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的魅力》作者:居尼尔斯 简介: 虽然故事叫女配的魅力,有点娱乐圈那味,但实际上是讲文景韵和故事里其他“女配们”面对爱情的时时刻刻。 第1章 女配的魅力(1) 1、 趁文景韵洗澡的工夫,向荷查看了一下最新邮件和消息。 景韵最近试了两部戏,一部古装,一部现代,得到的回复大体一致: 景韵戏很棒,就是可能不太适合女主这个角色。导演觉得景韵的形象气质更适合女二,亲爱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向荷叹了口气。借最近新戏播出的热度,景韵同时接到好几部平台重点项目的邀约,角色无一例外是女配。 和文景韵认识快七年,无论从事业还是情感角度,向荷都希望文景韵有机会出演女主,尝试一些不同个性的角色。可惜资本和市场没把文景韵当闺蜜,文景韵在他们眼里只是商品。 文景韵并非从小美到大,据她自己描述,她的美貌初露端倪是在十六七岁高考冲刺那段时期,不知道文妈妈给她吃了什么补品,在成就她抽条式瘦身的前提下,又额外赠送给她一副丰满的身体曲线。脸部的走势也在那一年有了明显变化,褪去原先的婴儿肥之后,文景韵五官变得立体分明,稍微化点妆是艳丽佳人,不化妆在人群中也很出众。 向荷是文景韵的大学同学。 向荷学经济,文景韵专业是食品科学与工程。 两人是校模特队的同期生,相识初期,向荷对文景韵还有一些“美女相轻”的疏离。接触下来,向荷很快被文景韵的个性征服,两人同窗四年,做了三年闺蜜。 文景韵进入演艺圈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时有一家广告公司找演员拍相机广告,文景韵试镜后被选上拍摄。由于拍摄过程中给导演和广告公司员工留下的印象不错,加上文景韵当时拍摄报价很低,广告公司后续又找她拍了几支新广告。 学经济的向荷自此嗅到商机。 然而最初和文景韵和盘托出自己逐梦演艺圈的计划时,向荷并没有得到她本人的支持。和旁人不同,文景韵在意的不是演艺圈鱼龙混杂的生态,她仅仅只是,没兴趣。 向荷当时劝她不用太早做决定,可以先尝试一下。文景韵没有反对。 大学毕业前,向荷花了小半年时间考到经纪人资格证。在文景韵准备求职面试的时候,她在到处搜索剧组招募信息。 也是文景韵该有进娱乐圈的命,食品专业就业方向狭窄,文景韵只能跨专业投简历。无奈本科生就业形势严峻,她的简历投出去,俱都无疾而终。 恰巧这时,向荷为文景韵争取到了一部青春校园剧的配角试镜机会。 文景韵成功拿到了那个不大重要所以不大需要演技的角色。 大学毕业的暑假,文景韵跟随剧组在拍摄地待了两个月。那时她戏份不多,拍摄之余还有空和向荷在当地到处玩。因着这段愉快的拍摄经历,文景韵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剧组生活。 向荷准确捕捉到文景韵的心声,也抓住那次机会认识了几位影视公司和播出平台的制片人,自此,拉开了文景韵演艺生涯的序幕。 2、 细数下来,文景韵正式以作品出道还不到四年,先后拍摄过的作品,从女五到近期的女二,无一例外都是女配的角色。 刚接这种角色,文景韵觉得挺新鲜,她演技浮夸又表面,作品播出时期常收到网友辱骂私信,一部分骂角色,一部分骂她本人。文景韵对这些网友的反馈总是照单全收。 向荷那时担心她看了负评难过,严令禁止她看微博评论和私信。文景韵笑她小瞧自己,如果不是后来网友的怒气太过,株连起她出道前的生活,她想,她会一直把这种骂声当解闷的乐子。 也许由于文景韵角色太定型,女配演太多,近两年,反倒没什么人骂她了。网友最近比较统一的说法是:“啊,又是万年女配文景韵啊。” 向荷就笑着说:“看吧,网友都开始怜爱你了。” “我是到瓶颈期了吧?”文景韵偶尔也会疑惑。 “你要这么说的话,瓶颈期两年前就到了。” “那我这两年在干吗?” “赚了不少钱。” “大象,”文景韵忽然说,“我们退圈去开咖啡店吧。” “你认真的?” “认真的。” 向荷了解文景韵,知道她这种状似漫不经心的话极有可能是真心话。多年前她决定去那部校园剧试戏也是这种语气,她说:“那就去试试吧,我们一起,当毕业旅行。” 眼下,对于“退圈”这两个从未在二人面前提起的字眼,文景韵说得也是漫不经心。 向荷瞬间进入战备状态。“你真就一点志气都没有?” “什么志气?” “证明自己啊。” “证明什么?” “证明你的演技不是只能演女配啊!” 彼时两人刚结束一个拍摄工作,正走在回酒店的夜路上。文景韵闻言长叹了口气,揽住向荷的肩膀说:“我记得有人说过,个人发展离不开自身努力,但还要看时代的进程。” “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哥白尼如果晚点提出日心说,就不会被烧死了。” “可能我下面要说的话也不重要,——但哥白尼不是被烧死的,被烧死的是他学生。”向荷一本正经地说。“再回到你的问题,我最近帮你谈了部正剧,里面有个角色,我想让你去试试,不过我还是要提前跟你说,这部剧比较重要,导演很挑演员,主演是已经定了,我能争取到的还是女配角,但是这个配角——” “好。” “好?” “你说想让我去试试,你想,我就去。” 向荷满腔的苦口婆心只好到此刹车。 3、 文景韵要去试的新戏是个民国题材,她的角色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女二。剧本身刨除时代背景下的家国情怀,也是个爱情戏。之所以称之为正剧,是因为这部剧的导演很有名。 导演姓田,田乐,正经学院派出身,以前主要拍文艺电影,作品口碑很好。向荷虽然在业界有人脉,毕竟还没打入核心圈,田乐为什么下凡拍剧,她只能猜个大概。 “为了钱呗。” “无可厚非。” “他为什么拍剧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拿到这个角色。”向荷递给文景韵一个硬盘,“里面是田导几部代表作,你尽快看完。” “看过了。” “看过了?” “临阵磨枪,我很会。” 向荷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继而想到两人大学时期文景韵就喜欢考前突击,因此从没挂过科,她暂时放下心,转而想到另一事,“还有个事,可能对你来说不重要,但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下你。” “什么事?” “田导,私生活风评不太好。” “喜欢动手动脚?” “没那么低级,当然,他也不是说高级。他是——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个渣男。” 文景韵听得很疑惑,“怎么渣?” “传言,我是说传言,他现在同时在交往三个女朋友。” 尽管进入娱乐圈之后,文景韵听说的八卦比这严重的多得多,但最近连看了几部田乐的电影作品,他作品里呈现出的唯美纯粹爱情几乎要让文景韵以为他是个绝世纯情男子。 向荷还嫌不够劲爆似的,又补充说:“三个女朋友都知道彼此存在。” 文景韵听得花容失色。 “听说田乐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有女生为他割腕。” “学艺术的果然不同凡响,生命如此之轻。”文景韵认真评价道。 “也有女演员为他闹过这种事。” “田导好有魅力。” “你管这叫魅力?” “确实不是魅力。”文景韵剥了一瓣橘子入口,“是魔力。” 向荷猛推她一把,“不管能不能试戏成功,你最好别给我走火入魔。” “你放心,我学工科。” 第2章 女配的魅力(2) 4、 试戏当天是个阴天,向荷出门时看了眼黄历,黄历说诸事不宜。 去程车上,向荷把黄历说的转述给文景韵,正闭目养神的文景韵说:“打倒封建迷信!” 向荷被逗笑,同时放松了些。文景韵能开玩笑,说明她没太紧张。 试戏在田导个人工作室,两层小洋楼,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子里种了些半死不活的竹子。向荷没看过田乐的作品,她常年忙于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和琐事,心思浮躁,文艺片对她而言就是瞌睡片,因此她对田乐毫无爱的滤镜。 却没想到前来试戏的演员很多,多到甚至排到院里来。向荷眼尖,认出很多陪自家艺人前来的同行,其中不乏业内大人物。 文景韵径自找了个简陋的地方落座,和向荷相交多年,从她左顾右盼的飘忽眼神中,她已经读出向荷正在准备随时进入社交模式。文景韵戴上墨镜,悄悄把向荷往前推了推,小声说:“去吧皮卡丘。” 向荷失笑,回头轻拍她的肩膀,巧笑倩兮地步入了人群。 这一幕好巧不巧落进二楼西侧刚打起竹帘的田乐眼中。他的目光原本无意定焦在谁身上,撩帘子往下看也是正好听助理说人有点多。 一头乌黑长发的文景韵就那么准确地进入他的视线。 田乐看她艳丽的大红唇动了动,听不清她说什么,于是饶有兴致地跟着她的发音重复:“去、吧、劈、咖、球。” 助理愣住,“田老师是在要我走?” “你叫劈咖球?” “不是,田老师刚不是说‘去吧皮卡丘’——吗?” 田乐茫然看向身边长得像民国文人的小助理。 助理常年跟在田乐身边工作,深知他此时表情里的含义,遂主动解释道:“皮卡丘是一部动漫里的人物,‘去吧皮卡丘’是句网络用语,意思是‘你走吧’。” 田乐没再说话。 他对文景韵的第一印象因为这个不怎么熟悉也无关紧要的动漫人物而莫名深了些。 因为经常见组,文景韵大导演小导演见过许多,她有一个优点,无论导演咖位多大,很少怯场。 向荷一直说她是临场发挥型选手。 今日试戏,文景韵自认表现得当,是演技水平上的正常发挥。 那个掌握她此行生杀大权的人从一开始就坐在监视器后面,全程表情严肃,文景韵起初以为来的不是田乐,是他的副导之类。 到文景韵试戏结束,满室寂静之中,摄影师和制片人纷纷将目光凝聚向座中的他,有人轻声喊“田导”以提醒他给句结束语时,文景韵才确认他是田乐,并听到他开口说话:“你叫文景韵?” 文景韵见过许多导演,田乐声音很有记忆点。“是。”她答道。 田乐闻言笑了笑,低头不知从哪儿找了支笔,在文景韵的资料上划了划,文景韵看不见他划了什么,但因他这个当她面做的动作,使她下意识地感到紧张。以前试戏结果都是事后告知经纪人,她不知道田乐这个举动是不是意味着要当场宣布“淘汰”还是—— “名字挺好听。”他说。 意料之外的转折,令文景韵看田乐的表情多少有些惊讶,再反观田乐本人那副闲适的作派,文景韵心中只有两个字:高手。 5、 “很擅长操控人心。”回酒店后,文景韵这么总结对田乐的印象。 “他夸了你一句名字好听,怎么就看出操控人心了?”向荷不赞同地说。她不喜欢娱乐圈里的过度崇拜,所以文景韵出道这么多年,即使不红,她也坚持不经营粉圈。 “他知道试戏结果对我多重要,故意在纸上划一道,在我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的时候,却只是轻飘飘地夸我一句名字好听。”文景韵慢条斯理地解析。“这技术,说句已臻化境不为过。” 向荷对文景韵的分析拱手做佩服状。“我今天这趟也没白跑,顺便套了点主演的消息。” 新戏主角是一对民国伉俪,一个是留洋归国的军阀之子,一个是生长在世家大族里的千金小姐。整部戏围绕两人的爱情展开,同时夹杂混战时期两个家族的选择。文景韵试的角色是爱慕男主的歌厅舞女。 “在传的男主演有两个,猜猜是谁?”向荷故意卖关子。 “我有没有合作过?” “戏没有,一起出席过活动。” “两个都是?” 向荷点头。 “他们有没有和田乐合作过?” 向荷眼睛一亮,“好问题,其中一位合作过。” 文景韵脑中跑马灯一样跑过一众演员,很快,她精准捕捉到一个名字,“李宥。” “猜猜另一位。” “另一位是流量?” “是流量,但人家演技也很过关。” “何立杨。” “这么快?” “流量里演技过关——主要是过你这关的人可不就只剩他了吗?” 向荷情不自禁地送了她一道掌声。年少轻狂的大学时期,向荷在文景韵身上发现的第一个优点就是,脑筋特别清楚。 “你高中是不是上过奥数班?”向荷忽然想起来问。 却见文景韵目光一闪,“初中。” “是怎么后来——” “脑子笨,跟不上进度。”文景韵打断道。“女主也定了?” “定了。”向荷注意到文景韵的异常情绪,直接给出答案,“马真真。” “就她一个?” 向荷耸耸肩以示肯定。 马真真最近很红,当之无愧的一线女星。用文景韵的话来说,她就是自身努力结合时代进程共同孕育的成功艺人。 和文景韵不同,马真真天生长着一张甜妹脸,笑起来尤其好看。资本把她当摇钱树,平台看她是播放量保证,观众觉得她长相讨喜,粉丝认她是“国民妹妹”“国民女儿”。 她比文景韵大一岁,出道也是青春校园剧,只是马真真出道即女主,并且星途一路扶摇直上。不过,最近她和文景韵有相同的困境,同质化角色太多,需要突破。 向荷不常把马真真和文景韵放在一起比较,毕竟定位不同。只偶尔需要督促文景韵上进的时候,向荷会说:“马真真虽然一直演甜妹,但人家起码把这个类型演到了极致,观众缘这种东西,也不是光靠脸就有的。——千万不要低估马真真的演技。” “言之有理。” “我不是在跟你讲理。” “明白,你要我努力演好女配。” 向荷无法反驳。 6、 一周后,新戏剧名《浮城》公布,一同公布的还有主演名单。 文景韵得到一个女配角色,不是对男主一厢情愿的歌厅舞女,而是女主父亲的小老婆。 为此,向荷特意翻看了人物介绍,满腹狐疑地说:“这到底是女几?” “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之前起码还和男主有感情戏,现在这是——” “一个是舞女,一个是歌女,可不是差不多吗?” 向荷面露苦笑,“你要是不想去,我就拒了?” “去,干吗不去?”文景韵反应很乐观,“难得有机会跟李宥合作。” “什么时候看上李宥了?” “补田乐的片子,发现他蛮有意思。” “就田乐那些大闷片,你还能发现演员有意思?” “笑起来有意思。” 和剧方走完合同,确认进组时间,向荷替文景韵推掉了一些档期内的商业活动。田乐不喜欢演员请假,即使文景韵是配角,拍摄周期签的是90天,她就必须预备好90天的工作时间。 文景韵对此自然没有疑问,虽然入行时间不长,她和向荷有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名利很重要,本分更重要。因此,两人极少因工作安排发生矛盾,各司其职,都很敬业。 《浮城》拍的是民国戏,取景并不在几处知名的民国影视基地,田乐有自己的美术班底。团队前期勘完景,选中一处还没被过度开发的江南小镇,主要拍摄场景定在那,美术团队已经先行在置景。 主要参演人员——尤其是豪门大户的角色——都要被送去进行为期两周的礼仪学习,田乐有心想营造一出民国幻梦,要求演员各种生活细节都拿捏得当。 文景韵出演歌女,又是豪门小妾,要学的东西更多。光就吸烟这项,从普通的香烟到雪茄,再到水烟、旱烟……文景韵被特别要求穿着旗袍学习这些动作。 向荷在微信上对文景韵的境遇表示同情。 文景韵却乐此不疲,她给向荷回消息说:拍过这么多部戏,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真正要去拍戏了。 除了礼仪学习,演员们还要学习民国史,主要是一些民俗方面的知识,当时的社会风尚、年轻人在做什么、流行什么之类。讲课老师说得有趣,演员们听得也很有趣。 也就是这段听课过程,文景韵先后认识了何立杨、马真真和李宥。当然,基于各自咖位的不同,这个阶段他们几人的交往很粗浅。 课程学习是助理辣可在跟,向荷没去,事后问辣可几人印象。 “马真真本人皮肤很好,李宥眼睛很好看,何立杨最帅。” “果然。没想到他会接受演男二。” “田乐确实有魅力。”文景韵接话道。 “这也能扯到他的魅力?” “何立杨愿意演男二,难道不是因为田乐?” “这几天他来过没?”向荷问。 “没。” “没有就对了,我听说他还在让编剧改剧本。” “还在改?”文景韵很震惊,因为到现在她除了知道自己剧中角色叫秦小茹,歌女,是老爷新娶的六姨太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就叫你不要神话他,这都马上要开机了,演员居然还没拿到剧本,不讲规矩。”向荷趁机“抹黑”田乐,“我看他,多半也是徒有虚名。” “他拿过不少奖,不算虚名。” “那天去他工作室,院里的竹子种成那样,总归是附庸风雅吧。” “种竹子跟附庸风雅有什么关系?”文景韵很是不解。 “你不懂。”向荷不打算对她解释,因为当中涉及太多《说文解字》里的内容。 为期两周的礼仪课程结束后,文景韵终于拿到剧本。 源自一股本能的好奇,她立刻手不释卷地读完了全剧本。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剧本像小说一样,很好读,而且她的角色不像向荷说的那么单薄,她不仅和老爷有感情戏,还和男二——老爷的儿子、女主的哥哥有感情线。 “所以,这剧里还有小妈文学?”向荷简单做了个概括。 “我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 “你在偷笑吗,文景韵?” “不是。”文景韵否认,“我就是单纯的、有点兴奋。” 第3章 女配的魅力(3) 7、 进组前,《浮城》的演员名单上了几次热议,多是针对李宥压番何立杨,尽管何立杨的部分理性粉丝试图引导正向舆论,不理性的粉丝还是不管不顾地将风向带往了负面。 李宥微博常年转评赞不到一千,又是半年可见,因何立杨粉丝的过度热情而几度破千。 “团队下场了。”向荷刷着手机分析道。“估计是奔着换角去的。” “为什么换?何立杨那个角色比男主有意思。” “怎么有意思?因为多了小妈文学?” “男主人设太正太无聊。李宥演这种角色,是李宥吃亏。” “何立杨团队不这么看。”向荷说,“演完美人设,粉丝喜欢,路人也喜欢,还能和马真真炒炒CP,剧播的时候绑定营业,比和你文景韵炒CP有价值多了,——不对!” 看着向荷神情突然大变的脸,文景韵疑问道:“哪里不对?”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搞这一出了。”向荷激动地说,“何立杨想换角,原来是因为你。” “因为我?” “他是不想跟你组cp!”向荷气愤地说。 尽管永远不会有人告诉向荷真相,但她的猜测基本正确。 网上热议只是换角一事引发的涟漪,核心压力是在田乐这。除去播出平台,《浮城》主要投资方来自何立杨所在公司,两家公司的主要项目负责人轮番上阵为何立杨做说客,搞得田乐头很大。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田乐对经纪人说,“有人用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我乖乖听他的话。” “不听也行。”经纪人深谙他的套路,打蛇随棍上地说,“现在摆在你面前就两条路,要不他们换导演,要不你换演员。” “我本来觉得何立杨人还不错。” “所以你就临时给他加跟小姨太的感情线?田乐,你有时候真的恶趣味。” “恶趣味也是趣味,好过没味。” “现在的舆论早就跟过去不一样,你以为的趣味在大众眼里是‘黑点’,何立杨这种靠粉丝和观众好感吃饭的艺人,尤其看重这个。” 田乐瞬间收起嬉皮笑脸,转换作不苟言笑。“你直接说解决方案。” “工作室要吃饭,团队要接活,你攒的那些东西要钱,所以你不能被换。”长相精明的经纪人叹了口气,“后面的,你自己私下跟李宥说。” 田乐和李宥相识已久,早年拍电影,项目预算很少,李宥接戏,几乎是纯义务帮忙。这回田乐拉他演剧,一来是长久合作有默契,二来也是想让他得点流量,赚点钱。 换角的事,田乐约了李宥在工作室附近吃烤串,打算边吃边说。 入夜后,两人坐在僻静又热闹的烧烤摊上。田乐本想迂回铺垫一下,不料李宥提前泄题,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管你怎么打算,我听你的。” 这话简直叫田乐没法接,他也不好矫情,开了啤酒跟他喝。 8、 《浮城》开机仪式搞得声势浩大,当日热议的明星毫无疑问是换角后的何立杨。 开机仪式结束,辣可陪文景韵拍定妆照,向荷留下搞社交。入行第二年,向荷加入一家知名经纪公司,把文景韵一起带了进去。在向荷的有意操作下,文景韵的经纪约签得很松泛,也因为太过松泛,公司级各类资源对她倾斜很少,文景韵的星路全靠向荷一人操持。接到《浮城》这部剧,公司官方微博连个开机信息都没转。 当初文景韵因为女配形象演得太过深入人心,被网友扒出出道前经历,还是向荷找了律师处理,公关费最后都是文景韵自己掏的。 向荷记得,就是在那段时期,文景韵头一次带了点负面情绪说:“我是不是不太适合演艺圈?” 向荷劝她别多想。 没想到她居然哭了,彼时向荷以为她是压力太大。后来向荷才知道,文景韵哭,是因为网友扒皮牵连了她很在意的人。 摄影棚这边,文景韵刚换好旗袍,在等发型师做最后调整的空当,她抽空打开了向荷发给她的帖子,都是网友对李宥的阴阳怪气。文景韵苦笑着回给向荷四个字:李宥好惨。 向荷看完消息直摇头,一边转给她另一个帖子,一边回复道:不如先心疼你自己吧。 文景韵打开帖子。 “楼主有点人脉。 听说小何这个角色本来是跟文京韵有感情线的,团队终于做了件人事,给导演施加了压力,这才换成跟mzz的cp。不然剧要是开播,我肯定磕不下。文京韵属于是登月高攀,高攀太多了。” 文景韵往下拉评论,果然看见向荷小号的回复。 “srds,她叫文景韵。” 文景韵刚想给向荷回消息,辣可抱了一只黑猫进到化妆间。 “枚姐说这是田导亲自挑的。”辣可一边往文景韵怀里递猫一边说,“本来是说找一只孟买猫,田导说孟买猫1958年才被培育出来,放民国戏里不合逻辑。就去找了一只田园猫,你看,品种看上去一点也不次。” 黑猫很温顺,不认生。文景韵小心抱住它,“它叫什么名字?” “猫主人说它叫达达,是只公猫,喜欢美女。” “我要抱着它拍照?” “枚姐的意思是这样,剧组租了它三个月。后面要看田导的意思,拍戏要不要用它。” 事实证明,田乐眼光极佳。 当烫着民国流行卷发、穿定制大红旗袍的文景韵抱着一只黑猫出现在摄影棚,在场许多人都对之投以了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 向荷这边刚和平台制片人聊完一个合作,打开手机收到辣可发来的现场美照,当下就足底生风赶去拍摄现场围观。眼见摄影师和周围工作人员都对文景韵的美貌赞不绝口,向荷与有荣焉的心情溢于言表。到这时,她终于肯承认,田乐也许真有那么一点点才华。 辣可溜到向荷身边,悄声说:“大象姐,这次你赌谁?” 向荷闻言往棚内环视一圈,目光落定在一旁等待的李宥身上。 “大象姐选他?”辣可循着向荷的视线问。 “你的选项都有谁?” “所有拍定妆照的演员。” “赌什么?” “你说。” 向荷继续观察人群,寻找心头好何立杨的身影。“何立杨拍完了?” 辣可算何立杨半个粉丝,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兴奋起来。“没呢,在补妆,等一会儿拍合照。” “他看见景韵了?” “不知道,应该没看见。”辣可催促道,“象姐你快说赌注。” “赌注空着,先pick你的人吧。”向荷说,语气颇有些胜券在握的意思。 这是辣可发明的小游戏,竞猜谁是第一个来问文景韵要微信的艺人。 文景韵虽然一直出演女配,在剧里总是被男主拒绝,剧外也不讨观众喜欢。然而每次进组之后的真实情况却一直是文景韵在拒绝别人。 对此,文景韵很清醒,尽管她不常讲大话去表达自己,向荷知道,她分得清哪些喜欢仅仅只是一时见色起意。 9、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主动来加文景韵好友的竟是马真真。 “马真真真会做人。”向荷神情好笑地说。 “就是说。”辣可附和道。 “马真真每个人都加了。”文景韵试图帮马真真说话。 “每个人都加才更说明做人滴水不漏。”向荷道,“一来,谁也不知道她真正想加谁,二来,谁也不得罪。” 眼见辣可流露出无限赞同的表情,文景韵无奈摇了摇头。她知道辣可是在上个剧组被欺负怕了,那部戏的女主也走甜美路线,大概是被身边环绕的工作人员惯坏了,性格不怎么讨喜。 “马真真不一样。”文景韵说。 “哪里不一样?” “她很沉稳。” 文景韵的观察在连续两日的拍摄中得到应验。 为了使演员之间尽快熟悉,统筹前两天给排的都是大宅群戏。田乐拍摄时非常严肃,很少开玩笑。 然而就是这样高压的工作氛围下,马真真却频繁得到了导演夸奖,她是唯一一个现场得此殊荣的演员。 “他只有看马真真表演的时候会笑,你是没看到那个表情,田乐身量那么高大的一个北方人,竟然露出那种——” “姨母笑。”辣可替向荷补充了形容词。 “拒绝不了甜妹,他也不过如此嘛!”向荷轻蔑地说。她注意到文景韵这两天压力很大,统共不到十句台词的戏份,她也总是在潜心研究剧本。作为经纪人,向荷乐见于此,作为朋友,她又实在不忍见文景韵压力太大。 果然,入夜要回自己房间之前,文景韵拉住了向荷。 光线昏黄的玄关处,文景韵半撒着娇说:“你明天真要走?不能多留一天吗?” “留不了。佳丽你知道的,催命鬼一样。”向荷敏锐察觉出文景韵的异常情绪,笑道:“怎么?紧张啊?” “说不上来。” “头回见你这样。”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PUA吧。”文景韵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谁PUA谁?” “他只夸马真真一个人,听多了,就也想听他肯定一下自己。” “就这?”向荷失笑,“这也不至于是PUA吧,马真真确实表现很好啊,不对,应该说是,很拼。” 文景韵轻声叹了口气,她那失意的样子叫向荷见了,很难不心生怜爱。然而向荷心里清楚,对文景韵来说,这种想要被肯定的心态是好事,于是赶紧趁热打铁:“你紧张就对了,田乐这回带的团队都是自己用熟了的,比你之前待过的剧组专业很多。我一直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人嘛,还是得往上走,演艺圈的路,没有不进则退这一说,不进你就彻底没了,哪有退路给你走。” 文景韵没有再说话。 第4章 女配的魅力(4) 10、 《浮城》这一天拍摄六姨太勾引张家大少爷。 这场戏讲的是张家大少爷和老爷发生争吵,老爷气大少爷私自插手他的生意布局,打了少爷一巴掌,全程试图劝架的六姨太追出去安慰大少爷。 为了更好地呈现人物,文景韵把剧本通读了很多遍,台词已经烂熟于心。 然而到现场开拍前走戏,田乐对她的表演很不满意。 一开始他还只是坐在监视器后指导她表演,后来直接点了根烟,急步走到文景韵面前来。 “景韵,你要清楚一件事,你内心是爱慕少爷的,你关心他应该是带着情人间爱意的,不要真演出妈妈的感觉,明白吗?” 田乐说话时神情烦躁,文景韵看得很伤自尊,好像她是一块木头。可是现场那么多人等着,没有哪怕一分钟的时间给她顾影自怜。她只能尽快摒除负面情绪,万分诚恳地说:“我再试试。” 半个小时过后,文景韵的新尝试仍没能打动田乐,不过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要照顾文景韵的情绪,暂停了拍摄进度。 文景韵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整理下心情,才走到门口,接到李宥递来的咖啡。 “冰美式,要喝吗?”李宥问。 李宥正是文景韵眼下最愧于见到的人,因为她的表演没达到田乐的要求,拖累他也一直陪着。她顾不上接他的咖啡,急着表达歉意,“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 只见李宥笑着摇了摇头,仍举着咖啡说:“试试。” 文景韵只好接过咖啡,同他一起走到角落。 “田导就是这种风格,绝对不是针对你。”李宥温声道,“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文景韵很惊讶,“看不出来。” “我比你大四岁,还比你多学了四年表演。” 虽然知道李宥这话是在安慰她,文景韵心中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条别的支线问题:他说他比自己多学了四年表演,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不是学表演出身。而她从未自我介绍过这点,他为什么会知道? 李宥仍在好脾气地开导她,“我和田导大学是同级,当年参加电影节,他比现在更变态。学院派出身就是这样,学了些不好的风气,不告诉演员自己要什么,让演员自己发挥,光坐在监视器前面,等演员演出他们脑海中那个画面才喊cut。” 他的真诚打动了文景韵,使她一时失去戒心,直言道:“可是真真做到了,很轻松。”话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妥,可她毕竟也收不回来了。 听完这话,李宥笑意加深了一些。他手上也握着一杯冰美式,突然举杯和文景韵的碰了碰,说:“越在意的画面,田乐才会抠得越细。” 他说得点到即止,文景韵听得也见好就收。 末了,两人会心一笑,好像交换了什么秘密。 后半程六姨太的引诱戏里有一个点烟动作,剧本里只写了一句话。可临到开拍前,田乐却反复要文景韵试给他看。即使文景韵百分百交付了进组前的礼仪学习效果,田乐还是觉得不对味。 “景韵。”田乐挠着自己的头问,“你引诱过男人吗?现实里。” 这问题直接得令文景韵当场红了脸。 田乐对她的注视加剧了周遭环境压力,文景韵避无可避,强行从脑中拎出那一段不常示人的经历。随后,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好。”田乐掐掉手上烟头,“你把李宥当那个你经历里的人,记住这个动作流程,你先从他西装口袋里掏出他的烟,叼在嘴上,就这么就着他嘴上那根烟点,明白?” “好。” “注意,你全程不要看他。”田乐一边后退出拍摄区域一边大声对文景韵说,“看他你就弱了,你要欲拒还迎,好不好,景韵?” 文景韵只是点头。 正式开拍时,灯光师把现场光源打到极弱,是田乐想要的朦胧氛围。他不喜欢他的人物脸上光线太亮,尤其是现下这种暧昧戏码。 他认为他教给文景韵的东西业已足够,给不了更多。剩下他能做的,只是验收成果。 坦白说,田乐大半个白天都觉得文景韵不行,他甚至毫不客气地和摄影师说她浪费了自己的脸和身段。 或许因为预期放得低,当他在仅布着三台机位的监视器前坐定,耳机里依次听各部门准备好,最后他说完“321走”之后,镜头里文景韵出现的第一秒就对了。 田乐全程屏气凝神看完了这场戏。 这天现场收工很晚。 文景韵仍没有得到田乐的夸奖,但离开片场前,她得到了李宥的赞美。同时,还有他的微信好友添加请求。 回酒店路上,辣可一直在鼓励她,文景韵始终静静听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看到的一段话,演员其实是很可怜的职业,镜头要求他们毫无保留,所有曾经难堪、伤心、沮丧、失意、心动……各种经历,哪怕是极度私人的体验,都必须用来呈现给观众。 除非不想当好演员,否则只能做一个从身到心全部赤裸的人。 车到酒店时,文景韵看了眼手机。微信好友界面出现一则新的添加,她点开验证消息,简单两个字:田乐。 11、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调动记忆的关系,文景韵这天晚上梦到张妄。 其实做的梦挺快乐,是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只是文景韵挺长时间没有梦见过他,潜意识为了保护她,给梦叫了暂停,她就醒了。 文景韵睁开眼,从窗帘缝隙里得见天还没亮。 她心知这觉应该是再也睡不着了,干脆从床头拿了剧本,又读起来。 不知不觉走神了。 文景韵想起五年级暑假,张妄被张叔叔到处追着打的情形。那时候她躲在家门口,开着一点门缝,张妄跑上楼,在一股巨大的动势中冲进她家,冷不防扑进她怀里,文景韵差点被他撞倒,却仍记得赶紧关上门,帮他躲过一劫。 那时候阿姨身体不好,常住医院。张妄受张叔叔管教更多,他性子皮,常在外面惹事,张叔叔同时照顾老婆孩子没耐心,每回张妄闯了祸,他也不骂,总是二话不说,随手摸起一个什么东西直接就打。 文景韵和张妄不住同一单元,因为同龄,两人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是同学。文景韵对幼儿园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印象,是妈妈总笑说文景韵上幼儿园第一天就牵了一个男朋友回家。 据说打那以后,她经常和张妄手牵手上下幼儿园。 后来上小学,街坊邻居取笑张妄是文景韵的小男朋友,张妄听得生气,就不许文景韵牵他了。 上小学,两人总是别别扭扭地相处。 张妄喜欢到处跑,招猫递狗,文景韵也不喜欢呆在家,常常为了能让他带自己出去玩而委曲求全,被他当作丫鬟呼来喝去不说,还受赐了个丫鬟名,“小蚊子”。 虽说文景韵小学时期总被张妄呼来喝去,但小男子汉张妄自小就很有男子气概,每回两人一起闯祸,在两家长辈面前,他都会一人扛下教训,任打任骂。 即使是成年后,文景韵也时常认为,和张妄在一起的童年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期。 时至如今,她仍然记得,有一年春天,她用鞋盒装着张妄送给她的蚕宝宝带去给她的女生朋友看,本意当然是为了炫耀。却不料朋友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把她的鞋盒打翻在地。朋友狼狈逃窜的时候不小心踩死了两条黄色蚕宝宝,最后是文景韵一个人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地捡起蚕宝宝。 那天文景韵抱着鞋盒去找张妄,提起自己被踩死的两条蚕宝宝,她又哭得不行。一直嚷着说自己总共就五条黄色蚕宝宝,她还打算用蚕茧做丝绸。 张妄听完她的哭诉,很仗义地赔了她七条黄蚕宝宝。文景韵记得他当时说的那句话,“你有两条黄蚕宝宝光荣牺牲,我再送你七条,这样你就有十条,我祝你十全十美!” 每次文景韵想到他用那种义薄云天的表情说出“我祝你十全十美”这句话,都很难控制自己不笑。她至今弄不懂为什么张妄要在那样一个悲伤时刻送她一句祝福,就好像她弄不懂为什么他可以一如既往地这么酷,可以永远忍住不找她。 快乐的记忆渐渐要蔓延至不快乐的方向,文景韵适时打住心神,强迫自己凝神看剧本。 第5章 女配的魅力(5) 12、 田乐拍戏进度很慢,他对现场灯光要求很高,布光的时间总是很长。好在《浮城》大量都是内景戏,制作团队不必四处转场。 这天拍的是一场麻将戏,女主、男主、爱慕男主的女配、老爷的六姨太凑了一桌。虽然拍的是四个人打麻将,中间涉及一些暗流涌动的情绪,田乐要求每个人物脸上要出现不同的光影比,他不喜欢用光替,直接拉了四个演员上阵,各个机位看效果。 出道以来,文景韵缺乏团队包装,加上也不是科班出身,在圈内资源很少,早年价钱低,几乎是能接到什么戏就演什么戏,三年多,她总共待过近十个剧组。 以前在剧组,文景韵和圈内大部分艺人一样,等戏的时候就玩手机,大家都那样,她就以为整个行业都那样,习惯了松弛的工作氛围。 田乐剧组不同,工作人员自上而下,方方面面向她展现了专业团队的魅力。 等布光的时候,副导演招呼几个人先打几圈麻将,熟悉下民国麻将的手感。 文景韵投入百分之百的认真度打麻将,所以一直赢。 对面何立杨连点了文景韵几把庄家炮,人都被打懵了,说:“你手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这不是手气,是技术。”文景韵一本正经地说。 “打麻将需要技术吗?”旁边女演员问。 “当然,摸到什么牌是手气,但你要打出去什么牌,是技术。” 说话间,马真真打来一张八筒,文景韵轻喊一声:“八筒我要。”即刻把麻将推倒在桌上。 马真真摇头笑说:“好绝。” 下戏休息间隙,文景韵从辣可那里拿回手机,收到一则新的好友添加,来自何立杨。至此,文景韵算是集齐了《浮城》所有主演的微信好友。她对此没多大喜悦,反而是辣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连忙问景韵要了手机看何立杨朋友圈。 这时,文景韵收到一条消息。 看见消息发送人,辣可立马把手机还给她,文景韵点开消息,看见一张高清相机拍摄的照片。 是她在麻将桌上大杀四方的样子。 坦白说,照片拍得很好,只是文景韵有些迷惑,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被拍的,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是田乐加她好友后第一次给她发消息。文景韵想了想措辞,给他回了个点赞的手势。 田乐没有回消息。 13、 这天晚上收工,田乐、李宥和何立杨约了一起吃饭。 三人年纪差不太多,何立杨最小。因为受了何立杨私下拜托,田乐有心想化解他和李宥之间的芥蒂,在不耽误拍摄的前提下攒了这个局。 镇上小吃种类不多,最有名的是面。在店内点完单之后,田乐招呼另两人出去抽烟,何立杨不吸烟,又不想一个人待着,还是跟了出来。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天气刚入秋,还很燥热。三人站在店门口的角落,闲谈了几句拍摄趣事。何立杨年纪轻,没什么城府,一找到机会就对李宥说:“前面的事——” 李宥掐住烟,连忙打断他:“如果你是想说换角,就大可不必了。” 何立杨面露尴尬,“虽然确实是团队层面的考量,总归也还是我的原因。” “今天田乐找我来,我知道有你,愿意来,就说明没什么事了。” 田乐接过李宥的话茬对何立杨说:“我都跟你说了他没什么想法,就算有,也早过了,他真要介意,压根不会还来。” 何立杨一脸真诚地来回看着二人,神色间还有歉意。 田乐看乐了,拍着李宥的肩膀说:“怎么样?他是不是挺有意思?” 李宥扔了烟头,踩灭,笑道:“进去吃面吧。” 饭桌上,芥蒂除完,三人终于开始聊些真正轻松的话题。 何立杨提到下午打麻将的事,止不住地夸文景韵,“真人不露相。” “怎么,你喜欢这挂?”田乐问。 “哪挂?” “文景韵那种。”田乐道。“诶说真的,你是不是单身?” 何立杨审慎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这个点没人,没人。”田乐笑他。 “上个月刚分手。”何立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像你这种,团队管谈恋爱吗?”田乐问。 “管。” “怎么管?你要真喜欢谁,自己都管不上,团队上哪儿管去?” “喜欢谁团队管不上,但跟谁谈恋爱,团队能管。” 李宥晚上不吃碳水,刚刚一直在听两人讲话,到这,他插话道:“你经纪合同里是不是签了这条?” 何立杨点头。 田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经纪合同还能签这个?” 明天还要早起拍摄,几人虽然相谈甚欢,都忍着没喝酒。 离开面馆往酒店走时,田乐仗着个高的优势揽着何立杨问:“你平时会主动追姑娘吗?” “很少。” “你加了文景韵微信?” “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哈哈哈。” “觉得她挺好玩,不像看上去那么高冷。” “高冷?” “以前跟她一起参加过活动,不太理人。也有跟她合作过的朋友说,她在组里很少交朋友。” “这么说,你以前就知道她?” “对。”何立杨这时已经全当田乐是真朋友,毫不掩饰地说:“她其实算是我的理想型。” “理想型?”这对田乐来说是个生词。 何立杨没懂田乐的疑问,他们身后缓缓踱步的李宥听明白了。他适时接话道:“理想型的意思就是,他喜欢文景韵那一款。” 14、 这夜,文景韵已经关灯闭眼准备入睡,忽然心念一动,到床头拿了手机,重新打开田乐发给她的照片。 麻将,文景韵跟张妄学的——确切地说,是跟他一起在大人的麻将桌上学的。 那是上初中前的暑假。有一阵子,文景韵到处找不到张妄,听家里开麻将馆的同学说张妄在那,她跑去找他。 文景韵爸妈偶尔也会去麻将馆打麻将,从不许文景韵踏足那块区域。在文景韵的印象中,麻将馆是个烟雾缭绕的臭地方,到处是不讲文明骂骂咧咧的大人。 那天她在麻将馆看到张妄,张妄被挤站在一方桌角,小学才毕业的张妄长得不高,视线将将和桌上的麻将齐平。奇怪的是,周围许多大人,竟没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也没人赶他。 文景韵彼时年幼,以为张妄小小年纪要沾染上赌博的恶习,走过去想拉他离开,反被张妄带着留下来。文景韵记得他满眼放光地说:“麻将好有意思。” 后来的事,关于她是怎么沦落到和张妄一起在各个麻将桌前游走观察,大半个暑假沉浸在看麻将的乐趣里,她记不清。只隐约记得有一回被麻将馆的大人告给爸妈,爸妈双双来麻将馆逮人,张妄像往常一样冲上前去想顶罪,被文爸文妈喝退,文景韵直接被带回了家。 文景韵第一次上麻将桌已经是初中的事了。 那会儿市里禁赌,大人都不敢去麻将馆,麻将馆闲置下来。张妄便打起了麻将馆的主意,趁大人不在家,撺掇家里开麻将馆的同学一起玩麻将。 文景韵被拉去凑数。 因为是第一次打麻将,又是在市里禁赌的时候,文景韵印象很深。上桌时,她手是抖的,总觉得自己在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下一秒警察会上门来抓赌,她要坐牢。 “我们纯打麻将,是娱乐,不算赌博。”张妄说。 “那大人为什么不来纯打麻将?” “他们赌钱啊。” “他们可以不赌钱啊。” “他们如果说自己不赌钱,警察会认为他们在说谎。我们是未成年人,我们没有钱。” 文景韵被说服了。 那也是张妄第一次打麻将,他打得很好,甚至好过家里开麻将馆的同学。当时一桌四个人,张妄一半教学一半玩乐,文景韵那时体会不到打麻将的乐趣,她看得出来张妄乐在其中。 后来两人麻将都玩得很溜,文景韵问他为什么喜欢打麻将。 这么多年过去,张妄当时的原话文景韵记不具体,归纳起来大约是这样:“一副麻将136张,除了起手牌,每一张摸进来打出去的牌都能对桌上各家牌面产生影响,千变万化,算起来很有意思。” 其实有一段时间,文景韵担心过张妄的状态,他这么喜欢打麻将,会不会像大人一样沉迷赌博。后来证明是她思虑太过,因为没过多久,他就把麻将桌上计算的兴趣转移去了奥数班。 和张妄从小一起长大,文景韵太清楚他人生的关键词,简单说来就是新鲜、变化、有意思。 第6章 女配的魅力(6) 15、 随着拍摄进度的自然推进,剧组人员渐渐熟悉起来。田乐不像刚开始那样严肃,偶尔还会和演员开玩笑,这其中,他最喜欢逗马真真。 一开始,文景韵以为田乐爱逗马真真是因为她演技好,现场氛围轻松。慢慢她发现,马真真之所以能影响现场拍摄氛围,是因为她随和、爱笑,组里谁开玩笑她都能游刃有余地接住,连辣可都被她征服。 “真姐是真可爱。”这是辣可最近常挂在嘴边的话。 文景韵对马真真的长处毫不否认,原本也是欣赏居多。直到这天,田乐忽然状似无意地对文景韵说:“很少见你和真真来往。” 文景韵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田乐很怕被误会似的,“她演戏很灵,跟她走近,或许对你提升演技会有帮助。” 这是句逆耳忠言,文景韵心里清楚。然而此情此景下听此人这样说,文景韵很难不生出些微妙的排斥。她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有没有被田乐识破,她还是尽力谦虚地说:“好。” “冒犯到你了?” “还好。” “你一直是这样的个性吗?话巨少。” “少吗?” “少。”田乐伸出一只手,“刚刚到现在,你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五句。” 文景韵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献上不失礼貌的微笑。 田乐看她笑,不自觉也笑了,忽然伸手去兜里掏烟,像是想到什么,握着烟盒在文景韵眼前晃了晃,“介意吗?” “介意。” 斩钉截铁得令田乐愣在当场。 两人此时在一处角落等工作人员布景。田乐没有把烟放回去,而是夹在手上把玩,他蹲在文景韵的座椅旁,身形清瘦,像个不良少年。 “我不太擅长跟美女打交道。” 田乐语气听上去很苦恼,文景韵静静坐着,说:“我知道戏剧学院是美女扎堆的地方。” “美女扎堆也不妨碍我不擅长跟她们打交道。” “田导好谦虚。” “是谦虚呢……还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 “我有些不好的传言。” 文景韵没接话。 田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应,于是兀自一哂笑。“方便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嗯。” “你有没有男朋友?” 文景韵猜到他想问这个,然而此时她脑中出现的并不是这道问题的答案,而是另一道数学题:她和他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总共说过多少句话? “不好回答?”田乐又问。 “没有。”文景韵说,“只是就像你说的,这个问题很私人。” “通常来讲,这个问题是个是非题,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私不私人在于你怎么看我。” 文景韵没想到他能把题目延展到这个角度,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 “怕我追你啊?” 文景韵直视向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真实动机。 不料田乐突然站起身,他没有迎接文景韵的目光,而是看着前方忙碌的人群,轻声说:“景韵,你戒备心太强了。” 文景韵刚想解释一两句,又听他掉过头来说:“放心,我公私分得很开,不用担心惹我不高兴,给你穿小鞋,——没那回事。” 话说完,他就身姿潇洒地走了。 说来也是奇怪,因为这么一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谈话,文景韵对田乐的好感多了些。 16、 田乐的话,在向荷那里另有解读。 文景韵原本只是随口和向荷提起,关于田乐要她多和马真真来往的事。起先,向荷还一百个赞同,当文景韵顺嘴讲到田乐说跟她打交道有压力时,向荷立刻吐槽:“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字面意思?” “我看他和马真真交道打得挺好啊。”向荷忿忿道,“照他的说法,马真真不算是美女呗?” 文景韵错愕,“他还有这层意思?” “依我看,他未必是为了讨好你而故意说你漂亮,他应该只是潜意识觉得,马真真不是美女,——或者说是,不是他认为的美女。” “好像有几分道理。” “这就不对劲了。” “哪里不对劲?” “你老实说,你认为马真真是不是美女?” “是。” “是了。按说田乐这种见惯了美女的人,应该更能欣赏不同风格的美女,结果他也就是俗人一个,只欣赏得了你这种美女。”向荷此时俨然变成马真真的粉丝,“我替马真真不服。” “审美本来就是个人的,个人的就是主观的,主观难免偏狭。” “你这是在帮田乐说话?” “我只是在讲一个道理。” “不管他是什么道理,我都要提醒你,不要对他心存幻想,这个人很危险。” “我知道。”文景韵冲手机那头的老友眨眨眼,“你放心。” 文景韵没想到,同田乐的这段谈话,除了向荷,还会有其他人问起。 作为《浮城》实打实的男二,李宥在剧中本来有一个官配,奈何新加了和六姨太的感情线,和文景韵的对手戏自然也增多了一些。加上进组前文景韵就对李宥印象挺好,一来二去,他倒变成文景韵在组里来往最密的人。 当时,文景韵正和李宥一起坐在外面等戏。小镇中心区太小,不方便停房车,加上田乐要求演员随叫随到。拍摄期间,演员等戏基本就是老宅附近搭把折叠椅坐,困的时候还能拆做行军床。 李宥助理照常给他送来两杯咖啡,他也照常分了一杯给文景韵。就在这时刻,他突然问:“你觉得田乐这个人怎么样?” 两人近来虽然交情不错,聊的却都是些闲天。李宥很博学,经常和文景韵分享一些见闻,诸如他们所在这个小镇的风俗、历史、美食等等。文景韵偶尔好奇电影剧组里的趣事,只要她问,李宥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宥很懂交往的边界,至少在文景韵看来,他至今没有提到过界的话题,今天这个观感问题,是头一个。 “怎么想到问这个?” “前天看你俩在那聊天,忽然有点好奇。”李宥转过脸来,神色倏地有几分认真。“你如果不想说,可以不回答,我没关系。” 文景韵想了想,“你和田导认识多久?” “得有快十年了。” “所以你比我更知道他这个人怎么样,对吧?” 李宥失笑,“景韵对我还是很有防备心呢。” “是吗?田导也说我有防备心。” “哦?” “我以为这是人和人之间交往的正常节奏。” “对,也不对。” “不对在哪?” “你和人交往的节奏慢,对。但也有人,比如田乐,他比较快,所以不对。”李宥说,“他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看得出来。” “不过,朋友归朋友。”李宥忽然换了个语气,“做恋人,他可能不是女孩心中最理想最完美的那种。” 听李宥说这话,文景韵着实有些惊讶。“传言是真的?” “你听到的传言有哪些?” “多情、有女孩为他……想不开。” “哦,这些是真的。” 文景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17、 文景韵不是天生戒备心强。 上高中的时候,同学间有那么一股流行,喜欢听周围人评价自己。文景韵对班上同学的评价没什么兴趣,但总算是借了这个契机,在某一个放学后的傍晚,她在小区门口等到张妄。 她记得自己当时还略作了一小段铺垫,继而转到这个问题:“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上高中之后的张妄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调皮,毕竟本性摆在那,他不知道这个问题对青春期的文景韵多重要,照常胡说八道:“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文景韵当场就跟他生气,“我觉得你这个人也不怎么样!” 那时天色本是黄昏渐晚,他们闹了脾气,天忽然就黑透了。 文景韵上高中以后变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美女。 她的心高气傲是变美之后的伴生症状,张妄显然没习惯。他们这次矛盾闹了许久,还是春节拜年,长辈把他们按坐在一起,在周围一片热闹下,张妄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红包,包成一个三角形,递给文景韵。 “这是大哥赏你的压岁钱。” 文景韵接过红包,捏了捏,捏出里头硬币的质感,她低哼了一声,“小气。”心里却因为他主动示好而偷偷在笑。 “是谁在学校见了我翻白眼,谁更小气?” “那是谁说我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你问的问题一点也不严肃,我哪知道要严肃回答。” “那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严肃地问,请你严肃地回答。” 张妄突然转过头来对她笑,文景韵一开始觉得意外,为什么他会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身后有一道凉意,于是回头去看,发现是窗户开着,寒气从那儿飘进来。 “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张妄果然认真作答。 没心没肺不是个好词,文景韵刚要生气,张妄立马接着说:“没心没肺是褒义词。” “你比较像没心没肺的人。”文景韵还是不忿地说。 “自由自在。” “这个词我喜欢。” “好了。” “好了?” “足够了。”张妄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别人的评价了?” “你又不是别人。”文景韵低头摆弄张妄送的红包,“为什么要叠个三角形?” “叠坏了,本来不是。” “本来是什么形状?” “梯形。” “胡扯。”文景韵笑了出来。 那一整天,大开的窗户始终没有被关上,文景韵也只有小片刻的时间感觉到冷。事实上,那天屋里一直很闹腾,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孩子在跑,大人在开心地聊着什么,电视重播着春晚,文景韵却一句不落记得和他的每句对话,记得他当时突然转头对自己笑的样子。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第7章 女配的魅力(7) 18、 不管周围人对田乐评价如何,他对文景韵演技方面的建议值得采纳。 文景韵为此所做的努力是,当她和马真真一起出通告,她会积极响应她的话题,也会主动和她聊天。 终于,马真真这天首次向文景韵发来一起打游戏的邀请。 作为马真真戏里的大哥,李宥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只是他对这则邀请有些为难,“这个游戏我玩得很菜。” “你想玩吗?” “是不是不太方便拒绝?” 文景韵这时正和李宥在外场等戏,内场在拍马真真和何立杨的戏份。李宥不想玩,她也不好独自接受邀请,于是想了想,说:“不然推到田导身上吧。” “怎么推?” “他应该不喜欢片场有人打游戏?” “是个好办法。” 两人一拍即合,正要在群里回消息婉拒。 