的意味,“你见过萧辞?” 苏筱装傻,“你们是来捉我叔的吗?他不就是偷了点稻子,至于追这么远么?” 司如拧眉问:“姑娘的......叔叔?” 苏筱道:“对啊,我叔叫肖瓷。不肖之子的肖,瓷器的瓷。” 生怕司如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苏筱贴心地组词解释了一番。 更欲盖弥彰了,司如神情严肃起来,“姑娘,若是见过他,请务必如实相告。” 苏筱继续装傻,“谁啊?他怎么了么?” 司如死死盯着苏筱的表情,道:“他堕魔了。” 苏筱道:“噢。” 表面装得云淡风轻,苏筱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好家伙,这倒霉孩子还真从天道之子堕落成了天道之敌。 寻常的凡人,听到“魔”这个字眼早就吓晕了,哪里能如此淡然。 苏筱眼底的一丝懊恼没逃过司如的眼睛,他接着道:“还杀死了同门的弟子。” 苏筱:“?”不是啊我是自杀的和萧辞没关系师兄你听我解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这句话永远没有效果。 当你告诉了一个人,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人知道。 苏筱没想到,濮榆还没说漏嘴,自己居然先行一步,告诉了第二个人。 苏筱瘫坐在地上,方才呛进肺里的水让她狠狠咳了几声,她捂脸道:“师兄,不是他动的手。” 司如没想到眼前这陌生的凡人姑娘居然开口就喊师兄,熟稔地好像喊了一万声。 苏筱道:“是我,我没死。我叫......” 司如望着眼前陌生的少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时局促不安。心道自己把人吓死了? 苏筱却不一样,她只感觉忽然眼前蒙了一张白纱,然后再睁眼一片空寂。 ——司如把自己关起来了? 一个缥缈的声音幽幽传来,“......筱。” 前几个字苏筱有点没听清,但她知道那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司如把自己关起来然后装神弄鬼逼自己说出萧辞下落了? 苏筱脑补了片刻,随即大胆地四处看了起来,这里全是雾,到处是雾,白茫茫的一片。 但白雾之中隐隐还有金光透过,像是......先前萧辞身上会有的那种气运。 他现在在哪呢? 真的堕魔了么?连怀清都在追杀他...... 虽然不知怎么到了这里,但周遭的一切祥和而宁静,让苏筱有种落入云端的感觉。 虽然很舒服,但是总有种不真实感。好在苏筱能感觉到这些东西似乎没有敌意。 她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就如同四周弥漫的白雾,那声音也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听起来渺远地像风,但是又隐隐有雷霆之势,带着点威严。 “吾乃天道。” 苏筱:? 所以其实你早就发现我了是么? 她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但心中不甘依旧如潮水般将她整颗心包裹起来。她攒足了劲,想与天道拼一拼,却一拳锤在棉花上。 苏筱还没问出声,那神棍一般虚虚实实的声音又响起,“是。” 他回答了苏筱的问题。 苏筱不知道该称这声音为“他”或者“她”,还是“它”。 这声音听起来既威严又柔婉,又冷硬。 这才是神明,高贵而神秘。 虽然苏筱心里想什么,那位“天道”都能知道,不必她出声。 但苏筱讨厌这种被窥探一切的感觉。她主动出声询问,“你要杀了我么?” “不。”那声音简洁,苏筱无端从中听出几分高傲。 云雾中缓缓浮出一面镜子,送到苏筱眼前,镜中人雪肤红唇,翦水秋瞳,清丽绝俗不失柔媚,尖尖的下巴有些像小猫,露出几分狡黠的娇俏灵动。 “白清晓?”苏筱奇怪问。 “是。”那声音又响起。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让我看白清晓干嘛? 苏筱莫名其妙,盯着镜子又看了半天,猛然意识到,这不是白清晓的脸。这是她自己的脸! 而她对着自己的脸叫出了“白清晓”的名字! “你明白了?”天道循循善诱,想要告诉苏筱真相。 苏筱不自觉咬紧了牙,一字一句道:“原来,真正的白清晓,是我。” “她窃了你的命格。” “偷了你的人生。” “塞给你其他人的身份。” “整个世界都是混乱的。” “而我,需要你纠正错乱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女主竟是我自己。 日六好累啊QAQ咱就是说一整个被榨干的状态 第31章 苏筱懵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变数,是异类,是天道要消灭的对象。没想到天道却忽然告诉她, “你才是女主角, 你才是天命之女, 你的命格被偷了。” 周围还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苏筱问:“既然你要我纠正世界线,为什么又要唤天雷来劈我?” 她有些愤愤,补充道:“还有萧辞!” 天道:“因为你的命格被窃取了, 现在她才是这个世界的白清晓。”天道庇佑的只能是那个白清晓。 苏筱道:“那既然有人顶了‘白清晓’的位置, 你又为什么忽然来找我?” 天道对苏筱讲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天道也一直没发现属于苏筱的命格被白清晓窃居,直到三天前, 萧辞失去天道庇佑那日,天道才发觉世界线摇摇欲坠。 但天道无法直接插手人间事,只能抹除或庇佑某人。 要想维持这个世界的稳定, 需要稳定萧辞。 苏筱脸色难看,“这么说, 他真堕魔了?” 天道沉默, 算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苏筱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如果萧辞不出这事, 你是不是也没打算纠正我和白清晓的错位。” 天道继续沉默, 苏筱从沉默中读出一丝心虚。 苏筱不依不饶, “所以现在是你在求我。” 天道还是沉默, 表示默认。 苏筱继续,“所以我现在身上这个, 是你给我的,‘合法’的命格。为的是让我替你卖命, 修正世界线?因为你办法直接插手?” 天道终于出声:“是。” “凭什么啊?”苏筱抱胸,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你劈我说劈就劈,劈白清晓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头来还得我替你卖命。反正我现在也是有命格的人了,我就是不听你的,你也没有理由再来劈我吧?” 天道的局限已经很明确了。 只有对逆天道的人,它才能施于惩罚。 如若苏筱抱着现在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命格循规蹈矩,当守法好公民,天道是没办法直接惩罚她的。 天道:“你确实可以顶着这个命格生活,但结局是被萧辞斩于剑下。” 苏筱:“?!” 又是个烂命运。 天道:“这是白清晓原来的命格,她为了与你替换,将她的命格给了你。” 苏筱一下子激动起来,“这是你的工作失误啊,你让她提前看到了结局,才引发这一串事。现在凭什么要我替你收尾?” 天道不疾不徐,似乎已经抓住了苏筱的七寸,“结局就是你会循着白清晓原来的命运,被萧辞所杀。否则,他便是违逆天道。” 违逆天道,可诛。 他奶奶的。 苏筱真的要飙脏话了,这天道完全一副流氓姿态,都说谈判要软硬兼施,它上来直接威胁。 但苏筱发觉一点,“既然你们这么怕萧辞走邪路,直接劈死他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弯来弯去。” 天道:...... 良久沉默,天道终于给出解释:“此法亦可。只是麻烦些。” 真是撕破脸皮了,苏筱罢工它就搞一刀切。 苏筱咬牙切齿:“你这也太过分了!” 天道:“此事失误在我,所以才给你一个机会。”否则才不会和你费这么多口舌,直接劈死你俩。 苏筱听出话外之音,虽然牙齿都快咬碎,但不得不承认,她被拿捏了。 她也想萧辞重新走回属于他的坦途。 终于,苏筱妥协了,“你要我怎么做?” 天道:“杀死白清晓,消除这个变数。引萧辞回正途。” 苏筱:“那我直接昭告天下,我就是苏筱,我是被白清晓害死的不就行了?” 天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是苏筱,因为你已经‘死了’。亦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才应该是‘白清晓’,否则这世间一切都会崩塌。” 苏筱明白了,从零开始练小号。隐姓埋名拯救世界。 她总算明白萧辞那天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谁想被当成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被控制呢? 苏筱还没来得及找天道要点金手指技能,眼前一花便回到了现实。 天道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它已经抹去了濮榆和司如的记忆,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苏小小就是苏筱。 苏筱没想到天道竟然还如此贴心,将她直接送到了堕魔冥渊。 这不是要她小命嘛?! 周围是婴儿似的鬼泣,一只一只鬼魅从她身边擦过。浓郁的鬼气让身为普通人的苏筱都有些窒息。 周围所能见的范围不过十米,目之所及全是浓黑的墨色和凝固的血色。 上不见天日下不见活人,尖利的哀泣如刺耳的啼鸣,从不知何处传来。 天道既然将她送到这里来,那萧辞就一定在这。苏筱思忖,既然天道还有任务交给自己,那一定不会就这么把自己送过来找死。 果然,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魔兽似乎对苏筱没什么兴趣,只静静伏在各自的地盘,偶尔半掀眼皮懒懒看苏筱一眼。 他们宁愿去吃修为高深的修士,并不惜与之拼上一命,也对这个全无半点修为的普通人没什么兴趣。 苏筱踮着脚一小步一小步小心地绕开那些魔兽和横冲直撞停不下来的鬼魅,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走了好几步,都没有“人”来干涉她。她不由庆幸,对修士来说宛如龙潭虎穴的堕魔冥渊,对普通人竟没什么威胁? 可还未等苏筱开心多久,她便被一道寒气掀翻,在地上狠狠滚了两圈。 一团黑气在她眼前盘旋,它看上了苏筱的躯体。 那是一只鬼魅。 寻常修士修灵气,淬体炼心,堕魔者修魔道。迷失于魔道者,则沦落为鬼魅,没有灵智,只余最原始的欲望。且无法迈出堕魔冥渊一步,只能在冥渊中互相厮杀,以至湮灭。 盯着苏筱的这只鬼魅,似乎还有灵智。要么是吃了太多其他的鬼,要么是堕为鬼魅不久,还保有一点为人的记忆。 “吃了你,我就可以走出堕魔冥渊了,呵呵呵呵呵。”沦为鬼魅,便失去了为人的一切特征,莫说眼睛鼻子,就是手脚也都没了,看上去只是一团无形的黑气。 这团黑气没有眼睛,但苏筱总觉得它满眼贪婪盯着自己。 苏筱干脆坐下,不慌不忙从芥子戒中掏出一个护身法宝,“那你试试吧。” 那鬼魅还真铁头,直接张牙舞爪地撞过来,然后撞在护身法器凝出的光罩之上,寺庙敲钟似的发出悠长的一声“咚~”。 甚至一团黑气都撞散了半边。 它气急败坏,从剩下的半团黑气中又重新弥漫出黑气,补全了自己,然后义无反顾再次撞了上来。 护身法器纹丝不动,那鬼魅又撞散了半个躯体。 可是这里接连传来的声音吸引了原本安静蛰伏的魔兽和其他的鬼魅。 魔兽们原本对这种毫无灵力的凡人没有半分兴趣,但是这护身法器却让它们兴奋地摇起尾巴,尾巴重重摔在地上,钢鞭一般,直接抽散了几只弱小的鬼魅。 一只体型较大的两三步便跨到苏筱身边。 苏筱抬头,脖子都要仰断了才看清它有多庞大,难怪方才趴着的时候像座小山。它甚至没有动手,只是朝着苏筱的方向狠狠吼了一声,那法器制造的光罩居然有了一丝裂缝。 苏筱:...... 她只好默默又掏出一件法器,方才的法器防护中又多了一层防护。 鬼魅惊了,魔兽愣了。 然后他们看见苏筱一个一个从芥子戒中掏出了两个、三个、四个...... 最后,她整个人像一只七彩大乌龟,被一层层的高阶灵宝套在中间,弱小可怜,但血厚。 苏筱和魔兽面面相觑,互相僵持,最后那只魔兽落荒而逃。只余下几只没有灵智的鬼魅还在奋力撞着苏筱的护身法器。 苏筱意识到,那魔兽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远处,一道人影缓步而来。 一片昏暗之中,那身白衣胜雪,依旧不染纤尘,一袭墨发高高束起,玉冠玉容。方才耀武扬威的魔兽尽皆匍匐在他脚边,像是忠诚的奴仆。 那些魔兽的肌肉绷得死紧,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但苏筱看出来,它们只是在害怕,随时预备着自卫。 就连没有灵智的鬼魅也都距离那人几尺远,不敢相近。 萧辞走近,走近,往日锐利清寒的墨瞳如今看起来一片空寂,空得像一面镜子,反射出丑陋的魔兽和诡谲的鬼魅。唯独有的一点光,来自苏筱在周身布满的法器。 他直直朝着苏筱走来,目光淡然若水。 苏筱猛然起身,告诉他自己是谁的冲动将理智冲刷得溃不成军。 “我是......”苏筱。 余下两字还未说完,识海中传来尖锐的疼痛。苏筱捂着额头跌坐在地上。 ——天道你不要脸! 但她这动静总算吸引了萧辞目光。他垂眸往苏筱处看了一眼,随手扬出一道灵力将还在孜孜不倦攻击苏筱护身法器的鬼魅击散。 修长的手指一点,那散开的黑气被聚成一个圆球,鬼魅在里面暴怒着冲撞,但最终还是被掐灭抹杀。 圆球缩小的过程中越来越尖利的鬼泣让苏筱忍不住捂住耳朵,可萧辞似乎听不到一般,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只是看着苏筱。 若不是那目光淡漠如烟,苏筱几乎要以为他将自己认出来了。 苏筱激动以后便也冷静下来。在萧辞视角,苏筱大概是天道帮凶,将他当做提线木偶般摆弄。 若真是被他知道自己是苏筱,恐怕自己会血溅当场了吧。 隔着数层七彩的罩子,他牢牢盯着苏筱。大约是嫌护身法器的灵光影响视线,他食指点了点那光罩。 然后光罩猛地一颤,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由外向里,一层一层炸裂开来,比玻璃还脆弱。 方才攻击苏筱的鬼魅和魔兽登时蠢蠢欲动起来,伏低在地上,随着萧辞的动作且进且退。 苏筱几乎可以肯定,若非忌惮萧辞,他们早冲上来将自己分拆干净吃下肚腹了。 萧辞目光微动,朝苏筱伸手。 苏筱心中一酸,就要搭上去。 苏筱揣在怀中的那枚芥子戒直直飞入他掌心。他举着那枚芥子戒看了许久。 ——原来他没想拉自己。 苏筱尴尬地缩手,掩饰性地拨了拨头发。 萧辞看那枚芥子戒看了许久。苏筱既希望他看出点什么,又害怕他看出什么,手心几乎要紧张出汗。可他依旧没有半分表情变化,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发呆。 良久,久到苏筱以为周围的时间是不是被暂停了,萧辞才缓缓启唇,“哪来的?” 苏筱心中长舒一口气,“我叫苏小小,来自九尧城,这个是我前几日捡的。不小心误入此处,幸得道君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念出来宛如倒豆子。 “以身相许”四字还未出口,便被萧辞打断。 “何处拾得?” 苏筱挠挠头:“昨天刚撞了脑袋,记不清了。” 萧辞目光淡淡扫过苏筱,随后将那枚芥子戒攥在掌心,头也不回朝方才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动作,匍匐的魔兽开始蠢蠢欲动,有几只已经微微扬起头,贪婪地盯着苏筱。 苏筱所有的护身法器都被萧辞一根指头点碎了,剩下的还在芥子戒中。可是那芥子戒怎么好像要被没收了? 苏筱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跟在萧辞身后亦步亦趋。他没有因苏筱放慢或加快脚步,纯粹当她是空气的架势。 苏筱素知萧辞性子冷淡,堕魔以后似乎更甚了,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套近乎。终于还是决定先把保命的东西要回来,“道君,此物可否还我?” 萧辞置若罔闻。 苏筱又道:“道君高姓大名?” 萧辞仿佛聋了。 苏筱还问:“道君这是要去哪?可否带上我?” 萧辞依旧沉默。 苏筱道:“说不定一会我就想起来在哪捡的这戒指了。道君,我一个小小弱女子,你若是不管我我可就走不出这堕魔冥渊了。” 苏筱的无赖和天道学了个十成十。 说罢,她还半真半假眨了眨眼,险些要挤出几滴眼泪。 萧辞终于凉凉瞟她一眼,眉头微蹙。半晌,他方启唇道:“好。” 苏筱开心起来,“就知道萧辞你是个好人。” 萧辞又凉凉睨她一眼,欲言又止。 苏筱猛然想起,他方才似乎没有回答苏筱的问题,告诉自己他的名字。 但他也没想揭穿苏筱,大概是觉得她太弱了,就算图谋不轨也没能力做什么。 “我是堕魔修士。”萧辞淡道,“你跟着我,会被正道追杀。” 苏筱道:“可是道君救了我,那便是好人。” “我并未救你。” 苏筱道:“可如果不是道君,我早被魔兽分食了。” 萧辞并未理会苏筱,抬手唤出夜阑,指尖跃出一点淡蓝的灵光。 苏筱心知他这是要御剑了,忙跟着往上爬,可是没了修为的苏筱发现,这剑悬得着实有些高,几乎与她脖子齐平。 “道君,能拉我上去么?”苏筱毫不见外。 萧辞低头略睨苏筱一眼,一动不动。 意思非常明确:想跟着我就别麻烦我。 苏筱干脆踮脚趴在剑上,你不拉我我就在这趴着。 萧辞毫不动摇,甚至控制着长剑缓缓升高。 苏筱认输了,“等等等等。” 飞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勉勉强强爬上去,锋利的剑刃将她柔嫩的掌心都割了几道口子。 她摊平手掌,任周遭吹过的凉风拂过掌心伤口,借此缓解些痛感,“我们去哪?” “徽启城。”萧辞不屑隐瞒。 “那里是不是修士很多,会不会围攻我们啊?”苏筱隐隐担忧。 如果她没记错,萧辞三天前刚被天雷劈了个好多下,还被自己戳了一剑。怎么想,他现在都不该这般大张旗鼓暴露行踪。 萧辞道:“会。” 苏筱:“......”天降大任于我,还没完成就要被你带着去送死了么? 正当她伤春悲秋,萧辞递给她一块橡皮泥似的东西,“易容。” 苏筱愣了片刻,“我不会。” 她可怜巴巴扯着萧辞袖子,“道君,你帮我捏个脸吧?” 萧辞低头,似乎有些后悔陪她装疯卖傻,重新拿过那块橡皮泥似的东西,随意捏了两下。 苏筱一看,好家伙,那叫一个丑。 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鼻如蒜头,嘴若香肠。 苏筱真诚道:“道君,我们易容是不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萧辞颔首。 苏筱指着他手里那张“脸”,“你不觉得,这丑得有点太突出了么?” 萧辞拧眉,似乎觉得有理。 苏筱道:“要不你给我捏个漂亮的吧?” 萧辞开始捏脸。 苏筱道:“要很漂亮的那种噢。要全天下最漂亮的。” 她丝毫没意识到,“全天下最漂亮的脸”和那张丑脸一样引人注目。 以萧辞的钢铁直男属性,大概是没那种能捏出一张巧夺天工的脸的细致。苏筱闭眼,心想丑就丑吧算了。 萧辞将那张薄薄的“脸”贴在她脸上,就好像敷面膜,触感冰凉。 他距离掌控得很好,没与苏筱有半分肌肤相触的机会。 贴好易容以后,便专心御他的剑了。苏筱怀疑即便是自己现在当场从剑上掉下去他都不会发现。 苏筱害怕这种令人难过的安静。 她出声问:“道君,我们去徽启城做什么?” 萧辞周身薄寒的气息忽然变得凛冽,“流明教。”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但苏筱登时明白过来,他的魂枷还未解决。 也就是说,苏筱不可能在他魂枷未解之前对白清晓动手。魂枷在身,若白清晓死而萧辞无动于衷,那么他也会死。 虽说苏筱现在确实没什么对付白清晓的资本,但魂枷未解这事还是着实让她愁了片刻。 萧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属于魔修的魔息藏的极好,在闹市之中甚至无人发觉。 而他的脸也换了张极普通的脸,但是苏筱总觉得看起来有点几分像濮榆那欠揍的样子。 虽说脸是变了,气息也掩盖了。 但是......为什么街上人都侧目看着我们俩啊?! 苏筱不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于是悄悄瞟了眼萧辞,得出结论:脸与身材不匹配。 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搭了个身形颀长、挺拔如松的身材,气质也是清冷孤寒如高岭之雪。怎么看怎么违和。 苏筱小声提醒他,“萧......你别那么正直,你是魔修,你得猥琐一点。” 萧辞不懂何为“猥琐”,依旧脊背挺得笔直。 苏筱扶额,算了。 直到两人寻了客栈歇脚,待上楼时苏筱忽然被拉住。 掌柜的神神秘秘朝萧辞看一眼,语重心长对苏筱道:“小姑娘,既是普通人,便不要肖想修仙之人了。” 苏筱“啊?”一声,有些不理解。 掌柜道:“我看他心思冷淡,对你没什么怜惜之意。虽然修为在身,气质不错,相貌却也普通......” 苏筱打断道:“掌柜,你想说什么?” 掌柜的叹了一声,道:“他不过是图你的相貌而已。凡人与修仙之人寿元不匹配,待你年老色衰,他便会厌弃你的。” 原来掌柜的以为自己是因为美貌被薄情修士骗心的凡人女子。 苏筱忽然来了兴趣,“掌柜的,你有镜子么?可否借我瞧瞧?” 掌柜取出一面镜子递给苏筱,苏筱兴致勃勃,却在镜中照出一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 镜中人有副很清丽娇俏的容颜。黛眉水眸,鼻头挺翘,嘴唇嫣红饱满,肌肤白皙胜雪,下巴微尖,像只小猫。 萧辞易容过的脸,和她原本的脸哪有半分区别? 苏筱蹬蹬蹬踩着木楼梯,闯进萧辞房间,开口前还不忘随手关好房门,防止外人听见。 苏筱压低声音,疑惑问:“道君,你是不是忘了给我易容了?” 萧辞看了苏筱一眼,“未曾。” 苏筱:“那我怎么长这样?” 萧辞低头倒茶,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道清亮女声响起。 “要不你给我捏个漂亮的吧?” “要很漂亮的那种噢。要全天下最漂亮的。” 那是苏筱自己的声音。 苏筱心跳也因此停了一拍。 萧辞缓缓抬眸望着她,似乎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天道已经抹除了所有人对苏筱清晰的记忆。一个炮灰的命格,大家只会记得有这么个人,却不会记得她的声音,相貌,体型...... 而现在的苏筱,在其他人眼中,面容也是模糊的,那是天道强行安上的“滤镜”。 苏筱深深吸了口气,问萧辞:“你......见过长这样的人么?” 她指着自己的脸。 萧辞蹙眉,顿了片刻,缓缓摇头。他有些不耐烦,送出一道灵力,在苏筱再开口问些奇怪的问题之前,不由分说将她推出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萧哥:我老婆天下最美,谁赞成谁反对?反对的拖去喂魔兽。 第32章 苏筱忍不住翘起嘴角, 又推门进去,笑吟吟道:“道君,你的意思是, 你觉得这张脸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是么?” 萧辞蹙眉看着苏筱, 不理解她忽然的兴奋。 苏筱追问:“是吗是吗是吗?” 萧辞修长指尖一点, 苏筱上下唇登时黏在一起,费尽力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封口诀。 苏筱:??? 萧辞冷冷睨她一眼,低头拭剑,神情淡然。凛然的寒光映出冷酷的清光。 苏筱并不恼, 权当他是害羞, 干脆坐下托腮笑眯眯望着他。 良久,萧辞终于忍不住抬头, “我记得,我开了两间房。” 苏筱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指着自己的嘴巴,朝萧辞眨眼。 萧辞:“解开?” 苏筱狠狠点头。 萧辞道:“一个时辰自会解开。” 苏筱摇头, 说不说话是小事, 主要是她有点饿了。 凡人就是这点麻烦, 怕冷怕热怕饿, 有点磕磕碰碰还得将养好些天才能好。 苏筱如今可不是辟谷修士了, 折腾许久粒米未进, 实在是需要补充些能量。 但萧辞似乎不理解苏筱“我饿了”的信号。 直到苏筱肚子传来一声“咕”, 她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指指自己的嘴。 萧辞终于解了苏筱的封口诀, 看她蹦蹦跳跳跑下楼去觅食,眉头微蹙。 苏筱寻了处角落里的桌子兀自坐下, 点了几道菜,吩咐小二快些上。 没一会,她对面坐下一人。 苏筱奇怪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修,然后四处又望了望,确认还余了数张空桌。她蹙眉看看眼前人,默默起身换了个位置。 不料又有一个与他装束类似的人坐到苏筱对面,还颇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将佩剑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 苏筱:“?”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出声:“姑娘怎么独自一人来这徽启城啊?” 方才点的红烧肉和烧鸡已经端了上来,苏筱自顾自拿了双筷子夹了只鸡翅塞进嘴里,没有理会这人。 那人修为并不算高,但亦有金丹,何曾被没有资质的凡人这般无视过,当即变了脸色。 “姑娘,何故害羞?”他对苏筱道。 南瓜汤亦端了上来,苏筱又啜了一口,继续吃她的鸡翅。 大概是没见过苏筱这般目中无人的凡人,那位修士又出声问:“姑娘可是有耳疾?” 苏筱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按住了苏筱拿筷子的手,耽误她吃饭了。 苏筱道:“有事么?”我菜都要凉了你还在这影响我吃饭? 那修士道:“徽启城近来可不太平,姑娘孤身一人,怕是不太安全。” 苏筱道:“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同行的。” 方才那掌柜见苏筱被纠缠,连忙跑来打圆场:“这姑娘是有道侣的。” 那修士自觉面子受挫,指着苏筱问:“她一个凡人,哪配有什么道侣?” 苏筱放下筷子,道:“我确实没有道侣,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位修士身子前倾,挑起苏筱下巴,“跟我,我保你十年安稳。” 在他看来,一位凡人能得修士青睐,已是三生有幸,何况是自己这样的五阶单灵根修士。 苏筱蹙眉道:“多谢,不必。” 掌柜抹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抬眼看了看二楼那紧闭的房门,那位道君可真能忍,到现在都安坐如山。果然只把这女子当一时消遣罢了。 掌柜连忙挡在两人中间,欲平息事态,“道爷莫要生气,这位姑娘确实是心有所属,万万没有看不上道爷的意思。” 那修士冷哼一声,“心有所属?那缩头乌龟到现在都不曾现身,想来是怕了我们百炼宗吧。” 百炼宗盘踞徽启多年,确实是此地头一号的仙门大派。那修士抛出宗门名号,想露个威风。 苏筱故作惊讶:“很厉害么?” 那修士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猛一踉跄,急退几步,绊倒了数张桌椅板凳才勉强站稳。 他抬头,满脸青筋鼓突,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眼神凶戾地盯着二楼。 苏筱也循他眼神看过去,只见之前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敞开,一位身形颀长挺拔,相貌平平无奇的修士负手而立,周身灵光渐弱。 掌柜见了萧辞出手,心知此事不会善罢甘休,只求这几人莫要在他的小店里闹,忙出声安抚那修士,想要息事宁人。 萧辞缓步走下台阶,神情冰寒,周身气息慑人。 那修士挣扎着还欲起身,萧辞又是随意地一抬手,他身子狠狠横飞出去,撞在墙上,整间客栈都随之震了几下。 掌柜见此场景,朝苏筱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苏筱会意,拉住萧辞,“算了算了。”咱还是低调点。 萧辞目光自苏筱手腕一圈红痕扫过,表情淡漠,抬手,手腕朝前轻轻一挥,身侧长剑“铮”一声出鞘,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直飞出去,将那耀武扬威的修士穿肩而过,牢牢钉在地上。 苏筱也愣了。 萧辞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他的眸子很沉,漆黑似墨,没有一丝情绪,仿佛方才一番动作只是倒茶饮水那般轻描淡写。 苏筱抢上两步,想要抓住萧辞衣袖让他住手,却扑了个空。 萧辞身形似虚影一晃,便站定到方才那位百炼宗修士面前。他眼中没有一丝感情,看那修士仿佛只是看一砖一瓦,一草一石。 没有人会去在意路边的杂草和碎石会不会被自己踩到。 那修士终于也意识到,自己在萧辞眼中,命比草芥还不如。 凌厉的剑意如交错的竹枝,在那修士身上割除深可见骨的伤口。一道一道,他亦出声惨叫。 方才与他同行的几位其他百炼宗的人早四散逃了,剩下几个看热闹的人,目光中也流露出深深的惧意。 完了。 若真是当街杀死这个人,萧辞与正道修士之间绝无可能再有回寰余地。 苏筱推开挡在面前零落倒在地上的东西,飞奔到萧辞身边,展臂挡在那位百炼宗修士面前,“他罪不至死!” 萧辞目光轻微一动,毫无情绪看向苏筱。目光中有黑气一闪而过。 苏筱仿佛被冰棱迎面扎了一记,胸腔发寒,后背沁出冷汗。 她忘了,现在的萧辞并非以前的萧辞。liJia 良久,萧辞微微勾唇,可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他捉住苏筱的手,“那,你来。” 苏筱被他圈进怀里,仿佛整个人被扔进冰窖,他控制着苏筱的手,轻飘飘握住夜阑,剑尖直指地上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百炼宗修士。 他语气平淡,“杀他,杀你。选一个。” 苏筱浑身发抖。他语气虽平淡,但坚决。似乎只要苏筱坚持拦他,他就会把苏筱也灭杀在此。 周遭围着的人并未散。 是当着所有的面,杀死一位正道修士,还是...... 夜阑落地,激起一片浮尘,苏筱眼一闭转身勾住萧辞脖子,“不行,我害怕。我手心还有伤,很疼,握不住剑。” 萧辞身子一僵,他知道这女子从一开始就是在装疯卖傻,哪怕现在颤着声音说害怕,也不过是故作姿态。 但是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淌下。 ——她哭了。 空洞冷寂的心房忽然被扔进一块石子,碰出回音。 “松手。”他闭眼。 “不行,我害怕。怕得腿都软了站不住。”苏筱埋头闷闷道。 她是真怕,怕萧辞一个狂性大发,大开杀戒。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即使要动手杀人,也绝对是一招抹脖子完事,绝不会如此折磨。 苏筱真真切切意识到天道究竟在怕什么了。 