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人质》作者:百代山岚 文案: 劫持,囚禁,恐吓,西西是飞不起的惊弓鸟,他是斯文败类害群之马,一种笑容两面微笑,蹄子却是金子镀的。 她试图逃离这条不归路…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西西,让 ┃ 配角:栾东,萧来,陆芒,路言 ┃ 其它: ☆、陌生男人 夜色薄而脆,西西正在厨房咕噜咕噜煮着饭,西红柿红红的汁液浇在酥酥猪蹄上,白楞楞的咸鸭蛋淌出软绵绵的黄,外加几分小凉菜,美滋滋的饭菜像酒一样醉人。 她心满意足地将盘子端到客厅里,搓着小手跃跃欲试,正要下筷子,忽见对面室友房间里走出一个男人,横绝蛮情一张冰山脸,在看到她时神色陡起波澜。 他一眨不眨盯着她,唇薄料峭没有丝毫开口的征兆,只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牢牢盯着她,似乎要把她钉在原地一样。 西西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乔麦提到过的男朋友代山,她尴尬一笑,站起来,“那个,你是乔麦男友代山吧?我常听她提起你,你们度假开心吗?” 代山单手插着兜,照旧面无表情,西西看他只是往自己这边看,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框,往外推了推冒着香气的汤碗,“你要吃点吗?我刚做好的。乔麦呢?叫她一块来吃吧。” 乔麦是她一块合租的室友,平日里热情爽朗风风火火,二人住在一起相处的颇为愉快。 代山眼睛眨了眨,西西见他这样子貌似是默许了,揪着心去厨房拿碗筷,本来独享霸王餐的计划看来不太通了,她莫名肝疼儿。 可当西西出来时,客厅里的人已是无影无踪,她有些迷惑,走到乔麦的房门前,敲了敲她房间的门,“麦子,吃饭啦。” “麦子?” 以往每次吃饭都异常积极,恨不能变成食铁兽把锅都啃干净的乔麦,今天淡定的有些怪异。 西西突然间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将门推了推,细细的缝隙间,有红汩汩的血流在淌,乔麦躺在地板上,面容狰狞,身体已冷却了好久。 西西当场吓瘫在地上。 刑警接到报案急速赶来,问话时西西犹心有余悸,朝夕相处大半年的室友就这么突然死了,她悲恸而无力地抱住脑袋瑟瑟发抖。 “你最后一次见被害人是什么时候?”警察严肃问道。 西西的声音有些发颤,“昨天。” 昨天是十月一日,本来她是打算回老家放假的,可临上车时爸妈给她打电话说老两口要去旅游,瞬间爹不疼娘不爱,西西只能灰溜溜地从车站又原路返回。 “受害人知道你原先计划不在家吗?” 西西肯定地点头,她清楚记得出发前乔麦掰着门框依依不舍的样子,口中不时嘟囔着没处蹭饭之类的话。 刑警听了,一丝不苟地做下笔录。 这时西西忽然浑身发抖,欲言又止,“乔麦的男友代山......可能在她死前见过她。” 气氛瞬间冷滞,巡警彼此对视一眼,“什么时间见过?” 西西紧张地双手捂住头,说话磕磕绊绊,“今晚,我,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以前乔麦总是提起他,我见他从房间里走出来,以为他要吃饭,但从厨房出来后他就不见。我接着去叫乔麦吃饭,然后就......” 说到这里,西西眼里凝着泪,她陷在这段阴霾里,精神像水一样四散崩溃。 刑警问明了情况后立刻封锁现场,西西连夜收拾行李逃命一样从房子里窜出,她走在路上时害怕得要死,有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脊背上腾升,如影随形。 她以为有人在跟踪自己,可当猛回头时,街道空落落的,四寂无人荒清四寂。 临时找了家酒店入住,一晚上她搂着被子身子蜷缩,睡得忐忑不安,噩梦袭来,乔麦血淋淋的眼珠子要跳出来,她掐着她的肩膀摇撼,“西西啊,我是被人害死的,被他害死的啊!” 她从梦中惊醒,浑身盗汗头痛欲裂,缓缓拉开窗帘,明晃晃的阳光刺人,她此刻极为渴求这样的光和热,迎着阳光晒熟,整个人裹在窗帘里微微舒展。 手机叮铃铃响起,惊扰了这安宁片刻,西西哆嗦着手指接了电话,刑警通知她立刻去警局一趟。 刚到警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冲她她身前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个女人有毒吧,至于这么害我冤枉我吗?” 警察把男子拉扯住,男子又抓着警察袖子喊冤,“我真的是冤枉的,她胡说啊警察叔叔,我那天晚上网吧陪我哥们打游戏呢,根本没见着她。” “安静点。”警察严肃地把男子按到座位上,又问西西,“你确定当天晚上代山去过乔麦房间吗?” 西西躲避开男子暴躁的目光,摇了摇头,“你们找错人了,他不是代山。” “胡说八道,我就是代山,乔麦的正牌男友。你这个女人看着挺单纯的,憋着一肚子坏水对谁使呢!乔麦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你说啊你说!” 代山从椅子上暴跳起来,两个刑警合力按都按不住。 西西无助且茫然地看向刑警,刑警语气坚定,“我们调查了被害者所有的联系人,他就是被害人的男朋友郝森,但被害人人际关系很复杂,交往的不止他一个,所以你案发前看到的人到底是谁,还需要进一步指认。” 西西只觉毛骨悚然,这个人是代山,那当天晚上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又是谁? 阴惨惨的现实刺得她头发发麻,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回想起他掏口袋的动作,那口袋里装的,是一把枪还是一把刀? 她只觉浑身血液都停了,这时警察将十几个男人的照片放在她面前,让她指出哪张是嫌疑人。 在将所有照片反复确认过几遍之后,西西摇头,这里面没有一张是那个人。 她回忆起那个陌生男人的脸,霎时一阵恶寒。 “你能描述出他的样子么?”警官问道。 “我,我现在记不清楚,他......是魔鬼。” 负责记录的两个刑警相视一眼,了然会意,当人面临巨大的恐惧阴影时,往往会出现间歇性记忆丧失。 刑警让西西尽量放松,然后派来了专门的模拟画像师,试图让她回忆起零星线索。 西西僵着身子干坐许久后,终于抱头崩溃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警官无奈,只说让她安下心,再好好想想。 西西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酒店,她六神无主,脑子里涌现的都是那个陌生男人罗刹一样的脸。 她神经高度紧张,心里绷着一根弦,半夜里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迷迷糊糊有些睡意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瘦长的黑影。 ☆、陌生的家 站在床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假装睡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那人默不作声,只是冰冷冷地注视着她,她被看得直发毛,一个战栗把被子不小心抖地上。 眼看再也装不下去,西西害怕地缩成一团,苦苦哀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有说,警察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显然不信,一手掏着口袋,里面露出锋利的刀光。 西西哭得昏天黑地,浑身的衣褶都在发抖,“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查不出你的。” 他默着脸向她走去,脚步无声无息,西西退到墙角抱成一团,她看到那把刀正闪着寒光向她逼近。 她抬起眼看着他,眼泪灿灿而模糊,声嘶力竭,发崩亦如泪落,“我什么都愿意做,你不要杀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银行卡钱包都在包里,所有钱都给你,你不要杀我。” 她嗓子嘶吼着哑了,最后抽搐着话都连不成句,“我不想死啊,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一把匕首泛着亮光绷得直直插在床上,发出闷闷声响,她惊愕下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着看他。 他皱着眉头,脸色逆光,声音发冻发麻,不耐烦道,“别哭了。” 西西双手捂住嘴巴,紧紧闭上嘴,泪珠子一颗颗静静地滚,她用手胡乱抹着,拼尽全力不发出一点声响,但肩膀还是遏制不住地颤抖。 他把刀拔了出来,寒光渗人,恐吓道,“别出声,敢跑杀了你。” 西西吓得大气不敢出,嗫诺着点了点头。 他斜视她一眼,一言不发,径自上了床,把被子扯上来,自己蒙上头开始睡觉。 西西缩在墙角看得目瞪口呆,她瞄了眼自己放在床尾的手机,久久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要是现在报警,万一被他发现了,警察还没来自己就被切成成肉泥了。 他睡得异常安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她不由疑惑,当杀手的都是缺觉吗? 她想蹑手蹑脚跑出去,可短短几步的距离仿佛遥遥无期,她忐忑不安地做着挣扎,两手紧紧攥扯枕头,指缝间都要掐出花来。 跑还是不跑?万一之后他又找到她怎么办?万一他没有被判死刑,出狱后报复她怎么办? 她一时郁结不安,熬过了漫漫长夜,等天微微明亮的时候,手机却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一瞬间,他翻身而起,刀尖紧贴着她喉咙,西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是两手自动张开举着,弱弱地表示自己没有藏手机。 他把手机从床脚拿过来,看了一眼,西西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是警局里打来的,千万别是。他把手机扔她怀里,冷漠地吐了一个字,“接。” 西西一看,是自己小姨打来的电话,她接了电话,小姨爽朗的声音令她倍感亲切,“西西啊,我和你姨夫打算出国玩几年,郊区那栋房子没人住,你趁着国庆放假赶快收拾收拾搬过去吧,也省得你在市中心紧紧巴巴交房租了。” “我——”西西一想到身边有个杀人犯盯着自己,就手心里直冒冷汗。她不想让他知道郊区房子的地址,以免日后又被盯上。 万分紧张正要推辞,却见他拿着刀在她面前晃了晃,锋利的刀尖一下就能扎破她的喉咙,她慌忙点了点头,“我今天就收拾东西。”这句话是为了应付他说的。 小姨听了也挺高兴,“那好,我和你姨夫要上飞机了,你继续睡吧小懒猫。”说着,欢快地挂断了电话。 她仓皇无措地搓着手,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扫了她一眼,沉声道,“带我去。” 说完,起身把刀再度放口袋里准备离开,却见西西缩在墙角里迟迟不见行动。 “那个,我,我换衣服。”西西结结巴巴道,那句希望他出去的话还是没敢说出来。 他眉心微蹙,眼神狠戾,“不要耍什么花样,不然我杀了你。” “不,不敢,我不敢。”西西晃了晃自己空荡荡的手,“我手里什么都没拿。” 他不再言语,转过身去。 西西从床的另一侧扯过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飞速换上,怯声怯气道,“嗯,可以了。” 他瞥了她一眼,“把你东西带好。” 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提着行李箱和他一块离开了宾馆,临到前台时,他突然把手伸出来,对她冷冷道,“行李箱给我。” 西西受宠若惊,忙摆手,“不用了不沉的,我自己提就好。” 他瞪她一眼,眼神狠辣,她吓得手一哆嗦,忙把行李箱给他,自己两手空空。 前台的大妈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两人,调侃道,“小两口真是恩爱啊,姑娘,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西西僵着脸笑了笑,却是比哭还难看。显然她被当成工具利用了,扮作情侣是掩藏身份的好办法,而且不会惹人眼球令人生疑。 在他暗中示意下西西打了辆出租车,她坐在后座上正咬着嘴唇心慌意乱时,旁边的他把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妈给她发了条短信,内容大体是让她搬到郊区去住得舒服点,也免得她每月钱不够东拼西凑。还有就是很普通的说了几句家常,说她和她爸在旅游时碰见了老同学,老同学家里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儿子,有车有房相貌堂堂,等她过年回家安排见见。 西西看了之后心情复杂,她才工作两年,每逢回家过年她妈就安排一大堆相亲,推都推不掉。她年纪也不算太大,但显然老人家不这么想,总想把她打发了快点让她嫁人过日子。 她很自觉地把手机上交给他,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西西看着车窗外飕飕掠过的行道树,苦思冥想还是没想到安全托身的办法,只得战战兢兢地掰着手指暗中祈祷,大气不敢喘一喘。 到了小姨家里,西西按照他指示把东西放下,她看着他忍不住往后退去,后背贴到冰冷冷的墙壁上都浑然不觉。 ☆、青蛙与蛇 “你觉得警察有其他线索么?”他看着她恐惧不安的样子,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西西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肯定没有,他们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物证指纹什么的也没有查到。” 他作案手法十分高明,现场处理的异常干脆,连半指纹都没留下。这些天警察向她调查取证时脸上都挂着无奈的表情。 除非他主动自首,否则即便是她自己亲自当堂指认,没有其他人证物证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被判刑。 西西想到这里不免又是一阵胆寒。她似乎明白了他问题的意思,即便是她现在逃跑报警,警察也没办法逮捕她,反而会给她自己惹来更大的危险。 她如果敢报警,他报复的后果会有多狠毒,这一点她想都不敢想。 西西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十分懦弱地开口,“我,我不会报警。你放心。”她心想还是说出来吧,表明自己的立场,至少少些提心吊胆。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径自躺到沙发上,闭上眼睛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 西西在客厅里傻愣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脊背贴在墙上靠的她一阵发冷,她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个飞刀刺过来,也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终于是撑不住了。 她轻轻迈着小步往旁边的窗帘移了移,希望倚着窗帘当靠垫缓一下。 他睫毛忽然抖了抖,继而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寂寂如夜。她一瞬间以为下一秒他的匕首就要飞过来,正要跪地求饶时,他却冷不丁开了口,“做点饭。”他简单道。 西西楞楞点了点头,心底里的石头侥幸落下,生出几分逃生的喜悦,她犹豫不决地问了下,“你想吃什么?” “随便。”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浓密而卷翘,覆下一片扇子状的暗影。 西西丝毫不敢马虎,说不定他吃了自己做的饭,心情大好就把自己给放了呢?她振奋鼓舞乐观无比,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正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打开冰箱门却只看到孤零零几个鸡蛋。 她瞬间傻了眼。 所谓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可能就是她这种情况吧。 西西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到了半根葱,和鸡蛋一结合无奈之下只能做个炒鸡蛋。她忙活了半天终于把金灿灿的鸡蛋炒好,附带了一双筷子端了出去。 他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看到热腾腾冒着香气的炒鸡蛋,嘴角动了动,却是迟迟不开口,反而幽幽打量着西西。 西西有些茫然,不知道为啥他又这样两眼发毛地看她,难道是因为饭难吃?可他不是还没尝吗? “呃......”她十分忐忑地解释,“冰箱里没菜了,只有鸡蛋,你将就一下吧。” “嗯。”他淡淡扫了她一眼,眼中透露着怀疑,西西一下子明了,慌忙摆手,“我不敢下毒,想下也没毒药。” 脱口而出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见他眉心微皱,又语无伦次地改口,“不想,一点都不想,就算有毒药也不下。” 他没再理她,只是拿着筷子默默地吃着炒鸡蛋,飞快而不带声响。 吃完了他抬起头,“没菜了?” 西西点了点头,“我去买。” 他一下子又是沉默不语,对她很是怀疑。“把你放走了,然后你再回来?”他语气清冷,显然不信。 “可,我身份证银行卡工作信息什么的都在你那里,想跑也跑不了不是吗?就算跑了,我也害怕你再找到我,伤害我家人。”她低着头,声音有些沮丧。 他淡淡闭上眼,嘴角似笑非笑,“你去吧,快点回来。” 西西对这笑容捉摸不透,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要挟一个普通人乖乖听话,会是这么容易。 她与他的身份从来都是对立,矛盾而对立,他是亡命之徒,她不过是一介普通平民。 亡命之徒可以毫不顾忌拼个鱼死网破,而她却只能苦苦维持着普通而平凡的生活。然后,继续平凡下去。 她蔫蔫地出了门,蔫蔫地上了街,蔫蔫地挑好菜,然后发现一件很惊恐的事情,她没带钱。 于是乎西西又原路折返回去,敲开门,他看到她两手空空的狼狈样子,皱了皱眉,“你的钱。”他视线点点沙发上的几张钞票,语气冷淡平静,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着她。 西西被这样的视线盯着,瞬间觉得很尴尬,拿过钱嗯了一声就飞快出门了。 她又重新蔫蔫出了门,蔫蔫上了街,蔫蔫挑好菜,然后再度回到了家里。 她把菜一样一样往冰箱里塞,塞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满她内心的恐惧与忧愁,等她的肚子装满了好吃的,或许痛苦的感觉就会被挤出大半。 她莫名觉得自己想的很对,人只有一颗心,要是被一种事情占据了大半,那么另一种事情可不就是只能乖乖退出吗? 她正愣神地想着,沙发那边传来了声音,吓得她赶紧回到现实,“十二点做饭。” 西西讷讷地点点头,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肚子和心一时空落落的。 她买了许多馒头,于是趁热撕下几瓣来,放在嘴里轻轻嚼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她知道自己现在大抵是安全的,但本能忍不住还是在颤抖。她想起一个故事,毒蛇要青蛙背着它过河,毒蛇说万一它在中途咬自己怎么办?毒蛇说如果自己咬青蛙,那么自己也会落下河中得不偿失,所以不会咬青蛙。青蛙信了,让蛇伏在背上上过河,中途就被毒蛇缠住脖子咬死,毒蛇也掉河里淹死了。 青蛙临死前问毒蛇,你为什么要扎我? 毒蛇无奈回答,放毒咬人是我的天性,即便明知会死我还是忍不住啊。 西西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无辜的青蛙,虽然能买菜做饭,虽然能帮着他掩护身份,能给他提供安全住所,但他就是一只蛇精病,迟早要就要咬人放毒,而作为一只青蛙,自己要离得尽量远远的,尽量做个透明人。 她不知不觉嘴里塞了大半个馒头,自己倒了杯水打算润润嗓子咽下去,另一侧躺在沙发上的人不知何时起的身,正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西西一惊差点噎到,感觉气管都被堵了,却不敢大声咳嗽,只是闭着嘴低咳,好一会儿才好。 ☆、香香的饭 “你吃的什么?”他问。 西西清了清嗓子,“馒头。” 他迅疾走过来,从冰箱里拿过剩下的小半块馒头,放嘴里边细嚼慢咽边打量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西西见状忙往后一退,不偏不倚后脑勺正好撞在冰箱门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眼里含泪。 他闻声微微低头,眼神简洁而凌厉,像块锋利无痕的刀片闪着亮光飞速刮来,她不敢吭声,只是一手捂着后脑勺远远退到墙边上,脸色僵硬。 “那晚,你饭里的汤很好喝。”他提醒道。 西西有些困惑,她记得他分明筷子都没动,难道临走时还尝了一口? “闻着很香。”他又接着道,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 西西点了点头,她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今早她确实买了些骨头,如果要炖汤的话,得早做些准备。 但他站在冰箱门前,她不敢过去。 “我要做饭了。”她弱弱开口。 他似乎有些意外,修长的眉毛挑了下,很是不悦,“我说的时间是十二点。” “可,要提前准备,炖汤很耗费时间。”她如实道。 他把匕首从口袋里掏出,握在手中,闪亮亮发光,“那你准备吧。”他背过身去,走到窗边的餐桌前,寻了把椅子坐下,而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一丝不苟地擦起匕首来。 西西一看到这把刀就打哆嗦,她小腿肚子忍不住打颤,从墙边到冰箱几步的距离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远过,最后她扶着冰箱门勉强站住,拿出食材,不敢看旁边的他一眼。 她逃命似的奔到厨房里,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骨头,几根粘连的血丝让她瞬间想到乔麦死时怒瞪的血色眼珠,想到死人的尸体,还有各种电影里发生的血腥恐怖的场面。 愈发感到恐怖时她萌生出一种已死的幻觉,自己仿佛已经被他杀死,然后尸体被一刀刀肢解,变成一块块分离的骨血,顺着下水道沉到腐烂的河里,最后分解无踪。 一刹那浑身失去了力气,她精神奔溃地瘫倒在厨房地板上,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小声抱着头抽搐,她突然恨自己买菜时为什么没有逃跑呢?他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她应该堂堂正正的举报他,揭发他,让警察把他抓到警局里判刑终生不能踏出一步,她可以搬家,可以搬得远远的,父母会安慰她支持她,她会辞去工作,即便以后再也见不到暗恋的男同事,但他们可以以后再联系,可以以后再交流感情,她还没有表白,还没有结婚,生命就要被这个狠毒的杀人犯夺去,她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量居然还能回来,是因为当时的脑子不清醒么? 她听到厨房门被轻声扣了下,她红着一双眼睛抬起头,他冷漠地皱着眉头审视着她,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似乎有些吃惊,刚一踏足厨房,西西当即像炸毛的刺猬一样激动,大喊着,“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杀我。” 他没有丝毫驻足,径自向她走了过去,她忍不住地向后退,无路可退身子抵在厨房的柜子上,她痛苦地看着他的口袋,里面的刀柄若隐若现,她下意识地认为他要来取他性命,她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她抱头痛哭,缩成一团,恨不能要锁到柜子里去,他见状很平静地蹲下,看到她的样子抿了抿嘴,一手抓住她的肩,冷声道,“别哭了。” 西西低下头,看到那把刀正在他的口袋里摇晃,泛着冷冷寒光。 她害怕地闭上眼,听到叮铃的声响,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很是刺耳。 “就为这个?”他语气无奈而烦躁,把刀从口袋里掏出,扔的老远,在客厅里一阵嗡嗡响。 西西还是不敢抬头,他拽了拽她头发,她痛得一声尖叫,抬眼间看到那把被扔远了刀子孤零零躺在客厅地板上。 “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杀你。”他瞥她一眼,随即起身,嫌弃地看着自己衣服上被泪水打湿的部分,冷冷道,“那把刀你拿着,不然不知道一天哭多少回。” 西西这时已经平静下来了,看到他去的别的房间,她蹑手蹑脚走到客厅里,捡起那把刀,打开窗户嗖的扔了出去,心情也随之也平复了很多。 她向锅里倒入水,配好原料,把骨头放进去,慢慢等着骨汤沸腾,看着腾起变换的雾气,觉得时间是这样漫长。她已经全然冷静下来了,自己就算跑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也会毫不费力地找到,她还是会有生命危险会被随时盯上,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她家人。 西西叹了口气,她应该耐心等待时机,好好和他谈一谈,现在不行,现在自己情绪太不稳定,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想到此处,她忽然一顿,为什么他要挟持自己来这儿呢? 既然他有足够的把握不会被起诉,又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也困在这儿?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杀害乔麦的幕后主使或许另有其人,而他,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现在,他躲藏在这儿,是因为这把刀已经被雇主抛弃了么? 她想了会,觉得头脑还是有些不清醒。 见骨汤已是咕噜咕噜沸腾,她舀出用瓷碗盛好,自己偷偷尝了下,咸淡适中很开胃口,瞄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时间正好是十二点,她端着汤,见他在窗边的餐桌上坐着,于是便端了过去,小心翼翼道,“做好了。” “你吃米饭还是馒头?”她小声问道。 “米饭。”他看着明亮的汤水,无喜无忧。 西西又回厨房去蒸米饭,她把米饭做好盛出来时,汤已经喝了小半了,他手指拈着汤匙,小口小口抿着,与今天早晨的飞快动作不同,眼下很是悠闲,不急不慢。 西西把米饭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然后自己回到了厨房里盛了汤泡米吃,也许是心情太过沉重的原因,以往她很爱喝的汤现在尝来却是食之无味,没有一点食欲。 她估计着他应该吃完了,便走了出去打算收拾碗筷,汤已经见底了,米饭他也吃光了,她有些吃惊,但一想他肯定吃饭比自己多,也就没什么惊讶的了。 她要端碗收拾,他轻声咳嗽了下,“还有吗?” ☆、热热的澡 “呃...”西西愣着点点头,“我去舀点。”她重新盛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 然后自己进了厨房,倚着墙闭上眼,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放这儿?” 西西乍惊,睁开眼看到他拿着碗筷,忙说,“我来吧。”她去接,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冰冷冷的像他整个人一样吓人,她手不禁抖了下,估计他应该感受到了。但他还是没有言语。 转身走出了厨房。 西西开始洗完,一圈一圈洗的很慢,为了拖延时间而拖延,甚至连目的都不清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很迷茫,心胸里存在的都是空气一般,没有着落,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她以后该怎么办呢?万一他缠上她怎么办呢?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最后脑袋越想越疼,只好逼迫自己要乐观,不要太过悲伤。 这种情况下,连高兴都是逼出来的,不能浮在脸上,小心翼翼触碰着内心的墙壁,她只有自己带给自己温暖。 洗完碗,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厨房去别的房间看看,但又怕他不允许,正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突然从另一侧的浴室探出头来,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能找套衣服么?” 西西又是点了点头,她眼下除了点头这个动作,别的都已经废了,只有无限的妥协,妥协...... 她去找了两件她姨夫的衣服,简洁的灰色毛衣,长而宽松的黑色裤子,现在是深秋,一阵风刮进来,她穿的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想起自己没有带厚衣服,便找了件小姨的驼色大衣裹在身上。 她敲敲浴室的门,里面响着水流溅落的声音,哑着嗓子闷声道,“我给你门口了。”还没等放下,门已经打开了,他裹着浴巾露出一个头来,发丝上的一串串水珠滚落到锁骨上,水珠晶莹剔透,锁骨白的像雪。 西西忙背过身把衣服往他手里一塞,自己跑到了隔壁的书房。她很尴尬,又很担忧自己,他是一个杀人犯,万一哪天会对她图谋不轨怎么办? 她把视线落到书架上,伸出手指依次划过一排排罗列的书,一遍又一遍地令自己镇定下来,如果他是被雇主追杀在逃,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躲避的场所,还有一个可以帮他掩护不会引起怀疑的人,而她这两点都恰好符合,所以平静地维持这种关系就够了,而看他那副对什么冷冰冰的态度,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会很小。 她长呼一口气,应该不用担心别的,只要自己没事就好。 她随意挑了一本欢快的书,打算一解内心苦涩。这个房子有两个卧室两件浴室,她可以不用担心与他每时每刻面对面接触,一切只要正常发展就好,他说过不会杀自己。当然,一个杀人犯的话可不可信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看得心不在焉,呼啦啦翻得飞快,抬眼间发现他赫然站在门口,毫无察觉地前提下,手一松,手中的书瞬间掉在桌上。 他扫了一眼书,面无表情,灰色毛衣衬出几分慵懒的气息,脸色依旧很白,白的发冷。 “晚饭七点。”他淡淡道。 “嗯。”她试探问道,“你想吃什么?” “汤吧。”他动动嘴角,“在这个房子里你可以自由活动,工作上班我也不会为难你,保持你正常的生活节奏不要露出破绽。” “那,你要住多久?”西西硬着头皮问道。 他没有回答,径自走进了卧室里。 西西趴在桌子上,浑身虚脱,心想把他当做普通的室友房客就好了,不要太有压力,不要妄自菲薄,吸气呼气保持一颗平常心,保持...... 她趴在桌子上感觉很困倦,下巴一下一下抵在桌子上就快睡着时,他又推门进来了,吓了她一大跳,“洗衣机怎么用?”他直白问,手里攥着刚才洗澡自己换下的衣服。 西西随他来到浴室,湿乎乎的地面,闷热的空气,她有些不自在,把他的衣服丢在洗衣机里,按了几下按键,滚筒转筒起来,嗡嗡直响。 “好了。”她不想和他呆在一起,和他在一块时总是很紧张,他身上没带那把令她畏惧的刀,可自带一种阴沉的气场。 “你是厨师吗?”他微微低头,西西个子刚到他的肩膀,他和她近距离说话时便自然垂着视线,睫毛微微抖动。 西西警戒地退后几步,自动和他拉开距离,摇头道,“不是。” 他摸着尖尖的下巴若有所思,“你工作是什么?” “交易员。”她看他有些费解,解释道,“就是和股票有关的,很普通。” 他没有再说话,示意她可以走了。西西回到书房后庆幸地关上房门,重重呼一口气。 按照目前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如果他是一只毒蛇,那么应该是一只温文尔雅的毒蛇。 很好,就这样两个人秋毫无犯,等他呆腻了很快就会走了。西西攥攥拳头给自己打气。 晚饭时间到了,她按照约定把猪骨汤做好,里面还加了点凝神静气的草药,虽然她没期望这草药能有啥作用,但还是抱着侥幸心态加上了,希望他能每天都这样和她平心静气地说话,不要耍刀弄剑,汤煮好时她用小勺舀了一口,发觉汤中带了淡淡的药香味,竟然极其好喝。 她想以后等自己自由了,肯定要多尝试下,把自己受的苦都补偿回来。 她把碗筷放好,自己在厨房里小口吹着气慢慢喝着,他却端着空空的碗走了进来,问她,“还有吗?” 西西又给他盛了一碗,诧异难道杀手的饭量都这么大吗?还是说他今天胃口好? 晚睡之前她有洗澡的习惯,她洗之前特意留意了一下他,发现他捧了本书在沙发上懒洋洋躺着,看样子倒是挺专注的样子。她心想应该没什么问题,自己壮着胆子锁上浴室的门,匆匆冲刷了下就穿好衣服准备回房睡觉,刚一开门却与他撞个满怀。 她脑门撞得很疼,很疼很疼,加上本来今天就被折磨的头痛,痛上加痛更是难受,咬着牙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嗡的全是煮沸的水。 ☆、傻乎乎的人 他被撞到了下巴,似有不悦,但看到西西蒙圈的样子便没说什么,径自走回了卧室。 西西扶着墙,回了卧室锁上门便躺床上,一天的疲惫劳累让她浑身发酸,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她睡得很沉,昏昏沉沉起来一看都九点多了,刚开门就看到他坐在窗边上餐椅上,眼神又是有些冰冷。 “以后早饭七点。”他把手中的书放下,随即转身去了书房。 西西灰头土脸地去洗脸刷牙,浑身带着梦魇未消的颓废,她一个懒鬼以后要每天从床上爬起来做早饭,这简直比不让她玩手机还要折磨人。 她心里叹着气向厨房看去,难道现在的杀手作息都这么规律了么?她自愧不如。 现在一看,人家倒像是正常人,自己才是那个昼夜颠倒不知所谓的生活混乱者。 她打开冰箱门,想到他总是爱喝汤,那早上就做个番茄蛋花汤吧,她把鸡蛋扣在碗里,缓缓搅动,光影在垂下的发丝间斑驳流动,切下细细的葱花碎丝,放到锅里干煸下,四溅沸动的油像灿烂的烟火。 她表情木木,把番茄汤端到餐桌上,手背往里推了推,另一个小碗里装了一个蒸热的馒头。然后背身就进了厨房自己吃自己的。 她小口喝着汤,还没喝完他就端着碗出现了,西西以为他又是没吃饱,便伸手去接碗,他摇头,“不用了。”一面把碗筷放到洗碗池里。 她把伸出去的手灰溜溜地收回来,很是尴尬。 “这是什么汤?”他问。 西西有一瞬间觉得他在开玩笑么?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不像。她抿抿唇让自己淡定下来,低声道,“番茄蛋花汤。”她实在想象不出竟然有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这最普通简单的番茄蛋花汤。 “昨天的汤?” “猪骨粟米汤。”西西忐忑道。 “嗯,很好喝。”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波澜不惊,但似乎有所期待的样子。 “呃,其实我还会做别的,你要换个口味吗?”熬汤配料太费时间精力,西西暗中扶着自己累弯的腰,她想她需要休息一下。 “嗯?”他微微蹙眉,有些惊讶。 西西一下子又愣了,不懂得他这副表情的含义,难道他觉得她只会做汤和蛋炒饭吗? “你做的汤很好喝。”他淡淡道,眼神向她看来,极其诚恳。 这个时候要不是她还记得自己的处境,记得面前这个杀人犯的身份,她可能会下意识说一声谢谢,西西嘴角有些抽搐,心里狠狠提醒自己要镇定。 既然他这么爱喝汤,就做汤好了。她没再问,回了屋子躺在床上,心里有股淡淡的惆怅,为什么这么多人,偏偏倒霉的是自己呢,她忽然想起去年回老家的时候一个算卦看命的见了她直说她今年会命犯桃花,她当时还喜滋滋高兴了一阵子,以为暗恋的男同事会跟自己有重大发展,搞不好会察觉到她心意跟她表白之类的,可现在哪里是犯桃花,简直是犯冲。 她抱着枕头没有再说话,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到底要想啥要干啥,手机不在手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孤立自己,抬头望着天花板,脑子和被子一样,仿佛塞得都是轻飘飘膨胀的棉絮,软绵绵的而无力。 她躺了一会儿闲得发慌,下意识去书房里找书看,她小姨年轻时也算标准的文艺女青年,书架上保留了很多张爱玲三毛亦舒的书,西西对这些书有点无感,一瞥眼看到最角落里有一本陈旧的射雕英雄传,心想自己看电视看了那么多遍还从未拜读过金庸老先生的著作,于是便带着几分兴趣翻看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黄蓉扮小叫花子碰见郭靖,到后来的桃花岛相亲,西西哗啦啦大半本书翻过去,只得出一个结论,郭靖是真傻,真是要放到现在社会上来生活,估计得让骗子骗的倾家荡产,不过谁让人家傻人有傻福能碰见黄蓉呢。 她叹了口气,郭靖这么傻乎乎的人运气都比她好十万八千里,自己一个长脑子现在下场却这么惨,真是造化弄人。 她苦着脸,颓废地抿唇趴在桌子上,一手点着书,心里实在郁闷,正愁眉苦脸时,斑驳黄旧的书面上却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突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一仰结果椅子失去重心直接向后面倒去,结果就是她十分惨痛地摔在了地板上,腰被地面撞了一下,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他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眼角微微挑了下,居高临下地问,“能起来吗?” 西西咬着牙扶腰起来,语气带了些不满,但还是强力压制着,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在一瞬间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的手吓到她,怎么会摔得这么惨。 只是瞪完他,她自己已觉出不对劲来,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丰富起来,不是滴水成冰的冷,也不是令人胆寒的阴鸷,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捉摸不透的东西。 “生气了?”他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幽幽道。 西西把手撑墙上,不动声色地迈着步子向门口走去,对他摇摇头,“没有。”她要把他当成是一个多余的透明人来看待,这样他对她的影响才会让到最小。 她正要走出门时,他却跟了上来,拦在她身前,她眉头一皱心扑通直跳,反应却慢了半拍,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睛狭长而冷漠,瞳孔如淬了墨般在黑夜里飘荡着,令人找不到落脚点。 西西慌了,头一次感觉一个人的眼神能这么吓人,简直可以杀人。 她又是不可遏制地生出恐惧来,肩膀抖动着身体险些就要倒了,手紧张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慌慌忙忙要扶住墙壁,他在这时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声音淡淡的,温润中带着问询,“你这么怕我?” 西西没有说话,视线低垂,硬着头皮从他手中抽出胳膊。他见状力道加紧,又问了一遍,不给她机会。 ☆、二十四桥明月夜 “对,我怕,我怕你杀了我。”西西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她就是怕他,怕他靠近,怕他和她有接触,怕他毫不留情地拿刀把她杀死。 “你别哭。”他一见她落泪,声音便带了些恼意,“别哭。” 西西摇着头,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声音呜咽,他越是逼她,她就越是难过,越想哭泣。 他眼神瞬间变得无奈了,说话都带了些无语的味道,“你,怎么老哭?我没打你,也不杀你。” “你现在不杀,以后万一会杀怎么办?”大颗的眼泪落下,连绵不断,西西感觉自己二十几年流过的泪都不及这两天多。 他无可奈何地攥了攥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我不会杀你。” “你刚才不是想吗?”西西一想起方才他恐吓一般的眼神,泪水流的更凶了,一件大衣就这么被哭毁了。 “刚才?”他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刚才怎么了?” “眼神......”西西把杀人两个字带着泪吞了回去,万一她说出来他真的心生杀意怎么办?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哑着嗓子道,“你眼神凶我。” 她实话说完试探着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表情很复杂,看她的眼神好像是看傻子一样,跟上次她买菜忘带钱时一模一样。 “我只是要问你件事。”他长长的手指夹着那本《射雕英雄传》,在她面前挥了挥,“我昨天看了这本书,嗯......”他说到一半突然不说话了。 西西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停下了哭泣,声音沙哑问道,“你,想说什么?” “这本书里有一道菜,叫——”他把书在她面前摊开,里面有一页折了小小的一角,她有些迷糊,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把折了的那一角翻开,修长食指定在上面泛黄的一行字上,沉声道,“你,会做这个吗?” 西西疑惑地用哭肿了的眼看去,映入眼中的是几个颇为醒目的字——二十四桥明月夜。 她心里猛地一抽搐,抬眼看了看他,睫毛上全是迷蒙的细小的泪珠,看他时仿佛也是迷迷糊糊的样子,西西沉默了一会儿,细细想了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没开玩笑是吧?” 他脸色瞬间变得很怪异,西西忙道,“嗯,我知道了。” 他很是惊喜地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上扬,隐约露出了尖尖的虎牙,西西一下子又感到十分危险,他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会有虎牙这种奇怪的东西,但一想人的年龄和虎牙也没啥关系,感觉上来说就是他一个杀人犯和虎牙在一快相处的很违和,虎牙不都是用来卖萌的么? “你会做?”看得出,他很高兴。 西西苦笑,“不会。” 他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很是生冷。 西西很害怕,但这是她不能改变的事情,这金庸老爷子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天晓得长什么样怎么做,见过的人是郭靖黄蓉洪七公,她除非穿越了,否则绝对是脑子坏掉了痴心妄想。 “真的,不会?”他似乎还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这个不是食谱,我做不出来。”西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真的不是在逗她吗?射雕英雄传拍了那么多部也没见导演摄像认真研究过怎么做二十四桥明月夜啊,真要费心研究出个名堂来,干嘛还苦心费力地当导演,直接去跟蔡澜老爷子学学当美食家得了。 “里面有很多菜。”他认真对她道。 可这又不是食谱,西西看了一眼光洁的墙面,忽然有一种撞墙的冲动,尽管如此,她还是异常谨慎地问道,“你看过射雕英雄传吗?”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很平淡,不要让他认为有丝毫的不屑和嘲讽。 “昨天看过。”他用食指点了点书。 “之前呢?” 他微微摇头,“没有。” “电视剧呢?听说过吗?”西西抱着绝望的心态问道。 他又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又补了一句,“我不看电视。” 她把到口的“你有没有童年啊”咽回去,果然为了保命一切都能忍受,努力用正常平静的眼光看着他,犹豫道,“这里面的菜是编出来的,不是真的有,我也做不出来。” 果然杀人的人生都是如此剽悍的么,连童年都不一样,他连射雕英雄传都不知道,连番茄蛋花汤都叫不出名字,这要是放在平常,简直和一个无脑残差不多了,可他偏偏有一门手艺,还是高度稀少的手艺——杀人。 想到这,她有些难受,可他的样子却是比她更难受。 “谁编的?”他冷冰冰问,在西西看来就像是一条咸鱼瞬间失去了梦想。 想到他连金庸都没听说过,她有些犯难,她要是跟他说老爷子已经驾鹤西去了,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人家棺材板给掀了? 可他没给她回答的机会,视线一瞥就看到了封面上的两个大字,西西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会把书直接撕了?她正忐忑不安时,他看着看着神色冷不丁就平静下来,把书又翻到了二十四桥明月夜那一页,看了会道,“蒸豆腐可以做吗?” 西西瞥了一眼那几行字,发现上面记载的做饭还真和蒸豆腐有关,只好点了点头,“可以。” 正好她不愿意炖汤,蒸豆腐这种简单的操作正合心意,省心又省力。 “没豆腐了。”她想起买菜时并没有买豆腐,“我去买。” 他闷声道,“午饭十二点。” “嗯。” 西西出了门当即骂了他十八遍,以至于走在街上都有大妈大爷纷纷侧目,不是摇摇头,估计在嘀咕将来儿媳妇可不找这样的。 西西骂完了感觉很解气,一口气买了五斤白豆腐,路过货架时不小心碰到一个毛绒玩具,她一看是个肥肥的龙猫,当即心里一暖就买回了家,准备以后难过时搂着睡。 她回了家暂且把龙猫往客厅沙发上一扔,自己先忙活着把买的豆腐放到冰箱里,放好后刚转过身就看到他来到了沙发前,揪着龙猫的耳朵眉头轻佻,但眼中还是忍不住的好奇。 西西很心疼自己的宝贝龙猫,看他被他长长的手指扯来扯去的,感到切身的心痛,好像被扯的是自己一样。 ☆、龙猫被占 “这什么?”他冷不丁问道,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疑惑,“怪物?” “这是龙猫。”西西解释道,“可以抱的。” “哦,龙猫......”他听到后半句,捏了捏龙猫圆滚滚的身子,顺手就把龙猫抱在了自己怀里,对她若有所思道,“确实可以抱。” 西西目瞪口呆,自己欢欣鼓舞刚买的龙猫,还没捂热乎就被他几句话掳走了? 她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胆子让他还给她,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腹诽,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叹来,果然,萌物最得人心啊。 她离得他远远的,瞄了一眼滴答滴答走的挂钟,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就从冰箱里拿出豆腐块,先在调好的淡盐水中泡了十几分钟,然后取出来切成薄片,放入调料腌渍入味,海米切丁,匀撒在豆腐上,然后入锅整了三分钟,最后香喷喷端了出来。 他很守时地在餐桌前静静等着,眼神瞄了菜肴一眼,忽然对她道,“你在这吃。” 西西压力很大,“不了吧,我......不习惯。” 他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幽黑的眼睛默默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好好,我在外面吃。” 这顿饭她吃的既憋屈又害怕,手一直发抖,豆腐还没夹到碗里就险些被她抖碎,西西埋着头小口小口快速吃,头皮发冷,内心一直在催促自己,快点吃,离他越远越好。 他慢悠悠地握着筷子,看着她不住发抖的手,淡淡的声音里似有笑意,“你,怕什么?” 西西低着头,不说话,还是飞快往嘴里填着米饭,腮帮子鼓鼓的,眼神却很忧郁。 她也不想吃这么快,可她就是怕有什么办法?即便他说多少遍,她还是心里怕,还是会恐惧,只要他在她面前,她就像只见光死的老鼠,怕的要命。 他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声很晴朗温和,一扫以往的阴沉冷酷,与外面暖融融的阳光正好相宜,西西心里很委屈,很愤懑,很不甘,害怕担忧恐惧犹豫不决,但最后只是放下了筷子,“我,我吃饱了。” 她的声音清淡的像渐凉的白开水,寡淡无味,平淡冷漠,他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抿了抿薄薄的唇瓣,薄而滑的豆腐入口即化,散开淡淡的豆乳香味。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了手机,走到她的卧室前,轻轻扣了扣门。 西西探出头来,神色犹疑,像一头谨慎的小鹿。 “电话。”他把手机横在她面前。 西西接过手机,眼睛瞬间露出惊喜,但下一秒却有些僵硬。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抿抿嘴,似是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说话,指尖轻轻一划接通了。 他就在她面前,她说话都谨慎起来,轻轻问了一声,“干嘛?”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沉闷的男声,“西西啊,我很难受,心里很难受。” 她瞄了他一眼,他似全然没有听到似的,旁若无人地旋即走开了。 西西的心情有些沉重,瞬间好似心脏被揪了起来,急忙问,“怎么了你?又失恋了?” “嗯。”那头闷声道。 西西一声叹气。 “我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舍得离开我呢?”电话那头的男声有些崩溃,声音带了几丝哭腔,“她脾气都被我惯坏了,什么都不愿意做,就等着我包办一切,我实在受不了了,感觉还不如养一条白眼狼。” 西西默了片刻,劝道,“你跟人家交往几天了?” “一个月吧,我不就是跟我朋友玩游戏冷落了她吗,就一会的功夫又闹脾气,折腾来折腾起非要闹分手,我说那分手就分手吧,然后就断了联系,结果我还是这么难受。” “你和你上上个女朋友分手时也是这么说的。”西西小声道。 “她们都一个德行,和我交往还不是为了我的钱?我天天顺着她们的心意买这个买那个,结果她们倒真是把我当取款机了,一不顺心就要闹分手。”那头的声音烦躁起来,“我付出了这么多,交往时掏心掏肺整天好声好气地哄着供着,可她们呢,老闹事,老找事,整天扒我微信QQ聊天记录,说我是不是又勾搭别的女人了,是不是又见异思迁了,你说我是那种花心人吗?我交的女朋友虽然多,但交往时可都是一心一意的。” “嗯......”西西想了想,“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公平的,你付出不一定有回报,再加上你这个性子么......谈一个换一个人家肯定有危机感的。” “那怪我啊,我交往时都和她们说好了。” 不怪你怪谁?西西对着手机办了个鬼脸,但还是安慰他道,“嗯,不怪你,怪她们有眼不识泰山行了吧。” 那头这才传来笑意,“嘿嘿,还是西西好,你不知道,我前前前女友有次翻我聊天记录看到我给你发消息,当场就炸毛了居然还去问我妈这是谁,非要我把你给删了。” “哦?是吗,那你妈咋说?”西西撇撇嘴。 “我妈就那意思呗,说你和我从小一快长大的,那是革命般的友谊,我俩要是真好,那还有她们什么事啊。你说是吧。” 西西叹口气,“我看呐你以后还是少给我发消息吧,免得以后被你女朋友看到不高兴。” “她们爱咋地咋地,反正我最近不想谈了,我要静静。” “你静吧,别再随便拈花惹草了。”她调侃道,看到客厅那倚墙的身影,脸色瞬间又变差了许多,“嗯,我先挂了。” “哎哎,我还有事跟你说呢,你咋这么急?十月一也没回来,啥时候咱俩聚聚啊。” “有空再说吧。”西西滴的一声把电话挂了,看着通信录上栾东的名字,短短的会心一笑后,瞬间又回到了熟悉的紧张感中。 ·他乌黑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正幽幽望着她,西西慢慢走了过去,一只手把手机握在手里,交还给他。 “男朋友?”他问。 西西摇头,“不是。”她不想把栾东牵扯进来。 他扬了扬下巴,不说话,以一种审视的眼光默默注视着她,西西嘴巴动了动,“是我好朋友,但我不会跟他说的。” ☆、哑铃奇缘 她又咬着嘴唇补了句,“就算说了也没有办法,我不想惹麻烦,也不会说。”反正他迟早要走,不会在这里躲上一辈子,如果真的是被雇主追杀的话,没有理由会在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那会无形中增添很多风险。 他听了伸出手把手机接过,然后跟她说,“伸手。” 西西不知所措地把手伸出去,然后他把手机放隔空扔到了她手里,“我不用手机,你的给你。” 她很是惊讶,但一想长假过完她就要去上班,恢复正常生活,每天会在外面碰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所以带不带手机也没有什么两样。 尽管如此,她还是说了声“谢谢”,他面色微动,看着她微垂的眉眼,淡淡道,“你胆子太小。” 所以,是打定了她不敢报警不敢告状什么都不敢做才如此放心?西西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样究竟是福是祸,行动更加自由,但所受的桎梏却越来越深。 她拿着手机,心不在焉,一开始的那点侥幸和兴奋劲迅速被巨大的失落掩埋,内心有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够。 “今天还出去吗?” 她思绪收回,有些茫然地想了一秒钟,脱口而出道,“你想吃什么?” 西西问的一板正经,他极为罕有地呆了一下,反应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吃的。”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想起以前在电影里看过那种亡命天涯的通缉犯为了谋生不择手段,冻结银行账户然后窃取机要信息之类,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高科技犯罪,她紧张道,“我脑子不好使,什么都不会。” 他又有些吃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毛,嘴角的笑一下子就浮现了,托着下巴认真看着她道,“你以为要做什么?” “提钱?”西西拿不准,“还是......抢钱?” 他听后嘴角微微翘起,却没有笑出声,只是倚着沙发转移视线,似乎是在憋笑,过了片刻才又转过头来,望着她,语气平淡道,“你胆子这么小......”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明,似是不言而喻。 西西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嘲笑,而且是来自杀人犯毫不掩饰的嘲笑,但她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提款抢钱这种费费脑费力的事情她这副小身板压根干不来,她又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两个哑铃。” “嗯......”她点了点头,裹了件风衣便要出门,但披上身后觉得很不舒服,一看,衣服正是昨天被她哭惨的那件,现在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干。 她把风衣晾在阳台上,然后又从柜子里拿了件白色外套,生怕他催得紧,于是匆匆披上就出了门。 西西走后,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阳台,不多一会儿看到了她瘦弱的身影,外面的天色暗沉,平地刮起了风声,拂乱了她浅褐色的发丝。他视线一转,定格到阳台那件湿乎乎的风衣上,用手碰了碰,手上仿佛沾上了冰冷冷的泪滴。 天空忽然狂风大作,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雨点滚落下来,颗颗落在了身上,西西没有料到天色会变得这么快,本来愁云淡卷的天空转眼间翻云覆雨,冷冷寂寂如泼墨一般暗沉。她不知道这哑铃哪里卖,逛了好几家超市,终于买到了两个,心里掂量着他个子那么高应该用最沉的,于是便拎了两个回家,结果路上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听到了闷闷的敲门声,料定是她回来了,打开门,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她,头发湿透了,垂下几缕刘海儿惨淡地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战战兢兢一直在发抖。 她一手一个把哑铃交给他,身体冻得直哆嗦,白色外套直接被雨水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西西抽抽鼻子,感觉自己身体不太舒服,他一直在看她,她低了低头,觉得自己很狼狈,于是穿上拖鞋便回了卧室。 她把衣服都换下,身体冰凉凉的,从小姨柜子里找出一件暖融融的大衣裹在身上,然后打开门,他堵在门口,似有所语。 “哑铃不合适吗?”西西声音闷闷的,像是蒙上了一层被子,宛若白纸一样的脸令人堪忧。。 “不舒服?”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发问。 “没事。”西西把身上的大衣裹了裹,尴尬道,“我要去浴室,你让让。” 他见状侧身让了让,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凉凉的如坠冰窟,就在触碰的一刹那,西西的身体抖了下,眼神看了他一眼,畏惧与担心交替掺杂。 他转过身,沉默地走向了卧室里。 西西淋着温热的水流,感觉身子渐渐暖了起来,浴室里朦胧的雾气让她头脑发胀,冲完澡出来后感觉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发懵打旋,她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她看了一眼表,时间是下午三点,离她做饭还差四个小时,她觉得身子发沉,忍不住想睡一觉,连外套都舍不得脱,裹着就钻进了被子里。 她隐约觉得自己是做了梦,梦中的人都很熟悉,但又仿佛很陌生,她看着一张张脸叫不出名字来,急的原地跺脚打转,然后就看到了栾东,他痞气十足地揣着裤兜正跟他的漂亮女友分手,女友哭得梨花带雨,搂着他的腰不松手,嘴里不住道,“你把她那个西毛西给删了,把她给删了。” 他要把女友推开却舍不得,于是很绅士地等她哭完。 西西站在原地,站在他面前,原以为他要和她打招呼,却没想到他看到她后突然邪邪一笑,搂着女友哄道,“好好,把她给删了,删了才高兴嘛。” 西西感觉到了失落,心里又气又恼,怪他的不仗义,重色轻友,她一时气愤就抓起了脚底的一块小石子扔了过去,正要等着看栾东出丑,却没想到他和女友却忽然不见了。 天地在片刻间变了样子,她置身火海,又如堕深渊,彷徨无措时,一双手按上了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他。 ☆、烧糊涂了 西西当即一声大叫,瞬间吓醒了过来,惊恐地睁开眼,自己的床边有一个人影,她蒙着被子把头裹得紧紧的,下意识大喊,“求求你别杀我。” 他看到她神志不清的样子,叹了口气,走到她床边,扯了扯她的被角,“你做梦了。” 现实的声音令她瞬间清醒过来,她把被子揭开一角,露出一个脑袋来,两眼无神地看着他的脸,“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你说了很多梦话,很大声。”他语气平静。 西西咬着嘴唇,她在梦里梦到他了,心里肯定骂过他,但是不知道喊没喊出来,她身子一哆嗦,感觉一阵发冷,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急了,狂风暴雨席漫天咆哮,天地赫然失色。 “不舒服是么?”他微微皱了皱眉,一双眼睛在暗淡的光线里幽幽发亮,宛若狡黠无声的夜猫,西西看了瞬间感到不寒而栗,裹着被子离他远了几分。 “吃点药。”他很认真道,但语气不容抗拒。 西西当即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脸苦涩,“我不吃药,扛扛就好了。” “你胆子太小。”他义正言辞道。 西西愣了下,她以为是自己反射弧太慢了,结果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胆子小跟吃不吃药有什么关系。 但她又不敢问,只是摇头,声音近似哀求,“我真的不吃药。”她从小就不爱吃药,宁愿打针打点滴也不肯吞那些苦涩的药丸,见了就心慌慌。 