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香小狼狗救夫记 作者:竹家少爷 文案: 联合军演第一天,小兰王就因为迟到被冰山美男将军毫不留情体罚。 小兰王:臭霍渊,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军演结束分道扬镳! 谁知道怎么老是能碰到他! 洗澡的时候能碰见、训练的时候能碰见、出去玩的时候还能碰见。 将军口是心非,嘴上说要罚他挨饿,私下里悄悄塞馒头。嘴上说着不成体统,私下里喜欢听他叫相公。眼睛装作不看他,耳朵却红的不像样。 小兰王:嗯嗯?这就是皇上的狗腿子,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么?不是冰山吗,不是独来独往吗,最后不还得栽我手里? 霍将军的生命里闯进来一只奶香奶香的小狼狗,小狼狗跟旁人不一样,非但不躲着他,还楞是要往上凑。 动不动钻进他帐子里睡觉,有事没事甜甜唤一句相公,危难时刻还能稳重带皮夺了将军初吻。 大概就是炸毛诱惑小狼崽子受&沉稳冰山易害羞美男将军 花河&霍渊 标签:强强 宫廷 HE 古代 甜宠 架空 双向暗恋 权谋 第1章 从大新最北端的云起城出去,入眼便是青葱翠绿的山岭草甸,环合的山峦间甩着一道清透的河流,河水映着天空的蔚蓝,远远看去细细如裙带,缠绕在山林间。此处因此得名裙带岭。 一匹短腿棕毛的蒙古马沿着河边飞速地奔腾着,马蹄扬起草根和碎土。身侧还跟着一匹浑身漆黑没有半点杂毛的狼,正与它同步飞奔着。 马背上的少年皱着眉,军营集合的第一天就因为在外贪玩而迟到,听说汉人军纪严明,迟到就要挨罚,麻烦事总归不少。 花河终于刹住马,向校场飞奔,军营里空无一人,此刻应该都在校场集合,鸦雀无声地气氛总让他有点心慌。 “紫豪,小点声,咱们悄悄溜进去。”他对身边那匹小狼说道。 紫豪呜咽了一声,表示明白,它最通人性,此时也学着主人,轻轻放下四脚,连喘息声也刻意压低了。 花河低着头,蹑手蹑脚往校场溜。 “站住。” 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吓得他一激灵,回过身,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正冷眼瞧着他。 长得真好看。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花河住在边关,见过不少汉人,大多低矮鼻梁,圆润面庞,还没见过任何一位能赶得上眼前这位的,皮肤白皙,身姿俊逸,线条硬朗,鼻骨高挺,还有那漆黑如墨正死死盯着他的细长眼眸…… 花河上下打量了一下,光看穿着无法辨别此人的身份,美男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劲装,领口和袖口绣着图样,看着像鸟和鱼,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正拎着一个木牌,上面用汉文写着“总兵”二字。 他马上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应该是此次联合训练的一个小头目,至少比自己官大,于是拿出平常嬉皮笑脸的本事,换上谄媚的笑容。 “老兄,你看我就迟到了一小会儿,今天第一天,你就当没看见,行不行?” 美男的眼睛在他和紫豪身上转了一圈,确定了那狼没有攻击性,才开口道:“不行。” 这回答跟他的面相一样不近人情。 “军营规矩,迟到缺席者,校场罚跑十圈。”美男冷冷地开口。 “别啊,”花河连忙贴上去,献宝似的从腰间取下他的小酒壶,这些当兵的最馋酒,拿这个贿赂一下准好使。“好兄弟,我请你喝酒行不行,上好的马奶酒,自己家酿的。” 美男细长的眸子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小酒壶,一伸手拿了过去。 果然啊,花河啧啧了两声,这些军爷就没有不馋酒的,看来不用挨罚了。 “军营内禁酒,违者罪加一等,校场罚跑二十圈。”美男又开口了。 ???这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不是,”他语塞,“你这人怎么这样,长得倒是挺好看,心这么黑,收了我的酒还要罚我?” 美男总兵懒得理他,迈开长腿就走,只给他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花河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纯当今天运气差,碰上硬茬子了。悄悄溜进校场,找到自己的队伍,一路上畅通无阻,也没人罚他,大概是第一天集合,管理还比较松散。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铁图悄悄凑过来在他耳边说,“早上四处找你没找到。” “我这不是追兔子去了吗,一直追到山岭西边。”花河说。 “酒给我喝一口,站了半天渴死了。”身旁的乌罗插话,怕身边的汉人听到,用的柔北语。 “带了,”他下意识就要去腰间摸小酒壶,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被刚才的冷酷美男没收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没了,刚才碰上一个汉人,被他收走了。” “被汉人收走了?”乌罗长得人高马大,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一听说自己馋了半天的酒没了,一激动音量也大了,惹得身边的人都看过来。 “嘘嘘嘘。”花河和铁图疯狂给他使脸色,叫他安静些。 “抱歉,”乌罗低下声音,“谁敢收小兰王的酒壶,我去找他算账。” 花河白了他一眼,“什么小兰王,不是说好了隐藏身份吗,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小兵,跟你们一样,记住了啊,在这叫我花河。” “哦哦,花河。”乌罗很快改口,用不熟练的汉文叫他。 “谁抓的你?”铁图聪明,抓住重点,“我听说这次联合训练霍将军也在,他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你别被他盯上。” “霍将军?”花河想了想,“神威将军的儿子,霍渊?” “是他,听说是为了养伤才来裙带岭休息一阵,顺便训练联军。” “应该不是吧,”他想了想,“那人的身份牌写的是总兵。” “那就行,咱们还是别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比较好,霍渊就是汉皇上的狗腿子,帮他杀过不少人,惹不起惹不起。” “讲讲。”花河掏了掏耳朵,这种京城密闻他最喜欢。 “我听说啊,“铁图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当年新皇登基,霍渊为了投诚,亲手割下二皇子宇文惟的脑袋,为新皇登基扫清了障碍。” “要光是这样还好,”他接着说道,“那宇文惟是霍渊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一直把他当亲哥哥,谁能想到就这么死在兄弟手里。” “可不是嘛,”乌罗表情夸张地咧着嘴,“听说当时霍渊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拎着人头,血淋淋地扔到朝堂上,吓得原本支持二皇子的几位朝臣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还有还有,前几年霍渊假意投靠了一位藩王,说是要助他兵变,那藩王深信不疑,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霍渊结亲,结果最后兵败身亡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霍渊和皇上密谋的圈套,就等他上钩呢。” “哦,我还知道一个……” “停停停,“花河无奈地打断他们,”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们亲眼见过?” “没有啊,但是汉人都是这么说的,不信你自己去集市上问。”乌罗说。 “我知道你喜欢神威将军,“铁图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老子是英雄,不代表儿子也是,霍渊给皇帝办了多少脏事,大家心知肚明,那人城府极深,咱们碰上了还是小心为妙。” “不说这个了,一会儿结束了去河边玩?”花河决定换个话题。 “行,这旁边的河滩特别适合打水漂。”乌罗向来了解他,马上就明白。 “这次我肯定能赢了你。”花河摩拳擦掌。 三人好不容易挨到解散,马上跑到河滩边上,四处寻扁平的石头。 “要找这样的,懂没?”花河拿着一块石头在紫豪眼前晃了晃,小狼立刻飞奔了出去,在河滩上帮他找。 “让紫豪帮你找,耍赖。”乌罗喘着粗气在河滩上弯腰找着,看着花河大摇大摆坐在石头上休息,气不打一处来。 “谁让我有狼呢,快点找啊,咱们赶紧开始比赛。”花河冲他们艰难地背影吹了声口哨。 天高云淡,水清河浅,疯玩了一下午,导致花河完全把要罚跑的事情忘在脑后,等天色完全黑了,三人才勾肩搭背地回到军营。 “你们先去吃饭,我喂狼。”花河最疼他的小狼崽,饿了自己也不能饿了狼,于是先去马背上卸下早上打的兔子,一整只丢给紫豪。 疯玩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了,他快步向饭堂走去。 “站住。”熟悉地声音传来。 第2章 花河僵硬地回过头,看见那位美男总兵,依旧冷冷地瞧着他。 “罚跑二十圈,你还没跑。” “不是吧,你认真的啊。”花河欲哭无泪。 美男挑了挑眉。 “再不跑,加罚十圈。“ “去去去,别加了。“花河急忙拦下他,”跑就跑吧,谁让你长得好看,就当我为博美人欢心吧。” “言语轻佻,罪加一等……” “停!“花河伸出手,“我闭嘴行不行,别加了,要死人了,真是的,夸你还不行,汉人都这么无情吗?” 美男向校场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过去。 这要是在他们部落里,谁敢跟小兰王这么颐指气使,可谁让这是汉人军营呢。深知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花河认怂,乖乖地往校场走。 美男总兵也尽职尽责,站在校场旁边看着他跑完了二十圈才离开。 娘总形容他“你就像草原上的一匹狼”,花河年轻,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上午和几个壮汉拼了摔跤,下午还能拉弓射雁,天天在草原上疯跑没个消停时候,区区二十圈真没什么难度,就是肚子实在饿得慌。 就耽误了这么会时间,饭堂的饭菜已经都被抢完了,花河怀疑这帮人是不是饿死鬼投胎,怎么能一点不剩呢? “娃,下次来早点,军营里不像外面,来晚了一粒米都吃不上。”饭堂做饭的大娘边收拾锅铲边语重心长地嘱咐他。 柔北小兰王头一回这么憋屈,又让人收了酒壶,又被看着罚跑,连碗饭都吃不上,这都是因为那个该死地总兵! 一点也没反思自己迟到的小兰王怄着气回到军帐里,十多个人一间,里面尽是男人地体味,熏得人一阵恶心,饥饿感倒是不重了。 “吃完饭了?”铁图帮他铺着被子。 “没,又碰上那个总兵了,被拉去罚跑了。” “因为早上迟到?” “嗯,还有带了酒。” “汉人真是麻烦。”乌罗打了个嗝,“哪比得上部落里自在。” “就是,明明只迟到了一小会儿,至于一天都盯着我吗?”花河一脚踢掉靴子,坐在床边,看着紫豪吃了一整只兔子而圆滚滚的肚皮,一阵惆怅。 “用汉人的话说就是冤家路窄。”铁图的父亲是汉人,读的书多,用起成语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花河和乌罗听不懂,都眨巴着眼睛瞧着他。 铁图无奈,又用柔北语解释了一遍。 “对对,就是你的什么路窄,在哪都能碰见他,烦死了。”花河说。 军营内宵禁的梆子声响起,劳累了一天的汉子们也纷纷睡下,花河听着乌罗震天的呼噜声,半天没睡着,饥饿感卷土重来。 翻了好几次身无果,干脆坐起来,决定溜出去打点野兔子吃。 趴在床边的紫豪马上就醒了,嗷呜一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绕过了几个巡逻的士兵,花河才放下警惕,经过一个独立的帐子,黑着灯,里面的人应该已经睡下了,便放心的走过去。 “站住。”这是今天第三遍听到这两个字,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慢慢转身。哈,果然,还是熟悉的地点,还是熟悉的对话,还是熟悉的眼神,还是熟悉的美男总兵。 美男总兵的仍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黑夜里活像个索命地鬼。 “兄弟,你抓我都快抓出感情了吧。”花河真的欲哭无泪,他俩是不是有什么奇妙的缘分,为什么永远都会被抓到。 “宵禁后随意走动,校场罚跑十圈,明早执行。”美男就像个木有感情的军规告示牌。 小殿下也是有脾气的,好歹也像草原上血性的狼,今天要不是这位总兵大人,他至于现在还饿着肚子吗? “我不跑,饿死了,没力气。”花河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地上,为了显示自己真的很饿,肚子还适时的叫了一声。 美男总兵根本不吃这套,继续说道:“顶撞军规,罪加一等,罚跑二十圈。”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开。 可能是心里憋着一股窝囊气,花河一听这话便火了,蹭的站起来,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还给你惯出毛病来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美男总兵一下就掰开了他的钳制,将他甩到一边,力气大的超乎想象。 “有点意思啊。”花河揉了揉手腕,“你很强,跟我打一架,你输了就再不准管我。” “军营内斗殴,记大过……”美男还没说完,花河一拳头挥过去,几乎是本能的,美男轻轻闪身,轻松躲过。花河继续攻击,却总能被对方轻松格挡,都不用费什么力气。 这一下可激起花河的斗志,他可是草原上最好的摔跤手,还真不信区区一个汉人的总兵能强到这个地步。 美男总兵从不主动出击,只是在防守,却根本没落下风,趁着花河一个疏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拧,就死死的牵制住眼前这个发疯一样的狼崽子。 “不可能吧。”花河的胳臂被拧的生疼,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明早罚跑三十圈,现在给我回去睡觉。”美男总兵低沉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河假装放松肌肉,像是投降一样,那人果然被他骗过去,刚刚撤了劲,他便迅速转过身,想要再次攻击。没想到对方极其敏锐,重新抓住他的手腕,再次将人控在怀里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小兰王一歪头,一口咬在美男总兵的手腕上,留下一圈红红的牙印,对方吃痛只能放开他。 “你们汉人有个成语,兵不怕诈。”花河又说着一知半解的成语,洋洋得意地看着美男总兵,对方没想到上嘴啃这么卑劣的手段,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不打了,”花河向来是非分明,“是我错了,我认罚,但是这次打架不算啊,肯定是因为我没吃饭所以没力气,等哪天咱们再来。” 美男总兵没什么反应,警惕地盯着他和紫豪,怕他又搞偷袭。 “走了。”花河摆摆手,招呼身边的紫豪,肚子这时候又叫起来,疯狂暗示主人到底有多饿。 花河被自己逗笑了,摸着肚子说:“不饿不饿嗷,都是因为这个人才喂不饱你的,找他去。” 美男总兵满脸无语,没见过哄肚子的。 “站住。“ 今天的第四遍。 “不是吧,我现在就回去,又犯什么军规了?”他开始哀嚎。 美男总兵掀开独立军帐的门帘,从里面取出一包东西,扔给他。 “回去吃,别在外面溜达。”说完转身进了帐子,将小兰王隔在帘子外。 花河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馒头,没想到美男总兵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有意思。”他舔了舔嘴角,看了眼刚刚亮起灯的军帐,灯光隐隐透出里面人的身影。 “谢啦。“他冲里面喊了一句,转身带着紫豪离开。 霍渊坐在灯下,看着自己手腕上红了一圈的牙印,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伶牙俐齿的狼崽子,打不过就上嘴。刚才争执了半天,身上隐约还萦绕着那人的体香。浓浓的,甜甜的奶香味。 第3章 第二天一早,花河醒的很早,轻手轻脚的从军帐里出来,紫豪已经在外面玩了半天,看见他跟只傻狗一样吐着舌头,扑在身上。 “别舔,都是你的口水。”花河推开它。 伸着懒腰走到校场,本以为美男总兵不会来,结果对方好像已经到了很久,立在校场边上等他。 远远望去身形挺拔,真是好气质。 “早啊。”花河打了招呼。 对方淡淡瞥他一眼,微微点头表示回应。 “你看我都如约来了,你也别看着了,去吃早饭吧。”花河笑嘻嘻地凑过去,心里盘算着等他走了自己就少跑几圈。 “不去,看着你。”美男总兵一眼就看穿他的伎俩。 这种小聪明和弯弯绕绕的事花河最擅长,眼见着偷懒不成,就想拉人下水。 于是他一把抱住美男总兵的腰,略略惊讶了一下对方的腰腹怎么如此结实,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里面凸起的肌肉。 “我不会跑步,总兵大人教教我嘛。”他开始死皮赖脸。 霍渊没想到此人还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连我不会跑步这个理由都说得出来,再加上自己不习惯别人的碰触,立刻冷着脸说:“放开。“ 他的长相本就清冷,黑着脸更是可怕,本以为能震慑一下这个新兵,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怕。 “不放,除非你教我跑步。“小狼崽子死不撒手。 “再不放开加罚十圈。“ “加罚你也得跟我跑。“花河铁了心要整整这个跟他过不去的总兵。 “放不放?” “你答应陪我跑就放。“ 霍渊不想陪他胡闹,奈何陆陆续续也有一些士兵起来,来来往往经过校场,他俩闹出这么大动静,惹得众人纷纷侧目,霍将军的脸皮可比这只奶香奶香的狼崽子薄,于是终于妥协,说道:“陪你跑可以,你得跟上我的速度。” 小狼崽得逞似的点点头,还跳了两下作为热身。 “来吧,我准备好了。”花河兴奋地说。 二十圈以后。 霍渊面色如常的拿出方巾擦汗,身旁倒着两只狼,一只浑身漆黑,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紫光的真狼,和一只面色潮红喘着粗气,昨天刚啃了他一口的人形小狼崽子。 “你……不是人。”花河深刻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美男总兵的速度比他快了一倍不止,为了跟上他的速度,这二十圈活活要把腿跑折。 紫豪一直跟着主人跑,也累的呜嗷呜嗷的喘。 “去吃饭,一会儿集合别迟到。”美男总兵收起方巾,又给他留下无情的背影。 花河冲着那高大的背影腹诽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吃过早饭,军营集合的号子响起,为了避免再被抓住,花河连跑带跳的第一个站进队伍里。 确保自己没有迟到后,小兰王洋洋得意的四处寻么,想看看美男总兵抓他不成的表情。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只好作罢。 底下终于安静下来,校场的台子上缓缓走出一个汉人男子,身着银甲,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身侧挂着这一把通体鲜红的长剑,腰间系着闪耀的御赐名牌,好不威风。 “这人怎么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似的?”花河压低声音问旁边的铁图,“身上那把剑好亮眼。” 铁图偏头给他解释,原来当今大新皇帝宇文恪手下有左膀右臂两位将军,左将军霍渊,神威将军独子,御赐宝剑通体寒白,名为滞骨;右将军连清,御林军出身,御赐宝剑浑身浴血,名为斩血。霍将军为人低调,在暗处护卫,尽替皇帝做些个见不得人的事情,斩杀异心,肃清朝野;连将军与之相反,为人张扬,耀武扬威,名将荣宠恨不能天下皆知。正因为二位将军年岁相同,名字里又都带个三点水,便取水伯名号,世人称为天吴二将。 花河冷哼一声:“汉人就是喜欢在这些名号上下功夫,我的名字还带三点水呢,什么水伯不水伯的,麻烦。” 铁图没理他,兀自感叹道:“朝廷对这次军演挺重视啊,天吴二将都来了。” 花河道:“谁来都无所谓,训练完了赶紧从裙带岭走,部落里壮汉都被拉来训练,打猎放牧都没人干。” 乌罗在一旁接话道:“我今早看见你跟个汉人在校场跑步,他是谁?” 花河道:“就是昨天抢我酒壶的总兵,我耍赖非要他陪我一起跑,让他罚我,活该!” 铁图白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小兰王,你可别惹事,到时候传到霍将军耳朵里,有你的好果子吃。” 花河吐了吐舌头,铁图比他年长一些,又是一半的汉人出身,读书多脑子好,从小就跟在小兰王身边伺候着,穿衣铺床,上马下车,茶点餐食,铁图都为他操碎了心,花河每每闯祸,都是他来善后。 他们三人嘀嘀咕咕的功夫,连清已经代表朝廷废话了半天,大体意思就是让草原部落和大新禁军更好磨合,一起迎战外敌。太阳又晒,花河热的烦躁,连清却没完没了的嘚嘚。 “这将军废话真多,真要感谢我们,不如请我们喝酒实在。”乌罗抱怨道。 铁图看他俩满脸烦躁,出声宽慰道:“快完了,你俩别扭来你去的,回头被人看见又要罚。” 连清终于说完了他的长篇大论,往后一退,就在花河以为终于可以解散纳凉去,谁知道话锋一转,连清道:“给诸位介绍一下,此次军演的总领——霍将军。” 看样子霍将军还得发言一阵,花河低着头,昏昏欲睡。 “军演是为了提升作战技巧,在战场上才能保住性命,还希望诸位严守军纪,认真训练。”霍将军只用一句话就结束了发言。 听见那声音时,花河猛地抬头,果然在高台上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美男总兵! 铁图发现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花河嘴角抽搐:“我好像已经闯祸了。” 铁图脸色一变,这小崽子就没一天省事的,“快说怎么回事?” 花河道:“美男总兵就是他,霍渊。” 乌罗憨憨道:“那我们还能把酒壶要回来吗?” 铁图咬牙切齿道:“还想着什么酒壶,你这两天给我老实点,别被霍渊再抓住把柄,也不许再招惹他。” 花河哦了一声,心里却觉得奇,传闻中的霍渊该是个杀人嗜血的魔头,谁能想到竟生的这么好看,唇红齿白,况且人家赏罚分明,反倒是自己屡次挑衅,咬了人家一口不说,还非要拉着他一起跑步。他突然想到铁图说过,霍渊是因为养伤才来裙带岭负责军演的,能让大将军被迫离京休养,伤势不会轻。昨晚他下手没轻重,早上又拉着他跑了那么久,万一伤口恶化了可怎么好,小兰王生出些自责的情绪来。 一整天的训练花河都心不在焉的,总惦记着找到霍渊跟他道个歉。军演汉人和柔北人都有,大家总体还算和谐,柔北投降大新已经很久,民族间的隔阂几乎消失,倒是不需小兰王多操心。只是他发现,自从霍渊暴露身份后,所有人见到他的眼神都很怪异,似乎霍将军是什么可怕的事物,尊敬地招呼一声便贴墙溜了,相比之下,连将军的待遇就要好得多。 原因很简单,众所周知霍渊是皇帝的狗腿子,专门为皇权铲除异己,是皇帝忠诚的眼线,所有人都不想触这个霉头,生怕一个不留神被抓住把柄,见到霍渊自然能躲多远躲多远。 这倒给了花河机会,训练结束后,他轻而易举便避开所有人,溜到那晚霍渊的帐前等他,紫豪蹲在他身边,耷拉着长舌头。 紫豪正蹭着他的手掌,突然竖起耳朵,狂奔出去,花河看着它扑到霍渊的怀里,口水蹭在素衣上,留下一大摊痕迹,忙跑过去拉住它。 “别闹别闹,你口水都蹭人身上了。”花河死命拉着脱缰的狼。 也真是奇了,铁图和乌罗喂了这小狼崽子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它这么热情往怀里扑,怎么反倒对第二次见的霍渊这么亲。 霍渊被撞的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去摸身上的剑,看清情况以后才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花河松开紫豪,它立刻没皮没脸地蹭霍渊的裤腿,想要霍渊摸摸它的狼头。霍渊蹲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它耳朵间抚摸着,小狼崽子舒服的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来找你的啊。”花河道。 “找我?”霍渊动作一顿,“找我做什么,想要回酒壶吗?” 花河无语,道:“是来找你道歉的,之前不知道你身上有伤,还拉着你打架跑步,有没有扯到伤口?” 霍渊看他一眼,神情让人看不明白,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没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花河笑了:“那就行,我们柔北的伤药最好用,你若是需要我下次给你带些来。” 霍渊叹气道:“多谢,不麻烦了。” 见他拒绝,花河也没强求,他急着找霍渊还没吃饭,训练一天饥肠辘辘,眼下肚子又开始打鼓。告别了他便撒腿向饭堂跑去,生怕又抢不上。 霍渊站在帐门口许久,眯着眼睛看着那一人一狼跑远。 “在这傻站着做什么,皇上的密信到了。”连清走过来,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 霍渊接过密信,没有开封的痕迹,虽然天吴二将都是皇上的心腹,但是宇文恪的密信从来都只有霍渊一人能看,连清虽嫉妒的牙酸,也不敢私自开封。 “向你打听一个人,柔北新兵,眼睛是琥珀色,鼻梁很高,眼窝很深,看起来像是波斯人,头发……”霍渊想打听一下刚才的男孩是谁,却不知道怎么形容他那放荡不羁的发型。 “头发像是狗啃的吧。”连清补充道,“知道,叫花河,因为眼睛的颜色太特殊,所以有印象,柔北是从波斯迁来的一族,这样的长相不奇怪,你打听他做什么?” “无事,觉得新奇罢了。”霍渊辞了连清,拿着信走进帐内。 信中,皇上说自己已经到了云起城,将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要求霍渊定期来见他。 霍渊将信放在蜡烛上,看着火苗卷起,信纸瞬间烧成灰,了无痕迹,帐中弥漫着松烟的气味。 第4章 花河在铁图的监督下,老实了几日,每天认真训练,按时集合,再也没有违背军规,平日里的常规训练天吴二将是不露面的,因此花河再没有机会见到霍渊。 晚饭后到宵禁之间有一大段空闲,劳累一天的男人们大多会选择去洗个澡或是聚在校场边上打牌聊天,铁图和乌罗回部落里去了,拿一些换洗的衣物,再偷偷带回些酒水来,柔北汉子一天不喝酒就难受的遭不住。 花河牵着紫豪在营地里溜达,怕紫豪像上次扑霍渊一样四处乱跑,他还特意给紫豪拴了个项圈。 黄昏时间,裙带岭最美,骄阳在西边坠落,晚霞如梦似幻,整个草原都笼罩在一片氤氲中。 旁人见了狼还是害怕,花河也不敢牵着紫豪走太近,一直围着营地边的树林里转悠。走着走着,一人一狼便闻到一股肉香,好像还有酒味,紫豪馋虫被勾起来,甩着舌头就狂奔起来。 花河一个没注意,被他扯着跑了好远。 “紫豪,你给我停下,臭崽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紫豪扯着他撞进一丛灌木,一人正背对着坐在溪边,通体寒白的宝剑随意插在石头缝里,如同一座墓碑,剑下面放着一个牌位,上书“德芳昭明王宇文惟之位”,旁边是一些瓜果和肉食,正是方才香味的来源。 那人穿着牙白的素衣,袖口领口绣着鸟鱼图纹,将酒倒入溪中,看样子正在祭祀。 昭明王?宇文惟?那不是霍渊亲手割下脑袋的王爷吗,正是因为杀了他,霍渊才成为当今圣上的心腹,怎么反倒在此祭奠? 花河愣在原地,死死拽着紫豪,霍渊听见身后的巨大动静,回身望过来。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见霍渊次数也不多,花河却从未在声名显赫的霍将军脸上,见到如此刻的神情,落寞、孤寂,就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恍恍惚惚,甚至从他的脸上,能看到几道干涸的泪痕。 无意撞破别人脆弱的一面,花河尴尬地手足无措,嘟囔道:“不是,我……出来溜狼,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霍渊的神情又恢复成往日的冰冷,冷眼瞧着他,眼底都是警告的意味。 花河见他方才实在情绪有异,便想着出言安慰几句,耐下性子温声道:“霍将军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我从前有什么不高兴的都会告诉我娘,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一个人憋着也……” 霍渊厉声打断他:“不需要。” 花河耸耸肩,要拉着紫豪走,虽然主人此刻尴尬的头皮发麻,小狼崽却丝毫没意识到,滴着口水就冲那祭品冲去。 花河眼疾手快地往回扯,又怕勒到狼脖子不敢使劲,眼见着那小狼崽已经快够上祭品,霍渊迅速起身踢出一脚,紫豪疼的嗷呜一声,不敢再向前。 花河最疼的就是这只小狼崽,平常自己都舍不得打骂,见霍渊如此狠心的踹了一脚,当时就火了,脱口骂道:“霍渊你有病吧,凭什么踹我家狼,不就几块破肉吗,你要多少老子给你多少,我们还不稀罕呢。“ 霍渊忍无可忍,向来用词文雅的他从牙缝里咬出一个滚字。 小兰王从来都是万金之尊,哪里被人这样斥责过,冷笑一声接着道:“还昭明王之位,霍渊,你真够假惺惺的,明明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向皇帝投诚,现在又在这装什么深情,你们汉人就是恶心。” 花河以为这下怎么也得惹恼霍渊,谁知他竟没有反驳,有那么一瞬间,花河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受伤的神情,可也仅仅是一瞬间,霍将军仍是那张阎王脸,漆黑的眸子中藏着无数情绪,让人看不明白。 两人不欢而散,花河气的发抖,自己好心安慰霍渊,却被他训斥一番,更让他火冒三丈的是紫豪被踹了一脚,小狼崽子无法无天惯了,抽抽嗒嗒地趴在他怀里,很是委屈。 回到帐里,乌罗和铁图早已回来,正在收拾东西。 铁图抬头看见他,笑道:“怎么回事,谁把我们小兰王气成这样?” 花河铁青着脸,摸着紫豪扎手地狼毛,踢掉靴子坐在床上,答道:“霍渊呗,还能是谁。” 铁图惊道:“你又惹什么事被他抓住了?” 花河把刚才碰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乌罗直汉子一个,也是一头雾水。倒是铁图分析道:“也不奇怪,霍渊和昭明王是同年玩伴,就算是狠下心来杀了,终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算算时间,今天正是昭明王祭日。” 小兰王气呼呼地道:“舍不得就别杀,杀了还要装情深,谁跟霍渊做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乌罗拧开酒壶盖子递过来,说道:“喝点酒消消气,咱以后绕着走就是了,反正军演完了,天吴二将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 花河接过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才觉得心里痛快些。 接下来几日,花河见到霍渊的机会倒是不少,只是他存心怄气,见着人哼一声就走,乌罗跟在他身后不言语,只有铁图唯唯诺诺向霍将军问好。 “小兰王,你那是什么态度,不怕霍渊去皇上面前嚼舌根子吗?”铁图着急道,“皇上要知道咱们柔北人对他的大将军这个态度,又要疑我们造反。” “怕什么,他又不知道我是小兰王,随他去吧。”花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莫名觉得霍渊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不必害怕。 训练比较轻松,花河和乌罗手痒痒,又要去河边抓鱼打水漂,贤妻良母般的铁图端着个木盆,准备去河边把三人的衣服洗了。 “用我娘制的皂角,其他的我穿了难受。”小兰王大爷一样地对铁图说。 铁图白他一眼:“是是是,小兰王真是金贵,连洗衣服都要用上好的羊奶皂角。” 花河接过紫豪替他寻来的小石子,斜着往水里一弹,石头连跳七八下,一下子弹到对面去。乌罗也试了一次,之弹起三四下就咕咚一声落日水中。 “你打水漂的本事可比射箭打兔子强多了。”乌罗道。 花河起身去捏他脖子,咬牙切齿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事的吗,吃我一招。” 铁图边洗衣服边大笑起来,众所周知,小兰王摔跤骑马格斗都是一把好手,唯独搭弓射箭的本事不行,百米之外别说靶心,连箭靶子都射不中,为此呼兰王手把手亲自教他,依然不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射箭这事在小兰王面前万万提不得,一提准炸毛。 花河和乌罗闹成一团,铁图在一旁搅浑水,扬起一大捧水花溅在二人身上,大笑着看两人四处躲避。 花河正跟乌罗闹得开心,乌罗身量强壮,力气比他大,摔跤却比不过他,花河凭着技巧好,腿下一扫,将壮汉摔入水中。乌罗倒下去前拽住小兰王的腰带,两人一起栽在河里,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彼此,一阵傻乐,山谷里回荡着少年们爽朗的笑声。 铁图正低头搓洗着,眼前出现一双黑靴,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诺诺开口道:“霍……霍将军……” 霍渊点头示意,淡淡瞥了一眼泡在水里的花河,紫豪正趴在石头上晒太阳,舔着自己腹部的毛。见他过来,立刻窜起来朝他狂奔而来。 花河抹了把脸上的水,像出水的小兽一样抖了抖,将湿发别在耳后。 “那不是霍将军吗,现在可是训练时间,我们没犯什么军规吧。”乌罗用柔北语问花河。 花河也是有一头雾水,他们二人冷战了好几日,霍渊这时候来找他做什么。难不成撞破了他哭的伤心的样子,要杀人灭口来了? “将军,我们触犯什么军规了吗?”铁图擦去手上的沫子,双手交叠胸前,用柔北的礼节向霍将军问好。 “没犯。”霍渊回礼,然后微微扬起下巴,冲着河里的花河道:“我来找他。” “啊……找他啊,”铁图一愣,急忙解释道,“抱歉霍将军,花河年纪小顶撞了您,还望将军高抬贵手,柔北并无对皇上不尊的意思……” “我是来道歉的。”霍渊打断铁图的长篇大论,表明自己的来意。 花河仍在怄气,不想理霍渊,眯着眼睛看着岸上,看见紫豪不记仇似的赖在霍渊腿间,傻狼崽子吐着个舌头,尾巴都快摇上天了,他气的牙痒,这小崽子怎么不长记性呢,一点也不矜持,忘了人家踹你一脚了?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霍渊那样不近人情的人竟蹲下来,轻轻抚着紫豪的狼头,将手上带来的烧鸡喂它吃。 紫豪抬着头,满足地蹭着美男将军修长的手指,一边吃的吧唧吧唧满嘴流油。 花河满脸黑线的看着自家小狼崽,给点吃的就跟人跑了,没出息! 他淌着水走上岸,身上的衣服全湿,滴滴答答落着水珠。经过铁图时,铁图拉住他的衣角,眼底的意思明确,叫小兰王收敛些,不要顶撞霍将军。 花河可不管那一套,开口讽刺道:“前几日为了点肉踹我家狼崽子,今天又拿着烧鸡来喂,霍将军真是心思难猜。” 霍渊看着面前炸毛的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尤其亮眼,波斯血统让他的皮肤比旁人都白,闪闪发光,细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那日的酒肉是祭品,死者为大,情急之下才出手阻拦,很抱歉。”霍渊诚心实意地道歉。 花河上下打量一眼,不知道霍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一个位高权重地大将军,怎么也犯不上为了这点事特意来找个柔北新兵道歉吧。 “你踹的是紫豪,跟我道歉没用。”花河得寸进尺的指了指霍渊腿间的狼崽。 铁图惊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人家霍将军特意来道歉,你态度嚣张就算了,居然还让他跟你家狼崽子道歉,不要命了? 没想到霍渊竟真的重新蹲下身,轻轻在小狼崽腹部揉着,低声道:“抱歉,那日的祭品不能吃,所以今天给你带了烧鸡来。” 紫豪翻着肚皮享受着霍将军的抚摸,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花河翻了个白眼,这只没出息的狼谁爱要谁要吧。 “原谅你了。”他又甩甩头,头发上的水珠甩了霍渊一身,霍渊只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也没说。 “那日我在气头上,见你踢了紫豪才说出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小兰王不自在地说完,觉得脸烧的红,说完也没管对方的回答,同手同脚溜了。 留下铁图和霍渊在岸上面面相觑,铁图抬头看了看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没错啊,小兰王都给人道歉了,真是邪门。 铁图又毕恭毕敬地送别了霍渊,紫豪仍赖在霍将军身边不走,最后还是乌罗从水里出来,强行拖走了小狼崽子。 第5章 第二日是骑射训练,小兰王的骑术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好功夫,胯下夹骏马,在沟壑草甸间穿梭自如,他甚至不需要脚蹬和马鞍,整个人就像天生长在马背上,游刃有余。 比起汉人,柔北长期生活在草原,骑术自然更胜一筹,这也是这次军演中汉人要向柔北讨教的地方。天吴二将都在,连清骑着他那匹高头大马,马身上的褡裢都绣着金边,马镫马鞍擦的锃亮,再加上他身上环佩珠玉,跑起来叮当作响。 乌罗停马看着连清耀武扬威地闪过,对花河道:“连将军这声音隔老远就能吓跑猎物。” 花河冷笑道:“他就是来走秀的,在战场上骑这么显眼的高头大马,这不是给人当活靶子的吗?” 相比连清,霍渊就低调多了,仍旧穿着素衣,也未着甲,选了一匹矮脚粗壮的蒙古马,毛色油亮,正值壮年。士兵们骑在马背上彼此说笑,只有霍渊一人冷清地站在马厩旁。 铁图看了一眼道:“霍将军一看就识马,这匹是难得的好马。” 花河也顺着方向看去,打量片刻道:“是好马,只是性子烈些,霍渊够呛能降住。”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那马便不耐烦的喷着鼻息,四肢蹄子不停的踏动,扬起一片黄沙。霍渊小心的握着缰绳,试图安抚那马,却收效甚微。 花河想了想,拍马过去,道:“霍将军需要帮忙吗?” 霍渊似乎没想到有人跟他说话,略惊讶抬头,见是花河便神情稍缓。 “有劳。”霍渊没有逞能,将缰绳到花河手中。 花河翻身从马背上跃下,也没有安抚那烈马,强硬踩着马镫,轻快跃上。烈马受了惊吓,撒开蹄子往前冲撞。 小兰王丝毫不慌,一手甩鞭,一手拉缰,随着马背起伏调整身姿,口中不断念叨着驯马的音调,众人被这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都看过来,校场中心成了小兰王一人的舞台。 烈马似是彻底怒了,极力嘶鸣,仰着马头挣脱花河的束缚,剧烈踢着后蹄,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小兰王就像是黏在马背上,一手拍着马脖子安抚,一手拉扯着缰绳与它搏斗,好几次惊险的要被扬下来,却依然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 马闹累了,渐渐低下头,温顺地站立着。四周鼓起掌来,赞那少年好一副驯马英姿。 花河骑着那匹烈马回到马厩边上,脸上写满了骄傲。 “花郎厉害。”霍渊夸赞道。 “岂止是厉害,那是非常厉害。”花河丝毫不懂汉人的自谦,小兰王驯马就是厉害,谦虚什么呢?他突然反应过来霍渊方才对他的称呼,花郎,嗯,他还挺喜欢的。 “遇见这么多次还没跟霍将军正式认识呢,”花河笑起来,翻身下马,以柔北人对待朋友最真挚的礼仪面向霍渊,两手交叠在胸前,微微低头,“小爷的汉文名字姓花名河,无字。” 霍渊一愣,许久才回礼道:“霍渊,长安霍氏一族,字常宁。” 花河一字一句念道:“霍、常、宁。” 霍渊轻轻点头。 “以后就叫你长宁兄吧,等改日一起喝一顿酒,不醉不归那种,你我才算是真兄弟。” 花河介绍完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两人,对霍渊道:“左边这位是铁图,右边是乌罗,都是我的好兄弟,养的那匹狼崽子叫紫豪,你也知道的。” 霍渊看过去,铁图和乌罗两手交叠,低头致意。 辞别霍渊,花河回到两人之中,铁图拉住他的袖子,道:“你又主动去找霍渊做什么?” 花河歪头道:“没什么,看他可怜罢了,这么多天除了连清与他说两句话,谁都躲着他。” 铁图压低声音,为了保险还用的柔北语:“小兰王,我再提醒你一次,霍渊是宇文恪的人,为了咱们部落,你不要去招惹他。” 花河叹口气,道:“常宁他确实是宇文恪的心腹,但是人就需要朋友,我若是一天不跟人说话,那得憋死。” 铁图白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话痨。” 乌罗插话道:“我看霍渊为人还不错,倒不像汉人形容的那么可怕。” 花河赞同的点点头,被铁图狠敲了一下脑门。 “愿极乐天保佑,但愿霍渊不会在皇上面前说柔北的不是。”铁图单手抵在眉心,向极乐天虔诚祷告,希望小兰王不要再惹出麻烦来,从小到大每次闯祸,可怜的铁图都要祷告一遍,可是极乐天似乎没怎么搭理他,小兰王该惹事还是惹事,麻烦不断。 花河笑道:“极乐天能管的是天意,又不是人事,与其向极乐天祷告,不如相信霍渊不是那样的人。” 乌罗拍了拍他的胳膊,道:“连清方才把霍渊叫走了,不知道什么事。” 铁图道:“天吴二将凑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八成皇帝那边又有什么指示,真不明白,区区一次军演,何必要把二将都派来,算起来有十多年了吧,大新皇上对咱们依然戒备十足。” “十二年。”花河眯起眼睛,看向霍渊离开的方向,表情是难得严肃。 铁图和乌罗互看一眼,默契地不再往下说。 连清坐在高头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霍渊,霍渊神色如常,垂手而立。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明明自己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可为什么皇上偏是更倚重霍渊,倚重却不信任,哪怕霍渊只是来裙带岭养伤,皇帝都要派他来看着,随时汇报霍渊的动向。 他好歹也是万人之上的右将军,竟被差遣一个看人的活儿,还从长安来到这边塞蛮荒之地,连将军怎么想怎么窝囊。 “霍将军,方才花河对你说了什么?”连清问道。 霍渊面不改色:“只是感谢他驯马有功,并无其他。” 连清盯着霍渊的脸,没有读出其他情绪,于是冷哼道:“皇上的意思你我都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霍将军还是注意些好。” 霍渊慢声道:“自然。” 傍晚时分,花河一手端着小酒壶,一手摸着紫豪的狼毛,心不在焉地念叨着。 “花郎……花郎……花~郎~” 铁图正跟乌罗抹骨牌,抬头道:“从刚才就坐在那,嘟囔什么呢?” 花河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突然觉得汉文的称呼还挺有意思的,是吧,彭郎?” 铁图的父亲是汉人,姓彭,单名山,在部落里教柔北人汉文,铁图、花河和乌罗三人的汉文,都是跟着彭山学会的。 铁图被他这一句彭郎恶心的头皮发麻,一张骨牌甩过去,花河嬉皮笑脸的接住。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喜欢那一句花郎,尤其喜欢霍渊这么唤他。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花河对霍渊的印象也有所改观,他不似传闻中那般嗜血冷酷,只是明明也是少年年岁,却整日冷着脸,也不闹也不笑,小兰王头一次对一位汉人如此感兴趣。 第6章 “去洗澡。”铁图扔过来一套衣服,用羊奶皂洗完晒干后,上面是淡淡的奶香味。 花河累了一天,瘫在床上不想动。 “你俩先去,我睡会儿,晚上再去。” 乌罗抱着紫豪梳毛,闻言道:“一会儿就宵禁了,再不去来不及了。” 小兰王枕着胳膊,笑道:“我们现在跟常宁兄都这么熟了,还怕什么宵禁。” 铁图斜他一眼:“你还是不了解霍将军,你就是他夫人,触犯了军规也得罚。” 乌罗听了这话憨笑起来:“夫人像话吗?” 没想到小兰王还真的顺着思路想起来,说道:“夫人啊,霍渊娶妻了吗,他那么好看,妻子也该是个大美人吧。” 他一激灵坐起来,把紫豪吓了一条,嗷呜一声。 “哎你们说,霍渊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我猜他肯定喜欢温柔的。”说完又惋惜摇头,“就他那张阎王脸,谁跟他过日子可真是倒霉,这得多无趣。” 铁图和乌罗对视一眼,抱着衣服迅速溜了,谁也不想搭理这个话题。 花河重新躺下,在脑子里幻想霍渊娶妻后无趣的生活,想着想着把自己逗笑了,帐子里其他人嘀嘀咕咕交谈着,小兰王迷迷糊糊便进入了梦乡。 等他再一睁眼,已是清晨,天光从帐外透进来,隐隐照应出人影。铁图和乌罗正在他身边睡得熟,鼾声此起彼伏,紫豪一只爪子搭在嘴上,也睡得香甜。 还没到起床的时间,他想接着睡,却觉得身上粘腻难受,翻来覆去半天,干脆轻手轻脚起身,决定去旁边溪水里冲个凉。 小兰王步子轻,谁也没惊动,出了帐子抬头一看,这个时辰,连巡逻的卫兵都休息了,于是也不再躲藏,大摇大摆的往溪边去。 经过霍渊帐前,因为一些玄学因素,小兰王特意放轻步子,弯着腰溜过去,整个人就差爬在地上,帐内熄灯,安静无声,霍渊应是还未起床。 直到顺利出了大营,花河才放松下来,心里正想着可算有一次没被霍渊抓住,一抬头就在溪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霍渊。 霍渊背对着他,赤1裸上身,背上肌肉条条分明,一看就是勤习武之人,花河细看才发现,他那本该如艺术品般完美的身子上竟斑斑驳驳全是陈年疤痕,有刀剑的痕迹,更多的还是鞭痕,有些鞭痕还很新,刚刚结疤。 他的动静自然没有逃过霍渊的耳朵,他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异常尴尬。 “晚好啊,常宁兄。”尴尬片刻后,小兰王决定率先打破尴尬。 霍渊淡淡应了一声,随后道:“违反宵禁,明日校场罚跑十圈,私自出营,再加一等。” “不是吧,要跑二十圈啊,常宁兄,你我都这么熟了,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吗?”花河哭丧着脸。 “不能。”得到的是坚决地否定。 “臭霍渊。”刚才还常宁兄叫的亲,眼见套近乎不成,小兰王立刻改口,一阵腹诽。 “罚都罚了,你让我洗完澡再回去吧。”花河解下腰带,正要脱下外衣,霍渊竟刻意扭过头不看他。 花河笑道:“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霍渊咳一声道:“非礼勿视。” “什么是非礼勿视?”花河听不懂,歪头问道,他的汉文只能简单交流,碰上成语或是古语典故便不太能懂了。 “不符合礼仪的事情就不看。”霍渊换了方式给他解释。 “懂了,汉人规矩就是多。”花河脱下裤子,赤条条扑进水里,溅起好大水花。 霍渊看着那人型狼崽子从水里钻出来,抖着脑袋甩水,平日里狗啃一样地头发服帖的贴在身上,衬得五官更加立体。 花河的长相与中原人完全不同,异域血统给了这小狼崽英俊的资本,即使还带些稚气,但少年人的轻狂肆意,鲜活明朗却无法掩盖。 小狼崽子边洗边玩,在溪水中游来游去,身子白的晃眼。 花河最喜欢水,给他放在在水边能玩一天,夏日本就热的燥,清凉的往水中一泡,别提多舒服。 “常宁兄,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大将军还有鞭伤吗?”花河踩着水问远处的霍渊。虽然他知道霍渊十之八1九懒得搭理他,却好奇心作祟,非问了不可。 不出所料,霍渊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身上的纹身是什么?” 从刚才霍渊就注意到,花河的腹部和前胸都刺着骇人的黑色纹路,那图样说不出的诡异,反倒像棺材里镇1压恶鬼的图腾,细看还刺着些狰狞的凶兽,一只呲牙咧嘴的黑龙从左肩盘绕而下,龙尾缠在腰上。 以霍渊对柔北民族的了解,虽然确实有在身上刺印图腾彰显地位的传统,但大多也会以部落的图腾或是草原上猛兽为原型,在柔北人信奉的极乐天中,黑龙象征着罪恶与邪念,传说千年前极乐天庇佑草原,黑龙心生歹念四处作恶,引黑水洪流淹没草种,将草原变成万里湖海,牧民们只得躲入山岭,祈祷极乐天降世降伏黑龙,极乐天以一支金刚宝杵从天而落,将黑龙镇1压于寒山之下,自此草原生机勃勃,安居乐业至今,金杵降龙的美谈也成为草原民族代代相传的神话故事。 正因如此,除非罪大恶极之人要需遭极乐天降罪,永世不入轮回,才会被迫在身上纹上黑龙,然后加以处死。 花河年纪轻轻,在部落中的地位又不像是重犯,为何竟有如此诡谲的纹身。 小狼崽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纹身,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都不说就是了。” 霍渊没有再追问下去,人人都有不想背负的过去和不为人知的一面,彼此不言才是尊重。 他继续坐在河边清洗伤口,他没有伤药,炎炎夏日,身上鞭伤好的尤其慢,就算是好了,也会因为多次裂开而留下终身疤痕。那人的目的就是如此,用这一道道鞭伤,让霍渊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 花河洗完了才想起来没带衣服,平日里都是铁图给他准备好的。不过军营里都是男人,他也不怕被人看见,从水里出来拿脏衣服擦了擦水便要走。 “先回去了常宁兄。”花河招呼道,“你身上的伤口还是要用药才行,清水洗好得慢。” 霍渊见他就这么赤条条站着,一愣道:“你就这么回去?” “对啊,忘带衣服了。”小兰王耸耸肩。 霍将军一阵头疼,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做到光着身子四处乱跑,现在已经是清晨,难保会被早期巡逻的人看见,于是从手边将自己干净的衣服扔过去。 花河被衣服扔了满怀,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那你怎么办?” “我的帐子离得近。”霍渊起身,也未擦水,只裹上外披,“一会儿记得罚跑。” 霍将军仍是不近人情,对于罚跑这事没半点商量,小狼崽在心里嘟囔:还真是夫人违军规都得罚,铁面阎王。 花河摸着手里的衣服,很舒服的料子,上面隐隐还带着霍渊的味道,意外的非常好闻,小狼崽子抱在怀里嗅了半天。 美滋滋穿上后,除了有点大没别的不妥,霍渊的衣服不像连清,素的不像样,唯一的特征便是领口袖口的鱼鸟图纹,花河见过几次,只当那是装饰,也没多想。 等花河晃晃悠悠回去时,天已经快亮了,花河直接去饭堂吃了早点,由于到的早,还赶上了热乎乎刚出炉的大馒头,小狼崽子吃的美滋滋。 吃完饭他便先去罚跑,草原的清晨美不胜收,天边金云如鱼鳞排列,每一颗草上都挂着昨夜的露珠,空气清爽好闻,泥土芬芳沁人心脾。惹得花河伸直胳膊,抻了一个舒爽的懒腰。 霍渊早已站在校场等他,晨光微曦,霍将军身形挺拔,逆光而立。 “吃饭了吗?”花河问道。 “还没。” “你也太负责了吧,早饭都不吃来看着我。”花河震惊。 “先跑。”霍渊朝校场扬了扬下巴。 “把你衣服弄脏了别怪我,回头洗了还你吧。”花河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霍渊点点头,瞧他一眼,花河平日里都穿着深蓝的骑射服,偶尔穿一次中原规矩的素衣,竟有种别样的感觉,朝阳金辉映在琥珀色的眼中,尤其动人。 花河迅速跑完了二十圈,得瑟地瞧了霍渊一眼,此刻校场开始集合,人流涌动。 “去集合,别迟到。”霍将军仍是不近人情。 “行行行,都听你的。”花河蹦蹦哒哒跳进队伍里,身边人看他一眼都露出惊恐神情。 ???小兰王摸不着头脑。 “你干什么去了,等会儿,你身上这是什么?”铁图挤过来,满脸惊恐扯住他的袖子,上下打量。 “醒得早就洗澡去了,没带衣服就借了旁人的穿,怎么都这么看我?”花河奇道。 “居然还有人跟你一样大清早去洗澡。”乌罗惊讶。 铁图咬牙切齿,换成柔北语:“是不是霍将军?” “啊对,你怎么知道?”花河震惊。 铁图指了指领口袖口上鸟鱼图纹,说道:“这是玄鸟鱼纹,长安霍氏族徽,你说我怎么知道。” “啊……”花河抚1摸着袖口的图案道:“难怪是个人都看出来这是霍渊的衣服,我还以为这就是中原人的绣花图样。“ 花河的额头上还挂着方才跑步的汗珠,习惯性想拿袖子擦,却想起那时霍渊的衣服,于是低下头,在乌罗身上蹭了蹭。 乌罗:??? 可怜的铁图又在祈求极乐天庇佑,只不过依然不会有什么效果。 “你详细说说,又哪里惹霍渊不高兴了?”铁图抓着小兰王审讯道。 花河又详细回忆了刚才的过程,铁图这才放心下来。 “哦对了,我见到他身上竟然是鞭痕,奇怪吧,出征打仗哪里会有人使长鞭?” 憨憨乌罗率先发表意见:“会不会是闯祸被罚了?” 花河白一眼道:“你以为他是我,多大个人了哪里还会闯祸。” 铁图哼一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确实奇怪,而且你说是陈年旧伤,说明不断有人在责罚霍将军,旧伤好了就再罚,身上总有伤口。” 花河捏着下巴沉思:“旁人不说,常宁他身居高位,又是大名鼎鼎神威将军之子,战功赫赫,谁要罚他?” 铁图道:“别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一会儿赶紧给我把衣服换下来,盾柯他们盯你半天了。” 花河顺着铁图的目光看去,盾柯一行人正往这边瞧着,眼底写满了讥讽,隔着远虽然听不见,却能从口型看出对方正用柔北语骂他们。 对着花河是“汉人的狗”,对铁图骂的是“没娘的野种”,对乌罗则是“没头脑的猪” 花河和乌罗倒没什么,只是铁图脸色难看,紧咬着后槽牙。 乌罗见铁图生气,正要冲过去,却被花河拦住。 “算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随他骂吧。”花河一声长叹,却也不吃亏,转身对着盾柯做了个鬼脸,比着口型骂了回去,把盾柯气的脸红脖子粗。 “这种人动嘴就好了,”花河笑笑,“他拿我小兰王有什么办法,你也别往心里去,他盾柯又算什么东西呢。“他拍了拍铁图的肩。 铁图苦笑一声,转过脸去。 第7章 在众人注视下一上午的小狼崽,终于挨到中午换下了霍渊的衣服。 铁图伸手道:“给我吧,洗完了给霍将军还回去。” 花河砸吧砸吧嘴,想了想道:“算了,我自己借的衣服我自己洗。” 铁图笑道:“你还会洗衣服,省省吧你。” 小兰王不服:“不会才要学嘛,将来你娶媳妇了不跟着我了,我怎么办?” 铁图挑眉道:“你就不会娶个贤惠媳妇帮你吗?” 小狼崽子红着脸,滚在床上,说道:“我才多大,娶什么媳妇。” 乌罗凑过来:“我看烈叔家的姑娘热玛对你挺有意思啊。” 小兰王笑笑:“热玛啊,她可是我的好兄弟,别瞎想。” 铁图和乌罗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看来要等小兰王开窍,还得过几年。下午是花河最头疼的射箭训练,老大个不情愿,拎着弓垂头丧气走到校场上。 连将军一身华贵的骑射服,手提上好乌木长弓,就连背着的箭袋扣都嵌着南海珍珠。 “他到底带了多少行李来。”乌罗吐槽道。 连清见集合完毕,说道:“今日由我亲自教导射箭,诸位领略要点。” 底下的柔北人都露出不屑的神情,胆子大的喊道:“连将军,射箭是我们柔北人的强项,要教也该是我们教汉人吧。” 盾柯立刻补刀:“是啊,要不让花河来教吧,他最擅长射箭了。” 部落众人哄笑起来,就连乌罗和铁图也忍不住,笑得浑身乱颤。听到花河的名字,霍渊从校场高台看过来,正看见他一脸尴尬地站在队伍里。 小兰王倒也不恼,他真是天生缺射箭这个技能,无奈扶额道:“你们说你们的,何必带上我。“ 连清心高气傲,哪里忍受得了旁人对他的指责,立刻搭弓,隔着百米远正中靶心。这样的准头在普通人里算不错的,连将军骄傲的仰着下巴。 霍渊只静立一旁,默默看着不作声。 连清拍拍他道:“你不擅长射箭就算了,我知道你不碰剑以外兵器,若无其它事,就回去养伤吧。” 霍渊摇头道:“不必,我在这里看一会儿。” 接下来定靶五十米练习,小兰王拿着弓,脸色还行,毕竟这刚开始还是简单的。 身旁的人纷纷搭弓,基本正中靶心,小兰王也拉弓,蓄力,瞄准。 箭嗖的一声飞出去,正好打在靶下的木杆上。 花河:……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凝固,众人哄笑起来,盾柯笑得打翻箭筒,散了一地。 “我说花河,几天没见你这射箭技术又进步了。”盾柯竖起大拇指。 花河翻了个白眼。 连清一脸不可思议地走过来,看看花河,又看看靶子。 小兰王白眼快翻到天上去:“看什么看,不…不就是不太擅长射箭么,用得着这么盯着我吗?” 连清笑了:“我这辈子没见过五十米的定靶射不中靶子的,稀了奇了,来,我教你,还不信了。” 花河耸耸肩,心里道我爹呼兰王都没给我教会,就凭你? 连将军教完技术要领,要花河自己开弓尝试,他站在一旁指导,突然耸鼻子道:“怎么一股奶味?” 乌罗指着花河道:“他身上的味道。” 连清向小狗一样凑过去,在花河身上嗅了半天,花河不耐烦推开他。 “还真是啊,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一股奶味,跟只没断奶的小崽子似的。” 盾柯射出一支箭,冷哼道:“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花河反唇相讥:“你知道乳臭未干什么意思吗你,咱俩的汉文水平半斤八两,跟谁这装呢?” 连清打断他们:“别吵了,你赶紧再试一次。” 小兰王听话地搭弓射箭,这次好一些,好歹碰到靶子了,就是歪的离谱。 “不是,”连清语塞,“这就五十米,怎么就能射不中呢,你平常在柔北怎么打猎,这个距离就是打鹌鹑也打不着吧。” 小兰王嘿嘿一笑:“所以我养了狼,不用自己动手嗷。” 连将军最终还是放弃了花河,教他射箭真是古今第一难事,随着靶子越挪越远,小兰王更是连箭靶都碰不着了,干脆乱射一通。 嗖,一支箭出去,打歪了铁图的射出的箭,两只箭歪在一旁。 铁图:“……我是不是该夸你挺准,移动的箭你也能给我射下来。” 花河:“你非要夸也不是不行。” 霍渊看了半天,见连清正神采奕奕地跟人显摆自己的准头,没注意到这边,便慢慢从校场靠过来,捡起花河丢在一旁的弓。刚才他因为捣乱被铁图和乌罗勒令在一旁看着,不准动手。 “常宁兄你来了。”花河坐在地上,笑着招呼。 霍渊看看手里的弓,又递给他。 花河摆手道:“不了不了,一会儿铁图他俩要打死我。” 霍将军坚持道:“花郎试试,我来教。” 花河刚想质疑一下你行不行,后来转念一想,就凭他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射箭技术,是个能开弓的人都能教他,于是乖乖站起来,接过霍渊手里的弓。 “你平日里用什么武器?”霍渊一边递给他箭,一边问。 “月钩刀。”花河说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刀递过去。 霍渊接过来一看,是一把小巧的短刀,比匕首稍长一些,刀刃如亏月的弯钩,整把刀如同在铜水中淬火而生,通体孔雀蓝,触感冰凉,刀刃极致的薄,仿佛能一手掰断,却又坚硬如石,锋利无比。刀鞘和刀柄刻着复杂的图纹,刻印着鹿角。传闻中极乐天的真身便是一只雄壮的梅花鹿,巨大的鹿角孕育世间生灵,刀柄刻着柔北文,霍渊看不懂。 “好刀。”霍渊叹道,“叫什么名字?” 花河道:“不是写着呢吗。”随后才想起霍渊不识柔北文,便解释道:“那两个字用汉文翻译过来是鹿灵。” 霍渊道:‘这刀从你开始习武就跟着你了。“ “你怎么知道?”花河惊奇,“宝刀认主,父亲用我的脐带血滴在刀锋上,从一出生,它就是我小兰……不是就是小爷我的刀。” 差点说漏嘴,还好圆了过去。 霍渊将刀还给他,淡淡道:“此刀弯如月钩,极难掌控,你从小便习惯一侧发力,双手不均衡,自然射箭吃亏。” 花河笑道:“原来如此啊。” “发力均衡些就好了。”霍渊道。 花河试了试,虽然还是很难看,但是比之前好多了。连清转完一圈,又凑过来,花河注意到,霍渊见他竟立刻退了几步,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 “干什么呢?”连清看看霍渊又看看花河。 “闲来无事,随便看看。”霍渊答道。 连清哦了一声,对花河说:“我们霍将军从不拿剑以外的武器,真想看看他射箭,估计比你好不了多少。” 花河打量一下霍渊,他仍是素衣,连挂剑的腰带都没配,细细一想,这么多天除了在溪边祭祀那次,滞骨如烂铁一般被霍将军插在石头里当墓碑,其余时间,霍渊从未配剑。这就奇了,如果按连清所说,霍渊爱剑竟到了其他武器均不碰的地步,又怎么不把那把御赐的天下名剑日日带着呢? 霍渊立刻辞别连清,以身体不适为由,一人离开了校场。花河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一阵堵得慌。 连清虽然喜欢耍官威,为人却是个喜欢说话的话痨,日日混在士兵里吹嘘自己,这么多天来早跟大家打成一片,也没人记得他是高高在上的右将军,插科打诨好不热闹。霍渊却不同,大家见他依然如见瘟神,避之不及,大气也不敢出。 “哎,霍将军今年多大啊。”花河捅了捅连清。 连将军皱着眉拍掉了他的手:“别没大没小的,放尊重点。“随后又道:”比我大一些吧,今年二十三。“ 花河道:“看来常宁兄比我年长六岁。” 听见他这一声常宁兄,连清难得正经,警告道:“出于好心劝你一句,离霍渊远一些,不要如此称兄道弟的,对你不好。” 花河奇怪道:“为什么,就唤他个字,怎么这么严重,你们汉人不就是喜欢互称字以表亲密的吗?” “没有为什么。”连清扭头走了,留下这么一句,弄得花河一头雾水。 第8章 联合训练每半个月可以放松一次,上次花河懒得回去,这次在呼兰王妃的逼迫下,铁图生拉硬拽也把这只玩野了心的小狼崽子带回部落。 还没到金殿,呼兰王妃早已等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儿子。 “母后!”小兰王从马背上蹦下来,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王妃掏出手绢给他擦汗,一面责怪道:“军演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这么难得的机会你还不回来,上次又去哪里野了?” 花河想想上次,就是他撞破霍渊在溪边祭奠昭明王的时候,于是道:“上次太累了嘛,阿娘你别生气。” 王妃向来受不了儿子的撒娇,马上笑逐颜开,铁图和乌罗从马背上下来,单膝跪地向王妃行礼。 “铁图,乌罗,辛苦你们照顾小兰王。”王妃笑道。 两人受宠若惊,忙道不辛苦。 王妃拉着一个月没见的儿子往里带,一面吩咐多备酒肉。 花河回头冲铁图乌罗喊道:“你们一会儿来金殿吃饭啊,我娘肯定又让人准备一桌子,我吃不完。” “是。”铁图乌罗毕恭毕敬答道。 三个人私底下怎么没大没小都行,一旦回到部落,在这金殿之上,小兰王就是万金之躯,万不可轻慢,虽然花河本人并不在乎,铁图和乌罗却不敢忘记规矩。 “去见你父王,他这几日被精神不好,你多陪他说说话,给他分忧。”王妃道。 花河往嘴里塞了一口西域的葡萄,酸的呲牙咧嘴。 “知道了,最近又什么事扰着他了?”花河吐出葡萄皮道。 王妃叹口气,“不知道,十之八九又是因为大新皇帝,柔北都已臣服多年,怎么还要找咱们麻烦,明明你……”王妃看儿子一眼,又提到伤心事,满面愁容。 花河忙蹦起来,扶着娘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多少年的事了,还难过呢,我这就去找父王,放心吧。” 小兰王吧唧在王妃脸色亲了一口,连蹦带跳走了,王妃被儿子哄得高高兴兴,也不难过了,只让人给父子俩送些糕点过去。 “父~~~~~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兰王拖着长音蹦到金銮殿,这里是柔北王权的中心,供奉着极乐天神鹿青铜尊,神鹿的鹿角如同一颗古树,孕育圣灵,鹿角之上,托着炽热骄阳。每一代柔北的大王都被尊为呼兰王,呼兰王之位在吉日家族中代代相承,传说极乐天创造草山湖海,命吉日普照大地,将喜乐带于子民。 平日里呼兰王与宰相权臣议事,都在这金銮殿上。花河走到殿外时,迎面撞上宰相,刚刚从殿内退出来。 “烈叔。”花河忙打招呼。 烈言手掌贴心,跪地行礼。 “小兰王回来了。“他起身笑道,花河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早已视若己出,见到他也是喜不自胜。 “回来了,父王在里面吗?”花河踮脚往里看。 “呼兰王正在殿内。”烈言又道:“幸亏您今日回来了,热玛那丫头说,若是再见不到您就要骑马去寻了。” “别,”花河连忙摆手,“可千万别让她来,校场上真刀真枪的,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会儿有空就去看他。” 烈言怎么看花河怎么喜欢,想想道:“小兰王,如今你的受封大典近在眼前,得极乐天封号后就是成年的柔北汉子了,有没有想过娶妻?” 花河嬉皮笑脸道:“我才多大,不急不急,再说了,又没有姑娘喜欢我,不能强迫人家不是。” 烈言无奈摇头,看来自家女儿与小兰王的婚事还有的磨。 小兰王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自己眼光高,长这么大还没对姑娘心动过,波斯的血统让这个民族盛产美人,小兰王见过浓眉大眼的美人千千万,却没有一位能留在心里,若是说美,他倒觉得自己就生的极为好看,琥珀色眼仁万里挑一,又是谁能比得上的。真要说除了自己他觉得长相最好看的,当属新认识的霍常宁。 他可不想在婚事上潦草一生,定要细细挑选才是。 辞别宰相大人,花河走进殿内,呼兰王正端坐殿中,金刚宝杵供在架上,熠熠生辉。 “父王。”花河手贴心口,跪拜行礼。 “彻辰回来啦。”呼兰王见到儿子什么愁容都没了,笑着招手,花河蹦蹦跳跳过去,一屁股坐在父亲脚边。 “见过你母后没有。” “见过了。”小兰王嘴巴不停,黑乎乎的脏爪子又伸向父王的糕点,塞了满嘴,“母后直接去金殿外等我了,还让我来看看您,说您最近碰上难事,正愁。“ “也不是难事,”呼兰王叹气,“ 自从你们去联合军演,本王心里就一直发慌,昨日郎木又提出些荒唐事,话里话外要跟大新作对。” 花河严肃道:“父亲不必担心,这次我在,就万不回让他们破坏新柔和平。” 呼兰王道:“嗯,本王也不会让自己儿子的努力付之东流。” 花河嘿嘿一笑:“十二年就是冰块也得捂化了,现在新柔互通集市,开放往来,等时间长了,自然就是一家了,父王不必忧心。” “对了,宰相刚与我提过你的婚事,要把女儿热玛嫁你,你有什么想法?”呼兰王换了话题。 一听见热玛要嫁他,花河限些被糕点噎死,咳嗽半天才停下来道:“不行不行,热玛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我视她作兄弟,怎么能谈及婚嫁,不妥不妥。” 呼兰王道:“你怎么能跟个姑娘称兄道弟,不过你也还小,此事不急,你这小狼崽还得在你母后怀里赖几年呢。” 花河反驳道:“瞧您把我说的,跟个小孩似的,我吉日彻辰好歹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受封大典以后才是。”呼兰王捏着他的鼻头纠正道。 晚宴摆上桌时,铁图乌罗早已恭候殿外,乌罗怀里抱着紫豪,小狼崽刚去乌罗家梳了毛,正油光锃亮的抖着自己的毛发,见花河出来,撒开腿便扑过来。 花河抱着紫豪入座,铁图和乌罗坐在他身后。 “铁图,”呼兰王唤道,慌得铁图连忙起身行礼。 “你父亲进来可好?” “劳您牵挂,父亲进来一切无恙。”铁图惶恐答道。 “嗯,”呼兰王点点头,“前几年找你父亲麻烦的不少,这些年倒是收敛些了。” “大王圣明,若非新柔交好,父亲在族中恐怕仍要任人欺凌,也多谢大王让我有幸侍奉小兰王殿下左右。”铁图道。 花河揉揉耳朵笑道:“每次见我父王你都是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疼了,快别说了,坐回去吃肉,今天的烤羊好香。” 铁图感激看他一眼,坐回自己位置上。 小兰王从来如此,跟他呆在一起便会让人忘记身份尊卑,忘记那些诚惶诚恐,如家人兄弟般相处。 宴会结束后,花河趁着母亲还没拉着他说话,急忙跟着铁图乌罗脚底抹油溜出了金殿。 “嗝~~~”三个人打着饱嗝,揉着吃撑的肚子走着,王妃为了欢迎儿子果然准备了不少餐食,就连紫豪都吃的小肚皮圆滚滚。 “一个铁匠的儿子,一个没娘的杂种也配进金殿,我看将来谁都能进金殿坐上一坐了。” 第9章 听见这句话,铁图脸色一变,冲过去就要揍盾柯,却因为身材悬殊,被他一掌掀翻在地上。盾柯身量粗大,典型的柔北壮汉,铁图身材瘦弱,身上汉人的血统更明显,整个人比盾柯小了一圈,力气也不如他大。 乌罗看见铁图被欺负,急忙冲过去挡在前面,阻止盾柯。 “盾柯,”花河冷冷开口,“你别忘了这里是部落。” 盾柯喘着粗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要对极乐天不尊吗,别忘了我是谁。”花河厉声警告。 提到极乐天,盾柯再怎样讨厌花河也不敢反抗,手贴心口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向小兰王行礼。 花河上前一步,一脚蹬在盾柯的肩膀上,盾柯眉头紧锁却也不敢反抗。 “我再告诉你一遍,铁图和乌罗是我小兰王的人,我乐意邀请他们去金殿用餐,关你什么事,你要是再敢在部落里嚼舌根子,我就对你不客气。” 盾柯冷笑一声:“小兰王,看看你现在对汉人摇尾乞怜的样子,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身上流着吉日家族最高贵的血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极乐天的使者?” 花河一发力,将盾柯踹在一旁。 “记得,不用你提醒我。” “活该你永世不入轮回。”盾柯咧嘴笑了,眼底满是嘲弄。“小兰王,你猜极乐天会不会原谅你,过一阵的受封大典你会得到什么名号呢?” “就你这一天天咄咄逼人的样子,我看不入轮回的该是你。”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谈话。 热玛从远处拎着裙子跑过来,身上的银饰在风中清脆悦耳,一头扑进花河怀里。 “热玛,你怎么来了?”花河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挺大个姑娘了,别动不动往我怀里钻。” 热玛翻了个白眼,又改成抱着他的胳膊,道:“我听阿爹说你回来了,赶紧来金殿找你,不然又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铁图和乌罗微微低头,向热玛公主行礼。 热玛摆手:“省了省了,小兰王都没让你们行礼,跟本公主也免了吧。” “盾柯,你再敢欺负他们我就再也不理你。”热玛瞪着大眼睛警告盾柯,还提起一只拳头。 “你那拳头给他挠痒痒吧。”花河笑着拉她走了,“不管他。” “彻辰彻辰,听说你取了一个汉文名字,叫什么啊?”热玛像只欢快的麻雀,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花河。”花河在手心上写了这两个字。 “什么意思啊?” 铁图开口解释道:“小兰王的名字,彻辰,在汉文里的意思是河川。” “那为什么姓花啊?”热玛又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花河嫌她吵,强行结束了话题。热玛不甘心,换了个话题继续说:“彻辰彻辰,你这次回来住几天啊,好久没人陪我玩了我好无聊。” “明天一早就走。”花河说完,又道:“你说柔北那么多姑娘呢,你跟她们玩去,天天缠着我干什么,我们要出去打猎游泳,你行吗?” “为什么不行,我射箭比你还准好不好!”热玛不服。 铁图和乌罗在一旁憋笑,花河连忙道:“打住打住,谁也别跟我提什么射箭,再提我就急。再说了,人家常宁兄都说了,我是因为用惯了弯刀才导致射箭不准的,不许笑我。” 一路说笑着,已经到了铁图家,虽然柔北部落已在裙带岭定居下来,不再沿袭过往游牧的生活,但大多数人还是习惯居住在蒙古包中,就连金殿也是由大型的蒙古包搭建而成,整个部落中只有铁图的家里盖了汉人的房子,非常显眼,彭山来部落多年,到底还是没能习惯住在蒙古包中,于是自己动手烧砖,盖了一间房子。 “爹,小兰王来了。”铁图冲里面喊道。 “参见小兰王。”彭山跪地行礼,虽然花河说过多次,他是自己的老师,又比他年长太多,大可省略这些礼仪,但彭山是汉人出身,前些年又在部落受尽欺辱,实在不敢怠慢,每次都恭恭敬敬行礼,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 “师傅师傅,我最近学了新词,叫非礼勿视。”花河洋洋得意显摆道。 彭山捋胡子道:“不错啊,谁教你的?” “霍渊。”花河答道。 “谁?”彭山脸色一变。 “霍~~渊,长安霍氏神威将军独子,宇文惟的左将军。”花河解释道。 彭山的面色明显不太好,花河正想问怎么了,他先开口道:“小兰王,此人危险,要小心啊。” 热玛眨巴着眼睛道:“什么危险,霍渊又是谁?” 彭山异样的表现让花河有些在意,虽然霍渊确实是宇文惟心腹,但是却从未对柔北动过手,彭山在柔北多年,又怎么会对霍渊如此忌惮。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告诉我远离霍渊,我倒觉得人家挺好的,就是有点无情。”花河想起霍渊罚他跑步的样子,一阵胆寒。 乌罗家就在铁图边上,他们家后常年升着白烟,乌罗的父亲是铁匠,部落里小到农具,大到武器,都找他来做,柔北的父子经常同名姓,老铁匠也叫乌罗,只是为了区分,大家都叫他老乌。 “叔,我~~来~~啦。”花河进了屋内,老乌倒是不跟他客气,见他来了也不起身,毕竟花河这小崽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实在是在这个淘气包身上看不出什么吉日家族的威严。 “来了,”老铁匠招呼一声,手里正打铁,敲的火花四射。“把你的鹿灵给我,一会儿叔给你磨磨。” 花河笑眯眯解下刀递过去,热玛坐在一旁,仍旧缠着他。 “你下次回来是不是半个月后,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自己骑马去找你。”热玛威胁道。 “热玛公主,可别去。”老乌罗立刻道,“不要出部落,女娃危险的很。” “怎么了吗?”花河问道。 老铁匠压低声音,往南边一指道:“小兰王记不记得小莱,住在我家南边那户的女儿。” “当然啦,小莱老给我做羊奶饼子,可香了。”花河道。 “什么?你吃她的羊奶饼干什么,本公主也会做!”热玛立刻不服。 花河啧一声,“别打岔,您接着说。” “小莱姑娘前几日失踪了。”老铁匠叹口气,“他爹也是可怜,就这么一个丫头,那天出去放羊走的远了些,当天晚上羊群自己回来了,人却没了。” 花河严肃起来,部落里好好的姑娘没了,这事一定得彻查才行。 “这事父王知道吗?”花河问。 “知道,呼兰王殿下派人去寻,把裙带岭翻了个遍,一直到云起城外,也没找到人。”老乌道。 “会不会让狼叼去了。”小乌罗提了个可能。 “不会,”花河捏着下巴,陷入沉思,“正是夏天,狼群不缺猎物,没必要冒险攻击人,这事应当是人为。” 热玛歪头看着小兰王,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花河认真思考时的样子真是好看,琥珀色眼眸更加深邃。姑娘看的一阵脸红。 “我会留意的,这段时间让姑娘们放羊别走太远,随身带着点短刀。”花河道。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老铁匠道,“大概三十多年以前,也有过柔北的姑娘失踪,跟小莱一样,羊群回来了,人却不见了,当时传了好一阵,说是黑龙在寒山下作怪,专挑漂亮姑娘带到山下与他作伴,当时老巫师还是羊野巫师,在寒山下作了几日法,大家才安心。” 老铁匠又压低声音,道:“就是铁图他娘。” 花河笑笑:“这种事情作法无用,上一次是铁图娘,这次是小莱,下一次又该是谁,我得找到源头所在才能彻底避免。” “极乐天保佑。”老铁匠把磨好的鹿灵刀递给他。 第10章 军营里休假的时候,霍渊大多会留在帐内看书,神威将军留世遗作颇多,无论阅读多少遍,都能从中有新的收获。 霍渊此生最佩服的人就是他的父亲霍起,霍将军一生戎马,为大新打下万里江山,一生仅有一次败绩,将军深谙用兵之道,其兵法巧妙无常,不仅如此,还身手了得,白马长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把刻着玄鸟鱼纹的长剑是长安霍氏的象征,也成为霍家的族徽,至今供奉在霍氏宗庙,为万人景仰。 “常宁你在吗?”连清在帐外喊道。 “请进。”霍渊道。 连清掀开帘门,开门见山道:“我是来提醒你,半个月后该去述职了。“ “子离,你准备向皇上说什么?“霍渊与连清对视,两人均是一阵沉默。 连清,字子离。 “霍渊,我忠于皇上,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清坚定道。 “还请不要连累无辜之人,霍渊拜托连将军了。”霍渊起身,向连清作揖。 连清犹豫半天,挣扎道:“我不会说出花河,但也请将军好自为之。” “多谢。” 霍渊看着连清走远,连清虽然对皇上忠心不二,恪尽职守向皇上报告着霍渊的一举一动,但他心软,见不得霍渊行大礼求他,有时候也能帮着遮掩一二,霍将军叹了口气,他本是灾祸之身,不应与任何人亲近,哪怕仅仅是几次接触,花河都有可能因为他被害。 他重新跪坐下来,抚着神威将军的书稿。 “你明明有两天的时间,为什么今日就要走,你是不是存心躲着我?”热玛扯着花河的马头。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是有正事要做。”花河欲哭无泪。 “你有什么正事,打水漂还是捕兔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陪我待会儿嘛。”热玛又道。 花河抬头看看日头,已经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道:“你要跟着我也行,赶紧上马,晚上我让乌罗送你回来,不准赖皮,出去听我话,听见没有?” 热玛高兴的踩着马镫跳上来,坐在花河怀里,心情大好。 原定的计划确实是要找个溪边打水漂游泳,顺便再烤只野兔吃,但是今天早晨,铁图兴奋的把他和乌罗拉在一起,说自己发现了个宝贝。 “你们看这个,昨天我收拾箱子时在角落里发现的。”铁图摊开手,那是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着汉文。 “绫罗坊?”花河艰难地辨认出上面的字,年代久远,破旧的不成样子。 铁图兴奋道:“这是我阿娘的东西,这个绫罗坊就是线索,我要去寻她。” 铁图的父亲彭山大约在十八年前来到柔北,当时的柔北与大新还未交好,彼此敌对,呼兰王自然不同意他留下来,那时候的铁图只有两岁大,跟在父亲身后瑟瑟发抖。彭山拿出那枚香囊,又说了柔北1姑娘的名字,确实是当年失踪女子的名字,便不怀疑,让父子俩留在部落,一直到今日。铁图从小便没娘,长大后无数次询问父亲,彭山都闭口不言。 后来才知道,铁图的母亲三十年前失踪后,离了部落,与彭山产下一子,后来下落不明。彭山以为妻子回到部落,便一路抱着孩子前来寻找。而事实上,那女子没有回到部落,只留下可怜的父子俩独自生活。 铁图被人骂了多年的野种,从小便把找到娘作为毕生追求。打听过多年,都没有什么线索,时间太远,就连那女子的长相都没有什么人记得。 花河想了想,时隔三十年,能找到他母亲的希望可谓渺茫,但是这说不定是找到小莱的线索,于是决定清早便出发,想要到这个绫罗坊去问问,他听商人说起过,绫罗坊是一座规模浩大的酒楼,开在云起城最繁华的街上,里面尽有些西域胡女唱跳助兴,吸引不少人。 只是要去云起城麻烦些,他不是商人,没有边关的通牒,不过小兰王自有办法。 刚到军营门口,迎面撞上霍渊和连清,花河正要去找天吴二将,这下还省事了。 “常宁兄!”花河招手道。 霍渊抬头,看见坐在花河身前的热玛,淡淡点头后移开了视线。 花河从马背上跳下来,对二人道:“两位将军,我们有些事情要去云起城一趟,但是入关困难,能不能拜托二位行个方便,去一天就回来。” 连清哼一声:“不行,谁知道你们去干什么?” 霍渊问道:“何事如此紧急?” 花河说了小莱失踪和绫罗坊的事情,连清听完就炸了,骂道:“敢在我连将军眼皮子底下拐姑娘,胆子真肥,走,必须把他给我抓出来。” 铁图过来行礼道:“二位将军帮帮忙,如果不放心,可以与我们同去。” 连清看看霍渊,又看看花河,举棋不定。 “一同去吧。“霍渊知道连清想去,他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闷在军营一天也受不了,更何况还有小莱失踪一事,奈何连清还有看着他的任务在身,所以左右为难。霍渊答应与他同去,就是为了让连清不那么为难,既能进城调查,又能看着他,两不误。 霍渊和连清牵出马,一跃而上。 “连将军,把你的宝剑留下吧,你这样扬武扬威的查案,能查到什么?”花河翻了个白眼。 连清又下马,把自己的宝剑放好,这才重新出发。霍渊仍是没有配剑,滞骨在他手里如同一个装饰品,从来没见用过。 “哎,这两个汉人将军长得不错啊。”热玛靠在花河身上,抬头道。 花河哼一声道:“连清没觉得,霍渊更好看一些。” 因为天吴二将的关系,一行人轻而易举入了关,热玛赖在花河马背上,紫豪的位置被占了,被乌罗抱在怀里,气呼呼地瞧着热玛。 “你的狼又瞪我。”热玛也瞪了回去。 花河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不招紫豪喜欢。“ “狼嘛,喂不熟的。”热玛抱怨道。 “谁说得,霍将军只喂过一次,这小崽子跟他亲的很。”花河大笑。 一行人将马拴在城门旁,徒步在云起城繁华的大街上逛游,云起城不大,主干中轴线就是最繁华所在,这里是边市,来来往往人员复杂,柔北、蒙古、暹罗、波斯、高1丽、楼兰……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不同样貌的人们说着天南地北的语言,一派热闹。 热玛第一次来云起城,兴奋地手舞足蹈,扯着花河四处看,铁图拿着香囊四处询问,霍渊抱着紫豪怕他四处跑吓到人,起初小狼崽是乌罗抱着的,谁知这小崽子扭着胖乎乎的身体,非得拱进霍将军怀里才老实,连清跟在热玛身边,给她四处介绍着,不过公主殿下似乎懒得搭理他的长篇大论。 “彻辰,你看这条裙子好不好看。”热玛拿着汉人的服饰,在身上比划着。 “嗯嗯嗯……好看好看。”花河眼睛都没抬。 “好看,这个颜色特别适合你。”连清发自真心夸赞道。 “一般吧。”乌罗不怕死地说。 趁着热玛公主挑挑选选的功夫,花河凑到霍渊身边,偏头跟他说话。 “抱累了给我,这小狼崽子吃的太肥,沉的很。”花河指了指紫豪,小狼崽好像知道主人嫌它胖,哼的转过头去,嘴巴搭在霍将军肩上。 “无事。”霍渊道,“热玛姑娘为何叫你彻辰?” “那是柔北语,念起来像是彻辰两个字。彻辰是我的名字,意思是河川。”花河解释道。 “挺好听的。”霍渊点点头。 “是吧,我也觉得特别好听。”花河笑眯眯,又追问道:“常宁兄,你的名字呢,什么意思?” “渊渟岳峙。” 花河一个头三个大,立刻道:“听不懂,什么意思?” “品德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霍渊重新解释,虽然仍是文邹邹,好歹能听懂了。 “那你的字是神威将军取的吗?”花河又问。 霍渊摇摇头,他弱冠得字那年父亲早已去世,常宁二字是他自己取的。 “山河常宁。”霍渊道。 “山河常宁啊,真是好寓意。”花河笑着,随手从书摊上拿起一本书,封面上书“长安密史”。 花河偏头对霍渊道:“这本书我看过,长安有位倾国倾尘的虢夫人,传说十六岁那年枕着宫内供奉桃花神女的裙角睡熟,做了一个梦,梦见桃花神女对她说:汝之音容貌美,吾见无颜为神,醒来后那桃花神女像竟凭空消失了,可见虢夫人的美貌。” 霍渊听后轻笑一声,看的花河一愣。 “那些都是坊间传闻,信不得的。” 花河不服道:“可以肯定的是,虢夫人肯定美的不像话,要不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有机会真想亲眼见见她。” 霍渊挑眉道:“你真的想见他?” 花河点头:“想啊,但是虢夫人久居深宫,肯定没机会。” 霍渊道:“等以后的吧,会有机会的。” 花河立刻蹦起来,追问:“你认识虢夫人,见过吗,长得真的那么好看吗?” “虢夫人,是我娘。”霍渊道。 花河立刻笑起来:“难怪,见到你我大概能知道虢夫人有多好看了。” 热玛又跑来拉花河,要他去付刚才裙子的钱。 “常宁兄,你特别好看。”花河回头对霍渊喊道,右眼一眨。 连清过来拍拍霍渊,“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你也觉得热玛姑娘特别漂亮是吗?” 霍渊不自然咳嗽一声。 “也是,你这种大冰山应该也不会看上谁家姑娘。”连清支着胳膊靠在霍渊肩膀上,占了小狼崽的地方,被紫豪呲牙咧嘴警告。 “不靠了不靠了,你自己占着霍渊吧。”连将军白了小狼崽一眼,说完又屁颠屁颠找热玛去了。 第11章 “到了!”铁图兴奋往前面一指,“绫罗坊就在前面。” 花河看过去,真如传闻中气派,整个建筑全木结构,二楼是一个宽阔的舞榭歌台,厚重的牌匾上书“绫罗坊”三字,真是人声鼎沸,生意红火。 “几位公子住店还是用餐,里面请。”门口的迎客的胡女身着一身绫罗薄纱,纤纤素手勾在连将军胳膊上,弄得连清面红耳赤,跟着就进去了。 “我们打听些事情。”花河开口道,醉在温柔乡的连清这才想起来来的目的是什么,连忙附和。 “几位客官打听什么事情?”胡女眨眨眼,素白的手指勾了勾。 花河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银元想要放到她手里。 连清眼疾手快挡住了他,自己掏了些碎银给姑娘,那胡女眼见到手的银元飞了,老大个不高兴。 “你是不是傻,打听这点事情给一个大银元,有钱没地花了?”连清咬牙切齿。 花河挠挠头,铁图道:“他对钱没概念,将军见笑了。” 看着小崽子一脸懵的样子,霍将军勾起嘴角。 “你笑话我,好你个常宁。”花河白他一眼。 “我没有。”霍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铁图拿出香囊递给胡女,胡女看了便笑道:“这是多少年的老样子了,绫罗坊现在的香囊早就变样了。”说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香囊递过来,确实比铁图那个精制的多,绣花图样也是最新的蝴蝶纹,下面还缀着一排小金铃铛,小巧可爱。 “你们去问掌柜吧,她在这里的时间比我长,兴许知道。”胡女引着一行人来到二楼,掌柜正坐在房间内喝茶。 “好俊俏的几位公子啊。”掌柜是个中年女子,仍能看出年轻时美人风韵,一颦一笑颇有大家风范。“凌兰见过诸位。” “夫人,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不知道雪娘这个名字您听说过没有。”铁图自认礼数周全,温声问道。 凌兰笑容不变:“这位公子礼数周全,就是不会哄人高兴。” 花河从后面挤过去,嘴甜道:“他木鱼脑子一个,姐姐别计较,凌姐姐,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呀。” 凌兰捂着嘴笑起来,被花河这句凌姐姐哄的心花怒放,忙道:“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印象,不过香囊确是我绫罗坊的旧款,她极可能是在绫罗坊做过活,你们大可去阁楼翻一翻,那里有姑娘仆人们的卖1身契,就是年代久远,有的翻呢。” “多谢凌姐姐,我们自己翻就是了,不劳烦姐姐,只求姐姐指个路。”花河又道,长长的睫毛小鹿一样扇着,人畜无害。 凌兰立刻让刚才的胡女带他们去阁楼,还命她准备茶水招待。 “你真恶心。”连清一想到他撒娇的样子,一阵恶寒。 “他一直很恶心。”乌罗铁图立刻补充。 “确实恶心。”热玛补刀。 花河一阵无语,转头对还未表态的霍渊道:“很恶心吗,明明多亏了我才能找到线索好吗,你说呢常宁兄?” 霍渊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是:“不恶心,挺可爱的。” 众人无语的看了一眼霍将军,怀疑他对可爱的定义是不是有些偏差,连清拍拍霍渊的肩膀,心痛道:“这撒娇你都觉得可爱,该娶媳妇了,都憋出病来了。” 众人来到阁楼上时,才发现那小阁楼太狭小,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进去,于是铁图、乌罗和连清上去,热玛缠着花河,霍渊抱着紫豪,三人在楼下等着。 “咱们别干等着,我看着绫罗坊不错,咱们去逛逛嘛。”热玛提议道。 “常宁兄?”花河征询霍渊的意见。 “走吧。”霍渊没有反对。 于是三人在绫罗坊四处溜达,转到后花园时人就少多了,看来像是住店的地方,要安静不少。 路过一间紧闭的房门,隐隐能听到里面有哭声。 花河正要走进,房门突然打开,里面窜出鲜红的人影,跟花河撞了个满怀。 那人似乎受了好大的惊吓,哭的眼睛红肿,浑身颤抖。 “小莱!”花河看清怀里的人,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莱姑娘看见熟人,一阵后怕,哭着扑进花河怀里。 “小兰王……小兰王救救我……我害怕…呜呜。”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哎哎,你抱那么紧干什么,差不多得了啊。”热玛拉开她。 “怎么回事?”霍渊上前问道。小莱一看见霍渊,便立刻捂着脑袋,害怕地浑身颤抖。 “汉人,不要见汉人。”小莱缩在花河身后。 霍渊虽然听不懂,见姑娘躲着他,只得后退一步。 “小莱别怕,常宁是我的朋友,可以信任他。”花河安抚完,小莱才稍微放松些。 见小莱像是在躲着谁,花河只好推开一间房门,让众人进来慢慢说。 “小莱你别怕,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到云起城来的,还穿成这样?”花河用柔北语柔声问道。 小莱穿着鲜红的舞衣,性感而暴露,头上戴着红纱,纤细的腰身裸1露在外,花河扯下屋内的帘子,给姑娘披在身上。 “前几日我在云起城边上放羊,那里草长得好,结果不知怎得,让个汉人迷晕了,醒来后便在这里,掌柜的让我们穿上舞衣,晚上给客人表演胡舞,我哭着说自己要回家,掌柜拿出张纸来,上面全是汉文,我也看不懂,好像是什么卖1身契,说我已经是绫罗坊买下的人,哪也不能去。”小莱抽抽嗒嗒,艰难回忆。 “好姑娘,不怕了,我这就送你回柔北。”花河拍着小莱的肩膀,起身把刚才的话向霍渊翻译了一遍。 “按照小莱姑娘所说,此人应该还在绫罗坊。”霍渊分析道。 花河问霍渊道:“霍将军,对方有多人还不知道,你能动手吗?” 霍渊摇头道:“不能,我与子离是朝廷之臣,不可对平民动武。” 花河瘪嘴道:“就知道你们汉人麻烦,霍渊,热玛和小莱拜托你了,你带她们去找铁图乌罗,叫他们护送姑娘们回柔北,我留在这里钓鱼上钩,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拐我们柔北的姑娘。哦对了,还要麻烦你跟连将军速去官府报案,这是汉人的领地,我也不能动手。”花河语速飞快地交代着。 “小兰王,他非常狡猾,一直没有露面,一会儿要跟掌柜的验货,你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小莱扯住他,“极乐天保佑您。” “我知道了,你跟热玛听话,跟紧霍将军。”花河吩咐。转身便出了门,朝着小莱刚才跑出来的地方去。 “花郎,小心些。”霍渊在他身后喊道,小兰王摆摆手,示意他放心。 花河顺着小莱指引的路线一路走过后花园,从转角的小楼梯上去,便是绫罗坊的二楼,从这里向外望,能看见华丽的水榭歌台,有两个胡女快步走过,花河贴着楼梯,堪堪躲过。 他正要出去,远远看到凌兰走过来,身边还跟着另一女子。只得重新躲回去。 “那些姑娘还哭闹吗?”凌兰对身边女子道。 “不闹了,都换好衣服等着您验货了。”女子回答。 凌兰哼一声道:“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哭闹的,明明是自己签的卖1身契,再说了,就让他们跳个舞而已,我这里又不是妓院,犯得着那么哭天抢地的吗,对了,李德贵呢?” 女子道:“李德贵说让您先验货,他得躲着些,免得姑娘们瞧见他。” 凌兰翻白眼道:“废物东西,你去告诉他,再有姑娘哭闹,就叫他自己来收拾。” 花河躲在楼梯边听了全过程,看来若想揪出这个李德贵,得让姑娘们闹一闹才行。 他赶紧跟在凌兰身后,步子放的很轻,不知怎得,凌兰突然停下来,指着舞榭歌台说了些什么,吓得花河立刻推开一间门躲进去。 一进屋,架子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舞衣,还有不少绫罗首饰,晃得花河一阵眼晕。还没等他缓过来,啪的一声,房门重新被推开。 第12章 花河吓的快蹦到天花板上去。 “别怕,是我。”霍渊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道。 紫豪也在,冰凉的小鼻子凑过来蹭着主人的手。 “姑娘们呢?” “我把二位姑娘交给铁图乌罗了,子离已经骑马去官府报案,我让紫豪寻着气味找来了。”霍渊解释道。 “哦哦,”听见姑娘们安全,花河便放心下来,“我有办法了能吊出幕后真凶,就是霍将军,你得替我保密。”花河脸有些红。 霍渊:“……” 逼着霍渊再三保证不说出去以后,花河视死如归的走到那一排舞衣前,挑了件最大的,换上这异域的舞衣。 霍渊闭着眼不看他换衣服,等花河说好了睁眼时,霍将军更不自在了。 小狼崽子把自己的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挡住男性特征的宽肩,头上戴着红纱,掩去半面,身上穿着的是小莱同款舞衣,劲瘦的腰腹露在外面,下裙很短,只有一层朦胧的外纱,又长又直的腿隐在之下,更显勾人。 “还行吧?”花河问霍渊,一手扯着难受的抹胸,“就是身上的纹身遮不住,不过也没事,只给她们看背影就是了。” 霍将军拳头抵在唇边,不自然答应一声。 “好了,一会儿我砸东西吸引人过来,你就在后面躲着,一会儿带着紫豪来寻我,咱们一起抓了李德贵。”花河又说了一遍计划,确认霍渊躲好后,随手将身边的架子推倒,厚重的架子倒在地上,发出轰的巨响,上面的瓷花瓶碎了一地。 花河背对着门坐下,拉过头纱掩面。 “你怎么还在着屋子里闹。”刚才与凌兰并肩而行的女子匆匆找过来,推门便见到这一地狼藉。 花河不作声,扯着头纱背对着她,一副拒绝合作的模样。 “真是的,你跟我过去,有什么事情找李德贵说,砸了这些东西,都得赔!”女子一跺脚,直接上手扯花河的胳膊。 这一抬手抹胸就要掉,花河赶紧顺从的站起来,另一只胳膊紧紧夹着,生怕当场掉下来。 女子瞅他一眼,道:“真平。” 花河:“……” 得亏是霍渊躲在一旁,要是铁图和乌罗那俩损货估计早就笑飞了。 女子扯着花河绕过回廊,又来到刚才见凌兰的屋子,屋内还站着其余三名女子,正为凌兰展示着舞蹈,因为花河的突然闯入纷纷停下动作。 “凌兰姐,刚才闹出动静的就是她,我给您带过来了。”女子将花河往前一推。 凌兰放下茶盏,冷冷看过来,花河仍是拿红纱挡着脸,身子转过一半去。 “身上有纹身啊,还是这么狰狞的纹身。”凌兰打量道:“是那个柔北1姑娘吗?” “胸够平的,连个舞衣都穿不住。”凌兰又道。 花河心里:“可以了,够了,放过这个话题吧。” “姑娘,当初自己签下的卖1身契现在又来哭什么,我这绫罗坊是正经生意,不卖1身只卖艺,还给你工钱和住所,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让李德贵给你卖去那不正经的地方才老实?”凌兰瞪他一眼,又道:“会跳舞么,来一段,以后都要学的,你身上这个纹身……算了以后拿粉遮一遮吧。” 花河仍不作声,侧身躲着,一动不动。 “去吧李德贵叫来,这是哑巴还是什么。”凌兰失去耐心,长指甲往花河身上一戳。 小兰王:疼。 不一会儿,满脸奸相的男人被揪过来。 凌兰巾帼不让须眉,腿一叉,叉着腰,指着鼻子就骂:“李德贵,你给我说清楚,这姑娘身上有纹身就算了,舞也不会跳,连话都不会说,姑奶奶我花钱买个木头回来是吗?” 李德贵点头哈腰,一边陪不是,一边绕到花河前面,想看看他的脸。 李德贵往左看,花河转到右边去,李德贵往右看,花河又转到左边去。 凌兰看的着急,向前一步,扯下花河的头纱。 花河正专注躲着,突然被人一把扯下来,和凌兰四目相对,很是尴尬。 “凌…..姐姐好。”花河眨巴眼睛。 凌兰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不是刚才的异族小美男吗,怎么,也想来姐姐这绫罗坊做活?” 既然被发现了,花河也不装,甩开红纱,一只胳膊搭上李德贵的肩膀,笑着道:“凌姐姐,您的绫罗坊要姑娘,去那些舞坊买人嘛,怎么能拐我们柔北的丫头,还给人家安了个卖1身契在身上?” 凌兰挑眉,抱着胳膊道:“李德贵说是自己带出来的姑娘,签的正经卖1身契,怎么变成拐了,小美男,这名头可不敢乱给姐姐安啊。” 花河正要说话,一个疏忽抹胸又掉了,索性解了带子扔在一旁,凌兰看见他肌肉分明的身材,挑了挑眉。 “一会儿让姐姐看个够。”花河笑道,“咱们先解决拐子的事儿。” 凌兰坐回椅子上,对李德贵扬扬下巴:“李德贵,说,人是哪来的?” “不是……我这……”李德贵慌了,急忙要往外跑,被小兰王一把揪住领子往回扯。 “兄弟别跑啊,外面现在怕都是官兵呢。”花河道。 李德贵怕的双腿打颤,哀求道:“是我拐的姑娘,钱我也不要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花河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又被推开,敏捷的身影从门口窜出来,紫豪呲牙咧嘴咬住李德贵的衣袖,突然出现的狼崽把屋内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往花河身后躲。 小兰王忙道:“没事没事不咬人。” 霍渊站在门口,道:“子离已经带着官府得人来了,你还好吗?” 花河摆手:“能有什么事。”又转头对李德贵道:“你还有没有共犯,三十年前丢的雪娘是不是也是你拐的?” 李德贵又跪下求饶:“官爷放了我吧,三十年前的姑娘叫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但我可以保证,这些年就做过这一票,还被你们抓住了。” 花河看着李德贵那又怂又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揪着领子骂道:“你要拐人就罢了,还专挑我们柔北1姑娘下手,是怕绑了汉人姑娘惹怒官府,觉得换成柔北就无人管了?” 越说越气,都忘了这是在云起城不能动手,花河一拳招呼在李德贵脸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凌兰此时道:“既然官家都来了,绑了李德贵走就是了,别耽误我生意。” 看见凌兰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霍渊冷冷道:“凌夫人,大新律规定买卖艺伶仆从只可去正规地方,走官家的契约,您私下买卖艺伶,此罪也当重罚。” 凌兰饶有兴致看看霍渊,道:“霍将军还如从前般铁面无情。” 此话一出,花河心下一惊,今日霍渊为了隐藏身份,连带有霍氏族徽的衣服都没穿,只穿着件普通劲装,凌兰一介边塞的女掌柜,又是如何认出他的身份来的? “夫人怎知我的身份?”霍渊上前一步,紧盯着凌兰,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曾经见过这个女人。 凌兰理了理鬓角,笑道:“霍将军神威,天下皆知,我曾云游长安,偶然见过将军御街打马罢了。” “常宁,人在哪里。”连清人还在楼下,隔着老远就嚷起来。 花河还在思考凌兰的身份,一个女子能够开起如此规模庞大的绫罗坊,又曾去长安游历,一眼便能认出霍渊,身份必不简单。更可疑的是,凌兰马上就要面临牢狱之灾,可她却神态自若,丝毫不惧,方才紫豪从门口冲进来,身边女子皆花容失色,唯有凌兰一人面不改色,花河看似揪着李德贵不放,实际上他一直暗自观察着凌兰,她的手,她的动作和神态,都透漏着说不出的诡异。 正想的出神,凌兰突然伸出手指,在他腹肌上戳了戳。 “小美男,女装挺适合你的,长得比女子还漂亮,以后若是改行了想来姐姐这跳舞,绫罗坊随时欢迎你。” 花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这身可笑的女装,此刻连清的脚步已在门外。嗷一声拉过霍渊,整个人缩在他身后。 霍渊回头看他一眼,花河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本将来了,嫌犯何在?”连清一脚踹开门,气场全开。 凌兰指了指李德贵,又嫌弃道:“手脚轻一些,我这上好的雕花木门再踹坏了。” 连清不理她,问站在角落的霍渊道:“你在那干什么,花河呢?” 霍将军面不改色:“他在楼下,你先带李德贵去官府,记得报出你连将军的名号,就说是皇上的意思,柔北与大新同律,边关万不可再出现此等事。” 连清哦哦几声,一听到能摆出他连大将军的名号,立刻打了鸡血一样就来抓李德贵。 “哎,这鼻子怎么了,是不是花河动手了?”连清看见李德贵歪在一旁的鼻子,立刻想到是花河,霍渊为人冷静又持重,是绝对不会做出动手打人的事情来的。 李德贵正想和稀泥,赶紧伸出手指想往花河这边指。 “他自己摔的。”霍渊慢声道,视线若有若无扫过去,吓得李德贵立刻噤声。 “摔的?”连清嚷道。“这得跟自己多大仇能摔成这样?” 好在连将军心大,也懒得管无关紧要的小事,亲自动手把李德贵揪出去了,丝毫没有大将军的样子。 凌兰看看趴在霍渊背后的花河,走上去又想戳戳他的腹肌,被霍渊冷着脸拦下了。 “好身材啊,姐姐喜欢,奈何霍将军不让碰。”凌兰捂嘴一笑,语气遗憾,“花河是吧,你很有趣。” 言毕,她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好像不是要去投案,而是去看热闹。 花河无语道:“现在姐姐都这么吓人了吗,摸我一次还不够还要摸第二次。” 霍渊看着小狼崽子毫无自觉地赤着上身,整个人贴在他背上,夏天衣服本就薄,弄得霍渊好不自在。 “赶紧把衣服换回来,出城回营,晚了军法处置。”霍将军冷着脸说完,转身就走。 花河一阵莫名其妙,朝他背影喊道:“哎,不是,常宁兄,好端端生什么气嘛,你等等,我裙子脱不下来,帮我一下...哎!” 第13章 回军营的路上,霍渊与花河并轡而行。 霍渊仍是冷着脸不看他。 花河悄悄歪头:“常宁兄,很热吗,你耳朵怎么红了。” “热的。”霍将军打马向前,躲过花河的视线。 小兰王看着他别扭的样子,脚下一夹追上去,自顾自分析:“常宁兄,你觉不觉得这事情很蹊跷。” 霍渊道:“确实蹊跷,按你所说,铁图询问彭山母亲下落多年都没有线索,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才在箱子里发现三十年前的香囊。” 花河打了个响指道:“就是这个意思,铁图又不是第一天收拾家,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个香囊,倒像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去绫罗坊查案。” 霍渊点头,又道:“凌兰也蹊跷,寻常女子见紫豪皆害怕不已,只有她一人坐的安稳。” “你也注意到了。”花河捏着下巴思考,任由马驮着他慢走。 “花郎,要迟到了。”霍渊伸手拿过他的缰绳,往前一拉。 花河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常宁兄,你牵着我走嘛,让我再好好想想。” “顽童一样。”霍渊嘴上说着,手上却把缰绳绕在自己手腕上,拉着花河的马向前。 铁图乌罗早已等在门口,见他回来才放心,忙迎上来。 “我四岁骑马就不用别人牵了。”乌罗看着霍渊手里的缰绳,偏头对铁图道。 “铁图,你找到你娘的线索了吗?”花河从马背上跳下来。 铁图兴奋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地纸,那纸脆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在风里。铁图轻手轻脚展开,花河看时,正是雪娘的卖1身契。 “你再看这个。”铁图拿出一副卷轴,花河展开一看,惊讶是一副西域舞1女图。图轴底部书写着小小的“雪娘”二字。 “常宁兄,你看。”花河回身,将卷轴在霍渊面前展示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霍渊淡淡点头,牵着马走了。 “霍将军。”铁图在他身后喊道,霍渊回头时之间铁图以柔北礼节面向霍渊,“多谢将军出手相助,能让我找到我娘的线索。” 霍将军点头致意。 花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头对铁图道:“常宁兄人不错吧。” 铁图垂眸道:“之前是我错怪将军了。” 小兰王笑得灿烂,拍拍他肩膀:“我一会儿要把晒好的衣服给常宁兄送去,你俩自己去吃饭啊。” 回去取了霍渊的衣服,花河牵着小狼崽找到霍渊的帐外。 “常宁兄,你在吗?” “进来吧。”霍渊的声音传来。 花河掀开帐子进去,紫豪半天没看见霍渊,兴奋地摇着狼尾巴,冰冰凉凉的小鼻子往霍渊的怀里拱。 “真就奇了,我就没见过这小崽子跟谁这么亲。” 霍渊从手边拿过些吃的,掰碎了喂给紫豪,小狼崽子躺在美男将军的臂弯里,吃的开心。 “许是有缘吧。”霍渊道。 “常宁兄,雪娘的卷轴你看了吧,有没有觉得不对劲。”花河不见外的往地上一坐。 “铁图的母亲不应该是这个相貌。”霍渊道,“雪娘不是他的亲娘。” 花河点头,霍渊跟他想到一起去了,铁图虽说是汉人与柔北的混血,但是他的长相没有半点柔北人的特征,柔北人最早从波斯向东迁,特征便是高挺鼻梁和异色的眼眸,虽然世世代代与周边部落国家通婚融合中这些特点早已淡化,但是仍不可能是如铁图这般完全与汉人无异的样子,就算真的是,那他娘也应该是汉人的相貌,图上画的雪娘千娇百媚,异色眼眸明显无比,妥妥的波斯血统,怎么也不会是铁图的亲娘。 “也不能如此武断,血统传承总有其不确定的一面。”霍渊又补充道。 花河摆摆手:“不会有差的,这件事有人在说谎。” 霍渊点头道:“铁图什么都不知道,如此看来,可疑的人是彭山,他的来历你知道吗?” 花河道:“知道的,大概在二十年前带着铁图来部落投靠,说出雪娘的名字,就这么一直住到今天,还成了我们的汉文先生。” “他的汉文水平如何?”霍渊问。 花河笑道:“水平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满口之乎者也,应该是不错的。” 霍渊:“应该是个读书人,若是想查,可以看一看二三十年前各地科举名单,或许能有新的线索。” 小兰王这才想起来来这里的目的,从身上解下包袱递过去,笑道:“差点忘了,已经洗好了,还给常宁兄。” 霍渊接过自己的衣服,上面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跟花河一样。 “为什么你的衣服上都有奶香味?”霍渊收起衣服,问道。 “我娘自己制的羊奶皂,就是这个味道,可好闻了。”花河抬起袖子闻了闻,平时习惯了,他还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那就拜托霍将军帮忙查一下彭山了。”花河拱手道。 霍渊看他一眼:“你真的要查?” “怎么?” “铁图既然只是想找到母亲,现在雪娘的来路已有,不如就这样,也省得他空欢喜一场。”霍渊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查,就去拜托子离,有些事情我不便插手。” 花河眯起眼睛打量起霍渊,说道:“常宁兄身居高位,查一个小小的科举名单也不能吗?” 霍渊开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喜插手旁人的事情。” 花河也不勉强,辞别霍渊便回帐内了,铁图正高兴的搂着娘的卷轴,笑的鼻涕都要吹出来。 他慢慢坐在床沿,看着铁图兴高采烈的模样,若有所思,铁图这人性格深重,明明不大的年纪却像个小老头一样,处处忧心,难得看见他如此高兴。或许霍渊说得对,二十年过去了,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只要他开心便是。 现在让他在意的,就是彭山为何要带着幼子投靠柔北,甚至不惜说谎,编造雪娘的身份。还有霍渊,传说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究竟背负了什么?为何明明举手之劳的事情却不愿插手,或者说,不能插手。为什么连清与霍渊同为天吴二将,之间的关系却十分尴尬…… 种种谜团萦绕在花河心头,就这么不安稳的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铁图精神焕发,小兰王却因为一夜忧思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乌罗心比天大,永远都睡得香甜。 他本就精神不好,今天的训练又是弓箭,小兰王几乎是挂在乌罗身上,被他拖到校场。 “别睡了,“铁图在他身上抽了一巴掌,指了指校场道:“你看霍将军,穿的是你洗的那件衣服。” 花河来了精神,揉眼一看,霍渊身上果真是他昨日还回去的那件。 “霍将军看着瘦,实则比我壮一圈。”花河用手比划着,“我也得多吃点,争取赶上他。” 铁图白他一眼:“你个子就比霍将军矮。” 在身高方面,花河确实比霍渊矮一些,只是这件事不能怪小兰王,他也不矮,谁让霍将军太高,比绝大部分人身形都要纤长。 “我才多大,我还能长高呢。”花河踮起脚尖,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训练的时候霍渊与连清站在高台上俯视,下方人马一波一波的进行训练,逐渐挪远靶子,小兰王用尽全力也只能歪歪扭扭射中靶子,要想命中根本不可能。 连清一言难尽地拉着霍渊过来,小兰王放下弓,三人尴尬的站在原地。 “再试试。”霍渊先开口。 连清站得离霍渊近,又耸了耸鼻子道:“我说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不是跟花河一样吗,奶香味。” 霍渊退一步道:“许是不小心沾染上的。” 花河看出霍渊不想多言,解围道:“就你连将军鼻子尖,别闻了,连射箭都教不会我,瞧不起你啊。“ 被花河这么一激,连将军撸胳膊挽袖子,指着弓道:“来,你来,我今天不给你教会射箭我都对不起皇上。” 正说话的功夫,天空突然压下来一片黑影,从三人头顶疾驰而过。 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几乎立刻明白过来那是什么,花河心里大叫一声。 “不好!” 第14章 花河迅速扔下弓箭,向一旁空地上晒太阳的紫豪冲过去。方才那个黑影是老鹰,草原上顶尖的猎手,看见它如此巨大的翅膀就知道此鹰已经成年,体型巨大,飞的高度如此低,便知道那是它捕猎的前兆。 一般情况下,老鹰不敢攻击人类,但若是饿狠了也说不准,紫豪还是只小狼崽,体重轻,身量小,正是老鹰一把就能抓上天空的绝佳猎物。 即使小兰王反应迅速,还是快不过天空的猎手,巨大的翅膀带着凌厉的风呼啸而下,一把便抓住了紫豪的后背,随着往高空飞去。 小狼崽受了惊吓,嗷呜嗷呜的挣扎,却于事无补,鹰爪锋利无比,已经勾出血来。 花河一跃而起,想要拽住鹰腿,却差了些距离,眼看着越飞越高,花河着急的喊道:“连将军,射箭,瞄准鹰,别伤到我的狼!” 连清反应过来,匆匆捡起弓箭,老鹰飞行速度极快,却因为紫豪的挣扎在天空上下翻飞,极难瞄准,连清瞄了几下都无法。 花河几乎要急疯了,紫豪还年幼,被老鹰抓走必死无疑。小狼崽飞在高空,呜呜嗷嗷的哀嚎,向主人求救。 嗖! 花河眼睁睁看着一支箭极准的射中老鹰的胸口,雄鹰哀鸣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松,紫豪被它从高空直直抛落。 花河迅速向前跑去,两个胳膊搭在一起,兜住了紫豪,小狼崽受了惊吓,眼睛里湿漉漉的都是泪花,嘴巴拱进花河怀里,呜呜嗷嗷不停。 小兰王刚想谢谢连清,一转头便看见霍渊一手握弓,而连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霍渊收了弓箭,转身看向连清。 “子离。”霍渊拱手行礼,“事出突然,还请……” 连清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我不跟皇上说,只是你藏得也太深了,明明有这百步穿杨的本事,为何不肯展现出来,皇上若是知道他的左将军还有如此本事,难道不高兴吗?” 霍渊解释,仍是行礼道:“还望子离替我保密。” 花河抱着紫豪跑回来,紫豪的后背上被抓出几道血痕,流了花河满手都是血。 “霍将军,请个假,我去给他处理一下伤口。”花河道。 连清在一旁道:“军营里哪有请假一说,为了你的狼崽子已经耽误了训练时间,你现在还要请假去包扎,岂有此理?” 小兰王本就担心狼崽,一听便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它年纪还小,一直出血会死的,又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你们汉人都这样无情吗?” 连清道:“今天你为了紫豪就请假,明天他为了白豪绿豪蓝豪也请假,我是批不批,军营无儿戏,训练时间耽误不得!” 花河懒得管汉人的规矩,怒道:“随你们罚吧,现在我必须给它包扎去。” 连清对霍渊道:“霍将军,花河违背军纪,必须狠狠的罚。”