没等文、李两人发完消息,马真真忽然邀请了田乐进群。 随后,马真真在群里发了一则消息:老宅电压不够,电箱坏了,灯光组老师们正在紧急抢修,还要一段时间,田导说可以打游戏。 何立杨很快回消息:田导一起。 群里总共八个人,有人跟着回:一起一起。 李宥朝文景韵递来一个无奈的眼神,“看样子,他们是要赶鸭子上架了,——对了景韵,这个游戏你玩得怎么样?” 这边李宥刚问完话,群里已经有人回复了答案。 何立杨:@wjy,景韵在我好友里排好前,是大神啊。 文景韵:(一个拱手作揖的表情包) 田乐:@李宥,在哪? 李宥:外面。 田乐:哪外面? 田乐问得细致,李宥不得不抬手拍了张环境照片发到群里。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各人已经先后进了游戏。马真真本来是想开个五黑,结果人太多,何立杨提议说玩5V5,于是又拉了各自助理加入战队。 文景韵和李宥一开始被分在两支队伍,文景韵随手换了位置去李宥那队,她一换,何立杨也跟着过来,瞬间把队伍占满了。 李宥笑说:“景韵你魅力有点大。” “是排名的魅力。” “你该不会这款游戏也打得很好?” “也?” “听说你麻将打得很好。” 李宥话音刚落,就见宅门口出来一个人,先是个高的田乐,随后是何立杨。 “咱们一个队伍,讨论下战术。”何立杨满脸笑意地朝文、李二人走过来。他虽然只穿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因为脸长得好,背顶着午后的暖阳,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又爽朗。 李宥低头看了眼手机,对突然蹲到自己旁边的田乐说:“你是对面的,别是来偷听我们战术吧。” 田乐不管他,“这游戏你玩得那么菜,还战术呢?” 因为田乐蹲在李宥旁边,何立杨极自然地就蹲到了文景韵这侧。文景韵看他高高的个子蹲那,不由关心道:“你要不要先去搬把椅子?” “没事,灯光老师那边一会儿就修好了。” 四人很快将注意力转到手机屏幕上,还没开始打,就听内场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人都去哪儿了?” 原来是马真真带着其他人找出来了。 末了,一群人就这么站的站,蹲的蹲,靠的靠,一窝窝在休息区打游戏。 19、 这款游戏文景韵玩输出位比较多,选英雄前,李宥问她要选什么,顾虑着李宥的顾虑,文景韵反问他选什么。 “我看景韵玩输出位比较多。”何立杨插话道,“会玩刺客吗?” “刺客玩得不太好。” “那我玩刺客。”何立杨说,“哎呀,晓黎选了射手。宥哥玩什么?” “我只能玩辅助?”李宥道,“需要景韵保护我。” “你一个大男人,说这话不嫌丢人。”田乐吐槽道。 “我菜,我有自知之明。” “没想到宥哥还会撒娇。”马真真笑道。 “我撒娇了?” “你刚刚说要景韵保护你,不是撒娇是什么?” “宥哥不止会撒娇,”何立杨接话道,“宥哥身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我这个妹妹当得太不称职了。”马真真故作失落地说。“哇,景韵就拿人头了!” 文景韵击杀的是田乐。 确切地说,这颗人头是何立杨让给她的。田乐玩上单,来野区反野,文景韵中路过去支援,两方打了一架,田乐想跑,没跑脱,把一血留下了。文景韵以为田乐会说两句厉害话,吐槽之类。不料开局以后,他始终不发一言,就挑着文景韵打。 好在文景韵走位好,加上何立杨时常过来保护她,田乐没有成功复仇。何立杨心思简单,数次抓到田乐想要偷袭文景韵后,他终于忍不住说:“导演,没这么大仇怨吧,不能放景韵一马吗?” “不能。” “田导好记仇,是天蝎座吗?”马真真问。 “我狮子座。”顿了顿,田乐转对文景韵说,“你别总躲塔下成吗?” “我又不傻。”文景韵一边操作手机一边说,“你魔抗堆得这么高,既然我打不动你,那你也别想碰到我。” 文景韵话一说完,田乐和何立杨同时乐了。 “你想泄愤,来杀我好了。”李宥也来英雄救美。 “杀你都没几块钱。”田乐道,“你也不会反抗,毫无乐趣。” “你就觉得欺负景韵有乐趣吧?”李宥状似无意地说。 田乐没有再接茬。 20、 下午打游戏被众人无视的玩笑,当事人其实并没忽略。 这天收工已过零点,田乐在房间待得烦闷,跑去敲了李宥的房门。 李宥像是早知道他会来,开门的架势好像迎宾。 田乐要点烟,李宥拦住他,“别,我这就要睡觉了。” “穷讲究。”话虽这么说,田乐还是把烟搁去了别处。“你早猜到我会来找你?” “你敲门的时候猜到的,算早?” “下戏那么早,怎么还没睡?” “我一向睡得晚——你有事说事,别扯东扯西。” 田乐长叹一声,瘫倒在房间沙发上。“你下午那话什么意思?” “哪话?” “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喜欢欺负文景韵。” “我说的是事实?”李宥淡淡地说,“虽然这是你的老毛病,但这次,你有点太过。” 田乐闭上了眼睛。“过吗?” “过。”李宥说,“文景韵和你以前认识的姑娘不一样,她慢热,你这样,容易把人吓跑。” “我知道她慢热,”田乐语气很烦躁,“我主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她就慌,特烦她眼里没我。” 李宥静静听着,神思跑去好远。 田乐许久没听到他的回应,又说:“你没发现何立杨也挺热情?” “发现了,他比你懂分寸。” “他懂分寸?他像只哈巴狗——” “骂人没必要。” “比喻而已。” “田导你的风度呢?” “风度有屁用,人家都不正眼瞧我。” 听到这话,李宥瞬间被戳中笑点,笑得乐不可支。过了好半晌,他才对上田乐那双怨忿的眼睛。 “我问过她对你的感觉。”李宥正色道。 “她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说过了,她跟人打交道需要时间。” “时间我可以给,我——” “我顺便跟她提了你的那些传言。” 田乐大惊,“你怎么说的?” “照实说的。” “有这个必要?” “你想追人家,总得给些诚意。”李宥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诚意?和所有女性朋友断绝来往?李宥,你知道我不是这款。”话说完,田乐脸上浮现出些许疑色,“你以前从来不跟我说这个,为什么对文景韵例外?” 李宥闻言笑了,因是苦笑,笑意未达眼底。 田乐打量着他的神情,像被传染了似的,渐渐也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来。 第8章 女配的魅力(8) 21、 《浮城》拍摄照常进行。 马真真和何立杨的感情线在时代变迁导致的家仇下出现波折。拍摄初期,马真真确实贡献了刁蛮任性大小姐的上佳演法,但随着剧情的推进,她的表演也受到田乐的挑战。 田乐用了一个十分常见且十分抽象的词语要求她:“层次感。” 马真真被“层次感”三个字压得喘不过气,剧组里的娱乐生活也因之暂停下来。 文景韵这才真正见识到田乐作为导演的严苛。 尽管制片人一再敦促田乐加快拍摄进度,他完全把这话当耳边风,还是反复磨,一条又一条地重拍。这天拍大夜,马真真在连拍十七条还被说“不行”之后,终于绷不住跑出了拍摄现场。 这些消息都是文景韵后来知道的。 当时她在服装组堆放衣物的小隔间补觉,睡得正香,忽然听见有人哭着在说话。文景韵迷蒙中听出说话的人是马真真和李宥,她本想闹出点动静让他们察觉,以免背上偷听的罪名,无奈两人聊天聊得都很动情,文景韵实在不好打断。 “……他让我觉得自己好差劲。” “他绝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演不到!” “没有演不到这一说,你也是学表演出身,你应该知道,自从你接下这个角色,你就是角色本人,人物的所有情绪就是你本人创造。到不到的说法,只是观众评价。” 马真真仍然啜泣着,“我看回放,知道田导说的有道理,我也大概知道他要什么,可就是——” “演技不是在这种高压状态下被逼出来的。”李宥耐心地说,“你要先放松,放空自己。”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马真真的啜泣渐缓渐无。 这时,文景韵听到李宥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问马真真:“好些了吗?” “嗯。” “你想现在回去,还是再一个人待待?” “回去吧,不好让大家等太久。” “好。”李宥语气无限温柔,“压力不要太大,你记住,世上没有任何演员没被导演骂过。希区柯克就有一句名言,‘演员都是牲畜’……” 马真真似乎被李宥逗笑了,“希区柯克还说过这个?” “对呀,你看,这就是导演和演员之间的关系。”李宥说,“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谢谢宥哥。”马真真真诚地说。 “小事。” “对我来说不是小事。” “你要把它当大事也行,怎么乐意怎么来。” 两人终于往外走,马真真最后说的一句话缓缓飘进了文景韵耳朵里。“没办法,我这个人,永远被温柔打败……” 他们走后,文景韵独自待了很久,直到辣可来找她。 文景韵问她:“温柔和帅,你选哪个?” “选来做什么?” “交往?” “那当然是温柔,——等等,丑不丑?” “不丑。” “不丑就百分之百选温柔!” “帅的那个如果是何立杨呢?” “无条件选何立杨!”辣可毫不犹豫地说。 文景韵只好作罢。辣可刚出学校,大学在韩国,初中开始当追星族,她的恋爱要义就是帅字第一。 文景韵之所以问辣可,是因为刚才误听到的那段谈话,她竟然完完全全代入进了马真真的情感里,她想到刚进组的自己,也和马真真一样,对李宥很有好感。 就像马真真说的,被温柔打败。 她甚至暗暗期待过,有没有可能会在李宥身上被触发心动体验。 22、 文景韵初二来例假,那时候身高开始慢慢长,到高一已经长到一米六六。上高中后,文妈妈有意给她改善饮食搭配,文景韵的身材“懂事”地变得很好。高一下学期开始,她频繁收到情书,路上总有人问她要联系方式,学校贴吧里有人把她加入校花名单。 她不是从小美到大,是恰好在青春期遭逢了这一场变化,刚开始有些飘,有些无措。她还没来得及适应和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张妄竟然疏远她。 文景韵在他家单元楼下拦住他问为什么。 彼时张妄也在发育期,他的声音变得不太好听,总想躲避她。文景韵气不过他这样别扭,用重话激他:“张妄你是不是自卑?” “为什么自卑?” “因为一直被你当小丫鬟的人变得比你更受欢迎?” “是吗?” “不是吗?” 张妄在楼道停下来,他的目光原本顺着楼梯往上,因为交谈而转下,看文景韵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了些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你这次期中考试排名掉了多少?” “我找你不是谈成绩。” “你年级排名掉了三十位。” 文景韵语噎。 “好几次……”张妄移开注视她的目光,“快打铃上课,我看见你还在外面瞎晃,文景韵,你在晃什么,超模走秀吗?” “我没有晃!”文景韵下意识地否认,但生理反应出卖了她,她因为被戳中内心隐秘而羞红了脸。 “如果你认为这是受欢迎,那我无话可说,就当你说得对,我自卑。”张妄话说完,转身往楼上走。 文景韵站在原地,想到张妄看见自己矫揉造作地在楼道走,故意走得慢就为多享受那些欣赏的目光,——她难堪得直抠楼梯扶手。 张妄的话令文景韵难过了很久。 可他的话,终究是奏效了。当了一段时间校花,文景韵的虚荣心早已得到满足,因为张妄的提醒,她经常注意检省自己,她不再喜欢被人观赏,相反,越来越防备那些太轻易的好感。 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喜欢的她,不过是一具卖相不错的躯体,好像货架上漂亮的商品。 至于那次她和张妄是怎么和好的,文景韵记忆有些模糊。 好像是因为文景韵感冒比较严重,要去医院打针,爸妈没法带她去,托了张妄帮忙。他陪她坐公交去医院,挂号、取药、来来回回地跑,最后和她一起坐在输液室等。 他们全程没有说过话,直到护士来帮文景韵看滴速,文景韵想尽早回家,让护士帮忙调快一些。 护士说:“已经很快了,再快你吃不消。” 其实当时文景韵输液输得头有些晕,身上也冷,她受不了和张妄之间沉默的氛围,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于是硬撑着说:“我吃得消。” 护士无可奈何地摇头,要伸手去拨滴速,张妄说:“护士阿姨,不用调,就这样。” 护士走后,张妄也离开了座位。文景韵以为他也受不了冷战,自己先回去了,委屈得直想哭,怨怪爸妈为什么要叫他陪自己打针。 感冒加剧了她的难受,就在文景韵快要哭出来时,张妄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他微微喘着气走到她面前,递给文景韵一瓶豆奶。 文景韵连忙低下头,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窘状。 却不料张妄蹲下来,将豆奶塞到文景韵另一只手里,“热的。” 文景韵触到塑料瓶上的热度,几乎就在同时,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扑簌着往下掉,好大一颗。 “我知道你生病很难受,但是点滴不能打太快,不然会晕针。” “你又知道。” “我妈久病,我早成良医了。” 文景韵轻哼一声,“你才不是良医,良医救人,你只会气人。” “好的哦。” 他一句“好的哦”说得俏皮,文景韵心里的怒气登时化作无形,毫无道理可言。她不再对他生气,握紧豆奶汲取热量,忽然想起对他说:“我月考考回去了,期末一定不会掉段!”这是她最近每晚睡前咬牙切齿想对他说的话。 “那我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文景韵一嗤,“明明跟我一样大,非要当别人老师。” “别人是谁?” “下次不许那么凶。” “我凶?”张妄很无辜的样子,“当时你那副兴师问罪的大架势,我要是不把话说重一些,你不会听进心里的。” 文景韵知道他说得对,他一向了解她,胜过她自己。 “说起来,我还想过如果我话说得那么重你还是听不进去……” “会怎么样?” “就没那种情况!”张妄做出那副江湖儿女的浮夸表情。“认识你这么久,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被虚荣心冲昏头脑的人。你一定知道现在这个阶段,什么事情更重要,结果证明我没错。” 他说这话时表情虽然夸张,眼睛里却洋溢着自信,是对她的自信,神采飞扬。那样的光芒打动了她,不断拉扯她的心脏。 文景韵往后也再没在别人身上体验过那种震颤。 第9章 女配的魅力(9) 23、 《浮城》官方海报发布,网友热议的自然是何立杨和马真真的cp感。马真真一向宣称自己单身,何立杨目前也是单身人设,双方粉丝对彼此咖位和形象都很满意,在社交平台活跃得像二人亲属,很乐于撮合这门“亲事”。 马真真和何立杨的经纪团队显然也在期待这种1+1>2的效果,除了没有官宣,基本默许了这通炒作。 此外,《浮城》其他角色的讨论度非常低。 向荷在手机那头敷着面膜对文景韵吐槽:“你的单人海报明明最好看,凭什么只发一张合照啊?” “你问我啊?” “我不是问你,我是抱怨天道不公!没有天理!” 文景韵被逗笑,问她什么时候来探班。 向荷忽然贼兮兮地笑了一阵,说:“可能没这么快,最近刚看中一个小朋友,想签到我这,最近在磨他。” “男孩?” “我很明显?” “面膜都挡不住你花痴的样子。” 向荷又笑,“你知道的,我一直想签个长得好看的。”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你少来,你是个成熟的艺人了,根本不需要我操心。”向荷道,“我就想尝尝带流量的滋味。” “你看我还有机会当流量吗?” 文景韵不像开玩笑,向荷听出她语气中的几分认真,猛地揭了面膜,正色道:“景韵,你知道,如果你真想红,我会帮你。” “我——” “我的意思是,我会帮你做到!”向荷加码道。 “像你之前说的那样?” “对,你长得太漂亮,对男性来说缺乏安全感,对女性来说又具有攻击性,如果你是刚出道,可以走笨蛋美女人设,可惜你学历被扒过,你之前三年也没在哪暴露过智商有缺陷,走不了这路子。”向荷立刻职业化起来,“你唯一能走的,只有黑红路线。” “比如?” “我一时半会儿没法跟你细说,你要是真有想法,我可以立马给你做个ppt。”向荷道。“但是景韵,你不要因为眼红马真真或者其他什么人,所以想红,你得是,自己想清楚了,所有利弊都能接受,你再做决定。” 文景韵笑着说知道了。 其实辣可也挑了文景韵的单人海报,发在文景韵个人微博。照理来说,美照并没有明珠蒙尘。只是流量时代,文景韵这种一没多少粉丝,二没什么话题的艺人,除了少数几个老粉丝,根本没人关心她的照片拍得好不好看,又或者她的单人海报有没有放进官博。 文景韵偶尔会困惑、会迷茫,像向荷说的,尝尝当流量的滋味。 但也只是偶尔。 24、 不过网友并不会知道,真正在拍摄现场,马真真交往最密的其实不是何立杨。 马真真最近常来找李宥。 一开始,文景韵还没察觉,还像之前那样和李宥相处,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发现异常,于是开始回避参与两人的谈话。只是马真真出现的时间完全根据现场拍摄进度走,有时她避不及,常弄得仓促又狼狈。 好比这天,阴雨了很久的天气终于放晴,文景韵和李宥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李宥想了解文景韵大学专业相关,她也乐得分享。 正在这时,刚得了空的马真真举着手机开心地跑出来,边跑边说:“宥哥宥哥,我找到昨天跟你说的那个视频了!” 文景韵这边,在听到她喊“宥哥”的当下就起身离了座,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说:“哎呀,突然肚子痛。” 她溜得飞快,几乎是慌不择路,正好右边有那么一条上行的楼梯,她也没多想,摸着路上行,是不管不顾了。 台阶通向楼顶,是处没被修缮的地方,堆了许多杂物。再往前没有路,文景韵只能就地停下,幸而天台阳光更好,文景韵不是个娇气的人,在杂物堆里找了个可以用来坐的箱子,独自晒起太阳来。 “躲什么呀?”一道声音传入,何立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没躲。”见他走近,文景韵给他也找了个箱子。 “我看见你躲了。” “那我就是躲了吧。” 何立杨轻笑,“你好可爱。” 文景韵听得一愣,“很少有人这么讲我。” “说明大家不太有眼光。”何立杨学着文景韵的样子,抱膝坐在箱子上。“你是不想当电灯泡才跑上来的,对吧?” 他的直接是另一个交谈语境,文景韵笑了笑,说:“听说你和真真认识很久了。” “认识很久,交情不太深。”顿了顿,何立杨紧接着又说,“我和真真不来电。” 文景韵不想继续探问下去,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田导很喜欢你。” “虽然这么说显得脸皮很厚,但我确实比较讨导演喜欢。” “教教我?”文景韵配合地问。 “这个教不了,是玄学。”何立杨信心满满地说。“田导也很喜欢你,你没发现?” “没。” “我说的,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文景韵难掩惊讶,不是对田乐喜欢她这件事,是何立杨竟然这么随便地说出来。她不得不重新定睛看他,想从他天真的脸上找到当流量艺人的奥秘。 何立杨只跟她对视了两秒,很快转开脸去,“你这样……我有点紧张。”他的脸色在同一时刻红透,连耳根都带红了。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港片。”因为面对着太阳的方向,何立杨眯起眼睛说,“我觉得香港电影里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 文景韵已然猜到这段对话的走向。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那个时候的港星?” “没有。”其实有,但文景韵不太想让接下来的氛围变得暧昧。 “我觉得你个性很好。” “谢谢。” “景韵,说认真的,你怎么看我?” “你很帅。” “哈?”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聊天?” “对,之前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文景韵问,“除了像港星。” “总有时间知道,我看人用直觉,直觉很准。” “我没有这种天赋,所以你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能说你很帅,这是我唯一知道的。” 何立杨神情有些迷惑不解。 文景韵用外套遮住旗袍下的腿,“我其实是个……挺难相处的人。” 25、 何立杨没有把话说得明确,文景韵的拒绝也没有太冷硬。 文景韵想,何立杨看上去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但从房顶那次谈话以后他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聪明地领会了她的意思。 像他这样外形优质,身边常年不乏追求者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困扰太久。 事实证明,文景韵对何立杨确实不太了解。 他领会了她的拒绝,却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不在意。 这过不去的惆怅不能跟身边工作人员说,本来他当时去找文景韵就是特意支开了助理和宣传。得到这个结局,他心里难过,大半夜拎了啤酒去李宥房间。 如果倾听界有排名,李宥当之无愧是《浮城》剧组第一。 何立杨的烦恼和他的心思一样简单,直抒胸臆:“她怎么这么快就拒绝我了?” 李宥劝他少喝点,明天还有通告。 “我问她对我印象怎么样,她说我很帅?” 李宥被文景韵的评价戳中笑点,“说的是大实话。” “宥哥我问你,她说我帅,是不是可以证明一点,她对我起码是有好感的。” “可以这么证明。” “有好感为什么不能给一个继续相处下去的机会呢?”何立杨万分不解,“她还说什么……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都没和我相处过,而且她又不是我,她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觉得她难相处呢?” 这番话李宥听得头大,像听了段绕口令。 “她太难懂了。” “你以前跟姑娘交往,没被拒绝过吧?”李宥问。 何立杨摇头,“我都很少主动,谈恋爱这种事,心照不宣最好。” “要想心照不宣,得两方互有好感才行。” “反正我是充分表达过我的好感了,带她打游戏,给她买奶茶……” “也许她不吃这套。” 何立杨唉声叹气,开了啤酒继续喝。 李宥看他喝得痛快,忽然也鬼迷心窍似的,开了一听往嘴里灌。 “问你个题外话。” “宥哥你问。” “你的粉丝都希望你和真真在一起,说很甜,你没想过——” 何立杨举手作暂停状,“从来没想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不是我的型。” “既然这样,当初接《浮城》,你和景韵是一对,按说可以有很好的发展机会,为什么要接受团队安排换成和真真一对呢?” 何立杨笑容苦涩,“宥哥你不懂,很多人可能羡慕我,说流量大,粉丝多,公司好,团队有话语权,我实话跟你讲,那时候拿到《浮城》,知道我和景韵有对手戏,我真的期待过,还想努力演好来着……但是何立杨这个身份,早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团队的考量我不能反驳,那是一群人的意见,我的心愿并不重要。” 尽管猜到是这样,李宥还是面带遗憾地和他碰了碰酒瓶。 即使是拥有流量和热度的艺人,因之而困扰的,依然大有人在。 第10章 女配的魅力(10) 26、 洗完澡出来,文景韵收到李宥发来的微信,内容很简单:明天很空,一起去附近逛逛吧,带你和辣可吃面。 文景韵犹豫的时间很短,给他回了一个字:好。 李宥:早上十点能起来吗? 文景韵:十点见。 天公作美,隔天是个多云天。 文景韵带了辣可,李宥也带了助理裴彪,众人各自装扮好,一道乘车离开酒店,往镇中心区去。 李宥功课做得很足,像个称职的导游,在面馆吃过早午餐后,一路带着几人在镇上闲逛。 直到辣可率先顶不住,说要找个喝东西的地方休息一下。 李宥于是领着大家去了一间茶馆,茶馆是二层小楼,经典江南结构,楼上住人,楼下待客。小小的天井下还搭了一座小桥,桥下水池有几尾红鲤鱼在游弋。 店主是位保养极好的中年阿姨,她看出几位来客长相不凡,猜到是最近驻扎的剧组演员,主动将他们引入内室。 说是内室,也就一间十二三平米的房间,居中放着一张长桌,店主给了茶单,李宥点了壶龙井,店主就识趣地离开了。 店主一走,裴彪也很快会了李宥的意,缠着辣可出去看红鲤鱼。辣可拗不过,跟着出了门。 内室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南面的窗沿上种着几盆花,紫色、红色、白色的都有,文景韵撑着头看那风景,听见李宥给她倒水,他说:“昨天晚上立杨来我房间喝酒,怪伤心的。” “啊?” “你对他真的一点面子都没给啊。” “他怎么跟你说的?” “说你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才没有。”文景韵不清楚何立杨和李宥具体说了什么,出于不想被误会的原因,她解释道,“我明明夸他帅来着。” “多侮辱人啊。”李宥笑着说。 “这是大实话,怎么会侮辱人?” “这是大实话没错,但这种一望即知的评价,多少有点像敷衍呢。” “我对他了解不多,他大概是问错了人,要是问辣可,辣可能立刻给他说段五分钟脱口秀。” 李宥笑意加深,“没想到你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文景韵一怔,被这四个字牵连了太深刻的记忆,半天没说话。 李宥看她神情,以为是自己冒犯到她,连忙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他很在意你对他的看法。” “我明白,可既然是要问我的看法,前提不该是我对他已经有一些看法吗?” “我知道你有自己交朋友的节奏。我无意指教你,我只是觉得,景韵你,有的时候,太武断了。” “所以我才说,我是个挺难相处的人。” “他不会准确理解你的用意。”李宥温声道,“立杨是个心思很简单的人,在他看来,他向你示好,——其实他并没有要求你怎么样,是不是要跟他交往,但是你,好像一下就把界限划死了,对他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来说,难免有点伤自尊。” 文景韵静静听着,心里知道他话说得对,只是她并不觉得这种与人交往的方式适合自己。在更早以前,高中、大学的两个阶段,她试过顾虑别人的感受,那样做太累了。她没那么在意自己是不是所有人心里的女神,温柔善良端庄的表率,她更在意自己的感受。 “你现在没有交往对象吧?”李宥忽然问。“我说的是,男朋友。” 文景韵摇摇头。 这时,店主送来泡好的热茶,她正要给两人倒茶,李宥笑着接过去,说:“我来就好。” 店主再次识趣地离开。 李宥先给自己倒了杯,闻了闻,面露赞赏之色,继而又给文景韵倒了一杯。一来一去之间,他以看似寻常的表情对文景韵说:“下面我要问的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实在是很好奇,上次拍摄,就那段,你给我点烟,——田乐问你有没有过引诱别人的经历,先声明,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我好奇的是,你这样慢热的人,怎么会有……” 他停顿许久,文景韵想着,以李宥的性格,应该是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她回了道温和的笑意,“后来过的那条,我是不是演得挺好?” 李宥脸上的忐忑瞬间消失,“很好。实不相瞒,我被引诱到了。” 文景韵笑着喝茶。 27、 文景韵变美以后,不喜欢自己被别人观赏,因为心里清高,她总克制自己利用外形的优势。 但她唯独对张妄例外了。 有一些年少时的隐秘,禁忌的事情,她总不愿意想起,会觉得尴尬、难堪,还有点丑陋。 张妄是在高中时期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很自律的人。 他不再四处带她晃悠、探险,他们的世界变得只剩学习、高考、大学、未来的出路。 只偶尔那么几次,他不想当好学生,问文景韵要不要一起,文景韵从没说过不。 有一次两人逃学去网吧,网吧里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到处烟雾缭绕。张妄虽然成心想撒野一把,毕竟带着文景韵,他怕出事,两人进了包间。高中学生去网吧,目的很简单,当然是为了打游戏。 他们各自骗父母去同学家做试卷,实际却在包间玩得昏天黑地。晚上饿了,张妄去前台点泡面,文景韵则随手点开电脑上的视频软件看电视,她记得自己当时点击的是一部韩剧,然而打开的画面却直让她惊在当场。 张妄回包间时看见文景韵的电脑屏幕,文景韵吓得赶紧要关,被他凌空一截。 “你在偷看情色片?” “我没看!我打开的是韩剧!”文景韵羞红着脸要去关掉屏幕,张妄把她手按得死死的。 “想看就看,一起看。” “我不想看!”文景韵对电脑上赤裸交缠的画面避如蛇蝎。 “早晚都要看的,而且你早晚也要做这些事的。” “张妄你下流!” 文景韵仰头骂他,张妄站着看她,也不搭腔,好像准备任由她骂。当下氛围本就紧张,他那样看她,直把文景韵看得心惊肉跳。 “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张妄的问题很有蛊惑性,加上还有对视的压力,文景韵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居然真的和他一起就着泡面看完了那部时长一个半小时的韩国情色片。 是在那个狭小逼仄只有两台电脑的包间,文景韵第一次发现自己看情色电影,身体会有一些奇怪的反应。也是在那一次,她发现张妄碰她,反应会加剧。 28、 “你对感情的态度太严肃了。” 李宥的一句点评将文景韵从走神状态拉脱出来。她看着李宥说:“世界上已经有那么多不严肃的事情,连感情都要不严肃,那么人的真心要用在哪里?” 李宥神情一滞,“这话像是受过很多情伤的人说出来的,你不像感情上受过伤的人。” 文景韵认真想了想他的话,道:“确实没有。”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对待感情不严肃,我是说,可以稍微放松点,给别人些机会。” “我给啦。”文景韵道,“可是大家等不及,好像都很赶时间。” 李宥失笑,看文景韵的眼神渐深。“你不太像娱乐圈的人。” “娱乐圈的人该是什么样?” “像你说的,赶时间。” “要这么说的话,你也不像娱乐圈的人。” “所以我不红。” 尽管没这个必要,文景韵还是主动举起茶杯和他碰了碰。 几人离开茶馆往外,沿着小镇水道散步。不红有不红的好处,沿途没什么人认出他们,自然也不会来打扰。 文景韵和李宥停在一处拱桥看远景,细听李宥说江南建筑风格里渗透的士人美学。忽然,李宥收到微信,倚靠在桥栏上回消息,回着回着,人就笑了。 “真真托我给她带糖炒栗子。”李宥说,“我还纳闷她怎么知道我们出来逛,原来是看辣可发了朋友圈。” “哪里有卖糖炒栗子?” “不知道,回头可以找找。” “这里离老宅不远,你可以叫她一起。” 李宥收起手机,“这话好像话里有话。” “有吗?” “有。”李宥同她一起目视前方,“是不是在组里听说了什么?” “你指什么?” “绯闻……之类?” “没有。”其实有,但她不能出卖辣可,也无意掺和进其他人的情感关系里,所以说得一口咬定。 “我还以为我得到你的信任了呢。”李宥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听说了什么,怎么回回真真找我,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呢?” “真真对你很有好感。” “这好感是你自己看出来的?”李宥问。 “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所以明眼人看得出来马真真对我很有好感……看不出来我对你很有好感?” 文景韵这下子确实是惊住了。虽说她也想过李宥对自己是不是有意,但见他对每个人都一样,尤其近来他和马真真走得近,聊天总是聊得宾主尽欢的,文景韵就早早断了这个念头。 按说文景韵之前期待过和李宥之间能有什么可能,他是能和她对上交往频率和节奏的人。如果不是马真真的加入,今天这个意外的表白,文景韵听完或许会有点特别的内心反应。 可惜没有如果,她也不可能穿越进平行世界——没有马真真的平行世界——去确认这件事。 总之,李宥隐晦的好感传达并没使文景韵心下产生什么波澜。 第11章 女配的魅力(11) 29、 文景韵不是刚进圈就有这种待遇。 向荷记得大学模特队时期,无论从追求者数量和外界评价来看,她和文景韵相差都没太多。 大概是到文景韵拍第三部 戏的阶段,她逐渐有了自己的穿衣风格、妆容喜好,整个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外形越来越契合,她开始变得过于受欢迎。 单就向荷这,都经常替她挡掉一些别的约请,来自娱乐圈外人士。 向荷问过文景韵,对追求者的看法,毕竟其中还有不少身价不错的圈外男士,如果发展一下关系,搞不好下半辈子生计无虞。 “你在暗示我卖身。”当时文景韵是这么说的,话难听到让向荷瞠目结舌。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知道我进娱乐圈不是为了混生计,——至少一开始不是。” “你是觉得当演员有意思。” “现在觉得也没我想象的那么有意思。” “还是没有走到头部,没有压力。”向荷不放弃任何督促她上进的机会。 文景韵就不说话了。 和剧组同事的相处,向荷一向鼓励文景韵开放心态。作为经纪人,她不反对文景韵谈恋爱,相反,她由衷希望文景韵能享受爱情。只是出于朋友的考量,每回组里有谁向文景韵表达过度的好感,向荷会立马查遍那个人的过往经历,除非人品可靠,其余一概给文景韵预警。 这么一来二去,文景韵真正能发展的其实也没几个。但确实地,见过更多类型的人,文景韵反而更清楚自己需要怎样的情感关系。比如向荷总担心她会深陷田乐的魅力,田乐却根本不是会让文景韵动心的那一类。 他太快热了。 随着文景韵对六姨太这个角色把握越来越准,田乐要她重拍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总是默默地看着她,文景韵读得出那种眼神,是带攻击性的侵占欲。 文景韵刻意避开和他过度接触。 仍被他意外抓到机会,当时辣可不在身边,周围工作人员也在往来忙碌,文景韵自己拿着口红在补妆,手上镜子里他突然就出现了。 他喜欢蹲着,蹲在文景韵座椅旁。“最近在躲我?” 他问得直接,文景韵只好收起口红,分外寡淡地说:“没有。” “为什么?”他像是没听见文景韵的回答。“担心我对你做什么?” “我说没有。”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卑劣了。” 既然对话无用,文景韵干脆不说话,无声地看着他。 田乐似是无法接应这种目光,扭头避开了她的注视。“我不是那种人,不屑于做那种事。”他仍自顾地说话。 文景韵看向眼前忙碌的人群。 “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他说完这句就起身走了。 30、 这天收工快两点,文景韵收到田乐微信,他给她发了一个定位,附带一行文字:来吃烤串。 文景韵喊了辣可一起。 深夜两点,小镇已经没有餐饮店营业,田乐发的定位是剧组租的厨房,文景韵到时,他刚把一托盘烤串放进烤箱。 “晚上助理去打包来的,热一下。”田乐说。 烤箱在运作,田乐找来两张小椅子,一张自己坐,另一张递给文景韵。辣可等在门外。 有烤串的香气漫溢出来。文景韵本来不饿,这会儿倒有点肚里打鼓。 田乐拿了手机在回消息,文景韵百无聊赖地等他回完,听他说:“还说没躲我。”他目光往外,示意辣可的位置,“我说的是,和你、一起吃饭。” “这个点太晚,她和我一起回去。” “晚我可以送你回去,何必拒人千里?” “拒人千里我怎么会来这?” 田乐沉默片刻。“李宥跟你说了我的事?” “没说得太详细,他嘴很严。” “真新鲜,你在维护他啊?” “我明明说的是,——你放心。” “好,我放心。”田乐语气轻快,“今天找你来是想知道,你躲我是不是因为我那些传言。” “确实没有躲你。”正常保持距离而已。 “好,你没有躲我。回答下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介意那些传言?” 文景韵目光转向他,“是传言……吗?” “一半真一半假,你想知道可以问我。”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知道。” “所以你介意吗?” “不介意,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田乐失笑,厨房低矮,电灯老旧,照得他神情落寞。“你说话挺伤人。” “我不是为了伤你故意这么说。” “你知道我挺喜欢你吧?” 文景韵不置可否。 “李宥总说你慢热,我理解,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认识。” “好。” “好?” “慢慢认识。” “所以我有机会?”田乐紧接着问,“你现在没对象,是吧?” 文景韵被问得走了会儿神,正好烤箱结束工作,发出“叮”的一声。文景韵说:“烤串好了。” 田乐本来还想再问什么,最终作罢,起身往烤箱里取出烤串。 “东西有点多,能喊辣可一起吃吗?”文景韵问。 “当然可以。” 31、 如果不是确实对何立杨不来电,文景韵更喜欢他对感情的处理方式。房顶谈话过后,他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发生过,和文景韵的相处一如既往,文景韵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感已经随风而逝了。 辣可也知道,她偶尔会抱怨:“小何最近不给你送奶茶了。” 李宥仍和马真真走得很近,虽然看似是马真真频繁主动来找他。辣可从马真真跟组的宣传那里听说,李宥对马真真本人表达过很喜欢和她相处。他们最近还常常一起拍短视频,要不是宣传拦着,马真真一度想把那些甜蜜的视频发出去。 “没想到真真姑娘也是个恋爱脑。”向荷和文景韵语音聊天说。 “李宥对女孩子挺有一套。” “你以前是不是很看好他?” “现在也一样。”李宥演技惊人,好像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轻易抓住镜头前观众的眼睛。这点文景韵无法否认。 “他不是也跟你讲过挺暧昧的话吗?真真要是知道了,该伤心成什么样。” 文景韵静默片刻,“也许她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 “人和人之间的好感本来就是流动的,演艺圈流速更快,马真真入行早那么多,肯定比我更清楚这些。” “倒也是。”向荷道。“对了,最近手头上事情不多,我去组里看你?” “你不是在带新人?” “是啊,就是他想去探班,刚好平台这两天也有人要去组里,我带他见见世面。” “偏心。” “我偏心你够久了,就是轮,也该轮点新人了。” “也好,我也见见新人,我进组的倦怠期已经到了。” “你进组还没到一个月吧,倦怠期来得比以前早啊。”向荷疑道,“之前不是很期待演六姨太……小妈文学吗?” 文景韵没接话,她也记得自己当初是怀抱期待进组,包括初期被组里人员的专业性打动,满心以为能在这个组里磨练演技。直到田乐对她的态度转变,她很难摘清自己的心态,虽然每次拍摄都尽力做到最好,一想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心情难免变得沉重起来。 她多么希望田乐能像何立杨那样轻拿轻放,哪怕像李宥那样,东边不亮西边亮,可他偏偏不像他们,他是那种势在必得的人。 文景韵不喜欢这种状况,对她来讲,实在有些麻烦了。 32、 每次文景韵觉得和男人之间的关系难处理,都会想到张妄。 不管她和张妄发生怎样的矛盾、冲突,引发了怎样的争吵、冷战,最终花了多长时间和好、修复关系,好像全都不需要思考,因为全都不受大脑和意志控制。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张妄考得不大理想。文景韵知道原因,他妈妈身体突然又变得不好,尽管张妄爸妈都反复劝他别担心。他还是受了影响。 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文景韵试图开导他,劝他不要压力太大。 张妄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惹得文景韵发了脾气,她在讲正事,他为什么总是开玩笑。 她质问他:“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前途不重要了吗?” “那你能不能别跟我讲这些?”这是当时张妄反问文景韵的话,语气很不耐烦。 “你太没有良心了!”文景韵气得哭着走。 张妄默默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彼时的文景韵并不知道,张妄确实听够了大道理,他自己也明白高考在即,不能分心,他只是不想再听任何人跟他老调重弹而已。 彼时的文景韵只觉得委屈,她对他的好意不被领情,反被嫌弃。彼时的文景韵已经坐稳学校校花,加上成绩不错,从来都是被老师同学捧在手心里。只有张妄,这样轻视她的真心。 那一晚,文景韵没能照常走回家。 她哭得太厉害,被张妄一把拉去社区早餐店旁的拐角。 “哭完了再回家。” “你管不着!”文景韵说话间要走。 张妄按住她,“你教我别让长辈担心,自己哭着回家,不怕爸妈担心?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要求别人?” “你废话少说!” 文景韵动作大,张妄动作更大,他把她整个地圈在墙壁和自己之中。青春期对和异性之间的肢体碰触有意识之后,文景韵这是头次感受到张妄的身体力量,她一下有点发懵,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占主导,总之,她没有再挣扎。 第12章 女配的魅力(11下) 陌生的亲近让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文景韵听出张妄呼吸声不稳,她自己也心跳得厉害。由于脚下站位有个坡度,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能清楚接上他的心跳。 张妄忽然咳了咳,松开锢住她的手。他的身体并没有远离她,散发的热气仍然笼罩着文景韵,文景韵紧张得直抠书包带子,莫名总想夹紧大腿。 “文景韵。”张妄忽然轻声喊她,“你是什么罩杯?” 这问题突兀得很,文景韵登时涨红了脸,抬腿照他小腿就是一踢。“你好色!” 张妄发出吃痛的闷哼声,怕引来附近居民,他痛得压着嗓子说:“想说就说,不想说可以不说,干嘛踢人?” “踢的就是你!”文景韵气结,“我一个月不想跟你说话了!” 话说完,文景韵转身就走。 张妄跟上来,“高考也没几个月了,你怎么忍心生这么久气?” “你们男生脑子都好脏,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我不过是好奇你的身体结构,怎么就脏了?” “不许你好奇我的身体!” “你可以再大点声。” “怪不得考这么差,心思都歪了,我再也不要管你。” “无所谓。”张妄这时语气倒很轻松,“反正我也不后悔。” “你还说我没心没肺,你才是真正没心没肺的人。” 也不知道张妄是在哪一个时刻放下了压力,他不再计较文景韵骂他,相反,还一路听得“嘿嘿”发笑。在分别的单元楼路口,他问文景韵:“难道你们女生不会好奇男生的身体结构?比如你,就不好奇我的?” 比起张妄不着四六的状态,文景韵简直气得跳脚。她猛推他一把,外加捶他一拳,怒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满脑子黄色东西!” 那晚,文景韵红透着脸跑回家。 对张妄的最后提问,她没有讲真话,她对他是好奇的,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注意到——并持续注意着——他的身体变化,可这些,好像都不能讲。那时文景韵不接受自己的早熟,没人告诉她,那些想法、关注到的变化、对异性的好奇……都是正常的。 第13章 女配的魅力(12) 33、 文景韵令田乐很头疼,剧组娱乐生活匮乏,他只能约李宥和何立杨一起喝酒。 到这时期,三人已经养成某种默契,片场聊工作,下戏聊女人。 何立杨坦言自己已经放弃了文景韵。他说:“她还是我的理想型,但她对我没兴趣,我也没兴趣死缠烂打,就当朋友挺好。” 田乐此时喝酒过多,酒精上头,话也不讲究,直问何立杨:“你老说理想型理想型,意思是说,她的长相是你的型?” “对。” “你的型是指你想睡她?” “这么直接的吗?” “你就说理想型包不包括这个。” “当然包括。” 一旁自顾喝酒的李宥面上露出轻微排斥,虽然男人之间聊女人总离不开睡,他直觉上觉得,文景韵应该很忌讳男人用这个字聊她。 他的不悦落入田乐眼中,田乐碰了碰他的酒杯,说:“你呢,什么心思?真想跟她谈恋爱?” “没想那么多。” “伪君子。” “宥哥对景韵也有……兴趣?”何立杨很惊讶。 李宥笑了笑,没答话。 “你不是和真真——喂宥哥,你这样不太行啊,真真人挺好。”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交情分很多种。”李宥面色平淡地说,“我对真真不是那种意思。” “真真未必这样想吧?”何立杨不依不饶。 田乐猛拍一把何立杨的肩头,“你管他呢!你宥哥有名的多情剑客,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田乐你别说这种没意思的话。” “哦?我哪里说得不对?” “文景韵瞧不上你,该是你反省自己的问题,别把怨气往别人身上撒,很无聊。” 田乐被戳中心中忿懑,却不怒反笑,低头兀自喝闷酒。 何立杨注意到两人间氛围不对劲,连忙打圆场,一把揽住田乐的肩头说:“田导你是才子,崇拜你的人那么多,何苦为一个女人这样?” “我为一个女人咋样了?” “不洒脱。”何立杨说。 “特小气。”李宥异口同声。 田乐乐了,又喝起酒来。半晌,他叹了口气说:“一开始见着她,挺亮眼,身材正,她演技不行,就光长得漂亮,那会儿确实下半身想法更多。接触下来,还真像你一开始说的,人很冷。关键吧,她还不是故意吊着你,我看得出来,她只想躲着我。” 李宥哂笑。 田乐看向何立杨,“她就没躲你。” “是吗?”何立杨神情有些意外,“我没发现。” “我于是就琢磨吧,我是不是挺讨人厌?我做什么了她那么提防着我?我问助理、身边人,都说没怎么。”田乐越说越郁闷,“这就搞得我很迷惑了。” “没准是你想太多?”何立杨好心宽慰道。 “不是,绝不是。” “我作证,”李宥插话,“这点不是他想太多。” 何立杨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宥。 李宥耸耸肩,“一向目中无人的田导终于知道反省,是个好现象。” “净扯淡。”田乐嗤他。“我怎么觉得你幸灾乐祸呢?她是不待见我,也没多待见你吧?” 这下轮到李宥乐了,田乐嘲讽他,他也不恼,笑着说:“比你好点。” “喂你们不是吧,田导和宥哥以前都是我很欣赏的人,而且你们不是知交好友吗?怎么还开始争风吃醋了?”何立杨说。 李宥拱拱田乐的胳膊,“他说以前很欣赏你,意思是,现在不了。” 田乐不接这茬,转对何立杨说:“知道原始时代男人为什么不交朋友吗?争夺女人是刻在男人基因里的东西。” 何立杨猛摇头,“不懂。” “不懂正常,你对爱情的理解还不够。” “田导你讲人类文明我可能真不懂,但爱情这种事情,我觉得我比你们懂。”何立杨脸上洋溢着自信,“至少我拿得起,也放得下。” “你太容易放弃了。”田乐评价道。“太容易放弃的好感根本不能称之为好感,就是一下子上头,又一下子下头。” “那人家对我没好感,我总不能一厢情愿?爱情不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吗?” “不对,爱情的发生可能偶尔是两情相悦,但也有日久生情。”说到这里,田乐脸上浮现促狭的笑意,“日久生情的日字,动词和名词都成立。” 田乐说的这番话,李宥听得发笑,何立杨始终是一头雾水。 34、 爱情是什么,文景韵第一个讨论对象是张妄。 仍然是在高中,文景韵不断收到表白。张妄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文景韵说没有。她说的是跟她表白的人里面没有。 张妄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文景韵想了想,说:“聪明上进的。” 张妄当时听完笑了,“这不是我吗?” 文景韵故意挤出嫌弃的脸,却不敢开口说话,怕泄漏天机。 那时张妄和她一起坐在小区石砌的乒乓球台旁,大概是夏秋之交的傍晚,夜风习习,张妄仰头看天空入神。文景韵突然心思一动,转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有女人味。”张妄答得飞快,飞快到让文景韵感到几分错愕。错愕之后,浮上文景韵心头的是受挫。 “有女人味”这个形容词离她太远,分明不是她。而他说得这样快,像是心里已经有一个具体的人物,他只是描述出来。 “你有喜欢的人了?”文景韵没忍住立刻问出来。 “嗯。” “谁?” “你不认识,——也可能认识。” “你说名字。” “不想说,反正她不会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你……表白了?” “我就是知道,不用问。” 那会儿听他说话,文景韵心里闷得发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当下的场景特别不真实。 他什么时候跟一个“有女人味”的女生有了接触?那个人究竟是谁?他们认识多久?张妄到底喜欢她有多深? “不怕分心影响学习吗?”文景韵最终只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影响学习?” “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你会郁闷,总想到她,心情不好,这还不分心?” “我可没指望她喜欢我,哪来的郁闷?” “你不指望她喜欢你?” “对啊。我喜欢她是我的事。” “可是爱情不是两个人的事吗?”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喜欢又不是。”张妄语气轻佻,“何况,我可不止喜欢她一个人。” 文景韵被这大胆的说法震住,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向他,“张妄,你是说认真的?” “当然。” “一个人,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同时喜欢好几个人?” “你喜欢吃蔬菜、水果、肉菜。蔬菜里又分别喜欢芹菜、花菜、菠菜、空心菜……菜你都喜欢吃这么多种,人为什么不可以?” “大哥,人跟菜不一样啊,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喜欢一个人的同时还喜欢好多别的人,喜欢你的人就会伤心,人是会难过的啊。” 张妄笑出声。 文景韵照着他后背猛捶了一拳,“你还笑得出来?” 张妄吃痛,“力气这么大,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 “你太欠打了,不把人心当回事。” “好吧,你说服我了。”张妄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那我以后不喜欢嘉欣、柏芝、之琳了,就只喜欢祖贤一个。” 文景韵闻言愕然,讷了好半天,还是禁不住想打人。可惜张妄动作更快,早在她出招前就跑了。文景韵气咻咻追上去,只来得及听他留下一连串挑衅的笑声。 35、 文景韵这天要拍一场重头戏。 她和少爷之间不清不楚的情愫被老爷察觉,老爷气急攻心,打了她一巴掌。剧本里写六姨太被这一巴掌直接打倒在地,嘴角流出鲜血。 正式开拍前定点走位,文景韵和搭戏的演员老师说好真打。演老爷的是位老戏骨,热心地教文景韵怎样躲避力道但同时又在镜头里呈现力道。文景韵俱都虚心受教。 这场戏由田乐亲自拍,他很重视,自进入拍摄现场,一直没和文景韵说话,连个眼神接触也没有。 正式拍第一条,文景韵虽然全程照着剧本演下来,但其实她在中途就被那巴掌打懵了。