良久,久道苏筱都挤不出眼泪了,忽然身子一轻,被萧辞打横抱起。 苏筱悚然一惊,紧紧搂着萧辞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他手臂肌肉紧实有力,苏筱只慌了片刻,随即悄悄自他胸前伸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看方才那人。 那“血人”还躺在地上翻白眼,嘴里吐着白沫,躯体同衣衫一样,被道道剑气划得惨不忍睹。 “害怕?”萧辞问。 “嗯嗯。”苏筱连连点头。 “害怕还要看?”萧辞声音凉凉。 苏筱猛然回神,心虚地抬头看他一眼,下颌线条利落完美。 难道堕魔修士下巴还能长眼睛不成,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看后面。 苏筱揪着萧辞胸前衣襟,老老实实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我看你忘了拿你的剑。” 苏筱声音甫落,忽听一声惨叫。夜阑缓缓飞来,剑刃上还有粘稠新鲜的血液往下滴落。 她没忍住又伸出脑袋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将她吓得浑身僵硬。 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将萧辞平整的衣襟捏出深深的褶皱。 那人的手,被砍断了。 是握剑的右手。自此,他一身金丹修为等同于无,除了躯体强横一点,与苏筱这个“凡人”没有半分区别。 这一幕令所有人瞠目结舌。那掌柜也早已木然不敢置喙。 高大的修士怀中横抱着娇小却漂亮的凡人女子,表情却冷得好像抱了块砖石。 掌柜只敢偷偷抬眼瞟了一记,便低头招呼伙计收拾满屋狼藉。他看不明白了。原先以为这修士不过看中这女子容貌,半哄半迫骗她。但见女子受欺,这手段却狠辣地令人心惊。 苏筱被扔到床上的时候,还未回过神。只在萧辞起身要走的时候坚持不松手。 萧辞也未料到苏筱如此,重心一歪,双手撑在苏筱耳侧。整个身子在苏筱周遭投下一片阴影。苏筱散开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触感柔顺微凉,像兔绒。 四目相对,萧辞分明从苏筱眼中看出惧意。 他轻哂一声,“怕了?”我告诉过你,我是堕魔修士。 苏筱点点头。 萧辞道:“松手,我让你走。” 苏筱摇头,十指交叉,圈在萧辞颈后,目光清亮,“萧辞,我们逃吧。” 萧辞钳住苏筱下颚,微微眯眼,“为什么?” 你从哪里来?分明是一个凡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明知我是堕魔修士,还要跟着我? 苏筱眨眨眼,“其实,我心悦你许久了,萧辞。” 萧辞:? 第33章 萧辞毅然决然掰开苏筱圈在自己脖子后的手指, 淡然?身。只是苏筱的头发在手他指缝间滑落的触觉让他可疑地停顿了片刻。 他背过身去,苏筱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晰看见他耳根一点红。 忽然?了逗弄的心思, 苏筱猛地坐?来, 道:“其实, 从你以前还是执衡剑君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可惜没机会入怀清。” 苏筱道:“好不容易有机会与剑君你相处,我怎么会一个人逃命呢?再者说了,剑君你可是为我出头才惹祸在身, 我感动还来不及。” “堕魔不堕魔的, 反正和我这个普通人也没什么关系。” “正好我们双宿双飞,当一对亡命鸳鸯......” 苏筱笑吟吟凑到苏筱身前看他表情, 只觉好笑。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容易害羞呢? 苏筱还要出言调侃,桃花似的唇又被封?来了。 苏筱:?恼羞成怒了某个人。 萧辞倔强地昂着头直视前方,不让苏筱看见自己表情, 喉结处线条紧绷。 最重要的话还没说,苏筱开始“唔唔唔”示意萧辞解开封口诀。 他不为所动, 头也不回迈出房门, 留苏筱一个人在屋内气得跺脚。 苏筱想说, 我们险些当街杀了百炼宗的修士, 要赶紧逃命才是。若是不逃, 被人寻仇上门, 即便是能落个全须全尾的, 和高手过招,必然藏不住你的魔修气息。 苏筱急地嘴角都要冒泡了, 猛灌一口凉茶,忽然发现自己双唇可以分开了。连忙敲萧辞的门。 不料未等他回应, 客栈的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苏筱愕然回头望去,只见好几个同白天一样装束的百炼宗门人凶神恶煞地闯进店来。叉腰四顾,气势汹汹。 苏筱蹲下身子,挡住脸,想藏在栏杆后头,可惜是掩耳盗铃罢了。她听见有人喊:“就是那个女的!” ——淦,被发现了。 领头的百炼宗门人按着腰间佩剑,拇指已将剑刃顶出剑鞘半寸,趾高气扬瞟着苏筱:“就是你伤我师弟?” 苏筱讪笑两声,无力辩驳,“不是我......”是萧辞。 “不是你?”那人表情有一瞬怔忡,似乎也觉得苏筱看?来柔柔弱弱,不像是能下那般狠手的人。 苏筱连连点头,“不是我不是我。” 站在旁边的百炼宗人却忽然指着苏筱道:“就是她!师兄,就是她撺掇那人,断李师兄右手。” 苏筱:“?”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眼见欺负不了萧辞就往苏筱头上扣黑锅。实在是典型的亡了国怪后宫妃子狐媚惑主。 苏筱?身道:“你怎么不说,是你那个什么李师兄先来招惹我的?” “还不是你先勾引他。”那人不甘示弱。 我安安静静吃我的鸡腿勾引你了?苏筱道:“百炼宗的人是没吃过鸡翅还是没见过鸡腿。怎么我吃个烧鸡也能‘勾引’到你们了?” “一张小嘴倒是能说会道。可惜是个不能修仙的木头,带回去伺候爷几天就知道厉害了。”为首的弟子看着苏筱面容,不怀好意道。 苏筱身后木门“吱”一声缓开。 令人窒息的灵压宛如千钧巨石压在在场每一位修士的心头。百炼宗几位,只觉灵脉滞涩,灵力运转都满脸不少。 宛如朔风冰河般的寒气自屋内释出。 一位相貌平平的修士神色淡淡迈出门来,仿佛只是出门倒杯水。 百炼宗为首那人心知,自己气势汹汹带门人来兴师问罪,此时若是露出惧意,日后在宗内颜面扫地,威势全无。 他神识一探,察觉萧辞不过是个金丹修为,胆子便大了?来。以为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望着萧辞,气势汹汹道:“就是你,对我师弟下那般毒手?你是何宗何派,报上名来?我们百炼宗可不会任人骑到头上撒尿。” 萧辞淡淡扫他一眼,目光自苏筱身上滑过,确认她身上没什么红痕,方淡道:“无门无派。” 一听萧辞道自己无门无派,那人登时气焰又高了几丈,“无门无派也当知我百炼宗的厉害,跑到徽启城来撒泼,断我师弟右手,还不乖乖跟我去领罪?否则我让你没法竖着走出这客栈的大门!” 苏筱觉得这人定是活腻了,萧辞平生最讨厌两件事。第一是被威胁,第二是被人指着鼻子威胁。 往日的萧辞还会顾着点怀清剑宗的名号,下手干脆点,不至于让人死得太痛苦。但如今萧辞可不一样,心性似乎也因堕魔道而受了些影响,若是要动?手来,恐怕这百炼宗修士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察觉萧辞身边寒意更甚,苏筱扯扯他袖角,“下手轻点。” 顿了顿,苏筱补充道:“我害怕。” 萧辞:“......”我看你看人受伤挺来劲的。 萧辞看了眼苏筱,对这修士方才气势汹汹的一番威胁置若罔闻。这可令那人忍不住了。 “唰”一声,苏筱听见那修士拔剑的声音。 萧辞身侧的夜阑也开始酝酿恐怖的灵力。苏筱默默退开,心想可别被余波影响到了。 其余的百炼宗修士也自觉自己修为不够插手此等战斗,默默也退开来,与苏筱站到一边。互相横了一眼,默默为自家师兄、师叔加油。 两剑出鞘,两道剑气在电光石火般便来回碰了无数个回合。可惜苏筱如今也看不太分明,只看得清两道光芒相撞又分开,放烟花似的。 金属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半晌,终于停了下来。两道残影也各自立于一边站定。 苏筱寻思,那修士应该死得挺惨的,还是拉着萧辞赶紧溜为上策。 可是等她重新看清,发现受伤的居然是萧辞?! 他唇角溢出些红色,单手执剑撑在地上,似乎体力不支。 苏筱:?! 我让你下手轻点没让你放水成这样啊! 她连忙跑上去,扶住萧辞,“你没事吧?” 萧辞瞟她一眼,没有回答,呼吸声略重。 这是...... 苏筱摸到萧辞的脉搏,强劲有力,丝毫不像受伤吐血的人的样子。 苏筱在萧辞掌心画了个问号。 萧辞不动声色,指尖轻敲苏筱扶着自己的那只手。 苏筱悟了,萧辞在装。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原来这么心机。苏筱当即狠掐自己大腿,留下几滴鳄鱼的眼泪,“呜呜呜呜,你怎么伤得这样重,留下我一个人可如何是好......” 架势倒是摆的足,嚎啕大哭声声泣血,就是眼泪应是没掉下几滴。 萧辞眉尾一跳,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二人被绑了缚灵索,被几个百炼宗修士带回百炼宗。 苏筱偷偷瞟一眼萧辞,果然见他神情淡定,甚至微微阖眼,似乎在养精蓄锐一般。 苏筱双手都被绑在身后,只能用胳膊悄悄碰了萧辞一下,“你是不是故意的?”佯装不敌,被捉回百炼宗。 为了说话方便,苏筱凑得很近。清甜的梨花香气丝丝缕缕萦绕在萧辞鼻尖,他微微怔了片刻。 苏筱当了太久的凡人,都忘了修仙之人目力听力皆不同凡响,她虽与前面人隔得远,但传到他们耳中说话的声音会清晰地仿佛在他们耳边说的一样。 萧辞微微蹙眉,在苏筱开口的瞬间运?灵力隔绝了两人的声音,缚灵索又紧了一分。 他微微颔首,默认。 苏筱蹙眉问:“那你之前,也是故意的?” 萧辞并不否认,“嗯”了一声。 苏筱气鼓鼓扭头与萧辞隔开八丈远。 她本来还挺感动的,以为萧辞是在替自己出头,哪知道萧辞从一开始闹出那么大动静就是故意的。不过是借着自己为由头,好借题发挥罢了。 鼻尖淡淡的香气骤然远离,萧辞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节日小剧场之晋级这件小事: 苏筱近日要晋级了,由于境界太高,每一级都相当难,因而她决定闭关数日。 她寻了处僻静且灵力充沛的山洞,萧辞说近来新研究出几道禁制,要试验一下,于是将山洞里三层外三层画了几十道防护阵法。 苏筱道:“那我去闭关啦,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萧辞摇摇头,仿佛不甚在意,“宁意若是来找你,我是不会陪他瞎闹的。” “你养的那些花,我不会替你照顾的。” “山下的桂花酥,似乎只卖十来天便过季了。” “茶叶若是不喝完,容易陈......” 他话未说完,被苏筱笑吟吟打断,“你只要说,你想我了,我就会早些出来的。” 萧辞耳尖微红,冷哼一声,转身御剑飞走。 苏筱冲他喊,“半个月,记得来接我!” 苏筱比预期地早了一天出关,想给萧辞一个惊喜。 没想到她刚出山洞,便见某人盘腿坐在山洞前,怀里斜抱着一柄剑,脊背挺得笔直。听见苏筱动静的瞬间,便起身迎来。 苏筱眼神明亮,仿佛漾着清水,“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里等我呀?” 萧辞没有回答苏筱,只冷傲道:“若是我,能提早三日出关。” 苏筱佯装嗔怒,“行了行了,我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一见面就嘲讽......”我。 我字还没出口,腰间一股大力将她往前带到一个坚实的怀抱。 温柔的轻吻落在额上。 萧辞声音极轻极淡,“......我想你了。” 食用指南:1、写在作话的不会花晋江币,是免费福-利噢~ 第34章 不得不说, 萧辞的演技拙劣得紧。除了一开始吐了两口血显得有些受伤的真实以外,后面他哪里像个伤患?神态举止淡定地像是要去度假。 见他步履从容的样子,苏筱很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好在那几人并不机敏, 没有发现异状, 只随手将二人丢进地牢。 其中一人道:“师兄, 这两人待会再来收拾,掌门那边有事找。” 方才为首的修士瞟了眼苏筱与萧辞,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算你们走运, 我师弟的手, 要你们两个来赔!” 地牢里阴森潮湿,连个小窗都没有, 只有石壁上一座幽幽的烛火,空气中弥漫了阴冷的湿气。 苏筱和萧辞身上的缚灵索未解,那些人也因此并未留人看守。 待人走后许久, 苏筱方挪到萧辞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君,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他们看起来有什么急事, 应当一时半会不会来找我们。” 苏筱摸不准萧辞现在修为几何。堕魔以后修为是增是减苏筱尚不清楚, 但即便是修为猛增, 在人家宗门里以一敌众胜算也并不大。 何况......苏筱瞄了眼萧辞, 她不认为如果遇到危险, 他会管自己。 萧辞只微微阖眼, 甚至懒得挣脱身上的缚灵索。这间地牢中石壁上刻满了阻止神识的灵纹,可萧辞全然不受影响, 神识如海潮般铺开,寻找自己要的东西。 苏筱猜的没错, 百炼宗有魂枷的线索。 宗内元婴四人,金丹五十七人,练气筑基百数。 萧辞缓缓掀开眼帘,目光淡淡扫过地牢门口,没有回答。果不其然,牢门被轰然打开,方才扬长而去的修士重新折返回来。 他目光一扫,看见苏筱和萧辞身上仍牢牢绑这缚灵索,拉开牢门对苏筱道:“你,跟我走。” 苏筱心中一紧,悄悄看了眼萧辞,却发现他神情如常,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生死。 苏筱挣扎两下,无奈双臂皆被束缚,只能任那修士粗鲁地将自己推搡到某个陌生的房间内。 “在这等着。”那修士抛下这么一句,有些不耐烦,甚至解开了苏筱的缚灵索。 苏筱表现得很是胆怯,头都不敢抬起,直到那修士走了,她才开始环顾四周,打量这房间的陈设。 房间内陈设雅致,竖着数盏长明灯盏,光线透过灯罩晕出和煦的光淡黄的光影。桌案上摆着笔墨和一方砚台,几乎没什么女子的脂粉香气,倒像是个......男子房间?! 苏筱简直怀疑百炼宗是不是有个别名叫合欢宗了。怎么人人都像没见过女子一样,更何况苏筱现如今只不过是个普通凡人,根本没有半点修为,就是要采补,找苏筱也没用啊。 ——萧辞还真是没半点人情味,原来留自己在身边纯粹是为了利用,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死活。 苏筱愤然起身,趴在门后仔细听,想等着看守松些寻个机会逃了才是。 刚听了没一会,居然有脚步由远及近。 苏筱还未来得及反应,大门忽然敞开。 一位黑衣的修士迎面走近,然后反手将门掩上,直直望着苏筱。 苏筱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往后退开,忘记了自己的芥子戒被萧辞拿走,右手下意识往口袋里伸。指尖还真碰到一点冰凉的硬物。 居然是她的芥子戒,萧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还给她了。 苏筱尽力压住忍不住上扬的唇角,一脸警惕地看着来人,“你是谁?把我带到这来做什么?” “我是百炼宗少宗主,文逸安。请姑娘到这来是有事相求。”文逸安看起来彬彬有礼。 苏筱蹙眉道:“‘请’?你的手下可是用缚灵索将我押到这来的。” 文逸安有些讶异,道:“怎会如此?若赵师弟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苏筱依旧一脸警惕,离得远远的盯着文逸安,“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的。你一个修真之人,能有什么事请我帮忙?” 文逸安有些不好意思道:“正是因为姑娘灵脉不同,因而才请姑娘相助。” 有什么能让一个灵脉不同的普通人帮忙的? 文逸安解释道:“我身中奇毒......” 苏筱断然拒绝:“不行,你找别人,把我关回地牢里去好了。” 文逸安挡住苏筱去路,道:“并非姑娘想的那样。” 身中奇毒,看中苏筱一窍不通的灵脉,岂不是想用苏筱来渡他体内之毒的意思,苏筱还能往哪想? 文逸安道:“此种奇毒只对修士生效,虽灵力运转遍布全身。而姑娘灵脉不通,灵力不能运转,因而不会受太大影响。” 苏筱抓住关键,“你的意思是,将你身上的毒转移到我身上,用我的身体给你滤去毒素?” 文逸安点头,但保证道:“将毒素转移到姑娘体内以后,我自会用灵力替姑娘压制,引导消化,绝不会危及生命。” ——萧辞此时应该已经不在地牢了,若是自己这边闹出太大动静,引起百炼宗人警觉,他行事必然不便,还会又被发现的风险。 苏筱犹豫半晌,问:“你修为几何?” 文逸安露出几分得意神色,“金丹八重。” 和纪依云一样,金丹八重,已算是极高的修为。不过苏筱剩下的法器是可抵元婴攻击的,文逸安对她没什么威胁。 若是能就此让百炼宗欠下自己一个人情,说不定也能与之前伤他门人之事抵消,不至再闹大。 这样想着,苏筱咬咬牙,道:“行吧。我帮你,但你得先吩咐下去,不许他们再追究白日之事。” 文逸安并不知晓白天发生了什么,只是此时体内毒素有发作的趋势,才急忙吩咐门人替他寻一个经脉不通的凡人来助他排毒,还叮嘱他们一定要以礼相待,承诺灵石作为报答。哪知道那弟子惫懒,直接从地牢里将苏筱提了出来。 眼下毒素几欲发作,他也来不及再去找一个,虽然不知道苏筱说的“白天之事”是什么,但也只能点头应下。 苏筱:“你确定我不会中毒殒命?” 文逸安笃定道:“定然不会。” 苏筱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稳妥,“不行,你若是骗了我,也没什么后果。” 想来想去,苏筱觉得自己还是该顾左右而言他随意拖些时间,再寻个机会用法器逃走才是上策。她可还肩负着修正天道的重任,可不能在这冒险。 若非文逸安身为百炼宗少宗主,礼数教养周全,断不会同苏筱扯这半天。在这个世界,修士和普通人,便是云泥之别。 在寿元漫长的修士眼中,苏筱这样的普通人同飞禽走兽也没什么分别。文逸安忍着脾性同苏筱说这半天已是极限。借苏筱解毒,就好像凡人肚子饿了吃一只烤鸡,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更何况这毒不会危及苏筱性命,他还承诺给她灵石报酬。 见苏筱又犹豫,文逸安终于蹙眉出手,两道灵力似镣铐,将苏筱定住。 苏筱原以为自己仗着有高阶法器,不惧这金丹八重的修士,再加上觉得他似乎是个讲理的人,便不曾十足防备。没料到他霎时出手,苏筱连掏出法器的机会都没有,便失去了行动自由。 芥子戒就在口袋里,但是她没法拿出来,光洁白皙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文逸安欺身而近,不知从哪掏出一柄锋利精致的匕首,道了一声,“冒犯。” 苏筱颈侧传来一阵清晰锐利的痛。匕首极其锋利,割开皮肤,先是只觉得凉,痛感后知后觉地袭上神经时,血已经连绵不断地渗了出来。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文逸安低头,亦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口子,“马上便好。” 苏筱清晰地看见他掌心溢出的血的颜色并非鲜红,而是近乎妖紫,甚至隐隐有光泽流转。就像是洒在水面的油,颜色瑰丽诡奇。 苏筱眼睁睁看着他伸手过来,然后脖子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伤口相贴,文逸安体内的毒素便经由那处尽数渡入苏筱身体。 苏筱恶心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快松开我!你怎么没说要割开口子放血啊奶奶的!” 血液传播疾病啊你知不知道! 文逸安又放出灵力,制住苏筱乱蹬的腿,掌心是粘稠的血液和少女肌肤柔腻的触感,让他无端生出一种冲动。 那是停留在体内的媚毒的效果。 苏筱感觉不妙,带着哭腔道:“我怎么觉得这毒跑遍我全身了,你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性命有威胁的。” 文逸安察觉不对,寻常灵脉不通的凡人,是感觉不到这些的。 他蹙眉抓住苏筱手腕,略一探经脉,惊道:“你的灵脉居然是通的!” 一般灵脉通顺之人,哪怕是双灵根,都会有修仙的机会,至少能有一丝修为在身。苏筱全身上下没有半分修为,他便潜意识觉得苏筱是个灵脉不同,没法修仙的。 谁承想,苏筱不仅灵脉通顺,甚至在她体内的灵力流转比自己还要快! 文逸安渡完灵力和毒素,点住手臂穴位,止住血后,神情有些莫名。 苏筱得了自由,踹濮榆似的一脚踹过去,还没等碰到文逸安,自己便先软绵绵失了力气,勉强撑着桌子。 苏筱浑身发热,脸上也是通红一片,她死死咬住下唇,只咬出点血来,神智才清明一丝。 再开口时声音软得像水,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心痒。苏筱恶狠狠道:“你这是毒吗?你这是媚药吧!” 奶奶的,她可算理解濮榆那天为什么突然发疯了。现在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扑倒文逸安。 文逸安也对着状况始料未及,“姑娘灵脉如此通顺,怎不拜入仙门?” 苏筱哪还有心思同他探讨什么,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上清华北大这种无聊的问题,她只觉得浑身发热,理智在溃散边缘。 苏筱俏脸潮红,柔弱无骨地趴在桌上,一双翦水秋瞳更是泪光点点,文逸安不由心动,“这媚毒已发,只要及时解决,并不会危害性命。” 文逸安又施舍似的,高高在上道:“既然你灵脉通顺,此事以后,我可以让你破例拜入百炼宗修行。” 他觉得,苏筱一个凡人,能得他纡尊降贵替她解媚毒已是万幸。更何况自己还允她拜入百炼宗修仙,苏筱若是有理智,万万不会拒绝。 他哪里想到,苏筱可是苏家的独女,天生至纯单灵根,怀清剑宗门下,怎么瞧得上他那点“施舍”。 苏筱的确理智快崩溃了,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去你奶奶的,我可是苏筱......” 苏筱二字一出,神识中传来剧痛,那是天道的威胁。 苏筱咬牙切齿补充道,“我可是苏小小。” 这来自天道的威慑般的剧痛彻底击溃了她的理智。 她难受得浑身发抖,比在焚乙池中被三昧真火烧还痛苦。文逸安的靠近就像是一丝凉风,苏筱下意识将脸贴在他怀中蹭了蹭。 文逸安喉头一动,抱起苏筱往床边走,未行几步,忽然而至的恐怖威压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仿佛是天道亲临,雷劫将至,体内金丹几乎要被压碎。这天渊之别的灵压令他思绪都短暂地空白了刹那 有一人自他身后缓缓走啦,浓墨般的魔气压得他肝胆俱裂。 “不是心悦我?” “怎么在旁人怀里?” 轻飘飘的两声,像冰锥刺入文逸安耳膜。 ——那人在同这个凡人女子说话,甚至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 这是真正高高在上的蔑视。 甚至在听到这两句话以后,文逸安的神识都没能察觉周围有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他的心神。 苏筱紧锁眉头嘤咛一声,凝脂般的侧脸飞溅上几滴细小的血丝。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版病娇萧:动我老婆你完了(▼皿▼#) 第35章 半个时辰?前。 牢门砰一声关上, 门上挂着细细的锁,丝毫没有晃动,稳若磐石。而娇小的凡人女子被推搡着离开。 剩下那位地牢中的剑修缓掀眼帘, 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戾气。 凌厉剑意锋利如刀, 一瞬间将缠在身上的缚灵索剪断。发着淡黄色光芒的缚灵索颓然落地, 似被捡了七寸的蛇。 萧辞面无表情踩过缚灵索,修长的手指拂过地牢门上禁制复杂的灵锁。 那“锁”和凡人所用门锁形状类似,原理却大不相同。锁身深深镌刻着精密的微缩禁制,每一道刻痕都用天罗金墨细细描过, 需?匹配的灵钥相触, 沟通禁制,方能打开。否则若?力破之, 只能反受其伤。 即便是元婴修士,要想毫发无损打开这灵锁,也要用神识仔细探过每一处细小的联结, 再?灵力仿灵钥,沟通关节, 方可拆解。 萧辞淡漠的眼神甚至没有丝毫动摇, 只用指腹拂过灵锁上精细的纹饰, 天罗金墨绘就的灵纹忽明忽暗地颤动起来。 灵纹禁制的无谓挣扎只持续了三秒, 整个灵锁沿着原本是加固它的细纹猛然崩裂, 四面八方直飞出去的碎块深深嵌入石壁, 最浅的竟也深入石壁两尺。 若是苏筱看见这一幕, 她该知道,堕魔?后的萧辞, 弃了功法的各种限制和禁区,放纵魔息和灵力奔涌, 修为到了何等可怕的境界。 伪装成一个金丹修士,着实废了他几分力气。 为苏小小出头,故意打伤那不知死活的修士,的确是他故意的。?他目前的修为,在百炼宗外?神识探查内部未尝不可,只是限制颇多,有些麻烦。若从内部,不消半刻,他能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百炼宗,宗门神祠内。 萧辞举步欲行,耳边忽然传来苏筱的声音,“你是谁?把我带到这来做什么?” 萧辞在芥子戒上下了连声诀,苏筱那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我是百炼宗少宗主,文逸安。请姑娘到这来是有事相求。” 萧辞迈步向百炼宗神祠走去。 百炼宗神祠和苏筱的位置几乎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萧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那个叫苏小小的女子,本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能顺利进入百炼宗,也多亏了她。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要的东西在何处,便也没什么隐瞒身份的必要了。他随手取下面上那层相貌普通的“脸”,丢到一边。 陌生的男修在宗内行走,但大抵是他太过自然,气息太强,竟无人敢问,都只?为他是宗主请来的客人。 容貌既变,他的灵压也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就连白日里那个气势汹汹要替师弟复断手之仇的赵姓修士都险些没认出来萧辞。 那赵修士送完苏筱去文逸安处,正欲回住处,忽见面容俊逸的男修与他擦身而过。那是完全陌生的相貌和气息,但是又有哪里让他感觉很熟悉。 他终于想起来,那熟悉感来自萧辞的衣着。 白天那个被自己捉回宗门的金丹修士,不是还关在地牢里么? 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伸手欲拉住萧辞问个仔细,还没碰到萧辞衣襟,五指忽然已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上翻折,就如常人握拳一般,他的手指全部倒着贴到手背上。指骨发出清脆的断声。 萧辞不仅仅是生生断了他几根手指,而是将他所有的指骨都碾成碎渣。手指如蚯蚓一般软软地弯垂。 十指连心,猝不及防的剧痛瞬间席卷那修士的全部神经,他张口欲骂,吐出来的却是含混的血沫,根本法不出一点声音。 几乎是瞬间,他察觉到体内金丹也已然被压碎。 他满目的暴怒终于变成了深深的畏惧。是自己太蠢,随手断了师弟一掌的人,怎会那般轻易被自己拿下? 所有这一切几乎都只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发生,萧辞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望着萧辞离开背影,那方向......是神祠! 他颤抖着用还算完好的手指,朝半空放出信号,神祠危急。 那信号弹刚飞出半尺,便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阻滞在半空。在那修士恐惧的眼神中,象征性地挣扎片刻,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萧辞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灭杀一个金丹修士,对他而言,无趣地就像随意折下道边柳枝。 直到走到神祠门口,才有人拦住他。 “道君,这是百炼宗禁地。”那人还?为萧辞是误入此地,话未说完便痛呼一声,身子飞了出去。 萧辞收回灵力,目光依旧未有半分变化。 后知后觉的百炼宗门人终于意识到萧辞不速之客的身份,纷纷聚集,数百长剑“唰唰”出鞘,寒光交织如海潮。 “你确定我不会中毒殒命?” 远处的女子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入脑海,萧辞微微蹙眉。因为气息太杂,修士太多,他没法清晰地感知神祠内的东西。 成群的百炼宗弟子将萧辞团团围住,始终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中皆是惊惧。 他们发现了那奄奄一息,情形凄惨的赵姓修士,眼下人人自危,生怕成了第二个。 即便再胆怯,也必须站出来了。萧辞几乎距神祠仅有一步之遥。 神祠中,是他们自己的长明命灯。 许多仙家宗门,喜欢在族中开辟一处神祠,供奉开山祖师及门人的命灯。 命灯,顾名思义,与人的性命相连。每一盏燃烧的命灯都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若是某人忽然失去消息,同门众人只消查看祠中命灯,便知此人生死。 百炼宗的神祠中,便有数百盏燃烧的命灯。 苏家亦是,苏家女儿忽而身陨的消息,原本在许多人听来都觉得是无稽之谈,太过突兀。可后来苏家传出消息,说是苏祠中,那盏属于苏筱的命灯彻底熄灭,只余一点青烟。 后来又传言那盏熄灭的命灯又无故失踪,苏筱陨落的消息才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此时,为了护着自己的命灯,有弟子站出来挡在萧辞面前,还未出声,便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口鼻中鲜血直流。 几乎没人看清萧辞的动作,他似乎只是随意地挥手,但释出的灵力却有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这动静不小,百炼宗宗主,文修终于赶到。数十位弟子倒在地上,神魂俱裂,其余人则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见了文修,那些弟子终于寻到主心骨,一声一声的“宗主”声此起彼伏。 萧辞并不在乎什么宗主不宗主,只继续往前,一掌击碎了神祠?神木雕成的大门。 数百盏命灯在他眼前静静燃烧,如辉映夜空的点点星光,但他眸中却没有映出半分亮色,一片漆黑似墨。 文修飞身拦住萧辞去路,“道友深夜造访百炼宗,有何贵干?” 文修不同其余弟子,修为已达元婴后境,据化神一步之遥。对于修为高深者,毋需真的动手切磋,一眼便知自己胜算几何。 而?文修元婴后境的境界,看不出萧辞的修为。他便知自己在这位陌生的修士面前几无强硬的资本。 萧辞瞥他一眼,“魂枷。” 文修脸色骤变。 