他刚以为霍渊会附和他,没想到向来军纪严明的霍渊却没接话,而是伸出手对花河道:“把狼给我,我去包扎,你训练。” 花河瞪了连清一眼,把怀里的紫豪抱到霍渊怀里,嘱咐道:“霍将军一定清理好伤口,再抹一些伤药,给他包扎好,天气热伤口不容易愈合。” 霍渊一一应下,小心的抱着紫豪。 “不是,你,霍渊,你怎么还惯着他!”连侵气结,左右看看这两个与他对着干的人。 “多谢子离。”霍渊颔首,抱着紫豪便离开了。 留下花河和连清互相瞪着。 “看我干什么,训练!”连清嚷道。 乌罗从远处捡回了老鹰的尸体,上面还挂着长箭。 “真准啊。“乌罗感叹道,”这个高度还能一箭穿心,霍将军本事不小。“ 铁图凑过来,满脸兴奋道:“咱们算是开眼了,传闻霍将军从不碰佩剑以外的武器,拉弓射箭更是难得一见,谁知道竟是如此本事。”说完又戳戳花河道:“空了去谢谢人家霍将军,今天多亏了他才救下紫豪。” “我明白的。”花河皱着眉,仍在生连清的气。 小兰王这一天都憋着一口气,好在霍渊办事他放心,紫豪被厚厚的纱布包成了一个球,又在霍将军怀里撒娇了半日,早上的惊吓早便无影无踪,迈着小短腿四处溜达。 下午是格斗训练,正是花河擅长的,小兰王叉着腰站在校场上,对连清喊道:“连将军,跟我打一场。” 连清不屑一顾瞥他一眼道:“你才多大,我跟你打不是欺负人吗?” 花河抽出训练的木剑,道:“连将军输的时候别哭就行。” 经不起激将法的连清立刻拔剑上前,一招迎上花河。小兰王心里不爽,出手极其狠厉,连清费尽全力才招架得住。 “你怎么这么凶?”连清咬牙切齿问。 “别废话,接招!”花河闪身抽出剑,高高跃起再次狠劈下来。连清举剑应招,虎口都被震痛了。 铁图在一旁看着,着急喊道:“花河,注意分寸!” 花河闻言收了力道,像只灵活的兔子,四处躲闪,连清的剑总比他慢一些,连清越打越烦躁,一着急破绽就多,花河抓住机会向前一刺,一把木剑直指连清的脖子,两人顿在原地。 “我赢了。”花河咧嘴一笑,收了剑。 连清哼一声,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说道:“那是因为……是因为今天我没状态,才让你赢了。” 铁图连忙上来打圆场道:“连将军,别看花河年纪小,他可是部落里功夫最好的,没谁打得过。” 花河拿着手里的木剑转了个圈,笑道:“等什么时候连将军有状态了,欢迎再战。” 连清哼一声走了,留下潇洒的背影,铁图赶紧凑过来劝道:“你别怪连将军,他也是按规矩办事,你说说你,比个武而已,哪来这么大气性,连清要是受伤了,我看你怎么跟大新皇帝交代。” 花河满不在乎道:“我已经不生气了,纯粹想压压他的气焰罢了。”他一抬手指了指盾柯,他站在一旁队伍里,仍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过来跟我打一场,光瞪我算什么本事。”花河冲盾柯挑衅。 盾柯一听便火了,立刻抽出木剑,喘着粗气奔来,活像被激怒的斗牛,铁图立刻后退一步,盾柯这个架势能给他直接撞飞,小兰王丝毫不怵,抬手屈膝,直直接下这一剑,脚下的沙地都踩出一个沙坑。 “就这点本事也好意思跟我对战?”花河拔剑,连续出招,一时间木剑相撞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校场。旁白的士兵也不训练了,都围过来看。霍渊处理完皇上的事情,从帐内出来,正巧碰上这一幕。 “再怎么样,我也比铁图和乌罗强。”盾柯简直要把牙都咬碎。 “我不让你跟着我的原因,你到现在还不懂吗?”花河又是一剑劈下去,震的盾柯差点跪在地上,“如果当年柔北没有投降,你现在还有机会见到你的阿爹吗,还有机会活着吗?” 盾柯明白自己没有胜算,也不反抗,任由花河长剑架在脖子上,冷笑道:“我宁愿作为极乐天的子民战死草原,也绝不对汉人俯首称臣。” 花河一瞥,见霍渊正在一旁抱臂而立,手上一用劲将盾柯掀开,压低声音道:“滚,自己想死别拉上部落。” 盾柯慢慢站起来,看看霍渊,又看看花河,啐了一口道:“汉人的狗。” 小兰王也懒得理他,转身冲霍渊挥挥手,笑道:“常宁兄,要不要跟我切磋切磋,我可是赢了连将军的人。” 霍渊摇头道:“你已疲惫,不宜再战。” 花河急忙摆手道:“不累的,你看我!”花河连忙跳起来,蹦的老高,展示自己还有充沛的精力。 霍渊仍是摇头道:“现在你的状态,就算是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 花河歪头道:“什么是胜之不武?” 铁图压低声音解释:“就是赢了也不光彩的意思。” 小兰玩噗嗤乐了,平常看霍渊谦逊低调,却没想到比连清还狂,一开口就是要赢了他。 “霍将军,你万一输了呢?”花河凑到霍渊身边,嬉皮笑脸。 霍渊淡淡瞥他一眼,道:“若是输了,随你处置。” 一听这话小兰王立刻来了精神,能让美男将军随他处置,想想都高兴,花河憋了满肚子疑惑想问霍渊,正愁找不到机会。于是立刻答应道:“那就明天,我休息好了,咱们再战!” 霍渊点点头,算是允了。 “一言为定,常宁兄,你要是输了,随我处置!”花河又确认一遍。 “自然。” “太好了!”花河跳起来,“明天见,霍将军!” 第15章 由于霍将军跟他约战在晚上,花河这一天过的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赢了霍渊要问他什么。是问他为何不肯帮忙查一查彭山,还是问他身上的鞭伤是哪里来的,或是问问他为何不肯在连清面前与他亲近? 老实说,这么长时间,花河始终看不透霍渊,他就像被困在牢笼里的人,永远与众人保持着疏离的距离,小兰王不明白那层牢笼来自于哪里,又是谁加在他身上的。霍渊的性格不应当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他虽冷,却也灼热。他是铁面无私,严守军规,品性周正的,却也因为小莱的事情毫不犹豫出手相助,抱着紫豪时,柔情和善良无可掩藏。 花河揉揉眉心,总觉得太难了,霍渊这个人背负的秘密,太难了。铁图说得对,军演以后,他继续在柔北做他的小兰王,而霍渊继续回大新做他的大将军,两人不会再有交集。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与霍渊就这样从此陌路也好,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也罢,他都想与霍渊再亲近些,再交心些。 霍渊的孤独,他能看得出来。身居高位的孤寒,是要将人冻坏的,小兰王有些心疼。 正因为着急去找霍渊,晚饭时候小兰王仿佛饿死鬼投胎,三下两下就扒着米饭吃完了,铁图和乌罗盯着他,一言难尽。 乌罗:“你今天饿狠了?吃这么着急干什么?” 铁图回道:“他今天跟霍将军约了对战,这不着急赴约吗。” 乌罗把筷子往碗上一架,激动拍桌道:“好啊,小兰王赢了汉人,我想去看!” 说话的功夫花河已经咕咚咕咚喝完了汤,碗筷一扔站起来道:“看什么看,这是我跟霍将军的对局,等我赢了霍渊再跟你们说啊,先走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似的冲出饭堂,直直奔向霍渊的帐子。 “常~宁~兄,你在吗?”小兰王冲里面喊道。 “进。” 他撩开帘子进去,见霍渊正秉烛而坐,案上摊着一本书,依稀能看出是兵法一类。滞骨长剑架在一旁,上面已经落着一层薄薄浮灰,看来霍渊不单不用,也许久未曾擦拭。 真是奇怪的很,武人哪有不爱兵器的,小兰王手里的鹿灵,恨不得每天都要拿出来擦一擦。 “你都是大将军了,还要看兵书啊。”花河也不客气,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 “学无止境。”霍渊眼皮不抬。 花河摆摆手,道:“先别看了,走吧,咱昨天说的对战,我赢了要任我处置的!” 霍渊看他一眼,又重新看回书本,说道:“你刚吃完饭,不可剧烈活动,稍作休息。” 小兰王急得手痒,正要跟霍渊大战三百回合,谁知人家风雨不动,安安稳稳得坐着,还要他也陪着。 “不是……我不用,咱们快点开始吧!”花河催促道。 “不可。“霍渊仍旧翻着书,过了一会儿又道:”喝茶吗?“ 小兰王彻底无语,看来他是来挑战的,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于是也只好耐下性子,无聊的趴在案几上,眨巴着眼睛盯着霍渊。 霍将军看到心得处,提笔沾墨,在书旁批注,一手俊秀的小楷齐齐整整,看了便让人佩服。 “常宁兄,你的字真好看。”花河凑过去夸赞道。 霍渊没有说话,只将笔杆递给他。 “你让我来啊,”花河哈哈大笑,“算了吧,彭师傅说我的字写的惊天地泣鬼神,纯属浪费纸墨。” 霍渊从一旁取过来一张纸,说道:“我想看你们柔北的文字。” 花河戳着笔杆想了想,在纸上写下柔北文,柔北文如图画一般,是由早期图腾简化而来。 霍渊指着最上面形似太阳的图腾,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花河笑道:“吉日,你知道的,呼兰王家族的姓氏。” 霍将军点头:“知道,极乐天降临人间的使者。” 花河重新提笔,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 霍渊拿过纸,看了一会儿,又转了个方向接着看,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是什么字,柔北文吗?” 花河把笔一扔,叉腰道:“不至于吧,这么难看吗,你都认不出来?” 霍将军又看了一阵,摇头道:“看不出来。” “常宁啊!”花河扯过来铺在桌上,指着笔画演示,“你看这不是一个点,一个口吗,怎么看不出来!” 霍将军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慢慢折起那张纸,说道:“差不多了,走吧,去比试。” 花河兴奋的蹦起来,拉着霍渊的手便往外走。 “木剑我都带过来了。”花河从帐外拿来木剑,一把递给霍渊。 “用剑?”霍渊皱眉,“你不是擅长月钩刀吗?” 花河立刻道:“没关系没关系,都一样的,快点开始吧。” 霍渊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拔剑出鞘,淡声道:“出招吧。” 花河也不客气,挥舞长剑劈出去,这一招带着全部的力气,剑舞的风声凌厉而尖锐,这一剑,就是盾柯这样的壮汉也未必扛得住,他本以为霍渊会闪避,谁知霍将军长剑一横,直直挡下,脚下安稳不动,倒是小兰王自己被震得差点脱手。 “行啊,敢这么打?”花河笑着,手上招式不减,猛烈的进攻。 剑术之所以被奉为最高,乃是君子之器,讲究招式,讲究美感,霍渊的剑术是神威将军亲传,一招一式,皆俊美洒脱,他本奉行此道,用完美的招式去迎合,可谁知小兰王如同发疯的狼崽,木剑使的如板斧,毫无章法可言。 霍渊也只得转变招式,用最简单却最有效的方法拆招。 “霍将军好身手。”花河真心诚意夸赞道,他的剑法确如疯狗,几乎没人能招架如此多招,霍将军丝毫不慌,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两人打了快半个时辰,难分胜负,彼此都赞对方身法,真是酣畅淋漓,霍渊仿佛回到年幼时在神威将军身边的军旅生活,那是他还不是大将军,不必身着金缕,腰佩珠玉,拿着最普通的木剑,一人挑翻大营。那时他还被人称为小霍将军,有兄弟情谊,有血肉拼搏,那时,他还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霍将军,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吴将军,他可以与弟兄们一起厮杀,肆意成长。 小兰王抓住霍渊的破绽,一剑刺去,如同对付连清一样。谁知道霍将军手腕一转,先他一步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花河急忙停下来,不可思议看着脖子上的剑。 “你怎么反映过来的!”他惊讶喊道。 霍渊小心收剑,行礼承让道:“方才那个破绽是我卖的,就是为引你上钩。” 小兰王歪头想了半天,粲然一笑:“输了,心服口服,你那破绽我真是一点没看出来是故意的。” 他看向霍渊,男人仍是不悲不喜的神情,汗珠顺着下颚滑落,微喘着,因为运动的缘故脸颊微红,小兰王抿嘴笑了,不知怎得,他觉得霍渊现在心情应该非常好。 “攻心为上。”霍渊道。 又到了花河听不懂的地方了,于是追问道:“什么意思,常宁兄,你别老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霍渊想了想,用最简单方式解释道:“两军对阵,要以攻略心智,扰乱军心为最佳。” 花河笑道:“那明白了,要想赢常宁兄你,我得先把你的心攻下,对吧。” 霍渊一愣,还未及反应,小狼崽子将头发撩到脑门后,轻松道:“输了,我走了,晚安常宁兄,咱们改日再切磋!” 花河蹦跶回军帐时候,铁图和乌罗仍在打牌,那是二人永远的爱好。 “心情这么好,赢了?”铁图打出一张牌,抬头见他哼着小曲儿进来。 “输了。”花河踢了鞋子,往床上一滚,枕在胳膊上,继续哼着小曲儿。 “输了还能这么高兴,”乌罗稀奇看他一眼,对铁图道:“按照他的性格,这不得掀了霍将军的帐子直到打赢了为止么?” 花河翻了个身,哼道:“常宁兄那是攻心为上,我输的心服口服好不好。” 铁图打出手里最后一张牌,激动的一拍乌罗大腿,把他弄得呲牙咧嘴,嚷道:“赢了!你刚说什么,攻心为上?小兰王现在学会的词不少了啊。” “那是。”花河美滋滋扯过被子,累得下一秒就进入了梦乡。 第16章 霍将军到底还是大将军,政务繁重,花河从那天以后也许久未见他,就连平日里在军营四处乱晃彰显存在感的连清都忙的没影。 没了霍将军的管教,小兰王本性立刻暴露,无法无天起来,迟到早退,违反宵禁都是常有的事情,反正除了霍渊,他谁也不怕。 半个月一晃而过。 铁图收拾好包袱,冲着盘腿坐在床上的小兰王道:“这一次休假回不回部落?” 花河摆手道:“不回,麻烦死了,我宁愿带着紫豪出去玩一天。” 铁图刚想劝,就听乌罗喘着粗气从外面跑进来,扶着柱子道:“不……不好了……” 花河和铁图警觉的站起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乌罗颤抖地指着军营外,说道:“热……热玛公主,亲…亲自来抓你了。” “啊!”花河快速反应,语速飞快:“说我不在啊,我已经出去了,别……别让她抓到我,我可不想陪她去山里摘花!” 小兰王落荒而逃,还没跑出两帐门,迎面就被热玛堵在门口,公主殿下一伸手,抓住花河的腰带往回扯。 “干嘛去这么着急,躲着我是吧!”热玛一手叉腰,满脸愠色。 “不是,”花河气结,“你怎么能进来,这里是军营哎!” 热玛无辜地扬起下巴,道:“连将军带我进来的啊。” “是啊,我带姑娘进来的。”连清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却不见霍渊。 “你怎么回来了,常宁兄呢?”花河问道,“还有,不是说军规森严吗,凭什么随便放外人进来!” 连清耸肩道:“军规是我定的啊,常宁的话,还没回来。” 花河:“……算你狠。” 热玛听不懂汉语,早已失了耐心,强势地扯着花河的腰带就往外面带,一边还吩咐道:“铁图,拿着小兰王的东西。” 花河被他扯着腰带,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扯着衣带,慌道:“姑奶奶别扯了别扯了,我裤子要掉了。” 于是,小兰王被绑回了部落。 花河生无可恋的坐在草地上,紫豪也生无可恋的趴在他腿上。铁图和乌罗那俩损货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他孤苦一人陪着热玛在山里玩。 热玛摘下一朵小雏菊,给花河插在头上,笑道:“还挺适合你的!” 花河僵硬的把花从头上拿下来,给紫豪别在小耳朵上。 “彻辰,你知道吗,前段时间部落里来了一个神秘的女人。”热玛往他身边一坐。 “嗯?”花河来了兴趣。 “那女人特别可怕,披着个斗篷,戴着面具,一张脸惨败无比,嘴巴鲜红鲜红的,舌头有这么长……黑夜里从草原飘来,到部落以后,什么话都不说,就要见老巫,还说,他是黑龙派来的信使……”热玛压低声音,试图渲染恐怖气氛。 花河无语,抬手道:“停停停,故事编的也像样一点,都带着面具呢怎么看到惨白的脸,赶紧说正事。” 热玛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渲染一下气氛,增加故事的趣味吗?”又接着道:“但我说的没错,她确实直接要求见老巫,还说自己是黑龙的使者。” 花河捏着下巴思考,“师傅不是去小鹰涧沟通神使了吗,回来了?” “刚回来的。”热玛道,“而且两个人在帐内谈了好久,没人知道说了什么。”姑娘骄傲地挺起胸脯道:”除了我,哼哼。” “你怎么知道?”花河先是一惊,随后又笑道:“你是不是又偷听了,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这个凑热闹的习惯。” 热玛大眼睛一瞪道:“什么凑热闹,我啊,那时候正好在老巫的帐外玩,一不小心听到的,她们说话声音很小,就听了一两句。” “他们说什么?”花河好奇。 “想知道啊?”热玛笑得不怀好意。 “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 热玛姑娘得逞似的挑眉道:“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下次回来我还想去云起城玩,上次去买的新衣服好漂亮,我还想要。” 花河泼冷水道:“不是我不陪你姑奶奶,咱们没有边关通牒,去不了啊,上次还是连清但咱们进去的。” 热玛眉飞色舞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花河展开一看,正是从柔北通往云起城边关的通牒。 “哪来的?”花河惊讶道。 “上次我跟连将军说,我想再去云起城玩,他答应给我办一个通牒的。”热玛道。 花河嘴角抽搐,心里骂连清这个见色忘义的。 “行,答应你了,陪你去。”花河无奈点头,又道:“快点说,你听见什么了?” 热玛压低声音道:“他们说的是汉文,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记住了一些发音,我说给你听啊。” “找到了、将军、指示……”热玛学的声调很怪,花河隐隐能分辨出一个词,“霍渊。” “霍渊?”花河抬高声音,“他们怎么会谈到常宁兄,你是不是听错了。” 热玛耸肩道:“可能吧,我不确定,但是霍将军的我是知道的,所以才印象深刻,而且,这个发音出现了好几次。” 花河皱眉思索一会,蹭的起身道:“我得去找师傅问一问。“ 太奇怪了,明明霍渊刚刚才到边塞,为何遇到的多人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彭山谈霍渊色变,凌兰一眼便识破他的身份,老巫与神秘女子的谈话竟然还关于他。到底是为什么? 热玛见他严肃,也不再缠他多留,一吹口哨,山坡下两匹吃草的马儿跑来,两人翻身上马,向部落疾驰而去。 他们径直到了老巫的帐外,柔北人信奉极乐天,自称神鹿降世的子民,而部落中的巫师就是沟通神明与子民的桥梁,吉日家族作为历代呼兰王统治草原,每一任的继承者都要拜巫师为师,以学习沟通神鬼之道,彰显对极乐天绝对的臣服与敬意。 所以花河要叫老巫师傅。 “师傅!”小兰王边喊着边停马。 “小子别吵,惊扰了神明。”老巫师拄着法杖,从他那终日阴暗的帐内出来。大家都习惯叫他老巫,其实他的岁数并不大,也就四五十岁左右,走起路来灵巧有力。他是瞎了双眼的人,传说只有三观五感欠缺的人,才能以最诚挚不受世俗污染的心境领悟神明的旨意。 “师傅。”花河蹦下马来,“我回来啦。” “哼,”老巫眼睛虽瞎,却非常敏锐,感受着花河的位置,一抬手,法杖啪一下打在小兰王的屁股上。“还知道回来,我闭关这么久,也没见你想师傅。” 花河委委屈屈揉着屁股,哭丧脸道:“干嘛打我,我这不是刚休息就回来了吗。” “徒儿,小兰王回来了。”老巫冲帐后喊道。 木落端着一瓢水,从帐后转出来,他是老巫正经的徒弟,是柔北部落未来的巫师。他天生眼盲,眼睛却生的漂亮,是难得一见的灰眸,凝视双眸,眼底蒙着冰霜雪月,没有神采,却有异样的韵味。 木落灰蒙蒙的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只顺着声音的方向淡淡点头,便又继续端着水忙活去了。 木落是他的师兄,只是两人并不亲近,花河属于闲不住的野性子,喜欢热闹喜欢说话,而木落却如高岭之花,为人冷淡,少言寡语,平时遇到花河也仅仅点头示意,不会主动搭话。 “师兄,需要我帮忙吗?”花河喊道。 木落没有回答他,倒是老巫扯着他的胳膊往里带,说道:“不用,就是些清理神坛的活计,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公主殿下也可以进来。” 热玛平日里刁蛮惯了,在巫师面前却不敢造次,乖的像只小兔,低着头跟在身后,进了巫师帐内。 来的路上,花河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开口询问,却没想到老巫坐下便主动道:“前几日有位汉人女子来找我,想必你也知道了。” “嗯。” 老巫沉吟片刻,才继续道:“黑龙的使者为我们带来了消息,或许小鹰涧有殿下需要的答案。” 老巫说话总是这样神神秘秘,也分不清是普通的一句话,还是极乐天的预言。花河疑道:“答案?我们需要什么答案?” 老巫没再理他,瞎了的眼睛没有焦距,不住向上翻白,嘴里喊着些咒文,手中的法杖点在地上,咚咚咚,一声声敲在花河心上,说不出的诡异。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帐内的烛火摇曳起来,比刚才晦暗许多,热玛拽着花河的胳膊,两个青年都觉得脊背发寒。 “师傅?师傅!”花河试探性叫了两声。 “嗯。”许久,老巫才慢慢恢复正常,声音比刚才疲倦许多。 “记住小鹰涧。”老巫慢慢起身,“极乐天保佑你,小兰王。” 奇怪的女人,小鹰涧,我们需要的答案…… 小兰王沉思着,抬头见老巫已经起身出去,猛地才发现木落一直站在角留,注意着他们的谈话。 木落的表情让人看不明白,灰蒙蒙的眸子藏住了所有情绪。感受到花河探寻的目光,木落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第17章 从巫师那里出来,热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长舒一口气道:“可算出来了,我最怕去老巫那里,昏昏沉沉的,还都是烟味儿。” 热玛说了半天,见身边的花河没有回答,拍了他肩膀一下,“想什么呢,还在想老巫的话吗?” 花河点头道:“有机会我得去一趟老巫说的小鹰涧。” 热玛立刻嚷嚷:“我也要去!” “不行,不带你,带你累赘。” “好你个彻辰,敢嫌弃我,我这就告诉阿爹去,让呼兰王收拾你!” “略略略,父王才舍不得打我呢。” “哎等等,”花河光顾着跟热玛拌嘴,猛地想起自己找老巫还有事情,于是转身回去。 “师傅,我还要一点伤药。”花河喊道。 在部落中人们相信,巫师既能沟通神明,也能治愈疾苦,所以巫师也是部落族人的大夫,大病小情都要来看一看,巫师的帐内终年缭绕着祭奠神明的熏香,而屋外晒得一筐筐草药。 “师傅已经休息。”木落循声走出来,“小兰王要什么?” “伤药,铁图嘱咐我拿些备用。” 木落转身进入帐内,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罐子。 “谢谢师兄。” 花河知道木落话不多,也不攀谈,拿了药就走。 “小兰王留步。”木落破天荒叫住他,主动搭话。 “师兄什么事?” “方才师傅所说的小鹰涧,小兰王是否要去?”木落问道。 花河眯起眼睛,打量师兄说这话的神情,什么也没看出来。 “是的,师兄觉得呢,我应该去吗?”花河反问道。 木落摇头,道:“我无权左右极乐天的旨意,只是还请小兰王带上我。” 这倒是让花河意想不到的请求,木落从来不凑热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问都不问,怎么突然提出同去。 “本想自己前去,奈何眼盲拖累,小兰王不愿就算了。”木落又道。 这一下倒是把花河后路堵死,只好说道:“哪有嫌弃,等我下次休息时候便回部落接师兄同去。” “极乐天保佑。”木落抚心行礼。 再一次离开老巫帐内,热玛已经不再缠着同去,她又道:“花河,算一算日子,今年的桑达节你们要在汉人的军营里过了。” 花河顺手从脚边摘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不在乎道:“是吧,不过这么多人呢,一样热闹。” “以前的桑达节你都是跟我一起过的。”热玛鼓着嘴,扯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 “那个……彻辰啊。”热玛竟然扭捏起来,倒弄得花河莫名其妙。 “以前你的愿望都是写在我的纸雁上的,这次你不在我身边了,我给你做了一个。”热玛从小包里小心拿出一只纸叠的鸿雁,上面绘着波涛金纹,眼睛处装饰黑曜石,翅膀上黏贴金箔纸,华丽精巧。 花河愣了一下,半开玩笑道:“何必费心思给我做,我又用不上。” 热玛仍旧坚持,将纸雁往他手中一塞,说道:“你能用上的,不要听他们瞎说,这是我的心意,你必须拿着。” 花河接过纸雁,笑道:“这是你做的吗,好丑哦。” 热玛一掌扇在他后背上,翻白眼道:“别挑三拣四的了,除了我谁还给你做这个。”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谢谢。”花河挑眉道。 热玛这才高兴,接着道:“你要好好许愿,知道吗,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极乐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了,我早就不在乎了。”花河摆手,“走吧,我们去乌罗那里,顺便喂喂紫豪。” 小狼崽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花河双手合拢,呼喊道:“紫豪,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小狼崽子呼呼哈哈从远方狂奔而来,纯黑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紫光。 两人一狼牵着马走到乌罗家,乌罗正帮老乌砍柴烧火,脸都熏黑了一圈。 “干什么呢,这么忙?”花河问道。 乌罗直起腰来,回道:“最近裙带岭周围又有悍匪出没,呼兰王命令我爹多做些兵器,再加固一下草场围栏。” 除却柔北这样世代在裙带岭定居的民族,周边还有不少流窜四方的部落,往往因为生计问题迫不得已来到交界处劫掠牛羊粮食,就连守卫森严的云起城都遭受过不少次悍匪。这些人往往都是部落挑选出最为精壮的汉子,骑着快马,腰挂悍刀,来去如风,无人能挡,属实难缠。 “他们力量大吗?”花河皱眉,“大概多少人马?” 乌罗耸肩:“不知道,不用管他们,以前哪次不是被我们吓得落荒而逃,只敢抢一两只羊就跑,怂蛋!” 花河对身边的热玛道:“听见没,悍匪又来了,别动不动自己骑马去军营找我,你要出什么事,宰相大人不得杀了我。” 热玛哼一声,指了指腰间配着的小短刀道:“本公主功夫高强,还怕他们不成?” “公主殿下虽然女中豪杰,但是力量悬殊,还是小心为妙。”彭山和铁图父子听到动静,从隔壁屋内走出来,彭山说完,跪地行礼。 “参见小兰王,参见公主殿下。” “请起。”花河点头道。 “听见没有,你给我老实呆着。”花河敲了一下热玛的脑袋,换来一个白眼。 “师傅,我最近又学会一个词,叫胜之不武。”花河上前一步,凑到彭山身边。 教书先生笑道:“好啊好啊,没想到小兰王去训练,还能顺便学习这么多汉文。” 花河装作不经意般,笑着道:“多亏了霍将军,是他教我的。” 果不其然,彭山的表情变了变,他是个不擅长隐匿情绪的人,即使很快恢复了笑容,那一瞬间的失神还是被花河捕捉到了。 “师傅,铁图从绫罗坊拿回了雪娘的画卷,您看了吗?”花河又道,“没想到铁图娘是这貌美的柔北女子啊,您真有福气。” 彭山仍旧挂着笑,微微点头。 “那您……能讲讲和雪娘的爱情故事吗,我们都想听。”花河嬉皮笑脸道。 这种风流韵事一直是人类最喜欢的热闹事,花河这一问,铁图目光炯炯看向父亲,热玛也凑上来,就连在正在隔壁砍柴的乌罗也扔下斧头跑过来,花河看着身边八卦三人组,无奈道:“你们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他的本意是在试探,既然霍渊说了,彭山在雪娘的事情上撒了谎,那么这段爱情故事必定是子虚乌有的,就看彭山要如何应对。 教书先生被四双满怀期待的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咳嗽一声道:“不合礼法不合礼法,小孩字不要听这些,散了散了。” “别啊,您说说嘛,是不是特别浪漫,像话本上说的那样,叫什么才子佳人?”热玛兴奋道。 “话本看多了吧你。”花河白她一眼道,随后话锋一转,不经意道:“不过以彭师傅的文采,至少也得是个秀才吧。” 彭山果然不疑,只道:“小兰王谬赞,确实参加过科举,未曾登科及第。” 在八卦三人组急切要求下,彭山才慢慢吞吞说了一些往事,花河在一旁听着,倒觉得这老书生不简单,看来这故事已经准备了多年,就等拿出来说,编排的毫无破绽。 “这么一看,铁图的长相还是随您多一些。”花河道。 彭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含糊答应。 把热玛送回家,花河才回到金殿,跟母后腻歪一会儿就回自己屋内躺着,小兰王的住所无尽奢华,一个人一张大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就连紫豪的小窝都是用上好的绣花毡毯做的,紫豪翻着一肚皮拱在窝里,喉咙里咕噜咕噜,舒服地眯起眼睛。 “你倒挺会享受。”花河笑它,自己往后一倒,整个人陷进床内。 已经有些困了,小兰王闭眼想着白天的事情——极乐天的旨意、想要的答案、不寻常的师兄、入侵的悍匪、彭山的谎言、桑达节、纸雁……迷迷糊糊间还有消失已久的霍渊。 困意如水,彻底将他淹没,花河进入了梦乡。 “来人,保护呼兰王殿下。” “火把,点起火把!” “小兰王在哪里!” “救命啊!” 第18章 马蹄声、呼喊声、刀枪碰撞声、狼崽子的叫声…… 花河几乎瞬间清醒过来,心脏狂跳不止,紫豪正用冰凉的鼻子拱着他的胳膊,小狼崽子浑身颤抖,怕是吓坏了。 “小兰王,快起来,悍匪打进部落了。”蓝杉疯狂敲着他的门,在门外喊道。 花河迅速开了门,问道:“父王母后呢?” 蓝杉语速飞快道:“别担心,王妃殿下已经保护好了,呼兰王殿下正在外面指挥战斗。” 花河抱起紫豪塞进蓝杉怀里,说道:“你保护好母后和殿中女眷,我出去看看。” 蓝杉答应,一手抱着紫豪,一手提弯刀,向殿内走去。 蓝杉是呼兰王的近卫,武功高强,忠心耿耿,将母后的安危交给他花河很放心。于是握住腰间的鹿灵月钩刀,飞速向殿外跑去。 外面早已混乱一片,四处燃起火把,他一眼便看到父王亲自上马,指挥各部。 “父王,这里交给我。”花河冲过去道。 呼兰王道:“无需管我,你赶紧上马应战,此次悍匪人多势众,务必小心,极乐天保佑你。” “我知道。”花河答应着,急忙披挂上马,冲向金殿外围。 “小兰王!这里!”乌罗远见他前来,在马上招呼一声,一手甩出流星锤,将几米外握刀的匪徒甩落在地。 花河连忙拍马过去,从腰间抽出鹿灵宝刀,毫不畏惧冲着悍匪而去,他们手里都是长马刀,花河灵巧躲过,操纵着弯刀,一下切断喉管,热血喷了一脸。 来不及休息,另一旁的悍匪早已提刀砍过来。 “小兰王!”乌罗喊道。 花河会意,腰一弯,趴在马背上,下一秒乌罗的流星锤蹭着他的头发飞过去,将悍匪手中的刀打落在地。 小兰王迅速起身,一刀挥出,悍匪落马而亡。 “铁图护着彭山撤走了。”乌罗道,“这里有我,你去北面支援,极乐天保佑。” “极乐天保佑。”花河抬起袖子,抹了脸上的血渍,拍马向北驰援。 部落的北面是贵族居所,祭坛、神殿、宰相府、各旗将军都在金殿以北,花河冲去时,此地更加混乱,悍匪杀红了眼,知道从南边贫民之处抢不来好东西,专挑贵族下手,捞取金银。 盾柯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两手提着板斧,四处挥砍。 花河急忙投入战斗,手起刀落,血肉横飞。 “走走走走!”随着花河等人的支援,悍匪们见大势已去,呼喊而走。 顷刻间,马蹄乱踏,沙土飞扬,夜色中火光隐隐。 花河拍马向前追赶,眼看要追上马尾,突然听到一声女声,喊道:“彻辰,小心。” 几乎是下意识,花河抓着马鞍翻身而落,躲到骏马身侧,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嗖的一声打在马鞍的金属扣上,又弹起来,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悍匪居然有火铳! 花河抓住火铳无法连发的空隙,手上使劲,将自己拉回马背上,一回头甩出自己的弯刀,对方吃痛,无法再次开枪。 那悍匪恨得牙痒,拍马而逃时,正看到热玛躲在一旁屋后,方才就是她出声提醒,才让花河躲过火铳。 “小心!”花河大喊。 悍匪疾行而过,一把扯过热玛的裙带,将她拐上马。热玛反应迅速,想从腰间掏出自己的短刀划过去,对方却早有准备,推了一下热玛的胳膊肘,刚刚出鞘的短刀又被推了回去。 “热玛!”宰相烈言迅速向前追去。 “您退后,我来。”悍匪手中还握着火铳,花河不敢让烈言前去冒险,自己一马当先。 “小兰王!”乌罗早已赶到,追马赶来,两人默契十足,花河回过头,乌罗将手中的盾牌抛过来,小兰王一把攥住手柄,脚下一夹,烈马吃痛,窜出十米远。 “彻辰,救命!”热玛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悍匪见他已经追到射程内,再次拿起火铳,朝身后开枪。花河举起盾牌,整个人缩在后面。 砰的一声,他感觉虎口一震,铁制的盾牌应声而裂。 花河急忙扔了手上的盾牌,从马背上站起来,近战不是最保守的方法,却可以保证热玛的安全。 随着两匹马越来越近,花河奋力一跃,双腿骑在悍匪肩膀上,用力捏住脖子。 悍匪急的腾出手来,企图抓住花河的手,小兰王一拳打在下巴上,咔吧一声,对方的下颌骨直接脱臼,疼的眼泪直流。 趁此机会,小兰王从身侧抽出鹿灵,一刀抹喉。悍匪应声而落,身下的马仍在疾行,花河死死攥住缰绳,发疯的马匹力大无穷,粗糙的缰绳将他的手掌勒出一条血痕。 好在最后,马终于还是刹住脚步,花河累的抹了抹脸,却发现一手都是血。 “彻辰,呜呜呜,吓死我了。”热玛浑身颤抖,扑进他怀里。 花河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扯缰绳掉头,骑回部落。 “多谢小兰王出手相救。”烈言看见女儿平安无事,行礼感谢。 花河双手疼的颤抖,喊道:“清点一下人员,有没有失踪伤亡,快去找老巫处理伤口,所有女眷去金殿躲避,剩下的汉子随我加固围场,清理战场,今夜随时防卫。” “彻辰,你的脸!”热玛惊呼。 花河一摸,脸侧有一道伤口,方才被马鞍上弹回的火铳蹭到的,正往下淌着血珠。他现在满脸都是血,就连眼前所见都是猩红色。 “我没事,送你去金殿。”花河赶马到金殿,见王妃和殿中女眷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一口气,将热玛也交给蓝杉,他来不及休息,又迅速跑出金殿,清点一组壮汉,留下守卫女眷。 当小兰王带着没有受伤的人将围场加固完毕,赶回部落时,天色已经微亮。 “小兰王你终于回来了。”铁图站在金殿外焦急等候,“呼兰王殿下正在里面商议事宜,就等你了。” “我知道了。”花河抬腿就要进去。 “等一下。” 花河回头,木落手里拿着纱布和药膏走过来。 “小兰王,你还没有处理伤口,你有受伤吗?” 花河笑道:“我没事,谢谢师兄,我先进去了。” “回来!”木落喝一声,又问铁图:“他有没有受伤?” 铁图诺诺道:“有,脸上都是血,还有手上。” 木落灰蒙蒙的眼睛瞪过来,吓得花河连忙乖乖坐下。木落蹲在他身侧,先用湿纱布擦去他脸上的血渍,露出伤口来。 “不想在脸上留疤就别动。”木落道。 花河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好,木落将药膏倒在手上,小心翼翼抚着伤口,盖了一层药膏,又将他手上被缰绳勒出来血痕用纱布包好。 “你已经一夜未眠,朝会不要参加,去休息。”木落又道。 花河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师兄,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是小兰王,这是我的职责,走啦。” 言闭,欺负木落看不见,给铁图使了眼色,脚底抹油溜了。 “他确实配得上小兰王,”木落淡淡道,“极乐天保佑。” 铁图也不知道木落是不是在跟他说话,不敢回应,只目送他走远。 花河进入殿内时,所有人都停下交谈,回头看向他。 “你受伤了?”呼兰王着急起身,“让父王看看,严不严重。” “没事,继续说吧。”花河摆手。 郎木的视线扫过他的伤口,冷言道:“小兰王拼杀一夜,勇气可嘉,可不知大新的援兵何在?” “郎叔什么意思?”花河讪讪问道。 “小兰王,咱们柔北投降大新十二年有余,去了帝号,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年年朝贡,可是这大新皇帝可曾帮过我们分毫,匪患横行,熟视无睹,这所谓的新柔交好吗?”郎木此话一出,金殿内鸦雀无声,还有些人纷纷点头附和。 宰相烈焰闻言厉声喝道:“郎木!” 郎木不在乎道:“宰相大人,我说的有错吗?” 花河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夜鏖战要了他半条命,又碰上郎木咄咄逼人,头痛难忍,于是也不在乎礼节,往柱上一靠,勉强稳住身形,冷冷问道:“那依你来看,我们现在应该召集部落所有男丁,向大新宣战,最后战死沙场,柔北灭族?” 郎木说不出话,花河又逼问道:“郎木将军神威,若是能跟极乐天起誓,保证将军领兵一定能打赢大新,我小兰王无话可说,甘愿撞死在金殿上向极乐天谢罪。” “好了,别吵了,先说悍匪一事。”呼兰王叹气,“彻辰,你看看这个。” 桌案上放着从悍匪手中收缴来的火铳,花河拿起来细细打量,火铳的形制很新,就连大新也未必能有如此先进的武器,枪柄上刻着波斯文,与柔北文相似,勉强可以辨认。 “那帮悍匪应当是抢了波斯商人的武器,数量不多。”花河放下火铳道。 “数量不多又如何,柔北男儿有限,既要抽调力量护卫女眷,又要出兵征讨悍匪,无异于以卵击石。”郎木泼来冷水。 “若是悍匪再来我们如何迎战?”烈言道,“若要消灭悍匪,恐怕需要大新援军。” “每晚加强围场巡逻放哨。”花河慢慢道,“悍匪此次损失惨重,短期无力再来侵扰,至于援军,我去求大新。” “你去求?”郎木冷笑道:“求不来怎么办?” “郎木!”呼兰王出声制止。 “那我就求到大新皇帝答应为止。”花河针锋相对。 “小兰王,不要冲动。”烈言劝解道。 花河累的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父王,我去求,不管怎样,跪下来求也无所谓,只要大新皇帝肯出兵援助柔北,我都无妨。” 呼兰王心疼地看着儿子,从少年身上看到十二年前的影子。 “极乐天啊,”呼兰王在心中祈祷,“你为何不肯饶恕我的儿子。” 众人又商议一阵才终于下朝,四散而去。 “吉日彻辰,极乐天终有一天会惩罚你,你不配流着吉日家族的血。”郎木经过他身边时,在他耳边低语。 花河与他视线相交,彼此对对方的憎恶恨不能写在脸上。 他冲郎木轻蔑一笑:“我已永世不入轮回,背负满身罪孽的人,还怕什么呢?” “懦夫!”郎木咬牙,愤然离去。 第19章 两天时间飞速而过,为了准备接下来的桑达节,呼兰王妃恨不能把所有好吃的都给花河带上,马背上驮着重重的包袱,跑都跑不动。 临行前呼兰王将他叫到身前。 “彻辰,”呼兰王语重心长,“部落的事情不要操心,好好训练养伤,空了拉着乌罗他们去玩,好好过一个桑达节。” “我知道的。”花河眉开眼笑。 “你才十七岁,父王不希望你牵挂太多,有些事情,始终是父王对不起你。” “父王,你我父子,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别想太多。”花河蹦跶两下,“您放心吧,我一定吃好喝好玩好,走啦。” 三人回到军营的路上,花河散下自己狗啃一样的头发,遮住脸颊边的伤口。 铁图看见,说道:“你还挺臭美,非得挡上不可。” 花河哼道:“那是,我这么英俊的一张脸,不能被这么难看的口子破坏了美感。” 乌罗接话道:“有疤痕多好,那才是汉子的象征。” 说笑间,进了军营,迎面碰上无所事事的连清。 “连将军,你说你一天天在这晃什么呢?”花河笑道。 连清无语白他一眼:“没大没小的,见着我行礼,别忘了规矩,我可是堂堂大将军好不好。” “常宁呢?“花河懒得理他,又问道。 “常宁还在云起城有些事情,明天回来。”连清摆手道,“你一天天就是常宁常宁常宁,三句话离不开常宁。” 乌罗小声嘀咕:“确实。“ 花河:“……有吗?” 铁图点头道:“你在军营里一般只会问两件事,一件是常宁兄在哪,另一件是今天有没有射箭训练。” 花河憨憨一笑:“哦哦是吗,我自己没注意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小兰王察觉这里没人想跟他一起哈哈哈,急忙尴尬溜了。 铁图和乌罗把马背上大包小裹卸下来,一件件放好。花河甩手当大爷,翘着腿躺在床上。 “铁图,乌罗,下周别回家,陪我去小鹰涧看一看。” 铁图一面铺床一面道:“小鹰涧?那不是老巫经常去的地方吗,你去那里干什么?” 花河将老巫的预言告诉他们,三人一同陷入沉思。 乌罗道:“老巫这人疯疯癫癫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铁图疑道:“我们的答案?我们需要什么答案?” 花河无奈摇头,毫无头绪,他往前一趴,对铁图道:“铁图,你年长我一些,你知道老巫的来历吗?” 柔北族的巫师间以师徒关系代代传承,下一任巫师是谁完全听从极乐天的旨意,收徒之前,老巫师会向极乐天求卜,沟通神识,极乐天会指明方向,只要顺着极乐天的旨意一直寻找,寻找天生欠缺五感的人,那就是下一任巫师。 木落就是如此被找到的,极乐天在他降世那天做出了旨意,据说他出生的帐内流光溢彩,一双眼睛生的完美无瑕,却唯独看不见。老巫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法杖一指,收做徒儿。 铁图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知道老巫原本不是柔北人,应当是楼兰一带的胡人。” 极乐天选中巫师没有规律可言,很大可能性不在本族之内,花河也不惊讶,问道:“那他怎么被找到的?” 铁图道:“老巫的师傅是羊野巫师,据说他根据极乐天的旨意一人一马,孤身西行,就为了找到神选中的继承人,最后在接近大漠的葱岭找到了现在的老巫。” 花河点头,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部落里一个汉子站在帐外,喘着粗气道:“小兰王,盾柯跟汉人打起来了,我们拦不住。” “什么!”花河感觉浑身的血都涌上脑门,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边穿鞋边问:“因为什么?” “因为一点小事,但是盾柯越说越生气,最后直接动手了。” 铁图抱住头,崩溃道:“我的天,军营斗殴是重罪,还打的是汉人,这下怎么跟天吴二将解释。” 花河迅速向外跑去,刚到盾柯所住帐内,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辱骂声。 “你们汉人都是杂种,背信弃义的狗东西。”盾柯一边骂一边提着碗大的拳头,将一个瘦弱的汉人男子按在地上打。 “柔北人是极乐天的子民,永远不会像你们这些杂种低头。”盾柯狠狠的在那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你们……你们就是大新的手下败将。”汉人男子也不服输,纵使已经鼻青脸肿,还是冷笑道:“是谁一路跪进长安,乞求皇上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呸!”盾柯再次提起拳头,刚想打下去,却被花河从背后抓住了拳头。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在军营里说这些?”花河一把将他掀开,小兰王向来冲动,一听到盾柯胆敢如此破坏新柔关系,气的不顾分寸,抬手就是一拳。 盾柯立刻放下汉人,一回头将抓住花河肩膀,狠狠摔在地上。 “骂的就是你,吉日彻辰,柔北被悍匪侵扰多年,你的那位大新皇帝不闻不问,这就是你摇着尾巴侍奉的主人!”盾柯一拳招呼在花河的胃上。 小兰王怒火中烧,打的毫无章法,几乎是在发泄,也不躲闪,硬生生咬牙接了一拳,趁盾柯出拳的间隙,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两人打出一大片空场,都挂了彩,彼此将对悍匪的怒气发泄在对方身上。 “汉人是最低贱的,你也是。”盾柯吐了一口血沫,看着四周围观的汉人,高声嚷道。 花河将他压在地上,提着拳头,打一拳说一个字:“你!给!我!闭!嘴!” 盾柯满面都是鲜红的血,鼻子歪在一旁,怨毒盯着小兰王,又道:“怎么,怕你的汉人爹听见,不认你这个狗儿子了?” 乌罗听不下去,用柔北语大喊道:“盾柯,他是小兰王,你要亵渎极乐天吗!” 盾柯捏住花河的脖子,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恶狠狠道:“你算什么,铁匠的儿子,也配与我说话?” 铁图本想开口阻拦,被盾柯这一句话拦住,低头不言。 “连将军来了!” 不知是谁告诉了连清,连将军匆匆赶来时,看见二人浑身泥污,拳拳到肉,头破血流。 “住手!”连清大喝一声。 花河和盾柯这才终于被人拉开。小兰王双眼布满血丝,瞪着盾柯。 “军营内严禁私斗!”连清暴跳如雷,“小兔崽子,你看我怎么罚你们,因为什么事情打成这样?” 花河没有回答连清,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暴露出大片狰狞的纹身。 “盾柯,”花河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极乐天会惩罚我,不用你费心提醒,但我用小兰王的身份告诉你,你若是再敢破坏新柔交好,我就禀告父王,夺了你父亲的职位。” 连清:“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赶紧回答我问题!” 铁图赶紧拱手道:“连将军息怒,他们二人前日发生了些冲突,都憋着气,这不一冲动就打起来了。” 旁边围观的汉人立刻嚷道:“连将军我听见了,刚才这个柔北人骂我们汉人是杂种,还说什么柔北最高贵,大新低贱。” 连清的目光冷冷扫过来,语气比刚才还要冷:“花河,是这样的吗?” 花河抬眼看着连清,从未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神情,连清平日里最多就是耍耍官威,罚罚这个,罚罚那个,自己过瘾就好,从不真动怒。唯独这一次,花河从连清的眼中读出了怒火,他被连将军审讯的目光盯着,脊背发寒。 铁图小声提醒:“花河。” 花河觉得累的要死,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为什么还是不能让新柔交好。大新的皇帝从未将柔北作为自己的子民爱护,柔北人也从未真正将自己融入大新。两方之间,就硬要打的你死我活,流血漂橹,才算罢休吗? 铁图见花河垂着头,碎发遮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于是上前一步道:“连将军,盾柯说的都是气话,你别……” 话还没说完,小兰王膝盖一弯,直直跪在地上。 第20章 花河冲着长安方向行跪礼,对连清道:“遥尊新皇在上,将军放心,柔北心服口服臣服大新,不敢不尊,还请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铁图和乌罗,以及在场柔北人,看见小兰王行了大礼,也不敢怠慢,齐齐跪下。 连清被吓了一跳,花河向来没大没小,见到他别说行礼,就是招呼也打的随意,突然行如此大礼,倒是不得不让人信服其忠心。 “还望将军不要告诉皇帝。”花河慢慢起身,又对连清行礼乞求道。 连清哼一声道:“我信你一回,再让我抓住你们对皇上不忠,我一定严惩不贷。” “多谢连将军。”花河再次行礼。 连清一言难尽瞧着他,总觉得花河给他行礼是折寿,急忙摆手道:“行了行了,怎么跟霍渊似的,一求我就行礼,夭寿似的。” 铁图道:“海涵。” “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你们,”连清捏着下巴,“这次情节严重,罚你们俩去打扫马厩,不许吃晚饭。” 花河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铁图赶紧道:“一定打扫好,将军放心。” 连清这才满意,转身要走,又回头对花河道:“哦对了,跟你说一声,常宁回来了。” 听见这话,花河抬头,释然一笑。不知怎的,这两日发生太多的事情,一想到能跟霍渊说说话,听听他的意件,也就没那么烦闷了。 傍晚,花河和盾柯一人一支耙子,站在臭气熏天的马厩前,无从下手,两人都是柔北贵族出身,谁都没做过这种粗活,满头黑线。 铁图说要帮他,被花河打法走了,万一被连清发现是别人替他干的活,又不知要罚多少。 盾柯耙子一扔,靠在草垛上。 小兰王也不管他,拿着耙子划拉一下,将地上的脏物分为两半,说道:“这边归我,那边归你。” 一直到太阳落山,花河才清扫完毕,觉得身上全是马粪的臭味。于是拿了衣服去溪边洗澡,他还幻想着或许能够遇上霍渊,结果溪边空无一人,只好自己洗了回来。 花河心里念叨:真奇怪,常宁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一天都没见到他。 饿着肚子回到帐内,迎面撞上铁图,满面愁容。 “快给我吃的,饿死我了。”花河伸手道。 乌罗只递过来酒壶,说道:“我们俩给你拿了好多吃的,结果出来正好撞上连清,都给收走了,你喝点酒充饥吧。” 花河无所谓道:“母后不是给我带了好多吃的吗,拿来拿来。” 铁图更愁了。 乌罗又道:“也被收走了,连清知道咱们带了吃的,说罚你挨饿,明天再还给我们。” 花河唉哟一声,在床上打滚道:“他是抄家呢,我!饿!死!了!” 正在这时候,紫豪迈着小短腿跑进来,估计是去哪吃了好吃的,满嘴油光。 “他吃什么了?”花河生无可恋。 “今天晚上吃的是烧肉,紫豪吃了一大盆。”铁图道。 “啊!”花河更痛苦了,被子一蒙,“睡觉睡觉,睡了就不饿了。” 他饿的睡不着。 再次掀开被子的时候,铁图乌罗早已睡了,紫豪还趴在地上给自己舔着毛,见他起来,黄橙橙的小眼睛瞧过来,尾巴一甩一甩。 “该死的连清。”花河心里骂着,轻手轻脚爬下床,摸着紫豪的小耳朵道:“你去找常宁兄,管他要点吃的,再不吃饭我就饿死了。” 他从地上捡了木棍,又从哪撕来一张纸,木棍在烛火上一烧留下个黑漆漆的头,然后在纸上写。 “饿了,要吃的——花河。” 他把纸条叠起来,塞在小狼崽的项圈里,说道:“你可不许偷吃,听见没有。” 紫豪似懂非懂摇摇尾巴,嗖的跑出去了。 花河坐在床边,看着外头银白月色和漫天星河。 传说中,极乐天在人间留下吉日皓月,而信奉她的子民,死后都会化作星辰。 “星辰啊,”花河看的有些痴,一会儿又笑道:“在天上挂着有什么好。” 他又看了许久,一手点在眉心,一手抚着心口。 “极乐天保佑。” 帘子又被掀开,紫豪嘴里果然叼着东西回来了,花河高兴的摸摸它的脑袋,从它口中拿过东西。 这是什么?! 花河瞪大了眼睛,那是一条染血的纱布,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白,尽是斑驳的血渍,看起来是刚刚换下来的,有些血液还没干涸,蹭了花河一手。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你从哪弄来的?”花河一着急竟然问起小狼崽来。 紫豪:“嗷嗷呜呜。” 花河:“……算了。” 他又看向紫豪的项圈,那张字条还在,没有被拿走的痕迹,看来霍渊没有看到这个字条。 花河下意识就想冲去看看霍渊,突然又想到,此时早已是宵禁,霍渊若是发现他在外面,又要罚了,于是讪讪坐回床边。 “我才不管他呢,管他还得罚我。”小兰王嘟囔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跳起来,从柜子里翻出老巫的伤药。 铁图被吵醒,迷迷糊糊道:“你做什么,已经宵禁了。” 花河回头嘘了一声:“我怕常宁兄有什么事,我溜出去看一眼,很快回来。” “哎你!”铁图话没说完,花河已经如一阵风,带着紫豪冲出去了。 小兰王一路行色匆匆,也没刻意躲避,他觉得这个时间除了霍渊也没人能抓住他了,紫豪在前面跑着,将他引到霍渊的帐子前,里面燃着蜡烛,看样子还没睡。 “常宁兄!你没事吧?”花河低声道。 “常宁兄?常宁兄?” 唤了许久还是无人回答。 “那我进来了!”花河实在担心,一咬牙掀帘进去。 霍渊躺在床上,上身赤1裸,一道道,全部是新鲜的鞭伤,皮开肉绽,往外渗着骇人的血滴,霍将军脑门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而人早已痛晕过去。 花河连忙冲过去,闻到一大股酒味,这才发现案上摆着的正是第一天花河被没收的酒壶,看来霍渊是拿酒来清理伤口了。 “你是疯子吗,军营里没有伤药还是怎么的,直接拿白酒倒在伤口上,疼死你得了。”花河晃着霍渊的肩膀,企图把他弄醒,却发现男人皮肤滚烫,正在发高烧。 “救命啊,你不会要死了吧。”花河急得手教慌乱,伸手想试探霍渊的额头,还没碰到他,就被巨大的力量攥住了手腕。 霍渊已经半坐起来,戒备地攥着他的手腕。 “是……是我是我别激动。”花河急忙道。 看清来人,霍渊放松下来,声音沙哑道:“你回来了。” “啊对,今天早上回来的。”花河道,“你怎么伤成这样,被谁打的?” 霍渊一言不发。 “行行行,我不问了还不行么,”花河道,“我给你上药,忍着点。” 花河打开药罐,从里面挖出药膏,一道道伤口涂抹过去,老巫的药极其好使,就是太过刺1激,花河用过,药汁渗入伤口里,疼的人呲牙咧嘴。霍渊如此严重的伤,却一声不吭,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花河轻轻吹气。 “吹一吹,痛痛飞。”花河倒把自己逗笑了,对霍渊道:“小时候我受伤了,我娘总是给我吹,是不是还挺管用的。” 其实霍渊已经听不清花河在说什么了,高烧让他的耳鸣很严重,剧烈的疼痛几乎已经让他陷入半昏厥状态。他能感受到花河吹在他身上的凉气,舒缓了药汁渗入的钝痛,那气息带着些奶香味,温温柔柔,又甜又软。 半梦半醒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霍渊?” 第21章 花河给霍渊上完药,发现霍渊状态奇差,本就白皙的肌肤看不到一丝血色。 “常宁兄?”他轻声唤道。 霍渊没有回答他,仍紧闭双眼,浑身滚烫。花河扶着他躺下,又裹上被子,这才起身离开。 正走到门口,只听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站住,你要去哪?” 花河莫名其妙道:“回军帐睡觉啊。” “今晚在这睡。” 听见这话,花河作恶心起,嬉皮笑脸道:“干嘛,给你送了点药就感动的以身相许了,迫不及待要跟我同床共枕?” 霍渊耳朵又红了,也不知是不是烧的太烫。顿了顿才道:“宵禁时间已到,军营内禁止随意走动,违者重罚。” 小兰王歪头道:“我睡觉不老实,怕扰了你。” 霍渊慢慢往里移了移,说道:“无妨。” 花河也不再客气,吹了蜡烛,便往他身边一躺,黑暗中,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睡着。小兰王瞪着眼睛躺了会儿,听见霍渊翻身的声音。 “常宁兄,你终于回来了。”花河见他也没睡着,开口道。“我攒了好多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为何非要与我说不可?” 第一次与霍渊离得如此近,他的声音仿佛贴着耳边传来。 花河翻身,脸朝着霍渊,他本以为霍渊是背对着他,却没想到转过身,两人鼻尖蹭在一起,气息交缠。小兰王瞪大眼睛,脸瞬间烧红起来。 霍渊轻咳一声,又往里面靠了靠。 “抱歉……”花河小声道,庆幸这是黑夜,霍渊看不见他的脸,他此刻一定如煮熟的虾米,满面通红。 “无妨。” 两人沉默一会儿,花河才接着上一个话题道:“不知道,有些话我不能跟铁图说,不能跟乌罗说,不能跟连清说,不能跟族人说,更不能对汉人说,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跟常宁兄说说。” 许久霍渊才回答他,语气犹豫:“你为何如此信任我,若我真如传闻一般呢?” 军床窄小,两人几乎是额头相抵,花河借着蒙蒙月色,隐隐能瞧见霍渊的神情。许是现在生病了,又或是在最脆弱的夜晚,霍渊原本俊朗的相貌竟多了几分柔和与憔悴来,未曾束发,长发飘散,将军发丝很软,蹭着花河的脖颈,痒痒的。 “常宁兄,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好。” “昭明王……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霍渊就这么瞧着他,月色隐隐,就像在两人之间蒙上一层飘渺的薄纱,走不出,说不清,也看不透。 许久,霍渊慢慢道:“是我,亲手所杀。” “我不信。”花河立刻道,“常宁兄,你并非伪善之人,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昭明王宇文惟就像一根刺,血淋淋扎在霍渊心上,是他永远甩脱不掉的污点,也是他痛之入骨的心结。 “常宁兄,我想听实话。”花河与他视线香相交,极力想从那深渊般的眼眸中读出些许委屈与悔恨来,可惜,没有。 霍渊一字一句道:“事实如此,辩无可辩。” 花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刚开始听到铁图和乌罗吓唬他,说霍渊如何残暴,如何背信弃义,他都一笑而过,后来与霍渊相识相交,反倒觉得传闻件件不可信,霍将军磊落如典范,恨不能是古书上仁义君子的模板,如今亲耳听到,他就这样血淋淋,赤裸裸的承认,连一句抵赖辩驳都没有。 “睡觉。”花河闭上眼睛,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霍渊嗯了一声,他早已习惯,所有人都会因为过往毫不犹豫离开他,因为他是皇帝的心腹,是割下好友首级去投诚的小人,他不可信,不可深交,不可往来。或许明天以后,花河也会如来往过客,从此消失在他生活中,彼此敬而远之。只是想到即将远离他的人是花河,心中的痛感似乎比从前更甚。 “对了,”本以为已经睡着的小狼崽子又突然开口,“无论如何,我仍旧信你,常宁兄。” 花河说完,也实在乏了,自顾自睡熟,孰不知因为这一句话,霍将军几乎一夜未眠。身侧的小狼崽浑身散发着奶香,白日里风风火火呲牙咧嘴,睡熟时却乖的不像样,额头抵在霍渊肩膀,一动不动。 霍渊觉得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晨光微熹,草原生灵万物萌动,枝叶挂着露水,婉风吹过裙带岭,舒爽惬意。 “花河!花河!” 花河翻了个身,迷糊间抱住身旁的东西,热乎乎的,还挺舒服,小兰王搭了一条腿上去,重新捡起未完的美梦。 “花河!” 恼人的声音再次传来,花河不耐烦嘟囔道:“别吵,别吵,霍将军不在,迟到也没事。” 霍渊:“……” 看着八爪鱼一样扒在身上的花河,霍渊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背。 “起来了。” 花河习惯了铁图乌罗拖死猪一样的叫早方式,突然被如此温柔的方式唤醒反倒不习惯起来,一下子睁开眼,面前是美男将军放大的脸。 “啊,怎么是你。”花河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越忙越乱,脚下一绊倒,整个人骑在霍渊身上,难为他如此情景还记得霍渊身上有伤,艰难撑着四肢,不碰到他的伤口。 “别急。”霍渊倒是淡定。 “哈……”花河尬笑几声,想再次爬起来。 “花河!”帐外叫了他半天的铁图听见里面异响,以为花河和霍渊起了什么冲突,急得直接闯了进来。 小兰王正小心翼翼的起身,又被铁图这么一吓,一屁股坐在霍渊身上。 铁图:“……?” 花河:“……” 霍渊:“……” 铁图看看霍渊,又看看他身上的花河,掀开的帐帘一扔,转身出去了。 花河:“???” “嗯……那什么,抱歉霍将军,花河一夜未归,我才来找他的,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起来,“霍渊与他对视,“还想坐多久?” “哦哦哦。”花河立刻跳下来,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常宁!哎,你怎么在这?” 连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连将军在门口遇到正在重塑三观的铁图,打了个招呼。 “啊……”铁图不知道怎么解释。 连清奇怪看他一眼,“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常宁兄在里面吗?” 军营里大多洒脱,有时也会忘了规矩,自从上次与霍渊一同去云起城述职,皇上叫他先回来,已多日未见霍将军,很多事情要与他商议,也未等霍渊答应,自顾自掀开帘子进去。 “常宁……”连将军看见里面的杵着的花河,笑容僵在脸上。 “咳咳,那什么,起的挺早啊。”花河拳头抵在嘴边,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一大早来找常宁干什么?”连清脑子缺根筋,见他如此说,以为花河起了大早来找霍渊,“哦,常宁,今天的训练你去吧,皇上特意交代的。” “训练?什么训练?”花河问道。 “近身格斗啊,我跟你说,常宁兄最擅长这个了,我打赌,就是你们柔北最壮的汉子也未必能赢了他。”连侵笑着道。 花河回过头,见霍渊拖着病体,已经起身。 “不行!”花河喊道,“常宁兄身上还有伤,高烧未退,怎么能去训练?” 霍渊从一旁拿起软甲,穿在身上,虽然极力掩盖,绳子勒在鞭伤上还是让他疼的发颤。 “常宁兄,你不能去。”花河向前一步,拦在床前。 霍渊坚定道:“君命不可违。” 连清仍在状况外:“什么伤,常宁受伤了?” 花河难以置信看着他。“你不要命了,高烧下去要死人的。” 霍渊:“无妨。” 他仍旧坚持要去训练,身着白色素衣,扯开伤口的血渍慢慢渗出来。花河看着霍渊面色惨白,额头因为伤口撕扯汗淋淋的样子,怒从心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如此生气,浑身的热血顶在脑门上。 花河一把拦住霍渊,将他往床上一推,两腿夹在霍渊腰跨,令他动弹不得。 “霍常宁,你自己不要命我不管你,但是要死死远点,别死在这,大新的将军死在裙带岭,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花河气得浑身发颤,语气不自觉重了许多,他考虑很多,且不说霍渊受伤原因不明,万一赖在柔北人头上,大新皇帝怪罪下来,几个脑袋够砍的? 花河从自己解开他的腰带——一条羊皮编成精致的花扣,将霍渊绑在床栏上。 霍渊开口想说什么,被花河一眼瞪了回去。 “连将军,柔北汉子生下来就是摔跤手,不劳烦霍将军教,让他休息一天。”他对连清嚷道。 连将军始终云游在状况外,被花河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 “可……这是皇上的意思。” 花河冷笑一声,“连将军在外,这点主都做不了吗,要不让皇帝自己来军营好了,反正你说的不算。” “不是……”连清气结。 小兰王怒火中烧,看见他这副唯命是从的样子就生气。 “紫豪,替我看着霍将军,今天不许让他离开帐内半步。” 小狼崽子嗷呜一声,坚守使命一样蹲坐在霍将军床前,竖着小耳朵看着他。 “花河,”霍渊语气着急,“不可违背君命。” “不好意思,在我这里,你的命比较重要。”花河绑起自己的散发,狠狠掀帘出去。 “你们干什么去了,我拿了好多吃的,“乌罗一手拿着半个馒头,一手拎着两大包吃的,都是给铁图花河带的早点。 花河从他手里接过一包早点,转身回到帐内,扔在连清怀里。 恶狠狠道:“看着常宁吃了。” 连清下意识乖巧点头,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小狼崽子怎么敢这个语气跟他说话?刚要发作,花河等人早已离开了。 “子离,帮我解开。”霍渊叹了口气,冲他摇了摇被绑住的手腕。 “怎么回事啊,”连清解开腰带,“你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弄的,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霍渊沉默许久,才好像下定决心般,慢慢道:“皇上。” 连清大惊:“皇上?为什么?” “因为昭明王。”霍渊语气疲惫,“昭明王祭日,我曾到溪边祭祀,君上疑我忠心。” 连清瞪大眼睛:“昭明王已经死了多年,怎么会……”他突然想起述职时,皇上曾问他的话,“五月初八那日,常宁可曾独身一人去往哪处?”。 连清对皇上必然知无不言,立刻回答,说霍渊曾一人离开军营,往溪边去。想来,霍渊那日离开是去祭奠昭明王,而皇上想知道的,正是此事。 霍渊与皇上、与昭明王两兄弟之间的事情连清并不清楚,皇上登基时,他还是御林军中名不见经传的宫廷禁军,这些年听说过不少流言蜚语,也无非是霍渊背信弃义,投靠新主的论调。现在细想来,或许皇上也从未真正信任过霍渊。 “是我对皇上说的。”连清低头承认。 “你的职责所在,子离。”霍渊摇头道,“皇上命你监视我,君不可欺,不怨你,只是还请隐瞒花河等人,拜托了。” “我懂得,花河毕竟是柔北人,皇上知道了又是麻烦事。”连清心中愧疚,自然满口答应。 眼见霍渊又要起身行礼答谢,连清连忙把早点塞到霍渊怀里。 “别行礼了,快把你们家狼崽子交代的早点吃了,修养几日。” 连将军还要忙,辞别霍渊,帐内只剩下紫豪与霍渊四目相对。 霍渊刚想起身,小狼崽子立刻趴在地上,呲牙咧嘴警告。霍将军无奈,只好坐回床上,小狼崽又坐起来,摇着尾巴,人畜无害看着他。 “你与他真像。”本不喜多言,此时帐中无人,霍渊反倒对小狼崽轻声道,“炸毛的样子一模一样。” 紫豪像是听懂一样,跑过来蹭着霍渊的裤腿。 军营外训练的号子声响起,日头高升,帐内散入一抹暖阳。霍渊拿出花河给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喂给趴在腿边的小狼崽。 他该庆祝,又一次从那充斥着血腥与阴谋的地牢中,活着走了出来。 第22章 “你说你那么大气性干什么?”铁图一路戳着花河的后脑勺,不停地数落。 “你说你把那包早点给霍渊干什么,我特意抢的,刚出炉的大馒头。”乌罗抱怨一路。 花河冷静下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耸肩道:“不知道,可能看见霍渊那么痛苦还要遵什么狗屁君命,就生气吧。” “你管的比极乐天还多。”铁图翻了个白眼。 这一天的训练花河都记挂着霍渊,一直到晚上吃饭都心神不宁。 “你说谁能把常宁兄伤成这样?”花河皱眉道。 铁图奇怪看他一眼,“你没问他吗?” “他不说。” 铁图道:“别想了,汉人的事情,我们哪里想的明白,吃饭吧,对了,小鹰涧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赶早不赶晚。”花河吞下包子,“下次休沐就去。” 小兰王吃完饭,跑去为霍渊打包晚饭,急匆匆走了。 “常宁兄?”花河一回生二回熟,直接掀开帘子进去。 霍渊似乎仍在发烧,脸颊绯红,浅浅睡着,紫豪趴在霍渊怀里,也睡的香甜。夕阳西下,晚霞温柔,小兰王慢慢走过去,替霍渊解下发冠,青丝如瀑。 他就静静坐在霍渊床边,看着他的睡颜。第一次如此细细的盯着他的面容瞧,花河更确定一件事,霍渊真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汉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可无论是骨相还是皮相,霍将军皆是万里挑一。虢夫人貌美和神威将军英姿,完美融合。 只是何故这么愁,常宁就算睡熟了,也永远满身戒备,眉头紧锁。 发了一天烧,霍渊半是昏过去,半是睡着,印象里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醒过来,睁开眼时,天色已晚,床尾坐着一个人,逆着光,眯眼看时,只能看见他乱糟糟的头发和精致的侧颜。 “醒啦?”花河不知道坐了多久,回头注意到霍渊已醒。 “饭都凉了,凑活吃吧。”花河把打包的晚饭递给他,点燃了帐内的烛火。 “怎么弄的?”霍渊问道。 “什么怎么弄的?”花河莫名其妙。 霍将军伸出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拉向自己。 “干什么?” “别动。” 霍渊撩开他的碎发,盯着脸侧细看。 “这个啊。”花河笑嘻嘻道,“在部落的时候被悍匪弄的。” 霍将军放开他,又追问道:“悍匪?” “我正想跟你说,”花河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道:“悍匪常年流窜于裙带岭,柔北百姓不胜其烦,这一次,悍匪夺了波斯商人的火铳,火力大增,柔北想要请求大新的援助。” 霍渊沉默片刻,又道:“既然长期受悍匪所扰,为何从前不上报朝廷?” 花河好笑道:“不是我说,常宁兄,你们大新皇帝可曾把柔北真正当成他的辖地?我们上报朝廷多次,哪一次不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消息?” 霍渊正色道:“我会向皇上反应,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我就知道找你有用,”花河放松一笑,“我还跟族人打赌呢,我说要是求不来汉人的帮助,我就跪到你们答应为止,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为何是你来求我?”霍渊敏锐抓住漏洞,“柔北一族如此大事,不该由王室出面吗?” 花河笑意更浓,偏头问他:“你知道柔北的小兰王吗?” “嗯,”霍渊点头,“下一任呼兰王,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 花河一愣,“你认识他?” 霍渊慢慢摇头,“很多年前见过一面,在长安。” 花河抿嘴笑了,回道:“那你真是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 “狼狈吗?”霍渊看了花河一眼,否认道:“如果有机会,我倒希望认识一下这位小兰王。” “有机会的吧,”花河笑道,“就像你说的,有机会要带我去见一见虢夫人。” “好了,”花河起身,“给你擦药。” 霍渊转过身去,小兰王打开药瓶,一点点将药膏抹在伤处,俯下身来,轻轻吹着。霍渊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和花河呆在一起,惬意而安稳。 “你昨晚说,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霍渊问道。 花河撩开霍将军的长发,一边抹药一边絮叨:“也没什么大事,铁图的娘不是雪娘这件事我决定不告诉他了,就这样挺好,还有就是热玛要去云起城玩,等下下次休息,咱们一起吧。” 霍渊摇头道:“子离更适合陪姑娘游玩,你叫他吧。” 花河笑道:“连清陪热玛,你陪我好了。” 霍渊一愣,点头允了。 “行了,今晚我可不在你这睡了。”花河合上药瓶,“老巫这药还挺好用,等下次我再给你拿一瓶。” “走了。”花河笑着摆摆手,抱起睡眼朦胧的紫豪,转身回去了。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多,他想告诉我霍渊的,也不只是方才所说的一点点。他若是柔北的小兵花河,自然愿意无条件信任常宁兄,可他还是小兰王,就不得不为了部落多留心眼。霍渊若真如他所说,亲手杀了昭明王,那或许,他本人也如传闻一样城府深重,老巫和彭山的防备,不无道理。 他叹了口气,撸了撸身边的狼头。 “紫豪,他说他想见小兰王。”花河笑了,看着紫豪眯起眼睛,舒服的蹭着他的手掌,“小兰王也想认识认识霍将军。” “猜猜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花河蹦着回到帐内。 就算天塌下来,铁图和乌罗都在打骨牌。正焦灼处,乌罗懒得理他。只有铁图很配合地问了一句:“什么消息?” “常宁兄答应去找皇上,出兵支援我们剿匪了。”花河美滋滋踢掉鞋子,倒在床边,看着乌罗手里的牌。 “还好有霍将军,”铁图一乐,“极乐天保佑啊。” “你这么打。”花河伸出罪恶的小爪子,抽出乌罗一张牌甩出去。 “嘿!我就差这一张了!”铁图一拍大腿,亮出手中所有的牌,“赢了!” 花河朝乌罗吐了吐舌头,转身要跑,被他抓住腰带扯了回来,乌罗哈了口气,往小兰王肚子上挠去。 “别,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别挠我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们打打闹闹,花河连眼泪都要笑出来。路过门口的盾柯往里看了一眼,又骂骂咧咧走了,不用想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来世不来世的,”花河在心里想,“这辈子过的很快乐就行了。” 第23章 花河走后,霍渊便来到桌前,抹纸研墨,亲笔向皇上求援。尚书台办事多半推搡,效率低下,恐怕柔北向大新求助的奏章,就这么一直堆在万千文书中,无人问津,既然他决心帮助花河,那由他亲笔为皇帝递信,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他将信件交给来往的领事,独自走出帐外。 连清正趴在栏杆上,看着军营另一处,那是柔北士兵的居所。 “你出来了,“连清见他,笑道:”你看他们柔北人布置的还挺喜庆。” 霍渊顺着望去,柔北人张灯结彩,为了即将到来的桑达节布置着,屋檐围栏,树梢枝头,挂满了一个个祈福的纸雁,帐外搭建了一尊巨大的神龛,供奉着极乐天的肉1身鹿灵像。 “明天就是桑达节了,”连清眼睛放光,“肯定很热闹。” 花河牵着小狼崽子从帐内走出来,与来往诸人说笑,被霍渊尽收眼底。 连清看着花河,对霍渊道: “昨天花河与人打起来,被我当场抓住了,罚他们清扫马厩。” “什么原因?”霍渊问道。 连将军奇了一般看他一眼,笑道:“你霍常宁居然会问原因,我还以为你从不关心闲事呢,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柔北人,好像叫盾柯吧,对咱们大新出言不逊来着,花河因为这个原因跟他打起来了。” 霍渊眯起眼睛,远处一大一小两只小狼崽正蹦蹦跳跳,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连清自顾自说着:“你知道吗,我一问他是不是侮辱咱们大新,花河居然噗通就跪下了,向着长安规规矩矩行礼,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他这样的野狼崽子是不会懂礼仪的……” “跪拜?”霍渊收回视线。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他那么野的一个人……” “他如此骄傲的一个人……” 天吴二将同时开口评价花河,用词却截然不同。 连清笑道:“骄傲?你用的词太文雅了,他就是只顽固的野狼崽子。” “他自有一派风骨。”霍渊深深看一眼远处的花河,转身走进帐内,留下一头雾水的连清。 七月七,柔北民族的桑达节。传说这一天是极乐天的生辰,因为神帝心情大好,极乐天会在这一天降回人间,倾听子民的心愿。而凡人要将心愿写在用纸叠成的鸿雁上,希望鸿雁穿梭天地人间,传达福泽。 善良淳朴的民族不会向极乐天许愿金钱铜臭、封官加爵,他们只会祈愿来世,此生苦乐尝遍,只希望来世能够一生坦途。 夜幕降临,人们升起高高的篝火,欢歌笑语。柔北人天生擅长歌舞,哪怕在这军营里没有姑娘,也有汉子赤着上身,围着篝火来一段慷慨激昂的舞蹈。 这是柔北人最盛大的节日。 霍渊被连清拉着来了,主要是因为连将军自己想凑热闹,又不太意思,所以生拉硬拽也把霍将军带了出来。 二人走进篝火旁,见乌罗正坐在地上,吹着一支胡笛,为舞蹈的人伴奏。 “哟,看不出来啊,他还有这个本事。”连清惊奇道。 铁图起身行礼:“二位将军来了,请坐,一会儿庆生仪式就要开始了。” 连清拉着霍渊坐下,乌罗铁图身边本来拥着一大帮人,见天吴二将来了,纷纷避的远远的。铁图忙打了会儿圆场,连清神经大条自然不介意,甚至还有些旁人都怕他的自豪感。唯有霍渊,往后靠了靠,恨不能把自己藏在树影下,不愿打搅旁人的好兴致。 霍将军四处看看,也没寻到想见的人,便问铁图道:“花河呢?” 铁图凑过来想说什么,却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鼓点声打断,一旁柔北汉子抡圆了膀子,把羊皮大鼓敲的震天响。 庆生仪式开始了。 霍渊看向祭台,一位少年赤脚缓缓走向高台,穿着奇异,却意外地非常适合他。下1身穿着暗红色束脚裤,露出又长又直一截小腿,衬的肤色白皙,再往上,是一件满绣的斗篷,绣着巨大的神鹿,鹿角以金线点缀,小铃铛装饰在斗篷两肩,随着风吹走动,清脆作响。少年的手握神杖,脸上带着鹿灵面具,头冠以凤鸟羽毛点缀,嵌了满面珠玉,在火光下金光灿灿。那少年的长发编成辫子甩在身后,发丝间皆以彩带装点,飘散在他身后。 众人皆屏气凝神,看着少年站上高台,将神杖横在胸前,举过头顶,跪拜极乐天。底下的柔北人也随之跪下,用柔北语祈福的话语,向极乐天庆生。 连清和霍渊尴尬的坐在跪拜的人群中,连将军低声对霍渊道:“柔北人对极乐天的信仰真是真诚。” 霍渊只道:“不可语神鬼。” 那少年跪拜完毕,起身面像高台,挥舞神杖,虽然是在作法,但他身姿极美,动态灵巧,倒像艺术一般赏心悦目。脚尖轻1点,飘带飞扬。 最后,少年将神杖咚的杵在地上,庆生仪式完毕。 人们重新活跃起来,纷纷拿出自己的纸雁,默念心愿后,抛入如火树一般的篝火中,在柔北的观念中,火是沟通天界人间的媒介。 连清来了兴致,凑过去想看铁图和乌罗的愿望。他们倒也大方,没藏着,坦荡的把纸雁拿给连将军看,可惜了,是柔北文,连将军根本不懂。 “你写的什么?”连清问道。 乌罗先道:“我祈愿来世能够力气再大些,这样摔跤便不会输给花河了。” 连将军噎了一下,在这盛大的节日中许下这种愿望也只有乌罗能干出来。 “你呢?”他又转向铁图。 铁图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希望来世能我的母亲能够一直陪伴在身边。” 连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一定能。” “多谢将军,”铁图笑笑,突然想起来,“对了,二位将军要不要许愿,我这里还有些纸雁。” 连清兴奋道:“我们也可以吗,极乐天会保佑我们吗?” 铁图道:“自然,极乐天保佑世间生灵万物,自然会实现将军的愿望。” 连清接过铁图的纸雁,铁图将一旁的笔墨递过去,又将另一只递给霍渊。 霍将军摇头婉拒,连清笑道:“你别管他,他从来不参与这些事情。” 铁图只好收回另一只纸雁,连清咬着笔杆,思考着自己的愿望。过了一会儿,提笔刷刷写完,举起来吹干墨迹。 铁图和乌罗凑过去看,只见连将军大言不惭四个大字“升官发财“。 铁图乌罗:“……” “真够俗的。”乌罗压低声音跟铁图说。 铁图无奈,提醒道:“将军,桑达节许愿,只能向极乐天祈愿来世,也就是,您希望来世如何。” “我知道啊,”连清丝毫不觉不妥,“来世我也希望升官加爵,要是来世也能在皇上身边做事就好了。” 铁图无语,又道:“将军,怎么说呢,这种愿望一般来讲,我们是不会许的,极乐天不喜欢有关金钱或是仕途的祈愿。” 连清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我改天去庙里拜财神爷再许愿吧,那你给我个新的,我重新许愿。” 铁图又把另一只给他,连清这次没有多想,只写下一行字“伴君左右”。 铁图笑道:“将军对皇上忠心天地可鉴。” 连清对霍渊道:“让我猜猜,常宁你的来世愿望是什么?” 霍渊不动声色看他一眼。 连清一拍手,肯定道:“你一定希望自己还能做神威将军的儿子,对吧,谁不希望父亲是位鼎鼎大名的将军呢。” 霍渊没有回答他是或不是,推脱有病在身,转身走了。连清跟着铁图乌罗,将纸雁高高抛进火堆。 霍将军一路寻着花河,平日里四处蹦跶的小狼崽却始终不见踪影。柔北人们仍旧围着篝火尽情欢唱,军营内一派火树银花。 回首间,阑珊深处,霍将军看到那位走上神坛的少年,正站在萧瑟的晚风中,远望远处的欢腾。 第24章 那少年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挺适合你的。”霍渊评价道。 花河摘下鹿灵面具,对霍将军傻笑道:“这你都能认出来,好看吗,这身行头可是最好的绣娘做的。” “为什么是你?”霍渊仍旧抓着他的身份不放。 花河决定装蒜到底,耸肩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我跳的好看呗。” 两人并肩远眺,霍渊看着身旁的花河,琥珀色眼眸中映着火光,显得更加璀璨。 “我看见连清写了纸雁,常宁兄,你呢?”花河问道。 “我没有写。” 花河灿然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纸雁,翅膀上还贴着金箔,比铁图的那只金贵多了。 “用这个许愿吧,正好我拿着没用。”花河将纸雁递给霍渊,又跑去一旁拿来笔墨。 “为何无用?”霍渊紧盯着他。 小兰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故作轻松耸肩道:“我不信来世。” 见霍渊迟迟未动,花河又催促道:“快写啊,常宁兄。” 霍渊拗不过,只好提笔,在雁身写下一行字。花河好奇的心痒,却也没敢抢过来看,只拉着霍渊来到篝火前,看着他将纸雁抛入其中,火舌卷上金箔,瞬间成灰。 人们仍在狂欢,今夜注定难眠,花河偏头对霍渊道:“走走?” 霍将军点头,两人顺着树影,一路走到霍渊祭祀昭明王的溪边。 小兰王其实还是好奇,无数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小心翼翼问道:“常宁兄,你的愿望是什么啊?” 溪流对岸是高耸的山峰,黑夜之下,只能隐隐辨出远山轮廓。溪水倒映满船星河,难分天水。 霍渊瞧着远方,似乎在念着遥不可及的往事,许久才道:“我的愿望是,再次相遇。” 花河不懂,只笑道:“再次相遇?今生遇见的人,霍将军还想再遇到一次吗?” “嗯。” “包括我吗?” ”包括。“ 花河眯起眼睛,无声笑了笑,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道:”我也希望,能再次遇到霍将军。” 霍将军看着小狼崽子,他又捡起溪边的扁石,打起水漂,看着石头在激流中弹起几次,快要到对岸去。 其实连清猜对了一半,若有来生,霍渊仍想做神威将军的儿子,在父亲谆谆教诲中长大成材,只是,他不想再做霍将军,也不想再次踏入皇家的争端。 不做霍渊,却仍想再遇你。 桑达节后,军营内继续往日训练,花河也坚持每日来找霍渊,替他上药。紫豪每一次来霍将军的帐内都能得到霍将军爱的投喂,几日过去,又圆了一圈。 来往边关的领事来过一次,留下皇上密信,由连清转交给霍渊。连清恪尽职守的转达信件,从不好奇里面的内容,他对皇上的旨意向来绝对服从。 霍渊展开信,皇上拒绝出兵援助柔北。 霍将军叹了口气,烧掉密信。看来花河有一句话说对了,皇上从来没有将柔北视作大新的领土,也未将柔北人视作他的子民。虽然柔北投降大新十二年之久,皇上却仍然充满戒备,他放纵悍匪,也是想以此削弱柔北势力,稳固统治。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知道违背君命要付出什么代价。可一想到小狼崽子笑的灿烂,将全族拜托于他的模样,霍将军始终狠不下心不管。 霍渊解开衣服,看着自己胸前斑驳的鞭痕。心里想的,却是花河脸侧的划痕,如此完美的一张脸,却因为悍匪挂了彩。 “子离,皇上新令,要求你我带兵协助柔北剿匪。” 霍将军做出了他的选择。 连清办事爽利,第二日就动员人马,为协助柔北剿匪做准备。 结束训练后,花河照例去霍渊帐内,想为他伤口上药。掀开帘进去却不见踪影,花河四处看看,又退出来,迎面碰上连清。 “来找常宁?”连清冲他打招呼。 “他去哪儿了?”花河问道。 连清道:“你还不知道他吗,每次打仗之前都要亲自前去勘探,皇上决心出兵帮助柔北剿匪,常宁一清早就组织人马出去了。” 小兰王抬头看看天色,忧心道:“这么晚还没回来啊。” 连清乐了,“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担心他干什么。” 花河道:“我记得神威将军最擅长利用地形,出其不意。” 连清掏掏耳朵,白他一眼:“对啊,常宁尽得他父亲真传,兵法纯熟,无一败绩。” 说着说着,连将军突然一拍手,眼睛放光:“对了,一个月后云起城有参拜武神的游街,你帮我问问热玛姑娘来不来呗。” 花河幸灾乐祸看着连清猴急的样子,笑道:“提醒你啊,热玛可是公主殿下,你这叫什么,什么蛤1蟆,什么天鹅肉?” 连将军气的差点拔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整个军营回荡着小狼崽放1荡不羁的笑声,怕再呆下去连将军该杀人了,花河赶紧脚底抹油,溜的老远。 “给你好爹爹打只兔子吃吧。”花河牵着紫豪来到溪边,撸着它的小耳朵。这几日天天来找霍渊,小狼崽子跟霍将军又亲密不少,那天花河心血来潮,对着霍渊叫了句“紫豪的好爹爹”,谁知霍将军竟耳朵通红,咳嗽一声说他胡闹。一想到霍渊故作镇定,又羞又恼的样子,花河就心痒难耐,总想法设法逗他,于是干脆直接改口,冲着霍渊就来一句“紫豪爹”。 小狼崽子领命,匍匐在地,花河会意,站住脚步一动不动。小狼崽一边嗅着草丛,一边顺着溪流找寻猎物。 花河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紫豪是一等一的猎手,最不缺耐心,蹲在一处兔子洞前,隐藏好自己的气息,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一击毙命。 果然,兔子洞内伸出一个粉1嫩的鼻头,又肥又壮的野兔将半个身子探出洞穴,小狼崽一动不动,与周围景色融为一体。 兔子放松警惕,又往外迈了半步,只见一道纯黑的身影掠过,如同黑煞瞬间带走性命,紫豪叼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野兔,猎物的喉管已经被咬穿,滴滴答答流着血。 紫豪通人性,早已克服本能,肥美多汁的猎物看都不看,哒哒哒跑回来,把兔子扔到花河脚下,尾巴来回甩着,为自己邀功。 花河笑着蹲下来,抱着小狼脑袋撸了一把,舒服的紫豪眯起眼睛。 “真棒,今晚你爹爹饿不着了。”花河拎起兔子耳朵,霍渊的帐子走去。 他本以为霍渊很快就能回来,谁知一直等到宵禁的梆子声敲响,霍渊都没回来。没办法,他只好掀帘躲进去,以免被巡逻的卫兵发现,他可不想再被罚跑。 为了与霍渊一同分享野兔,花河晚饭也没吃,此时肚子咕噜噜响着,紫豪也饿了,看着那只野兔流着口水。 “不许吃,等等你霍爹爹。”花河拍了拍小狼头。 “等我什么?”霍渊掀帘走进来,汗水早湿透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平日里洗刷干净的靴子沾上一圈泥污,一看便是在山路奔波一日。 “辛苦了常宁兄。”花河笑着,邀功似的举起兔子,“知道你回来晚没吃晚饭,给你送只肥兔子来。” 紫豪呜嗷一声,蹦跶起来,极力告诉自己的霍爹爹,这是它抓来的兔子! 霍渊看着一大一小两只小狼崽,竟觉得一天疲惫一扫而空,也没有怪罪花河违背宵禁,卸下软甲,挽起袖子便去拎兔子。 花河奇道:“我去烤吧,大将军还会做这个?” 霍将军无奈,从他十二岁那年被神威将军带进军营起,日日过的都是艰苦日子,有时候野外作战,埋伏一日,只有山间野味充饥,又怎么会连个兔子都不会烤。 “宵禁已过,你不得随意走动,我去。”霍渊拎起兔耳朵,一脸严肃。 小兰王被他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从前觉得讨厌,他现在倒是爱惨了霍将军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既然宵禁已过,禁止四处乱晃,霍将军又为何不赶他回去呢? “哦哦哦,原来宵禁已经过了啊,那霍将军在帐内藏着个美男子是不是不太好呢。”小兰王挤眉弄眼道。 霍渊嫌他无趣,只让他等着,掀开帘子出去了。 花河看着霍将军的背影,对紫豪啧啧道:“你爹爹耳朵又红了。” 霍将军那双握着长剑的手,此时拎着兔子耳朵,霍渊觉得自己活像个屠夫,什么君子风度抛的老远,于是特意避着人走,刚到溪边,好巧不巧,迎面撞上连清。 连将军打着呵欠,看了一眼溪边站着的霍渊,又闭上了眼睛。 霍渊:…… 连将军再次睁开眼睛,终于接受了事实,无语道:“常宁,你这是天神下坠落凡间吗,你平日里一尘不染的君子风度呢?” 霍将军还没答话,连清又看到他手中的兔子,正好晚饭不合口,立刻道:“哪来这么肥的兔子啊,给我吃一口呗。” 本以为霍将军肯定答应他,连清都准备上手了,谁知霍渊不动声色将兔子拿远了些,说道:“下次吧。” 连清:??? 霍将军想到家里还等着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要是再分给连清肯定不够了。 “不是,你一个人哪吃的了这么大一只兔子。”连清气结。 霍渊心想:喂我的狼儿子还有它的主人。 霍将军自顾自掏出短刀剥皮洗净,连清见分不到肉,讪讪走了,霍渊手脚利索升起火堆,将兔子串好,不一会儿便传出香味,烤的滋滋冒油。 花河觉得坐在帐内都能闻到外面香喷喷的味道,肚子更饿了,悄悄从帘内探出脑袋来,紫豪用嘴巴顶开帘子,眼巴巴冲着香味飘来的方向等着。 两只小狼崽很快得到了投喂,紫豪的好爹爹拎着喷香的兔子回来,堵上了两只崽子的小谗嘴。 “今天勘测的怎么样啊?”花河一边吃的满嘴油光,一边关心道。 霍将军严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细细嚼完嘴里的肉,慢慢咽下,这才开口道:“差不多了,绘制了裙带岭附近峡谷地势走向,要看看吗?” 小兰王咧嘴乐了,摇头道:“不用,我信你。” 霍渊沉默片刻,与他四目相对,坚定道:“不负所托。” 他这态度倒弄的小兰王不知所措,生出些错觉来,仿佛自己是待嫁的姑娘,听着如意郎君对他许诺,一生不负所托。 “咳咳咳咳咳!”花河限些把自己呛死。 “吃慢点。”霍将军道。 第25章 吃完后也不用霍将军说,小狼崽子抹抹嘴巴,熟练地躺好,拍拍床道:“来吧,霍将军,宵禁过了,我就在这睡了啊。” 霍渊不知可否,只散下长发,吹熄烛火。花河觉得身边一陷,霍渊躺在他的身旁。 小兰王咯咯笑道:“常宁兄现在也不赶我走了,跟我同床共枕习惯了?” 霍渊语调不变:“宵禁不可违背。” “那你赶我走嘛,还能罚我跑步。”小兰王得寸进尺想逗逗他。 霍将军又不说话了,只扔下一句“睡觉“,便别扭的转过身去,不再理他。花河又咯咯笑了好一阵,才道:”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常宁。” 直到身后的小狼崽呼吸均匀已经睡熟,霍渊才小心翼翼地转回去,看着小狼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贴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香。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常宁。” “我好喜欢你啊,渊哥哥。” 霍渊闭上眼睛,试图从经年往事的迷离中抽离出来,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与花河躲开了些距离。 他不敢再承担谁的喜欢,瘟神一样的人,哪里配的上。 “此次剿匪行动,悍匪手中有新式火铳,近战危险,所以霍将军与我决定组织一批弓箭手,远程协助。”连清耀武扬威站在高台上,很高兴又有在众人面前发言的机会。 霍渊只静静站在一旁,扫视台下众人,视线经过小兰王时,花河调皮冲他眨眨眼,霍将军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只是耳尖的红暴露了他。 “远程弓箭手啊,这个想法好是好,就是得在开阔地方作战才行。”铁图低声道。 乌罗道:“我看不行,悍匪也不傻,随便进个林子,弓箭手就没用了。” “常宁兄会有办法的。”花河倒是自信满满。 连清念了名单,乌罗和铁图都被选入了弓箭手队伍,出列集合去了,小兰王尴尬一人被留在原地。 训练紧锣密鼓开始,连将军亲自指导搭弓射箭。 “准头很重要,只有一次机会,你若是射偏了,在前头冲锋陷阵的兄弟就可能被火铳击中,明白了吗!”连清给众人打鸡血,众将士慷慨激昂,士气高涨。 “你在前阵冲锋的队伍中,万事小心。”霍渊不知什么时候从高台下来走到他身边,嘱咐道。 花河一笑:“自然。“ “常宁兄,你来指导吧。” 自从上次看见霍渊一剑射中鹰心的神技,连清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主动把教导的位置让出来,霍渊摇摇头,婉拒道:“子离已经百发百中,不需我来。” 连清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好作罢,转身去训练了。花河悄悄打量着霍渊,从很久以前他救下紫豪那天他便疑惑不解,明明百步穿杨的本事,却从不碰弓箭,说是唯剑不执,却从不配剑,当真奇怪。 霍将军面色如常,只远远望着弓箭手训练。花河心痒难耐,凑上去问道:“常宁兄,你为什么不愿意搭弓啊,多好的本事?”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二人亲近不少,花河敢问,霍渊也不让他疑,慢慢道:“父亲曾说君子配剑,旁的皆非正道。” 花河耸肩道:“别骗我常宁兄,你何时拿过剑?” 霍渊眯着眼睛,看远处的连清,他的腰上永远挂着鲜红的斩血宝剑,也不嫌沉,那是皇家荣宠,连将军自然舍不得摘。 “我的父亲有一把长剑,供奉于霍氏祠堂。”霍渊慢慢收回视线。 花河听铁图讲过,神威将军的那把长剑,是霍氏名将之门的传家宝,淬火而生,剑柄刻玄鸟鱼纹,人称至阳雄剑,因为与它相比,天下所有宝剑都只配俯首为雌剑。每一代霍氏的将军皆以拥有此剑引以为傲,不知怎得,到了霍渊这一代,皇帝为纪念神威将军,特命此剑供奉于神威将军庙堂下,不再使用。 花河能想象,少年时的小常宁期待已久,有朝一日能手握父亲的长剑守卫山河,最终却只得遥望高远庙堂,遗憾而止。与那只雄剑相比,再珍贵的滞骨宝剑也如烂铁般不堪入目。 “明白了。”花河点头,也不再追问。 霍渊转过头,看他一眼,眼底藏着些说不清的情绪。花河知道,常宁兄还有些秘密不愿说,百步穿杨的本事何曾容易,除了天赋外,还要有日复一日的训练,霍渊必定在人后苦练弓箭,只是不愿显露。对于他的事情,不愿说的霍渊从不过问,小兰王也该给霍将军留一些私隐。 两人便默契的不再开口,全身心投入于剿匪的大计中。 紧锣密鼓的训练很快过去,到了休沐日,花河铁图乌罗三人按照计划要去小鹰涧,小兰王信守承诺,回部落接来了师兄木落一同去,木落眼盲无法骑行,便坐在花河身后,拉着他的腰带。意料之外的,还多了两个人,连清和霍渊。 他们从军营出去时候遇到无所事事的连清,连将军问他们去哪里,花河只得随意扯说出去玩,连清正好无聊,便非要跟着一同去,还把窝在帐内的霍渊也抓了出去。 霍渊自从负伤后便很少出门,花河觉得该让常宁兄出去逛逛,放松心情,便答应了。 霍将军骑上马,看着花河身后的木落,淡淡点头。花河竟莫名被看出些心虚,咳嗽一声主动解释道:“这是我的师兄,木落,师兄,这是霍渊,霍将军。” 木落没有抬眼,反正也看不见,双手交叠行礼。 “嗯。”霍渊没再说什么,只自顾自骑着马,心情不佳。 一路上花河都缠着霍渊说话,平日里常宁虽然嫌他无聊,也会一句句回复,今天不知怎么了,跟块木头似的,什么也不说。 “小兰王,前头过不去了,涧水涨水淹了路,我们恐怕得从山路绕过去,马不能骑了。”前方探路的铁图用柔北语道。 “师兄能行吗?”花河回身问道,“我背你过去吧。” 木落点头又摇头,说道:“让乌罗背着我吧,霍将军的视线快把我盯穿了。” 花河:…… 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木落到底是不是真的眼盲,他对世间万物的感知比正常人还要灵敏百倍,或许这就是极乐天选中的通天之人吧。 几人栓好马,乌罗背上眼盲的木落,慢慢向山里走去。花河又凑到常宁兄身边,蹦蹦哒哒的,活像只小狼崽子。 “紫豪呢?”霍渊关心他的狼儿子。 “扔部落里了,山路难走,没法照顾它。”花河答完又笑道:“不愧是紫豪爹爹,真是上心。” 山路被涧水淹了,花河脱下鞋子,挽起裤管,露出白嫩的小腿和脚踝,淌水而过。 霍将军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轰隆隆。 天边炸响惊雷,众人抬头看时,早已乌云密布,雨滴滴落而下。 “怎么还下雨了,刚才还好好的。”连清抱怨道,“早知道不出来了,还没有热玛姑娘。” 铁图耐心解释道:“山里天气多变,将军见谅。” 雨越下越大,众人走进山里时已经如落汤鸡般,全身没有一处干爽。 “找个山洞前去避雨吧。”花河扯着脖子对众人说话,雨声大的根本听不见人声。 “啊!你!说!啥!”连清喊道。 花河:…… 他放弃了交谈,给后方的铁图打了个手势,那是他们打猎时候的暗语,意思是兔子洞,铁图立刻明白他要寻山洞避雨,给他比了一个明白的手势。 小兰王扯了扯身边的霍渊,本想扯着嗓子与他交代,却没想霍将军早懂他的意思,示意向前走,他们二人先去探路,那边有落石形成的山洞。花河心中一喜,果然还是常宁兄最懂他,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刚要迈步,一脚踩到一片枯叶,花河差点摔倒,霍渊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扶了起来。小兰王心有余悸,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扯住霍渊的衣服,却没想到他的手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霍渊牵着他,慢慢在湿滑的山路上前行。 花河不知怎么的,平常跟铁图乌罗闹惯了,亲一口都习以为常,怎么霍渊光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小兰王竟然心脏扑通扑通的,在这冰爽的雨天,脸都要烧起来。 二人走在大部队前面,看见前方有一个山洞,霍渊低头走进去,花河跟在身后。霍渊四处看看,山洞深不见底,却没有野兽生活的痕迹,于是对花河点点头。 花河迈步出去,站在洞口,冲外面人挥手。 轰隆隆! 花河觉得什么东西砸了它脑袋一下,还挺疼,远处,铁图突然满脸惊恐的看着他的头顶,连清不知道在嚷嚷什么,疯狂的给他打手势。 第26章 花河一抬头,一个巨大的落石借着泥水从山顶滑落,正在他面前越来越大。花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向后一扯,摔在柔软的怀抱里,霍渊护着花河的头,巨石咚的一声落下来,死死堵住了路和洞口。溅起的小石子全部打在霍渊身上,花河缩在霍将军怀里,刚才大石带着泥浆从头顶冲他砸来的情形当真心有余悸。 “怎么样!”山洞里雨声小了,霍渊松开他,立刻问道。 “我没事。”花河还有些愣。 “洞口被堵住了。”霍渊起身去勘察,巨石下落引起洞口土石塌方,已经堵住了二人的出路,“他们可以直接下山,咱们顺着洞口后方找找出口。” 霍渊站直,伸出手探探,说道:“有风流通,不是死路,能走吗?” 在这个环境下,有霍渊在仿佛一颗定心丸,花河点点头,霍将军伸出手,拉他起来。正要松开,谁知小狼崽子死死攥着他的手。 “嗯……太黑了,我怕跟你分开。”花河解释道。 霍渊也不拆穿,刚才惊险一幕别说是十七岁的花河,就是在野外训练多年的霍渊都心有余悸,再慢一秒,花河现在应该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哪里还有命在,一想到这里,霍渊不自觉握紧了小崽子的爪子。 两人慢慢往里走去,因为没有火把,只得摸着墙壁前行,哪怕是遇到狭窄处无法并肩通行,霍渊都没有放开他的手,只一前一后过去。 “这山洞不像是天然的。”花河摸着墙壁,眼睛适应黑暗后,隐隐能看见霍渊的背影,在前方探路,宽大的背影令他心安。 山洞的墙壁有凿痕,也有使用过铲子后整齐的坑洼,绝非天然形成。 霍渊沉吟片刻,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们脚下可能是一处陵寝。” “什么?”花河震惊,柔北人没有依山建陵的习惯,他们大多在平常开阔处建起坟包,还要以石头封闭,避免狼群拱开坟包分食尸首。如此看来,这是一位汉人的陵寝。 “修筑陵寝的匠人大多会悄悄修筑一条小道通往山外,避免陵寝之时被关在里面灭口陪葬。”霍渊向他解释道,“这条路应该就是工匠所修。” “所以顺着这条路走,就能找到墓主?”花河声音有些颤,“我们会打扰墓主吧,得罪得罪。” 前面的霍渊突然轻声一笑,弄得花河不知所措。 “你笑什么?” “不是不信来世?” “也不是不信,就是打扰别人安息不太好。”花河诺诺道,“极乐天会怪罪的。” 小兰王虽然胆大包天,武功高强,对待神鬼一事却不知要用什么态度,有时候他相信极乐天真的存在,化作守护神守卫星辰河海,有时候……他又暗自想,极乐天或许只是一个古老的神话呢。 “莫语神鬼,不问来世。”霍渊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平缓,“枯骨腐肉而已。” 如此险境下,霍渊平静的语调和掌心传来的温度倒让花河安心下来。跟在铁图乌罗身边时候,二人什么事都听花河的,小兰王要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承担自己的责任,很少能像现在这般,将自己哪怕生命无条件托付在霍将军身上。 二人一路走,洞中的风声越来越大,吹歪霍将军的发冠,长发飘散。 “到了。”霍渊眯起眼睛,指着地下一处风口,黑黢黢的深洞,一眼望不到底。 “你在这里等我。”霍渊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别的出口,看来只能下到墓室中,再看看有没有旁的道口。 “不要。”花河立刻摇头,“我怕你一个人危险,一起去。” 霍渊正准备跳下去,听到这话一愣,带头冲锋陷阵惯了,什么危险早已习惯一个人应对,神威将军曾教诲他,霍氏子孙义勇当先。许多年前,霍渊还是小将军,领命偷袭粮仓,众人被困在谷仓,进退维谷之时,霍渊一人单枪匹马,在前开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护住众将士平安身退。却没想到,如此困境中,还能有一只奶香奶香的小狼崽,片刻不愿放开他的手,要与他一同进退。 “走吧。”花河催促道。 霍渊估量好距离,纵身一跃。洞口很深,霍渊一路撑着墙壁,衣服扯破不少口子,才慢慢到了洞口,离地还有三米高,好在霍将军训练有素,安稳落地。 “怎么样啊!“小狼崽子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霍渊四处看看,眼前无法适应黑暗,却没有猛兽出没的可能,这才抬头对花河道:“下来吧,慢一些。” 收到霍渊的信号,花河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一路下滑,将他的衣带蹭上去,露出小半截细白的腰身来。 到达洞口时候,看着身下还有三米多高的距离,花河崩溃道:“这怎么这么高!” 霍渊张开手臂,对他道:“信我,跳吧。” 小兰王双手一松,整个人迅速掉落,霍将军稳稳接住,双手实打实握住那细滑嫩白的腰,霍渊耳廓迅速攀上红晕。 “你真厉害。”花河倒没什么,重新系好衣带,如此距离跳下,地下还是坚硬的石板,也多亏了霍渊身手高超才能毫发无伤,换个人脚都扭断了。 霍渊淡淡点头,一直等小狼崽调整好了握住他的手才继续往前走。适应了黑暗,花河发现他与霍渊正在墓中的甬道,通向主墓室。 “小心些,会有机关。“霍渊出声提醒。 一路小心翼翼走到墓门,门前守着两只凶兽,盘踞在圆形雕花大鼓上,那是中原人的战鼓。墓门的装潢一看便是中原风格,雕花飞檐,斗拱斜梁,两只虎头盘踞其上。 “是位将军。”霍渊肃然起敬。 “机关呢,会不会设在这里?” 霍渊捡起石子,对着守墓兽和飞檐上的龙头分别一扔。准头极佳,石头从龙头弹起,又打在守墓兽身上,最后落再门口一尺处。 “哇。”花河看着这近乎神技一般的准头,由衷感慨。 两人等了一会儿,隐隐能听见机关转动的声响,霍渊眸子一暗,将花河拉到他的身后。 “有机关!”花河喊道,“常宁小心!” “站在我身后。”霍渊仍是临危不惧,他已经做好为花河当人肉盾牌的准备。 转动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有人拿着两块粗糙的石块疯狂摩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轰隆隆!墓门随着机关转动声缓缓开启,敞开的墓门和甬道形成天然风口,狂风不止,花河被吹的睁不开眼睛,霍渊将他完全挡在身后,他只能隐约看到霍将军长发飞舞,迎风而立,替他挡住所有将要面对的危险。 哗! 一瞬间的光亮让花河本能闭上双眼。 第27章 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墓室内一片辉煌,霍渊抬手挡了挡光,长时间黑暗突然见光刺1激的眼睛无法睁开。 “这就是机关?”花河探出头来,摸不出头脑。哪个墓主人这么好心,非但不设机关,反而还替擅闯者把灯点亮。 霍渊也不明所以,牵着小狼崽慢慢走进去,墙缝中亮晶晶的,霍渊伸手一摸。 “鱼油。”霍渊道。 “看来这个墓主人没设机关,真善良。”小狼崽子放松警惕,继续蹦蹦跳跳的,瞪大眼睛四处看看。早听说汉人墓葬丰厚,却没想到真如生前一般无二,华丽璀璨。 霍渊看着那慢慢燃烧的鱼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刚才听见的机关声是火石。”霍渊道。 “火石?”花河震惊道,“谁燃的?” 霍渊摇头道:“不是谁燃的,而是机关,墓门开合的机关便是两块巨大的火石,一旦有人经过门口触发机关,火石便相互摩擦,开启墓门,点燃鱼油。“ “谁这么好心啊,还特意给你点上灯。”花河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想不明白。 “别想了,找到出口要紧。”花河想了一会儿无果,扯扯霍渊,示意他继续往前走。霍将军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燃烧缓慢的鱼油,鱼油缓缓流淌着,真如一盏明灯,只有照明的功效。 “许是我多疑了。”霍渊牵着花河继续向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便能听到地下河的水声,墓室大多依山傍水而建,况且这里便是小鹰涧,有大量地下河不奇怪。 “这里为何叫小鹰涧?”霍渊突然开口问道。 花河想了想,答道:“这里有二绝,一绝为深潭,一绝为绝壁,这里的涧水深不见底,常年苦寒刺骨,也没有鱼,牲畜喝了都会生病,慢慢也没有牧民过来了,小鹰涧的上方是一处近乎垂直的绝壁,那里不生寸草,只有二十多米高的瀑布水,每年都有无数刚刚学飞的小鹰因为翻不过这道绝壁坠落深渊,因此得名小鹰涧。” 霍渊沉默片刻,道:“你来此处……是要寻找什么东西吗?” 花河知道瞒不过他,谁郊游来这种地方,于是耸肩答道:“是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你究竟是谁?”霍渊停下脚步,与他四目相对。 花河笑了笑,仍是不答他,霍渊没有再问,两人默默走着。 “你不会违拗皇上,对吗?”霍渊声音有些疲倦。 花河灿然一笑,“不会,至少现在不会,怎么了?” “我不想与你兵戎相见。”霍渊只道。 小兰王的身份不是什么必须隐藏的秘密,只是花河私心看来就是不想说,一旦挂上这层身份,他与霍渊之间,或许就会变得不同,至少,很难再如此亲密无间。一位是大新皇帝最为倚重的将军,一位是柔北天子骄子的小兰王,一对儿天生的敌人,现在却双手交握,彼此依靠。 有时候花河会有些错觉,不只是困在这绝境中,哪怕安稳在军营中,他也常常生出些孤独感,不知道该依靠谁,直到霍渊的出现,就好像在沙漠中走了半生的人,终于找到了那片湖,卸下一身防备,沉溺其中。 走到主墓室门口,霍渊终于找到了墓主人的墓志铭,墓室的装潢大有前代之风,与现在相隔遥远,好在汉字仍能辨认,霍渊凑过去看了一会儿。 “说什么了?”花河晃晃手。 霍渊收回视线:“墓主是位将军,最善用弓,百发百中,千里之外取人性命,他的弓箭是上古神功,据说是大羿射日所用神弓。” 墓志铭多有夸张,二人也未多疑,继续向内走去,一路上,除了开头的火石机关,再无任何机关发动的声响,两人逐渐放松下来。 墓室内壁画着壁画,花河虽看不懂汉文,却能依稀辨出壁画,中间拉弓搭箭的将军身披金铠,手握玄弓,拉开长箭,指挥千军万马,箭所到处,敌军纷纷落马而亡。 花河悄悄看了一眼霍渊,他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却不在花河面前刻意藏,那一幅玄弓金甲将军图深深吸引着霍将军,漆黑眸子竟看的有些痴了。 小兰王暗自留意,看来霍渊对弓箭的痴迷程度竟到如此地步。 “常宁兄,“花河小心翼翼措辞,“你……还是非常喜欢弓箭的,对吗?” 霍渊望向他,不经掩藏,眼中流露出的,竟是满目遗恨。 小狼崽子哪见过这样的霍渊,吓了一跳,忙道:“你不说就算了,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霍将军摇摇头,继续拉着他向前走,许久才开口,竟有些哑。 “你知不知道昭明王与我,是从小到大的玩伴。”霍渊似乎决心告诉他。 “知道。”花河小心翼翼回答,不知道这个故事为何从这里开始。 “渊哥哥,渊哥哥,你等我一下!”宇文惟挥舞着莲藕一样白1嫩的手臂,气鼓鼓对着前面的霍渊道。 霍渊听话的立刻停下脚步,心里焦急,面上却一点不催促,等着宇文惟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的跑过来抓住他的手。 霍渊那是只有六岁,宇文惟四岁,神威将军常年出征在外,皇上便将霍将军家眷接到宫中安置,虢夫人带着小霍渊在这里已经住了五六个年头。 宇文惟是皇后生下的嫡子,据说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求得这么一位皇子,从小被皇上皇后捧在手心里长大。宇文惟从刚学会走路便爱缠着渊哥哥,霍渊练剑,他便在一旁吃着蜜饯看,霍渊练弓,他便在一旁吃肉干等着…… 拜这位小尾巴所赐,霍渊从小的训练都能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味。 “太子殿下,请小心些。”霍渊小心带着他走,虽然只有六岁,霍渊却比同龄的公子高出一头,出落的高挑大方,脸上带着点稚气和婴儿肥,却已经隐隐能看见将来的影子,剑眉星目,音容貌美。 皇后见到霍渊时曾笑着对虢夫人道:“你儿子必是个祸害人间,引得无数女孩倾心的好模样。” “你别急,本宫不到,他们不会开始的。”宇文惟小朋友深知自己的地位,颇为得意。 “这次的赌注可是异域来的连环玩具,渊哥哥,你可得给我赢来!”宇文惟要求道。 小霍渊只道:“殿下放心。” 宫中的公子王孙想来喜欢投壶射箭,以稀奇玩具为赌注,霍渊天生的神射手,因为抱着他的大腿,宇文惟小朋友每一次都能得到心仪的玩具。而赢下比赛的霍渊本人却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他喜欢的只是能在宫中拉弓射箭的快乐。 “这次的射箭比赛可是我特意为你办的。”小太子骄傲扬起肉乎乎的脸,一步一跳。 “多谢殿下。”霍渊由衷感激。太子殿下知道他喜欢射箭,有时候经常拿出最喜欢的玩具来做赌注,在宫中操办比赛。 “你能一直陪着我玩就好啦。”宇文惟不满他的客套,嘟嘴道。 “太子殿下!”小孩子们之间少有规矩,远处的公子王孙们看见二人过来,随意行礼后便着急开始。 “殿下又带着霍渊来,我们还怎么玩!”一位肉乎乎的小公子蹲在地上,不满道。 “略略略,”宇文惟朝他吐了吐舌头,“谁让你们技不如人,比不过我渊哥哥吧!” 霍渊淡淡点头,接受众人的招呼,走到台前选弓箭,回头时只见角落里站着一位惨兮兮的小皇子,身上衣服是几年前的款式,洗的有些旧了。小皇子约莫比宇文惟大一些,五岁左右,正默默拿着弓箭,也不参与其他孩字的玩乐,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第28章 霍渊在心中想想,当今圣上膝下单薄,唯有五个儿子,大皇子宇文愉战死沙场,二皇子宇文情醉心丹药,早年出家,三皇子宇文恪,母家出身贫寒,在宫中存在感最低,好在学业让皇上满意,他们母子还不至于生活太惨,四皇子便是嫡出的太子殿下宇文惟,生母是正统皇后,血统高贵,生来便封为太子,至于五皇子,还未来得及命名,第二天便夭折,此后宫中再无男婴诞生。 如此算来,那位身穿皇子服的,就该是三皇子宇文恪了。 宇文恪与宇文惟年纪相仿,三皇子出生后还未得父皇宠幸,皇后娘娘便怀了孕,大赦天下,举国同庆,这位小皇子的光芒被尚在腹中的嫡子夺去。后来,两岁时候,宇文恪说话流利,天资聪颖,本该是得父皇疼爱的年纪,皇后宫中喜讯传来,嫡子降生,三皇子再次失宠。从此以后,随着宇文惟日日长大,三皇子在宫中便越发不得人待见,宫人见人下菜碟,自然处处克扣,养成了今日这样畏畏缩缩的性格。 “这不是三皇子吗,怎么不读书出来玩了,不怕皇上不喜欢你了?” 小孩们冲着他哄笑起来,宇文恪性子压抑,却不是吃亏的主儿,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眼。说道:“你们胆敢在皇子面前造次!” 小孩们稀奇一般道:“谁不知道你娘只是个贵人,你算什么,皇上都不一定记得还有你这么个儿子吧。” 大家又笑起来,宇文恪双拳紧握,咬牙切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那帮顽童。 “开始比赛了。”霍渊看不下去,咳嗽两下,出言提醒。孩子们的注意力被吸引,纷纷跑开,宇文恪抬头,只能看到面前高出旁人一头的背影,那哥哥声音好听,半束长发,笔挺而立。 这种比赛是没有悬念的,宇文惟坦坦靠坐在栏杆边,吃着西瓜,远远见他的渊哥哥拉弓射箭,一共三箭,每一支都干脆利落正中靶心,没留半点悬念。 小殿下吐出西瓜子,美滋滋拿过来赌注的礼物,颇为高兴欣赏着其他小朋友遗憾的眼神。霍渊对玩具没有兴趣,继续射箭,突然注意到他的箭靶隔壁的靶子,三支剑中了两支,另一支微微射歪,扎在外圈。 霍渊收回视线,又看见三皇子宇文恪,他表面不在意,情绪却不好掩饰,盯着宇文惟手中的连环玩具,满眼羡慕。方才那准头极佳的成绩便是他射出来的,在孩子间遥遥领先,只是因为霍渊珠玉在前,才黯然失色。 霍渊回到太子殿下身边,宇文惟玩了半天也没能解开那连环,老早失去了兴趣,拉着霍渊商量去哪里玩,霍渊看着被丢在一旁的连环,开口道:“既然殿下不喜欢,能否将它赏赐给霍渊?” 宇文惟奇了一般看他一眼,笑道:“渊哥哥居然会开口要玩具,行啊,给你吧。” 