田乐喊“cut”的时候,她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听周围声音像是山谷回音。 辣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异状,她面色紧张地冲上来,引得现场导演和制片也跟过来。文景韵大脑渐渐恢复运作,连忙对围上来的人说:“我没事,没事,就是肌肉绷太紧,血液不流通——” “血包没咬好,再来一条!”文景韵这边话还没说完,田乐的新指令就到了。众人很快离开拍摄区域。 这场戏拍了五条才过,文景韵前后挨了七八个真巴掌。搭戏的老师看着文景韵被打得发红的脸,分外抱歉地说:“我得赔你一盅鸡汤。” 文景韵笑着说没关系。 随后,她余光看见田乐和摄影师聊完,正要朝她走来。文景韵说不是心里什么情绪在作祟,当下只想离开现场,一句话也不想和田乐说。 突袭现场的向荷就是在这么个关键时刻拯救了她。 向荷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跟着个身形瘦高,面容秀气的男孩子。文景韵想要仓促逃窜的烦闷心情在见到那男孩的瞬间散入尘埃。 他的气质太像一位老朋友。 第14章 女配的魅力(13) “你太敬业了,我刚在监视器后面看,你脸都被打肿了!”向荷语气极其夸张地说。她知道周围有侧拍师,还有平台来探班的制片人,不放过任何机会吹捧自己的艺人。 文景韵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很肿吗?” 向荷也伸过手来,眼神流露着真实的心疼。“痛不痛?” “其实不太痛。” “姐姐辛苦了。”向荷旁边的男孩子轻声说。 文景韵原本只觉得男孩子气质像张妄,当他开口说完话,文景韵只觉心里一咯噔,打鼓似地跳动,——声音竟然也很像。 见新人这样懂事有礼,向荷不由泛起骄傲的笑意,这才想起对文景韵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新人,他叫敬而敏。” “敬、而敏?” “尊敬的敬,而且的而,敏捷的敏。”敬而敏自己补充道。 “很特别的名字。” 几人说话间已经在向外走,向荷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现场,问文景韵:“后面还有拍摄吗?” “今天没有了。”辣可抢答道。等向荷和她对上视线,她立马挤眉弄眼地往敬而敏那边示意。向荷知道她是看上了新人,给她回了个警告眼神,让她别调戏人家。 确认文景韵接下来没有通告,向荷特意领着她和敬而敏一起见了平台制片人。一伙人聊着聊着说要一起吃个晚饭,向荷有意推介新人,很快应承下来。 36、 赶赴饭局前,向荷先陪文景韵去了趟酒店。 途中,文景韵问起敬而敏的情况,向荷倒豆子似地说:“你说他这个名字是不是拗口?我请大师算过,万一要走星途,得改个好叫的艺名,他很坚持,非说名字是他爸爸取的不能动。” “怪不得,敬而敏三个字听上去挺有文化。” “你还别说,他爸爸确实是高知。不然也不会高中就让他出国。” “高中出国?” “对啊。正经的留学生,大学还没毕业呢。” “看上去不太像。” “你说打扮?” 文景韵点头,敬而敏穿着很朴素,像个高中生。长相上,虽然他皮肤不是很白,胜在秀气,有一种人畜无害感。今天在片场看见他的时候,文景韵状态很慌乱,所以觉得他像张妄,后来多看了几眼才发现不太像,敬而敏的五官比张妄凌厉分明些。 他们唯一像的地方大概是气质,也是因为今天见到他,文景韵对自己有一个新认识,她可能就是容易喜欢这种类型。 “在哪找到他的?” “不是跟你说过短视频?海外版的。他在上面发过一些日常。” “他学艺术类专业?” “不是,好像是学的商业管理类。” “磨了他多久?” “得有三四个月了。一开始不回邮件,后来我给他发了超多公司资料,他才回消息。以为我是骗子。”向荷说完这些,脸上忽然露出疑色,“欸文景韵,你好像对他挺感兴趣?” “有吗?” “有,特别有。” “哦,那可能是有点。”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喜欢弟弟型?” “我就……喜欢他了?” “至少比其他人喜欢?” “行吧。” “提醒你啊,我虽然签了他,但我对他除了外形和大概家庭状况外,没什么了解,他可能是个大渣男。” 文景韵无语。 一场商业饭局下来,文景韵注意力都在敬而敏身上,很快发现更多他和张妄的不同。 敬而敏情商非常高,对谁都是一致的微笑幅度。至少在刚认识的人眼里,他对人没有区别。所以饭局间,他把每个人都“哄”得很开心。对于谈话的分寸,他把握很好,几乎没有主动说过自己的事情,即使别人问起,他也只是简单作答。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当一个倾听者。 饭局结束后,向荷私底下问文景韵对他的印象,文景韵说:“他很讨人喜欢。” “也讨你喜欢?” “嗯。”文景韵无法否认这件事。敬而敏是她近段时间以来,唯一有过心动体验的男性。 “既然你承认了,那我也跟你透个实话,他有女朋友。” 听到这则消息,文景韵最先感到的是遗憾。 “好像高中就在一起,我没细问。当初决定签他,恋情方面这条我也是纠结了很久,如果他坚持,可能未来走不了爱豆路线。” “坚持什么?” “谈恋爱。” “他自己什么想法?” “还没想清楚,说是要考虑,他明年才毕业。” 文景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问:“你说是他想来剧组探班,他想当演员?” “应该是这方面想法更多,我也是想着,如果赶得及,他能和公司同期几个孩子一起学表演。” 文景韵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37、 张妄和敬而敏一样,很讨人喜欢。 文景韵记事起,张妄身边就总有一群跟班。童年时期,因为他善于发掘好玩的地方、好玩的游戏,小区里的小朋友喜欢跟他一起。那时,文景韵会因为张妄受欢迎而感到沾光的骄傲。她问张妄,谁是他最好的朋友,张妄说女孩子里是文景韵。 这其实就够了。虽然小时候跟在张妄身边的小朋友大部分是男孩子,文景韵喜欢“最好的朋友”这个称号。 上初中,张妄的狐朋狗友依然很多,文景韵这时也问过张妄,她是不是他最好的异性朋友。张妄毫不犹豫地说是。 高中之后,张妄仍然维持着好人缘,只不过,他的异性缘也逐渐好起来。同文景韵后来的大受欢迎不一样,他受欢迎的程度比较局限在周围,班级里。他和文景韵高中以后不同班,文景韵失去对他异性关系网的体察,还是有一天,她和同学去食堂买早餐,偶然看见张妄和一个女生坐在那里边吃早餐边聊天。 文景韵以前没见过那个女生,她看上去很开心。 那时文景韵还没完全出脱成大美女,控制不住地在心里比较着,她们两个到底谁更好看。 高中的文景韵,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张妄有很强的占有欲。 放学回家的路上,文景韵问张妄那个女生是谁。她特别注意着张妄的表情,想知道他会不会露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结果张妄神情不变地说:“班上同学。” “你们是朋友了?” “算是吧。” “那她——” “你放心,她跟你不一样,我跟她认识才多久。” “我不是想问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算了。”其实她想问的就是张妄答的这个,只是提前被识破,文景韵心下有些不服气,嘴硬不承认而已。 “她英语成绩很好,口语特别扎实,初中在外国语,老师是外教。”张妄说,“做对话练习的时候我跟她一组,她很有魅力,我很差劲。” 张妄这番话,前半段文景韵听得挺开心,后半段“她很有魅力”几个字像一块大石锤进她胸口。“很有魅力……”她重复着。 “嗯。” “很有魅力的意思是,你喜欢她?”她盯住他问。 张妄这时脸色才微微有了变化,好像很意外她会问这个,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迷茫。“现在没有,但如果她一直这么有魅力下去……” 他的如果没有下文,文景韵也没有再追问。光这个如果就足够她心里发闷、发紧、烦躁。 后来文景韵私下问到那个女生的名字,偷偷关注了很久。她想知道张妄口中的“很有魅力”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她有没有。她更想知道张妄会不会因为“她一直这么有魅力下去”而喜欢上她。 可这事情最终没有一个结果,高二文理分科,张妄选了理科,那个女生选了文科。他们的交集变成断点,完全成了两条线。 到了理科班,张妄开始结交新的异性朋友,他有种种与人相交的缘由,诸如“她物理很好”“她喜欢科幻”“她住我们隔壁小区”“……”彼时文景韵也有了新的朋友圈,认识很多新朋友,她终于不再那样执着地守着张妄的交际圈。 那段时间文景韵对自己很有自信,即便不问张妄本人也知道,纵使他异性朋友再多,她的地位不可撼动,正如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一样。 往后很长很长时间,文景韵在任何来往过的男人身上都没有找到过那个时期的心境,对张妄的信任,对自己的信任。 第15章 女配的魅力(14) 38、 向荷在组里待了两天,很快摸清组内的情感关系。 她对马真真现阶段的评价是:“她陷得有点深,李宥明显就是那种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的状态。” 李宥对马真真是不是真的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文景韵无从得知。 这两天由于向荷的到来,她很少和李宥接触,意外给了马真真和他更多相处的机会。 至于田乐,一向嘴毒的向荷没有放过他:“他一双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了,看我都带着怨气。” “你夸张。” “本来就是,他大概觉得我碍眼。” 其实向荷来的那天,拍完六姨太被打的那场戏,文景韵收到了田乐的微信。一行很简短的文字:给你拿了冰袋,你突然就跑了。 文景韵过后回了他一句“谢谢”,简单解释说是因为向荷来了。 田乐没有再回复。 当天晚上,他发了一条图文朋友圈,图是之前文景韵拍宣传照抱的那只黑猫,配文写着:你挺会跑。 何立杨给图片点了赞,回了句评论:田导意有所指啊。 马真真也接着在下面回复了一个吃瓜表情。 文景韵喉咙里像被人塞进一团棉花,有一股窒闷感。 “记不记得大学追你那个,学生会的,宣传干事还是什么,忘了,和田乐追你的路子有点像。”向荷说。 “王干事。” “对,是姓王。” “哪里像?”文景韵记忆有些模糊。 “像,王干事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毕竟是学生会会长的顺位人选,每天下面那么多部委吹捧他,他人长得也不差,追求者众多,总觉得自己无往不胜,什么样的女孩子都不在话下……田乐不是这种吗?” 文景韵想了想,“像,也不太像。田乐是真有才华,王干事多少有点权欲熏心了。” 向荷失笑。“所谓才华,到最后也会变成某种权欲,本质还是一样。” “田乐是个很感性的人。”之前拍马真真的哭戏,由于她演得太好,田乐在现场也跟着流了眼泪。这点挺令文景韵意外,毕竟他外表上看着像是绝不轻易哭的人。因着这点意外发现,让文景韵找到田乐本人和他电影作品的共性,他容易被细腻纯粹的情感打动。 “不矛盾,人性本来就是多面的。” 向荷对田乐的评价很快被他本人证实。 探班这些天,向荷本以为田乐对她很看不上眼,因她总妨碍他找文景韵。可这天,他却突然在片场找到向荷。 “田导……是找我?”向荷当时还有些不大相信。 “是找你。” 向荷常年和人打交道,早练就讨人喜欢的多变脸,绝不泄漏一丁点真实情绪。与田乐交谈的当下,她甚至能扮演出一个崇拜者的角色。 “是我们家景韵哪里表现不好吗?”向荷贴心地问,“您要是不方便说,跟我说是一样的,我回头告诉她,不让您难做。” “没有没有。”田乐连忙否认,“景韵戏没什么问题。我找你,是想问她接下来的档期。” “接下来的档期是指?” “就是拍完《浮城》以后,她有没有接其他的戏?” “暂时还在聊。昨天不是刚见了平台制片人吗,制片人对景韵在这部剧里的表现和造型都很喜欢,说是有一些筹备中的项目适合她。” “所以还没定?” “对。” 田乐挠了挠头,神情有些不自然。“我这边在开发一个故事,电影。前期做了很久,主要是磨剧本,讲民国上海风月场的,景韵……这次合作下来,觉得她挺不错。” “还是田导调教得好。”向荷揣摩着田乐的意思,问:“您是还想找她演?” “有个角色挺适合她,本来想直接找她聊,只是我最近老找不见她人,就没说上。” “那还真是不巧啊。”向荷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部主演敲得差不多,梁知秋目前确定会来。” “梁知秋老师?”尽管知道田乐人脉很广,很有演员号召力,但听到这个名字,向荷还是当先感到震惊。 田乐将她的惊讶俱都收入眼中,顷刻间找到谈话的主控权。“这些年影视泡沫,梁知秋接戏很谨慎。我在做的这个故事是买了个版权,原著他看过,很喜欢,主动空出档期想演。” “看来是故事底子很好。” “景韵如果档期没定,拍完《浮城》,来我工作室试试吧。” “没问题,我回去立刻和她沟通。” 39、 说是马上沟通,向荷实际耽误了挺久。 《浮城》这两天拍摄走到六姨太和大少爷的重感情戏,见她压力很大,向荷不想她分心。 和文景韵合作这么多年,向荷难得见她真正为表演发愁。这天拍完一段感情戏,文景韵独自在化妆间舒缓了许久情绪。 期间内,向荷一直在外面安静等她。当她终于换好衣服出来,向荷也不多问什么,两人一路沉默搭车回酒店,下了车,文景韵没有立刻进去,扭头跟向荷说:“到外面走走吧。” 向荷跟她一起往外走。 这时节,镇上桂花开得旺盛,夜风吹散了香气,文景韵和向荷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心旷神怡。 走了一会儿,向荷问文景韵今天拍戏感受,文景韵说:“田乐很会营造氛围,这几场戏,我代入感很强,一下子就入戏,很快。” “我说什么来着?一流团队的魅力。” “大象,”文景韵忽然喊她,“我有个青梅竹马你知道吗?” “大概……猜到过。” “这几天常想起他。” “是因为拍戏?”文景韵在这部戏被调教出来的表演方式,向荷早有耳闻。田乐要求演员用真实情感表演,总要她挖掘记忆和经历来代入,所以文景韵最近经常被迫搜肠刮肚地回忆过去。 “嗯。” “以前很少听你提他。” “自尊心作祟吧,他不主动来找我,我就总觉得输了,我不喜欢输。” “所以为什么今天愿意提?” 文景韵脚步一停,忽然在路上蹲下来。向荷见她捂着脸,也和她蹲在一起,柔声问:“哭了?” “不是,我就是,太想他了,有点忍不住。” 向荷极少见文景韵这样示弱,不免感到心疼。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文景韵有自己对待感情的方式,她愿意讲的,向荷可以听,她不愿意讲的,向荷不能问,问了她也不会讲。 最后向荷只是静静地陪她蹲着,偶尔伸手拍拍她的背,进组这段时间,她为了控制身材,饮食节制到远超过去任何时期,背上已经摸不到一点肉感。 向荷虽然总扮演督促文景韵上进的后妈角色,她心里知道,为了这部戏,文景韵付出了许多。她是那种一旦决定要努力,会一个人默默吃苦硬扛直至做出成绩、好胜心极强的人。 散完步回酒店的路上,向荷这才和文景韵提起田乐的邀约。 “撇开其他不说,我也喜欢你在田乐组里的状态,很投入,跟之前待的那些组都不一样。”向荷说,“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演员正途,就是你之前追求的,有意思、新鲜感。” “嗯。” “田导说梁知秋已经接了这个项目。” “嗯。” “怎么听到梁知秋都不激动了?” 文景韵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说:“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变成一个成年人之后,——不对,应该是进娱乐圈之后,以前觉得特别神秘、有趣、高高在上的某个人,某些人,其实不过也就那样。” “不过也就那样……那样是哪样?” “普通人。” 向荷笑出声来。“这不是我一直给你和辣可挂在嘴边讲的,打破娱乐圈崇拜那些,看来不止辣可没听进去,你也一样啊。” “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崇拜谁。我只是……可能本来有点好奇,有点兴趣,觉得有点意思,比如田乐。” “好多人,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来才有意思,因为听说的都是高度提炼的,特别的,可真实接触是朝夕相处,高度提炼的特别之处会被稀释,溶进了无数日常的琐碎里,特别的,也就不特别了。” “向老师见解通透。” “不是我通透,是你对人要求太高太纯粹了。” “有吗?” “田乐跟你的人生重叠度只有最近这一两个月,你不能要求他和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完美适配。”向荷渐渐明白文景韵的表达,宽解道:“像我,一开始觉得他人不怎么样,才华也是虚名。现在我改观了,他确实有才,你想,以前找你拍戏的导演、制片人,要你演的都是那种俗艳女配,因为他们审美就到那了,田乐挖掘了你不同的美,我说句夸张的,他直接把你在银幕上的形象变高级了。这点不能否认。” “不否认。” “还有,他喜欢你,对你上头,你觉得别扭,认为他只是看中你的美色,——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替他讲话,要你接受他。我只是觉得,你不能对人太苛刻了,田乐只是其中一个。” “我苛刻吗?”文景韵满心茫然。 “你期待的交往,不论是谈友情还是谈爱情,总要人家忽略你大美女的外表,去真正认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长得漂亮是不可能忽略的事情啊。” 文景韵安静了长久时间,本来都快走回酒店,步调却因向荷的话而慢下来。 向荷认为自己对文景韵的劝解该适可而止,于是话题还是转回工作:“至于田乐手上那个项目,一切还要你自己把握,能不能受得了一直这样掏心挖肺地工作,我指的是,总要你陷在以前的情绪里。” 文景韵再度静默良久,忽问:“他有没有说是什么角色?” “讲风月场的,我猜应该是风尘女子,当初他选你演《浮城》,搞不好也是想试试看你能不能接后面这个。” “所以我这次演技过关了?” “对,你过关了。” 第16章 女配的魅力(15) 40、 最近院线新上一部电影,李宥牵头组了个电影局。一开始,队伍里只有通告时间差不多的文景韵和助理,后来新加入了马真真、何立杨……队伍一下子变成十几号人。 因为看的是零点场,电影当日,放映厅几乎被《浮城》剧组包场。 众人看的是部科幻片。时长两个半小时,超过半数以上的人中途睡着了。 文景韵喜欢科幻题材,各种类型都能看,电影院之于她是沉浸式体验,如果不是片子本身差,她就算再困也不会睡着。 影片放映结束,文景韵心中有些电影观感想分享,无奈身边辣可从开场没多久就睡得死沉,自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象。 李宥进场就和马真真绑在一起,虽然他是这场电影活动的发起人,文景韵也是不大方便找他聊什么。 按说向荷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可惜她就不是爱看电影的人。 是在这种非常细微的时刻,文景韵又会想念张妄。 “睡着了吗?”田乐的声音忽然自文景韵左侧响起。 “没。” “是音乐太大声,被吵醒了?” “我喜欢科幻片。” “多新鲜。” “别瞧不起人了。” 听到这句带怒气的话,田乐乐了。“你倒说说,这部科幻片怎么样?” “所以田导是要考我?” “你想多了,我没这个意思。” “那不如你先回答下,觉得这部科幻片怎么样?” 夜色笼罩下,一旁辣可差点想对文景韵比大拇指,硬生生憋住了。 “我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你说你慢热。”田乐说。 “因为什么?” “你除了高冷,还有刺儿刺儿的一面。——我还是很为难,不知道怎么跟你打交道。” “或者可以从,平等地谈论电影观感开始?” “我刚才不是平等地在谈?” “如果你觉得我喜欢科幻很新鲜是平等,我们可能对平等的定义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喜欢科幻很新鲜?” “一般姑娘都不太喜欢科幻,尤其是这种节奏很慢、反类型的片子。这是大流没错吧?”见文景韵有辩论的欲望,田乐登时也来了劲。 “所以这就是你讽刺我喜欢科幻的理由?” “我讽刺你了?” “至少是不尊重。” “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没那个意思。” “田导,我想认真地请教你,你喜欢爱情电影吗?” “喜欢,怎么了?” “多新鲜。”文景韵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田乐没有接话,但他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文景韵陪他沉默走了一小段路,直到一处没人的地方,随后说:“你总说不知道怎么跟我打交道,好像我是一道很难解的题目。可其实你从没认真想过要怎么跟我打交道,你习惯用你的方式、说话的语气,你所谓的不知道怎么打交道,不过是我没有配合你的节奏而已。田导,世界上人很多,姑娘类型也很多,除了我,大概还有很多姑娘不是那么情愿跟随你的交友模式,如果你真想认识我,至少应该先尊重我。” 田乐愣在原地。 回到酒店,听文景韵复述这段小风波,向荷笑了许久。 文景韵忽然想起来:“电影项目大概要黄了。” “黄了就黄了呗。”向荷无所谓地说。“不过田乐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吧?” 41、 事实证明,田乐心眼挺大。 这天文景韵拍吻戏。 情节已经推进到六姨太和张家少爷情感的高潮点,两人在家族动荡下难以克制对彼此的爱意,虽然只是短暂一吻,因为掺杂了离愁、有违伦理和各自内心的痛苦,这场戏变得很厚重。 田乐要求文景韵在亲吻的那一刻流出眼泪,亲之前眼眶含泪。 “不能太多,太多不好看,俗,还看不清眼神,但也不可以太少,太少看不出来有泪花。”田乐特地走到文景韵身前来,这回他没夹烟,神情也不像平时那么焦躁,甚至带了点刻意的温柔。“不急,你准备好了我们再开始。” 这场戏另一个主角李宥一早去了化妆间,独自待在那酝酿情绪,他对角色的理解精准,一向不大需要田乐说太多。 尽管脑中已经知道田乐要的那个画面是什么样子,文景韵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她心下有些慌、焦虑,默默找了处没有工作人员的角落蹲着。 自然又是去记忆里翻找类似的经历,铺垫伤感情绪。 正式开拍前,文景韵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演到田乐满意的程度。但拍摄中途他没有打断,文景韵也有些忘情,是直到听到他喊cut,她才如梦初醒。 “这条过了。”田乐说。 几人围过去看回放,发现文景韵并没有完全按田乐交代的那样演,和李宥亲吻的大特写镜头里,她只是绝望地闭了闭眼,眼泪始终没有流出来。 “要不要再保一条?”李宥问。 “已经够了。”田乐看着画面说。 李宥于是转看向文景韵,她身上披着助理递去的外套,掩去旗袍下妖娆的身线,正在一处小角落里来回走动。棚里的顶光打在她身上,因她一直在动,光线明明暗暗、若有似无地流转过她。李宥记得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她倾身吻自己那瞬间,他听见自己久违的心跳,像一团死灰遭遇了复燃。 “漂亮吧?”田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李宥回神,“不是漂亮,是美。” “净说废话。” 田乐和李宥的这番斗嘴,文景韵自然听不见。 她有太多上头的情绪需要清理,自从上次在田乐的高压指导下调动过关于张妄的记忆,她开始频繁地使用这种心理技术。 刚刚拍六姨太和张大少爷的生离戏,她直接代入了和张妄最让她难受的那次分别。 还有和李宥的吻戏,她脑中充塞的脸,对视时的眼睛——幸亏这段戏没有对话——她一直想象那是张妄。 文景韵最一开始就觉得李宥眼睛好看,她喜欢他的眼睛,最像他。 42、 文景韵和张妄的第一次接吻是在高中,就在两人时常“溜号儿”去的网吧。大约是在高三上学期,冬天的时候。 网吧很热,包间更甚。那次两人偶然打开看过情色片后,张妄偶尔会提议再看,文景韵总是果断拒绝。 那次张妄又说要看,文景韵拒绝了一次,可能是文景韵的拒绝不够之前那么坚决,张妄重新提议了一次,他甚至直接在老地方点开了另一部剧,文景韵没有再拒绝。 网吧的耳机是头挂式,没法分享。文景韵光看那画面就觉得自己够胆大妄为的,根本不敢听声音。 始终是张妄听着。 爱情动作场景出现的时候,文景韵直觉地避开了。她对自己上次看这种片所产生的身体反应感到羞耻,不想再经历,更不想被张妄发现自己的“异常”。 电影放映结束,张妄像个没事人那样摘掉耳机,文景韵看着他,想到班上女生聊的男生生理话题。明明男生更容易对这种事情有反应,为什么张妄会这么冷静。 “文景韵。” “什么?” “我们试试吧。” “试什么?”尽管不知道张妄提议的“试”具体是什么,文景韵的身体比她的意识反应更快,已经当先开始紧张起来,那时的紧张程度毫不亚于上考场。 “亲一下。”张妄看着她说。 文景韵知道自己该说不,她知道她有一百种,不,一万种理由拒绝他,她甚至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堵满了拒绝的念头。可她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张妄在两人之间漫长的停顿里慢慢靠近她。 他的气息是她太熟悉的味道,早在小学、初中,无数次毫无性别意识的亲近里已然习惯。令她感到陌生的是他附身带来的热气,胜过包间里的空调、电脑主机里喷发的热量。 文景韵紧紧抓住身下皮沙发,这时她竟还意外发现皮沙发破了皮。 张妄替她摘掉早已没声音的耳机。文景韵以为接下来他会说点什么,诸如怎么亲、什么姿势,或者一些甜蜜的话。 结果张妄甫一摘掉耳机,就立刻凑上前往文景韵嘴上嘬了一下,速度快到文景韵根本来不及品味那是什么。 “你在怕什么?胆小鬼。”张妄说。 文景韵心里的紧张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像一只皮球泄了气,消失无踪。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不服气,“我没怕!” “你把沙发皮都抠破了。” “沙发皮本来就是破的。” “算了,放过你。” “哼,色狼。” “只是轻轻碰一下,怎么就是色狼了?” “天天看这种片子,还不是色狼吗?” “我哪天天看了?” “总之你就是!”文景韵当下只想在口头上获得胜利——哪怕强词夺理——借以掩饰心中些许的失望,不愿承认和面对的失望。张妄碰到她嘴唇的那一刻她太猝不及防,完全拎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她无法否认,即使那时张妄看上去很不正经,仅仅只是想尝试下接吻的滋味,接吻对象是谁似乎不大重要,她也想试试,和他试试。 那时她就意识到,她对张妄有身体上本能的渴望。 第17章 女配的魅力(16) 43、 向荷离开剧组的日期定下来。 文景韵下戏后去她房间找她,向荷打开门后,文景韵凭一种相处很久的直觉发现向荷状况不太对。 她脸色潮红,头发尽管理过,仍然纷乱。文景韵敏锐地揭穿她:“你房间有人?” 坦白说,向荷当下第一个念头是想掩饰。她知道文景韵不会相信,只好承认:“对。” “谁?” “是谁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可以告诉我。” “景韵,这是我的私事,我——” “是敬而敏。”文景韵直接给出了答案。 向荷当时的慌乱落进文景韵眼里,显得有些可笑。她却笑不出来,因为这时横亘在她脑子里的念头很快变成一道题目:敬而敏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向荷就是第三者,她们能当朋友这么多年,在原则问题上一向高度统一,绝不插足别人感情。如果敬而敏没有女朋友,那么向荷当时骗了她。 “我不喜欢这样。”文景韵离开前给向荷留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是有蛛丝马迹的,关于敬而敏和向荷之间的氛围。只是这段时间,文景韵演戏压力太大,毫不夸张地说,《浮城》开拍至今,是到感情戏的部分,文景韵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戏得这么演。 她以前演戏不这样,或者说导演对她的要求不是这样,他们要更表面更直观的东西,田乐要的更难更内心,文景韵很难敷衍他,当然,她也不想敷衍。 这段分外难熬的时期,向荷虽然跟在组里,但在文景韵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常常不在片场。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敬而敏。 连辣可都说:“大象姐太偏心小敬弟弟了,到处带他见人。” 那时文景韵也以为事实像辣可说的那样,向荷带敬而敏认人。可但凡稍微多长点心眼就能知道,小镇不是影视城,除了《浮城》这一个剧组,根本没有那么多扎堆可见的人。她能带他去哪? 向荷隔天晚上来找文景韵。 她说:“他确实有女朋友,之前在谈分手,但他没跟我说。” 文景韵看着她。 “我知道这很荒唐,事实上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一切怎么发生的,那天晚上,我带他和辣可一起吃了烧烤,喝了点酒,回酒店之后,他来我房间找我,突然就——” “你爱他吗?” “还说不上。”向荷说,“但他那晚来找我,我有很多时机可以喊停,我没有,我让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们甚至没做任何措施。” 文景韵不说话,脑中自动补充着情节。客观来说,向荷配敬而敏,一点都不输。向荷业务能力太强,常让人忽略她的颜值,她一直是个美女。至于年纪上,文景韵上次特别问过,向荷大敬而敏不过也就四岁,这在姐弟恋的世界,根本都不算差距。 “我没有想过瞒你,更没想过骗你,我只是,我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太荒谬了,我自己其实都没完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不管你信不信。” “你说,我就信。” “我没有想过要插足他的感情。” “所以现在情况呢?” “他说跟我在一起之前分手了,我信。” “我不希望你把自己莫名其妙推进很棘手的处境里。” “放心,他年纪比我小是事实,但他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向荷面色冷静地说,“他想回国发展。” “所以他和你在一起,是图以后的发展?” “这个,我没法替他说是或不是。” “重点是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重要。”向荷神情很坦诚,“我和你对爱情的看法不太一样,你觉得爱情很纯粹,一个男人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图的是你的灵魂,我觉得不是,爱情是很复杂的情感。我接受他对我的心意里有别的成分,无论是觉得我有利可图还是现阶段我可以被依靠,都是我的一部分。” 文景韵没接话。良久过去,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向荷的肩膀,说:“保护好自己。” 向荷笑着说:“彼此彼此。” 44、 在这个一向平和宁静的江南小镇上,单《浮城》剧组,正遭受爱情困扰的,就不止向荷和文景韵。 马真真和李宥一起吃了夜宵,两人和各自的工作人员一起走回酒店。这两天南方降温,不过几度,反而使夜间散步更舒适了些。 刚开始,马真真和李宥聊的还是些拍摄趣事,慢慢地,她有意无意将话题转向文景韵。更早之前,马真真提起文景韵,李宥总是习惯性表示他和文景韵只是朋友,现在他无法这样划清界限。 李宥承认自己陷进文景韵的魅力里。和文景韵拍吻戏那天,他入戏极深,不止是大少爷对六姨太的入戏,还有李宥对文景韵的入戏。当时,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依偎在他身上,李宥灵识全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后来贡献的表演里,究竟有几分是假戏真做。 “真真。” “嗯。”李宥突然而来的郑重语气让马真真变得有些忐忑。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对景韵是什么心思?” “我想知道,但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对她很动心。” 马真真没有说话。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普通男人那种,你知道的,见色起意。可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我没办法骗自己。我对她,不仅仅只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 “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 “景韵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有整理好要跟她说。”李宥语声渺茫,“也可能我就不会跟她说。” “为什么?” “也许是害怕被拒绝吧。” 马真真停步,夜色隐藏了她面上的情绪。她语气认真地说:“李宥,你在我心里不是这种人。” “哪种?” “畏畏缩缩。” “或者是你想错了,我本人就是这样畏畏缩缩。”李宥自嘲地说,“我不是一个对感情很有勇气的人。” “可如果你不说,景韵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心意。” “你低估景韵的判断力了。” “还有,你怎么知道你说了之后,她一定会拒绝你?” “一样的,我对她也有判断。” “所以你就因为这样一些什么都没有确定的原因拒绝我吗?”马真真说话开始控制不住哽咽,“这样真的会很伤我自尊心啊。” 李宥沉默。 “我很少这样的,我不是这样性格的人,可是,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我不想拍完戏就跟你分开。”马真真说着说着干脆蹲下来,试图给自己找一些抓力。 李宥只能跟她一起蹲下来。 “公司的人都不同意,他们说,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我对你那么喜欢,我不管,不想管。出道以来,我有好多时候都在听公司的话,听粉丝的话,听所有人为我好的话,没有人真的为我想,我是不是开心。”马真真越说越难过,“我想要的很简单,让我开心的人和事,我想留住,就是这样而已。” 李宥几度抬起手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其实他当时想说点绝情的话,诸如他们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愉快地相处,他们之间往后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别扭,所有秘而不宣的爱恋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就会变形,变得充满占有欲和妒忌心…… 然而对马真真而言,李宥的理性或克制是无关紧要的,几乎就在她察觉到李宥给了他一个摸头杀的同时,她便准确找到他的怀抱,并扑了进去。 李宥不可能推开她。 45、 《浮城》拍摄到中后期,田乐终于开始加快进度。 文景韵的通告眼看着就要结束,杀青日近在眼前。 向荷离开之后,文景韵敏锐察觉到剧组很多人的变化。何立杨的新女友住进了酒店,即使酒店外常年有粉丝蹲守,何立杨深谙躲避之道,女友也分外懂事,两人乐得秘密恋爱。 马真真开始频繁进出李宥房间,她也知道酒店外有狗仔和粉丝蹲守,不过她比何立杨更懂如何巧妙地避开这所有的视线。 只有在网络上、社交媒体上,粉丝还在真情实感地嗑何立杨和马真真的cp,期待他们因戏结缘。 确认何立杨是在谈恋爱的那一天,辣可失望地说:“没意思。” 文景韵问她为什么失望。 “我虽然不嗑他和真真,但他之前对你,我以为,起码会坚持久一点。” 文景韵只是笑笑不说话,娱乐圈的爱情,尤其是上位圈艺人之间的爱情,何立杨这种是常态。他们身边永远不缺女孩子,爱情之于他,大概真像买新衣服那样简单。 起初,向荷和文景韵讨论过这个话题。 向荷说:“你也难说这究竟是不是好事,一直谈恋爱,最终对恋爱脱敏,永久治疗恋爱脑。” 文景韵不觉得这是好事,她认为:“爱情已经是两个陌生人之间所能发生的最美好的情感,如果脱敏,那还能有什么可以真正让人激动的事情呢?” “现代社会,能让人激动的事情有很多啊,合法的、违法的,符合道德的、不符合道德的,——当然,我只是陈述这种现象,不代表我会这么做。” 文景韵没有反驳,她知道向荷说的对。 不过出乎辣可、文景韵和向荷三人意料之外的是,对她好感坚持最久的人竟然是田乐。 “他看你的眼神仍然火热。”向荷说。 “总感觉田导想来找你,又怕你。”辣可说。 “怕我?” “怕你不理他吧。” 第18章 女配的魅力(17) 继那次深夜谈话后,在拍摄现场,文景韵和田乐维持着最基本的工作沟通。她和李宥的几场重头戏拍完,六姨太的戏份没必要场场由田乐亲自拍,加上整体拍摄周期紧张,文景韵甚至没怎么注意到他。 对此,向荷给她的评语是:“你喜新厌旧的程度真的令人发指。” 文景韵坦然接受这负评。 田乐对文景韵的心思,李宥懂。 何立杨谈恋爱后,逐渐退出男人们的小聚,田乐和摄影指导在勘景的时候发现一处秘密酒吧,最近带了李宥来。 拍摄进度紧张,巨大的压力直接落在田乐身上,他过去拍电影,可以花三四个月的时间磨一部100分钟的东西。拍电视剧不是这种节奏,同样是三个月,他必须拍完可以剪出将近2000分钟的正片内容。可越是在这种压力关头,他对文景韵的欲望更强烈,多数时间,需要靠酒精麻痹意志,不去想更多。 李宥说他一厢情愿得可怕。 田乐也自嘲,“可能真的命里有这一劫,到时候栽跟头了。” “这跟命里有没有劫没关系,这就是执念。你太想得到一件东西,得不到,所以在这为难呢。” “文景韵不是一件东西。”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一件东西,可对你而言,你扪心自问,你对她难道不是抱着一种一定要得手的心态吗?” “得不得手已经是次要了,我现在就想,就希望她看看我,喜欢我。” “你这纯属有病。” 田乐嘿嘿一笑,“我承认。” “合着人家上回跟你说的那些话全被你当耳边风了。” “我知道,说来说去,她不就希望我喜欢她这个人吗?她是漂亮没错,圈里漂亮的女人还少吗?我个个都喜欢了?不就追着她跑吗?这还不能说明是喜欢她这个人?” “不是,你现在烦恼的不是这个,你就是想得到她。” “对,我是这么想,但这有错吗?” “没错,你说你希望她喜欢你,你为让她喜欢上你做过什么?” “李宥你这就好笑了,你有什么资格指教我呀?你不也是怕被拒绝不敢上,随手找了个软玉温香当替代吗?” “田乐,你别太过了。” “那就当我说错了,对不起。” 两人这天,到这确实是聊不下去了。 这个时期的田乐让李宥感到陌生,隐约又在意料之中。田乐年少成名,轻狂得很,一路顺风顺水,到哪都被人吹捧。喜欢他的女人从来没断过,田乐虽然常伤女人心,他也讲原则,他不喜欢的,不会碰。 所以他说李宥也没说错。近来马真真来他房间温存,偶尔会问他,还会想文景韵吗? 李宥会诚实地说,“想。” 这时,马真真会用各种办法使他在身体上屈服,继而问他:“我比她差在哪?” “你不差。” “所以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不知道,喜欢的人和事,在我这,从来没有为什么。” 马真真常常会哭。 真正有了亲密关系,李宥发觉她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轻盈,她心里压了许多事。她会在凌晨起来回自己房间之前抱着李宥的腿,坐在地上哭,她会哭着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一直爱我?只爱我?为什么爱会走?为什么爱总是不够多?” 李宥于是会很心疼地抱住她。他看她在外面的世界,各种公开场合、商业活动上,总是那么阳光明媚,她看上去无忧无虑,所以讨人喜欢。李宥不理解,他想,或许她拥有过太多的爱,又失去过太多的爱,量级和他所经历的不一样,带来的阵痛也不一样吧。 他只能在她离开之前尽力多给她一些温暖。 46、 文景韵习惯性搜索张妄的社交网络信息。 可惜他已经不再更新,两年前文景韵演恶毒女配被人肉,张妄受到波及,他就彻底锁了社交账号。 至于两人之间唯一用来联系的微信,也在那一年同时断了。 文景韵之前删过张妄微信号,更早的聊天记录遗失,只剩两年前她给他发的:最近我的剧在播,网上关于我的恶评比较多,有人扒我过去的社交圈,可能会影响到你。如果你介意,可以设置一下隐私。 张妄只回了她一个字:好。 冷漠又疏离。 文景韵舍不得删。她的微信总是被新消息、新群、新加的好友占满首屏,她每回都要翻通讯录,重新在一众微信好友里搜出他,看看他的头像、动态,他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见。文景韵印象中他至少三年没有发过新的朋友圈。 和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文景韵会捎带着问起张妄的近况,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文景韵听说他在备考,至于是出国还是考研,父母也不清楚。近两年,因为儿女间没有走动,两家长辈也不怎么来往,他的消息更少了。 其实还可以问发小、问同学,问所有他们的共同好友,——文景韵没有这么做。不仅因为她现今身份敏感,更因为她问不出口。 她老是会在特别想他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些网上的鸡汤,诸如“只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的相见才有意义”“他不够喜欢你”“……” 文景韵猜这都是她自己的潜意识,在劝她住手。 于是她住手。 田乐总算找到文景韵说电影项目的事。 他很局促,文景韵脑中跑马灯似地跑过许多过往人生中的相似画面,最终定格在她自己身上。 爱,可能就是会让人卑微。 现场还有很多其他工作人员,文景韵本来站着,听他说聊点正事,她干脆坐了下来。 田乐照旧蹲着,在她旁边,不和她对视,看着前方忙碌人群。 “你经纪人应该跟你说过,我有个新的项目。” “嗯,大概提过,没有细讲故事是什么。” “也是民国故事,比较小,但比较有韵味,以前上海有四马路、长三胡同……那种老上海的巷弄,住了很多妓女。”田乐难得语声沉静,“故事是挺多,大都是悲剧,都很可怜,我前期做了挺久,最近刚弄出点意思。” “你心里已经有一个适合我的角色了?” “嗯。”田乐这时终于转头看了文景韵一眼,她还穿着戏服,尽管身上盖着大衣,遮不住戏服下修长白皙的美腿。田乐本想只专注看她的脸,没办法,春色撩人。 在田乐收回视线的时候,文景韵不动声色地把大衣盖严实了一些。 “想让你演一个赚钱养小白脸的女人。当然,也是风尘女子。” “靠卖身养?” “对。” “她图什么?” “爱情。” 文景韵顿住。 “那个时代和咱们现在不一样,出身底层的漂亮女人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谋生。虽说妇女平等在民国是个热潮,也仅仅局限在知识分子、贵族阶层。”田乐继续说着,“她养的那个小白脸是她落魄时给了她温暖的人,她太贪念这点温暖,所以哪怕最后卖身,小白脸染上鸦片,她也一直没有放弃。” “所以爱情……是这一点温暖吗?” “在她身上是。” 文景韵静思,没有说话。 田乐陪她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呢?” “谢谢田导看得起我,到时候我会去试试。” “不是问你这个。” 文景韵看向他,递了个疑问眼神。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他问。 文景韵目光一闪,按说她可以绕开不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当下,她脑中即刻出现一个答案,她也毫不犹豫地答了出来:“爱情是鬼迷心窍。” 47、 鬼迷心窍的意思就是,事情的发生说不出任何道理。 文景韵和张妄真正意义上接吻是在高考结束那一天。两人约好去网吧通宵打游戏,为此各自婉拒了朋友的邀请。 为了助兴,张妄还买了啤酒进包间。大热的夏天,空调制冷,啤酒上头,两人开黑打了两局游戏,忽然不约而同地觉得没劲。 张妄就说:“我们看那种片子吧。” 文景韵说好。 张妄特地关了灯看。 那一次,文景韵没有避开画面中的任何镜头,甚至在一些激烈场景时,她还问张妄要来耳机听声音。 偷看情色片的刺激感混合着陌生的身体反应,文景韵心思怪异。她想,那时一定是酒精作怪,因为摘掉耳机时,她对张妄说:“我们试试吧?” 张妄看着她,他没有开口问她要试什么,只是无声地看着她,那眼神却直把文景韵看得心惊肉跳,差点呼吸不畅。他知道她想试什么。 而后他吻她,文景韵记得他最靠近的时候,她居然在那么幽暗的灯光下看清他右眼眼角下面那一块淡淡的疤痕。那是小时候他爬树摘桑叶被树枝划伤的,本来不会留疤,是他顽皮,在伤口长好之前抠破了痂。那时,张妄爸妈都没时间管他,文景韵看着那伤好了又破,破了又长,记忆犹新。 真正接吻之前,张妄先闭上眼,文景韵见他闭眼,也跟着闭眼。他的呼吸贴上她的嘴唇,文景韵没有等他做任何指示,她亲他,像他亲她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亲了好久,像发掘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一会儿喝酒,一会儿接吻,乐此不疲。奇怪的是,两人全程好像没怎么说过话,包间的灯也没有再开过,连张妄电脑上的电影画面也始终暂停在文景韵发出邀约的那一帧上。 文景韵记得那个吻给她带来的体验,大夏天,空调房,她嘴里、身上、心里,都是湿漉漉黏腻腻的。 尽管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大愿意回想起这件事,觉得莫名羞耻。可即便在那时,她也无法否认,和张妄在一起,无论空间是大还是小,是宽阔还是逼仄,她总是神经紧张的、敏感的、兴奋的。这些感觉太极致,以至于后来和别的男人相处,文景韵总也找不到那种全神贯注投入的感觉。 第19章 女配的魅力(18) 文景韵记得大学期间,有个特别优秀的学长追她,写了很多感人肺腑的情书,连向荷都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孩。 文景韵试着和他相处,抱着要和他交往的目的。他们约过几次会,校内、校外,在最后那个彼此坦白的晚上,学长对文景韵说:“你总是心不在焉。” “哪怕是你看我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像在看别人,总是走神。” “景韵,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很伤自尊。” “……” 文景韵和学长没有后来。这对话发生的当时,文景韵感觉自己游离于皮囊之外,好像提前预知了这件事的发生,平静得近乎诡异。 那是唯一一次,两人之间约完会,学长先回寝室,文景韵目送他。 她记得自己的反应,看着渺远的月亮,长舒了一口气。 和学长无疾而终之后,学校有爱慕他的女生在朋友圈替他抱不平,大概是说文景韵吊着别人,是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女。虽然对方没有指名道姓,同一个交际圈的人都知道是说文景韵。 其实在那之前,向荷也说文景韵对学长是“铁石心肠”,但这条朋友圈一出,向荷立马化身斗士,在朋友圈直接和那个女生喊话,骂她不知道其中真相,又多管闲事。 没过多久,当事学长也出来为文景韵发言,替她澄清了渣女真相,言明只是两个人正常的交往,不存在“吊”不“吊”,“备胎”不“备胎”的关系。 一段风波光速而来,又光速而去。快到连文景韵自己都不知道,这整件事的发生究竟和她本人有几分关系。 48、 《浮城》拍摄进入后期。 田乐天天熬夜赶进度,形容憔悴。文景韵本来没怎么注意到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有一天拍摄现场出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给他送汤,文景韵才发现田乐清瘦了许多。 进组前,文景韵分别从网上、向荷那里知道一些关于田乐的感情逸事。他有一个为他几度轻生的女友,该女友也是演员,早年演过少量影视剧,最近只在剧场演话剧。 她叫江圆。 江圆本人身材瘦小,五官非常精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一点不影响看清她的脸。当然,她最特别的是气质,和文景韵、马真真这些都不同,文景韵猜测她是早已看破生死的那类人,因此身上有一种格外的气场。 文景韵没想到她居然会来主动和自己攀谈。 当时她刚结束拍摄,辣可陪她去换装,衣服换好出来,她就和辣可一起等在门口。文景韵很意外,江圆先自我介绍说:“嗨,我是江圆。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坦白说,文景韵当下想拒绝。 凭借一种特别肯定的直觉,她知道江圆找自己是为田乐。文景韵自认和她没有交情,不想节外生枝。可江圆说话时的那种眼神,和田乐一样对某件事势在必得的眼神,令文景韵本能地产生了戒备。 文景韵想,左右是逃不过,索性接受这命运。 两人一起在老宅附近找到一家僻静的小茶馆,辣可照常在外面等。 一路上,江圆打量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文景韵身上流转,出于礼貌,文景韵没有表达不适。但她很不喜欢那种眼神。 “找你其实没别的事,想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把田乐迷得这副鬼样子。”一到茶馆落座,江圆立刻表明来意。 文景韵刚和店员点好茶,江圆那边已经开始吸烟。文景韵小幅度地皱了皱眉,被江圆看见,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不喜欢烟味啊?”她笑着问,“那不好意思了,我现在心里烦躁,怕一会儿说话惹你不高兴,有烟,可以让我平静点。” 文景韵笑笑不说话。 “我找你,你应该猜得到是因为什么吧?” “猜不到。” 江圆笑出声。“你挺有意思。” “我助理在外面等我。” 江圆这时终于变脸,她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说:“你对田乐是个什么心思?” “没什么心思。” “别跟我说这种话,我不信。”江圆说,“演艺圈里的年轻姑娘,用些吊男人的方式,搞些若即若离的手段,让男人为你茶饭不思,总归是图点什么。我不会干涉你和他的关系,我希望你见好就收,别没完没了地折腾他。” 文景韵一直静静听她侮辱自己,想从她的言谈间窥到一点动机。到江圆等她回应的时机,文景韵只是淡淡地笑着,说:“好。” “好?”江圆很意外。 田乐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打来,是辣可给田乐助手泄的密。江圆走出茶馆接电话,听到田乐问她:“在哪?” “茶馆。” “哪?” “田乐,你知道我见不得你这样。” 田乐此时已经走出片场,仓皇在外面走着,“你不该找她。” “该不该的我也找了,话基本也带到了。” 田乐脚步一顿,“什么话?” “我让她别折腾你。” “你犯得着跟她说——” “她说好。” “然后呢?” “然后你就来电话了。” 田乐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在哪?” 田乐按江圆发的定位赶到小茶馆时,文景韵和她已经聊完出门。田乐忧心了一路,见到二人的当时,自然是先观察文景韵的状态。 虽然知道田乐会赶过来,真正在茶馆见到他,看到他的反应,江圆出门时那一抹笑,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田乐拦住文景韵,着急说要解释一下。 