近来处理流明教徒大部分隐匿于百炼宗的流言,他已是劳心费力,原本将那些捕风捉影的人处理了个干净,便能绝后患,哪知道人言可畏,那些传言竟然引来了这么尊大佛。 文修压下心中惊骇,“不过是些流言,百炼宗开宗立派靠的是百炼功法,何来魂枷一说。道友实在是误会了。” 萧辞并不想和他纠缠,“秘书,在里面。” 无论如何,关于魂枷秘书,他一定要拿到。若是文修愿意主动奉上,那是最好不过的。他倒不是在意手上多点人命,只是懒得麻烦罢了。 文修又是一惊,不由暗暗握紧身侧剑柄。 当年众仙门联手剿灭咒师,流明教亦出了不小的力气。只是自那?后,所有人都知道流明教魂枷秘术,能保“衷心”。怀璧其罪,如今流明教境遇竟与当年的咒师如出一辙。好在流明教徒本就松散分布于个宗门之中,也未受什么灾祸。 近来,百炼宗有流明教徒的传言甚嚣尘上,却也并非空穴来风。文修知道,传言属实。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这回事。 文修道:“流言是在是无稽,道友莫要错信了。” 见萧辞一副要硬闯的架势,文修只能硬着头皮挡在他面前。他知道,若萧辞修为当真深不可测,神祠中的秘术,他的确神识一扫便可知。 萧辞蹙眉看着文修,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文修知道,萧辞不拿到神祠中的秘书绝不会善罢甘休。萧辞也知道,自己若是此时拿不到秘书,文修一定会寻机会彻底销毁,?免落人口实。 两人虽都未动,但属于萧辞和文修二人的灵压已经让离得近的弟子灵力几乎无法顺利运转。 “你这是毒吗?你这是媚药吧!” “既然你灵脉通顺,此事?后,我可?让你破例拜入百炼宗修行。” “去你奶奶的,我可是苏小......小” 清甜的少女声音有些发抖,带着令人心醉的媚意。萧辞几乎能看到那双水盈盈的眼。 一只脚已经踏入百炼宗神祠的人影眉头一拧,忽然原地消失。 一触即发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为将要迎来一场恶战的文修都未回过神。 ——人呢? 苏筱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像是萧辞的声音。阴恻恻的吓死人。 但她浑身燥热得没法思考,只想往冰凉的东西上贴。她觉得自己呼出来的都是滚烫的蒸汽了。 “难受......”苏筱无意识低喃。双手紧紧抓着萧辞衣襟。 文逸安气息奄奄,倚在墙角。 文逸安之所?要人寻苏筱来渡媚毒,便是因为合欢宗媚毒仅对修士生效。若是不及时纾解,有性命之忧。 他并未料到苏筱也会中招,更未料到一时昏头居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萧辞脸色极冷,浓郁的魔气终于不受控制地散开。 苏筱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察觉到身边有个冰凉凉的东西,便挣扎着往上贴。 “热......”怀中的女子像只魅精,将柔软的脸往他身上贴。 萧辞抬手从她额心注入一丝灵力,欲使她神识清明。却忘了自己早已不是纯正的?灵力修炼的修士,灵力中掺杂着魔息。 而魔息,最能挑动人的欲。 苏筱短暂清醒,认出自己紧紧攀附的人是萧辞,感动得要掉眼泪了。 他居然真的来找自己。 短暂清醒过后是被魔息勾动得更厉害的媚毒。 苏筱额头抵着萧辞胸口,呓语道:“萧辞萧辞萧辞萧辞。” 逆天堕魔又如何,现在只有他能给苏筱最大的安全感。 一声声低吟仿佛塞壬诱人的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无助和依赖。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滋长。 苏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感觉热得快中暑的时候抱住了一块冰,想要抱着啃两口。 朱红樱唇似羽毛,轻飘飘落在形状利落的喉结上,呼出的热气尽数铺洒在皮肤上。苏筱甚至伸出柔软小巧的舌尖,不安分地舔了舔那块冰。 握着纤腰的大手猛地收紧,将苏筱往自己身前一带。 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嵌入肌肤,但苏筱不甚舒服地轻轻动了一下。那手骤然放松,又小心翼翼收紧,指节因用力克制而泛白。 萧辞眼底闪过沉郁的晦暗,将在自己身上四处作乱的手捉住,牢牢按在一边。 他再开口时声音竟是微微沙哑的,“她颈上的伤,你来偿。” 文逸安抬眸与这忽然闯入的修士对视,在他如墨般幽深的瞳孔中看到了决绝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脑子:我想...... 理智:不你不想。这样是会被关进小黑屋连续审核五个小时都不给放出来的! 话说怎么有种快完结的感觉,是我剧情推太快了么...... ╭(°A°`)╮ 第36章 魔气如从天而降的大幕, 笼罩整个百炼宗。 百炼宗宗主文修觉察到源头,表情前所未有的恐慌。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在他心里的地位能比得上百炼宗, 那便是文逸安。 待他赶到文逸安处, 正见萧辞怀中抱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手中长剑直直指向文逸安。而自己的儿子已然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他来不及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空去琢磨这位忽然造访的强大修士是否冲冠一怒为红颜,只大声道:“道友!饶过我儿一条性命,魂枷之术我双手奉上。” 萧辞动作果真一顿, 但却并非因为他的话。只是苏筱看起来有些难过, 不自觉又唤了一句“萧辞”。 百年来,咒师一脉近乎断绝, 魔修也一直没有什么厉害的角色,大多刚开始小打小闹便被当地的仙门解决了。 忽然出现的这般强大的魔修...... 文修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近来听过的流言:怀清执衡剑君萧辞,褪仙骨, 堕魔道。 “萧辞!”文修大声道,“要解魂枷, 仅需五种东西即可!” 萧辞不为所动, 只是左手牢牢将苏筱环在胸前, 夜阑剑尖已没入文逸安腹部寸许。 解魂枷之法, 他自然还有机会去别处寻, 只是此人, 必须死。 萧辞动作没有因文修的话而有丝毫犹豫。文修见状, 暴起冲向萧辞,转动长剑挥出一道浩瀚剑气。 萧辞眉头微蹙, 周身气息猛然增强。文修都没料到,萧辞修为高深至此, 能将无形灵力实体化,在身边筑起高墙似的防御。 剑气碰撞到他周围,只发出一声爆响,随即灵光大盛。 顷刻间,文逸安已经失了气息。百炼宗神祠中,一盏命灯倏地熄灭,只余一袅青烟。 遍身漆黑魔气,气息若罗刹恶鬼的魔修面容森冷,终于与文修印象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冷剑君重合。 当年怀清遥遥一见,那少年剑君年岁不过二十,却已同他这个活了一百五十年的老东西修为相同。堕魔以后的萧辞,似乎更强了。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仙者,寿数长短相差巨大,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人死不能复生。 哪怕是化神修为,渡劫老祖,也没法令死人复活。 亲眼见文逸安在自己面前咽气,文修修养百年的心性在这瞬间乱如湍流。 “萧辞!你褪仙骨,堕魔道,人人得而诛之。如今竟欺上门来,诛杀我儿,此仇不报,我枉为人父!” 萧辞轻轻抖腕,甩去剑锋上残留的血迹,瞥他一眼,神色平淡。 若萧辞表现出哪怕一丝的愧疚、怒意、慌乱,文修都不会如此失态。萧辞太淡定了,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平常事。 文修不能接受文逸安的性命在他眼中居然如此轻如鸿毛。 他目眦欲裂,几欲呕血,指着萧辞道:“你要魂枷秘术,那我便毁了它,让你穷尽黄泉碧落都再不能寻得。” 萧辞眼神骤然变冷,一呼一吸之间,已经逼近了文修。 未待他开口,文修哈哈笑了两声,道:“存放魂枷秘术的东西,与我性命相连。我若是死了,那东西也从这世上消失了。” 说罢,他看着整张脸都埋在萧辞怀里的苏筱,“一个凡人女子?竟劳得执衡剑君百般相护。那我便诅咒她,生死......” 话未说完,他吐出来的便成了含混的气音,同文逸安先前一样,只能吐出血沫。 萧辞割断了他的喉咙气管。 但他未说完的话已经让萧辞确定了记载魂枷秘术的秘书藏在何处——文修的命灯中。 萧辞赶到神祠时,文修的命灯已经熄灭了。他放出灵力,将灯灭后的一缕青烟拢住,随后一点残句浮现。 要解魂枷,需以下魂枷之人心头血为引......辅以醉吟木......等五种...... 难怪流明教徒如此“忠心耿耿”,且相传魂枷并无解法。 若要解魂枷,需取下魂枷之人的心头血,若是流明教徒想要解魂枷,须得流明教掌门的心头血,可他们魂枷的内容,便是要忠于掌门。这无疑是个死结。 不能解,没法解。 可就连萧辞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他识海中种下了名为“白清晓”的魂枷,若是找不到那个人,那对于萧辞来说,亦是“不能解”。 望着周围畏畏缩缩的渺小可怜的百炼宗弟子,萧辞心中无端升起难消的戾气。 杀了他们。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反复复。 “萧辞,”苏筱声若蚊呐,“我......我难受。” 对了,她会害怕。 灭顶的气势陡然消散,等着死亡降临的百炼宗弟子忽然发现,那来去若风的恐怖修士消失了。 方才宗主,叫他什么来着......萧辞? * 苏筱陷入柔软的被窝,和她在怀清精心布置的房间没什么两样。但是她还是很热,热得浑身难受。 衣襟已经被挣得散乱,露出一小块白皙细腻的皮肤,锁骨的线条精致而诱人。 来自合欢宗的媚毒几乎已经行遍了她的所有经脉,再不纾解,她可能真的会经脉寸断。 萧辞蹙眉,举高临下地看着苏筱,方才被吻过的喉结还残留着些湿润柔软的触觉。 “我是谁?” 苏筱听不清,也不想理。 萧辞俯身,指尖在苏筱额间一点,光芒闪过,苏筱短暂清醒片刻。 “我是谁?”萧辞固执地重复道。 “萧......萧师叔。”苏筱喃喃。 掺杂着魔息的灵力,在令苏筱短暂清醒过后,便引她堕入更深的深渊。 “你是谁?”萧辞问。 苏筱没有回答,衣襟越发散落,露出半个圆润的肩膀,萧辞目光幽深似不知饕足的狼。 他伏低身子,再次往苏筱额心注入一丝灵力。 对着那双盈着水光的动人的眸子,萧辞问:“你是谁?” 苏筱深深皱眉,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不......不能说。” 颤抖的长睫上盈满露珠。 萧辞靠得太近了,苏筱神智已经被完全摧毁,一口咬在萧辞下巴上,咬出一圈浅浅的牙印。 但萧辞并不觉得痛。 他如今已经不会痛了。所有的感官都在他决意堕入魔道,褪去仙骨的那一日退化了。连带着对一切的感觉和知觉,包括情绪。 他稍微支起身子,在苏筱周身笼罩出一片阴影。 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耳垂滑下,指腹有一层常年练剑的薄茧,触到肌肤带来阵阵麻痒。 一张薄薄的“脸”被萧辞取下,露出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容。或者说,一张似乎笼罩在雾中的面容,让他看得有些看不分明。 拇指与食指钳制住那尖尖的下巴,他有些不知轻重,直到在那白皙肌肤上留下红红的痕迹,萧辞才恍然放松了一些。 “热......”苏筱红唇微张,吐出这么一个字。 一双冰凉的唇铺天盖地压下来,在苏筱张开唇齿的瞬间长驱直入。柔软的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撬开贝齿,掠夺着那樱唇间的甜蜜。太过暴虐和霸道的入侵,令苏筱有些招架不住,为了汲取一些空气,下意识狠狠咬了下去。 铁锈味顿时弥漫在口腔之中。 萧辞始终追逐着苏筱,令她几乎无处逃避,最终意犹未尽地也咬了苏筱一下。 血液弥漫,媚毒随着萧辞的引导转入他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萧辞才放开苏筱,在她耳边呼吸粗重,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我是谁?” “萧辞。” “你是谁?” “苏小小。” “我是谁?” 苏筱:“......”你是萧辞。 她体内媚毒已经干净了,体温也恢复正常,面上的潮红逐渐褪去,只是......萧辞好像不太对劲了。 苏筱试着推推压在身上的人,轻声道:“喂,道君,你没事吧?” 她大概意识到,萧辞应当是又把毒转移到他自己身上去了。 嘴唇有些肿,舌尖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味。萧辞没有回应,只是在苏筱耳畔的呼吸越来越炙热。落在耳边肌肤的热息让她有种触电般的感觉。 “那个......文逸安说,这个不解决好像会有问题......”苏筱支支吾吾,这次是自己的原因了,脸上有些红。 萧辞的声音沙哑磁性,“唤我的名字。”不要提其他人。 苏筱咬唇,“萧辞,你如果实在难受......” “嗯?” “就去洗个冷水澡。” 萧辞:“......” 萧辞起身的时候没有看苏筱一眼,冷静无比。只是苏筱瞥见他眼尾一点可疑的红色。 ——原来堕魔道也会受那玩意影响啊。 苏筱撑起身子,目送萧辞走远,双颊还有些滚热意。她拍拍自己的脸,意图降温。 说实话她不太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从百炼宗到了此处。周围陈设物件,俨然是凌霄峰歇雨居的样子。 苏筱揉揉了发涨的脑袋,犹疑着下床四处打量。 果然,等她推开门,入目是一片黑沉和血色。这是堕魔冥渊。 萧辞在堕魔冥渊建造了一个同凌霄峰歇雨居一模一样的居所。 堕魔冥渊中凭空擎出的一座峰峦,高高在上。魔兽和鬼魅都在下面游荡,竟是天然的避险之处。 苏筱坐在崖边,托腮往下看,竟不知该怎么办。虽说当时不甚清醒,但苏筱亦知,萧辞被认出来了,而且是在杀了百炼宗宗主和少宗主的情况下被认出来了。 即便他日后重回正道,正道能接受他么? 而且魂枷......不解,白清晓就永远占着自己的命格,当她的天命之女。 越想越憋屈,被天道坑了还得替他卖命,而且还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 苏筱重重叹了口气,好在萧辞还乐意把她带在身边,每天劝他一次,总能把他劝回正道的吧。 “苏小小。” 苏筱听见萧辞声音,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在叫自己,扭头看他,“萧......道君,你好些了么?” 萧辞神情一如既往的冰冷,凛然不可侵,只是那薄唇上一点明显的伤痕有些突兀。 苏筱红了脸,她自然知道那是自己咬出来的。 苏筱在芥子戒中胡乱搜了一通,找出外伤药,低头红着脸递给萧辞,“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一时上头。 他额前碎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相比先前那个杀伐果断、断情绝欲的样子,倒是显得可亲得多。 不知怎的,苏筱忽然觉得他看起来很像被主人抛弃后变得冷酷警惕的大狗勾。 而且,他的眼神有些变了,不像是透过苏筱看另一个人,而是直直看着苏筱,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凌迟一百遍。 苏筱为自己的脑补吓到,战战兢兢盯着萧辞,总觉得他会恼羞成怒一剑捅死自己。 两次了,每次都是不清不楚的亲人家,苏筱有些尴尬。 ——还好萧辞不知道苏小小就是苏筱。 苏筱正庆幸着,忽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靠近自己的脖子。 ——淦啊,真的有人恼羞成怒要毁尸灭迹了天道你管不管! 粗粝的指腹擦过颈侧一道浅浅的伤口,那伤痕在指尖抚过的瞬间愈合消失。 从苏筱缩小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萧辞微微蹙眉,拿出两本书递给苏筱。 苏筱还未回过神,脖子上一阵暖流,那隐隐作痛的刀痕似乎消失了。她望着萧辞递过来的功法,竟是怀清典籍。 苏筱装作不知,惊讶道:“这是什么?” 萧辞瞟了眼惊讶的苏筱,又淡淡滑过书封上《怀清功法》四个大字,教文盲识字一般缓道:“怀清功法。” 苏筱疑惑望着萧辞:“这是干什么?” 萧辞道:“既然灵脉通顺,便老实待在此处,修习功法。” 苏筱问:“你要教我么?” 萧辞摇头,“我要离开几日。” “几日是两日还是三日还是四日?你要去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去?”苏筱急急忙忙道。 她可得盯着萧辞,别再去干杀人放火的事了。 萧辞道:“不定。我一人即可。” 苏筱道:“不行,我一个人在这里,会被魔兽吃掉的。” 萧辞道:“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停顿片刻,他补充道:“它们不敢相近。” 苏筱争辩:“不行,我是凡人,我得吃饭,这里没有吃的我会饿死。” “你可以出去买。” 苏筱道:“我没有钱。” “芥子戒似乎已经给你了。” 苏筱抬眸看着他,撒娇胡闹似的,“不行,这地方这么大,我还没走出去,就会饿死在路上了。” 萧辞淡淡瞥了苏筱一眼,“饿死之前若是学不会御剑......” 他虽未说完,但苏筱读出他的下半句话。 “饿死之前学不会御剑,那你便饿死算了。” 苏筱还是摇头,“可我没有剑。” 萧辞道:“芥子戒中有。” 苏筱狐疑地打开芥子戒,居然看到自己的本命剑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她还以为弄丢了! 苏筱继续无理取闹:“不行,我一个人害怕。” 萧辞道:“那便捉一只魔兽陪着。” 说罢,他随手一扬,随机挑选了一只幸运魔兽,以灵力束缚,扔到苏筱面前。 苏筱:“......不行,它太丑了。” 萧辞冷睨那魔兽一眼,三分警告七分威吓。 纵横冥渊数千年,打个哈欠都能让周遭生灵抖三抖的魔兽,按下心中悲愤,化成了一只——兔子。 锋芒毕露的爪缩回掌缝,一巴掌能拍碎一名金丹修士脑袋的兽掌缩小,变成四只棉花糖似的软萌肉垫。鲜红似血的竖瞳,化成了圆溜溜的红色兔眼。能听百里声响的兽耳伸长变细,成了垂在脑袋边的长长兔耳...... 鼓吻奋爪、磨牙吮血的魔兽,变成了黑糯米团子似的垂耳兔。连口中尖利的犬齿都老老实实缩了回去,三瓣嘴可可爱爱。 通体漆黑的兔子,一双红眼睛水汪汪的。苏筱原本还想挑刺,但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毛绒控本控瞬间被萌化。她身体很是诚实地抱过那只忍辱负重的魔兽,咬咬牙道:“还是不行。” 说着,甚至悄悄捏了捏魔兽的小肉垫。 ——女人你不要不知好歹,本兽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要如何? 红眼睛的黑兔子悲愤咬牙。 萧辞目光淡淡,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筱,看她还能扯出什么花来。 苏筱忍不住撸手里的兔子,一边心里高呼“好软好可爱好好摸”,一边面露犹豫。 “就算我不被魔兽咬死,不会御剑摔死,不会饿死......我会想你的。”苏筱眨眨眼,无辜而恶俗道,“想你想死了怎么办?” 萧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萧哥被苏苏的直球打得头晕眼花满脸通红支支吾吾o(*////▽///ω\*)呜呜呜我是变态我先说。 第37章 “就算想你想?死, 我也会担心你,担心死了怎么办?”苏筱滔滔?绝输出土味情话,“就算没有担心死, 没人陪我说话, 我还会抑郁死。” 萧辞眉尾一跳, “你?会死。” 苏筱一愣。 萧辞顿了顿,又斩钉截铁道:“我?会让你死。” 苏筱揉着臂弯里的红眼黑兔子,支支吾吾道:“真?能带我一起么?” 萧辞:“我?会每次都来救你。” ——行吧,果然还是嫌我拖油瓶了。 苏筱有些恹恹的, 但又确实无话可反驳。她现在比纸还脆弱, 遇见什么事还得靠萧辞救,实在是有些拖后腿了。 苏筱沉默了会, 又问:“那你去哪?如果很久?回来,我去找你。” “?必。”萧辞道,“我能找到你。” 苏筱犹豫着开口, “你是要去找......关于魂枷的线索么?” 萧辞抬眸凉凉看她一眼。苏筱定神道:“我迷迷糊糊听见你和百炼宗的人提起这个。” “嗯。”萧辞没有否认。 “那好吧你去吧。”苏筱赌气似的丢下一句,转身抱着兔子进了房间。 虽然她知道萧辞只是?愿受天道安排, 与白清晓扯到一处。但知道真相的苏筱心里总有些纠结。白清晓的命格, 本应是自己的。 如果换了自己, 萧辞也要这样义无反顾?惜堕魔来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么? 苏筱仰面躺着, 目光定定望着上面, 将兔子放在肚子上, 手机械地抚摸着。 半晌, 她听见有脚步。 在这堕魔冥渊,除了萧辞?会有第二个活人。 苏筱赌气地朝里翻了个身, 抱着兔子闷闷道:“你快走吧。” 萧辞走到床边站定,“我过几日再走。” “随便你。”苏筱狠狠揉了揉兔子脑袋。 萧辞蹙眉, 俯身贴近。 苏筱身子一僵,记忆中的混乱和旖旎缱绻一下子冲入脑海。 萧辞?满地盯着她怀里变成兔子的魔兽,修长手指揪着后脖子把它从苏筱怀中提起来,然后站直。 苏筱扭头看他,“我的兔子!” 萧辞眉头微蹙,往窗外随意一丢。 苏筱:“??”我刚撸了半分钟! 萧辞吹了吹指尖沾着的几根兔毛,随意道:“过几天再抓。” 苏筱愣住:“过几天?你?走了么?” 萧辞道:“等伤好。” ——伤?什么伤?我咬的伤么? 苏筱瞟一眼萧辞唇上新咬破的伤口,掩饰性的咳了几下,“随......随便你。” 苏筱暗自腹诽,这么点小伤还得养。她并?知道萧辞强行压下媚毒,受到反噬。 半晌,清寒声音响起,“苏小小,你脸很红。” 苏筱一愣,自己分明是背对他的,萧辞哪能看到自己的脸? 她用被褥将脸埋住,从缝隙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没有,你乱说!你根本看?见我的脸。” 后半句越说声音越小。 萧辞微微蹙眉,“你耳朵红了。” 苏筱背对萧辞,像只小虾米团在一起,萧辞只能看见她的脊背,漂亮的蝴蝶骨单薄精致。乌黑秀发中露出一点圆润小巧的耳垂,白皙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胭脂似的淡粉。 苏筱听了萧辞的话,愈加羞窘,整个人钻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将自己裹成一个团。 “毒没清干净么?”萧辞一手撑在床沿,另一手将苏筱从被子里剥出来,神情认真。 “干净了干净了干净了!”苏筱连滚带爬想逃,面上嫣红娇羞诱人。 连自己强压媚毒都会受影响,苏筱灵脉虽通,却无半分修为,是决计承受?住媚毒反噬的。 萧辞?容置疑地按住苏筱脑后,将她逼近,垂眸认真看她的神情。 苏筱满脸通红,逃避?得,双手都被萧辞摁在旁边,只能被逼着同他对视。 良久,萧辞才确定,“并无余毒,那你为何......” 方才明澈微冷的嗓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像是低音的琴弦在音箱中翁振。 苏筱几乎要陷入那深潭一般的目光中去了。 “咕咕”两声,扰乱了逐渐升温的气氛。 苏筱如蒙大赦,从萧辞禁锢之中逃开,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萧辞:“......” 萧辞与苏筱来了一件酒肆。在苏筱的强烈要求下,在二楼要了个与人隔绝的雅间。 只因走入酒肆的瞬间,苏筱便听见了围坐的众修士议论纷纷,讨论修真界近日来发生的第三件大事:百炼宗宗主和少宗主一夕被抹杀。 于是,又有人道:“据说又是那堕魔的执衡剑君所为。” “又字从何谈起?” “据说那苏家的女儿,便是殒命他手。” ...... 说是雅间,?过与外面搁了一层薄薄的竹帘,竹帘上绘着梅花枝,从交错的花枝间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往来的人影。 苏筱心?在焉地咬了口奶黄糕,仔细听外面的纷纷议论声,恨?得冲出去大喊“?是这样的!” “咚咚”两声轻响,唤回苏筱注意。 萧辞坐在她对面,手指微屈,骨节轻扣桌面,蹙眉望着她。 苏筱忙吞下那口?知喊了多久的奶黄糕,将碟子推到他面前,“你也吃。” 萧辞淡淡看着苏筱,“?是饿了?” 苏筱吞得太快,被噎了一下,猛地灌了一口水,呛了两声。萧辞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波动,似乎没有听见外面人的议论似的。 苏筱讪笑道:“他们空口无凭,乱说话。” 萧辞笑了笑,“他们说错什么了?百炼宗宗主二人,确是亡于我剑下。” 苏筱道:“但是那位苏......苏家的女儿,怀清的师妹,分明?是你动的手。” “嗯?”萧辞垂眸,“你怎得如此确定。” 苏筱一下子哽住,半晌才道:“道君你?是戕害同门手足的人。” 萧辞抬眼扫了苏筱一记,神情淡漠,仿佛在说:你似乎很了解我。 苏筱尴尬笑笑:“都说我心悦道君许久了嘛,这点了解自然还是有的。” “嗯。”萧辞漫?经心问,“那你觉得,她是怎么陨落的呢?” 苏筱一愣,萧辞并未看着他,语气也极轻松随意,但苏筱恍然有种马甲掉光的错觉。 苏筱道:“修士们的事,哪是我一个凡人能知道的?” 说完这句,苏筱从萧辞周身气场中落荒而逃,借口想加点东西吃,掀开竹帘唤小二。 好巧?巧,就这瞬间,苏筱抬眼刚好撞见进门的司如。她触电般缩手,竹帘垂下,挡住司如惊诧的目光。他那眼神,分明是记得自己。 “姑娘!”司如的声音穿过竹帘,苏筱听见他匆忙上楼的脚步声。 苏筱回头看萧辞,?知何时他已经重新戴上假面,又成了相貌平平的萧辞了,淡定地抿了一口茶水。 苏筱会意,掀开竹帘,对司如一笑,“道君,好巧,又见面了。” 司如见到苏筱,其实是非常惊讶的。上次还是在九尧城,看见这凡人姑娘似乎是溺水·,将她救起以后一眨眼人就?见了,司如还当自己是出现幻觉。 见到苏筱,司如问:“姑娘,我们是?是见过?” 见过是见过,就是苏筱?知道该怎么和司如解释,自己是怎么一秒之内从他眼前消失的。 要详细说来,还得怪天道做事?利索。 苏筱硬着头皮道:“我看道君也很眼熟,是我溺水那日,出手相助的道君么?” 司如道:“是我。只是?知道姑娘怎么眨眼之间消失了。” 苏筱支支吾吾也?知如何回答。 她身后萧辞出声解围,“她身上的传送阵触发了而已。” 苏筱回头看一眼萧辞,见他端着杯茶,氤氲的水汽遮住了那双在这张平凡相貌上显得太过夺目的黑曜石般的眼睛。 锐利的目光也被揉散在水汽之中。 司如道:“原来如此。” 由于片刻,他又问苏筱:“姑娘怎么也来堕魔冥渊附近了?” 苏筱道:“我住这附近。”其实我住在堕魔冥渊里面你应该想?到。 司如点点头,道:“最近这里?会太安全,姑娘可以暂且往别处去避一避。” 苏筱皱眉,“怎么了?” 司如看了眼萧辞,虽没认出他来,但也能知道他是修仙之人。他叹气道:“众仙门恐怕要围攻堕魔冥渊。” 苏筱没想到竟会如此,睁大眼睛惊疑道:“为什么?是......为了那位堕魔的执衡剑君么?” 司如颔首,“本来他堕魔一事存疑,但有流言道怀清小师妹命葬于他之手。前几日百炼宗上下百余人,亲眼见他弹指灭杀宗主文修及少宗主文逸安......” 苏筱看出司如脸上的犹豫,试探着问:“那......道君你觉得呢?” 本来苏筱与司如?过一面之缘,并非能说这种话的关心,但司如也许是觉得苏筱一介凡人,又或许是觉得她亲切,竟没什么遮掩。 司如道:“太突然了。无缘无故,我?觉得他会如此行事。” 苏筱点点头,“我也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还是要好好调查一番。” 司如点头,“我此来正是为了这个缘故。” ?是所有人都是怀清弟子,对萧辞有天然的亲切和维护。更多的,是只听过执衡剑君尊名的普通修士。萧辞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象征着正道的光。而这象征一旦坍塌,艳羡崇敬就会变成剔骨的钢刀。 往日修真界的人有多景仰这位执衡剑君,如今的人就有多愤恨。 萧辞再强,也绝无可能一人抵挡修真界数百仙门宗派。苏筱心头一紧,借口家里门没锁,连忙拉着萧辞溜了。 萧辞倒是淡定,起身时还问了句:“饱了?” 苏筱点头如捣蒜。 司如看着匆忙离去的两人,总觉有些熟悉。 萧辞御剑腾空,苏筱一颗心也跟着拎起来了,这座往日里荒芜无人的小城,现在的确异常地热闹。 苏筱道:“要?道君你还是今天就去办你的事去吧。” 萧辞淡淡道:“怕你饿死。” 苏筱摇头,“我买了很多东西,够吃十天半月了,饿?死。” 萧辞又道:“?怕被魔兽咬死?” 苏筱道:“它们?敢。” 萧辞问:“一个人会害怕死?” 苏筱摆摆手,“捉只兔子陪我就好了。” 在萧辞开口之前,苏筱得寸进尺道:“要?两只吧,它们好可爱。” 萧辞无情拒绝,“一只。”一只都?想给你抓。 苏筱知道萧辞顺着自己先前的无理取闹在反问自己,自觉说出下一句,“虽然会有一点想你,但?会特别想,更?会想死,放心吧。” 萧辞眉头微?可查地蹙起,冷冷问:“是么?” 苏筱举手发誓,“绝对?会!” 她现在只想赶紧劝萧辞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要留在这等死。 萧辞凉凉看她一眼,“若是害怕,你尽可以弃暗投明。” 苏筱摇头,断然拒绝:“?。” 萧辞目光微动,“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苏筱被他看得有些发憷,但还是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 “若我与天为敌呢?” 苏筱犹豫良久,张张嘴想劝萧辞?要再钻牛角尖,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萧辞收回目光,指尖一点,之前那只被他扔出去的魔兽兔子又被抓回来,丢到苏筱怀里。神情重新变得漠然。 苏筱伸手接住,看着他孤直的背影,欲言又止。 ——该怎么告诉他,他是天道之子,而非他以为的天道弃子呢? 第38章 虽说萧辞依旧很固执, 或者说是偏执。但苏筱也发现事情也并没有向着坏的方向一骑绝尘。 萧辞现在的样子,和苏筱第一眼在堕魔冥渊见到他已经很不一样了。倒不是说外貌胖瘦什么的,不一样的是给人的感觉。 苏筱第一次在堕魔冥渊见他时, 他浑身的森冷淡漠, 瞳孔既空又深, 像是一潭死水,仿佛什么都不能入他的眼。 但现在他更像是从前的萧辞了,虽然冷淡,但偶有细微的表情, 也开始逐渐像从前一样毒舌傲娇起来。 譬如, 他会每天记得从外面买东西给苏筱吃,还恰好都是苏筱喜欢的。只是说什么都不带苏筱一起。这倒让苏筱生疑了。 “道君, 我明天也想和你一起去买东西。”苏筱托腮看着萧辞,目光发亮。 萧辞避开苏筱目光,神情木然, “不行。” “为什么?”苏筱蹙眉望着萧辞,“你是不是背着我干坏事了?” 萧辞自然地将桌上的八宝鸭推到苏筱面前, “要凉了。” 他并不回答苏筱的问题, 全然装作没听到一般。忽视是最好的拒绝。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带回来的东西总是保持着最好的样子, 新鲜到仿佛是刚从厨房端出来的。