他不肯,还是坚持道,“吃药。”仿佛她不吃药就活不过去似的。 “我耽误不了做饭的,我真的没事。”她苦口婆心地解释,声音都带了哭腔,生怕他冷着脸掐着她喉咙给她强硬灌药。 他见她嗓子都哑了还在强撑拒绝,脸色很不好看,闷声不说话。 两人对峙,沉默了一会儿,西西声音颤抖道,“我去煮姜汤,你喝吗?”她别无他法只能想了个怪招,以此转移他注意力。 他果然神色有变,问了一句,“姜汤?” “可以驱寒的,用姜片熬得,有点甜有点辣。”她给他解释道,“喝了就会好,也不用吃药。”后面两句显然是她自己强加上去的。 “骗我?”他听到后面两句时生出疑心,又扯了扯她的被子。 “真的,真的有用。”西西慌忙辩解,“这是很经典的方子,很有效。” 他终于还是点头默许,站在床边对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下,裹着被子又缩了缩,硬着头皮道,“我自己起来就行。” 他“嗯”了一声表示默许,依旧立在原地不动。 西西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被子,拽着被角揉捏道,“我要换衣服,你出去一下行不行?”她刚从梦中醒来,后背上都是汗,衣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扫了她一眼,关上门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儿,见她裹着肥大宽松的大衣从屋里走了出来,脚步拖沓,整个人看上去都病怏怏的,“你行么?”他对她很是质疑。 西西笨重地点点头,脑子一片混沌。 她手脚沉重地切了姜片,煮沸了开水放进去,又放了红糖,最后给自己舀了一碗,给他舀了一碗。 她把姜汤端到餐桌上,浑身乏力,不想再回厨房里站着吃饭,于是便就近在餐椅上坐下了,两手抱着大碗,边吹气边小口喝着,滚烫的汤沿着喉咙一路滑下,瞬间感觉身子暖暖的,手也捂得热呼呼的。 他学着她的方法,也捧着碗轻轻吹着汤汁,吹得汤面涟漪漂浮,旋起一波波的水纹,然后迎着热气轻轻尝了一口,苦涩而甜辣,舌尖被烫的发麻。 他撇嘴,问她,“味道,很......怪。”还是不相信这东西能治好感冒。 “嗯......”西西在大脑迷糊迷糊的瞬间急中生智,随口说道,“良汤苦口。” 他听罢,看着她一脸木然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 他喝完时西西还没喝完一半,他单手撑头,在微弱地光线中静静看着她,她像极了一只树懒,动作缓慢而呆滞,喝一口便停下,等一会儿才会完全咽下,眼睛半睁半闭很是困倦的样子。 她喝了一口却不再有动作,脑袋渐渐垂下去,眼看头就要埋碗里了,忽然又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眯着眼看了他一眼,仿佛受了刺激一般,再度精神抖擞,重复刚才的动作把姜汤喝了下去。 “很困?”他问她。 西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困,我七点会按时做饭的。” 他挑挑眉,“你做什么?” 西西晃了晃脑袋,感觉面前的他一时有些重影,“你还吃豆腐吗?” 他不置可否,看着她异常疲惫,脸色苍白的模样,感觉她好像一块豆腐,一碰仿佛就会碎。 “今晚不饿。”他坦白道。 “嗯?”西西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嘴角的笑意都忘了掩藏,“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去睡觉了。 于是她连碗都忘了收,径自就奔着卧室去了,趴床上就再也没起来。 他安静起身,把碗筷收拾好,放到碗池里,看到一旁的洗洁精,拿起来好好端详研究了一阵,还是碗里倒了几滴。接着开始冒出许许多多的泡沫,水流滑在手上,很柔软。 西西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觉得越睡身子越冷,连做梦都变得冰天雪地遥不可及,她翻了翻身,薄薄的夏被一角漏了风,灌进了脖子里,当即毛孔瑟瑟战栗。 她要去搬一床被子过来,可被子在另一间卧室里,自己反复想了想,权衡了无数利弊,又努力瞪了眼外面的挂钟,时间是晚上六点,不用做饭,没有其他干扰,只要取一床被子过来,她就能惬意舒服地睡上一觉,一觉无牵无挂睡到天亮,这样的诱惑在她神志不清醒的现在简直是无法抗拒。 她靸着拖鞋,脚步很轻,走到另一边的卧室敲了敲门,没有反应。 难道是不在?西西心里有点忐忑又很是庆幸,瞥了一眼另一侧的浴室,浴室门紧闭。她像做贼一样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轴轮发出一声微妙的声响,而后她踮着脚尖就静悄悄走了进去。 ☆、爱吃豆腐 房间里很暗,外面风雷大作,里面却是冷寂无声静的吓人。灰蓝色的窗帘隔绝着外界的光线,一片黑漆漆中,西西隐隐约约看到了衣柜,浅色的被子放在最上面那层里。 她踮着脚去够,结果够不到,指尖只是轻轻扫着被子的一角而过,连触碰都少的可怜,西西摇了摇嘴,很气馁又很不甘,转过头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电脑桌前有一张旋转椅,便打算搬过来。 她摸索着绕床过去,手却在床上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好奇地抓过来,一看,竟然是她的龙猫,她可怜被掳走的龙猫。 西西心怀愧疚地摸着龙猫的头,要是自己胆子大点就不会让它被抢走了,她摸着摸着感觉身后一凉,下意识把龙猫往怀里一搂,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找什么?” “被,被子。”西西赶紧扶着床起来。 他吧嗒一声开了灯,瞳孔在一瞬间猛然收缩,刺得西西闭上了眼,又缓缓睁开。 “被...子?”他声音带着几分讥诮,两眼看着她怀里紧搂的龙猫,伸出手指对她隔空点了点,语气平淡,“这就是你找的被子?” 西西,“......”她急忙把龙猫一扔,面色尴尬,小声嘀咕道,“拿错了,拿错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刚洗完澡的身子散发着沐浴的淡淡香气,西西结结巴巴问他,“我用下椅子。” 他耸耸眉,很是奇怪地看着她,“椅子?” “被子在柜子上面,我够不到。”她讪讪道。 他瞄了一眼柜子,然后走过去把被子拽了出来,抱在怀里就出了门。 西西急忙跟着他出去,见他推开了她卧室门,然后轻松地把被子铺在了床上。 她表情怔楞,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他站直身体走向门口,西西心底松了口气以为他要走了,结果他冰凉的手忽然覆在她额头上,继而轻声道,“还是有点热。” 西西好像被电了一样,匆忙后退了几步,皱着眉眼睛瞪圆,“我没事。” “嗯。”他看到她乍惊的样子,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走了,临走时给她带上了门。 西西顿时如释重负,瘫在床上,努力平复心情,然后不知想的什么就昏昏睡过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二天她醒来时感觉外面的天地都变了样子,小区里遍布的枯枝败叶,黄色的叶子被雨水打湿在路边,有的则是被冲刷到了泥土里,花朵枯萎,短短的一季便是一生。 阴天的时候很多人心情都不好,但西西一直挺喜欢这样的天气,没有太阳没有热浪,她裹着被子靠在窗前,看着明净玻璃窗外的凉风刮过,瞬间枝桠呼呼抖动。 她睡了一觉起来感觉自己身体好很多,昨晚没吃饭肚子空落落的,舔了舔嘴角忽然很想念油条豆浆的味道,于是穿好衣服洗漱好,瞅了眼客厅里发现空荡荡的没有人,估计他还在睡觉,于是蹑手蹑脚出了门。 一路上西西忍着流口水的冲动,心情欢快地打开门,结果撞上了一张冰山脸,阴沉沉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她是少数在阴天觉得心情大好人,但显然,他不在其列。 “我去买早饭了。”她讷讷解释。 他这才瞥了她拎着的热腾腾的早饭一眼,面色稍微缓和,又听西西语气慌乱地解释道,“我见你还没起,就没告诉你。以后我出去跟你说一声。” 他面无表情地带上门,说了声,“吃饭。” 西西把早饭放在餐桌上,从厨房里拿了两个盘子放油条,豆浆是杯状的,她给他一杯,她自己留了一杯,插上吸管后两个人沉默无声地吃着早饭。 西西喝着甘甜的豆浆,即便在对面冰山脸的重压下也觉得相当美味,毕竟这么久没喝过了,她心情很愉悦,油条都吃的津津有味。 冷不丁,他忽然皱着眉头说了句,“这个白色的,是豆浆?” “嗯。”西西见怪不怪地点点头,对于他在日常生活上的认知匮乏已经习惯了。 “和昨天的豆腐很像。”他又缓缓道。 “因为都是豆子做的,你知道黄豆吗?”西西咕噜咕噜抽着吸管,眨了眨眼睛。 他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了些许遗憾,“太少吃到了。” 西西看着他平静冷漠的脸,忽然间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同情,心想他身为杀手肯定生活的很苦,腥风血雨风餐露宿东躲西藏,连最普通的食物都吃不起。 她脑子浮现出一副他衣衫褴褛躲在破旧的屋檐下避雨,嘴里啃着生冷干馒头的画面喝雨水的画面,忽然间觉得他很可怜。 “中餐很好吃。”他咀嚼着油条,缓缓道。 西西当即嘴角抽搐,“呃,中餐?” “嗯,比较习惯吃西餐,还有速食。”他低头吸了一口豆浆,见她脸色僵硬,“怎么?” “没,没有。”西西心里翻江倒海,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自己才是最生活所迫的那个,竟然还有空担心别人。她眼神有些怨恨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对比没有伤害,这年头见不得光的杀手都比她过得滋润天天吃西餐,自己每天累死累活却连房租都交不起,真是可悲。 他看着她古怪横生表情复杂的脸,似乎有些不解,但又被心里涌现的一个问题冲淡,他抬抬下巴,修长白皙的脖子微微前伸,拖着咬音喃喃了句,“西......西。” 西西陷入呆滞中,犹豫地点点头,自己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都在他那儿,他知道名字也不足为奇。 “什么意思?”他又问。 “啊?”西西被问的发懵,一时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 “名字,什么意思?”他态度很诚恳,声音很温和。 “呃......栾东比我先出生,他叫东,我父母为了图省事,就给我取西了。” “青马?” 西西听着他这话,应该是青梅竹马的意思吧,总感觉前言不搭后语,这口气让人感觉很陌生。 好像,好像不是一个中国人一样,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都不符合。 ☆、终于上班啦 她低下头,没再说话,也不想问,她没兴趣窥探别人的隐私,跟他的关联越少越好。 西西很快就喝完了豆浆,感觉胃里暖暖的,浑身上下经脉都畅通无阻,她盘算着今天的日子,七天的假期不长不短就要结束了,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宛若染了淡淡的青墨,氤氲扩散,丝丝缕缕,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叹息一下子化作了一片小小的云。 明天就要上班了,这个假期是她二十三年来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假期,险象环生担惊受怕,虽说最后有惊无险,可——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安静喝着豆浆的他,仿佛每一口都在默默品味,不紧不慢,他总是带着一种疏离淡漠的气息,即便在这样宁和安然的氛围下,还是和她格格不入。 生在同一个世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吃着一样的早餐,却过着两种截然相反的人生,这样的差距,西西现在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她吃完早饭,在房间里闲闲散散看了看最近的新闻,十一期间股市收盘,她静了静心研究了会大盘指数,看得正有些无聊时,栾东又来电话了。 “又咋啦?”西西叹口气,感觉他近几日很是反常,之前栾东整天忙着谈对象拈花惹草,他们一个月有时候都不打一个电话,最近他却接连打了好多,微信上也是一天到晚聊个没完,不过基本都是他单方面尬聊,他那些话题,西西大部分没有兴趣。 “欸,你这反应不对啊,一个落单贵族给你一个万年单身女□□丝打电话慰问,你不应该受宠若惊吗?”栾东很是困惑。 “呵呵,有事说事,没事我就挂了哈。”她跑到卧室里锁上门,又打开窗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传到外面。 “找你聊天不行啊,这不是放假呢嘛。” “你真要是这么闲,我劝你还是再找个女朋友吧,别把你这个贵族的宝贵时间浪费在我一介平民身上。”西西揶揄道。 “拉倒吧,我算是看明白了,感情这个东西,就是个无底洞,两个人填来填去最后还是空了。” 西西听了他这话,不屑道,“你这是嫉妒,人家白头到老的夫妻多得是。” “那是因为有一个甘愿空的,一个甘愿满的。”他那头的声音顿了顿,“这种的只能说是合适,不能说是爱。一个空,一个满,怎么能说是爱呢。” 西西听了后,默了半晌,对他调侃道,“你现在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没,我就是最近看透了很多东西。”栾东的声音有些骄傲,“我跟你讲啊,我......” 西西在这一头听他吧啦吧啦讲了一大堆,她从站着到坐着再到最后躺着,身心疲惫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就给挂了。 她皱着眉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栾东真是能说。 喉咙有些渴,她捧着杯子去客厅里倒水,视线一瞥,沙发里懒懒躺了个人影,他长长的腿交叉,一只手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在凝神细看,另一只手里举着她昨天买的两个哑铃练臂力,怀里还搂着圆滚滚的龙猫。 西西看到这个场面,心情很是复杂。她在默默倒了杯水,准备原路返回时,他却低声道,“过来。” 西西走过去,他把书摊开,又合上,问她,“杨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西西瞄了眼《射雕英雄传》斑驳的书皮,边想边说道,“是个三心二意卖国求荣的人,算是这部书里的反派。”她记得小时候看射雕英雄传最讨厌的就是杨康和欧阳克,一个是表里不一,一个是水性杨花,还不如狠毒不改的欧阳锋来的讨喜。 “卖国求荣?”他皱了皱眉。 “他爸他妈都是宋人,他的养父完颜洪烈把他父母都逼死了他还认贼作父替他卖命,这不就是叛国吗?”西西解释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西西视线一斜,无意中瞥到他右胳膊上有一道长而深的疤,每当他举起哑铃时就会若隐若现。她抿了抿唇,见他没什么可问的了,就转过身走了。 不知为什么,回到房间里,她心里隐隐生出几分难以名状的怅惘,浅浅淡淡好似错觉,不可触碰,她晃了晃头,凝神看着紧闭的房门,这种感觉在一层一层褪去,就像落潮的海水,露出的还是曾经生活过的浅滩。 她默默告诉自己,永远不要过问他的事情,因为这个人代表着深渊和危险。 午饭她做了小锅米线,配料是酱油花椒大料煮出的小块瘦肉,匀称地浇在米线上,薄而嫩,看着相当有食欲。 他看到时首先反应是很奇怪,还以为是变种的意大利面,经西西解释才知晓这是米线。 他们两人安安静静吃完米线,吃晚饭后西西觉得神清气爽,他很平淡地让她添又了碗,然后晚饭要求西西再做了一顿,吃到最后西西已经咽不下去了,可他还是吃的津津有味,让她生出几分是不是她味觉变异的错觉。 她跟他结结巴巴说第二天要去上班,他怔楞了下,然后同意了,西西当即保证一日三餐不会少,她公司离这套房子不远,而且中午休息时间很长,足够她一个来回了。 她早早睡了觉,定了个闹钟,第二天精神焕发地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化着一如既往的淡妆,裹了件风衣就出了门,他正在阳台举着哑铃靠墙看书,看到她活力满满的样子,感到很是意外。 一到办公室里立马就扑面而来各种八卦闲聊,“哎呀,你是不知道这个假期我爸妈让我相了三场亲。” “三场算什么,你要是过年回家试试?” “嘿嘿,还好我有对象。” “我去,我们单身贵族什么时候出了个奸细?来人把他给轰出去。”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西西嘴角笑了笑,这种熟悉感她很是怀念,还没坐稳,旁边的丹姐就问她,“哎,西西,国庆节怎么没看到你有什么动态啊?” “哦,我爸妈去旅游了,我就没回家,自己住了七天。”西西尽量让自己回得很随意。 ☆、暗恋的人 “这样啊,你幸亏没出去,要不然路上得被堵死。”丹姐笑道,转着椅子忽然问了远处的同事一声,“萧来,你假期去哪儿玩了?怎么也没见你发动态呢。” 西西一听到这个名字,霎时心跳慢了半拍,她努力让自己旁若无人地整理文件,可心里却紧张地等着他的声音。 她已经暗恋萧来一年多了,从她来工作开始,就喜欢上了他。可她一直都没有说,他也从来不知道。 “我不太发朋友圈。”另一边萧来冷淡的声音响起。 “哎哟,不愧是高冷男神,是我们俗了。”丹姐爽朗一笑,附带调侃道,“男神,你啥时候把你女朋友领来我们看看啊?” “有空吧,有空再说。”萧来敷衍道,西西心头似被扎了一刀,静静淌着血,她喜欢上他时并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等发觉后为时已晚,陷进去就很难□□了。 不一会儿股市开盘,西西逼迫自己聚精会神,经历了一个小假期大盘并没有从上次的经济危机中解困,开盘就是一片绿,指数陡转直下跌破新低,境况之惨烈就好像她的心情。 终于熬到了十一点半股市收盘,西西解脱般呼一口气,旁边的丹姐叫她一快吃饭,她连忙推辞,“我中午回家一趟吧。” “嗯,好。”丹姐点了点头,忽然一笑,“西西,你是不是有情况啊?” “啊?没有啊。” “那你平时不都在公司附近吃吗,怎么今天就变卦了呢?” “呃......我忘带东西了,要回去拿。”西西看到同事们好奇的眼光都在往这看,忙扯了个理由解释道。 “哦,这样啊。”丹姐听了后很是扫兴。 西西笑笑,坐电梯时恰好碰见萧来,他带着黑框眼镜一脸严肃,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西西有些心虚,不知道方才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但转念一想,即便他听到又会怎样呢?对他来说,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同事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到了。” 西西从思绪中醒来,发现电梯已经停下,她匆忙出去,走了几步却猛然停下,方才的声音,是萧来? 她怅然若失打的回了家,时间是十一点五十,离开饭还有十分钟,她做的很焦急,慌慌张张炒了盘红烧肉。 他吃的依旧很慢,细嚼慢咽一丝不苟,西西却是心不在焉,想的全然是电梯里的事。 他看着她恍惚的样子,忽然问,“怎么了?” “没。”她急急抽回思绪,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要去上班了。” 他没吭声表示默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依旧在慢慢吃着馒头。 一下午西西都心不在焉,大盘难做,同事们也基本都是愁眉不展,买进时再三思量,犹豫不决,但即便如此还是亏者居多。她收盘后默默整理着交易单,丹姐扭过头来一看,哟了一声,拍着她肩膀道,“西西还是你聪明,不买也不卖,今天我做了几笔亏了几笔。” 后面的同事小文看着她做的表格也是点头,“西西真是挺稳啊。” “没有,我就是有点走神,才没买的。”西西苦笑着解释。 终于同事们办完工作陆陆续续地离开,西西在电脑桌前发了会儿呆,暗恋的苦涩已经深深地渗入五脏六腑,她感到很受折磨,于是起身整理东西,决定回家。 “西西,能等下吗?”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萧来确确实实在和她讲话。 她抬眼看他,他在门前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出去说话。 “你今天有时间吗?”他明朗一笑,一扫平日的严肃,“一块吃个饭吧。” “好。”不知怎么回事,西西竟然应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语气之快连萧来都有些错愕。 他开车带她去商场逛了逛,然后二人选了一家餐厅,西西从一开始就紧绷着神经,她不知道为什么萧来会突然请她吃饭,可她还是万分期待,即便明知道他有女朋友,她所期望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我看到你今天很不高兴,对吗?”萧来轻声问她,眉眼带笑。 西西一下子涨红了脸,她摇头,“我心情挺好的。” “是吗?可我看你今天都没笑过。” “你一直在看盘,根本不知道我笑没笑的。”西西舀了一勺子布丁,由衷道。 可对面却沉默了。 西西有些发慌,抬眼看他,发现他一直在静静看着自己。 “西西,我一直在看你,一直。”他说完,服务员开始布菜,浅浅一笑,似乎有些苦意。 西西剩下的时间都在发愣,他说的话一直在脑海中回荡,什么意思,是说他一直在关注她吗?可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她正翻江倒海地想象,他又开了口,叹口气直白道,“我和她已经分手了,苦苦撑了这么久,才发现我们根本不适合彼此。交往就应该找个最合适的,不然,走不到最后一步。” 西西心惊,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鼓励他,只是说了句,“嗯,你很优秀,不要太难过。” 他听了笑起来,很真诚的笑容,“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嗯......怎么说呢,有时候感觉呆头呆脑的,你不要生气——”他看到西西蹙眉,缓缓陈述,“但是,很稀有,现在的女孩都太精明了,有时候这种纯真真的很难找到。” 西西感觉自己脸在发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该不该说,手心里冒着汗,心里一阵沸腾。 “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我喜欢你,西西。从你来的那天开始便是如此,一直到现在,到永未来,永远都会是这样。”他诚恳地望着她的眼睛,期待着答案,“你愿意吗?” “我——”她要脱口而出时,手机却在此时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西西咬牙看了一眼手机上栾东的名字,心里骂了他无数遍,萧来却很绅士道,“你先接吧,不要耽误事情。” 西西不好意思地拿着手机去了厕所。 “喂,西西啊,你干嘛呢?” “我要揍死你。”西西恨不能顺着电话过去揍扁他。 ☆、自残 “哎呀,不要那么无情嘛,我跟你说啊我前女友又来找我复合了,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你就为这么点破事给我打电话?”西西发火道,“我还有事,挂了。” 说完,就强行把栾东的声音给毙了。 她重新回到餐桌上,萧来含笑问她,“朋友?” 西西尴尬地点了点头。 “西西,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现在做决定太难,你不用担心,不用着急,我可以等,等你给我一个答复。”萧来温和道。 西西点了点头,她知道,这顿饭精心设置的氛围情调已经在栾东的成功干扰下荡然无存了,她脸色僵硬地吃了点东西,肚子没饱,心却满了。 吃晚饭后,萧来坚持送她回家,在她的再三推脱下送到她小区门口,西西对他笑了笑,然后挥手离开。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她明明被心仪的男孩表白了,为什么没有感到意料中的喜悦呢?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被萧来表白时的情景,可那些想象中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栾东的电话提醒了她,萧来一直在说她和他很合适,他因为他和他女友不合适而分开,然后因为觉得自己合适而表白,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很理性的人,但没想到他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西西觉得自己的思想很恐怖,她喜欢的难道不是萧来吗?还是喜欢的是幻想中的理想萧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喜欢他,可实际上她并不了解他。 心情压抑的很,她挎着包回了家,用钥匙开门时又愣了愣,心里还是在思索着,合适与喜欢之间的界限究竟有多远,还是说只是在咫尺之遥?如果这样,萧来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西西开门后并没有在客厅里看到他的身影,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她莫名觉得心慌,见到他时她忐忑不安,可连他影子都见不到的时候却又会觉得无声无息的恐怖,就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危险就会从天而让让她措手不及。 她沉沉心,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无意间往他的房间瞥了一眼,门没有关,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房内的衣柜一角。 她心生好奇又畏惧不安,揣测着难道他已经住够天数走了?一股莫名的狂喜从心底涌了上来,但还是被紧张掩盖过去,她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房间门口,准备看一眼他到底在不在,可探头的刹那瞬间被吓到了。 地板上淌满了鲜血,有的一滴一滴已经风干,牢牢凝固着,她顺着鲜红的血迹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他洁白纤长的手指,手指上握着一把匕首,也是浸满了血,他正毫不犹豫地握着刀子往手腕上割去,西西见状吓得喊出声来,“别!” 他愣了下,显然没料到她竟然会闯进来,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仿佛要洞穿一切,西西觉得自己身子正在这样的注视下变得千疮百孔,她眼神摇摆不定,后退了一步,他袖子全然挽起,胳膊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疤,浅的深的,淡的重的,一道道贯穿手臂而过,有的甚至还未结痂,伤口泛着血色。 她咬着嘴唇,身子在不可遏制地颤抖,问他,“你,要不要包扎下?” 他没回答,手中的刀子落在原地,地上溅满了血。 西西实在看不下去这血流成河的惨象,心急地去拿了药水和绷带,递到他面前,他没有接,西西紧张地瞄了他一眼,他神色稍缓,方才的阴冷已经渐渐褪去。 西西看到他胳膊上又添了两道伤,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很谨慎地给他用棉絮擦了擦,然后沾了点酒精,轻声问他,“这个,酒精可能很疼,你稍微忍忍吧?” 他平静地看着她,无声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西西用酒精擦了擦伤口周围消毒,然后涂上了药水,用绷带很小心翼翼地给他一圈圈包扎,她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血淋淋的伤口,一阵翻江倒海心如刀割,仿佛这些伤口是划在她身上一样,想想就很痛。 她包好后忍不住问了句,“你,不疼吗?” 他神色淡漠,触碰到她的目光时暖了一瞬,嘴角微微上扬,“习惯了。” 西西尴尬地闭上嘴巴不再开口,她头一次遇到自残伤到自己习惯的人,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冷漠而心酸的答复,那一瞬间她忍下自己想要在心底思索他过往的念头,这样与她大相径庭的人生,她还是少接触为妙。 “这个要一天换一次,你这两天别洗澡了。”她小声道。 “嗯。”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其实不用麻烦,以前都是自己好。” “我一直以为杀手都是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她神色有些哀伤,再怎么心如磐石克制自己也会被伤疤和血泊所触动,语气中带了些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 他听了这句话,神色粲然一亮,随即又转瞬而逝,仰了仰下巴,无惊无喜地看着她,低低说了声,“我饿了。” “哦。”西西连忙起身,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她和萧来相处时的热乎劲已经褪去,但场景却还是历历在目,想起时不禁脸色一红。 “你几点下班?”他问。 “四点多吧,五点。”其实三点半股市收盘后就没什么事了,可西西还是不想那么早回来,感觉和他在一个房间里相处总是会有无形压力。 “今天回来晚了?”他动动嘴角,看到西西的神色有些怪异,她垂着眼,手指一直背在身后,显然是说了谎。 “嗯,和同事吃了个饭。”西西心虚道,手心里冒着冷汗。 他淡淡嗯了一声,扫了眼卧室上的血迹,“我来打扫吧,你去做饭。” 西西本想说他的伤口还没好,但还是咬着嘴唇没吭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随即转过身去,照着吩咐去做饭了,晚饭做的还是海米米线,附带煮了十只虾。 “你不吃?”他见她端来碗之后马上就要走开,淡淡问了句。 西西摇摇头,“我和同事吃过饭了。”她现在觉得当时吃的甜点有些发腻,看着香喷喷的饭菜也没有多少胃口。 ☆、不合适的人 他微微低下头,审视了一遍晚饭,西西见状,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没下毒。” 他瞅了她一眼,“我没说你下毒。” “哦......”西西嘴角抽搐了下,看到满盘的粉红色大虾,想起他胳膊上的伤来,沉默了片刻,不太好意思地看着他,“那个,我没考虑你手不方便。”她挠挠头,想了个法子,对他很是诚恳道,“要不我先冻冰箱里,你好了再吃?”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跟傻子一样,用下巴隔空点了点盘子,温声道,“帮我剥。” “呃......”这个西西还真没干过,但他吩咐了她又不得不照做,于是把盘子端了过来,一个一个耐心剥了起来,越剥自己肚子越饿,越饿便越是想吃,最后剥好了看着他慢慢咀嚼的样子,咽了咽口水,好声好气地问道,“你,我想吃一个,行吧?” 他挑挑眉毛,“不是吃过了?” 西西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以前都是像看傻子,现在还多了一种看吃货的无奈。 “吃的真多。”他淡淡低语道。 西西听了恨不能掘地三尺,她装作没听到,把碗里的虾塞嘴里,转过视线不去看他。 一顿饭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晚上她睡觉前躺床上玩着手机,栾东又发来了消息,说他很决然地把前女友给拒绝了,自己又谈了个新的,西西苦着脸,果然痞子最好命,对象一个接一个,不像她,好不容易暗恋的人来表白,却是和想象大相径庭。 她给他发过消息去,说之前她喜欢的同事跟自己表白了。 栾东回了过来恭喜恭喜啊,万年光棍终于脱单了,要请客。 西西叹了口气,直接给他低声发了个语音,“他表白说的是我们很适合,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栾东那边没有动静了,好一会才发过来,你还记得你跟我咋描述的你这个同事不? 西西按着键盘发过去,冷静,理智,高冷,禁欲系,反正就是妥妥的男神。 栾东又发过来,所以他觉得你们适合,你们应该是真合适,这种人的眼光不会看错。 西西皱皱眉,问他,那我应该答应吗? 你们会合适,但不会幸福。就是这样,要是你随便变换个条件,比如你现在没了工作,他肯定就不会搭理你,不信你明天试试。对他来说合适的人有很多,你不是唯一,只是比较好追而已。 西西握着手机沉默了半晌,回他道,不用试了,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发现我认识的他跟想象中不太一样,感觉就不太一样。 栾东发来个欠扁的调调,哎,那你就有回归单身光棍了,哎呀,真是不容易。 西西咬着牙骂他滚,栾东优哉游哉回道滚就滚,滚向我新女友的怀抱咯。说完就下了线。 西西气得哼了一声,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他揪着龙猫耳朵递给她,“上面蹭上点血,怎么办?” 西西仔细一看在龙猫的肚子上还真有点血迹,她讷讷点点头,心想这下倒好,成带血的龙猫了。 她抱过龙猫,走到浴室里淋上点水,然后搓了搓发现血迹开始变淡,但还是没有完全消逝,于是转过头对他道,“我把它洗一洗?” 他点点头。 西西把龙猫里面的绒绒掏出来放到袋子里,鼓鼓的龙猫瞬间扁了下来,她一下一下搓着,心里带着点怨气,本来就是自己的龙猫,要不是他抢过去才不会粘上血。 他倚在门口静静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和平时的小心翼翼判若两人,有一种少见的认真与平和。 “洗好了。”她把水拧干,晾在衣架上,指尖滴答着晶莹的水珠。 “嗯。”他转身回了房间。西西打了声哈欠,也回到了卧室里准备休息,明天该怎么和萧来坦白,她心里已经想好了。 第二天她买了油条豆腐脑,他吃了一口豆腐脑皱了皱眉,问她,“这个,和豆腐,豆浆很像?” 西西点头,“豆腐脑也是豆子做的。” 他听了后又吃了一口,点头,“很好吃。” 西西也点头,“我去上班了。”她收拾好东西,把包一背,就匆匆出了门。 她走后他又吃了几口,然后把勺子放下,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哀伤。 西西推开办公室的门时,感觉气氛不太对劲,所有的同事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她。 丹姐把她拉过去坐好,挤眉弄眼道,“如实招来。” “招什么?”西西不明所以。 “你和萧来啊。”丹姐嘿嘿一笑,“别装啦,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西西有些慌,这件事她没跟别人说,而眼下她都要拒绝萧来了,传出去怎么好呢? “萧来说的啊,我让她把女朋友带来见见,结果他说昨天跟你表白了。”丹姐笑道。 西西一下子呆了。 正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时,萧来推门而入,一眼看到被同事热闹包围的西西,他一如既往冷静道,“快开盘了,大家快做好准备吧。” “哟,见我们盘问心疼了啊。”丹姐莞尔一笑,摆摆手,“好了好了,先看盘。” “哟,今天乐视要重组上市啊。”有个男同事的叫喊声十分刺耳,当即把同事们的目光吸引过去了,西西心里松了口气,神色复杂,萧来眼神灼热地看着她,她抿了抿唇,心想中午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中午还未收盘她就给萧来发过去消息约他出去,两人在公司楼下见面,萧来十分悠闲笑道,“我请你吃饭吧,附近正好有一家刚开业的西餐厅。” “不了。”西西摇头,纠结道,“我想跟你说清楚,我,那个,我......考虑了很久,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萧来一愣,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就是我.....和你,我们不太合适。”西西憋足了气道。 “我们很合适,西西。”萧来向前一步走,握住她的手,西西乍惊忙甩开,萧来的手停在空中,很是尴尬,不悦道,“西西,你说你考虑了很久,很久就是一天么?” ☆、射雕英雄传 “我知道很抱歉,但我还是不想。”西西鼓足了勇气,此刻,面前这张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的脸有些狰狞,他急转直下的态度让她猝不及防,却又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萧来,你会找到更合适的,我们就算了吧。” 萧来眼睛一瞬间瞪得很大,显然难以置信,最后缓过来只得是一声冷冷的叹气,随即转过身迈着长腿离开,西西留在原地,突然觉得方才那短短的几分钟简直刷新了自己的三观,原来萧来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一直绅士彬彬有礼,相反,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时,一切都原形毕露了。 她很懊恼,一方面为自己长达一年多的暗恋而抱憾,一方面又很是忧心自己看人的眼光。总是被表象所欺骗,到底是她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美好简单了,她长吸一口气平静心神,下午的工作做的平平淡淡顺风顺水,除了应付几个缠人的同事外一切都没有波折。 下班后她为了防止自己心情沮丧便准备做些好吃的好好犒劳自己,她在超市里买了满满一车的吃的,生的熟的堆满了小车框,最后提着满当当几大袋子吃的回家,叩开门,他倚着门框眯着眼睛打量她,又瞄了眼她手里提着的各种东西,挑挑眉,“进来。” 西西进了房间,见他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刚要问他,却见他转过身走向卧室里,声音却响了起来,“龙猫干了。” “哦。我帮你塞上吧。”西西把东西暂且放下,准备去给龙猫填肚子,他又道,“我塞好了。”说着,抱着龙猫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西西一看,顿时傻眼了。 她面色十分复杂,看着这被填的四不像的龙猫突然想笑,可又不敢笑,只能憋着,但忽然想起来他胳膊还受了伤,难怪有的地方绒绒填的乱七八糟的,便尴尬地点点头,试探道,“我再填一遍吧。” “嗯。”他点了下头,把龙猫递给她,西西偷瞄了一眼他的胳膊,浅灰色袖口还残留着血块,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你该换绷带了吧。”西西皱了下眉,不假思索道,“你自己能换了对吧。” 本以为他果断说个能她就万事大吉做饭去,可他偏偏想看穿她的心事一般,反其道而行之,极为难得地摇了下头,“应该不能。” 西西闻言脸色僵住,十分为难地问道,“要我帮忙吗?”她昨天帮他包扎是因为见不得那么血腥的场景,一个人拿着刀子割自己胳膊想想都疼,所以才头脑一热见义勇为帮他抹药水消毒包扎,可今天她心情本就阴沉沉的,现在头脑又是清醒理智的很,下意识不太想看见血肉淋漓的场面,所以十分想推辞,却又不敢。 他微微低头,见她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内心在挣扎些什么,便静静立在她旁边,沉默暂且不说一句话。 西西又看了眼那裸露在袖子外的伤口,忽然间就很心疼,说不上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自己,总感觉仿佛刀子划在自己身上一片片割自己肉一样,她手里冒着冷汗,心想权当自己助人为乐好了,总不至于会有什么坏的后果,便安了心,对他道,“我给你现在换吧,你方便吗?”这绷带都绑了一天了,如果不及时换会造成感染,也不利于伤口愈合,越快处理越好。 他扫了一眼她澄澈的眼睛,毫无杀机,也没有方才的犹豫不决,确认过后便淡淡嗯了一声,很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西西把绷带药水酒精都找来,一圈圈揭着绷带时部分血肉粘连在绷带上,很难分开,她皱着眉头用剪刀一点点剪开分离,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戳到他,这样的伤口惨状她看着很能体会到痛苦,对他稍微生出些许同情来,可一想到他是挥刀自残便心里一阵恶寒。 显然,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密密麻麻的伤痕无时不刻不在警醒她,面前这个人是杀人犯。 她心情沉重地给他重新换好绷带,额头上冒着微微细汗,脸色因为过度紧张而发散着新月般的厚重的白色,愁云暗卷却不浓密,很快在眸子里退隐了去,似乎已经随着平复的心情冷静下来。 西西的脸原本带了肥嘟嘟的婴儿肥,经过了许多天的担惊受怕后不知不觉瘦了几分,带了几分瘦不见骨,丰不余肉的形似,倒是显得大了一两岁。 他瞄她一眼,见她敛声屏气把纱布系好,又用酒精擦拭着带血的剪刀,整个过程手都在禁不住地打着哆嗦,心里似乎是怕的很,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全神贯注。他将背微微倚沙发上放松,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余光中残留着西西细碎的栗色长发,一缕一缕的飘在他眼中挥之不去,他细长的眼微微眯起,长长的睫羽打落下一片暗影,眼神微动若有所思道,“那本书看完了。” “嗯?”西西正一心收拾着残留的纱布,站起身来,被他这么突然一打断有些困惑,但也瞬间反应过来了,“呃,《射雕英雄传》?” 她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生怕他又指着某一页的某一行字对她说这菜能不能做,她又得煞费苦心地解释一番,解释不通下场还是得做,要不然就是费心找个替代的糊弄过去,就跟上次的蒸豆腐一样。 他把下巴微低表示默许,有一瞬间余晖透过落地窗顺风飘进,疏离的光浅而懒散地洒在他身上,光与影的瞬息变换勾勒出明净的轮廓与侧颜。 偌大的客厅中风声在暗暗涌动,卷得窗帘膨胀晃荡,斜阳晚照,余晖西斜,天边轧出灿灿火花将房间填满,他与她深处这炽热的静谧之中,气氛忽而阴森忽而诡异。他狭长的眼睛一斜,眼梢吊起,西西觉察到他飞来的似冷似热的眼风,置身水火如堕深渊。 他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哀乐,逆光的眸子熠熠生辉金光璀璨,瞳孔散发着不合时宜的冷淡幽静,好像凭空抛掷来一块千斤巨石,正好砸她个措手不及。 “金庸只有一本书?”西西缓一口气,他终于开口了。这诡异的不言不语的气氛她着实受不了。 ☆、忽然质问 “不,好多。”西西指指书房,“那里我看到有《神雕侠侣》,是续作。” “续作?”他视线瞥过来,不咸不淡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兴趣。 “就是主角变了,但人物相互关联。”西西认真道,努力与他保持着距离,她自觉退后了几步,回他话时目光盯着他背后的沙发,而不是他本身。 “嗯,就像X与Y的悲剧。”他纤长的手指托着下巴,脖颈微微前伸,慵懒中带着随意,问她,“主角是?” “杨过,就是杨康的儿子。”西西坦白道,他的眼神一瞬间有了波动,挑挑眉,薄薄唇瓣微微翕张,一副冷酷凉薄的模样,“杨康么,就是那个金国人?” 不知道为什么,西西总觉得他说话时的尾音重了些,似乎在刻意强调,她没介意,想了下,含糊道,“应该是宋国人吧。”既然杨康的父母都是宋国人,那么他按理来说应该也是宋国人。 可她话刚说出口他的脸便冷了下来,黑色碎发下的脸色是苍冷不透明的白,散发着无声的警告。 她紧张起来,不懂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只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惹到他了,便忐忑不安地岔开话题推脱道,“我去做饭。” 他眉眼毫无松动,也不开口,两片薄薄的唇似冷而光洁的锋利刀片,闪着凉凉的光晕。 西西硬着头皮转过身飞快走到厨房里,心有余悸地小声喘着粗气,对他阴晴不定的性格难以捉摸,喜怒哀乐也看不出猜不透,索性决定以后别随便开口的好,他问什么她便含糊答过去,他不问她绝不开口,免得牵扯牵涉关系触霉头。 她心里发慌,不愿碰刀子,于是把买来的乌鸡块直接洗了扔到锅里煮着,有耐心而缓慢地配着调料,她买了很多药材,挑拣着放了些进去入味,小小房间里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却闻起来让人无比安心。 西西缓缓搅动着清汤,表面浮动的虚无缥缈的惆怅已经散去,温温小火煮着的是踏实入味的苦涩,苦到无味是致味。 她在舒缓安稳的氛围中慢慢放松下来,时间不声不响缓缓流淌,现世安稳而安然无恙,西西心情转好,便把买来的肘子清洗干净,剔骨焯透,又煮了点猪皮,一块放到青花汤碗中,花椒草药配上小茴香包进纱布包中调好料,配上姜葱等调料,对上温水,放进蒸笼中上火慢慢蒸,汤水咕嘟嘟沸腾着,水雾包裹着肉香弥漫在厨房。 西西倚在一旁,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她下意识去掏手机,却发现手机放在包里,而包挂在门口架子上。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她放心走到门口,刚把手机拿好便听到了有规律的咚咚敲门声。 她站在门口透过猫眼眯眼看向门外,顿时吃了一惊,放大的镜头下呈现的是萧来一丝不苟的脸,西西心乱如麻,心想该怎么办才好,他不知从哪里弄到她的地址居然找上门来,要是贸然让萧来进门就必然会惊动房内的他,到时候万一...... 她不敢想象,只能祈祷萧来能转身离开,可他仿佛就是断定西西正站在门后一般,始终不声不响地扣着房门,一脸斩钉截铁,丝毫不见动摇。 另一边的卧室传来清微的脚步声响,他靸着拖鞋走出,一脸冷淡,眉心蹙起,一句话不说,眸子如堕湖底,冷彻而通透,骇然眯起,双手插兜立在客厅里看着西西。 西西看到了他侧兜凸起的长长棱角,胆颤不已,她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把刀。 “我,我一个同事,不是警察。”她小声而战战兢兢地解释,神色慌张,生怕他一个挥手就把刀飞过来。 他依旧不吭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瘦长的身子倚在客厅的吧台上,毛衣被硬朗的线条撑起,露出滑而白的锁骨,一双眼睛像暗夜中的猫,幽幽只是盯着她,看得西西毛骨悚然以为自己就要无路可退时,却见他伸出一只手,四指蜷起,只剩一根骨节分明的食指直直指着她,声音压迫而低沉,“小心点。” 这是气势森严的警告,西西感觉自己脖子上仿佛被架了刀,喉咙濒临在毁灭的边缘,终于抖着手开了门,萧来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不耐烦,直白道,“西西,我要和你谈谈。” “谈什么?”西西看不到背后的那双阴冷的眼睛,却能感觉到他在无时无刻盯着自己,不敢松懈分毫。 “你说呢,谈什么?”萧来恼了,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些许怒意,“你只用了一天,就把我拒绝了?” “我说了,我们不合适。”西西努力辩解,一只手牢牢握紧门把手,丝毫不敢动摇。 萧来看到她一副果决拦门的架势,很显然的不让分毫,不禁一声冷笑,“我们很合适,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了,我的分析一向很客观合理,就像看选股票一样。” 西西听了他这话心里不是滋味,萧来此刻在她眼里已经形象全无,他以为自己跟股票一样可以买进卖出即时套利么?她脸色很冷,苍白而无血色,咬牙怒冲冲回道,“合适又怎么样?我又不喜欢你。” “你是在说假话吧,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偷偷暗恋我吗?”萧来回怼道。 “你——”她想说你怎么知道,却又觉得太过难堪,只是果断否决,“我不喜欢你,你想多了。” “我看人不会错,一个人暗恋一个人时的心理反应映射到行为举止,你都符合。”二人说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几乎全无可能了,可西西心里却忧心忡忡,她很明白,萧来这样一个高傲不可一世的人,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结果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感情不是股票,量化分析不可靠。”西西疯狂回想着自己的毕生所学,最终硬生生挤出这两句话,自以为还算合情合理,却不料萧来只是摇头,丝毫不肯退让半步。 “你到底要做什么?”西西抓狂了,声音一度没有压制住,可一想到背后那闪闪发光的刀子,就一阵心慌错乱,说话语气都弱了几分,气势全无。 ☆、再生事端 萧来神色不动,“我哪里不好,按照我的预估,你该不会拒绝才是。” “可我不喜欢你啊,就算之前喜欢过,现在也不喜欢了有什么用吗?”西西感到很头疼,努力压低了声音,硬是将自己在濒临失控的边缘拽了回来,她努力镇定道,“萧来,我们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是很有魅力,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喜欢分析,那就再找个别的更适合的吧。” 她一鼓作气说完,精神亢奋却很不清醒,还没等他回话便要下意识关上门,可萧来却抓着门框使力拦下,“我还有事要跟你——”他的话忽然卡住了,两眼直勾勾盯着西西的身后,西西感到一阵空虚乏力,紧接着被巨大的恐惧支配占据,她手直抖,心被狠狠揪拧着被迫思索着后果,他要发火,她是不是会被第一个开刀? “你是谁?”萧来仔细打量着突然出现的面前人,衣着随性松松垮垮,闲散的碎发,脸色冷而白,一双眼睛冷而幽静。 他拖着鞋缓缓走到西西身边,一副慵懒而随意的样子,而后漫不经心地用胳膊搂住了西西的肩,西西如同被电击般浑身战栗,瞬间寒毛直立鸡皮疙瘩突起,可她一点都不敢动,她的腰间被抵上了冰冷而硬的刀子,隔着不厚的毛衣能清楚感受到刀鞘强硬的力度。 萧来目瞪口呆,他只看到了表象,仅仅通过这一亲密举动便可知晓这男子和西西的关系,脸色变得很难看,嘴角抽搐,“西西,你早和我说有男朋友了不就好了?”萧来讥讽地看着他们,轻蔑道,“都同居了还整天在办公室装什么纯?” 西西百口莫辩,她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剧烈颤抖,一句话都不敢说,脑袋里嗡嗡的只听见萧来嘲讽的笑,“既然都同居了还暗恋我那么久,真是朝秦暮楚啊。” 萧来的话显然是对她旁边的他说的,她此刻已经没了方才对萧来那滔天的怨气,只是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她有一瞬间想飞快冲向门外寻求萧来的帮助,可看到他那张不怀好意虚张声势的脸,心里却生出阵阵恶寒,阻断了想法不知所措。 萧来决绝转过身离去,西西望着空旷的门外,脖子仿佛被凭空砍断了一样毫无知觉,只是泛着凉凉的麻意,楼道里回荡着下台阶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撞在她心口冷冷作痛,最后她听到楼道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关门声,紧接着,面前的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西西不敢动一下,她感到抵在腰部的刀子忽然就有了动作,惊得下意识要后退逃跑,可落在肩上的手臂却牢牢环住了她的脖子动弹不得,西西被他一把推到了墙上,毫不顾忌自己被撞得惨痛的后背,只是胡乱喊,“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你不要杀我。” 他另一只绑着绷带的手里握着把瘦长的□□,在她面前威慑般闪了下,西西腿肚子直打颤,腿脚一软便要瘫倒下去,可他却冷着眼一掌拍在墙壁上,震得她心神动荡,最后强撑着站立,万念俱灰地仰视着他,牙嘀楞楞打着颤,嘴唇直哆嗦,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他低着头默然注视着她,冷若冰霜的眸子摄人精魄,阴森森发散着无声无息的压迫,西西不敢看他,他就像是活在现世里的魔鬼,没有一点温度感情,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冰的,她垂下眼,睫毛抖动不安,勉强强迫自己说了几句结结巴巴的话,“我,没说,什么都没说,真的没说......” 一股冷冷的气场压了过来,她话越来越低,仿佛低到尘埃里,心跳错乱心脏不是自己的,浑身恐惧身子也不是自己的,她变成了一朵垂死挣扎的花朵,花瓣片片剥落被撕扯拽下,灵魂疯狂痛苦不安,变成了被按俎板上挥刀待宰的猎物,无可奈何惶恐忧虑。 “我说过要隐秘。”他盯着她,冷冷道。 “我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西西脸色惨败,手心里全然是冷汗,声音无力而苍白,“是他来找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告诉他地址了。”他话语间含着怒气,一只手臂架在西西脖子上,手掌撑着墙面,手臂上青筋突起,西西害怕地闭上眼不敢看,她感到自己几乎要窒息,“不,不是我,我没跟他说。” “你被他跟踪了?”他骇然眯起眼睛,细长的眼睛微挑上扬,幽幽泛着冷淡。 西西摇头,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是坦白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没说,他昨天晚上约我吃饭表白,我今天中午拒绝了他,然后他刚才就敲门了。” “你觉得我会信?”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低下头,脸庞瞬间逼近,尖尖的下巴几乎要戳到她的脸,西西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被钳制在墙上,慌不迭地往后躲,结果砰的一声后脑勺撞得惨烈。 她痛的眼冒金星,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可闭着嘴巴只是忍着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我没说,我真的没有说。” 他看着她眼中晶莹剔透几乎要滚落的泪水,瞳孔放大,狠狠瞪了她一眼,几不可微地呵了声气,忽然就把手收了回来,对她冷冷道,“手机。” 西西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抖着手递给他,他让她把手机锁解了,随后点开了聊天记录,看了一眼,见她还是余惊未了的惨状,挑眉剜她一眼,“不许哭。” 西西当即把脸仰了仰,把到了眼角泪生生逼迫回去,大气不敢出。 “栾东......”他划着长长的聊天记录,神色冷淡,另一只手上的□□飞快变换打转,西西看着那犀利闪光的刀锋,咽了咽口水,浑身酥麻使不上力气,倚在墙壁上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他刻板而生冷的视线扫过来,像是无数利箭刺穿皮肉,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是我朋友,我没跟他说,也没有删记录。”她握紧了手,拳头抵在身后的墙壁上,硌出了丝丝血痕。 “聊天很频繁。”他沉声道。 ☆、龙猫 “他最近失恋了,所以才......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朋友很多,不会跟我聊太久。”西西拼命解释,生怕他会误以为她向栾东求救,眼泪要滚出来时,他又瞥她一眼,眸子暗沉,吓得她生生把泪退了回去。 “刚才是你同事?”他脸又凑近了几分,薄薄的唇吐出几个凉薄的字眼,停留在耳畔只觉毛骨悚然寒烟四起。 她努力往后面缩,往旁边移动,撞上了他的胳膊,瞬间脖子受了刺激,好像顷刻间被掐断一样,凉意飞升禁不住地牙关战栗,“是我同事。” “你喜欢他?”他继续逼问,细长的眼睛幽幽发亮,宛若狡黠无情的猫。 “不,他误会了。我之前喜欢过,但现在不喜欢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不会告诉他你的事情.......”她话接不上了,被他虎视眈眈的视线盯着,她的胆子一点点变小,最后未出口的话都被吓退回去。 他两指夹着□□在她面前飞快划过,灿烂明亮宛若流星飞驰,一个简洁漂亮的收尾将其落入口袋中,寒冷而彻透的视线从她的面前斜过,靸着鞋冷漠转身,棱角分明的侧脸低了低,“这是第一次。” 巨大的压迫感随着他的离开而解除,西西瘫倒在地上,蜷着腿好一会儿没缓过来,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无尽的恐慌,万般俱灭,她把头低低垂下埋在膝盖上,眼角一片湿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她惨痛清楚地明白一个事实,不可避免无法挽回,如今避或不避,逃与不逃,都是在劫难逃。 她听到客厅里的脚步声,轻缓却清楚,他隔着沙发摇摇看着她,低低说了声,“饭煮沸了。” 西西慌忙扶着墙起身,一滴遗留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过,滴在浅色领口上,宛若落下一片墨迹,重重的暗的阴沉。 他看了,把头别向一侧,迈着长腿离开,抿着唇一言不发。 西西关上厨房门,看到汤药已经滚滚沸腾,她把乌鸡汤盛好,又把蒸好的水晶肘子连汤放入碗中冻到冰箱里,然后谨小慎微地把乌鸡汤端了出去,手指被滚烫的热度烫的发麻。 他守在餐桌前,一手拖着下巴看向窗外的风景,天色暗淡星辰将出,枯枝败叶落叶蒙尘,所有的生命都被锁在一个大循环里,逃不脱挣不断。 他有一种很不耐烦的冲动,惨淡的天地,式微的月色,一切厌恶都浮现他脸上,正处在耐不住爆发的边缘,可西西却在这时端着热腾腾冒气的汤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她额前细细的刘海上蒙着如雾般的微小水汽,一张脸仿佛在朦胧虚无中现出轮廓,眼前蒙着一层水雾,低着头把碗筷推到他那边,噤声不语。 他视线移动到她身上,见她战战兢兢转身要走,低声道,“吃饭。” “我不饿。”西西吸了一口冷气,哆嗦道。 “坐下吃饭。”他没有给她反驳的余地,将自己身前的碗筷移到面前,淡漠扫了她一眼,然后用汤匙舀了半碗汤,将碗推到她面前,自己起身去了厨房。 西西全然没有胃口,只是看着面前冒气的碗发愣,短短的空当他已经从厨房回来,手里拿了另一副碗筷,自己冷淡地盛了汤,缓缓搅动,不急不慢举起勺子递入嘴中,瞬间眸子亮了几分,星芒流窜好似飞驰的光影。 他从没喝过这种汤,苦涩中带着些许甘甜,肉味浓郁而不显滑腻,汤水清淡入味,熬煮的正是火候,微微抬起头,隔着桌子看向对面的西西,她只是举着勺子,一遍一遍划着碗里的汤水,一点都没有尝。 “吃饭。”他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遍。西西打了个战栗,勉强舀了一口汤喝下,食之无味面如死灰。本来考虑今晚一定要开开心心吃晚饭的好兴致经过刚才的变故后消失殆尽,只剩下担惊受怕,食欲全无。 他皱着眉,两眼眯了眯,终究是没有说话。 饭后西西收拾完碗筷,心情低落,一下子锁上门扎到被子里,正要埋上被子,忽然就听到了敲门声,她很是惶恐地打开门,他立在门前,把龙猫递给她,说了声“填好。”说完就转了身。 西西楞楞地接过圆滚滚的龙猫,抱住了它,就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把绒绒重新填了一遍,龙猫萌萌的颜值重新归来,毛茸茸很是可爱。 她抱着龙猫倚在墙上,忽然间泪就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龙猫的肚子上,还没等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打湿了一片,他万一一会过来要怎么办?她把龙猫弄湿了,他肯定跟她算账。 心里惴惴不安,可毫无办法,只是搂着龙猫抓着不放,仿佛它是她全部的寄托与依靠,她脑子像一团浆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风声鹤唳闪避不能的危机,西西茫然地盖上被子,头埋得低低,怀里抱着圆滚滚的龙猫,一点都不想还回去,她在这一刻全然忘了处境与惨痛,只是贪恋这一点小小的依靠,抱着它晕乎乎进了梦乡。 窗外刮着烈烈狂风,她浑身像骨头散了架子,很快便睡了过去,过了很久之后,门把手一声松动,他推门走了进来,疏冷的光透过窗帘淡淡洒在地板上,借着微弱的光晕,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在临近墙角的地方有长长一团凸起,隐约可以看出身体形状,他走到窗前,静静立了一会,听到她均匀浅淡的呼吸声,然后俯下身,掀开被子一角,看到了她安稳的睡莲,睫毛密密忽闪,随着呼吸均匀而动,头深深埋到臂腕里,像只呆呆畏惧的鸵鸟拼命地向里缩成一团,手里牢牢抓着东西,他眯眼打量了会儿,缘是龙猫肥肥的耳朵。 他皱皱眉,把龙猫拽了拽硬是没拽出来,于是探过身子一节一节掰开她的手,他惊讶她的手竟然这么小,他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一只手包拢,指甲是透明的,短短的,泛着温润的珠光,他把龙猫从她怀里扯出,自己一只手抱在胸前,正要离开,她忽然间好似醒了般,惺忪地睁开了两只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句坏蛋就翻个身蒙头睡了过去,估计是把他当成梦了。 ☆、膏药 他关上门走了出去,瞥了她一眼,面色冷淡而复杂,悄步关上门走了出去。 西西早晨醒来,张开眼望着房间里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她的思绪一开始是模糊不清的粘连着梦境的,迷离而朦胧,飘渺而不可触碰,然后距离一点点缩小,由咫尺化作虚无,瞳孔缓缓现出来明晰的刻度,神色渐渐回溯,然而,她清醒过来后,宁愿自己不曾醒来,宁愿自己仍在梦中。 她上了两天班,今天是周三,一切都是恍若隔世,然而短短两天却已抵得上世外已千年,她的世界仍在运转,人世历然都在,然而却分崩离析,无路可寻。 肚子很饿,终止了她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西西翻身起来,忽然间手里就空落落的,连同心都空旷起来,她掀开被子找寻了整张床,都没发现龙猫的影子。 难道是上天飞走了?她刚觉得清醒几分的脑子又是不甚清明起来,心里咯噔咯噔地走到房间门口,一颗心噗通直跳,她拧开门把手,如遭雷击愣在原地,门竟然没有上锁!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他走到她房间里来生生把龙猫拖走了,悄无声息毫无知觉,她睡得昏昏沉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心底像是被割裂开一个口子,里面的血液缓缓的不紧不慢的流淌而出,是恐惧,是惊悸,是填不满的望不穿的深渊黑洞,她很困恼地把脑袋贴在房门上,心里想哭,可眼肿着,今天要上班,不能再哭出来。 她迟疑地推开房门,另一侧的房门也是很是时宜地开了,好像天衣无缝般巧妙,一丝不苟密密合辙,巧妙地毋庸置疑,很是恰到好处的缘分,他穿着很松垮的卫衣,好像是少年般的明媚阳光,除却眸子里沉底的冷厉外,看不出一分偏差。 西西低头,不懂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心里惶恐归惶恐,可生活总是要继续,她天生乐观又有了几次化险为夷的经历,暗暗鼓舞下索性撇开他的视线,看了眼挂钟,时间是六点,离早饭还有一个小时,不用太着急准备。 她默默关上门,准备等一会去洗刷,在房间里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天空洒落了暖暖的阳光,虽然略有风声,仍是天朗气清温和的很,晚秋总是这样变化多端,一会晴空万里,一会风雨飘摇,像极了他阴晴不定的脸。 她撇撇嘴,泄愤似的扯了扯窗帘,仿佛要把他五马分尸一般,可想象终归是想象,她伸伸腰,背后隐隐传来疼痛,西西扭过头,发现自己背上被硌出了青红的血印子,她向来皮薄,平时胳膊腿不小心蹭到桌椅墙面都会留下红肿的痕迹,昨天被他冷漠地推到墙上,竟然会留下这么多伤口。 西西本没怎么当回事,但一活动才发觉了实在有些疼痛,于是翻箱倒柜找来了几贴膏药负手贴上,有看到手上也铬出了血,于是又在手指关节上贴了创可贴。 她去浴室洗漱,打理完后开始去厨房准备早饭,昨日的乌鸡汤剩了很多,她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往里面放了几缕面条,开始煮面条。等汤熬好面条煮熟后就端了出去。 西西坐下时很明显地感受到背上的膏药在拉长绷紧,忽然这么一撑开很疼,她咬着后牙愣是没出声,自己扒着碗里的面条飞快吃着不说话,想尽量早点结束和他在一起的处境。 他默然看着她的脸,视线转移到她手骨节处的创可贴上,昨日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她那只手便是胡乱挣扎时靠着墙面蹭破的,她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草药味道,和之前他喝汤时的寡淡幽香不同,这个草药味很刺鼻,他低着声线,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喷香水了?” 西西见他皱眉,胃里一阵抽搐,翻江倒海很是难受,瞬间没了吃下去的欲望,迅疾起身,摇这头,不愿说一句话。 她收拾着自己的碗筷回到厨房里清洗干净,洗好时他冷不丁从身后出现了,吓了她一大跳,碗差点打滑摔地上,他看了她一眼,视若无睹,径自打开水龙头开始打着洗洁精耐心刷着自己端来的碗筷,动作和他吃饭时如出一辙,都是不急不慢,自然而然挥耗着时间和流淌的水流。 两人同处在这狭小闭塞的空间里,西西很不情愿,看着他时自己的背就是火辣辣地疼,好像膏药此刻变成了毒药,伤口都成了刺痛的烙印。 她要出厨房就必须经由他让步,但又不想开口,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把碗一丝不苟地刷完,然后他摆放碗筷时鼻子似乎嗅了嗅,漫不经心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西西心知膏药味很重,老实道,“膏药。” 他闻言侧过脸来看她,瘦而尖的下巴微微上扬,眼梢撇的长长的,有一道深痕。 “膏药?”他重复了一遍。 “嗯,膏药。”西西不想给他解释,她对他怀着重重的怨气,明知他不懂,可就是偏偏不解释。 然后,他们对视,彼此看着对方却又视而不见,然后他就拿出了西西的手机,自己嗒嗒按了几下,随后不等西西反应过来就向她走进,手机横在她面前,上面显示着熟悉的百度页面,内容是百度百科关于膏药的解释,具体内容都是治疗跌打肿伤之类的,“这个?”他挑挑修长的眉毛,胳膊放下时卫衣会现出深浅不一的折痕。 西西只得应了一声,“嗯。” 她见到他移了移身子,门口毫无阻碍,以为没事便要走开,不料他忽然就挡在她面前,吓得她一哆嗦,方才的倔强脾气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结结巴巴道,“干嘛?” “你哪里伤了?”他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一眼望不穿的深邃,寒若深潭冷若蛇蝎,她很畏惧,最怕看他的眼睛,她感觉这双眼睛如果发了怒,一定能把她的血液都冻得凝固。 “没,没有。”她胡乱眨着眼,每当她说谎或受惊时眼睛便格外不自在,睫毛总是乱闪,眼下这两种情况兼而有之,既是说谎又是害怕。 ☆、水晶冻 他眯了眯眼,显然不信,依旧沉声道,“哪里伤了?” “没。”西西总不能告诉他是腰吧,她不知道他今天哪门子抽风偏偏就对她不依不饶起来,畏畏缩缩要从他面前溜出去,生怕自己上班会迟到,但他却反手抓过她手腕,没用力,冷冰冰的全是骨头,她忽然就很恐惧,他只需要轻轻一扭,她的胳膊便会断掉。 “哪里?”他钳住她的手腕,盈盈一握,瘦的还不及他一半,仿佛一捏就碎,语气寡淡,话语间却很有一探究竟的意味。 西西挣了挣挣不脱,愁眉苦脸地低下头,道,“后背。” “怎么弄的?” “昨天硌的。”她见躲不过,如实答道,语气低低的像是被欺负的孩子,毫无还手之力。 他似是想起来生气时将她推到墙上的举动,他那时其实已经故意放满了动作,威逼之下只想盘问究竟,却没想到她身子这么脆弱。手碰到墙掉了一层皮,后背隔着衣服都能被硌出伤来。 “身子太弱。”事到如今,他只能客观评价。 西西也不管他说什么,只是挣扎着要从他手里抽出手来,他遂把手松开,见她很不开心的样子,一张脸板着,挤不出一丝笑颜。 “我不打女人。”他对她沉声道,“你放心,不会伤害你。”当然,前提是没有其他干扰的情况下,西西觉得这话十分虚无缥缈极度不可信,他连自己都伤,胳膊上那伤口她看了都不忍,信他的话才是信邪。 但为了不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她还是愣生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走的时候战战兢兢的,总怕他会忽然从背后窜出来,然后毫不费力扭断她手腕。 有惊无险地出了门,她来到了公司,办公室里的气氛相当诡异,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可她转过身看去时,有什么没发生过,同事窃窃私语如常,只是她从心底觉得很频繁,很莫名其妙。 做完一盘后,丹姐支了支她的胳膊,只听她悄声说,“西西,你和男人同居了?” “呃......”西西愣了片刻,瞬间想起昨日萧来那愤恨的目光,她冷汗直冒,无法否认,问丹姐,“谁说的?” “你说谁啊。”丹姐冲远远的萧来的办公桌飞了个视线,小声告诫她道,“现在公司里可都传开了,说你老牛吃嫩草包养了个小白脸。” “啊?”西西皱着眉头,三观再一次被重新刷新,她一直以为包养都是有钱人干的事,她啥都没有哪来的包养一说? 不过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她听着那“老牛”一词分外沉重,如坐针毡,她年纪也不是太大,就二十三而已,怎么就成老牛了?还偏偏吃嫩草?他嫩吗,看着明明比她大点的样子。 “不是,你们都误会了.......”西西还没解释完,丹姐又是迫不及待问,“哎你那个小对象多大啊?公司里都传说他长得跟个高中生似的,不会还没成年吧?” “没,没啊。”西西百口莫辩,也不知道萧来什么眼神,难道打扮的不成熟就是高中生?她很是懊恼,心想不过多半也是中途传来传去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后夸张其辞,不过再什么说感情问题都是他们个人的事情,萧来怎么能就如此诋毁她的名声? 她到底当初是看错了人。想到这里她一阵气恼,手指飞快地打着各种股票代码总览一遍,心情很是低落,可大盘不但没有一落千丈反而急转飞升,仿佛要和她故意作对一般,西西气得振振有词,心想谁都欺负她,连股票都和她作对,索性见它嗖嗖上涨也不买,只是冷眼旁观着,看了一会儿便到了吃饭的时间。 她们公司餐厅在十九楼,西西吃饭时周围又是聚集了一群女同事,个个如狼似虎一般盘问她,“西西,你对象多大啊?啥时候谈的?同居多久了?” 西西听得头昏脑涨心烦意乱,又不好不应付,既然都被萧来撞见了那也无法遮掩,只能顺着来,尴尬道,“嗯,一段时间了吧。” “听说是个小白脸啊?”一个女同事信口直言,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丹姐锤了脑袋,“怎么说话呢,小鲜肉能叫小白脸吗?” “哦哦,对,是小鲜肉。”几个女同事一脸慈母笑。 西西听罢扶了扶额,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她心情抑郁地应付过同事,然后猛然间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貌似还忘了给他做午饭!今天上午被各种乱事烧的心慌意乱,差点把头等大事给忘了,西西饭也不吃了,径自背上挎包打了出租奔往家里,一看表,十一点五十了。 她拧开房门,做贼心虚般踮着脚尖,迎面撞上了他冷漠的一张脸,吓得魂飞魄散,只得抱歉道,“我来晚了。” 他扫一眼她嘴边的米粒,“你吃了。”语气很是肯定,没有丝毫疑问。 “我,我不小心把你给忘了。”西西皱着眉,语气急乱,“那个我正好昨天做了很多水晶肘子冻在冰箱里,可以直接拿出来吃。今中午你吃这个吧。” 他挑挑眉,“好吃吗?” “恩恩,好吃。”西西肯定道,见他没有过分怪罪,便飞快从冰箱里拿出肘子水晶冻来,切成小条拌了一下,盛盘里端到饭桌前,他拿着筷子戳了戳这果冻状的东西,心怀疑虑,然后夹了一小块放嘴里,滑滑凉凉的很是可口,唇齿间满是醇厚的肉香。 她没说错,果然很好吃。 “行吗?”西西局促不安地看着他,生怕不合他胃口。 “嗯。很奇怪的东西,不过很好吃。”他慢悠悠嚼着,随手扯了块馒头,“中餐都很好吃,除了那个怪怪的姜汤。” 西西讪讪点点头,无意中打量了他一眼,穿着卫衣就是减龄,乍一看他就跟个纯良无害小少年一样,可偏偏世人总被表象蒙住双眼,她想起同事传的老牛吃嫩草,心里一阵愤恨,明明比她年龄大,装什么嫩。 她禁不住撇了撇嘴,很执拗的模样,他看在眼里,心里莫名咯噔一声,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悠悠吃着水晶冻,一丝不苟的样子,西西起身,“我去上班。” 他“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如同生,如同死的样子,隔开他们的,是她那在继续的生命,他那在继续的死亡。 ☆、包扎伤口 名副其实的生与死。他曾经想过,在阴暗的晦暗的角落,却没想过在明媚的阳光下,见她时能再度瞬间回忆起,大概是因为衬托所以瞩目惹眼,她是鲜活的生命,他是噬骨的死亡。 心里有一颗弦莫名松动了,但还来得及绷紧,他掏出她的手机,翻着一条条记录,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手机屏幕上映出影子,看到她劝栾东的话时指尖停住,她说婚姻是个无底洞,两个人在一起相互生活,要么都残缺不堪地空了,要么一个空了一个满了。 栾东回她的话是反正迟早得结婚,你妈催着呢。 她回了个几个空格。应该是无话可说,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将碗筷收拾好,站了一会儿,然后躺在沙发上晒太阳,长腿交叉,头倚在沙发靠垫上,很是悠游自在的样子,这些天的舒适既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到底是镜花水月虚虚实实,谁也不知是谁的影子。 他仰了仰下巴,之前的日子过得算是苦么,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考量,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否定。可他在这住了一段时间后,恍然就发现自己的生活原来过得不像样子,错过了很多东西,尽管一直在逃避疏离。 他打开她手机上的音乐软件,戴上耳机听歌,懒洋洋斜倚着,然后有些困倦,有些疲惫,似是在做梦然则无比惊醒,他夜里很少能睡着,不过自从住在这房间后情况好转了很多,大抵是觉得她实在没什么威胁,她见了他总是比见鬼还恐惧,总是能躲则躲,紧张兮兮搞得他有时候不禁思量起自己来。 他闭上眼,数着数字,如今是第十天了,没有破案毫无进展,他对于警察轻视大于担忧,不过却还是时时刻刻警惕着,她确实没有说谎,聊天记录最近多半是给栾东疏导情感,平时浏览网页也是股票大盘,电视剧看得很少,唯一下了个视频软件点开一看是很唯美的古风动漫。 他生出几分好奇来,看了几集又果断放下了,那对白比看所谓的中国文言文还难懂,听起来很是费解,不过大体一看,即便是他这样的路人,也是看出了十分的美感,中国的山水花鸟诗词歌赋有着西方所不能比拟的万千气象,时而风光霁月温婉可人,时而大杀八方荡气回肠,很符合它所在的古老而涣新的国度。 西西在办公桌上紧紧盯着电脑,她犯了股市交易的大忌,对大盘已经不是理智而冷静的旁观,而是掺杂着私人感情的喜恶。这样很不切实际,却又总是牵连着她的心绪,眼看着别的同事都是趁着一路高涨疯狂买进,她还是堵着气无动于衷,但是也并非全然失了理智,看着高歌猛进的大盘指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之前好像是在哪里也见到过这样相似的情景,却还是没有头绪。 可接下来的进展超出了她的想象,大盘急转直下跌破下限,短短不过几分钟办公室里便是一片怨声载道,西西点着鼠标挨个数据来回看,截止到收盘,大盘已经创出连月来最低点。 她吸了一口冷气,心有余悸,还好自己没有买入,不然迟早会被套牢,丹姐问她赔了多少,她摇摇头说自己没买,惊得丹姐咖啡都要洒出来,拍着她肩膀猛点头,“西西,你还真是厉害,傻人有傻福。我们可是赔大发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损她,只是讷讷地应付过去,调转出前些时日的数据来作对比,都跟今天的情形不太一样,但自己确实是看过的,同事们下班后又是在零零碎碎唠嗑拉呱,她唯恐扯到自己身上,眼不见不烦,便背着包匆匆回了家。 门锁响动,他一脸警戒,而后看着她开门进来,神色带着疲惫。 西西把包挂在门口衣帽架上,转过身来,他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金庸老爷子的书,另一只手将□□默默收起。 西西看到他时愣了下,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一句话都没说,径自回了卧室,他见她似乎有些急促的模样,隐约几分疑惑。 他疑心向来很重,警惕心一直高悬,不声不响走到她房门前,见她门没有关,从宽阔的缝隙中看到她正在行李箱中翻着什么东西,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出数张有些皱巴巴的纸质文档来。 西西正要细看时,忽然就听到了清晰的叩门声,她皱皱眉抬头,见他立在门口,对她伸出一只手来,“换绷带。” “哦。”西西将资料放到身后,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径自走过去,她慌忙护住,一只手拍在层层叠叠的纸张上,紧张道,“这是我工作用的资料。” “看看行吗?”他对她挑挑眉,一脸冷峻。 “行吧。”西西见拦不住,缓缓将手移开,他注视着她的手,瘦小而纤细,上面还贴着白天的创可贴。 她不知道他又是什么突发奇想,这股市资料是她之前整理好的笔记,她记得里面有一个案例和今天的情形很相似,必须要翻出来看下,不然憋在心里很难受,就当做给自己找事情做了。 他两指夹着一沓资料,迈着长腿往卧室里走,西西从客厅里取出小药箱,乍一进他房间就觉得阴森森分外渗人,窗帘被厚厚拉上,密不透风,有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她身处其中自然而然地生出几分忧虑。 他一手拿着文件坐在床边,西西也把药箱放在床上,将两人的距离刻意拉开,微妙而平衡,她开始认真地拆起纱布,看那些伤口时尽量避开眼,避不开便也不去想背后的猩红血腥,很快给他包好了,她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他微微瞥过视线,看着她的脸,虽然明知这一张脸是温和无害的,却总把她想成一种善恶难分的模糊。 “换好了。”西西站起身来,抿了抿苍白的唇瓣,虽然几无血色,他看了却只觉艳,折煞心神,艳的如同生,如同死。 ☆、所谓相亲 若不是她眸子里时刻流露出的惶恐,他当真会以为她在若无其事地对他示好。 “那个资料,”西西很是为难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的资料,手指抓着衣袖,“你给我行吗?” 她语气中含着妥协,诚恳而委婉,当然多半是迫于无奈,他视线扬了扬,一张脸冷漠得似冰,递给她。 西西眼神中闪过一丝庆幸,而后提着药箱飞快走了出去,那速度接近于逃离,急不可耐的逃离。 “今晚吃什么?”他的话不偏不倚响起,正好让她在迈出房门的那刻顿足。 “呃......”西西被问住了,一瞬间很是没有头绪,最后试探道,“你吃过水饺吗?” “吃过。”他回答的很干脆。 “那吃水饺可以吗?”西西又补了句,“虾仁馅的。” 他没有拒绝,将床上的龙猫搂了过来,很是自然地抱在怀里,端着一张冰山脸,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气息,西西很是幽怨地看了眼自己被霸占的龙猫,心想等他走了之后一定要把龙猫抱回来,她正要带上门,他又开口了,“开着门,一股膏药味。” 西西一张脸僵住,自己贴了两张膏药居然还会被嫌弃,难道他都闻不见自己身上的消毒水酒精味么?她十分郁闷地走了出去,神色怏怏,不过很快聚精会神翻看起资料来,不一会儿便找到了熟悉的股市指数,果然和今天的大盘很像,她着重做了标记,以后看到这个就是陷阱,千万不能买进。 她在厨房里开始切着虾仁,切好后重新搅拌调馅,然后开始和面,揉了又揉,正当揉的起兴时,他隔着透明的厨房门扣了两声,手里拿着她叮铃铃响的手机,西西低头一看自己白乎乎全是面的手,皱着眉正要去洗手,他竖起食指对她摆了摆,推开门走到她旁边,当着她的面把手机划开,西西还没来得及开口,迎面就听到她妈犀利的问话,“西西你干嘛呢,我给你打这么久才接?” “妈我那个做饭,正在做饭。”西西支支吾吾道。 “做的啥?” “那个,水饺。” “什么馅的啊?” “虾仁。”西西如实道。 “你可少吃点肉吧,多吃素,免得长成个胖墩子。” 西西讷讷应了一声,心想旁边还有个人呢,听了好尴尬。接着她妈又是语重心长地谆谆善诱,说是过段时间回家一趟安排相亲,这些日子收集了不少小伙子的资料。 “妈,我不想相亲。”西西刚回口,隔着屏幕便听到她妈劈头盖脸的喊话,“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赶快吧。你看看栾东天天领女朋友回家,你看看你,都一块长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栾东花花肠子,难道要我跟他一样啊?”西西生气了,嘟囔道。 “嘿,我还真宁愿你脑子灵光点,整天呆的跟个木头敦子似的,你不去相亲跟别人聊聊,男人难不成能自动跟你回家啊?” “我......”她垂着眼心里生出几分怨气来,心想还真能,她什么事都没干,白白被他劫持住了在这房子里这么多天。 “你可听我一句劝吧,早点成家,也省的我整天担心你,结婚后多少能有个人照顾你。”对面的语气温和下来,西西听着她妈的教导,很是无奈点点头,应付道,“嗯,知道了。” “那行,过几天回来相亲。我去叫你爸回家吃饭,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说完,挂了电话。 西西听着叮叮的电话挂断声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将手机握在手里,面无表情问她,“说完了?” 西西点头,很是尴尬,刚才的话都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她也不知道他听了怎么想。 “你平时不玩手机么?”他走出厨房,没有关门,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问她。 “玩的。”西西觉得莫名其妙,他对她晃晃手机,“你这上面很空,游戏影视剧消息都很少。” “我不大看电视剧。”西西简单道。 “所以看动漫?”他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嗯。” 他听了没再问她,多半是觉得她的回答实在无趣的很。西西无形之中把天聊死了,但她心里很愉快,反正不爱和他说话,还不如包饺子有成就感。 她把虾仁放在薄薄的饺子皮中央,而后双手并拢轻轻一捏,小巧玲珑衬出水饺圆滚滚的肚子,他短暂地抬起脸,看了看厨房这边,那细长的眸子眯了起来,继而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纤细喉咙青而白,泛着如同白蛇一样滋润的光泽,咽水时喉结沉默而大幅度的移动。 “中国女人总是很愁嫁一样。” 这是他住进来后连续说的最长最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西西听了,包饺子的手蓦然停住,他说话的语气总给她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不是面对面不相识的陌生,而是同处一片空间却各自异路,各自占领,各自异国他乡不是中国人一样。联系他喜怒无常的性格以及自残的行为,西西歪着脑袋得出一个结论,他大概精神有问题,估计跟精神病妄想症差不多,不知道把自己想成什么样子了。 跟他这种动不动耍刀子的变态不能较真,西西只管点头就是,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你才二十三,父母很着急么?”他自顾自翻着书,神态从容慵懒,大概习惯了这样安稳的生活,心底下意识已经对她不再设防,尽管这一点改变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他看过她和栾东的聊天记录,她显然不愿意参加各种相亲,很多情况下都是被迫应酬。 西西对这个话题很敏感,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和无喜无忧的话语生出极大的违和感,她不知道他一时问这个做什么,太闷了要和她聊天?——显然不可能。 她很警觉,又很反感,无话可说索性又嗯了一声,感觉他话里含了很多嘲讽的意味,明明都听到她妈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催促了,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像是多此一举故意为之一般。 她泄愤般一拳头下去把面团打扁了,而后继续一声不吭地继续捏着饺子,期盼他别再说话的好,当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没有再回话,显而易见的,她又把天聊死了。 ☆、身份成疑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扬扬下巴,向她的身影投去深深一瞥,天色式微,倚身薄暮间,她在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而他的声音触不到她。 后来西西曾经想过今天的下午,她这时若是能多几分好奇,头脑多点灵光,对他少些主观上的深恶痛绝,或许能从他的话语间发现些什么,而这些,会在不久后深深影响她的命运。 但即便如此也不会避免,宿命般的相遇,会来迟,但不会停止。他和她总是处在有规律的阴差阳错中,差错是错过,错过到头来还是错。 不一会儿西西把饺子煮熟了,她没找着漏勺,就拿着小勺子一个一个捞,几滴滚烫的饺子汤溅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吸了口冷气,来不及拿凉水冲便看到手背上肿起了几个红点,火燎燎的疼,不过过一会估计就会好,她没在意,抬眼看到时间差不多了,就依次把两个青花盘端了出去,刚准备好碗筷,他便靸着拖鞋从客厅沙发里闲散走过,扫了一眼她,又看了看盘里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水饺,而后面无表情地走进了浴室洗手。 西西去厨房里倒了一点点醋,盛在低低的浅碟里,浅淡的清爽的黄色晃荡,她端到桌前时他已经坐好了,两人彼此安安静静吃着水饺,西西尝了口觉得咸淡合适,无功无过,她不时蘸了点醋,嚼得津津有味,不过表情还是隐忍着,十分冷静的样子,他瞄了醋碟子一眼,问她,“这个好吃么?” “酸的。”西西认真道,她不知道他的口味,所以没给他端醋碟。然后她就傻眼了,他夹着水饺蜻蜓点水般从她的小碟子里一蘸,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很是自然地咬了一口,眉眼松动,点点头表示赞许,“嗯,不错。” 这不明摆着抢食么,西西没敢吱声,默默而含恨地咬着饭,几乎快把筷子咬碎了,他看到她的表情变化,表面上无动于衷,用手指关节扣了扣桌面,引来她的视线,随后对她缓缓道,“手怎么了?” 他指的是手背,上面起了几个红肿的小泡,西西一听他提及下意识便觉得疼,缩了缩手,“没事。” 他听了没说话,对她的标签又多了一项,不止胆小笨而且容易受伤。 尽管还有几个没吃完,可西西却是再也没心情吃下去了,她准备端到厨房里,他敏锐察觉到她将要的行动,冷淡道,“坐下。” 西西一头雾水,“干嘛?” “你腰还疼么?”他问道。 “没事。”西西总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怪怪的,皱了皱眉,刻意纠正道,“我背不疼了。” “嗯,膏药味有点冲。”他客官而直白道,语气平静,听不出感情波动来。 西西被他这么一提就忍不住低下头嗅嗅,没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总觉得他今天老是在故意找茬,偏偏就跟她过不去似的,自己身上的消毒水味明明比她膏药味重多了,可还是一脸无动于衷。 她更要起身离开,心里隐约有火气,感觉自己不单是招惹到了天大的麻烦,而且是很挑剔的大麻烦,自己不仅得每天起早贪黑做吃的好好伺候着这位爷,还得看他心情过日子动辄被威胁被恐吓,这要照以前的她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可如今,她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他冷彻而布满杀气的侧脸,果断低下头,她认了。 等他住到感觉没什么威胁了估计就走了,自己这段时间表现应该差不多勉强及格,警察也没有来找事盘问,估计案子很快会被压下去,到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离开,她的生活也将重新步入正轨展露新明天。 他见她又要走,低低道,“坐下。” 西西愣了下,本就站起身来了,听到后又是不解地坐回椅子上,蹙着眉头很是困惑。 “有事吗?”她问。 他点点她的手机,“你这里面的歌不错。” “嗯。”西西回道。 “都是些英文歌。”他接着道。 “嗯。”西西又应道。 “听得懂?” 西西这回摇了摇头,“我英语不好。” “所以听另一些纯音乐就不用听词了?”他耸耸眉,继而道,“不过这几首旋律倒是很像巴赫的小调。” “巴赫?”西西呆了几秒,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她讪讪地摇头,“我不听这些古董乐,呃,古典乐。”她感觉和他说话很费劲,就像和一个精神病人对话一样,他难道思维错乱到这种地步了么? “那你这几首曲子哪来的?”他语气舒缓下来。 “动漫里的。我睡前听听,安眠用的。”西西如实道,这几首纯音乐是一个冷门动漫里的插曲,她当时觉得好听便下下来了,不过怎么想也和巴赫扯不上关系。 “哪个动漫?” “丹特丽安的书架。” “名字奇怪。”他顿了顿,“不过音乐不错,虽然是东方曲目,却借鉴了不少西方古典乐精华。” 西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里只觉得难以置信,她这些都根本不知道听也没听过,但他却看上去很是精通的样子,不过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难道一切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她觉得很是费解,又听他接着道,“不过西方借鉴东方做的好的音乐也是有的,比如fight of the silverbird,TSFH做的,很不错。” 他那副随意闲适的神态让西西心里忽然很慌,联想着种种经过,他不怎么吃中餐,不懂中国的生活常识,连最基本的番茄蛋花汤都不知道,连童年记忆金庸老爷子的电视剧都没看过,却对这些西方曲目熟悉的很,饭也是吃西餐和快食,一个个线索串联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就在她脑中形成了,她之前一直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很不像中国人,有一种隔阂在里面,方才他说英文倒是流利而清楚,很顺畅自然的感觉。 她这时就算是不动脑子也该明白了,他不是有臆想症,而是根本不是中国人。至少,应该不是在中国本土长的,她之前一直都被他外表蒙蔽了,看着他的样子便想当然先入为主,结果白生了这么多疑惑。 ☆、秋风过耳 西西咬着嘴唇,心想自己绝对不能问,一问就和他牵扯上关系了,她抿嘴不语,努力表面上装得风平浪静,忘了他方才说的什么话了,只是点了点头,起身道,“我去刷碗。” 他仰仰下巴,望着她语气平淡道,“你没猜错,我不是中国人。”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看穿的?难道是会读心术么,还是说自己刚才表情浮动太大就暴露了?西西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心跳的突突的,手也无处安放,只是端起碗来,转过身就要走。 “我不会读心术,不过你的表情很丰富。”他在她身后幽幽道。 西西很是时宜地转过身来,无措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她怕她知道后万一他再来个杀人灭口,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不知者无罪,但是一旦她知道了就岌岌可危了。 他对她的反应无动于衷,直言道,“你腰伤了,耳朵也伤了?” “我腰没伤。”西西觉得他总说她腰听起来很别扭,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就反驳了,结果他抬起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扫了她的腰一眼,嘴角隐约有表情浮动。 她被看得毛骨悚然,只觉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支支吾吾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了也没胆。”他很是从容不迫道,起身冲她递出一只手,低低道,“把碗给我。” 西西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由他接过碗,只见他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径自走进了厨房,她呆立在原地,听到厨房水龙头传来了哗哗流水声,恍然若梦。 她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他在洗碗? 西西脑袋嗡嗡的,整个人很懵,搞不清现在什么状况,她趁着他没出来赶紧跑到自己屋里去锁上门上上锁,第一反应是他这个人可能又精神分裂失常了。 她很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思考起自己的安危来,还没理清楚脉络就听到了敲门声,就像鬼打门一样一下一下,扣的她心慌意乱,她隔着门倚在墙上闷声问,“有事吗?” “手机要不要了?”门外他的声音淡漠响起。 西西想了会觉得没有手机的生活相当苦恼,便把门打开一条小缝,从缝里怯怯伸出手。 “你每天就这样生活,不无聊么?”他冷不丁问道。 西西手一哆嗦,“还好。那个,手机......”她眼巴巴等着手机,可他毫无动静,只好把门开的大一点,他垂眼看着她,眼里暗流涌动,声音低沉道,“我从小也是这样过的。” “嗯,是无聊。”她看到他正把手机往她手里放,一时间关注点盯在上面,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话出口后他忽然就把手停住,手机收了回去,冷漠地揣在口袋里。 西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见情况不妙就要关门,他一手把门扶住,手指用了力,她关不上,只好苦口解释,“我,不是,你挺好的。” 他抬抬眉,眸中映着她的脸,好似黑色帷帐上精心刺上的印花,猩红色的花瓣膨胀开放,然后在瞬间偏偏飘落,成为他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忽然间就按住了她的肩,吓得西西以为自己自己摊上大事了,结结巴巴道,“我不是说你,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他撇撇嘴。 “你误会了。”西西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没说你过得不好。”她知道他这种人估计心理状态十分有问题,很容易受到刺激冲动行事,所以急忙解释希望撇清关系。 “不是这个。”他皱皱眉,眉心有一道浅浅的印记,像是刻上去的疏浅疤痕,“你前面说的什么?” 西西被吓得晕晕乎乎的,张口道,“你过得无聊?”说完了恨不能把嘴闭上,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呢。 他果然不怎么乐意,骇然眯了眯眼,眸子里流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戾气,让她瞬间联想到刺鼻而猩红的血,流进又流出的鲜活的血,她往后退了退,他不依,把她逼到墙边,薄薄的唇瓣开启,反问道,“再说一遍,嗯?” “不不,你挺好的。”西西讷讷道。 刹那间他讳莫如深的眼中浮现出一抹亮色,像是阳光劈开云层,灿烂的一片模糊,光影在其中飞快变换穿梭,转眼间又是星芒流窜沉渊如潭的静谧,继而嘴角闪过几不可微的笑意,而后从兜里掏出手机,随手递给愣生生的西西,然后转过身便走了。 一切都是宛若空谷里穿过的风,不落凡尘烟事。西西皱着眉,觉得现场静的不像样子。 她觉得这样的反复无常,自己应该是习惯了。 有时尚未留意,片刻的失神间,日子便过去了一大半,流年在暗中偷换,光阴斑斓。 某一天下班后,她轻轻推开门,身上沾了蒙蒙细雨,他倚在阳台的沙发上,狭长的眼睛半睁半闭,衬出眼梢深深的一瞥暗影,西西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彼时一片落叶悠悠划落青色的空气,盘旋飞舞,被雨打湿后坠落到看不见的楼层下。 那一瞬间,大地与世间交易,秋天破窗,复离去。 西西小心拖着拖鞋贴墙皮走过,他向这边看来,眼中宛若苍雪负山的冷淡,默默开了口,“回来了?” 她迟疑地点点头,将目光从暗云烟雨中移开,心里打着鼓点,砰砰跳动,不安地回到卧室中。 有时候,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比烈烈狂风还要折煞心神。 她在厨房里煲汤煮饭,文火慢慢将冷水煮沸,而后便听到了窗外滴答滴答的碎雨声,似有加大趋势,想起阳台上晾的衣裳,她从厨房中走出要去收,看到他依旧斜倚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书,闭目养神,什么都不做,一句话一行字都不看,只是隔窗听雨。 西西将架子上的衣服收在怀里,其中有他的一件褐色毛衣,他复抬眼,眼梢微微开了一道缝隙,声音清淡,“干了?” ☆、夜谈 “嗯。”西西点头,衣服上残留着淡而浓烈的香气,幽幽入鼻,融入心肺中。 “要入冬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微风卷着细雨撩到室内,顷刻间他长长的睫毛上布满了细碎而密集的水雾,迷迷蒙蒙,迷惑了她的视线,令她看不到神色起伏。 西西沉默地思索着,他住来应该两月多了,案子应该被积压而过了,警方毫无进展多半要无限期拖延,风险期已过,可他还是没有要走的迹象。 她脚步沉重地走回厨房里煮饭,突然间就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样的心力交瘁,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习惯了。 他与她不能说是秋毫无犯,但是界限隔得极为巧妙,隐蔽而萧瑟。 晚上吃饭的时候,西西用小勺缓缓搅动着稀疏的米粥,米粒像遗落天边的孤星,被她撇开,又舀起,缓缓吹动热气,一口仿佛要平白喝到胃里去。 他的声音猝不及防闯入,“你一直一个人?” 西西勤勤恳恳咬着米,回答得不着边际,“我得去相亲。” 他抖了抖眉,仿佛要落下冰凉的雨来,“你谈了朋友,当然不用相亲。” 她含含糊糊,垂着眼只顾埋头吃饭,低低道,“习惯了。” 原本朦胧而模糊的感情在经历了萧来一事后变得微乎其微,对于爱情她现在是闪躲不及,谨小慎微希望自己能时刻保持警醒冷静,以及他,若是谈了朋友后被他撞见怎么办?她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贴了好多膏药的背,心里一阵发疼,威胁,胁迫,虎视眈眈,她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受着监视,分身乏术难以应对。 他眸子寒光凛凛,沉寂中融入水声溶溶的夜色中,似是看出了她连绵不绝的心事,冷彻透亮,幽幽泛光,忽而就问她,“明早吃什么?” 西西反应过来明天是周六,这两个多月来她已经戒了懒睡的习惯,每天起早按时做饭,作息好的自己都感觉惭愧,她默默吃了一口米,抬眼道,“你有想吃的吗?” “豆浆。”他悠悠拖着下巴看雨,眼神余光撇到她安稳吃饭的侧脸,又加了句,“明天中午蒸豆腐。” “好。”西西心里泛着嘀咕,不知道他忽然间为何对豆腐这么执着。 她吃晚饭后想看会书,坐在书房里懒散地翻着书页,看到投入时有种时空坠落盘旋的空荡,一切空间在飞驰轮转,而她坐在原地,独善其身却难免困顿迷茫。 风大的令心神不安,她起身要去关窗户,暮色寒凉,云朵巨大,却落得平静柔和的雨,细碎地点在手背上,她阖窗的那一瞬间天地间一阵风声涌动,伴随着身后门锁响动,西西惊诧地侧过脸来,见他站在门口,身前身后都是形单只影的寂寥夜色。 房间游曳着湿润的雨气,清冷冷的掴人颊面,他望着她,无法掌握的恒长,易于流失的短暂,仅仅是瞬息刹那,她的头发里胀满了野风,似要漫天飘散而来,狂嚣又静谧,衣服被风吹得鼓鼓的,衬得人愈发渺小,摇曳不定的眼神中碎了一片星海银河。 他走过去,帮她把窗户关好,微不足道的间歇随想潺缓,“还不睡?”他斜过视线,脸冷的发白。 “嗯。”西西这些天一直在失眠,睡眠质量极度不好,神色很憔悴,她打算明天有空去医院看大夫。 “总是下雨,和伦敦一样。”他漫不经心道,继而看向书架,上面摆满了层层罗列的书,有他前段时间看的武侠小说,其余也基本翻遍了。 西西吸了口冷气,心里腹诽,他原来是英国人。 “最近睡不好么?”他光滑的指尖拂过一排排书脊,最后停在一本木心的《文学回忆录》上,随意抽出,捧在手里翻了几页。 “呃......还行。”西西耸耸眉,打算灰溜溜回卧室里,他察觉到后冲她挑眉,清晰分明的弧线勾勒出好看的唇,嘴角微张,“你这几天夜里总是说梦话。” 西西愣了下,很是局促地搓着手,“那个,很大声么?我注意。” 看样子是影响到他休息了,西西忽然感觉不好意思,但是转念一想,跟他也说不上什么讲道理,愧疚减免,她还是小声道,“我尽量注意,不吵你睡觉。” 他闻言横眉冷对,斜过视线冷风如刀,“我不怎么睡。只是你总是在梦里大喊大叫,很吵人,你知道么?”他向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西西缩着肩膀,讷讷道,“知道了,我注意。” 她从没碰见过晚上不睡觉的人,实在想不出他晚上足不出户能做些什么,修仙么?还是说,因为杀人而心虚? 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皱眉,“你又感冒了?” “没。”西西觉得自己多半是被吓得。 “睡前听会音乐。”他把手机递给她,经过萧来一事后,西西为了让他放心消除警惕,每两三天便自动把手机交给他,以示自己没有告状举报之心。 她接过手机,心里升腾起一阵睡意,闷声道,“我回房间了。” “刚才不是不困?”他语气没有松口的迹象。 “现在困了。”西西蔫蔫的,如实禀报道。 她见他没有反对,便要走开,他转过身拦住她,神色稳稳不动,“你从小就是一个人住?所以习惯?” “我小时候爸妈不在身边,家里就我一个人,基本和栾东一块玩。”西西是真的困了,忍不住要打哈欠,两眼忍不住耷拉下去,以为他问完话就可以了,却没想到他冷冷飞过一记眼刀,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也是。”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仿佛听到的是幻觉,但他却是一副笃定了然的样子,西西感觉心里很烦乱,她能从这句不咸不淡的话中窥探出很多秘密,看穿很多心事,虽然不知真假,但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真假已然不重要,她现在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反而更难脱身。 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推断,他说和她一样,意思是从小都是没有父母看管吗?他是英国人,从小便在异国他乡长大,是因为从小便被父母带走吗? ☆、绿帽代山 一切的一切都是谜团,迷雾重重封锁包围,她试图从中窥探几分,可只能作罢,不得不作罢,心底的求生本能告诉她,不能在其上顾虑太多,尽当耳边风听过便好了,最好做到面无表情悄无声息。 可她反应还是迟钝了几秒,他两指夹着书,瞟她一眼,“怎么?” 西西见状急中生智捂住耳朵,讪讪道,“我最近耳朵不好使,听话听不清楚。”说罢要推门离去,他用书背点了点她肩膀,她顿时僵住了,表情复杂而无辜。 “耳朵不好使么?”他微微撇嘴,语气清冷。 西西垂头丧气,“好使......” 她觉得他句句话都是陷阱,多讲一句她都受不住,只觉离危险更进了一步,心里苦涩,嘴角向下撇着,很是无奈。 “你整天见了我像见鬼一样,不累么?”他见状反问她,脸色冷得发青。 “累。”西西很是耿直,话连想都没想就出了口,“你本来就像——”她撞见他幽幽焚燃的眼眸,似有怒火,连忙闭了嘴,气氛瞬间诡异起来,他不说一句话,冷冷盯着她,西西此刻感觉就像万箭穿心一般,难受而惶恐。 她僵持了片刻,还是愣生生开了口,努力让自己神志清醒点,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抽搐忘了,只得道,“我,我睡觉。” 她见他没反应,鬼鬼祟祟地要离开,像是做贼一般心虚的很,他一只手横在她面前,冷声道,“手机。” “我听音乐用......”她语气熄了火,很不情愿地交给他,明天自己要去医院一趟,挂号缴费肯定要用手机,他这下要回去可怎么是好。 “你睡。”他声音直白,带着几分冷意,,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就微微有了笑意,西西看出了这明显的假笑,一阵不安,他笑比不笑还让人发慌。 “我,我明天要用手机。”西西很慌。 “哦,跟栾东聊天。”他果断道,眸中一片萧瑟暗沉。 “不,不是,我是去——”西西话没说完被他眼风一闪,瞬间结巴了起来,“不和栾东聊天。” “哦,同事还不罢休。”他声音平淡无奇,却含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西西很急,又不敢直接夺,只是委曲求全地耐心解释,“萧来早就不和我说话了。” “哦,可你还惦记着他。”他骇然眯了眯眼,视线牢牢锁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战战兢兢道,“没,我那个,我......”西西一时语塞,情急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直截道,“我去睡觉。”说完,便下意识要走开,结果碰到了他的肩膀,头瞬间嗡嗡的金星飞烁。 “你睡不着,听点音乐是有好处。”他睫毛抖了抖,声音平静下来,波澜不惊。 “谢谢,谢谢你。”西西以为他心意反转要把手机给自己,忙双手举起自觉捧到他面前,他耸耸眉,嘴角翘了翘,很平淡道,“不给。” 西西当即脸色煞白,像是一口被汽水噎住一样,暗自咬着牙,绕开他就走,被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怎么?” “我睡觉去。”她动了怒,火气隐忍而不发,却是很不甘。 他扯了扯她头发,痛的她一步开迈不得不停住,捂住头,瞪眼道,“还有事?” 他很随意地摇头,“没有。”话虽如此,手还是拽着她一缕头发不放。 西西用手把自己头发一缕一缕抽出来,他的手在将要触碰她手背的一刹那抽离,敏感轻巧如惊枝蝴蝶。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对方的眼中都是心思烂漫各怀鬼胎,他移过视线,沉默了片刻,随即还是伴着风声率先离去。 西西临睡前趴在窗户上看夜空,雨夜漆黑中,她可以看到遥远的星星,那些星灿蓝明灭,在远处颤抖,亦如她起伏不定的心情。 一晚上的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她醒来倒水时看到餐桌上的手机正安安静静摆着,一时语塞,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有一种异样的感情。 她去医院挂号等待时不小心撞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说了声道歉那人摆手,定睛一看她忽然语气暴躁起来,“呵,居然是你这个蛇蝎女,今天真是倒霉竟然在医院里碰见你。” 西西愣了几秒钟,然后反应过来,对这男子的面貌有些眼熟,“你是代山?” “怎么,你这是心虚了吧,来医院是为了消财免灾?真是难怪了,凭空诬陷别人,能有什么好心肠?你晚上能睡着觉么?”代山吼道。 “我来医院管你什么事,你不也来了,怎么不说你自己心虚?”西西被他的声音吼的心烦意乱。 “我是来陪我女朋友的。”代山回得理直气壮。 “你......”西西只觉得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乔麦才去世两个月,他竟然就又谈了新的女朋友,到底是说是人不如新,还是说为了彻底拜托过往? 她不能评价,代山却是气势逼人道,“你不要以为是我变心,乔麦当初比我还花心呢,成天给我带绿帽子,我不还是忍着吗。” “乔麦她——”西西声音一时停滞,代山冷笑,“女人,不都是表里不一么。”他斜视她一眼,“我老早就觉得你可疑,你说你是第一目击证人,可你连杀人犯的相貌都说不上来,谁信啊。” 西西一听他提杀人犯这个词就头发发愣,手心里冷汗直冒,冲冲撞撞打断他,“那你怎么不去找警察。”说完,她就飞快转过身,剩下代山在原地喊,“我明天就去找,乔麦的案子就算查不出来,也有你的问题。” 西西跑进厕所,心里发冷,幽幽突起一股寒凉之气,她紧紧闭上眼,耳中回荡着代山的话,他说的没错,自己是杀人犯的帮凶,她现在还一直掩护着他,没有向警方报案,可要是报案,后果呢?他恼羞成怒若是来个鱼死网破,她担得起吗? 她用冷水冲着手,希望自己能尽量保持情形,回到等待位时中医科室前响起了叫号声,她攥着拳头心有余悸地进了科室,坐在位子上,大夫从电脑前抬头,戴着一副斯文眼睛,出乎意料的年轻俊朗。 ☆、苦苦的中药 “先把脉。”大夫平和道,西西把手放在鼓鼓的小垫子上,他手搭在她手腕上,片刻后扶了扶眼睛框,视线盯着她,“你心脉一时偏快,很不正常,是有急事么?” 西西摇头,一身虚汗,“我就是最近睡不好,大夫你开点药吧。” “烦心事太多,还是压力太大?”大夫看着她,缓缓道,“你最近有点上火,可以买点蒲公英枸杞泡水喝。” “嗯,是有些心烦,好久了。”西西想到乔麦的死,一时间心里极为压抑,“吃药能治好吗?”她最怕吃药,可眼下为了消解痛苦,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吃药只是缓解,你总是心烦意乱对身体不好,还是要注意保持好心情,早起早睡作息规律,我先给你开一个周的中药吧,你可以到时候来复诊。” “嗯好,谢谢大夫了。”西西拿着就诊卡就要去缴费,身后传来大夫清朗的声音,“中药自己煎很麻烦,你可以让医院帮忙代煎。” 西西偏过头,对他感激一笑,视线从科室前移开时,注意到了他的名字,苏瞬,很好听。 临近中午时,她提着一大袋中药回家,有些魂不守舍,他照旧躺在沙发里闲散看书,听到她的脚步声微微抬头,声音不疾不徐,压制着冲动,“你去哪了?” “我去医院拿药了。”她话音刚落,他是视线定格到她手提的塑料袋上,里面满满堆积的都是褐色的中药药包,“怎么了?” “治睡眠的。”西西抿了抿嘴,一瞬间忽然觉得很倦,徒然而悲戚,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乔麦死亡时那张恐怖狰狞的脸,现下那张脸和他苍白的面容重叠,幻化出无数重影,像是飞蛾扑火的渺茫与绝望,善恶明灭只在一念间。 她不该这样慌,人死不能复生,他是刽子手,她便是替冰冷凶器擦血止渴的帮凶,良心与谴责,愧疚与恐惧,究竟孰轻孰重,她原以为自己明白,可现下却是迷惘的很。 她提着塑料袋久久没有动弹,只是看着他黑黢黢狭长的眼,心里发颤,惹怒他的的后果,她是担不起的。 “这个苦么?”他远远弹起一根手指,指着中药包冷淡问道。 西西点头,脸色比中药还要苦涩三分,“很苦。” “你说你不喜欢吃药。”他侧过脸,眸子里明暗闪烁着亮光。 “生病了还是要吃的。”西西闷声道,不懂他为什么纠结这个。 他挑挑眉,冷哼了一声,声音出口带了几分反讽意味,“你怎么不煮姜汤了?” “姜汤是治感冒的,不是治疗失眠的。”话说到这里,西西总算明白过几分来,他这是借之前她发烧不吃药的事情堵自己,心里诧异他记性竟然这么好,看来一直都保持着警惕。 “姜汤那么奇怪的味道,不是包治百病?”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慵懒地盘着腿,虽然手里拿着书,却是两眼斜斜一直盯着她,余光微凉,眸子明晃晃的如同中午的阳光一样刺眼。 “中药博大精深,没那么浅显。”西西觉得他一直在嘲讽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心里像是被堵了一样,没来由地就反唇相讥了回去。 “意思是,我一个外国人不懂?”他声音湿湿冷冷的,眼梢微挑时便会垂下一小片阴影,缓缓移动着,最后视线直直对着她,就像上了一把锁,无缘无故的压迫与窒息,西西挪了挪步子,觉得自己应该少说话为妙,殊不知此时他的视线正环顾室内,整个世界于其而言都是凉的,毫无生机死气沉沉,晦暗中只有她的步伐在轻巧迈进。 他看着她的身影,她迈出第一步时,代价便是前一步的永远失去。 “我来中国三年了,应该不算短。”西西听到她的声音,背后一僵,遂转过身来,讪讪回了句,“不短。” 不过三年就能把汉语说的这么溜,看书也不费劲,确实很令人费解,她眸中闪现几分疑惑,被他看穿,“我大学时专业金融辅修汉语言文学。” “金融?”西西听到这个专业很是惊讶,她自己就是学的金融。 “怎么?”他托着下巴,“你上次看得股市报告已经过时了,同样的情形在00年纽约证券交易所曾发生过一次,当时也是大盘飞升后跌破底线,所以说早该注意到。” 西西听了后半信半疑,愣生生问道,“你在哪儿上的大学?” “牛津。”他简洁道,声音明脆而清澈。 西西当即就懵了,然后尴尬地点点头,“嗯。” 人比人气死人的差距,她再一次体会到了。她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冲动,想想这是多么惨痛的领悟。 午饭西西做的蒸玉米,她用两手捧着玉米棒啃,咯吱咯吱像只兔子一样,他十分冷淡而嫌恶地两眼直瞪她,西西抖着手,把啃了一圈的玉米放下,嘴角粘着灿黄的米粒,不解而胆怯地问他,“怎么了?” “这个非要用手么?”他十分蔑视而残忍地扫了她一眼,提醒道,“你嘴角。” 西西涩涩把玉米粒偷偷擦掉,“不用手怎么吃啊。” 他扬着下巴,一脸阴沉就是不说话,西西心里费解,试探地问他,“我把米粒弄盘子里?”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副透明手套,戴手上一点一点把玉米粒剥下来,顶着他严苛的目光,像是被压迫的苦工劳役。想着以前看英剧时那些繁琐礼节,他倒是得到了一丝不苟的真传。 西西埋头苦干,聚精会神只顾剥玉米,他说什么她应便是。 “东方人和西方人有很多差异,比如女生上性格便很不同。”中国女性的魅力神韵妙在会意不可言传,他看着她,午后阳光恰好拂到西西脸上,轻薄而透亮,西西蹙起眉,不太懂他所指为何,手停了下,又是继续剥着。 “乔麦是我的前任女友。”他摇摇头,“不过应该也算不上。” “砰”地一下玉米滚落在地,西西空着手,巨大的一闪而过的撞击声已盖不住她心中的错愕。 ☆、真相擦肩 “乔麦......”亲口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不得不停顿下,它们拆分时是名字中无关紧要的组成部分,连起来时变成了逝去告别的生命,生命轻如泡沫,尸体重如铁块。 “可你杀了她。”她的手一直在哆嗦,似是噩梦惊醒的无数个夜晚,恐怖而失神,他的眼睛蒙着一层灰色的帷幕,宛若滴了淡蓝墨水,虚浮着游荡着,化开化不开皆是虚妄。 他沉默着,“我本来不想。” 她不能安定不能自己,此刻,她生着嘴,不能言语,生着腿,不能走动,生着手,却什么都不能做。巨大而可怖的颓废感包围着她,阳光变成了暗影,西西低下头,声音低到微乎其微,“你是过失杀人么?” 他面色不改,阴沉沉的眸中飞着清雪,冷得渗入骨髓,用挂了霜的薄唇清冷道,“算是。” 西西想起在医院听到代山说的乔麦脚踏几条船的事情,努力让颤抖的肩膀平静下来,“乔麦有男朋友。”她紧紧咬着嘴唇,“但不是你。” 他的表情极为淡然,“是么。”只此一句,风平浪静无惊无喜,淡定的让西西心直发抖,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恐怖又冷静无情的人,他可以把白白的阳光染成暗黑的墨,可以令鬼夜哀嚎,令血液凝固。 她攥着手,他平淡无奇地用银色勺子舀着玉米粒放入嘴中,波澜不惊道,“在中国的三年我交往过几任女友,她们不在乎我的过去,我也应不在乎。” 言罢,看着她悒悒不能振作的模样,冷冷问道,“你绝望过吗?”不待她答,便又是颓自冷淡道,“我骨子里都是这样的滋味。” 西西垂着头,听着他唇舌微动的咀嚼声音,头皮都要开裂,“我只知道杀人不对。” 他一愣,手中的动作停下,而后莫名其妙挤出一个笑意,声音低沉堕入地狱,抬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冷笑,“因为你从未杀过人,自己也不曾死过。” 她手指麻得发凉,怯怯地看着他,两人同时沐浴在阳光下,她是普普通通的人,而他是带着笑颜面具假寐的魔鬼。 时间一点一滴都是在煎熬中度过,她切身感受到了岁月的陌生,薄而明亮的空气像把锋利的刮骨刀,将她的千头万绪斑驳剔净。 他咬着一粒玉米,慢而缓地在唇齿间磨合,食髓而知味,黑洞洞的眼神释放着令人窒息的灼热,“你做饭很好吃。” 西西陷入无边的恐慌中,大脑连同眼前的场景是谣言而刺目的空白,她不能平息内心的愧疚与震惊,只能怨毒地痛恨他,痛恨自己。 “你是要走了吗?”她心存侥幸,沉重的事实瞬间崩塌,将她压垮,她说话时由心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可怜。 他和她有意无意透露了这么多,眼下,每多说一句话,她便觉得黑暗逼近一步,要将她吞噬,挫骨扬灰,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只能无望地猜测,可悲且可恨。 “你希望呢?”他心肺中慢慢涌上沸腾翻涌的毒液,毒汁应是墨绿色的,象征着腐朽与死寂,一颗心浸在其中,救了,便自然而然溺毙,淹死,腐蚀。 他警醒自己这时不能看她,内心时时刻刻压抑着自己,但关于情感的事,纵然竭尽所能地嘲讽撒旦路法西,却奈何批判不了。 视线像一顶囚笼,定格在她身上,本一无所恋,看她时不知怎么却又觉得处处可恋。 他上一秒的狠戾作了古,埋葬在死人墓中,用鲜活的语气又复问她一遍,“你希望么,嗯?” 西西辨不清他话里的真假虚实,徒劳承担着现实的残酷与沉重,眼神枯寂下来,像是失了生机凋零落叶的老树,死水似的声音答道,“我说真话吗。” 他嘴角微微牵起埋伏已久的笑涡,“你还是说假话吧。” 她听了后只感到战栗,自己都不能认识自己,心脏过量的跳,全身的血液都在冲击着。 他安安静静注视了她一会,罢休道,“先吃饭。” 西西醒过神来,把地上的玉米收到垃圾桶里,吃饭时每咀嚼一下,心便沉重一下,啃玉米时肩膀耸起又落下,心脏一时高低不齐,充斥着血液似要爆发。 落寞的心情浸透了她,午饭后,西西行尸走肉般将药包用热水烫了下,然后机械地剪开一角,灌入口中,翻江倒海地苦涩难受,喉咙里堆满了荆棘与刺,咽一口,便忍不住咳嗽发作。 她眉心深蹙,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心里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与不安,乔麦身死尸骨未寒,可她却一直在包庇罪犯。 他端着精致杯子坐在她对面,杯子是西西按照他指定要求买的,上面刻着她看不懂的商标图案,专门供他泡咖啡用,花费之高令她不得不拮据花费吃了公司两星期的免费午餐。 “怎么不喝了?”他搅动着醇厚的咖啡,低头细嗅时宛若茹毛饮血般可怖,西西垂眼,看着血一般颜色的中药,心里一阵恶寒。 他小口啜着咖啡,幽幽道,“不是说良药苦口么。” “乔麦,真的不是你故意杀的吗?”西西唇瓣上浸满了药汁,苦而褐的颜色。 “不是。”他用银色小勺搅动咖啡,光线斑斓流光烁金,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她是一个聪明人,很会打探,不像你。” 他睫毛眨了眨,继而目光变得浓郁深沉,低声道,“你想的很对,我不是正常人。” “我,我没说。”西西变得语无伦次。 “想和说一直不同,不是么。”他冷声反问,声音凉凉的,眼眸一齐深邃起来,复杂而感性,“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听她所说的,而要听所没有说的。” “听不到的,怎么听?”她皱眉。 他淡淡将咖啡放下,小指触碰桌面以作缓冲,没有一丝声音,望着她,眸中暗气褪去,纤长的食指尾梢指着胸口,“用这里。听到的声音很美,但听不到的更美,更值得。” 西西愈发不懂,她神情抑郁,承认自己的无知无能,比一条鱼更冷更聋更哑。 ☆、冷讽 “已经两个多月了,风险已经过去了。”她悄然提醒,说的极为隐秘而晦涩。 “嗯。”他点点头,嘴角微动,“你知道了很多事情。” “不,不是我问的,是你自己说的。”西西哭丧着脸。 “结果你还是知道了。”他瞳孔赫然扩张,好整以暇道,“我是什么人,叫什么,国籍,姓名,经过,案发经历,这些你都知道,用中国话说,就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凶手,你么——” “我不是,我不是帮凶。”西西受了刺激,撑不住站起身来,“还有我不知道你是谁,想举报也很难。” “让。我的名字。”他悠然呷一口咖啡,盘问道,“记住了么?” 西西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咬牙切齿地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帮凶。”然后端着中药就跑到了厨房里,拿着中药包猛往嗓子里灌,结果呛得直咳嗽。 他迈着长腿尾随而过,修长的身影倚在厨房门上,视线乜斜而过,冷淡道,“所以,与其你整日良心不安,不如亲自去报案了结。” 西西默然不语,许久才低低道,“我知道了,要是报案我也逃不了干系。”她最怕的事情便是和他纠缠上关系,如今,最坏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而她受制于人毫无应对手段。 他挑挑眉,转过身去,“良药苦口,多喝点药。” 晚上西西翻来覆去,折腾的怎么都睡不着觉,她拖着身子疲惫又清醒地醒来,披了一件大衣,趴在桌子上静静看着天边的月亮,那晶莹剔透的月在夜空沉着而冷淡地燃烧,片刻间带给她触目惊心的麻醉感。