文景韵还是那个原则,逃不过的事情,不如直接面对。于是跟了他往一条小道走,在一处回头能看见辣可和江圆的地方,文景韵说:“就在这吧。” 田乐点了根烟,自动站去文景韵的下风向,说:“无论江圆跟你说了什么,都不是我的意思。” “嗯。”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跟人打交道,不太有分寸。她不是针对你。” “好。” “她有没有什么地方冒犯你?我可以替她解释。” “是替她解释还是替你解释?” 田乐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替她解释,没必要,她找我是为了你。如果是替你解释更没必要,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需要我去和她澄清。” 田乐失笑,“看样子,是我多虑了?” “我不想卷进别人的复杂关系里。” “你跟江圆也是这么说的?” “我只跟你这么说。” 田乐一时没有说话,直到一根烟抽完,他将烟头踩灭。“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和江圆之间的关系?” “正在交往、交往过、时断时续地交往……无非也就这些关系?” “你说话能不能别老这么,伤人自尊啊?” “对不起。” “不是要你说这个。” 田乐一直不说话,沉默变得难堪起来。 文景韵感觉到夜的凉意,手伸进大衣口袋深处,暗暗使了使力,总算鼓足勇气说:“田乐,我们真的不合适。” “胡扯,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哲学里有个概念叫先验,就是说——” “我知道先验,爱情跟这个没屁关系。” 文景韵被噎住,愣了愣,说:“你看,即使不用先验,我也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之间不合适的地方,比如你总是粗暴打断别人说话,比如你吸烟……这些我都不喜欢。” “这是小事,真要相处,全可以磨合着改。” “对,是小事。很多恋人在一起,能够忍受对方的缺点,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相爱。我对你,没有爱——” “够了。”田乐说完这句,在原地停了许久,忽然低声骂了句脏话,终于转身离开。 49、 “……对不起,电影项目这回真要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你因为这个丢的项目还少吗?”向荷听完文景韵的叙述,只潦草发表了这样一句评价。 “怎么听上去像在责怪我?” “那不至于,你是我的宝贝。” 文景韵没忍住笑场。 向荷在电话那头一边处理工作一边说:“等于你在江圆那边就认怂,在田乐面前倒挺刚。” “我一向这样。” “懂事。”向荷也笑着说,“我感觉江圆像个神经病,打交道确实要悠着点。” “说神经病有些过,只能说,她比较不太像我们这样,”文景韵斟酌了一下用词,“正常。” 这个词让向荷停下手上工作。 “不对,不应该用正常,她是比较偏激。”文景韵又补充了一句。 田乐一开始看上的,正是江圆的偏激。 他们这些正经考学上来的,艺术史艺术理论和艺术作品都当课业。但人学得多了,大脑里会有一种潜意识,下意识地喜欢接近极端的人和事。田乐读书那会儿,非常迷恋江圆身上的“不正常”。 刚好江圆对田乐也是一见钟情。大学时,田乐是个意气风发的才子,看她的目光总是很炽热,江圆喜欢他对自己那种强烈的占有欲。他们成日成日地在一起,看片、亲热、聊些风月或者其他轻浮的话题。那些美好的日子是真实发生过的,江圆记性好,记得牢,重要的片刻,一个也没忘掉。 “是我变了吗?”江圆问他。 两人都吸烟,在酒店房间靠窗的地方用烟雾营造出一个幻境。田乐坐在椅子旁的地毯上,江圆则瘫坐在圈椅里。 “你没变。”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从前那样?为什么你不再专注看我?” “这题目你问过我一万次了。” “你的答案还是一样?” “一样。” “可我不觉得是你变了。” “别再往下聊了,车轱辘的话来回,没意思。” 江圆轻笑,“来这之前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新鲜,你老这样,我习惯了——” “我对她不是一时新鲜。” “她对你呢?你什么时候做人这么下贱了,田乐?” “是吧。”田乐听到这个词不怒反笑,心里有一种平衡的快感。本来他下贱只是自己知道的事,现在被一个无比亲密的人以这样的口吻说出来,他感到释放。 江圆盯他看了半晌,问:“说真的,我好奇你看上她哪儿了?身材?长相?性格?” “分不开,是一起的。” “接下来呢?还打算这么一厢情愿自甘堕落下去?” “不知道,没想以后,目前只顾得了眼下。” 江圆忽然伸手抱住他,将他按在自己大腿上。“你别这样,我心疼。” “还好,受得住。能看见她,挺好。”田乐说,“那天我问她,爱情是什么,她跟我说,爱情是鬼迷心窍。你怎么看?” “看什么?” “爱情是什么?” 江圆没说话,猛吸了一口烟,突然头一低,喂进田乐嘴里,随即堵着他,不让他出气。直到他被呛得不行,大力推开她站起身来,江圆才自嘲地笑着说:“爱情就是犯贱。” 田乐扭头看她,她瘫在那里,在光影迷雾里显得分外颓废,但就在那个瞬间,他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文景韵这样执着。 第20章 女配的魅力(19) 50、 “……因为我老了。”另一天的晚上,田乐将这番心事对李宥说。 “这么突然?” “年轻的时候玩得太过火,太累,有精神头去对付各种情况,也乐得处理麻烦,总觉得痛苦痛苦,本来就是又痛又苦的。”田乐喝着酒说,“现在不了,现在不喜欢麻烦。” “所以看中了文景韵?” “对。我是看着江圆那样才算搞明白,文景韵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一直拽着我。” “干净。”李宥顺着他的话脱口而出。可话才出口,他脸上就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嘲讽之色,“多残忍。” “你也觉得?”田乐道,“我昨天头一个念头是这,觉着自己特坏。” “你跟以前确实不大一样了。” “是啊,以前我特瞧不上圈里有些人,在外面牛得二五八万,要听人喊老前辈,动不动就说你作品如何如何,私底下却喜欢搞小姑娘。——我真的特烦这种人。”田乐说,“但是昨天晚上,我看着江圆那个破败的样子,我想到她问我看中文景韵身上什么地方,我发现我变成了我以前瞧不上的那种老前辈。” 李宥低头喝酒,没说话。 “说实在的,我以前不觉得自己对江圆坏。每回我对谁起了心思,想跟谁在一起,我都提前跟她说,她要怎么做,决定权总在她手上——” “你会这么做,是因为你知道她离不开你。” “对,这个我认。不过她真要离开我,我也不会怎么样。我的意思是,就昨天我看她那样子,我心里跟反味儿似的,就那会儿,我想彻底摆脱她。” 李宥惊讶于他的坦诚。为了表示尊重,他没有接话。 田乐也对自己把心里念头说出来感到意外,好半天没继续说下文。 两个男人沉默地喝酒。 “文景韵这个人,长得虽然是个危险的样子,对危险的防范意识倒挺高。”田乐转开话题道。 “你知道她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吗?” “什么专业?” 李宥这时脸上露出笑意,“食品科学与工程。” “这是个什么专业?” “工科。” “怎么选的?” “不清楚内情。以她的外形条件,加上高考分数,完全可以参加艺考,选表演系。她没有。” “什么意思?”田乐不解李宥话外之音。 “至少在上大学前,她大概没想过要靠外形谋生吧,——只是我的判断。很多漂亮姑娘没这种定力。” 田乐这时才明白他的表达。 “说到她危险防范意识好,你知道她现在也在跟我保持距离吗?” “跟你也?” “我和真真在一起之后,片场外她再也没和我单独相处过。” 田乐沉默。 “田乐,她和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李宥最终说道。 51、 文景韵和张妄从高二开始讨论未来去哪上大学。 两人虽然都学理科,没能分在一个班。张妄母亲身体在那时有好转,还能天天在家给张妄做饭,文景韵记得阿姨烧得一手好菜。 文景韵想去北方,张妄想留在南方。 “你是为了就近照看你妈?” “不一定。” “这有什么不一定的?” “可能我就喜欢南方。” 文景韵没有继续强行戳穿他,她知道张妄心里也想去北方,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变节”。 现在的文景韵明白,他只是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影响他做决定的因素不止他自己的意愿。而这点,在那时,可能连张妄自己都不知道。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张妄填的都是南方学校,高铁离家最多两小时的城市。 文景韵第一志愿填了北方学校。 文景韵当时说:“这是不是就叫南辕北辙?” 张妄接话说:“也可以叫各奔东西。” “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不会。” 文景韵伸手就捶他,“你有必要说得这么快?” 张妄一边吃痛大叫一边说:“高铁去你那最多三小时,你又不是狗带,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是这么说,一张高铁票三四百块,一学期也许只能见一面。” “学生票没那么贵。” “那你会经常来找我吗?” “看情况吧。”张妄换了个更欠揍的语气。 文景韵于是又打他。高中同学对文景韵有一个误解,认为她文静内向,是一个淑女,其实她根本不是。只不过“暴力”的这一面,她只对张妄敞开。 “或许我们也规划不了那么远的事,万一我没考到那里……” “有道理。” “有道理?你希望我考不上?” 文景韵追打着他跑远,热辣的夏天,那么无忧无虑的样子。 没想到一语成谶。 文景韵报的学校大热,录取线高过历届平均,文景韵没能被第一志愿录取,转被二志愿报的省内学校录走。虽然是重点大学,文景韵选了服从专业调剂,被分到食品专业。 得知结果那一天,文景韵非常难过。当时她和张妄一起坐在网吧,爸妈打电话问她情况,文景韵仅撑住那一小段时间的平静,转瞬开始嚎啕大哭。 张妄不发一言,只是静静陪着她,同时默默打开游戏自己玩,在文景韵招手要纸巾的时候,他会抽空去给她拿纸。文景韵哭到抽噎,看见张妄游戏玩得起劲,落榜的伤心转为对他的气愤。 “你居然还有心情玩游戏?” “我也不能陪你哭啊。” “你看不出来我很难过?” “看得出来。” “你至少应该陪我一起难过?” “可我不难过耶。” 文景韵当时就被他无辜的表情和眼神气死了。她忍不住出手捏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张妄任由她把他当一颗面团来回捏,直到她消气。 52、 文景韵杀青在即。 向荷来组里陪她,文景韵问起她和敬而敏的近况,向荷说他出国处理学业,明年夏天毕业。 文景韵问她担不担心两人恋情。 向荷说:“担心,但担心也没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文景韵只能说佩服佩服。 “说起来有个细节之前想到,忘了跟你提,”向荷忽然说,“记不记得当时你来我房间,抓到我和敬而敏,当时你特别生气,对吧?” “怎么?” “你是不是觉得一开始我骗了你?” “骗什么?” “我说他有女朋友,可是我却跟他搞在一起。”向荷直接说,“你以为我是早对他有心思,说他有女朋友只是为了防着你,对不对?” 文景韵沉静了一会儿,道:“当时有,后来你解释,就没了。” “你就没想过我会算计你?” “算计我什么?” “你懂意思就行。” “我没想过你会算计我。” “为什么?” 文景韵思索了片刻。“大象。” “嗯。” “当初没有你,我不会进娱乐圈。” “我知道,你说过。” “我感觉我们都清楚,——在大学就清楚,我们不是一类人,喜欢的、想要的,尤其是爱情,不一样。” “清楚吗?我怎么不清楚?” “别装傻。” “我说真的,我不知道喜欢什么类型、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可能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我连自己都不清楚,何况你?” 文景韵没接话。 向荷揽住她的肩膀,“虽然我不清楚我们各自喜欢什么类型,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一个类型,对情感的需求也不一样。但是,我们本质还是一类人,对自己很自信,不屑于为了抢男人耍心机。” 向荷漂亮话说到这里,文景韵一下没绷住笑起来,向荷问她笑什么,文景韵摇头不说,两人笑闹着,友谊里的小疙瘩就这么闹没了。 和马真真开始亲密关系之前,李宥对自己也很有自信,认为马真真离不开他。她有那么多时刻,宁愿在他身边耗到最后一秒钟。 可是李宥失算了。 他比马真真先杀青,还没来得及正式说分别,某个出完工回酒店的下午,马真真把她的东西全部搬离了他房间。 在此之前,她没有预告他任何线索。 李宥微信问她:怎么突然搬走? 马真真晚上十一点多才回他:总不能等你赶我。 李宥问她:收工了吗? 马真真回他一个字:没。 她的冷淡让李宥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里。他想,他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马真真。他记得昨晚他们温存时,在他半梦半醒之间,马真真手指在他眼睛周围绕了很久很久。 在那段他意识不太清明的时间里,马真真在想什么,暗自做了什么决定,李宥无从知晓。 他一向是个懂分寸、明事理的人,既然马真真的信号给到这,他也知道有些情感应该无疾而终。可心里难免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憋闷和窝囊,他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被甩了。 当然,他也永远不会主动问起。 第21章 女配的魅力(20) 53、 由于各种现实原因,李宥和文景韵的杀青酒安排在同一天,就在现场,活动搞得不大,氛围是热烈的。演员们的工作人员来得差不多齐,加上剧组侧拍师、剧照师一直环绕在周围,众人集体贡献着观众想看的“幕后表演”。这之外的暗流涌动,全被收起,像石子入湖,很快就没有纹路可循。 田乐找到一个机会给文景韵私下敬酒。 他说:“片场其实不是很好的接触机会。” 这几天气温骤降,文景韵戏服没来得及换,辣可直接给她拿了羽绒服裹着。文景韵这会儿身上暖和,心情也不错,笑着说:“对。” 田乐手里握着酒,终于在和她相处的氛围里看到她松弛的一面,当下体验很妙,真如暖流过身,颤人心房。不知不觉中,他也笑起来,举起啤酒瓶碰了碰她的,“接下来什么打算?” “想回家待一待。” “我之前说的那个项目……” “我还有机会?” “为什么没有?你还没试戏呢。” “我以为上次……” 田乐看着目光不再冰冷的文景韵,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我早跟你说过,我公私分得很开,何况跟你这点小私事,都算不上事。” 文景韵于是碰了碰他的酒瓶。“谢谢田导,我一定会很认真很认真地考虑,如果去试戏,也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准备。” “回头我把项目书还有一些细节发你。” “好。” 文景韵这边和田乐聊完,转头看到李宥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神情分外惆怅。再看马真真,被簇拥在人群中,身边围绕的除了她自己的工作人员,还有平台制片人、影视方,他们看上去是另一片氛围。 文景韵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隐约猜到是有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结局。她不想多事,转身向外走去。 倒是没想到何立杨会跑来和她当面告别。 面对何立杨,文景韵的心情总是轻松的。她主动和他碰杯,说:“谢谢你的奶茶。” 何立杨笑得分外爽朗,“别这么客气!” 他问文景韵结束后什么打算,文景韵也答说回家待。何立杨又说回去聚,文景韵配合地说有空聚。 寒暄的话说得差不多,何立杨却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文景韵静静等了等,听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一直很喜欢你。” 文景韵不知道该接什么,何立杨像是识破了她的尴尬,连忙说:“你放心,我的喜欢是我的事,你如果对我没有兴趣,当没有就好。我不想给你添什么困扰。” “嗯。” 这话短暂聊完,何立杨很快回到属于他的核心圈。他和马真真一样,是资本的宠儿,一出现就是焦点,连向荷都围在他身边。文景韵站在暗处看着他们,在心底悄悄问自己:羡慕吗? “羡慕吗?”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和文景韵心底的声音完全一致,反令她心生惊悚。文景韵扭头向后,见李宥和她一样,正注视着前方。 “戏拍完,生活该回到现实,你眼前的,就是现实。”李宥沉声说。 “怎么解读?”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灯红酒绿的……名利场。” “听上去不像好词。” “怎么不是好词?我这是在白描。” “可能是你语气不对。” “怎么不对?酸吗?” “有点。” 李宥轻笑出声。 李宥当然也问文景韵后续打算。文景韵于是又回答了一遍。 “田乐说有个项目找你,会去吗?” “去,干嘛不去?” “哈,我也是说,干嘛不去?” 文景韵失笑。 “真的,景韵,这个机会要把握,他们找了章笑。”李宥说,“除了章笑,还有梁知秋,影帝影后双加持,绝佳的镀金机会。” “嗯,我和田乐说我会认真考虑。” “你喜欢演戏——我说的是真正的表演——对吧?” “喜欢。” “所以不要错过。” 文景韵静了静,再往马真真那边看时,刚好收到她回看的视线。文景韵当下没有乱作回应,直到见马真真问助理要了瓶啤酒走过来。 “景韵,宥哥,敬你们。” 文景韵和李宥闻言一起举杯。 “回去聚!”留下这句话,马真真就转身走了,异常酷。 她停留和离开的时间快到让文景韵好不容易生出的八卦心思瞬间死灭,抓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去判断他们的恋情究竟是何种走向。 文景韵还是那个原则,不主动多问人家的事。反正到这时,她和李宥的天聊得差不多,也借口走开了。 54、 文景韵做人做事,起初并没有很强的个人原则。 高中时代,变美后的文景韵身边多了许多新朋友,因此常听到各类八卦,诸如某某班的甲某某喜欢另一个班的乙某某,但是乙某某喜欢丙某某。 那时文景韵会和“主流舆论”一起评价此事:“丙某某哪一点比得上甲某某,乙某某眼睛不好,审美堪忧。” 又比如理科班频频拿奖的丁某某,文景韵从别人那里听来一些“内幕”,也会和张妄分享:“丁某某家里亲戚是省级领导,所以他在学校被筛了之后还能参加决赛。” “……” 对这些,张妄通常会认真听,很少发表意见。有一次他听完突然说:“文景韵,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传谣啊?” “我传谣?” “造谣传谣都是违法的。” “诽谤也违法,你在诽谤我。” “我说你造谣才是诽谤。你说的这些事情没得到证实,就是传谣。” “我明明只是跟你分享听来的八卦,就成传谣了?” “你跟我说,肯定还不至于,毕竟我不会再传给第三个人。但如果你是说给那种嘴巴不牢的人听,他再往外传,说是文景韵告诉他的,——这你不就GG了吗?” 张妄的劝诫,文景韵当时觉得对,但并没真正放在心上。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文景韵拿到不错的名次,班上一个和她玩得很好的朋友忽然疏远她。文景韵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个朋友对外说文景韵做人很假,表面上是个文静乖乖女,私底下爱讲别人坏话。又说文景韵只喜欢跟学习好的人一起玩,就为利用别人提高自己的成绩。 原本亲近的朋友突然疏远,文景韵本来已经足够失落,却没想到关于她的传言还能更过分,甚至说到她和张妄。 文景韵听到最难听的说法是,文景韵倒贴张妄,对别的男生是高冷女神,对张妄是舔狗。 得知这则传言的那段时间,文景韵处处避着张妄。她又气愤又难过,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那样意淫她和张妄之间的关系。 张妄很快发现她的异常。 他在她家楼下堵住她,拦着她不让她走,文景韵怕动静闹太大被父母发现,摸黑跟他去了小区垃圾站附近。 她和张妄隔着快一米的距离,张妄问她有必要这样吗? 文景韵气恼地说:“有!” “那些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是当事人,怎么跟你没关系?” “那我换个说法,——那些无聊的人传的无聊的话,跟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我是你的舔狗诶!”文景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舔狗”两个字。 把张妄听笑了,他不知死活地在月光下对她说:“是我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文景韵气得冲过去踢他。 这一踢,两人好歹是站近了。 垃圾站旁,张妄还在嘿嘿直乐。文景韵嫌踢不够,又使劲掐他胳膊,气咻咻地说:“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舔狗啊?你哪里配!” “打人也就算了,怎么还带骂人的。” “我气死了。” “气什么气,谣言不都这样吗,扯得很。” “我想知道是谁造的谣。” “谁造的不重要,反正他们今天不造你的,明天就造我的。” “屁,根本没有人造你的谣,你口碑好得不像话。” “是吗?我怎么没发现,你多告诉我点。” “差不多得了。”文景韵听出他索要赞美的意图,“现在我在危难之际,作为朋友,你应该跟我共患难。” “我跟你共患难啊,是你不理我来着。” “你为什么不替我澄清,说我不是你的舔——” 张妄伸长了耳朵没等到想听的词语,特意凑到文景韵面前做了个万分浮夸的失望表情。 可算是把文景韵逗笑了。 “这种事没必要澄清,不理就好。” “为什么没必要?不澄清,大家会继续误会下去啊。” “不是这样,”张妄这时语气变得冷静,“最近考试压力很大,有人造这种谣,估计是为了宣泄压力。因为谣言跟你相关,所以你会觉得特别严重,但如果你去学校贴吧看一看,还有好多比这严重的传言,大家只是太无聊了。” “现在不是哪个谣言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谣言是假的,从根上就是不对的,它不应该出现。” 两人在垃圾站旁边来回地踱步,张妄说话不疾不徐:“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讲的一些事,你说那只是朋友之间分享八卦。” 文景韵对他“翻旧账”的行为不理解,当下因自尊心被冒犯而感到愠怒:“你提这个的意思是我活该?遭到报应了?” “嗨呀你说哪儿去了我的朋友!”张妄再度扮出那副夸张的表情,撞着文景韵的胳膊说,“我的意思是,这些传话的人搞不好也是你当时那种心态,他们只是想看热闹,打发下无聊。你越急,他们看得越开心,还反而觉得谣言可能是真的。” 文景韵没急着接话,心下慢慢思索他话中的道理。 那天晚上回家之前,文景韵学着他的样子撞他的胳膊,说:“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口碑好了。” “为什么?” “休想从我这再套一个字的好话。” 两人嘻嘻哈哈回家去,夜色很黑,文景韵心情很好。 后来文景韵回忆起这个晚上,深究自己当时的心境,别的思绪隔了太久想不具体,有个点她记得,庆幸有他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从没想过要和他分开。 第22章 女配的魅力(21) 55、 脑中蹦出垃圾站的记忆时,文景韵人已经走到自家单元楼下,忽然一时兴起,又向外走出去,自然是往垃圾站的方向。 冬夜寒凉,文景韵手抻进外套口袋,脚步轻缓,一边循着小道慢慢走,一边任记忆侵袭。 高中时期,她和张妄常来垃圾站碰头。这个地方到了晚上不会有人过来,又静谧又安全。 当然,味道不是特别好闻。 夜里有风,文景韵走到两人时常碰头的地方,看着垃圾站旁边那棵茂盛得不像话的大槐树,想起以前她和张妄的讨论。 那是某一次碰头结束,张妄忽然看着那棵树说:“垃圾站附近应该寸草不生才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棵树?” 说来奇怪,文景韵和张妄在垃圾站碰面那么多次,还是经他提醒,头一次注意到那里有棵树。它那么突兀却又那么和谐地长在旁边。 “可能这就是老师说的,垃圾是放错位置的资源。” 文景韵的这个说法令张妄当场发笑。 后来没过多久,张妄因为母亲生病影响成绩,好几次考试都没考好。那是他的低谷时期,文景韵想方设法帮他振作。两人因为张妄逃学去网吧打游戏而在垃圾站旁大吵架时,张妄不想文景韵干涉他的人生,几乎是发泄性质地说:“我就是个垃圾。” 听他说这话,文景韵紧绷一整晚的心情倏地遇上个缝隙。她想也没想就接:“垃圾也是放错地方的资源,不信你看这棵大槐树。” 她这么说,张妄也没忍住笑了。 两人走去槐树根旁,离树很近,只闻得到树的气息,闻不到任何垃圾的味道。文景韵当下要和张妄说的话俱已说完,明知道他听不进她的规劝和道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可她不想回家,想和他待在那里,哪怕百无聊赖。 明明吵架的时候那么讨厌他。 文景韵默默踢树根,问他:“你还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什么叫好起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没坏。” “那就别逃课。” “怎么话又说回来了?” 文景韵沉默,又踢了一脚树根。 “不要拿树出气。”张妄说,“要踢踢我。” “轮不到我踢你。如果你妈知道——”文景韵适时止住,她不是想要威胁他,更不会想用他妈妈来威胁他。 “回家去吧。” “明天你还逃课吗?” “明天的事,今天说的不算数。” “你的意思,就还是要逃咯?” 张妄不说话。 文景韵看他沉默,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眼睛突然发热想哭。她不想让张妄看见自己哭,头一扭,大步离开了槐树下。 56、 大概因为对张妄的情感投入进《浮城》太多,又或者是因为回到老家,文景韵这天晚上梦到自己和张妄一起出现在民国,没有故事,只有一些碎片。有时他是穿着长衫,文人风骨的样子,旧时的火车站前,他笑着冲她挥手告别。 他对离别的情绪那么淡,好像与她分开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又有战火纷飞的壕沟,他穿着泥泞的军装,背靠战壕读她写的信,他还是微微笑着,丝毫不觉得眼下可能发生的死别有多么可怕。 没多久他的军装转又变干净,站在江南小镇的古朴院落前,文景韵踉跄着从后屋跑到前门,她的思念溢于言表,他却始终淡淡笑着,站在一棵大槐树下,没有迎接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如果不是对他在床上的状态记忆深刻,文景韵差点要以为自己这一腔爱意只是自作多情。 她一向排斥对任何人利用自己的身体,虽然对张妄会例外,每每事情发生过后,她还是会觉得后悔、羞耻。好像她文景韵没别的地方吸引他,只能靠这具皮囊。 文景韵从半梦中醒来,骤然想起李宥当初问她的那个问题。《浮城》拍摄六姨太引诱张家大少爷的戏份时,田乐让她代入真实的引诱经历,李宥问她是谁。 当然是张妄。 大二国庆假期,她坐高铁去看他,张妄给她订了一间房。 两人白天在景点逛了一天,新鲜感和新奇感充斥着大脑,彼此一点都不觉得累。晚上张妄送文景韵回酒店,她没邀请他上楼,但他跟了进去,文景韵想过要不要把他赶回去,那么多个拒绝的理由,没有一个真正成形。她由他送自己进房间。 并不是多么高级的酒店,只小小一个大床房,张妄进门后大剌剌地往房间的椅子上一坐,好像他才是房间的主人。 文景韵在他身后关门,手扶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她仍有时间和机会赶他离开,可她没有。她甚至没怎么犹豫,很果断地带上了门。 张妄拉开窗帘,发现外面是楼间距很近的另一座楼,他连忙拉上,样子很顽皮,倏地又去圆桌上拿遥控器,问文景韵要不要看电视。 他只是问她要不要看电视,文景韵却脸红了。房间那么小,只一张床,一张椅子,张妄坐在椅子上,文景韵只能坐床。 “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他又问,语气听上去有些急躁。 文景韵以为他是想要走,连忙说:“看会儿电视吧。” 好巧不巧,酒店电视有成人频道。 张妄和文景韵同时看到那四个字,文景韵紧张无比地移开目光,听张妄突然大声地说:“还要付费!” 酒店房间有个专门放遥控器的盒子,他把里面遥控器玩了个遍,室内空调调到28度。文景韵热得往后靠坐在床头,静静看他折腾电视,来回切频道。 反正房间灯已经被他关了,室内唯一照明就是电视机的光。 良久,文景韵几乎要在极热的温度下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张妄说:“我回去了。” 文景韵一下子醒神。眼睁睁看他直直走去门口。 却许久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文景韵怕自己听错动静,从床头起身去向门口张望。 见他站在洗手间门口,一半身子在洗手间里面,一半在外面,文景韵探头看他,他也探头看文景韵,两人隔着不过一臂的距离,相视一眼,各自无声地笑了。 “好像不是很想走。”他说。 “那就别走。” “只有一张床。” “我不介意。” “真的?” “真的。” “你先过来我这。” “为什么?” “你那里太危险。” 文景韵摇头,“不去,你来我这。” “我真去了?” 文景韵冲他眨眨眼。 张妄于是走到她面前,两人由一臂的距离变成一拳,继而是一指,继而是无。张妄像有多动症,时而撩撩她的头发,又时而碰碰她的脸侧,顺着下颚线勾划。 他的呼吸偶尔扑洒在文景韵脸上,热气蒸腾。文景韵内心早已燎原,有某种难以启齿的生理隐秘呼之欲出,她抓住张妄的手腕,悄悄往下,往他不敢过去的位置。 她手往下,眼睛却往上,观察张妄的表情。 她喜欢在他眼睛里看到从未见过的情绪,对情欲无法自控,对她无法拒绝的内心活动全都装在那里。她带着他的手移动、张开、握拢,说:“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罩杯吗?” 张妄失笑,眼睛发亮,文景韵好像在那扇小窗户里看见自己。 后来他力道渐大,文景韵整个思维被陌生的生理反应侵占,好像有热力自身体深处溢出,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和张妄从墙角转去床上。张妄探索欲极强,他一直动她,文景韵对自己的反应太羞涩,闭着眼,始终没敢睁开。像是被他带着去某个新奇的地方探险,那里很热、很潮,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紧绷的神经性刺痛。 事情后来的进展并不十分顺利,好似两个新手在沙漠迷了路,又累又渴,还有探索身体结合过程中不得要领的疼痛。 文景韵仔细回忆过当时的情形,她和张妄中途有没有交谈过什么,她努力了很久,始终没想起只言片语。她想,或许他们全程就没有说过话,从生理到心理都太忙,全然是顾不上了。 是到后半夜凌晨两三点,两人都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文景韵不喜欢身上黏腻,这才开口和张妄说话:“我去洗澡。” 张妄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很模糊地说了个“嗯”。 文景韵冲完澡,人困倦得不行,再回房,张妄还趴在枕头里。文景韵扯了扯被子,问他要不要去洗澡。他的声音还是模糊:“明天早上洗。” 文景韵于是再没管他,躺进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隔天早上,文景韵被洗手间冲水的声音吵醒,一同被吵醒的还有她的理智。昨晚被环境氛围、对张妄经年累月的隐秘情感影响,她在他面前奔放而大胆,可以说他们发展到最后一步完全是受她的引诱。——她不想面对张妄,或者说,不想面对昨晚自己失控造成的这一切。 洗手间水声停止时,文景韵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想了半天该怎样面对他,最终选了个最蹩脚的方式——装睡。 即使眼睛闭着,张妄的动静在文景韵耳朵里分外清楚。 他先是走到了床边,大概在判断文景韵的状况,文景韵听到他小声地喊她:“文景韵。”——除了外号,他从来只叫她全名。 文景韵没有回应他,她揪着一角被子,不敢泄漏一丁点已然清醒的迹象。 那之后,张妄在原地站了很久,文景韵听见他偶尔用毛巾擦擦头发,未发一言。文景韵的心提着,没有“醒”,她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什么,在想什么,尽管她很好奇,很想问,关于昨晚的事,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 就是开不了口。 两人不知道沉默拉锯了多久,张妄终于动身从床上找到自己的衣服,而后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得很轻,文景韵听见,心里先是松了口气,很快又感到巨大的懊悔。她去床头找到手机,想看张妄有没有给她留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 文景韵原本计划在张妄的城市待满整个国庆假期,前一晚虽然折腾到凌晨,两人的亲密互动总结来说是高度刺激的。然而当张妄一整天都没发来一条消息,甚至一句问候,文景韵最初由于对自己感到羞耻而不愿意面对他的情绪因这漫长的失联变了味。 她在隔天晚上买了高铁票返校。 回程途中她发散想了许多,为什么张妄会在亲密之后冷淡离开,整个人陷入负面猜测里,诸如他是不是对她很失望,是不是觉得她过于开放,是不是对她的身材不满意……搜肠刮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却始终没有勇气——甚至压根没有想过要向张妄本人求证。 第23章 女配的魅力(22) 57、 文景韵拍第三部 戏的时候在剧组认识一名女演员,比她大四岁。剧组生活的朝夕相处,文景韵难得以一个较快的速度和她成为朋友。向荷说文景韵愿意跟人家交朋友是因为对方是奉献型人格,对喜欢的人无限包容和宠爱。文景韵心里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们的情感经历很像。 她很漂亮,但在爱情里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总是很敏感,近乎自卑。 向荷身上就不会有这种问题,所以她不能理解美女的自卑。文景韵和她说朋友的苦恼,喜欢的人疏远她会让她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工作一段时间的向荷说:“这是巨大的结构性问题,东方女性生存环境严苛,自小就要被要求做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其实也不只是东方女性的问题,可能男女都是一样,父权、母权、孝道、别人家孩子……这些标签始终伴随我们的成长过程,东方式教育不是说你做自己就好,而是,你看别人多好,你得向别人学习,你不够好,得反省。” 文景韵知道向荷说的对,可她说得那么宏观,动辄“东方女性”“结构性问题”,听上去离她好远。每每到她自己临场反应,尚来不及想到那么宏大,先被一个个细小而微的情绪占据了。 比如张妄在两人初夜后一整天不联系她,文景韵只会下意识地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吸引他。 当时她问向荷,“如果你喜欢的人,他也喜欢你,但他一直不联系你,是不是因为他不够喜欢你?” 还在大学时期的向荷就翻着白眼说:“他一直不联系我,可能是因为他死了。” 文景韵问的问题指向太明确,乍听向荷说“死了”,她还有些迷信地觉得,如果她也这样想张妄,会不会不吉利。于是赶紧勒令向荷:“不许开玩笑,认真回答。” “我就是认真在回答啊。”向荷说,“像你说的,你喜欢那个人,那个人也喜欢你,那他就不可能一直不联系你。” “他会不会是喜欢上了别人?” “那说明他没眼光。” “不够喜欢呢?” “没有这一说。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有足够的欣赏水准。” “或者,有没有可能是,他觉得,掌控不了我之类?” “你是不是最近在看什么小说,还是听了什么人说的什么歪理?”向荷毫不客气地吐槽。“一个男的,喜欢一个女的,如果是为了掌控她,那么这个男的就不是想谈恋爱,而是想找个女儿。” 文景韵怕她再猜下去自己要露馅,赶紧把话题转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作祟,那时她和向荷关系就很要好,不过文景韵总是很难开口对她说自己和张妄的事情。 大概因为她知道向荷会怎样评价张妄,以及她和张妄之间的关系,包括在张妄面前的文景韵自己。 向荷一定是不认同的。她甚至猜得到向荷的说法,“文景韵,你是个美女诶,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他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赶紧找个别的男人谈恋爱吧。” 向荷是文景韵内心的另一道声音,是拉扯着她的理智,也是她们能做好朋友这么长时间的重要原因。 58、 从《浮城》剧组杀青后,文景韵直接回了老家,打算过完春节再复工。在家一周时间还没满,向荷打来电话,一边微信给她发文件,一边对文景韵说:“这是个救急的项目,制片人非常有背景,是平台第四季度最大最重要的剧,演女三的那个人在组里出了点情况,临时要换人,制片人来找我,指名想让你接。” “出了点状况?”文景韵敏锐捕捉到这点逸闻。 “你看我发你的资料了吗?看看男一是谁。” 文景韵滑动文件,看到项目书打头的名字,苏嘉成。 “在组里一直骚扰苏嘉成来着,苏嘉成的团队你也知道,哪能容忍这种事。” 苏嘉成是偶像艺人出身,几大平台力捧的最强新人,加上自身背景强硬,各方面资源都很好。文景韵对他早有耳闻,只是她的咖位离他相去较远,别说合作项目,一般的商业合作活动也很难遇上。 “虽然是个玄幻古装剧,剧本也就那样,如果不是有苏嘉成,我根本都不会打电话来打扰你,实在机会难得,而且他们给的片酬不错。” “多少?”文景韵登时来了劲。 向荷说了个数。 “我去。”文景韵说。 苏嘉成领衔主演的玄幻剧叫《七煞》,由当红男频小说改编,讲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主通过集齐七煞最终获得超强能力,一路打怪升级收获众多女友的故事。文景韵在里面演其中一个爱慕男主的反派。文景韵拿到剧本只看了前两集,几乎已经丧失要在这个剧里贡献任何演技的欲望。 倒不是她自觉自己演技怎样高超,而是角色设定本身并没有给到文景韵什么发挥空间,就是一个无缘无故很坏,又无怨无悔爱着男主的苦命女人。或许由于先前在《浮城》真正体验过表演的乐趣,文景韵忽然间领会到为什么大部分同行只把演员当一份普通工作,而不是什么理想之类的追求。 她现在也有相同的感受。 《七煞》剧组是个标准的商业性大组,拍摄地在知名的影视城。各方工作人员众多,一线艺人大都配有房车,艺人粉丝、站姐、代拍分散在各处。 这是文景韵出道以来就面临的行业状况,以前她很习惯,现在居然会偶尔思考,即使是这样规模浩大的制作团队,就真的能保证出好作品吗? 由于《七煞》已开机三周多,文景韵进组后先被着急忙慌地拉去拍了定妆照,官微配合发消息,恭喜文景韵进组。向荷说,这是剧方的流程性工作,为了安抚苏嘉成团队及其粉丝,也为消弭前一位演员对剧组造成的不良影响。 定妆照发布的当晚,文景韵先后收到李宥和田乐发来的消息。 李宥问她:田乐那个项目不去了吗? 田乐给她留言:这个妆不适合你。 向荷年关事忙,没能陪文景韵进组。她在微信上问文景韵感受如何。文景韵表示一切照常,与之前的组相比,并无特别之处。向荷特地打来微信电话,问她苏嘉成的团队如何。 “还没见上。” “注意保持距离,他的粉丝能吃人。” “放心,我和他对手戏少得可怜。” 向荷这才放心,转说起田乐的项目,“《七煞》这边,因为是救急,合同签得比较松,你不是主演,可以请假。反而是你自己,和田乐的关系,会影响你对这个工作的判断吗?” “我和他什么关系?” “田乐对你很专一呢。” “他不是专一,他只是想要得手。” 向荷递了个促狭的笑,“你把他想得太肤浅了。” 文景韵读懂她的笑意,道:“我说的得手是——他想要我身心都为他倾倒。” 向荷笑出声,良久,她看着文景韵说:“你现在是比我更懂男人了。” 59、 《七煞》剧组,文景韵通告不是很多。得闲的时候,她就在酒店房间看田乐发给她的项目资料。李宥在微信上对她的提问,她只模糊地答了句“看情况”。 向荷更了解她,知道她对田乐有顾忌。 文景韵此前也遇过田乐这种追求方式,在外人看来,是专一专情痴心,可在文景韵看来,无异于麻烦。 本来《浮城》拍完,她对田乐的印象好了许多,却因为他没头没尾发来的一句“这个妆不适合你”而重新跌入临界值。 田乐确实审美很好,他为文景韵挑选的妆化也确实更适合她。可他未免太过自大,她不是他的私人物品,没理由随时接受他的评价。 然而就像是文景韵的心声通了天眼似的,这天凌晨一点多,田乐又给文景韵补发了一条信息。 田乐:我的意思是,你有充分理解文本的能力,也有文学积累,能读懂剧本和角色。你需要遇到好的剧组,能够激发和提升你的演技。如果一直拍那种剧,只会消耗你自己。 这条消息文景韵隔天才回:谢谢田导。 四个字看上去敷衍,实则是文景韵的真心话,她感谢田乐对她的启发和鼓励。只是这种感谢在文景韵看来不宜表达太过,她不想给对方造成任何误解。 田乐的话后来几天持续影响着文景韵。 她虽然身在剧组,按通告要求每天定点定时妆发,拍摄现场按导演要求一条条走戏、拍摄…… 却感觉自己时刻游离于这个剧组之外。 直到这天排到她和苏嘉成一起出通告。 文景韵以前没有合作过这个级别的艺人,想象他应该是排场很大的艺人,毕竟关注度太高。然而真到现场,文景韵意外发现苏嘉成本人非常随和,甚至可以说是,过分开朗,像有多动症。 不可否认,苏嘉成长着一张典型的爱豆脸,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且细腻,身高一米八六,随便站在人群里,就是显眼的存在。文景韵之前合作的何立杨,虽然也是流量,毕竟是演员出身,镜头外的表情和形体管理不太严格。苏嘉成不同,大约因为少年时期开始受训,他对自己外在的各方面管理几乎已臻化境,以致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做管理,亦或他本身就是那么…… “他好撩,好苏。”这是辣可给出的即时评价。 文景韵内心表示认同。 第24章 女配的魅力(23) 也许是因为对帅哥有本能好感,文景韵对苏嘉成初印象不错。当然,印象归印象,苏嘉成的团队出了名的傲慢,文景韵没有自讨没趣跑去攀交。倒是辣可和向荷,私底下还在打赌,猜苏嘉成会不会来主动认识文景韵。 本来辣可和向荷都猜不会,接触一天下来,辣可猜他会。 她对向荷说:“嘉成好像小学鸡,四肢发达,大脑简单,没那么多成年男女的心眼。” 60、 因为跟剧情走,文景韵连续三天和苏嘉成一起出通告。 苏嘉成在片场虽然闹腾,但一下戏,他就溜得飞快,看上去并不想和同组任何其他人建立拍戏以外的私交。 这点和文景韵很像,文景韵因此对他印象又好了一些。 向荷跟文景韵打语音电话的时候问她:“难道你就不会幻想,像个普通小女孩那样,想象自己跟顶流谈恋爱吗?” 文景韵想了想,说:“会。” 向荷对这个答案很意外。 “虚荣心……好像是人身上抛弃不了的东西。”这是文景韵的真心话,此外,她还另有目的:渴望遇见一个更好、更打动她、更让她心旌神摇的人,好彻底忘记张妄。 这天下午,剧组在郊外拍一场吊威亚的打斗戏。文景韵作为反派,被男主角打得落荒而逃,逃走前还撂下一句傻不愣登的狠话。 “我下次一定不会被你这样欺负!” 正式开拍前,文景韵不断调整自己的断句,试图做出和语气相符的动作。一开始,苏嘉成在她左前方跟武术指导学动作,两人各行其是。文景韵第四次拿起剑做动作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笑声。 现场工作人员四散在周围,文景韵没想过会是苏嘉成,所以一扭头见是他,本能感到惊讶。 “你好好笑啊。”苏嘉成与她隔着半米的距离,脸上堆着完美笑容。 文景韵收起剑,“哪里好笑?” “下次一定不会被你这样欺负!”苏嘉成怪模怪样地学着她的动作,显然这使他愉悦。 文景韵不知道该接什么。 苏嘉成突然收起笑容,“你是叫文景韵吗?” “对。” “我是苏嘉成。” “久仰大名。” 苏嘉成又笑起来,“我也知道你。你刚拍完的那部戏,真真、立杨,我们都是朋友。” 文景韵也笑,她想回个“哦”,觉得太生硬,只好保持微笑。 “怪不得立杨说你高冷。”苏嘉成说,“我们一起拍了三天,好像都没说上话。” “有吗?” “当然有,除了对戏。”苏嘉成说到这里,倏地转头往四周看,也没等文景韵回应,径自说着,“我们这样就算认识了,我先过去了。”他来去一样突兀,笑容弧度一样完美无瑕。 文景韵也笑着说:“好。” 有了这一场自我介绍,两人再拍对手戏,苏嘉成会有意无意地同文景韵搭话,他很顽皮,总爱耍宝。有时候是拉着导演和工作人员听他讲冷笑话,非要讲到对方笑才罢手。 文景韵以前也认识一些爱搞笑的男孩子,很少是苏嘉成这个长相。在文景韵的理解里,长得帅的男孩似乎不需要掌握搞笑这个技能。 向荷说:“也许是公司给他包装的人设。” “他不像在走人设,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搞笑。” “那就是人设和现实混在一起,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你对他很有意见,明明对何立杨不这样。” “我不是对他有意见,是对他团队有意见。” 文景韵放弃和她谈论苏嘉成。 不可否认,和苏嘉成一起拍戏,现场氛围热闹许多。他是天生的吸睛者,本人又爱出风头,帅哥搞怪,大家都愿意捧场。文景韵本来也没觉出这分别,后来去没有苏嘉成的B组,氛围是截然不同。 连辣可都丧失工作热情,“没有嘉成的日子好难熬。” 文景韵认为这是独属于他的一种魅力。 61、 距离和苏嘉成一起通告过去三天,何立杨突然拉了个微信群,开门见山地介绍:给你们建个群,一个组里,互相有个照应。 文景韵当时正在房间泡脚,不明所以地点开群里第三个人的头像。他的昵称是一个“嘎”字,头像是个搞笑的人物表情,大约是从某部影视剧里截出来的图。 文景韵猜这个“嘎”是苏嘉成。果然,何立杨很快在群里补充道:@嘎是嘉成,@wjy是景韵。 文景韵没有立刻回消息,她打算等苏嘉成先回。 苏嘉成也没即时回消息,反而是何立杨,接着在群里说:年前我去你们那探班,到时候一起吃火锅吧。 苏嘉成确实隔了一段时间回消息,是一个意表兴奋的表情包。 文景韵再隔了一段时间回复,和苏嘉成一样,也是一个表情包。 文景韵对微信上的社交很淡漠,除了关注在意的人,几乎很少和人打字聊天,尤其是在群里。 起先,她还担心万一苏嘉成和何立杨在群里聊起来,她该怎么接话,结果证实她担心多余,他们并没有再在群里回消息。 而且,按以往的剧情发展,何立杨特地拉了一个群把苏嘉成和文景韵容纳进去,两个微信陌生人可以借机互加好友。文景韵没有主动加艺人的习惯,没想到苏嘉成居然也没来主动添加。 文景韵察觉自己内心有个微妙变化,她竟对此有了些好胜心。 这天拍群戏,文景韵被混在其他几个女演员之间。剧情走到几个与男主角相关的女人见面相杀的部分。《七煞》剧组,女一女二的演员都是现役当红女爱豆,一个赛一个的排场大,显得身边只有辣可一个助理的文景韵分外边缘。 也就在这无人照管的边缘时刻,现场一个架在上空的装置性道具忽然松动,眼见要掉落。虽然只是个木头架子,真要砸到人身上,尤其是脑袋上,势必造成不小的伤害。 文景韵刚好就站在那架子掉落的正下方。辣可当时正在看手机,没有注意到这出意外将要发生,几乎在千钧一发时刻,文景韵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闪过,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快速将她拉离了原点。 堪堪避开一场险情的发生。 在危难之际拯救文景韵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刻还在和旁人打闹的苏嘉成。 木架子坠地的声音很响,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文景韵惊魂甫定往后看,那木架子散落一地,如果刚才苏嘉成没有拉走她,恐怕她此时已经被砸得头破血流。 辣可终于发现状况,整个人脸色惨白地冲过来,拉着文景韵前后左右打量。文景韵这时想到去看苏嘉成,眼前哪还有苏嘉成的身影。往远了看,才看见他又回到玩闹圈,兴奋投入的状态好像刚刚无事发生。 “这回你怎么不说高手了?”向荷听完辣可添油加醋的故事,转回来问文景韵真实情况,结果文景韵也对苏嘉成事了拂衣去的行为赞誉有加。 “什么高手?”文景韵不解道。 “之前你对人家田乐可不这样,头脑异常清醒。” 文景韵想了想,“可能我确实是颜控。” “真没想到,你居然栽在这种狗血桥段上。” “发生在自己身上真不狗血。” “有什么区别?” “辣可说,他本来在跟别人玩,却第一个发现我的状况,她说这种关注很……苏。” 视频那头的向荷打了个冷战。“劝你不要过度美化这件事。” “你为什么对他意见那么大?你喜欢的何立杨和他是朋友。” “不一样。何立杨靠演技吃饭,粉丝知道他交女朋友,说实在的也不会太意外。苏嘉成不同,他在影视圈没有扎实的作品,演技也就那样,靠吸女友粉,我不管他人品怎么样,除非你以后不想吃演艺圈这碗饭,否则还是别和他走太近,惹不起。” 文景韵知道向荷用心良苦,没有再坚持为苏嘉成“洗白”。 62、 苏嘉成的出现,大量占据文景韵的时间,即使她和苏嘉成毫无交集,他们甚至不是微信好友,辣可每天都能带来他的最新消息,她想忽视都难。 得益于此,文景韵不像在《浮城》那样,频繁地想起张妄。偶尔静默时,想到这种淡忘,她会感到一种畅快的得意。她真心实意地、天真地幻想着,是不是这一次终于可以彻底告别,让一切未遂无疾而终。 辣可认为文景韵和苏嘉成很有CP感,她说文景韵在有苏嘉成的片场变得爱笑和活泼了许多。文景韵没有上帝视角,看不见自己的状态,但她想,这是个好现象。 这天,何立杨轻装简行来剧组探班。他先是见了苏嘉成,文景韵近些天才知道他们是在一档综艺节目里熟起来,网上还有不少人站他们的CP,很希望他们能共同出演耽美剧。 何立杨和苏嘉成在一起是另一种氛围,阳光大男孩扎堆在一起的惹眼。他特意挑了苏嘉成不那么忙的一天过来,下午三点多就要拉着他和文景韵一起吃火锅。 不知道是哪一方行程泄露,这顿火锅最终吃得是万众瞩目。文景韵和辣可双双托福,享受了一把流量出行的待遇。 众人在拥挤中走进包间,服务员上来点单,何立杨本想出面料理,苏嘉成一把推开他,说:“你来探班,应该我请客。” “你懂吃火锅吗?”何立杨一边脱外套一边打趣他。 “吃火锅还用懂?不就是稀里糊涂一通下!” “问问人家景韵要吃什么。” 苏嘉成这才转了视线过来,他戴一顶棒球帽,帽檐遮住眼睛,于是仰着头看文景韵,笑容弧度完美无瑕。“你吃什么?” “海带芽。” “海带呀?” “海带芽。”文景韵字正腔圆又重复了一遍。 何立杨听见这口吻,登时笑起来。“人家说的是芽,第二声。” 苏嘉成还没明白,一旁等单的服务员已经明白了,iPad一敲,复述道:“海带芽一份。” 何立杨笑声更大。 这顿火锅局的欢乐基调自此定下。 一顿火锅,文景韵大致了解了何、苏两人的相处模式:互怼外加互相揭露糗事。文景韵很熟悉这种氛围,从很多年前开始,身边就不乏有男孩子为了吸引她注意而故意耍宝、逗笑,倒不仅仅是对文景韵有意,还有一种同性间的暗斗,争夺她的注意力。 脑中刚想到“暗斗”这个词,文景韵猛地想到张妄。她在霎时间感到一丝慌张,为这样的场合居然还不能全神贯注。 