八宝鸭还在悠悠冒着白气, 杯中的奶上甚至还漂着一层新鲜的奶沫。 苏筱疑惑地看着冒热气的八宝鸭, 合理怀疑萧辞“要凉了”的说辞是在敷衍自己。她愤愤地揪了一把腿上趴着的黑兔子, 道:“小白,还是你可爱。” 小白是她给黑兔子起的名字, 可以说和它通体漆黑的样子毫不相干,但小白自己应该很喜欢这个名字。 当时苏筱决定叫它小白的时候, 它还很开心得嗷嗷叫了两声。 可惜苏筱完全误会了小白的意思。小白不是高兴得嗷嗷叫,而是气的咬了舌头,疼得叫唤了几声。它小小的脑袋想不明白,自己黑得如此尊贵,如此均匀,如此油光水滑,这个女修居然叫自己“小白”?! 没有当场咬死苏筱,小白真的忍了又忍。毕竟它只要一动咬死苏筱的心思,就能感觉到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气。 也不知这位新来的魔君每天都在干什么,似乎总能发现自己咬死这女修的企图,然后及时给出警告。 但过了几日,小白倒也不会被这寒气吓到了。只因就算自己只是乖乖被这女修抱在怀里顺毛,也能感觉到森冷的寒意,甚至比先前更甚。 小白得出结论:萧辞只是喜欢放冷气罢了。 就好像现在,自己只是趴在这女修身上享受毕恭毕敬的顺毛服务,但萧辞看自己的眼神凌厉地和刀子似的。魔修大多是这样的,一声冰冷的戾气藏也藏不住。 苏筱不知小白心中那点百转千回的心思,只忽然发现小白三瓣嘴边一点可疑的晶莹。 “小白,你是不是馋了?”苏筱夹起一只鸭翅,送到小白嘴边。 ——我们魔兽可是吞吃灵力精魂的,怎么会看上这种东西?不过既然喂到嘴边了,我就勉为其难吃一口吧。 “它不吃。”萧辞冷冷的声音打断小白张嘴的动作。 苏筱“咦?”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对噢,小白是兔子,吃这些应该不消化吧。” “不会。”萧辞淡道,“但会死。” 萧辞将另一个盘子放下,磕出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轻响。 这是明晃晃的造谣和威胁! 小白悲愤咬牙,将滴到嘴边的口水吸溜回去,从苏筱腿上跳下,兀自蹲到一边生闷气。 苏筱犹豫道:“小白它好像不开心?” 萧辞瞟它一眼,“没事。” 既然萧辞说没事,那应当是没事了。苏筱自己吃掉了那只澄黄肥嫩的鸭翅,另一只拨给萧辞。 吃过饭,萧辞依旧趁着苏筱撸兔子的功夫走了。 苏筱总是有种萧辞是在“金屋藏娇”的错觉。不管苏筱怎么耍赖,都不会松口带苏筱再出去。像是怕苏筱拖累自己,又像是......怕苏筱会遇到什么危险。 凡人养鸟似乎就是这样,将最喜欢最漂亮的鸟关在精致华丽的笼子里,生怕小鸟飞走。 可惜苏筱是只聪明的鸟,她学会了打开笼子门。 苏筱抱着小白,“小白,我们也出去玩玩。” 有件事萧辞不知道——苏筱已经熟练掌握了御剑技巧。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底子,苏筱如今修炼,可以说是一日千里。短短三四日,已能挑战金丹瓶颈。倒是还有一个极小的可能性,那是天道给她的金手指。 苏筱翻身跃起,将小白拎上飞剑,“走吧。” 萧辞自是有他自己的事,苏筱倒也不闲着。窃居自己命格的白清晓如今如何,苏筱倒是有兴趣去看看。 仙门百家已是在堕魔冥渊外集结已久,只是不曾有什么动静,倒像是借此机会来交流沟通感情似的。事实上,百炼宗既能一朝倾塌,其他宗门亦是人人自危。较小些的,也只能跟着起哄,大宗大派暂时也都不愿折损自家修士。 何况,萧辞身份特殊。怀清都还未拍板发话,说萧辞是叛宗魔修。如今修真界最举足轻重的天源尊也不知是云游不知此事,还是故意装作不知,也未出来说些什么。 苏筱并未再酒肆茶馆再遇到司如,但却遇到一位活泼热情的女修,同苏筱一见如故似的,说了不少。她对局势和各家算计剖析地竟分析地格外透彻精准。 梁橙见苏筱不过练气修为,还是孤身一人,在这人多眼杂之处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大手一挥邀请苏筱同道。 苏筱欣然同意。 这位邀请她一起的女修,名唤梁橙,是梁家的人。据她说,仙门四大家,梁、苏、濮、欧阳,连同怀清剑宗,今日将共商大事。 梁橙倒是心无芥蒂,毫无防备,对苏筱全无保留。 正好给苏筱一个混进去偷听的机会。如果真达成了什么要围杀萧辞的决定,她也能提前警示他。 梁橙对苏筱的兔子很感兴趣,“苏道友,你这兔子是哪里捕的灵兽?我都没见过。” 苏筱将小白往怀里按按,“路上捡的,当时它浑身是伤,大概是被什么赤焰熊一类的灵兽欺负了。” 小白咬牙切齿。 ——赤焰熊是什么东西?敢在本白面前出现都算他胆大。 小白一副能听懂人话的样子,令梁橙又瞪大了眼睛,惊喜道:“它似乎还通人性,能听懂我们说话。” 苏筱道:“好像是,它虽然弱了点,还是很聪明的。” 小白听了,又不满地哼哼两声。 梁橙期待道:“可以让我摸一摸吗?我老早就想养只灵宠了,可惜家里人不让。” 苏筱大方地将小白递过去,让梁橙摸摸。小白却忽然炸毛,血红的眸中闪过嗜血的戾气。 险些忘了,它本体可是堕魔冥渊的魔兽,不是什么食草的兔子。苏筱连忙将它搂住,一只手捂着它嘴,防止它咬人,“它胆子小,好像有点怕生。” 梁橙也被方才忽然而至的凶戾之气吓得怔愣了片刻,再看小白依旧乖乖趴在苏筱臂弯,心想方才那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她脸上难掩遗憾之色,“那以后等它不怕我了,再摸摸它吧。” 苏筱点头,“这个好像还挺难抓的,你若是想养一只灵宠,可以另寻其他的。” 梁橙掰着手指数了数,“娘说,若要养灵宠,须得天阶以上的,否则就不同意。可是我现在哪里打得过天阶灵兽嘛......” 她看起来颇有几分委屈。其实梁橙已是金丹五重,同往日苏筱差不多,算是很强的了。 苏筱沉默不语,心想要如何拐弯抹角再问问“那位堕魔的剑君”的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梁橙见状,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苏筱难过了。 梁橙安慰道:“我是说我修为低,没说苏筱你呀。虽然你比我低......啊不是不是,我毕竟有家里人教嘛。”越抹越黑,越说越急,最后气得跺了两下脚,懊恼不已。 苏筱忙道:“没事的,我不在意这些。能有如今的修为我已经很满足了。” 苏筱没有说话,她原以为自己修为尽失以后,便不能再修真,熟料阴差阳错竟然发现自己天资同以前没什么分别。应该说,修炼速度比以前还要快上千百倍。 就好像体内有一颗隐形的金丹一般,哪怕是在堕魔冥渊那种魔气弥漫的地方,也能以变态的速度修真。照这样,不出一月,苏筱应该能回到金丹五重。 苏筱表情很轻松,没有强颜欢笑的意思,梁橙方放下心,道,“哎呀我说话就是这样子,不过脑子。” 苏筱道:“啊没事没事,只是你这样带我回去,家中人会不会不高兴?” 梁橙道:“当然不会,他们很喜欢有天分的修士。筱筱你一个人摸索修炼,这个年纪能到这个境界算是很不错了,说不定我爹娘还会邀请你入梁家呢。” 苏筱点头,又状似无意道:“说起那位堕魔的执衡剑君,你家里人都是怎么看的啊?” 梁家作为仙门四大家之一,他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其余宗门的态度。 梁橙道:“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都堕魔了,能是什么好人呢?” 苏筱附和道:“确实。” 梁橙义正辞严道:“不过,前些天百炼宗宗主和少宗主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堕魔的修士,果真无恶不作。” 苏筱继续附和:“你说得对。” 两人不知不觉已来了梁家的地界。周围修士皆是一色的淡蓝道袍,形容严整,看见梁橙还会颔首招呼一声。 看起来是个家规严谨的地方。苏筱不露声色打量着四周。 梁橙继续道:“还有啊,据说他还干了很多坏事。” 苏筱一惊,难道是这几天干的?她确实是不知。 梁橙道:“听说,归元谷种的灵草被偷了不少,定也是那萧辞干的。” 苏筱:“......”我觉得偷灵草这种事,萧辞应该做不出来。 梁橙以为苏筱的沉默表达的事赞同的意思,又道:“我看啊,前些日子,天鹤山和七星城那一仗,八成也是萧辞从中挑拨的。” 天鹤山是哪?七星城又是哪? 苏筱虽一个都没听过,但还是一脸赞同道:“那萧辞确实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梁橙问:“筱筱你也听说过什么事么?” 苏筱一愣,“我昨天没吃完的八宝鸭不见了,定是萧辞偷吃了。” 梁橙重重点头,手紧握成拳,在空中挥了挥,“好他个萧辞,连筱筱你一个孤女的八宝鸭都不放过。” 这位梁橙说笨也不笨,就是不知怎会如此单纯。她完全没想过,苏筱一个“孤女”,哪来的修炼功法,哪来的灵石买八宝鸭,只觉得她可怜,就往家里领。 “噢对了,你先住这里吧,没正式拜师,不能进内门的。”梁橙领着苏筱来了一处房间。 苏筱点点头,反正她一会儿还得赶回去敷衍萧辞,横竖不会在这睡。 梁橙指着隔壁的房间道:“那里也有位新来的,叫什么苏辞的。你们可以说话解解闷。我先得回去和我爹说一声,让他给你安排个更好的位置。” 苏筱挥手同她道别,临行时还发现梁橙的目光紧紧黏在自己怀里的小白身上。 苏筱怀疑梁橙根本就是看中了小白才来和自己套近乎的。 同梁橙道别,苏筱一转身撞上一堵墙。这堵墙又高又大,还有些俢韧的肌肉。 苏筱意识到自己撞到人了,正要低头道歉,鼻尖熟悉的白松冷香让她头皮一紧。 ——不是吧,这么巧? “无恶不作。” “恶贯满盈。” “罄竹难书。” “偷吃你的八宝鸭。” 萧辞依旧是那张相貌平凡的脸,微微扬着下巴,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苏筱方才说的话。尾调微微扬起,透露出几分不满和迫人的质问。 苏筱支支吾吾半天,忽然仰头,盯着萧辞道:“为什么要偷听我说话!” 萧辞:“?”怎么忽然理亏的人成了自己? 苏筱已然熟练掌握了同萧辞相处的秘诀,那就是——不讲道理。当他发现何苏筱讲不清楚道理的时候,就会退一步,保持沉默。 众所周知,吵架这件事,谁气焰足谁就赢。 苏筱叉腰道:“还有,你为什么要叫苏辞?我可没准你用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偷偷在外面找地方住?是不是不要我了?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黑漆漆的地方?”苏筱抛出理直气壮的最后一击。 萧辞目光微动,良久只扶额轻道:“要你。” 苏筱:“?”怎么忽然虎狼之词。 萧辞大约也发现些歧义,补充道:“没有不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这两天在反思回顾,前面有一段剧情确实推得很草率,也有笔力不足的原因,没写好。后面的剧情我会尽力控制好节奏,鞠躬感谢看到这里的宝贝们。 另:弃文请勿告知,拜托拜托。 第39章 小白睡在桌脚打呼噜, 腹部一起一伏,很难想象这是一只磨牙吮血的魔兽。微黄的烛火摇曳,在苏筱和萧辞背后拉出长长的拖影, 朝着不同的方向。 苏筱方才气势汹汹问萧辞为什么要用自己名字中的字。萧辞摇摇头, 说随便起的。 他没有告诉苏筱, 在给自己编一个假名的瞬间,他脑子里唯二的两个字是苏和筱。权衡之下,苏辞听起来倒是比萧筱顺耳得多,至少不会被苏筱抓住把柄, 再质问他:“凭什么是要把你的姓放在前面?” “为什么来这里?你这几天都是在这里么?梁家难道和百炼宗的人一样, 也有流明教的人?”苏筱有些不解。 萧辞早在四周布下结界,不必担心说话的声音被传出去。但苏筱还是为萧辞这种孤身探险的举动有些担忧。 眼下他是风暴的终点, 可他偏偏收敛羽翼埋头冲进风暴的中心。若是苏筱自己每天出入生死之境,不崩溃都算好的,哪有心情每日云淡风轻提一堆吃的回去。 萧辞垂眸, 淡道:“梁辞,我曾经的名字。” 苏筱讶异睁眼。 萧辞道:“萧, 是我母姓。梁家家主, 按血缘来说, 是我父亲的哥哥。” 苏筱仅知道这位男主身份也并不普通, 未曾想竟是梁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仿佛是看出苏筱震惊, 萧辞解释道:“出生那日, 测出我灵脉通顺, 被他们寄予厚望。后来三岁时,测灵根, 却发现我身负双灵根。” 萧辞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梁家一脉出了个双灵根,被视为耻辱。他们认为杂驳的血缘,出自我的母亲。我二人被赶出梁家,我便成了萧辞。” 难怪他对双灵根之事耿耿于怀。 后来的故事并不复杂,萧辞的母亲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个废物,事实证明,他的确也有修真的资本。萧辞的生父因故陨落,再另觅道侣生一个天资过人的孩子的计划也因此失败。 萧辞母亲也身陨。梁家发现这个双灵根的孩子竟然有同单灵根的孩子一样的修炼速度,甚至隐隐更快一些,于是用了秘法,剖去他体内一种灵根,仅余水灵根。萧辞不负所望,成了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往后入怀清,拜天源尊,年方十几已是元婴修士。 十几岁的萧辞,称执衡剑君。 苏筱沉默片刻,道:“所以,你是来这里找线索的么?关于你的魂枷的事。” 萧辞颔首。这东西,只能在他还小的时候种下,而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便是梁家人。 “但是好奇怪。”苏筱捏着下巴缓缓道,“如果是我,为了让你听话,种的魂枷应该是对家族忠心,怎么会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呢?” 萧辞看了苏筱一眼,苏筱愣了片刻也意识到什么。 萧辞本就是被“勉强”捡回来的,当时或许并未想到他能有如此资质。大约是看他小小年纪长得还不错,便欲与其他仙门结亲。而苏家苏筱,与濮家濮榆青梅竹马,唯有白清晓,年龄相近,出身也算不错。 若是如此,梁家有这样做的动机。 从一开始,萧辞就是被放弃的废物,后来也不过是家族的工具。 难怪萧辞不愿承认,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还有一个被弃用的名字——梁辞。 “原本他们是要认‘执衡剑君’的,可惜,堕魔了。”萧辞云淡风轻。 “没关系的。”苏筱安慰道,“暂时的而已。” 萧辞睨了一眼苏筱,“你修炼速度倒是快。” 苏筱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修为高低萧辞倒是能看出来,只是苏筱不曾告诉他,自己已经可以御剑了。 苏筱道:“刚学会,就带小白出来玩玩,顺便找找你。啊不是,是因为担心你,特地来找你,顺便带小白出来玩玩的。” 苏筱信誓旦旦,萧辞也没揭穿。只有小白仍肚皮朝天打着呼噜。 一般兽类都是极警惕和谨慎的,而肚腹是他们最柔软脆弱的地方。过去睡觉时,小白都会蜷起来,而现在却肚皮向上四脚朝天,倒是放松得很。 苏筱出声道:“我听梁橙说,今晚他们会讨论和你有关的事。” 萧辞轻应一声,“我知道。” 苏筱道:“或许我们可以去偷听一下。” “不必。”萧辞漫不经心,“他们想做什么是他们的事,我并不在乎。” ——可是他们是要对你做什么欸! 苏筱不明白萧辞怎么看起来如此淡定,“那我去偷听。” 萧辞瞟她一眼,“随意。” 苏筱:“你知道有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么?我就好像那太监似的,替你干着急。” 萧辞轻笑一声,“害怕被我连累?” 苏筱猛地起身,对萧辞白眼狼似的语气有些愤慨,“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站在你这边的,怎么老不信我呢?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变成这样!” 萧辞挑眉,身子微微后仰眯眼望着苏筱:“这样?” 苏筱道:“众叛亲离,堕入魔道。” 萧辞缓道:“我从来也没有什么亲朋,堕入魔道亦是心甘情愿。” 苏筱从地上抱起小白,无力道:“算了,你不愿意去,那我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萧辞神情平静,中指在桌面一下一下地轻敲,“我另有事情要做。” 苏筱问:“还能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他们还没那个本事要我的命。”萧辞起身,平平无奇的脸上有一双湛湛的黑眸,他缓缓道,“魂枷的线索,我已经查出来了。” 他果然还是在查这件事。苏筱心知这事是他心结,只道:“那我们分头行动。” 萧辞定定看了眼苏筱,目光不着痕迹与她怀里的小白交错,才缓道:“好。” 小白浑身肌肉一紧,萧辞那一眼它已经意会了。若是没能保护好这个小女修,那自己也得遭殃。 苏筱转身离开,费力想从脑子里挖掘一些线索。作为升级打脸流小说,像这种在主角弱小之时落井下石,欺凌厌弃的人,多数没有什么好下场。没法子,毕竟所有人都喜欢看坏人遭报应。 那位梁家家主,梁橙的父亲,按照常理定然是不会善终的。但是......萧辞如今已是悬崖边缘,若发现魂枷真的与这位梁攸有关而动手灭杀他,萧辞的处境恐怕会更艰难。 念及此,苏筱忽然回头,萧辞仍负手立在原地,目光浅淡地看着自己。 苏筱咬咬牙,道:“不许动手杀人。” 萧辞愣了片刻,微微颔首。两人离得有点远,苏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只能走近了仰头望着萧辞,重复道,“你答应我咯?” 萧辞垂眸看她,“嗯。” 苏筱无端从他眼神中看出几分暗淡的失落。她隐约觉得萧辞大概是又误会了什么。苏筱蹙眉道:“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你考虑的。” 她的神情太认真,眸光清亮得像初融的溪流,水面飘着迎春花垂落的花瓣。萧辞一愣神,唇角稍微勾起,“好。” 苏筱觉得他约莫是演“苏辞”演上头了,怎么这么奇怪。这诡异的笑哪里像是听进去了苏筱的话。 她毫不怀疑自己一眼没看见他就要对自己亲伯伯下死手。 苏筱腾出一只手,握拳伸出小拇指,举到萧辞眼前,“拉勾。”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偏偏她自然又理直气壮。仿佛萧辞同她拉了勾就真的约定好了似的。 萧辞抬手,修长的手指弯曲,勾上苏筱白嫩的小拇指,随着苏筱动作象征性地摇了三下。末了,那骨节分明的长指离开之际,还状似无意地摩挲着苏筱的指腹。 微微的电流感让苏筱猛地将手背在身后,“拉过勾,你就不能出尔反尔了。” 萧辞道:“下次记得让我起心魔誓。” 以心魔起誓,许你一诺。 苏筱讶异道:“原来还能这么玩。你们修为这么高深的修士,也会有心魔么?” 萧辞微微颔首,“有。” 苏筱道:“那你的心魔是什么?” 萧辞少有的怔忡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不知。” 苏筱无意问出的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他某种深藏的情绪,而那种情绪,正是当初引他剖出仙骨,堕入魔道的东西。 萧辞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方才拉的勾不算数了。你重新给我起个心魔誓。” 反正不讲道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苏筱倒是无所谓。每次她各种要求,萧辞即便是蹙着眉,似乎也没有真的拒绝过。 苏筱丝毫没发觉自己颇有种恃宠而骄的味道。 小白看着苏筱在这位新晋魔君面前如此娇纵任性,心都颤了颤。 虽说它很讨厌小白这个一点都不符合自己堂堂魔兽的气质,至今也觉得变成一只兔子,被这个不到金丹的女修当灵宠很是憋屈。 但它还是很喜欢苏筱尽职尽责的梳毛服务的。毕竟堕魔冥渊里人本就少,更别提敢接近魔兽的了。 若是苏筱被萧辞一怒之下结果了,自己上哪再去找一个如此忠心耿耿服务妥帖的梳毛仆人呢?过惯了“上流灵宠”生活的小白,实在是拒绝回到自己舔毛的艰苦生活。 想到这里,它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苏筱的手背——差不多得了。 苏筱惊讶道:“小白,你也觉得可以是不是?” 小白战战兢兢瞄了萧辞一眼。 ——毁灭吧女人,要死别带我。你知道心魔誓是什么玩意儿吗就敢乱让人发。 一道清冷又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以心魔起誓,今日不会杀人。” 苏筱满意地点点头,“公平起见,我也允你一个心魔誓好了。” 苏筱少见的“讲道理”。 萧辞道:“那便,永不离开。” 他的目光幽深得像深潭,又澄澈似一泓清水,眼底藏着偏执和坚决,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苏筱的影子。 苏筱道:“好,那我以心魔起誓,我......” 话未说完,两片樱桃般的红唇牢牢黏在一起。 她暴跳如雷,一言不合就用封口诀这个坏习惯你什么时候可以改改啊喂! 萧辞垂眸,长睫掩下所有情绪,“不必了。” 我愿你永不相弃,但更惧你因心魔誓受伤。 苏筱不是风筝,而是飞鸟。 风筝牵着一根线才能飞起,而飞鸟,若牵着线便会坠落。 苏筱忽然也意识到什么。 即便白清晓没有窃取自己的命格,按照结局,她还是会离开萧辞的。 原文剧情,女主角死,男主角得证大道,孤独飞升。 自己本来就是误入这里,按照安排走完剧情就该离开了吧。现在剧情出了点岔子,自己老老实实修正错误以后,也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了。 苏筱也垂下头,不再吵闹,转身背对萧辞,脚步顿了顿,然后更快地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打算更了,但是看到有小可爱在问,于是连夜赶出来了!骄傲脸。 肯定不虐不虐不虐的,这里还有隐情,不要害怕,相信我绝对是亲妈,虐不过三章那种。 第40章 苏筱快步跑开, 正不知去哪,碰巧又遇到了梁橙。 她老远看见苏筱,兴奋地打招呼, “小小!” 短短半日, 她对苏筱的称呼无比自然地由“苏道友”变成“小小”。 苏筱也迎着她走过去, “我有些无聊,正要四处逛逛,又怕误入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梁橙无所谓道:“我们家没那么多不能去的地方,顶多是有片院子, 不让外人靠近罢了。” 苏筱状似随口一问, “院子不是给人住的么?为什么不让人靠近啊。” 梁橙道:“据说是我一位叔叔生前住过的地方。不过我也不太记得他了,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小, 才几岁吧。” 苏筱暗暗一对时间,那位“叔叔”八成就是萧辞的生父。 苏筱点头,“那应该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梁橙也道:“或许是吧。据说那位叔叔还有个孩子, 比我大一些,但是很小就夭折了。我都不曾见过他, 是男是女也不清楚。” 苏筱忽然品出些不对劲的味道。萧辞大概也不清楚自己生父为何忽然去世, 也不曾对苏筱说得仔细。而据梁橙所说, 似乎梁家想要将此事掩盖一般。连他生前住过的院子都封起来了。 而且, 似乎仅仅因为孩子资质普通就同道侣解契, 这理由也有些牵强了。 像这种“豪门恩怨”, 根据苏筱看电视剧的经验, 说不定萧辞的生父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妻儿。 大家氏族,不过是争权夺利, 当时能与萧辞争位的,只有梁橙的父亲, 如今的梁家家主——梁攸。 不过这都是上一辈的事儿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看这些仙门要如何对付萧辞才是。 不过梁橙也是心大,什么都对苏筱说了,没有一丝戒备,明显是被家里人宠惯了的温室中的花朵。 梁橙对苏筱道:“我方才已经见过我爹了,和他说了遇见你的事。他让我带你去测测灵根,若是资质不错,就准你进我家了。” 苏筱先是一愣,又很快放松了下来,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也没什么需要心虚。若是能借机听见点什么也是好的。 她欣然答应,“好。” 梁橙安慰道:“你肯定能过测试的。放心吧,没有师父都有这般修为,资质定不会差。我爹非常看重资质的,修为低一点也不要紧。” 苏筱点点头,跟着梁橙走入一间书房。书房很大,正中安放着一方方正的棋盘,棋盘上还摆着一盘残局。棋子是上好的墨翡和白玉打磨制成,黑子白子互相撕咬,殊死搏斗,生死不过一子。 苏筱不自觉多看了几眼,直到听到梁橙声音才回神。 梁橙道:“爹,这是女儿新认识的朋友。” 梁攸眉眼锐利,鼻骨很高,目光深邃深沉,气质虽不凌厉,却隐隐有一股威势。这是久居上位的当权者的气场,隐而不发,沉稳内敛。眼角几条皱纹又添了几分阅尽人世的沧桑。 萧辞还真有几分这位伯伯的气场。 梁攸望了眼苏筱,目光明锐。在这样的注视下,苏筱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梁攸这样迫人的气场并未持续很久,他微微笑道:“苏小小?” 这一笑令他显得柔和许多。 苏筱松了口气,道:“梁道君,我是苏小小。九尧城人,没有什么亲人,四处游历。近来听说有堕魔修士,才想着来凑凑热闹。” 梁攸点点头道:“小道友年纪轻,若不多见些人和事,确实容易轻信他人。但是有些能力之外事,还是多避着些好。” 他话里有话,表面上是长辈对晚辈的教导,实际上是在警告苏筱。“容易轻信他人”,说的是梁橙。他素知自己女儿秉性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因此借机敲打试探苏筱。 苏筱知道,自己若是顺着他说得圆滑滴水不漏,才更显得心怀鬼胎,目的不纯。 “是啊。这些日子见过许多修为高深的道友,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像我这种平庸之辈,还是不要掺和危险的事要好。” 梁攸道:“小道友过谦了。无门无派,无人指点,能有快冲击金丹的修为,可谓是天纵奇才了。” 苏筱的说辞骗得过梁橙,唬不住老谋深算的梁攸。 他并不相信苏筱是个普通的孤女。 苏筱讪笑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梁橙插嘴道:“对啊对啊,小小资质一定不错的。”她还在一门心思想让梁攸收留苏筱。 苏筱知道自己的话漏洞众多,本身也是半真半假的,但她倒也不害怕。她并未怀着什么坏心,也没有做什么坏事。梁攸即便是怀疑,顶多不过把自己赶出去罢了。 梁攸负手,缓缓踱步走到苏筱跟前,“小道友这灵宠似乎也有些意思。” 苏筱脸色一僵,小白确实不是什么寻常灵宠,是冥渊的魔兽。若是梁攸能看出这层,倒是能看出她同萧辞是有些关系的。 梁橙又适时插了句嘴,“是呀,我觉得小白很可爱,也想养一只这样的。” 梁攸淡淡瞥她一眼,“莫胡闹。” 梁橙不满嘟囔道:“我又没说要小小这只。” 苏筱没看见梁攸从哪里拿出一盏五瓣莲花灯。每一瓣都是不同的颜色,花瓣中心隐隐浮着一个复杂的文字。 五片花瓣,上书金木水火土五字。这应当是用来测灵根的东西。 梁攸道:“此物可测灵根,小道友,请吧。” 苏筱踌躇半晌,不好意思问:“这个,怎么用?” 梁攸一怔,苏筱满脸羞窘和不好意思的神情倒是打消他几分疑虑。但凡修仙拜师,第一步便是要测灵根,苏筱表现得这般陌生,倒像是真的没有正式拜过师一般。 “小小,把你的手放在花蕊正上方就好了。哪片花瓣亮了你就是什么灵根了。很简单的。”梁橙道。 苏筱依言照做。 火红的花瓣骤然点亮,其余四片花瓣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反应。随着火红的光芒愈加耀眼,屋内竟掀起一阵风。 “啪”一声,那盏莲花灯崩碎,一地残渣。 苏筱知道,自己重测,大概同先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什么火灵根。但这忽然炸裂的莲花灯让她有些无措。 “这个.......”苏筱出声想要解释。 “爹!这是怎么回事?”梁橙也惊讶出声。 梁攸居然也有短暂的震惊,“八阶以上的灵根才会如此。” 纪依云就是八阶灵根,已算是极好的资质了。八阶以上,只能是九阶灵根,甚至有可能是——至纯灵根。 梁橙闻言,掩饰不住地惊喜道:“小小!你是九阶灵根!” 梁攸缓缓摇头,“或者是......至纯灵根。” 梁橙自己也不过是八阶灵根,这世上至纯灵根实在少见,她想不到自己随便在“捡”的小散修竟然能是至纯灵根,所以才脱口而出是九阶灵根。 经梁攸提醒,她才意识到,苏筱有可能是至纯灵根。 “太好了!小小,你的灵根资质太好了!”梁橙满眼欣喜,没有半分嫉妒之色。 苏筱虽料到结果大概会如此,但还是捂嘴故作震惊道:“我竟真有这种天分?” 梁攸看苏筱的眼神也缓和许多,若真是至纯灵根,虽没有人知道,或许凭着同天地灵气的感应,也是能有这般修为的。 梁攸问:“你从未测过灵根么?” 苏筱摇头,“没有。” “我的父母皆是没有灵根资质的普通人,所以没有给我测过灵根。”苏筱真诚道。 灵根这玩意,虽因人而异,单灵根的父母能生出双灵根、三灵根的孩子,双灵根的父母也有可能生出单灵根的孩子。但若是完全的杂糅五灵根,几乎不可能生出单灵根的孩子。 苏筱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梁攸缓缓道:“那真是可惜了。” 梁橙道:“没关系,哪怕修炼开始得晚了点,但是有这样的至纯灵根资质,一定能很快赶上我。” 苏筱点点头。 梁橙很是开心地想要拉苏筱去安置住下,“我住的地方附近刚好有一间空房,小小你可以和我住一起。” 苏筱却有些踌躇,她可没打算在这里久待,打听点消息便会回去的。 梁攸道:“此法器只能初测八阶以下的灵根,小道友稍等,我布置法阵,能测出精准的灵根。” 苏筱心道不用测了我知道我是至纯单灵根,但还是点头道:“好,那就麻烦梁道君了。” 梁攸看了眼苏筱,随后目光转向梁橙,“她初到此地,万事生疏,定然疲乏。你好生陪着。” 梁橙道:“不用爹爹说。” 她还真以为梁攸是让她好好招呼苏筱。苏筱却知道,梁攸此言是让梁橙将自己盯紧些。虽说看他对自己防备没那么重了,但仍有些顾虑。 梁攸说完,便出去取布置测灵阵所需的材料了。 一般来说,测灵真准备繁杂,所需灵力甚多。仙门宗族通常会选一个日子,给所有的小辈统一测一次灵根。 而梁攸之所以愿意不辞麻烦替苏筱单独测一次,实在也是想知道苏筱究竟是什么灵根资质,毕竟至纯单灵根太少了。 两人等梁攸的功夫,梁橙又同苏筱说了许多。 得知苏筱天分远胜自己,她并未表现出半分不悦。 苏筱却觉得有些古怪。按天道所言,白清晓是苏筱,苏筱是白清晓。那么白清晓就是原来的苏家女儿,原文中的恶毒女配。 但是原文的炮灰苏筱同梁橙成长环境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仙门大家千万般宠溺的女儿。何故梁橙便是这般天真单纯的性子,苏筱却是“恶毒女配”呢? 苏筱想起濮榆曾说过的话,他将原来的苏筱比喻为被宠坏的松鼠和孤僻的小狗。 那时她还觉得,濮榆是在故意逗她。 如今想来,又觉得各处都奇怪。苏筱没忘记“苏筱”的人设——恶毒炮灰,开局三章就下线。仙门天之骄女,怎会嫉恨怀清的执衡剑君萧辞,对他百般刁难? 苏筱这个人设本身就强行又割裂,像是精神分裂一般,又像是硬把两个人捏成一个人。 若真是如此...... 