霍渊拿过玩具,向三皇子走去,不同于那些白白胖胖的小公子们,宇文恪瘦瘦小小,为人却成熟,也不闹,也不凑过去玩,默默收拾着快比自己高的弓箭,小脸上的情绪竟让人看不出来悲喜。 “三殿下。”霍渊恪守臣子礼节,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宇文恪从未被人如此郑重行礼,吓了一跳。 “这个是霍渊赢来的,献给三皇子,还请殿下笑纳。”霍渊双手捧起连环,递到宇文恪面前。 宇文恪呆愣许久,才试探一般伸出手,接过那垂涎已久的连环玩具。 霍渊未邀功,再次跪安才起身离开,宇文恪看着那身姿俊逸的少年,回到太子身边,宇文惟笑颜如花,习惯拉住霍渊的手,一蹦一跳跑远了。 “渊哥哥,去哪里玩?” “去湖边划船吧。”小霍渊一想到今日父亲凯旋归来,必定要经过莲花湖去往母亲的寝宫,便想着去那里迎一迎,于是这样提议。 宇文惟自然满口答应,高兴向着莲花湖去。 霍渊带着宇文惟来到划船的湖边,有霍渊在,太子殿下从不带着碍事的侍者。这里平日里来往人多,今日却意外的少,一片湖区只有两位少年在,连宫人都未经过。 “今天人好少,都去迎接霍将军凯旋了吧。”宇文惟道。 两个孩子肩并肩走着,经过一条红木绿蜡的长廊。 “那不是安乐公吗?”宇文惟抓住霍渊的衣角,悄悄瞧着坐在连廊边的人,那人浑身脏兮兮,鞋底粘着一团泥巴,裤腿上还粘着些绿叶,像是从后山跑下来的。 安乐公听见孩子们的声音,回头笑了笑,又继续呆呆看着湖面。他是前朝的五皇子,当今皇帝的弟弟。从霍渊有印象起,就疯疯癫癫的,什么也记不住,时而疯到能跳进湖里,大庭广众下脱得精光洗澡,时而又能沉沉稳稳,坐在廊上几日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天地玄黄的大事。 孩子们是有些怕这疯子的,只好快步走开。 “渊哥哥,好热啊,你腿脚快,去取些水来吧,我们拿到船上喝。”宇文惟站在池边脱了鞋,两只小胖脚丫打在水中,激起水花。 “好。”霍渊再三嘱咐,“殿下不要离开这里,小心掉进湖中。” 宇文惟点头答应,又催促他去,霍渊这才离开去取水。找了好几个宫殿也不见宫人,走了好远才取回水壶。 回程路上,见一帮宫人急急忙忙冲着莲花湖跑去,口中还嚷着去请太医。霍渊忙觉不妙,迅速向莲花湖冲去。 只见神威将军抱着湿漉漉的宇文惟,怒目看着他。 “父亲!”霍渊来不及惊喜,立刻上前。 “跪下!”神威将军说话中气十足,怒喝一声,吓得霍渊腿一软,立刻端正跪好。 “皇上命你做太子殿下的玩伴,你就是如此护卫的吗?”神威将军第一次大怒如此,目眦欲裂。 “父亲息怒,孩儿护卫不周。”霍渊连忙道。 神威将军看着他背上背着的长弓,冷哼道:“定是你贪玩才忽略太子,我让你勤奋练剑,你却日日背着弓箭四处跑,像什么样子,武功荒废,你可还配做霍家的后人?” 宫人急忙抱走了昏迷的太子,据说霍渊走后,太子殿下便落入水中,还好被路过的神威将军所救,否则性命不保,皇后娘娘本来就是高龄得子,宇文惟从生下来便体弱多病,莲花湖一事后吓得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多年,最终痛失皇位,皇位传到宇文恪手中,也就是如今的大新皇帝。 “所以,被神威将军训斥,再加上间接害昭明王落水,你便从此不再拿弓箭了?”花河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嗯。”霍渊淡淡瞧他一眼。 花河捏着下巴,那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动作,“你说会是谁推昭明王落水的?” 他们二人都是聪明人,宇文惟年纪虽小,却不傻,怎会不知湖水危险,没有霍渊还硬要下水,定是有人蓄谋已久,蓄意谋害太子殿下。 “我不知道,”霍渊摇头,“后来也曾查过,毫无头绪,那日因为迎接神威将军凯旋,莲花湖一路封禁,连经过的宫人都没有。” 霍渊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许久才道:“那是我作为臣子的失职,一直不愿启齿,见笑了。” 花河不知如何安慰他,他不明白为何明明是一场意外,霍渊竟将全部责任拦在自己身上。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还是霍渊的形容。 什么嘛,原来宇文惟也拉过霍将军的手啊。 哼!别人握过的手,我小兰王不!稀!罕! 小兰王气呼呼的松开霍渊的手,两人从被困开始就一直握着,手心早已微微冒汗。 霍渊不解的看他一眼。 花河很有骨气哼了一声,大步向前。 墓穴的上方落下些土块碎石,二人能感觉到地上微微的震感。 “不是吧,地震了?”花河哭丧着脸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已经在如此困境中,要是再来个地震,这可绝对难活了。 第29章 霍渊眼眸一暗,嗅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硫磺气味,知道自己的担心成真了。 “跑!”霍渊迅速拉起花河的手,扯着他跑,花河不明所以,只听身后轰隆隆炸响,爆炸声追着身后响起,一时间天崩地裂。霍渊护着花河的头,防止被上方碎石击中,两人飞速向主墓室跑去。 “这是什么啊!”进了墓室,将爆炸声隔绝在外,花河心有余悸,刚才还说不稀罕的霍将军的手正死死攥在小兰王手里。 “这里为何没有棺椁!”霍将军还未回答他,小兰王又惊呼一声。 巨大的主墓室竟空旷如此,没有一个棺椁,空空荡荡,陪葬的器物整齐铺排在墙角,形制新颖,做工奇巧,一看便是上好的工艺品。如此高规则的陪葬品竟没有墓主人来享受,这是哪门子的事? 霍渊沉思片刻,拉起他快步走。 “这是障眼法,此处是虚冢,防止被盗的。”霍渊语速飞快,“墓主人的机关便是火石硫磺,从门口进入后鱼油被点燃,顺着墙壁一路燃烧到布好的硫磺硝石,发生爆炸。” “他这是要进来的人都给他陪葬啊!”花河收回刚才夸赞墓主人善良的话。 “是的,所以既然主墓没有棺椁,说明此处也设有硫磺,不可久留,顺着地下河找出口。”霍渊沉稳冷静,带着花河一路向下,听着水声越来越大。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的爆炸声越来越大,霍渊说的没错,主墓室依然设置了硫磺,数量好像比外面还多,火苗窜进狭小的墓室,几乎瞬间将这里温度升高一倍。 轰隆隆!轰隆隆! 如雷声炸在耳边,花河觉得一阵耳鸣,已经听不清霍渊说话,头顶碎石随着一阵阵爆炸声滚落,砸在二人身上。 二人飞速在甬道内跑起来,地下河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在脚下,却隔着一层厚厚的石板。二人被逼到绝境,眼睁睁看着面前火龙席卷而来,碎石滚滚,砸在地上。 花河一紧张话就多,眼看在劫难逃,嘴皮子飞快:“谢谢你啊常宁兄,这辈子特别高兴认识你,我要是还有下辈子的话一定还想遇见你,哦对了,紫豪特别特别喜欢你,希望下辈子也带上这只小狼崽子,我看看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啊,哦下辈子有机会带你去部落玩玩,我娘做饭特别好吃,就是好几年都不下厨了,还有什么啊,啊,好遗憾啊,我都没接过吻,没取过媳妇就要挂了,哎,极乐天你别罚我太狠了,差不多行了啊……” 霍渊有些无语,高温让他的额头全是汗珠滚落。霍渊眯起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舌,突然向前冲去,一把拉住一条引线,抛在地上,然后纵身一跃,抱住花河向一旁滚去。 小兰王只听轰隆隆一声,爆炸似乎在耳边,片刻失聪后,他看见水流从地上喷涌而出。 “这辈子还没完呢。”霍渊拉着他的手,“跳!” 花河猛吸了一口气,被霍渊带入水中,地下河冰寒刺骨,水流激荡,花河觉得自己被冲的四处乱撞,好在有霍渊一直拉着他的手,才不至于分开。 眼前突然一亮,片刻接触空气后,他又被巨大的力量甩向更深的水中,好像已经到了外面,阳光刺眼,霍渊被甩开了,不知道在哪,两手空空,弄的花河一阵心慌。 借着亮光,花河在水中睁开眼,看见水滴有一处反光。仗着自己水性好,花河向下潜去,在水底他惊喜发现了墓主人隐藏的秘密。 一把玄黑长弓静卧水底,上面雕刻着黑色凸起纹路,通体漆黑。小兰王想起霍渊那样喜爱弓箭,既然神威将军的雄剑已经无法使用,这把神弓却是不能错过的。 虽然憋气已经到了极限,花河还是执意深潜下去,探出手握住了那把神弓,拴在自己腰带上,这才向上游去。 水面湖蓝,波光粼粼,看着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游不到,花河肺快要憋炸,终于在呛了口水后浑身脱力,眼看就要够到水面,却再也游不动,整个人慢慢向下坠落。 严重缺氧让他无法思考,几乎昏迷。 迷迷糊糊间,冰凉的唇贴在他的唇上,在水中渡气,花河像是抓住求生的希望,求生的本能让他攀在霍渊身上,几乎是疯狂一般的掠夺着霍渊的呼吸,唇瓣紧紧相贴。 霍渊带着他向上游去,露出水面,花河虽然已经醒来,却仍浑身脱力,无法使劲,紧闭双眼,被霍将军抱上岸边。 霍渊见他仍未清醒,着急上前按压胸廓,小兰王吐出些水来,才觉得好受。但人仍未睁眼。 霍渊低下头,掰开花河的唇,替他渡气,小兰王悄悄睁开眼睛,唇上触感新奇,见霍渊替他着急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满足。小兰王悄悄动了动舌头。 霍渊一愣,却被小狼崽子得寸进尺,舌头继续撬开霍将军的齿缝,轻轻碰着他的舌尖。霍渊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被吃了豆腐,而是小狼崽子终于醒了过来,惊喜要抬头,却被花河扣住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 小兰王也不知道为何要如此,许是刚才临危时候说的话,也是啊,活这么大了还没接过吻,万一哪一天意外来了一命呜呼,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他这么想了,也便立刻这么做了,趁着霍将军为他渡气,光明正大占便宜。 本以为霍渊那样的正经的人,肯定会立刻甩开他,却没想到霍渊只是一动不动,任由他在口中四处作乱。小兰王最擅长得寸进尺,轻轻啃咬着将军好看的唇瓣。 “常宁兄,你回应我一下。”花河分开唇瓣,微喘道。 霍将军看着身下的人,从水里捞出来,湿发微卷,贴在胸前,上衣早在这个过程中撕扯得不像样,露出锁骨,带着些水珠,山里天气早已晴朗,小狼崽琥珀色的眼中流光溢彩,肤色白皙,显得微肿的红唇更加诱人。 花河其实是有些紧张的,如果霍渊对他没意思,刚才的试探还可以说是为了渡气,眼下他这么一说,便是将此事的性质撕开了放在明面上,逼着霍渊要不甩开他,要不与他继续。 霍渊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身下的美景无限,一阵难受,小狼崽子的微肿的红唇晃啊晃,还沾着些接吻的湿痕。 可能是刚刚从生死边缘回来,霍渊也觉得自己头脑不清醒,鬼使神差一般,向来禁欲的他竟然低下头,主动含住小狼崽的唇瓣。 花河呜咽一声,双手攀在霍将军脖子上,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接吻就像打架,疯了一般在对方口腔中撒野,攻城略地。 花河被霍将军压在身下,舒服眯起眼睛,还乱动蹭蹭。霍渊眼底一暗,低声警告道:“别动。” “哦。”花河乖乖不动了,仰起脸,霍将军的吻再次落在唇上。 这场激吻来的莫名其妙,却非常痛快,结束时候,霍将军耳朵通红,两人皆是嘴唇微肿,看着彼此。 “为何要去取那弓?”霍渊最先打破沉默,拿着花河拼命取回来的弓。 花河被亲的舒服,餍足的猫咪般眯起眼睛,沐浴着阳光,随意道:“神弓配良将,霍将军,这把弓才配得上你的神技。” 霍渊低头看着手中的弓,眉头微皱,语气责备:“不要命了?” 花河笑道:“这不是有你,常宁兄,昭明王落水根本不怪你,这下有了如此神弓,你就不要再排斥了,让我们看看霍将军百步穿杨的本事吧。” 霍渊不置可否,又问道:“这是你要找的东西?” 花河摇摇头,仍是道:“我不知道,或许吧,得回去问问老巫才知道。”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老巫要引他来小鹰涧,难不成真只为了取这把神弓?可若是天不下雨,他们不会去寻找山洞,也不会被滚石困在其中,更不会一路找到墓室,如果不是霍渊机敏,用引线炸开石板,他们也不会落入水中,最后被地下河带到这深涧边缘。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老巫算好的? 小兰王不免打了个寒战。 “走吧。”霍渊向他伸出手,将他拉起来,两人默契的没再提方才的激吻,如平常一样,在湿滑的山路慢慢走。 “原来地下河外面就是小鹰涧,恐怕是因为那些墙壁里的硝石硫磺,才让牲畜喝了涧水就死吧。”花河道。 霍渊点头,依照日头辨认方向。来时的山路已经被堵死,现在只好从山后绕路出去。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终于下了山,却进入了更深的山岭间。 “喂!这里!” 远远的,花河听见连清的声音,站在山口冲他们挥手。 第30章 二人越走越近,才发现铁图、木落和连清三人在此。 “乌罗呢?”花河问道。 连清上下打量二人,确认除了嘴唇奇怪微肿,形象狼狈不堪以外没有异常,才放心道:“乌罗去你们部落找人救援了,我们三人绕了远路来山后,想看看你们会不会从这里出来。” “你和霍将军的嘴唇怎么了?”铁图问出心里的疑问,连清也点点头,好奇看着二人。 “嗯……磕了一下。”花河挠头道。 “你俩都磕了?”连清挑眉,显然不信。 “嗯。”这回是霍渊回答的。 “你背上的弓哪来的?”连清冲霍渊扬了扬下巴。 “捡的。” 连清也不再问,招呼要走。木落冲着花河伸出手,说道:“小兰王,让我诊脉。” 花河知道他师兄的性子,不给他确认无恙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伸出手腕递过去,木落诊了一会儿,放下手腕道:“除了心浮气躁,没有别的问题。” 想起刚才他与霍渊“心浮气躁”的情景,花河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道:“师兄帮霍将军看看。” 花河朝着霍渊招手,说道:“师兄是我们部落最高明的医生,让他给你瞧瞧。” 霍渊走过来,伸出手腕,木落先是顺着胳膊摸了摸,淡淡道:“将军好体格。” “多谢。”霍渊眼皮不抬。 木落给霍渊诊脉的时间长出一倍去,倒弄得花河紧张兮兮,生怕霍渊有什么问题,还好最后得出一样的结论,心浮气躁。 连清嘲笑道:“你俩是被困进去太着急了吧,能心浮气躁成这样。” 花河连忙顺坡下驴,嗯嗯啊啊点头承认,其实他敢承认,哪怕眼睁睁看着落石向他砸来,他的心跳都没有刚才与霍将军激吻时候快。 铁图面上没说,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兰王知道瞒不过,只得转移话题。 “那是什么?”花河赶紧叫道。 众人望去,除了一片密林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什么?”连清回头问他。 “啊…哈哈,许是我看错了。”花河装出憨憨样子,挠头道。 连将军翻了个白眼:“无趣。” 众人又走了一阵,木落坚持自己走,于是大家也只好减缓速度,陪着他慢慢踱步。 “那是什么!”花河再次叫道。 连清眼皮没抬,怒道:“没完了啊。” 说完却没人回应他,众人都顺着花河的指向,看见那密林伸出露出的一角,一个绝对不应该再此地出现的东西。 木落看不见,只好开口道:“小兰王,那是什么?” 花河声音发颤:“是……建筑。” “建筑?” 这时霍渊开口道:“走过去看看。” 众人加快脚步冲着密林深处走去,其实没多远就能发现一条羊肠小道,看来来往的人多了,猜得结结实实,寸草不生。 顺着小道走进去很远,看到眼前景象,花河觉得头皮发麻。 “这怎么看起来像是军营?”铁图说给木落听。 木落灰眸闪了闪,没有作声。只是单手点在眉心,是在沟通神意。 花河又仔细打量一阵,这确实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粮仓、马厩、训练场、武器库、还有足够安置下上千士兵的军帐,一切一切,井井有条,如果不是这些设施都蒙上一层灰尘,杂草荒芜生长,花河都要相信这里确实驻扎着一支军队。 连清最先反应过来,几乎下意识厉声质问道:“你们柔北人竟在这里暗度陈仓,想对大新图谋不轨吗?” 花河虽然不懂暗度陈仓的意思,但是能从连清的语气和神态上推测出这不是什么好词,更遑论图谋不轨。正想出言讽刺几句,却没想到霍渊先一步开口。 “柔北不会的,冷静些,子离。” 好脾气的铁图也气得不轻,立刻上前道:“连将军,这话不能乱说,如果真是我们所布置,为何要引你来此?” 连清仍旧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柔北的三人,说道:“你们在柔北算什么,又能知道多少,难保不是呼兰王瞒着人设下的,只是歪打正着被发现了。” “你有什么证据?”花河问道。 “就凭裙带岭是柔北的地盘。”连清咬牙切齿。 “这里谁都能来,你连大将军不也在我柔北地盘上晃吗,怎么不说是你设的?”花河反唇相讥。 “你……” “子离。”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霍渊的语气冰冷,组织了连清继续争论。 “柔北不做偷鸡摸狗之事。”木落睁开灰眸,语气平静,“我以柔北巫师,极乐天神使的身份向将军保证。” 霍渊没有参与众人的争论,再次过程中,一直试图从军营中找到什么线索,突然灵光乍现,反应过来后竟有些嫌弃自己蠢笨了。 “子离,”霍渊缓缓开口,“这是我们惯用的军营,不是草原民族。” 由于擅长的领域不同,草原游牧民族与长期农耕的汉人在设置军营时会有很大不同,比较显著的特征便是粮仓的设置和校场的设置,汉人往往不重马术骑射,校场较小,而人吃五谷,粮仓又会比较大,反观游牧民族,储粮较少,打仗时候来去自如,千里奔寻,也就没那么在意粮仓的大小。 “我们?”连清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 花河立刻得意洋洋地回怼道:“连将军能知道什么,说不定是皇上瞒着人设下的,只是歪打正着被我们发现了。” “不可能!”连清立刻吼道,“说句难听的,大新要想灭了柔北,还用得着在这深山老林里藏个军营吗,我们就是不设军营,光是召集云起城戍边的兵,都能轻而易举踏碎裙带岭。”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夸张,却也不假,大新皇帝坐拥万里江山,真想灭了柔北一族,轻松如踩死蝼蚁。 花河注意到众人的神情,连清气急败坏,木落沉默不语,铁图与他一样状况之外,还有霍渊,从方才发现这是汉人的军营后,面色奇差。 他悄悄伸出手,扯了扯霍将军的袖子,低声道:“怎么了吗?” 霍渊面色惨白,低声说道:“我过后再与你说。” 虽然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霍渊如此对他的偏爱与信任,倒让小兰王心里一阵美。 一行人走到粮仓,仓门有锁,但因为年代久远,连清拔剑,一劈而开。 打开仓门,因为许久未见光,里面满是发霉的气味,花河瞪大了眼睛,白花花的米面堆了满满一仓。 “我的天啊,这么多米面,只可惜全都坏了。“铁图感叹。 霍渊沉默不语,转身出去,花河赶忙跟上,又到了武器库,里面的情形与粮仓一样,各种武器铺排整齐,严阵以待。看见武器库以后,更能确定霍渊的结论了,这里就是汉人的军营没错,这里面的武器种类繁多,大多使用平原开阔作战,一看便是汉人惯用的手笔。 霍渊的脸越来越黑,花河能感觉到他的低压。 就在这时,连清突然一拍脑袋,问道:“常宁,神威将军最后一仗是不是……” “是。” 许久,霍渊才轻声回答。 第31章 接下来的故事是连清讲的,因为霍渊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小兰王悄咪1咪伸出一只手去,握了握霍将军冰凉的手,给他些安慰。 “神威将军一生没有败绩,但是多年以前,神威将军最后一次领兵出征,输了。”连清道。 “被谁打败的?”花河急忙问,能打败战无不胜的神威将军,究竟是谁如此本事。 “不知道。”连清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 “嗯,不知道。”连清摇头,接着道:“那一次北方兀筑部落作乱,先帝为神威将军拨派粮草军饷无数,让他出征平叛。” “所以是兀筑族打败了他?”花河急不可耐追问。 铁图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兀筑早已灭族多年了。” 连清不满花河打断,皱眉道:“别打岔,那一次平叛非常顺利,兀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被神威将军踏碎了族营,问题出在将军凯旋而归的路上。” 连清故意卖个关子,接着道:“那日先帝在宫中设宴,迎接将军凯旋,可谁知将军竟浑身血污,回到长安时,竟精疲力竭,浑身血污,他说军队在归来途中被蒙面的匪患劫持,所有将士拼力厮杀也未突破重围,只有他一人,拼尽全力逃了出来,身上竟全是伤痕,几乎丧命。” “匪患?劫持一位将军的部队?”花河有些懵。 “神威将军那次出征所带人手不多,再加上是凯旋归来,多有懈怠,大多将士都未着甲,兵器也未随身带着,被匪患偷袭一时无力抵抗也是情有可原。”连清解释道。 “据父亲说,那一次的偷袭,是在大新境内。”霍渊黑眸深邃。 “这悍匪胆大包天啊。”铁图感叹。 “将军,多有冒犯,我想问个问题。”一直未曾出言的木落突然道,“神威将军难不成是因为那一次的偷袭重伤身亡的吗?” “不是。”霍渊摇头。 “后来,神威将军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向先帝请求再次出征剿匪,为当年死去的兄弟报仇,先帝与神威将军兄弟情深,自然应允,许他带上霍家亲兵,一同出征,誓与匪徒不共戴天。”连清接话道。 “最后呢?”花河又问。 “后来,神威将军没能找到当年的匪患,反而再此过程中被人下毒暗害,回到长安时候早已奄奄一息,只来得及与常宁告别便撒手人寰。”连清说这话时看了一眼霍渊,父亲的死一直是他心中难以平息的刺,从小到大,霍渊只要有机会便会向北方跑,就为了能揪出当年偷袭父亲背后之人,这次提出来裙带岭养伤,多半出于这个考虑。 “节哀。”铁图不好说什么,只能简单安慰霍渊。 “所以将军怀疑,这里的东西其实是当年从凯旋的队伍中抢来的,也就是这座军营的主人就是当年偷袭神威将军的悍匪?”木落灰眸紧盯着霍渊。 “嗯。”霍渊大方承认了。 木落神情不变,换成柔北语对花河道:“小兰王,这或许就是极乐天想要传递给我们的答案。“ 花河点头,随后又道:“那现在怎么办,不管这里还有没有人使用,小鹰涧向南联通大新北界,向北联通裙带岭,在这样的关隘藏着如此大的一座军营,无论对大新还是柔北,都很危险。” “这里已无使用痕迹。”霍渊轻轻摇头,示意他放心。 “这样吧,今天这件事我们谁都不要说出去。”花河眼睛一转,来了主意。 连清立刻不满道:“不行我还得禀告皇上呢。” 花河冷冷道:“这件事藏着对我们都有好处,常宁能从这个线索出发调查当年偷袭一事的幕后黑手,而柔北也不用担心大新重新启用这里的军事部署,更放心些。“ 连清语塞,嘟囔道:“既然你们柔北已经心悦臣服,皇上肯定不会再出兵攻打你们啊……” 花河道:“我只信常宁,不信汉人,更不信帝王。” 霍渊向连清行礼道:“子离,还望替我保密,如果此事让皇上知道,势必会打草惊蛇,幕后之人想要抓住就难了。” 连清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点头,说道:“只是你们柔北也不许打这一处的主意。” 铁图立刻向他保证,而花河懒得理他,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他还记得热玛对他说的,老巫与那神秘女人的对话中提到“找到了、霍渊、秘密……”这些细碎的片段。 难不成所说的,就是这一座深藏在山林深处的军营吗? 那这一切就不是老巫计算好的,也并非什么极乐天的旨意,而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是让他们发现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是谁呢?那个神秘女人吗? 回程的路上,花河背着木落,因为铁图本来就瘦弱,背了半天也累了,于是换成小兰王。霍渊在一旁走着,沉默不言,似乎仍旧陷在当年的往事中。 “霍将军。”木落开口道。 “嗯?”霍渊看向他。 “霍将军平日里可曾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比如燥1热,无来由的疼痛?”木落问道。 “师兄为什么这么问啊?”花河立刻插话进来,对常宁的担心显露无疑。 “没有。”霍渊回道。 木落轻轻1点头:“许是我学艺不精,诊脉出错了,没有就好。” 山路崎岖难行,走了一阵,就是小兰王体力再好也气喘吁吁。 “换我来吧。”霍渊想要接过木落。 “不了。”花河又把人往上背了背,“你身上也有伤没好,我还行,能坚持。” “师兄,你找到……呼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花河装作不经意问道,木落此番非要来小鹰涧亲自看查,令他十分在意。 “有也没有。”木落说话向来简短明确,这次竟难得模棱两可,过了一会儿又道:“小兰王,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有人在故意引导你,多加小心。” “谢谢师兄。”花河展颜一笑。 “放我下来吧,让铁图扶着我。”木落又道。 花河逞能道:“不用,我体力还好着呢。” “被霍将军一直盯着不是很舒服。”木落礼貌一笑。 花河不开窍:“你感觉错啦师兄,常宁一直盯着你干什么?” 木落执意从他背上下来,淡淡道:“你长大就懂了。” 铁图带着木落马不停蹄回部落去,给乌罗带了信,确认花河霍渊安全,听说这件事已经让呼兰王知道了,担心儿子不得了,知道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小鹰涧探险结束后,他们又回到军营,继续为剿匪一事训练。许是之前被小兰王收拾的狠了,那群手握火铳的匪徒竟再也没来骚扰部落。霍渊督促众人抓紧训练,争取能赶在下一次到来前训练完备,一举拿下。 终于在准备了近一个月以后,一切部署完毕,即将出征剿匪。 第32章 “将军,一切就绪。”铁图对身边的霍渊道。 霍渊正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山下的开阔处,弓箭手埋伏于此,随时准备接应前方冲锋的队伍。 霍将军做事向来不骄不躁,可不知怎的,今天就是心慌,不住的在脑海里盘算着计划,确定处处百密一疏才行。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乌罗都看出来霍将军的紧张,偏头对铁图说:“他怎么这么忧心?” 铁图想起那日花河与霍渊奇怪的嘴唇,嘴角扯了扯道:“担心咱们小兰王吧。” 乌罗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连清过来道:“乌罗,常宁让你去冲锋的队伍里接应花河,弓箭手已经够多了。” 铁图给他递了个你看吧的表情,乌罗只好放下弓箭披挂上马,前去接应花河。 花河见他时还一惊,“你怎么来了?” 乌罗耸肩道:“霍将军让我来接应你。” 花河咯咯笑起来,逆光回头,远远便看见山上的霍渊,粲然一笑。霍渊点点头,昨天花河非要赖在霍将军帐内睡,问他东,问他西,聊天的间隙中霍将军不住嘱咐他,今日不得冲动,万事小心。 好一个冷血的将军啊。 花河笑的美滋滋。 “来了。”乌罗突然道。 看过霍渊对于剿匪计划的部署,花河真是信了汉人的“狡诈”,霍渊深谙兵法,尔虞我诈之事操纵自如,他先是派出探子,在周边部落搜寻悍匪的踪迹,又在几日内派出一支乔装的客商,运输大包小裹,还要求他们在途中高声谈论,暴露这支客商究竟如何人傻钱多。 只过了几日,在草原上四处流窜、摸不着痕迹的悍匪果然中计,这里的地形平坦开阔,再往前走是深谷密林,不适宜快马掠夺,悍匪自然不会选择在那里动手,惟一的机会就是这一片空地。士兵乔装的客商佯装逃跑,一路将悍匪引进这个葫芦口一样的山谷,方便花河等人动手。 霍渊此计高明,不费一兵一卒便利用地形,将敌人包围的水泄不通。 悍匪也很配合的中计,一路追赶客商,被霍渊的部署团团围在葫芦口内,意识到这一点,便只能做困兽之斗,要不杀出一条血路,要不缴械投降。 前锋的队伍扬起战旗,山顶埋伏的弓箭手看见,也摇旗回应,纷纷弯弓搭箭,掩护友军。 “来吧。”花河舔了舔嘴唇,从腰间拔出鹿灵。 “冲!”乌罗甩起自己的流星锤,虎虎生风。 少年无所顾忌,驾马疾行,毫无畏惧迎上凶悍的悍匪。悍匪意识到自己中计,正是气急败坏,出手处处狠辣。花河对上一位比乌罗还壮一圈的汉子,手中持着砍刀,照着他的脑袋削下来,花河堪堪躲过,觉得头皮发凉,这么一刀下去,脑袋能被削掉一半。 小兰王趁他出招间隙,发挥自己灵巧的特点,转到汉子身后去,汉子刚想转身,早已被吹发断血的宝刀抹了脖子。 应声而倒后,小兰王举起宝刀呼喊两声,为兄弟们增添士气,柔北汉子停见小兰王的鼓舞,打的更凶更狠。 一时间刀剑乱舞,血肉横飞。 乌罗被两人缠住,却丝毫不怵,一手甩出流星锤,悍匪刚刚躲过,却没成想那这汉子力气如此大,几乎下一秒手腕一甩,巨大的流星锤带着风甩在前胸,一口热血喷出来,跌下马。另一位缠着乌罗的汉子从怀里掏出火铳,正瞄准间。 嗖! 山顶上飞来一支利箭,贯穿他的手腕,火铳被打落在地,那匪还未来得及惊讶,耳畔又是一阵风,早已被打翻下马。乌罗抬头比了个赞许的手势,铁图冲他一笑,方才那一箭正是他射出的。 事实证明,霍将军的计划当真是完美,人人惧怕的火铳在弓箭手的瞄准下毫无用处,火铳还未来得及瞄准,早被准备已久的利箭打落。看着下面形式一片大好,连清也放松下来,搭在霍渊肩上道:“真有你的啊,这方法火铳完全发挥不出作用。” 战争还未完全结束,霍渊依旧紧绷精神,紧盯着下方的战事。 悍匪也发现山顶上的埋伏,只好放弃火铳,改为近战,悍匪长期磨练中,身手不差,加上逼急了下狠手,一时间双方倒焦灼起来。好在有弓箭手不断支援,悍匪仍旧落了下风。 小兰王拼杀地浑身舒爽,狠狠出了上次偷袭部落的恶气,他最善观察,厮杀间隙没忘了观察四周,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一位高大粗狂的男人身上,他似乎是这群悍匪的首领,不断发号施令,组织反击。 那人武力高超,一人对战三人反将两人挑下马,一双眼睛里看不出害怕,那眼神像鹰,像狼,冷的让人发寒。 擒贼先擒王,花河立刻冲铁图打了信号,杀出一条路,直奔那人而去,那人也发现了花河,粗眉一挑,挥舞长枪迎战。 花河不废话,短刀迎上,风险极大,却丝毫不惧,几番交手下来,倒让那男人佩服道:“小子身手不错。” 花河歪嘴一笑:“柔北小兰王是也,给我记住了!” 言闭,鹿灵闪着蓝光直冲咽喉而去,那人力气极大,硬生生握住花河的手腕,躲过一击。 “你也不赖。”花河由衷夸赞。 “至于吗,为了杀我们,还得劳汉人大驾,说你们柔北是汉人的走狗,真不错。”男人嗓音低哑,说出来的话却限些让人气歪鼻子。 “闭嘴,你一个当匪当贼的人,还敢骂我族人?”花河又是一击。 “小心背后,小子。”男人阴森一笑,脚下用力一夹,拍马而走。 花河早已防备,因为乌罗已冲他喊了口号,二人配合极其默契,小兰王故技重施,往马背一扑,身后偷袭的悍匪打了个空,反被随之而到的乌罗的流星锤打碎了脑袋。 刚才的男人已经跑远,小兰王立刻纵马向前追赶,男人似乎知道败局已定,也不再管手下人,只顾着自己逃命,花河一直穷追不舍。男人不时停下来,回头迎战,打的难分难舍。 小兰王鹿灵又是一闪,男人的胳膊上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布料垂落臂膀下,男人嫌累赘,一伸手撕下袖子,露出壮硕的手臂。 花河注意到他胳膊上的纹身,与他身上的黑龙不同,那是正经的图腾,通常代表自己所在的部落。 蛇……这是哪个部落的图腾来着? 答案就在花河的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男人抓住他分神的片刻,长枪一刺,枪尾扫在小兰王腰部,力气大的几乎要让他痛晕过去。 在这极端的痛感下,头脑却异常清醒。 蛇……蛇…… 小兰王瞪大了眼睛。 兀筑族! 第33章 这一枪力气极大,花河一时半会都没法从马背上坐直,乌罗远远见小兰王吃亏,赶紧拍马过来支援,男人趁此空挡,迅速逃离。 花河咬牙起身,额头皆是汗,对乌罗道:“追!” 二人立刻拍马前去,男人趁此时机拉开不少距离,正是适合使用火铳的好机会,于是立刻从腰上摸来火铳,一手握着缰绳,回身瞄准花河。花河回头一看,铁图已经瞄准这边,随时可以支援。 眼见男人即将逃出包围,花河心一横,也不躲闪,咬牙拍马,就这么直挺挺冲着黑黢黢的火铳追了过去。 前面就是密林,让熟悉此地地形的悍匪跑进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再抓到就难了。花河只能赌一把,赌铁图射箭的技术能在火铳下保住他的性命。 嗖! 花河看着头顶飞驰而落的弓箭,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射偏了! 那弓箭蹭着男人的手臂,落在他身后,就差了一点。 男人嘴角已经勾起笑容,只要扣下机关,小兰王必死无疑。花河看着那黑洞洞的火铳枪口,避无可避,自己怕是赌输了。 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随着火铳口喷射出火热的弹药,又是一箭射来,不偏不倚,直直将男人的手心射穿,疼痛让他不自觉手抖,弹药偏离原定的轨道,蹭着花河的左肩而过。小兰王趁此机会迅速上前,用尽全力将男人扯落马下,再无还手之力。 “汉子,真是汉子!”乌罗拍马过来,见他方才迎着枪口追赶的样子,一阵佩服。孰不知花河的早已吓丢了半条魂,好在最后抓住了这个人,不算太糟。 花河精疲力竭,主要是腰伤太重,整个人连站起来都费劲。一帮人七手八脚捆住了男人,其余悍匪早已身亡,此次剿匪计划大获全胜。 铁图等人早已从山上下来,朝着花河跑来。 “对不起小兰王,我射偏了。”铁图内疚垂头。 “没事,速度太快了。”花河摆手,腰部的痛感让他早已面色惨白,坐在地上,远远看见霍渊走来,小狼崽子心情才明朗起来,立刻冲霍渊扬起笑脸。 “常宁兄,我没法起来了,背我嘛!”花河冲他张开双臂。 想借着受伤向霍渊撒撒娇,再加上这次是为了帮他调查神威将军遇袭一事才拼了命要抓住这个兀筑遗民,本以为霍将军要过来关怀他,谁成想霍将军脸黑如锅底,只淡淡瞧了他一眼便走开了。 留下张着胳膊的小狼崽子一阵尴尬。 “还是我来吧。”乌罗看他一直坐在地上也不是办法,扛起他回了军营。 “不是,他生什么气啊。”小兰王气鼓鼓被乌罗抗在肩上,一面跟铁图抱怨。 “呵呵……”铁图聪明人,懒得搭理他,“出征前霍将军嘱咐多次不可莽撞,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多吓人,要不是霍将军从一开始便一直注意着你,时刻搭弓准备着,补上我那未中的一箭,你现在早就见到极乐天了。” 花河抓住话中重点:“常宁兄一直在看着我?” 铁图啧啧道:“是,从行动开始,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你身上。” “那也不至于把我晾在那吧,我都受伤了哎。”小兰王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却仍旧委屈巴巴。 “极乐天保佑。”铁图又开始祈求神灵保佑了,为了这个冲动闯祸、不计后果的狼崽子。 因为花河受伤,三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回到军营,听人说,天吴二将正在审问抓回的男人。三人立刻向议事堂赶去。 掀开帘子进去,花河艰难捂着腰,一抬头看见霍将军坐在堂上,温柔抱着紫豪,小狼崽在霍将军怀里尽情撒娇,见他进来,霍渊抬眼看他一眼,仍是淡淡的。又垂眸去安抚紫豪。 花河:……羡慕,就是非常的羡慕。 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兰王,半靠着乌罗,看霍渊要怎么审问悍匪。 “常宁兄,他的手臂上,是兀筑族的图腾。”花河高声道,力图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霍渊像是看不到这个人一样,兀自问话,还是连清问他要不要拿把椅子先坐下。 小兰王气鼓鼓看着堂上镇定自若的霍将军,嘴巴撅得老高,并且幼稚地在心里将“再也不要理臭霍渊”列为一项守则。 霍渊问了些话,那男人有的答,有的不答。大概是当年兀筑族灭后幸存下来的遗民,迫于无奈只好流窜山岭,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 霍渊起身走下堂,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还插在男人身上的箭,一使劲,伴着血液横飞,拔了出来,花河看着男人掌心的窟窿,一阵恶心。 “当年偷袭神威将军的是不是兀筑?”霍渊紧紧盯着那人的眼睛。 凑近了,男人才看见霍渊领口上的图样,竟讽刺一笑。 “你是霍家的人?” 霍渊不瞒:“神威将军之子,霍渊。” 听闻这话,男人竟放声大笑起来,议事堂上竟全是他刺耳的笑声。 “放肆!”连清忍无可忍,抬脚踢了男人。 男人竟笑出些眼泪,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抹了抹眼角,冲霍渊道:“哈哈哈哈,神威将军真是一世英雄啊。” 霍渊面色一沉,提到父亲便无法冷静,上前一步揪住男人的衣领。 “你说什么?” 男人不慌不忙,迎上霍渊杀人的目光,接着道:“神威将军兵法如神,只三夜就将我族人杀的片甲不留,哈哈哈哈,可惜了,最后死的那么惨,他害我族灭,该啊,活该啊!” 霍渊攥紧男人的衣领,青筋暴起。 “霍渊,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究竟是谁偷袭的神威将军?”男人咧嘴笑了,挑衅者霍渊的耐心。 霍将军眼中布满血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说!” “哈哈哈哈哈,你绝对想不到……呃…是……” 男人方才还满脸贱笑挑衅着霍渊,下一秒,那神情凝固在脸上,人已经断了气。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死了。 “暗器!”花河最先反应过来,议事堂内人不多,柔北人只有铁图乌罗和他,汉人只有天吴二将,相隔老远取人性命的只有可能是外面的人。 霍渊早已三两步跨到他身边,似乎是怕暗处之人仍要害人。花河没时间感动,又喊道:“紫豪!” 紫豪嗷呜一声冲了出去,连清和乌罗跟在身后,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堂外叮叮咚咚一阵响,还有小狼崽凶猛的嘶吼声。 连清耀武扬威抓着人回来,花河定睛一看,是军营里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兵,普通到训练这么久了,花河都叫不出名字来。 小兵年岁不大,手脚畏畏缩缩的,黄黑面皮,一看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人。 “你受何人指使杀他灭口?” 霍渊仍站在花河身边,一句话戳中要害,面对这么普通又畏畏缩缩的人,肯定是受人指使才有胆子在天吴二将手下取人性命,倒也不必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抓来的人不开口,只是面对天吴二将怒目横对,还是有些慌乱的。 “不……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将军饶恕我。”小兵带着哭腔,恨不能磕头谢罪。 小兰王敏锐的眼睛盯着他,如同草原的狼王审视着他的猎物,不放过一处细节和弱点。花河抬手,扯了扯身边的霍渊,轻声道:“常宁兄,他装的,此人武功高深,小心些。” 霍渊也发现了,此人虽然装的战战兢兢,吓破了胆,但是方才能隔着老远用暗器取人性命,怕不是长期训练的暗卫杀手才能做到。而且,方才连清和乌罗一同出去,还花费了半天才抓他回来,可见这躲藏能力之强。花河注意到小兵身上受了伤,大概是紫豪咬的。如果今天没有小狼崽在这里,靠灵敏的嗅觉将此人揪了出来,怕是他杀人后还能全身而退,完美的灭口。 霍将军看着近在眼前的真相就这样离他而去,再怎样掩藏情绪还是能看出他的懊恼,冷冷开口道:“不说就上极刑吧。” 连清立刻帮腔,叉腰道:“是啊,神威将军是我们大新的英雄,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差一步就能为将军讨回公道,却被你们截胡了,这口气一定要出,来人,把他压下去受刑,我就不信还撬不开你的嘴了。” 铁图乌罗刚要配合的上前抓人,没想到那人立刻慌神,扯着连清的裤腿,慌忙从身上掏出东西来。 “我说我说,将军你看。”男人不知道从怀里掏出什么,连清离得最近,低下1身去看。 “什么东西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耍本将军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哎!你怎么了!”连清突然惊恐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 第34章 刚才还好好说话的男人七窍流血,瞬间毙命,好不瘆人。 花河的第一反应,是自杀,但是刚才没见男人有抬手自戕的动作,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还有人在暗处!”小兰王高声喊道。 紫豪通人性,再次飞奔出去,乌罗铁图跟在后面。 霍渊上前去探查尸体,果不其然从脖子上发现了针眼,毒针落在地上。连清吓得还未回魂,也是,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在眼前暴毙,毒针还离得如此近飞来,任谁也得吓坏。 “不是……我们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了,这怎么来灭口的还不止一个呢。”连清抚1摸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霍渊冷着脸,随后又问连清:“子离,他方才掏出什么了?” 连清摆手道:“耍我呢,什么也没有,掏出来的是他的身份牌,你看。” 连将军手指勾着那人的身份牌,霍渊拿过来一看,上面的名字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叫李二,籍贯多半是假的。 没一会儿,铁图乌罗带着小狼崽空手而归,小狼崽蔫蔫的,似乎在为自己没能完成任务而沮丧,一进门就跑进来跳到花河膝上求安慰。 花河伸出手指摸摸它的小耳朵。 “很奇怪,紫豪出门以后完全懵了,根本不知向哪个方向追寻。”铁图皱眉道。 “这个人的隐藏的技巧竟然高超到如此地步!”花河惊讶,“可是他是如何藏起气味的,紫豪可是狼啊!” 铁图耸肩,表示不知道。 霍渊一直紧皱眉头,今天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最后又给死去的小兵搜了身,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杀人的暗器。 “你们先回去吧。”霍渊坐回椅子上,眉头紧锁,回忆着今天的事情,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乌罗要过来抗小兰王,被他拒绝了,花河笑道:“你们先回去,我找常宁兄还有事。” 连清从刚才开始脸色就不好,一阵恶心,赶紧捂着嘴出去了,铁图乌罗无奈,也转身回去,抱走了小狼崽,顺便贴心的关上了议事堂的大门。 方才还闹哄哄的,眼下只剩下霍将军和小兰王对视着。 “疼吗?”还是霍渊先开的口。 花河撅嘴道:“终于舍得关心关心我了,刚才是谁看都不看我的?” 霍渊皱眉:“你今天错在哪里?” 花河:??? 给小兰王气笑了,无语道:“怎么还是我的错了,我为了帮你抓回兀筑遗民还受伤了哎!” 霍将军似乎很生气,听见他不思悔改,语气有些急:“你知不知道今天多危险,火铳朝着你不知道躲避吗!” 花河立刻顶嘴:“我要是躲了还怎么追上他,跑进山林里你根本就追不上了行吗!” “追不上又怎么样,比你的命重要吗!”霍渊吼道。 安静了那么一瞬,小兰王突然反应过来霍渊为何如此生气,一伸手扯住将军的领口,拉着他靠近自己。 花河笑着,舔舔唇道:“原来霍将军是担心我才发火的呀,我说呢,难怪难怪。” 两人挨得很近,花河能从霍将军漆黑得眸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气息交1缠。 大门咯吱一声开了,乌罗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药酒。 “你们要打架吗,我能看吗?”憨憨的乌罗看见两人靠的近,霍将军还一脸愠色,以为霍渊终于忍无可忍要收拾小狼崽子了,莫名一阵兴奋。 花河满脸黑线:“你来干嘛?” “铁图让我送药酒。”乌罗走进来将药酒递到霍将军手上。 “加油霍将军,小心这小子的腿,他最喜欢攻下盘,一定要赢啊!”乌罗不忘给霍渊加油鼓劲儿。 霍渊:…… 花河:“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快滚。” 乌罗滚了,粗心的汉子没有随手带上门,霍渊叹了口气,起身去关。 “常宁兄,你觉得今天这件事有几方势力在参与?” “不知道,起码两方以上。”霍渊关门回来,回答的很保守。 “你说有没有可能,第二次刺杀的人和被刺杀的小兵是一伙儿的,因为怕同伴遭受极刑,干脆杀人灭口?”花河分析道。 “有可能,可若是决心死不开口,何不一开始就含着毒1药来?”霍渊道。 这些杀手害怕任务失败被抓住,会遭遇非人的拷打,于是大多会在牙后含着糯米包裹的毒1药,一旦失手,立刻咬碎服毒,今天这人既然没有自戕,多半也是对自己的身手过分自信,认为一定能无恙逃走,却没算计到有紫豪这只天生的追踪好手。 想到这里,花河忍着腰痛,从椅子上挪下去,来到尸体旁边,抬起他的手细细看。 “常宁兄你看。” 霍渊凑过去看时,那人的手掌布满老茧,却不是使用农具形成的,每一处的位置都像是常年习武,练习暗器所致。 花河又脱下那人衣服,果然,看似畏畏缩缩的小身板下,竟是坚实的肌肉。 “这样的身手,怕是要训练二十多年,从小便当职业杀手培养,可惜了。”霍渊淡淡道,言毕捞起小兰王,将他抱回椅子上。 “先上药。”霍渊道。 小兰王终于跟霍将军撒娇成功,双手自然搂着霍将军的脖子,跨坐在将军身上,霍渊将药酒倒在手心搓热,敷在他的腰上。 “反思了?”霍渊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嗯。”小狼崽被伺候的舒服,也不炸毛了,乖巧趴在将军肩膀上。“下次不敢了还不行?” “嗯。”霍渊这才满意。 “找不到杀父仇人,很遗憾吧。”小狼崽似乎有些累了,声音软软的。 “会找到的。” “我帮你。” 霍渊沉默许久,才慢慢嗯了一声。一天的战事耗费花河不少体力,此时夕阳斜下,军营外面乱哄哄的,都是士兵们奔走抢饭的声音。 议事堂中只有小狼崽乖巧的趴在霍将军肩膀上,呼吸浅浅的,夕阳的余晖从窗口洒落,照在小狼崽子栗棕色的卷发上。霍将军抱着软绵绵的小崽子,鼻尖萦绕着阵阵奶香。 霍渊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什么时候被突然闯进来的小狼崽乱了套,公务缠身的他竟然能这样荒废一下午,就这么静静看着小狼崽在他怀里睡熟。 花河的睫毛很长很翘,睡着的样子又乖巧又温柔,像是收起伶牙俐齿的小奶兽。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霍将军估摸着宵禁时间,叫醒了怀里的小崽子。 花河睡眼朦胧,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 “回去接着睡。”霍渊道。 因为刚睡醒,语气软软的,小狼崽贴在霍将军耳边道:“不,我想去常宁兄那里睡。” “不行。”向来惯着他的霍将军无情拒绝了。 “为什么啊?”小兰王不满。 “惩罚。” 霍将军面不改色,实际上因为小狼崽在他耳边说话,早已红了耳朵。 “哎呀,这点小事你怎么还要罚我!”花河抱怨。 “这点小事?”霍将军挑眉。 由于宵禁时间快到,等霍渊扶着花河回到军帐时,外面已经无人了。 “进去吧。”霍渊送他到门口。 小狼崽子坏笑着,一把揽过霍将军,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我这人从不让自己吃亏,霍将军,你要罚我,那我得在别处讨回来。”小兰王心满意足的看着霍将军被他调戏的样子,心情大好。 “晚安,常宁兄。” “晚安。” 霍渊看着小狼崽一瘸一拐进了军帐,抬手摸摸自己的唇,那里还停留着方才的温热。 第35章 花河进帐内的时候,乌罗早已睡得没心没肺,铁图像个尽职尽责的老母亲,拿着针线缝补三人破了的衣物。 小兰王呲牙咧嘴才把自己弄到床上。 铁图看他一眼道:“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花河笑笑:“人家不收留我怎么办。” 沉默一阵,一时间只能听见乌罗震天的呼噜声。 “你跟霍将军……”铁图终于开口。 花河静静瞧着他。 “算了。”铁图放下针线,结束话题,吹熄烛火准备睡觉。 “话说完。”黑暗中,花河睁着眼睛睡不着。 “你是小兰王,未来的呼兰王。” “我知道。”没心肺惯了的小狼崽头一次生出些惆怅。 “没结果的。”铁图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可能是下午睡多了,花河一点没觉得困,瞪着眼睛一直到半夜。 可我不后悔。他想。 原以为头天的腰伤够重了,却没想到第二天的花河竟然连床都起不来,雪白的肌肤上是大片青乌。 “我帮你跟霍将军请假,今天别去了。”铁图给他上完药,带着乌罗出去。 整个军帐就剩下小兰王一个人,花河有些难受,趴着也不对劲,躺着更不舒服,翻身都困难。外面响起训练的号子声,倒是难得休息。 霍渊掀开帘子时候,就看见小狼崽睡得没心没肺,上完药以后衣服没放下来,露出一大片肌肤,霍将军坐在他床边,细细看着他身上的纹身。紫豪见他,甩着尾巴颠颠过来,趴在霍爹爹脚边。 “非礼勿视啊霍将军。”小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眼,笑的邪。 “长教训了?”霍渊将小崽子翻个身,查看腰上的伤口。 “嘁。”小狼崽子还有些不服气。 霍将军伸手在那青痕上按了一把,眼看着小狼崽炸了毛,疼的呲牙咧嘴。 “臭常宁!”花河疼的眼尾有些红。 “长教训了?”霍渊又问了一遍。 “嗯。”小兰王撅着嘴,被治的死死的,“疼。“他又撒娇道。 霍将军的手凉,闻言伸出手贴在他的腰上,冰凉的触感缓解钝痛,舒服的小兰王呜咽一声。 “你真厉害常宁兄。”缓过来以后,小兰王对霍渊道。 从前花河对兵法不屑一顾,觉得那都是汉人偷奸耍滑的玩意儿,两军对垒就应当各凭本事,谁能力强谁就赢,为何要利用这些个地形、布阵来取胜,那不是胜之不武吗?自从昨日看见霍渊在剿匪时候排兵布阵的强势,利用地形活生生将来去自如的悍匪困死在山谷,尤其是弓箭手的埋伏,让可怕的火铳一点用处都发挥不出来,花河便觉得由衷佩服。 “什么厉害?”霍渊不明所以。 “兵法啊,这些都是神威将军教你的吗?”花河问道。 “嗯。”霍渊点头,面上是难以掩盖的骄傲。 花河很早便发现,只要提到神威将军,霍渊就从一座冰山变成有血肉的人,像位半大孩字似的,对自己的父亲无上崇拜。 “想学吗?” “我啊?”花河笑眯眯,“想啊。” “稍等。”霍渊起身离开,不一会儿抱回一摞书。 “这是什么?”花河拿过来,发现那不是油墨印刷的书,是一笔一笔写成的书稿。 “兵法书,看不懂问我。”霍渊眼皮不抬,替他将露出的腰盖好。 花河翻回封面,吓得差点再把腰闪了。 “这……这是神威将军的亲笔书稿!” “怎么了?” 花河小心翼翼合上,生怕碰坏了,原封不动放回去,“你疯了,你父亲留下的遗物就这么给我。” 神威将军在世时候,将多年征战经验编写成册,民间多有印刷流传,只是不全,还经常被好事者随意增改,水平良莠不齐。真正从宫里流传出来的原版翻印已经重金难求,更别提霍渊给他的,竟然是亲笔书稿! “我还是自己去集市买印刷的吧,这个我可不敢拿着。”花河谢绝了霍渊的好意。 “为何?”霍渊仍是不解。 花河瞪大眼睛:“我弄丢了、弄坏了、弄脏了怎么办?” 霍渊看着他炸毛惊讶的模样,竟觉得说不出的可爱。 “父亲的智慧应当流传万世千秋,只有学习了才有用,不能只作装饰品。”霍渊坚持将书稿递给他,“不用紧张,我那里还有其他的,需要再取。” 花河拿着那书稿,手抖啊抖。 晚上铁图回来时候,见鬼一样看着小兰王规规矩矩的看书,就连水杯都放的八丈远,书下还垫着一块柔软的白布。 “看什么呢?”铁图凑过去。 花河生无可恋的将书合上,给铁图展示了封面。 “啊……啊……神威将军亲笔啊……” “嗯。” “哪来的?” “常宁兄给我的。”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这玩意儿根本贵重的看不起啊!!!霍渊到底知不知道爱惜东西啊!就这么丢给他! “你自求多福。”铁图闪的八丈远,连靠近都不要。 花河满头黑线,低头看书,他发现在书页旁边,除了神威将军的笔记,还有霍渊的批注,俊秀工整的行楷。霍渊该是将父亲的遗物看了无数遍,其中通透处还能指出一些更好的方法。难怪霍将军在战场上料事如神,屡战屡胜,如此看来,完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霍渊这般优秀的人。 花河看汉文书是慢的,毕竟语言不通,但为了尽快还给霍渊,小兰王愣是借着腰上休息这几天全部看完了,如烫手山芋还了回去。 霍渊还问他有什么感想,感想个锤子!光顾着害怕了好吗! 霍渊见他实在如履薄冰,叹气道:“我教你。” 花河这才喜气洋洋,又多了每日赖在霍渊那里的理由。说是教学,小兰王也不老实,动来动去坐不住,非得霍将军将他按在桌前才能老实。 有时候霍将军给他讲着讲着,花河作恶心起,一只手顺着霍将军的衣带伸进去,感受那结实的肌肉。 霍将军总能风雨不动,抓住他作乱的手,继续讲,如果不是耳尖通红,花河都要信了。 很快到了休沐时候,热玛又跑来找他,要去云起城玩。 于是一行人便出发,顺利通过边关。一进城,花河便发觉同上一次不一样,城内张灯结彩,平日里堆满街道的商贩都被移开,露出开阔的大道来。 “哇,今天怎么这么热闹?”热玛扯着花河的袖子,蹦蹦跳跳的,极力从人山人海中探出头。 第36章 “纪念武神游街。”铁图解释道,说完又接了一句,“就是神威将军。” 花河摸不着头脑,回头问霍渊:“为什么是今天?” 没等霍渊回答,连清先凑过来,解释道:“南岭之战啊,你不知道吗,那场战争可以说是神威将军封神之战,当时将军和一万将士被南岭国人困在群山万水中,所有人都放弃希望之时,是神威将军鼓舞士气,破釜沉舟放了一把火,在漫山火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包围。” “好胆量。”花河夸赞道。 “还有更神的,”连清眼睛都亮了,“那一日所有南岭国人就觉得神威将军脱困后一定不敢再回来,谁成想将军根本没跑,反而借着浓烟埋伏起来,等到南岭国人放松警惕之时,一击必杀,灭了南岭十万将士,从此再无反抗之力。” “神啊神啊。”铁图连连点头。 说话间,人群骚动,巨大的神威将军将军塑像缓缓推出来,花河从前也见过汉人庙堂中的塑像,大多花花绿绿,五官草率,还因为神化,脱离人形,不是太丑就是太美。可面前神威将军的塑像经是雕刻精良,用上好的石料塑造,一手握至阳雄剑,一手握书,代表将军文武双全,料事如神,再看衣着,未涂那些花红柳绿的颜料,只是在青灰石料上雕刻出银铠模样,将军身形壮美,飒飒而立,双目威严,平视前方。花河看着那雕像从眼前慢慢过去,觉得侧脸跟霍渊真是太像了。 只是神威将军的五官要更粗大些,倒不如霍渊精美,看来是随了虢夫人。 霍渊凝视着那花车上的雕像,就像少年时候,仰视英雄的父亲。如今少年已然长成,谨记父亲教诲,不知道神威将军在天之灵,是否会为他感到骄傲。 “我看不到!”热玛急得脸红,身边的汉子各个高挑,都不用踮脚就能看见游街,热玛却不一样,整个人被埋在人堆里。 热玛公主跟花河野惯了,也不避嫌,高高一跳就蹦到他背上,花河无奈,只好稳稳背着这姑奶奶。 连清像吃了一大口柠檬。跟霍渊道:“那小狼崽子有什么好的,热玛姑娘这么喜欢他?” 花河倒没什么旁的心思,他还小呢,除了调戏调戏霍将军取乐,对这些男女之情、醋酸嫉妒的事情却没多敏感。铁图是唯一一个明白人,看着霍将军的面上不显,实际上暗流涌动的醋意,特别想笑。 神像游街很快过去,热玛又要四处逛街,拉着花河帮他付钱,小兰王不懂,银子扔着玩,最后铁图忍无可忍,没收了他的钱袋。 “几位要不要看看这里,神威将军同款鱼鸟纹荷包,还有这里,长安霍氏同款族徽纪念腰挂……”商铺老板卖力吆喝。 连周边同款都有了,可见百姓对神威将军的爱戴。 热玛兴奋凑上去看,老板一抬头见霍渊身上的族徽,笑道:“原来这位公子已经在别处买了,要不要再看看这个腰挂。” 霍渊低头看看自己腰间挂的正牌腰挂,婉拒了热情的老板。 花河这才注意到,百姓张灯结彩挂起来的,原来是鱼鸟纹,只是跟霍渊那个不太像,他才一时没发现。 从前只知道神威将军在大新子民心中至高无上,却不知竟崇拜到如此地步。小兰王头脑中冒出一个疑问,却没说出来。 思索间,他早已和其他人走散,刚才冲过去一大批人群,敲锣打鼓间把花河落下了。 小兰王也不急,慢慢走,只是身上身无分文,看见好吃的好玩的也买不了。人群大多顺着同个方向走,追寻着花车,走着走着,人群被拨开了一个缝隙,很快又挤起来。 霍渊艰难从人群中挤出来,找到花河。 “你来啦?”花河笑嘻嘻摆摆手。 “你不见了。” 花河刚想说话,后面又窜出一队人,举着武神牌位,彩花四散,人们闹哄哄凑上去看,花河又被人推开,霍将军干脆握住他的手,免得这只小狼崽子又丢了。 花河喜滋滋跟着霍渊身边,走到一个糖果铺子前停下来。 “刚才就想吃了,常宁兄,有没有钱借我点。” 霍渊从怀里掏出荷包,很素气的白色,除了玄鸟鱼纹族徽再无其它,跟霍渊一样素淡。 小兰王接过荷包,将银子倒在手心,却犯了难。自己的钱扔着玩,霍渊的就不太好意思了。 霍渊站在他身前,花河正挑钱,感觉被人撞了一下,重心不稳往前一步,将霍将军压在糖果铺子的柜台上。 霍渊:…… 花河:…… 糖果铺子老板:???你们要干啥? “这个。”霍将军推开他,从他手心拿出一块碎银递给老板。 老板包了糖递过来,小兰王把荷包还给霍将军。霍渊摇头道:“拿着吧。” 花河牵着霍渊的手继续走,嘴里叼着刚买的麦芽糖,说话含糊不清:“还好有你,我都不知道物价是多少,给钱从来都是扔着玩。” 小兰王天之骄子,一直养在部落里,想要什么没有,都没怎么见过钱。 “扔着玩也养得起。”霍渊一本正经。 花河一愣,觉得脸有点红,他发现霍将军确实是个冰山没错,惜字如金,但他若真开口,又能面不改色撩人。或许正是这个原因,霍渊在他眼中从一个皇上的狗腿子,严格的军规告示牌,变成了如今有血有肉的常宁。 “前面在结亲吗?”花河注意到前方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新郎官胸前挂着锦缎花球,神采飞扬,骑在高头马上。 “嗯。” “去看看。”花河兴奋拽住霍将军的手,凑过去看,他还没见过汉人的婚礼呢。 跟着迎亲队伍一路走到绫罗坊,花河才发觉今天的婚宴怕是要在绫罗坊举办。一想到上次在绫罗坊的舞衣体验,花河脸色不好。不过霍渊也真是守口如瓶,那帮损友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换成铁图乌罗,估计第二天整个部落都能知道小兰王穿女装了。 花河看腻了,嫌挤,便拉着霍渊走了岔路,来到绫罗坊后街,却正好见到一位熟人。 “哟,这不是上次的异域小美男吗?”凌兰穿的也喜庆,一身大红群,脂粉涂的也厚。 “霍将军也在。”凌兰掩唇笑。 花河与霍渊对视一眼,能从对方眼里看出疑惑,这凌兰不是买卖伶人被官府抓走了吗,这么快放出来了? 凌兰看穿二人心思,立刻笑道:“我就跟李德贵合作过一次,官府见我是初犯,只罚了钱就出来了。” “哦。”花河闷闷答,毕竟是自己亲手把人家送去官府的,小兰王也不想多留,直觉得尴尬。 “既然来了,帮我个忙吧。”凌兰笑笑,“毕竟上一次我也算没亏待你们柔北的姑娘,要不是我买了她,还不知道要被李德贵卖到哪里去呢。” 花河想想也是,问道:“什么忙?” 凌兰也不客气,一伸手抓住小兰王胳膊往里带,霍渊跟在他身后。 “霍将军不用紧张,您跟着其他人走,一会儿就能见到这小美男了。”凌兰笑的小兰王心里发毛。 花河被凌兰带到上一次的房间,一阵尴尬。 “凌姐姐,做什么啊?” 凌兰把他按在梳妆镜前,嘴皮子飞速地释。 原来今天绫罗坊承接婚宴,这儿的人有个习俗,要先找人假扮新人拜堂,听说那样正经新人就不会被小鬼儿分走福气,从此夫妻和睦。原本要来假扮新人的人不知道为何没来,眼看就要拜堂,可把凌兰急坏了。 “我当什么事儿。”小兰王心情放松,一会儿还有喜娘引导礼仪,他跟着做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小兰王惊喜的发现自己被人涂了胭脂,头发梳成发髻,还带了高高的花冠,身上穿的,不是新娘婚服是什么??? “等等等!”花河还没来得及抗议,凌兰一把在他嘴里塞了一个苹果,小兰王被迫啃了一口。 “行了,果然好看,说真的,你什么时候缺钱就来姐姐的绫罗坊做活儿吧,随时欢迎。” 花河还在拼命咀嚼苹果,就被人盖上盖头。 “哎!” “新娘子不许说话!”凌兰打了他的手一下,将人递给喜娘。 小兰王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带着去了堂前,大家都知道习俗,第一波不是正经新人,也没多在意,欢呼一声就过了。 喜娘小心引导他抬脚过门槛,低声道:“新郎官来了。” 第37章 小兰王的手被递到了另一位的手中,那手掌宽阔温热,却异常熟悉。他大着胆子捏了捏,那人回握了一下。 是常宁兄啊。 那没事了。 刚才花河排斥的其实不是女装,毕竟盖着盖头,别人也看不到,他只是莫名有点嫌弃扮演新郎的那一方,他人生中第一次”婚礼“,怎么能随随便便跟别人。 现在一看是霍渊,那……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小兰王在心里感谢了一遍凌兰,然后便美滋滋的牵着常宁兄拜堂去了。 一拜天地! 花河鞠躬。 二拜高堂! 花河鞠躬。 夫妻对拜! 喜娘将他转了个身,与新郎官面对面,花河庆幸还好有盖头,要不他面红耳赤的,多尴尬。 花河正正经经鞠躬,他在心里想,或许这辈子能跟常宁兄“夫妻对拜”,也就这么一次了。 礼成完毕,喜娘带着下去,花河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真正新人的舞台。 礼乐声暂时停了一阵,新郎新娘正在交换庚帖,小狼崽子灵敏的耳朵听见旁边的谈话。 “哪家的公子啊……好俊,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公子一同出游?” “公子什么名字,叫什么,可有娶妻?”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花河本不在意,却听霍渊道:“多谢垂爱,已有妻室。” 哈????谁????我怎么不知道???? 小兰王怒火中烧,一把扯下盖头,要去理论。 他还未开口,只见霍渊冲他扬了扬下巴。 “哇,好漂亮的美人,你们真般配。” 小兰王:??? 事到如今被霍渊架在这,他也不敢开口,生怕暴露自己男性的身份,装作端庄持重,温柔一笑,还不忘挎着霍渊的胳膊,活像个温婉贤良的妻子。 你给我等着…… “夫人好漂亮,还是异族呢,这琥珀色的眼睛好特殊!” “夫人的皮肤怎么这么白,怎么保养的?” “夫人好高啊……” 就在花河下不来台的时候,有一个胆子大的小姑娘竟然红着脸问:“那公子可曾有妾室……” ???姐姐咱不至于。 霍渊面色如常,微微摇头道:“夫妻和睦,不曾考虑。” 他声音清冷,人看起来更冷,小姑娘们大着胆子搭几句话也不敢纠缠,没一会儿跑开了。 花河看看霍渊,才发现对方耳朵早已羞红,面子上却装的好,于是又开始得寸进尺,软软开口道:“相公~~~” 果不其然,霍将军不自然转过脸去。 “干嘛呀,还躲着我,不是夫妻和睦吗?”花河凑上去,欠嗖嗖的。 “去换衣服,不怕被发现。”霍渊留给他一个背影。 花河咯咯笑了半天,才去找凌兰卸妆。 凌兰一脸了然的神情看他进来,“怎么样,相公还满意吗?” 花河哼一声,不满自己被坑了。 凌兰笑笑不语,替他卸下头上的珠钗。“霍将军挺喜欢你的。”女人没头脑来了这么一句。 花河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接了一句:“那当然了。” “霍渊这些年压抑太久了,从前不是这样的。”凌兰道。 “你从前就认识他?”花河抓住凌兰的手腕,“凌姐姐,你究竟是谁?” “旁观者。”凌兰礼貌一笑,替花河将头发拢好。“我们会再见面的,小兰王。” 花河一惊,凌兰早已推门离开。 这个女人不简单。 花河突然想到热玛所说,来部落找老巫的神秘女人,会是凌兰吗? 那日从云起城回来以后,花河单独去找霍渊谈过。他想问问霍渊对凌兰是否有印象。霍渊自然没印象,他半大时候就被神威将军带去军营,说是在校场跑大的都不为过,惟一接触过女性也不过是少年时住在皇宫里的日子,不过那都多少年,宫中妃子公主,宫女女官那么多,又如何记得。 快入秋了,裙带岭因为地势的关系,总是多雨。哗啦哗啦下个没完,训练的士兵倒是乐的自在,毕竟不用训练了。 今年邪性,连绵下了数不清几场的大雨。校场被冲的泥泞不堪,尤其是外围的树林,泥土被冲的大量流失,有些地方,连埋在地底的树根都被冲出来。紫豪见水就发疯,跑去泥地打滚了,花河一阵头疼,回头洗狼又不知道要多久。 好在下午时候,这场持续几天的雨终于停了,闷坏的小兰王连忙穿上靴子,要去踩水玩,铁图乌罗二人陪着他,刚走到校场,迎面见到连清和霍渊在说话。 “常宁兄!”花河打了声招呼,走过去。 “终于停了,这天气弄得我的被子就没干过。”连清抬头看看夕阳,天边还挂着一抹彩虹。 正说话间,紫豪哒哒哒跑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截骨头,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这小狼崽子可宝贝这骨头,生怕别人抢了,还有点护食。 铁图操心道:“紫豪在哪捡来的,脏不脏,乱吃又要坏肚子。” 刚要伸手拿过来看,紫豪呜咽一声,跑到霍爹爹脚边,一边玩着骨头,一边不忘求霍渊的摸摸。 “给我看看。”霍渊蹲下1身,朝紫豪伸出手。 紫豪这回不护食了,嘴一松将骨头放在霍爹爹手上,乖乖的,还摇着大尾巴求表扬。 铁图拳头硬了。花河笑的直不起腰。 霍渊接过骨头,看清楚的瞬间,脸色一变。 连清凑过去看,好奇道:“什么啊?”待到看清时候,也是唬的浑身一颤。 花河的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接过那截骨头,又细又长,分明是人类的腿骨! 铁图:“这是什么啊,紫豪不会把人家坟刨了吧。” “它又不饿,干那事干什么,再说这里离部落这么远,哪里有什么坟包。”花河蹲下1身,”紫豪,哪里捡到的,快带我去。” 紫豪呜咽一声,甩着尾巴带着众人向营地边的密林走去。一路泥泞,众人走的深一脚浅一脚。连清一路声音颤抖,强装镇定,嘴唇都快咬破了。 “连大将军还怕这个?”花河毫不留情嘲笑。 连清翻了个白眼,不情愿道:“我虽然没少杀人,但没见过枯骨啊,尤其是骷髅头,那玩意儿得多吓人。” 其实他俩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小兰王碰见这些玩意儿也没那么淡定,左不过上次霍渊安慰他都是枯骨腐肉,不语神鬼,倒是好多了。 花河本以为会看见一处完整的骨架,谁知紫豪在一处泥地里转了个圈,示意在这里捡到的,有些白花花的骨头露出土壤,放眼望去乱糟糟一片,应当是被雨水冲出来的。 “来都来了,给人家拼回去吧。”铁图祈求极乐天保佑。 荒山枯骨本就够可怜,这尸骨应当死了多年,于是一行人便想着帮他把骨架拼好,另立一个新坟,也算是积德了。 乌罗取来几把铲子,连清虽然不情愿,还是被花河强制劳动。 众人挖出来的骨头放在一旁,等着一会儿拼起来。 “手骨。”铁图小心捧出一整块手骨,这人还算幸运,大雨没把骨架子完全冲散,要是变成小块,那拼起来工程量可就大了。 “啊……这怎么还有一只手骨。”连清颤颤巍巍指着地上,连大将军没了往日耀武扬威的劲儿,快吓疯了。 “你连清只有一只手。”花河没好气怼回去。“好歹也是个汉子,这么胆小呢。” 连清又翻了个白眼,“你胆子大,贴常宁那么近干什么!” “我这不是……给常宁兄打下手吗。”花河这话也没啥底气。 乌罗五大三粗的挖出了头骨,扔到一旁,那头骨咕噜噜滚到脚边。 花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林里传来杀猪般的惨叫,两个刚才还互相嘲笑胆小的汉子恨不得蹦到树上去,花河更夸张,死死扒着霍渊不放手。 “哦抱歉,没想到滚那么远。”乌罗挠头道。 铁图快笑疯了。 连清冷静下来,尴尬咳嗽两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别怕。”霍渊低声安抚恨不得骑在他背上的小狼崽。 花河也有点不好意思,慢慢从霍将军背上下来,傻笑几下掩饰尴尬。 “我……我只是被突然滚来的东西吓到了而已,绝对不是害怕骷髅啊。”花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试图为自己找回场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铁图和乌罗阴阳怪气模仿他。 “我不会再叫了。”花河咬牙切齿。 刚安静了没一会儿,连清翻开一铲子泥,看清那下面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河立刻发去嘲笑:“连将军又怎么了,你也太胆小了吧,这回是什么?” 连清嘴唇发白,颤颤微微指着下面的东西道:“头骨,我又挖出来头骨了,人……人有两个脑袋吗?” 小兰王轻蔑一笑:“区区一个头骨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8章 霍渊眸子一沉,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当众人将这一片全部清理出来,才发现刚才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因为他们发现了五个头骨,还有数不清的骨骼碎块。 铁图粗略数了数,对霍渊道:“霍将军,估计还有,咱们继续挖吗?” “挖。”霍渊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 从他们发现的这一处开始,连清调动军营里所有的人,顺着开始挖,越挖越大,一直到军营里的校场。 等到第二天晚上时候,之前用来训练的平整校场已经全部挖出来,变成巨大的尸坑,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白骨粼粼。 小兰王光是看着,就觉得脊背发凉。谁能想到日日训练的下面,竟是万人尸坑。 “常宁兄……”小兰王来到霍渊帐内,从发现那些尸骨开始,霍渊就很不对劲。 霍将军正抱臂站在案前,上面摆放着一具拼好的骨骼。 一进门就是如此情景,花河差点摔帘出去,好在霍渊体贴,见他进来从旁边拿过白布,盖上骸骨。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花河凑过去,声音还有些颤。 霍渊淡淡道:“一刀毙命,怕是死在战场上。” 这些骸骨的脖子处,胸口处大多有刀剑的划痕,死状惨烈。霍渊沉着脸,从一旁拿过破烂布条,递给花河。 “这是死者的衣服?” “嗯。” 低头看时,那些布料用料极佳,形制是中原服饰。 “大新的……士兵?”花河不确定。 霍渊点点头,看向那些尸骨时候,眼中含着说不明的情绪。 “你怀疑,这些是神威将军遇袭时候枉死的士兵?”花河明白过来。 “大新的军服年年不同,这一批正好符合当年的形制。”霍渊靠坐在椅子上,纵使真相确凿,回答仍是保守,“但父亲遇袭是在大新境内,不在这里。” 花河抓抓头发:“谁会大老远把尸首从大新运到我们裙带岭埋……这不是嫁祸吗?” 小兰王悄悄抬眼去看霍渊的反应,尸骨发现在裙带岭,柔北脱不了干系,他会怀疑吗?像是感知到他的视线,霍渊与他四目相对,轻轻摇头。 “我信你。” 霍将军还是惜字如金,三个字却让他心口一暖。虽然霍将军信他,旁人却不这么想,连清掀开帘子冲进来。 “花河,偷袭神威将军的是不是柔北。”连清怒目而视。 “我说不是你信吗。”花河迎上他的目光,空气中都要碰出火花。 “如今人赃并获埋在柔北领土下,你有什么好狡辩的。” “柔北早就投降大新,你们大新人也能随意出入,怎么不说是你们?” “子离。”霍渊开口打断二人的争论。 连清气地面红,转头责怪霍渊:“常宁,你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话?” “我信花河。”霍渊对上连清的目光。 “花河才多大,当年的事情就算真是柔北干的,他又能知道多少,常宁,我们找了多少年的真凶,怎么到头来证据确凿你倒不信了呢。”连清声声质问。 花河刚要开口反驳,霍渊抬手拦下:“子离,当年事情多有蹊跷,不可妄下定论,上报皇上吧。” 连清恨恨摔门走了,花河捏着下巴靠在柱子上。 “在想什么?”霍渊见他沉思,开口道:“莫要责怪子离,他为人冲动,一时口快,我代他道歉。” “他自己给我道歉好了。”花河烦燥的甩甩头,抬头看见霍渊的神情,恍惚而无措,虽然很快就被他掩藏的无影无踪。 离杀父仇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就越是逼迫霍渊回忆起当年痛彻心扉的丧父之痛。他还记得神威将军身中剧毒,卸下往日威严,奄奄一息抓住少年手的模样。那时他不在是意气风发的不败战神,只是一位被亲信背叛毒杀,遗憾而终的失落人。 霍渊应当是最难过的。花河想。 小兰王悄悄走到霍渊身后,抬手抱住他宽阔的背。霍将军猝不及防被拉入奶香奶香的怀抱,微微一怔。 “我……我不会安慰人,总之常宁兄别难过了,一定能找到凶手的。”小兰王说的别别扭扭。 霍渊没说话,拍了拍花河搭在他肩上的手。 小兰王接着道:“我刚才想了想,上次我们抓住兀筑遗民,刚要碰到真相,就被杀人灭口,甚至不惜派出两个人来,这一次,我们发现了当年士兵的尸首,这么明显的线索摆在眼前,你猜背后的人还能坐的住吗?” 霍渊道:“他们会再派出人手来,调查军营,看看是否留下什么关键线索。” 花河打了个响指,笑道:“我相公真聪明。” 霍渊看他一眼,没有反驳。 小兰王立刻双杆爬,搂着霍渊脖子道:“所以好相公,今夜要不要与我一同蹲守,抓住真凶?” “去吃饭。”霍渊算是允了,催他先去填饱肚子。 当天夜里,花河带着紫豪溜出来,避免打草惊蛇,他没叫上铁图和乌罗,霍渊那边自然也不会带上连清。月色之下,两人并肩坐在树影潇潇中,等着鱼儿上钩。 天寒露重,小兰王忍不住搓搓胳膊,大咧咧贴在霍渊身上取暖。 月色温柔,共赏玉轮,如果不是面对粼粼白骨,还挺浪漫的。两人一直等到日出牙白,都没有等到任何人。 霍渊轻叹道:“走吧,今天不会来了。” 小兰王朗声笑道:“别灰心嘛相公,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可能没有结果,也要鼓足勇气试一试。” 霍渊回头,小狼崽琥珀色的眸子在初阳照耀下熠熠生辉,充满着少年人无畏无惧的心气与骄傲。 小兰王笑眯眯看着霍渊,方才那句就像是有感而发。铁图说得对,他跟霍将军没有结果,他们是生来的敌人,该当千夫反对。 那又如何呢,他偏要迎着所有锋芒,鼓足勇气也要试一试。 第二夜,依然如此,没有人来。背后之人似乎非常小心,霍渊有意无意减少了军营内的巡逻队,引诱其上勾。 第三夜,花河像只狩猎的小狼崽,匍匐在树干枝头,盯着月色下的尸坑。 远处,一道黑影闪过。 “来了。”花河压低声音对霍渊道。 黑影站在尸坑边静默半晌,似乎是在凭吊默哀。花河趁机打量那人的形象,一身夜行服,身材高挑却不壮,身手利索矫健。 过了一会儿,黑影蹲下身,从尸坑里不知拎起来什么。花河眯起眼睛,那或许就是关键性的线索。 霍渊与他早有默契,树影仅仅莎莎两声,霍将军已经悄无声息潜伏到月色中,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阵风吹来,了无生息。 “常宁兄好身手。”花河在心里感慨。 紫豪匍匐在灌木丛中,收敛起呼吸声,随时待命。 纵使霍渊已将潜行做到极致,那黑影却异常敏感,侧耳听后立刻飞奔而逃。霍渊也不再藏,一跃而出,与黑影扭打起来。 过招之后,黑影意识到自己的身手与霍将军相差甚远,凭借自己娇小的身材左闪右突,从霍将军手下逃出,冲着花河这边跑来。 “花河!”霍渊喊道。 紫豪不消人说,像离弦之箭从棺木中跃起,咬住黑影的衣带。黑影慌了神,拼命挣扎,却无法从狼口脱身。花河趁此机会从树梢一跃而下,与黑影缠斗起来。 紫豪牵制着黑影,那人武功虽强,力气却不大,想明白这一点,花河便不在意技巧,用蛮力试图压制黑影。那人带着面罩,夜色中抬眼望向花河。 没有被抓住的惊慌,眼神中反而了然更甚。 花河咬牙,飞速出手,一把扯下那人面罩。 “你究竟是……”小兰王看清来人,愣在当场。 凌兰笑眼盈盈,对他道:“又见面了,小美男。” 第39章 “霍将军。”凌兰冲着远处来的霍渊轻轻1点头,从容不迫的模样仿佛三人是在街上偶遇,而非夜探军营被抓个正着。 “为何来此?”霍渊无心寒暄,开门见山。 “凌姐姐,身手不错。”花河道。 凌兰挑眉:“那是,如果不是这只碍事的小狼,再来两个你们也抓不住我。” “凌姐姐,当年神威将军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花河紧盯着她,想从面部表情中探查对方底细。 “小美男别这样盯着姐姐看。”凌兰伸手点在花河的眉心,“把视线收回去。” 霍渊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晦暗不明,见凌兰顾左右而言他,上前一步,再次逼问:“你为何来此?” “我是来寻找答案的。”凌兰耸肩,“让将军失望了,我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那现在找到了吗?”花河出言道。 对上霍渊时候,凌兰明显精神紧绷,而面对花河,就像是逗弄小孩,又换上一副调侃十足的笑颜,弄得花河好不自在。 “找到了。”凌兰答道。 霍渊不语,深黑夜色下,冷冷审视着凌兰,气势压迫。 “小美男,过来,姐姐告诉你。”凌兰冲他招手。 女人一只手伸进怀中,霍渊想到前两次暗杀的凶器,眼眸一沉,将花河拉在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霍将军倒也不必如此护着你的小郎君。” 女人嘴上调侃,手上动作不停,从怀中扔出什么来,瞬间,浓烟散开,火1药气味蔓延。霍渊下意识将花河护在怀中,花河紧贴着霍将军胸前,耳边传来凌兰的声音,越来越远。 “小美男,答案就在此处,咱们后会有期。” 浓烟撒开时候,凌兰早已无影无踪,紫豪在空气中嗅了半晌无果,火1药气味太重,追踪不到气息了。 “答案就在此处……”花河一边思索着凌兰的话,一边捏着下巴,蹲在尸坑前。 “常宁兄,把灯给我。” 霍渊点起燃灯递给他,花河走到方才凌兰蹲下的对方,打灯照探。 “常宁兄,你扶我一下,我下去一趟。” “不怕?”霍渊道。 花河粲然一笑:“怕还是怕的,不过答案既然在这里,就得找到啊。” 霍渊看他一眼,伸出手,花河搭着霍将军,缓缓下到坑底。白骨森森,每走一步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 花河一面在心里祈祷得罪得罪,一面踩着枯骨,走到下方。 灯火闪烁,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左不过看着这一片的尸骨,总用些说不出的违和感。 突然,小兰王灵光扎现,冲霍渊高喊道:“常宁兄,衣服,是衣服!” 霍渊身手利索,迅速下到他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花河指着这一处尸骨道:“你看,这些人的衣服并不是大新的军服,是不一样的。” 霍渊点头道:“确实不同。” 花河:“制造如此大的尸坑,却这么多年无人知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霍渊接话道:“将当初掩埋尸骨的人就地灭口。” 两人对视一眼,夜晚寒风吹过,起了一身疙瘩。现在看来,背后那人非但是心狠手辣,还有着手眼通天的本事。 第二日,霍渊与花河赶个大早,又去了一趟云起城,刚刚开放城门便进去,专门找凌兰,谁知几天前还生意红火,门庭若市的绫罗坊早已人去楼空,凌兰就此销声匿迹。夜晚城门落锁,也不知道凌兰是如何逃走的。 因为发现尸骨坑的原因,连清上报皇上,事关重大,涉及当年神威将军被害的真相,宇文恪十分重视,钦点霍渊回长安商议。 同时,本来还有几天才结束的联合军演被迫提前结束,柔北人收拾行囊,准备回部落了。 铁图任劳任怨的四处张罗,收拾小兰王的东西。 “霍将军已经启程回长安了吧,还会回来吗?”铁图这几天一直在观察花河,生怕霍将军的离开让他悲痛难忍。 小狼崽子翘着腿瘫在床上,口中叼着狗尾巴草,含糊不清道:“常宁跟我说了,这次回长安只是述职,这边尸骨坑的事情还没完,他很快就回来。” 铁图哦了一声,又道:“你收收心吧,回去有的忙了。” 花河撇嘴责怪:“就你啰嗦。” 嘴上这么说,小兰王心里也慌乱,受封大典终于近在眼前,想逃也逃不掉了。 铁图明白他的忧虑,也不恼,接着道:“你也别太担心,极乐天向来公正严明,你为部落做了这么多事情,肯定会有好结果的。” 乌罗憨憨道:“而且就算结果不好,你也是将来的呼兰王啊,毕竟呼兰王殿下只有你一个儿子。” 花河和铁图默契斜了他一眼,一阵无语。 “你可真会安慰人。”花河嘴角抽搐。 乌罗笑道:“嘿嘿是吗,你开心就好了。” 花河:“多谢,已经开心死了。” 虽然联合军演过程很累,每日枯燥乏味,但是几个月来,柔北与汉人士兵缔结了深厚的情谊,分别时候仍是依依不舍。 小兰王骑上马,回头看了看这座初识霍渊的军营,桩桩件件,似在眼前,第一次因为迟到被霍渊罚跑,那时候他还以为霍渊是个总兵,第二次在溪边撞见霍渊祭奠昭明王,那时候他还以为霍渊是个虚伪卑鄙的小人,第三次他们一同去云起城,找回小莱姑娘,帮助铁图寻找母亲…… 霍渊这个人,矛盾的让人心疼。 他又想起凌兰的那句话:霍将军从前不是这样的。那从前,又是什么样呢? 刚回到部落,花河的好心情瞬间跌落谷底,受封大典近在眼前,父王母后看向他的神情充满着忧虑。 母后拉着他的手嘱咐:“彻辰啊,无论什么结果,你都是众人爱戴的小兰王,未来的呼兰王,千万别有压力。” 父王则是什么也没说,如从前一样,看向他的目光总带着愧疚与懊悔。 花河失魂落魄从进金殿出去,迎面碰到盾柯和他的父亲郎木,正要前去面见呼兰王。 郎木远远见他,只淡淡点头,算是招呼。盾柯年轻气盛,哼一声连招呼都不打。 “小兰王,受封大典上可千万别太难过,失了分寸。” 错身而过时,郎木在他耳边道。 花河挑眉笑道:“多谢关心,相比这个,我更在乎你们面见吉日家族竟不行礼,违拗极乐天,该当何罪?” 小兰王很少拿身份压人,铁图乌罗天天跟他没大没小的也不生气,但是这招儿对心高气傲的盾柯父子特别好用。 花河得意洋洋看着郎木的脸由红转白,满面屈辱,带着儿子下跪行礼。 “小兰王。” 蓝杉从金殿出来,远远见他,打了招呼。 “蓝杉,什么事?”花河笑眯眯看着他,蓝杉的年纪与铁图相仿,为人稳重,武功高强,最主要的是对呼兰王忠心耿耿,从小便护卫左右,像是花河的亲哥哥一般陪伴着他。 盾柯不服道:“凭什么他不用行礼?” 花河朝他吐舌头,气死人不偿命道:“我让谁行礼就让行礼,我说的算。” 朗木制止了儿子,扯着他面见呼兰王去。 “小兰王有没有时间与我谈谈。”蓝杉道。 花河笑道:“当然,我闲得很,父王那边没事找你就好。” 蓝杉摇头,两人并肩走着,围绕部落外围的围场。 蓝杉终于开口,语气温润:“彻辰,我知道你为了受封大典发愁,所以才来宽慰宽慰你。” 花河叹气,抱怨道:“你们一个个都来安慰我,其实我没事,我真的不在乎,就像母后说的,哪怕……哪怕结果不好,我也依然是未来的呼兰王,唯一的继承人,有什么影响吗?” 少年嘴上不在意,内心却烦燥无比,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被抓的更乱。 蓝杉轻笑道:“头发乱了。” 花河撅嘴,吹了吹额前的散发。 又走了一段,蓝杉娓娓道:“我是瓦诺将军的儿子,父亲死在二十多年前的战争中,那时候,柔北和大新还未交好,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战争开始,每一次都生灵涂炭,无数的柔北汉子死在战场上,去见了极乐天。” 蓝杉看他一眼,接着道:“父亲死在马背上,杀死他的人,正是当年的不败战神神威将军霍起。” 花河挠挠头,他年纪小,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多。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父亲因为战争而亡,留下怀孕的母亲,我生来便是遗腹子,若非呼兰王殿下收留,将我视如己出养育身边,又怎会有今日的我,像我一样的情况,在柔北千千万万,大新也是,因为战争,妻离子散,老者死,少者哭,多少家庭没了父亲,没了丈夫,没了儿子。” 蓝杉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跪地,双手抚心口,微微低头,做出最虔诚的礼节。 “蓝杉!”花河震惊,不知他干什么。 蓝杉道:“所以我非常感谢你,小兰王,正因为你让大新和柔北交好,结束百年征战,才能换来柔北十二年至今安居乐业,不必忍受阴阳分隔之苦。” 花河扶他起来,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情绪堵在胸口,闷闷的。 蓝杉看出他的情绪,轻声道:“不止是我,所有柔北的百姓都很感谢你。所以,你不要在意极乐天是否会降罪于你,在我们心里,你是当之无愧的小兰王,未来,也是当之无愧的呼兰王,我们都相信,只要有你在,柔北族就能迎来安定美满的生活。” 花河莞尔:“谢谢你,蓝杉。” 第40章 “霍将军,连将军,皇上宣二位觐见。”太监垂眼,弓着腰,对等候殿外的天吴二将道。 穿过长廊的时候,连清低声问道:“常宁,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隐瞒的?” 经过这一阵的相处,连清逐渐丢失原则,从一开始刚正不阿,到现在能帮霍渊瞒着就尽量瞒着,自从知道皇上对霍渊残忍的体罚和奇怪的控制欲,连清有些于心不忍。 霍渊轻轻摇头道:“多谢子离,没有需要隐瞒的,只是不要提及花河就好。” 连清歪头道:“知道了,你就会护着那只野狼崽子。” 太监推开殿门,阳光倾泻而入,殿上之人似乎不喜太亮,皱眉抬眼,唬得太监立刻闭上大门,殿内又恢复往日的晦暗。 “微臣参见陛下。”天吴二将跪地行礼。 “起来吧。” 宇文恪的视线淡淡扫过连清,最后落在霍渊身上,无论多少年过去,霍渊傲然而立,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模样仍让他喟叹,这世上竟有如此之人。 “说说吧,连清。”宇文恪揉揉眉心,堆积的文书令他头疼不已。 连清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联合军演效果不错,柔北军队已经能与我军配合,随时任陛下差遣,此外,帮助柔北剿匪一事顺利完成,霍将军妙计,不费一兵一卒剿灭悍匪,收缴火铳几十把,清除兀筑遗民。” 宇文恪本来拿着一本折子,听见这话,慢慢从折子后抬头,对上霍渊的视线。 “哦?剿匪,朕的旨意吗?” 连清小心道:“当然是陛下旨意,您在密信中授意常宁,如若没有您的意思,我们怎敢轻举妄动。” 宇文恪勾勾嘴角:“倒是朕忘了。” 连清笑道:“陛下日理万机,难免忘事。” “子离,做得很好,下去吧。”宇文恪摆手,“常宁留下。” 连清悄悄看了一眼霍渊,留给他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退了出去。 门开了又合上,细微的光亮刚刚涌入,又被隔绝在外。一时间,殿内连银针落地都能听见。 “霍渊,朕讨厌你违背朕的模样。”宇文恪打破沉默,声音满是疲惫。 霍渊不动声色,回道:“柔北同样为大新子民,微臣不忍见他们饱受悍匪侵扰。” 宇文恪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无声笑笑,他本就皮肤白的瘆人,常年在暗中倒有些病态的阴柔,半天才道:“不忍?霍渊,你知道违背朕擅自出兵要得到什么惩罚吗?” 霍渊黑眸抬起,淡淡道:“甘愿受罚。” 宇文恪紧紧盯着霍渊,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用目光一遍遍描绘着霍渊的俊挺的五官。 “那好,希望这一次,你能长些教训。” 花河盘腿坐在母后寝殿内,有些不耐烦。 “很快就好啦,别乱动。”呼兰王妃拍了拍四处乱动的小兰王。 听见母亲的话,花河只好耐下性子坐好,任由侍女梳顺他的头发,带上那些繁琐的头饰,珠玉玲玲作响,掩藏在棕栗色的发丝间。 呼兰王妃素白玉手,替他带上额饰,翡翠冷点缀眉心。 铁图乌罗规规矩矩侍立门口,看见花河花枝招展的样子,想笑又不敢。 小兰王从镜子里看见二人挤眉弄眼的样子,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 “小兰王!” 蓝杉匆匆进来,额头布满汗珠,刚从外面一路跑回来。 “怎么了?”花河艰难转过头,满头的珠饰实在太过沉重。 “方才巡逻的人发现了一位汉人倒在路上,已经昏迷过去,浑身都是血。”蓝杉道。 花河瞬间坐直,着急道:“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伤?” 蓝杉:“他们形容是一位长相英俊的汉人男子,身材高大,浑身都是鞭伤。” 铁图瞪大眼睛:“那是不是霍将军!?” 花河急得要冲出去,被呼兰王妃抓住胳膊,嗔道:“还没准备完呢,你哪也不许去。” 小兰王只得对铁图乌罗吩咐道:“你们去接霍将军回部落,去找我师兄治疗伤口,拉车接回来,不要骑马,别让他的伤再重。” 乌罗道:“送到哪里?” “我房间啊,快去快去。”花河催促,眉头紧锁。 二人得令,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蓝杉道:“看来是小兰王的故人?” 花河一言难尽道:“是霍渊,神威将军的儿子。” 听闻是杀父仇人之子,蓝杉一顿,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下。 “儿子坐回来。”呼兰王妃温声道。 小兰王不甘不愿的坐回椅子上,任由侍女为他打扮。 “怎么这么担心,他是你的朋友吗?”呼兰王妃笑道。 花河点点头,歪头道:“母后,你知道霍渊吗?” “知道,神威将军的继承人,当今皇上的心腹。” “那你害怕他吗?” 呼兰王妃看着儿子担忧的小神情,莞尔道:“你似乎不希望母后害怕他。” 花河瞪大眼睛,就像小时候,用尽浑身力气向大人形容自己的情感诉求。 “当然了,常宁兄是很好很好的人,帮我们剿灭悍匪,帮铁图找他的娘亲,帮助我解救小莱姑娘,我们听到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他才不是杀人嗜血的魔头。” 呼兰王妃伸出手,替儿子整理碎发,温柔道:“母后答应你,不听信传闻,不对霍将军有偏见,既然你那么喜欢他,那母后也愿意亲自了解了解,再做定论。” 花河笑了,眼睛弯弯,撒娇道:“母后你附耳过来,我有悄悄话要跟你说。” “嗯?” 呼兰王妃低下身,小兰王吧唧在母后脸颊亲了一口。 “谢谢母后。” 王妃假装嗔怒道:“母后脸上这点脂粉全被你亲没了。” 花河赖在母后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垂耳小狼崽。 终于,花河才算打扮完毕,身上穿着华服,走起路来环佩声响,清脆悦耳。 “小兰王,人接回来了,已经在你房中,木落正在医治。”铁图禀报道。 花河抬头看了一眼母后。 “去吧,没你什么事了,一会儿记得准时出席大典,别迟到,铁图,提醒着他点。” 得到母亲的首肯,花河迅速冲了出去。 推开自己的房门,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木落正拧着湿毛巾,一盆水全部被血染红。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木落抬起灰蒙蒙的眼睛,对花河道:“伤的太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 小兰王走到床前,霍渊紧闭双目,因为疼痛睫毛都在发颤,满头盗汗,再往下看,上身斑斑驳驳,血肉模糊,新伤混着旧伤,惨不忍睹。 花河伸出手,碰了碰霍将军的脸颊,温度滚烫。 铁图转身去拿熬好的药液,尝试几次却喂不进去。花河伸手道:“给我。” 他最讨厌吃药,苦的难受,眼下却不管不顾,含了一大口,俯下身去,唇瓣相贴,一点一点送进霍将军口中。 铁图捂脸道:“我出去给你看着点,喂完就出来,别耽误大典。” 花河点点头,轻轻捏开霍将军的下巴,用嘴喂药。木落垂眸,什么也没说。 “好了,让霍将军休息吧,你该去准备受封大典了。”木落道。 花河放下药碗,招呼身旁的侍女过来,说道:“霍将军要是醒了就来告诉我。” 受封大典之前,花河有的忙,他得先去祭坛跪拜极乐天,沟通神旨,还要亲手杀羊放血,祭拜神明。木落一直陪着他,指导流程。 浑浑噩噩许久,霍渊眼前不断闪过地牢的画面,紧缩的铁链,沾盐的皮鞭,温热的血渍…… “霍渊,听话一些……” “不要一次次挑战朕的底线……” 第41章 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繁琐的圆顶,他似乎正躺在草原民族的帐子内,身下柔软而温暖,整个人陷在长毛羊绒毯中,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挣扎起身,惊喜在床下发现紫豪,小狼崽乖巧守在床头,见他醒来,将小鼻子贴在他的手臂上,冰冰凉凉。 “这里是柔北部落?”霍渊低声道。 门被推开,陌生的侍女端着水进来,见他清醒,惊喜冲外面说了些什么,柔北语,霍渊没有听懂。 “将军稍等,我们去通知小兰王。”侍女对他恭敬道,汉文语调很怪,好歹听懂了。 “小兰王是谁?”霍渊挑眉,“花河在哪里?” 侍女没有听懂后半句,只听见小兰王三个字,艰难用汉文回道:“吉、日、彻、辰。” 霍渊一怔,门再次推开,来人走路带风,一身绫罗环饰。 “正是在下。”少年的声音响起,骄傲而张扬,“自我介绍一下,吉日彻辰,柔北草原的小兰王。” 霍渊看着花河,几日不见,才发现自己对少年的思念有多么强烈。 “怎么伤成这样?”话问出口,花河才想起霍渊不会告诉他的,于是又道:“算了,当我没问。” “这里是哪里?” “柔北金殿,这里是我的寝宫。” 花河从侍女的托盘上接过水碗,递给霍渊。 “喝点水,你还在发烧。” 霍将军抬眼,小狼崽子今天的穿着格外华丽,与平常不修边幅的模样不同,乱糟糟的头发编在身后,勾出精巧的下颌,额前翡翠装点,更衬得琥珀色眼眸动人。 “小兰王?”霍渊突然开口。 “哎。”花河应道。 四目相对,花河噗嗤乐了,就连霍将军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从前怎么不说?”霍将军放下水碗。 “不想说。”花河玩着自己发丝上的串珠,笑道:“怎么,突然发现自己认识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霍渊看他一眼,慢慢道:“确实不得了,留我在部落,不怕旁人非议?” 花河道:“你帮我们剿灭悍匪,族人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议论呢?”小兰王挺起胸脯拍了拍,豪迈道:“你就安心住下,等伤好了再说,有我小兰王在,我看谁敢不欢迎你。” “小兰王,去祭坛吧。”蓝杉不知何时站在门外,淡淡看了一眼床上的霍渊,很快移开视线。 铁图也回来了,说道:“一切准备好了,老巫已经开始做法。” “要去看看吗,参加我的受封大典?”花河发出邀请。 霍渊问道:“受封大典?” “走吧,路上跟你解释。”花河眨眨眼,不知怎得,许是担忧害怕太过,他竟那么盼着霍渊能陪着他。 去往祭坛的路上,蓝杉一言不发,花河小心护着霍渊,生怕再次扯坏伤口。 “受封大典就是说白了就是赐我封号的日子,每一任小兰王在十七岁的年纪都要经历这次考核,部落巫师当着全族向极乐天求卜,决定封号是什么。”花河简单向霍渊解释了受封大典。 就像中原封禅太子王爷,都会有赐予封号的环节,大多走个过场,由礼部拟定一个和和美美的名号也就完了,霍渊不懂花河为何如此担心,从刚才开始,他就能察觉到小狼崽子的紧张情绪。 “为何如此紧张?”霍渊问道。 花河瘪嘴:“这么明显吗?” 铁图开口道:“不怪他紧张,每一任小兰王都会紧张的,因为这些封号有好有坏,直接影响部落族人对你的看法。” 花河道:“像我的父王,他的封号是牧仁,汉文意思是慈悲,所以在他当呼兰王的这些年,不忍连年交战,投降大新,换来柔北十二年安定。” 铁图想了想再次举例:“再比如,第十五代呼兰王的封号是屠怒,意思是残暴,而在他的任期内,四处征战,横征暴敛,部落众人叫苦不迭,民生凋敝。封号就好比一种预言,由极乐天来告知众人,下一任呼兰王是怎样的人。” 小狼崽瘪嘴道:“如果得到的封号好,代表极乐天对你的肯定,如果不好……哎。” 柔北部落对极乐天的信奉如此,霍渊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小狼崽子的表现,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为何对自己如此没有自信。他想起少年胸前的黑龙纹身,或许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花河将霍渊安置在祭坛边坐好,吩咐铁图照顾着。随着羊皮大鼓敲响,祭祀大典在万众瞩目中终于开始。 老巫身披鹿灵斗篷,手执法杖,站在篝火前,仰头祈求上苍。少年身着华服,一步步登上祭坛,挺立高处,俯视众生。 早已有人看见霍渊,议论纷纷,恨不得躲开八丈远,霍渊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高台上的少年吸引。灵动万分,踏着金辉彩云,少年属于这个位置,恍如生来便是太阳,福泽万民。 火光飘渺,少年在篝火前虔诚跪拜,琥珀色的眸子与火光映着火光,交相辉映。 老巫念完卜辞,将羊骨扔进火堆,众人屏气凝神。霍渊注意到神坛上的小狼崽,嘴角紧绷,目不转睛看着摇曳的火影。 老巫从火堆中取出羊骨,眉头紧锁,参悟神旨。 “什么啊?”铁图脖子扯得老长,看着高台。人们蠢蠢欲动。 “他一个罪人能得到什么好封号。”盾柯在一旁,瞪他一眼。 “你闭嘴。”铁图忍无可忍。 盾柯立刻嚷道:“你一个汉人的野种,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铁图气的嘴唇发紫,花河不在,他没有办法反抗地位再上的盾柯。 老巫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像是感知到什么,神杖一杵。 “什么都没有。”老巫声音颤抖,看向跪拜在下的花河。 “怎么会没有呢!”花河快要崩溃,蹭的站起来,不可思议。 无论封号是好事坏,总要有一个才行,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老巫指了指羊骨,说道:“这上面没有裂痕,极乐天拒绝给我旨意。” 花河抢过那块羊骨,光滑洁净,没有一丝裂纹。 呼兰王坐在台下,开口道:“是什么啊?”似是担心儿子,呼兰王妃捏着丈夫的一角,嘴咬在白齿间。 老巫慌忙道:“殿下……这……羊骨没有裂纹,极乐天拒绝降下神旨。”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这是不是代表,花河彻底得罪极乐天,连做呼兰王继承人的资格都没有。 小兰王心中七上八下,身后族人的目光要将他盯穿,每一道目光都像锐利的钉,将他狠狠凿在这神坛之上。 就在这慌乱之时,花河偏头,对上霍渊的目光。那眼神中没有惶恐,没有质疑,没有巴结,也没有审视,就如同第一次遇见他一样,平淡而温和,如水如渊,深不见底。 他突然觉得好受多了。 “咚咚咚。” 木落跑上神坛,站在他的面前,灰眸虽然空洞,花河却莫名觉得安心。 “小兰王你别急。”木落蹲在他耳边道,随后起身,对神坛下众人朗声道:“稍安勿躁,神意难测,且让我们再次起卦问卜。” 花河跪在神坛上,身着厚重华服,满头大汗,老巫道:“是啊是啊,我和徒儿再次问卜,你别急,先下去休息吧。” 小兰王如同行尸走肉般起身,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下神坛的,等他缓过神来,已经站在霍渊身边,拉着他的手,浑身冰冷。 第42章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铁图着急道,“不应该啊。” 花河无助地看向霍渊,霍将军镇定自如,温热的掌心握住他的手。 “汉人有一句话,”霍渊缓缓开口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相信自己是个勤政为民的明君,又何必在乎神旨。” 花河有些激动:“连封号都没有,怎么服众,族人不会接受一个被神明抛弃的呼兰王。” 霍渊道:“对得起所有人便可。” 花河看向霍渊,扯了扯嘴角道:“我对得起所有人,可唯独对不起神明。” 又是紧张等待许久,木落带着鹿灵面具从帐内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块羊骨。 花河攥住霍渊的手,因为紧张,手心全是汗。霍渊只得安抚拍拍。 “铁图,去问问。”花河对铁图道。 “好,你别着急。”铁图像祭坛飞奔而去。 木落走上高台,缓缓摘下鹿灵面具,灰眸扫过台下。 “木落,有结果了吗?”呼兰王问道。 木落微微低头,说道:“有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竖着耳朵听木落接下来的话。老巫站在台下,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极乐天神旨,赐小兰王吉日彻辰,封号阿穆尔。”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热烈鼓起掌来,先前严肃的氛围一扫而空,呼兰王起身道:“好啊,好啊!”呼兰王妃的脸红润起来,朝着儿子投来欣慰的目光。 礼乐奏响,能歌善舞的柔北族人,洒落鲜花彩带,迎风飘洒,热烈欢歌,围绕篝火起舞。人们欢腾着,口中呐喊着花河的名字和封号。 铁图疯一样跑回来,满面笑容:“阿穆尔啊,是阿穆尔啊!” 花河自己还没有反应,兀自愣在原地,紧紧攥着霍将军的手。 “什…什么……?”小兰王又问道。 “阿穆尔啊!”铁图激动的抱住花河。 乌罗本是礼乐部的一员,听见这惊天的好消息,扔下手中的乐器便跑过来,与好友抱在一起庆祝。 花河被两人撞的有些懵,许久才反应过来,眼眶竟湿了。 “阿穆尔?”花河像是不确定。 “对!”铁图激动点头。 “我?”花河指了指自己,“我有封号了?” “对!而且是个非常好的封号!”铁图不厌其烦笑着答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有封号了,我不是被极乐天抛弃的人,我有封号了,我有封号了!常宁兄,你听见了吗!!!”小兰王激动回首,拉着霍渊的手都在颤抖。 霍将军看着面前雀跃的小狼崽,因为过分激动,眼眶都是红的,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霍渊觉得胸膛里这颗心,仿佛也要随着这盛大的喜事跳出来。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霍将军缓缓道:“阿穆尔是什么意思?” 小狼崽子光顾着开心,忘了给霍渊翻译,闻言不好意思道:“是和平。” “和平?” “对,翻译成汉文是这个意思。” “看来是个不错的封号。”霍渊道。 和平,和平,霍渊反复品味着这个称号的含义,他想起连清之前所说,花河跪拜长安,对大新皇帝绝对臣服,如此骄傲的小狼崽子,竟然能为了新柔和平做到如此地步,或许这就是和平的含义?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一生,他们不用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小兰王。”蓝杉找到他。 “蓝杉,怎么了?”花河的声音都带着雀跃。 蓝杉抿唇一笑:“恭喜阿穆尔王了,这个封号很适合你。” “谢谢你蓝杉。”小兰王笑眯眯,他还记得蓝杉给予他的鼓励。 “呼兰王殿下叫你和霍将军前去金殿。”蓝杉看了一眼霍渊,视线相交,霍渊点头示意。 花河紧张道:“常宁兄身上还有伤,先别去了,我跟父王说。” 霍渊摇头:“呼兰王殿下要见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铁图扯了扯花河的衣角,低声道:“不知道殿下对霍将军是什么态度,你收敛些。” “好。”花河应他。 “常宁兄,我父王不知道是什么态度,一会儿不管怎样你都不要生气,他没有别的意思的,柔北人都把你当作朋友……”去往进殿的路上,花河一直在试图安抚霍渊。 “不必担心。”霍渊沉稳道。 朗木正从金殿走出来,迎面见到霍渊,又看见他身上长安霍氏的族徽,冷笑道:“现在都直接把汉皇心腹往族里带了,我看我们何必还称柔北,都改了汉姓做汉狗得了。” 花河不理他,霍渊虽听不懂柔北语,也能从语气辨别对方态度,冷冷扫过去,倒让朗木不敢言语。 “在这等我,我去打探一下。”花河让霍渊候在殿外,贼头贼脑探进金殿。 “父王~~~~~”半是撒娇,半是询问,小兰王看见金殿之上的呼兰王。 “儿子来了。”呼兰王放下手中的文书,招手道:“过来,让父王看看阿穆尔王。” “什么嘛。”花河笑着凑过去,“父王这下放心了吧。” “可不是,我和你母后都高兴坏了,你母后还说今夜要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菜,一会儿去你母后那里,有什么想吃的都告诉她。”呼兰王满是宠溺。 “霍将军还在外面……”花河小声提醒。 “快召进来。”呼兰王道。 “常宁兄,进来吧!”花河跑到外面,邀请霍渊进去。 霍渊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进殿,阳光倾泻而入,相比长安那终日阴暗的大殿,眼前的开阔明亮让人心里都痛快。 金殿琳琅壁画雕塑,绘制的都是极乐天的肉1身像以及神话传说,可见柔北人对极乐天信奉的虔诚。没有层层的宫门和检查,进入后不远就是呼兰王办公之处,柔北民族用他的简洁和开阔彰显着民族天然纯真的个性。 霍将军步态端正,纵使浑身是伤,也脊背直挺,亭亭而立。从容行礼道:“霍渊见过呼兰王殿下。” 霍渊算是第一次面见呼兰王,金殿之上的人慈祥仁爱,长须飘然,眼睛的颜色也是琥珀色,只是没有花河那样明艳,就算已经衰老,却依旧壮硕,能看出年轻时候驰骋草原的英姿。 “百闻不如一见,”呼兰王缓缓点头,“霍将军真乃当世英才,你的长相与神威将军很像。” “殿下谬赞。”霍渊道。 “既然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就安心住下养伤,霍将军为我柔北剿灭悍匪,功不可没。”呼兰王认可道。 看见父王没有排斥霍渊的意思,小兰王高兴道:“多谢父王!” “这你又高兴了,”呼兰王笑道,“听闻霍将军弓箭了得,天天跟人呆在一起,你也学着点,我柔北的汉子连只兔子都射不中,算什么本事。” “我不听我不听。”小狼崽子捂住耳朵,忙拉着霍渊要走。 “霍渊告退。”霍将军礼数周全。 “嗯,去吧。”呼兰王道。 “没想到我父王这么喜欢你,很有本事嘛。”花河蹦蹦跳跳,喜笑颜开。 霍渊沉默看他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己也没想到呼兰王殿下非但不排斥他,反倒表现得十分认可。被人排斥惯了,突如其来得热情反倒不适应,就如同久居阴暗的人,突然见到一束光,刺的发疼,却满心欢喜。 直到见到呼兰王妃,霍渊才确认,花河这一家子的热情明朗都是祖传的,呼兰王妃激动握住霍渊的手,转头对花河道:“这就是霍将军吗,长得真好看!” 看见母亲的亮晶晶的眼睛,花河翻了个白眼,盘腿坐在果盘边,递给霍渊一串葡萄。 霍渊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被呼兰王妃按在椅子上,问东问西。 “霍将军今年多大了?” “回王妃,二十三。” “比我儿子大几岁,将军可曾娶妻?” “不曾。” “有中意的姑娘吗?” “……没有。” 呼兰王妃早听铁图讲了霍将军的事迹,经过一番渲染,什么神弓百步穿杨救下花河,什么仗义出手智斗悍匪,霍将军的形象在王妃心中瞬间高大不少,一见面,又发现是如此翩翩君子,周正懂礼,自是喜欢的不得了。 看看霍渊,坐有坐相,举手投资皆是教养,再看看自家小狼崽,歪在塌上,没骨头一样塞了满嘴的葡萄,王妃觉得有些头疼。 “看窝干神么?”花河塞了满嘴吃的,含糊不清。 王妃:…… “将军想吃什么?”王妃笑眯眯问道。 霍渊还没开口,小狼崽先掰着指头数起来:“我要吃烤羊肉,然后奶饼子,再来一份炒饭吧,然后我还想吃羊奶酪……” “谁问你了,我问霍将军呢。”王妃毫不留情道。 ???母后??? 花河瘪嘴,嘟囔道:“有了霍将军儿子都不要了。” 霍渊看着这母子俩斗嘴,觉得可爱的不得了,他终于明白小狼崽子那天生喜人的性格是哪里来的了。 “多谢王妃,照花河说的做便是了。”霍渊颔首道。 “霍将军也是惯着他。”王妃笑道,“将军重伤在身,先去休息吧,晚些务必要来金殿用餐。” 王妃回身对侍女道:“来,给霍将军收拾出一间房来。” “不用不用,”花河摆手,“常宁兄跟我住就好了。” “这怎么行,胡闹。”王妃白他一眼。 小兰王向霍渊投来求助的目光,霍渊了然,开口道:“王妃不必麻烦,我与花河还有事情要商议,同住方便些。” “那行吧,”王妃妥协道,“反正他的寝宫也大,将军不嫌弃就好。” 见过王妃,花河问霍渊要不要休息,霍渊看出小狼崽的兴奋劲儿,想带他把部落逛个遍,于是摇头道:“不必休息。” “那我们去老巫那里吧,我还没谢谢他和师兄呢。”花河道。 “好。”霍渊都由着他。 到巫师帐前,木落正坐在地上磨药,一下又一下,显得心不在焉。 “师兄?”花河小心翼翼。 “阿穆尔王来了,”木落回神道,又转向霍渊,“霍将军好,身体好些了吗?” “妙手回春,已经好多了。”霍渊道。 “师傅!”花河远远看见老巫,笑着招手道。 老巫慢慢走过来,敏感道:“还有人在这里?” “啊对,这是霍渊。”花河介绍道。 老巫瞎了的眼睛看向霍渊,扯起嘴角道:“听闻将军许久了。” 霍渊观察敏锐,同样是瞎了眼,木落做起事情来却比老巫顺利的多,颇为奇怪。说话间,木落抬眼,看向老巫。 离开巫师帐,霍渊问道:“老巫的眼盲是天生的吗?” 花河奇怪道:“应该是天生的吧,毕竟这是极乐天选中的人啊。” 霍渊神情严肃,只能希望是自己多心,又摇摇头,在宫中呆久了,看什么都是阴谋,怪自己不该如此揣测柔北族人。 夜幕降临,在金殿用餐后,柔北人继续白天的庆祝,夜晚中的篝火更加明艳,族人围坐一起,胡琴鼓乐,笙歌欢畅。 小兰王自是这场盛宴的主角,不断收到众人的道贺。 霍渊仍是不愿叨扰旁人的兴致,一人坐在树影之下,寂寞而萧索。 花河被热玛拉着跳舞去了,篝火映照下,小兰王赤1裸上身,少年人活力激情,火光之下,真如吉日般,热烈温暖,笑颜如花。 “再来一支,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热玛拉着花河不让走。 小兰王看见霍渊独自一人,于心不忍,拒绝道:“好姑娘,我累了,你自己来吧。” 热玛虽然不愿,也不拦他,花河蹦蹦跳跳回到霍渊身边。 “怎么回来了?”霍渊问。 少年运动完,全身汗淋淋,在火光之下更显,花河抬手擦了擦脸颊旁的汗,眸子中闪烁着火光,金辉灿灿。 小狼崽子咧嘴笑了,已经很久没有如今天这般轻松,他有封号,他是众人心腹的呼兰王继承人,极乐天没有抛弃他。 他看着霍渊道:“常宁兄,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霍将军一怔,眼前的小狼崽眼中含着笑意,向一团热烈的火。那画面美好的刺眼,霍渊悄悄移开视线,耳尖羞红。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花河在他耳边道。 霍将军心里想:这话或许该换成我来说。 第43章 霍渊就这么在柔北住下了,皇上让他身负重伤奔袭千里从长安来到云起城外,本就是一种惩罚,至于要做什么,皇上没有交代,他也便难得轻松。 柔北族人还是怕他的,只是没有从前那般避之不及,这还要得益于花河的宣传,小狼崽子恨不得告诉全族,是霍将军帮忙剿灭的悍匪。 呼兰王一家把他照顾的很好,尤其是王妃,每天都张罗给霍渊亲自下厨做饭,空了还要拉着霍渊说话,被花河嘲笑为拜倒在霍将军美貌下的女人。 “出去逛逛吗?”昨天夜里,小狼崽看他恢复的差不多,便提出带他出去逛逛。霍渊自然由着他。 第二天,铁图乌罗还有非要跟来的热玛便在金殿外等他们,一同前去部落最繁华的集市看一看。 “霍将军,我们现在去的西市主要是以生活物品为主,还有很多美食,偶尔路过的西域和大新商人都会在西市交换货物,东边还有东市,主要以农具、牲畜为主。”铁图边走边介绍着。 面前繁华盛景,一派生机,柔北人靠自己的勤劳智慧,将部落管理的欣欣向荣。 “小兰王。” “小兰王早啊。” “见过小兰王。”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花河打招呼,不像是面对统治者,反倒是面对全部落的宠儿,小兰王打市集这么一过,路过的商贩盛情难却,非要给花河塞点东西不可。 小兰王左手拿着奶饼,右手拎着奶酪,怀里抱着一堆新果子,拿都拿不下。 “你很受欢迎。”霍渊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评价道。 “那可不,谁不喜欢我小兰王。”花河弯起嘴角,又低声在耳边调戏道:“你霍将军不喜欢吗?” 霍渊耳朵又红了,自顾走了,没理他,花河笑了半天。 走在路上,一处小摊贩前,一个小孩正哇哇大哭,小脸擦的通红。他的母亲烦燥地在一旁,说道:“你要是再哭,神威将军就把抓走杀了!” 小孩勉强止住了哭声,一抽一抽的。 这母子俩是来往柔北的客商家眷,说的不是柔北语,而是蹩脚的汉文。所以霍渊能勉强听明白。 霍渊:…… 花河尴尬道:“你别介意常宁兄,柔北与大新征战多年。很多人都把神威将军当作很恐怖的存在,所以……” “无妨。”霍渊表示理解,毕竟当年神威将军可是差点灭了柔北一族的战神,怎能不让人害怕。 小孩不哭了,从小摊子后跑出来,要去街上玩,冒冒失失一头撞在霍将军腿上,摔倒在地。 霍渊蹲下1身,小心扶起孩子。小男孩脸上泪痕未干,一抬头看见霍渊身上的玄鸟鱼纹,又想起母亲所说的长安霍氏如何残暴,瞬间吓白了脸,想哭又不敢哭。 “不要抓我,我不哭了呜呜呜,我没哭别抓我。”小孩子满脸恐惧,无助哭号。 花河看见霍渊的手僵在原地,霍将军面上不显,只缓缓收回扶着孩子的手,起身便想要离开。