63、 文景韵和张妄的大学相聚三百公里,高铁行程不到两个小时。这点距离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实在不是距离。文景韵大学常接广告拍摄,收入除去和广告经纪分成,一天能赚500到1000块不等。 高铁票不像两人高中讨论的那样贵不可及,当然,这种经济上的宽裕度仅限在文景韵身上。张妄不像文景韵有这样快捷高昂的收入来源,加上自从张妈妈生病,张家家境一直不大好。张妄懂事,大一下学期开始就没再问家里要过生活费。 文景韵知道张妄自尊心强,即使她自己经济宽裕,很注意不在张妄面前表现。 然而总会有例外的时候。 那时张妄找到的兼职都很辛苦,周末去咖啡店站一天,平时课余又跨城区跑家教,文景韵当时请他吃饭,故意挑了一家不那么贵的连锁餐饮店。 饭间,文景韵建议他找一些相对轻松的工作。 “哪里有轻松的工作,不如你给我介绍?” 文景韵生怕张妄误会她的用意,还没想到可行的解决方案,急忙就说:“要不要试试创业?” 张妄停下筷子,神情近乎苦笑。“文景韵,这不是张口就来的事。” 文景韵被他那脸苦笑伤到,好像她提了个多么无知的想法。“什么叫张口就来?我不是在帮你一起想办法吗?” “我请求你的帮助了?” “你别阴阳怪气。” “你如果觉得我在阴阳怪气,那我只能说不好意思。我们处境不一样,我没你这么幸运。” “所以我在你眼里是幸运?” “没这个意思。”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张妄沉默片刻,忽然彻底放下筷子,说:“饭吃得差不多,我送你去高铁站。” 文景韵架没吵完,一腔闷气憋在心里,愤懑难解。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这样低声下气,这样小心翼翼照顾他的自尊心,竟然还要被他讽刺和看不起。 不过她不会在餐厅和他继续辩下去,两人走出商场,打算坐地铁去高铁站。文景韵突然伸手拉住张妄,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迈,她说:“话没说清楚,我不会回去,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你灰溜溜?” “你说我幸运,我不喜欢这个评价。” “好,你不幸运。” “不是要你敷衍我。” “文景韵,我现在没多少精力安抚你的情绪,晚上回去我还要准备教案,我带的是个初三学生,马上升学,他爸妈对我要求很严格。” 文景韵看他那副不愿再和她纠缠的样子,鼻腔忽然涌进一股剧烈的苦涩,差点绷不住要哭。 她别开脸去看马路上飞驰的车,想等那酸涩过去再说话。耳边听到张妄说:“我们最好还是维持在朋友关系,不要入侵对方生活太多。有些事情,现在跟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文景韵不想显得胡搅蛮缠,他话说到这里,每个字每个句都像利刃扎心,她只能生受,接不了话。 这是他们发生亲密关系之前的前情。 文景韵后来之所以过不去,自觉羞愧,不愿意面对张妄……种种情绪就是因为她对他的心意不纯粹、不磊落了。她怕他走远,怕他离开自己的世界,于是用了自己最鄙夷的方式,妄图留住他,留住他们。 因为她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们的世界正在变大、变复杂,原本的汇合点变成起点,各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行进,她想对抗这些。 64、 “……景韵游戏打得也很厉害,金牌中单选手。”火锅吃得差不多,何立杨开始攒别的局。 文景韵这边刚回神,苏嘉成已经拿出手机说开黑。 何立杨假装不想配合,道:“我答应过你经纪人,不能耽误你正常工作。” 苏嘉成心急推搡他,“赶紧的,别墨迹。” “一会儿你经纪人——” “哎呀快进房间。” “景韵呢?我来拉——” “我直接拉!”苏嘉成催促着,“啊,我好像还没有景韵微信好友。” 文景韵正在登游戏,听到苏嘉成提起“微信好友”四个字,整个人一激灵,忽而感到久违的紧张。 “景韵二维码给我,我迅速加一下。”苏嘉成并没留给文景韵太多犹豫时间。 开始游戏,文景韵发现苏嘉成游戏技术很菜,菜也就算了,他还总爱往前冲,乱带节奏。 文景韵几次气得想开口喊他别冲,一抬头,见何立杨递来一个希望她谅解的眼神,她只好哑火。 “还好不是排位。”连续输掉两把后,何立杨道。 “要不再试试排位?” “算了吧,”何立杨笑着说,“我怕你从此失去景韵这个朋友。” 听到这里,苏嘉成才后知后觉将注意力转到文景韵身上来。文景韵看着他的脸,心中忍不住感慨造物主的公平,给他造了这样一张极其符合时代精神的脸,却疏忽给他造一颗打游戏灵光的脑子。 “景韵你游戏真的打得好。” “过奖了。” “没过奖,好几次都是你救我,你走位好灵活。” 大约是已然识破这个人的“漏洞”,文景韵这会儿终于不再当他是个有距离感的人,也控制不住想开玩笑,道:“要看跟谁比。” “跟我比。”苏嘉成以为她在认真提问,还认真回答起来。 直把何立杨逗得哈哈大笑。 这顿局到傍晚结束,为了避嫌,文景韵和辣可先行离店,何立杨和苏嘉成及各自工作人员后走。 回酒店的车上,辣可一直对文景韵挤眉弄眼,顾虑着还有外人在,暧昧的话憋着没说。以致两人一到酒店,她立马机关枪扫射似地说:“我就觉得嘉成是小太阳,以前是听说过不少他团队的臭名,没想到他本人这么活泼可爱,真的好像一只又白又傻的大狗狗啊!” 辣可很知道察言观色,以前她喜欢何立杨,却很克制在文景韵面前提,因为知道文景韵没那么喜欢听。身为文景韵的贴身助理,辣可看得明白苏嘉成之于文景韵的不同,她虽然不怎么搭茬,眼神是专注在听的。 有了同好,辣可说得更起劲,“他打游戏也好好笑,明明菜得一比,还特喜欢往人群里冲……” 辣可对文景韵的判断基本正确。 只是文景韵自己并没意识到,在听辣可聊苏嘉成的时候,她是带着笑意的。 65、 饭局结束的当天晚上,文景韵微博粉丝数暴涨,微博评论和转发突然以几何数倍增,还有微博私信,——和顶流吃饭的待遇不言而喻。 向荷夜里十二点多先给文景韵发了一张狗仔新闻截图,文景韵回之一个神情无奈的表情包。 向荷立刻打来视频电话。 “吃顿饭涨的粉比公司买还来得快啊。” “很划算。” “你看没看私信?” “没点开细看。” “粉丝让你离她们哥哥远点。”吃火锅的时候向荷就从辣可那里打听过状况,这会儿只不过想试试文景韵的反应,又说,“说你不配。” “我承认,我是不配。” “何立杨粉丝也来了,还有何立杨和苏嘉成的CP粉……” “都骂我?” “百分之八十是。” “还有百分之二十呢?” “对家粉在鼓励你。”向荷毫无感情地说。“怎么样,上热搜有什么心得体会?” 文景韵想了想,说:“大象,你知道信息茧房吧?” “你说。” “大学毕业我们一起进了娱乐圈,每天都是数据、流量、粉丝,我们以为这是全部的世界,实际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茧房里。”文景韵不疾不徐地说,“我养过蚕,知道茧房长什么样子。” 向荷听得云里雾里,毕竟相交多年,她已然明白文景韵说这些糊涂话的真正意思,“你不打算听粉丝的话,是吧?” 视频里,文景韵对着镜头狡黠地笑了。“被你识破了。” “苏嘉成除了帅,哪里比其他人好?” “记得上次我问你和敬而敏,你说你有很多时机可以喊停,但你没有,为什么?” “敬而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还不是当红艺人,他没有团队,没有复杂的背景,我和他哪怕只图短暂快乐,这快乐也是纯粹的。” “可是你说你不知道他有没有分手,但你相信他已经分手,还有你说你知道他看中你的资源,可以帮他……这些,是真的纯粹还是你选择的纯粹?” 向荷神情微变,很快,她恢复镇定,道:“至少比苏嘉成纯粹。” “太偏见了。”文景韵收起笑容说。 两个知交好友都了解彼此的情绪状况,话聊到这,得立刻喊停,否则将面临争吵。 向荷率先示弱,道:“有件事希望你明白,无论我怎样严厉刻薄,我和你是利益共同体,不会害你。私人情感上,我只是不想看你受伤。” “我也一样,所以从没干涉你跟谁在一起。” 向荷沉默了片刻,“你对苏嘉成,是喜欢上了?” “怎么算喜欢上?” “以你的个性,不排斥相处应该就是了。” “我确实不排斥跟他相处。” “点是什么?” “轻松,他能逗我笑。” “他对你有意思吗?” “不明确。可能有,可能没有。” “景韵。”向荷换了个语气,“作为朋友也好,经纪人也罢,我总想着,有一天在热搜上看见你,是你拿了什么演技类的奖,而不是这种绯闻。” 向荷说得真诚,听得文景韵目光一闪。如果说今天这场热搜事件里,文景韵有哪里觉得不妥,就是向荷说的这点。 只是她逃避去想,因为一往这里想,势必会想到让她头疼的人,他看到这样的热搜会是什么反应。 他一定很不屑吧。 第25章 女配的魅力(24) 66、 原以为互加好友后,苏嘉成会一言不发,实际并不是。他很爱刷短视频,隔三差五给文景韵发来一些好笑的短视频段子。 文景韵通常回复他一两个表情包。 他偶尔也会邀请她打游戏,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他的工作人员。 苏嘉成没有要和她聊天的意思,文景韵也很懂点到即止。文景韵不是《七煞》的主演,不太有机会经常排到和苏嘉成一起通告。这倒意外使文景韵和他的交往节奏变得缓慢。 文景韵唯一需要适应的就是日渐攀升的关注度,除了粉丝,还有一些娱记,似乎总想从苏嘉成这里捕捉什么大新闻,跟得很紧。连许久没联系过的演员朋友都向文景韵发来问候,很不宛转地打听文景韵和苏嘉成的状况。 文景韵放任自己感受这变化。 直到向荷没提前打招呼来剧组探班。 她在片场等文景韵下戏,天冷,特地给她捎了姜茶。两人一路没聊正经事。回酒店后,向荷关好门,神情陡转间变得凝重。 今天拍摄顺利,文景韵本来心情不错,看到她的表情,心绪一下子跟着重了起来。 “坐。”文景韵的房间,向荷反而像个主人招呼她。 “什么事?” “我问你,你对苏嘉成是认真的吗?” “你问的是哪种认真?” “谈感情。”向荷说,“我问过辣可,你们每天聊微信。” “这是监视我?” “正常问情况而已,我又没让她偷看你们聊什么。” “我上次和你说过,我不排斥他,至于我们之间会不会发生别的什么,我没有给自己设限。” “所以你现在对他的情感浓度有多深?” 文景韵不说话,静静抬眼看她。 向荷读懂她的意思,紧接着补充说:“这决定了我一会儿要告诉你多少。” “什么多少?” “苏嘉成的消息。” “别卖关子了大象,我不是你带的其他艺人,没必要用这么迂回的话术。” 向荷沉默片刻,忽然拿出手机,给她放了一段语音。 语音不长,总共十二分钟,是向荷和另一个女性的谈话。从两人交谈内容来看,对方应该也是名经纪人,带的艺人是文景韵的同行,正是文景韵替下来的演员。 “私下录音有违职业道德,我怕你觉得我对苏嘉成有偏见,我转述的话你不信,所以用了这招,你听完,我就删。” 文景韵没说话,脑子还在消化录音里的内容。其实十二分钟的录音归结来说就是,苏嘉成是个到处撩妹的花心男孩。 “我不知道他跟你聊天是什么风格,这是经纪人的一面之词,也无法佐证什么。她说苏嘉成的套路不是针对一个人,是一群人,每天群发各种好笑的网络段子,人前人后扮演天真大男孩,他流量和背景资源都在那,圈里女艺人很难防。”怕文景韵逆反,文景韵说话时反复放缓语气,不想给她造成压力。 文景韵从椅子上起身,突然感到巨大的疲惫,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向荷连忙跟过去,见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以为她在哭,于是又苦口婆心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很难过,出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自己喜欢的,结果却是个——” “你别说了。” “好,我不说。”向荷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慢慢地,还是忍不住又念叨起来,“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个好事,毕竟一切还没太晚是不是……” 向荷轻声细语说了半天,发现文景韵呼吸越来越绵长安宁,心下一疑,凑过去看,她已经睡着了。 67、 向荷来组里探班,目的只是为了说苏嘉成的事。事说到位,她隔天一大早就走了。 辣可不清楚向荷告诉文景韵的内幕,仍像之前一样,激动地搬运苏嘉成的消息。小姑娘偶尔会纳闷,为什么文景韵对这些话题突然变得没那么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反感了。 向荷离组之前,给文景韵留了两条微信消息,言辞恳切: 我比谁都希望你可以幸福,所以比谁都更担心你会不会遇人不淑。我们这种在正经大学读完书的人,不像他们一样,一直浸淫着娱乐圈的氛围,道德感也好、羞耻感也好,比他们更接近普通人。别人玩得起感情,你玩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一挂。 我绝没有不想你谈恋爱的意思。 文景韵没有回消息。 理智上来说,她非常清楚向荷做得对。就是感性上,向荷的干预来得太快了,文景韵还没尝到心动的甜头,还没体验到为爱上头的目眩神迷,她就提前喊了cut。 很扫兴。 过完年,文景韵又要大一岁,她开始感觉到年龄的压力,太恐慌,一方面怕自己爱无能,另一方面,《浮城》的表演经历让她搜肠刮肚地挖掘过往经历,那些或甜蜜或苦涩的感触就快被她嚼烂了,可却还是忘不掉他。 她对自己好失望,内心总有个声音在嘲笑:文景韵,你好没用。 田乐就在这个时期拯救了文景韵,她和向荷一起收到田乐新戏的试戏邀请。 “替你向剧组请好假了。”向荷在电话里说,“到时候你过来,正好一起把两节过了。” “两节?” “圣诞和元旦。” “怎么这回去上海试戏?”田乐工作室在北京,文景韵试《浮城》是在那边,对更换地点感到好奇。 “不清楚,你看地址,是座私人洋房。看来田乐的资源和人脉不止在北边,南方也很广。”向荷内心希望文景韵去试戏,话净拣好的说。 “好。” “辣可也过来,就没必要订酒店了,到时候你们一起住我家。”向荷投资眼光极好,大学毕业不到四年,已经在购房指标严格的上海落户,买下一套总价一千两百多万的房子。 相较而言,小城出生的文景韵在这方面差很多。尽管她这些年不停接戏,存款颇丰,却始终没给自己添置任何房产。去年她本打算给爸妈换套大点的房子,爸妈不乐意,他们喜欢老小区的邻里关系,不想和一群不熟悉的人住在没有人气的小区里,文景韵的念头就也断了。 所以每回文景韵对娱乐圈产生倦怠感的时候,她总说要退圈开咖啡馆,一来她有钱,二来她想象中,咖啡馆是比较好经营的店铺类型。 向荷劝过文景韵做资产投资,动产不动产,她详细给她介绍。文景韵听得一颗头两颗大,总觉得麻烦,向荷渐渐就不给她说这些了。 向荷知道,文景韵心里时刻做着退圈的打算。存款不动,为的就是能自由退出这个圈子,一旦退出,也可以有足够的资金支配未来。 68、 大抵因为心里有了个明确的事业目标,《七煞》剧组的生活在文景韵眼里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连苏嘉成的循例示好她都能得体回应,丝毫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在疏远他。 这个时期,文景韵终于留心到苏嘉成对待组里其他女艺人的态度,刚开始因为他的外形、因为他毫无架子的搞笑,文景韵一时被遮挡了视线,好像从没注意过这些情况。如今掌握着已知信息再去看,原来一切早有迹象,只是她太盲目了。 向荷给她听的录音里,那个经纪人说,苏嘉成很注意不在聊天记录里留下太明确的文字把柄。更多时候,他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分享,直到某一天,女方没经受住诱惑,以为自己之于顶流来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主动向苏嘉成献殷勤。 对苏嘉成的行为,经纪人原话是:“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玩女人,他不走心的,他没有心。” 苏嘉成团队之所以在业界以难搞出名,就是因为苏嘉成难管。他越难管,团队越难搞,给他擦屁股的方式就越过分,苏嘉成也就越来越有恃无恐。当然,苏嘉成的这点爱好在娱乐圈这座大染缸里根本不算什么致命要害,加上他很懂得自保,交往过的女性那么多,他始终没有翻车。 后来,当文景韵终于从被向荷“扫兴”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两人聊起这个人,向荷的观点是:“可能他并没有装傻装天真,他本质就是这么简单纯粹,从小靠脸得到太多,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文景韵对此表示赞同。 “所以,这还是东方女性和男性生存环境的问题,像你靠脸得到什么好处,身后总有人嚼舌根。所谓不检点、不自爱,都是形容女人,凭什么呀?” 向荷是个激进的女权分子,习惯性往大环境去归因男女交往中的不平等。文景韵默默听着,偶尔认同,偶尔怀疑。 怀疑是因为当她把向荷的言论代入进自己和张妄的关系里,发觉并不能解答她的困惑。诸如为什么她和张妄之间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自大一些,自恋一些,他哪怕厚脸皮一些…… 文景韵决定去田乐的新项目试戏。 田乐发来的试戏片段只小小一个段落,文景韵却瞬间找到读剧本的乐趣,再看手里的《七煞》剧本,愈加显得枯燥无味。 向荷说她是到了倦怠期,“你这个人,凡事图新鲜、好玩。新鲜劲儿过了,就不耐烦想走了,一向如此。” “胡说,我明明在《浮城》待得挺好。” “《浮城》不一样,走心剧组。” “所以不是我不耐烦,是剧组不走心。” “你挺会找我破绽。” 文景韵放弃和她斗嘴,转念想到向荷的情感近况,她自己很久没提过,于是借机问道:“你的异国恋什么进度?” “没什么进度。” “他最近回国吗?” “不回,夏天毕业了才回。”向荷一边工作一边答话,“最近和他联系变少了。” 她话说得简单,文景韵却一下听出了其中的不简单。“联系变少?” “估计是和女友复合了。”向荷浑不在意地说,“我去搜了他女友的ins,应该八九不离十。” “是复合还是——” “文景韵,你给我留点面子。”向荷打断道。 文景韵沉默,微信视频里的向荷忽然停下手头工作,低着头说:“今天先聊到这里,上海等你。” 说完,她没等文景韵接话,直接挂断了视频。 文景韵愣了许久,抬手在微信输入框给向荷敲了一行字: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第26章 女配的魅力(25) 69、 田乐新电影暂定名是《马路姑娘》,文景韵试的角色是一个被富商包养、自己另外养着一个小白脸的风尘女性。 试戏当天,来的艺人很多,知名的很少,很多都是院校在读的学生。向荷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脸说:“现在的表演系学生,上大学之前就都被经纪公司挑光了,想挑个好苗子都挑不到。” 文景韵的目光却被试戏地点吸引,田乐选的老洋房,门口有指示牌指引方向,向荷一路走在前,领着文景韵抵达最终地点。 除了一些项目资料,田乐先前还给文景韵发了几部民国时期的老电影让她补习。文景韵一向是个好学生,都按他的要求看了。 现场试戏,田乐坐在一众人中间,只在和文景韵打照面那一刻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很快便进入导演角色,转换作一脸严肃。文景韵对他已有了解,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不像最初那样慌张,她的试戏过程很顺利,结束时,田乐再度送给她一道笑意,文景韵也回之以微笑。 向荷问文景韵试戏情况如何,文景韵刚想回答,手机突然跳出一则信息。 田乐:晚上一起吃个饭? 文景韵想了想,对向荷说:“还可以,应该问题不大。” 这片刻,田乐又发来一条消息:叫上你经纪人一起。 文景韵抬手回复:好。 田乐收到这则信息,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昨晚他特地给远在东北拍戏的李宥打去电话,说今天要见文景韵,想约她吃饭,用什么办法比较好。 李宥在电话里笑得乐不可支,说:“这也值得打电话问我?” “我知道你有法子约她出来。” “办法简单,不要只约她一个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以再叫个人,是她熟悉的人,这样,她会比较没那么戒备。” 田乐听得似懂非懂。 彼端李宥像是知道他的困惑,主动解释说:“反正你的目的是要见她,和她吃饭、聊天,多带个人不影响。” “行吧。” “不要一开口就聊感情,先聊闲天,让她多了解你。她跟你以前认识的姑娘不一样,对你没那么有兴趣,你得多表现自己。” “我这是请吃饭啊,还是做汇报演出啊?”田乐嘲讽道。 “你要这么想的话,那别问我了,换人吧。”李宥故意拿乔。 “别呀。” 李宥又笑,“我是真没想到你这次居然这么有耐心。” “不是我有耐心,是她没耐心。” “你让我夸目相看了,田乐。”李宥说着说着,想到另一事,“她最近不是和苏嘉成走得很近?” “你说那个爱豆?” “对,前不久还和何立杨一起吃火锅了。” 李宥话说到这里,轮到田乐笑话他,“你还说我,自己不也挺关注人家?” 李宥没有否认。彼时他刚进新组,拍摄地在东北一处小城,雪下得很大,拍戏之外的娱乐活动很少,李宥常常想到文景韵。其实偶尔也会想到马真真。大约因为男人本性里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但他比田乐清醒,他知道自己对文景韵的这份情感最终会淡化至不见,而他也并不打算执着追求一个结果。他和文景韵聊过天、对过话,她身上吸引他的地方除了她本身是个有意思的人,还有她的认真,她对爱情和友情的看重,让人很想珍惜她。然而李宥更清楚地知道,文景韵对自己无意,对田乐也无意,他猜她心里一定有一个人,像一座山,不可撼动。 “也许时间会改变吧。”这是李宥最终的总结。 “改变什么?”田乐不明所以。 “一切。” 70、 田乐精心准备了一场饭局,约在一间有名的私房菜餐厅。餐厅很受欢迎,需要提前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预约,年关将近,田乐硬是靠个人关系约到一个位置。 向荷知道田乐选的餐厅时,难得地赞美他:“确实对吃也很有品,这家很难约,主厨很知名。” 文景韵对这些所谓“知名”的地方不太了解,自从进入娱乐圈,她在饮食方面很注意节制,早不复当年“吹毛求吃”的做派。 两人准时去餐厅赴约。 席间总共四个人,田乐带了助理,吃的是当日主厨定制。田乐懂吃,又想在文景韵面前表现,每次上菜,他都抢过服务员的话头,代为介绍菜品的正确吃法以及做法。 “景韵大学不是学食品?你们对这些菜是不是也有说法?”田乐不时抛话给文景韵接。 “什么说法?” “比如菜是怎么做的,用的什么原材料,之类?” “我学食品,不是烹饪。” 向荷没忍住笑出了声。 田乐也笑,“我对你们这个领域很陌生。” “食品科学主要是营养学、食品工艺、加工贮藏还有食品卫生安全……这些。”文景韵道。 “怪不得叫科学。”田乐找补道,“怎么会想到学这个专业?” “调剂去的。” “原来是这样。” 这时,服务员来给众人上例汤。田乐刚结束和文景韵的谈话,没来得及抢先介绍,总算让服务员得到机会履行职责。 “奶油蘑菇汤。”——只剩简单五个字。 “今天的汤比较普通。”田乐当先发表评价,随后才送汤入口。这一口下去,他的脸色有了些微变化,似乎对汤的口味不确定,连忙又喝了一口,问众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汤味道不对?” 众人神情疑惑,以为他在挑刺,都摇头对他的问题表示了否认。 田乐再喝一口,转问服务员:“这汤里是不是加了什么特殊食材?” 服务员心知这位食客是行家,登时如临大敌,道:“就是正常的奶油蘑菇汤,您是觉得哪里味道不对?” “不是,是有个味道,很怪,很熟悉,我想不起来。”田乐脸上神情困扰,“你们聂老板在吗?” “您是问?” “聂桢,她在吗?” “啊,今天她不在。您是有什么意见想——”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知道这道汤里加了什么,你们负责这道汤的厨师是哪位,可以请他过来一下吗?我实在很想知道。” 服务员见他这样执着,一下慌了神,以为他是对自己的服务有意见。正手足无措之时,向荷主动解围道:“田导是对这道汤不满意,还是?” “不是不满意,”田乐摆了摆手,“这汤里有个味道,特熟悉,我记得我吃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向荷于是转问服务员:“这道汤里放了什么食材?” “除了蘑菇、奶油、黄油、洋葱,应该……没有别的了?” “不对,不是这些。”田乐道,“你还是请主厨过来吧,放心,不是为难你们,我很喜欢这道汤的口味,只是很想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田乐话说明白,众人知道他确实不是在为难服务员,服务员也松了口气,出门去请主厨。 刚刚还气氛紧绷的包间一下子松弛下来。 向荷飞快和文景韵交换了一道视线,文景韵准确获知她的意思,是她们之前交流过的话题,田乐确实是艺术家性格,但她们都不喜欢田乐身上这股不达目的不肯善罢甘休的执拗劲儿。 71、 服务员再回包间时,文景韵刚从向荷那里接受完一整组挤眉弄眼的表情暗示,心里正好笑,一错眼,见到服务员身后穿白色厨师服的男人时,整个人僵住了。 “主厨现在不在,这位是主厨的徒弟。今天的奶油蘑菇汤是他的作品,您有什么疑问可以问他。”服务员对田乐说。 主厨徒弟神情谦恭,目光礼貌地一一掠过在座众人,最终落在田乐身上。 “这道汤是常规做法,唯一不同的是入汤前,不是用黄油炒的底,用的是本店特制的熏肉。” “熏肉?我怎么没吃到熏肉的质感?” “为了不影响汤本身的口感,熏肉做得很碎。” “是你们餐厅自己做的熏肉?味道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算是餐厅出品。” “什么叫算是?” “是我做的。” “这样啊。”田乐好像不打算这么快放过他,“奶油蘑菇汤属于法餐,你既然是聂老板的徒弟,应该也是学做法餐,但是加了这个熏肉,让我觉得不伦不类,不像法餐的风格。” “我们并不是法式餐厅。” “我知道不是,”田乐道,“你刚刚讲熏肉,算是提醒了我,这熏肉是烟熏的,贵州的风味,对吧?” “您很懂吃。” “贵州和法国,不是一个路子,不搭。” “餐厅的熏肉,做法是在贵州学的。肉品的选择、烟熏的火候、时间、晾晒的时长,包括烟熏用的木柴,这所有工序,不输法餐的精致。肉是荤腥,用植物气息附加在表面,再加进奶油蘑菇汤这类素汤,味道不冲突。食物之间的配搭,和国别没有关系。” 田乐因这番流畅的说辞讷住,隔了半晌,他说:“你也很懂吃。” “承蒙夸奖。” “你刚说肉用植物附加味道,是用了添加剂?” “不是添加剂,我们在熏肉用的木柴上覆盖了几层松枝,是松香。” “松香?怪不得!”田乐这会儿终于把目光移向文景韵,像是完成了一场完美“汇报演出”,“我就说这味道我熟,原来是松香!” 文景韵没有及时迎接田乐的视线,她仍处在漫长的余震中。她想努力听张妄说话,说的内容是什么她怎么也听不进心里,但是他的声音,隔着四年的时光,仍像记忆里的音符字节,敲击着她的每一道感官。 她原本以为不见面是想念的极致,却没想到,毫无预期毫无防备的相逢反而还使想念加剧,还额外多了一道恐怖的气氛,使她时刻在怀疑眼下场景人物是真实还是幻相。 第27章 女配的魅力(26) 怕泄漏什么来不及收敛的情绪,文景韵不想显出一丝一毫比张妄弱的状态,于是全程强令自己不看他,别看他。 心里早已翻起连片的惊涛骇浪,记忆中最不想面对最撕心裂肺的分别也在这浪打浪的潮涌下纷至沓来。 记忆里的文景韵难过地对他说:“你为什么不能尊重我的选择?” 记忆里的张妄神情冷漠地对她说:“我尊不尊重重要吗?你不是已经做决定了?” “我不是要听这个。” “我不是你的奴才,你想听什么我就要说给你听。” 那是个大学毕业前最后一个寒假,他们不在别的地方,就在老家小区外,他们甚至刚刚一起吃完一顿夜宵。文景韵和张妄说自己想进娱乐圈,本意只是想听听他的想法,没想到张妄立刻表示反对。 他说:“娱乐圈鱼龙混杂,不是好地方。” “我进娱乐圈又不是要跟鱼龙打交道。”文景韵语气轻松地说。“而且我有个好朋友,她也想——” “你已经想好了是吗?” “没呢,所以才想听听你的意见呀。” “我们现在什么关系,文景韵?” 张妄突变的语气和神情让文景韵把不准他说这话的目的,她又感到不安,想起前次他们因为各自面临的现实问题而发生的争吵。她怕和他吵架,当下只想快速扑灭这隐火。“如果你不想聊这个——” “我们只是朋友,对吧?”张妄看着她说,他的眼睛里像是结了冰,寒意渗出来,看得人冷意深深。 文景韵在那瞬间却被激起了火,心道,凭什么她要一直这么低声下气,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于是她接过他的话说:“高中接吻,大学上床,你管这叫朋友?” 张妄被她问得发出冷笑,“不然呢?我们还能有别的关系?你不是已经在跟别人约会?拍广告也好、进娱乐圈也罢,除了是喜欢钱和博关注,难不成是为了追求艺术梦想?” 在那之前,文景韵从没想到原来人的心脏可以抽痛到这种程度,她不确定那只是她意识上的疼痛还是真正生理上的痛。总之,张妄轻描淡写的一段话,瞬间让她呼吸不能。 很快,她想到报复。没等伤痛过劲,文景韵几乎马上就回报他:“说到底你最在意的不过就是钱,我赚钱比你多比你轻松,你觉得自己比不过我。至于你说的博关注,高中起你就那么说我,你那么眼红我被关注是真的为我着想吗?说到底是受不了我变得比你好吧?还有约会,不是因为你一直不愿意明确我们的关系,我都没办法跟别人说我有男朋友,——包括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不是单身才那样的吗?” 文景韵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为了伤害张妄,其中的逻辑、是否出自她的真心,她是管不到了,确认他眼中有伤痛流转,她终于感到一种扭曲的平衡。 两人吵完架回家,文景韵走在前,张妄在后,文景韵一路都在哭。 单元楼之间最终的分岔路口,文景韵头也不回地回了家。当时的她不知道,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72、 张妄回到厨房,晓芬第一个注意到他的状况,她很关切,冲上来问他是不是被客人刁难了。 张妄摇头,说没有。 后厨很忙,张妄绕开人群,去到休息室,水壶里有剩水,凉的,他直接去饮水机接了热水,拿了包枣片泡水喝。 水入喉,有点烫,张妄浑然未觉。骤然想到聂桢弹着钢琴给他读的一首诗:“如今我确已不再爱她。但也许我仍爱着她。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尽管没有特意去记,聂桢只念过一次的诗句此刻却清晰映在张妄脑海里。 聂桢是一个充分成熟的女人,极其聪明。她知道一些张妄的往事片段,至于具体的细节、当中人物是谁,她不清楚。张妄知道她其实很好奇,所以会故意去找一些这样的言论、说法,试探张妄的反应。 张妄不反感她的试探,她比他成熟、智慧,即使张妄偶尔说个只言片语,她总有说法宽慰到他。 和文景韵分开这些年,聂桢是张妄相交最久的女性。她和文景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张妄大学毕业那会儿去贵州游玩,在山上遇见聂桢,她在找当地人学做辣椒酱,是个小有成就的美食达人,经营着一家餐厅。 “我没上大学,在法国跟大厨学了三年法餐,到底是中国胃改不了,就回国了。”云贵高原上,聂桢笑着和张妄介绍自己,脸晒得通红。彼时,文景韵进了剧组,一个张妄那时不希望她去但他已经管不到的地方。 聂桢比张妄大五岁。开餐厅的同时,她还有一家网店,卖一些自己研发的副食品。店内商品种类很少,每次上架的量也很少,口碑很好。那时候张妄去云贵只是为了散心,还全然没想过聂桢的这些履历或标签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是在一个非常热闹的晚上,当地的少数民族载歌载舞庆祝某个节日,聂桢突然问他:“回去打算找什么工作?” 张妄说没想好。 “迷茫吗?” “嗯。” “需要就业指导吗?我可以免费给你做。” “你会就业指导?” “我学过心理咨询。各种指导都能做。”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小屁孩,见识太少。”聂桢笑着说,“我先问你,你今年是二十二岁对吧?” “嗯。” “二十二年里,你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为其他人做过的,让你很有成就感的事?不要往远了想,下意识地想。” 张妄按她说的,下意识地想,头一个浮现到眼前的场景,是小时候给母亲做的煨枣。他和聂桢说得简单,只一句话,可大脑不懂点到即止,很快牵扯出来别的痛觉记忆。 他从李奶奶院子里偷来足够的枣,学着母亲儿时煮给他吃的方式,将枣洗净,加入冰糖,寸步不离地盯着锅,直到枣皮变色,张妄尝了一颗,味道竟然不差。 张妄没告诉父亲枣是他偷的,说是用自己存的零花钱买的。父亲难得开心,叹着气说儿子终于懂事了。 父亲用保温桶装着枣,带张妄去医院看母亲,母亲躺在病床上很虚弱,一直对张妄笑着,样子温暖极了。母亲那天也很开心,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病房里吃枣,母亲问张妄学习如何,在家有没有闯祸,连父亲都配合那氛围,谎称张妄很听话。 那是张妄有记忆以来,头一次知道幸福是什么。 “所以,你喜欢做菜?” “我喜欢做菜?” “至少听你描述是,很少有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把给妈妈做吃的当成就感。” 彼时张妄正处在深度迷惘中,对自己、对曾经亲密的朋友、对未来、对人生……聂桢看上去像个成熟可靠的人,她那么说了,张妄也就那么想了。 聂桢在山上少数民族群居地问张妄想不想做她的徒弟。她说:“很多人以为法餐的精神是精致,还有日式料理,动不动就说还原食物本来味道,那都是给食客的说法。对厨师来说,高级料理的精神是专注,是禅意。” 张妄大学专业是数学,当时是先选了学校,再选的专业。本来他没想选数学,是母亲偶尔提过一嘴想看张妄当老师,他就填了数学。他不是一个喜欢给人生做长远规划的人,填数学也并不是真打算大学毕业当老师,只是不知道母亲的身体能坚持多久、好多久,他想要成全她的愿望,反正他也没有其他感兴趣的专业。 聂桢抛出的橄榄枝不止跨专业,还生跨了两个行业,张妄没有立刻做决定,聂桢也说:“你可以考虑考虑,这些天可以跟我一起跑几个地方,先试试。” 张妄答应了这个邀请。 随后几天,张妄随聂桢团队一起连续走了几次山区,就为一道做熏肉的秘方。 “我觉得人在年轻时候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轻易放弃。”聂桢说。“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人都想抓住点什么,总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一个结果,没有耐心去等待,所以提前放弃了。” 张妄知道聂桢指的是食物,他想到却是别的。 “川贵地区的熏肉、腊肠,做法大同小异,但真正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味道一定是秘方,要花时间去找、去等的。” “既然是秘方,会传给外人吗?” “山区人大都淳朴厚道,你诚心去问,想学,他们不会藏私。”聂桢笑着说。“张妄,你是新近失恋了,对吧?” 张妄大惊,丝毫没意料到话题会突转到这。 聂桢一下识破他神情里的破绽,笑意更深。“多大点事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的是哪样?” “失恋。” “所以真实情况是哪样?” “比这复杂。” “屁大点小孩,知道什么是复杂吗?”聂桢轻蔑地说。 “你不过也就比我大五岁吧。” “我比你出社会早,单位时间里经历的事情,密度比你大。”聂桢说,“不要看不起时间的力量,时间会给你经历,继而告诉你世界的真相。” “我从来不信这个。” “不信就不信吧,我本来也没想对你说教。”聂桢道,“看不惯你脸这么臭而已。” “我脸臭?”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每天耷拉着神气,你说臭不臭?”山道的转弯处,聂桢又补充道,“真该给你找面镜子看看自己。” 张妄在原地愣了愣,看着周围辽阔悠长的山脉,坐落在山间的民居。高原太阳毒辣,他恍若未觉,那一刻,聂桢的声音消失,周遭回归宁静,一种天高地远的、彻底的宁静,张妄感到内心平静。 好像在这之前,在这山头以外,所有发生过的往事,都是虚幻。只有脚趾触到的土地,生硬的质感,是唯一的真实。 第28章 女配的魅力(27) 73、 包间一场饭局结束,两组人一句正经事没聊,全程聊的都是闲天。 田乐这边,确实按照李宥交代的,以不招文景韵反感为前提展现自己。回程路上他特地问助理自己今天有没有过分,懂事的助理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当然是说没有。 与此同时,刚从饭局离开的另一组人对田乐却没有这份“维护的善意”。向荷毫不客气地评价田乐:“他今天整个就是孔雀在开屏!” 文景韵的目光始终落在车窗外。 向荷仍然自顾说着:“我本来还想套套他的话,问下你试戏结果,他居然给我一直讲吃的,先是刁难服务员,连人家小学徒都要刁难,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小学徒”三个字听得文景韵心头一跳,她想开口接话,半天没能说出来,于是继续听向荷吐槽:“我猜他这顿饭,目的就是为了跟你显摆自己,叫上我不过是怕你拒绝。” 文景韵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夜,街市热闹,声音全被隔绝在外。她整个人被再见张妄的意外充斥着,还在怀疑身边的一切是否真实。 车到向荷家小区,平时向荷都让司机开进里面,今天她特意让停在门口,招呼文景韵下车,文景韵脑子停转,没多问,由她指挥。 两人步行进小区,走了一会儿,向荷突然说:“景韵,你今天状态不对。” 文景韵脚步顿住。 “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是不是苏嘉成的事情,你还没过去?”向荷眼里的担忧很真切,“你怕我说你,所以不敢跟我讲?” “不是。” “你别瞒我。”向荷道,“辣可在家,我们回去聊这个不方便。认识这么久,你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今天晚上吃饭,前半段还好,从田乐开始刁难服务员、厨师开始,你就不一样了,失魂落魄的,脸色也很差。” “失魂落魄?” “没错。” “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当然。”向荷说,“不过田乐离你比较远,人也没那么粗心,跟你又不熟,应该没怎么发现你的异常。” “不是他。” “什么意思?” 十二月底的上海很冷,文景韵穿得不多,刚才车上暖和,她不觉得,这会儿下了车,在户外站了一段时间,她很快感到冷意。于是在原地跺了跺脚,抬头往天上看,看见一轮清冷的月亮。 看着月亮,文景韵犹豫的时间很短,说:“大象,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我有一个竹马?” “嗯?” “今晚见到他了。” “在哪?”尽管文景韵几乎没有和向荷讲过任何关于竹马的事情,向荷知道此人之于文景韵的意义,她满脸惊讶地四处张望,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人。 “在餐厅。” “餐厅哪里?” “那个厨师,不对,那个主厨的徒弟。”文景韵一口气说到这里,“你看到他胸前的铭牌了吗?他叫张妄。” 向荷的脸色在夜色中裂变。 “我和他认识快二十三年了。” 听完文景韵的概述,向荷好奇道:“所以,你们真就四年没联系?” “之前有人扒到他,发过一次微信。” “你说《夜色撩人》播的时候?” “嗯。” “当时你们没聊起来?” 文景韵摇头。此时两人一起站在楼梯间躲冷,文景韵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她想看月亮,就还是站在漏风的地方。向荷劝不动,只好由她去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小徒弟好像确实是你喜欢的类型。” “徒弟就徒弟,为什么要加‘小’?” “哈,可能是他看上去显小吧。你不知道,晚上田乐为难他,虽然他都答上来了,也不算落下风。看上去总像是田乐欺负了他一样。” “他是什么类型?” “说不上来,光看外形我也说不准,反正和田乐不一样,南辕北辙。”向荷说,“就很……清纯——这个词是不是一般不用来形容男人?” 文景韵自觉没用,因为向荷说出“清纯”两个字时,她竟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紧张,还伴有一些生理反应。她缓了缓,说:“晚上我表现真的很弱?” “搞半天你在意的是他啊?”向荷打趣道。 文景韵不说话,默默看月亮。 向荷看她被夜风吹得翻飞的长发,心里是真怕她着凉。她又十分清楚文景韵这会儿难受,情绪得抒发,强行带她回去不妥。毕竟多年老友,心思迂回百转之后,向荷想到一个点,“说起来,今天晚上,你那个竹马……倒是一点痕迹都没露。” 文景韵转过头看她,果然在瞬间变了脸色。 “按说你们也四年没见了,他居然还能接下田乐的盘问。”向荷知道这招起效,搜肠刮肚想细节支撑自己,“要不是你说你们之前认识二十几年,还有些情情爱爱没了结就分开,我肯定不觉得你们是认识的。难道他没认出来你?” “不可能。” “那这……你这个竹马该不会,已经翻篇开始新恋情了?他可比你淡定多了。” 听到这话,文景韵神情瞬间冰冻三尺,她看着向荷,把向荷冻得一激灵,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文景韵从来没有想过,张妄会独自走出回忆,开始人生新旅程。向荷的猜测浑如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将她沉溺已久的回忆以利刃劈开。使文景韵骤然意识到,记忆里那块属于她和张妄的时空被她独自封锁了好久。她怎么就能这么确信,张妄会和她一样安心待在原地呢? 向荷还在加码:“你看啊,他正经大学毕业,学校和专业都不差,三年多了,怎么会沦落到去餐厅给人家当学徒呢?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他的人生轨迹有了大变化,你不知道,他也没想告诉你。” 文景韵眼里的冰霜一下退去,连同眼神,转瞬即暗。 向荷识趣地在此打住,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末了,文景韵伸手拉上楼道的窗户,吸了吸鼻子,说:“回家吧。” 两人乘电梯上楼,文景韵始终没开口说话。向荷一路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太过,电梯到层,她见四下无人,在回家之前,一把按住文景韵,说:“你今晚很美,和他多年没见,他在餐厅当厨子,还是个徒弟,你已经是明星,艳压全场,这比他赢得多。” 文景韵愣愣看她,良久,她说:“以后我再这样,你一定要骂醒我。” “哪样?” “忘不掉他。” 这话直叫向荷听得心疼,脸上泛出苦笑,她替文景韵捋顺长发,说:“你忘不忘得掉她,我怎么会知道呢?需要你自己努力啊。” “我努力。” 74、 隔天一大早,聂桢回到餐厅,第一件事就是问张妄昨天晚上的情况。“他刁难你了?” “没有。” “晓芬说他喊你进去问了好多,下回碰到这种情况,直接让服务生处理就好。” “确实还好,毕竟是你朋友。” “什么朋友啊,不到那个份上,食客而已。”聂桢语气轻蔑地说,“他们这种艺术圈里的人,傲慢得很,眼里心里都把厨师当下等人,根本不会真把厨师当朋友。” 张妄对她的说法露出不解。 聂桢被他的神情逗笑,一边撸起袖子干活一边说:“田乐这样的导演,在他们圈里有一定地位。你以为他把我当朋友,他可能只是想在别人面前营造一种亲切、随和或者懂吃的形象。他看不起我们的。” 张妄低下头去。 聂桢见状,不由问:“怎么?很介意被人看不起啊?” “没。” “你这样子分明是。职业没有贵贱,当导演的拍电影,拍得好是艺术作品,拍得不好是烂片,这跟我们厨师做菜是一样的道理。说到底,他们为观众服务,我们为食客服务,一张电影票四五十块钱,我们一道菜还比电影票贵呢,哪里会差?”聂桢徐徐道,“关键还得是你自己,不要看低自己。” “我知道。”张妄接话道,“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看得起我。” “真的?” “真的。” “我就说嘛,没觉得你是这么没自信的人。晓芬跟我说你昨天从包间出来,脸色很差,我还不太相信,又特意问了服务生,说你对答如流,气势没弱,我还以为没什么事。要不是刚看你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聂桢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片刻,神情起疑,“还是你遇上别的事了?” “没有。”张妄抱起一筐土豆离开了备菜间。 事实上,昨天晚上张妄过得很不好。不过,这不好与那位叫田乐的导演无关。 他不好是因为上次吵架说讨厌他,希望他消失在自己人生中的那个人。 对于童年的张妄来说,文景韵是突然出现的。 当他已经拥有相对理性的独立思考能力,回忆起对她的初印象,是她在幼儿园牵他的手。据说人的记忆有时候是虚假的,是记忆美化过的场景。 张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美化过文景韵,但他记得,她当时在幼儿园是为了救他,把他从两个欺负他的小朋友面前带走。 他和文景韵的交情就这么结了下来。 张妄人生短暂走过二十几年,和文景韵就纠缠了二十几年。 第29章 女配的魅力(28) 文景韵幼儿园牵张妄的手,张妄很开心,总觉得自己被保护。虽然幼儿园时期的文景韵看上去也是个单薄的小女孩,幼儿园时的他想,两个人加在一起,好过一个。 牵手的矛盾发生在小学,开始有街坊邻居指着两人的背影说:“哎呀,小情侣又一起上学啦。” “是文家小姑娘和张家小子吗?” “对,是张家那个,老婆总去医院那家,病怏怏的。” “到底是什么病啊?” “慢性病吧,治不好的那种,也不晓得具体是个什么。” “……” 这些对话,文景韵像没听到。 张妄听见了,特别刺耳。 张妄甩开了文景韵的手,一个人向前走得飞快,文景韵跑着追上来。其实当时的张妄明明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自然看不见任何文景韵的状况,可在张妄如今的记忆里,却有她动静分明的样子。 她的书包很大,人很小,小学书本不多,她跑得快,书包上下颠簸,几乎要把她人扣倒。她那么义无反顾地跑来追他,像她在他后来人生中的众多时刻一样,像个女侠。 “张妄,你怎么了?”天真懵懂的小文景韵担忧地看着因母亲被议论不忿而迁怒她的小张妄。 “以后我们不要牵手了!” “为什么?” “他们说我们闲话!”张妄气咻咻地指着坐在商店门口闲聊的大人们,他简直把他们当敌人。 “没关系——” “有关系!我们又不是情侣!” 小文景韵神情无辜,好像有些委屈,又好像有些不解,她搓着手想再次向他伸过来,最终只是无奈地说:“那好吧,不牵就不牵。” 张妄不说话。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文景韵问他。 张妄别开脸不看她,心里还在为大人们无心的碎嘴而恼怒,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好像天地之间没有别的事,只有母亲的病,好不了的病,像一座大山,又像一片永远散不开的乌云。 75、 夜里吹风的结果是,文景韵感冒了。在旧年将走、新年将来的当口,文景韵窝在向荷家里养病。 辣可难得有个假期,向荷体谅地放她出门见朋友,自己留在家照顾文景韵。为了方便,向荷还把工作带回了家做,时而开线上会议,时而打电话。 往常文景韵每回感冒,习惯是让自身抗体先和病毒作战,实在战不过去再吃药。而且不管吃没吃药,总要睡足十几个小时才能大好。这回她睡不着,在床上握着手机翻来覆去。 很多人给她发消息,她都没回。 向荷特意把整个三居室里采光最好的房间留给她住,可惜窗外阴天,一丝阳光都没有。即使屋里有地暖,文景韵一直紧紧抱着被子,怎么也赶不走冷意。 四年未见的张妄和四年前没有太大变化,那天晚上匆忙一瞥,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脸。向荷说他表现很好,田乐那样为难他,他也对答如流,丝毫不显慌乱。向荷当时问她,有没有可能他没认出自己,文景韵很确信不可能,可现在,她不那么确信了。 或许他真的翻篇开始了新生活,她对他而言,已经是前尘往事,所以他可以那么平静,像没事人一样。 向荷敲房间门,问文景韵要不要吃点东西。 文景韵说不吃,确实没什么胃口。 向荷知道她会是这个答案,紧接着说:“来吃点吧,我叫跑腿去你竹马餐厅买的。” “什么?” 文景韵出门到客厅,见餐桌上放着两个打包袋,袋子上印着那天晚上吃过的餐厅logo。文景韵难以置信地看向向荷,一个眼神过去,向荷瞬间会意了她的千言万语。 “这不算你犯规,是我犯规。”向荷径自在餐桌坐下,朝文景韵招手,“前面特意打电话问过张厨的拿手菜,照服务员推荐点的。” 文景韵仍站在房门口,不懂向荷的用意。 “我被敬而敏劈腿了,一个弟弟。表面上我装没事人一样,但我其实很受伤,除此之外,我还很想他。他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各方面都很优异的恋人,有他这个年纪男孩子身上少见的成熟、独立,他很尊重女性,也能聊一些深度话题。”向荷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拆开包装袋,“关键是,他活儿还很好。” 向荷话说到这,文景韵忽然懂了她的用意,运动神经顷刻间恢复,她抬脚前行,往餐桌的方向。 “你看,我平时跟你讲男人,讲得那叫一个鞭辟入里,中国男人的基本盘被我盘得头头是道,到我自己呢?真遇上男人,也不过如此,咱俩难姐难妹,谁也不能瞧不起谁。” “你后来找他了吗?” “找过,说的都是公事。” “他呢?没有解释?”文景韵在桌前落座,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都是卖相精致且小份的餐食。她没用筷子,直接在其中一个餐盒里拿起一小块鹅肝裹的什么肉,毫不讲究地送进嘴里。 向荷“啧”了一声,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他一向很懂事,我不主动找他说什么,他就也没找我。” 文景韵慢慢咀嚼口中食物,想象不出张妄做菜的场景。她这么久没听过他的消息,没想到他会去餐厅学做菜。她以前一直以为他会从事前沿行业、科技业之类,他在她的记忆里就是追逐新锐的人。 “怎么样,味道?”向荷问。 “冷了。”文景韵说。 文景韵说的明明是食物,却像某种制冷剂,使两人所在空间里的氛围一下冷凝下来,各自走神想到不同的事情。 76、 年关将至,餐厅分外忙碌。 虽然张妄只做预约单,这几天也都是忙到凌晨两点多才休班。赵良吾约他到附近喝酒,张妄身心俱疲,本想拒绝,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松了一下,开口却应承了下来。 赵良吾是聂桢的朋友,同在这条食街开咖啡店。张妄正式接受聂桢的offer,和她一起回上海后,她带张妄认识了许多餐饮界人士。张妄在外讨人喜欢,不过他自己交朋友很挑,三年多来,也就和赵良吾走得挺近。 赵良吾喜欢聂桢,表白过两次,被拒绝之后仍没死心。 “我知道聂桢中意的是你。”有一天,赵良吾对张妄说。 “她没提过。”张妄说。 “她没提是她,我不瞎。” 赵良吾把话题说开,张妄当时以为自己和他的关系会冷下来。没想到两人反而更近,好像一道关隘戳破,交流无阻滞,更顺畅了。 今天之所以接受赵良吾的邀请,追根究底是因为张妄最近有些烦恼并未得到解决。赵良吾是唯一知情人。 “……打算什么时候跟你老板说呢?” “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时候跟她说,还是没想好怎么说?” “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这个是不是可以等你先和聂桢说完再想?” “你就一天也不能等?” “夜长梦多。” “我跟聂老板认识三年,一千零一夜都有了,也没见梦多。” “也许梦就在这一两天。” 