她一眨不眨地看了会,心满满的,怅怅的,口却渴了。 轻手轻脚推开门,她踮脚去客厅倒水,泛光的玻璃杯方触碰嘴唇,暗夜里便响起了他不咸不淡的声音,“还不睡?” 她浑身似起了电流,畏惧多了近乎麻木,如鲠在喉如临深渊,这声音划破了深寂之夜的沉静,她淡而闷地嗯了一声,杯中的水惨烈抖动。 两人没有说话,清秋初寒,她捧滚烫的着玻璃杯缓缓又小心地饮水,彼此沉默时,仇恨,愤怒,猜忌,偏执都变得虚无而空洞,目光交汇一墨一墨地流淌,陈旧而敢于遗忘。 西西想起他说过的晚上不睡觉的话,一时信以为真,难道他是以为良心不安吗? 他瞥了她一眼,眼睛比夜暗三分,声音悄然阴森如乌夜哀啼,了然道,“以为我是良心发现么?” 西西被水呛得咳嗽一声,只怪自己胡思乱想,“我想错了。” “在黑夜里保持清醒,逃避阳光,这些都习惯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干笑,“这个世界真是有毒。” “因为你好像对它有偏见。”西西闷声道,大概是受到压迫救了,眼下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口无遮拦心底惊异。 他森然眯起眼,“不是好像。” “我,我觉得,只是我个人觉得......”西西被他视线一截,声音当即就如坠千金,低低的落到尘埃里,他盯着她,仿佛是无中生有凭空变换出的,耐着心神尝试不打断她,这尝试很容易,不可能,很困难,很值得。 “你可以乐观点。”顶着莫大的压力,西西终于挤出一句话。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痛不痒,“一个从小被遗弃收养到国外的孤儿,乐观这个词很适合他。” 西西神色大变,一张脸在月光洗礼下变得惨白无常,她嘴唇禁不住颤抖,震惊与忧惧掺杂各半,“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她咬着嘴唇,难以顾忌的悲恸与惋惜,她从来不知道他过去发生了什么,知晓后只为自己的武断冒失感到惭愧。 他阴测测望着她,这一刻,她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她了,她的嘴唇含血,肤色如洗,在红色的血和白色的雪之间,是舍她其谁的笃定,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只有她,一个人,一个鲜活而有七情六欲的人。 过往无关痛痒,烙印仍在封存,他幽幽叹口气,对仍在小声道歉的她道,“你就是这么劝人的?” “我......”西西眉头紧锁,让他生出很想抚平的冲动。 “和我讲讲你小时候,但愿不像我一样。”他试图让自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百无聊赖,“你总是一个人过么。” “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和栾东玩。”西西木讷道。 他不期然的笃定落了空,但又无法予取予求,只觉笃定是美丽的,变化无常更是美丽,抬着下巴,神色清冷,“哦,又是栾东。”那语气,仿佛评论一个相视多年的熟络好友。 西西心知触了霉头,讪讪岔开话题,试探问他,“你晚上不睡觉不困吗?” 他瞄她一眼,深邃的眸子似无岸无底的湖,缜密而警惕她话的唯一与确幸,桀桀反问道,“每天都吃饭,你会饱吗?” 西西恹恹闭了嘴,低头喝了口水,眼皮沉沉耷拉下来,准备回卧室睡觉,他叫住她,“困了?” 她看着他不甚友好的面庞,弱弱地点了点头。 他闻言拖着尖尖的下巴重新回忆这段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对话,快的惊心动魄又很来日方长,神色不改,只是拖着低沉的声线道,“刚才都是疯子的自言自语,你不用在意。” 西西冷冷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玻璃杯中的水轻晃,“我没说你是疯子。” “哦,那应该谢谢你。”他对她微微一笑,毛骨悚然,面无表情。 西西端着杯子逃命似的飞快离开,他看着她融入黑暗的背影,无穷尽头迅速融化,时间失足倒下,归整为零。 这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一瞬,他偏爱无拘无束的零,尽管她安安静静排列在那阿拉伯数字之后。 晚秋所剩不多时日里,四处都是连绵不绝的雨,雨丝终日漫天漂泊着,沾衣欲湿,耗费心神,西西出神凝望着窗外雨雾缭绕的天地,总生出身心脱离不切实际的幻觉。 她喜欢阴雨天,阴郁的天气彻头彻尾守护了她的孤独,尤胜在人群中的热闹的寂寞与迷惑。早饭后她一直躺在床上,埋上被子正要准备补觉,彼时听到了节奏沉重的敲门声,并不是她房间的门,而是正门。 ☆、不速之客 霎时身如风叶心不宁,她忙穿上拖鞋去开门,他一脸冷漠地倚在客厅墙壁上,双臂环胸,盯着一直被叩响的正门默然不语,凛凛视线飘忽定格在她身上,西西身子僵了僵,努力镇定道,“我去看看是谁。” 他没有开口,依旧如往常一般手插在兜里,西西一看他这个动作便是忍不住浑身发抖,战战兢兢走到房门前,心里疯狂祈祷千万别是萧来,她看了眼猫眼,门前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色正装不苟言笑。 “你可能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西西满心疑窦地倚在门前,心里忐忑不安。 “是栗女士吗?我是刑警第一大队的刑警。”门外男子声音清冷。 “警察?”西西低低念了遍,不觉攥紧了手,对面的他眉心蹙起,显而易见的疑窦暴躁,西西只能对他小心翼翼摇头,神色惊恐,表示不是自己招来的。 他瞥了她一眼,眼神如鹰般锋利,面色冷清未着一语,西西惊慌失措不停摆手,心里万分焦灼且自己对此毫不知情。他视线从她身上乜斜而过,指了指门的方向,而后自己隐身去了卧室里,临关门前又复瞪她一眼,吓得西西双腿一软差点倒地上。 西西哆嗦着手开了门,对面一张脸年轻英俊,看到她的反应微微蹙眉,“栗女士吗?我是刑警第一大队的路言,今天想找你再次确认下乔麦案发时的细节状况。” 西西张了张嘴,“不是早就录完口供了吗?” 路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房间,掠过门口摆放的男士拖鞋,对她神色凛然道,“我是刚调遣过来的刑警,刚上任不久,对于这起案件有很多疑点,而且两个多月来进程停滞不前,所以想再详细询问下,希望你不会介意。” 西西僵硬地摇摇头,“我不介意。” “那就好。”路言随着西西坐到客厅沙发上,先发制人道,“昨天乔麦的男友郝森去了警局一趟,提供了些线索。” 西西大脑嗡地一声,嘴角抽搐不听使唤,“我,我前天在医院遇见过他,他,情绪很激动。” 路言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而微微一笑,语气和缓道,“郝森对栗女士的态度极不友好是科室有目共睹的,况且他是被害人的男友难免心急,警方断然不会相信所有片面之词,这一点请栗女士放心。” “我知道了。”西西牙关发紧,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警官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栗女士你和被害人是同居舍友,想必很了解她的生活习惯,她遇害前几天行为举止有什么异常吗?”路言沉声道。 “没有,乔麦性格一直很活泼开朗。”西西提起乔麦的名字,心情瞬间沉重起来。 路言视线紧盯着她,“你了解被害人吗?” 西西顿了顿,“什么意思?” “据郝森所言,被害人属于私生活极度混乱的都市典型人群,而栗女士你的回答却一直虚浮表面。”路言眼神犀利起来,“我并非是怀疑栗女士,而是对此很不解,貌似你一直有所隐瞒。” 西西摇摇头,声音沉重,“我和乔麦虽然是室友,但是对她生活习惯为人处世很不熟悉,也并不了解,我连她的男朋友郝森都没有见过,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路言闻言笑笑,“栗女士没必要着急,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确实,每个人都有刻意隐藏的一面,这些很难让人发现。” 西西身形一顿,总觉得他话似有所指。 “据郝森说,栗女士前天去医院开药,是身体不舒服吗?”路言不疾不徐道。 “这是我个人隐私,必须回答吗?”西西皱皱眉,有些局促不安。 路言耸耸肩,“希望尽量回答。” “我总是失眠,所以去开了一些重要,那个大夫叫苏瞬,你可以查到挂号记录。”西西咽了口气,理清思路断断续续道。 “是因为愧疚所以失眠吗?”路言忽然发问,冷不丁吓了西西一跳,她站起身来,身子不受遏制地战栗颤抖,肩膀剧烈抖动着,“什,什么意思?我不是杀人犯。” 路言扫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声音沉着冷静,“我并没说栗女士你是杀人犯,只是问一下你是否心感愧疚。室友无故身死,你是唯一见过杀人犯的活人,一般人会怎么想?” 西西瘫坐在沙发上,心中紧绷的一根弦几乎要勒断,“是,我很愧疚,不能亲手抓住凶手。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当天侦查科曾请栗女士你亲手描述杀人犯的长相提供画像,可当时你以记不清为由推脱了。”乔麦观察着她的反应,一举一动都收观眼里。 “我当时是真的记不清了,而且太可怕了。”西西颓然道。 “可怕是指杀人凶手可怕么?” 西西抬起头,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脸,终究无奈点点头,“嗯。” “这样确实解释的通。”路言微笑,继而环顾起房间来,“房间里只有栗女士一人住吗?上次您搬家后没有及时通知警局,我们找到现住址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这是我姑姑家的房子,我以为警方不会再问话了,所以没有告诉你们。”西西看着他随意走动的身躯,心里一阵胆寒,急忙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是吗?”路言不为所动,依旧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随后视线锁定在房门紧关的卧室门上,西西见状不妙,急忙拦在他身前,“这是我卧室,警官你不太方便进吧。” 路言挑起眉,目光越过她直直盯到门前,千钧一发之际,门忽然开了,两双眼睛注视之下走出一个睡意惺忪一脸暗沉的男子,西西心提到嗓子眼,手抓着衣角狠狠攥住,他揉揉眼瞄了她一下,意态慵懒,“好吵,怎么了?” 西西下意识禁不住退后三分,惹来了路言怀疑的目光,同时还有他眸中暗涌的深沉与敌意,她只好强迫自己向他那边走去,刚走进他便是被他一把抱住肩膀,猝不及防就被吻了下额头,他似乎很是不解地拧眉指着面前的路言,“西西,这是谁?” ☆、路言 “这是刑警路警官。”西西发抖的手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路言肃然打量对面的男子,对西西冷声道,“这位是?” 西西脑袋被迫靠在他胸膛上,姿势极为暧昧,清晰地感受到背后被冰冷冷刀刃压迫的恐惧,她竭尽所能地保持平静,照他所掩饰的关系方向千方百计撒谎道,“这是我男朋友。” 话出口的一瞬间,仿佛是错觉一般,她似乎觉察到了他胸膛里格外渗人的一声心跳,好像是多余的拍子。 “哦?是吗?警方资料记载西西女士一直以来都是独居。”路言集中精力上下打量着他,似要把他看穿。 “我们刚在一起不久。”西西硬着头皮解释道,她看着路言几不相信的一张冰山脸,手心里冷汗直冒,“我喜欢他好久了,前段时间才表白,然后就在一起了。” “真是缘分。”见她这般费心解释,路言不好再逼问什么,只是礼貌一笑,“能透露下这位男士的名字吗?” 西西如梦棒喝,苦心思索要给他谎报名字时,他却幽幽开口了,“萧来。” “好。那就不打搅二位了。”路言转身离去,临行前再度侧过脸,只是视线并未投来,西西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晃动,禁不住有一种作呕的冲动。 他放开她,手掌间被她传染了许多凉滑的冷汗,视线冷冷压过,毫不留情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前天我去医院时碰见乔麦男朋友了,他应该是去警局又举报我了。”西西不敢看他,倚着墙壁瑟瑟发抖。 “他为什么要举报你?”他挑眉反问道。 “他可能以为我有问题。”西西不停地拽扯着衣角,哆哆嗦嗦道,“因为我当初把你认成了他,他一直都记恨在心里。” 他听了沉默片刻,眼神凝重如深邃无边的大海汪洋,依次漫过她的脸,脖颈,鼻子,嘴巴,生冷得西西几乎窒息,终于在她惶恐颤抖的目光中凉薄地吐了几个字,“刚才警察叫什么?” “叫路言,是刑警第一大队的。”西西垂皱着眉眼,身子不住地倚着墙侧移,努力避开他骇人的目光。 “你看到证件证明了?”他一手撑墙,视线低垂一直注视着西西,不动分毫,声音低沉,出口成冰。 西西摇头,“没有。”话说完,她忽然升起一种极为恐怖的预感,像是触电一般头皮发麻,眼睛睁大,张着嘴巴心生恐惧道,“你,你是说他......” 他冷冷喘了口气,摇头道,“不确定,他盘问你的方式不是警察该有的样子。”说完一手扯了扯她头发,长眉挑起,侧脸任光影分离,眼神透露出隐隐杀气,唬得西西不敢动弹,“现在,跟我走。” 说完,拽着她手腕就往门口走去,西西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拉着踉跄走了几步,继而停下身惊恐道,“我,不是,什么意思?去哪里?” 他眉心皱起,面露凶光,手劲重了几分,掐的她手腕发疼,再度低冷重复一遍,“现在,跟我走。” 西西听得清楚而明白,如啻霹雳大脑一团嗡乱,下意识怎么也不肯挪开步子,扯着他的手拼命摇头,“我不走,这是我家,我不走。” 他横眉冷对,语气不容置疑,“必须走。” “是你杀了人又不是我杀人,我不走。”西西撕扯着他的手努力挣脱开,口不择言胡言乱语,可发现根本是徒劳无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精巧的黑色□□,漆黑发亮,当着她的面上膛,发出一声脆响,西西当即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唇不住地剧烈抖动着,脸色阴森森的惨白。 “你该知道,杀人凶手很可怕。”他乜了她一眼,时刻不忘提醒她,西西心跳错乱,她仿佛切身感觉到自己疯狂涌动的血液正在流进流出,哗哗不停息,紧接着血管堵塞膨胀,爆裂后满身血污。 她吞咽了口湿冷的空气,刚才路言问她杀人凶手可不可怕时,她记得自己回了一声嗯,眼下,他说的话与自己如出一辙,威胁而致命。 “我给你两个选择,尸体留下,或者人跟我走。”他纤长而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在她面前威逼欺压。 西西想做最后的努力,可声音刚到嘴边,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她的脑袋似乎已经被子弹穿过,血流成河,心胸气绝。 她脸色惨淡地放弃了挣扎,眼神盯着那把枪,心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液从中喷涌而出,殷红冷透模糊了视线,刹那间她忽然就陷入了满眼刺目的红色中,眼神空洞好像临死前被行刑的死囚犯。 他扫了她一眼,一声不吭短而急促地钳着她胳膊离开,郊区阴雨天行人稀少,他们浑身被淋透,然后打到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西西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小区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底沉沉的恐惧再度漂浮了上来,“去鹿岛。”他声音低沉对着出租车司机吩咐道,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西西努力而别扭地移动着自己跳动不均的脉搏,生怕被他掐碎扭断,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瞪了她一眼,然后微微松了手,西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血管青红凸起,狠狠被他拽出了深浅不一的红印子。 “小伙子下雨天带女朋友去鹿岛做什么啊?”前排司机师傅看到他们牢牢紧握的手,脸上堆起笑容,只以为这是对你侬我侬的情侣。 “旅游。”他面无表情道。又微微低头看西西,下巴低低打到她额头,她要避开,又被他扯着头发不痛不痒揪了回来,重新靠在他身边。 “哦,那也是,鹿岛那边下雨天可是漂亮的很,不过可得注意安全,那边挨着荒山公路,信号也不好。”司机和善提醒着,西西听了只是胆寒不已,荒郊野岭,人烟稀少,他抓她去哪儿做什么?是要杀人灭口吗? ☆、亡命天涯 她想要大喊求救,可是不敢,他身上有枪,随时都会把枪掏出一枪把他们都杀了,警察追来时看到的只是他们死无对证斜躺雨中的尸体。身上每个毛孔都在狠戾叫嚣,她紧紧抿着唇,牙关滴溜溜打颤,震得脸一时发麻,面无表情连哭都忘却不能施展,最是悲恸煎熬的时候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出租车开到目的地停下,他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司机,说了声不用找了便拉着她下了车,雨丝蒙蒙吹拂着,他扬着下巴环视了下雨雾缭绕的山野林间,随即不由分说领着她上了湿滑泥泞的山路,一路上西西不敢开口,出门匆忙连鞋子都没换,只是任他拽着手腕踉踉跄跄前行着。 雨一直没停地下,他一路抓着她手腕沿着堆满雨和叶的山路上攀爬,飞溅的细碎泥浆点落在他们衣服上,西西拖着鞋走路万般艰难,脚下忽然一滑险些要摔倒在地。 他扶了她一下,二人视线相对,彼此充斥着敌意,惊鸿一瞥间他发现她的眼睛是那样剔透空灵,纯净而不掺一丝杂质,山上云起雾缭都遮不住的纯明。 他将视线移开,声音冷得如同凝固,低声道,“小心点。” 西西抑抑点了下头,耷拉着脑袋,从他搀扶的手上抽开胳膊,试图撇清界限。他不由分说径自牵起她的手,手劲大的可怕,她僵着身子只好跟上他飞快的步伐。 西西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字片语都未曾透露,在这样的漫天烟雨中,一切都变得迷茫而没有方向,终于他停下了脚步,两人站在蜿蜒扭曲的盘山公路旁,形单只影,面对面的冷漠。一股狂风从山顶呼呼刮过,西西身子缩了缩,二人转瞬被落叶松,冷杉和涌动的湍流包围。 他一声不吭紧紧攥着她的手,十字交叉,指缝间蓄满力度,西西唯恐自己手指被他稍不留意揉碎。 她心里做着苦痛挣扎,生死存亡只在一线间,终于咬紧牙关开了口,怯怯问他,“要去哪?” 他一贯保持沉默,西西忐忑不安紧紧盯着他薄如纸片的唇瓣,刀锋一样渗人,终于有了一丝细小的微动,一字一句牵扯她纷纷扰扰的心绪,“警方对案件毫无进展时,通常回向外界势力寻求协助,研究所,侦探,都有可能。” 西西心忽然揪起,“路言是——” “言谈举止很专业,多半和警方有关。” “那,我,我想——” 他斜过视线,低头对她决然道,“不行。必须跟我走。” “我保证不......”他手上忽然发力,指尖蔓延开根根分明的痛意,西西疼得不得不把话截断。 “不行。”他直截否决,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冷冰冰盯着她担惊受怕的脸,“我不杀你,前提你不要惹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压迫性,反复要把她碾碎成齑粉屑沫,西西既惊又怕地点头,顿觉手上的钳制松了些。 他们并肩立在雨中,冷而疏离的面孔上覆上一层毛毛雨丝,晶莹剔透宛若落在琉璃上的雾与霜,忽然间肩膀微微一动,西西立即警觉起来,紧接着盘山公路上响起嗡嗡的汽车行驶声,他身体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做出拦车的姿势,西西一颗心突突直跳,人生轨迹在他手心的生命线上变更逆转。 他似是感受到她紧张到极点的心跳声,一手伸到大衣口袋里,随手抽出十几张钞票,两指夹着在一片灰霭霭的世界中尤为显眼。 西西看得目瞪口呆,车声越来越近,是一辆黑色轿车,车身在逐渐靠近他们时缓缓放慢速度,然后停下,一个满脸肥肉堆积的中年男子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他们,声音粗犷叫喊道,“你们这对小情侣怎么了?要搭车吗?”说话间两只眯缝的眼睛一直聚精会神盯着他手中明晃晃的钞票。 “是。”他沉声应下,打开车门让西西坐到副驾驶上,然后自己绕到驾驶车门前,伸手将一叠钞票递给车主,车主兴奋地接过,脸上的笑容却在看到钞票下的□□时戛然而止。 “你,你你——”车主声音发抖,脸上肥肉直颤动。 西西看到他把枪亮出,敛声屏气,僵坐在副驾驶上大气不敢出。 “下来。”他拿枪指着车主脑门,一脸冷淡,车主满脸冒着虚汗,双手举过头顶,语无伦次,“我,我听话,小伙子你别杀我。” 车主被逼得下了车,他随即果断坐到驾驶位上,面容冷静踩着油门扬长而去,剩下车主双腿绵软地立在原地,手指颤抖地捧着钱,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掏出手机报了警。 西西两眼望着山路旁飞速掠过的山林树木,身心陷入无边的恐慌忧虑中,他斜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冷声提醒,“系好安全带。”西西听了后动作僵硬且迟缓地扣上安全带,咔吧一声,宣告她有生自由的结束。 她浑身湿透,雨水从湿哒哒的发丝间滑下,顺着面颊钻到脖子里,冷得她牙关打颤,瑟缩着往后座上倚,后背肌肤贴到湿漉漉的衣服上,又是冻得四肢发凉,无所适从。 西西不知道他开了多久,天渐渐沉了下来,周围的阴森寂寥总给她一种置身荒野无人问津的错觉,路径逐渐变得狭窄湿滑,无尽而漫长的路途中只有他们一辆车在疾驰,卷着枯枝败叶,碾过沉年旧雨,唯一在昏昏沉沉中提醒她的只有前方黄而暗的两道车灯光亮。 她不停暗示自己千万不能睡过去,可身体却被疲惫和寒冷打败,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最后眸中唯一的亮光幻灭,两眼一闭便陷入沉沉昏睡中。等无缘无故醒来时,发现天已经亮了,四周涌动的依旧是漫山遍野的雾气,她动动身子,又酸又麻,睡意惺忪还未完全从梦中脱离,面前便多了一只白骨手,手上拿着一袋方便面,他依旧稳稳操控着方向盘,头亦未转,递给她声音淡漠道,“饿了吃下。” 西西吞了吞口水,自己确实是饿了,她犹豫地接下,撕开包装袋一角,正要啃上去时愣了愣,抬抬头弱弱地问他,“用给你留吗?” ☆、夜宿 “不用。”他声音淡了几分,不似方才那般阴冷,“后备箱还有几袋,饿了去拿。”他说完又递给她一瓶水,西西接下,凉凉的只是喝了一小口。 他们走的路越来越偏,随处可见的荒草小径,西西猜测应该是为了躲避查车的缘故,她看不出车子在往什么方向行驶,中午时雨停了,但天依旧阴测测的不出太阳,她觉得自己脑袋都成了一片浆糊晕头转向。 他中途很少和她说话,西西也不敢开口,生怕他一个不顺意拿枪顶她脑袋。他忽然一声不响有了动作,随手拿了袋方便面,然后用尖尖的虎牙咬开,冷漠而平静地缓缓咀嚼,视线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西西看了心里怕得很,总觉得那两颗虎牙长在他脸上像是阴鸷暴戾的吸血鬼,不禁往车门那边移了移,头抵在布满雨滴雾气的车窗上,冻得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行到傍晚时他调转车头,在岔路口选了走了较为宽阔的小路,西西睁大眼睛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致,渐渐有了房屋的轮廓,隐约还有人烟气息,看样子是一个不大的村子。车子行驶到一处偏僻的加油站停下,他递给浑身汗涔涔的工作人员一叠纸钞,声音平静道,“加满。” 加完油后又是驾车而去,西西两眼望着外面的村落房屋,他淡淡扫了她一眼,“累了么?” 她强力振作精神,身子弱的发虚,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不动神色没有言语,车子转过弯道后沿着一条公路不疾不徐行进,随即停在一家小而冷清的旅店前,他从车中走出,关上驾驶门走到副驾驶门前,打开门对她伸出手,西西迟疑地将手牵着他衣袖,他眼神微动直接反手握了上去,牵着她手下了车,触碰时被她凉而滑的手掌略微震惊,没想到身子竟然这样冷。 “开一间房。”他推开门径自对着热情上前的老板娘直白道,老板娘笑着点头应付,“小伙子你和你对象吃饭了吗?我们家饭好吃着呢。” “送房间里可以么?”他微微蹙眉,低过视线看了眼西西,她身子抖动的更厉害了,并非战栗,而是禁不住的发冷打哆嗦。 “行。”老板娘殷切地把菜单给他,趁他点菜的空当贴心嘱咐,“哎呀,你看这个姑娘瞬身都被淋透了,最近可是一直都下雨,快上去换身衣服别冻感冒了。” 他听了只是微微点头,领着西西上了楼,推开门,房间不大不小,收拾的干净而整洁,只有一张双人床。 西西觉得自己脑子里晃荡的都是水,身子冰凉,她用自己手摸着后颈,凉与更凉中所取一丝宝贵的温度,他忽然将手覆到她额头上,低低啧了一声,清微而残酷,“头很热。”他倒了两杯热水,放在桌前,两眼犀利地盯着她,“等会吃点药。” “不,不吃。”西西站在房间地板上,难以寻觅支撑点,身形摇摇欲坠,她湿乎乎的衣服紧贴在肌肤上,挂了刺般难受,喃喃着和他商量,“我想洗个澡,行吗?” 他瞄了眼浴室,不咸不淡点了下头,随即坐到了不大且松软的沙发上,安静而沉默地举杯饮水,喉结有规律地涌动,细长的脖子湿滑而白净。 西西打开花洒,霎时温热干净的水流落在她身上,洗去了近两日来奔波流亡的疲惫,她仅有的几分神智在水汽蒙蒙中沦陷沉醉。起雾变幻的车灯,挡风玻璃的刮水器,马达的噪音......这些近来相伴的的片段一时涌了上来,又转瞬散去,瞬息万变折磨心神,她将额头贴在浴室镜子前,镜中的自己憔悴而疲惫,仿佛要融化于氤氲水雾之中。 浴室门被敲了两下,她立刻绷紧神经,“怎么了?” “借了两套换洗衣服,你换上。”他在门外沉声道。 “我等会出去拿。”西西生怕他破门而入,浑身鸡皮疙瘩突起,紧张地倚在墙角。 他沉默了会,声音单纯而无味,“穿湿衣服不舒服。”话虽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西西迅疾将自己用浴巾裹了起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门,身子藏在门后,只留了一条小缝,白嫩的胳膊迟缓地伸了出去,声音闷闷的担忧而急切,“你给我吧。” 他将衣服放在她手上,西西当即嗖了一下收回手,猛地关上门,速度快的令他咋舌。 方坐下,老板娘敲门把饭端了进来,他问询是否有感冒药,老板娘笑说正好备了点,正要下楼去拿,他又叫住她,问方便熬点姜汤吗? 老板娘当即会意,竖起大拇指直夸他这小伙体贴,姜汤最驱寒了,姑娘热乎乎喝上睡一觉肯定能好,说罢风风火火蹬蹬下楼梯去煮。 西西冒着热气从浴室走出来,刚一出便觉得房间凉的很,她缩缩肩膀,看到床上有一张毛茸茸的毯子,还没动他便低低开了口,“裹着来吃饭。” 西西抽了抽酸涩的鼻子,把毯子披身上包的跟个粽子样,走到餐桌前,他将分好的碗筷推给她,二人垂首敛眉静静吃着饭,一丝声音都显得多余。 老板娘做的黄焖鸡米饭很地道,但吃到最后她咬得牙疼,他见状施施然放下碗筷,沉声对她道,“多吃点,吃饱了喝药。” 西西一愣,满脸苦涩,“我不吃药。” “之前不是喝中药?”他一边眉毛挑起,睫毛霎时扑闪。 “不吃西药。”西西深思疑虑,声音中带着些许恳求,“真的不吃。” “明天继续赶路,你撑不住。”他面容严肃起来,一张脸在灯光映照下阴惨惨的白,厉鬼一般骇人。 “我......”西西嗓子很渴,看到他不容置喙的表情,只是有气无力喝了口水。 老板娘这时推门而入,把热腾腾的姜汤端到桌前,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对西西笑道,“姑娘这姜汤可是你对象亲自让煮的,你看多关心你啊。”说完欣慰地看了他们一眼,关上门蹬蹬走远。 他用下巴隔空点了点汤匙,对她不痛不痒道,“喝了。” ☆、同床共枕 “我,我等会喝。”西西把身上的毯子裹紧了几分,骤然迎上他的目光觉得很冷。 他幽幽举杯喝了口水,闻着姜汤辛辣刺鼻的气味皱眉,“姜汤也不喝?” “我有点饱,等会喝。”西西眉眼低垂,嘟囔着声音细如耳语。 他闻言没说什么,起身走到窗前,静静观望远山淡影。西西捧着汤碗小口吹气,眼前浮现热腾腾的雾气迷糊双眼,她心里一酸,忽然就想起家,想起了父母,悲伤的垂下脑袋,姜汤只是稀稀疏疏喝了几口。 他转过身来,看到她恹恹低沉的模样,走到身前指关节扣扣桌子,发出闷闷的几声响,“把汤喝了。” 西西缩了缩身子,不言不语心里难受的很,压抑着想哭的冲动,不断在心里告知自己要坚强一些,眼泪对悲惨现状丝毫不起作用。 她又把碗端了起来,在他的注视下一滴不剩地喝完,心胸像着火一般,滚烫而炽烈,手脚也不似开始那般冷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西西看到后惊了一下,原来他是有手机的,而她,浑身上下什么都没带。 她更加深刻地感知到她与他只见的差距和不平衡,身子复苏暖和的同时,疲惫也一时冲了上来,堆在身体的每个角落不能自拔,她觉得自己懒得像个土拨鼠,一点都不肯动弹,只是坐在座位上发呆,两眼一闭上就想睡觉。 “吃药。”他把一盒阿司匹林和一板感康放在桌前让她选,“选一个吃。” “能不吃吗?”西西竭尽所能地和他好声好气商量,拿出自己最诚恳不过的语气,换来他不留情面的一句,“快选。” 她熬不过,毫不知情地选了片感康,结果苦的要命,不停喝了两大杯水才缓解口中的苦涩,整个人吃完药后像是丢了半条命魂魄归天一样,蔫蔫的没有一点反应。 他碰碰她额头,西西只是把脑袋移开,浑身松松垮垮好似散了骨头架子,没有一点力气。她拖着身子把毛毯裹了裹,躲开他去看沙发,估量自己的身形应该能睡下。 “还苦?”他见她两眼无神,视线空洞,感觉她静的有些陌生。 西西点点头,然后伸手小心指了指沙发,“我睡这个可以吗?” 他摇头,耸肩道,“不可以。”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哀怨起来,想他在她家大摇大摆住了两个多月,如今居然连沙发都不肯让她睡,难道非要逼自己打地铺么? 地板这么冷,毯子这么薄,她是这么渺小而无助,他却在她面前挥挥纤长细手,把她思绪截断,“你睡床。” 西西一下子心情翻天覆地,升起一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喜,欢畅地吸了一口气,随口问他,“那你睡沙发吗?”她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错怪他了,感觉这人除了精神有问题之外品质其实是不错的。 “我睡床。”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僵滞下来如死灰一般的脸,觉得甚是莫名其妙。 “不,不。”西西脑回路长的惊人,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可这只有一张床。” 他淡淡补充,“一张双人床。” 她瞬间变得很呆板,又指了指沙发,怯生生道,“我还是睡沙发吧。” 他扯了扯她身上的毯子,呵口冷气,“我睡床,让女人睡沙发?” 西西欲哭无泪地伸手往回拽毛毯,奈何劲小拉不过来,被他手指揪着一角,脸凑近了直直看穿她眼底,幽幽吐气道,“第一天晚上不就是这样?” 西西听罢低下头,满脑子仿佛都被灌进了雨水,一时稀里咣当想不出什么,唯有无言以对。 他从袋中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不早了,睡觉。”说罢揪了揪她的毯子,侧过脸斜斜看着她,示意早点睡觉。 “我,我不跑,你要不,还是分——”话还未说完,他眼刀凌厉地飞了过来,冷冷威逼道,“还不睡把你丢出去。” 西西看了眼窗户,胆子大了点,结结巴巴道,“那你还是把我丢出去吧。”被丢出去也比跟他在一快强,二楼反正摔不死人。 他瞳孔缩了缩,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眸子透亮,明灭一线间好像被风浪吹过的低伏的稻田,伸出手抓住她瘦弱的肩膀,西西以为他真要把自己丢出去,恐慌之下却被他扔床上。 他抱过被子把她身子堆坟一样埋住,西西探出脑袋说自己想睡外面,他脸色极为难看,揶揄道,“哦,是,睡外面方便逃跑。” 西西诚实坦白自己没那么想,他面无表情不置一语。心知自己辩不过他,身虚体乏之下连脑袋都钻进了被窝里,缩着身子挤在墙角。 他转身走进卧室里洗澡,传来了稀里哗啦的水声,走出时身上穿着白色浴袍,浑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扯过被子一角,和衣而卧睡在外面,呼吸清微听不到一丝声音,西西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活生生的死人共眠,床榻变成了坟墓,被子变成了厚重的黄土,压得她喘不过去,刚探出脑袋透风,他大手吧唧落在她脑门上,沉声提醒,“别乱动,睡觉。” 西西吓得又是缩回被窝,跟做贼一样心虚,小心脏突突直跳。 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出满了汗,头昏脑热的症状消退了不少,偏过脑袋看到他沉睡的眼眸,暮色落下,天空的光与影在他深邃的眼窝间徘徊消逝,唯有窗外远山余留的一线白光,残存在黑色山峦和他的浓密的睫毛间。 见他正是熟睡,西西当即萌生出逃跑的念头,一经发觉愈演愈烈不可收拾。她小心翼翼把被子掀开,自己蹑手蹑脚,打算绕到床尾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去,刚坐直身子要站起来,猝不及防被擒住手腕,顺力一拽砸他身上,他双眼赫然睁开,眸子幽幽发亮,透着诡异的光芒,似笑非笑,“往哪跑?” 西西被他肋骨硌的生疼,挣扎着要爬起来,他只管钳着她胳膊,翻身一个欺压把她蒙被子里,隔着被子用食指戳她脑袋,不轻不重一下下点的她心慌意乱,使劲往被子里钻,他仍在外面不咸不淡地逼问,“往哪儿跑,嗯?” ☆、少有人走的路 “没,没跑,我去上厕所。”西西庆幸自己这时脑筋转得快,又盖住脸,否则只怕扯不下这弥天大谎。 他哦了一声,西西顿时松了一口气,觉得上厕所这个借口实在完美无缺无可厚非,她昨晚喝了那么多水,自然理所应当。 “今天吃完饭继续吃药。”他又是戳戳她脑门,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砸在西西头顶,霎时噼里啪啦火星四射,西西苦着脸把被子拉下一角,露出怯怯一双眼睛,为了提防他点脑门连头都用手捂上,声音闷闷的蒙在被子里像是呓语,“能不吃吗?我快好了。” “不能。”他挑眉瞪她一眼,毫无辩驳余地,翻过身去扯一角被子盖身上继续闭目养神,手指间揪了她一缕头发环在指腹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西西只怕被揪疼,不得不向他那边挪了挪,两人背对背,平静的出奇,只听得彼此的喘息声。 她睡不着又不敢动弹,心里五味交织复杂时听到窗外叮咚的落雨声,有别于银铃叮铃的清脆,是一种静谧清新的美,悦耳怡神。 西西不禁用手挠挠脑袋,长长的头发漏到他脖颈后的浴衣里,磨得他一阵发痒,禁不住往外移了移,结果不小心揪得她头发生疼,西西嗞了一声,依旧蒙着被子不敢开口,他把绕指的头发放下,挑挑眉,睡意全无,依旧闭着眼睛养神,两人无声僵持着,直到响起了咚咚敲门声。 “你们小两口起了没?再晚可就赶不上早饭了。”老板娘爽朗的声音响起。 他回了句马上,而后一个翻身下床,对裹得严严实实拿杯子当防御的西西道了声,“起来。” “我换衣服。”西西捂着被子不肯露出脑袋,她身上出了不少汗,昨日他借了两套衣服,今天正好可以换上。 他听后沉默地转过身去洗漱,西西谨慎地把头伸出来,瞄了一眼外面,飞速把衣服换下来,顿觉一身清爽。 她洗脸刷牙完毕后看到早餐已经摆桌子上,简单的紫薯粥外加一人一个蛋羹,西西吃的慢吞吞的,一想到呆会要吃药就没有半分食欲,同时思量着有没有能趁他不注意成功逃跑的办法。 “头还热么?”他不疾不徐地舀着蛋羹,见她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视线不经意间便被吸引了过去,口中的饭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外面滴答滴答下着小雨,他清凉的声音融合雨声,溶溶一片水意,停留在她耳中心神不宁,咬着筷子嗯了一声,西西心里却是泛着些许苦涩。 他手背忽忽贴在她额头上,低喃一句,“是不热了,药还得吃。”说罢瞅着西西哀怨的眼神,且冰且冷到,“怎么了?” 西西怨妇一般扒着紫薯粥,心知横竖躲不过,索性不再言语,一心一意吃起饭来。 饭后她在他的虎视眈眈下把药吞了,心如死灰一张脸愁眉不展,哭得连话都说不出,老板娘端盘子时见她双眉紧锁以为是小情侣之间吵了架,随口一劝道,“姑娘你对象怎么惹你生气啦?” 西西凭空被噎,见他正斜眼看自己,不愿意说却又不容沉默,只好讪讪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们挺好的。” “是嘛,我看你脸色不好,还以为你俩吵架了呢。这小伙长得多帅啊,既勤快又体贴,夫妻嘛,犯不着跟他怄气。” 勤快......体贴......西西只觉这两个字眼震耳欲聋,五味杂陈实在不好受,只是干笑着点了下头,敷衍了事。 老板娘走后他一言不发收拾东西,随后吧一件男士大衣丢给她,勒令她穿上,西西穿上后直晃荡,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住在衣服里一般,空旷旷的走路都漏风,他视若无睹,攥着她的手就离开,借款上车,驶离了栖身的村落。 雨一直不轻不重地下,一路上她紧紧盯着驶过的民居山林,希望能从各色标志中得出一丝线索,可荒原生僻的郊外始终没能让她自己知晓究竟身在何处,反倒愈发迷茫,只是徒劳地看着他面无病情手扶方向盘,穿过一条条交叉的小道公路,心里无聊且乏味。 好久之后西西终于饿了,撕开一袋方便面捏碎了准备干吃,他余光瞥她一眼,径自抽手拿一块放嘴里细嚼,西西觉得他应该是开车太累了,许是自己懒得再撕开,于是把自己的递给他,他手顿了顿,嘴角微动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干吃着。 西西再拆了一袋,正准备开吃时他又是自觉把手伸过来,她很不情愿地掰成两半,给他一半,换来他嘴角几不可微的笑。 他们走了一段漫长没有边际的路途,白天黑夜彻底颠倒,近乎不休不眠,仅有微小停留。 第二天的傍晚他又将车停在不知名的村镇加油站旁加满油,然后带她住进了一家民宿,从下车开始便一直抓着她的手,西西千方百计地寻找逃路求救的机会,迫于他手上有枪,不能光明正大大喊求救,只能暗中寻找方法。可即便是店主老板的闲聊问话他都替她回答,丝毫不给她一分和外界接触的机会。 心情压抑而不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在朦胧中被他叫醒,晕乎乎地洗脸刷牙吃早饭,然后又被他带到车上,继而引擎发动,再度上路。 她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日出东方即是白,天色向晚即是夜,可连日来不间断的蒙蒙雾雨遮天蔽日,令她迷失了方向,问他他亦是回以静默。 他们中途换了五六家旅店,古人所言的车马颠簸舟车劳顿用在西西身上最不为过,周而复始疲惫不堪之下她终于生了一场大病,虚弱无力,精神不济,到口的饭食都反胃吐出,吃不进一点东西。 他再如何逼她也只得作罢,西西生怕他强迫她生吞,低着语气和他商量,声音猫儿念经般微弱,“我不吃药行吗?扛几天就好了。” 她在与虎谋皮,他冷冰冰不许,看着她神消形瘦面色憔悴的惨状,终究是板着脸松了口,两人在旅馆中史无前例住了三天,西西一直与感冒艰难抗争着,不停地捧着杯子喝白开水,终于在第三天好很多,虽未痊愈,但也恢复了大半。他不由分说上路时扔给她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提醒她时刻裹着。 ☆、酒店囚牢 西西盖着毛毯扑鼻而来一股香气,未经细想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似得了嗜睡症一般,病怏怏的了无生气。他开车时见毯子滑落,腾出一只手给她重新盖好,视线停留,看到她眼角一抹长长的泪痕,冷而透,泪水从紧闭的眼梢流到耳边,浸湿了衣服。 他皱着眉,伸手欲把她眼泪拭去,前方一个急转弯折煞心神,终究作罢。 南下千里,他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决意在这片蓝天下停留驻足。他将车开到郊外,然后遗弃荒野,将她从副驾驶上抱起,走了很久之后方在路边拦车,一辆凑巧经过的出租车看到他们,以为出了事故忙停下,他只道自己女友不甚晕倒,希望能将他们送到市区医院。 司机收过钱后猛踩油门,交警查车时如实而慌张地说乘客需要急救,交警忙匆匆检查了司机证件便放行,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到了医院。 他谢过司机,抱着西西穿过医院,等了十分钟后又拦下一辆出租,翻着手机说去南苑酒店。司机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眼昏迷的西西,说小伙子你和这姑娘啥关系?他笑笑,帮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含情脉脉地当面亲了她额头一口,“我女朋友喝醉了,有问题吗?” 司机莫名其被撒了一把狗粮,呵呵笑说没问题没问题,说罢开车直截到了酒店。 西西醒来时周围是一片漆黑,她有气无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后脑勺像是受到撞击一般沉痛,努力回想着零星片段,她裹着毯子问到了一股很特殊的香气,然而想了一会,很短的片刻之后便晕了过去,毫无意识再无知觉。 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惊恐地检查自己的身体,衣服丝毫未变,心中石头正要落下,他的声音骤然从遥远房间的另一头响起,低沉而具有穿透力。 “醒了?” 她头顶的灯忽然亮起,明晃晃刺得她睁不开眼,用手捂着,缓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他默然把灯调暗,温和而清淡,西西睁开眼睛看他,“呀”的一声又是把眼闭上,“你把衣服穿好。” 他挑挑眉,身上的浴衣松松垮垮,半遮半掩露出白皙的胸膛,发丝滴着水顺光洁的锁骨滑下,冷而艳绝。 他随意将浴衣收收,撩着头发问她,“头还疼么?” 西西试探着张开眼,习惯性地摇头,又愣了下点头,“有点。”她从他讳莫如深的表情中看出几分端倪,话中含着怒气,“你在毯子上下药了。” 他没有否定,显然默认,转身回到浴室。西西陌生而恐惧地打量着房间,典型西式风格的布置,随处可见的光彩夺目。她低头看着自己盖的丝绸被褥,刺绣明暗交织精致而华美,宽阔的房间布局低调而奢华。 她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皱着眉,越看越觉得整个房间怪怪的,华丽正式得太不成体统,没有一丝生活气息。 他换好衣服后走出,端着一杯水,饮水时喉结上下滑动。 西西紧张兮兮问他,“这是哪儿?” 他回得简洁而明了,“酒店。” 西西听后再度审视了一遍房间,心里的困惑一一对应,忐忑不安地问他,“那你还走吗?” 他将透明浮雕的玻璃杯放在黑晶石桌上,里面的水晃荡后平稳不动,一如他平静的声音,“不走了。”他镇定道,“就在这住下。” “那——”她话还未出口便发觉他眸子中的寒意,咬了咬唇,还是顶着他冷淡目光不甘问,“你放我走行吗?” 她专注而悲伤地望着他,被他转过身一口回绝,“不行。” 西西依旧不气馁,“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保证,我发誓。”她说着将手指并拢举在身前,信誓旦旦的样子令他齿冷而笑,他飞速走到床边攥住她的手,西西要闪避已来不及,被他逮个正着牢牢钳住,他苍白的一张脸阴森森逼近,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脸,戏谑地反问她,“发誓?我凭什么信你?” “我......”西西心一横,干脆不破不立,大胆道,“你说过你不是故意杀人,如果主动自首是不会判死刑的,而且——”剩下的话她忽然就噎在喉咙中,他狭长的眼睛散发着阴鸷,一只手滑溜溜架在她脖子上,稍一用力便会掐断的狠戾。 她怕的掰着他的手意图甩开,却察觉到力道越来越重,薄薄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涌进涌出的血液所不能承担的重量一时山海般压了过来,他黑而深沉的眸子缺了一个口子,灰色一角凶狠外露,敢于触碰的空气顷刻间被杀的片甲不留。 暗沉空气中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停地勒紧她的喉咙,死神来临前的窒息令她绝望,西西在这一刻明白过来,真正令人恐惧的并非死,而是临死之前。 她打紧牙关史无前例地咬上他的胳膊,出乎意料猝不及防,他嘶了一声,眸中刹那间尽是错愕,西西趁着他愣神飞速跑下了床,光着脚奔向房门,刚跑了三步便被他细长有力的手拽住衣服,紧接着脖子被他小臂反手环住,双手被反押着束缚,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她心一狠,抬起腿来就重重踩他的脚,力道却是微乎其微的可怜,反被他的鞋硌得生疼,心慌之下又想咬他胳膊,被他早有防备眼疾手快钳住下巴,毫无还手之力。 “属兔子的?”他低下头冷冷看她,西西后背直颤抖,紧贴着他的胸膛只觉毛骨悚然,她心里盘桓起一股昏天黑地的灭亡痛感,无路可退,趁他不注意手劲放松又是咬他手指,疼得他啧了声,手却依然钳着她不动样。 西西浑身抽搐,声音打着战栗,他冷冷的鼻息扑在她敏感的后颈,她只觉得自己要完,有一种末日的衰亡气息迎面扑来,逃跑不成反被抓,她料不到会有怎样惨痛的后果,只是下意识求饶,“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腾出那只被咬伤的手在她面前展示般挥了挥,两排明晃晃的牙印似要洇出血迹,揪着她一缕头发狠狠道,“不是故意的?我说了不许跑。” ☆、僵持 西西偏过头把视线从他伤痕累累的胳膊上移开,他捏着她下巴硬是逼她看,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一样沉郁,“你也想像我一样么?” 她猛摇头,看着那些狰狞触目的新旧伤疤,心痛如绞,啃噬心神,自己仿佛被凌迟活剐般难受。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西西紧皱着眉,声音被逼的几乎是呜咽。 他吸口冷气,又扯了下她头发,不轻不重令她头皮发麻,她吓得魂不守舍,只听他冷冷逼问道,“真不跑了?” 西西小鸡啄米般点头,他呵了一声,手上力道松开,见她光脚站在地板上瑟瑟发抖,皱着眉瞥了眼床边的拖鞋,西西见状忙赤脚走过去穿上,站在床边手脚局促不敢动弹。 他冷漠地剜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过身去,西西不安地坐在床边,胳膊抱着肩膀,不住的发抖。 不一会他从客厅隔断墙那边走出,随手将件男士大衣丢到床上,“穿上。” 她穿的很薄,加上上次感冒未痊愈,身上正冷,听他命令赶紧穿上,裹着坐在床边上,垂着脑袋双唇紧抿。 他见状径自走开,绕到隔墙后的沙发上坐下,一手翻着书,斜长飞扬的眼睛却是时不时从镂空的缝隙中瞄过。 他看得如此心不在焉,翻着翻着便生出几分不耐烦,一瞥见她在那边站起身来,两眼迷茫地四处望,顿时把书噼啪一声合上,迈着长腿急冲冲跨步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直摇晃,声音低沉而暴躁,“又想跑?” “我没,没。”西西被他摇晃的头晕眼花,话都说不利索。 “那你看什么?”他眼神直直要把她五脏六腑看穿。 “我想去卫生间。”西西害怕地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意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便惹得他如此勃然大怒。 她心下十分堪忧,无望的悲哀不已,难道以后要蒙着眼摸黑生活么? 他见她一直往后躲,忽然松开手,沉默寡言地离开,躺在她看不到的沙发角落里,阖上眼睛,一手搭在额头上,指缝间稀疏漏过头顶昏黄的水晶灯光。刻意的不在乎不去想,却未料到竟是如此患得患失,殚精竭虑。 他起身在吧台上启了一瓶法国白兰地,金黄色泽,入口温暖,一点点腐蚀他所剩不多的残缺老旧的斑驳心脏,抬眼向床边望去,发现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他将酒瓶扔一边,脚步迅疾而沉重,绕过去看到她蜷缩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孤单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摩天大楼,视线茫然无处停留。 她余光察觉到一丝异常,侧过脸来眼神乍惊,继而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双腿难以遏制地打着哆嗦,他看在眼里,心中一片混沌,一片澄明,这样无趣,淡而无味,与性感毫不沾边的一个人,就这样跌跌撞撞闯进了他的防线,挥之不去。 西西闻到了他身上沉重散发的酒气,眼睛闪避地眨了下,他耸耸眉,平静而严肃,“过来吃饭。” 他叫来了晚餐,硕大华美的盘子上摆着面包,奶酪,黄油,他熟络地举着刀叉,不紧不慢地切块涂抹,令她想起电影中恶魔十分精致地分食尸体人脑的画面,西西双手握着刀叉,木然坐在位子上,只觉双手发僵,毫无食欲。 他冷漠扫她一眼,光滑的刀子上叉着片孤零零的面包切片,微微垂着下巴细嚼慢咽,“吃不惯?” 西西没有说话,闻言只是切了片小小的面包,僵硬地送入口中,看着他十分熟稔不疾不徐的样子,只觉茹毛饮血般可怕。 她在他的威逼下又强迫自己吃了几块,心肠皆麻木,无望的生活看不到明天,眼前触手可及的皆是黑暗与惶恐。 肠胃一阵紧缩痉挛,她皱了皱眉,仿佛被逼到绝路,体力透支,再也承受不住,心里求生逃离的念头再度燃起,像星星点点微弱的火焰,划破暗沉,照亮了希望。 她一时大受振奋激励,封闭的胃口赫然大开,大彻大悟,重新拿起刀叉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面包,狼吞虎咽差点噎到,他将水推到她面前,微微皱眉,“吃慢点。” 西西低头猛嚼着,每一点吃下的东西都会变成逃生的希望,如此即便遥不可及仿若遥遥无期,但也有了近在咫尺的勇气和动力,一扫方才的萎靡不振。 他静静托着下巴注视着她表情的微弱变化,看到她两眼放光的模样,眸中热度渐渐沉让,化为乌有,淡淡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吃晚饭已是暗暮沉沉,西西依旧坐在落地窗前的欧式地毯上,心知隔墙那边是他的固有领土,不可侵犯,也不敢随意迈步,她两眼看着窗外正入深,他端着杯水走了过来,夜静的坦白而浅显,愈发衬出他深不可测的城府,难以捉摸。 西西看到他指尖捏着粒药片,一时又慌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站起,他便俯下身一捏她的下巴,把感冒药丢到她嘴里,她苦不堪言向他伸手要水喝,他欣然递给她,看着她皱眉大口喝水的样子,心里的仇怨一点点瓦解。 他将巨大的窗帘刷拉一声拉上,截断她向外张望的幻想,看她耷拉着脑袋无所事事,便说去看电视。 西西不敢冒犯,摇头说不,他眯了眯眼,露出很不耐烦的神色,她见状忙讪讪走到电视墙那边,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打开电视看,他调拨出一部很旧的外国电影,迎面便是一股黑白片的陈旧气息,人物对白说的是英语,可除了零零碎碎几个词外,她基本听不懂。 他坐在沙发这头,她自觉向沙发那头倚靠,最后两个人之间界限分隔的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彼此秋毫无犯。 期间他递给她一杯白开水,自己依旧拿着温黄的白兰地,慢慢倒在高脚杯中晃来晃去,缓缓看着电影而后饮下,酒味并不刺鼻,西西闻出了几分苦涩,她紧张地瞥他一眼,见他依旧不痛不痒地小口抿着,心里一时有些不安,生怕他喝醉了一言不发找她麻烦。 ☆、他的过去 “喝么?”他从头到尾都在用余光注视着她,敏锐捕捉到她的忧虑,望去满目哀愁而令人神伤,他递给她酒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 西西摇头,他索性将酒瓶连同杯子哐当一声扔到垃圾桶里,很无所谓地站起身来拉她的手,她闪躲开,小腿不慎磕在水晶桌上,疼得她直蹙眉。 “你喝醉了。”她自动离他几米远,他看着她,神色沉稳,纹丝不动。 “并没有。”他吧唧一声关上电视,对晚饭一事仍旧耿耿于怀,如鲠在喉,他知道她不会放弃,只要他稍有疏忽便会拼命逃跑,他手上的筹码都被她的恐惧冲淡,如今她已是孤注一掷。 他颓废地坐在沙发上,挑起狭长的眼角,万种风情不言而喻,眼神朦胧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但西西只是紧张胆怯地盯着他发红的眼睛,其中血丝密布不怒而威。 “你过来。”他对她抬抬下巴,西西穿着他的大衣,身子缩了缩,继而怔楞地摇摇头,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猛地站起身来,双眼充血,受了刺激般向她扑了过去。 西西被他紧紧搂住肩膀,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双眸是绝望阴沉的暗红,瑰丽而诡异,低头看着她,好像是一束渺远的光,又是近在眼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西西被他抱在怀中,整个人好像被压垮般,她抬头看他凉冰冰没有血色的脸,轮廓分明美得出奇,眸中哀伤正缓缓流泻,无尽而凄美。 他全然没有伤她的念头,面容安静,默默抱着她,平静的没有一丝戾气。 西西被他浑身散发的静而伤的情绪包拢,无害的直觉令她放弃了挣扎,莫名心安,现在他并不会伤人。 “你,你醉了吗?”他下巴抵在她肩上,戳的她直发麻,她语气和缓试图和他商量,“你先起来行吗?这样不太好。” 他不说话,阖上眼眸,两人僵持着,西西看着他蒲扇般垂下的睫毛,以为他喝醉酒睡过去了,便一咬牙,踉踉跄跄扶着他到床边,把他推到了床上,给他头底下垫了块枕头,又盖了被子。 她重重呼了口气,自己裹着大衣准备去沙发上睡,他赫然睁开眼,语气平淡,“在床上睡。” 西西吓了一跳,“你你,不是睡了吗?” 他撑起身子倚在床头,凝神望着她,“我没说。” 西西皱了皱眉,总觉得自己被捉弄了,一时吃瘪,抿着唇说要去睡沙发。 他摇摇头,“不行。” 西西又解释,“你都锁门了,我跑不了。”她说的如此一板正经信誓旦旦,差点就让他深信不疑,他迅疾板下脸来,恢复了平日里冷冰冰的面孔,冷淡道,“睡觉。” 西西一看他神色突变,意识到无可妥协,恹恹地坐到大床的另一边,心里感叹幸亏这豪华三米大床够大,足够两人隔开距离,不然她睡都睡不安稳。 他关上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她悄悄扯过被子一角,手被突如其来握住,他的手冰凉,刺得她心慌慌。 “你经历过绝望吗?”他默默问她,漆黑一片中,两人心跳一快一慢,打着节拍。 西西想起他曾一笔带过的悲惨遭遇,原以为他外表光鲜,却未想过从小便被父母遗弃流落异国他乡,她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他手臂上的伤疤,清晰感受到的凹凸不平,伤痕累累,他嘶了一声,西西急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一直胳膊倚在脑袋下,淡淡道,“伤疤不疼,你咬得牙印倒是很疼。”他翻了个身,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她的脑袋,点点她的头,“手劲这么小,牙劲怎么这么大?” 西西哑口无言,不好意思地翻过身子背过身去,他闭眼平静,声音沉沉入夜,“我没怪你,错的都是恶人,错的都是我。” “我......”西西莫名感到心疼,她想象不出一个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心疾首的过往才能如此平静地奚落自己,否定自己,嘲讽自己,那些泛青泛红的刀疤扎得她心酸,外伤且如此,内心的痛苦又会是怎样千疮百孔? “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人都要向前看不是吗?”她小心翼翼地劝他,即便自己明知晓不曾经历过便没有评头品足的资格,可还是没忍住,他的平静与哀伤刺痛了她,即便他不知不觉,毫无所谓然,但她还是希望这样一个冷漠凉薄的人能有几分温情消解,哪怕微不足道无迹可寻。 他发出一声干笑,她的话在他听来是一种无声的宽慰,但他还是笑了,“我活在死水中溺毙而亡,厌恶这个世界,正如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厌恶我。” 他的悲哀,苦痛,深恶痛疾,愤世重重地积压在她心口上,沉重的她不能呼吸,只是嗫诺道,“你不能总是这么.....这么厌世。”最后两个字低到了尘埃里。 他歪过头,在安静沉祥的夜里寻找着她的眼睛,如若苦苦寻觅的借宿港湾,无谓漂泊的一叶扁舟,鲜活跳动的心脏流进流出苦涩而欣悦的血,泪水分明不言而喻,他看到了那两汪湖泊般清澈的眸子,伸出冰凉的手覆了上去,西西惊慌地闭上了眼,只觉意识中比黑暗更暗。 他又复闭上眼,无人说话,沉默寡言,他的悲,她并不懂。 他一夜无眠,听着她清微入睡的呼吸声,聆听着天花板的沉默,聆听着夜所禁忌的一切,无眠织就的网,倚梦而憩,轻轻替她数着心跳。 她睡着时心跳是每分钟六十三次,醒来时是八十一次,他看着她睡意惺忪爬起来,掀开被子,又很纠结地看了眼装睡的自己,终于下了决心蹑手蹑脚走下床,踮着脚尖奔向房门,脚步轻而快,蜻蜓点水,轻巧敏捷。 他眼睛半睁半闭,门没有关,是他半夜里特意打开的,她推门时显然吃了一惊,愣了片刻鞋都没穿便赤脚跑了出去,剩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帧帧数着秒表,等待时空坠落下沉,一如此刻凉薄的心境。 ☆、逃跑未遂 西西慌慌张张进了电梯,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住的是酒店顶楼,她火速按下一楼,不停地按着关的按钮,终于在电梯门阖上的那一刻心中石头落地,身体无力地倚在电梯内,头上冷汗直冒。 她出了电梯疯狂跑到前台上,对前台小姐拼命解释打着手势说要借一下电话求助,她被一个杀人犯劫持了,那人囚禁了她随时都会杀她,前台小姐努力让她心情平复下来,沉稳问她居住房间是哪间,身份姓名是什么,并要她出示相关证件证明,西西说自己被劫持时身份证户口本手机都落在家里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带,前台小姐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她披头散发赤着脚,对她说不好意思,在没有出示证明前不能随意指控住宿客人,不然会对酒店声誉有影响。 西西不住地解释,说自己被劫持住在顶楼,杀人犯叫让,前台一听当即愣住,随即打了个电话叫来了领班,领班和前台人员默默交换了个眼色,西西忽然感到一股绝望,她退后了几步,准备直接逃跑,被领班调来工作人员拦下,她挣扎着狂喊自己真的是被劫持的,顶楼住了一个杀人犯,领班走到她面前很冷静地劝她平静下来,顶楼的先生曾跟他们交代过他的女友有过精神病史,所以对于她一时的发疯他们可以理解,刚才已经和顶楼通过电话了,让先生马上就会到,劝她不要担心。 西西身子僵住,摇头吼着不,不,继而退步要闯开阻拦跑走,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材高挑,西装笔挺,白色衬衫条纹领带,戴着一副斯文的金边眼镜向她飞速走来,她跌跌撞撞要跑,被他几步追上,而后拉住手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脖颈后,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威胁着,西西浑身打着哆嗦,赤脚站在原地发抖,他旋即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对领班道歉,说女友最近精神有些不正常,还好贵酒店发现得早,不然跑出去可就太危险了。领班礼貌回道应该的,顾客是上帝是他们酒店的宗旨,何况还是外国来宾,希望先生和女友在总统套房住的愉快。 他又是道了谢,随即看了西西一眼,将自己西装披在她身上,而后瞄了眼她未穿鞋的脚,稍一用力便把她抱了起来,默默走远。身后大堂里一片喝彩羡慕声,都说这位先生太贴心了,前台小姐犯着花痴说这年头这样有钱长得帅的男人哪里找,领班嘘声说不止有钱,而且还是英国国籍呢,姓氏也是英国贵族姓氏,前台小姐听后又是一声惋惜,这么好的条件偏偏找个有精神病的女朋友,还这么痴情,真是造化弄人呐。 说完,明晃晃的大堂又是一阵唏嘘声。领班再度叮嘱前台和工作人员强力监督他这位女友,原本以为风平浪静的,结果今天一看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真是个疯子,万一要是跑出去,不单摇钱树没了,声誉也会有影响,工作人员听后严整以待,点头称是。 “你是不是想死?”回房间后他把她一下扔到床上,劈头盖脸冷彻如冰,伸手拿出枪来指着她,吓得西西不住往后退,最后在床角缩成了一团,摇着头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眼泪流个不停,打在被子上,像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豆子,一碰即碎,他将枪砰的一声扔到地板上,绕到墙角一手抓着她肩膀冷冷逼问,“不是说了不逃?你把这叫做不故意?” “对不起,对不起......”西西吓得魂不守舍,不住往后缩,他咬牙切齿,牙齿嘀楞楞磨得咯吱响,这噬人恐怖的声音凄厉而响亮,撕裂了头顶的巨大的水晶灯光,撕裂了空气,最后会撕碎她的神智化为乌有碎成泡沫。 他用力地将她的指关节握在一起,仿佛要捏碎化为骨粉,西西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紧绷着,此刻的生命被一根绳子勒住了喉咙,五脏六腑都在颠簸晃荡,他的目光阴鸷而惨淡,锋利如刀片,像把刺刀刺入她心口,转瞬能把她的脑袋从脖子上血淋淋削掉,化为乌有,实打实的心痛。 