他从来如此,别人厌他,便自己躲远些,不招人烦。 “不行哦,”花河蹲下1身对孩子道,“刚才那位大哥哥好心扶了你,还不责怪你撞到他,你怎么能不道谢呢。” 小孩呜咽一声看向花河,眼底泪汪汪,被说的哑口无言。 “听见没有,男子汉怎么这么胆小,快去跟哥哥道谢。”花河啧了一声。 小孩慢慢起身,怯生生对霍渊道:“谢谢哥哥。” “不客气。”霍渊说的很生硬。 “这就对了嘛小子。”花河拍拍小孩的脑袋,“记住了,这位哥哥叫霍渊,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不是杀神不是死神,是我们柔北人的朋友。” 霍渊微微一怔,看向蹲在地上的小狼崽,说这话时笑眯眯的,字字句句飘进耳朵里,扫过霍将军内心最轻柔的地方。 “别放在心上,”花河凑到他耳边,“你是我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完还眨了眨右眼,可爱的要命,小兰王就像一只小狼崽子,如果此刻有尾巴,都要在霍将军面前摇上天了。 霍渊情不自禁伸出手,在小狼崽的耳朵上摸了摸。 铁图表示没什么眼看。 白天逛完市集便回到金殿,吃完呼兰王妃精心准备的晚餐,夜晚时候,霍渊坐在灯下读书,这是他的习惯,小狼崽子枕在霍将军腿上,悄悄从书后打量他。 “看我做什么?”霍渊无奈道。 “相公好看。”花河嘻嘻笑道。 霍渊没理他,实际上自己心里清楚,这小狼崽子看着他叫一句相公有多要命。 “今晚月色很好,天也晴。”小狼崽透过帐顶的天窗看向外面。 “嗯。”霍渊抬头,半张脸在烛火下,半张脸在月光中,朦胧而暧昧。 小狼崽看的心痒,伸出罪恶的手,拽住霍将军的衣领,往下一扯。 “我记得常宁兄说过,想要认识认识小兰王,现在见到了,不知道跟将军心里想的一不一样。” 花河也没要霍渊的回答,轻轻抬起头,咬上霍将军的唇瓣。霍渊浑身僵硬,一手握着圣贤书,一手扶在小狼崽后背,生怕他滚落下去。 “木头一样。”小狼崽子笑了笑,满意的看着霍将军整个耳朵都是红的,烛光下,更显动人。 “带你去个地方。”花河起身催促,“这么好看的月色别辜负了。” 两人从金殿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花河带着霍渊来到部落的后山,也就是裙带岭北部群山的分支。 站在高处,漫天星河触手可及,鲜草方向萦绕鼻尖,夜晚露重,沁人心脾。饶是见过大新万山万水的霍渊,也不由得被此刻如梦似幻的星空所吸引,霍将军微微抬头,眼底是月,是星。 花河坐在地上,笑眯眯扯了扯将军的衣角。“常宁兄,坐下。” 霍渊坐下后,小狼崽使坏,一伸手扯着霍渊向下滑去,从山顶一路滑到半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吗?”花河躺在柔软的草甸中,咯咯笑道。 霍渊无奈,只在他身边躺下,两人一同仰望星空。 小狼崽子伸出手,五指张开,月色在指缝间流淌。 “常宁兄,还记得我身上的纹身吗?” “记得。”霍渊偏头看他。 “这是黑龙,在柔北,只有罪大恶极之人会在身上纹黑龙,为了在他死后告诉极乐天,此人罪不可恕,永世不可再入轮回,要在寒山夜影的囚牢中,背负罪孽,永无安息。” 小狼崽子的神情看不清楚,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霍渊静静听着,五味杂陈。 “十二年前,大新举国之力入侵柔北,誓将柔北灭族,那些将军都说,必须要战,要守卫极乐天留给我们的草原,呼兰王至尊天下,怎能向汉狗低头。那时候我还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只是单纯觉得,那么多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痛失亲人,明明只要向大新低个头就能保住全族平安的事情,为何非要宁死不屈,以死相战?” 花河顿了顿,笑道:“所以我极力主张向大新投降,父王也是支持我的,只是身为呼兰王,他被无数双眼睛架在高位,不敢违拗祖辈,不敢在他这一代葬送吉日家族的荣光。” 后来的故事霍渊是知道的,于是道:“所以,你代替呼兰王殿下,甘愿入长安请降?” “对。”花河看向浩渺天穹,“那时候太小了,有些事情想的很简单,但我却不后悔,至少牺牲我一人能让柔北百姓从此不再受战争侵扰。” 霍渊看着身旁的少年,就如同十二年前一样,懂事的让人心疼。是一匹天生傲气的狼王,却因为要保护自己的族群,不惜拔下尖牙,自断利爪。 第44章 十二年前,长安。 今天是柔北人投降大新的日子,各路将军都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北与大新征战如此多年,终于能够结束这一切,不用再苦守塞北边关,今年能回长安过个好年。 神威将军不在长安,他正领重兵压在云起城北境,十万大军举国之力,只要柔北人有半点反抗,立刻便能踏平裙带岭。 霍渊站在朝堂上,他年纪不大,但因为神威将军的缘故,皇上特批可以上朝听政。来往之人不时巴结他,一口一个小霍将军,夸赞他是青年才俊,未来可期。他有些不耐烦,虚伪嘴脸看多了,说的人累,听的人也累。 三皇子宇文恪侍奉君上左右,太子殿下照旧没来,宇文惟又病了,前几日长安温度骤降,一场风寒便严重到无法下床。 “还没到吗?”皇上皱眉问左右。 “回皇上,您让柔北使者从正华门一路跪拜进大殿,以彰显诚意,没有这么快的。”太监低眉顺眼道。 “听说这次来的是呼兰王唯一的儿子?”皇上道。 “是,柔北小兰王,只有五岁大。” 朝上之人皆无动于衷,只有霍渊一人轻轻皱眉,长安落雪,这么小的孩子一路从正华门跪拜到大殿,这是要冻坏人的。 “皇上,”霍渊拱手,虽然此举让龙颜不悦,他也实在于心不忍,“幼子不禁严寒,还是算了吧。” 宇文恪抬眼看他,眼底是警告的意味。 身旁的人扯了扯霍渊,低声对他道:“皇上此次以儆效尤,好让周边蛮夷不敢再犯,你休要再多言。” 皇上冷冷道:“霍渊,你也该学学神威将军,身为武将朝臣,就该收起妇人之仁。” 霍渊还想再谏,被身旁的人扯下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阶下,棕褐色的头发飘散,落满雪花,那孩子身影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柔北人是波斯迁徙来的部落,生的天生美艳,即使孩子还小,那张极标志的小脸也让霍渊一眼惊鸿。似乎是冻坏了,孩子的小脸通红,眼神坚定,一步一叩拜,身板挺直。 就算是请降,不卑不亢。 小孩子是烈性子,不叫苦不叫累,脸烧的通红,看向皇上的眼神,却不曾退缩半分。 后来,因为小兰王真诚请降,大新皇帝决定收兵,将柔北变为大新藩国,保留呼兰王称号,却必须对大新称臣。 一切结束后,霍渊终于挨到下朝,顺着熙攘人群而上,想找到那柔北的孩子,至少给他一件御寒的衣物,或是请大夫医治。英雄惜英雄,霍渊在心里佩服那孩子的勇气,便想借此机会结实一番。 雪越发大,鹅毛般飘落,路上无人,行客匆匆,下朝的达官贵人坐上轿撵,风雪不沾身。 “柔北使臣呢?”霍渊眯起眼睛,问正华门守卫。方才下朝后被人缠着,等脱身出来时候,柔北使臣已经不见了。 “已经走了,皇上不许柔北使者逗留长安,怕生变故。”风雪太大,侍卫扯着嗓子喊,指了指北方,“现在应该已经启程了。” “那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变故。”小时候心直口快,霍渊一着急竟说出口,在侍卫震惊的目光中,霍渊翻身上马,向北追去。 心里冲动,他也不知道为何要去追,追上了又能如何。或许是那幼子跪拜的雪中的凄惨太过刺眼,又或许是忘不了那孩子眼中不弯折的坚韧。 霍渊一路纵马向北,马蹄踏过长安湿滑的街道,他身着厚厚的绒毛披风,依然觉得寒风直往骨头缝钻,冻得颤栗。 一人速度快些,他很快便追到城北,柔北使臣已经出了城门,而霍渊却被拦了下来。 “长安城封禁,小将军请回吧。”侍卫横着武器阻拦。 霍渊伸长脖子,透过城门远远眺望,柔北使臣的身影越来越小,向风雪深处而去。霍渊翻身下马,三两下爬上城墙,站在高处,极目远眺。 五岁的孩子比同龄人要高,身材纤瘦,肤色白的耀眼。骑在比自己高不少的马背上丝毫不怵,手握缰绳,迎着寒风,萧瑟孤凉。 小兰王听到身后动静,好奇回头。霍渊站在城墙后,与他视线相交。 那日,小将军在城门上站立许久,雪上不见马行处,一直站到柔北使臣彻底消失在茫茫大漠中,就连马蹄留下的痕迹,都被风雪重新尘封。 长安北望,山河无心,絮柳纷飞,热血难凉。 霍渊的心底,永远空了一处,随着那孩子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帝王霸业的迷惘之中。 从前为人臣子,他只想着,武功高强,为帝王分忧,开疆拓土,成就霸业,就像神威将军一样,成为当世英雄,不败战神,便是霍家子孙毕生追求。可现在,霍渊有些怀疑了。 杀一人为贼,屠万人为王。帝王之业,要踩着无数无辜的鲜血方能成就。一将功成,背后必定是万骨枯竭,国破家亡。 值得吗? 霍渊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这样的想法,在他从此往后无数年的征战岁月中,都成为了他的羁绊和顾虑,旁人说,小霍将军处处厉害,就是仁心太过,不够狠辣。 他不屠城,不主战,不好杀,宁可自己一生无为,也不愿在战场上成就功名, 霍渊收回回忆,长安那年的寒冬仿佛仍在眼前,不禁打了个寒颤。身旁的小狼崽已经成长为朝气蓬勃的少年,安然躺在他身边。命运让人难以捉摸。 “在想什么?”花河好奇道。 霍渊沉默不语,伸出手,握住了花河身侧的手,指尖冰凉。 花河笑笑,接着道:“向大新投降,丢了极乐天留给我们的草原,按理说是要杀了我祭天的,可是父王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保住我,老巫提出在身上纹黑龙,以死后不入轮回,向极乐天谢罪。” 小狼崽子坐起身,故作轻松,抓了抓头发道:“所以啊,珍惜这辈子吧常宁兄,来生还想遇我,怕是难了。” 霍将军一怔,刚要开口,小狼崽子又道:“不用安慰我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不就是在地狱待着吗,我这么招人喜欢的人,那些牛鬼蛇神也会喜欢我的。” 铁图乌罗安慰过他无数次,可每当低头看看身上狰狞的黑龙,小兰王便不再能自我安慰,死后孤独啊,要孤独多久,几百年,几千年,极乐天会不会永远不原谅他?如果这么长时间,那他还能找到自己的父王母后,找到身边的朋友吗? “世人皆道我背信弃义,杀害旧主,该当天打雷劈,谪贬地狱。”霍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花河耳边响起,“所以我不安慰你,既然要下地狱就一起吧,我陪着。” 花河瞪大眼睛,说不话来。秋风卷过草甸,轻抚着二人的脸颊,霍将军长发如墨,一双漆黑如渊的眼睛,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怕了十二年的东西,怎么就被他一句话给击溃了呢? 小兰王笑两声,抬起手抹了抹眼睛道:“你当这是什么好事情,还非要陪着我。” 霍渊只道:“我说过,来世还想遇你。” 既然遇不到,那我便去找你好了。 “你真讨厌。”花河抬手,鼻子酸的难受,说出话来也是软软的,抬眼见霍渊一直盯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凶巴巴道:“我没哭,沙子进眼睛了。” 霍渊瞥他一眼:“嗯,你没哭。” 花河扑哧乐了,看着霍渊,他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性格,此刻情绪正浓,低声道:“常宁兄,你真是我遇见过最好最好的人,铁图从前说,我们没有结果,可我小兰王不信命不信天,我偏要试一试,常宁兄,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真心的。” 那夜二人没想着回去,就这么幕天席地的倒在柔软草甸中,仰望迢迢银河, 花河絮絮叨叨,霍渊也不嫌他烦,什么话都应他。 “常宁兄,未来我当上呼兰王,第一件事就是把金殿重新装修一下,你不知道这金殿多老了,住得都不舒服。到时候我给你留一间,让你随时都能来柔北玩,在你的房间里放一个弓架,这样可以把玄铁神弓放进去,哦对了,还得再准备一间,万一虢夫人要过来住呢。”小兰王天马行空规划着未来。 霍渊一愣,“你的未来有我?” 花河笑道:“当然有你啦,跟了我呀,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扯下来。”小狼崽子翻身,将霍将军压在地上,学着流里流气的模样,邪邪笑道:“怎么样,美人儿,要不要从了小爷?” 小狼崽子没自觉的骑在霍将军身上,自以为稳居上位,沾沾自喜。霍渊抬手,在他腰后一拍,小兰王觉得尾骨一麻,支撑不住,趴在霍渊怀里。 “汉文名字为何姓花?”霍渊的声音在他头顶传来,霍将军说话时候喉结滚动,蹭在花河耳朵上。 小兰王脸皮厚,这个姿势也不恼,索性树袋熊一样抱着霍渊,回答道:“母后的名字翻译成汉文就是花朵,所以取了这个意思为姓,没什么特别的。” 霍渊应了一声,花河沉默一会儿,闷闷道:“交换个秘密吧,纹身的事情我告诉你了,你也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身上的鞭伤怎么来的?”花河盯着霍将军的眼睛,严肃问道。 霍渊推开他,慢慢起身,月朗星空下,身影修长。 “皇上。” 花河不奇怪,早就有此猜测,霍渊身居高位,能让他身负重伤的,恐怕只有长安殿上那人。 “为什么?”小兰王歪头。 霍渊回身,嘴角浅浅弯起,难得活泼道:“不是只交换一个秘密?” 那笑容春风淡然,音容貌美,花河不觉看呆了。 “常宁兄,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特别好看。”花河起身,凑到霍渊身旁,“你要多笑啊,整天苦大仇深的,一点也不阳光。” 霍渊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崽子,心里想着,自己的阳光不是正在眼前。 小兰王深吸一口气,朝着山下大喊一声,回声阵阵,晚风灌进肺里,清爽惬意,心里什么苦什么怨,全都抛在脑后。 “你呢,未来想如何?”花河问道。 “不知道。”霍渊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你该回长安了。”花河说完,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那是我该回去的地方。”霍渊不明不白来了这么一句,与花河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天赐的礼物,让他这瘟神般只配活在暗处的人也尝尝人世的美好,现在时间到了,老天要收走这段幸福,将他重新打回黑暗牢笼。 “不要喜欢我。”霍渊慢慢道,他决定亲手撕开这层关系。他要保住花河,就不敢冒险。 花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眯起眼睛反问道:“那你呢,喜欢我吗?” 霍渊不言语,一时间天地间只有草叶风声。 “你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花河笑笑,“若是不喜欢我直说就是。” 霍渊张着嘴,那句喜欢堵在喉咙里不能说,更不忍昧着良心否认。 “你看,你还是喜欢我的,这就够了。”小兰王耸肩道。 “会很危险。”霍渊垂眸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花河捧腹大笑,“我小兰王连下地狱都不怕,还怕这些事情吗,霍将军,你知道草原上的狼吗?” 霍渊摇头。 小兰王眯起眼睛,“狼啊,认准了一个猎物就不会放过它,哪怕环境再危险,哪怕饿着肚子蹲守多少天,也一定要抓住它,变成自己的猎物才行。” “霍将军,你是我认定的猎物。”小狼崽舔舔嘴唇,琥珀色眸子紧紧盯着他。“跑不掉的。” 霍将军长久看着他,眼底情绪浓如水。鬼使神差伸出手,抚上小狼崽那卷卷的头发。花河将霍将军推倒在地,重新坐在他身上。 “想亲我就直说啊霍将军。” 霍渊避开他的目光:“没有。” “那我想亲你了。”花河低下头,咬住霍将军的薄唇。 与上次小鹰涧生死危命过后的激吻不同,这个吻温柔而缱绻,离别的愁苦和未来的迷茫似乎尽在其中。 “对了,我要送你一个东西。”花河抵着霍将军的额头,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他掌心。 那是一个狼牙制品项链,做工精致,挂着柔软的羊皮带子。 “这是紫豪的换下的乳牙,在我们草原,狼牙会带来好运,保护你不受伤害。”花河拿过项链,不由分说环上霍将军的脖颈。 “要留好啊,这东西难得的很,铁图乌罗他们要看一眼我都不舍得给呢。”小兰王笑眼盈盈,又趁机揽过霍将军的脖子,在唇上啃了一口。 又是一阵风拂过,霍渊的发丝扫过小狼崽的脸,弄得他痒痒的,眯起眼睛。伸出手,替将军把发丝别在耳后。“常宁兄,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真心真心的,就算注定要分开,这份心意也不会变。” 第45章 次日的朝阳升起时,铁图急匆匆找过来,正看见小狼崽靠在霍渊怀里,睡得正香。 霍将军睡眠浅,远远听见脚步声便醒了,起身看向铁图。 “你们怎么在这睡的,”铁图挠挠头,又着急道:“小兰王,小兰王,醒醒!” 花河不耐烦翻了个身,继续睡。 霍渊轻轻拍他,低声道:“起来了。” 小兰王这才迷迷糊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一晚上睡在草地上,头发一团乱,还沾着草叶。 “什么事啊?”花河努力睁开眼睛。 “快别睡了,”铁图过去拉他,“老巫失踪了!” “什么?”花河瞪大眼睛,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木落发现的,他一发现就跑去金殿找你了,蓝杉说昨夜看见你出来,我就猜你在这,所以赶紧来找你。” “走!”三人飞速赶往金殿。 金殿上已经乱成一锅粥,柔北民族信奉极乐天,巫师地位极高,老巫突然失踪,无异于丢了主心骨,一盘散沙。 “小兰王回来了。”蓝杉侍立呼兰王身侧。 呼兰王看向他身后的霍渊,霍渊立刻明白,行礼道:“我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 呼兰王满意点头,目送霍渊离开金殿。 “师兄,怎么回事?”花河问道。 木落保持往日镇定,答道:“今早我给老巫送水,发现门大敞着,被子没有使用过,人早就消失了。” “昨夜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花河又问,木落天生眼盲,听觉比旁人灵敏百倍,若是没有睡下,肯定能发现端倪。 “听见老巫的脚步声,但他从前多有起夜如厕的习惯,所以没有在意。”木落答道。 “只有老巫自己的脚步声吗?” “对。”木落点头。 花河转头对铁图道:“你跟着我师兄去老巫帐外看看,带上紫豪,辨别一下泥土上有没有留下生人的脚印和气味,顺便再看看老巫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铁图点头,随着木落出去了。 他又接着道:“蓝杉,你和乌罗组织一队人马搜寻,老巫是个瞎子,不一定能走远。” 蓝杉乌罗领命出去。 呼兰王满意自己儿子的处理方式,频频点头,这些年他逐渐衰老后,有意将事情交给花河处理,如此看来,他的儿子确实有能力担得起将来的呼兰王位。 “父王,您先不要着急,这件事不能告诉族人,瞒得越久越好。” 花河垂眸,接着道:“还有父王,这件事我想问问常宁兄的意见,我相信与他无关。” 呼兰王看向他,沉默半晌道:“你就这么信任霍渊,儿子,这关系到部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能冒险。” “我非常确定。”花河坚定道,“昨夜常宁兄一直跟我呆在一起,不会是他。” 呼兰王摆手:“你有数就好,尽快找到老巫吧,给族人一个交代。” 花河应下,慌忙出去找霍渊,他的脑中堆积无数种猜测,杂糅在一起,急需霍渊为他出谋划策。 霍渊已经梳洗完毕,端坐椅上看书,见他进来也不问,只静静瞧着他。 小兰王飞速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言毕分析道:“既然没有听到第二人的脚步声,那就只可能是老巫自己走的。” “也可能是被人骗出去的。”霍渊补充。 “有什么理由能把老巫骗出去呢?”花河抓抓头发。 霍渊抬手,替他摘下发上草叶,慢慢道:“把柄。” 花河不禁打了个寒战,老巫是柔北的精神领袖,现在背后之人既然对老巫动手,那他的目的……小兰王感觉身后有一双恶寒的双眸,注视着柔北一族的一举一动。 “常宁兄,我该怎么办?” 面前的小狼崽在霍渊面前不掩饰,慌乱写在脸上,无助的像一只被困入陷阱的小狼。 “小兰王!”铁图风风火火进来,汇报道:“老巫什么都没带走,就连神杖都留下了,此外,门外没有除了老巫以外的脚印,气味也搜寻不到。” 花河转过脸,把情况向霍渊翻译一遍,接着道:“看来是老巫自己走的。” 霍渊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不语。 “既然是老巫自己走的,可能是收到极乐天的旨意,要去寻找什么东西,但为什么却把神杖留下了。”铁图问道。 “不知道。”花河越想越烦燥,起身道:“神杖留下也好,毕竟师兄还在,族人不至于一下子没了巫师,或许过几天他自己就回来了,先通知全族吧,就说老巫去寻找神旨了,族内事宜皆由木落代理。” “好。”铁图答应,转身出去。 霍渊开口道:“你相信木落吗?” 从心底蔓延而出的寒意爬上全身,花河猛地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默认无条件相信自己人,甚至想象出了背后的假想敌与之抗衡。可若是从一开始,撒谎的人就是木落呢? 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一瞬,如今腹背受敌,敌明我暗,不能再分出心思怀疑自己人,花河坚定道:“我相信师兄。” 霍渊不置可否,只道:“那便只从老巫身上出发便是。” 随着乌罗蓝杉的搜查队空手归来,老巫的踪迹彻底断了线索,那瞎了眼睛的人竟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真相被花河掩盖下来,族人只当老巫受极乐天旨意远行,大小事务皆有木落处理,也便没有担忧。 霍渊离开的时间到了,花河骑马送他到边境。 两人骑在马上,相对无言,静默良久。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平日里絮絮叨叨的小狼崽子什么都没说出来,花河不闹不哭,看着霍将军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将军到底没说喜欢他,也到底没说何时能再相见。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如轻纱蚕丝,断在风中,了无痕迹。 花河连伤春悲秋的时间都没有,寒风卷集,草原最难熬的冬季到了,柔北族储备牧草,搭起毡房过冬。老巫仍未归来,族人渐渐怀疑,北风从裙带岭的山坡呼号而下,人心惶惶。 长安,皇宫地牢。 “五、四、三、二、一。”宇文恪轻轻数着,随着声音落下,一鞭又一鞭抽打在霍渊的皮肉上。 施刑的小官第一次见识这等场景,怕的手脚冰凉,手中的鞭子都拿不稳。霍将军长发披散,狼狈遮盖眼前,遍体鳞伤却一声不吭。 害怕间,小官数错了鞭数,多抽了一鞭,心下一惊,祈祷皇上没有发现。不过也不怕,反正皇上是要罚霍将军的,多一下少一下又能怎样呢? 宇文恪不数了,低声道:“你,过来。” 小官放下鞭子,颠颠跑到皇上面前,盼着赶紧结束这要命的差事。 宇文恪抬头,低沉一笑,毛骨悚然,语气温柔:“你多打了一鞭。” 小官腿软,扑倒在地求饶,没想到皇上居然发现了。 “饶了你?”宇文恪抬起脚,蹬在小官的肩膀上,似乎是在思考,随后又笑着摇头道:“谁准许你自作主张打朕的将军的?” 言毕示意两侧,小官被暗卫拖了下去,还没来及的求饶便一命呜呼,地牢中的血腥味更重,暗卫见惯不惯,处理完赃物重新退回暗处,无声无息。 宇文恪满意了,拿着方巾细细擦拭自己的手,自己觉得干净了,才起身到霍渊面前,轻轻撩起他的长发。 霍渊几近晕厥,用尽全力才能看清面前一身金黄龙袍的人。 “霍将军,你为什么不喜欢朕呢?”宇文恪抚他的脸,“明明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 “皇上九五至尊……臣…不敢…僭越。” 宇文恪冰凉的手顺着霍将军的脸颊摸到脖子上,他笑道:“难不成将军喜欢的还是四弟吗?他都死了多少年了。” “昭明王殿下……臣…亦不敢。” 这个答案令宇文恪满意些许,手上动作更轻,指尖冷不丁摸到不同触感。 “这是什么?” 说着,从衣领取出一个挂坠,是狼牙,霍渊一直贴肉放着,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霍渊眼眸一暗,还未及出言,宇文恪已经动手,摘下了项链。 “此物野蛮无比,不配将军风度。”宇文恪淡淡道,“将军若是想要饰品,朕这宫中金银珠宝无数,哪一样不必这个强。” 多年相处下来,霍渊早已摸清宇文恪的脾气秉性,此刻的神情越是淡漠,便越是代表着他的恼怒。 “求您……”霍渊的眼底布满血丝,盯着那狼牙,“还给我……” 宇文恪不动声色收起项链,被霍渊的反应勾起兴趣,一抬手,掐住霍将军的脖子,病态的欣赏着霍渊几乎窒息的模样。 “你居然开口求朕。”宇文恪眉眼带着笑,“从前挨那么多毒打都不出一声,现在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物件开口求朕。” “求您……”霍渊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宇文恪加重力度,掐的更紧了些。 眼见霍渊到了极限,痛苦的满面通红,宇文恪才慢慢收回手,指尖摩梭,回味着霍将军脖侧的触感。 “将军既然喜欢项链,朕也有好物相送。”宇文恪回身拿过来一条项圈,轻轻扣在霍渊的脖子上。那颈圈没什么装饰,用柔软鹿皮制成,紧紧贴肉。 宇文恪退后两步,满意看着面前的景色,霍渊就如同被驯养的犬狗,带上主人为他准备的项圈。 “您杀了我吧。”霍渊痛苦闭上眼睛,活生生的人被戴上犬狗般的项圈,如此屈辱是霍将军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朕不会杀你的。”宇文恪笑的坦然,“等将军何时学会听话,知道朕所求为何,自然不用再戴,将军要好好活着,这是君命,不可违。” 霍渊咬紧牙关, 宇文恪抬头,近乎痴迷的神情在霍将军的额头落下一吻。 “别忘了神威将军的遗嘱,朕的好将军。” 惩罚结束,宇文恪离开地牢,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宽大的袖口下,手指正摩梭着那来路不明的狼牙。思考片刻,回身对霍渊道: “对了,朕打算——” 他挑眉,手中用1力,恨不能将那狼牙碾成齑粉。 “灭了柔北。” 宇文恪走后,霍渊觉得肺中灼烧般疼痛,挣扎许久后,终于喷出一口血来,晕厥过去。 第46章 花河没想到,他和霍将军这么快就能再次见面。去年冬天因为太冷,周边部落蠢蠢欲动,入侵大新西北等地抢夺物资,宇文恪下令柔北部落协助大新,一同平定西北叛乱。 为了彰显诚意,宇文恪甚至亲自来到柔北与呼兰王商议联军事宜。 “盼了一天了,您能不能消停会。”铁图白他一眼,小狼崽子知道霍将军要来,兴奋了好几天,昨晚更是整晚没睡。 花河顶着黑眼圈回过头,他奉命来云起城外接引天子轿撵。仅仅一冬未见霍将军,竟然这么想他。 春回大地,草原上草叶萌芽,莹莹嫩绿。远远见天子仪仗从云起城缓缓而出,车股粼粼,铿铿而行,连清高头大马打前阵,将军春风得意,鲜红宝剑流光溢彩。 “柔北小兰王吉日彻辰参见皇上。”花河下马,以柔北礼节向天子行礼。随他同来的铁图等人慌忙而跪。 轿撵未停,其中之人也并未回答。花河只好提高声音,再次道:“柔北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轿依旧没停,皇上也未掀帘相见,反倒是连清在一旁使眼色道:“皇上日理万机岂可耽误,先走吧。” 花河起身,城外土路掀起黄沙,眯人眼睛。 “这汉皇帝怎么这么无礼,都不理人的。”乌罗低声道。 皇上的轿子过去后,便是后卫部队,黄沙落下,霍将军马上高坐,身姿卓绝,一身蓝盔银甲,腰悬宝剑,大有神威将军昔日之风。 “常宁兄!”花河兴奋喊道,也不顾还在列阵中,拼命挥手。 霍渊就像没听到一样,不理不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递过来,马蹄踏踏,与他擦身而过。 小兰王愣在原地,受了极大委屈,皱眉看着霍将军背影远去。他最擅长自我开解,过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他想:肯定是因为皇上在这里,才不好跟我亲近,装作不熟悉的样子。 “皇上带了不少人。”铁图开口,满脸严肃。 花河循声望去,霍渊的身后,跟着乌泱泱一众军队,皆是天子近臣,皇家暗卫,训练有素,天生为护卫天子而生,目光坚毅,整齐划一,从他们面前疾行而过。 “胆子够小的。”花河眸子一沉,吩咐左右:“上马,回营。” 回到柔北部落时候,皇上的轿撵已经停在金殿门口,郎木烈言等重臣分列两侧夹道欢迎,呼兰王殿下手持金刚宝杵,与王妃并肩而立。 “柔北一族恭候吾皇多时,新皇万岁。”呼兰王殿下微微躬身行礼。 轿中宇文恪不动,两侧侍卫训练有素,跑到柔北众人身旁,严密搜身。 “做什么!”郎木气急,抽回自己的袖子。 “奉旨搜身。”侍卫冷冷道。 “连清,什么意思?”花河喊道。连清稍有尴尬,解释道:“皇上说安全起见,怕有刺客,还请众位壮士卸下武器面圣。” “既然不信任柔北,何必让我们协助大新作战。”烈言素日温和,此刻也恼了,为了迎接宇文恪亲临柔北,他们这些金枝玉叶的贵族早早便在日头下候着,如今新皇一声不吭,先让人搜身,就差把猜忌写在脸上。 重装侍卫直直来到呼兰王身侧,准备搜身。王妃吓得退后一步,躲在丈夫身后。 只听当啷一声,蓝杉铁青着脸,拔剑出鞘,锋利的刀锋抵在侍卫脖子上,渗出一抹血滴。 “退后。“蓝杉冷冷道。 侍卫收手,看向连清求助,连清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向霍渊,霍渊仍旧垂着眼坐在马上,置身事外。一时间气氛紧张,双方互不相让。 众贵族等着小兰王替他们讨说法,大新众人等着花河出言打破僵局,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少年,花河冷汗贴了一身。 “蓝杉!”他上前一步,挡在父王面前,轻声呵道:“放下剑,别冲动。” 蓝杉又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才缓缓收剑,并未入鞘,随时可以拔剑护卫呼兰王。 “皇上!”花河高喊道,“柔北虔诚待您,何故如此提防。” 连清跑到轿前,与皇上低语几句,传令道:“皇上说要看到你们柔北的诚意。” “欺人太甚!”乌罗转身想走,被铁图死命拦下。 “别冲动别冲动,若是惹恼了大新皇帝,小兰王的努力就白费了。”铁图着急道。 “彻辰,他们什么意思?”呼兰王开口,语气威严。 花河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左右为难的时候,第一时间竟是看向霍渊,以往霍将军早就出言解围,今天不知道怎么,霍渊始终冷冷的,淡淡的,一言不发。 将军的眼眸没有看向他,也丝毫没有帮他的意思,小狼崽心底发酸。 “花河,怎么办?”铁图低声道。 小兰王咬牙,从腰间解下鹿灵刀,一抬手扔进连清怀里,把连清吓了一跳。 “皇上,这是我的诚意。”花河盯着高大的轿子,轿帘紧闭,一道厚重的隔阂,永远将柔北与汉室隔绝。 花河环视众人,高喊道:“所有人,解下武器!” 铁图紧随其后,解下腰间武器,扔在侍卫脚边,做完还顺手把乌罗的武器也扔了。 郎木冷笑道:“小兰王,你别太过分,汉人已经欺辱到我们头上来,你还要解刀投诚,草原的汉子何时出了你这样的怂狗?” 蓝杉未动,只道:“我不能解刀,汉人不信我,我也不信汉人,若是他们对呼兰王图谋不轨又该如何?” 铁图嘶一声道:“蓝杉,怎么连你也糊涂……” 眼见着又陷入僵局,花河转身道:“皇上,诚意是互相的,您带着重装武士进入部落,难以让我们安心。” 帘子终于缓缓掀开,宇文恪身居高位,睥睨扫视众人,如见蝼蚁。 花河抬眼,看着那高高在上的新皇,与他们这些在暖阳下肆意摔打的汉子不同,宇文恪常年呆在长安宫中,身体瘦弱病态,皮肤白得发青。一双眼睛细长上挑,情绪在其中藏匿的很好,嘴唇薄而苍白。刻薄多疑,是这个男人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让他们在殿外候着,霍渊,随朕进去。”宇文恪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是。”霍渊翻身下马,身披重甲,行动起来有些迟缓。 “父王,咱们也进去吧。”花河对呼兰王道,又吩咐众人:“其余人殿外等候。” 宇文恪从轿中下来,霍渊缓步侍卫左右,经过连清时,连将军挺直腰杆,像一只花孔雀一般,极力向皇上展示自己,只可惜,宇文恪连一个目光都未施舍给他,连清没有得到命令,只好殿外等候。 呼兰王神色不悦,跟在宇文恪身后进入金殿,蓝杉紧随其后,却被大新侍卫拦下。 “做什么?”蓝杉重新将手扶在剑柄上,做出攻击姿态。 “蓝杉!”花河出言制止。 “未解剑,不可面圣。”侍卫分毫不让。 “他霍渊可以重装护卫,为何蓝杉不能配剑护卫呼兰王殿下,这是什么道理?”郎木指着霍渊的背影,破口大骂。 宇文恪停下脚步,头也未回,冷冷喊道:“连清,教教他们规矩。” “是。”连清领命,上前一步道:“你们可以带一个人进去,其余人等,皆不可进入金殿。” 花河上前道:“我随父王进去,总行了吧。” “可以。” “好。“花河点头,再次强调,没有命令其余人等不可进入金殿。 “小兰王。”蓝杉冷冷开口,语气不善,“你没有刀,要如何护卫呼兰王殿下。” “皇上耐心有限。”连清好心提醒,“你要进去就快些。” 花河递过去感激的眼神,转头对蓝杉道:“你放心,我一定能保证父王平安,一会儿若是有任何不妥,你们可以随时进入护卫。” 随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蓝杉,摔杯为号。” 蓝杉郑重点头,神色稍缓。花河叹了口气,跟在呼兰王身后进入金殿。因为弱小,柔北只能向大新不断妥协,才能保住一线生机。 进入金殿,宇文恪与呼兰王平起上座,花河霍渊居于下座。为了招待大新皇帝,柔北准备了丰盛的餐宴,侍女绫罗飘飘,素手托着金盘,将菜品瓜果摆上眼前。 侍女侍奉呼兰王和小兰王脱下披肩靴子,另一侧,宇文恪抬手婉拒了前来侍奉的侍女,朝一旁的霍渊伸出腿,饶有兴致道:“不麻烦呼兰王,让朕的霍将军来就是了。” 花河拳头差点打出去,心中气急,什么时候霍渊成你的了? 霍渊骄傲如此,堂堂将军,只愣了片刻,便乖巧低下身,跪在宇文恪脚边,替他脱下鞋子。由于身披重甲,跪下时候甲胄卡在膝骨上,异常艰难。 此时虽然未入夏,气温也不低,重甲厚重闷热,霍渊脸颊两侧不断流淌下汗水。 “回皇上,好了。”霍渊将鞋子放好,垂眸道。 “跪在这,给朕布菜。”宇文恪没打算放过他。 霍渊刚要起身,闻言只好重新跪下,浑身铁甲披挂在身超过百斤重,全身的支撑都在膝盖上,花河和呼兰王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膝盖骨隐隐作痛。 人家君臣之间的事情,呼兰王本想垂眸装作看不见,可是自家儿子可怜巴巴望着他,那意思摆明了让呼兰王出言帮霍渊解围。殿下心底叹气,开口道:“皇上,到了柔北还需霍将军近身伺候,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了,多来些人,伺候大新皇上。“ 小兰王连忙接话道:“是啊是啊,我们柔北什么手脚利索的姑娘没有,肯定比霍将军一身戎装手脚笨拙伺候的好。“ 宇文恪抿唇,只好妥协,终于挥手放了人。霍渊跪谢坐下,抬眼间,对上对面花河的视线,只隔一冬未见,却像是几辈子未曾见到这只小狼崽。 小狼崽偷偷冲他咧嘴笑了,明媚动人。霍渊就像被刺了一下,慌忙低头,脖子上的项圈贴着皮肉,随时提醒着他自己是多么不堪的人。 几经坎坷,双方终于开始商讨联军事宜,花河霍渊坐在一旁侧耳听着,没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小兰王悄悄打量霍将军,发现将军憔悴不少,神态也无从前灵动,空洞麻木,就像宇文恪玩弄股掌的傀儡。 “彻辰,带着霍将军去部落逛逛,回来也好向大新皇帝汇报。”呼兰王知道儿子迫不及待要跟霍将军说说话,善解人意提议道。 宇文恪面上不显,心底不愿,却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只好让霍渊随着花河去了。 小狼崽子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压抑着喜悦,带着霍渊缓步走出金殿,向蓝杉报了平安,又绕过众人,终于来到僻静处,再也忍不住,跳起来扑到霍将军身上,一把抱住他,笑道:“常宁兄,想我了没有!” 浓浓的奶香味撞进霍渊怀里,霍将军有那么一瞬的出神,双手不自觉抬起,想要拥住朝思暮想的小狼崽。颈上传来的窒息感将他拉回现实,霍渊收回手,推开身上的狼崽子。 花河不情愿,撅嘴道:“怎么,怕被大新的士兵看见啊。” 霍渊语气疏离,退后一步道:“小兰王,还请带我在部落中参观一二,霍渊也好向皇上交差。” 花河讪讪收回手道:“你好奇怪,怎么这么冷淡。” 只有霍将军自己知道,说出接下来这句话费了多大的劲儿,违背自己的本心所说出的话,总是无比艰难的,唇瓣似有千斤重,吐出最绝情的言语。 “你我并无关系。” 第47章 一阵风拂过,霍将军绝情的话一字一句,飘进花河耳中,真切无比。 小兰王当头一棒懵在原地,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霍渊闭上眼,缓缓道:“我与小兰王并不相熟,也没有超越公事的关系。” 他们总有一天会在战场上相见,与其那时候血肉飞溅,在家国私情中左右为难,还不如就此断个干净。神威将军说过,战场上最忌讳一个情字,有了软肋的将军,瞻前顾后耽误战机,还不如无畏的莽夫来的有用。 “你再说一遍?”花河还是不信,甚至怀疑自己出了什么幻觉,之前还说好不论多难都要一起走下去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卦了。 “你我并无关系。”霍渊躲开他的手,眼底深沉。 花河冲上前,一把拽住霍将军的领口,吼道:“你再说一遍啊!” “你我并无任何关系。” “你再说一遍,霍渊!” 无论多少遍,霍渊给他的答案绝情而坚决,将凡此过往,随风而散。 “你骗人。”小兰王扒着霍将军领口,眼眶红了一圈,委屈的心口痛,“霍渊,你做什么啊,不是说好了多难都要一起试一试吗,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小兰王。”霍渊淡淡开口,拿开紧抓着他领口的手,“冷静一些,那些话我从未说过。” 花河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扒在人家身上,就像挑梁小丑一般,是啊,霍将军从来都没说过喜欢他,是他自己喜欢将军喜欢的不得了,不要脸似的贴上去,大言不惭要跟人家在一起,还说什么无论多难都不怕,现在想想,谁稀罕他那点勇气。 霍渊毫不留情,踏碎了少年的勇气、尊严,与那第一次的春心萌动。 “哈哈哈……”花河退后一步,干笑道:“你们汉人有个成语,铁图教我的,叫做一厢情愿,形容我是不是挺合适的,既然如此——”说着伸出手,“就把紫豪的狼牙还给我吧,好歹是我的心意,霍将军不稀罕总有旁人稀罕。” 霍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明明是自己绝情,要跟人家彻底了断,听到那句“霍将军不稀罕总有旁人稀罕”却仍是一疼。只有他自己知道,霍将军有多珍重那份心意,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可眼下,他只能满不在乎道:“抱歉,不小心丢了,等我找到再还给小兰王。” “丢了?!”花河提高声调,怒火中烧,“霍渊,你不稀罕就不稀罕,还给我就得了,紫豪换的第一颗乳牙,你不宝贝我还宝贝呢,它那么喜欢你,你就这么丢了?” 霍渊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转过脸,掩藏起所有情绪。动作中,脖子上的项圈露出一条边,花河眼尖瞧见,上前扯开霍将军的领口,眼前赫然是一条侮辱性极强的项圈,紧贴皮肉。 “你不要我的狼牙,非戴个项圈给人当狗。”花河冷笑,推开霍渊,“我真是看错你了。” “霍渊一贯如此,从前只是你自己的想象罢了。”霍渊冷着脸整理好领口,绝情道。 “好,好。”委屈劲儿过了,小兰王火爆脾气,越想越气,此刻浑身的血顶在脑门上,从前绝不舍得对霍将军动手,眼下怒火中烧,也顾不得道义,提起一拳直直打过去。 以霍渊的身手,躲开这一拳轻而易举,花河知道这一点,因此发泄似的卯足了劲儿,拳头带着风招呼过去,反正也打不着。 可谁知,霍渊不躲不闪,就连抬手抵挡都没有,硬生生用脸抗下这一拳,嘴角流出一道血迹。 “你……”花河下意识凑上去看他的伤口,却被霍将军退后一步躲开。 “打够了?”霍渊挑眉,心里病态的希望花河再多打他几拳,或许能将他的罪孽消解些许。 “你干嘛不躲。”花河烦燥抓抓头发,“我以为你能躲开的。” 霍渊不言语,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才道:“小兰王,我该回皇上身边了。” 又是一阵风,从两人身侧翩然而过,带着草原初春的花香。 花河什么也说不出来,幻想过无数次再见霍将军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的满地狼藉。 “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花河下了逐客令,“还有,对不起,没想真的打伤你,我以为你会躲开的,这是私人恩怨,跟部落没关系,霍将军宽宏大量,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原来如此明媚的春光也会黯然失色,霍渊深深看了一眼小狼崽,平日里浑身奶香,人畜无害,生气起来亮出爪子,露出利齿,毫不留情。无论哪一面都可爱,都让人喜欢的紧,可是从今以后,这些美好都与他再无关系,由他亲手断送。 虫豸生来就在黑暗中,不配享受哪怕一丁点的光亮。 “打得好。”霍渊轻声道,“是我还你的。” 霍将军走后,花河蹲在地上,一时间缓不过来。昨天晚上,母后包好了新做的奶饼,说明天要给霍将军带回长安吃,紫豪听见霍爹爹要回来,兴奋地上蹿下跳,呼噜一晚上。柔北的士兵因为霍将军帮忙剿匪,用心准备了迎接仪式。 大家都很喜欢霍渊。 可是霍渊不再喜欢柔北,也不再喜欢他了。 紫豪不知道从哪里玩回来,跑到花河腿边绕圈,灵敏的小鼻子发现霍将军的气味,眼睛都亮了,四处搜寻霍爹爹。 花河蹲下1身,苦笑道:“别找了,你霍爹爹不要我们了。” 紫豪嗷呜一声,并没听懂,还沉浸在兴奋中。 “不就一个霍渊吗?”花河撸了一把狼头,“他算什么,不就是我小兰王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吗,喜欢我的人千千万万,不差他一个。” 花河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狠狠吐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重新走入金殿,霍渊已经端正坐好,宇文恪许他脱去重甲,霍将军的里衣早已湿透,贴在后背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背脊,隐隐能看见未痊愈的鞭伤。 花河垂眸,回到宴席上,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霍渊,此刻逼迫自己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菜肴,吃也吃不下去。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呼兰王放下筷子,缓声问道。 “没事,父王。”花河扯出笑容。 “霍将军,方才视察的如何?”呼兰王问道。 霍渊闻言,轻轻放平筷子,细细咽下口中的菜肴,才答道:“回殿下,柔北部落秩序井然,欣欣向荣,霍渊很是敬佩。” 宇文恪轻轻1点头,算是认可。霍渊回答完,抬眼看见小狼崽子,花河再也没看过他一眼,拿筷子扒拉着盘中菜,却一口都未吃进口中。将军知道小狼崽子很难过,耷拉着尾巴,耳朵也垂着。 “联军讨伐事宜朕全权交由霍渊和连清处理,后面内容你们自行接洽。”宇文恪道。 “我的儿子小兰王负责此次事宜。”呼兰王伸手一指,语气中是难掩的骄傲,“他年纪虽小,做事却稳妥,皇上大可放心。” “嗯。”宇文恪终于掀起眼皮,舍得看一眼花河,方才这毛头小子根本未入他的眼,儒风君子见多了,这样没有规矩的粗野之人,看他一眼都嫌自降身份。 没想到小狼崽子也抬眼,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无畏无惧。琥珀色的眸子发着光,透处不服输的野劲儿。 宇文恪轻笑,端杯饮了一口,挡住嘴角的笑意。 “有意思。”宇文恪对霍渊道,“柔北的这个小兰王挺有意思的。” 霍渊心下一惊,面上镇定,不动声色道:“您为何这么说?” 宇文恪眼底带着笑,看着花河,低声附耳道:“朕最喜欢这种浑身是刺,自以为能与朕抗衡的人,想想将来霍将军带着大新铁骑踏碎这裙带岭,朕要把他那颗琥珀一样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他再也瞧不见就好了。” 宇文恪说话声音不重,素来轻缓,却总能让霍渊背脊发寒。 “嘴唇怎么多了一道伤。“宇文恪伸出手指,轻轻抚上霍将军的下唇,近乎痴迷般小心。 “多谢皇上关心,臣自己摔的。”霍渊垂眸,生生忍下那不适感。 “要小心些。”宇文恪收手,两指摩梭,霍将军的唇触感极好,若是吻起来,会不会也柔软如此。“朕不喜欢朕的东西有任何损坏,你也一样,霍将军。” 宇文恪不能多留,火速赶回长安,霍渊和连清带着大新精锐,留在裙带岭,由柔北部落负责接待,过几日周边藩国的援军也会再此集合,宇文恪下定决心铲除北部虎视眈眈已久的部族,结合北方各藩镇,组成浩浩荡荡的联军。 各藩国虽不愿,碍于大新淫1威,不得不从。 安顿好后,霍渊站在山高处,俯瞰众将士扎营。紫豪终于顺着气味找到霍爹爹,疯狂摇着大尾巴跑过来,在他的裤管上使劲儿蹭。 霍渊蹲下1身,修长的手指抚过它的耳尖。 “你长大了些。”霍渊比量着紫豪的身长,一冬未见,紫豪更壮更高,浑身的毛刚换完,乌黑发亮,阳光下隐隐散着紫光。 紫豪嗷呜嗷呜,口水蹭了将军一手。 “没带什么好吃的,下次有了给你。”霍渊摊手。 小兰王正在另一侧指挥,连清在他身边,不耐烦的听花河叨叨。 “这一侧留出来给你们扎营做校场,溪水从营地出去不远就是,我们都在那里取水,晚上关上围场的栏杆,否则野狼闯进来有你们好受的。”花河一处处介绍,看见连清打了个呵欠,不耐烦道:“认真点,在裙带岭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责任。” 连清闭上嘴,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常宁兄,拉着我说干什么?还有,藏得够深啊,要不是常宁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就是柔北小兰王呢,怎么早不说?” 花河道:“早说又能怎么样,别废话,看这边,告诉你的士兵不要打猎,春天草原禁猎,要让动物们繁殖生长,不能去打扰,这是极乐天留给万物的平衡。” “懂懂懂,到此为止,你还是去跟常宁说吧,他比较有耐心听你废话,”连清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溜,冲着霍渊方向扬起下巴,“喏,在那呢,饶了我吧。” 花河眯起眼睛,与霍将军视线相交。 小狼崽子眼神冰冷,再没了往日的笑容。 “紫豪,过来。”花河扬手。 紫豪呜咽一声从霍渊怀里钻出去,跑回花河身边。 少年利落的转身离开,再无施舍他一眼,也未再言一句,形同陌路。小兰王有自己的骄傲,既然要断,就绝不纠缠。 “他怎么了?”连清奇怪地指着花河背影,“放平常早就赖着你了,甩都甩不掉。” 霍渊起身,整理衣裳,领口上长安霍氏玄鸟鱼纹由金丝绣成,阳光下无比刺眼。 “以后不会了。”他道。 第48章 铁图找到花河的时候,他正坐在溪边打水漂,脚边摆着十几个扁扁的石块,紫豪趴在一旁舔着肚皮上的毛。 他太了解花河,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河边喝闷酒,谁也不带。 “你怎么了,霍将军这次要在这呆好一阵呢,还不高兴?”铁图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背。 花河弹开酒壶,灌了一大口。 “别再跟我提他,我跟他没关系。”说着手腕一甩,石块甩出漂亮的弧度,弹跳几次,咕咚入水。 小狼崽眼神冷冷的,又拿起一个石块,攥在手心。 铁图叹气道:“我不知道你和霍将军又怎么了,但我早就说过,没结果的。” 花河起身,扬起脖子,吞下剩下的酒液,晶莹的酒液顺着喉结流入领口。 “所以本来就荒唐。”小兰王抬手抹去酒液。 铁图道:“别想了,受封大殿结束了,你也该娶个小兰王妃成家立业,再过几年接过呼兰王大任,统领全族,霍将军……纯当过客罢。” 闻言,小兰王咧嘴笑了,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又邪又艳。 “娶王妃啊,”花河点头,“说得好啊,别操心了,我没事的,日子嘛,离了谁不是照样过。” “你想明白就好,蓝杉在找你。”铁图揉揉眉心,花河与霍渊这段情来的莫名其妙,却刻骨铭心,花河到底年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走出来。 “蓝杉。”花河回到金殿,正见蓝杉寻他。“你找我。” 蓝杉温柔笑道:“没什么大事,方才见你不在,向铁图打听了一句。” “哦。” “小兰王有什么心事?”蓝杉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轻声问道。 蓝杉自幼养在呼兰王身侧,说是花河亲哥哥也不为过,从小到大,他总能敏感的捕捉到花河的所有小情绪,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花河也不瞒他,抓抓头发道:“是,烦着呢。” “因为什么?”蓝杉追问。 “因为——”花河想了想,也不知怎么说,干脆直白道:“因为我喜欢霍渊吧。” 蓝杉一愣,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仅仅一瞬,花河正低头,没有发现。 “彻辰喜欢男人吗?”蓝杉语气探寻,他唤了小兰王的本名,是要与他谈心。花河明白,此刻心底空落落的,有蓝杉在身边,总算是个陪伴。 “算是吧。”花河皱眉,“我也是去年才发现的,准确来说,就只喜欢过霍渊。” “哪一种喜欢?”蓝杉上前一步,追问道:“是对朋友那样的喜欢,还是对恋人一样的喜欢?” 越说越烦,花河道:“有什么区别吗?” 蓝杉驻足,认真看着他道:“不一样,彻辰,你已经长大了,该知道这两者的不同,你仔细想想,到底是哪一种?” “很重要吗?” “很重要。” 花河本不想再与霍渊有所纠缠,却不成想每个人都来追问他与霍渊的事情,霍渊这两个字一直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烦得要死。 “是想跟他接吻上1床的喜欢,是想跟他拜堂成亲的喜欢,你满意了吗!”花河吼了出来。 蓝杉抿唇,温润的眸子看着他,似和煦春风,包容他莫名的怒火和暴躁。 发泄完毕,小兰王抱头蹲下,有些崩溃道:“对不起蓝杉,我只是太烦了,你让我自己待会儿吧。” 蓝杉慢慢走到他身旁,脚步很轻,单膝跪在他身侧,抓住花河放在头侧的手,贴在心口。 “极乐天保佑你,我的彻辰。” 许久,花河小声委屈道:“我以为他也喜欢我的。” “没有人喜欢我。” “极乐天都不要我。” 霍渊与他,仍有公事上的联系,毕竟二人共同负责征北事宜,每日必不可少要聚在一起开会商讨。 连清就是神经再大条,也终于发现了二人尴尬的氛围,每日开会,夹在中间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得罪了这个,又得罪了那个。 “子离率援军从左翼支援,以山顶摇旗为号,主力军切不可莽。”霍渊指着沙盘,对花河道。 花河淡淡道:“记住了。” 这么多天以来,花河不闹不恼,一切淡然,对霍渊再也难分丝毫兴趣。就好像往事如烟,放下轻而易举。霍渊目光微滞,心中酸楚。 “小兰王。”蓝杉掀开帘子进来。“结束了吗?” 花河惊讶道:“怎么是你来找我,铁图乌罗他们呢?” “乌罗今天巡逻,彭师傅病了,铁图在家照顾他。”蓝杉答道。 一到换季彭山咳疾就会复发,木落看过几次,只说是年轻时候饮酒过度,又受惊受寒导致的,难以根治。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忙一天辛苦了。”蓝杉弯起眉眼,递过来一包糕点。 开了一天的会,小兰王腹中空空,闻到香味眉开眼笑,接过糕点笑道:“你真好。” 蓝杉嘴角噙着笑,见他狼吞虎咽完毕,伸出手抹抹小狼崽嘴角。 “沾的都是奶油。“ 花河抿嘴一笑,问道:“父王那边没有事情吗?” “宰相正在金殿面圣,我无事可做,便来找你。”蓝杉答道。 “那走吧,咱回去吃饭,不知道母后做什么好吃的了。”花河揽着蓝杉要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身后二人,说道:“今天没事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嗯哼。“连清应了一声,”明天给我带点好吃的,军营里的饭好难吃。“ “想得美,我想得起来再说吧。“花河白他一眼,转身走了。 说话间,蓝杉抬首,正对上霍渊的视线,收起笑意。霍渊轻1点头,礼貌招呼。蓝杉淡漠回应,揽住小兰王的肩膀,将他带出去。 从前那笑容永远对自己绽放,如今连见一次他的笑颜都像是施舍。霍渊抬手,扯上脖间的项圈,狠狠拉扯,边缘勒紧皮肉,磨出红痕。 那带子结实的很,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扯断。 “走吧,子离。“霍渊放下手,将项圈藏入领子,垂眸道。 在调查中局势逐渐明朗,去年冬天以为是周边小部落闹事,现如今才发现,是极北之地的白罗人暴1乱,新换上的首领叶马利文一改往日与大新和平相处的政策,撕破盟约,大举发兵入侵,企图吞并。 当然,沿途所经的勾丽、柔北、蒙洛等部落,也在叶马利文的蓝图下,顺手处理的事情。叶马利文上任后大刀阔斧改革,重整军制,强加训练,白罗人有丰富的密林作战经验,还擅驱使猛兽作战,一路上所向披靡,如风卷地,片叶不留。 这样的作法彻底激怒宇文恪,他性格如此,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大新强制征兵,周边藩国紧急集合,誓要活捉叶马利文,踏碎白罗。 大任压在霍渊身上,霍将军统帅各路联军迎战,大有当年神威将军征讨四方的风采。白罗人行动飞速,短短半月,已经杀到裙带岭外,虎视眈眈。各路联军旌旗猎猎,飘扬在裙带岭,严阵以待。 第49章 “报!”小将匆匆而入,抱拳道:“霍将军,白罗人送来了战书。” 连清气道:“他们算什么东西,还敢下战书,靠偷袭赢了一两次还飘了?” 霍渊接过战书,展开细看。白罗人作战方式新颖,更有猛兽加持,前段时间霍将军不敢轻举妄动,瞻前顾后,尽可能减少伤亡,因此处处吃亏,吃了几次败仗。 叶马利文势头正盛,写了这封战书,半是约战,半是挑衅。 霍渊看完后一言不发,将战书放在一旁,继续研究沙盘,连清拿过来看,险些把鼻子气歪。 叶马利文在战书中嘲笑霍渊无能,还说大名鼎鼎的神威将军后人也不过如此,只是个龟缩在山岭间的怂包,他还说等攻下裙带岭,要把柔北众人抓回极北,给他做牛做马。 “这你都不生气。”连清将战书摔在地上。 “为将者,最忌动怒,他在激怒我们。”霍渊指了指沙盘隘口处,“这里易守难攻,叶马利文巴不得我们冲动而出,坐收渔利。” “这战书不能给那狼崽子看见,他肯定气不过。”连清话还没说完,花河出现在门口,听个正着。 “什么不能看见?”花河问。 “哎……”连清刚要拦,就被花河眼疾手快抢走了战书,小狼崽迅速浏览完毕,不动声色卷了回去。 “你不生气?”连清小心问道。 花河翻了个白眼,指着沙盘道:“你傻啊,这里山口这么狭窄,叶马利文怕有埋伏不敢强攻,才使了个激将法引我出去,我要是生气不就上当了吗?” 连清:…… “所以现在霍将军打算怎么办?”花河问道。 “镇守不出,叶马利文千里迢迢而来,供给艰难,撑不了多久便会强攻而入,到时候山上埋伏,一举歼灭。”霍渊早已谋划完毕。 “好。”小兰王点头,虽然如今与霍渊关系僵硬,但是战场上的事,他还是愿意无条件相信霍渊。 “不能拖太久,常宁。”连清突然开口,语气严肃,“皇上知道你连连败退,已经龙颜大怒,若是拖得太久,让白罗人愈发嚣张,我怕皇上……” “我会给皇上寄去书信。”霍渊缓缓道,“龙颜圣怒,我一人承担。” 花河默默听着,未作任何表示。 此后的日子霍渊坚持按兵不动,叶马利文连下五道战书,一道比一道言辞激烈,句句诛心。 霍渊总能神色如常的看完,然后转手烧成灰烬。宇文恪那边不断发来君令,催促霍渊尽快进攻,霍将军也如数积压,拒不出兵。 这几日他们都在商量山口处的埋伏,最终决定部署长达百米的引线,引火1药炸山,一旦叶马利文发兵强攻,即刻点火,炸落的山石足够歼灭敌军。 于是各将士暗度陈仓,怕白罗人发现,还要趁着月色部署引线炸1药,白天只能按兵不动,忍受着白罗人一日高过一日的叫骂。 宇文恪忍不住,从长安急发圣旨,绕过霍渊,派连清出兵征讨白罗,圣旨无情,宇文恪要求给白罗人重创,不计伤亡。 连清无法,明知是去送死,却君命难违,只得背着霍渊纠集一众人马,趁夜偷袭而出。 白罗看似嚣张大意,实则早有防背,大新军队刚一露面,火光四起,被白肤身壮的白罗武士团团围住。 那一战惨烈无比,等到霍渊收到消息赶到时,几千将士无一生还,连清浑身刀伤,拼死才从逃过一命。 木落神医妙手,将连将军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常宁,君命难违,你别怪我。”连清浑身血污,晕过去前说出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清晨,花河和铁图爬上山坡,眺望下方陈尸千里,惨不忍睹。 铁图道:“我还以为霍将军是缩头乌龟,真怕了叶马利文才一直按兵不动,没想到他是对的,鲁莽迎战只会死伤惨重。” 花河眯起眼睛,低声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每一个人。” 这次相见,霍渊变了,与他形同陌路,却也没变,霍将军最炽热真诚,祈望每一位他所统率的士兵都能平安归家的那颗心,始终如一。 霍将军在隘口处部署引线的动作加快了,全营的人分为几批出动,一整夜都在修筑工事。 “将军,将军——”呼喊声打断霍渊的思路,小狼崽已经瘫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熟,被急促的叫喊声惊醒,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 “怎么了?” 来报小将忙道:“将军,蒙洛居住的军帐全空了,还顺走了我们不少粮草马匹。” “什么?”花河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小将道:“应该是换班的间隙走的,今夜丑时本该是蒙洛交班,山口那边的将士等不到人,这才找回来,发现早已离开多时。” “沿着脚印找,到了山口没找到就回来,不要深入。”霍渊道。 “是。”小将领命下去。 花河看向霍渊,问道:“我早看出蒙洛不对劲来,八成是投降叶马利文了。” 霍渊揉眉道:“是的,蒙洛本就意志摇摆,如今子离大败而归,怕是以为大新必输无疑,趁早投奔白罗保命。” 花河耸肩,不经意道:“宇文恪会生气吧。” 霍渊与他对视,眼底意味不明。 “不用误会,问问而已。”花河掏掏耳朵,满脸不耐烦,“多谢将军的照顾,不过你我公事公办,不必多此一举。” 方才他坐在椅子上睡熟,夜晚风寒,迷糊间知道霍渊为他盖了一张薄毯。 “好。”霍渊微微一怔,如此答复。 两人不尴不尬间,蓝杉进来,他当是刚刚巡逻回来,带着晚间的寒气。 “忙完了?”蓝杉问道。 “完了,一起回去吧。”花河起身要走。 蓝杉晃晃手中的东西,他的汉文不好,很费劲对霍渊说道:“呼兰王妃给你的。” 怕母后担心,花河还未将他和霍将军闹掰的事情告诉母后,王妃心心念念霍将军,总想着再给他带些好吃的。 霍渊还未说话,花河抢先道:“给他做什么,霍将军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不稀罕咱们的东西。” 言闭,抢走了属于霍渊的包裹,甩帘走了。 霍将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蓝杉点头致意,追上花河的脚步。 “这么大气性?”蓝杉笑道。 花河踢着脚下的石子,闷闷道:“气不过,母后明明那么喜欢他,这人恩将仇报,不配吃。” 蓝杉不言,小狼崽子越是生气,越代表他的在乎,他倒希望花河始终淡淡的,那或许才是真的放下了。眼下,显然还未走出来,少年初次情动,难以自拔。 “今天的宰相面见呼兰王殿下,又提起你的婚事了。”蓝杉与他并肩而行,“烈言还是希望热玛能嫁给你,给你做王妃。” 小兰王叹气道:“在你们眼里,我跟热玛很般配吧,小兰王与宰相之女的结合,当真完美。” 蓝杉摇头笑道:“我不这么认为。” 正走到一草甸山坡,小兰王朝后一倒,躺进柔软的牧草间,仰望厚重的繁星。 “我不会娶热玛。”琥珀色的眼底映着星河璀璨,花河对蓝杉道:“我待她就如亲妹妹,就像你我一样的,我也把你当作亲哥哥对待。” 蓝杉微微屏息,坐在他身边,沉默许久才试探道:“亲哥哥?” “亲哥哥。”花河点头。 “如果……”蓝杉说了两个字便不再往下说了。 “怎么了?”花河转头看向他,抿嘴一笑,“你好奇怪,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性子。” 蓝杉的长相遗传了他的母亲,眉眼温柔,夜色如水,晚风轻柔。 “没什么,”蓝杉笑笑,仰头看向星空,“彻辰,极乐天很喜欢你,她赐予你最好的封号,柔北族人也都喜欢你,他们视你为呼兰王,不在乎你是否背负诅咒,我也很喜欢你,从小就护着,爱着。” 小兰王先是一愣,随后灿然一笑。 “快点走出来吧,彻辰,哥哥希望你永远都快乐。”蓝杉轻声道。 “知道了,哥。”这么多日的郁闷,花河终于发自真心的笑了一回,轻松无比。 “哥,”小兰王指着漫天星光,“人死了会变成星星,随极乐天一起,永远守护着草原,对吗?” “嗯。”蓝杉柔声应道。 “真美啊,”小狼崽神情向往,“你们那么好,一定会是最美最亮的那颗星。” 剩下的话,花河没对蓝杉说,他是受尽诅咒,不入轮回的恶人,永远都不配成为一颗璀璨的星珠。曾经说过陪他一起下地狱的人,现在应该不陪了吧。 “什么说话不算数的小人。”花河撅嘴道,“我小兰王不稀罕你陪着。” “什么?”蓝杉没懂他在说什么。 “没事。”花河摇摇头,蓝杉也不再追问,静静陪着他。 从此以往,黄泉忘川,深渊业障,又只剩他孤独一人。 他不知道,霍将军在他走后也出了营帐,走到山坡后面,背靠树干藏在树影之下,仰望繁星,遥想曾经。 “珍惜这辈子吧常宁兄,来生还想遇我,怕是难了。” “我不安慰你,既然要下地狱,就一起吧,我陪着。” 霍渊抚上颈间的项圈,草原天高辽阔,比长安鳞次栉比的街坊不知开阔多少,让人心旷神怡。 他想永远在一起,哪怕一起下地狱也情愿的那个人,现在应该不用他陪着了吧。 第50章 如霍渊所料,叶马利文果然因为供给艰难,逐渐焦躁,每日挑衅的更加剧烈,甚至不着片甲,搂着美女,大摇大摆在阵前饮酒,一边痛骂高喊。 那日清晨是花河巡逻,带上铁图乌罗,霍渊勘察地形,也随着一同前去。小狼崽披挂玄甲,英姿勃发。 花河出现在山口关隘的城门上,扫视下方,白罗大军严阵以待,看似浩浩荡荡兵临城下,实则根本不敢妄动,这个地形处,只要霍渊部署一处弓箭手,都会让他们损失惨重。 最可气的是,叶马利文还不能绕路,想要进入大新腹地,打下云起城必不可少,而裙带岭就如云起城天然的屏障,将这座大新最北端的城池保护的严严实实。 “哎,你是柔北的小兰王吗?”叶马利文年近五十,老态龙钟,肥胖臃肿,左臂揽着碧眼金发的白罗女人,右臂拦着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小少年被他肥胖的身材挡了大半,娇弱贴在胸前。 就凭他的年纪,做那小少年的爷爷都绰绰有余,眼下却龌龊的与他亲吻。 “传闻中叶马利文男女通吃,还真是这样。”铁图满脸恶心,啐了一口。 “真不要脸,都多大岁数了。”乌罗接着道。 “是我。”花河喊道,扬起脖子,桀骜不驯。“叶狗有何指教?” 叶马利文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一把推开怀里贴着的少年,少年猛地摔在地上,磕破了膝盖,浑身颤抖着跪在他的脚边伺候。 “老早就听说小兰王名号,今日一见,真是惊喜。” 花河挑眉:“听说我什么了?” 叶马利文看看左右,神情猥琐道:“当然是说小兰王比女人还要貌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只看一眼就能把魂儿勾走。” 白罗士兵哄笑起来,不怀好意看向城上的花河。 “啧啧,瞧瞧这长腿细腰,皮肤又嫩又白,摸起来肯定跟绸子一样滑嫩。”叶马利文说完嫌弃的踹了一脚身边的少年,厌恶道:“不像你,本王早就玩腻了。” “叶狗歹人,谁给你胆子对我们小兰王不敬。”乌罗粗着嗓子喊道。 “哈哈哈。”叶马利文大笑道:“早晚都是我白罗的手下败将,小美男,他这种软软糯糯的,本王看多了,玩腻了,现在就缺你这么一个野狼崽子,要不要学着蒙洛,认清现实,赶紧出城投降,说不定本王高兴了,第一夜对你温柔些。” 花河气的不轻,反倒笑出声来,嘲讽道:“你有本事自己打进来,抓我出去,明明僵持半月都不敢往前一步的怂货,还敢叫嚣?” 叶马利文恶心的目光在花河身上转了转,贪婪的发光。花河第一次被人用目光恶心到,一阵恶寒。 叶马利文啧一声,又嚷道:“瞧瞧这眼睛,长得真是漂亮,压在身下作弄的时候瞪着我,眼尾红一圈儿,哎,美啊!” “叶狗,我早晚把你的皮扒下来喂狗。”花河咬牙切齿。 叶马利文正要接着说下去,一支长箭从远处飞来,嗖一声划破长空,白罗武士早有防备,盾牌一挡,接下箭。盾牌几乎将他整个挡住,只露出一指宽的冠冕。 叶马利文还未庆幸,又是嗖的一声,紧接着第二箭飞来,风声鹤唳,卷着疾风,一箭射落他的冠冕。 霍渊缓缓放下弓,神色凛冽,深眸如渊。 白罗人自以为防守严密,却没成想霍渊竟能神勇如此,仅仅一指宽的缝隙,远在高处山坡上还能一击必中。 “让开。”叶马利文推开左右,舔舔肥厚的嘴唇,笑道:“这不是霍将军吗,怎么忍不下去了,终于舍得动手了?” 半山腰上,霍渊迎风而立,衣带飘然。 “叶马利文,管好你的眼睛。”霍渊淡淡道,“下一次,这一箭射穿的就不只是你的头冠了。” 花河看向霍渊,霍将军表面淡然,实则左拳紧握,青筋分明。小兰王装作没看见,招呼铁图乌罗要走。 “小美男,本王一定要得到你。”叶马利文贼心不死,贪婪看向他的背影。 乌罗面色铁青,随时要冲出去打人。铁图安抚半天才拦下。 “走吧。”花河心底叹息,转身离开,再未看霍渊一眼。 回到部落时候,热玛早已等待许久。 “你最近怎么这么忙,都见不到的。”热玛公主撅嘴道:“我来找你好几次了,都不在。” 花河笑道:“我得指挥战斗啊,你当我跟你一样闲啊。” “我才不闲呢。”热玛咬牙,挠着他的痒痒肉,“这几日父亲给我安排了姑姑,教我宫中礼仪,学的累死了,你看我学给你看啊。” 热玛假装端庄的调整步子,天鹅般的脖颈直起来,就好像头上戴着厚重的冠冕。 “哈哈哈哈哈。”花河捂着肚子笑出眼泪,调侃道:“你好像只僵硬的大雁。” 热玛白他一眼,重新蹦蹦跳跳起来,抱怨道:“也不知道学这些做什么,烦,都耽误我出去玩了。” 花河从腰间解下酒壶,喝了一口道:“你爹催着你嫁给我呢。” 闻言,热玛脸有些燥,小心看向花河,小狼崽没什么表情,望着远方。 “那……你会娶我吗?”热玛问道。 花河偏过头,笑着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揉乱了姑娘精致的发辫。 “才多大点,想这些做什么。”他道。 “所以你到底会不会娶我啊!”姑娘皱着精致的眉头,逼问道。 “我说不会的话,你会难过吗?“花河道。 热玛看了他许久,没有言语。 “你想娶其他姑娘吗?”热玛又问。 花河摇头。 “那为什么不能娶我?” 小兰王又饮下半壶酒,抬起袖子擦去酒渍。 “因为我想看你嫁给那个真正爱你的汉子。” 有些话,懵懵懂懂的间互相猜测彼此的心意,真正说开的那天,反倒释然。 热玛轻笑一声,摆手道:“原来如此啊。” “嗯,不然你以为呢?”花河又恢复了没皮没脸的样子。 “哼。”热玛扬起脖子,“你还配不上本公主呢。” “是是是,是我配不上你好不好。”花河举手投降。 热玛的眼睛湿漉漉的,嘴角却极力上扬,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 “那你还会跟我做朋友吧,永远都会吧。”姑娘问道。 “会啊。”花河弯起眉眼,“要不我还能跟谁玩?” 姑娘破涕为笑,朝他伸出手,“过来,本公主要骑马。” “得嘞。”花河半蹲下来,等着热玛扑在他的背上,再稳稳起身,这是他俩最常玩的“骑马”。 热玛环着他的脖子道:“你眼光这么高,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小兰王妃啊。” 花河笑笑:“孤独终老吧。” “我看你也得孤独终老,活该。”热玛嗔道。 走了一会儿,姑娘又改口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你喜欢的人,能陪着你就好,我会嫁人,乌罗铁图会各自成家,等你成为呼兰王那天,会很孤独的。” 第51章 呼兰王妃等候他多时,几日没见儿子,思念的不得了。 “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多苦啊。”王妃看着累瘦了一圈的花河,心疼道。 “还行吧,母后~~~我饿了。”花河吐吐舌头,倒在母后怀里。 王妃抚摸着儿子的卷发,温声道:“过几日沐春大典,记得邀请霍将军来。” 花河翻了个身,嘟囔道:“天天就是霍渊霍渊,您就不能不惦记他吗,明明我才是您儿子。” 王妃笑道:“人家霍将军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当然要好好招待,上次见他喜欢吃羊肉,母后多做了些,部落里还备了好酒,你们痛快饮一回。” “知道了。”花河答得闷闷的。 过了几日,花河找到霍渊,连清的伤已经好了些,勉强能坐,浑身裹着草药,一动不动杵在椅子上,只剩下嘴巴不停叭叭。 “哟你来了,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说真的你们柔北的奶饼真是香,我连着吃了好几个。”连清说了一大串。 “吃那么多小心消化不了。”花河道。 霍渊正坐在堂上处理事务,秉笔写字,俊秀小楷一气呵成。花河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霍将军,找你有事。” 他不再称常宁兄,而是一句疏离冷淡的霍将军,与旁人无异,正如霍渊自己所说,他们除了公事没有半分关系。 霍渊放下笔,抬首看他。 “母后要邀请你去沐春大典,她还不知道你我现在如此。”花河抿唇,“就当给我面子,将军赏脸去一趟吧,吃个饭就回来,不耽误时间。” 连清眼睛都亮了,嚷道:“沐春大典啊,好玩吗?我想去。” 花河和霍渊谁也没理他,互相望着,企图看透彼此的心意。 “好。”霍渊点头允了。 “多谢。”花河客气回应。 沐春大典算是柔北族除了桑达节以外最大的盛典,人们在这一天感恩极乐天再次将春天带回大地,赐予无限生机。 姑娘们换上轻盈的春衣舞裙,三两为伴,踏青游春,笑语盈盈。纸鸢飞舞,踩水嬉戏。 照例是木落主持祭祀仪式,老巫刚离开时候,族人恐慌不已,随着时间一长,人们发现木落完全能当大任,无论是医术还是巫术,都能处理得当。他是极乐天亲选的使者,到如今,人们只当他是部落正式的巫师,尊崇无比。 夜晚时候,霍渊孤身一人来到部落,熟门熟路,一路上柔北众人热情与他招呼,去年秋季在这居住的时光重新萦绕脑海,柔北人早已把霍将军当成自己的朋友,真诚相待。 篝火旁,霍渊看着这群能歌善舞,热情善良的居民,心中滋味难言。宇文恪决心灭了柔北,他的决定从来难改,或许不久以后,如今热烈鲜活的生命,都会在大新重兵的铁骑下化为乌有。 小兰王正靠在树下,火光照在脸上,柔和而温暖,又平添了些野性的美,分不清是火光盈盈,还是那琥珀眸子动人心弦。 铁图乌罗等人正拉着他行酒令,花河似乎心不在焉,输了好几次,被灌了不少酒,此刻微醺,脸颊微红。 “霍将军来了。“铁图小声提醒花河。 “嗯。“花河眼皮不抬,”你们先走。“ “你……”铁图想要劝解几句,最终选择放弃,扯着乌罗让出地方来。 霍渊走过去,小狼崽盯着火堆发呆,说道:“你来了。” “嗯。” “将军说话算话,多谢了。”花河举起酒杯再饮一口,不忘礼貌道谢。 霍渊在他对面坐下,隔着火光,小狼崽尽近在眼前,隐隐能闻到那一股浓香的奶香味,却再也碰不到。 两人沉默着,远处众人欢歌笑语,推杯换盏,与这里形成鲜明对比。 “你知道紫豪是怎么来的吗?“花河终于抬眼。 霍渊只瞧着他,不言语。 小兰王笑笑,自顾道:“一年冬天,我在树洞里发现的,当时连眼睛都没睁,母狼早就冻死了,没有一点吃的,一窝狼崽子,兄弟姐妹都死了,就剩这只浑身乌黑的狼崽子还活着。当时我就觉得,这崽子跟我挺像的,怎么也不服输不认命,就这么抱回来了。” 花河扔给霍渊一坛酒,接着又道:“刚回来的时候凶巴巴的,动不动就要咬我,怕它饿,我调了羊奶一口一口喂给它吃,怕它冷,晚上揣在怀里抱着它睡觉。” 霍渊将酒坛放在一旁,并未喝,只侧耳静静听着。 “部落里的老人都说,狼养不熟的,长大以后照样跑回族群里,还要反咬死不少牲口。”花河看向霍渊,眼底布满血丝,一抬手又灌下一口酒,酒精火辣辣的,从喉咙烧到胸腔。 “紫豪不一样,它特别粘我,又听话又乖,我想是因为我真心待它好。“花河顿了顿,才接着道:”可你不一样,霍将军,我把心肝儿恨不得掏出来送给你,你照样不稀罕。”花河言毕,自嘲一笑。 霍渊眉头紧锁,小狼崽醉醺醺,看向他的眸子闪烁着火光,声声质问,令他无地自容。 “喝酒。”小兰王大刀阔斧的替他掀开酒盖,“干嘛不喝,今天是柔北的节日,别扫兴。” 霍渊不再犹豫,抬手,饮下一口烈酒,灼烧滚烫。两人重新沉默下来,各自喝着酒,相对无言。 花河看看霍渊,酒气上涌,气愤难忍,将酒壶摔在一旁,上前一步,咣的一下将霍将军推到在地。 “霍渊,你有没有心啊。”花河撑在霍渊身上,额头相抵,目眦欲裂,将这段时间的压抑尽数发泄。“既然不喜欢我,何必要骗我?” 他们这边闹出巨大的动静,有人看过来,被小兰王凶巴巴瞪了回去。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霍渊扶住他的背,想要起身。 “呆着别动。”花河解下鹿灵,隔着刀鞘抵在霍渊胸口,“回答我的问题。” 霍将军沉默不言,深沉的黑眸看着他,就像一道深渊,迫人沉沦。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花河缓缓垂手,收了刀,笑道:“也是,你没骗我,都是我自作多情。” 小兰王起身放开霍渊,回到自己位置上,又开了一壶酒。 “喝酒吧,敬一敬过去,毕竟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花河举杯,替霍渊斟满一杯。 听到这句话,霍将军心上剧痛,举杯的手微不可察颤抖起来。好在花河已经喝多,并未注意他神色的异常。 霍将军痛快饮干杯中酒。 “好,将军爽快。”花河鼓掌,又拎起酒壶,重新斟满。 霍将军明白小狼崽今日没打算放过他,索性不再顾忌,人道借酒消愁,权当放纵一回罢。 一杯又一杯,霍渊尽数饮下,不知不觉间,两人脚边堆满了空酒坛,散落一地。 “霍将军,霍将军。”花河眯着眼,轻声唤道。 霍渊埋首掌心,拄在腿上,看起来也已烂醉。 “常宁兄。”花河又道。 这一次有了反应,霍渊猛地抬头,眼神澄澈,循声望向他。霍渊喝酒也不脸红,看起来跟平时无异。 “常宁兄,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去年冬天就想知道答案,结果你到现在都不告诉我。”花河有些委屈,喝了太多酒,说话声音都是哑的。凑到霍渊身边,怀里还抱着一个空酒坛。 “不喜欢你。” 霍渊很认真的看向他,努力集中精神,却始终看不清眼前人,只能靠声音分辨,这人说话的声音与朝思暮想的小狼崽不像,更沙哑低沉一些。于是果断否认。 花河酒量好的惊人,此刻仍有意识,听见此话,心头泛酸,苦笑道:“原来是真的不喜欢啊,就连酒后都不愿意骗骗我。” “打扰了。”小兰王慢慢起身,摇摇晃晃要走。 “我喜...欢的人叫...花河。”霍渊低沉的声音传来,因为喝酒,说话有些磕巴,“我...不喜欢你。” 花河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霍渊抬起脸,轻轻笑了,眼底温柔,“花河是他的汉文名字,柔北名字是吉日彻辰,江河的意思。” 花河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感觉,这段时间,连他自己都怀疑霍渊是否真的喜欢过他,兜兜转转,终于决定彻底挥别过去的时候,霍将军真诚热烈,坚定无比的告诉他。 我喜欢的是你。 就像一把锁丢了钥匙,怎么也找不到,终于决定再换一把的时候,突然发现钥匙就在锁头芯上,从未移动半分。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花河蹲下身,替霍渊将长发别在耳后。 “因为啊——”霍渊喝了酒,特别爱笑,平日里冷着脸惯了,此刻笑容灿烂,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公子,对旁人腼腆介绍自己的心上人。火光下,花河看的有些痴。 “因为不想让他受伤。”霍渊轻声道,“他的眼睛好漂亮,琥珀色的,我不能让它被人挖走。” 花河一愣:“谁要挖走我的眼睛?“ 霍渊有些恼,纠正道:“不是你的,是他的,我不喜欢你,也不要保护你。” 花河:“……好好好,他的他的。“ “嘘。”霍渊嘟囔道:“不能告诉你,是秘密。” “是宇文恪吗?”花河继续哄他说下去。 霍渊酒后依然聪明,发觉对方在套话,干脆抿唇不答,沉默是金。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花河放弃,换了话题。 霍渊又活跃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说道:“他也这么说过。” 小兰王伸手,捏着抬起霍渊下巴,流里流气道:“来,给小王笑一个,高兴了赏你。” 霍渊很认真的思考一会儿,问道:“赏什么?” 酒后的将军可爱无比,花河被逗笑了,轻笑道:“草原上有的,千金万金你随便挑,小王都能给你。” 霍渊不言语,也不笑,很是严肃的在权衡。 “不要啊。”花河笑笑,“也是,霍将军长在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不缺我这点东西。” “你能让小狼崽高兴些,我就笑给你看。”霍渊突然开口道,“我不舍得见他难过,可我必须离开他。” 花河眼神迷离,酒气翻涌,醉的更厉害了些,也开始意识不清。 “有什么必需离开他的理由,有什么是不能一起面对的。” 霍渊仰起脸,看向远处星河,喃喃道:“父亲只给我留下一句遗言,临终前,他握着我的手,让我发誓,此生恪守霍家祖训,忠于新皇,绝无二心。” “父亲只有这么一句遗言,霍渊不能违背。” 花河突然明白背负在霍渊身上的枷锁究竟来自哪里,神威将军一道遗嘱,让他此生都不得不屈服于宇文恪残暴的统治下。 霍渊有自己的坚持,却万不能违背从小敬仰的父亲。 霍渊摇摇头,散散酒气,重新明媚笑起来。 “真想告诉小狼崽,我还想陪着他,上至碧落,下至黄泉,都想陪着他。” 许是真的醉了,霍渊说完便不再折腾,双眸紧闭,靠在树下睡熟。晚风缱绻温柔,吹散将军轻柔的发丝。 “你真讨厌。”花河撇嘴,放下怀里的酒壶,“刚刚决定彻底放下,你就说这么一段话戳心窝子,害我又要舍不下你。” 小兰王伸出手,轻轻抚过霍将军紧闭的双眸,睫毛一颤,指尖轻柔。 “常宁兄,你让我怎么办啊。” 第52章 霍渊酒醒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花河的房间,去年秋季在这里住了许久,房间里恬淡的奶香,柔软的羊毛毯,清晨倾泻而入的暖阳,能看见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缓缓飘落。 奶香味浓郁起来,花河端着一碗热羊奶走进来,见他醒了,淡淡道:“起来了?” “酒后失态,见笑了。”霍渊道。 昨夜只记得小狼崽不停灌他酒,往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将军一概不知,隐隐知道跟人说了些什么,那人还不是花河。 “将军什么也没做,只是睡着了而已。”花河装作不知,递过去羊奶,转身离开。 小兰王闷闷走到门外,叹了口气,虽说昨夜阴差阳错确认了将军心意,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身份的差异,还有宇文恪这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光有心意不够,霍渊还需要勇气,这只能等他自己明白。 中午时候,花河和霍渊并辔回营,一路沉默。明明心意互通的二人,相对无言,十分讽刺。 连清远远见他们回来,欢喜道:“你们可算回来了,说个好消息,叶狗忍不住了,前方探子来报,说他纠集了后方大部队,看来不久准备强攻隘口。” 花河勾起嘴角:“正合我意,咱们的炸1弹已经部署好了,就等鱼儿上钩。 霍渊点头,性格谨慎,再次拿起部署方案查看。 正巧此时铁图进来找花河处理一些部落琐事,小兰王出去一趟,回来时,走到帐子外。 “皇上直接下了圣旨,要求七天内击退白罗大军,常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实实在在的圣旨,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连清的声音传来,焦急紧张。 花河放慢脚步,躲在帐后偷听。 “话虽如此,没有十足把握不可冲动。”霍渊如此道。 连清声音高了些:“常宁,咱们那位皇上有多少耐心你是知道的,这次隘口处如果埋伏失败,耽误战机,我怕你又要挨打。” 霍渊没再回答,一时间帐内只有书稿翻页的声音,花河知道那是神威将军的书稿,霍渊心烦意乱的时候总是习惯翻一翻父亲的遗物,就好像能从中获得安慰一般。 不出所料,叶马利文纠结大军的目的就是准备强攻,等到白罗骇人的大军压境时候,霍渊早已按照之前的部署,将各部队藏在山谷密林中,只等叶马利文攻入隘口,炸山攻击。 柔北部族擅长骑射,正埋伏在阴处,随时以弓箭支援。下方隘口,霍渊亲自上阵,对垒叶马利文。 小兰王从石头后探出头,看向战场。认识霍将军这么久,第一次见他披挂上阵的模样,为了引叶马利文深入,霍渊轻骑快马,身披银甲蓝盔,白马长缨,背上背着滞骨长剑,马鞍下挂着玄铁神弓,寒衣铁鎙,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真不愧是长安霍氏的后人。”铁图感叹道:“不输神威将军当年风采。” 叶马利文骑在高脚壮马上,身着重甲,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不够威风,却足够安全,毕竟他刚刚篡位成为白罗首领,不想就这么死在霍渊手下。 “霍将军亲自领兵对阵啊。”叶马利文四处看了一圈,笑道:“怎么,柔北的小美男不在?” “你的对手是我。”骏马嘶鸣,霍渊朗声道。 叶马利文饶有兴趣的抽出环刀,眼中透处怨毒。 “别太轻敌,年轻人。” 霍渊拔剑出鞘,滞骨长剑乃是千年晶石锻造,剑身萦绕着淡淡白雾,彻寒入骨。 “来试试吧。”霍渊扬起下巴,难得带了些张狂,“看看你有没有命回去。” 叶马利文抬手示意左右,白罗大军马蹄踏踏,扬起黄沙漫天,冲着霍渊而来,霍将军临危不惧,手握长剑,统帅万军,迎战白罗。 两军混战一团,花河等人按照计划按兵不动,一会儿霍渊诈降,引白罗深入隘口,柔北埋伏高处射箭,让叶马利文误以为埋伏仅此而已,大意深入,等到全军进入谷底,立刻点燃引线,炸落山石,一举歼灭。 霍渊的计划永远完美无缺,环环相扣,叶马利文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真正的埋伏并不是眼前可见的士兵,而是深埋在山体之间的引线。 叶马利文挥舞大刀,冲霍渊面门而来,霍将军抬手,以长剑锋刃抵挡攻击,二人僵持之间。叶马利文1强颜道:“还以为今天能见到小美男,自从上次见他一面,本王可是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霍渊眼眸一暗,手臂用劲,生生将其震开。 “别打他的注意。”霍渊言毕,出手凌厉,白光一闪,长剑直冲叶马利文脖颈而来。 叶马利文偏头堪堪躲过,谁知霍将军手腕一转,一剑砍在他的右肩上。叶马利文庆幸自己穿了重甲,长剑仅仅击碎甲片,并未伤及皮肉,否则这一剑下去,他的半个肩膀就没了。 “够厉害。”叶马利文狠狠道。 “承让。”霍渊挑眉。 叶马利文可不管什么君子之道,发觉自己打不过霍渊,立刻招呼左右,围攻霍将军。霍渊冷静的瞧着身侧窜出五六位白罗武士,将他逐渐包围。 叶马利文冷眼道:“你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霍将军,投降认输吧,你看看我的武士,上万人马,也是你能挡住的?” “痴人说梦。”霍渊调转马头,以长剑抵挡攻击,左冲右突,仗着快马轻骑轻松突破重围,向山谷深处跑去。与此同时,身后的部队见霍渊已离开,立刻佯装撤退,跟在将军身后。 山高处红旗招摇,接引部队从两侧支援,接引霍渊的先发军,叶马利文不疑有他,加上被霍渊挑衅不轻,怒发冲冠,立刻带人追击。花河瞧见红旗,舔唇道:“兄弟们,该我们了。” 柔北部族闻言立刻发动,拉弓射箭,一时间万箭齐发,密如雨下,朝着白罗大军袭来。 叶马利文早猜到有埋伏,有所防备,白罗武士拿出盾牌,匍匐马背,以盾牌朝天,挡下大部分箭矢。 弓箭射杀了少部分白罗武士,却无法伤及根本,叶马利文冲着霍渊的背影高喊:“霍渊,这就是你的埋伏吗,没有用的。” 霍渊脚夹马腹,疾速奔逃,与叶马利文拉开一段距离。叶马利文以为他是怕了,自信追击,却不曾想霍渊跑到高处,在马背上转身,利落拉弓,连瞄准都没有。 就那么一瞬间,箭嗖的飞来,来不及反应,叶马利文感觉一阵剧痛,霍渊竟在颠簸的马背上一箭取了他的右眼。 “管好你的眼睛。”霍渊还是那句话,收起长弓,驾马而去。 叶马利文的血性被彻底激发,狠狠拔下那只箭,眼眶流血不止。 “给我追!扒了他的皮!” 霍渊诱敌深入很成功,此刻的叶马利文再也顾不得什么埋伏,眼里只有鲜红的仇恨,他巴不得立刻抓住霍渊,将他生吞活剥。 等到白罗大军越来越深入山谷,花河命人招摇红旗,发起信号,一切顺利,对面很快收到他的信号,信号的意思是:敌方已经深入,可以点燃引线。 花河一颗心悬着,此刻终于放心下来,前几日不小心听见连清与霍渊的对话,宇文恪那个变态要求七日之内击退叶马利文,霍渊此次若是伏击失败,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漂亮!”铁图啧啧称奇,“你看见了吗,霍将军一箭取了叶马利文的右眼,算是给你报仇了。” 花河闷闷道:“什么给我报仇,凑巧罢了。” 铁图了然的看他一眼,接着张望。 “现在引线应该烧的差不多了,快炸了。”铁图眯起眼睛看向谷底。 乌罗在一旁道:“霍将军真厉害啊,不费一兵一卒,就这么击退了白罗千军万马。” 花河哼哼道:“我早跟你们说了他厉害。” …… 发觉自己失言,花河立刻闭嘴,铁图乌罗不怀好意看他一眼,花河装作瞧不见,趴在石头上欣赏炸1药爆炸。 “等等……“铁图突然开口,指向谷底,面色铁青。 第53章 花河连忙顺着方向看去。 引线烧断了!离炸1药只剩下几米,眼看就要成功的当口,引线居然烧断了! “这...怎么办?”铁图嘴唇颤抖。 山谷下的众将士屏息凝神,就等着炸1药爆炸,赶紧撤离,结果眼瞅着白罗人凶悍追来,迟迟不见爆炸声响。 霍渊拉停马头,往山顶一看,调度接引的小兵疯狂打信号,那意思很明白:突发变故,计划失败。 “霍渊。”叶马利文嘶哑着嗓子,怒吼道,“拿命来!” 众人被白罗追赶上,只好迎战,霍渊虽知情况紧急,无奈叶马利文长刀不肯放过他,只好收起心思专心迎战。 叶马利文招式凶狠,誓要取他性命。霍将军一人迎战两人,腹背受敌,陷入被动。 花河咬唇看着,心揪成一团。现在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下方的军队上,希望他们足够神勇,能够击退叶马利文大军。 事与愿违,随着身边伤亡众多,霍渊高喊撤退,他不忍再见将士们以死相拼,裙带岭地势复杂,成败输赢不在这一山一谷间,只是失了这片天然关隘,再想围剿白罗怕是困难重重。 两侧摇起白旗。铁图道:“霍将军有令,该撤退了。” 乌罗气的一拳打在地上,“太可惜了,就差一点。” 花河心如擂鼓,皱眉道:“不能撤退,这次失败了七天以内根本不可能击退白罗。” “什么七天,你说什么呢?”铁图莫名其妙。 “掩护我!”花河抓起打火石,从埋伏处一跃而出。 “小兰王!”铁图吓得魂飞魄散,“回来!危险!” 花河当作听不见,他必须要试一试,不单是为了霍渊,白罗大军攻下这处隘口,相当于让裙带岭失去半面屏障,与敌人赤诚相见。柔北部落正在裙带岭山间草原中,部落中老老少少,小兰王不能让他们冒如此风险。 他的举动无疑是危险万分的,且不说白罗人随时可能发现他,这里乱箭横飞,刀剑无眼,小兰王只穿着软甲,挡不住任何伤害。 不过此时已无暇顾及,花河稳住身形,朝着山谷下滑去,乱箭贴着他的身侧飞过,惊险万分。山谷陡峭,最后竟难以稳定,眼见战场上瞬息万变,众人抵挡艰难,节节败退。他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从山坡上翻滚而下。小兰王护住脑袋,尖锐的石块划破衣服,磕青了肩膀,沿路荆棘,在他脸上留下细细密密的伤口,又痛又麻。 终于顺利滚落谷底,花河急忙找到引线,蹲下1身,飞速击打火石,祈盼重新点燃。 越是忙乱,打火石偏偏无用,火星寥寥,根本无法引燃。 很快有白罗士兵发现了他,拍马而来,花河急得满头大汗。 霍渊应对叶马利文长刀的同时,猛地发现不听话的小狼崽,未着甲胄,不要命似的蹲在引线旁边,拼命打着火石。 引线只剩下几米就要爆炸,就算点燃了,以花河的位置也是危险万分,很有可能来不及撤离…… 霍将军不敢细想,心中慌乱,失了所有分寸,长剑一挥,扫开叶马利文,拍马朝着花河的方向疾驰而去。 白罗武士的阴影从头顶笼罩而来,花河终于惊喜的点燃了引线,引线劈里啪啦烧得飞快,很快离炸1药只剩下一米。 武士长刀挥砍下来,花河往旁边一滚,堪堪躲开,他无心多战,此刻炸1药离他只有几米远,再不躲开,他怕是要去见极乐天了。 可那武士并未放过他,又是一刀砍来,花河心里着急,眼见着引线越烧越短,万分危急。 就在小兰王手足无措之时,黄沙扬起,觉得脸上一热,方才围堵他的白罗武士被一剑封喉,霍渊朝他伸出手,速度未减,一把将花河拦腰抗在马上,向山口处的突起处疾驰而去。 嘭!嘭!嘭! 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间回响,一声高过一声,震耳欲聋,叶马利文刚想追上霍渊,被爆炸声惊停脚步,抬头时候,山石滚滚而来,从天而降。 黄沙漫天,四处都是喊杀声,巨石砸中白罗武士,血肉飞溅。 霍渊一手抱着花河,将他严严实实护在怀中,纵马躲避着滚落的飞石,石块土块全部打在霍将军后背上,小兰王刚从虎口逃生,反应迟缓,只知道自己被霍渊搂得那样紧,鼻尖萦绕的都是霍将军身上久违的味道。 叶马利文看大势已去,跟在霍渊身后,趁着兵荒马乱,独自一人逃了。 “糟糕,叶马利文跑了。”铁图站在山顶,看的一清二楚,拉弓射箭,却因距离太远,只好放弃。 霍渊已无暇估计叶马利文,他只想带着怀里的小狼崽安全撤离,纵马长鞭,炸1弹在身后追逐,一路追到山谷深处。 终于躲到山体后面,霍渊拉他躲在马下,眼见热浪袭来,地动山摇。 许久,一切归于平静,花河缓缓从霍渊怀里抬起头,与霍将军四目相对。 霍渊狼狈不堪,黑发上沾满黄土黄沙,满面灰尘,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花河被看的有些心虚,开口道:“那个……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霍渊没有说话,缓缓起身,抖落身上的沙土,就这么走了。 乌罗铁图冲来。 “你吓死我了!”铁图捂着胸口,“太危险了,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霍将军你早就死了。” 乌罗倒是不同的角度,欢呼一声一拳锤在花河肩上,笑道:“可以啊,你是真汉子,你不知道那帮士兵看你的眼神,现在都把你当作大英雄呢。” 花河乐呵呵起身,骄傲道:“那是,多亏了我,叶马利文受到重创,短期肯定攻不进来了。” “没抓到叶马利文,可惜了。”铁图啧一声,又扇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太危险了,不许有下次听见没有,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怎么跟呼兰王殿下交代?” “是是是,老妈子都没你啰嗦。”花河敷衍应道。 这一战漂亮至极,叶马利文独身逃跑,只剩下零星人马,迅速撤回极北,不敢再战。他们俘虏了大批白罗武士,缴获马匹武器无数,成功挫败叶马利文的气焰,保住裙带岭,也保住了云起城。 正如乌罗所说,小兰王成为军营中的英雄,他的英勇事迹连留在军营养伤的连清都迅速听说了,坐在营帐内等他凯旋归来。 一路鲜花,白罗大军压阵长达一月,众人心中紧张,此刻胜利归来,压抑气氛消散,欢歌笑语,柔北将士高呼着小兰王的名字,将他视作英雄。 花河环顾四周,霍渊不知道去哪里了,问连清,连清说他一回来就不见踪影。 晚上时候,军营喝起庆功酒,从战场上劫后余生的士兵酣畅淋漓痛饮,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小兰王不停被人灌酒。 “真是神勇啊小兰王。” “多亏了小兰王。” 花河笑着饮下所有酒液,在众人的庆贺中洋洋得意,少年人逞英雄的心理作祟,此时一阵得意,早忘了方才万分危急的场景,更忘了这个计划从始至终都是霍渊的主意。 最大的功臣不见踪影。也没人在意霍渊究竟去了哪里。 喝到深夜,花河摇摇晃晃起身。 “去哪,这就喝不动了?”乌罗嚷道。 铁图:“不像你的风格啊,平常还能再喝一壶呢。” 花河翻了个白眼道:“放水去,回来接着喝。” 乌罗指指杯子,“快点回来,养鱼呢?” “混1蛋。”小兰王笑骂着走了。 慢慢走到茅厕放完水,小兰王浑身酸疼,从山坡下滚下来时磕磕碰碰,眼下浑身肌肉都在叫嚣,他没打算立刻回去,绕着营地懒懒溜达,借晚风醒酒。 “站住!”霍渊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后,猛地呵斥一声。 可能是在裙带岭的军营习惯了,听见他这一声,花河竟下意识抖了抖,住了脚,随后才想起来。 我现在是柔北的小兰王,又不是普通小兵花河,怕他作甚? 有点恼自己下意识地怂,他没好气儿地转过身,却见霍渊阴沉的脸向要把他吃了一样凶。将军已经洗去战场上的血渍尘埃,换上一身素衣,正如初见模样。 “将军有事找我?”花河抓抓头发,随后笑道:“庆功宴还没结束呢,将军也去喝一点?” 霍渊疾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众目睽睽下往营帐里拖。 “霍渊,你干嘛,松开!”花河吓了一跳,挣扎着,却发现力量悬殊,霍渊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牢牢攥着他的手腕。 一路拖到帐内,霍渊一把将他扔到床上,眼底都能冒出火来。 “庆功宴?”霍渊冷笑,“今日为何冲动上前,为何不听我的指令?” 霍将军向来冷静持重,波澜不惊,花河第一次见他如此外露的愤怒,就连叶马利文连发战书辱骂霍家族人时候都未曾如此大动肝火。 少年被凶的一愣,随后又想到,二人如今的关系,他凭什么这么凶? 花河挣扎从床上起身,不耐烦道:“赢了就行了,哪那么多话。” 见他不思悔改,霍渊更气,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黑眸深沉。 “莽夫之勇。”将军咬牙切齿。 花河气笑了,大声道:“我?莽夫之勇?要是今天失败了,宇文恪怕不是要打死你,霍将军非但不感激我,还要凶我,什么道理?” 霍渊立刻吼道:“我宁愿被他打死,也不需要你去拼死冒险!” 帐内安静片刻,花河被吼的一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颊烧得绯红。 “霍将军,”花河语气疏离,“既然决定要离开我,就彻底一些,犹犹豫豫像个什么样子?” 霍将军缓缓收手,眼底竟是化不开的愁。 小狼崽的态度明显,逼着将军彻底做出选择。方才洗澡时候,他低头看着身上一道道鞭伤,第一次产生动摇。 父亲的遗嘱真的值得一生尊崇吗?就连叶马利文都知道谨慎出击,保护将士,宇文恪却不计后果,让连清带兵出击,只为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花河见霍渊不言语,无趣起身,“我先回去了,去不去喝酒,将军自便吧。” “宇文恪想要灭了柔北。”霍渊语气疲惫。 花河停住脚步,酒竟吓醒了大半。 霍渊接着道:“宇文恪还未告诉我何时动手,你要早做准备,保住你的部落。” 像是从千年寒窟捞出来,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花河只觉得一阵寒凉,直透胸膛。 “霍……霍将军,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小兰王磕磕巴巴。 将军不再多言,言尽于此。 “我们会在战场上……遇到,对吗?”花河试探道。 霍渊闭上眼,缓缓道:“会。”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站的近,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却又仿佛那么远,遥不可及。 “我不想跟你兵戎相见。”许久,小兰王叹气。 霍将军站在烛光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只道:“我是大新的将军,效忠新皇。” 柔北小兰王,大新霍将军。 花河明白将军的意思,他最终没有选择柔北,也没有一心效忠宇文恪,而是折中,将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他,让他早做准备,却不能出手帮他。 这确实是霍渊能做出,也只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谢……谢谢你告诉我,常宁兄。” 第54章 花河没有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柔北任何人,他还未想好对策,现在告知只会引发恐慌。 少年才十七岁,身上背负着全族的生死,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浑身盗汗。 为了养伤,连清一直住在柔北部落中,与众人打成一片,连将军为人风趣幽默,受到众人喜欢,就像当初接受了霍渊一样,善良的柔北族人接受了皇上的右将军。 彭山去世了。铁图发现他时,已经因为咳喘无声无息死在夜里,他的年岁已大,加上久病缠身,早已行将就木,如今终于摆脱疾病苦痛,驾鹤西去,众人为他办了隆重的葬礼,以柔北礼节,感念这位半生居住于此的汉人老先生。 铁图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不哭不闹,默默将父亲的丧事办的风光,正如青年惯有的成熟。 花河去见了彭师傅的最后一面,抬头间,星河闪亮,或许极乐天收留了汉人朋友,将他也化为星辰,守护这片草原。 隘口大捷后,叶马利文不见踪影,白罗大军孤立无援,溃不成军。霍渊镇守前线,并未班师回朝,果然不出所料,三个月后,叶马利文野心勃勃,不甘失败,重整人马,杀了回来。 宇文恪得知蒙洛叛逃,周边部落倒戈叶马利文,怒从心起,要求所有联军部族皆要派遣质子入长安,以保忠心,同时调回霍渊连清,另换旁人指挥战斗。 叶马利文虽然再次归来,到底不成气候,霍渊也不再担心,安心回朝。而柔北这边也要派遣质子入长安,呼兰王只有花河一个儿子,虽然不愿,也不得不从。 “父王,母后,就送到这吧!”小狼崽骑在马上,招手呼喊。 王妃泪眼婆娑,握着他的手嘱托:“到了长安万事小心,听铁图的话,不要违反宫规,也不要惹恼皇上,完完整整的回来啊。” 小兰王笑道:“知道啦,嘱咐多少遍了,耳朵起茧了。” 呼兰王没有多言,冲着儿子点点头,以示牵挂。 “你们要小心,白罗武士不容小觑,不可松懈,等我回来!”花河朝着送行人群挥手。 蓝杉满面忧愁,一颗心牵挂在远行少年身上。木落神情淡然,灰目空洞,置身事外。 乌罗被花河留了下来,他是作战好手,留下也放心些,小兰王此行,只带了铁图一个人。紫豪离不开他,自然也随身带着,此刻正趴在霍将军的马背上,享受着将军的爱抚。连清伤势未愈,不能骑马,前几日早已坐着马车先行回去了。 “霍将军,还请你费心照顾我的儿子。”儿行千里母担忧,小兰王十七岁,从未离开家乡如此远,王妃一颗心日日夜夜悬着,这两天眼睛都哭肿了。 “王妃放心,不负所托。”霍渊语气轻柔。 “母后~~”花河眉眼弯弯,“凑过来一点,有事跟你说。” 王妃破涕为笑,抹抹泪水,抬起脸来,小狼崽吧唧亲了一口,安慰道:“好啦,别哭啦,相信霍将军会把我完完整整带回来的。” “好。”王妃应着,欣慰有如此贴心的儿子。 “走了,战场上的事情托付你了。”花河拍拍乌罗的肩膀,这壮硕的柔北汉子坚毅点头。 乌罗憨笑道:“趁你在长安的时候我要多练练摔跤,回来肯定赢了你。” 小兰王嘁道:“怎么可能,你等着吧。” “都回去吧,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小狼崽再次挥别部落,三人纵马离去,消失在草原的边界。 裙带岭到长安路途遥远,三人赶到城内已是深夜,趁城门下钥前找到旅店投宿。 霍将军和小兰王两位尊贵的爷在此,自然由铁图跑前跑后伺候,好巧不巧,旅店只剩下两间房。 “那个…我们今晚怎么住?”铁图小心试探道。这几天他们二人的关系让人看不明白,不像前几日冷淡,小狼崽一口一句常宁兄,却也不像从前亲密,什么事情都要凑到一起。就好像回到最初,用一个词形容“相敬如宾”。 花河嘬牙花子,瞪了铁图一眼。 “啊,那咱们俩住。”铁图了然,递了另一间房钥匙给霍将军。紫豪在霍将军脚边追着自己的尾巴咬,转圈圈。 花河看着紫豪憨样,扑哧乐了。 “常宁兄,小崽子给你了,帮我带一下。”言毕拿起另一个钥匙,转身上楼。 霍将军淡淡应下,抱着小崽子进了另一间房。 夜晚,铁图睡得安稳,月色银白,从窗栏倾泻而入,如水漫镜台。花河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梦里一阵腥红,他看见父王母后,铁图乌罗,都在大新的铁骑下丧命,繁荣似锦的柔北部落顷刻间毁于一旦。 少年捂着慌乱的心口,挣扎从床上下来,一把推开阳台的木门,站到栏杆边上,大口呼吸着夜晚微凉的空气,企图赶走梦中挥之不去的血腥。 “做噩梦了?”低沉的男声从身旁传来,花河吓了一跳,抬头看时,这见霍渊站在隔壁的阳台,靠着栏杆,半身隐于黑暗,半身沐浴月光,看不清神情,将军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哈,”花河尴尬揉揉头发,“常宁兄睡不着吗?” “嗯。” 沉默片刻,将军又问:“梦见什么了?” 花河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将军他的恐惧,哪有还未开战,主将先怯,竟怕到夜间噩梦的地步,好不丢脸。 “不说也没事。”霍渊体贴道。 于是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这里的夜空不如裙带岭美,只是月亮大的吓人,高悬穹顶。 “紫豪睡了?”花河打破沉默。 “一回来就睡了。”霍渊答。 …… ……. 又是无言,谁也没有回去,将军就这么站在月色中,既像是刻意陪着他又不像。 终于,小兰王叹气道:“我梦见柔北被宇文恪灭了,父王母后……他们都死了,血流一地,裙带岭的溪水都被染红了。“ 霍渊静静听着。 “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小兰王抬手,狠狠揉了一把脸,苦笑道:”可谁又能帮我呢?” “我不能帮你,这一次,要靠自己。”霍渊慢慢道,语气深沉。 “我知道。”花河耸肩,“你有你的坚守,我懂。” 空山月色,新雨晚秋,心里空落落。 将军离开阳台时轻声道:“极乐天也许会帮你,所以别怕,好梦。” 第55章 可能是霍将军一句温柔如水的好梦,花河竟真的睡得不错,安安稳稳,一觉到天明,醒来时候已是晌午。 推门出去,铁图正在一楼喂狼,霍渊坐在一旁,借了客栈笔墨处理公务。 “早啊。”花河神清气爽,笑着招呼。 铁图翻了个白眼,“不早了,你看看几点了。” 日头高悬,花河这一觉确实睡得长,霍将军也不催,惯着他睡到饱。 门外响起驿马马蹄声,店里老板娘出去一趟,回来时手中握着一封信件。 “吉日彻辰,好怪的名字,这是谁的信?”老板娘皱眉道。 花河听见,一阵好奇,他在外面大多用汉人名字,谁会给他写信寄到这里,还知道他本来的身份? “姐姐,是我。”小狼崽走过去,对老板娘灿然一笑。 老板娘被这一声甜甜的姐姐叫的舒服,一抬眼又看见这么个白俊的少年,笑眯眯将信递过去,还送了刚出炉的点心。 花河咬着甜饼撕开信件,铁图鄙视道:“真会献殷勤。” “切,献殷勤有甜饼,你就没有。“花河哼道。 铁图凑过去看,“谁给你写信?“ “我看看。“花河迅速浏览信件,上面讲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故事,不知道选自哪里,说的是南周的某位帝王因为痛失藩国信任,被联军起兵推翻王朝的故事。 “署名是什么?”铁图看到信尾,念道:“吕岚先生?” 花河皱眉:“那是谁?” 铁图笑道:“不是什么隐士高人提点你吧。” 铁图不以为然,花河却惊出一身冷汗,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背后有个人,正躲在暗处,无声无息推动着整个事件的发生,他就像冷眼的旁观者,时不时出手提点众人,引导视线。 从铁图娘的遗物开始,到小鹰涧发现隐藏深林的军营,再到校场下发现的尸骨坑……老巫的失踪,铁图娘的身份,兀筑遗民莫名其妙的死亡…… 这个人会是这个吕岚先生吗,他此刻出手,又有什么目的? “我看看。”霍渊放下笔墨,接过信纸,匆匆浏览。 花河问道:“你觉得呢常宁兄?” 霍渊折起信纸还给他,“目前来看并无恶意,你且收着,他若是有旁的目的,会再来暗示的。“ 小狼崽捏着下巴,好奇道:“吕岚,吕岚,在汉文里有什么寓意吗?” 铁图立刻接话道:“这个我爹讲过,说是前朝有一位吕岚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天子五请出山俱是不从,只是通过信指导天子如何治国,人们称他为文墨宰相。” 花河笑道:“那这位岂不是也要效仿吕岚先生,写信教导我。“ 此事按下不提,三人匆匆赶往长安,宇文恪耐心有限,可不能让他久等。 进入长安城门,铁图花河就像乡巴佬进城,打眼一瞧,处处繁华,金光璀璨,入眼高楼联排,鳞次栉比,复道交窗,双阙连甍,长安城街道排列整齐,车马猎猎,市井欢腾。细看时,燕飞画梁,罗帷翠幕,胡女歌姬,燕歌赵舞,俱是一派好气象。 “哇!真不愧是大新最繁华的都城,好美啊。”花河眼冒金光,看什么都稀奇,骑在马上,眼睛都要看不过来。 “你小时候不是来过一次?”铁图问。 花河斜他一眼,“五岁的事情谁还记得,再说了,当年皇上不让柔北使臣逗留长安城,我还未细看就匆匆回去了。” 霍将军不经意问道:“十二年前在长安见过的人或事,你还记得多少?” 花河想了想,老实答道:“不记得了,当时风雪太大,又害怕,谁能记得住见过谁?” 将军哦了一声,闷闷前行。 小狼崽福至心灵:“哦!倒是有一位挺难忘的。” “谁啊谁啊?”铁图八卦道。 花河笑道:“是一位长相好看的哥哥,不知为何追着我们一路到城门外,还在风雪中站了好久,呆的像块木头。” 霍渊:…… 小兰王又道:“那长相在汉人里真的绝了。”言毕,悄悄觑着霍将军,赶紧补充道:“不过比霍将军还是差一些。” 霍渊:…… 将军难得好兴致,追问一句:“哪里比我差一些?” “啊……”这一下问住小狼崽,花河噎了一下,答不上来,好在周围越来越吵,将他从尴尬中救了出来。 “快看好漂亮的小公子,哪国的人呀。” “不知道听不听得懂汉文,瞧那眼睛,好稀奇的颜色。” “他旁边的是霍将军吧,真俊啊!” “快看啊,是霍将军!” 长安城的少女们呼朋引伴,将街道围个水泄不通,都要来看看这个漂亮的异域少年,不敢冒犯霍将军,却也沉浸于他的美貌,悄悄跟在身后瞧几眼。 花河被这么多人盯着,大大方方咧嘴一笑,阳光帅气。街道旁的少女们一阵惊呼。 “别卖弄了行不行。”铁图白眼道,“笑出花了都。” 小兰王御街打马,突然被一枝鲜花砸了满头,花瓣顺着卷发飘散一地。 虽然不疼,却莫名其妙,抬头看时,高处窗户后探出一位美娇娘,冲他抛媚眼。 “这是做什么?”小兰王莫名其妙,“我哪里招惹那位姐姐了吗,为什么要砸我?” 霍将军装没听见,不说话。 “这叫掷果盈车,汉人姑娘表达对哪家公子的喜欢,就会拿鲜花瓜果砸他。”最后还是铁图笑着解释。 还未及小狼崽反应,又是一阵花雨砸来,还有不少砸在霍将军身上。 “等等等等,,事情不太对劲啊。”花河被砸得抱头鼠窜,虽然不疼,但是一束束砸下来,谁也受不了。 “跑。”霍将军纵马开出一条路,三人一阵逃窜,才终于狼狈躲过漫天花雨。 “太可怕了。”花河面色苍白。 “让你还四处冲人笑。”铁图喘着粗气道。 一阵香味传来,紫豪和花河同时抬起头,皱着鼻子嗅嗅,动作同步。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肉夹馍。”霍渊道。 小兰王嘶溜一声,寻着味道而去,紫豪馋的两眼放光,眼巴巴求着霍将军。 将军心里叹气一声,骑马追过去。 卖肉夹馍是背街巷子的小店,香气阵阵,都是刚出炉的饼子,又软又松。霍渊到时,花河已经拿着两个,吃的满嘴满足。 “客观,好吃吧,我这可是……霍…霍将军。”老板正吹嘘着,抬眼见到几辈子都见不到的权贵,慌张间结结巴巴。 霍渊抬手,示意他不必害怕。 “常宁兄,这个太好吃了。”花河努力咀嚼着,恨不得一口吞一个。 “再拿十个,包好带走。”霍渊淡淡道。 “哎,好嘞,将军稍候。”老板连忙准备起来。 “要那么多干什么?”花河问道。 呜嗷呜嗷,紫豪急得恨不得拿爪子扒在霍将军身上,霍渊拿起一个馍,喂给小狼崽,眼前一大一小两只小崽子吃的满足,满嘴油光。 “给你带回去,今日宫廷晚宴,填不饱肚子的。”霍渊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包裹。 “嘻嘻,”花河抹抹嘴,“常宁兄你真好。” 霍渊一愣,不知多久未曾听过这句话。 铁图赶过来要付钱,打开腰包却发现都是整银。 “给他一个不就好了。”花河砸吧嘴,天真道。 铁图咬牙切齿:“这一块银子够买一个你了,傻不傻。” 霍将军对店家道:“能否暂记在霍府账上,改日一并结清。” 店家当然乐意,殷勤道:“自然自然,将军慢走,改日小的自己去府上取。” “多谢。”霍渊点头,又转头对花河道:“你在长安这段时间,若有什么花销,都可以记在霍府账上,他们会自己去取的。” “好~”花河拖着长音,甜甜应下。 霍将军移开视线,纵马前行,殊不知背影看来,早已露出红红的耳尖。 一路长街,花河好奇地望着新奇事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长安游玩的,丝毫不像是给人当质子来的。 越接近皇城,路过的建筑越是气派高大,皆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朱门宅院,横纵两街,门楣光耀。 一株高大的海棠树后,霍府门匾藏在树影阑珊之后,古典素雅,墨韵浓香。相比那些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霍府朴素的多,却更显大气沉稳。 门口的石狮脚踩战鼓,彰显着长安霍氏赫赫战功,历代名将。神威将军去世后,逐渐被长安百姓神化,多以武神形象出现,百姓祈求合家平安,习惯来参拜神威将军。为了方便,霍府在府外为将军设了祭坛碑亭,此刻早已香火缭绕,鲜花飘香。 “真不愧是神威将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真高啊。”铁图感叹。 霍渊下马,前往碑亭为父亲上了一炷香。 趁他不在,花河低声对铁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铁图不解。 花河指了指香火繁盛的神威将军祭台,道:“你看啊,以我们对宇文家族的了解,历代君王哪一位不是刻薄多疑,身边的臣子不肯重用,重臣无一例外借口撤职暗杀。可唯独一位神威将军,功高盖主不说,还允许民间公然祭拜?” 铁图慌张捂住他的嘴,瞧瞧四周道:“你家住海边吗管的这么宽,这都是大新的事情,无关你我,在长安少言少语,千万别惹事。” 花河掰开他的手,答道:“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祖宗啊!”铁图欲哭无泪。 好在霍将军已经回来,二人也不再多说,三人继续向长安宫中前去。 “虢夫人住在霍府吗?你为何不去看看她?”花河探头问道。 霍渊微微回头道:“母亲住在宫中,已经多年未曾回到霍府。” “那现在霍府岂不是空宅?”花河惊叹,那么大的房子无人居住,太浪费了。 “是,只有一些仆从定期清扫,大多数时间空着不用。”霍渊道。 “那你呢,述职回来后也不回家吗?”花河又问。 将军道:“我大多住在宫中,方便皇上随时召见。” 小狼崽高兴起来,道:“这一次质子们也都住在宫中,那我们岂不是住的很近?” “嗯。”将军应他。 小兰王安心下来,只身来到长安为质,若是将军在他身边,也就没那么怕了。 第56章 到达正华门外,只见车马往来,一辆接着一辆停泊在宫墙下,各国质子在这里便不能骑马乘车,要步行入宫。 各国派来的也都是金枝玉叶的小贵人,随行车马仆从,衣物饮食拉了满满几车,生怕在长安受了什么委屈。相比之下,小兰王寒酸无比,就带了一个铁图,连包裹也没多少。 霍渊带着二人,将马匹行李交给管事公公,步行进入正华门。 “霍将军!” 一阵喧闹,花河停住脚步,回头看时,正见一位头戴乌纱的小公子从远处跑来,身后跟着他的仆从,正追的辛苦。 小公子白嫩肤色,脸部带着些婴儿肥,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眼睛又圆又亮,水波温柔,目送秋波。 小公子咬着红唇,扭捏招呼道:“霍将军好。” 霍渊似乎认识他,礼貌道:“霍渊见过沿光世子,怎么是您来了?” 