那么苏筱原先的命格属于两个人,才会诡异地空白。她以“死”抹去了其中一个,剩下的命格反而变得正常了。 天道为什么要骗她? “小小?你在想什么?”梁橙看苏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蹙眉出声问她。 “啊没事,小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担心它饿了。”苏筱压下心中翻涌,掩饰道。 梁橙道:“也是。小白吃什么?测完灵根我们给它找点东西吃。” 小白被忽视许久,忽然听到梁橙问自己想吃什么,开心得耳朵都竖起来。 梁橙问:“小白,你想吃什么?白菜?” 小白:? 梁橙又问:“那,胡萝卜?” 小白:?我想吃八宝鸭。 小白一脸抗拒的神情落到梁橙眼中,她问苏筱,“小白平素吃什么啊?” 苏筱道:“什么都吃。” “小白真好养。”梁橙感叹道。 天阶的灵兽基本都有灵智,仗着高贵身份也多少有些傲娇。青鸾每日必须要饮源生露,千仞鹫讨厌热源,必须要冰块才能安分。这样对比,小白真是又可爱又好养。 梁攸准备好一切,走近来对苏筱道:“小道友,测灵阵已准备好了。” 苏筱心不在焉点点头。 梁攸准备好的测灵阵绘在庭中。 苏筱放下小白,兀自走入阵中。苏筱还记得《百阵图》中的阵法,这测灵阵同书中一样,梁攸没有做什么手脚。阵法的八个方向各摆着灵石,用以供给灵力。 随着苏筱走入测灵阵,灵石中的力量开始源源不断注入阵法之中。 测灵阵共十层圆环嵌套,亮几环则为几阶灵根。 梁橙睁大眼睛,越来越明亮的红色光芒如火烧云霞,将她的眸子映得越发亮。 一层、两层......十层。 梁攸抬手摸胡须,缓道:“居然真是至纯灵根。” 他表情虽尽力压得淡定,但声音已然有些兴奋得发抖。至纯灵根的资质,实在是太难见了,哪怕是当年的梁辞...... 无论此女怀何心思,一定不能放她走。 苏筱平静地看着身边一圈一圈如传开的波浪一般亮起的光,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太多古怪的细节,苏筱越想越觉得,天道是在骗她。 或许萧辞才是对的?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苏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听到梁攸的声音,激动到颤抖,“天生仙骨?!” ——仙骨?苏筱古怪回头看梁攸。 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 寻常人只知测灵阵能测灵根,但少有人知,测灵阵还能测仙骨。 骨为魂,血肉为辅。 修仙的过程,就是以凡人之躯修为仙人,而凡人与仙人最大的区别就在骨。凡人凡骨,仙人仙骨。 人的骨骼重且实,是故只能在地上行走。而飞鸟的骨骼大多轻,中空,它们便能在空中展翅。 凡人的骨骼杂质多,污秽沉重,因而只能是“凡人”。而传说仙人的骨为仙骨,轻盈纯净。 修为能达元婴以上的修士,会逐渐拥有“仙骨”,体内的骨骼会被灵气灵力滋养,脱胎成“仙骨”。 也有传说,有人生来就能拥有“仙骨”,称“天生仙骨。” 但是天生仙骨比至纯单灵根还难。单灵根百年或能出一个,天生仙骨却从未在历史古籍中记载过。 也是这个原因,测灵阵测灵骨的功用逐渐被人们遗忘。毕竟所有人都不可能在测灵根的时候测出仙骨。 梁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小小修为连金丹都无,更休论元婴。她居然是天生仙骨。 苏筱和梁橙都是满眼震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梁橙难以置信道:“小小是天生仙骨?!” 梁攸缓缓点头。 苏筱大脑宕机:自己怎么会有仙骨?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短短几个呼吸, 苏筱也意识到仙骨何来。 原身幼时是测过灵根的,若是原身的天生仙骨,那时便应该测出来了。不该现在才发现。 这仙骨, 大约是天道给的。 苏筱心中有了答案, 听见梁橙兴奋迎上来, “小小,你居然是天生仙骨!这太难得了!从古至今,就记载过有天生仙骨的人。难怪你自己悟道,都能有练气修为。” 她满脸欣喜, 全心为苏筱高兴。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嫉恨艳羡之意。 梁攸神情很快恢复如常, 但眼底还是藏不住的惊喜和赞赏,“小道友原是天纵奇才, 日后定有作为。我梁家定鼎力助你登上仙途。” 一开始,他还以为苏筱是别有所图居心不良,想借梁橙攀附梁家, 现下测出苏筱根骨,方知是梁家捡了大便宜。 苏筱读出梁攸话中意, 从善如流道:“能得梁家栽培, 实在是做梦一般。” 小白后腿一蹬, 跃上苏筱肩膀, 昂着下巴蹭蹭她的脸颊, 颇有得意之色。 梁攸眯眼, 满意道:“近来事务繁杂, 入嗣之礼也不便太过盛大。明日便行个简单的入嗣礼,小道友意下如何?” 既然遇到这样的好苗子, 梁家绝对不会放过。早些行入嗣之礼,他也放心。 ——明日之事, 明日再说。说不准今天自己就跑路了。 苏筱露出惊喜神色,“一切听您安排。” 梁橙喜不自胜,也不知几分是为苏筱能留下,几分是因为小白能留下。自告奋勇送苏筱回住处。 苏筱看出梁橙依依不舍的目光始终在小白身上流连,缓缓道,“小白今天似乎很耐不住,想四处玩一玩,可惜我有些累......” 梁橙眼神一亮,“那交给我吧,小小,我带小白去玩。” 苏筱欣然应允。将小白交给梁橙之时,苏筱给它递了个威胁的眼神:不许凶。 小白自暴自弃: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刚准备露出的尖牙也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梁橙喜不自胜,抱着小白蹦蹦跳跳消失在不远处。 苏筱轻叹一声,转身推门坐下。 她敲敲桌子,“天道,你听得到么?” 周遭一片安静,天道以沉默表达对苏筱的轻视。 苏筱蹙眉道:“不回答是吧?行,那我等会就告诉萧辞我是谁。” 良久,才有一道飘渺却威严的声音悠悠响起,“你不敢。” 天道赌苏筱不敢让这个因果线已千疮百孔的世界崩塌。 苏筱扬起下巴狡黠一笑,“你若是觉得我不敢,大可不理会我。” 天道回苏筱的这句话,恰巧表现了他拿不准苏筱会做什么。 满室安静越来越胶着,几乎堵住人的呼吸。苏筱闭上眼,默数:三、二、一。 脚下一空,苏筱睁眼,入目果然是上次被天道拉入的那片天地。 满眼都是团团的云雾,缓慢平静地翻卷,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本是十分宁静的氛围,却无端多了几分躁意。 苏筱叉腰,问:“上次你告诉我的东西,恐怕有些不是实话吧?” “是。”天道并没有隐瞒。 苏筱朗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清晓放在我身上的不止一个命格?” 在梁橙身上,苏筱看到了原身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人的性格,多与成长经历有关系。原身和梁橙,都是仙门大家的嫡系独女,又都是家人千娇百宠长大的。 别的修士需要九死一生,倾尽全力换来的一点辅助修行的天材地宝,对于苏筱和梁橙来说,却是普通平常之物。 从苏筱芥子戒中胡乱堆着的灵植法器可见一斑。 两人又同时天资极过人之辈,更何况苏筱原身还是至纯灵根,资质较梁橙更甚一筹。 如此说来,苏筱原身不可能是那个什么“恶毒女配”。她喜欢同辈中出类拔萃的濮榆,又怎么会嫉恨比濮榆更强的萧辞? “所谓恶毒的炮灰女配”压根是个漏洞百出的人设。 濮榆也曾开玩笑般提过,他觉得从前的苏筱像两个人一般。 苏筱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炮灰女配”和“恶毒女配”实际上是两个人。 天道沉默良久,它根本没有想过要同被自己安排命运的某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解释什么东西。 苏筱从天道的沉默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白清晓是剧情中的某个“恶毒女配”,而自己是“女主”,苏筱是“炮灰女配”。 “恶毒女配”夺走了自己身上的“女主”命格,将“恶毒女配”的命格换给了自己。但她又怕夜长梦多,因而从故事中另外挑出了一个开始三章就嗝屁的“炮灰女配”。 将“恶毒女配”和“炮灰女配”两个命格杂糅,换给苏筱。 这样,苏筱死期提前。死无对证,白清晓被天道发现的机会也随之下降。可惜苏筱逃过一劫,这才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命格”的异状。 实质是将两个人的命数硬凑到一个人身上引起的矛盾。 苏筱出声道:“这事倒不算什么大事。我就是好奇,所以来问问你。” 天道读出苏筱想法,肯定她的猜想道:“白清晓,原名欧阳凌,原本是在萧辞化神期才会陨落。” 仙门四大家,苏、濮、梁、欧阳。白清晓原来是欧阳家的嫡女,真名叫作“欧阳凌”。 原来那个“恶毒女配”,不是苏筱,是欧阳凌。 苏筱想起梁橙同自己说过的,“欧阳夫人前段时间走火入魔,精神不大好,总把欧阳哥哥当女孩子。” 在这个世界线中,欧阳家并无女儿。 一切顺理成章。 白清晓将欧阳凌和原身的命格糅合,放到了一个人身上。因而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叫“欧阳凌”的人。欧阳夫人走火入魔,大约也是此故: 怀胎十月的孩子忽然消失,所有人都道她并不存在。 ——不知白清晓可曾后悔。 苏筱冒出这么个想法,又很快将它抛在脑后。她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天道。 苏筱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叫你,是想问问梁橙。” 相识不过几日,梁橙对苏筱便能毫无保留。说起来,苏筱倒是有些舍不得她出事。 但是,原著中的梁家,会覆灭。梁家修士无一生还。 因为萧辞是传说中的“龙傲天”,在龙傲天还没变成龙傲天的时候,欺负过他的,最终都会被龙傲天解决掉。 这是男频爽文的“铁律”。 而梁家,对萧辞做过的事,显然是不可原谅的。 生生剖去一道灵根,他该多疼。 苏筱一边心疼萧辞,一边又觉得梁橙无辜。她问天道:“梁橙会死么?” 天道答:“不达飞升之境界,寿元再长也逃不过一死。” 苏筱直截了当:“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梁橙会死在萧辞手上吗?” 天道答:“会。” 苏筱问:“我能试着救她么?” “不能。”天道回答得很快,“这是她的命数,也是萧辞的。所有梁家人都不会善终。” “可是我不就改变了么?为什么他们不能?”苏筱话未问完,已被天道不耐烦地抛回现实世界。 身体又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东西。苏筱深呼吸一口,还想叫天道,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响。 是萧辞回来了。 难怪天道这么着急将自己送回来,原是担心萧辞发觉。 苏筱起身迎上去,“受伤了么?还好吗?” 萧辞定定看了苏筱良久,才启唇道:“没事。” 苏筱忽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语气有些迟疑,“没有受伤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呢。” “没事。”萧辞依旧看着苏筱。 那眼神仿佛是万丈深渊,又似无底深潭。水底的暗流几乎要将苏筱全部的心神卷入。 苏筱生硬地移开目光,“对了。梁攸方才替我测了灵根,你猜猜......” “至纯单灵根。”萧辞亦垂眸,淡道。 苏筱愕然,“原来你早看出来了?!” “嗯。”萧辞答,“你修炼速度太快,我有所觉察。” “不过除了至纯单灵根,还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苏筱扬起唇角,神情骄傲,“我体内还有仙骨。” 萧辞依旧很平静,“仙骨难得。” 他平静得有些不正常了。就连梁攸那般见惯风浪的老狐狸,知道苏筱灵根的时候,都露出难抑的震惊神色。 苏筱忽然想起,萧辞堕魔之前,是有元婴修为的。元婴修为的修士,元婴中精纯浩瀚的灵力足以温养骨骼经脉,将凡人沉重污浊的骨骼养为仙骨。 而堕魔,须得?褪仙骨,再堕魔。 自己在萧辞面前说什么仙骨,岂不是戳人痛处。 苏筱咬唇,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蠢的事,半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萧辞发觉苏筱的安静,抬眸问:“怎么了?” 苏筱慌忙道:“对不起,我忘了......” 不必她再解释,萧辞也知道她所指何时。他方才一直冷硬的表情忽然松了些许,“我并不后悔。” 即便堕魔,萧辞依旧眉眼干净,锐利而清隽,像是冰雪中的松枝。 他的神情沉静,眼神却执拗,还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庆幸。仿佛摘下仙骨,对他反是解脱一般。 苏筱心想这人真的听不进劝,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那道君你今日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萧辞颔首:“找到了。我知道是谁下的魂枷,也弄清了需要什么。” 只是,弄清了一切以后,他反倒不想解了。 苏筱惊喜道:“那只需要取那人心头血就有机会解魂枷了?” 萧辞摇头,“解魂枷之事并不重要。方才我听到众仙门商议,约定共攻堕魔冥渊。” 苏筱心一紧,“那我们怎么办?” 大约是“我们”两个字太动听,萧辞终于勾唇轻笑了一声,“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3.22 修 第42章 萧辞说的“睡觉”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睡觉, 没什么别的意思。 苏筱保证,自己只想歪了一秒。她推门而出,回去自己房间, 行至门口的时候, 回头说了一句, “晚安,好梦。” 萧辞站在原地,迟疑片刻,重复道:“晚安, 好梦。” 梦到什么才算好梦? 苏筱走后, 萧辞才松了握剑的手。他没让苏筱看出自己的忍耐。 轻轻将佩剑靠在一边,他愣了许久, 头脑中有些纷繁的记忆,吵得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萧辞揉着眉心半倚在床边,合上双眼, 那些画面和声音愈加清晰,梦中女子一颦一笑也生动鲜活起来。 梦里, 笑起来双颊会漾出两汪浅浅梨涡的女子, 名叫白清晓。 第一次遇见, 是拜师大会。这一期弟子居然出了两个至纯灵根。天源尊兴致勃勃, 强拽着萧辞下去看拜师会。 一色的素色衣衫中, 一点淡红犹如春染柳枝, 明眸善睐, 笑靥灿若桃花。天源尊指着那女子问,“她叫什么?” 萧辞目力过人, 穿过嘈杂的人潮,看见她手中捧着的玉牌, 上面刻着漂亮的小楷。 “师父,她叫白清晓。”萧辞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个至纯火灵根呢......”天源尊道,“要想法子骗上凌霄峰才好。” 萧辞目光微动,抬眸的瞬间视线与她交汇,汹涌人声忽然寂静一片。 “小徒弟,偷看人家被发现咯。”天源尊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半睁着,以余光盯着萧辞,语气促狭。 萧辞垂下眼帘,“师父。” 天源嗤之以鼻,“无趣。” “无情剑道,当真断情绝爱不成?” 萧辞敛神一字一句道:“无情道乃是太上忘情道。” 这是初入无情道他便深深印在识海中的十个字,那时他也不懂无情道得证的那一刻,会有多么痛苦。 白石台重峦幻境试炼。抽签时,白清晓毫不犹豫走向第三个铜盆,摸出随心签,朝高台上的萧辞扬唇一笑,眼底尽是狡黠和小小的算计。 “我选......萧师叔。”声音清婉动听,犹如黄鹂清啼。 “要拒绝吗?”天源尊微微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随意放在身前,眯眼道。 “宗门规矩,萧辞不会违背。”萧辞答。 …… 进幻境那日,她很是高兴,“萧师叔,你记得我吗?” 萧辞目不斜视,微微摇头。 “啊,”她肩膀塌下来,踢着路边的石子,“淮宁城的时候,我们见过的。” 彼时他只记得淮宁有位至纯灵根的女修陨落。并不记得还有个这般聒噪的小师侄。 余光瞥见她显而易见的失望神色,萧辞不知怎的,低声应了一句嗯。 后来他们二人闯过第十层,夺了魁首。 但是她并不开心,她说萧师叔,我小师弟永远没法走出幻境了,他叫宁意,还不会御剑。 那是自己是什么反应?好像只是淡淡说了句“生死有命。” 她很难过,她问如果是我在幻境里出事了呢?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接受这个假设。“你不会死。” 她擦擦眼泪,眼眶还有些微红,睫上盈着小颗的剔透的水珠子,“反正我迟早也一样。” 后来师祖果真将她骗来了凌霄峰。 她会和师祖一起品茶、吃桂花酥,然后偶尔送一些到他那里去。 一般是日暮时分,在落凰崖能听到她的声音,“萧师叔,别练啦,今天买了桂花酥!” 后来,自己双灵根复苏,天之骄子一朝沦为双灵根的废物。 她依旧每天守着落凰崖等自己,笑吟吟道:“萧师叔,今天从师父那骗了些迎风白毫,快回去泡了喝。” “很快就不是师叔了。”清冷的男声道,“双灵根的修士担不起剑君尊号。” 她全无所谓,“他们不信你,我信。” 他目光清澈又坚定。后来萧辞才知道,她居然真的早就知道了一切。 那是飞升的最后一关,需证无情道。 她眼底没有丝毫眷恋,坦然道:“萧师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你证道的。” 然后她以剑气自损元婴,脸色苍白,魂魄如轻烟四散。 “现在我该走啦......” ...... 惊醒之时,萧辞额上还有一层薄汗。 他缓缓起身,对自己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居然能够连成完整的情景而惊疑。 这些画面,是从他发现魂枷居然是由自己亲手种下以后,缓缓浮出水面的。 太清晰又太真实。 萧辞深深闭眼,又缓缓睁开,漫无目的地居然走到了隔壁房间门口。 修真者耳力目力皆过人,何况他现在修为远非元婴可比。 屋内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之声夹杂着均匀轻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萧辞站了许久,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门扉上,深恐推门便发现一切全是幻觉。他如今也有些分不清哪是真的哪是假的。 她在他眼前死了两次,第一次叫白清晓,为他证道魂飞魄散。第二次,叫苏筱,捅了他一剑后纵身义无反顾扑向天雷。 他也留住她两次,第一次,斩断登仙长阶,以逆天阵法倒转因果,第二次,以自己的仙骨予她,保她神魂肉身。 她要回哪里去?谁给她的允诺? 萧辞垂眸,月色如水,冷寂空濛。 ...... 苏筱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在凌霄峰。 她住在歇雨居,大概是宁意在幻境中出了魔翳,需要师祖帮忙驱散的那段日子。 但是很奇怪,她没有梦见宁意。 她梦见自己有一套剑法并不熟练,捧着剑谱去敲萧辞的门,“萧师叔,这里我看不懂,总觉得做出来有些别扭,能不能请你点拨一下呀?” 萧辞略瞟了一眼,眸中浮出七分不屑三分疑惑。 大约是在疑惑,这么简单的剑招,苏筱能不懂。 良久,他启唇道:“先出手刺,振腕挑,以剑气横扫,曲肘转身......” 苏筱一万个无语。 萧辞说的,和剑谱上的一毛一样。先这样再那样,根本没有什么诀窍可言。 就好像苏筱问萧辞,“怎么把大象放进冰箱?” 萧辞回答:“打开冰箱门,把大象放进去,关上冰箱门。” 苏筱沉默半晌,才迟疑着问:“但是我觉得这样很别扭,不好使力诶。” 萧辞沉默得更久,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次,神情也有些微妙的尴尬。 善解人意的苏筱明白了,此人是个闷茶壶,自己会但是不会教。于是她道:“明白了,那我回去琢磨琢磨。” 往后半月余,苏筱每天都能见萧辞舞同一套剑法。 其中一招更是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苏筱眼睛看得都要起茧子了。 终于有一日,她悟出关窍,兴高采烈给萧辞演示了一番。 第二日,萧辞便换了套剑法,再半年,他都没碰过那套剑法,练吐了。 ...... 苏筱惊醒的时候,惊觉自己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姨母笑。真是疯了。 自己从没在凌霄峰住过那么久,更没问过萧辞那套高深莫测的剑法。 果真是个梦。 但是梦中情景又历历在目,那剑招连起来,竟真是通顺的!不像是梦中生拼硬凑的什么剑法。 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苏筱当即掀开被子跳起来,一把抓过身边佩剑,冲进院子里照着还未消散的记忆比划。 初时还有些生涩,慢慢地竟游刃有余,一招一式连贯自如,仿佛真的演练过许多次一般。到梦里自己始终学不会的那一式的时候,苏筱屏住呼吸。 刺、挑、收。 手臂脱力剑尖歪出几寸。 苏筱气喘吁吁,手臂微微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修为太低了,使不出这般剑招。 苏筱收剑入鞘,彼时已是天色将明。她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人,面容普通,气质却不凡。 ——萧辞在那里,他站了多久? 苏筱走近,“道君,早上好呀。有做什么好梦嘛?有没有梦到我啊?” 如果只有我梦到你,那可不公平。 萧辞沉默,眸中闪烁着某种尘埃落定的笃定神色,仿佛确定了什么真相。良久,才启唇道:“有。” 苏筱脸色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那……那就好,这样才公平。” 萧辞听出点画外音,嘴角微不可查扬起浅浅弧度。 他虽然还是那张平凡无奇的假面,但是瞳孔下荡着水波似的粼粼清光。苏筱不由愣了片刻。 淦,为什么要用这种溺死人的眼神啊!犯规啦! 苏筱颇不自然地扭头,“对了,今天梁攸说是要办什么入嗣礼,让我正式成为梁家的弟子。虽然这样会方便打听消息,但是真的成了梁家的弟子,行事也多有不便。都不能这样每天和你说早安。” 苏筱有几分纠结。 她后知后觉问萧辞:“对了,苏辞是为什么留在这里的来着?” “苏小小”是被梁橙捡回来的,那“苏辞”呢? “也是她。”萧辞道,“我说我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名字。” 苏筱低头踢了下脚边的石子,闷闷应了一声。她其实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 没等她太多犹豫,其他人传来消息:梁橙出事了。 梁橙出事,是昨夜里发生的事。 苏筱赶到梁橙那里时,梁攸正在眉头紧锁站在屋内。 “梁家主,梁橙她是怎么了?”苏筱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梁橙。 梁橙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什么重伤,嘴唇红润,脸色也还算正常,并不十分苍白。 梁攸深深看了苏筱一眼,“她魔气入体。大约已有两个时辰了,方才才用银针封住她周身大穴,防止魔气循经脉行遍全身。” 苏筱心忽然被攥紧了。魔气,只有魔修或魔物身上才有。昨夜梁橙可是将小白借走了。 小白呢? 苏筱神情变得有些僵硬,“怎么会这样……这里不可能有什么魔气啊。” 梁攸脸色很沉,“此事蹊跷。正命其他人去查。事发时护族法阵未被触动,凶手就在族中。” 方才匆匆赶来之前,苏筱已经问过萧辞了,他说这是同他没关系。但偏偏又是魔气……除非另有一名魔修早早潜伏在这里,伺机对梁橙下手。 如果不然……苏筱只能想到,是有人故意栽赃萧辞。 出了这样的事,有嫌疑的人必定都会被一一仔细盘查,萧辞不可能还藏的过去。 一旦被查出来,这黑锅便是扣在萧辞头上怎么也摘不下来的。 但万一真的是小白狂性大发伤了梁橙……苏筱不敢细想,满心懊悔。 苏筱心情复杂,问:“梁橙她可有性命之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一定竭力相助。” 梁攸道:“暂无性命之忧,只是须半个月方能驱尽魔气。” 就算驱散了魔气,这段时间里,她的心魔很有可能会被勾动,发展到难以控制的程度。而心魔一旦失控,梁橙很有可能道心崩碎,甚至没办法如萧辞一般转修魔道。 苏筱明白事情严重性,匆匆告辞,想回去找萧辞,让他帮忙找到小白。 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事就是有人栽赃,想往萧辞身上再泼一盆脏水。若真是小白狂性大发,梁橙根本不可能留下全尸,更别提她浑身没有伤痕,只是被魔气侵入神识。 苏筱想不到谁会对一个本就成为仙家公敌的人落井下石。 她脚步匆匆,却不想竟在半途撞见白清晓。 横竖“苏小小”不会认识什么“白清晓”,苏筱只瞟她一眼,便全然当她是空气一般,从她身边擦过。 “小小道友。”白清晓忽然出声叫住苏筱。 苏筱蹙眉回头看着白清晓,脚步一顿,露出十分警惕陌生神色,“你是?” “怀清,白清晓。”白清晓缓缓道。 苏筱心道,白清晓个头,你姓欧阳叫凌。 苏筱道:“原来是怀清高徒,请问你忽然叫住我是有什么事么?” 白清晓微微一笑,“昨日便听闻苏小小道友天生仙骨,今日一见,果然神采飞扬仙姿玉骨。” 苏筱蹙眉看着她,心中警铃大作。 “只是不知,小小道友为何要养一只魔兽在身边呢?” 白清晓声音依旧宛转,配上一张清丽脱俗的容颜,真叫人生不出半点恶意。 但她说的话却令苏筱遍体生寒,她想做什么? 第43章 “我不太知道白道友在说些什么。”苏筱亦回以一笑。 不能自乱阵脚。 白清晓掩唇一笑, “昨夜袭击梁橙的,不是你那只灵宠么?或者说,魔宠?” 苏筱满脸无辜, “不过一只普通的黑兔子罢了, 怎么会是魔物? 白清晓不仅知道小白的真实身份, 还知道小白昨夜在梁橙那里。 梁橙受魔气侵入神识,白清晓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知道真相与白清晓有关,苏筱反倒松了口气。嫌疑人的范围只缩小到一人身上,想找证据倒是方便许多。而且这样说来, 小白更能洗清嫌疑了。 苏筱底气足了几分:“白道友,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空口无凭, 一顶与魔物勾结的大帽子便扣下来,是否有些轻率呢?” 白清晓道:“证据自然会有的。” 苏筱不躲不避,笑眯眯与她对视。 你找吧找不到证据我送你去见天道。 大抵是苏筱的态度太冷淡, 白清晓完美的假面终于裂开缝隙。她拧眉道:“就算你是天生仙骨,只要与魔物勾结, 你以为梁家还会护着你么?” 白清晓也不知道, 苏小小就是苏筱。 还当我只是个无名小散修呢。难怪敢这样撕破伪善的面具, 白日青天地来威胁苏筱。 苏筱如她所愿, 终于露出几分胆怯, “梁家主一定会查清真相, 还我清白。” 白清晓露出几分得逞的笑意, “遭难的是他的亲女儿。而你不过是一介散修。事情一旦暴露,你觉得他是会尽心尽力耐心替你昭雪, 还是迫不及待为女儿报仇呢?” 苏筱咬唇不语,作出十分唯唯诺诺的样子, 微微低头藏住眼中冷意。 白清晓道:“要掩盖此事,也不难。” 苏筱惊喜地望着白清晓。 她缓缓道:“把你的仙骨交给我。” ——白清晓是不是疯了? 苏筱道:“仙骨?!” 这惊讶倒是没有半分作伪,苏筱有些被白清晓的厚颜无耻惊到。 偷了别人的命格人生不算,还要再抢一次仙骨? 白清晓并不着急,缓缓道:“你有一日时间考虑。”说罢,潇洒转身,没让苏筱看见自己的一丝心虚——小白并不在她掌控之中。 昨日众仙门初次简会,梁攸居然公开表示自家新纳了一位天生仙骨的弟子。 梁家向来是所有宗门中,最看重资质人才的,族内众人全凭天资划分三六九等。高级的弟子,用的药草,配的法器佩剑皆非凡品。而那些被判定为资质平庸的弟子,分到的资源也是少得可怜。 他们家既公开宣扬收了一位天生仙骨的弟子,定然不会有假。 而梁攸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是为了表明苏小小已投他们门下,防止其他宗门再去挖墙脚。 ——凭什么好运都落在别人身上? 即使自己已经换了命格,仍没法像原来的苏筱一样,修为扶摇直上。而且前世那个唯一的飞升上仙萧辞,居然也能对自己毫无反应。 前世,虽然萧辞到最后都坚守无情道,但白清晓能看出来,他对原来的那人眸中满溢的温柔和百般维护。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白清晓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呵护,而她欧阳凌就得被萧辞斩于剑下? 即便是重来一次,自己占了白清晓的命格,也没法复制她的人生。 而且,居然还不知从哪冒出个天生仙骨?比上一世至纯双灵根的飞升剑尊资质还要强。 白清晓清丽的面孔露出几分难抑的狰狞神色。 连命格都能抢过来,区区仙骨,她也能有法子攥在自己手里。 白清晓借口身子不舒服,提前离开以后,特地想去会会那个“天生仙骨”的苏小小。 老天眷顾,她正巧撞见苏筱将小白交给梁橙。 这黑兔子是不是魔物并不重要,只要自己说它是,它就得是。 白清晓使了些小手段,梁橙便中招了。本来只要抓住那畜生,就可以咬死是苏小小的“魔兽”伤了梁橙。可惜那黑兔子机灵得很,眨眼不知跑去哪了。 白清晓只能虚张声势先来恫吓苏筱一番,没想到她真是个外强中干的,刚开始还气势嚣张。但是只要再威吓一番,便软了下来。 当真是个没什么背景手段的无能小散修。 天生仙骨这般的资质,放在她身上真是浪费。 …… 苏筱看着白清晓转身离开的方向,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大人,时代变了。你骗不过我了。 苏筱稍在原地等了片刻,才匆匆找到萧辞,告诉他梁橙是被魔气侵入神识才昏迷的。 苏筱握拳轻锤桌子,道:“这件事明摆着是冲我们来的。” 萧辞波澜不惊道:“嗯。还有呢?” 苏筱犹豫半晌,将白清晓找自己的事告诉了萧辞,“她要我的仙骨。” 萧辞眼眸半眯,冷意一闪而过,“她要不起。” 苏筱连连点头,道:“这件事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但我们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她做的。不过好在她没有十足的证据陷害我们,除非她先找到小白。” 萧辞表示赞同。 苏筱苦恼道:“也不知小白去哪了……你能想个法子把它找出来么?” 萧辞摇头,“若它有意隐匿气息,我也难寻。”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什么。” 大概是看苏筱太过显而易见的失落,萧辞缓慢又坚定地说了这么一句。“相信我。” 像命令又像……恳求。 