张妄笑笑不说话,赵良吾以前这样说,张妄还觉得凡事不能绝对,现在不了,现在他很清楚,小概率的事情确实存在发生的可能,但大部分时候,大概率压倒一切。 “她知道了会很难过吧?” “反正最后你会开心,有一个人开心,够了。” “你把我想得好没人性。” “但我说的是事实。” “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她伤不伤心吗?”赵良吾问。 张妄想了想,放下酒杯,看着杯中液体,吧台的吊灯映在里面,很亮一团,像高原的太阳,使他想到三年前的夏天。 张妄不是在贵州山区答应的聂桢,是后来跟她的选品团队一起去了云南,在云南傣乡说了好。 贵州和云南是两种风貌的省份,聂桢仍然在找辣椒酱。那时她的团队加她总共三个人,去贵州之前先去了四川,跑的也是各种少数民族聚集区。聂桢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越古老的味道越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地理环境越恶劣的地方,食物的储存方法越多,味道也就保存得越好。”所以他们专往偏僻的地方找,专访村里的老味道。 张妄一路跟他们拜访、寻味,有时候遇见的村民很配合,有时候很不配合,每天感受都很新鲜,加上运动量大,他很少有富余的精力去想别的。聂桢提出收他做徒弟后,他没往长远想,自己是不是喜欢或者适合当厨师,他只是觉得,聂桢给的这份工作,似乎能够让他平静。 他太需要平静。 “有的时候想想,你这个人年纪轻轻,还挺冷漠的。”赵良吾连喝两大杯啤酒之后说,“聂桢看上去好像很强势,其实她内心很柔软,你这么想走,她肯定很难过。” “她当老板这么久,很习惯员工去留。” “你明知道她对你不止是老板对员工。” “这我没有办法。” “哎,”赵良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你对她越狠我该越开心,可我真的不想见她难过。我这是不是到了爱情的最高级,无私无我了。” “爱情的最高级……”张妄心下慢慢琢磨他的话。 赵良吾又要了一杯啤酒,径自碰了碰张妄的杯子,问:“你人生有没有,那种,爱人也好、朋友也好,不能失去的人?除了父母。” 张妄回碰他的杯子,仰头喝酒。 赵良吾说的这种感受,张妄很早就有。 母亲病情最严重的时期,他最顽皮。他在小区“恶名昭著”,大人都劝自家孩子不要和他玩,更别提女孩子。 文景韵是个例外。 小学的张妄很喜欢文景韵这个跟班,她是他身边唯一没离开过的朋友。但他偶尔也会担心,她会听爸妈的话,远离他。 张妄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小区麻将馆,文景韵偷偷跟他一起去麻将馆看大人打麻将。文景韵爸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上麻将馆逮文景韵。张妄眼尖,比文景韵先发现她爸妈的到来,他比文景韵恐慌更甚,几乎在他们找上文景韵的同时,他就冲上去挡在文景韵面前,捏紧拳头说:“是我带她来的。” 文妈妈注意力显然不在张妄身上,她绕开张妄,把他身后的文景韵提溜出门。还是文爸爸注意到张妄,在文妈妈带离文景韵之后,他在张妄头顶上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麻将馆不是小朋友待的地方,你爸妈虽然经常不在家,他们知道了,会担心,也会伤心的。”文爸爸这话说完就转身走了,麻将馆复归喧闹,淹没了张妄的动静。 在文景韵被抓包的巨大恐惧之后,听一个温和的长辈提起自己父母,张妄一下子委屈上头,死咬着下嘴唇没哭。那时他就知道,一个人哭,是想要被关心,可如果根本没有人关心,哭就是可怜、是软弱。 那天,张妄站在麻将馆门口,目送文景韵被文妈妈指点着往家里拉,文爸爸始终在旁边护着文景韵,文景韵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往麻将馆看。张妄知道她在找他,他没让她发现自己。 小张妄那时对文景韵的情感很复杂,他羡慕她,嫉妒她,需要她。只是当时的他并不能理解复杂的情感,于是他只提取其中最强烈、以他的年纪最能理解的一道,他绝不能失去文景韵这个跟班。 第30章 女配的魅力(29) 77、 文景韵没能在上海待到新年,拍摄进度紧张,剧组紧急召回了她。 元旦过了没几天,向荷那边收到回复,文景韵试戏通过,正式得到电影《马路姑娘》里小宛一角。 流程性的沟通由向荷那边继续进行,她问文景韵对片酬的预期多少,文景韵请她看着办。向荷问她:“期待吗?” 文景韵以为她问的是片酬,当下回:“田乐说过,制作成本不高,让我不要期待。” “问的不是这个。” “你问什么?” “新挑战,新合作。”向荷知道她现在状态不太好,有意往新生活的积极面引导,“和章笑和梁知秋一起演戏,这种镀金项目,要以我的能力,是求也求不来的。” “看来要回请田乐吃饭。” “我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我上进。” “我是要你上进?” “你要别的,我答应不了。”文景韵说,“暂时做不太到。” 向荷无声叹了口气,“不急,做不到就不要勉强。” 文景韵在电话这头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快忘记?为什么他不用一直困在回忆里?太不公平了。” 这个问题,向荷这些天也细想过,本来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她提,现下文景韵自己把话说到这里,向荷于是顺水推舟道:“景韵,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多年忘不掉他,是你自己没放过自己?” 文景韵没接话。 “我知道,会有苏嘉成这种情况,我像个后妈,非要棒打鸳鸯,但其他人呢,就像何立杨、李宥,他们这些比较正常的娱乐圈男人,我从没反对你们来往。他们对你有意——” “他们不是对我有意,他们只是对他们认为的那个我有意。” “你何苦非要执着于纠正他们认为的那个你呢?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百分之百知道对方是怎样的情侣存在吗?你那个竹马了解的你,和李宥他们了解的你,差别能有多大呢?”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何况就算他们暂时只能了解一部分的你,你给他们相处的时间,多来往,做朋友开始,还怕他们不能了解你的全部吗?” “关键不是他们。”经过向荷一系列穿针引线似的问题,文景韵到这时忽然顿悟了一个关节,“是我,他们面前的我,不是我自己。” “这是什么绕口令吗?” 文景韵沉默了许久。“记得我们聊过爱情的话题,你说我追求纯粹,所以我们不一样。” “对,聊过很多次。你总用你青梅竹马的相处做标准,去衡量其他人,其他——” “不对,不是这个。”文景韵打断她,“其实我自己也理解错了,我怀念,或者说是我追求的爱情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和那个人相处的我自己。” 向荷还是没懂。 “和张妄在一起的时候,敏感也好、脆弱卑微也好,我自己每次回想,会想到自己,我有好多不同的样子、角度,很丰富、很热烈。跟他分开之后,我没有再遇见过给我带来这些体验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没给过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一个体验的机会?” “你总说要我给机会,你以为我不想彻底告别那段过去?我给过很多人机会,苏嘉成、李宥、何立杨……他们的好感可以随时转移给任何别人,是他们不给我机会。” “田乐呢?他还在坚持。” “你认真的吗?” 被文景韵这样反问,向荷想和她较劲的心思一下烟消云散了,认输道:“算了,当我没提过。说到底,还是一个大的历史遗留性问题,女人对爱情总是很认真,男人也不是说不认真,他们就是,不那么神话爱情,所以可以轻拿轻放。” 向荷的观点照常上升,文景韵刚在一种混乱的状况里认清自己的内心,耳边继续听向荷说着,心里静静咀嚼,属于自己的、关于爱情的体悟。 78、 赵良吾说聂桢对张妄存有心思,张妄一直心知肚明,只是这件事对方不直接表达,张妄也不好一厢情愿去说开,那样未免太过自大。 有一天,聂桢和他聊基督教世界的起源,她问张妄:“亚当和夏娃是偷吃了禁果才发生爱情还是在那之前就发生了?” 张妄脑子一下晃神,莫名就把自己和文景韵代入了亚当和夏娃。 聂桢说:“他们偷吃禁果之前就是夫妻,但只是夫妻之名,夫妻之实是禁果之后发生的,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其实不存在爱情。” 张妄静静听她自己展开话题,没有接话。当时的茶馆氛围缭绕,他知道聂桢在明示暗示他一些发展的可能,张妄只当不知道。 亚当和夏娃的说法使张妄想起了小学。 小学的张妄不喜欢待在家里,母亲经常医院家里来回住,她在家的时候,家里总是药味弥漫,有中药味,也有西药味。她住院的时候,父亲下完班总要去医院陪床,张妄的晚饭热在锅里,家里一盏灯都没有,只有那碗饭稍微有一点点温度。 后来他就天天往外面跑,天地巨大,他就不觉得自己孤单。 小区李奶奶家在围墙边,有个院子,她种了一棵枣树。枣子成熟的季节,张妄总去她家偷枣,爸爸说,在医院住院的妈妈没别的念想,就想吃冰糖煨枣。 李奶奶知道小区有坏孩子偷枣,白天总是坐在院门口看枣树,张妄只能夜里去偷。夜里围墙不好爬,张妄常常脸上挂彩,尤其是右眼眼角那块,被尖锐的树枝刺破。他一次性偷的枣量不够,总去偷,总受伤,那块肉就总也长不好。 家教良好的文景韵一边心疼他的伤口,一边说他不该偷枣,“小偷是坏人。” 张妄不知道坏人和好人有什么不同,他只想妈妈快点回家。于是他对满脸正气的文景韵说:“那你就当我是坏人。” 小文景韵辩不过他,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她比他还在意他眼角的伤,张妄结痂发痒的时候喜欢挠,文景韵不让他挠,说会留疤。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留块疤有什么关系。”那时的张妄很爱逞强,实在忍不住要抠伤口的时候,他就鼓惑文景韵,“不然你帮我挠。” 文景韵很害怕,“万一挠破了。” “你看得见,挠不破,用手指头刮一下就好。” 文景韵半信半疑地照做。 那是非常舒爽的体验,张妄记忆犹新。 成年后的张妄每每想起那个时刻,都会情不自禁地通感到一种久远的、战栗的快感。她那样小心翼翼,神情和手指那样轻柔,像一片鹅毛,拂在张妄心口。 文景韵那时总问他,她是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张妄说在女生里是,和他一起玩的男孩子绝不会像她那样对自己。那时他以为,人生中遇见过的所有女生朋友都会是文景韵那样。 后来两人一起升初中,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张妄仍然到处带文景韵玩,两人学习不拔尖,也不差,不至于到父母担心的程度。 张妄给小跟班取了个名字:小蚊子。 那时候文景韵在张妄面前总是唯唯诺诺,很怕他不带她玩。因为初中时期的张妄人缘变得很好,身边常围绕着一群玩伴,文景韵是唯一一个女孩子。 成年后的张妄每每回忆那段时期,总忍不住要问自己,那时到底有没有把文景韵当女孩。 记忆模糊、心境也模糊,他问不出自己的心声了。但他印象中,那是他和文景韵相处最自在最融洽的时光。 其实张妄初中就收到过情书。 他记得是在初二,班上一个女生托一个男生递给他,用粉色的信封装着,外面系了一根蓝色的丝带,绑了蝴蝶结。张妄带回家看了,当时觉得很新鲜,还有点兴奋,——写情书的那个女生长得不错。 收到情书的后来几天,张妄见到她,还会故意耍帅,直到那女生羞红着脸跑走。张妄那时挺享受这乐趣,或许因为从未在文景韵身上发现这样娇羞的一面,张妄才在那一整个时期忽略了她的性别。 当然,这些都是张妄后来想到的,初中的张妄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反而是文景韵,时常会从他这里索取确信,她总是直接问他,自己是不是他最好的朋友。 张妄知道,初中的文景韵不可能知道什么是心理暗示,自然也不会用这种技法来巩固张妄心中“最好的朋友”这个概念,只是从最终结果来看,这些天真懵懂的盘问、确认都间接造成了文景韵之于张妄不一样的意义。 以致到后来,他们之间发生各种亲密互动,张妄总也没办法跳出这个思维定式去思考他们的关系。——当然,这也是成年后的张妄复盘出来的心境,在每个事件发生的当下,他没有思考,全凭本能。 心理咨询师说,所谓本能,归根到底也是过往心理活动的累积,到一定程度发展成本能。 第31章 女配的魅力(30) 79、 文景韵的跨年夜在剧组过,向荷原本计划要过来陪她,临时有事走不开。苏嘉成在剧组攒了一个跨年局,微信上邀请了文景韵,文景韵以自己感冒还没完全恢复为由推拒了。 苏嘉成的情况,辣可不知内情,所以对跨年夜的活动,她仍不死心地问:“要不我们就去前半场,后半场再走?” 文景韵想了想,问辣可:“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疏远苏嘉成吗?” 辣可猛点头,露出八卦的表情。 酒店房间,文景韵神情严肃地说:“有些事情,向荷觉得不该让你知道,一来怕你守不住秘密,二来是你太小,担心你受冲击。” 辣可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嘴巴有点大,但是不该讲的,我不会对外面人讲的,底线有的。” “苏嘉成的事情,第二点占主要因素。” “什么第二点?” “担心你受冲击。” 听到这里,辣可识趣地没有多问。她虽然刚毕业,因为自小混粉圈,明星爱豆的八卦、私生活听说过很多。她是今年年初被招来当文景韵的助理,一开始,她只是想以此做跳板,积累工作经验,转跳去更大的经纪公司,对接更红的艺人,那时没想过要在这家公司待很久的。然而一年接触下来,辣可从向荷和文景韵身上学到很多,想走的念头目前暂时是断了。 辣可对娱乐圈艺人私生活接受度其实比文景韵想象的高很多,但文景韵说怕她知道真相太冲击,于她而言冲击不大,被当小女孩保护的感动更大。辣可比文景韵更早知道这个圈里的残酷,所以她虽然追星,却已经没办法太真情实感喜欢谁了。追星,不过是追个热闹。 新年第一天,辣可和文景韵双双庆幸没有去凑跨年局的热闹。 苏嘉成一大早上了热搜。当然,这热搜跟跨年局无关。先是凌晨四点,有人匿名在论坛爆出苏嘉成和不同女艺人深夜流连酒店的照片。紧接着上午九点多,有女艺人在微博晒出和苏嘉成的聊天记录,说他劈腿。舆论持续发酵到中午十一二点,共有三名女艺人实名爆出苏嘉成的聊天记录。在此期间,还有一些其他女艺人发文,隐晦表示苏嘉成习惯性对共同合作的女艺人发送暧昧信号。 然而这所有的爆料、发文都在中午十二点过后消失。 苏嘉成工作室发了一则声明,声明称苏嘉成现在单身,对于网上一些未经证实、侵害艺人隐私的舆论会交由律师取证处理。 向荷不断把各个渠道的爆料发给文景韵,间或伴有一些朋友圈截图。两人吃瓜吃得是乐此不疲。 直到某一个讨论小组里有人提到文景韵。 向荷给文景韵发来语音:我已经举报了。管理员应该会很快删帖。 文景韵回复她:确实吃过一次火锅,人家没说错。 向荷:这个节骨眼把你拖出来,一是会被认为蹭热度,二是近墨者黑,你跟他吃过一次火锅,网友能硬给你编一出完整的爱恨情仇来。 文景韵:编就编呗。 向荷:文景韵你不对劲,你很少管我怎么做事。 文景韵:我没有管你。 向荷:你最近是不是挺希望自己多点曝光的? 文景韵:不是你想要我上进? 向荷:你如果真是为了上进,我做梦都能笑醒。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那个竹马,姓张的,想让他看见。 文景韵没有回复。以前,张妄是最了解她的人,往往她还没想到自己的真实动机,他能先给揭穿了。现在,向荷最了解她,文景韵心下什么好的坏的心思都瞒不住她。 80、 对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疲于应付食客的餐饮界来说,娱乐圈的八卦和热搜,像悬浮在另一个世界。 节假日一向是餐饮行业最火爆的时间段,这天午市刚结束,张妄收到赵良吾微信,让他去店里尝一款新的创意特调。 赵良吾发来微信:好喝你就帮忙带一杯给聂桢。 张妄一向乐得贪这免费尝新的便宜,趁着餐厅刚打烊不算太忙的当口,走去赵良吾的咖啡厅。 咖啡厅和餐厅不同,下午正是客流量密集的时候。即便如此,张妄一进店,赵良吾还是立刻发现了他。 他没在吧台忙碌,似乎在外场招待朋友。见到张妄,连忙招手喊他过去,张妄走到小桌前,见赵良吾和两个生脸坐在一起。 “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赵良吾一边招呼张妄落座一边说,“傅敏知,乔红玉。游戏公司的,一个是原画,一个是策划。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打游戏,对游戏行业很感兴趣吗?就想拉你们认识了。” 张妄一下明白赵良吾的用意。他很配合,从善如流地接过赵良吾递来的话头,“我叫张妄。” “赵老板说小哥哥是厨师?” 提问者是叫乔红玉的女性,外表看上去很干练。张妄冲她点点头。 “张妄大学学的可是数学。”赵良吾说,“机缘巧合跑去学的做菜。” 乔红玉闻言发出轻笑,似乎被赵良吾的话戳中笑点。“小哥哥喜欢做菜?” “他喜欢游戏,哪里喜欢做菜了?”赵良吾又抢答道。 这次,坐赵良吾旁边的男士伸手拱了拱赵良吾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人家问的是这位小哥哥,你老插话做什么。” 乔红玉不理会他二人的小话,接着问张妄:“小哥哥喜欢玩什么游戏?” “很杂。网游、单机都玩。” “手游呢?” “很少。” “网游是玩的什么?” “英雄联盟。” “果然啊。单机游戏呢?” “最近三国志玩得比较多。” “你还玩三国志?三国志不是你这个年纪的游戏吧?” “世界观做得好,有意思。” “还挺懂游戏。”乔红玉对身旁傅敏知说。 傅敏知笑笑不说话。 乔红玉径自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对张妄说:“怎么会突然想要转行啊?” 张妄目光往赵良吾身上短暂掠了一眼,在他略显期待的目光下,缓缓道:“其实没想转行。” 赵良吾的神情如张妄所期待的那样僵在了脸上。 乔红玉和傅敏知离店之后,赵良吾气得猛朝张妄吹胡子瞪眼。 “我好不容易约到他俩的时间,想说先见见你,认识下,再往他们公司内推简历的,都给你弄没了。” 张妄撇撇嘴,貌似很遗憾很无奈的样子。“不是说让我给聂老板带新品回去尝尝?” “你这样真令我伤心!”话虽这么说,赵良吾还是乖乖去到吧台做特调。 “我说过,我还没想好。” “就是因为你没想好,我才帮你,推你一把啊。” “是帮我还是为你自己扫清障碍?” “一件事,不冲突。”赵良吾坦然道。 “你喜欢一个人,想和她在一起,精力应该放在她身上。” “我就是把精力放在她身上,才想到帮你。”等待咖啡的过程,赵良吾面向张妄,丝毫不惧与他对辩。 “简直是强词夺理。” “不不不,这才不是强词夺理。”两人之间隔着吧台,周围是咖啡厅各式人群的低语,他们也将音量放到最轻。“你想,你早就想离开餐厅,但一直不跟聂桢说,这好比什么,好比身在曹营心在汉。你再想,聂桢要是知道,她这么信赖这么疼爱的一个徒弟,居然天天想着要走,多伤心。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我早点帮她引爆你这颗定时炸弹,她就可以少伤心几天。” 张妄被这言论惊得两眼发直。就在这时刻,咖啡完成,赵良吾放在吧台的手机跳出新消息。 乔红玉:把小哥哥微信推给我。 赵良吾扫一眼,直接就着锁屏界面按亮屏幕给张妄看,用嘴形无声骂他:你这个祸水。 赵良吾最终打包了两杯新品给张妄。张妄离开咖啡店之前对他说:“我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了,需要帮忙,一定找你。” “你的意思,没想清楚我就不能插手呗?” “最好能是这样。” “明白。” “还有聂桢,”张妄顿了顿,“我们是我们,聂桢是聂桢。” 赵良吾摇头,“这个没办法,我是分不到那么清。我只要想着,你说要走的那天,她会很伤心,就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一天到来,总想为她再做点什么,保护一下。” 张妄凝神看着他,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和赵良吾走这么近,——就是因为他太操心太多事太仗义了。心知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他拎起包装袋,一步迈出咖啡厅,挥挥手,“走了。” “喂,推你微信的事——” “算了吧,我怕吵。” “万一以后需要——” “以后再说。” 81、 “有没有可能你是,就是太美化那个姓张的了,所以导致遇见的人,没一个比得过他,毕竟是和你记忆里最美的爱情比,这是魔法,打不过也正常吧。”向荷仍在持续不断地开导文景韵,由衷期望她早日从苦海中脱离。 “你不认识张妄,你来说,这些年我遇见的人,哪个值得正常交往?”文景韵道。 “可能是娱乐圈人不对。” “你比我认识更多圈外人,有适合我的?” 向荷叹了口气。 “大象,谈恋爱不是可以强求的事情。” “谈恋爱是不能强求,是你强求,你对爱情的纯度要求太高了。” “好像经常是你觉得不合适我,替我先挡掉了。”见向荷有辩驳的意思,文景韵及时补充,“比如苏嘉成。” “苏嘉成我那是——” “撇开你后来特意去做的查证,最开始,你不也是靠直觉认为他不适合我吗?” 向荷不语。 “你对我的恋爱对象,比我自己要求更高。” “看来我是被你培养出来了。”向荷默认,“说到这点,我想问你,敬而敏是你的型吧?” “是。” “如果没有我——” “这种事情没有如果的。”文景韵打断她。“敬而敏是我的型,但我不一定是他的型,我后来想,他第一面见我就喊我姐,他那样情商高的人,又是在美式文化下成长的,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即使两人交谈隔着手机屏幕,向荷投来的眼神仍满含激赏的光芒。 “他只是用了一种稍微冒犯但又不太冒犯的方式在划清界限而已。”文景韵话在此处顿了顿,“他对你就没有这样。” 向荷失笑,良久,像是点评一件和自己不相关的事,道:“我都没注意到。” 两人关于敬而敏的话题点到即止。挂完视频电话,向荷仍在回忆里寻找细枝末节,倒不是仅仅寻找与敬而敏相关,还有许多往事——她和文景韵相交多年依然感情甚笃的秘密。 文景韵从不自矜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理该喜欢自己,这是向荷大学就在她身上发现的优点,因她并不过分看重被男人喜欢,有时甚至因此烦恼。这优点太对大学时期已经是个激进女权的向荷胃口,讨厌女性媚男,更讨厌女性之间为争夺男人的喜爱而搞出的无聊竞争。文景韵自那时起就是一股清流,这么多年下来,向荷从她身上获取的确信最多。就像她说自己对敬而敏没有吸引力,同时认定向荷是敬而敏的菜,——承认自己魅力也会不如她,文景韵从来大方。 苏嘉成的负面新闻以光速爆出,又以光速撤下。新闻对他本人工作影响不大,《七煞》仍然正常拍摄。也许是团队为了安抚粉丝而采取的公关做法,苏嘉成这些天分外低调,在经过粉丝聚集拍摄的区域,他还会额外表现出消沉的情绪。 辣可看着苏嘉成超话里的粉丝图文,没忍住吐槽说:“他的演技都贡献在这了。” “谁?” “苏嘉成。” 文景韵当下有些惊讶,“你这就脱粉了?” “本来也不是粉,就是个路好。”辣可浑不在意地说。“粉他还不如粉何立杨,至少小何有演技。” “有觉悟。” 看着文景韵此时的表情,辣可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冲动,想为自己、为粉丝群体解释,于是接过话说:“其实粉丝也不都是盲目的,正主出事、不争气、不上进,粉丝会比路人更生气。很多人以为粉丝是无脑护爱豆,实际并不是。我知道有大部分粉丝,坚守的、捍卫的、放不下、过不去的,不过都是自己为他付出的那份真情实感而已。” 辣可说话时语气和神情都很忐忑,似乎在边说边确认文景韵对这番话的接受度。文景韵留心到,耐心听完她并不流畅的表达,最终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 “理解。”文景韵温声说。 辣可一下没绷住,眼睛发热,眼眶湿湿的。 82、 春节将至,晓芬第一个提了休假申请。她当众公布了自己的好消息,提前回家是要和男友领证。 因是一桩喜事,大家发表完恭喜和祝福的言论后,趁午市休班的时间人围着八卦起晓芬的恋爱史来。 聂桢原本也在听热闹,余光注意到张妄要溜,转向他这边来。 “又要去赵良吾那?” “今天不去。” “所以要去哪儿?” “回休息室。” “打游戏?” 张妄笑笑,没否认。 聂桢跟他一起走出后厨。“听老赵说,你有严肃的事情想找我聊,一直没找到机会。” “老赵造谣。” “老赵不是这种人。”聂桢道。“不想说就直接说不想说,没必要这么插科打诨。” “好。” “所以想和我说什么?” “不想和你说什么。” 聂桢被噎住,换了个问题,“春节打算休多久?” “没想好。” “你知道你的休假申请要我审批吧?” “嗯。” 聂桢沉默不语,两人这时已经走到休息室门口。张妄没有再起话题的意思,聂桢在门口等了片刻,终是捱不住尴尬,转身走开,神情又好似有几分不甘心,赶在张妄进门前,她停住,没看他,轻声道:“张妄,我在你心里,除了是个老板、上级,还是什么?” “导师。” 聂桢脸上浮出略带嘲讽的笑容。“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献殷勤,献一两天可能是这个女人很善良,一献献三年,你知道她是为什么。” 张妄没接话。 “我一开始就没想当你导师。”聂桢最后说。 张妄推门进入休息室,桌上放着他的游戏机,他没有片刻迟疑,拿起掌机,很快进入虚拟世界。在某些游戏里需要等待的间隙,张妄偶然会想起心理咨询师的话,基于他表露的行为,做的一些解析。 心理咨询师说他内心有深度的迷茫,行为表现上是习惯性逃避。 这位心理咨询师是聂桢给他介绍的,当时她劝他说:“有些心里话,你要是不方便告诉我,可以试着和心理咨询师说。心理咨询不会药到病除,它可以帮助你理清自己,你的困境是什么,什么原因造成的。” 张妄以前有个认知误区,以为人是心理出了问题,诸如抑郁症、焦虑症之类的精神疾病才需要心理咨询,聂桢没急着纠正他,只让他先去试试。幸而他还是个极有冒险精神的人,乐于尝试,所以去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心理咨询的过程不像他想的那么紧绷、严肃,可能因为对方是位极其温柔的女性长辈,很容易让他产生亲切感。 在那位咨询师的工作室,张妄经由她的引导,想起许多童年时期的快乐事,那些快乐的场景里大都有文景韵在,于是造成一个分裂的状况,他回忆的时候很快乐,回忆结束之后不那么快乐。 工作室有一幅装饰用的星空画作,小小一幅,挂在不起眼的角落。张妄却在进去之后的第一眼就看到那幅画,以致后来咨询师问他过往经历,他一下想到儿时的一个片段。 父亲临时接到医院电话,大概是母亲状况突然变得不好,父亲的担忧不懂修饰,被张妄看了个完全。毕竟父子连心,他一下被感染了巨大的担心。街灯昏黄的夜晚,父亲走出单元楼,步子焦急又虚浮,张妄目送他走远,觉得父亲的每一步都在踩方块,是张妄心里的墙垣,父亲消失,他的墙也塌了。 张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漫长的夜晚,他不可能睡得着觉。小学的课业似乎也不那么繁重,加上他不那么热爱学习,自然不会把精力用在这之上。父亲走后,他在家没有过多耽搁,很快也出了门,——其实那晚他第一个找的朋友不是文景韵,只是好巧不巧的,其他朋友都不愿意出来。 张妄记不得文景韵是他找的第几个朋友,当时他已经不抱希望,果然,在文景韵家门口,当着文爸文妈的面,她也拒绝了他的邀请。张妄垂头丧气地离开,走出文景韵家单元楼时,他拔足狂奔了一小段路,多想自己能独自飞驰到天际之外。 没想到文景韵追了出来。 那是个夏夜,蚊虫在路灯的光柱下翩飞,文景韵小声喊着张妄的名字,高兴地朝他跑来。 一小段路,她跑得不算快,张妄静静等她跑向自己,发现自己心里被父亲踩塌的墙垣正在一块块修复起来。 “我等爸妈没发现,偷跑出来了。”文景韵气喘吁吁地说,“你想去哪里玩?” 张妄其实没想过要去哪,尽管那时他年幼,但身为孩子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根本不会有任何人陪他一起玩,所以他下意识地就没想去哪。然而见到文景韵眼里那种激动又憧憬的眼神,张妄的烦恼和莫可名说的苦闷一下子消失无踪,他想也没想就说:“去小河沟抓萤火虫。” “嗯!”文景韵点头点得特别用力,眼睛里光芒很亮。 结果那晚两人在小区后面的小河沟找了一圈,一只萤火虫也没见到。夏夜的闷热渐渐侵袭,文景韵沮丧地说:“看来萤火虫们回家了,我也要回家了。” 张妄不想回家,可他毕竟没有超能力,能够把萤火虫们召唤出来。他在小河沟旁席地而坐,遥望着远方天际,给出一个很没说服力的替补方案:“看不到萤火虫,看星星也可以!” 文景韵被河沟附近蚊子叮得不行,无法理解张妄为什么要坐在地上喂蚊子,当下对他的建议是不认同的。她一边挠着手臂一边说:“可是这里蚊子好多啊。” “你贴我坐,让蚊子来叮我。” “我洗过澡了,我妈妈不让我坐地上。” “你站着,站我边上,要是有蚊子,你可以赶到我身上来。” 文景韵有小片刻没说话,再开口时,她问了张妄一个问题,“你爸爸妈妈又不在家吗?” “嗯。”张妄看着远方星空说。 “那我陪你看星星。”文景韵说着坐到了张妄身边。 她确实洗过澡,身上有好闻的皂香,像一缕微凉的风,赶走了张妄心头堆积的烦闷。他记不清他们看了多久的星星,只记得当时天地辽阔,他有好多要担心的事情,可是身边的人让他安心。 心理咨询师说:“看来妈妈生病这件事让你很不安啊。” “小时候是。” “现在也是哦。” 第32章 女配的魅力(31) 83、 《七煞》剧组春节照常开工,文景韵的戏可以在节前杀青。当初之所以接这部戏,文景韵看中的也是这点。入行近四年,她没有一个春节是在家过的。 “我家是东北的,春节冷得很,大家都不怎么出门,过年也就那样,没什么味道。”刚参加工作的社会新鲜人辣可说。 文景韵又问了些东北的过年氛围,辣可见她好奇,反问她:“你们南方人是不是特羡慕我们北方下雪?” “我们南方也下雪。”文景韵生长在江南,冬天也会下雪,她记得小时候小区有积雪,她和张妄还打过雪仗。 那时候是初中,张妄对文景韵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他会趁文景韵不注意,一把拎起她棉服的后领子,大把的雪,就那样生生塞进她脖子里。文景韵气得跺脚,在雪地追着他打,他跑得快,像只雪地飞兔,根本追不上。还是文景韵灵机一动想到苦肉计,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假哭,张妄见情况不对,绕圈游走着过来察看,——文景韵把早捏好的一团雪照他脸砸去。 文景韵砸完就想跑,无奈雪地不好走,她久坐在地,动作迟缓,张妄反应过来被骗,立即冲上来追她。一追一逃间,文景韵忽地被扑倒在地,脸栽进雪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张妄一边动作麻利地制住她,一边用那种山大王的语气说:“你服不服?” “不服!”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 “景韵姐!”由于自己的分享很久没得到回应,辣可不由得看向文景韵,发现她正走神,于是往她眼前挥了挥手,“是不是困了?” 文景韵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此时坐在回酒店的车上,不是家乡的雪地,更不是有张妄的地方。她缓了缓情绪,对辣可微微一笑,又点点头,“是有点。” “马上到了,咱们回去睡。”辣可贴心提醒道。 文景韵不说话,看着车窗外,凌晨静谧,车辆极少,她心里很空。 下车走回房间的路上,辣可不知道怎么聊起回家过年要被催婚。文景韵很意外,“你现在这个年纪就被催婚?” “可不是,我爸妈急得很,生怕我嫁不出去。” “你今年是不是才二十岁出头?” “跟年龄没关系,他们就是觉得我追星,嫁不出去。” “追星为什么会嫁不出去?” “忙追星,就没功夫谈恋爱了,也看不上生活里的普通人了,挑三拣四,我追的明星又不会娶我,可不就嫁不出去吗?” “好像有道理。” “有道理?” “你一直喜欢明星,确实容易看不上生活里的普通人。”文景韵说。 “我喜欢明星又不是一定要跟他们谈恋爱,或者要嫁他们。” “那你和现实世界的人谈过恋爱吗?” 辣可顿住,“没有。” “为什么没有?” “没碰上合适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房间门口,文景韵递了个“这不就是了”的表情给辣可,辣可了悟,还是死咬着不松口,一边开门一边说:“不一样,我追星不是为了要和明星谈恋爱。我只是喜欢自己想象中的他们,美好的那部分,哪怕他们是演的,我看到也觉得开心。现实生活里的人就没有特别闪光的那部分,要想和普通人相处,我自己不就是普通人吗?何必花那个时间精力去了解别的普通人。反正恋爱结婚什么的我不急,先开心几年再说。” 文景韵对辣可的这番话没预期,乍听完,人有些恍惚,虽然她说的是她作为追星族的心声,莫名却有三两句契合了她的心境。 84、 文景韵记忆里的家乡雪景,张妄这两天刚好也想起来。大约是因为最近的重逢,打游戏已经很难让张妄彻底逃离现实生活。总有那么些时刻,有些不好掌控、不好处理的念头不请自来。 文景韵想起的是初中,张妄想起的却是小学。那是春节,家家都在准备过年,小区年味浓郁。唯独张妄家,冷冷清清,母亲还在医院。母亲原本能回家过年,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不巧,临出院前突然恶化了,医生不建议她离开医院。 张家人已经习惯这突然的变故。父亲本来要把张妄送去奶奶家,张妄不肯,好像那时候就隐隐约约担心,万一母亲没撑住,他得在。父亲大概也是因着这念头,没有坚持送他走。 母亲那边的亲戚,因为母亲这许多年久病下来,来往渐渐淡了。母亲在娘家本来就是不得宠的孩子,张妄父亲内心骄傲,即使在这样艰难的年节里,不肯开口向人求助。张妄记得父亲说:“人家都在过年,喜庆的事,别去给人家扫兴。” 成年后和心理咨询师有过长时间沟通,张妄慢慢明白,所谓原生家庭的影响,并不一定是大块的事件,往往是这种极小的生活瞬间,会决定一个人未来的个性。那时张妄父亲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张妄也没有在外向任何人示弱。 那年春节雪下了好几场,气温低,间或伴有冻雨,张妄躲在家里没敢出门。直到大年初三的下午,阴天,张妄听到楼下有人喊自己,打开窗户,看见一身红棉袄的文景韵仰头站在楼下。 “张妄,下来玩——”话没说完,她突然滑倒在地。她站的地方没有积雪,是鹅卵石小道,大概因为一楼的住户往外倒了水,这会儿结了冰,文景韵没注意,脚站不稳,就摔了。 张妄本来以为她很快能自己站起来,于是仍站在家里没动。看她艰难地试图爬起来,接着又摔倒,整个人不断打滑……张妄甚至被她这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然后在文景韵第不知道多少次爬起来失败后,张妄听见她的哭声,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似放弃了一切。张妄这才穿上厚棉袄、鞋底防滑的棉鞋,急忙往楼下赶。 他把文景韵从地上拉起来,看她冻得通红的脸、鼻头和耳根,当下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文景韵从口袋里拿出纸,眼泪还挂在眼角,一边擦鼻涕一边说:“我家今晚吃红烧蹄膀,妈妈现在就在煮,还放了鸡蛋,特别香,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吗?” 张妄笑容一下收敛,“我家有饭,我爸会回来做。” “没关系的,让我爸跟你爸说一声就好了。” “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不喜欢吃蹄膀吗?” “不喜欢。” “骗人,你明明很喜欢吃我妈做的蹄膀。” “我今天不喜欢了。” “那我们去堆雪人!” “不去。” 张妄连续的拒绝让文景韵的脸一下皱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张妄突然变这样,神情很是不知所措,仿佛下一秒又要哭出来。张妄也说不清自己那会儿是怎么了,看她那样,他忽然松了口:“鸡蛋是煮在蹄膀里吗?” 这问题令文景韵双眼放光,她点头点得特别用力,“嗯!” “煮了一下午?” “嗯!” “煮了几颗?” “有十个!” “你们家人肯定吃不完。” “嗯!” “走吧。” “嗯!” 后来张妄才知道,文景韵之所以来找他吃饭,其实是文爸文妈的主意。一顿饭,对于那时的文家来说,只是邻里间小小的善意。而这善意之于幼时的张妄来说,却是极其重要的温暖。他想,后来的后来,在他面临一些选择时,那些温暖所积蓄起来的能量,让他始终对这世界、这世上的人,抱以积极而乐观的态度,他也始终没有走过歪路。 这件往事张妄记了很久,但从未和文景韵提起过。 其实这事情还在高中时衍生出了枝节,那是张妄和文景韵发生过一次小争吵之后,张妄去文景韵家拜年,——去之前,他有意想找文景韵和好,还提前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只是他这个人一向不擅长手工,照攻略叠的图案愣是被叠坏了形状。 礼物送出的时候,张妄又很庆幸,还好折坏了形状,否则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寓意。那个窗户没有关紧的正月日,文景韵耳朵冻得通红,越发显得她脸上皮肤白皙。她因为一直生他气,始终低着头,张妄便也借机一直看她脸上那一小寸地方,记忆里冻得鼻头耳根通红的小文景韵和眼前的大文景韵重叠,张妄心口不住地涌起一阵又一阵莫可名状的心潮,陌生,酸胀,且丰盈。 可紧接而来的一股寒气自窗外偷袭入室,瞬时击退了他的心潮。他想到今时今日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觉变化太多,早不复儿时那样纯粹。 第33章 女配的魅力(32) 85、 《浮城》的预告片在春节前放出,当天上了热搜。 预告片三分多钟的总时长,文景韵占比很高,仅次于男女主。这直接造成她也成为当天热议的对象之一。 文景韵比普通网友早两天看到成片,坦白说,她对预告片里的自己很陌生,向荷说:“田乐是伯乐,发掘了你的美,并且放大了它。” 文景韵对镜头语言的东西了解不够透彻,诸如田乐视角下的她,其实也就是那几个景别,可呈现到成片里,文景韵自己无法否认,《浮城》里的她比以往作品里的她,高级了不止一星半点。 网友评价说:“文景韵好漂亮。” 向荷评价网友的评价:“很直白,但也很准确。” 向荷说预告片是田乐亲自剪的,后期只是按他的要求稍微调了下色。“你不知道,平台那边偷偷跟我说,一开始的版本,你占的时长比马真真还多,让田乐剪掉一些,田乐不肯,直接撂挑子不干。后来换了人剪,生砍了一部分。” “还是很多,比李宥还多。” “要不怎么说田乐偏爱你呢?原来这就是有后台的感觉。” “预告片里,李宥的演技和其他人有壁。” “哎哟可以啊文小姐,这么关注演技,终于知道自己需要提升了?” 文景韵不理她的揶揄,“在田乐的镜头下,这种差距好像更明显。” “李宥出道多久,你出道多久,何况你又不是科班出身,有差距很正常。”见文景韵一个劲抬高别人贬低自己,向荷忍不住又劝解起来。 恰巧这时,文景韵翻到一条热赞评论,说她是花瓶。文景韵立刻截图发给向荷,“观众眼睛挺毒。” 向荷没回话,默默发回给文景韵一张截图,是文景韵截图里那位网友的主页,最近参与了马真真超话。“看来剧播的时候,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没办法提前规避?” “这怎么提前规避?”向荷道,“主动权不在咱们手里,在更红的人手里。何况,我们为什么要规避?” “你不是一向反对比美、拉踩,说这是雌竞?” “光我一个人反对也不行啊,人家马真真粉丝又不听我号令。我跟你说,平台制片人说了,这部剧他们内部看片,预估是会火,就是剧情节奏可能有点慢,需要一些营销手段粘住观众。” “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提前做好迎接腥风血雨的心理准备。” 向荷被这话逗笑,顿了顿,她又想到一事,“还有,平台那边,有点关注你的绯闻,侧面向我打听了一些事,虽然我都挡回去了,但我还是觉得,后期可能也会是个营销点。” “和谁的绯闻?” “田乐。” 文景韵无话可说。 另一方面,《浮城》的热搜使冷清已久的剧组群活跃起来。文景韵下戏看手机,群里上百条消息更新,还有人@她。 文景韵没怎么细看群聊,只看了@,何立杨问她春节在不在组里。群消息还在滚动,文景韵怕回@他显得太隆重,于是引用了何立杨那段话回复道:不在。 当时时间已近凌晨,文景韵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田乐单独给她发来一条语音。虽然没有细看群消息,文景韵注意到刚才田乐没有在群里说过话。文景韵愣住,几乎在收到他消息的同时想起向荷的提醒。 她点开语音,田乐问她:春节去哪?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酒店房间响得突兀,使文景韵感到不适。她简单打字回复道:回家。 田乐又发来一条语音,这回文景韵按了转文字。他问:你老家是哪来着? 文景韵照实回复。 田乐:哦对,李宥说过。都在包邮区,你回家挺方便。 文景韵回了个表情包。 田乐:有时间去找你玩,我过年不回家。正好等《姑娘》开机。 文景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眼看田乐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说话”,想着他可能还有补充。文景韵于是等了等,这一等,两分钟过去,田乐的“正在说话”消失,文景韵想了想,抬手给他回了个表情包,是微信自带的“好的”。 田乐立刻给她回了一句:就这么说定了。 文景韵叹了口长长的气。 86、 没过几天,张妄又在赵良吾的店里遇上乔红玉。 这回她是一个人来,化了妆,外头阴天有雨,她进门时把伞收在门口,抬头朝吧台方向一笑,样子娇俏可人。 赵良吾神情促狭地朝她眨眨眼,“打扮得挺隆重。” 乔红玉不理他,径直往张妄的方向走来。离得近了,才挥挥手和他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张妄回她一道微笑。 赵良吾问乔红玉喝什么,乔红玉说:“你知道我口味,我要盲盒。” “本店没有盲盒出售。” 乔红玉不搭话,拿眼睛一瞪,人往张妄旁边的吧椅坐上来。 赵良吾夸张地叹了口气,转身去给她做咖啡。 乔红玉目光探向张妄的杯子,“这么冷,还喝冰的啊?” “店里热。” “还是年轻。”乔红玉说话间解开了大衣的扣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之前问老赵要你联系方式,为什么不给呀?” “老赵没跟你说?” “说什么?” “我不太用微信。” “这借口有点伤人哈。” 张妄淡淡一笑,“不是借口,确实不太用微信,也不喜欢微信里人太多。” “为什么呀?” “没为什么。” “他就是装逼。”赵良吾适时插话道。 乔红玉听完发笑,转看向张妄,张妄及时接过话,“他说得对。” 乔红玉摇了摇头,“我是那天见你,觉得挺有眼缘,跟老赵多打听了你几句,他说你大学学的是数学,从小偏科,数学一骑绝尘。” “我没说过一骑绝尘这么浮夸的话。”赵良吾拆台道。 乔红玉又斜他一眼,接着说:“你喜欢游戏,数学又这么好,其实很适合做游戏,而且我们公司现在很缺数值策划。” “盲盒”咖啡做好,赵良吾坐到两人中间,虽然隔着一张吧台,好歹是平衡了某种尴尬状态。 “我没做过数值策划。”张妄说。 “没做过可以学,老赵说你悟性好。” “你们公司在业界这么有名,招人这么随意吗?” “随不随意要看招的是什么人。实不相瞒,我们公司最近在研发的新项目是三国题材,你上回说你喜欢玩三国志,——就,真的很巧。” “我看过你们公司的招聘条件,数值策划要求研究生学历。” “都特地看过我们公司的招聘啦?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的啊。”乔红玉笑着说。 张妄看向乔红玉,对她的急智和机敏有些意外,乔红玉神情大方,同他对视。她眼神中那种进退有度的气场影响了张妄,使他感到一瞬间的迷惘。“为什么是我?” “我这个人很信眼缘,上回在咖啡店,聊了几句,很喜欢,做同事不错,不想错过。” 张妄点点头,转动吧椅,重新和赵良吾对上照面。赵良吾冲他耸了耸肩,神色间很是吃瓜不嫌事大。 张妄抬手看表,“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上班了。” 在他离开吧椅之前,乔红玉说:“我说的事很认真,你也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会的。”张妄道。 赵良吾目送张妄离开咖啡店,他没带伞,动作轻盈地快步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就见过一面而已,怎么就喜欢了?”赵良吾闲问乔红玉。 “一见钟情不奇怪吧。” “我觉得奇怪。” “他气质很特别。”乔红玉说。 “什么气质?哪里特别?” 乔红玉笑着摇头,“你太直男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懂不懂?” 乔红玉送咖啡入口,赵良吾给她调的是柠檬美式,很清冽。这时她终于感到咖啡厅的热度,大衣干脆脱了,放在张妄刚坐的吧椅上。良久,她的眼神失焦,似是在回想什么,同时开口道:“上学的时候,我是个很听话,很乖,学习成绩很好的女生。当时暗恋一个男孩子,到毕业都没跟他表白过。” 赵良吾对这段话的意图不了解,他识趣地没插话,静静听乔红玉继续说:“后来就成了白月光。” “为什么不表白?” “清高、矜持……种种原因吧。”乔红玉说,“到现在也谈过几段恋爱,不顺的时候就会想到白月光,会遗憾,为什么没跟他发展一下。” “对啊,为什么不发展一下?现在不还是有机会吗?” “没机会了,人家早结婚了。” 赵良吾原本在擦杯子,听到这话,忽然身上一激灵,代入了自己的处境,耳边乔红玉还在说:“所谓白月光,就是看得到,摸不着,忘不掉的存在。——张妄气质很像我那个白月光。” 听乔红玉话说到这,赵良吾脸上浮现出极大的不认同。“这小子不就是长得嫩,咋还白月光了?就他这种长相,不跟你开玩笑,在我们东北,很容易被打的。” 乔红玉闻言笑出声,“你别酸了。” 张妄不是真的急着赶去上班。他没带伞,跑了一段路,到有遮挡棚的地方,步子渐渐慢下来。 数学偏科这种事虽然不算什么秘密,张妄却只和赵良吾说过。大学毕业那段时间,他并没成心要远离原来的社交关系,还是机缘巧合被聂桢带进新圈子,莫名就和以前的同学、朋友疏远了。 新生活、新朋友对这阶段的张妄大有好处,与人交往不必开诚布公,他在人际关系上可以始终很自如。聂桢和赵良吾已经算他相交过密的朋友,三年多来,他们偶尔听张妄提及一些自己的往事,总是难掩惊讶。好比张妄数学好这事,赵良吾当初听得很意外,问他:“你数学那么好,怎么会跑去给聂桢当徒弟?这不是屈才吗?” 张妄就打哈哈说:“老板很有人格魅力。” 对聂桢的魅力,赵良吾深信不疑。他紧接着又问张妄为什么喜欢数学,这件事张妄思考过,答得很流畅。 “初中第一节 数学课,数学老师说,数学其实是最好学的科目,看似变化多端,实则万变不离其宗。我喜欢这句话。” “哪句?” “万变不离其宗。” 数学是张妄第一个自发找到的兴趣点,他记得那时自己主动当着父母亲的面说想学奥数,母亲脸上立即浮现出的骄傲神色,就连父亲也是,难得露出安心的表情。本来他没指望他们同意,毕竟他们一直觉得他做事三分钟热度,只会调皮捣蛋没长性。 他们很支持张妄去奥数班。自己的兴趣和父母的要求达成一致,使少年张妄头次感到成长的快乐。后来他和心理咨询师提起这种快乐,心理咨询师问他对数学的喜爱是哪种,她让他仔细回味那种体验。张妄在她的引导下意识到,年少时的自己极其害怕变化、不稳定,但数学是稳定的、唯一的,只要套公式,他总能找到那个答案。而且,做数学之外的他总是很浮躁,只有沉浸在数学里的他是平静的。 初中的张妄不懂心理分析,他只知道一件事,做数学可以消除烦恼。当然,这都是进奥数班后期的事了,一切回到最开始,除了父母的同意,张妄还顺带拉了小跟班一起。 初中的文景韵不像他那么偏爱数学,她没有什么需要被拯救的心灵困境,但张妄发出了邀请,她当时就义无反顾地跟了。其实这个邀请张妄同时还发给了其他几个朋友,最后只有文景韵跟了。 成年后的张妄想,或许这一次次的跟随,在他心里深深植下了某种必然和笃定,即,无论张妄想去哪、想做什么,文景韵一定会跟。 不料,这笃定还没坚持到两人步入社会,就已经开始瓦解了。 那是高中,一个春日午后,张妄和同学站在走廊上聊天。聊着聊着,同学忽然眼睛发直,目光早飘去了楼下。张妄班级在三楼,见同学神情呆滞,他不由得也往楼下看去。 耳边刚巧听到隔壁班的男生在说:“那是三班文景韵吧?” 张妄上一刻还和同学聊得起劲的话题在顷刻间窜飞去天际外。他眼里、心里、脑子里只有满头黑发的文景韵,她一手挽着另外一个女生,似乎在听她说话,脸偏向对方。 隔壁班男生小声地吹了道口哨,文景韵当没听见。 她从楼下走过的那一段路,在张妄眼里好像开了慢速。她神态自信、笑容大方,连午后的微风和太阳都在偏爱她,风吹动她一部分的头发,那拂动的部分恰好也被太阳光照着,她的发丝都在发光。 张妄当时好像被某种钝器重锤,只觉后脑发麻,有一根纤细的神经在拉扯他,他在那时骤生了一个特别糟糕的预感:文景韵正在离开他。 那天晚上,张妄做了春梦,醒来在床上发现生理卫生课上讲的遗迹。陌生、奇异、激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开始躲避文景韵。 有一天,文景韵在他家单元楼拦住他,质问他为什么要疏远她。张妄鬼使神差地想到一招先扣她罪名的烂招,他知道她在意什么,故意用话激她,以占据上风。 见她果然被自己戳中,张妄心中没有得胜的快感,反而自觉卑劣。他没有在楼道久留,上楼的路几乎是落荒而逃。 高中那段时间,母亲身体好转回到家,按说应该是张妄最能体会到幸福的阶段。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即使天上那朵关于母亲病况的巨大乌云飘走,仍有许多其他晦暗不明的新雾霭遮在了头顶上空。 可惜那时的张妄并不能准确知道这雾霭、这搅扰的情绪是什么。他只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和文景韵有关,她变漂亮了,她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她对他不再那么依从,甚至好像不怎么太需要他。 他们高中之前来往的那么多年,文景韵一直是个小跟班,她一直在他身后……上高中后,她不仅不在他身后,她似乎还独自跑去了前面。 张妄以前没想过自己对文景韵会有这样的心境,胜负欲混杂着独占欲,交织在一起,年少的他知道这些想法不对,却无法像做数学题那样,准确地解析出一个答案。 第34章 女配的魅力(33) 87、 《七煞》剧组春节不停工,各部门都在着急赶工。文景韵心知自己可以回家过年是特例,这段时间在剧组格外低调。 《马路姑娘》的拍摄合同走完,田乐开始在微信上和文景韵保持不远不近的联系,文景韵有时感到压力。 这天,田乐来影视城附近,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文景韵下意识想拒绝,斟酌借口的时机,田乐又发来一条消息:章笑也在。 文景韵微信问向荷的意思,向荷回复很快:去。 文景韵:你来吗? 向荷:有事,来不及。 文景韵想了想,问她:是不是太顺理成章了? 即使她问题不清不楚,向荷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她回复文景韵:一顿饭而已,别想太多。 文景韵没回复。 久等不到她的下文,向荷直接打来语音电话,问:“觉得承了田乐的情,心里别扭过意不去?” “没。” “那怎么半天不回消息?” “上洗手间去了。” 向荷闻言笑出声,听到她笑,手机这头的文景韵也笑了。好像被戳中笑点,两人一起乐了半天,向荷说:“哎呀,突然想起来前年还是大前年,我们喝酒聊的,潜规则。你记不记得?” “嗯。”向荷一提,文景韵很快想到当时的情形。那时有个影视公司老板,和文景韵吃过一次饭,私下对向荷表示有办法可以捧红文景韵,但他有一些条件。 文景韵入圈后,没少接到这样的明示暗示,影视行业各个层级的都有。去年还有电视台综艺节目负责人,扬言只要做他女朋友,能立刻提升文景韵的国民度,让她家喻户晓。 