沿光世子笑道甜,回道:“勾丽纷争不息,还要仰仗新皇,给我一个躲清静的机会。” 霍将军点头,又道:“改日定与世子殿下叙旧。” “一言为定,这次要住好久呢,将军可不要再放我鸽子。”沿光世子高兴起来,笑得灿烂。 铁图低声道:“看这位的穿着,看来是勾丽的世子殿下。” 看见二人言笑宴宴,小狼崽实打实吃了一口横醋,看向沿光的眼神也不善。 沿光看见这位不知从哪来的金眸美男也是一阵来气,是谁这么大面子能让霍将军亲自护送来到长安。 两人一见面便是火花带闪电,彼此瞪了半天。 “这位是柔北小兰王殿下吉日彻辰。”霍渊介绍身边的花河,又道:“这位是勾丽王朝东宫世子,沿光殿下。” “幸会。”花河淡淡道。 “嗯。”小世子根本懒得理他。 还要入宫面圣,一行人也不好耽误,沿光再三对将军暗送秋波才不情不愿离去,交谈中,沿光言语间都是显摆,显摆自己与霍将军自幼相识,个中情谊,又岂是这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小狼崽能比的? 好容易送走沿光,霍渊陪着花河入宫。 “常宁兄,你们很熟吗?”花河随口道。 “他幼时曾来宫中住过几年,那时候认识的。”霍渊老实回答。 “哦。”花河闭嘴,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呸,人家熟不熟跟你有什么关系,多嘴什么? “那个,他既然是勾丽的世子殿下,怎么会来长安为质?”小狼崽忍不住好奇,又问。 铁图道:“你不也是柔北唯一的小兰王,这不是也来了吗?” 花河挠头道:“哦,那勾丽王也只有一个儿子咯。“ “不是,“霍渊开口道,”勾丽王并非只有一子,只是因为勾丽内部混乱,为了保全世子殿下才派来长安暂住。” 花河闷闷道:“原来如此,将军还挺了解他。” 霍将军偏头看看身边的小狼崽,撅着嘴巴,老大个不高兴写在脸上,还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可爱的人心痒痒。 将军在心底叹气,到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离开与这只奶香奶香的小狼崽一刀两断。从他将宇文恪的计划告诉花河那一日起,坚守多年的忠诚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这是最后一次,违背父亲的遗嘱,霍渊如此安慰自己。 “不了解。”霍将军微微弯下身,在小狼崽耳边轻声道:“方才差点没认出来。” 听见这句话,花河没忍住,扑哧乐了,刚才积的那些醋酸消散开来。好笑的很,沿光显摆半天情谊深厚,结果人家霍将军差点没认出他来。 “常宁兄这话可不能让沿光听见,他若是知道,脸都要黑了。”花河咯咯笑个不停。 “这是实话。”将军轻轻抓住他的袖子,提醒道:“该入宫面圣了,严肃些。” “好好好。”花河好容易才收起笑容。 长安殿如十二年前一般无二,花河一步一阶,庆幸自己终于不用从正华门一路跪拜,好歹能有尊严一些。 宇文恪坐在殿上,仍是病态孱弱,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周身散发着寒气,唬得人腿软。 “皇上,霍将军还有柔北质子来了。”太监低声道。 宇文恪眼睛一亮,抬眼找到霍渊,露出久违得笑容,懒懒道:“常宁回来了。” “臣参见陛下。”霍渊礼数周全。 “柔北吉日彻辰参见陛下。“花河缓缓行礼,铁图站在他身后一步远,同样行礼。 宇文恪这才将视线从霍渊身上移开,慵懒笑道:“是你啊,琥珀色眼睛的小殿下。“ “劳您牵挂。“花河紧盯着他,宇文恪就像蛰伏暗处的毒蛇,时时刻刻吐着信子,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有意思。“宇文恪扔下这么一句,便不再理会他,抬手让他下去。花河铁图跟着太监走到自己位置上,等待晚宴开始。 “皇上哥哥!”沿光世子也不拘束,笑着跑进来,一把揽住霍渊的胳膊,跟宇文恪打招呼。 “嗯。”宇文恪抬眼,神情淡淡,看不懂悲喜。“坐吧。” “多谢哥哥!”沿光甜甜一笑,揽着霍渊道:“霍将军,陪我一起吧,好不好?” 霍渊不动声色抽出胳膊,道:“这不符规矩,殿下。” 宇文恪没有表情的时候便是最可怕的时候,霍渊怎会不知他的愤怒,连忙拒绝,这样的举动虽然让沿光不满,好歹取悦了宇文恪,皇上摆手,让他们各自落座。 光是在台下看着,花河都替霍将军感到头疼,他本是简单干净的人,却要无休止卷入宫羽之间君臣猜忌的阴谋中。拼尽浑身解数,顾全两方。 还真让霍将军说着了,宫宴根本不是用来填肚子的,规矩繁多,菜品一道道摆上来,只吃一口便撤下去,宴会又臭又长,吃到深夜,花河竟饥肠辘辘。 太监早已将行礼放到诸位质子的房中,他们住在宫里,却远离嫔妃女眷的内宫,安排在紧贴长华门两侧的宫殿。那里居住着各位王子皇孙,专供皇室亲眷歇息暂住。 好巧不巧,那么多人,花河的寝宫跟沿光的在一个宫苑内。 小孔雀一样骄傲的世子坐在廊下,距离沐春大典过了几个月有余,此时正是盛夏,他们的宫内种着一株几人宽的大叶银杏,叶影随风摇曳。 “怎么是你啊,真晦气。”小世子瞪他一眼,此刻没了旁人,也肆无忌惮起来。 花河带着铁图进入院内,笑道:“巧了,我也觉得晦气。” “切。”沿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凭什么让霍将军一路护送来长安,你算什么东西?” 花河心想:原来还在纠结这事,这小世子对霍将军还真是用情至深。 他也懒得斗嘴,推开自己的屋子,是两间两进的宫殿,铁图的房间在外面,他的在里面。外面一阵纷乱,小世子带来的仆从正忙碌搬运着带来的物资,进进出出,脚步繁杂。 “你嫌犯就出去待会吧,我收拾。”铁图看出小狼崽的不耐烦,打发他出去,“别走远了。” “好。”花河应下,赶紧溜出宫门。 出去路上又被沿光嘲讽一番,嫌弃他寒酸,好歹也是柔北唯一的小兰王,行李还不如他的下人多。 “沿光。”花河叉腰站在门口。 “你怎么敢直呼我的名字!”沿光瞪眼。 “略。”花河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大笑跑远了,沿光气得满脸涨红,破口大骂。 花河本无意与他斗嘴,只是这人忒可恶,让他作恶心起,也用起这种法子来气人。成功气着沿光,花河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穿行在宫墙之间。 第57章 晚宴后宇文恪微醺,拄着脑袋靠在龙椅上,眯起眼睛瞧着霍渊。霍渊静立堂下,等待审判。 “你又不听话。”宇文恪惋惜叹气。 “臣知错。”霍渊跪地行礼。 宇文恪好笑地弯起嘴角,“朕的将军从来都知错,也从来不改错。” 霍渊不再言语,他从不为自己辩解,宇文恪喜欢将人的命运随意处决,他做的决定,不会因为事实更改。 “罢了。”宇文恪决定放过他,摆手道:“你下去吧,念你重创叶马利文有功,朕饶了这次。” “谢皇上。”霍渊跪谢。 宇文恪揉着眉头道:“去看看虢夫人吧,她想见你许久了。” 霍渊眼底难掩欣喜,“多谢皇上。” 花河一路逛游,宫中除了宇文恪所在的中央不能进入,以及女眷居住的后宫不可踏足外,几乎没有限制。汉人宫羽繁华所在,真是开了眼,雕梁斗拱,彩绘精工,精美绝伦。 小狼崽子转了好久,直到宫禁之前,才匆匆回到他的寝殿。 站在宫墙下,远远见到霍将军缓缓走来,花河笑着招手。 “常宁兄!” 霍渊抬眼,正与他四目相对,灯火阑珊,红墙青瓦,小兰王与长安皇宫的压抑格格不入,笑颜如花,满眼都是他的常宁兄。 霍将军的心跳漏了半拍,从前只觉得这宫墙间压抑的喘不过来气,小崽子一来竟平添了鲜活生机。 “你该是我的药引吧。”霍渊小声道。 “嘀咕什么呢?”花河没听见,见将军转身进了隔壁的院门,奇道:“你就住这里吗!我们只隔着一道墙哎!” “嗯。”将军应他。 “太好了,你在我就放心了。”花河眉眼弯弯,摆手道:“那我先回去了,晚安常宁兄。” “慢着。”霍渊叫住他。 “怎么了?” 将军道:“长安宫禁森严,夜晚御道会有守卫时刻巡逻,万不可违背。” “知道了。”花河笑道,“你比我母后还罗嗦,走啦。” “霍将军!”沿光不知从哪挤出来,年纪不大,力气不小,一把把花河推开,自己凑到霍将军面前。 花河:??? “将军从哪里回来?”沿光的声音天生软软的,好像撒娇一般。 小兰王在他背后做了一个呕的表情。 “从皇上那里回来。”霍将军答道。 沿光伸出一只手,抓住将军的衣袖,笑道:“明日将军能不能陪我在宫中逛逛,离开长安太久,我都忘了怎么走啦。” 小兰王呕的更厉害了,还配上一个巨大的白眼。 霍渊瞥了一眼沿光身后呲牙咧嘴的小狼崽,好悬没绷住,嘴角微颤,推脱道:“世子殿下,这还要看陛下的安排,我不能作主。” 沿光着急,轻抓住将军结实的手臂,眼巴巴道:“我去求皇上,只要将军愿意就好啦。” “哎,宫禁了没听见吗?”花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拽走这只勾丽的小孔雀,往宫苑中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放开我,你个野蛮人。”沿光气的伸手抓他头发,却被小兰王轻巧躲开。 霍将军摇摇头,自己都未注意,嘴角勾起,看着小兰王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 “晚安,好梦。”将军轻声道。 铁图勤快,早已收拾停当,进了院门后,花河懒得与沿光纠缠,转身进屋。 铁图捂着肚子抱怨道:“这汉人真奇怪,那么多的佳肴只吃一口就撤下去,根本吃不饱。” 小兰王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着,急忙打开包裹,“快去吧常宁兄给我们的馍热热,我都饿死了。” 铁图接过肉夹馍,笑道:“还真是多亏将军了。” 肉夹馍的香气在宫苑内升起,花河铁图一手一个,吃的正香,紫豪也分到一个,大尾巴一甩一甩,兴奋满足。 沿光肚子早饿了,带来的都是勾丽的凉糕,冰冰凉凉,正吃的心烦,鼻子一耸,闻到花河院中飘来的肉香,咕唧一声,更饿了。 小孔雀啪推门出去,站在院中骂道:“喂,这都几点了,你们弄出这么大味,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花河拿着两个热乎乎的肉夹馍走出来,好笑道:“馋了直说,吵什么?” “谁馋了!”沿光刚说完,肚子很不给面子的又叫起来; 小兰王哈哈大笑,见他尴尬心满意足,抬手扔过去一个肉夹馍,道:“赏你的,别浪费了。” 小孔雀哪受过这气,抬手就要扔,花河补充道:“这可是常宁兄买的,你不要还给我!” …… 沿光狠狠剜他一眼,拿着肉夹馍转身回屋,啪的一声将门摔在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花河捧腹大笑。 铁图无语道:“幼不幼稚。” 霍将军照常洗漱完毕,挑灯夜读,秉笔而书,他的窗栏下种着一排露水月季,夜半常有淡淡的花香袭来,沁人心脾,今夜却不同,浓厚的肉香从窗栏钻进来。 房中无人,将军轻笑出声,公务疲惫一扫而空。 那人是他的药引,也是他的吉日,照亮所有阴霾灰暗。 夜深人静,小兰王靠在床头,重新展开吕岚先生给他的信。那人的笔记遒劲有力,不同于霍将军俊秀的楷体,此人当时放浪形骸,随心而书,笔若游龙,铁钩横栏,大有金戈铁马之派。 他又将内容细细读了一遍,故事还是那个故事,看不出异样,也不懂他到底想传达什么。 小兰王抓抓头发,吹熄了灯,躺在被窝里瞪大眼睛。 南周帝王?痛失人心?藩国联军? 花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灵光乍现。 这人效仿前朝吕岚先生,以书信提点他。按照这封信中所写,这位吕岚先生是在以前朝影射当今。 如果没猜错,他真正的意思恐怕是要花河联系被宇文恪压迫已久的藩国,起兵反抗大新。 花河捏起下巴陷入思考,虽然不知那人的虚实,这个建议却未必不可取。大新虽强,柔北虽弱,可若是所有的藩国联军攻打长安,宇文恪必输无疑,这或许是挽救柔北的好方法。 这就是霍渊所说的,极乐天显灵吗? 第二日一早,小兰王睡得不错,起的也早,洗漱完毕,伸着懒腰站在院中,清晨花香鸟语间,还能听到铁器划破空气的风声。 小兰王找准位置,一跃爬上宫墙,骑在两院之间,正能看见霍将军的庭院。霍渊每日坚持晨起练剑,从未间断,此刻正身着素服,挥舞长剑,势如破竹,出手凌厉。 汗水顺着长发滴落,从领口滑落而下,素服湿透,能看见将军精悍的体魄,小兰王咽了咽口水。 “早。”将军收了劲,站到宫墙下,仰头望他。 “早啊常宁兄。”花河甩着腿,笑道。 想起昨夜沿光的邀约,小兰王道:“常宁兄能不能陪我逛逛长安宫中,今天有空吗?” 霍渊很快答道:“好。” 同样的问题,将军不同的回答。花河笑的限些从墙上栽下来,一想到小孔雀的表情就让人开心。 “那一会儿见。”花河从另一侧翻下去,正遇到打着呵欠出门的铁图。 “早啊小兰王。”铁图揉着眼睛,递给他一封信。“这是你的吗?” 第58章 花河连忙接过来,信封空白,没有署名。 “不知道。”小兰王皱起眉头拆开,直接跳到信尾,果不其然,四个遒劲大字排开——吕岚先生。 “又是他,快看看什么内容!”铁图道。 花河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这次的内容变了,吕岚先生列举一场前朝的以少胜多的战争,主帅是如何收买人心,让松散的联军拧成一股绳共同抗敌。 看来是上一封信的续集,花河笑笑,折起信纸,贴身收好。 “是什么啊,这人有什么目的?”铁图紧张道。 花河笑道,“这是极乐天派来的救星,我的老师。” 铁图一头雾水,花河催促道:“快收拾收拾走了,今天跟常宁兄逛逛皇宫去。” 算算时间,花河估计霍渊大致准备完毕,便带着铁图出了宫门,沿光懒懒靠在廊下晒太阳,见他过来,瞪眼道:“你干什么去?” 小兰王欠嗖嗖:“你管得着吗?” “切。”小孔雀翻个白眼,“第一次逛皇宫吧,真是没见过世面。” “是啊。”花河笑嘻嘻道,“让常宁兄带我见见世面。” “你胡说!”沿光立刻嚷嚷,“霍将军公务琐碎,你莫要烦他!” “爱信不信。”花河表面不在意,心底笑嘻嘻,什么公务琐碎,那是人家霍将军拒绝你的借口。 小兰王最后向小孔雀投去一个同情且嘲笑的目光,溜出宫门。 “常宁兄?”花河走到隔壁霍渊庭院的宫墙下,顺着走进去,庭院中静悄悄,沿光还气鼓鼓站在门口瞪着他。 “我说了霍将军不在,你不要烦他!”沿光喊道。 “不能啊,刚才还在这里练剑呢。”花河一头雾水,又往深处找去,“常宁兄?” 沿光笑道:“还一口一个常宁兄,多殷勤似的,人家霍将军怕不是躲着你,特意早走了吧。” 铁图捂着脸跟在他后面,这两位低智儿童一样的争吵真是让人窒息。 花河也奇怪,抓抓头发,“常宁兄,你在吗?” 当他走过一处突起的廊壁,正是沿光视线的盲区,不知哪里伸出一只胳膊,将他整个人揽了过去。 “嘘。”霍渊在他耳边,比着口型道:“说我不在。” 原来霍将军刻意躲着沿光啊,花河扑哧笑出声,喘着气走出来,扯着脖子喊道:“哎,原来将军不在啊,那我自己去玩啦!” 沿光立刻发来嘲笑,心满意足回去了。 “走,这边。”霍渊带着他们从后门出去,刚刚好避开沿光的视线。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兰王捂着肚子,宫羽间回荡着少年朝气的笑声。 “你特意……哈哈哈哈哈…特意躲着沿光啊…哈哈我笑死了怎么这么好笑。” 霍渊瞧他道:“嗯,让他看见总归麻烦。” 花河笑的双颊绯红,限些背过气去,霍将军怎么这么可爱。 铁图无语,感觉耳边跟着一群鸭子嘎嘎嘎乱叫,上前一步问道:“霍将军,你陪着我们逛游一天没事吗?” 霍渊道:“今日陛下不在宫中,不必担心。” “那我们去哪呢?”花河看着日头升高,夏日炎炎,于是提议道:“去湖边转转吧,还凉快些。” 霍渊沉吟片刻,指个方向。 三人走到莲花池时候,真个是接天的莲叶,无穷碧绿,荷花大团大团开得正艳,莲蓬挂露,籽粒饱满。 “这是昭明王落水的地方吗?”花河低声问道,一边观察将军的神情。 霍渊缓缓点头,道:“我已经很久未曾来过了。” 小兰王观察湖区,宫中守卫森严,能够进出这里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他们刚才进来的角门,只要封禁这里,就能保证整片湖区不会经过一人,是个绝佳隐蔽处。 看来推落昭明王入水之人,定是熟悉宫中路线,且时间把握精确。 三人在湖边转悠一圈,平淡无聊,酷暑难耐,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那是什么?”花河指着假山上一座楼亭道。 霍渊看了一眼,介绍道:“藏书阁,早已荒废多年了。” “看看去。”少年正嫌无聊,拉着霍将军和铁图就凑过去。拨开小道,树影葱葱,藏书阁掩藏其中,大门紧锁,落满灰尘。 “咳咳咳,”花河被呛了一口,皱着脸道:“这不是皇宫吗,怎么没人打扫?” 霍渊道:“此处因为树影过于密集,白日不见光,慢慢无人再来,也就废弃了,从我幼年起便一直锁着。” 铁图随口道:“里面该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还得锁着。” 小兰王眼睛一亮,立刻道:“走走走,我们进去看看。” 铁图忙拉住他,无语道:“你当这是你家,这可是长安宫中,老实点吧。” 花河撅嘴道:“有什么啊,看看而已嘛。” 铁图看向霍将军,“将军,您快阻止他,别闯祸。” 小兰王眨巴着眼睛看向霍渊,“常宁兄?” “去也无妨。”霍渊道。 铁图:……你就宠他吧。 小狼崽子立刻欣喜起来,转身扒拉门锁。 霍渊问道:“没有钥匙要如何打开?” 花河得意忘形,摘下耳环掰直银针往锁眼里捅,动作熟练,一边还显摆道:“你不知道吧,我撬锁可在行了,去年在军营里溜出去玩的时候都是这么开的门。” “咳咳咳咳咳!!!”铁图疯狂暗示。 小兰王这才猛地想起来刚才说了什么,讪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霍渊。将军正饶有兴致的靠在门边,挑眉望着他。 正尴尬间,啪嗒一声,手中锁头应声而落。 花河:…… 霍渊先一步推开房门,点头夸赞道:“是挺有本事,很熟练。” 花河嬉皮笑脸赖在将军身边,道:“常宁兄,我瞎说的,我绝对没有偷偷溜出去玩。” 铁图捂着脸,他家小兰王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嗯。”霍渊淡淡应一声,抬起一只手。 花河莫名其妙,“干嘛?” 下一秒,将军食指用力,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 “惩罚。”霍渊道,声音中带着些愉悦。 小狼崽子捂着脑门瞪了他一眼,随后自己也笑了,“常宁兄现在罚的真轻,以前还不得让我跑好几圈。” 霍渊瞥他一眼,“要罚的,先攒着。” 说话间,三人走进藏书阁,大门一关,果然如霍渊所说,漆黑一片,不见阳光,室内满是灰尘,了无生趣。 转了一圈,除了书架以外并无其他,倒是铁图发现了一个楼梯,霍将军说那里通往阁楼。 小兰王急忙三两步窜上去,铁图霍渊跟在身后,狭小的阁楼占满三个大男人,显得逼仄拥挤。 “我先下去了,这里好挤。”铁图最后上来,看了一眼便转身下去。 小兰王环顾四周,阁楼天棚矮小,只能弯着身子,常年无人打扫,上面乱七八糟,书稿散落满地,案几上还摆放着砚台笔墨,早已干涸。旁边摆着一盏烛火,烧了一半,蜡油滴的四处都是。 阁楼上方只有一扇小窗户,花河从中看出去,正能看见莲花湖的景色。 “这里似乎有人生活过。”花河捏起下巴,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书稿看查。 霍渊嗯一声,蹲在他身边,随手拿起一页道:“都是史书典籍,或许是宫中史官。” 花河笑道:“这人应该是个酒鬼。” 霍渊:”为何?” 小兰王伸出手指,指了指墙边空空的罐子,又指了指书稿页,说道:“墙边摆了多酒坛,都喝光了,再加上这些书页,每一张都沾着水渍的痕迹,还有些淡淡的酒味,应该是酒后不小心泼上的。” 霍渊凑近一闻,才闻到花河所说的酒味。 “好鼻子,跟狼一样。”将军夸赞道。 小兰王皱眉看着书稿,问道:“常宁兄,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汉人的书稿有时候会加句读标点,而有时却通篇不加呢?” 回想吕岚先生给他写的书信,大多没有句读,小兰王看信的时候要自己断句,断不清楚的地方还得问问铁图,而手中的书稿随手便在文字后圈了一个圈,看起来顺畅无比。 霍渊想了想道:“宫中史官在记录时候往往习惯随手句读,这样方便整理,也能随时提炼信息,而大多数汉人没有这样的习惯。” 花河点点头,陷入思考。 除了手中的书稿,他好像还见过一个人的手书,也有随手句读的习惯……那是谁呢? 第59章 小兰王猛地站起身,忘了头顶低矮的房梁,咚的一声闷响,撞个结实。 眼泪立刻从眼眶窜出来,花河委屈巴巴捂着脑袋。将军无奈,伸出手掌,抚了抚小狼崽的头顶。 ”小心些。”霍渊道。 花河无暇顾及,跑到楼梯口,朝下喊道:“铁图!” 铁图正在底下无聊,抬头道:“怎么了?” 花河语速飞快:“你记不记得你父亲写字的习惯,是不是会随手句读?” 铁图想了想,道:“是啊,父亲虽然刻意改正,但是不注意的时候还是会随手点一下标点,怎么了?” “这就对了。”花河嘟囔一声,缩回头。 “发现什么了?”霍渊问。 小兰王严肃分析道:“我很早就怀疑,彭山一个汉人为什么要来柔北部落生活,就好像……就好像被谁赶来一样的,我原以为是因为雪娘,但现在你我都知道雪娘不是铁图亲娘,那他到底是为什么?” 霍将军敏锐道:“你怀疑彭山曾是因为某种原因躲避追杀才逃往柔北?” “对。”花河点头。 霍渊没有接话,小兰王陷入沉思。彭山的性格与世无争,他能惹到什么事情,竟逼着他要到柔北部落度过半生呢? 灵光乍现,小兰王突然起身,头顶撞在一个柔软的事物上,抬头一看,霍将军眼疾手快伸出手,护住他的脑袋。 “多谢常宁兄。”花河笑笑,随后冲到楼梯口,再次喊道:”铁图!" "又怎么了?“铁图应道。 ”你几岁来的部落?“ ”约莫三四岁吧,到底怎么了?“铁图回道。 花河没再说话,冲到窗边,看向外面。 这里向外看去正是停船的泊口。 ”果然如此。”花河弯起嘴角,一切了然。 “常宁兄,你来看。”花河招手唤霍渊过去,“这里是不是当时昭明王落水的地方。” 霍渊凑过来,窄小的窗口,两人贴的很近,霍将军几乎像花河整个人拦在怀里,才能看向窗口之外。 “是的。”霍渊道,“怎么了?” 花河捏起下巴道:“一直以来,你以为莲花湖封禁,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推昭明王下水,实际上,多年前的莲花湖,可能有很多双眼睛。” 霍渊看着他,眼底深沉。 小兰王掰着指头道:“歹徒自以为做的很隐蔽,特意将你支开,实际上,当天的莲花湖有你,有昭明王,有神威将军,安乐公,最重要的是,或许这座阁楼里也有一个人,正好目睹了全程。” 霍渊道:“你认为这个史官就是当时目睹全程的人?” “只是猜测。”花河眯起眼睛,“但是很有可能,你想啊,你、昭明王、神威将军不提,安乐公疯癫无常,当日出现在莲花湖实属意外,不一定能看到事情全貌,所以真正知道真相的人,只有当初呆在阁楼中的史官。” 小兰王补充道:”而这个史官,很有可能是彭山,虽然他刻意掩藏,但是半生的习惯是改不掉的,有时候写字自然而然就会加上句读,再加上他天性1爱酒,说话做事礼节周全谈吐不俗,这些特点都很符合宫中史官的形象。更何况他离开大新投奔柔北的时间,正好是当年昭明王落水以后不久。“ 霍渊沉吟片刻,接着推测:“照你所说,彭山目睹全程后被歹徒发现,歹徒企图杀人灭口,情急之下,他隐姓埋名,带着妻儿北上柔北逃难。” “对!”花河打了个响指,“所以只要我们查一查历年科举的名单,或许就能找到有关彭山的线索。” 小狼崽说完,又遗憾道:“可惜了,彭师傅早已去见了极乐天,要不然就能帮你解了心头之恨。” 将军的目光停留在莲花河泊口的湖面上,微风拂过,池水微皱。 “无妨,经年往事而已,早已释怀。”霍渊轻声道。 两人从阁楼下来,铁图坐在台阶上都快睡着,忙问道:“你们发现什么了,这么久?” 花河道:“我发现了一件关于你父亲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我查证清楚再说?” 铁图歪头道:“我父亲?他有什么事?” “别管了,咱们去查一查,确定一下我的猜测对不对。”花河摆手,铁图不再多言,三人在霍将军的带领下一路通畅,来到宫中文华殿内。 文华殿的文官们来来往往,脚下生风,抱着厚厚的案牍文书,来往奔波。 “霍将军。”管事令恭敬施礼,“是皇上有什么事情吗?” “并非圣上。”霍渊回礼道,“我要查历年的科举名单,劳您辛苦。” “将军客气,请随我来。”管事令引着三人来到后殿,手指到,“各地名录皆在此处,不知将军要查哪一省,哪一郡,又哪一年的名录?” 铁图无语,仰头看着高耸的书架,卷帙浩繁的典籍,一阵头疼。 “我也不知道啊,这些事情父亲从来不说的,一问他就生气。”铁图耸肩道。 霍渊道:“大概是前朝甲子年前后的科举,文史科,地区不详。” 管事令道:“那我都给将军找来就是,将军稍等片刻。” “多谢。”霍渊点头道。 花河戳了戳铁图,小声道:“还是跟着常宁兄好,你看在宫中多有地位。” 不一会儿,数十小官抱着厚厚的文书走进来,一页一页翻开。 “找彭姓。”霍渊道。 花河道:“你怎么知道彭山不会连姓氏都改了呢?” 将军摇头道:“汉人大多以姓为骄傲,此乃祖辈之荣,我猜他不会改。” 小官们应下,在各地书卷中翻找彭姓考生,这范围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彭山虽然语焉不详,不知道籍贯何方,也不知道是哪年的科举,但若是能做到殿前史官,记注起居,那便肯定是及第进士,参加过殿试的人。所以,只要在参加过殿试的考生中寻找,便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知道将军要的是不是这一位?”小官恭敬递过来一册,霍渊翻开,上面记载扬州人士彭岑,甲子年及第,参加殿试入围,选为宫中史官。 霍渊递给花河,小兰王浏览完道:“看着像。” “他现在在哪?”将军又问道。 管事令道:“回将军,此人乃是前朝官吏,记录不详,现在只知并不在宫中做事,我们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更像了。”花河将册子放回去。 “你们在说什么?”铁图仍是状况外。 等三人离开文华殿,花河拉过铁图的肩膀,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第60章 铁图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回神。 “所以,雪娘不是我娘?”铁图有些崩溃。 “确实不是,但你别着急,我会帮你一起找的。”花河安慰性拍拍他的肩膀。 铁图没有说话,失魂落魄,方才的消息对他打击太大,少年一时间还无法接受。 “我先回去了小兰王。”铁图苦笑一声,“回去翻翻父亲的资料,你跟霍将军逛吧,早些回来,不要惹事。” “好好好。”花河无奈应下。 铁图走后,霍渊与花河并肩逛游,一边分析着当年莲花湖的真相。 “仔细想来,安乐公当时身形落魄,满是泥污,大概是从后山翻进湖区的吧。”走到后山脚下,霍渊抬头望着山腰的回廊,分析道。 “反正这件事不怪你。”小狼崽子笑笑,接着道:“神威将军对你严格些,我也知道你们霍家忠烈满门,但是偶尔也放过自己吧常宁兄。” 霍渊微怔,偏过头看他,小狼崽棕栗的头发在阳光下颜色更浅,软软卷卷,散发奶香。 “对了,今天吕岚先生又送来信了。”花河从怀里掏出信奉递给霍渊,霍将军展开,草草浏览便还给了他。 “怎么看?”霍渊问。 小兰王耸肩道:“吕岚先生又没什么恶意,先这样吧,再说了,你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吗?”随后又压低声音,“宇文恪进攻柔北,常宁兄你不能帮我,我也只能求助吕岚先生了。” 霍渊沉默着,面色不好。 小兰王自顾道:“我现在真是太喜欢吕岚先生了,他真是我的大恩人,从来没人教过我这么多东西,若是能见他一眼就好了。” 霍渊语气生硬:“能把信放在你的寝宫,莫不是翻墙过去的,君子不耻。” 花河哼一声,不赞同道:“翻墙就翻墙嘛,只要能帮我,我才不管这么多呢。” 将军自顾自走了,步态端庄,从容不迫,小狼崽子却从那背影看出些气急败坏来,忙追上去道:“不过常宁兄你给我讲的那些兵法也很有用啦!” 霍渊停下脚步,嘴角不再紧绷,垂眸道:“此人功底深厚,好好揣摩,能帮上你。” “知道啦~”花河笑眯眯,“我去放个水哦,常宁兄等我一下。” 解决完问题,小兰王浑身舒爽的系着裤带,少年这段时间殚精竭虑,瘦了不少,黑色的腰带松垮垮系在白嫩的腰间,直往下滑。 常宁兄还在湖边等他,花河不耽误,抬腿要走时,却突然看见远处的回廊中闪过一个侧脸,异常熟悉。 凌兰! “站住!”花河下意识喊了一声,长腿一迈,追了上去。“凌兰”脚步匆匆,整个人时隐时现,穿梭在回廊草木间,小兰王不顾一切跟了上去,拨开草丛一步跨进回廊,奔跑起来。 绕过几道弯折,花河才发现自己早已追到后山山顶,而“凌兰”不见踪影。 他好歹是身手了得的男人,竟然能如此轻松的甩了他,除了凌兰功夫高强以外,她对宫中地形烂肯定烂熟于心。 花河弯腰杵着膝盖,喘匀气息。试图下山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路,莲花湖以苏州园林为模板设计,一步一景,移情幻影,假山流水,屏障鸟檐,层层绕绕,小狼崽没走几步便绕晕了。 就在山穷水尽之时,小兰王抬头看见前方的凉亭,藤曼缠绕,形成天然的凉棚,一位低绾发髻,云鬓盈盈的夫人正靠坐在此,失神望着远处。 那夫人虽已中年,长相却是极美,五官魅惑却不妖艳,清水芙蓉,精致小巧,只是因为神情憔悴,稍显羸弱。 “夫人!”花河凑上去,语气很甜,“我迷路了,夫人能不能告诉我如何下山呀。” 夫人抬起美眸瞧他一眼,眼神中没有灵气,气质虽佳,却枯槁如朽木, “那边。”夫人淡淡道,指了路也不管花河还在便继续发呆。 “多…多谢。”花河抓抓头发,放轻脚步溜了,生怕打扰夫人神游。 顺着路下了山,霍渊等他着急,正绕着后山寻他。 “常宁兄!”小兰王喊了一声,霍渊见到他才放下心来,三两步过来,问道:“去哪了?” “常宁兄,你相信吗,我刚才好像在回廊那里看到了凌兰,她穿着宫人的服饰,往山后一闪便跟丢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花河赶紧把方才的事情向霍渊说了一遍。 霍渊仔细回想,仍是没什么印象,“宫中侍女上万,实在没有印象,晚些去教坊司查一查吧。” 二人逛游到夜晚才回到住所,霍将军只将他送到宫巷口便不再走,生怕碰到沿光。 “皇上回来后,小心些,不要与我太过亲近。”霍渊嘱咐道。 “我知道。”花河撅嘴,“你那位皇上真是可怕。” 霍将军垂眸看着他,眼底意味不明,微风拂过,将军的发丝轻扫过小兰王的脸颊,心头微动。 小狼崽笑笑,突然踮起脚,凑上来,奶香味霍然占了将军的全部嗅觉。 谁知小狼崽只是凑近了看看他,笑道:“常宁兄真是好看!” 将军有些失望,预想中的吻没有落在唇上。 “睡得好些。”霍渊轻声道,“回去吧。” “嗯。晚安。”花河笑眯眯走了,装作没看见将军眼底的失落。 他学会不再冲动,霍渊与他的身份千隔万里,就算两人心意相通,最终也可能无疾而终,甚至还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将军还没做好准备,还没做好与他厮守一生的准备。 在那之前,花河选择等他,等着他的常宁兄彻底想明白。 霍渊刚要回去,就被皇上身边的人叫了去,宇文恪提前回宫,车马劳顿,正坐在龙椅上按摩着太阳穴,疲倦不堪。 “皇上。”霍渊行礼。 “你来了,”宇文恪稍稍坐直,眉头紧锁,很是不耐烦,“陪朕见见安乐公,宫人说,他吵着要见朕。” “是。”霍渊应下。 “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咯……”一阵尖利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中,安乐公衣服满是褶皱,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踩着袜子,袜底早已黑了一片。 安乐公夫人和他的幼子跟在身后,安乐公前些年刚得了惟一的儿子,宝贝的不得了,清醒不疯时候日日抱在膝头。 “叔叔,听宫人说你找朕?”宇文恪声音懒懒的,一见安乐公如此形象便知道他又是发疯了,便更加不耐烦。 “嘿嘿嘿,这不是我的皇兄吗?”安乐公嘿嘿笑了起来,盯着宇文恪,估计是这身龙袍的缘故,安乐公把宇文恪认成了先帝。 “朕不是你皇兄。”宇文恪语气威严,警告般对安乐公夫人道:“以后若是疯癫如此,便不要再来寻朕。” 安乐公夫人唯唯诺诺应下,吓得面如土色。 怀里的幼子不懂气氛严肃,看见宇文恪桌上的甜食,便有些馋,咬着一直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瞧。 “桑儿!”安乐公夫人低声呵斥,忙要把孩子拉到身后。 “过来。”宇文恪招招手,挑起眉毛,似乎难得有兴致逗弄小儿。 宇文桑怯怯的,宇文恪长相偏阴柔,森森凛凛,不讨小儿喜欢,他自然怕,刚想往母亲身后躲,却没想到母亲将他推上前面。 皇上要桑儿过去,安乐公夫人自然不敢怠慢,忙把孩子领到皇上身边,慌张退了下去。 “皇兄,看看我儿子桑儿,这可是我的宝贝。”安乐公还当宇文恪是先帝,虽然疯癫,语气中难掩骄傲。 宇文恪看着桑儿,眼底阴郁,桑儿竟被吓得一动不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 “为何躲着朕?”宇文恪面无表情,霍渊知道他当是极气的。 “我…呜呜…”桑儿话还说不利索,一呜咽就要哭出来。 宇文恪握住他的肩膀,见这小儿怕他怕得发抖,不耐烦间手上用劲,竟将桑儿捏的痛了。 “呜呜呜皇兄呜呜…”桑儿肩膀一疼,委屈地愈发厉害。安乐公是先帝的兄弟,桑儿算是宇文恪的亲堂弟。 霍渊实在不忍,出言道:“天子龙威,桑儿自然害怕。” 宇文恪这才神情稍缓,松开手,骨节捏的发白。 “小郡王,来。”霍渊蹲下身,招呼桑儿过去。 桑儿立刻扑到霍渊怀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渊哥哥……桑儿怕。”桑儿刚说半句,宇文恪厉声打断:“不许叫他渊哥哥!” 第61章 龙颜震怒,殿上之人俱是一颤,桑儿连哭都不会,咬着唇,一动不敢动。唯有安乐公还是疯癫,抱着柱子绕圈,神情痴傻。 “小郡王乃是皇亲贵胄,叫我霍渊就好。”霍渊低声安慰桑儿。 “儿子!”安乐公突然招手,叫桑儿过去,桑儿跑到父亲怀里,被父亲一把抱在身前。 “皇兄你看看我儿子,长得多聪明,多灵巧,前几日西域来的九连环,这小子没几下就解开了,你说他怎么这么聪明呢!”安乐公的语气中难掩父亲的骄傲。 “嗯,”宇文恪神色稍缓,也不再纠正安乐公错认身份的事情,只道:“朕乏了,你们下去吧。” “多谢皇兄,嘿嘿嘿……”安乐公又痴傻一笑,口水流了满襟。 “爹爹。”桑儿肉乎乎的小手掏出手绢,替爹爹擦干净。安乐公夫人仍是战战兢兢,在一旁小心护着,生怕她神志不清的丈夫一失手摔了儿子。 虽然是在这种境况下,一家三口互敬互爱,温馨荣荣。霍渊静静看着,思绪纷飞。 安乐公一家退下后,宇文恪召见太医,询问安乐公病情,太医说没有好转,恐怕这辈子都得这么疯着了。宇文恪不悲不喜,让太医退下。 “就这么疯着挺好。”宇文恪饮了一口清茶,对身旁的霍渊道:“他若是清醒,朕还需担心他谋权篡位,这样疯着,算是保全了一家性命。” 宇文恪说的云淡风轻,侍奉他这么久,霍渊还是从他杀人如蝼蚁的态度中惊出一身冷汗。 “宇文桑为什么不喜欢朕。”宇文恪阴恻道:“朕只是想给他一盘糕点。” 霍渊不答,宇文恪的出身造就他极度自卑的性格,自怨自艾,他自认为所有人都讨厌他,因此才要不择手段的成为铁血君王,用杀戮和鲜血换来臣服与顺从。 宇文恪也没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又道:“你方才看见他们一家了吗,真幸福啊。父慈子孝,贤妻良母,相濡以沫,这样的天伦之乐,你与朕,都是从未经历过的。” 霍渊微动,没想到转瞬间的小心思都能被宇文恪捕捉到。 “你还没去见见虢夫人?”宇文恪问道。 “回皇上,还没有。” “尽快去吧,她难得要见你。”宇文恪揉着眉头,他惯有头疾,此刻疼得厉害。 “遵旨,臣告退。”霍渊见宇文恪要休息,欲要离开。 “渊哥哥,”宇文恪声音嘶哑,“只有朕是真心爱你的,只有朕。” 霍渊回眸,宇文恪已经闭上眼睛,面容憔悴,他是个年轻的帝王,却像被掏空了内核的枯干,病态孱弱。 将军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任何的触动,乘着月色,离开宇文恪的宫殿,匿在夜色中。 往后的日子愈发平淡,小兰王就像是草原的小兽,被宇文恪困在层层宫羽中,不得解脱。铁图终日浑浑噩噩,彭山的事情总在心里转悠转悠,想不明白。花河也少见霍渊,一来是因为宇文恪,二来也是将军公务繁忙。不过花河也有自己的事情,吕岚先生每隔几天就会给他送一封信,先生身手了得,总是趁着深夜将信放在花河门前,,神不知鬼不觉。既然人家不想露面,花河也没特意查证,他和吕岚先生保持着默契,彼此尊重。 先生给他的信一封接着一封,从政治讲到军事,吕岚先生学识高超,总能用前朝的例子和地形为他讲解清楚,这些东西,或许在将来对抗大新的征战中,会十分有益。 到达长安两月后,各国公使允许进入长安探望,小兰王星月盼望,终于等来了蓝杉。 “蓝杉!”花河铁图站在正华门下,等候多时。 “小兰王,别来无恙啊。”蓝杉下马,笑着招呼道。 花河一直呆在宫中,没什么变化,倒是蓝杉,与白罗人作战久了,更加精悍,肤色也黑了些。 “父王母后好吗?”花河急切道。 蓝杉笑笑:“都好,白罗人正与我们僵持不下,除了日子艰难些,倒没有别的,王妃很想你。” 花河道:“我猜也是,长这么大没离开她这么久过,不想我才怪,估计日日都要抹泪,唉。” 蓝杉安慰道:“也快了,等到白罗部族与周边扫荡干净,大抵今年冬季,皇上就能放你们回去了。” 蓝杉从马背上卸下包裹,那都是王妃给儿子带的物件,铁图接过来,一路搬回寝宫。 见铁图走了,蓝杉正色,低声对花河道:“小兰王,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花河见他严肃,心下一惊,部落琐事不断,只希望不是噩耗。 “临行前,木落托我向你带话,他说拜托小兰王在长安留意一下老巫的动向。”蓝杉道。 花河震惊:“老巫?他怎么会在长安,木落又是怎么知道的?” 蓝杉道:“木落说他之前一直不确定,直到最近受到极乐天的感召才确定,老巫并不是极乐天选出的使者,换句话说——”蓝杉压低声音:“他是假冒的。” “什么!”花河瞪大眼睛,如五雷轰顶,极乐天在柔北人民的信仰中至高无上,如今告诉他,他们尊崇了十多年的巫师竟然是假冒的,这太让人难以接受。 “我也不知道其中原因,木落只说让我原话告诉你,至于信不信,或是个中缘由,他说你明白的。”蓝杉继续道。 “我……”花河噎了一下,叹气道:“他的猜测很有道理,羊野巫师,也就是老巫的上一代巫师是个瞎子,当时只身去西域寻找接班人,也就是说,他其实从未见过他要找的人是什么样子。” 蓝杉点头道:“你是说老巫利用羊野的眼盲,假冒成极乐天的使者,成为他的徒弟,进入柔北潜伏?” “只有这一个可能,现在想想,羊野巫师死的蹊跷,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了老巫没有神旨天赋的缘故,被灭口了吧。”花河道。 两人沉默半晌,蓝杉开口道:“小兰王,我想问,你为什么选择相信木落呢?” 花河抬头看向他,蓝杉接着分析道:“无论是老巫失踪的细节,还是老巫是假冒的推测,我们听的都是木落的一面之词,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从头到尾,都是木落在撒谎呢?你又如何保证,木落不是那个杀害师傅,取而代之的人?” “因为动机。”花河很快答道,“师兄没有理由残害老巫,他成为柔北的大巫师是迟早的事情,又何必为了这么几年干出如此冒险的事情,另外,木落是我们柔北族人,老巫是外族人,他出生时天降异象,天生灰眸盲眼,我们都亲眼见过的,他是极乐天的使者,自然可信。” 蓝杉不置可否,只叹气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 正华门庄严肃穆,高耸契阔,小兰王眯起眼睛,抬头道:“柔北是一颗棋子,一个巨大阴谋下的棋子,随时可废可弃,无论如何,我必须保住我的部落。“ 蓝杉从内兜掏出东西,边道:“既然你相信木落,那就好办了,这个东西也是他托我转交与你的。” 花河接过来,那是一枚极细的纯银尾戒,放在手心上有着银质特有的软性光泽。 “木落说,大内用毒大多可以纯银验出,变黑有毒,不变则无事,他嘱咐小兰王万事小心,多留心些,极乐天保佑。”蓝杉解释道,“他还说,若是老巫一事你不信他,那么此物便不用交给你 小兰王戴上尾戒,哭笑不得:“师兄还真是不近人情。” 蓝杉道:“千言万语,小兰王万事小心,完完整整的回去。” 蓝杉看向他的眸子中永远化着一池春水,温柔深情。 花河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临行前嘱咐你的事情做了吗?” 蓝杉点头:“都准备好了,你让我不要惊动汉人,暗自备战,修筑防御,这些都在做。” 花河放心,笑道:“那就好。“ 蓝杉像是下定决心,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问道:“小兰王,你实话说,我们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是,”小兰王叹气,“宇文恪决定发兵柔北,只是时间还未定。” 蓝杉没有太过意外,他深知宇文家族惯会背信弃义,只追问道:“霍将军告诉你的?” “是。” “你与霍将军……”蓝杉担忧他未曾走出失恋的阴霾。 正巧此时,勾丽使节团到访,沿光世子排场浩大,光是给大新进贡的珠宝就拉了好几车。 花河看着沿光众星捧月的模样,轻轻笑了。 “蓝杉,从前我也曾经想放弃霍将军,现在想想,为什么是我放弃?”小兰王换成柔北语,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无论江山还是男人,我吉日彻辰都跟他宇文恪抢定了。” 第62章 晚上,花河铁图一起收拾王妃送来的包裹,真是满满当当,有吃的奶饼,有穿的皮袄,怕小兰王深宫无聊,还贴心准备了好多玩乐的物件。 “霍将军!”沿光的声音从窗外响起,小兰王忙跑到窗栏向外看,霍渊例行检查,连清好的差不多了,也跟着常宁前来。 “将军来干什么呀?”沿光问道。 连清抢答:“奉命前来查看各使节带来的东西,以保皇宫安全。” 沿光眨巴一下眼睛,有些不满,嗔道:“皇上哥哥也真是的,一起玩到大的关系,还要怀疑我?” 连清赶忙陪笑道:“都要查的,都要查的,委屈世子殿下了。” 沿光不便再说,让开距离,霍渊手拿登记册,派手下人进入宫苑内搜查。 “柔北的寝宫我亲自去。”霍渊淡淡吩咐,属下未多疑,领命而去。顷刻间,环佩影刃的禁军占满整座宫苑。 小兰王趴在窗户边目睹一切,笑嘻嘻跑去给常宁兄开了门。霍渊走进来,转身带上门。 “霍将军要查什么吗?”花河学着沿光的语调,“我们什么关系。还要怀疑我?” “没怀疑。”霍渊看他一眼,“所以我自己来了,继续吧。” “这是什么?”小兰王伸出手,从包裹拎出来一个形状怪异的布包,里面塞了棉花,许是怕摔。 “打开看看呗。”铁图递给他剪刀。 小兰王剪开绑线,一层一层剥开,赫然是一支马头琴。 “母后给我带这个做什么。”花河嘴上抱怨,手上却轻柔的拿起琴,抱在怀中把玩。 “怕你想家吧。”铁图笑笑。 霍渊问道:“这琴是你的?” 花河得意,“当然啦,这可是我最拿手的乐器,小时候铁图闹着要学,天天缠着老乌教他。” 铁图无语接话道:“嗯是,后来我没学会,倒是你天天跟着我旁听的功夫,全学会了,气不气人。” “哈哈哈哈。”花河笑起来,收起琴,对将军道:“改日有机会拉给你听,你们汉人有一句话,三年琴五年箫,一把胡琴拉断腰,我的本事可不比宫中乐人差。” 霍渊道:“荣幸之至。” 将军垂手而立,颇有耐心的看着花河铁图一件件将王妃带来的物件收拾好,王妃对这唯一的儿子恨不得掏出心肺的疼爱,小兰王也如她所愿,成长为今日的少年英才。 霍渊想起住在柔北的那段时光,王妃每日变着花样,亲自下厨给小狼崽子做美食,亲自缝纫应季衣物,小狼崽子猎到只兔子都要跟母妃显摆半天。母子二人常常笑作一团,聊些家长里短。 将军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看着花河,一阵出神。 “常宁兄,常宁兄?”小兰王伸出五指晃晃,将霍渊从思绪中拉回现实。“连清在叫你了。” 霍渊回神,点头道:“那我先走了,改日有机会再来看你。” “好~”小兰王甜甜应下。 出门后,连清问道:“没什么问题了,你下午去哪里,要不要跟我去军营看看?” 霍渊回道:“我去看虢夫人,就不一同前往了。” 与连清分开后,霍渊一人穿过御花园,宇文恪特批给他权力,可在宫中任何处通行,不必受宫禁限制。 虢夫人的宫苑在御花园的东南角,与莲花湖相隔一座后山,地处偏远,却是个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清净去处。夫人半生居住于此,算算时间,竟比在霍府还要长许多。自打神威将军殉身后,虢夫人终日住于深宫,鲜少露面。 “霍将军好。”侍女招呼一声,“夫人去后山了,还未回来,我替您通报一声,您且稍候。” 霍渊在堂前坐下,虢夫人的宫殿装修精美,不似平常宫苑的四方天地,这里的中央是小院,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此树品种稀奇,粉团的锦花四季不落,乃至隆冬时节,都能见到落英缤纷的美景。 小院四周乃是回廊,木制的地板,呈回字形,夏日时候躺睡此处,凉爽惬意。 侍女端上茶具,又退下,霍渊闭上眼睛,一时间安静的竟能听到花瓣飘落的微小声响。 “霍将军来了。”虢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霍渊睁眼回头,虢夫人站立堂上,身后跟着一大帮侍女,与他相隔甚远,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母子二人竟只剩下这般的疏离。 “是,母亲。”霍渊没有起身相迎,又转回去,望着桃花飞舞。 虢夫人在他身边端正坐下,不发一言,母子二人又陷入沉默。 “皇上说您找我。”霍渊开口。 “嗯,近日来你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唤你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虢夫人道。 霍渊一顿,藏住情绪下的失望,只道:“我还没有娶妻的想法。” 虢夫人面容沧桑,不带一丝笑容,即使已经许久未见儿子,她还是那副模样,不悲不喜,空洞如行尸走肉。 “那不行。”虢夫人压低声音,“你有了妻室,有了岳丈家的靠山,皇室才不敢动你。” “不需要。”霍渊把茶当酒,一饮而尽,小茶盅转在修长的手指间把玩。 虢夫人垂眸看着那茶盅,惶惶道:“这是你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机会……” 话还没说完,侍女上来添茶,虢夫人马上闭口不言,静默坐着,没有表情,仿佛刚才尔尔从未发生。 侍女捧着茶壶,刚要给霍渊添水,霍将军冷冷道:“出去。” 在场人俱是一愣,还是虢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慌张来拉扯霍渊的衣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出去。”霍渊起身,对着身后一大帮侍女喝道,“我与我的母亲说话,你们还要旁听吗?” 侍女陪笑道:“将军,我等奉皇上之命……” “出去。”霍渊再次命令,眼中阴郁,整个人笼罩在怒火中。 侍女脚步纷乱,匆匆离开,偌大宫殿只剩下母子二人。 “你何苦如此,”虢夫人不可思议责怪道,“让皇上知道了,他又要怀疑!” 霍渊怔怔望着他美丽动人的母亲,那位十六岁就让桃花神女为之羞赧的女子,倾国倾城,时光蹉跎间,竟变成如今这副惶惶惑惑的模样。 “娘,”霍渊缓缓开口,“前几日我见到安乐公一家,桑儿很幸福,被父亲抱在怀中,母亲疼爱万分,大概因为是独子,什么宠爱都恨不得给他。” 虢夫人抬起空洞的眼眸,不明所以。 霍渊接着道:“去年我曾身负重伤,去往柔北疗养,呼兰王妃疼爱她唯一的儿子,每日变着法的做美味佳肴,亲手缝制衣衫,或许也因为是独子,才这样疼爱吧。” 虢夫人发觉,自己连儿子曾身负重伤,几度生死徘徊都不知道。 霍渊自嘲笑道:“我也是您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花瓣片片飘落,满地狼藉。 虢夫人身处皇室争端久了,早已忘了如何鲜活的活着,忘了自己还曾是一位母亲,忘却他的儿子也需要一份母爱和陪伴。霍渊从年少时就被神威将军残忍扔进军营,在刀枪剑影中挣扎着长大,他的世界从来只有杀戮与血腥,靠着所谓仁义忠诚,坚持到如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虢夫人便不见霍渊,她生怕母子二人的相见会让皇室有丝毫怀疑,也生怕霍渊进入宫中会遭遇什么不测,于是亲手将自己关在宫苑之间,割断母子之情。 为了控制神威将军的家眷,伺候虢夫人的侍女都是宇文恪的心腹人,随时向他汇报动向。出于这层缘故,每次霍渊来看她,母子二人除了冠冕堂皇的话术,再也说不了其他。 霍渊重新坐下,眼中映着湛蓝的天空,向往那以外的世界。 “我有喜欢的人,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性格很可爱,我说有机会要带他见见你。” “前几日我回了一趟霍府,收拾出些老旧物件,那个小时候被我踢坏的人偶还立在后院,只是落满了灰,管家问我要不要扔了,我留了下来。” …… 虢夫人静静听着儿子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不知何时,早已哭的满襟泪水。 发泄完,霍将军起身欲走,又恢复人前不动如山的冰冷模样,伺候君前,朝堂之上,要学会收起自己所有的情绪,他一贯做的好,时间久了,连笑容都少。 “我走了,天气转凉,出门时候记得多带件衣裳,等您下次想见我我再来。” 虢夫人呆呆地看着他,泪水爬了满脸,还是如此美丽。霍渊心底叹息,转身离开。 “渊儿!”虢夫人突然叫住他,语气哽咽, 霍渊回过身。 “放下吧,你父亲的遗言,还有种种过往,都放下吧,不值得。” 第63章 小兰王吹熄烛火准备躺下,不知道今夜吕岚先生来不来,为此他特意嘱咐铁图留了门缝,方便先生递信过来。 夜深人静,宫闱间只能听到侍卫夜巡时沉重的步伐。 咣啷! 小兰王耳朵灵,隐隐听到酒坛子倒地的声响从隔壁传来。好奇心驱使,花河起身溜到院子中,沿光早已熟睡,不怕被发现。 轻巧起跳,花河骑在宫墙上,正好看到霍将军的庭院。 月色卷帘,霍将军端正坐于廊下,脚边倒着空空的酒坛。 花河太了解霍将军,此时看起来与平时无异,实则早已烂醉。花河抬起身看看四周,趁无人注意,翻过宫墙,稳稳落在将军的院子内。 “常宁兄?”他摸索过去,在霍渊身边坐下。 霍渊对这三个字十分敏感,从迷离中找回一丝清明,抬眼望向他。 “你来了?”常宁眉眼带着笑。 花河道:“干嘛深夜一个人买醉,出什么事了?” 霍渊摇摇头,笑容如春水,小兰王看见,恨不能醉在这笑颜中。 “真要命。”花河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将军的脸,因为酒醉,皮肤滚烫。 “要赢了我。”将军靠在他掌心,喃喃道:“保护好柔北百姓。” 自打知道宇文恪灭柔北的计划后,霍渊又何尝不是生活于水深火热的忧心中。 花河宽慰道:“我知道,放心吧,吕岚先生教了我很多妙计,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霍渊轻声喝道:“不要提他。” “谁?”花河一头雾水。 “吕岚。”将军道。 小兰王会心一笑,“不提了不提了,这些飞醋你也吃。” 霍渊正色,严肃道:“不是醋,不敢正大光明见你的人,不配的。” 花河反驳道:“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呢?” 将军摇头,有些气急,道:“他就是活在伪装下的懦夫!” 花河刚要开口,霍渊伸出手指,轻轻挡在他的唇瓣上。 “不要提他。”将军很委屈。 花河握住将军手腕,无奈道:“好好好,不提了。” 霍渊这才满意,却没收回手,拇指轻轻蹭过小兰王红艳的唇,感受着柔软的触感。 “常宁兄,你干嘛?”花河笑着躲了躲。 霍将军俯下1身,与他气息交1缠,酒液醇香弥漫在呼吸间。 “常宁兄,”小兰王轻轻推开他,“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想好了吗?” 将军没答,怔在原地。 “等你想好了再说吧。”小兰王躲闪开,起身要走。 “唉。”霍渊轻叹一声,愁思与纠结几乎将他撕碎。 将军执意凑上前,挡着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兰王的唇瓣,很快又分开。 四目相对,霍渊漆黑的眼中满满都是小狼崽子。 “你啊你,”将军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干净如白纸。” 小兰王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少年热血间,悸动不停。 “我从来都活在阴霾里。”霍渊仍是满眼笑意,“好梦,我的吉日。” 晚风微凉,身影错落,落寞凄凉。 三日后,宫廷夜宴。 蒙洛部落投降叶马利文,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叶马利文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法保护这弱小的联军。很快,在宇文恪的授意下,大新铁骑踏碎了蒙洛部落,王室宗亲一个不落,压往长安。至于黎民百姓,全城屠1杀,不留活口。 宇文恪为庆祝此等胜利,在宫内举办夜宴,邀请诸国质子前去。 气氛肃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杀鸡儆猴的警告。宇文恪这是在告诉诸国质子,若是不忠于大新,他们的结果也会跟蒙洛一样。 来宴会之前,霍将军特意嘱咐花河小心行事,宴会上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要招惹宇文恪,小兰王乖巧应下。 坐在各自位置上,铁图瞧着四周,附耳道:“今天的气氛果然不一般,这些王公贵戚的脸一个比一个惨白。” 花河指了指对面的沿光,无语道:“也不全是,那还有个没心没肺的。” 勾丽部族与大新交好已久,心悦臣服,自然也不怕宇文恪的威胁,沿光世子眉飞色舞与坐在他身边的连清说笑,真像是来参加宴会的。 宴会开始,一道道菜品如流水摆上来,又如流水一般撤走,花河在众人不注意间用木落给的银戒测了测毒,都没有变色。霍将军特许坐在宇文恪身侧,将军荣宠,真是不一般。花河注意到霍渊一直垂着眼,桌上菜品一动不动,专心回应宇文恪。 伴君如伴虎,花河这才知道是怎样的惶恐。 酒过三巡,终于进入宴会的主题,蒙落王室如猪狗一般被套上锁链,男女老少边磕头边爬行,一路跪拜上殿,动作稍慢,就会受到监军的鞭笞。 “常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宇文恪半挑眉眼,像抓住耗子的猫,逗弄折磨着爪下的猎物。 蒙洛首领常王殿下是位没有主见的软弱人,此刻早已吓破了胆,说不出话,跪伏在地,颤抖着磕头。 “不说话啊。”宇文恪勾起嘴角,示意左右侍卫。 侍卫领命,上前一步,一鞭子抽打在常王的背脊,瞬间皮开肉绽,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凄惨尖利。 “回…回皇上,罪人知错,罪人知错。”常王近乎哽咽。 铁图对花河悄声道:“这常王胆小如此,谁能想到当时竟抢了大新粮草投奔叶马利文呢。” 本以为花河会跟他一起议论,谁知小兰王从刚才起便不对劲,冷着脸,一言不发。 霍渊抬眼间注意到小狼崽子的神情,心下了然,他或许是从如今蒙洛匍匐在地,挣扎求生的模样中,看到了曾经在风雪中,跪拜入长安请降的自己。 宇文恪舔舔嘴角,说的云淡风轻,“你看,违背朕,就是这个下场。” 呜呜呜…… 殿上传来小声啜泣,是常王的小儿,只有四岁的小男孩,被那凄厉的长鞭吓破了胆,实在忍不住抽噎。 常王妃吓得面如土色,狠狠捂住孩子的嘴,低声喝道:“不要出声!” 众人都不敢言语,大殿上安静的只能听到孩子极力克制的哭嗝。 “继续,别扫兴。”最后还是宇文恪摆手,乐舞响起,宴会继续,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花河的脸色越来越差。 从宴会开始,蒙洛的王室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时间久了,老人坚持不住,众人眼睁睁看着蒙洛近耄耋之年的老人晕倒在地,也不敢多言。侍卫七手八脚将老人拖了下去,毫不留情。 “我出去呆一会儿。”花河对铁图说完,借口酒醉离开宴会。 宇文恪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对霍渊笑道:“看来那毛头崽子吓坏了。” 霍渊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花河一个人在宴会外的花园逛游,手脚冰凉。蒙洛是前车之鉴,时时刻刻提醒着小兰王,如果柔北输了会是什么下场。 他的父王母后,他心心念念的族人都将被压往长安,丧失尊严,受尽折磨,为失败付出无上代价。 少者,老者……草原子民,又有多少将死在宇文恪刀下。 而这千千万万的生命,全都系在十几岁少年的肩上。 “这就吓坏了?”一个陌生男声在他身后响起。 第64章 小兰王吓得一激灵,回过头,正见一位王公站在树下,挑眉看着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儿。 “你是?”花河歪头,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跟他说话。 男人笑笑,“你小子竟然不认识我,我是安乐公啊,皇上的亲叔叔,这是我儿子,宇文桑。” 原来这就是那位疯疯癫癫的安乐公,小兰王细细打量,并未发现异常,与传闻中疯癫无常的形象大相径庭。 “哥哥的眼睛怎么是橙黄色的?”宇文桑伸出小手,扯扯父亲的衣襟,“像黄金一样。” 安乐公颇有耐心,温声解释道:“哥哥不是中原人,所以眼睛的颜色才跟我们不同。” 桑儿仍觉得新奇,悄悄觑着花河,观察他完全与中原人不同的相貌。 花河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乐公嘴角一瞥,“没什么意思,看你脸色不好,被我那好侄儿吓坏了吧。” 花河没否认,静静瞧着他,不知对方突然与他搭话是何意。 安乐公见他不答,笑容更大,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只是折磨俘虏而已,他更可怕的地方你还没见识过呢。” 说完这句话,安乐公抱着桑儿咯咯笑起来,笑声刺耳,直往人脑袋里钻。花河看着安乐公的眼睛,浑浊而呆滞,口中发着呓语,模糊不清。 桑儿伸出小手安抚着父亲,动作熟练,安乐公每次发疯都是这样的状态,从清醒到迷糊,没有任何征兆。 花河皱眉,后退一步,问道:“你们不回去吗?”他指了指晚宴的宫殿。 “哈哈哈哈哈咯咯咯……”安乐公将桑儿往怀里抱的更紧,表情狰狞,半笑半哭,凑近道:“不回,不回,宇文恪要杀人啦,桑儿还小,不能让他看见,不能!” 说话时安乐公瞪大眼睛,像是刻意吓唬小兰王。 花河嫌弃道:“你疯了吧,今日是宫宴,各国使臣皆在,他怎么会大庭广众在殿上杀人?” 安乐公又咯咯笑起来,带着些嘲笑的意味。笑够了,突然凑到小兰王耳边,热气喷到脖颈上,弄得花河一阵难受。 沙哑地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宇文恪连自己的兄弟手足都能杀,杀尽天下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呢?” 花河愣在当场,回神时候,安乐公和桑儿早已不知去向。 小兰王浑浑噩噩回到宫宴的殿前,无意惊扰旁人,所以特意选择从层层帷幕的后门回去,这里是宫女布菜的地方,此刻人人忙乱,没有人注意帷幕后的他。 宇文恪的声音响起,花河停下脚步,站在暗处观察着宴会。 “听闻蒙洛男子擅长一种旋舞,百闻不如一见,不如常王在此表演,也给朕的宾客助助兴。”宇文恪声音平缓,无论何时都带着些慵懒与不屑。 蒙洛的王室听闻此话,神情俱变,让他们的常王殿下当众表演舞蹈,简直奇耻大辱。 众人屏息,看着常王如何抉择,此刻的常王汗如雨下,跪的艰难,死死咬住嘴唇。 “好……好。”常王慢慢起身,“献丑了。” 他的后背上还有刚才鞭打的伤痕,衣服撕裂开,伤口随着动作流下鲜血。常王人过中年,体态臃肿,站在堂上表演舞蹈,如跳梁小丑,滑稽可笑。 宇文恪竟被逗笑了,笑容阴恻恻,拿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连清看得勉强,似是不忍,于是低头装作吃菜,沿光不为所动,正责怪侍女弄湿了一块桌布。花河探出头,发现宇文恪身侧的位置空了,霍将军不知所踪。 常王滑稽跳舞的模样,竟让花河升出怜悯,他久久盯着那皮开肉绽的背影,满目悲凉。 “宇文恪!我杀了你!” 变故在一瞬间,一直默不作声跪在常王身后的常王妃尖声呐喊,一把拔下头上的簪子,披头散发向正中的宇文恪冲去。 俘虏进宫前都要搜身,王妃身上唯一尖利的物件也只有这根簪子。 众人惊慌,连清手脚利索,长剑一拔,早已护在宇文恪身侧。其实根本不必他,王妃刚拔出簪子就被身侧的侍卫一把抓住手腕,照着胸口死命踹了回去。 女人如破布般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就这么死了,死不瞑目,狠狠瞪着高处的宇文恪,恨他灭了蒙洛一族,毁了她的家,也恨他如此羞辱自己的丈夫。 “母后!”常王的小儿声嘶力竭喊叫,下意识向母后尸体冲过去,却被侍卫抓住领口拎了回来,憋得满脸通红。 花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后退,撞在帷幕之中。心跳又慌又乱。 常王妃的身下流出血液,染红殿上华丽的地毯。 母后……母后……那声声嘶力竭的叫喊不停在小兰王脑海中回放,眼前常王妃的惨死的脸竟和他的母后重合起来,好像倒在地上的是他最亲爱的母亲。 他就这么瞪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殿上早已掀起腥风血雨。 宇文恪不动如山,他早已布下层层护卫,又怎会被一个女人吓到,只见他不紧不慢咽下口中食物,拿着方巾细细擦了手,才抬眼道:“把她的眼睛挖出来,瞪得朕心烦。” 他指了指常王妃,侍卫立刻将她拖下去,不久送上来一对儿眼珠,宇文恪看了看,淡淡道:“赏给常王,舞跳得不错。” 于是常王收到结发妻子血淋淋的眼珠作为赏赐。男人双手颤抖,迟迟未接。 “这就是蒙洛的诚意。”宇文恪揉着太阳穴,满面倦色,“罢了,朕累了,就这样吧。” 还未等众人明白“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宇文恪打了手势,侍卫领命,立刻行动,拎着小儿领口的侍卫长刀一横,顺着那幼嫩的脖子抹了过去。 血喷了五米远,四处飞溅。 “我的儿!”常王崩溃大喊,刚要冲过去,一剑从他的后背捅穿。 花河完全没料到竟是这样的惨剧,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兰王竟怕的要死,两条腿在抖,小儿脖中喷射的血液就好像溅到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撞进一人怀里。 “别看。”霍渊从身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 花河一动不动,耳边嘶喊声、刀剑声、血液喷射声音不止,蒙洛人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这是屠杀的狂宴,这是宇文恪的天下,强者为王的世界。 血,四处是血。花河浑身颤抖,陷入自己的幻念,仿佛倒下的不是蒙洛人,而是同样违拗宇文恪的柔北人。 霍渊抱着小狼崽躲在帷帐后,正能看到所有人。众人怕的怕,逃的逃,如修罗地狱的地方,谁也不忍亲眼见到一条条生命死在刀下,血流成河。 只有宇文恪,那位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皇上,漠视着一切。哪怕是几岁的小儿,也可以杀的毫不犹豫。 宇文恪苍白的脸被满地血水映红。 金碧辉煌的宫殿如苦海炼狱,那些蝼蚁般的生命被宇文恪一人左右,肆意碾压。而他本人,无上享受如此高高在上,左右生死的权威。 “放下吧,你父亲的遗言,还有种种过往,都放下吧,不值得。” 虢夫人的话回荡耳边。 将军感觉到掌心一阵湿热,那是怀中柔北小兰王的泪。 第65章 是夜,花河蜷缩在门板后,望着朦胧的月影出神。 窗外响起脚步声,一封信塞入门缝,转身便离开。 “吕岚先生!”花河出生,叫住门外的人。 那人不答,闻言停下脚步,与他相隔一道门,静立在夜色中。 “先生别走,陪我聊一会儿,就一会儿。”花河近乎祈求。 先生仍未说话,门板咚的响了一下,那是对方席地而坐的声音,看来吕岚先生答应了他的请求。 “今天的晚宴,宇文恪公然开杀戒,将蒙洛屠的一人不剩,连小孩子也没放过。”花河将额头抵在门板上,絮絮叨叨。 吕岚没说话,轻轻敲了敲门板,以示安慰。 花河叹气道:“那会不会也是柔北的下场。“ 小兰王也不需吕岚的回答,自顾道:“你教我兵法,教我看透人心,教我如何领兵,教我寻找打败大新的出路,我都学了,可是万一呢,万一输了呢,我的族人们就会像今天一样,受尽宇文恪羞辱,最后一命呜呼。” 吕岚先生又敲了敲门板,门缝推开一些,花河能看见先生的衣衫,却看不清脸,吕岚刻意藏在暗处,避开他的视线。 “十二年前我来长安请降,宇文恪同意了,若是这一次我也投降,把这条命给他,只求他放过柔北,你说宇文恪会改变主意吗?”花河眨眨眼,若是能用他一人的性命换族群的生路,小兰王一百个情愿。 “每一代帝王都有自己的抱负,或是开疆拓土,或是驱逐匪祸,拼了命让自己的帝号青史留名,他们不在乎死伤,不在乎有多少生命会因为帝王伟业死在战场上。”小兰王打开话匣,紫豪不知梦到什么,躺在窝里呜嗷两声,屋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花河继续道:“但我不一样,能投降就投降,能不打仗就不打仗,这世上没有什么功绩比得过让子民安居乐业。先生,你说这场战,怎么打啊?” 黑暗中,花河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住,吕岚先生从门缝伸手,拽住他,轻轻在他手心里写字。 小兰王屏息感受着手心传来的触感和热量,对比吕岚先生,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着夏夜冰凉如此。 “一味投降并非长久之策”——吕岚先生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 “我知道。”花河苦笑一声,“这场仗必须打,可是先生,输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先生握着他的手,许久才缓缓继续写道:“你的对手是霍渊。” “什么意思?”花河不明,却被先生下半句话逗笑了。 吕岚:“你还怕他吗?” 小兰王收敛笑容,说道:“常宁兄可是最厉害的将军,我怎么不怕?” 吕岚写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点醒了花河,是啊,带兵打仗的是霍渊,他有多了解常宁,就有多大的胜算,只要他能预判霍渊的战术,再加上吕岚先生的战术,又有什么不能出奇制胜的呢?以少胜多,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你还没睡啊。”铁图打着呵欠起夜,黑暗中隐隐看到小兰王的轮廓,出声询问。 花河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吕岚先生早已离开,悄无声息,手上还留有先生握着他的余温。 铁图哗啦推开门,月光倾泻而入,还伴着夜半和风。 铁图刚刚醒来,还有些恍惚,盯着月光出神,半天才道:“今天你走后,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花河心不在焉听着,脑海中还想着吕岚先生。 铁图正色道:“你走后,沿光向宇文恪讨要霍将军,新奇吧。” “讨要?!”花河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用词?” “差不多吧,”铁图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别的说法,只好形容起来,“沿光揽着霍将军的胳膊,对宇文恪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我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沿光最喜欢霍将军,皇上哥哥富有天下,就把将军赏给我吧’。” 光是听铁图的转述,花河实打实被恶心了一下,翻了个白眼。 “然后呢?”花河问。 铁图兴奋凑过来,捂嘴偷笑道:“你真应该看看当时的情况,霍将军就跟被烫了一样,赶紧抽出胳膊离开了,沿光被晾在当场,特别尴尬,台下的人全都憋着笑,却不敢出声。连将军嘴张的老大,能吞下一个鸡蛋。” 一想到小孔雀那气急败坏,倒贴霍将军的模样,花河也忍不住咧嘴笑了。后来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霍将军离了宴席,一路来寻他。这才能在帷幕后捂住花河的眼睛,将他护在怀中。 铁图跟着笑了笑,笑够了才接着道:“但是有一件事特别奇怪。” “什么?” “宇文恪的表情。”铁图皱眉,“我当时一直悄悄打量着宇文恪,听到沿光说喜欢霍将军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特别可怕,就像是……就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抢了一样,怪吓人的,不过只有一瞬间。” 小兰王讽刺一笑,“他这么喜欢常宁兄,还舍得用鞭子罚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沿光没心没肺,撞在枪口上,眼下自求多福吧。” 铁图偏头看他许久,扑哧笑道:“老实说,这段时间我都不认识你了,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四处闯祸的小兰王去哪了,怎么突然成熟了这么多。” 曾经没心没肺的草原小兰王,花河自己的都快忘了。 铁图伸出手指,点在他的眉心中央,笑道:“别整天愁眉苦脸的,虽然你闯祸的时候挺烦人的,但你毕竟还小,慢慢长大吧。” 没时间了,没时间慢慢长大了,部落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不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年,花河心想。 “早点睡吧。”铁图关好门,转身要走。 “铁图!”小兰王开口。 “怎么了?” “没事,去睡吧。”有那么一瞬间,花河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想把宇文恪的计划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铁图性格使然,藏不住心思,再加上刚从彭山的打击走出来,小兰王不忍再告知他如此噩耗。 “别太想家,”铁图眉眼弯起,以为他深夜无眠是因为思乡情切,“等我们回草原,叫上乌罗去溪边打水漂吧。” “好。”花河怅然若失。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又只剩下他一人,紫豪被吵醒,摇着尾巴凑到他脚边。暗夜中一双狼眼犀利而明亮。 花河蹲下身,抚摸着小狼崽的耳朵,道:“你长大了好多,已经是一只成年的狼了。” 紫豪嗷呜一声,向小时候那样撞在花河怀里,却没想到如今早已长成,力量庞大,直接将小兰王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痒。”花河推开扒在身上的紫豪,许久惆怅道:“我也必须长大了啊。” 第66章 将近凌晨才睡下,第二天晨起,花河顶着黑眼圈,精神恍惚。他本想睡懒觉,却隐隐听到院中有人说话,叽叽喳喳,吵得不清净。 “吵死了。”花河生无可恋飘到屋外,正看见沿光拉着霍渊兴奋地说话,小孔雀看见将军,脸蛋红扑扑的,恨不得扑在身上。连清手里拿着糕点,站在一旁犯懒。 铁图正在院中打水浣衣,宫中虽有太监伺候,但铁图劳作惯了,手脚闲不住,小兰王的衣服都是他亲手洗净。 “早。“霍渊见他出来,顺势迎上去,恰到好处甩开沿光缠在他胳膊上的手。 “早啊。”花河咧嘴笑笑,“常宁兄怎么来的这么早?” 沿光翻个白眼,哼道:“你抬头看看日头,不早了,懒蛋。” 花河懒得计较,拉着霍渊站远些,边揉眼边道:“昨夜跟吕岚先生聊了聊,才睡得晚,你怎么过来了?” 霍渊挑眉,反问道:“你见过吕岚了?” 小狼崽子使劲眨眨眼,擦去眼角打呵欠的泪水,抬头正看见霍将军,人虽精神,眼底仍有淡淡一圈青黑。 花河笑道:“常宁兄也没睡好啊。”随后摇头,“没见过先生,他也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写字,就这么聊了一会儿。” 霍渊加重语气,重复道:“握着你的手?” 小狼崽嗅到一股子醋味,心里痒痒,故意道:“是啊是啊,吕岚先生人真的好,我一直担心部落的事情睡不着,跟先生聊了两句就好多了。” 将军不动声色扭过头,不看他。 “好啦,“花河笑嘻嘻凑过去,“怎么过来啦,宇文恪不在宫中吗?” 霍渊道:“皇上下令御膳房为各宫质子增加一例糕点甜品,每日送来,我与子离路过,放心不下便进来了。” 花河道:“你是担心这糕点有问题?” 霍渊皱眉:“各宫糕点都是随机配送的,倒也难动手脚,只是小心些总没错。” 小兰王显摆似的举起右手,小拇指上套着一圈银戒。 “放心吧,木落给了我一个验毒的好物件,我会小心的。” “常宁,该走了,一会儿扬州官商的车马就到了。”连清在外催促。 霍渊应一声,继续道:“今日我与子离要去护送扬州贡品入宫,眼下该走了。上次彭山的事情查出些眉目,他的籍贯和经历都已知晓,晚些派人给你送来,彭家的祖籍当在扬州,城内平昌坊彭府,是铁图家的宅邸。” “好。”花河笑笑,“多谢常宁兄。” 将军匆匆离开后,很快便有人送来一本册子,上面写了彭山此人的经历。小兰王打开翻了翻,只知道彭山通过殿试后便成为秉笔史官,一直在宫中,直到昭明王落水那年,忽然匆匆交了官印,辞官回乡,此后便了无音讯,一概不知了,扬州彭府在他发迹后才建好,还未居住便空置下来,只剩下一座祠堂至今。 铁图一言不发看完册子,一整日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恪下令增添的糕点被御膳房送到院中,太监叫嚷一声,铁图和沿光的侍者便出去取。小兰王正靠坐在廊下打盹,沿光铺了纸张绘画,消磨时间。 “每一份都是一样的,拿哪个都行。”太监道。 铁图从两份锦盒中随手拿了一个,递给花河。小兰王掀开食盖,里面花花绿绿,软糯香甜,很是诱人。 沿光早已开动,他在宫中住的比自己家还舒服,自然不怀疑。 花河摘下戒指试了试,仍是银色没有变黑,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拿了两块,一块自己吞了,一块扔给脚边的紫豪。 “味道还不错,你尝尝。”花河将锦盒递过去,铁图平日最爱吃甜食,眼下只看了一眼,便道:“你先吃吧。”然后继续陷入沉思。 小兰王眼下口中的食物,抱怨道:“干嘛啊,从看完册子开始就不对劲,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呗。“ 铁图勉强笑笑,“没事,没睡好而已。” “嘁。”花河撅嘴,伸了个懒腰,“不说不说吧,我得回去补觉了,你自己在外面呆着吧。” 曾经嬉笑打闹的少年,突然间都有了难猜的心思。 夜晚,花河仍旧靠坐在门边,静静听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吕岚先生放下一封信,却没有匆匆离开,反而停下脚步,静默而立,似在听里面的动静。 “我还没睡呢,先生。”小狼崽笑笑,乖乖伸出一只手递出去,“我不看你,再陪陪我吧。” 吕岚先生握住他的手,席地而坐,再次默认了他的请求。 花河道:“先生教我的兵法,都跟常宁兄特别像,像是一个人教出来的。” 吕岚顿了顿,半天才写道:“为了让你更了解他而已。” 小兰王笑笑,接着道:“今天聊点什么呢,说说常宁兄吧,先生,你认识霍渊吗?” 吕岚写道:“知道。” “若是有机会,先生一定要认识认识他,常宁兄特别特别好,真的,认识他以前我总是听人说,说他是宇文恪的走狗,说他为了投诚亲手杀死昭明王,说他是战无不胜的冷面将军,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什么都有。” “可我认识他以后才知道,常宁兄也是活生生的人,会为昭明王的忌日流泪,会因为同情生命而甘愿受罚,每日侍奉在宇文恪那个变态身旁,稍有不慎便被打的半死,背负着神威将军的遗言,一边还要拼尽全力保护着我。” 小兰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感受到吕岚先生握他的手紧了紧,轻笑道:“常宁兄被自己困住了啊。” 吕岚先生写道:“他需要时间。” 花河笑道:“当然,我会一直等他,直到常宁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那天。” “如果他选择了宇文恪呢?”先生写道。 “那我也没办法呀。”花河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拦不住,也不能拦。” 两人陷入沉默,各怀心事,许久,吕岚先生写道:“去睡觉吧。” 小兰王道:“我就在这睡,先生陪我。” 吕岚写下一个“好”便不再动作,握着他的手陪着他。 小兰王心满意足,靠在门板上,能听见吕岚先生浅浅的呼吸声,竟觉得无比心安,就这样睡熟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候花河才醒来,一睁眼看见自己坐在地上,还懵了半天,吕岚先生不知何时离开,临走前为他盖了薄毯。 “铁图!铁图!”花河喊了两声,铁图不在,只好自己梳洗完毕,走到院子中,迎面碰上前来的霍渊。 “霍将军!”沿光眼睛都亮了,急忙要跑过来,“将军找我吗?” 霍渊摇头否认,“我来找小兰王。” “哦。”小孔雀耷拉下尾巴,嫉妒瞪了一眼花河,小兰王得瑟地哼哼两声,迎上去。 “怎么啦?”花河问道。 将军板着公事公办的脸,一本正经道:“睡得好吗?” “非常好。”花河也学着板起脸,“还得多亏吕岚先生。” “又是他。”将军眼皮不抬,轻声抱怨。 在沿光的角度看来,两人神情严肃,你来我往交谈的好像是什么大事情,谁又知道话题竟是这个。 “铁图来找过我,问我关于扬州官商的事情。”霍渊道,“我告诉他这批官商三日后便会启程回扬州。” 小兰王微微一怔,突然明白过来铁图这几日的不对劲究竟是为何。 第67章 黄昏时候,铁图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进院中,小兰王正骑在墙头,一脚搭在霍将军宫苑中,一脚搭在自家院中,眯起眼睛看着斜阳落日,怀中抱着马头琴。 “回来啦?”花河招招手,铁图走到墙下,抬头笑道:“你小心些,别掉下来。” 花河哼一声,指着天边的余晖道:“这宫中屋檐层层叠叠,好容易一个晴朗的日落全被挡住了,景色可比草原差的远。” 铁图道:“快了,再有两个月怎么也能回去了。” 小兰王不言语,将琴架在腿上,搭着琴弓,缓缓拉动。 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草原的马头琴响起,便能让极乐天的子民回想起他们的故乡。马头琴那低沉婉转的曲调回荡在宫羽间,缓缓流淌,深入人心。 花河逆着夕阳,少年棱角分明的侧颜透出光辉,修长手指翻飞,乐章动人。 末了,小兰王拉完最后一个长音,余音绕梁,许久回荡。 “铁图,”花河笑笑,“三日后扬州官商启程,彭府祖籍在扬州,你也该回去看看,不如就跟着他们一起走吧,也好有个照应。” 铁图睁大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没想到自己惦记几日的事情就这样被小兰王说破。 “那是你真正的家,你应该回去。”小兰王道。 铁图不自在,不敢看向花河的眼睛,躲闪道:“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你,还是以后再说吧。” 小兰王笑道:“宫中的太监多的是,有的是人照顾我,过两个月回到草原就更不必说了,别担心。” 铁图仍坚持道:“还是算了吧,我也没有很想回去。” “铁图,”花河跳下墙,与他对视,“我从来没有帮你当作我的仆人,你、乌罗,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你的梦想一直都是找到你娘,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铁图急道:“呼兰王殿下将你托付给我,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长安?” 花河叹了口气,拍拍铁图肩膀道:“我又不是要把你赶出草原,等你安顿好了,想回来了,裙带岭一直都是你的家啊。此去扬州路途遥远,有官商带着,机会难得,若是错过了,以后怕不会这么顺利了,你自己想想吧。” 言毕,花河留下铁图一人在院中,转身关上了门。 夜晚,吕岚先生照例坐在门外陪他说话,花河伸出一只手,吕岚先生刚要握住,却被小兰王使坏扯住袖子,往门内拉了一把。 “我闭眼了。”小兰王笑嘻嘻,“先生靠过来一点。” 仿佛听到一声轻叹,吕岚先生果然靠近他一点,几乎与他肩贴肩。 “听到我的琴声了吗?”花河打开话题。 吕岚写道:“很好听。” 小狼崽满足笑道:“那当然啦,技术好着呢,不骗你。” 先生又写道:“为何放铁图离开?” 花河想了想,慢慢道:“你还记得桑达节吧。”说完才想起来吕岚先生应该是不知道的,偷笑两声,换了说法,“忘了先生不知道,就是将来世的愿望写在纸雁上,祈福极乐天保佑的节日。” 吕岚:…… 半天先生才缓缓写了一个嗯,小兰王继续道:“从小到大,铁图的愿望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来世能够有母亲陪伴身旁,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回祖宅寻找的机会,我当然不能让他错过。” “在柔北这些年,他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彭山与他因为汉人的身份被人瞧不起,彭山锦衣玉食出身,什么都不会做,刚到柔北差点养不活儿子,要不是父王见他们可怜,给了彭山教书先生的差事,指明让铁图作我的玩伴,他们父子俩不知该有多惨。”小兰王倾诉着往事。 “柔北人不喜欢大新汉人,汉人也不喜欢我们柔北人,一天到晚都在吵闹,没完没了。”说着,花河想到当初在军营,因为这件事还跟盾柯大打出手,最后被连清罚去洗马厩。 “呼兰王一家都是很善良的人。”吕岚先生评价道。 小狼崽子不守规矩,悄悄探出半边身子,想看看吕岚先生,谁知先生立刻退了半步远,将身子藏在阴暗处。 今天夕阳正好,皓月晴朗,小兰王站在银辉灿烂中,吕岚先生隐匿在阴影阑珊下,截然分明。 “先生,你说常宁兄什么时候能做出选择呢,铁图走后,我会很孤独的。”花河停住脚步,轻声问道。 吕岚先生仍握着他的手,轻轻写道:“再给他些时间。” 小兰王哼一声,“那要快点,小王我耐心有限。” 过了好一阵,吕岚先生才捏了捏他的手表示回应。 或许是铁图即将离开触动了他,深夜心思脆弱,心底冲动难抑。小兰王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吕岚先生推进更深的黑暗中,抵在墙边,呼吸纠缠。 花河揽住先生的劲腰,在他耳边道:“现在我们都在阴影中,我看不到你的。” 吕岚先生有些慌乱,小狼崽的气息不断喷在他的脖间,奶香扑鼻,上一次如此贴近的拥抱已相隔许久,怀中的触感竟让人如此留恋。 “你是吕岚先生。”小狼崽又道。 两人虽看不见,却能通过身上传来的触感与温度,耳鬓厮磨间,给予彼此安慰。 先生终于抬起手,捂住小狼崽的眼睛。 下一秒,落下温柔缱绻的吻。 小兰王抬着脸,与吕岚先生唇齿纠缠,浅浅品尝彼此的味道,用温柔的吻安慰着脆弱与伤痕。 许久,唇瓣分离,恋恋不舍,朦胧隐约中能看到吕岚先生微肿的唇。 先生的手贴在小兰王背后,将他紧紧固定在怀中。 “去睡觉吧,好梦。”吕岚先生轻声道。 铁图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在小兰王再三“驱赶”下,踏上前往扬州的路。花河送他到宫门前,眼见着车马缓缓消失在视线尽头。 花河想起热玛的一句话——“我会嫁人,乌罗铁图会各自成家,等你成为呼兰王那天,会很孤独的。” 孤独吗? 从小视作神明的老巫离开了,从小陪伴的玩伴铁图也离开了,生命中来来往往,过客匆匆,他们都在无声无息中,渐渐离开少年的生活轨迹,独自踏上命运的归途。 长安的宫殿入了秋,梧桐银杏萧索而落,枝叶渐黄。小兰王久久凝望着正华门恢宏的匾额,品尝着说不出的愁滋味,心乱如麻。 第68章 “皇上头疾又犯了,霍将军稍等片刻,奴才为您通报。” 霍渊看着宇文恪身边的太监匆匆钻进内殿,还未开口就被宇文恪扔了一个茶杯赶出来,瓷片飞溅。 “滚!”宇文恪怒吼起来,头疼难忍,性子也比平日更差。 说起宇文恪的头疾,简直莫名其妙,每逢下雨阴冷天便会疼,这一年来更为严重,简直到了日日都要疼的地步,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纷纷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奇怪的是宇文恪并未责怪他们,也不再另请高明诊治,每日硬熬着。 “皇上,是霍将军来了。”太监哭喊一声。 过了好一阵,宇文恪才疲倦道:“进来吧。” 太监感激看一眼霍渊,每一次宇文恪的无端怒火都能因为霍渊平息。 “寻常述职免了吧,朕不想听。”还未等霍渊开口,宇文恪先发制人道。 霍渊垂眸,将手上资料递给太监,小太监毕恭毕敬托举到皇上眼前,又垂手退下。 “户部尚书来禀,这几年来大新连年征战,军费开支巨大,早已入不敷出。”霍渊一字一句禀报,神威将军身亡后,大新消停几年,百姓安稳度日,几度繁荣,到了近年,宇文恪四处征伐,大有恢复当年盛世的雄心,军费如流水,大新看似日益富强,实则财政亏空严重,内里空虚。 连续几月亏空,户部尚书满头急汗求见宇文恪,谁知宇文恪因为头痛难忍拒绝面见,这才不得已求了霍渊,霍将军不忍见同僚如此艰辛,揽下这档子事,顶着龙颜怒火禀报。 果然,宇文恪面色一沉,说道:“你难得主动找朕,竟是替户部那些老头儿禀事。” 霍渊道:“此乃民生之计,耽误不得。” 宇文恪压下怒火,皱眉道:“那就征税,他们不是有钱吗。” “皇上,”霍渊上前一步,“我朝的税额早已是前朝的一倍有余,遇到灾年,百姓交税都已勉强困难,更遑论自留,现在还要再加税,他们要如何生活?” 宇文恪头疼更甚,拍案怒道:“为朕交税,那是他们的荣幸,若是没有朕的保护,这些百姓早就被野蛮部族扫荡干净,根本没有活路!” “皇上殊不知民为贵,君为轻,百姓流亡,必是动乱。”霍渊大有以死相谏言的架势,面对宇文恪滔天怒火不退反进,唬得在场太监皆大惊失色。 “霍渊!”宇文恪沉声怒吼,像一只暴躁的猛兽,“不要违拗朕!” “皇上,”霍渊一甩衣摆而跪,“暂缓征伐柔北吧,大新已经不堪重负,不能再开战了。” 宇文恪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整座大殿安静的可怖。 “霍渊,你在护着谁吗?”宇文恪冷笑道。 霍将军本想接着户部施压一事劝宇文恪收手,既保护了小狼崽子的柔北,又保住大新百姓的安乐,一举两得,可谁知宇文恪竟敏锐如此,一语中的,好在他多年伴君面圣,早已练就波澜不惊的本事,于是面色如常,拱手道:“臣护着的是大新百姓和宇文氏的江山。” 宇文恪锐利的目光打量他许久,末了才道:“罢了,既然如此只要柔北听话,倒也不急于一时,修养一阵再做打算吧。” “皇上圣明。”霍渊道。 “还有什么要报?”宇文恪神色稍缓,估计是头疼减轻了些,人也从方才阴郁暴躁中平复下来。 霍渊起身,翻开手中奏折,“裙带岭叶马利文节节败退,现在手下部族只剩不到二十人,柔北呼兰王不日将其抓获,在长安的诸位质子可以回家了。” “不不不,“宇文恪摆手,”这件事朕再打算一阵,不急放他们走,你且压下前线的战报,莫让人知晓。” “是。”霍渊恭敬低下头,脖子上的项圈露出一条边。 宇文恪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伸出冰凉的手摸上霍将军的脖子,在那项圈上来回摩梭,好像欣赏什么满意的艺术品。 “东西很适合你,常宁。” 霍渊回去时候已是黄昏,习惯性向小狼崽的宫苑中看了一眼,正看到花河骑坐墙头,怀中抱着马头琴,他总喜欢坐在高处,这样就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楼宇,看见夕阳斜落。 “前方来报,呼兰王殿下已将叶马利文击退,很快便能将其活捉。”霍渊走到墙角下,抬头说道。 “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小狼崽兴奋起来,铁图走后,陪伴他的只有怀里的马头琴,思乡更甚。 “是,只是皇上还另有打算,但是终归是好消息,另外。”霍渊顿了顿,压低声音,“皇上有意暂缓入侵柔北,你有更充分的时间去准备了。” 小兰王看着霍将军,突然笑起来,说道:“这些事情一下子都告诉我,我都要以为你是吕岚先生了,别忘了你可是霍将军。” 将军装作不知,只道:“为何又提他。” 花河笑道:“嗯,昨夜跟吕岚先生亲了一下,先生的嘴唇好软。” 霍渊抬眼,耳尖微红,道:“你喜欢吕岚先生吗?” 花河道:“当然喜欢,但我更喜欢你,常宁兄,可惜我不能亲你。” 霍渊眼眸暗淡,不知如何回应。 “今夜吕岚先生还来吗?”小狼崽问道。 “你希望他来就会来吧。”将军答道。 “那我要你陪我。”花河笑笑,“不要吕岚先生,我要你。” 霍渊答应了他,就在这时,沿光从院中冲过来,对花河道:“我刚才听到霍将军的声音了,是不是将军回来了?” 霍将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狼崽忍住笑容,回道:“没有,你听错了。” 沿光翻了个白眼,“你骑在这干什么,生怕将军看不到你是吧,还有你那个琴,天天拉,也不怕吵到将军。” 花河偏头看着墙下的霍渊,一边笑道:“是吗,霍将军可喜欢听了。” 沿光刚要发作,侍女端出一壶药茶,道:“世子殿下,您的茶煎好了。” 沿光接过一杯,显摆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是天山上最好的药材煮出来的补茶,皇上哥哥赏我的,量你这样的土狗也没喝过,本世子赏你一杯吧。” 花河心想:宇文恪赏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小兰王跳下宫墙,接过另一杯,假装手一抖将药液撒在手上的银戒上,还好,没有变色,看来宇文恪没有对沿光动手。 “你小心点,浪费!”沿光又翻了个白眼。 “少翻白眼,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花河只喝了一口,被那奇怪难闻的气味熏得要吐出来,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个东西,沿光喝得倒是非常享受。 “你可真是口味独特。”花河放下杯子,重新跳回墙上。 沿光又想翻白眼,想到刚才花河的话,生生将眼珠子翻了回来,撂下一句乡巴佬趾高气扬回去了。 “有问题吗?”霍渊问道。 “没有,宇文恪也不敢动勾丽吧,毕竟勾丽国力强盛,就这么一个世子殿下,在长安出了问题,怎么也不会放过宇文恪。”花河分析道。 “嗯。”霍将军应他。 两人又琐琐碎碎聊了一阵,直到月出东山,皓月明朗,小兰王搭起琴弓,悠扬乐章缓缓流淌在宫苑中。 霍将军看着少年沉浸其中的侧颜,读出了他的孤独与惶恐,明白了极乐天的子民对草原深深的依恋。 “我什么时候能亲亲你啊,常宁兄。”一曲终了,小兰王眨眨眼,如此说道。 第69章 或是吕岚先生,或是霍将军,就这样陪着小狼崽在宫中熬过叶落金黄的秋,转眼间,寒风萧瑟,不知不觉竟入了冬。 小兰王还是没能回家,宇文恪不知在打算什么,以白罗势力未除为理由,将质子们继续扣押在宫中,好吃好喝招待着,倒也没亏待。 不知道是不是入了冬的缘故,沿光病了一场,太医诊断为风寒,好在只修养几天就好了,继续活蹦乱跳缠着霍将军。 那一天格外的冷,下了一场初雪,霍渊不断想到十多年前柔北请降大新的那一天,幼年小兰王瘦小的身躯与苍茫的雪地。 连清搓着手,缩着脖子走在宫墙间,将军风度抛得老远,恨不得贴在霍渊身上挡风。 “这天邪门的很,怎么突然就这么冷了。”连清哆哆嗦嗦道,“哎,那不是安乐公吗?” 霍渊眯起眼睛,透过风雪看见赤着身子站在宫前的安乐公,安乐公夫人举着厚袄急得四处转,就是不能劝丈夫穿上衣服。 安乐公也看见霍渊,眼睛一亮,似乎更兴奋,嗖一下便跑远了,口中支支吾吾,疯癫无常。 “霍将军,霍将军救救他,让他穿上衣服也好,这寒冷天气要冻坏人的。”安乐公夫人急得眼角含泪,近乎祈求。 “子离,送夫人回去,我去追安乐公。”霍渊吩咐一声,抱起衣服便追了上去。 没想到安乐公人到中年,发起疯来腿脚飞快,霍渊废了好大劲追上,刚要行礼,又被安乐公跑了,只好再追。 一路追追赶赶,终于劝安乐公穿好了衣服,一抬头间,此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追到此处。 安乐公不再乱嚷,安静得靠在一旁,打量霍渊。 这里是昭明王宇文惟生前的寝宫,自打他死后,霍渊潜意识远离此处,已经许久不曾来过。 看着门前一草一木,霍渊想起少年时候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那时候的虢夫人还是位温柔貌美的母亲,他与宇文惟还是最好的玩伴,日日疯跑,宇文惟胖胖小小的,一口一句渊哥哥跟在他身后。 “进去看看吧,你也好久没来过了。”安乐公突然开口。 他总是突然发疯,又突然清醒,霍渊也不惊讶,摇头道:“不进去了。” 安乐公摇头叹道:“没出息啊。” 霍渊抬眼看他。 “因为你在这里杀了宇文惟,割下他的脑袋献给皇上,所以一直到现在都不敢进去吗?”安乐公步步紧逼,“你在怕什么,霍将军,怕曾经的太子殿下找你索命吗,若不是因为你的疏忽,昭明王怎么会落水,又怎么会痛失皇位,最后让宇文恪登基,如今户部连年亏空,还要加税征伐,这就是我们的好皇上,你霍渊的好主子!” “够了!”霍渊低吼,安乐公一字一句踩着他的同痛处,有意激起霍渊的怒火,将他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导,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霍渊猛然拔剑,滞骨长剑稳稳搭在安乐公脖颈旁一寸处。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霍渊沉声逼问。 “我是个疯子啊。”安乐公拨开剑,再次发出尖锐笑声,磨人心智。 “我是疯子啊,我是疯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乐公眼中的清明逐渐消失,再次疯癫起来,一路跑远,这次好歹穿着衣服,霍渊也没再追,收回剑,陷入沉思。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安乐公设计好的,就为了引他到这。 狂风吹过,隔着一道宫门,宫苑中的枯木哗啦啦响个不停,唱着哀鸣的曲调。霍渊挣扎许久,终于还是上前一步,缓缓推开宫门。 院中老树下搭了一台秋千架,宇文惟小时候最喜欢玩,又不愿跑远去御花园,皇后宠他,就命人在院中搭了一架,少年时候,宇文惟坐在秋千上,逼着霍渊给他推。小霍渊嫌这项活计无聊,虽然面上从来不说,心底总是一百个不情愿。 如今的霍将军才想起来,自己曾有那样鲜活的时光。 前面的回廊已经有些老旧,但是依然干净,还记得皇后娘娘和虢夫人最喜欢坐在廊下喝茶聊天,慈爱看着自家孩子在院中疯跑。 回忆要人性命,这也是宇文惟死后,霍渊从来不愿进来看看的原因。 静默良久,霍渊慢慢走进宇文惟居住的宫殿,进门处是他的书房,太子殿下幼年时候便在这背诵着之乎者也,霍渊作为他的陪读也坐在一旁,他记诵起来总是比宇文惟快一些,也牢固的多,每到教书先生考核时候小太子便挤眉弄眼,暗示霍渊给他提醒。 书架上依然干净,宫中的每一处尘埃都会被太监宫女细细擦去,可是看在霍渊眼中,面前的物事总是带着薄灰,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渐渐斑驳远去,失了颜色。 霍渊抬手,从书架上拿下宇文惟的锦盒,上面拴着一把小锁,这里面都是昭明王的宝贝,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将此物视若珍宝。 钥匙早已丢失,霍渊只好收起锦盒,退出那间书房。 “你到现在还记挂着神威将军的遗言,真是块不知变通的木头。”安乐公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清明许多,站在院中抱着手臂,审视霍渊。 霍渊垂眸:“家父遗嘱,不敢违背。” 安乐公笑道:“你就没有一刻怀疑过到底值不值得?” 霍渊只冷冷道:“忠于皇上,此乃使命。” 安乐公不在多言,彼此试探底线,谁也不愿先一步暴露底牌。霍渊行礼,一手提剑,一手抱着锦盒,昂首走出院门。 “霍将军,你是贤臣。”安乐公突然开口,“贤臣,要配明君。“ 第70章 霍渊回到住所时候,远远瞧见小狼崽子,花河正裹着厚厚的白绒冬衣,像一个糯米团子,缩在回廊下,紫豪趴在他脚边,也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 “常宁兄回来啦。”小狼崽眼睛亮了亮,说话时呼出一团白气。 “嗯。”霍渊答应一声,从怀里拿出宇文惟的锦盒,“能撬开这锁吗?” 花河接过来细细研究,发现那锁只是有些老旧,并不是特殊形制,应该很好撬,所以答应下来,从耳朵上摘下自己的红珠耳环,掰直银针,捅进锁眼。 “我还不能回家吗?”花河一边动作,一边询问道。 霍渊摇摇头,“皇上还无指示。” “宇文恪最近有再提发兵柔北的事情吗?”花河又问。 “没有再提过。”霍渊回答。 小狼崽欣喜,“太好了,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了,这段时间吕岚先生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看,大概知道要怎么保住我的部落,就怕时间不够,还未等我准备好宇文恪就打进来。” 将军不言,凝神看他,小狼崽嘴唇红红的,在雪中更显诱人。 咔吧! “开了。”小兰王笑笑,忍住好奇,也不看盒子里的东西,原样递还给霍渊。 “今晚还来陪我吗?”花河问。 “来。”将军很快答。 小狼崽心满意足,这才发现周围难得安静,奇道:“沿光怎么没出来,换做往常早就跑出来缠着你了。” “沿光身体如何?”霍渊问道。 “还是老样子,”花河皱眉,“也不知道怎么了,三天两头就生病,每次都说是风寒,治也治不好,这两天又开始咳嗽了,只好在屋内休养。” “你呢?”将军又问。 花河挺起胸膛拍了拍,说道:“我的体格多好啊,都没生过病,母后一直说我是极乐天保佑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让她操过心。” 提到母后,小兰王的眸子明显暗了暗。 “穿暖一些。”霍将军俯下身,握住他的手,“手冷了,回屋吧,晚些我再来。” “一言为定。” 将军回到自己的房中,将锦盒放在书桌上,只是看着,迟迟未动。君子之道告诉他,别人的物品不能随意翻看,非礼勿视。 可是昭明王死前,分明是满腹遗憾,还记得宇文惟倒在血泊中,抓着他的手,挣扎想说话,却不能发出一个声音,最后力竭而亡,怀中抱着的,就是这一个锦盒。 割下宇文惟的脑袋后,霍渊失魂落魄,逃似地离开现场,早将锦盒抛在脑后。若非今日安乐公引他重返太子居所,或许这锦盒的秘密将永远尘封。 霍渊闭上眼睛,那片鲜红血泊重现眼前。再次睁开眼,他伸手打开锦盒。 那里面只有一封信,宇文惟临死前都要抱着的锦盒,竟轻飘飘只有一封信。 “霍渊亲启” 封面是四个大字,一看便知是宇文惟的字迹。霍渊拿起信时,整只手都在颤抖,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原来宇文惟并非抱憾而终,原来他还有机会能看见老友的遗言。 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笔记凌乱,看来是在极度恐慌中写下的。 “渊哥哥,皇室纷乱,人心险恶,望你能有机会成为自己。” 霍渊不知道看着那行字看了多久,短短一行字竟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抬起头时,天色已经全黑。 将军还记得和小狼崽的约定,匆匆来到院中。花河正骑在墙上,怀里抱着马头琴。 “来的好晚。“小狼崽撅嘴抱怨一声,又笑道:“今天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将军神情恍惚。 “那我随意了。”小狼崽搭起琴弓,今夜没有月光,怕是要下雪。马头琴悠扬的曲调在宫羽间流淌,似乎那片丰满肥美的牧场草原就在眼前,没有灾祸,没有威胁,百姓安居乐业,牛羊成群。 一首曲中,竟是山河常宁的祈望。 花河抬起脸,雪花已经飘然落下,飞舞着,卷集着,如仙子降临人间,洁白无暇。霍将军从刚才起便不对劲,直勾勾盯着他,不发一言,又痴又念。 “回去吧。”花河收起琴,“下雪了。” 霍渊像是没有听见,木然立在那里。 “常宁兄?常宁兄?”花河又喊了好几次,霍渊才勉强回过神,问道:“你说什么?” 花河无奈道:“我说回去吧,下雪了,好冷的。” 霍渊又愣了半天,才点头道:“好,晚安。”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小狼崽歪头打量着霍将军,好奇锦盒中到底是什么,能让霍将军如此失魂落魄。 “无事,去睡吧。“霍渊摇摇头,只催他回去。 “那好吧,晚安常宁兄。”小狼崽拍去衣服上的雪,一跃而下,回了屋内。 可能因为下雪的缘故,小狼崽将自己裹在被窝里,暖暖和和,睡得非常不错,早上醒的很早,天刚蒙蒙亮,好在风雪已停,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冰雪天地,美不胜收。 再过一会儿宫中太监便要来铲雪,小兰王想要欣赏一下晨光烂漫的美景,便穿好衣服跑了出去,刚推开门就被冻得一哆嗦,寒风直往脖子里钻。 小兰王嘶嘶哈哈骑上墙头,看向对面时,震惊得差点摔下去。 “常宁兄!” 霍渊还站在昨夜的位置,没有移动分毫,积雪落了满身,将他的黑发完全盖住,将军也不拍去雪,任由水珠顺着脖子浸湿衣服,他仍是丢了魂一般,冻得嘴唇发紫,面色惨白。 花河着急喊道,声音很大:“你疯了吧,这要冻坏了的!” 霍渊猛地抬头,如大梦初醒,抬眼间,逆着朝阳看向墙头的小兰王,金辉洒落满身,小狼崽皱眉看着他,满心担忧。墙头马上遥相顾,少年的情谊,热烈滚烫。 “渊儿,放下吧,你父亲的遗言,还有种种过往,放下吧,不值得。” “霍将军,你是贤臣,贤臣,要配明君。” “渊哥哥,皇室纷乱,人心险恶,望你能有机会成为自己。” “常宁兄,你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铁图从前说,我们没有结果,可我小兰王不信命不信天,我偏要试一试,常宁兄,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真心的。” “你说常宁兄什么时候能做出选择呢,铁图走后,我会很孤独的。” …… 许多人,说过很多话,如走马灯般在霍将军脑海中挥之不去。最后他的眼中只剩下小狼崽,少年的爱与恨,勇敢与脆弱,期许与失望…… 霍渊突然笑了,如释重负,他很少笑,更很少像现在一样笑得轻松自在,如冬日暖阳,春风和煦。陌上少年郎,谁又不曾轻狂无羁,谁又不曾放肆而活。 花河被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弄得手足无措,“你到底怎么了啊?” 霍渊抖落身上一夜的积雪,昂首望着他,眼底映着朝阳金辉。 “我做好选择了。”将军道。 第71章 高墙上的少年莞尔一笑。 “那你要什么呢?”花河问道,空山夜雪后,晨光微熹中,等待即将到来的答案。 霍渊不再犹豫,左不过木头一样的将军仍不会说露骨浪漫的情话,他的回答热切而直白,裹挟着情爱与热血,对少年直抒胸臆。 “我要你。” 小兰王哈哈大笑两声,欣喜至极,他故意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要什么?” “我、要、你。”霍渊一字一顿,坚定而沉稳给出自己的回答。 “接好了。”小兰王站起身,站在宫墙高处,清晨第一缕朝阳照应在少年栗色的卷发之上,浓密的睫毛下,是熠熠生辉的双眸。 霍将军张开臂膀,小兰王看着墙下站着的高大男人,昨夜的风雪还落了满身,却依然傲然而立,刚刚收起的笑容噙满嘴角,温柔无比,黑眸深邃,满眼都是自己。 有常宁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感谢极乐天。花河在心中想,给了我这么好的人。 小兰王朝着霍将军的方向,从高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霍将军抬手,稳稳将爱人托举在怀中,举起他这一生唯一的炽阳。 花河被将军抱在怀中,伸出手抹去将军额头上的水渍,额头相抵。 “喜欢我吗?”小兰王低低问道。 “喜欢。”霍渊蹭蹭他的鼻尖。 小兰王满意,嘿嘿笑起来,偏开头,含住霍将军的唇瓣,将军的嘴角还挂着融雪,冰冰凉凉,化在舌尖。 将军任由他在口中纠缠,托着少年的腰,又往怀里搂紧了几分。 隔壁连清的屋内传来动静,乒乒乓乓,看来是醒了。 唇瓣分离,一条银丝,昭示着方才的激烈的吻。 “进去。”霍渊的声音有些哑。 “好~”小兰王笑着应下,趴在霍将军肩头,任由将军抱着走。 将军一手抱着他,一手打开门,小兰王调皮,轻轻朝着霍将军的耳朵吹了口气,满意地瞧着霍渊的耳尖越来越红,呼吸也重。 一进屋,炭火烧的噼啪作响,霍渊关上门,将小狼崽子抵在门板上,低头重新吻上那诱人的唇瓣。 将军的动作很轻,温柔生涩。 小狼崽子闭上眼睛,一边享受着将军的亲吻,一边伸出不安分的爪子,开始解霍渊的腰带。 就在二人意乱情迷时,连清的声音突兀响起。 “常宁起了吗,一起去点卯啊。” 没人回答他,连清抓抓脑袋,嘟囔道:“奇怪,刚才还听见门板在响,还没起来吗?” 霍渊刚要回答,就被小狼崽堵住唇瓣,将话语咽进腹中。 连清更疑惑,上前要推开门看看,眼见着门被推开一个缝隙,霍渊眼疾手快重新推上门,将小狼崽按在怀中。 再开口时,将军的声音如往日一般:“昨夜天寒,我当是感染了风寒,劳烦子离替我请假吧。” 连清站在门外摸不着头脑,又道:“风寒?需要人照顾吗,我进来看看吧。” “不必!”霍渊难得语气急,“风寒容易传染,子离还是不要进来了,也不必请太医,我休息一天就好。” 连清道:“那好吧,我先走了。” “嗯。”将军答道,语气平稳。 听到连清脚步渐远,花河抿嘴一笑,调戏道:“相公好耐力。” 原来方才霍渊与连清说话的时候,小狼崽子一直暗戳戳使坏,不安分的手调戏自家相公,若非霍将军定力极佳,非要在连清面前露馅不可。 霍渊早忍无可忍,单手拎起小狼崽子,扔在床上,小兰王自以为是,一个翻身将将军扑倒,床板吱吱嘎嘎,几欲承受不住。 “别怕,我帮你。”花河在霍将军耳边低语。 霍将军平静看着他,眼底压抑炽热的火。 于是,那一天的花河又学会了一个新成语——自食恶果。 迷迷糊糊间,花河的手摸到霍将军的项圈,小狼崽子撅起嘴,两只手扣弄半天,终于解下后面的环扣,项圈断开,被小兰王一把扔在地上。 “不要这个!”他不满地哼唧一声。 “好,不要。”霍渊哄着他,喉结滚动,又重新咬住少年的红唇, 再次推开门时,霍将军昨夜的低烧已经褪去,神清气爽,吩咐太监备下洗澡水。而小兰王满脸羞红,将整张脸埋在被子里,只能趴在床上,腰酸腿疼,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 霍渊试好水温,将小狼崽子抱起来,轻轻放入浴盆,为他清洁身体。 花河满脸不快,趴在木盆边上,方才压乱的卷发还翘着,毛躁可爱。 “怎么了?”将军拧干毛巾。 “没怎么。”小兰王咬牙切齿,“母后要知道你这么折腾他的宝贝儿子,肯定跟你算账。” 霍渊脸不红心不跳说道:“我去找她请罪,保证下次轻些。” 小狼崽子哼一声转过脸去,表示生气了。直到将军又凑过来吻他,才绷不住咯咯笑起来。 “这下你会帮我了吧。”花河看着为他擦洗的霍渊,轻声问道,“会帮我打赢跟大新的这场仗吧。” 霍渊顿了顿,没有说话。 花河伸出胳膊,揽着将军的脖子,又道:“跟我一起回柔北吧常宁兄,留在这地方受宇文恪的气干嘛。” 霍渊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花河不解。 将军垂眸,“因为虢夫人还在宇文恪的手上。” 花河沉默,他早知道宇文恪处处要挟霍渊,却不知道就连虢夫人也是筹码之一。想来这么多年霍渊在他手下忍气吞声,大抵也是为了保护母亲能在宫中安稳度日。 霍渊低下头,许久才轻声道:“抱歉,我仍旧无法帮你。” 第72章 连将军觉得不对劲,非常之不对劲。 上次去给宇文恪述职,明明是这么苦大仇深的一件事,霍渊从出门开始嘴角就没掉下来过,虽然极力掩饰,但是连清与他多年共事,立马就知道霍渊的心情非常不错,甚至,不错的有些过分。 “常宁,你最近遇到什么好事情了?”连清终于忍不住发问。 “无事。”霍渊严肃了几分,摇头否认。 又走了许久,连清偏头悄悄一看,霍将军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又隐隐有翘起的趋势。 “你又笑了!”连清忍无可忍。 “没有。”霍渊还是否认。 就在连清打算严刑逼供审问到底的时候,二人来到宫苑巷道,远远就看见小狼崽子站在宫门口,蹦蹦跳跳看过来。 “常宁兄!”花河跳到宫苑前的石桩上,像只上蹿下跳的小猴子。 连清附耳对霍渊道:“这狼崽子最近也奇了怪了,天天哼哼个小曲儿,前几天铁图刚走还闷闷不乐的,这两天就差上天了。” 霍将军轻咳一声,“今日我要回霍府一趟,先告辞了。” 连清一头雾水,看着霍渊三步并两步赶到小狼崽子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小狼崽子高兴地眼睛发光。 一个个的,莫名其妙的。连大将军带着满头问号回了屋。 花河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宇文恪下令今日休沐,各国质子准许出宫逛游一天,宇文恪本人因为头疾不能下床,告休一日,霍将军也难得轻松,可以带他出去玩。 霍渊站在院中等他,小兰王刚要回屋收拾东西,却被沿光的侍者叫住,邀请他里屋说话。 “干什么?”花河嫌弃地走进沿光屋内,满屋病气,沿光日益消瘦,缩在床榻上,小小一团,只露出眼睛翻着白眼。 “霍将军是不是来了?”沿光道。 “对。” “你们要干什么去?” “你管得着吗?” “你!” 两人又开始斗嘴,无意义输出了半天,花河无语道:“你先养病再操心吧,这么点风寒都多久了还没好,从秋天病到现在?” “要你管。”沿光气嘟嘟,“你不许趁我病着去打扰霍将军。” 小兰王心想:我不光打扰了,还天天晚上去霍将军床上睡觉呢。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要是沿光知道他和霍将军早已“瓜熟蒂落”,还不得当场气死过去,罪过罪过。 在沿光怨怼的目光中收拾好出去,霍渊朝沿光屋内深深看了一眼,问道:“他的病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花河想想道:“太医都说是风寒,他每天喝着宇文恪送来的补药,什么稀奇药材没有,可就是怎么也好不了。” “药液没有问题?” 花河想起之前故意打翻药液,用银戒测过,摇头道:“没有,我都验过的。而且那些剩下的药渣都被太监宫女拿走悄悄喝了,也没事,应该没做手脚。” “至于旁的,他每天固定会吃的就是御膳房送来的糕点。”花河又补充,“那糕点都是一样的,每日随机配送给各宫质子,也不好做手脚。” 霍渊轻轻摇头,只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小兰王跟着将军,很顺利出了宫门,二人也未骑马,从长安宫中出去,只走两条件便是霍家的府邸,花河刚来长安时便路过此地,如今半年过去,一切如旧。 霍府门前高大的海棠树只剩下枯树枝,在长安风雪中片叶不剩。 “带你回家看看。”霍渊仰头望着门匾。 推开门,面前整洁干净,井然有序,小院中的草木修剪地一分不差,连出头的叶子都没有,一切规规矩矩,端正刻板。 “少了些生活气息,因为这里从未有人住过。”霍渊淡淡道,由于从小生长在宫中,他对霍府的情感还不如对宇文惟的太子东宫深。 花河笑嘻嘻道:“要是让我来住,几天就能给你造的全是生活气息,肯定不能这么规整。” 将军轻笑一声:“求之不得。” 随着霍渊穿过长廊,来到府中最大的建筑,高庙门斜飞角,庄严肃穆,匾额威严。 “这是纪念父亲的祠堂。”霍渊介绍着,推开门。 小兰王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佛像也并非牌位,竟是一把花纹繁重,高悬于顶的长剑,通身玄铁锻造,只远远一看,便被其上与生俱来的杀气震慑。 “至阳雄剑。”霍渊的眼中满是向往,“少年时候我便一直期待有朝一日能继承父亲的宝剑,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可惜了。”小兰王啧一声,“你要是配上这把剑肯定特别威风。” 霍渊收回视线看向他,眼底带着笑意,“年少的幻想罢了,现在于我来说已不再遗憾。” “为什么啊?”花河好奇道。 “弓。”将军回答他。 小兰王这才想起来自己送给将军的那把玄铁神弓,粲然一笑,没想到在霍渊心里,这两样东西竟是一样的重要。 参拜完了神威将军,在祠堂两侧还摆着些牌位,这些霍氏先祖无一不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为君王江山奋勇无惧,忠君报国。 花河悄悄看着霍将军,将军身姿挺拔,端正为每一位先祖供奉香火,神情恭肃。 “遇你之前我一直希望能成为他们其中之一。”霍渊微微回头。 “成为他们之一?”小兰王不解。 “以身殉国,流芳万世。”霍渊自嘲勾起嘴角,“身为霍氏子孙,护卫山河常宁,终于大新国君,此乃使命” “那现在呢?”花河歪头问,听完这些话,他便觉得心头堵得慌。如果不是与他的关系,或许霍渊也不用违背祖训,背叛宇文恪。 霍渊放好贡品,朝他伸出手,“现在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小兰王仍是心中难受,仔细措辞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你……你要是后悔,或者说不想违背神威将军的遗言……” 他没说完,就被将军用力捏了捏手,打断道:“我不后悔。” 霍渊望着那把剑,往事如烟,只待追忆。 