苏筱茫茫然,“啊,我当然相信你啊。全世界我最相信你。” “只相信我。”萧辞强调。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天道,尤其是天道。 他眼神太不容置疑,苏筱只能在这样的目光下愣愣点头。 好像,有很浓郁复杂的情绪,但苏筱读不懂。 “你好像有点怪。”苏筱嘟囔。 “哪里怪?”萧辞问。 “就是,说不出来。好像藏了很多事,想说又不敢说。”苏筱沉吟了一会,“是魂枷的事么?你昨天说已经知道是谁给你下魂枷了,是很意料不到的人么?” 苏筱虽不如萧辞敏锐,但也绝不迟钝。 萧辞沉默良久,“嗯。” 他长睫轻动,喉结也上下滚了一滚,轻声道:“是我自己。” “什么玩意儿?!”苏筱难以置信蹦起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 萧辞自然地给她递了一杯水,“真的。” 苏筱短暂震惊过后,脸一下子垮下来,“你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 气势汹汹,颇有正宫问不老实的男朋友的气势,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萧辞茫然摇头,“不知道。” 苏筱有气没处撒,明知萧辞心里是排斥白清晓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别扭。 将名字刻在神魂识海中,这也太……不合适了吧。苏筱气鼓鼓,“等你想起来了,给我一个理由。” “好。”萧辞乖巧。 苏筱猛灌了一大口水,还觉得心里不畅快,“那我到时候可要生气的。” “好。”萧辞继续乖巧。 苏筱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生气的立场。 更憋屈了。 苏筱将脑袋埋地很低,闷闷出声,“那你为何不愿解。” 萧辞面不改色,“我觉得,我这样做应当是有理由的。” 理由他早就想起来了,只是暂时不能告诉苏筱罢了。 苏筱道:“我不喜欢她。我不想让她的名字留在你的识海中。” “好。”萧辞眼眸稍弯。 好像无论苏筱提什么没有道理的要求他都会无条件答应。 苏筱险些咧嘴笑出声,但忽然又想到解魂枷的步骤,要取心头血。既然是萧辞自己下的,那要取,是取萧辞的心头血吧。 苏筱咬唇,再度反悔道:“算了。麻烦。取心头血听起来很疼。” “还好。”萧辞想了想。 取心头血、剖仙骨,不及看着她在自己眼前魂飞魄散的心痛的十分之一。 万分之一。 苏筱道:“算了算了。那玩意儿留着也没什么大碍……应该没有吧?” 萧辞道:“以我现在的修为,是不会受影响的。” 苏筱眼神骤然一亮。 萧辞早点说,苏筱早就让小白咬死白清晓了。天道的任务这不就完成一半了。她还以为萧辞如今还受制于那玩意儿呢。 苏筱看着萧辞,一字一句道,“那我可以,让她去死么?” 她不是圣母,更不是人人搓圆捏扁的包子。白清晓几次三番暗害于她,神仙也忍不了了。何况要纠正世界线的错误,只能抹除这个人的存在。 苏筱像只露出尖牙的小狼崽子,肆无忌惮地将自己恶意的一面表现出来,坦诚地拿给萧辞看。 你看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好。”萧辞几乎没有犹豫。 这已经数不清是他说的第几个好了。当真是没底线没下限。 轮到苏筱惊诧了,“啊?不用考虑一下吗?” “不用。区区一个金丹修士而已。”萧辞想了想。 好,自负鬼萧辞聪明的智商占领高地了。 苏筱:“???”这不是修为的问题啊,是人的问题。关注点不要太歪。 她是白清晓啊白清晓。 苏筱方才还气焰嚣张,现在竟沉默了一小会,“不是说修为的问题。” “嗯?” “是说白清晓这个人的问题。”苏筱道。 “怎么?”萧辞不解。 苏筱道:“就是说,我说我要杀白清晓,你没有一丝犹豫么?” 萧辞道:“不过金丹。”有什么犹豫的必要吗? “嗯......”苏筱道,“不是修为的问题。是人,就比如说,有人说要杀我,你会怎么想?”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需要纠结的问题。但苏筱就是私心,想从萧辞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苏小小和白清晓不一样,不是修为的差距。是人。 萧辞依旧答得很快,“不可能。” 苏筱循循善诱,“为什么?”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托腮看着萧辞。 “因为没人修为比我高。” 虽然萧辞依旧没能get到苏筱的点,但她心满意足地表示:这样说她也是高兴的。 没人修为比我高。 “而我会保护你”。 真是令人神清气爽的弦外音呢。苏筱笑弯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第44章 小白出现得和消失得一样突兀。 苏筱发觉一个毛绒绒凉丝丝的团子滚到脸侧, 猛地坐起来,一眼看见黑漆漆的一团懒洋洋地打哈欠。一双红眸如宝石在暗夜中发亮。 “小白!”苏筱一把把它拎起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确认没有什么伤痕和血腥气味, 才微微放下心, “你去哪了?!” 小白缩缩脑袋, 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目光满是讨好。 苏筱蹙眉道:“饿了?活该!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抓走?” 若是小白落到白清晓手里,那才真的难办。袭击梁橙的锅,小白是背定了。 小白四脚乱蹬, 从苏筱手中掉下来, 落到被褥上舒舒服服滚了两圈。 ——还是小小奴隶的味道好闻。快来给本兽顺毛。 小白像块兔子饼,摊平了肚子朝上举着四条短腿。 苏筱用力一拍, 道:“先老实交代。这事很重要,不是好玩的。” 小白很是不情愿地想了许久,又指指自己肚子。 昨天晚上吃了点东西, 现在撑得有些难受。 苏筱终于看清小白肚皮不是饿的扁扁的样子,而是撑得像个球。难怪它懒洋洋的不想动。 苏筱伸出两指按它的肚子, 指腹能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在动。 好家伙, 小白吃东西都是囫囵个吞下去, 不带嚼的?这东西好像还是活的。 苏筱头皮发麻, 赶紧将小白倒着提起来, 拍它的背, “吃了什么脏东西, 赶紧吐出来。” 小白被拍得头昏眼花,“呕”一声, 吐出一个挂满粘液的黑球。 苏筱眉毛都要皱成一团,忍着恶心将小白嘴边的脏东西擦干净。捏住鼻子蹲下来看地上那黑球。 那黑球已经被小白的口水沾得黏糊糊的, 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苏筱只知道,猫这种动物因为经常舔自己的毛,胃里会积毛球,时间久了会吐出来。 怎么连兔子也会吐毛球吗? 小白吐出来,精神也来了,看着地上那坨黑球就像伸爪子去扒拉。 “小白。”苏筱很严肃,“要是你碰了那个,就别想我抱了。” 小白半空中的爪子僵住,动作戛然而止,悻悻收了回来。还是顺毛服务更重要。 威胁生效,苏筱松了口气,“你怎么吃了这么个玩意儿?” 她语气中满是嫌弃。 小白表示委屈。那狗男人不让我吃八宝鸭,我只能自力更生捉点鬼魅吃了。 苏筱半信半疑,“你自己捉来的?这玩意是个活的?” 小白慢悠悠点点头,很是不舍地盯着那黑团,目光贪婪。这个虽然不好吃,也有点难消化,不过消化完了还是挺补的。 苏筱及时看出小白想将那坨东西再吞一次的意图,严厉制止道:“小白,不可以。” 怒了。小白三角形的小黑鼻子里传出一声不满的气音。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 “你什么时候吃的这个?梁橙出事的时候,你在么?”苏筱试图同生闷气的某只沟通。 小白翘着屁股不理人。 苏筱好笑,把它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挼了半天。 算了,告诉你吧。小白哼哼两声,手舞足蹈地比划。 原来昨夜,梁橙正在房里和小白玩,这东西忽然闯进来,梁橙一时没有防备,当即晕了过去。被顺毛顺到一半的小白很是不满,追着这东西跑了出去,一巴掌拍到爪子下仍觉得不解气,干脆一口吞了。 然后肚子撑得滚圆地回来找苏筱了。 “好小白。”苏筱夸了一句,“抓住凶手了。” 那当然,本白可是冥渊最强的…… ???喂你去哪? 苏筱抽出一张帕子,叠了好几层,蹙眉将地上那东西包起来,提着手帕的角去找萧辞。 被遗忘的小白气得牙痒痒,一口咬碎了坚硬程度堪比大理石的特质桌角,恨恨得嚼了几下满口的木屑。 “萧辞,你看看这个。”苏筱将手帕中包着的东西放到桌上,指给他看。 萧辞眼光一扫,“是被炼化成死物的鬼魅。” “就是冥渊里那种漫天飞来飞去的黑雾么?居然能有实形。”苏筱惊叹。 “看它身上沾着的这些,应当是小白吐出来的吧?被小白吞了,才被炼化成这模样。”萧辞解释。 “这就是梁橙遭魔气入侵识海的罪魁祸首。小白一路追出去,才将它吃了。”苏筱道,“白清晓肯定也没想到小白那么厉害,能把她放出去的鬼魅给吃了。” “嗯。这是证据。” 只要白清晓敢指认小白是魔兽,袭击了梁橙,苏筱就把这个丢出来当证据。 可惜没法证明白清晓和这东西有关系。而且若是用这个当证据,小白是魔兽的事估计也盖不住。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苏筱道,“大不了扳倒白清晓,我们再跑路就是了。” “这个可以救梁橙。”萧辞忽然道。 “啊?”苏筱没想到这东西还能有这个用途。 萧辞道:“我想你应该想救梁橙。” 遭魔气侵入神识,或许是可以醒过来,但是很难再像从前一样,心无旁骛地潜心修炼了,速度也会大幅下降。 “袭击梁橙的是它放出来的魔气,将它炼化以后可以消除所有魔气入侵带来的后果。”萧辞道。 越早些用,效果越好。 “炼化……”苏筱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让小白再吃一次,在它肚子里炼化吗?” 萧辞点点头。 苏筱脸色难看,好恶心,“那你去喂给小白吃吧。别让我看见。” 她蹙眉闭上眼,恨不得当场晕厥。 良久,苏筱才听到一声轻笑。 萧辞声音带着很浅的笑意,“不用它,我也可以。” “……你吃?”不要吧。苏筱犹豫。 萧辞嘴角嘴角扬起的一点弧度霎时冻住。 “不需要吃进去就可以炼化。”有时苏筱的脑回路也清奇得很。 “噢噢,那就好。”苏筱道。 浅浅的光芒自眼前亮起,一道浅蓝一道青绿,交织成清透的雨后天晴一般的色彩,无比纯净,没有半点让苏筱不适的魔息。 那被放在手帕中间的黑球在这样的灵力下缓缓改变了模样。本是乌黑看不出什么东西的一个球,渐渐缩小,有漆黑的魔息四散,还未逃远,便被灵力拉回来强硬地一丝丝按回去。 每一缕魔气都被仔细地炼化,最终只剩一小颗灰色的珍珠大小的东西。 萧辞指尖一动,所有的灵力消散。 苏筱凑近看了看那颗珠子,道:“是让梁橙将这个吞下去么?” 萧辞:“......磨成粉末,敷在印堂穴即可。”为什么你老想着吃。 苏筱又换了块手帕,将那小灰珍珠样的东西包起来,放到芥子戒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夜色深,萧辞并不是白日里易容的样子,而是自己原来的长相。眉眼清隽锐利,长眉墨瞳薄唇,面容似白玉。并不是什么饱经风霜一切尽在掌握的内敛心机长相,但就是显得很可靠。 而且,看起来很好亲诶。 苏筱贼心一起,飞快在萧辞脸侧啄了一记,“晚安。” 萧辞身子一僵,脸颊上传来温温热热的柔软,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让人心猿意马。始作俑者没心没肺一溜烟跑了。 萧辞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半晌没有任何动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表情很平静,看起来无悲无喜波澜不惊,可垂在一边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青筋都凸起。耳尖也有些薄红。 良久,他才松手,目光无措地动了一下,然后食指与中指搭在膝上,凌乱无声地轻敲。 有人睡不着了。 …… 第二日,白清晓来找苏筱的时候,还很早。 她知道小白没找到,她没有十足的东西能威胁苏筱。不如早点哄苏筱将仙骨给自己,以免夜长梦多。 苏筱听见白清晓声音,不急不忙打开门,“哎呀,白道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白清晓神情阴沉,“昨日跟你说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苏筱开始装傻,“白道友不是说给我一日时间考虑么?你下午才告诉我这件事,怎么也该今日下午再来找我吧。” 白清晓神识查过了,附近没什么人。她便也必要继续带着那张伪善的温和面具。 她冷道:“早一点晚一点罢了,你别妄想拖时间便能洗清嫌疑。早些将仙骨给我,免得麻烦。” 苏筱眯眼抱胸,“嫌疑?什么嫌疑?我昨夜倒是想明白了。连梁家主都不曾说我有什么嫌疑,白道友一个外人倒是兴师问罪来了。莫不是,其实是白道友设计了这一出。” 白清晓脸色愈加难看。她终于意识到,昨日唯唯诺诺的样子八成是苏筱装出来的。这小散修仗着天资,还真有几分倨傲。 可她白清晓才是天道之女。 白清晓道:“无论事情怎样发展,命运永远站在我这边。” 苏筱不耐烦地回头叫道:“小白,走吧。我们便跟这位白道友见见梁橙去。” 白清晓脸色一变,眼睁睁看着屋内跳出一只红眸黑兔子。 那兔子甚至睁眼都没瞧白清晓一记,只懒懒打个哈欠,钻到苏筱臂弯里继续睡觉。 这黑兔子,居然安然无恙,没有受那只鬼魅半点影响?!而且苏筱的话是“见梁橙”。 惊异只余,白清晓忽然又多了几分把握。 原本她只打算想法子栽赃这黑兔子是魔兽,可是看眼下状况,它分明真是一只魔兽!不然面对鬼魅,它怎么会不受一点影响? 只要动作快点,在这里抹杀苏小小,取走她的仙骨,再栽赃给这魔兽,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生疑。也无需哄得她自愿。 白清晓有百分百的把握不留一点自己动手的痕迹。就像处理掉梁橙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苏筱。 杀意陡生。 魔兽对杀气戾气一类本就敏感,何况这杀意是对苏筱而来。它红眸冰冷,属于魔兽的强悍气息就要释放,却被另一道气息不着痕迹地压了回去。 白清晓正待出手,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是门吱呀一声开了。 ——不可能,自己神识扫过了,这里根本没有别人! 但那一声响真真实实传入她的耳膜。白清晓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过去,是一位完全陌生的修士。 相貌普通,体型气质却出众,漆黑的瞳孔似沉底的墨玉。 苏筱也听到声音,看见脸色青白交加的白清晓,视线又穿过她看见面容平淡的萧辞,心情大好。 给我撑腰来啦? 苏筱冲他眨眨眼,然后故意道:“哎呀,苏辞道友。你也要去看看梁道友么?” 苏筱故意将“辞”字咬得婉转轻巧。 ——这人,分明只有金丹的气息,可是自己方才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在隐藏修为?白清晓狐疑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嗯,”萧辞平静走到苏筱身边,“梁橙‘救’了我,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白蹦跶不了两天了 第45章 白清晓站在原地, 看着苏筱和陌生的修士走远,面色阴沉。 苏小小、苏辞。根本不是简单角色。 她用神识再扫过一次,确认附近没有隐匿的人, 才低声唤:“天道, 这两人是谁?” 白清晓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眼是右手执剑, 神情冷峻的执衡剑尊。 那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双沉璧墨瞳令她遍体生寒。 “私学咒法,倒行逆施。”他仅用八个字断了自己的生路。 不知是不是内心的不甘打动了上天,她居然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循着光明找到了天道。 天道像一阵风,根本没有实形。但它的声音庄严空灵, 从四面八方几乎是直直钻入白清晓的识海。 “欧阳凌, 你不甘就此陨落,魂归天地。吾感你心愿, 特召你前来。” “你是什么东西?”欧阳凌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如此拘我神魂,是何居心?” “吾乃天道。” 天道?传说飞升以后, 位居上仙,可审人间罪恶, 定凡人命数, 称天道。 也只有天道有这样的本事, 让一个已死之人重新开口说话。欧阳凌讥诮地冷笑一声, “我的命, 不就是你写的吗?天道, 你高高在上, 哪有空感知普通人的心愿?” “世间万物皆循自然道法,顺天命而为。如是才能保世间一丝不乱, 安然无恙。”天道说。 只有所有人都遵循天命,扮演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角色, 这个世界方能严丝合缝地运行。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人皆因为自己的私欲而乱。 欧阳凌听懂了天道的意思,反问道:“既然如此,我已经按我的天命走向了你定的结局。何必告诉我真相?” 天道:“你羡慕白清晓。羡慕萧辞。” 欧阳凌脸色一沉。 白清晓不过是一个普通仙家的女儿,居然有至纯灵根。而且行事跳脱,不守礼数,根本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萧辞更甚,分明是个双灵根的废物,居然是什么至纯双灵根, 他们精通的阵法道术就是正,自己喜欢的咒法咒术就是邪。 世上哪有如此不公平的事? 欧阳凌愤愤道:“他们?一个是你亲儿子,一个是你亲女儿罢了。如果我有机会,拥有白清晓的命格,定然比她强上千百倍。” 天道轻飘飘抛出一道法阵:“白清晓任务不成。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 “此阵为倒转因果,偷换命格之阵。” 欧阳凌半信半疑:“我能用这个把白清晓的命抢过来?” 天道默认后,告诉欧阳凌,“从此,你就是白清晓。只需要扮演这个角色,待萧辞飞升以后,你便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白清晓,你可愿意?”天道循循善诱。 欧阳凌并不知道天道给白清晓安排的结局——魂飞魄散为萧辞证无情道。 她毫不犹豫,“我愿意。” “你要舍弃你拥有的一切,欧阳凌的身份、血缘、所有的亲朋。” “我什么都不需要。”她没有丝毫迟疑。 …… “这两人是谁?尤其是那个苏小小,上一世根本没有所谓的天生仙骨!”白清晓咬牙切齿质问道。 “一个普通人罢了。”天道如是告诉白清晓。 “萧辞如今已然堕魔,不知所踪。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同上一世不同,你许诺我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实现!”白清晓有些激动。 “若非你急功近利,这一切变化都不会发生。”天道有些不耐烦。 若非白清晓擅自主张,强行糅合两个命格,根本不会让苏筱和萧辞发觉不对。一次还不够,她还急着找苏小小要仙骨,又不知要闯下怎样的祸。就怕那两人发觉真相。 所谓飞升,根本是个陷阱。萧辞分明已有觉察。而今之计,只能从苏筱身上下手,这白清晓,当个废棋扔了便罢。 天道:“今后的事情,你无需再管。” 白清晓还欲争辩,已被天道不耐烦地扔回下界。 天道如今也抛弃自己了。想要的东西靠自己抢过来便是。 白清晓眼底翻涌着狠戾贪婪的神色。 …… 苏筱从芥子戒中拿出那颗小灰珠子,递给梁攸,“这是炼化过的鬼魅,应当可以帮梁橙驱散识海魔气。” 梁攸接过珠子,半信半疑问:“小道友从何而来此物?” 他使了个眼色,让旁边的人上前查看手中的珠子。 苏筱早就想好了说辞,“梁橙出事那晚,我的灵宠与她应当是在一起的。后来四处找遍我也没找到小白,以为它也遭遇不测。谁知昨夜它忽然回来了,看起来很是难受,呕出这个东西来了。” 梁攸身边的人仔细看过,朝他轻轻点头。 梁攸又问苏筱:“那你如何得知此物能驱魔气?” 萧辞出声接过问题,“她昨日来问过我。我看着眼熟,便说了。” 梁攸眯眼打量萧辞,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穿。萧辞也不躲不避,与他对视。 这两人果真是亲叔侄,还真像。 梁攸只知道梁橙时常“捡”些受伤的散修,却不曾见过萧辞。他神识一扫,萧辞不过金丹修为,但是这气质分明不简单。 梁攸:“道友怎么会懂这些?师承何处,高姓大名啊?” 萧辞淡道:“苏辞。其余的一概不记得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得很,毕竟他“失忆”这事,梁橙是知道的。 梁橙身边的侍女低头小声道:“禀家主,小姐将人救回来的时候,这位道君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梁攸捻着指尖夹着的珠子,若有所思。他不知道此法是否真的有用,也怕反而会让梁橙受伤更重。 苏筱犹豫片刻,劝道:“梁家主,试试吧。您亲自看着,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梁攸终于点头,将珠子捏碎。一时灵息四溢。 额头上被敷了些粉末,不出半刻,梁橙竟真的有好转的迹象。一直安静睡着的人睫毛忽然颤了一颤。 梁攸捏住她脉门,果真魔气散了大半,灵脉神识也未受什么损伤。 苏筱看见他眉头舒展,也松了口气。 也不知白清晓着了什么魔,非得来找不痛快。 看见白清晓微蹙眉头,面带忧色走近来,苏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怀里的小白察觉苏筱心思,也跟着翻了翻红彤彤的圆瞳。 梁攸道:“怀清白道友。” 白清晓道:“梁家主。昨日听说梁橙出事,今日才寻空来探望,实在是不好意思。只因听闻了这事,我便一直试图捉着那始作俑者,今日才得了些线索。” 梁攸脸色不大好看。虽说白清晓倾力替他们梁家寻凶手是好心。可这毕竟不是怀清,白清晓如此有些逾越。 梁攸问:“有何线索?” 白清晓道:“令爱遭魔气入侵,皆是丧失神志的鬼魅冲撞所致。” 她还真是不抛弃不放弃非得坑一把苏筱。 苏筱好整以暇看着她表演。 鬼魅冲撞,这与方才苏筱和萧辞说的一致。白清晓说的是实话。梁攸问:“除此之外,还有何发现?” 白清晓咬唇,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方道:“我追着鬼魅留下的淡淡气息,追到了一间房外,据说是苏小小道友的房间。” 苏筱道:“白道友说的是。” 白清晓还不知那只鬼魅是被小白吞了,于是接着道:“也许是我的法器失灵,才会指向错误。梁家主还是自己派人看看,免得冤了小小道友。” 好一招以退为进,我没证据,我就说说而已。还留了个替苏筱考虑的好印象。 梁攸原以为有什么发现,听白清晓说是这个,有些失去兴趣,摆手道:“知道了。多谢白道友费心了。” 按苏筱所说,是她的灵宠吞了那只鬼魅。鬼魅气息一直延伸到苏筱房内是正常的。 白清晓没想到梁攸这个反应,心一横,道:“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小小道友这只灵宠,是魔兽。” 苏筱脸色一僵,蹙眉盯着白清晓。 她还真是不留退路。 梁攸也忽然意识到,寻常灵宠怎么可能如此随意地吞下一只鬼魅还将它在肚里炼化了。 苏筱道:“魔兽大多凶恶,磨牙吮血。我的小白怎么可能是魔兽?” “小白,笑一个。” 小白不情不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牙。满眼写着:丢人。 白清晓道:“是不是,一试便知。” 她拿出一个靛青的四方盒子,“这盒中有能引起魔兽露出本性的血气,是至纯灵根的修士之血精炼提取。对于魔兽,有极大的吸引力。” “不用试了。小白肯定不是魔兽。”有些沙哑的女声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是梁橙醒了。 她按着太阳穴坐起来,抱怨道:“这一脸粉末是什么东西。落了我一枕头……不用试了,我晕过去之前,确实是被一股黑气迎面冲进来的。不是小白。” 小白赞同地摇两下耳朵。 ——我每天闻小小精纯的仙骨灵气,怎么会被那点血气影响?不要瞧不起白。 白清晓脸色一滞。 得了小白的暗示,苏筱底气更是足了十分,“白道友。你昨日便气势汹汹来问我要仙骨。还说如果不给,便将此事栽赃在我身上。无非是欺负我没有门派背景,一介散修罢了。” 梁攸正要收苏筱入梁家,听她如此说,不由有些愠怒之色。虽还未入嗣,但白清晓这般咄咄逼人实在过分。 萧辞适时出声,疑惑道:“这般说来……连梁家都未曾发现什么鬼魅气息,你却还能循着气息追到苏道友房间,也可疑得很。” 白清晓手心冒汗,但仍固执道:“我虽无仙骨这般仙命资质,却也是至纯灵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苏筱点点头,“想来也是。不过我听说近来有些咒师能变作他人模样。若非昨日来恐吓我的,是咒师变的偶人?” 萧辞补刀:“或许眼前这位,也是假的呢。” 两人明面上的身份是陌生人,一唱一和更显可信。 白清晓脸色变了又变,不明白苏小小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咒术一事? 如果其他人对自己生疑,所有的东西都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听说咒师一词, 所有人脸色都沉重下来。 白清晓仅仅慌乱了片刻,便冷静下来,“无稽之谈。你这样污蔑怀清弟子, 当真以为背靠梁家无所顾忌不成?我本是好心相助, 没想到却反被真凶嫁祸一笔。” 一句话, 把苏筱对她的怀疑上升到了梁家对怀清的质疑。还话里话外责怪梁家人是非不分,恩将仇报。 苏筱也不是听不出来,不慌不忙道:“怀清弟子自是行事坦荡,受人景仰。只是, 你是不是怀清弟子还未可知。若是咒师假扮, 怀清掌门可得谢谢我们替他救出奸细。” 苏筱又幽幽道:“我曾听说,咒师终日与咒术、蛊毒为伴。早有蛊毒渗入肌肤, 后背会有形状古怪的图案。” 白清晓脸色一变,研究此道两世,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 白清晓脸色一变, 道:“胡说!练咒术根本不可能有你说的这些图案。” 哦豁哦,上当了。 苏筱两手一摊, 道:“其实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有没有我还真不知道。不过‘白道友’你如此笃定, 想来是真深谙此道吧?” 萧辞出声:“有理。” 苏筱赞许地看他一眼, 捧哏大王, 赞。 梁攸本就是久居高位, 见惯了心机计策, 见白清晓神情,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 白清晓虽不算什么心机深沉之辈, 好歹也并不蠢钝。纯粹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有些急了,这才一头撞进苏筱不知不觉挖好的坑。 苏筱想得也很简单。若真是以萧辞身份强杀白清晓, 恐怕会给他惹上更大的麻烦。不仅是怀清会完全倒戈,白家也会因此给他记上一笔。 对于仙门而说,其余仙门即便是宗主遭难,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也不大于自家平常修士的被害。 不如直接咬死白清晓是由咒师假扮的身份,让仙门来审她。 不是喜欢偷别人的身份么?直接给你掀了。 即便是现在拿不出证据,在其余人心中种下疑虑的种子,待它慢慢生根发芽,反比当下甩出无数证据更可无可辩驳。 白清晓眉头紧锁,紧紧盯着苏筱,白皙的脸上写满不甘和怨愤。 终于,她笑了一声。 什么苏小小,原来是苏筱。 她骤然暴起,右手剑光幻化成一道迅疾的闪电,携着没有任何犹疑的杀意朝苏筱攻去。 方才被她拿在手上,存着一丝精纯血气的盒子摔在地上,血气四散。 杀意加血气,两者叠加,小白红瞳骤亮,一下跳道苏筱身前,体型登时暴涨,软糯的肉垫伸出寸许的利爪,软软的兔绒褪去,额角生出尖角。最终獠牙也暴露无遗。 浓重的魔气以它为中心猛地爆开。 小白头一甩,鼻中喷着白气,一口咬住白清晓手臂,狠狠往下一拉。坚韧的法衣都被撕裂,尖牙凿进手臂血肉。 白清晓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但仍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你要让我无立足之地,那我便扯你一同下地狱。 白清晓忽然攻击苏筱,意味着苏筱的质疑都是真的。但白清晓也明知在场这么多人,她这点修为根本不可能真能伤到苏筱。她不过是想激出小白的魔兽形态罢了。 苏筱一下子脸色难看起来。这白清晓还真是狗急跳墙。 怎么说白清晓外表也是个柔柔弱弱的清丽美人,朱唇皓齿,被体型巨大形貌骇人的魔兽咬住手臂踩在地上。其余人不由皱眉,神情复杂。 白清晓吐出一口血沫,“看到了么?我不是白清晓,它却真是魔兽!” 梁橙也露出震惊的表情。她怎么也想不到软乎乎的小白会是这样子。 苏筱很快镇定下来,即使暴露,她也能全身而退。 萧辞目光冷寒,睨了一眼白清晓,未有什么动作。 梁攸目光似刀剑,冷声质问苏筱:“你的灵宠,竟是只魔兽?” 苏筱瞥见他右手已悄然按在身侧佩剑上,浑身紧绷,已做好瞬间动手的准备。 梁橙从床上跳下,挡在小白和苏筱面前,道:“小小一定不知道这事!而且就算小白是魔兽,它也没做什么伤人的事!它方才还救了我。” 白清晓阴恻恻笑了一声,“怎么?我便十恶不赦,这个魔兽你们反要袒护?” 梁橙道:“小白没有伤人!反倒是你......” 白清晓笑了:“我?我如何?” 上一世就是如此,仅仅因为自己沉迷咒术,便被一剑斩杀,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如若咒术就该被所有人厌憎,那魔是不是也该如此? 邪魔外道邪魔外道,咒术是邪术,魔道又能好到哪去? 梁橙:“你不仅用鬼魅害我,还嫁祸给小小!好歹毒的心机!” 白清晓又笑了几声,开口便道:“小小?你以为她便是真心待你?她连......”连真名都不屑告诉你。 话未说完,识海中传来猛烈的剧痛,白清晓两眼一翻,头重重跌下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苏筱道:“我也不知小白先前是魔兽,它从来没有伤过人。”为了证明小白还“可控”,苏筱对它训了一声,“松开。” 小白委屈,登时松口,嫌弃地吐出几口血,爪子也从白清晓背后收了回来。 ——她的血一点都不香,我还不想吃呢。 原本小白表现得倒是听话的,但它布满獠牙的兽嘴中吐出猩红液体的样子实在慑人,梁攸及他身边的几位脸色都难看极了。 更别提地上那位还生死不明。桌上架子上各种东西被体型骤然长大的小白撞倒一地,满目狼藉。 梁攸缓道:“与魔物扯上关系,终究是说不清的。即便在你养它当灵宠期间,它不曾伤人性命。但你又如何担保它以前没有做过吃人的事,以后更是无法保证。” 苏筱还未开口,梁橙倒是跳出来保证道:“小白肯定不会伤人!” 