她不能言语,只是不停地流泪痛哭,他将手按在喉咙上,纤长的手指下脉搏突突跳动,砰砰砰,刹那间她感觉被锁住了喉咙,以为自己要死了,下意识哭得更惨了,哽咽失控,低低的哭声仿佛都化为了随手可触及的满腔泪水。 他把手从她细瘦的脖子上移开,摇摇她肩膀,不耐烦道,“别哭了。” 西西止不住,大限将至的痛苦并不能因为他一句警告而停止,反而被一吓哭得更惨了,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就像决堤汹涌的洪荒巨流,来势汹汹不可遏制。 她的泪令他莫名心烦,但却又无可奈何,强力按住她剧烈抖动的肩膀,郑重道,“我不杀你,别哭了。” 西西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划过还是止不住,他冷眼看着她,漆黑一片的瞳孔变得渐渐局促而温和,没了戾气,就像静静消融的冰雪,默默融化,继而被她的泪水打湿,残念溃不成军。 他把被子一把扯过来,把她浑身盖住,她的哭声立刻变得清微而模糊,却还是抽抽搭搭拍打在他心尖,无比惨淡的沉重,又徒然掀开,见她缩着身子,将脸埋在双手中,试着忍住眼泪,指缝中全是亮而滑的泪流。 时间像血液一般沉默流淌,寂静如同黑洞一般消耗光阴,吸食光阴,他的心跳于无声处迟滞,最后迟疑地伸出手,触碰着她的肩膀,西西觉得脊椎周围都被寒意攀附,如中了电击般心脏震颤,她睁开眼,泪流满面,而后无声而绝望地往后移了移,避开他光滑的指尖。 他看着她的眼,眼角红肿着,瞳孔如同没有色彩的白板,毫无生气,随即移开视线冷淡离开,踏步去了隔墙另一侧。 西西从未觉得光阴如此漫长,无望而冗长,繁杂又荒芜,她闭上眼,整个人堕入黑暗中,头埋在臂弯里,孤独的一个人藏匿在心里温存,将被子蒙上,心在抽搐间麻木,暗沉的一刻,世俗的喜怒哀乐已无法寻到她。 ☆、凉泉 她宁愿自己这样昏昏沉沉的麻痹自己,忘却痛苦,忘却胁迫,忘却这一切,当自己醒来时发现所有不过是一场梦境,可沉寂砰然的心跳声却时刻提醒着她,出卖着她,血淋淋的事实如此凄惨,步步紧逼令她不敢放松,许久后,她肚子很饿,继而胃里生出一阵痛楚,她将被子掀起,发现外面的天空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余晖熊熊燃烧着,枯萎的红色在她眸中凋零,一如她肿胀通红的眼睛。 她要吃饭,必须吃饭,积蓄力气无论如何都要逃跑,即便要冒更大的风险,即便会惹怒他下场凄惨随时毙命,可呆在这里忍受着冰冷冷的一切却是生不如死,她试探着找到拖鞋踮着脚尖去勾,拖鞋在地面移动发出一声清微的摩擦声,她慢慢轻手轻脚走动着,试探性地走到不远处的冰箱前,还未打开冰箱门便看到门上赫然多了一只手,砰的一声他一掌拍了上去,她立马要跑开,岂料一转身撞他胸膛上,痛的火冒金星说不出话,他攥着她手腕又把她甩到床上,命令她不许动,对她今日的出逃依旧负气,西西肿着眼不敢看他。 两人彼此无言,他不多时叫来了晚餐,一个人吃完,西西闻着空气中食物的味道,使劲咽着口水,可心里知晓他断然不会给他东西吃,他存心要饿她,要她为今天的逃跑付出代价,她一个人孤独蜷缩在床上,低着头,双手遮住脸,心情沉重,饥饿的滋味一点一点入侵,折磨心神。 他在隔墙那边始终没有过来,不多久西西闻到了烟草气息,并不刺鼻却令她感到沉闷,她把头缩在被子里,几欲昏昏入睡时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恐惧地往床边挪了挪,而后被子被他掀起,他嘴中叼着一支细长的烟,烟雾缭绕,她被熏得皱眉,他却把烟往她嘴中塞,呛得她连连咳嗽眼中满含着泪,自己不住地推他后退,然后一个不留神便滚到了地上,摔得脊背生疼,却依旧不敢上床,战战兢兢倚靠着墙。 烟卷落在被子上幽幽燃着火焰,他盯着烟头快燃尽的那一处,最后将愈演愈烈的火势一巴掌扑灭,而后侧过脸冷冷看着她,眼神停顿,静静吸了一口满含烟雾的空气,屏息,吐气,咳嗽,双眼的雾气仿佛被泪水呛湿,然后走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手道大得要把她揉碎,西西浑身被他的烟气圈禁,眼泪打落在他工整的白衬衫上,他的声音字字砸了过来,“还跑吗?” 西西声音呜咽说不,他抱了她一会没说话,而后松开手走开,她正要松一口气,他又走了过来,扔给她一袋饼干,她愣了下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指指饼干,冷淡道,“吃了。” 西西听后急忙拆开,理智被饥饿唤醒,咯吱咯吱靠在墙角嚼着饼干,他递过去一杯水,她咕咚咕咚喝下,巨大的空洞被食物填满。 西西狼吞虎咽吃完了后把杯子放下,他倚在桌边看她,撩着她头发闻了闻,蹙蹙眉说,“有烟味。” 她听了神色复杂而纠结,难道他身上不比她身上烟味大吗,可她不敢说,只是低声说自己去洗澡,他听了默许,走到橱柜前将自己的白衬衫扔给她,“先拿我衣服换上。” 西西愣楞点点头,抱着衣服去了浴室,躺在浴缸里无比眷念热水的温度,最后恍惚间仿佛要晕睡过去,浑身泡的酥麻发软,她听到了砰砰叩门声,心中乍惊忽忽从恍然若梦中清醒,把拿来的白衬衣换上,然后小心谨慎地拧开门,他站在门口,冰凉的手贴在她温热的额头上,西西冷得要往后缩,他瞄了她一眼,双手环胸,堵在门口问她,“你内衣穿A还是B?” 西西脑子懵而混沌,但还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十分窘迫哆哆嗦嗦说是B,他嗯了一声挑挑眉,转过身去锁上房门扬长而去。她在浴室里擦头发,等擦干时从镜子中一瞥眼看到他扶手站在浴室门前,静悄悄地宛若幽灵,她僵滞地转过身来问他有事吗,他食指上提了个精致的手提袋,递给她,西西一打开顿时局促地红了脸,里面装了两件内衣。 晚上睡觉时她尽量往床边移,他却攥着她的手把她往中间拽,西西往回抽手,指甲稍一用力不慎掐到他,他翻个身坐起来,下床找了把指甲刀按着她手给她剪指甲,西西手指总是颤抖,他蹙眉,“别抖。” 西西当即憋住气,神色紧张,他一下一下给他剪着,吧嗒吧嗒,每一下都是命悬一线,最后十指剪完了他按住她肩膀,阴冷着脸,“你总哆嗦什么。” 她对他的目光避之不及,他捏着她的脸,把她移到和自己视线平齐,西西紧皱着眉,睫毛不住乱眨,他一手捂住她眼睛,心里烦闷,把她脑袋掰回枕头上,然后蒙上被子,声音低沉沉的,“睡觉。”而后握着她节节跳动的脉搏入眠。 西西望着厚重窗帘后遗漏夜空的缝隙,模糊不清依稀可辨月的轮廓,一轮惶惑的月亮重重垂落在满目温黄中,她渐渐失去了意识,朦胧中只觉他微垂的双眼始终在永恒中半睁半闭,宛若星星一般融为夜的窟窿。 第二日一早,她在天色微亮中睡醒,房间被清冷的光线一丝丝一缕缕填满,难以感悟的尽头,他在一旁紧闭着眼,似乎还在沉睡,西西被他压着一只手,麻得失去了知觉,她做了起来,一点点把手拽回,他却赫然睁开眼,她的眼眸沉入他的眼眸中,冷寂中悄然窥见那幽深的黎明与古老的昨天,短暂的一秒漫延若天长地久。 他松开她的手,清晨的第一声问候冷彻而清冽,凉如泉水,“醒了?” “嗯。”西西把手拖到背后,暗自用另一只手轻轻揉着,瞬间酥麻的电流贯穿全身。 “再睡会。”他伸出手轻轻揪着她的衬衫领子,纤长的手覆在自己长长眼睫上,西西只看到他凉薄的唇瓣,宛若的蝴蝶的吻般轻轻翕张。 西西不得已躺下,再度把被子盖上,莫名觉得空间里窜满了寒气,横冲直撞钻入被窝渗入骨髓,他隔着被子问她,“冷不冷?” ☆、小黄稣 西西哆嗦着说不冷,他狭长的眼梢开了一条细缝,冷气外漏,幽幽看着躲在被子里的她,“不冷你哆嗦什么?” 西西只好说冷,以为他要开空调,结果他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二人隔着薄薄衬衫,像抱熊一样抱住她。 他身上有好闻的草木香气,温和的香水味道中残余着淡淡苦涩,西西一把把他推开,自己退到床的一角,他没有动,一只胳膊垫在头下,依旧闭着眼,平静道,“过来。” 西西断然摇头,他等了会张开眼,眯眼看她,淡淡道,“龙猫忘带了。” “我不是龙猫,你再买个。”西西皱眉,双手交叉护住胸口,神色紧张而怨愤。 他双手垫在脑后,靠在床头,视线斜睨过来,声音澄澈清明,字如碎玉,“你是皮包肉做成的人,我是铁皮砂砾裹着的骷髅,所以你可以抱,我不可以。” 西西听得毛骨悚然,不懂这样恐怖的字眼怎么出来的所以然,默默穿上拖鞋,裹上大衣打算去洗漱,远远绕开床脚去是他忽然一个斩截翻身伸手将她拽到床上,她头砰的一声撞他胸膛上,痛得西西牙关紧咬,用力推他,他反而搂得更紧了。 他闭眼只顾抱着她,听着她浑身听不到的汩汩血液流动声,安心而眷念地闭上眸子,西西无可奈何地拿脑袋撞他,他无动于衷,抱了她很久很久,最后睁开眼睛阴森森看着她愠怒而畏惧的一张脸,低低道,“瘦了,跟个刺猬一样。” 说完几不可微地勾了勾唇,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径自走进了浴室,冲洗出来时浑身散发着沐浴露怡人的清爽气息。 “饿了没?”他悠然问西西,白衬衫外随手罩了件黑色西装,严整而素有偏偏贵族气。 西西闷声不语,面容寡淡而苍白,没有多余色彩。他挑挑眉,伸出长长手指挑起她下巴,静静端详着她此刻出离愤怒的脸,西西甩开他的手,退了两步,眉心深蹙,尽是忧愁默然,用尽最大的勇气结结巴巴道,“你,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他闻言讳莫如深地看她,内心一如逐渐萎去的烛焰,空空如也的酒瓶,冷漠碰撞冷漠,嘴角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出口又觉苍白无力,终究是一言未发,沉静而一去不复返似的转过身。 西西两手紧紧攥着拳,直到现在手指才终于能痛苦地,怯生生地逐渐伸直,她如释重负的呼吸像片片雪片,经由空气落在他心上,在雪融般的转变中,覆以一层坚霜,深锁冰雪中。 她颓废地去洗刷,出来时早餐已经送来,他淡淡吃着菠萝面包,退给西西一小盘虎皮蛋糕,西西觉得甜的喉咙发腻,低头小口小口喝水,他又是不动声色将切好的冒着热气的披萨移到她面前,西西抿抿嘴,说自己吃饱了,他抬眼,目光晦涩又绵长,“多吃点。” 说罢自行用银质小勺舀了一提巴旦杏仁糖浆,苦而警醒。 西西又吃了一小块披萨,交差似的瞄他一眼,他将刀叉放下,嗯了一声,早餐正式结束。 室内光线太暗,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刹那间被窗外的冰天雪地所惊呆,茫茫天地中,无边无际间,无数的雪花碎片似鬼魅幽灵般纷纷坠落,没停的落,西西张大眼,曾经的高楼大厦被冰雪覆盖,整个世界炫耀着疯狂的白色。 她拼命寻找微乎其微的天空的底色,那抹黑压压的愁绪一样化不开的乌云,正被苍生染尽。 突如其来的一场雪将她思绪打断,尘封掩埋,西西魂不守舍地望着无垠天地,期盼自己是其中一片渺远的雪,自由坠落,无拘无束。 “看电视么?”他倚墙侧着脸,手中拿着随早餐一同送来的报纸,百忙之中给予她飘忽一眼,如此毫不在意又故意为之,西西心事被惊扰,转过身来,穿着他瘦长宽松的大衣,摇摇头,他上次看电视醉酒的情景犹历历在目,令她心中设防。 “那就看书。”他列出两个选项,交给她选择的权利,却没给她选择的自由,西西还在犹豫,畏葸不前,他迈步走到窗前牵她的手,微微低头,逼近她问,“牵手行么?” “我说不行,你会松开吗?”西西十指僵冷,睫毛垂落,避开他肆无忌惮的眼神。 他挑挑眉,意味深长道,“不会。”说着便领她到了客厅,接着从另一间书房中抱出了很多书,一一摆在沙发上,“选一本看。” 西西愁眉苦脸地看了眼这些古朴沉重的英文书,随便选了一本薄的,装聋作哑坐在沙发上打发时间,他坐在厚而华美的地毯上,胳膊支在沙发上,惬意地一手翻着英文书,看了一会探头问她,“好看么?” “嗯。”西西苦恼地点头。 “看得懂么?”他沉如古井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西西摇头,老实道,“看不懂。” 他定睛看着她认真而烦恼的眼睛,忽然间就笑了,低低的笑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修长的白骨手掩着嘴角似要抑制,肩膀却是难以遏制地剧烈抖动。 西西不知道为什么会惹他笑,总觉得这样的笑容很稀有,好像是第一次见。 “你看不懂还看什么?”他把她的书夺下,微眯的双眼弯成月牙,狡猾的神情似一只狐狸。 “这些我都看不懂。”西西皱起眉,“我英文不好。” 她视线偶然间看到他指缝下遮掩的书名,明晃晃烫金的字体夺目耀眼,是一个硕大无比的sex,她顿时明白过来,天晓得自己翻了本什么书,脸像发烧一样红,又拿了本别的书胡乱翻开遮住了脸。 他一手弹着厚而滑的牛皮封面,弹得蹦蹦响,声调高了半分,悄然如索命的黑白无常,“书架上有绘本漫画。” 西西当即起身,逃似的奔向书房,甫一推门便觉得震撼,房间里极目所见全是书架——高耸直抵天花板的深色的古老书架,橡木架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虽已褪色仍径放光芒,她没想到酒店的房间装饰如此古朴雄浑,醇厚得令她移不开视线。 ☆、旧书 她一手抚到装有绘本的那一列,上面有许多她叫不出的名字的插画师的美丽画作,另一边叠放着许多迷人的古旧画刊。 西西捡了本沉心看着,仿佛从严密遮挡的窗户后听到了呼啸风声,她走到窗边,撩开帷幕似的帘幕,风雪大作雪花如白色信笺般纷乱飞舞,她忍不住要将手覆到冰冷的玻璃上,可手却被身后的人握住了。 “怎么还不过去?” 西西把手慌忙撤回,“我能在这儿看吗?”他眸光一凉,长长手指滑过一排排精美绝伦的画作,低声宛若细语,“克鲁克香格,拉克姆,斯派......你喜欢谁的?” 西西听天书一般摇摇头,“我全都不认识。” “是,你全都不认识。”他声音平静,直直盯着她,“你连我都不认识。” 西西扯扯衣角,从他凉透的瞳孔中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仿佛暴风雨来临时的沉静,她无比紧张说,“我知道你叫让。” 他像看待世界末日一般看着她,从中窥见最初岁月的幻影,语气轻柔下来,尽量令自己保持在她恐惧界限之外,温和说,“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 西西一番深思熟虑,刻意与他撇开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你这个胆小鬼。”他冷冷吸了口气,瞬间让西西有了不好的预感,恐惧大于理智,她下意识就跑出了书房,她愈跑他愈追,三两步赶超,吓得她一时恍惚被地毯上堆列的厚书绊了下,书塌了,她也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扶着她的腰,甩都甩不开,被他围追堵截逼在沙发一角,背抵在身后靠垫上,他伸出食指点她的脑袋,出口咄咄逼人,“你这胆小鬼。”每说一个字便点她脑门一下,语气愈发加重,仿佛负了气。 西西只管抱着脑袋胡乱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听了眸子骇然放缩,一手把她两只手钳住,挑眉一眨不眨瞪着她,“你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西西看到他眸中窜起的火焰,不得已改口,“知道一点。” 他听了依旧残有火气,冷冷闷哼一声,靠近她几分,出乎意料地将自己脑袋正撞在西西脑门上,砰的一声西西自觉吃痛,兔子急了要咬人,一口咬他肩膀上,隔着不厚的衬衫,他肩膀抖了下,西西急忙抽身,见他阴沉着脸又要追来,抓起地毯的一本书就朝他扔了过去,结果被他单手接个正着,她见逃跑无望,语无伦次正要开口,他把一本书扔地毯上,见她不跑了。冷冷坐沙发上,斜视着她,“你又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西西边退步边道歉,隔他十米远,语气低微而无措。 他将衬衫解开几颗纽扣,翻翻衣领,裸露出白皙的肌肤,西西却之看到肩膀上那两排红红的牙印子,只听他冷笑,“中国不是有个俗语叫以牙还牙么,我被你咬了,你说该怎么办?” 说着,口子还未系就起身要抓她,西西往浴室跑,还没进门就被他堵墙上,她见他低头当真要咬自己,想想他那两颗吸血鬼一样的獠牙,情急之下用手去挡,结果吧唧一声打他脸上。 他脸色顿时煞白,猛地低下头就咬上她的唇,西西脑中一片空白,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直到察觉痛意才反应过来,她全力推他,可愈发无力,最后被他松开,她捂着自己的嘴唇,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总觉得自己被咬得很疼很疼,深入骨髓,可实际上血只流了一点点,被她揩在手背上,浅浅一抹好似蚊子血。 “我又没咬你嘴唇。”西西惨败而痛苦地喊出来,一喊方才被他脑袋撞过的地方就轰然作痛,她很委屈地捂着嘴角,声音抽搐,颓废地走到沙发边,坐在地毯上头埋到膝盖里就哭了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静静走到她身边,戾气全消,戳戳她抖动的肩膀,结果她哭得更惨了,抽抽搭搭,他坐在她身边,半是懊恼地张张嘴,又咬牙闭上,最后半晌挤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此刻听来俨然是讽刺戏谑,西西呜咽着,泣不成声,“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欺负人。” “你咬我就不是故意,我咬你就是故意?”他声音沉沉,却提高几分。 “你干嘛咬我嘴唇,我又没咬你嘴唇。”西西一腔怨气全发泄在哭声里,他平静地等着她怒气出了,淡淡说了声好,“那你咬我嘴唇还回来,我咬你肩膀扯平。”说着,又要张口。 西西吓得瘫坐在地上,一颗巨大的泪珠从她眸中滚落,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粉碎崩离,他趁机给她抹眼泪,西西却是直哆嗦,“你别咬我。” 他挑挑眉,凝神看着她,“你不哭我就不咬你。”说着,又给她擦眼泪。 西西躲开,头嗡嗡疼,她抓着沙发勉强站起来,期盼离他远远的,可他坐在地上抓住她的手,摇摇握着她滑滑的指尖,指了指满地散乱的书,口吻漫不经心,“帮我摆摆书。” 愤怒过后是难过,西西没胆子拒绝,很憋屈地捡着地毯上的书,他支着下巴弓起一条长腿看她,见她把书一一堆好,递给她一条手帕,“擦擦眼泪。” 西西不肯接,着急时下意识要咬嘴唇,结果火辣辣的疼,她皱着眉要走,他站起来挡在她身前,揉揉她脑袋,“头还疼?” 西西垂下眼,长长睫毛像工笔描过的线条,根根分明,扑棱棱闪。 他淡淡道,“我头也疼。” “可你撞我。”西西紧抿鲜红的唇瓣,他听了倏尔一笑,余音苦涩而不甘,“这样我们就是有联系的,分不开的,你咬我,我咬你,头撞在一起。”说着两指并拢,点在她额前,又旋即落在自己额头上。 西西觉得他是个可怕的疯子,不可理喻,凡事都以伤害自己为前提,她和他在一起便是引火自焚惹祸上身,她手抖了下,他看着她懊恼的神情,重新递给她一本书看,西西心情忐忑,“我说了我看不懂。” “那就当天书看。”他声音不容抗拒,西西生硬接过,在他目光注视下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看着一行工整的英文,字体渐渐重影模糊,最后生出几分困意,她晃晃脑袋,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当即心里发凉。 ☆、第二次逃跑 “今晨我抱过你。”他客观道,眸子中古井无波。 “你可以买个龙猫。”西西嗫诺着向他建议道。 他坐在地毯上支起一条长腿,很平静评价道,“龙猫没你抱着舒服。” 西西脸僵住,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我抱你,你抱我还回来。” “不,不用还。”西西往沙发里侧移了移,他眯眯眼,眸子沉到深渊,“过来抱我。” 西西摇头,看着他令人生畏的冷峻神情,生怕他忽然张嘴来咬她。 她一动不动,他也丝毫没有动弹,薄薄唇瓣微微翕张,似笑非笑望着她,缓缓而漫不经心道,“午饭,晚饭,早饭,午饭......”一遍遍重复念着,边念便静静翻着书页,毫不在乎。 西西如坐针毡,生怕他不给她饭吃,她拖着步伐沉重走进他,最后轻轻俯下身伸出胳膊,飞快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抬起沉暗忧郁的眼,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下,继而后背倚在沙发上,闭着眼,面容安详。 西西如释重负,见他平静下来,便重新回到沙发另一侧,过了一会,时间消磨,她偷偷瞄他一眼,见他依旧闭目沉默,便轻手轻脚跑到了落地窗前,看着风雪大作,心里隐隐有了寄托和慰藉。 过了会他们一同共进午餐,席间他一直默默注视着她,像一只暗夜中的猫一般,看得她心里发毛,摧折如稻草。午饭后她捧着玻璃杯喝水,发现他还在看她,一刻不离视线明灭交错,她从隔墙这边走到隔墙那边,他也静静跟着,不说话,彼此沉默。 西西一直刻意避着他,风平浪静过了两三天,某次她站在窗前呆呆俯瞰冰雪消融的街道时,猛地发现街上的店面清一色多了涣然一新的彩色装饰,绿色的圣诞树,红色的圣诞帽子,不知不觉已是圣诞节临近。 她心里悲哀不能自已,盘算着日期,从她遇见他开始,已经过了三个月。 西西趴在玻璃窗上,目不转睛地巴望着,殷切而恳诚地希望能染上摇摇的欢喜气息,他出现在她身侧,默然道,“圣诞节快到了。” 西西听到后,很丧地低下了头,她迫切渴望回家,迫切想念老爸老妈,迫切想从这巨大的牢笼中逃离回归正常生活,想晚起熬夜看动漫,甚至和栾东互嘲一番也可以。她失踪的这些天里,会有人发现报案么?警察能找到她么? 她心里空荡荡的没有底,逃亡时的车都是他抢的,走的都是无人寻觅的偏僻小路,而他是外国国籍即便是记住相貌侦查起来也是难如登天。 西西深深地感觉到了绝望,身在顶楼,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渺小如蚂蚁,忽然间绝处逢生般有了主意,她抬抬头看他,他移过视线,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而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过几天是我生日。”西西撒了谎,心里忐忑,但还是竭力伪装让他看不出破绽。 他闻言黑黢黢的眸子一转,手点了点凉凉的玻璃,发出嗒嗒的敲击声,低低头,沉声问她,“是么?” “是。”西西拿不准他是否记下了自己的身份证信息,声音瞬间有了些迟疑,但还是强作镇定。 “能,能送我一个礼物吗?”西西声音低的令他难以冷漠相对,他嗯了一声,“想要什么?” “我想出去一次。”她紧张到无以复加,手心密密麻麻出满了汗,生怕他不答应,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袖口一角,恳求道,“就这一次。”仅此一次,只要她踏出酒店大门,便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他始终保持沉默,喜怒哀乐皆寻不到的默然,西西攥住他的衣袖,手指抽搐,他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足以给她宣判死刑,危急关头她又慌慌忙忙道,“我不跑,我保证。” “好。”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眼神微妙地起了波澜,看着她紧攥自己衣袖的手,肃然不语,西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要抽手时他一把抓攥住,一边眉毛高高跳起,“我也要过生日了。” “呃......”西西听到他的话,莫名心虚,不敢看他。 “你送我个礼物。”他凑近她,西西皱着眉眼,满目哀愁,“我没有......”话还未说完,他抱住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凝结而隽永,烙印般封锁在她残存的意识中,散漫到衣服的褶皱纹理中,“送个拥抱。”他低低道,西西结结巴巴问他,“你真的过生日吗?” 他把她松开,嘴角微扬,认真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戏谑,“假的。”随即转身捡起一本书躺沙发上继续看,西西僵着脸,恍惚间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识破了,但事已至此由不得她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到时能跑则跑。 她十分怅然地望着他斜倚的身影,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知道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撒谎还铤而走险,如果自己逃跑未成功,那么后果又是什么?她心生恶寒,脊背发愣,摇着头十分痛苦地强迫自己要振作,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一定要争取跑掉。 她紧攥着拳头,终于稳了下心神,重重呼一口气。他听到她的呼吸声,嘴角冷漠地扬了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意料中的讽刺。可心,终究还是有痛意的,酥麻的痛。 在西西的忐忑不安中他终于带着她出了酒店,他照旧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红色条纹领带艳如鲜血,有意戴了一副黑色墨镜以遮掩,全程一直牵着西西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她手中一直在出冷汗,心也因为紧张而发虚,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车,停在地下车库中,帮西西打开车门扣好安全带,然后自己迅疾开车驶离,最后西西感到眼前一抹的明亮的日光,她睁开了眼,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愈发剧烈,她终于看到了这座未知城市的街道,繁华而喧嚣,但是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西西辨不清方向,车转过几个弯在许多街上驶来驶去,最后她彻底晕头转向,看得出来他是有意为之,可她无法抗拒,只能默默等待着时机的到来。终于,车子在一座大型商场前停下,他对她伸出手,西西稳住心神任他牵着,二人一同走了进去,开始在商场中看似随意地闲逛。 ☆、逃跑再未遂 西西仔细观察商场的布局结构,出口入口,逃跑方向,视线不经意与他交汇,隔着黑色的墨镜片她觉得他的视线瞬间冷寂下来,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他对她扬扬下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去挑衣服。” 随即便拉着她的手上了电梯,二楼尽是服饰搭配,西西被他随意领到一家女装店前,热情的店员迎了上来,看了西西一眼,开始热心推荐最新款式,他皱着眉很是挑剔地看了店员手中的大衣一眼,拿过在她身上量了下,对她说去试试,西西拿着大衣去了试衣间,习惯性地偷偷看了眼吊牌,价格高的她想都不敢想,忐忑不安地出来时顶着他一眨不眨的视线头皮阵阵发紧,身体也僵硬地移不开步子,他抿了抿唇,点了下头,又指了指店中的一件里衫,一件短裙,搭配了下让西西去试,西西试完出来后他沉声不语,点了下头又挑了件别的款的大衣,继续让她去试,如此反复不得空隙,西西甚至连和店员搭话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即便能搭上话,她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最后他一手拎着大大小小的手提袋一手钳着她手离开,中途路过一家内衣店,他扬扬下巴对她示意,西西很是尴尬地在他注视下挑了几件内衣,店员却是夸先生体贴,听得西西面红耳赤,一阵烧心,最后买完衣服二人下了楼层,开始随意逛着。 人流涌动,西西暗自看了一眼站岗的保安,又想到他应该是带了枪,贸然喊叫求助太过危险,不得以又开始思索别的办法,忽然铛啷啷听到商场内观光小火车的行驶声,她故意拖着步伐,看到对面有一家冰激凌店,装作十分专注地盯着冰激凌看,他察觉到,问她想吃么? 西西点点头,忽然又很惊喜地转过身对他说那里有奶茶店,他扶了扶墨镜框,循着她的指尖望去,小火车的叮铃声越来越近了,他问她想吃什么,西西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最后忽然转过身来说了声冰激凌,紧接着小火车呼呼驶过,她飞快挣开他的手,一闪身跑到了车轨另一侧,他只抓到了她的衣服一角,随即被扯断抽离。 小火车呼呼驶过,漫长的时间漫长的错位,等车尾过去时,人已经不见了,他冷着脸,掏出手机,地图上的定位红点在飞速移动着,他踏步出了商场门,迅疾开车扬长而去,看着那个亮晶晶的红点,咬牙切齿却又神所不顾。 西西发疯似的逃出商场,什么都顾不上,一路跌跌撞撞往前冲,最后跑出商场奔向马路中央不停伸手拦车,她心惊胆战地回头望了一眼,人海中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最后跳上一辆出租车哆哆嗦嗦喊着去车站,去车站,司机见她一副火急火燎精神恍惚的模样,忙踩上油门往前冲,到了火车站前面,西西把自己大衣脱下来说当钱作抵押,穿着一件打底毛衣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她在车站内迷茫地环望着,周围都是息壤涌动的人群,推来挤去,西西一路穿梭被撞来撞去,肩膀生疼,终于看到了前台的工作人员,急忙跑过去连手比划,抓住工作人员的胳膊,嘶哑着喉咙慌忙叫喊,“我叫西西,我被一个杀人犯劫持了,身份证手机钱都没带,请你帮帮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帮帮我。” 工作人员被她摇晃得猛烈,一时震惊还未开口,却见她忽然一声惨叫,瞬间周围的人视线都纷纷聚集在西西身上,西西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他,猛摇着头,拔腿就跑,结果不慎撞到了几个人跌倒在冰冷的地上,他俯下身,对她伸出手搀扶着她的胳膊,西西大叫大喊,工作人员急忙跑过去,问她这位女士你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西西感觉浑身血液都在齐刷刷倒流,一时间涌上了头脑堵塞意识,她瘫在地上不停甩着他的手,他极为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扶她,西西慌乱中对工作人员大喊,“他是杀人犯,他要杀我抓我回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工作人员瞬间疑窦地看了他一眼,见是个文质彬彬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见这二人年纪差不多大,男方手里又提着各色购物袋,瞬间疑虑打消了,拍拍西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们小两口吵架怎么还闹到火车站来了,姑娘,别乱发脾气了,要是真认错了把你对象抓起来可就不好了。” 说着就要走,西西抓住工作人员的胳膊,“他真的是杀人犯,他发疯要杀我,他会把我抓回去的,求求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帮我回家。”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再度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姑娘你说你对象是杀人犯,你看看他手里提了这么袋子给你买了这么多衣服,怎么可能害你?空口诬赖人可不好。” 他见状温和地扶着西西的肩膀,语气中带有以假乱真的歉意,“刚才是我不好,我给你把衣服都买了,别生气了。你看你这一闹我都快被抓起来了。” 工作人员也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把你对象看好了,快领回家去吧,你看看周围的人都在看呢,对我们工作影响多不好。 他点了下头,抓着西西的手,手指暗自用力,西西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她抬头看他的眼,一片阴沉死一样的狰狞,巨大的恐怖袭来,忘记了挣扎,身体僵硬无力,他扶起她然后迅疾抱起,这时西西才意识到要呼救,后背却被硬邦邦的东西硌痛,她嗫诺着唇瓣不敢开口,直觉告诉她他手里拿着一把枪。 他将她扔到副驾驶上,重重关上车门,一路迅疾飞驰,西西双手抱着脑袋,缩在位子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到了酒店地下停车场,他一把把她拽出来,西西肩膀不住地抖动,腿肚子打颤站都站不稳,他直截把她扛在肩上坐着直达电梯到了顶楼房间,把她往床上一扔,□□砸在地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西西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下意识要躲开他,结果他迅疾按住她肩膀,一手掐着她脖子,冷冷逼问,“我是杀人犯,你去让他们来抓我,去啊!” ☆、强食 西西被掐的喘不上气来,喉咙在剧烈咳嗽,心脉堵塞,掐着他胳膊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他拧着眉头把她松开,气急败坏地冷笑,“我最厌恶别人骗我,你怎么不说了,你说话!说话!”他怒气冲冲地晃着她的肩膀,眼中充斥着血丝,像一头狂猛暴躁的巨兽,西西被晃得头晕眼花,看到他发起飙来的狠戾,油然而生的恐惧堵在心口积郁成疾,一阵恶寒。 他见她一直瑟缩着不说话,恨得咬牙切齿,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般深恶痛绝,可却是下不了手,一根手指都怕用力过度,却又难掩住怒火,理智全失接近丧失殆尽,登峰造极却又一跌失足,一手提着她毛衣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将她扔到了书房里,使气似的关掉空调锁上门,拔出钥匙后倚在门上,脊背缓缓摩擦着厚重的雕花木门滑下,生出绝望的火焰,不甘而落寞。 事实便是这样,她想跑,无时无刻不想逃,甚是为此不惜对他强颜欢笑掩饰谎言,他攥紧拳头重重锤向洁白的墙面,手被撞得青紫惨留淤血,却还是痛得没有领悟,自甘堕落为此着魔。 西西没有丝毫动作,明白如今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她麻木地瘫坐在书房最内侧的一角,藏在最深的角落里,仿佛被抛弃被放弃的一颗种子,失去了萌发的生机,在黑暗中无限制的沉沦。 大衣被她扔弃,她穿着孤零零的毛衣佝偻着身子独自温存,整个人在暗室中意识恍惚, 精神错乱中凭空幻生了无数假象,一个个飘忽的白色的影子在眼前迷蒙蒙地走来走去,晃荡荡浮上心头,她看到了蓬头散发的女鬼一样的乔麦,看到了耀武扬威攥着拳头的代山,看到了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萧来,最后看到了向她一个劲地耍贫的栾东,不断劝她相亲的爸妈,内心像针扎一样难受,疼,真的很疼,痛的她难以忍受,这些看不着摸不清的形象如镜花水月一样朦胧不清,却不停地鞭笞着她伤痕累累的心,西西感觉到一阵森然的寒冷,她失去的一切,逝去的时光,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西西挣扎着往窗户那儿移了移,影子还在变幻飞舞,分不清假象与现实,她将厚厚的窗帘裹在身上,裹上发霉的沉重的尘土味道,意识残留,在似醒似梦的边缘徘徊。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呆了多久,后来肚子提醒她自己饿了,后来胃提醒她到了极限,后来大脑提醒她没了意识,她饿晕了过去,又再度被肠胃的纠结疼醒,无力地拉开窗帘一角,看到凄惨的白色光线,意识到自己已经呆了一天多了,滴水未进,她觉得自己会就这样饿死,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告别如今支离破碎的人生,她要被活生生饿死了。 她再度昏睡过去,身体进入自动休眠状态,熬来了一去不返的黑夜,又等它交替了黎明,残夜消昼永,两天的饥渴令她说不出一句话,喉咙沙哑充斥着肿胀的空气,火烧火燎一般刺痛,此刻她觉得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就算撑住,他也会活生生把自己折磨死的,她不愿意再费心与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魔周折,毫无情感,不可理喻,要把她逼疯,她重重闭上眼,连开口和这个世界作别的力气都没有,周遭一片黑暗,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西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最后他立在一片腐朽的玫瑰丛中转过身来,嘴角挂着血,对她冷淡而凄厉地笑,仅此一笑便把她吓醒,她惊魂甫定地醒来,手像跌落泥潭的求生者般紧紧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可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抓的是他的手,顿时一个战栗放开。 西西躺在大床上,他守在她身边,面色冷漠,西西别过头,二人一言未发气氛让到冰点,许久后他低低问她,“好点没?” 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无声的沉默,动动手觉得有些刺痛,抬起来一看,手背上有两个红点,是针管注射后遗留的血迹,多半是昏迷期间被他打了药物。 她身体感觉恢复了一点,但还是心冷的发僵,下意识的冷,他手伸进被子里碰她的手,被西西一把甩开,他皱着眉,见她一脸决绝的样子,背过身果断离开。 西西缩在被子里侧着脸看着天空的轮廓,高楼大厦弯曲纵横风声林立,她心情低落,默默听着呼呼的风声,虚弱得再度睡了过去,等睡醒时天已经黑了,他啪嗒一声按开暗而暖的水晶灯,走到她身边,沉声道,“去吃晚饭。” 西西此刻对他痛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厌恶地捂上耳朵,不愿听他说一句话,憎恶大于恐惧,他冷呵了一声,从被子里拉出她的手,继而搂住她的腰,任她怎么锤打都不松手,径自抱着她去了餐桌前,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我不缺绳子绑人。”他见她还要跑,冷冰冰用手骨敲了敲桌面,西西的倔强霎时变成不堪一击的泡沫。 他熟练切着浇着鲤鱼酱的香菇馅饼,又切了一段烤好的明黄酥脆的鳗鱼段,将盘子端到西西面前,西西连刀叉都没拿起,很是生冷地瞪着他,满眼的愤恨,他回瞪回去,挑着眉毛冷声道,“快吃。” 她还是无动于衷,紧闭着嘴巴无声抗拒,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眨不眨地冷漠对峙,再度重复了一遍,“吃。” 西西不肯开口,也不肯吃饭,眼神中流露出怨恨,一副宁死也不肯吃的神情,他见了报之以沉默,拿起叉子用力叉了一块馅饼,放入嘴中缓慢地咀嚼着,视线一时变得阴鸷,寒如深潭,西西察觉到死亡的气息,很不好的预感,她要跑,可浑身没有力气,他一个箭步便是跃到她身前,紧接着按住一手她肩膀,一手钳住她下巴,凑近她惨白的脸猝不及防咬上了唇瓣,唇舌交接,撬开她的齿贝疯狂地往她喉咙中塞填,逼着她下咽,西西两手掐着他的手臂试图推开,可毫无作用,一波疯狂过后,他冷淡地捏着她的脸,阴森森问她,“吃不吃?” ☆、一念之差 西西战战兢兢地点点头,眼中尽是泪花,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种折磨与煎熬,她把喉咙中作恶的食物强行咽下,在他的威逼监视下拿起刀叉,每切一块食物便忍不住抽搐下,眼泪亮晶晶的滴落在光洁明亮的盘子上,他眉心的印记愈发深刻,握起她的手一刀把鳗鱼段剁碎,叉起一快便往她嘴里喂,西西边呜咽边吞咽着,眼泪哗哗往下落,他别过头,视线低垂不去看她,装作视而不见,见她吃完,又要给她喂馅饼,西西咬紧牙关,满脸是泪,盈盈望着他,“吃饱了。” “不行。”他生硬拒绝,又是叉了一块馅饼递到她嘴边,声音欺压道,“吃了。” 西西眼中淌着泪,滑落到嘴中,咸涩苦味在蔓延,她啜泣着强行把馅饼吞了,边嚼边哭,他一刻不离她身边,看着她边哭边吃的凄惨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再也无法忽视,低声问她,“真饱了?” 西西哭着点点头,他把盘子推开,重新回到自己与她面对面的座位上,看到她哭肿的眼,递给她一块手帕,“擦擦泪。” 他最见不得她哭,梨花带雨委屈含冤,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人默默流泪,他心里又恨又痛,恨她要逃,痛她要逃,总归她设法一切都要离开他,拼命都要离开他,无论他如何威胁胁迫。 他冷静而晦涩着划着饼,一小块一小块地咽入口中,西西还在他对面捂着脸哭,他没了心情,心里叹口气,叫了她一声,“你还跑不跑了?” 西西不说话,如他意料中的一般还是哭个没完,为她失去的自由,被迫与他为伍的苦痛。 他默默磨着牙,眼神冰冷地望着她,想象在她洁白如雪的脖颈划过浅浅的一刀,血脉喷涌而出一切便会终止,恨意愈发蔓延,不可遏制,他魔怔似的拿起刀子,西西抽搭了一声,露出一双惊恐的泪眼看他,瞬间他手中的刀滑落在地,无处遁形。 所谓有恃无恐,她明明不知,却已能发挥到极致。他心烦意乱地倒了杯葡萄酒,紫色的波光粼粼中映出她抖动的双手,他始终不动声色,余光瞥见她将一把刀子藏在袖子里,却依然保持沉默。 临睡前西西失魂落魄地坐倚在落地窗一角,拿窗帘盖住脑袋,泪淌干了苦不堪言,他在客厅一根一根地抽烟,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房间内都是烟雾缭绕,呛得她低低咳嗽了两声,强行忍住,他静静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西西捧着杯子喝水,不敢正视他,袖子里藏了一把餐刀,万不得已时她会拿出,幻想着刀子一把插进他的胸膛,满目血腥而刺鼻,照进现实里,是他身上醺醉混带烟草的气息。 他在她身边坐下,西西往窗边移了移,被他身上的烟酒味呛出泪来,喉咙里难以压制的一声咳嗽,他见了离她远了三分,两人相顾无言,披上夜夜空相向的影子。 晚上西西心里翻江倒海难以入眠,等到很晚很晚,她小心翼翼侧过头看他,见他睡颜平稳,平白无故就握紧了移藏到枕头底下的刀,如果,她心念冷了几分,不切实际却又着魔一样几近疯癫,如果她把他杀了,那么便会解脱,再也不会沦落到这种惨痛境地,再也不会有后怕,她将手伸到枕头下,攥紧了手中的餐刀,冷光泛泛,西西掀开被子,将刀慢慢逼近他平静安然的脸,手不自觉地抖动,心念一横想都未想便刺了下去,却在离他喉咙只差毫厘处蓦然停下,低下头,眼里涌满了泪,强忍着没有流下,终究还是不敢出手。 “怎么不继续了?”他赫然张开眼,冷淡地看着她。西西惊慌中攥着刀仓皇后退,他坐起身来,掀了被子靠近她几分,神色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西西以为他要报复自己,情急之下挥刀便向他刺了过去,被他反手扭过手腕,她挣扎着反击,结果刀锋猝不及防划过手背,霎时血液自浅浅的伤口流出,沿着手指滑下,滴落在被子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道,他狠狠啧了一声,打开明而刺眼的灯光,看到她手背上纵横流淌的血迹,阴沉着脸,西西把手往背后藏,他一把拽住她手腕,疼得她一声惨叫,以为他要害自己,可他却是冷静地盯着她的伤口,端详了下即刻下床去包里翻找,最后拿来了纱布酒精药水。 “别动。”他一言不合就给她包扎,眼神狠戾动作却极其轻柔,缓缓把纱布绕在她伤口上,裹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系了个小小的结扣,西西一只手没了知觉,眼泪默默逆流回眼中,总觉得面前的他如此近却如此不切实际,披着魔鬼的外套,飘渺的却似一个洁白的幻影,他斜飞的双眼就像两个刀口,憎恨正从里面汩汩流出,漫流到她身上。 “你下不去手还杀什么人?”他和她面对面坐在床上,冷声质问,看她时眸中是无可救药的责问与慈悲,如此不近人情又如此无法克制。 西西僵着脸,眼神呆滞而涣散,她杀不了他,也不敢杀他,他是刀俎,她是鱼肉。待宰的命运无法逆转,她厌恨地看着他,睫毛一动不动,垂下稀疏黯淡的影子,下眼睑漆黑一片。 如此,讲是不讲,不讲是讲,二人皆心知肚明,无话可说。 他呵了口冷气,视线变得颓然而冷漠,一手把刀子放在她手心,攥着她的手始料未及地向自己胸口扎去,西西反应过来时已是来不及,餐刀的刀锋并不锋利,刺在他胸膛前,发出一声皮肉操戈的闷闷声响,他见状又是要重蹈覆辙再度握着她的手扎去,可西西却咬上了他的手,声嘶力竭地说了声不。 “我,我,别......我不想杀人。”西西声音嘶哑,双手掩面,低垂着脑袋,连日来的苦痛折磨将她精神压垮,濒临崩溃,罪恶感一时涌上,“对,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害你。” “是我害了你不是么。”他将银色的刀子随手一抛,轻轻划过黯淡的空气,嗖的一声由高到低,刀子咣当一声坠落在垃圾桶中。 ☆、圣诞节种子 他眯眯眼,眼神灼灼看着她,逼得她不敢闪避,“你恨我,恨不能杀了我,为什么又下不了手?”说着,身子靠近她,西西要躲,受伤的手被他抓住,捏的发紧。 她低着头,他抬起她下巴,两张脸面对面如此之近,他幽幽呵气,吐气冰冷如丝,“说。” 西西别过视线,低低道,“我不敢。” 他心中冷淡消融几分,苍白的脸上还是挂了薄霜一般,冷呵一声,“胆小鬼。” 西西心里抑郁,他见了心里隐隐抽搐着难言的痛苦,正是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时,忽然窗外轰然巨响,灿烂的烟火弥天盈地,绚烂光亮挥洒在窗帘上,斑驳闪烁,西西受惊,抬眼呆呆看着,那璀璨的火光似霞光万顷,轧出阵阵花火,夺目而温暖。 他一手捂上她的眼,把她脑袋一下掰回枕头上,阻断她对外界的一切向往,西西像是糖果瞬间被夺取的孩子一般,不能反抗,快乐被迫戛然而止,方才的光芒仿佛是一场幻觉,在她枯萎殆尽的生命中留下足迹,含苞却不能待放。 他将手移开时,她微微睁开眼存着希冀去盼望,可惜,天空还在,火焰却已不在了。 “今晚平安夜。”他覆在她耳畔,声音低低的渗入她脆弱的神经末梢,麻痹而有痛意。 西西闭着眼,刻意地不去听他说的话,如若过耳云烟散生幻觉。 他见她不开口,再也未说一句话,如所预料那般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也耗尽了她苦等的希望,很久之后西西心跳回归睡眠时的规律与平静,他扯开被子一角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泪划过时没有一丝声响,如此善于伪装又如此如约而至。 他轻轻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看着隐匿的星星送出凉风,不远处的巨大钟表建筑吧嗒吧嗒走动着,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沉默中消失,空无一物,最后的一分钟,空洞的一秒钟,虚无,变作了其他时差的底座,他最后从柜中取出了一个精巧的礼盒,悄无声息放到了她枕头下,而后暗夜归于平静。 第二天西西再次从噩梦中醒来,她失落地睁开眼,无声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视线放空,渐渐陷入无尽的虚妄与幻觉中不能自拔,痛苦的时光总是那么漫长,她努力令自己分神,圣诞节不期而至,热闹而喧哗,她仿佛听到了路人的欢声笑语,靠在枕头上扭过头,望着厚厚的窗帘发呆。 他一直在数她的心跳声,数自己的脉搏声,一下又一下,一颗心沉沉的,也清清寂寂的,人在寂寞中格外能体验万物之情,也唯有在寂寞时最懂得爱。可她显然不愿与他分担。 如此不在乎,如此无牵挂,却又如此受她羁绊,所谓一物让一物,如是而已。 他伸出瘦长的手抚着她的头发,“醒了?” 西西反感地将他的手甩开,手冷不丁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低下头一看,枕头底下放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袜子,他淡淡提醒道,“圣诞节礼物。” 西西把枕头往床边移了移,他心知她不回收,索性把袜子塞她怀里,催促她打开看,西西只好坐起身,在他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将手伸到长长的袜子里,瞬间神情有些错愕。 他眉眼微动,“喜欢么?” 西西将手伸出,手心里掬了许多细细碎碎的种子,散漫如沙粒,深红浅红淡橘暗赭,中心有一点白,在她手里温和地躺着,安然可逸。 她静静看着种子,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欣喜,可还是抿着唇把它们都放了回去,神态决绝,丝毫不肯收他的东西。 西西把袜子推还给他,他又重新放回她手里,“把它们种上,可以开花。” 西西迟疑了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生命的萌动了,愈发可望不可即的现在,手心纹路纵横处,未来碧绿的生命就在此刻静谧沉幽,如如不起动念,他见她终于犹疑,抓住她的手下床,“我带你去种上。” 他从柜子中找出一个珐琅小花盆,不大不小的体积,另外又拿出一个装满土壤的矿泉水瓶,西西把种子从袜子中捧出来,细细铺洒在灰褐色的土壤中,而后又掬了一抔细碎的土,用手把薄薄的土壤微微压好,他把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西西往回抽,看着小花盆中沉寂的种子,生命在悄然蛰伏,但是不知道何时会发芽。 “一周就可以发芽。”他看穿她的心事随意回道,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按在土壤上,指缝间染指细细的砂砾。 西西垂下眼,她困在牢笼中无法脱身,只能祈求这一点残存的生机与活力,给予她枯萎的心跳一点源泉幻影。 她将花盆放在阳台上,稀稀疏疏的阳光映射下,土壤一片金闪闪的灿光,西西守在旁边一动不动,散落的发丝上沾了几抹和煦的暖光,脸白的透明如纸,只剩一双淬墨点睛的眸子黑得清冷,他一直看着她,默默观望,近水楼台月不能得,只能慢慢熬着心性,惯性翻着书掩饰,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酸味余甘,蓦然回首一瞥间,她已经侧着脸看向窗外。 他嘴角浮现一抹怨毒的笑,留不住她的心,那便留住她的人,他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西西忿忿把他手移开,他无所谓地再度搭上,最后她没辙无可奈何皱着眉起开,他搂住她的腰把她拽在身边,按着她脑袋靠在自己肩上,两眼空洞洞望着稀释的时光,意绪里空荡荡的,又细碎碎的,像是那天白晃晃的天地间疏忽扬起的沙样的雪,又瞬间有一道冷冷月光洒落,落在他心上,是她瘦削的影子。 他将她的痛苦化作细水长流,自己随波逐流,华而不实徒留照影,西西挣扎不开,一腔愤恨狠狠咬他肩膀,他闭着眸子安然承受,嘴里发出一声笑声,西西听了只觉得他神智已经失常,她喊了一声,“你放开我。” ☆、对峙 他冷冷张开眼,梦到底是做成了,也到底是碎了。 他松开几分气力,西西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他一双手停滞在半空中,没了脾气,只有哀伤。 他抱着花盆一个人孤零零靠着落地窗前的玻璃,透明的纷纷的车水马龙花花世界在千丈之下的平地上轮番上演,拉了拉窗帘一角,头倚在上面,长长腿弓起,松散的衬衫衬出雪白滑腻的胸膛,锁骨却是生冷的分明。 书房是西西落难的伤心地,但此时她也只有此处可去,她锁上门,躲在书架后的窗户前看窗外,重重高楼大厦将她的视线截住,连看一眼多余的天空都不能够。 她将书房的灯打开又关上,翻开书看了看,又到窗前望了望,揉一揉额头,擦两下眼睛,心里感到忧怅和无底。 一栋栋高楼,乱飞的风声,将她与人间隔离着,时间的喜怒哀乐,已寻不到她。 她迫切地想念逝去的一切,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保持冷静,他在外敲门,她不应,回以沉默,闭着眼做自己该有的冥想,这是她仅剩不多的权利。 他推门进来,她站在窗前,后背贴着墙面,受够了所谓的煎熬,冷声对他道,“你不放我我也会跑,我会跑,一定会跑。”说话间,牙齿紧紧咬着,生怕为了恐惧而有一丝松懈胆怯。 他听了这话面容平静,平白无奇比起质问,总觉得更似宣战,他抬起光洁的指尖扫过一排书,指骨点着发出脆响,似是杀戮前唯美血腥的恋歌,语气波澜不惊并没有看她,“你敢跑就杀了你。” 他随即拣出一本厚重的书,放在书台前,视线移到紧攥拳头的西西身上,语调冷淡却是不怒而威,“你再跑一下试试?” 西西心里对他恨到了极点,拿起一本书就冲他砸了过去,他没有闪躲,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她见状又是要拿书掷去,这次被他一手接住,随即丢地上,冷漠地向她走过去,低低宣判道,“你跑不了,一定,一定跑不了。” 西西火气直窜,不服输地瞪着他犀利的眼睛,愤恨道,“恶人有恶报,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他听了却是笑了,勾起的嘴角有些狰狞,“是,我是恶人。”说着抓着她肩膀一推逼在墙角,一手开始解她的衣领,西西感到末日一般的恐慌,心底猛地发抖战栗,身子不住地瑟缩,疯狂挣扎着,两手不住锤打他,他淡淡地呵了一声,不顾她的蛮横,一手拽开她衣领,看到她露出的雪白脖颈失去了理智,心醉了一般似有火烧,像有开水在烫,残念推动理智,明知穷途末路,却依旧情不自禁低头吻了上去。 “你放开,你放开......”西西声音嘶哑着,两手被他钳住,只剩双腿不停踢打,最后一脚踹到他膝盖上,他疼得嘶了一声,分神片刻西西又踹了他一脚,随后慌不择路夺门而出,他痛定思痛地扶着头,冷静下来后神色几分懊恼,最后还是咬牙追了出去。 西西手里拿着餐刀,缩在墙角战战兢兢,双眸中映出深深的绝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置若罔闻,飞快走了过去,西西见状心一横刺向自己胸口,被他伸手挡下,一手将刀子扔了,他掰着她肩膀,低声勒令她,“你还跑不跑了?” 西西倔强地咬着牙,心念打定,只要他稍一有动作,她宁可自己不能生还,宁可与他同归于尽,即便一头撞墙上也比被他折磨的好,她冷眼斜睨着他,一双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冷厉,红肿着眼角出离痛恶。 他看了着她冰冷的神色,冷冷哼了一声,可笑的内心起着矛盾,神情领略,是在解人,终究放弃了对峙与僵持,转过身去将新买来的大袋小袋装的衣服丢给她,一惯沉默地走了。 西西瘫坐在地上,呼吸如同咳血一般难受,她怨念地将衣服都抛开,他见了冷声提醒,“你不穿好衣服,我一个恶人会做什么?” 西西吓得心一紧,急忙又把衣服抱在身边,自己匆忙去卧室里换好,浑身捂得严严实实,时间一分一秒熬过,晚饭时两人一句话都未说,他不知怎样想的,把灯全熄了点上昏暗的蜡烛,彼此间对着蜡烛吃冷面,心如烛焰摇曳不定,西西在灯火飘忽中注意到他的手上添了两道血迹。 她全程嚼着生冷的面条,丝毫没有食欲,只是用叉子卷着一根细面条丝机械地往嘴边递,一次吃一点,吃完一根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般漫长,他目光冷冰冰的一直不离她的面庞,牢牢盯着一刻也不放松,好像下一秒她会变作虚无的空气游走般,见她一直磨磨蹭蹭不肯吃,便用刀背磕碰了下桌子,督促道,“快吃。” 西西一声不吭没有丝毫反驳,动作幅度也没有变化,依旧是慢吞吞咬牙切齿嚼着面条,他打定心思以为她故意作对,把手中刀叉放下,准备不耐烦起身时她却飞快攥紧了叉子和刀,横在身前,火焰晃动,映在她因惊骇而诡异放大的瞳孔中,怒火从中掠过,“你别过来。” 她一直在警戒着他,虽然徒劳无用,却依旧冷眼相向决然抗拒,他看着她因恐惧生气而抽搐的脸庞,齿缝间嘘了一口冷气,“你好好吃饭。” 对着他这张刻板面孔,再美味的佳肴也形如残羹冷炙般无法下咽,西西心里堵了一口气,异常憋闷,冷冷道,“我就吃这么多。” 他将一小盘牛排推给她,横绝无情,声音不容违抗,“吃了。” “我吃饱了。”西西咬紧牙关,看到他渐渐恼怒的面孔时心情一落千丈,生出阵阵恐慌。 他冷呵了一声,似在戏谑,针尖对麦芒不让分毫,“吃不下我喂你。”说着就要起身,西西终于撑不住,硬碰硬她毫无还手之力,无比压抑地叉了一块牛排,刚咬一口顿时反胃,满嘴都是血腥气息。 他见状冷漠提醒,“三分熟。” 西西再也无法忍痛下咽,喉咙一阵作呕,急不可耐地奔到卫生间里捂着胸口把晚饭吐了个干净,终于漱好口静静呆了会平稳下来,他守在门口,撑着胳膊堵墙上逼迫西西抬头看她,冷声道,“再吃一顿。” ☆、姨妈来啦 “不吃。”西西回得斩钉截铁,语气强横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撞着胆子要自己去窗口看星星,结果他转瞬怒目相向,强行拽着她一只手,昨日受的伤依旧作痛,他稍一用力她便疼得抽气,把手甩开一气之下抬脚踹他的腿,他没来由的震惊,意料之外她会率先攻击,冷哼一声,挑起狭长的淬墨一样的眸子,一手将要跑开的西西推到床上,西西拼命挣扎,抓挠,推打,又想抬腿踹他,被他早有预防一条长腿纠缠压住膝盖动弹不得,两人扭打在一起,四肢纠缠宛若比目鱼。 他一只手按在她锁骨上,西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肋骨和后背间弹跳,心跳声让她战栗发抖,他将黑而长的眼睛逼近,近得能从她眸中看到他的倒影,危险气氛在二人的双眼中蔓延开来,他不停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涂到她的嘴唇上,西西看着他泛着寒光的眼睛,摄魂夺魄,呼吸一时都被压制,禁不住的哆嗦。 她在慌乱中另一只手在床上胡乱摸索着,抓起一只枕头就撞他脑袋,以为自己逃离了钳制,刚要起身跑开,却迅疾被他抓住,细微的笑意爬上他细瘦而刻薄的嘴角,恐慌在紧张不安中疯狂流淌,四周一片黑暗,只剩两根蜡烛在孤零零发挥着可悲的余热,他细长手指解开她领口一颗纽扣,俯下头低低噬啃她光滑无暇的肩,一阵痛意穿梭纵横,西西要抬头反击,恨不能一头撞死他,结果被他一指轻松按住脑门,细长的眼睛眯得更深了,绝对控制下冷冰冰的声音近乎嘲讽,“你再撞,嗯?” 西西眼中因畏惧闪动着泪光,受惊之下淌出泪来,他看了含恨一般又是咬了她锁骨一口,手劲稍微松缓,西西极度恐惧下两手推着他胸口用尽全力抵着床,猝不及防将两人一齐推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她头砸在他胸口上,他脑袋着地砰的一声响,一瞬间错愕到无法思考,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人一般,茫然中透露着懵懂。 西西看着他的表情,吃惊下忘了跑,他抓着她肩膀皱眉坐起来,西西心里胆怯怎么也不敢站起来,双腿蜷着紧抓床单不松手,他揉着脑袋瞪她,揪着她头发不放,西西又是痛的双眼涌出泪来,眼泪汪汪的看得他心塞。 他松了手,垂下眼睑,凝神看着她衬衫半掩下瘦弱的肩,白瓷雪肤上印下了他独有的咬痕,浅浅的两排齿印。 西西察觉到他目光异常,忙把自己衣服遮盖好,紧紧拧着眉头,一手抓着床单好像救命稻草一样,一手护住胸口,神情紧张好像一只愠怒发飙的猫。 他舔舔嘴唇,尖尖的虎牙似獠牙般残酷而血腥,眼眸浸了阴森,从最初的愕然愤怒逐渐变得平缓而冷静,最后被冷酷与理智所替代,两眼闪光,瞥过视线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两指纠缠扯了下,最后豁然起身抓起一件外套走开,透过隔墙的缝隙,西西看到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脸上盖着一本书。 西西把手蜷了蜷,终于无力地松开了床单,他重归平静的同时,她的世界重新有了颜色时间和呼吸,她紧张又奢侈地大口呼吸着空气,浑身疲惫而晕眩,瘫坐在床榻上,蒙上被子时觉得自己身体非常沉重,同时又觉得毫无重量,浑浑噩噩茫然若失,惊魂甫定把头埋到臂腕里,胸肺里空空荡荡的一点气都没有,像被榨干了汁水的柠檬,头脑里千头万绪嗡嗡响,眼中金星乱冒,恍惚中看到他冷脸俯视着餐盘,脸色阴险而古怪,冷漠厌烦地瞪着她。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蓦然惊醒,缘是一场梦境,整个人虚脱又乏力,房间中的烛火还在摇晃,高高的蜡烛燃尽了大半,蜡油成灰如泪滴落躯干,不安与诡异中笼罩着幽蓝色光芒,突突跳动着,西西心有余悸地淌下,身心俱疲再度陷入昏睡中,一晚上惊醒了数回,每次感觉他那双鬼一样漆黑的眼睛就在黑夜中默默注视着自己,赖着不肯走,他冰冷的手贴在她胳膊上,牙齿撕咬着她的骨头,惊得她心神不宁。 梦与现实的界限直至初晓混沌分明,西西浑身盗汗,腰酸背痛,腹部感觉一阵温热的疼痛,她异常忐忑地掀开被子一角,又忽的一下果断盖上,身子抑制不住地簌簌抖动,身下被单上全是血,她咬着唇紧皱眉头,仔细翻算着日期,一天又一天,暗无天日黑白颠倒间,大姨妈还是如约来了。 西西小心支起被子一角,十分纠结地被染的通红惨烈的床褥,心像玻璃碎片般层层剥落,血淋淋的刺目,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走了过来,瞄了她一眼,“还不起?” 西西急忙把被子捂好,越是心虚便越是慌乱,动作突兀毫无来由,他一眼便看出端倪,眼中尽是疑窦,“怎么了?” “没,没有。”西西嘴里慌忙应付着,身子僵硬依旧没有动弹,他挑挑眉,看她遮遮掩掩的古怪神情,以为她偷偷藏了刀子,丝毫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径自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瞳孔倏地放大,瞪大了眼睛,嘴张开一角,说不出话来。 