第73章 多年前,长安。 霍渊跪在殿外,麻木看着宫女太监进进出出,脚步匆忙。国丧钟声敲响,大新国君驾鹤西去,长安宫中乱成一团,群龙无首。 人们都在猜测,继承皇位的会是那位病病殃殃的嫡出太子宇文惟,还是那位出身贫寒却手段犀利的三皇子宇文恪,他们要赶紧站队,为即将登基的新君留下好印象。 “小霍将军。”老太医推开殿门,他的表情已经昭示着可怕的结果,霍渊心里咯噔一下,几欲站立不住。 “毒液发作太深,我已无力回天,如今弥留之际,你们父子告别说话吧,节哀。” 霍渊呆呆地点头,长安乌云密布,人心纷乱,天子驾崩,就连那位护卫大新一生的战神也终于陨落。 拖着脚步走进殿中,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神威将军躺在榻上,艰难保持最后的清醒,失去了往日的威严,此时此刻,辉煌一世的将军也不过是位失意的败者。 大殿空荡荡的,宫女太监早已退下,只剩下父子二人。 前几日,神威将军请求出征,为在征讨兀筑遗民归来路上遭遇偷袭丧命的弟兄们报仇,皇上准了,还许他带上霍家亲兵出征,可谁成想,那竟是将军这一生最后一场仗。 征伐之中,神威将军遭人下毒暗害,毒液入骨。 “父亲。”霍渊跪在床边。 “你来了。”神威将军声音嘶哑,细弱的几乎听不见。 “我听见丧钟了。”将军慢慢道,“皇上驾崩了吗?” 霍渊垂眸:“是,就在今天早晨。” 将军没再说什么,长久的看着儿子,他征战多年不顾妻儿,对这惟一的儿子要求严苛,一直以来扮演着严父的形象,如今弥留之际感慨一生,才发现霍渊已然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人中龙凤,延续霍氏荣光。 “父亲,我一定会揪出暗害您的凶手,为您报仇。”霍渊眼眶微红,双拳紧握。 神威将军不喜欢笑,此刻却难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叹道:“输了。” “父亲……”霍渊心口绞痛。 “渊儿,”将军唤了他的乳名,“你要一生效忠三皇子,恪守臣道,战功卓越,扬我霍氏荣光。” “是,父亲。”霍渊忍住眼泪,他要让父亲看到他的坚强。 神威将军闭上嘴,不再言语,就好像走到生命的终点,竟无半分留恋。 “父亲,您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霍渊不希望神威将军留下遗憾,甚至想要父亲再训诫他几句也好。 神威将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放弃,闭嘴摇摇头。 “走吧。”神威将军说,“记住我的话。” 或许是不愿让人看到死亡时的惨状,神威将军将霍渊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慢慢等着毒1药彻底发作,在一阵猛烈的咳血中,生命消散。 那一日,霍渊长久的跪在父亲的遗体边,听着丧钟响彻满城。新皇登基,宇文恪身着华丽龙袍,至高无上,睥睨天下。 “霍渊。”宇文恪不怒自威。 “臣将永世忠于您。”霍渊俯首叩拜。 回忆结束,霍渊看向身旁的小狼崽,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兰王眉头紧锁,掐着自己的下巴。 “在想什么?”霍渊问。 “不对劲,不对劲。”花河边走边说出自己的疑惑,“你看啊,当时先帝驾崩,事发突然,谁都不知道皇位要传给谁。” “没错。”霍渊挑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花河左手捶在右手掌心,眼睛一亮道:“这就奇了!既然不知道下一任新皇是谁,神威将军对你的嘱托为什么是‘效忠三皇子’而不是‘效忠新皇’呢?万一最后登基的不是宇文恪,而是太子宇文惟呢?” 霍渊眉头紧锁,猜测道:“会不会父亲弥留之际认为登基的一定是宇文恪,于是便如此嘱咐了。” 小兰王耸耸肩,又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身为臣子,妄议储位可是大事,神威将军不会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而且啊,“他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非常让我想不明白。你想啊,假如我快要死了……” “不许胡说。”霍渊轻声喝他。 花河笑笑,牵起霍将军的手安慰他,“我就打个比方。” “比方也不行。”霍渊坚持。 “好好好。”小兰王彻底投降,换个说法,“假如一位父亲将要毒发身亡,儿子跪在病床前,整个屋子只有父子二人,你觉得他会对儿子说什么?” 霍渊答道:“或是诉说遗憾之事,或是交代财产家业,诸如此类吧。” “是呀。”花河道,“神威将军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你交代后事,例如如何安置虢夫人,再或者可以嘱咐你今后仕途,哪怕是聊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也总好过一言不发,只留下一句冠冕堂皇的遗训吧。” “你的意思是……”霍渊隐隐有了猜测,神情严肃。 花河小声道:“会不会当时的那间屋子还有一个人,神威将军碍于他在场只能言尽于此。” “宇文恪。”霍渊和花河同时说道。 的确,神威将军那句看起来冠冕堂皇,就好像迫不及待表明忠心的遗训,只能是故意说给宇文恪听的,好让宇文恪认定霍渊会一生忠诚于他,不再猜忌,如此便能保住霍渊周全。 “我从未想到这些。”霍渊眉头紧锁。 花河笑笑安慰他:“你们汉人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什么则乱。” “关心则乱。”霍渊提醒道。 “对对对,你就是关心则乱,神威将军去世突然,再加上皇位交替,你没想到也很正常。”小兰王拉着将军的手,继续向里走去。 “这是我的屋子。”霍渊迈进一进院中。 花河从门后探出脑袋,那是一个简单的不像样的院子,没有士大夫之流的闲情雅致,只摆满习武所用的武器,墙角靠着一只损坏的人偶,过于老旧以至于面容模糊。 “幼时父亲教我习武,皆在此院中。”霍渊又指了指后面的屋子,“倒是这间屋子住的少,大部分时间我都跟着母亲住在皇宫中。” 霍渊小小年纪就坚持习武,每日不断,小兰王想想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武艺,一阵汗颜。 走进霍渊的房间,花河倒着实吃惊,没想到霍将军的房间如此……童真。 到处摆满了稀奇的玩具,架子上,桌子上,就连床上都有一两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九连环、积木、图画册…… “哈哈哈哈哈哈,这都什么啊?”小兰王开怀大笑,没骨头一样搭着霍渊肩膀。 霍将军耐心解释道:“都是幼年时宇文惟赏赐给我的,他玩腻了的东西也不扔,偏要给我,也不许我收着,必须摆在最显眼处才行,于是便成了这副样子。” 霍渊说这话时,眼底竟带着淡淡的笑意,每当提起他幼年时那段时光,霍将军总是怀念无比的。 一直都知道宇文惟的存在,他是霍渊的挚友,或者说在花河没出现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宇文惟将霍渊从皇权的纷乱中暂时解救出来,喘息片刻。 从前没心思想,现在在一起了,便有些不敢想。不过花河的性子心直口快,也不自己胡乱猜测,直接问道:“常宁兄,对你来说,我是另一个宇文惟吗?” 第74章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霍渊语气很急,甚至停下脚步与他四目相对。 花河没想到将军的反应竟会这么大,唬了一跳,眨眨眼道:“我……我就这么一说。” “当然不是,”将军又强调一遍,“他是太子,于我便是主人,我们虽是挚友,却始终隔阂。但我与你……” 将军卡住,说不下去,耳根渐红。 “与我怎么啦?”小兰王眉眼弯弯,凑上去挑1逗将军,“说嘛,你跟我怎么了?” “我……”将军扭过脸去,换个说法,“反正与昭明王不同。” 小狼崽子得寸进尺,抓着霍渊的衣带,又上前一步,轻轻在将军嘴角碰碰,“是这样的关系吗?” 霍渊转过头来要亲他,花河躲开,贼兮兮道:“不要,不说就不给你亲。” 霍渊轻咳两声,挑眉道:“不是叫我相公?” “相公~”小兰王立刻甜甜喊了声,酥了将军半边身子。 “嗯。”霍渊红着耳根答应他。 看着常宁羞红脸特别好欺负的样子,小狼崽子笑嘻嘻跳到将军背上,环着他的脖子道:“相公~商量个事嘛。” “什么事?”霍渊将手背到身后,托起小狼崽子。 “下次我在上面呗。”花河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小兰王英勇一世,上次居然被霍渊压在床上起不来,耻辱!太耻辱了!一定要找个机会反睡了这个男人,为自己报仇! 霍渊愣了愣,出乎意料的笑了半天,花河扒在将军背上,耳边是他低沉的笑声,性感悦耳。 “笑什么!”花河扑上去咬咬将军耳朵,留下淡淡一圈小红印子。 “可以。”霍渊收起笑容,“赢了我就可以。” 花河很自信:“说吧,比什么?” “摔跤。”将军答。 “摔跤?!”小兰王哈哈大笑,“你确定吗,要跟我比摔跤?常宁兄,要不还是换一个吧,我怕到时候我赢的太轻松,胜之不武。” “成语用的不错。”霍渊淡淡评价,“就比摔跤吧。” “来来来。”花河自信满满,撸起袖子就拉着霍渊到院中,“怎么比?” 霍渊道:“谁先把对方扑倒就算赢。” 小狼崽子眼睛放光,“来吧,一会儿输了别反悔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霍渊不紧不慢卷起袖口,摘下身上环佩,将长发高束。 比赛正式开始,小狼崽子来势汹汹,像一只暴戾的小兽张牙舞爪向霍渊扑去,霍渊抬手,稳稳钳住他的胳膊,双方僵持。 “好大的力气。”花河咬牙,意识到凭蛮力根本不是霍渊的对手。于是卸力,灵巧躲开,冲着霍渊的腿而去。 以前跟乌罗摔跤的时候花河最喜欢用这招,因为乌罗块头大,动作总是迟他半步,等到乌罗反应过来抬脚时候,早已被他一腿撂倒。 谁成想霍将军反应迅速,轻松躲开,倒让花河扑了一空,反被压制住手脚。霍渊捏着他的手腕,一手握在腰上,姿势暧昧无比。 “相公,咱们这是摔跤吗?”花河舔舔嘴唇,笑道。 这么一打岔,趁着霍渊分心,小兰王游蛇一样滑走,挣脱钳制,刚刚站稳脚步立刻发起进攻,这次试图从霍渊后背发起攻击。 花河身手敏捷,高高起跳,瞬间跳到霍渊背上,企图将他压倒,可谁知道霍将军的腿竟然如此有力,支撑着他的体重安稳不动,小兰王努力了半天,无果。 霍将军无奈伸手,将他背在背上。虽然看不到脸,也能感受到小狼崽子气鼓鼓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厉害。”花河委屈巴巴,“以前摔跤我从来没输过的。” 霍渊将他放下来,“再试试。” 这句话本是好意,听到小兰王耳朵里却无异于挑衅,当即胜负欲上来,拢起头发,再次向霍渊扑去。 花河左冲右突,毕生所有的技巧恨不得全用上,可将军总能看透他每一个想法,完美破解,几回合下来,霍渊面色如常,小狼崽子满身大汗,直喘粗气。 终于,小狼崽子再一次被霍将军稳稳固定在怀里挣扎不得。 “认输了?”霍渊语气愉快。 “认输了。”花河像只耷拉着尾巴的小狼。 霍将军刚刚松开他,“认输了”的花河立刻抓住将军的胳膊,企图利用偷袭将他撂倒。什么君子之道,他小兰王才没有,能赢就行! 花河用劲浑身力气,脸都红了,结果发现……推不动,低头一看,霍将军早料到他的无赖,一脚别在他的两腿之间,稳定身形。 霍渊淡定腾出一只手,在小兰王脑门上弹了一下。 “认输了?”将军挑眉。 花河:…… 将军一手揽住他的腰,轻而易举抱在怀中,看着怀里软绵绵又不甘心的小狼崽,霍渊心情一阵大好,眼底带着明快的笑意。 “下……下次再来。”小兰王心不甘情不愿,隔着衣服在霍渊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以示愤怒。 “随时欢迎。”将军笑道。 回到皇宫里,迎面撞上急匆匆寻人的宫女。 “霍将军,虢夫人想要见您,奴婢找您半天了。”宫女终于见到霍渊,欣喜道。 霍渊微皱眉,道:“我马上去。” 正当花河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时,霍渊道:“跟我一起去吧,带你见见我的母亲。” 小兰王抿起嘴唇,有些紧张:“不……不好吧,我也没收拾一下,乱糟糟的。” 将军瞥一眼身旁的小狼崽,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平日里不修边幅,头发跟狗啃似的小崽子竟也会在意起形象来。 “这样就很好。”将军抬手揉揉小狼崽卷卷的发丝。 随着霍渊穿过莲花湖,又从后山绕过去,花河才发现这地方他之前来过,正是上次追凌兰追丢的地方。 远远见到一座不同于宫廷繁华的别院,别致素雅,门可罗雀,难得清静。 “将军来了,夫人等您许久了。”侍女领着二人进入院中,花河小心翼翼跟在霍渊身后,睁大眼睛看着此处装潢,真是独具匠心,处处精致,最让他震惊的还是院中那一株环合的粗壮桃树,此刻隆冬,竟仍是花团锦簇,嫩粉的花瓣盖在雪下,花瓣缓缓飘落,铺了满园。 “好神奇,这个天气怎么会有桃花呢。”花河伸手拽拽霍将军的衣袖。 “这是特殊培育的品种,整个大新仅此一株。”回答他的不是霍渊,而是一个熟悉的女声。 循声望去,花河瞪大眼睛,面前的可不就是上次在后山坐在藤架下为他指路的漂亮夫人! 第75章 “母亲。”霍渊行礼。 “又见面了。”虢夫人笑笑,不同于上次的空洞,她的眼底有了光彩,温婉灵动,满是慈爱。“我还记得你,眼睛的颜色很特殊。” 花河不好意思抓抓头,“嗯……我也还记得夫人,很……很漂亮。” 霍渊道:“你们见过吗?” 虢夫人招呼二人在院中回廊坐下,笑道:“上次这位小公子在后山迷路了,向我问了路。” “追凌兰那次。”花河小声在将军耳边补充。 “去把衣服取来。”虢夫人吩咐身旁侍女。花河贴在霍渊身后,乖巧的像一只小奶狼。 虢夫人看着二人亲密,意味深长道:“上一次渊儿说自己喜欢的人眼睛是琥珀色的,我就想着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如今才想起来了,原来是在后山。” 小兰王小脸通红,在背后捏了捏霍渊,用眼神示意他——你怎么什么都说?! 霍渊反手握住他的手,干脆捏在手心里,淡淡道:“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虢夫人点头,“也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好。” 侍女抱来一些衣物,虢夫人接过来,递给霍渊道:“上次天凉,你嘱咐我多添衣服,想想你也多年未曾添置衣服,在外也无人照顾,所以赶着给你做了几件冬衣,这才特意叫你来试试。” 霍渊抬眼,意味不明看向夫人。 “去试试。”虢夫人刻意忽略霍渊探寻的目光。,吩咐侍女带霍渊去内屋试衣。 “多谢母亲。”霍渊起身,拉起小狼崽子,一同前去。 侍女退下后,内屋只剩下二人,花河将那些衣服一件件打开,发出惊叹。 “好多呀,披风、外套、素衣……都有,虢夫人手真巧。” 霍渊神情恍惚,似乎在想什么,半天才回应他。 花河道:“想什么呢,快脱了衣服试试。” 霍渊解下1身上的环佩,正要解下衣扣,小兰王笑眯眯伸出手,“我来帮你啊,相公。” 一件件脱下霍渊的冬衣,将军赤1裸地上身露出,花河不是第一次见将军的身体,却是第一次离得如此近来观察。多年习武给了将军健硕的型体,肌肉凸起,比例完美。只是这本应该是艺术品般的肉1体,突兀留下陈年的疤痕,一道一道,后背、前胸,斑斑驳驳。 “嘶。”花河心疼伸出手,抚上将军身上的疤。“宇文恪下手也太狠了。” 霍渊垂眸,“别看了,不好看的。” 花河靠在将军的肩窝,笑道:“哪有,我相公怎么都好看。”他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撩1拨撩1拨霍将军,然后心满意足得到将军的吻。 “相公哪都完美,只有这个不好。”被亲的心满意足的小崽子抹去唇上水痕,指了指霍渊脖子上的项圈。 “宇文恪就这么想控制你,哪有这么变态的,你等我小兰王打赢了大新,一定把你和虢夫人接回草原,再不用受制于那个狗皇帝。”花河拍着胸脯保证。 “好。”霍渊浅浅一笑。 霍渊穿上虢夫人制的衣物,素衣的肩膀窄了一些,外套短了一些,一套下来只有外披勉勉强强合身。 花河笑道:“挺好看的。” 将军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自有气质。霍渊拉下短了一截的袖子,牵着他走出内屋。 虢夫人回头,有些尴尬道:“看来还是小了些,等我再改一改。” “我很喜欢。”霍渊拉着小狼崽重新在夫人身边坐下,仰起脸看向那颗桃花树,外面渐渐又飘了雪,此景缤纷奇异。 “太多年不曾注意,你已经长这么高壮了。”虢夫人唏嘘道。 霍渊偏头对花河道:“后厨有些甜食蜜饯,能为我取来吗?” 小兰王知道将军要跟夫人单独说话,于是善解人意笑笑,起身离开。 “您这是何意?”霍渊看着小狼崽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开口问道。 虢夫人挽起鬓发,沉吟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说得对,从前母亲害怕陷入皇权的争端,所以不愿与你亲近,如今半生过去,才发现这一切不过虚妄。” 夫人苦笑又道:“我不能丢了儿子,还落得一副破落相。” 霍渊不知要如何回答,只沉默着望着院内桃花。 “你与你的父亲越来越像了。”虢夫人轻笑一声,“我还记得他从前的样子,我也只记得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霍渊道:“父亲当世英雄,怎敢跟他相比。” “英雄?”虢夫人偏头看他,头上珠饰哗哗声响,“渊儿,这世上没有人能做英雄,你不是,你父亲也不是,没有人是。” 霍渊不明所以。 “以后你会懂的。”虢夫人没有再说下去,换了话题:“挺可爱的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霍渊这才想起来并未介绍花河,于是道:“姓花名河,柔北的小兰王。” “也是一个王啊。”虢夫人感叹,“也是,在这宫中呆着的,除了皇亲贵胄还有谁呢。” 霍渊知道母亲的担忧,摇头道:“他不一样,跟其他的王都不一样。” 虢夫人笑笑,“你自有分寸就是,只是你们二人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小心宇文恪。“ “我知道,多谢母亲。”霍渊感谢虢夫人准许了他和花河的关系。 虢夫人道:“何必谢我呢,陪你一辈子的人,当然要你自己挑。”她抬头看看这四四方方的天,不知不觉间,从正值妙龄的霍夫人到如今,她已在这皇权的宫中困了一生。 “四海宇内都是他宇文家的,”虢夫人慢慢道,“皇上想要什么都有,可唯独有一件,是无论如何也强求不来的,纵使他是皇上也不行。” “情与爱吧。“霍渊接道。 “对,就是情1爱。“虢夫人浅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接着道:”宇文恪与先帝一模一样,他们都喜欢强人所难,夺人所爱。” 霍渊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虢夫人也不再讲,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花河取回蜜饯,又在外面转悠好半天,为了给母子二人留下充足的时间说话,实在是冻得受不了,小狼崽悄悄摸回去,从回廊探出头,看看两人聊完没有。 霍渊抬眼,发现那只鬼鬼祟祟的小狼崽,嘴角勾起,唤他过来。 “聊…聊完啦……阿嚏!”花河抽抽鼻子。 霍渊脱下外披,将他严严实实裹在怀里,像抱着一只奶乎乎的小狼崽子。 “聊完了。”将军轻声道。 二人陪着虢夫人又说了许久的话才回去,临走时,虢夫人留给霍渊一句话,不明不白,意味深长。 “渊儿,别去做英雄,只做自己就是。“ 第76章 其他衣服都给虢夫人留下了,夫人说要再改改,只有那件外披被小狼崽裹着走了,夜幕降临,花河和霍渊并肩走在宫中的巷道。 可能因为宇文恪头疾,宫中上下都隐隐松了口气,就连往日来往肃杀的禁军也多了些悠闲。 小兰王跟着将军回到住所,自从在一起后,他从来没有睡过自己的床,非要赖在霍渊怀里才高兴。 洗漱完毕,小兰王躺在霍渊腿上,将军细细替他擦去头发上的水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霍渊的书架,上面静静摆着锦盒,是上次霍渊托他打开的盒子。 “那是什么啊?”花河伸手指了指,“上次让我帮你撬开的那个。” 霍渊抬眼看了看,答道:“昭明王的遗物。” “哦。”小狼崽瘪瘪嘴,被将军捏了捏脸蛋。“常宁兄,我之前也问过你昭明王死亡的真相,现在我再问你一遍,答案还是一样吗?” 霍渊擦水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许久,又轻轻摇头。 ............................................................................ “退后,一律退后,违者格杀勿论!”身着重甲的禁军手横长刃,封锁太子殿。宇文惟的侍女太监一个个被拎出来,站在宫门外排成一排,垂头丧气。 “霍渊。”宇文恪身着龙袍,蟒袍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既说永世忠于朕,就让朕看到你的真心。” 霍渊半跪于太子东宫之前,心底寒凉。 “杀了他。”宇文恪抬手,“杀了朕的弟弟。” “皇上!”霍渊猛地抬头,他未曾想过宇文恪竟真的会弃兄弟手足于不顾,竟能下狠手要杀了他惟一的弟弟。“先帝将皇位亲传于您,您已是天子,不必再对四殿下……” “已是天子?”宇文恪挑眉,“他若不死,朕的王位如何坐得稳?” 霍渊几乎俯首于地:“四殿下1体虚多病,您大可将他分封藩地,离开长安,断不会威胁皇位。” 宇文恪面无表情:“你还在护着他。” “臣只是不愿……”霍渊顿了顿,换了更好的说法,“四殿下是您的皇弟,若杀了他传出去,定会对您声誉有损,丹青史书,如何秉笔?” 宇文恪笑了笑,嘴角勾起弧度,薄唇更显刻薄。 “是啊,杀了他的确会损害朕的名誉。”宇文恪漫不经心说道,霍渊以为自己的谏言起了作用,刚要欣喜谢恩,谁道宇文恪话锋一转,接着道:“所以朕才让霍将军动手,替朕背负骂名。”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灌而下,霍渊、宇文恪、宇文惟三人年岁相当,年少时候一同在宫羽间长大,纵使有过争论口角,也不过是孩童间的玩闹。如此多年过去,一直到今天,看见宇文恪眼中满是对权力的渴望,谈笑自若间将自己的亲兄弟必至绝境,霍渊才猛地发现,原来他从未认识过这位城府极深的三皇子。 宇文惟躲在东宫读书,过着岁月静好的淡泊日子,每日与病魔抗争,虽憔悴些,却活得安静简单,他从不愿与那些满身铜臭钱权的官员往来,他是天之骄子,尊贵的太子,也不屑于去打点往来。 而宇文恪从不掩饰半点对权力的渴望,拼尽全力让先帝注意到这个出身低微的儿子,早在十几岁的年纪便打点关系,与官员们虚与委蛇,利益勾连。直到最后,朝堂之上支持三皇子登基的大臣竟比支持太子登基的太子1党还要多。 “去吧,霍渊,别让朕失望。”宇文恪示意禁军,左右放下横刀,为霍渊让出一条道。 “对了,”宇文恪想起什么,抬手唤人,递给霍渊一把长剑,将军木然接过,此剑通体寒白,凌冽锋利,吹发断血,剑柄上书“滞骨”二字,真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宝剑,“今后为朕效力,这把长剑才配得上将军,朕知道你与宇文惟交情深厚,用这把剑杀他,割喉断骨易如反掌,能减轻他的痛楚。” 宇文恪像是心怀悲悯,为弟弟选了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洋洋得意。 “皇上。”霍渊艰难起身,眼底近乎哀求。 “不要违拗朕。”宇文恪冷冷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说,这句话在今后的日子里,霍渊听到过无数次。 霍渊推开门,脑中拼命思索,企图在绝境中寻找哪怕半点转机。 “渊哥哥,你来了。”宇文惟超然物外,一手抱着锦盒,一手伏在绳上,正坐在东宫的大树下轻荡秋千,不远处的地上摆着一只香炉,孤零零插着一根香,已经燃去大半。 宇文惟的目光落在霍渊右手的长剑上,心下了然,轻笑道:“皇上让你来杀我?” “是。”霍渊垂眸,不敢去看好友的眼睛。 “我早知道。”宇文惟的语气竟带着些骄傲,得意自己猜到霍渊的来意。“渊哥哥,你过来,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霍渊刚迈步,只听门外一阵忙乱,似乎又有一派势力带兵闯入长安宫,正与宇文恪对峙。 “宇文恪!”一个老者声如洪钟,霍渊辨认出那是太子1党的核心人物李守亮,与宇文惟的母亲是本家兄妹。“你竟敢篡夺太子殿下的王位自立为王,先帝尸骨未寒,这身龙袍你也配穿!” 太子1党人支持李老的话,呼声一声高过一声,阵阵声讨宇文恪。 铁剑出鞘,铛铛作响,霍渊快步跑到门边,从门缝向外看,正能看见双方对峙的乱象。 “渊哥哥。”宇文惟又唤他,“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霍渊迅速跑到太子殿下1身边,将他从秋千上拉起,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殿下,太子1党与宇文恪斡旋,虽然胜率稀微,却可以为我们拖延时间,后山有一条路通向虢夫人的桃花殿,你从那里离开,出宫后向北出城门,连夜离开长安,这是最后的机会。” 眼下宇文恪分1身乏术,霍渊隐隐看到希望,或许有机会放走宇文惟。 霍渊不顾一切拉着宇文惟跑到后门,正想翻墙而出,宇文惟阻止了他。 “来不及了,渊哥哥。”他叹了口气,看向将军,眼底满是遗憾。 “什么?”霍渊不明,反而催促,“殿下快些,太子1党人撑不了多久。” “宇文恪从来都会做两手准备,”宇文惟淡淡一笑,“无论你听不听他的话,我都得死,绝无生路。”言毕,指了指那只香炉,香火已燃尽,很快将熄灭。 “一杯毒酒,一炷香的时间,这是皇上对我最后的施舍。”宇文惟苦笑一声。 霍渊恍然明白,在派他来之前,宇文恪已经赏赐了毒酒,保证宇文惟必死无疑,而霍渊只不过是背锅的借口,让皇上洗清谋杀手足的罪名。 “有很多话我想亲口对你说,看来是没机会了,还好我已经写好了。”宇文惟刚要抬手,腹中一阵痉挛,毒酒发作,倒在地上。 皇上赐了最烈的断肠酒。而那一炷香,刚好燃尽,悄然熄灭。 “殿下!”霍渊扶起他,宇文惟大口大口呕着鲜血,血流顺着地砖缓缓流淌,染红院中草木。 “杀了我!”宇文惟拼尽全力,巨大的痛苦让他神智模糊,死死攥着霍渊的衣领,“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泪水混着血水,宇文惟经历此生最大的苦痛,生生感受五脏巨裂,肝肠寸断。 “杀了我,好疼,快杀了我。”宇文惟一张嘴就是一口血,霍渊扶着他的双手上早已沾满鲜红。 “求求你,渊……求求你…”宇文惟伸手去够他的剑柄。 霍渊手足无措,双手颤抖,眼睁睁看着挚友痛苦扭曲的脸,什么都改变不了。 “渊哥哥……”宇文惟整张脸疼到变形,前胸衣襟之上,浑身浴血。 此事已无转圜余地,这是宇文恪的运筹,绝无失误。霍渊拔出宝剑,冲着宇文惟的心口捅去,准确无误,一击毙命。 宇文惟的身体渐渐软倒,终于死去,脱离断肠毒酒的折磨,一直到死怀中都还紧紧抱着锦盒。 霍渊浑浑噩噩,想要抹去脸上的血痕,一抬手才恍然明白,自己的双手不再干净,沾染鲜血,满是腥臭。 第77章 听到这里,小狼崽子心疼地伸出手,摸了摸将军的脸庞,霍渊微微偏头,轻轻咬住他的指尖,继续回忆。 “宇文恪!”李老愤怒地嘶吼声又响起,“你背信弃义,噬主谋逆,天打雷劈,人神共愤!” 宇文恪不知说了什么,只听李老又喊道:“你今天若是想登基,先拿出先帝传位于你的遗诏,向我们证明。” 外面陷入长久的安静,太子1党人等着宇文恪拿出遗诏服众,双方兵戎相见,对峙许久。 许久,宇文恪冷冷道:“我需要向你们证明吗?” 风云变幻间,场上局势逆转,无数身着黑衣的禁军死士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几百人走起路来竟悄无声息,俨然一体。 禁军将太子1党人团团围困,李老一众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宇文恪,你……你竟敢私养禁军,这是杀头欺君的大罪!”李老瞪大眼睛,颤抖看着周围铁光冷剑,面若罗刹的禁军。霍渊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一阵恶寒,这些禁军都是宇文恪亲兵,要做到如此程度,必定要训练十年有余,那就说明,在宇文恪还在当三皇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豢养自己的门客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一个年少的皇子是如何私养军队又能躲避皇上通天耳目,那就不得而知了。霍渊只是明白一个道理,以宇文恪的城府和手段,在场之人皆不是对手。 “欺君?”宇文恪声音懒懒的,“朕就是君。” 乒乒乓乓声音响起,霍渊扶着宇文惟的尸首,从怀里掏出手巾,轻轻替他擦去血迹,让挚友保留死后的体面,是他惟一能做的事。 麻木机械做完一切,宇文惟躺在院中的树下,脸上痛苦的神情逐渐已经放松,看上去安详而平和,就像少年时候倒在树下睡熟一般。 隔着一道宫墙,喊杀声四起,有如人间炼狱。太子1宫门砰的被打开,霍渊望出去,血泊连天,太子1党人一个不剩,被宇文恪的亲军死侍屠1杀干净。 唯独李老,满脸哀怨不甘,双手被绑在背后,屈辱跪在宇文恪身前。 “霍渊,把罪人的脑袋割下来。”宇文恪满意看着弟弟的尸首,令他更加满意的是那把滞骨长剑,上面沾满鲜血,正如剑的主人霍渊,满身血污。 霍渊机械抬手,割下宇文惟的头颅,捧在手中慢慢向门外走出去。挚友的血还未凝固,这个过程中血流涓涓,把将军的衣服几乎全部染红。不过霍渊早已不在乎,他已被“弄脏“许久,还在乎什么呢? “霍渊?”李老不可思议瞪着他,“殿下……殿下是你杀的?” “回答他。”宇文恪的语气不容置喙。 “是。”霍渊艰难回答,声音微弱。 “告诉他!”宇文恪提高音量,“告诉他,是你亲手杀死逆臣贼子,告诉他,你霍渊将永世效忠于朕!” “是我!”霍渊已浑然不在乎,一字一顿,狠狠道:“我已诛杀乱臣,恭迎新皇登基。” 宇文恪哈哈大笑,只觉得痛快。霍渊浑身血污的样子在他眼中看来无比性感,从今天开始,天下人都将知道——霍渊,效忠他宇文恪,任他驱使! 没了宇文惟,霍渊终于实实在在变成他一个人的附属品。 李老颤抖,指着霍渊的鼻子,破口大骂:“霍渊!可怜你父亲效忠先帝一世,竟生出你这么一个背信弃义的狗奴才,先太子在天之灵,必不会放过你!” 他又骂了许多,李老对霍渊的恨意竟比对宇文恪的还要深,一直以来,太子1党人都将希望放在霍渊身上,希望来往之中能得到长安霍氏的支持,而霍渊就是沟通其中最好的桥梁。 只可惜他投靠宇文恪,弃明投暗,背叛太子殿下。 霍渊什么也听不见,他看着李老的嘴唇一张一合,恨不能生生将他咒死。 “做的好,”宇文恪满意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朕从今天起封你为上将军,天下荣宠,一人独揽。” 小兰王起身,揽着将军的肩膀抱在怀中,霍渊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轻叹口气。 “好了好了。”花河伸手在将军背上顺顺,“不想了。” “嗯。”霍渊闷闷答。 如此多年来,霍渊都在刻意回避这段回忆,方才再次说起,仍能感受到那一天的失魂落魄,血腥味翻涌而上,一阵恶心。好在小狼崽刚刚沐浴完,浑身都是浓郁的奶香,抱在怀中又香又软,是对他极大的安慰。 将军道:“从那天以后,我便被人视作宇文恪的心腹,替他做事,受他驱使,直至今日。” “他从一开始就想把你拴在身边。”花河亲亲将军的嘴角,“不怪你。” 霍渊拉过小狼崽,轻咬着软软的唇瓣。花河的出现,就是他生命中的救赎。 又过了几日,清晨,花河照例在将军怀中醒来,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烦躁翻身。 “好吵。”小狼崽皱眉抱怨一声,又睡过去,昨天跟将军折腾到后半夜,属实是睡眠不足。 “我去看看。”霍渊替他拉上被子,起身出门。 原来吵闹的地方就在花河和沿光的殿中,侍女太监脚步匆匆,太医院太医们几乎全部都到了,焦急会诊。 “这是怎么了?“霍渊拦人问道。 那人答:“回将军,沿光殿下今早病重,高烧昏迷不醒,现在太医们都在诊治呢。” 听说因为沿光病重,宇文恪也要前来探视,霍渊连忙回到自己屋内,叫醒小狼崽,趁着皇上还没来的间隙将他送回自己殿中。 “沿光好可怜。”花河揉着眼睛对将军道,“来长安没几天就病了,一直到今天都没好。” “你没事吧,身体哪处不舒服?”霍渊问他,神情忧虑。小狼崽每日的饮食都与沿光相同,他害怕宇文恪会动什么手脚。 花河笑笑,压低声音在将军耳边道:“除了昨晚被你折腾的太狠屁股疼以外,哪里都好。” 霍渊:…… “万事小心。”将军嘱托。 不久后宇文恪便到了,他自己尚有头疾在身,脸色奇差,淡淡关心了一下便离开,并未多留。 “常宁兄,”花河找机会凑到霍渊身边,“宇文恪为什么老是头疼啊,有什么原因吗?” 霍渊摇头道:“不清楚,大概从他十五岁开始就一直疼,太医皆束手无策,这些天似乎越发厉害了。” “全是谜。”花河抓抓头发,看着院中来来往往脚步忙乱,一阵心烦。 第78章 夜幕之中,长安城守卫即将落下城钥,值班一天的劳累让他们动作懒散,慢慢悠悠爬上城门,潦草巡视。 哒哒哒。 城门外扬起马蹄声,一袭黑衣的男人驾着骏马飞速奔来,终于赶在城门上锁之前进了城。 “下次早点来,差点就关门了,这方圆以外没个客栈,晚了没处去。”守城的老兵热情攀谈,伸手道:“通行名牌有吗?” 男人裹在黑衣之中,黑暗里,只能看到帽檐下露出一截又高又挺的鼻尖。他一言不发从怀中取出名牌递过去。 老兵拿着名牌在灯下细细核对,确认无误。 “兜帽摘下来。”老兵眯起眼睛,男人没有热情理会他的攀谈,这让他十分不满。 男人一动不动。 “帽子,摘下来!”老兵又重复一遍。 男人这才好像勉强听懂,小幅度拉下自己的帽子,露出与中原人大相径庭的长相。 “原来是个胡人。”老兵嘟囔一句,抬手放行,“难怪听不懂话呢。” 男人迅速收起名牌,驾马消失在夜色中。 终岁,除夕。 转眼间诸国质子在长安呆了快一年,宇文恪那边终于松动消息,叶马利文已经投降,即日押送长安,等他到的时候,诸过质子也便能回家了。 所以小兰王心情特别好,这个年过的也是欢欢喜喜,他第一次见识汉人的春节,习俗繁多,红火热闹。 “咳咳咳。”在沿光第不知道多少次咳嗽以后,花河终于忍不住翻个白眼道:“见不了风就回去,在外面呆着找死吗?” 沿光已经没力气跟他斗嘴,这场重病已然将里外一齐掏空,少年的年纪,终日咳的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 “今日是除夕,晚上皇上哥哥要去游街祭祖吧。”沿光抬头看看天,没有丝毫下雪的迹象。“霍将军也会去吧。” “怎么,你要去啊?”花河道,“省省吧,你这个身体能去哪?” 沿光恨恨道:“你等我好了的,我一定要跟霍将军一起过节,咳咳咳咳咳……” 花河砸吧砸吧嘴,跑到墙根底下,回头道:“你慢慢养着吧,我先跟常宁兄过节去了。”言毕,轻巧翻过宫墙,沿光冲着他的背影骂了许久。 “常宁兄?”花河喊了一声,不巧将军不在,桌上摆开笔墨,还有一沓子点着金粉的红纸。 等了许久霍渊的脚步才从门外响起,看来宇文恪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将军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书桌下坐着的小狼崽,眉眼弯起,心情甚好。 平日里霍渊的衣物已黑白居多,再花哨些也不过是淡青色,今日除夕,他竟难得着了一身暗朱红的袄子,黑发红唇,不显俗相,华贵惊艳。 小狼崽眼前一亮,笑道:“相公今天真好看。“ 将军俯身在他嘴角轻碰一下,“怎么还穿着黑色?” 花河低头看看自己,来长安没带多少衣物,身上的这件已经旧了,还是一身皂色,并不红艳。 “等等。”霍渊转身去衣橱翻翻,不久捧着一团红色的长巾回来。 “用这个吧。”将军伸开手臂,绕在小狼崽腰上,系成红腰带。花河顺势环上将军的脖颈,懒懒伸了个懒腰。 “为什么要穿红的?”花河问。 “传说有一只小兽,叫年,最喜欢除夕夜偷袭百姓,于是大家要放鞭炮,穿红衣,这样就能吓走它,新年平安。”将军答。 “嗷呜。”花河学紫豪嚎叫一声,扑到霍渊身上,轻咬住他的肩膀。 将军抬手,摸了摸凑在肩窝的小崽子,“晚上带你出去玩。” “真的啊!”花河兴奋起来,“今天不用值班吗?” 霍渊摇摇头,“今夜除夕,皇上在宫中办家宴,无需我侍奉左右。” “那虢夫人呢,不用陪陪她吗?” “不用,母亲不喜热闹,特嘱咐不必进宫陪她。” “那就好。”花河笑眯眯,“我要去长安大街上好好逛逛,听说汉人除夕热闹非凡,万家灯火,歌舞欢腾,真期待啊。” “这堆红纸是干什么用的啊?”小狼崽又问。 “春联。”霍渊提笔沾墨,“准备写个福字,方才还未动笔就出去了。” “贴在门上的吗?”花河觉得看什么都新奇,汉人怎么有这么多好玩的习俗。 将军将笔递给他,又将那堆红纸摆在面前。 花河笑笑:“你让我写啊,那要丑死了。” 霍渊伸出手,掌心包裹着他的手,共同执笔,“一起写。” 将军带着他,在红纸上慢慢留下一个端正大气的“福”,浓墨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小狼崽兴奋看着自己笔下端正的汉字,像小时候第一次执笔写字一样新奇。 放下笔,将军低头,细细吹干墨渍。 花河看着他的动作,突发奇想问道:“常宁兄,为什么吕岚先生的字跟你不一样啊?” 霍渊顿了顿,反问道:“如何知道吕岚先生就是我?” 看见将军还在装,花河咬牙嘶一声,在将军唇上咬了一口,赌气道:“那好那好,你不是吕岚先生,那我可跟别人亲亲了,还拉手了!” 霍渊轻笑一声,将笔换到左手,拿了一张新的纸,再次书写,花河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近乎绝技的表演,霍渊竟能双手写字,还是不同的字体。 将军放下笔,刮刮小狼崽的鼻尖,“一点用都没有,还是被你发现了。“ “那是。”花河假装吸鼻子,“一闻就知道是常宁兄,我可比狼还敏锐。” 等到墨汁完全干了,两人带上浆糊,跑到门外贴上。花河拍拍手,满意看着将军的住所,终于多了些烟火气。 盼了一天,终于挨到晚上,将军说话算数将他带出宫玩耍,在这节日中,宫门守卫都无心思工作,只想尽快回家团圆,一路顺利便到了长安繁华的市坊街道。真个是满目琳琅,琉璃璀璨,看得人眼花缭乱。 将军牵着小狼崽走入人流,小狼崽蹦蹦哒哒跟在一旁,看这也新奇,看那也新奇,这也想买,那也想要,好在将军都惯着。花河拿着霍渊的钱包,放在手里颠着。 “真好吃。”花河咬了一大口肉饼,递到将军嘴边,霍渊自然地低下头,就着小狼崽的牙印咬下一口。 入眼繁华,言笑晏晏,平安喜乐,花河道:“若是没有战争,我们每天都会这么安乐吧。” 霍渊捏捏他的手,从手边的摊贩摘下一支麦芽糖,喂给小狼崽。 “不必害怕,”霍渊眼眸深邃,“你的对手是我,就一定能赢。” 第79章 子时,烟花盛放,照亮长安城辉煌夜色。 “咚咚锵,咚咚锵……”巨大的醒狮身披金黄鬓毛,在杂耍班子的操控下活灵活现,在人群中游走,眼睛忽闪忽闪,雄赳赳气昂昂。 城墙上绽放万千花火,花河几乎听不到声音,扯着嗓子叫霍渊。 “常宁兄!” 霍渊勉强回头,在人群中抓住他的手,生怕冲散。 走了一阵,人群拥挤起来,另一只游街的醒狮横穿人流,人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伸出手,去抚摸狮身上的金毛,祈望新年好运。花河和霍渊牵着的手被迫松开,越挤越远,他已经看不见霍渊的身影。 “好挤。”花河面红耳赤,几乎喘不上来气,走两步还被不知道谁踩了一脚,疼得要命。 拥挤间,感觉自己的手被谁抓住,将他带出人流。那人将他扯入僻静的巷落,还未等花河看清便一把将他揽进怀中,紧紧抱着。 “谁……”花河下意识摸上腰间的鹿灵刀。 “是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柔北语。 花河震惊:“蓝杉?!” 他这才发现蓝杉身着一身黑袍,缠着头巾,将柔北人的特征全部隐藏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花河急切问道。 “小兰王……”蓝杉刚要开口,便被寻来的霍渊打断。 “花河?”霍渊站在巷子口,正往里走。 花河抬高声音:“常宁兄,我在这里!” 眨眼间,蓝杉动作更快,只听见拔刀出鞘咣啷一声,他已经冲向霍渊,一刀砍出,毫不犹豫。 铁光闪烁,霍渊反应迅速,堪堪躲过,蓝杉一刀打在石壁上,震碎墙面。 “蓝杉!”花河慌了手脚,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蓝杉没有理会他,低吼一声,继续挥砍,誓要取霍渊性命。小巷阴暗,霍渊一头雾水,凭着身手灵巧躲闪,一时间难分难解。 “常宁兄小心。”花河试图阻拦蓝杉,却被他一掌推开。 “汉人卑劣!”蓝杉愤怒低吼,“小兰王不要被他骗了!” “不是……”花河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劝,蓝杉又如猛兽冲上前,直取霍渊面门。 霍渊逐渐适应黑暗,沉声道:“别担心。”话音刚落,蓝杉的长刀已至,刀锋凌厉,裹挟劲风。霍渊箭步上前,握住蓝杉手腕,抵挡住他的进攻。 蓝杉用柔北语骂了一句,想要挣脱霍渊铁钳般的控制,挣扎许久于事无补。 花河上前低喝道:“蓝杉,冷静些,到底怎么了?” “大新偷袭柔北。”蓝杉刻意用汉语,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瞪着霍渊,“活捉叶马利文后,宇文恪的军队假意撤退,实则从裙带岭后山迂回偷袭,直捣黄龙,部落伤亡惨重。” “什么?”霍渊和花河同时惊呼。 蓝杉啐了一口,接着道:“汉人卑劣偷袭,我们拼死抵抗才勉强击退,呼兰王殿下怕你在长安宫中遇害,于是趁夜以大军掩护我杀出重围,来长安寻你。” 脑中全空,花河直愣愣不说话,前几日霍渊刚刚告诉他宇文恪暂缓进攻柔北的计划,只高兴了几日,谁知宇文恪竟直接命令军队偷袭。 “什么时候的事?”霍渊勉强冷静,只是说话间都在颤抖。 蓝杉抬眼,他的眉眼本是柔和,眼下恨急了,竟全然是肃然杀意。 “一月以前。” 一阵寒凉从脊背透心,霍渊几乎站立不稳。还记得一月前他与宇文恪述职的途中还谈起对柔北的征战,宇文恪刚刚答应他暂缓发兵,谁知竟暗度陈仓,背地偷袭,而这一切的一切,身为左将军的霍渊竟完全不知情。 “宇文恪骗我。”霍渊脱口而出。 花河木然看向霍渊。 “小兰王,你必须跟我走。”蓝杉语速又急又慌,“明晚正月初一,城中守卫松懈,我们抓紧离开长安。” “没错,你得抓紧离开。”霍渊眉头紧锁,“宇文恪既然说谎,说明他已经不再信任我,我得趁他动手之前将你带出长安。” 花河抬手摸了摸脸,掌心全湿。 “好,我知道了。”小兰王应下,又急切抓住蓝杉的肩膀,晃道:“父王母后还好吗?” 蓝杉沉默了,巷子里只能听见外面锣鼓喧天的吵闹。 “你说啊!”花河死死拽着,眼泪几乎控制不住。 “小兰王。”蓝杉握住他的手,“呼兰王妃一切无恙,只是……呼兰王殿下自从知晓宇文恪的卑鄙偷袭,气急病重,眼下……已时日无多了,木落说,如果我们能在正月十五以前赶回去,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霍渊屏息,看向小狼崽,听完蓝杉的话后一言不发,黑暗中低垂着头,像一匹蛰伏的孤狼。 “宇文恪。”花河一顿一顿,咬牙切齿的将三个字含在口中,恨不能咬碎解恨。 皇上会在除夕夜晚与民同乐,共赏烟火,这是大新的风俗,华灯璀璨,仙乐篇章,宇文恪宏伟的车马队在上前铁衣重甲的护卫簇拥中,缓缓走上长安主街。 “吾皇万岁!” “吾皇安康!” “山河永治!” “天民共赏!” 百姓们看到天子仪仗,明黄的华盖缓缓飘过,身后的彩旗流苏随风飞舞,好不气派,众人山呼万岁,一声又一声,沸腾着,欢庆着,烟花盛放,举世繁华。 透过巷口,花河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大新帝王,华服威严,傲视天下,那是宇文恪,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一步一步成为天下的霸主。 “宇文恪!”花河浑身的血冲在脑门上,几乎要失去理智,右手摸向腰间的鹿灵宝刀,“我杀了你!” 他被霍将军抱在怀里,死死拦住腰身。 “花河,花河。”霍渊轻声安抚小狼崽,“别冲动。” 眼泪爬了满脸,少年所有的怨恨在看到宇文恪的一瞬间爆发,他的部落七零八落,族人无家可归,他的父王重病难愈,气息奄奄,而宇文恪卑鄙至此,竟然能如此风光的游街,接受百姓山呼万岁,凭什么! “你还我父王。”花河哭喊的想要挣脱霍渊,哪怕是眼下让他跟宇文恪同归于尽都是愿意的。 “花河。”霍渊双手将他紧紧扣在怀中,小狼崽气的发抖,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你还我父王……”花河逐渐卸了力,垂头软在霍渊怀中,泪水止不住的流。 宇文恪华丽的车马队渐渐走远,繁华过后,满心凄凉。 第80章 霍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头脑中模拟宫中守卫换岗的顺序以及宇文恪出游的时间差,选择最佳的时间将花河互送出城。 “明晚亥时,我将他带出城门,从城南而出避开守卫,你们二人绕城回柔北,这样稳妥些。”霍渊安抚怀里的小狼崽,一边对蓝杉道。 蓝杉看着他怀中的花河,半天才咬牙道:“汉人狡诈,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能将他平安带出宫中。”霍渊冷冷道。 蓝杉瞪他许久,“你要给柔北赎罪,霍渊,你最好对得起小兰王。” “自然。”霍渊答。 花河浑浑噩噩回到宫中,抱着马头琴,整夜无言。 他不知道族人经历了怎样的厮杀,才让蓝杉一路杀出重围来到长安,蓝杉用的名牌还是当年连清为热玛去云起城游玩办的,没想到竟发挥了这样的用途。 母后胆小,不知道该有多担惊受怕。 霍渊站立墙下,默默陪着他。琴声凄婉,打破月色沉寂。 正月初一,傍晚,残阳如血。 这是花河在宫中的最后时间,等到天彻底黑,霍渊就会赶来接他离开,从南门出宫。 紫豪像是预感什么,也不玩闹,乖巧趴在花河脚边,沉重喘息。 宫中大红灯笼高挂,福字倒悬,热闹年景衬托小兰王心中无限悲凉。 “世子殿下!”沿光房门禁闭,里头传来一阵喧闹。 房门砰的打开,侍女慌张跑出来,向太医院方向跑去。 “殿下!”哭嚎声四起,人们脸上挂着惊恐。 花河觉得一阵心慌,不知道发生什么,于是跳下宫墙,向沿光屋内跑去。 小孔雀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模样,躺在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空洞望着天花板。 “沿光?!”花河伸出手,轻拍他的脸,一点反应都没有。 虽然沿光讨厌,还觊觎着霍将军,但毕竟人傻没有心机,一起住了快一年,花河还是有些感情在的,眼见这病真就夺了他的性命,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沿光再没了一开始珠圆玉润的富贵模样,长时间病卧使他脸颊消瘦,面容饥黄。 正是好年纪 ,怎么就死了呢。 花河皱眉,在空气中隐隐觉出一股浓郁的药味,很熟悉,就是沿光很久以前对他显摆的补汤,宇文恪亲赐的良品。 趁着院中无人,花河寻着味道来到后院,那里正煎药,小小炉火摇曳,温煮药水。 不远处就是后厨,那里还摆着糕点锦盒,也是宇文恪赏的,左不过这一份各国质子都有,看来沿光今日的没有吃,也没机会再吃了。 花河总觉得说不出的诡异,他与沿光同吃同住,无论吃的还是用的,都是内务府统一配置,有时候还是随机拿的,根本不存在下药的可能性。到底是什么,能让人来时身体康健,不出一年就一命呜呼。 要是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这份药。 小兰王捏着下巴思索片刻,眼看太阳落山,周遭越来越黑,霍渊估计已经在门外等他,因为沿光的死,宫巷中乱了分寸,四处嘈杂。 他来不及多想,只好从药罐中倒出一些残渣,又从锦盒里抓了一块糕点,用手绢包好 ,混入人群,悄悄离开。 花河回到自己屋内,按照之前说好的,穿上霍渊为他准备的甲胄,同时戴上头盔,遮盖住柔北特征的卷发,黑暗中看不出眼睛的颜色,这样便能假装成宫中禁卫,悄悄离开。 带上紫豪来到正华门,一路低头躲避视线,好在未有人发现。霍渊已经骑在高头马上等他许久。 “带上名牌,别出声跟我走。”霍渊递给他一幅名牌,花河接过挂在腰间。乖巧站在霍将军马边,俨然装扮成大新的禁军。 霍将军绷着脸,缓缓向南宫门走去,淡定从容。 “将军。”宫门护卫行礼。 “放行。”霍渊语气冰冷。 “是。”护卫顺从放行,不再多问。这是霍将军的威严。 花河低头疾步跟上,尽量让自己步态从容。紫豪夹着尾巴跑在旁边,乖得不行。 直到确定守卫看不见,霍渊才停下马,低声道:“上马。” 花河拉着霍渊的手,跃上马背,被将军稳稳抱在怀里。 霍渊纵马,夜色之中,疾驰而过。花河贴着他的常宁兄,将军心跳就在耳边。 一路无言,他们不敢停下来,生怕宇文恪发现花河消失。 正月初一放烟火的人群依旧不减,绚烂烟火在他们身后闪烁,照亮黑夜。 孩子们熙熙攘攘拿着爆竹,追逐打闹,笑容灿烂。 直到远远看见长安城的南门,还有早就牵着马匹等在此处的蓝杉。 ”常宁兄。”花河往霍渊怀里缩了缩,真正到了别离时候,才发觉不舍的愁滋味。 “别害怕。”霍渊将他转过身,额头相抵。 花河微微抬头,吻上将军的唇瓣。霍渊轻叹一声,抚着他的发丝,加深了这个吻。 蓝杉转过身去,望着苍穹上点点烟火,繁华亦是哀婉。 霍渊掏出一枚铜钱,递到小狼崽手中。 将军笑笑,轻声道:“汉人的习俗,这是压岁钱,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花河低头,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铜钱,惨留着将军的体温。 “极乐天保佑。”花河道。 “走吧。”霍渊吻了吻他的脸颊。 花河骑上蓝杉准备的马,最后回身,凝望他的将军,如同多年前在长安的风雪中,一眼万年。 将军长发轻舞,默然立于黑暗之中,身影渐远,终于消失于视线的尽头,只剩下无尽的思念。 第81章 霍渊一直守在城门口,紧握剑柄,精神紧绷。 他不知道宇文恪有没有发现,无论如何,他都得拦住追拿花河的卫兵。兴许是极乐天庇佑,直到花河离开,身后也没有追兵追来的迹象。 霍渊放松些许,准备回宫,他在外已经呆的够久,必须在宇文恪发现前回到住所,洗清嫌疑。 “就这么把小美男放走了?”调转马头的同时,一道女声响起,霍渊反应迅速,拔剑出鞘,肌肉紧绷。 “凌兰?”霍渊试探道。 “是我,”凌兰一身夜行衣,匿在暗处,虽然看不见脸,仅凭声音霍渊也能想象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媚色,“好久不见了,霍将军。” 一直以来,凌兰的身份都是谜团,甚至连她背后所属哪一方势力也不清楚,霍渊不敢轻举妄动,满身戒备。 凌兰轻笑两声,“将军放走了柔北的小兰王,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霍渊没心情跟她调笑,骑马挡在她面前,冷冷道:“你若是来拦他,就休要怪我不留生路。” 凌兰连忙摆手,笑眯眯道:“不拦不拦,将军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拦他的。” “那你要什么?”霍渊没有丝毫放松,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跟你聊聊。”凌兰从容理理碎发,抬眼道:“关于虢夫人。” 花河随着蓝杉一路北上,连夜奔波,不敢耽误片刻,生怕见不到呼兰王最后一面。可惜,等他们回到柔北时,还是晚了一步。 木落手持金刚宝杵,默然而立,极乐天亲赐的牧仁呼兰王殿下离开了他的草原和子民,成为天河之上璀璨的一颗星火。 “父王...... ”花河浑身颤抖,几乎从马背上摔下来。 “儿子,我的儿子!”丧夫之痛,王妃哭肿了双眼,一把抱住儿子。 “母后,没事了,我回来了。”花河麻木的安抚着母后,生生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 举目四望,走的时候还温馨繁荣的部落早已被宇文恪的大军打得七零八落,房屋倒的倒,塌得塌,就连曾经一派辉煌的金殿也满目疮痍。 少年不能哭,全族老少,流离失所,他们都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中流砥柱的呼兰王为他们提供保护,为他们指明方向,而不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兰王。 “小兰王。”木落在旁人的引导下来到他面前,端起手中的金刚宝杵,那象征着极乐天赋予吉日家族的权力。 “等你准备好了,就加冕呼兰王吧。”木落冷静而坚强,完成自己作为巫师的使命,“族人需要你。” 花河一动不动盯着那宝杵出神,一只手摸在口袋中,那里有霍渊送给他的铜币。 “乌罗呢?”他半天才勉强问。 无人说话。 “乌罗呢?”花河又问了一遍,铁图走了,现在他的朋友只剩下乌罗。 他的问题很简单,却无人敢回答。花河看向蓝杉,眼中裹着水汽,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他已经见到极乐天了。”蓝杉轻声道。 花河闭上眼睛,倦的连哭都做不到。蓝杉担心上前,眼前的变故对这小少年来讲,残忍如斯。 不必他担心,等到小兰王再次睁开眼,方才瞬间的脆弱荡然无存。 “给我吧。”他对木落道。 木落垂眸,双手捧起金刚宝杵,奉给他们新的呼兰王殿下——吉日彻辰。花河郑重接过宝杵,紧紧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正如压在少年肩膀上的责任。 “恭迎阿穆尔殿下!”木落双手捧在心口,俯身叩拜。 “殿下万安!” “阿穆尔王万安!” 花河近乎悲悯地望着他的子民,他被当成惟一的依靠,被奉成炙热的暖阳,从今日起,他便是柔北的呼兰王,祸福旦夕,全在一身。 那枚铜钱被紧紧攥在掌心,咯出一道红痕。他就这样在一片荒芜中加冕为王,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加冕典礼。 花河抬眼,热玛咬着下唇站在金殿后,远远望着他,眼底是惶恐和无助。铁图回归家乡,乌罗战死沙场,父王从此长眠…… 他想起热玛曾经的话——“我会嫁人,乌罗铁图会各自成家,等你成为呼兰王的那一天,会很孤独的。” 霍渊没有回答,他在等凌兰拿出诚意。凌兰也明白,于是主动道:“二十年前我在宫中当差,所以有些事情将军不知道,而我知道。” 二十年前,正是虢夫人带他进宫居住的日子,霍渊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虢夫人长得很漂亮,我要是也能有她这样的脸蛋,哎,我还用这么辛苦,多少男人都得……”眼见凌兰说着说着就跑了题,霍渊打断道:“说重点。” “不好意思。”凌兰咳嗽两声,扯回正题,“当初我就在虢夫人的桃花宫中当差,只不过不是近身侍候的,所以将军对我也没什么印象。” 宫中女官分很多种,有近身侍候的侍女,有做粗使杂活的婢女,霍渊对母亲身边的近身侍女熟悉,对后院的这些丫鬟确实没有印象。凌兰若是曾经在 宫中当差,就也难怪第一次在绫罗坊见面时,凌兰就能准确无误认出他的身份。 霍渊点点头,凌兰接着道:“漂亮的脸蛋是女人傲人的资本,可有时候,也会因为她的美貌被豺狼盯上。” “豺狼?”霍渊皱眉,“母亲乃是神威将军的夫人,谁敢觊觎她?” 凌兰也不点破,笑眯眯看着他。 一个念头冒出来,霍渊立刻喝道:“不可能!” 凌兰:“看来将军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胡说。”霍渊不顾失态,厉声道:“先帝与父亲亲如兄弟,怎么会觊觎母亲!” 凌兰也抬高声音:“我只告诉将军我知道的故事,至于信不信,将军自行定夺。” 霍渊不答,凌兰自顾说下去:“虢夫人进宫不久就被先帝相中,强占过去,她虽万般不愿,但神威将军远在天边,无人能帮助她,为了保护你,她只得忍气吞声,顺了先帝的意。” “后来呢?”霍渊突然明白为何母亲再无从前的鲜活,如此多年行尸走肉一般,怕是对生活早已失去希望。 “神威将军归来后,先帝借陪伴皇后为由将虢夫人留在宫中,这一住就是二十年,直到今天。”凌兰道。 脑中轰鸣,霍渊完全无法思考,往事一团乱麻,谁知道竟是这样猥琐不堪的真相。神威将军在外拼死征战,为宇文家族挣得无上荣耀,而他效忠的新皇,竟在宫中欺侮人1妻,作威作福。 “你说谎。”霍渊嘴硬,还是不愿承认,神威将军和先帝的君臣情谊曾是大新百姓口耳相传的佳话,他信了那么久,几乎奉为信仰。他极力告诉自己是凌兰在说谎,可他又想起虢夫人的那句话——“宇文恪与先帝一模一样,他们都喜欢强人所难,夺人所爱。” 从前不懂的,现在都懂了。 多么残酷。 第82章 “常宁,常宁,霍常宁!”连清火急火燎飞奔进宫中,平日里绑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散乱在后也无暇顾及。 “常宁,我刚刚得到消息,皇上遣人进攻柔北,花河从宫中失踪,说,是不是你干的?” 霍渊不否认,“是我。” 连清咬牙切齿,一拳打在霍渊肩膀上,怒道:“糊涂啊,你是不是欠那小狼崽子的,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叛国的重罪,要掉脑袋的。” 霍渊没有被他的话吓住,淡淡点头。 “嘶,”连清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脑中飞速运转,“听着,常宁,不管皇上如何问起来,你都要咬死否认这件事,绝对不能承认,明白吗,只要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证明这件事情跟你有关。” 霍渊道:“可昨夜出宫已被宫门守卫知晓,怕是藏不住。” 连清道:“你别管了,我帮你藏,你只要知道无论谁问起来,你都要说只是出宫办事,从未见过花河。” “多谢子离。”霍渊真心道谢,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欺君杀头的重罪,左不过决定将小狼崽平安送走的那一刻,将军就已经决定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 果不其然,稍晚时候,花河失踪的消息传到宇文恪耳中,龙颜震怒。 “皇上。”霍渊垂手而立,气氛如同紧绷的琴弦,随时可能断折。 宇文恪道:“霍渊,昨夜你出宫了?” “是。” “做什么去了?” “回霍府。” “见过吉日彻辰吗?” “不曾。” 宇文恪紧紧盯着霍渊,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破绽,那阴冷的表情让一旁的连清看得心惊肉跳。 “连清,下去。”宇文恪命令。 “是。”连清不敢多留,惶恐退下,昨夜见过霍渊的只有那位守卫宫门的士兵,连清早宇文恪一步找到了他,许给千金房产,让他务必改口说昨夜只见过霍渊一人出城,按理来说万事俱备,宇文恪没有证据,霍渊也便安全。 殿内又只剩下霍渊和宇文恪两人,相对无言。 “你为何偏偏挑昨夜回霍府?” “元夜交替,思念父亲,因此回府。” “朕希望不是你。”宇文恪抬眼,“就算吉日彻辰跑了,柔北,照灭不误,既然不是你放走的,那就由你领兵征伐柔北,向朕证明你的清白。” “是。”霍渊在心底舒一口气,知道算是瞒过去了。 霍渊走后,宇文恪眉头紧皱,一旁的太监知道那是头疾复发的症状,连忙上前侍候。 宇文恪烦躁躲开太监的手,道: “找毗罗婆来。” 蓝杉和呼兰王妃在殿外急得团团转,花河将自己关在祭坛一天一夜,不进一滴水米。自打加冕呼兰王,花河不是身体力行领导族人重建家园,加固防卫,就是跪在祭坛面前整日不动,如同坐化的一尊佛。 花河仰头望着极乐天的神像——一只高傲的雄鹿,鹿角上开满花朵鲜草,鸟雀欢萦。一只手握着一枚铜钱。这两件物事,该是他全部的信仰。 “我总是主张求和。”花河缓缓开口,“我不希望我的子民永远都饱受战争侵扰,我可以投降,我可以不做这个呼兰王,只求宇文恪放柔北一条生路。” 他抬眼,望着神鹿的眼睛,“我做错了吗?” 极乐天没有回答他。 “我应该是做错了吧。”花河自嘲一笑,啐了一口“到头来这场仗还得打,平白向大新装了这么多年孙子。” 神鹿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行了,”花河起身,拍拍衣服,“我也没空跟你说话了,不管你怎么看待我,还请你保佑这片草原吧,若是父王和乌罗跟你在一起,记得帮我问问好。” 花河将手中的金刚杵架在祭坛上,点燃一盏祈福明灯,转身而去。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花河回到部落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裙带岭从一片废墟中勉强恢复,至少能保证日常生活。 花河让出金殿,给全族老少2妇幼居住,男丁则住在外围,以便随时抵挡突袭进攻。他还命人修筑防御,设置陷阱,想尽一切办法拦截大新军队。 根据吕岚先生的指导,花河找到周边部族首领,虽然都是些小部落,不成气候,但也都是被宇文恪压迫许久的可怜人,这些年大新收取重税,他们早已生活不下去,于是欣然追随花河,决定加入讨新联军。 花河的队伍七零八落,各怀心思,但好歹是壮大了。不久,花河又收到另一个好消息,大新出征柔北,霍渊挂帅领命。 也就是说,他的对手真的是霍渊。 还有一个最大的好消息,木落在给王妃诊脉的时候发现她的身孕,这段时间以来王妃身体瘦弱,不显怀,肚子大了也没人发现,所以当木落将消息告诉花河时候,小狼崽子都惊呆了,慌忙跑到母亲身边。 “母后母后。”花河一股脑冲到母后身边,又小心翼翼刹住脚,跪在她脚边。 这么久以来王妃第一次露出些笑意,她引着儿子的手抚向肚子。 “极乐天眷顾,给你那可怜的父王留下一个孩子。”王妃道。 花河瞪大眼睛,“是妹妹还是弟弟?” 王妃笑道:“不知道呢,你希望是什么?” 花河很认真想了一会儿,笑道:“是什么都好,我都喜欢。” 自打母后怀孕后,花河便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更重,他需要保护的只是柔北的百姓,还有这些即将诞生的,脆弱的小生灵。 金殿之上,人声鼎沸,这是阿穆尔呼兰王殿下第一次上朝,柔北众大臣皆位列两侧,心底情绪复杂难言。 “投降汉人,投降汉人!投降了十多年,最后被人打的落花流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朗木抬手拍拍自己的脸,冲着烈言羞辱道:“我若是你,都没脸坐在宰相的位置上。” 烈言眉头紧锁,转过脸去不愿与他争吵。这一举动无疑鼓舞了朗木一派人士,尽情嘲笑曾经的求和派。 “肃静。”蓝杉站在堂上,“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众人双手交叠胸前,行礼叩拜,朗木不情不愿草草了事,很快便起身。 花河手持金刚宝杵,坐在父王曾经的位置上,面容疲倦,看着底下自动分成两派的臣民,一阵无言。眼下宇文恪大军压境,虎视眈眈,这帮人竟还有心思内斗不止。 “今日商议备战之事,战争在所难免,我们要尽早想出对策。”花河道。 朗木立刻回怼:“怎么,殿下这次不想着求和了,大不了再去一次长安,跪着求他宇文恪原谅,你看如何?” 蓝杉横剑在前,不怒自威,“朗木,不要放肆。” 花河柔柔眉头,自动忽略他的话,道:“我是这样想的,周边部落已经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宇文恪,只是现在人心不齐,我们要想个办法才是。” 烈言上前道:“殿下,不如派人向他们陈说利害,他们若能明白不跟我们联合只有死路一条的道理,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花河摇头:“未必有用,我再想想吧。” 朗木高声道:“听说此次大新的将军是霍渊,殿下,我问问你,你有多大的把握以这些残兵败将去对抗大新的常胜将军,那可是神威将军的儿子。” 也许是听到霍渊的名字,花河微微勾起嘴角,回道:“汉人兵法上说智取为上,打仗不在人数多少。” 听他这话,众人无一例外哄笑起来,就连蓝杉也满面忧愁,不看好他。 “你们笑什么?”花河跟着笑两声,歪头瞧着他们。 “智取?”朗木抬手,假惺惺擦擦眼角,好笑道:“殿下,汉人最是阴险狡诈,尤其长安霍氏最擅兵法,你拿什么智取?” “反正我有办法。”花河起身,金刚宝杵咚地杵在地上,宣示1威严,“与其说我了解兵法,倒不如说我比谁都了解霍渊,我只希望你们能效忠于我,听命于我,相信我能带你们走出困境,能带你们打赢胜仗。” 花河转了转手中的铜钱,对着他的臣民,也是对着自己许诺:“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回家去,再次见到所爱之人。” “我也一样。”他对自己说。 第83章 抵抗宇文恪的大军,光靠防御工事显然不行,柔北部落孤立无援,地广人稀,无法与之抗衡。至于对策,花河在长安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还得多亏吕岚先生。 还记得吕岚先生给他写的第一封信,上面讲述了前朝昏君昏聩无能,最后被起义联军剿灭的故事。独木不成林,花河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加冕呼兰王不久便派人前往裙带岭周边部族,组建联军。 在这片草原上不只有柔北一家,还有南蒙,匈连,天南,怒夏四个部族,以前还有一个蒙洛,可惜的是,蒙洛一族已经被宇文恪灭族,消失在草原的版图之上。 组建联军的过程还算顺利,天下苦宇文恪久矣,草原民族明白,如果不能联合起来,等待他们的只有永远的压迫和如同蒙洛一般的灭族惨案。 很快,联军集合,各部首领召开会议商议诸项事宜。 南蒙首领天性率直,拍案道:“十几岁的黄毛小子也敢骑在我们头上,凭什么?” 底下纷纷附和,还有些不便表态的便沉默不语,静观事变。 花河坐在堂上,一手转着铜钱,一言不发。会议一直很顺利,诸位首领达成共识,合作抗新,只是,在选举联军首领时候出现分歧。 带领联军,指挥战斗是项苦差事,有人不愿意做,有人争着抢着要当,因此争吵半天,谁也不服谁。按照部落规模来说,柔北最大,理应花河当选,可他毕竟年轻无法服众,这才有了刚才南蒙首领的那段话。 “按资历来看,怎么也应该天南王当选吧。”有人道,被推荐的老者是天南部落的王,胆小怕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慌忙摇头。 “天南王不愿意做就别勉强,只是也该选个有能力有本事的。”南蒙王一边说着,一边眉飞色舞环视众人,那意味很明显,这里有能力有本事的,就是他自己了。 怒夏王道:“这次联军柔北出力最多,无论如何也该呼兰王殿下当选联军首领,这有何可争议?” 南蒙王立刻回怼:“十几岁的孩子打过几次仗,你真敢把自己的命都交在他手上?” 花河被吵得一阵头疼,脸色越发差,蓝杉皱眉侍卫一旁,心疼不已。眼见僵持不下,花河终于不耐烦道:“吵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结果,不如听听本王得提议。” 众人安静下来。 花河指了指架子上的金刚宝杵,接着道:“我们草原民族都有共同的信仰极乐天,既然商量不出结果,不妨让巫师占卜,让神明来选,选出谁谁就是首领,其余人无条件服从,如何?”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公平公正,于是众人大多赞成,除了想要自己当选的南蒙王以外都无异议。 南蒙王脸色不好,“可以是可以,只是要在大家的眼皮子求卜,谁也别想作弊。” “那是自然。”花河眉眼舒展,挥手派人准备,不一会儿,木落手捧暗箱,缓步走上殿中。 “这是什么?”怒夏王问道,“占卜的法器呢?” 花河笑笑,停止转手中的钱币,回答道:“抽签。” “抽签?”怒夏王一头雾水,“这就是殿下说的占卜?” “对。”花河扬起嘴角,“抽签也算是一种占卜嘛,这样一来我们也不必为如何解卦争执不下,抽出谁就是谁。” “是个好办法,好办法……”天南王小声附和。 “嘁。”南蒙王不屑一顾。 “可以试试。”匈连首领是个虔诚的信徒,早已双手抚心,向极乐天致礼。 “诸位。”花河朗声道,“这个箱子是柔北准备的,现在邀请各位首领前去检查,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就让木落抽吧,只是先说好,无论抽到是谁,其他人都要无条件服从,因为这是极乐天的选择。” 南蒙王抱着胳膊,不屑瞧了一眼,他身边人走上前,打开木落怀中的箱子。暗箱中安稳摆着五个纸团,分别写上:柔北、南蒙、匈连、天南、怒夏。 “没有问题。”手下回禀南蒙王。 既然检查过了,其他首领也无异议,花河道:“抽吧,木落。” 木落抱着箱子晃了晃,确保纸团充分打乱,随后才将手伸入盒中,慢慢取出一团。 众人屏息凝神,眼睛不眨,只有花河一人淡定坐着,又开始转动手中的钱币,修长手指上下翻飞,钱币在指缝间跳跃。 蓝杉低声道:“殿下,你的方法好是好,只不过选出来的首领,咱们真的信得过吗?” 花河笑道:“肯定信得过。” 蓝杉不明所以,看见少年狡黠的笑容,放心些许。 木落打开纸团,拿在手中,向众人展示。 “柔北。”怒夏王凑上前,读出文字。 “看来是我了?”花河装出一点惊讶,不可思议道:“极乐天选择我了?” 南蒙王面如土色,道:“怎么如此凑巧,你提议的抽签,偏偏抽出来就是你,难不成殿下做了手脚?” 花河无辜耸肩:“方才南蒙王也查了的,没问题的。” “既然极乐天选了柔北呼兰王殿下,我们就应该听从神明的指引。”怒夏王上前,双手交叠胸前,垂首恭敬行礼,“呼兰王殿下,怒夏听从您的领导。” “多谢。”花河点头示意。 “天……天南也是。”天南王颤颤巍巍要行礼,花河念他岁数大连忙给蓝杉使眼色,扶住老者。 “靠谱点,小子。”南蒙王白眼一翻。 “听我的就好。”花河甜甜一笑,胸有成竹。 第84章 出征之前,霍渊去了一趟桃花宫,探望母亲虢夫人。 虢夫人仍旧靠坐在庭院回廊下,满眼皆是纷纷而落的桃花花瓣。 “渊儿来了。”虢夫人笑笑,招呼他坐下。 虢夫人道:“听他们说,你又要打仗去了?” “是的。”霍渊答道,“去柔北。” “柔北?”虢夫人皱起漂亮的眉头,“那不是花河的部落吗?” “是。”霍渊轻叹。 虢夫人很快明白眼前的状况,抚着儿子的背道:“看来你又一次身不由己了。” 霍渊低头不语,清风拂过,一片花瓣顺着将军墨色的长发滑落,被他轻拿在手中。不知不觉与小狼崽子分离已经两月有余,他的一颗心牵挂在柔北,时刻忧心不下。 “衣服改好了。”虢夫人从身旁拿来改制的衣服,“趁着你出征前给你,免得边塞苦寒,再冻坏了。” “多谢母亲。”霍渊将衣服小心抱在怀中,生怕拖在地上。 虢夫人看着儿子的模样,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别皱眉。”夫人伸出手,轻轻抚平霍渊的眉头,“事情都会变好的,很快就不用再受制于宇文恪了。” 虢夫人的话虽然无力,好歹是个安慰,霍将便将它当作美丽的愿景,轻轻点头。许久以前,小狼崽躺在草原广袤的星空下,也曾抬手抚着他的眉头,告诉他——“你别皱眉呀。” 临走时候,虢夫人一直送他到宫门外。 “回去吧母亲,外面风凉。”霍渊劝道。 “好。”夫人笑笑,“一路平安。” 春来回暖,枝头嫩绿抽芽,鸟雀呢喃。暖阳融融下,虢夫人看着儿子慢慢走远。 霍将军挂帅出征,整个长安城为之震动,自打草原部落投降大新,已经好久未曾有如此阵仗,百姓们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都想一睹天吴二将的风采。 霍渊与他的父亲一样,威风凛凛,高头马上,天生将才。连清与霍渊并辔而行,连将军穿上心爱的银白盔甲,腰配斩血宝剑,耀武扬威。 “常宁,你别说,自从认识花河那个狼崽子我还有点不想打这一仗呢。”连清道。 霍渊转头看他一眼,眼底带着些笑意,因为花河的出现,他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从前与连清不过是同僚的关系,被他看着,随时给宇文恪汇报动向。与连清熟悉后才发现,他的为人也有可爱之处,口嫌体正直,表面上刚正不阿效忠皇上,嫌弃小狼崽子,暗地里却尽力帮他开脱罪名,照顾柔北这苦难的部落。 “不过常宁,”连清凑得更近,压低声音,“你虽然跟花河关系不一般,但也不能放水,他从长安宫中逃出,皇上对你的疑心还未消减,你可不能再被怀疑……” 远处一位着甲将领骑马靠近,连清立刻闭口不言。 “霍将军,连将军。”来人与二人打招呼,霍渊连清回礼。 此人名叫娄明,是大新常年驻守西南的总兵将领,年岁不大,是位小将,二十岁的年纪便能做到如此高官,属实是奇迹,这也证明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娄明生的一派正气,常年镇守西南,风吹日晒下给了他一身麦色肤色。 “霍将军,一切就绪,可以出发。”娄明看都没看连清,直直对霍渊道。 “通知下去,即刻按照既定路线出发。”霍渊道。 娄明领命,立刻转身通知各部行动。 “看见了吧。”连清叹了口气,“这娄明不远万里从西南赶回长安,就是皇上特意调来监视你的眼线,这次我没法为你说话,你可千万别为了那小狼崽子牺牲自己。” 霍渊眯起眼睛看着娄明的背影,回道:“他为何对你如此不敬?” 按职位来讲,娄明只是区区总兵将领,而连清却是宇文恪亲封的将军,地位高他不少;按年龄和资历来讲,连清也大他几岁,资历深厚,无论怎样,刚才娄明的行为都是不合规矩的。 “因为我不是行伍出身。”连清耸肩,“我是从御前御林军提拔的将军,没怎么去过战场,这些个在外头风吹日晒,拼命厮杀才赚取功名的人自然瞧不上我,习惯了。” 见娄明走远,霍渊接着刚才的话回他:“我自会注意,多谢子离。”。 连清摇摇头,驾马前行,遗憾道:“听说花河已经加冕呼兰王,组建一支联军迎战,可惜了,这下你出手,花河再怎么折腾也怕是难守了。” 霍渊有些好笑,“该害怕的是我们。” 连清不解:“你可是无一败绩的将军。” 霍渊只笑道:“跟他对阵,我恐怕要吃败仗了。” 训练有素的军队日行千里,很快出了云起城,兵分三路陈兵塞上,围攻裙带岭。霍渊部署军队,驻扎完毕,一切无恙。 娄明道:“将军,我们几日进攻?” “即刻就可。”霍渊道,“我们万里而来,大多疲惫,柔北若是偷袭难以应付,不如趁热打铁,先发制人。” “将军英明。”娄明道。 霍渊接着发令道:“组织一支快骑兵,绕后偷袭柔北大营,不必连战,给予警示就可。” 连清抓抓头,有些看不明白,悄声对霍渊道:“是不是太狠了点,刚到就偷袭啊。” 霍渊递了一个眼神,那意思很明显——不是你说不要放水的吗? 连将军瘪瘪嘴,看来霍渊不但没对柔北放水,竟还用上兵法致胜,这两人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啊。 与此同时,花河的联军一切就绪,随时准备迎战。 前方探子来报,大新大军已到边境,刚刚驻扎。南蒙王立刻提议:“不如我们趁大新人困马乏,提前偷袭!” 怒夏王也附和道:“确实可以,提前偷袭也能打击他们的信心。” 见两位首领都这么说了,天南王诺诺道:“是个好主意……” 烈言坐在花河身边,谏道:“的确可行,殿下不妨出兵,打个措手不及。” 小兰王皱眉思索片刻,眼前一亮。“不要,全军列阵,准备迎战敌军偷袭!” 第85章 为保无虞,娄明亲自率领精锐部队偷袭柔北。训练有素的军队悄无声息,静静潜入柔北大营。 四下静悄悄。 娄明皱眉,继续深入。“总领,还是无人。”前方回报。 在西南镇守多年,娄明自有些军人的敏锐在身,迅速意识到事情蹊跷,也不顾隐藏,高呼道:“撤退撤退,有埋伏!” 可惜来不及了,就在娄明刚刚意识到中埋伏之时,花河的联军已经包围成圈,堵住归路。 “哟,生面孔。”一位少年骑在马背上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在长安未曾见过啊。” 娄明紧绷起肌肉,瞧着马背上的人,年纪不大,地位不低,一身金色坠甲的短袍,腰间别着一把弯如月钩的刀,一张小脸生得精致,眉眼高深,眼睛亮如烈焰,长卷发编在脑后,坠满珠玉,额间佩戴一颗鲜红的猫眼石,华贵异常。 以他对柔北民族的了解,身上佩戴珠玉越多便代表地位越高,听闻柔北呼兰王年少加冕,相必便是眼前这一位了。 少年张狂自得,笑他此刻的困境。 “娄明,大新西南营总兵都督。”气势不能输,娄明开口自报名号。 “啊是吗。”少年好像不太感兴趣,瘪嘴又问道:“你比霍渊霍将军厉害吗?” 娄明来了气,在他听来这简直是赤1裸裸的挑衅,于是没好气回道:“霍将军乃是神威将军之后,自比娄明厉害百倍,你且等着就是了。” 少年琥珀般的眼睛亮了亮,点头笑道:“那我等着。” 柔北呼兰王身边的男人上前,两人开始用柔北语交谈,娄明听不懂,便不耐烦等着,他已被人困在此处,如猛虎入笼,有如困兽之斗。细细想来,霍渊的计谋无错,要怪只能怪柔北狡诈,天不遂人愿。 两人终于交谈完了,少年呼兰王有意逗弄他,没正经道:“你想我们如何处置你,娄明?” 娄明怒道:“要杀要剐随意,我大新男儿血战到底,绝不屈服。” “是吗。”对方展颜笑了,他的豪情壮志听在耳朵里如同笑话,娄明甚至能从少年的嘴角看出讥讽,虽然对方也并未刻意掩饰。 “马和兵器留下,本王放你一条生路。”少年仰起脸,“我,吉日彻辰,柔北呼兰王,回去后,可千万代本王问候霍将军。” 娄明和他的部队被人搜刮干净,扣下所有马匹、兵器和战甲,就差脱得赤条条赶回大新营地。 “霍将军,柔北狡诈设防,我们中了埋伏。”娄明跪地请罪,身为总领,第一仗便出师不利,他十分自责。 霍渊扶起他,眉头紧锁,安慰道:“不必自责,是我思虑不周,过于轻敌。” 娄明道:“那吉日彻辰十分可恶,羞辱你我,他让我向您问候,这不是摆明了挑衅吗?” “向我问候吗?”霍渊微愣,不知怎的,娄明觉得霍渊听到这话好像不怎么生气,还有些莫名的欣喜。 “毛头小子。”霍渊板正面孔,微怒道:“我定叫他后悔今日所为。” 这才对嘛,看见霍将军的神色,娄明这才放宽心。 另一方,柔北大营。 “你小子有两把刷子。”南蒙王笑得面色红润,一边清点着收缴来的武器,一边夸赞花河。 怒夏王附和:“呼兰王少年英才啊,首战告捷,我们士气大涨,多亏了你。” 花河得意洋洋接受着这位首领的夸赞,一手咬着母后做的甜饼,一手将铜钱扔起来又接在手心,自打离开长安,那枚铜钱被他日日把玩手中,睡觉的时候都得放在身边,现在已经锃亮,泛着光泽。 “殿下怎么知道新人要来偷袭?”烈言好奇发问,这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于是安静下来,看着少年如何回答。 花河拼命嚼嚼嘴里的饼子,咕咚咽下去才道:“简单啊,你们还记得神威将军在洛水的那一战吗?” “有些印象,可这有什么关系。”南蒙王挥挥手,粗声粗气道:“有话快些说,别学着汉人支支吾吾那一套。” “切。”花河撅嘴,“有点耐心行不行。” 天南王年老,对神威将军的过往还有印象,于是给众人缓缓解释道:“昔日神威将军在洛水征战前朝残将石猛,千里而来,对方本以为他要休整再战,谁知将军片刻不停,立即发兵,直捣黄龙,将石猛一众逼死于洛川之中。” 宰相烈言听后点点头,眼底带着赞赏:“所以你认为霍渊会效仿他的父亲,出其不意偷袭大营,因此才带我们重兵防守?” “答对啦。”花河打了个响指,被众人夸赞半天,小狼崽子尾巴都要翘上天,伸手又拿了一块甜饼,咬了一大口,甜饼裹着热糖馅,花河傻乎乎被烫了一下,嘶嘶呼呼吹了半天。 一旁的蓝杉看着他,无奈一笑,就算已经是呼兰王,这冒冒失失的模样还是未改。 “这些都是他教你的?”蓝杉凑在他耳边问道。 “对。”花河满眼骄傲,“是他教我的,我的吕岚先生。” “皇上!皇上!”太监一路跑进大殿,脚下生风,因为速度太快,只得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拎着衣摆,好不狼狈。 咕咚,太监摔在大殿的门槛上,磕得鼻青脸肿,来不及喊疼,又继续爬起来,像内冲去。 “做什么,冒冒失失的!”宇文恪烦躁的很,自打霍渊离开长安,他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头疾犯得也更勤。上次找毗罗婆前来诊治,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皇上!”太监吓的面色铁青,说话都带着颤音。 “到底怎么了!”宇文恪正在狂躁的边缘,如果这个太监将要说的话他不感兴趣,那么这个狗奴一定会被杀了祭天,而且死相难看。 太监咕咚跪地,哭道:“虢…虢夫人,她…自…自戕了!” 第86章 听到消息,宇文恪脑中一阵轰鸣,也顾不上自己头疼,快步赶去。等他到桃花宫的时候,太医已经无可奈何,虢夫人是服毒自戕,毒1药发作很快,几乎无解。 殿内除了虢夫人奄奄一息倒在床榻上,其余人等都跪在外等候发落,殿上静得骇人。虢夫人大口喘着气,因为毒1药发作,五脏六腑纠结钝痛,实在忍得辛苦。 宇文恪冷眼瞧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沉声道:“谁给你的毒1药?” 看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虢夫人咧嘴笑了,那笑容轻蔑而鄙夷。 “说!”宇文恪怒火冲在脑门上,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虢夫人几乎窒息,整张脸涨得发红。 “那......那个项圈是......是你给我儿子戴上的吧。”虢夫人艰难挤出话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有渊儿背上的伤痕...都是你这个变态打得吧。” “那又如何,回答我的问题!”宇文恪厉声呵斥。 “你这个...天打雷劈的畜生,残害手足兄弟,谋权篡位,屠1杀百姓,桩桩件件,你一定会下地狱的!”虢夫人红着眼睛,泪水一圈转在眸中,始终不落。 上一次霍渊带着花河来看她,虢夫人趁着儿子换衣服的时候悄悄看过,那背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的陈年伤痕,作为一个母亲,几乎心疼得无法自已。他的渊儿是多么骄傲的孩子,竟要忍辱负重套上项圈,成为宇文恪的万物。她恨,恨宇文恪竟那样欺辱她的儿子,她也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冷落渊儿,还要苟延残喘存活至今,充当宇文恪控制霍渊的筹码。 纵使她这个母亲做得冷漠又可笑,渊儿依旧为了她在宇文恪身边辛苦挣扎,从不抱怨,将所有的苦痛扛在肩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走在皇权的阴谋之上。 霍渊的这些年,该是怎么过的啊。 “我要死了,宇文恪。”虢夫人大笑起来,嘲笑面前自以为是的男人,作为皇上,富有四海,他能左右天下,却留不住她的命,真实可笑。“你再也无法威胁我的儿子,渊儿从此以后终于自由了!” 说着便吐出血来,染红了宇文恪的龙袍。 宇文恪也不躲闪,任由身上的衣服被血污沾染,他只是皱着眉,死死掐着她的脖子泄恨。 “你现在知道保护儿子了?”宇文恪咬牙切齿,“霍渊年少之时跪在桃花殿前祈求看你一眼你都不准,这么多年,你又何曾关心过他!” 那滴转在眼眶中的泪终于夺眶而出,虢夫人美颜的桃花眸水雾朦胧,映着院中桃花纷纷。 “你说我谋权篡位,这还得多亏了你杀了先帝,这才给了我能够谋权篡位的机会。”宇文恪松开手,那女人已经快要断气,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逼得人反胃,他突然有些恍惚,那年他让霍渊去杀宇文惟,太子的东宫中好像也是如此的血海涛涛,触目鲜红。也许他们这些人,天生就要双手沾血。 虢夫人用尽最后的气力,咒怨般看着他,“呵……你费尽心思得来的皇位,总……总有一天要被人夺走的……我…我就在地狱里……等着你。” 宇文恪不发一言,因为那床上的女人已经再也听不见他说话了。 桃花纷纷,落尽了。 那位让桃花神女为之叹服,容貌千古一色的女人,终于在漫天纷飞的花落之下,将自己埋葬于深宫淖土中。 宇文恪等了许久,虢夫人的身体慢慢冰冷,死后的面容祥和安宁,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无论是霍渊,还是虢夫人自己。四下凄凉,静到天地间只剩下萧索的风。 “费尽心思得来的皇位?” 宇文恪笑了笑,抬手摘去头上厚重的珠玉龙冠,那东西压在他身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咚得一声闷响,龙冠给扔在地上,滚远了一些。 “我不要皇位。”宇文恪仰起脸,“我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霍渊。” 他忽得起身,就好像虢夫人还活着那样与她说话,“你别以为你死了,霍渊就能从我身边离开,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我会让霍渊明白,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是,这世上护着他爱着他这么多年不变的,也只有我。” 剧烈的头疼重新找上门来,宇文恪踉跄一步,靠在床帷边。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宇文惟的。”宇文恪暴戾地甩甩头,眼底一片血丝,“父皇的宠爱,高贵的出身,未来的皇位,全都是宇文惟的,就连霍渊也是他的伴读,跟在他身边多年,就连死后都能让他念念不忘。” 他扯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要怪就怪你儿子多此一举,为何要对我施舍那么一丝一毫的善意。” “霍渊总有一天会明白,没有我,他就不是功将神威将军之后,也不会是如今统帅万军的天吴将军。” “他会明白的。”宇文恪红着眼说完,狼狈捡起地上的龙冠,重新戴在自己头疼欲裂的发顶。 桃花殿的殿门再次打开时,众人看到的仍是那位威严中带着隐隐暴戾的皇上。 “桃花殿每日照旧,就如同虢夫人生前一般伺候。”宇文恪冷冷扫过跪地一片的宫人,“今日之事若是敢传出去分毫,格杀勿论。” 宫人跪倒一片,不敢言语。 方才报信的小太监哆哆嗦嗦问道:“皇上,这虢夫人的丧事……” “秘不发丧。”宇文恪回头看着大殿中央的桃树,“就让她在里面慢慢腐烂吧,至于旁的,她也不配。” 宇文恪走后,桃花宫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议论,只好各自归位,一切都如虢夫人生前一样的忙碌。 远处后山之上生长着一棵茂密的大叶丑槐,槐树旁边种着一棵娇媚的桃花树,这棵树正是花开的好时节,繁华朵朵娇艳,只是比桃花宫中那一棵还是差远了。桃花树下坐着一个男人,偏头侧耳,兀自陷入沉思。 而槐树的树冠中高高站着一个女人,身着宫人的长裙,直立在树梢上有如平地,可见功夫深厚。她轻轻拨开树枝,看向后山之下的桃花殿,方才那里发生的一切尽入眼帘。 宇文恪走后,女人轻手轻脚跳下树梢,带起的流风吹落了一旁的桃花,花瓣飞舞着,缓缓落到男人的肩膀上,被他轻轻摘下。 “花落了。”女人说。 “再等等吧。”男人将花瓣在指缝间玩弄片刻,随意洒在泥土中,他笑道:“我现在对那两个孩子还挺感兴趣的,再等等看吧。” 第87章 花河像只八抓鱼一样,紧紧缠着他的常宁兄,小臂环着霍渊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起伏。 “啊......受不了了。”花河喘息着,因为难耐只得咬上将军宽厚的肩膀,留下一小圈红红的牙印。 就算是在做这种香1艳之事,霍将军的面容还是与平常无异,只是多了些绯红,他轻轻撩开小狼崽被汗水打湿的卷发,在耳边安抚道:“快了,再坚持一下,抱紧我。” “哎......”花河轻叹一声,浑身都软了。霍将军不但天赋异禀,尺寸惊人,时间上持久得也令人叹服。霍渊低头,与他唇舌纠缠。 “你这么弄我,明天又起不来了。”花河满意地看着将军脖子上的红印,一个一个都是他留下来的。 “不用起。”霍渊惯着他。 “那不行,还得跟吕岚先生学兵法呢。”花河笑嘻嘻,一肚子坏水都用来调戏常宁兄。“所以快点放过我吧。” 霍渊正情到浓时,怎么会放过他,于是狠狠咬他的唇道:“那就现在学。” “什么?”花河没反应过来。 ”为将者,以山川河海为势,或进退攻守,后面一句是什么?”霍渊动作未停,表情又是一贯的冷,若是不是花河此刻正被他狠狠压在身下,还真要以为老师要来上课了。 “啊?”花河仍是一脸懵,但身上的快感越积越多,快要将他淹没。 霍渊无比耐心地哄着他,“我昨日教过的,后面是什么?” “你......你...你...”饶是没羞没躁惯了的小狼崽现在也有些羞得说不出话来,潮水袭来,要将他推上顶峰。 就在这最后一刻,霍渊居然停下了动作。 “哎?哎?别停!”花河瞪大了眼睛,像一只离水的鱼,双眼迷离,粗重喘息着,却始终得不到满足。 “答对就继续。”霍渊的眉眼间带上淡淡的笑意。 花河涨红着脸,迅速在脑海中搜挂着昨天的内容,终于断断续续答道:“遇山则...辨南北,遇水则分缓急,山南..为攻,山...北应守,水急则顺之,水缓可逆...逆之...”他的记忆力十分不错,学的又认真,就是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都能准确回答出来。 “真聪明。”霍渊真心实意赞叹一句,呼吸纠缠,重新吻上他的唇,满足了小狼崽的需求。 花河猛的睁开眼,一打挺干脆坐起来。发呆了好久,直到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金殿,而身边除了趴着睡得正香的紫豪再无旁人,才发觉刚才不过是一场真实无比的梦。 花河被自己羞耻的红着脸,哆哆嗦嗦掀开被子一瞧——果然。不得已爬起来重新换了裤子,再次躺回床上,小狼崽抱着被子来回翻滚,羞得无地自容。 他怎么会做这么个香1艳的梦,是不是太久没见常宁兄的缘故。 在这以后再未睡着,辗转反侧许久终于放弃,花河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无奈起身。今日是两军对垒的日子,霍渊命人下了战书。 在战场上大抵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君子之仪,也就是双方互下战书,约定某时某刻攻城略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另一种则稍有不堪,讲究偷袭和出其不意,这种方式虽为人不齿,但是胜算却大。总的来说,战场上变化莫测,其中博弈之处,自有玄妙。 收到到霍渊的战书后,花河迅速布置起来,防守、训练、制定战术,没有一处落下。期间蓝杉也曾怀疑过,会不会霍渊表面下战书,实则搞暗搞偷袭。不过花河想来,大新人多势众,正面进攻反而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以霍渊的为人,既然约定好时间,便不会毁约。 众人披挂上阵,花河远远便瞧见远处旌旗猎猎,打头阵的便是霍渊。 他的常宁兄仍是从前征伐叶马利文的装扮,蓝甲白盔,长剑红缨。娄明与连清分开左右,缓缓进发。 “来了,各队准备。”花河低声吩咐身旁的旗手,旗手挥舞起旗帜,这是提前约定好的进攻信号。 花河利用山口处的地形将人马分居两侧,又设一队弓箭手埋伏明处。就等大新军队入山,来个瓮中捉鳖。 “霍将军。”花河远远嚷道,面上神情笑嘻嘻的,仿佛丝毫不将大新军队放在眼中,娄明恨得咬牙。 “呼兰王殿下。”霍渊回他,微微点头。 “既然开战,本王懒得说你们汉人的套话。”花河语气张狂,“宇文恪不仁不义,弃往日盟约于不顾,偷袭柔北部落,今日1你们就把命留下,告慰我兄弟在天之灵。” 霍渊拔剑出鞘,向上高举。 “杀!”大新将士们得令出击,顷刻间地动山摇。 “极乐天保佑!”花河高喊一声,千呼百应,骁勇的柔北战士马蹄奔腾,正面迎战。 花河身为呼兰王冲在最前面,众人见殿下尚且如此勇猛,自然不敢怠慢,打了鸡血一般冲向敌阵。 二十米、十米、五米……花河离霍渊越来越近,恍然间竟能看到将军嘴边淡淡的笑意。 当啷! 铁器摩擦,花河一刀劈砍而出,霍渊抬手挡下。一计不成,小狼崽子再次抬手进攻,这一次离霍渊更近。 娄明在一旁看见,正要过来帮把手,不料却被杀出的蓝杉拦截,二人僵持不下,一时间谁也无法支援。 马头相靠,两匹马因为距离太近甚至惊慌失措的踏起马蹄。 鹿灵短刀与滞骨长剑死死相扣,在旁人看来,霍渊与花河不想上下,正暗自较劲,企图寻找对方破绽。 而事实上,花河凑近霍渊,闻到独属于他的味道。小狼崽子舔舔唇,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笑道:“相公~” 霍渊一颤,偏过头来,眼底都是他。 花河轻轻一笑,再次纵马离开,迂回一圈重新迎上将军的剑,两人各自留着分寸,总伤不着对方,在旁人眼中,又是一番精彩绝伦的搏斗。 娄明与蓝杉交手的间隙抬眼看过来,只得感叹二人身手了得。 霍渊卖了一个破绽,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军营相识时候,小狼崽子便不知天高地厚找他约架,那时候便卖了这样一个破绽引他上钩,果不其然上当了。 现在花河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也不设防,直白撞上,被霍渊拉进些距离。 “做得好。”将军在他耳边道。 “那是。”花河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表情不敢过于明显,“你教的好。” 说话间,花河望见远处山头的旗帜,那是弓箭手准备进攻的信号。 “不愧是神威将军之后,有些本事。”花河挣脱而出,装作打不过霍渊,狼狈拍马而逃。 霍渊像一旁的娄明点点头,从千军万马之中穿行而过,追随小狼崽子的背影。中途用余光一瞥,花河布置的弓箭手已经进攻,箭如雨下。大新军队在霍将军的部署下早有防备,将盾牌高举头顶,两方列阵。 娄明似乎在四处寻他,不过霍渊已无暇顾及,小狼崽子特意引他出战场,必有打算。 约莫跑过一座山,霍渊才缓缓停下马,身后战场上刀剑相撞的声音小了些,这里山明水秀,正是之前他们来过的小鹰涧。 四处静悄悄的,战场上经年累月的直觉让霍渊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 第88章 “相公!”一只小狼崽子嗷呜一下扑倒将军背上,花河牛扎糖一般粘着霍渊,扒在背上不肯下来。 霍渊抬手将他抱到身前,花河笑嘻嘻地与他相对而坐,一头扎进将军怀里。 “我设了埋伏。”小狼崽的语气中都是难掩的骄傲,“山上的弓箭手是迷惑他们的,实际上的埋伏在山口两侧,那里设了大批人马。” 他拿起将军胸前的一缕长发,在手指间转了一个弯。 “怕你受伤才把你带出来,演技还不错吧。”小狼崽子淘气地眨眨眼。 霍渊俯下1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有些心疼道:“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 花河:…… 至于没睡好的原因,罪魁祸首便是昨夜那香1艳无边的美梦,花河对上将军关切的目光,觉得整张脸都烧起来,只好不自在拼命咳嗽两声,换了话题。 “那什么……”花河随便扯了个人出来,“那个娄明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霍渊道:“西南驻守总兵,此次皇上特意调来的,大概是监督我。” “你放我走被发现了吗,宇文恪有罚你吗?”花河担心问道,要不是将军身上战甲层层,他还真恨不得亲自检查一下他身上的伤疤。 霍渊也不回答他,抬手搭上肩膀,不知按动哪里竟卸去了身上的软甲。 “自己看吧。”将军道。 花河咯咯笑了半天,才伸出手轻轻拉开将军的衣领,前胸上除了陈年的疤痕以外,再无新添的,这才放心下来。他又重新将额头埋进将军的胸膛,微微闭上眼睛。 霍渊垂眸看着怀里的小狼崽子,雪白的脖颈下是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于是伸出手,拎起那根线,线的末端是一枚锃亮的钱币。 “如何当上的联军首领?”霍渊将钱币放在手心中摩梭着,那上面还有它主人奶香的气味和温度。 花河抬起脸,看着他狡猾一笑:“这个不难,我们都信奉极乐天。” 小狼崽特意卖了个关子,霍渊静静听他说,只见花河摘下那枚铜币,扣在手心里笑道:“猜不猜,要是正面的话……下次我在上面如何?” “猜。”霍渊挑眉,小狼崽子想要在上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就当惯他做个梦吧。 “我猜反面。”霍渊道。 花河:…… 片刻无语后,花河抛起铜币又扣在手中,缓缓掀开,赫然是正面朝上。 “说话算话啊常宁兄。”小狼崽子得意洋洋。 霍渊也不拆穿他,淡淡拉过花河的手,从手心里拿过两枚铜币来,一枚向上,一枚向下,“提前做了手脚?” 花河尴尬挠挠头,也不知这霍渊眼睛怎么这么尖,方才他悄咪1咪从身上摸出另一枚来,提前摆好正面放在手心里,这才抛起另一枚混淆视听,这样一来无论如何都能是正面朝上,他下次兴许就有希望在上面了! “是。”花河闷闷不乐,“我提出以抽签来选举联军首领,实现让木落做了手脚,无论怎么抽都会是我。” 霍渊赞许道:“真聪明。” 相比于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兰王,如今加冕呼兰王的少年成长很多,越来越有草原狼王的气魄,霍渊真心实意感叹花河的进步。只是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一句夸赞出来,花河又被带回昨夜的梦里,梦中霍将军边动作边夸他聪明,绮丽旖旎,小狼崽子又弄了个大红脸。 霍渊疑惑看着他,花河连忙打了个哈哈,把将军送他的铜币重新戴在脖颈上。 两人又小鹰涧的深处走远一些,一直走到密林之中掩藏的军营。 “不管这里是谁留下来的,但我觉得这是个好地方。”花河指了指这一大片设施完整的军营,“如果我在这里设下埋伏,出奇制胜不说,还能利用此处现有的武器校场训练,一箭双雕。” “可以。”霍渊为他提出意见,“此地既有粮仓不妨也可以利用起来,屯储一些,有备无患。” “记下了。”花河点点头,又问:“这里是谁建的,你有想法了吗?” 霍渊叹道:“我隐隐觉得与父亲有关,却没有证据。” 花河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坐,捏着下巴思索道:“理一理线索,咱们目前已知的事情有哪些呢。” 他掰着手指数道:“第一点,神威将军是在征讨兀筑的归程上被人偷袭的,全军覆没;第二点,我们在之前的校场下发现了万人尸坑,里面的尸体穿着大新军服和大新官服,两派不一样,但是人数众多,基本可以肯定埋在下面的就是当年被偷袭而死的神威将军部下;第三,这座军营,不知道是谁在此修建的,但是布局风格皆是汉人的手笔,且装备精良,要是没有足够的财力怕是也难布置这么一座去处。” 霍渊替他补充道:“还有在审讯中莫名而死的兀筑遗民以及前来暗杀的刺客。” 两人一齐沉默下来,陷入思考,如果这座军营是神威将军留下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从那时候开始就为征伐柔北做准备了吗?花河不觉打了个寒战。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这么多年苦苦守着盟约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今年的桑达节也要好好过啊。”花河眨巴眼睛,换了话题,“咱们大概是没法一起过了,要记得许愿哦常年兄。” “好,记得了。”霍渊应他,“不过接下来的仗越发难打,我眼下连续战败,皇上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谁来指挥战斗就不好说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连清?娄明?”花河摆摆手,不屑道:“他们俩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霍渊摇头,神色严肃,“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说到底大新人多势众,再厉害的兵法手段也难以制衡。” “你要能来帮帮我就好了。”听到这个消息小狼崽子耷拉着耳朵,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又笑道:“等我们攻进长安城,从宫中救出虢夫人就好了,你就再也不用被那狗皇帝威胁了!” 第89章 说起长安宫中,花河猛地想起那位可怜的勾丽世子,于是问道:“沿光死在皇宫里,后来怎么样了?” 霍渊道:“勾丽派人带回了他的尸体,虽然勾丽王悲痛欲绝,到底无能为力,两方太医最后给出的结论一致——病重身亡。” 花河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他是被人害死的。” 沿光死的蹊跷,当初病得也蹊跷,霍渊从未相信他是重病而死,因此也不惊讶。看着身边耷拉着脑袋的小狼崽子,庆幸宇文恪未曾来得及加害于他。 约莫那边的战斗快要结束了,霍渊起身抓起一把土,在脸上随意涂抹两道,装出激战过后的模样。 被小狼崽啃了几口后依依惜别,霍将军纵马回到大新军营。果不其然伤亡惨重,大败而归。他摇摇头,同情却不哀伤。 娄明远远见他归来,急忙起身迎上来,他负了伤,被一根长箭钉在左肩,好在箭头已经拔出,血刚刚止住。 “霍将军!”娄明喊道,“有结果吗?” 霍渊此刻模样狼狈,软甲凌乱在身,风尘仆仆,在娄明看来必是刚刚经历一场鏖战。 “蛮夷狡猾,逃入密林躲藏,我不敢深追便回来了。”霍渊面色不改答道。 娄明失望片刻,继而又道:“你追呼兰王离开后不久我们便中了埋伏,真正的埋伏不是明处的弓箭手,而是暗处的骑兵,他们掩藏在山谷后,左右包夹而出,如猛虎下山,实在难以抵挡。” 霍渊冷冷道:“蛮夷狡诈,倒是我小瞧了。” 娄明不疑有他,遣人回长安向皇上汇报战果,同时收拾残众,准备再战。 时间不觉又过去一个月,出征之时,大新柔北实力悬殊,本以为是一场轻松碾压,谁知道竟是艰难的持久战,柔北呼兰王好似霍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总能先他一步拆解埋伏,甚至聪明之处还能反杀一局,眼见大新战败的次数越来越多,始终攻不进这固若金汤的裙带岭,娄明越来越担忧,隔着皇上递来的密信也知道宇文恪的耐心快要消耗完全。 娄明的确是宇文恪派来监督的眼线,皇上没告诉他原因,只让他协助霍渊不惜一切代价踏平柔北。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霍渊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战场上排兵布阵,进攻防守,做得滴水不漏。好几次差点便能赢了柔北,要不是对方狡猾,侥幸逃脱,现在的情况也不必如此尴尬。 他是个正直的人,不受私,也不污蔑,宇文恪在信中追问他是否是因为霍渊的原因才战败,他都坚决否认了。大新的军心开始不稳,从前象征着战无不胜的神威将军后人霍渊竟屡战屡败,不免让人怀疑这位年少成才的将军终是走下神坛,江郎才尽了。 指责的矛头都指向霍渊,甚至有人神鬼志怪来兴风作浪,说什么柔北有极乐天的保佑,天人神兵帮助作战,才能次次看穿大新的部署;还有人小声议论,说是因为霍渊杀旧主求荣,神威将军看不下去,这才显灵惩罚不孝之子。 总之,议论纷纷,有些话难听的连清都听不下去,愤然前去安慰霍渊,谁知风口浪尖的主角竟跟个没事人一样,抱在胳膊盯着沙盘出神。 “常宁,常宁!”连清晃晃手,“发什么呆呢?“ 霍渊回过神,轻轻摇头,将脑海中小狼崽子的模样隐去,正色道:“怎么了?” 连清抽着嘴角道:“一个多月了就没胜过一场,你也不着急?” 霍渊很奇怪看他一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做好我的本分,柔北自有极乐天保佑,这哪里是着急就能解决的。“ 连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当初征讨叶马利文你搬出炸1药来设局的时候怎么不说成事在天,现在换成小狼崽子,这水快放成一片海了。 “霍将军。”娄明火急火燎跑进来,手中还拿着刚刚接到的谕旨。 霍渊接过来自己看,连清也凑到他身边,谕旨的内容很简单,因为霍渊久战不胜,所以撤去他的职务,征讨柔北一切事宜由镇南将军李洪钟将军暂代,将军已经从西南出发,不日上任。同时加派人马支援前线,随李老一同抵达。 “让你不操心,现在好了,官位都丢了。“连清面色不好,反倒是一旁的娄明,虽然极力掩饰,也能看出他心情极佳。 “领旨。“霍渊不悲不喜,从身上解下将军虎符递给娄明,”还请帮我转交李老将军。“ 娄明接过虎符,转身去了。 “这下好了,师傅来了,娄明更得得意了。”连清冲着他的背影一阵腹诽。 镇南将军李洪钟将军已经年过七十,位高权重,经验老道,先帝在世时便为大新镇守西南半生,从未出过差池。可以说,如果没有神威将军近乎神迹的赫赫战功,这大新第一将军的名位当属李老将军。而娄明便是他一手从西南大营中提拔而出,收作徒弟,一直做到今日的总兵。 霍渊到不在乎丢了官位,他只是担心花河,李洪钟的智谋暂且不提,要命的是他带来的人马,柔北和大新本就实力悬殊,这下还增加了人马,只怕防守更加艰难。他对花河说过——如果实力相差太大,那么再厉害的兵法也无济于事。不知道花河那边要如何应对。 没过几日,李老将军快马加鞭前来赴任,霍渊与连清恭恭敬敬在营外迎接。 李老将军古稀之年,精神气儿十足,战马奔腾,气派威严。 霍渊迎上去,行礼道:“晚辈长安霍氏霍渊,见过李老将军。” 连清也道:“晚辈连清,见过将军。” 李老将军眼高于顶,满身傲气,施舍一般看了霍渊一眼,连马都未下,淡淡点头表示回应,而对于连清,他跟徒弟娄明一样瞧不起,连看一眼都懒得。 “传闻中神威将军的后人也不过是个没用的小白脸,征伐蛮夷竟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可笑可笑。”老将军声如洪钟,劈头盖脸便是对霍渊的鄙夷,这句话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气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神威将军抢了他的风头,李老将军对长安霍氏从无好感,自然也不给霍渊情面。霍渊明白个中缘由,也不恼,恭敬道:“晚辈需要学习的事情还多,特来向老将军讨教。” 李洪钟哼了一声才下马,娄明连忙跑到师傅身边,献上将军虎符。师徒二人脚步极快的走进指挥帐内,即刻部署全军。 霍渊和连清被晾在外面,互相瞧了一眼,只得心底叹气。 只用了一个下午,李老将军便迅速将军营内要职替换成自己的心腹,重新整编,制定战略,这期间霍渊根本说不上话,连清就更是了,坐在帐中跟个空气一样。 整编结束以后,霍渊才知道李老将军带来了足足有五万人马,算上原先的,大新这边竟有十二万将士。 对比柔北,勉勉强强凑上几个草原部落也最多就六万人马,还不到大新的一半。 娄明客气了一下,问霍渊:“霍将军,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吗?“ 霍渊摇头说没有,这感觉倒是新奇,从前都是他在军营中指挥人马,到现在竟沦落为个只能提意见的,也是造化弄人。 训练时候,他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士兵,绝望之处只得祈祷极乐天显灵,保佑保佑这可怜的草原民族吧。 第90章 李洪钟取代霍渊一事自然也传到柔北大营中,花河毕竟年轻,李洪钟那些赫赫战功都离他太远,于是飘飘然道:“七十岁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怕的,怕不是骑马都不稳,能有常宁兄厉害吗?” 可谁知天南王一听见李洪钟的名字,当即变了神色。 母后坐在花河身侧,一手抚着肚子,她怀胎已八月,再有两个月便要临盆。王妃道:“彻辰,不可以轻敌,我记得你父王在世时候便提过这个李将军,大新西南边患数朝悬而未决,年年饱受西南蛮夷之害,可自打这李洪钟镇守当地,便再无出过动乱,可见此人能力非凡。” 花河笑笑:“知道了母后,你就别操心了。” 南蒙王抱臂而立,冷笑道:“何止如此,大新增军五万驰援前线,实力如此悬殊,这仗还怎么打?” 花河叹气:“碰碰试试吧,再难也得打啊。” 李洪钟是个古板的人,最瞧不起虚与委蛇那一套,自然而然也就瞧不上霍渊的兵法。反正宇文恪给的兵多粮足,不妨直接大军进攻,打个人海战术。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老将军急需一场胜利来树立威信,于是放弃休整,直接以十万大军出征,黑压压向裙带岭的山口发动进攻。 山口之上是怒夏部落的侦察队,远远瞧见大新军旗,慌忙跑回大营向呼兰王通报。 花河早已部署完备,吕岚先生给他讲的例子里不乏以少胜多,出奇制胜的先例,花河依葫芦画瓢,在山口部署三队人马,左右包夹,试图抵挡李洪钟的进攻。 很快,双方人马便在裙带岭外围的山口1交锋,大战一触即发。 李洪钟抬手,这是进攻的信号,一时间旌旗飘摇,马蹄奔腾,势如破竹。花河亲自带兵前线杀敌,被迫迎战。 这一次没有常宁兄让着他,真刀真枪,花河和李洪钟碰在一起。 “毛头小子。”李洪钟提起长枪,刺杀过来。 花河紧张之余不忘贫嘴,笑道:“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不回家养老,来犯我柔北做什么?” 李洪钟又是一枪横扫,花河被逼着后退几步,堪堪躲开。 “岁数再大,要你的命还是绰绰有余。” 花河刚要再次起手进攻,余光一扫便看到身侧包夹出两个士兵,和李老一起将他围困其中,双拳难敌四手,他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狼崽子,也架不住三个人围攻。于是立刻拍马逃窜,李洪钟紧追不舍。 周围其他人的战况也不好,因为人数悬殊,每个草原汉子都要同时应对三四个人的围攻,腹背受敌,左看蓝杉,他一边和娄明正面交锋,一边又要防着身后的连清,狼狈不堪。 “霍渊,拦住他。”李洪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河猛地抬头,前方正是霍渊。 霍渊闻言立刻调转马头,冲他而来,花河没办法,拼了命勒住马,急转九十度向另一侧逃窜而去。 “我去追。”霍渊对李洪钟说完便随着花河的背影冲出去。 约莫避开李洪钟的视线,花河停下马,抽出鹿灵刀,回身与霍渊激战。 “常宁兄,这下可怎么办?”花河哭丧着脸。 霍渊手上动作不停,“快撤,大新十万将士,实力如此悬殊,再厉害的兵法也于事无补,别让伤亡加重。” 花河道:“可若是现在撤了,裙带岭的关口便失守了!” “这里丢了还有其他山口,眼下保住命要紧。”霍渊余光一瞥,看见李洪钟正朝这边来,语速飞快交代完,卖了一个破绽放走花河。 “这都没抓住。”李洪钟看着花河的背影,鄙夷瞧了一眼霍渊,“你父亲的武功还算不错,怎么到了你这里如此荒废。” 花河一路飞奔到山顶,命人摇旗,这是撤退的信号。他站在高处往下看去,真是惨不忍睹,他部署的三队人马压根不起作用,大新人数太多,根本不怕偷袭。 草原汉子们看到撤退的信号,不再恋战,立刻掉转马头向山里逃去。 李洪钟马到成功,迅速拿下一城。 众人退守山里,各自清点人马,好在花河即使指挥撤退,伤亡并不惨重,尚且还有再战的力气。 只是这最外层的山口已经突破,裙带岭层层叠叠,从外向里大概有三层关口,李洪钟在外虎视眈眈,怕是今天之内就能破了第二关。 花河想了想道:“没办法了,现在只能让部落中老少1妇幼撤退,离开裙带岭,其余人等随我防守第二关,为他们撤退争取时间。” 这是最好的办法,众人无异议,最后决定由蓝杉负责,掩护撤退,由花河领兵,镇守前线拖延时间。 “殿下,殿下!”前线探子慌忙跑回来,“李洪钟到了,到第二关口之外了!” “这么快!”花河拍案而起,时间紧迫,来不及部署其他,只得披挂上阵。 因为蓝杉不在,此次负责护卫呼兰王的是郎木盾柯父子。 “怎么样,毛头小子,就算人老了,对付你们这些蛮夷还是绰绰有余。”李洪钟春风得意,满面红光,在马背上挑衅。 第二道山口修筑城墙城门,只要紧闭大门,还是能抵挡一阵,花河站在山墙之上,下面黑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 “只要拖延时间便好,不要出门迎战。”他吩咐身边人。 随着李老一声令下,大新将士开始攻打山门,只要破开这道门,柔北大营就会暴露在外,任人宰割。 “扔石头!”花河喊道。 身边人沿着山门甬道运来一筐一筐的石头,站在高处往下倾倒,滚落的山石如雨般密密麻麻砸落下来,拖延大新将士进攻的步伐。 李洪钟不动如山,冷静增派人马,前方石头滚落又如何,只要人数够多,一定能攻到山门底下。 “放箭。”花河咬牙切齿,众人得令,搭弓射箭,再次击退敌军。 霍渊骑马在队伍之后,远远看着前方血肉飞溅,除了感慨唏嘘,什么也做不了。这些将士死得何其无辜,而善良的柔北民族又为何要遭受如此无妄之灾? 大新将士不怕死一般的进攻一波又一波,石头总有扔完的时候,箭总有射尽的时候。 “殿下,收不住了。”郎木道。 花河抬头看看太阳,才过去一个半时辰,母后和蓝杉他们肯定还没走远,绝对不能让大新将士攻进来。 “再撑一会儿。”花河咬牙道。 大新将士已经搬来圆木,正喊着号子,一波一波撞击紧闭的大门,花河等人站在城门上,被撞的腿脚不稳。 李洪钟又安排人马射击,不远处的山头上,长箭划破云霄,冲着花河便来,他急忙扑倒在地,箭头擦着肩膀划过,飙出一道血珠。 “殿下!”朗木又喊道。 花河趴在墙后,指挥道:“都下去,正面迎战!” 大门终于在一次次撞击中应声而倒,烟尘四起,花河和众人围成一道人肉防线。 “还不投降?”李洪钟惊讶片刻,“放弃吧,区区蛮夷怎是我大新对手?” 连清远远看见花河此刻狼狈的模样,肩膀受伤淌血,面色如土,少年战斗一日,殚精竭虑,此刻已是在尽力强撑。 “真是可怜。”连清摇头叹息。 “放马过来吧。”花河咬牙抬起胳膊,目光如炬。 李洪钟的脸黑如锅底,看着面前不知死活的狼崽子,大手一挥,迎头而上。 第91章 毫无悬念,如此实力差距之下,花河等人就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他们一路退守,边跑边打,逐渐被李洪钟逼进山内。 盾柯与父亲背靠背,战马不知道丢到哪里去,此刻被四个大新将士围堵在山崖下,进退维谷。 “殿下,守不住了!”盾柯急得双目猩红,手中拿着两个板斧,胡乱砍杀,他体型庞大,战斗神勇,一时间竟让大新将士不敢上前。 花河这边情况也不妙,呼兰王被三四个人围追堵截,左冲右突四处穿梭,李洪钟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铁了心要将他生擒活捉。 霍渊也不好过,一边躲避李将军的监视,一边还要想方设法保护小狼崽子。 渐渐地,柔北众人力尽,被逼无奈,做着困兽之斗。花河一手捂着肩膀的箭伤,血液从指缝间渗出来。 抬眼间,小狼崽子与他的常宁兄对视,从他的眼中看到无尽的担忧。明明隔着如此近,却连救他都做不到。 花河轻轻一笑,让将军放心。 “跑!”郎木一把抓住身旁敌人的长枪,夹在腋下,回头对身旁的儿子高喊,催他离开。又是一枪刺下来,正中他的腹部,鲜血从窟窿喷涌而出。 “爹!”盾柯声嘶力竭,挥舞着斧子想要冲过去。 “快走!”