她愣了愣,想起小白如今的体型,改口道:“呃……大白。” 小白终于发觉自己好像惹了麻烦,变幻成一只黑兔子,老老实实蹲在苏筱脚边。 “不知者无罪。”梁攸道,“从前你修为低微,被魔物蒙蔽,尚能理解。只要你将此魔□□给我们,与它划清界限,也算知错能改。” 苏筱咬唇,缓缓摇头。 梁攸闭眼转身,手一挥,“将这两人都押下去,关起来。” 他身边的人得令,将白清晓从地上扯起来,又扭头望着苏筱。 苏筱顺从道:“我自己走就行了。”她俯身抱起小白,跟着那人走了。 临走时瞟了眼萧辞,互换了眼色。 ——晚点再来救我。 ——好。 苏筱以为自己和萧辞的眼神交流很是隐蔽,却没意识到这番“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尽数落到梁攸眼中。 其他人或许感觉不到,但梁攸能感知。方才小白变身瞬间激发出来的强大魔气,远胜一只魔兽应该散发出来的强度。 白清晓攻击苏筱的瞬间,除了小白,还有一个人几欲出手。 ——苏辞。 梁攸缓缓道:“苏道友受惊了。” 萧辞回头,淡淡回应:“确实有些惊诧。” 梁攸目光锐利,半晌才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萧辞低头应下,面容恢复冷峻平淡。 萧辞走后,梁攸又低声吩咐了一句,让人通知怀清的几位,说白清晓身份存疑。 待所有人走后,只剩下梁橙和梁攸父女俩面面相觑。 梁橙有些怒意,“爹!你怎么能吩咐他们把小小关进地牢?” 梁攸目光朝屋外看去,若有所思,“那毕竟是只魔兽。若不处置,恐落人口舌。” 梁橙道:“什么口舌?当时只有我们家的人在,你若是吩咐不许外传,谁又能知道?” 梁攸深深看了眼梁橙,深切意识到自己将女儿养得太天真了。在这个污浊横流的世界,天真意味着愚蠢。 梁攸:“方才那瞬间爆发的魔气,难道你以为只有这间屋子里的人能感觉到吗?” 梁橙语塞。 梁攸道:“你刚醒,先休息。”说罢抬腿便走。 梁橙还是忍不住在他背后喊了一声,“爹!你不能看小小送死。” 梁攸身形一顿,极轻地点了点头。 …… 地牢阴暗潮湿,冷气袭人。 抱着小白就像抱着个暖水袋。苏筱不急不慌在牢里安静坐着。 反正被抓也不是头一回,她方才看过牢门禁制,不需萧辞动手,小白都能轻而易举一爪子拍烂。 白清晓没声没息被关在苏筱隔壁,气息尚在,就是人可能是晕着的。 苏筱仔细听了一会,听到衣料摩擦之声,知道她醒了。这地牢四面墙壁,顶和地面,全是阻隔神识的法纹,苏筱无法感知白清晓的情况。但她隐隐感觉,白清晓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抓了。 倒不是觉得白清晓有多能耐,主要是,苏筱总觉得如果白清晓显得太弱,对比之下,被白清晓算计过的苏筱自己就显得更弱了。 “苏筱。”白清晓那边忽然传来声音。 苏筱一愣,随即意识到,白清晓应当是在自言自语。 “我抢来的东西,毁掉都不会给你。”白清晓眼神空洞,喃喃,“我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白清晓。不是什么咒师假扮的。” “怀清的白清晓,自甘堕落,居然去学咒术。哈哈。”白清晓笑了几声。 苏筱听到耳中只觉得渗人。 白清晓好像真是个疯子。若她说她自己不是真正的白清晓,若是侥幸逃出去,还能有机会重新捡回这个身份,回到怀清。 可她居然不管不顾就要承认一切,好像放弃得太容易了一点。这不像白清晓。 苏筱忍不住出声:“白清晓,你真是疯子。” 别人的命格要抢,别人的仙骨也要夺。 白清晓听到苏筱声音,猛得站起来,语气愤恨,“你也在这,哈哈哈哈……” ——啊对对对,我确实在这,但我想出去就能出去,只不过想在这听你发疯而已。 苏筱不太想搭理这个人,她大概已经精神失常了。 白清晓得不到苏筱回应,狠狠锤了下墙壁,贴在上面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至纯灵根,你姓苏,还和魔物作伴。” 苏筱沉默。 白清晓又道:“你还有仙骨!哈哈哈哈哈什么天生仙骨,这世上根本没有天生仙骨!” 苏筱继续沉默,白清晓属实是嫉妒发疯了吧。 白清晓道:“根本没有天生仙骨!没有天生仙骨!你居然还傻傻地以为自己有天生仙骨!” 苏筱逐渐意识到,白清晓似乎并不是瞎说。 有些小孩子看到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新玩具,就会说“你的玩具没我的好”一类的话。起初苏筱以为白清晓只是出于这种心情,不愿承认苏筱的天生仙骨。但白清晓越说,苏筱越动摇。 白清晓道:“我输了,可不是输给你。我输给了自己,若我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命格的错误!” “你也是至纯灵根,我也是,我不输你。你的什么仙骨,根本不是你自己的,你在沾沾自喜什么?那是别人的!” “你知道吧?有人像赏狗一样扔给你仙骨。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落到如今田地?我被它骗了,被它骗了!” 仙骨…… 苏筱原本以为,“死”过一次后,体内的仙骨是天道给的金手指。但白清晓颠三倒四的几句话让她生出新的猜测。 或许天道根本没想过让她修正所谓错误。 天雷根本是想将两个人的命格一同抹去。不过有什么东西护住了苏筱一条命,天道将错就错,才给了苏筱所为修正世界线错误的任务。 苏筱忽然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握拳。是什么东西护住了自己的命? 她始终觉得,萧辞堕魔太快了,太突然了。他不是那般情绪脆弱的人,他连被挖灵根都无所谓。 堕魔、褪仙骨。 其实反过来也是通的:修士失去仙骨,会不可自制地堕入魔道。 ——萧辞堕魔道是因为将仙骨给了自己保命! 有轻缓的脚步声自地牢外往内走来,一步一步沉稳踏实。 苏筱有些难过,眼泪不由自主大颗大颗往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脚步声沉稳, 甚至隐隐压住白清晓漫无边际的乱喊。 声音停在关着苏筱的地牢门前。苏筱顺着纹饰低调,材质却上佳的道袍抬眼看去,对上一双和萧辞极像的眼睛。 黑沉沉的一双阅尽人世的内敛的漆黑的瞳孔。 苏筱怎么也想到, 出现在眼前的人是梁攸。 梁攸道:“小小。你和魔域中人有关系吧?” 苏筱不由抱紧小白, 往后退了半步, “梁道君,我并未做什么危害仙门的事。小白也没有。” 苏筱眼神很干净,是没有见过血,不曾亲手杀过人的那种干净, 同梁橙如出一辙。独身漂泊的孤女,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养不出这般眼神。 梁攸目光微动,和缓道:“我所指并非它, 而是魔道修士。” 苏筱摇头否认:“不曾。” “那位苏辞,与你并非陌路。”梁攸肯定道,“他是魔修。” 苏筱脸色变了一瞬, 不知梁攸是何时看出来的。 她这一瞬的僵硬也没能逃过梁攸的眼睛。 梁攸道:“这魔兽失控瞬间爆发出的魔气,远胜一只魔兽所能达到的强度。大部分魔气, 来自其他人。” 梁攸阅历比其他人多上至少百年, 经历过的事情也较其他人多得多。他少年时也曾接触过魔兽, 明白魔兽的极限在哪里。 “魔气的真正来源,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位苏辞。”梁攸道。 苏筱保持缄默, 低头不与他对视。她心知自己在梁攸面前就仿佛三岁小孩, 一言一语, 一举一动都简单透明。只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梁攸这时候特地来告诉自己, 他看出了萧辞并非普通的失忆散修,是想表达什么? 苏筱还未从方才白清晓说出的真相中缓过来, 此时心乱如麻。 梁攸道:“你不说也没关系。这间地牢四周,已经布满阵法禁制,只等一个人来闯。” ——是个陷阱! 苏筱猛地站起来,与梁攸对视,满目怒气。 梁攸负手而立,神色平淡从容。 隔壁白清晓已经安静许久不曾发出什么声音。想来梁攸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再一次晕过去了。 据梁攸所说,布下的险境是针对闯入者,若自己从里面闯出去,应当不受影响,还能给萧辞提个醒。 苏筱当机立断,将小白扔出去,道:“小白,走了。”一边说着,一边抽剑在手。 淡红光芒在苏筱周身亮起。 牢壁上蛮绘的压制灵力的禁制也随之发亮,一个小字仿佛从墙壁之上浮出,将苏筱的灵力压制大半。 梁攸站在一边胜券在握的模样,安静望着苏筱困兽犹斗。 小白变回原本的样子之后,身上魔气也完全爆发,四肢、脊背上的肌肉隆起,吞吐的气息都是灼热的。红眸冰冷嗜血,三两下将四周克制灵力的法纹刮了个干净。 苏筱一剑斩碎牢门,一人一兽闪电般冲出去。 从梁攸身边擦过时,苏筱提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打算硬吃下梁攸一击。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黑眸沉沉,就那样看着苏筱从他眼前逃走。 ——他怎么不出手阻拦自己? 苏筱的疑惑在逃出来的瞬间消失。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法阵、禁制、埋伏。只有微风穿林,树叶轻声作响。 梁攸在诈自己?苏筱只顿了片刻,梁攸身形如鬼似魅出现在她眼前。两人修为相差如隔鸿沟,苏筱根本来不及出手。 苏筱感觉到额上有冷汗冒出,她一手护住小白,一手执剑冷冷看着梁攸。 梁攸神情平淡,“萧辞也该到了。” 苏筱道:“不明白道君你在说些什么。” 梁攸不仅发现萧辞是魔修,而且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梁攸道:“魔兽从不认主,他们只屈服于强者、暴力。你这只魔兽尤甚,它若是想杀你,不过须臾。唯有一种解释,它害怕的人在护着你。” 小白心虚,看了眼苏筱。一开始我是想吃你来着啦…… 小白此时体型足有两人高,獠牙森森,一颗脑袋都快比苏筱整个人还重。它低头蹭两下苏筱,像只小狗似的认错,却把苏筱拱出几步。 苏筱拍它两下,示意它别闹这事以后再和它算。 梁攸道:“寻常修士视魔物为洪水猛兽,绝不会容忍它的存在,更休提让它做灵宠。那人只能是魔修,而能比你身边这只魔兽强的,只有那堕魔的执衡剑君。” “谈笑间取百炼宗父子性命的人,才有这般实力。”梁攸的猜测居然与实情一分不差。 苏筱也沉下脸:“梁道君此言何意?” 梁攸沉吟片刻,道:“一般修士堕魔,会逐渐丧失情感、五感退化,逐渐迷失自我。但他没有,他甚至保留着对人的‘关切’。” 苏筱想起初见堕魔后的萧辞时,他那一身驱不散的冷意。空洞得连外界的事物都反射不出的一双眸子,空寂得吓人。原来,竟是这样么…… 对周围的一切失去感知能力,心也一样,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喜也无、怒也无,宛如行尸走肉。 梁攸道:“他是唯一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能揭开一切谜底的人。” 梁攸对萧辞并无恶意,反而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苏筱厌恶地皱眉,道:“他已经不是梁辞了。你们有什么谜题,便自己解去吧。” 这个冷漠的家族实在是令苏筱生不出半分好感。 原本梁攸对“苏小小”疑虑防备,发现自己是至纯灵根和天生仙骨以后,又换了副态度。从前,他们只因萧辞是双灵根,便将他赶出梁家,后来又收他回来,为了培养一个至纯单灵根,生挖另一个灵根。 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资产,是工具。 苏筱下意识觉得,梁攸所谓“谜底”,便是要榨干萧辞对梁家最后一点用处罢了。 念及此,苏筱又冷冷道:“你们连承认他是梁家血脉都不敢,却要他又为你们做什么么?” 梁攸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两分,“有些事由不得人。” 这些事情,除了梁家掌事几位长老和萧辞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据梁攸所知,就连天源尊也不曾知道萧辞本姓“梁”。 萧辞居然将此事告诉了苏小小…… 梁攸未等苏筱回应,便道:“总之,你是他的例外,他是所有修士的例外。” 不知何时,头顶开始翻滚着阴沉沉的乌云。梁攸抬眼瞧了一记,深深看了眼苏筱,拂袖离去。 苏筱只听到他留下一句“今日之事,是你自行闯出地牢,与梁家人无关。”便再不见他身影。 他竟真就这般放了自己? 苏筱怔愣之间,忽听一道清寒冷声,蕴着淡淡的怒意,“怎么受伤了?” 萧辞不知何时赶来,脸色并不好看。 苏筱低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刚才闯地牢,被禁制震伤了吧。” 若非萧辞说,她还真没察觉流血了。 萧辞:“怎么不等我?” 冰冷的指腹摩挲着伤处,淌血的口子即刻愈合。萧辞眉头才舒展几分。 苏筱呆呆地任他动作,良久,试探着问道:“问你件事。” “嗯。” “剖仙骨,会不会疼啊?” “还好。” “那你的仙骨,在哪呢?”苏筱定定看着他。 萧辞动作一滞,移开目光,“不记得了。” “你说要我相信你。”苏筱道,“所以你不要骗我。” “你的仙骨在哪呢?”苏筱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 萧辞沉默不答。 “你个骗子。”苏筱踮脚环住萧辞脖子,闷闷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谁,她也终于知道了真相。但谁也不能开口,因为头上顶着一片天。 萧辞任苏筱将眼泪抹满自己前襟,有些僵硬道:“早知你会哭,便不用仙骨了。” “你还想从身体里剖出些什么?”苏筱嗔怒。 “元婴。”萧辞道。 若是用生祭元婴的法子,元婴消散不会有痕迹。苏筱就不会知道这档子事,也不会哭红眼眶了。 萧辞有一丝丝懊恼,深觉自己考虑不够周到。 苏筱轻轻锤他一拳,“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很快, 苏小小与魔域勾结的消息传了出来。梁橙因为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被族规处理,不知罚在族中何处面壁思过一月。 苏筱想,她以后应该是不会随便往家里捡人了。 小白耷拉着脑袋, 往苏筱手心蹭, 嗜血的红眸看上去委屈极了。 苏筱挥手将它推远。走开走开。 小白不抛弃不放弃, 厚着脸皮依旧往苏筱身边凑。 苏筱再一次冷着脸将它推开,“好你个小白,居然想吃我。” 小白四肢摊开,脑袋狠狠砸在桌面上, 咚一声磕出一个小洞。 嘶……不愧是你, 铁头兔。 为了防止它继续破坏家具,苏筱还是将它抱到怀中。小白十分自然地反过来, 肚子朝上,拍拍苏筱的手。 苏筱无奈笑笑,有一下没一下摸起它软乎乎的肚子。 被苏筱忽视已久的某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只卖萌撒娇不要脸的生物, 目光中写满纠结。 要……这样,她才会理自己么? 苏筱知道仙骨一事后, 抱着他哭了足足一个时辰, 然后抹了把眼泪说了句“骗子”, 就开始不理他。 萧辞觉得人心果然是很难猜的。 他压根不知道苏筱在生什么气。 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苏筱眉头一皱, 果断转身背对萧辞。看个鬼。 萧辞:…… “想吃什么?”萧辞问。 苏筱:“……不吃。” “好。” 小白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眯着红眼睛瞟了眼萧辞, 五分炫耀五分恨铁不成钢。 小白:学学我,放下你的身段。 萧辞:? 小白:她现在都理我了。 萧辞:…… 萧辞第一次觉得小白有道理。犹豫许久, 他开口道:“抱歉。但我并非一开始就认出你。那时我的感知很弱,神识铺开也没办法感觉到什么温度。并非故意骗你。” 他以为苏筱在生气自己的隐瞒。 苏筱听见他说“感知很弱”时, 心颤了一下。 酸意涌上鼻腔,苏筱说:“这种事你也敢,实在是……” 话到一半,苏筱还是没忍住吸了吸鼻子,落下一滴泪。她原本想让他一生平安顺遂,道途坦荡,没想到自己却成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最大变数。 又哭了。萧辞微不可查蹙眉,“抱歉,是我自作主张。” “傻子。”苏筱用力擦干眼角的泪,转身对他道,“以后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 “好。”萧辞答得很快。他本来也没有瞒过苏筱什么。 苏筱想了很久,终于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她发现,这次回到堕魔冥渊以后,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就消失了,就好像无时无刻对着自己的摄像头被什么挡住了。整个人都轻松极了。 她试着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再没了那种神识针刺一般的锐痛。 不知是什么原因,天道的能力似乎在减弱。 萧辞垂眸想了想,“为什么要赴死?”又为什么换个身份回来? 苏筱道:“我以为我死不了,那时我能看到气运。我看到你的气运改变了,很害怕。” 萧辞蹙眉问:“死不了?” 苏筱咬唇道:“天道是真实存在的,萧辞你相信么?那时候,我能看到所有人的气运。甚至能预知自己的死期。就是淮宁那一次,我本该死在那晚的。但那天之后,我的命格变成了空白。” “我害怕被天道发现自己这个异数,也害怕你因我失去大好的前程。所以打算假死。”苏筱干脆说出实情。 “后来天道告诉我,它弄错了一些事情。让我回来修正错误。可现在我才想明白。它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是你救了我,不是什么天道。”苏筱笃定道。 萧辞道:“掌握其他人命运的东西,只有看着蝼蚁挣扎的时候才能感到快乐。它不会让谁真的幸福,那会让它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它没那个闲心,也没那么好心。” 堕魔后他感受到的便是这样的心境:喜无悲,无怒无憎,只有目空一切的孤独。天道大抵也是如此。 直到苏筱回到他身边,他才逐渐找回感知温度,辨出情感的能力。 苏筱看他神情,知道他说的是那段幽邃茫然的时间,不由得心一软。她问:“那现在呢?你能感觉到温度么?” 苏筱柔软的指腹搭在萧辞手背,他目光一动,有些不自然道:“当然。” 温热柔软,混着鼻尖隐约的淡香,无法忽视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苏筱道:“即使天道骗我也没关系啦。至少它给你的结局是好的。” 萧辞疑惑地看向苏筱。 苏筱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笃定道:“它说,你会飞升的。” 所有修士毕生所求,飞升上仙,褪去一身凡骨,位列仙班,寿元无穷无尽。 萧辞道:“代价是什么?” 苏筱一愣。按照原文,应当是白清晓身死,为萧辞证无情道。这样说,若没有命格互换那档子事,岂不是自己献祭了? “这,我,我也不知道。”苏筱支支吾吾道。 萧辞忽然俯身,目光锐亮清晰,“证道,证的是自己的道。任何需要他人牺牲的,都不是道。” 苏筱瞳孔缩小,盯着近在咫尺的萧辞,怔了片刻。 ——他怎么忽然提到证道这回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筱忽然觉得,萧辞将一切都看得分明,甚至看到了那所谓“命运”。 苏筱犹豫问:“你……是不是预见了什么?” 何止预见?他是亲眼所见。 萧辞没有任何预兆地挑起苏筱下巴,冰凉的唇瓣吻上那一点朱红的柔软。 苏筱陡然僵硬,但很快又难以控制地在这样的强势的进攻之下软成一滩水。 仿佛是清寒的白松被投入烈火,冰冷的气息却带着燃尽一切的热烈。直到狠狠撞上脑后的软枕,苏筱还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一直是苏筱半真半假地主动,忽然反被压制,苏筱有些始料未及的慌乱。 萧辞从一开始就几乎疯狂地在她唇上辗转,舌强势地撬开苏筱齿关,几乎是发泄一般凶狠。 呼吸被全部掠夺,苏筱双手攀上萧辞肩膀,青丝落了满枕,头脑也开始发晕。 不知多久,苏筱听到萧辞压抑沙哑的声音,“苏筱,我不需要你牺牲什么。” 他埋首在苏筱肩窝,说话时灼热的气息一蓬一蓬蒸得苏筱浑身滚烫。 苏筱清晰地察觉到他某种陌生的变化,脑海一片空白,思绪也停滞,不知该说什么。 “无论天道许诺了你什么,都不要相信。”萧辞抬头,眼角竟带着一抹晦涩的红,“交给我。” 交给他,交什么,哪个交? 呼吸交缠,苏筱眨眼时睫毛几乎都能扫到他的鼻梁。 萧辞眼中满溢出某种名为失而复得的情绪,苏筱有些看不懂。 她疑惑地蹙眉,不知道自己满眼潋滟水色,脸上的氤氲的红色有多诱人。“他告诉我,只要一切按部就班,我就能回去。” “离开?”萧辞声音暗哑。 苏筱的回去,对他而言,便是离开。 苏筱有些心虚地点头,“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天道答应我,让我回去。” “……抱歉。”萧辞深深阖眼,睫毛轻颤。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须臾,他撑起身体,沉默地走了出去。 他方才真的失控了,当苏筱对自己仍有隐瞒,当她依然满心只想离开。才会那样疯狂地想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不择手段地占有她。 但他不能那样自私。 每次都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筱追出去时,萧辞衣裳都没脱,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池水中,连睫毛眉毛上都凝着冰霜。 两个人都是聪明的人。能从对方的话中的蛛丝马迹拼凑出完整的事情的经过。 苏筱悄悄蹲下,将萧辞揽入怀中,几缕发丝落到他唇边,带来些不真实的微微的痒意。 苏筱低头,轻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你。苏小小喜欢你,苏筱也喜欢你。但是我不愿因为我让你失去飞升的可能……” 苏筱话还未说完,重心一歪被拉入池中。 冰凉的唇描摹着她的脸庞每一条曲线,池水寒冷彻骨,贴近的这个人却炽热滚烫。 极寒与极热的温差让苏筱的灵魂仿佛被撕扯成两半,只能在海潮中身不由己地浮浮沉沉,所有的触觉都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苏筱不知道,萧辞第一次吻她之时,就已经弃了所谓无情道。 她亦不知,萧辞有多后悔,上一世没有早点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苏筱觉得被萧辞的手握住的地方有些疼,她蹙眉埋怨,“轻,轻点。” 萧辞已经十分尽力地控制力道,指节都用力到泛白,手背鼓出青筋。他咬住苏筱耳垂,嘶哑道:“不好。” 苏筱:“?!!” 他居然!第一次!拒绝自己! 苏筱怒从心头起,“不要了!” “不好。” 第二次!拒绝! 但是苏筱已经没办法再抗议了,因为萧辞堵住了她的唇。 小白已经用耳朵捂住眼睛,圆润地滚远了。这样是被萧辞发现,本白小命都得丢,溜了溜了。 次日,苏筱睁开眼,生无可恋地发觉自己浑身酸痛。萧辞倒是没事人似的,甚至早早备好了一桌清粥小菜。 “饿了么?”萧辞淡淡问。 他甚至没有看苏筱一眼。 苏筱咬牙切齿道,“饿死了。” 她没发觉萧辞的耳朵都红成了一片,动作僵硬而不自然,刻意避免看向自己。 萧辞低头道:“吃点东西。” 苏筱赌气躺下,往被子里一钻,赌气道:“不吃!” “不行。” 第三次!拒绝!狗男人你变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筱大怒:“不吃!” 她显然已经忘了,昨晚萧辞已经不容置疑地拒绝了她或软或硬或耍赖的请求无数次了。 萧辞蹙眉,走到床边俯身将她扯出来,捏她手腕灵脉,渡入一道灵力。 说来也奇怪,苏筱本想甩开萧辞的手,但随着这道灵力,她暴躁的情绪竟然还真的平静几分。 “修为涨太多而未沉淀,会影响心性。”萧辞依旧不看苏筱。 但苏筱此时却看清他红得滴血的耳朵。 涨修为…… “好家伙,这就是传说中的,双修吗?”苏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后她成功看到萧辞眼尾也染了点可疑的薄红。 ——不是,昨天是谁非要一次又一次的,你害羞个棒棒锤啊! 苏筱忽然有种带坏纯情少年的该死的罪恶感。 萧辞理顺苏筱灵力以后,像撒开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松开苏筱被捏得青紫的手腕,僵硬背过身去,“今日众仙门共审白清晓。想去的话可以去。” “去去去。”苏筱猛地支起身子,兴奋道。 “衣服穿好。”萧辞背对苏筱,耳朵红红。 “嗯?”苏筱后知后觉低头看了一眼。 ——淦!有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短小!叉腰骄傲脸.jpg 第49章 众仙门会审白清晓, 这场面可比怀清宗内抽签还要大得多。 聚于一堂的人,少说也有数百,大部分实力都在金丹五重以后。各家长老、掌门、家主更是齐聚。整个修仙界都难得见到这么多元婴以上的修士在一起出现。 苏筱和萧辞这回没有易容。萧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将两人气息身影完全隐匿, 据他说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苏筱坐在塔尖, 眯着眼往不远处瞧,萧辞抱着剑在她旁边站着。 苏筱想起当初他们两人闯白家时,萧辞似乎也用过隐匿行踪这招。她问:“我记得之前你说元婴以上就能看穿你的匿踪法术。” 萧辞瞥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质疑很是不满, 目光飘到她脖子上一点暧昧的痕迹, 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萧辞道:“即便是师父,也难察觉我们的踪迹。” 他唤天源尊还是习惯性唤师父。 苏筱蹙眉看他道:“这么厉害, 怎么可能藏不住小白的气息。” 你就是不想带小白一起。 萧辞淡淡看向别处,神情自然倨傲,“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苏筱将目光投入被铁链压弯脊背, 垂首跪在正中的白衣女子。 白清晓身上有斑斑血痕,脸上却是一点血色也无, 嘴唇都是苍白干裂的, 像被抽了所有颜色的纸人。 会审已经开始了小一会, 苏筱和萧辞到时已经错过了前面的事。想到这里, 苏筱恼怒地又瞟萧辞一眼, 都怪他。 这一眼瞟过去, 苏筱却发现萧辞也在看自己。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别的东西, 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身上。这个认知让苏筱有些不自在,但心底也有丝丝甜意蔓延。 苏筱低声嘟囔一句, “我有什么好看的。” “此女私学咒术,养蛊虫, 触犯仙门大忌。”一位灰衣老者严厉道,“证据确凿,当诛。” “百年前,众仙门费劲心思,牺牲无数门人弟子,方才除尽祸害。没想到,百年之后,仍有遗害,荼毒我仙门弟子。为防死灰复燃,此女决计不可留。”有一人附和。 苏筱低声道:“他们好坚决。” 萧辞道:“咒术一道,太过邪祟。” 另有一长须修士出声道:“天道慈悲,即便误入歧途,也该给她一个机会。” 方才说话的灰袍老者冷哼一声道:“咒术乃极恶极邪之术,但凡学习者,未有良善。若是给她机会,便是养虎为患。” 一阵大风卷起白清晓凌乱的发丝,有几缕被血污粘在她嘴角。碎发遮住她表情,苏筱只能看到她深深垂着头,似乎完全不曾在意其余人将如何处置她。 “我记得你们宗门似乎与白家关系甚密。道友此言莫非是得了白家授意,来袒护此逆子不成?”灰袍老者言辞尖酸。 长须修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修仙之人,怎可如此嗜杀冷酷?若说极恶之道,魔道难道不是更恶?怎得道君只对这样一个金丹小女修喊打喊杀,不敢对堕魔的那位稍有微词?” 苏筱拿胳膊捅捅萧辞,道:“他们在说你诶。” 萧辞捉住苏筱不安分的手臂,往怀里一带,顺势捉住她腰肢,道:“当心掉下去。” 苏筱深觉某人忧虑过甚。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那长须老者说完这一句,一直阴沉的浓云中忽然传来隐隐一声闷雷。 苏筱对这玩意儿有点阴影,身子一颤,抬眸看了眼电光闪烁的天空,喃喃道:“怎么又有天雷……难道是来劈白清晓的?” ——天道不是说它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事么? 将苏筱的疑惑和淡淡的惊惧尽收眼底,萧辞蹙眉,抬手虚虚一握。 本来隐隐有聚集之势的雷云忽然激荡起来,相互之间猛地撞了几下,然后泄气般向四周扩散。 苏筱疑惑看向萧辞,“?” 萧辞淡淡道:“雷劫,我让它暂时消散了。” 苏筱问:“暂时?” 萧辞道:“嗯,暂时。” 等等,关键不是暂时不暂时的问题!雷劫这玩意不是天道决定的吗?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啊?! 苏筱提了声音惊讶道:“你能让雷劫消散?” 这是什么逆天技能?我怀疑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萧辞轻描淡写将苏筱的脑袋拧向另一边,“暂时而已。师父也可以做到。” 他口中的师父,自然是消失许久的天源尊了。 原来修为高的人还有这种技能。苏筱半信半疑,很快被站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几个人又吸引了注意力。 待她注意力被吸引,萧辞眼底显出一丝愠色:金丹雷劫,怎么可能在初聚集时就有这般气势。 他放在苏筱腰间的手指不由紧了紧。 那灰袍老者和另一个人仍在唇枪舌剑。 一个说白清晓死有余辜你有异议就是包庇。另一个说你欺软怕硬只敢对付白清晓不敢对付萧辞。一个又说我不听我不听,别给我扯其他人今天白清晓就是得死。这一个脸红脖子粗说这是众仙门会审不是你家一言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只是想借机扳倒白家。 苏筱听得兴致盎然。 而争论中心的两人反而没什么反应。一个白清晓心如死灰似的跪在那不知是死是活。还有一个萧辞非常淡定地第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知在伤春悲秋什么。 甚至方才的雷声也被拿来当论据。 一个说这雷就是要劈这个修习邪术的白清晓,另一个说这雷分明是在你说话的时候聚集的,分明是反对你的话要给她一条生路。 雷云散后,两人又各有一番说辞。 争来争去,约莫争了半个时辰。 苏筱都看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萧辞肩上,懒懒道:“他们再讨论不出啥,你就让那雷劈死白清晓得了。” “那不是白清晓的雷,”萧辞淡道,“那是劈你的。” 