西西双手捂着脸,既害怕又尴尬,头埋在膝盖上不敢看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沉默过程艰难而漫长,终于他张了张嘴,似乎是从混沌中醒过神来,低声说,“你先换衣服。” 西西从指缝间露出一线光偷偷看他,他看了淡淡吸一口气,又扯扯她袖子一角,温声道,“先换衣服。”说着,把新买的大小服装袋提到床边,西西低垂着眼,睫毛不安闪动着,嗫诺道,“你有那个,卫生巾吗?” 他愣了下,好久缓过神来,无奈地抿起薄薄的唇瓣,轻声问她,“急吗?” 西西纠结地皱着眉眼,低着头不说话。 他见状一目了然,有些心急,把她一只手从脸上拉开,看着她躲避的眼睛嘱咐道,“我去买,你先换衣服。” 西西呆呆点了下头,他披上大衣便出了门,剩下她一个人坐在床上,两手覆上脸颊,切身温度火一样发烫。 ☆、蔓越莓汁 他很快回来,见她已经换好衣服笨手笨脚扯床单,低低咳嗽一声,把放卫生巾的手提袋递给她,声音低缓而不自然,“....你去...卫生间。” 西西红着脸接过,转身飞快去了卫生间,出来时见他已经把床单被罩撤下了,她万分困窘地揪着衣角,局促道,“我自己洗吧。” 他嗟叹一声,面容重归冷静,“不用洗了,等会直接换一套。” 西西惊得眨了下眼,没想到他态度这么斩钉截铁,迟疑说,“要费很多钱的。” 他嘴角微动,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后看着她,闷闷道,“你,身体还行么?” 西西肚子疼得难受,却依然摇头,不敢吱一声,因为愤恨也不肯受他一分恩惠施舍。两人静默着,彼此站在原地,终于送餐的门铃打破了寂静,他对她点点下巴,“过来吃饭。” 西西心情恹恹,胃口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容僵滞地握着刀叉切饼,他见了皱眉,督促道,“多吃点。” 西西做不到,还是慢吞吞一点点吃,无比想念热腾腾的美味家常饭,,眼前的西餐呆板无味,她连着吃了很多天,已经连下咽都在努力平复克制。 他看不下去,挑眉问她,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你是因为......那,吃不下饭?” 西西神情低落地看着他,不想和他过多涉谈,抿抿嘴算是默认,他吭了一声,放下刀叉食指点点她手背,“想吃什么?” 西西手抖了抖,亟不可待地缩回去,他又是啧了一声,似在嗔怪,“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西西摇头说不冷,他闷哼一声,两眼犀利地审视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有些恼火。 西西一阵发冷,不由胆怯道,“我吃,你别逼我。” 她的声音凄惨而哀婉,像是旷野外无处可归的小猫,他心里的火扑的一声熄灭,化为灰烬乌有,瞬间没了脾气,连开口都是让了几分音调,淡淡而无可奈何道,“那你倒是吃点。” 西西只是点头,却还是吃不下,整个人懒懒的没有力气,小口咀嚼时似海绵一样没有骨头。如此寂静便也成了谬误,他看在眼中,总觉得她很有几分厌食症的前兆,心里默然思考着对策。 早饭后她肚子疼得厉害,却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开口,只是抱着枕头靠坐在落地窗前静静看着花盆中将欲破土而出的种子,睁大眼睛渴求能从一片灰褐色中发现一点生机,可现实境况却让她心凉,亦如心境一般冷透。 他闷闷地查了好多百科,心里对常识了解了几分,硬着头皮给她泡了红糖水,走过去递给她,“喝了。” 西西别开视线缓慢接下,捧在手里痴痴望着杯中滚烫的沸水与热气,一瞬间要被熏出眼泪来。他俯下身迟疑而别扭地问她,“...肚子疼吗?” 西西一手抓紧了枕头,咬着牙没有开口,他把她枕头夺过来,劈头盖脸道,“还倔?” 说罢又把她红糖水夺下重重放地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毫不费力地放床上,又把换好的被子扯过来,把西西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西西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皱皱眉,“我不冷。” 他不置可否,把她背扶了扶,西西只好倚在床头上,他把红糖水递给她,撺掇道,“快喝了。” 西西试探着喝水,感觉到了由衷的甜涩,滑如绸缎,浑身仿佛被酥透了一般,温热而暖融融的舒适,肚子也不那么疼了,他见了面色稍解,眯了眯眼,又转过身迅疾离开,回来时递给她一个毛茸茸的暖手宝,西西摸着滑溜溜心有温存。 “还喝么?”他坐在床沿边上,面对面问她。 西西故意与他视线错开,摇摇头,“不了。” 他越是主动,她越发缄默,最后逼得他慌不择路没了辙,只好无言以对,唯恐惊逸寂静。心下做昨晚有些悔意,心急如焚又怕逼问她太紧,害得她再不言语。 他只好给她掖了掖被子,西西和衣躺下,浑身乏累,抱着暖手宝蒙上被子,头脑昏昏沉沉的迷蒙而不清醒,不知不觉便想睡觉。 他手伸到被子里握住她一只闪躲的手,攥在手心里,西西声音闷闷的,绵软无力,“你放开。” 他听了放开又旋即握上,隔着被子对她说,“你这是饿的,多吃点饭。” “不吃。”西西来了脾气,一手啪嗒打开他的手,他掀开被子一角,“把这个喝了。” 西西连看都不看就拒绝,困倦地闭上眼,“不喝。” 他捏捏她的脸,她烦怨地瞪他,没精打采,他见状向她嘴里递了个吸管,“喝了这个。” 西西被动地吸了一下,滚烫的液体在口中弥漫,舌尖发麻只觉凄厉而甘美,莫名的酸甜可口,他拉了她一下小指,见她不排斥,温和道,“蔓越莓汁,补血的。” 西西听了脸色霎时一阵绯红,咳嗽一声差点噎到,他见了有些不悦,勾着她手指不放,声音低沉而严肃,“你饭不好好吃,又来......贫血了还不承认,倔什么。” 西西羞怯地蒙上被子,转过身去不理他,他见了又转到那边,“先把这个喝了。” 他逼得太紧,西西只好一口不落地喝了,喝完后身子暖了一些,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了,他见了又把空调调高几度,房间里热的他微微出汗,西西却是正好适合,躲在被子里蒙头昏睡。 见她一直不愿动弹,他没再开口惊扰,随意走到书房里看书,午饭时见她还没起,便打算叫醒她,掀开被子发现她还在安然睡着,思量了下便又把被子盖上了。 西西醒来时天已经暗了,她迷茫地看着昏暗下来的天空,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头有些发胀,他听到响动走过来看她,见她望向天边的眼神是如此无偿无告无望,以致模糊了眼睛,正如他此刻看她一般,可怀可亲可念。 他走进她身边,西西忙裹上被子,像是筑起的城墙一般坚不可摧,缩在被子里睁着眼看他,眼中纷繁不定。 ☆、失控 他递给她一盒热好的蔓越莓汁,她不接,他挑挑眉压迫道,“不喝现在就吃饭。” 西西胃里一阵发酸,不想吃东西,便郁郁寡欢地接下来,咬着插管静静喝着,而后看了他一眼,掀开被子要下床,他眼一横,“干什么去?” “上厕所。”西西低低道。 他脸色十分僵滞,重重嗯了一声,西西穿着拖鞋离开床,过了一会见他不在又钻到被窝里,不知怎么觉得四肢酸麻总想歇息,怎么睡都睡不够。 他从书房里拿了本书无意翻看着,一转身看到她又是钻被子里晕晕酣睡,心里有些急迫,皱着眉走过去,拉拉她的胳膊,“别睡了,起来走一下。” 西西不肯,把被子蒙上闭着眼不愿动弹,她宁愿在梦中得到几分无望的慰藉也不肯看他的脸,他却不依,把被子掀了掀,脸凑近她,凉飕飕的鼻息贴近她耳畔,低沉道,“别睡了。” 她像是被电流突袭一般,忽的睁开眼自动远离他,扯着被子一角,昨晚扭打的情景清晰闪现,吸了口冷气,重新回归战栗,哆哆哆嗦警戒道,“你别过来。” “你下来走走。”他对她扬扬下巴,表情可畏。 西西战战兢兢地穿上拖鞋,在他注视下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然后站在床边不说话,他见了又说再走一圈,西西又走了一圈,他第三次说再加一圈,西西以为他在耍她,心里堵着气不肯走了,抓着衣角愤恨瞪他,“你骗我。” 他见了眼神一斜,例如以往的狠戾一般让她畏惧,以为他又要追过来,忙乱跑一通,他见了像模像样追两下,等西西额头跑出了细汗才肯罢休,西西肚子有些微痛,但脑袋活络清明倒是不疼了。 他看了微微沉心,撩开窗帘一角看星星,西西也借着缝隙坐在床边望着天空,遥想着久不曾见的败叶枯枝,逃亡时湿渌迷蒙的雨水,狂野疯长的野草,不久前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幻想着久不曾见的晴空,枝桠纤繁成晕,蓝天澄明,此刻的墨色天空却是迷迷濛濛,灰而起紫晕,心念转瞬苍凉而冷淡,冥冥之中不会再有呼天抢地的快乐。 “你放了我行吗?”西西怯懦道,声音近乎哀求,一手抓紧了床单,手心里出满了汗。 他在窗前侧过脸,尖尖的下巴,瘦削的轮廓棱角分明,斩截道,“不行。” 言罢,又了然一切般加补了句,“即便跑,你也跑不了。” “我能。”西西怒目而视,火气充斥胸膛,“我会跑的。” “哦,”他淡淡的一声嘲讽,转过身来看她,挑衅似的看着她,“那你跑,现在就跑。” “我——”西西被气得咬牙切齿,心里不甘而委屈,却还是忍着把泪倒了回去。 他走近她,趁着她心乱一手掰着她肩膀,呵了一声冷气,“你长长记性,跑了这几次,有人信你么?” “那是因为他们都被你骗了。”西西两手把他甩开,眼睛因为愤怒而瞪圆,口不择言道,“你这个骗子,人面兽心的坏蛋,斯文败类,恶人有恶报。”她一时气懑,情绪暴躁,把能想到的词都说了个遍,说完了见他幽幽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冷冷地舔了舔嘴唇。 西西预感大事不好,忙要抽身,他一下子跳到床上一手搂着她的腰,戳着她脑袋一字一句负气道,“你再说?” “你起开。”西西两手要把他推开,他哟了一声,“睡饱了就有力气了么。”说着,任她怎么推都不动,搂住她腰不松手。 “你这个流氓死变态,你松开。”西西气急了就要咬人,他见状把头埋到她肩上,抵住她下巴,盖好被子低低道,“困了,睡觉。” 西西恐慌下手忙脚乱腾出一只手,胳膊肘狠狠撞上他腰,他冷冷吱了下,眉宇间似有了怒意,抓着她肩膀不放,手中蓄了力,西西愈发恼火,抬头砰的一声撞他脑袋,撞得他一声吃痛,皱着眉揪了下她头发,她咬牙一掌吧唧糊他脑门上,二人仇家厮杀一般纠缠不休翻来覆去,西西一阵肚子疼,弯着腰捂着肚子没了力气,他见了凑近脸来,沉沉道,“身子不舒服还闹腾。” 西西身子绷紧,“你闪开。” 他又是靠近了几分,“我要是不闪呢?”说完见她又是眉心紧蹙,一脸幽怨的模样,耸耸肩正准备开口,孰料西西抓起一个枕头就往他脸上砸了过来,打了个正着。 他顿时沉下脸来,一手扳着她肩膀按住,牢牢将她抱在怀里再无和缓余地,西西踢他他便压住她的腿,掐他倒是无所谓,不痛不痒的,一头埋在她蓬松的墨发间,低低嗅着醉人的香气,刚平稳没多久,见她又是扭过头来要咬他,他转瞬探头吻上她的唇瓣,温热又冰凉,热情似火滴水成冰,西西顿时惊住,要把头缩回,他制住她脑袋,截住去路,再也无法压抑,低低吻着她,清冷炽热而无法自拔。 吻了一会他松开她,低头看着她澄澈分明的眼睛,秋波潋滟盈盈如水,却是眼泪脉脉纵横流淌,他是一颗心冰火两重独钟清清,她却抵触厌恶散情郁郁,眼看着泪就要从眸子里溢出,他忙伸手去给她抹,被她伸出手粗暴地拍开,泪水淌下成了一道浅浅的溪流,看得他心神晃动怅然若失。 西西颓然拉过被子把脑袋盖上,一个人缩在床脚不言不语,他隔着被子拍她的肩膀,她一声不吭只是肩膀不停地抽搐,声音也是一下一下抽噎着,痛得他心颤不已骤然怜惜,叹了一口气,只好拉开她被子一角,语气轻轻道,“好,我走开,你别哭了。” 此刻的他什么都不像,只像一阵风,匆匆无言地披上外套就走了,一路磕磕绊绊的心里想念的都是她,奈何她一直蒙着被子不看他一眼。 他躺在沙发上等了很久,夜深深处归于沉寂,晚上他向来是不怎么睡觉的,但遇见她之后作息改变了很多,一日三餐昼醒夜眠,悄然的变换,眼下是夜而爱而狂,她则是云一样漫散酣眠,他等了很久很久,估计她应已睡下,光着脚走到窗台前看着看了无数遍的新月,纤细温黄的一道沟壑闪在静谧的空中,夜复夜,打碎成年月。 ☆、晚来风急 夜色慷慨无度,一墨一墨静静流淌,他默然回到床上,拉过被子一角,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平和的睡颜,无情总伤自尊,她亦只有睡熟时才这样温和无害,泪水也不能给予他重创,他蓦然想起古诗文中昙花一现的简短独白,所谓今夕何夕,所谓与子同第,说的正与他们相宜。 他心中沾满了绵绵的糖丝,丝丝缕缕化开,缠绕着攀附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指腹抚摸着她浅浅的眉眼,又戳了戳她嘴角的小窝,最后点在她小小的唇瓣上,馥郁如花亟不可待,心里一番惊涛骇浪,爱总是令他孜孜不倦太过费心。 他看到她松垮衣领下淡红色的咬痕,每一个都是他留下的印记,伸手淡淡抚摸着,眉眼低垂,眼睑微阖,眸中淌满了缠绵的清水,像清风拂过稻田时的掠影,一望无际又自甘折煞心神,终于低下脑袋埋头在她颈后,一个人的失落欢喜变作两个人的依偎,寤寐思之颓废甜蜜又峰回路转,身子离得如此之近,她的心却是如此之远,远而薄幸,浑然无知。 他喉咙一阵干渴,张开嘴低低吮吸着她光滑的脖颈,忽而久之乱人心意,便又是随之合上眼,却并不安眠。他注视着她的睡眼,他在黑暗中醒觉,她在光明中酣睡。阴暗活泼无缘由地充满泪水,她与他同眠,仿佛露水姻缘,仿佛一生一世。 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在床上,泱泱而出的金色疲惫,西西睡意惺忪地醒来,甫一睁开眼,觉得肩膀被压得发酸,彻心的麻意,她一手惯性拍着肩膀,结果啪嗒一声拍了上他的脸,顿时无所适从惊得一声喊,他微微张开眼,像是从睡梦中突然被唤醒一般,理所当然地低声呓语,“怎么了?” 西西挣扎着把他推开,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揉了揉眼,对她挑了挑眉,她磕磕巴巴,声音惊恐,“你不是...你怎么在这?” “沙发不如床舒服。”他一板正经评价道。 西西慌乱低头检查着身子,衣服丝毫未改,他见了刻意吓唬她,“腰疼不疼?” 西西顿时吓傻了,一手摸着腰,呆的说不出话来,他见了忙低声咳嗽,“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 她愣怔,他又嘴角勾起笑意,眯了眯眼,“当然,也别想的那么好。” 说完,按着她脑袋低低道,“你再睡会。” 西西疯狂摇头,冷汗淋漓,拽起一个枕头就冲他忿忿砸了过去,自己连鞋没穿就跑,他见了一步跃下床把她截住,两手钳住她手腕,“又跑,又跑,你就知道跑。” 西西抬腿踹他,跺他脚时被他轻松闪避,两人像打闹的情侣般踩来躲去,他乐此不疲眉眼溢满了笑意,最后把她揽在怀里,西西气急,拿头撞他胸膛,结果自己头碰的晕眩,眼前金星直冒,脚步虚浮晕头转向,他见了搂得更紧了,低下头附在她耳畔,声音低而有笑意,“笨不笨。” “你松开,松开。”西西像只发飙的小狮子,蒙头乱撞,他无奈松开她,望着她明如星斗的眸子,那些星,灿落,在眼眸深处颤抖着,最后松了手,西西一把挣开,逃到卫生间里锁上门,他抿了抿唇,心里曲折流程,隐约作痛。 等了好久西西还未出来,他有些犹豫,在门外敲敲门,门内没有响应,隐约发出窸窣声响,他意识到什么拿钥匙将门打开,见她正推开窗户往外投掷着什么,手上红红的尽是蔓越莓汁,见他来了慌忙往身后藏,他一步走了过去,见到她将手提袋撕成了一张张的纸条,纸条上用红色的蔓越莓汁写满了字,西西还要往窗外洒,结果被他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吓得她后背贴在墙壁上瑟瑟发抖。 “哦,南苑酒店顶楼总统套房,我被杀人犯绑架了,望好心人报警救援。”他扯过一张纸条低低念着,声音平缓而有怒意,张目环眺,见外面的风中飘过几个纸条,心里一紧却又是冷笑,低压着声音,一手撑墙俯视着她,“你以为几个纸条就能让人来救你?笨不笨,傻不傻?” 他阴暗的眸子里翻滚火气,白冰与黑夜间雾气缭绕,幽咽无声,似湮没一切的洪水,一手掐上她脖子,西西紧闭着眼脉搏突突跳动,他顿了顿,瞪着她,手指间却怎么也不舍用力,终究是无奈落下,一手垂着墙面,震得嗡嗡一阵响,拽着她一只胳膊,气急败坏道,“你就这么想跑?” “我做梦都想跑。”西西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你会遭报应的,我恨你。” 他听了不气反笑,一手在她脖颈上抚摸着,西西感觉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心神,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呼吸都被抑制,一动不敢动,只听他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恨你么。” “你凭什么恨我?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我没害过你!”她话说完,他的脸忽然低低凑近,脸颊几乎要触碰在一起,他聚精会神看着她,冷冷的指腹抚着她苍冷瘦小的脸,“我当然恨你,切齿痛恨。”却又不得不切肤痛惜。 “你这个变态,混蛋,神经病。”西西大骂出口,又恨又怕。 他点点头,面容阴冷而平静,一眨不眨望着她,目不斜视,“你说得对,我就是神经病,变态么,你以为呢?” 他拦腰抱起她,一把扔到床上,按住她肩膀一手撕扯着她的衣服,西西缩到床角里双手护住身前,满脸尽是泪,拼命哭喊着,“求你,别,我求求你了。” “我说了你不许跑。”他瞳孔充斥着熊熊怒火,捏着她下巴,冷冰冰质问,“扔纸条?你不是说过不会再跑么,你做的一手好承诺。”说着便要扯她的扣子,动作狠戾粗暴,西西不停地踢打着,摇着头,泪流满面,“我来大姨妈了,求求你了。” ☆、青山黛 他听了愣了下,动作停滞下来,唇角沾满了她的泪滴,他舔了舔唇,闷声盯着她凄惨绝望的面孔,意识到自己的疯狂举止,后悔已是晚矣,十分痛彻心扉地嗞了一声,随即弓着长腿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西西头发蓬乱地靠着床头,双手搂着膝盖,头低埋到膝前,泪水浸湿了衣衫。 “别哭了,是我不好。”他戳戳她肩膀,西西受刺激般痛的缩了一下,他见了心疼的无以复加,像搂住她却又怕她抗拒,两手空落落的陪在她身边,失魂落魄悔恨不已。 西西声音呜咽地哭着,肩膀剧烈颤抖,悲恸万分无比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过往自由自在的美好时光,一切如今消磨得无处遁形,被囚禁被虐待暗无天日苟且而活,漫漫苦雨不知归途,没有尽头。 “你怎么不杀了我。”西西抬起被泪水冲刷的脸,阴惨惨的白,声嘶力竭地低吼,“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低而无力地吼完,腹部迅疾一阵刺痛,头也是疼痛欲裂,整个人宛如被逼疯般,意识游离,两眼无神,浑身充斥着不甘和愤恨,她忍着痛意,从枕头下拿出藏好的餐刀一把插向自己的脖子,被他眼疾手快一手夺下,刀子被他哐当一声扔开,掉落在地,发出冷冰冰的碰撞声响。 “你不是说恶人有恶报么?”游离在生与死的边缘,他的声音格外冷寂,两手抓着她肩膀,声音坚定两眼幽幽发光,“你要再敢自尽,再有下次,我——”他瞪着她,所剩不多的狠戾被她眼神的无助击垮,话淹没在心中,两手扶住她肩膀,闭上眼睛紧紧抱着她,不停地重复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千万别再这样了。” “你放我走行吗?”西西面无表情,满心充斥着冷冷的空气,再无一分感情。 “留在我身边不好么。”他把下巴抵在她肩上,千万滴的泪坠落,弥留在发丝上,他舌尖尝到了一滴酸涩的泪。 一连几日的天空恨晚,阴沉的天气包拢她忧愁的一个人,西西总是落寞地蜷缩在阳台上,无论是凄风苦雨还是温和灿阳,她守着她的小花盆,他守着她,她见了他便逃离,他只好在隔墙那段透过缝隙远远地观望,生怕她又做什么傻事。 她变得愈发食欲不振,晚上一夜惊醒数回,梦中声嘶力竭呓语不断,醒来时脸上挂满了泪,他看得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自甘堕落躲在浴室里一刀一刀划着手腕,痛的同时愈发清醒,也愈发不愿让她离开,宁肯以心去远远依偎着她不切实际的幻影。 又一日从噩梦中醒来,空微露明,他小心翼翼碰碰她的手背,沉声道,“我带你出去。” 西西倏尔放大了眼睛,撑着起身,不敢相信,他带她出去,便意味着她有了逃跑的机会,他怎么会把这样的机会拱手让给她? 他见她错愕,低低呵了一声,反问她,“不想去?” 西西嘴唇翕动,试探道,“真的?去哪里?” 他撑着身子起来,无所谓道,“去爬山玩。你饭吃不好爬不动就算了。” 西西咬着嘴唇,因着他这一句话,她早饭一反常态吃了一整块披萨,他眯着眼往她面前递盘子,最后看似满意地托着下巴,“吃的还可以。” 饭后西西匆忙换着衣服,穿好鞋子,早早地等着,他自行准备了好多工具,背着登山包拉着她手便出了门,行经大堂时前台人员看了又是艳羡不已,背后窃窃私语嘀咕着帅哥贴心之类,西西不小心听到了一两句,皱着眉头咬紧牙关,上了车他见她气鼓鼓的样子,打趣道,“我这个变态又惹你了?” “骗子,伪君子。”西西低低道,一想起他在众人面前的伪装便难以平息怒火,他是斯文贵族,而她被衬托之下倒像是一个罹患精神病的疯婆子。 他摊摊手,“我一直都是这样,骗他们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眼睛。” 西西心生气馁,他们以为他是斯文人,是君子,可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斯文败类,伪君子。 她闷闷撇过头,不再和他说话,一心巴望着窗外,却看到车子驶离高速路,离城区渐行渐远,心里不由得打着鼓点,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去爬山?是为了防范人多么? 但无论如何,机会总是有的。西西已经飞快计划好,抽空溜走,然后在路上拦一辆车,就像当初他抢劫车一样,然后先坐上扬长而去,路途中再和车主解释,到时候不管他再怎么伪装骗人都是追不上她,鞭长莫及。 然后,然后她要回家,要.....报案么,她心下迟疑不决,他知道她的所有身份信息,如果莽撞报案,没有足够把握将他拘捕判刑,那他肯定会以牙还牙铤而走险地报复她的,西西想到这里不禁一阵胆寒。 他瞥了她一眼,嘴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微的笑意。 他将车停在半山腰上,帮西西打开车门,对她伸出手,西西忽视他的绅士风度自行下车,他见了耸耸眉,牵起的手低低对她耳朵喃喃道,“路滑。” 西西生怕他一个不快突然变卦返程,便也忍了不满脾气,闭着嘴一脸不悦,他牵着她手在山路上溜达游走,木叶森森,横峰侧岭,漫不经心的认真。 远处的山峰层层腾高,云浪阵阵远去,柯枝交错,不知不觉中雾气弥漫下起了蒙蒙细雨,连朝潇淅,青山黛绿,松涛汹涌,流过的溪水明澈急湍,空气中充满着松脂的清香气息,令人沉醉。 他在路上走走停停,赏赏碧绿的花草,迈着长腿悠然自得,她也不得不随他性子来,由他牵着手,前方一群绿油油小茎木上长满了野果,红彤彤的的满天星似的点缀着,十分喜人,他捏着纤长的细手摘了一粒,放嘴里嚼出满嘴的汁水,对她挑挑眉,“吃吗?” ☆、第三次逃跑 西西撇着嘴角不愿和他说话,他见了也不在意,随手摘了好多放西装革履的口袋里,西西看得纠结,总觉得他这人太过反常,性情不定,既轻浮又清冷,淋淋漓漓的伪恶,却又默然,蔼然,萧然,矛盾的一切总是融洽平静地潜伏在他体内,稍不留意忘了抑制便会自满溢出。 疯子,她心里默念了一遍,他就是个疯子。 他一瞥视线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一手淡淡抹去嘴角边血色的汁液,浮现一抹笑,“你心里又在骂我。” 西西抿了抿唇瓣,一脸冷清,他莞尔,径自采了最后一粒红果,重重吸了一口山野间的雾气,两眼幽深深如寒潭,雾气缭绕,叹气道,“什么都不说,你总是让我看不清。” 西西一愣,望着他讳莫如深的灿冷眸子,心莫名有些堵塞,雨下的喧哗式微,南方的寒冬却是漫不经心,雨丝豗淋,她与他兀兀于怒气和愁思中,松涛声远引天锤,嘘气成云。 他牵着她的手,突兀地抓紧,山路远处响着嗡嗡车声,由远及近,西西看着一辆大卡车呼啸而过,骀荡长风树叶呼号,一颗雨点落在她眼角。 她刻意被石头绊到,他扶住她,真假分明好坏难辨,西西把脚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着,忐忑道,“你能去拿创可贴吗?脚腕破了。” 他要查看,她闪躲,“真的破了。” 他哦了一声,定睛看她,“我抱你过去。”说着,又要抱她,西西慌忙道,“太费时间了,我在这里等你,保证不乱跑。” “你又保证。”他佻达一笑,似是把她看穿一般,西西忽然意识到他的不怀好意,或者根本对她的跑路漠不关心,背后却是隐藏的自信与斩钉截铁。 他潜意识便以为了,她根本跑不了。 西西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心里愈发摸不准,像是无望触案的一叶扁舟,乌云密集,闷雷辊动中无可寻出,茫茫无度。 “好,我去。”他语气和缓,“你在这等着。” 说完,旋即转身,西西庆幸地松一口气,看着被雨水冲刷洗礼的山路,黛绿玄靛回荡流奔,心里像被烈焰洒下的阵阵冰霰,膨胀爆裂,她见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瘦高,冷清,畴昔之闲散,无为之奢华,如此复杂的一个疯子,终于是不见了影子。 西西忙往山路上奔跑着,鞋上沾满了细碎的泥点,她一路上听闻许多车声呼啸而过,大声在路边伸手呼喊着,却无一辆停留,最后迫不得已停在路中央拦车,一辆私家车疾驰而来,司机见她疯子般在路中央挥舞着手,避之不及匆匆绕边行远,周而复始一无所获,更有甚者恶言相向,有的车会停下,车上司机对她不怀好意地微笑,她更是不敢上前,匆忙跑远,一路边跑边拦,折磨心神,无疾而终。 她听到身后汽车驶动的闷闷声,以为是意外之喜,大喜过望地回过头,结果看到他驾车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一路看她不停碰壁,表情冷漠又自得其乐,她腿一软,差点跌倒,飞快地向林间跑去,他面容毫无波澜,将车停在山腰间,尾随她而去,林间落满簌簌的雨粒,雨声淹没履声。 两人在林间一快一慢地穿梭,浓荫覆额,西西惊惶回头,看到他一直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若即若离,阴影下双眸耀如远星,颧颊沾满棕粉,清峻似削,嘴角微露的齿贝闪满幽光。 那样茫无际涯的惊鸿一瞬,她以为自己置身于荒冢圮茔中,潜于海浪下,仆于雪原上,他的眼,他的息,他的肉,他的命,都在群起而追捕,令她气尽力竭,无所遁形。 她跑到不能再跑,跑到昏天黑地,不得已一瘸一拐地走起路来,双腿发软最后支撑不住,浑身虚脱地瘫在积满落叶的野地上,浑身骨头架子涣散无序,就像皮包骨头架起来一般,濒临在崩溃的边缘。 她听着他脚踩落叶尾随而来的咯吱声响,一根根骨头仿佛被硬生生掰断,五脏六腑都要炸裂。 西西终于受不住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到膝盖间,一动不动罔顾性命。 他立在她身前,时间静止又精致,精确到一毫米,精确到一秒钟,然后低着声音,嗓音轻缓,撞到她耳中是低沉的絮语,虽然短短几个字,却在四野荒清的山林间隙嗡嗡回荡着,“跟我回去。” 西西不动,坚决不动,坚持着最后的底线,她低着头看不到他,两只胳膊护住脑袋,就像一只拼命挣扎战战兢兢的鸵鸟,他一把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她立马像被蜂针刺了下,刺激之下甩开他的手,结果他俯下身把她直接拦腰抱起,一声未语,怀里的她抖动不安拼命撞击着胸膛,掐他的胳膊,最后浑身虚脱地无力地用脑袋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肩膀,他视若无睹径自抱着她回了车上,将她放到后座上。 西西明白挣扎只是徒劳无益,她明白了他今日故意带她出来的意图,唯有她内心的放弃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她太过自不量力,希望能逃脱他的掌控与胁迫,可如今方知晓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空空幻想。 她根本逃不出,即便没有他的阻拦也走不出这片山野荒林,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心终于如他愿以偿地累了,天空又下起了雨滴,打落在车窗上,属于她的,除了雨水,还是雨水。 他发动了几次车,失效无果,引擎出了故障。雨幕在四野中随风飘摇晃荡,而他却有一种在雨中如立雪原的魔魅,心境渐渐蒙尘,像沉埋的古墓甬道,却是始料不及地触到了光。 心跳打着拍子,手指嘀嗒扣着玻璃窗,窗外风又吹起,雨又落下,烟雨蒙蒙中,被打湿的草木贴伏在地面,他在那整齐划一的狂热与不羁中,看到了明媚而热烈的蓝色火焰,幽幽焚燃在眸子里,继而转过头,看向她,两眼是宛若要葬身火海的孤绝明灭。 ☆、骤雨 他沉默着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所有包容的小小的期盼,小小的等待,小小的欢欣仇怨仿佛都凝聚在这无声的眼神中,起伏汹涌澎湃,不定明灭成毁,一切都在无可避免地演绎变换,就是这一瞬间,他忽忽一眼间便断定了,断定了他切身岁月的终始,断定了他未见天日的消亡。 他向前一偏头,低下视线吻上了她的额头,尘世炭化为永恒。 西西身子哆嗦了下,转瞬反应过来,她嗅到了湿润雨丝中埋伏的危险气息,用尽最后的力气要把车门打开,可他却一脸冷漠地来到了后座上,抱起她的肩膀,像是贴伏地面的荒草般吻着她的脸,由额头移到嘴角,而后是唇瓣,一点一点耳鬓厮磨,西西推他打他掐他,手指用了全力,微弱而渺茫地掐着他的胳膊,最后慌不择乱地掐到了他的脖子,力使不上,绵软的像风吹过稻田一片片起伏的草海麦浪,她的指甲嵌到他的皮肉间,却是深深的无力与迟钝,停留在表层就像是浅显易懂的抚摸。 他嘴角微动,稍微侧了侧身,一双洁白阴森的白骨手划过自己脖子上被她掐红的痕迹,嘴角忽然就起了笑意,而后便又吻了上去,车外蛮风野素,飘荡的风雨寂寂落在山里,逐风逐水,他的吻疾狂而有力,令西西几乎窒息,她头脑昏涨意识惨淡,手上的蛮力渐渐松了下来,他觉察到她的虚弱,微微抬首,二人的鼻尖触碰,呼吸着温热陌生的气息,浓厚而猛烈。 他一双眸子里星芒流窜,秋光涟涟中映着她的倒影,片刻停滞间,西西趁机蓄力,然后孤注一掷用力咬伤了他的嘴唇,他一声吃痛,她慌忙在刹那间猛力撞开了车门,然而自己一个踏步虚浮无力,顷刻间就摔倒在了湿润的泥地上。 “你别过来。别过来。”她踉踉跄跄刚站起来,他便随即打开车门站在她面前,嘴唇上破了薄薄的一层皮,他捂着流血的嘴角,拿开手,嘴角上是一条红色的溪流。 她没想到自己一口下去用力这么狠,只是不住地后退,脚踩到了石头上,一下子崴倒,身上沾满了泥点,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用洁净的指甲帮她擦拭污渍,拭也拭不掉的痕迹,不只是哪世因由,哪世因果,点点都是故事,漫天飘洒的都是命中注定,临水照影。 “你放我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西西不懂他在想什么,一个劲地恳请他,一步之遥,一发之差,两人错别的是天与地的界限。 他伸出冰凉的手去触碰她的脸,滑滑的沐浴着夜色的凉薄,西西没有力气躲避,眼中闪烁着泪光,却是如何也落不下,心碎到了极点,也是无力到了极点,他双手抱过她东倒西歪的身体,牢牢护在怀里,对她的耳朵轻声道,“跟我走吧,我们回家。” 西西张着嘴,仍在乞求,声音近乎呜咽,“那不是我家,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给你,只要我放我走。” 他的胳膊变得有力而坚硬起来,隐隐含着力道,冰冷冷的好像千年不腐的尸骨,硌的她脊背寒凉,他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一双眼睛钳视着她,低低的似带着玩笑,“我要你的命,要你的灵魂,要你所有的一切,你肯给吗?”这一刻他是狰狞的恶魔,逼她出卖魂魄,没有其他买主出现,没有其他恶魔存在,多亏,因为,然而,尽管,他便是唯一。 西西扭过头去,他轻柔用力,一手又把她脑袋掰过来,纤长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冷淡而灼热地审视着她,“放弃吧,你跑不了的。” 她的人生此刻被这句话判刑,再也没了逃离的可能。 西西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黑黢黢的森林,所有的叶子都在簌簌发抖,都在违背她的意愿飘落颤抖,她以为自己陷身的是茫茫大海,殊不知溺毙于面前他眼中的一汪清泉,一茶匙的泉。 雨丝漂浮着,落在毛茸茸的衣服表面,宛若纱幔,他握住她冰凉的手,仿佛没有血肉化作乌有,轻声对她道,“答应我不走。” 西西咬着嘴唇,倔强地一声不吭。 他见状也不急,只是身体微微前伸,作势又要吻她,西西偏过头去被他一手搂住脖子,她伸出手来推他,自己几乎要被逼迫到天涯海角,却又无处可逃,只得从嘴里低低挤出了个嗯,声音轻如无物,散在风中。 他听后没有言语,沉默如夜,默不作声,心里有道浅浅的溪流流淌而过,清澈无痕。所有的风在此刻全部释放,从遥远的天边山谷汪洋河流一齐传来,暗流涌动咆哮呐喊,饱满而耀眼,他将她拦腰抱起,重新放到后座上,手背贴到她额头上,上面沾了几滴雨滴,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窟中,浑身冻得要命,强忍着不发抖。 她把头移开,话语间含着怒意,声音闷闷的,“你别碰我。” “头有点热。”他声音沉如暮色,见她一直别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便关上车门,自己在烟雨中默默点了一根烟,西西身子缩在车门旁,头倚着玻璃窗,昏昏沉沉的,但还是极为畏惧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双指极为灵巧地夹着一根细长的烟,烟雾在氤氲如幕的雨丝中蒸腾,丝丝缠绕在他身畔,清冷而孤独,视线飘然间便忽然斜斜瞥了过来,像一把飞刀,突如其来,他眼神中的火光闪着闪着就飞到了黑暗里,像是萤火虫飞到了阴暗的洞穴。 他手指敲了敲烟灰,她看到那些烟丝宛如飞沙一般飘扬在雨中,风雨飘摇顷刻间消失不见,难觅踪影。 他们的视线相遇,交汇,相互对视的目光这时候发生了质变,虚伪,隐忍,愤恨,生与死,光与影之间隔着腐朽而血腥的枯枝败叶,很久后,栗粒回忆起这一瞬时,总会难以抑制地悲伤,那时的她深知他们的未来,这一点比当面对某人说你会死还要挖苦人心,正如每个人都会死一样,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必死无疑毋庸置疑。 ☆、山野 他走了过来,身形修长飒飒风姿,西西万般恳切他会坐到前座上,可他还是脚步沉重地打开车后门,而后坐到了后座的另一侧,与栗粒正好相对。 他眸中的火光熄灭,已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侵犯气势,长腿盘起,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但是并不是栗粒平常所闻的那般刺鼻,他身体微动时,便会有一种清简而温和的香气,好像一层薄薄的软烟罗若隐若现地包拢着鼻息,可触不可及。 他转过脸来,清瘦而苍白,淡淡问她,“冷不冷?” 西西扭头看向窗外,不愿同他说话,她隔着水纹漫布的玻璃窗看到了外面的天地,晶莹的月,红色的枝桠,沉寂的原野。骀荡长风,荒清而疏阔,生命在人迹罕至的山野中有一种无法救度的旺盛,远离尘嚣,喧哗式微。 他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把手覆到了她手背上,紧紧攥着,冷得发硬,西西要抽出来,他不依,大手将她的掌心一同包拢着,她便拿了另一只手生掰,结果还是徒劳,被他一只手制约着两只巴掌,而后他便伸出另一之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西西浑身虚脱没有气力,气急之下一口咬在他胳膊上,隔着黑色风衣他似是察觉出了疼痛,皱了皱眉,而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平和,带着深深的窥探,她忙往后躲,头磕在车窗上痛的吃紧,他见了索性两只手将她抓了过来,搂在怀里一动不动,惬意而安稳。 西西用头撞着他的肩膀,声音从他怀里低低传出来,“你放开我,放开。” “山里晚上冷,你容易冻感冒。”他淡淡道。 “你放开。”她还是拼着力气据理力争,嗓子干渴得仿佛在冒烟,沙哑而徒劳。 他低下头,下巴抵在她肩上,温热的鼻息在她耳畔蔓延,湿滑而细腻,“别吵了。明天带你回酒店。” “我不回,你放我回家吧,求求你了。”她真诚恳求,奈何他无动于衷置若罔闻,径自把风衣脱下来给她盖好,两只手紧紧搂着,沉默而不语。 西西又哑着嗓子喊了几声,每次说话时喉咙都像是被刀片血淋淋刺过,疼得惨烈,她心如死灰地把头倚在后座上,却被他用手扳了回来,重新靠在他肩膀上,她又把头移开,然后又被他揪了过去,周而复始,最后她实在没了气力,终于不得不暂缓动作,无奈选择了妥协。 “渴了?”他问她,西西垂着眼就是不答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红色果子,小小的模样,今日漫步时途径采下的,他把果子塞到她嘴里,西西咬紧牙关闭着嘴巴抗拒,他眼神流转,手指戳了戳她脑袋,“你嗓子不好,现在没有水,吃点吧。” 她不动,垂着眼眸一声不吭,他钳住她下巴,捏了捏,而后伏身便吻了过去,西西皱着眉眼见躲不开,在彼此将要触碰的刹那用手捂住他的薄薄的唇瓣,声音低而胆怯,“你,你别碰我,我吃。” 她伸出手来接,他不给,偏要亲手把果子一个一个往她嘴里塞,西西细嚼慢咽着果子,嘴角缓缓动弹,微垂的睫毛的上布满了绒绒水珠,神情萧然,素面相望于外,水息风露,秋水长天。 她视线呆呆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夜色一墨墨地缓缓流淌,雨不停歇地落下,简简单单的草香在四周盘旋,若只看这一片静静的声息,只觉素逸清美,充满了平和的希望。 他失神地望着她,专注而认真,红果放入嘴中,轻轻逼出一注清水,舌梢上水意清平,宛若一条溪流寂寂蔓延而过,清清地顺着喉舌向下流,流到了心窝里,梨花白的月影下映到澄明的心间,心洼里都是朦胧的水意。 他禁不住又要吻她,西西慌忙闪避,怒目圆瞪,无辜道,“我都吃了,你说了不碰我。” “我没说。”他眼梢微微上挑,露出几分邪气。 “你说话不算数。”西西要哭出来,他见状忙揽过她,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半哄道,“我说了不会伤害你。” “你别碰我。”她挣扎着要脱身,大衣滑落,他眯了眯眼,一手将她揪了回来,声音清冷,半胁迫道,“你小心别冻感冒。” “你别乱动。”西西声音颤抖着,心里异常恐惧,苦涩到流不出一滴泪,“离我远点。” 他垂下眉眼,看着她皱眉不安的样子,心底仿佛有了浅浅的伤痛,随着呼吸起伏波动,耐也耐不得,终究是扶在她耳畔嗯了一声,然后将大衣重新裹在她身上,很不情愿地松开了她。 西西从巨大的大衣里探出脑袋,见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毛衣,神色很复杂,她于心不忍的表情被他一着不落地看在眼中,他索性偏过头,嘴角浮现出几不可微的笑意,向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我也冷。” 西西要把大衣推给他,他把大衣披在两个人身上,身子自觉向她靠拢,西西心里抵触,头很晕,他身上的清冷香气浓重而热烈,仿佛占有了空间,有形状有气力的分明,使得她无时不刻不受着钳制约束,心生挫败,困窘,庶几近乎人生底色,惨败而渗人。 他看她时总觉得她应是个透明的人,永远的雨丝拂面,落叶飞旋,风来时便是沉思的景象。望着她的眼,便可以听到溶溶水声,空澈清明,湿润的气息留存于鼻息间。 她像一朵可以浅啖的花,平地起风,幽禁而浓烈,他把头埋在她发间,低低嗅着清淡的草木气息,幽幽寂寂,宠溺鼻息,他轻轻垂目,缓缓抵唇深吸,阴冷的空气中宛若有薄明的清光,伴随着浓郁的情愫一同沉醉,任凭流年在暗中偷换。 西西身心乏累间便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到了雨水打落在叶片上的声音,吧嗒吧嗒,惺忪地睁开眼,撑起孱弱的身子要抬头望去寻觅,奈何睡意太过浓厚,一晃神便又睡了过去,等她再度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温和的阴雨天,白白的雾气,她抬着眼,要扶着东西起身,却碰到了他温热的手。 ☆、雨后 他半闭着眼,长长睫毛打落一片暗影,薄唇微张,“再睡会。” 西西这才发现自己靠在他身上睡了一夜,本是泾渭分明,可她现下却斜倚在他肩膀上,他张开双臂,一只揽住她的腰,一只抓着她的头发。 “车坏了,你不打电话吗?”她刻意往窗边靠了靠,他拽着她头发丝毫不放,扯了扯,觉不出疼意,只是头皮微微发麻,距离就此定格下,西西此刻只想自己为什么不多留长头发好躲得远远的。 他很是慵懒地闭目养身,享受着雨后新鲜的空气,“信号不好。” “那什么时候回去?”她问道,眉眼清微蹙起。 他刹那间涌起一股要抚平她眉头的冲动,未经思考便伸出了手,轻轻划过她眉心向两边扩展,西西不自在地偏过头,她体力恢复了些,只是腿脚因为昨天行了太多路而肿胀酸痛,脚底很疼,多半是磨出了泡,今天若要走路会很费劲。 她把他的手移开,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低过头问她,“饿了?” 西西缩了缩身子,不止饿,而且冷,她穿的风衣不算薄,盖着他的大衣睡仍觉得冷,但他却是只穿着毛衣,不知道冷不冷。 “你冷吗?”西西说着把大衣往他那边挪挪,他幽幽道,“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她脸色变得很难看,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他轻轻抱住她,有别于昨晚的压抑与隐忍,今日风平浪静温和体恤,无关于天地间,整个世界对他都是凉的,,而她是唯一的热度。 西西闭上眼睛,她很累,很反感,却对他的动作生出莫名的怜惜,他孤独,冷漠,孤独的心力交瘁,冷漠的好似死亡在即,陌生的像是尚未来到这个世界一般。 疏离,残酷,无人得近,徒具华美。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递给她,“饿了先吃糖。” “不饿。”西西思绪被打断,唯有哑然以对。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信号是满格的,可还是迟迟不愿动手,因为下雨,所以阴影笼罩,因为下雨,所以阳光普照。她是他心底的一束光,藏在黑暗中。 他视线深深刻在她微蹙的面容上,这一刻,从未被想起,也没有遗憾。 西西毫不知他内心的纠结,忧心忡忡,语气低微,扯着大衣衣角低低道,“我们可以商量下吗?” “可以。”他知道她要说什么,第一句便斩钉截铁道,“你答应过我不走,你保证过。” “我......”西西未出口的话被堵到喉咙里,忿忿迂回道,“对你这种骗子的保证不算。” “怎么不算了?骗子没人权?”他话一出口,多了几分无赖相。 西西脸涨的通红,咬紧牙关,“你昨晚答应不碰我,可......”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他低过视线来,眸子晶莹透亮,空灵慧黠,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语,似有笑意,“哦,要不你亲回来?” “你......”西西攥紧手,心里仿佛烧了火,风风火火又冷冷清清。 她只好作罢,低头沉默不语,他挽起她的手,“别走了,留在我身边。” “我不会报警,坚决不会,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西西一股脑地把前话重申,换来他一张冷冰冰的脸,“钱?我不缺钱,你缺的话我可以给你,你留在我身边——”他望着她黯然神伤的眸子,心有痛意,她咬着嘴唇,“你既然什么都不缺,你放了我不好吗?你长得好看,又有钱,还是海归,追你的人一抓一大把......” 她的话被截断,他一只手捏着她的脸,温和而不露锋芒,“有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是我原谅。” “什么东西?”西西的声音迟疑而颤抖。 “比如爱。”他顿了顿,注视着她的眼睛,“比如你。” 西西听了再也不说话,任凭他怎么捏脸就是不开口,一动不动的像架木乃伊,脸却是鲜活的,苍白的面皮下涌动着新鲜的血液,他能断定它们在流进流出中喷张血脉,史无前例地感到生命的惊悸,他向前探了探头,眯眼注视着她,西西扭过头去,脸上现出一抹红晕,他拉拉她的手,低声在她耳畔道,“喜欢你。” 西西把头贴在冰凉凉的车窗玻璃上,抿着嘴,宁愿自己的耳朵是摆设。 他牵着她的手,她果断抽出甩开,额头上一片凉意,望着外面连绵霏霏的雨,声音沉沉的宛若落入谷底的重,低声而无力道,“你知道什么叫恩将仇报吗” “中国的词语文化博大精深。”他下巴尖尖抵在她肩上,吐气幽幽。 “我要报案。”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随着漫天的雨涌了上来,声音也带着呜咽,可还是强忍着,她不愿在他面前落泪,好像自己如他愿所偿一般柔弱不堪,“我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得罪你,也没害过你,你的行踪谁都没有透露过,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她用手把他脸硬生生推开,一眼都不看他,车外的雨一时间下的很大,重重的雨滴滑过玻璃窗,留下刀刃一样锋利的长长印记。 “嗯,我恩将仇报。”他坐好身子,盘着腿,双手环胸,冷艳而疏离,“坏人不会记得别人的好,只会恩将仇报,不是么。” 他都这般承认了,她只觉话语被噎住,讲不通的劫难,无理的动荡,心灰意冷地垂下眼睑,身子蜷缩在一角,心底里对恶的恐惧都被他所替代。 “你是好人。”他又对她沉声道。 “我不是,我只是普通人。”西西语气低沉,反驳道。 “你是。”他表情冷漠道,眼神却很明亮,像是初晴雨后蔚蓝无迹的天空,“明知我是坏人,仍旧没有离开。” “你放我走我就走。”西西以为几句斗嘴会生出凭空希望来,可他的回答却还是无情让她落空了。 他眯了眯眼,对她笑,那一瞬间她担心他会剥下她的皮,用一种笑容两副微笑道,“不放。” 她打了个战栗,恐怖而惊悚。 ☆、初霁 “为什么是你?”他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却是明明白白针对她而言。 西西皱着眉,眉心的深痕像是一根刺,触目惊心,为什么是她?因为她好欺负,因为她胆小,因为她懦弱? 他惨淡一笑,平和而认真道,“没有因为,你是善,我是恶。”如他得遂所愿,她幸存,因为她是第一个,她幸存,因为她是最后一个。 爱与死不可分离,但她是生,是喜是怒是哀是乐,最后还是砸入他心中的爱。 西西沉默,他说的话比他的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就像那些西方古老而神秘的恐怖传说一样,美则美矣,却是致命的美丽。 他见她一脸的淡漠与哀伤,不能近身,只是静静摸着她的头发,无数,无穷,但根根分明,像是雨滴的般密密麻麻打落在他心尖上,痛而痒,他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恨,上帝与撒旦皆怪罪,她简直是为了折磨他而生的,一个眼神微动足以令他心痛扎心。 “饿了没?”他用手指戳戳她的腮,刻下一个容易上瘾的小窝。 西西把头扭到和车窗平齐,背对着他,心里有气又徒增烦恼的无奈。 “车窗凉。”他说着用手把她搂过来,西西挣扎着,一口又是咬到了他胳膊上,实打实的疼,痛意弥漫在心间,像是丝丝缕缕绵延缠绕的棉花糖,苦涩而甜蜜。 他不以为意,说什么都是无益,唯有搂在怀里才是真真切切。如此放纵却又如此明确肯定,对她一颦一笑的无可奈何,切肤之痛的无限包容。 这种容忍简直是是害了高傲症的爱。 他摸着风衣口袋,忽然发现了两颗糖,意外之喜,把一颗温柔地放在她手心,温和道,“吃糖。”西西不语,视线别过,他轻声地哦了声,语气似有娇嗔,带着诱惑道,“那我喂你。” 西西一听当即炸毛,把糖飞速塞嘴里,一面嚼一面畏惧,生怕他又想出什么花招。 他也嚼了一颗,牙齿咬得咯吱响,就像啃胡萝卜的吸血鬼。 西西听了一阵胆颤,不觉又往车门移了移,他又把她搂了过来。 雨水似乎下停,他扭过头见她仍是一直看向窗外,缓缓道,“我带你下车走走。” 西西动动腿,只觉很酸痛,摇着头,“不去。” 他知晓她的顾虑,牵着嘴角道,“昨天到底不该让你乱跑。” 西西眉毛皱起,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故意放我走又跟着我,让我知道自己多么不自量力,跑不掉,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他耸耸眉,“我可没说你自不量力。” 他看她一脸嫌恶地咬着牙,那副恶恶的样子仿佛要把牙齿咬碎般,缓和道,“你喜欢阴天的,我带你下去散步。” “不去。”西西抵触道。 “你腿痛我抱着你不好吗?”他语气轻柔,“以后你想出来我可以带你出来玩,可终究不便利。” 西西想到自己长时间被囚禁的悲惨命运,握了握拳头,生冷道,“不去。” “不去便不去。”他声音淡淡的,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松松垮垮地放下,一派闲散,西西以为他真要作罢,心底的石头释然般落下,他推开另一侧车门走出,脚下的公路一片湿润,山林间都是清新的山野泥土味道,自然而纯粹。 雨已止歇,他在另一头落窗,吸烟,西西望着他总觉得心有点乱,似曾相识又无处可寻,本该会想起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又是折回身来,目光依然柔和却不容违逆,推开车门两手稍一用力便把她抱起,她是一片白纸剪的小人,被他轻而易举揽在怀里,却仍在死命挣扎,他手一松,西西险些掉下去,后怕地两手抓住他衣服贴伏在他身上,惊恐地蹙起眉眼,他目光一贯的清晰冷漠,她却迷茫无措好似融合于层叠云起的晨雾中。 他抱着她在湿润的山路上慢慢走着,心如止水,古井无波,远远的松涛声静了,如古昔微风过湖,抑当初犹醒,而今眠去,他与她却是清静醒着,一路的风声幻影,不停不倦幻演,他不曾对她吐露,她也不曾对他倾言。 他微微颔首,低下下巴俯视她净白的脸,雨后似蒙着淡淡的尘粉的玻璃般,光滑疏离,密密的睫毛始终飞蛾扑火无妄地扑棱闪烁,他视线不由自主顿了顿,朝夕相处尚未读竞她的全部。 “我们,”他脚步渐缓,忽然间施施然开了口,“慢悠悠的,像不像老夫老妻?” 西西心情郁闷难以适应,颓然地噤声不语,他们间向来是谜,而今,他作为制谜者,却率先说破。 “是不是?”他俯下头,痴而儇薄地逼问她,西西迫不得已微微抬眼,他的眼神魅人灼人,她颓废的认真,他却颓然得精致。 “不是。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个恶鬼。”西西心情欠佳,动辄便是闷闷的咒骂。 “是呀,我这个恶鬼。”他可悲而负气地叹了一声,眼前陡然升起迷障,“我要是恶鬼,你生生世世都跑不了。” 西西听了惫倦至极,空生一种晕浪的感觉,但仍旧不甘地反唇相讥,“你做梦。” 他本就暗沉的眸子瞬间熄灭,弄虚而弄不成,作假又不像,只是用毁灭般的眼神淡淡看她,静气文雅而傲慢地点了下头,“嗯,做梦也不放过你。” 西西呆愣,他的话像一把刀子刺在她心上,愈短刺得愈深,她黯然低下头,他嘘了嘘气,吹在她前额上,似凉和的风,计成百,方凡千,令她难以忽视。 她噤声不语时,什么话都不说时,无比安逸时,总有一种抹不去的返璞归真的单纯,他看了错憾又嫉妒,因为自己已无真可归无璞可返,慢慢走着,其实亦不慢,时而亦快,与她前后隔了心与心的光景。 朝朝暮暮走了很久,话语零零散散参半,他望到林间有块巨大的岩石,被彻夜雨水冲濯得纤尘不染,他把西西放上面,西西赶紧坐好,他又在附近采了好多红色小野果,透亮亮的尽是雨露,一手捧给她,自己也贴着她坐下,西西肚子饿了,但还是硬着骨头不肯吃,他见了揪揪她头发,吓唬道,“喂了啊。”西西吓得一哆嗦,赶紧抓了一小把,他勾勾唇角,两人并肩坐着细嚼慢咽,林间的落叶滴水淅淅沥沥,随意淌过的山泉潺潺,宛若时光倒流,流得彼此眩然黯然,薄光蔼蔼,清质悠悠。 ☆、空濛 西西蜷缩着腿,自己的小白鞋光洁如洗一般,反观他的却是溅满了细碎泥点,她闭上眼,发为之霜,眼为之雾,林间妙然溶溶水韵化作栖息其间的意欲,耳畔翻涌着吊古战场般风悲日熏群山纠纷的亘古声,又复睁开眼,他随意弓着一条长腿,仰着尖尖的下巴浏览高处纷纭包拢的参天枝桠,漫天明绿的滴水的繁叶,摇曳颤动萧萧作声。 如此风光霁月流光烁金的一个人,此刻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得诚悫动容,西西又苦又恨,索然乱绪难以理清,他余光瞥见她正悒郁地盯自己,两眼放空且深沉,吹气若兰,他心中痴痴忖度却是彻心惊悟,这一瞬委委婉婉认清,人生如梦,她在生中,他在梦里。 他捏捏她纤细微弱的脉息,质问道,“又在心里骂我?” “我没有。”西西下意识烦恼地反驳,言为心声,发觉自己太过道破,又愤然道,“你活该。” 他心里隐隐预见一种快乐,将她的话彻底搅浑贬殁,反其道而行之,“这么不讲理?” 西西气得牙齿打颤,甩开他的手,“你讲理?你讲理就把我放了。” “哦,那我们就同甘共苦一块不讲理好了。” “胡说,谁跟你同甘共苦了,同甘共苦不是那么用的。”西西要被他的无赖气哭了,却又无可奈何,他狡黠一笑,淡淡勾唇,“那是怎么用?” 西西抿唇不语,扭过头气得肩膀发抖,他低头望着她,她始终是无辜的,于人生中而不在梦里,两人并肩沐浴着晨起的曦光,风给发肤以清凉柔润,淼淼有水流过,任凭亿兆树叶的碎声供养,撩动耳蜗纤毫。 他有一种受制不住的平静,面对她时展露无遗,秋毫毕现,沉默地等待她的回音,终于西西挤出几个零零散散的字,“手机有信号么?” “没电了。”他冷而平和道,西西拧着眉头瞪他,对他的骗术生疑,不肯再信。 他见了拿手机在她面前晃晃,“自动关机了。” 西西望着空气稀薄的荒郊野岭,参天古木蓊蓊郁郁不见天日,她吸了口甘美的空气,欲哭无泪。 “那怎么回去?”她虽然不情愿,但关切生死相关之事还是不得不询问他。 “你想家了?”他淡淡道。 “那不是我家,那是你一个人的狼窝。”西西义正言辞道。 “不,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他挑挑眉,极目远眺,神色从容,“不过很快就结束了,过些天我们出国后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西西惊诧,差点从岩石上掉下去,他揽住她肩膀,山雨欲来,锁住她清澈的眸子,毫无余地地斩截道,“年后就走。” “不,不。”西西如遭雷殛,惶然道,“我们可以再商量,可以再谈谈。” 他以不容抗拒的口吻对她展露一笑,意料之中,“好,谈吧。” “我不能走,不能。”西西提心吊胆,“你是外国人随便怎么都可以,可别带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和累赘一样,万一你因为就被抓了。” “那我把你扔了?”他眯眯眼,好整以暇道。 西西重重点头,“你把我放了吧。” 他笑出声来,真假难辨,眼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骗你的。” 西西怒不可遏,抬腿想把他踹下去,可一动脚便分筋错骨的疼痛,他勾起她一缕头发揉在手心里,栗粒拽回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两人纠缠中从石头上跌落,滚到林间积聚的厚厚树叶堆上,浑身沾满了叶子。 西西撞到他胸膛上,抬起头发现二人姿势极其暧昧,她赶紧撑起身来,他一手勾住她的腰,红叶黄叶褐色叶子簌簌飘落,雨丝抖落如幕,凉风颸耳,他眼梢翘起,眸波微漾,揶揄道,“你谈过几个男朋友?” 西西脸色酡红,把他手挣开,仓皇间又是跌了一跤,浑身湿漉漉被树叶洗礼,他见她又要站起来躲远,索性把他拉到怀里,两人躺在树叶间,他低嗅着她身上淡逸的香气,天慵生语,又问了一遍,“谈过几个?” “不关你事。”西西忍无可忍,一手在厚厚的树叶间摸索石头,结果要砸他时却发现是一块阴森森的兽骨,吓得慌忙扔掉,手抖个不停,他见了忍不住笑,头枕在叶子间,一手捂着嘴,开怀不已,西西更是气急,也顾不上胆子小便抓着那个大骨头打他脑袋,自己怕场面血腥扭过头不敢看,一下子攥着砸去,他没有动静,只闻得树叶滴雨声一时渗人,她眼睛偷偷开了一条细缝,怕一下子把他打死,结果他一手握着骨头,手垫在脑门上稳妥接住,两眼却是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啧了一声,“这骨头不错,带回去雕一下。”说完,呷眼看她。 如此明目张胆以形骸为贽礼,蓦然沛变毛骨悚然,粉身碎骨一样的恐怖,西西嘴唇咬得发白,他依旧躺着,拉拉她手,问她,“到底谈过几个?” “关你什么事。”话一出口,即便是她想回的锋锐犀利也不由怯生生滞钝,寥寥几个字几乎被簌簌滴水声消融。 “我们不是要谈谈么。”他畅洽催逼道。 “谈的是你该放我走。”西西态度鲜明奈何底气不足。 他莞尔一笑,听闻她的话总是带有甘美的苦楚,却是甘之如饴,悠悠道,“我们去新西兰种土豆好不好?” “不行,我要回家。”西西猛然摇头。 他又是装聋作哑,将手机晃晃丢在草叶间,“没电了,晚点回去。” “我说我回我家,谁去你的狼窝。”明知故问事不关己的态度惹怒了她,西西攥拳头,气得直哆嗦,言辞窜满火气。 他耸耸眉,无谓道,“随你怎么说,你开心就好。” 西西顿时又说不上话来,一时语塞,他看了又是笑,仰着下巴,嘴角微勾,“你傻乎乎的,以前谈恋爱不会被骗么?” 西西咬着唇噤声不语,他吁了一口气,释然道,“不过以后被我一个人骗就好了。” 西西气急骂他,“你这个变态。”一手抓起一把树叶就撒到他脑门上,他呛得咳嗽一声,翻身起来,似笑非笑盯着她,“我能抗拒任何事物,除了诱惑,但诱惑毕竟少得可怜,除了你。我们去国外领个证就成了夫妻,然后么就不用再回来了。” ☆、拌嘴 “我不要走,算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西西心知动武争不过他,紧皱着眉开始不得已服软,四散漂泊居无定所,这样惴惴不安的生活她从未想过,她无比惊恐,无比思念家人,思念过往的一切。 他避而不答,脸上粘着几片血红色的枫叶,衬得脸似雪般煞白,两眼定定看着她,“爱才是生命,然后生命才能爱,不是么。” “那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怎么都不会有关系,你死心吧。”西西据理力争,偏偏他不讲理,斜她一眼,“那你也死心吧,跑不了的。” 任凭命运鬼神捉弄,他亦分神出一脉脉情与之颉颃周旋,西西没有愈挫愈勇的斗志,以为真的要注定堕入注定轮回中,不可挽回,想脱又不能脱,只能厌倦,声音低低飘到他耳中,“你什么都不缺,为什么非要抓我?我都发誓什么都不说了。” 他痴痴叹口气,长时与她的轻薄无情谊通款,如此痴,有如此怨念,“我缺,我缺光,我缺你。” “你有钱又长了张好看的小白脸,什么人找不到,你随便一挥钱就有人当你女朋友了。”西西耿耿在怀,拼命劝说道。 “你说的对,那是以前。”他目光淡疏而温柔,似水一般抚着她的眼,“但我只缺你,你也许谈过很多段感情,有过很多男友,很多人在我之来之前,也许还可能在我之来之后,但现在你的身边只有我,我的身边只有你。” “你只是想错了而已,是错觉,你——”西西咬着牙,“你之前刚来中国可能接触的人太少,又是不小心和我相处了很多时间,所以才会——” “并不。”他自有温柔的暴力之道,清声缓缓道,“我是一个人滥情人,至少谈的恋爱比你多得多,多得多。” “那你现在也是滥情而已,至于把我绑架吗?”西西以其温柔的暴力之道还治温柔暴力之身,自以为一语中的,他听了不气反笑,“我如此想过,很可惜,并不是。” 西西呆了,他继而莫逆抱憾地叹了口气,“你是例外,我说不上来,但你就是,你也应该知道自己是永远例外的。” 他清清冷冷说完,侧着手掌轻轻拂雪般摆弄树叶,像是在寻找其间的宝贝或骸骨,遗留空白却不道破。 “你胡说。”西西心里震颤,嗫诺道。 他与她视线平齐,两人一眨不眨相视对望,如果爱,能一直爱,看来真像是用情深,深至痴——是爱的恰到浅薄的缘故,浅到快要不是爱的那种程度,却很不能揉碎到骨子里,故能持之以恒如琢如磨,落寞也甘心情愿。 “你......你想把我带到国外去,然后卖了。”西西懵圈中胡乱猜测,忘言犹欲辩。 他舔舔嘴唇,对这答案觉得匪夷所思,好笑道,“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西西心里胆寒,他见了又是上上下下打量她,打趣道,“头,脖子,心脏,肺,肝,脾胃,肾——”看她眼睛吓得飞眨,又是补充,“哦,还有□□,加起来一共值多少钱?” 西西畏惧地攥着手掌,眉心深蹙,生怕他将她分尸殒命,他见了斜斜一笑,隐约带些痞气,“可惜我不卖。” “我又不是东西。”西西察觉到他话中的玩笑不正经,愤愤然。 “是。”他费心而失神地注视她,一刻不移,“所以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恶人有恶报,你迟早会遭天谴的。”西西什么都做不了,连玩笑都觉得无比痛惜,只能不停忿忿然语,咒骂他以宣泄恼火愤懑。 “是,我恶贯满盈。”他无奈叹口气,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像看傻子一样爱怜,“你是不是傻?整天骂我有用么?” “你活该。” “呵,是活该。”他与她面对面坐好,随意拽着她一角衣服,西西愠怒,又拿树叶掷他,他啧一声,似乎明白了她的苦衷一般,释然道,“随便你骂,反正人走不了。” 说罢摆正姿势,“用不用我洗耳恭听?” 西西气结,从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既疯狂又无耻,深恶痛绝,言辞激烈骂了他几句妖魔鬼怪,他听着总觉得稀奇,微微皱眉,过时的祥瑞总是褴褛,如此诸神仳离,诸神夭亡的时代,她说的这些好奇而陌生,正要逗她,忽见她狠戾决绝的神情一下子松垮下来,神色崩离,各种变态无赖骂着骂着忽然就支撑不住掩面呜咽起来。 “欸,你别哭。”他见大事不好,一颗心瞬间揪起。 “你下地狱去吧,活该被夜叉咬死。”西西委屈地痛哭流涕,为自己陨殁的自由歇斯底里。 “好,你陪我一起么?”他轻轻用手背给她拭泪,天然放浪,散漫如有神助。 西西愤怒得不能自己,又抓取那块兽骨锤他,他一把握在手里,皱起好看的眉,贴近她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温热,费解道,“我长得不丑吧,你就这么讨厌我?” 