郎木大喝一声,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再一次用肉1身抵挡攻击,为儿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撤!”花河绝望下令,一手托起盾柯,拉扯着他离开。 郎木浑身浴血,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战士,一次次阻碍着冲上来的大新士兵,纵使已经满身伤痕,血流不止。 这山一样强壮的男人最终倒在尖枪之下,为保卫他的部落奉献生命。 转眼间花河等人已跑进山里,这里地形复杂,李洪钟不敢深追,于是勒马而止。地上满目疮痍,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柔北汉子的尸体,这些人之前还与霍渊一同联合军演,生命无常,转眼便已见了极乐天。 霍渊垂眸,在心底为他们默哀。 哒哒马蹄声响起,娄明带着的一队探查人马归来,他径自向李将军跑去,附耳说了什么。 只见李洪钟笑容舒展,大喊一声好啊,不知听到什么好消息。 李洪钟:“霍渊连清,你们随娄明绕过山口,从后包抄。” 娄明解释道:“刚才前方探子发现柔北将老少1妇幼全部转移了,我们绕过山口直接偷袭。” 霍渊心下一惊,反对的话到嘴边生生咽下。 “是。”霍渊立刻调转马头,冲到最前面,向山口后进发。娄明还奇怪,之前霍将军一直懒懒的走在队伍后方,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 霍渊想的很简单,花河知道裙带岭三个关口不出意外将全部失守,到时候环绕在群山之间的柔北部落将暴露在大军面前,这才下令提前转移。而转移的地点,大概便是小鹰涧的那个军营了。既然他知道,便要想方设法带着娄明走上偏路,无论如何不能把狼崽子最后的庇护所暴露。 “霍将军,你知道在哪里拦截吗?”娄明追上来问道。 霍渊面色如常,答道:“我曾在此地军演,熟悉地形,自然知道。” “好,还请将军带路。”娄明眯起眼睛,显然不太相信。 花河带着残余部队狼狈逃回第三道关口,本以为李洪钟很快就要攻打过来,谁知道等了许久还不曾听见动静。 盾柯一动不动坐在山门垛口之上,丧父之痛让这个汉子萎靡不振。花河没心思安慰他,半靠在垛口之下,一手捂着肩膀的伤口。 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严重失血让他耳鸣眼花。木落随着大部队走了,眼下只有自救。花河从身上扯下一个布条,死死勒住肩膀止血,暂时起到一点效果。 战争以来,柔北伤亡惨重,乌罗战死,铁图离开,现在他的身边竟只剩下盾柯陪着,花河觉得有些好笑,成为呼兰王真是孤独。 “起来了。”花河踢了盾柯一脚,“守住咱们的家你父亲才不白死,我的父亲也是。” 盾柯抬起手背,默默擦去眼角的泪。 “是,殿下。”他竟第一次如此乖顺。 虽然剩下的人不多,这关口还是要守,花河强打精神准备再次迎战李洪钟,却迟迟等不到消息。 盾柯探出头,问道:“殿下,为何他们还不来,第二关到这里有这么远吗?” 花河皱眉,不对,事情不对,如果李洪钟没有立刻前来攻打,那么一定是去做另外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竟比攻破裙带岭最后的防卫还要重要。 是什么呢? 花河突然高喊:“他们去拦截母后他们了,快走!!!” 众人随着花河跑下山门,正准备骑马回防,就在这时大地震动,远远便看见黑压压的人马缓缓向山门进发。 霍渊闷头在前带路,裙带岭的地图他烂熟于心,带着娄明等人七拐八拐,找到一条小路。 “就是这里,从柔北部落出来这是最隐蔽的一条小路。”霍渊道。 娄明挥手吩咐众人:“在此埋伏!” 这条路通向裙带岭外围,但是去小鹰涧完全是两个方向,霍渊猜想他们一定不会经过此处,安心下来。 裙带岭第三关。 花河怒目圆睁看着李洪钟,对方高高在上,瞧着马下轻如蝼蚁的众生。 这次他先开口了,少年将心底的怨恨一股脑骂出来:“你们就这么卑鄙吗,卑鄙到偷袭别人的家,卑鄙到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卑鄙到十万大军踏进我裙带岭!” “我们向宇文家投降朝贡,去掉尊号甘愿降为王,我们听从大新的号令,一同征讨叶马利文,出人又出力!”花河啐了一口,“你们汉人的心都是石头长的,仁义礼义说个遍,实则比最邪恶的黑龙还要不堪。” 李洪钟道:“你们碍了皇上的眼,君王要你死,哪里还能活!” 花河冷笑一声,将鹿灵在手中转了一个圈,“我吉日彻辰连天命都不信,还信你们的狗屁君命?来吧,今日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霍渊一直静静等着,众人已埋伏在两侧,一旦有人经过立刻就能被射成筛子。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娄明焦躁道:“怎么还不来,不应该啊,莫不是我们蹲错地方了?” 连清帮霍渊说话,立刻反驳:“你知道什么,你来过裙带岭吗?常宁向来善用地形,不比你强,老实呆着吧,别一会儿再暴露了。” 娄明不情不愿重新坐好,又等了一刻钟,还是无声无息,这条路上别说柔北众人,就是半个鬼影都没有。 他起身点了几号人,对霍渊道:“将军,这条路怕是不对,我要再去探探。”言毕,也不管霍渊是否同意,自顾顺着小路骑马离开,那方向正是柔北的大营。 第92章 霍渊不敢让他独自前去,立刻清点人马一同前往。 连清跟在后面讪讪的,为他找台阶下,于是道:“许是柔北狡猾,我证明常宁选的路没错,确实是通往外面的必经之路。” 霍渊递过去感谢的眼神,娄明始终不言,看向霍渊的眼神意味不明。 一队人马顺着小路北上,一直走到柔北大营附近,因为得知部落已经转移,娄明也没防备,大摇大摆骑马进了营地,果不其然,四处静悄悄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了。 因为走的急,许多地方来不及善后,一处灶台还燃着灶火,将上头的铁锅烧的通红,很快就要烧漏了。 “这里无人。”娄明总结道。 霍渊下马,将那灶台里的火灭了,扔下手中的木棍道:“看起来走的很匆忙,应该还没走远。” 娄明道:“追。” “往哪追?”连清翻个白眼,“这裙带岭层峦叠嶂,哪里都是山,哪里都是水,你怎么追?” 娄明不言,许久抬手吩咐左右,“你们从这里出去,四周巡查一圈,看看有没有车辙足迹,有的话迅速禀明。” 下属领命离开,不久便回来。 “总领,西南方向有车辙。” 几人迅速过去查看,地上有一道不明显的车辙印,一直顺着营地向西南方向离开。霍渊心底咯噔一下,西南方向,不正是小鹰涧所在! 穿过一片密林,一道曲折小路豁然开朗。娄明冷笑道:“确实够狡猾。” 这条路刚开辟不久,还掩藏在森林里,若不是大新将士眼神尖锐发现了车辙,还真让他们跑了。 事到如今,霍渊只能祈祷柔北众人已经走远,不被他们追上。不过,想也是不可能的,拖家带口的柔北老少,速度如何能跟精锐的大新轻骑相比。 娄明几乎是快马加鞭顺着车辙痕迹向西南追赶,骏马在密林中穿梭奔跑,激起一阵旋风。 蓝杉走在队伍最后,他的队伍正按照花河的部署缓慢向小鹰涧进发,此地涧水深千尺,天然的阻隔下让他们只要躲进前面的山里,大新部队就找不到了。眼下还剩最后几百米便到了。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仿佛预感大事的发生。 “再走快一些吧。”他感到不安,于是出言提醒前方众人加快速度,但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再怎么走也走不快,整个队伍仍是慢慢悠悠的。 突然身后的密林中惊奇一片鸟雀,如石头投入平静的水,搅扰山间的平静。 “不好,有人追来了!”蓝杉拔出刀,高喊道:“快跑,跑进山口躲起来,快!” 转眼间,大新轻骑便到,娄明知道自己追对了方向,眼前一亮,拔剑出鞘,远远奔来。 蓝杉大喝一声,拍马一战,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难分上下。其余将士则绕开蓝杉,向身后的柔北百姓袭击。 蓝杉回身想要阻拦,但他毕竟一人,很快就被娄明抓住破绽,从背后一剑刺来,他不得已只得再次回防,这一来一回之间,大新士兵早已冲到百姓中间,大开杀戒。 “愣着干什么!”娄明对霍渊和连清吼道,情急之下连规矩都忘了。 二人不敢耽误,拍马上前。部落中的老人虽然已经腿脚不便,年轻时候也是驰骋草原的汉子,眼看着对方欺人太甚,个个不服老,从怀中抽出弯刀,拼死抵抗,保护女人和小孩先跑。 四处都是尖叫声,吓坏了的女人们缩成一团,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却慌得不知道跑。 面对这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大新将士跟切瓜一般轻松,手起刀落,几个人头落地。 霍渊看得心惊,拍马向那群女人过去,女人们见他过来,尖叫声更大,边哭边颤抖。 “跑啊,起来跑啊!”霍渊压低声音,高头大马看似挡在她们面前,实则是挡住身后其他的大新士兵。 “向山里面跑,躲起来!”霍渊不敢喊太大声,只能不断催促,又怕她们听不懂汉文,用手指了指山口。 胆子稍大些的女人看霍渊没有恶意,颤抖着站起来,拉着身旁的人跌跌撞撞拼命向山里跑去,她们离山口本来就近,没多久便消失无踪。 还好其他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看见霍渊。 “啊!”伴着一声尖叫,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她的背后开了一条大口子,往外冒着血,而她牵着的小孩子已经慌了神,呆呆站在原地,甚至试图叫醒他的母亲。 “娘,娘。”小孩哭的凄厉无比。 转眼间,大新将士的长刀再次挥砍而下,小孩吓得后退一步,竟堪堪躲了过去。就连大新士兵也没想到,当时便愣了一下。这小孩也是聪明,眼见坏人要取他性命,趁着空挡转身便朝后拼了命跑,他还记得娘最后一句话——“跑,向山里跑,那里有极乐天保佑。” 那位士兵还想追,却被气势汹汹的柔北老汉挡住去路,无奈放弃,冲着山口边上的霍渊喊道:“拦住他!” 小孩不分方向,竟跌跌撞撞直直向霍渊跑过来,霍渊想要放他却不敢做的太明显,仗着剑术高超,一剑刺穿他的衣领,竟将孩子拎了起来。 从后面士兵的角度看,这一剑直直刺入孩子的脖颈,于是放下心来,专心与他人缠斗。 时间紧迫,霍渊来不及嘱咐,脚下一夹马腹,骏马像离弦之箭飞速冲出,算准时机,霍渊一甩手,将孩子甩入一旁的草甸,柔软的草减少了落地的冲击,孩子除了一点擦伤以外没有受伤,起身疯了一般跑进山口。 真聪明。霍渊在心里夸奖一句,这才重新调转马头。此时的战场已经进入尾声,在勇敢的柔北人奋力抵抗之下,虽然伤亡惨重,但好歹妇人和小孩大多从刀下捡回一条性命,已经顺利逃脱。 再看蓝杉,真的已是强弩之末,就连胯下的马都已浑身鲜红。他凭一己之力拖住了娄明和两名大新士兵,真可谓神勇无双。 娄明一剑砍在蓝杉肩上,他已无力抵挡。闷哼一声接下这一剑。蓝杉软倒在马背上,大刀落地,任人宰割。 “倒是挺厉害,可惜了。”娄明冷笑一声,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剑。 电光火石间,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支短箭,嗖一声钉入娄明的手掌。娄明吃痛,长剑脱手。 蓝杉趁着整个功夫拍马而逃,从刀下捡回一条性命。 霍渊顺着短箭飞来的方向看去,盾柯等人终于赶到支援,虽然他们也个个挂彩,但是好在支援及时,救下蓝杉。 霍将军四处寻找,盾柯带了所有镇守第三关的人马前来支援,看来花河选择放弃防守大营,全力回防。 霍渊总觉得哪里不对,且不说他们是如何摆脱李洪钟的追击,就是这队伍里…… 将军心底咯噔一下,花河呢,他去哪了! 第93章 花河被逼到山崖边,再无退路。 而他面前的是黑压压的大新士兵,严阵以待,部下天罗地网。为了保护母后等人安全撤退,他一人为饵,吸引大新全部火力,让盾柯等人抽身前去支援。 “小子,认输吧。”李洪钟俯瞰着浑身血污的花河,堂堂呼兰王竟被他逼成如此模样。 花河喘匀了气,扯出一抹笑容,答道:“绝不。” “皇上要活的。”李洪钟仰起脸,“不然你已经死了几个来回了。” 花河笑道:“你们那位皇上真是恶趣味,明明能杀了我,非要抓活的,何必呢,难不成要像折磨蒙洛王那样让我给他跳支舞吗,事先声明,我可不会跳舞,拉胡琴还行。” 看着死到临头还耍贫嘴的狼崽子,李洪钟的嘴角抽搐一下,又往前逼近一步。 花河只得向后退,脚踩在山崖边缘,几颗碎石滚落。 “霍渊也真是没用,区区柔北,竟然这么久都没攻破。”李将军眼底全是讥讽。 花河看出些门道来,回嘴道:“老头儿,听你这话都酸得牙疼,怎么,嫉妒神威将军父子抢了你的风头?倒也不必这么阴阳怪气。” 李洪钟被这后生气得牙疼,懒得废话,吩咐左右上前拿下。 花河捂了捂肩膀的伤口,少年笑得张狂得意,丝毫不在意面前的困境。 “要我去给宇文恪跳舞,下辈子吧。” 说完少年毫不犹豫,纵身一跃摔下山崖。在他身旁的士兵离他只有几步远,来不及抓住,手指蹭着少年的衣角而过。 李洪钟跑近向下看去,一道鲜红的身影一闪而过,落入山下层层的密林中,早已消失无踪。 “去下面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冷冷道。 由于盾柯等人的到来,局势逆转,娄明带的人毕竟不多,很快便放弃追赶,任由其余人消失在小鹰涧山口。 盾柯扶着蓝杉一瘸一拐走进山洞,那里是之前困住花河和霍渊的地方,经过柔北一番改造已经成为隐藏在山林间直通军营的通道,若是没有这个通道,怕是要在山里绕许久。 “殿下呢?”蓝杉有气无力问道。 盾柯:“殿下让我们回防,自己引开李洪钟。” “什么?”蓝杉停住脚步,双眼睁大,“这么危险,你怎么能留他一人!” 说着便要重新出去找他。 “你回来!”盾柯大喊道,“你现在出去除了送死能干什么?我先把你送进去,我再出去找他。” 蓝杉推开他的手,“不用你送,我自己能进去,你赶紧去找彻辰,殿下出了任何事我要你偿命,快去!” 盾柯嘟囔两句,不情愿正要离开,山洞那头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号,随后便是奔跑而来的声音。 “热玛,怎么了?”盾柯认出来人,急忙迎上去问。 热玛慌了神,哆嗦道:“你们看到王妃了吗?我找不到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下不但花河丢了,就连王妃也没保护好,蓝杉好悬一口血吐出来。 热玛道:“刚才我护着王妃往山里跑,结果路上被人冲散了,我四处找她找不到,想着她是不是已经进来了,就跑回来看了一眼,结果哪里都没找到!” “快出去找!”蓝杉不顾身受重伤,立刻转身向洞口跑去,盾柯和热玛急忙追在后面。 花河从高处落到树冠上,又在一层层的树枝间来回撞击,当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出来的时候,终于挂在了最底层的树枝上,来回晃荡着。 他刚要伸手抓住树干,只听刺啦一声,衣服不堪重负,从背后撕裂。少年直直落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好在他落地前护住脚踝,眼下除了浑身的骨头疼得要命以外,倒是没有哪里摔坏了不能动的情况。 花河起身,吐出一口鲜血,低低笑了两声。 “命真大,也不知道宇文恪后不后悔非要抓活的,要是让李洪钟弄死我,根本来不及跑。”他自言自语一阵,不敢久留,步履蹒跚向密林深处走去。 他仗着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山下是层层叠叠的高大密林,外加此处山崖矮小,跳下去能活命的概率极大,因此才干脆赌了一把,将李洪钟引到此处,这里离小鹰涧极远,就算李老要支援娄明等人也来不及。 看来极乐天保佑,真的没让他死。 蓝杉从从山口探出头,娄明等人还未离开,正沿着周围一寸一寸搜索,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柔北人藏在附近。 “怎么办,出不去啊。”热玛道。 蓝杉眉头紧锁,“王妃身怀六甲,能去哪里呢?” 盾柯道:“我们现在出去也是送死,娄明在这里搜索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王妃应该已经躲起来或者走远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热玛竟难得跟盾柯一条战线,她见蓝杉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于是劝道:“是啊,蓝杉,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个都救不了王妃,你先回去让木落处理伤口,现在彻辰没回来,部落里大小事宜还得靠你主持,你可不能倒啊。” 蓝杉无法,最后向外看了一眼,无奈返回。 “散开了找,哪里也别放过!”娄明将带来的人分散开,以山口为中心四下搜寻,大新将士们拿着手中的长刀四处挥砍,不放过每一处灌木。一时间,到处都是抽打枝叶的哗哗声,打碎的草木四处飞溅。 连清无精打采的四处溜达,一边对霍渊小声抱怨,“道理我都懂,只是竟来偷袭这些个女人和小孩,算什么本事?” 霍渊揉揉眉头,一阵心烦,他还在担心花河。 没走几步,连清拨开一丛灌木,里面倒着一个痛苦的柔北老人,正无助的呻吟,他的左腹被捅了一刀,眼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就不行了。 连清叹了口气,拔出剑抹了他的脖子,干脆让他死个利索,省的弥留之际如此痛苦。 “极乐天保佑你,早日投胎吧。我们各为其主,你死了也不要怪我,怪就怪战争无情,刀剑无眼吧。”连清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还学着柔北人的手势祈祷片刻,他身负重伤时候曾在柔北寄住养伤,这些都是当时学会的。 霍渊沉默良久,不言不语。 “磨蹭什么呢?”娄明催促道,他现在已经完全忽略了上下级尊卑关系,对霍渊也是如此。 “来了,催什么。”连清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将那灌木重新合上,也算是给老人一个安葬之所。 几人继续四处搜索,连清和霍渊走的远一些,慢慢走进旁边的密林中。 “这个娄明真是没大没小,现在对你也吆五喝六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啊。”连清边走边骂,又不敢骂的太大声,怕被远处的娄明听见。 霍渊苦笑一声,带着连清越走越远,他实在是不想离娄明太近,方才娄明看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或许已经有些怀疑。 连清看见远处一株巨大的灌木,生长在树干之下,是个能藏人的好去处,于是想走上前查看,刚刚靠近,灌木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随后一道锋利的银光闪过。 “什么东西!”连清吓得退后一步,险些瘫倒在地,常年训练的素养让他稳住身形,拔剑指向其中。 “别过来!”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落入霍渊耳中。 第94章 王妃声音颤抖,一手捂着被汗水浸透的肚子,一手死死攥着一把银白色匕首,跪坐在泥土中,狼狈看着二人。 “别过来。”她无能为力,只能拼死一搏,将匕首在空中虚虚挥舞两下。 连清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向前紧逼一步,惊讶道:“你是柔北王妃?” 王妃不言,咬紧牙关瞪着他,那架势仿佛只要连清再向前一步,立刻便跟他同归于尽。 “抓不到花河,把你抓回去也可以。”连清眼中难掩惊喜,只抓住柔北重要人物,都是对花河心态的威胁,战场上的博弈就是如此。 “子离!”就在他要上前抓住女人时,霍渊从身后靠近,厉声呵断他的动作。 “常宁,你看我发现了谁,这可是柔北王妃!”连清兴奋难掩,在他眼中抓住王妃便是邀功领赏、升官加爵的好机会。 王妃正绝望间,一抬眼看见霍渊,恍如山穷水复之时柳暗花明,抓住救命的稻草哀求道:“霍将军,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你不要动乖乖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连清收起剑,对女人伸出手。 “滚!别碰我!”王妃又往后退了退,不忘护住腹中胎儿,眼底是难掩的恐惧。 “子离,放她走!”霍渊语气焦急,眼见娄明等人正往这边过来,他绝对不能让花河的母后被宇文恪抓走。 连清盯他半晌,突然尖锐地问道:“常宁,为什么要放了她,我老早就觉得你对花河的感情不一般,难道现在已经到了要背叛皇上的程度了吗?” 站在连清的角度,霍渊多次帮助柔北,可以说是出于半年同生共死的情谊,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霍将军还是要忠于宇文恪才是。眼下如果抓住柔北王妃为质,那对大新和柔北的战事来看帮助极大。于情于理,霍渊都不该放了她。 “子离!”霍渊挡在王妃身前,甚至隐隐将手放在剑鞘上,他看着连清的眼睛道:“她怀着孩子,放了她。” 连清的表情纠结而复杂,娄明在远处突然出声,吓了他们一跳。 “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娄明高声问。 连清看看地上大着肚子的王妃,又看看身旁挡在她面前剑拔弩张的霍渊,眉头一皱,下了很大决心,回头对娄明喊:“没有,一只兔子而已!” 娄明不疑有他,带着队伍去别处搜索。 “多谢子离!”霍渊松了一口气。 连清的五官因为纠结都快拧成麻花,他恨恨道:“快走,当我今天没见过你就是了。” 霍渊蹲下1身,对王妃柔声道:“您先在这里躲藏片刻,我随后就到。” 王妃点点头,事到如今,霍将军是她惟一的救星。 霍渊替她躲藏好,又消去周遭的痕迹,这才跟着连清回到娄明队伍中,娄明道:“李将军一会儿便到,你们几个镇守山口,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其余人等随我支援老将军。” 霍渊连清跟在他身后,掉转马头,离开小鹰涧的山口。 队伍一阵疾驰,霍将军掉在队伍最后,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终于,在一处拐角,霍渊急急勒住马头,悄无声息停在原处。 他站立片刻,眼见娄明等人并未发现他的消失,这才调转马头,向小鹰涧的方向疾驰而去。 花河走了很久,终于听到水声,他摔下去的地方离小鹰涧很远,这里只是裙带岭万山万水中的支流,从前和乌罗铁图经常在这里打水漂。 他仍旧不敢歇息,继续向深林走去,希望走到那里掩藏着的一间小小木屋,这是他的目的地。 霍渊返回方才的林中,轻声道:“王妃,您在吗?” 一阵悉悉索索响起,王妃拨开灌木,她的脸色不好,血气也差,冷汗一阵一阵的冒。 霍渊将马牵到她身边,半跪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您上马,霍渊护送您离开。” 王妃犹豫半晌,小声问:“我……我能相信你吗,霍将军?你不会害柔北的,对吗?” “永远不会。”霍渊坚定答应。 王妃点点头,起身上马,霍渊小心翼翼护在她身边,继而牵起马头,向更远更深的林中走去。 “小鹰涧那里有人防守,我们绕路进去。”霍渊解释道。 “好。”王妃回答地有气无力。 他们速度不快,好在目标小,藏在林中不易被发现,娄明应该已经发现他的失踪,不过眼下霍渊可顾不得这许多了。 “我们家彻辰在哪?”王妃问道。 霍渊也是一阵心慌,他想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我不知道,只愿极乐天保佑他平安。”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说这句话时脸上是多么虔诚而真挚的神情,他素来不信神鬼,这一次却真心祈求上苍保佑他的小狼崽子,将花河平平安安还给他。 王妃抿了抿嘴, “谢谢你霍将军,你是柔北的英雄。” 霍渊愣了半晌,轻笑一声回应,他想起年少时候的梦,他对宇文惟说“我要成为向父亲一样的大英雄”,如此多年过去,他虽然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打过无数次胜仗。可是,没有一人对他说过——你是英雄。 现在他做了柔北的英雄,只能说造化弄人,一切的一切还要归功于那位突然闯进他的世界——一身奶香的小狼崽子。 又走了许久,此时日落西斜,霍渊指指前方日落处的山口,“就是那里了,您再坚持一下。” 王妃没有回答他,霍渊疑惑回头,只见她捂着肚子趴在马背上,细密的冷汗比刚才还要骇人。 “来……来不及了,我…我好像……我好像要生了。”腹中阵痛,王妃惨白着脸。 霍渊慌了神,其余事他能应付,可这女人生孩子可怎么办? 关键时刻还是王妃镇定下来,她抬起头看看四周,指挥道:“将军,你带着我往西南走,听见水声就往下游走,那里有彻辰跟乌罗他们建的小木屋,可以应急。” “好。”霍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牵着马向西南走去。果然没走一会儿便能听到潺潺水声,越靠近,水声越大,再往前便看见一条湍急的溪水。 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座小木屋赫然呈现。 “我们到了。”霍渊惊喜道。 王妃几乎失去意识,无力点点头。 “您怎么样了?”霍渊扶着王妃进到木屋中,屋中只有一张床,床上铺着羊皮摊,其余物件还有针线剪刀,水盆皂荚,这里条件虽然简陋些,但是遮风避雨,长久不用竟没落下多少灰尘。 王妃亟待生产,如今的境况却容不得去找大夫,霍渊真是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来不及了,我……我自己……生。“王妃擦去额头的汗珠,腹痛让她说话都要大喘气,“还……还请将军为我准备一盆热水……多…多谢了。” 准备完一切,霍渊关上木屋的门,站在门外守卫,里面不断传来王妃痛苦的呻1吟。 远处的树影不自然晃了晃,霍渊屏息凝神,立刻拔出刀剑,心如擂鼓,他真怕娄明现在找过来。 树影晃动越来越近,霍渊轻手轻脚靠近,提起长剑,如果对方来者不善,他可以在第一时间了结对方性命。 鲜红的身影闪过,伴着一道雀绿的影刃。霍渊反应迅速,滞骨长剑白光剑影,当啷一声,两个武器在空中撞个结实。 看清来人,霍渊瞪大眼睛,喜不自胜道: “花河!” 小狼崽子狼狈万分,抬眼看他,琥珀的眼眸中难掩兴奋。 “常宁!救……”花河话只说了一半,眼前一黑,只觉得落入柔软的怀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95章 花河再次醒来时候,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包扎完全,躺在床上如同一只粽子,小狼崽子艰难起身,一眼便看到坐在床沿边的王妃。 “母后?”花河震惊,“你怎么在这里,蓝杉呢?” 还未等母后回答,他的目光已被王妃怀中的襁褓吸引,花河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凑上前,羊毛毯中包裹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孩,像只小猴子一样,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滴溜溜转着,那瞳色与花河一般无二,亮闪闪的金琥珀色。 “你弟弟。”王妃笑着,又将孩子抱他近了些。 “小东西。”花河笑着伸出手指,在小婴儿嫩白的脸上捏了捏,他弟弟应该是不大高兴,小眉头一皱,嗷呜一下在他指尖留下通红的牙印。 “嘶,哎别咬我。”花河急忙抽回手,“怎么跟只小狼似的,到处咬人。” 小家伙气呼呼看着他。逗得花河咯咯笑了半天。 王妃把娄明等人拦截的事情告诉他,还有霍将军一路护送她藏到此处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霍将军给你包了伤口,又陪了你一晚上,今早天还没亮就走了。”王妃道。 “我说呢。”小狼崽子的脸上闪过一抹惆怅,“晕倒前我好像看见他了,还以为是做梦呢,没想到是真的。” 王妃担忧道:“将军离开大新这么长时间,该不会被娄明他们怀疑吧,我能顺利生下孩子多亏了将军,真不知道该怎么谢它才是。” 花河抓了抓头发,含糊道:“他是大将军,能解释清楚的,母后别担心。” 他不想让王妃担心,可是自己心里清楚,霍渊如果解释不清楚这一晚上的时间去了哪里,宇文恪那个变态怕不是要把他活活打死。 “弟弟叫什么名字?”花河明媚一笑,岔开话题。 “你来取,如何?”母后笑道。 “我?”花河指了指自己,“母后真会开玩笑,我哪会取名字。” 王妃反驳:“你现在是呼兰王,吉日家族的族长,不是你取还能是谁?” 花河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突然福至心灵,笑道:“叫温岚吧。” “汉文意思是幸运。”花河解释,“他真是一个小幸运儿,能在战乱中出生,能遇到常宁兄,都是幸运。” “温岚啊。”王妃念了几遍,欣喜道:“好名字,就叫温岚。” 霍渊回到军营,不出所料,娄明铁青着脸,劈头盖脸质问道:“你去哪里了?” 霍渊眼皮不抬,“无可奉告。“ 娄明气笑了,“霍将军,听闻吉日彻辰从长安跑出来的那晚上你就洗不清嫌疑,现在两军交战,你又无故失踪,怎么,堂堂神威将军的儿子竟然背叛生养你的大新,跟那蛮人同流合污?” 连清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霍渊找个理由好歹糊弄糊弄,也比什么都不说强。可他不想解释,也没得解释。他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解释清楚这一晚上究竟去了哪里。也许刚见到花河就应该赶回来,那样时间还来得及,可当他看见小狼崽子奄奄一息躺在他怀里的样子,竟怎么也忍不下心来离开。 他不傻,宇文恪对他的“情谊”深厚,不会要他的命,说到底就是一顿毒打。 “是不是叛徒皇上自有裁决。”李洪钟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看向霍渊,心情竟意外的好,神威将军再万世敬仰,他儿子的劣迹也足够抹黑霍家功名。“把他带下去吧。” 身旁走来两人要将霍渊捆起来,连清忙道:“慢着慢着,就算常宁暂时说不清楚,但也没法证明他就是叛变了啊,好歹是大将军,这么绑着不好吧。” 李洪钟冷笑一声:“我的军营里,只要违纪谁都一样,何况他嫌疑重大,此事非同小可,万一有什么变故,你来承担吗?” 连清噎了一下,正要反驳,霍渊淡淡道:“罢了子离,听李将军的吧。” 粗粝的绳子捆上霍渊的手腕,将他绑在仓库的柱子上,又紧紧锁上门。四周陷入安静和黑暗,霍渊叹了口气,认命坐下。 一天过去,稍晚时候连清端着打来的饭菜前来看他。 “多谢子离。”霍渊道谢完毕,才缓缓拿起餐食,饿了一整天,霍将军动作依旧斯文,不急不慢。 连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事情不太好,娄明已经派人回长安送信了,你的事十有八九瞒不过皇上。” 霍渊嘴里嚼着东西,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连清又道:“李洪钟没打算放过你,看他那副落井下石的样子,不添油加醋就不错了,不可能为你开脱,常宁,不是我说你,好歹找个理由糊弄糊弄,哪有沉默不言的,那不是默认了吗?” 霍渊咽下东西擦了擦嘴,才道:“先不说这个了,柔北的事李洪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连清翻了个白眼,回他:“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柔北呢。“随后又道:”按照李洪钟的意思怕是要打持久战了。” “持久战?”霍渊皱起眉。 “是,”连清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幅简图,指着道:“小鹰涧太深,我们大军过不去,从山后绕又是陡坡,马匹上不去,容易被埋伏,既然柔北藏在里面,李洪钟的意思是镇守住惟一的出口,再让大军将后山口包围切断退路,这样,等里面没有粮食了,这帮柔北人自然就投降了。” “是个好办法。”霍渊神情更加凝重。 连清扔下树枝,仓库中没有点蜡烛,只有月光从窗栏中透出点点。连清半张脸隐在暗处,正色问道:“之前你故意输给柔北,后来又保护花河的母后不让我抓,常宁,我现在问你,你对皇上的忠诚还如从前吗?” “不。”霍渊回答的很干脆。 “也是。”连清笑笑,“皇上待你太严苛了些,你选择柔北也是情理之中。” 他忽而起身,望向长安的方向,许久才道:“常宁,善恶有报,我知道咱们的皇上没办法坐稳这个皇位,我有预感,从前以为哪怕与天下为敌至少你会帮他,可现在连你也走了。” 连清回过头,苦笑一声:“拜托你常宁,无论如何,请留他一条性命。” 第96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关着霍渊的仓库门就被粗暴推开,几个小兵连绑带推的将霍渊绑上马,娄明冷眼瞧了半晌,一切准备就绪以后下令出发。 路上霍渊才知道,原来李洪钟决定守株待兔,打一个持久战,军营里军粮补给不足,于是派娄明回长安奏明宇文恪,请求补给,顺道再将霍渊带回去,交由皇上审判。 一切盖棺定论之前,娄明倒也不敢像对待囚犯一样对待霍渊,很快就为他松了绑,只是一双眼睛时刻盯在霍渊身上,生怕他跑了一样。 霍渊叹了口气,道:“不用紧张,我不会跑。” 娄明没好气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去投奔柔北,呼兰王到底许给你什么好处,竟让堂堂大将军做了叛徒。” 娄明怎么也想不明白,以霍渊在大新的地位——神威将军之后、青年才俊、天吴将军、深受皇上宠信,这样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竟要叛变柔北。 霍渊沉默半晌,缓缓道:“我的母亲还在大新,我就不会走。” 相比担心自己即将面对的风暴,霍渊更担心小狼崽子,小鹰涧的军营虽然有存粮,但毕竟要顾及柔北男女老少,实在有限,恐怕撑不过一个月,眼下的柔北实打实如困在笼中的狼,空有锋利的爪牙,却挣脱不开李洪钟层层围困。 他见证了花河弟弟的诞生,小小的,红红的,一双眼睛跟小狼崽如出一辙。想到这么可爱的小崽子,霍渊的嘴角总噙着淡淡笑意。 他们返程的速度很快,七天后已到达长安城外最后的驿站,天色已晚,长安城门落钥,只能明日再进城,娄明下令在此歇息整顿。 霍渊下马,周日劳顿让他疲惫尽显,面容苍白,正脚步虚浮踏进客栈,一抬首竟看到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凌兰?! 此刻的凌兰正如第一次在绫罗坊见到的模样,头发虚绾在脑后,云鬓低垂,头侧插着一支小巧的步摇,流朱散在肩膀上,随着动作哗啦啦作响。 霍渊很快收起那一刹的震惊,抬腿走了进去。娄明等人坐在大堂等着上菜,而凌兰一直站在柜台后招呼往来商客,轻轻冲霍渊点头,笑道:“这位客官需要什么?” 看来凌兰并不想在娄明面前暴露二人相识的身份,于是霍渊也便配合她,淡淡道:“与里面的人一起的。” “也是位军爷啊。”凌兰笑笑,素手一请道:“那里面坐吧,你们的饭菜马上就好。” 酒足饭饱,各自回房,霍渊推开房门后便关上门窗,坐在桌边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渐渐爬上窗栏,又渐渐西斜,这房间隔音很差,,左右两边都是将士们的鼾声,霍渊揉了揉眉头,越发觉得憔悴。 门外终于响起轻微的小动静,这响声极小,若不是霍渊一直留心听着,恐怕也要忽略了。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凌兰闪身进来,又回头关紧了门。 凌兰见他坐在桌边没睡,吃惊道:“将军居然醒着。” “等你许久了。”霍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道:“说吧,这一次他派你来又有什么目的?” 凌兰闻言莞尔,大方坐下道:“将军猜到了?” “没什么证据。”霍渊饮了口茶,“只是既然牵扯宫里,也就是那一位了。” 凌兰不想把话挑明,于是绕回正题,正色道:“将军,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霍渊上下打量她一番,他仍对凌兰充满戒备,于是道:“问吧,不保证会回答。“ “将军现在还留在宇文恪身边为大新效力,是因为虢夫人,还是因为其他种种?”凌兰问道。 霍渊抬眼,沉默半晌才道:“无可奉告。” 他和凌兰都是聪明人,虽未挑明,但他的沉默已经告诉凌兰他的真实想法。 凌兰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将军出征柔北的这段时间,宫里传来消息,我将它告诉将军,信不信您自有定论。” 霍渊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慌乱,凌兰为何先要问及虢夫人,难道这个消息与母亲有关吗? 他强忍着不适点点头,屏息听凌兰接下来的话。 凌兰踌躇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将军……将军节哀。” “什么?”霍渊没反应过来。 “虢夫人她……不久前在桃花宫自戕身故了,就在您出征柔北的这段时间。”凌兰小心翼翼打量着霍渊的神情,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恍若天塌下来一般愣在原地的男人。 “不可能。”霍渊下意识想反驳,苍白无力,他恍然间想起最后一次虢夫人送她出征前的样子,母亲一路送他离开,望着他背影许久,原来那日的反常竟是最后的告别。 一位母亲要多么决绝,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要有多么决绝,才能在此生的最后一面中不落一滴泪水。 霍渊低下头,抬手擦了擦眼角,那泪水不经意间模糊了视线。 他很快振作起来,质问凌兰:“不对,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虢夫人自戕在桃花宫中,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可能不知? 凌兰淡淡扯了扯嘴角,苦笑道:“这还用我告诉将军吗,这宫里的消息能不能传出来,还不是皇上说的算?” 宇文恪要封锁的消息,那便是滴水不露,连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出来。这么长时间以来,桃花宫每日的饮食用品照送不误,在人看来,虢夫人生活依旧,只是许久不再出来闲逛了,不过夫人生性孤僻,将自己锁在宫中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也无人疑心。 “他为何要瞒着我……”霍渊话刚说一半,忽然起身,拔出腰间的短刀,抵在凌兰脖子上,凌兰不曾防备,实打实吓得花容失色,那短刀横在细白的脖颈上,只要霍渊手轻轻一抖,就能留下一道血痕。 “将军,这是何意?”凌兰稳稳心神,勉强笑道,“这些只是我知道的消息,将军若是不信便去问宇文恪好了,倒也不必如此对我一介女流。” “差点让你骗过去了。”霍渊冷冷瞧着她,惨白的月光照在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假设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宫中物品一贯来源可靠,毒1药等物更是少见,既然如此母亲自戕的毒1药是谁给她的,而这个消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据我所知,你已经许久不桃花宫当差,就算是那位告诉你的消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凌兰的脸刷一下白了。 霍渊眯起眼睛打量着她,手上的短剑又抬高几分,“我猜这药该不会你递给母亲的,而你们的目的则是消除宇文恪威胁我的惟一筹码,让我叛逃大新,为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扫清障碍。不得不说,真是狠毒。” 凌兰勉强道:“我本以为将军得知虢夫人的死讯会悲愤难当,大失分寸,谁料到您竟然还能想到这一层呢。没错,毒1药确实是我递给夫人的,但有一点将军说错了。”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霍渊沉着脸,周身冰冷,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动了怒。 凌兰也不敢含糊,立刻道:“将军说的都没错,失去虢夫人这个砝码,宇文恪就再也无法威胁您在他身边,这对我们两方都有好处。可是这个计划并不是我们想出来的,而是虢夫人自己。“ “母亲?”霍渊还是不相信。 “对,虢夫人早就知道自己是宇文恪用来威胁你的筹码,她为了放你自由才不惜自戕,只为了让你不再挂念,她很早以前就在宫中四处搜集毒1药,只是收效甚微,她一个后宫妇人,根本接触不到那些东西。所以……所以……”话说到这,凌兰有些磕巴,眼神飘忽,霍渊紧皱眉头,又将刀刃逼近。 “快说!” 凌兰叹了口气,眼睛一闭道:“所以我便主动联系了虢夫人,告诉她我手中有毒酒,一旦喝下去立刻丧命,绝无转圜余地,我当时还与夫人见了一面,我再三询问夫人是否真的决定好了,夫人态度坚决,我便把毒酒给了她。霍将军,天地良心,我告诉你的话若是有半点虚假,天打雷劈。“ 霍渊一动不动,脸埋在阴影中,神情看不真切。 “将军,你今天若是执意要杀了我,也无妨,确实是我亲手递的毒酒,我认了。“凌兰软下态度,柔声道:“只是你也别难过,这长安宫困了夫人一生,如此坚决的离开对她来说也是解脱,从前是先帝的强迫,现在是宇文恪的软禁,她从来由不得自己,现在也终于有一次能由着自己了。” 霍渊缓缓收回刀,许久才开口,语气中竟带着委屈:“你们都狠心,母亲也一样,她就这么走了,也不问我没有骨肉至亲以后会不会难过。” “你走吧,我不杀你。”霍渊站在窗边,凝望月光,宫中算计种种,来来往往,从来没有人会心疼他,没有人会想一想常宁会不会疼的心慌难过,不会形单影只,步履维艰。 宇文惟如此,神威将军如此、虢夫人也如此,他们匆匆的走了,自以为全了心愿,却从未想过他们离开以后,那份孤寂的哀愁全由霍渊一人来抗。 这人间种种残酷,除了花河,再无一人真心待他。 第97章 “粮草最多还能撑半个月。”蓝杉清点完库存,满面忧愁。 花河这几日被这事儿愁的不行,小鹰涧这处军营原本是用来屯兵的,粮草准备的足够,但事发突然,眼下柔北男女老少全族都在此躲避,粮食一下子便捉襟见肘,消耗飞速。 盾可急不可耐道:“李洪钟在外设了一个大粮仓,以供大新将士调用,就在北山脚下。” 花河抬起眼,扯扯嘴角道:“你是说偷粮?拉倒吧,粮仓势必重重护卫,我们去不是送死吗?” 蓝杉点头附和:”确实,李洪钟一定会设下埋伏,就等我们上钩,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去冒险。“ 盾柯急躁看看蓝杉,又看看花河,哼道:“你们还有什么高见?” “没有。”花河回答得很干脆。他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可眼下的柔北已经被逼到绝境,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一日一日在小鹰涧耗的灯枯油尽。 “把粮食优先给老人妇女和孩子。”花河转头对蓝杉吩咐,“部落成年男性每日餐食减半。” “是。”蓝杉应下。 花河接着道:“做好准备,盾柯说的没错,恐怕我们真要去偷粮了。” 霍渊被带入皇宫,他看着光华门庄严依旧,心境却已然不同。他不知道宇文恪将会怎么处置他,更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样腥风血雨的惩罚。 娄明与宇文恪密谈许久,他便一直在外候着,直到那扇门吱呀推开,他才被太监领着迈入殿内。 依旧是熟悉的环境,压抑、冰冷,死气沉沉的龙椅上坐着一位肤色惨白的皇帝。 “霍渊。”宇文恪冷冷开口,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臣在。” “娄明说的这些你都认吗?” 霍渊沉默许久,没有回答宇文恪的问题,他就这么抬眼与他对视着,不卑不亢。他已许久未曾看看这位曾经的三皇子,恍然间还记得宇文恪年少的模样,是不是也像今天一样形同枯槁,冷得让人发寒。 娄明以为他哑口无言,得意洋洋的神情恨不能摆在明面上。 “皇上,“霍渊慢慢开口,声音沉缓,”我想见一见母亲,我想她了。“ “什么?” 宇文恪和娄明同时露出讶异的神情,一个是因为害怕,一个是因为不解。宇文恪本就担心虢夫人自戕的事情会暴露,突然被霍渊这么一问,立刻便慌了神。娄明则是奇怪,好端端的说正经事,突然提什么虢夫人,多大的人了,还想母亲吗? “我已许久未曾见她,母亲说要送我一件崭新的袄子,应该做好了吧。”霍渊又道。 “娄明,先下去。”宇文恪慌忙支开娄明,随着吱呀一声,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霍渊,先回答我的问题。” 宇文恪勉强镇定下来,语气恢复往日威严,他试图重新拿回主导权,却因为心虚而漏洞百出,他不太能在霍渊面前说谎,今天的霍将军,仿佛一眼就能将他看穿。 霍渊垂眸道:“只是在山中与大部队走散,很快便赶了回来,路上在树林中听到异响,本以为是落单的柔北人,追出去好远才发现是野猪。” 将军的回答滴水不露,宇文恪到嘴边的刁难竟说不出口,他从来都相信霍渊对他的忠诚,旁人的忠诚他也不稀罕,所以哪怕娄明再绘声绘色的描绘霍渊的可疑,宇文恪也没信他半句。真正让他恼的也不过是霍渊的又一次“违拗”和“不听话”。 “我能见一见母亲了吗?”霍渊重新捡回刚才的话题,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宇文恪,那目光如同炭火将宇文恪烤的无比焦灼。 “她不想见你。”宇文恪慢慢道,“虢夫人近日身体抱恙,不便探望,等好些再说吧。” “只远远见她一面也好。”霍渊步步紧逼。 “不行,朕说了不行!”宇文恪的耐心很快消磨殆尽,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着龙椅,青筋爆出,愤怒让他浑身颤抖。 随着宇文恪的怒吼,大殿内归于死一般的寂静,·他的声音久久回荡,空旷孤寂,惊起檐上鸟雀。 霍渊慢慢跪下,长袍甩在身后,“我只是想见一见母亲,哪怕一面也好。” 可这一面也见不到了。 多年以来,霍渊无数次审视他对宇文恪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说完全是为了遵循父亲的遗嘱,或者完全是为了保护母亲,可能他都无法尽心尽力的坚持这么久。说到底,为人臣子,霍渊对宇文恪的忠心发自肺腑,或许是少年时期的情谊,心疼那位出身低贱,孤单落寞的三皇子,他总希望宇文恪不要再暴虐专横的路上越走越远。 可惜渐渐的,他们仍旧背道而驰,霍渊向着忠义良善而行,宇文恪向着独夫之心而去。 这是霍渊给这位旧友最后的机会,看看宇文恪如何选。 “这是君命。”宇文恪思虑许久,也只有这干巴巴的一句话。 “母亲……还好吗?”霍渊最后试探地问了一句。如果此时的宇文恪不是慌张地失了分寸,他便能清楚的在霍渊眼中看到那份失望和哀愁。可惜眼下的他,只有一门心思想着该如何隐瞒虢夫人已死的真相。 “你去给李洪钟运粮,等回来朕会安排你与虢夫人见一面。”宇文恪做出了回答。 记挂了多年的君臣情谊,就这么轻飘飘的断了,随着虢夫人的死永远埋葬。霍渊仍旧跪在地上,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从今天起,他便不在是那个曾经递给三皇子连环玩具的渊哥哥了。 “娄明要回西南镇守,剩下的事情就靠你和李洪钟配合,他向朕要求的粮草便由你带回去吧,即刻出发。”宇文恪迫不及待赶走霍渊,他要好好想想对策,没了虢夫人又该如何留下他在身边。 “是。”霍渊起身行礼,大殿依旧是来时的模样,可不知怎的,或许是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以大新将军霍渊的身份来到这里,竟不再觉得这里恐怖如斯。吱呀一声,大殿的门推开,将军转身走了,走进一片春光明媚。 第98章 这一边,霍渊带着宇文恪支援前线的粮草马不停蹄向裙带岭赶路。另一边,不明情况的花河已经走投无路,小鹰涧存粮眼瞅着见底,已经到了必须去劫粮的地步了。 花河研究了许久,才想出一个计谋。 “蓝杉,我要去偷袭粮仓,不出意料李洪钟一定会在此埋伏,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花河展开地图,用手一指道:“我和盾柯带着人马趁夜色去北粮仓偷粮,而你带着一些人马在小鹰涧山口造些声势,不用真正交手,只需要让大新以为咱们没粮了要往外闯就是了。” 蓝杉想了想道:“虽然冒险,但是可以试试,李洪钟也不会想到你竟要亲自带队偷粮,这么看来,至少你是安全的,那就足够了。” 花河勉强咧嘴笑笑:“哪有什么安不安全,在哪不是一样。这件事就不要告诉母后他们了,免得担心,我们自己去,成功也好失败也好,这是我最后的办法了,如果不成……“ 花河没继续说下去,蓝杉也明白,如果这次失败,柔北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打算怎么办?”蓝杉还是问出了口。 花河抬眼看着四周,满目苍凉,守卫的将士已经多日未曾吃饱,个个面黄肌瘦却还要坚持巡逻护卫,就连花河自己也已断粮许久,靠着山里打来的野味勉强充饥。 “拿我换柔北的生路,不知道宇文恪干不干。”小狼崽子咧嘴笑了,说得云淡风轻。 “霍渊呢?”蓝杉抿唇问道。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他也不好过。” 自从上次一别,霍渊就再也没了消息,花河这一颗心就这么日日夜夜的悬着,就连爱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蓝杉!”花河耸耸肩,眼底还带着些曾经俏皮的模样,“母后和温岚交给你了,其余的,都交给极乐天吧。” 于是这天夜里,花河带着盾柯以及一队人马趁着夜色而出,与此同时,蓝杉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山口,燃气火光造势,吸引大新兵力。 他们远远能看见李洪钟北山粮仓的灯火,花河举起手来让队伍停下,匿在月色中。 “再过一刻就是最后一班巡逻。”盾柯把之前探查来的情报告诉花河。 “好,全体准备,时辰一到就动手,记住,不要恋战,抢着粮食就走!”花河压低声音最后嘱咐一遍,这些话说了多次,属下大多明白,冲他打了手势。 情报无误,一刻钟以后,果然最后一班巡逻护卫回来,懒洋洋的进了帐内,北粮仓外空无一人。 等了许久周围悄无声息,花河心中一喜,看来计谋得逞,至少李洪钟绝对想不到他竟然在这里。 “走!”花河默念极乐天保佑,抬手打出手势,一队人马势如破竹,从山坡上猛冲而下,直直撞开北粮仓的大门。 守卫拦也拦不住,一刀被花河砍倒在地。 火光四起,柔北将士们砍断粮仓的门锁,鱼贯而入,抓起成堆的粮袋便抢,背在后背便向外跑去。 花河一手扛着一袋粮食,正往车上装,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悉悉索索,火光更亮。登时心下一紧,刚才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太过顺利,顺利的充满诡异。 “呼兰王殿下,等你许久了。”李洪钟说话时胡子一动一颤,满面红光,足以看出他心情大好。 “不眠不休蹲了你快半个月,终于上钩了。” 花河拔出鹿灵刀,笑道:“早知道你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大阵仗。” 他知道李洪钟一定会派人埋伏在粮仓周围,但没想到自己的计策竟完全失败,李洪钟根本没去拦截蓝杉,反而派重兵密密麻麻将粮仓围得水泄不通。事到如今,花河反倒生出些释然,他吉日彻辰命再硬,恐怕也难活了。 “束手就擒吧。”李洪钟冷哼一声,随手一指道:“你看看四周,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花河仍是笑笑:“看来我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若投降,我也不是不能留你一条命回长安,见到皇上以后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李洪钟道。 “那算了。”花河收起刀,“我宁愿死在这,也绝不落在那变态手里。” “放箭。”李洪钟懒得再废话,一声令下,一圈弓箭手纷纷搭起弓箭,冲着花河而来。 “殿下快进来!”盾柯大喝一声,一把将花河拉入粮仓,两侧柔北士兵眼疾手快,哐当一下将粮仓大门紧紧合上。 当当当。 箭头钉在门板上,被隔绝在外。 李洪钟看着那紧闭的大门,觉得有些好笑,花河就如同缩在龟壳中的龟,现在整个北粮仓都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他就算是躲进去,也终究插翅难飞。 “呼兰王!别躲了!你跑不了的!”李洪钟高声呼喊,粮仓内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怎么办,殿下,我们抵挡不了多久。” 花河倚在墙边,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粮仓内又闷又热,外面又被李洪钟围得水泄不通。 “来时我就说过……这一次…这一次我没有胜算。”花河喘着粗气,一字一句道:“我们能不能活,全看极乐天保佑,我赌输了,我们也只能一起死。” “抱歉,我还是没能保住你们的命。”花河将手掌贴在胸口,那里挂着一根红线,拴着铜钱与少年的牵挂。 “极乐天保佑!” “参拜极乐天!“ 花河抬眼,柔北武士与他一同参拜极乐天,这是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虔诚的感念这位草原的守护灵。一生豪情壮志,英雄末路,只剩下一腔热血。 盾柯沉默不语,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板斧。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李洪钟好过。”花河拿过火把,火光照耀下的少年冷着脸,琥珀色的眼眸闪着点点光亮。花河最后看了看身边的弟兄,那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柔北汉子们。 火把仍在粮草之上,瞬间卷起几米高的火焰,迅速燃起一片火海。 花河站在火光中,胸口那枚铜钱咯着皮肤,隐隐作痛。夜色中,柔北汉子们的身影在火舌中越拉越长,苍凉而悲壮。 繁星点点,如同极乐天俯视苍生。 第99章 看着面前突然窜起的火光,李洪钟吓了一跳。 花河等人还关在里面,这火却是从粮仓内部燃起来的。 “疯子!”李洪钟破口大骂,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鱼死网破的挣扎,花河没想着活,也就干脆一把火烧了李洪钟所有的存粮,让他不能好过。 这夜风不小,北粮仓一座挨着一座,火势越来越大,连片烧成火海,空气中都是谷粒烧焦的味道,大新将士已经顾不上围堵柔北人,纷纷跑去溪边打水,试图挽救粮食,无奈杯水车薪,这火越烧越旺,红了半边天。 李洪钟彻底明白,这柔北呼兰王就是一只不管不顾的狼,逼到绝境什么都做得出来,凶狠无畏。 “救火!救火!快快快!”士兵们慌张奔走,火光滔天,热浪滚滚而来。 “别慌,看着呼兰王,别让他跑了!”李洪钟稳住军心,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花河,损失些粮食是次要的,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呼兰王。 粮仓内部。 花河和盾柯等人躲在柱后,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小狼崽子不怕反笑,高呼痛快,他能想到李洪钟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大好。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竟然跟你死在一起。”花河脱下被汗水浸湿的外套,拍了拍盾柯的肩膀。 浓烟已经起来,众人脸色皆不好过。 “我也算是个英雄,不知道极乐天会不会原谅我,或者,能不能赦免我一点点的罪过,这辈子死在火里,希望下地狱的时候别再去火炉什么的地方了……”危急时刻话就多,花河叨叨起来没完。 盾柯脸色更难看,“别吵!” “哎你这人,都这样了还跟我没大没小。”花河无奈抓抓头发,浓烟模糊视线,嗓子也好像被糊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于是他安静下来,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奇怪的是,他好像没怎么想到霍渊,也许是不敢想,不敢想自己走了,霍渊要怎么办,于是也便不想了,这辈子说到底他对不起霍将军的地方太多,不差这一件了。 如果没有遇到他,霍渊也不至于活得如此狼狈矛盾。 噼啪一声,顶上的房梁轰然倒下,在墙壁上砸出一块豁口。这一下出乎众人意料,本以为困在此处必死无疑,眼前的豁口就像极乐天显灵,专门为他们留的出路。 “跑!”盾柯拽起花河就往外跑,还没昏迷的柔北人紧紧跟在其后,外面寒凉的晚风灌进肺里,一下子清醒许多。 从火场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抬头就是李洪钟的军队,火光闪耀中李洪钟站在最前,冷冷瞧着众人,长剑直指而下。 “阴魂不散的老头。”花河骂了一句。 李洪钟也不恼,招呼身边的人上前,尖锐的武器闪着寒光,将他们一步步逼着后退,就要被身后的火舌卷上身体。 花河怒不可遏,他和李洪钟早晚有这么一场恶战,身处绝境,他要放手一搏,于是果断抽出鹿灵,弹跳而起,冲着李洪钟的脖子便去。 李洪钟虽然年迈,反应却迅速,刀剑相交,避开花河的进攻。 花河一甩手,再次跳上马背,一手拽着李洪钟的肩甲,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拽下马来,两人扭打在地,难分难解。 大新士兵想去支援,却被盾柯等人拦下。 花河死死攥着李洪钟的脖子,想要将他生生勒死,李洪钟也不是省油的灯,双脚一缩,踹在花河的胸口上。 小狼崽猛地吐出一口血,滚落在一旁,李洪钟迅速抓起兵器,冲着花河的脖子划去,花河来不及喘息,往旁边滚了几下,堪堪躲开。 眼看着前来支援的大新士兵越来越多,盾柯那边抵挡不住,柔北汉子们身负重伤,哪怕浑身上下已是血肉模糊,却依然如一座山、一座塔一样坚实,决绝般挡在花河身前,不让其余人靠近呼兰王。 李洪钟再次劈来,花河再次躲过,只是动作稍慢,被刀剑蹭着皮肉,刹那间血流如注,两人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能杀了对方。 眼见身边柔北汉子一个接一个倒下,花河心下一沉,做好跟李洪钟同归于尽的准备。 就在绝望之时,盾柯突然暴起,甩开缠在身上的大新士兵,挥舞两个板斧,怒吼一声,他本就长得壮硕,如此浑身浴血更是骇人,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他抬起斧子,在李洪钟的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烈马惊起,冲着花河而去。 “呼兰王!”盾柯怒吼,“快走!” 花河此刻勉强稳住身形,看着烈马冲他而来,瞅准时机扯住缰绳,翻身上马,李洪钟想要抓住他的小腿,却被狠狠踹了一脚,只抓下他的鞋来。 大新将士赶紧放开盾柯,全部朝着花河而去。 “休伤吾王!”盾柯挥舞着斧头,如同战神降世,所过之处竟无人敢上前。 “快走啊!”盾柯高喊催促。 “盾柯?!”花河瞪大了眼睛。 盾柯没有回答他,再次挥舞斧头,在马腿上狠狠一抽,马匹吃痛,惊叫一声带着花河窜出十米开外,随后一路狂奔,竟没有一人拦得住这受惊的烈马。 花河强忍泪水,纵马离去。回头看时,盾柯已倒在血泊之中,一手还紧紧抱着李洪钟的后腿,不让他上前追赶花河。 为了保卫这片草原,柔北汉子们不惜拼上这条命。他们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哪怕一直与他政见不合的盾柯,都能为了自己的族群豁出命去。 柔北的汉子们恰如狼群,互相扶持,互相配合,以群体的力量去对抗凶狠无比的猛兽,保护自己的族群,这才是草原上残酷的生存之道,极乐天向来公平。 花河一路狂奔,火光在他身后闪烁,他就这么一直向前跑去,直到晨光微曦,天光亮起,当他远远望见小鹰涧的军营时候,这一夜惨烈无比的战争才终于落下帷幕。 少年满眼都是鲜红,仍被那漫天的火光和杀戮的血腥纠缠不休。 眼前一黑,他再一次一头栽倒,从马背上翻滚而下。 第100章 “将军,前方就是驿站了,我们从这里绕进山里吧。”脚夫站在道口,对霍渊道。 霍渊抬眼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和逐渐斜沉的日落,点点头,转身向更深的山中走去。运送粮食的部队不同其他,更注重隐蔽,不能住在寻常驿站,怕被敌方偷袭,最好的隐蔽就是住在山中。 大抵还有一天的脚程便能到柔北裙带岭了。 霍渊沉默不言走在前方,脚夫们拉着厚重的粮食缓缓走在山间,马车在泥土上划开深深的痕迹。 天色朦胧,眼前的路逐渐看不真切,霍渊扬起马鞭一指道:“把粮仓藏在这里,今夜在这歇了。” 脚夫们手脚麻利,将粮车和马匹藏在大石后,安营扎寨。 霍渊远远站在山头,从这里便能看见柔北大营,现在已被李洪钟占据,燃起点点灯火,处处破败,再无从前繁华模样。他的身上背了两把剑一把弓,一把是宇文恪赏赐的滞骨,一把是神威将军留下的至阳雄剑,而弓则是花河为他拼命寻来的玄黑神弓。离开长安的时候霍渊回了一次霍府,将父亲的剑带了出来。他既已决定这一生不再效忠大新,自然也不忍将父亲的心爱的宝剑留在那里。 那把剑一直都是属于他的。 一夜过去,次日天蒙蒙亮时脚夫就已起床,拍去身上的露水,就要出发。脚夫们向昨夜藏匿粮草的地方走去,却突然听到身后咣啷一声。 霍渊拔剑出鞘,抵在领队脚夫的后背,冷冷道:“别动。” 花河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又酸又涩,眨巴两下才逐渐看清周围情景,他正躺在小鹰涧的军营内,额头上敷着冷巾,王妃抱着小温岚坐在床边,见他醒来喜不自胜。 “可算是醒了,蓝杉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浑身滚烫,可吓死母后了。”王妃伸出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又道:“还是有些烫,再睡会儿吧。” 花河没反应过来,呆呆问道:“蓝杉?我不是晕倒在外面吗?” 王妃道:“蓝杉发现李洪钟没有中计立刻便去寻你了,结果只看见北粮仓燃起大火,盾柯等人已经牺牲,他一路顺着找回来,在林中发现晕过去的你。” 花河又想起最后见到画面,盾柯为了护他逃跑不惜牺牲自己,悲伤涌上心头,久久不语。 王妃感受到他的失落,抬手抚了抚儿子的后背。 这一夜折损了十几位柔北汉子,呼兰王身负重伤,却没有换回一颗粮食,困在小鹰涧的众人依然要面对断粮的恐慌。 “将军,您这是何意?”脚夫颤颤巍巍转过身,不明所以,霍渊的长剑闪着寒光抵在他的脖子上,随时可以了解他的生命。 霍渊眯起眼睛,黑眸更显深邃,他冷冷道:“我不杀你们,把粮草放在这里,然后往长安跑,不许回来。” 脚夫就差跪地磕头,哭诉道:“将军,皇上让我们运粮给李将军,眼见今日就到了,怎么还能往回跑啊。” 霍渊将手中长剑逼近几分,“按我说的做,否则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脚夫又哭喊道:“将军,您虽不杀我们,但是丢了粮草不能按时交差,就算回长安也一样要被抓起来掉脑袋的啊!” “你们回长安,给皇上带话,皇上听后便不会怪罪你们。”霍渊偏头思考片刻,他不愿拖累这些无辜的人。 脚夫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能在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霍将军口中听到接下来这一段话,他震惊的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渊慢慢收回剑,沉声道:“去告诉宇文恪,就说霍渊叛逃了。” 花河呆呆坐在床上,他思虑许久,看着身边面黄肌瘦的同胞们,心如刀割。昨日的他还对蓝杉半开玩笑一样说“不知道用我这条命换柔北一条生路,宇文恪干不干”,今日的他竟然真的要做出如此抉择。 母后和蓝杉肯定不同意,可是再不同意,柔北已是穷途末路,又有什么办法呢。 热玛掀开帘子走进来,手中端着热乎乎的药液,苦臭的味道瞬间充满整个营帐。 “吃药了,我还给你带了蜜饯。”热玛笑笑,纤长的手递过来小碗。 花河木然接过药碗,一饮而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热玛看着面前的少年,眉眼中已褪去曾经的青涩毛躁,柔北这些年的苦难逼着他成长,两人没心没肺在草原上疯跑的日子仿佛已隔了许久。 “从前你最怕喝药了,要闹好半天,这次倒挺痛快。”热玛耸耸肩,见花河没有要吃的意思,便小心将蜜饯收入口袋。 因为肚子里没有粮食,药液灌下去便咕噜噜作响,花河无奈揉揉肚子,笑道:“忘了。” 热玛没跟他一起笑,姑娘想了想,问道:“今天过后最后的存粮也没了,老人和孩子们也没有东西吃了,蓝杉一天三次派出打猎队,可惜小鹰涧没什么动物,少有收获。” 之前花河给霍渊介绍过,小鹰涧因为一池深不见底的涧水和耸立的崖壁而得名,因为修筑墓室用了大量的水银硫磺,污染土质和水,这里少有野生动物生存,更没有果树之类的树木生长,除了消耗粮草别无他路。小鹰涧环境之恶劣,就连这些日子柔北众人喝的水都要用烧开几遍才敢入口。 “你是不是有打算了?”热玛试探着问。 花河张口要答,话到嘴边又笑道:“女孩子家家的别操心这些。” 他本想糊弄过去,却没成想热玛眼泪汪汪瞧着他,姑娘扑进他怀里,哭道:“你不许牺牲自己。” 花河想安慰热玛,才发现此情此景竟苍白的无法说出一句话,他只抬起手,在姑娘的肩膀上拍了拍。 蓝杉站在小鹰涧的山口往下巡逻,李洪钟的军队守在山口十里外的道口处,悠哉游哉,与柔北众人饥饿难耐的境况截然不同。 咣当。 又一位战士因为饥饿晕倒在地,身边人习以为常,七手八脚为他灌下几口热水,勉强恢复意识。 蓝杉收回视线,别说旁人,就是他自己都已走三步晃两步,现在的李洪钟若是杀进小鹰涧,恐怕也无力阻拦。 “蓝杉!你听那是什么声音?”身旁有人竖起耳朵。 “好像是马蹄声,从山洞口传来的!”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小鹰涧这么大,李洪钟就算冲进来也不怕,因为他找不到通往营地的路,可是这山口直通营地,是要害之地,更是柔北惟一的保障,眼下会是谁来呢? 蓝杉强打精神提着刀走到山洞口,与手下埋伏左右。 其余人拉开弓箭瞄准其中,不管来人是谁,只要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射死在洞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蓝杉紧紧攥住手中的长刀。 三步、两步、一步…… 来人从漆黑的洞口探出身来,半眯起眼睛,手中的剑已经出鞘,朝着蓝杉挡来。 蓝杉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他。 霍渊! 第101章 在走出洞口的一瞬间霍渊便感到不对劲,常年习武让他警惕地出剑抵挡,没想到直直对上埋伏的蓝杉,一刀一剑擦刮在一起,发出巨响。 蓝杉挑眉上下打量一番,用不标准的汉语问道:“是敌是友?” 霍渊率先放下剑,泰然道:“前来投靠。” 蓝杉往他身后看看,确定无人跟在身后,这才收了他的剑,前方引路,将他带往军营深处。 小鹰涧的军营内虽然住着柔北老少,但这一路来竟死气沉沉,在外面几乎看不见人,想必是饿的实在没有精力,光是看着蓝杉,霍渊也知道柔北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上次相见还精壮无比的汉子竟已瘦的脱了相。 “殿下,霍渊来了。”蓝杉站在帘外禀报。 花河正安慰着热玛,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也未听清,淡淡答道:“进来就是了。” 霍渊掀开帘子走进去,一眼便看见裹着纱布又瘦又伤的花河。 “是我。” 花河眨巴眨巴眼睛,直勾勾盯着霍渊,像是不能确定一般一动未动。 霍渊微微偏过头。 “哇呜,常宁兄你怎么在这里啊,呜呜我还以为宇文恪那家伙把你怎么了呢,你知不知道我吓死了,又没有吃的,又没有援兵,我们要怎么办啊呜呜呜……” 刚才还成熟地安慰热玛,现在的小狼崽子一把钻进霍渊怀里抽抽嗒嗒个没完。 热玛满脸无语的拉着蓝杉退了出去。 霍渊看着小狼崽子眼泪汪汪从怀里抬起头,把他的前襟都沾湿了一片,将军哭笑不得,拿出手绢替他擦了擦脸。 “你没事吗,我听他们说娄明把你带走了,狗皇帝没为难你吗?”花河吸吸鼻子,哼哼唧唧问道。 霍渊摇摇头,将长安发生的事情都与他说了。 花河落寞道:“所以,虢夫人已经不在了?” “嗯。” 小狼崽耷拉着尾巴,很是失望道:“我还想着将来把夫人接出来享福呢,哎……都怪狗皇帝。” 霍渊温润一笑,摸摸他的发顶,小狼崽的奶香味萦绕在怀中,自从收到母亲的死讯后几日的心酸苦痛都被这淡淡的香味悄然治愈。 “常宁兄,你再也不会走了,对吧?”小狼崽不放心,紧紧贴着他。 霍渊道:“我已让人回禀宇文恪,就说霍渊叛逃大新,现在我无家可归,不知呼兰王殿下能否收留霍渊,必当为殿下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花河扑哧一声乐出声来,笑道:“许你做呼兰王妃吧,常宁兄。” 霍渊俯下身,在小狼崽子噙着笑意的嘴角轻轻一碰。 根据霍渊的指示,蓝杉带人将之前藏在山林中的粮草尽数运了回来,解决了部落缺粮的境况,宇文恪这次支援前线的粮草不少,足够部落众人吃数月有余。 花河这边的粮食问题解决了,轮到李洪钟发愁了,北粮仓全部被花河付之一炬,向长安求援的粮草又迟迟未来,眼见营中存量减少,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几日后,长安。 正华门外,几位身着粗陋的脚夫正哭喊着求见宇文恪,守卫许多不耐烦,问运粮司长官:“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运量司长官不敢马虎,颤颤巍巍道:“他……他们几个带来…带来消息…说……” 守卫大声呵斥:“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说!” “是是是!”长官抹了一把冷汗,吐出接下来的话,“霍…霍将军叛逃了!” 花河一手一个馒头,塞了满嘴,这已经是他今天吃的第四个馒头了,霍渊无奈揉了揉他撑的溜圆的小肚子,笑道:“再饿狠了也不能这么吃,身体吃不消了。” 小狼崽子抹抹嘴,又问道:“你是真的不会再走了吗,宇文恪,大新,都不管了?” 这个问题从霍渊回来到现在花河问了不下十次,霍渊每次都耐心答他,这次也不例外。 “是,不走了。” “太好了。”小狼崽子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含糊不清问道:“接下来肿么办哇?” 现在常宁兄回到他身边了,花河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得傻乎乎的,什么都想问常宁兄,一点脑子也不动才好呢。 霍渊很快给出答案:“自从柔北被困在小鹰涧,便与南蒙等部落切断联系,孤立无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秘密联系外部,我们兵太少了,还得求援。” 花河咽下馒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们去找谁求援呢?” 霍渊的心中早已有了人选,他揉了揉小狼崽的脑袋,笑道:“你早有打算了吧。” 小狼崽满足地在他掌心蹭蹭,骄傲道:“是啊,现在你来了,我们也有粮草了,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去吧。”霍渊点点头,“这里有我。” 李洪钟怎么也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粮草,而是皇上。宇文恪竟然亲自前往前线,而且皇上面色不善,周身气压低得令人害怕。 “我要见霍渊,你去给柔北下战书。”宇文恪开口便提了这个要求。 李洪钟没办法,只好派人去小鹰涧前叫阵,留下一封战书。蓝杉将它带了回来交给花河,花河看都没看就烧了。 “这宇文恪当我傻啊,现在我们粮多,他李洪钟粮少,跟他耗着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出战反倒是中了计。”花河无所谓耸耸肩,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霍渊身上。 连续几日下战书,花河就是不出来,宇文恪也见不到霍渊。宇文恪一天比一天暴躁,时常捂着脑袋日日夜夜头疼,身旁人皆不敢上前。 李洪钟硬着头皮问道:“皇上,这接下来怎么办?依臣看,霍渊不肯出来,我们粮草也不充裕,不如干脆仗着人多势众,硬闯小鹰涧,将他们抓出来,如何?” 宇文恪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沉默许久后才冷冷一笑,那笑容在李洪钟看来都如同掉进冰窟,不寒而栗。 “是啊,朕怎么忘了这么一茬呢。”宇文恪挑了挑眉,“既然他这么喜欢柔北,不妨用这个威胁,他便会出来见朕了。” 第二日,送来的战书变了内容。 花河和霍渊并肩而坐,将其展开,上面的意思是——只要霍渊愿意重新归顺大新,宇文恪愿担保永世不再侵扰柔北,还许柔北更多的土地钱粮。 问题就在:呼兰王愿不愿意拿出霍渊来换,只要把霍渊交出来,这场战争立刻就能结束,柔北百姓很快就能恢复从前安居乐业的生活,而若是不换,那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大新铁骑。 呼兰王本人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花河看笑话一样收起战书,笑道:“当年向大新请降的时候宇文氏就答应我们永不侵犯,后来还不是一样毁约,汉人说话不能信,你们那个皇帝更是狡诈异常,要把我相公交出去,我才不干呢。” 花河本想跟霍渊一同嘲笑一番,笑了半天却发现将军没反应。 小狼崽子的表情倏地严肃起来。 “等等,常宁兄……你不会……” 第102章 两军列阵,在小鹰涧狭窄的山口处狭路相逢,这偏僻的一座山口从未拥挤过如此多人,一时间摩肩接踵,旌旗猎猎。 呼兰王没有答应宇文恪的条件,但也没有否认。据说是因为霍渊本人,霍将军执意要见一面宇文恪,便在战书中如此约定。 花河与霍渊并辔而立,小狼崽子咬着唇悄悄瞥了一眼常宁兄,心底的紧张写了满脸。 他本不愿冒险与宇文恪相见,虽说双方约定绝不动武,只是一场谈判,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便是,但一来,宇文恪多次言而无信,花河并不相信他,二来,他深知宇文恪对霍渊的情谊,一旦见面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皆有可能。 但霍渊说,他与宇文恪还有件未了的事情,必须去做。 “常宁兄~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啊,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解决不好吗,现在去好危险的。”花河半是撒娇地在霍渊耳边嘟囔。 霍渊摇摇头,很认真说道:“此事对我非同小可,必须尽快解决。” 花河紧紧盯着将军深黑地眸子,试探道:“那……那你确定不会再离开我了吧,宇文恪说的话都不能信的,知道吗?” 霍渊伸出手,在小狼崽子嫩嫩白白的脸色轻轻一掐,笑道:“是,小狼崽子怎么这么啰嗦了?” 花河不满道:“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动不动就离开我,搞得我每天都不踏实。” “我保证。”将军伸出手掌,“霍渊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呼兰王殿下,击掌为誓,如何?” 花河笑笑,得寸进尺道:“入乡随俗常宁兄,要像极乐天发誓,这样在我们草原才作数。” “好。”霍渊很认真地将掌心贴在胸口,随后微微垂头,沉声道:“极乐天在上,霍渊在此为誓。” 小狼崽子满意得很,要不是在马背上都要立刻扑过去亲他的常宁兄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小狼崽子美滋滋瞧着远处,他这边春风得意,宇文恪那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境况,皇上黑着脸,勉强骑在马上,一众人中宇文恪病态惨白的肤色显得由其刺眼。 宇文恪慢慢抬眼,远远看见马上的霍渊,竟是微微一怔。 “霍渊。” 这是第一次宇文恪唤他,语气中满是疲倦。花河悄悄看向霍渊,将军眼底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呼兰王,”宇文恪的下一句话竟是对他说的,“如何,朕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花河邪邪一笑,朗声道:“哎,宇文恪!” 少年竟直呼其名,李洪钟等人脸色俱是一变,就连宇文恪本人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常宁兄在你那不见天日的宫里受苦多年,现在终于自由了,我又怎会再把他交出去?” 这番话倒让宇文恪意想不到,他终于舍得正眼瞧瞧这个番邦的疯崽子。花河紧紧贴在霍渊身边,两人的动作说不出的亲昵。 宇文恪心底一酸。再在脑海中回忆起霍渊与柔北的种种,个中缘由竟全都明白过来。他冷冷一笑,只恨自己怎么早未发现。 “你宁可不要柔北的安宁?”宇文恪追问,“朕说过,交出霍渊,便立刻收兵。” 花河弯弯唇,看见什么好笑之事一般,少年高声道:“算了吧,那些个条件你还是留着感动自己吧。” 宇文恪不再说话,转头看向霍渊。 “你呢?” 霍渊不言。 “常宁,”宇文恪语气稍缓,“今天你若是跟朕回去,那么柔北……” 他话还没说完,霍渊突然拍马上前,直直向大新而去。花河惊得差点一个趔趄栽下马来。 “哎…常宁兄……” 宇文恪那边也是始料未及,李洪钟反应迅速,生怕霍渊前来行刺,立刻便护在宇文恪身前。大新将士俱是一惊,纷纷举起手中得盾牌,拉弓搭箭。 还好霍渊及时停下,将军站在两军中央,默然瞧着宇文恪。 “皇上,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霍渊垂眸,从背上解下滞骨长剑,“剑是宝剑,只不过不是我该用的。“ 宇文恪眯起眼睛,这才发现他背上背着两把剑,一把滞骨,一把至阳。 李洪钟道:“皇上,臣去替您取回来。”言毕便要上前,谁知宇文恪竟伸手将他拦下。 “朕自己去。”宇文恪纵马向前,拒绝护卫跟在身后。 他停下马,与霍渊对立而视,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比从前在宫中还要近。看着霍渊平静的眸子,宇文恪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回到年少时候,权谋纷争,只有霍渊一双眸子干净如水,别无所求,固执呆板地让人心疼。 霍渊见他过来,双手捧剑递上前。宇文恪淡淡一瞥,却没有接下。 “皇上赏赐给霍家的,我已尽数封存库中,一样未少,将军虎符与金牌皆已交给李洪钟将军,现在只差这把剑,霍渊亲手交还,还请您收回。” 霍渊语气轻缓,心平气和地清算他与宇文恪之间的一切。他再次举起双手,递过剑来。 宇文恪思虑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接过滞骨。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冰凉的剑鞘从手心冷到心口。 霍渊还回了剑,再次开口: “我有一件心爱之物在皇上手中,还请您还给我。” 小狼崽子离得远,听不见二人说的话,急得团团转,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伸着脖子拼命看过来。也不知道霍渊说了什么,只见宇文恪黑着脸,拿出一个小物件,拴着长长的红绳。 花河眯起眼睛,猛地才发现,那不是他送给霍渊的狼牙吗!怎么会在宇文恪手里! 宇文恪很习惯将与霍渊有关的东西带在身上,自从从他身上拿走这狼牙以后便日日拿在手上揣摩,企图知晓霍将军到底为何对这么个粗劣的狼牙项链情有独钟。他抬眼看看远处的花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草原上来的物件,有这份情谊在,也难怪霍渊如此珍视。 霍渊的眸中平静无波,直到看到这久违的狼牙才有了些许光彩。 宇文恪再次将狼牙放在手心细细打量一番,绷着脸道:“这是吉日彻辰送你的?” “是。”霍渊大方承认。 顺着衣领的缝隙,宇文恪发现他给霍渊的项圈已经不见了,明明从长安离开之时还戴的好好的。 他不知道的是,那项圈花河嫌碍眼,早就给霍渊摘下来,还泄愤一样的碎成了八段。 有些东西已经脱离掌控,这么多人的眼睛钉在宇文恪的身上,纵使千万不愿,他只得暂时妥协。宇文恪伸出手心,将狼牙递到霍渊面前。 霍渊道谢,伸手接过,将军骨节分明的手腕在宇文恪面前一晃而过,他竟鬼使神差不可自控的一把握住霍将军的手腕。 霍渊一顿,抬眼与他对视。从前做君臣的时候两人从未如此相近的平视对方的眸子。一瞬间,霍渊竟从宇文恪的眼中看到了倦意与脆弱,但是很快便消失殆尽。 啪嗒!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颗小石子,直直打在宇文恪的手腕上,在他那苍白的肌肤上瞬间留下一片红印子,宇文恪吃痛,松开了霍渊。 花河拿着小弹弓,那模样沾沾自喜,小狼崽子深知自己的射箭水平,还真没指望一击必中,谁成想这次这么准,不偏不倚,正好命中。 “喂!”少年笑得灿烂,“别对我相公动手动脚的,要不然我会吃醋的。” 第103章 从小鹰涧回来,花河一直傻乐,骑着马乐,吃着饭乐,抱着弟弟乐,小温岚已经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了,看见哥哥傻笑个不停竟有那么些嫌弃。 “你怎么不早说啊常宁兄,原来狼牙是被宇文恪抢走了。”花河抱着小温岚笑嘻嘻道。 霍渊抬眼一笑,那狼牙又重新回到他脖子上,安安稳稳贴着胸口而放。紫豪懒洋洋趴在霍渊脚边,自从进来小鹰涧后,它便没了肆意奔跑的草原,整日无精打采的。 “这件事说来丢脸,就没告诉你。”霍渊熟练地吹凉碗里的米糊糊,喂给小温岚。 花河看着小崽子吃的欢,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于是心满意足的得到了将军的投喂。小温岚见属于自己的吃的被哥哥抢走了,气得小脸一皱,冲着花河的手便咬。 “臭小子。”花河笑骂了一句,却没收回手,任由小温岚给他咬的全是口水。 “你也应该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冲着宇文恪拍马过去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要为了柔北重新回大新去。”花河瞪着眼睛,很是责怪的看了看霍渊。 “为何不相信我。”霍渊拿过他的手擦干上面小温岚的口水,才道:“我既已对极乐天起誓,便必不会失信于你。” 花河拼命摇摇头,头上的卷发长久未修剪,又跟狗啃的一样搭在肩上,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纯靠一张脸撑着,不然根本没得看。 “不要,还不够,等战争结束了咱们要好好设坛祭祀,你再对极乐天起誓一次,这我才信。” “好。”霍渊应他。 小温岚在屋内坐着无聊,张牙舞爪朝门外张手,花河一把抱起小崽子,与霍渊一同向外走去。 花河边走边道: “过几日我便出发去求援,从前不放心部落,现在你在这里了我就放心多了。” 霍渊道:“你想把部落交给我?” 花河点头,答道:“是,蓝杉本事不小,但对汉人到底不了解,李洪钟算计那么多,我怕他吃亏,有你盯着就好了。” 霍渊不置可否,两人一路走到军营深处,路过街道两旁,人来人往,现在正值芒夏,再过几日又该是桑达节,柔北百姓正为布置此事日日忙碌。 人们笑着与花河打招呼,甚至怀中的小温岚也得到不少关注。可当人们看到他身后的霍渊时,脸色俱是一变。 霍渊垂眸不看,权当不知道。 花河意识到事情的蹊跷,看看常宁兄,又看看往来的人们。 霍渊苦笑道:“你想把部落交给我,他们未必肯啊。” “为什么啊?!”花河叉着腰,语气微愠,“之前帮我们打悍匪就不说了,这次困在小鹰涧大家能有粮食不是全靠你吗,为什么对你还是这个态度?” 霍渊早已习惯,反倒安慰他,“无论如何,我到底是大新出来的人,还是个汉人,他们不信我也情有可原。” 花河摇摇头,一把将小温岚塞进将军怀里,保证道:“常宁兄,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你先带他回去,等我回来!” 花河一路哒哒跑到老乌那去,自从乌罗战死沙场,老乌便很少外出了,自打来了小鹰涧便终日坐在兵器库中,将一柄柄尖刀磨得锃亮。 “叔,在忙吗?”花河朝里面喊了一句。 “哎,殿下啊,进来吧。”老乌的声音响起,许是太久没说话,声音都带着嘶哑。 花河走进来,也不客气,自己一屁股坐下,还从灶台上顺走了一块饼子。 老乌手上活计未停,道:“怎么有空跑来我这里?” 花河从腰间解下鹿灵递过去,笑道:“刀钝了,您给我磨磨呗。” 老乌接过鹿灵,一下一下在磨刀石上擦刮着。 “听说霍将军去战场上见了宇文恪?” 花河一愣,他来找老乌本意是问问他的意思,一进来倒也不知道从何提起,谁知老乌竟自己将话题说到霍渊身上。 “嗯。”花河含糊答应一声。 老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道:“殿下,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问问我的意思,咱们柔北人并不像你一般信任霍渊,你也发现了吧。” 花河点点头。 老乌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疲惫,“我们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不敢信了,从前相信投降汉人就会还我们一个清净,我们为大新做了那么多事,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可最后呢,宇文恪命人偷袭营寨,害得你父王病重而亡。” 他抬起眼,因为过于瘦削使得颧骨格外突出,两腮的肉干瘪下去,显得憔悴不已。 “我的儿子也死在汉人手里。” 花河一下一下嚼着嘴里的饼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乌见他不答,接着道:“霍渊为我们拿来了粮食不假,可你又如何能保证这不是他与宇文恪共同设的局?等今后我们放松警惕,再里应外合攻打进来……” “他不会的。”花河打断老乌的话,“小鹰涧入口的这个山洞常宁兄早就知道,他若真与宇文恪里应外合,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老乌沉默半晌,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就这么有把握?” “有,我以极乐天担保。”花河答得很认真。“不管怎样,常宁兄为了我离开宇文恪,离开从前富贵荣华的生活来到这小鹰涧生活,我得护着他,才对得起他。” 老乌再次叹气,“极乐天保佑,保佑霍渊对得起你这份信任,好吧,我会替霍渊在百姓中说好话,殿下放心吧。” “谢谢叔。”花河灿然一笑。 老乌将磨好的鹿灵递给他,“我只希望能杀了宇文恪,为我的儿子报仇。” “那是自然。”花河将鹿灵别在腰上,告别老乌。 老乌在族中资历老,威望高,有他帮着霍渊说话,能对族人造成不少的影响,花河从老乌那里出来后又去寻了木落,希望木落能作为巫师替常宁兄美言几句。 木落倒是答应的很痛快,他空洞的灰眸一动未动,只道:“极乐天自有安排,殿下若有什么心思只管去做就是。” 花河好奇道:“你替我占卜过了吗?结果是好是坏?” 木落答道:“大吉。” “那我就该启程了。”花河笑道。 “极乐天保佑殿下。”木落垂眸。 于是三天后,花河整装待发,踏上前去求援的路。霍渊一路送他到山口外。 “回去吧常宁兄。” “多多保重。” “我的族人、家人都交给你了,等我回来啊!” “不辱使命。” 第104章 花河一路向东南方向,他要去的地方是沿光的母国——勾丽。在这以前,哪怕他尽可能联合了草原上所有反对宇文恪的部落,但是游牧民族到底人丁稀少,力量弱小。勾丽是半岛之上的大国,又有能与宇文恪一教高下的资本,若是能取得他们的支援,便是最好不过的。 他没带任何人在身边,部落里精壮能打的汉子本来就少,不如将其留给霍渊守卫小鹰涧。小狼崽子生平第一次坐船,在大海上颠簸的身形憔悴,几日的船程吐了好几次,苦胆都要吐出来,这才终于踏上了勾丽的领土,脚步都是虚的。 站在勾丽的大街上,花河惊奇世界之大竟如此不同,这里的服装与大新和柔北都不相同,人也长得怪,脸平而扁,身材矮小,他身高腿长站在街上竟显得无比突出。他虽不懂勾丽语,但好在勾丽日常所用的文字是汉文,只是说出来音调是勾丽语,通过文字还能勉强交流。 花河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要求面见勾丽王。他的长相特殊,也就引起勾丽王室的重视,于是立刻将他请进宫中,以对待外王之礼招待。 “我耽误不得,还请立刻安排我与勾丽王见面。”花河坐在为他准备的房间中,有些急切。 侍女拖着长辫,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花河一个字也没听懂。 花河无语的不再说,这侍女并不认字,两人鸡同鸭讲,不会有结果的。 硬是熬了几日,才终于有朝廷要员前来面见花河,这次带来了汉文翻译官,双方好歹能用汉文交流了。 “呼兰王殿下。”要员礼数周全,先周周正正弯腰行礼。 “终于来个听得懂话的了,我要见勾丽王,耽误不得。”花河皱眉道。 要员道:“抱歉殿下,大王还在与群臣商议是否要面见您,我们收到消息,大新正与贵族开战,此刻局势尴尬,我们并不能轻而易举就表明态度。” 花河冷笑:“儿子都让人害死了对宇文恪倒是忠诚,你去给勾丽王说,若是想知道沿光世子怎么死的,就快点面见我。” 要员脸色刷的一变,收起方才虚伪的笑容,与身旁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花河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自顾喝着茶水,看见他们急匆匆地跑去禀告勾丽王,一会儿又急匆匆跑回来,请他前去叙话。 花河哼一声踢开椅子,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一路被引到勾丽王的宫中。 勾丽王戴着奇怪的帽子,穿着奇怪的朝服,见他进来便上下打量几分,弄得花河很不舒服。花河对勾丽人没什么好印象,也便没有行礼,他是呼兰王,与勾丽王平起平坐,倒也不用讲究什么规矩。 勾丽王叽里呱啦说了什么,身边的翻译官并未翻译。过了一会儿才对花河说:“呼兰王殿下,我们大王问您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请详细说明。” 花河哼一声,道:“在长安的时候我与沿光世子同住一间寝宫,他从最开始感染风寒到最后病重而亡我都看在眼里,他的死因怪异,也不用我多说。” 翻译官翻译完毕,勾丽王脸色很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花河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掷在侍者怀中,解释道:“这是在沿光在大新喝的补汤,你自己看。” 勾丽王示意侍者拆开,侍者跪在地上,将荷包打开,倒出药渣。 “补药没问题,都是上好的药材,问题就在当时吃的糕点。”花河又从怀中拿出一纸文书,上面写着糕点配料。 “那日我离开长安之前带走了一块糕点,交给巫师验明,我的巫师将材料尽数写在上面了,补汤和糕点单独拿出来都没问题,只是里面的药材天生相克,不能同食,同食便有微毒,一日两日察觉不出来,时间久了身体也就垮了。” 勾丽王皱眉听着翻译官翻译,脸上表情不甚精彩,从平静到疑惑,再到恼怒,花河尽数看在眼里。 他愤怒的吼了一句什么,花河起先听不懂,但随后见几位太医模样的人惶惶恐恐跑进来,跪在地上研究花河带来的药材,也便明白了,看来勾丽王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花河很快被请下去休息,勾丽王还在召集朝臣商议,小狼崽子远在勾丽,实在担心部落的景况,催促几次都无用。 花河心里骂了勾丽王一万遍。 面见勾丽王以后的第三天傍晚,花河房间的门被敲响,开门看时,竟是勾丽王亲自登门拜访,短短三天,这位王好像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花河的眼睛说了些什么,态度很是诚恳。 翻译官的翻译随后便到——“呼兰王殿下,您需要的援兵,勾丽全力相助。” 霍渊知道宇文恪很快就要杀进来了,以他的了解,他既然选择投靠柔北,让宇文恪如此丢了脸面,这位皇上就是把整个小鹰涧翻过来都得把他抓出来解恨。 花河在的时候他没说,不想让他担心。花河前脚刚走,霍渊后脚变去找了蓝杉。蓝杉在部落中掌管着所有战士的调度,柔北百姓对他也是心服口服。 蓝杉的汉文说的不利索,两人沟通起来很是费力,好在有王妃在场,她全心支持霍渊的工作,处处帮衬着,每天抱着小温岚,带着紫豪来军帐中坐一坐,顺道给霍渊做翻译。 小温岚的脾气跟他哥很像,呲牙咧嘴的炸毛小狼崽子,见谁咬谁,活泼好动,王妃抱着他都累,不知道什么原因,霍渊好像天生能降伏这小家伙似的,只要在将军怀里这么一靠,小崽子也不哭也不闹,眨巴着眼睛四处瞧。 霍渊抱着孩子布置完所有的战术,李洪钟强攻小鹰涧就在这几日,他在山口处设下埋伏,好歹能抵挡不少。 花河带着勾丽的援兵飞速往回赶,千里奔袭,一日不停。另一边,李洪钟真如霍渊所料,因为自己的粮草被狼崽子烧的一干二净,现在竟也面临缺粮的窘境,不得已放弃原先蹲守的战术,决定强攻。 霍渊站在山口,手中握着长弓,观察下方局势,谋定而后动。 随着几声炮响,李洪钟的大军终于冲开小鹰涧山口,攻打进来。小鹰涧地形复杂,大新将士刚进来就吃了亏,霍渊在下坡处设了几个大坑,上面用草叶遮盖,前端开路的骑兵不设防,战马踏过,直接落入坑中,尽数被降伏。 后续部队被前方的埋伏吓了一跳,急急勒住马,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落下一阵箭雨,从天而降,来不及设防,就这么又折损一队。 李洪钟怒道:“都停下,小心埋伏!” 有了前车之鉴,李洪钟不敢莽撞,小心带着部队向前探寻,他走在队伍中央,身旁是盾牌保护,自以为万全。 霍渊眯起眼睛,慢慢张开手中的弓,瞄准下方。在李洪钟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一瞬松开了弓弦。 李洪钟头盔上的红缨瞬间被打落。 上一次他做这种事还是在攻打叶马利文时,因为他用恶心的眼神侮辱花河,所以霍渊便一箭取了他右眼。这一次念在李洪钟年岁大了,霍渊并没取他性命,只是以此警戒,也算报了他险些在粮仓烧死花河之过。 他这一箭成功吓退了李洪钟,气势汹汹攻打进来的大新将士很快便跑得无影无踪,从小鹰涧的山口原路撤了回去。 霍渊揪着的一颗心暂时落地,收起弓箭准备回营,当他走过那条隐蔽的山洞时,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发出声音的人有些犹豫,走走停停,半天才下定决心向里面走来。 所有的调度都是霍渊和蓝杉一起做的,他很清楚这个时间不会有柔北人在此处闲逛,难不成是无意间发现此处的大新人? 将军刚安下的心再次紧张起来,他背起长弓,换成短刀,悄声埋伏在洞口。 越接近出口,那人的脚步越发清晰,霍渊屏气凝神,侧耳听着。 “什么人!”将军一跃而出。 “啊啊啊别杀我!是我!是我!” 来人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包袱抵挡,霍渊听着声音耳熟。 “是你?”看清来人后,将军有一瞬的错愕。 第105章 “不是去扬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将军收起短刀,看着面前的铁图,离开也快两年了,铁图穿着汉人的衣服,若是不说,还真看不出来他跟柔北有什么关系。 铁图道:“我已经找到彭府老宅了,只是家道中落,就剩我一个人,没什么呆下去的必要,把那边的基业处理了便想要回来。谁知道家族琐事那么复杂,这一呆竟就是一年多。” 霍渊招呼他边走边说,两人一同往柔北大营中走。 “后来我听说宇文恪攻打柔北,呼兰王殿下离世,实在担心小兰王就想着回来,结果遇上大新边境封锁,四处绕路才赶回柔北。” 霍渊道:“那里已被大新占据。” “是,所以我又一路打听才知道你们躲在小鹰涧,好在我这一身汉人模样,倒是无人怀疑。”铁图回他,又反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一路听说霍将军叛逃大新,原本还不信,既然您在这里,那么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 霍渊点点头:“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小兰王肯定高兴。”铁图笑笑。 沉默许久,霍渊才出言纠正道: “现在是呼兰王了。” “哦哦对,是呼兰王了,他也长大了。”铁图感慨万千,“我没想到我离开部落以后竟然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也怪他当时不告诉我,竟然还劝我离开长安回扬州看看。” “他不想让你留遗憾。”将军道。 二人走到营地门口,蓝杉带回消息说李洪钟已经撤了,柔北人又重新活跃起来,营口处热玛抱着小温岚正在晒太阳。 “铁图!”热玛见到铁图眼睛一亮,冲他死命招手。小温岚见到霍渊眼前也是一亮,阿巴巴张开手臂冲着霍渊便伸手。 霍渊卸下1身上的战甲,自然而然接过孩子,抱在怀中。 铁图看看小温岚与霍渊情同父子的场面,再看看小崽子琥珀色与某人如出一辙的眼睛,陷入凌乱。 “温岚。”霍渊对着铁图解释道,“王妃的遗腹子。” “哦哦哦,原来是小殿下啊,失敬失敬。”铁图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小脸蛋,被小崽子呲牙咧嘴吓退了,“这场景要不说我还以为是花河生的。” 最后一句铁图没胆子说,是小声嘟囔的,将军隐隐约约听见一些。 霍渊:...... 铁图在部落中人缘不错,现在又回来了,七嘴八舌的解释一番,便顺利住下。得知花河只身前往勾丽求援,铁图还很是遗憾。 “我若是再早些回来就好了,就能陪着小兰王一起去了,哦不,呼兰王。”铁图满面惆怅。 霍渊收拾好一切,重新布置战局,他话本不多,但见到铁图也是由衷的高兴,自从铁图离开,乌罗牺牲,花河被世事逼着“长大”,已经许久没有当年在军营中没心没肺,与朋友痛饮畅快的少年得意了,或许铁图的回归,能为他找回一些失落的快乐。 “他很快就回来了,我们都在等他。“将军道。 宇文恪彻底怒了,连发十二道军令,从东北和中原调兵遣将,大军压境。 李洪钟再一次攻打进来,这次换了战术——不怕伤亡。柔北埋伏?没事,不在乎,哪怕是踩在战友的尸首上踏过去都无妨。 无数的将士倒在小鹰涧的山口,后来的勇士一往无前,如同人间炼狱。 霍渊再有本事,也终于架不住这人海战术,所有的陷阱埋伏全部失效,无奈带着所有人退守营地。 蓝杉仍是那副不怕死的模样,只要李洪钟敢踏进柔北一寸,他就敢拼了这条命为花河守好部落。 算算时间,花河的援军快到了,可他们又真的能撑到援军到来吗? 李洪钟的部队在小鹰涧的深山中大面积搜寻,此处重山叠嶂,想要一下子找到柔北人藏身的地方也不容易。 大军离营地越来越近,那日夜晚正是柔北桑达节,紧张的气氛下谁也没心思歌舞,但是流程不能少,大家还是燃起篝火,许下自己的愿望,让纸雁随着火光飞舞上天,对极乐天祈福。 霍渊对蓝杉道:“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柔北老小无处躲藏,李洪钟找到我们的那一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攻进来。” 蓝杉点点头,随后将自己的纸雁扔进火中。入乡随俗,霍渊也做了自己的,与之前一样,他的愿望仍是——“希望来世还能再次遇到花河”。 木落在自己的帐中,盲着眼睛刻好一片龟骨,放入火中烧制许久后才取出,等到热气散去,他轻轻伸出手指,在龟甲的裂纹上来回摸索。 “这结果倒是让人意想不到。”木落自言自语,“这命格竟能孤苦到如此程度,也真是罕见,愿极乐天保佑他。” 桑达节寂寥的篝火升入夜色中,慢慢散去,天边鱼肚泛白,又是一天到来,日子如流水,东升西落,从不怜惜任何人。 霍渊已经能感受到战马踏过地面的震动,李洪钟真的近了。 外面喊杀声四起,蓝杉命人紧锁营寨大门,与之相抗,霍渊站在寨门之上,再次与李洪钟两军相对。 “霍渊!神威将军忠勇一世竟出了你这样的叛徒,你有何颜面对霍氏列祖列宗,还不速速出城投降?”李洪钟怒骂道。霍渊置若罔闻,不曾被他激怒。 大新将士气势汹汹向小小寨门涌来,两侧山上的柔北战士死命射出箭矢,击退敌军。 一个时辰后,营寨大门被攻下,敌军涌向营寨中。 他抽出父亲的长剑,就像所有的力量注入身上的每一寸肌肉。 虢夫人曾让他不要相信所谓英雄,可霍渊仍然觉得自己做到了,哪怕只做花河一人的英雄,他的存在都有意义,好的过在宇文恪手下做那窝囊无比的将军。 父亲的信仰是为大新开疆拓土,那么他的信仰便是保着柔北平安永固。 没有了寨门,柔北汉子用身体铸成血肉之墙,为百姓组成最后的防线。霍渊挥砍着手中长剑,很快便浑身鲜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这是最后的决战,哪一方都不允许自己败下阵来。 李洪钟打开寨门用了一个时辰,可是打开寨门以后两个时辰过去了,竟未让大军向内深入一步。 霍渊觉得痛快,酣畅淋漓,他可以放下一切,无所畏惧的去捍卫心中正义。说到底,从他第一天习武,第一次提剑去军营开始,将军毕生所求,不就是成为如此简单的“英雄”吗? 可是人会疲倦,马会困乏,再是铁血的汉子,强撑了这么久也终于纷纷败下阵来。李洪钟的大军毫不留情向柔北老少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霍渊已经抬不起胳膊,无力抵挡着,蓝杉并未好到哪里去,动作迟缓,终于被人一刀砍下马,好在他命大,很快被旁边人救起,并未丧命。 既然木落对花河说此去大吉,那就一定能赶上。霍渊用这个念头支撑自己许久。 大新将士就像退不去的潮水,一次又一次上前攻打,把这可怜的山口弄得尸横遍野,绝望的情绪如浓烟,将霍渊裹挟左右,消磨他的意志。 “我来啦!” “援军来啦!” 少年人的音色在将军耳边响起,如同久旱的枯田听闻那一声春日的惊雷炸响。 第106章 “常宁兄!”花河飞一样地下马,跑到霍渊面前。将军整个人如同血水中捞出来一般,憔悴力竭。 “我回来啦,赶上了赶上了!”小狼崽子雀跃道。 “嗯。”霍渊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也不顾身上肮脏,将下巴放在小狼崽子肩上,整个人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 霍渊声音很弱,在花河耳边道:“ 累了。” 小狼崽子笑笑,抬手环住将军的背,他们身侧是交战在一起的勾丽援军和大新战士,原本胜券在握的李洪钟被勾丽如此搅和,局势瞬间逆转,连连败退。 花河看着形势大好,正兴奋要与霍渊分享,谁知偏头看时,将军竟然累得站着睡着了,整个人靠在他怀中,呼吸平稳。 “谢谢你,常宁兄。”小狼崽子轻轻道,看着将军的睡颜,甜甜一笑。 李洪钟很快被打退了,勾丽援军镇守小鹰涧山口,让他们不敢再向前一步。柔北百姓们收拾残局,重新恢复生活。 花河将霍渊带回帐中,替他全身上下细细擦去血渍,换了身干净衣裳,将军仍旧睡得沉,这么一看才知他竟瘦了这么多。 铁图从帐门外探头进来,轻声唤他:“殿下?” 花河震惊片刻,忙跑出去道:“你怎么在这里啊,扬州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吗?以后还走吗?” 铁图摇摇头,道:“不走了,以后都陪着你,你从小到大都是我和乌罗陪着的,现在他走了,也请呼兰王别嫌弃我。” 小狼崽子抹了一把脸,笑道:“说什么呢,回来好啊,柔北就是你的家,有你陪着我我就放心多了。” 两人又说了好多话,花河从腰间取下酒壶,说到尽兴处还喝了几口,他已好久没如此放松的跟朋友侃大山,看着夕阳斜落,岁月静好,只可惜斯人已逝,乌罗再没机会与他们同伴了。 远远闻见药草香气,木落端着药箱慢慢过来。 “殿下好,铁图好。”木落朝他们轻轻1点头。 花河一直觉得木落的眼盲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他确实天生是个瞎子,却比谁都通透,就比如现在,他只要站在此处便能知道是铁图在这里。 “哈哈哈,师兄竟然知道这是铁图,真厉害,算出来的吗?”花河挠头笑道。 木落淡淡道:“不是,刚才碰到热玛,她告诉我你正和铁图呆在这里说话。” 花河:…… 木落又问:“霍将军还没醒过来吗,我来替他处理伤口。” 花河忙将他引进去,边走边道:“他身上我都看过了,倒没什么大的刀伤,常宁兄武功高强,旁人也伤不了他,只是太累了,现在还昏睡不醒。” 木落上前拉起霍渊的手腕,细细听了一阵。 “果然啊。”木落摇头放下,转向花河道:“殿下,出去再说吧。” 花河一头雾水,跟着木落又走出来,他和铁图面面相觑,不明白木落这个“果然啊”是什么意思。 木落很快道:“在小鹰涧探险时候我就曾探过霍将军的脉象,虚浮气凝,这不像习武之人该有的身体状况,那时我便怀疑不对劲。” 花河严肃起来,忙追问:“然后呢,怎么了怎么了?” 木落道:“殿下别急,听我说,我在霍将军身上发现一种蛊虫,我只知道来自南疆,有催人情1欲之效。“ 花河挠挠头,“师兄你说明白一点,这是谁放在常宁兄身上的?“ 木落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这种蛊虫一般有一子一母,若有人想要操控他人情1欲,可将母虫置于自己身上,再将子虫置于操控对象身上,便能奏效,只是这母虫阴毒,很容易被反噬。“ 铁图震惊道:“这不是同归于尽吗,下母虫的那人也讨不到好处啊。“ 木落道:“确实,一般而言,母虫会让宿主头疼难忍。” “宇文恪!”小狼崽子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霍渊曾告诉他宇文恪有眼中的头疾,查不出来源,想必就是这个了,这位皇上为了控制霍将军可真是不择手段。 幸运的是木落会解蛊,他亲自回去取来了一截白条状的物件,花河细看才发现那是裹着药草的纸筒,用火点燃后便发出阵阵浓烟,味道不刺鼻,闻起来身体倒发烫。用着东西在屋内熏着,等一会儿便能见效。 与此同时,大新军营。 宇文恪正与李洪钟商议对策,李洪钟建议无论如何也要暂缓进攻,现在柔北非但有草原联军,还有勾丽全力相助,勾丽王誓要报杀子之仇,恨不能将宇文恪生吞活剥,绝对不会手软。 宇文恪不愿撤兵,霍渊还躲在小鹰涧,他总是心有不甘。 李洪钟一把年纪,泪眼婆娑,苦口婆心跪求道:“皇上,眼下局势不利,千万不可再冲动了啊。” 另有旁人也在相劝,宇文恪烦躁的晃晃头,总觉得浑身燥1热,一股子血都往脑袋涌去。 “不行!朕……” 他话未说完,两眼一闭,颓然倒地。 花河捏着手中的小蛊虫,已经死透了,瞧着这恶心的小东西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忙把它扔在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 木落道:“子虫已死,母虫必定反噬。” “也不知道宇文恪怎么样了。”花河叉着腰大笑,洋洋自得。 再晚些时候霍渊醒了,小狼崽子在他身边睡得正香,上衣褪了大半,露出白1嫩的一截腰。霍渊跨过他够来了薄被,替他盖在肚子上。 将军起身,神清气爽,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头一回觉得如此轻松舒坦。是夜月朗星稀,明日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柔北这场艰苦卓绝的保卫战,终于迎来转折的曙光了。 第107章 游牧民族时代生活在草原,逐水草而栖,这样流离的生活方式也让草原民族没有记载史书的习惯。 但如果说这一年有什么一定值得记下的事情,恐怕就是柔北呼兰王殿下改去“王”位,自封“呼兰至尊”了。 既然决定要跟宇文恪拼出个你死我活,狼崽子也不再卑躬屈膝畏畏缩缩,凭什么宇文恪是皇上,而他只做个区区呼兰王。于是花河干脆给自己升了身份,以后都称呼兰至尊,与大新皇帝平起平坐。柔北再也不是大新的藩属小国了。 柔北这么一改,勾丽王也忍不住了,他早有造反之意,于是也去掉王号,改称帝号。当年神威将军为大新降伏的这些藩属国纷纷揭竿而起,大有分崩离析,墙倒众人推之势。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宇文恪突然晕厥,一病不起,一月都无醒来的迹象,多少药方都不见效。大新群龙无首,还是李洪钟站出来主持大局,李老将军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大军从柔北前线撤回云起城内防守。确定安全后,花河又带着柔北部落从小鹰涧出来,回到原先的金殿居住。 “至尊?”铁图叫了一声。 “唉~~~”花河没个坐态得瘫在椅子上,一脸满足。 铁图无语道:“快别美了,自从你改号呼兰至尊,整个人都飘了。” 花河不服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们吉日家族的称号罢了,投降柔北之前,我们才是草原惟一的至尊啊,是吧,未来的呼兰至尊?” 他伸出手逗逗一旁的小温岚,温岚并不知大什么叫“呼兰至尊”,笑嘻嘻地去够他的手。紫豪也在一旁晃着大尾巴,想要主人的抚摩。 铁图道:“你打算把位置给小殿下了?” 花河揉揉狼头,顺口道:“当然啦,我又不能生,就这么一个弟弟,不给他给谁。” 铁图愣了愣,感慨道:“你对霍将军还真是真心,我原本想着你该娶个王妃,好歹生个儿子继承王位,谁想到你干脆就没往这边想,直接给别人了。” 小狼崽子邪邪笑道:“你错了,第一,小温岚又不是别人,是我亲弟弟,第二,不只我对常宁兄是真心,他对我也是真心好不好。” “得得得,我嘴贱,当我没说。”铁图很瞧不起花河随时随地秀恩爱的行为,发自心底的谴责。 就在这时,蓝杉火急火燎闯进来,气还未喘匀便急忙道:“至尊,前方来报,一伙儿人马正向金殿过来,见衣着像是汉人。” “什么?”花河一下子坐直,“宇文恪不是昏迷不醒吗,怎么又来闹事?” 蓝杉道:“闹事说不上,他们只有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赶车的车夫,并未带武器。” 铁图道:“是不是宇文恪派人来谈判的?” 花河道:“先通知部落戒备,蓝杉,带一队人马去山口守着,探探来路,若是没有问题就带来金殿。“ “是。“蓝杉忙领命去了。 侍女将小温岚抱走,金殿四周戒备,配着长刀的战士护卫呼兰至尊的安全,以防万一。不久,外面吵吵嚷嚷一阵,蓝杉带人将那队汉人带了回来。 铁图出去看时,只见为首一个肥胖的汉人,身着蓝黑朝服,头戴高冠帽,于是回禀道:“是宇文恪派来的,宫里面的官服,我不会认错。“ 经过一番七嘴八舌的解释和介绍,铁图搞明白了来龙去脉,为首的汉人名叫李绩臣,是朝廷大员,这次特奉大新皇上之命,前来拜见柔北呼兰殿下。 蓝杉不管他是谁,冷着脸道:“如果想进金殿,先让我们搜身,不能带任何武器面见至尊。” 铁图原话翻译一遍,李绩臣忙点头哈腰称是,张开手臂摆出任由搜寻的姿态。 柔北士兵从头到脚细细搜了身,这才放行,铁图在一旁看着,想起上次宇文恪来柔北时候,还是小兰王的花河带着所有人自愿上缴武器,对大新俯首称臣,现如今两边身份调了个儿,也到了大新汉人畏手畏脚之时了,真是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 李绩臣跟随在蓝杉身后,亦步亦趋走进金殿,铁图断后,花河淡淡瞥了一眼来人,不紧不慢吃着手中的葡萄串。 “李绩臣参见呼兰王殿下。”李绩臣自以为周全,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花河嚼着口中的葡萄,呸一下吐出籽,并未言语。 铁图道:“注意身份,你面前的是呼兰至尊。” 李绩臣犹豫片刻,这才点头重新行礼:“是,参见呼兰至尊。” 花河淡淡道:“起来吧。”又往口中塞了两颗葡萄,吃得津津有味。 李绩臣硬着头皮听着咀嚼声,耐下性子说明来意:“至尊,我此次前来是来求和的,大新与柔北本就世代交好,何必如此兵戎相见?” 花河可不惯着他,听到这话当即便喝道:“早就知道汉人虚伪,没想到还能这么狡辩,什么叫世代交好,世代交好需要我跪在雪地里向大新请降?世代交好宇文恪为什么还要大兵压境把我们困在小鹰涧?真是恶心,从前春风得意的时候不灭了柔北不罢休,现在宇文恪一病不起,勾丽出手相助,打不过了开始求和了?” 见花河发怒,李绩臣额头上的汗珠更密,连说了一句不是不是,却再说不出别的话。 “宇文恪逼我到这个地步,还指望我能放过他,简直是白日做梦。”花河仰起脸,不怒自威,“回去告诉他,我柔北与他斗到底了,今日之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决不投降。” 眼见呼兰至尊已有逐客之意,蓝杉铁图板着脸,准备将李绩臣轰出去,李绩臣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有本事,只见他不慌不忙,嘴皮子飞快道:“殿下,如今虽然有勾丽相助,但大新百年基业不倒,您又有多大的把握一定能赢,就算真的赢了,也不过是你死我活,血流漂橹,谁也得不到好处,何不干脆与大新相和,我们尊崇您为呼兰至尊,还可与您签订契约,百年之内绝不再犯,何乐而不为?” 