客观来说,影视公司那位综合条件最好。他说可以和文景韵开始以结婚为前提的正常交往。向荷出面替她回绝了这位老板。 那天晚上两人喝酒聊天说起这事,向荷说她对文景韵很放心,知道她不屑于为了成名而妥协。 “对我这么有信心?”文景韵问。 “当然。” “万一娱乐圈的名利已经腐蚀我了呢?” “以后没准,反正目前我没发现这种迹象。” “你把我想得好高尚。” “这不是高不高尚,在我的观念里,愿意接受潜规则的,也不是卑下的人。只是我太了解你,你对你人生的重大选择,一向小心谨慎。” “有吗?” “有。”向荷说得一口笃定。“与其说你是拒绝名利,不如说你是拒绝让自己习惯走捷径的可能。” 向荷这话听到文景韵耳朵里,窝心又踏实,是被人细心了解且信任的踏实。她跟她碰杯,一口干尽杯中酒。有些话,文景韵只在微醺或半醉的状态下才说,酒上头,话也变得甜腻,“认识你,能跟你一起在这个圈子打拼,真的觉得很幸运。” 向荷失笑,回敬她满杯酒,说:“我也觉得,可能因为我自己已经不太相信什么纯粹啊美好的东西,也没有那种小时候才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看到你还相信,还在坚持,我也会有一点侥幸,想看你得偿所愿,想相信你相信的,保护你……” 两个人醉着说着,忽然抱头哭了好久。 “话说回来,如果那位高管是你的菜,你会接受他吗?”时空转回当下,向荷好奇问道。 “要用利诱手段跟女人谈恋爱,就不可能会是我的菜。”文景韵道。 “明白人。所以你回复田乐了没?” “还没。” “去还是不去?” “去。” 重要饭局,文景韵习惯早到,到达田乐发的餐厅定位时,田乐和章笑还在路上。 等待期间,田乐给她发来微信,即时报告位置,还附带了一句问候:是不是有点紧张? 文景韵回复:还好。 田乐很快发来一个微信自带的呲牙笑表情包,又说:别紧张,笑姐人很好,就是看起来很严肃。 文景韵没有回复,她不喜欢他发语音,连他的表情包她也不喜欢。 88、 聂桢介绍的心理咨询师收费高昂,张妄刚开始和她接触,她给张妄的是友情价。张妄意识到不妥,坚持按市场价付费,同时减少了咨询频率。偶遇文景韵之前,他有将近半年没有预约心理咨询。 熟悉的心理咨询室,角落熟悉的星空小画,令张妄很快放松。没等咨询师做常规引导,他已自觉讲完了近期的心理波动。 “所以,见到这位朋友,你有恐慌发作?”听完他的简述,咨询师问道。 “对。” “什么症状?” “手抖。” “以前有过吗?” “没有。” “当时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情况,还是?” 张妄沉静片刻,而后点点头。 十二月底,他在餐厅见到文景韵,脑子里没有浮现什么画面,耳边先响起了一些厉害的长句,来自他们分开前最激烈的那次争吵。 文景韵说讨厌那时的他。此外,她还加了许多定语,她说:“你自己不愿意上进,也不想听我的建议,还玻璃心,凭什么我每次都要低声下气维护你的自尊心?你可以自己活得一塌糊涂,但别想插手我的人生。” 分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张妄想方设法绕开这些话的影响,没用。哪怕现在再想起来,还会伴有刺入肌骨的尖锐疼痛。 “我们会被亲近的人伤害,往往因为他们更了解我们,知道打蛇打七寸,这七寸在哪。”咨询师温声道。“那个时期,你对自己也是这样的认知?” 眼下是张妄全然信任的环境,他没拦着自己,慢慢陷入回忆。 那年他刚升大四,打了很多份工,各种加起来,每月能有差不多三千多的收入。他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一个月最多能花到两千块,学费寒暑假可以做全职工挣,压力也不算太大。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总觉得钱不够,总想赚更多,停不下来。 大学以前,张妄有很多朋友,他习惯朋友环绕在周围的氛围。可他现在回忆大学经历,能想起来的,似乎只有到处打工、赚钱,他没有交朋友,没有参加社团,没有真正享受过大学生活。他只是一味地在追赶,因为他一个月赚到的钱,文景韵两三天就能赚到,这差距大得让他烦躁、失控。 他知道相处时文景韵会小心照顾他的自尊心,可她越照顾,他反而越觉得挫败,她把他看得好弱。 “那天晚上,你们有过交谈吗?”咨询师又问。 “没有。” “因为什么原因呢?” “分开前,她希望我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张妄第一次讲出这句话,话说完,他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好像一下子回到那个分外寒冷的冬夜,她说他的存在已经影响她的前途,希望他能彻底离开她的生活。她说话时表情那么冷硬,至今令张妄记忆犹新,他想不通也想不到,到底给她带去了多少痛苦,会逼出她那样多的狠话。 “人在吵架的时候情绪失控,说出来的话并不是真心话。” “我们以前也吵架,只有那次,她说了那些话。” “你怎么确定是真心话?” “那之前,我们关系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张妄说,“双方都很有压力。” “压力来自?” “成长,前途……很多现实原因。” “这是她的压力还是你的?” 对这个问题,张妄心中茫然,没有回答。 “你们冷静聊过这些吗?关于彼此的压力。” “没有。那时候都很不成熟。” 心理咨询师一直维持着稳定的情绪,提问也是循循善诱。到这里,她暂停了一段时间,然后说:“现在呢,是不是可以试着聊一聊?” 张妄立刻摇头。 咨询师失笑,“为什么?” “她有新的人生,过得很好,不方便。” “也许她不觉得不方便。” “那天在餐厅见面,她全程没看我,装不认识我。” “好,不说这位朋友,说回你,你有想过和她再见,聊一聊吗?” “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吗?” 心理咨询师语调平缓,她总是很职业很专业。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问到这句,张妄只觉心口抽痛,有无限怅然自心底攀升而上。 89、 进娱乐圈这些年,文景韵很少在生人面前紧张,平台制片人、影视公司大佬、顶级流量……章笑让她感到紧张。 田乐没说错,她本人很随和。自我介绍之后,她在文景韵右侧落座,先后解下围巾、大衣,她用的香水很特别,是文景韵没有闻过的味道。田乐喊服务员进来点餐,礼貌询问室内两位女士要吃什么。 章笑率先说:“田乐懂吃,让他点。” 文景韵表示没意见。 等菜的间隙,田乐主动引导话题,由于章笑没有拍过电视剧,几人简单聊了几句拍摄相关。熟悉完各自基本情况后,田乐将话题转到《马路姑娘》的项目上来。 章笑领衔主演,在故事中的角色是一名风韵犹存的妓院老板,常年和一位声望极大的有妇之夫周旋,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文景韵之所以期待和章笑的这次碰面,也是通读完剧本之后,脑海中对这个角色有一些想象,她想知道章笑本人和角色的贴合度,以及未来她会怎样诠释人物。 《马路姑娘》是文景韵入行三年多接到的第一部 大银幕作品。项目对外官宣的时候,网上不少讨论,说文景韵资源飞升,是搭上了田乐这座靠山。文景韵对这类舆论接受度很宽,她自觉问心无愧的事,很少被外界舆论影响。 但同时她也非常清楚,粉碎传闻的唯一办法就是证明自己的实力。因此,她极其重视这个项目。 三人一开始聊的是项目大概,聊着聊着,话题转到爱情这个宏大议题上。田乐提起自己和文景韵之前的讨论,说:“景韵说爱情是鬼迷心窍,我印象挺深。” “好多人说爱情是幻觉,一个意思。”章笑道。“不过,也只有你们年轻人这么看重爱情的定义,等你们经历多了,会发现爱情根本没什么定义可言。” “笑姐过来人。” “我讲认真的,”章笑突然收敛了神色,“爱情,只会在年轻的心灵上发生,可能跟年纪还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心灵,得纯粹、天真,人要是心老了,世故了,不会相信爱情的。” 田乐听章笑说话时,眼睛看的是文景韵。 文景韵也在认真听章笑说话,她听进了心里,她想到的人不在。 “那我努力争取不变老。”田乐接话道。 “以你现在这折腾劲儿,争取没用,过不了两年,你会跟我一样想。” “笑姐怎么净拆我台,我现在真收心了。” 章笑毫不客气地递了个嘲讽的笑,她抽女士烟,点烟之前问过文景韵介不介意,文景韵双标,摇头说不介意。这点小细节刚才落进田乐眼里,反变成他自认的情趣。 章笑手指夹着烟,对田乐说:“这个世界讲能量守恒的。怎么守恒呢?就你伤过多少女人的心,后面都会补回来的。” 田乐失笑,“不用等后面,现在就在补了。” “哦?你小浪子终于栽跟头啦?”章笑这时忽然来了八卦劲儿。 “栽了,栽得且深呢。” “哟,稀奇。”章笑乐了,“是个喜事,我得先通报给芸芸,当年她可没少为你哭得肝肠寸断,还有咱们大荆——” “笑姐真不能再抖落我了,底儿都要抖空了。” 章笑至此点到即止,她是明白人,早在嬉笑怒骂间摸清楚田乐和文景韵之间的状况,故作糊涂而已。 饭局上,文景韵以为章笑那样装糊涂是出于一种提醒的善意。后来吃完饭,田乐去买单的空当,章笑似笑非笑地对她说:“田乐对你确实动了真心。” 文景韵拿不准她的动机,只是微微笑着,不接话。 “实不相瞒,来这吃饭前,他托我帮他说几句好话。我不是那种打马虎眼的人,抖落了他不少事情,你怎么看?” “我知道。” “要是我没看错,你对田乐压根没想法,是吧?” “确实不太合适发展工作以外的关系。” 章笑被这话逗笑了,“什么工作以外的关系啊,小女孩的说法。你太正经了,当演员,尤其是女演员,不能这么正经。” 文景韵不懂她的话。 “你得经历,得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洞察人性的复杂,才有机会能在表演的时候诠释出来。”说到这里,章笑掐灭了烟头,“我没猜错的话,你对表演是有野心的,对吧?” 文景韵点头。 “这就对了,你想当一个好演员,不能一直把自己装在套子里,到处给自己设限,限设多了,人就没意思了,无聊。你说你没演过电影,很期待,我跟你说,大银幕是放大镜,你有没有东西,脑子里在想什么,几斤几两,不用太长,一帧画面就能看出来。” “谢谢笑姐,我明白了。” 章笑重新点了一根烟,“明白什么了?” “我一定努力精进演技。” 这番对话转述到向荷那里,向荷听得哈哈大笑。笑完她给了文景韵一个评价:“你在演艺圈别的没学会,装傻充愣是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不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应前辈的指教?告诉她,好的,我这就和田乐交往试试,看能不能提升演技?” 向荷又笑,过了一会儿,她说:“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她说得对?演员确实需要多一些经历体验。” “嗯,她说得很对。”文景韵认同。“世界上对的道理太多了,每个我都听,我恐怕早就升仙了。” 第35章 女配的魅力(34) 90、 关于张妄想走的事,赵良吾在一次酒后失察,不经意漏了句口风,一下就被聂桢逮到。 赵良吾最后只好全盘托出:“他其实没想好,有这个心思。我给他介绍了工作,他都不理,聊都不跟人家聊。” “你给他介绍了什么?” “游戏公司。” 聂桢没再多问。赵良吾叮嘱她别去质问张妄,以免闹得不愉快,聂桢口头上答应着,隔天工作间隙,她也一下没忍住,直截了当地问起张妄来。 乍听聂桢问他,张妄面色坦然,场面不像聂桢预期的那样尴尬。聂桢也不像赵良吾想象的那么受伤,大抵早就料到张妄会想走,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还没想好。”张妄说。 聂桢拍了拍他的肩膀,摘了手套,说:“出来聊聊。” 餐厅二楼有个包间带阳台,阳台下是老街街景,如果身子往外探,还能看到赵良吾的咖啡店。 这一天,上海很冷,阳光从阴云的缝隙漏出来,像给云层镶了金边,天色就这样被分解成不规则的一块又一块。聂桢双手撑住阳台栏杆,并不看张妄,问他:“你最近又去找Meggie了。” Meggie是聂桢介绍给张妄的心理咨询师,按行规,她不该擅自泄漏张妄的信息。像是知道张妄的不快,聂桢紧接着又说:“放心,不是Meggie告诉我的,是你那天请假,我去找她,套话猜出来的。” “不太喜欢被人盯这么紧。”张妄说。 “没盯你,老板关心下属而已。”聂桢着急解释道,“你看,我一下没关心到,你就想走,想走还不跟我说,跟赵良吾说。” “我还没有决定。” “但是已经在做别的打算了,是吗?” “等过完年。” 一段沉默,聂桢回头,飞快掠了一眼张妄,他倚门槛而站,目光和她往相反的方向,在楼下,大街上。 “三年前我们在贵州,那时候我问你,记忆里做过让你感到幸福的事,我记得你说是给妈妈做枣糕,是枣糕吧?” “冰糖煨枣。” “啊对,是冰糖煨枣。我当时听完,觉得你有厨艺天赋,事实也是,同样在云贵学的熏肉、腊肠,还有辣椒酱,你比其他人做得好。”聂桢语速放缓,“我以为你喜欢做厨师。” “一直很感谢你。” “我不是要你感谢我。” “我知道。” “所以,为什么不跟我讲?” “没想好的事情,说出来没道理、没逻辑,你会误会我的本意。”张妄淡淡地说,“比如,我喜欢做菜,但我并不想做厨师,或者开餐厅。至于除此之外,具体要做什么,我没有想清楚。” 聂桢静静消化着他的话,“老赵说,他给你介绍了游戏公司,你没去聊,也是这个原因?” “嗯。” “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聂桢回过头来看他。 张妄仍看着楼下行人,摇摇头,“没什么事。” “张妄,工作之外,我们至少是朋友,对吧?” “嗯。” “有什么事,我希望你可以先跟我讲,我不喜欢老赵比我知道的多,好像我是外人。” 张妄收回视线,迎上聂桢的目光。她是长相气质都很健康的女性,状态保持得很好,即使年过三十,她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岁。但张妄更欣赏三年前在大山里遇见的她,那时她眉目舒展,视野是以天地为半径,和她认识的每一天,他都能发现她身上的新优点,她是一位很棒的职业导师,让他即使在对人生感到困惑、逃避的时期,仍能正常接受一份工作,并用心做好它。 然而回到上海,回到都市,她那些优点忽然像被按了收起键,集体被隐藏进都市节奏带来的惯性焦虑里。包括她对自己的好感,时常让张妄感到陌生。 心理咨询师说张妄是一个对变化异常敏感的人。 张妄以前没察觉,经她疏导,自我觉察,确有其事。 张妄和文景韵高二开始讨论未来去哪所城市读大学。彼时张妄母亲身体好转,终于不用住院,跑医院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张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正常家庭生活。 那时候,张妄和文景韵目标和理想一致,想去北方上大学。两人约好一起努力,文景韵甚至列了清单,关于去北方后,两人要去的地方,要打的卡。 变故发生在母亲术后复发,深夜送到医院抢救,张妄第一次看到病危通知单之后,他去远方的理想和目标莫名就消失无形了。 张妄没有和文景韵讨论这变故,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隐约察觉到文景韵的变化,和不可预期的未来走向,张妄不再喜欢向她袒露自己的脆弱。高考结束,填报志愿,张妄先说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在他们发生过那样亲密的行为之后,张妄只有一成把握,文景韵会和他一起留在南方。 她毫不犹豫地填了北方,甚至根本没和他提起,有没有留在南方的可能。张妄费尽全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不想被她看破自己的失望,扭曲的失望。 文景韵吐槽他不选北方,不听从内心,她说他屈服于现实。张妄打哈哈过去,他没有试图和她解释,因他知道她无法和自己共情,她只是简单地认为他为了就近照顾母亲而留在南方,她不能明白,只有留在这里,他自己才能得到平静。 她是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只要乖巧听话、认真学习,没有什么大的、永远不能解决的烦恼,她不懂什么是对现实无可奈何。其实那时候的张妄也不懂,所以他对她的情绪、情感,复杂纷繁,他从里面拎出当时的他最能理解的一道,绝不能被她看低。 有个差点被忽略的细节,心理咨询师在和张妄沟通时,曾短暂被他想起,不过他没有和咨询师坦白。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文景韵在网吧大哭,为自己和理想学校失之交臂,她控诉张妄不跟他一起难过,张妄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似乎不怎么难过,还伴有一丝难以忽略的窃喜。 在张妄对自己过往人生的总结里,那是他为数不多的阴暗时刻。 91、 文景韵离开《七煞》剧组前,组里出了一件逸闻。 女一女二为了苏嘉成在片场大吵,不少工作人员一起围观了这一出闹剧。傍晚七点发生的事情,八点就传到文景韵这里。 不止文景韵,正在北京出差的向荷也听说了情况。她特意打来电话找文景韵确认,文景韵以为是辣可泄露的秘密,向荷说不是,她有另外的眼线。 “还好你不在,这事情肯定有人拍下来了,往后就是公关素材,值钱得很。”向荷老道地说。 “没想到苏嘉成负面出来,还是有人愿意飞蛾扑火。”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苏嘉成很帅,不是你说的吗?” “好吧,我说的,我认。” “跟帅哥谈个剧组恋爱,不吃亏。”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对我。” “你不一样,你是相信爱情的人,娱乐圈稀有物种。”向荷道。 “相信爱情在你那听上去不像好话。” 向荷叹了口气,“时代不一样了,大家喜欢快,喜欢即时享乐,爽完就跑。谁跟你似的,吃的净是爱情的苦,还是自找的。” 文景韵被她这番话逗笑了。 “哎,我问你认真的。”向荷忽然换了个语气,“你想没想过这趟回老家,万一碰上你那个竹马……” 向荷话没说完,文景韵静默了片刻,道:“我如果说我没想过,会不会有点假?” “得,看来你不但想过,还想了不少。” “之前不知道他在国内,更不知道他就在上海。总觉得,他不找我,肯定有距离原因,结果证明,是我自作多情。” “挺清醒,就保持住这个清醒!争点气,回家真要是碰上了,要硬气,千万不能露怯!”向荷说着说着来了劲,“你就时刻记住,你是马上要拍电影的大明星,他不过只是个厨子,将来搞不好也只能找个服务员谈恋爱——” “大象。”文景韵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不要这么说他。” 向荷霎时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了火,调笑着补充道:“确实,我不该攻击人家的职业,毕竟职业不分贵贱,我向全天下的厨师和服务员朋友道歉。” 向荷拆穿文景韵爱想象和张妄重逢的情形,其实今年她的想象已经变了味。自从十二月在餐厅见过他,他对她像对一个陌生人,她已不再对他抱什么旧情未了的多余幻想。 却终究还是期待见到他的。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和除夕仅隔一天,即使爸妈不让文景韵沾手家务,她还是坚持倒了快十天垃圾。 她在垃圾站碰上张妄。 当时她丢完垃圾,穿着厚厚的棉服外套,没化妆、没打扮,戴着棉服上的帽子,双手抻在口袋里,在槐树根下仰望,像放假以来每个失望而归的晚上一样,以为今晚又是一场空。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莫名拉力,文景韵先是觉得眼睛一跳,而后顺着某种牵引,往左后方看去。 张妄就站在那,像是刚来,又像来了很久。 文景韵感到慌乱,但是很快,她想到上次见面他的镇定,源自一种绝不认输的劲头,她飞快稳住了心神。 “丢垃圾?”她问。 垃圾站附近装了路灯,垃圾站这片小天地早不复记忆里的昏暗。文景韵问话过后,张妄点点头,新路灯照明很好,照不出他的情绪。 文景韵和他隔着距离,大约三四个步子,大步子。她看着他,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右脚像有独立意志,自己动起来,往他的方向迈去。 在离他不足两小步的距离前,文景韵停下来。她想摘掉帽子,好让他看清自己,转念又想到没化妆,而且他不像没认出她。 “什么时候回来的?”文景韵调动演技,控制语调,让自己显得像日常寒暄。 “前天。” “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 “餐厅不忙?” “不缺我一个。” 文景韵不知道自己在瞎聊什么。冬夜尽管寒凉,她穿了棉服,棉服里面衣服也很保暖,她还是觉得冷,想和他靠近……到这时,文景韵已经无法否认,四年了,她还是对他有本能的身体渴望,她想亲近他,他那样清淡的一张脸,好像拥有某种魔力。 还好手仍在口袋里。文景韵兀自笑了笑,内心攒着劲,她得显得云淡风轻。“对了,上回在餐厅,你是不是没认出我?” “认出来了。” “为什么不打招呼?” “公开场合,你不方便。” 文景韵愣了,这原因应该在她意料之中,为什么听上去像在意料之外。她紧接着说:“你有我微信,公开场合不方便,私下呢?” 张妄静静看着她,一眨不眨。良久,他说:“那时候,你让我消失。” 文景韵沉默,两人相处时期被忽略、被刻意忘却的另一个切面打开,有巨浪从那切口里打过来,很快扑灭她刻意想营造的冷静。她想起四年前,似乎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她和他吵架,她似乎说了——不对,不是似乎,她确实说了许多狠话。她以为这么多年,自己记得的是全部,没料到还有这么多漏掉的部分。也是,那天晚上他们说了那么多话,怎么可能只有几句,而且,她怎么可能知道他记得的是哪几句。 想到这里,文景韵不自觉地低下头。 “后来我给你发微信了。”她说。 “划清界限那条?” “那不是划清界限。” “不好意思,我分不清。” 这话令文景韵头皮一阵发麻,断联这些年,她靠一股不想服软的意气撑着,将他们之间分别的部分不断矫饰,最终把自己变成一个绝对的失意者。她发誓,此前她从没想象过两人重逢后的场景会像现在这样,她一直以为自己更委屈、更弱势。 沉默让夜整个地凝重起来。文景韵提前给自己设定的剧本到这已经土崩瓦解,她不知道该如何“表演”下去。各种纷繁的念头裹挟,她搞不清楚自己这会儿是应该示弱还是逞强,是服输还是斗胜,她已经方寸大乱,好像回到记忆里撕心裂肺的冬夜。 文景韵闭眼,沉静,她把关注点慢慢转到张妄身上。她在这时终于想起向荷的话,张妄对这突然的重逢始终很平静,或许他的人生早就翻篇了,不那么在意他们往后的关系走向,所以他不像她这样紧张、局促、不安。 文景韵猛地抬起头,笑了笑,“我们之间好像缺一次讲清楚。” “嗯。” “我是说,我们的关系,各自的生活,总觉得那次吵架吵得不清不楚,也没个结尾。这事情一直绊着我,正好今天是个机会。”文景韵说着话,自觉肉身像个木偶,被半空之中的另一个自己操控,说着毫无感情的话。 “好。”张妄很配合。 “我知道,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我没想要打扰。我就是,我觉得,我们就当四年前那个晚上,过去我们那些矛盾啊误会啊,不清不楚的东西……一切都结束了。”木偶说到这里,还附赠一个分外大方的笑容,“我们还可以当朋友,普通朋友,好吗?” 听到这里,张妄似乎也笑了,文景韵不确定,她看见他嘴角扯了扯,而后他说:“你说了算。” 脑中似乎有人喊了“cut”,文景韵魂归肉体,感觉到无尽的冷意。她一边把棉衣帽子往脸上拉,一边应景地说:“呀,太冷了,我得回家了,不然我爸妈要担心。” “好。” 文景韵动起来,与张妄错身而过的时候,她还拿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像一切寒暄场合会出现的告别场景,“微信保持联系。” “嗯。” 第36章 女配的魅力(35) 92、 “如果要去界定你们的关系,你会怎么界定?”在长达半年的心理咨询过后,Meggie问了张妄这样一个问题。 “朋友。” “只是朋友?” 张妄想了想,“很好的朋友。” “但你对她会有欲望。我指的是,性欲望。” “……嗯。” “这是亲密关系。” 张妄沉默。心理咨询师看出他不愿意继续聊,第一次对文景韵的探问也就结束在这里。 逐渐习惯心理咨询的时期,张妄每个月要去三次。 和心理咨询师交流的过程是认识自己的过程,张妄起先很享受这交流,他以前不是那种对自己人生会有太多思考和回溯的人,也不认为自己心理上存在什么问题。Meggie令他对心理咨询这件事改观。 即便如此,每每Meggie问到他和文景韵的事,他仍回避谈论。而那时,他已经能平静地和Meggie聊自己童年最深的恐惧,关于时刻担心疼爱自己的母亲会离世。 “因为你接受了这部分的自己,以及这件事本身。”Meggie说。 “我知道她并不是故意要伤害我。”关于文景韵当初的狠话,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张妄已经能够相对客观地看待。 “当然,从你的描述里,我能感觉到,她很在意你。”Meggie语声沉静,“你总说你们是朋友、好朋友,好朋友也会这么久不联系吗?” “再好的朋友,现实选择如果天差地别,已经影响到各自的生活,没法不分开。” “你是因为她的人生轨迹跟你不一样,选择分开?” “不是我选择分开,”张妄顿了顿,“是她。” 高中以后,张妄和文景韵的关系,好与坏、分与合,全不由张妄做主了。他们有了各自的兴趣爱好,不同的朋友,成长分隔了他们,使他们有了不同的个性和取向,他们经常在一起,也经常发生矛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回吵完架,张妄总是率先低头、主动求和的那一个。两人之间这默契一直延伸到大学,如果不是大四冬夜那场最激烈的争吵,这默契还会贯穿至今。 “你很介意先低头吗?” “以前不介意。”张妄答咨询师问话,“突然有一天,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大概是上大学,没那么心甘情愿。” “为什么?” “太卑微。” “是卑微,还是因为你更在意她?” “我更在意她,这件事本身就很卑微。” “如果她只是好朋友,卑不卑微对你而言有这么重要吗?” 张妄静默了一阵,忽然说:“可能只是我更害怕失去。” “失去什么?” “她。” 高二时,张妄帮文景韵收过情书,来自他最好的朋友。 当天,他们一起打完球,换了衣服回教室上自习。朋友突然塞了个信封给他,张妄还没明白过来那信封是什么,朋友先挠着头说:“情书,帮我给文景韵。” 张妄好似听到打雷声,闷响。他记得自己以为听错了,还追问他:“给谁?” “文景韵。”朋友一副坠入情网的憨样,“她不是你好朋友吗?” 张妄后来想,他当时脸色一定很难看。朋友太傻,没看出来。 晚上回家,张妄帮了朋友这个忙。 其实张妄知道文景韵经常收情书,朋友这封不是特例,但对于那时的张妄来说,文景韵收情书没经过自己的手,就始终很遥远,因为遥远,所以没有实感。可这封来自好兄弟的情书,拿在手上薄薄一个信封,却立时给了他实感,还有一股莫可名状的苦闷。 两人照旧在垃圾站碰头,张妄给她情书,扮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甚至打趣她:“整挺好,魅力都辐射到我班上来了。” 文景韵看上去反应平平。她那时在为学习成绩发愁,张妄一边像往常那样开导她,一边暗自开心。 其实那时候张妄就意识到了,他这样的开心,很危险。 93、 大年初四,爸妈外出走亲戚,文景韵找了个借口留在家。 有一部她关注很久但不敢看的电影,选在这一天打开了。 电影讲青梅竹马年少相恋,成年后分开,各自有了新人生。电影前百分之九十是描绘这对青梅竹马的美好爱情,后百分之十讲他们分开。文景韵之所以关注这部电影,就是看很多观众评价,凡是有青梅竹马的人都会看哭。 电影看完,文景韵哭了,哭得汹涌澎湃。不过与其说是电影感人,不如说是腊月二十八那晚和张妄的告别,她拼命压抑的痛觉到这时才释放出来。那晚她从垃圾站往回走的一整段路,都在默默期待某种奇迹发生,像爱情电影里的浪漫场景,男主角冲过来抱住她,求她别走。 奇迹没有发生。 奇迹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 “我就是搞不懂,你何必这样伤自己呢?”向荷看着视频里的文景韵说,“你有好多好多选择啊。” 文景韵摇头,在外人看来,她确实有许多选择,但对她自己而言,不想要的选择根本不算是选择。 “你可以的。《姑娘》马上开机,你会遇上新的人,如果你不那么相信新的人,田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可以试着先和他相处,不想那么远的,感情也不一定要走很久,他对你是认真的,这就够了。” “我不爱他。” “你之前不爱他是因为你还没放下竹马,现在你跟竹马拜拜了,可以空出位置给别的人了。何况,搞不好你那个竹马也早就有别人了,不然他怎么那么快答应你拜拜?一句挽留都没有……” 这话文景韵现在听不了。 向荷看她表情,连忙打住说:“好了我不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们这样讲清楚了也好,彼此都能开始新生活。” 文景韵没说话,神情在听。向荷斟酌着劝解的程度,接着又说:“年后新戏开机,你第一个电影项目。还有《浮城》,平台说初步安排在二季度,临近暑假的时候播,你工作安排很满,人生路很宽、很长。” “多说一点。” “什么?” “工作。” 向荷讷了讷,明白她的用意后,很快继续说:“你在《浮城》表现很亮眼,即使公司层面不做营销,平台和片方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入行这几年,总算可以有代表作品和代表角色。相信剧播后,戏约一定会多起来,你的片酬会涨,你的存款会更多。” 文景韵认真听着,没有接话。 “还有《姑娘》这个项目,虽然官宣之后,没什么很大的舆论反应,毕竟目前卡司都是戏骨为主。但我听一些同行讲,这部电影,田乐是奔着拿奖去的,国内的电影奖他该拿的都拿过,这回是想拿三大。” “嗯。” “说到田乐这个人,感情上可能不是好应付的那种。专业上确实没得说,他的团队也很厉害。剧本和原著你现在都拿到手,过年这段时间可以好好研读一下,争取进组后不掉链子。” 那天下午,向荷和文景韵打了三个多小时视频电话,前半程是她听文景韵讲她和竹马的伤心告别,后半程是向荷向她汇报年度工作安排。这汇报的流程不在预期之中,好歹是让文景韵的情绪平复下来。 结束通话前,向荷叮嘱她:“要是觉得难过,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 94、 张妄每年春节都回家。 做过最后一场手术后,母亲现在病情相对稳定,需要长时间卧床,对此,父亲毫无怨言,日日悉心照顾她。张妄小时候,父亲大抵是被生活突如其来的灾难压得无法喘息,脾气总是很暴躁。这么多年过去,习惯了殚精竭虑,他性格越来越好。 张妄每个月拿出半数的工资补贴家用,之所以考虑辞职,也有餐厅工资不大顶用的原因。今年春节,母亲状况良好,即使张妄有心分担,除夕夜的饭桌仍是她一手操持,父亲一直在旁帮手,两人感情一如既往的融洽。 关于张妄大学毕业之后的就业选择,母亲最初颇有微词,还是父亲规劝,二人最后选择尊重张妄的选择。当然,在和父母的沟通中,张妄巧妙地使用了一些话术,挑了些好的讲。诸如,他和聂桢签的就职公司是文化公司,他的岗位也不仅仅是餐厅学徒,还是选品团队的策划,每季度定期和选品团队一起去各地采风寻味,电商运营是大热岗位,未来想跳槽,选择面也宽。 Meggie刚开始给张妄做心理咨询的时候,给过张妄一个说法:“父母情感稳定,对孩子的成长极其重要。比起大部分人来说,你很幸运。” 此前,张妄从未在家庭背景这一方面被评价幸运。当初也是因为这段说法,张妄持续接受了心理咨询。Meggie从一个更科学更客观的角度,以强有力的心理学理论让他真正接纳了自己的原生家庭。 “你父母都很爱你,关注你。至于你说的那些……关于家庭条件、家庭危机方面的不足,并没有击垮过你的自信。” 张妄顺着她的话短暂回溯了人生,而后对她的结论表示认同。 “不仅我们国家,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的人,成长过程中都很少得到来自父母的肯定和关爱,父母角色的缺失,有时会直接造成孩子成长往后性格的缺陷。” 这段分析被张妄暗暗套用去和文景韵的关系里。 如果他对自己的自信源自父母的关爱,那么文景韵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肯定和关爱更多,她对自己只会更自信,更不害怕失去。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张妄在小区楼下意外看见她,鬼使神差地跟上去,直到她在槐树下转过头看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问他是不是来丢垃圾,张妄仓促点头,他没有垃圾要丢,他只是跟了她过来。 然而这个谎就像不祥之兆,直接昭示了这次见面的结局。 她说他们之间缺一次告别,希望做回普通朋友。张妄不知道要接什么,机械回应:“你说了算。” 文景韵走之后,他乍然想起赵良吾和乔红玉评价他的那句话,“他就是装逼。” 张妄觉得自己好装逼,可不装,他就裂了。 四年没见面,文景韵始终离张妄的生活很遥远。这距离在张妄高中时期就隐有预感。以前他看一部台湾电影,影片结尾时,主角说了一句台词,令他印象深刻,他说,“我们已经可以依靠科技进入外太空,却依然无法走进一个人内心的宇宙。”张妄想,他和文景韵认识这么多年,小时候,他确定他对文景韵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了解,可是初中、高中、大学……尤其大学毕业,她进入了一个完全迥异的圈子,再问他对她的了解程度,张妄估不出来。 比如和她第一次发生关系的那个晚上,以及接续而来的第二个白天,文景韵赠送给他的,就是冰火两重天的极端体验。他记得她装睡的样子,有一半侧脸暴露在外,眉头紧皱,似苦不堪言。那张脸和前一夜妩媚撩人的她叠在一起,张妄只觉恍惚,她是谁? “有没有可能,她是担心你们的朋友关系受影响,所以突然对你冷淡?”Meggie听完他的简述,曾经给过张妄一个推测。 “不知道。” “所以在你看来,你们发生完关系,她是后悔了,对吧?” 张妄迟疑很久之后点了点头。 “你们当时应该聊一聊。” “她不想聊。” “后来呢?” “过了两周,我去找她,我们都没提这件事。” “之后的关系呢?还是当朋友?” “嗯。”顿了顿,张妄又补充,“不止。” 第37章 女配的魅力(36) 95、 年后复工,文景韵先赶去《七煞》剧组完成了最后拍摄。 杀青当天恰巧是张妄的生日。其实断联之后,文景韵每年都记得这个日子,只是前几年对他的怨怼情绪更浓,怨他迟迟不来找自己讲和,所以故意不给他发任何祝福语。 是上次垃圾站简单聊完,文景韵想起来,他们断联之前,每次吵完架都是张妄来找她,她只要下台阶就好。 原来回忆会骗人,两人关系变成这样,她并不无辜。 在这一天的傍晚,文景韵给张妄发去了一行祝福:生日快乐。 发完消息,她等了等,张妄没有立刻回。 文景韵杀青,剧组弄了个小型庆祝仪式。文景韵心不在焉地完成着这一套流程,一切结束时已经是另一天。辣可把手机给她,文景韵心急打开微信,收到张妄的消息。 张妄:谢谢。 毫无意外的两个字。文景韵品味着情绪,心思飞远,忽然好奇,如果没有腊月二十八那次短暂谈话,她看到这两字会是什么心情。车到酒店,夜的冷刺进大脑皮层,文景韵自感无聊,没有腊月二十八那次见面,她根本不会给他发生日祝福。 这些事,文景韵没有和向荷讲。 春节过后,向荷常常给她发加油打气的慰问。她甚至特地给文景韵做了一张红底黑字的手机屏保,居中五个大字:拥抱新生活。 事实上,文景韵进剧组复工后,确实试图按向荷的建议做。然而看到剧组里人与人之间那些浮皮潦草的情感关系,她在一瞬间就失了全部的兴致。 于是她把重心转移到工作,想好好演戏。可她每天都会在拍摄现场抽离出本体,看自己用毫不走心的表演说那些逻辑不通的台词,——她对剧组生活感到厌倦。 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上。 田乐还是三不五时地给文景韵发消息,他似乎学会了克制,和她聊天懂得循序渐进。不过他仍然把自己当老师,连发给文景韵的电影分享都是:“这部电影不错,女主角演得很好,你看看。” 文景韵听向荷的,努力“拥抱新生活”,她给田乐回“好”。拍摄空当,她补完电影,还会给田乐回复观感:电影很好,节奏我很喜欢。 下午发的消息,田乐晚上回道:这部电影的女主提名过好几次最佳女主,就差拿奖了。今年她在拍新电影,看阵容,拿奖没跑了。 文景韵这会儿很闲,看完消息不知道该回什么。见田乐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于是她等了等,收到他的另一条信息:下午在忙,没来得及回消息。 文景韵将手机放去一旁,仰靠在椅背上,酒店房间的天花板设计简约,只有一盏顶灯可供欣赏。她静静躺着,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96、 “你怎么界定你们的关系?”在和心理咨询师坦诚过文景韵的存在后,张妄总是反复被问到这个问题。 起先他会回避提问,慢慢地,他开始尝试去总结,“朋友”“好朋友”“特别的朋友”,Meggie始终耐心听他说,她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相信或不相信,她没有判断他,使张妄不惧袒露内心。 张妄用成年的视角去追溯记忆里的场景,提到几个关键事件,Meggie会穿针引线地问:“等于你初中和小学,对这位朋友,没有作什么明确的性别区分?” “嗯。” “为什么?” “没想过。” “你是在高中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她是个异性?” “不是突然,也不是在高中。”张妄回忆着,“初中就意识到她是女生,只是,不是那种女生。” “哪种?” 张妄不知道怎么形容。 Meggie等了一会儿,代为表达:“是可以发展情感关系的女生?” 张妄摇头。转瞬,他想到一个概括:“大人。” Meggie静静看着他,片刻后,她问:“你的性启蒙是什么时候?” 他们第一次聊到这里。张妄神情有些不自然,出于对Meggie的信任,他还是照实说:“高中。” “有启蒙对象吗?” “启蒙对象?” “性幻想对象。”Meggie说,“如果你害羞,可以不用讲。” 张妄于是就坡下驴地保持了沉默。 “你怎么看待你和这位朋友的分开?”这也是张妄在做心理咨询时常被问到的问题。张妄反问过她,为什么总问这题。Meggie说:“因为这题你没有过去。” 对这题,张妄最初的答案是:“两个人个性不合。” 渐渐地,基于心理咨询过程对自我认知的积累,他的答案变成这样:“未来发展方向不同,价值观碰撞激烈,矛盾频发,双方情绪不稳定,都很不成熟。”他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比较完整客观的答案,不料Meggie偶尔还是绕到这题来。 “你没有放下这件事。”她说。 “有些事,也不一定要放下才好?” “当然,但这件事放不下,影响了你现在的生活,对吗?” “还好。” “还好吗?”Meggie复问,“跟她分开之后,你没办法开始新的亲密关系,而且,过度沉迷游戏,对吧?” 张妄不说话。 “你需要厘清和那位朋友之间的关系,才能有效开始新的人生。” 其实再见文景韵之前,张妄已经能够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在回忆里搜寻草蛇灰线,想确认自己具体是在哪一天对文景韵有了不纯粹的想法。 想不起来。 对他而言,记忆里的小文景韵太亲近,亲近到像个家人。那时他从没想过要对她产生什么别的想法。然而现实并没按他预料的轨迹前行,长大后,他对她渐渐有了不少难以抑制的冲动念头,成人世界里一切瑰丽而迷乱的事情,或许由于太过隐晦,又太过压抑,反而给这些事情添了些禁忌的快感,彼时的张妄只想和文景韵做。 可惜,青春期的他不懂生理常识,更不懂心理,他不能接受自己那一面,在无人的午夜,淫乱的梦里,幻想自己一路长大的好朋友。 张妄那时看过一两部爱情电影,电影里讲,好朋友之间谈感情是很有风险的事,因为一旦恋情告吹,朋友也没得做了。张妄对这段关系的顾虑倒不是这样,他那时并不确切地认为自己对文景韵是爱情。 “更像是一种对成人世界的探险,想和她一起。”张妄说。 “你是把她当伙伴、搭档?” “可以这么说。” “以你的条件,学生时代应该有不少女孩子想跟你当朋友,为什么别人不行?” “没想过别人。” “所以你现在还坚持认为,这种‘只想和她一起做什么’的想法不是爱情?”Meggie温声问。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更不知道。”张妄虚弱一笑,“是不是不太正常?” “没有。”Meggie笑着说,“这些念头都很重要,需要探寻,了解自己的想法,无论正面还是负面,你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没关系,不急。”Meggie说,“你和这位朋友彼此伴随的时间太长,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你已经把她当一个很亲很亲的亲人,对她有了情欲方面的想法,会让你感到压力,觉得自己不正常不恰当。青春期、敏感期,这种压力没有过渡好,积攒着,再加上你们各自步入成年,事情就变质了。” 张妄默默听着这些话,对照着自己的心境,忽然发现,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原来没那么难,而拥有过这些念头的他似乎也不像最初想象地那么不堪。 心理咨询师帮他梳理自己和文景韵的关系时,他经常会想到聂桢读过的另一首诗,原句不记得,大意是说,从前有个时期,人类是没有意识的,没有死亡、疾病和恋爱,所以也就没有悔恨、绝望和烧心。后来人有了感情、意识,病痛就因之而生,意识渐渐催生了“是”和“非”的概念。诗人似乎是在表达对无识无知时代的向往,想来也是因为有太多的烦恼和愁苦。 张妄未曾经历过无识无知的阶段,但他有过漫长的懵懂期。童年、少年,他和文景韵那样无忧无虑地飞驰在春夏秋冬,那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他苦痛的来源。 97、 《马路姑娘》没有什么流量演员,开机仪式很低调。 田乐不喜欢影视城的氛围,而他本人人脉又广,愣是在上海找到一处实景小洋房,征得业主同意,将大量内景戏安排在这小楼拍摄。 当然,为了拍摄方便,田乐的美术团队也已经进行了大量先期工作。文景韵进组的时候,看到小楼里的陈设、摆件,瞬时找到当初在《浮城》剧组的体验。 她终于对即将展开的工作感到期待。 《姑娘》是女人戏,演员大部分是女性。由于主演是章笑加梁知秋,而梁知秋在业界又以挑剔和严苛闻名,整个剧组的氛围很严肃。拍摄现场除了针对表演部分的讨论,很少嘻嘻哈哈。 剧组之间不必太多人情来往,文景韵乐得自在。 不过,电影剧组和电视剧剧组的工作节奏确实相差很大,田乐对拍摄很投入,有时候会花好几天时间磨一场戏,除了磨演员演技,也磨现场灯光、布景……各方面。 文景韵出通告的时候,偶尔以客观的角度看他,能明白为什么江圆会为他轻生。进娱乐圈这些年,她自己变成圈内人,去看圈外人对圈内的遐想,多半是投射了自己内心未能如愿的东西。为田乐这样有才华的人着迷,不奇怪。 脑中刚想到与江圆相关的事件,田乐忽然自灯光下朝文景韵转过头来,他很及时地捕捉到文景韵走神前没来得及从他身上收回的目光。 他笑着,很开心,交待了几句,往文景韵的方向走来。 小楼被布置得很紧凑,机器架设在狭窄的空间里,田乐得挑路走。他这一程走的是心花怒放,就为文景韵的一道眼神。 “怎么了?” “没。” 田乐照旧在她身边蹲着,抑制不住笑意。“是不是累了?” “还好。” “房子太老,布光且耗时,你要是累,可以先眯会儿。” 文景韵手撑着头,仍看着田乐刚过来的那一角方向。“看你们布光挺有意思。” “有意思?还以为你会无聊。”话说完,田乐连忙又改口,“我是想说,布光太花时间了。” 文景韵意识到他在有意调整和自己相处的方式,道:“你对拍电影很有耐心。”送了他一道赞赏。 田乐笑容更大,体会到一种艰辛过后的喜悦。“拍电影本来就是极其需要耐心的事,观众看画面,不会在意每一个镜头怎么拍,镜头里的光影怎么样,但整部片子看下来,好或不好,他们会有一个整体的观感,这整体,就是一个一个的画面拼起来的。” 文景韵点头表示赞同。 她没再说话,田乐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说拍电影相关的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显得傲慢,此刻他们平静交谈的氛围于他而言又太过难得、太过美妙,他不想结束。“这么跟你聊天,真好。” 文景韵一手撑在膝盖上,脸用自己的手托着。田乐过来之前她就是这副姿势,听他小心翼翼地说话,她心下忽而感到一股不忍,或许源自同病相怜的体悟,她坐直身体,轻声说:“嗯。” “李宥猜,你一直这么拒人千里,是因为你心里有个人。”田乐说这话时观察着文景韵的神情,确认她露出轻微排斥的那一刻,他紧接着又说,“我不是想打听你的私事。说实在的,我觉得这很正常,重感情的女人,我很欣赏。” 这说法出乎文景韵意料之外,令她生出几分好奇,关于他接下来的表达。 田乐很快捕捉到她的放松,领会了当中含义,续道:“可能我下面说的话,你会觉得是偏见,但这确实是我自己的有效观察,我以前认识的漂亮姑娘,没几个像你这样看重感情。当然,这么说并不是贬义,我自己就不是专一重感情的人,没法要求别人那样。我只是想说,漂亮姑娘、也不一定是漂亮姑娘吧,漂亮男人其实也一样,很懂得利用这特权,对真感情,不是那么看重的。” “是吗?” “我的观察是这样,有可能不准。” “是吧。”文景韵心知和他存在认知差距,不想辩论,就此打住。 田乐仍然不想结束谈话。“方便问下,你心里放不下的这个人,他……什么样?” “圈外人。”文景韵简略答道。 “你们还在一起?” “没有。” “那么,”田乐顿了顿,“你俩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文景韵转过头来看他,一瞬间给田乐投来巨大压力。她神情未变,眼神似乎凌厉了些,田乐不确定,他也看着她,像等待某种宣判。 “不知道。”她说。 第38章 女配的魅力(37) 98、 餐厅给张妄办了生日派对。 聂桢团队氛围很好,员工生日都办生日会,行政会安排生日相近的员工一起过。不过,餐厅和电商团队历来是分开举办。 这次生日会是首次两个团队一起,借此机会,张妄见到老友大野。 大野是张妄在电商团队交情很好的朋友,他是摄影师。张妄随电商团队去云贵川三地跑的时候,大野教了他很多摄影知识,两人在天高云淡地远的地方聊过很多次天,使他受益匪浅。 聂桢招的人都很棒,张妄内心很喜欢这个环境氛围。离职的事情始终没想清楚,也是被这些情感牵绊着。 这一天,在餐厅准备的惊喜之前,张妄其实还收到另一则意料之外的消息。 来自文景韵的生日祝福。 看到消息的当下,张妄回了她“谢谢”。 跟随心理咨询师一起慢慢剖开过去的自己时,张妄遇到的第一大关隘是如何界定他和文景韵之间的关系,第二大的,是他如何看待自己。Meggie说:“其实你一直逃避的是自己。” 初听这话,张妄很茫然,因为他自觉没有做过什么“逃避自己”的举动,要说逃避,他也只是逃避文景韵。 情绪稳定、语调平缓的心理咨询师大部分时间都是聆听,偶尔,他们的洞察时刻会像一盏强力的探照灯,照进他内心幽深的地方。对张妄的逃避,Meggie的洞察是:“你一直说,你放弃和相交那么久的好朋友联系是因为她不想你联系她。” “她希望我消失。”张妄总是强调这句。 “你心里应该清楚,这不是她的真心话。” “我不清楚。” “把你们分开的原因推到她身上,你心里可以好受些,对吗?” 张妄不说话,心里有意气,没有发。 Meggie看出他不服气,转而道:“你说上大学之后,你们总是争吵,关系很差。” “是。” “主要的冲突点是什么?” “现实。” “收入差距?” “是一方面。” “你之前说,你们最后一次吵架的缘由是她想进的行业你不认可,她觉得你干涉她的人生,加上你们前面积累的矛盾,一下集中爆发了,双方都说了狠话,难以挽回,是这样吗?” 张妄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并不是这些回忆让你痛苦,而是这段回忆里的你自己,让你痛苦?” 生日派对热闹到凌晨,同在一条街的赵良吾也来凑了热闹。派对主角虽然是张妄,赵良吾一出面就奔着聂桢去,他知道大野喜欢聂桢,对大野防得很紧。 赵良吾和大野是两种人,赵良吾很坦率,心声都表达出来,而且他内心强大,即使聂桢拒绝过他两次,仍能卷土重来。大野不一样,大野的爱情很深沉,他宁可默默守护聂桢,也不愿开口打破这关系。 去年秋天,在四野无人的高山上,大野对张妄说:“我知道,她喜欢你。” “我不——” “我知道的,兄弟。你对她没那个心思,其实她也知道,她只是在这方面有点轴,看你一直一个人,她就以为也许有一天。” 张妄不再看他,面向遥远的天空,看老鹰飞过。“我其实是个挺差劲的人。” “真的吗?我不信。”大野笑着打趣,“聂桢对你可是一见钟情。” “那是她不了解我。” “别妄自菲薄了。她比你懂看人。” 张妄并不是妄自菲薄,也没有故作谦虚。只是事关聂桢,他在大野面前的自我评价只会显得做作。于是他不再对大野说这些。 对自己的正确认知,张妄心里清楚Meggie说的对。现在的他之所以逃避回忆与文景韵有关的记忆,不是因为文景韵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自己,那个变形的、较劲的自己。至于他为什么会变形、较劲,成因也简单,文景韵的世界开阔而自由,她那么快找到未来想做的事情,她的人生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已经能闪闪发光。 他呢?速度太慢了。 其实那时他想过,是不是要先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想从事的职业……他没有给自己时间思考,他被收入、社会定位、这个时代对成功的判断标准绑住,把自己逼进一个狭窄到趋近于零的选择空间,整日陷在焦虑和恐慌里,那时的他像个炸弹,随时被引燃,随时爆炸。 张妄偶尔想到那时的文景韵——和一颗炸弹相处的文景韵——她谨小慎微维护他自尊心的样子像一柄尖刀,至今对张妄拥有杀伤力。 他不愿再多回忆一秒。 99、 李宥来上海探班,提前和田乐说过,没和文景韵说。结果他到的时候,田乐正在忙,反倒是相对较闲的文景韵接待了他。 他给剧组人买了咖啡,亲自送去章笑和梁知秋的手上。送完咖啡,他回到文景韵的休息室,问她拍电影的感受。 文景韵觉得自己的状态和在《浮城》剧组差不多,就是压力大,她和章笑有比较多的对手戏,很担心自己接不住戏,心理包袱很重。李宥作为过来人,分享了一些有效的经验。 随后,两人聊到田乐。李宥说起他在东北拍戏,户外零下十几度,还要接田乐的电话,“就为问怎么约你吃饭。” 和李宥前序的交谈令文景韵格外放松,所以,这会儿她很有兴致陪他聊这些,她甚至是笑着问:“你怎么说的?” “我让他别只约你。” “怪不得,他还叫了我经纪人。” “这方面他挺愣。” “哪方面?” “追女孩子。” 文景韵笑容渐收。 “景韵,你心里是不是有个忘不了的人?” 文景韵想到田乐前几天提过李宥的猜测,心下佩服他的细腻,点头称是。 “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猜呢?” “我猜呀,”李宥脸上倏地露出笑意,“我猜是个很聪明的人。” “为什么是聪明?” “感觉你喜欢聪明人。”李宥耸耸肩说,“不是精明市侩的那种,是……讨人喜欢的聪明。” “什么叫讨人喜欢的聪明?” “这要问你了。”李宥盯住她,眼神似有深意,“比如在我看来,田乐很有才华很聪明,但他的聪明不讨你喜欢。” “各花入各眼,人间常态。” 李宥失笑,顿了顿,他问:“他有机会吗?” 文景韵喝了口咖啡,尽管他问得不清不楚,她知道他在问什么。文景韵没急着答,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不出来,世事难料。” “你怎么看爱情?是感动、崇拜还是打发寂寞?” 李宥瞬时失了笑容。但见文景韵还在看他,神情似乎并不是在讽刺,而是在期待他的回答,李宥很快定了定神,道:“首先,我不认为爱情是什么很伟大很神圣的东西,我并不是要贬低它,我只是觉得,你把一个东西看太高,容易够不到。” “嗯。” “爱情就是一个感觉,不玄乎,你为一个人心动,见到他的时候紧张、失控,不见的时候想念、心烦意乱。这些感觉不会只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而且,只要它出现过,一定会消失。” 