西西愣住,呆呆看着他,皙白瘦骨,淬墨瞳眸,眉眼如画,狭长眼角上扬正眨着水性杨花的睫毛直勾勾看她,一时间脸色飞升红晕,闷闷骂道,“你心脏。” “你厉害,我心还没掏就能看出来。”他戏谑道。 西西憋红了脸,胡乱冲他乱吼,“你别疯言疯语,我就算死也不会和你有半点关系。” “我们出国后领证结婚,这种关系够半点么?”他声音灰灰的,持平常心,却不作平常语。 “不行,不行,你疯了。”西西眼泪又要滚出来,他冰凉的手捂上她的眼,低喃道,“我不会让你死,但死心尚可。”所谓浓烈的爱必然化为恨,因为否则就是死。 说完,蜻蜓点水般啄了她耳垂一下,而后松开钳制,“走吧,我们回酒店。” “车不是坏了吗?”西西纠结道。 “拦车回去。”他随意从大衣中掏出几张大钞,西西看了面色复杂,带着对有钱人特有的嫉妒与鄙视,“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倔强 他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眼睛眯成月牙,挑逗道,“你猜?” “抢的?要么就是偷的。”西西不甘地竭尽所能往坏处想,恨不能诋毁之下扬眉吐气。 他不气不恼,凉飕飕吐口冷气,同情地看着她,唏嘘道,“很不幸,钱是合法的。” 说完,冲她文质彬彬伸出手将她一手扶了起来,西西腿脚疼得厉害,他见了又要抱她,奈何她很是不乐意地往后闪躲,于是又耐心迂回道,“那我背你。”说完,不容置辩地将她背了起来,西西一个恍惚差点掉落在地,忙抓紧他肩膀,他悠哉一笑,背着她,背着她致命相爱的恋人,老夫老妻般踽踽独行幕雨中。 “钱是合法继承的。”他随意道。 背上的西西没有说话,他不置可否道,“不信?” 西西瞄了一眼他文雅的侧脸,看得到的一半风度翩翩,看不到的一半阴森晦暗,她脑袋扶在他肩上,闷闷道,“不知道。” “养父死后,按照英国法律遗产应该给法定继承人。”他声音冷冷亦淡淡的,似在叙述腐烂的陈年过往,“他没有孩子,我不劳而获。” 西西听着听着觉得话题分外沉重,话里话间都是无可触及的沧桑,无话可说只能哦了一声。 他挑挑眉,喊了背上的她一声,古怪问道,“我叫什么?” “让么。”栗粒有些懵。 “么什么,我全名翻译成中文十几个字,让是最后一个字。”他嘴唇微微翕张,流利清朗的英文脱口而出,栗粒听得云里雾里,瞬间有种倒流回听英语听力的错觉,他见她半天没声,摇摇肩膀,“睡着了?” 西西晕晕地晃晃脑袋,“我听不懂。” 他以极其诱惑的口吻询问她,“英国遗产里有几座古堡,你想去玩么?” 西西听了立马醒觉,警备道,“不去。” “哦,正好,我也不想回。”他自顾自圆场,“那我们还是去新西兰吧。” 西西灵光一闪,撺掇道,“你不想回英国吗?那是你家。”他若是能老老实实回国,那么以退为进,她离逃走也就不远了。 “当一个地方与你太像的时候,这个地方对你不再有利。”他忽然间心很乱,对她却是栉风沐雨垂垂宽容,看不出一丝脾气。 西西总觉得有什么在蓦然间失落而去,了无痕迹,人生如雨,醰醰有味,在于及时体会,今时哪及昔时。 她不明不白地怔楞时他忽然脚下一滑,西西下意识惊恐地双手搂住他脖子,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低低喘口气,撩在他后颈,他嘴角露出几不可微的笑,痒痒的很受用,于是一路上不停的走路打滑,西西不明所以,怯生生道,“你怎么老是打滑,把我放下,要滑倒了。” 他偏过侧脸,视线邪邪,以一副倚老卖老的口吻教训道,“怎么学的物理?支持力越大,摩擦力才越大。” 西西听了就好像被教导主任训斥一样,不满地小声嘀咕,他一笑而过,路途迢迢越陌渡阡,一路像是驶过四季,她以前总是这样看着季节忽忽而过,而春而夏而秋而冬,始终不觉得什么,如今却是分明得惋惜且尽然。 他背着她在路边拦车,一手舞着钞票,不多时一辆车便停下,西西见了心里更是愤恨,却对如今见钱眼开物欲横流的世道无可奈何,她自己也是时代下的茫茫一员,飘渺如沧海一粟,只能顺从游走,随波逐流。到头来,受制的被剔除的还是自己。 她一路始终保持缄默,他一直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在外人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美满恩爱的情侣,短短的时辰内,窗外的雾气缭绕的景致,亘古的荒野变黄变蓝再变成阴,晦暗得心情低落,最后到达酒店,甫一推开车门,西风吹发,挟带雨意。 他扶着她回到顶楼,见她有气无力地摸了摸她脑袋,“还好没发烧。” 西西将他手移开,他皱皱眉,见她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低低道,“先换衣服。” 西西嗯了一声,“我去洗澡。” 说罢去了浴室,浑身发软泡在浴缸里,意绪虚浮不定,晕乎乎擦身上时一看脚肿的更厉害了,磨出几个泡来,她疼得不敢走路,换好衣服后踩着拖鞋悄悄走到床边,又累又乏,投床如弃墓穴旋即昏沉要睡,他在餐桌边喊她,“吃饭。”西西蒙着头,不肯答话,他走过来,见她身子缩成一团,撩开一角,低低碎语,“不舒服?” 西西咬咬唇,“你有止疼的药膏吗?” 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脚疼?” 她不得已点点头,他去柜子里的小药箱翻找,不一会儿拿了个消肿的药膏过来,被子一卷,沉声道,“我看看。” 西西把腿往后缩,“我自己抹就行。” 他不依,两人僵持,栗粒没法,斜过腿一侧,抿了抿嘴,“这个地方起了几个泡。” 他看了眉头皱起,抬眼间神色冷漠而犀利,冷声道,“让你跑那么久。” “那你非要把我关起来!”西西一听他这堂而皇之的话就恼火,如果不是他,她哪里来的这么多苦受。 他听了冷笑一声,呷起眼来神情莫测地瞪她,“那你跑了这么久,有过一次成功么?不都是找罪自受?” “我要是有一次成功我还会在这里么!”西西很是暴躁,一动怒就容易失去理智,说话也没了逻辑。 他被气乐,很是认可地点着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西西回想自己说的话,懊恼地扶着头,心里怪自己怎么说话不带脑子,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傻子一样没有分别,闷闷地索性不再开口,他给她抹上药,疼得她不停吸冷气,却为了面子不肯喊痛,咬着牙只是直哆嗦,他让她先晾一会,自己陪同坐在床上,偌大的落地窗前蔚蓝的天空遥远无迹,忽然间西西的眸子亮了亮,惊喜呐喊,“我的花盆。” 他听言看了眼窗前的小花盆,里面冒出了尖尖的绿芽,见她光着脚就要奔过去,急忙按住她肩膀,西西急的皱眉,“我去看我的花。” ☆、花花发 “你别动,我给你拿过来。”他去窗边把搪瓷小花盆拿过来,西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静静端详着新萌发的葳蕤嫩叶,际雨而芽一片生机,他贪恋地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忽然间挑挑眉,纳罕道,“哪有花?不全是叶么。” “你懂什么,它会开花的。”西西像护孩子一样把花盆搂着,对他的质问很是不满。 他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西西看着嫩嫩的小叶子嘀咕问他,“这个是什么花?” “你猜啊。”他无所谓道,偏偏要捉弄她。 西西白了他一眼,他一笑而过,“花的名字叫什么重要么,还不如你给它起名字。” “那就叫小绿,等它开花了就叫小花。”西西思索道。 他扑哧一声要笑出来,她不解又恼怒地瞪他,他只是摆手,叹口气,“你这名字取得真是妙。” 西西闷哼一声,他见她药干的差不多了,拉拉她小指,牵动心神,“去吃午饭。” 西西早已饥肠辘辘,眼下终于能吃点热饭,她用勺子搅动着热汤,呼呼小口吹着气,细细品味着昙花一现的温存,他看得情不自禁痴痴迷迷,刀叉一时忘了动弹,西西喊了声吃饱了,又要动身离开,他美梦破碎,叫住她,沉声而严肃道,“再吃点。” “我饱了。”西西见他神色诡异,总觉得很不自在。 “真饱了?”他方才总是在看她,却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他记得她的眼睛,记得她的嘴唇,记得她低头啜饮的每一个微小动作,却不记得她究竟吃了多少,饮了多少。 西西觉得他很古怪,心里打鼓,下意识想躲得远远的,不等他回话就匆匆离开了餐桌,他眼神随之眷恋地黏在她身上,见她跑到窗台聚精会神地看花盆,心里酸味翻涌,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竟然还不如几根绿草。 西西俯瞰着街上,繁华人世之广袤,她却冷冷清清简素地失了知觉,一个人太过渺茫无助,却又散漫地百无聊赖,豪华的房间是一个有形的牢笼,将她身心禁锢,对付他这样一个世故渐深又和光同尘的一个人,她以为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明白是心亦不足。 知得愈多,爱得愈多,爱得愈多,知的愈多,知与爱成正比,她显然不爱他,只会无尽地恨他。 天空让临宁静的夜,西西起身动了动,伸了下懒腰,他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站着,他低头咫尺间俯视着她的侧颜,淡淡道,“瘦了。” 西西依旧望着窗外,否决道,“没有。” 他伸手飞速揩一下她的脸,趁西西反击前收手,杀伐决断,“我说瘦了,就是瘦了。” 西西脸色生出几分愠怒,薄薄唇瓣抿成一条线,拧着眉头瞪他,他又欸了一声,“这个表情不适合你。” “我怎样管你什么事。”西西恼了,眉心的印记深深刻下,“你把我关起来有什么用,费时费力,我完全就是个累赘,你要跑应该自己一个人跑,不然迟早会活该被抓起来。” “有道理,”他一言不发地听她讲完,一手托着下巴略有所思,其实利害关系早就分清算明,眼下为了照顾她却不得不装作重新思考一番,演技却是忍不住带笑的拙劣,调侃道,“脑子见长了。” 西西气得脸色苍白,胆大之下半是威胁道,“所以你应该把我放了,自己去逃命,不然警察找来了一枪就把你杀了。” 他听了很是严肃地笑,逗她,“如果你们的警察真的严查是非,那么我的罪行应该还不致死。” 见她神色一时闪烁不定,附带一句补充,“还有我是英国国籍,中国法庭审判的话应该没那么容易。” 西西听得灰心丧气,还是固执道,“那你也该把我放了。” “哦,为什么?”他好笑地看着她,一时间又是来了兴趣。 “我想回家。”西西神色落寞下来,终是不得已服软,低低道,“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 他温和地看着她,“可我不能。”西西手被他牵起来,两人眸中的倒影彼此融合,只听他声音低沉如夜,“我放你走了,我就死了。” “我说了不会举报你。”西西忙于解释,手忘了抽回。 “不是身死,是心死。”他伸出长长的食指,戳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心死了,人跟行尸走肉没区别,虽然我现在如同,但是你在,至少还不彻底。” 西西又无辜地蒙圈了,她若是付出情感装作楚楚可怜委屈巴巴,他比她还甚,过犹不及,一双黑而狭长的眼睛诚悫而恳切地望着她,眼神灼灼,她一阵慌乱,好像他的悲惨过往一时间烙印在她心底,无处逃离。 她在这样无声的柔和对峙中惨败,眼神交锋间溃不成军,他见了又是笑,真真假假是非曲折已难分清,“你说的很对,警察或许会来,所以我要带你走。” 西西没想到自己的劝解提议会生出反效果,摇头厉声说不行,“你别冲动,别冲动,我说了不想走,你再好好想想。” “西西,”他唤她一声,语气轻柔而魅惑,抚着她的头发,“我一想到出国后你便是我的妻子,就很开心。” “我不。”西西猛然间将他手打落,吼叫道,“你这个恶鬼,恶魔,你下地狱去吧。” 吼完了转身要跑,他从身后锢住她,手臂环住她的腰身,低低在耳畔喷吐热气,“我说了,你跑不掉。” 他低下头埋在她发间,吐气幽微而禁欲,耳鬓厮磨,西西咬咬牙,“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他抱着她,长长嗯了一声,“不是喜欢,是爱。” “那你先把我松开。”西西愤恨道,他手一松,她终于脱身,逃离他的禁锢。 西西站定了,离他一步远,伸出一根手指狠狠道,“那好,我告诉你,你这个变态,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做梦去吧,恶人有恶报,你迟早会遭报应的,你——”她还未咒骂完,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低头咬住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西西惊了,急忙往回抽结果痛得嘶一声,他苍冷的骨节按住她肩膀,似笑非笑,“你刚才是把我对你的感情拿来利用么?” ☆、诱惑 “我没有。”西西啪嗒一声糊上他的脸,努力往后撤手,结果他牢牢抓着不放,目光钳视着她,阴冷道,“我爱你,与你何涉?” “你这个疯子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爱一个人应该照顾她,对她好,你这是自高自大自以为是。”西西挣扎着,两人纠缠间一巴掌扇过去,正中他脸颊,啪一声响,他没有闪躲,脸色一片红肿,忽然间对她阴险一笑,“既然知道我是疯子,那你又何必讲呢?讲是不讲,不讲是讲,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上我,嗯?” “我除非眼瞎了,否则你做梦去吧。” “眼瞎么,要不要我帮你?”他伸出两根手指,伸直要向她眼窝戳去,西西吓得闭上眼,却只落得额头一个轻轻的吻,骇然间睁开眼,他清冷而无奈地叹气,“我怎么舍得。” 西西见状眼一湿,落在他这样阴晴不定的疯子手里彻底绝望抓狂,转眼间要掉泪,他见了又给抹,软语在畔,诚恳问道,“你是不是被我感动了?” “......”她一气之下眨巴眨巴眼,忽然间就把泪吞回去了,他哀怨地望着她,“你就是不承认。” 要与他周旋太费心力,分不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西西经历几次挫败后选择了沉默,沉默中却还是忍不住暗暗蓄力,想跑,越是没有机会,越是绞得死水沸腾呼啸,希望出现希望。 她一颗心飘飘忽忽沉沦着,呆呆坐在窗边没有防备,愈想愈怕,逃走不过是一场幻影,影子是如此渺茫不可及,她人却始终被囚禁着,动弹不得。 她静的时候他亦只字不提,明知道她心里抱了怎样的主意,但一个眼神便可看透她,丝毫不需要介意,他是从鬼哭狼嚎的烈烈炼狱中爬起来的鬼,她是轻灵无辜的人,两人的反差一天一地,值得他惋惜,却也令他着迷。 西西低着脑袋垂头丧气,如今再怎么欺骗他都不会令他放松警惕轻易上当,放她出去的机会根本微乎其微,按照他的阴谋计划年后就要走,她根本没有逃离戒备的借口,失魂落魄地抬头,猛然间发现他一直在倚着墙灰溜溜盯着自己,心下一时灌满了凉意,就好像被钉在他眼中一样,浑身簌簌电流突起,一个寒噤忍不住冻得发麻。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开口说话,微扬的唇角带了些许玩味,西西顿时皱起眉眼,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了,好像整个人就像个阴惨惨的骨头架子一样。 “我真想同情你。”他双手环胸,西装革履一派斯文模样,“可我还是该同情我自己。” “你是在跟我比惨么,你这个小人骗子。”西西被他视线牢牢注视着,虽然恐惧得魂不守舍,可还是强作镇定。 “我等了这么久,以为你还想编借口呢。”他舌尖舔舔薄薄的上唇,一片腥红。 “我......我没有借口。”西西紧张地攥着床单,心里失落不已,如意料般,他一点都不会相信自己。 但至少,可以让他放松警惕。 “没借口就跟我走。”他淡淡道,颇具有绅士风度地向她伸伸手,见她不应,又悠然把手撤回,漫不经心地揣着兜,嘴角弥留一丝荡人心魄的笑。 “你到底想要什么?”西西脑后凉飕飕的,他又在用一贯的深入骨髓的眼光看自己,每逢此时,她便忍不住发抖。 “我要你。”他话语间的每一个音符坠落在空气中,又沉甸甸回荡在西西耳朵里。 西西吓得攥紧了手,他看着她,眼神着遗漏出不言而喻的讥讽,百分百刺向自己,自嘲道,“但你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疯子呢,怎么可能呢。” 说完,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耸肩转过身,侧着脸一只眼阴测测的瞄她,西西惊吓时猛然想起末日边缘的那些骷髅与坟墓。 “我出来时吃晚餐。”他冷淡嘱咐她,心灰意冷的模样让她怀疑自己是否又有了什么闪失,终究是关上浴室门,西西缩在床一角听着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捂着脑袋心绪徘徊不定,她做了最坏的打算,被他杀死,最好的打算,不,全然不可能的全身而退,她身单力薄如何斗不过他,最后惨的还是自己。 她茫然地看着富丽堂皇的房间,变幻莫测的巨大水晶灯,滑如雨霁的水晶地板,烛台镂刻着精细的冥火图案,夜深万籁俱静时滋生出鬼魅一样的亡灵,阴暗古老噬魂夺魄,日照摇金,月拢流银,黑白颠倒,外面的繁华世界与这里无干,他自行在其间创立了一套新的时差,蒙尘也无碍。 阴鸷的氛围下,她胡思乱想着,心里觉得愈发恐怖,她被他带到国外,会被卖了,会被打骂,会过的生不如死,人不人鬼不鬼,回国不能,最后再也见不到父母,见不到所有熟悉的人,她忍不住哭,此刻并不悲伤,却只想大哭一场,可水流声在这时戛然而止,西西忍着泪,他轻轻如幽灵一样的脚步声响起,而后是浴室门的把手扭动声,而后穿着白色浴袍系着慵懒走出,见她一直在怯怯看着自己,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吓到她了,微微挑眉,“怎么了?” “如,如果......”西西声音颤抖着,“我给你你想要的,你放我走行么?” 他一顿,眉心间的印记深深镌刻,表情却是讳莫如深,只听她继续低低喃喃,念经的猫儿一般,“我......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你.......” 她说不下口,报了牺牲的决心,甘心换取自由,可心里突突的吓得发慌,水深火热地煎熬着,身体颤抖着站起身来,两腿一直在猛烈发抖,而后开始解衣服的纽扣,一个一个,他眉头拧紧,猝不及防迈着脚步飞快走去,西西强忍着逃跑的冲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以为所有的一切就此终结,可他却冷冰冰拿毯子给她裹好身子,头扭到一侧,沉声道,“把衣服穿好。” ☆、药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么。”西西终于忍不住痛哭,他抱着她,任她眼泪打落在温热的臂膀上,纠结片刻终是恳切道,“谁说我要你身子了,我要你,要你爱我,你肯么?” 西西声音呜咽,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你放了我,我什么都给你,我想回家。” 他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她,“别哭了,本来脑子就不好使。” 她还在低低啜泣,他低声道,“我不会强迫你,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 见她又是拧着眉愤恨,又是缓缓道,“是,我是疯子,你要不要看看精神病协会开的证明?” 西西眼神幽怨,他见她终于心情平复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别过头咳嗽一声,“扣好扣子。”她恍然发现以他的角度低头看回是怎样一番景象,羞涩地急忙拿毯子盖住胸口,他挑挑眉嘀咕道,“本来也没多少肉。” 她气结,一生气脑子就断线,忿忿道,“再少也比你多。” 他哟了一声,眯眯眼,刷的一下要解开浴袍,吓得她急忙捂上眼转过身去,他在她身后不羁地笑,“刚才的底气呢,嗯?” “你快把衣服穿好。”西西气急败坏道。 “没胆子还□□我。”他依旧不咸不淡地调侃着,西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为自己方才的行径后悔不已,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逼上梁山了。 他点了晚餐,精致的银盘里装了几只烤猪脚,皮脆肉嫩汁多,配上玉米做的燕麦包,他缓缓饮着白啤酒,把一杯野樱桃热啤推到西西面前,扬扬眉,“这个味道不错。” 西西摇头,闭紧了嘴巴,“不喝。” 他看出她的顾虑,呵了一声,杵着下巴好整以暇道,“怕我给你下药?” 西西硬着头皮瞪他,猜测被印实,他回以风流一笑,“我都保证了,你还不信我?” “鬼会信你的保证。”西西嚼着面包磨牙霍霍,他看了笑得更乐,眼中浪花朵朵闪个不停,语气十分耐人寻味,“你的保证就算数,我的保证就不算数?你这是歧视呀。” “那是因为你强我弱。”西西不快道。 “我可没说你弱。”他举杯饮了口酒,话中隐有笑意,又是啧啧故意捉摸道,“胆小算么?”西西气又无法反驳,拿着叉子一下子把蓬软的面包穿透,他见状一板正经咳嗽一声,“活着不就是演戏么,剧情猛烈本就在弱,弱出生命来才是强。” 西西很不悦地皱着眉,以为他在奚落自己,闷闷切着面包片,嘴里嚼得仿佛是他的骨头一样,气冲冲吃了一口,然后便说自己饱了,他见了用刀子隔空点点盘子,发出清脆声响,“把这盘猪脚吃了。” “你自己啃吧,当心变成猪脑袋。”西西气愤之下就骂他,骂完意识到就跑,被他逮个正着搂在怀里,他嘴里溢满笑意,下巴磕在她肩上,沐浴完的身体散发着淡淡香气,揪着她头发,“有这么说自己未婚夫的吗?” “胡说!谁说你是我未婚夫了。” “出国领了证不就是了么。” “你死心吧,我就算死都不会跟你走。”栗粒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跺着他的脚,他任她踩着,等她踩完了气出了继而幽幽道,“你要是死了,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这就是殉情么。” “谁跟你有情?你个自恋狂。” “无情也是有情的一种,对吧西西?”他温柔地唤她名字,西西听了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突起,“你别喊我名字。” 西西忽然想起电视剧中扁人的套路来,灵机一动抬起一只胳膊,胳膊肘忽的向后一捅,他没有防备下中了一下,吸口冷气,西西忙脱身站好,对他冷语相向,“你别过来。” “西西,打人跟谁学的?这可不好。”他没有一丝恼意,悠闲玩笑道。 “我说了你别叫我名字。”西西气得抓狂,“你是不是有病?” 他点头,“是啊,我有病,你有药么?”说完变了神色,眼神一时犀利冷淡下来,低低道,“你当然没药,你本身就是我的药。” 西西全神在抗拒,“我不是。” “你是。”他不容置疑地走到她面前,隔着薄薄的空气轻轻捋着她头发,老于世故,却用一种孑然不成熟的青涩咸咸道,“药在时间里,你在我心里。” 西西听了既丧且哀,感觉如此玄妙晦涩的话题在她一惊一乍的慌乱中辱没了,她听得没有反驳之力,瞎想着如果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对她说这些该多好,她听不懂也罢,听得懂要探究也罢,至少对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在,她抬头仰视着他瘦削尖锐的脸,惫已惫极,无力也无心反驳,闷闷地坐在床上,眼神一眨不眨地斜睨着他,仿佛在给予威慑,骨子里却是禁不住地畏缩。 “你刚才吃饱了吗?”他在她面前俯下身,温声问她。 西西耷拉着脑袋,依旧斜视着他,无声以作言语。 他耸耸肩,嘴角扬起时依旧能辨清方才硬挨的那一记红巴掌,如此熏神染骨的一张脸上多了几道不鲜明的红,大伤雅致又极煞风景,他注意到她敏感幽微的视线,动动苍白的手指摸了摸脸颊,故意道,“第一个发明的耳光的人真是有才,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效仿。” “你活该。”西西咕哝道,垂下头。他一手把她下巴抬起,瞬间握住她要来打落的那只手,空中僵持着暧昧,对她无辜道,“帮我从冰箱里取些冰块好不好?”见她不做言语,又像一条妖冶吐信的毒蛇那般嘶嘶了声,可怜道,“有点疼。” 西西一时眼神犹豫起来,他看中她的心软,正中自己下怀,继续用幽怨不决的神色蛊惑她,西西没辙了,受不住地起身去冰箱里拿冰盒,拿来了见他坐在地毯上嗤嗤笑,一下子明白原委知道自己又是上当受骗,赌气要把冰块放回去,他冲她招手,讨好的笑,“我是真的脸疼。” 她满怀疑窦地盯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像是一张巨大阴惨的白幕般,诡谲戏谑轮番上演,真真假假如堕云里雾中,狂野而安静,夭矫善盘谑,眼眸深处有燠热的黑暗,遮天蔽日不见其底,她已经熟习于这种黑暗了,虽不尽然,也已是通透一二。 ☆、乖觉 西西走近他,很不自在地拿毛巾给他敷脸,指尖贴在凉凉的冰块上,泛着酥酥的麻意,他全神贯注注视着她的一丝一毫,一副色无旁贷的样子,身子不知不觉向她靠近倾斜,咫尺间距离愈发缩短,西西无意间一个抬头,直直撞到他暗彻透亮的眸子里,吓得一下子跌地板上,冰块洒了一地,慢慢融化间像极了睡熟的水,温和又清凉,弥漫着冷气。 他拉她起来,拍拍她肩膀,低语道,“说了我不会强迫你,你怕什么。” “那刚才——” 他拢着她细碎的发丝,笑,“刚才是我一厢情愿么,不算的。” 见她听了又是气鼓鼓的,直喊着狡辩,只好摊摊手,“你说我是恶人,恶人的秉性总是闲不住的。” 西西反驳,“那我说你是好人,你就能放了我吗?” “好人?”他默默吟了一句这个陌生的词汇,西西听了方发觉自己内心的可笑,可笑又矛盾。身在虎穴,却竟然妄想劝一个杀人犯改邪归正,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自量力。 可他却不明所以地认真听了,好像她随口说出的话是经天纬地的至理名言亘古定律一般,他所爱恨纠缠的拜伦哈代培根瓦格纳蒙恬苏格拉底一时间都无足轻重不算数了,他厌弃这个世界,正如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厌弃他,可她轻如鸿毛的一句话便是又这样的魔力,一旦入他心中便荒唐扎根,堂而皇之奈何不得。 所谓一物让一物,毫不介意地在腐朽中新生,不露声色又心甘情愿地五体投地,大概便是这样绝望而甘美,黑暗而冷却。 他放低了姿态,房间中没有尘埃,他甘愿对她俯首,“我不想做好人,只想做一个对你好的人。” 西西惊讶地张大了嘴,醒悟过来后又是脸色红晕一片,怨愤地拧眉瞪他,见他目光既轻柔又凶狠,平静又得意,比空穴来风更不切实际,更是忿忿不能辩驳,只是站起身来一声不吭要走。 他扯扯她袖子,“欸,又走。我们把冰块擦一擦好吧?一块擦。” 作为倾盆覆辙的罪魁祸首她不能袖手旁观,自是亲力亲为,小心翼翼把冰块收拾好,他拉着她手说去看书,她抵死说不去,明知道她看不懂还故意捉弄她,他又是耸肩,“你看绘本嘛,儿童绘本总能看懂吧。” 如此猖狂的卖弄简直与□□裸的鄙视了无差异,西西撇嘴,“你自己看吧。”说着走到窗台前搂着小花盆静静端详,开始默默在心里数小绿芽的个数,他见了扶额,无奈地笑,转身去了书房,风波不断中总算相安无事。 晚上她终于困倦地躺在床上睡下,他知晓她的抵触,不似平常,抱着枕头去了沙发,寂寂而落寞地在暗夜中睁着眸子,界限被有形的墙壁隔绝开,心里的执念愈来愈深,终于趁她睡着还是静悄悄去看她,蹑手蹑脚,见她安稳地枕在白如新雪的被褥间,鹅绒枕似婴儿的面颊,呼吸温和而有序。 他愣生生伸出手,数次犹豫而停下,终于缓缓落下,指尖触碰到她的侧脸,西西浅睡中骤然遇到噩梦,乍惊之下看到身边有个暗色的影子,急忙翻身起来,手忙脚乱差点滚下床去,他静静沉默着看她,眼神像一双手,冷冷而灼热地拉扯着她,她心里一阵恐慌迷乱,心脏剧烈地跳动,似一只折翅的小鸟。 他肤色被阴沉的夜晚映衬得雪白,白的无为,压倒性的无为,攻击而保守的杀伐之气在饥渴中混战着,身下滑滑的绸缎被褥纠缠铺开,恍惚香气四溢,他静静看着她,别无他求地望着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天地初开的崩裂瞬间,清凉柔和,沉沦在天长地久的氛围中不可自拔。 西西怕他一时间又失了理智,嗫诺着提醒他清醒一点,他听了心里更有一种无名的焦躁,渴望可以宣洩,镇定变得难能可贵,难以平静,他对她喃喃自语,嘴唇清微地张合,搂住她肩膀,可西西看他的眼神唯有恐惧,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 这般便惹恼了他。恨她的无情,恨她的凉薄。但深知明明自己才是最无情最凉薄的那个人,彷徨孤独,扈拥他的唯有孤独,他是黑暗,她便是光,他如此嫉妒她痛恨她,而后便紧紧搂住她,头深深埋在她肩后松软的枕头上,一声不吭。 西西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和她生着闷气,咬着她的耳垂,很有分寸地用着力,既不会咬出血,又让她感觉耳朵像是快要被咬断了一样,西西恼了,往旁边滚去,肩膀被他用胳膊环住,动弹不得,他侧过脸来,二人鼻尖触碰,随后脸颊贴着脸颊,温热而光滑。 “困了,快睡。”他对她低低道,毛发肌肤暧昧温馨,抓着她软软长长的头发不松手,一手将她脑袋轻轻往枕头间按,哄孩子一样,自己却是孩子本身。 西西不得已扭过头不去搭理他,生怕将他惹怒得不偿失,畏畏缩缩扯过被子重新盖好,他双手环着她的腰肢紧紧依偎着,心里有一股午夜的流泉,叮叮咚咚蜿蜒淌过,低低嗅着她发丝后颈的香气,清新曼越有奶味。 “用的哪个沐浴露?”他咕噜一句,闭着眼甘之如饴地低低嗅着,魂不守舍。 “牛奶的。”西西不明所以,咬咬唇,“你离我远点行吗?” 他啃了她肩一口,温温地呢喃道,“不行。”接着搂着她不放,头枕在她枕头上没有了声响,仿佛顷刻间已经睡去。 西西皱着眉,终究是无奈地往床边移了移,结果却是身受桎梏再也动不了,天人交战终是忍不住困乏睡了过去,他睁开一只眼,数着她沉睡的心跳声,一只眼又阖上,温柔缱绻中安逸无度地入眠。 夜凉如水,柔情蜜意,他已了然明晰,她是他的劫,却相见恨晚甘之如饴,两个生命彼此倚靠着,他头埋在她漫散的发丝间,相思入骨,噬之如命。 过往云烟皆消散,是腐朽,亦有新生。 西西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昏昏醒来,惺忪揉着眼,一晃神,他一手撑着脑袋乖觉地瞧着她,眼角翘起,神情杳渺而不可测。 ☆、多疑 她下意识把身子往旁边移了移,见他还是眼睛亮亮的一直盯着自己,心里泛着嘀咕,揉着脑袋要下床去洗漱,他一下子伸长胳膊把她搂过去,西西警觉地瞪着他,眉间升起怒色,“你干嘛?” “抱抱你。”他淡淡道,与她的暴躁形成鲜明对比,西西皱起眉头,这么一对比自己简直像个野蛮人,仿佛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喜形于色的贵族一般。 她今天起床气格外重,眼一横就自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切切而怨愤道,“你能不要这么自恋么,好像跟个贵族老爷一样。” “我老么?”他挑挑眉,自鉴自适,乐此不疲道。 “呵,那你贵么?”西西不甘地哼了一声,不快道。 他勾唇一笑,笑得讳莫如深带有神秘感,戳戳她脑袋,被西西一巴掌拍开,只好扳着她肩膀在她耳边幽幽道,“欸,想当男爵夫人么?” “你脑子坏掉了吧。”西西不愿和他言语,置气地要下床去洗漱,他啧啧道,“没骗你。” “鬼信你。”西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个人懒洋洋躺在床上,不时歪着脑袋看向洗手间,终于见她困乏地揉着眼出来了,他对她微微一笑,栗粒又是一愣,闷闷地转身去了餐桌。 他见她饿了便点了早餐,两人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西西嚼着火腿三明治,他把热腾腾的牛奶推给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身上有奶香气。”说完,见她还是困惑就随意比划了个手势,“就跟一两岁的小孩一样。” 西西顿时舌头发麻,言语不清地咕哝一声,“没有。” “有的。”他眯眯眼,宛若狐狸般狡猾,“我昨晚闻见的。” 西西再也无法下咽,他见她又是愠怒,当即收势严阵以待,却还是忍不住打趣,“男爵夫人生气了。” 西西愣了下,费解地茫然看着他,结舌道,“你......你是......?” “说了嘛,有个爵位顺带继承了。”他摊摊手,无谓地切着牛排,对她扬了扬下巴,“你再吃点,太瘦了。” 西西手发抖,差点把叉子抖落,他看着他唇齿间缓缓研磨精细而一丝不苟的模样,英国贵族,阴森的古堡,黑暗,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猩红残酷的画面,许久才闪躲犹豫道,“你们的那些吸血鬼传说是真的吗?” 他舔舔嘴唇,一片血红,“你觉得呢?”说着,露出尖尖的虎牙。 西西手攥得更紧了,强装镇定道,“假,假的吧。” “带到国外去天天吸你的血。”他继续一板正经道,附带着张张嘴以作表态。 西西想到自己被他啃咬过的肩膀脖颈,顿时吃不下去,飞跑到卫生间里,额头贴着冰凉的玻璃,最后轻轻解开领口衬衫的口子,发现肩膀上有着不轻不重的吻痕,淡淡的粉色,并没有电视剧中吸血鬼一般的獠牙印记。 她猛然一抬头看到他倚在门口眯了眼静静看着,吓了一大跳,急忙用手掩住领口,防备道,“干嘛?” “我又不是吸血鬼。”他眼角孩子般趣味盎然地翘起,“你电影小说看多了吧。” 西西满眼戾气地看着他,不甘被这么胆小地拆穿,抿着嘴闷闷不乐,“我没有。” 他把她拉到胸口,猝不及防亲亲她,低声道,“你生我的气,所以我爱你。” 西西瞬身炸毛,把他推开,自己拍到客厅沙发上像发飙的小狮子一般瞪着他,他倚在门口,诧怪道,“性格这么好,脾气这么坏。” 西西见他恢复了秋毫无犯模样,捧起一本看不懂的书茫然地看着,挑挑拣拣自己能看懂的英文字母,仿佛是天上飘着的一朵朵嫩云,读来读去自己便成了文盲一般,脑子也昏昏涨涨的。 “这个给你。”他忽然间递给她一个笔记本,烫金封皮烙印一般镌刻着,华丽而唯美。又是给她一只修长的黑色钢笔,“自己写着玩,免得闷。” 西西欣喜若狂地手下,他又是冷冰冰告诫道,“要是在和上次一样丢纸条,我就把本子也丢了。” 西西讷讷点了下头,终于觉得事情有了传记,自己至少不会那么百无聊赖除了发呆就是发呆了。 她在纸上画了画,他点点她肩膀,西西迷惑地抬起头,他眼神清冽,淡淡道,“墨水在书房里。” 西西嗯了一声,走到阳台上捧着小花盆又重新数了一遍嫩芽,然后在本子上记下了数字,她清晰地记得每一根嫩芽的长势高度叶数,如此熟悉,日日相见,俨然成了她仅剩不多的希望。 她勤勤恳恳笔耕不辍地刷刷记录着,忧来无方痛苦间隙涌入了乐不可支的快乐,写完了不记得今时已是何日,只好在页脚打上了一个一的记号,浑浑噩噩的度日仿佛瞬间由此终结一般,变得时序分明有秩。 接连几天西西在本子上记下了生活的点点滴滴,唯一刻意地将他撇清,一笔未有谈及,夜半时他从她的枕头下偷偷摸索出本子,看着她新纪录的一切,熟悉而漠然,很多事情他一概忽略,她却秋毫必现端详到了骨子里,翻看时只觉寂静悄然的房间中一切舍弃死气沉沉般都活了起来,水流花放无欲无求,他颇为惊世骇俗地挑眉看着她写下的小字,瘦弱而清秀。 “今天小绿新发了三个芽,我在花盆左下角建了一个X,Y坐标系,新发的三个芽在(5,13)(12,8)(3,21),如果再继续发芽,什么时候能变成小花?” “我觉得自己下午时比上午时聪明,因为下午时不想说话,上午时总是老爱生气,我要活到一百岁,不能总生气。”他看到这里忍俊不禁地挑眉,瞄了一眼一旁熟睡的她,不露声色地笑。 “英文书看不懂,不知道天天看会不会看出花来,可这书是木头做的,开花就笨了,所以还是不开了吧,嗯,反正我还是看不懂。” “听木心老爷子说落魄英雄最可爱,那么我现在一定很可爱。” “我在想我是脑子转的快,还是心跳的快,想了想,想这个的时候心有没想,费劲的都是脑子。都说心动心动,其实总是冤枉错怪脑子,可怜的脑袋。” “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么长不大的牛犊是不是永远不怕虎。” ...... 他轻轻翻着页,终究是恋恋不舍地将她的本子重新照原样藏好,第二日西西一早起来就摸索她的本子,抱在怀里形影不离,他温和如醉地枕在枕头上伸手要摸摸她脑袋,被她一手无情地打落,她态度激愤起来,“你偷看我本子了。” ☆、深山流泉 “嗯......” 西西咬着唇,“你怎么能这样?” 他眼睛半睁半闭地斜斜望着她,嘴角勾起,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你希望我怎样?”旋即便撑起身来俯下头靠近她,一手揽住她后肩,西西推搡着最后一气之下拿着厚厚的本子砰的一下砸向他脑袋,他被莫名敲了一下很是不爽,纤长的白骨手捏住她下巴,语调受激之下有些发狠,“我是看了,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是我的,又有什么不能?” “你这个疯子,我不是你的。”西西倔得不肯服软,脸被捏的生疼,分筋错骨切肤之痛,她一手抓着本子还要打他,被他大手擒住手腕,薄薄的皮肤下脉搏砰砰跳动着,西西油然而生一种恐慌,他手劲愈来愈大,好像要把她骨头捏碎了,她不禁喊出了声,他听了手劲一缓,如同梦中方醒一般,晃晃她的下巴,头抵到她肩上,低沉而命令道,“说你爱我。” 西西抵死咬着牙,暗暗发力挣开他的束缚,结果他搂得更紧了,她忿忿道,“你保证过不强迫我。” 他脸上露出诡异的不由衷的一丝笑,却是有些苦涩,“所以你就利用它么?” 他指尖绕着她蜷曲的头发,一边玩弄一边声音低沉而晦涩道,“保证也是可以不算数的。”他冷冷的话呵气成冰,喷吐在她温热的耳后,西西一阵胆寒,惊恐地眨着眼,意识到大事不好正要奋力托身,他一手将她推在床上,两眼神情款款地凝望着她,不作声色,一手抚上她的脸,如此无作为的审视般的冷漠让她战栗,正当她要拼死说些什么时,他忽然闷闷地打了个哈欠,扯过被子倚在她身后,闭上眼闷闷道,“再睡会。” 西西心有余悸,长长呼了一口气,他在她脑后低低地呵口气,爱在强烈时总是忘了性因素,□□是裸体的,爱情是穿衣裳的,他作为水性杨花的浪子自然能分清,不想因此而吓到她。 他静静摸着她的头发,有些事情并非他做不出,却一旦发生了便会产生裂隙,以她的性子无论如何都弥补不回,放下戒备的她正在无限接近他,可在他们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一道隔开了生与死的深渊。 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从她起伏不定的脉搏上可以判断精神犹是不定,有些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心里挂念着,知道她亦不睡,便一手给她轻轻揉按着,西西觉得头皮上传来一股酥麻的电流,刺刺的很不舒服,她把他的手指移开,他语气温和道,“我不看你笔记了,行吗?” 西西不说话,一颗心疲惫至极,伤痕累累。 “你说句话。”她回以沉默时他的心总是空落落的,就像曾经打碎的年月中独身被缩在暗无天日的古堡时一般,绞得痛心噬骨,他下意识抱紧了她,头埋在她光滑的颈后,像是孤立无援的孩子一般。 西西感觉到他的异常,动动肩膀,然后一手摸索着他的脑袋,往外推着,“你离我远点。” “你都二十多了,颈上还有奶花香。”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西西闻言顿时皱起眉,抬起胳膊来闻了下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一时间有些疑惑不解。 “你当然不知道,”他在耳后低低道,“你闻了一时,我是要闻一世的。” 西西醒悟过来,又羞又气,掀开被子就要走人,他不罢休地要牵她手,被她气愤之下一拳头打中脸,捂着脸嘶嗷一声,缓缓躺在床上不动弹了,西西冷哼一声,“你就装死吧。” 他从松软净白的鹅绒被中抬起脸,眨着眼无辜问她,“我真死了你会不会哭?” “会,我会笑哭的。”西西将笔记本抱怀里,心里骂个不停,但也只敢在心里骂,回到洗手间洗漱完,他又是像膏药一样粘着她,吃饭时忽冷忽热地一直凝视着她,坐在沙发上时高深莫测地斜视她,她最后被逼的只好去了阳台继续数小绿,他也跟了过来,哟了一声,“小绿长得不错。” “关你什么事?”西西被他激的暴躁异常,说话句句带刺,跟个小刺猬一样。 他心有痛不能明说,弄虚作假不得,只是张了张嘴,虚张声势道,“咬你啊。” 西西顿时打了个寒噤,收了收衣领,眼神由剑拔弩张变为畏惧,依旧狠狠地瞪着他,他心里生出一种旗开得胜的甜蜜滋味,滋味最浓的胜,是反败为胜的胜。 西西不再理他,自己所在落地窗的一角默默记录小绿的长势,他见了悄悄靠拢过去,西西很是厌恶地抱着小绿离开,他又是不声不响地尾随着,最后她无奈之下眼神幽怨地问他,“你干嘛?” “看着你。”他无所谓然道。 西西觉得他已经疯到无可救药了,自己搂着小花盆又是去了落地窗前坐好,他脉脉的眼神如胶似漆地落在她身上,化都化不开,西西心里冷气与怒火窜流不息,最后妥协想着反正被看又不会少块肉,总好过他一直不松手粘着自己的好,便也松了心,一心在纸上刷刷写着字,他静静在一旁听着,觉得纸与笔的摩擦声分外好听。 西西低头瞄着手中的钢笔,虽然有些沉甸甸的,但是分外好用,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淡淡问她,轻柔的谈吐,心似深山流泉。 “好用吗?” 西西点了下头,他人如何是疯癫到了骨子里,可笔是无辜的不能冤枉。 “我那还有几只万宝龙的。”他托着下巴,神色温和地看着她,仿佛她一开口,他便要尽数拿来一般。 “不用了,我用这个就可以。”西西心里怨念地骂了一句万恶的有钱人,继续埋下头不紧不慢地写着字,他伸着长腿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清凉如风的眉眼,眼会疲倦会流泪,眉不会,继而是她温润无害的唇瓣,不久前自己趁她睡梦时偷偷亲吻过。而后是光滑的颈项,最后视线定格在她小小的纤细的手上。 ☆、药瓶 “你手好小。”他的话似轻柔晚风,西西头亦未抬,只当他自言自语不愿搭理他。 “嘴巴也好小。”西西恍然间抬头,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纤长手指忽然间点在她唇上,冰凉凉的如石如玉,狭长眸子中潺潺流动着不明的情愫,她往旁边移了移,他一手握住她攥笔的手,低低而有迷惑道,“下笔如有神,不如下笔如有人。” 他自身独有一种风情万种的禁欲气质,高冷而神秘,稍不留神便能轻易被勾了魂去,可西西只是撇着嘴,“你挡我光了。” 他很不自在地别过头,飘了一眼生机勃勃的小绿,西西见状忙护住它,“你干嘛?” “呵。”他触壁遇冷,心里很不情愿,很是绝望地起身,而后静静无声地离开了。 西西心花怒放,欢欣鼓舞,终于有了自己独占的一片天地,一个人挥毫泼墨般地酣畅淋漓写个不停,终于墨水没墨了,起身去换,发现他一个人坐在书房的一角,一只腿随意弓起,倚在墙上孤孤单单的很是落寞,他抬起下巴微微斜视,神色既哀伤又凉薄,西西注意到地上洒满了白色的小药片以及装药的小药瓶。 她皱着眉,莫名有些同情和心酸,纠结了一会还是嗫诺着问道,“你怎么了?” 他嘴角吊着充斥讽意的笑,徒劳而颓然道,“要死了。” “呃......” 他观望似的看了西西一眼,戳戳心口,“是心死。” 西西抿抿唇,脸色有些苍白,他喉结滑动,声音几分沙哑,“抱抱我。” 西西努力忽视他近乎哀求的凄惨眼神,竭尽所能地提醒自己这人有多么可恶,奈何他此刻实在可怜让她忘了孤身涉险的恐惧,她硬着头皮向他走了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指尖触碰时他迅疾搂过她反身压在墙上,疯狂而轻巧地吻上她的唇,她心翻江倒海一阵悔恨,但为时已晚,头很快便气绝一般晕乎乎的,空气疏离间就要昏过去,他扶住她抱在怀里,低低在她耳畔道,“你没接过吻吗?” 西西头昏脑涨间下意识点了下头,有气无力地要站起来,他愣了下,又是轻声问,“男朋友呢?” 西西有些烦恼地摇摇头,两手要把他推开,他费解地看着她,指尖绕着她头发,“真没谈过?” 西西神智不清间有些暴躁,脑子也是断线不转弯,声音里带了气,“我妈天天让我相亲哪来的男朋友。” 他呃了一声,又惊愕地问她,“那以前呢?” “我脑子笨,我妈让我好好学习行了吧。”她见他要笑出来,话里更是带了火,十分愠怒推开他,他扶着她随她站好,心里带了莫名的喜悦,忽然间有些羞涩,别过头低缓道,“哦,这样么。” “切,你们又不用高考。”西西忽然间很是没来由地嫉妒他。 他只好一味地点头,含笑道,“怪我。” 西西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咬着嘴唇闷闷不乐地要离开,他拉住她的手,轻轻的低下头,眼神中缓缓流淌着费解虚妄的柔情,那些情愫不明觉厉又胆战心惊,悄悄地继往开来,惶惶然空前绝后,西西往后闪躲,他摇摇头,“你别躲。” 西西把钢笔抓在手里,眉毛竖起,“你松手,不然我扎你。” 他把她手包在手心里,默默然道,“你愈这样,我愈心痛,就愈爱你。”见她惊惶,又淡淡补充道,“在我面前,你永远无过失。” 西西看着他分外幽黑的狭长眸子,那浓密的睫毛正斜斜疯眨抖动着,疯狂克制隐忍,祸福相依,里面正无限包容着种种曲解误解,他们之间的界限正一点点模糊,因为他无限制的无谓宽恕,包容简直是犯了高傲症的爱。 她慌乱地低下头,往回抽手,看到地上散碎的药片不假思索地岔开话题道,“这是什么药?” 他脸色变得冷冷清清,“精神药,”他俯下头,看着她,抬起手指点点自己脑袋,苦笑,“我脑子也许坏掉了。” “你脑子是坏掉了。”西西眉眼紧蹙,他悠然回得毫无破绽,“为了你也值得。” 她又恶狠狠瞪他,他露出虚伪得体又让她无法奈何的笑,嬉,笑,怒,三样无与伦比地在脸上占尽,却惟独不骂,斯文得可怕。 察觉到她的烦怨,他恋恋握着她的手的轻轻松开,背对她转过身去,仰望着密密麻麻罗列的书籍,浩瀚如烟海一般,顿生幽寂之感,“看书吗?” “你自己看吧。”西西逃命般的快步离开书房,结果墨水忘了打,反倒是他风度翩翩地递给她,她尴尬地接过,又是飞速跑了。 晚上她睡觉时总是心突突跳个不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在一旁默默望着,轻声问她,“怎么了?” “你放我回家好吗?”西西无望地睁着眼,面无表情地嘴唇微微张合,“你.....心地不坏的,只是太过悲观主义了。” “你错了,我何止是悲观主义。”他对自己亦冷嘲热讽,或者说已然习惯。 他瞥过视线浓郁而清澈地望着她,她的眼角有盈盈泪光,两眼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的皎洁月光,安慰她道,“我就是坏的,我宁愿你把我想的万恶不赦。” 西西把手捂在眼上,防止泪毫无遏制地涌出,“善的对立面是伪善,不是恶。” “那我就是伪善。”他自甘堕落地承认,丝毫不顾忌,“万念俱灰也是一种超脱。” “你下地狱去吧。”西西流着泪,他一手给她拭泪,静默的样子像一尊与世无争的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对她的慈悲实出于无奈,狂疾亦失了分寸感,静得连沉默都全然是为了她似的静,和光却不同尘。 她不自由,他不自然,毫无平等的境遇葳蕤毫无平等的感情,明明不以成败论爱情,可先爱上的却已经输的溃不成军。 他看着她哭,心如刀割,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亲吻她的手背,结果西西哭得更惨了,抽噎着瑟缩着身体,无声啜泣而不发一语,他试探着将她揽在怀里,患得患失,觖望又无望,甘心蒙上她心中奇谲的恶名。 他全然当做自己已经死亡,此已死亡,此全忘怀,此不再来,偌大世界,甘愿她无眠纷扰的心绪在他怀中零落殆尽。 静谧的时刻躺在豪华的床榻上,千头万绪好像是失眠,他梦想着一间雨声潇潇的草屋,滴水不停,落雨为帘,他与她衣衫褴褛相视莫逆一笑,如同那些海誓山盟的爱人般,懵然颔首,由此,幻生出朝朝暮暮的年月感,仿佛她就一直在他身边,日日相伴,夜夜共眠。 西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继而是噩梦连连,寒颤,勉强攥着毯子打哆嗦,沁汗,扎煞着苏醒,他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温热的唇瓣贴上她满是泪痕的面颊,耳鬓厮磨间她又噩梦般睡了过去,以为朦胧眼前的他是个幻觉,他簇拥着她入眠,眼神痴而儇薄,无望地抬眼等候着,却已是莫大的自足。 相伴依偎至夜色式微,西西隐约觉得冷,迷蒙中睁开眼,他在她身边沉睡着,昏昏暗暗中隔着巨大的落地窗远远遥望,耸入天际的摩天大楼,一格一格的有的窗户是明的,雪花一朵一朵漂泊,纷纷扬扬,灯光幻为柔媚的淡橘红。 西西想将他盘桓在身前的胳膊移开,可稍一动作他便醒了,醒了却依旧装睡,闷闷对她说睡觉,话里带了孩子气,像被她蓦然吵醒一般烦恼不乐,西西心里亦是不悦,说被子掉了,我冷,他听了随意伸手扯过几乎要落在地毯上的被子,神色有几分不耐,呼呼盖在她身上,培土一样拍拍她脑门,然后又是头埋在她枕间闭眼熟睡。 西西不情不愿地推推他,两人都有起床气,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道,一触即发,他惺忪睁着眼,眉宇间隐有怒气,一只抓着她的脸,闷闷不乐道,“还冷?”然后就要抱她,西西两手推开他,语气横冲直撞,“你自己睡吧。” 说完就要翻身下床,他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来,重新把被子盖好,自顾自道,“再睡会。” “不是晚上不睡吗?”西西嘀咕一声,被他听到耳中,闭眼微微道,嘴唇翕张,“吃了点药。” 她联想到白天满地挥洒的白色药片,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的酸涩,说不清是同情还是痛恨,明明他是活该罪有应得,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西西哦了一声,看着他熟睡的侧脸,不透明的暗无天日的白皙,触碰时羊脂玉一般冰凉却忽而温润,她默默收回手,睁着眼看着透明阴冷的窗外,天色微明,苍茫万家灯火的杳然时刻,万家灯火,却无一盏为她。 他睡了好久,浑浑噩噩中睁眼时看到她还在身边,睁着眼一望无垠的看着自己,眉心微蹙,心灵宛若一杯热奶,她的是他的方糖,投下就融化开,一路甜甜地踅回来。 ☆、同情人 他轻轻抚着她蹙起的眉心,指腹光滑地摩挲,光洁而有弹意,好像抚着无瑕的白璧,西西眉心延展开来,冷漠地要拍落他的手,他握住不放,温和而有钳制,忽然间瞄了一眼窗外,淡淡道,“下雪了么。” 他们一齐向窗外看去,他揉揉她头发,“起来吧。”西西白他一眼,明明不是自己贪睡懒觉,他却说的好像自己为因果缘由一般。 西西和衣坐起来,晃晃脑袋,他倚在松软的枕头上见了笑,“你脑子里是装得全是水吗?” 话虽未然是嘲讽,语气却已有了打趣的嘲笑意,西西抓取枕头就扔了过去,自己跑到洗手间洗漱,他见了搂着枕头,许久空无聊赖地去了浴室,宽衣解带脱手表,躺在浴缸的豆蔻温水里酥软而冷漠地浸泡着,疲乏又刻毒。 外面,暴风雪,卧房内,温热掷地有声,都市里日夜不息的市声,泓泓然,盈盈然,平稳,低沉,于己无关,于己有关,俗世的奏鸣,孑然物外。他抚着身深深浅浅的伤疤,辽阔胸背紧峭腰胁,以往的浮艳于黄昏,过失的沉萃于午夜,俨然在很小的时候已经厌命而贪生。 困乏至极时他一手点个根烟,狠命地温和地抽着,将灰烬按在玲珑剔透的烟灰缸中,脸上露出浮光掠影的浅薄。 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片刻的分离宛若陌路,一想到她便灵魂淬然失落,无知已极,大幅度无知已极的悲凉。自从遇见她,万丈火焰重又升起。无限信任她,时时刻刻怀疑她,她是夜不来的黄昏,她是明不起来的清晨,让他惊骇却步莫之所从。 所谓天使与魔鬼总是被动的,相爱时是天使,相离时是魔鬼。他心里灰灰哀哀叹着气,惋着惜,簌簌从浴缸里起身,身上滴着水,旋即一刻不停地穿好衣服,一眼瞥见她站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喝着牛奶,见了他睫毛微微抖动,呃了一声,指着他湿了一片的白衬衫,很是耿直道,“你没擦干吧。” 他沉默地嗯了一声,心冷冷的又好像被猫爪挠一般,默默走进餐桌一手磨着咖啡豆,磨好后小口品着。 大雪之夜的翌晨,他捧着咖啡,苦,滑如绸缎,她喝着牛奶,甜的镇定,烈焰洒下阵阵冰霰,雨雪淋豗漓的严冬,形骸与举动完美无可挑剔,冰火两重,大堆目眩神驰的悲伤,茫茫无着落的慈爱,他静默地看着她,她是瓷一般的人,易碎,陶一般的品行,纯灵,令他一生的聚散离合都化为泡沫,抱过吻过,想抱想吻不及抱吻的都是更多。 他们坐在桌前静静看着窗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像绣球花,飘飘绣球花不停,尽飘不停,松松,虚虚,团团的白,浩浩荡荡的快乐殷染了她,她的快乐却比不上,雪是飘的,她呆坐着,命运总是如此悲恸又乐观,用漫天的悲惨安排洪福, 早餐时他斯斯文文咬着饼,两眼幽幽望着她,眼睛杳然,深灰暗黑莫测而静谧,唇齿磨合,生酥而熟酥,熟酥至醍醐,甘心由她灌顶。表面依旧是肃静无事。 西西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心里打着鼓点,吃完去落地窗前看雪,低头看着楼下零零落落的行人,想象着脚踏在全新的地面上发出微声,咯吱咯吱,引起莫名的残谢,如此的静是委婉的,唤醒了她难久的稚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都化作了雪的荒野,一望无垠。 他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草木烟息与方沐浴的体香混合,他身上有华严蛮荒的香味,西西要推她,他半拉半就,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本子上有画的画,给我画幅吧。” “我不会画人。”西西纠结道。 “那就把我当成小绿来画。”他挑挑眉,然后随意倚在窗前,西西很是尴尬地拿着本子照葫芦画瓢描摹着,瞅着他尖尖的下巴,光滑的锁骨,浓郁的眼眸,总觉得他很是刻意地摆着这样的姿势,生怕她发现不了他的美一般,她嘬了嘬嘴,他看在眼里,“怎么了?” 西西看着他一板正经的脸莫名其妙有些想笑,“你跟那个啥一样。” “什么?”他难得见她嘴角有笑意,不免有些新奇。 “那个夜店的牛郎。”西西说完了,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他听了呵呵一声,阴森森瞪着她,西西赶紧把嘴严实实闭上,依旧是忍不住笑,越看他姿势越像那些夜店牛郎一般一举一动都在勾引人,她笑着笑着忽然心跳咯吱一下,牛郎孜孜不倦是为了招揽顾客,那他呢?西西又是瞥了他一眼,半湿的白衬衣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曲线,隐隐可见凹凸有致的腹肌,她顿时心慌了,手一直在发抖,他好笑地挑眉看着她,“你手抖什么?” “没,没有。”西西脸一红,低下头刷刷乱描着。 外面雪花铺天盖地,无风而飘雪另含滋润的暖意,他一会望望雪花,一会看看西西,终于有些不耐烦,问她好了没,西西把画往身后藏,他更是来了兴致,追着她夺过来,结果一看便黑脸了,冷笑个不停,揪着她头发不放,“这个是谁?” “......你呃。”西西低垂着眼咕哝,“我说了我不会画人。” 他吸口冷气,面色复杂地盯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人脸,扶额问她,“我有这么丑么?” “没,你挺好看的。”西西讪讪地扫了他一眼,实话实话道。 “是么?”他听到难得的赞美,不切实际的欢喜,有意逗她,“我在你眼里好看么?” 西西费解地看着他,犹疑解释道,“变态和长相不沾边的。” 他听了顿时神色垮台,按着她肩膀目光如炬高高俯视,好像是赢了,心底却是输的如碎碎雪花般天旋地转片甲不留。 西西有些不安,心莫名跳的如同小兔子一般,胡乱说着自己都分辨不出的话,找个借口逃开了,她跑到洗手间里,镜子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面颊微有淡淡的红晕,顿时默然神伤,无力地靠在墙上任身子一点点滑下去,好久才振作起来,抱着本子在客厅里泄愤又茫然地撕纸,然后叠成纸鹤和纸船,最后恍惚间忆起童年时折插的菠萝。 她平心静气耐心折着,每一张纸都用心耐心分齐,对折,而后撕开,一丝不苟倾尽心血与寄托,他经过时看到她身前的水晶桌上小山样堆叠的折纸,没来由的疑惑,问她她缄口不言保持沉默,闷闷不乐的似乎是带了气,便坐在她身边陪同着装模作样学着折,纤长光洁的双手似翩翩翻飞的白鹤翅膀,灵巧而唯美,映在她眸子里,流光烁金美得惊心动魄,却是压抑一时放纵。 “晚上想吃什么?”他在手指纷飞的间隙,刻意又不经意地问她,对她微张的双唇心怀期待,却又担心落空。 西西将注意力从他好看的手指上移开,一个一个插着菠萝,依旧心里含怨,不愿说话。 “中餐好不好?”他温和商量道,“不过肯定没你做的好吃。” 西西抬起忧郁的眼睛,满目哀愁,“你把我放了,我给你找厨师,天天吃好吃的行吗?” 他似笑非笑,“把你放了,人都没了,好心帮我找厨师?” 西西抿着唇,他说话总爱反讽扎人,她微不足道的心机在他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相形见绌。 他用手指关节碰碰她手背,冷淡而诚挚道,“在你眼里,怎么看我的,嗯?” 西西脑海中闪过种种变态,神经病,暴躁狂,抑郁症,自残......种种阴暗血腥又不堪的词汇,目眩神迷又痛心疾首,她是真心痛恨他,亦是真心为他难过,如此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的一个人,出口即伤人的话此刻她不忍再说,伤心之语,毒于寒冰,即使他所处的黑暗和谶语更毒三分。 她垂着眼睑,他的世界没有光,没有暖,没有声,没有色,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简直是座荒凉的沙漠,无处可依。 他看她时,她心里生出幽怅和无底,那样肆无忌惮的目光,深邃而绝望,其中的深沉与无畏让她失了理智,只觉得他可怜而可恨。 她抬抬眼,满怀心事地望着他,冷淡而大胆道,“你不觉得荒唐吗?你把我囚禁了,没有自由没有选择的权利,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不能。你觉得我还能怎么看你?” “我宁愿你恨我。”他把一张纸按在桌上,声音冷漠。 “我恨不能把你抽筋剥皮,恨不能割下你的脑袋,恨不能将你绳之于法。”西西咬着牙,一脸愤恨。 “是么,”他呷了呷眼,眼梢吊着诡异阴森,作势要擒住她下巴,西西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清脆的一记耳光,他忽而冷冷笑了,捏着她的脸手劲渐渐加重,温和而无奈,“你恨我至少证明你心里有我,这就足够了。” 爱是熟知,恨也是熟知,死,一片空白,了无余波。 ☆、雾里看花 西西静静看着他红肿半边的脸,掩面啜泣起来,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像孤立无援的一滴水,已经在漫漫蒸发中走向死亡,干渴凄苦。 他抚着她颤抖的肩膀低声安慰她,此荒唐的戏,悲凉的劫,最后她喉咙哭哑了,推搡着要将他推走,他熬不住飒然起身,躺在沙发上看她,惯性的书也不拿了,手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她因他难过,他为她难过。两人都是这么饱受折磨,却不肯妥协誓不罢休,斩钉截铁般要拼个你死我活。 雪吸音,故雪夕寂静。夜晚时他们并肩坐窗边看星星,她看星星,他看她,眸中大有火树银花之盛。 她忽然间便一阵恐慌,身心俱疲要早点歇息,把被子蒙上,盖住脑袋,自以为能屏蔽他的干扰,他隔着被子抱住她,沉重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身子直往床边移,他默默随同着,最后西西被逼到穷途末路,滚到地上,他见状要抱她上来,她嘶喊,“你别碰我。” 他依旧自作主张地把她抱上了床,默默道,“地上凉。” 她缩着身子盖上被子,用耳朵默默聆听着他的话,用眼睛审视着心。他冷呵一声气,妒她羡她的无情,最后无奈揪着她一缕头发,语气里带了恳求,“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西西捂上耳朵,“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有的,我们年后去新西兰。”他食指绕着她的头发,温和在手心抚着。 西西听了,一颗心行将绝望散失,散就是失,失就是散。 她心知多说无益,沉默地闭上眼,眼睡了,眉却不睡的。他指腹静静捋着她的眉毛,西西气不可耐,一口咬上他胳膊,他一声不吭,静静看着她,像是地狱深处肃穆的鬼,两眼黑洞洞的。 西西凝神望着他惨白无瑕的一张脸,松了口,垂下眼睑,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看他时,已经没那么畏惧了,没了大难不死的胆战心惊,心却越来越挣扎痛苦。 他在飘雪的黑夜中注视着西西的眼睛缓缓道,“你知道么,天堂地狱的虚妄,在于永久,永乐而无所谓乐,永苦而不觉得苦。我二十多年都是无所谓苦的,可自从遇见你之后,便无所谓乐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是无所谓的。” “我有所谓。”西西冷冷道。 “所谓无效。”他忽而轻佻道,咬着她的耳垂,“出国后就有效了。” 西西悲哀地垂下眼,满心死灰,他轻轻地揉她的头发,将她按在心上,宛若朱红的印记,白色的影子,瞬间思爱成疾,患得患失起来,声音紧紧道,“说你爱我。” 西西只当他突然发疯,不予理睬,蒙上被子,他一把掀开被子,白衬衫松松垮垮的裸露大片白腻的胸膛,滑腻如雪,西西皱着眉,脸红之下歪过头去眼神闪避不已,心里闷气直升,正要坐起来离开,被他强壮的胳膊搂住脖子,声音呵气成云,温温热热的如有雾气,继而逼迫道,“说你爱我。” “变态,我死也不说。”西西眉宇间有了愠怒,一巴掌就要扇过去,他钳住她一只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疼得西西惨叫一声,眉头拧紧了,惶恐地瞪着他,“你放开我。” 他心里有了预谋,眸子里黑黢黢的愈趋愈暗,默默咬着她的手掌内侧,又伸出温腻的舌尖舔了舔,西西顿时毛骨悚然,吓得要抽手,他咬着却是不松口。 “你放开。”西西畏缩地往后退,一急大脑就不听指挥,他俯身逼近,定定看着她的眼恐吓道,“说你爱我。” 她用仅存的几分神智回绝额,他嘴角现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眯着眼一只手爬到她衬衫里,凉凉的顿时吓得她魂不守舍,急忙要躲开,被他一掌按在床头动弹不得,他一手灵巧地解开她内衣扣子,西西被逼急了,生怕他做出什么事,咬着嘴唇声音低低的,“我爱你。” 他手果然停下了,转而捏着她下巴,恐吓道,“再说一遍。” “我爱你。”西西硬着头皮嗫诺道。 “再说一遍。”他听了很是受用,嘴角带笑。 “我爱你。”