见花河不动心,李绩臣又道:“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我这次带来皇上的意思,便是要与柔北和亲,知道您少年才俊,还未娶妃没有公主,我们可退一步,只要是柔北贵族家的女儿都可。” 铁图震惊道:“宇文恪要娶妃?还是跟柔北联姻?” 李绩臣得意洋洋的捋捋胡子,笑道:“不错,正是如此,以后柔北大新结为姻亲,两厢交好,和平永固,您看如何?” 花河听罢笑了,捧腹大笑,捂着肚子半天才停下来,这倒让李绩臣一头雾水。 花河道:“第一,我们柔北没有符合条件的姑娘给你,第二,这些政1治往来的事,我还不屑于用女人还换和平,你出去看看,我们柔北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用得着与你们这些狗东西结亲?蓝杉,将他带下去吧,天色已晚,留你们过一夜,明天一早便给我启程回去,这里不欢迎你大新人。” 蓝杉不容分说地上前抓住李绩臣的胳膊,将他往外拖,李绩臣边挣扎边喊道:“身为堂堂一族之长,您切不可冲动啊,眼下局势未定,两方交好休战才是最优解啊!” 李绩臣走了,花河气得不轻,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好半天。 他与铁图蓝杉换回柔北语交流,说道:“你们怎么看,宇文恪要联姻这事?” 蓝杉道:“现在的局势对我们有利,不该妥协收兵。” 铁图意见不同,分析道:“殿下,说实在的,你知不知道大新究竟有多大,北起云起城,南至海角,东至海湾,西至黑山,这四面八方都有军队驻守,且不说西南的李洪钟和娄明将军,东北和中原关内军同样规模浩大,就算我们有勾丽相助,还真的不能打包票一定能赢,就像李绩臣说的,就算赢了,也是险胜,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人,我们还承担得起这些损失吗?” 花河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蓝杉和铁图都有各自的道理。 “我再找常宁兄商量一下,你们先下去吧。”最后,他只能揉揉眉头,先放过了这个问题。 蓝杉和铁图出去的时候,正在门外迎面碰上热玛,热玛抱着小温岚,正向内走,花河不讲究这些规矩,平时谁来金殿不必通报,想进就进了,二人也未惊讶,蓝杉还要安顿李绩臣便先走了,铁图上前寒暄几句。 “热玛公主好啊。”铁图道。 热玛这才回神,冲他笑笑,“刚才我在外听了个大概,又出什么事了?” 铁图道:“哦,是这样的,大新皇上想跟咱们求和,为了表示诚意,还要从柔北娶个妃子回去。” 热玛又问:“彻辰呢,他什么意思?” 铁图道:“还在纠结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把咱们柔北的姑娘送出去,放心吧,先走了啊,我还没吃饭呢。” 告别了铁图,热玛才将小温岚抱进去,花河正看着金刚宝杵出神。 “小崽子吵着要见你,霍将军还在山口指挥重建,我只好抱来金殿找你了。”热玛把小温岚往花河怀里一方,小崽子立刻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花河眉心的额饰。 “辛苦了,一会儿一起吃饭吗?” 热玛摇头拒绝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看看老乌,最近下了几场雨,他腿又疼了。还有盾柯他娘,丈夫儿子都死了,她一个人也是凄惨。” 原先花河还总去看看老乌,自打当上呼兰王,担负着全族的担子,便也常常脱不开身,好在还有热玛帮他照顾着。 “好姑娘,多谢你,没你我可怎么办啊。”花河冲她莞尔一笑。 热玛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一路来到老乌家中,老乌仍旧坐在自己的小铁匠铺中,打磨着手上的铁剑。 “吃饭了,从殿下那里拿来的,都是好吃的。”热玛往他身边一坐,打开手中的油纸包。 “怎么还在磨刀?” 老乌笑呵呵接过来,边吃边含糊不清道:“磨刀好啊,把刀磨锋利了,好宰了宇文恪给我儿子报仇。” 热玛沉默一阵,看着老乌吃完饭,又转身去探望盾柯的娘,这老妇人自从失了儿子后便一蹶不振,眼睛都快哭瞎了。 有战争就必定有伤亡,那些没了亲人的家庭是多么可悲。 热玛在自己的屋中静1坐到深夜,蜡烛越来越短,直到摇摇晃晃将要熄灭,忽然豆大的火苗晃了晃,一阵风吹过,有人不请自来。 “热玛公主,久仰大名了。”来的人是个女人,带着黑帽斗笠,半张脸藏在阴影下,看不真切。功夫极其了得,竟能悄无声息潜入房间不被发觉。 热玛吓了一跳,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小匕首,比划了两下颤抖着道:“你……你是什么人!” 第108章 女人笑了笑,避开她的问题,说到:“姑娘有没有想过,杀了宇文恪到底容易还是难?” 热玛吞了口唾沫,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她实在太过紧张,好在女人未为难她,自顾道:“要说简单也确实,等呼兰至尊攻破了长安,将他困在长安宫中,瓮中捉鳖,杀了他比踩死一只蝼蚁还容易。” 女人又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调笑道:“可要说难嘛,也确实难,宇文恪又不傻,若见形势不对便一跑了之,天下之大,你们去哪抓他报仇?” “你什么意思?”热玛终于恢复了声音,颤抖着问,她总觉得这女人的声音十分熟悉,不知在哪里听到过。 女人轻笑道:“宇文恪需要一个王妃,而柔北需要永远的和平,好姑娘,你明白这个道理的,柔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去做这个和亲的对象,而真正能杀了宇文恪的,也只有新婚之夜时他的枕边人。“ 女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此时微弱的蜡烛一晃着灭了,空气中飘散着蜡油的烟气儿。 ”你若真想帮呼兰至尊解忧,和亲是最好的办法,能用一个人就解决的矛盾,为什么非要发动千军万马呢,这是一瓶鹤顶红,好姑娘,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对吧。” 女人说完之句话后再未出声,气氛静的骇人,热玛哆哆嗦嗦重新点起蜡烛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女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若不是桌上还摆着她留下的小瓶子,热玛真要怀疑是真有女人来过,还是自己迷迷糊糊间做的一个梦了。 她了许久才镇定下来,细细去想女人的话,心底已有了自己的决断。热玛看了看手中紧握的匕首,又看了看桌上的毒物,她就这么呆坐着,直到夜已深黑,子时过半。 少女随手拿起桌上的金箔纸,手脚麻利的叠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纸雁,从小到大花河在桑达节的纸雁都是她折的,已经能叠的十分精巧了。她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回想着女人的音色和方才所说的话,灵感乍现,她突然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一模一样的声音。还记得很久以前老巫还在部落的时候,她曾无意间见到一个裹着黑帽的女人前来拜访老巫,两人密谈许久,还说了许多有关霍渊的话,热玛曾将这一切转告了花河,现在她终于确定,这个女人就是当时找老巫密谈的人,声音相同,准错不了。越想越觉得脊背寒凉,这背后的阴谋究竟从多久以前就开始埋伏,令人恐极。 夜色中,部落酣睡,热玛收拾好一切,将那瓶毒1药藏在身上,悄声离开了房间,顺着小路一路来到李绩臣的房外,敲开了门。 李绩臣从睡梦中惊醒,突然见一位柔北的少女前来拜访,吓得忙裹好衣服点燃蜡烛。 热玛对着李绩臣带来得翻译官用柔北语道:“我去嫁宇文恪,你们还柔北一片安宁。” 花河是被霍将军轻轻摇晃醒的,天刚蒙蒙亮,将军点起蜡烛,道:“蓝杉在外等你,说是有事要禀,快起来吧。” 小狼崽子朦朦胧胧做起来,睡眼惺忪的揽过将军的脸,亲了一口才美滋滋下床去,收拾整洁出去后,只见蓝杉铁图都已等在金殿外,露水凝了一身。他眯起眼睛看看这还昏黑的天,揉眼道:“什么事啊这么急着找我。” 蓝杉道:“早上巡逻时候发现李绩臣已经走了,走的这么匆忙,我怕有什么变故,便来禀报。” 花河笑道:“走了好啊,正愁怎么赶走他们呢,倒是走得挺痛快,不用我费口舌了。”他又看看身旁的霍渊,霍渊皱眉思索片刻,轻轻摇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昨日已经搜身,没有武器,还算安全。” 蓝杉又问道:“至尊决定要与大新决战到底,绝不谈和了?” 花河将昨夜与霍将军谈话的内容告诉二人,说到:“昨天常宁兄倒是给了我一个不错的提议,宇文恪已经丧失人心,不出几年大新必出内乱,将来我们灭了大新不愁没机会,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想,不如我们两个选择都不舍弃,看看勾丽王如何决断,他若是花下大手笔进攻,那咱们就顺水推舟,帮他一把,他若是想要收兵求和,那我们不妨也跟大新讲和,大不了多要些好处,总比伤亡惨重来的好。” 铁图夸赞道:“不愧是霍将军啊,这个法子周全。” 正在说话间,烈言突然慌慌张张跑上前来,这老人竟连鞋也未穿,慌张间腰带也未系上,松松垮垮搭在腰上。他眼中布满血丝,浑浊着双目道:“殿下殿下,请立刻派兵追赶,求您了求您了。” 花河一头雾水,问道:“追赶什么?” 烈言喘着一口气,艰难道:“热玛应了李绩臣的要求,前去大新联姻,昨天夜里随着他们走的,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什么!”花河震惊,他从未想过要送出柔北的姑娘去换取和平,这热玛怎么这么傻,好好的姑娘去宇文恪那个变态身边不是狼入虎口吗!他猛地回头跑向马厩,跨上马背便一骑绝尘冲了出去。蓝杉霍渊铁图等人才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花河快马加鞭,一人冲在前端,他现在的情绪只有懊悔,都怪昨天他与蓝杉等人说话时候未避人,全让热玛听了去,热玛为了不让他为难,这才自愿前去联姻换取和平。花河越想越气,恨恨在空气中锤了一拳。 他与热玛两小无猜,共同长大,虽然没有做夫妻爱人的情分,但也始终讲她视作自己的亲人。花河只恨马脚不够快,必须赶在他们入关之前拦下李绩臣。 奔波许久,一直见到云起城的城门,花河急急勒住马,远远眺望。 霍渊随后赶到,分析道:“不对,他们驾着马车,又带着姑娘,速度肯定不如我们,就算快马加鞭现在也到不了云起城。“ 花河纵着马转了个圈,四处望望,皱眉道:“是啊,可这一路也没见到人,究竟去哪了呢?” 霍渊道:“你先别急,四处找找,铁图,你去云起城的城关问问,看看今早有没有车队进去。” 铁图忙不迭去了,蓝杉调转马头顺着来时路两侧搜寻,花河狠狠抓了一把头发,满是懊悔。 小狼崽子委屈巴巴,语气中带着些哭音,急着跟将军抱怨道:“她为什么要去啊,真以为是给人做王妃风光去了吗,宇文恪是什么变态她不知道吗,先不说我不会同意联姻求和,就是真要联姻我怎么会让她去嘛,到底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擅自离开,这次等我抓到她我一个月都不要理她,让她不听话!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将军叹了口气,拍拍气呼呼炸毛的小狼崽子,柔声道:“别急,我们先找找看,就算真的已经过关了也没事,联姻是大事,汉人规矩多,从册封到祭拜,少说得一个月的时间,我么还来及的把热玛姑娘救回来。” 花河气得眼眶红了一圈,不情愿点点头。这时铁图回来,说道:“我问了,守卫说早上进了一队车队,一个车夫赶着辆大车,听他的形容应该就是李绩臣他们错不了。” 霍渊不动声色抬眼望向城关,他们这伙人实在扎眼,已经引起云起城守卫的注意,怕是不能就留。 “我们先回去商量对策吧,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已经开始防备了。” 将军护着小狼崽,在引起汉人警觉之前将他带离这边关危险之地。 “好险啊,还好我们绕了路,这要走这条最近的路可就被呼兰至尊抓着了。”李绩臣躲在远处的矮山上,擦去额头的汗珠,他回头看看坐在山顶一言不发的热玛,越发觉得自己这事办的真是漂亮,为皇上带回来个漂亮艳丽的王妃,还换来柔北的和平,真是值当。他还隐隐听说这姑娘是柔北宰相的女儿,到时候不论是作为威胁的筹码还是两国交好的桥梁,这可都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生怕未来的王妃受委屈,李绩臣献宝似的倒了一壶清水递过去,笑道:“姑娘口渴了吧,喝水吗?” 翻译官翻译了一遍,热玛并未理会。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山下的某处,神情透着淡淡的哀伤,姑娘最后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起身拍去裙上的浮土,头也不回的坐进了马车中。 第109章 花河到底没能找回热玛,无奈只能放弃回营,烈言一把年纪哭的涕泗横流,在场之人无不心酸悲痛。 “热玛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做呢,没道理啊。”花河又急又气,急火攻心下午便发起了高烧,霍渊为他拧干了毛巾,敷在脑门上降温。 “就算是为了 部落和平也不应该啊,热玛是聪明人,她怎么会相信宇文恪的鬼话?”花河烧得头昏脑胀,躺在床上还叨叨不停,“就算是她非要去,也该跟我商量商量,我原本打算给她世界上最好陪嫁,风风光光的嫁人,不好吗,何必去给汉人当个低声下气的妾室呢!” “她知不知道如果我们救不出她,这一辈子就要困在长安的宫里,永远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花河剧烈咳嗽一阵,他又想起自己住在长安宫中的日子,那种压抑的窒息感,别说住一辈子,要是没有霍渊陪着,他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 霍渊听着小狼崽子叨叨,为他重新换上凉毛巾,费了好大劲将人按在床上休息,花河躺了没一会儿,又不老实,直呼太热了,于是将军起身打开窗户,迎面涌入清透的空气。 被冷风这么一激,小狼崽子突然福至心灵,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扯掉脑门上的毛巾,叫喊道:“不行,我得去一趟热玛的房间,万一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呢,热玛肯定不是那么冲动犯傻的人。” 说完也不顾霍渊阻拦,发着高烧便冲了出去,一路跑到热玛屋外。烈言家住在柔北贵族区,姑娘的房间靠北,窗户正对着一条土路。 霍渊赶紧追在狼崽子身后,顺手带上了紫豪,花河径直走到热玛的房间,四处翻找。他与热玛一起长大,姑娘的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都了如指掌。霍渊看着花河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掰开自己的耳环,三两下便撬开了锁头,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上面工整的写满了柔北文,边角还贴了花瓣精心装饰。 霍渊问道:“这是什么?” 花河头也不抬:“热玛的日记。” 霍渊:“……你就这么看了?” 花河摆摆手,道:“情况紧急嘛。” 花河一张张看过来,上面记着少女的心事和秘密,却没有一张关于要去大新和亲的内容。如此看来,热玛去大新联姻并不是早有预谋,而是突发奇想。 趁着花河看日记的功夫,霍渊走到窗边,昨夜下过雨,空气尤为清新凉爽,将军的目光很快被窗台上一小块土渍的擦痕吸引。 “花河,看这个。”霍渊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块痕迹,蹭下来一小块泥土,“还是湿的,昨夜有人来过这个房间,从窗户进出的。” 花河噔噔蹬跑到窗边,往外一看,懊恼道:“不行,土路上的脚印都被踩乱了,分不清谁是谁的。” 霍渊分析道:“这人功夫不错,来回进出窗台竟然只留下这一点痕迹,不简单。” 将军起身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和肩膀,道:“我猜是个女人,热玛房间的窗户不大,男人虽然勉强能进出,但是绝对做不到不留痕迹,你看,以我的身高如果要出去,必须踩一下窗台支撑,否则没办法落地。” 花河点点头,“也可能是个矮小的男人,总之,昨夜肯定有人来过,跟热玛说了什么,让她做出前去联姻的决定。” 紫豪在这附近乱嗅着,下雨固然帮助他们判断了脚印,但是雨水也冲淡了气味,紫豪的嗅觉无法派上用场。 将军看着窗外土路的尽头,陷入沉思。 半个月后。 热玛坐在梳妆台前,无言着看镜中的女人,高鼻梁、白皮肤、棕栗色的头发,她是柔北的女人,拥有波斯血统的后裔。 侍女捧着一套套妆奁侍奉左右,热玛淡淡瞥了一眼,将头一扭,拒绝了侍女的动作。 “我是柔北人,不穿汉人的东西,反正只是做宇文恪的妃子,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侍女们面面相觑,又跑去汇报许久,得到许可后才重要放弃了,热玛仍旧穿着柔北的罗裙,保留着最后的尊严。 “今夜皇上会过来,请王妃做好准备。”翻译官用柔北语对她说完,带着众人鱼贯而出,殿内又只剩下热玛一人。 这半个月来,她一次都没见过宇文恪,汉人礼节繁重,哪怕是如此随意的联姻娶妃也不得僭越规矩,从祭祖祈福开始,每一步都不出差错。终于,在隐忍了半个月后,她等到了宇文恪,过了今晚,一切就都结束了。热玛的手抚上心口,感受到那里的硬物,心下稍安。 在焦虑中等到傍晚,寝殿的大门缓缓推开,宇文恪走进来,淡淡与她对视一眼。这不是热玛第一次见到宇文恪,只是感慨面前的男人怎么比从前还要虚弱,脸色煞白,脚步虚浮,仿佛能被身上千金满绣的龙袍压垮。纵使已经憔悴如此,男人的那双眼睛还是充满桀骜与鄙夷,藐视众生。 侍女出言提醒热玛,热玛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迎了上去,按照宫中姑姑指导的礼节顺从行礼。她的顺从似乎取悦了宇文恪,他再次投来目光,没说什么,缓缓坐在床边,习惯性伸手揉着太阳穴。 侍女再次提醒着规矩,热玛转身从台面上拿下一盅酒杯,里面是她加了料的酒液,那女人给她的毒1药就被她藏在胸口,躲过层层检查,终于成功将毒1药放置在杯中,按照规矩,她要以妃子的身份为皇上奉上一杯酒液,热玛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暗杀宇文恪。 事情异常顺利,宇文恪想也没想便接过酒液,端在手中没喝。 “叫什么名字?”宇文恪突然问她。 “热玛。”听完翻译官的翻译,热玛回答,又被翻译官翻译成汉文说给宇文恪。 这个场面诡异的可笑,即将以夫和妾的关系共同生活的两人,就连面对面的交流都做不到,甚至连名字也未熟悉,好在二人都不关心这种事。 宇文恪又看了她一眼,重新端起酒杯放在唇边,热玛屏息凝神,在心中催促。 快,快喝下去啊,喝下去就能为我的族人报仇了。 “皇上,皇上!”不合时宜地呼喊打断了宇文恪的动作,他重新放下酒杯,看着面前闯入的太监向他禀告。 “皇上,不好了,吉日彻辰打到长安了!” 第110章 为了营救热玛,花河一不做二不休,联合勾丽王一路从云起城发兵南下,转瞬就到了长安。这里是大新都城,中原百万雄兵横陈关内,一时间双方僵持,久攻不下。 自从那日宇文恪匆匆走了,热玛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姑娘如同折翼的鸟雀,困在宫殿中,见不到丝毫的希望。她有些责怪花河,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花河与霍渊同样焦急,热玛生死未卜,战况焦灼,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就在双方僵持的七天后,是夜。 花河正要睡下,蓝杉匆匆而入,禀告道:“至尊,有人要见您。” “见我?”花河很疑惑,与霍渊对视一眼。 霍渊抬头顺着窗外看见月亮,低头沉思道:“今天十五,没有宫禁。” “嗯?”花河不解,对于这突然的拜访,霍渊似乎并不意外。 “去见吧,转机要来了。”霍渊迅速起身,神情严肃。 等到蓝杉领着人进来时候,花河属实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来的人竟是位老熟人。 “小美男,好久不见了。”凌兰摘下帽子,俏皮冲他眨眨眼,她虽然称不上年轻,但是因为人长得漂亮,做出这些娇俏的表情竟也不觉得违和。 “凌兰?”花河有些懵,在他的印象里上一次见凌兰还是在长安宫中,见到一位背影神似的宫女,为此他还追了好远,在后山偶遇霍渊的母亲虢夫人。 至于另一位,从走进帐内开始便默不出声,整张脸都用黑布遮盖,头上还戴着大兜帽,万分神秘,奇怪的是,从他一走进来开始,花河便总觉得此人有说不出的熟悉。 就在他好奇打量的时候,那人缓缓拉下兜帽,露出一双灰蒙蒙的瞎眼。 “老…老巫!!!”花河太过震惊,愣在原地,嘴巴长得老大。 “殿下,算来我们也是许久未见了。”老巫笑笑,他看向花河的眼睛还带着从前的慈爱,只是现在这股子慈爱在花河看来如芒刺背。 “你失踪以后去哪了?你是不是真正的巫师?你是冒充的,对吧?原先的继承人去哪里了,羊野巫师是不是你杀的?”花河连珠炮一样问出一大堆问题,自打老巫莫名其妙失踪,部落原本的平静就被打破,就如同幕后有一只手,将族人推入无尽深渊。 “蓝杉,去叫木落过来。”一个个问题涌在脑海中,小狼崽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率先稳定局面。 老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听到木落的名字时,灰眸明显躲闪。 霍渊从背后握住他冰冷的手,强迫小狼崽子冷静下来,将军道:“你们二人是同一阵营的?” 凌兰笑笑:“曾经不是,现在是了。” 霍渊不答,他甚至懒得看一眼凌兰,毕竟虢夫人的死也可以说是凌兰一手促成的。 “我们是来谈条件的。”凌兰没让气氛继续僵持下去,率先表明来意。 直到花河示意她说下去,凌兰才接着道:“你们久攻长安不下,眼下宇文恪纠结大军全力防守,仅凭你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打破这固若金汤的长安城门,我们主子在长安城内有亲兵近百,皆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不如我们里应外合,共同出击,一举拿下宇文恪,这样双方都有利,你看如何?” “你的主子?”花河挑眉,这宫里关系错综复杂,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安乐公。”霍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军质问凌兰:“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吗?” 凌兰笑而不语,答案已经了然。 “什么?”花河属实震惊,“那不是个疯子吗?” 霍渊在他耳边道:“我早猜测他装疯卖傻以求自保,只是未曾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大的纠葛。” 细细一想,花河在长安宫内唯一一次见到安乐公就是在那次屠1杀蒙洛的宫宴上,安乐公表现奇怪,但若说是装疯,这演技到着实令人叹服。 “不愧是霍将军。”凌兰由衷赞叹。 “那你呢,你的主子也是安乐公?”花河看向老巫,咬牙切齿。 老巫刻意忽略了他语气中的怒火,低眉顺目答道:“我只效忠先帝,从前是,以后也是。” 霍渊道:“先帝留下遗嘱,将王位传给宇文恪,此事众人皆知,你既然效忠先帝,那么也就该效忠宇文恪,为何又反过来帮衬安乐公?” 老巫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耐人寻味,他抬起污浊的眼睛看了看霍渊,让人不能分辨出来他到底能不能真正看见,老巫笑了笑,答道:“有些事情并非将军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花河忍住给这个故弄玄虚的老头脸色来一拳的冲动,耐下性子道:“怎么?难不成当年宇文恪假传圣旨登基吗?先帝还是将王位传给宇文惟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老巫再怎么问也依旧紧闭不言,直到木落走进来,打断了双方的僵持。 木落的眼盲也跟神了一样,一下便锁定在老巫身上,他表情未变,仍是那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我不再叫你师傅了。”木落率先开口,“你本就不是我柔北族人,更不是极乐天亲选之人。” 老巫转过脸去,显得局促不安。 木落接着道:“不管你出于何等居心伪装成我族巫师,冒犯了极乐天,便不要再求她保佑你分毫。” 他伸出纤长的手,音色清冷:“拿回来给我。” 老巫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串神石项链,递在木落手中。木落接过来,与花河解释道:“这是我族的法器之一,一直由他贴身带着,现在终于要回来了,极乐天保佑。” “我好歹是你师傅。”老巫惆怅道,“你的医术和巫术到底是我教的,现在倒是态度疏离。” 花河在一旁看着,明白些滋味来,老巫虽然是假冒的,但这么多年潜伏柔北,将木落一手带大也终于有些如父如子的情分割舍不下。 木落本来转身要走,因为他的话停下脚步,却未回头,语气平缓地道:“我是极乐天选出来的神使,有些事情瞒不了神,便不要妄想。我留你生路至今,已是仁慈,你会有报应的。” “你早知道……”老巫脱口而出,年老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是极乐天的神使,这世间万事万物逃不过神的法眼,也就逃不过我的眼睛。”木落留下最后一句话,带着要回来的法器,飘然走远,没有半分留恋。 他走后,剩下的人再次陷入沉默,老巫久久才回神,抬起袖子在额头上抹了一把。 “行了,我就说你那个徒弟不会记着你的,别耽误时间了。”凌兰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呼兰至尊,不知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花河眼睛转了转,捏着下巴思索道:“说白了,安乐公早有造反宇文恪的心,却苦于势单力薄,现在趁着柔北大军攻进城外的机会,想跟我合作?” “没错。”凌兰点点头。 一直未开口的霍渊道:“可以,但若是一举攻破了长安城,此后的事情,要如何打算?” 凌兰不掩饰自己的诧异,道:“我本以为这话该是小美男来问我,却没想到竟是将军,看来霍将军对大新和宇文恪当真是没有半分留恋了?” 霍渊看着身旁的小狼崽子,道:“我总不会让他吃亏。” 凌兰意味深长笑了笑,随后又正色道:“我们主子说了,江山易主后,他做大新的王,许给柔北万里草甸,仍旧尊呼兰至尊不变,此外,年年赋税劳役一并免除,并且百年之内绝不侵扰,如何?很划算了吧?“ 凌兰满意的看着小狼崽子的神情,先是眼前一亮,又捏着下巴沉思,看起来已经完全被这有人的条件说服了。 “你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花河一字一顿地说。 “既然如此就好办了!”凌兰换上生意达成后释然的笑容。 “但我不答应。”小狼崽子紧接着来了下半句。 凌兰:??? 花河笑得人畜无害,嘴甜道:“凌兰姐姐,你给我再好的条件都是嘴上说的,到时候安乐公跟宇文恪一样翻脸不认人,我可怎么办呢?所以答应帮你们里应外合抓住宇文恪可以,至于条件,咱们再谈不迟。” 凌兰嘴角抽了抽,才道:“至尊真是……比从前成熟许多。” 小狼崽子坏笑着指了指自己道:“现在是你们汉人求我,可不是我求你们哦。” “可以,也还请至尊说话算话。”凌兰咬牙切齿想了半天,最终狠下心来同意。 双方随后约定三更战鼓为号,明夜便动手。今夜十五,月亮又大又圆,老巫与凌兰重新披上黑衣,回归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花河冷笑道:“说到底,安乐公也是个私底下算计侄子的奸臣,宇文家怎么尽是这些个卑鄙货色。” 霍渊道:“他们与你不同,王权争斗之下,早就不择手段,哪里还讲什么骨肉至亲。” 花河看向霍渊,问道:“常宁兄,他们给的条件你觉得怎么样?” 霍渊摇头道:“别信汉人,谎话连篇。” 小狼崽子哈哈笑了半天,道:“是啊,除了你以外汉人都不可信,依我看倒是不急跟他谈条件,反正现在兵多将广的是我,需要求援的是他,大不了杀了狗皇帝以后再跟他分赃,我不信这疯子不答应我。” 霍渊点头道:“安乐公会答应你的条件的,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半生隐忍,我想这该是他最后扳倒宇文恪的机会了。” 月亮又明又亮,长安城外宫羽重重,遮挡了皓月之辉,这情景若是在草原,必比这里壮丽千倍。 小狼崽子抬起头,眼底映着光辉。 “这也是我们最后的决战了,杀了宇文恪,把热玛带回家,我们就再也不用打仗啦。” 霍渊看着小狼崽,少年的身上披着如水的月光,硬挺的侧颜更显深邃。 明日就是一切的终点。 为了这一天,他们盼了太久。 第111章 “皇上,皇上,南城门失守!” “北城门告破!” 一封封战报向宇文恪砸来,昨日,他的长安城还是固若金汤,转瞬之间,已被柔北人破开口子,一溃千里。 这皇城里没几个人跟他一条心,太监们收到消息,早已买通门路就等投奔新主,宫院之中人心惶惶,好在他孑然一身,倒是没什么挂念。 长安百姓更是不必谈,大家表面不说,心底早便厌烦了宇文家族的统治,恨不能尽早摆脱,日日期盼着江山易主。 想明白这些,宇文恪到觉得无比轻松,他本就是不受人喜欢的人,从幼年起不受先帝喜爱,到而今万人之上,依旧得不到百姓半分爱戴。他不在乎。 大殿中静的可怕,有时候宇文恪甚至觉得这里与他的陵寝并无两样,侧耳听着檐下水落,滴答,滴答,催促着他的统治终将结束。 连清终于推开门闯进来,并未通报,也顾不上礼节,张口便道:“皇上,都准备好了,现在就走吧!” 宇文恪站起身,随着连清走出大殿,他看着连清背上鲜红的长剑,隐隐想起另一位配着寒白长剑的人。 连清引着他走到宫墙角楼之上,低声道:“您脱下龙冠,在这里换好衣服,一会儿柔北攻城之际,咱们趁乱逃出。” 准备好一切,宇文恪从高处向下眺望。柔北大军很快攻来,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一个惹人讨厌的少年,光鲜亮丽,棕栗色的秀发在阳光下夺人眼目。 花河在马背上喊道:“都仔细些,别让宇文恪跑了,活捉宇文恪,呼兰至尊有重赏!” 一呼百应。 他身旁的马背上是霍渊,他的眼眸沉的如水。少年时候的宇文恪时常会想,霍渊,霍渊,这个名字真适合他,如同一汪深渊,让人不觉溺死其中。 连清将他向后扯了扯,低声道:“您向后些,别让柔北人发现您在这里。” 宇文恪没关他,他想看看霍渊,甚至将身子又探出一些。 花河四处寻么,对一旁的将军道:“常宁兄,怎么没看到宇文恪,难道从其他地方跑了?” “可能。”霍渊有些出神。 小狼崽子小心打量一下霍渊的神情,“常宁兄,老实说,你是不是挺难过的。” 神威将军的儿子竟带着塞外部落亲手攻破长安城,无论如何,霍渊卖国求荣的罪名是坐实了。丹书青史,又要如何记他。 霍渊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轻笑摇头道:“没有,我也以为自己会很难受,但真正进了长安城,倒是一切释然了,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宇文恪的选择,谁也怪不了。” 花河笑笑:“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柔北人的英雄。” 霍渊将小狼崽子的话反复回味,想起曾经虢夫人的一句话——“别去成为英雄,这世上本没有英雄”,这么长时间了,他依然没能从中品读出这句话的滋味。 经过宫门之下的瞬间,霍渊从密布的人流火光中抬起头,望向高处,很快便重新收回视线。 连清道:“皇上,准备一下,要下城离开了,请您跟紧我。” 宇文恪一动未动,眼底映着城门外下的兵器森寒。 “不跑了。”他惨然笑笑,放松下来,随意靠在宫墙边,黑发散在一旁。“霍渊看见朕了。” 连清语气很急:“皇上,我曾求过常宁,他一定会放您一马,求您了,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宇文恪深吸一口气,又恢复往日睥睨天下的神情,他狭长的凤目淡淡一扫,如同看春雨秋叶般娴适的看着兵临城下。 “要他放朕?”宇文恪自嘲一声,转身走下宫门,向着深宫某处走去。 柔北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花河一举攻破宫门,直抵大殿。森严的正华门下,排列着威严的草原战士,他们流了无数的血,掉过无数的泪,才终于走到这个位置,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力。 万籁寂静,花河扬鞭,鞭响回荡在宫羽之中。 “宇文恪!出来!”花河喊道。 大殿的门缓缓推开,李洪钟迈步而出,他的左臂早已负伤,半边身子被鲜血染红。他的身后,是不到十人的残兵败将,他们已是大新最后的卫兵。 娄明搀扶着老将军,一手提剑,怒目看着霍渊,破口大骂:“霍渊!你好歹是神威将军的儿子,大新的将军,皇上待霍家不薄,你今日如何忍心带着蛮人亲手破开城门,你还有良心吗!” 花河嫌弃地抹了把脸,笑道:“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娄明,宇文恪对常宁兄做了什么你知道吗,就在这血口喷人,省省力气吧。” 娄明冷笑道:“不管怎样,君是君,臣是臣,我永远效忠大新皇上,就是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会护卫我新皇周全。” 他这边豪言壮志,听在花河耳朵里倒是头皮发麻,小狼崽子尴尬地揉了揉耳朵,“行行行,省省力气吧,有些时候也是佩服你们汉人,只要是主子,什么人都效忠,还自以为很骄傲,看不懂看不懂。” 霍渊淡淡瞥了他一眼。 花河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说你啊常宁兄,那什么……你不是后来看清宇文恪真面目了吗,是吧……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哦哦改邪归正,对改邪归正了。” 霍渊失笑。 李洪钟拔出剑,高高举过头顶,将那长剑架在肩上,老将军一生杀敌无数,这是第一次将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的脖子。 “臣誓死不降。”言毕,长剑一抹,鲜血喷涌,老将军如一座山,倒在他捍卫一生的正华门下。 娄明满目悲凉的看着老将军倒下,慢慢提起自己手中的长剑。 花河被眼前的变故看的目瞪口呆,他杀进长安城只是想为柔北讨回公道,只是想救出热玛,并不想真正要了娄明等人的性命。因为霍渊的影响,他知道这帮固执的汉人自有风骨,各为其主,都是战争下的牺牲品,谁也怨不得谁。可谁能想到李洪钟自刎的如此决绝。 “等一下!”花河刚要上前阻拦,霍渊已经眼疾手快扔出一块石子,准确无误的打在娄明抬起的手上,阻碍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等一下!”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人身着锦衣,拍马而来。 第112章 来的人是许久未见的连清,一段时间以来,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什么,霍渊上一次见他还是被绑在李洪钟的仓库时,连清前来给他送饭。 “娄明,住手吧。”连清停住马,神情落寞,“没必要了。” 娄明转过猩红的眼睛,又狠狠瞪着连清,刚要开口,连清便打断了他的话。 “别着急骂我,我比你更想护卫皇上周全。”连清扭过头看看大殿中坚守的残兵败将,又转过身看向霍渊。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轻轻1点头。这是他们的默契,霍渊知道,连清是在感谢他刚才在角楼上放了宇文恪一马。 “连清?”花河诧异道:“好久不见你了,你做什么去了?” 眼到这个地步,连清也不瞒着,转身挥挥手,叹道:“都出来吧,没必要了。” 话音刚落,在宫殿上潜伏的影卫纷纷而起,在高耸的屋檐之上如履平地,转瞬之间便聚集在连清身后,悄无声息。 花河数了数,算上连清,一共十一人。 “娄明天天瞧不起我,嫌我是御林军出身却做到了右将军之位,其实他不知道,我是皇上十二影卫之首。”连清解释的云淡风轻,语气中带着他特有的显摆和骄傲。 “我曾听闻皇上有一班绝对忠诚的影卫,功夫高深,日潜千里,只是传言过于神乎其神,所以并未相信,竟不知子离还有这层身份,霍渊失敬。”霍渊拱手道。 连清笑道:“我的演技还是很不错的,骗了你这么多年,我的这班影卫从三岁孩童起便挑选而出,自幼经受非人的训练,绝对的强者,绝对的服从,是专门为皇上培养的人形杀器。” 霍渊一扫而过连清身后这些跪拜整齐的精壮少年,道:“若算年龄,这些孩子的培养有子离大半功劳。” 连清点头道:“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 花河这时候才反应过味来,原来连清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佬,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竟都是装出来的,汉人真是可怕,想到这,小狼崽子打了个寒战。随即他又觉出些蹊跷来,问道:“刚才你说十二影卫,现在加上你也只有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去哪了?” 连清眼眸暗淡,霍渊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一位应当是死在柔北了吧。” 花河惊讶,“什么叫死在柔北?” 连清苦笑道:“还记得之前兀筑族的遗民吗?” “记得啊,被人刺杀了,死在我们面前啊。” “来刺杀他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呢?” “死了啊,不知道被谁杀的,就连紫豪也没发现踪迹,这事现在我还没想明白……等一下。”花河越说越犹豫,又仔细回想起那日的情景。 当时他们兀筑族遗民,刚要审问神威将军被偷袭一事的幕后黑手,谁知竟被前来的刺客封口,靠着紫豪灵敏的嗅觉将人抓回来,后来审问刺客之时又出现了意外,那人竟在众人面前被毒针1刺1死,后来紫豪再也没发现踪迹,此事成为悬案。如果假设没有其他人在场,当时离他最近,也就是最先靠近他的连清——就是凶手! “是你杀的!”花河大喊。 “是我。”连清点头,略带调侃道:“狼崽子还挺聪明。” 此事关乎神威将军,霍渊无法冷静,立刻道:“子离,为什么这么做,当年我父亲的死因你知道吗?” 连清摇头,叹气道:“常宁,我骗了你很多,但是关乎神威将军的死因,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影卫虽然是我的手下,却始终听命于皇上,那日来的刺客是易容过的,我先前并未发现,直到靠近了才发现是我的影卫之一,他悄悄冲我打了手势,那是我们的约定,一见信号,无论何事,当即了断,所以我就杀了他,至于皇上为什么要派他来刺杀兀筑遗民,当年之事又究竟是何等真相,我们一概不知。这件事情,怕是只有你亲自问陛下了。” “宇文恪呢?”花河问,“跑到哪里去了?” 连清抬眼,满目悲凉,他道:“皇上并未想要离开这里,陛下人在桃花宫,想见霍将军一面。” “连清!”娄明叫喊起来,“你既然如此神通,还有这暗中影卫,为什么要跳出来,就算保护不了皇上,杀了他吉日彻辰不好吗!” 连清不耐烦皱眉,吼道:“有必要吗!已是必输的败局,这些孩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我不愿他们无端送死。” 他又转头对花河道:“不管怎样,花河,看在常宁的面子上,放了这些孩子吧,我保证让他们发配边疆,卸甲归田,永世不入长安,绝不会威胁柔北。” 连清的话让他心底一动,不管战争如何残酷,连清还是舍不得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孩子再去为了所谓的臣子之责而无端丧命。 花河道:“当然,我本来也不是来长安杀人的。” 连清微微颔首,对他谢过,又道:“你们随我来吧,皇上要见常宁一面。” 花河与霍渊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刚走不远,花河突然听到身后拔剑出鞘的声响,随后便是一声闷响倒地之声。 他回头,只看见娄明跪倒在竖起的长剑下,面朝桃花宫,自刎而亡,烈士鲜血染红了地砖,聊全此生忠贞烈骨。 “常宁兄,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你会不会做出跟娄明一样的选择?”花河问道。 霍渊淡淡叹气,答道:“会吧,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为君王而死是无上的荣耀。” 小狼崽子抖抖脑袋,道:“我不这样觉得,在柔北我也是君王,可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因为我平白送死,如果有一日因为我的决策害的族人无法生存,我倒宁愿有人出来杀了我,做君王的,只有对得起上对得起神明,下对得起百姓才是。“ 他说完便看向霍渊,一抬眼对上将军深邃的眸子,黑眸中映着自己的倒影,霍渊看着他,情深意重。 连清的话打断二人的神情对视,他自顾道:“自从上次看着娄明带走常宁,我就紧急被皇上召回了长安宫,皇上发觉到宫中另有一股势力,越发猖狂,派我前去处理,我好不容易追查到一点苗头,现在也没必要了。“ 霍渊道:“是安乐公。“ 连清点头:“没错,这次长安失守应该也是安乐公与你们里应外合才能攻破城门,可惜了,我手中掌握的线索不够,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一切为时已晚。“ 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皇宫,走到最深处的宫殿,那棵四季飘散着漫天花雨的桃花树仍旧静静于此,不曾改变。 连清深吸一口气,叹道:“花都要落尽了,进去吧。“ 第113章 就在花河等人在正华门下纠结之时,宇文恪已早早到了桃花宫,他踏过满地的落花,衣摆拂过一片寂寞。 虢夫人的尸首已经安葬,这里一切如旧,少年时候的宇文恪看着这宫中最为特殊华丽的住所总是心生羡慕。他不明白为何虢夫人能够拥有,而他的母亲作为先帝的妃子却住在更远更偏僻的宫中,终日冷清。 他随意坐在桃花树旁的台阶上,扔下头上的龙冠。不知静默多久后,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还带着铃铛轻微的响动。 他回过头,那位来自柔北的王妃捧着一杯酒站在他身后。 “你来干什么?”宇文恪有一瞬的诧异,他从未将这个所谓的王妃放在心上,更何况此刻疏导猢狲散,这姑娘不去寻她的柔北族人,为何来找自己。 热玛手捧着酒液走上前,没有翻译在场,两人的交流都是无声的默示。她抬手,奉上手中的酒液。他们礼节未成,只有宇文恪喝下这杯酒,才算是喜结连理。 宇文恪看着那杯酒,伸手接过,没有丝毫犹豫。 “你想做朕的王妃?”宇文恪勾勾嘴角,觉得好笑,也不知道那人听不听得懂,自顾自道:“告诉你,吉日彻辰赢了朕,已经在正华门外了,你何必非要跟我完成这套礼节?” 热玛没听懂,只是固执的指了指那杯酒,示意宇文恪喝下去。 “过来。”宇文恪招招手。 热玛顺从的走过去,裙摆下装饰的铃铛清脆悦耳。她眼中的宇文恪早已褪去了往日的跋扈骄纵,甚至连那阴毒都不见几分,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略略失神地瞧着她,眼底映着桃花漫天。 “你想让朕喝了这杯酒。”宇文恪笑笑,伸手将他拉到跟前,“你可知喝了这杯酒,你便是我的王妃了?” 热玛有些不自在,宇文恪离她很近,男人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不同于花河身上的奶香,这香味只让人有种紧张的疏离感,她咽了咽口水,胡乱点头。 宇文恪冰凉的手从她的侧发抚下,动作很轻,像是打量着珍宝,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就在那一瞬,方才还柔情似水,失落萧索的男人忽然收起自己的脆弱,眼底重新装上惯有的狠厉,手指狠狠掐住姑娘的下巴,将那杯酒粗暴的灌入。 “呜呜呜咳咳咳咳咳!”热玛开始剧烈的咳嗽,想要吐出口中的毒酒,却被宇文恪死死卡住脖子,不让她得逞。 直到热玛呛得面红耳赤,终于被迫咽下口中的毒酒,宇文恪才终于像是甩开了赃物一样,嫌弃的擦擦手。 “你早该死。”宇文恪慢条斯理地叠起手中的方巾,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沉声道:“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女人能带着毒酒进宫吗?本想把你当作筹码来威胁吉日彻辰,没想到野心不小,还敢两次来行刺朕。” 热玛绝望地抬起眼睛,姑娘的眼睛深邃美丽,她看着那始终高高在上的男人,后悔方才竟对他有那么一瞬的同情。 她失败了,彻底失败了,非但没能替族人杀了宇文恪报仇,反而沦为他人操纵的棋子,丢了性命。 毒酒在体内翻搅,疼痛紧随其后,就在姑娘即将在这片苦痛的海中闭上双眼,桃花殿的大门一脚踹开。 少年道:“宇文恪,本尊来了!” 花河逆光而战,栗色头发透过金黄的光芒,少年鲜活肆意,张扬轻狂,就像他的名字,是所有的吉日。 “热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连清紧随其后,一眼便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他听说宇文恪从柔北娶回来一位王妃,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是热玛,情急之下,连清大声责怪花河道:“你怎么把热玛送来了!” “热玛!”花河没理会连清的质问,他焦急跑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姑娘的嘴角流下乌黑的血渍,在惨白的皮肤上更显可怜。 “热玛,热玛你怎么了!”花河颤抖地搂住她,擦去嘴角血渍,几乎哭喊,“常宁兄,常宁兄你看看她啊,这是怎么了?” 霍渊和连清一眼便知那是中毒的症状,剧毒之下,回天无力。 “是中毒,喝了毒酒的缘故。”霍渊看看宇文恪脚边的酒杯,对花河道。 连清见着心爱的姑娘倒下却毫无他法,痛苦地转过脸去。 “啊,一定有办法的啊,不会的,我都来救你了啊!”小狼崽子又急又气,大眼睛眼泪汪汪,“求求你,热玛,好姑娘,你别离开我,乌罗和父王他们都不在了,铁图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千万别离开我。” 热玛努力睁开眼,欣喜地发现自己正在花河的怀中,被他紧紧抱着,这一生恐怕只有这么一次。 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彻辰……我…从小就以为……将来会…会成为你的…你的王妃,我……我盼了好久……嫁给你的样子,那时候……草原的鲜花都会为我开放,我们也一定会成为……被极乐天祝福的……夫妻。” 恍惚之间,热玛好像看到了自己身着盛装,站在阳光灿烂,站在百花深处,做呼兰王的王妃,嫁给最爱的少年。 “别再说了好不好,求你了,热玛,别离开我,求你了,极乐天保佑,极乐天保佑!”花河紧紧将热玛抱在怀中,一遍一遍哀求她不要离开自己,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别离,每一场都撕心裂肺。 “抱…抱歉啊,彻辰……我也不想……不想丢下你一个人。”热玛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从姑娘的脸颊滑落,在花河的手臂上绽放成泪花。 “等你当上呼兰王那一天,会很孤独的。” 花河还记得这句话,事到如今,就连说这句话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花河想起彭山为他讲汉文课的时候说过一个词,叫做高处不胜寒。 他已经成为了呼兰至尊,成为柔北最伟大的一任呼兰王,而代价,就是身旁人一个一个的远去。 所有的苦痛化作恨意,少年如一只凶狠的狼,抬起眼睛,怒吼道:“宇文恪!你还她命来!” 第114章 小狼崽一瞬拔出手中的鹿灵刀,如同一只想要撕碎猎物的狼,恶狠狠向宇文恪冲过去。 宇文恪有恃无恐,竟一动未动,花河手中的刀离他还有几寸时被击落,连清身手更快,先他一步护在宇文恪身前,挡下他的攻击, 花河恨红了眼,捡起刀,吼道:“连清,让开,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连清为难地看着他,却是分毫不让。 就在两方僵持之时,桃花宫内又来了新人。 “这么热闹啊。”安乐公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凌兰和老巫。凌兰微微点头,向花河和霍渊问好。 花河无暇顾及旁的,眼中只有恨意。 宇文恪冷笑道:“朕的皇叔来了啊,怎么,替柔北打开长安城门,灭了朕的江山后来分一杯羹了?” 安乐公一扫平日疯癫之态,竟瞧着风度翩翩,他温润一笑,回道:“我的好侄儿,殊不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统治残暴,尽失人心,又怎能怪我丢了江山?” 宇文恪难掩面上恶心的神色,转过脸去。 安乐公对花河恭敬拱手,“多谢呼兰至尊倾力相助,之前答应的条件一件不少,尽数奉上。” “我要他的命。”花河指着宇文恪嘶吼道。 “明明是她不自量力竟想行刺朕。”宇文恪瞥了眼地上的热玛,又看向霍渊,眼底蒙着层淡淡的愁。 “自然可以,一个落魄帝王罢了,他的命任由呼兰至尊处置。”安乐公对自己侄儿的生命丝毫不介意,甚至还带着些隐隐的兴奋。 “不许动。”连清又提起剑,护在宇文恪身前,霍渊生怕小狼崽子受伤,将他拉回身边,此刻三方势力僵持,互不相让。 “所以你要自己做皇帝?皇叔,这打算做的长远啊。”宇文恪冷笑道。 安乐公淡然一笑,转头对花河确认道:“我与至尊约定如此,对吧?” 花河正要开口,却被霍渊捏捏手,将军直言道:“安乐公,还请先回答霍渊一个问题,热玛究竟为什么突然决定前来和亲,她手上的毒1药又是谁给的?” 众人眼睁睁看着安乐公的表情凝固一瞬,又只能讪笑道:“将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霍渊走到热玛身边,细细察看了中毒的症状,“鹤顶红,宫里才能弄到的毒1药,我猜只有宫里的人才能拿到给她。” 花河反应过来,还记得热玛失踪的那天早上,他与霍渊去热玛的房间查看,在窗台上发现脚印,推断出来有人来找过热玛,根据身形猜测,还是个女人。 “凌兰!”小狼崽子炸起毛来,质问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女人。 凌兰浑身一颤,只冲他抱歉一笑。 “我当然没有证据是你们做的,但是我的母亲虢夫人是怎么死的,我们心知肚明,安乐公,给旁人递毒,借刀杀人是你的老伎俩。”霍渊起身,回到花河身边。 安乐公无奈道:“我们都对宇文恪恨之入骨,我也不过是给了姑娘一个建议不是,没成想却阴差阳错害死了姑娘,还得怪他啊!”言毕,指了指连清身后的宇文恪。 花河冷笑,“安乐公,你是不是当我傻,对于你来说热玛能不能杀死宇文恪根本不重要,你需要的只是将她带走,给我一个必须攻打长安的理由,你害怕我和勾丽王就此停手,与宇文恪讲和,这样一来,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说到底,还是你害死了热玛。” “哈哈哈哈哈哈,狗咬狗。”宇文恪看好戏一样捧腹大笑,他早已一无所有,尽情嘲笑这场人间算计。“狼崽子,朕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关于朕的好皇叔。” “什么?”花河皱眉。 宇文恪示意连清,连清叹气道:“花河,柔北已经投降大新多年,皇上他突然决定攻打你们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么多年总是有人暗地向长安举报,说柔北动荡,私下谋反,所以其实在我们看来,攻打你们是必须之举,而非恶意侵略。” “放屁!”花河忍不住破口大骂,“自从我五岁那年磕头入长安请降,哪怕被族人当作卖族的罪人也无所谓,我和我的父王哪一次不是对大新百依百顺,你们汉人训练联军,抵御叶马利文,柔北哪一次没帮你们,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样才不算谋反?” 霍渊安抚着小狼崽子的情绪,道:“所以,子离你的意思是,是有人蓄意挑起大新和柔北的矛盾?” 连清点头道:“没错,包括花河来长安做质子以后的那些事情,虽然皇上的确下令攻打柔北,但是搞偷袭这些事情还是不愿意做的。” “是你?”花河的眼神恨不得将安乐公拨皮抽筋。 “你们没有证据是我做的,若不是宇文恪自己有心攻打柔北,又怎么会听信旁人的举报?”安乐公摆摆手,“再说了,他宇文恪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派人前去柔北刺探,他既然选择攻打柔北,本身就是不信任的表现。” “你们才是狗咬狗。”花河抽抽嘴角,“宇文家没一个好东西。” 安乐公转过脸,看了看身旁的凌兰,凌兰不敢与他实现对视,低下头去。眼看花河与宇文恪隐隐有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趋势,安乐公只得把突破口放在霍渊身上。 他道:“虢夫人的死确实有我的原因,只是她的一生为何如此痛苦,还不是被宇文恪当作筹码要挟你,将军要明察秋毫啊。” 霍渊不言,安乐公继续撺掇道:“宇文恪害死虢夫人,他与将军才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哈哈哈哈哈哈。”宇文恪又爆发出一阵狂笑,他笑的眼泪都要出来,在场众人皆是不解。“不共戴天的仇?皇叔,你是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哦对了,朕忘了,借刀杀人本来就是你的手段,这一招用了三次,真不愧是朕的好皇叔。” “什么意思?”霍渊看看两边,眉头紧锁。 宇文恪定定的看着霍渊,慢慢道:“常宁,父皇垂1涎虢夫人美貌,将她和你接入桃花宫中居住也不过是想抢占为妾。” 凌兰早将此事告知了霍渊,他并不惊讶,只微微皱眉示意,而一旁的花河和连清却听得一惊,虢夫人可是神威将军的妻子啊,传言神威将军与先帝兄弟要好,怎能抢占他人1妻子? 宇文恪接着道:“虢夫人恨先帝入骨,那日先帝暴毙,死于毒杀,下毒之人就是你母亲。” 这件事情埋在宇文恪心底多年,除了他跟已死的虢夫人再无一人知晓,在场之人皆如晴天霹雳。霍渊更像被冰水脚了满头,浑身寒战。安乐公紧锁眉头,不发一声。 “虢夫人就像热玛一样,为先帝端过一杯毒酒,结束了他的性命,至于那些毒物来自于哪里。”宇文恪抬眼,轻佻眉眼,“安乐公?是你做的吧。” 第115章 宇文恪此话一出,在场各人的目光唰一下钉在安乐公脸上。连清“我去“一声当场失声,在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后连忙低下头闪身到角落中。 花河能感觉到身边霍渊微微颤抖,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的脸色实在不佳。 花河道:“你的意思是……虢夫人杀了先帝,而递毒的人…是安乐公?” 宇文恪没理他,他眉眼一挑,审视着安乐公。 安乐公讪笑两声,两手一摊,给众人交代,“你们别看我,我也是刚知道先帝死于毒杀的,我们一直以为他是病逝,毕竟那时候神威将军刚去了,他们兄弟情深,悲伤欲绝也情有可原。” 责任两头推,安乐公此话说完,众人的眼睛又刷一下回到宇文恪身上。 霍渊好像终于缓过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对宇文恪不可思议般问道:“所以,既然知道母亲行凶,为何非但不惩罚,还留她住在桃花宫一生?” 宇文恪回的不曾犹豫,眼底蒙着一闪而逝的悲伤,他看了一眼身材笔挺的将军,道:“常宁,如果虢夫人刺杀先帝天下皆知,那你就是暴徒之后,霍家满门忠烈也会因此蒙羞。” 花河心底一颤,这么说来宇文恪关着虢夫人还是为了霍渊着想咯,不过以他对将军的了解,霍渊对此事宁可堂堂正正的领罪,也不愿顶着谎言做那个所谓将门之后。 果不其然,霍渊并没有被宇文恪一番话感动,反而整个人陷入浓浓的悔恨。 连清小心翼翼道:“所以不是安乐公杀了先帝?” 安乐公无奈道:“别冤枉好人啊。” 花河翻了个白眼,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挑唆宇文恪攻打柔北,逼我攻打长安,都是为了削弱宇文恪势利,好让你自己当权,呸!” 安乐公又是一脸无奈。正巧这时铁图从外闯入,脚边还跟着紫豪。 “至尊……”铁图看看这仿佛修罗场的阵仗,怯了怯才接着道:“外面都已经处理好了,蓝杉让我来接应你。” 花河看看在场诸位,宇文恪、安乐公、冒牌老巫、他自己、霍渊、连清、凌兰、铁图,如果再加上这些人的身份,大新皇上,大新国公,柔北呼兰王,神威将军之子,彭山之子,这场涉及两代人以及无数血肉阴谋的众人终于聚齐了。 “正好都来了,今天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一次性说清楚,也省的以后麻烦。”花河抽抽嘴角,环视眼前众人。 他首先看向老巫,他仍是不能原谅这个背叛了全族,背叛了神明的假巫师。 “老巫,你先说,你为什么要冒充巫师柔北?” 老巫脸上的皱纹更深,听他突然提到自己,盲眼停在少年的脸上,叹气道:“为了活命啊,小至尊。” “说清楚点,别打哑谜。”花河皱眉催促。 老巫又看了眼宇文恪,这才沉声道:“我若是改名换姓躲去柔北,恐怕要被大新新皇杀人灭口。” “朕?”宇文恪提高声调,“朕稀罕要你的贱命?你是谁啊?” 他刚说完便觉得不对劲,冲连清使了使脸色,连清立刻上前一把扯下老巫的兜帽,老巫突然见光,下意识躲闪视线。 “你到底瞎没瞎?”花河没好气问。 “差不多瞎了,只能看见些亮光。”老巫答道。 宇文恪上下打量老巫的脸许久,最后目光停在他灰蒙蒙的盲眼上,冷笑道:“是你啊,这么多年不惜瞎了眼睛改名换姓,真狠啊,难怪朕找了多年都未找到。” 老巫收起表情,严肃回道:“离开朝廷太久了,宇文恪,你强占太子的皇位坐到今日也已便宜你许多了。” “强占?”霍渊打断二人,满眼皆是不可思议,关于宇文惟和宇文恪皇位的争夺尽是非议,坊间流传宇文恪谋权篡位,残害亲弟的不在少数,可他一直未曾真正怀疑过宇文恪。宇文惟丢了皇位的原因难道不是当年莲花湖落水,从此体弱多病吗……难道这些都不是他的失职…… 小狼崽子烦躁道:“停一下,越来越乱了,宇文惟丢了皇位的原因难道不是身体病弱不宜继位吗?难道这也是假的?” 老巫的目光紧紧钉在宇文恪身上,咬牙切齿,“那就要问问这个乱贼了。” 花河一直在观察着宇文恪的神情,也不知道是装得像还是城府深,他们多次提到立储之争的时候,宇文恪好像永远都是一番坦然自若的模样,从容保持着惯有近乎于“优雅”的深沉,从不将那些质疑放在眼中。 “你都躲到柔北去了安乐公还能找到你,真不容易。”宇文恪转了话题,轻描淡写间又将焦点放回安乐公身上,“你们二人联手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让常宁与朕反目,好能削去朕的羽翼?” 安乐公笑道:“我们也确实做到了不是吗?” 宇文恪又笑了一阵,一只苍白的手甚至难得夸张得扶在肚子上,花河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总觉得宇文恪像是中了邪,怎么这么爱笑。 花河看着话题又有脱缰野马一去不返的趋势,一帮人重新打起哑谜,于是咳嗽两声,道:“停!说点我们听得懂的,还是你,老巫,我记得当时凌兰来部落找你,你随后便劝我去小鹰涧探险,你如此设计,说,有什么目的,还有刚才你说的,怕被宇文恪杀了是什么意思!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老巫扯扯嘴角,恨这狼崽子怎么还不放过他,还咬着不松嘴了。 “我先问问小至尊,你们在小鹰涧发现了什么呢?”老巫道。 花河掰着手指头回忆道:“嗯……先是遇到暴雨被困进山洞,然后掉落神涧里得到了一把神弓,接下来就是在山的深处发现了一处军营……就这些了。” “这些话能说给霍将军听吗?”老巫似笑非笑地看看宇文恪,表情探寻,而安乐公和凌兰也纷纷以扭曲不自然的神情迅速撇了一眼霍渊,又将视线移到宇文恪身上。 霍渊注意到他们奇异的目光,不舒服地皱起眉,他感觉到自己额角突突的跳,像是有什么极坏的事情要发生般的前兆,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不自觉紧了紧双手,却被身边的小狼崽子坚定的回握住。 而宇文恪,他的表情从一瞬的惊讶犹豫再到现在的沉思。 许久才抬眼,这位曾经的帝王语气疲倦,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沧桑。 “你已铁了心要告诉常宁,又何必假惺惺问朕。” 第116章 “什么事啊……什么要告诉常宁兄?”此刻的气氛饶是头铁惯了的小狼崽子也有些害怕了,他预感老巫说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老巫点点头,嘴角噙着不易察觉的浅笑,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揭晓,还是由自己亲口说的,是个人都无法抵抗此事的魅力。 他缓缓道:“小至尊,你们也发现了山中那突兀的军营,装备完整,皆是汉人的形制。” 花河点头道:“我到现在也怀疑是不是你们大新修在那里屯兵对付我们柔北的,汉人惯是卑鄙。” 老巫摇摇头,道:“其实不是,小至尊要是认真看过也便知道那军营里的装备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旧形式,粮仓和谷仓也已发霉腐坏,大新若真要屯兵也不会用这样的东西。” 老巫说完便神气的瞧瞧在场诸位各色的神态,却无奈发现根本没人呼应他, 这一天揭露的秘密太多,众人一副呆若木鸡无所畏惧的样子,老巫只得尴尬得自己讲下去。 “小至尊,你想想,二十年能拥有如此多的军备补给,还能将它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入深山中,能做到这些事情的人,是谁呢?” 花河捏起下巴,“按你说的推算,此人必然能够掩盖朝廷耳目,那肯定是奉旨出征,又必然有能力监管所有军备,在军中地位肯定不低,我猜也得是个亲命的将军……再算算时间……二十年前…那会儿的大新……” 符合所有条件的人选只有一个,那个人名赫然出现在他心头,这个想法让小狼崽整个人震了震,头皮发麻的感觉从头顶到尾椎,浑身一激灵,连汗毛都竖起来。他赶紧将这个可怕的想法遏制住,耐下性子去听老巫接下来的话。 冷静下来才发现……身旁的霍渊已经从刚才轻微颤抖变成浑身剧烈的抖动,手背暴起青筋,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剑。 老巫道:“相信诸位也猜到了,那个人就是受尽先帝器重,为大新敬仰的将……” “闭嘴!”霍渊大喝打断老巫的话,长剑出鞘,挥剑而出,他速度极快在场众人未及反应,只有在铁图脚下趴着舔毛的紫豪吓了一跳,嗷呜一声就要往花河怀里钻。 “胡说八道污我父亲清白,你罪该万死!”霍渊暴起,不顾仪态,只恨不得把眼前胡言乱语的老头砍成八段。 老巫年纪虽大,身手不凡,急急往旁边木柱后一躲,霍渊长剑已到,咣一声砍在柱子上,众人细看时竟深入几寸,木屑碎了满地。 连清啊一声,他还没见过如此暴怒的霍渊,一时间张大嘴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护在宇文恪身边,宇文恪一动未动,疲倦地看着眼前的混乱。铁图早已吓坏了,躲在角落里试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过眼下本来也没人记得他。 霍渊如同杀神,一抬手轻而易举将剑拔出,再次像老巫而去。 “常宁兄!”花河推开在他怀里呜呜颤抖的紫豪,冲到霍渊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他能感觉到将军因为暴怒而上下起伏的胸膛。 小狼崽子以为将军丧失理智,所以用了极大的力气,谁知在抱住将军的时候,霍渊就像被抽去了力气,卸去了力。 那柄属于神威将军的长剑抵在老巫喉前,却颤抖着收了回去。 “说清楚。”霍渊长久盯着老巫,偏执又害怕,他渴望知道真相,又隐隐觉得那即将到来的事情该是他绝无法承担之重。 老巫用手指拨开眼前的剑,深深叹气,“霍将军,您跟您父亲长得真像……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年边境兀筑族传闻动乱,先帝派神威将军出征,并许给将军大量武器人马,先帝对将军寄予厚望,可谁知将军没有前去征讨兀筑,反而将先帝给的武器装备藏起来,以便已用。” “你胡说!”连清蹭的上前,“跟着神威将军出征那么多的士兵都是死的吗!军规严明,该去哪里报道就去哪里,神威将军要真像你说的这样违背军纪,就没人站出来反对吗?” 老巫阴恻恻笑了笑,反问道:“是啊,他们都是死的,不就不能反对了吗?” 小狼崽子被老巫那神情吓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去抓霍渊的手,却发现后者凉的吓人,一双手仿佛没有生气,微微颤抖。桃花宫内静得吓人,只能听见桃花落下的细微声响。 “都……都死了…一次出征上万人…都死了…那尸…尸体怎么办?”铁图抖如筛糠,脸色青白。 一直沉默不言的霍渊紧咬着牙,缓缓道:“万人尸坑。” 连清道:“我们在柔北发现的那个尸骨坑,就是那些大新士兵的尸体?!难怪了,难怪都穿着大新的军服!” 花河捏起下巴,沉思半晌道:“所以说,神威将军谎称出征兀筑,实际上将军队带到小鹰涧,把装备武器藏起来,至于那些不听命于他的士兵全部杀死埋在地下,然后再回到大新,跟所有人说自己遭到偷袭,全员阵亡,丢了装备……这样就没人会怀疑事情的真相了。” 老巫赞赏的点点头,“小至尊很聪明。” 霍渊回过头,看向宇文恪。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眼底是探寻与期望。 他希望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这些都不是真的,是这个老头在信口胡诌。希望有人坚定的告诉他,你的父亲就是英雄,他是堂堂正正为万世敬仰的将军……可惜没有。 宇文恪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老巫的话。 花河不忍看霍渊如此难过,反驳道:“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回答他的是凌兰,女人先看向安乐公,得到后者允许后才开口道:“至尊,不需要证据的,老巫当年是神威将军的亲兵,神威将军所有的计划都与他商议而出,甚至神威将军第二次以报仇为由出兵,就是为了将霍家亲兵带到小鹰涧 ,自设朝廷谋反大新。” “等一下,老巫不是说他是先帝的人吗?”花河疑惑,“怎么又成神威将军的亲兵了,你们能不能同统一一下口供?” “不必了。”霍渊满身疲惫,“没猜错的话您是当年的副将吧。” 老巫笑着点点头,“这么多年我瞎了一只眼睛,面目全非,难得将军还记得我。” 霍渊道:“我年幼时候进军营玩耍,父亲让您带着我,三岁的我第一次摸到弓箭,就是您教的,不敢忘。” 老巫感慨道:“是啊,三岁时候我就感慨您是天生的神射手,可惜了,神威将军不让您习弓,浪费了天赋。” 霍渊道:“所以您是先帝的人?从那时起就是?” 老巫仰起头,惋惜道:“是的,纵使你父亲非常信任我,可我从始至终都是先帝安排在你父亲身边的间谍。” 霍渊道:“父亲被身边人杀死,是您吗?” 老巫刚才还感慨万千,唏嘘不已的表情僵在脸上,尴尬半晌才道:“是的……你父亲确实是被我杀的。” 霍渊没说什么,他已疲惫不堪,满身落寞,那把他曾珍爱无比的神威将军的长剑就那么跟破铜烂铁般扔在地上,无人问津。 武器有魂,早已混沌不堪。人亦有情,却已体无完肤。 第117章 花河想走上前安慰霍渊,却被将军的神情吓得不敢轻举妄动,霍渊不怒不恼,就像是被抽走了魂的断线木偶,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 “常宁兄……”花河轻轻唤了一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霍渊的眼底映着桃花纷繁,了无生气。 他只好转向凌兰,问道:“凌兰,那日我与常宁兄夜探尸骨坑,你为何在此?还有,我记得那些尸骨的衣服并不相同,有一些人的衣服并不是大新军服,却同样被埋在此处,这又是为何?” 凌兰答道:“其实尸骨坑的发现也是偶然,若不是柔北连日暴雨,又被至尊的狼无意间刨出了尸骨,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消失的将士究竟去了哪里,我走访多年都没有结果,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方向错了,直到得到你们发现尸骨坑的消息我才连夜赶来查看。” 紫豪还委屈巴巴的趴在花河脚下,因为刚才被主人一把推开的事情生闷气,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掘出了惊天的秘密。 花河道:“所以尸骨坑是我们无意间发现的,并不是你和安乐公设的局?” 凌兰道:“不是,与神威将军有关的真相被人刻意掩藏起来了,我们调查起来非常困难,这么多年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至于至尊说的,那些与大新军服不同的尸骨,我猜测是被人杀人灭口之后一并埋在此处的。” 她说完便看向宇文恪,宇文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得骇人。 花河顺着凌兰的目光看过去,惊讶道:“他做的?!他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室内再一次沉默下来,空气如同凝固的大石压抑在众人心口,真相呼之欲出,神经如同绷着的丝线到了极致,颤抖着摇摇欲坠。 就在此刻,霍将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震断了那根脆弱的丝线, “是为了掩藏真相,是为了救我吗?”霍渊的声音就如同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气息不稳,恐惧地逼迫自己说下去,残忍地将真相血淋淋撕开眼前,“宇文恪!”他喊了出来,这一声来得突然,宇文恪被唬得直起身子,愣在原地。 “全都告诉我……父亲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霍渊半跪在宇文恪身前,近乎崩溃,眼圈猩红。 宇文恪试探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将军的脸安慰他,却到底没有胆子,害怕被霍渊嫌弃的推开,他只在霍渊的肩膀上一抚,收回了手。 “渊……渊哥哥。”宇文恪柔下声音,自嘲一笑,“朕之前说过一句话,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应该是朕,这句话到今天依然说得出口,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从来如此,包括在这个龙椅上忍受了如此多年孤寂又算计的人生。” 安乐公嗤之以鼻,对他这后半句话十分怀疑。 宇文恪没理他,想了想,从头说起,“关于神威将军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先帝和你父亲也没有如传闻中那么的亲密无间,不过是君臣上下,互相利用罢了。当年神威将军带着部下和装备走到柔北,在那处杀害了所有同他出征的将士,并且将武器装备藏在小鹰涧,随后伪造了伤势,一人回到长安,谎称带去的部族被兀筑族偷袭,全部阵亡。后来,他向先帝请求出征为将士们报仇,其实只是想将霍氏亲兵全部带离长安,却没想到曾经信任的部下是先帝的人,在路上惨遭老巫谋害,病危间回到长安,见了你最后一面。他拉着你,让你效忠于三皇子的时候……朕就躲在帷帐之后。” 花河一惊,还记得之前他与霍渊分析神威将军遗言之时就曾疑惑,为何父子最后一面说的话如此冠冕堂皇,就好像……是谁在听着一样,原来宇文恪就躲在帷幕之后,如此看来,神威将军临终前对霍渊的嘱托不过是在向宇文恪投诚,求这个即将上任的新皇能留儿子一命。就这么讽刺的一句话,将霍渊牢牢捆在宇文恪身边,直到遇到了他。 “神威将军和先帝先后去了,朕登上王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替你父亲掩盖了所有罪行。”宇文恪小心瞧了瞧霍渊的神情,见后者还算平静地听着,才继续说道:“那些被害将士的尸首是朕找人埋起来的,尸骨坑是朕命人挖的,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修建了一处校场军营,免得哪日被人发现。” 花河道:“就是柔北和大新联合军演的那个校场,难怪了,确实心思缜密,要不是被紫豪刨出来了尸骨,这个秘密压在军营下面,永远没人发现。 宇文恪继续道:“朕命人处理完那些尸体后,又派了心腹守卫……杀了所有经手知情的人,埋在同处。” 凌兰在花河耳边道:“我当时看到两拨尸体穿着不同,才发现或许是有人特意掩藏了真相,之后又处理了知情人。” 花河点点头,之前所有的点滴全部穿成完整的线,隐隐而出。难怪老巫要躲到柔北,不惜自残眼睛,不过是躲避宇文恪的追杀,作为参与神威将军谋反全程、知道一切内幕的人,宇文恪不可能放过他。 连清无声叹息,悲伤地摇了摇头。花河想起那位在柔北审问兀筑遗民时被连清亲手杀死的刺客,也是为了帮宇文恪掩盖神威将军的罪行而死。 宇文恪顿了顿,等着霍渊给他些回应,霍渊或许会怪他的隐瞒,或许会感激他的恩情,又或许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悲痛万分,但是都没有。他再次伸出手,就好像有了底气一样想要触碰近在眼前的霍渊,却被将军轻轻躲开,眼中写满了疏离与拒绝。 霍渊哑着嗓子,很轻地道:“被父亲杀死的将士……还有被你灭口的人,他们都很无辜。” 看见霍渊的反应,宇文恪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眸子中少了惯有的精明算计,他受伤般躲闪开目光,语气烦躁而委屈。 “渊哥哥,朕做了这些……都是为了你啊。”宇文恪不可置信,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膛,“朕为了你,掩盖了你父亲所有的罪行,赐予他神威将军的封号,让他建宗祠建庙堂,甚至让整个大新的百姓参拜他,以他为荣!朕还封你做了将军,沿袭霍氏所有荣光,你不是叛贼之子,你是威武堂堂的大将军,这些!都是朕的功劳啊!” “为了掩盖我父亲的罪行所有杀了更多无辜的人?为了推崇我的地位让百姓不明不白参拜一个叛国匿君的反贼?为了将我绑在身边,骗了我这么多年?”霍渊声如洪钟,振聋发聩,一字字敲在宇文恪心上。 宇文恪失神地望着霍渊盛怒的眸子,黑眸如渊。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空,只留眼下落魄,他就像一厢情愿的丑角,任人嘲笑。 花河看着失神落魄的宇文恪,摇了摇头,他自我感动的做了这么多,却忘了霍将军如此忠正之人,又怎么能忍受无辜的牺牲和长久的欺骗。 霍渊原本半跪在宇文恪身前,摇摇晃晃欲起身,小狼崽子连忙冲上前,让将军靠在自己身上,勉强稳住身形。 霍渊半靠在花河手臂上,转头对向安乐公道:“还有一件事情,当年在莲花湖究竟是谁推太子殿下宇文惟落水,你看见了的,对吗?” 第118章 安乐公苦涩笑笑,摊手道:“将军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推太子殿下下水的就是你父亲。 得知自己的父亲彭山就是因为在莲花湖目睹了真相才被人一路追杀到柔北,铁图下意识啊了一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地看向花河,花河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站在霍渊身边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连清就像一尊石像,保持着满脸的震惊一动未动。就连宇文恪也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撼,坐直身子朝这边看过来。 “还有这种事?什么时候?”宇文恪喊道。 “你不知道吗?”花河更震惊了,他一直以为谋害宇文惟或多或少有宇文恪做的参与,不然太子殿下1身体康健,又哪里轮的上他继位。 宇文恪不耐烦道:“朕怎么会知道,宇文惟不是自己落水的吗,还有人推他下去?” 众人的反应千奇百怪,最冷静地反倒是霍渊,将军愣着未动,沉默半晌后才轻轻扯出一抹笑,他道:“早该猜到的,那时后宫到莲花湖的路一路封禁,连个宫人都没有,除了奉旨入宫探望母亲的父亲,谁又能正好经过湖边呢?” 安乐公道:“那天我本是装疯卖傻,特意从后山爬过围栏进入莲花湖,却没想到正正好好目睹了一切,当时你去远处取水喝,剩太子殿下一人蹲在池边看鱼,殿下没有注意后背,被经过的神威将军一把推下水去。” 霍渊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安乐公接着道:“你父亲本想直接害死殿下,在湖边冷眼看了许久。”他边说着边回想当时的场景,胆寒般搓了搓肩膀,道:“当时的神威将军真是可怕,竟能冷漠如此,就那么黑着脸看着小小的幼子在水中扑腾。” 霍渊倏地皱紧眉毛,不忍听见如此言语,转过脸去。 花河想了想道:“那他后来为什么又放弃了呢,我记得常宁兄取完水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场景是神威将军将宇文惟救了起来,抱在怀中。” 就在此时,一直存在感最低地铁图颤颤巍巍道:“是……是不是因为我父亲,他……他正在莲花湖旁的小殿阁楼闭关写作,无意间目睹了全程。” “什么?”宇文恪刷地看向铁图,眼中带着凌厉得审视,“你又是谁,你父亲又是谁?” 花河解释道:“他的父亲是汉人,姓彭名山,是当年宫中的史官,由于好酒,经常一人躲在莲花湖旁荒废的藏书阁阁楼中喝酒,那个阁楼上有一个窗户,正好面对着宇文惟落水之处,后来因为看见了真相,被人追杀,因此一路跑到柔北安家,是我父王接纳了他。” “极乐天保佑。”铁图虔诚地将双手贴在胸口。 花河接着道:“我一直以为追杀彭山的人是宇文恪,但现在……看来他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也不会是他做的。” 宇文恪烦躁道:“别什么事都推给朕。” 花河道:“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彭山因为目睹了神威将军谋害宇文惟的过程,吓得连夜辞职离宫,被神威将军一路追杀到柔北,直到神威将军遇害,此后就一直在柔北安稳度日。” 小狼崽子又回想起第一次遇见霍渊以后彭山的反应,这老人战战兢兢,就差钻地缝里躲起来,他还警告花河离霍渊远一点,现在想来,彭山这么害怕霍渊的原因,是把他当作神威将军的同伙,害怕他认出自己,再次灭口。 铁图喟叹道:“神威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宇文惟那时候还这么小啊!” 宇文恪冷笑道:“宇文惟是皇后之子,母族牵连甚广,朝中支持者又多,若是他成功继位,神威将军无法控制,或许他起先并未想要起兵谋反,而是想操纵傀儡皇帝,摄政干政,再名正言顺接受禅让,所以选择了母妃毫无背景、又不受先帝宠爱的朕吧。” “可惜啊。”宇文恪勾勾嘴角,“想要操控朕,痴心妄想。” 花河轻轻抚着将军的后背,道:“这么说来神威将军演技够好的,自己推了宇文惟入水,又因为被彭山偶然发现而装作将他救起来,甚至还能指责我们常宁兄护卫失职,害得他自责多年。” 现在所有关于神威将军的秘密全部解开,众人一同陷入沉默良久,神威将军在神坛上多年,一直是忠义勇武的象征,如今突然告诉诸位,所有的肮脏事都是这位“正气凛然”的将军一手策划的,谁也无法第一时间接受此事。 花河试图将认识霍渊后的一切串联起来,于是转头问凌兰,“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绫罗坊,我们顺着‘线索’一路寻找铁图的母亲‘雪娘’到云起城,这才找到了绫罗坊,见到了你,这些是不是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凌兰很爽快地点头承认,道:“是的,铁图在家翻到的荷包就是我放进去的,为了引你们进绫罗坊。” “为什么?”花河问道。 凌兰道:“为了引你们开始追查当年的真相,也为了试探你与霍将军,若是连这些小伎俩都无法发现,也便不用再从你们二人身上下功夫了。” 花河无语看她一眼,接着道:“现在想一想,接下来的很多事情都有人在刻意引导,就是为了逼迫常宁兄追查当年的真相,绫罗坊是,小鹰涧是,尸骨坑是……” 宇文恪接着他的话冷笑道:“安乐公,你的目的就是逼迫常宁与朕反目吗?” 安乐公维持着他那副欠揍的笑脸,答道:“是啊,毕竟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与霍将军之间的关系到底牢固与否,不管怎么说,留着霍将军在你身边对我总是无利的,还是挑拨离间来的稳妥。” 霍渊无力地抬眼道:“你引我去宇文惟的寝宫发现密函、又了结了母亲的性命,都是为了断开我心中执念,让我下定决心离开长安投奔柔北……好大的一盘棋。” 安乐公微微一笑,看向花河道:“其实我的计划原本没有如此顺利,我只想着将军与宇文恪反目成仇就是,却没想到竟投奔了柔北,这还多亏了至尊,若非你们二人之间情谊,事情并不能如此顺利。” 换句话说,多谢花河把霍将军‘勾引’走了。 花河皮笑肉不笑,冷声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把常宁兄送到我身边,我们的账还没算完,我的柔北何其无辜,就因为你的污蔑,害得我们七零八落,伤亡惨重,你欠我的命,我的父王、乌罗、热玛……你拿什么还?” 安乐公被狼崽子的眼神盯得发毛,往后稍退到凌兰身后,怂得可以。 老巫摇头道:“小至尊,开看点吧,这种事情只多不少,当年的兀筑族又何其无辜,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神威将军需要一个理由奉旨出征,便成为众矢之的,被踏碎了疆土,整个部落亡族灭种。” 花河觉得喉咙发紧,委屈的情绪在胸膛中转啊转,最后也只能愤愤道:“安乐公,你作恶多端,极乐天一定会惩罚你的。” “夫人,”铁图朝着凌兰恭敬一鞠,“您知道我的母亲在哪吗,我回扬州老宅调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当年父亲匆匆忙忙带着家眷搬家的时候是带着我的母亲的,后来呢,她又为何没有到达柔北?” 第119章 铁图还在襁褓中就被彭山抱到柔北长大,还起了个柔北名字,他对自己的母亲连那么一点细微的印象都没有。当初找到的那个雪娘也不是他的亲娘,他的亲娘应当是汉人。 凌兰略带怜爱地看着他,柔声道:“很抱歉,你的母亲在逃亡柔北的路上舟车劳顿,染上重病而去。” 铁图地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多谢夫人。” “节哀顺变。”凌兰很周正地回礼。 安乐公终于道:“行了,咱们该解的谜也解完了,该知道的真相也都知道了,至尊,之前你答应我的条件一样不少,带着你的人马离开长安吧,至于许诺你的东西我都会让人备好,你一同带走就是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宇文恪?”花河问道。 安乐公道:“至尊不是想要他的命吗,拿走就是,就算至尊不杀,留在长安我也不会留他活路。” 连清大怒,抽出长剑吼道:“大胆!你当我死的吗,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乱贼处置皇上生死了?” 花河正要赞同连清的话,靠在他身上的霍渊双腿一软,吓得他连忙扶着将军跪坐在地上,霍渊受到的打击太大,整个人面色惨白,体温已经从刚才的冰凉到现在触手滚烫。 “常宁兄!你发烧了!”花河吓了一跳。 老巫道:“他这是心火郁结,骤然打击太大,一时间接受不了身子就垮了。” 一见霍渊病倒,花河哪里还有心思管那些三七二十一,烦躁挥挥手,只想让这堆人赶紧散了, “行了,先安置常宁兄要紧,都别废话了。” 安乐公见缝插针道:“那就按照之前说好的来办了,凌兰,还不快去给至尊准备物件。” “慢着!”霍渊艰难地抬起头,靠在花河肩上艰难喘息,“不……不答应你。” “什么?”安乐公的笑容凝在脸色。 霍渊努力保持着清明,接着道:“汉……汉人奸诈,我…咳咳我不会让他吃亏,你说百年之内不会侵扰柔北,我们凭什么信你?” 安乐公有点急了,道:“我下诏书立誓为证,白纸黑字,这总行了吧。” “不行,”霍渊拒绝的很痛快,“对你们这帮人来说,诏书誓言不过是一张废纸,到时候条约一撕,再次侵犯柔北又该如何?” 小狼崽子在一旁扶着霍渊,看着他在如此高烧之下拼了命为柔北争取利益,心尖一颤,不自觉将将军搂得更紧。 安乐公彻底急了,喊道:“那你们要怎样!” 霍渊正要开口,只听桃花宫外轰隆隆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窗口闪起盈盈火光,大门前又是哐得一声,像是扔下什么重物的声音。 老巫连忙跑过去推门,却发现门根本推不开。“被堵住了!”他喊道。 紫豪不安的耸起鼻子,尾巴乱摇,冲着花河拼命嚎叫。花河也感觉到不对劲,空气中有火油的味道。 “不好,是火油!”花河拼命冲着门外叫喊,“放我们出去!” 堵在外面的是勾丽士兵,他们语言不通,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也听不懂里面人的叫喊。 霍渊拼命支撑起身子,道:“他们以为宇文恪躲在这里,所以干脆堵住了出口放火烧,快跑!” 花河在心里骂了一句猪队友,烧之前不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吗,他迅速搀扶起霍渊向外跑去。 老巫和凌兰已经使了浑身的力气将窗户栏破开了一个口子,连拖带拽试图将安乐公推出去。谁知安乐公身形肥大,又不会武功,硬是卡在之间不上不下。 火油带来的威力不小,桃花宫又是纯木结构,很快火舌蔓延到了整个墙壁,热浪冲着众人扑面而来,还带来阵阵浓烟。 等不了安乐公,霍渊本就高烧,几近昏厥,被热浪一激,更是神志不清。花河将霍渊靠在一旁柱上,抽出自己的武器,与连清两个人奋力凿开另一扇窗户,窗栏是木制的,倒是不费力气就豁了个口子,花河捂着鼻子,再接再厉,试图将那个口子扩大一些。火浪打在花河的背上,他觉得自己后背的衣物都要被烧穿。 火舌卷急着桃花宫,古老珍奇的桃花树还知晓自己即将面临的灾祸,仍是不徐不急地飘落着漫天花瓣,恰如宫中物是人非,却又年年岁岁相似如初。 口子终于扩到一人宽,连清一回头,却发现宇文恪非但没有着急逃走,反倒起身拿起霍渊扔在地上的神威将军的长剑,沉着脸看着霍渊。 “皇上!快过来!”连清汗如雨下,分不清是火海中热的,还是心里面急的,被浓烟冲得泪水直流。 花河帮着铁图从洞口跳出去,这才回过头去寻霍渊,这么一看险些把心脏吓出来。 宇文恪背对着盈盈之火,手中长剑一抖,突然刺向霍渊的喉咙。 花河大吼一声扑过去,动作却快不过宇文恪,霍渊来不及躲闪,任由那剑离他越来越近。紫豪正在霍渊脚边,嗷呜一声撞向宇文恪的手腕,狼牙紧紧陷入他的肉中,逼迫宇文恪的剑改变了方向。 宇文恪挑了挑眉,甩开紫豪,扔下手中的长剑,也不顾手腕上血流如注。 “算了,朕护了你这么多年,到底也舍不得带你走。”宇文恪自嘲笑笑,随后便不再理睬霍渊,逆着火势,转身走向那株盛放的桃花树。 霍渊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一动,他努力抬手,抓住宇文恪的衣角。宇文恪诧异一瞬,轻笑回头,扯回衣角,毅然走向更深的火海。这是第一次霍渊想要抓住他,宇文恪已觉得知足。 “皇上!”霍渊奋力呼喊,声音淹没于熊熊烈火之中。 宇文恪刚刚走向庭院,一根烧的通红的悬梁轰然倒下,蹭着宇文恪的发尾,砸向地面,将庭院与回廊分隔两半。 连清想都没想就往火海里冲,被花河抱着腰拽了回来。 “你疯了,现在过去找死吗?” 连清挣扎道:“皇上,您别怕,我来救您。” 宇文恪隔着火海望向连清的眼睛——那双急切担忧的眼睛。 不错,够忠诚。宇文恪在心里为连清做出了评价。 熊熊大火已经吞噬了桃花树的树根,古树摇摇欲坠,随着颤抖与震动,花瓣更加纷繁,那些娇嫩的花瓣还来不及落下,就被火舌在半空烧成灰烬,化作点点星火,吹散在风中。 那画面凄婉苍凉,美得波澜壮阔,生与死的碰撞,终于走向尽头。 “花落了。”宇文恪直勾勾盯着霍渊,“不必再救了,朕宁愿死在火海中,也不愿被安乐公囚禁至死。” 连清不管不顾,奋不顾身要冲进火海,花河恨急,一拳打在连清脑后,将他砸晕过去。花河率先抱着紫豪从破开的口子跳出去,又拖着连清到了洞口。 “我来帮你。”霍渊艰难起身,帮着花河将昏迷的连清推了出去。安置好连清,又重新回到洞口。 “来,常宁兄。”花河伸手。 霍渊握住花河的手,半边身子爬出洞口。他犹豫片刻,回头再次看向身后的桃花树,以及那树下怆然而立的人。 “霍渊!”宇文恪用尽全力向他喊,“有一件事朕没骗你,先帝确确实实将皇位传给了朕,朕是真龙天子,并非篡位歹人!”说完,他便因为大喊被浓烟狠狠呛了一口,咳得满面通红。 “快走啊!”花河看着越来越旺的火势,浓烟滚滚,他的卷发已经被烧焦,一股焦臭味道,贴在头皮上生疼。 “咳咳……咳,霍渊!当年先帝临终之时对我说,让我杀了你,饶恕宇文惟一命,咳咳咳……朕……没听他的。”宇文恪凄惨地挤出一抹笑容,跪倒在地,那明黄的身影消逝在火海中。 这番话砸向霍渊,如同当头棒喝,大脑一片空白。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又是一阵惊天的轰隆,桃花树在火海中轰然倒下,砸穿了半个宫殿。 花河拽着霍渊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拽出火海。蓝杉已经在铁图的通知下前来接应他们,就在他们离开不久,整座桃花宫都燃烧起来,那火焰远远望去如万丈高楼,那日落日余晖,尚不能及此分毫。 第120章 花河差点把鼻子气歪了。从桃花宫的火海中出来后,他安顿好霍渊,将军已经高烧昏迷,不断呓语,冷汗直流。 小狼崽子怒气冲冲找到勾丽军的首脑,一把将其从大殿中揪出来扔到地上。 “你们是傻子吗,不知道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再烧?本尊差点死在里面!” 勾丽首脑缩在地上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勾丽语,气得花河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呼兰至尊消消气,消消气。”勾丽翻译官终于到场,“我们实在是对宇文恪恨急,听闻他人在桃花宫,生怕他趁乱跑了,这才一个冲动堵了门放火,实在不知至尊也在其中。” “现在要怎么办?”花河叉腰问道。 “这些等着与安乐公详谈吧,安乐公在大殿请求面见两军。”勾丽翻译恭谨道。 花河明白这帮勾丽人也不会轻易撤兵,虽然大仇已报,但是眼下的大新群龙无首,皇宫中珍宝无数,谁都想分一杯羹。 “滚吧,这件事没完。”花河抓抓被烧糊的头发,很不客气地赶走了勾丽人。 因为桃花宫失火,皇宫中上上下下忙活了一天才安稳下来,所有在这场叛乱中阵亡士兵的尸体被拉到正华门空旷的广场上,一具具摆放整齐,花河满目悲凉的看过去,有汉人,有勾丽人,也有柔北人,生前他们因为不同的立场斗得你死我活,死后被放置在一起,讽刺哀婉。 都是政治的牺牲品。 勾丽人把宇文恪的尸体从桃花宫中拖了出来,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只有身上的金银珠翠能辨识身份。曾经叱咤风云,视人命如草芥的天子就这样被扔在荒野中。 勾丽人恨他,连尸体都不放过,挥动手中的马鞭,无情再宇文恪的尸体上发泄着,花河转过脸去,他不会阻止这些人,这都是宇文恪应得的报应。 “住手,住手!”连清捂着脑袋冲入人群,也不嫌弃那骇人的尸骨,将其护在怀中。“他是大新的天子,岂是你们这些杂种配动的!?” 勾丽人恼火起来,马鞭直接抽在连清身上,口中阵阵叫喊,辱骂不断,更有甚者啐出一口唾沫,脏了连将军的衣服。 “让他们闪开。”花河冷着脸对蓝杉道,“适可而止吧。” 蓝杉领命离开,驱散了撒泼的勾丽人,花河走到连清面前。 “多谢了。”连清小声道。 正巧遇到处理完事宜踱步而出的安乐公。安乐公一派春风得意,权力的滋味让他兴奋不已。 “两日不见,安乐公,恢复的不错。”花河冷冷道。 “至尊也是。”安乐公笑眯眯,随后看见自己亲侄子烧焦的躯体,嫌弃地皱眉。 “勾丽人已经与我商议好了,我许给他们黄金和粮草布帛,今日便可撤军。”安乐公道。 花河听懂他的意思,安乐公是在接着勾丽告诉他,柔北也该适可而止,拿着好处赶紧滚蛋。 “柔北不撤军。”花河打碎了安乐公的幻想。 “我们说好的,至尊,言而有信啊。”安乐公叹气道。 花河笑道:“信用这个东西从来都是留给强者的,安乐公,现在大新破败如此,各地援军仍旧效忠宇文恪,你的皇位还没坐稳,人马稀缺,你以为凭现在的你打得过我的柔北大军吗?” “打不过。”安乐公很痛快,“所以才要谈判,至尊究竟需要什么?是想加更多的好处吗?” 花河道:“要再多的东西都一样,我还是那一句话,除了常宁兄我不信任何一个汉人,你今天答应我互不侵扰,明天皇位坐稳了,再带着大军杀来柔北,我可受不了。” 安乐公道:“那至尊想怎样?” “拿走你最重要的东西做筹码,你就不敢轻举妄动了。”花河邪邪一笑,岔开话题,“当年彭山教我汉文的时候讲过一个故事,蔺相如和和氏璧的故事,你把和氏璧给我,我就信你如何?” 安乐公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向这肆意得意的少年,感叹原来柔北也不是无脑的蛮夷,至少这一代的呼兰王,确确实实是个有胆识有头脑的人,更何况还有霍渊的帮助,将来真是个棘手的麻烦。 “我记得你就一个儿子,给我带走吧。”花河道。 安乐公不假思索拒绝道:“不行!桑儿还小,怎么能让你带走?” 花河笑道:“别着急,我把桑儿带走又不会亏待他,我会许诺他最好的生活,甚至我允许你夫人前去陪同,至于你,每年可以前来探望桑儿两次,只要他想回家,我都会让专人将他送回长安短住,这些条件不错吧?” 安乐公颤抖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你怎么能……” 花河耸耸肩,道:“不想跟桑儿分开也行,那你就不做皇帝,正好柔北的金殿我住惯了,不如把长安宫让给我,拿着这么大的宫殿,我也好跟常宁兄提亲去。” “你……”安乐公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花河冷下语气,“我也想饶了你安乐公,可惜你拿柔北做筹码上位,你害我死了兄弟,还害死了热玛,我不会原谅你,要不是大新的王位我瞧不上,我甚至都不会留着你的性命,你最好自己想明白。” “多……多少年,你要带走桑儿多少年?”安乐公问。 “你死的时候吧。”花河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信得过汉人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放回来,放心,等你需要你儿子的时候,我一定放他回来。” 安乐公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花河只能从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知道他的崩溃。花河也不催促,转身离开。 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他再也不是当年跪拜在风雪中祈求大新怜悯的少年了。 “对了,”花河回身道,“宇文恪好歹是个皇帝,好好葬了吧,按照你们汉人的习俗。” 安乐公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花河找到铁图的时候,他正守在热玛的尸首旁,困得眼皮分不开。 “别守了去睡会儿吧。”花河拍拍他的肩膀,“我来替你。” 铁图道:“霍将军那边没事吗?” 花河道:“刚睡安稳,不去打扰了。” 铁图离开后,花河独自一人坐在热玛身边,姑娘就像睡熟一般,面目安详,她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更长更翘。 花河看了姑娘一会儿,起身取来金箔纸,坐在她身边一张张叠,叠成纸鹤的模样,再轻轻放置在她身边。 他觉得自己叠了很久很久,叠到手指沾满了金粉,叠到姑娘已经被金灿灿的纸鹤环绕起来。 紫豪不知道什么时候循着气味找到他,趴在花河脚边,花河看见狼崽子被烧了毛的尾巴,轻轻笑出了声。 “秃尾巴狼。”花河小声说了一句,“热玛在就好了,她最喜欢往你的尾巴上缠些花啊草啊的,就没这么难看了。” 紫豪嗷呜一声,用爪子盖住了鼻子。 “死去方知情深,至尊,节哀顺变吧。”女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花河放下手中最后一只纸鹤。 第121章 “多谢你了,把她带出来。”花河叹息道,那日在火海中他着急将霍渊带出来,来不及抱出热玛的尸体,还好有凌兰将热玛从火海中带了出来。 凌兰看着热玛,道:“是个好姑娘,我可不忍心她葬在火海里,不必谢我。” 她伸手拿出一只纸鹤,问道:“这是什么,柔北的丧葬习俗?” 花河摇头道:“不是,是桑达节用的纸鹤,从前我的纸鹤都是她来叠,现在她走了,也由我叠一次送她,带着这么多纸鹤走,极乐天会祝福她的。” 凌兰笑笑,将纸鹤放回原位。 “我要离开长安了。”凌兰道,“来跟至尊告个别。” 花河震惊,语调提高了八度,道:“你要离开长安了,为什么?!” 凌兰笑道:“不为什么,长安呆着没意思,就走呗,回江湖了。” 花河道:“你帮安乐公那么多年,他马上就要当上皇上了,你这个时候离开,赏赐和好处都不要了?” 凌兰道:“我帮安乐公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 “那是为什么?”花河不解。 凌兰顿了顿,没头脑的来了一句:“天下男人都负心。” 没等花河追问,她便讲故事般将往事道来。她道:“其实并非先帝强占虢夫人为妻,真相是神威将军为了功名利禄主动将貌美的夫人献给先帝。” 花河本摸着紫豪的狼毛,被这话惊吓一跳,手上一重,揪痛了小狼崽子,紫豪嗷呜一声跳开了。 “什么意思?神威将军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何必呢,霍家世代忠烈,怎么需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凌兰极尽讽刺地挑了挑嘴角,冷哼道:“霍家?从前虽也是长安名门,又哪里能有现在风光,神威将军能受先帝宠幸靠的就是这位倾国倾城的夫人,从小小副将一路高升,做到百姓心中的武神。” 花河低垂着脑袋自己考量着,凌兰大咧咧伸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笑道:“男人嘛,都是没心没肺的祸害,我早就看开了,还好你喜欢霍将军,你们俩长得俊美,正好凑了一对儿,要不这么着啊,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为你们疯狂呢。” 花河呆头呆脑问了一句:“你也被男人伤过?” 凌兰想了想,又灿然一笑,摇头否认了。她道:“你看安乐公,也算是疼老婆疼儿子的男人,可是如今你让他在老婆孩子和皇位之间做出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皇位。” 花河笑了,露出些早已了然的狡黠,道:“我早知道他会选皇位。” 凌兰又拍了拍他的肩,这次更为郑重些,她道:“桑儿是个好孩子,你也要好好待他。对了,霍将军受的打击不小,多去开导开导他,有你在,将军还不至于想不开。” 花河感激般看了一眼凌兰,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与凌兰总归是两个阵容,互相算计,现在尘埃落定,他也能从凌兰一些作为中觉察出善良与贴心的照顾,就像一位年岁稍长的姐姐。 凌兰走了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女人挥了挥细白的胳膊,带着属于她的侠气离开这权谋的漩涡,回江湖天地去了。花河又呆呆愣愣地守着热玛坐到夕阳斜落,金箔堆叠起的纸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生出朦胧的梦幻。直到铁图慌张找过来,说霍将军从房中消失了。 花河径直跑出去,亏得好记性,凭着之前的印象硬是找到了霍府祠堂,一推门果然看见霍将军孤独萧瑟的背影,像一座山般健壮,却又单薄得摇摇欲坠。 霍渊怀中抱着一把剑,跪在霍家玄鸟鱼纹的祠堂下,望着祖宗的牌位出神。 “常宁兄?”花河细着声音唤了一声。 霍渊没动,而是低声叫他过来,那声音从又哀又轻。 花河小心凑过去,揽住将军的肩膀。霍渊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反而偏了偏头,靠在花河肩膀上,轻轻舒了一口气,好像一个长途跋涉了很远的旅人终于看到绿洲,得到丝丝喘息。 小狼崽子昨日刚刚沐浴过,换上母后给准备的干净衣裳,奶香味很浓,萦绕在霍将军鼻尖,霍渊贪贪吸了一口,才觉得五脏六腑舒坦些。 “这些天我想起些从前的人事来。”霍渊慢慢开口,“从前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母亲要带我住在皇宫,为什么她如此痛恨父亲,为什么她不愿意见我,诚惶诚恐地顺从着宇文恪,为什么她让我不要妄想成为英雄,说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英雄;想完了母亲,又想起宇文恪,为什么他每次看着我的眼神都那么复杂,为什么他总说自己是最爱我最护着我的,为什么他总是不让我触及有关父亲的信息。” 他一连说了如此多“为什么”,这怕是少言的霍将军一口气说过最长的话。 小狼崽子拍拍将军,又将他搂得紧了些,趁机探了探将军的额头,还好,已经退了烧。 霍渊又接着道:“我还想到了父亲,我将他当作英雄崇拜了这么多年,可谁知真相竟如此丑陋不堪。既然是他亲手将宇文惟推入莲花湖中,又何必反过来将罪责推到我身上。” 将军的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花河听着心里难受,哄小孩一样轻声哄道:“不要理他,他是坏人。” 霍渊被小狼崽子这语气逗笑了,轻笑一声才接着道:“太子殿下落湖以后我自责了很久,花河,很久很久,大概……有十多年那么久。” 十多年有多长呢,将军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祠堂内又安静下来,霍渊闻到燃香呛人的味道,皱了皱眉头,又向着小狼崽怀中靠了靠,直到那奶香味又重新占领嗅觉,才舒坦下来。 “你说什么才算是英雄啊,常宁兄?”花河突然问道。 花河原本是没有那些细腻的心思的,他从前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遇见常宁兄之前汉文都说不利索,可是现在与他呆久了,竟然也学了点汉人伤春悲秋的那一套,花河自己都觉得搞笑,放在从前,他只将这行为称作“满口之乎者也”。 “你就是英雄。“霍渊想都没想答道。 “为什么?” “因为你拼了命保护你的族人,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花河笑了,说道:“那你也是英雄常宁兄。” “为什么?”这次换成霍渊来问他。 “你也不只一次保护了我的族人啊,你是柔北人的英雄。”花河道。 霍渊将脸贴在他颈窝中,低低笑了许久。 “对的,我是英雄。不是大新将军,也不是神威将军的儿子,就单单是我自己,也是英雄。”将军如此说道,张开手臂搂住了那只奶香奶香的小狼崽。 第122章 正如凌兰所料,安乐公很快做出了他的选择。老婆儿子和皇位,男人到底还是从了后者。他答应了花河一切的条件,只求柔北尽快从长安撤军,他需要腾出精力来处理一片混乱的大新。 柔北启程回家的那一天,桑儿兴冲冲坐在马车上,拉着母亲说话,这小娃娃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将他送到草原做人质。安乐公夫人神情淡淡的,望了望送别的人群,没有见到那位疯癫的丈夫,哦不,如今已是大新的新皇了。 她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一人前去柔北,于是宁愿不做皇后也要陪着桑儿北上。一家三口天各一方,只剩下那个高高在上肖想了皇位一辈子终于得手的男人孤零零站在正华门下,甚至不敢上前来送妻儿远走。 花河和铁图看在眼里一阵唏嘘。 霍将军没有陷在悲伤中太久,他有小狼崽陪着,那些看起来荒唐的真相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将军离开长安前亲手关了那座祭祀神威将军的祠堂,然后……一把火烧了。 随着一同烧毁的还有霍府的那块高悬的匾额,御笔亲题的大字在烈火中逐渐模糊,最后烧成一堆黑灰,看起来像谁家烧饭剩下的废柴,破烂般躺在地上。 将军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就这么骑着高头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如果说上一次离开长安是因为虢夫人死了再无牵挂,那么这一次,就算是真真正正与长安霍氏断了干净,再无留恋。 花河说,再过几年百姓们就不会记得神威将军了,更不会记得你了。 将军说,忘了最好。 桑儿在路上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一直问母亲父亲去了何处,安乐公夫人骗不了他,只好说了真相。小孩于是哭闹起来,最后还是花河给哄好的。 花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几块奶糖,留了一颗自己吃了,剩下一股脑塞在桑儿嘴里,倒是止住了小孩的哭闹。 花河说:“别哭了,带你去草原看看景儿,学学本事,等你成为真正的汉子,就帮得上你父亲了。” 这话正好拿捏住了小孩子的心性,桑儿的心中一瞬间将自己从没爹要的弃儿变成了为爹历练的小英雄,还扬言要保护好母亲。 因为这件事安乐公夫人很感谢花河,也因此在以后数年的相处中对他尊重爱戴。 柔北大军在阿穆尔王的带领下大胜归来,不但保住了赖以生存的草原,还换来了长久的和平,更别提那些整车整车的粮草布帛。 柔北百姓的生活一下子好了起来。 霍渊最终决定去了自己的姓氏,让大家唤他常宁就是,铁图说:“将军这是打算彻底与神威将军决裂了,连姓氏都不愿意留着。” 花河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要不叫常宁兄,要不没羞没燥叫相公,习惯得很。倒是柔北其他人不习惯,总觉得直呼他的字很不尊敬,于是大家还是习惯姓称作“将军”,只是不再加上姓了。 小温岚长大的很快很快,一整天眨巴着眼睛,顶着一张跟花河极像的小脸赖在常宁怀里,气的花河牙痒痒,老是拿眼睛瞪他,瞪了半天自己觉得好笑,也就不跟个小崽子置气了,索性站起来吧唧在常宁兄脸上来一口,更解气。 热玛的尸首自然带回了柔北,老宰相烈言请求呼兰至尊赐女儿一份恩典,让她下葬的更为风光。可是花河自有一份打算,这件事他想与常宁商议,可还没开口将军就已懂了他的意思,将军非常支持。 热玛下葬的时候穿了柔北的最繁重的嫁衣,姑娘躺在万花丛中,永远在所爱的草原中安稳睡去。 她的身份是阿穆尔王的王妃,唯一的王妃。 霍渊自然而然接管了部落防卫的事宜,与蓝杉共事,蓝杉是个懂得退让谦逊的性格,将军又是个体恤温良的性子,两人倒也配合的很不错。 铁图还陪在花河身边,这男人近来对部落中的某位姑娘动了心,正绞尽脑汁的追求人家。得知宇文恪惨死,老乌了却了为儿报仇的心愿,生活舒坦了些,就是日子难免寂寞,花河倒记得时常去陪陪这老人。至于王妃,小温岚长得健壮,大儿子彻辰又是受人爱戴的好至尊,生活一片顺心,正好来了安乐公夫人,两个女人无聊之余竟成了顶好的姐妹,终日凑在一起说话。 花河收到来自大新的消息,说安乐公雷厉风行,迅速将宇文恪残将杀的杀,归降的归降,终于坐稳了皇位,顺利登基了。 至于连清,他自愿去为宇文恪守陵,这位将军仍旧高傲如孔雀,只不过不再身着锦衣,而是终日披麻戴孝,浑身上下唯一鲜艳之处就是那把宇文恪赏赐的血红宝剑,他从不离身。 很多年以后连清来为热玛扫墓顺便看望常宁的时候花河问他,为什么对宇文恪这么好,哪怕死了都甘愿为他穿白戴孝一生。 连清只笑道,若不是有皇上,我这辈子都只是个流离失所的乞丐,又哪能有今天。 霍渊后来才告诉他,连清少时家道破败,甚至要上街乞讨,后来被宇文恪选中才进了御林军当差,又一路做到将军之位,光复了连家辉煌。 一切都越来越好,只是小狼崽子自己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闲下来时总是发呆,眉宇间带着些淡淡的愁。 他故意掩饰着,就连将军都没发现。 他愁自己的封号,既然老巫是假冒的,那么当年受封大典的时候极乐天赐给他的“阿穆尔”也便是假的了。 花河低头看看身上狰狞的黑龙,很多年前萦绕在心头的忧虑卷土重来。 极乐天还是没有原谅他,他要下地狱的,他是不入轮回的。 正是这层缘故在,花河总觉得他这个呼兰至尊做的是没名没分,甚至在祭告极乐天的时候都有那么些心虚。 这件事很快被木落发现了,木落虽然眼盲,但看事情用心,看得比谁都明白。 他觉察出花河的不自在,于是问了个清楚。 花河支支吾吾说完后,木落哈哈大笑,花河第一次见木落笑的如此肆意,眼角都笑出泪痕来。 木落好久才喘匀了气,对他道:“至尊不会真以为你的封号是老巫取的吧。” 花河歪头道:“不是吗?” 木落竟抬起手,毫不客气结结实实地在花河眉心弹了一下。 木落说:“老巫哪有那个本事,你的封号是我占卜出来的,非常顺利,极乐天从一开始就决定将这个封号赐给你,你也值得。” 小狼崽子于是又欢天喜地起来,继续跟他的常宁兄过没羞没燥的日子。他似乎回到了从前少年时候的模样,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偶尔还拉着铁图去溪边打个水漂,万事不操心。 八年后。 柔北真就和平安稳的度过了这么多年,花河自己都有点恍惚,这八年安乐公信守承诺,一次都没有侵扰柔北。而花河也是如此,他待桑儿母子非常之好,桑儿到底没能在草原学成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他本不适合习武,便一直跟在将军身后,学了满肚子诗书。 桑儿和温岚年纪相仿,两个人伴着就长大了,也很快乐。 “常宁兄!”花河老远就喊。 听见他这么一声,在此执勤的将士们也就知道该换班了,于是纷纷卸下铠甲,拖着步伐走下山坡。 常宁也笑了,花河每天都准时来接他回去,几乎成了他们的报时器。 在一片问候中,花河和温岚的马才终于骑到将军面前。 “累了吧常宁兄。”花河跑下马来,一把拥住将军宽阔的背,然后用一个极其缠绵黏腻的姿势几乎吊在将军脖子上。 将军见惯不怪,一抬手搂住他的腰,好让他不至于掉下去。 小温岚很无语,他才八岁就要每天面对这种情景,若不是大哥答应带他骑马,他才懒得跟来。 “哥,我要自己骑马。”小温岚出言打断了二人的亲热。 将军牵来自己的马,然后跨了上去。花河翻了个白眼,对于被打断的亲热十分不满。 “行,你小子看着点别摔下去。”花河嘴上嫌弃,到底还是上前替弟弟套紧了缰绳,又确保他的小脚固定在马镫上,这才放心下来。 将军拉着他的手上马,花河舒服地坐在将军怀里,与他同乘一匹马。 “温岚,小心些,时刻攥紧缰绳。”常宁紧着嘱咐了一句。 温岚答应了,然后一扬鞭子跑的好远,小人儿在马背上稳稳当当,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有柔北汉子的风采,将来必是个好手。 “没事吗,他才八岁,我们得赶紧跟上去。”将军一直宝贝温岚,宝贝得近乎宠溺了,忘了自己四岁就已在军中习得马术,在他和花河眼里,这孩子总是长不大。 花河懒懒一笑,“我们草原的汉子不怕摔,这孩子呀,在马背上摔着摔着就长大了,就长成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将军笑道:“你似乎对温岚要求很高。” 花河又往将军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任由夕阳晒得眼前一片金黄。 “他可是未来的呼兰王呀,常宁兄。”花河道。 “嗯。”将军远远望着夕阳,应了他一声,鼻尖萦绕着草原特有的雨露香,花香,草香,还有这怀里人特有的奶香。 许久,花河睁开眼睛眨巴眨巴,仰起脸笑道:“相公我饿了。” “走了,回去吃饭,今天许是鹿肉。” 将军纵起马来,如一道风卷过,吹动漫山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