听到这里,文景韵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为什么一定会消失?”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李宥说。“爱情在不同的人身上发生,所造成的不同情况,无非是这感觉停留的长短而已。” “这点我认同。” “你看,分析起来,爱情是不是挺平常一件事。” 文景韵将咖啡放回桌上,休息室的化妆镜照出她和李宥的样子。他们坐在一起,看上去距离那样近,她却莫名觉得和他身处两个世界。大抵是她的视线在镜面上停留太久,引得李宥也掉转过身,和她看着同样的方向。 两人看着镜子里的对方,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应该争取阿合这个角色的。”李宥对镜子里的文景韵说。阿合是文景韵在《马路姑娘》里的情人,吸鸦片的小白脸。“《浮城》里没了的缘分还能延伸一下。” “不是档期撞了吗?” “嗯。”李宥笑了笑,“所以说缘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天意。我一直觉得,两情相悦的爱情,运气的成分更大。” “是吗?”文景韵脱口而出。话说出来,却自觉奇怪,她明明没想问,为什么还是出了声。 “当然。你看,《浮城》结束,不管是我和田乐的交情,还是我们在剧组培养的默契,再合作一部电影,多么顺水推舟的事情。可就是有那么巧,我提前接了另一部戏,排不开。” 文景韵沉默。 “还有,我今天来探班,算是受了田乐之托,帮他探探你的口风。他觉得你跟我交流更自在,我也答应了。”李宥这时转过脸来看文景韵,“可跟你聊着聊着,我忽然不想帮他探什么口风了,我何苦?” “只能说人的想法瞬息万变。” “景韵,我从来没有认真问过你,我有机会吗?” 李宥的声音很好听,低音,听上去自有一种诚恳。文景韵没有迎接他的直视,道:“对不起,我没法给你想要的答案。” “因为那个忘不掉的人?” “嗯。” “假如没有他呢?” “没办法做这个假如,他存在,存在了很久。” “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忘不掉的这个人不再是可发展的状态呢?” 文景韵心口又是一跳,哪怕她已经提前设想过这个可能,她仍为之感到本能的心痛。“不知道。” “所以你还没有确认这件事?” 文景韵大脑发懵,“哪件事?” “你心里的这个人,他是不是同样把你放在心里,还是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人。” 文景韵茫然看向李宥,对上他深邃而温柔的眼睛。她想,他说得对。 100、 这天晚上下戏,文景韵独自走出了小楼。辣可微信问她去哪,她说在附近逛逛。 拍戏的地点在老城区,到处是繁华的夜景。文景韵回完消息,手机并没放回口袋,打开地图,直接输入那家餐厅的名字。 她猜,餐厅应该离得不远。 结果地图一查,居然有十几公里。下午,文景韵先是被李宥鼓动,随后拍感情戏又被自己演的角色冲击,心里突然涌起冲动,要去找他。文景韵了解自己,她得趁热打铁,否则永远没个头。 她不能再跟自己较劲。 于是随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上餐厅名字,司机熟路,即刻出发,没给文景韵多余一秒回头的机会。 晚上路况很好,一路顺风。十几公里的车程转瞬就到,司机说餐厅在巷子里,车开不进去,文景韵付完车费,司机还热心地给她指方向,怕她走错。 文景韵下完车,脚踩到实地那一刻,终于后悔了。 还是机械地往前走了几步,想逼自己一把,最终是敌不过心里的包袱,那些莫可名状讨人厌的东西。文景韵对自己感到懊丧,掉头想走,转身时,她见右前方有个酒吧,酒吧名字玄妙,叫Lucky。辣可的英文名是Luck,Lucky的意思是幸运。 文景韵朝酒吧迈去,她需要一些酒精。 工作日的酒吧,人不多。文景韵见吧台空旷,径直走去灯光昏暗的角落,调酒师问她想喝什么,文景韵听他的推荐点了一杯当日特调。等待的时间,她拿起手机回消息,辣可问她在哪,文景韵顺手想发位置共享,念头一转,却只是回复了一行字:我再走走。 酒吧尽管人少,文景韵的出现仍引起了注意。酒吧侍应生这会儿不忙,在群里实时分享美女顾客出现的消息。 有人不信侍应生一面之词,问他要照片,侍应生随手拍了一段视频发过去。视频转瞬在这条小食街炸开。 聂桢餐厅已经打烊,正是收工闲暇之余,服务生之间热切地谈论着街头酒吧的美女,都说要赶紧过去看看。 然后有一个女服务生说:“她好像一个演员,姓文,叫什么韵的。” 冷冻柜前清点食材的张妄一阵激灵。 文景韵在吧台喝了三杯鸡尾酒,脚下仍像灌了铅,动不了。她犹豫着,是不是要混点红酒喝,让情绪再上头些,又担心明天通告状态不好。这会儿时间已近零点,酒吧里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她回避着路人的目光,在辣可和向荷的双双催问下,终于把酒吧地址发出去。 仍是坐立难安,又自觉不甘心,酒精这会儿确实起了作用,念头蜂涌在头,使文景韵难以拎清主线。这时,手机上蹦出一条新微信,她想当然地以为是辣可,冷不丁拿到眼前一看,竟突然着了慌。 消息来自张妄:还清醒吗? 文景韵定了定神再看,确认没看错,打开微信翻自己和他的聊天记录,上一句还是生日祝福和谢谢。文景韵不明所以,给他回了个问号。 张妄很快回复:我在酒吧外面。 文景韵飞快转身往外看,夜太黑,灯太暗,看不清。她心跳很快,有些茫然,又有些晕,迷蒙走下吧椅,脚像踩在棉花地,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 付完酒单,她慢步往外走,总觉得自己眼下的现实可能是幻象。出了酒吧门,外面是老街街景,老旧的路灯照明,文景韵左右四顾,在右边的路灯柱子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朝她大步走来,并没在她面前停留,但把话清楚地留下了:“去前面打车。” 文景韵仍感到恍惚,慢慢跟上去。 食街到马路,统共也就几步路,路边停着一排出租车。张妄招手拦车,车开到他身边,他回头望向文景韵,她站在他身后,神情呆滞地看着他。 张妄头一撇,示意她上车,文景韵照做。 他替她打开车门,等她上车,又替她把门关上。司机问文景韵要去哪,文景韵没接话,司机不由得转过身来补问了一句,文景韵看着司机,神思却在远方。这时,文景韵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唱响,有人给她打来微信视频电话,想也不用想,一定是辣可。 文景韵伸手进口袋,摸到东西,忽然对司机说:“对不起啊师傅,我不走了。” 文景韵下车下得迅速,做好了拔足狂奔的准备。却在关好车门回头的那一刹,迎头对上那个她想找的人。 他没走,不必狂奔。 第39章 女配的魅力(38) “还有事情忘了说。”文景韵说。 张妄点点头,“这里人多,不方便。” 文景韵刚想说找个安静的地方,张妄已经转过身前行,他的话仍然清晰地传过来:“跟我来。” 他的谨慎让文景韵察觉到周遭的情况,酒吧外虽然光线昏暗,里面很亮,有不少人在往外看,想到自己虽然不红,毕竟是女演员,张妄显然是在顾及她。 文景韵没多问,手抻进大衣口袋,迈步跟上去。口袋里手机一直在震,她是完全注意不到了。 张妄带文景韵去了餐厅,从后厨走进休息室。工作人员这时俱已下班回家,无人打扰。 文景韵注意到他一路没开灯,摸黑前行,两人直到休息室才得见光明。文景韵四下看了眼室内环境,房间面积很小,有一张方桌,一张床,窗户离地面很高。 方桌上有饮水机和水壶,张妄拿了纸杯接水,文景韵看他先接了冷水,又兑了一半热水,给她递过来。 文景韵接过水,口袋里手机又响,休息室静寂,那响声格外突兀。她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张妄默默从她手里接走水杯,文景韵怔了怔,看他把水放在桌上,他说:“你接吧,我出去。” “哦,好。” 张妄出门。文景韵拿出手机,是向荷打来的语音电话,她按了接听,向荷那边的声音立时传过来:“文景韵?” “嗯,是我。” “我的妈你可吓死我了,辣可去接你,找不到人,快急疯了。” “我,碰到了点事情。” “你在上海能碰到什么事情?”向荷疑道,“赶紧的,跟辣可共享下位置,她去接你。” “我在那家餐厅。” 向荷沉默,隔了半晌,她突然拔高音量道:“你不会是去——” “是,我先挂了,你帮我跟辣可说一下,结束我去找她。” “喂。” 文景韵结束了通话。 打开休息室门,外面一片漆黑,视野范围内看不到人,文景韵轻声喊了句:“张妄。”名字喊出来,她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她时隔多年第一次喊他,居然有心酸的身体反应。 文景韵喊声过后,黑暗中脚步声先响,继而是人影,他从暗处走到休息室,进门后他说:“餐厅有实时监控,开灯不方便。” “嗯。” 张妄站在门口,文景韵在方桌旁,她刚端起水喝了一口。 “说吧,找我什么事?” 文景韵发现自己握杯的手在发麻,她盯住白色纸杯的杯底,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 “群里有人偷拍了你。” 文景韵诧异,“什么群?” “不重要的群。” 文景韵噎住,看他神情不像开玩笑,又问:“为什么来酒吧找我?” “不是你有事情要说?” “我——”文景韵顿住,“你猜到我是来找你的?” 张妄注视着她,她也同样凝视着他,良久,他先移开了视线,说:“不重要。” 文景韵低头平复和他对视时蹿升的心跳,将纸杯放回方桌,手伸进大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土黄色的小玩意,上前一步,递到他眼下。“去年在一个古镇拍戏,逛一家茶店看中的,送给你,生日礼物。” 她给张妄的礼物是一只瓷器小猪,茶宠。拍《浮城》的时候,她在镇上闲逛,因为是她的属相,她一眼就喜欢上,买了下来。 张妄定睛看了那小猪一会儿,一边从她手心里拿走小猪,一边问:“你来一趟,就是为了送这个?” “嗯。一句生日快乐好像太不够意思了。” “不是说了告别……要做普通朋友?”张妄抬眼看她。 此时他们俩离得极近,他的眼神看似是文景韵熟悉的,隐隐又多了些她不熟悉的,深沉的东西,她接不住,扭过头去,故作轻松地说:“普通朋友之间,送生日礼物很正常?” “需要半夜亲自送?” “没办法,我工作性质特殊,下班就这个点了。” 沉默像一道细缝逐渐蔓延开,张妄看她低垂的眉眼,她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心理活动被看穿就这样,自以为高明的闪躲,实际很拙劣。 张妄心里突地一慌,将身体里不自觉上蹿的力量转移去手中那个已被他握热的小猪上,猪耳朵尖锐,他借以握出痛感。 “好,礼物我收下了。”他说。 不长不短的宁静过后,乍听这话,文景韵感到心下一松,不知不觉笑了出来。她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当然不止是送礼物,她想知道的是送礼物之后的事情,他会不会接受,他的态度是什么样。 这几乎决定了今后她将怎样对待他,对待他们。 101、 食街路短,张妄让文景韵走在前,他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跟在后,直到见她上车,车子驶离,他才转身往回走。 路过酒吧,他想也没想,直接推门进了里面。接下来的夜太长,他需要酒精。 酒喝一半,张妄收到一条微信。 来自文景韵:到酒店了。 张妄回复:好。 正要锁屏,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酒吧灯光暧昧,张妄顿觉身处虚空幻境,只手机屏幕上那一小寸地方在动。 文景韵发来新消息:以防你分不清,送你生日礼物,不是为了划清界限。 张妄心口剧烈跳动,带起久违的痛觉。 春节返工没多久,张妄约了一次心理咨询。 一开始,他只是陈述自己的职业困境,关于未来想做什么。其实这一点,他自己已经想明白,Meggie帮他做了梳理,让他接受这件事无法在短期内有一个明确结果的现状。 而后,他提到腊月二十八和文景韵在垃圾站的碰面。他故意想把两件事放到同一个重要级,被Meggie识破:“其实今天你找我,主要是为了这件事吧。” 张妄没否认。“她说,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 “看来,对于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止你一个人困扰。”Meggie说,“按你之前说的,这些年,这位朋友开始了新生活,大概也有了新伴侣。她的人生已经很美满,跟你重逢应该只说以后,不会还提过去,她说告别,也许是为了看你的反应。” “她不是这样的人。” “这么确定?” 张妄短暂回忆起几个关于文景韵的片段,“她个性很直接,不是会故意绕弯子的人。” “这不是故意绕弯子,这只是一个人为了自我保护,选择的口是心非。”Meggie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张妄怔住。 “你和这位朋友四年不联系,表面上看,像你说的,是她不希望你联系她。但其实你潜意识里很清楚,对当时的你们而言,保持距离是最好的办法。否则你会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向她释放压力和负能量。” “情绪勒索。” “对,就是情绪勒索。”顿了顿,Meggie接着说,“在那个阶段,你因为现实变化而产生的内心波动更剧烈更外化,尽管那时候你不一定真正了解自己,但你选择了你认为对她好的方式,不干涉不影响她的人生。至于你总挂在嘴边那句,是她不希望你出现,不过是你克制自己不去找她的借口而已。” 张妄神情怅然地低下头,“我没有这么好。”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四年,你应该早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接纳了新的亲密关系。现代社会,一段友谊,哪怕一段爱情的结束,对一个不那么好的人来说,真不会有什么太久远的影响。”Meggie温声道。“你没有,你一直在惩罚自己。” 张妄心里闷痛,缭绕了许久的迷雾像被一阵温柔的狂风吹散,他终于彻底看清了里面的答案。 “你是个内心很善良的人,从你给我的描述,关于那位朋友的记忆,虽然只有一些片段,都是特别美好的部分。我们都知道一个道理,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一直美好,但你选择了记得那些美好,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的。还有你对你母亲、家人,即使从小家里动荡,你始终无怨无悔地回报父母,包括你的朋友,对你评价都很高……但每次到你跟我讲,总是习惯下意识地批判、否定自己。”见张妄头越来越低,Meggie语声放得更轻,“张妄,适当的自省是好事,太过苛责就累了。轻松一点,放过自己。” 至此,张妄结束了咨询。当时他想,他从Meggie这里得到的宽慰足够多,应该可以支撑他慢慢接受文景韵要的告别。唯一需要应对的,只剩时间而已。 没过几天,文景韵发消息说她送礼物并不是为了划清界限。 等于张妄前序给自己做的所有疏导,关于交给时间去放下……种种努力,全部作废。 他已经完全认命,他们的关系如何发展,主控权一直在她手上。 第40章 女配的魅力(39) 102、 听完文景韵的解释,向荷很不理解她的行为。 凌晨三点,文景韵躲在被窝里和她聊天,她高兴地说:“他收了我的礼物。” “我记得那是你买给自己的?一个茶宠,你把它随身放在包里。” “是买给我自己的,但其实我买的时候,想到的是他。” 向荷无语。“你不是说跟他彻底再见了吗?” 文景韵强自从前不久和张妄见面的心旌摇曳中冷静下来。她和向荷坦诚了过去自己和张妄相处时被忽略的部分。“本来我记得的都是他的好,后来因为他一直不联系我,心里有怨气,大脑就自动帮我筛选出了那些不好的记忆,我跟你说的时候,已经预设了我是这段感情里被亏待的那一个。这不对。” “不是,你这反省未免来得太快了!” “不是反省,我没当这是反省。”文景韵道。“这只是我应该给他的,一点公平。”小时候,她是个跟班,又是个女孩,张妄朋友那么多,从未抛弃过她,是他带她到处玩,让她自儿时起就拥有了自由的心灵。可是长大后,当他落在她身后,她却把他赶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直享受他主动求和,完全习惯了这一套,总觉得只要她先低头,身段就低了,她文景韵怎么可以身段低?而这样的处理方式,哪怕只是一段友谊,对他也不公平。 向荷只当文景韵这会儿是在上头,油盐不进。眼看时间越来越晚,想到她明天还要出通告,向荷便没再继续和她强辩,打算等她情绪缓和一些再聊。 尽管前一夜睡得极不安稳,隔天出工,文景韵状态很好。上海的春天,寒意料峭,酒店离小楼很近,她步行而去的一路,心情无比轻快。 相较于她,昨晚忧心找了她一夜的辣可此时是呵欠连天,向荷早上发微信问她文景韵状况如何,辣可简单回复:好极了。 这状态持续延伸到现场拍摄,田乐也注意到文景韵的不同。拍摄间隙,他给她送来一杯热美式,问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文景韵刚想回答,有一个新人女演员向二人走过来,她叫李尔言,在戏里演被父亲刚卖到小楼的姑娘。文景韵记得她是戏剧学院大三的学生,算得上是田乐的师妹。 “导演,为什么只有景韵姐姐有咖啡?”李尔言在两人对面坐下,尽管还没毕业,她已经签了经纪公司,出行有专门的助理和化妆师。 田乐眼睛一扫她助理,“让你助理给你买去。” “景韵姐姐也有助理呀。” 年轻女孩眉眼来回一流转,文景韵已然看破当中的暗潮。她笑了笑,将手里的咖啡递到李尔言面前,“我还没喝。” “不了。”李尔言突然站了起来,神情大方的样子。“这是导演给景韵姐姐的,不是给我的。你们聊,不打扰了。” 话说完,李尔言立刻就走了。 文景韵将目光移向田乐,他看着李尔言离开的背影,神情似笑非笑,眼神中流转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像猎人在看猎物。很快,他意识到文景韵的注视,收回视线转来看她,脸上流露出和缓的笑意。“小丫头片子,不太懂礼貌。” 田乐眼神转变的速度和差距让文景韵本能地产生警惕。她没接话,低头喝咖啡。 “说回咱们前面聊的,你今天整个人看上去,跟平时好像有点不大对。”田乐说,“晚上拍跟阿合吵架,还能找到情绪吗?” 他在认真说工作,文景韵不敢怠慢,连忙说:“我尽快调整。” 田乐被她如临大敌的样子逗乐了。“不是在批评你,别紧张。” 虽然他这么说,文景韵还是下意识地想着,接下来的拍摄得收起这点心潮。 两人坐的地方有扇小小的彩虹窗,田乐看着窗外,忽然说:“南方的春天到了。” 文景韵闻言和他一起往窗外看,看到外面的秃树上,有绿芽冒出。 103、 年后复工第一次问诊,Meggie已经知会过张妄她准备离开上海,工作室要搬去深圳发展。 聂桢请Meggie来餐厅吃饭,因着她的关系,Meggie和团队好几个人熟识。席间,众人当然是祝她深圳之行财源广进。饭局结束,大家的不舍才相继表达。 轮到张妄,Meggie神情格外柔和,张开双臂,要给他一个拥抱。 张妄倾身迎接这拥抱,同时,听到了Meggie贴身的交代:“其实你已经不太需要心理咨询了,遇事听听自己真实的心声,相信你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当然,万一你还需要,随时欢迎你找我。” 张妄对她说“谢谢”。 Meggie一走,聂桢问张妄的打算。她给了他一个餐厅厨师之外的选择:“你可以去电商团队,这些年,我一直分身乏力,团队运营上没太上心。你如果过去,可以大刀阔斧地干,人不够,跟我说。至于待遇方面,工资先不给你调,但是业绩分红,你可以拿大头。” 这是张妄意料之外的橄榄枝。说实话,听到的当下他有些心动。本来,他是因为餐厅待遇相对保守,又留恋聂桢团队的氛围,加上一点想要回报聂桢知遇之恩的心意才迟迟没做好决定。现下聂桢把出路给到这,而据他自己了解,电商团队的运营确实还有很大发展空间,聂桢并不是为了留他而留他,因此,对这提议,张妄决定认真考虑。 “行,你考虑。”聂桢拍拍他的肩,神情也似松了口气。 赵良吾当然是极力规劝张妄接受这提议。“虽然以后咱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常见,但你这猛虎,放归深山总好过环伺在旁!” 张妄笑笑不说话,他喜欢赵良吾身上的大气。 赵良吾又说:“她肯定特别希望你留下。” “我是个挺不错的下属。” “过完年,她又大一岁,年龄焦虑肯定特严重。” “正是你趁虚而入的时候。” “你错了,人只会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露出罩门,我这种,她根本不会给我趁虚而入的机会。”赵良吾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悟过来,你张妄,就是块捂不热的大石头。” “你说得对。” “真想看你栽跟头。”赵良吾没好气地说。“我做梦都盼着某一天,我可以对你说出那句老话。” “哪句?” “你也有今天。” 张妄笑出了声。 赵良吾在吧台,张妄在吧台外,两人对立。张妄这笑容引来赵良吾长久注视,末了,张妄收起笑容,见他朝自己倾身过来。 “你这笑,不对劲。” “瞎说。” “真的,以前你笑,是那种特勉强的,就光嘴巴一扯,眼睛是死的。刚刚那个不一样,刚刚那个,特鲜活。” 张妄听得一愣。 “我警告你,千万别对聂桢这么笑。”话说完,赵良吾神情忽然有些失落,继而叹了口气。“春天,就应该是谈恋爱的季节,不是分别的季节。” 张妄随他怅惘的目光一起转向落地窗外,午后时分,路人很少,食街本就僻静,这会儿更添静谧。阳光不大热烈,加上食街建筑拥挤,很难均匀照到每个角落,使人看了不免向往,向往那光亮照进来。 104、 李宥在微信上问文景韵进度如何。 文景韵装傻,被李宥识破,单刀直入地问:我是说,你那位忘不了先生。你确认过他的现状了吗? 文景韵:要怎么确认? 李宥:简单啊,问他身边人,父母亲朋,你们共同的好友。 文景韵:不方便问。 李宥:不是要你直接问啊,委婉地问。问完得到一个结果,对你而言是好事。 文景韵刚想回复。李宥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对我、对田乐而言也是好事。 文景韵没有回复。转退出和李宥的聊天界面,打开和张妄的聊天。他的微信ID是最早注册微信时填的,到现在都没改过。文景韵没有给他设备注,但她每次看到“小张”两个字都会忍不住心潮起伏。 以前没和他复联,看到“小张”,她会愤懑、怨怼,又无可奈何。 最近和他有了联系,再看“小张”,只觉分外亲切。那天晚上在他们餐厅休息室,那么迷暗的灯光,她的心脏像被充气机充满了气体,又胀又松又空,总觉得不贴地,轻飘飘的。即使现在想来,她仍能迅速回忆起那感觉,是久违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文景韵想再见到他。 结果文景韵还没和张妄遇见,向荷抢了先机。 向荷注意到文景韵近来有意避开和她聊竹马,辣可说她在拍摄现场表现很正常,进展很顺利。向荷还是时刻怀有隐忧。 这天,几个影视圈朋友来上海出差,向荷说请吃饭,其中一个朋友提到聂桢的餐厅,说是慕名而来,想去吃一次。 不过由于聂桢餐厅需要提前预约,几人也有提议吃别的。向荷看到消息,转托了一个门路很广的朋友,找黄牛买到一个预约,这才在群里卖了个人情说,费了老大劲搞定预约。 这顿半商务半人情局最终定在了聂桢餐厅。 此行向荷还有别的用意。赴约前,她特意致电了餐厅,确认张妄厨师在。她没和文景韵通行程,晚饭吃到一半,她对朋友说出去了人情,实则是去找张妄。这种事,向荷并不是第一次做,上回文景韵和苏嘉成不清不楚,她也是辗转找到那个经纪人,打听清楚了状况。尽管后来文景韵因为这事和她生了几天气,向荷把这事算作工作的一部分。 她是人精,很会找借口,三言两语就让服务生请出了张妄。 张妄出现时,以为是晚上菜品出了什么问题,面色诚恳地询问向荷哪道菜不合适。 向荷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张妄,开门见山地说:“张厨,方便的话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不会耽误你很久,顶多十分钟。” 见张妄面露疑色,向荷不等他发问,径直走过来,在他身边悄声道:“我是文景韵的经纪人。” 餐厅有老板专用办公室,聂桢不在,张妄暂时借用了办公室。 向荷一路跟随他到办公室,等他关好门,她立刻说:“你现在是不是单身?” 张妄站在门口,由她来回扫视自己。对她略带冒犯的问题,他也并不回避,道:“是。” “我对你而言还是个陌生人吧,怎么答得这么干脆?” “我记得你。” “上次在餐厅见的那一面?” 张妄不置可否。她没说自己是经纪人之前,他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后来她一说,他立刻想起她来。文景韵当初之所以选择去娱乐圈,一半是因为这个朋友。 “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 “不知道。” “时间不多,我直说,你对景韵现在是什么想法?” 张妄看着她,眼神清澈得透光,向荷在他的眼神里看到熟悉的东西,一种不太属于成年人的纯净,文景韵身上也有。 “我没有要干涉你们的意思,只是作为景韵的朋友,我不想看她重蹈覆辙。你也知道,她现在是在事业上升期,也许你们以前差距不大,但现在,你们进度差太多了。景韵没有提过太多关于你们的事,想也想得到,现实问题一定是你们的核心矛盾,我今天来这一趟——” “是文景韵的意思?”张妄问。 “不是。” “既然不是,不要替她发言。” 向荷被噎住,觉得自己好像被乱拳打死的老师傅,——毕竟是靠口舌吃饭的人,她很快找回节奏,又说:“我就是觉得她当局者迷,自己搞不清,才想帮她。你们四年没联系,她对你的感情都是之前的积累,也就是说,她放不下的一直是四年前的你。这四年空白期,她飞快地成长了,而你,从你的职业选择不难看出,你是个事业心不强的人。假如你们曾经因为这种成长速度上的差距而闹翻过,可以预见的是,这情况以后还会再发生。” 这番话说出去,向荷想当然地以为会在张妄眼睛里看到一些被打击到的慌乱,男人嘛,最反感女人说他不行。 可结果并没有,向荷一刻不落地盯着张妄,他始终保持着那个谦恭的姿势,和上次见他,他被田乐刁难的时候一样。 “这些话你四年前跟我说,应该很有用。” “你这话的意思,是现在对你没用咯?” “四年,人都会成长。”张妄说。“文景韵是个成年人,她的事,你找我没用,她自己说了算。” 向荷再次被噎住,她想重整旗鼓,却见张妄抬手看了眼手表,道:“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要忙。你想对我说的话我已经收到,感谢亲自跑一趟,你为她好,我明白。” 向荷这回彻底无语。 张妄拉开办公室门,只拉了一半,又重新关上。“今天的事我不会跟她提。还有,”他在门口回转过视线看向她,“之前你问我私事,我答很快,因为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你来的目的。可惜,我们对为她好的理解不同。” 向荷怔在当场,眼见张妄离开,他把门开着,脚步声渐远,餐厅的声响传进来。 出门那一刻,向荷莫名觉得自己像若干年前狗血豪门偶像剧里的恶婆婆,拿五百万分手费给女主,要女主离开自己儿子,最后铩羽而归。 看来套路确实打不过真诚。 105、 文景韵在《马路姑娘》里贡献了不少上佳的演技,她甚至得到了梁知秋的肯定,影帝原话是:“让人耳目一新。” 这肯定梁知秋是和田乐说的,由田乐转述给文景韵。交谈过程中,田乐很是与有荣焉,他认为:“你是在《浮城》彻底开窍了。” 文景韵未置可否,目光久久落在监视器回放上。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和观察,能明显发现自己在表演上的变化。 到底是田乐的表达能力更好,他点出:“小宛被你演得很柔美,你对阿合的爱在镜头里很有说服力。那是种很难形容的,天使一样纯洁的爱。你只有演到这,阿合对你越坏,观众才会越心疼你。” 田乐说得没错,文景韵在表演上的进步确实得益于《浮城》的经验,关于如何调动真实情感。但她在镜头里贡献的柔美,不是经验教给她的东西,是张妄的出现。 文景韵后知后觉想起进组前和章笑吃饭,她说的那番,演员需要多经历的话,到这时,她愿意承认,这道理在她身上也好用。 文景韵每晚睡前会看一眼和小张的聊天界面,其实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个四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在那样寻常的巧合再见……怎么看怎么像电视剧里的剧情。 然后这晚,文景韵在如真似假的想象中眼睁睁看着小张发来一条新消息,直把文景韵吓了一跳。 小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 文景韵勉力控制心绪,想回一个“?”,担心显得太冷漠,犹豫了片刻,回复道:我最近下戏有早有晚,时间不固定,都有空。 小张那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发来新消息:我工作有变动,可能会离开上海。 文景韵看消息看得心口一提。 小张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走前吃个饭? 文景韵给他回:好。 手机连接的彼端,和文景韵相距十几公里的地方,收到“好”字回复的张妄放下手机。桌面上有他的游戏机,按寻常,心绪不宁的时刻,他会格外需要这游戏机。可今天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按Meggie交代的,倾听自己的内心。 张妄接受了聂桢的提议,接下来去做电商团队。团队之前除了聂桢,只有两个人,这两年陆续又添了两个,加张妄,共五个。聂桢说他对做菜很认真,在食物品鉴方面也已经培养出了专业性,如果不是餐厅目前主厨岗位饱和,他的能力,足够升任主厨。在得到肯定的同时,张妄不忘回赠聂桢:“你说做菜的精神是禅意,很好的入门指导。” 聂桢笑笑,没接话。就这一句感谢,她完全品味出他的言外之意,——当然是在划清界限,他从来只把她当导师。 转岗的消息,对餐厅这边暂时是瞒着。张妄想在正式过去之前,为电商团队做一份新的年度计划,给聂桢看过,等她拍板之后他再公布。因此,近来他在工作之余,都在忙做计划书。 文景韵在微信上给了他一个时间,说那天工作安排比较空。 张妄问她想吃什么。 文景韵让他推荐。 张妄发了几家他了解的餐厅过去。 文景韵给他回:还是去你们餐厅吃吧,怕以后吃不上。 文字结尾,她还补了一个吐舌的表情包。 看到那个表情包,张妄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些联想。上次他在Meggie的心理咨询室,曾信誓旦旦地说文景韵是个个性直接、不懂迂回的人。 然而现下,对她发来的这行文字,张妄有些把不准是否存在迂回的可能。不过,他没有默默吞下这犹疑,而是反问她:好,想吃餐厅哪位主厨? 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又停了一会儿。张妄的手机屏幕显示时间设置很短,一段时间没有操作,屏幕黑下去,他急忙按亮,对方还在输入。 张妄不禁开始遥想,她到底在输些什么长篇大论。末了,wjy的消息发过来,简单两个字:小张。 第41章 女配的魅力(正文完) 106、 约定日当天,张妄按文景韵点的单备好菜,算着她到达的时间,以保证菜品最佳的赏味时间出了餐。 然后收到文景韵的消息:对不起,现场出了点状况,可能会迟到。 张妄回复:没事。 隔了片刻,他问她:你手机号换过吗? 文景韵:没有。 无法准时赴约,文景韵心里急 得慌。她本来特意选在通告较少 的这一天,想着可以早点收工。 偏偏今天下雨,现场进度因为天 气原因整体延后,一整个拍摄团 队都在忙碌,她不可能独自提前离开。 到这时,她多少有些怨怪上 天,不舍得分她一点运气。 晚上九点,现场放饭,半个小时时间吃完,全组还得继续赶工。文景韵急忙赶去休息室拿手机,她一晚上放了张妄两次鸽子,不想他误会什么。 却见辣可拎着一个黄色大袋子站在那里等她。文景韵一眼认出袋子上的 Iogo ,心下怔忡,耳边听辣可说:“不知道是谁送的,我还以为是大象姐,结果她说不是。” “什么人送来的?” “闪送。”辣可道。“填的你的手机号呢。” 文景韵接过手机,快速打开微 信界面,小张没有发来新消息。 餐厅收工已近凌晨,张妄最后一个走。 回住处的路上,手机响了声,有新的微信消息,张妄微信里人不多,这个点发消息来的人,不难想到是谁。 当然是文景韵:你们餐厅打烊啦? 张妄顿住,站在原地给她回消息:十点就打烊了。 文景韵随后给他发来一张图,是餐厅后厨,上次他带她去的后门。图发完,她发来一条新消息:我放了鸽子,还想请你喝酒的。 她又在句末加了一个吐舌表情。张妄无可奈何,脚步掉转,同时给她回复:等我一下。 春的夜,凉,不冷。 张妄赶到后门时,见文景韵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罩着大大的帽子蹲在地上。老街路灯昏黄,所幸亮得很,见到他,她脸上的开心很明显。 张妄右手没来由地松了下,差点提不住装杂物的袋子。“去那家酒吧?”文景韵起身问,语调轻扬。 “人多,你不方便。”张妄径直走过她,打开后门,“这里是餐厅,不缺酒。” “啊,对哦。” 两人像上次那样,一路摸黑走进休息室。 张妄开灯,示意文景韵在桌前坐。“确定要喝酒?” 文景韵点头,“今天拖了拍摄时 间,明天上午就没安排工作,可以放心喝。” “喝什么?” “你定。” 张妄于是去拿酒。 休息室门没关死,文景韵听得见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眼下发生的一切场景,和他关系的所有点滴进展,在文景韵这里,始终带着一种瑰丽的幻境色彩。 李宥让她找他确认,关于张妄的现在,他心里是否住了新的人,他的生活是否已经完全没了她的印记。文景韵上次来这间休息室之前,还不那么确定,而就在上次之后,她几乎可以肯定,他还是记忆里那个张妄,看自己的眼神和四年前一样,仍然能够激发出她无法用理性控制的下意识反应。 张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进门时,文景韵看到他手上的红酒和酒杯。文景韵目不转睛地看他用开器开酒,动作熟练地往酒杯里倒酒。 四年里的空白经历让文景韵对他感到好奇。“为什么会来餐厅工作?” “喜欢。” “你说接下来工作变动,是要改行?” “不算是。”张妄把酒递给她,“别喝太快,容易醉。” 文景韵点点头,笑着接过酒。 张妄握着另一杯酒自行走去门口,背靠着门站。文景韵见状诧异,休息室里明明还有坐的地方。“干嘛不坐?” 张妄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餐厅有一个电商团队,做食品开发和销售,我去那个团队。” “团队不在上海吗?” “在,但是常驻上海的时间不多。” “需要到处跑?”“嗯。” 文景韵低头喝酒,没有再多提问。红酒入口,看到张妄和自己的距离,文景韵又问:“为什么站那么远?” “坐不下。” “你是不是怕离我近?” 张妄喝酒,没说话。 “今天没能按时赴约,对不起。”文景韵说,“小张厨师做的菜很好吃,比上次的好吃。”“上次不是我做的。” “我说的不是那个上次。” 张妄脸上露出疑惑。 文景韵笑容神秘,把空酒杯给他看。“酒没了。” 张妄过来给她倒酒。 期间内,文景韵说:“在餐厅见过那次之后,我经纪人点了你们餐厅的打包,说是服务员推荐的,你的招牌菜。” “打包?我不做打包。” “难怪。”文景韵接过张妄递来的酒,低着头说,“我还以为你会亲自送过来。” 她没明说是送什么、送去哪。但听到这话,张妄在桌前站住,两人之间距离因此近得触手可及。 忽然,他用自己的酒杯碰了文 景韵的,狭小的休息室里传出一 声玻璃脆响。文景韵不明所以地 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着她。“当演员,人际往来可以这么随便吗?” “不可以。”文景韵被他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下突然涌起一股酸涩情绪,她避开同他对视,几乎是抱怨似的说,“既然人没来,为什么收件人要写‘蚊女士’?” “总不能写真的‘文女士’。”“那可以写赵女士、钱女士、孙女士、李女士,百家姓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写‘蚊’?” 张妄不说话。 文景韵心里头的酸涩越来越上泛,感觉莫名其妙就要憋不住。为了找一个抓力,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在将将齐的水平线上,拉住了张妄外套的一角。 “为什么可以做到四年都不找我啊?” 休息室内静谧,食街无声,偌大的天地,浩瀚的宇宙。张妄视野里只有她那只手,手腕被羽绒服的袖口遮住,只一点点手。她拉的是他的衣角,张妄却感到自己整颗心,跌宕的、飘摇的、坠落的………那颗他知道存在但却无法抓住的东西,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被她拉住了。 张妄想开口说话,只觉喉口干涩,于是他猛地给自己灌了口酒,全然忘了刚刚交代文景韵的话。 “那个时候我不好,会影响你。分开了,看你过得很好,我想,你可能不希望我出现。” 听到这话,文景韵一下没忍住,任酸涩冲破阻碍,抑制不住地哭起来。拉张妄衣角的手转变成抱他,张妄没有一点点控制力能拒绝她。 当然,他也并不想拒绝。他只是顺手替她拿走了酒杯。 文景韵哭了半天,张妄被迫留在她身边,即使哭完她也不肯放开他。 等她呼吸渐稳,张妄顺手给她接了杯温水。 “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你出现?你明明知道………我就是要一个台阶下…………每次我们吵架………。”“都是我去找你。” “也没有每次吧!”文景韵投入 的感性情绪一下收住,转变为不 服气,“比如今年过年在家,是我 在垃圾站等到你,先跟你说话的。 “你以为为什么我会去垃圾站?”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互相在彼此眼里看到年少时的较劲,忽又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太幼稚,都笑了。 文景韵终于松开他,转去拿酒,张妄得以站直身体,文景韵以为他又要去门口,连忙拉住他,“你就站这。” “脚麻了。”张妄边说着边向后一抬身体,在方桌坐下来。 “说起来很奇怪,我们不联系,爸妈好像也断了来往。这些年过年我没回家,我爸妈也说没怎么见过你爸妈。”文景韵怅然地说。“我妈卧床,我爸在照顾她,不太出门。” “你妈卧床?”文景韵神色一凝,“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 “对不起,我不知道。” 张妄看她犹有泪光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有他熟悉的心疼,年少时,他把那当友情,后来生命里遇过更多人,他知道,那不止是友情。记忆和现实交叠,张妄自觉心口一阵抽痛,痛点漫出甜蜜的苦涩,为她对他还是那样。“不用对不起,不是你的错。”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我觉得抱歉是……….以 前,我们都太小,对你遭遇的事 情,我总是轻飘飘地说,啊,因 为你妈生病你才如何如何,那时 候总说你因为你妈放弃了很多, 长大了才知道,那些经历,发生 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很难的事,但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能就显得没心没肺…………” 她这样说,张妄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重了许多,直把文景韵按得一脸懵。 张妄收回手,送酒入口以平复心情。 “这两年,我一直在做心理咨询。” 文景韵神情意外,透着担忧。 “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我只是 想更了解自己。“张妄说。”记得 我们上高中,高二高三那段时 间,我妈身体不好,我逃课,你 来找我,问我什么时候能好吗?” 文景韵点头,眼前是张妄的大 腿,早在他坐上桌时,她已经萌生出一股不太恰当的念头。这会儿听他说话,酒精上脑,她只觉得身上软绵绵,下意识就往他腿上趴了过去。 张妄愣住,浑身僵紧,熟悉又陌生的情潮扑将过来。 文景韵一脸纯真地抬头看他,“然后呢?” 张妄一口喝尽杯中酒,借转身倒酒的机会把她往下推了推。“应该那时候就开始了,喜欢逃避。”他说。 “因为阿姨身体不好?”嗯。” 文景韵想看张妄的表情,侧躺着看他不方便,打算改作仰躺,无奈椅子是方凳,她穿着长羽绒服,挪动受限。 张妄看她折腾半晌,似乎要脱 羽绒服,连忙按住她,“屋里没空调。 文景韵只好泄气地趴回他的腿上。心里直纳闷,为什么这么久没见,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和他贴在一起。只要和他贴在一起,她浑身上下就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不问问我这四年怎么样?”“拍了很多戏,上升期。”张妄引用了向荷的话。 “感情上呢,你这么久不来找我,就没有担心过我可能会跟别人结婚、生子、成家………我们再无瓜葛吗?” 张妄怔住。 文景韵的这个问题, Meggie 也问过。张妄记得自己当时的答案,深思很久之后,他说:“也许我就是在等这一天。” 那时,他满心以为文景韵离开他之后生活过得更好,可以心无旁鹜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事实也是,她的事业扶摇直上,正如她经纪人所说,他们的人生进程相差很大,他想,她也许早就遇到更好的另一半。 然而眼下这场景,文景韵趴在他腿上,他们像四年前大部分时候那样,自在地、融洽地、心脏总是超负荷运转地在一起。 他不想再回答什么“等她给自己一个结果”这种话。 大概因为久等不到答案,文景韵转过头来看他。“那我先说我,我担心过、很担心,我们当时断得不清不楚,我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 她说话时神情认真,眼睛闪闪 发亮,张妄情不自禁伸手过去,碰了碰她的脸,一下触到骨头。“瘦很多。” “当演员就是这样,身上任何看得见的地方都不能挂肉。”文景韵说话间趴了回去。“好了,现在轮到你回答了。” “答什么?” “这四年,你的感情生活?”文景韵话问得云淡风轻,心却提着,攒着一股劲。 张妄低头看她,她趴在他腿上,手往前伸,指尖在方桌上画圈。休息室此时静得落针可闻,张妄抬头看室内那盏小灯,感到目眩神迷,周遭一切好像幻象,以前只有梦里才会出现。 “这么难答吗?”文景韵等不及 催道,“你就直说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吧!” “那年我们吵架,冷战很久,心理咨询师说,因为我一直逃避,所以没法接纳新的亲密关系。”文景韵扭过头来看他,眼神中似有不确定。 “她说我拒绝承认,”张妄说,“我们那时候是爱情一﹣” “我们当然是爱情!”文景韵立刻说,“反正我对你是。” 张妄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良久,他说:“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不同。” “哪里?” “你不用心理咨询,就能看到自已内心。” 文景韵沉默,也在瞬间想通很 多事。进入社会这些年,她在娱 乐圈打拼,见过的人形形色色, 听过的事也是五彩缤纷。早年, 为了提升演技,她补了很多经典电影,那时看得囫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发觉自己比以前更能共情,也更能理解。 这则变化转到张妄身上,几乎完全不需要他详细分解,她已能明白他话中潜藏的内容,关于那些他们没有聊过的空白。 文景韵意识到张妄聊起心理咨询这段经历并不轻松,不由转移话题道:“说回春节那天,垃圾站,你刚刚的意思,你是特意去找我的?” “先看到你,”张妄和她对上视线,“就跟过去了。” “所以还是你主动!既然都主动了,为什么那天不把话说开?”“你说要做回普通朋友。”“我那是、我怎么知道你、好 吧…………不怪你,怪我。”文景韵认输。 两相静默,各自陷入思考。过了许久,张妄看手表,已经凌晨两点,他没有丝毫困意,但看文景韵,他还是忍不住推了推她,“太晚了,送你回去。”“现在几点?” “两点。” “两点不算晚。”文景韵无所谓地说。“我们拍大夜,经常熬通宵。 看她趴在自己腿上百无聊赖的样子,张妄提议:“走一杯?”“这是说走一杯的时候吗?正常情况你不应该说,哇,你好辛苦………之类?” “你觉得辛苦吗?” “辛苦是辛苦的,但是我自己选择的,辛苦也没什么大不了。”张妄沉静了片刻,又说:“走一杯吧。” 这回文景韵笑着爬起来拿酒跟他碰杯,两人一起喝酒。 “喜欢这个工作吗?”他问。“喜欢,本来其实谈不上喜不喜欢,当初进这个圈子也是懵懵懂懂,最近刚找到一点乐趣。”文景韵说着说着,发觉自己时隔四年还是能在他面前自如地聊自己,“但是越往前走也会越迷茫,有点害怕。” “怕什么?” “说不清楚。”文景韵失神地看 着休息室门口的方向,“往前走会 遇到一些前面的人,他们在专业 领域都比我优秀、出名,可他们 都不是我想成为的样子。就会疑惑,是不是我再往前走,也会变成那样。” “虽然不知道那样是哪样,不过你不想,就不会变成那样。”“对我这么有信心?文景韵看向他。 张妄点头。 “万一我被这个圈子腐蚀了呢?” “人只会被自己的欲望腐蚀,不是圈子。” 听了这话,文景韵把酒杯放回 方桌,他眼神里对自己的信心一 如既往,使文景韵想起少年时期 的众多时刻,她感到彻底的心满 意足,准备重新扑向方桌上的“软 枕“,张妄先她一步跳下了方桌。不要这么小气啊。” 张妄拍拍大腿,“麻了。”说话间,他往门口走。 文景韵登时来了劲,也起身,悄悄跟在他身后。 张妄回转身,被她吓一跳。他就这样被堵在门和她之间的方寸之地。 两人呼吸一起变得紧张。文景韵盯住他,“我给你发那条生日祝福,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 “什么意思我不懂。” “别装傻。”文景韵声音放得很轻,“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上次来酒吧是为了找你?还有今天这顿饭,不就是因为我前面来找过你吗?” 避无可避,张妄无奈,“嗯。” “你就是在等我找你是不是?” 张妄别开脸,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刻,眼睛里居然涌起酸涩,非常没志气的酸涩。这状况在他做心理咨询, Meggie 戳穿他内心最隐秘的心声时都没有发生过。 太意外太突发太没用,他不想被她看到。 但文景韵看见了,他眼睛亮晶晶地泛着水光。文景韵心跳剧增,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头往他肩头靠。“为什么你就不能先来找我呢?” “是你不要我。” 他嗓音低哑,极カ克制的情绪 仍被文景韵听出来。他们这么久 没有联系,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然 地交谈,可他的情绪,他的心 境,只要他愿意袒露,还是能在最快的时间被她察觉、感知到。自从意外得到上天赏赐的美貌,并由此进入娱乐圈,文景韵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飞驰的变化,身边的人和事,快得让她害怕。她只能更加小心地收敛、保护自己,逐渐变成合格的艺人文景韵。如果不是靠着和张妄的这点记忆,她恐怕早就被彻底吞噬进那张皮相之下了。 向荷不明白为什么她对张妄念念不忘。文景韵说不清楚。 是原来在他身边待着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看她是文景韵,不是美女文景韵,不是演员文景韵,只是文景韵自己。 张妄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 最熟悉的人,成长虽然区隔了他 们,却也同时让彼此的部分长进 对方的骨血里。 想到这里,文景韵的眼泪先流了出来。 她伸手拥住他,额头贴着他的 肩头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啊?” 张妄试图挣扎,而这挣扎显然失效了,他在最快的时间内回抱住了她。拥抱的时刻,好像心里某件悬挂已久的重物坠地,到底是落到实处了。是在这一刻,张妄真正从身体到心灵,都意会到文景韵之于他的重要性。这四年,他专心做菜、潜心打游戏,逃避那些令他害怕的东西, Meggie 说他是在逃避面对自己,而这个自己,在失去文景韵的这几年,已经被消磨得不剩什么具体的形神了。 后半夜,两人抱在一起聊往事。 文景韵懊恼地说:“每回我主动,我们之间总出岔子。记不记得大二国庆那次去酒店,你睡完我,突然就跑了,一条消息也没有,你知道我多难过吗?” 这件事也是张妄的心结,所以他很快回应:“当时我以为你后悔了。” “后悔个屁,我们又不是一夜情!而且,我也不是酒后乱性!”“那天晚上,我表现很差。”文景韵特地探出头看着他说:“是很差。” 张妄脸色一僵。 “后来还好。”文景韵说,“就是关系没讲清楚,好像我们只是炮友。” 察觉到张妄又有回避和她对视的意图,文景韵及时捏住他的脸。“为什么不把关系讲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早不是我说了算。” “胡说,你那时候要是问我要不要交往,我肯定答应。” “不知道。” “不知道你问啊!” “当时觉得配不上你,说了你为难,多尴尬。” 听到这句话,文景韵登时松开捏他的手。她发觉自己很在意配不配得上这个说法,一段小小的静默过后,她重新抬眼看他,“现在呢?” 说来奇怪,张妄在大学时期曾 笃定消失在他和文景韵之间的默 契,这会儿忽然重现了。虽然四 年没见,她刚才那一段沉默时的想法,张妄的大脑自然通了频率,他知道她很重视这件事,于是他郑重其事地回答道:“现在也是。 文景韵眼神一暗。 “但不重要。”张妄道,“我们认识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不存在。”文景韵的眼神重新恢复光亮。“上大学,觉得配不上你,因为刚摸到一点现实世界的边,总是想不能输,就算输,也不能输太多。心理咨询师说,这是时代通病,被群体意志裹挟了个人意志,凡事金钱至上,她建议我先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那你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了吗?”文景韵问。 张妄稍稍抬头,看向高窗,窗 玻璃本身是蓝色,夜色便也因此泛着蓝,显得神秘而幽静。今夜 以前,如果是 Meggie 问他这题,他大约还会说没想好。 今夜不同往常。眼下,文景韵在他怀里,微微仰着头,在等他的答案,张妄很快听到自己心声:“差不多了。”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 文景韵又探头说:“我也想见见你的心理咨询师。” “不巧,她最近刚离开上海,去深圳了。” “说起来,我倒是一直觉得,你很适合当心理咨询师。” 张妄愣住。“怎么说?” “说不上来,一种直觉吧。以前你不总是开导我吗,同样一个道理,我爸妈说,还有老师说,都不管用,你说就有用。” 她的话令张妄短暂失神。其实在职业迷茫期,好几次从Meggie 工作室出来,他脑中也闪过这种想法,关于有没有可能当心理咨询师,他些想回馈的念头,把他从 Meggie 这里体会到的“如释重负”“拨开云雾”分享给别人,为此,他还特地搜过相关途径,考学还是考机构。 不过这件事不急,像他和文景韵从此刻往后的关系一样。 不妨来日方长。 那一天,他们就那样抱着聊着,到凌晨五点才分开。 分别之前,文景韵问了张妄一个旧题:“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啊? “好天气。”张妄很快答道。 “啧,”文景韵不满意这个答案,“不要这么写实。”“你说个不写实的。”“爱情是鬼迷心窍。”“花里胡哨。” “明明是你不解风情!” 没过多久,天边渐露出一丝朝阳的边,有一点点橘色的光芒照在空旷的街道上。文景韵一下子心情愉悦,哪怕一夜没睡,她仍感到从头到脚的轻快。 啊,确实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