西西迫于他的淫威,战战兢兢只能照做,心里却是骂了他千百遍,他缓缓靠近她小巧的脸,蜻蜓点水的一吻却是情意绵绵,搂着她小身板柔情款款道,“我也爱你。” 西西心里骂他变态不要脸,倔强地扭过头去,闷闷道,“我要睡觉。” 他搂在怀,头靠在她肩上,温和道,“睡吧。”他捏捏她胳膊,虽然身子瘦弱肉却是软软的,宛若婴儿一样,西西被他捏的不自在,眉间有些恼意,“你干嘛?” “软软的。”他觉得好玩,情不自禁又是捏了几下,西西忍不住了,气得喊出声来,“你身上没肉吗?” “有啊。”他忽然将白衬衫褪了大半边去,西西吓得直捂眼,慌忙翻过身去不敢看他,他靠在她身后幽幽呵气,又是抱着她像抱熊一样,眯眼惬意道,“软软的抱起来舒服。” 西西气得无语,冷冷哼了一声,他忽然手又不老实,一手环着她的腰,又是附在她耳畔喃喃耳语,“说你爱我。” “我爱你我爱你,行了吧?”西西有些困意,喃喃着忽忽应付了事。 他听了锲而不舍,“我是谁?” “让。”西西困的有些发晕,看了一天白花花的雪,眼睛也有些发疼。 他搂搂她肩膀,西西无奈之下只好闷闷道,“我爱让。” 他心满意足微微颔首,松开西西让她安心入眠,等她睡着了又是抱住她软软的小身板,她骨架极小,腰揽在怀里不足一握,小巧的令人怜惜。 他闭上眼,两人相拥入眠,第二日早晨西西似醒非醒时猛然觉得房间里有些发冷,神志不清间下意识向暖呼呼的地方靠去,结果正中他下怀,西西睡了一会觉得不对劲,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自己正睡在他怀里,顿时惊得身子一个剧烈发抖,他点点她脑袋,继续开始了一天的讨伐追问,“说你爱我。” 西西嘁了一声,早晨时她有惯性起床气,见谁都不开心,闷闷的就是不说话,他晓得她脾气,并不善罢甘休,逗猫一样惹她,“昨天谁说爱我的。” “厚颜无耻。”西西暴躁地起身推开他,他又是搂着她的腰,两人拉拉扯扯,西西下巴磕到他锁骨上,气恼得顾不上拿东西就啪叽一声伸手糊他脸上,正中脸中央,他脸色顿时沉下来,嘘声冷气,再也不顾,两人扭打在一起,翻来覆去滚到地上,他后背硬生生着地,痛也不觉得,只是挑眉看着她嘴角带有戏谑,打全是西西出力,仿佛他就是全然挨着一般,孑然受着,不痛不痒像是被猫挠一样,愈挠愈痒,终于见她没力气了一个翻身反转过来,擒着她下巴幽幽道,“说你爱我。” “呸呸呸。”西西心里窜着火苗,“我死也不爱你。” 他悠然点着头,不起也不恼,接着就要扯她衣服,西西一下子吓怂了,起床气也消失殆尽,护住胸口胆怯道,“我爱你。” “我是谁?” “让。” “你爱谁?” “让。” “说三遍。”他不舍追问,西西有气无力地喊了三遍,面无表情,“我爱让我爱让我爱让,行了吧?” 她一遍遍敷衍,他却是乐此不疲,直到吃饭都在逗她,西西满脑子乌烟瘴气,一见他要开口盘问就下意识喊,“我爱你。”他心里欢悦,一整天空气的阴霾缭绕毫无干扰,下午时慵懒地点着长烟,偷偷瞄着在落地窗前上看小绿的西西,吐口烟气,无赖样喊她,“过来帮我点烟。” 西西皱皱眉,觉得他莫名其妙怕是有古怪,摇着头找借口,“我手抽筋了。” 他呵一声,挑挑眉,“过来。 西西怕他后续又要发神经刁难,不情不愿走过去,他修长手指随意拈着一只流光烁金的精致打火机,西西伸手去接,他偏偏不给,她以为他又是犯病要捉弄她,皱着眉要转身离开,不料他一只胳膊又攀上她脖子,暧昧地玩着她头发,西西气恼地咬着唇,正是要发飙时他眯眼递给她,嘴角叼着一根细长的烟,视线瞥向她时邪邪的一股痞子气,十足的斯文败类。 “帮我点。”他眼梢斜飞,风情万种。 西西费劲地研究者打火机构造,闷闷道,“你低低头,我够不着。” 他眼有深意地看着她的小身板,低下头来,西西以为是嘲讽,踮着脚愤愤然一打火差点烧到他,火苗忽忽一闪烁,跳动而有魅惑,他咬着烟静静看着她,一手抚上她的脸,极其认真而平静道,“别走了,留在我身边。” “我要回家。”西西果决回之以平静。 他烟丢在地上,昙花一现的火苗忽闪明灭,忽然狠狠抱住西西亲吻起来,缠绵不绝昏天黑地西西几乎要窒息,他扳着她的肩膀,逼问着迷糊不已的西西,“说你爱我。” ☆、不是对手 西西望着他阴沉沉的眼睛,里面充血一般红红的,很是阴森渗人,她习惯性地讷讷开口,不敢违逆,“我爱你。”话一出口,他便疯了一般再度抱着她亲吻起来,唇齿相磨地久天长,西西差点昏厥,最后摇摇晃晃任他扶着腰,他冷冷的声音又是传来,“还走不走?” 西西默声不语,无声抗拒着,他见状又是俯下头,见她眼角已是淌出晶莹的泪,泫然欲泣,终究是罢休,低下身子与她平齐,近乎哀求道,“留在我身边吧,我真的爱你。” “可我不爱你。”西西忧伤地看着他,对他这样低微的姿态莫名悲伤,觉得既可恨又可怜。 “胡说,”他板起脸来,“你刚才还说爱我的。”他认真起来很是吓人。 “那是你逼我说的。”西西委屈地哭出声来,眼泪溜溜滚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呜咽道,“你总是欺负我。” 他见她一哭就慌乱,忙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哄道,“好好,我不欺负你,你别哭。” 西西低下头,没想到他那么在意自己,究竟是疯还是病,刻意还是故意,她泪眼朦胧分不清,心里忽然间却是失失落落。 他察觉她神色怔楞,泪水也断断续续戛然而止,微微低下头,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低低道,“西西,我爱你。” “你别这么说。”西西挣扎着要把他推开,他垂眸,如此百转千回一颗玲珑剔透心,此刻黯然神伤便带了刺,千疮百孔,声音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呵,你不信我么。” 他向来料事如神杀伐决断,如今却惶恐不安,怕被看出破绽,只好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吓唬她,吓得她紊了懦了心才安然,又隐隐作痛,此刻见她怯怯的总是对他难以置信,恍惚间有了罢休弃演的念头,诚悫得不带多余感情,“西西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说话时牢牢抱着她,恨不能将她揉碎到骨子里,爱得体无完肤痛彻心扉。 西西吓得睫毛乱闪,他晃晃她肩膀,“说你爱我。” 西西说习惯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般就惯性出口,“我爱你。”说完了忽然间醒悟,怅然若失,心里像是被暴雨打湿一般,贫瘠得一无所有。 他眉眼间漾开笑意,聪明得不辨真假,对她的话皆是等闲视之,瞬间温和下来,戾气全无,松开她发抖的身子,眼神仿佛已入魔怔,笑得炫目又张狂,“我们谈一谈好么。” “谈什么?”西西有些畏惧,总觉得面前的他笑的令人看不清,近乎疯癫一般。 “谈——”他眼里布了迷阵,俯首骤见她的眉目鼻唇,痴而醉,暗而聩,直向地狱沉沦,一样笑容变作两样假笑,声音冷淡而刻意,“谈谈你。” 他牵着她的手,从房间这头走到房间那头,踱到这一段又踱到那一端,爱情化繁为简直到简无可简,最后溶漾为清曼水意。西西困惑重重地任他牵着手,不知道他意欲何为,究竟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停止步伐,拉她坐在沙发上,一手撩着头发,斜倚在一角漫不经心道,“你以前喜欢过人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西西呆滞,她微微低头以作掩饰,他却凑近了挑指把她下巴抬起,不咸不淡的声音回荡在稀薄的空气中,“哦,看来是喜欢过。” 西西被看穿了心事,脸色瞬间发红,面颊上浮着薄薄一层红晕,故意摆出一副凶脸,恶狠狠道,“你干嘛问这个?” 他对她强撑的严厉不以为意,他对她太熟悉了,一颦一笑神态流转间不差分毫,精神上近乎完全掌握,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恐慌,会患得患失,怕她一夕之间便消亡殆尽,只留一个空空躯壳,所以不能逼她,不能。 他回以嗤嗤的笑,托着下巴俨然一副风流浪子,尾音上扬,“我想了解你呀。” 西西憋红了脸,不肯说话,他见了又是打趣,“是萧白么?你可是暗恋了他整整一年。” “我......”西西一被戳及痛处便心里难受,刀绞一样疼,他看了亦是心疼,但抽筋剥皮的盘问并没有停止,一手抚上她的脸,鬼魅一样幽幽问道,“但不是他对吧,是谁?你喜欢过谁?” “关你什么事。”西西心里一片慌乱,好像记忆瞬间回到了几年前,时光倒流,森寒料峭而滋润的间隙,漾起离合纷纷的记忆,所记皆是虚空,茫然的白。 “他是谁?”他淡淡逼问道。 西西忽然间就噤声不语守口如瓶,年华似水穿流。他眼底一片彻骨的冰,在死的冰上起了艳艳嫉妒的火灾,西西微弱欲倾。 “你还喜欢他?”他凌厉的眼神直直看到她骨子里,西西脊背一阵凉寒,要把他推开,可他倏尔摇头,微笑,“是不是?” 他所精通的心理博弈,此刻大费周章用来折磨她,总觉得有些可耻,可眼下她已处于被动局面无法自拔,就像深陷泥潭的猎物,他不禁有些心痒难耐。 西西脑海中闪现出很久以前的重重幻影,一个明媚的少年奔跑在绿茵场上,拍她脑袋放声欢笑,当时的她皱着眉与他打闹着,然后他的女友便翩翩来了,长发及腰,温婉如玉。 一切的幻想戛然而止,到此为止。 他对她琐琐碎碎的微小细节上寄托兴趣,犹如须眉,捕风捉影,意欲探究个没完,岂料她深呼一口气,似是释然放下,眼神黑漆漆看着他,一副无欲无求的超脱模样,很冷的声音反问他,“难道你就没喜欢过人吗?” “没有。”他指尖漏出她温柔的发丝,对她的绝地反击有些惊讶,不过亦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兴致更浓了。 “我不信。”西西有些气愤道。 “你总是不信我。”他干笑一声,“我说我爱你,你也是不信。” 西西紧咬着唇瓣,他探身搂着她肩膀被她一掌拍落,冷笑一声,幽然道,“我就想问问你,你还喜欢那个人么?”附带又补了一句,“哦,□□上的喜欢不算,精神出轨才算出轨。” “是,我喜欢。”西西倔强反击,对他一味模棱两可的态度很是反感,即便撒了弥天大谎也是权当出口恶气。 他挑起手指点着她的心脏,“可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怎么能装得下呢?”接着语气急转直下,重归以往的冷漠阴鸷,低声而强迫道,“你只能爱我,不能爱别人。” 西西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淡淡道,“人的一生只有那么短,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不是么?” “所以你才是唯一,懂么?”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绝望而苍凉,心里只是无尽悔意和感叹,太迟了,太迟了,如果他能早遇见她该多好,那时她还不会喜欢上别人,他半辈子冷透骨的生命也会拥有阳光。 “你只能爱我一个人。”他恶狠狠道。 “我不。”西西声音冷静,她换了另外一幅目光,仍然无济于事,他冷漠地钳视着她,忽然间戏谑一笑,“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可很显然,你真的不喜欢他了不是么?” 西西抿着唇低头不语,他说的很对,昙花一现间,她真的已经对他没感情了,甚至是否存在过都虚无缥缈的难以触摸。 “西西,你看看我好吗?”他的臂围过她的颈,低声苦苦恳求,“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西西被他的凄切声洇染,不得不抬眼静静看着他,如此美如蛇蝎几近妖魅的一个人,此刻眼神中尽是零乱,慌忙,骄狂,悲怆,冷而媚的色调气味,凝固在灯火通透的房屋间,煊赫华丽。 她敛声屏气,不敢呼吸,他简直好看的惨绝人寰。 他嘴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微的笑,嘴角似要勾起一般,西西忽然间醒悟过来,后悔晚矣,他这个妖孽存心是为了迷惑勾引她,可她又不是花痴,忿忿把他熏神染骨的俊脸推开,“你这个骗子。” 他明知故问,挑挑眉,“我哪里又骗你了?” “我又不是花痴,你做梦去吧。”西西见他又要抱自己,气急败坏捶着他胸口,他丝毫不受干扰地搂过她,低低覆在她耳畔暧昧道,“哦,可你还是动心了,承认吧西西,你刚才心跳明明加快了。” “你胡说。”西西又羞又气,脸颊上的红晕更甚,他见了逗她,“还狡辩?” “我没有。”西西心跳的更乱了,情急之下就胡乱骂他,“肤浅,骗子。” 每骂一句他神色便沉一分,最后眸子寂寂如夜冷透骨髓,被她激的没了耐性,低冷道,“说爱我。” 西西感觉浑身骨头都要被他挤碎了,意识到他真的动怒了,不敢不听,权当缓兵之计,讷讷道,“我爱你。” 他听了倏忽挑挑眉,点着她鼻尖幽幽道,“别人都是吃软不吃硬,你偏偏是吃硬不吃软。” 西西冷吸一口气,心里一阵苦涩,感觉自己真的好没有骨气。 ☆、惑心 他剥开她衣领,俯下头狠狠咬了她锁骨一口,西西疼得泪花闪闪,要推开他却是推不动,俨如一座山一般,他尖尖的牙齿松开她白嫩的皮肤,上面咕嘟冒出一串血迹,他亦是没想到自己下口这么重,看她疼得泪都要淌出来,气消之下忙勤勤恳恳哄她,“别哭,我错了还不行吗。” 西西厌恶地扭过头,她此刻真的心死了,他不会放过她的,直到她被折磨至死。愈慌愈乱,逃不开的魔障。 他见她眼睛红红的,分明的怨恨,一下瞬间心软的不知所措,眼睛又冷的渗人,只是委曲求全,嘴角带着苦涩,“你爱我一点不好么?就算是毫厘之末也好。” 西西无所适从,盯着他游魂一般的眼睛,怨愤出口,“我会被你杀死的,会被你折磨死,你放过我吧。” 他冷笑一声,近乎苦笑,“我怎么舍得。” “你总是欺负我,你把这当做什么?”西西气急,皱着眉怒吼,“当做不舍得?” 他默然不语,在他心里,有时爱就是等同于死的,愈演愈烈的痛,死去活来的缠绵,不就是融化为骨血的爱么。 他脱离不了去之又来僵而复苏的境况,憬明,迷茫,骤浓骤淡的悲喜交替,看她时总是这样迷失了方向,无限妥协,最后握着她玲珑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练达而羞涩“我发誓好么,我不会伤害你的,西西,爱我好不好?” ,西西心已累极,全忘了疲惫,只剩下悭吝自守的麻痹和苦意。她垂着脑袋,他靠近她试探着吻她,小巧而精妙的一个吻,小心翼翼的唇瓣触碰,轻如风事,她睫毛飞眨着,刹那间心尖仿佛栖落了一只蝴蝶,翩翩如同枯叶,魂断神消。 她大着胆子没有躲开,不知神意哽噎在残破里,想哭的时候哭不出声,静静和缓道,“让,你放我走好吗?” 他的吻戛然而止,眼神里浸了阴森,心里一阵苦笑,表面上却是不露痕迹,她如此诚心诚意唤他的名字,却是这样的讨好与阿谀。 “不好。”他冷冷看着她,意欲含怨似的痛吻下去,无非呵哀而不怨,飘而不坠,相恨也好过永毋相忘。可终究看到她哀绝的眼神还是不落忍,一手抚着她的脸,静静道,“你是我的,我怎么能让你走。” “你是个疯子。”西西一行清泪淌下来,打落在他手背上,出乎寻常的温暖,他心怀叵测,甘心抽离剥干了各种细节,不涉音容笑貌。 “是,我是疯子。一个爱你到死的疯子。”他冷冷而无畏道。 “这不是爱,这是自私强夺。”西西痛彻心扉,痛到麻木也未想清楚自己为何而如此难过。 “人都是自私的。”他无望地望着她的眼睛,姿态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祗,却心甘情愿为她让落凡尘,温声道,“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还好没有错过你。” 他话音刚落,西西便捂着脸痛苦,静静抽噎着,肩膀一阵一阵抖动,他搂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相伴着,最后她哭完,他掏出精致的丝帕给她擦干,又用手冷冷覆着她的眼,心里无数次的呐喊化为一句微不足道的,“我爱你。” 西西缩在沙发上,他静静揽她入怀,两人与世无争地静默着,天明若鎏金,高楼大厦万千灯火幽然飘忽若悬灯纸。 她不知道他抱了自己多久,最后自己困到睡着,又在黑夜中醒来,他与她已经躺在床上,一手搂着她安逸地闭着眼睛,她记得这双眼睁开时是何等煊赫贵气逼人,闭眼时却是宁静安然宛若没落贵族,却也横竖都是贵气。 落地窗外,淡绛的星星点点布满夜空,愠色叆叇,倥偬喧豗,他素日面色中的恬漠剀切尽皆隐失,安安静静像个孩子,她静静看着他,头脑一阵晕眩,他雍容惆怅威仪弗懈,深嗜痼癖离群索居,如此孤独苍冷的一个人如今却依偎在她身边,含蓄疯狂又不止不倦。 “救我。”低低的声音从他微张的唇瓣处传来,他忽然间身子抖动,面色也是忽然间惊恐狰狞,嘴角抽搐脸色煞白,紧闭着眼睛声音低沉而混沌,依旧一遍遍嘶喊着,“救救我。” 西西仓皇失措,正要把他叫醒,却见他眼角默默流出了一行泪,紧闭着眼睛转瞬平静下来,脸色如洗的白,他有一段痛心疾首的过往,一段讳莫如深的回忆,她只是猜测过,可还是不敢问他,如今却是证实得体无完肤。 西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碰他的脸,指尖方一触摸他身子便发抖不已,她急忙又抽回手,他有多黑暗,她便有多畏惧。 她重新躺下,心里不知为何黯然神伤,昨是今非,明明前一秒还想将他千刀万剐,此刻却是无尽的肝肠寸断,命运究竟是如此孱弱又巧合。她帮他盖了盖被子,心里又是愤恨不已,终是背过身去,昏昏沉沉中终究睡了。 第二日醒来时天空明晃晃的白,但依旧万里无云没有日光,积埋的大雪没有融化的迹象,西西睁开眼时他已经叫好了早饭,神情一如既往地高冷淡漠,似乎是刻意疏离着她,与昨日的白天梦中判若两人。 她低低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被子,若不是承蒙此物提醒,她几乎以为夜里被噩梦纠缠的他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失神的间隙他已经快步走到床边,一手捏捏她怔楞的脸,西西乍惊,怯怯看着他,他见状出声询问,声音依旧凉凉的,“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西西摇摇头,努力将昨晚撇清,他眼睛如胶似漆地粘连着她,温和道,“起床吃饭。” 西西点了下头,洗漱好后开始用餐,意大利面,蛤蜊通心粉,以及她作为平民阶级最熟悉的汉堡,她啃着啃着忽然间就不动了,他一直视线幽幽盯着她,西西放下汉堡,被他目光盯得莫名不安,低低问,“有事吗?” “没有,就想看看你。”他单手撑着头,话里露出些许感叹,“一个汉堡就能让你这么快乐,以前吃的那些西餐是都不算数了么。” “我吃不惯西餐。”西西老实道,“我那么穷哪里吃得起西餐。” “你做的饭呢,嗯......”他看着她嘴角粘带的渣渣碎屑,无声笑了,“你做的饭很好吃。” “那是你不怎么吃的缘故。”西西嘀咕道,“你要是天天的话肯定就吃腻了。” “不,只要是你做的,永远也不会腻。”他递给她一纸手帕,“擦擦嘴。”不等西西接过,却是自己落拓起身,旋即走到她身边俯下身耐心给她擦去,动作轻柔的没了平时雷厉风行的影子。 西西呆呆看着他,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竟然直直的不加闪避,他亦是脉脉望着她,两人相顾无言,她心跳的飞快,恍然间已经有什么发生了质变。 这一刹那的心情无限延伸,她惊觉哑然,仓皇要低头已经来不及,他双手抚着她的脸,上如海,下如天,幻冥一色,心目无主,万丈之下,沉而静谧的眸子深处吹来了漠漠风声,风吹过,风尾留在睫毛上飞闪。 他看着她,低低说,“说爱我。” 西西幻意羸弱,大脑一片空白,轻飘飘的三个字出口,却是半晌才反应过来,彼时他已吻上她的唇,缠绵拥吻着,她心尖酥酥麻麻的,像是拿着笔簌簌写字时噼里啪啦炸烟花,说不出的感觉,一己之力荏弱单薄,她推了他几下,而后不动了,手指都是苏苏的麻意。 他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模样,伸手握着她小小的手掌,十指相扣弥天盈地,西西微微抬眼,眼角的波澜涟漪撞到他星月雍穆的狭长眸子里,霎时钟磬声从亘古传来,嗡嗡响彻心扉,她脑海中只记得那两句惨绝人寰的描述,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她心里一慌,到底还是被他耽误了。 她蹙眉要抽手,额上沁了微微的细汗,他按着她悄然细语,“你醒来时的心跳是每分钟八十一次,刚才是八十九次,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知道,可她只能说不知道,就像他明知故问一样,乐此不疲地与她玩着尔虞我诈,可她怎么斗得过他,西西骂了他一句妖怪,他哀叹着应下,眼梢却是隐有笑意,“是啊,我是专吃人心的妖怪,你肯把心送我么。” 西西只能默不作声,他不急,静静握着她的手,恬默而肆意,西西默默垂眸,避开他深如寒潭的眼,总觉得这是一场预谋,旷日持久,她晕乎乎已经分不清何时应该抽离了。 总觉得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着,晚了,晚了,她觉得该是完了。 “想什么呢。”他摇摇她的手,她一个激灵惊醒,看他时他的眼睛是蒙尘的棕榈叶,风一吹即是蓝蔼蔼雾霾,看不透的阴沉。 她还是被他设计了,被他魅惑了,被他唬得晕头转向东倒西歪,如今已分不清回去的路,西西身子颤抖着,愤怒于他的无耻卑鄙,忍不住抬起手一个掌掴要扇过去。 ☆、爱恨边缘 他无辜地望着她,情愿挨下,可她还是停了下手,他的脸长得这么漂亮,她打他耳光不是暴殄天物么。 所谓黄钟毁弃,焚琴煮鹤,怕是要遭天谴。 她嗫诺着,开口求饶,故意长了心眼迂回道,“我长得丑,配不上你。” “没事,我不嫌弃。”他轻拍她的手背以作表率。 “我没钱。”西西哭丧着脸,“我穷的连房租都付不起。” “没事,你人在就好了。”他假惺惺地安慰她,心里数着拍子看她还能演多久。 “卑鄙,无耻。”下一秒西西就脱口而出,他好笑地看着她明而透的眼睛,似昔日初见的玛瑙髓,隐秘在求之不得的讳莫深处。 他怎么敢惹恼她,只是附和道,“是,我卑鄙,我无耻。”一壁说着,一壁眨着眼睛,轻轻率率精巧豪奢,却是锋芒毕露意图分明。 西西眼里淌着忧郁,似暮春时溶漾着淡蓝烟雾的溪流,淙淙流过蜿蜒在他心上,他禁不住捏了捏她软软的手掌内侧,柔声道,“西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用你照顾。”西西依旧负隅顽抗,声音闷闷的。 “我之为你,只在异人处。”他淡淡伸手给她抹泪,忧忧伤伤的咸涩的泪水,分不出是咸还是苦。 她停止了哭声,灿斓地发呆,如果不是听说过爱情,多少人会知道爱情。 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她总觉得他会忘了,她自己也拿不准会不会忘,这份感情太过虚无,是真是假到头来她已经分不清了。 她默默问他,“你会死吗?” 他莞尔一笑,回答得平静且动容,“没有人会不死。” 西西听了又是垂泪,心里很恼又很忧心,她好怕他会突然死去,被很多人抓去,抓到暗无天日的监牢里一枪打穿胸膛,他一手给她抹泪,淡淡安慰道,“死生本一体,不死何生呢?就像我们不曾远过,又怎么近呢?” 西西听后愠怒,晃晃他的胳膊,自知末路的绝望,“你不要乱想,你不是故意杀人,你不会死的。” 他避而不答,忽忽看着她的脸,“你说我爱你,是爱的你,还是你中的我?” 西西愣了下,呆呆道,“如果我爱你,我就是爱的你。” 他哦了一声,板着脸音调提高了几分,不停地念着,“如果,如果呀,”忽而又吊诡一笑,声音甜的似浸了蜜糖,摇着她的手低低恳求道,“去掉如果好不好?” 西西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说话,他逼问的紧了,讨来她一句轻骂,“你这人真讨厌。” 说完,西西飞快躲进了浴室,一把把掬着冷水洗脸,凉水冲淬身心,她又打开花洒沐浴在纷繁的水丝中,日色夜色颠倒了,一切在温煦中变得酥慵起来。 她沐浴完时他一手提着珐琅纹茶壶在餐桌前调茶,甜香严静,换半茶匙幸乐。西西发丝间浸了水湿漉漉的,正要拿毛巾擦头发,他忽然开门走了进来,西西心弦绷紧,心里情形还好自己换好了睡衣,不悦地喝他,“色狼你出去。” 他叹口气,颇为心累地解释,“我听到水声停了才进来的。” “那我要是换衣服呢。”西西忿忿道。 他若有所思地将她周身打量下,而后啧啧,“说的我好像没看过一样。” 西西愠了气,抓着毛巾要甩他,他一把拽了过去连同她跌在怀里,静静抱了她一会,而后拿着毛巾给她擦头发,耐着心一缕一缕的,不疾不徐,时光慢的不容飞逝,宛若静止一般。 外面风雨琳琅,室内水月洞天,她抬眼看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不喜欢吹风机的热气,喷的满脸都是干干热热的,他点着她脑袋,“不吹干了要害感冒。” 说着要给她吹头发,西西晃着脑袋说不,而后一闪身便跑出了浴室,他将吹风机挂好,默默笑着,指尖存了一缕她的长发,温温存存的仿佛熨帖在心里。 夜里纷纷扬扬又起了雪,弥天而下,晦昧彻敝的氛围,异乎晨曦暮霭,柔和酥慵,素素静静。 雪夜顷无声息,西西闭眼沉睡,他给她掩好被子,她总是特别怕冷,盖好时她睁眼醒了,似睡非睡地望着他,眼睛空明澄澈,他捏了捏她的脸,色与雪同,香气清馥,她皱皱眉有些恼,掰开他的手,二人彼此取暖,紧搂偎熨。 心靠的如此之近,心跳声都一时发紧了,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恍如一囚徒,在乱梦中倏尔出狱,褪了枷锁。他吻她胸口,仍是原来的位置,更低了些,意乱神迷。 他的牙齿像是槭叶的锯齿,裂片尖锐,麻痒痒地割据,继而噬咬耳垂,吮吸,耳鬓厮磨间西西有些害怕,她推了推他,他心里会意,发乎情止乎礼,中国人的美总是如此含蓄而约束,却也因此更磨人心神。 一脸几日的雪涤荡灵魂,西西坐在落地窗前静静写字刷刷画画,一个人安详静谧,笼罩着冬日斜晖独有的静。 他在沙发上随意斜倚着,一手端着咖啡,抬手间便是抑扬顿挫的曼妙轻盈,听着她沙沙不停的写字声,总觉得呼呼的仿佛树叶响,风过了,风尾绕在指尖,凝神细思时,白衬衫的翻领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折痕。 他忽尔起身,书随意散落在地上,一手摇着吧台上的纷呈佳酿,眷悦精巧杯盏,自斟旨酒,或冰镇或沁温,饕餮美色,端的是无欲无求的情。 西西写字的声音不觉止了,她视线从窗外移开,蓦然回神间,他悠然伸展一对修长的腿,立在吧台前微微颔首,浅啜甜酿,双眼半闭,眼中混合了几种变幻莫测的情愫却不忘时时瞥她一眼,姽婳幽静于无声处。 她起身,他放下杯子,彼此相互望着,外面飞雪,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一瞬间,不早不晚,忽忽断定了。 她忽而忘言,犹不敢言,有些胆怯地望着他谜一样的脸,觉得他的眼神如此奢侈,她却是一贫如洗。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造化弄人,都怪弄人的造化,偏偏拥在一根弦上,避不得,逃不得,只好一味冷到骨子里,放肆地暖到骨子里。 他没有逼迫她半分,静静抬手摇着琉璃杯子,温和问她,“喝吗?” 西西破天荒点点头,他几乎是小跑着迎接,牵着她的手,即便两人只有半步之遥。 西西小口抿了下,皱眉说苦,他揪揪她头发,纠正道,“明明是甜的。” “苦的。” “甜的。” “苦——”他揽她入怀,下巴抵在她肩上,静静道,“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他独有习于冷,志于成冰的孤独,有灯芯草一般奢靡凋零的身世,她有温暖的弦。 未曾过多言语,时光在忧愁和欢乐中流逝。 同床共枕休戚与共,他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一轮轮画面在记忆中浮光掠影,破败的贫民区,污浊的天空,泪眼,古堡,嘲讽,疯癫,行尸走肉毁尸灭迹,久违的乱绪正从坟墓中爬起。 紧闭着双眼,受不住时正是默默承受时,脉搏错乱跳动着,西西从迷蒙中醒了,一句话未说,只是伸出手抱住他,懒懒往他怀里倚了倚,他心神怔忡,心念遗弃散落,行将散失时被她的体温暖化,头深深埋到她发丝间,无比贪恋她身上的香气,食髓入骨宛若罂粟。 他有时总是那样性情不定,翻云覆雨,一手遮天的阴沉冷漠,看西西时眼神刻意避开,幽冥闪烁如鎏金鬼火,继而一个人不停息地抽烟,烟气缭绕间失魂落魄地望着透明的空气,颓自落寞。 西西意识到他应是病发了,仓皇地去药柜里找药,狂躁症抑郁症瓶瓶罐罐的药物一堆一堆,她拿着药匆忙转身时他已经不见了影子,她以为他走了,一个人颓废地瘫坐在地上,失失落落的绝望。 但房间里继而出现声响,微小细碎不易察觉,西西敏感的神经已然发觉,她屏气推开沉重的书房大门,他从惊愕中抬头,手臂上一道道新划开的口子鲜血淋漓,回流漫溯,黏糊血迹滴落在殷红色的地毯上,他满手尽是血,看着她,嘴角微动,心念堕到地狱的尽头。 西西一句话没说,静静地走到他身前伸手抱住他,头埋在他怀里,他手中的刀子滑落在地,哐啷一声乱了心绪。 他愣了下,要推开她,免得她身上粘上血,西西抬起头轻轻开了口,“我爱你。” 他眼角落了泪,迷与悟之间落下,正是时候。 她爱他,说的磕磕绊绊溃不成军,但他知道她爱他,仅此而已,仅此足够。他有富可敌国的记忆,有穷困潦倒的烙印,有一切一无所有的苦涩,可如今,他有她的心,海纳百川,殒身不殆。 他们相拥,温温热热像一壶慢慢加热的白开水,渐渐饱和沸腾,走上自我毁灭蒸发耗尽的道路。明知末路,义无反顾 ☆、斯德哥尔摩 新年钟声在细水长流中蓦然敲响,万家灯火烟花璀璨,西西呆呆望着窗外,他走进她,吻吻她的额头,而后掏出一个天鹅绒绸缎礼盒。 “礼物。”他看着她忧伤的目光,心疼地捏捏她的手。 西西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万家团圆的时刻她对家人的思念深入骨髓,父母此时何等难受她此刻便是何等痛苦,他轻轻哄着她,亲人暌违在她心中永远是一道疤,他亦有,不过已经结痂脱落了,她的痛却是鲜活的。 西西在他的温声哄劝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块手表,蓝宝石弥漫的间隙挥毫镶钻,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她微微蹙眉,发现腕表上还刻了小字,18—V—1937,以及小而流畅的英文,FOR OUR CONTRACT. “喜欢吗?”他摇摇她的手,期待而小心翼翼地问道。 西西只看出这是块古董表,贵重得平平无奇没什么太大感觉,她想可能是自己穷得太过孤陋寡闻了,有些好笑与羞赧,但他送的,她定然是喜欢的。 她对他笑笑,“喜欢。” 他心里似化了蜜,她一笑所有的苦难便如雨丝漂浮皆去散无边,乌云破月而又刻意压制着,他垂垂眼,寂寂眸子千回百转似水墨晕化开来,一圈一圈漾开爱意,忽然间单膝跪地,握着她的手,温和而严谨地问她,“西西,嫁给我好不好?” 西西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求婚么,他知道她脑回路慢的出奇,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静静观摩着她脸色的变化,蜻蜓点水地亲了她手背一下。 西西有些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闪避着他灼热的视线,低低道,“太突然了。” 她恍然若失,与他在一起时她想过生与死,想过艰难苦雨,可唯独没想过谈婚论嫁。心里一阵寒凉,父母决然不会答应的。 她僵硬地抽回手,眸子里沉让一片哀伤,这个世界,终究没有大到容纳他们二人。 “让,我想家了。”她悲哀道。 他脸上浮现出伤感莫测的笑,淡淡道,“以后我带你去国外,再也不会回来。” “我不想走。”西西泫然欲泣。 “不行。”他态度决然。 “我爸妈呢,他们会难受的。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西西哽咽,失语痛哭。 他依旧跪在地上,冷冷看着她,淬冷而凉薄,“所以,你宁愿留下么。你的世界包容无限,而我,从来都只有一个你。” “我......”西西说不出话来,他一手抚上她的脸,心念骤冷,“你知道么,只要有一句话,一件事是涉及你的,便都是好的。为了你,我可以不择手段。” “不,你不要这样。”西西摇着头,他按着她的肩膀,声音淡漠,“我从未奢想过你会与我一同生活。” “你这是强迫,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西西掩面泪流。 “我做了强迫的心思,不也是无计可施么。”他嘴角吊着苦涩,“从来都是这样,我爱你,与你何涉。” “我不想走,我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我离不了我的国家。” “我只有你。”他无所谓然,起身,冷笑着,“我们掷硬币好么?你赢了便留下,我输了便走。” 西西紧张不安地看着他,他掷了一次,银色的硬币抛往空中似有了魔力,落地的那一刻西西迫不及待去看,结果输的一败涂地,“不,不,三次,抛三次。”西西挣扎道。 他随意又掷了三次,这曾是他身临的古堡漫漫长夜中最常玩的游戏,唯一的,不得不的,硬币落地,次次皆反,西西受不住的惨败,气馁地抓起来一把扔掉,他沉默无声,将窥探一切的双眼微阖,缓缓将滚落在地的硬币捡起,两手夹着,西西猛摇头,近乎指控,“你作弊。” 他冷眼旁观,爱到一败涂地,输到一败涂地,方算成功。 西西不明白,硬币的正反与爱的誓约性具有同一性。 她瘫坐在地上,神情萧索地望着地板,望着窗外烟花烂漫的天空,万念俱灰。 她是父母的孩子,她是国家的孩子,如今,她什么都不是了。 他将手表取出细心给她戴上,锦盒阖时,搭扣的一响,啪嗒而清脆,撑不住的沉重。 他们和衣而卧,无声地依偎着,所有的日子都没了尽头,行将失去,白天黑夜已没有了意义。 第二天他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他空有一个伪装乘客的箱子,她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两人无声沉默着,对峙着,许久后,他眸中溢出晦暗与惘然,低沉道,“最后一顿早餐。” 送餐侍者敲门声响起,西西手经不住地抽搐,心里默念着最后一顿,最后一次,忽然间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门被猛烈地撞击开,他迅疾掏出□□,房间内被投炸了麻痹弹,烟雾缭绕,西西精神恍惚间晕眩倒地,眼睛被□□熏出泪水,视线渐渐模糊终结,迎接他们的从来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她睡了很久很久,不安而释然,醒来时听到老妈一声叫喊,眼里无缘由地充满泪水,顺着眼角的沟壑滑下,老妈掩面痛哭,老爸拍着她肩膀安慰这不没事了嘛,而后视线一转栾东倚在病房门前,眼角红红的,她抿抿唇,笑的苦涩。 医院里人声嘈杂却又出乎寻常地沉静,空气中浮动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体检单出来父母喜极而泣,她毫发无损,只是身子因为中了麻痹弹虚弱得很,她小声安慰他们,说挟持自己的杀人犯有抑郁症,几乎不和自己说话,更不可能动手。父母听了心有余悸地呼气,恢复了以往的语气,直说她傻人有傻福。西西由衷微笑着,心里感到了久违的欢乐,她选择留下是正确的,陪着父母就是最大的快乐。 栾东在他们离开的空当默默走了进来,挑挑眉试图恢复以往的玩世不恭,可一出口声音确实冷静而伤感的,一切都在隐忍而克制,“西西,你和我说实话。” 西西试图避开他的视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什么都瞒不过他,何况,他是心理医生,他静静伏在她病床前,碰碰她的手,再度默然发问,“和我说实话。” “我爱他。”西西低低道,半阖着双眼,躲开他几乎要爆炸的眼神。 “你说什么胡话?”栾东急了,“他是杀人犯,劫持了三个多月,他被判死刑是活该。” 记忆排山倒海地涌来,她恍惚间忆起了那个飘雪的午后,风雪琳琅,漫山遍野漂泊的都是凉而温的雪,她撑起身来,抓着栾东的手,发疯一样问他,“他不是故意杀人的,他有应激性综合症,那时候是病发才会冲动失手的。他应该不会被判死刑,对不对,对不对?” 栾东按住她肩膀,“西西,你冷静点,你和他没关系,没关系!他害了你,劫持了你,他是杀人犯。” “可我爱他。”西西默然神伤,声音骤冷。 “你这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清醒点别着急,我会帮你慢慢恢复治好的,好不好?”栾东轻声哄她,慌乱地给她擦着泪,他谈过不计其数的女友,风花雪月的浪子此刻竟然手忙脚乱。 “斯德哥尔摩是错的还是对的?”西西垂眸,声音缓缓,“如果是错的,也就错了,如果是对的,还是错了,到头来不都是错么。” 她抬眼看着他,无限伤感又从容,平静道,“我的生活好像已经毁了吧。”他带给她的印记,是永恒难以磨灭的。 “什么叫毁,你老了没人娶大不了我娶。”栾东咬着牙,刻意的漫不经心。 “哦,那就真毁了。”她笑,眼里泪花闪闪,栾东也笑,两人笑着笑着,他伸手给她抹泪,无意间看到她手腕上的蓝宝石手表,VANCLEEF, 难以寻觅的范克里夫,FOR OUR CONTRACT,1937年那场惊动世纪的爱情,如今被风雨打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西西,他和你求婚了?”栾东修长眉毛皱起,一张□□脸分外严肃。 “你怎么知道?”西西不解地看着他,他的话正戳中她心里痛处。 “甭管,你答应没?”栾东心里暗器感叹她的头笨眼拙,不过还好是又笨又拙,认不出不知晓最好。 西西无声摇摇头,脑袋歪向一侧,“我不能离开我爸妈。” “你还算有良心。”栾东闷哼一声,继续给她讲着笑话和各种新鲜事,不多时两人又是一如既往地吵闹起来,西西爸妈在门口看到两人又是掐架不停,默默在病房外相视一笑。 下午栾东正笨手笨脚给她削苹果,正是抱怨个不停,叩门声响起,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眼梢的余光威严而冷淡,却是毫不掩饰的人情世故,镇定地自报门户,“我是刑警第一大队的辅助侦探,路言。” ☆、殊途 西西心里咯噔一声,身子有些发抖,她想起来了,就是因为这个人的造访他才会带她仓皇逃亡,她身子禁不住地发抖,死死拽着被角,栾东皱皱眉,“呃,您有什么事吗?” “作为刑警大队的辅助,我想亲自向被害人了解一下情况。”路言冷静道。 “我能在场吗?”栾东见西西一直在打哆嗦,以为她下意识有些怕生畏惧。 “恐怕不能。”路言果决道,“只要几分钟就可以,只有将案子情况了解全面,才能将嫌疑人最大限度地绳之于法,不是么?” 栾东不情愿地起身,临走前拍拍西西的手背,鼓励她不要害怕,“我就在门外守着,你不舒服就叫我。” 房间一时只剩下西西和路言两人陌生人,气氛沉闷发紧,西西身子禁不住地哆嗦,路言笑笑,并没有坐下,走到窗台前观览着窗外精致,随即道,“我看过栗女士的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很奇怪的情况。”他侧过脸,像是猎人审视着猎物,眼神饶有兴致地带有探究,“简直匪夷所思不是么?” 西西垂眸,咬着嘴唇不语,他见状微微一笑,略有思索道,“我记得,之前我去栗女士家中调查时嫌疑人就自称是栗女士的男友吧。” 西西淡淡嗯了一声,心里紧紧绷着一根弦。 “嫌疑人有没有强迫你?”路言声音忽冷,逼问突如其来,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西西,锋芒毕露,西西紧张地攥紧了被角,咬着嘴唇吓得不敢说话,亦或是不想回答。 路言见了沉默一会,无声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扶额道,“抱歉,是我态度过激了。”说着,有意无意扫她一眼,蓝白条纹的病服下她身子孱弱的像一张纸,脸色惨白,唯有一双眼睛眨来眨去闪露着恐惧。 他托着下巴默默思索,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她能平安毫发无损地和杀人犯共处了,当处于绝对逆势时,一方的太过弱小会令绝对强大者无视宽容,甚至不由自主地会生出怜惜。 毕竟,对待这样单薄无援的女子,谁又能下得去手呢。他嘴角带笑,自古弱肉强食,逆境中弱到一定程度而能自保也算强了,他呐了一声,分外有兴趣地盘问着西西,“女士,嫌疑人身份你知道么?” 西西讷讷点了下头,总算开了口,“知道。” “你对他什么看法?”他摊摊手,微笑着看西西,“过些天你身子恢复了可是要作证人的。” 西西脸色僵住,终于还是逃无可逃,躲避不能,急急忙忙说,“他本性不坏的,他是应激性杀人,他有应激性综合征的,这样应该不会判处死刑吧?” 她声音轻飘飘的,路言听在耳中分外舒服,托着下巴惯有的笑,“死刑么,是法庭的判决,我只是负责把案件疑点查清楚。” 西西身子有些虚脱,一阵恐慌,茫然地看着白色的被子,路言扫了一眼她手上异常华美的手表,衬得她手腕出乎寻常的纤弱曼妙,所谓蓝田日暖玉生烟不过如此,忽忽间有了断念,刻意警戒道,“如果证人证词与事件事实不符,可是会构成伪证罪的哦。” “我,我没有。”西西心里慌成一团。 他见了笑,水落石出之际她的描述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来之前便得到了消息,嫌疑人已经在狱中认罪伏法了。他亲自见过那位让先生,看自己时那虎狼一样的狰狞眼神,冷静而镇定,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眼下病房的谈话,虽然看似没有成果,但确实心里惬意的很,路言淡淡扫了一眼西西,她仍旧在出神怔楞着,似乎在想些什么,他喊了她一声,她抬头两汪碧水眸困惑地看着他。 “那我先告辞了。”路言极具绅士风度地离开,栾东急忙闯进来看她还是茫然若失的样子,问她怎么了她不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在纠结。 开庭那日她作为目击证人站在证人席上,他双手带着银色镣铐冷漠站在被告席上,两人形同陌路地站着,西西只看到他眼底的凉薄和冰冷,她心在抽搐,他谁都不怨,唯有怨念分明地恨她。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然明了,他们之间横亘的是掩饰与欺骗,是背叛,所谓她爱他,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次次的拖延时间,一次次的逃跑,她终于等来了生机获救,他亦是得偿她所愿锒铛入狱。 万念焚心,监察员的宣告声,原告席的痛哭流涕声,观众席的肃穆讨伐声都如风声一般万箭穿心而过,一切都了无痕迹,终于,轮到证人作证,有人在问西西,西西只知道是有人,他也只知道是有人,声如钟磬,肃庸沉穆,她心智涣散听不清言语,他全身心都在她身上,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她若不爱他,又为何这么痛苦?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等待西西的回答,她抬眼恍然间望向原告席,一个中年妇女泪流满面,她身旁站着一个异常冷漠的年轻女子,眼神冷冷的一味置若罔闻,仿佛面前上演的皆是假象,看不出一丝感情变化。 这样的眼神,已经不是噬骨的痛恨,她亦说不上来是什么,这个年轻女子,外表稚嫩青涩还未褪去的学生一样的年轻人,是乔麦的什么人,妹妹么? 她神思恍然间,法庭已经沉穆下来,所有人都在敛声屏气,静静等待她的答案,西西决绝地看了他一眼,忽忽一眼间他忽然释然了,她骗他,虚伪地骗他,利用,真真假假,浮花浪蕊,这些已经都已然无所谓然了,至少,她骗过他,至少,谎言是为他编织的。 至少——西西开口了,他静静等待着最后毫无悬念的判决,昏无天日的监狱和炼狱没什么分别,至此只此带上一世,下辈子做鬼缠着她也好。 他一颗心薄明至清,淡然暝敛,而后她的声音回旋脑际,轰然一声惊愕地睁开眼,她的答案是不,他瞪着她,西西咬咬唇,她撒谎不安时总会咬唇,她撒了谎,为他心甘情愿撒了谎,弥天大谎。 “请证人陈述证词。” 西西依旧咬着唇,浑身哆哆嗦嗦,禁不住地打颤战栗,“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忘了。” 满庭沸然,观众席的嘀嘀咕咕疑窦声,言辞不堪入耳,原告席的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活该被杀人犯劫持。”她话未说完,身旁的年轻女孩一巴掌扇上耳光,冷冷的双眼充血,“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众人惊愕,与此同时栾东在观众席再也忍不下去,起身忿然回骂,“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大婶你自己家就是开窑子的有什么资格骂别人!” 顿时法庭喧嚣哗然,场面一度失控,一片混乱中法警合力将被告席上已经狂躁的中年妇女制服,驾着她出去时仍旧对着年轻女孩振振有词,“你一个杂种也敢打我!当初我就该把你扔了,你就不该活到今天!” 年轻女孩神情冷淡,无动于衷,置身之外的默然。 风风火火的混乱中西西一直静静望着让,他视线斜斜飞过,神色怔楞,继而是怫然,继而是无奈,二人凝神对望着,最不良不堪的一瞬,苦于无法表达的爱,一切都被现实折磨的嫉妒阴惨酷烈。 声消俱寂,闹剧终于平息,观众席上的路言一直静静观察着那个年轻女孩,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无限放大,荒唐的修罗场戏谑的骂名,自始至终她一直表情没有变化,视线极为敏锐地向观众席横来,斜视着路言,毫无掩饰地警戒。 她是被害人乔麦的妹妹,陆芒。 他一手摘帽,十分礼貌地回陆芒粲然一笑,冷瘦面颊现出刀削似的风情。 而后,不得已的休庭落幕,疑云重重,事件无法遏制地纷繁复杂,一场开庭审问让西西惊觉,对于原告席的人,乔麦的家人,甚至栾东都知乎比她多,而且,这场案件,牵连甚广。 一切的一切,都要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西西想她该是错了,她包庇了无法无天的杀人犯,被他蒙蔽了心智,栾东说她疯了,知不知道作伪证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她揉着太阳穴,带着疯癫的苦笑,对他说该是疯了吧,该了,也是了。 后面的二审三审她一直都在沉默,良心受着煎熬,但证词已经没了效力,后来直接推拒出庭,亦是被剥夺了作证的资格,第一遍的证词自此无效作废,她黯然之际获得了解脱。 几月后,案件水落石出,西西心力交瘁地躺在白色的病房里,精神恍惚,栾东带了最新的判罚消息,罪名为应激性过失杀人,非法拘禁,外国国籍数罪并罚,直截驱逐出境。 西西听了露出不由衷的笑,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所爱不谬,如此累人。 他出狱那天天色明晃晃的,大门前遥遥相望立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渺小的随风潦倒,走进了神色隐然间却是絮絮淡淡的,他抚着她的眉,眼会疲倦,眉却不会。 他唤她的名字,名字的重量便如那一卷摩发而过的风,骀荡如丝,心底幽幽不绝的潮声,终究泄露了。他与她,有缘无分,有缘的缘,无缘的分,一时一世的差别在乎于一个吻。 他们在晨风中亲吻,一吻地老天荒,思念漫太古。 ☆、冰山一角 路言是在案发后两个多月接手此案的。 这是一桩称不上悬案的悬案,被害人是个典型的社交女,生前交往关系复杂,与多个男人有来往,不出特殊情况,凶手一般都是情杀,当然也不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 但问题在于,第一目击证人因为受惊根本描述不出凶手的样貌,这让案件变得很棘手,一度陷入困境,所以警局花重金请来了路言,传闻中的重案侦探。 路言从出发点入口,观察了案发现场的情况,并没有想象着那么混乱不堪,凶手很细致,把指纹血迹都通通抹去了,而且房间摆设丝毫不乱,可见这是一个井井有条的凶手。 与这种人明暗追逐,会很费劲,但他乐在其中。 路言又前往目击证人西西的家中,她长得很漂亮,属于每个男人曾经肖想的梦中情人那种类型,简单,空灵,而且无辜,她的男友高高瘦瘦,面容冷灿白皙,两个人看上去郎才女貌如一对璧人,可西西全程却在发抖。 她为什么发抖? 可能是自己逼问得太过紧张了?亦或是心虚——她肯定另外知道一些什么别的情况,只是有隐情,苦着不能说。 因为有男友在场,路言不好做过多盘问,他告辞后翻开记录本,按照计划扣响了被害人妹妹的家门。 虽然事先有过准备,但他看到房间的景象时还是略有吃惊。 这里家居摆设少的可怜,不,简直可以说基本没有,沙发,电视,餐桌......这些都没有,他环视四周所能看到的是另一个房间里打的凌乱地铺,以及头顶上老旧的灯泡。 名叫陆芒的女孩双手环胸立在他面前,表情冷淡疏离,“有事么?” 她好像不怎么欢迎他的到来。 路言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她赤足光脚,穿着一条破旧的牛仔裤,上搭洗的发白黑色衬衫,稻草一般的头发野蛮披在肩头,却很惊异的是,这些元素生长喧嚣在那瘦长的躯干上,竟然美得很诡异。 她有一张苍白的不透明的脸,颓废阴郁,一双钴墨色的双眼隐隐透着冷钢色,这些都在不经意间带着致命吸引,浑然天成挑拣不出毛病。 这样的冷美人很少见,可遇不可求,路言对她挑挑眉,他翻过卷宗,知道乔麦长得跟水蜜桃一样,而她妹妹,却生的这么寒冷,像一只苦梨。 “你好,我是刑警大队第一分队的队长,路言。”路言如往常一般自我介绍。 “你不是刑警。”陆芒直白道,那双鬼一般的眼睛此刻冷冷盯着他,“会有刑警跟你一样看人这么久,动这么多歪心思么?你是个侦探吧。” 路言一时愣了,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反侦察能力这么强,或者说心思敏锐至极。 “好吧。”路言见已经被识破了,耸耸肩,“能让我进门么?” 陆芒侧了侧身让他进来。 没有沙发板凳可以坐,他只能站着,沉静地问她,“听说乔麦并不是你亲姐姐,你是被她母亲,也就是你的养母收养的?” “是。”陆芒面无表情答道。 “你跟乔麦关系好么?” “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太差。”陆芒揶揄着,“毕竟养了我许多年,我是得感激这一家人。” 路言心里一艮,早先他就调查过,陆芒的养母曾因为招妓入狱判刑,很多事情警局里也无法查明,比如,她的养母是否强迫过她卖身。 经历了这么多案子,他很清楚人心如何歹毒,所以并不奇怪陆芒对这一家人排斥厌恶的反应。 “你是几岁被领养的?” “八岁,九岁,十岁?忘了,可能更小。孤儿院的孩子年龄都是随便造的,谁知道自己几岁。”陆芒在这时站累了,她径自盘腿坐在地上,任由路言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平静,毫不闪躲。 “如果你曾经受到·过养母的虐待,可以说出来,我会帮你立案取证。”路言看着她的表情,莫名有些同情。 陆芒眯着眼望他,忽然嗤笑了一下。 “大侦探,你这是见义勇为么?把我从火坑里拉出来,真是个正义使者。” 她调笑着,面色骤冷,“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管好你的案子就行了。” 说完,直接起身去了卧室,路言碰了一鼻子冷灰,这还是他职业生涯头一次。 陆芒这女孩,像只喜怒无常的猫,他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开始打量着为数不多的摆设物品,忽然间看到了地板上的本子。 本子已经很久了,上面写满了联系人的电话号码,以及职业,身高,特征,爱好......路言越看越不对劲,直到最后他赫然翻到最后,上面歪扭写着几个大字——□□服务手册。 上面的这些男人,都是所谓的“客户”。 他皱着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本子已经算是□□的证物了。 他敲敲门,门自动开了,陆芒侧躺在地铺上,轻轻喘息熟睡着,他走上前俯身想把她叫醒,却被她猛然睁开眼扑倒了。 “大侦探,你想趁我睡着干嘛?”她瘦长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眼神如方才那般冰冷,却带着一□□惑,像一条美女蛇。 路言狠力推开她,拿着那个本子严肃道,“你涉嫌□□罪,必须跟我走一趟。” 陆芒不慌不乱,“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看看时间,以及问一问那些人,他们究竟还记不记得有这档子事了。” 路言被她提醒,翻阅其中特别用加粗笔墨注释的时间段,发现时间线竟然是五年前。 五年前,她才十五岁,却居然...... “你是被强迫的,对不对?”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张美丽的脸,路言有些愤怒,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反应,她是受害者,是受虐那一方,可如果他将她彻查逮捕,她会变成犯人关在狱中思过。 “强不强迫有意思么?”陆芒冷笑一声,笑容冷得渗人,“自从我被领养后,嗯,一切你能想象得到的,所有不堪的事情,都在我身上发生过,你对这个结果满意么?” 她抬起纤弱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他完全可以把她拷起带走,路言冷冷看着她,凝视了很久,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孤身一人离开,那本手册扔在了地上。 陆芒见目的达成,缓缓将本子捡起来,一页一页翻着,最后食指指尖定在了其中某一页上,上面的字迹经过特殊的做旧处理有些模糊,不过她还是能辨认出来。 让,二十六岁,英国华裔,幼时被外国贵族夫妇领养,后回国,爱好...... 尽管早先已经在心里默念无数次了,可万籁俱寂的此刻,她还是念了一句,“对不起。” “你在跟谁说对不起?”路言忽然出现在门前,陆芒大为惊恐,她攥起手上的本子想把这一页撕去,可路言却抢先制止住了她。 他把她按在地上,两人肉搏纠缠,陆橙渐渐的气力不支,她眼神渐渐空洞了,在路言松开她之后,猛地咳嗽不已,路言发现她手臂上有很多针管。 “你以为我看不出这个本子是做旧处理么?”路言与她拉开距离,瞄着那一页翻开的,声音舒朗,“让,这个名字倒是很陌生,好像警局里嫌疑人画像指认时没有他。” 陆芒脸色大惊。 ☆、水落石出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呢?”路言看她困兽犹斗,无奈摇摇头,“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想,你跟乔麦之间的事,大概是这样的。” “乔麦为了名与利一直在各色富豪之间兜转,制造所谓的偶遇邂逅,而这些一直是你在安排吧?你提前将目标跟踪,记录,分析他们的信息和喜好,然后告诉乔麦,她便可如鱼得水地周旋其中,然后将得到的钱财与你摊分。” “是这样么陆芒,回答我。” “这个让,便是她最后纠缠的嫌疑人,对不对?” 在陆芒的逼视下,陆芒心死一般点点头,她彻彻底底招供了,路言让她找出之前跟踪时偷拍的让的照片,当看到那张冷白脸时,他瞳孔骇然放大。 是他! 他暗叫不好,迅速起身给警局打电话,刑警出动,可赶到时房间已经空了,西西也被掳走了。 他们将让寥寥的信息调查,全国通缉,历时数月,最终在千里之外的酒店顶楼将他找到,捉拿归案。 案件终于破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身为被害人的妹妹,陆芒提出要在开庭前见他一面,警局同意了。 玻璃另一侧的让穿着囚服,平静看着玻璃后的陆芒。 “我不认识你。”他直白道。 陆芒从包中拿出一张照片,压在玻璃上,方便让他看清里面的每一张面孔。 那是一张孤儿院的合影,记忆闪现跌宕,让的眼神一时颤抖起来。 “你是......芒果。” 陆芒微笑的眼中闪着泪花,“是我,我记得你,你是奶糖,因为你小时候特别白,就跟大白兔奶糖一样。” “芒果,芒果!”让激动起来,手上银色的镣铐镀着寒光,“你是乔麦的妹妹?” “奶糖,对不起,我不能说,我对不起你,我利用你的弱点,害了你。” 两人目光对视,寂然无声。 许久后,让低笑了一声,“你知道么,我两年前回国为的就是能找到你,还有——” “不,不要说。”陆芒打断了他。 “你忘了他?那时我们三个人在孤儿院相依为命,你忘了?” 陆芒摇头,眼里的泪花更闪了,一瞬间,让似乎懂了。 “我知道了,是我杀的人,罪名我会担下的。”他平静道。 “对不起......”陆芒一直在说着抱歉,可她明白这些是无法弥补的。 “有很多比性命更珍贵的东西,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光和热,是在和你认识之后,我们在孤儿院里一起呆着,看着一个又一个孤儿被领走,然后鼓励自己将来也会被领走的,会被领到更好的人家,过上能吃饱饭的生活。” “你还好么,芒果?”他问她。 陆芒点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我很好,你呢?你被英国贵族领养走了,肯定过的堪比天堂了吧。” 让没有说话。 “但这一切不是你该得的,”她眸光忽然冷了起来,言辞有了起伏,“当初被领走的不该是你,不该是你,应该是他才对!” “我很抱歉最终他们选了我。” 陆芒一时抱头,眼神发红,她重重锤了一拳玻璃,拳头被硌的发红。 “我欠你的,开庭后我会竭力帮你的,你不会被判死刑,但必须承担巨额赔偿金,至于你绑架的那个女孩,她并没有提起诉讼,我不知道你搞了什么鬼。” “我爱她,她也爱我,并不是什么搞鬼。” 陆芒难以置信,半晌后才回魂一般眨眨眼,炯炯有神打量着他,“哦,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可是富豪小白脸,难怪招女人喜欢。” 他们两个人都笑了,像十几年前那般,笑中带有久违的苦涩。 在法院开庭后,作为被害人名义上的妹妹,陆芒要求律师一再放低诉讼要求,养母跟她激烈地争执起来,最后她平淡如水地问她,“你难道不想要钱么?杀害你女儿的可是个大富豪,如果他能活下来,你会得到一大笔赔偿金的。” 养母骂骂咧咧就此收手,陆芒也分得了一笔赔偿巨款。 让保全了一命,但被驱逐出境,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并不想他留下来。 她将钱全数存入银行,转账,当在这一切都完成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发现路言正独身站在窗户前。 陆芒没有丝毫惊愕,“你来做什么?” 路言冷着脸看她手臂上的针管痕迹,“我刚刚查了,你经常去医院做试药人。” “嗯,是,怎么了?”陆芒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转身时发现他的目光一时凉了。 “你有那么缺钱么,为了钱,可以做一切?甚至是设计杀害你姐姐?” 陆芒笑了笑,“你在说什么?” “警局里又将乔麦的尸体化验了一遍,她体内有很多致命药剂,一般人是得不到的,这些是你做试药人从医院偷偷带出来的吧?即便没有让捅她那一刀,她也会猝死,是不是?” “你说的没错,是我干的。”陆芒喝着凉水,小口小口抿着,竟然觉得很美味。 “你杀了人,杀了你养姐。” “如果你养母养姐多年来逼你卖身接客且‘始终如一’地虐待你,你也会这么做的,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你就将杀人罪责嫁祸给了让。” 陆芒的眼睛暗了暗,点头承认,“是。” “尽管他曾经在孤儿院和你相依为命?” 陆芒把水杯放下,努力压抑着颤抖着,脸色苍白,“你都知道了?” “是,我彻查他的身世都查到了,你们两人小时候同在一家孤儿院,后来他被领养出国,你们因此分开,你对他很了解,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所以故意使计让乔麦不小心刺激到他,惹他精神病发作将她误伤,乔麦的死因是因为你下的药剂,可我们却以为是外伤,如此彻底隐瞒滴水不漏,是么?” 不知为什么,当路言将这一切揭露时,陆芒的神色忽然平缓了,她如释重负,平静地呼着气。 “我做试药人,卖身,害死乔麦,敲诈让的赔偿金,这些都是为了钱,为了钱,我的亲生父母抛弃我,为了钱,我从小到大都活在暗处,为了钱,我可以千方百计不惜一切。” “你泯灭了你的良知!”路言重重道。 “嗯,是。”她有些茫然地走到窗前,看着他的脸,“大侦探,希望你以后多做些好事,多做一些,救救那些无辜的人。” 路言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可为时已晚。 陆芒像一只鸟一样跳下了窗户,无声无息,路言只摸到了她手臂上斑驳的伤口。 他只能让她降落。 在陆芒死后,路言监视着她的账户,发现所有的钱都莫名转向了另一个陌生账户,顺着线索查下去,这个人是城郊某所监狱的监狱长。 有什么东西忽然醒悟了,但为时已晚。 他来到监狱中,亮出身份道明来意,狱警很快将那个名叫高小天的囚犯带了出来。 “你好,我是刑警队的路言,关于陆芒的一些事想问一下你。” “陆芒?”高小天有些茫然,忽然笑了,“你是说芒果吧。” 路言揪着心点点头,他拿出陆芒深藏的一张照片,点着上面小陆芒身侧的一名小男孩道,“这个是谁?” “这是奶糖,哦,旁边那个高高的是我,我们三个那时候最要好了。” 高小天陷入快乐的回忆,他兴奋地讲述着和芒果还有奶糖在孤儿院玩耍的时光,仿佛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我比他们两个都大,理所当然罩着他们,后来奶糖被一对英国夫妇领养去了国外,芒果因此讨厌了他一段时间,因为那对英国夫妇本来是应该领养我的,但是你懂得,奶糖长得很白净好看,好看的小孩更招人喜欢,而且我年纪又不小了,所以就丢了这次机会。” “后来呢?” “后来我成年后出了孤儿院,去看芒果时发现一个男人要□□她,我一时冲动把他杀死,然后判刑入狱,男人的家人一直在上诉,我付不起赔偿金,缓刑期一过就要被处决,这日子很快了,大概是在几个月后吧,监狱长一直催她上缴,但芒果却一直劝我,说钱会慢慢攒好的,可你知道么,赔偿金要五十万,她怎么可能攒齐?” “我们一直没钱,一直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光是活着就耗尽我们全部的力气了。” 高小天说的很稀松平常,忽然在这时亮着眼睛问路言,“哦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我好久没见到芒果了,她最近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路言只答了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完结,蟹蟹小天使能看到这里,关于番外后续额会在新文《海盗船上的女孩》有提及,这本是伪斯德哥尔摩向的,还有一本在存稿的《亲爱的躁郁狂》是娱乐圈摄影师男主脑子有病被女主治愈的,这两本不知道该先更哪一本好......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提前收藏一下,不胜感激。