苏筱一个激灵,“劈我?!凭什么?” 萧辞道:“金丹雷劫。” 苏筱这才想起,好像经过一些两人共同修炼,她的修为涨了许多。原本就是快冲击金丹的修为,这样一来岂不是直接到了金丹瓶颈,引来了雷劫么。 “这样啊……”苏筱若有所思,“那还是晚点再说吧。” “好。”萧辞又回到了那个苏筱说什么他都回一句“好”的态度。 在苏筱看不见的角落,他指尖微动,才要积聚的云又被强硬驱散。 此时若有人抬眼看天上的云,会觉得云卷云舒煞是祥宁。但再仔细看,会发觉这云是被某种力量聚集,又被另一股与之不相上下的力量强硬驱散,才会这般聚了又散,卷起又舒展。 两股截然相反的强横的意志在所有人意识不到的地方你来我往。 苏筱终于也有所觉,侧脸看了眼萧辞,“你很热么?” “没事。只是有些人自不量力罢了。”萧辞勾了勾唇角,目光中一丝浅淡的讥讽极快划过。 与此同时,漫天愁云骤然散开,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好奇怪的天气。”苏筱喃喃,“刚才还有些云,一瞬间全部散了。” 萧辞分明意有所指,苏筱却不知他的“自不量力”在说谁。 直到一个身形颀长,面目冷峻的人忽然出现在人群中心,几乎在眨眼间斩断白清晓身上的两条锁链。 苏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身边,又看看那人。两人一模一样的长相身形。 很快,她猜到了什么,“又是偶人?” “是易容。”萧辞从容道。 有人扮作萧辞想要劫走白清晓。 苏筱蹙眉道:“白清晓果然和之前的事有关系。那咒师分明是和她一伙的。扮作你劫人,若是成功了,定然又会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你身上。那你不成全员恶人了?” 萧辞淡淡道:“不错。” 他好像没有一点自己即将背上一口大黑锅的觉悟。 苏筱想了想,也跟着平静下来。 的确,这里高手云集,那咒师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劫走白清晓。 明知救不了,还要救。苏筱可不知咒师竟如此重情重义。 果然,那咒师根本无力在一众修为顶尖的修士中间带走白清晓。在团团围攻之下,也早已无力维持假面,被识破了身份。 纵是如此,他还在负隅顽抗,一心想带白清晓逃走。 见他如此,在场的许多仙门脸上隐隐有了怒意。原本按流程,审一番再罚,或许看着白家和怀清的脸面,白清晓罪不至死。但闹这么一出,已经算是在公然挑衅正道修士。 已有声音道“将他们就地格杀!” 苏筱原本是喜滋滋看戏的心态,脑海中忽然电光石火间闪过什么。她忽然出声道:“帮他们逃。” 萧辞奇怪看着她。 苏筱有些焦急地重复道:“帮他们逃!白清晓不能死在这里!” “……好。” 萧辞身形一动,腰侧长剑飞入掌心。他也纵身跃入人群,夜阑剑横斜一挥,一道激荡的灵力将那些元婴级的修士都扫开老远。 那些人踉跄站定,看清来人,脸色惊惶。 有些见过萧辞的已经出声喊道:“真是萧辞!这个一定是真的!” 白清晓听到这声音,抬头看见萧辞,眼神震了片刻。 苏筱想去帮忙,却发觉根本走不出一步的距离,萧辞离开时给她周围下了禁制。 在场亦有怀清弟子。司如和纪依云皆看到萧辞,呆愣着站在原地仿佛石化一般。萧辞浑身的魔气让他们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 “抓住他们!”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抱歉。有人要留她的命。”萧辞淡淡一声。 长剑清光一闪,如海潮般磅礴浩瀚的威压将所有人牢牢制在原地。 其中至少十数元婴修士,更休提几位化神期的老祖。 几乎是在他们眼前,萧辞和另外两人一同消失了。 没有人看得清人是如何消失的,没有传送阵,亦没有御剑。就是一晃眼,如水滴蒸发。 “走了。”塔尖苏筱只听得这么一声,然后眼前一花,已回到幽暗的冥渊。 萧辞的修为当真已经到了很恐怖的境界。几乎超越了修真之人所能认知的一切规则。 白清晓和那咒师不知生死倒在一边。小白见苏筱回来,很是热情地往她脚边拱。 苏筱走近,探了探两人气息,才退到萧辞身边,长舒一口气,“差点着了道。” 苏筱道:“天道既然骗了我一件事,那其他的也不能信了。他要我杀白清晓,那白清晓肯定不能死。这个咒师明知带不走白清晓,还硬要来劫。说不定那些人吵着吵着,没打算杀白清晓的。而这人闹这么一出,分明是将自己和白清晓都推到死路上去。” “你以前不也说么,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安排好了一切。”苏筱道,“我觉得这也是天道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让白清晓死。” 萧辞有些意外地看着苏筱。她向来机灵通透。 有些事萧辞是到了这个境界方能看清,而苏筱竟深陷其中而能发觉端倪。 苏筱手心忽然触碰到一点坚-硬的东西。她低头看到萧辞将夜阑剑放到她手中。 “白清晓如果死,的确是有些难办。”萧辞勾唇道,“但如果你的愿望,那后面的一切都交给我。” 苏筱愕然,“她若是死了,会怎样?” 萧辞淡道:“她若死,则世界线崩塌。天道拥有了直接插手人间事的权利。” 难怪天道要她杀死白清晓。 苏筱后背冒冷汗,还好自己存了点疑心。 萧辞握着苏筱的手,指着气息奄奄的那两人,“不必顾虑。天道而已。” 苏筱心想,您说话有点狂噢。 沉默片刻,再出声的,竟是白清晓。 她五指用力几乎要扣进地面,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我被它骗了。只有我被它骗了。” 这是她在梁家地牢里就说过的话,那时苏筱不知“它”是哪个“他”,如今才会意,白清晓居然也同天道做了什么交易,还被它骗了。 苏筱问:“天道和你说了什么?” 白清晓恨恨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不受控制地一字一句清晰道:“天道给我一个阵法,说能让我和你命格互换。” 显而易见又是萧辞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没办法藏住任何秘密。 ——原来那逆天阵法是天道给的,天道一直在算计所有人。苏筱沉默了。她想不通,贵为天道,还有什么害怕的,或者说,还有什么能让它如此不择手段纡尊降贵地编谎话骗这些个凡人。 萧辞也沉默了。唯一让他不解的一件事终于得到了答案。上一世的白清晓为什么在他逆转因果以后,变成了苏筱,而白清晓变成了另一个人。 原来是她的命格被人窃居了。 萧辞看着苏筱,想起那时她在妖兽群中无助的眼神,心中升起一股躁意。 ——竟没能早点认出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不短小,骄傲。 预计这几天就能完结,下一本存多点稿就开,大家看看作者专栏的预收吧! 《任务是攻略想杀我的仙君》小绿茶×温柔禁欲仙君 《伪装系统失败后》缺心眼子喜剧人×心机白切黑 文案废本人哭辽,正文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QAQ (另外想看什么番外可以评论噢噢噢噢) 第50章 “天道究竟在搞什么啊?”苏筱困惑了。 方才萧辞又用手段逼那咒师说了实情, 他说,天道让他救白清晓,之后便可给他无尽寿元。 想想也是无稽之谈, 无尽的寿元, 倒不如说直接让他飞升好了。?况他那点修为, 若是真刀真枪,连一个普通的元婴修士都不及,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一个人走?实在是蠢透了。 苏筱蹙眉望着萧辞,“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嗯。”萧辞没有隐瞒。 “你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藏在心里不告诉我!”苏筱有些恼火。 梁攸意有所指的什么“他是个例外”, 应当就与这事有关。 “所有修士毕生所求,不过飞升成仙。但历来成功飞升的三两大能, 都从未回到这里。”萧辞缓道,“那所谓的‘道’,其实是‘向死之道’。这冥渊中无穷无尽的鬼魅, 魔兽,所借的‘魔气’, 便是他们遗留下的灵气和不甘凝结而成。” “所以被魔气侵染的修士大多走火入魔, 是这个缘故?魔气本身实质上也是一种灵气?”苏筱恍然大悟,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萧辞道:“你在忽然在这里出现的时候。我留在你体内的仙骨唤醒了我的神识。” 否则他将同这里的所有魔物一般, 渐渐堕入空洞的欲望。 苏筱道:“其实是天道把我送过来的。它可能也不知道你把仙骨留给我了。它以为仙骨在你身上, 害怕你看出飞升的真相, 所以要我让你离开这里。重回‘正道’。” 阴差阳错, 反而让处在悬崖边缘的萧辞被苏筱拉回来了。 苏筱后怕地轻拍胸口,“还好还好。” 萧辞抬头朝上看了眼, 讥诮道:“若是真能飞升,天道便也不是天道了。” 传说修士飞升以后, 将看穿世间一切规则,拥有随意调用元素的能力。所谓灵根与灵气的羁绊,对他们来说恍若无物。无论?种灵气,他们都能随意所欲地使用。 天道便是千万年前某个成功的修士。自那以后,它尝到了掌管整个世界的权能的滋味,修改了飞升的规则。飞升便意味着灰飞烟灭,灵气尽散。 剩余的不甘和被欺骗的愤恨便尽数留在了这堕魔冥渊。 萧辞道:“所谓‘证道’,证的根本也就不是道。” 苏筱这时倒是理解了萧辞所说“需要别人牺牲的道,不是真正的道”的意思了。若是白清晓没有窃自己的命格,一切按照剧情顺利发展。 苏筱将魂飞魄散,萧辞也会化为世间的尘埃。 除了一个“飞升”的美谈,天道不会心慈手软留下任?东西。 “好险。”苏筱后背发凉。 萧辞轻拍苏筱肩膀,“那不会成真。” ——即便发生了,我也会将一切扭转过来。 苏筱并没有先前的记忆,听不懂萧辞深意。她想了想道:“那天道现在肯定知道我们知道了。该怎么办?” “区区天道。”萧辞不屑道。 小伙子你怎么还这么狂。苏筱黄豆人流汗。她道:“那可是天道诶……” 萧辞道:“算不得什么。” ——很好,越说越狂了。 或许是苏筱表情太显而易见的焦虑,萧辞道:“它还没有办法将手伸到你面前来。” 苏筱看了眼白清晓,心有余悸,“她伤得怎么样?不会撑不住就……” 按照天命,白清晓命不该绝,她若是死了,天道便能正大光明对萧辞动手。苏筱倒是终于明白天道怎么老对萧辞耿耿于怀。他是最接近飞升的人,也是距真相仅仅一步之遥的人。 萧辞没有接话,只蹙眉道:“你的金丹雷劫。” 方才被强硬驱散的雷云几乎在瞬间,重新在头顶积聚。原本就是一片黑沉的堕魔冥渊,显得更死气沉沉。不时划破黑暗的亮色似雷电的长矛。 锋利无匹,还未落下,气势便足以令人胆寒。 苏筱战战兢兢将小白踢到一边,拔剑飞身迎上雷云。 还未窜出多远,被环住纤腰拉了回来。 “这不是金丹雷劫。”萧辞说话时并没有看苏筱。 苏筱有些疑惑,“金丹雷劫,又不是金丹雷劫?” 话音甫落,酝酿许久的一道雷光携着将一切劈成焦土的气势狠狠落下。那白光耀眼,像是太阳落到眼前。 萧辞将苏筱按在原地,纵身跃出,拔剑迎上,那雷电和剑锋相对,僵持半晌。电流似乎在剑上游走,“嘶嘶”之声不断。 耀眼的光芒之下,苏筱看到几只游弋在附近的鬼魅,它们那一团黑气似的脸上都露出几分惧意。 苏筱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但确实从哪些灵智全无的鬼魅身上看到了肝胆俱裂的恐惧。 像是水流四散,那道雷光终于分成数部分,溅射开来。每一道落地都发出一声巨响。 这要是金丹雷劫,苏筱当场把小白给吃了。 萧辞面上一片清寒冷意,极怒之时,他看起来反而闲庭信步,神色平静。 天道没法直接下手,便将金丹雷劫提到了元婴雷劫,化神雷劫,甚至飞升雷劫的强度。 它后悔将苏筱重新送回萧辞身边,但也庆幸萧辞身边有这么个可供自己拿捏的软肋。 炽烈如太阳的光芒一道接一道劈下来。苏筱被晃得眼晕。小白也嗅到危险的气息,恢复了原型,警惕地凑在苏筱旁边。将她护在自己肚腹之下。 淡蓝的光如海潮涨落,仿佛一方穹顶。道道电光劈下,只能见灵光微微荡。 剧烈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苏筱费尽力气睁着眼睛也跟不上半空中那个迅捷的人。 人看起来是那样渺小,却敢与天斗。 苏筱心急如焚,却没法上去帮忙——萧辞离开的时候,用了术法将她困在原地。他要一个人去迎所谓命运。 苏筱猛地坐下来,咬破手指,在地上画出纵横的线条。真正的阵法天才,是苏筱。所有的灵力走向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她努力地画着、试着,想要突破禁制。 四周笼罩的淡蓝色的光已经变成了青绿的颜色。 苏筱心知,萧辞的双灵根虽然都是至纯的,但主修的还是水灵根,平素用得最顺手的也是水系灵力。他开始用木属灵力,说明情况并不顺利。甚至说是,凶险。 “那是我的雷劫,你去送死做什么?”苏筱急得大颗大颗掉眼泪。 而另一个人却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一把剑,直直指向苏筱心窝。 白清晓脸上带着些疯狂的笑。血混着泥灰,仿佛一张狰狞的鬼面。 小白察觉到杀意,扭头蹬了一脚。白清晓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只来得及痛呼一声,身体如落叶向后砸去,飞出光罩的范围。 她还没来得及挣扎站起,被击散的电光长了眼睛似的扑向她。白清晓只觉得眼前一亮。 苏筱目之所及,忽明忽暗的光也猛地亮起。这是…… 萧辞眉头一拧,再挡下一道雷光,手腕竟震得有些发麻。 ——白清晓死了。天道不必再借用什么所谓金丹雷劫,如今的雷电,道道只取人性命。凶狠杀机如血气弥漫。 萧辞嘴角一勾,周身灵压铺天盖地。 锐利薄唇溢出一抹嫣红的朱色。飞升一次,堕魔一遭。?谓道,没人比萧辞更明白。 所谓无情道,若非有情,怎能无情。以他人性命为祭,证出来的道,不过是伪道。真的成仙成神,若当真断情绝欲,又哪能垂爱人世,心怀慈悲。 参悟此处,萧辞距天道其实也仅余一道象征性的飞升雷劫了。 因此他能强行驱散天道安排的雷劫,也能替苏筱挡下雷劫。 只是,堪比天道与真正的天道依然有距离。 萧辞唇边红色更甚,脸上也被擦出几道血痕。本无灵智的鬼魅和害怕他的魔兽居然也疯了一般成群朝他扑过去。 这是天道的意志,修改一切规则的力量。 苏筱足足咬破了五根手指,才足以用血痕逆着灵力走向破了萧辞的禁制。 还未等她纵身飞去萧辞身边,小白却先痛苦地喘着粗气。嘴唇和胡须都颤抖着,血一般红的瞳孔时聚时散。 它也收到了攻击萧辞的命令。但它亦在努力对抗。 就连那半死不活的咒师都掏出一大叠符咒飞身扑了上去。然而还未等接近萧辞便被魔兽分食了。 血气弥漫,苏筱看不清被围在中间的萧辞。 小白仍旧恼怒地摇头,浑身肌肉都紧绷在一起。 命令它的意志越来越强,而他不过也是这位面中的一个普通生灵,很难与天道相抗。 终于小白一声怒吼,后腿一蹬也要冲入兽群。苏筱见状,咬牙死命将它拉住,把手上未干的血往它嘴里抹。 血气本该更激发小白的兽性,然而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涣散的瞳孔也重新聚集。 “果然如此。”苏筱喃喃。 对于天道,萧辞是挑战者,苏筱则是异数。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可不受天道摆布。 苏筱足尖一点,冲入黑雾,屏住呼吸拉住萧辞,意外地发现他的脉搏居然一次比一次跳动地更弱。 她来不及询问,便被拉入怀中。 萧辞的灵力正在溃散,纯净的,堪比神力的灵力在他和苏筱周围开辟出一方平静祥和的空间。 所有的嘶吼哀鸣、血和怒都隔绝在外。 “苏筱,”萧辞道,“白清晓。无论是哪个名字,都是你。我知道,你原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想回去。” 苏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巨大的恐惧攫住她心神。 萧辞的目光一片沉静。他捂住她的眼,轻声道:“天道没有能力送你走。我可以。唯有与天道不相上下之力,与之玉石俱焚,才能撕开位面的裂缝。” ——他要送自己回现代?! “不要害怕,我会送你去你来的地方。你不会再流落到陌生的世界。” 萧辞声音从未如此柔和,但也从未如此坚定,“这次,我不再强留你。” 苏筱眼睛上覆着一只微凉的手。即便她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等她再视物,便回到了现代。 但等她再睁眼,便也永远看不见萧辞了。 第51章 生离还是死别, 哪一个更无望,其实苏筱也说不上来。 苏筱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愣了三秒, 才恍然发觉那才是她熟悉的一切。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 空气中浮动着室内熏香的浅淡香味。身下是柔软的水色纯棉床单, 床头白色的闹钟滴答滴答走着时间。 现在是早晨七点。 她茫然起身,枕边的手机屏幕是黑的。她按亮屏幕,看到一行行小字,页面还停留在小说阅读的页面。苏筱刚看完前三章。里面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配角正巧在这章领了盒饭。 小说的主角叫萧辞, 是个修仙天才。 苏筱仿佛被冷水泼了一记, 猛然坐起,快速买完整本小说后翻到了结尾的位置。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局, 停在萧辞飞升的那一章,作者看上去断更许久了,评论区一片骂声。有人已经看出了结局的be趋势, 疯狂刀片威胁。 苏筱恶狠狠敲着屏幕,护眼模式的绿光照在她脸上, 漂亮的少女表情狰狞得像只绿毛水鬼。 她噼里啪啦打完一长串发在评论区, 然后自暴自弃地把手机扔得老远。没有想象中的畅快, 只是怅然若失的酸涩填满整个身体。 好离谱啊, 一切都像是她做的梦。如果哈利波特的结局是“哈利在楼梯下的橱柜里醒来, 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 所谓魔法, 龙,夜骐, 都是一场梦,那粉丝们一定要用刀片埋了作者。 苏筱现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经历了无比真实的一切,然后雁过无痕,什么都不剩下。她也真的很想给作者寄刀片。 所幸她有间宽敞的房间,布置的舒服温馨,不会像哈利波特一样,醒来发现头上的楼梯缝里还在掉灰。 那时萧辞捂住她的眼睛,对她说,“我送你走。” 苏筱分明能觉察到他声音的颤抖,和指尖粘稠的血。情急之下苏筱只来得及脱口而出,“你伤得怎么样?” 她现在无比后悔,那时应该告诉萧辞,“我不走。” 谁知道他那么火急火燎的,话都不听她说完。 被扔在床角的手机震了几下,苏筱爬过去拿到耳边,“喂?” “筱筱,你搞快点,去晚了人很多的!”电话那头的女声急切道,“还要化妆,赶紧起来。” 苏筱迟疑着看了看来电联系人的名字,沈瑶,又把手机拿到耳边,“化什么妆?去哪?” 沈瑶也愣了片刻,声音陡然提高:“你该不会想鸽我吧?你要是鸽我,我火速赶到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晨光广场的漫展啊,你别跟我说你真忘了。” “噢噢。”苏筱挂了电话。 分明是前天约好的,一起去漫展,怎么苏筱回想起来像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 她慢腾腾坐起来,看着镜子里的人,打开灯拉开窗帘开始化妆。 沈瑶又一个电话催过来,“你到哪了?青年路还是解放路?” 苏筱看了看镜子,“到眼线了。” 沈瑶:“……快点!我先进去了。” 又过半小时,苏筱再一次接到电话,“赶紧的,到广场了没?” 苏筱看了看镜子,“到散粉了。” 沈瑶那边急吼吼的,“快点,今天漫展来了个大帅哥!” 大帅哥能有多帅?苏筱终于站起来,叫了辆车。 她整个人都是放空的,如果不是沈瑶一个电话打过来,她可能真会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一整天。就像个机器人,被催着动。 站在漫展入口,苏筱想起来给沈瑶打个电话,往包里一摸,却没摸到手机。 完蛋。 苏筱在家叫完车就直接下楼了,忘记拿手机。 她踌躇了半晌,还是抬腿走进去。沈瑶最喜欢的COSER今天在现场,她一定在那排队。 走进去,苏筱才觉气氛不对。人群并没有挤在那位coser那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里三层外三层。不时能听到细碎的讨论。人太多了,苏筱只能眯着眼依稀看到高束的发冠。 “这个coser是哪家新签的吗?好帅啊!” “他好像没化妆诶!那睫毛长的,蝴蝶可以在上面滑滑梯了。” “而且发套也没有一点痕迹,连遮痕迹的刘海都没有留诶。” “美色杀人事件,快搜搜微博,我要当他第一个粉丝。” 苏筱并不敢兴趣,踮着脚四处找沈瑶。 沈瑶最近疯狂迷恋某日漫,早早买好cos服,勒令苏筱和她一起出里面的角色。 苏筱现在顶着一头粉发,修身的服装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曲线,抹胸的款式,把圆润的肩整个露在外面,裙子比较短,腰后还有个硕大的蝴蝶结,绸带垂至小腿。 脸上还绘着五角星的图案,典型的日漫美少女打扮,青春又活泼。 挤成一堆的人群忽然动了,朝苏筱这边动了。 估计是人群中簇拥着的那个人在走动,苏筱快步让开,然后继续寻找沈瑶的踪迹。 那乌泱泱的一群人跟长了眼似的,苏筱往哪闪,人群往哪动。 苏筱:“?” ——那我躲进卫生间好吧。 苏筱低头从人群中擦过,一只大手用力扣住她手腕。 苏筱正要蹙眉甩开,忽听一声清寒的男声,“苏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叹息的味道。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身后,目光灼灼。嘈杂人声忽然如潮水褪去,苏筱眼里只能看到这么一个人。 剑眉星眸,挺鼻薄唇,面似冠玉清隽挺拔。 一身怀清宫服,淡蓝色似水波,银线绣着孤直的竹和遒劲挺拔的松。 他是缤纷色彩中的唯一一抹素色,却是苏筱眼中最鲜明的光。 “萧……辞?”苏筱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相机声咔嚓不断。古装长发的颀长男子拉着短裙粉发的日系少女,要多奇怪有多奇怪,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沈瑶的声音冷不丁从后面幽怨飘来,“好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大帅哥,居然不给闺蜜介绍介绍。” 苏筱语塞,要怎么解释,说自己穿书了?“人多,咱换个地方说。” 想来想去,苏筱拉着沈瑶和萧辞逃似的离开了漫展现场,叫了辆出租回苏筱家里去了。 还好爸爸妈妈也不在家,不用解释什么。 苏筱和沈瑶盘腿坐在床上,一粉一蓝两顶假发随意扔在一边。萧辞低着头“乖乖”地坐在床边地毯上,听苏筱语无伦次地同闺蜜“狡辩”。 苏筱手舞足蹈比划半天,“你懂了吗?” 沈瑶也是个自身中二少女,没有任何怀疑,“懂了。你穿书了,还抢了女主角的男人!不愧是你,我的筱筱!” 苏筱:“?关键是这个吗?” 沈瑶瞥了眼萧辞,神秘兮兮贴在苏筱耳边,“你男人真帅。” 苏筱一巴掌拍她后脑勺,“不是!” 萧辞抬眸看向她,清澈的眼里写满委屈。 苏筱斟酌了一会,道:“是男朋友……” 沈瑶很奇怪:“有什么区别吗?看来我们小陈同学要伤心咯。”她意味深长看了眼萧辞,又看了眼苏筱。 ——小陈是谁? 苏筱和萧辞同时冒出这个问题。 沈瑶说:“就是那个追你的小陈啊。” 没等苏筱继续问,她接了个电话急急忙忙穿好鞋子走了,临走还冲苏筱使了个眼色“你男人真帅”。 苏筱:“???” 沈瑶离开以后,气氛反而尴尬起来。 对于苏筱分明不过一天,但她总觉隔了千年万年。 她有无数个问题想问,话到嘴边,只将整个人埋进萧辞怀里,闷声道:“你没事,太好了。” 萧辞自然地将苏筱搂住,这个动作在脑海中重复了千次万次,直到真的看见她,才有了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像从前一样,戳破这一场美梦。 直到一点声音忽然打扰这一室缱绻。沈瑶捂着眼睛捡走地上的蓝色假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 方才揍得匆忙,假发忘记拿走了。 苏筱涨红脸一把推开萧辞,手忙脚乱爬到床上去。 直到大门再次砰一声关上,苏筱确认门锁好了,才又问:“你怎么到漫展那地方去了?” 还好是漫展,不然别的地方打扮成这样还真够特立独行的。 萧辞道:“我来找你。然后他们把我拉进去了。” 说到这里,他还皱了皱眉,不得不说,苏筱家乡的人都有些“过分热情”。 “原来是这样啊。”苏筱失笑。大概是那些coser以为萧辞也是来参加漫展的,就把他给簇拥着进了场子。 苏筱感叹一声:“长得帅,连门票都不用买了,真羡慕。” 萧辞定定看着苏筱,“小陈是谁?” 苏筱:“?” 她想了又想,小陈,好像只有那个陈辰?隔壁专业那位篮球队长,说起来还挺帅的。如果苏筱早知道他在追自己还真有可能答应了。可惜了。 “小陈是谁?”萧辞眼里分明有凛冽杀意。 苏筱:“?”吃醋也不用杀人吧!这里是文明世界,杀人是要被抓去蹲橘子的!蹲完还得给你枪毙喽。 苏筱欲言又止的样子尽数落在萧辞眼中,他欺身而近,定定看着苏筱:“他因何故追你?家仇?” 苏筱晒干了沉默。 她听到自己怦然而动的少女心碎了一地。钢铁直男的脑回路真的不能妄自揣摩。 他以为苏筱又遇到了什么生死危机,因而杀气腾腾,摩拳擦掌。 “我们这里的‘追’,不是追杀的意思。”苏筱解释,“追,是追求的意思。嗯……类似求、求欢?” 话音一落,桌上瓷杯怦然炸裂。 苏筱:“?”怎么好像杀气更重了。 片刻后,萧辞垂眼,慢慢坐回原地,终于什么话都没说。过了好久,汹涌的气息才逐渐平息,窗帘上悬着的风铃也不再清脆作响。 苏筱心念微动,开口想要解释,又忽然胸中升起一股闷气。 他当初实在是,太独断专行了,根本不听自己的想法! 苏筱故意道:“你要看看他的照片么?唔……画像?我拿手机给你看。” 萧辞指尖一挑,手机飞入他掌心。 苏筱一惊,刚想去抢,忽然想起手机有锁,萧辞应该打不开—— 开了?! 苏筱震惊。灵力还能用来开手机锁?这也太犯规了吧?! 萧辞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柔和了几分。 苏筱心道古怪,凑过去一瞧,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页面赫然停留在她激情敲出的评论上! “*******,作者我******,如果不给个好结局我****” 一长串***,慷慨激昂,激愤难平。唯有最后一句,十分突兀,“萧辞,我想你。” 苏筱脸爆红,劈手去抢手机,重心不稳整个扑在萧辞身上。他也毫不反抗,任苏筱将自己压住。 呼吸缠绕,苏筱还是穿着那身堪称“大胆”的cos服。萧辞一手护在她脑后,一手刚好握住圆润的肩,入手一片柔腻香软。 衣裳零落满地。 萧辞向来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披散,有几缕落到苏筱肌肤上,微凉,但又惹出微微的痒。 萧辞的呼吸滚烫,洒在苏筱耳廓,让她不由自主化成一滩水。 几声嘤咛似幼猫一般,风铃不知何时也开始丁零作响。夹杂着间或的粗重的低喘,交织成一曲悠长的暧-昧。 苏筱几乎完全沦陷在这样的情-潮中。 萧辞却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拨开苏筱被汗水黏在额间的碎发,深深注视着她的每一个难-耐的表情。 初时吻得很轻,渐渐地越来越重。萧辞撬开苏筱齿关,强硬地席卷她口腔中的每一丝甜蜜,掠夺一般攻占她的思绪。 “轻……” 萧辞重重沉身打断苏筱的哀求。 长久的时光和思念,在沉默的吻中绽放。 折腾了许久,苏筱全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只能泄愤般狠狠咬了萧辞一口,连牙印都是浅浅的一圈。 “疼么?”萧辞终于有点良心。 苏筱赌气闭着眼装死。伸手想将萧辞推下去,一动却散架似的疼。 萧辞按住苏筱作乱的手,“歇会。” 苏筱素来也是不会让自己难受的,于是也老老实实不再动弹。 萧辞低声同她说话,声音似潺潺流水,带着一丝暗哑。 原来对于苏筱,不过一睁眼的时间。对萧辞却是足足五年的光阴。他与天道玉石俱焚,却也留了一手。他没死,沉睡了近三年才醒。又花了两年重新修炼,到可堪飞升的程度。终于成了新的“天道”,这才踏过虚空,找到苏筱。 五年啊……苏筱心一酸,转身抱住萧辞,道:“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两年的时间,修炼到那样的高度,该是吃了多少苦。 苏筱心疼地触碰他手上的茧。从前那么好看的手,只有指腹有一层薄茧,如今整个手都是了,还有纵横的伤疤。 柔软的指尖摩挲着掌心,像羽毛轻拂,萧辞捏住她作乱的纤手,沙哑道:“别撩拨我。” 苏筱:“?” 萧辞:“肿了,得歇歇。” 苏筱:“!” 萧辞的自制力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差。 等再一次云歇雨停,苏筱的嗓子也变得同他一样哑了。 苏筱坏心又起。故意拿起手机给萧辞看班级联谊时的合影。 把小陈放大再放大。 萧辞吻着苏筱额头,不屑道:“他不高。” ——只是不如你高!人家也有185的好嘛! “长得也一般,还不如濮榆。” ——好歹也是级草,不带这样贬人的。 苏筱道:“你不能这么苛刻,人家也有有比你好的地方。” 萧辞看了许久,脸色有些难看,“若你喜欢彩色的头发,我也勉为其难可以。” 苏筱:“???”萧辞好像对现代有什么误解? 她转念一想,萧辞初来见到的就是漫展五颜六色的二次元少男少女们。他八成以为现代以彩毛为美。而且……小陈同学似乎也恰巧染了个灰色。 而沈瑶方才还特地折返回来拿了那顶蓝色的假发。 该死,萧辞不会是以为,自己和沈瑶觉得自己黑头发很丑,所以要用戴假发的方式来倔强装作彩色潮人吧? 没等苏筱纠正萧某人的错误观点。 他已经眼疾手快捏了个法诀,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绿的。柔顺的绿发韭菜一般搭在他形状完美的锁骨下。 完了。 苏筱眼前飘过无数刘星的表情包——“我想把这玩意染成绿的.jpg”. 她战战兢兢捻起一撮绿毛,痛心疾首,“为什么是绿的。” 萧辞看了眼苏筱的粉色假发,“红色不是很配绿色吗?” 苏筱悟了,苏筱终于顿悟了。 萧辞这货,什么颜色搭配审美层次,压根不存在!他之所以能这么一天天人模狗样的,纯粹是因为穿怀清的“制服”不用自己搭配,再加上靠着这张帅绝人寰的脸罢了! 萧辞很淡定,问:“喜欢什么颜色,我可以给你捏诀。”以后就不用戴假发了。 瞧,他多贴心。 啧,这个没有灵力的世界里的人真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是沙雕萧可爱。你们想要的车轱辘,再滚一个,小黑屋门口疯狂试探。 正文完结,感谢一路陪伴,支持正版的各位小天使!番外不定时更新,想看啥可以评论许愿~我们下一本见!(*^▽^*) (本文正版在晋江文学城城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